《明渣的逆袭》 第1章 前世今生 清康熙十三年,江南,浙江,绍兴府,余姚县,郑家庄。 黄昏时分,阴雨霏霏,村南的一间茅舍,东侧厢房,屋内光线晦暗不明。 “咯吱!” 床上的身子轻轻转动,床板轻轻发出声音,床上的人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顶棚上似有有老鼠跑马,耳边似乎有水声传来,人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国强,三十七岁,西部边防的一个军人,一次执行任务时,风雪交加,本以为是为国捐躯,一睁开眼睛,却莫名地来到了这个时代。 从苦寒之地的北地,来到山清水秀的江南,仿佛故地重游。从飘逸的三七分,到脑后有个小辫子,从宽敞明亮的营房,来到家徒四壁的土墙茅屋,人生起落的幅度太大,一时之间,朱国强还真有些适应不了。 不过,朱国强很快就适应了,因为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灰心超过三分钟。 天生乐观,性格就是如此,韧劲比打不死的小强还“猪坚强”。 他已经醒来了半天,早看清楚了房间里的情况,也大概明白了他的处境。 他附身的这个年轻人姓王,今年才17岁,家中独子,似乎是在从学堂回家的路上,官府和乱匪当街火拼,官兵火铳齐发,几个乱匪被就地正法,路人被打死打伤无数,他也被吓的晕死了过去。 朱国强心里,像吃饭时发现汤里浮着小强一样,一阵膈应。 这是什么鬼世道?怎么光天化日之下,双方在大街之上火力全开,城门失火,殃及了这么多的无辜? 邻居们和师友们叹息他的遭遇,嘴里大骂官府和乱匪,他却始终没有弄明白,这是大清朝的什么年代? 乱匪丛生,光天化日喋血街头,这不会是黎明前的黑暗,3000年未有之变局吧? 如果是那样,他可以去上海滩,做一回许文.强丁力们的梦,和冯程程、方艳芸们谈一场优质恋爱,顺道大杀四方。 或许是明末清初,他可以和李定国、张煌言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称兄道弟、九死一生,也不枉自己到世上走了一遭。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风度翩翩、学富五车,尽管天意弄人、怀才不遇,但他对生活又充满热情,即便在现实中经常碰的头破血流,也依然是很难灰心,往往短暂的消沉之后,就会东山再起,继续横冲直撞。 饮冰十年,难凉热血,这是好听的。 榆木脑袋、油盐不进,脑子缺根弦,这或许才是自己真正的评价。 也难怪他的战友们叫他“猪坚强”,父母相继离世,亲友人情淡薄,女友一个个说拜拜,好容易结了婚,还被对方离婚,他依然是笑对人生。 心够大,他是够坚强的! 可是现在,他的心不够大了,因为他有了父母。 这一世的父母! 半天的时间,他的“父母”哭哭啼啼来看了他好几回,他的“阿母”甚至呆了整整一个多时辰,喃喃自语,他只能假装昏迷,直到天黑。 早知道这么久,他就不装了!渴的很,也饿得慌!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些人,他得好好盘算一下。 还有,如何面对以后的人生,他都得细细思量。 让他窃喜的是,肚子上的赘肉没了,皮肤光滑紧致,标准的“小鲜肉”一个。 17岁那年的雨季,爷的青春,回来了! 谁能回到过去,回到少年时,谁就是最大的赢家。 唯一遗憾的,就是头顶那个小辫子。他那一头乌黑的、时不时甩一下、耍酷的三七分,暂时是不要想了。 作为军史爱好者,他知道,留发不留头,可不是说说,是要掉脑袋滴。 “咯吱”一声,这次不是床响,却是门被轻轻推开,王浩东赶紧闭上了眼睛,身子一动不动。 那个小辫子压在后脑下,还得昂起脖子,很是膈应人。他本来想侧过脸去,但他是个臭美的性格,不想对方看到自己丑陋的金钱鼠尾,只能平躺下来。 桌上的灯被点起,“阿母”和另外一个女子进来,随即“阿母”低声说了几句客套话,就退了出去,女子一个人在床边坐了下来。 “和垚哥,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女子哭哭啼啼,声音稚嫩,朱国强判断,女子年纪不大。 女子抓着朱国强的手,眼泪珠子不断。她的手柔腻光滑,让朱国强怦然心动。 前世他三十多岁,结婚短暂又离婚,和后来的女朋友聚少离多,却不因为种种原因,再没有结婚。 曾经沧海难为水,时过境迁,没有了感觉。不过,女朋友的手,似乎也没有这样的……手感。 朱国强心里,狠狠地鄙视了自己一番。 女朋友,她现在应该在瞻仰自己的“遗体”吧。 他都忘了,女友还没和自己领证,没有身份干这事。天知道,自己的遗体还能不能找到? “大哥他们几个,趁天黑要去城里抢阿爹的人头。本来想问一下你的主意,你也成……” 朱国强胡思乱想的同时,女子却说不下去,又哭了起来。 浙江各地的语言各不相同,即便同样是浙江人,也不一定能听懂各地的话。女子说的是杭州话,幸好朱国强在金陵上的大学,当地当过兵,否则他还真听不懂。 “这些热粥和酥油饼留给你吃。我也要随大哥一起去县城,要是我回不来……” 女子顿了顿,低声说了一句。 “但愿你将来还能记得我们!” 女子擦了眼泪,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床上的朱国强,还没来得及开口,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饿了大半天,身体很诚实,连肚子都不愿意装了。 人命关天,尤其是这女子,和他关系应该不错,他总不能看着女子白白丢了性命。尛說Φ紋網 保家卫国,救死扶伤,他可是堂堂正正的华夏军人! “我这是在哪里?你怎么在这?” 王和垚睁开了眼睛,东张西望,“吃惊”地打量着周围。 “和垚哥,你醒了!” 看到坐起身来、一脸惊惶的朱国强,女子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惊喜地叫了起来。 朱国强暗自佩服自己的演技。早知道这样,他可以试着去靠这才艺征服世界。 “和垚哥……” “嘘!” 女孩的声音戛然而止。朱国强食指放在嘴唇上,低声阻止。 他可不想惹来“父母”,能晚点就晚点。 坐起身来,似乎没有觉得什么疼痛,应该没有外伤,看来,只是惊吓—一个恶作剧式的玩笑。 上帝,不,玉皇大帝,未免太仁慈了些。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时。谁能回到少年时代,谁才是自己世界的主宰。 “和垚哥,你醒了!” 女子惊讶之余,破涕而笑。 这时候朱国强才看得清楚,什么女子,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清秀小女孩而已。 黑发红颜,青色短衫,大口裤,腰束结巾,窄袖紧衣,黑布鞋,细眉细眼,皮肤白皙,亭亭玉立,满脸的稚气,果然是典型的江南……少女。 中国古代,女人穿不穿裤子是件极为重大之事,道德家们甚至把女人跟裤子的关系与国家的长治久安扯上瓜葛,认为女人穿上裤子,两条腿分立,是极其不成体统之事。正是这种观点,让女人在千年里都只穿裙子。 这女孩穿着紧身裤衣,显然不是一般忙于油盐酱醋的家庭女子。 要不然,手掌也不会如此细滑。不信的话,可以去干几年农活试试。 当然,出去要“风黑月高杀人夜”,穿着长裙,浓妆淡抹,如花似玉,似乎只有那些“神剧”上才会出现。 他忽然想起,好像有个电视剧,女主被绑架,妆容精致,衣衫整洁,土匪用来堵嘴的竟然是手帕,而且只有一毫米的厚度。 “妹子,你刚说什么?你和你大哥要出去……” 朱国强说着,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和垚哥,你先吃些东西。” 女孩喜笑颜开,她赶紧舀了一碗热粥,轻轻搅拌,手腕雪白,手指修长,动作优雅。 粥还冒着热气,粗陶罐放在旁边,显然还有不少。 朱国强的心里,莫名地一热。 他不记得,这女孩姓甚名谁,何方神圣。对他来说,世间都是陌生人,没有熟人。 在他的记忆里,似乎没有人这样贴心地关心过自己,他也已经习惯了冰冷和孤独。 “和垚哥,你可是吓死我们了!” 女孩坐在床边,絮絮叨叨,嘴里一直没停。 “我们忙着去衙门办事,顾不上你。” 女孩把碗放到了桌子上,转过头来,上前扶起了心神不定的朱国强,让他靠好。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大家伙不知道多难过啊!” 她把碗拿了过来,坐到床边,开始给朱国强喂了起来。 朱国强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若是放在20年前,或者10年前,朱国强可能早已经跳起来逃离。但是近40年的人生经历,他已是心如止水,处变不惊。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声不吭,享受着嗟来之食。 美丽的少女亲自喂他,还有比这更舒服、更惬意的服务吗? 反正是装,就再装一会吧。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朱国强的心里,不由得又鄙视了自己一把。 第2章 归来是少年 一碗热粥下肚,朱国强身子热了起来,身上的气力也在一分一分地恢复。他试着挪动了一下手臂,已经可以奏效。 “和垚哥,你再吃点!” 女孩满脸笑容,拿起桌上的酥油饼,递给了朱国强,又拿起桌上的瓷壶,给他倒了一碗热水。 “和垚哥,我阿爹的身子虽然拉了回来,但是……头还在城墙上挂着。我大哥叫了家纯哥、国豪哥、行中哥在村西口的城隍庙碰头,商量着今夜动手,抢回我阿爹的人头!” 女孩低声细语,朱国强一边吃喝,一边点头。 “妹子,我受了惊吓,脑子有些糊涂,好多事都忘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国强抬起头来,看着楚楚动人的女孩,心旷神怡。 和美女说话,空气也要新鲜许多。 “比如说你,我只是觉得熟悉,但是又叫不上你的名字。” “和垚哥,你没事吧?” 女孩惊讶地问了起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当然没事,你接着说!” 在得到朱国强确切的回答之后,女孩这才说了下去。 女孩花了半天说完,朱国强这才明白了自己的身世。 朱国强附身的年轻人叫王和垚,平民子弟,还不到十七岁。 女孩名叫郑宁,她的哥哥郑思明,以及同村的几个少年孙家纯、赵国豪、李行中,包括王和垚,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 郑思明和郑宁,两兄妹的父亲今天进城,恰好碰到官府追查乱匪,刀枪无眼,郑父不幸成了枪下游魂,就连脑袋也被割掉,挂到了城墙上。 “那你怎么不找官府去说明此事,为……叔父讨个公道?” 朱国强一阵尴尬。 自己适逢其会,竟然也被吓傻。 “和垚哥,这事……” 这次,轮到郑宁脸上不自然起来,很快又变的愤愤然。 “鞑子人面兽心,没一个好东西!都是狗官!” “现在是那一年?” 朱国强急切地问了出来。 “和垚哥,你……” 郑宁眼圈发红,继续说了起来。 “和垚哥,今年是康……” “垚儿,你醒了!” 郑宁的话被打断,朱国强的“父母”,满脸笑容走了进来。 屋里的说话声,已经惊动了他们。 “……阿爹、阿……母,我没事了,只是还有些头痛。” 朱国强吃完尚有余温的酥油饼,左看右看,没有餐巾纸,只好用手擦了擦嘴。 王父头戴四方帽,身披青衫,四旬左右,人长的高大英俊,风流儒雅,下巴的胡须让他不仅没有显老,反而沉稳了之分。 王母倒是一副江南女子的温婉模样,30多岁,虽是粗布衣裳,但也是优雅端庄,一副大户人家的做派。 “头疼,那你赶紧歇息一下!” 王胡氏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垚儿,你先歇着,爹给你去热一下鸡汤!” 王胡氏淡然看了一眼丈夫,王父立刻转过头,迈步就往外走去。 “父母”的举止看在眼里,朱国强微微有些吃惊。 看起来,自己的“阿爹”似乎有“妻管严”的嫌疑。不过,自己的“阿母”秀丽优雅,也不像是个悍妇。 “阿母,我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赶紧歇着去吧。” 朱国强有些尴尬,只想避开“亲人”。 他掀开背子,下了床,站起身来,显示自己身体无大碍。 “好好好!你别乱走,再躺一会!” 王和垚安然无恙,王胡氏喜出望外。 “阿母,我和郑宁说些事,就歇息了。” “那好,你少说一会,注意自己的身子。” 王胡氏看了一眼儿子和忐忑不安的郑宁,眉头微微一皱,走出了房门。 “妹子,那你找我是……” “父母”相继出去,朱国强赶紧问了出来。 借着灯光,他往院中看了看,发现“母亲”王胡氏就坐在屋檐下,面对着院里雨中的翠竹不语,不知在想着什么。 “你是读书人,脑子灵光,所以我想听听你的主意,看怎么样才能把我爹的人头抢回来,入土为安。” 郑宁看了看门外,小声说道。 “人头在那里……那座城门……” 王和垚转过头来,结结巴巴问道。 他两眼一抹黑,确实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那座城门。 况且,把人头抢回来,没有点虾兵蟹将,就靠几个少年人,恐怕是太过天真了些。 不过,王和垚心里,已经有些蠢蠢欲动。谁没青春过,只要心中还有天真,人生就还有希望 郑宁心中一阵失望。 她都有些后悔,为什么不听他大哥的话,要来找王和垚?这样胆小怕事的人,能有什么主意? 不过,她自小和王和垚合得来,不问他,心里总是不踏实。 “小宁,你们想过没有,那城墙最少也是……六七米高吧,上面肯定有官兵把守。你们怎么抢人头?还是得从长计议,不能蛮干!” 郑宁的失望看在眼中,朱国强心头一热,下意识做了个判断。 男人在女人面前,尤其是漂亮的女人面前,没有一个愿意被看怂。 “所以才来找你,想问问你的主意!” 郑宁心头一喜,脸上马上又浮上笑容。 “垚儿,喝了汤,该歇息了!” 王父端着鸡汤进来,王母的声音不失时机地在外面响起。 “告诉你大哥他们,今天千万不要去,等和我碰了面再说!” 朱国强低声叮嘱,拿起油伞,一直把惴惴不安的小女孩送出门外。 “告诉他们,千万不要莽撞!你阿爹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了!” 郑宁脸上的楚楚可怜,让朱国强胸中英雄气上升,差点就要拍胸脯。 “和垚哥,我先回去,回头再来找你!” 郑宁笑意盈盈,摆摆手离开。 朱国强依依不舍,还想送送女孩,“父亲”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垚儿,汤要凉了!” 朱国强回到屋中,王父王母上下打量着他,像看着怪物一样。 “阿……爹,阿……母,你们怎么了?” “垚儿,你还没好,不要掺和郑家的事情!” 王父先说了出来,一本正经。 “郑家人性子烈,不要命,他们的事,你管不了,弄不好还会把自己牵连进去。” “阿母知道你和郑家姑娘好,她长的水灵,心眼也好,但成家过日子,我不同意!”小說中文網 王胡氏看着儿子,板着脸说了出来。 儿子和郑宁青梅竹马,她虽然也喜欢郑宁温柔体贴,可是作儿媳妇,还得身家清白才是。 这年头,最怕和“反贼”扯上关系了。 “阿爹,阿母,我没那么想。” 朱国强尴尬一笑,忽然想起了什么,按捺不住问了出来。 “阿母,阿爹,今年是那一年,哪朝哪代?” “你这孩子,那一年都不记得了!” 阿母眼眶一红,转过头去抹泪,再也说不下去。 “垚儿,今年是康熙十三年。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阿爹看了一眼儿子,眼神中的情感复杂。 “康熙十三年!” 王和垚心头一惊,怔在了哪里。 “垚儿,别胡思乱想了。早点歇了。” 阿母匆匆离开,头都不回,眼泪却落了下来。 阿爹看着懵懵懂懂的儿子,叹了口气,转身出去,拉上了房门。 父母离开,门被轻轻掩上,房间里四壁萧然,空空荡荡,只剩下独自发呆的朱国强一人。 前屋阿母的哭泣声和阿爹的劝慰声传来,很快又悄无声息。王和垚熄灭了油灯,躺回床上,辗转反侧,依然是难以入眠。 康熙十三年! 后世的辫子戏太多,王和垚不用问“父母”和旁人也知道,大名鼎鼎的所谓“千古一帝”康熙是八岁登基,那么现在应该是二十岁了。 康熙都二十岁了,前面还有多尔衮、顺治,大清朝也该稳定下来了。这个时候来到江南,他不是找虐吗? 难到他就这样混吃等死,做一个顺民吗? 给了他“爷青回”,又让他身处这样一个压抑贫穷的黑暗时代,这也太凡尔赛了吧。 贬斥工商业、杜绝“西学”、大兴“文字狱”、愚民弱民,这是怎样的盛世? 愚民弱民之下,科技技术万马齐喑,国不爱民,民又何以爱国? 愚民政策下,随之而来的是鸦.片战争,甲午海战、八国联军侵华,割地赔款,丧权辱国,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更有甚者,岛国的侵华,国人承受了怎样的苦难和牺牲,以至于直到朱国强所处的时代,依然是遭受西方强盗的围追堵截,灭中华之心不死,节操碎了一地。 他来到这个时代,难道还要让民族遭受这样的痛苦吗?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朱国强的心里,陡然冒出这句话来。 他下了床,也不点灯,黑暗中,就在地上做起俯卧撑来,短短五六个,已经是气喘吁吁。 想当年在军校里和军营中,他可是俯卧撑记录的长期保持者。说起来,这和他长期干农活和爬山路有关。 “爷青回”,这是给了自己怎样的一个身体啊? 乡村静谧,死一般的沉寂,偶尔几声犬吠,让朱国强心头压抑难受,有立刻逃离的冲动。 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这个时候,他才能心平气和,想起他的前尘往事来。 父母已经过世,无牵无挂,结婚又离婚,没有儿女,交了个女朋友,双方都在凑合…… 他还是忘不了他的那些朋友,甚至是亲戚,他知道许多人都不交心,他不在乎,他热爱生活。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终归还是有些朋友会为他流泪伤心。 胡思乱想,不知什么时候,朱国强上了床,衣服都没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和一群少年爬着山,唱着山歌,摘着野果,在溪水间玩耍…… 一转眼,他上了军校,白衣飘飘,挥手告别,悠扬的二胡声,父母垂泪,苍老的面庞…… 金色的军校,金色的年华,他学会了吉他,结交了新朋友,辩论大赛上,他雄谈阔论,可惜败北….. 魂牵梦绕的军营,岁月流逝,难以忘怀的一茬茬新兵,难以忘怀的边境工作…… 又仿佛回到了少年时,无处安放的青春,羞怯的微笑,单薄的嘴唇,温暖干燥的嘴唇….. 第3章 寒食.上坟 烟雨蒙蒙,竹枝青翠,随风微摆,杜鹃在外鸣叫,如泣如诉,群山起伏,晦暗不明。 王和垚虽然昨夜睡的晚,但多年的作息习惯,他还是早起了。 不但早起了,而且俯卧撑,仰卧起坐都做了许多。要不是地形不熟,又是下雨天,他已经出去跑步了。 打开房门,低矮的土墙和茅草屋顶映入眼帘,细雨如丝,竹叶亮绿,屋外清新的空气,让王和垚精神一振。 是的,他已经是这时代的王和垚了。 “阿爹,阿母,你们也起来了。” 看到父母在前屋忙活,王和垚打起了招呼。 既来之、则安之,没有必要再缅怀过去。 “垚儿,你怎么不歇歇?” 王父停下手头的事情,回过头来,关切地说道。 “阿爹,你这是要……” 看到父亲一身麻衣,王和垚不由得一愣。 “垚儿,今天是寒食,你爹要去给你外公上坟。你身子弱,就不要去了吧。” 王母粗布葛衣,她从父亲身后闪出,她走过来,看了看儿子的房中,眼神中有一丝惊讶。 以前儿子从不早起,性格懦弱,脾气古怪,今天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房间里、床上整洁不说,那个被褥,叠的方方正正,像砖头一样。 这变化也太大了些。 “阿母,我没事。已经好多了!” 王和垚笑着说道,安慰着父母。 寒食是汉人第一大祭祀节日,在冬至后105天,清明前一天或两天,节时严禁烟火,只吃冷食。唐时曾经以政令的形式,将扫墓固定在寒食节。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飞入五侯家,民间、官府、皇家都会在寒食这天祭祀扫墓,添土烧纸,以寄托哀思,告慰先人。 在王和垚所处的后世,物欲横流的经济社会,节奏快,谁还会吃冷食再祭祀,寒食清明归为一日,个中利弊,只有后世后后世才知道了。 “阿母,你不去吗?” 王和垚脱口而出。 “你这孩子,女人怎么可以上坟。桌上有青团,你慢慢吃,喝些水。” 王母笑了一声,眼里亮晶晶,她拿起蓑衣和农具,和提着篮子的王父就要出门。 青团是余姚的特色小吃,青色,用艾草的汁拌进糯米粉里,再包裹进豆沙馅儿或者莲蓉,不甜不腻,带有清淡却悠长的清香,也是余姚百姓在寒食和清明吃的一道传统点心。 “阿母,你这是要去那里?” 王和垚一阵脸红。乡村陋俗,不允许自己的亲生女儿上坟祭祀,何其荒谬! “你这孩子,阿母当然是要去田里忙活,不然咱们吃什么。” 王母笑着说道,背过身,红着眼眶,抹了一把眼泪。 儿子被吓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以后脑子有没有问题?还能不能娶妻生子、正常生活? “阿母,我和你一起去!” 优雅瘦弱的母亲要去干农活,身为男子汉的王和垚,立刻急了起来。 当初,他可是八块腹肌,钢板直男一个,怎能眼看着母亲受苦受累。 “田里没什么活计,除除草什么的。你要是身子好些,就去给你外公上上坟吧。” 王母心里开心。儿子自小体弱多病,从来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难得有这份孝心。 不过,儿子虽然已经成人,但体弱多病,跟着自己去下田,怎么看怎么怪,自己也不忍心。 王和垚无奈点了点头,正在感叹母爱的伟大,王母一句话把他打回了现实。 “顺便看好你爹,别吃窝边草!邻村溪口村的刘寡妇,东门镇的顾家娘子,都多留意些!” 王父的脸上,马上变的通红。 王和垚眼睛睁的老大。看来,父亲还是个风流的教书先生。 不过,父亲高大威猛、儒雅俊俏,比德华还达华,自有招蜂引蝶的本钱,难怪那些寂寞女子要为之疯狂了。 专吃窝边草!隔壁老王的称呼,莫非是从这个时代开始? “还有你,垚儿,你和那个郑宁,不要走的太近!这两天呆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 王母提醒着父子二人,先行离开。看她一步三回头,显然对王和垚父子二人不放心。 出了家门,看到左右无人,王父才脸色发红,低声辩解到。 “别听你阿母胡说!莫须有!莫须有!” “阿爹,都是男人,明白!” 王和垚笑意盈盈,对父亲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表示理解。 这个时候,他才有了一点父子的感觉。 “你阿母呀,整天和那些乡村愚妇在一起,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堂堂帝……” 王父摇摇头,迈步向前,身材笔挺,动作潇洒,碰到乡人,态度谦和,礼让三分,极有风度。 王和垚暗暗吃惊。看父亲这教养,可不像是一般的乡间教书先生。 教养这东西,可是需要文化和银子共同砸出来。老百姓,吃都吃不饱,谁还有心思去操心这个。 “阿爹,你刚才说什么?堂堂什么?” 想起父亲刚才说的话,王和垚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小心地上滑。” 王父心虚地岔开了话题。 “王家大郎,已经好了呀!” “王夫子,上坟去啊!王家大郎,看起来精神多了!” 看到王和垚父子,村民们纷纷打招呼,仿佛惊诧于王和垚的温和和彬彬有礼。 王和垚面带微笑,人畜无害,打量着“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的乡村三月。 野花盛放,柳枝随风而动,满眼的绿色,一条玉带似的河流缓缓流淌,将一座古城分成两半,青山掩映,绿水长流,烟雨蒙蒙。 那一定就是众人口中的余姚城了。 北面那座山,一定是父亲提过的,王阳明的故居龙泉山了。而南面云岚雾罩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四明山了。尛說Φ紋網 可惜,他不能问,否则父亲又以为他是被吓坏的傻子,又该忧心忡忡了。 田间那些正在忙碌的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年轻女子,都是直起身来,打量着风度翩翩的王和垚父子。 王和垚微笑示以回应,许多女子都是脸上飞红,纷纷扭过头去。王父咳嗽了一声,王和垚醒悟过来,赶紧收回微笑和目光,板起脸向前,目不斜视。 不过,碧绿的原野、盛开的鲜花、天空自有飞翔的小鸟、美丽的少女、香醇的美酒、动人的歌声…… 他喜欢这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 坟上不多的杂草被拔去,坟上添了把新土,一盘苹果、一盘点心摆在碑前。 “泰山大人,你就安息吧,我会照顾好她们母子的。” 王父蹲在老泰山的墓前,自言自语,细雨洒在他脸上,泪水朦胧,格外的虔诚。 王和垚心头感动。不知此时,谁在自己的墓前凭吊哀思? 应该没有那么快,自己的遗体或许还没有找到。 “阿爹,外公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王和垚不由自主问了出来。 “你外公,天下最好的善人,心肠最好。” 王父回答着儿子的话,语气里都是伤感。 “当年天下大乱,阿爹从北地流落江南,九死一生。幸亏你外公收留,又将你阿母许配给我。若不是他老人家,阿爹已经……唉……” 王父长叹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阿爹,放心吧,外公一定会在天上保佑咱们!” 王和垚站在父亲身后,宽慰着神色戚戚的父亲。 外公心善,不计较身份地位,父亲真情流露,双方都是重情重义之人。 “垚儿,我要你在你外公的坟前发誓,永不考取功名,永不进入官场!” 王父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忽然站起身来,郑重向儿子说道。 王和垚一惊,不由自主站直了身子。 看父亲脸色凝重,一本正经,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阿爹,这又是为何?” 王和垚一头雾水,小声问道。 莫非,父亲是有心结,或是……抗清义士……前朝遗民? “阿爹有难言之隐,你就说,你答不答应?” 王父斩钉截铁,果断异常,和王和垚脑子里“妻管严”的柔弱印象截然不同。 “阿爹放心,我在外公的坟前发誓,我答应你就是,绝不考取功名。” 科举取士,八股文,那不是开玩笑吗? 以自己在四书五经上的造诣,能中举才怪! 秀才、廪生、贡生等等,完全没兴趣,完全没信心、完全没时间,造反还来不及昵! “这事,不要让你阿母知道。为这事,我和她吵过多次,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王父轻轻点了点头,看着烟雨蒙蒙的远处,喃喃自语,眼神迷惘,如痴如醉。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阿爹,你在说什么?是李煜的词吗?” 王和垚听的迷迷糊糊,感情父亲真是个……遗民! 在诗词上,他不但是个爱好者,历史、文学是他的真爱,而且,他还是个积极的参与者,发表点文章,参加些比赛什么的,乐此不疲。 “没什么,只是发些牢骚而已。” 王父摆摆手,情绪低落。 王和垚点点头,没有追问。 以父亲的年龄,明末清初时,应该是他的童年或少年时代,谁没有点糟心的往事。 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块天地,正好看到郑宁单薄的身影,正在一处坟头祭拜。 “阿爹,你要是有事,你忙去。我一个人走走,活动活动。” 王和垚目不斜视,关切地说道。 “不瞒你说,阿爹学堂里真有些事情,那……阿爹先走了!” 王父眼神闪烁,似乎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去吧!别耽搁!” 王和垚挥挥手,目送父亲的身影消失在烟雨中。 隔壁老王,王和垚不由得莞尔。 父亲是隔壁老王,他岂不是成了隔壁小王? 第4章 琐事 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处毛竹掩映的小丘,看见郑宁正在一处坟冢前祭拜。 坟冢黄土堆成,上面没有杂草,没有添土,应该是新坟。墓前一块墓碑,看样子是木板做成,连刷漆都没有。 不用问,这是郑宁父亲郑遵修的……衣冠冢了。 人头还在城墙上,尸首没有合体,应该不会单独下葬。 “咳咳!咳咳!” 王和垚假意咳嗽了两声,看了一眼惊讶地抬起头来的郑宁,继续向前走去。 这田间地头都是人,古人男女授受不亲,保密些、小心些才是。 不是说女子不能上坟吗?这个郑宁,怎么一个人独自上坟? 她那个大哥郑思明,又躲到哪里去了? 回到家中,果然,没过多久,郑宁就推门悄悄溜了进来。 看她一身白衣,俏生生,楚楚可怜,王和垚赞美的话却说不出来。 毕竟,这是丧事,容不得轻佻。 不过,看郑宁的表情,似乎并不悲戚,这也让王和垚暗暗吃惊。 这个小女孩的坚强,出乎他的意料。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 “小宁,你哥他们,没去县城吧?” 王和垚有些尴尬。他没有想到,今天是寒食,明天是清明,学堂不上学,他不得不待在家里,事情不得不推后。 “现在还没有去,就是不知道……” 郑宁眼神闪烁。不敢正眼看王和垚。 “等一下,我换身衣服,带我去见你大哥。” 王和垚断然说道。他做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这也和他常年在军中生活工作有关。 父亲的头挂在城墙上,做儿子的又岂会坐视不理。 更不用说,十七八岁,正是青春年少、做事无所顾忌的年纪。 “小宁,你知道我阿爹是怎样一个人吗?” 脱下麻衣,想起母亲的话,王和垚下意识问了出来。 “叔父人很好,学识渊博,为人友善。你怎么问起了这个?” 郑宁惊讶地回到。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他在……男女问题上,有没有什么……” 王和垚咬咬牙,低声问了出来。 “有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看郑宁吞吞吐吐,王和垚面色一板,语气加重了几分。 “叔父是个好人,不过听人说,他和溪口村的刘寡妇有点那个,两个人好像还有个孩子……” 王和垚表情严肃,郑宁哆哆嗦嗦彻底交待。 孩子! 王和垚心头一惊。父亲这事闹大了,私生子都有了,这已经远远超出了“隔壁老王”换灯泡、通下水道的范畴。 怪不得母亲如此生气。要是搁在后世,不是分居就是离了。 “和垚哥,这些事都是捕风捉影,谁也不知道真假。你不要太在意啊!” 郑宁心头慌乱,赶紧劝起了王和垚。 要是因为王父“偷腥”,王和垚把王父给揍了,这玩笑可开大了。 王和垚沉思片刻,看向了郑宁,目光炯炯。 “小宁,你给我说实话,你阿爹遇难,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的事情,还是以后慢慢调查,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 “和垚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郑宁睁大了一双眼睛,一头雾水。 “我是说,你爹是不是因为反清被杀?还是,他真的是被官军误杀?” 想起母亲关于郑家的话,王和垚不吐不快。 “我也不知道,是大哥带去衙门,但只要回了阿爹的尸身。另外,大哥不让把尸身埋在坟里,说是怕官府追查。” 王和垚点了点头。看来,郑遵修果然不是误杀,一定是另有它因。 “这么说,你爹的坟,真的是“衣冠冢”了?” “是的,只有我阿爹的一些衣物,没有尸身。” “那你还去坟上祭祀?而且,你还是个女的。” 这次轮到王和垚瞪大了眼睛。 “大哥说无所谓,反正只是做个样子,又不是真的。” 郑宁毫不隐瞒。实际上,她也没有什么隐瞒的。 “你大哥真是……离经叛道,光棍的狠啊!衙门就没有将你们一起抓了?” 王和垚额头冷汗都冒了出来。 父亲造反被杀,郑思明竟然敢带着妹妹去衙门要父亲的人头,这份胆气,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不过,这也太冒险了些。换做是他,可能都不敢这样去做。 “和垚哥,你有所不知,那个新县令是个书呆子,他本来打算把我阿爹的人头归还我们,谁知县衙里李四那个坏蛋从中使坏,这才没有成行。” 郑宁愤愤地说道。 “那你们怎么现在不去了?” 王和垚不由得有些好奇。 郑遵修的尸身在那里,郑宁没有说,他也不想问。人头没有追回来,一切都是白搭。 “大哥说了,那个县太爷也不是糊涂蛋,他现在恐怕已经反应过来了。我们再去县衙闹,恐怕就是自投罗网。” 郑宁的话,让王和垚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县衙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一旦闹大,大清可是律法森严。 看来这个县令,并不是什么书呆子,而是难得糊涂。 这个郑思明,进退有节,很是有些胆气和头脑。只不过这胆子,实在太大了些!小說中文網 “听说你阿爹常年在外,你是你大哥一手带大的?” 王和垚津津有味地问了起来。 “是的,没有比大哥再亲的人了!” 郑宁的话,让王和垚反应过来,心头难受。做女儿的连父母提都不提,可见感情上的伤害和缺失了。 可回过头来,做儿女的,还要冒着杀头的危险去抢回父亲的人头,这可真够讽刺的! “…他们几个昵?” 王和垚想起了其他几个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绿柳边,那不过是富家公子的做派,有钱有势不说,也得有那个社会环境。 高压之下,练武都被严禁,你倒是拿把刀、佩把剑试试。真以为自己是在风景线美丽的罪恶之邦? “家纯哥在照顾阿婶,抽不开身。行中哥早上去了绍兴府,明天才能回来。只有国豪哥在地里忙活,刚才我还看到他。” 王和垚点点头。浙东生活辛苦,农家少年,自然人人都是各种琐事了。 “听说你大哥自幼习武,练有一身拳脚功夫?” 王和垚的话题,提到了郑宁的哥哥郑思明身上。 “是的。我大哥七八岁救跟着阿爹习武,七八都年很少间断。就连家纯哥以勇力自负,对大哥也是心服口服!” 郑宁奇怪地看了一眼王和垚。几个人从小长大,知根知底,怎么王和垚好像都不记得了。 他的脑子,真的被打坏了? “唐诗宋词,魏晋歌赋,你大哥都是耳熟能详,如数家珍?” 王和垚继续问道,对这个郑公子,兴趣更大。 “这倒是。我大哥最尊崇辛弃疾,时常感叹命运多舛、怀才不遇,所以也有些愤世嫉俗!” 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的辛稼轩! 王和垚哈哈一笑。这个郑思明,有些意思。 “你大哥十二岁时,为穷人出头,打死了南城的泼皮韩老三,是不是?” “是,最后是乡亲们求情,县中的大儒作保,我大哥才死里逃生。” 郑宁回答着问题,骄傲之余,疑惑地盯着王和垚。 “和垚哥,你和我大哥一起长大,这些事情,你应该都知道啊!” “有些事情过去太久了,都记的不太清楚了。” 王和垚走到后门,打开了门,探出头去,仔细观察片刻。 “小宁,你先走,我后面跟上。安全第一!” 这个时候,他倒是想见识一下,这位门庭冷落的郑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或许某一日他能借势而为,这些人都是志同道合的帮衬。 寒食节,村里并没有多少人,不是上坟就是去田里忙活,经过无数的土墙茅屋,走到一朱门大户前,郑宁停下了脚步,她向后看了看,推开门进去。 朱门斑驳,漆柱破旧,院墙破烂不堪,牌匾草草缠着一圈白布,显示府上有人新丧。掉漆的“郑府”二字难辩,朱檐破网,寒酸破败,屋檐下两个发黄的旧白灯笼轻轻摇摆,犹如“兰若寺”一般。 朱门还是朱门,不过依旧是破烂不堪的土墙,只有墙头的野草生机勃勃,给人以莫名的振奋。 郑府,随着前朝的灰飞烟灭,已经败落了。 王和垚左右看了看,轻轻推开门进去,绕过青砖破瓦的照壁,偌大的院子出了几颗参天大树,空荡荡的落叶堆损,连青砖路都被掩盖了大半。 除了正屋是瓦房,厢房都是黄土夯成,茅草冠顶,湿漉漉的树叶和地面,幽静而破落。 “大哥,和垚哥来了!” 随着郑宁的叫声,一个脸上还有些稚气的少年走了出来,在大堂门口的台阶上站定。 少年十七八岁,身穿孝服,手里拿着本书,寻常读书人打扮。 看似破落少年,但身材高直,皮肤白皙,眼珠黑亮,和灰头土脸的穷苦百姓气质完全不同。 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王和垚暗自赞叹了一声,这应该就是郑宁的大哥郑思明了。 这人要是穿上汉服,戴上网巾,轻摇折扇,那可真是一浊世佳公子了。 想不到这个江南少年,长的如此高大,如此俊朗! 下意识他觉得,郑思明和自己的父亲有些像,都是风度翩翩,不过父亲显然柔雅的多,而郑思明则是要硬上不少。 第5章 朋友.兄弟 看到王和垚进来,郑思明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能来的,都是知心人了。 “和垚,你是要和我一起去了?” 郑思明的神色平静,眼神中一丝狐疑。显然,他对王和垚有些怀疑。 “思……明,你不能去县城,成不了事,还有可能把自己搭上!” 王和垚眼睛盯着对方,语气平缓。他的直觉,这个郑思明性格倔强,不是随随便便能说服的。 “这你就不要管了,是死是活,就看老天爷的了!” 郑思明有些失望。感情王和垚就是来耍嘴皮子的。早知道这样,他昨晚就去县城了。也许侥幸成功,他爹的尸身,已经入土为安了。 “思明,你真的要一意孤行吗?” 王和垚忍不住,声音高了八度。 “和垚,没事的话,你先回去吧。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 郑思明挥挥手,就要转头进大堂。 “郑思明,你不能硬来。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你妹妹考虑一下吧!” 王和垚心头一急,大声喊了起来,打起了感情牌。 几个少年也敢去城墙上抢人头,真以为那些皂隶官兵是泥捏的。 “她是郑家人,郑家满门忠烈,没有贪生怕死的,这是她的命!” 郑思明朗声说道,头也不回。 “你个混蛋!” 王和垚气愤不已,他几步上了台阶,扳过郑思明的肩膀,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啪”的一下,院中一片寂静。 郑思明捂着脸,眼光中一片愕然。 郑宁也是睁大了眼睛,口里能塞下一个鸡蛋。 柔柔弱弱、见血就晕的王和垚,竟然打了她大哥! “王和垚,你敢打我!” 猝不及防,挨了一耳光。惊诧之余,一贯涵养极好的郑思明怒火中烧,他扔掉手里的书籍,一拳打了过去。 “老子天天护着你,你敢打老子!” “大哥,不要!” 郑宁心惊肉跳,就要上前劝阻。王和垚却一侧身,一把抓住了郑思明的拳头。 “郑思明,你冷静些!我是为你好!” 王和垚推开了愤怒的郑思明,伸手阻止了蠢蠢欲要扑上来的他。 “思明,我是让你清醒些。你要打我,随时都行!” 郑思明虽然气愤,但他涵养不错,他看着王和垚,满脸怒容,却没有扑上来。 王和垚懦弱敏感,刚被吓死过去,自己又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王和垚,回去吧。要是你再阻拦,别怪我不客气!” 郑思明摸了摸火辣辣的脸蛋,怒气又升。 这小子,瘦瘦弱弱的,下手倒是挺狠! “思明,你要是能打倒我,你就可以去,我绝不阻挠。你看怎么样?” 王和垚的话,让郑思明一怔,站在了哪里。 郑宁大吃一惊,赶紧上前,隔在了两人之间。 “不要,和垚哥!你不是我大哥的对手!” 以前都是旁人欺负王和垚这个病秧子,郑思明他们帮王和垚出头。王和垚什么货色,郑宁心知肚明。 郑思明身高体壮,练过武,王和垚和他对打,还不被打的跟猪头一样。 郑思明脸色通红,人却慢慢冷静了下来。 王和垚为他着想,不想他冒险,他看得出来。不过身为人子,为父亲夺回尸首,他责无旁贷,不去不行。 尽管,这个父亲几乎没有好好陪过自己。 “和垚,回去吧,你挡不住我。大不了,我不带小宁去就是了。” 郑思明做了让步,转过身就要进屋。 “思明,你要能打倒我,你随时离开!要不然,我可要去告诉官府,有人要去抢人头!” 王和垚对着郑思明的背影,声音清亮。 郑思明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来,气急败坏,大声怒骂了起来。 “王和垚,你这没骨气的东西!你要告我,你尽管去告!” 话虽这样说,郑思明心里还是突突。万一这家伙去告,自己岂不是没了机会。 “要么就别去!想去,就得打倒了我!” 王和垚气定神闲,脸上竟然有了微笑。 “王和垚,你说的,可不要怪我的拳头硬!” 郑思明怒火上升,脸上的表情都有些狰狞。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郑思明甩开了脸色煞白的妹妹,上前就是一拳,连地方也不挑。 只有打倒了这家伙,才能心无旁骛地抢回父亲的首级。 郑宁赶紧闭上了眼,不忍看到王和垚鼻青脸肿的样子。 王和垚一按一拉一拽,郑思明“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呲牙咧嘴,显然摔的不轻。 “没事吧?还要再比吗?” “再来!” 这一次,郑思明直接被王和垚摔倒,背部着地,半天没有起来。 “王和垚,你到底要干什么?” 郑思明躺在地上,捶着地面,眼神痛苦,厉声咆哮。 幸好他没有挑院中比试,要不然,他现会在脏成泥猪。 “思明,你是我兄弟,我不想你白白送死!” 王和垚和郑宁把郑思明扶了起来,王和垚一本正经。 “你小子,下手可够狠的!” 郑思明摸着脸上的手指印,瞪了一眼王和垚。 “自家兄弟,你要是愿意,随时可以打回来。” 王和垚亲切地搂住郑思明的肩膀。 “郑老大,你想过没有,将来想做些什么?” “将来?想做些什么?” 郑思明的眼中,一片迷惘。 清军入关三十多年,满清根基已稳。一打一打,再闹事,于事无补。 “我还能做什么?国恨家仇,已经够我忙活了。也不知道,能活到那一天?” 郑思明的话语里,似乎很是悲观。 郑宁看着王和垚,眼里同样一片失落。 满清已经坐稳根基,抗清力量损失殆尽,余下的都是残渣余孽,苟延残喘,想要来一次国姓爷那样的反攻,恐怕只能是做做梦了。 “郑老大,你真幸运!” 王和垚笑了起来,目光中都是真诚。 “我幸运什么?” 郑思明懵懵懂懂。 “你应该幸运,你有我这样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这样一个同生共死的兄弟。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英年早逝的!” 王和垚哈哈一笑,脸上热情洋溢。 郑思明先是一怔,随即脸上笑容绽开,血都热了起来。 “和垚,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人世间的遭遇都不过是经历,有肝胆相照的兄弟情,那才是不枉此生。 “思明,你这一笑,整个世界都暖和了起来。” 王和垚打趣道:“你就是要多笑,这才是我想看到的郑大公子!” “和垚,你真是大不一样了!” 郑思明收回了笑容,心情却轻松了许多。 “人,终究会变,会成长。” 王和垚看着郑思明,意味深长。 “你和我都是肩负重任,也都是有自己的志向,不想浑浑噩噩过一辈子,这是志同道合。你我自小相识,彼此扶持,这便是兄弟之义。作为兄弟,我要你记住,首先要保护好自己,藏器于身,择时而动,不要白白牺牲。” “藏器于身,择时而动?” 郑思明的神色,变的凝重,变的疑惑。 这个王和垚,今天慷慨激昂,和往日是大不相同。 兄弟!人生若是没有几个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朋友,岂不是太过孤单! “对,藏器于身,择时而动!只要抓住时机,满清看似铁桶一样的江山,就会跟纸糊的一样,顷刻间分崩离析!” 王和垚的目光里,难以隐藏的光芒。 “和…垚,你不会是…信口开河吧?” 郑思明结结巴巴说了出来。 王和垚,哪里来的自信? “日子长着,走着瞧。不要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也不要把什么都扛在自己肩上,人多力量大,我会替你分担的。” 王和垚迈步下了台阶,摆了摆手。 “你爹的事情,等后天去了县城,咱们再从长计议。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和垚,你……是认真的?” 郑思明下意识大声问了出来。 “侯赢重一言,季布无二诺。是兄弟的话,就相信我一次。咱们后天再见!” 王和垚脚步不停。要是回去晚了,他的“阿母”恐怕又要着急,四处追问了。 “和垚,我信你!不过,要是后天你办不到,我自己来!” 看起来,郑思明自有自己的考虑。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他就要迈步离开,又停了下来。 “思明,你能告诉我,你阿爹他们为什么要进城吗?” “自家兄弟,我也不瞒你。我阿爹他们进城,是为了刺杀新来的县令,让余姚乱成一团,好趁势起事。” 郑思明看着王和垚,声音细若蚊鸣。 “狗官以为他杀了这么多英雄好汉,大家就会怕他吗?还是擦亮了眼睛,走着瞧吧。” “官府没有那么好对付,还是小心为上吧。” 王和垚告辞离去,留下郑氏兄妹面面相觑。 “小宁,我是不是做梦啊?王和垚,他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他那个狂劲……” 半晌,郑思明看着王和垚的背影,才吐出一句话来,也不知是赞赏还是惊叹。 “大哥,和垚哥打了你,你不生气了?” 相比于王和垚,郑宁更担心自己心高气傲的兄长。 “我们郑家人,没有这点度量吗?难道你看不出来,我让着他吗?” 郑思明难得地又绽开了一丝笑容。他看向妹妹,轻轻摇了摇头。 “我看刚才我们两个动手,你更担心的是王和垚那家伙。” “哥,你乱说!和垚哥不是外人!” 郑宁脸上泛红,赶紧岔开话题。 “大哥,晚上还去不去县城?” “人已经没了,不在乎多等一两天。何况我已经答应了王和垚,就要守信。” 郑思明弯腰拿起书,转身进了房屋,郑宁心里一阵轻松。 今天晚上,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第6章 人世间 清晨阳光明媚,路上行人熙熙攘攘,杨柳依依,随风轻摆,南面是重峦叠嶂,蜿蜒起伏,北边姚江如练,船帆片片,一派江南胜景。 只可惜,民生凋敝,大多数百姓灰头土面,面黄肌瘦,配上大光头,鼠尾辩,脸上的愁苦,眼神中的茫然和麻木,着实让人不安。 站在余姚南城的南城门护城河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看着眼前的余姚城墙,高度大概五六米左右,加上垛墙,最起码也有七八米高。 过护城河,再攀爬这么高的城墙,还要抢人头,这是拿命考验人体的极限? 这不是开玩笑吗? 一时间,王和垚有些后悔夸下海口。要是今天抢不下人头,再想劝服郑思明他们,可就难上加难了。 远远看不清楚,不过那些披头散发挂在城墙上的木笼里面,肯定是人头。 人死了还要虐一把,红尘经行处,挂人头震慑众生,这他尼昂的是什么世道? 跨过熙熙攘攘的竹山桥,“南明门”就在视线之中,王和垚对襟长袍黑布鞋,不徐不疾,信步向前。 不得不说,现在的他身形挺拔(当然,这和他在军校和军营时间长有关),身高腿长(当然,这是穿越后的),相貌堂堂(不谦虚地说,一贯如此),一件对襟长袍,惹来不少热切的注视,其中不乏年轻女子的艳羡。 这让王和垚心情舒坦。他猛然想起,军区总院的那个李梦桃,一米七五的大长腿,前凸后凹,玲珑有致,整天板着一张高级脸,对自己爱理不理。 她要是遇到现在的自己,会不会…… 李梦桃好像嫁给了魔都的一个土豪。看来,数百年间,都没自己什么事了。 不过,自己现在有选择的权利,也有选择的时间。 王和垚心里一乐,不由自主摇头一笑。 王和垚正要向前,桥北一棵巨柳之下,有人喊了起来。 “王和垚,留步,请过来一下!” 王和垚转头看去,原来是卦摊上的人在叫他。 老树枯藤,茶香袅袅,一柄折扇,一人一桌两凳,满脸的沧桑,仿佛洞察世间一切。 算卦人的噱头,看起来是足够,想要仙风道骨,可惜脸上多了些菜色。 王和垚很快想起一事,他从书袋里拿出本古籍,走了过去。 “徐先生,这是我阿爹借你的书,你收好了!” 徐半仙,父亲的同乡好友,以在南城外摆摊算卦为生,不事稼穑,算是个奇人。 当然,这是父亲口中徐半仙的印象。 三缕白须,身形瘦削,一身洗的发白的灰色长袍,半旧的黑鞋,朴素至极,要说是仙风道骨,光脑袋后的细小辫子太过突兀。 “和垚,你没事了?” 徐半仙接过书,惊讶地看着王和垚。 “徐先生,我没事,多谢你挂念。” 王和垚给了书,转身就要“逃”开。 “和垚,去学堂还早。你大病初愈,化险为夷,喝杯茶,叔父给你算上一卦!” “徐先生,算了吧。我囊中羞涩,你就放了我吧。” 王和垚自顾向前,刚走两步,被站起的徐半仙追上一把抓住。 “你一后生晚辈,叔父不要分文!” 王和垚无奈,只有在徐半仙卦摊前的小凳子上坐下。 王和垚镇定自若,徐半仙看在眼里,微微有些惊愕。 王家的后生,虽然读书聪慧,但自小胆小孤僻、拒人于千里之外,今天这是转性了? “和垚,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自小有神童之誉,早晚会登科中举,光耀门楣。如今脱胎换骨,正是否极泰来,前程不可限量!” 徐半仙察言观色,斟酌而言。 “登科中举?” 王和垚微微一怔,哑然失笑。 前天在外公的坟前,他已经在阿爹面前立下重誓,不考功名,又哪里来的登科中举,光大门楣? 不过这个脱胎换骨,倒挺对他的胃口。他不就是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了吗? “和垚,你阿爹不喜考取功名,恐怕也会连累到你。你把手伸过来。” 徐半仙看着王和垚,目光中的诧异之色更盛。 晨曦下,王和垚泰然自若,和以往的懦弱自闭大不一样。 “徐先生,你既然知道,还给我算什么前程?” 王和垚哈哈笑着,伸出手去。 他的身份已经注定,他也许会有前程,不过得是造反成功以后,而不是在大清治下。 “有些时候,天机叵测,岂能人算!” 徐半仙聚精会神,给王和垚看完手相,又摸了手骨,这才松开。 “和垚,你一生凶险,多有血光之灾。不过,你总有贵人相助,总能逢凶化吉,因势而上。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你要借势,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方能成就大事!” 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王和垚心头意动,无人物无钱,借势而为,不失为一良策。 这个徐半仙,似乎真是自己的知己。 “徐先生,多谢了!你不妨也测一下我的姻缘。” 王和垚看了看日头,时间还早。 “记住,顺势而为,不可强求!” 徐半仙说完,了片刻,这才继续道: “说到姻缘,也是借势。心爱女子难得,能助你扶摇直上者,才是佳妇!” “徐先生,若真有扶摇直上一日,定送你一场富贵,外带两个长腿大美女!” 王和垚哈哈一笑,站起身来,就要告辞离开。 时间不早,可不能再耽搁了。 至于姻缘,千百年来的至理名言,一介无权无势的草民,从何收获美人青睐? 还是多洗洗冷水澡吧。 “徐先生,前两日城中发生了一场火拼,官兵死伤数人,土匪被全歼,你知道这事吗?” 想起了什么,王和垚停下脚步问道。 截止到目前,他认识的人还不够多。 徐半仙从王和垚口中的“长腿大美女”反应过来,惊愕地看着他。 这小子,说话疯疯癫癫不说,光说男人心里的大实话,这是吓坏了脑子吗? “贤侄,你想知道些什么?” “徐先生,当时我晕了过去,醒来后,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我就是想知道,那件事情的经过。” 王和垚讪讪笑道,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你怎么看着今非昔比,原来是这样。” 徐半仙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你这是脱胎换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徐半仙很快把事情讲了一遍。 “徐先生,多谢了!” 王和垚告辞离开。 路过城门,仔细看了几眼城墙上血肉模糊、无法辨认的人头。城门楼上,几个清兵里面,一个粗壮的披甲男眼神冷厉,扛着长刀,似乎有几分武力。 王和垚暗暗思量,这家伙人高马大的,剽悍强壮,似乎是个硬茬子。 四五个清军,比老百姓壮实得多。看来要拿到人头,只能智取,不可力敌。 进了城,经过前几日血案发生的地方,地上的斑斑血迹犹在,出事的“高升”客栈门窗紧闭,官府的封条赫然在目。 “王和垚,你这是故地重游啊!” 一个金发碧眼、长袍布鞋的洋人背着长方木箱,就站在他几米远的街上,笑着向王和垚说话。 “骚瑞……” 王和垚脱口而出就是一句“英格丽是”。堂堂军校毕业生,简单搭讪,不在话下。 很快,他才明白。人家神父,用的可是浙东方言。 “神父,你这是要去那里?” 余姚县只有一个传教士洛佩斯,他在床上假装昏迷时,似乎听人提到过。 “王和垚,你已经好了。很好!” 洛佩斯微微一笑,指了指小巷,用的还是汉语。 看来,他没有介意王和垚拙劣的英文。或者,他根本没有听懂。 “我去给病人换药。那一天,可是打死打伤了不少人。” 王和垚点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后,看着洛佩斯的药箱,忽然起了兴趣。 “神父,我能看一下你的药箱吗?” 将来可能的战场上,他或许需要外科手术、外科器材来挽救千万人的生命。这个时代一切都匮乏,或许他不得不奉行“拿来主义”。 “当然可以!这有什么不能看的!” 洛佩斯热情地打开了自己的药箱。 “神父,这是什么?” 王和垚指着一个有木塞的陶瓷细瓶问道。 “这是葡萄酒,用来清洗伤口,降低感染。” 洛佩斯笑呵呵介绍着西方的“文明”。 “杀菌消毒,不是75%的医用酒精吗?” 王和垚下意识脱口而出。 “75%的医用酒精?” 洛佩斯也是吃了一惊,反问起王和垚来。 “神父,我是瞎猜的!” 王和垚摇了摇头。看来,后世的许多基本医疗知识,这个时代还是空白。 洛佩斯点点头。王和垚不过一个十七八岁读圣贤书的年轻人,怎么会懂得这些。 “神父,你那有没有什么数学、物理,或者化学学科的书籍。我对这些很有兴趣,想看一下。” 其实,他只是对化学感兴趣,看有没有可能得到些启发,将来有用。 大清统治下,《天工开物》都禁了,这些危及大清朝廷的东西,就不要想了。 “化学?” 洛佩斯满脸的疑惑。 “英文是chestry,指物质发生了本质的变化,比如铁在氧气中燃烧,变成四氧化三铁,这就是燃烧后的化学变化。” 王和垚赶紧挑最简单的解释。 这些传教士都是泰西的科学家,个个都是知识渊博,自己的解释都是初步,他们应该明白。 “氧气?四氧化三铁?” 洛佩斯的额头,已经开始冒汗。 这些东西听起来这么陌生,却好像就是新的自然科学知识。这个王和垚,确定不是胡吹乱说? “是--氧--气,空气的主要组成部分!” 王和垚以为自己口音不标准,用后世的普通话,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神父,你有这样的书籍吗?我想借来看看!”ωww.xSZWω㈧.NēΤ “王和垚,你是在那里看到这些书的,我也想看看!” 洛佩斯过来,抓住了王和垚的肩膀,目光热切。 我勒个去! 王和垚一愣,随即明白了几分。 洛佩斯是泰西的名牌大学毕业,闯荡世界,他都没有听过,难道说,还没有化学这门学科? 那么,泰西的火器制造,又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神父,我要去学堂了,回头咱们细聊!古德拜!” 本来打算抱大腿,不小心自己成了大腿,王和垚匆匆忙忙急着离开。 再不赶紧,恐怕要迟到了。 父亲花了血本让自己去姚江书院读书,可不能辜负了他老人家的辛苦钱。 “王和垚,我看完病人,给县令公子上完课,下午有时间,你随时过来找我!塞有内特!” 洛佩斯依依不舍,朝着离开的王和垚挥手呐喊,最后用了一句“英格丽是”。 “神父,回头找你!古德拜!” 王和垚挥手大喊,头也不回,直奔远处的学堂。 “氧气,四氧化三铁,燃烧,我特额法克……” 洛佩斯喃喃自语,摇摇头,转身走进了小巷。 第7章 姚江书院 明崇祯十二年(1639),余姚人沈国模、管宗圣、史考咸讲学于县中半霖,因建义学,祀同乡先贤王阳明,名姚江书院。 三十多年过去,前朝不在,三位创建书院者也已经离世,姚江书院明亡后停学十载,但自清康熙八年(1669),江南名士韩孔当主院事,严立规约,姚江书院又开始繁荣,弟子七十余人,在江南名声大噪,和刘宗周创建的蕺山学院齐名。 姚江书院重自由讲学之风,弘扬大儒王阳明“致良知”学说,此为“姚江学派”活动中心之一。书院组织严密,规章制度完备,月有会,会有讲。强调“进德修业”,力求言行一致,反对“趋炎附势、把持乡曲”,江南子弟,趋之若鹜。 站在书院门口,王和垚不由自主,连打几个哈欠,迈上了门前的台阶。 他的父母把他送到这么大的“培训机构”来读书,肯定是下了血本。花这么多钱,不让他参加科举,只为了他能找到事做,未免过于奢侈。 他已经暗暗盘算着,只上完这个“学期”,或提前结束这个“学期”。 实在是,太没有必要了! “王和垚!” 有声音自身后响起,王和垚转过头来,一个肤色白皙,身材圆润的小胖子快步走了上来,亲热地搂住了王和垚的肩膀。 王和垚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一时反应不上来如何称呼对方。 这两和郑宁,还有父母交谈不多,主要是怕言多必失,露出马脚。除了知道这是清康熙十三年,天下初定,他并没有太多周围人的讯息。 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帅叔”父亲曾经和自己谈过,知道自己有位同窗胖友叫黄俊森。 “黄兄,你也早。” 稍稍思量,王和垚回了一句。 不用说,动作如此亲昵,又如此圆柱体型,肯定是黄俊森了。 “王和垚,你家距学堂七八里,我住在城里。你比我还早,我怎么能比得上你!” 看到王和垚安然无恙,黄俊森心里也是舒畅。 这位懦弱善良的好友,体弱多病不说,还胆小懦弱。昨天的一场城中乱战,喋血街头,这位仁兄竟然被吓晕过去,还是他给送回去的。 “兄弟,你没事吧?” 想起了昨天的事情,还有些担心王和垚。 “能吃能喝,我能有什么事情?” 王和垚脑子一转,知道黄俊森是在说自己被吓晕的事情,赶紧解释。 “老黄,醒了以后,以前的很多事情都忘了。有人说我被吓晕了,真有这回事吗?” 再一次,他暴露出了自己性格中好面子的劣性。 “和垚,你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黄俊森看着王和垚,心里有些难受。 没想到王和垚吓晕之后,竟然伤到了脑子。 “许多事情都忘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和垚脸不红心不跳,为“自己”的懦弱开脱。 “前几天四明山的土匪到了城中,被官府的皂隶发现,双方就在南街火拼,土匪死了七八个,百姓被误杀了两个……” 黄俊森在王和垚耳边低声细语,让王和垚恍然大悟,似乎真不知道这些事情。 “死掉的土匪里面,有郑思明的阿爹郑遵修。有人说他就是土匪,也有人说是误杀。这不,脑袋都在南城门上挂着。” “老黄,那你说,郑思明他阿爹,是不是误杀?” 王和垚轻声问了回去。他倒是想看看,这个小胖子得反应。 “我怎么认为不要紧,关键是官府怎么看。” 黄俊森轻声一笑,上下打量着王和垚。 “老王,你这些事都记不清了?” 王和垚正准备继续说话,身后有声音响起,紧跟着几个人走了上来。 “要是没缓过来,回家多歇息几天,让父母多安慰安慰,吃些好吃的。不过,不要给旁人讲,你是姚江书院的学生,我们可丢不起人!” 说话的人青色绸衣,中等身材,清瘦白皙,人也英俊,只是阴沉许多。 “吓都吓晕了!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传宗接代?真不行就告诉一声,兄弟我义不容辞!” 另外一个粗壮的书生,但人高马大,肥头大耳,也是锦衣华服,但与风流倜傥的江南书生,完全两样。 “姜德笏,李治廷,闭上你们的狗嘴!” 黄俊森满脸通红,指着说话的二人,怒目相向。 “要欺负人,到别的地方去!” “黄俊森,想打架,老子可不怕你!” 叫李治廷的壮汉上来,看着黄俊森和王和垚,跟一座肉山似的,气势汹汹,挑衅味十足。 王和垚个头中上,却瘦弱不堪,黄俊森圆滚滚,却个头一般,两个人怎么看,也和对方不是一个体量级别。 “王和垚,你还敢来上学?要是又有人杀人放火,你可不能再被吓……傻了!哈哈哈!” 李治廷嚣张异常,哈哈笑了起来。 欺凌弱者,谄媚强者,似乎是人类的劣根之一,几千年来没有断过。 黄俊森怒火中烧,刚要反驳,王和垚已经站在了他身前。 “大清早满口喷粪,你家里人没有教过你要有礼貌吗?” 王和垚的讥讽让李治廷二人都是一愣,片刻,李治廷面红耳赤,大声怒骂了起来。 “王和垚,你个窝囊废!老子弄死你,跟踩死只臭虫……” 李治廷话还没有说完,脸色铁青的王和垚疾步上前,伸手抓住李治廷的大臂,一个过肩摔,把李治廷粗壮的身体从自己背后甩出,重重摔到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尘土飞扬,李治廷躺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 黄俊森、姜德笏,包括要进学堂的学生们,都是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片刻,姜德笏才哆哆嗦嗦上前,费力地把李治廷扶了起来。 “记住了,不要随意侮辱别人,不然,下一次摔断你的脊梁骨,让你一辈子躺在床上!” 王和垚眼神狰狞,连黄俊森都是心里一颤。 这小子,好大的杀气! 刚才那一招,他是怎么使出来的? 姜德笏哆哆嗦嗦,躲在了李治廷身后。 李治廷想说些狠话,最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有吭声。 “你们都在这里干什么?不上课吗?” 一个长袍的白面老者走到了学院门口,背起了双手,不怒自威。 “先生好!” 学生们赶紧答应,一个个快步跑进了学院。王和垚和黄俊森,也是跟在匆匆离开的李治廷和姜德笏身后,一起进了学堂的大门。 “兄弟,那一招不错。什么时候再露两手?” 黄俊森满脸笑容,低声细语。 “侥幸而已。” 王和垚眉头微微一皱。 他确实没有使劲全力,不然李治廷得在床上躺个把月。 不过,谁要是敢侮辱他,他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这个李治廷,以前常欺负我吗?他怎么这么横?” 看到黄俊森的眼里的惊诧,王和垚赶紧开口。 “老黄,我真的很多东西都记不得了!” “李治廷以前经常捉弄你,至于特别过分的事情,倒是没有。他老子是县主簿,有些势力,县太爷都要让上三分,你说横不横?” 黄俊森轻轻点了点头,很有些不以为然。 “那你怎么不怕他?” 王和垚有些好奇。 “我们黄家是诗书传家,李治廷是胥吏世家,井水不犯河水。” 黄俊森得意地一笑,表情有些傲娇和欠揍。 王和垚明白了几分。 读书人的清高和优越,黄俊森身上是一览无余。 “老黄,你这绫罗绸缎的,看样子家底不错啊!” 王和垚这才注意到,二人一个布衣,一个缎衣,完全不同。 “和垚,咱们读书人,堂堂的秀才,难道要和平头百姓一样?” 黄俊森炫耀了起来,王和垚一脸的惊诧。 “你小子是秀才?” 这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小胖子,竟然是秀才。 百姓粗布葛衣,读书人才是绫罗绸缎,想不到真是等级分明。 不过,贫苦百姓衣能蔽体就好,哪有什么款式和纹样的讲究,自然更没有绫罗绸缎的份了。 “我当然是秀才!姚江书院里有十几个都是秀才,三十多个童生。比如那个邵廷采,他就是童生,学识渊博,才华满腹,远远在我之上,可就是过不了秀才一关。还有那个戴有祺,松江府有名的神童,但性格孤僻,也是个童生。” 黄俊森看王和垚不吭气,还以为他不高兴,赶紧解释了起来。尛說Φ紋網 “和垚,要说到读书上,你可是比我强多了。要不是你阿爹不让你科考,你早就是秀才了!” 黄俊森的解释,让王和垚哈哈一笑,忽然开口。 “老黄,那个李治廷和姜德笏,他们也是秀才或童生吗?” 这二人也是绫罗绸缎,锦衣华服,又是姚江书院出品,想来不会质量太差。 “姜德笏是童生,李治廷屁都不是!” 提到这二人,黄俊森爆了粗口。 “姜德笏是士绅之家,祖上都是读书人。李治廷虽然也算读书人,但此人仗着他父亲的权势,骄纵跋扈,狐假虎威,不是个好东西。我被人算计过几次,估计就是这小子干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黄俊森看到李治廷就火大。 童生、秀才! 王和垚摇了摇头。想不到这姚江书院竟然有十几个秀才,也想不到黄俊森这小胖子也是其中之一,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黄秀才,多谢相告!” 王和垚拍了拍黄俊森结实的肩膀,大步进了学堂。 “老王,你等我一下!” 黄俊森扭动着水桶腰,卖力赶了上去。 第8章 课堂 阳光灿烂,照在学堂的地上,光与亮分明。 “不管人非笑,不管人毁谤,不管人荣辱,任他功夫有进有退,我只是这致良知的主宰不息,久久自然有得力处,一切外事亦自能不动。” 史标目光所及,看到角落里的那个座位上不停打盹的不肖弟子,眉头紧皱。 “王和垚,你说一下,老夫刚才所讲是什么意思?” 正与周公神交的王和垚,仓皇之间被旁边的同学叫醒,还停留在对所处朝代的诅咒上,脑筋转不过弯,一时茫然。 “不管人非笑,不管人毁谤,不管人荣辱,任他功夫有进有退,我只是这致良知的主宰不息,久久自然有得力处,一切外事亦自能不动。王和垚,说说这句话的意思?” 史标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这个破落子弟,上课睡大觉,一问三不知,浪费时间,也有损姚江书院的名声。 要不是看在他老爹的银子上,他就要当堂呵斥了。 “先生,学生的理解,只要有一颗赤子之心,心存真善美,便会心无旁骛。” 王和垚额头冒汗,脑袋转了几圈,立刻冒了出来。 也不是他非要睡觉,这样好的天气,又没有睡好,一堆子知乎者也,不打瞌睡才怪? “何为“赤子之心”?何为“真善美”?” 史标微微一愣,立刻问了起来。 “回先生,赤子之心,除了指人心善良、纯洁之外,还应时刻以救世济民、为国为民为本心。至于真善美,则是真诚、帮助他人、知行合一,使周围的环境美好。” 王和垚信口胡诌,额头大汗淋漓。 史标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王和垚,眉头又是一皱。 “王和垚,你……没事吧?” “回先生,弟子昨日出城,恰逢城中大乱,弟子惊吓过度,心神不定。望先生见谅!” 王和垚据实回答。不经意扭头一瞥,李治廷和姜德笏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原来是这样。” 史标点了点头,目光变的锐利。 “王和垚,鹿洞之教,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加敏求之功,应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你还年轻,要严于操守,持之有恒,才能学有所成。” “弟子知道了!” 王和垚赶紧回道,松了一口气。 他今日的表现,还归于他平日里喜欢读书,又尤其着重于人文社科的关系。阳明学在后世流传极广,他也是有所涉猎,没想到今天帮了他。 史标回过头去,继续讲课,脑后的金钱鼠尾醒目异常,让刚刚安静下来的王和垚心里难受,有种上去剃掉它的冲动。 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强迫症? “王和垚,这一次不错!” 邻桌的黄俊森,竖起了大拇指。 王和垚得意地一笑,算是做了回答。 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他是花了大价钱才上的这所培训机构,讲师是不是应该对自己客气一些? 他们这私立学校,还想不想赚钱?而自己,也太老实了点。 店大欺客,果然玩的是智商税。 看到王和垚春风满面的样子,后面邻桌的李治廷,眼睛里要冒出火来。 自己,怎么被这个窝囊废给吓住了?一摔之仇,一定要想办法报回来。 中午刚过,看到王和垚背着书袋就要出去,黄俊森屁颠屁颠跟了上来。 “兄弟,你这是要到那里去啊?” 尽管学堂下午无课,但学子也可以在想在这温习,毕竟学习氛围要好上许多。 “老黄,兄弟我有事,要回家一趟。” 王和垚心事重重,挥了挥手。 这书袋里,还有一套衣服和鞋袜,另有用处。 长袍,终究是太束手束脚了一些。 “等等我,咱们一起走!” 黄俊森快速拿了书袋,三两步跟了上来。 王和垚无奈,只有和他一路同行。 “和垚,我发现你好像变了。” 黄俊森边走边说,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王和垚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老黄,变了更好。以前那个被人瞧不起的王和垚,就当他已经去了!” 两天的休息下来,王和垚觉得自己精神了不少,体力也恢复了不少。要不然,早上也摔倒不了李治廷那个大块头。 不知道,这是不是穿越者的福利? “兄弟,要我说,你就不要回去了,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住,咱们俩个晚上好好喝一顿,我给你压压惊!” 黄俊森拍了拍王和垚的肩膀,看不出任何的嘲笑和讥讽。 “老黄,郑叔父的脑袋还挂在城墙上,郑思明闷闷不乐,兄弟我真是没有心情。” 王和垚微微沉吟,还是据实相告。 他也想看看,这个黄俊森,是不是自己值得相交的朋友。 王和垚的话,让黄俊森微微一愣。他看了看周围,拉住王和垚,压低了声音。 “和垚,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可不能干傻事!” 一旦和乱匪扯上关系,官府向来是株连甚广,毫不留情。 他黄家和抗清撇不了关系,早已经是官府的眼中钉。王和垚干傻事,无疑是找死。 “我想帮着郑思明,把他阿爹的人头拿下来,和身子一起安葬!” 王和垚看着脸色发白的黄俊森,轻声细语。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只是还要完善很多步骤。 “拿下人头?就你们几个人?” 黄俊森震惊之余,摇了摇头。 “官府拿郑老三的人头示众,是要立威,杀鸡骇猴。你们要抢人头,肯定不行,弄不好还要牵连家人!” “老黄,我不是抢人头,我是想把人头取下来。你们黄家不是家大业大吗?能不能帮忙,把人头给要回来?” 王和垚心里起了希望。 黄俊森锦衣华服,气度不凡,看样子不是一般人,也许他人脉广、路子野,能帮上忙。 “兄弟,梨洲先生虽然是文坛泰斗、江南名士,好大的名气,可是要论和官府的交情,恐怕就爱莫能助呢!” 黄俊森摇了摇头,一脸的苦笑。 “谁都知道,我伯父曾经和官府作对,起兵反清。即便是过去了这么多年,朝廷也对黄家也是虎视眈眈,欲除之而后快。” 看得出来,黄俊森是真为难。 “梨洲先生?黄宗羲?你的伯父?” 王和垚目瞪口呆,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怪不得黄胖子能中秀才,看看他的家世就知道了。 “兄弟,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这几位伯父因为抗清,历次遭鞑子缉捕。要不是鞑子为了安抚江南人心,他们恐怕早被除掉了!” 黄俊森侃侃而谈,很是感慨。 王和垚点了点头,若有所失。 黄宗羲,梨洲先生,明末遗民,抗清义士,大名鼎鼎,和顾炎武、朱之瑜等志士齐名。 自毁家产以纾民族之难,清廷多次请其入仕而坚拒,终身不仕清廷,其人志趣,以不言而明。 其著作《明夷待访录》,期待贤明的治国者来访,奉献其“为治大法”的政治实践。身为天下人,当思天下事,可惜生不逢时。 和他著作《明夷待访录》齐名的,还有大名鼎鼎的“黄宗羲定律”。 历史上的税费改革不止一次,但每次税费改革后,由于当时社会政治环境的局限性,农民负担在下降一段时间后又涨到一个比改革前更高的水平。 这便是黄宗羲定律,黄宗羲自己称之为“积累莫返之害”。 想不到这位明末清初的大儒,竟然也是余姚本地人,而且尚在人间。 从这位年轻的黄俊森激愤的话语里听得出来,这位好友,和他的黄门前辈一样,也是位不折不扣的愤青。 “老黄,你刚才说,你一个人在城中住?” 王和垚停下脚步,心头一动。 他本打算在被封的“高升”客栈里藏匿,后半夜行事。如今看来,可以不用冒险了。 “我家在余姚县城有宅子,除了一个下人,就我一个人住而已。” 黄俊森顾盼自雄,洋洋自得,很是为自己的县城有房得意。 “老黄,你那里,有多余的房间吗?” 王和垚眼神闪烁,对自己的居心叵测,有些不好意思。 活了快四十年,他还是不习惯利用别人,更不用说是好友。 “和垚,你的意思是……” 黄俊森懵懵懂懂。 “我的意思是,我可能带女人来,我不想让其他人看到!” 王和垚的尴尬看在眼中,却被黄俊森误认为是不好意思。 “原来是这样!” 黄俊森恍然大悟,脸上一副“男人都懂”的神情。 “放心吧,耽搁不了你的好事,我让她早早回去就是!” 黄俊森哈哈一笑,他看着王和垚,有些诧异。 孤僻王和垚也会寻花问柳?也不知道,他要带回的女子是谁? “老黄,你不是秀才吗,怎么眠花宿柳、风流成性,跟西门庆一样?我看你在学业上,似乎也没有多上进。” 王和垚好奇地问道。 据他半天的观察,这小子似乎并不怎么嗜学如狂,反而吃喝嫖赌一条龙,有些“西门庆”的风采。 “秀才到举人,你知道有多难考吗?秀才我已经是侥幸,至于举人,还是从长计议吧。” 黄俊森的表情,看不到一丝沮丧或者失望。 王和垚无奈一笑。这小子是明白人,所以是早早放飞自我了。 “老黄,我先出城,你让下人离开,咱们晚上温香软玉,一醉方休!” 王和垚问清楚了黄俊森家里的地址,迈步向着北城而去。 有黄俊森的宅子遮护,做事又要方便许多。 “这小子,年纪轻轻就这么风流,没看过《金.瓶梅》才怪!” 黄俊森看着王和垚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个王和垚,自吓晕了醒来以后,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不仅胆大了许多,就连寻花问柳这些门道,也开始入门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想到过王和垚要去抢人头。 原因就是,王和垚太担心,太无能了。 第9章 千般好是少年时 余姚县城一县两城,中间以姚江为界,有一南一北两个城池。登上北城内的龙泉山南望,可见一江烟水,两岸城垣,江上虹桥卧波,城内粉墙黛瓦,景象迷人。 北城是县署所在,有龙泉山、城隍庙,是余姚县的文化政治中心。南城因为有学宫和粮仓,地势平坦,直街纵贯南北,又有位于南城声角苑的姚江书院,七成左右的士民反而居住在南城。 龙泉寺位于余姚县北城内的龙泉山南麓,坐北朝南,背靠龙泉山,面临姚江,因为是大儒王阳明的故居所在地,又因王阳明在龙泉山上讲学,因此十分有名。 龙泉寺于东晋年间修建,南宋建炎年间被毁。宋高宗赵构因躲避金兵追踪,途经余姚,赐金重建龙泉寺。后又毁又重建,是余姚县最有名的一处佛教胜地。 正值暮春时节,满山绿树掩映,光影斑驳,更有桃花成片怒放,暗香浮动,沁人心扉。 脱离了浮华和喧嚣,回到古时的青山绿水,伴随着鸟儿的鸣叫,让王和垚精神为之一振。 身处没有污染的天籁,很是有些奢侈。 半山腰一处,看到王和垚出现,几个年轻的面孔从树林中的隐蔽处闪现,四男一女,年轻的让人羡慕。 王和垚暗自发笑,有些飘飘然。 自己不也是如此的青春年少吗! 几个人都是青春年少,唯一让王和垚不自在的,是人人一颗大光头,脑后顶着一小辫子,又不是艺术家,也不是刻意扮酷,实在是别扭。 “和垚,你来了!” 高富帅的郑思明,一身浅色布衣,并没有穿孝服,首先打了招呼。 “思明,你们也都到了。” 王和垚上前几步,和郑思明等人寒暄。 和这些少年在一起,让他恍惚回到了高中时代,风华正茂,青春无限。 他看了几眼郑思明,这人风度翩翩,就是太硬,不当兵太可惜了。 “和垚,你到底有什么主意,赶紧说出来吧!别瞎耽搁功夫!” 浓眉大眼,身材偏瘦的高大少年首先开口,脸上颧骨微微突出,显示其倔强的一面,灰色衣服上有几块蓝色补丁,引人注目。 郑思明眉头微微一皱,看了看补丁少年,却没有开口。 “赶紧的!说完了赶紧出城!” 孙家纯脸上的不耐烦去了一些,仍然说了一句。 看得出来,他似乎不乐意来龙泉山。或者说,他不喜欢来县城。 “你倒是个急性子!” 王和垚一时叫不出这少年的名字,目光不由自主转向了郑宁求助。 “家纯哥,你不要急,听和垚哥慢慢说。” 郑宁赶紧也劝起了孙家纯。 孙家纯! 王和垚暗暗点头。原来,这就是暴脾气的孙家纯。听郑宁说,他已故的祖父孙嘉绩,曾是明末清初的抗清志士,如今家道中落,父亲几年前病死,和弟弟、老母相依为命。 “家纯,耐心点,听和垚说!” 圆脸白皙、胖乎乎的高大少年轻声说道,语气平缓,额头冒汗,眉头微微皱起。 看他的打扮,同样是粗布衣裳,不过没有补丁,也要整洁干净的多。 另外一个相貌英俊,甚至有些秀气的少年则是一声不吭,只是看着王和垚。 这少年十分俊秀,黑眉毛、黑眼睛、小脸蛋,唇红齿白,身上的衣裳虽不是绸缎,但质感细腻,显然是上等布料。他没有涂脂抹粉,也没有嗲声嗲气,也没有缠着男人味十足的郑思明和孙家纯,应该不是娘炮。 王和垚暗暗鄙夷了一下自己的以貌取人。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找个地方。” 王和垚看了看周围,几个人一起,走向了树林深处。 他到这里来,也是为了不让这些少年冒险,白白丢了性命。 “国豪,你和小宁在外面把风,我们几个商量一下。” 郑思明向圆胖少年和郑宁郑重叮嘱,少年点点头,拍了拍王和垚的肩膀,和郑宁向一旁走开。 “和垚,你倒是说说,你到底有什么主意?” 赵国豪和郑宁刚一离开,孙家纯就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郑思明看了看孙家纯,没有吭气。 一众少年里,他和孙家纯是开路先锋,其他人都是追随者。李行中鬼点子多,赵国豪则是行动派,交待的事情办的扎扎实实。 至于王和垚,可有可无,也难怪孙家纯不以为然了。 “各位兄弟,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们怎么看?” 王和垚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一一道来。 半山腰,赵国豪和郑宁蹲在草丛里向山坡周围打量,远远地除了几个不知是山民还是游客,四野无声,只有山脚下龙泉寺的木鱼声和念经声不断传来。 “国豪哥,你说这些和尚天天念经,这天下能太平吗?” 郑宁看了一眼树林深处交头接耳的王和垚几人,微微皱了皱眉头。 “人都杀光了,天下自然就太平了。” 赵国豪轻声说道,话语里有些伤感。 甲申之变,清军入关,孙家纯的祖父孙嘉绩在浙东首举抗清义旗,正合民心。与同县熊汝霖共同治军,得到广泛响应,形成了声势浩大的抗清队伍。赵国豪一族追随孙氏抗清,出生入死,但也因此家破人亡,以至于赵氏一族只剩下了赵国豪这一个襁褓中的男丁,有几分赵氏孤儿的境遇。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赵国豪、孙家纯和郑思明兄妹,都是抗清义士之后,志同道合,自然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了。 至于李行中,应该是和郑思明几人玩得来,加入的这个小团体。 郑宁点点头,没有说话。国仇家恨,年纪轻轻的她,心头肩头背负的太多。 忽然,身后“哎呀”声响起,二人都是一惊,回头看去,原来是孙家纯摔在地上,李行中正在扶愁眉苦脸的孙家纯起来。 二人都是诧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接着,孙家纯又和王和垚扭打在一起,孙家纯又被撂倒,半天没有起来。 “国豪哥,家纯哥怎么跟和垚哥打起来了?” 郑宁担心地问道,想要过去,被赵国豪拦住。 “看看再说!” 果然,王和垚和郑思明几人一起上前,把孙家纯扶了起来,王和垚帮着孙家纯拍衣服上的尘土,几人说说笑笑,跟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 原来是一场虚惊。 “小宁,你发现没有,和垚好像变了许多?” 二人收回目光,赵国豪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以前和垚哥胆小怕事,打打杀杀的事情都不敢去。这一次他倒是主动请缨,让人怪怪的。” 郑宁放心下来,显然赞同赵国豪的看法。 “不止这些!” 赵国豪摇了摇头,向后看了一眼,郑思明几人嘀嘀咕咕,时不时高声争论。 “你没注意吗?和垚说话、神态和以前大不一样,像变了个人一样。你看,连孙家纯都打不过他。” 郑宁脸上一红,他大哥也练过武,还不是不是王和垚的对手。 “本来我还有点担心,现在我倒是一点不怕了。” 赵国豪轻声一句,若有所思。 郑宁懵懵懂懂点了点头。 从她去探望王和垚,她就觉得,王和垚和以前判若两人,也不知是好是坏。 “国豪哥,你说,咱们会不会被官府给抓住啊?我听说鞑子的官府杀人,要在身上割几千刀。” 郑宁小声问了出来。 “你就别担心了!有你大哥,还有我们,不会让你有事的!” 赵国豪轻声劝着郑宁。 他自小被父母灌输忠孝仁义,对清廷自然没有什么好感。但要说到造反杀头,他还没有仔细想过。 至于怕不怕,余姚年轻人都以王阳明和张煌言为偶像,且赵国豪正是青春年少,天不怕地不怕,梦想着取义成仁,自然是无所畏惧了。 “国豪,小宁,过来一下!” 郑思明远远地喊了起来。 看样子,他们的事情已经谈完。 “小宁,你和和垚去南城,什么事听他的就是。” 郑思明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王和垚,抛下一句话来。 “稳住了,千万别怕!” 孙家纯拍了拍王和垚的肩膀,以资鼓励。 “和垚,小心点!” “和垚,实在不行,不要蛮干,以后有的是机会!” 李行中和赵国豪一一叮嘱,跟在头也不回的郑思明身后,一前一后离开。 王和垚轻轻摇了摇头。他没有赢得少年们的信任,能不能赢得,还要看自己和老天。 “小宁,你先走,在南城西街的青云楼等我。记住,尽量避开人,不要和人搭话。” 看到郑思明等人的身影消失,王和垚向一旁的郑宁叮嘱道。 “和垚哥,为什么咱们不一起走?” 郑宁还有些懵懵懂懂。毕竟,她还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 “小宁,这是为了咱们的安全着想。听我的,这是为大家好。” 王和垚的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永远不要低估了古人的智商。 晚上就要大逆不道,二人都是主角,避嫌才是上上之策。 “和垚哥,我听你的!” 郑宁点了点头,拔腿离开。 自己的家事,却要王和垚以身试险,没有理由不相信别人。 看到郑宁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山脚下,王和垚无奈摇了摇头。 让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来干这杀人放火的勾当,实在是太过残忍了些。尛說Φ紋網 就像郑思明说的,这是郑家人的命。郑思明是他的朋友,他不得不帮这个忙。 第10章 我信你 看到王和垚带了一个青春靓丽的少女进了院子,黄俊森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兄弟,你这是……” “别瞎想,这是我义妹!她来县城玩,在家里住一宿,明天一早就走。” 王和垚赶紧解释,怎么看都有些心虚。 “不急,不急!” 黄俊森哈哈笑了起来。 “义妹嘛,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反正有的是房间住!” 义妹,谁不知道是青梅竹马的……老相好! “少贫嘴,赶紧给我妹妹准备房间去!” 王和垚一阵头疼,他看了一眼脸色通红的郑宁,赶紧把嬉皮笑脸的黄俊森赶走。 “放心吧,今晚你使劲折腾,我什么都听不见!” 二人出来,黄俊森在王和垚的耳边轻声笑道,满脸的猥琐。 “那是郑家的小妹吧,都长这么大了。你们两个从小青梅竹马,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王和垚大吃一惊,随即恍然大悟。 余姚县城巴掌大个地方,黄俊森和郑宁兄妹是同乡,年龄相当,或许从小就互相认识,不足为奇。 “你到底是秀才,还是长舌妇?同样在姚江书院读书,怎么你那么优秀?” 王和垚一本正经,低声叮嘱起来。 “你,可要替兄弟我保密啊!” “放心吧,兄弟。我懂。” 黄俊森一副老司机的架势,随即眉头微微一皱。 “郑家人都是胆大不要命。再说了,朋友妻、不可欺。你和她在一起,郑思明知道了,打断你的腿!” 黄俊森郑重其事,王和垚心头忐忑。 他没有想到,黄俊森对郑家的事门清,万一黄俊森猜疑泄露出去,自己岂不是…… “兄弟,郑宁可是个大美女,你们以前,有没有……” 黄俊森转移了话题,又是满脸的低俗。 “你呀,天天花天酒地,你有那么一副好肾吗?” 王和垚摇摇头,叹息一声。 这小子,十七八岁就是欢场浪蝶,真够早熟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有什么不好?” 黄俊森呆了一下,嘿嘿一笑,神态自若。 肾者主水,受五脏六腑之精而藏之。想不到这小子,懂的还不少。 “你呀!” 王和垚目光一抬,突然提高了声音。 “你的酒菜,都准备好了吗?告诉你,我可没有银子!” “还用你说!马上就去!” 黄俊森哈哈一笑,冲着房间里的郑宁大声喊道: “郑家妹子,哥哥我先去买酒菜了!咱们一会见!” “谢谢黄大哥!” 郑宁出来,微微一揖,向黄俊森谢道。 王和垚并没有提到黄俊森的名字,她开口就是“黄大哥”,看来双方真的认识。 “谢什么?” 黄俊森摆了摆手,满脸笑容,啧啧赞叹。 “妹子,你天生丽质,比那龙泉山上的花还艳。你有没有婆家,要不要哥哥我给你做媒。姚江书院里面,可是有不少的青年才俊。当然,不包括哥哥我自己。” 郑宁脸色通红,不由自主看向了王和垚。 “大白天的胡言乱语,赶紧去整酒菜,一会太阳下山,可就买不到了!” 王和垚赶紧上前,推着黄俊森就向门外。 “妹子,哥哥说笑,不要在意啊!” 黄俊森哈哈笑着,出房门前,冲着王和垚竖起大拇指,还来了一个猥琐的眼神。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黄俊森出去,王和垚向满脸通红的郑宁低声问道。 “和垚哥,短刀和衣裳都带进来了。进出城的人多,南明门的皂隶没敢放肆。和垚哥,咱们怎么做?” 郑宁指了指里屋,神色兴奋。 “先不急,晚上好吃好喝,等到夜深了,再伺机行事。” 王和垚眼神幽幽,话语坚定。 “和垚哥,我听你的!” 郑宁脸色发红,低声说道。 “可你哥和孙家纯他们,好像都不怎么相信我……” “他们是他们,我信你!” 郑宁立刻脱口而出。 “小宁,孙家纯,好像今天有些不乐意。” 想起了什么,王和垚问了起来。 “家纯哥就是这样,他最讨厌来城里了!每次来县城,他都是遮遮掩掩,头也不抬,像是躲什么一样!” 郑宁的话,让王和垚不由得一愣,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孙家纯不耐烦的表情,还有他身上的补丁…… “家纯是不是在有钱人或者说穿好衣裳的人面前特别拘束,特别不愿意说话?而在和穷人、穿的破破烂烂的人面前,就说说笑笑,完全没有拘束?” 王和垚想了一下,轻声问了起来。 后世知识大爆炸,再加上长期的工作积累,心理方面的知识,他也是懂得一些。 “和垚哥,你这一说,好像还真是这样!你真是见识多啊!” 郑宁惊诧地回道。 王和垚点了点头,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暴烈的少年孙家纯,好面子、虚荣心强、渴望被认知,有些愤世嫉俗。 怪不得,他会有那样的表现。 “小宁,让你干这种事情。我的心里,真是难受啊!” 看着眼前娉娉袅袅、脸上还有稚气的小郑宁,王和垚轻轻叹了口气。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干杀人放火的事情,造孽啊! “和垚哥,和你在一起,我不怕!” 郑宁摇了摇头,脸上一片决然。 “你不怕我怕!” 王和垚轻声说道。但愿今晚一切顺利,能够心想事成,大家都平平安安。 “和垚哥,咱们两个晚上,睡在一个……房间?” 郑宁脸上飞红,不好意思地看着王和垚。 “小宁,这院子里只有两个房间,咱们两个当然要待在一起。” 王和垚看着扭扭捏捏的郑宁,恍然大悟。 “小宁,你不用担心,这样只是为了遮人耳目。要是我和黄俊森一起,晚上就不好脱身了!” “和垚哥,你不用解释,我相信你!” 郑宁郑重道。 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二次,说这种话了。 看到黄俊森提着酒菜进来,独自一人,王和垚不由得一愣。 “老黄,你怎么没有带姑娘回来?” “老王,你真以为我是色中饿鬼,非女人不能入睡?” 黄俊森哈哈一笑,把酒菜递给了郑宁。 “郑家妹子,麻烦你把酒热一下,咱们马上开吃!” 郑宁走开,黄俊森在王和垚耳边轻声说道: “我今晚酒酣耳热,只想听你们两个的动静!” “怕就怕,我们两个动静太大,你一个晚上孤枕难眠,把床戳个洞!” 王和垚瞪了一眼黄俊森,没好气地说道。 黄俊森愣了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他指着王和垚,满脸的猥琐。 “老王啊老王,你可是越来越粗俗了!” “我粗俗?你没有听说过吗?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你这个秀才,不就是个大流氓吗?” 王和垚把黄俊森向屋里推去,嘴里不停。 “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里男盗女娼,说的难道不是你……我吗?” “说的是你,可不是我!哈哈!” 厨房里,听到王和垚和黄俊森放肆的笑声,郑宁脸色发红,轻轻摇了摇头。 王和垚,可是越来越……放荡了。 晚上,几个人吃喝完毕,郑宁收拾了桌子,回过头来,王和垚已经把喝的酩酊大醉的黄俊森拖到床上,脱去靴子,盖好了背子。 王和垚吹了灯,摆摆手,和郑宁一起出去,拉上了房门。 “和垚哥,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房间里,黑暗中,郑宁坐在床上,小声问道。 “夜深人静,一……更,或者二更天。” 王和垚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小宁,睡吧。到时候我叫你!” 黑暗中,窸窸窣窣,显然,郑宁并没有睡着。 “和垚哥,天还早,要不你上来睡吧?” 郑宁的小声响起。 王和垚想推辞,郑宁继续说道: “和垚哥,你那椅子咯吱咯吱的,我也睡不着。你上来睡,养足了精神,才能做事。” 王和垚思虑片刻,都是江湖儿女,一会就要动手,也没有什么可以避嫌的。况且虽然是春天,但这晚上,可不热乎。 王和垚上了床,被子盖在身上,果然温暖舒适了许多。 “和垚哥,你说咱们能成功吗?” 黑暗中,郑宁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宁,放心吧!有我在,一定不会有事!” 月光朦胧,昆虫声此起彼伏,王和垚温声安慰起了郑宁。 “和垚哥,我阿爹的事情,连累你了。” “说什么傻话,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和你大哥是兄弟。这件事,我义不容辞。你别多想了,快睡吧!” 王和垚安慰着小女孩。 “和垚哥,我睡不着。我想靠着你睡!” 黑暗中,郑宁幽幽说道。 “这……” 王和垚不由得一怔。 郑思明把妹妹交给了他,他怎能辜负郑思明。 朋友之妻不可欺!何况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之妹。 可他,他又不知道怎样向郑宁开口说。 王和垚犹豫不决,郑宁已经坐了起来,头靠在了王和垚的肩膀上。 “和垚哥,有你在身边,我这心里踏实多了!” “小宁,你是郑思明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我会和你大哥一样保护你的!” 王和垚心头肃然,涌起的都是浓浓的朋友情。 “和垚哥,难道只是兄妹情吗?你以前对我,不是这样说话的。” “我以前是怎么说的?” 王和垚的额头,密密麻麻一层细汗。 他到底做了什么孽啊?难道说,他的前身,本身就是个骗小姑娘的闷骚男? “也没什么,你也是说你要保护我。只是好像少了点什么。” 郑宁说着,靠着王和垚,不再说话,听她的呼吸声,是睡了过去。 王和垚等她睡熟,把她轻轻放平。 月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照在郑宁恬静的脸上,婴儿一样。她抓着王和垚的手臂,睡的香甜。 王和垚心头难受,闭起了双目。无论如何,他也要抢回郑思明阿爹的人头,不让这样一个小女孩再担惊受怕。 窗外昆虫的叫声此起彼伏,隔壁黄俊森的呼噜声惊天动地,王和垚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郑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和垚歌,一更天了!” 王和垚猛然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子,窗外的月亮进入了云层。 月黑风高夜,是死是活,就看这一哆嗦了! 第11章 黑夜与刺杀 夜色深沉,黑暗中的余姚县城寂静无声,沉默的令人可怕。 南城外,护城河边的一处凹地中,几个黑影或爬或躺在杂草丛生的地上,不时向城门方向张望。 “思明,怎么这么久了也没有动静?” 黑暗中,一个黑影轻声说了出来。 “我怎么知道,再等等吧。” 郑思明的口气,也有些不耐烦。 “要不咱们游过去,自己想办法?” 又是刚才问话的黑影,似乎是个急性子。 “行中,你就不要问了。思明心里头烦着呢!” 另外一个黑影,这时也加入了进来。 “我也是着急。和垚虽然脑子灵光,但胆子小。万一他出了事,小宁也会有麻烦。” 李行中急忙解释了起来。 其实他平时挺沉稳的,只是一到大事就心烦意乱,典型的沉不住气的性子。 说好四个人一起来,结果只来了三个。本就势单力薄,万一王和垚的计策不行,折在了城里,岂不是鸡飞蛋打,赔了夫人又折兵? “照我说,就不应该听和垚的。不如游过去,然后爬上城墙,把脑袋都偷下来不就得了!” 李行中又急了起来。 “说的好听,城墙那么高,怎么爬?万一被城门楼里的官兵发现了,那就麻烦了。那些狗贼,可是有火铳!” 赵国豪显然不同意李行中的鲁莽。 “那你说怎么办?等一会,天可就亮了!” “离天亮还早着呢!” 李行中和赵国豪低声争吵,郑思明赶紧低声阻止。 “都别吵了,不然就被官兵发现了!” 郑思明的话,让其他两个人的争吵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和垚,到底行不行啊?” 片刻,李行中又忍不住自言自语了出来。 “李行中,自己的兄弟在城里面冒险,你能不能把嘴闭上?” 赵国豪的声音,不自觉高了起来。 “都别说了!再等一会,万一不行,就游过去行事!” 郑思明轻声阻止了二人。 这个时候,他心里是七上八下,既盼望妹妹和王和垚得手,又希望他们不要来,以免被官军抓获。 不过,对于王和垚,他倒是从来没有怀疑过。这小子撂倒他那几下,让他莫名地起了希望。 三个黑影陷入沉默,天地间除了昆虫的鸣叫,又是一片寂静。 一更天刚过,城中一片死寂,前几日土匪闹城,双方大开杀戒,城中宵禁,士民严禁晚上夜出。 不过,南城南明门城门楼子里,此刻却是灯火通明,几个官兵正在推着牌九赌钱。 除了赌钱,他们似乎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他尼昂的,又输了!” 一个官兵把手里的牌九扔在桌上,把一串铜钱扔到桌上,嘴里狠狠骂道。 “老王,输钱不能输品。再说了,大多数时候都是你赢,也该你输了!” 一个官兵一边收钱,一边哈哈大笑。 “他尼昂的,就当是给了“醉春楼”的姑娘!” 老王哈哈一笑,抓起了牌九,恢复了赌神的风采。 “这一次,老子坐庄,赢死你们几个龟儿子!” 老王牌九还没有堆好,一个官兵站了起来,疑惑地说道: “你们听,外面是不是有声音?” “你小子,那里有什么……” 老王话还没有说完,自己竖起了耳朵,随即面色诧异。 “好像有人,还是个女的!” 几个官兵都是站了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果然,城墙下,一个女子正站在城门洞前,大声呐喊。 “官爷,开一下城门,奴家有急事要出去!” “快亮灯!” 老王一声令下,几个官兵点起灯来,城门楼上,顿时亮了起来。 几个官兵站在城墙上,纷纷从垛墙上探出头去,亮着灯笼,一起向下看去 “小娘子,天一黑,城门不得出进,这是县衙的规矩。万一城门一开,城外的乱匪进来,那可是要被杀头的!” 老王说完,借着灯光仔细打量,不过十五六岁的一个少女,肤色白皙,细眉细眼,身子窈窕风摆柳,让老王心里一酥。 醉春楼的那些货色,怎么比得上这个小娘子? “官爷,我年纪轻轻守了寡,错过了宿头,要是不回去,我那婆婆会打死我的!你就行行好,放我出去吧!” 女子鼻涕一把泪一把,哭了起来。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老王心里痒热,他向城里看去,黑乎乎一片,似乎没有什么异样。 “你说你守寡谁信。要不让我老王来试试,才知道真假!” 夜深人静,女子俏生生的身子站在那里,老王色心泛滥,开始调笑起女子来。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要是能和这样的良家女子春风一度,少活十年他也愿意。 “就是,你说你守寡,不验验怎么知道是真是假!你这么晚出城,不会是去找老相好吧?” 另外一个官兵也是耍起了嘴皮。 “你们几个臭嘴乱说!” 女子指着城头,号啕大哭了起来。 “反正是死,你们要是不让我出城,我就撞死在城门上!” 女子扔掉了手上的包袱,看样子就要寻短见。 “别别别!不一定要城门出,我们可以把你放出城去!” 老王走动城墙另外一侧,看了一眼城外,又转了回来,指着其中两个官兵。 “你们两个在上面看着,张二,你跟我下去看看!” 老王和张二离开城门楼,手里拿着长刀,打着灯笼,顺着城门楼侧的马道,走了下来。 城墙上的两个官兵面面相觑,都是摇了摇头。 老王这家伙,又要吃独食了。 “快开城门!你要干什么?” 看到老王二人下来,满脸的淫笑,女子惊恐不安,直往城门洞里退去。 “小娘子,我这就给你开城门!” 老王拿起灯笼,照了一下城门洞,鬼影都没有一个,目光在女子的白脸和俏生生的身上探索,心思马上活了起来。 “别怪来!” “别怕,再喊把你抓到牢里去!” 老王慢慢靠近女子,女子似乎被老王吓到,只顾哆嗦,都忘记了喊叫。很快,两个人便在城门洞里扭作一团。 张二摇摇头,转过身去,看似警戒,实则竖起了耳朵,听着城门洞里的动静。 “官爷,不要这样!我要喊人呢!” “不要怕,等一会就舒服了!也不要喊,不然老子把你当乱匪砍了!” 城门洞里厮打的声音传来,女子的惊叫声和哭声不断,城墙上的两个官兵哈哈大笑。 老王这家伙,又要快活了。 两人哈哈大笑的同时,一个黑影从城门洞另外一侧的暗处蹿了出来,进了城门洞。 王和垚突然进来,正在竖耳听动静的张二来不及反应,胸口便遭了两三下,他眼睛瞪的老大,手中的灯笼落下,王和垚赶紧接住,灯笼靠在了墙上。 老王正在急不可耐地解着郑宁的腰带。他实在没有想到,这女子裙子里面还穿着裤子,打着死结,一时难以解开。后面王和垚刺杀张二的声音传来,灯笼光线转变,老王心头一惊,想要转头查看,身子却被郑宁死死拽住。 老王还没来得及叫喊,感觉后心剧痛,跟着被人捂住嘴巴,刀从脖子上插了进去,眼睛睁的大大的,再也发不出声来。 王和垚轻轻放下老王的身子,他连杀两个胥吏,神情自若,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 王和垚扶起了郑宁,低声道: “继续叫喊!” 郑宁脸色通红,又叫了起来。 “别这样!啊……嗯……” 王和垚则是不紧不慢,换上了官兵的公服。 “你在上面盯着,我下去!” 一个官兵搔痒难耐,放下火铳,刀也不拔,急匆匆就往城墙下跑去。 官兵刚进城门洞,迎面一把短刀,刺进了他的胸口,他眼睛瞪的老大,对方抽出刀来,鲜血喷溅,对方避开,扶着他靠在了墙上。 王和垚换好衣服,压低了帽子,刚要出城门洞,却被郑宁拦住。 “你追我,剩下的我来!” 郑宁夺过了王和垚手里的短刀,藏在袖子里,跑了出去。 王和垚愣了一下,紧紧跟上。 他不明白,女孩怎么会有这样的举动?不过只剩一个官兵,他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单对单近身搏击,他这个曾经的战士,还是有些把握。 “不要这样!” 郑宁哭喊着向城墙上而去,“官兵”王和垚在后紧紧追赶,上面的官兵正在惊讶,郑宁已经跑到了跟前,官兵赶紧挡住,伸出双臂去抱。 小娘子衣衫不整,说不定已经被老王他们祸害了。自己可不能错过! 二人身体接触,官兵同样是胸口中刀,他剧痛之下,刚要喊叫,后面的王和垚迎头赶上,一拳击在了官兵的咽喉处。 郑宁脸色煞白,刀刺不进去,被王和垚夺了过来,在身子僵住的官兵胸口补上几下。 “那一个是你阿爹的首级?” “这一个个披头散发的,我也不知道!” 看着城墙上挂着的六七个人头,郑宁也是犯难。 “全拿了,回去辨认!” 王和垚取下木笼,一个个打开,人头全部拿了出来,三四个结辫,分成两堆,方便好拿。 城门被打开,吊桥被放下,二人到了城门口,王和垚把提着的两堆人头递给了郑宁。 “和垚哥,你不和我一起出城?” 郑宁提着一大堆人头,身上背着两把火铳,挂着长刀,包袱里搜刮出来的铜钱银子一大堆,她看着王和垚,依依不舍。 “我要是回去了,官府很快会查出来,对谁都不好。” 王和垚摆摆手,郑宁不情愿地离开。 王和垚摇了摇头。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却要干这些刀头舔血的危险事,实在是让人叹息。 郑宁还没有走到吊桥边,郑思明和赵国豪、李行中三人就迎了上来。 “得手了?” 郑思明向着城门口看去,黑黝黝一片,看不见王和垚的身影。 “没什么事吧?”尛說Φ紋網 “大哥,没事!和垚哥可能已经走了!” 三人都是心脏狂跳,接过了人头和火铳腰刀等物。 “思明,别看了,赶紧走吧!” 李行中拉着郑思明,众人迫不及待离开了这块是非之地。 王和垚冲着城外的黑暗挥挥手,转身进了城,只留下城门大开,和一片难以名状的死寂。 回到黄俊森的家中,黄俊森茫然不知,呼呼大睡。王和垚回到后院,洗干净了,脱下身上的衣服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杀人如麻,一点也不害怕。这或许和他镇守边疆,强大的心理素质有关。也可能因为这些都是贪官污吏,没有什么心理上的包袱。 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痛恨脑后的辫子。原因也很简单,看到千千万万的汉人留着辫子,他的心会痛,揪心的痛。 汉文化上下五千年,汉人从来没有留辫子的习惯,从古到今,从来没有。 而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汉人。 第12章 未来如何? 清晨时分,春光明媚,鸟儿在翠绿的枝头歌唱,江声远远传来,空气清新,让人精神焕发。 简陋的书房之中,斑驳的书桌之上,歪歪扭扭,正正经经在纸上写下“和垚”二字,王和垚摇摇头,还是有些不满意。 前世的军营生活虽然单调,但也有时间修身养性,除了阅读大量的人文社科、古典诗词,练毛笔字也是他的一大爱好,他也以自己的书法傲娇,经常给慕名而来的新兵们留下“墨宝”,就连军营里逢年过节的祝福语,也多是他泼墨。 说实话,对自己的书法,他是有些骄傲的。 如今,见识了这个时代人们的泼墨,他才发觉,即便是和学堂的一般学子相比,他也是矮矬穷,一言难尽。 要是和江南的名士们相比,那就更加丢人和不值一提了。 刷刷刷,王和垚打起精神,奋笔疾书,“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几个字跃然纸上。 依然是一言难尽。 王和垚摇摇头,放下了毛笔。 想起他曾经的题词和那些或许还登堂入室的墨宝,王和垚不由得暗暗脸红。 是谁给他的勇气和自信,敢留墨宝在人间?胆大不要脸,这可真是遗臭万年了。 “垚儿,怎么起的这么早?” 王胡氏微笑着进来,看儿子精神头不错,心里也是舒畅。 “阿母,你坐。” 王和垚赶紧给母亲让座,自己规规矩矩站到一旁。 今天学堂没有上课,他也是忙里偷闲,难得放松一下。 “垚儿,你志向可嘉。不过,你的字退步了。” 王胡氏看了一眼桌上的墨宝,笑着坐了下来。 “阿母可是越来越好看了!贤淑端庄,秀丽大方,阿爹真是好福气啊!” 王和垚恭维着自己的母亲。江南文风浓厚,母亲官宦人家,读书识字,也不足为奇。 “你这孩子,也学的油嘴滑舌了。” 王胡氏心头高兴,却也微微吃惊。自从吓晕后醒来,儿子似乎变化许多,让她喜忧交加。 儿子开朗许多,看着生龙活虎,真希望他能一直这样下去。 “阿母,我阿爹呢?” 没有看到自己父亲潇洒的身影,王和垚下意识问道。 “你阿爹是教书先生,当然是去学堂教书了。” 王胡氏看着儿子,心又揪了起来。 连自己亲爹的日常都忘了,看来儿子吓的不轻。 “那我爹一定是名门之后了。” 王和垚微微一笑,掩饰自己的尴尬。 不过,他父亲能在人杰地灵、文风浓郁的余姚教书,想必有两把刷子。尐説φ呅蛧 “他呀,我碰到你阿爹的时候,他不过是个从北地流落江南的破落汉。那时你外公还在,他老人家自作主张,将阿母许配给了你爹。说实话,阿母当时还有些看不上你爹。” 王胡氏的话,让王和垚哑然失笑。 得了便宜还卖乖! 父亲一表人才,在文风浓厚的余姚以教书为业,肯定不是半吊子水平,母亲和父亲,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阿母,那我外公现在怎么样了?” 王和垚直言不讳,王胡氏暗暗心惊。 可怜的儿子,果然是脑子不好,很多事情记不起来了。 “顺治十六年,国姓爷攻伐南京,江南乱成一团,你外公家里遭了匪,被洗劫一空,没过多久,你外公就过世了。前些年,你唯一的舅舅糟蹋完了家产,去了南京,也是下落不明。” 王胡氏说着,眼泪汪汪,抽泣了起来,连江宁说成了南京也没有发觉。 “阿母,你喜欢南京吗?” 王和垚轻声问了起来。 郑成功攻伐南京,一言难尽,功败垂成,汉人再无北顾之力。 “南京是六朝古都、繁华之地,阿母当然喜欢了!” 王胡氏说完,反应了过来。 “人面前,可不能说南京,是江宁,记住了!你那天杀的舅舅,他怎么就……” 往事不堪回首,想起了不争气的弟弟,王胡氏又抽泣了起来。 “阿母,放心吧,一切都会好的!” 王和垚安慰起了母亲,心里却在骂这个狗世道。 “阿母,我爹怎么给我起了这个名字?他让我去姚江书院读书,难道只读书种地啊!” 看到母亲情绪缓和了些,王和垚赶紧转移了话题。 “这个阿母也不知道,你阿爹自有他的道理。” 王胡氏擦了擦眼泪,继续给儿子释疑解惑。 “不过,你爹是真打算让你种地做生意。你要是想科考,可得过你阿爹这关。” 王胡氏的一本正经,让王和垚是暗暗摇头。 不让儿子参加科举,看来这位“高穷帅”老爹,不是另有癖好,就是有“仇清”情结。 “阿母,我看阿爹对你体贴入微,你就不要猜疑他了。” 王和垚轻声说道,语气委婉。他可不想自己的父母吵架,鸡犬不宁。 “你阿爹吧,人也老实,就是太热心了。有些传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王胡氏说完,看着儿子,又是一本正经。 “你一个小孩子,不要管我们大人的事情。你先养好自己的身子,阿母以后还要靠你养活!” 母亲的话,让王和垚连连点头,满脸笑容。 “阿母放心就是!儿子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要是爹不听话,就休了他,让他哪凉快哪里呆去!” 王和垚的话,让王胡氏愣了片刻,这才轻声笑了起来。 “休了你阿爹!这话你也敢说!只要一家人能和和美美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不过,儿子的一番甜言蜜语,让王胡氏的心情好了起来。 “垚儿,阿母知道你和郑宁那丫头要好。不过,郑家那些人性子都野,你还是少搭他们。” 不知不觉,王胡氏扯到了王和垚的身上,满脸的严肃。 “阿母,这是为何?” 王和垚微微一愣,脱口而出。 他对郑氏兄妹印象不错,对方不是那种不讨人喜欢的恶人。 “垚儿,看来你真是忘了。” 王胡氏耐心给儿子解释,语重心长。 “郑宁的伯父郑遵谦、郑遵俭,都是当年的反清义士。郑遵谦兄弟死后,他的幼弟郑遵修又继续暗地里闹事,几次被官府缉捕。这次郑遵修被官府在余姚县城射杀。你说是不是无辜啊?” 王和垚沉默不语,顿了片刻,这才开口。 “那郑宁、郑思明兄妹两个……” 郑遵谦为抗清义士。甲申之变,潞王以杭州降清,郑遵谦起兵,杀死投降清朝的会稽县令彭万里和清朝的招抚使,与另外一名抗清义士熊汝霖合作,拥台州的鲁王朱以海为监国,随鲁王至厦门后,封义兴侯。 1646年五月,鲁王军败,郑遵谦随鲁王转战舟山、中左等地。因不满郑彩擅杀好友熊汝霖的行为,与其决裂,被郑彩追捕,投海而死。 至于郑遵谦的二弟郑遵俭,则是鲁王麾下的通政司,早在舟山之战就已经兵败殉国。 郑家一门忠烈,家道中落,那这郑思明兄妹二人,难道是继承郑遵谦、郑遵俭的遗志,跟着父亲继续抗清? 王和垚的心里,猛然热了起来。 难怪郑思明对父亲进城毫不隐讳,黄俊森也说郑遵修之死是事出有因,绝不是故意为之。看来,郑遵修是抗清入魔,耽搁了抚养儿女。 “郑遵修在外面瞎混,他媳妇早些年就跟外地的男人跑了,留下这兄妹两个相依为命。你阿爹是个菩萨心肠,经常接济他们两个。这一次郑遵修在县城被杀,他们的同党杀了官差,抢走了人头。你说,郑遵修是不是顺民?” 顺民! 王胡氏的话,让王和垚心头刺痛,脸色煞白。 一手屠刀,一手剃刀,汉人的脊梁骨生生被打断,成了毛被捋顺的“顺民”! 相比于历朝历代,愚民弱民,大清可谓做到了极限。 “郑遵修常年在外漂泊,他被射杀,就连官府也不知道是他是不是反贼。郑宁兄妹去县衙喊冤,县太爷不明就里,官府没有郑遵修谋反的证据,这才网开一面。纸包不住火,也许用不了几天,官府明白过来,郑家兄妹就要大祸临头。你还是少和他们掺合为好。” 看到儿子脸色难看,自顾自言语的王胡氏惊讶地站了起来,扶住了儿子。 “垚儿,你怎么了?” 儿子可是刚刚大病一场,差点没命。 “阿母,我有点不舒服,想回屋躺一会。” 王和垚脸色煞白,胸口有如针扎。 “好好好,你慢点!” 王和垚在母亲的搀扶下走出书房,来到床边,躺了下来。 “垚儿,你好好歇息一下!” 王胡氏给儿子盖好被子,看到儿子呼吸平稳,这才拉上门,退了出去。 母亲离开,王和垚的眼睛睁开,他看着屋顶,独自发呆。 无权无势、无人可以依靠的自己,该如何应对将来之事啊?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汉人精英被诛杀殆尽,留下麻木苦难的百姓,无头苍蝇,苟延残喘。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被无数犬儒顶礼膜拜的所谓的“饥饿盛世”! 如果真的能效法尧舜,以中华文明沐浴万民,又何必逼百姓剃发易服,大肆杀戮? 做一个顺应朝廷的忠臣顺民? 即便是他能科举取士,让他动不动就磕头,他的膝盖没那么软。让他当顺民,他自认搂不住性子。 奴才跪的是主子,所以他们赢在当下。人才跪的是自己,因此他们拥有未来。做人才还是奴才,他自己能够决定,不需要任何人来质疑和改变自己。 人才从哪里来,当然是开启民智了。愚民的结果,大清朝出过一个科学家吗? 要是真有,也不会连个抽水机不会造,不会错过或迟或早的工业革.命,被倭寇暴打。 戊戌变法和明治维新几乎同时进行,前有戊戌六君子被杀,变法戛然而止,一地鸡毛。后者则是变法图强,举国上下励精图治,翻天覆地,从科技军事实力上,远远碾压了天朝。 两次鸦.片战争,甲午海战,庚子之变,八国联军进京,火烧圆明园、岛国两次侵华…… 带来的是什么,是影响了数代中国人命运的百年的深重的民族苦难。 这一切怎能忘记?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这个时候,满清已经坐稳了江山,自己这个升斗小民,没有银子,没有人马,又能翻起什么浪花? 第13章 原来是明渣 “和垚!” 一个圆脸的高胖少年在窗外轻声叫着,面带微笑,额头冒汗,脸上稚气尚存。 “赵……国豪!快进来!” 王和垚从床上一下子弹了起来,过去拉开门,把好友迎了进来。 赵国豪,同村一起长大的发小,别看高壮肥圆,但性格温顺,和性格懦弱的王和垚最谈得来。 看到赵国豪,王和垚莫名想起了李治廷。这二人体型差不多,不过李治廷是富贵家,赵国豪则是一般家庭,赵国豪吃成这个样子,由此可见赵国豪父母对他的溺爱。 “和垚,你身子好些没有?” 一来就看到王和垚躺在床上,可看鲤鱼打挺起来的架势,又好像没有大碍。 就是不知道,郑宁说的是不是真的。 “没事!事情都处理好了?你们都好吧?” 也没有什么东西招待好友,二人就在椅子上坐下说话。 “尸首是郑宁亲自缝的,当夜就入土为安了,就埋在南面的四明山脚下。” 赵国豪笑呵呵地,语气也是轻描淡写。 王和垚暗暗心惊。现在的他可是知道,余姚县城距离四明山脚下,可是有三四十里的路程。这些年轻人的坚韧,倒是让他佩服。 “大家都好,就是李行中和孙家纯两个,还在互相怄气。不过过不了几天,就会和好了。”Www.XSZWω8.ΝΕt 赵国豪继续说话,神色不变。 王和垚点了点头。孙家纯那天晚上没去,李行中肯定有些不高兴。 都是少年习性,不会出什么事情。况且,孙家纯虽然没去,但以王和垚的观察,此人直来直去,不像是背信弃义之人。 倒是李行中,家中富裕,又是三代单传,家里商贾世家,让王和垚有些担心。 商人逐利轻义,不知道李行中到底人品怎样? 王和垚不是怀疑李行中,只是现在的他和李行中接触太少而已。李行中能和郑思明几个人混在一起,品性肯定不会太差。 “他们现在都在思明家里,你要不要过去?” 赵国豪试探着说道。 “我阿母在,现在不好出去!” 王和垚思考一下,低声细语。 “过几天我再过去。你告诉他们,大白天的,最好不要聚在一起,容易让人猜忌。而且,城头上的人头是谁,官府肯定能查出来。你告诉郑思明兄妹,这几天小心一点。” 有些事情,他要当面叮嘱,以免这些年轻人不知道韬光养晦,惹来麻烦。 赵国豪点点头,看着王和垚,忽然问道: “和垚,你说说,鞑子已经坐稳了江山,咱们这样闹,又什么用吗?” 赵国豪的话让王和垚迟疑了一下,这才开口。 “国豪,你为什么跟着郑思明他们闹?你难道就不怕吗?” “没什么怕的!我最怕的是让别人瞧不起!以前咱们两个出去,都是我替你出头。你以为我不怕,我只是不想被人欺负,不想我的兄弟被人欺负! 官府那些贪官污吏,还有那些旗人,个个耀武扬威,看他们气就不顺!” 赵国豪侃侃而谈。王和垚看得出来,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中二少年。 一般人遇到这些不平事,忍气吞声就算了,赵国豪敢反抗,本身就不得了。 “国豪,你知道什么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吗?” 王和垚给好友灌起了心灵鸡汤。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赵国豪先是一愣,随即轻声笑了起来。 王和垚也是笑了起来。文风浓厚的余姚,赵国豪上过私塾,自然不是目不识丁。 “和垚,只要兄弟们在一起,我这心里就有底!” 赵国豪站了起来,王和垚送他从后门离开。 “和垚,南城门那四个官差,真是你一个人……杀的?” 出了门,临行前,看看周围无人,赵国豪轻声问道。 四个官兵被杀,城门大开,惊天大案,官差纷纷出动,鸡飞狗跳,却是毫无头绪。 “你知我知,咱们几个兄弟知道,千万不可外传!” 王和垚心头一惊,赶紧低声叮嘱。 人命关天,几个人都牵扯其中,可不能出事,株连一片。 “我知道是你,兄弟们也心知肚明。” 赵国豪轻声一笑,神神秘秘。 “不过,那个老王头和张二,都是以前的鞑兵,很有些手段,想不到……” 王和垚和郑宁两个,郑宁一个柔弱的小女孩,动手的肯定不是她。 除了王和垚,别无他人。 “国豪,你这身材,得好好锻炼一下。” 王和垚指了指赵国豪圆乎乎的身材。 其实他这几天来,每天都是走路去学堂读书,来回大概二十里,再加上早上在房间里做俯卧撑,仰卧起坐等,身体的变化显而易见。 “没办法,喝凉水都胖!” 赵国豪尴尬地挥挥手,告辞离开,王和垚关门进屋。 刺杀讲究的是猝不及防和反应,即便是鞑兵又然并卵?还不是死翘翘。 黄昏时候,王父回来,一家人开始吃饭,粗茶淡饭,看王父的表情,十分满足。 吃完饭,闲着无事,看到一旁案几上父亲教书的书籍,王和垚不由得起了兴趣。 他过去打开书本,不过是四书五经的一些文章,让他头疼,索然无趣。不过书页泛黄,标注良多,看来父亲倒是位兢兢业业的为人师表者。 回到扉页,《四书章句集注》几个字旁边,“余姚王士元”几个草书龙飞凤舞,很是有些气势。 余姚王士元,这是父亲的自称了。 “阿爹,你这字龙飞凤舞,很是有些气势啊!” 王和垚赞美了一句,刚要放下课本,心头灵光一闪,如遭雷击,手拿着书本,僵在了当场。 余姚王士元,不就是历史上崇祯的四子朱慈炤吗? “垚儿,你可要好好练字。说起来,你的书法可比以前差了不少,要谨记!” 王士元喝了口茶,叮嘱完儿子,又开始埋头喝汤。 喝汤姿势优雅,以袖掩面,嘴里没有半点声息,亦如…..王公上卿! 王和垚来到桌旁坐下,给父亲添上,自己也倒了一杯。 “垚儿,你看着爹干什么?你不是吃完饭了,怎么又回来了?” 看到儿子盯着自己,还以为自己的隐私被儿子发觉,王士元不由自主慌了神。 爹! 这是北方人的称呼,看来父亲十有八九是个…… “爹,溪口村刘寡妇的那个女儿,是你的吧?” 看到阿母去了后院,远远走开,王和垚对着王士元轻声问道。 “你都听谁胡说的!莫须有!莫须有!” 王士元大吃一惊,手里刚刚端起的茶盏差点掉下。 “阿爹,你原来不姓王,姓朱吧。” 王和垚再进一步,轻声细语,字字诛心。 “砰!” 王士元脸色变的煞白,再也拿捏不住,手中杯沿还有缺口的粗盏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怎么了?” 王胡氏满脸惊诧,走了进来。 “没什么,不小心而已。” 王和垚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替脸如死灰的父亲做了回答。 “你呀,多大的人了,跟我去收拾一下鸡窝!” 王胡氏看了一眼丈夫,小心地捡起几块碎瓷,转身又出了房屋。 “爹,快去,还愣着干什么?” 王和垚把发呆的父亲推出了房屋,自己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独自发呆。 王士元!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瞒天过海,让满清网开一面吗? 甲申之变,崇祯帝煤山自缢,十二岁的皇四子永王朱慈炤被李自成抓获,在山海关乱军中失散,一路逃向江南。 逃亡到凤阳时,朱慈炤被一位姓王的前朝故吏王给事中收留,改名为“王士元”。 王给事中于顺治七年去世,改名王士元的朱慈炤继续流浪到了浙江余姚,被一位曾在京师为官的胡姓乡绅收留,并把女儿嫁给了他。从比,朱慈炤就以余姚王士元自称,以教书为业。 喜欢中国史、熟识明史的王和垚知道,王士元结局悲惨,于75高龄,一门老小,俱被“千古一帝”无情处死。 当乌龟也被踩死,“千古一帝”名副其实。 记得王士元的儿子是“和”字辈,最后一个字是“土”字旁,自己这名字“王和垚”,不正是这样吗? 王和垚,天子和田亩。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妻管严的父亲,原来也是故国情深啊! “咯吱”一声,王士元推门进来,他小心翼翼在门口观看了片刻,这才轻轻关上了房门。 “垚儿,千万不要出去乱说,咱们姓王,根本不姓朱!” 王士元郑重叮嘱着到儿子,脸色难看,眼神闪烁。 “阿爹,你是那里人,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起?是京师吧?” 王和垚让父亲坐下,假惺惺问道。 “什么京师,是北直隶!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果然,父亲又慌乱了起来,一丝不易觉察的被王和垚抓了个正着。 “北直隶哪里人,不会还是京师吧?” 王和垚神情自若,笑容满面。 “怎么会是京师!我是天津卫人,崇……祯十五年天津流行疙瘩病,家里人都死光了,就剩我一个!” 王士元脸色通红,刚坐下站了起来,脸色慌张,就要开门离去。 “阿爹,你放心,我不会胡言乱语的!” 王和垚轻声一句,忽然变了话题。 “阿爹,溪口村刘寡妇的那个女儿,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骨肉?”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王士元脸色通红,低声回了儿子一句,出门时脚下一拌,差点摔倒,这才反应过来,回头低声一句。 “我进来就是告诉你小子一声,千万别说半句带“”的话语,否则......” 没有“否则”,王士元离去,王和垚额头冒汗,心头冰凉。 王士元同志爹,你这也太经不住考验了些! 自己一不小心成了前朝的残渣余孽,这也太讽刺了些吧! 可是,这前朝的残渣余孽,必是斩尽杀绝,什么“六拜皇陵、三拜九叩”,不过是胜利者的作秀,犬儒们的意淫而已。 王士元75岁高龄仍被满门抄斩,血淋淋的历史已经证明。自己这个明渣想要独善其身,苟全性命于大清“盛世”,恐怕都是痴心妄想。 要想保命,最好,能来一场…… 明渣的……逆袭! 第14章 有良知否? 早上一进学堂,王和垚就觉得有些异样,学子们窃窃私语,有人摇头叹息,有人愤愤不平,似乎在谈论着一件见不得光的事情。 姚江书院虽然文风自由,很少禁言,但大清以异族统治汉民千万,朝廷治下文法森严,有“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之诗文获罪,姚江书院的诸般言论,也自是戴着镣铐起舞,难得随心所欲。 见不得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一旦有疯言疯语,立刻就是铁与血的屠戮。 姚江书院七十多弟子,不知是形势使然,还是追慕孔夫子七十二门徒古风,但人心难测,良莠不齐,难免是各色人等,贤劣不一。 姚江书院的第三代主讲史标,字显臣,是书院创始人之一沈国模年龄最小的弟子,也是如今姚江书院的第三代主讲。和前任主讲韩孔当开放的教学理念不同,史标严禁学院师生针砭时弊,纵论时局,以免被官府猜忌,惹祸上身。 姚江书院授课的都是一方大儒,声明在外,主讲史标亦是余杭名士,连海内名儒黄宗羲也对他礼敬有加,这也使姚江书院名声大噪,誉满江南。 姚江书院主讲王阳明的“致良知”学说,辅以四书五经,学生有考取功名者,也有皓首穷经者,个人志向,学院并不强求,至于学子是不是只是来姚江书院“镀金”,学院也不在乎。 这倒是合乎学院的宗旨——有教无类。学子来学堂读书缴费,学习先贤“良知”理念,学堂得以正常运转。 毕竟,靠各方捐赠不是长久之计。 不得不说,在西方自然科学大迈步的时候,东方的古国已经落后和被抛弃了。 “老黄,到底怎么了?” 王和垚在位置上坐下,轻声向一旁的黄俊森问道。 “你还不知道啊!” 黄俊森凑过头来,低声细语。 “杭州城,满城的鞑兵,糟蹋了一个良家女子。女子自尽,家里人去知府衙门告,知府衙门不予受理。女子的兄长又去巡抚衙门闹,结果被鞑兵打瘸了腿,关进了大牢……” 王和垚目瞪口呆,心头压抑。 满清入关,平定天下,在大江南北各重要城市大建满城,用以旗人官兵居住,广州、杭州、南京、荆州、西安城等等。京城更是内城归了旗人,汉人全被驱逐到了外城。 清顺治五年,因杭州为“江海重地,不可无重兵驻防,以资弹压”,清廷决定划定杭州城西北,西临太湖一带,作为八旗大兵的驻扎地。杭州旗营驻防3000余人,以旗兵为主,可谓江南重要的军事驻地。 此时是康熙十二年,江南才平静不过十几年,天下初定,旗人地位超然,欺负汉人,那是常有之事。此次杭州城旗人作奸犯科的事件,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这事,怎么会传到了余姚?” 王和垚按捺住心头的愤怒,继续问道。 “李治廷,受辱自杀的女子是他表妹,也是他的未婚妻子。他父亲虽然是余杭县的典史,但也是帮不上忙。” 王和垚不由得一惊。他转过头去,果然,粗壮高大的李治廷坐在位子上,耷拉着头,一言不发。 王和垚暗自思量,这个小胖子,还是有些人情味。 “见过主讲!” 史标迈步走了进来,学生们一起站起身来行礼。 “坐下吧!” 史标轻轻摆了摆手,目光在无精打采的李治廷身上转了一圈,开始讲起课来。 ““良知”一词始于孟子,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 史标正在释疑解惑,李治廷忽然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雄壮魁梧,像一扇门板一样。 “主讲,你说人人都有良知,那为何旗人糟蹋人还能安然无恙?他有没有良知?杭州城的官员颠倒黑白,他们有没有良知?衙门的那些皂隶、捕快、官军,他们胡乱抓人,他们有没有良知?” 李治廷愤然的话,让王和垚一惊。 这小子,有些血气,还像个男人! “这……” 史标迟疑了一下,随即板起脸来。 “李治廷,这里学堂,不是衙门。莫谈国事,莫谈政事!” “史主讲,你说这话的时候,你可有良知?” 李治廷不依不饶,继续发问。 满堂的学子观望,史标下不来台,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李治廷,你到底要做什么?不想听课了就出去,别影响他人!” “李治廷,别说了,快坐下来!” 李治廷旁边的姜德笏,赶紧站起来,要拉着李治廷坐下。 “我说错了吗?杀人放火者逍遥自在,良善之辈无怨可伸,这是什么狗日的世道!” 李治廷甩开了姜德笏,面红耳赤。 “李治廷,不准放肆!给我出去!” 史标立刻变了颜色,手指着门外。 “出去就出去!” 李治廷提起书袋,拿着书本,气冲冲出了教室。 姜德笏无奈,悻悻然回了自己的位子。 “告诉你们,莫谈国事,莫谈国事,你们就是不听。姚江书院是做学问的地方,不是让你们来放肆!谁要是再谈外面的是是非非,立刻滚出书院!” 史标愤愤而谈,下面的学子一片寂然。 王和垚听的火冒三丈,这样的人也配当讲师?他这样把学生教出来,岂不是都成了毫无血性、服服帖帖的犬儒? 中华文化中“虽千万人吾往矣”、“舍生取义”的气节,岂不是被消磨的干干净净。 王和垚忍不住就要发作出来。 “主讲,学生只是说些心里话,就被你驱逐出学堂,这岂是师者所为?做学问就不问世事,这不是和阳明先生的“知善知恶”之理背道而驰吗?” 王和垚还没有说话,一个瘦高的白脸学子站了起来,懒洋洋问道。 满堂的学子,包括王和垚,目光一起看向了小白脸。 “邵廷采,你又要作甚?” 史标的脸色,不自觉又青了几分。 “为学重在经世,谈理终归致用,读史以救当世之失。莫谈国事,莫谈政事,你我所学,又为那般?” 邵廷采不徐不疾,又飚出一段话来。 王和垚暗暗点头。这人倒是有些学识。 不过,书生造反,十年不成。没有读书佩剑,明清的文人,只是文人,距离“士”之标准,相差甚远。 “邵廷采,你呀…!” 满堂学子注视之下,史标苦笑一声,幽幽一句。 “邵廷采,你平日里对宋明忠烈、晚明恢复事迹,皆是极意搜罗表彰。难道你不知道当今是何时何世?难道你真不知会以言获罪吗?” 这个邵廷采,从姚江书院第二代主讲人韩孔当受业,又问学于同乡海内大儒黄宗羲。康熙初,尝从毛奇龄游。幼读刘宗周《人谱》,服膺王阳明学。年二十岁时,为县学生,屡试不第。耻为应举之文,从黄宗羲问乾凿度算法、会稽董玚受阵图,兼通刺击之法,和一般的江南书生相比,算是个另类。 此人如今已经二十五岁,犹自性烈如火,难怪他科举不顺。 就他这个性格,一张大嘴,一旦当官,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主讲,士子应当关心国事,为社稷民生着想,而不是皓首穷经,浮言虚誉无所用,学以致用才是根本。” 邵廷采鞠了一躬,拿起书袋,飘飘然离开。 王和垚不由得莞尔。这小子放在后世,绝对是毒舌网红一枚,粉丝无数。 又有几个学子站起身来,告礼走了出去。王和垚暗暗嘀咕,自己正好肚子疼,是不是也应该站起来。 这个时候,出去的人越多越好,行为越激烈越佳。激起人们的反抗意识,民族意识,今天正是机会。 “戴有祺,也要出去?” 史标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性烈如火的外地生,又穷又倔。 “主讲,你我皆是汉人,想我汉人数千年文化,文明灿烂辉煌,何曾有过辫子?何曾不谈国事?说起来,你我都是亡国之人,亡的不止是国,亡的是我中华数千年之文明。” 戴有祺怪眼一翻,朗声而谈,毫不留情。 “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史标满头大汗,急声说道,声音不知不觉大了起来。 “莫谈国事,不过一血淋淋的屠刀而已,又有何惧?想我汉人数千万,又岂惧百万之建奴?道德沦丧,寡廉鲜耻,不过是汉人中的败类打败了汉人而已。做都做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一片瞠目结舌和冷汗直流之中,戴有祺鞠了一躬,拿起书袋,抬头挺胸离开。 好一个……暴烈男! 但愿你二十年后,还是这个暴脾气! “戴……” 史标想要叫住戴有祺,话却卡在了喉咙里面。 他叫住戴有祺,又能和学生说些什么? 难道他要和戴有祺当堂争辩,来一个师生大赛?胜之不武,败则颜面尽失。 至少,戴有祺说的那些话,他可不敢。 “王……和垚,你为什么要出去?” 史标惊讶地看着站起来的王和垚,循规蹈矩的好好生。 “主讲,我吃错了东西,内急。对不住了!” 王和垚书袋都没有拿,捂着肚子跑出了学堂,后面传来一阵哄笑声。 “不知所谓!” 史标没好气地说了一声,目送着王和垚离开。 “黄俊森,你也要出去?” 又有几个学子离开,看到黄俊森也站了起来,史标惊讶地问道。 前前后后十几个学子出去,他这个主讲,今日可谓是颜面无存了。 “主讲,我得了肛痔,凳子太硬,隐蔽处太痛,我站起来活动一下。” 黄俊森的话,让学堂里的学子,又是笑了起来。 “有辱斯文,不知所谓!亏你还是个秀才!” 史标脸色一沉,转过头去,继续讲课。 不过,今天这些学子的举动,已经让他大为震惊了。 尤其是那些平日里一言不发,今日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 满清入关三十年,屠刀之下,仁人志士死伤殆尽,蛰伏待机者寥寥无几,原以为中华元气大伤,现在看起来,民族的魂魄仍然还在。 就是不知道,屠刀挥下时,还有没有人能如此慷慨激昂? 第15章 都是垃圾 姚江书院后园,亭台楼阁,曲径通幽,修竹杨柳,绿色盎然。 南院的亭阁中,李治廷、邵廷采等人正在闷坐,看到王和垚顺着小径走了过来,众人都是一愣。 “王和垚,你怎么也出来了?” 有学子下意识问了出来。 王和垚不由得微微一怔。他确实内急,解决之后返程,才发现这些人在聚集,想避都避不开。 正如后世的校园一样,坏学生总是喜欢操场的各个隐蔽处,以躲开老师们若有若无的目光。 “学堂里浊气太重,出来透透气。” 王和垚不痛不痒回了一句,目光转到了默不作声的李治廷身上。 “李治廷,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忍了吧。” 虽然二人闹过不快,但李治廷碰上这种伤心事,他也想化干戈为玉帛。 何况这种事情,没有申冤的地方,只能打碎牙和血吞了。 “王和垚,你说的轻巧,要是你的未婚妻子,你会说这样的狗屁话吗?” “胆小如鼠,你跑这所为何事?赶紧夹起尾巴滚吧!” 学子们慷慨激昂,愤愤然开口,似乎要把对李治廷的同情,以对王和垚的训斥表现出来。 在他们念头里,王和垚百无一用,窝囊废一个,也配安慰别人。 李治廷坐在石凳上,神色木然,一言不发。 他目光迷离,看着前方,学子们的“仗义执言”,他似乎并没有听到。 “不然又能怎样?杭州有三四千旗兵,就凭李治廷,还有你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难道还能翻了天不成?” 王和垚停下脚步,冷冷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论打嘴炮,他可不服任何人。 “那也不允许你在这信口雌黄!” “你算什么,要你在这装好人!” 又有学子不屑地怼起了王和垚。 “不是我小看各位,我现在要去杭州给李治廷报仇雪恨,你们谁愿意去,谁愿意去?” 王和垚沉下脸来,本来要走,反而留了下来。 这些学子,手无缚鸡之力,许多人都梦想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又岂会为李治廷出头,杀官造反,将自己逼于危墙之下。 至于那辫子,戴着戴着也就习惯了。什么,也比不上个人的荣华富贵,锦绣前程。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儒家的气节,早已经丧失殆尽了。 王和垚的话,让学子们面面相觑,随即有人虚心或恼羞成怒地反驳了起来。 “你要敢去,我们都敢去!道不同不相为谋,赶紧滚吧!” “对,夏虫不可语冰!赶紧离开,别在这丢人现眼!” “王和垚,这里不欢迎你,赶紧离开吧!” 王和垚目瞪口呆,他不过说了句实话,就遭到了众人的口诛笔伐。读书人,果然是读书人! 回想起后世那些“毒教材”、“眯眯眼”、“岳、文不是民族英雄”、“公知塌方”、“留学去米国不归”等事件,哪一个不是知识分子所为,节操碎了一地,一次次刷新了无耻的下限。 这些人,生来就是“贩卖缺德”的! “我现在要去杭州行侠仗义,你们就说,谁跟我去?” 王和垚转过身来,指着眼前的学子们,一一发问。 “你,你,还是你!李治廷就在这里,给句痛快话!” 王和垚一席话,几个学子看了看李治廷,都是安静了下来。 他们有人只是激于一时义愤,有人只是走个过场,表示一下态度,根本就没有想过“伸张正义”,更不用说“为李除害”。 真要他们和官府,尤其还是旗人作对,他们自认没有这个心思,也没有这个胆量。 和个人前程比起来,冒这个险,那不是开玩笑吗? “实话告诉你们,我也不敢去。所以说,各位和我一样,都是垃圾,就不要彼此拆台了。” 王和垚哈哈一笑,留下一句,就要迈腿离开。 “忍了吧。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随遇而安吧!” 书生造反,十年不成,何况这个道德沦丧、人性压抑集大成的混蛋年代。 “王和垚,你要是来看笑话的,这里不欢迎你。还是赶紧离开,不要自取其辱。” 邵廷采抬起头来,唇角微微上扬,轻轻摆了摆手。 一个胆小鬼,跑来凑什么热闹? “邵兄,听闻你精通刺击之法,熟读兵书,你来告诉大家,怎样为逝者报仇雪恨?难道你是要去杭州城,杀了行凶的旗兵,为李治廷出这口气吗?如果是这样,小弟愿意给你望风,打个下手,递个刀。” 王和垚怒火攻心,反而停了下来,正面硬扛。 个个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光打嘴炮,却无反抗精神,更无实际行动,还不允许别人说话? 嘴上挂着学以致用,你倒是雷厉风行,你行你上呀。 “你……好一张利口!” 邵廷采脸上一红,随即眼睛一瞪。 “王和垚,我是不敢去杭州城杀鞑子。你行你上啊!” 一个乳臭未干的胆小鬼,也敢来训斥他这个前辈,简直是岂有此理。 “君子报仇,从早到晚!我他尼昂的要是有这样的狗屁遭遇,我肯定上!” 作为一名曾经的军人,长期生活在戈壁大漠和军营之中,王和垚本身脾气就刚,让邵廷采一激一急,脱口而出。 “既然你不敢去做,就没有资格去说教别人。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邵兄,你读圣贤书、自诩江南名士,就是这个造诣吗?” 王和垚话锋尖锐,几个学子的目光,一起看向了邵廷采和李治廷。 李治廷一怔,抬起头来看着王和垚。 “王和垚,邵先生是江南名士,你自己连个生员都不是,你够格吗?” 懦弱无能的王和垚蹬鼻子上脸,有学子愤愤然抱打不平。 “你也配为姚江书院的学生?你要是当了官,狗眼看人低,老百姓那有活路?” 王和垚的神嘴,再一次舌灿莲花。 “依我看,你还是去杭州城找那些旗人,自己磕头碰脑,兴许人家发发善心,把你抬了旗,你就更高人一等。以后想中举,也是易如反掌!” “你……一派胡言!” 学子恼羞成怒,面子上再也挂不住,拂袖而去。 “王和垚,你不要口口声声杭州旗人。” 邵廷采眼神示意了一下李治廷,目光不由自主柔和了下来。 “李治廷,我没别的意思。逝者安息,生者才能放得下。你不要多想,还是要向前看才是。” 王和垚赶紧抱拳行礼,因为脾气暴躁,大嘴巴,自己曾经吃了多少亏,却还是搂不住。 邵廷采也是语气一变,柔和了许多。 “家破人亡,逝者怎能安息,生者又怎么能放得下。怪就怪这个世道,咱们生不逢时吧。” “都别说了!” 李治廷脸色通红,猛然站了起来。 “我一定要杀了那个鞑子,为我的小婷报仇!” 或许是众人的七嘴八舌,让李治廷面子上挂不着,他愤怒表态,目光看了看周围。 王和垚不由得一怔,这周围空无一人,有什么好看的。 莫非,李治廷也是怕隔墙有耳? “李治廷,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一个学子拱手行礼,迈步匆匆离开。 “我也有事,先走一步!” “我也是!” 几个学子纷纷告辞离开,亭阁中,只剩下李治廷、邵廷采和王和垚三人。 三人面面相对,李治廷一时愕然,三人一时无言。 王和垚本来要离开,这时候,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来。 “这些个墙头草!” 邵廷采摇摇头,一声叹息。 “李治廷,你先坐下。明哲保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人之本性,无需为此烦恼。” 王和垚看着邵廷采,略有些歉意。 无论如何,这场激烈的辩论,都是因为他而起。尽管他觉得自己很无辜。 他心里暗暗后悔,绕道走就是了,为什么要犯贱过来。 “王和垚,让你见笑了!” 邵廷采拿得起放得下,向王和垚拱手行礼。 他是江南名士,年龄也要大王和垚八九岁,没有必要和一个后生撕破脸皮。 “邵兄,刚才是我的不是,话说的太猛,让你难堪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王和垚也是拱手回礼。 记得黄俊森说过,这个邵廷采是个饱学之士,在江南享有盛誉,自己没有必要和别人过不去。 再说了,造反这事情,得心甘情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你不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要求每一个人。 “王和垚,你解释个屁!不过你说的没错,我是个废物,连四明山上的土匪都不如!” 邵廷采的口气里,全是嘲讽之意。 “前朝遗民,百死一生。黄夫子不也是壮志消磨,惊弓之鸟,不问世事吗!” 惊弓之鸟。 邵廷采的评价,可谓入木三分。 王和垚却是一愣。 四明山上,真有土匪? 黄夫子,肯定是梨州先生黄宗羲了。邵廷采这样称呼黄宗羲,看来二人的交情不浅。 “邵兄谦让了。四明山的土匪,可没有邵兄这样的才学!” 王和垚在亭内石几边坐了下来,和邵廷采谈了起来。 这人直言直语,和一般读书人不同,让他无端生出好感。 “邵兄,你这《治平略》,田赋、户役,你这是要经世致用吗?” 看到石几上一叠书稿,冠有邵廷采的大名,王和垚假装惊讶地问道。 “科举无望,只有潜心著书立说,以慰心尔。如今看来,只是想当然尔,想当然尔。” 邵廷采面色微红,讪讪一笑。 在这个家伙的眼中,肯定误认为他热衷功名,求田问舍,他颜面何存? “邵兄,科举有的是机会,不要放弃啊!” 王和垚面不改色,轻声笑道。 原来是科举无望,愤世嫉俗而已。一旦高中,还不喜笑颜开,得意忘形,如范进中举一般? “满清入关,凭无数汉奸前仆后继,以无情杀戮问鼎中原。邵某若是入仕为官,鞠躬尽瘁,高兴的是满清朝廷,汉人因奴化反而失去气节,麻木不仁,这岂是邵某所望?” 邵廷采的话语里,充满了愤慨。 第16章 生逢其时 王和垚仔细聆听,聚精会神,心思却不知飘向了何方。 越是夸夸其谈,越是百无一用。 “邵兄,给你个翰林学士,你也许就不会这么说了。” 王和垚微微一笑,话语中不无调侃。 这些所谓的学者,对科举之狂热,孜孜不倦,归根结底,不过只是为利而已。 一旦高中,荣华富贵、娇妻美妾,无不应有尽有。相比之下,什么国仇家恨、忠孝节义,都是狗屎一样的存在,臭不可闻。 人狠话不多,社会我四哥。王和垚能确定一件事情,邵廷采在家族里的排行,绝对不是老四。 “满清朝廷要维护其旗人之治,必要大兴文字狱,推行汉满之防,否则以汉人千千万万,又岂是满清百万旗人所能奴役?你我要想平平安安,就得夹起来尾巴做人,做顺民。王和垚,你愿意吗?” 邵廷采的话,让王和垚被惊醒,恍然大悟了过来。 “邵兄,你一番豪情壮志,兄弟我钦佩之至!兄弟我是自叹不如啊!” 王和垚拱手,满脸的肃穆。 “这么说来,你是愿意反抗这暴.政了?” 邵廷采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什么?” 王和垚吃了一惊,他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邵兄,小声些,小心隔墙有耳!” 李治廷被二人的谈话吸引了过来,他看着邵廷采,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位同窗。 “邵兄,你说的没错。我汉人千千万万,又怎会怕什么狗屁旗人!” 李治廷低声说道,脸色发红。 “总有一天,我会杀了那个狗贼,以慰小婷的在天之……” 李治廷说不下去,泪水簌簌而落。 邵廷采拍了拍李治廷厚实的肩膀,叹息一声。 “兄弟啊,杀了一个鞑兵,还有成千上万的鞑兵,后面还有满清朝廷,你杀的完吗?” “李治廷,你可不要冲动!官府的势力大,你千万不要莽撞啊!” 王和垚赶紧开口劝道,这一次是真心实意。 嘴炮谁不会打,能身体力行的,才是难得。一时愤慨,不过三分钟热度,一旦面对锦衣玉食、甚至个人性命,应该都退缩了吧。 没有人会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那就推翻了满清朝廷,汉人自己当家做主!” 邵廷采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自己是失意人,当然想拉志同道合者一起造反了。 王和垚和李治廷都是一惊,一起抬起头来,看着邵廷采。 “邵兄,以你我微薄之力,能推翻朝廷?” 片刻,李治廷才低声回道,满眼的狐疑。 王和垚也是低声细语,连连摇头。 “邵兄,不要胡思乱想!你也不看看,这天下是谁的江山!” 这些问题,邵廷采恐怕想都没有想过,只不过是义愤之下,书生意气而已。 满清入关三十年,汉人精英被屠杀殆尽,如今海内承平,想要在太平年间造反,这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疯言疯语吗? 一顿好酒好肉,温香软玉满怀,第二天豪情壮志烟消云散,这便是活生生的现实。 “兄弟,刚才的话,我都是开玩笑的。管谁坐江山,自己的锦绣前程重要。再说了,我还要参加科举,光宗耀祖呢!” 邵廷采眼神闪烁,哈哈一笑,神情恢复了平静。 “各位,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王和垚心里失望,面上不动声色。 百无一用是书生!读书人造反,十年不成,还是那些“屠狗辈”更加热血和直接。 “切!” 邵廷采鄙夷地摇了摇头。 这个王和垚,不过是个油嘴滑舌的胆小鬼,和他以往的胆小懦弱如出一辙。 “其实,谁坐江山还不一定!” 李治廷低声开口,眼神闪烁,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李治廷,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和垚不由得一愣。 自己这前朝余孽,和满清势不两立,怎能束手就擒?一旦满清坐稳了江山,自己一家,可就只能是逃犯,免不了被杀戮的结局。 这李治廷富贵人家,他要干什么? “你们不知道,我这趟去杭州,打听到一件大事,云南的吴三桂起兵造反了,就是几个月前。还有,福建这边,靖南王耿精忠自称兵马大将军,也反了。现在谣言满天飞,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李治廷先看了看周围,低声细语,眼里放光。 吴三桂,耿精忠…… 王和垚大吃一惊,这不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三藩之乱吗? 想不到自己刚刚入世,就赶上这风雨飘摇的大时代了。 甲申之变,满清入关,汉人血勇被斩尽杀绝,文明夭折。吴三桂的三藩之乱,曾是汉人最好的机会,可惜吴三桂名不正言不顺,垂垂老矣,鼠目寸光,以至于大好形势下功败垂成,让“胡无百年命”成了一句笑谈。 自己适逢其会,恰遇这个大时代,就不能推波助澜,逆天改命吗? 作为一名军史爱好者,历史上的三藩之乱,王和垚是再也熟悉不过,甚至许多场战斗都和战友推演过,也为吴三桂的战略布局和失误可惜。 想不到现在,竟然是吴三桂起兵造反的三藩之乱! 自己这个糊涂蛋,怎么把这件历史上的大事件给忽略了!真是愚不可及! 王和垚的额头,汗水立刻起了密密麻麻的一层。 他对吴三桂在湖南江西的的战局做过推敲,可是对于耿精忠所处的浙江战场,涉猎不多,而史书上也笔墨不多。 书到用时方恨少,王和垚的心里,懊悔和冲动并存。 他热血沸腾,一颗心“通通”跳了起来。 时势造英雄,上天眷恋,让他回到了这个大时代,可以乘风而起了。 这个时候,应该开一瓶82年的啤酒庆祝一下。 “反正现在天下乱起来了,那个鞑兵,我是杀定了!要不然,我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吗?” 李治廷愤愤然,显然铁了心要报仇雪恨。 “杀鞑兵,我可不敢!” 王和垚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哈哈一笑,自动装怂。 看李治廷的表情,似乎是真的,但这些纨绔子弟,锦衣玉食,既得利益者,似乎没有理由和自己的前程过意不去。 李治廷的眼神里,莫名地有些失望。 这个王和垚,果然是胆小如鼠,烂泥扶不上墙。 他摔自己那一下,难道是自己太大意了? 邵廷采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有言语。 “三藩已经乱起来了,杭州也会乱起来,过一阵子我就去杭州,杀了那个鞑子!” 李治廷反复说着,看样子是下了决心。 王和垚却暗暗摇头。要是真打算去做,应该不会这么施施然说出口的。 要知道,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仗义每多屠狗辈,结识这样的文人和胥吏子弟,自己未免太天真了些。 “邵兄,多谢你开导。我请,咱们去明月楼,不醉不归!” 李治廷热情邀请着邵廷采,对一旁的王和垚,直接选择了无视。 “兄弟,那怎么好意思?” 邵廷采脸上一红,赶紧推迟。 “邵兄,没什么不好意思,我收拾一下东西,咱们立刻就走!” 二人站起来,挽臂离开,留下王和垚一人在亭中寂寞。 好尴尬啊! 自找的! 王和垚摇摇头,苦笑一声,迎面一人匆匆而来。 “王和垚,有人在学堂外等你!” 黄俊森把王和垚拉到一旁,低声细语。 王和垚来到学堂外,赵国豪正在焦急地等待。 “和垚,不好了,思明被抓了!” 看到王和垚出来,赵国豪把他拉到一边,急声说了出来。 我勒个去! 王和垚一阵错愕。 心里面还想着回去找弟兄们一起共谋大事,这下倒好,青梅煮酒还没有摆好桌子,郑思明反而先给折腾进去了。 侥幸之下,得意忘形,这真是小看了大清的官吏!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了?郑宁是个什么情形?孙家纯和李行中,他们没事吧?”尛說Φ紋網 王和垚的一颗心,离开揪了起来。 出师未捷身先死,自己不会被官府通缉了吧?自己的父母,还有这些年轻的朋友…… “官府只抓了郑思明,郑宁恰好不在家里,,躲过一劫。她现在去会稽县,求助郑家人去了!至于孙家纯,他不愿意到县里来。李行中去了会稽进货,要晚上才能回来。” 赵国豪的话,让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官府没有找自己和这几个兄弟,看样子郑思明什么都没说。 这小子,自己没有看错,果然是一条硬汉! 王和垚对自己的小心思,狠狠地鄙夷了一把。 “和垚,得想个法子,把思明救出来啊!” 赵国豪急切地催了起来。 “老王,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黄俊森急切地劝了起来。 “思明是我的兄弟,我不得不救!” 王和垚思虑片刻,目光扫了过来,看向了黄俊森。 “老黄,事到如今,人命关天,恐怕得麻烦一下梨州先生了。” 黄俊森微微一怔,随后苦笑了一声。 “老王,我可以带你去,但我伯父肯不肯见你,就看运气了。还有,我那个三哥,可不好相处。不过……” 黄俊森犹豫了一下,说了出来。 “这种事情,得银子开道。没有一两百两银子,恐怕是……” “老黄,同样在姚江书院读书,你怎么就那么优秀啊!” 王和垚开了个玩笑,心情有些沉重。 事到如今,能想到的,也只有黄宗羲这个同乡大儒了。 他也很是期待,见到这位历史上的名人,看他能不能帮助自己,让郑思明逃出生天。 可是那些银子,又从何而来啊? “老王,咱们一早过去,我这里倒腾倒腾,应该还有一二十两银子。你先拿着用,救急吧!” 黄俊森不等王和垚开口,已经说了出来。 “老黄,多谢你了!” 王和垚心头一热,拱手一礼。 一二十两银子,可是平常人家一年多的开销。黄俊森虽然是富贵人家,但他一个学生,拿出这么多银子来,已经是够义气了。 事到临头,避之不及。这世上,多的是无情无义之辈。 第17章 遗民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阳春四月,正是春光明媚,山清水碧之时,奔涌的姚江,连绵起伏的四明山,碧绿的田野,幽静的村庄,农人奔波于田间,一幅怡人的田园画卷。 黄宗羲带着儿子黄百家出了家门,正要去田间查看庄稼情况,还没有上轿子,却见门外站着两个少年,神态谦恭,似乎正在等人。 “侄儿见过伯父,见过三哥。” 看到黄宗羲出来,黄俊森和王和垚赶紧上前见礼。 “十三郎,你怎么在这?这是王夫子家的大郎吧。” 黄宗羲点了点头,十里八乡的读书人,他认识的七七八八。 “学生见过梨洲先生,见过黄三哥。” 王和垚上前,恭恭敬敬。 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黄宗羲,明末遗民,头发斑白,虽然已经年过花甲,却依然精神矍铄,没有丝毫的老态龙钟。 而他身旁的儿子黄百家三十出头,身材笔挺,很是精神,有些习武之人的样子。 “十三郎,你有什么事情吗?” 黄宗羲有些惊讶。这两个少年专门来黄家,肯定有事。 “十三郎,有事快说,我们还要去田里!” 黄百家有些不耐烦。几个小屁孩,能有什么事情,麻烦事而已。田里一大堆事情,那么多佃户都在等他们,哪有功夫在这浪费口水。 “伯父,我们是为郑思明的事情而来。还望伯父看在郑家一门忠烈的面子上,救郑思明一条性命。” 黄俊森面色微红,鼓起勇气说道。 他平日里都在学堂,只有在逢年过节,祭祀宗族时才能见到这位伯父,关系并没有王和垚想象中的那么要好亲近。 黄宗羲看了一眼这位远房侄子,目光中王和垚的身上停留,苦笑一声,沉默不语。 “十三郎,你难道不知道咱们黄家的处境吗?黄家经不起折腾了,赶紧走,快点!” 黄宗羲没有说话,儿子黄百家面色一板,毫不客气。 余姚县,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早上发生的事情,不到晚上就会全县人知道。昨天父亲还和他谈过此事,不用问,这些人是奔着郑家人的事情而来。wWW.xszWω㈧.йêt “黄三哥,听说你正在编写《王征南先生传》,记述王征南先生的拳射之术。王先生官至于都督佥事副总兵,由于参与反清复明,事败后隐居乡野,终身菜食以明其志。你作为他的亲传弟子,习得内家拳,却不将其传于世人,恐怕也是因为黄家的处境吧。你这样畏畏缩缩,像个习武之人吗?” 王和垚冷冷一笑,直斥黄百家。 他依稀记得,黄百家历史上好像曾参与修撰《明史》,虽有清廷威吓,但本身气节不佳,已是公论。 王征南是反清复明的志士,也是内家拳高手,抗清失败后,黄宗羲返归家乡,在宁波城西的白云庄讲学,结识了王征南,两人成为好友。 王征南隐居于余姚,一生收徒极严,内家拳的真髓只授予了黄宗羲的儿子黄百家,然而黄百家却没将之传播,成为绝唱。 其所作所为,惊弓之鸟,一言难尽。 王和垚的冷言冷语看在眼中,黄百家恼怒之余,发作了出来。 “王和垚,你……。怎么,你那些狐朋狗党又开始兴风作浪了吗?” “和垚!” 黄俊森赶紧拉了一下王和垚。 二人是来求人的,这样子横眉冷对,这不是误事吗? “头发被剃了,脊梁骨被打断了,连练武教拳也不敢了。我的狐朋狗友尚有热血,还有勇气。” 王和垚说完,深深一揖。 “梨洲先生,关于郑思明一事,学生有一些心里话,不知你有没有空,听学生一言?” 他倒要看看,这位历史上的明末遗民,抗清的义士,是不是已经雄心消尽,惶惶不可终日了? 黄宗羲惊讶地看了一眼王和垚,片刻才轻轻摇了摇头。 “郑氏一门,都是忠义之士。时移世易,老夫只怕无能为力……” 黄宗羲的无奈看在眼中,王和垚微微有些失望。 高压之下,人人都是畏首畏尾,何况岁月凋零。 黄宗羲,绝不是年轻时在四明山举旗倡义的那个慷慨激昂的仁人志士了。 “梨州先生,君子顺时而动,虽千万人吾往矣。何况西南、东南风起云涌。先生救一郑氏,不过是举手之劳,余姚的后生可都看着。此举必将载入余姚县志,先生详之。” 王和垚耐心解释,做最后的努力。 要卑躬屈膝去求人,他自认为自己做不到。 “王和垚,你在放什么狗屁!” 黄宗羲默不作声,黄百家上前,直接推搡起了二人。 “走走走,别在这里满口喷粪,想救人自己救去,别连累我们黄家!” 黄百家推着王和垚的胸口和肩膀,王和垚心头火起,牵住黄百家的手臂,脚下一绊,把猝不及防的黄百家摔倒在地。 所有人都是愣住,包括黄宗羲,都是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王和垄。 片刻,面红耳赤的黄百家才站起身来,直扑王和垚。 “你小子找死!” 黄百家是内家拳高手,王和垚只能凭着反应躲闪,护住要害部位。他挨了几下,不过皮糙肉厚,也无大碍。近身搏击,他时不时突出险招,攻击的都是人体要害,黄百家虽然打了他许多拳,却一时无法将他击倒。 “好了!” 看了片刻,见王和垚连连后退,却护的严实,黄宗羲眉头一皱,轻声说了出来。 黄百家气呼呼地收住拳脚,退了几步。 王和垚活动了一下胳膊,理好衣裳,冷笑一声,看向了黄宗羲,郑重一礼。 “梨州先生,人命关天,还请先生施以援手,学生没齿难忘!” “王和垚,你赶紧给我……” 黄百家面红耳赤,气势汹汹,话说到一半,被黄宗羲愤怒的目光盯上,心惊肉跳,话卡在了喉咙里面。 黄宗羲收回目光,转过头来,看了看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王家大郎,咱们进去说话。” 黄宗羲转身进了家门,黄百家气鼓鼓看了一眼王和垚和黄俊森,跟着进去。 黄府里面虽然面积不小,但甚是简朴,院中绿树掩映,室内坛中不知名的花儿怒放,到处都是书籍。 文网紧密,草木皆兵,文字狱下,谨小慎微,只能皓首穷经,头埋于沙中,装聋作哑,自绝于世事。 几人在堂中坐下,仆人端上清茶,黄百家却没有在场,堂中只剩下了黄宗羲和王和垚等三人。 “王家大郎,郑思明的事情,老夫也听说了。郑家家大业大,他们都不出面,老夫一个读书人,也是爱莫能助啊。” 黄宗羲看着王和垚,端起了茶盏。 郑家是会稽豪族,郑思明的祖父郑之尹曾是前朝山西按察司佥事,伯父郑遵谦、郑遵俭都是鲁王驾下的重臣,论起名门望族,可是强上黄家许多。 “人命关天,梨洲先生海内大儒,只要先生出面,余姚县令一定会给先生一个面子,能留郑思明一条性命。怎么说,那余姚县令也是汉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赶尽杀绝。” 王和垚不徐不疾,缓缓说了出来。 郑思明就关在县衙大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人头落地。他也是没有办法,才来找他这位名人救命。 古今中外,无外乎一个人情。这又不是后世依法治国,也没有舆论压力,希望可以成行。 “王家大郎,你为什么一定要救郑思明?” 黄宗羲捋着长须,打量着王和垚。 这位年轻人的仁义,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先生,郑思明不但是忠义之后,还是我的朋友。为了朋友,刀山火海也会闯,即使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王和垚看着黄宗羲,轻声细语。 “先生年轻时奔走江湖,在四明山聚义竖旗,豪气干云。难道说,如今悲观失望,恭恭敬敬做顺民了?” 这位老先生睿智固执,比那些新兵的思想政治工作,做起来难多了。 “顺民?” 黄宗羲苦笑一声,他没有回答王和垚,却对黄俊森下了“逐客令”。 “十三郎,你先出去一下,伯父有话和王家大郎说。” 黄俊森惊讶地看了一眼黄宗羲,连忙告退。 莫非老王一张神嘴,说出来真能蛊惑人心,连他伯父也不能幸免? “王家大郎,你为什么一定要救郑思明?你要说实话。” 黄俊森出去,堂中只剩下黄宗羲和王和垚,黄宗羲微微一笑开口。 “朋友之义,兄弟之情,虽千万人吾往矣。这还要什么理由?” 王和垚微微一愣,脱口而出。 “王家大郎,如果我所料不错,你应该知道郑思明为什么被抓吧。” 黄宗羲目光炯炯,上下打量着王和垚。 “你拳脚功夫不错,又有异志,如果我所料不错,余姚城的那几个鹰犬,是你们杀的吧。” 黄宗羲也是搏击高手,刚才王和垚和儿子动手,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王和垚出手就是杀招,抗击打能力极强,让他是暗暗心惊。 “先生,不瞒你说,城门上的人头是我取下来的,那几个官兵,也是我杀的!” 王和垚毫不隐瞒,轻声说道。 “你一个人?” 黄宗羲惊讶地抬起头来,和王和垚目光相对。 “使了些手段,算是偷袭,从里面打开城门。所以,学生才是罪魁祸首。” 王和垚依然不卑不亢。 他之所以“坦白从宽”,也是知道历史上的黄宗羲是怎样一个人。明末遗民,最起码不会如此没有节操,卖身求荣。 “贤侄,命案事发,老夫以为是你们几个少年人一起,没有想到是你一人所为。” 黄宗羲收回惊讶之色,看向王和垚的目光,也变的和善了起来。 “你也不用担心。老夫打听过了,郑思明虽然被抓,也被拷打,但这少年骨头硬,没有招供,也没有涉及到任何人。这件案子莫须有,还有缓和的余地。” 王和垚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黄宗羲声名远扬,自有他的人脉和渠道。他说郑思明没事,郑思明就一定没事。 郑家子弟,他的朋友,果然是硬汉,没有让他失望,也让他感动。 第18章 老王的秘密 王和垚的心态安稳下来,谈话也变的和风细雨,不像刚开始那样咄咄逼人。 他是来求人的,不是来拉仇恨的。中二脾气,终归不是王道。 “先生,你是天下名士,救了郑思明,也能为华夏多留一份元气!” “为华夏多留一份元气!” 黄宗羲心中一颤,看着王和垚,恍然若失。 遍地腥膻,神州陆沉,汉人精英损失殆尽。华夏,还有元气吗? “有心救国,无力回天。你要是到了老夫这个年纪,设身处地,你就会明白其中的心酸和无奈。” 黄宗羲幽幽说道,眼神寂寞。 “以前我是纵马执剑而行,现在不行,改轿子了。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我老了,没有曹孟德的机缘,也没有他的豪情壮志。” “看来世易时移,岁月凋零,先生的壮志豪情,都已经随风而逝了。” 王和垚徐徐说道,盯着黄宗羲的眼睛,侃侃道来。 “饮冰十年,难凉热血。先生或许豪情不再,学生却愿意一试,借势而起,看能不能把满清的天捅个窟窿!” 王和垚看了看屋外,转过头来,目光阴冷,压低了声音。 “吴三桂已经起事,耿精忠也已经蠢蠢欲动,再加上广东的尚之信,台湾的郑锦。这是华夏最后的机会。文明不能中断,文化不能被阉割,汉人的尚武之气,一定要拿回来,汉人的江山,更是要汉人自己来坐。这大好时机,学生绝不会错过!” “贤侄,满清势大,你要量力而为啊!” 黄宗羲忧心忡忡,为王和垚的决绝和前路担心。 “先生,八旗已经腐烂,是汉人打败了汉人。多救一个郑思明,就多一份反清力量。先生大德,学生没齿难忘!” 王和垚站起身来,深深一揖。 黄宗羲,还是忠义之士。只不过,热血已经凉了。 “贤侄,说实话,老夫都有些后悔让你进来了。你弄的老夫” 黄宗羲看着王和垚,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许多感慨,许多担忧。 “满清已经坐稳了江山,你就老老实实,不要再折腾了。” “折腾?先生就愿意自己的子孙后代头上顶着金钱鼠尾,抬不起头做人?” 黄宗羲的话,让王和垚心里一阵失望。 读书人,无论年纪如何,已经是身在名利场,或胆气尽失,或事关本身利益,难以指望了。 “先生,郑思明之事,还望先生伸把手。” 知道自己的话不会让黄宗羲难堪和生气,毕竟他的内心还是排斥异族。王和垚也知道自己来的目的,他是来求人救人的。 如果黄宗羲不出手,他或许只能铤而走险了。 “贤侄,你是后生可畏呀!” 黄宗羲并没有生气,他摇头苦笑了一下,端起茶盏。 王和垚这样的热血青年,他不知遇到过多少,比这更直接,脾气更冲的大有人在。 茶盏递到嘴边,黄宗羲却没有喝茶,思索片刻,茶盏又放了下来。 “贤侄,我倒是和陆县丞有些交往。我试着约一下高县令,此人刚上任不久,为人古板,……” 黄宗羲眉头紧缩,似乎有些发愁。 王和垚恍然大悟。原来这高县令刚刚上任,怪不得黄宗羲这样的大儒也攀不到交情。 “先生,这高县令,有什么喜好吗?” 王和垚见黄宗羲为难,轻声问道。 无论什么官员,总是凡夫俗子,总有爱好,投其所好就是。 尤其是这大清的官员,读书人的脊梁已断,没有什么报复,捞钱做官当然最重要了。 “贤侄,要是银子能解决,老夫就不用发愁了。” 黄宗羲摇头苦笑,随即眉头一皱,嘴里喃喃自语。 “什么喜好…….。听闻此人精通天文历算之学,造诣甚高,还著书立说,有几何和勾股之篇,和城中的洛佩斯神父交好。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什么……” 几何和勾股?洛佩斯神父? 王和垚心头一跳,他毕竟是正规军校毕业,长期担任军中教官,数学几何还有些基础。 洛佩斯神父,北城的那座小教堂…… “先生,学生对数学也有些喜好和心得。到时候去,请先生带上学生!” 王和垚郑重其事,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黄宗羲惊讶地看了看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怎么样?” 看到王和垚出来,黄俊森急不可耐问道。 “先生答应了,咱们赶紧去县城,我要找一下洛佩斯神父!” “去县城?洛佩斯神父?” “新县令和洛佩斯神父交好,我去探探究竟!” 既然新县令和洛佩斯神父有交情,对症下药,探知此人的爱好,总比把希望寄托在黄宗羲一个人身上强。 傍晚时分,斜阳草树,余晖脉脉,李行中押着药材回来,经过村西头,看到破庙后闪出的赵国豪和王和垚,不由得一愣。 “发……生什么事了?” 李行中脸色煞白,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 “行中,四明出事了!” 赵国豪急急说了出来。 “那怎……么办?得赶……紧把思明救出来呀!” 李行中紧张之下,说话更是结巴。 “行中,你别紧张。我们已经找了梨州先生,不过银子不够,筹了20两,还差80两,所以找你想想办法。” 王和垚平静地说道。 “80两!” 李行中吓了一跳,他看了看等他的家人,眉头一皱。 “你们先回去,我去办点事!” 李行中让其他人先行,看看周围没人,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塞给了王和垚。 “还有,这里面还有20几两银子,你先拿去用,回头我再想想办法!” 李行中放松了一些。不过众人都是有些担心,生怕他一不小心,就又紧张起来。 王和垚打开钱袋,两个十锭的银子,还有一些碎银。 “行中,这不会是你家买药材的钱吧?” 赵国豪在一旁,惊讶地问了起来。 “顾不上了,救人要紧!” 李行中想了一下,招招手,拔腿就走。 “走,跟着我,或许有办法!” 王和垚和赵国豪对望一眼,只有紧紧跟上。 “行中,咱们这是去哪里啊?” 赵国豪好奇地问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 李行中带着赵国豪两个人,从村南绕过去,过了一座流水潺潺的石桥,走了大约三五里地,迎面一所村庄,炊烟袅袅。 “这是溪口村,李行中的老丈人家,就在这是!” 赵国豪低声说道。 王和垚恍然大悟,轻轻点了点头。 看来,这个李行中,还是个热情豪爽的大男孩。 李行中走到村西一家大门前停了下来,朱门大户,白灰粉刷的围墙,墙内的修竹碧绿掩映,伸出墙来,两个石刻的猛兽威风凛凛,一看就是富裕人家。尐説φ呅蛧 李行中敲了敲门,一个女孩开了门,看到是李行中,满脸笑容,亲切地挽住了李行中的胳膊。 “这是李行中的未来老丈人家吧?” “不错。这个刘秀云,就是李行中的未婚妻,也是他的表妹。” 赵国豪轻声说道。 “表妹,亲舅舅?” 王和垚一阵错愕。这可是近亲,不能结为连理。 欧洲大名鼎鼎的哈布斯堡王室,就是被近亲繁殖玩坏的。 “远房表舅!” 赵国豪轻声加了一句。 李行中在女孩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女孩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王和垚和赵国豪,脸上有了难色。 李行中脸色一板,拔腿就走,女孩赶紧拉住李行中,撒娇道歉,对着李行中的耳朵说了几句,然后跑了进去。 “兄弟们,等一会!” 李行中过来,把王和垚二人拉到旁边的隐蔽处。 “你老丈人家,你都不进去?” 王和垚诧异地问道。 不用问,李行中是要曲线救国了。 “不想见!还没有成亲,不算老丈人!” 李行中秀气地说了一句。 王和垚和赵国豪面面相觑,都是做了个鬼脸。 让自己的未婚妻去弄钱,还不知道老丈人、丈母娘知道,这个李行中,够狠。 “表哥!” 女孩很快出来,手里一个绸绢钱袋,鼓鼓囊囊。 “这是我自己存的,50两银子,全在这了,你拿去用!” 女孩长相一般,个头也矮,除了白些,实在太过普通。 “表妹,你这不会是……偷的吧?” 李行中心虚地看向了女孩。 “这你就不要管了。快走,我自有办法应付!” 女孩看着李行中的眼神炽热。 王和垚暗暗叹息一声。他是过来人,看得出来,这表妹对表哥是一往情深,卖了还帮着数钱的那种。 几人离开,表妹还在挥手,依依不舍。 “行中,你可不能负了你表妹啊!” 赵国豪轻声笑道。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你三番五次闹腾着要和别人退婚,你为什么又要负了人家?” 李行中轻声怼道,赵国豪哑口无言,讪讪一笑。 “和垚,还差七八两银子,要不我再回家一趟?” 李行中把银子递给王和垚,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不用了。我回去想想办法,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救急的话,父亲那里,应该能套出一些私房钱。 “我也再凑一些,多多益善吗!” 赵国豪赶紧加了一句。 几人改道而回,抄的是近路,径直南行。走到村外,一户茅草房搭在斜坡上,和溪口村分离,一个五六岁的女孩正在茅屋前玩耍。 “停下!” 李行中突然低声喊道,把懵懵懂懂的王和垚和赵国豪拉住,躲向一旁的毛竹林后。 “李行中,你在搞什么?” 赵国豪一头雾水,李行中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指了指茅屋的方向。 赵国豪和迷迷糊糊的王和垚一起,向着前面的茅草屋看去。 王和垚暗暗发笑。这个李行中,还有这些“癖好”,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半天没有动静,天已经昏暗了下来,赵国豪和王和垚正等的不耐烦,一个高大的人影从茅屋走了出来。 人影左顾右盼,见周围没有动静,这才矮下身子,在小女孩头上亲昵地拍了拍,然后匆匆离去。 看他的方向,伊然就是郑家庄的方向。 男人离开不久,一个年轻的女子从屋里出来,身材窈窕,女子带着小女孩进了屋,房门紧紧关上。 “这不是溪口村刘寡妇家吗?跟上去,看看这个奸夫是谁?” 赵国豪神情兴奋,就要跟随。 “还有心思管这事?思明还在牢里关着呢!” 李行中看了一眼王和垚,制止了兴致勃勃的赵国豪。 溪口村刘寡妇! 王和垚错愕地看着远处,这个匆匆离开的背影,不是老王是谁? 这玩笑,真是开大了! 第19章 私房钱 夜幕降临,王和垚站在院子里的毛竹旁,托着下巴发呆。 说实在话,他没有把握救郑思明,何况,他还在为银子发愁。 回到这个时代这么多天,他才发现,自己一无是处,许多事情都让他一筹莫展,心烦意乱。 书是不能再读了!浪费银子不说,整天读什么“良知”,做鸵鸟,当忍者神龟,天就能翻过来? 他在黄宗羲跟前放的那些狂言,岂不是和他“留史”的书法“杰作”一样,臭不可闻? 再也不能这样,蹉跎时光,什么事都不做,得找条出路才是。 “垚儿,你在发什么呆?” 王士元进了院子,温声问道。 王和垚转过头来看着父亲,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说起。 儿子发现父亲的不忠,又该怎样? 总不能暴打父亲一顿,然并暖。不孝不说,还有可能让事情恶化,一发不可收拾。 “你怎么了,有事吗?” 王士元关切地问起了儿子。 自从被吓傻以后,儿子好像变了个人,有了几分英武之气。 “……郑思明的事,差银子……” 王和垚艰难开口,支支吾吾。 “差多少?” 王士元本想在椅子上坐下来,站着问了起来。 “差个20两左右!” “你等等!” 王士元沉吟片刻,转身进了屋子,一番窸窸窣窣之后,拿了两锭银子出来,塞给了王和垚。 “爹,你怎么有这么多银子?” 王和垚睁大了眼睛,把银子收了起来。 原来男人藏私房钱的历史,源远流长,从古到今。 “小声点!救郑思明是正事,爹的心头肉,可斗给你了。不过,可不能让你阿母知道!” 王士元低声叮嘱着儿子,心头有些愧疚。 儿子已经长大成人,有些事情,他这个父亲必须要支持。 比起给那个美艳的寡妇的银子,这20两,实在是不值一提。 王和垚点了点头。父亲生活清贫,对钱财却视为无物,这应该和他从小锦衣玉食,没有金钱概念有关。 他虽然一路南下流浪,但机缘巧合,遇到的都是好人,比如外公,本就是江南豪族,虽然家道中落,也是他成年后的事情。 “爹,你对你的婚姻满意吗?” 王和垚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落魄的龙子凤孙,人家以教书混口饭吃,说不失落,鬼才相信。 “你这孩子,我和你阿母好好的,怎么会不满意?” 刚刚坐下来的王士元,心头有些发慌。 “那个……女人,你打算一直这样吗?” 王和垚忍不住说了出来。 他从来都不是个隐忍的性格,何况这事发生在父亲身上,弄不好就是家庭破裂。 “你……” 王士元惊讶地看着儿子。 “溪口村,斜坡,茅屋,小女孩,我都看见了。” 王士元想要否认,王和垚抢先开口,把父亲的话堵了回去。 男人偷腥,到了黄河也不认账,最后一句“所有男人都犯的错误”一笔带过。 “好儿子,你没有告诉你阿母吧?” 王士元可怜兮兮,下意识看向了前院。 “别看了!我要是告诉了阿母,你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吗?” 王和垚看着父亲,目光炯炯。 “你就说,你打算怎么办吧?实话告诉你,问题很严重,如果你的回答不能让我满意,哼哼……” 王和垚的冷哼声,让王士元一下子慌了神。 “儿子,看着20两银子的份上,你就原谅爹,不要兴风作浪了。好不好?” 王士元站了起来,可怜兮兮,眼神中都是期望。尛說Φ紋網 “那你说,你打算怎么办吧?” 王和垚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斜着眼,继续“审问”着父亲。 “爹向你保证,只要你不告诉你阿母,爹马上和那个女的断了。你看这样行不行?” 王士元低声求道,点头哈腰,满脸赔笑。 “空口无凭,得写个保证书。你觉得怎样?” 王和垚漫不经心地说道,不依不饶。 “保证书?” 王士元傻了眼。 偷腥这事还有写保证书的?这不是留把柄在人家手里吗? “对,保证书,保证你不再偷腥!” 王和垚瞪大了眼睛,脸色一板。 “怎么,看你这样子不想写?那这事就算了!” 王和垚站了起来,调头就要离开。 “别别别,爹写还不行吗?” 王士元慌了神,赶紧把脸色阴沉的儿子拽住,满脸的谄笑。 “儿子大爷,一切都依你的!一切都依你!” 王和垚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一本正经地问道: “那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你不要告诉我,那不是你的?” “儿子,那真不是我的!人家守寡才不到三年,你也不想想,五六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我的?要真是那样,我还不得被人打死!你要是不信的话,爹给你跪下了!” 王士元发起誓来,就要跪下。 “千万不要!” 王和垚惊出一身冷汗,赶紧胳膊托住了父亲。 这要是真跪了,他还不得被雷劈! “你们爷父两个在干什么?你怎么给儿子跪下了?” 看到父亲要给儿子“下跪”,刚刚进来的王胡氏,惊讶地问了起来。 “腿猛然一酸,没站住!幸好垚儿帮了大忙!” 王士元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阿母,幸好我眼疾手快。要不然,老王师傅就不能去隔壁通水管、换灯泡了!” 王和垚哈哈一笑,话里有话。 “什么去隔壁通水管、换灯泡,莫名其妙!” 王胡氏白了父子二人一眼,进了房间,大呼小叫了起来。 “谁把屋子里弄的这么乱?家里遭贼了吗?” 王和垚父子二人,赶紧跑了过去。 王胡氏紧张地拨开书柜里的一堆旧书,摸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长出了一口气。 “菩萨保佑,爹娘留的宝贝还在!” “阿母,原来你也有私房钱啊!” 王和垚惊讶地叫了起来。 王士元目瞪口呆。幸亏他没有把银子藏在这里,不然就全露馅了。 “什么私房钱?这是给你将来媳妇的传家宝!” 王胡氏四处张望,看来是要找一个新的藏匿点。 整理好了屋子出来,王和垚暗暗嘀咕。 银子的事情解决了,他还得去洛佩斯哪里,温故而知新,“学习”点新的文化知识,以备不时之需。 第20章 传教士 余姚县,北城,东街,小教堂。 看到王和垚进来,洛佩斯上前,一把抓住了他。 “王和垚,你快说说,你所说的化学,chestry,到底是怎么样的一门学科?” “化学,就是物体发生了内在变化的科学。比如石灰石煅烧,就生成生石灰和二氧化碳,这就是化学变化。再比如冶铁时,里面加入石灰除磷除二氧化硅,生成纯度高的钢铁,这就是化学反应。” 王和垚的话,让洛佩斯目瞪口呆,他赶紧拿出了一叠纸来,放在了桌上。 “王和垚,你说慢点,我记一下。” “神父,你不用着急。” 王和垚看着洛佩斯,眼珠一转。 “神父,听说你们泰西的神父学识渊博,知行合一,除了书上的科学知识,连鸟铳火炮都会造,真是厉害!” 王和垚满脸笑容,竖起了大拇指。 洛佩斯一愣,放下了纸笔,也是微微一笑。 “王和垚,你不会是来借书和谈科学知识的吧?” “神父,当然是。怎么就来谈谈数学!” 王和垚心里暗骂了一声。这个油腻的中年洋鬼子,真不容易上钩。 “数学?” 洛佩斯一愣,立刻起了兴趣。 “王和垚,你这几天翻看书籍,难道有了什么收获?” 孙家纯和赵国豪进入教堂的时候,王和垚正和来自法国的传教士洛佩斯正在耶稣的神像前争的面红耳赤。 “神父,一元二次方程3x2+5x-2=0有没有解,其实不需要用尽力气去解,只需要在直角坐标系中画出图形就是了!你看这样……” 王和垚说着,拿着毛笔开始在纸上画了起来。 “这是直角坐标系,x=0时,y=-2,开口向上,抛物线一定和x轴有交点,一定有解了,而且是两个不同的解。如果只有一个解,抛物线就只能是这样……” 好不容易画完,黑疙瘩好几个,王和垚摇了摇头。 这要是有铅笔和圆珠笔,或是钢笔就好了。 或许研究成功,就可以摆脱目前的经济困境了。 “和垚,你……” 孙家纯满头大汗,瞪大了眼睛想要发火,却被赵国豪拉住。 王和垚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王和垚摆摆手,示意二人稍安勿躁。 “王,你真是一位伟大的数学天才,简直可以和我的老师笛卡尔大师相比!” 洛佩斯拿着图纸,如痴如醉。 笛卡尔三十多年前发明了现代数学的基础工具之一——坐标系,将几何和代数相结合,创立了解析几何学。同时,他也推导出了笛卡尔定理等几何学公式,在泰西是大名鼎鼎的巨匠。 “笛卡尔!” 王和垚心虚地谦虚道: “神父,你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个数学方面的爱好者而已,和笛卡尔大师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 笛卡尔是谁,他没有任何印象。他一个门外汉,只不过拾前人的牙慧而已。 “你们东方人非常聪明,可是聪明都用在了做官上。你们的高县令学识渊博,在数学上很有些见解,算是很少见了。这两位是你的朋友?” 洛佩斯说着,目光扫向了旁边的孙家纯和赵国豪二人。 “神父,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我的朋友,都是算术和几何的爱好者。” 王和垚介绍了一下孙家纯和赵国豪,继续笑着问道: “那我的水平和高县令比起来,那一个更高?” 孙家纯和赵国豪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看来王和垚到这里,并不是无的放矢。 “高大人要比你扎实,但显然你要博学许多。就比如这坐标系解一元二次方程,高大人和我,显然只能当你的先生。” 秉承了泰西传教士先贤利玛窦“传教先传学”的理念,洛佩斯也是一身汉人长袍,一口算是流利的杭州话,只是头上没有辫子而已。 泰西传教士都是学识渊博,许多人的才学可以媲美科学家。就比如洛佩斯,毕业于法国乃至泰西最古老且最富盛名的普瓦提埃大学,也是泰西有名的学者。 洛佩斯本人专业是神学,但同时精通数学、医学,当日变故,王和垚被吓晕,就是他给诊治。对于王和垚,他也不陌生。 王和垚到教堂来借数学典籍,出于传教士传教的热情,他让王和垚借阅图书,谁知道仅仅一个下午,他就被年轻人的博学和创新惊诧了。 这简直是可以媲美阿基米德和笛卡尔的数学天才! 他到这里来,确定不是炫耀的? “听说高大人算术上很有几分造诣,真希望能有机会和他切磋一下。” 王和垚有意无意,孙家纯和赵国豪的目光,一起看向了洛佩斯。 “高大人对算术十分入迷,也有个人著作,他应该很高兴和你一起探讨。” 洛佩斯满脸笑容,口风很严。 官是官,民是民,等级森严,他似乎听出了王和垚的话外之音。来到东方多年,他也已经习惯了东方人的弯弯绕。 东方人都是弯弯绕,说话云山雾罩,谁知道王和垚提高家勤,是不是别有用心? “神父,你来我东方多少年了?” 王和垚话题一转,扯到了洛佩斯的身上。 “时间过的真快!我是康熙三年来的,算起来已经整整10年了!伟大的航海时代,伟大的航海家们,是他们的盖伦帆船,带我来到这个伟大的东方国家的!” 洛佩斯不由自主发起了感慨。 “什么伟大的航海家,一群强盗而已。烧杀抢掠,奸.淫掳掠,所谓的大航海时代,也不过是你们泰西的强盗们掠夺和殖民的罪恶史。” 王和垚笑呵呵怼了一下洛佩斯。 “王,我不同意你的看法。至少我们来到东方,为东方带来了西方的文明。你的看法太偏激了!” 洛佩斯脸上发红,尴尬地摇了摇头。 “西方的自然科学,是走在了东方的前面。但你们所谓的西方文明,糟粕太多,毒害太大。别的不说,宗教上的迫害,对异族的迫害和歧视,总不会是假的吧。” 王和垚毫不客气。 小忙都不愿意帮,他也不介意恶心一下对方。 洛佩斯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17世纪,整个欧洲大陆处于宗教.迫害之中,不少有发明创造的科技人才被处刑罚。与此同时,法国处于连年战争中,意大利四分五裂,这样使得欧洲大陆的科技人才,纷纷流向欧洲边缘比较安定的英伦三岛。 “神父,我的朋友来找我,告辞了。” 王和垚和洛佩斯微笑告别。 “王,你这两个朋友,想不想入教?” 洛佩斯挡住了王和垚。他倒是时刻没有忘记自己光荣的传教事业。尛說Φ紋網 “神父,我们很有兴趣了解西方的宗教和文明,但我们现在没有时间。” 王和垚婉然拒绝,眼珠一转。 “不过,我想再问一句,你会造火器吗?” “王,把你要借的书带上。希望你多常来,咱们好好的探讨一下数学问题!” 洛佩斯避而不谈,最后一句话倒是真心实意。 第21章 转机 三人出了教堂,来到街上,一时都是无语。 刚才王和垚和传教士的对话,孙家纯二人也听得明明白白。 王和垚,好像并没有搭上高家勤的线。 “要不直接劫狱算了!” 孙家纯闷头发作了出来。 王和垚看了看孙家纯,没有说话。 刚才他留意了一下,孙家纯在教堂里就狠拘谨,出来才坦然了些。 “和垚,不能等了!再这样下去,思明就是没有罪,也要死在大牢了!” 赵国豪的情绪也是不佳。 谁知道郑思明在大牢里,会遭受怎样的折磨?以他嫉恶如仇的性格,肯定不会有好日子过。 “让我再想想,一定有办法的!” 王和垚安慰着二人。 两天了,黄宗羲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也许迫不得已,他就要铤而走险了。 “郑宁呢,她没事吧?” 王和垚的心,揪了起来。 “她去会稽求郑家的人了!现在还没有消息,肯定没什么希望!” 孙家纯不耐烦地摇摇头。 王和垚的心里,不由自主“咯噔”了一下。 郑家是绍兴府有名的豪强乡绅,他们都不愿意出面,黄宗羲这个官府黑名单上的佼佼者,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反而可能会引火烧身。 事到如今,不能再指望黄宗羲了。 “李行中,他有没有什么门路?” 李行中是副商巨贾,或许有些办法。 “我们去找行中,被他阿爹轰了出来。这种杀头的事情,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有人往上凑!” 孙家纯用力摇了摇头。 “李行中肯定被他阿爹关起来了,我相信他!” 赵国豪对李行中,倒是挺相信。 毕竟,解救郑思明,李行中可是捐了不少银子。 “为救思明,行中弄了70两银子,他不会不想救自己的兄弟。” 王和垚和赵国豪一样,对李行中都是印象不错。 “不就是弄了些银子吗?难道没有银子,就不是兄弟了?” 孙家纯冷笑一声,不屑地摊开手来。 “我就没有银子,难道我就是不仁不义的王八蛋吗?” 王和垚暗暗摇头。这个孙家纯,自尊心和虚荣心,的是有些过了。 “和垚,听说你和黄百家动手了?没吃亏吧?” 赵国豪岔开了话题,好奇害死猫。 王和垚不是去求黄宗羲救郑思明吗?怎么会和黄百家动手? “那个黄百家,自以为是十里八乡的名人,也是内家拳高手,整天人五人六的,看着就烦!” 孙家纯冷言嘲讽,开始了他一贯的愤世嫉俗。 “家纯说的对,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去求的梨州先生,不是黄百家。说起来,是我莽撞了,不应该和黄百家动手!” 王和垚摇摇头,附和孙家纯的观点,也懊悔自己的鲁莽。 这样一来,只会让黄宗羲下不来台,何必如此! “和垚,你能打过那个黄百家吗?” 孙家纯好奇地问了起来。 “我打不过他!不过,要是手里有把长枪,至少我不会输!” 王和垚对自己的刺枪术,还是信心十足。 孙家纯和赵国豪面面相觑,都感受到了王和垚的狂妄。尐説φ呅蛧 这家伙变化之大,实在是让人瞠目结舌。 他也能打败黄百家,吹吧! “和垚,言归正传,思明的事情,不能再耽搁了!” 赵国豪回归了正题。 这谈着谈着,跑偏了。 王和垚点点头,目光转向了孙家纯。 “那些家伙,都还在吧?” “放心吧,都藏好了。就等着用呢!” 孙家纯的脸上,抹上了一层红晕,有些急不可耐。 这家伙,明显耐不住性子,是个暴力狂。 “回去准备吧,看怎么把家伙带到城里。实在不行,只有拼一把了!” 王和垚有些心虚。杀人放火他不怕,关键是怕拖累家人。 更不用说,他们父子,可是大明的残渣余孽。 “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杀了皂隶,大不了落草为寇!” 赵国豪红起了一张脸,热血沸腾,中二味十足。 “国豪,你不怕死吗?” 王和垚地皱起了眉头问道。 “怕个屁,我怕自己当不了英雄,一辈子当个缩头乌龟!” 赵国豪略显稚气的脸上,满是狠绝。 “那你考虑过你的父母吗?” 王和垚的话,让赵国豪一愣,脸色一变。 “和垚,你什么意思?难道思明就不救了吗?” “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思明是我的兄弟,我不会丢下我的兄弟不管!” 王和垚还没有说话,一旁的孙家纯慷慨激昂,滔滔不绝了起来。 “王和垚,你不会怕了吧?怕了的话,你就不要去了!放心吧,出了事,也扯不到你的头上!” “孙家纯,你他尼昂的怎么了?你怎么又怀疑起和垚了?” 孙家纯的冷嘲热讽,让赵国豪又暴怒了起来。 孙家纯面红耳赤,想反驳,却不由自主改口。 “我没有其它意思,只是着急而已!这样子犹犹豫豫、磨磨蹭蹭,还怎么干事?” “着急你就这样?就这样怀疑和垚?” 赵国豪更加愤怒,就要上去和孙家纯顶牛。 “好了!” 王和垚一阵头疼,赶紧分开了二人。 “家纯,郑思明不仅是你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我是一定会救思明的,舍了性命也会!” 王和垚不得不发誓,差点就要天打五雷轰。 原以为孙家纯脾气暴躁,现在看起来,这个赵国豪,才是真正的一点就着。 “我只是想说,咱们做事,要谨言慎行。咱们不是一个人,每个人都有家人。万事,都要想的周全一些。” 赵国豪点了点头,脸色缓和了下来。 王和垚既然敢杀官兵,就不是个风向不对躲着走的胆小鬼。 “和垚,你说的都是真的?” 孙家纯下意识又问了出来。 王和垚挡住了怒目圆睁的赵国豪,他迎着孙家纯的目光,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家纯,我再说一遍,郑思明是我的兄弟,我一定会救他,绝不会让他有事!” “孙家纯,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 赵国豪大声说道,眉宇间的怒气腾腾。 “只要兄弟们一条心,我就放心了!” 孙家纯扭头就走。 “这个破县城,一刻也不想待!” 王和垚和赵国豪对望了一眼,赵国豪拍了拍王和垚的肩膀,二人迈步跟上。 他们几个人虽然从小长大,关系好,但显然还没有达到两肋插刀的地步。没有铁与血的考验,“兄弟”二字还为时过早。 几人心事重重,各自回家。王和垚走进家门,院中等候的王士元当头一句。 “垚儿,黄家的人来了,说是黄宗羲请你去一趟!” 王士元看着儿子,一头雾水。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儿子和大名鼎鼎的黄宗羲,什么时候又勾搭上了? “爹,是救郑思明的事情。” 王和垚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看来,事情终于有转机了。要不然,黄宗羲也不会找他。 “原来是这事。黄宗羲,总算办了件人事!” 王士元冷笑一声。 空谈误国,百无一用。大明,就是毁在了这些读书人的手中。 王士元正要继续说话,王和垚猛然抬起头来,看着王士元,目光炯炯。 “爹,你的保证书呢,写好了没有?” “我得去学堂了!” 王士元匆匆离开,头也不回。 “爹,你可别想蒙混过关啊!” 王和垚微微一笑,追喊声在后响起。 这个父亲,真是有些......可爱。 第22章 投其所好 天色已黑,余姚县衙后堂,书房,灯火明亮。 站在高家勤的面前,眼看着那张皱纹丛生、消瘦冷峻的脸,头上细汗密密麻麻,王和垚和黄宗羲面面相觑,心里暗自庆幸。 幸亏黄宗羲搭上了陆县丞这条线,高家勤才可以见他们,而且没有拒绝王和垚一同前来。 幸亏去教堂里借书,幸亏还脑子里还留一些残渣余孽。 不为银子,古板倔强,认死理,这样的官员,还真不好对付。 幸亏,绞尽脑汁,准备了一些……资料。 黄宗羲和王和垚一样,也是暗暗吃惊。 高家勤见自己一面,或许是面子上过不去。但他为什么肯见没有任何功名的王和垚,难道是另有隐情? “王和垚,这些,都是你自己的心得?梨州先生,多多见谅!” 高家勤说完,匆忙抹了一把汗水,继续在桌上看着“论文”。 王和垚眼光瞟过,心里面暗自庆幸,看来这高县令,果然是个奇人。 如果他所猜不错,高家勤和洛佩斯见面的时候,洛佩斯可能谈到了自己,这或许是高家勤肯见自己的原因。 桌上的那些个银锭,夺人眼球。看来,这不仅仅是黄宗羲的面子,这些黄白之物,才是打通关节的关键。 世人结交须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没有这东西,十个黄宗羲也是白搭。 这里面,还有黄宗羲的一百两银子。看来,这位名士也是深谙此道。 王和垚和黄宗羲目光互对了一下,各自分开。ωww.xSZWω㈧.NēΤ 下人都被支开,银子也收了,郑思明这事,估计有门。 “大人,学生有一些数学上的疑惑,听闻大人是算学大家,所以前来想问一下大人。” 王和垚又从书袋里拿东西出来,恭恭敬敬递上几篇纸张,放在桌上,然后退到一旁。 高家勤擦了一把汗,看了一眼王和垚,一把抓过那几篇纸张,贪婪地看了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高家勤的额头上又是汗珠密布,他一边看,一边情不自禁地拿起旁边的毛笔,在“论文”上面画了起来。 王和垚赶紧递上毛巾,高家勤拿过,擦了一下脸和额头,又开始写算了起来。 黄宗羲看了一眼王和垚,暗自赞赏。 未雨绸缪,投其所好,又敢暴起杀官差,心狠手辣。看来自己这位小同乡,不是等闲之辈。 没有几个年轻人,有他这样的狠绝和脑子! 房间里静悄悄,只有高家勤在纸上写划的声音,王和垚站的腿脚发麻,却是忍住,不敢发出声来。 他其实想要杯茶喝的,但似乎没有人理他。 一旁的黄宗羲昏昏欲睡,眼睛不时眯起,偶尔抬眼一下,漫不经心。 王和垚看着黄宗羲,微微觉得有些歉意。 他本要和孙家纯几人冒险救人,却被黄宗羲告知一同前去见高县令。黄宗羲六十五岁的高龄,没拿他一文钱,上下奔走,厚着脸皮求人,他于心何忍。 “梨洲先生,喝茶。” 一个中年妇人端茶进来,满脸微笑,端庄娴雅。 “多谢!” 王和垚赶紧要了茶,亲自递过黄宗羲,自己也搞了一杯,顺便活动一下,保持血液流通。 妇人端茶到了高家勤桌前,放下茶盏,拿起王和垚的“数学资料”看了一下,又看了一下盘中的银锭,轻轻咳嗽了一声。 高家勤抬起头来,看了看妇人,又看了看桌上的银子,恍然大悟,赶紧把银锭放入抽屉,继续看起“资料”来。 妇人冲着黄宗羲和目瞪口呆的王和垚点点头,拿起茶盘,出了书房。 王和垚半天才反应过来,极有可能,这是高家勤的“贤内助”了。 每一位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位杰出的女性。 “贤侄,你很不一般呀!” 目光从高家勤仔细观看“数学资料”的身上收回来,黄宗羲似笑非笑,低声说道。 “先生请,小侄惭愧!” 王和垚尴尬一笑,茶水太烫,他只有先放下。 在黄宗羲的面前,他的许多小心思,似乎被一眼看穿,无处隐藏。 也不知过了多久,高家勤才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黄宗羲和王和垚,拿起手帕擦起汗来。 “王和垚,你都哪里不明白?” 王和垚也是暗自惊叹,他要投其所好,这两天跑到了洛佩斯哪里“苦读”,果然,把高中时候的一些数学知识又捡了回来。他故意留下破绽,没想到眼前这位县令却能解决。 绝不可小瞧了古人! “大人,小人的一些疑惑都在这里。” 王和垚赶紧上前,每一道题,刚好都指在关键处,也正挠在高家勤的痒处。 正如老饕遇见了美酒,自然是欲罢不能。 高家勤虽然博学,毕竟年代所限,不时的思考,不时受王和垚糊里糊涂的提醒,醍醐灌顶,才能把题讲解下去。王和垚频频点头,不时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等他完全“明白”,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王和垚,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然在算学方面有这么深的造诣,怪不得洛佩斯神父对你如此推崇!” 高家勤接过王和垚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满脸都是疲惫,却有掩饰不住的欣慰和满足。 这大概就是学者授业解惑后的满足感和成就感了。 “大人,小人只想好好学习算学知识,经世致用,才能报效国家,好好为国家出力。” 王和垚恭恭敬敬道:“学生青春年少,自然要刻苦努力,发愤图强,修身齐家,为国家分忧!” 看来,洛佩斯还是起了作用。 “好!” 高家勤赞许地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脸上的疲惫一扫而光。就连迷迷糊糊的黄宗羲,似乎也被吵醒了过来。 “好一个发愤图强!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忠肝义胆,何愁我大清不兴!” 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又坐了下去,神情又变得颓然,似乎是有感而发。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大河奔流,泥沙俱下,却阻止不了东去入海的滔滔不绝!梨洲先生,这个郑思明,年纪轻轻的,世家之后,奈何为贼啊?” “大人,莫须有的事,大人切勿认真。” 黄宗羲适时地接过了话头,语重心长。 “大人,世间万事,还是往好处了看。郑思明一介少年,又能掀起什么风浪。纵然真是他所为,身为人子,让父亲入土为安,那也是孝道,有情可原。” 黄宗羲说完,看了一眼王和垚。王和垚赶紧接上。 “大人,郑思明父母双亡,正是大好年华。头砍了容易,要再装回去可就难了。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大人不妨给郑思明一个机会,也让余姚百姓知道,大人是一片苦心。” 高家勤看着黄宗羲和王和垚,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他初为余姚县令,并不知道郑遵修的事情,直到其人头丢失,官兵被杀,一番细查之下,他才反应过来,怀疑是郑思明兄妹所为,并把郑思明给抓了回来。 谁知道,棍棒之下,这个郑思明年纪轻轻,死活不开口,弄得他骑虎难下。 他也怀疑,以郑思明的那点本事,即便有几个狐朋狗友,要杀掉那几个孔武有力的官兵,似乎不太可能。 高城深池,要是那么容易被攻陷,他的脑袋,也已经搬家了。 “王和垚,看来你今日前来,不单单是求学问知,是给我上课来了。” 高家勤看着王和垚,缓缓说道。 “大人学识渊博,小人不敢。” 王和垚赶紧否认。 这个高家勤,收了银子还摆谱,太不厚道。 “王和垚,郑思明若是放回去继续干杀头的勾当,本官又该如何处置?这滔天的罪责,又由谁来承担?” “大人无需担忧!” 王和垚看高家勤意动,赶紧趁热打铁,早已想好的说辞,继续了下去。 “大人因为郑思明之事苦恼,以小人之见,大人不必如此。” 高家勤眉毛一耸,靠在了椅背上。 “王和垚,你倒是说说,老夫为何不需要写此奏折?” 王和垚轻轻一笑,指着桌上的茶水说道:“大人,小人口渴,能否赏一杯茶于小人?” 高家勤摆了摆手,王和垚赶紧上前,端起茶杯,一口喝掉了半杯,嘴里连连赞道:“好茶,好茶!” 高家勤脸色一变,冷声道:“茶也喝了,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小心老夫马上把你打入大牢,以乱匪论处。梨洲先生的面子,老夫也不给!” 黄宗羲一阵苦笑,王和垚却是面色平静,镇定自若。 “大人不会,若是如此这般,小人以后数学上有了疑惑,却又找哪个去问?” 高家勤不耐烦道:“赶紧退回去站好,快快说说你的主意!” 王和垚放下茶杯,假装不小心,打翻了茶杯,茶水倒出,打湿了桌子上高家勤写了几个字的奏折。 他看的清楚,这似乎是郑思明案子的内容。 一旦上奏,那可是宁可错杀三千,不会漏过一头,郑思明再想活命,那就难了。 高家勤赶紧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衣衫上的水珠,拿起桌上湿漉漉的奏折,指着王和垚,怒不可遏。 “王和垚,你这个蠢货,你到底意欲何为?” 连脏话都骂了出来,心中的怒火,肯定会马上消失。 王和垚假装大惊失色,赶紧拿起擦脸布,擦起桌子来,嘴里面连连说道:“大人,小人手一滑,请大人莫要见怪!” “你这蠢货,竟然用我的擦脸布擦桌子!” 高家勤看着王和垚手里湿漉漉的布条,气打不到一处来,却又无可奈何。 “王和垚,你要还是这样装神弄鬼,小心我真的把你关入大牢,找你的好友郑思明聊天去!” 高家勤看着湿奏折,摇了摇头,把它甩到了垃圾筐里,却把数学“论文”小心翼翼放好。 这个数学痴! “大人,去大牢聊天的好意就算了,那多不好意思!” 王和垚满脸赔笑。海大怪物多,世界之大,果然是无奇不有。 “王和垚,你真是巧舌如簧,用心良苦!” 高家勤看了一眼黄宗羲,目光转向王和垚,冷冷一笑。 “奏折可以重写,让老夫放了郑思明,律法何在,朝廷的威严何在?” 旁边的黄宗羲不动声色,只是看着王和垚。 他也想知道,王和垚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 王和垚,不会只有这几把刷子吧? 第23章 不过是顺水人情 “大人,你此言差矣!” 王和垚正色说了起来。 论巧舌如簧,他一般不服人。 “莫须有的罪名,焉能服众?倒不如顺水推舟,我等必会记得大人的恩情。小人以项上人头担保,郑思明会循规蹈矩,绝不会让大人为难!” 高家勤冷笑一声,没有吭气。 200两银子,难道不够? 这个……狗官! “大人,即便杀了郑思明,于大人又有什么好处?郑家绝不会因此感谢大人,百姓也只会骂大人昏庸。大人又何苦如此?” 王和垚心里嘀咕着,脸上却是恭恭敬敬,高家勤站了起来,开始在屋里轻轻踱起步来。 片刻,高家勤停下脚步,目光转向王和垚。 “王和垚,即便本官不追究,若是再出现个杀官之事,老夫又如何向朝廷交代?”小說中文網 王和垚放下心来。说来说去,只是想明哲保身、怕担当责任。 “大人,其实你无需担心!” 王和垚使出了最后一招杀手锏。 “大人即便上奏朝廷,把郑思明定为乱党,恐怕朝廷也无暇处理此事。” 高家勤不由得一愣,脱口而出:“这又是何故?” 王和垚低声道:“还能为何,自然是平.西王之事了。” 高家勤看着王和垚,眼神中一片震惊之色。 “大人,吴三桂之事愈演愈烈,天下动荡,耿精忠南犯,浙江难逃事外。八旗腐烂,吴三桂兵强马壮,这场战争没有七八年,恐怕没有定论。大人,郑家名门豪族,在东南颇有声望,这个时候,不如静观其变,作壁上观。” 高家勤目光幽幽,静静思索了片刻,想拿纸写东西,却发现桌上的纸张已经全部打湿。 “大人,与其由你上奏,杀了郑思明,无人问津。不如放了郑思明,查无实据。大人三思!” 高家勤在柜子里翻了翻,没有找到纸张,无可奈何,这才抬起头来。 “王和垚,你说了半天,到底累不累呀?” 王和垚心中的石头落地,和黄宗羲对望一眼,都是暗暗松了口气。 若是高家勤真的能放弃写这份奏折,郑思明就有救了。 “老夫刚才还想着,今晚要不要写这份奏折给绍兴府衙门,心中甚是煎熬!” 高家勤摇摇头道:“看来这都是天意!梨州先生出面担保,这份奏折,就免了吧!” 高家勤表情轻松,似乎真放下了心头的巨石。 王和垚心头豁然开朗。说到底,高家勤还是顾及黄宗羲的面子,顾及郑家人的面子。至于自己,恐怕真是个打酱油的。 可怜了那100两银子! 还得还黄宗羲的100两银子! “大人胸襟广阔,高风亮节,可为天下表率!小人向大人保证,郑思明不会闹事!” “他如果闹事,你的项上人头不保!梨洲先生的面子也不起作用!” 高家勤转过头来,对着黄宗羲哈哈一笑。 “梨州先生,你不要介意。本官没有让陆县丞来,就是怕人多耳杂,对先生,对本官都是不利。先生见谅!” 黄宗羲满脸笑容,微微一拱手。 “大人,今日之事,老夫没有来过,高县令也没有见过老夫!” 二人都是哈哈大笑,高家勤目光在桌上的“论文”停了片刻,这才抬起头来。 “王和垚,你有功名吗?” 王和垚正要回答,高家勤已经走了下来,满面春风。 “梨州先生,你要是不嫌本官乏味,就留下来一块用饭。本官有些算术上的学问,想和王和垚切磋一下。” “一切听大人安排!” 黄宗羲拱手行礼。送佛送到西,事已至此,不在乎这一时三刻。 “大人,小人就却之不恭了。” 王和垚无奈,只能躬身一礼。 郑思明的性命,可攥在高家勤的手里,由不得他不慎之又慎。 他一个穷困潦倒的读书人,又那里有功名!高家勤问这话,又有什么意思? 月色朦胧,已近子时,王和垚和黄宗羲出来,不由得长长出了口气。 郑思明的命,恐怕是保住了。 “贤侄,你在城中可有住处?” 黄宗羲的神色,似乎没有疲倦。 看来他养生有方,多年练武,身子骨结实,异于常人。 “先生不必担心,小侄自有去处。今日之恩,和垚铭记在心,他日必报!” 王和垚深施一礼。 疾风知劲草!以黄宗羲满清朝廷黑名单的处境,能出来帮郑思明,劳心劳力,已经是仁至义尽。 “贤侄,前路漫漫,你要珍重啊!” “先生慢走,三哥慢走!” 黄宗羲和王和垚告别,上了轿子,脸色马上黑了下来。 “狗……官!” 名满天下的黄宗羲,在高家勤一个七品县令面前一文不值,还要奉上银子,颜面何在? “阿爹,鞑子当道,今时不同往日,看开些吧!” 儿子黄百家在一旁低声劝道。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罢了,罢了,回去吧。” 黄宗羲摆摆手,闭起了双目。 黄百家看向县衙,狠狠向地上唾了一口。 想黄家曾何等风光,父亲名噪大江南北,那些前明的朝廷大员、煌煌士大夫,对父亲也是毕恭毕敬。 世易时移,虎落平阳,如今竟然要花银子低声下气去求一个小小的县令。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和垚那个搅屎棍,上蹿下跳,煽风点火,不知道父亲对他,怎么会如此看重? “祝国,你觉得王和垚怎么样?” 轿子里,忽然飘出黄宗羲的声音。 “阿爹,你的意思是……” 黄百家懵懵懂懂,不懂父亲的意思,只能下意识作答。 “此人不学无术,毫无家教,还有他那些狐朋狗友,早晚出事!” 黄百家的话,让轿子里的黄宗羲沉默了片刻,这才幽幽一声。 “好友多从忠节传,人情不尽绝交篇。随他去吧。” 黄宗羲和王和垚告辞离开,高家勤回了书房,面对着桌上的烛火出神。 至于眼前的“数学资料”,他看都没看,也懒得看。 门“咯吱”一声,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进来,红颜黑发,风情万种,自带一丝少女的青涩。 “阿爹,你在发什么呆啊?” 少女来到高家勤的身后,开始给高家勤揉起肩来。 “青儿,你找阿爹有什么事吗?” 高家勤享受着女儿的殷勤,笑着问道。 不用问,是要银子来了。 “阿爹,李若男来信了,说她马上要动身来江南,让女儿过去找她游玩。你说,女儿是不是要有些随身的银子,再有几套换洗的衣服?” 少女轻声说道,高家勤哈哈笑了起来,目光幽幽。 “青儿,要银子花就要银子花,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李若男是新任浙江总督李之芳的爱女,李之芳奉命到浙江平叛,想不到连女儿也带来了。 他和李之芳仅有同年之缘,可二人的女儿交好,关系上无形中进了一层。 “阿爹,你快说,到底答不答应啊?” 高青停止了揉肩,开始撒起娇来。 “好好好,给给给!20两银子,够了吧!” 高家勤笑着说道,从抽屉里拿出两锭银子,放在了桌上。 不用问,20两银子,肯定不能满足女儿的胃口。 “才20两银子!不行,阿爹,再多给点!光是买礼物,就不止这个数!” 看到桌上的两锭银子,高青眉开眼笑,很快就叫起苦来。 “这是给你用的,礼物阿爹自会备上。” 果然如此,高家勤笑着摇了摇头。 女儿才貌双全,除了个子大些,就是太势利了些。 “那也太少了!最少也得50两!” 高青开始讨价还价起来。 “50两银子也可以。不过,你得回答阿爹一个问题。若是让阿爹满意,爹就满足你!” 想起郑思明的案子,高家勤心中一动,开始考验起女儿来。 换句话说,他想给自己一个下决心的借口。 “阿爹,你说的是郑思明的案子吧?” 高青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数学资料”瞥了一眼,眼珠一转,问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 高家勤一愣。他还没有开口,女儿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阿爹,这不明摆着的事吗?” 高青轻声一笑,指了指桌上的“资料”,又指了指抽屉。 “阿爹上任不过两月,唯一的大案要案,就是郑思明父子的案子。梨州先生和姓王的后生今晚过来,肯定是为了郑思明的案子。” 高青看着父亲,微微一笑。 “阿爹,你要么是在犹豫要不要把郑思明的案子报上去,要么是在想要不要放了郑思明。我猜的不错吧。” “那你说说,阿爹该如何处置此案?” 高家勤端起茶杯,慢慢喝了起来。 他倒要看看,这个一向聪慧的女儿,会有怎样的见解。 “阿爹,银子都收了,你就别假惺惺的,顺水推舟吧。” 高青轻声一句,似乎胸有成竹。 “梨州先生作保,银子奉上,难道你要和余姚的士绅为敌?李之芳南下,总督浙江军务,这场大战,肯定会旷日持久。郑思明没人没银子,拿什么造反?即便是郑思明要作乱,也得时日,要么被朝廷剿灭,要么大功告成。父亲作壁上观,明哲保身,上上之策。” 高青微微一笑,指了指抽屉。 “阿爹,那个时候,无论谁赢谁输,或许你已经告老还乡了。” “你呀,说的和王和垚差不多。” 高家勤思虑片刻,从抽屉里又拿了几锭银子出来。 “你呀,真是个小财迷!50两,省着点花。要是爹猜的不错,你私下里肯定攒了不少银子吧。” 高青脸上一红,不好意思笑了起来。她抓过银子,喜笑颜开。 “谢谢爹!只有爹最疼女儿!” “油嘴滑舌!你呀,年纪不小了,该考虑下自己的婚事了。” 高家勤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迟疑着说了出来。 “那个王和垚一表人才,又有真才实学,就是……” “阿爹,那个王什么的是平民子弟,怎么能配上咱们官宦人家?” 高青轻轻摇了摇头,否决了父亲的提议,也宣判了王和垚的死刑。 “我要找的,自然是名门望族,锦衣玉食,甚至是钟鸣鼎食。女儿安逸日子过惯了,受不得苦。所以,这夫婿,还得女儿自己来挑。” 女儿离去,高家勤摇头叹息一声。 女儿自有主张,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佳婿? 那个王和垚是不错,很合他的胃口。不过,女儿说的对,望衡对宇、门当户对,王和垚一介草民,如何能配的上官宦之家的女儿? 至于那个郑思明,看在银子和黄宗羲的面子上,就做个顺水人情,放他一马吧。 第24章 少年们的心思 钱塘江水浩浩荡荡向东而去,阳光照在江面上,晃人眼。从江边一直向岸边数里,满视线都是一人高的野草,风中杨柳,摇摆起伏,满满的绿色,春意盎然。 岸边的一处残垣断壁之中,几个少年坐在一艘置于野草从中的破船上,看着远处的滔滔江水,说话闲聊。 尽管有野草遮挡视线,但坐在破船上,依然能够清楚地看到,整个钱塘江面上,没有几艘船只来往,空荡荡,虽是壮观,总是缺了些人文情怀。 “和垚,这次的事情,多谢你了!” 郑思明皱着眉头向前望,屁股小心翼翼避开了船帮。 王和垚帮他取回了父亲的人头,又把他从牢里弄出,这份情,山高水深。 “都是自家兄弟,谢个屁!这次你能出狱,黄俊森和李行中都出力不小。尤其是梨州先生,出钱出力,委曲求全。你真要谢,就谢他们吧。” 王和垚轻声一笑,吐出嘴里的野草茎,亲切地拍了拍郑思明的肩膀。 硬汉就是硬汉,虽然在牢里没有被打的死去活来,但也是皮开肉绽。更厉害的是,休息几天后,这家伙又生龙活虎了。尐説φ呅蛧 这个家道中落、负重前行的少年,豪爽义气,真有几分“大哥”的派头,怪不得几个少年都服他。 “行中,谢了。银子我会尽快凑齐的。” “思明,千万不要!” 李行中摇摇头,摆了摆手。 “前面的50两银子,我老丈人说不用还。至于我那20两银子,我阿爹家法伺候,我屁股现在还疼。你要是还了,我这屁股不白挨打了!” 李行中的话,让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 “思明、行中,你们两个屁股同时受难,现在真是难兄难弟了!” “最可恨是郑家那些人,思明出事,小宁一个个找他们,硬是一个都没有露面,只给了十两银子!什么名门望族,连个外人都不如,我呸!” 孙家纯脸色发红,愤愤说了出来。 “和垚哥和行中哥可不是什么外人!” 郑宁嘴一撅,立刻反驳了出来。 “我没说和垚和行中,我说的是黄俊森和梨洲先生!” 孙家纯看了看郑宁,收回了怒气。 “和垚,那个高县令,他真的是给梨洲先生面子?” 李行中好奇地问了出来。 郑思明出事,他被父母锁在了家里,没能出力,心里总是有些愧疚。 “当然是梨洲先生的面子,你以为是我?200两银子开道,不是个小数目。不过,那个高县令,似乎并没有打算杀思明,也不是什么坏人。” 王和垚轻描淡写一句,却触了孙家纯的逆鳞,暴怒之下,直接跳下船来。 “鞑子的县令,能有什么好人?王和垚,你是不是脑子坏了,怎么给鞑子说起话了?” 王和垚不由得一愣。这个孙家纯,怎么和他这样说话? 众人都是吃惊,赵国豪跳下破船,指着孙家纯,怒目骂了起来。 “孙家纯,你放什么狗屁,和垚是那样的人吗?” 这个孙家纯,还以为王和垚原来那样懦弱,受欺负不敢吭声。 “我说两句都不行!那狗县令亲口对思明说的,是他的好友救了他。不是王和垚是谁?我说错了吗?” 孙家纯不依不饶,口气却软了下来。 他也觉得,自己是过分了一些。 “和垚救了思明,反而被你猜疑,你才是脑子坏了?” 赵国豪一旦发怒,面红耳赤,额头青筋暴露,和平常的文弱样子判若两人。 “你说谁脑子坏了?你他尼昂的有种再说一遍!” 孙家纯也是怒火中烧,指着赵国豪,爆了粗口。 “老子骂的就是你!你对和垚横挑鼻子竖挑眼,脑子没坏吗?” 赵国豪声嘶力竭,咆哮了起来,上前直奔孙家纯。 “住手!” 郑宁和李行中赶紧跳下船,分开了二人。 “是不是自家兄弟,吵什么?” 郑思明眉头一皱,喝止了二人的争吵。 王和垚目瞪口呆。原以为孙家纯性烈如火,现在看起来,赵国豪一旦发作,孙家纯也要礼让三分。 孙家纯人不错,就是太愤世嫉俗了些。虽然对他不客气,但他并没有多么生气。 孙家纯也许是偏激,但对他,应该没有什么恶意。 “国豪,稍安勿躁。家纯没有什么恶意,他只是对贪官污吏不满而已。” 王和垚出来,做了和事佬。 这些少年,个个都是个性十足,让他对南方人懦弱的看法,大为改观。 “不要吵,我相信和垚。我阿爹的人头是他拿回来的,县城的官兵也是他杀的,我也是他救出来的。他要是有二心,这世上还能相信谁!” 郑思明看了看孙家纯,眉头紧锁,目光中隐隐有不满。 孙家纯这个驴脾气,心眼又小,怎么盯着王和垚不放? 王和垚和郑思明先后说话,孙家纯和赵国豪都是不敢反驳,各自走开。 “我也相信和垚哥!” 郑宁紧跟着哥哥说道。 “我也相信和垚!” 李行中赶紧随着郑宁说话。 王和垚出谋划策,劳心劳力,郑思明能够逃出生天,王和垚绝对是第一功臣。 “家纯的怀疑没有错,高县令或许是给我一个台阶下,原因大概是因为我懂一些算学,投其所好。但归根结底,还是梨州先生的面子,以及200两银子。若不是梨州先生,我也见不到高县令,有银子也使不上。” 王和垚尴尬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这话听起来,怎么都有王婆卖瓜的意思。 孙家纯眼睛一瞪,又要发火,却忍了下来。 无论心里如何别扭,郑思明终归是救出来了。 “和垚,原来你前些天找洛佩斯神父,在教堂里找书看书,就是因为这个!” 赵国豪有心无心说着,瞥了一眼孙家纯。 众人都是恍然大悟,原来王和垚所做,只不过是为了和高县令拉上关系,想要救郑思明出来。 “家纯,你冤枉和垚了。自己兄弟,还是不要过于较真。” 郑思明这个“带头大哥”,做了一句公正的判决。 “和垚,我直来直去,你不要放在心上。” 孙家纯脸色通红,扭扭捏捏,道歉不像道歉。 虽然他看不惯王和垚有些“和稀泥”的做事方式,但王和垚终归是为了救人,他也不得不退一步。 “思明说的对,都是自家兄弟,道歉个屁!” 王和垚哈哈一笑,缓解了众人的尴尬。 “各位兄弟,咱们共同生死,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骂两句娘,谁也不要放在心上。” 孙家纯和赵国豪相对一眼,各自尬笑一声,神情都自然了起来。 争执也好,吵闹也罢,没有人有私心,这也是从小到大他们能一起玩的原因。 “说起来,还是和垚有眼光。他让我注意官府的爪牙,我还是太大意了些!” 大哥就是大哥,郑思明勇敢做起了自我检讨。 众人都是点头。王和垚早就让他们小心,郑思明没放在心上,他们也漫不经心。 “过去的就过去了,以后和官府周旋,还是要小心谨慎。鞑子杀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王和垚也做了总结。谁还不犯错误,明白了经验教训就行。 “各位兄弟,我郑家和鞑子不共戴天,各位兄弟都知道。谁要是想退出,趁早说出来,以后还是兄弟。若是朝秦暮楚,背叛兄弟,那就是恩断义绝了!” 郑思明脸色阴沉,一字一句,杀人诛心。 今天众兄弟出游,钱塘江边一游,除了表明心迹,也有一探究竟的意思。 对抗朝廷,这可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大罪!现在,就看这些家伙如何抉择了。 “别看我,我和思明一样,我孙家也是忠良之后,当然是和鞑子势不两立了!” 孙家纯看了一眼赵国豪,大声说了出来。 “我赵国豪唯郑老大马首是瞻,当然是反清反到底了!” 被孙家纯抢先,赵国豪很是不爽,毫不犹豫,直接开口。 “我……都听思明的!” 李行中微微笑道,眼神慌张,心脏都“通通”跳了起来。 “和垚哥,我要追随我哥反抗鞑子。你怎么想的?” 郑宁看着王和垚,满眼的期待。 “是呀,和垚,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干?” 赵国豪眼中热情燃烧,神情和郑宁几乎一样。 “我吗,当然是不会……不参加了!” 王和垚哈哈大笑了起来。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和王和垚一样,都是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众人都是觉得,没有了王和垚,他们心里头都不踏实。有了王和垚,似乎心里就不慌。 郑思明脸上的表情,轻松了许多。 即便是带头大哥,也得有小弟摇旗呐喊不是。 “和垚,我记得你以前鸡都不敢杀,见了血就晕。杀那几个官兵时,你怎么没事?” 李行中好奇地问了起来。 “这还用问!当时是晚上,看不到血色,和垚当然没事了!” 孙家纯接着李行中的话,说了出来。 “和垚哥杀那几个官兵,动作太快了!我都没怎么看清楚!那个老王的血喷了他一身,他好像脸色都没变,还慢悠悠穿上了官兵的号衣!” 郑宁回忆着说了出来,眼睛里都是火花。 “尤其是上了城墙,那个官兵被和垚哥一拳打在咽喉上,动都不动,眼睛瞪的大大的,真是吓人!” 郑宁的话,让郑思明马上起了兴趣。 “和垚,这么说,你真的不晕血了?” 要是王和垚真不晕血,以后可就是一员干将了。 “和垚,你看这是什么?” 赵国豪忽然把自己的食指,放在了王和垚面前,上面一道伤口,正在流着殷红的鲜血。 原来他不小心手指被船上的毛刺刺伤,鲜血淋漓。 “你小子,赶紧找水好好洗洗,最好是盐水,小心细菌感染,英年早逝!” 王和垚抓住赵国豪胖乎乎的手看着,一本正经。 第25章 苛政与武艺 刚才的一番剑拔弩张,片刻之后,都是冷静了下来。 不过,王和垚看得出来,赵国豪和孙家纯,似乎不怎么和谐。二人都服郑思明,赵国豪和李行中相处不错,而孙家纯似乎有些独行侠的意思。 “思明,怎么这钱塘江上,没有几艘船啊?” 众人重新坐回破船上,王和垚指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江水,不解地问道。 花开花谢,钱塘江上却是一片沉寂。难道说,人都改陆行了。 “和垚,鞑子的“迁界令”,你难道没有听说吗?” 他看了一眼眼神惊诧的王和垚,指着东面的方向。 “余姚东去不过几十里就是海边,沿海30到50里都没有人烟。余姚以北50里就是江边,你看这里到处都是野草和破船就知道了。东北是杭州水师驻地,严防海盗和台湾郑氏。西北不远处就是临山卫,有绿营兵驻扎,就在钱塘江边上,戚少保的祠堂也在那里。可惜祠堂破破烂烂,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迁界令? 王和垚先是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 迁界令,不就是迁海令吗。满清一大苛政,十恶不赦,惨绝人寰。 凡江南、浙江、福建、广东沿海居民,分别内迁30~50里,片帆不得入海,违者施以严刑。 凡迁界之地,船只和界外的房屋什物全部烧毁,城堡全数拆除,凡越界者不论远近,立斩不赦。 迁界之民丢弃祖祖辈辈经营的土地房产,离乡背井,仓促奔逃,野外露栖,死亡载道者,以数十万计,沿海百姓损失近半,民怨沸腾。 百姓遭如此苛政,死者不知多少?斑斑血泪,思之让人心惊,实在是灭绝人性,冷血至极! 好一个千古一帝,好一个康熙爷,好一个康乾盛世,好一个“还想再活五百年”! 王和垚心头的怒火熊熊燃烧,咬牙切齿之下,让他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起来。 “什么样的禽兽朝廷,自己打不过国姓爷,拿汉人百姓的百万性命做陪葬。要是能见到那个麻子脸狗皇帝,我非砍了他的狗头不可!” 孙家纯红着脸,又是愤愤骂了出来。 “那么多汉人官员,汉人将士,摧残百姓,助纣为虐,他们的良心,真是让狗吃了!” 郑思明恨恨一句,心头压抑至极。 数千万汉人被一小撮旗人任意指使,殷勤逢迎,反过头来对汉人任意迫害,冰冷残酷。 汉人的骨气,哪里去了? “砍了狗皇帝,咱们有那个本事吗?” 赵国豪摇了摇头,有些垂头丧气。 “听说那些八旗的鞑子,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咱们除了点力气,马都不会骑,怎么杀鞑子?” 众人都是气馁,郑宁却立刻反驳了出来。 “鞑子有什么了不起?那个老王听说以前就是鞑兵,十年前还抓了张苍水,厉害的狠。还不是被和垚哥一刀就结果了性命!” 郑宁的话,让众少年都是默然。 张苍水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张煌言,抗清义士,出身浙江鄞县,和余姚县相临,因此在浙江百姓心中,尤其是浙东一带影响极大。 “苍水先生碧血千秋,壮年舍生取义。那个老王,满清的走狗,和垚杀的好,杀的过瘾!” 孙家纯脸色通红,大声说了出来。 张煌言一生抗清,妻子儿子都是早他身死,可谓满门忠烈,可惜为走狗出卖,在杭州弼教坊英勇就义,终年仅仅45岁。 “大好江山,可惜沦于腥膻!苍水先生要是看到如今还是满清当道,旗人横行,不知道心里会是怎样?” 郑思明幽幽叹息了一声。 “大好河山,可惜沦于腥膻!”尛說Φ紋網 赵国豪心头发热,眼眶发红。 山河沦陷,有心无力。张煌言的临终遗言,包含着怎样的无奈和心酸。 中华五千年,大江东去,淘尽英雄。那些仁义志士的心痛,临终遗言,总会让你泪眼盈眶,感慨万千。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李行中喃喃自语,眼神幽幽。 张煌言的遗言让他心动,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说起来,还不是崇祯无能,弄的大明四分五裂,民不聊生,让鞑子占了天下!还有李自成,张献忠,一个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鞑子摘了桃子,苦的是千千万万的大明百姓!” 郑宁忽然开口,小脸上愤愤然。 看来,她对崇祯皇帝,并不感冒。 “小宁,不要胡说!崇祯皇帝,还是不错的。” 郑思明脸色一板,训斥了妹妹一句。 “小宁说的没错!好好的江山弄没了,崇祯这皇帝,真不怎么样!” 孙家纯摇摇头,显然不同意郑思明的看法。 这一次,郑思明并没有说话。 崇祯皇帝! 王和垚心头一惊,恍恍惚惚。 这不是他的祖父吗? 两世为人,无论如何,他现在都逃不开“崇祯子孙”、“明渣余孽”这个身份了。 “朕自登基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谅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无伤百姓一人。” 崇祯帝似乎是个好皇帝,但正是在他的手里,大明朝灭了,汉民族败了,数千万人沦为冤魂白骨,不找他找谁? 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他虽然是崇祯的后人,可是这个时候,他可不敢暴露身份。除了作死更快,没有半点建设性。 父亲少年时一路南下流浪,沿途重重灾难,不可能有什么“崇祯遗诏”,或者那些自证身份的东西。即便是有,恐怕也早被父亲毁了。 留这些东西在身上,那不是引火烧身吗? 父亲逃离京城,不过是十二岁的少年,外公又是怎么认出父亲的?要说是凭相貌,他打死都不信。 难道说,父亲还真有自证身份的“法宝”? 王和垚心思浮动,其他的少年们都是无言,一起看着远处天际线上的滔滔江水发呆。 “和垚,那几个官兵,你是怎么杀的?” 赵国豪忽然轻声问了起来,立刻转移了众人低沉的情绪。 众少年的目光,又投在了王和垚身上。 一人杀四个官兵,里面还有鞑兵,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是困难重重。是以,尽管有郑宁的信誓旦旦,众人也是半信半疑。 “虽说是侥幸,但也不是太难。” 王和垚本来想一笔提过,不过赵国豪的话,让他起了别样的念头。 满清坐稳江山,抗清义士,人人悲观失望,甚至于心灰意冷,就如黄宗羲一样。即便是吴三桂、耿精忠起事,他们也提不起兴趣。 他要给这些人勇气,给他们信心,让他们的血热起来,最好热血沸腾。 这些少年,勇则勇矣,但要是没有些防身杀敌的手段,岂不是太过危险。还是教他们一些防身的本领,也可作为将来起事的根基。 他可是堂堂正正的军官!像刺杀操和擒拿格斗、军体拳,骨子里的东西,忘都忘不了。 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后世的步枪、手枪什么的,不然可以教他们射击打.炮,杀伤力更大。 “和垚,你会功夫?” 郑思明眼睛里面,半信半疑。 大家从小长大,知根知底,从来没有见过王和垚会功夫,要不然也是王和垚被人欺负,他们一直照顾王和垚,替他出头了。 不过,他和王和垚比试过,不是王和垚的对手,这一直让他疑惑不解。 “和垚哥,你给大家说说,你是不是偷偷练过?” 郑宁见过王和垚杀人,快准狠,可不是现在人畜无害的样子。 “我体弱多病,所以就偷偷跟黄家的黄三哥学了几招,没想到挺管用。你们谁想学的话,我教你们。” 王和垚面不改色,轻声说了出来。 “黄百家?” 李行中不由得一愣。 “不是说黄百家被你打倒了吗?怎么你是跟他学的功夫?” “黄百家整天人五人六,一副武林宗师、道貌岸然的样子。要不是他老子是黄宗羲,他能跟王征南学拳,哼!” 孙家纯恨恨发作了起来。 “黄百家本事还是有的,只可惜了那一套内家拳,练到了狗身上!我要是有他一半的功夫,我早就进京杀鞑子皇帝去了!” 这一次,赵国豪和孙家纯,难得地保持了一致。 在他们的印象里,黄百家也只会在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面前摆摆架子,一件狗屁的正经事都没干过。 “我想学,和垚哥的功夫不错,大哥和家纯哥都不是他的对手!” 郑宁欢喜地说道。 郑思明和孙家纯对视一眼,都是尴尬一笑。 说起来,他二人还真不是王和垚的对手。 不过,王和垚能击倒黄百家,他二人还真是不信。 别的不说,光是这身板,王和垚就…… “和垚,几天功夫不见,你这身子骨……” 赵国豪上下打量着王和垚,狐疑地看着他。 “和垚,你吃了什么?个头也高了,身子也壮了,和以前真不一样了!” 李行中捏着王和垚的胳膊,和他比了比个子,有些沮丧。 原来他们几个人里面,只有王和垚比他个子矮,比他瘦弱,他还有些安全感。 现在两个人站在一起,王和垚比他高出小半个头来,几乎都要和孙家纯、赵国豪不相上下。 “看到没有,这就是晚上经常在床上锻炼身体的结果!” 王和垚哈哈一笑,表情有些猥琐。 和刚重生时相比,现在的他气力奇大,个头变高,身体变化明显,一块腹肌正在向几块分化。 不知道,这是不是穿越者的福利? 第26章 余姚六君子 前明嘉靖年间,倭寇侵扰大明沿海州县,余姚临山成为抗倭的前沿阵地。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抗倭名将戚继光入浙参战,浙东三卫(定海卫、观海卫、临山卫)均受其节制。 戚继光在临山卫署守三年左右,倭寇死伤惨重,闻戚继光之名闻风丧胆。百姓爱戴和崇敬戚继光,将临山卫的城隍庙改建成“参将祠”,以纪念这位战功卓著的民族英雄。 临山卫还在,戚少保祠却年久失修,大门都没有,全是蛛网灰尘。加上迁界的影响,断壁残垣,杂草丛生,已成了野狗狐兔们的天堂。 “刺!刺!” 夜色已深,祠堂后院的喊叫声传来,赵国豪和李行中还在借着火光,手持木棍,兴致勃勃练枪。 “这两个家伙,还是不肯歇息!” 郑思明摇了摇头,拨弄着眼前的火堆。火焰照在他脸上,红通通地跳跃。 “和垚哥,你这有用吗?我倒是觉得,你那个什么擒拿术不错!” 郑宁兴奋地说道,一边吃着酥油饼。 几个人本来要回去,但少年心性,最终还是去了戚少保祠,瞻仰一下先贤,凭吊古迹,以慰骚动的内心。 “咱们在这里,不会惊动临山卫的绿营兵吧?” 孙家纯看了一眼外面黑乎乎的夜空,还是有些担心。 临山卫距离这里不过十来里地,万一绿营兵出来巡查,他们可是要吃大亏。 “就那些窝囊废,欺负老百姓还可以。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呼呼大睡了!” 郑宁的小脸蛋上,一副骄傲的不屑。 “和垚,你说,咱们就一直这样下去吗?” 郑思明添了一根树枝,岔开了话题。看来,他也并不担心临山卫的绿营兵。 “思明,天下就要大乱,咱们要积蓄力量,以图大事。君子藏器于身,伺时而动,你我兄弟,都要戮力而为啊!” 王和垚接过郑宁递过来的酥油饼,微微一笑。 还是女孩心细,不然今天晚上就要饿肚子了。 每次都有吃的,看来郑家兄妹,似乎是不缺银子啊。 “和垚,怎么样积蓄力量?” 孙家纯立刻起了兴趣。 后院的刺杀声已经结束,大汗淋漓的赵国豪和李行中进来,纷纷坐了下来。 “要做事,得先做官。” 王和垚轻声一笑,把嘴里的饼子咽下了去。 要是有杯热茶就好了! “做官?” 众少年都是一愣。 这一次,没有人暴跳如雷,也没有人怒目相对。 谁都知道,王和垚不会信口开河。 “是,做官,做官府带兵的官!” 王和垚郑重说道,目光炯炯。 藏器于身,择时而动,这话是真不错。 “你我兄弟几人,无权无势,除了李行中家中富裕,你郑家的钱财也用不上。你我要和满清朝廷斗,要和八旗绿营斗,和天下的鹰犬走狗斗,单凭咱们的力量,能达到吗?” 大殿中一片沉默,火光跳跃,戚继光的塑像模模糊糊,也像是在思考。 “和垚哥,你有什么想法吗?” 郑宁年纪最小,忍不住问了出来。 “时势造英雄,如今吴三桂和耿精忠起事,这便是时势,咱们可以借势。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周围的条件,咱们可都要用上。比如说这高县令,如何借势,或许就在他的身上。” 王和垚不得不说了一堆废话。知易行难,事实上,他也没有完全想明白,该如何下手。 “没用的,绿营兵归绍兴府管,进不去。除非你去巡检司。不过,巡检是朝廷任命,你只能当巡丁,那里面龙蛇混杂,地痞流氓多的是,想做事不容易!” 郑思明立刻做了分析。 “无论如何,一定会有办法的,大不了自己干就是!” 孙家纯心头一热,大声说了出来。 “就是,大不了自己干,败了无愧于心,胜了就大杀四方!” 赵国豪也是满脸通红。 “好!” 王和垚大受鼓舞,一颗心也是热了起来。 好些年,他都没有这样的豪情和热情了。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前有苍水先生杭州城从容就义,后有余姚六君子为国为民,不惜此头。咱们一起推翻满清朝廷,改天换地,也不枉在人世间走一遭!” 王和垚面红耳赤,不自觉露出了他性格里容易冲动的一面。 “余姚六君子!这称呼霸道!” 赵国豪大声笑了起来,刺耳如夜枭。 “鞑子朝廷那么多的官兵,咱们斗得过吗?” 李行中眼神犹豫,小心翼翼问了出来。 “怕什么,大不了掉颗脑袋,死也要死的像个人一样!” 孙家纯大为不满,眼睛都瞪了起来。 “反清的大事未成,谁都不能轻易死。谨言慎行,待机而动。” 王和垚郑重其事,提醒着众人。 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弄不好还要连累家里人,务必谨慎。 “既然是要谋大事,咱们余姚六君子也像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一样,歃血盟誓。你们觉的怎样?” 郑宁小脸蛋通红,迫不及待说了出来。 众人相对一眼,都是哈哈笑了起来。 这里五男一女,郑宁显然把自己也归了进去。 “也好,咱们今日就在戚少保面前义结金兰,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王和垚哈哈笑道,惹起一片附和声。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好!” 孙家纯热情高涨,首先叫了出来,瘦削的脸庞有些狰狞。 “义结金兰,我同意!” 李行中举起手来,说话声秀气。 “算我一个!” “算我一个!” 赵国豪和郑宁,争先恐后发言。 郑思明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妹妹,终于没有反对。 郑家人,自有郑家人的使命。 “郑思明、孙家纯、李行中、赵国豪、王和垚、郑宁,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仦說Ф忟網 六人论了年岁,郑思明年龄最大,郑宁年龄最小,王和垚竟然排在了老五。 王老五! 是王老五无疑,可惜他不是钻石,连白银都没有,只是个热血沸腾的“矮矬穷”,一旦被发觉身份、就得凌迟处死的前朝余孽而已。 他是“石头王老五”,父亲是“隔壁老王”,父子都是与时俱进。 不过,有这些少年为伴,他也觉得心安了许多,亲近了许多。 余姚六君子,但愿不要像历史上的“戊戌六君子”一样,壮志未酬,先做了亡魂。 众人结拜完毕,都是兴奋,哈哈大笑。 “老五,你说咱们,能斗过满清朝廷吗?” 李行中惴惴不安地问道。 “老三,你说,这世上最难的是什么?” 王和垚微微沉吟片刻,笑着问了出来。 “自古艰难唯一死!最难的,恐怕就是人头落地吧。” 李行中轻声回了出来。 “老三,你怕死吗?” 王和垚郑重问了出来。 “和兄弟们在一起,就没有多怕!” 李行中心脏狂跳,脸色通红,但却是一字一句,一本正经。 “连死都不怕,你怕满清个屁!” 王和垚哈哈一笑,继续问道: “老四,你说这世上,最难做到的是什么事?” “最难做到的……” 赵国豪懵懵懂懂,抓耳挠腮起来。 “最难的,当然是推翻满清铁桶一样的江山了!” 郑思明眉头紧皱,沉声说了出来。 “是是是,当然是推翻满清了!” 赵国豪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老大就是老大,果然是一语中的!” 王和垚点点头,继续说道: “人生一世,就是要喝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攀最高的山、走最远的路、啃最硬的骨头,杀最坏的人,风华正茂,挥斥方遒,成就一番宏图大业。我们“余姚六君子”,就是要做世上最难的事,这才有挑战性,才能流芳百世,让天下人世世代代崇敬我们!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好!啃最硬的骨头,杀最坏的人!我喜欢!” 郑思明脸上发烫,面上神采奕奕。 “风华正茂,挥斥方遒!老五,你这话说到我心里了!” 李行中容光焕发,秀气的声音,都不由得大了一些。 孙家纯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做世界上最难的事,绝对是挑战性十足。 “要是能加一句,娶最美的女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赵国豪浮想联翩,悠悠加了一句。 “国豪哥,你怎么能这样?你可是有未婚妻的,你可不能负了她!” 郑宁撅着嘴,小心翼翼说了出来。 众人都是一愣,一起笑了出来。 后半夜,众人都是各自睡去,郑思明过来,挨着王和垚坐下。 “和垚,你有没有考虑过上山落草,咱们一起举旗,共抗满清?” 郑思明的声音虽然低,王和垚却是听了个仔仔细细。 “郑老大,你的意思是……” 郑思明这样说,难道他有什么门路。 “没什么,我就觉得,干脆举旗算了!这样子畏畏缩缩,躲躲闪闪,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郑思明的回答,滴水不漏。 “老大,举旗容易,可四明山的兄弟们搞了这么久,成事了吗?” 王和垚低声回道,眉头紧皱。 “进了四明山,就被困住了,就几百号人,吃不饱穿不暖,整天被官府盯着。不像现在,还可以来去自由,方便做事。” 王和垚并不同意郑思明的看法。 要壮大力量,还是要入世。在山里头卧薪尝胆,风险太大。 “和垚,你的意思是……” “给我两年时间,如果到时候一无所成,我就听你的。” 看到郑思明失望的眼神,王和垚不得不加了一句。 怎样起事,其实他自己也在寻找出路。 第二天午后,王和垚回到了家中,忐忑不安的父亲告诉他,县令高家勤找他。 “姓高的县令,没有怀疑你吧?” 王士元看着风尘仆仆的儿子,神情紧张。 “爹,你的名字倒过来,还是挺有趣的!” 王和垚看了看周围,轻声一笑,挥挥手出了家门。 “阿母回来了,告诉她一声,我可能晚上不会回来,有事到黄俊森那里找我!” 高家勤找他,很可能是心痒难耐,让他释疑解惑的。 王和垚出了门,王士元这才反应了过来。 王士元三个字反过来,不就是“原是王”吗。 他不就是崇祯四子,当年甲申之变时少不更事的永王朱慈炤吗! 第27章 一代...明君 康熙十三年(1674年)四月十三,京师,紫禁城。 四月时分,京师早已脱离了天寒地冻,处处都是春暖花开。谁曾想,连着几日来,从北地吹来的冷风沙尘,笼罩天空,弄的整个京师乌烟瘴气,街人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糟糕的天气下,南方吴三桂反叛的消息传来,更是让京师人心惶惶。叛军攻城略地,云南、贵州、广西、四川,锐不可当,犹入无人之境,前军直入湖南,饮马长江,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对于大清皇上的玄烨来说,吴三桂反叛,让他措手不及之余,终日里胆战心惊,坐卧不安。 刚刚二十岁的玄烨,本想着厉精图治,成为千古一帝,吴三桂的反叛犹如当头一棒,把他打了个懵懵懂懂、半死不活,几个月没有缓过劲来。 “天杀的吴三桂!天杀的耿精忠!” 紫禁城乾清宫大殿,玄烨居高于御座之上,脸色阴沉,满殿大臣惶惶不安,人人跪伏,胆战心惊。 去年年春,镇守广东的平南王尚可喜疏请归老辽东,留其子尚之信继续镇守广东。康熙诏令尽撤全藩。吴三桂和耿精忠不能自安,同年七月先后疏请撤兵,以试探朝廷意旨。玄烨乾坤独断,雷霆手段,下令三藩俱撤。 是年十一月,吴三桂起兵谋反,杀云南巡抚朱国治,发布讨清檄文,自称周王,蓄发,易衣冠,传檄远近,致书平南、靖南二藩及天下故旧将吏,移会台湾郑经,邀约响应。云南提督张国柱、贵州巡抚曹申吉、贵州提督李本深等随吴三桂反。云贵总督甘文焜被围自杀。 吴三桂造反,天下震动,吴军势如破竹,已经占领湖南,天下兵马纷纷响应,短短不到半年时间,云南、贵州、湖南、四川、广西、福建六省全部沦陷,叛军大有直指长江以北,江山北望之势。 广东的平南王尚可喜之子尚之信蠢蠢欲动,台湾的郑锦起兵呼应吴三桂,整个长江以南,岌岌可危,各种反叛消息纷至沓来,直达京师,举朝震动。 “窃我先朝神器,变我中国冠裳……共举大明之文物,悉还中夏之乾坤……” 玄烨看着手上的讨伐檄文,手指关节青白,微微颤抖。 “……窃我先庙神器,变我中国冠裳。……反戈北逐,扫荡腥气。……自汉唐宋以来,得天下之正,未有如我明者也。……东虏背盟言而窃柄,中原陷胡地之腥膻,易我衣裳,更我祖制,内外切齿,远尔离心。……复我大明三百余年之基业,澄清东南之半壁……大明幸甚!天下幸甚!” 这还得了! 满人才多少人,汉人多少!若是天下汉人联合起来,满人恐怕得退到关外去了。 “皇上,奴才有本上奏!” 大学士索额图跪的膝盖酸疼,腿脚麻木,心里暗暗骂着,嘴上恭恭敬敬。 这个侄女婿,连个椅子都没有,玩这些帝王心术,太肤浅,也太冷酷无情了。 “都起来吧!” 玄烨顺水推舟。这个时候,人心惶惶,还是怀柔为上。 “索额图,你有什么话,快快奏来!” 玄烨看了一眼索额图,眉头一皱。 这个搅屎棍,恐怕又要攻击“撤藩”了。 “皇上,奴才以为,吴三桂起兵谋反,与刑部尚书莫洛、户部尚书米思翰、兵部尚书明珠等力请撤藩有关。请皇上下旨杀了莫洛等三人,吴三桂自会退兵!敌势凶凶,还请皇上早做决断!” 果然,索额图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直接要取政敌的人头。 刑部尚书莫洛、户部尚书米思翰、兵部尚书纳兰明珠,三个鹰派的大人物们,此刻都是脸色煞白,刚刚站起,又跟着跪下,人人心里暗骂索额图。 狗日的,一开口就要人命,这是有杀父夺妻挖祖坟的深仇大恨吗? “奴才(臣)等有罪,请皇上责罚!” 莫洛、米思翰、明珠三人跪地叩首,一起跪求责罚。 “撤藩”是议政王贝勒大臣及九卿科道会同确议,三人虽然只是带了个头提议,但下令撤藩的,却是玄烨本人。 三人跪在地上,心里也是打鼓。吴三桂造反,天下震动,朝议纷纷,万一玄烨来个顺水推舟,下旨宰了三人,三人也只能做冤死鬼了。 是以,三人只是求“责罚”,“奴才罪该万死”、“臣该死”之类的话语,半个字都不说。 万一被顺水推舟,那可就死的太冤了。 “藩镇久握重兵,势成尾大,非朝廷之利。吴三桂狼子野心,背负国恩,不知忠君报国,反而起兵造反,十恶不赦。卿等无罪,都是朕之决策。都平身吧。” 玄烨轻声一句,莫洛三人额头冒汗,赶紧谢恩。 “奴才(臣)谢圣恩!” 这一次,皇上终于没有让他们当替罪羊。 索额图暗暗心惊。明珠这小子,自诩学富五车,看不起自己这个大老粗,处处和自己顶牛,早就想收拾这龟儿子了。 这一次,不过想给明珠这些人找点不自在,却没有想到,得罪了玄烨。 “皇上,吴三桂上疏,请求释放其子吴应熊和其孙吴世霖等人。不知圣上如何决断?” 趁着玄烨还没有改变主意,莫洛赶紧上奏。 崇祯十七年(1644年),甲申之变,平西伯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居功至伟。清顺治十年(1653年),吴三桂世子吴应熊与和硕恪纯长公主成婚,吴应熊以额驸的身份留居京师,实际为大清朝廷的人质。 吴三桂起兵反清的消息传至京师,玄烨下旨,吴应熊和子女被捕入狱,如今被关在天牢之中。 “明珠,你是兵部尚书,说说你的看法。” 玄烨的目光,转向了纳兰明珠。 长孙吴世璠都被偷运出了京城,摆明了是要和朝廷分庭抗礼,和自己掰手腕。偏不给你这个机会。 “皇上,奴才以为,不杀不足以震慑天下,只有杀了吴应熊和他的儿子,才能扼制吴三桂的嚣张气焰,打击叛军,提升大清将士的士气!” 纳兰明珠上奏,将吴应熊及其子吴世琳处死,也是坚定玄烨和吴三桂势不两立的决心。这样一来,自己和皇帝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日后不会被玄烨秋后算账。 “皇上,朝廷粮饷充足,足支十年。可以旗劲旅为前锋,可命各路将军、护军、骁骑校、尉,并王公贝勒,贝子,各旗佐领,以及所有各部披甲一起上阵,以示我八旗军威!” 户部尚书米思翰也站了出来,慷慨激昂,为明珠背书。 “明珠、米思翰,依你二人所奏。叛逆子孙,理应诛戮,断绝叛军之望,以激励朝中上下人心,遏制住吴三桂的反叛欲望,各部官军一鼓作气,荡平叛军。吴三桂怙恶不悛,吴应熊及吴世琳义难宽缓!” 玄烨假意考虑片刻,立刻做了决定。 “本当照廷议,将吴应熊、吴世琳其余子女,俱行凌迟处死,但以吴应熊久在近侍,朕心不忍。故将吴应熊及其子吴世琳处以绞刑,其余幼子俱免死入官,以彰国法!” “皇上圣明!” 下面众臣一起肃拜,个个都是肃然。那些个汉臣,人人更是心寒。 虽然建宁公主与吴应熊的婚姻是典型的政治婚姻,但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关系不错,并育有两儿一女。 皇帝下诏处死吴应熊父子,作为玄烨姑姑的建宁公主,又被置于何地?那个年幼的孩子,又有何罪? 杀伐果断,心如铁石,年轻的皇帝,果然是一代……明君。 “莫洛,吴三桂谋反,四川提督郑蛟麟等叛应。莫洛经略陕西,拜武英殿大学士,陕西总督仍管兵部,策遣诸军以征四川。” 莫洛赶紧上前领旨。 叛军占了四川,官军自然要以牙还牙,夺回蜀地了。 “皇上,吴三桂反叛,蒙古察哈尔王布尔尼乘机兴兵作乱,军情紧急。还请皇上决断!” 纳兰明珠又接着上前奏报。 “你们都有什么办法吗?” 玄烨眉头紧皱,目光扫过了一众大臣,最后落在了图海身上。 京师禁旅都派去了南方平叛,京师守备空虚;没有兵力可以派去平叛。若是布尔尼率部南下攻打京师…… 人人都说图海精明强干、才略出众,就看图海敢不敢接这个重任了。 “图海,你愿意承担此重任,去察哈尔平叛吗?” 图海低头不语,玄烨只有自己开口了。 “皇上,奴才愿意北上平叛,鞠躬尽瘁,为皇上分忧!” 躲也躲不过去,图海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皇上,京师已无兵力可用,臣奏请选拔八旗家奴中的健勇者,经臣操练后,出征察哈尔!” “准奏。图海为副将军,随抚远大将军多罗信郡王鄂扎率军征讨察哈尔。” 玄烨赞赏地看了一眼图海,目光又移到了纳兰明珠身上。 “皇上,靖南王耿精忠在福州起兵谋反,以“复明”为幌子收买民心;令福建官民剪辫留发,衣帽悉依明制,自铸“裕民通宝”。耿精忠自称兵马大将军,三路出兵攻打浙江、江西等地,同时邀台湾郑锦由海道取沿海郡县为声援!”小說中文網 纳兰明珠赶紧站了出来,矛头直指另一位叛臣耿精忠。 和吴应熊留在京城作为人质一样,耿精忠虽然入藩福建,但他的两个弟弟耿昭忠和耿聚忠都是留在京城。 历史上耿精忠兵败投降后没几年,耿精忠及其心腹均被凌迟处死。而他两个并没有参与反叛的弟弟,也没过几年“寿终正寝”,一个40岁左右,一个37岁。 “令康亲王杰书为奉命大将军,兵部侍郎李之芳总督浙江军务,率军南下浙江平叛。削去耿精忠爵位,收禁其在京家人;并劝谕精耿忠改过自新,剿灭台湾郑氏,继续镇守福建。” 玄烨目光阴冷,立刻做了决定。 剿灭耿精忠,不但能保东南平安,江南稳定,还斩断了吴三桂的一条臂膀,朝廷就可以专心对付吴三桂叛军,一举数得。 吴三桂兵强马壮,只有灭了吴军,各地叛军才能群龙无首,被各个击破。 索额图暗暗心惊,拉拢、分化、诱变、斩尽杀绝,皇帝心机之深、手段之辣、心肠之狠,实在是让他胆战心惊。 清康熙十三年(1674年)四月十三日,吴三桂之子吴应熊及幼孙吴世琳被绞死,消息传到湖广,吴三桂一病不起,吴军饮马长江,却举步不前,和南下平叛的清军隔江对峙。 第28章 官军、百姓与前程 天空湛蓝,岸边杨柳依依,鸟儿展翅高飞,运河上帆船点点,原野之中,面黄肌瘦、衣衫破旧的百姓耕作其中,不厌其苦。 赵二正在田间忙活,半天忙碌下来,腰酸背痛,汗流浃背,却舍不得停下来。田间的农活太多,若不加紧干活,恐怕会耽搁了庄稼。 一年四季辛勤劳作,只能换个温饱,日子过的紧紧巴巴,毫无希望。 看着在田边和泥玩耍的一对儿女,女儿还有件完整的衣裳,那是妻子的衣服改的,儿子则是满身的补丁,破破烂烂,跟个叫花子一样。 妻子正在田里除草,挽着裤脚的小腿,细的跟麻杆一样,头发蓬乱,衣衫破旧,那还有一点女人的样子。 赵二心头难受,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大船来了!” 忽然,儿子和女儿站了起来,拍着手掌,向运河上观望。 赵二擦了擦汗水,抬起头来,向着运河上看去。 运河上,由北向南,几十艘大船劈波斩浪,上面装满了顶盔披甲的将士,向北而去。 甲板上,那些个官军大声喧哗,嬉笑怒骂,旁若无人,还有一些官军向运河上经过的船只放声大叫,冲旅人吹胡子瞪眼、向女人吹口哨嬉笑,嚣张异常。 甚至有几个官军站在船头,哈哈大笑,对着运河放起水来。 官军甲胄鲜艳,甲板上满载战马,船上色彩绚丽的龙旗迎风招展,气势凌人,一看就不是一般的官军。 “这是那里的官军,怎么跟流氓地痞一样?” 赵二看着船上放肆的官军,目瞪口呆。 “这是旗兵,小心祸从口出!” 旁边田里,一身粗布衣裳的孙书望拄着锄头观望,冷冷一句。 “这些狗日的官军,看着做派,就不是好东西!” 村里游侠儿的赵大虎,愤愤骂了起来。 “大虎,这是旗兵,高人一等。看这样子,是去江南平叛的。” 孙书望读过几年书,走南闯北,有些见识。 年初以来,浙江不断有难民渡江北上,有福建、浙江的百姓,也有江宁、江西等地。听说平.西王吴三桂打到了湖广,靖南王耿精忠打到了浙江,这些官军,只怕是去平叛的。 “真希望叛军能打过长江来,把这些狗杂种都给灭了!” 赵大虎恶狠狠唾骂了一声。 “吴三桂也不是个好东西!要不是他带清兵入关,怎么会有扬州十日?扬州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赵二附和完自己的侄子,紧张地看了看周围。 “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这个时候,孙书望倒是紧张了起来。 万一被那些狗知府、狗县令的狗官听到,又是一场祸事。 “怕什么,这些个鸟官军,一看就是些花架子,能打仗才算怪!” 赵大虎偷偷学过几天功夫,那些官军个个肤色白皙,脸上都是横肉,那里有半点威风凛凛的样子。 就凭这些人,也能打仗? “这些人是不行,可他们后面,还有几十万的绿营兵冲锋陷阵,那里轮得到他们!” 孙书望再一次忍不住,指出了事情的本质。 “这些绿营兵,怎么就这么没骨气啊?” 赵大虎摇头叹息。 “你要是一家子人等着吃饭,你也会这样!皇上是不是汉人当,没有人会在乎!” 孙书望摇摇头,又当了一回人间清醒。 远处的赵二摇了摇头,嘴里轻声叹息。 至少汉人当了皇帝,不会有扬州十日,也不会让汉人留辫子。 还是莫管外事,好好种自己的地吧。 官军的船队中间,一艘船的甲板上,年已五旬、身材高大的华服男子,负手而立,眉头紧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爹,原来你在这儿。怎么不去吃些东西,歇一会?” 一个黑衣劲装的少女出了船舱,站在了李之芳身旁。 少女英姿勃勃,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头发乌黑,耳朵上的珍珠耳环,脖子的金坠,让她贵气十足,明艳动人。 “叫你不要来,你非要来!现在知道旅途劳顿了!” 五旬男子看了一眼女儿,轻轻摇了摇头。 五旬男子姓李名之芳,乃是大清朝廷兵部侍郎,这次奉命南下去杭州“总督浙江军务”,目的也是为了剿灭福建耿精忠。和他同行的是他的女儿赵若男,年方二八,虽已许配人家,尚未出阁。 “爹,我不累!我要学花木兰代父从军,为爹爹斩杀叛军,报效国家!” 赵若男兴致勃勃说完,嘴一撅。 “可惜弟弟不能前去,要不然,我们一家人待在一起,一起为国效力,那就太好了!” 女儿的话,让李之芳哑然失笑。 出京大员,都有家人为质留在北.京城,以使其老老实实为国效力。女儿年少无知,他也不会点破。 况且,既来之、则安之。他的荣华富贵都是朝廷给的,自然是要鞠躬尽瘁,以报皇恩了。 “爹,听说祖父和祖母都是被官军所杀,这事是真的吗?”仦說Ф忟網 李若男忍不住,又问了出来。 “乱世之中,兵祸连连,谁能预料发生什么?” 李之芳沉下脸来,低声叮嘱。 “这件事情,以后在人前不准提起,否则要出大乱子!明白吗?” “不提就不提,凶什么?” 感觉到父亲的说话严厉了点,李若男撅起了嘴来。 明明祖父祖母是清军所杀,为什么不能提? “若男,好好好,别生气了,爹给你赔罪。到了浙江,你就只能留在杭州。爹可能要去前面指挥兵马,你可不能追随,这是军国大事,不许耍小孩子脾气!” 李之芳郑重叮嘱道,满脸赔笑。 他其实也是担心。这些旗兵乌合之众,不堪一击,他自己有事倒无所谓,总不能也让女儿涉险。 “爹,我听你的。” 李若男无奈,只好点了点头。 到了浙江,父亲并不是一言九鼎,上面还有那么王公大臣,旗人将领,她总不能给父亲添堵。 “爹,我约了高青来杭州府玩。这你可不能约束我!” 想起要和好友相聚,李若男不住兴奋了起来。 “好好好,只要你不出去胡闹,爹都不拦着你!” 李之芳笑着点了点头。 妻子十年前病逝,他并没有再娶,这一儿一女,可是他的心肝宝贝,宠的不得了。 高青是余姚县令高家勤的女儿,他和高家勤是同年,当初他巡察浙江盐政时,得高家勤帮助不少。二人的女儿年龄相当,能玩在一起。 “爹,你说官兵能打败叛军吗?” 赵若男兴趣盎然,忍不住问了出来。 “国家承平已久,朝廷上下纸醉金迷,八旗子弟只知道吃喝玩乐。要平定耿精忠,谈何容易?” 想到江南战局,李之芳不自觉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八旗将士的战斗力如何,看看船上这些旗人将领的素质就知道了。一个个吃的脸都变了,弓也不能拉了,马也不会骑了,要靠他们击败叛军,比母猪上树还难。 只怕到了浙江,他还要重新招募新军,以备不时之需。 “李寿,李福应该已经到了浙江吧?” 李之芳的目光,转向了身后的卫士李寿。 “大人,按照日程来算,李福应该已经到达。不过,江南民风萎靡,要招收虎狼之士,恐怕很难!” 李寿低声说道,黝黑的脸上不见动静。 “前明的戚继光,不就是在浙江招兵,击溃倭寇的吗?戚家军扬名大江南北,难道是浪得虚名?” 李之芳脸色一板,训斥起自己的家奴来。 “小人鼠目寸光,请大人见谅!” 李寿脸上古井不波,说完轻轻退到一旁。 李之芳自嘲地一笑。 和一个下人,争执些什么?归根结底,还是清军太烂了,自己对未来的战事没有信心。 “大人,康亲王有请你过船一叙。” 府上的管事李.禄上来,恭恭敬敬说道。 “康亲王找父亲,到底有什么事情?” 李若男睁大了眼睛问道。 “还能为什么?不过是浙江的战事而已。” 李之芳说完,带着李.禄离开。 康亲王杰书被皇上任命为征南大将军,率军前往浙江,围剿耿精忠。李之芳虽然是浙江总督,但只是杰书的下属而已,其地位还在宁海将军傅喇塔和杭州将军拉哈达之下,充其量只能算是第四把手。 李若男看了一会两岸风景,眉头紧皱。 那些百姓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跟北.京城外城的叫花子一样,让人触目惊心。 不是说大清国泰民安吗,怎么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大小姐,镇国公富善,请大小姐过船一叙。” 标枪一样的家奴李寿上来,黝黑的脸上不动声色。 李若男脸上一红,轻轻点了点头,就要离开。 镇国公富善,是宁海将军傅喇塔的儿子,也是她的未婚夫。他这个时候叫自己去,是不是别有用心? 富善可是姓爱新觉罗,王公大臣,她可不好意思拒绝赴会。 “大小姐,富善这个人,虽然相貌堂堂,但此人吃喝玩乐,心眼多。大小姐要是过去,得当心点,别给他占了便宜。” 李寿又是低声说道,脸上依然是神色自若。 李若男一愣,猛然停下了脚步,眉头一皱,冷冷一声。 “他要我赴约,我就非得过去?告诉他,想见我,他自己过来!一会儿给我看好了,他要是再对我动手动脚,打断他的狗腿!” “大小姐,小人遵命!” 李寿转身离开。李若男着滔滔的河水,眉头又紧皱了起来。 这段讨厌的姻缘!这个讨厌的富善! 还有,心之向往的浙江。 第29章 赐字与未来 初夏时分,蝉鸣高树,日光猛烈,幽静的室内温暖耀眼。 书房之中,书桌后,高家勤坐在椅子上,眉头紧皱,须发皆白,垂老矣矣。 他才五十多岁,只不过才一两个月,怎么如此苍老? 看到桌上的一堆一元二次方程习题,王和垚轻轻摇了摇头,暗自叹息。 这狗日的科学,把人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王和垚在洛佩斯神父处翻阅书籍,刻苦学习数学知识,把许多丢掉的数学知识给捡了起来。 他把得出来的许多感悟,又投入到了“创作”之中,许多知识整理好以后,汇成习题,和高家勤一起“研究”。 正如老饕碰上美酒,西门庆遇上潘金莲,干柴烈火,熊熊燃烧,高家勤的“求知欲”,被王和垚完全激发了出来。 这也导致二人的关系急剧升温,很快就成了忘年交。 “大人,你今天找小人来,所为何事?” 王和垚心里猜了个大概,明知故问。 “和垚,你这些数学方程,本县能在自己的书籍中出现吗?” 高家勤抬起头来,端详着王和垚,良久才冒出一句话来。 显然,他有些不好意思。 “大人,小人只是提出了些想法,解决的还是大人。大人学识渊博,自然可以在大人的论作中出现,让世人了解算学的奥秘,造福子孙后代!” 王和垚的话,让高家勤喜形于色,情不自禁坐直了身子。 “和垚,以后不要什么“小人”长“小人”短,你虽然没有功名,在老夫面前,还是以学生自居吧。” 王和垚心里一惊,高家勤的意思,是要收他为弟子了。 他可是没有功名,这样一来,他以后见了高家勤,再也不用跪拜了。 “学生谢过大人!” 王和垚顺杆往上爬。这样一来,二人之间的关系就近了许多。 “罢了,记得忠君爱国,对百姓,对国家有一份赤子之心,本县也就心安了。” 王和垚尴尬一笑,一时语塞,站在那里,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忠君爱国,那要看忠的是谁,爱的是谁了。 “你那些兄弟,郑思明、孙家纯,个个都是性情暴烈,多与朝廷不满。你要洁身自好,修身齐家,不要误了此身,最后来个锒铛入狱,或身首异处,这样谁也救不了你。” 高家勤郑重其事,语重心长。 “上次的事情老夫不追究,一旦再来个血流五步,不但自身难保,恐怕也会连累本官。这些事情,你懂吗?” “大人放心就是。学生保证,他们一定会安分守己,绝不会再让大人为难。” 王和垚心里暗自感慨。高家勤放了郑思明,甘愿冒风险担责,还是有几分风骨。郑思明、孙家纯把他归为狗官,的确对高家勤有些不公。 高压和白色恐怖之下,想要反抗,也得有本钱才行。吴三桂可以,高家勤拿什么,一家老小的性命? “你知道就好。须知祸从口出,要谨言慎行,不可招摇过市,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高家勤轻声细语,说话时眼神炯炯,身上的书生气消失殆尽,分明就是一循吏。 他看着王和垚,沉吟片刻开口。 “和垚,你还没有字吧?” 王和垚微微一怔,很快明白了过来,肃拜一礼。 “请老师赐字。” 古人年方弱冠取字,自己十八岁未到取字,可见高家勤对自己的爱屋及乌。 “垚同尧者,最高处也。和者,平和、和睦。不过,如今天下纷争不断,你就叫安之吧。” 王安之,还是朱安之? “多谢老师赐字!” 不管好坏,王和垚也只能接受,还要行礼感谢。 “安之,私下里,就不要那么见外了。” 高家勤心里也是轻松了些。 毕竟,霸占别人的思想成果,没有补偿,似乎太过无耻。 现在,王和垚是自己的学生,就不分彼此了。 “安之,你我既为师生,你就要好生读书,他日博取功名。” 高家勤板起脸来,郑重其事。 “你自己安分守己,不要惹是生非,更不能让你的那些兄弟们误入歧途,害人害己。” 王和垚连连点头,说话也是小心翼翼。 “大人放心,学生自会约束他们,不给大人惹麻烦。” “这老夫就放心了。” 高家勤看着王和垚,点点头,端起茶盏喝了起来。 “吴三桂兵强马壮,八旗那些勋贵子弟,烂透了,百无一用,真正能打仗的还是绿营。” “大人,依你之见,吴三桂和朝廷,谁更胜一筹?” 王和垚轻声问道,脸上笑容不变。 看来,八旗子弟百无一用,高家勤也是心知肚明。 “你我师徒之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不可泄露出去。” 高家勤低声细语,殷殷叮嘱王和垚。 “吴三桂部下虽多是骄兵悍将,但此人眼界太窄,做事太绝,从弑杀永历父子便知。况且他已年过花甲,儿孙惨死,有几分斗志,就不得而知了。” 高家勤靠回椅背上,神情落寞。 “为这些破事,老夫是夜夜难眠,白发都多了许多。” 王和垚恍然大悟,原来高家勤是为了战事,而不仅仅是那几道数学题。 这个余姚县令,也是个热心肠之人。 “大人忧国忧民,小人感佩之至!” 王和垚满脸堆笑,高家勤却是鄙夷地瞪了一眼他。 “什么忧国忧民,只不过一介俗人,放不下而已。” “大人,民族积弱,战乱纷起,正需要有用之才救国救民,开启民智,造福子孙后代。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大人拳拳用心,实乃百姓之福,民族之幸,小人景仰!” 王和垚肉麻地恭维了起来。 “马屁精!宦海浮沉,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而已。” 高家勤面上泛起一丝红光,随即脸色一板。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你出口成章,有几分才学,果然是姚江书院的学子。不过,民族、开启民智这些话,还是少说为妙,小心祸从口出。” 当朝文网密织,一旦给发现疑似针砭时弊,也是毫不留情,非关即杀。 “大人放心,学生也只是私下里嘀咕几句。至于到了外面,自然是只字不提,三缄其口了。” 王和垚心知肚明,信誓旦旦,就差拍胸脯发誓了。 高家勤点了点头,目露赞赏之色。 王和垚做事谨慎,极有分寸,倒是不让他担心。 “安之,你有没有想过考取功名?” 王和垚天资聪颖,他倒是想提携一下,看能不能在仕途上有所帮助。 “大人,学生倒是想,不过家父不让学生入仕,学生只能苟延残喘,躬耕于南原了。” “令尊!” 高家勤吃了一惊,有些失望。 王和垚的父亲无意让王和垚科考,匪夷所思。 穷文富武,也不知道王士元这穷儒,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王和垚,你难道真的要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当个农夫?” 高家勤看着王和垚,目光中有些惋惜。 “大人,吴三桂、耿精忠接连起事,各派之间,必有数场大战。学生也想为国杀敌,为百姓谋福祉,让天下太平。奈何报国无门,学生很是苦恼!” 王和垚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年轻人,有志气当然好了!” 高家勤欣慰地点点头,无奈道: “令尊不让你入仕,老夫也是无能为力。” “大人,也不能吊死在科举这一棵树上。” 看到高家勤疑惑的目光,王和垚赶紧开口,说出了半点心声。 “惟务雕虫、专工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学生不想做此等酸儒,学生只想如汉时班定远一般,弃笔从戎,万里封侯,报效国家!” “你要弃笔从戎?” 高家勤惊诧地看着王和垚,片刻才点了点头。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你倒是有一片爱国之心,这很难得。” 高家勤低头思索片刻,这才抬起头来。 “老夫有一位会稽同乡,前些年在广东经商,今年回乡定居。此人正在会稽招募乡勇,以报国家。这人性烈如火,很是有些才能。老夫修书一封,你投在他的麾下,或许能有些作为。” 王和垚微微有些失落。 一个商人,自己去投靠他,又能有什么前途? 王和垚眼睛里面的失落,被高家勤敏锐地捕捉到。 “安之,不要小看此人,也不要小看了世人。此人姓姚名启圣,家财万贯,富甲一方,更难得的是,此人的妹夫黄锡兖,乃是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是当今天子的重臣。” 高家勤似笑非笑,王和垚恍然大悟之余,心头巨震。 姚启圣,不就是历史上攻取台湾的那个福建总督吗? “黄锡兖是东阁大学士,其族弟黄志美为广东高州知府,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富鸿基是其妹夫,翰林院编修李光地又是富鸿基的妹夫。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跟着姚启圣,出头之日不难。” 李光地,这人的名字王和垚倒是听过,似乎是康熙器重的一个汉臣。 王和垚暗暗心惊。怪不得历史上姚启圣从一介布衣到福建总督,不过四五年功夫,总以为是风云际会,时势成人,现在才知道,还是脱不了世俗之情。 “大人,学生前去,姚启圣会买大人的面子?” 王和垚试探性问道。 其实不用问他也知道,高家勤和姚启圣必然有些交情,不然也不会让自己前去投靠。 “这你就放心吧!姚启圣和老夫算是同乡,你要愿意过去,老夫可全力撮合此事。” 高家勤温声说道,心头却有些失望。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个王和垚,想要去从军,一刀一枪挣取功名,路恐怕要艰险的多。 自己本想收王和垚为弟子,邀请名流,广而告之。现在看来,得好好斟酌一下了。 “多谢大人栽培!” 王和垚郑重施了一礼。尛說Φ紋網 无缘无故,非亲非故,高家勤能为他的前程着想,他已经欠对方一个人情了。 第30章 官与匪 师徒二人畅谈人生,探讨科学,正在其乐融融之际,皂隶在门外禀报,高家勤话语戛然而止,手里的杯子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大人,大事不好了,公子在城隍庙玩耍时,走丢了!” “到底怎…么回事?多…久了?” 高家勤脸色煞白,嘴唇哆嗦,完全不复刚才的云淡风轻。 王和垚也是大吃一惊,不由得站了起来。 “回大人,刘三在城隍庙被打晕,保母被绑,已经有半个时辰了!” 皂隶禀报,满头大汗。 刘三是高家勤妻子高刘氏的贴身老奴,一贯照看高家勤的儿子。 “去……大堂!” 高家勤踉踉跄跄出了书房,都顾不上招呼王和垚。 王和垚不得不跟在高家勤身后,心里暗自嘀咕。 高家勤四十多才得子,宝贝疙瘩,也不知是谁,要开老高的玩笑? 下人被打晕,保母被绑,对方并没有滥杀无辜。看来,还不是一般的土匪所为。 “高家勤狗官,滥杀无辜,残害反清义士,特取小儿回寨玩玩,三日内用银三千两,到四明山脚下交换,过期不候!” 县衙大堂,高家勤拿着手里的纸条,脸色煞白,嘴里吐出几个字来。 “……四明山群豪……” 四明山群豪! 堂中官吏都是脸色难看,一旁的王和垚也是暗暗吃惊。 这些日子以来,余姚周围的风土人情,山川形胜,他可是略知一二,四明山这历史事迹频发的重地,自然更不会错过。 四明山脉地跨浙江慈溪、鄞县、余姚、上虞、嵊县数县,层峦绝壁,深溪广谷,明末清初时抗清力量多集于此,就连大名鼎鼎的黄宗羲,“西湖三杰”之一的张煌言,也都曾经以此为基地。抗清虽然被血腥镇压,声势也大不如前,但官府却一直未能斩草除根。 高家勤的儿子被绑架,也不知道是残余的抗清力量而为,还是一般的土匪山盗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见财起意。 但无论是谁,绑架一县父母官的儿子,这玩的也太大了些。 “高家勤,你赔我的儿子!” 高刘氏瘫倒在大堂上,哭天抢地,鼻涕眼泪一大把。 “李班头!” 高家勤使了个眼色,一旁的皂隶赶紧上前,把哭哭啼啼、站立不稳的主母扶了出去。 “李典史,你看这……” 高家勤看了看妻子离开的身影,目光转向一旁的余姚县典史李建文身上,面露笑容。 至于一旁的陆县丞,高家勤问都没问。 典史设于州县,不入品阶,“未入流”,但由吏部诠选、皇帝任命,属于“朝廷命官”。原本职责是“典文仪出纳”,在没有县丞、主簿时,兼领县丞或主薄之职,兼管钱粮、户籍、治安之务。职能类似于后世的县级公安局长。 “大人,四明山匪盗众多,也不知道是那一路的土匪所为?这查起来,恐怕……” 李建文看了一下站在高家勤一旁的王和垚,眉头微微一皱。 “高大人,这位是……” 这位新县令,一点小事就草木皆兵,手足无措,那里有半点一县父母官的样子。 “李典史,这是王和垚,姚江书院的学生。” 爱子被绑架,高家勤方寸大乱,顾不上其它。 “李大人,犬子年幼,还望施以援手,老夫感激不尽!” 官场所言,官走乡绅,吏交江湖,典史结识三教九流,在地方上耳目众多,势力极大。如果李建文都没有办法,那爱子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姚江书院的学生? “高大人,这是在探讨案情,一个外人在场,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啊?” 李建文心头不快,再扫了一眼面带微笑的王和垚,冷哼一声,脸板了起来。 县衙要员在讨论案情,一个穷酸儒呆在旁边,不伦不类,谁知道他是不是和案子有关,或者会把案情泄露出去? “安之,要不你先回避一下?” 高家勤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催起了王和垚。 自古皇权不下乡,典史势力极大,甚至可以裹挟民意,左右官员去向。就连刚正要强的一县县令高家勤,也对李建文客客气气。 更何况,他还指望此人救他的儿子。 王和垚心知肚明,朝着高家勤微微一揖,就要转身退出。 眉高眼低,冷暖自知,这些人的嘴脸,他早已经见惯。 何况这个李建文,脸色阴沉,一双细眼白多黑少,一看就是阴狠之人。 这样的人,还是不要理睬。 王和垚还没有走到大堂门口,几个身穿公服的皂隶匆匆忙忙进来,个个灰头土脸,有人身上还有血迹,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几人在高家勤面前纷纷跪下,磕头碰脑,惊惶不安。 “县令大人,县丞大人,典史大人,大岚山巡检司遇袭,孔巡检和李虎被杀,还死了十几个巡丁!” 跪着禀报的巡丁身材魁梧,跪在地上,后背看上去像一堵墙,脖子后面的肥肉紧致厚实。 “什么?” 高家勤大吃一惊,面色更加沮丧。 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可真是流年不利啊! 陆县丞眉头紧皱,他看了看李建文,一言不发。 李建文面色阴沉,不自觉站了起来。 巡检司名义上归县衙管辖,实际上却是归兵部调遣,相当于后世的各地方派出所,只不过是设在水陆要冲、利益纷争之处。巡检是正九品,副巡检是从九品,相当于后世的派出所正副所长,巡丁是派出所民警。 大岚山是四明山脉的高岭,是绍兴府和宁波府抗清的圣地,当年黄宗羲就是在这里结寨抗清,因此也是余姚县设防巡检司的水陆要冲。 大岚山巡检司虽然没有设副巡检,但这个李虎平日里打理巡检司大小事务,形同于副巡检。 现在派出所正副所长和若干民警被杀,这事可是闹大了。 “李彪,这他尼昂的是谁干的?” 片刻之后,李建文向着膘肥体壮的“一堵墙”,面红耳赤,戳指怒喝了起来。 这还得了,巡检孔家声是他的小舅子,也是他的靠山。李虎还是他的堂侄,发生了这种事情,让他怎么向家族和岳父岳母交待。 关键是,孔家声死了,他狐假虎威的后台塌了一半。新来的巡检无论是谁,也不会像他的小舅子一样贴心了。 “大…人,土匪人…多,小人们也不…知道是那一路。十有八九,是大…岚山的“胡疯子”干的!” “一堵墙”李彪哆哆嗦嗦说完,眼睛不敢看李建文。 “胡疯子!这个挨千刀的!” 李建文小眼睛瞳孔收缩,低声骂了出来。 胡双奇如此做法,肯定是报上次土匪在县城被官兵射杀的仇了。 “高大人,先是抢人头,再就是大岚山巡检司被袭,看来,高公子是被“胡疯子”手下的土匪抢了。袭击大岚山巡检司,也是“胡疯子”等人所为。显而易见,这是在报复官府!” 陆县丞捋着胡须,分析着说了出来。 这个李建文,高家勤儿子被绑架,他也不见慌张。巡检司遇袭,他立刻原形毕露。 “这……这该如何是好?” 高家勤瘫坐回椅子上,脸色灰白。 前两个月,官兵当街射杀四明山的土匪数人,人头都挂在了城墙上。结合留下的纸条上的内容,土匪这是来寻仇了。 “胡疯子”是四明山大岚山寨的寨主胡双奇,也是四明山数十座山寨的总头领,极有智谋,能文能武,和官府势不两立。大岚山险峻无比,易守难攻,一直以来都是抗清的一块风水宝地。 这一次,余姚县衙是碰上硬骨头了。 王和垚不由自主站住脚步,暗暗心惊。 这么说来,上次城墙上的人头,真有大岚山“胡疯子”兄弟们的了?自己不经意间,做了一回山寨的“同伙”。 “李大人,小儿的性命,可都靠你了!” 高家勤看着李建文,可怜兮兮。 “你,还不退下!” 看到大堂门口驻足的王和垚,李建文眉头紧皱。 “高大人,陆大人,小人告退!” 王和垚看了一眼李建文,冲高家勤和陆县丞拱手告辞,轻轻退出了大堂。 王和垚的无视,让李建文火冒三丈。他想要发火,旁边的高家勤又催了起来。 “李大人,赶紧想办法办理此事。本官这就上折子,向绍兴府禀告大岚山巡检司的事情!” “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去办理此事!一群没用的废物!” 李建文说完,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跪下的巡丁们纷纷站起身来,低头哈腰,跟在李建文身后灰溜溜离开。 “大人,李四除了欺压百姓、勒索钱财,满脑子都是女人银子。指望他,恐怕是……” 看看周围无人,陆县丞终于开口,低声细语。 高家勤吃了一惊,也是低声回道: “陆大人,你的意思是……” 听陆县丞的意思,李建文恐怕是靠不住。 “要不是大岚山巡检司的那些家伙做的太过分,大岚山的土匪怎么会袭击大岚山巡检司?要不是李四得罪了大岚山的人,土匪怎么会刺杀大人?” 陆县丞侃侃道来,高家勤额头细汗密布。 当日他到“高升客栈”喝茶听戏,大岚山的土匪竟然在光天化日下刺杀他。要不是他早有准备,恐怕已经是命丧黄泉了。 这个李建文,又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 “大人,大岚山的土匪,向来都守规矩的很。自从这李四当上了典史,欺男霸女,和孔二沆瀣一气,把余姚县弄得一地鸡毛。” 陆县丞看着高家勤,语重心长。 “李四靠不住,大人还是派人去和大岚山的土匪接触一下,确保公子安然无恙。” “多谢陆大人提醒!” 高家勤恍然大悟,连忙点了点头。 决不能在李四这一根树枝上吊死!事到如今,也只有多管齐下了。 第31章 现实 四爷 回到家中,已经是夜幕降临,父母已经做好了饭在家等候。 一份蔬菜豆腐汤,一份腌菜,杂着小米的白米饭,没有任何荤腥。 王和垚却知道,这在浙东,已经是不错的伙食了。 “垚儿,你听说了没有,大岚山的巡检司,被土匪给洗劫了?” 一进门坐下,王士元就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儿子这一阵子和余姚县令走的近,他是既高兴又担心。县令可以保护儿子,但万一走漏风声,让这些狗官知道自己父子的身份,他又是忧心忡忡。 这种冰火两重天的煎熬,让他整日里坐卧不安,连冒险去刘寡妇家的念头,都给压了下来。 至于儿子将来的选择,他倒是不担心。儿子既然答应了不为满清官府卖命,就一定会言出必行。 洗劫! 王和垚不由得莞尔。 父亲这个词,用的真是“岂有此理”。 “垚儿,你别笑!这可不是小事!你这几天出门,也要当心!” 王胡氏一本正经吩咐儿子。 儿子怎么看,都有点放荡不羁、二不挂五的意思,她还真担心儿子弄出来点事情。 “阿爹、阿母,我已经知道了。大岚山巡检司的巡检被杀,巡丁也死伤了十几个。他们还绑架了高县令的儿子,要高县令拿三千两银子赎人,否则就撕票!” 王和垚说完,刚要拿起筷子,却被王胡氏打了一下手。 “撕票?” 王胡氏不由得一愣。 “大岚山的土匪,现在也开始抢劫勒索了吗?” 王胡氏摇了摇头,看着儿子,眉头一皱。 “快去洗洗,满身的臭汗!” 王和垚过去洗脸,身后传来父母的叹息。 “光天化日,杀了这么多人,这是什么世道!” 这是母亲王胡氏的声音。 “那些个巡丁,一个个如狼似虎,尤其是孔家声和李虎两个,敲诈勒索,逼良为娼,该杀!” 这是父亲王士元愤怒的话语。 “小声点!让李四听到,没你的好果子吃!” 王胡氏紧跟着叮嘱道,王士元果然不再说话。 王士元不说话,王胡氏又忍不住,唠唠叨叨。 “依我看,还是和县里杀了“胡疯子”的手下有关。你想想,先是人头不见,再就是县令儿子被绑,再就是大岚山巡检司被袭。不用问,“胡疯子”是报仇来了。” 王胡氏快言快语,精准的判断,让王和垚暗暗称奇。 母亲头脑清晰,精明强干,若是放在后世,妥妥的女强人一个。 “你说的没错!李四作恶多端,一直和大岚山的“胡疯子”过不去,双方你来我往,死伤无数。孔家声和李虎作为李四的爪牙,“胡疯子”当然要除掉了!” 王士元低声细语,附和着妻子的推断。 “你说,这事是不是和郑家……” 王胡氏话还没有说完,看到儿子过来,立刻闭嘴。 “阿爹,阿母,李四是谁?” 王和垚过来坐下,假装问道。 “李四就是县衙典史李建文。县令为大,县丞、主簿分列二三位,下来就是李建文。虽然余姚县没设主簿,但典史是杂职首官,民间人称“四爷”,官威不得了!” 王士元冷冷一声,让王和垚想起李建文那双冰冷细长的白眼来。 有些人天生就是恶人,给王和垚的感觉,这个李建文就是这样。 也不知道,他的同学李治廷,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品性。 “垚儿,你以后,还是和郑家人少来望!” 王胡氏对着低头吃饭的儿子,郑重叮嘱了起来。 “就是,还有孙家,那都是不安分!前朝那么多官军,孙传庭、卢象升,还不是打不过?就凭他们几个娃娃,这不是瞎胡闹吗?” 王士元跟着妻子,数落起郑思明来,也给儿子敲边鼓。 这一瞬间,他神色黯然,有几分往事不堪回首的惘然。 王和垚抬起头看了看父母,摇摇头一笑,继续吃饭。香喷喷的大米饭,腌萝卜,一碟青菜,油荤少许,这就是大多数浙东百姓丰年时的盘中餐了。 听赵国豪讲过,要是粮食欠收,百姓可能只能喝稀粥,油荤就不要想了。江南尚且如此,北方苦寒之地,云贵那些穷乡僻壤,百姓生活可见一斑。 “阿爹,你以前,恐怕是锦衣玉食,深……宅大院吧?” 王和垚笑嘻嘻说道,眼神戏谑。 “你……深宅大院?” 王胡氏看了一眼“高穷帅”的丈夫,满眼的狐疑。 夫妻快二十年,她只知道丈夫是个身世悲惨、父母双亡的流浪汉,不过细细品味,丈夫举止言谈,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富贵子弟。 “深宅大院,你听他胡说,我就是一穷光蛋,没有的事!” 王士元脸上一红,断然否认。 这个儿子,坑爹的玩意,瞬间就把自己给卖了。 “穷光蛋?让我想想……”ωww.xSZWω㈧.NēΤ 王胡氏思索片刻,忽然问道: “你既然是个穷光蛋,怎么认识那么多的字?我爹为什么对你客客气气?他为什么把我嫁给你?” 妻子一本正经,王士元额头冒汗,立刻叫了起来。 “不是你看上的我吗?你爹拧不过你,这才同意的婚事!” “胡说!明明是我爹非要我嫁给你。快说,你给我爹下了什么迷药?我爹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王胡氏瞪起了眼睛,等着丈夫给一个满意的回答。 “那有什么迷药?你爹见我相貌堂堂,知书达礼,觉得你大哥不靠谱,这才把你许配于……” 父母争吵,王和垚微微一笑,轻轻离开了饭桌。 当然,也避开了自己“受审”的尴尬。 回到房中,王和垚久久不能入眠,就在地上做起俯卧撑来。 几个月过去,自己还是一事无成,这不由得让他有些急躁。 “胡疯子”为什么要绑架高家勤的儿子? 四明山的土匪为什么要对巡检司的巡检们痛下杀手,那可是朝廷官员,他们难道真不怕和官府为敌吗? 还有自己,接下来何去何从,难道真的要去跟随姚启圣吗? 也不知道,吴三桂和耿精忠他们,到底闹的怎么样了? “当当!” 敲门声响起,紧接着,有人在外面轻声喊道。 “老五,王和垚!” 王和垚从地上弹起来,拍了拍手,过去打开了房门,赵国豪轻轻溜了进来。 “你是怎么进来的?” 王和垚惊讶地看着满头大汗的赵国豪。 “你家院墙那么低,砖头都不用垫,轻轻一翻就过来了!” 赵国豪惊讶地反看着王和垚。从小到大,他们找王和垄,不都是这样翻墙进来的吗? “你小子,就不能好好走路?” 王和垚摇摇头,无奈地笑了一声。 多大年纪了,还上房揭瓦,没个正形。 “我是你四哥,你不能这样和我说话!” 赵国豪瞪大了眼睛,在床边坐了下来,压的床“吱吱呀呀”作响。 “好,四哥。晚上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和垚又在地上做起俯卧撑来。 “也没什么,老大让我过来,告诉你一声,明天一早去找他,他有事找你!” 赵国豪漫不经心说完,也跟着王和垚,在地上做起俯卧撑来。 “今晚我就不回去了,就在你这睡了。” 赵国豪费力地跟着做俯卧撑,边做边说。 “那你只有睡地下了,床也撑不起你!” 王和垚哈哈一笑,和赵国豪一起做起俯卧撑来。 “国豪,看你长得这么雄壮,你是从来都不干农活的吗?” 王和垚好奇地问道。 浙东百姓日子都不好过,赵国豪长得这么壮,肯定很少受苦。 “我也干,干的少,主要是我三个姐夫。每到家里忙的时候,他们都会过来帮忙。” 赵国豪大汗淋漓,做的越来越慢。 “你有三个姐夫!怪不得你小子这么得宠?” 王和垚摇了摇头。 百姓爱幺儿,何况赵国豪还是家里唯一的男丁。 “叫谁小子?我可是你四哥,你得看着辈分!” 赵国豪说完,话题又扯到了王和垚身上。 “老五,你真的不准备参加科举了?” “参加个屁,造反都来不及!” 王和垚开始单手做起俯卧撑来,做了五六个,已经是气喘吁吁。 看来他的身体,还需要好好锻炼,好好恢复。 “国豪,思明叫我去,到底有什么事?” 好几天没看到郑思明,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整天神神秘秘的,做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你这个俯卧撑动作,怎么看起来那么……猥琐啊?” 赵国豪一上一下,卖力地撑起身体,撅起肥硕的大屁股。 “是你自己心里猥琐!老实说,你猥琐过多少无知少女?夺走了多少人的初吻?” “我自己还是处男一个,我还想别人夺走我的初吻!你要不要,我把我的初吻给你?” 赵国豪再也支撑不住,“噗腾”一下扑在地上。 “算了吧,你的初吻,还是留给你的小凤吧!” 提到小凤、赵国豪的未婚妻,赵国豪马上岔开了话题。 “老五,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看样子,他对自己的这位未婚妻,并不感冒。 “我也不知道,我得好好想想……” 两个人说了很多废话,直到后半夜,才各自睡去。 第32章 草莽 位于余姚县城东北十里的陈山,为汉时余姚名士严光隐居与墓葬之地。宋乾道间,宁波府史浩知绍兴府事,命鄞县县令蔡宪于严光墓下建客星庵,立严子,陵墓道。 下午申时,郑思明和王和垚到了半山坡,王和垚还好,郑思明已经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老大,为什么要走小道?” 王和垚额头冒汗,呼吸倒是平稳。wWW.xszWω㈧.йêt 这些日子以来,他能吃能喝,身体恢复了不少,体型横纵一起发展,早已经不是一身排骨,但说到六块腹肌,一身腱子肉,为时过早。 不过,他气力惊人,倒是让他喜出望外。毕竟,这个时代,一分勇力,就多了一分自保的本钱。 “想不到客星庵,成了这个样子!” 郑思明停下脚步,看着半山腰一处的断壁残垣直摇头,上气不接下气。 “谁让你要走小路的!人生一步一个脚印,是没有捷径可走滴!” 王和垚调侃起了郑思明。 “你以为我愿意?县衙在这里设有陈山巡检司,要避开他们,只有走小道了!” 王和垚这小子,走山路比他还轻松,怪不得自己打不过他。 “原来是这样!” 王和垚摇摇头,暗暗嘀咕。 郑思明叫自己到这里来,不会是偷偷摸摸瞻仰先贤吧。 陈山巡检司,百姓上山也要查,要是那些达官贵人、旗人子弟,不知道是不是满脸赔笑,背着过水坑。 “不顾万乘主,不屈千户侯,手澄百金鱼,身被一羊裘。严子陵淡泊名利,为世人皆知。想不到他的陵墓却是狐踪兔穴,杂草丛生。” 对着狐穴狗洞,郑思明似乎有些悲伤。 “老大,看开些。战火连天,吃都吃不饱,谁还顾得了这些闲情逸致?” 王和垚劝着郑思明,语重心长。 多事之秋,神州大地动荡不安,山河涂炭,饿殍遍野,就不用说这些身外之事了。 “等将来你我兄弟光复了汉室,你郑家的英烈都会进贤良祠,供后人瞻仰。” 王和垚一句豪言壮语,就让郑思明的眼神,亮了起来。 老大,你也太容易被煽动了吧? “要真有那么一天,我这个不肖子孙,也可以死而无憾了!” 郑思明感伤,原来重振家业,一直是他的一个心愿。 王和垚尴尬一笑,拍拍郑思明的肩膀。 “老大,一定有那么一天!他日你我兄弟再来此处,必是光宗耀祖,贵为上卿!” 不是所有人,都像郑思明一样,肩膀上扛着那么多东西,国恨家仇,一直在负重前行。 “光宗耀祖,贵为上卿!” 郑思明哈哈笑了起来。这个“王老五”,似乎世间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 王和垚上前几步,踏开墓前丛生的杂草荆棘,一块石碑露了出来。用衣袖擦擦,上面“汉徵士严公墓”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看来,这就是严光的墓地了。 “听老人们讲,严子陵的墓前面有高风亭,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宋代嘉定时史浩在陈山山巅建了高节书院,后来也没了。” 郑思明坐在地上,左顾右盼,漫不经心介绍了起来。 王和垚点点头,左顾右盼,微微一笑。 “老大,你把我叫到这严子陵墓前来,不是来看落日余晖、凭吊先贤的吧?” 早上来的时候,王和垚心里就嘀咕。郑思明撇开了孙家纯和赵国豪等人,连妹妹都没有带,独自带自己出来,不仅仅是看落日美景这么简单。 这也太浪漫了吧。 他可没有那个嗜好。即便是郑思明想,他也会断然拒绝,不会出卖自己的灵魂和肉体。 “老五,你真不准备再读书了?” 郑思明没有正面回答王和垚的话,反而问起他来。 “生逢乱世,百无一用是书生。读书劳民伤财,毫无用处,我当然是不打算再读了。” 王和垚挨着郑思明坐了下来。 天下都乱起来了,他还读个屁书! “老五,你有什么打算吗?” 郑思明看着夕阳,轻声问道。 “暂时还没有想好。我还得琢磨琢磨。” 王和垚据实回答。是不是去从军,他还没有正式决定。 郑思明点了点头,看着王和垚,目光炯炯。 “老五,你能猜到我为什么带你出来吗?” 王和垚一愣,脑子快速运转,灵光一闪。 “老大,难道说,和高县令的公子有关?” 郑思明惊讶地看着王和垚,随即点了点头。 “你猜的没错,确实和高家勤有关。”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左右张望,自言自语。 “这人,应该要到了吧!” 王和垚跟着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裳。 看来,今天还有其他的客人。 这个时候,他已经猜出了七八分来。 “思明,你们先到了!” 果然,郑思明话音未落,一个三十多岁的粗衣汉子分开草丛走了出来,国字脸,浓眉大眼,身材雄壮高大异常,笑容亲切,络腮胡子引人注目。 郑思明个头已然不低,站在这二当家跟前,矮了小半头。看这个头,最起码也是一米九出头。 “二当家的!” 郑思明打着招呼,眼睛里热情洋溢。 看起来,他和这位络腮胡子是老相识。 二当家? 王和垚暗自嘀咕。这个粗大的汉子,应该就是大岚山的英雄好汉了。 “你就是王和垚?” 威猛雄壮的二当家上前,拍了拍郑思明的肩膀,面对王和垚,笑意消失,浓黑的眉毛一拧,眼睛里面有了一丝狐疑。 “在下王和垚,见过二当家!” 王和垚眼睛扫过二当家腰间的鼓鼓囊囊,小树般粗壮的胳膊,拱手抱拳行礼,不卑不亢。 陈山巡检司就在山脚下,这位二当家的约自己在这见面,这胆子也太大了些。 这门扇一样的身板,浑身的腱子肉,不去打nba,实在是太可惜了些。 “就你一个,杀了老王和他的三个手下?” 二当家的黑脸上,怀疑的神情更盛。 就这么一个少年,体格一般,还有些小白脸,他也能对付得了老王那样的猛男? 更不用说,以一对四了。 王和垚看了看郑思明,心中明白。 看来父母所说的没错,郑思明和四明山的土匪们,果然是有瓜葛。 “轻轻松松,侥幸而已,二当家不必当真。” 王和垚心里嘀咕着,嘴上谦虚。 “不知道二当家的叫我来,有什么事情?” 如果高家勤的儿子是二当家等人抢的,大岚山巡检司遇袭也必是二当家等人所为,事情没有那么凑巧。 “轻轻松松?” 二当家哑然失笑,猛然挥臂,虎虎生风,碗口大的拳头,直奔王和垚面门。 “没什么,就是想见见你,拉你入伙!” 事出突然,王和垚大吃一惊,下意识身子一侧,顺势抓住二当家的粗臂,背部贴其腋下,就要来一个背摔。 这一招他百试不爽,尤其是他现在气力奇大,更是跃跃欲试。 二当家也是吃惊,没有想到王和垚反应如此敏捷,竟然要反制他。他另一只手顶住王和垚腰部,王和垚竟然拖动不了二当家分毫。 “我去!” 王和垚立刻变招,一个扫堂腿,借力使力,把猝不及防的二当家跌翻在地。 王和垚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去继续攻击,二当家一个鲤鱼打挺,已经站了起来。 “二当家!” 郑思明懵懵懂懂,赶紧叫了起来。 “没事,只是试试王兄弟的身手!” 二当家豪爽地一笑,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 “王兄弟,果然有两下!” 王和垚腿骨发麻,隐隐作痛。 对方神力惊人,自己借力也不能把对方拖动,手臂粗.硬如钢铁铸成。要是实战,自己肯定不是对方对手。 他觉得自己气力已经足够,却还是略逊一筹,要是有把刺刀,或许不一样。 面对面拼刺刀,他可不怵任何人,这无关技术,而是两败俱伤的勇气。 不过,古人的战力,的确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第33章 想当然 郑思明挡在了二人之间,生怕二人误会,王和垚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小子,黑白两道通吃,背地里不知还有多少秘密。 “二当家,果然是力大如牛。兄弟佩服、佩服!” 王和垚由衷竖起了大拇指。 “好,爽快!” 二当家过来,拖着王和垚的肩膀,形成一个内卷,安全感十足。 “王兄弟,咱们坐下说话!” “二当家,嫂子跟你在一起,肯定觉得很安全吧?” 王和垚一米七几,二当家一米九几,怎么看,都有仰视的感觉。 “你小子,真会说话!” 二当家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就在山坡上坐了下来, 王和垚如山的压迫感,也随即消失。 几人先后坐下,郑思明看二人谈笑风生,这才放心下来。 “王兄弟,高家勤的儿子被抢,大岚山巡检司的清妖被杀,都是我们大岚山的兄弟干的!” 二当家看着王和垚,直言不讳。 “王兄弟,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二当家,如果我所料不错,大概和城墙上的人头有关吧。” 王和垚面色平静,徐徐说了出来。 看到二当家的目光小的过来,郑思明赶紧摆了摆手。 “二大家,你别看我,我可什么都没说!” “王兄弟,山寨的兄弟们被杀,人头被你抢了回来,入土为安,哥哥我多谢你了。” 二当家的笑容极富感染力,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不知道是故作殷勤,还是天生如此。 “二当家,说实话,兄弟我杀官兵,夺回人头,可不是冲着你大岚山的兄弟。我是冲着我们老大,所以只不过是顺水推舟,你也不用谢我。” 王和垚直言不讳。 郑思明微微一笑,拍了拍王和垚的肩膀。 自己的兄弟,在外人面前,没有给自己丢脸。 “王兄弟,你够爽快,哥哥我喜欢!” 二当家抱拳行礼。 “你想做官,兄弟们就帮帮你,让你在高家勤那狗官面前落个顺水人情,兄弟们以后也好做事。” 二当家快人快语,毫不掩饰。 王和垚看向了脸色尴尬的郑思明。 不用问,自己的结拜大哥早已经“出卖”了自己。 “二当家的意思,是将高县令的公子交给我,让我去高县令那里请功?” 王和垚明白了几分。 看来,对大岚山巡检司动手,也是二当家等人为自己“腾路”了。 “王兄弟,就是这样!” 二当家指着山上,嘿嘿一笑。 “狗官的儿子就在山上,你一会带走,也算哥哥我还你的人情了!” 王和垚看着二当家,又看着郑思明,轻轻摇了摇头,苦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才相信,这个二当家,的确是个天性直爽的汉子。 而他的老大,也是天真的可以。 “王兄弟,你笑什么?” 二当家迷迷瞪瞪,立刻问了起来。 “二当家,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王和垚沉吟片刻,这才说道: “既然高公子被你们绑了票,银子没拿到,就被我给贸然带回,我岂不是有通匪的嫌疑?再说了,巡检司是朝廷命官,正九品。即便是巡检死了,也会有新的任命官下来,那能轮到我。” 他看着瞪大了眼睛的二当家,反问道: “二当家,你做这些事情,没有和山上的兄弟们商量吗?” 黑白两道通吃,王和垚暗自嘀咕。这要是高家勤知道了,不知道该怎样对付自己? 王和垚的话,让二当家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大当家的让我见机行事。抢人和袭击巡检司是同时动手。我担心路上出岔子,就和兄弟们在陈山躲了起来,这叫灯下黑。” 二当家看着王和垚,咧嘴一笑。 “兄弟,我欠你一个人情!你说,这事该咋办?” “二当家,依我看,这事不如这样……” 王和垚在二当家的耳旁,轻声说了起来。 郑思明坐在一边,看着王和垚和二当家二人嘀嘀咕咕,喜笑颜开,觉得无味。 这两个人,相逢恨晚,又臭味相投,让人费解。 二当家告辞离开,远处的草丛深处,几个彪形大汉也纷纷现身,他们跟在二当家身后,小心翼翼离去。 王和垚和郑思明对望一眼,面面相觑。 谁还敢说,这二当家是个粗人。光是在陈山巡检司鼻子底下潜伏,便称得上胆大心细。 二当家离去,郑思明忍不住问了起来。 “老五,你和二当家都说了些什么?” “没有什么,只是改了一下计划,让抢人还人显的顺理成章。” 王和垚盯着郑思明,意味深长。 “老大,杀巡检抢小孩,你为了兄弟我,可是煞费苦心啊!” 郑思明脸上一红,脸色一板,郑重其事。 “大岚山巡检司是大岚山山寨兄弟们的眼中钉,那个孔家声、李虎那些人,欺男霸女,强取豪夺,大岚山的兄弟们,早就想收拾他们了!” “大哥,你不用解释,你我是兄弟,我信你!” 王和垚笑着说道,眼神一片赤诚。 郑思明的眼里,也是满满的暖意。 “老五,你要想好了,这都是杀头、株连九族的事情,你要不想干就直说,我不会怪你,咱们还是兄弟!” 郑思明拍了拍王和垚的肩膀,掏心掏肺。 “老五,大岚山巡检司欺压良善,没一个好东西,孔家声和李虎都是死有余辜。大岚山的好汉不会胡乱杀人。至于高家勤的儿子,没有人会害他,你大可放心!” 前面偷人头、杀官差毕竟都是暗中动手,有惊无险,一旦真要和官府,和满清朝廷对着干,那可就没有任何退路了。 郑思明的自辩,让王和垚轻声一笑。 “老大,大岚山山寨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吧?” 这个二当家,如此大张旗鼓为自己铺路,绝不仅仅是为了报恩,恐怕还有难言之隐。 “耿精忠兵发浙江,派部下到了四明山,联络四明山各路人马起事。官军追剿,四明山群豪死伤无数。因此……” 郑思明欲言又止,王和垚马上接了过来。 “因此,大岚山巡检司就是一处缺口。如果能有自己人,可备不时之需。” 王和垚轻声说了出来,暗暗摇头。 这个二当家,那里是个粗人,简直是个人精。 “老五,你不会怪我吧?” 郑思明有些不好意思。 “老大,我为什么要怪你?” 王和垚摇了摇头,一本正经。 “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摧毁满清朝廷的希望。老大,你不用解释,也无需愧疚。” “老五,这几天我心里面七上八下,睡不好觉。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头可轻松了!” 郑思明长出了一口气,接着继续说道。 “其实不光是耿精忠的使者,台湾郑氏的人也来过,他们就在宁波府舟山一带,距离四明山也不过百里而已。” 王和垚点了点头。吴三桂起事,天下风起云涌,各路牛鬼神蛇都冒了出来,但是真心想为汉家百姓谋利的,又有几人? “大哥,我觉得,待在大岚山上,始终成不了气候。” 大岚山虽然地形险要,但是山里没有多少人口,想要壮大队伍,谈何容易。待在山上,始终缺乏钱粮,影响力不够,难成大事。 “老五,你说的我也想过。可是,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 郑思明无奈,心情有些沮丧。 “老大,你有没有发现,你玉树临风,心慈手软,浊世一佳公子。你真适合这造反杀头的买卖?” 王和垚哈哈一笑,转移了话题。 这个郑思明,毫不掩饰,果然是个至诚君子。 “那我适合干什么?” 下意识地,郑思明问了出来。 “适合做鸭!” 王和垚哈哈大笑了起来。 “做鸭?” 郑思明瞬间反应了过来,哈哈一笑。 “你小子整个一西门庆,我看你才适合做鸭!” 和这小子一起,他总是心情愉悦,不知不觉,整个人都开朗了许多。 “老大,你我都是在戚继光戚少保灵位前发过誓的,要同生共死,驱除鞑虏,恢复中华。难道这些,都是嘴上说说吗?” 王和垚收起了笑容,郑重其事。 有这些少年,他也有了造反的勇气和热情。 “老五,你说的没错!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我就不信,凭我们兄弟,真不能把天戳个窟窿!” 郑思明脸色发红,两眼放光。 “老大,你刚要补天,这会又要戳天!我看,你就只适合做鸭!” 激起了郑思明的斗志,王和垚也是高兴。 “你这小子,敢调侃你大哥!还有没有王法?” 二人站起身来,并肩而立,凭目而望,红日西沉,残阳如血,风吹林动,满山芳草萋萋。 “大好江山,可惜沦于腥膻!” 郑思明眼神幽幽,轻声说了出来。 张煌言英勇就义前的遗言,似乎在二人耳旁回荡,让二人都是心神激荡,不能自已。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还是负重前行,且行且珍惜吧!” 王和垚搂着郑思明的肩膀,转身向山下走去。 “对了,老大,二当家的姓甚名谁,多大年纪了?” “嘀嘀咕咕、如胶似漆半天,连人家的名字都不问,我看你只适合做只呆头呆脑戳天的鸭!” 落日余晖照在二人脸上,几丝暖黄,又踌躇满志。 第34章 意想不到 大岚山脚下,绿树成荫,野花盛开,溪水潺潺,夏蝉在高树上嘶叫,不知疲倦。 “世间追名逐利,尔虞我诈,远不及山水清澈啊!” 山脚下等待的高家勤,忽然幽幽一声叹息。 看似语气轻松,其实是来掩饰内心的不安。 “大人放心,王和垚去了这么久,应该差不多了。要是谈不拢,早就被赶出来了!” 一旁的陆县丞,赶紧劝慰了起来。 “希望王安之能不辱使命吧。” 高家勤摇摇头,眼睛扫向旁边畏畏缩缩的皂隶,脸色一沉。 “百无一用!” 官府派人和土匪接洽,大岚山土匪传来消息,让非官府之人前去赎人,前面派去的几个人都被打了回来。无人敢前去,知道此事的王和垚自告奋勇,去了山上。 第一次接洽成功,3000两银子谈成了500两银子,第二次接洽依然是王和垚,理所当然,并携带赎银前往。 而高家勤和陆县丞,则是带领官兵们在山下等候。 “放心吧,大人。王和垚机灵,定能带公子回来。” 陆县丞宽慰着高家勤。 “但愿如此吧。可不能再出事了!” 高家勤感叹完,看了一眼周围,又冷哼一声。 “大人,李四那人就那样,你看开些。” 陆县丞心知肚明,只好悄声说道。 “李四,四爷,好大的名头!” 高家勤目光冷冽,又有一丝讥讽。 “孔家声死了,李虎没了,下面的狗腿子折了十几个,李四的靠山没了。陆县丞,以后巡检司的事情,你要多操心了!” 陆县丞无奈,只好点头称是。 高县令的公子被抢,典史李建文整天忙着向县衙要部下的抚恤,匪也不剿,找人马马虎虎,简直不把高家勤的交待放在眼里。 长此以往,余姚县中只知有李四爷,而没有县太爷和他这个二爷了。 无论如何,得让这李四收着点,要不然,屎盆子总有一天会毁了他二人的前程。 半山腰的一处树枝掩映,横柯蔽日的茅屋内,王和垚和二当家,正在悠闲地饮茶聊天。 既然演戏,就要戏份足了,不能敷衍了事。 “二当家的,我的身份,是保密吧?” 王和垚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人多耳杂,他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放心吧!你这小子,怎么胆子这么小?是不是都被清妖吓没了?还行不行啊?” 二当家不满地看了王和垚一眼,还是压低了声音。 “放心吧,抢人头的事,只有我和大当家知道。陈山会面,只有我和几个贴心的兄弟。你就放心吧。倒是你那个什么“余姚六君子”,没有刀头舔血过,你可要当心了。” 二当家的话听在耳中,王和垚也是低声细语,怼了回去。 “二当家,少年心事当拿云,年轻人的热血,也不是二当家你那些兄弟能比的。” 二当家看着王和垚,眼睛一瞪,想要发火,最终放弃,嘿嘿一笑。ωww.xSZWω㈧.NēΤ “王和垚,你胆大心细,你不上山,实在是太可惜了!” 一个抢人头,就让王和垚的胆色和深思熟虑淋漓尽致。这小子,可不简单。 “胆大心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屁都不是!” 王和垚端起茶杯,慢慢品着。 自从重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奢侈的享受。 就是这茶杯,似乎太粗了些,还有缺口。看起来,山上的日子也不好过。 “二当家的,你们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喝了一壶山泉煮的清茶,果然是唇齿留香。相传大岚山产好茶,看来是不负盛名。 唯一遗憾的是,二当家的没有送点给他。 “不这样,还能怎样?” 二当家的喝茶像牛饮,一口下去半碗。 “四明山方圆八百里,大小山头几十个,虽然以大当家的为总头领,其实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大当家的在大岚山设置五营五司,五营专责作战,五司专责屯田。兄弟们是且耕且屯,不扰民,与世无争啊。” 二当家的目光中,有些不甘,还有些惆怅。 “大当家虽然想法不错,兄弟们日子也过得去。但长时间呆在山里,人也会变的没有斗志。像杀巡检司那些狗杂碎的事情,已经好久没有了。” 清军入关三十年,大江南北的反清势力基本被剿除殆尽,满清江山日益巩固,反清成功的机会日益渺茫,残余的反清势力,也只能随波逐流了。 大势所趋,谁又能扭转乾坤,不过是屠刀下多几个亡魂而已。 “二当家的难道不知道,云南的吴三桂,福建的耿精忠都已经起兵反清了吗?听说吴三桂已经打到了湖南,和清军在湖广隔江对峙。” 王和垚看着二当家,轻声说了出来。 他倒要看看,这个络腮胡子,有怎样的心思? “狗咬狗一嘴毛,干老子屁事!” 二当家懒洋洋地饮茶,身子靠在躺椅上,“咯吱”作响。 “吴三桂这个老王八,和鞑子一样该杀!现在分赃不均了,开始窝里斗了。不管谁打赢,和老子一文钱关系都没有!那些真正抗清的人,都死绝了!” 王和垚看着漫不经心的二当家,暗暗心惊。 好家伙,天下大事,捋的这么清楚,九年义务教育都没有受过,凭什么你个络腮胡子这么优秀? “王兄弟,哥哥我求你一件事。” 络腮胡子直起腰来,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你要是有机会,就跟狗官求情,来大岚山巡检司做事。耿精忠起事以后,官府对大岚山层层围剿,兄弟们损失惨重。你要能来巡检司,或许兄弟们能有条后路。” 王和垚吓一跳,轻轻点了点头。 能帮助这些英雄好汉,他倒是心甘情愿。 二当家说话的时候,王和垚都有些担心,那单薄的椅背,随时会被他压塌。 “二当家的,时辰也差不多了,你看,高县令的公子……” 感觉时间够久了,王和垚回归正题。 “带走吧!500两银子买你的前程,算是值了!” 二当家站了起来,王和垚也是松了一口气。 椅子,终于脱离了苦海 “王和垚下来了!” 忽然,众人正等得焦急,一旁的班头李世基指着远处的山坡,大声喊了起来。 高家勤心头一震,抬头看去,果然几个土匪对王和垚连踢带打,王和垚满脸赔笑,向土匪们点头哈腰,随即背着背篓,急匆匆向山下赶来。 土匪也退了回去,并没有再追赶。 “安之,怎么样?没事吧?” 王和垚满头大汗到了跟前,高家勤颤声问道,目光看向了他身后的背篓。 “大人放心,公子没事,睡的正香!” 王和垚卸下背篓,打开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王和垚,怎么其他人谈不拢,就你得行?” 李世基心思重,狐疑地问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土匪让我和他比试拳脚,我侥幸把几个土匪都放倒了。就这样,土匪收了银子,就放了公子!” 王和垚说着谎话,面不改色心不跳。 “就你,能撂倒土匪?” 李世基上下打量王和垚,满眼的不相信。 王和垚轻声笑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 “李叔,一般的汉子两三个,我还不放在眼里。” 对于自己一身的力气,还有这无往不利的刺枪术,他有最起码的骄傲。 “大人,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离开吧!” 李世基还要问,陆县丞催了起来。 王和垚能打倒两三个汉子,才怪! “是是是,先回去再说!” 高家勤看了看背篓里睡的正香的儿子,看了一眼官兵和胥吏们,目光落在李世基身上。 “老李头,你熟悉路,你背公子!” 马上颠簸,他也没有预料轿子。 “大人,我都这么大年龄了!” 李世基一阵头大,脸露为难之色。 “大人,还是我来吧!谁叫我年纪小。” 王和垚笑着上前,背起了背篓。 尊老爱幼,他还有这个基本的习惯。 “大人,大岚山巡检司的那些个巡丁,可是不能用了!” 离开了大岚山险地,经过大岚山巡检司的西沟重地,看到那些吊儿郎当的巡检司官兵,懒懒散散,乌泱泱一群乌合之众,陆县丞忍不住说了出来。 高家勤眉头紧皱,目光落到了巡检司执勤的巡丁身上。 来的时候,注意力都在救儿子的事上,他没有太在意,现在细细看来,大岚山巡检司,的确是得注意一下了。 这个陆县丞,孔家声当巡检的时候,他从不谈论巡检司的事情。孔家声一死,他立刻跳了出来。 看来,李建文的靠山孔家声一倒,陆县丞对李四的怨气,都是发作了出来。 “陆大人,你的意思是……” 高家勤不动声色,把皮球踢给了陆县丞。 “大人,巡检虽然是朝廷任命,但这副职和巡丁们,始终还是咱们余姚县本地的壮丁,钱粮也由县里供给。孔家声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好,要是再来个血流五步,咱们也……” 陆县丞的话没有说完,高家勤心知肚明,轻轻点了点头。 大岚山巡检司的事情再来一次,恐怕他的乌纱不保,甚至要被问责。 失去了孔家声的李建文,等于失去了手上的利刃,元气大伤,已经没有原来那么可怕了。 “陆大人,以你看,让谁去合适?” “大人,王和垚有勇有谋,小人觉得他不错!” 陆县丞还没有说话,班头李世基马上插话进来。 王和垚称呼他“李叔”,再加上替他背背篓,他下意识对王和垚亲切了起来。 “安之,说说你的想法。” 高家勤面色和蔼,看向了马旁背着背篓,默不作声的王和垚。 “全凭大人吩咐!” 看着高家勤期盼的眼神,王和垚很快做了决定。 他也想试一下,是不是要真的落草为寇,或者还有别的路可走。 至少,他可以帮助一下大岚山的抗清力量。 “王和垚,你真的能打倒两三个汉子?” 陆县丞看着周围的皂隶,声音提高了一些,来了句神助攻。 “大人,以前弱不禁风,能打两三个。现在身子骨养好了,还没试过!” 王和垚面色平静,朗声说了出来。 高家勤和陆县丞四目相对,都是笑了起来。 这小子,够狂的! 王和垚能舞枪弄棒,那是最好不过。 他那些狐朋狗友,正好可以做他的臂助。 第35章 各人心思 余姚县衙门坐落于余姚县北城,西为龙泉山,东为城隍庙,一面临江,三面有城河环绕,北城通过通济桥与南城相连,睥睨明整,楼橹峻丽,是余姚县的政治中心。 日上三竿,衙门大门外,几个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的男子跪在地上,对着衙门大门连连磕头,磕头碰脑,发出“咚咚”的响声。 “求大人为小人申冤啊!” “大人,小人冤枉啊!” 申冤者们悲怆而呼,衙门口值班的皂隶漠然视之,似乎此事与自己无关。 王和垚站在衙门口,看着磕头申冤的受难者们,眉头紧皱。 衙门大门八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 果然,和民间传说的一样,打官司全凭银子,高家勤也不能免俗。 “你们在外面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我可能要过一会出来。” 王和垚踏上台阶几步,不忘回头叮嘱。 “千万不要惹事啊!” “赶紧进去吧!比我阿母还啰嗦!” 孙家纯扫了一眼王和垚,不耐烦地摆摆手。 这个王和垚,实在是太婆婆妈妈。 王和垚刚一进县衙,郑思明几人就走了过去,在跪地喊冤者跟前蹲了下来。 “和我们说说,你们都有什么冤屈啊?” 郑思明向一个身边放着拐杖的中年汉子问道。 汉子一愣,下意识拱拱手问道: “各位,你们是……” “连我们都不知道,听好了,我们是余姚六君子,我是赵国豪,余姚六君子老四,这是我大哥郑思明、这是老二孙家纯,这是老三李行中。” 赵国豪大咧咧说了出来。 “余姚六君子,没听过。” 汉子和其他的申冤者一样,惊讶地看着郑思明等人。 “你们不是李四的人吧?” “李四算个屁!再说一遍,我们是余姚六君子!” 孙家纯不满地回了一句,拉了拉郑思明。 “大哥,管这些破事干啥?让他们折腾去,咱们也管不起?” “你急什么,问一下都不行?” 郑思明皱了一下眉头,不满地看了一眼孙家纯。 这个老二,有时候也太一意孤行了些。 申冤者看着郑思明等人,目光狐疑,闭口不言。郑思明觉得无趣,又被孙家纯催促,正打算站起,衙门口两个皂隶径直走了过来。 “滚滚滚!待在这找死!信不信老子把你弄进去!” 两个皂隶满嘴粗言秽语,表情憎恶,极其不耐烦,直接惹毛了郑思明几人。 “孙子,你再说一下试试!” “你过来,试试动老子一下!” 郑思明和孙家纯怒不可遏,直接暴走。 一大清早就碰到这么恶心的,还真让人上火。 “哟哟哟,小子挺横的!老子剁了你!” 两个皂隶冷笑着,就要拔刀。 这么牛叉的“草民”,还真是少见! “拔刀,快拔!你要不剁了老子,你就是我孙子!” 孙家纯走上前一步,伸出脖子,指着它,冷笑着说道。 “你倒是拔刀试试!” “拔刀呀!” 郑思明和赵国豪纷纷开口,毫不示弱。 两个皂隶对望一眼,迟疑着,没有拔出刀来。 这些个年轻后生,可不是一般的生猛。 “郑思明,你们在这胡闹什么?难道还想进去吗?” 一个高大的黑胖官员过来,看到是郑思明几人,死鱼眼一瞪,眉头一皱。 看到黑胖官员,两个皂隶赶紧让开,恭恭敬敬,站在了李四身后。仦說Ф忟網 “李四,你好大的官威啊!县太爷也没有不允许百姓告状,你比县太爷,管的还宽!” 郑思明冷哼一声,顶了回去。 “和四爷这样说话,你好大的狗胆!” 李四身旁的一个皂隶耀武扬威,几步上前,冲着郑思明就是一耳光。 郑思明不退反进,抓住了皂隶的胳膊,顶住他腋下,就是一个过肩摔。 “嗙”的一声,尘土飞扬,皂隶被摔翻在地,闷哼一声,身子蜷缩,说不出话来。 “还有谁不服,继续来!” 郑思明踹了一脚地上的皂隶,冲李四和其他的皂隶招招手。 “不过,老子不会再手下留情!” 孙家纯几个人一起上前,站在了郑思明的身侧。 李四憎恶地捂住了鼻子,抛下一句话,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郑思明,你好自为之!” 教训了这些年轻人,胜之不武,还有可能和高家勤宿怨加深。要是打败了,威严扫地,他岂不是更加脸上无光。 只有慢慢来了。 两个皂隶扶起倒在地上的同僚,尾随而去。 “没有骨头的鼠辈!” “李四,欺软怕硬,也不过如此!” 孙家纯和赵国豪一前一后,不屑地说了出来。 “走吧,先找个地方吃饭。等一会,老五可就要出来了!” 郑思明看着李四离开的背影,眼神冷厉。 郑思明等人离开,申冤者中的瘸腿汉子站了起来,紧紧跟上。 “安之,你来了。” 县衙大堂上,看到进来的是王和垚,高家勤亲切地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大人,去巡检司前,过来拜别大人,聆听教诲。” 王和垚向高家勤和陆县丞行礼。他并没有跪下,陆县丞也不以为忤。 高家勤的门生,高家勤都不让跪,自己又何必耍那个官威,整那些没用的东西。 “王和垚,杭州府和绍兴府的公文,余姚大岚山巡检司暂由陈山巡检司的张巡检代管。虽然有张巡检暂为代管,可他毕竟不是三头六臂。大岚山巡检司不是风平浪静之地,还得你来代领。你确认,你能应付得来?” 陆县丞心头忐忑,还是有些不放心。 张巡检主管陈山巡检司,但此人胆小如鼠,昏庸贪鄙,陈山巡检司距离余姚县城不过十里,他平日都住在县中。由他暂管三四十里外的大岚山巡检司,一个月能过去溜达一次,已经不错了。 不派个得力点的副手过去,还真不让他们这些父母官放心。 “陆大人放心,小人必将尽力而为,不让大人忧心!” 王和垚抱拳行礼,面色平静,信心十足。 去大岚山巡检司历练,和他前世的工作多有雷同,应该不难适应。 “巡检司没有饷银,只有禄米若干,收取陋规,还要有个限度,欺压良善、勒索过往行旅,这些事情,尽量少做,也要有个适度。” 高家勤跟着开口,眉目间隐有忧色。 一旦这些家伙见财起意,可就是所托非人了。 “大人放心,小人自然明白。再说了,小人不是冲着银子去的,也不会让大人为治安担忧。袭击巡检司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王和垚郑重回道。 高家勤和陆县丞相对一眼,都是点了点头。 王和垚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这已经是难得了。 想起衙门口那些告状的百姓,王和垚试探性地问道: “大人,衙门口那些个告状的百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要是让上官看到,或有心人挑拨离间,岂不是对大人不利。” 高家勤和陆县丞四目相对,都是摇了摇头。 “大岚山的巡丁作威作福,百姓到县里来告。那个孔家声又不闻不问,只说犯事人已经逃逸。巡检司又不归县衙节制,李建文又欺上瞒下,这事难办啊!” 陆县丞指了指高家勤桌上的一堆状子,满脸的无奈。 “王和垚,这都是告大岚山巡检司巡检和巡丁的状子。要不是孔家声和李虎被土匪所杀,这外面告状的更多!县里让你去大岚山巡检司,也是迫不得已啊!” 王和垚明白了几分。 县衙和巡检司互不隶属,但双方许多职能重叠,巡丁出自县治百姓,但归巡检司节制,但禄米供给又来自县衙,也要经由县衙调配,双方犬牙交错,纠缠不清。 皇权不下乡,巡丁相当于归巡检司巡检和杂职官控制,一旦双方勾结,祸害尤大。 “陆大人说的不错。巡检孔家声就不说了,也不是我余姚县衙能管得了。就说那个李虎,强抢民女,人家还不敢告,对过关卡的百姓强取豪夺,半年功夫就在南城买了大宅子。莫吉祥,把人家外地商人的银子抢了,还把人家腿打断,真是丢尽了余姚县的脸面!” 陆县丞拿起状子翻读,义愤填膺,目光瞥了一眼王和垚。 “所以,去大岚山巡检司,你可是任重道远,要谨慎从事啊!” “大人,小人明白。另外,外面告状的那个瘸腿汉子……” “那是外地的商人,被打瘸了一条腿,银子也被抢了。县里让人去抓伤人的莫吉祥,孔家声拒不接受。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那个商人,还是陆县丞的同乡,你让陆县丞的面子往哪搁?” 高家勤看了一眼陆县丞,终于开口。 王和垚恍然大悟。怪不得陆县丞在王和垚去大岚山巡检司一事上出奇地强硬,原来还有这一层意思。 既然是同乡,又不敢公开叫板巡检司和李建文,还让同乡在外面欲哭无泪,陆县丞这官,当的也太无奈、太窝囊了些。 “安之,你去大岚山巡检司,李彪、莫吉祥、黄二几个人可要小心了,虽然说有县衙的文书,但那些个人,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此外,还是要洁身自好,不要污了名节。” 高家勤仔细叮嘱着王和垚,语重心长。 “小人明白!绝不会给大人添麻烦!” 王和垚恭恭敬敬向高家勤和陆县丞二人行礼。 显然,高家勤对郑思明等人还不放心。 “安之,我对你倒是放心。不过,你那几个兄弟……” 果然,高家勤眉头一皱,捋起了胡须。 “大人,小人以性命保证,他们几人会循规蹈矩,不会再让大人分心。” 王和垚满脸笑容,恭维了起来。 “大人,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大人把他们编入巡丁,他们正好可以帮小人打开局面。大人真是高明啊!” “这是陆大人想出来的。与其让他们无所事事,横行乡里,不如让他们有事干,正好可以护佑乡梓。” 高家勤和陆县丞对望了一眼,都是微微一笑。 县里让李四搞的乌烟瘴气,也是该敲打敲打他了。 第36章 入世一小吏 王和垚出了衙门大堂,举目四望,踌躇满志。 对他来说,大岚山巡检司这个是非之地,才有些挑战。 “你好!” 衙门大堂外面的皂隶,好奇地看着王和垚,不知道他为什么志得意满,王和垚也是轻声问候一句。 一个小小的巡丁,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大惊小怪! 王和垚丝毫不介意旁人的目光,他笑容满面,不经意扭过头,一个女子背对着他,牵着一个小男孩,正在向县衙后院而去。 女子身材高挑,细腰盛臀,风情万种,光是一个背影,两条大长腿,就足以颠倒众生。 王和垚的眼睛,不由得贼亮,差点一声口哨。 碧绿苍翠的树木,多彩盛开的鲜花,香醇的美酒,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飞鸟,美丽动人的少女…… 他喜欢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包括那些美丽的女子,即便是匆匆一瞥,也是一天的好心情。 那个小男孩,似乎就是高家勤的小公子。这个女子,难道是高家勤的…… 王和垚闷头走了几步,迎面而来一黑胖男子,高大威猛,官服在身,威风凛凛,很有些气势。 看到衙门大堂出来的王和垚,黑胖男子停了下来,等王和垚走到跟前,这才冷冷开口。 “王和垚,有没有兴趣和老夫一叙?” 王和垚不由得一怔,抬起头来。 “李大人,有话直说,小人洗耳恭听。” 王和垚看了一眼院中的大小官吏,微微一笑,行了一礼。 这个李四,这是光天化日之下,逼着他站队啊! 可不要忘记了,后面的衙门大堂里,还有县太爷和县丞在哪杵着,说不定正在竖着耳朵聆听呢。 “王和垚,今晚老夫做东,可否去草舍一叙?” 李建文的脸,已经黑了下来。 看样子,这个王和垚是给脸不要脸。 “王和垚,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李大人给你脸,你不要自己丢了它!” 果然,李建文身后的一个胥吏,戳指怒骂起王和垚来。 王和垚的脸,也是沉了下来。 “你,把你说的话,再说一遍。” 王和垚轻声说道,目光冷厉。 这个时候,正是表态度、站队的时候,他不介意大打出手。 两个皂隶互殴,谁还能把他怎样? “王和垚,这么说,你是要一条路走到黑了?” 李建文挡在了胥吏之前,黑脸更加阴沉。 “李大人,小人走的路正大光明,当然要一条路走到底了!难道要在黑路上绊倒摔死不成?” 王和垚冷笑着说道,毫不退让。 他最讨厌这样以权压人的胥吏贪官了。 这个李四,仗势欺人,自己把自己给玩“轻”了。 “王和垚,你好自为之!” 李建文冷冷一句,拂袖而去,众胥吏紧紧跟上。 王和垚看了一眼院中神色各异的官吏,满脸笑容,拱手行礼一拳,转过头大步离开。 和李建文的龌龊,既然没有办法避免,只有迎头面对了。 出了县衙,王和垚看了一眼外面,惊讶地发现,那些跪地申冤的告状者,已经不在了。 难道是天气太热,找地方凉快去了? “老五!” 走了几步,远远地,李行中在街边招手。“酒”旗飞舞,显然这些家伙正在吃喝。 “怎么了,老三,不会是让我来结账的吧?” 王和垚轻声一笑,跟着李行中走了进去。 “几碗面,我还是付得起的。快进去,大家都在里面!”小說中文網 果然,进去以后,众人围成一桌,都还没有吃东西,都在等着王和垚。 “掌柜的,可以上面了!” 李行中喊了一声,和王和垚坐了下来。 “老五,你知道我们在县衙外碰到谁了?” 赵国豪迫不及待,首先开口。 “是不是李四?我在县衙里面也碰到了,还说了几句废话。” 王和垚笑着拿起筷子。 可惜没有餐巾纸擦,只有手搓了。 “我们几个商量了,等去了大岚山巡检司,一定要替这些告状的人出口气!” 李行中兴致勃勃说了出来。 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这些家伙,还没有去大岚山巡检司,就已经是蠢蠢欲动了。 “咱们去了,小宁怎么办?” 郑思明皱眉头问了出来。 “小宁会一起去。还要她,照顾兄弟们的吃喝。余姚六君子,怎么可能丢下一个!” 王和垚哈哈一笑,筷子插入了面前刚端上来的热腾腾的面碗中。 “一碗三鲜面,胜过活神仙!吃面!” “宋室南渡,唯一的好处,就是把中原的面食带入了江南。而这面条,古称面饼,最具代表性!” 郑思明一本正经说完,这才开始吃起面来。 “大哥,你说的对极了!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就是不知道,这南方种出来的面,是不是真的和北方的面一样?” 赵国豪摇头吃面,大声说了出来。 王和垚吃着面,也觉得有些伤感。 粮食可以从北地运来,厨师也是能工巧匠,做出来一模一样的东西,只不过同样的味道吃在嘴里,是不是百感交集? “老五,那个李四,看样子对咱们兄弟不怀好意!以后得防着点!” 李行中吃着面,秀气地对王和垚说道。 “防什么,大不了弄他就是了!怕他个鸟!” 孙家纯筷子往桌上一放,气呼呼说了出来。 “就是!装神弄鬼、狐假虎威的,看着就想揍这个死胖子!” 赵国豪也是气呼呼说了出来。 王和垚和郑思明相对一眼,都是莞尔一笑。 赵胖子骂李胖子,有趣! “兄弟们去了大岚山巡检司,要记住一件事,那就是练好本事。老四,你这个身材,可要减下来。到了大岚山,每天都要操练,你可要稳住了。” 王和垚说完,笑呵呵地拍了拍赵国豪圆滚滚的肚皮。 “老五,除了刺枪术,我怎么感觉,你那一套不怎么管用啊!” 孙家纯轻描淡写说了出来。 赵国豪和李行中一起,看向了王和垚。 “军队,最重要的是服从和纪律,操练倒在其次。兄弟们如果相信我,就跟着我操练。三个月,如果三个月没有进步,兄弟们再用其它的操练方法。” 王和垚轻声说了出来。 等回了家,找时间,他得把这《步兵战术》,和《步兵操典》这些东西归纳总结,作为将来练兵的依据。 “我相信老五的!” 郑思明首先表明了态度。 “刺枪术就不说了,就说那擒拿手,今天我摔那个皂隶,大家都看到了。只是一招,对方就爬不起来。老五教大家的,都是好东西。你们,都应该相信老五!” 郑思明说完,看了一眼孙家纯。 这个家伙,仗着有几分蛮力,似乎不怎么服气王和垚。 “老五,这操练吗,我们相信你。不过……” 赵国豪顿了一下,哈哈一笑。 “你还没有说服你家里人吧。” 郑思明心头一惊。这么大的事情,王和垚竟然来个先斩后奏,实在是太胆大妄为了。 “要是先说,恐怕我就去不了巡检司。” 王和垚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郑思明,二人心照不宣。 至于父母那边,他自有办法劝服。 对于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有信心。 王和垚要当巡检! 第一个不同意的,当然是他的父亲王士元了。 甚至于,他比妻子王胡氏的反应更激动,更剧烈,让王胡氏也是大为惊讶。 儿子曾在岳父的坟头前立下重誓,不参加科举,转过头,儿子却要去当官府的胥吏,为满清朝廷效力了。 对于王士元来说,是可忍,孰不可忍! 更不用说,当巡丁这件事,儿子先斩后奏,实在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跪下,到你外公的灵位前跪下!” 王士元难得地咆哮了起来。 “阿爹,你进来,咱们父子两个好好谈谈人生。” 王和垚把愤怒的父亲连推带搡,弄进了自己的房间。 王胡氏耳朵贴在房门上,却听不清楚屋里的任何声音。 她摇摇头,在外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不是反对儿子去大岚山巡检司,她只是担心儿子的安全。 也不知道这父子俩个,到底在嘀咕些什么? “驱除鞑虏,恢复日月!”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猪猪猪!”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诸如此般的话语,“猪”字更是浓墨重彩。王和垚每写一句,书桌旁王士元的脸色,就惨白一些。 儿子的“狗.爬”,字字都在敲打他的小心脏。 “不要再写了!” 王和垚还准备写“忍辱偷生”之类的话,王士元阻止了他。 “前路凶险,道阻且长,你,自己小心!” 王士元站了起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 “把纸收了!烧了!” 王士元拉开门出去,走到妻子身旁,在椅子上闷头坐了下来。 怎么这么快就妥协了? “阿母,你来一下!” 王胡氏正在惊诧,王和垚出来,笑呵呵地把她哄了进去。 母亲,自然比父亲好糊弄多了。她没有丈夫的那种心结,更架不住儿子的甜言蜜语。 “你这孩子,还神神秘秘的!” 王胡氏看了一眼丈夫,一头雾水。 “阿母,大岚山的土匪,对付的是李四和那些贪官,不杀好人。你看看,孔二和李虎被杀了,那些巡丁还不是平安无事?再说了,我也就只去个一年半载,历练一下,这也是高县令交待的。也许到了年底,我就回来了。” 王和垚一番话,就让王胡氏的担心,变成了多余。 大岚山的胡疯子,可是侠名远播,只杀贪官污吏,从不枉杀好人。况且上面有巡检,儿子又不承担责任。 最重要的是,这是县太爷吩咐的。 县太爷都发话了,儿子自然是不能拒绝了。 “那郑思明和孙家纯他们……” 王胡氏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们也去。我已经劝了他们,现在有了事干,他们自然也就不会胡闹了。说不定到了紧要关头,他们还能帮上忙。” 王和垚耐心糊弄着母亲,一本正经。 “垚儿,和土匪打交道,要小心点!” 嘱咐着儿子,王胡氏出来,看到愁眉不展的丈夫,反而劝了起来。 “县太爷提携咱们儿子,你就看开些吧,别苦着一张脸!” 王士元看着妻子,摇摇头,叹息一声。 “你这个做母亲的呀,心是真大!” 不过,话说回来,儿子去大岚山巡检司,远离了高家勤和县衙那些爪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37章 胥吏 余姚县衙大堂,堂中传来的争吵声,让院中的官吏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听这声音,不用问,县太爷和“四爷”,杠上了。 或者说,县太爷挑战了“四爷”的权威,四爷来兴师问罪了。 “高大人和四爷,这是为什么呀?” 吏房官刘之光竖起了耳朵,倾听着大堂内的动静。 他是查补候选官员,因此对于县里这几位大员的风吹草动,特别地感兴趣。 班头李世基仔细听了片刻,微微一笑,摇了摇花白的脑袋。 “看来是为了那个所谓的副职,高大人要和四爷争权啊!” 朝廷在大岚山设巡检司,由兵部任命的正九品巡检一名管理。至于副巡检只是口头上称呼,并没有设此官职,担任副巡检的一般也是地方豪强,或地痞流氓。 原来的大岚山巡检司巡检孔家声,属于兵部派遣。他的姐夫李建文担任余姚典史,双方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高家勤虽是一县父母官,吏部指派的七品县令,但对九品巡检孔家声,他却是无可奈何。双方不在一个体系,但巡检司的钱粮,却由县里供给,毕竟这关乎县中的治安。 巡检是朝廷命官,但这个有实无名的副职,才是重中之重。巡检司下面的巡丁,都是地方上的百姓,并不是绿营或八旗。社会治安,盘诘往来奸细、盘查贩卖私盐、查获逃军、逃囚、盘查无引及面生可疑之人、捕获土匪盗贼等,还要靠他们熟门熟路。 “小舅子没了,侄子也死了,手下的精兵强将损失惨重。四爷以后的日子,可没那么好过了!” 李世基悠悠发出一声感慨,羡慕嫉妒恨交织。 他也知道,即便没有他提一句,高家勤也会选王和垚。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何况还要背黑锅、擦屁股,有苦难言。 “老李头,四爷和你不是同宗吗,你这话怎么听起来,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刘之光好奇地问了起来。 平日里,李世基在李建文面前恭恭敬敬,原以为是蛇鼠一窝,今天看来,原来是另有隐情。 “四爷你还不知道,一个字,狠!两个字,够狠!什么时候,他把咱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了?” 李世基看了看刘之光,眼神闪烁。 “刘大人,你还不是盼着更上一步?你看着,四爷那个位子,早晚一天是你的!” 刘之光看着李世基,二人目光相对,都是微微一笑。 “老李头,既然你知道四爷狠,还是小心点,谨防祸从口出啊!” 刘之光好意地提醒起了李世基。 “我无儿无女,光棍一个。再说了,我年龄大了,马上就不干了,我怕他个鸟!” 李世基目光冷冽,人间清醒。 “为些小东小西勾心斗角,甚至是丧尽天良,弄不好有一天就是家破人亡。四爷,我呸!有他后悔的一天!” 李世基慢悠悠走开,刘之光愣了片刻,看有官吏过来,慢悠悠转身离开。 四爷,只怕要势衰了。 衙门大堂上,高家勤和李建文剑拔弩张,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高大人,巡检司之事,都是下官经手,大人如此越俎代庖,置下官颜面于何地?” 李建文看着高位上的高家勤,言语上毫不客气。 也难怪他火大,小舅子被杀,堂侄掉了脑袋,手下巡丁死了十几个,正在焦头烂额,却被告知,大岚山巡检司已经整装待发了。 虽然名义上他还是负责巡检司的官兵事宜,但高家勤让王和垚担任“副巡检”,他岂不是颜面尽失? 而且,新的巡检一旦到任,和王和垚上下勾结,他在巡检上的控制力,岂不是也大大减弱? 那些巡检司的人,县中的皂隶,以后还服他吗? 归根结底,不就是自己没有把他高家勤的儿子救出来吗? “李大人,事起仓促,王安之救了犬子,智勇双全,让他担任大岚山巡检司的副手,再好不过。再说了,大岚山巡检司的官兵,不还是归李大人调配吗?”小說中文網 高家勤和颜悦色,尽量压抑着心头的不快。 这个李建文,嚣张跋扈,无法无天。他高家勤才是余姚县的父母官,一个无权无势的巡检司“副巡检”,不过胥吏一个,不依不饶,还来质问他,实在是太目中无人了些。 王和垚救回儿子,于公于私,他都欠王和垚一个人情,让王和垚去大岚山巡检司担任“副巡检”,既是应王和垚的要求,也有改善大岚山巡检司的想法。 毕竟,巡检司出了事,余姚县衙也要跟着吃瓜落。 至于是不是跟随姚启圣,还是等朝廷任命的巡检到任了再说。 “既然如此,为何大岚山巡检司新增的巡丁,都是大人安排?那都是乳臭未干的娃娃。大人是不是太轻率了些?” 李建文不依不饶,让高家勤的脸色也是一沉。 “李大人,拳脚功夫上,县衙的公人,无一是王和垚那几人的对手。这几个年轻人都读过书,有勇有谋,让他们去大岚山巡检司,再也合适不过。” 无论如何,他是一县知县,李建文如此咄咄逼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再不发威,满县衙的官吏都要视自己为无物了。 “王和垚,就他,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李建文一怔,随即冷笑一声。 “王和垚如此凶猛,恐怕那些人还是看你高大人的面子吧!” “李典史,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 高家勤咳嗽了一声,尽量舒缓口气。 “大岚山巡检司巡丁腐烂不堪,难能重用,不然也不会发生十余人被杀事件。孔家声、李虎等人作奸犯科,敲诈勒索,以至于民怨沸腾,百姓告他们的状子堆的跟桌子一样高,本官自会向朝廷上折子说明。这一次大岚山巡检司出事,正好可以告诫县中诸吏,奉公守法,不可渎职。” 大岚山巡检司,巡检孔家声和下面的地方豪强李虎等人,横行不法,无法无天,百姓叫苦连天,可谓是丢尽了余姚官府的脸面。 这次高家勤直接干预,也有忍无可忍,趁机清理和整顿巡检司的想法。 有些时候,一颗老鼠屎,就可以坏了一锅汤。 高家勤的苦口婆心,没有让李建文反省,反而让他火冒三丈,以为高家勤在故意嘲讽他。 谁不知道,孔家声是他的小舅子,李虎是他的堂侄? “大人,孔家声和李虎为公事殉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人何以赶尽杀绝?王和垚不过一读书人,让他去大岚山巡检司,岂不是所托非人?一旦出了岔子,大人又如何自处?最后,还不是下官来擦这个屁股!” 听到高家勤要上书,李建文的火气立刻大了起来。 以往对自己客客气气,今天这是吃错了药吗? “李大人,你如此说来,本官不敢苟同。什么叫你擦屁股,大小事宜,最后还不是县里担责,是本县擦屁股!” 高家勤也是沉起了一张脸来。 什么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欺压良善、敲诈勒索也叫苦劳? 整日里忙着为李虎们叫要抚恤,自己儿子被绑架的事情丝毫不放在心上,胥吏们的任用也要霸权。 这个李建文,蹬鼻子上脸,太喧宾夺主了些。 “本官如此做法,也是斟酌再三,并不是头脑发热。几个土匪就能让大岚山巡检司损兵折将,大岚山巡检司已经烂了,需要新人改变,否则再发生巡检司遇袭的事情,本官如何向上官交待?” 巡检司在余姚臭名远扬,没见他们剿过什么匪,十里八乡倒是让他们弄的鸡飞狗跳,扰民更是尽心尽责。 要不是还要这些胥吏们帮着征收钱粮,催赶徭役,他早已经上书弹劾孔家声,也早对巡检司的巡丁们下手了。 “大人,王和垚只不过跑跑腿,并没有以身犯险救出令公子。大人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是王和垚和大岚山的土匪勾结,顺水推舟救回的公子?” 李建文的话,让高家勤微微一怔。 “李大人,你的意思是……” “将王和垚和郑思明等人抓捕归案,严刑拷打,一定能查出蛛丝马迹!” 李建文一双白多黑少的细眼中,布满狰狞。 “够了!” 高家勤眉头一皱,怒火中烧,不知不觉声音大了起来。 这个李建文,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吗? 难道他真不知道,王和垚是他挂名的弟子吗? “李大人,本官再说一遍,县里任命王和垚去大岚山巡检司暂领职务,任何人不得对其怀疑、排挤,甚至是诬告。这只是暂领,又不是朝廷任命,李大人不要太固执了!” 高家勤的反应看在眼中,李建文心头的火也蹭蹭上升。 官场官官相卫,和气生财,高家勤为了王和垚这个无名小辈出头,甚至不惜和自己翻脸,这有些不合常理。 这个王和垚,真有这样的本事? 况且,去盗匪猖獗的大岚山任职,没有任何功名,难道说,那油水就那么足,让王和垚可以不顾性命? “高大人,谁不知道王和垚是你的学生,你敢说,你没有以权谋私吗?你这样做,考虑过后果吗?” 李建文跋扈惯了,似乎要撕破脸,不给高家勤面子。 这些地方官员在地方任职,任期只有两到三年,流动性非常大。高家勤刚到余姚县半年,人生地不熟,衙门的规矩,当地的民情一概不知。他公然和自己叫板,疯了吗? “李大人,你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高家勤心头火起,骨子里的傲气都被激发了出来。 李四在他面前都这样,他治下的老百姓,不知道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本官也告诉你,从今以后,大岚山巡检司的大小事务,都归陆县丞亲自掌管。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本官要处理公务了!” 高家勤拿起笔来,蘸墨开始处理起公文来。 李建文死鱼般的眼睛里,瞳孔收缩,他慢悠悠喝完茶,伸手一拨,茶盏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高大人,下官告辞,咱们走着瞧!” 李建文站起身来,冷冷哼了一声,他看了一眼面红耳赤的高家勤,转身大摇大摆出了正堂。 “什么……东西!” 高家勤恼怒不已,手中的毛笔摔在纸上,污黑一片。 第1章 人间道 狗子是余姚县鹿亭镇人,从小父母双亡,吃百家饭长大,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整日里浑浑噩噩,混到了十七岁。 无拘无束没人管,也让狗子养成了吊儿郎当的习惯,油嘴滑舌,察人观色、见人下饭、那都是基本操作。 但痴迷听书的习惯,也让狗子对“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关二爷千里走单骑”这些忠义之事尤其着迷,尤其是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横刀立马,建功立业,闯出一番天地来。 明太祖朱元璋起事之前,不就是个叫花子吗? 除了想当英雄之外,狗子还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别人托付的事情,一定会办到。这和关云长千里护嫂,好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官府的公文下来,大岚山巡检司招募巡丁,里长看他孤孤单单,将他编了进去。镇子里面一起去当巡丁的,还有另外几个人。 而他,则是受众人的委托,在这里等候县上派的人过来,大家一起去巡检司。 五更天,鹿亭镇北五里,两旁连绵起伏的山丘,夹杂着中间崎岖的驿道,朦朦胧胧之中,一处坍塌的断垣残壁里面,狗子倚着墙角,睡的正熟。 睡梦中,他穿着一身吉服,正在和新娘子拜堂成亲,洞房之中,他挑起了新娘子头上的红布。新娘子长的沉鱼落雁,就跟镇上陈二哥白白嫩嫩的新媳妇一样……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似乎还有说话声,狗子的眼睛睁开,耳朵也竖了起来。 他轻轻擦去了嘴角的口水,仔细倾听。 “老二,你确定,那个什么狗屁“余姚六君子”,真会从二道梁经过吗?” 一个浑厚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 “大哥,兄弟我敢肯定,那几个小子,一定会从这里经过!除了这条路,另外一条去巡检司的太绕,得多出一个多时辰!” 另外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同样是低声细语。 “你确定,没有官兵护送他们?” 同样是大哥浑厚的声音。他就站在断墙边,和狗子以墙之隔。 “绝对没有!不过,四明山不太平,他们五个人,都发了红缨枪。” 狗子正听的仔细,忽然一股腥臭的热浪射进了废墟,落在他身旁的瓦砾上,飞溅开来,落的他满脸半身都是。 原来是大哥开始放水,他并不知道,半人高的墙后,还藏着个人。 狗子一动不动,不用想他也知道,这肯定是四明山上的一股土匪了。 如果他猜的不错,这些人肯定是“南霸天”一伙人,怪不得他觉得有些熟悉。 “想我“南霸天”也是四明山的一方好汉,却要干着偷鸡摸狗的勾当!” 果然,放水完毕,大哥理好了衣服,感慨地说了出来。 果然是“南霸天”,这个狗贼,可没少到镇子上欺男霸女、烧杀抢掠。 狗子一动不动,脸上的尿都不敢擦,紧紧握住了腰里的砍柴刀。 万一被这些人发现,肯定是小命不保。 “大哥,这不是没有办法吗?传来的消息说,这几个家伙都有两下子,不好对付,尤其是那个姓王的小子,几个壮汉进不了身,还是小心些为好!” 老二轻声回道,声音忽然有些猥琐。 “大哥,这六个人里面,有一个还是个女的,长得很是俊秀,才十四五岁,还是个雏!” 大哥轻声笑了起来,压低了声音。 “告诉兄弟们,一会鸟铳对准了那几个狗.娘养的,不要伤了女人。” 大哥看了看周围,摆摆手。 “天快亮了,赶到二道梁,见机行事!” 大哥带着众人离开。狗子听的仔细,等土匪们走远,这才钻了出来,用衣裳擦去了脸上的尿液。 “狗日的,好臭!” 狗子擦完脸,愣了半刻,这才抄小路,向南面而去。 远处青山绿水,近处杨柳依依,鸟儿叽叽喳喳,不时有小动物奔出丛林,衣衫破烂的淳朴乡民,破败的土墙茅屋,风景优美,民生却是凋敝。 浙东百姓的生活困苦,王和垚已经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就像他自己,重生这么长时间,吃肉的机会都是难得。 五男一女,都是少年,六人一马,马上驮着众人的行礼,虽然没有跃马扬鞭,但也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从今天起,五男便是大岚山巡检司的巡丁,而一女则是大岚山巡检司的杂物人员。 青山绿水少年行,天气贼好,这好像不是去当差,反而像是去旅游。 王和垚摇摇头,微微觉得有些遗憾。 要是有冰啤酒、冰可乐,再带些薯片零食,有个温柔体贴的女友,就再好不过了。 大岚山巡检司位于大岚山南麓的四明乡最北端鹿亭,低处水陆要冲,距离大岚山不过二十里地,距离余姚县城三十里地,官府设巡检司于此,也是用心良苦。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虽然没有马,孙家纯的情绪却是不错,兴致勃勃读了出来。 余姚文风浓厚,就连孙家纯这个大老粗,也能脱口而出李太白的“侠客行”来。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郑思明接着说道,白净的脸上也是奋然。 “春秋有朱亥侯赢,万古流芳,名垂青史。今天就看我们这些不肖子孙,能不能有所作为呢!” “只要我们“余姚六君子”一条心,一定能闯出一条路来!老五,你说是不是?” 赵国豪的脸上,青春洋溢。 王和垚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老五,这些家伙,已经迫不及待地宣告自己的“长者”地位了。 “老五,你和高县令是师生,你要是考取功名,也许比这个巡丁升官升的快!” 赵国豪大声说道,丝毫没有讽刺王和垚的意思。 李行中则是神神秘秘,低声问道:“老五,你说实话,高家勤对你那么好,是不是要把女儿许给你?” “高县令有女儿?” 王和垚大吃了一惊,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 下意识地,他脑海里闪出那个牵着小男孩的大长腿美女的身影。 “老五,高县令一男一女,男的就是你救的那个五岁的幼子。女的叫高青,今年十六七岁,可是个美人,也是高县令的掌上明珠,宠的跟公主一样!” 李行中话音刚落,赵国豪已经接着说道: “不错,不错!听说这高青除了貌美如花,个头高、眼头更高。她曾经放出话来,她的女婿要自己选,可是不得了!老五,她要相中了你,和你比翼双飞,你可就财色双收了!” 王和垚一脸懵逼,最终摇了摇头。 “你们呀,可真是敢想!” 自古以来,婚姻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讲究一个门当户对。自己这无权无势无功名的平民百姓,去和县太爷的千金谈婚论嫁。 这些家伙,八卦的本领真不错! “和垚哥是做大事的,肯定看不上那个高青!” 郑宁一撇嘴,首先表示了反对。 王和垚点头道:“小宁说的不错!且不说门不当户不对,这位高小娘子我见都没见过,何来比翼双飞?而且,高县令也不会那么愚蠢,把女儿交到我这个穷光蛋手里。他就不怕他的女儿和外孙将来天天赖着娘家,给娘家要银子吗?”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就连郑宁也是忍俊不住,眼中都是笑意。 “高县令肯让老大来,我真是没有想到!” 赵国豪摇摇头说道。 郑思明前面可是给抓的进去,虽然证据不足又放了出来,但对于高家勤来说,可是下了大决心。 “这件事,还得多亏了老五!要不是他救了高县内的公子,估计高县令也不会卖他这个面子!” “大岚山巡检司太烂,县令大人卖我这个面子,也是害怕我镇不住场子,到时候丢的就是他们的脸面,影响的是他们的前程!”wWW.xszWω㈧.йêt 郑思明和王和垚面面相觑,心知肚明,都是莞尔一笑。 “老五,你那刺枪术不错,你要用心教大家。学的人越多,好处就越多,退可以自保,进可以攻略。老五,你肩上的担子可是不轻。” 郑思明说着说着,提到了刺枪术上。 离开县衙那天,王和垚已经说过要勤加操练的事情,今天郑思明旧事重提,王和垚自然没有理由反对。 “关键是大岚山巡检司,里面鱼龙混杂,勾心斗角,怕是不好施展!” 李行中发了几句牢骚。 来之前,他的父母已经探清了里面的门门道道。 此次补上的二十六名官兵,除了他们五个,还有余姚县各地方上的二十一名当地青壮。胡疯子袭击大岚山巡检司,死伤和退出的巡丁,便由王和垚这些人补上了。 “别让我看到那个莫吉祥,要是被我看到了,我非打断他的狗腿不可!” 赵国豪恨恨说了出来。 “莫吉祥是谁?” 王和垚不由得一愣。还没有到巡检司,这些家伙已经要暴起了。 “老五,莫吉祥是大岚山巡检司的巡丁。这禽兽,吞了人家过路客商的上百两银子不说,还把别人的腿打瘸了!官府抓他也抓不到,肯定是那个李四在中间搞鬼!” 郑思明的解释,让王和垚一阵愕然,一时间怒火攻心。 这和抢劫有什么区别?这个莫吉祥,真是狗胆包天! “还有那个李彪,糟蹋了人家女子,事后拿银子摆平。四爷出面,肯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李行中的口中,不无讥讽。 又是李四,王和垚轻轻摇了摇头,心头压抑。 这他尼昂的,到底是什么世道? 越往前走,山势越陡峭,树木也多了起来。王和垚暗暗警惕,这要是有人埋伏,为非作歹,行人向哪里逃? “哎!哎!” 左侧的树林里面,一个少年藏在树后,向着王和垚等人招手。 众人都是一愣,停下了脚步。孙家纯刚要瞪眼,却被王和垚阻止。 “你们那位姓王,我也是巡检司的新巡丁,陆县丞陆大人让我们这几天在路上等!” 面黄肌瘦的瘦弱少年满脸赔笑,低声说道,一双灵活的眼睛黑亮。 “小兄弟,我就是王和垚。你有什么事吗?” 王和垚和郑思明过去,王和垚看了看周围,轻声问道。 “二道梁那里,有土匪要伏击你们?” 狗子急急忙忙说了出来。 第2章 狗子的人生 树林深处,王和垚等人都是脸色凝重。 二十多个土匪,人人都有鸟铳…… 狗子瞪大了眼睛看着郑宁,哈喇子差点又掉了下来。 果然和那土匪所说的一样,娉娉袅袅,黑发雪肤,好一个美丽的女子。 “老五,要不退回去算了?” 孙家纯面有难色,首先打起了退堂鼓。 “这要是退回去,高县令怎么看咱们?李四怎么看咱们?县里其他人怎么看咱们?” 郑思明皱着眉头,轻声说了出来。 “没有绕过去的路吗?” 赵国豪问着狗子,有些不好意思。 在别人面前认怂,他都觉得丢人。 “有一条路,但得多走一个多时辰!” 郑宁眼睛一瞪,狗子赶紧收回了目光。 一个个高大威猛的,二十个土匪都不敢去对付。 “狗子是吧,这些土匪是恶是善?” 王和垚轻声问了起来。 刚才,他已经查看过狗子随身带的户籍,确实是当地的百姓无疑。小說中文網 “臭名昭著的蓝霸天,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没有一个好东西!” 狗子愤愤说了出来。 “狗子是吧,你把二道沟的地形给我讲一下。” 王和垚忽然开口,狗子眉开眼笑,上去就在地上画了起来。 “狗子带路,老二和小宁留下照看行李!” 王和垚立刻做了决定。 “五哥,我不要人照顾!我也学了刺枪术,最起码可以自保!我和你一起去!” 郑宁一脸的决绝,孙家纯脸红了半边。 王和垚目光看向了郑思明,郑思明轻轻点了点头。 “她跟着我天天练,自保,肯定没有问题。” “大哥,我也没有问题。刚才只是想找个万全之策。” 孙家纯不好意思解释道。 郑思明轻声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赵国豪、郑宁一组,老大、老二、老三一组。狗子带路!” “我也有砍刀!” 狗子满脸通红,迫不及待说了出来。 “狗子,你给大家掠阵。我们用的都是红缨枪,两三人一组,你加进去,反而会影响我们。” 王和垚说完,看着郑思明等人,郑重叮嘱,给他们打气。 “兄弟们,鸟铳这种东西,装填弹药、点燃火绳,非常麻烦。咱们打土匪个措手不及,他们还没把鸟铳装好,咱们已经把他们刺倒了!” “老五,你放心,兄弟们也不是吃闲饭的!” 郑思明冷冷一笑,众人纷纷点头,握紧了手里的红缨枪。 狗子心潮澎湃。这所谓的“余姚六君子”,果然不是临阵退缩的主。 日头高照,树影婆娑,四周寂静无声。 “山下是不是给错了消息?这些家伙,不会不是今天来吧?” “南霸天”焦躁地问了起来。 等了这么久,没见个屁人影,嗓子都干了。 “大哥,这里是驿道,他们不会舍近求远!也有可能,出来的晚些,这会还在路上!” 老二嘴里说着,心里也是狐疑,这些家伙真不会走另外一条远道吧。 “南霸天”冷冷哼了一声,把自己的大刀插在了地上。 “一会来了,老子会扒掉他们的皮不可!” “大哥放心,等宰了他们,砍了他们的脑袋,给你当凳子坐!” 老二满脸赔笑,恭维着自己的大哥。 “杜六,你去打点水来。小心点,千万别老出动静!” “南霸天”吩咐起了另外一个土匪。 “是,大哥!” 土匪放下手中的鸟铳,屁颠屁颠离开。 土匪们小心翼翼躲在山沟里,向着驿道上看去。 王和垚等人摸到二道梁后面,正好看到一个土匪在溪水旁灌水。王和垚弯腰潜了上去,来到土匪身后,猛然抱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扭。 “咔嚓”一声,土匪身子软绵绵垂了下来,王和垚扶着他,轻轻放到地上。 狗子一脸的错愕。就这样,一个彪形大汉就被干掉了。 脖子断的声音,让郑思明不由得牙齿发酸。这个老五,干净利落,就是下手太狠毒了些。 王和垚过来,把刀还给了狗子,指了指山沟两边。郑思明心知肚明,和孙家纯、李行中二人离开。 狗子躲在一处山沟隐蔽处,看着王和垚几人离开,心里很不是滋味。 郑宁眉头紧皱,指了指狗子,像是警告他,然后拿着红缨枪,紧紧跟上了王和垚和赵国豪你。 山沟紧贴山崖,下面驿道,山沟和驿道几乎垂直,上下有十几米高。土匪们选择这里,显然也是深思熟虑,挑对了地方。 郑思明三人忽然从山梁一侧出现,山沟里的土匪都是一愣。 “刺!” 郑思明大喊一声,挺起长枪,直接刺翻了眼前措手不及的一名土匪。 “刺!” 李行中和孙家纯面红耳赤,大喊大叫,挥舞着长枪,紧随郑思明,一起刺出。 二人的长枪,足足慢了郑思明一个频次。 果然,郑思明等人突然杀出土匪们措手不及,他们手忙脚乱,纷纷扔掉了鸟铳,拿起身边的刀枪,和郑思明三人对战起来。 山沟只有两米来宽,郑思明三人三把长枪,上下飞舞,堵住了山沟里面土匪的站立范围,将来不及准备的土匪,瞬间刺翻了三五人。 “刺!” 王和垚三人从另外一侧冲出,他提枪刺翻一人,另外一个手舞大刀的土匪,凶神恶煞,大刀力劈华山,还没落下来,咽喉便被王和垚刺了一枪,鲜血喷溅,犹如泉涌。 王和垚一脚踹翻大刀土匪,后面的土匪心惊胆战,纷纷闪开。 “干你尼昂!” 只是稍稍片刻,电光火石之间,土匪们挥舞着刀枪,歇斯底里,冲了上来。 “刺!” 王和垚大声呐喊,赵国豪和郑宁随着王和垚,长枪一起刺出。枪头疾刺而至,迎面的土匪,又有两人被刺倒,两人急忙向后退去。 快准狠,对方的枪头就像毒蛇一般,急如闪电,专刺咽喉、面门、胸口这些要害,土匪们哪里经过这种厮杀,一时间都慌了手脚。 六人从两侧杀入,长枪叠刺,土匪纷纷倒地,聚集成一团,惨叫声不时传来,震撼人心。 “让开!” “南霸天”暴跳如雷,大声呐喊,急奔几步,,大刀挥起,平腰劈出。王和垚身侧的赵国豪仓皇用枪一挡,枪杆被刀砍断,赵国豪虎口流血,长刀直扫他的腹下。 赵国豪脑海一片苍白,眼看长刀就要将他剖腹,他的后领被王和垚拽住,生生向后被甩出几步。 “南霸天”长刀落空,气的哇哇直叫,他抡起刀来,又是一刀狠狠劈下,直奔王和垚。 “我去!” 王和垚来不及后退,不退反进,闪电般撞入“南霸天”的怀里,把南霸天撞的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 “南霸天”被土匪们扶住,还没有站稳身子,王和垚已经抓好了长枪,直直刺入了“南霸天”的咽喉。 “南霸天”呆呆看着王和垚,一颗大脑袋艰难转动,眼光瞄在自己咽喉处的长枪上,双手想要抓住。 “告诉你,我就是你要杀的王和垚!” 王和垚抽出了长枪,冷冷一句,挺起长枪,直扑剩下的土匪。 赵国豪从地上捡起一把长枪,和脸色煞白的郑宁,紧紧跟上。 “南霸天”身子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土。 土匪片刻间,已经死伤了一半左右。“南霸天”被杀,土匪们群龙无首。眼看着对方如此凶悍,长枪连刺,非死即伤,无一落空,土匪们心惊胆战之余,有些人直接从山沟上向驿道上纷纷跳了下去。 十几米高的悬崖峭壁,几个土匪跳了下去,只有一个拖着腿想要逃离,其他的躺在地上惨叫呻吟。 一名土匪刚跳上山梁,正准备向驿道上跳下,被身后的赵国豪一枪刺中。 赵国豪拔出长枪,土匪从山梁上坠落,摔在驿道上,一动不动。 剩下的两个土匪扔掉了刀枪,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老五,怎么办?” 郑思明下意识问道。 “绑起来,派人去县衙送信,让高大人来收拾后事。” 王和垚稍稍沉吟,立刻下了决定。 有悍匪“南霸天”,高家勤和县衙,面子上也好看些。 “大家伙都看看,有没有受伤的?” 王和垚关切地问了起来。 “我胳膊遭了一下,不过没有其它伤。” “我小腿被砍了一刀,不过那小子没什么力气,只是皮外伤而已!” “我脸上破了,头皮也伤了,不知道这算不算受伤?” 众人七嘴八舌。,看起来都没有致命伤,王和垚这才放下心来。 突然,郑宁跑到一旁,开始吐了起来,满脸的眼泪。 紧跟着,李行中也跑到一旁,“哇哇”吐了起来,鼻涕眼泪一大把。 “老四,没事吧?” 看赵国豪脸色发白,王和垚关切地问了起来。 “老五,没事。今天要不是你,四哥我就得埋在这里了!” 赵国豪摇头说道,心有余悸。 “老五,今天这事肯定是有人指使。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吗?” 郑思明眉头紧皱。 “大哥,兄弟们没有事,又除掉了土匪,你应该高兴!” 王和垚哈哈一笑,没心没肺。 他招了招手,狗子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兄弟,多谢了!” 今天要不是这个少年,这一顿火铳打下去…… “大哥,你这一手功夫,真是……” 狗子由衷地说道,一脸的仰慕。 “兄弟,麻烦你让人骑马去县衙报信。我们在鹿亭镇处理一下伤口,这就赶往巡检司!” 王和垚呲牙咧嘴。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屁股上被枪杆还是刀杆撞了一下,走路贼疼。 “老王,还去巡检司?” 郑宁惊讶地问了出来。 还没到,就遇到了土匪劫杀,巡检司里面,还不知道有多少阴招暗招? “土匪都被解决了,为什么不去?咱们六个人一条心,还怕什么?” 王和垚哈哈一笑,又是暗暗咧嘴。 “大家一起去,看谁怕谁?” 郑思明也是哈哈一笑。 买通土匪劫杀,这么隐秘的事情,巡检司那些虾兵蟹将,肯定不知道。 正好借着杀土匪的余勇,好好收拾一下这些家伙。 “大哥,也加我一个!” 狗子兴奋地喊了起来。 第3章 没来由的拒绝 午后时分,二道梁驿道上,看着血肉模糊的一具具尸体,高家勤和陆县丞,以及一众皂隶,人人都是心惊。 这些个悍匪,竟然敢公然劫杀官吏,实在是胆大包天。 “安之,大岚山巡检司,你们还要去吗?要不要派些人送你们过去?” 良久,高家勤才脸色铁青,说了出来。 让王和垚去大岚山巡检司当差,可不是让人家去送命。还没到巡检司,就已经被人劫杀,到了巡检司,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动静。 “丧心病狂,丧心病狂啊!” 陆县丞连连摇头,长长一声叹息。 “陆大人,这背后指使之人,能查出来吗?” 高家勤迟疑地问道。 劫杀官吏,肯定是另有乾坤。 “口说无凭,死无对证。估计没什么可挖。” 陆县丞看着土匪身上的伤口,胆战心惊。 “王和垚这些家伙,可真是……” 陆县丞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枪枪致命,心狠手辣,可是对付土匪,似乎又不能妇人之仁。 即便是抓住了匪首“南霸天”,反而有可能让对方狗急跳墙。也许,敲打一下对方,这是最好的选择。 “王和垚,我和高大人都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与众不同啊!” 陆县丞面向王和垚,赞赏地点了点头。 “两位大人,放心吧!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王和垚哈哈一笑,没心没肺。 “没事?你看看你们,个个都受了伤,万一……这真是……” 陆县丞白发苍苍,摇头晃脑。 “安之,这次你们杀了“南霸天”,为民除害,县里会予以嘉奖。” 高家勤看了一眼王和垚,迟疑道: “安之,你们真的还要去巡检司?本官绝不勉强。” 这个时候,他都有些后怕。万一王和垚等人去了回不来,或者缺胳膊少腿,他怎么向王和垚等人的父母交待?他的颜面何存? “兄弟们,告诉两位大人,去巡检司,你们害怕吗?” 王和垚看着郑思明等人,笑着问了起来。 “不怕!” 郑思明等人互相张望,一起大声喊了起来。 高家勤和陆县丞对望一眼,都是摇头苦笑。 这些个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简直不要太生猛。 “大人,你看见了,就放心吧!大岚山巡检司,我们去定了,绝不会让大人失望!” 王和垚朗声说道,镇定自若。 不得不说,土匪半路劫杀,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 “安之,你好自为之。” “王和垚,小心谨慎,三思而后行!” 高家勤和陆县丞先后,叮嘱着王和垚。 “两位大人放心就是!” 王和垚看了一眼周围相关人等,凑近了高家勤,低声细语。 “大人,刚才你说要嘉奖我们。听说你有个女儿,国色天香,风华正茂,尚待字闺中,是也不是?” 高家勤先是一愣,随即轻轻一句话,就打断了王和垚的骚念。 “安之,不是我小气。实话告诉你,我那个女儿,她眼界太高,她看不上你!” 一旁的陆县丞耳尖,听的仔细,他看着面色尴尬的王和垚,哈哈大笑了起来。 杀了土匪,把高家勤的女儿嘉奖给他,这个王和垚,他也想得出来! “陆大人,注意仪态!” 高家勤轻声说完,转向一旁的皂隶,脸色一板。 “把土匪尸体和人都带回去,听候发落!” 高家勤等人离去,王和垚不好意思一笑。 看来,高家勤对自己不错,还想着把自己招为女婿。可惜人家女儿眼光高,看不上自己。 被人不知不觉拒绝,的确让人脸上无光。 “兄弟们,咱们上路!” 王和垚哈哈一笑,大踏步向前。 “兄弟们,安心上路!” 郑思明听的仔细,也是哈哈大笑,惹来众人的一阵白眼。 这个老大,整天跟着老五嘀嘀咕咕,越来越二了。 驿道边,十几个衣衫破烂的百姓正在林荫下等候,看样子,都是新的巡丁。小說中文網 “狗子,你怎么没带东西?” 王和垚好奇地问着身旁忐忑的少年。 看其他人还有包袱行礼,狗子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典型的无产阶级。 “我是吃百家饭,被褥破破烂烂的,脏的不得了,就扔了!” 狗子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王和垚和县太爷关系这么亲近,还是不要太靠近,以免惹火烧身。 “大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王,叫王和垚,你叫什么?” 察言观色,这个“无产阶级”不错,尤其是还通风报信,救了自己一伙人。 “他叫狗子,吃百家饭,和我是一个镇子上的。我叫虎子,也是新来的巡丁!” 另外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上来回道,神色恭恭敬敬。 看他粗布衣裳整洁,上面还有好几个大小不一的补丁,显然是贫家子弟无疑。 又是无产阶级,又是贫下中农,这政治成分,可是够纯粹的。 “小人刘六,四明乡人!” “我是邱上择,鹿亭镇人!” 众人纷纷上来自我介绍,低头哈腰,有三十多岁的汉子,也有和虎子、狗子一样的少年,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居多,最大的估计也不会超过三十岁。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里大多数人选择当巡丁,肯定是吃不饱饭了。 “你们都在这一直等我们?” 赵国豪好奇地问了出来。 这些新巡丁距离巡检司不过十里八里,完全没有必要在这等他们。 “大人,我们去过几次巡检司,那个巡丁的头目不让进,让我们改天再来。我们第二天去,他又让我们改天再来。我们明明有县衙的公文,还有户籍和乡里的文书,可他就是不让进!” 另外一个巡丁愤愤然说了出来。 王和垚和郑思明对望一眼,心里都是明白了几分。 这是要立威,或者要孝敬。这些巡丁淳朴,又可能根本没有钱财,才被拒之门外。 “是那个狗杂种这么嚣张?” 孙家纯脸色阴沉,立刻发作了出来。 说起来,是王和垚到大岚山巡检司主事,也就是他们兄弟主事。是哪一个牛鬼蛇神,敢如此装神弄鬼? “其他几个巡丁都叫他彪哥,肥的跟猪一样,就是他不让进!” 狗子抢在了虎子的前面,大声说道。 他之所以在二道梁等王和垚等人,也是因为进不了巡检司的大门,想要王和垚等人过来,带他们进去。 “跟我走,我倒要看看,这个肥猪有多厉害!” 孙家纯脸色铁青,拔腿就走。 经历了一场血战,他整个人,都变的狂暴了起来。 王和垚等人无奈,只能紧紧跟随。 第4章 驿道闲话 众人纷纷向前,郑思明和王和垚并排,他看了看周围,轻声说道: “老五,你说张巡检和高大人他们,为什么没有派人送咱们上任?” 明明知道大岚山巡检司乱成一团糟,兼管的张巡检偏偏不露面。高家勤和陆县丞也是作壁上观,这不是让他们为难吗? 早上遇险,已经说明了一切。 “要是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县里会怎么看咱们?现在好了,杀匪立威,到了巡检司,放开手脚整,只要不死人就行,高大人会替咱们兄弟兜着!” 王和垚笑着拍了拍郑思明的肩膀,他已经做好了要排雷的准备。 高层斗的是脑子,低层就是血淋淋的硬刚。没有什么对错,能撂倒对方就行。 “你呀,坏事也能让你想成高兴事情。真有你的!” 郑思明摇了摇头,大步向前。 见识了血淋淋的劫杀,再断个胳膊瘸条腿,自然也没有人会大惊小怪了。 “虎子,等着吧,这下有好戏看了!” 狗子看着王和垚等人匆匆向前,在虎子耳边低声说道。 看到虎子一脸茫然,狗子挤眉弄眼。 “不是猛龙不过江,这些硬茬子碰上了地痞恶霸,你说会怎么样?” “他们真的会打起来吗?” 虎子开始担心起来。 他看着王和垚等人,一头雾水。 王和垚这些人,可不是一般的小角色。巡检司那些个地痞流氓,可是碰上硬茬了。 “就怕他们是狗官派来的。到时候狗咬狗,一嘴毛!咱们看戏就是了!” 狗子摇了摇头,对官府的印象,始终停留在“贪官污吏”四个字上。 “王兄弟他们几个,好像不是坏人!” 一旁的文气少年刘文石摇头说道,他对王和垚几人,倒是印象不错。 “坏人又没有写在脸上!本来我挺佩服他的,看他和那些狗官眉开眼笑,心里就一下子不舒服。你就说大岚山那些土匪,南霸天和胡疯子……” 狗子侃侃而谈,满脸的讥讽,他不经意转头,取下了斗篷的郑宁正在身后冷若冰霜,横眉冷对。 狗子后面的话,卡在了脖子里面。 “背后说坏话,小人一个!” 郑宁冷冷一句,大步向前。 “这个小姑娘,挺厉害的!” 虎子摇摇头,低声说道。 “虎子,你不觉得,她是天上下凡的仙女吗?” 狗子看着郑宁的背影,两眼放光,哈喇子又要流出来。 “看人家的打扮,就不是普通人家。就你个穷光蛋,你配得上吗?” 虎子嘴角上扬,给自己的同乡泼冷水。 人家小姑娘白白净净,细眉细眼,衣服都是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就狗子那个脏模样,蓬头垢面,身上的污垢足足有半斤,泡个澡,能壮二亩庄稼。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是算了吧。 “看看总可以吧!” 狗子目不斜视,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前面的郑宁。 “狗子,这一次来巡检司,你可是来对了!” 刘文石看狗子魂不守舍的样子,戏谑地轻声一句。 余姚六君子,想不到还有这么个好看的小姑娘,让人真是诧异。 “老三,你父母要是知道了今天的血战,肯定不舍得让你出来了!” 赵国豪开起了李行中的玩笑。 李家商贾人家,李父李母对李行中和郑思明等人在一起很是抵触,没想到巡丁招募,狐朋狗友们一起出行,李家人竟然放行。 “老四,没大没小,你应该叫我三哥!” 李行中秀气的脸庞,微微一红。 “这应该感谢老五。官府说老大没事,又让他去当巡丁,我家里自然也不反对。再说了,我整天游手好闲,不是点错货物就是丢银子,我阿爹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巴不得我出来做事!” 李行中还有一个哥哥,跟随李父做生意,这或许也是李家人愿意放李行中出来的另一个原因。 “老四,到了巡检司,好好练练!你那一身肥肉,早上差点……” 郑思明提醒了赵国豪一句。 “大哥,放心吧!” 赵国豪脸色通红,很是有些不好意思。 王和垚微微一笑,戏谑道: “大哥,你忧国忧民,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你不当大官,真是苍天无眼啊!” 众人哈哈大笑,郑思明瞪了一眼王和垚,立刻怼了回去。 “咱们几个人,只有你有字,你不是更憋屈?“安之”,靖平四方,安抚天下,还是你牛!” 几人又是发笑,郑宁指着前方,欣然道: “巡检司到了!” 众人抬头看去,果然,一堵卡在两处高岭之间的城墙后面,隐隐约约露出不少房屋和箭楼来。 众人走近几步,只见城墙东西蔓延至岭巅,长约两百米,中间是圆形拱门,胳膊粗的椽木大门,一条驿道穿过拱门,连接南北。北边是通向余姚县城,南边则是连绵起伏的四明山了。 “看,墙上有巡检司的巡丁!” 郑思明指着城墙上,轻声说道。 众人向着墙上看去,果然几个持枪执刀的巡丁正在墙上观望自己一行人,其中一人虎背熊腰,威猛异常。 “这不是那个李……彪吗?” 王和垚觉得壮汉熟悉,很快想了起来。 这不就是那天在衙门大堂,向李建文禀报大岚山巡检司被袭的那个胖子吗? 众人向前,走近了些,王和垚看的仔细,正是膘肥体壮,满脸横肉的李彪。 “这个欺男霸女的狗东西,果然是他!” 孙家纯狠狠骂了一句,脸色发红。 王和垚暗自皱眉,看来这李彪,果然不是善类,想要给他们兄弟下马威。 “老五,这个李彪,还有以前的李虎,大岚山巡检司的“哼哈二将”,横行不法,恶名昭彰,都不是好东西!” 郑思明在一旁适时做了注释。 “李虎都死了,怎么这个狗贼还在?” 郑宁的小脸上,也是义愤填膺。 “李彪那么狠,后台又硬,谁敢惹他?” 狗子笑嘻嘻说了出来。 这一下,龙争虎斗,看样子巡检司要风起云涌了。 “没骨气的软蛋,就知道耍嘴皮子!” 郑宁冷冷一句,狗子脸上笑容荡然无存。 这个漂亮的小姑娘,说什么都让人觉得那么舒服。 王和垚诧异地看了一眼狗子。 这个少年,怎么看,都有几分自己放荡不羁的样子。 第5章 简单粗暴 日落黄昏,倦鸟归巢,大岚山巡检司的城墙,淹没在一片金黄的余晖之中。 看到王和垚等人从驿道上过来,身后一群衣衫破烂的穷光蛋,城墙上的李彪立刻黑起了脸。 “官兵驻防要冲,闲杂人等,赶紧回避!” 李彪的话,让郑思明眉头一皱,怒火中烧。 这个高高在上的李彪,明明认识他,还在这装神弄鬼。 “我们是新来的巡丁,这有县太爷的公文。麻烦开一下门,让我们进去!” 王和垚哑然失笑,制止了满脸怒容的郑思明。 这个李彪,官架子十足。 土匪劫杀他们的事情,李彪应该还不知道。要不然,他也不会继续狐假虎威了。 他看向城墙,似乎有几门大小火炮,但却没有巡丁。显然,这些人知道自己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冒充官差,罪加一等!谁知道你们的文书是不是假的?明天叫县衙的人陪你们一起来!” 李彪看了一眼王和垚,憎恶地摆了摆手,对王和垚等人和文书,选择了无视。 “李彪,你他尼昂的是不是找死啊?” 孙家纯手指着城墙上的李彪,怒骂了起来。 这个狗贼,也不看看现在是谁做主,如此狐假虎威。 “李彪,赶紧开门,不然老子的拳头不认人!” 赵国豪也是气势汹汹,跟着大声喊了起来。 经历了一番恶战,两个人的胆气,都是豪放了起来。 “滚!你们两个小杂种,再不滚老子不客气了!” 李彪脸色铁青,拿着火铳,做样子要装填弹药。 一群小屁孩,在他面前充大爷,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李彪,还有你们几个,都听好了。县太爷让我来主持巡检司的事情。你们最好看一下公文,要不然,等县太爷来了,等我进去了……” 王和垚阻止了愤愤不平的众人,向着城墙上的李彪和另外的巡丁们,大声喊了起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个李彪,显然是因为自己来了,而故意为之。至于他背后是不是另有其人,就不得而知了。 王和垚的心头,又一次浮出了李建文的影子。 “我再说一遍,有些事情,你们玩不起,最好不要玩。不然的话,后果很严重!” 城墙上的巡丁们左顾右盼,王和垚再一次威胁了起来。 他冲着郑思明等人摆了摆手。 “走,回去!” 王和垚等人转身要离开,城墙上的巡丁立刻慌乱了起来,很快有一个巡丁大声喊道: “几位稍等,马上下来!” “瘦猴、包大头、老黄,你们要干什么?” 李彪诧异地看着平日里闷不作声的几个巡丁。 “李头,这些人有文书,还是下去看一下。怪罪下来,兄弟我可担当不起!” 瘦猴满脸赔笑,点头哈腰说道。 “李头,你靠山硬,兄弟们还要靠巡检司养家糊口。要是被踢了出去,一家人可就要没吃没喝了!” 包大头表情恭恭敬敬,腿脚却是不停。 另外一个巡丁老黄不吭一声,调头就走。 “站住,你们就不怕四爷怪罪下来?” 几个人脚步不停,李彪急的大声喊了起来。 “李头,四爷和县太爷的事情,他们大人物之间,自有他们去解决。我们这些小人物,还是先吃饱饭再说。” 几个巡丁一溜小跑,下了城墙,装模作样验了公文,笑嘻嘻打开了大门。 “王头,里面请!” 瘦猴点头哈腰,满脸笑容,把王和垚等人让了进去。 “王头,我们没办法,李彪不让开,我们要是开了,他免不了又要找我们麻烦。” “是啊,各位见谅!我们能打开门,已经是得罪了李彪!” 大脑袋的巡丁,点头哈腰,满脸赔笑。 “没什么!你不知道,我们在路上,刚解决了“南霸天”那伙土匪。县太爷和陆县丞要过来,被我拦住了,他们刚刚才走。” 王和垚哈哈一笑,和郑思明等人进去。 瘦猴和另外几个一愣,随即赶紧跟上。 “李彪,你个狗杂种!” 一进巡检司的大门,孙家纯便脸色铁青,快速掠出了人群,三两步上了大门旁的台阶,直奔城墙上而去。 狗子和虎子等人,都是瞪大了眼睛。 这个孙家纯,果然够生猛! 不但巡丁们瞠目结舌,郑思明等人都是愣了一下。 “拦住他!” 王和垚反应过来,暗叫要糟。 孙家纯没有拿红缨枪,和李彪肉搏,弄不好要吃亏。 赵国豪和李行中在后追赶,眼看着孙家纯上了城墙,几步到了李彪面前,当头就是一拳。 李彪大吃一惊,赶紧退后一步,火铳当长枪抡起,虎虎生风,向孙家纯当头砸下。 赵国豪和李行中都是心惊,孙家纯情急之下,一个打滚到了李彪身前,一沉肩,侧身把李彪撞的后退几步,噗通一声坐在地上,火铳也脱手落在城墙上。 跟着王和垚练习格斗术和枪刺术,再加上本身就是人高马大,孙家纯可是不怵李彪这个大块头。 孙家纯捡起火铳上前,拼命抽打,后面赶上的赵国豪和李行中赶紧把他抱住。 “放开我,让我打死这个狗杂种!” 孙家纯面红耳赤,一边挣扎,一边抽打。 这个李彪,平日里就欺男霸女,今天欺负到他们兄弟头上,这不是找揍吗? “老二,冷静些!” 李行中和赵国豪假意相劝,看李彪躺地抱头躲避,趁火打劫,猛踢猛踹。 “好了!” 王和垚和郑思明上了城墙,把几人分开。 “孙家纯、你们两个,老子弄死你们!” 李彪爬了起来,鼻青脸肿,嘴角流血,头上几个大疙瘩,他手指着孙家纯三人,破口大骂。 被几个少年打倒在地,一顿猛揍,颜面尽失,让他有些恼羞成怒。 “李彪,闭上你的臭嘴!” 郑思明上来,满脸的怒容。 “县太爷的公文,大岚山巡检司暂时由王和垚接手。你要再胡来,不要怪我们兄弟不客气!” 一个小小的地痞流氓,也敢蹬鼻子上脸,对他们兄弟狐假虎威,他不介意大打出手。 今天的他,也有些飘飘然。 “李彪,消停些。今天的事情,我一定会向高大人如实禀报!” 王和垚夺过孙家纯手中的火铳,扔给一旁的巡丁。 高家勤让他辅助新巡检管理大岚山巡检司,和以前在军营中一样,他是有几分信心。 至于李彪这些恶人,他不会惧怕,更不会放过。 “王和垚,随你便,老子怕你不成!” 李彪依然嘴硬,气势却已经弱了下来。 对方人多势众,他一个人,也是有些胆怯。 “李彪,老子弄死你!” 孙家纯眼睛瞪大,又要扑上前,被赵国豪和李行中死死拉住。 “李彪,“南霸天”我兄弟都杀了,还怕你个大肥猪!” 赵国豪大声骂道,气势汹汹。 他和李彪块头差不多,只不过要虚许多。 “老二、老四,算了!” 王和垚使了个眼色,郑思明和郑宁一起,把怒气未消的孙家纯和赵国豪,拉下了城墙。 “王和垚,你们杀了“南霸天”?” 李彪果然一脸的惊诧,随即嘿嘿一声冷笑。 “就凭你们,说大话也不怕噎死你们!” “李彪,信不信由你。记住了,千万别作恶,千万别落在我的手里!” 王和垚微微一笑,目光阴冷。 他倒要看看,这些个流氓地痞,能闹出什么事来? “王和垚,咱们走着瞧!” 李彪冷笑一声,带着两名巡丁下了城墙离开。 “老三,你在干什么,下来了!” 顺着孙家纯的喊声看去,李行中在城墙上蹲着身子,抚摸着火炮,满脸的不舍,像轻抚着爱人的脸庞一样。 “王兄弟,我带你们去营房!” 刚才开门的瘦猴巡检过来,满脸赔笑。 相比于孙家纯的暴怒,他更觉得,这个王和垚不一般。 镇定自若,不怒自威,又不自觉让人想亲近。这个年轻人,有些意思。 “老五,这巡检司的水,似乎很深啊!” 赵国豪撇着嘴,看着李彪离开的身影。 “老四,怕什么,看谁的拳头硬就是了!” 孙家纯不屑地昂起头来。 “老三,你喜欢火炮吗?会打.炮吗?” 王和垚笑着问了起来,有些猥琐。 “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李行中清秀的脸上,微微一红。 “我就是好奇,一个小小的铁管子,怎么能杀人伤人?” “老五,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郑思明过来,和王和垚二人并肩而行,眼睛扫向教场上神色各异的巡丁们。 “要立威,以暴制暴!难不成被人赶回去?” 王和垚轻声笑了起来。 上层玩脑子,下层吗,拳头就是硬道理,只有血淋淋的硬碰硬了。 至于后台,大家都有。要撕破脸,谁怕谁! 狗子跟在后面,看着王和垚等人的背影,摇摇头。 刚才看的不过瘾,双方没有大打出手,他很是有些遗憾。 “虎子,以后这巡检司,可就热闹了!” 狗子一脸不屑,他抬起头,忽然碰到王和垚戏谑的目光,不由自主,马上满脸赔笑。 “狗子,好好操练。有一天,要有自己的名字,也要让那些瞧不起你的人,对你顶礼膜拜!”仦說Ф忟網 王和垚轻声一句,狗子的眼眶不由得一热。 这个王和垚,句句戳心,他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 对王和垚的所有猜疑,立刻烟消云散,又变成了好感。 第6章 牛鬼蛇神 清晨时分,日光高照。 营房中,换上了巡丁的官服,众人都有了几分人模狗样。 新巡丁们,人人聚集在王和垚的营房门前,就连几个老巡丁也是在列。 “猴哥,带我去看看各隘口!” 王和垚气定神闲,手持长枪,已经有了“副巡检”的派头。 “大人请!” 狗子和虎子这些新巡丁赶紧头前带路,昂首阔步,殷勤带路的老巡丁瘦猴都被挤了个踉跄。 “大家都记住了,以后不要叫我大人。叫我名字或者王哥……王头!” 王和垚郑重叮嘱着众人。 他只是个不入流的皂隶,何来“大人”一说。 “记住了,大人!” 众人一起开口,态度谦恭。 “大人,山坡下面就是西沟的隘口,连接嵊县、会稽,是个险要处,几条山道汇聚到这里。上一次大岚山的土匪袭击巡检司,就是从这里过来,杀了李虎。” 瘦猴简要介绍着关卡的情况和历史大事。 “李虎?” 王和垚停下了脚步。 “大人,李虎是四爷的侄子,驻守西沟隘口,后来就是在这被大岚山的土匪杀的。当时那个孔巡检正好也在,就被一块给……” 瘦猴脸上笑嘻嘻,丝毫不见兔死狐悲的哀愁。 “这么说,巡检司的牛鬼蛇神,已经被杀干净了?” 王和垚话没有说完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是白问。 那个李彪,不就还好好的吗。 “大人,哪有那么容易,那个李彪就还在。这巡检司里面,地痞流氓多的是。何况,后面还有大人物在。” 瘦猴看着周围,特意压低了声音。 “猴哥,那你属于哪一类啊?” 王和垚看着瘦猴,微微一笑。 “大人,小人我人畜无害,不害人,不杀人,图个心安理得就是。” 瘦猴满脸赔笑,恭恭敬敬。 “猴哥,你家里都有什么人?” 王和垚扯起了家常。 “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都还小,没有成年。” “猴哥,那你有三十多了?” “那有那么老,下个月才二十六。” 瘦猴有些不好意思。 “二十六!” 王和垚吃了一惊。民间用的是虚岁,瘦猴其实二十五不到。 “那你有了三个孩子?” “小人17岁就成家,隔年就有了孩子。让大人见笑了。” 瘦猴讪讪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后世他快40,依然是孤身一人,不要说孩子,新老婆都没有。和瘦猴比起来,之间可能差着一代,确实不能比。 “猴哥,听说你是巡检司的炮手,本事不小啊!” 作为大岚山巡检司唯二的炮手,这个瘦猴,应该不是浪得虚名。 “有啥本事,瞎混呗。能吃饱穿暖,有银子使唤,小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瘦猴摇摇头,有感而发。 “人生在世,唯有暴富!猴哥,你这是活的通透啊!” 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端详着瘦猴,一本正经。 “猴哥,千万不要小看了自己!大丈夫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你要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出人头地,荣华富贵,封妻荫子,不在话下!” 瘦猴目瞪口呆,想谦虚,却被王和垚郑重的表情影响,恍恍惚惚。 “相信我,我看人没有看错过!你会有这么一天!” 王和垚拍了拍瘦猴的肩膀,语重心长。 瘦猴愣了片刻,赶紧跟上。 他,一个草民,没有后台靠山,能翻身贵为权贵? 王和垚不经意转过头来,狗子就站在他身后,眼神迷惘,像傻子一样。 看到王和垚打量着他,狗子反应过来,立刻满脸堆笑。等王和垚转过身去,狗子笑容慢慢消失,迷惘重新回到他的脸上。 这位“王大人”,难道真的能掐会算? 他对自己,好像也说过这样的话语。 众人一路向南而去,山坡下树枝掩映,一个关卡远远映入眼帘,南接蜿蜒山道,北临百米宽溪,流水潺潺,拱桥横于溪上,巡检司刚好卡住了桥北。 一众巡丁正在逐个对过关的百姓检查,拳打脚踢,厉声呵斥,听不清说些什么,但气势汹汹,官威十足。 “大人,要不要下去?” 另外一个巡丁老黄,苦着脸小心翼翼问道。 “不要叫我大人,叫我王兄弟就行。” 王和垚看了一眼老黄粗大的关节,一张大弓,暗暗摇头。 看这个老黄的骨架,绝对是神力惊人。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不知埋葬了多少英雄豪杰。 王和垚正想下去,却被郑思明一把拉住。 “老五,先看看再说。” 王和垚点点头,停下了脚步。 明察暗访,大岚山巡检司,牛鬼蛇神一大堆,正好可以管中窥豹,了解一下。 老黄和另外一个巡丁四目相对,都是嘴角上扬。 以下面这些家伙的德行,今天,恐怕是要擦出火花。 就是不知道,这个新头领,会怎样处置这些糟心的事情? “小娘子怪水灵的,家住那里,都有什么人啊?” 西沟隘口,拒马挡道,百姓稀稀拉拉,依次过关。 一个巡丁嬉皮笑脸,调弄的过关卡的年轻女子面红耳赤,躲躲闪闪。 “官爷,这是我家娘子!” 后面的男子赶紧上来,满脸赔笑,护住自己的媳妇。 “滚!” 巡丁站直身子,板起了脸,抬腿就是一脚,把男子揣了个跟头。 “马上走!” 男子敢怒不敢言,点头哈腰,和妻子一起,逃也似地离开。 山坡上,众人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这他尼昂的是官差还是流氓? 王和垚怒火中烧,脸都红了起来。 怪不得大岚山的土匪对大岚山巡检司大打出手,看这些家伙的德行,绝对是罪有应得。 “猴哥、老黄,你们也不会是这样吧?” 王和垚轻声问了出来。 “王头,这些事,你让我们兄弟两个做,我们也做不出来。人,怎么能干畜生的事啊!” 瘦猴摇头,满脸的严肃。 “我们最多,也就是给富人多要一点。欺压百姓,调戏妇女,咱也学不会呀!” 老黄一脸苦相,一本正经。他忽然指着下面的隘口,提醒道: “大人,有好戏看了!” 王和垚精神一振,抬起头来,向下面看去。 第7章 以暴制暴 “张头,外地人,有东西!” 一个巡丁拿着包袱,朝着拒马后面竹椅上的络腮胡子巡丁喊了起来。 “你是哪里人,到余姚做什么?” 络腮胡子站起身来,腰悬长刀,过来在包袱里摸索,表情极不耐烦。 “小人嵊县人,到余姚去看女儿女婿!” 年过半百的老者恭恭敬敬,衣衫整齐,一看就是体面人家。 摸到包袱里,几大锭银子手感极佳,络腮胡子的眼睛,登时一亮。 “你女婿是做什么的?” “回官爷,小人女婿是余姚城南开茶铺的!” 老者小心翼翼开口,眼睛盯着自己的包袱。 “开茶铺的。” 络腮胡子点点头,抓出两锭银子,就要放入自己怀中。 “官爷!” 看着络腮胡子把两锭银子塞入怀中,老子急切地叫了起来,满脸赔笑。 “官爷高抬贵手,那是小人的银子!” “你他尼昂的鬼嚎什么?” 络腮胡子伸手就是一巴掌,打的老者捂着脸立刻收声,包袱也掉在地上,银子都掉了出来。 络腮胡子跟着连踢了老者几脚,嘴里高声怒骂。 “兄弟们,这人是大岚山土匪的探子,抓起来!关起来再说!” 过关的百姓们心惊胆战,无人敢吭声,几个巡丁上前,就要把挨打的老者拖走。 “几位官爷,我错了,我错了,求官爷放了小人吧!” 老者“噗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 络腮胡子捡起掉在地上的另一锭银子,只留下了两锭塞在包袱里,扔到了地上。 “还不快滚!” 络腮胡子眼睛一瞪,老者抱起包袱,灰头土脸就要逃离。 “下一个……啊!” 志得意满的络腮胡子忽然抱头,惨叫了起来。 原来是性烈如火的孙家纯按捺不住,悄悄下了山坡,疾奔上前,狠狠一枪杆抽下。 孙家纯连续几下,络腮胡子鬼哭狼嚎,抱头鼠窜,却被郑思明和赵国豪几人拦住,迎来的同样是一番暴打。 众人打络腮胡子的同时,瘦猴看了一眼冷眼旁观的王和垚,心惊胆战。 不用说,这些家伙是要借络腮胡子立威了。 王和垚面色平静,任凭孙家纯几人抽打络腮胡子,一言不发。 早上一过来,就看到这么恶心的事情,实在是让人心堵。小說中文網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这和抢有什么区别? “你们是谁,怎么乱打人?” “快住手,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几个巡丁一头雾水,怎么自己人打起自己人来了? “谁和你是自己人?你个狗一样的东西!” 赵国豪边打络腮胡子,边向巡丁们怒骂。 “打死你个狗杂种!” 孙家纯打的络腮胡子满头是包,犹自不肯罢手。 “各位百姓,我刚来,叫王和垚,是县太爷任命的,来管大岚山巡检司的事情。大家都听清楚了!” 王和垚看着巡丁,还有眼前观看的过关百姓,缓缓走了出来。 “噼啪”两声,那个调戏妇女的巡丁脸上,狠狠挨了两下。 王和垚打完,一声怒吼,霸气侧漏。 “你,光天化日之下敢调戏妇女!脱了皮,给老子滚!” 大白天的调戏良家妇女,要是没人看到,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调戏良家妇女,这可是触了他的逆鳞! “你凭什么……啊!” 巡丁的话戛然而止,脸上重重挨了一枪杆,肿起老高。 “凭什么,就凭你是个人渣,就凭老子的拳头硬!” 孙家纯过来恶狠狠说道,戾气十足。 那边有郑思明和李行中,还有狐假虎威的狗子、虎子等新巡丁,够络腮胡子受的。 巡丁捂着火辣辣的脸,看着被暴打的络腮胡子,不敢吭气。 从王和垚等人冰冷的目光中,他感觉到了这些年轻人来者不善。 “滚,不要让老子看见你!你这种人渣也配当巡丁!” 孙家纯扬起了枪杆,巡丁匆匆忙忙脱下兵衣,连挨揍的难兄难弟络腮胡子也不顾,灰溜溜离开。 看差不多了,王和垚使了个眼色,郑思明等人停止了抽打。 “你他尼昂的算……啊!” 络腮胡子话说到一半,王和垚使了个眼色,郑思明又是狠狠一枪杆,打的络腮胡子半边脸高高肿了起来。 “搜他的身,把他押回去,看着他收拾东西,赃款一律没收,把他赶出巡检司!” 王和垚面色铁青,却是轻声细语。 只有最没品的人,才会欺负老百姓。 有本事你暴烈一回,去收拾作奸犯科的达官显贵去,也不枉你男人了一回。 目光转向其他脸色煞白的巡丁,瞠目结舌的老百姓,王和垚面色一板。 “谁要是敢欺压老百姓,敢强取豪夺,敢调戏妇女,哼……” 巡丁们心惊胆战,低头哈腰,不自觉都是满脸笑容。 “大人,小人不敢!” “小人不敢!” 王和垚点了点头。通过刚才的观察,络腮胡子和调戏妇女的巡丁,这二人是头领,其他人只是虾兵蟹将,狐假虎威。 郑思明过来,在王和垚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王和垚点了点头。人多力量大,还是有人提醒自己,不然玩笑就开大了。 “老伯,这是你的银子。不过,要三十抽一,这是巡检司的陋规,兄弟们没有饷银,还要吃饭。” 王和垚把几个银锭还给了老者,老者惊喜交加,连连点头,从身上多拿出一小块银子,却被王和垚拒绝。 “十两银子以下分文不取,十两银子以上,三十抽一,百两银子以上二十抽一,这是大岚山巡检司的规矩,谁也不能逾规!” 在不能改变体制前,有些陋规,还不得不存在。 老者感慨万千,抹了一把眼泪。 “小兄弟,过四明山,土匪没有抢我,却被官兵……。今天要不是你,老汉我可就……” 老者千谢万谢,抹泪离开,关卡上的百姓喝彩声一片。 不贪银子的官兵,真是少见! 王和垚点了点头,目光转到了瘦猴身上。 “猴哥,你后这里就归你管。记住,不能欺压百姓,也不能坏了规矩!” “多谢大人!” 瘦猴大喜过望,心里还是模模糊糊。 既然不为银子,王和垚为什么要赶走络腮胡子? 他难道真的是个好人? “不过,你得把你的打.炮本事,教给他们。” 王和垚指了指李行中等人。 昨天一进巡检司,他就注意到,李行中对火炮,似乎情有独钟。 “大人放心,包在小人身上!” 瘦猴满脸笑容,连连点头。 以这些少年的暴虐和拳头,用不了今天,巡检司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出人头地! 他瘦猴,真有这么一天吗? 第8章 我愿为羔羊 夜色深沉,夏日的山风吹来,凉爽舒适,正是睡眠的好时光。 已过四更,巡丁的大通铺里一片漆黑,“咯吱”的声音不时响起,和呼噜声相互依存,显然长夜漫漫,骚动的心,难以平静。 屋外的昆虫声此起彼伏,狗子辗转反侧,没有丝毫的睡意。 贫困无依的乡间少年,来到这大岚山巡检司,难道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好好操练。有一天,要有自己的名字,也要让那些瞧不起你的人,对你顶礼膜拜!” 王和垚的话在耳边回响,狗子的心头热血沸腾,心烦意乱之下,又翻了一个身,身下的床板“咯吱咯吱”又响了起来。 为什么自己不能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难道自己要一辈子被人看不起? 幸好他生、长于乡下,百姓还算淳朴,要是久居于市侩的城市,不知要遭受怎样的白眼和嘲讽? 可即便是这样,他不想被人看不起,他要活的堂堂正正,像《三国演义》里的常山赵子龙一样,纵横四海,大杀四方! 身旁的虎子呼呼大睡,丝毫不能体会同伴骚动的心情。尐説φ呅蛧 “怎么了,睡不着?” 临铺的刘文石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吓了狗子一跳。 刘文石和狗子虽不是同村,却是同乡,也是自小认识。狗子无父无母,家徒四壁,没有读过书,刘文石算是读书人。二人以前关系一般,直到进了巡检司,才不知不觉亲近了许多。 “石头,你读的书多,你说说,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狗子再也憋不住,急促问了出来。 “小声点,别吵醒了其他人!” 刘文石低声叮嘱了一句,这才继续开口。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要你平时多读书,多练武,学好了本事,等有了好机会,就能抓住机会,建功立业。” 刘文石耐心解释,眼睛里也是亮晶晶一片。 谁也不想一辈子默默无闻,被那些权贵踩在脚下。 “读书就算了,看见字我就头大!” 狗子摇摇头,不过人却是精神了起来。 “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头有谱了。我要练好本事,等待机会!” 狗子的话,让刘文石微微一惊,下意识脱口而出。 “等待什么机会?” 一个林子里的小小巡检司,能有什么机会? “机会就在这个王和垚身上!他是个大人物,有大志向,他那些兄弟也都是英雄好汉!” 狗子兴奋起来,脱口而出。 “你是没看到,杀土匪时,那个王和垚跟杀神一般,砍瓜切菜,让人心头直发毛!” “说人物为时过早,大岚山巡检司,可不是那么容易立足。再说了,时势造英雄,一个小小的巡检司,能有什么时势,能造什么英雄,是土匪吗?” 刘文石冷冷一声,躺了下来。 王和垚这一群人,的确是够狠够暴力。不过,在这山沟沟称王称霸,能有多大出息? “英雄不问出身,朱元璋不也是乞丐吗?不也是有一堆兄弟吗?” 狗子话语里,满满的不服气。 “你以为自己是明太祖朱元璋,哼!” 刘文石故意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睡吧,别胡思乱想了,天一会就亮了。” 就一个陈狗子,也配和朱元璋比? 不知过了多久,刘文石睡的迷迷糊糊,忽然,狗子碰了碰他,低声细语。 “石头,外面什么声音?” “怎么回事?好像外面有动静!” 刘文石一惊,睡意全无,竖起了耳朵。 “看看!” 狗子披上衣服,来到窗边,向外看去。 天色麻麻亮,偌大的校场上,有几个人影抬头挺胸直立,看样子是王和垚一群人。 “兄弟们,乱世之中,不管是独善其身,还是建功立业,都要从训练场上开始。” 校场上,轻雾中,感受着清晨空气的清新,王和垚站在郑思明、孙家纯几人面前,郑重其事。 “队列训练,体能训练,射击训练,战术训练等等,不要问我为什么,相信我就跟着做,日后你们自然会明白!” 这一刻,他有了几分往日训练新兵时的感觉。 “老五,都按你说的办!” 郑思明代表兄弟几个做了表率。 王和垚明显是个中好手,这一点从和土匪的实战中已经得到了证明。而他们几个,显然军事训练上有些皮毛,但行军打仗这些军事知识匮乏。 军事训练这一点上,他们对王和垚深信不疑,而军事知识上,也没有理由不相信自己兄弟。 “没有办法,你我兄弟势单力薄,要什么没什么,什么事都得靠自己。你们是咱们兄弟将来的第一批教官,将来的教官,都要靠你们传帮带,自己教出来!” 王和垚郑重其事。到了大岚山巡检司,他才有了正式训练的场所和空间。 他打量了一下,上前给李行中重新打结实绑腿。 “老五,现在咱们要干什么?” 赵国豪好奇地问了出来。 “十里越野长跑!不过,今天就在教场上跑,等熟悉了地方,再出去拉练!” “十里!” 李行中心里发虚。走十里还凑合,直接跑十里,这是要人老命啊! “男人,不能说不行!” 王和垚奸笑一声,令赵国豪一阵心慌。 不过,为了减去这一身肥肉,他是准备拼了。 自己有些底子,身体素质不错,五公里越野长跑,应该没有问题。 “老四,你最少要降30斤,刚开始慢点跑,不能伤到膝盖!老二老三,你们要增重10斤!至于郑宁,训练量减半!大家有没有意见?” “没有!” 王和垚看着众人,迎来一阵同意声。 郑宁撅了撅嘴,想要表达不同,终归还是妥协。她不像这些家伙只管训练,她还要去兼顾这些人的伙食。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贵在坚持啊!” 王和垚说完,郑思明率先跑了出去。 王和垚心头一乐,紧紧跟上。 这应该将是这个时代,东方,甚至是世界的第一批职业培训出来的教官了。有了这些家伙,就不用他事必躬亲了。 跑着跑着,王和垚向后面一看,几个新面孔加入了跑步的行列。 众人一起跑步,到红日初升,人数渐渐多了起来,但也不过二十几人,三十人不到。 不是谁,都是那么有追求的。 “猴哥,你和老黄,谁年龄大些?” 王和垚看着跑的气喘吁吁的瘦猴和老黄,笑着问道。 “我大些,老黄才二十三,去年刚娶媳妇。他是山中的猎户,一手箭法,百发百中!” 瘦猴的话,让王和垚点了点头。这个老黄,长着一张老实脸,看不出年龄大小。 “猴哥,你不要猛跑,要记住,跑步的时候,要一吸一呼,不要操之过急!” 王和垚叮嘱着瘦猴,李行中也跑了过来。 “猴哥,今天我跟你学打.炮,没有问题吧?” “没问题!就怕我教的不好,让你生气!” “生什么气,回头我请你喝酒吃饭!” 李行中和瘦猴并排而行,边说边跑。王和垚在一旁大声喊了起来。 “兄弟们,把歌唱起来,在那遥远的地方!” 跑步唱民歌,这是再热闹不过、鼓舞士气的事情了。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 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她那粉红的笑脸 好像红太阳 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 ……” 王和垚开头,众人纷纷跟唱起他的这首新民歌了。 狗子跟在郑宁身后跑,满脸堆笑,始终不离她两三步。 刘文石和虎子对望了一眼,各自做了个鬼脸,超过了郑宁。 “你嬉皮笑脸干什么,你自己跑啊?” 郑宁扫了一眼狗皮膏药一样的狗子,眉头一皱,没好气地说道。 “我是自己跑啊!” 狗子一愣,仍然嬉皮笑脸。 “你不要笑了,我最讨厌男人嬉皮笑脸了!” 郑宁擦了把汗,继续跑步。 狗子赶紧收了笑脸,一本正经向前跑去。 能跟在这么漂亮的少女身边,当条狗也愿意。 “谁在唱歌吗?” 狗子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不用听了,那是民歌,在那遥远的地方!” 郑宁低声说道,有些无精打采。 她抬起头来仔细张望,王和垚和郑思明等人在前面边跑边唱,热情洋溢。 “我愿做一只小羊 坐在她身旁 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 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 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 “这么好听的歌,我怎么没有听过?” 狗子听了一会,不由得脱口而出。 这歌,似乎唱出了他的歌声。 “你当然没有听过,这是五哥刚刚创出来的,我都是才听到!” 郑宁的心里骄傲不起来。那个挥舞皮鞭的姑娘,一定不是自己。 “五哥?王头?” 狗子不由得又是一愣。 这个王和垚,怎么又是他?他还有不会的吗? “你怎么不跑了?累了就歇歇!” 看到郑宁停下,狗子惊讶地问道。 “我还要回去,和厨子们准备吃喝。” 郑宁掉头就走,狗子赶紧跟上。 “我也跑不动了,我帮你跳水劈材!” “你别跟着我,忙你自己的去!” 郑宁挥挥手,只顾向前。 “我没什么可忙的!帮你干完活,我还要去隘口值守!” 就像那歌词里唱的一样,他心甘情愿跟在郑宁身边,即便是她拿皮鞭抽自己,也不想离开。 第9章 挑衅 吃过早饭,除了各要冲关卡值守的,其余在册的六七十名巡丁在教场上集合,稀稀拉拉,加上新巡丁,也不过四十来人出头。 看样子,没有人在乎王和垚的存在。他们的日子,按部就班,只是死水微澜。 “王头,大多数没来的,包括李彪,都住在鹿亭镇和各个隘口。” 这一次,瘦猴终于没有叫王和垚“大人”。 “侯哥,鹿亭镇也是镇守的一处关卡了?” 瘦猴姓候,所以王和垚叫他候哥。 “是,西沟那边险要,鹿亭镇人多热闹,也是一处关卡,一直都是李彪在管。” 王和垚点了点头。一虎一彪,哼哈二将,掌管险要富庶之地,利欲熏心,又心狠手辣,怪不得百姓对大岚山巡检司不满了。 石头掉在粪坑里,激起民愤,也怪不得大岚山的土匪们痛下杀手了!小說中文網 “狗子,长枪拿好了!” 王和垚把包着枪头的红缨枪,递给了狗子。 “王头,放心就是!” 狗子面色通红,拿过了长枪。 不用问,王头今天又要扁人立威了。 “兄弟们,听我说一句。” 王和垚冲着乱糟糟一片的巡丁,大声喊了起来。 下面的嘈杂声依然如故。 “兄弟们,听我说一句!” 王和垚神色不变,又喊了起来。 嘈杂声并没有小,依然是叽叽喳喳。 王和垚连喊了三遍,噪杂声反而大了起来。 王和垚使了个眼色,郑思明和孙家纯等人手提长枪,进了人群。 “要干什么?要干什么?” 挣扎声中,孙家纯等人揪出了两名二十来岁满身戾气的巡丁出来。 “王和垚,你们要干什么,我犯了什么罪?” “干什么?告诉你们,我不是黄二,我可不怕你们!” 两个巡丁挣扎推搡,毫不畏惧,满脸的不服。 黄二就是昨天的络腮胡子,已经被暴打一顿,搜干净了银两,赶出了巡检司。 “大声喧哗,不服管教,每人20军棍!” 王和垚冷冷说道,目光转向巡丁人群。 说话挑刺的不过是小喽啰,正在挑事的还没有露面。 “凭什么打人?” “说句话就打人,凭什么?” 两个巡丁拼命挣脱,毫不妥协,王和垚脸色一沉,厉声呵了起来。 “行刑!” “行什么刑!给老子停下!” 几乎是王和垚喊话的同时,下面有人大声喊道,跟着一个瘦高的男子走了出来。 男子三十多岁,目光阴冷,让王和垚莫名想起了余姚县的典史李建文来。 “王和垚,说几句话就要被你打20军棍,你好大的官威!弟兄们,你们答不答应?” 瘦高男子看着王和垚,目光炯炯。 “不答应!” 巡丁人群中,响起一片附和声,许多人走了出来,站到了瘦高男子的身旁,他们看着王和垚几人,持枪执刀,目光不屑,挑衅味十足。 “想干什么,退回去!” “想找茬?是不是找死啊!” 郑思明和孙家纯等人,戳指怒骂,就要上前动手。 “看来你不服。好汉敢做敢当,报上你的名字吧。” 王和垚阻止了自己兄弟,他看着瘦高男子,轻声问了出来。 李彪、黄二,牛鬼蛇神们,一个个都冒了出来。 “王和垚,不怕告诉你,我叫莫吉祥,巡检司的兄弟都叫我吉祥哥,你听清楚了。” 莫吉祥?吉祥哥? 真的和土匪一样霸道,吞了别人的银子,还打断了别人的腿。 “吉祥哥,久仰大名!果然和非凡哥一样,厉害,厉害!” 王和垚轻轻拍了拍手,冷笑了起来。 李虎、李彪、黄二,还有这个莫吉祥,都是巡检司的害群之马,昨天瘦猴已经全告诉了他,来巡检司之前,他也已经有所耳闻。 “放了他们!” 王和垚摆摆手,赵国豪和孙家纯满脸的不愿意,把两个巡丁放开。 两个巡丁理好了衣裳,趾高气扬回到巡丁人群,二人站在莫吉祥身后,鼻孔朝天,满脸的得意。 闹事的巡丁人群中,响起一片喝彩声和口哨声,巡丁们嬉笑欢呼,宛如地痞流氓选话事人,江湖味十足。 这哪里是护佑一方的巡丁,这真他尼昂的一群流氓而已! 王和垚冷目而视,冲着没有站出来的另一堆巡丁人群前排招招手,狗子赶紧跑了过来,递上了粗布包头的长枪。 “吉祥哥,这么说,你们是不服我了?” 王和垚神情自若,拿起了狗子递过来的长枪。 “服你怎么样?不服又怎么样?” 莫吉祥有些诧异。 这个王和垚,拿个包了枪头的长枪,装神弄鬼,他到底要干什么? 还有,他刚才说的“非凡哥”,又是何方神圣? “吉祥哥,你马上就会后悔。” 王和垚说完,看着郑思明等人,眉头一皱。 “列队!” 郑思明等人,很快在王和垚身旁站成一排。 狗子心惊肉跳,赶紧躲到一旁。 王头的扁人大阵,又要发威了。 “提枪!” 王和垚脸色阴冷,大声喊了起来。 今天,他就是要装b,给这些恶棍们,一段刻骨铭心、心惊胆战的记忆。 莫吉祥正在惊愕,王和垚手中的长枪急刺,毒蛇一般,只奔他的咽喉。 与此同时,郑思明四人一起抬枪就刺,枪头一端,同样已经被粗布包上。 莫吉祥大吃一惊,躲闪不及,枪头已经到了面前。正当他魂飞魄散的时候,枪头擦脸而过,跟着枪杆一摆,他脸侧部遭了一下,头破血流,脸上火辣无比,耳中巨鸣,立时跌倒在地。 郑思明和孙家纯的长枪分别刺中两名巡丁的胸口,二人剧痛之下,轰然倒地,闷叫着萎靡不起。 四人跟在王和垚身旁,长枪频刺频收,每一次都有四五人倒下,枪枪不落空。王和垚尤其凶猛,那些仓皇应战的巡丁,一枪即倒,几乎没有一合之敌。 那些没有站出来挑衅的巡丁,人人都是胆战心惊。 狗子等人看的眼花缭乱,手心里都是汗水。 这“刺枪术”又狠又毒,迅疾无比,即便是用布裹着枪头,也令人不寒而栗。对方不管有多少人,有多凶猛,四五个长枪头急刺,只能后退或被刺中。 这让狗子不由自主想起了二道梁“南霸天”被杀的那一幕来。 第10章 我的地盘 巡丁们人人心惊胆战,场中一片人仰马翻,不到片刻功夫,地上躺了二三十人,个个痛苦呻吟,哼哼唧唧,没有一个人能爬起来。 人人惨叫,蠕动哭喊,即便是能爬起来,也不敢爬起来。 教场上观看的巡丁,人人寂静无声,看向王和垚等人的目光,敬畏了七八分。 王和垚收起长枪,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新老巡丁,这才喊了起来。 “把莫吉祥打30军棍,其他两个高声喧哗的打20军棍!” 大棒挥过,却还没有重重落下。接下来,才是重点。他要一次性,让这些人“臣服”。 “遵命!” 赵国豪、孙家纯等人进了人群,把倒地不起的莫吉祥三人拖了出来。 “行刑!” 王和垚看着灰头土脸,血流满面的三人,毫无怜悯之心。 “饶命啊!” “再也不敢了!” 三人再也没有刚才的嚣张,个个求起饶来。 这二三十军棍打下去,半个月都下不了床。 “行刑!” 王和垚大声喊了起来。 就这还敢当流氓,真是丢了流氓的脸! “啪啪”的行刑声响起,莫吉祥三人连连惨叫,很快就被打的晕了过去。 “冷水泼醒!继续打!” 一盆水泼了下去,莫吉祥抬起头,眼前是王和垚冰冷的目光。 “搜莫吉祥的房间,把搜出来的银子,交给那个被打断腿的外地商人!其他二人赶出巡检司,不要回来。下一次,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莫吉祥手下的二人呲牙咧嘴,被孙家纯等人押着离开,再也不复刚才的嚣张。 “吉祥哥,你说我会怎么处置你啊?” 王和垚轻声问了起来。 “当然是送县衙了!” 赵国豪等人大声喊了起来。 “捆了,送他去该去的地方!” 王和垚大声一句,莫吉祥忍着疼痛站了起来,撒腿就跑,却被早有准备的李行中一枪杆打在小腿上,倒地惨叫起来。 “嚎什么嚎?抢了别人银子,打断别人腿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嚎?” 李行中和赵国豪上前,拿绳子把莫吉祥捆了起来。 “姓王的,你他尼昂的阴我!” 要被送往县衙,莫吉祥脸色煞白,一边挣扎,一边尖声叫了起来。 这要是去了县衙,高家勤还不整死他! “阴你!就你还值得老子阴,老子直来直去坑你,光明正大,你太高看了自己!你知道吗,你的人生就是一张茶几,上面放满了杯具!到了牢里,好好享受你的狱中人生吧。” 王和垚看着眼神绝望的莫吉祥,轻声一句,杀人诛心。 他抬起头来,看向满地嚎叫的地痞流氓,冷冷哼了一声。 “还有谁不服?” 在新巡检到达之前,他是这里的主宰,他的地盘,他要为所欲为。 回答王和垚的,是一阵阵断断续续的狐假虎威者的顺从声。 “服了!服了!” “我们服了!” 郑思明等人面面相觑,都是摇头。 畏威不怀德,见风使舵,还以为是龙潭虎穴,原来不过是乌合之众。 “服了就行,不服,打到你说行! 王和垚看着一群蛇虫鼠蚁,警告着对方。 “都记住了,巡检司,是我的地盘,要想在这干,就得给我老老实实的,夹起尾巴做人。有谁敢欺压百姓,作奸犯科,吉祥哥就是下场!” “知道了,知道了!” 蛇虫鼠蚁们胆战心惊,没有人敢过来救莫吉祥。 王和垚目光扫过那些始终站在一旁,自成一体,没有挑衅他的巡丁们,大步走了过去。 这些人人数居多,这才是巡检司的中坚力量。 看到王和垚走了过来,保持中立的巡丁们一起后退三五步,和他拉开一段距离。 王和垚再上前几步,巡丁们有是同样后退几步,两者之间的距离始终不变。 郑思明不由得莞尔。众人一番生猛粗暴,连这些老实人都怕了起来。 “兄弟们,高大人让我到这里来,是辅佐巡检管好这里的防务。在新巡检上任前,这里我说了算。兄弟们明白了吗?” 王和垚无奈,只有站在原地,大声喊了起来。 “明白!” 狗子、虎子等新巡丁首先喊了起来。 “明白,都听大人的!” 瘦猴、老黄等老巡丁接着纷纷喊了起来。 “明白,都听大人的!” 中立者的声音,尤其洪亮。 不管巡丁们的热情如何,是否真心实意,王和垚懒得去管。关键是这巡检司,自己几人顺顺当当立足了。小說中文網 “兄弟们,下面,大家来报一下各自的防务。” 王和垚交待和分配完布防,巡丁们纷纷散去。 尤其是瘦猴和老黄,身形矫健,抬头挺胸,像吃了大力丸一样。 “王头,多谢你了!” 这个时候,他们终于放下心来。 “老五,放心,城墙那边有我!” 孙家纯眉飞色舞,带着虎子、狗子等人昂首离开。 “老五,巡检司少了五个巡丁,该怎么办?” 郑思明过来,很快报上了数字。 “我马上给高大人和陆县丞禀报。不过,估计还会有人离开,回头再报。” 王和垚神情自若,没有一点担心。 “非要这样做吗?这可是结仇一大片啊!那位四爷,不会善罢甘休的!” 郑思明提醒着王和垚。 这一来就大打出手,似乎太简单粗暴了些。 “你也看到了,这些家伙都是不安好心。再说了,真没时间陪他们玩!” 王和垚除去了枪头的裹布,抚摸着枪尖。 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整天和这些地痞流氓纠缠,真是让他暴走。 “你都不担心打不过他们?” 郑思明睁大了眼睛。 “连几个地痞流氓都打不过,刺枪术是白练了!要立规矩,以暴制暴,只能如此!” “你小子,够横!” 郑思明也是惊讶王和垚的简单粗暴。 “你不横行吗?没时间和他们玩,造反都没时间!” 王和垚看了一眼郑思明,指了指地上的莫吉祥。 “押这家伙去县衙,恐怕只有你我兄弟了。” 几个兄弟当中,只有他和郑思明骑术精湛,其他几个人,只能算是学徒。他是边防部队,地形复杂,骑马是家常便饭。郑思明跟着四明山土匪练过,悟性高,骑术不错。 “老五,这刚一来,就是得罪一大片啊!” 郑思明摇了摇头,幽幽叹了出来。 王和垚也是摇头,幽幽叹了口气,表现出与他年龄不符的深沉。 “要让人明白一件事情,怎么这么难啊!” 第11章 亡国 亡天下? 朝阳染红了东方的天际,金黄的霞光洒在偌大的教场上,清风徐来,温暖一片。 天空一碧如洗,鸟儿叽叽喳喳,在枝头歌唱,远处山峦起伏,绿树成荫,溪水潺潺,空气清新,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光。 军队之所以战无不胜,在于军队之训练有素,而军队潜力的根本,则是在基层的军官身上。 军官从哪里来,当然不是凭空而来,而是要经过培养,参加实战,最终脱颖而出,成为军队的根本。 “讲武”室,是一间新“腾”出来的营房,原来是莫吉祥和其他巡丁居住,现在通铺彻底拆去,二十个平方米左右,七八张高矮不一,新旧各异的桌子,同样是新旧不一的原木长凳,组成了“讲武”室的学员课堂。 一个小方桌的“讲台”,黑漆刷成的“黑板”,一盒成人手指长的熟石膏混粘土制成的“粉笔”。 这便是“教官”王和垚的讲武堂。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板一眼,都和后世的军校极度相似,高仿程度神似。 也许,以后的“讲武堂”、军校,就是以此刻的大岚山巡检司“讲武堂”为最初版本了。 “今天是开课的第一天,我先给大家画一副地图,大家都认一下。” 王和垚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起来。 “大家都知道,黑板上这些地方,都是那里吗?” 很快,一副“中华盛世图”的略图画了出来,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方位标注的清清楚楚。 “这是黄河吧?” 赵国豪懵懵懂懂,指着“几”之型的黄河说道。 “这个应该是长江吧,南京城和京口我都去过!” 郑思明指着弯弯曲曲的长江,做了地名指认。 “郑思明、赵国豪,你们两个,这是第一次犯规,不做惩罚。下一次,回答问题前,要举手放在桌子上,我这个教官允许后,你们要站起来说教官,然后回答。” 王和垚用细木棍轻轻敲了一下桌子,孙家纯眼睛一瞪,想要反对,被同桌的郑思明拉住。 这是规矩,不是耀武扬威,可不能坏了规矩。 “学员们,你们要记住,这是规矩,就跟军规一样,任何人不能违反,包括我自己。不要以为我们是草台班子,就散漫懈怠,将来有可能,你们都要带领千军万马,征战沙场。你们想想,到了战场上,要是将士们不听指挥,各行其是,那可就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王和垚看了一眼沉默的一众巡丁们,手中的细木棍“教鞭”指向了下一个地方。 “这是吐蕃,那这里又是那里?记住,要举手回答!” 果然,这次没有直接二不挂五回答的,而是纷纷举起手来。 “刘文石,你来回答!” 刘文石站了起来,刚要说话,王和垚眼睛一瞪,刘文石恍然大悟,赶紧重新组织语言。 “教官,这里是河西,前明时归陕西布政司管辖,如今是甘肃布政司!” “很好,坐下!记住,要说:是,教官!” 王和垚赞许地看了一眼刘文石,想不到这个年轻的书呆子,在地理上还有几把刷子。 “是,教官!” 刘文石坐下,迎来周围人一片赞赏的目光。仦說Ф忟網 郑思明脸上暗暗发烫。他只看得懂一部分,中华大好河山,疆域实在是太大了。 况且,王和垚的地图虽然画反了,但反而更清晰,也更准确。 “安静!课堂之上,不准喧哗!” 王和垚脸色一沉,等众人都安静下来,这才继续问道: “那么,有谁能回答我,河西四郡是何时入我中华版图的?又是谁收复了河西走廊?” 郑思明心中一动,立即举起手来。 他熟读经史,尤其喜爱《史记》。这个,可是在他的掌握之内。 不过,河西走廊,还是第一次听到,也够清晰明了。 “郑思明,你起来回答!” 果然,王和垚的教鞭,指向了郑思明。 “是教官!” 郑思明站了起来,慷慨陈词,中气十足。 “教官,汉武帝元狩二年,匈奴昆邪王杀休屠王降汉,汉武帝以其故地置酒泉、武威、张掖、敦煌四郡。因四郡地在黄河以西,自成一体,故称“河西四郡”!” “很好,请坐!” 王和垚点点头,等郑思明坐下,这才继续说道,开始了他的民族主义、爱国主义教育。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各是一时英雄。汉武帝设立“河西四郡”,我大汉武功之强,疆域之广,令后世望尘莫及,唯有唐太宗李世民可与之媲美。卫青、霍去病转战万里,马踏燕然,封狼居胥,当年何等的荣耀!万国来朝、宾服四夷,汉人,又是何等的骄傲!” 王和垚摇了摇头,看向了一众巡丁,轻声一笑。 “下面,都是我汉家子弟吧?” 众巡丁你看我,我看你,无人吭声,只有几个人点头,以示回应。 “汉家子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就是,祖宗十九代,都是汉人!” 王和垚说完,话锋一转,指向了北面的一处。 “李行中,你来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教官,这似乎是……京师!” 李行中支支吾吾回答了出来。 “是,这就是北.京城!这是燕山月似钩的燕山,这是天下第一雄关“山海关”。它的旁边,就是茫茫的大海。” 王和垚的话,让下面一下子炸了锅,许多手都举了起来。 “赵国豪,你来回答!” “教官,当年李自成就是在这被吴三桂和清军联合击败,吴三桂就是在这放清军入关的吗?” “正是,当时吴三桂在这放清军入关,并在云南将前明的最后一个皇帝永历帝父子斩杀。旗人以区区几十万人,统治了七八千万的汉人,的确是世间一大奇迹啊!” 王和垚的话语里,不易觉察的无奈和悲凉。 明末清初,历史上道德水准最低下的年代,或许没有之一。 赵国豪坐下,另外一个学员黑娃又被王和垚点了起来。 “教官,吴三桂是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陈圆圆反的李自成?” “首先,吴三桂的正妻姓张,生了个儿子叫吴应熊,也就是吴三桂的世子。至于陈圆圆是什么地位,你们可想而知。你要是父母一家人的性命控制在李自成手里,你会不会反李自成,投了清军?” 王和垚轻声问了出来。 “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把全家人性命搭上,脑.子有.病啊!” 黑娃直言直语,王和垚赶紧让他坐下。 关于吴三桂和陈圆圆的故事,他不想再纠缠,也不敢让这些家伙继续深挖,不然就成了狗仔队的年度总结大会。 “这是北.京城,前明时内外城人混居,因为都是汉人。甲申年清军入关,定都北.京城,将内城的汉人全部驱逐,改为旗人居住。而汉人,则是全部住在外城。” 王和垚的话,让下面的巡丁一片寂静。 “杭州也有满城,居住在里面的旗人高人一等。我的那个同学李治廷,就是县主簿李四爷的儿子,他的未婚妻被杭州城的旗人给糟蹋了,大舅子去闹,反而被杭州巡抚衙门给打断了一条腿,最后花了三千两银子,赎了回来。” 王和垚侃侃而谈,继续给巡丁们上眼药。 “李四那么厉害,全余姚县的百姓都怕他。他怎么不去报仇啊?看起来,他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啊!” 赵国豪眼珠一转,大声问了出来,都忘了举手。 “问的好!不过,违反了举手回答的课堂规矩,到学堂后面站着听课!” 王和垚板起脸来,赵国豪灰溜溜跑向了学堂后面,靠墙站的笔直。 “杭州满城有三四千旗兵,李四爷当然不敢了!” 王和垚看了看七嘴八舌的众人,敲了敲桌子,终于回归了正题。 “这是黄河,这是长江,这是淮河,这是秦岭山脉,这里是西域,这是万里长城,这是遥远的人迹稀少的大漠,这是一望无垠的大海。中华疆域之大,幅员辽阔,大好河山,可惜啊……” 王和垚的失落看在眼中,下面的许多巡丁都是一头雾水。 前面歌功颂德,后面垂头丧气,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大好河山,可惜沦为腥膻!” 下面有巡丁愤愤说了出来。 好一个神助攻! 王和垚看向了郑思明等人,众人都是摇头否认。 “谁说的!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王和垚假装发怒,随即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下了《正气歌》几个字来。 “乱谈国事,今天这第一节课,罚你们背诵这首宋末文天祥的《正气歌》,以儆效尤!” 王和垚看向了下面,扬了扬粉笔。 “谁会《正气歌》,上来写下来,教大家一起诵读!” 刘文石不由得一愣。前面莫谈国事,后面又是背民族英雄文天祥的《正气歌》,王教官,可谓是用心良苦。 王和垚话音刚落,郑思明举起手来,接着上了讲台,接过了王和垚手中的粉笔。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 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 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为击贼笏……。” 郑思明领读,下面的巡丁们一起读了起来,声音洪亮,铿锵有力。 “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 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 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王和垚也跟着和众人一起诵读,面色凝重,一本正经。他和郑思明的目光相对,下意识各自分开。 有些剧情,必须商量好了才可以推进。何况,正气歌如此之长,他一时之间,还真背不下来。 这个时候,就需要郑思明这个真正的学霸出马了。 第12章 让子弹飞 旭日东升,霞光万道,狗子正在城墙大门前值守,看到郑宁和两个巡丁牵着马车从驿道上过来,赶紧迎了上去。 “六姐,我帮你拉进去!” 狗子赶紧过来,帮着牵起了马车。 郑宁是余姚六君子老六,狗子和年轻的巡丁们都喊她“六姐”。实际上,他比郑宁还大一岁。 “五哥在讲课,你怎么没去听课?” 郑宁回头看了一眼狗子,皱了皱眉头。 二人顺着校场边的林荫路前行,校场上阳光灿烂,林荫路上树影斑驳,忽明忽暗。 “六姐,我大字不识一箩筐,你让我去听课,实在是太难为我了!” 狗子不好意思说道。 他看着郑宁单薄的背影,充满了爱慕。 “狗子,你怎么能这样说?” 郑宁诧异第看着狗子,眉头微微皱起。 “你才多大,不会可以学吗。周处那么大岁数才开始学习,成了一代名将。朝闻道、夕死足矣。你别把自己给耽误了!” 郑宁接过缰绳,板着脸,和两个巡丁进了后厨的大院。 狗子看着郑宁的背影,挠挠头走开。 他虽然现在当值,其实完全可以错开。 他经过“讲武堂”的“教室”,外面几个巡丁,正在透过修葺的窗户向里面张望。 狗子赶紧跑了过去,轻轻挤出一条缝来,向“教室”里看去。 “学员们,前面鸟铳的优缺点已经讲了,这也就是为什么鸟铳以采取密集射击来保障杀伤力,而不是随意射击的原因。” 王和垚目光扫向窗户外面“偷听”的几个巡丁,声音开始大了起来。 “排铳射击,看起来,前排的鸟铳兵似乎伤亡更大,但火铳是轮番射击,伤亡的概率基本没有差别。鸟铳兵站位密集,也是因为火铳射程近,战争双方的交火距离,从百米以内到四五十米。如此近的距离,双方往往在两三轮的射击以后,就不得不进入近身肉搏阶段。要是对方的骑兵这时候出现,那就是一场溃败。这也是军中不得不设长枪兵和刀盾手的原因。” 王和垚看了一眼下面的巡丁们,目光落到赵国豪身上。 “赵国豪,你来回答,如果要鸟铳一直开火,保持连续不断的火力,应该怎么做?”尐説φ呅蛧 狗子听的额头冒汗,忍不住自己都想进去回答。 “教官,鸟铳兵可以披轻薄结实的钢甲;可以通过训练,缩短鸟铳兵的射击时间;可以改善鸟铳,是否能换做燧发火铳;还可以在鸟铳上安装铳剑;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有勇气,死战不退的勇气!” 赵国豪昂首挺胸回答。一个月的操练下来,他已经是“黑又硬”,典型的钢板直男一个。 “很好!坐下!” 王和垚赞赏地点了点头。 人人都有潜力,有时候会超乎你的想象昂,就看有没有被激发出来。 “要造好的钢甲,造好的铳剑,造新的燧发火铳,这需要好的炼钢技术。好的炼钢技术,来自于好的炼钢人才。燧发火铳,需要懂机械技术的火器人才。这都需要开启民智,难啊!” 王和垚摇摇头,继续说道: “听以前的老人们说,前明又一本书,是个叫宋应星的奇人写的,叫做天工开物,上面有各种冶铁炼钢之法,火药制作,也有火器制作的方法。不知什么时候,这天工开物被列为了禁书,就再也看不到了。” 王和垚的话,让性命的巡丁们纷纷摇头,叹息声不断。 还能为什么消失,还不是“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天工开物》,初刊于明崇祯十年丁丑,共三卷十八篇,全书收录农业、手工业,诸如机械、砖瓦、陶瓷、硫磺、烛、纸、兵器、火药、纺织、染色、制盐、采煤、榨油等生产技术,被世界学者称为“中国17世纪的工艺百科全书”。 《天工开物》第二版在清初顺治年刊刻发行后,因书中出现“北虏”“夷狄”一词,被清朝禁毁,遂在中国失传。 直到民国初年,宋应星的著作,首先是他的科学著作《天工开物》,才被中国学者所关注,但他们是通过东邻日本国才看到原著。 至于《天工开物》的作者宋应星,满门忠烈,其兄宋应昇服毒殉国,宋应星退居家食,抒生平学力,专注读书,在贫困中度过晚年,拒不出仕。 想起后世之人,竟然将宋应星这位志士弄成大清后期的大辫子搬上节目,当真是不学无术,愚不可及。 “下面,我们来讲火炮。火炮乃战争之神,将来的战争,就是火炮的战争!有一句名言你们要记住,真理,就在火炮的射程之内!什么意思,你们自己琢磨!” 王和垚的话,让下面的李行中,一下子兴奋了起来。 真理,就在火炮的射程之内! 这句话,霸气!他喜欢! “教官,这火炮虽然厉害,但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他跟着瘦猴学习打.炮,训练场上操练过几次,也大概了解火炮的构造,好像并没有王和垚说的那么厉害。 不过一个空心铁筒,打的霰弹不过两三百步,能有多大的杀伤力? “你这是一门小炮,威力自然不大。” 王和垚指着课桌上的一门轻型佛郎机炮,耐心讲解。 “这是霰弹,打不出不过能伤几个人,最多十来个人。泰西有一种炮弹,是空心铁皮,打出去能爆炸,依靠破裂的铁片杀伤对方,躲在那里也没用。” 王和垚指了指炮膛,不厌其烦。 “炮膛里要是刻上膛线,炮弹就会在炮膛里旋转,打的更远,更准确,威力更大。现在咱们是前装滑膛炮,到时候弄个线膛炮出来,打出来的炮弹能爆炸,可不是战争之神?” “教官,什么是膛线,什么是滑膛,炮弹能爆炸?” 李行中懵懵懂懂,好奇心十足。 上千门火炮,王和垚也敢想! “这就是膛线,是炮管、铳管的灵魂,膛线的作用在于赋予弹头旋转的能力,使弹头在出膛之后,仍能保持既定的方向!” 王和垚在黑板上画了出来,不厌其烦,一一解释。 年轻人的可能,无法想象。 “谢谢教官!” 李行中醍醐灌顶,连连点头,不自觉变的点头哈腰。 这个时候,他已经习惯了课堂,忘记了自己是王和垚的结拜义兄。 第13章 尴尬的处境 李行中对火炮情有独钟,赵国豪看着讲台上的火绳枪,浮想联翩。 “教官,那这火绳枪,也可以线膛后装,只要解决了密闭的问题。那些个手铳不用点火绳,用燧石打火,火绳枪也可以这样改呢?” “赵国豪,你这个问题提的很好!” 王和垚赞赏地点点头,笑容满面。 “当然可以!事实上,泰西的许多火铳,已经改成了燧发火铳,不受天气限制,使用方便快捷。燧发火铳是将来的主要火器,和火炮一样,也是将来战争的主宰!” 王和垚说的兴致勃勃,他抬起头来,不知不觉,窗户外面站满了人,狗子的模样赫然在目。 看来,这些家伙,真的是听进去了。 也许有一天,这些人就是他的军中军官。 “教官,关于燧发火铳,你能给大家讲一下吗?” 有巡丁举手问道,显然对燧发火铳起了兴趣。 这要是成百上千人,每人一杆燧发火铳,漫山遍野,排铳齐发,简直要命地非常!尛說Φ紋網 “燧发火铳下一节课讲。这一节课,先讲火炮。” 王和垚看了一下一众巡丁们,立刻指派了起来。 “赵国豪,李行中,你们带几个人,把火炮推到训练场上,咱们边教边练!” 巡丁们一阵欢呼,王和垚也是兴趣盎然。 千金难买人喜欢,只要这些家伙愿意,以后就多一点时间在训练场上。 今天就带这些新老巡丁们,来一次理论结合实际。 看到巡丁们出去搬运火炮,狗子赶紧拿起红缨枪离开。他匆匆向前,拉住林荫路上正在经过的包大头。 “大头,你替我去值守,就一个时辰!” “狗子,我是夜值,还要去睡觉呢!” 包大头摇头就走。 “就一个时辰,我这月的例钱,归你!” 狗子情急之下,不顾一切。 “说好了,一言为定!” 包大头喜笑颜开,夺过了狗子手中的红缨枪,急匆匆跑开。 “这个吝啬鬼!” 狗子跑过来,看到赵国豪等人推着火炮出来,赶紧喊了起来。 “四哥,我来帮你!” 佛郎机炮和劈山炮推到了教场上,“蓬蓬”的火炮声不断响起,训练场上欢声雷动。王和垚看着瘦猴和郑思明打了两炮,眉头紧皱。 相比后世的火炮操作复杂多变,这个时代的火炮,实在是简单了许多,威力也是一言难尽。 “调整火炮角度,45度射程最远,平射时射程最近,这是根据数学上的抛物线原理。但实际操练和作战过程中,因为阻力的影响,则是要实际测量,得出准确的结果。” 王和垚一边讲解,一边在地上画出了抛物线。他捡自己熟悉的讲解,不熟悉的就推到需要实践上。 众人都是不自觉点头。 王和垚在数学上有两把刷子,要不然也骗不了高家勤。 “至于火药的用量,要不断的去试,得出最好的结果。鉴于火炮有炸膛的危险,点燃导线后,要藏在障碍物后面,以免伤人!” “教官说的对!这个用药量是门学问,量小没有威力,量大有炸膛的危险,可是有得讲究!” 瘦猴赞叹地说了出来。 “侯哥,你说的对也不对!” 王和垚摇摇头,不给瘦猴面子。 “炸膛主要是铸炮的质量不好,有了好的钢铁,造出的炮膛压够,就很难炸膛!” “教官,什么是膛压?” 李行中又迷迷糊糊问了出来。 “膛压就是火药燃烧时在火炮膛内产生的气体压力。也就是火炮炮管能够承受的冲击力。和烧水一样,烧开时,水壶盖子经常被顶起,这就叫水蒸气产生的压力。” 王和垚的话,众人懂与不懂的,都是点了点头,仿佛恍然大悟。 “教官,那这压力有啥用?” 李行中好奇害死猫,打破砂锅问到底。 “有啥用?就拿火炮来说,火药越好,产生的压力越大,炮弹飞的越远。你说,这压力有没有用?” 王和垚说完,看着着巡丁们,郑重其事。 “不怕告诉你们,就是这个水蒸气,将来会引起一场工业革.命。你们想想,蒸汽带动船只、马车行走,不需要人力,整个时代都会改变!” 王和垚的话,引起一片的惊叹声。 众人看着王和垚,满眼的惊诧和钦佩。 钦佩当然容易理解,王和垚文武双全,无所不能。 至于惊诧,当然是……胡思乱想、胡言乱语的神经病了。 “老二,帮着搬一下火炮!你怎么懒洋洋的?” 李行中催起了吊儿郎当的孙家纯。 “谁知道有没有用!” 孙家纯没好气地说道,目光转向了向学员讲解知识,高谈阔论的王和垚身上。 “老五讲的这些,似乎有些道理吧。” 李行中不由得一愣。 “我就是看不惯老五自以为是的样子!” 孙家纯哼了一声,径直走开。 李行中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看来,孙家纯对王和垚,好像有些成见。 “教官,我听说,《天工开物》是被朝廷禁了。是这样吗?” 巡丁们围着王和垚,有人涉世未深,又问了起来。 “当然是朝廷了!跟留发不留头一样,看不顺眼的就禁,不行就是大刀伺候,看你的脖子硬还是刀硬!” 一个巡丁大胆说了出来,引起周围人一片的摇头叹息。 “教官,朝廷为什么要禁书呀?” 有人已懂,有人还是不懂,淳朴的农家少年虎子就属于后一类。 “还能为什么,怕你造反呢!不要说火器,练武都被禁!这个狗朝廷,一肚子的坏水!” 赵国豪一瞪眼,没好气地说道。 “小声点,隔墙有耳,隔墙有耳!” 瘦猴脸色通红,紧张地看向了四周。 “怕什么,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一群没用的胆小鬼!” 赵国豪没好气地说道,对着巡丁们,毫不留情。 “官府是连坐,宁可错杀三千,不会放过一人。今天这话,谁要是说出去了,大家一起搞死他!” “四哥,放心吧!谁敢呀!” “没有人敢这样做!” 众巡丁说着,目光都看向了王和垚。 谁不知道,王头王教官是县太爷的得意门生。 “好了,下午还要训练当值,都去吃饭休息吧!” 王和垚面色平静,似乎并没有听到什么。 循序渐进,造反这东西,得慢慢来,急不得! 来日方长,让子弹再好好的飞一会吧! 第14章 无奈的遗憾 阴雨绵绵,无休无止,正是浙江一年中的梅雨季节。 余姚县衙后堂,主宾分立,和风细雨,其乐融融。 年轻的男子站在堂中,皮肤白皙,身材修长,锦衣华服,雍容华贵。 “大人、夫人,这是小侄的一点心意,还望大人和夫人不要推辞。” 年轻男子说完,轻轻摆了摆手,一旁的下人赶紧把礼品奉上。 “贤侄,你是太客气了!快坐!快坐!” 高家勤和夫人对望一眼,脸上都是满堆笑容。 苏州的丝绸,西湖的龙井,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这个绍兴知府的公子,出手不凡,果然是个……贪官。 当然,贪官指的是绍兴知府,而非眼前这位贪官的公子。 “大人请,夫人请。” 贪官公子彬彬有礼,和高家勤夫妇分宾主坐下,依然是风度翩翩,让人无端生出好感。 “贤侄,令尊大人可好?” 高家勤笑着说道,宛如慈祥长者。 比之对待自己弟子王和垚的时候,亲近了不止三分。 “大人,近来叛军屡屡犯境,更是和四明山的匪寇勾结,兴风作浪。家父整日里忙着剿匪,公务繁忙。小侄也是为他的身子骨担忧。” 贪官公子轻声说道,举止从容,自有一番风度。 “耿精忠和郑锦进犯浙江,地方残破,百姓受苦,辛苦令尊了。” 高家勤看着贪官公子,微微一笑,端起了茶杯,冲着年轻公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不饮茶,客人怎么会。这个贪官公子,确实是个知礼的谦谦君子。 “贤侄,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如此重礼,从绍兴府到余姚县,这位绍兴知府邱青的二公子,不会是仅仅上门看望他这么简单吧。 “大人,小侄今日前来,确有要事,还望大人和夫人成全。”小說中文網 邱浩拱手行礼,有些郑重其事的样子。 “邱公子,你今年多大,可有功名?” 高夫人轻声咳嗽了一下,抢在丈夫问话之前,插话进来。 丈夫这个性子,直来直去,也不知道委婉一下。 “夫人,小侄不才,经年读书,今年二十一岁,侥幸取得生员,未曾婚娶,今日也正是为此事前来。” 邱浩轻声说道,脸上笑容人畜无害。 高夫人轻轻点了点头,满脸堆笑。 “好好好,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天下,前程可期啊!” 知府家的公子,又是生员,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夫人所言甚是!小侄今日前来,是奔着高青小姐而来。” 邱浩拱手,肃然一礼。 高家勤和妻子对望一眼,都是一惊。 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个邱浩,自己跑来直诉衷肠找媳妇来了。 惊诧之余,高夫人问了起来。 “邱公子,你能看上小女,是她的福分。不过,我家青儿心高气傲,被我们给惯坏了。这姻缘上的事情,我们还得听她的。” 前面她就猜了个七七八八。女儿国色天香,这邱浩没有婚娶,专程前来,还不是男女那点事。 女儿跟了他,荣华富贵,一世无忧。 高家勤也是温声道:“贤侄,你诚心一片,我也是看在眼中。不过,青儿被我们宠坏了,她是什么想法,我们老两口可不敢保证。” “大人客气了,夫人客气了,小侄明白!” 邱浩拱手答谢,宠辱不惊,看不出是失意还是无所谓。 “大人和夫人有所不知,小侄此次来余姚,乃是特意前来,以慰胸中相思之苦。” 邱浩顿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还有点小羞涩: “自去岁元宵节在绍兴府灯会上看到了高小姐,小侄一直就魂牵梦绕,难以忘怀。若大人和夫人能玉成此事,小侄不胜感激!” 高家勤和高夫人微微一笑,二人对了一下目光,高夫人轻声一笑。 “贤侄,你应该请教一下大人,派媒人前来。你真是与众不同啊!” 高家勤和高夫人都是笑了起来。 “大人,夫人,小侄得知高小姐乃是巾帼英雄,喜好史书兵策,并自言要自择夫婿,这才自己前来,毛遂自荐,以明心迹。” 邱浩侃侃而谈,显然做了攻略和调研。 “这是小侄的庚帖,还请大人和夫人过目。” 邱浩上前,递上庚帖,高夫人无奈,只有接了过来。 庚帖上写有邱浩的姓名、生辰八字、籍贯、祖宗三代等内容,细看之下,果然是世家子弟! 高夫人拿着庚帖,喜笑颜开。高家勤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刘三,你去请小姐出来。” 高夫人看着邱浩,也是笑容亲切,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样子溢于言表。 “邱公子稍等片刻,小女片刻就来。” “多谢大人!多谢夫人!” 邱浩喜出望外,拱手一礼,心头“砰砰”直跳。 高家勤夫妇如此做法,显然是不拒绝他和高青的交往。至于能不能抱得美人归,就看这位大美人点不点头了。 高青进了大堂,邱浩立刻站了起来,拱手一礼。 “邱浩见过高小姐!多谢小姐拨冗相见!” 果然是绍兴府出名的美人,真可谓是天生尤物,让邱浩身子酥了半边。 “邱公子请坐。承蒙厚爱,小女子感激不尽。” 高青轻声一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青儿,邱公子是绍兴知府邱青邱大人的二公子,年少有为,才华横溢。以后你们多接触接触。” 高家勤哈哈笑着,做了开场白。 这两个年轻人,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果然是一对璧人。 “邱公子,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么?” 高青看着风度翩翩的邱浩,开启了话端。 “平日里无事,只是苦读而已。距离下一次的春闱,不过一年多时间,在下立志考取功名,为国尽力,为君王分忧,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高青问了一句,邱浩回了一大串。 “邱公子果然有志向!公子平日里,喜欢舞枪弄棒吗?” 高青轻声细语,看了一眼邱公子风度翩翩的小体格。 “小时候倒是经常,练武强身,等到现在,懒散了,读书忙,应酬多,就撂下了。” 在美人面前,邱浩尽量据实相告。 来之前,他就已经打听清楚,这个高青,个性十足,不是一般的官宦小姐,整那些虚头巴脑的没用。 “那邱公子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让高小姐见笑了。在下平日里喜欢看书、弹琴、作画,也喜欢登高望远,在下是读书人,应酬少,可能会有些闷。” “冷冷七弦上,弦断知音少,公子是佳人,自然不会和俗人共语。” 高青忽然一句,转换了话题。 “邱公子,下个月小女子要去杭州,到时候会和好友一起去绍兴府游玩,你愿意尽地主之谊吗?” “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在下一定扫阶相迎,恭候高小姐前来!” 邱浩脸色发红,站起身来,郑重一礼。 这位大美女,看样子是对自己网开一面了。 “邱公子,那我们到时在绍兴府相见了。” 高青也是站了起来,回了一礼。 “大人、夫人、高小姐,在下告辞了!” 目的达到,邱浩起来告辞。 话说的越多,越容易失去激情,也有可能引起对方的反感。 “贤侄慢走!” “邱公子,我送你出后院!” 高家勤夫妇,一起和对方道别。而高青,主动把邱浩送了出去。 “青儿,你看这个邱浩怎么样?” 高青回来,收起雨伞坐下,高夫人赶紧问道。 “从后堂到前院,下雨天,邱公子已经是汗流浃背。他脚步轻浮,身子可能不是很好。” 高青轻声一句,高家勤和高夫人恍然大悟。 怪不得女儿要送邱浩出去,原来是别有用心。 “那你还要不要和他交往?” 高家勤和夫人几乎同时问了出来。 “绍兴知府的公子,名门之后,知书达理,前程远大,为何不?” 高青站了起来,施了一礼。 “阿爹,阿母,我先回房准备一下。要去杭州,得准备不少东西。” “你这女儿,比谁都精,就是太势利了点!” 高家勤摇摇头,苦笑着说道。 “还不是你慣的!” 高夫人不满地瞪了一眼丈夫。 “这世道,人的腰都弯了,势利点又算什么?” 高青头也不回,回应着父母。 “你就不怕你们的八字不合?” 高家勤声音高了八度。 “没有什么八字不合,只有是不是门当户对!” 高青出了后堂,声音远远传来。 “女大不中留!看来,女儿对这个邱公子,已经动了心。” 高家勤幽幽叹了出来。 “你不是整天担心女儿嫁不出去吗?怎么现在反而舍不得了?” 高夫人不满地看了一眼丈夫。 “你真是妇人之见!” 高家勤瞪了一眼妻子,语气低沉。 “你难道没有听出来吗,女儿并不是心甘情愿。她看上的是邱家的权势,并不是这位邱公子!” 高家勤脸色阴沉,高夫人再也不敢吭气。 “你说,康亲王和李之芳他们,能打败叛军吗?” 看见丈夫眉头紧皱,片刻之后,高夫人才轻声问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正如王和垚所说,叛军虎头蛇尾,旗军腐烂不堪,绿营独挑大梁。这场战争可能要数年之久,非一朝一夕之力。谁胜谁败,殊难预料啊!” 高家勤轻声说道,眼神寂寞。 不知不觉,他又扯到了自己的“爱徒”身上。 没有人探讨“科学”,犹如伯牙子期,知音难觅。 “我看,你对那个王和垚推崇备至,比对这个邱公子,还要看重许多。” 高夫人对王和垚,却是并不放在眼里。 “王和垚秉性纯良,文武双全,既是数学天才,又独创刺枪术,还能杀匪除恶,只是可惜……” “只可惜无权无势,配不上你家女儿!” 高夫人接着高家勤的话说道,道出了高家勤的心声。 高家勤轻声一笑,心中总是有些缺憾。 在他心里,始终还是觉得,王和垚才是他心目中的佳婿人选。女儿不和王和垚在一起,尽管他问心无愧,可他总觉得,好像亏欠了王和垚什么。 不过,王和垚无权无势,一介平民子弟,门不当户不对,也是一道迈不过去的门槛。 第15章 纷乱与无为 校场上,一群巡丁们赤着上身,嘴里喊着口令声,挥汗如雨,正在操练刺枪术。 另外一边,一群巡丁绕着教场跑步,脸色黝黑,汗流浃背,一声不吭。 最好的时光,最苦的训练! 只是,尽管立了规矩,那人数还是少了点,只有四十几个不到五十。 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在王和垚的悉心教导,和棍棒伺候下,这些参加训练的巡丁们,队列基本熟悉,已经开始练起了刺枪术。 进度不一,有的甚至已经练起了火铳和火炮。 大岚山巡检司地处险要,又要应付土匪和暴民,除了刀枪羽箭、火绳枪,劈山炮、佛郎机炮数量虽少,确不缺席。 校场上,王和垚大汗淋漓,以身作则,站在巡丁们的队伍前面,带着巡丁们训练。 “兄弟们,唱起来!傲气面对……一摆起!” 一个时辰的刺枪术结束,王和垚大声呐喊,带头唱了起来。 “傲气面对万重浪 热血像那红日光 胆似铁打骨如精钢 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 我发奋图强做好汉 …………” 巡丁们手持红缨枪,抬头挺胸,一起唱歌,有模有样。 当然,用的是浙江余姚方言。 都是年轻人,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况且,这首歌在后世广为流传,其受欢迎程度毋庸置疑。 “立正,稍息!” 看着眼前人汗水淋漓的样子,王和垚一本正经,又开始了说教。 “兄弟们,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刺枪术练好了,就是一般的武林高手也不在话下。学好了本事是自己的,往小了说,可以保护家人,亲朋好友。往大了说,杀贼立功,前程抱负,都在这平日的训练场上!大家明不明白?” “明白!” 附和的人稀稀拉拉。 “叫我教官!大声点,我听不到!” “明白,教官!” “再大声一点!” “明白,教官!” 训练结束,巡丁们纷纷散开,到各隘口关卡去换防驻防。 “老五,跟着练习的只有四几个人,看样子人数有些少啊。” 郑思明眼里,掩饰不住的担心。 “大哥,才一个多月,耐心点。” 王和垚安慰着郑思明。 四五十个,快一半人,已经不错了。 “还不是李彪那些人,他们带头不操练,还威胁其他人,所以人才这么少!” 赵国豪满脸的义愤。 “算了吧!有四十几个人跟着操练,已经很不错了。其余这些人里面,我也看不上几个!” 王和垚没心没肺,哈哈一笑。 “除了刺枪术,骑马、火铳、打.炮等火器使用,这些技能要都学会了,可是不简单!” 郑思明看了一眼王和垚,不无疑惑。 “老五,你尽心尽力,操练出这么多军官。你就不怕,将来有一天,他们和你为敌吗?” “无论某种技能,必须要贯以某种精神,才能展现其威力。就算我把所有训练技巧、操练要典教给他们,那也只是形似,不是神似,更不能做到一模一样。” 王和垚冷冷一笑,忽然话题一转。 “老四,你该去当值了。” “老五,叫我四哥!” 赵国豪表情似乎有些不满。 “四哥!” 王和垚亲热地叫了一声,随即板起脸来。 “四哥,麻烦你去城墙上值守吧。” “老五,天这么热,你这是打击报复!” 赵国豪摇摇头。 其实他现在瘦下来之后,已经没有原来那么怕热。 “老五,我真是好奇,你这些东西,都是从那里学到的?你不要告诉我,是从黄百家那里学到的,他没那个本事!” 郑思明把疑惑的目光,放在了王和垚身上。 “好了,不瞒你们了!” 王和垚头开始大了起来。 “几年前,我在洛佩斯神父那里,看过一本泰西的兵法书,书名叫《哈姆雷特》,里面讲的就是怎么样训练士卒等等。没想到还真有用!” 原来是“泰西巨著”! 郑思明和赵国豪都是恍然大悟。 怪不得训练方法和绿营兵不一样,原来是来自遥远的泰西。 “老五,今天这天气,可是够暖和!” 赵国豪摇摇头,苦起了一张脸。 如今正是夏日,城墙上直面太阳暴晒,热度堪忧。不过他们兄弟轮流当值,他也推辞不得。 赵国豪上了城墙,还没有值守多久,王和垚和郑思明就跟了上来。 “怎么,舍不得我?” 赵国豪皮笑肉不笑,手持长枪,黝黑健壮,龙精虎猛,和以前的大胖子判若两人。 “舍不得你,看你有没有偷懒。” 王和垚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大哥,你有没有发现,最近拖家带口过关卡的百姓,好像多了起来?” 王和垚看着西面关卡前乱糟糟一团的人群,眉头一皱。 大岚山巡检司分管附近要道的水陆要道,从浙南而来的许多百姓,都要经过此处。本来见怪不怪,只不过最近几天,从南向北的百姓特别多。 “最近我去过那边几次,说是耿精忠的部下北上受阻。朝廷派了各路人马进了浙江,领头的是康亲王杰书,说是什么平南大将军。还有新任的浙江总督李之芳刚刚去了衢州。双方你来我往,厮杀的昏天黑地。百姓没有办法,只能向北逃窜了。” 郑思明低声说道,眉头紧皱。 王和垚点点头,目光转向了赵国豪。 “四哥,你过去问一下逃难的百姓,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形?” 赵国豪应了一声,跑了下去。 “这么说来,四明山的各路好汉,日子也不好过了?” 清军既然和耿军杀的难舍难分,那么,地方上的绿营腾出手来,四明山群豪,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应该是这样!我去的时候,听二当家的说,耿精忠派人到了四明山,商量一起抗清。” 郑思明摇了摇头,满眼的疑惑。 “大岚山山寨的兄弟,怎么和耿精忠搞在一起了?真是想不明白!” 王和垚暗暗摇头。大岚山山寨胡双奇这些人,势单力薄,耿精忠抛出橄榄枝,明知有毒,也不得不接过。 中毒还可以治,一旦耿精忠落败,可就是万事皆休了。 “耿精忠和清廷,没一个好东西!咱们兄弟势单力薄,到底该怎么办啊?” 王和垚一声不吭,郑思明急了起来。 “大哥,无钱无权,只能是借势而为,伺机而动。” 王和垚嘿嘿一笑,很是无奈。 “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队伍啊?” 郑思明摇摇头,喃喃自语。 “大哥,你想的太多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你听说过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郑思明心头一颤。 在心志坚韧上,自己这个大哥,可是和王和垚远远不如。 “我现在都有些后悔,后悔来了大岚山巡检司。” 王和垚轻声说道。 大岚山巡检司,就这百十号人,又不能招兵买马。来了反而感觉,像是被困在了里面。 “老五,这一点你就错了。兄弟们这些转变,你有没有看在眼中?这都是你的功劳。你把兄弟们都教会了,以后再做事,就不是你一个人忙前忙后。这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可是你说的!” 郑思明劝慰着王和垚。 王和垚一怔,哈哈笑了起来。 “老五,除了队列、刺枪术、格斗术,以及各种军事知识,我觉得你想传授的,不仅仅是这些。” 郑思明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清朝严禁汉人练武,禁止民间百姓佩戴刀剑行走,禁止百姓拳斗,禁止民间擂台较技,违者依律重处,擂台死伤按杀人论罪。这也使得民间汉人尚武之风薄弱,甚至是销声匿迹。 “是尚武之风,还有……相辅相成的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 王和垚略微思索,脱口而出。 “民族主义,爱国主义?” 郑思明的眼中,一片迷惘。 “民族主义,以维护本民族利益和尊严为本的想法与行为。要让人们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尚武?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可是这天下百姓,有几个人还知道这些?有几个还以自己是汉人而自豪?” 面对着自己的好兄弟,王和垚毫不保留。 “甲申之变,满洲入关,为其一族私利,推行愚民政治,对我仁人志士无情杀戮和摧残,剃发易服文字狱,恶行昭著,罄竹难书,它又岂能为我汉人之“国”?”wWW.xszWω㈧.йêt “那你我兄弟,该怎么做?” 郑思明连连点头,眼睛也亮了起来。 “兴兵建国,洗尽腥膻,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复我汉人衣冠。除了培养我汉人的尚武精神,还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是汉人,以自己是汉人而自豪!”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民族,不以自己的民族自豪,奴颜婢膝,功夫练的再好,也不过和吴三桂、洪承畴一样,卖国之贼、毫无廉耻。 “老五,你说的对!” 郑思明脸上发红,精神一振。 “汉族为我中国之主体,汉人强,则中国强,汉人复兴,则中国必复兴。可是……” 郑思明抬起头来,眼里还是疑惑。 “老王,你还是没有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 “咱们的力量太薄弱,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要一步一步来。其实要做很简单,那就是创办报纸,宣扬华夷之辩,民族主义,国家主义。” 王和垚看着瞠目结舌的郑思明,微微一笑。 “大哥,要做这些,得卧薪尝胆,未雨绸缪,咱们有很多事做!” “报……纸?国家……主义?老……五,你到底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郑思明盯着王和垚,结结巴巴问了出来。 王和垚笑了一下,没有吭气。 他个人文采有限,这些个主义学说,还得找学识渊博的大儒润笔。 不过,这都是将来之事,目前主要的,还是蓄势,培养起中国历史上第一批的近现代教官。 “大哥,老五,百姓说,耿精忠的大军已经打到了义乌县和诸暨县,浙南的百姓没有办法,才逃往绍兴府和宁波府!” 赵国豪回来,在城墙下大声呐喊。 诸暨县已经在绍兴府境内,距离余姚不过二百来里。想不到耿精忠大军如此凶猛。 看来,难民日益增多,的确是两军鏖战的原因。 “老五,你说耿精忠能不能打到绍兴府和杭州府来?” 郑思明眼睛里,满满的期待。 “肯定打不过来!” 王和垚断然下了结论。 清军大军刚刚进入浙江,以耿精忠的虎头蛇尾,有台湾郑锦这根搅屎棍在后掣肘,能形成对峙之势,耿精忠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第16章 蛇蝎 正是出梅时日,屋外大雨滂沱,铺天盖地,驱走了炎热,却赶不走人们心头的烦躁。 李治廷抖了抖身上的雨点,进了后院,一个大胖子在院中跪着,面对着父亲的书房,全身湿透,任凭大雨浇灌,也是一动不动。 看这人虎背熊腰的样子,似乎是大岚山巡检司的那个李大胖子。 李治廷轻轻摇了摇头,顺着屋檐过来,敲了敲门进去。ωww.xSZWω㈧.NēΤ “阿爹,你就这样让李彪一直跪着?” 李治廷看了一眼负手而立,盯着窗外大雨出神的父亲,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他们有什么用?” 李治廷说完,转过头来看着儿子,眉头一皱。 “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那个蒋德笏,还有邵廷采,他们怎么没来?” 他其实是心烦。儿子不是个读书的料,他早就知道。只要这小子不在外面捅大娄子,他就阿弥陀佛了。 “阿爹,现在外面兵荒马乱,人心惶惶,学堂里面也是乱糟糟一团,很多学子都离开了学堂。” 李治廷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起来,丝毫不顾父亲的怒目相向。 “至于邵廷采,他去了江宁府游历。他帮不上你,你就死了心吧。” 至于他的那个损友蒋德笏,他提都没提。父亲欣赏的是那个邵夫子,可惜这人闲云野鹤,又去云游四方了。 “青楼那地方,你还是少去!要不然,你早晚栽在女人身上!还有,你是不打算上学堂了?” 李建文郑重叮嘱着儿子,语重心长。 小小年纪就眠花宿柳,骨头在温柔乡里泡酥了,以后还怎么做大事? 时局这么乱,吃都吃不饱,学生走了这么多,也不知道,这个姚江书院,还能不能办下去? “阿爹,我知道了。学堂也没什么可学的,我就不去了吧。” 父亲面色凝重,李治廷心虚地点了点头。 满城都是父亲的耳目,自己干的这些糗事,肯定瞒不过父亲。 “阿爹,你是在为王和垚的事情发愁吧?” 李治廷看了一眼外面大雨中跪着的李彪,眼珠一转。 儿子的话,让李建文一惊,随即脸色沉了下来。 “一个个废物!吃喝嫖赌是无一不精,一干正事就全拉胯!全他尼昂的是废物!” 他看向李治廷,眉头一皱。 “听说你和王和垚也起了冲突,被摔了一个跟头?” 李建文看着儿子,目光中都是疑惑。 自己可是给儿子找过好几个“高人”教武,虽然银子花了不少,没什么大的进展,但要把儿子这么大的块头摔倒,可需要些神力和技法。 那个王和垚,不过中人之资,他有这个本事? 还有,他和他那几个乌合之众,是怎么让“南霸天”全军覆没的? “阿爹,当日我是没在意。不过,王和垚这家伙,可是不简单!” 想起当日那一抱摔,李治廷仍然心有余悸。 王和垚要是用力,估计自己得废了。 “阿爹,王和垚一直都是畏畏缩缩的,跟个废物一样。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有人背后使坏,想要对付阿爹?” 李建文轻轻点了点头,沉思片刻,这才说道。 “阿爹得罪的人不少,要说想要阿爹好看,一个是高家勤,我没用心救他的儿子。另外一个就是陆县丞,他的同乡被莫吉祥打断腿。” 他救没有想到,他骄横跋扈,目中无人,已经引起了公愤。 “阿爹,你得罪了这么多人,尤其是大岚山那些土匪,可是要小心啊!” “这还要你提醒,我也不怕他们!” 李建文心烦意乱,没好气地回到。 先是大岚山巡检司的小舅子孔家声被杀,又是杭州的亲家出事,连儿媳妇都没了。当真是祸不单行,流年不利。 “……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要不要给你说门亲事?” 李建文的声音里,有些迟疑。 未婚妻自尽,儿子一直嚷着去杭州城报仇,最近才好不容易消停了些。 “阿爹,高县令是不是有一个女儿叫高青呀?” 李治廷不好意思说了出来。 “你看上她了?” 李建文惊讶之余,很快摇了摇头。 “先不说阿爹和高家勤不和,听说前几日,绍兴知府邱青的二儿子去见了高青,两个人还约好了同游绍兴府。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李治廷沮丧地垂下头,跟着摆了摆手。 “阿爹,这件事以后再说。我不去学堂了,你给我找件事做吧。” 李建文点了点头,目光看到雨中的李彪,又是一声冷哼。 “阿爹,王和垚有勇有谋,他那些兄弟,个个都有些手段!” 李建文的神情举止看在眼中,李治廷看了看院中,冷冷一笑,不无讥讽。 “阿爹,你手下这些人,坑蒙拐骗、欺负百姓可以,要对付王和垚……” 李治廷看着父亲,声音细若蚊鸣。 ““南霸天”都对付不了王和垚,你指望李彪他们?还是让人起来吧,不然真给淋出毛病,还得花你的银子!” 儿子的话,让李建文脸色难看,半天没有说话。 要是果真如此,再对付王和垚,可就难了。 李治廷站了起来,来到门前,看着外面的李彪,轻声喊了起来。 “彪哥,我阿爹让你进来!” 李治廷看了一眼父亲,轻声一笑,转身就要离开,却被李建文喊住。 “站住!带李彪去换身衣裳,把身子弄干了,让他来书房见我!” 李彪换了衣裳进来,站在哪里,双手贴身,头也不敢抬一下。 “李彪,坐!” “大人,小人不敢,站着就是!” 李彪唯唯诺诺,李建文看着他,目光阴冷。 ““南霸天”怎么搞的,没杀了王和垚,自己反而被搞死了?” 李建文几乎是低声咆哮了出来。 “大人,我哪里知道?不过,王和垚这些家伙个个心狠手辣,“南霸天”不是他的对手,也说得过去!” 李彪低声回道,头上被打的几个大包青紫,赫然在目。 “王和垚,老子一定要砍下他的狗头,出了这口恶气!” 李建文目光狰狞,一双死鱼眼让人不寒而栗。 对他来说,大岚山巡检司不算什么,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大人,小人一定杀了这狗贼!” 李彪信誓旦旦,压低了声音。 李建文点了点头。一番发作,他也是冷静了下来。 “那个王和垚,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大人,王和垚在巡检司带着巡丁们操练,什么刺枪术、擒拿术,还办了学堂,给他们上课,讲一些火器的使用、操作什么的。” 李彪的话,让李建文一愣。 “王和垚?他还有这些本事?” “是的,大人!那些个巡丁跟着他操练,每天不断,现在都有四五十人了!” 李彪的话让李建文沉思不语,片刻才断然开口。 “王和垚这个人,是不能留了!既然不能为我所用,就是我的对手,必须除去!” 巡丁四五十人跟着王和垚混,这样下去,还怎么得了? 李彪胆战心惊,额头汗水涔涔。 李建文做事,一贯狠绝。不过,想要对付王和垚,恐怕得想些办法。 “大人,王和垚身边人手众多,恐怕不好对付。能不能给他编织罪名,弄到大牢里面,直接给办了?” 李彪的建议,让李建文心思一动。 “你说这话,倒让我想起些旧事来。王和垚此人,做事简单粗暴,不择手段。我都怀疑,杀老王、抢人头、袭击巡检司的案子,都是和他有关!” 李彪不由得一惊。这样说来,王和垚这小子是扮猪吃老虎了。 “大人,你料事如神,可是没有证据,想办那小子,咱们也是无能为力。再说了,有高家勤那个老狐狸,小人也不能轻举妄动!” 李建文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李彪一语中的。有高家勤在上面顶着,要想动王和垚,没有真凭实据恐怕是不行。 “大人,黄二、莫吉祥的事情怎么办?” 李彪轻声问了起来。 莫吉祥被王和垚整到了县衙,高家勤亲自过问,人证物证俱全,莫吉祥给下了大狱。 至于黄二,给王和垚等人打的脑震荡,还在卧床修养。 大岚山巡检司的“四大金刚”,李虎、莫吉祥、黄二、李彪,一死一伤一下大狱,唯一“健在”的李彪,还被王和垚的狐朋狗友火扁了一顿。 “莫吉祥这蠢货,脑子被门挤了!让他暗地里去对付王和垚,他明目张胆挑刺,这不是摆明了让对方收拾吗?事没办成,自己倒给折腾进去了。真他尼昂的废物一个!” 李建文死鱼眼恨恨骂了出来。 李彪心惊胆战,不敢吭声。 “莫吉祥,给他家里送50两银子,安抚一下他的家人。至于他能不能出狱,需要见机行事,得等高家勤这个老狐狸离开了余姚才是。现在巡检司就剩你一个,还要靠你在哪里撑着!” 李建文本来要发狠话,看李彪小心翼翼,心里一动,换了口气。 大岚山巡检司元气大伤,只剩下一个李彪独挑大梁。这个时候,可不能凉了人心。 李彪脸色凝重,连连点头。 “四爷说的是!四爷仁义!” 让他一个人去对付王和垚一群恶汉,他还是真有些心虚。 这些家伙心齐,下手狠,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李彪,你不要担心,我已经早有安排。” 李建文招招手,李彪赶紧把耳朵伸了过去。 李建文一番耳语,李彪连连点头。 “大人放心!小人这一次,一定要王和垚这小子好看!” 李彪汗流浃背,信誓旦旦。 四爷就是四爷,未雨绸缪,永远都是先人一步。 “这件事做好了,本官一定不会亏待你!” 李建文郑重叮嘱,目光冰冷。 既然要和他为敌,就得承受随之带来的后果。 第17章 水样的愁绪 忙了一天,回到营房,王和垚趴在黑漆斑驳的八仙桌上,开始写写画画。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教场,有一些巡丁正在训练。夕阳洒在桌上和地上,房间里一片金黄,让人徒增一丝伤感。 岁月无情,沧海桑田,现在他还年轻,可几十年后,百年后,甚至千年后,谁还会记得他? 敲门声响起,王和垚说了声,原来是郑宁端了饭菜进来。 “小宁,真是辛苦你了!” 看到郑宁脸上还有煤灰,王和垚抱歉地说道。 自己是饭来张口,郑宁就像他的保姆一样。 “五哥,没什么,都是我应该做的。” 郑宁轻声说道,目光扫在了王和垚桌上的纸上。 “五哥,你这画的是什么?” “乱画的!小的是哨子,一吹就响。另外一个是刺刀,卡在铳管上的。” 王和垚瞥了一眼图纸,看向了郑宁。 “小宁,我一个人吃没意思,咱们一起吃吧。” 不用问,郑宁肯定没吃。 可惜没有铅笔。石墨这东西,也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开采,只好用毛笔继续耕耘了。 有朝一日,一定要有一场毛笔的革.命。别的不说,便是测绘这方面,便是要精确到极点。 泰西,也就是这个时代的欧洲,他们在用什么写字? 记得他去教堂,看到洛佩斯的书桌上,好像放的是鹅毛笔,不过洛佩斯写字,似乎是用毛笔。 王和垚摇了摇头,有些失望。 钢笔、铅笔、圆珠笔,没有一样他会造。即使他大概知道要用那些原料,他也找不到这些东西。 郑宁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开始吃了起来。 “小宁,你们女孩吃饭,都是这样秀气吗?” 王和垚微笑道。 自从来到大岚山,郑宁似乎变的沉默了许多。 “和垚哥,有些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郑宁眼神闪烁,支支吾吾。 “咱们是生死与共的结拜兄妹,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王和垚有些奇怪,吃饭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二哥,就是家纯哥,他有时偷偷从厨房拿些东西,早上出去,晚上才回来。” 郑宁的话,让王和垚怔了怔。 孙家纯,怎么会干这种监守自盗的事情? “家纯哥家里面困难,有个老母亲,还有弟弟,都要靠他养活。他挺不容易的。” 感觉自己“出卖”了结拜兄弟,郑宁心里有些发虚。 王和垚点点头,没有吭声。 人非圣贤,天伦之情,抗天怼地,拿些食物孝敬家人,似乎是天经地义。 “和垚哥,你打算怎么处置二哥?” 郑宁小心翼翼问了起来。 “处置?” 王和垚摇摇头,笑了起来。 水至清则无鱼,何况这还不是军中。 “二哥是一片孝心。他拿的东西,都记下来,回头给我,由我出银子。” 王和垚看了看门口,轻声说了出来。 说到孝心,自己可真是一无是处。 “我也算一份!” 郑宁喜笑颜开,马上表态。 王和垚微微一笑。 真是个单纯的孩子。 “和垚哥,你不打算成家吗?” 郑宁脸色发红,眼睛偷瞄着王和垚。 “我?我一无功名,二不是家财万贯,三没有权势,四不是旗人,生下来什么都有。我只不过是一介草民,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小强”而已,不屈不挠,即便是跌的头破血流,依然热爱生命。” 王和垚自嘲地说道。 “和垚哥,你变了,变的我都不认识了。” 王和垚的乐观看在眼里,郑宁心里的失落也是越来越多。 以前的王和垚虽然懦弱、内向,但和她很是谈得来,分不清是不是喜欢。 现在的王和垚太过果断、太过聪明、太过热情,让她太难以接受,反而失去了原来那种相濡以沫的感觉。 “小宁,再怎么变,我还是你五哥。谁要是敢欺负你,我照样会冲冠一怒,血流五步!” 王和垚的话,让郑宁心脏狂跳,不由得脱口而出。 “和垚哥,你真的没有喜欢过我?” 五哥还是和垚哥,都会义无反顾保护她,她已经足够高兴了。 “什么?” 王和垚的眼睛,一下子大了起来。 “和垚哥,咱们两个青梅竹马,我从小就喜欢你,你也说过你喜欢我。难道你对我没有一点点意思吗?” 王和垚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许他和郑宁是两小无猜,可现在的他,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小宁,其实你和我相处得来,是因为兄妹情、是亲情,是互相爱护。等将来你经历了世事,你就明白了。” 顿了片刻,王和垚才语重心长说道。 郑宁低下头吃饭,没有说话。她是个知道进退的女子,也不想让王和垚难堪。 “小宁,我们兄弟几个,都有谁定了亲?” 王和垚岔开了话题。 印象中,似乎只有李行中有个未婚妻。 “你大哥好歹也是名门之后,他已经十八岁了,怎么没有看见他成亲?” 郑思明相貌堂堂,名门望族,虽然家道中落,但一般人家的女子,总不至于看不上郑思明吧。 “我大哥心高气傲,脾气又倔,一般的人家他看不上。再说了,家里没人张罗,大哥的事情,就给耽搁下来了。” 郑宁的话,让王和垚心头一阵难受。 又是死人的,又是坐牢,家里连个大人也没有,郑思明这个“高穷帅”,还真不容易脱单。 郑思明既然还单着,比他小两三岁的妹妹郑宁,自然也没有许配人家了。 “那老二、老四他们几个?” “二哥家里面穷,兄弟两个,还有一个常年瘫着的阿母。说了几家姑娘,人家都不愿意。二哥性子又烈,所以还没有成亲。” 郑宁的话,让王和垚沉默无语。 孙家纯家里贫困,这也是他从巡检司拿食物回家的原因。 王和垚的眼前,又浮现出初次见面时孙家纯那身补丁衣服的情景。 孝敬父母,爱护兄弟,自己这位结拜兄弟,还是位至善的汉子。 “老二,他有看中的姑娘吗?” 王和垚幽幽叹了一口气。 “浦口村的孙姓女子,对二哥很是喜欢,不过她家里人不愿意,硬逼着她嫁到了县里,最后跳江自尽了。” 郑宁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老四怎么样?” 又是一个无疾而终的人间惨剧。不过这就是现实,也是人心。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穷光蛋,那样既苦了女儿,更苦了自己。仦說Ф忟網 而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三哥和四哥都定了亲。三哥的未婚妻子是他的表妹,今年就要成亲。四哥是邻村溪口村的庄稼人,不过四哥有些看不上人家姑娘,一见面就黑着脸。四哥现在瘦下来了,高大威猛,恐怕更看不上人家了。” 以为王和垚不清楚李行中的情况,郑宁一并说了出来。 王和垚一呆,这才哈哈笑了出来。 赵国豪以前是个大胖子,虽然有几分气势,但身材不敢恭维。他现在天天操练,两个月下来,掉了三四十斤肉,整个人精气神大不一样,妥妥的型男一个。 那姑娘肯定是普通人家,要不然在赵国豪是胖子时就甩了他。人家不嫌弃赵国豪,赵国豪却毫不领情,还甩脸子。 芸芸众生,说起来都是活生生的血肉男女,谁也不能免俗。 王和垚目光扫到门外,一只脚露出了半只,似曾相识,他马上改变了话语。 “小宁,我看那个狗子不错,人也机灵。你有没有考虑一下?” “他呀!整天嘴里臭烘烘的,也不知道刷干净了嘴巴。再说了,他是他,我是我,五哥你不要误会。” 郑宁眉头一皱,立刻表示了拒绝。 “人家从小就是吃百家饭,没有人教,不能怪别人。说起来,他比你可怜,你还有个大哥爱护你,他可是孤零零一个!” 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拿起饭碗大口吃了起来。他瞥了一眼,屋外的布鞋已然不见,来人已经悄然离去。 “对了,五哥,明天让人跟我去镇上一趟,拉些稻草,再买些肉、菜、水果、米酒什么的。中秋节就要到了,得拜月神,吃月饼。可惜就是不能观潮了。” 浙江一带除中秋赏月外,观潮可谓是又一中秋盛事。中秋观潮的风俗由来已久,早在汉代就有。汉代以后,中秋观潮之风更盛。 王和垚点了点头。巡检司虽然没有多少钱财,但日子再苦也得过。 “拉稻草?是用来生火做饭吗?” 王和垚好奇地问了出来。 他是男人,除了读书写字,再到现在每日操练,十指不沾阳春水,那里注意过这些事情。 “是呀!就怕下雨天,柴禾和稻草发潮,半天生不起火,满屋子烟,太烦人呢!” 郑宁撅着嘴说了出来。 “那怎么不用……木材和炭啊?” 王和垚结结巴巴问了出来。 这个时代,可没有天然气,只能烧木材和煤炭了。 “和垚哥,还有你不会的,真稀罕!” 郑宁轻声笑了起来。 “木材跟米差不多贵,那里用得起。一般的人家,都是用稻草和麦秆。稻草二三十文一担,巡检司这么多人,除去山上砍的木材,一年用下来也要十来两银子,可是笔不小的开销。” “那怎么不用炭?” 王和垚脸上一红。 何不食肉糜?说的就是自己吧。 “一两银子,只能买500斤左右的石炭,却可以买三千斤稻草。你说说,普通人家,谁用得起炭啊?” 郑宁的眼里都是笑意。 无所不通的王老五,原来也有不懂的事情。 “但是相比较起来,煤……石炭的燃烧值更高,而且,你说的是炼焦后的石炭的价钱。要是粗煤,就便宜许多。” 炼焦后的煤炭易于燃烧,也少了许多杂质。一顿原煤炼焦后只有不到七成焦炭,更不用说还要烧一次。 关键是,这样一来,易于生火不说,也不用满山砍树,弄的鸡飞狗跳了。 王和垚的脑海里,立刻闪过一个物件来,让他兴奋了起来。 “郑宁,过几天,我送你一个物件,你就再也不用为生火发愁了!” 郑宁看着王和垚满脸兴奋的样子,懵懵懂懂。 也不知道,她的五哥,会给她怎样的一个惊喜? 她和五哥的青涩“恋情”,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第18章 死水微澜 秋雨绵绵,整个巡检司营地,笼罩在一片烟雨之中。 王和垚进了伙房的大门,刚好碰到两伙人排队时打了起来,一瞬间拳脚相向,鸡飞狗跳,乱糟糟一片。 两个巡丁把另一个巡丁追着打,拳打脚踢,巡丁毫不退让,拼命反抗。跟着又进来几个巡丁加入了战团,双方大规模互殴,鼻青脸肿,满脸是血。 王和垚冷眼旁观,看的清楚。这些打架的巡丁,似乎都是巡检司的刺头。 这些家伙,一大清早就打架斗殴,眼里还有他吗? 双方似乎也意识到了要速战速决,一场龙争虎斗很快结束,双方谁都没有下死手,各自罢战,撂下许多狠话,继续排队打饭。 “龙争虎斗,太精彩了!” 王和垚走了进来,大声说道,鼓起掌来。 “教官!” 打架的巡丁们纷纷转过身来,人人低头,忐忑不安。 “巡检司的所有兄弟,都是自己人。你们对自己人这样,让我失望!要是上了战场,还能一条心,共同杀敌吗?” 王和垚摇摇头,痛心疾首的样子。 “教官,我们错了!请你责罚!” 打架的董家耀首先站了出来! “教官,我也错了!愿意接受军规处罚!” 另一个杨国华也不好意思开口。 “认错态度不错。巡检司的军规你们知道,人人都是关禁闭三天。打了饭,自己在禁闭室里边吃边面壁思过,省得让人送饭!” 王和垚面色平静,语气温和。 “是,教官!” 鼻青脸肿的巡丁们胆战心惊,各自分开。 “教官,难道他们侮辱人,不应该揍他们吗?” 眼睛乌青的杨国华,鼓起勇气说道。 “杨国华,你说清楚了,他们怎么侮辱人的?” 王和垚大声问了出来。 他可不能允许巡检司有欺凌事件存在。 “教官,董家耀他们几个说,这辫子是猪尾巴,这不是骂我是猪吗?我忍不住,才和他们争论,打了起来。” 杨国华委委屈屈的话,立刻惹来了旁边董家耀的奋然反击。 “当着教官的面,我董家耀还是那句话,这辫子是猪尾巴。你每天把它洗的干干净净,臭美,我就是看不惯!” “我也看不惯!这不是鞑子吗?” 另外一个包大头也不甘示弱,怒目相向。 “教官,你看,他们就是这样横!” 杨国华又叫起屈来。 “就是这样横!汉人什么时候有辫子呢?” 董家耀怒喝了起来,他旁边的包大头几个巡丁都是向杨国华怒目圆睁。 “好了!辫子的事情,先放过一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赶紧打饭,自己去禁闭室!” 王和垚看了一眼饭堂中的巡丁们,提高了声音。 “辫子好不好看,大家心里有数,不必要动拳头。但别人要把你的头发硬剃成辫子的时候,那才是威胁、强迫,就得动拳头,甚至是动刀子。” 王和垚说完,摆摆手,情绪低落。 “排好队,打饭!” 头发已经被剃了,都是亡国之人,还争辩个寂寞? 打完饭过来,王和垚坐了下来,摇了摇头。 “这些家伙,下手可够狠的!” 王和垚一边吃,一边向对面的郑思明说道。 “刚来的时候,这个董家耀畏畏缩缩,窝囊的要死。想不到两个月过去,一番训练之下,竟然成了暴力男。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郑思明摇摇头,惊叹于巡丁们的变化。 “潜移默化,这就是我说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等将来有一天,报纸办起来了,天天狂轰滥炸,新一代的青年觉醒的更快!” 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 “大哥,五哥,你们也在吃饭!” 狗子过来擦着饭桌,兴冲冲问道。 “狗子,你怎么样?” 郑思明抬起头来,笑着问道。 这小子刺枪术、火铳、火炮使用,包括徒手格斗,样样精通,倒是让人小瞧了他。 “狗子,你现在练的这样龙精虎猛,应该叫玉面飞龙,或者叫小霸王周伯通。好好干,以后有的是大显身手的机会。” 王和垚拍了拍狗子的肩膀,以资鼓励。 “多谢两位大哥!” 狗子喜笑颜开,赶忙恭维起了王和垚来。 “还不是五哥造出来的那个蜂窝煤炉和煤球,有了它们,不再为生火发愁,有的是功夫读书认字,也有时间操练。” 王和垚哈哈一笑,心中小小的得意。 不过后世的一点“拾人牙慧”,就免去了许多百姓的操劳之苦。 “五哥,我昨天琢磨了一下,鸟铳的击发速度较慢,在战场上时,可以采取徐进战术,火铳兵站成五排,第一排.射击完成,就地装填弹药;第二排上前三到四步,继续射击,同样原地装填弹药;以此类推,不断向前。如果对方是旗兵,速度太快,可以反过来采用徐退战术,一边后退一边射击。这样的话,至少可以多打三到四轮,排铳源源不断。” 王和垚和郑思明对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个狗子,现在不仅能举一反三,而且都会抢答了。 “狗子,很好!你的想法很好,很实用,将来一定会用在战场上!” 郑思明赞赏地拍了拍狗子的肩膀。 “五哥,你说的那个金属壳子弹,还有那个后装线膛枪,什么时候能造出来?” 狗子的问题,让王和垚尴尬一笑。 “可能没有那么快,十年、二十年,也许要五十年。得有一大群人去做这些事,回头我好好教教你,看你能不能也贡献一把力量?” “好的,五哥!” 狗子点点头,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 “要是有那种好枪好子弹,就站在那紫禁城的城墙上,一枪把麻子皇帝干掉,不就万事大吉,天下太平了!” 狗子胡思乱想走开,郑思明和王和垚惊诧之余,都是摇了摇头。 这家伙,异想天开,这也能想到! 还有,他怎么也野心勃勃,想要造反? 从董家耀到狗子,难道,这真是潜移默化的……恶果? “老五,在巡丁心目中,你是他们的英雄。杀土匪、驱逐莫吉祥和李彪这些牛鬼蛇神,教他们练武,给他们授课,又无所不能。你可要挺住啊!” 郑思明目光幽幽,意味深长。 的确,没有王和垚,大岚山巡检司这些巡丁们,绝不会如此脱胎换骨。 “什么时候,带他们打一仗,就真的成老兵了!” 王和垚的目光中,也是充满了期待。 “不过,最近巡检司里有风声,说是咱们敛财,分配不公。巡丁们人心浮动,这可是要命啊!” 郑思明语重心长,话里有话。 王和垚一愣,轻声笑了起来。 不患寡而患不均,例规减少,巡丁们每月每人饷银都在一两半左右,还有县里的禄米,比一般的绿营兵待遇还好,不会有人发牢骚。 不用问,说他们兄弟中报私囊的,肯定是那些既得利益者受损的害群之马了。 “那些个妖魔鬼怪,耐不住寂寞,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王和垚轻声一笑,很快做了决定。 “每天搞一个公示栏,财务公开,每天的收入和支出都公之于众,自然就解决了。” “这是个好办法!可以堵住那些家伙的嘴了!” 郑思明点点头,赞同王和垚的想法。 “老五,你还在这吃饭?高大人来了,还有你父母!” 赵国豪进来,脑门上细细的一层雨水。 什么? “走,快去迎接!” 王和垚立刻站了起来。 高家勤亲自过来,不知道所为何事? “见过高大人!见过张大人!” 巡检司营房,众人一起行礼。 来的不止高家勤,就连兼管大岚山巡检司的张巡检也来了。 “安之,我和张大人一起过来,也是因为匪患猖獗。巡抚衙门和绍兴府知府衙门都下了公文,所以我们不得不跑这一趟。” 高家勤温声说道,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张巡检。 “王和垚,近日绍兴各协官兵联合剿贼,你们要严防各关卡,对四明山盗匪严加防范。一旦发现,格杀勿论!” 张巡检一本正经,板起脸说道。 “两位大人放心,小人等一定守好要冲,不让一个匪盗逃脱!” 王和垚赶紧抱拳行礼,信誓旦旦。 “军务繁忙,新巡检可能过阵子才能上任,大岚山巡检司,还要靠你们。千万不能出差错!否则,军法从事!” 张巡检黑着脸,加了一句。 “谨遵张大人军令!” 大堂上的王和垚等人一起行礼,人人都是心惊。 看来,官军已经开始围剿大岚山的各路好汉了。 “两位大人坐下品茶,小人这就下去准备,给两位大人接风洗尘!”小說中文網 王和垚恭恭敬敬,笑呵呵说道。 高家勤和张巡检四目相对,都是点了点头。 王和垚、李行中等人的父母都来了,总得让人家尽一下天伦之乐。 亲人见面,自然是场面温馨。王胡氏见儿子又高又壮,当然是欣慰。赵国豪的父母最是高兴,儿子高大威猛,精神头十足,就是一谈婚事,满脸的不愿意。 李行中的父亲,则是围着蜂窝煤炉,饶有兴趣地打量了起来。 “孩儿,你要保重啊!” “自己要当心!” 王胡氏和丈夫,郑重叮嘱着儿子。 李行中过来坐下,不好意思开了口。 “老五,那个蜂窝煤和蜂窝煤炉,能不能让我阿爹拿回去买卖?” 看来,李行中的阿爹,的确有生意头脑。 “尽管拿去卖,欠你那70两银子,还没有还!不过,这牌子得叫“大岚山造”,或“余姚造”!” 王和垚和父母目光一对,都是笑了起来。 “老五,你放心,到时候一定分你一成!” 李行中满脸笑容,担心变成了多余。 “自家兄弟,谈钱就俗了!” 王和垚哈哈一笑,压低了声音。 “咱们的银子不够,看你爹有没有多余的银子?高大人和张巡检,可是要孝敬的啊!” “肯定能搜刮些出来!” 李行中摆摆手,信心十足走开,“坑爹”的架势十足。 王和垚微微一笑,随即眉头皱了起来。 吃饭的时候,还得给高家勤打打预防针,这巡检司的事情,他干不了好久。 巡检司这座小苗,已经容不下他的野心了。 第19章 图穷匕见? 落木萧萧而下,秋意萧瑟,不知不觉,距离王和垚等人来到大岚山巡检司,已经是两个月了。 进入秋季以来,从浙南过关卡,逃往浙东的百姓络绎不绝,浙江的战事愈演愈烈。 巡检司前的驿道旁,排起了长龙,衣衫破烂的过往旅人排队取粥,穷者分文不取,富者和中产者一碗粥一文钱,多者不拒。 排队者,以从浙南逃难的百姓居多,至于从北去南者,寥寥无几。这也和浙南耿军和官军大战连连有关。 巡检司如此做法也是无奈,总不能眼看着那些过往关卡的嗷嗷待哺者死去。巡检司虽然每日过往百姓不过百人,甚至数十人,但对于小小的巡检司来说,米柴消耗,始终是不堪重负。 “这样下去,可真就亏死了!” 孙家纯看着锅里的米粥一点点减少,心疼不已,发起了牢骚。 狗子不敢吭气,只是闷头搅着另一口锅里的米粥。 “我说狗子,你就不能把它熬的稀一点吗?” “二哥,我也没有法子。五哥交待了,筷子插进去不倒。我要是敢偷奸耍滑,他就要军法处置。” 架不住孙家纯的喋喋不休,狗子只有搬出了王和垚来。 “又是老五!巡检司又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这里面还有兄弟们的血汗钱!” 孙家纯冷哼一声,黑着脸走开。 狗子看着孙家纯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余姚六君子都是慷慨激昂的英雄好汉,怎么这个孙家纯如此扣扣索索? 再说了,巡检司施粥,英雄侠义之举,怎么能吝惜钱财? “老五,再这样下去,巡检司恐怕是撑不住了!” 郑思明看着城墙外排队的百姓,也是眉头紧皱。 “车到山前必有路,撑一天算一天。” 王和垚哈哈一笑,没心没肺。 教场上一处,赵国豪和李行中正在光着膀子比试俯卧撑,看李行中汗流浃背、速度越来越慢,应该不是赵国豪的对手。 果然,李行中沮丧地站了起来,摇头认输。赵国豪一身腱子肉,做健美模特姿势宣告胜利,浑身的肌肉贲起,充满了力量感。 这家伙进步很大,判若两人,年轻人的可塑性,实在太大。 “老五,这新巡检,怎么还没有到任啊?” 一阵风吹过,城墙上的郑思明,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大岚山巡检司是陈山巡检司的张巡检代管,这家伙来了一趟就销声匿迹。也不知道,这新巡检何时能到?ωww.xSZWω㈧.NēΤ “我也不知道,最好不要来!” 和整个东南、甚至天下的大局比起来,一个小小的巡检司巡检,谁会放在心上。 “也不知道,胡寨主他们,现在是什么样子?” 郑思明的话,让王和垚的心又揪了起来。 清军大兵压境,四明山中战况如何,处境如何,不得而知。 王和垚等人继续呆在巡检司,似乎已经没有多少意义。 “老五,呆在巡检司,不能招兵买马,对咱们起事,也没有任何益处。要早做打算!” 郑思明也是看的清楚。 “大哥,你说的对,但招兵买马,归根要有钱粮。” 王和垚心头,有一些失望。 没有钱粮供给,拿什么来招募士兵? “大哥,能派上用场的巡丁,大概有几个?” “最多不过二十七八个!大岚山巡检司,充其量不过给了咱们兄弟一个操练的场地。” 郑思明看着王和垚,郑重其事。 “老五,要想寻找机会,就得到外面去。杭州城、江宁城,甚至是北上!” “大哥,你说的没错。你让我好好想想。” 郑思明一语中的,王和垚冷汗直流。 一切不过是在寻路,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在这里,郑思明等人都成熟了起来。要是直接入世,可是要残酷的多,没有时间锤炼各人。 但巡检司太小,像一个枷锁,把众人锁在了里面。 “王教官,六姐让你去一下辎重库房,说是有些火绳枪好像还能用,让你去看看!” 巡丁周三在城墙下大声喊道,笑容满面。 “老五,你先去辎重库房,看看火绳枪能不能用。这里由我看着,咱们晚上细谈!” 新巡检还没有到任,这些事情,还要王和垚事无巨细,妥善处理。 王和垚点了点头,下了城墙。 这个周三头脑灵活,训练和上课,包括做事都是表现积极,很得王和垚的器重。 “老四,跟我去一趟库房!” 王和垚招呼着城门口的赵国豪,下了城墙。 “周三,在伙房干的怎么样?” “教官,挺好的,六姐也挺照顾我的!” 周三满脸笑容。 “那就好!” 王和垚点点头,想要说一些“好好干”之类的话,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不过,将来有机会的话,他想好好的提携一下这个上进的年轻人。 “教官,我还要去伙房帮忙,我先走了!” 周三满脸赔笑,点头哈腰离开。 “老五,这小子是个人才,将来可以好好调教一下!” 赵国豪看了一眼周三的背影,笑呵呵说道。 “年轻人,无限可能啊!” 王和垚摇了摇头,大步向前。 “小宁,你在里面吗?” 王和垚喊着,和赵国豪一起,进了辎重库房。 刚进储物室,房门一下子被关上,走走前面的赵国豪猝不及防,被人一脚踹翻,跟着一把长刀虎虎生风,从门侧右边呼啸着砍来。 “铛”的一声,王和垚下意识后退一步,胸口巨震,着了一刀,跟着后退几步,差点没喷出一口血来。 一刀没有砍倒王和垚,对方都是一惊,门侧左边又是一把铁棍砸到。 全凭着瞬间反应,王和垚忍痛立刻后仰,倒地翻滚,很快到了一人面前。那人惊讶之下,抡起铁棍,还没有砸下,王和垚狠狠一拳,击中了他的咽喉。 这也多亏了王和垚这段时间的身体锻炼,使得他反应敏捷,身体灵活。 袭击的巡丁跌倒在地,他捂着脖子,面色通红,眼神痛苦。 不假思索,王和垚一个侧撞,迎头赶来、拿长刀准备继续袭击他的巡丁,被他一下子撞翻在地,身子撞在砖墙上,抱头惨叫。 王和垚捡起一根铁棍,站了起来,护这身前。 而在他的对面,赵国豪鼻子流血,被两个巡丁架着,脖子上缠着铁链。其余三四个巡丁,当先一人,正是李彪。 目光扫过落在地上的铁棍,抚摸着胸口的剧痛,再看看手里胳膊粗的铁家伙,王和垚怒火攻心。 这要是被砸上,至少也是骨折筋断,弄不好就是粉碎性骨折,难以恢复。 幸好自己胸口有板甲,要不然,刚才那一刀,自己可就是命丧黄泉了。 狗日的,这是要弄死自己啊! 自进入巡检司,受到的各种刁难数不胜数,他也不在乎。这些巡丁,鱼龙混杂,地痞流氓大有人在,不是同路人,他懒得搭理,简单粗暴,直接硬刚就行。 看这今天的架势,李彪这是要把自己往死了整啊! 听说巡检司里整死过人,原来还不相信,今日一看,看来是确有其事。 难怪几个月相安无事,原来是憋着后招,给自己致命一击。 两个满脸胡须、壮如狗熊的巡丁走到门口,用铁链缠在了门把手上,绕了许多圈,这才转过身来,手里拿着铁棍,堵住了门口。 “王和垚,放下手上的家伙,不然的话,赵国豪死定了!” 李彪脸色铁青,眼睛里面露出凶光。 本来是要抓住这两个狂徒,虐待一番,让他们断胳膊断腿,滚出巡检司。谁知道大意失荆州,这小子不好对付,自己人还受了伤。 “李彪,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王和垚脸色铁青,心头起了杀意。 这乱世,心软不得,仁慈不得! “王和垚,赶紧从巡检司滚,咱们相安无事!不然,今天把你的腿脚打断,看你还怎么装神弄鬼!” 李彪心虚了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处心积虑,刀都砍到了胸口,硬生生没事,真他尼昂的邪了! 王和垚是高家勤的人,一旦不能一击得手,再要收拾王和垚,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骑虎难下,今天这局面,该如何收场?自己该如何安然脱身? “废话少说,先放了赵国豪!” 面对对方好几个人,王和垚丝毫不惧。 “放了赵国豪,你他尼昂的想的倒美!” 李彪看着王和垚,冷冷一笑。 “要放人也可以,跪下来求我,滚出巡检司,这件事就算了!” “老五,不要……” 赵国豪还没有说完,就被对方狠狠几巴掌,打的满口是血,胸口挨了几下,痛苦咳嗽起来。 “卧槽尼.玛!” 王和垚怒骂一声,眼光扫过储物室,看到那几个木桶,径直走了过去。 木桶纷纷被打开、推倒,刺鼻的火药味立刻散播了开来。 “王和垚,你要干什么?” 李彪等人都是捂起了嘴子,怒声喝斥着王和垚。 “我要干什么?” 王和垚冷冷看了一眼对方,从腰间拿出火折子,握住了柄端。 “我数三下,马上放了我的兄弟,否则的话,你们知道后果。” “同归于尽,你他尼昂的吓唬谁?” 李彪话音刚落,王和垚已经嘴巴一动,读了起来。 “一!” “你这个疯子!” “真是个疯子,吓唬谁!” 继续有人硬撑。 “二!” 王和垚还没有念出“三”字,赵国豪已经被脸色煞白的巡丁们丢在地上。 “快走!” 一群巡丁拖着李彪,快速向门口奔去。 “蠢货!他是吓唬人的,你们怕个求?” 李彪着急地喊着,却被巡丁门抱着,硬生生拖向了门口。 守门的两个雄壮巡丁,威风荡然无存,他们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解起铁链来,手脚都在发抖。 “三!” 王和垚的语气提高,一脚踢在了木桶上。 一群巡丁手里的动作更快,铁链被他们迅速解开,掉在地上。一群人疯狂冲了出去。 第20章 转变 库房外面,郑思明愤怒的声音传来,夹杂着巡丁们的呼喊声,看样子己方的援兵到达,正在进行围追堵截。 “李彪,给老子站住!” “堵住狗日的!” 外面纷纷杂杂的声音传来,王和垚摇头一笑。他把火折子收好,放好,然后把火药桶一个个扶起来,把地上的火药扫回,盖好盖子。 赵国豪盯着王和垚的动作,满脸苍白,仿佛生怕火折子自燃,一声爆响…… “老四,怎么不帮忙?你没事吧?” “我是伤员,哪有力气!这些狗日的,下手挺狠的!” 赵国豪没好气地看着王和垚,终于恢复了镇定。 “下一次,叫我四哥!” “好的,老四!” 王和垚扶着赵国豪,走出了房间。 外面教场上,孙家纯和郑思明手持长枪,带领着巡丁们追逐李彪等人,乱糟糟一团,鸡飞狗跳。 王和垚也不担心。以孙家纯和郑思明的刺枪术,再加上巡丁追随,李彪等人,只有找虐的份。 想起刚才的事情,赵国豪依然心有余悸。 “老五,听说李彪一伙经常虐待新巡丁,这是常有的事情。有些巡丁被脱光衣服走独木桥,还要做小鸟飞翔的样子。有些被脱光了弹小鸡.鸡,有些被断胳膊断腿。” “老四,那你要庆幸,没有被脱光衣服弹小鸡.鸡了!” 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 “你还笑!我饶不了他们!” 赵国豪看着王和垚,狐疑地问道: “老五,如果他们不放我,你真的会点燃火药吗?” “你说呢!” 王和垚冷笑道:“一群只会欺软怕硬的胆小鬼而已!” 在自己面前玩打架斗殴、装神弄鬼这些玩意,这都是自己玩剩下的。仦說Ф忟網 赵国豪摇摇头,狠声道:“得罪了老子,以后可有他们的好日子过了!” “没有以后了!” 王和垚也是冷笑道:“想要咱们的好看,得看他们的胆够不够大。” 二人出了库房,王和垚拉上门,只见校场上鸡飞狗跳,巡丁们满校场都是,他们把李彪等人一个个打翻,拳脚棍棒齐下,毫不留情。 反而郑思明、孙家纯等人,一个个成了摆设。 “教官,全抓住了,一个都没有逃掉!” 李彪等人被趾高气扬的巡丁们押了过来,一个个头破血流,狼狈不堪。 这些巡丁们,下手可是够狠。 而看样子,巡丁们兴高采烈,耀武扬威,像打了胜仗一样,丝毫不怵李彪等人。 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草根阶层的觉醒? “王和垚,有种你就杀了老子!” 李彪还在嘴硬,胳膊被董家耀和另外一个巡丁扭着,满脸通红。 “狗日的还嘴硬!” 董家耀狠狠一枪杆抽在李彪后背上,发出的响声让王和垚一阵牙酸。 这家伙,下手真狠! “董家耀,你个窝囊废!还有你们这些杂种,老子总有一天会废了你们!” 被曾经烂泥一样的手下小弟暴打,李彪恼羞成怒,大声恐吓。 “他尼昂的,到了现在还敢恐吓!老子弄死你!” 辫子洗的干干净净的杨国华,抢在董家耀动手之前,一枪杆打的李彪头顶冒血,隆起了一大块。 王和垚心里更酸,整张脸都抽了起来。 这小子,文文静静,下手比董家耀更狠! 看样子,董家耀和杨国华,已经尽释前嫌了。 几下暴击,李彪剧痛之下,“嗷嗷”叫了起来,没有再放狠话。 “李彪,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留在巡检司,我见你一次打一顿。另外一个就是你带着你的虾兵蟹将,滚出巡检司!不过,前提是……” 赵国豪看着李彪,眼神狰狞。 “老子打断你的一条狗腿!” 想要自己兄弟性命,自己正好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拿他开刀。 王和垚心头暗暗吃惊,一时有些恍惚。 自己,被模仿了。 “老子就要留下来,你能拿老子怎……” 众人盯着,李彪咬咬牙,想要硬撑。 李彪话音未落,赵国豪忽然上前,一拳击在了李彪的面门上。 有高家勤给众人撑腰,对付这种手段残忍的地痞流氓,他不介意大打出手。 李彪满脸是血,杀猪一样嚎叫了起来。 “放开他!” 赵国豪轻轻摆了摆手,巡丁们悻悻放开了李彪。 “老子弄死你!” 一众巡丁惊讶的注视当中,李彪吐出一口血渣,奔着赵国豪一拳,却被赵国豪更快的一拳,又打在了受伤的鼻梁上。 李彪捂着鼻脸,痛苦地叫不出声来。 王和垚一阵牙酸,眉头紧皱,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给他枪,让他继续!” 赵国豪说完,拿过一名巡丁手里的红缨枪,准备和李彪对决。 痛打落水狗,这一次,可要把李彪打怕了,也起到杀鸡骇猴的效果。 “拿着,小心了,不要把自己玩残了!” 董家耀把红缨枪递过去,还不忘讥讽一句。 “刺枪术会不会,要不要我教你几招?” 杨国华文文静静说道,眼中一丝轻蔑。 这些人渣,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可以控制别人的命运和生死?是谁给他们的勇气? 李彪接过红缨枪,想要扑上,却眼神闪烁。 他一贯欺善怕恶,没想到对方比他更狠。他心头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玩的太大,太狠,以至于没有了缓和的余地。 要是动起手来,对方很有可能下狠手,不死也要残。 “老四,退下吧。” 王和垚走了上来。这个李彪,已经丧失了继续搏斗的勇气。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是谁!告诉你,想要害我们兄弟,得付出代价!大岚山巡检司,他也别想再插手。” 赵国豪满脸不甘退下,王和垚目光冷厉,仿佛能穿透人心。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多行不义必自毙!不要无法无天,否则天王老子的面子也不给!” 王和垚的话语,让李彪更是脸色难看。 “王……兄弟,我认怂!” 李彪终于没有敢动手,他扔掉了红缨枪,转过头,踉踉跄跄就向巡检司的大门走去。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赵国豪上前,狠狠一枪杆砸在了李彪的小腿之上。 “咔嚓”一声,李彪倒在地上,像死猪一样嚎叫了起来。 满教场的巡兵们,都看的手心冒汗,心里面也是酸爽。 他们这些人,以前可是没有少受李彪等人的欺负。 第21章 六姐说脏话 李彪倒地抱腿惨叫,撕心裂肺,不知是真是假。 “每个人痛打30军棍,赶出巡检司!” 王和垚不为所动,冷冷下了军令。 前程一筹莫展,倒被这些跳梁小丑下黑手,真是够倒霉的。 自己不让地痞流氓强取豪夺,不欺负老百姓,难道有错吗? “噼里啪啦”的军棍声响起,李彪几人被打的鬼哭狼嚎,王和垚看了看周围,忽然想起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 “那个周三呢?” 赵国豪懵懵懂懂,看了一眼周围,摇摇头。 “不知道!老五,你问他干什么?” “你呀,谁把咱们骗到库房的?” 王和垚左顾右盼,心里涌过一丝不安,大声喊了起来。 “有谁看到伙房的周三了?” 这个周三混在巡检司一个多月,还经常和郑宁在一起,会不会…… “五哥,刚才看见,周三还在伙房!” 包大头懵懵懂懂说了出来。 “去伙房!” 王和垚拔腿就走。 这家伙来不及离开巡检司,肯定是要对郑宁下手了。 果不其然,王和垚等人刚一进院子,周三满脸狰狞,推着郑宁出来,郑宁的脖子上,架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 “周三,你快放了六姐!” 狗子面色通红,指着周三,大声喊了起来。 “放了我妹妹!” 关心则乱,郑思明持枪上前,被王和垚拉住。 “周三,我知道你是受人指使,放了郑宁,我放你离开!” 王和垚阻止着蠢蠢欲动的手下,大声说道。 周三只不过是个爪牙,指使的人还在后面。现在,救了郑宁才是根本。 “王和垚,这都弄不死你,你还真是命大!” 周三冷冷一笑,推着郑宁继续向前。 “都别上来!否则,不要怪老子的刀快!” “都让开!” 王和垚大声说着,众人虎视眈眈,还是让出一条路来。 谁都知道,郑宁人美心善,是王教官的义妹,也是郑思明的亲妹妹。投鼠忌器,大家都不想伤了郑宁。 王和垚和郑宁目光一对,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周三,事情没有办成,你以为你回去后,还能保命吗?斩草除根这句话,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吗?” 王和垚大声说着,趁周三一愣神的功夫,猛然怒喝了起来。 “动手!” 王和垚话音未落,郑宁已经双手把住了周三的手腕,一拧一顶,一个过肩摔,把猝不及防的周三甩翻在地,钢刀也掉到了地上。 郑思明疾步上前,长枪急刺,直奔周三的咽喉。 这个内鬼,竟然敢要挟他的亲妹妹,是可忍、孰不可忍。 眼看周三性命不保,王和垚的长枪及时赶到,荡开了郑思明的枪头。 “老五,你……” 郑思明怒目圆睁,王和垚轻轻摇了摇头。 “大哥,听我的!” 郑思明看了一眼地上的周三,收回了红缨枪,站到一边。 看他铁青着脸,应该是心里极不甘,很不爽。 “老五,犹豫个屁,杀了这狗杂种就是了!” 李行中提枪上来,蠢蠢欲动,满脸的愤慨。小說中文網 又是暗算王和垚,又是劫持郑宁,这个卑鄙小人,一定要死! “老三,你让开,让我来杀了这个卑鄙无耻的王八蛋!” 孙家纯也冒了出来,脸色铁青,杀气腾腾。 郑宁可是他的小妹妹,平日里明着暗着帮他,谁敢欺负郑宁,他第一个不放过。 “杀了他!” “杀了这个狗日的!” 巡丁们挥舞着红缨枪,一起高声喊了起来。 相对于面对面的恶杀,这样背地里使刀子下黑手的,尤其令他们憎恨。 地上的周三惊惧之余,轻声苦笑了起来。 事到如今,自作自受,他应该早料到,会有今天的结局。 “都给我退下!到底怎么做,王教官自有分寸!” 郑思明眉头紧皱,大声怒喝了起来。 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在众人面前,大庭广众之下,他还必须维护王和垚的面子和权威。 孙家纯和李行中,包括巡丁们,众人都是面面相觑,纷纷退了几步。 王和垚上前几步,看着地上的周三,轻轻叹了口气。 “周三,你还年轻,是个人才,应该有一番作为。你要知道自己要什么,这一辈子要干什么,而不是沦为别人的门下狗,让人当枪使。记住我的话,好自为之。你走吧!” 王和垚的话,让周三呆了半晌。片刻,他才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在地上,给王和垚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多谢教官不杀之恩!” 周三低着头离开,出了巡检司的大门,众巡丁七嘴八舌,纷纷散开。 “老五,就这样放这小子走了?” 孙家纯一脸的不甘。 “二哥,这个周三是穷苦人家,没有恶迹,还是留他一条性命吧!” 王和垚不得不,抛出了阶级论。 “都各忙各的!老五既然这样做了,就有他的道理!” 郑思明推着孙家纯几人,让他们离开。 孙家纯和李行中几人摇了摇头,只好走开。 “老五,你这是妇人之仁,他们杀你时,可没有手下留情!” 转过头来,郑思明又是满脸的愤慨和不甘,埋怨起了王和垚。 “大哥,巡检司里,不到万不得已,可不能杀人。尤其是你,外面可都在看着。” 王和垚轻声说道,做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郑思明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无奈地苦笑一声。 不管是黄二、莫吉祥,还是李彪,确实,他们兄弟没有杀过人。一旦越界,恐怕真的会引火烧身。 “小宁,你没事吧?” 郑思明关切的目光,看向了妹妹。 “六姐,你有没有事?要不要我去叫郎中?” 狗子也是殷勤地问了起来。 “没什么!这个周三,也太小看了我!他难道不知道,我也跟五哥学过?” 郑宁脸色平静,就像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六姐,好功夫!余姚六君子,果然是名不虚传!” 狗子满脸笑容,恭维着郑宁。 王和垚和郑思明面面相觑,都是哈哈笑了起来。 “狗子,周三走了,把你调到伙房,给六姐帮忙!” 王和垚立刻做了决定。 “是,五哥!” 狗子喜笑颜开。 这一下,他可是心想事成了。 郑宁脸色一变,想说些什么,王和垚和郑思明说说笑笑,已经离开。 “六姐,现在有什么事做,你吩咐!” 狗子一脸的嬉皮笑脸。 “狗子,你总是笑什么,卖笑啊!” 郑宁黑着脸,独自走开。 狗子摇了摇头,一脸的懵逼。 六姐说了脏话,实在是难得! 第22章 打劫 位于绍兴府嵊县西北部的会稽山,千岩竟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自汉以来便是佛道胜地,山中的阳明洞,为明代心学大家王守仁筑室静读之处,慕者纷至,香炉峰为佛教胜地,吸引了游人如织,更是香火旺盛。 会稽山下,数株巨树之下,一家茶铺袅袅生烟,炉上水壶热气腾腾,烤饼香气扑鼻,很是诱人。 一行人马在茶铺前停下,三男两女,银鞍骏马,锦衣华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 “掌柜的,有好茶没有?” 问话的年轻汉子腰悬长刀,身材笔挺,一身黑衣英气十足,一看就是练武或行伍之人。 其余两个汉子看似护卫,和黑衣汉子打扮相似。 “客官,小人有上等的云雾茶,清泉煮成,只是价钱贵些。” 掌柜四旬左右,面容苍老,他看人下菜,满脸堆笑。 这些纨绔子弟,今天的收成,就在这几个人身上了。 “泡两壶好茶,有好吃的都拿上来,不差你银子。不过,要是茶不行,我家大小姐不满意,我掀了你的铺子!” 黑衣汉子说完,把一小块银子往桌上一放。 “大爷放心,一定让大小姐满意!” 掌柜的眉开眼笑,眼角的皱纹都张了开来,他冲着一旁的妇人,大声喊了起来。 “老婆子,你去弄些吃的,我去煮茶!” 掌柜夫妻亲自忙活,年轻汉子赶紧亲自擦了擦桌子,让出路来。 “大小姐,高小姐,请!” 两个年轻的女子进来,娉娉袅袅,明艳动人,来到桌边坐下,其余两个年轻汉子站在两个女子身后。ωww.xSZWω㈧.NēΤ 茶铺里的食客们,都是惊讶地抬起头来。 这样美丽的女子,一个一身黑衣劲装,身材笔直,英气勃勃;另外一个女子绿衣素裙,柔情似水,烟视媚行。二人都是身材高挑,皮肤白里透红,鬓发乌黑,直如天上神仙,人间尤物。 食客之中,有人看的眼睛发直,不自觉流下口水来。 “这是天上的仙女吗?” “老天爷,怎么有这么美的女子?” 浪荡子色迷迷地看着高青和李若男,头转来转去,不知道看哪一个才好。 “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们的狗眼!” 黑衣汉子在另外一张桌子坐下,刚好直面浪荡子们,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黑衣汉子眉头一皱,冷眼相向,浪荡子们和食客们赶紧低下头去,各自饮茶,不时偷偷瞄上一眼。 “高青,这会稽山的风景,真不错啊!” 一身黑衣的李若男看着周围的碧水绿树,依然是兴致勃勃。她看了看身后的两名汉子,眉头一皱。 “你们和李寿一起去吃!杵在这里,还让怎么吃饭?” 两个黑衣汉子过去,和叫李寿的坐在了一桌。 “风景是不错,就是太累了!” 绿衣的高青看了一眼破旧的桌椅,微微皱起了眉头,眼中表情憎恶。 不过她迅速恢复常态,掩饰的很好,谁也看不出来。 “邱二公子没来,你是不是有些失望啊?” 茶端了上来,清香袅袅,李若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茶,真是不错!” “邱二公子,不过是个读书人。他对游山玩水没有多大兴趣!” 高青微微有些尴尬。 邱二公子是绍兴府知府邱青的二儿子,一个书呆子,体弱多病。本来约好一起游山,谁知昨晚受了风寒,卧床不起,她们二人只好相伴出来。 她父亲和邱青同在绍兴府为官,双方都有意联姻,门当户对,双方父母都是满意,她也觉得将就。 “余姚县令的千金,绍兴府知府的公子,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李若男看着高青,轻声一笑。 “没有兴趣?等你们的亲事定下来,到时候生几个小宝宝出来,看你还挑不挑剔?” “这么羞的事情,你也说得出口!” 高青脸上一红,她看了看周围,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 “你在路上耽搁了几天,说是在江宁。说实话,你和那个镇国公,是不是春风几度?你要悠着点,要是还没有成亲,就有了那个,小心到时候嫁不出去。” 高青的话,让李若男心头一慌,满脸通红。 她看了看高青,终于忍住。 “高青,你是不是有过那个?那男的是谁?” 李若男的慌张看在眼里,高青暗暗摇头。 京城男女相处放得开,不像浙江,文风浓厚,男女授受不亲。 高青笑而不语,李若男也变的坦然,开始吃起肉饼来,边吃边喝,不亦乐乎。 “这饼不错,好吃!” “你一个浙江总督府的千金小姐,什么没吃过,还在乎这些东西?” 高青轻声说道,笑了起来。 “好吃就是好吃,天下人都是一样,还分什么官大官小!” 李若男喝了口茶,目光转向茶铺外,不由得微微一愣。 草地上,树荫下,那些席地而坐,衣衫破烂,面黄肌瘦,乞丐一样的百姓,尤其是那些年幼的孩子瞪大了眼睛向茶铺里张望…… 过往游人都是憎恶地绕开他们,或捂鼻而行,或吐痰以示鄙夷,难民们忍气吞声,脸上的神情让人心碎。 李若男的心头,莫名地一酸。 一路南下,看到的尽是民生凋敝,眼前的惨状,只是窥豹一斑。 “大小姐,要不要小人把他们赶走?” 叫李寿的黑衣汉子察言观色,指着茶铺外的难民们问道。 “算了!让掌柜的多烙些饼子,一人一个。” 李若男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黯然。 “若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好像从来都看不起这些穷……人。” 李寿走开,高青惊讶地看着李若男,“穷鬼”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这位任性、直爽的李大小姐,什么时候转性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他们可怜而已。” 李若男不好意思说道,神色有些不自然。 看到民生维艰,她南面起了恻隐之心。这和她在京城锦衣快马,紫醉金迷的快活日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若男,天下的受苦人这么多,你帮不了他们的!” 高青轻声细语,目光扫了一下那些难民,眉宇间也是难掩厌恶。。 “能救几个算几个。图个心安吧。” 李若男不好意思说完,却觉得心情轻松了许多。 以前,和那些京城的旗人们混在一起,她可是没有这份心情。 “多谢大小姐!” “小姐菩萨心肠!长命百岁啊!” 肉饼送了出去,外面的几十个难民过来磕头谢恩,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 李若男站了起来,朝外面的难民们挥手致意。 不过,她并没有走出去。那些难民身上的味道,她受不了。 难民们远远走开,开始吃起来,有人吃的太急,被呛的连连咳嗽。 “掌柜的,光顾着挣银子,不给百姓饼子就算了,不知道送些热粥出去?信不信我让我爹封了你的茶铺?” 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的李若男,忍不住瞪眼,训斥起茶铺掌柜来。 “是是是,大小姐,马上来!” 掌柜的赶紧端起粥盆,出去给难民们逐个施粥。 茶铺中的食客都是摇头。 这个好心肠的美女,心虽然善,也太霸道了点。 “这些油滑的奸商!” 看到难民们吃起了粥来,频频向自己磕头,李若男心满意足,坐下来,继续吃喝起来。 “若男,你这么一喊,谁都知道咱们是官宦人家了。” 高青无奈地说了一句。她紧张地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什么动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怕什么?耿精忠那些叛贼还在浙南,这里还是大清朝廷的治下。谁要是敢造次,我让我爹派大军剿灭了他们!” 李若男的声音,不知不觉大了一些。 “我的李大小姐,你小声点!” 高青无奈,只有低声说道: “赶紧吃喝,等回了绍兴府,咱们歇息一晚,明天再去余姚,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一言为定!我可盼着去余姚呢,顺便拜见伯父伯母!” 李若男喝了几杯茶,不知不觉脑袋重了起来,想举起手里的茶杯,却使不上劲。 “若男,你怎……么了?” 李若男趴在桌上,高青焦急地喊了起来,说话说不利索,跟着眼前天旋地转,也倒在了桌子上。 模模糊糊中,掌柜的和妻子的笑脸在眼前晃动,李寿三人趴在桌上,同样是人事不省。 高青和李若男二人倒下,茶铺里外的食客们大惊失色,纷纷掏出身上的银两,蹲在了地上。 谁也没有想到,这茶铺竟然是家黑店。 “各位好汉,这女娃是好人,可不能害她啊!” 难民中有人壮着胆子,大声喊了起来。 一饭之恩,百姓中还是有人知恩图报,仗义执言。 “各位乡亲放心,这两个女娃都是官府的人,我们四明山胡双奇胡大当家手下的好汉,只拿她们和官府换银子和粮食,不会动她们分毫,大家都可以做个见证!” 掌柜的抱拳行礼,江湖味十足,桌上的银子却照拿不误。 “把这两个女子带走。把那三个家伙扔在官道边,别给狼吃了,还靠他们回去报信!” 掌柜的很快吩咐了下去,土匪们开始忙活了起来。 “好汉,轻点!” “轻点,别伤了两个美女!” 食客当中,几个风流子看高青和李若男被粗绳捆住手脚,心疼地喊了起来 这么美的人儿,被蹭破了皮可咋办? “要不把她们两个放了,把你们抓上山去?” 掌柜的眼睛一瞪,吓得几个风流子赶紧退缩,满脸赔笑。 “那多不好,老婆孩子还等着我回家昵!” “我们是平头百姓,可不能坏了胡大当家劫富济贫的山寨规矩!” 掌柜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几匹骏马被牵了出来,高青和李若男被架了上去。土匪们快马加鞭而去,难民们和食客们冲进了茶铺,抢东抢西,不亦乐乎。 至于李若男和高青被劫持,他们并没有人放在心上。或者说,他们无暇理睬。 只有那几个风流子,还在哪里唉声叹气,摇头叹息。 这样的大美人儿,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到? 第23章 变起 深秋的夜晚,繁星漫天,金凤习习,子时已过,正是睡觉的好时光。 王和垚也是一样,忙了一天,刚刚睡着,却被值守的巡丁叫醒。 出了营房,教场上乱糟糟一片,巡丁们指着南方的天际,议论纷纷。 “大哥,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到郑思明,二人一起,直奔城墙上而去。 “我也不知道,不过看样子,好像是大岚山山寨方向。” 郑思明不明就里,也是一头雾水。 大岚山山寨? 王和垚不由得一惊。 难道说,清军开始围剿大岚山山寨了。 上了城墙,王和垚向着南方看去,火光冲天,染红了天空,照亮了黑夜,似乎正是大岚山山寨的所在。 自耿精忠兵发浙江以来,官军对四明山的各路土匪穷追猛打,目的就是不让他们和耿精忠、以及台湾郑氏勾结。 结合数日前高家勤来访时的话语,很可能胡双奇和部下遭遇了清军的围攻,而且形势不妙。 “老五,这可该怎么办?” “五哥,这该怎么办?” 李行中和郑宁围了过来,几乎同时问了出来。 “你们说,怎么办?” 王和垚目不转睛看着夜空中的火光。 “那还用问,当然去救了!” 郑思明着急回道。 “这种场合,怎么能少了咱们?” 赵国豪大声说道,有些迫不及待。 “老五,你是不是怕……” 孙家纯的话没有说完,王和垚断然做了决定。 “二哥,你和郑宁留守巡检司,我带人去大岚山!” “怎么是我?” 孙家纯想要争执,王和垚不得不低声叮嘱了一句。 “老大和老四认识路,老三留守,我不放心!把人都赶回去,待会要做事。” 李行中会使用火炮,郑思明认识路,赵国豪性格莽撞,孙家纯虽然身上大大小小的毛病不少,但精明强干,让他留在山寨,王和垚心里稳当。 “留守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王和垚等人下了城墙,孙家纯悻悻嘟囔了一句,眼睛扫向教场上叽叽喳喳向着南方观看的巡丁身上,眉头一皱。 “快回去睡觉!一炷香的时间,没回去躺下的,一律关禁闭!” 大事情轮不到他,心里实在是别扭。 军令下达,巡丁们纷纷散去,校场上很快又恢复了黑暗和寂静。 王和垚和郑思明点了十几名心腹巡丁,包括虎狗猴三雄,人人披甲。 “每个人都带上块黑布蒙面!都带上鸟铳,多带一把长枪!” 事关重大,有可能就是遭遇战,王和垚郑重其事吩咐了下去。 “兄弟们,咱们要去做事,很危险,有可能丢掉性命,不想去的可以不去,绝不勉强!” 王和垚的目光,对准了面前挑选出来的巡丁们。 人多力量大,就他们四个,人数太少了些。 这一群人,加上他们四个,也不过刚刚二十人。 “王头,跟着你,不怕!” “教官!我们不怕,我们信你!” 瘦猴、狗子、董家耀等人,纷纷说了出来。 “大人放心,一切唯大人马首是瞻!” 看到王和垚的目光扫了过来,刘文石站起身来,抱拳行礼。 “大人,小人都听大人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不等王和垚发话,另一个老巡丁,瘦猴的老搭档老黄也是苦着脸说道。 老黄长相如此,苦大仇深,爹不疼娘不爱,和老婆两个,也没有子女,闷葫芦一个,艰难度日。 自从他和瘦猴接管了西沟隘口,这日子才好了一些。 巡检司以他的箭术最好,他自然是义不容辞了。 军心可用,王和垚点点头,站了起来。 他来到窗边,教场上一片寂静。显然,巡丁们都回了营房。 “各位兄弟,出发!” 读书人、商贾子弟、破落农户、叫花子、图谋不轨的前朝余孽,一群人龙蛇混杂,可谓是包罗万物。 教场上一片漆黑,众人无声出了驻地,向着黑夜中潜去。 有郑思明做向导,王和垚等人一路奔波,穿林越岭,终于在天亮的时候,赶到了大岚山。 望山跑死马,幸亏巡丁们每天操练,早晚越野长跑,身体素质过硬,虽然辛苦,却还撑得住。 天色大亮,众人躲在隐蔽处观看,山路上污血遍地,土匪和清军的尸体横七竖八,姿态各异,其中不乏妇孺老幼,一些断垣残壁青烟袅袅,战火涂炭的痕迹无处不在。 “大哥,有没有小路?” 王和垚轻声说道,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郑思明。 要是走大路,很有可能会和清军碰上。 “跟我来!” 郑思明带着众人,拐上了一条小路。 “就是不知道大寨主他们怎么样了?” 上山途中,赵国豪轻声说道。 王和垚点了点头,也是心头不安。 “嘘!” 郑思明忽然做出噤声的动作,所有巡丁都停下脚步,蹲下身来,藏在了深草丛中和树后。 每日里训练,服从、纪律,耳濡目染,刻骨铭心,王和垚这个“教官”不吭气,不发军令,谁也不问,也不吭气。 王和垚也是一惊,他藏好身子,在齐腰深的草丛中,小心翼翼向前方看去。 前方不远处,大约一百多米的一处平地上,身穿白色号衣,头戴红缨帽的清军绿营兵持枪执刀,满眼都是。一些清军背上的箭囊羽簇满满,威风凛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 这里,一定有一条大鱼!而且,可能不止一条! 王和垚继续观看,警戒的绿营兵中间,一处宽阔的空地上,竟然摆着一张桌子,一个头戴红樱暖帽,身穿深色官服的大清官员正坐在桌后的椅子上,端着茶盏,恬然品味。 而在桌旁,另外两个身穿飞禽官服的官员肃然而立,态度恭谨。 在警戒的绿营兵之中,还有头顶避雷针铁盔,身披扎甲的八旗兵,个个腰胯长刀,人数不少,威风凛凛。 桌子都搬上山了,好大的官威,好大的阵势! 王和垚暗暗吃惊,面色凝重。 他仔细打量,清军驻守的山坡两旁,是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悬崖,看样子没有其它继续前进的道路。 这些清军,刚好卡在了北面下山的咽喉。 郑思明向着王和垚,先伸出了右手的中指,再伸出右手的食指。 王和垚点点头,表示明白。 20对200,这可是一场硬仗! 要是有20把ak47,来一个大扫除,简直不要太暴力。 要是能回去,他一定要告诉郑思明,不能单独伸出中指。这侮辱性实在太强! 第24章 舍我其谁的勇气 坐在桌后的清军官员目光冷厉,有那么一点鹰视狼顾的阴沉。他慢悠悠喝完茶,放下茶盏,冲着桌旁站立的两个官员轻轻点了点头。 年龄较大的官员赶紧转过头去,挥挥手,清军的号兵们一起吹起了号角。 号角声连绵不断,跟着鼓声密集,火炮声隆隆,响彻了整个山野。 百兽震惶,无数的鸟儿振翅高飞,大岚山半山腰,无数的清军奔出了营房,人头攒动,火铳无数,奋力推着炮车,嗷嗷叫着,向着云雾缭绕的山顶攻去。 我勒个去! 王和垚目瞪口呆,眉头紧皱。 好家伙,火炮都推上山了,这可是下了血本。 王和垚正在沉思,赵国豪轻轻碰了碰他胳膊,微微扬扬下巴,眼神示意了一下。 王和垚顺着他眼神所示方向看去,眼睛一亮。原来这前方山坡的右处高地上,一大群清军正在注视着山上,几个炮手蹲在地上,守着几门佛郎机炮,地上一堆的的木箱木桶,木箱打开,露出里面的子铳,木桶里,自然是火药了。 光影斑驳,绿树红花,草叶在微风中摇曳,王和垚一时有些恍惚。 这他马的是要玩命的氛围吗? 赵国豪碰碰他,王和垚才反应了过来,定下神来。 他轻轻指了指火炮高处,指了指脸上,拿出了黑布蒙在上面。 众人都是心知肚明,纷纷蒙脸。王和垚摆了摆手,带领部下蹑手蹑脚而上,直奔高处火炮。 “你们,留下!” 到了火炮阵地前一处凹沟,王和垚停下,指了指郑思明、赵国豪和其他十几个巡丁。 郑思明、赵国豪等人留下,藏伏了下来。王和垚和李行中带着三名巡丁,向着“炮台”摸去。 这些人里面,李行中打.炮最快最准,自然要带上他了。 山坡上的清军都在注意着山上的交战,没有人注意到,后面还有人扑上来。 一个清兵漫不经心转过头来,刚好看到王和垚等人摸行而来,清兵不由得一愣。 已经暴露,王和垚持枪而上,疾奔发现一干人等的清兵。清兵想逃,却腿脚发软,来不及躲避,被王和垚的长枪毒蛇一般,扎进了胸口。 杀皂隶是在夜里,杀“南霸天”是清晨,这一次杀人也是在大白天,王和垚同样没有任何违和感,有没有任何不适。 或许,这和他曾是军人有关。也或许,他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王和垚一脚踢到中枪的清兵,高坡上的清兵纷纷回过头来,还没有做出应对,又被王和垚刺翻一人。 “刺!” 震天的惨叫声响起,王和垚低声叱喝,李行中和其他三个扑上来的巡丁,四条长枪急刺,或快或慢,刺翻了面前的三个清兵。 高处虽然有二三十名清兵,但有的是炮手,有的是辎重兵,一下子倒下五个,眼看杀气腾腾的对手长枪鲜血犹自滴下,其余的清兵一窝蜂般,纷纷向坡下逃去。 王和垚和巡丁们,一时都有些惊愕。 这么多清兵,就这样……逃了? 李行中和巡丁又是刺倒两人,还要追赶,却被王和垚厉声阻止。 “停下,调整火炮炮口,装填弹药!” 王和垚的手指,指向了正在惊恐地向着高处观望的几个清朝官员的方向。 “擒贼先擒王,先打掉这几个鸟人!” 只要解决了官员,群龙无首,众人生还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还有可能对山上的战局产生影响。 高坡周围的清兵,不清楚情况,看到山坡上的清兵惊慌失措撒腿就跑,纷纷跟着向远处逃去,许多人连铠甲兵器都给扔掉。 “饶……命啊!” 受伤的两个清兵躺在血泊里,眼神恐慌。 不等王和垚上前,两个巡丁上来,连刺几枪,两个受伤的清兵惨叫声戛然而止。 看到王和垚惊诧的目光,两个巡丁尴尬一笑。 这个时候,可不能心慈手软。 一场袭击战,可是让这些巡丁的勇气显露无疑。 “老三,镇定,有我在前面!” 看李行中装填子铳哆哆嗦嗦,王和垚朗声劝慰。 他刚才看的清楚,刺杀清兵时,李行中似乎有些勇气不足,要不然也不会刺在对方要害,只是受伤。 不过,这一枪,终究是刺了出去,而且是连续两次刺倒对方,就和“南霸天”那次的搏斗一样。 直面大敌,勇于反抗,这已经足够! 王和垚把清兵的尸体叠成两堆,火炮就架在尸体之间,尸体堆也可以起到屏障的作用。 “老五,好的!” 李行中手发颤,终于装好了子铳和引药。 王和垚看向远处,无数的清兵嚎叫着向高坡上扑来,一些弓手张弓搭箭,疾奔而来,目光狰狞,气势汹汹。 “蓬!蓬!” 不等王和垚开口,两门佛郎机炮一起开火,两股青烟袅袅,铁丸疾风暴雨,咆哮而出。 霰弹飞舞,摧枯拉朽,打出一个弧面,奔涌而来的人潮,摔倒一片。 “稳住,再打两三炮,鞑子就逃了!” 王和垚知道,越是危急关头,越要稳住,效果才越好。 “是的,教官!” 狗子点点头说道,声音都有些颤抖。 无父无母,烂命一条的他,可是被王和垚给练出来了。 “放心吧,老五!” 一炮打出,眼前栽倒一片,空旷一片,李行中的心情也放松了大半。 他更没有想到,昨天他还在城墙上值守,风平浪静,到了第二日就是喋血山野,杀人如麻。 这冰火两重天的考验,也太直接,太快了些! 清兵之中,一些亡命之徒冒着炮火前来,一路丢下不少尸体,但仍有一些悍卒靠近了高坡。 忽然,老黄站了起来,张弓就射,他转换着位置,找树后和地处隐藏,边走边射,顷刻之间,几名亡命之徒纷纷被射翻在地,羽箭无一落空。 王和垚心里发凉。这射术之精准,真可以说是后世奥运冠亚军的水准,但臂力却远远强于。 大千世界,藏龙卧虎,这个老黄,整天苦着脸,武力值却堪比三国黄忠。 这家伙,扮猪吃老虎,被这个时代给埋没了。 “噼啪”的火铳声响起,郑思明等人站了起来,15杆鸟铳一起开火,顿时又有十几个绿营兵倒下。 鸟铳连续打了三轮,二三十人的清军倒下,更多的绿营兵围了上来。 “刺!” 郑思明等人跃出草丛,全都换了长枪。他们十几条长枪急刺,当先七八名绿营兵应声而倒。 众人站成一排,长枪叠刺,或两三人对一人。过来的清兵无一例外,纷纷被刺翻在地,血肉横飞。 只不过两三个照面,地上多了二三十名非死即伤的清军。十五人的长枪兵,逼迫着七八十人的清兵们纷纷后退,手忙脚乱。 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相对于刺枪术,直面拼杀的勇气才更重要。 “嗖!嗖!” 清兵死伤惨重,纷纷向后退去,数十名清军羽箭齐发,距离太远,杀伤力不够,纷纷落在众人面前数米数十米处,但仍有几名巡丁被射倒,郑思明也中了一箭,虽然有甲胄保护,却不知伤势如何。 又是老黄,连珠射出,射翻三四人,却又有更多的清军硬着头皮扑来。尛說Φ紋網 看出来郑思明等人人数少,清军也是孤注一掷,要玩命了。 第25章 幸亏 侥幸 “蓬!蓬!” 两声炮响,弓手被扫翻一片,鬼哭狼嚎,其他的弓手心惊肉跳,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轰死这些狗日的!” 看到郑思明等人被射倒,王和垚红了眼睛。 火炮声不断,打到第五个子铳时,山坡上满是尸体和伤者,剩下的清兵趴在地上,匍匐前进。 又是两炮,官员喝茶的桌子被打的四分五裂,那些个带避雷针的八旗兵倒了一地,一名躲藏在营帐后的官员被破碎的木刺射中,满面鲜血,倒地捂脸,嚎叫了起来。 王和垚看的清楚,受伤惨叫的,似乎正是刚才坐在桌后,镇定饮茶的官员。 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看到郑思明挥手示意,几个受伤的巡丁艰难爬了起来,似乎也无大碍,王和垚这才松了口气。 披甲,永远是最好的保护方式。 “继续开炮!” 王和垚看着弹药箱桶,暗叫侥幸。 幸亏,清军带的子铳和火药足够。 “放心吧,老五,真他尼昂的过瘾!” 李行中哈哈一笑,飚出一句粗口。 看他装填弹药快速异常,火炮打的又准又快,似乎又打翻了一片八旗兵。 显然,李行中刚才的紧张,荡然无存。 王和垚瞠目结舌。一场恶战下来,秀气俊美的李行中,是激发出了勇气,还是成了嗜血狂魔? 山坡上一片平坦,没有藏身的隐蔽处,火炮打了六轮,每一轮炮击,都有十几名清兵倒地,六轮下去,已经是上百名清兵的伤亡。 又是一轮火炮,又是十几个清兵的死伤惨叫,清兵似乎承受不住,他们护送着受伤的官员,仓皇向山下退去。 而逃在最前面的,亦然是那些“避雷针”旗兵。 最少还有百人,这就逃了? 赵国豪、郑思明等人都是错愕,眼睛睁的跟鸡蛋一样。 “这鞑子兵,真没有什么可怕的!” 赵国豪摇摇头,枪头血迹斑斑。 “看来,刺枪术还得好好练练!”ωww.xSZWω㈧.NēΤ 另一个巡丁虎子由衷而发。 “鞑子退兵了!” 受伤的刘文石指着山上,大声喊道。 鸣金收兵声传来,无数的清军从山上退了下来,他们一路奔逃,汹涌的人潮直奔山下。 “看什么?把子铳打完!” 王和垚大声喊了起来。 “看我的!” 李行中更加意气风发,脸上的黑布都挡不住他眉宇间的风骚。 “老三,我送你一个外号!” 鸣金收兵,王和垚轻松之余感觉好笑,在一旁大声说道。 “什么外号?” 李行中说完,点燃导线,捂着耳朵,躲到一旁。 火炮声如惊雷,捂着耳朵的王和垚也是心惊肉跳。退往山下的清兵人群,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炮神!” 王和垚大声喊了起来。 “这个外号,我李三喜欢!” 李行中哈哈大笑,仔细装好子铳,又点燃了导线。 旁边的两个巡丁看着李行中,面面相觑,各自做了个鬼脸。 这家伙,是不是杀疯了? 火炮声不断,打的撤退的清兵们死伤无数,他们哭爹喊娘,犹如丧家之犬,连扭头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只顾逃窜。 数千人马,山道崎岖,大军一旦失去建制,即便是想战的也被溃军洪流裹挟,身不由己向山下而去。无数清军被挤倒、绊倒,随后被无数的脚丫子踩过,再也没站起来。 而在他们的身后,无数的土匪挥舞兵器,狂追猛赶,火铳齐发,羽箭呼啸,刀砍枪刺,犹如砍瓜切菜,很快就追到了山坡的细脖子处。李行中几发子铳打下去,竟然没有清兵敢上来冲杀。 逃命都来不及,谁还会来反抗? 清军疯狂奔逃,不少人被挤下了山坡,掉入两侧的深谷,发出的哭喊声毛骨悚然。 王和垚看的心惊肉跳。如此血淋淋的战场,数千人的恶斗,死伤无数,实在是让人心寒。 怪不得吴三桂起事势如破竹,太平日子过久了,这些家伙不一击即溃才怪! “这些官兵,恐怕不是清军的精锐!” 看着逃的毫无建制,乱糟糟一团的清军,回到了高处的郑思明,皱着眉头说了出来。 “清军精锐都在和耿精忠鏖战,都在浙南,不会在这里。这应该是地方上的绿营。” 王和垚轻松一笑,话锋一转。 “精锐又怎么样,照打不误!” 郑思明眉头展开,轻声笑了起来。 一伙土匪尤其凶猛,他们骑着战马冲锋而下,凶神恶煞,横冲直撞,一色的大砍刀,杀的清兵鬼哭狼嚎,四散逃命。当先一人络腮胡子尤其凶猛,犹如黑塔一般,好似杀神降临,不可阻挡。 “二当家!” 郑思明,扯下了脸上的黑布,挥舞着手臂,兴奋地大声呐喊了起来。 “蹲下!你不要命了!” 王和垚一把将郑思明扯了下来,皱起了眉头。 “赶紧把黑布蒙上,不要得意忘形!” 万一来个流弹暗箭,郑思明不是白白丧命。 这个络腮胡子,打仗这么勇猛,对方要是一轮排铳,或是一枝羽箭,不是白白挂了吗。 郑思明尴尬一笑,赶紧把脸用黑布蒙了起来 人多眼杂,清兵还没有退去,这是表明身份的时候吗? 自己这些人,可是堂堂正正的官兵!自己这个大哥,实在是太不小心了。 络腮胡子打马过来,人马都是鲜血淋漓,他看到黑布蒙脸的众人,哈哈大笑。 他下马径直走了过来,拍了拍王和垚的肩膀。 “兄弟,军情紧急,趁着清妖逃窜,我们就直接攻下山了!” 看来,王和垚虽然脸蒙黑布,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王和垚一愣,脱口而出。 “二当家,几百人追几千人,这是不是太冒险了些?” “兄弟放心,山上不但有大岚山的兄弟,还有其他山寨的,七八百兄弟对付两三千多清妖,不成问题。况且……” 他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里面有福建耿精忠的使者,要联络四明山各路好汉一起反清。大岚山现在是清妖的眼中钉,我们要离开,先退往象山!” 象山在宁波府,靠近海边,山岭多杂,看来,胡双奇这些人,已经想好了退路。 王和垚恍然大悟,抱拳道:“二当家珍重!” 原来是有耿精忠的使者,怪不得清军如此大张旗鼓。 抗清势孤,各派力量都聚集起来了。 “对了,差点给忘了!” 二当家向郑思明等人挥挥手,转身就要离开,却停下脚步,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兄弟,山寨里面,有份礼物给你。哥哥带在身边很麻烦,你看着办,或许对你有好处!” 二当家仔细说了地方,随即带人离开。数百土匪拥着几个汉服网巾的汉人,向着山下杀去。 王和垚暗暗思量,这几个没留辫子的,应该就是耿精忠的使者了。 “王头,这络腮胡子是好人坏人?” 瘦猴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刚才打.炮时,他可是看的魂飞魄散,中炮的可是朝廷官兵,追杀的可是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有好有坏,就看你心里怎么分了。” 王和垚意味深长说道,同时心里面迷糊。 山寨里面,二当家到底留了什么礼物? 第26章 死不了 “兄弟们,都没事吧?” 王和垚大声问了起来。 “没事!” 稀稀拉拉的声音响起。 看到王和垚脸色一板,巡丁们不自觉站直了身子,一起大声喊了起来。 “没事!” “兄弟们,你们今天特别勇敢,是条真汉子!” 王和垚向着巡丁们,竖起了大拇指。 “王头,咱们为什么要杀官兵,救这些土匪?” 董家耀代表巡丁们问了出来。 众巡丁一起,目光看向了王和垚。 “兄弟们,大岚山土匪从不欺压良善,是好人。官兵昵,欺男霸女,烧杀抢掠,没几个好货。咱们凭良心做事,只做对事,不做坏事!” 王和垚语重心长,继续给巡丁们灌心灵鸡汤。 “现在是天下大乱,吴三桂、耿精忠、尚之信占了整个长江以南,朝廷恐怕是坐不稳了。我带着兄弟们,就要考虑兄弟们的后路,不能一棵树上吊死。” “王头,那要是朝廷胜了怎么办?” 包大头懵懵懂懂问了出来。 “胜了又能怎样,谁知道是咱们兄弟做的?” 王和垚哈哈一笑,没心没肺。 “你们凭自己的良心说,杀官兵带劲,还是杀这些行侠仗义的土匪带劲?” “当然是杀官兵带劲了!平日里以为这些家伙有多厉害,一交手才知道,全是他尼昂的窝囊废!” “平日里耀武扬威,打起仗来才发现,纸糊的老虎,吓人用的!” 巡丁们七嘴八舌,交头接耳说了起来。 “教官,你说这场战争,朝廷能赢吗?” 郑思明看了一眼巡丁们,大声问了出来。 巡丁们一起,看向了王和垚。 “你们是不知道,那旗兵都烂成了什么样子?马不会骑,弓不会拉,整天吃喝玩乐,脸都变了。以前他们是大饼脸,现在全是包子脸。以前脸是黑的,现在比李行中的脸还白。他们的战斗力,连刚才的这些官兵都不如!” 王和垚心领神会,继续妖言惑众。 “绿营兵是墙头草,那边厉害那边倒。况且,他们怎么样,你们刚才也看到了,不值一提。说起来都不好意思!” 王和垚不好意思摆了摆手,一众巡丁都是笑了起来。 “兄弟们,咱们生死与共,我不会带大家走上绝路,而是走一条阳光大道。” 王和垚朗声说道,表情凝重了起来。 下面的巡丁们,立时鸦雀无声。尛說Φ紋網 “我要你们都过上好日子,父母妻儿吃饱穿暖,孩子能上学,父母安享晚年,妻子不再受苦,经常有肉吃。更重要的是,不再受欺负,受人尊重!” 王和垚看着眼前凝神听讲的巡丁们,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你们如果相信我,给我三年的时间,我一定带兄弟们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咱们一起抛头颅、洒热血,好好的搏上一回,也不枉在世上走了一遭!” “王…头,我信你!” 片刻的沉默,瘦猴声音颤抖说了出来。 “教官,我也信你!” 包大头闷声喊了出来。 “教官,我信你!” “教官,我们信你!” 巡丁们纷纷表态,群情激昂。 “兄弟们,教官说的对!你们要是想一辈子抬不起头,你们随便。但你们要是想成为人上人,至少一家人体体面面、不愁吃喝,你们就要跟着教官!有他一口吃的,绝不会饿着你们!三年,难道你们等不了三年吗?” 郑思明适时地站了出来,做了一番补充。 “郑老大,不用说了,我们信教官!” “就是,不用说了,我们信王头!” “哎呦,我不行了!” 巡丁们正在表态,忽然,一旁的赵国豪脸色苍白,摇摇晃晃就要摔倒。一旁的郑思明和李行中大吃一惊,赶紧扶住。 王和垚蹲下,解开皮甲,揭起赵国豪的衣裳,血淋淋一片,原来是一颗铅丸,正好打在小腹。 “老五,我要是死了,我阿母阿爹就靠你了。” 赵国豪笑着说道,一幅视死如归的豪横。 “你死不了,你父母自己养!” 王和垚能看到殷红的铅丸,刚好嵌进肉体,大概率没有射入腹内。看来,披甲还是起了作用。 王和垚故意动了一下伤口,赵国豪“啊啊”地惨叫了起来。 “老五,你这是伺机报复!” 赵国豪满头大汗,愤怒地瞪着王和垚。 “这也能治?” 郑思明满眼的狐疑。 “看他叫的鬼哭狼嚎,就知道能治好了!” 王和垚看了看周围,看着傻瞪着眼的巡丁们,哈哈一笑。 “兄弟们,别都在这站着,我需要烧酒,小刀,还有针线,都赶紧去找,山寨里可能有!” 伤口又不深,夹出铅丸,洗干净伤口,杀菌消毒,缝合观察,这些小事情,还难不倒他这个曾经的军官。 山寨大堂,烧酒、小刀、火盆、热水,应有尽有。 看样子,似乎是络腮胡子等仓促离开,这些热水、火盆等物,倒是便宜了王和垚一群人。 “把这布条都洗干净了!把水烧开,把布条煮过了,在炉子旁晾干!” 王和垚指挥着巡丁们,准备手术事宜。 这些家伙许多人身上都挂了彩,幸亏披了甲,不然死伤更多。 “王头,我不会死吧?” 瘦猴看着自己胳膊上尺长的刀伤,愁眉苦脸。 这么长的刀伤,巡检司这地方,也许过不久就得玩完。 “猴哥,你会死,可是要在七八十年以后!” 王和垚哈哈一笑,还轻轻拍了拍瘦猴的伤口 “已经止了血,上了药,等一会绷带好了,我给你包扎。用不了几天就好了!” “王头,轻点!哎吆……” 瘦猴嘴一咧,连连叫疼,心里却安稳了下来。 王和垚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 “老五,后面有个牢房,关着两个女人!” 郑思明过来,轻声说道,还加了一句。 “两个看起来漂亮的庸脂俗粉!” 庸脂俗粉? 想到二当家,王和垚不由得一乐。 最懂男人的,还是男人。 “大哥,钢板直男,咱们去看看!” “老五,你不是要给我疗伤吗?你可不能走开!” 看到王和垚站起来离开,哼哼唧唧的赵国豪急的大声喊了起来。 “四哥,乖宝贝,不要着急,还要准备些手术用的东西,耽搁不了!我马上回来!” 王和垚大步走开,头也不回。 他倒要看看,二当家给他留下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27章 大美女 透过牢门一根根粗木之间的空隙,他看的清楚,房间里没有窗户,一张床,两把椅子,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被关在里面,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站着的一身黑衣,英气勃勃,女扮男装,坐着的一身绿衣,肌肤雪白,柔情似水。 二当家的,怎么留下了两个大美女,还被关在了牢房里? 大岚山的土匪从不打家劫舍平头百姓,不用说,这一定是官府或富贵人家的家眷了。 难道说,这是给他留下来当压寨夫人的? 王和垚正在思量的时候,女扮男装的黑衣少女冲着牢房外的王和垚几人喊了起来。 “我说你们两个,赶紧放了我们!官军杀进来了,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黑衣少女声音脆亮,头发乌黑,肌肤白里透红,一双眼睛似秋水一般,女扮男装,配着她修长婀娜的身材,俊俏异常。 王和垚和郑思明目光一对,都是莞尔一笑。 “你的官军已经被打败了,没人能救你们了!” 郑思明冷冷一句,负手而立,懒得搭理牢里的二人。 “高个子,你说的是真的?你们要怎么样?” 黑衣少女着急地问了起来。就连那个坐在椅子上的绿衣少女,也是抬起头来,看着王和垚等人。 王和垚不由得心中一荡。绿衣女子云鬓花颜,一双眼眸清亮,犹如深渊,艳光四射,让人自惭形秽。 他猛然想起后世一部小说中的一段话来: “多少交谈几句以后,谁都不能不对她怀有好感。她就是这种类型的女性,娴静、理智、幽默、善良,穿着也总是那么华贵而高雅。我非常喜欢她,心想如果自己有这样的恋人,压根儿就不会去找那些无聊的女人睡觉……” 这样水一般的女子,上天的恩赐,怎么让他的心噗通、噗通…… “哎,问你呢,小白脸,你在瞎看什么,挖了你的狗眼!” 黑衣少女看着王和垚色眯眯的样子,走到他面前,隔着牢门摇起手来。 “大美女,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王和垚脸色一红,收回了目光,回到黑衣少女身上,心脏又不争气的狂跳了几下。 这个黑衣少女,又让他想起军区总院那个1米75的大长腿来,总是忘不了。 他看了看傲然而立的郑思明,暗暗佩服。 这小子,高大威猛,风度翩翩,的确有不看美女的本钱。 不过,这两个女子,太柔太飒,红颜祸水,难道是这样的? 天生尤物,谁这么优秀,说出这样的话语?受过义务教育没有? 大美女! 黑衣少女不由得脸上发红,目光闪烁,瞄着王和垚。 “小白脸,你们真不是土匪?” 又是“小白脸”,王和垚暗自发笑。天天在训练场上风吹日晒,难道还能是护肤良方不成? “我们当然不是土匪了!” 郑思明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下黑衣少女,不耐烦地开口。 “快说,你们是什么人?不然我们要走了!” 也许,从黑衣少女身上,他觉察到了双方阶级固化的差异,不是一路人。 “你们不是土匪!你们不是土匪!” 黑衣少女连说两遍,转过头,面对着绿衣少女,兴高采烈地拍手笑了起来。 绿衣少女微微一笑,并没有欣喜若狂。 “神经病!老五,我们走了!” 耳濡目染,郑思明吐出一句王和垚的话语,掉头就要离开。 “你说什么坏话?你有没有家教?” 黑衣少女耳尖,立刻变了脸色。 神经病,怎么听也不是什么好话。 “救了你,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你有家教,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郑思明冷冷回了一句。 骄横嚣张,他最讨厌这样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纨绔子弟了。 “小白脸,你过来一下!” 黑衣少女气的脸色通红,她向王和垚招手,手腕晶莹,王和垚又是一阵心跳。 “你为什么不叫他过来?他可是我大哥。” 王和垚下意识走了过去,开起了玩笑。 小白脸!他虽然天生晒不黑,但也绝不白。这小白脸,他真是浪得虚名。 “他是你大哥,但你是管事的!” 黑衣少女急道:“快打开牢门,放我们出去!” 郑思明和王和垚面面相觑,郑思明嘴角一撇。 “你是管事的,你说了算!” 王和垚尴尬一笑,走向了牢门。 “你是大岚山巡检司的王和垚?” 忽然,绿衣女子站了起来,风摆杨柳走到了牢门口,目光停在了王和垚脸上。 郑思明和黑衣少女都是一惊,分别看向了绿衣女子和王和垚。 “你怎么知道?” 王和垚也是一惊,面上不动声色。 绿衣女子身材高挑,黑衣少女已经是女子里面身材高的,她比黑衣少女还要高出小半个头,最少也是后世一米七几的身高。 震惊于绿衣女子的美貌是有的,不过这一次,王和垚并没有失态,脸上尽量保持着迷人的微笑。 他自己也知道,这绝不是纯洁的革.命爱情,最多是贪别人的色而已。 美人,那是和权力金钱分不开的,和矮矬穷的屌丝们,一毛钱关系没有。 “你救了我弟弟,我爹和洛佩斯神父对你推崇备至,说你是不世出的算学奇才。余姚六君子,你排名第五,下面还有一个女子排第六,是与不是?” 绿衣女子声音轻柔,徐徐说了出来。 “你是……” 王和垚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脑门。 “你是高县令的千金,高家大小姐……高青?” “高青见过王公子!” 隔着牢门,高青施了一礼,仪态万千。 “高大小姐,客气了!” 王和垚慌忙还了一礼,眼睛赶紧脱离了对方的大长腿。 果然正如李行中所言,人高、凹凸有致。但眼头高,自择夫婿,王和垚没有看出来。 这么柔媚性感的女子,会如此个性吗? “小白脸,发什么愣,赶紧开门啊!” 黑衣少女眼睛一瞪,摇晃起牢门来。 看到王和垚的目光看过来,郑思明也是眼睛一瞪。 “我又不是土匪,我那里来的钥匙!” 牢门被劈开,两个少女出来,一柔情似水,一英气勃勃,都是身高腿长,明眸善睐,养眼至极。 香风扑鼻,王和垚的心情,好了许多。 美丽的少女,香醇的美酒…… “两位小姐,这是郑思明郑公子,是我大哥,和我一样,都是在大岚山巡检司做事。” 王和垚介绍着高冷的郑思明。 名门大族、忠良之后,可不是郑公子? 郑思明微微抱拳,和高青二人见礼,装b的霸道总裁范十足。 不过,后世的都是装的,人家郑思明是天生的。 “二位,这是我的好姐妹李大小姐。” 高青轻轻一句话带过黑衣少女,目光转向王和垚二人。 “王公子,你们怎么会到大岚山山寨来的?” 她轻轻撩了一下头发,眼波流转,风情万种,让王和垚心头又是一荡。 这真是天生的尤物,举手投足,杀伤力十足,堪比糖衣核弹。 说辞当然很好编,王和垚简单说了几句,算是有了个交待。 “二位,我们要回大岚山巡检司,你们这是要何去何从啊?” 郑思明看不惯王和垚在高青面前的肉麻相,不耐烦地插了进来。 “你这人怎么说话?一点礼数都没有?没有人教你吗?” 李大小姐毫不客气,对郑思明的冷若冰霜很是不满。 “好了,都少说一句!” 看到郑思明脸色铁青,王和垚赶紧站在了几人中间。 郑思明无父无母,这位李大小姐,可别挑动那根脆弱的神经。 “大哥,你先出去,告诉兄弟们准备好回去。我和高小姐说几句话。” 王和垚把郑思明向外推去。 “别忘了,你还要给老四疗伤!” 郑思明冷哼一声,转身出去。大约他也觉得,和一个少女争执,有损自己的颜面。 “李小姐,我大哥父母双亡,家里只有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你就少说两句吧。毕竟,是他救了你们。也给我个面子吧。” 王和垚做起了和事佬。 这位李大小姐性烈如火,一看就是娇生惯养,没吃过亏。不过她性格开朗,直来直去,和赵国豪倒是有几分相似。 “若男,算了,给王公子一个面子。” 高青也是劝起了面红耳赤的李大小姐。 她转过头,看着王和垚,目光几乎和他平视。 “王公子,咱们先回大岚山巡检司,再麻烦你送我们回余姚县城。” 高青说话的声音温柔,王和垚受到感染,也是柔声细语,满脸堆笑。 “两位小姐,请随我下山!” 出了牢房,外面的阳光灿烂,和风习习,王和垚不由得摇摇头。 失态,太失态了! 他不能让别人瞧不起自己。 看到两个美女出来,巡丁们都是睁大了眼睛。 这花容月貌的,都可以赶上仙女了。 “你怎么才出来啊?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 担架上躺着的赵国豪,话喊到一半,戛然而止。 “仙女啊!” 虎子的哈喇子,都悬挂下了半尺。 “好看是好看,但还比不上郑家大小姐!” 狗子双眼放光,摇头晃脑,还在犟嘴。 “你要摔死我呀!” 赵国豪猛然叫了起来。 原来,虎子看的眼睛发直,手不自觉摸到了赵国豪的伤口上。 “比我家那个黄脸婆,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瘦猴摇头叹息,不小心碰到了胳膊上的伤口,呲牙咧嘴,差点叫出来。 只有老黄抚摸着自己的大弓,不以为然。 红粉骷髅而已,能和你风风雨雨,相濡以沫? “一群没有骨气的好色之徒!” 还有一个“高冷总裁”郑思明,没好气地转过头去。 第28章 自然而然 山寨大堂,看着王和垚给小刀消毒,轻轻割开伤口,取出铅丸,洗好伤口,上药包扎…… 满屋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是看着王和垚手术,就连郑思明也是聚精会神,睁大了眼睛。 “小白脸,你还有这一手?” 李若男目瞪口呆。这个浪荡子,还是一位杏林国手。 旁边的巡丁们都是额头冒汗。原来,伤口是能这样处理的。 “王公子,光是这一手疗伤之技,就足以惊世骇俗了!” 高青轻声说道,在王和垚的“疗伤术”面前,她和李若男的花容月貌,都是黯然失色。 这些痴男,果然都很现实。 “各位兄弟姐妹,见笑了!” 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心中得意至极。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加上有两个美女眼冒小星星崇拜,差点要以身相许。 这感觉……真是舒坦极了! “老四,伤口已经无碍,修养一个月,你就可以孝敬父母了!” 王和垚开了个玩笑,为晚一点给赵国豪手术不好意思。 万一铅毒真留下了后遗症,甚至影响赵国豪传宗接代,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老五,我真的没有问题?” 赵国豪震惊于王和垚的“国术”之余,仍然很是关心自己的伤势。 “你是男人,怎么可能有问题!” 王和垚猥琐地一笑,旁边的李若男和高青脸上都是一红。 这人,怎么总让人感觉自带三分邪气和鬼魅? 王和垚讪讪一笑,然后给其他人检查伤口,一一包扎。 “猴哥,你绝对还能活70年!” 看了一下瘦猴的伤口,顺便抹了一把他训练出来的几块腹肌,王和垚郑重其事说道。 “兄弟们,下山了!” 郑思明皱了皱眉头,大声喊了起来。 这家伙,看那魂不守舍的样子,肯定以前没有女人喜欢过! 他带着众人从一条小道下山,避开了那些尸体和杀戮场。 “王公子,你的大哥,郑思明郑公子,麻烦你给我们讲讲他的事情。” 王和垚正在下决心摆出高姿态,不再意乱情迷,和他同行的高青低声说道,让王和垚心里一酸。 比喝了一大瓶山西老陈醋还酸! 他甚至有些初恋的感觉,想要落泪,不知是怀旧还是真心酸。 “王公子,你怎么了?” 看到王和垚眼圈发红,高青好奇地问道。 李若男也是不解地看着王和垚。 “没有什么,有一点感伤而已。” 这一刻,王和垚终于恢复了心如止水。 “我大哥郑思明,出身绍兴府世家大族,祖上都是前明重臣,因抗清家破人亡,七年前母亲离家出走,半年前父亲被官府所杀。现在家中只剩下他和妹妹二人,相依为命。” 王和垚介绍着郑思明,高青听的仔细。 “你大哥相貌堂堂,名门之后,就是人似乎孤僻了一些。” 高青轻声说了出来。 王和垚的心里更酸,但面子上强撑。 吃自己大哥的醋,不是个卑鄙小人吗? “高小姐,我大哥负气倔强,忠孝节义,对朋友肝胆相照,是个奇男子。如果相处久了,你自然明白。” 王和垚说着,心里放宽。 如果高青和郑思明在一起,倒是一队俊男靓女,般配的很。 “什么名门世家,不过一个千刀万剐的贼窝而已!” 李若男忽然黑脸说了出来,高青想拦都来不及。 “李大小姐,你是汉人吗?” 王和垚怒火攻心,猛然停下了脚步,面向了李若男。 “我是汉人,怎么了?” 李若男一愣,停下脚步,和王和垚面面相对。 “你既然是汉人,怎么会对前朝义士的抗争熟视无睹,说出这样的屁话?” 王和垚朗声说道,心头压抑至极。 怪不得数千万汉人被几十万旗人奴役,看看这些孝子贤孙的德行就知道了。 同行的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人人看向高青二人,都是面色不善。 郑思明的一张脸,立刻变的铁青。 “你们不讲理,你们都不是好人!” 李若男脸色通红,想骂人却不会脏话。 “你再说一遍!” 王和垚看着俏生生的李若男,握紧了长枪,心头柔情蜜意消失殆尽,尽是杀意。 自己说的这些话,万一被这个李若男传出去,岂不是所有人都有杀身之祸。 他心头懊悔,自己为什么搂不住自己,要说这些杀头的话出来? “王公子,说说而已,当不得真!” 看到郑思明、李行中、及一众巡丁们都是面色阴沉,高青靠近一步,手按在王和垚握枪的手腕上。 “难道一个小女子,就挡了你们的路吗?如果是这样,我高青这个弱女子,倒要小看你了!” 王和垚心头一惊,目光转向高青。 她一个还没有出阁的少女,她怎么知道这么多人情世故? 她修长的手指洁白如玉,搭在自己的手腕上,一颗心都酥了。 “杀皂隶、抢人头、袭击大岚山巡检司,这些事情,都是你们干的吧。这一次大岚山解围,也是你们的手笔吧。” 果然,高青贴着王和垚的耳朵,低声细语,吐气如兰,字字诛心。 “王公子,这里面许多事情,你们知我知,我爹也知道。我起誓,我们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你们兄弟的事情,否则,我高青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王和垚看着高青,目光渐渐变的柔和,终于,二人眼中都有了笑意。 王和垚,差一点又被对方深渊般的眼神俘虏。 “高小姐,其实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王和垚摆摆手,郑思明和众人纷纷散开。 “李大小姐,开个玩笑,你没事吧?” 王和垚冲着脸色难看的李若男,满脸笑容,大声喊了起来。 李若男头拧过一边,不理王和垚。 “那你总得告诉我,这位李大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吧。” 王和垚回过头来看着高青,脸上都是坏笑。 “还有,要我相信你,你还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王和垚似笑非笑,高青脸上不禁一红。 这个王和垚,牙齿怎么那么白? 他又会提出怎样的一个条件? “高小姐,你这样天仙一样的人物,肯定已经许配人家了吧?” 王和垚靠近了高青耳朵,低声说道。 高青的头发撩着他,让他心痒痒的。 “你怎么问这样的话?我……就要许配人家了。” 看到王和垚脸上的奸笑,高青不自觉心头发慌,避开了王和垚的目光。 高青和王和垚低声细语,嘀嘀咕咕,郑思明等人面面相觑,都是摇头。 这个老五,在搭讪这件事上,他说自己是第二,没有人敢说是第一。 老黄一张苦瓜脸上,充满了惊诧。 一场危机,就这样遁于无形了? 不过,让他动手杀死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女子,他还真下不去这手。 “我错了还不行吗?郑思明,我跟你们道歉了!”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真错了,还是因为王和垚和高青轻声笑语让自己心烦,李若男黑着脸,大声说了出来。 她走了上来,对着郑思明,躬身一礼。 “不知者无罪,算了,都过去了!” 郑思明不由得一愣,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他是大哥,不可能和一个小女孩过不去。 王和垚一惊,结束了和高青的话语。仦說Ф忟網 “李大小姐,你真的知道错了?” 王和垚故意大声说道。 “已经赔礼道歉了,你还要怎样?” 看到高青和王和垚分开,郑思明又原谅了她,李若男道歉更加理直气壮。 这个王和垚,他刚才不是说是个玩笑吗,怎么又认真起来了? “李大小姐,要让大家知道你的诚意,只要你答应大家一个条件!” 王和垚脸上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们!” 李若男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郑思明头皮发麻,转过头去。 这个老五,又要假公济私了。 “五哥真有本事,怪不得女人都喜欢他!” 狗子一脸的羡慕嫉妒恨。 “王大人,又要发骚了!” 老黄摇了摇头,和郑思明一样,也是转过了头去。 “发骚?老五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吗?” 赵国豪躺在担架上,一脸的惊诧。 众巡丁羡慕嫉妒恨的注视当中,王和垚上去,在李若男的耳边低声说道: “大美女,你让我亲一下脸蛋,大家就相信你的诚意了!” 李若男面红耳赤,正在考虑怎么样回答,王和垚哈哈大笑了起来。 “大美女,放心吧,大家已经原谅你了!” 男人和女人刚认识的时候,充满了莽撞的热情和悸动。明知道李若男可能会给他们一众人带来危险,他还是选择了原谅对方,相信对方。 他还是相信人世间的美好,人心为善。 李若男那白里透红的脸蛋,他是真的想亲一下。 他真没这个狗胆! 王和垚暗暗叹了口气,心里很是伤感。 后世物欲横流,像他这样无权无势的无名氏,那里有过这样刻骨铭心的恋情。 一无是处的人生,说起来都是眼泪! 高青看李若男娇羞的样子,暗自叹了口气。 不用说,这一场危机,已经过去了。 她抬起头来,和王和垚目光一碰,双方不约而同,都是轻轻点了点头。 心照不宣,一切似乎都在这短暂的对视当中。 第29章 一两银子 绿树红花,山清水秀,美女相伴,又救了大岚山的土匪,侥幸没有人员缺失,王和垚兴致勃勃,一颗骚心又动了起来。 “诸位兄弟,此时此景,我想吟诗一首,大家觉得怎么样?” 王和垚的话,让闷声赶路的众人都是一愣,狗子马上附和了起来。 “五哥,来一个!来一个!” 郑思明看了看高青和李若男,暗暗摇头。 这个老五,又要发骚了。 “你也会作诗?” 李若男不屑地撅起了嘴。 刚才的事情,她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现在想起来,反而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朝廷高压,前朝的事情,她又何必耿耿于怀?她的祖父祖母,不就是被清军惨杀的吗?还不准人发发牢骚了。 毕竟,对方救了自己的性命。 高青也是看着王和垚,似笑非笑。 “李大小姐,你指一样东西,看本公子会不会作诗?” 感觉受了美女的轻视,王和垚的自尊心,立刻膨胀了起来。 作为诗词爱好者,《华夏好诗词》,《华夏诗词大会》这样的节目都曾作为爱好者参加,虽然没有取得什么奖项,但对诗词的热爱是真的,水平也有那么一些。 众人都是惊讶地看着王和垚,都不明白,他从那里得来的勇气和自信? 虽然此君读书可以,但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诗词。至于那个《在那遥远的地方》,以及《男儿当自强》,浅显易懂,并没有什么学问。 “老五自小是神童,作诗自然不是问题!” 赵国豪喜滋滋说道,不小心牵扯到伤口,又呲牙咧嘴起来。 “老四,你就捧他吧。人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郑思明对赵国豪的恭维,很是不以为然。 “大哥,你这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王和垚不满地转向李若男。 “大美女,出题吧!” “那你就拿这个作诗吧!” 李若男指着王和垚手中的红缨枪,冲着王和垚说道。 “你这不是为难老五吗?这也太难了吧!” 李行中愣了一下,脱口而出。 文人墨客,大多以山水为诗,因为山水优美,可以寓情于景。这个红缨枪,也太生僻,太难为人。 “谁让他说大话!不过没有关系,不会的话,学三声猪叫就行!” 李若男眉开眼笑,得意洋洋,仿佛王和垚已经输了一样。 “王公子,要不就放弃吧,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高青也是轻声劝道,笑意盈盈。 “让我想想!” 王和垚的脑袋,急速运转了起来。 美女面前,千万不能掉了范。那样的话,以后还有脸出来混吗? “不会不要勉强,学三声猪叫就行!” 李若男轻声嗤笑,很是不以为然。 王和垚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发出了猪叫声。 不过是哈哈大笑的猪叫声。 他从道旁的矮树上摘下一朵花来,满脸猥琐的笑容。 “李大小姐,你把花插在头上,我马上就有!” 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 “一言为定!要是没有,我就把花插在你头上,你再学三声猪叫!” 李若男兴致勃勃和王和他打起赌来。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李若男说完,把花插在了鬓角上。 “果然是人比花艳,惊艳了时光,亮瞎了我的狗眼!” 王和垚哈哈一笑,在李若男面红耳赤之时,大声读了出来。 “昨夜饮酒过度, 沉醉不知归路, 寻觅放水屋, 误入树林深处 呕吐,呕吐, 惊起鸳鸯无数。” 众人相顾愕然,郑思明大惊失色之下,哈哈大笑了起来。 众人都是笑出了猪叫,李若男和高青掩嘴而笑,都是红了脸。 这个王和垚,这不是亵渎先贤吗? “这不算,这不算!快学猪叫!” 李若男兴致勃勃,立刻反驳了出来。 “天高云淡, 望断南飞雁。 不到长城非好汉, 屈指行程二万。 四明山上高峰, 红旗漫卷西风。 今日长缨在手, 何时缚住苍龙?” 王和垚读完,转过头来,对着目瞪口呆的李若男和高青笑道: “这一首《清平乐.四明山》,长缨在手,就送给两位大美女吧!”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高青震惊之余,喃喃自语,轻轻摇头。 这人,好狂的心气!好大的才气!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郑思明心脏狂跳,胸中热血沸腾。 这句话,正是说出了自己的志向和心声。 众人或震惊,或沉默,静静前行,李若男正在目瞪口呆,王和垚又扯开嗓门,大声唱了起来。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 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她那粉红的笑脸 好像红太阳 …….”小說中文網 王和垚的声音洪亮、高亢,众人精神一振,一起跟着唱了起来。 “我愿做一只小羊 跟在她身旁 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 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郑思明等人一起大声唱着,赵国豪躺在担架上,嘴里轻声和唱。 “哎,这是什么歌,怎么这么好听?” 李若男向旁边苦着脸的老黄问道。 “还能是谁,就是闷骚的王大人呢!” “王和垚?” 李若男和高青都是一愣,李若男咬着嘴唇,轻声唾了一口。 “又是这个浪荡子!” 王和垚的目光无意扫过来,李若男慌忙转过头,避开了对视。 高青看着王和垚的背影,眼神复杂。 人人兴高采烈唱歌,只有老黄摇了摇头,依然是愁眉苦脸。 短短一个时辰前还在生死相搏,下一刻马上又是卖弄风骚、情挑美女。这位年轻的王大人,可真是留下一串串风流债啊。 他要是那两位红粉佳人,肯定也忘不了这位王大人。虽然,他不是美女,王大人也不是什么大人。 由于是绕道,正好要经过西沟隘口,排队的百姓熙熙攘攘,人数蔚为壮观。 “王公子,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难民?” 高青轻声问道。 “还能是什么!耿精忠部下和朝廷大军厮杀正酣,只是苦了这千千万万的百姓!” 郑思明冷冷一声,替王和垚做了解释。 “其实,即便是没有战争,百姓也是困苦,民生也是凋敝。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王和垚看着过关卡的百姓,若有所思。 “为什么?” 李若男脱口而出。 众人也是一起,看向了王和垚。 “你们听说过“1两银子”的故事吗?” 王和垚看着众人,目光落在高青和李若男身上,似笑非笑。 高青摇了摇头,心里一阵发慌。 这人的眼神,怎么这么看人,实在是太……无礼了。 “没听过,快给说说。” 李若男也是催起了王和垚。 郑思明一头雾水。和王和垚天天在一起,也没有听说过这个所谓的“1两银子”的故事。 众巡丁都是兴趣盎然,一起看向了王和垚。 “浙东地方,一户人家一年收入大概是10两银子,而需要的衣食住行的支出是11两,百姓如果少了这“1两银子”,日子就过的紧紧巴巴。百姓就得辛辛苦苦去忙活。这就是“1两银子”的故事。” 高青惊诧之余,轻轻一笑,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王和垚微微一愣。美女笑的别有深意,难道是为他出众的才华和口才折服? “照你这么说,老百姓多辛苦一下,不就能把这一两银子赚出来吗?这样,百姓不就可以吃饱穿暖,不用操心了吗?” 李若男想了一下,直接说了出来。 “如果是这样,就天下太平了。” 王和垚哈哈一笑,继续说道: “老百姓辛苦一下,赚到了11两银子,朝廷就故意干预,调高物价,增加赋税等等,让你的支出变成12两银子。这样就使得,普通百姓永远差这一两银子,只能撅着屁股,面朝黄土背朝天,整日里辛苦操劳,没有停歇。” 王和垚的话,让众人都是摇头,有人大声怒骂朝廷官府心如蛇蝎,有人黯然神伤,有人叹息声不断。 “王和垚,你倒是说说,朝廷为什么要这样做?要是说不出来,就是你瞎编乱造,你就得收回你说的话!” 李若男脸色发红,还是问了出来。 在她看来,王和垚纯粹是胡言乱语,煽风点火,激起这些家伙对朝廷的不满。 “李大小姐,我这并不是信口开河。朝廷为什么会这样做,因为百姓一旦吃饱穿暖,就会琢磨其它的事情,比如三妻四妾,也比如造反。为了让百姓终日奔波,辛苦劳作,变成容易控制的顺民,就必须让他们缺这“1两银子”。这便是春秋战国时秦国商鞅的“驭民五术”。” 王和垚侃侃道来,让众人醍醐灌顶,个个都是聚精会神,听王和垚雄谈阔论。 商鞅变法他们都听过,今天从王和垚嘴里讲出来,才知道变法的实质。 “商鞅“驭民五术”:愚民、弱民、疲民、辱民、贫民。历代帝王,除了荒淫无道者不学“驭民五术”外,其余各人都是驭民高手,以保证其统治四海晏平,长治久安。” 王和垚说完,哈哈一笑。 本来百姓已是困苦不堪,还要愚民、辱民,这些个所谓的君王,为了私心,可谓是毫无底线,其用心之险恶,让人不寒而栗。 “世人只知商鞅变法,富国强兵,却不知百姓活得如此艰难。所谓的帝王之术,不过是治民及驭吏。驭民五术,险恶至极,难登大雅之堂。至于驭吏,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郑思明接着王和垚的话说了出来。 高青看着王和垚和郑思明等人,暗暗心惊。 这些人都有异志,个个都是桀骜不驯,只怕日后,真会闹的风起云涌。 一两银子!驭民五术! 这个王和垚,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东西? “原来皇帝都是这样治国的,厉害!历代帝王都是这样,那就不是只有当今皇上这样了!” 李若男说着,高兴了起来。 “王和垚,你果然有几分见解。你要是见了当今皇上,一定能成为知己,君臣相知,名垂青史!” 李若男的话,让王和垚一阵冷笑。 崇祯的孙子和黄太吉的孙子成为知己,还成为君臣,只怕崇祯会气的从地下跳出来,大骂他这个认贼作父的不肖驽孙! 历史,容不得亵渎,那可是用无数人的斑斑血泪浸成。 第30章 个个桀骜不驯 巡检司营房里,洗了热水澡,换了衣服,李若男和高青都是精神焕发了起来。 “这房子,也太简单了些!” 高青打量着斑驳的土墙,破旧的桌椅,皱起了眉头。 幸好,这里还算干净。 “这房子收拾的比我的闺房还干净,就是太寒酸了些!权当出来散心的!” 李若男倒是随遇而安,有些新鲜感。 她目光转向营房,虽然简陋,但打扫的异常干净,连灰尘都没有。 而且,这不是提前准备的,她们一到,就住了进来。 这个王和垚,想不到还有些手段。 想到王和垚,李若男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王和垚,郑思明,还有那些臭巡丁,真是让人恨死了!” 李若男嘟嘟囔囔着,怒气渐渐升了上来。 她从小娇生惯养,从来没遇见过今天这种情况,几个小小的巡丁,对她吹胡子瞪眼,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 “还有那个郑宁,跟她的大哥郑思明一样,没有一点好脸色。真是气死我了!” “你坐下吧。人家毕竟救了咱们,你可不能恩将仇报。” 高青轻声一句,真假难辨。 “至于那个郑宁,也是余姚六君子之一,和王和垚青梅竹马。我猜,她可能吃你的醋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李若男恩怨分明,岂是那样的小人!” 李若男看着不动声色的高青,忽然坐了下来,破椅子“咯吱”作响。 “郑宁,她不是女孩子吗,怎么也是余姚六君子之一?她为什么要吃我的醋?” “余姚六君子,年纪最小的就是郑宁,其他几个男的,当然是要护着她。郑家人……” 高青犹豫了一下,还是跳了过去。 “你长的那样美,她以为你和王和垚有那个意思,所以就没有好脸色了。” “她真是胡思乱想!那个王和垚,脾气差,又猥琐,值得她喜欢?” 李若男眼神里有了向往之色。 “余姚六君子,英雄侠气,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真是让人羡慕啊!” 高青也是无声。她们这样循规蹈矩的女孩子,怎么会有郑宁那样的人生。 李若男站了起来,把破椅子踢到一旁,坐到高青身旁 “那个姓王的小子,他给你说什么悄悄话了?” 悄悄话? 高青轻声笑了起来。 “他问我,你的家世和生辰八字,还有,你是不是已经成亲。” “他问这些做什么?” 好一个轻浮的浪荡子! 李若男嘴里说着,人却低头,心神不定。 福建耿精忠造反,浙江风声鹤唳,父亲受朝廷差遣,以兵部侍郎身份来浙江总督浙江军务,她这个特立独行的“江湖女侠”,求父亲带她一路南下,也想花木兰从军,杀敌报国,不负她名字里的“若男”二字。 到了杭州,她写信邀挚友高青一路出游,二人在绍兴府地界,阴差阳错,竟然被土匪劫掠到了四明山上,官军围山,又被王和垚等人相救。 王和垚,一个轻浮臭脾气的低贱巡丁,他也配自己这豪门闺秀? 谁知道他会不会睡觉咬牙打呼噜,臭脚丫子,吃喝嫖赌? 自己可是有未婚夫婿的呀! 李若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浮想联翩。 轻浮的浪荡子? 高青也是沉默不语。 这个王和垚,还有他这些狐朋狗友,居心叵测,迟早会闹出大乱子。 这让他的父亲何以自处? 要么告发王和垚,要么让父亲挂印归隐。何去何从,让她忧心。 一旦告发,就是人头滚滚,她能下得了这个决心? “十年后,你未婚,我未娶,咱们一起过日子!” 那么不好意思的话,她永远也不会告诉别人。 十年,十年她已经是老的不能再老的姑娘了。 “高青,我有些奇怪,官军围山寨围的水泄不通,那些个土匪不是抵挡不住吗,怎么忽然就败退了?” 李若男忽然问了起来。 “肯定是土匪的援军来了。那些官军,打仗不行,逃跑比兔子还快,不奇怪。” 高青眉头一皱,若有所思。 “那些个土匪,他们千辛万苦抓了咱们,怎么不带咱们走?” 李若男又问了起来。 “带着咱们,原来是投鼠忌器。官军败了,土匪要逃命,再带着咱们,那就是抱着烫手的山芋,丢也丢不得了!” 高青看着李若男,暗暗摇头。 这位想做大侠的千金,也太简单了些。 击败官军的,不会是王和垚这些人吧? 他们受伤的有好几个,应该不是和土匪交手,很只能是和官军了。 可他们明明只有二十个人啊! 王和垚等人的人数,她倒是记了个清清楚楚。 “这么说,土匪不得已抛掉了咱们。那么,王和垚他们,只不过是捡便宜了!我们也就不欠他的情了!” 李若男立刻高兴了起来。 “人家毕竟救了咱们!” 高青轻声笑道,躺了下来。 “那些个土匪,能逃掉吗?” 李若男坐在床上,眼神闪烁,有些不好意思。 “你不是最恨那些土匪反贼什么的,怎么现在反而担心起他们的安危来?” 高青反而有些奇怪。 这个任性刁蛮的大小姐,难道转性了? “我就是觉得,那些土匪人还不错,没有伤害咱们。那个络腮胡子看起来挺凶的,人还是挺讲道义的!” 李若男一本正经为土匪们叫屈。 “我看呀,你是受了王和垚的蛊惑。” 高青轻声笑了起来。 官军把四明山围了个水泄不通,土匪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那些土匪,恐怕是凶多吉少。 “才不是!那个登徒子,我最讨厌他了!” 李若男的神色,又变的不自然。 “那些个土匪,祝他们好运吧。” “口是心非!” 高青白了李若男一眼,轻声一句。 “你爹要是听到你的话,恐怕要气坏了!” “你说的是,官就是官,匪就是匪,各安天命,黑白分明。” 李若男又为自己的恻隐之心多余,而变的轻松起来。 “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去余姚县城。” 想起明天就要离开,高青的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 “嗯,睡吧,马上就要离开了!” 李若男又变的无精打采,懒洋洋躺了下来。 她辗转反侧,忽然坐了起来。 “天色还早,咱们去看看那个姓王的小白脸,看他是不是左拥右抱?” “什么?” 高青一惊,已经被兴致勃勃的李若男拉了起来。 “说走就走,犹豫什么!” 第31章 女孩们的心思 烛火摇弋,王和垚正在灯下编写《战术》,敲门声响起。 郑思明过去打开门,看是两个女子,把二人让了进来,自己带上门出去。 他在那儿呆着,尴尬不说,肯定是多余。 “两位大美女,担惊受怕这么多天,怎么不好好休息?” 王和垚哈哈笑道,赶紧给二人各倒了一碗清茶。 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女到达,空气都温柔了起来。 “睡不着,过来想找你聊聊!” 李若男大咧咧在床边坐下,高青挨着她,二人端着茶碗,清香袅袅。 “王和垚,你太不仗义!你喝的这茶,可比我那个茶好喝多了。” 李若男喝了几口,皱起了眉头。 “你喝的是新茶。我这个虽然好一些,但是旧茶。你可是错怪我了!” 王和垚哈哈一笑。李若男直爽,虽然是官宦人家,但并不是特别娇蛮任性,更不是恶人。 他又何必和这样的一个女孩过不去,尤其还是个大美女。 “今天的事情,你们不要见怪。你我都是汉家子弟,我才说几句心里话。李大小姐,我以茶代酒,给你赔罪了。” 王和垚举起茶碗赔礼,李若男和他碰了一下,眉开眼笑。 “不打不成交!江湖儿女,没什么大不了的!” 三个人碰碗,尽释前嫌,气氛融洽之下,高青指着王和垚桌上的文稿,好奇地问道: “王公子,这是你自己写的?” 无论她如何聪慧精明,她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年轻女子的热情、浪漫一样不缺。 李若男站起身来,毫不客气,一把抓过稿纸,回来坐下,和高青看了起来。 “你小心点!” 王和垚尴尬一笑,不忘叮嘱一下李若男。 “这是巡丁们平日里操练的手册,另外一些是战场上的战术。都是我自己瞎琢磨的!” 两个女子点了点头,拿着稿纸仔细打量。 其实,她们也只是三五分钟的热度和好奇。 “王和垚,你这可比绿营兵的操练强多了!火铳的使用……规程,火炮的注意……事项,刺枪术……” 李若男惊讶地抬起头来。 她在北.京城各个衙门混久了,又跟着父亲南下,久在军中,算是见多识广。 “王和垚,这些什么“战术”都是你自创的,那你不怕别人偷了?” “就怕你偷走我的心!” 王和垚开了句玩笑,赶紧摇了摇头。 “偷了也没用。士兵是否训练有素,才是根本。而战术,必须要有牺牲、服从的精神灌入,否则一文不值。” “精神?” 高青满眼的震惊,望向王和垚。 李若男满面通红,也是偷偷瞧着王和垚。 “精神,指的是军魂之类的脑子里的东西。” 王和垚一阵头疼。这个高青,怎么对男人喜欢的这些粗事有兴趣? “王和垚,你一身的本领,心怀大志,总有一天会建功立业,干下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李若男一本正经地赞誉着王和垚。 今日红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这小子文武双全,心比天高,只要有机会,一定会出人头地。 “那我一定要修好了三宫六院,迎接天下的美女入住!” 王和垚哈哈大笑,笑出了猪叫。 “没品的浪荡子!” 李若男面色好不容易恢复平静,脸又红了起来。 “王公子,这些话可不要乱说。否则,一旦传出去……” 高青轻声说道,劝起了王和垚。 “也就是当着你们两位大美女,我才敢说这样的话。出去了,自然是谨言慎语,不敢乱冒泡的!” 王和垚收起了笑容,又是一本正经。 “你这人翻手是云,覆手为雨,一会儿笑,一会儿正正经经。你到底有没有真话?” 李若男对王和垚的善变,很是不以为然。 “好好好,我正正经经说话!” 王和垚转换了话题。 “你们明天就要离开吗?” “怎么,你舍不得我们?” 李若男放回稿纸,却抓起了桌上操练时用的哨子,好奇地问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操练时用来让巡丁们听到。你吹一下前面的小孔,它就会发出声音,非常……” 王和垚话还没有说完,李若男拿起哨子就吹了起来。 “哔……” “停!” 哨子声尖锐,王和垚大惊失色,赶紧阻止了李若男。 晚上大呼小叫的,一会儿吵醒了所有的巡丁怎么办? “玩一下都不行?” 李若男手拿着哨子,轻轻一扬。 “你这哨子,送给我吧?” “这是郑老大的哨子,不能送给你。” 王和垚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哨子,递了过去。 “这是我的,送给你做个纪念!” 李若男眉开眼笑,她把郑思明的哨子扔在桌上,拿过王和垚的哨子,满脸的喜色。 “王和垚,多谢了!回头我也送你个好东西,现在没带在身上!” 李若男想了一下,一本正经说道。 “没什么!送我什么?不会是你的定情信物吧?” 王和垚又恢复了嬉皮笑脸。 “想得倒美!” 李若男脸色绯红,心里却是一荡。尐説φ呅蛧 “王公子,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咱们明天再见。” 王和垚和李若男相处亲昵,高青心中失落,起身告辞。 “王和垚,明天再见!” 李若男只好站了起来,向王和垚告辞。 要是她一个,条件允许,她会和王和垚煮酒论英雄,不醉不归。 可惜,身边有一个高青。 “两位大小姐,咱们明天再见!” 男女相处一室,王和垚也不敢久留,只有起身送两位大美女离开。 “佳人已去,依然是余香满室啊!” 郑思明进来,王和垚还在笑眯眯,摇头做沉醉状。 “你呀,养虎为患,你就不怕他们告发你?” 郑思明没好气地看着王和垚。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大哥,你要学会欣赏美女,享受人生。” 王和垚哈哈一笑,没心没肺。 “原以为你无所不能,现在看起来,登徒子一个。小心心太软,误了大事!” 郑思明一本正经,提醒着王和垚。 痴男怨女,一见面就是干柴烈火,什么都给忘了。 “爱我都来不及,她们不会!” 王和垚幽幽吐出一句,让郑思明差点吐血。 这小子没心没肺,一穷二白,从哪里来的自信? 第32章 让他做官 早上起来,用过早饭的高青和李若男,被大教场上操练的一幕幕,惊呆了。 一收一刺,伴随着胸腔发出的怒吼,稳准狠,如毒蛇猛兽,势不可挡。 赤着上身,汗滴如雨,线条硬朗,腹肌明显,明晃晃的长枪,三四十人,硬是操练出了成百上千人的气势。 “刺!” 王和垚站在队伍前排,嘴里喊着口号,古铜色的身体线条流畅,肌肉结实,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或许是注意到了两个美女在观望,巡丁们演示的动作迅猛异常,声音也较往常高了八度。 声音高八度,精神抖擞,就像动物世界里雄性向异性展示自己的强壮威猛来获得交.配权一样。 王和垚暗暗摇头。怪不得不准女子进军营,再来几次,还有谁想训练,全暖被窝造人去了。 也难怪队伍上的训练艰苦,一天的训练下来,精疲力尽,就再也没有心思胡思乱想了。 “装神弄鬼,那有这样练兵的!” 李若男脸色微红,嘴里表示着不屑,眼睛却移不开巡丁们的训练。 那个王和垚,那个胸肌,那个肌肉流线,实在是太让人…… 高青暗暗吃惊。这些巡丁个个龙精虎猛,训练时的枪阵斧砍刀削,怎么看都是直线,也不知道是怎样练成的? “若男,你爹的标营,有这样练兵的吗?” 问话的同时,高青的目光转向了教场边的栅栏上,“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几个字映入眼帘。 不用问,这一定是王和垚弄出来的了。 “标营六七日一练,懒得很!不过比起八旗兵来,已经好了不少。那些个窝囊废,两个月能操练一次就不错了!” 李若男目光看向冷若冰霜、汗流浃背的郑思明,又从肌肉贲起的王和垚身上扫过,想起了什么,脸上更红。 “你那个未婚夫婿,什么固山贝子,不就随康亲王南下了吗?” 高青轻声说道,她看了看自己新换的粗布衣服,微微皱了皱眉头。 衣服虽然干净,但太俭朴了些。 “他呀!他跟康亲王一起南下,不过他留在了江宁,宁海将军和我爹来了浙江。” 提起未婚夫,李若男的神色有些尴尬。 “人家固山贝子是为你来的江南,你可不要见异思迁。不过,江宁是杨柳之地,秦淮河上的那些妖精,只怕让你的贝子身子更弱。” 高青的表情似笑非笑,心里有些小羡慕。 这些个权贵,锦衣玉食,骄奢淫逸,天生的好命。 自己虽然是官宦人家,可是和这些王公大臣、封疆大吏之家相比,可是差多了。 “你呀,除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蛋,嘴也是不饶人!” 李若男轻斥了一句,笑意盈盈。 “你还没有嫁人,康亲王还不到三十岁,皇亲国戚。要不你考虑考虑,做他的入幕之宾?” “康亲王,那我不知是第几房第几妾?再说了,习俗不同,还是同族更容易相处些。” 高青眼睛亮了一下,随即轻声反驳。 整个浙江,她也没碰上情投意合的男子。 “康亲王你都看不上,难道你要嫁给当今皇上?不过,皇上年轻英俊,英明神武,和你适合。” 李若男咯咯笑了起来。 “年轻英俊?我可是听说皇上除了个头矮,脸上还有麻子。我和他走在一起,这看着……” 高青用手做了一个高矮的比划。 “你敢嘲笑当今皇上?罪大恶极,我要参你一本!” 李若男一本正经恐吓起了高青。 “参我一本,你就不怕我跟了皇上,判你个斩立决?” “后宫不得干政!进了紫禁城,恐怕你见不了皇上几次。活守寡!” 李若男看着训练的郑思明们,嬉笑了起来。 “高青,这些粗汉也入不了你的法眼。你心高,不是官宦人家,不是家底殷实,你高大小姐是不会轻易点头的。” “那倒是!我的未来郎君,必须是有钱有势,权贵之家,难道找普通人家去受苦,一辈子辛辛苦苦,战战兢兢?” 高青坦然说了出来,毫不在乎展示自己的势利。 “你好世俗啊!这是你吗?” 李若男微微撅起嘴来。 “那是你涉世未深,不知人间疾苦。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 高青轻描淡写,一本正经。 “你呀,熟读经史,酷爱兵书,可惜你是个女子,要不然,可以建功立业,征战沙场!” 李若男为好友抱打不平。 “算了吧,你这个花木兰,还不是留在了后方。” 高青倒是不觉得怎样遗憾。 二人正在说笑,忽然,城墙门大开,一名皂隶打马奔了进来,直接到了操练的王和垚等人的队列前面。 “下来,谁让你在教场纵马的?” 郑思明勃然大怒,就要上前驳斥,却被王和垚拉住。 “王兄弟,郑兄弟,不好意思,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下一次绝不再犯!” 皂隶滚鞍下马,点头哈腰,连连赔罪。 这兄弟几个,都是有名的猛男,谁敢招惹。 “兄弟,来的这么早,是为高大小姐而来的吧。” 王和垚叫停了操练,目光转向了远处的李若男和高青。 “高大小姐在大岚山出现,吓了高大人一大跳。他爱女心切,当然要亲自前来了。” 皂隶看了看周围,小声提醒着王和垚。 “王兄弟,新巡检今天也到,看样子来者不善,你要小心点!” 新巡检? 王和垚和郑思明心中都是一惊。 新巡检,终于到了! “多谢兄弟!你先歇息一会,用点饭!” 皂隶牵马下去休息,郑思明叫停了操练,巡丁们纷纷散开。 “老五,来者不善啊!” 郑思明过来,轻声一句。 “车到山前必有路,反正也不打算呆了!”小說中文網 王和垚擦了汗,穿好号衣走了过去。 “高小姐,高大人一会就要来巡检司,到时候你们就和他一起回去吧!” “多谢王公子的照顾!” 高青轻声一句,施了一礼。 “王和垚,你说过要护送我们回余姚县城的。怎么,现在又不算数了?” 李若男眼睛一瞪,质问起王和垚来。 第33章 诗人还是侠客 李若男的不满和质问,王和垚只有摇头苦笑。 “李大小姐,高大人亲自来接,肯定带了皂隶。向南去都是官道,才三四十里路,太平的很,不需要我了。况且,新巡检今天上任,你说,我这个下属,能随意离开吗?” 高青和李若男面面相觑,李若男点点头,忽然问道: “王和垚,听巡丁们说,你那个操练的枪术,是你独创的?” “李大小姐,没错,是在下自创的刺枪术。让你见笑了!” 王和垚也不谦虚,毫不隐瞒。 他笑意盈盈,人畜无害,显然是想挽回在两个美女心中的印象分。尐説φ呅蛧 “刺枪术?你自创的?” 高青笑而不语,李若男惊讶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王和垚,你觉得你的刺枪术怎么样?管用吗?” 一句“管用吗”,让王和垚不自觉脸色一沉。 千锤百炼的经典,怎么会不管用? “刺枪术练好了,一般的武林高手也不在话下。对打起来,我这十个人,可敌对方上百人,甚至是数百人!” 王和垚一本正经说道,硬刚李若男。 这个美女,怎么能说“不管用”呢? “王公子,如今是火器的天下,“刺枪术”练的再好,恐怕也敌不过对方的火器。” 高青不知不觉,悄悄加入了话题。 “两军对峙,最后决胜的,往往要进行肉搏战。刺枪术练的不单单是本领,更重要的是体现士兵的血勇之气。同时,这也能推动军中的尚武之风。” 王和垚解释的时候,不知不觉声音都随对方温柔了起来。 短兵相接,就和拼刺刀一样,刺刀见红,鲜血淋漓,正面死亡,更难体现军人的勇气。 高青若有所思,李若男立即高兴了起来。 “王和垚,我请你去我爹的标营当枪棒教头。这样一来,我大清官军就天下无敌,平定耿精忠,灭了吴三桂,也是指日可待!” “天下无敌?” 王和垚轻声笑了起来。 一支没有家国情怀的军队,也敢称天下无敌! “李大小姐,一支队伍要天下无敌,除了训练有素、有尚武和牺牲的精神,最重要的是这里……” 王和垚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就比如你们昨天所看到的《战术》,如果没有精神灌入,就是一叠废纸而已。” “王和垚,你的意思是……” 李若男还有些懵懵懂懂。 “王公子想说的是,将士是不是骁勇善战,关键是他们想不想,有没有这个意识。” 高青轻声说道,随即轻轻一笑。 “王公子,你倒是说说,怎么样才能让将士们忠君报国,无敌天下?” 王和垚惊讶地看了一眼高青。这女孩太懂人心,比李若男可要难对付多了。 若是后世生在美丽国,估计总.统没有“懂王”和“白等”什么事了。 “一支队伍要无敌天下,其实很简单,几个字可以概括:尚武精神、开启民智。相比较起来,开启民智四个字,更为重要!” 或许想卖弄一下,也或许是不吐不快,王和垚的话语,不知不觉大胆了起来。 “开启民智?怎么样开启民智?” 李若男又好奇地问了起来。 高青也是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王和垚。 开启民智!虽然她也不是太明白,可是…… 这人是活在梦里吗? “开启民智……,那当然是怎么让老百姓聪明了!” 王和垚适时地适可而止。 再说下去,文字狱这些惊世骇俗的话语,都要冒出来了。也许将来,他还要用到自己“朱氏子孙”的身份,他总不能先革了自己的命。 尤其是他现在的处境,弱小的像一只随时都可以被捏死的臭虫一样。 “装神弄鬼,还遮遮掩掩的!” 李若男不满地看了一眼王和垚,忽然又是笑容满面。 “王和垚,你还没说,你愿不愿意去军中当教头?” “敢问一下,令尊是……” 王和垚假惺惺地问道,不自觉瞟了一眼错愕的高青。 其实昨天,高青已经出卖了自己好闺蜜李若男的底细。 而此时的高青,还在沉浸于王和垚说的话语。 这家伙,隐藏的够深!怪不得那些巡丁练武时那样吓人。 他那些“开启民智”的话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记住了,我爹是浙江总督李之芳,我是他的女儿李若男。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李若男不自觉挺直了腰杆,胸前的笔挺更是让人垂涎三尺。 王和垚看着她白里透红的脸蛋,粉红的嘴唇,一头乌黑的发髻,明眸善睐,长身玉立,心头一热。 秀色可餐,这样女扮男装,可是诱惑到了极点。 “你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去帮你爹练兵。” 王和垚凑近了些,满脸猥琐的笑容,在李若男耳边轻声说道。 “什么条件?” 李若男一愣,看到王和垚色眯眯的表情,随即脸上一红。 他不会提什么鬼话吧。 “条件就是,你这个大美人,让我亲一下。” 王和垚低声细语,李若男身上淡淡的幽香,让他瞬间节操碎了一地。 “你……你这个登徒子……” 果然,李若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扬起手想教训对方,王和垚已经大笑着走开。 “李大小姐,想好了再找我!” 去浙江总督的麾下,倒是一条捷径。不过即便是要去,也要斯文一点,欲迎还拒。 “高青,你怎么不说话呀?” 高青作壁上观,李若男跺跺脚,埋怨着损友。 “李大小姐,你们说什么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劝?” 高青轻声笑道,云淡风轻。 “他刚才说了什么,你的小脸蛋都红了。” “那个登徒子……算了,不说了!” 李若男的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对了!” 想起了什么,李若男立即反问了回来。 “高青,路上他说了什么悄悄话,你也告诉我一下。” “我不是说过了吗,他问你的生辰八字,嫁人了没有。” 高青的脸上,也是飞起了红晕。 “高青,你骗人,你的脸好了!” 李若男咯咯笑了起来。 “就是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他们?” 高青轻声一句,李若男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回去吧!你爹要来了,咱们也该离开这破地方了!” 李若男没好气地踢飞地上的小石子,掉头就走,心事重重。 高青看了看王和垚远远走开的身影,有些失落。 他到底对李若男说了什么? 一会《在那遥远的地方》,一会“今日红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一手“刺枪术”让人心寒,还要去干什么“开启民智”…… 这人就像个浪漫的诗人一样,他是活在梦境中的侠客吗? 第34章 翻手为云 教场边上,城墙下,王和垚等人向高家勤一行行礼。 “见过高大人,陆大人,李大人!” 让赵国豪等人惊讶的是,除了县令高家勤,还有陆县丞,死人眼的典史李建文,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黑脸官员外,李建文的儿子李治廷和李彪黄二赫然在目。 这些人过来,莫非是还乡团要清算了? 这个李治廷,李四的公子,怎么也跑到大岚山巡检司来了。 “安之,一向可好?” 高家勤的脸上,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 “安之,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陆县丞和风细雨,不动声色。 至于李建文李四爷,一言不发,目露精光,盯着王和垚,眼神复杂, “安之,本官给你引见一下,这是朝廷新任的巡检曹强曹大人。曹大人,这是大岚山巡检司的王和垚,这里的庶务,都是由他主持。” 新任巡检曹强! 王和垚吃了一惊,赶紧抱拳行礼。 “小人王和垚,见过曹大人!” 代管的逍遥日子终于结束,正主终于来了。 “你就是王和垚!” 黑脸官员打量了一下王和垚,脸上横肉一颤。 “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王和垚一怔,看向了高家勤和陆县丞。 他的心头,猛然想起早上县里皂隶说的话来。 高、陆二人面色难看,而李建文等人,则是皮笑肉不笑,看着王和垚。 就连李四的儿子李治廷,王和垚的同窗,也是看着王和垚,嘴角微微上扬。 这不仅仅是下马威! 王和垚冷冷一笑,抱拳行礼。 “曹大人,大清的那一条律法上明文规定,巡丁见了巡检要跪?” 巡丁们都是站直了身子,看着前面站着的王和垚。 王头、教官、五哥,果然是钢板直男,顶头上司也不鸟! 郑思明等人,不知不觉握紧了手里的长枪。 大岚山巡检司,没有再呆下去的必要了。 感觉到巡丁们来者不善,阴风阵阵,曹强不自觉退了两步。 这些家伙,好大的杀气! “大胆!” 李建文死鱼眼一翻,怒喝了出来。 “身为巡丁,对朝廷任命的上级都如此无礼,打伤其他巡丁,也就见怪不怪了。你如此胆大妄为,是谁给你的狗胆?” 李建文瞥了一眼面色阴沉的高家勤和陆县丞,移回目光,又回到王和垚身上。 “不说别的,就一个对上级不敬、殴打巡丁,也能让你身陷囹圄,饱受皮肉之苦!” 李彪、黄二等人冷笑着看向王和垚,城墙上的巡丁们也都是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高青和李若男在郑宁和李行中等人的陪同下过来,高家勤看到女儿,微微点了点头。 昨天,得到女儿被掠又被救的消息,恰好新巡检上任,他便一同前来了。 王和垚在大岚山巡检司大刀阔斧,行霹雳手段,他也是震惊不已。王和垚如此做法,势必引起各方面的麻烦。但回过头一想,王和垚若不如此做法,可能早已经被赶出了大岚山巡检司。 甚至有可能已经因公殉职。 曹强到任,李建文殷勤相待,他就已经知道,大岚山巡检司,恐怕容不下王和垚了。 今天他到这里,一是送曹强上任,最重要的是接女儿和李若男回家,顺便看看王和垚,听听他的想法。 浙江总督的千金,可不能再出意外了。 “那个死鱼眼,还有他旁边那几个地痞,他们是什么人,怎么这么横?” 李若男虽然是权贵子弟,但骨子里还有行侠仗义的善良。 “余姚县的典史,李四爷,欺男霸女,恶行昭著。旁边几个都是他的爪牙,以前大岚山巡检司的巡丁,个个都是恶霸恶犬,老百姓怕的要死,被我们兄弟打了出去。” 李行中轻声介绍着,他性格柔顺,对李若男的印象不错,不像郑思明那样排斥。 “那个肥猪李彪,喜欢糟蹋妇女,手里致残的百姓就有好几个,还有那个黄二,欺男霸女,勒索钱财,调戏妇女。” 老黄苦着脸,在一旁补充。 “这事就这么完了?” 李若男瞪起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有四爷在,不完了还能怎样?” 郑思明冷哼了一声,下巴微微上扬。 “看吧,那个死鱼眼,肯定把新巡检买通了,要对我们下手了。” “四爷!我倒要看看,四爷到底有多横?” 李若男冷冷一句,脸色变的通红。 “若男,你稍安勿躁,王公子自有分寸。” 高青轻声说道,目光扫向了交锋的双方。 众人也都是目光一起,看向了曹强等人。 “曹大人,大岚山巡检司之事,错综复杂,巡丁良莠不齐,其中变故……” 弟子被刁难,高家勤忍不住开口,话没有说完,已经被曹强厉声打断。 “高大人,巡检司的事情,曹某自会处置,不劳高大人操心!” 曹强说完,看着王和垚,怪眼一瞪。 “王和垚,你殴打巡丁,致多人受伤,罪行累累,还不跪下受罚?” 自古民不与官斗,这个王和垚,无权无势,不过一嚣张跋扈的农家子弟,还怕他不成。 “曹大人,你刚来余姚,人生地不熟,你知道这些人渣是什么货色,干过什么事吗?” 王和垚微微一笑,纹丝不动。 王和垚的话,不光李彪、黄二等人怒不可遏,就连李建文也是火冒三丈。 王和垚一句话,就把众人归为了“人渣”一类。 高家勤和陆县丞都是惊愕地看着王和垚,却都一声不吭。 他们也想看看,这个曹强,怎么来处理眼前这个局面。而王和垚,又会怎样应付。 一贯雷厉风行,大刀阔斧,王和垚不会没有任何对策吗? “放你尼昂的狗屁!” 曹强原形毕露,直接爆了粗口。 兵油子出身,可不同高家勤这些文官,粗鲁下流。 “殴打同僚,顶撞上官,你个狗一样的东西,也配和本官说话!赶紧跪下认罪,否则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曹强凶相毕露,高家勤想要替弟子发声,却被陆县丞阻止。 “先看看再说!” “王和垚,赶紧跪下来求饶,不然衙门办你个重罪!” 李建文板起了一张黄脸来。 “王和垚,还不跪下,你要抗命吗?” 李彪狐假虎威,也是大声喝斥。 王和垚看过去,曹强和李建文等爪牙气焰嚣张,高家勤和陆县丞则是不动声色,作壁上观。 至于他的同窗、李建文的儿子李治廷,则是看着旁处,不知所谓,脸上似笑非笑。 看来,今天这烂摊子,还得自己收拾了。 “李彪,你的伤好了没有,腿还没断?你等着,我们马上就要出来了!” 王和垚哈哈一笑,李彪脸色煞白,下意识低下头去,不敢和王和垚对视。 “黄二,你听好了,现在走还来得及!不然的话,我不会放过你!” 黄二眼神闪烁,想说些狠话,却不敢说出来。 当着自己的面,威胁“自己”一方的人,视自己为无物,曹强暴跳如雷,指着王和垚,大声怒骂了起来。 “王和垚,谁给你的狗胆,如此放肆?” 曹强歇斯里底,狗子、李行中、孙家纯等人都是面红耳赤,就要提枪而上,却被郑思明伸出手臂拦住。 高家勤大吃一惊。这些巡丁人人暴虐弑杀,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王和垚这家伙,是不能呆在巡检司了。要不然,早晚要出大事。 高青也是暗暗心惊。王和垚要是犯浑,曹强、李四这些人,恐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第35章 覆手为雨 高青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去劝劝王和垚,王和垚已经了开口。 “曹强、曹大人,谁给你的狗胆,可以肆意侮辱他人?” 王和垚长吸一口气,悠然吐出一句话来。 不但是曹强、李建文等人,包括高家勤、陆县丞,以及城墙上、教场上的巡丁,人人都是目瞪口呆。 王和垚,真的是公然辱骂上官了! “你……” 曹强面红耳赤,脸上肥肉颤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大概他没有想到,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 “王和垚,你真是狗胆……” 李建文还没有骂完,就被王和垚打断。 “李建文,闭上你的狗嘴!你一个没品的杂职官,在县太爷、县丞等上官面前嚣张跋扈,你才是狗胆包天!带着一群祸害百姓的残渣余孽,还想着在余姚县作威作福,你也不怕老天报应?” 王和垚冷言相怼,毫不留情。 既然势成水火,已经撕破脸皮,也就没有必要委曲求全,助长这些恶人的嚣张气焰。 这个李建文,恶人之首,如此恶行累累,要是在后世,早已经被扫黑除恶了。 “王和垚,你说话小心些!” 王和垚公然辱骂父亲,李治廷一下子变了脸色。 “李治廷,你是读书人,做事说话要有自己的判断和良心,不要助纣为虐。” 王和垚说完,看向了高家勤和陆县丞,深施一礼。 “大人,高小姐就在这里,要小人送回去吗?” 高家勤和陆县丞面面相觑,高家勤咳嗽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李大小姐,青儿,咱们回城吧!” 大岚山巡检司,巡检和王和垚不对付,他也是无奈。王和垚以暴制暴,大岚山巡检司,以后可是有得好瞧的了。 高家勤向后招招手,几个皂隶上来,抬出两顶绿绒轿子。 李建文、曹强,包括李彪等人,都是惊讶地看着走过来的高青和李若男两个女扮男装的美人,一时忘记了要向王和垚反击和发难。 刚才光想着怎么对付王和垚,现在才注意到了两位女扮男装的美女。 “让开!看什么,小心你的狗眼!” 李若男对挡在路上、满脸横肉的曹强,没有好脸色。 曹强一阵错愕,下意识退到一旁。 这么宽的路,她非要自己让路,几个意思? “你这黄毛丫头,年纪不大,好大的口气!” 曹强没发话,李建文黑着脸,悻悻一句。 曹强吃瘪,他当然要替曹强出头了。 “你个狗官,我让我爹剥了你的官皮!” 李若男怼了李建文一句,回头对着王和垚挥挥手,依依不舍。 “王和垚,有事到杭州城总督府衙门找我,一定要来啊!” “你爹是……” 李若男的话,让李建文和曹强都是大吃一惊。 杭州总督府衙门!难道说,这女子是浙江总督府的人? 李若男毫不理睬李建文,向王和垚又加了一句。 “谁要是敢欺负你,告诉我,我给你主持公道!” 王和垚冲她点点头,暗暗发笑。 这个李若男,这是黑社会老大替小弟出头吗? 想不到她,除了任性之外,还有一副侠义心肠。 “陆大人,这位是……” 李建文求助的目光,转向了旁边面无表情的陆县丞。 “李大人,这是浙江总督李之芳李大人的千金。李大小姐和高小姐是好友,这次为王和垚等人所救,高大人和我过来,就是来接她回去的。” 陆县丞回了一礼,面上皮笑肉不笑。 “浙江总督李之芳!” 李建文瞠目结舌,眼睛睁的比鸡蛋还大。过了片刻,他才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陆大人,高大人,你们瞒的下官好苦!” 这两个老狐狸,默不作声,扮猪吃老虎,可是让他糗大了。 谁要低估女人的能力,一定会吃大亏! “安之,你多保重!” 高家勤面不改色,和陆县丞一起,转身就要离开。 高青走过王和垚身边,微微一笑,轻声细语。 “王公子,其实你做的那些事情,我爹并不知道!” 她又撩了一下头发,风情万种,让场中人心头又是一荡。 她是在撩自己吗? 王和垚面上不动声色,心头惊雷滚滚。 这个高青,智多近乎妖,难道真是个天上下凡的妖精? 感情自己被她骗了。 可是即便是知道她骗自己,自己能下得去手辣手摧花吗? “王和垚,后会有期!” 李若男挥手致意,很是恋恋不舍。 这个王和垚,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见面。 “李大小姐,谢谢你了!后会有期!” 王和垚看着二女离去,挥手告别,心头竟然有些茫然。 “王和垚,老夫眼拙,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曹大人,告辞!” 李建文冲王和垚和曹强抱拳,气场十足,打马带着李治廷离开。 “四爷,小人怎么办?” 李彪一急,大声喊了起来。 “都回去吧,自谋生路,各安天命!” 李建文头也不回,打马向前。李彪几人仓皇随后而去。 王和垚目送众人离去,挥手告别,满脸笑容。 李建文拿得起放得下,果然有些恶人的风采。 众人相继离去,曹强这个大岚山巡检司的主人上前几步,抱拳行礼,满面笑容。 “王兄弟,哥哥我不知道你的底细,得罪了!今晚哥哥做东,咱们一醉方休!” 这里本就是他的地盘,他最大,自然是东道主了。 “大人说笑了!兄弟们刚才疯言疯语,说的狗屁话,还请大人不要介意!大人车马劳顿,今晚刚好给大人接风洗尘!” 王和垚瞬间笑容满面,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不介意!不介意!你不要一口一个大人,从今以后你我就是兄弟,你要是不乐意,哥哥我可要生气了!” 曹强哈哈大笑,心头暗自庆幸。 今天这事要是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整个巡检司,似乎都是这个王和垚的信徒。幸好自己眼色亮,要不然真要吃亏。 “大人,里面请!兄弟给你介绍一下巡检司的概况!” “好说,好说!兄弟,那个李大小姐,真的是总督大人的千金?你们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哥哥,不要着急,听兄弟慢慢给你细说!” 一场冲突消于无形,王和垚和曹强把臂言欢,称兄道弟,一起向营房里而去。周围观看的郑思明等人,都是既感且佩。 这些人翻云覆雨,个个都是人精,让人直感慨人生的精彩。 好戏没有上演,巡检司的巡丁们纷纷遗憾离去。不过,王和垚敢硬钢曹强和李四,让众人也是兴奋不已。 教官就是王头,从来不会让他们失望! “这是我认识的老五吗?” 李行中顿了片刻,艰难吐出几个字来。 王和垚刚才还怒目相向,这会又哥长哥短,实在是让人一时难以接受。 “他刚才那个嘴脸,我差点没忍住上去给他几拳!” 孙家纯愤愤然,很是看不惯王和垚人鬼难辨的丑恶嘴脸。 郑思明一愣,哈哈笑了起来。 王和垚,自有他能屈能伸、外圆内方的一面。 “这就……没事了?” 瘦猴摇摇头,还没有从惊诧中恢复过来。 “可惜了,王头没机会发飙啊!” 董家耀一脸的遗憾。尐説φ呅蛧 “够威风了!你难道还想王头把天给捅破,杀了李四这些人不成?” 老黄瞪了一眼董家耀。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一个个暴虐桀骜,巴不得事情越闹越大。 “可惜,再也见不到那两个美人呢!” 狗子一脸的懵懂和惆怅,忽然满脸欣喜。 “幸好还有郑家小姐在这里!” 孙家纯一瞪眼,狗子胆战心惊,赶紧跑开。 “这小子,年纪轻轻,真是个情种!” 郑思明看着狗子,有些诧异,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终于过了巡检这关!要不然,巡检司可就真不好混了。 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把事情闹大。 第36章 笑中有泪 营房里,曹强和王和垚谈笑风生,不单单是谈人生理想,连小酒都喝上。 “兄弟,不瞒你说,李建文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把你赶出大岚山巡检司!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更何况余姚这地名上,哥哥我以后还要仰仗人家。所以,你也不要怪哥哥!” 曹强喝的满脸通红,费了好大劲,才把碟子里的花生米递到嘴里。 车马劳顿,一上来就自罚三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反而这个王和垚,年纪轻轻,似乎酒量颇大,有些千杯不醉的意思。 “怪什么?哥哥你刚来,人生地不熟,是要和李建文这个地头蛇搞好关系。哥哥不用解释,兄弟我懂!这叫屁股决定脑袋!” 不知怎么地,王和垚喝的有些高。 “兄弟,你明白就好!左右不过审时度势,相互利用而已,哥哥我可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曹强笑容满面,却是暗暗吃惊。 这个年纪轻轻的王和垚,人情世故了如指掌,再加上镇定自若,心狠手辣,不容易对付。 不过,他也没有打算去对付对方,也没有必要。 王和垚和浙江总督的千金交情匪浅,自己巴结都来不及,又何必去触那个霉头。 “哥哥多虑了。不过那李建文名声不好,太贪太狠,哥哥得小心才是,不要到时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王和垚提醒着曹强,不知是虚情,还是假意。 “多谢兄弟提醒!来,喝酒!” 二人举起酒杯,都是一饮而尽。 “哥哥,你怎么这么久才上任?” 王和垚好奇地问了出来。 “四明山的胡双奇等人闹的太凶,和福建的耿精忠勾搭在了一起,康亲王勒令绍兴府限期剿灭胡双奇部。绍兴知府邱青,还有嵊县知县曹鼎文亲自带兵进山剿匪,没有人管大岚山巡检司这破事,所以拖到了现在。” 曹强的话,让王和垚恍然大悟。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官军对四明山的各路土匪疯狂绞杀,以至于无暇顾及大岚山巡检司的事情,而让张巡检代管。 “兄弟我虽然侥幸救了高县令的千金和李大小姐,不过官军被土匪击溃,死伤无数。” 王和垚的话听在耳中,曹强摇头发笑。 “没用的!四明山各路土匪加起来,不过是两千来人。整个浙江绿营,总共两万兵马,从四面八方围剿,胡双奇他们,坚持不了几天!” 王和垚脸色难看,一颗心揪了起来。 原以为二当家等人逃出了生天,现在看来,依然是凶多吉少,前路堪忧。 两万官军对两三千土匪,怎么看,胡双奇等人也没有胜算。 “哥哥,这是军中机密,你怎么知道?” 王和垚笑着说道,给曹强把酒倒上。 “嵊县知县曹鼎文是我堂兄,他随绍兴知府邱青和浙江总督李之芳剿匪,他说的岂能有假!” 曹强得意洋洋,王和垚心头冰冷。 感情自己冒险救了二当家他们,是救了个寂寞。 “哥哥,原来你也是真人不露相!” 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岔开了话题。 “什么真人不露相,扯淡!你那个浙江总督,那才是封疆大吏。兄弟你攀上了他,前程无量!” 曹强哈哈一笑,举起酒杯。 “兄弟,以后你发达了,可别忘了哥哥我!” “哥哥放心,兄弟我要是翻了身,绝不会忘了哥哥你!” 王和垚和曹强碰杯,不解地问道: “哥哥,那个李治廷,他来是怎么回事,不会是来接替我的位子吧?” 李建文带他的儿子来,绝不是来秀一下存在感。 “兄弟你都猜对了!不过,李治廷那就是个蠢货,纨绔子弟!现在没事了,雨过天晴,大家相安无事,天下太平!” 曹强如释重负,心头暗叫侥幸。 还好,没有闹出祸事。 想起教场上那些巡丁个个杀气腾腾的样子,曹强额头上的汗水,又冒了出来。 “相安无事,天下太平!哥哥,我再敬你一杯!” 王和垚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相安无事,天下太平,他和他的兄弟们,却没有了留在巡检司的必要。 “兄弟,喝慢点!说实话,兄弟你是个人才,窝在这山沟里,大材小用,委屈你了!不管你是要钱要势,这大岚山巡检司,不是个好归宿!” 曹强红着脸拍着桌子,为王和垚叫屈。 “哥哥,你是在赶我走啊!” 王和垚脸色通红,眼神戏谑。小說中文網 “什么赶你走啊!你前程远大,哥哥将来还要靠你提携!” 曹强一本正经,也不知是真是假。 “前程远大?” 王和垚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一次,他笑中带泪。 “是啊!我虽然小小一个巡丁,但我志向远大,胸怀天下。我为什么要虚度光阴,蹉跎岁月?我为什么身无分文,我又为什么心安理得?” 王和垚一仰头,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似乎回到了曾经的军校时光,风华正茂,踌躇满志,锦绣前程,咫尺之遥,年华易逝,最终不过归于平淡。 “我为什么要和李彪这些人去争斗,和四爷争个高下?我志在天下,要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怎么会拘泥于这些破事?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要建功立业,兵临天下……” 王和垚眼花耳热,大声呐喊,对着一个刚刚认识的曹强,却是吐露心声。 “兄弟,兄弟,你喝多了!下去休息,咱们随后再谈!” 曹强心惊肉跳。这个王和垚,想不到果然野心勃勃。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这虚伪的浮躁的世道,能容下一个人的高洁吗? “外面有人没有,把王兄弟扶下去歇息!” 王和垚摇摇晃晃,显然不胜酒力。曹强赶紧站了起来,扶住了他,冲着外边,大声叫了起来。 “哥哥,我没醉,心里话而已!” 王和垚面红耳赤,轻声一笑,被进来的郑思明和李行中搀住。 “有朝一日,我必会饮马黄河,兵临海内,马踏燕然,封狼居胥!西到天山葱岭,东到日本小国,广袤的美州非洲,都将是我中华的疆土!” “老五,你喝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曹大人,他喝多了,我们带他下去了!” 郑思明和李行中一起,赶紧把酒后失态的王和垚,搀扶出去。 “哥哥,咱们下次再喝!” 王和垚摆摆手,犹自向曹强笑着告别。 “兄弟,好好歇息!” 曹强摇了摇头。这家伙,东一下西一下,实在是猜不透。 不过,有一点他看的清楚。王和垚雄心勃勃,非久居人下之辈。 也许过不了几天,这些家伙就要远走高飞了。 第37章 赤子之心 被郑思明和李行中搀回营房,放到铺上,王和垚立刻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 郑思明示意了一下,李行中过去,关上了房门。 王和垚莞尔一笑。还是郑思明这个大哥,懂得自己。 “你小子,又是装的?”ωww.xSZWω㈧.NēΤ 躺着养伤的赵国豪,一脸的诧异。 这小子满脸通红,一点事又没有,藏的真深。 “老五,你是怎么想的?” 郑思明轻声说道,提都不提曹强。 “大哥,各位兄弟,大岚山这地方,是没有必要再呆下去了!” “老五,你到底喝多了没有?” “你说呢?” 王和垚轻轻一笑,下了铺,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远处莽莽的群山,若有所思。 “大岚山山寨,大当家他们,恐怕是凶多吉少。” 郑思明轻声说了出来,神色黯然。 “不但是大当家他们凶多吉少,咱们袭击官军的事情,恐怕也经不起推敲。巡检司人多口杂,上面要是来查,难免出事!” 王和垚的眉头,紧皱了起来。 这个新巡检曹强,可是个精明人,不像前任孔家声,既贪且蠢,白白丢了性命。 “那怎么办?” 李行中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走一步算一步,也只能是见机行事了!” 看众人沉默不语,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 “都不用担心,大不了奋起一击!不过,巡检司,是没有前途了!” 众人都是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只能是边走边看了。 “老五,胡大当家的在哪,我们也不知道。即便知道,咱们恐怕也无能为力。” 良久,郑思明才打破了沉默,依然是忧心忡忡。 就他们几个人,即便是把训练的二三十个巡丁都算上,面对数万大军,不过是螳臂当车。 “大哥,我再说一遍,在山里和清军斗,缺粮缺钱缺人,不是个好主意,还得另辟蹊径。” 王和垚郑重其事,叮嘱着郑思明,目光中的火焰,又熊熊燃烧了起来。 说到底,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他也知道郑思明的心思,对落草为寇,念念不忘。 “老五,凭什么听你的?这一次,我挺大哥!” 孙家纯心中急躁,眼睛一瞪,立刻反驳了出来。 “我听老五的,他从来都没错过!我信他!” 赵国豪态度坚决,站在了王和垚一边。 “老五,你说的另辟蹊径,到底是什么?” 李行中懵懵懂懂,实则是缓和气氛。 “大哥,余姚太小了,没有施展的空间。咱们要去杭州,去江宁,去京师,附随大流,借满清的手来扩充自己的力量!” 王和垚轻声说道,不徐不疾。 “你们想想,到了山上,吃什么喝什么?一家人怎么办,怎么样招兵买马,有钱有粮吗?能拉起多少人来,能比胡双奇他们人还多吗??” 这个时候,王和垚不由得想起徐半仙的那句话来。 藏器于身,择时而动。在没钱没人没势的情况下,只能是借势而为了。 王和垚的一连串的问题,让屋里的人都是安静了下来。 胡双奇搞了那么多年,才不过几百人。清军大军围山,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逃脱? 他们这些人一穷二白,拖家带口,拿什么去笑傲山林,和满清对抗? “老五,你说的对。落草为寇扩充力量,实在是太难了!咱们要走出去,借鸡生蛋,不能再耽搁了!” 郑思明郑重表态,赞同王和垚的观点。 “我也赞成老五的观点!” 赵国豪立刻表态支持。 “我听大哥和老四的!” 李行中秀气地表态。 孙家纯想要反驳,看到众人都是态度坚决,没有再吭声。 “老五,我看那个李大小姐对你有意思。你能不能牺牲一下美色,混个总督女婿,咱们起事,也要容易的多!” 赵国豪忽然话题一变,嬉皮笑脸。 “老四,我赞成你的想法。” 郑思明看着王和垚,郑重其事。 “老五,只有牺牲一下你的肉体和精神了!” “那可是我的金刚不坏之身!你们想的倒美!” 王和垚没好气地看着二人,怼了回去。 一个草民,一个名门闺秀,这些人也真敢想! “且不说人家看不看得上我,李大小姐十五六岁。堂堂的浙江总督之女,封疆大吏的千金,到了这个年纪,怎么可能还没有许配人家?” 郑思明和孙家纯面面相觑,郑思明突然开口,石破天惊。 “许配了又怎样,只要没成婚,只要有可能,我们兄弟就拆散了它!” “是啊!将她的男方骟了,或者直接给砍了。这样一来,就没人挡你的路了!” 赵国豪跟着说完,和郑思明对望,两人都是哈哈大笑。 郑思明,难得地放肆笑了一回。 孙家纯冷冷哼了一声。 穷小子和富家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真敢想? “这……你们也想得出来!” 王和垚瞠目结舌之余,眼中一片傲色。 “凡事要靠自己!我就不信,凭咱们兄弟一起,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还杀不出一条血路!” “老五,说的好!” 李行中兴奋地拍了拍赵国豪的肩膀,赵国豪一阵呲牙咧嘴。 他的伤,还需要时间静养。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我们余姚六君子,谁也不能落下!”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算我一个!” 不知什么时候,郑宁端着饭菜走了进来,眼睛也是亮晶晶一片。 “驱除鞑虏,也算我一个!” “算我一个!” 众人都是伸出手来,叠在了一起。 “即便是要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也要吃饱了肚子再说!” 郑宁指着一旁刚刚放下的酒菜。 “各位大哥,也算我一个!” 狗子也跑了进来,满脸的兴奋。 “六姐,我刷了牙,漱了口。你看,这手也洗得干干净净!” 看到郑宁目光紧盯着自己,狗子讪讪一笑。 “我是说酒杯不够,你都不知道多拿几个酒杯过来?” 郑宁神色自若。 “要什么酒杯,用碗就是!” 李行中豪气干云,王和垚暗暗叫苦。 刚才喝了不少,这会又要用碗。这些家伙,连秀气的李行中都疯了。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干!” “干!” “干!” 众人一起举起酒杯酒碗,碰在了一起。 远处群山绵延,近处溪流潺潺,大好河山,豪情壮志,热血男儿新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第一卷(完) 第1章 冬日寒梅 三九寒冬,黄家后园,雪花飞舞,墙角的数株腊梅在枝头怒放,幽香阵阵。 “安之,你来了。 看到王和垚进来,正在欣赏梅花的黄宗羲直起身来。 “雪中赏梅,先生好兴致!” 王和垚上前几步,拱手行礼。 “学生见过先生!” 马上就是年关,却不知黄宗羲让自己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安之,你口里是“学生”,可你初为“胥吏”,如今又要从军,你已经不是读书人了。” 黄宗羲看着王和垚,目光锐利。 这个年轻人,似乎和旁人不太一样。 “先生,真正的读书人胸怀天下,文武双全,而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皓首穷经的酸儒。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也,射、御都为君子必习,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 王和垚轻声一笑,反问一句。 “先生,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黄宗羲本人就精于搏击,其子黄百家更是内家拳高手,若是心慕中华,便是君子。 “老夫的看法无足轻重,也不值一提。” 黄宗羲目光转向院中盛开的梅花,语气低沉,说不尽的萧索。 “大局已定,个人之力,又岂能撼动千山万壑?数九寒冬,即便有这几支梅花怒放,但枯枝冷木,却放眼四海,比比皆是。” 黄宗羲的话,让王和垚心里的火,一下子冒了出来。 “先生,寒冬再长,也会过去。何况天下的汉人多少,旗人多少?如今吴三桂起事,天下震动,正好借势而为,让中国回复正道。先生的言语太悲观了些,学生不敢苟同!” 王和垚愤怒之余,不由得狐疑。 黄宗羲叫他过来,不会是向他诉苦的吧? “吴三桂匹夫,鼠目寸光,难成大事。何况战火涂炭,黎民受苦,这又是何必?” 黄宗羲依旧看着墙角的梅花,似乎在数数,并没有听王和垚的话语。 “让中华走上正轨,这是必须要经历的阵痛。何况已经山河动荡,正好趁势而上。吴三桂一介匹夫都敢反抗,我们这些所谓的忠义之人,反而要龟缩吗?” 所谓的忠义之人? 黄宗羲老脸一红,一脸的苦笑。 自己已经剃发易服,缩起了脑袋,还是所谓的忠义之人吗? “王和垚,你在满口喷粪些什么?阿爹,你怎么又把他给招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黄百家出现,满脸的怒容。 “出去!” 黄宗羲的脸色,立刻黑了起来。 “爹,一个乳臭未干的狂徒,你何必理他?让他滚出去就是!” 黄百家不死心,满脸的委屈。 父亲三番五次找这狂徒,是不是老糊涂了? “你,不过一没有骨头的懦夫而已。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 黄宗羲还没有说话,王和垚已经阴着脸,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王和垚,你……” 黄百家恼羞成怒,指着王和垚,想要回击,却说不出话来。 “你的内家拳,都练到狗身上去了!” 王和垚转过头来,面色铁青,拱手行礼。 “梨州先生,话不投机半句多,在下告辞了!” 王和垚转身就要离开。 拳脚练的再好,没有骨头,还不是废物点心一个。 “安之,留步!” 黄宗羲面向黄百家,怒目圆睁,几乎是咆哮了起来。 “逆子,滚出去!” 黄宗羲吼完,上前几步,拉住了王和垚的胳膊。 “安之,不要和他一般见识。难道说,你还没有这点肚量?” 他转过头,看着面红耳赤的儿子,冷冷一笑。 “怎么,还要我这个老头,跪着请你出去?” “阿爹,孩儿告退!孩儿告退!” 黄百家满头大汗,他悻悻瞪了目光阴冷的王和垚一眼,慌慌张张退了出去。 “先生,学生狂悖,先生见谅就是!” 王和垚躬身一礼,语气诚恳。 “先生完全可以驱赶在下出去,何必如此委曲求全?在下虽然鲁莽,但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若是让先生不适,先生见谅!” 即便是心中如何失望,如何愤慨,冷静下来之后,王和垚也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可笑。 时过境迁,岁月凋零,壮志雄心也会随年华而逝。不是所有人都敢从头再来。这可是拿命,拿一家人性命在做赌注! 尤其是黄宗羲,家大业大,孝子贤孙,儿女成群,就更难取舍了。 “安之,看来你对犬子的成见很深啊!” 黄宗羲的脸上,又恢复了该有的平静。 “先生,黄家的家业,来自于何处?” 王和垚的问题,让黄宗羲一愣。看样子,他并没有明白王和垚话里的意思。 “安之,你有话直说。” “先生和先尊,都是前明臣子,黄家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前朝。也可以说,黄三兄今日的锦衣玉食,都来自于前朝。若是一个小小的百姓,他能有黄家这样的田产吗?” 王和垚说着说着,火又大了起来。 身为既得利益者,如此嫉恨、疏远心怀古国之人,嘴脸何其憎恶! “身为前朝遗民,受惠于前朝,理应心怀故国,最少也不应该诋毁心慕前朝之人,这是人之本分。黄三兄的所作所为,在下不敢苟同。” 王和垚躬身一礼。 “在下狂悖,先生还是让在下离去吧。” “先生”换成了“在下”,他已经是表明了态度。 让别人拿自己的全家性命前程去赌,实在没有道理。不过,他也不能容忍别人对自己的侮辱。 这些所谓的读书人,什么忠君爱国,什么造福一方,全都是蝇营狗苟、求田问舍的软骨头,大明就是毁在了他们的身上。 “狂悖?” 黄宗羲摇了摇头,看着王和垚,叹了一声。 “安之,若是天下所有汉人,都和你一样血性,满清如何能进关?若是汉人一条心,恐怕这大江南北,早已经是朱明天下了。人心散了,可就再也难收回来了。” 黄宗羲的话,让王和垚愣了好一会。 “既然如此,先生为何要见在下?” 既然已经心灰意冷,何必让自己过来?左右不是一路人,何必非要往一起凑? “安之,老夫看你是个人才,不想你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你有志向,有才华,可你一无钱粮,二无人马,仓促起事,到头来只能是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黄宗羲语气温和,目光诚挚,让王和垚又是一怔。 自己做了首诗,想不到短短时间,余姚皆知了。 “安之,老夫再劝你一次,不要执着于什么反清复明,接受现实,随遇而安吧。” 黄宗羲对于王和垚的放肆,并没有生气,反而苦苦相劝。 “先生,你知道你我之间的不同吗?” 王和垚摇了摇头,轻声问了出来。 明知道对方一片苦心,王和垚却不领情。 只因对方是黄宗羲,文宗天下的黄宗羲。别人可以浑浑噩噩、随遇而安,他却不行。 “这我倒真是不知。你说说,老夫洗耳恭听。” 黄宗羲也是一怔。 “其一,先生有退路,在下没有。个中缘由,或许在下日后会相告。” 王和垚轻声说道,目光炯炯。 “其二,在下天生顽劣,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事在人为,逆天改命。其三,在下最喜欢挑战,最喜欢难事。事越难,在下越喜欢。” 王和垚一字一句说出,字字诛心。 “比如满清的江山,即便它跟铁桶一般,在下也会把它砸碎!” “告辞了!” 王和垚转身就走,不再停留。 再呆下去,他真的担心自己暴走。 享誉天下的黄宗羲、梨州先生,让他太过失望。 这天下的忠义之士,都死绝了吗? 黄宗羲回到屋中,神情落寞,对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出神。 煤炉上的水壶“扑扑”作响,热气腾腾,黄宗羲却置若罔闻,不管不顾。 “阿爹,那个王和垚,你没有必要和他一般见识。” 黄百家进来,提起水壶,给父亲添了杯茶,劝起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还打算收王和垚为弟子,赠送银两。幸亏没有谈拢,银子也省了,麻烦也没了。 “祝国,你知道你和他差什么吗?” 黄宗羲转过头来,面色平静,看着儿子。 六十耳顺,他已经六十五岁,早过了争强好胜、血气方刚的年纪。 “差什么?” 黄百家看似专心听着父亲的话,心里却是别扭至极。 拿自己和一个小屁孩比,还不如对方,这不是开玩笑吗?那个王和垚,只是个穷不拉叽的自大狂而已。 “这东西,你会造吗?” 黄宗羲坐了下来,指了指煤炉和煤饼。 “这些奇技淫巧,孩儿自然是不会。” 黄百家脸上一红。 这煤炉和煤饼简单易用,已经有同乡贩卖,遍及了余姚县千家万户。他也没有想到,这东西竟然是王和垚造的。 “奇技淫巧?能知行合一、惠及苍生,那就是大善!” 黄宗羲看着不服气的儿子,冷哼一声。 “还有那刺枪术,他身手不如你,却能独创用于攻防。你的内家拳,纯粹成了花架子了。” “阿爹,官府不让练拳,我能有什么办法?” 黄百家不服气地反驳了起来。 “那小子敢用,因为他是官府中人,又有高县令罩着。我的拳脚,不比他差!” “你和他,不但差在了眼界上,还差在这里。” 黄宗羲指了指桌上的诗词,赫然是那一首《清平乐.四明山》。 “只是首诗词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 黄百家看了一眼,不服气地嘀咕道。 写几首诗词,又有什么屁用?一个无权无势的穷小子,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不到长城非好汉……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他在大岚山巡检司,一个胥吏都算不上,却能隐忍不发,这份坚持,你连他的一半也赶不上!” 黄宗羲冷哼一声,黄百家红了脸庞。 “如今是乱世,时势造英雄,他又救了浙江总督的千金,只要一番提携,便会出人头地,前程不可限量。” 黄宗羲摇摇头,叹息一声。 “本想收他为弟子,让他小心做事,谁知道……” 黄宗羲拿起桌上的诗词看着,嘴里喃喃自语。 “前路漫漫,吉凶难料,期待你能迎雪怒放,逢凶化吉吧!” 第2章 忧愁风雨 树犹如此 康熙十三年腊月二十六,余姚县,郑家庄,王宅。 夜色降临,王和垚坐在窗边,面红耳赤,酒意微醺,他看向天际,夜空深邃,星光灿烂。 乡野一片寂静,偶尔几声犬吠和猫的撕心裂肺传来。再过几天就是春节,王和垚发现,自己心神不宁,甚至有些烦躁不安。 天空中,有一颗星星即是自己,在这浩瀚无垠的夜空,正在凝望着和自己对视。 生如夏花般绚烂,死如秋叶般静美。 郑先生,你何以将诗句翻译的如此壮美,又如此的凄美,让人难以自已,潸然泪下。 半醒半醉之间,他才发现,其实自己没有那么乐观。最起码独处时,他觉得自己是孤独的。 内心深处的寂寞。 “垚儿,还没睡?” 父亲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爹,你也不是一样。” 王和垚站起身来,拉开了房门。 王士元进来坐下,看到儿子脸色通红,一身的酒味,眉头一皱。 “怎么喝这么多酒?我去给你泡杯茶。” 王士元站起身来,把儿子按坐在椅子上,走了出去。 王和垚想要阻止,王士元已经走了出去,没有片刻,很快端了一杯热茶进来,放在了桌上。 “喝吧,慢点!” “爹,多谢你了!” 王和垚话语里用“爹”,完全是北方的称呼。不过在人面前,他还是以“阿爹”称呼父亲。 李行中昨天成婚,今天晚上又过去吃饭,多喝了几杯。 “父子两个,有什么麻烦的。煤炉子和煤饼都是你拿回来的,快的很。还有四明山上的上等茶叶,爹也跟着沾光。” 王士元迟疑了一下,跟着开口。 “真不打算在巡检司干了?乡亲们和县里都说你干的不错,你为什么要离开?” 儿子刚刚干的有些起色,这又突然不干,让他觉得年轻人耐不住性子,太过浮躁。 “不干了!大岚山巡检司庙太小,装不下我这尊普度众生的大佛。” 王和垚看了看父亲,压低了声音。 “爹,我这兜兜转转,反反复复,此路不通,只有另辟蹊径了。” 混了半年,身边不过几个小弟。这种蜗牛式的积聚力量,他可等不及。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再浑浑噩噩下去,吴三桂败了,那可就黄花菜都凉了。 “你说的是,变则通。想要起事,人和钱缺一不可。没有这两样,只能另寻它策了。” 王士元毕竟帝王之后,耳濡目染,目光上不同于常人。 “爹,我要出去闯一闯,希望你能理解和支持我!” 王和垚压低了声音。 枪杆子里出政权!没有自己的队伍,什么都谈不上! 王士元看着儿子,点了点头,轻声叹息。 “儿子,你肩负国仇家恨,那就负重前行吧。百无一用是书生,可惜爹帮不了你。” 父亲的叹息听在耳中,王和垚哈哈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爹,请你相信,总有一天,我会让整个世界震惊!” 笑声当中,王和垚又恢复了一贯的乐观和信心。 打不死的小强,何况姓朱名坚强。 “无论做什么,谋定而后动,自己保重才是!” 王士元看了看儿子,狐疑道: “你去从军,不是给满……朝廷当了马前卒吗?” “马前卒?我可没有那么蠢。” 王和垚放下杯子,一本正经。 “人财都没有,只能借鸡生蛋了。小說中文網 “借鸡生蛋?恐怕没那么容易!” 王士元惊诧之余,苦笑一声。 “你在大岚山巡检司,你阿母天天吃不好睡不好,经常去灵泉寺给你祈福。你呀……” “阿母那边,我自己去说。” 王和垚心头感动。可怜天下父母心,那些不孝的儿女,总是体会不到,等到自己为人父母,才能体会到其中的爱心和艰辛。 “你们父子俩个说悄悄话,我都听见了。” 王和垚还要说话,母亲的声音响起,随即推门进来,手里提着水壶。她身后跟了一大群人,却是郑思明、赵国豪等人。 “阿母,你坐!老三,你怎么也来了?” 王和垚招呼起了众人。 “兄弟们都坐!” “你们兄弟说话,自己倒茶喝。我和你阿爹先回屋了。” 王胡氏挥挥手,和丈夫一起离开。 “阿爹,阿母,早点歇息!” 王和垚说完,这才关上门过来。 “怎么,新娘子也不陪,舍不得我?” 王和垚在房中众人的身上扫过,开起了身穿吉服的李行中的玩笑。 “早已是春风几度,珠胎暗结,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行中抓过王和垚喝过的茶杯,一口气喝了下去。 他摇摇晃晃,满脸通红,一身的酒气,看来体力上的摧残够大。 珠胎暗结,春风几度! 王和垚和郑思明等人对视,不禁都是哑然失笑。 这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早已经偷食了人间禁果。 “老五,咱们真的要离开巡检司吗?” 孙家纯皱着眉头,率先开口。 巡检司有吃有喝,还是自己兄弟做主。这要是出去了,前途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王和垚目光扫向了面色各异的众人。 “别看我,我同意你的看法。不过,老三新婚燕尔,老二有阿母卧病在床,老四又是赵氏一门独子,我才带他们过来。” 郑思明的话,让王和垚恍然大悟。 看来众人是对从军意见不一,所以才过来找他。 “老五,你也别看我,我阿爹阿母不会强迫我。我听你和老大的!” 看王和垚目光狐疑,赵国豪赶紧开口表态。 “各位兄弟,听我一句。” 王和垚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李行中和孙家纯,心知肚明。 他想找个地方坐下,却发现床和椅子都被占满,只好站着。 “去从军,并不是强迫大家,兄弟们自己选择。想留在巡检司也没有什么,大家觉得舒服就行。” 王和垚并不想强迫谁,尽管他希望众人一起,毕竟,多一个人,多份力量。 “离开大岚山,老五的做法,我完全赞成!” 赵国豪又抢先开口,显然心中主意已定。 “巡检司没有几个人,也拉不起来队伍。外面打仗,动不动就是成千上万,呆在巡检司,得多少年?难道真要等到四五十岁?我等不及!我听老五的!” 郑思明的话言简意赅,众人都是点了点头。 在大岚山巡检司,唯一有点收获的就是救了大岚山山寨的土匪。至于其它的,恐怕就是练了一身腱子肉、打架的本领。其对抗清大业,似乎没有什么作用。 “我觉得在大岚山巡检司挺好的,最起码咱们兄弟自己做主。一旦出去了,谁知道会怎样?” 孙家纯眉头紧皱,却是完全不同的意见。 “老五,你不要想一出是一出。你说兄弟们去从军,到底去哪里?咱们跟谁?这些你都想清楚了吗?” 孙家纯的话,让屋里的人,都是安静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了王和垚。 第3章 去与留 强扭的瓜不甜! “诸位兄弟,其实在没去大岚山巡检司以前,我就想去从军。不过因为阴差阳错,才答应了高县令,去的巡检司。” 王和垚毫不隐瞒,向众人一一讲述。 “高县令说过推荐我去追随会稽县的姚启圣。此人有大才,而且朝中有人,会随着战功,很快飞黄腾达。跟着他,兄弟们一定会建功立业,拿到咱们想要的东西!” 王和垚也是无奈,他总不能告诉这些人,他知道姚启圣短短几年就会升为福建总督。 下意识,他又想起了李若男。也许,这也是一条捷径。 就是不知道,这个浙江总督李之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会稽的姚启圣?” 果然,赵国豪看着王和垚,懵懵懂懂说了出来。 “老五,那个李大小姐,她不是让你去他爹的军中当什么枪棒教头。她爹是浙江总督,跟着她爹,总比跟着姚启圣好吧。” 赵国豪的话,让众人都是眼睛一亮,郑思明哈哈笑了起来。 “李大小姐?” 王和垚额头冒汗。这些家伙,什么事都想得出来。 不过,李若男没有再邀请他,他战不能舔着脸上去。 “兄弟们,咱们和李大小姐,只不过是一面之缘,到哪里去找人家都不知道,更不用说找着去投靠别人了。不行,不行!” 王和垚连连摆手,立刻否定了赵国豪的建议。 尽管说的是实情,但他觉得自己虚伪的异常。 历史出现了变数。也许,投靠李若男,起事成功的机率更高。 “怎么不行?” 郑思明立刻出声,反对王和垚的反对。 “老五,你不要忘记了,你是李大小姐的救命恩人!我可是看得清楚,那个李大小姐对你一见钟情,爱的不得了!” “大哥说的对!老五,为了大局,你就出卖一下自己的肉体,顺便出卖一下自己的灵魂!” 赵国豪嘿嘿一笑,用王和垚的话语劝起了他。 “说的是!我成婚,李大小姐还派人送了礼来。凭什么,还不是看在你王老五的面子!为了兄弟们的幸福,你就从了吧!” 李行中酒意上涌,哈哈笑了起来。 李若男派人前来送礼,连县令大人都惊动,亲戚好友都以为自己和浙江总督有关系,那一个羡慕嫉妒恨。 “我岂不是又要丢掉我的初吻?” 想起了李若男,王和垚的心里,莫名地一阵悸动。尐説φ呅蛧 年轻美丽单纯的女孩,总是让人心动,忘不了。 “老五,好好的!” 郑思明叮嘱完王和垚,看着屋里其他人,脸色一板。 “兄弟们,追随姚启圣也无可厚非,反正都是在李之芳手下做事。过完年,我就和老五动身去杭州从军。来去自由,余姚六君子生死与共,不会强迫任意一个兄弟!” 他看着孙家纯,正色道: “老二,你阿母长年卧病在床,你弟弟年龄还小,都需要人照顾。要不,你留下来吧。” 孙家纯目光闪烁,郑思明的目光,扫向了赵国豪。 “老大,你不用看我,到时候咱们一起动身就是。我正想看看,学到的这些本领,能不能用上!” 赵国豪说完,看着一旁的李行中,唇角上扬,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 “老三,你要怕,就不要去了!” “我怕?我倒是想看看,到了动身那一天,到底是谁不敢去?” 李行中喝了茶,酒醒了许多。他似乎经不起赵国豪的激将法,拍桌子站了起来。 王和垚暗暗点头。李行中虽然人长的秀气,但这倔劲,也是非同一般。 尤其是,大岚山和官兵一战,让他简直是脱胎换骨。 “老二,你怎么样?” 郑思明的目光,转向了默不作声的孙家纯。 孙家纯家庭条件困难,老母和幼弟都需要人照顾。即便是孙家纯不去,他也能理解。 所有人的目光,一起投在了孙家纯身上。 余姚六君子,要是少了一个,怎么都让人觉得有些遗憾。 “大哥,我得想想。” 孙家纯讪讪一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兄弟们,大哥说的对,去与留,咱们兄弟不强求。不过,大岚山偷袭官军的事情,人多耳杂,难免出事!” 王和垚一本正经,叮嘱起了众人。 “无论去留,都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马虎!大哥,你叮嘱好瘦猴和老黄他们,要盯紧了巡检司,盯紧了曹强!” “放心吧,老五!这事,我明天就去办!” 郑思明郑重点了点头。 王和垚转过头,把桌上的几个碗一一倒上茶水。 “兄弟们,咱们去从军,为了什么,兄弟们心知肚明。这天下,本就是我汉人的天下,我们兄弟,一定要把它给夺回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干!” 赵国豪满脸通红,第一个过来,举起碗来。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干!” “干!” 郑思明和李行中相继过来,举起了茶碗。 孙家纯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众人期盼的目光,咬咬牙,也举起了茶碗。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兄弟们,干!” 众人碰碗,纷纷喝完。赵国豪抬起胳膊,就要摔碗。 “老四,你要干什么?” 王和垚眼疾手快,抓住了赵国豪的胳膊。 “不是说完誓词,就要摔碗的吗?” 赵国豪一脸的懵懂。 “那是在特殊的地方,不是这里!” 王和垚没好气地夺过赵国豪的茶碗,放在桌上。 “你这喝了茶又摔碗,和尚打伞,无法无天,看我阿母不拿扫帚赶你满街跑!” 王和垚的话,让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兄弟们,你们知道这世界上最难的事是什么吗?” 王和垚轻声说了出来。 “不知道?” “不知道?” 众人大眼瞪小眼,纷纷摇头。 “人人都以为满清坐稳了江山,和它对抗就是死路一条。我偏不信!能把最不可能的事情给办成了,这就是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也是最值得去做的事情!” 王和垚低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老五,你说的对!要是把满清推翻了,大哥我这一辈子也值了!” 郑思明热血沸腾,率先说了出来。 “干了!” 李行中的醉眼都亮了起来。 “干成最不可能干的事情!我余姚六君子,注定要让天下人知道我们兄弟的事迹,流芳百世!” 赵国豪豪情万丈,大声说了出来。 “小声点,让我阿母听到,又来赶人了!” 王和垚赶紧开口, “兄弟们早点回去歇息,老三还要陪新娘子。明天我得找一下高县令,求田问舍啊!” 无论如何,离开巡检司,得告诉高家勤一声,顺便拿到他的保举信,作为去杭州从军的凭证。 “老五,推翻朝廷,没有那么容易!” 众人鱼贯出门,孙家纯走在最后,皱眉留下一句。 “二哥,也没那么难!” 王和垚轻声耳语了一句。 夜空中,有一颗最亮的星,光芒四射,似乎要照亮整个天际。 那一定是自己! 第4章 多智近乎妖 余姚县衙后院,冬日暖阳,琴声幽幽,如满怀心事,可惜知音难觅,无人诉说。 “高小姐!” 王和垚拱手行礼,他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这个美艳的女子。 赵国豪和李行中放下了扁担所挑之物,四目一对。 “老五,我们俩个有事出去。这些东西,就由你交给高大人了。” 赵国豪和李行中匆匆离开,头都不回。 “王公子,你终于来了。” 高青从琴后走了出来,弯腰轻施一礼。 她身着黑领金色团簇花纹长袍,耳边一对金链耳环,肌肤胜雪,头发乌黑,身材高挑,凹凸有致,风情万种,雍容华贵,让人赏心悦目之余,又自惭形秽。 “见过高小姐!” 自己怎么说也是崇祯皇帝的后人,虽然沦落风尘,但一声“王公子”,他自认担当的起。 “王……子”,他也当仁不让,名副其实。 “高小姐,高大人在吗?” 尽管是第二次相见,王和垚眼中依旧露出惊讶之色,按捺住内心的骚动。 他已是走遍大江南北,见过天上人间的痴汉,虽感叹造物主的神奇,却也不会让人轻视,甚至自取其辱。 “弃笔从戎,他日必为上卿。王公子,你是要从军了吗?” 高青轻声说道,面色平静。 “高小姐,看来你是什么都知道了。” 王和垚哈哈一笑,点了点头。 “我此番前来,就是向大人来禀明此事的。” 看来这位高大小姐,也知道了自己兄弟打算从军的消息。 故乡一无所成,只有去远方寻找理想了。不得不说,大岚山巡检司,已经装不下他们的野心了。 “可惜小妹是个女子,不能和王公子一起金戈铁马,冲锋陷阵了!” 高青轻声一句,眼神惘然。 王和垚看着面前妖精一样的尤物,心中怦然一动。 这个女子,似乎有些故事。 就是这智多近乎妖精一样的心机…… “这煤炉,煤饼都是你做的吧。知行合一,练兵统兵。王公子,你真让小女子刮目相看啊!” 高青的目光转向了王和垚带来的一大堆东西。 “高小姐见笑了。这些奇技淫巧,不过是末技,真正让民族强大的,是钢铁、煤炭、是机械,但最重要的,是开启民智。” 王和垚不自觉地卖弄风骚。 男人在漂亮的女人面前,似乎都有卖弄的天性。他没有豪车豪宅黑.卡,只能半真半假地卖弄点学问了。 “钢铁、煤炭、机械、开启民智……” 高青看着王和垚,幽幽一声叹息。 “要开启民智,你就得封狼居胥,马踏燕云,直捣黄龙。这,不就是你王公子的志向吗?” 高青轻声说了出来。 马踏燕云!直捣黄龙! 王和垚吃了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志向? 她怎么会这样了解自己? “王公子,不要这样看我。我看得出来,你志向远大,余姚装不下你,杭州、甚至是江南,都装不下你的雄心壮志。前路漫漫,你要多多保重。” 前路漫漫,多多保重! 高青的话听在耳中,王和垚的眼圈都红了起来。 他曾经历尽沧桑,人情冷暖,看惯了别人的冷眼和讥讽,那些热心的话语,那些了解自己的女子,似乎从未出现。 想不起来,他有没有为一段爱情,如此不顾一切。但是现在他有那么一股冲动,无法遏制。 “前路漫漫,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下去吗?” 王和垚下意识问了出来,心中甚至有些期盼。 有这样聪明漂亮的女子陪在身边,红袖添香,相濡以沫,似乎他也该满足了。 他想嬉皮笑脸,却怎么也装不出来。 “你……” 高青看着王和垚期盼的眼神,顿了片刻,才轻轻摇了摇头。 “多蒙厚爱,但人生苦短,我受不了贫困与煎熬。从古至今,女子都是男子的玩物,其存在的价值,也不过是争取男子的欢心。王公子或许只是一时心动,但难保长久。” 高青的叹息看在眼中,王和垚怔了怔,苦笑一声。 这个高青,够精明够现实,但却够坦白,原来她也有这样的惆怅和无奈。 这真是个浮躁、物欲横流、道德低下的…….“盛世”。 “高小姐,像你这样聪明的女子,也会随波逐流,甘受他人摆布吗?” 王和垚摇了摇头,半点也没有被对方拒绝,而感到一丝一毫的尴尬。 “除非你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我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能力。” 高青轻轻摇了摇头。 “人生所需的,仅是一点勇气。总有一天,我会逆天改命,改变自己的命运!” 王和垚哈哈一笑,就要告辞。 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对方已经表明心迹,何况是在县衙后院。 他倒没有觉得什么难堪。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何况这样的大美人,不是现在的他能够去怜香惜玉。 人生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他也没有时间去花前月下。 “王公子,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吗,多说几句都不愿意?” 高青轻声一句,就让王和垚的脚步,停了下来。 “高小姐,荣幸之至!惶恐之至!” 王和垚施了一礼,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和高青,已经挑明了双方要走的道路,似乎犹如平行线,永远不可能交织。 “王公子,或许,你更喜欢李若男那样的性子,敢爱敢恨,简单直爽。要不然,你们也不会在大岚山说悄悄话了。要不然,她也不会一直向我打听你的消息。” 高青的话,让王和垚不知不觉间,汗流浃背。 悄悄话! 只不过是些轻浮的骚言,这个高青,心思太重了些。 “不过,我更想知道的,是那个挥着皮鞭的姑娘,她到底是谁?让我们这些怨女,都是心生嫉妒啊!” 高青轻声笑了起来,不知是真是假。 美丽的姑娘,动人的歌词,不会是凭空而来,里面或许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美的!就像高大小姐一样,虽然年轻、美貌、多金,人生最想要的你都有了,可你还有遗憾。” 王和垚避而不谈,哈哈笑了起来。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高大小姐,你足够幸运,有我这样一个知己,就知足吧!” “知己?” 高青一愣,跟着笑了起来。 “王公子,大岚山上,你做的那首《清平乐》,能送给我吗?” “有何不可?” 王和垚正在打量,高青拿开瑶琴放在地上,从地上的木盒里面拿起笔砚,放在了琴桌上。 “高大小姐,原来你是早有准备呀!” 王和垚摇头笑道,感慨此女的聪明与……狡猾。 “王公子,得知你今日要来,我可不能没有准备呀。” 和王和垚交谈,她也莫名地爽直了起来。 “如花似玉,真是上天的恩赐啊!” 高青开始研墨,体态优美,女人的魅力尽显,王和垚不由得又发起骚来。 高青脸上一红。这个王和垚,什么都敢说。 仦說Ф忟網 第5章 志向与遗憾 王和垚笔走龙蛇,一挥而就,高青拿起看了起来,疑惑道: “王公子,你这是不是写错了?不是应该是四明山吗?怎么成了燕然山?” “高大小姐,没有什么,马踏燕然,封狼居胥,你激起了我王某人的雄心壮志而已!” 美人在侧,吐气如兰,王和垚心情愉悦,骚心又荡了起来。 “雄心壮志?我看,王公子这是在逆天而行啊!” 高青对王和垚的雄心勃勃,似乎忧心忡忡。 “逆天而行?我是逆天改命,改我汉人数百年被奴役被愚治的命运!” 高青眼中的一丝怜悯,让王和垚的热血,又沸腾了起来。 “高大小姐,今日左右无事,我今日就再赋一首,让你拣个便宜,回去暗自窃喜!” 他喜欢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百姓已经够苦够难,难道让他们子孙后代继续沉沦? 高青正在惊愕,王和垚已经挥笔写了下去。 “雪压竹头低,低下欲沾泥。 一朝红日起,依旧与天齐。” 王和垚写完,放下了纸笔,轻声一笑。 “高小姐,见笑了!” 说起来,革.命先烈的佳作,他这个爱好者可是信手拈来。 “一朝红日起,依旧与天齐。” 高青惊讶地看着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王公子,这便是你平生的志向了。” “高小姐,我说过。是你,激起了我的雄心壮志!” 王和垚笑着,摇头叹息。 “男人只有绝情,才能成就大事!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可惜啊!可惜啊!” 王和垚的话语听在耳中,高青心里一急,却被她又压了下去。 男人只有绝情,才能成就大事! 王和垚似乎已经表明了心迹。 “王公子,去了杭州城,你最好投身于总督大人门下。时不我待,你又不是会稽子弟,你耽搁不起!” 高青看了看周围,轻声一句。 “多谢高大小姐提醒!” 王和垚心中一惊。这个高青,自己的心事在她面前,好像都是无从遁形。 “王公子,也许下次相遇,我已经……” 高青迟疑着开口,话语却戛然而止。 王和垚一惊,他转过头来,却是高家勤和史咸进了后院。 “学生见过高大人,见过先生!” 王和垚赶紧上前几步,躬身行礼。 高家勤惊讶地看了一眼王和垚,又看了看女儿,轻轻点了点头。 “安之,这是你写的?你就是那个“猪头”?” 高家勤接过女儿手里的“墨宝”,惊讶地问道。 “大人,我不是那个“竹头”,不过是偶发感慨而已。” 王和垚一阵头疼,“猪头”就是“竹头”,听起来都是一样。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哼!自甘堕落,不知所谓!” 史咸看完《清平乐》,看了一眼王和垚,鼻孔里冷哼一声。 姚江书院的弟子,却要去从军,打打杀杀,实在是自甘堕落,有辱斯文! “进去吧。” 高家勤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王和垚,目光让人难以捉摸。 “高小姐,在下告辞了!” 王和垚告辞离开,高青看着他的背影,恍然若失。 一朝红日起,依旧与天齐。 这人,好大的志向! 他的志向,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进了书房,高家勤三人分开坐下。 “安之,有些日子没见,你倒是变了不少!” 高家勤看着王和垚,目光露出欣赏之色。 半年多时间,王和垚变的健壮不少,个头也长了许多,简直可以说是脱胎换骨。 “多谢大人栽培!” 王和垚站起身来,躬身一礼。 “不必客气,坐坐坐!” 高家勤满眼地摆摆手,让他坐下。 “你今天来,是有要事吗?” 大岚山巡检司循规蹈矩,百姓歌功颂德,他也是欣慰。 “大人,学生今日前来,是要去从军,特来禀报大人。” 王和垚直言快语,毫不隐瞒。 “从军?” 高家勤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这事王和垚本来就谈过,不过因为巡检司的事情,阴差阳错,才拖到了现在。 “王和垚,你堂堂读书人,理应科举取士,做胥吏已经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现在还要去从军。你真是冥顽不灵啊!” 史咸忍耐不住,驳斥起王和垚来。 刚才那两首诗词,已经足见此人的才华。堂堂读书人,却要和那些泥腿子粗汉混为一体,当真是自毁前程、自甘下贱。 高家勤微微一笑,并不做声。 “先生,人各有志,学生不想皓首穷经,宁愿沙场建功,先生见谅!” 王和垚并不生气。读书人的世界,旁人怎么会懂? “王和垚,你天资聪颖,回去准备一下,参加县试。有书院推荐,又有高大人提携,你总该试试吧!” 史咸还不死心。姚江书院的弟子,一会当巡丁,一会又是从军,丢尽了书院的面子。 县试是二月份,时间还来得及。通过了县试,再去参加四月的府试,获得了“童生”资格,再去参加院试,成为生员,也就是“秀才”。 即便是秀才,也是脱离了平民阶层,拥有特权,高人一等,例如免役税,上堂不必下跪等。 要是王和垚能高进一步,高中乡试,更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步登天。 史咸的心中,王和垚能考个秀才,既有面子,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先生,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我想去看看。学生主意已定,先生就让学生试试吧。” 可惜,王和垚没心没肺,并没有打算去参加这无聊冗长的科举。 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我想去看看。 高家勤惊愕地看着王和垚。看来,他这个弟子,是心意已决。 “王和垚,你好自为之吧。” 史咸摇摇头,不再言语。 看起来,这个王和垚已经铁了心要去玩命,他是挡也挡不住了。 “安之,你已经想好了?” 高家勤看着王和垚,站了起来。 “大人,学生已经想好了!” 王和垚躬身一礼。 “安之,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勉强。” 高家勤沉吟片刻,来到书桌旁,坐了下来。 “我休书一封,你去找姚启圣,如今正是年关,他应该回乡或在杭州城中。你投奔于他,也好有个落脚之处。” 战事打打停停,转战于浙南,年关许多将领都要回杭州述职,李之芳和姚启圣也不例外。 “多谢大人!” 王和垚赶紧站起身来,来到桌前磨墨。 “这有两封书信,一封给姚启圣,一封给总督大人。万一你找不到姚启圣,可以去总督衙门碰碰运气。” 高家勤脸色温和,和颜悦色。 “大人厚恩,小人日后再报!” 王和垚拿好书信,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退出了书房。 浙江总督李之芳,要是碰到李若男,不知道多尴尬。 王和垚出来,院中的琴桌和琴都在,高青却已经不知去向。 王和垚心头有些惆怅。就像绝美的风景,没有欣赏就匆匆离去,终归是有些遗憾。 第6章 女儿的心思 康熙十四年正月,元宵节刚过,余姚县,北城。 正是辰时,正月暖阳,风和日丽,满地的烟花爆竹纸屑,满街追逐玩耍的儿童,春节的气息正浓。 县衙门前,锣鼓喧天,龙灯舞的兴起,龙头奔腾抢球,神龙昂首摆尾,龙身蜿蜒游走,引起围观百姓的阵阵欢呼。 外面的欢呼声传来,正在后堂翻阅公文的高家勤,不由得眉头一皱。 “去看看,外面为何如此吵闹?” 衙役出去,很快进来,满脸的笑容。 “大人,百姓要见你,麻烦你出去一下。” “要见我,到底所为何事?陆大人不在吗?” 高家勤微微一怔。 元宵节刚过,本来还是休假期,但福建耿精忠骚扰地方,朝廷和浙江总督衙门、浙江布政司衙门纷纷下了圣旨和公文,元日期间轮流执勤,元宵节过后,所有军政衙门必须正常点卯应官。高家勤也因此没有回会稽,就留在余姚县过节。 “大人,陆大人去了陈山巡检司。你就别忘了,出去看看吧,是好事!” 衙役和高家勤开起了玩笑。 “装神弄鬼!” 高家勤白了一眼衙役,最终还是走了下来。 “走,出去看看!” 陆县丞即将调任去松江府华亭县担任县令,再过几天就要上任,也算是熬出头了。 看到高家勤出来,瘸腿的陆向东赶紧摆了摆手,锣鼓声马上停了下来,舞龙也收住了架势。 “大人为民做主,除去了恶霸莫吉祥,为小人申冤,又归还了小人的银子。小人感激不尽,特送上匾额一块,请大人笑纳!” 陆向东说完,两个百姓抬了牌匾上来,上面刻有“明镜高悬”四个大字。 陆向东就是那个被打断腿、还被抢了银子的外地商人。虽然正义迟了些,但总是到了。 “大人,小人没有多少银两,送一篮鸡蛋,望大人收下!” “大人,小人送上两条鲜鱼,请大人笑纳!” “小人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 百姓们或是送上东西,或是跪下磕头,乱糟糟一片,高家勤心头却是惬意。 当官有银子收,还能博得“爱民如子”的好名声,他这个余姚县令,也是心满意足了。 当然,他也知道,百姓敢这样做,也是因为那个“四爷”,被调到江宁去了。 人走茶凉,四爷既然走了,李彪、莫吉祥这些丧家之犬,当然要被痛打落水狗了。 李四的“四大金刚”,李彪和黄二都是锒铛入狱,莫吉祥数罪并罚,被判了死刑,已经上报了绍兴府衙门和浙江巡抚衙门和布政司衙门,就等着秋后问斩了。 “乡亲们,这都是本官该做的。请起,请起!” 高家勤喜笑颜开,不由自主捋起了胡须。 除去了这些魑魅魍魉,他这个父母官,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为李四这些人背黑锅了。 “大人,我们想问一下,大岚山巡检司的王头王和垚,他和他那些弟兄,是不是真的离开了?” 高家勤正在飘飘然,陆向东恭恭敬敬问了起来。 当日莫吉祥被打断腿,逐出巡检司,王和垚兄弟几个归还了六七十两“脏银”给他,天高地厚的恩情,他今天来,也是想见王和垚等人一面,当面致谢。 至于高家勤,那只是顺带着的事情,不得已而为之。 “是啊,大人!我们想见见王头和他几个弟兄,当面谢谢他们!” “大人,你的弟子王和垚王头,他真是个好人!” “大人,青天大老爷啊!” 人群中,百姓们纷纷大声喊了起来。 所有百姓期盼的目光,一起投向了高家勤。 “王和垚他们吗……” 高家勤轻轻点了点头,提高了声音。 “乡亲们,你们来迟了!国事艰难,山河破碎,王和垚他们几个兄弟,前几日已经去杭州从军了!” 高家勤的话,使得百姓们纷纷摇头,人群中响起一片惋惜声。 “可惜啊!见不到王头!” “杀敌报国,菩萨保佑啊!” 陆向东也是连连摇头,为没能见到王和垚等人遗憾。 高家勤暗暗点头。看来,王和垚兄弟几个,在百姓心目中的印象不错。 “乡亲们不要惋惜,他们去参加义军,平定乱匪,建功立业。乡亲们应该为他们感到高兴!” 高家勤大声向百姓们解释,心中忽然有一丝后悔。 王和垚虽然是他的挂名弟子,却从来没有行过拜师礼。期间有许多次机会,但他从来没有张口提起。 自己拉不下脸,碍于身份之见,地位悬殊,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是一种遗憾。 陆向东等人离去,高家勤回了后衙,心事重重,他坐在书房中,眼睛盯着面前的墙壁发愁。 莫欺少年穷,一朝红日起。王和垚有大志,自己是不是太执着于身份地位了些? 他去了杭州从军,又会有怎样的一番境遇? 门“咯吱”一声响起,高夫人进来。 “你怎么门也不敲?” 高家勤皱起了眉头。 高夫人一愣,脱口而出。 “我听说百姓给你送了牌匾,是来给你道喜的!” 她本来心里也不高兴,不过看高家勤眉头紧皱,显然心情不好,她也不好再板着脸。 “有什么可贺的!坐吧。青儿那里,没什么事吧?” 高家勤按捺住心头的烦躁,示意夫人坐下。 “自从大岚山那件事后,整个人就变了。你看,整天临摹这些东西。你说,她是不是心里另有他人呢?” 高夫人掏出几个皱皱巴巴的纸团,放在了桌上。 高家勤一惊,打开了纸团,一个接一个,看完后,轻轻摇了摇头。 “一朝红日起,依旧与天齐……今日红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高夫人轻声说着,一头雾水。 “老爷,这是谁写的,青儿为什么要写这些?” 在她看来,女儿沉默寡言,心事重重,一定和写的这些东西有关。 高家勤苦笑一声,靠回了椅子。 “这都是王和垚的大作,是他送给你的宝贝女儿的。” “王和垚,你那个学生?” 高夫人吃了一惊,拿起纸团仔细看了起来。 她是大家闺秀,识文断字,不在话下。 “就你那个挂名弟子,他有这样的才气?” 高夫人看了片刻,满眼的疑惑。 就王和垚那个破落子弟,也能写出这样的佳作? 挂名弟子? 高家勤苦笑了一声,唇角微微上扬,依然没有吭气。 明摆着的事情,何必再说一遍。 “这可怎么办?” 高夫人有些慌神。 “邱公子邀青儿元宵节去绍兴府游玩,她也没去。你说,她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王和垚,变心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 高家勤勃然变色,阴沉着脸说了出来。 “青儿和邱浩,只不过是萍水相逢,面都没谈过几次,何来变心一说?她喜欢上谁,由她自己决定,难道还要受你我的指派?邱浩和青儿,你敢说不是你和你们刘家那几个兄弟妯娌撮合的?” 高夫人的脸上,通红一片,犹自狡辩。 “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青儿?她娇生惯养,从小吃不得苦。你说说,她是不是眼头高,非权贵人家不嫁?” 看高家勤沉默不语,高夫人胆子大了起来,继续娓娓道来。 “邱浩虽然身子骨差些,可他是谦谦君子,又是知府家的贵公子。青儿嫁给他,后半辈子不用愁,你我也不用为他操心。你说是不是?” “你说的是,可有些事你不知道。” 高家勤看了看书房门,压低了声音。 “你当日不在巡检司,你不知道,李之芳的那个千金小姐,好像也对王和垚有那个意思。你说,两个女子争一个男人,让别人怎么看青儿?让李之芳和邱青怎么看我?” 高家勤眉头紧皱,高夫人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 “李…若男,她不是已经许配人家了吗?” 李若男和宁海将军傅喇塔的儿子富善订亲,天下皆知。这个李大小姐,怎么会这样? “这下你知道,我为何发愁了吧。一个是知府家的富贵公子,一个是两人都喜欢的平民子弟。这其中的抉择……” 高家勤眉头紧皱,心头压抑。 傅喇塔是爱新觉罗氏,大清宗室,再牵扯一个浙江总督的千金,一个绍兴知府的公子,这也太狗血了些。Www.XSZWω8.ΝΕt 这些个男男女女的破事,怎么就这么烦人? 高夫人沉默了片刻,这才继续问道: “那个王和垚,他也有这本事?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男女之间的事情,谁又能说清楚。希望王和垚去了军中,能让青儿死心吧!” 高家勤心里担忧的,是担心因为王和垚,影响他和浙江总督李之芳的交情。 一个挂名弟子,又不是儿子女婿,不值得他如此纠结。 “怪不得他要去从军,你丝毫没有劝阻,反而写了举荐信去找李之芳!” 高夫人恍然大悟,眉头也舒展了开来。 丈夫此举,可谓是用心良苦啊! “就是不知道,王和垚去了军中,青儿会不会忘了他啊?” 高家勤幽幽的一声叹息。 知子莫若父!自己的女儿性格如何,他这个当爹的,自然是心知肚明。 “这你就放心吧!青儿从小娇生惯养,心气又高,她吃不了苦,一定会选择邱公子!” 高夫人恢复了镇定。 对自己女儿的选择,她倒是信心十足。 妇人……之见! 看到妻子一脸的自以为是,高家勤想怼一句,最终闷在了肚子里。 世道不宁,人心难测,谁知道女儿,会不会追随自己的本心? 第7章 咱们坐下说话 元宵节刚过,雪花飘飘,群山银装素裹,大地雪白一片。 大岚山巡检司,教场边上,巡检曹强看着正在操练的巡丁们,眼神幽幽。 除了出去值守的巡丁,营中几乎所有人,都在校场里了。 一刺一收,迅猛无比,让人胆寒,畏惧满满。只怕是那些绿营精锐,也难挡其锐! 这是王和垚独创的“刺枪术”! “傲气面对万重浪 热血像那红日光 胆似铁打骨如精钢 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 我发奋图强做好汉 …………” 巡丁们跑起步来,一起唱歌,声音嘹亮。 男儿当自强自傲,这军歌也是嘹亮,直击心肺! 这是王和垚创的军歌! “哔哔”的哨声响起,这是又王和垚独创的用来训练的铜哨! 就连他房中所用的火炉和煤球,也是王和垚所……造! 整个大岚山巡检司,深深刻上了王和垚的烙印!他这个巡检,到底能指挥几人? 说不定晚上睡觉时,不知不觉就被这些家伙给…… “大人!” 曹强正在胡思乱想,巡丁许福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许福,有什么事吗?” 曹强眉头一皱,头也不回,继续观看巡丁们操练。 “大人,天大的事,咱们借一步说话!” 许福看了看周围,小心翼翼地说道。 “天大的事?” 曹强转过头来,惊讶地看了看许福,轻轻点了点头。 “回营房!” 看到曹强和许福离开,教场上操练的瘦猴和黄二等人立刻停了下来。 “许福这小子,整天溜须拍马,不是个好东西!” 瘦猴摇摇头,眉头紧皱。 “自从王头离开,这巡检司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老黄摇摇头,也是情绪低落。 “是呀!没有了教官,好像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董家耀垂头丧气,有气无力。 “巡检司,太没意思了!” 有巡丁大声喊了起来。 “鬼嚎什么!都给老子练起来!” 瘦猴转过头来,盯着一群人,脸色一板。 “王头可是交代了,等到他站稳了脚跟,就会带兄弟们过去!我告诉你们,谁要是不好好操练,谁都别想去!” “都站好了,赶紧操练!” 老黄板起了苦大仇深的脸,大声呐喊了起来。 巡丁们开始重新训练起来,虎虎生风,气势十足。 瘦猴指挥操练的同时,心里面暗暗嘀咕。ωww.xSZWω㈧.NēΤ 王和垚等人离开,什么时候才能重新招他们前去? 荣华富贵、出人头地,王和垚不会是糊弄他的吧? “刘文石,过来一下!” 想起郑思明的叮嘱,瘦猴眼珠一转,向刘文石招了招手。 “猴哥,有事!” 刘文石过来,两个人嘀咕几句,刘文石连连点头,带着董家耀几个巡丁匆匆离开。 曹强的营房里,听到许福的话,曹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许福,你再说一遍!” 曹强心惊肉跳,差点站不稳身子。 “大人,千真万确,王和垚率十几名巡丁,袭击了大岚山围山的官军,以致大岚山山寨的土匪逃脱!这是董家耀喝醉了酒说的,字字是真!” 许福信誓旦旦,就差跪下发誓了。 “胡……说!十几个人能击溃几千官兵?董家耀显然是喝醉了酒胡说!” 曹强脸色煞白,特地压低了声音。 “大人,千真万确!王和垚他们,是袭击了官兵在山腰的中军大营。他们先抢了火炮,打了官兵一个措手不及。官兵群龙无首,土匪才得以突围!” 许福的话,让曹强呆若木鸡,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的堂兄嵊县县令曹鼎文,也参加了此次围剿,并且在山腰被袭击时受伤。事件的过程几乎和许福说的一模一样。 “董家耀有没有说,袭击官兵的都有谁?” 半天,曹强才问了出来。 “余姚六君子的孙家纯和郑宁没去,有瘦猴、老黄、狗子、方虎、刘文石、董家耀、包大头、杨国华等一十六人!除了余姚六君子和狗子离开,现在巡检司还有十五人!” 许福看了看曹强,小心翼翼。 “大人,要不要把他们都抓起来?这可是大功一件!” “抓起来?” 曹强一阵惊愕,随即摆了摆手。 “这件事太大,容我好好想一想!” 把这15个人抓起来,大岚山巡检司可就完了。 况且,巡检司的这些巡丁,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一个不小心,可能连自己都交待在这! 曹强在房中踱起步来,转了两三圈,才停了下来。 “王和垚他们,现在去哪里了?” “听说高大人给他们写了保荐信,去杭州城从军了!” 许福的门路广,衙门里的事情,也是打探的清清楚楚。 “杭州城?” 曹强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轻轻点了点头。 不用问,王和垚这些家伙,是去投靠那个总督大人了。 曹强一阵头疼,继续问道。 “王和垚是高家勤的弟子,是真是假?” “大人,应该是真的!就连王和垚的字“安之”,也是高家勤起的。” 许福轻声回道,心里面一阵迷糊。 这个曹强,王和垚等人犯事,板上钉钉,直接通报上官,捉拿就是。他絮絮叨叨问这么多事,到底要干什么? “许福,前任的巡检孔家声,他是怎么死的?” 曹强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孔巡检和李虎他们,得罪了大岚山的土匪,是被胡双奇他们杀掉的!” 许福不明所以,有问必答。 “许福,你是余姚本地人吧,家里都有谁?” 曹强不徐不疾问了出来,茶喝的“丝丝”做响。 许福额头上的汗水,一下子流了出来。 “大人,那咱们该怎么办?” 明摆的事情,王和垚他们,和大岚山的土匪有勾结。即便告知了上官,将王和垚等人绳之以法,又能怎样? 大岚山的土匪,能放过他们这些告密者吗? “现在就是不知道,王和垚和那位李大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和浙江总督李之芳,又是什么关系?” 回想起刚进巡检司那一天,李若男和王和垚的言谈举止,那可不是一般的关系。 常年在官场上行走,审时度势这些基本的技能,曹强还是成竹在胸。 万一一个不小小,得罪了总督大人,那可真是自己找死了。 “大人,难道这样就算了?” 大功摆在眼前,许福有些不甘心,还是想再拼一把。 “先等等,看看再说!” 曹强恢复了镇定,随即郑重其事,叮嘱着许福。 “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是泄露了出去,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乱世之秋,事态千变万化,任何事情都要谨慎,不能随随便便就决定。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许福汗流浃背,赶紧退了出去。 他刚进了自己的营房,门被关上,嘴被捂住,紧跟着胸口连续被短刀戳了几下,浑身失去了力气。 “想要出卖我们兄弟,看谁先死在前头!” 董家耀悻悻拔出刀来,许福身子瘫在了地上。 “啪”得一下,董家耀脸上挨了一巴掌。 “郑老大千嘱咐万嘱咐,要小心谨慎!你饮酒不说,还和许福这样的杂碎!你是不是要害死所有的兄弟?” 瘦猴满脸怒容,还要上去抽打。 别看他在王和垚面前毕恭毕敬,面对董家耀这些巡丁,自有威严和威信。 “猴哥,算了,算了!许福是故意套话,我们也没有及时阻拦!” 刘文石和老黄赶紧拉住了暴跳如雷的瘦猴。 “猴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董家耀捂着脸,支支吾吾说道。 “你先去西沟隘口躲两天,等风声过了再回来!” 瘦猴坐了下来,叮嘱着董家耀,脸色依然难看。 董家耀连连点头,不敢说一个不字。 “猴哥,得把许福的尸体处理了!” 老黄赶紧岔开了话题,转移瘦猴的注意力。 “到了晚上,把他扔到山沟里喂狼!” 瘦猴看了一眼地上的许福,目光转向董家耀,冷哼一声。 “这件事,你和老黄去做!” 还是王和垚想的周全,让他们严密监视曹强,一番窃.听之下,想不到真的出了岔子。 “猴哥放心,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董家耀赶紧点头。要是这点事都办不好,他可真是废物点心了。 “猴哥,要不要把曹强也做了,以绝后患?” 刘文石迟疑着说道。 如今的这些巡丁,个个手上都沾过血,有过人命,心早已经野了。 “曹强是朝廷命官,他还算识相。回头和他谈谈,要是他真挡兄弟们的路,再杀不迟!” 瘦猴目光阴冷,立刻做了决定。 许福被杀,死无对证,曹强即便是要害他们,也得掂量。 “猴哥,先下手为强!现在就去找曹强,不怕他耍花招!” 董家耀抢话说道,有些迫不及待。 “现在就去找曹强,敲打他一下,免得夜长梦多!” 目光扫向地上许福的尸体,瘦猴立刻做了决定。 要是曹强也不识相,那就只有痛下杀手了。 现在就盼望着,王和垚那边早有好消息传来,能把他们带出巡检司。 巡检房间里,看到瘦猴和董家耀几人进来,目光阴寒,老黄关上了房门。 曹强先是一愣,随即笑容满面,站了起来。 “猴哥,老黄,几位巡丁,快坐,喝茶!你们找哥哥我,有什么事吗?” 第8章 入世中山狼 元宵刚过,绍兴府到杭州府的官道上,一行人风尘仆仆,正在向西而行。 余姚六君子,以王和垚和郑思明为首,众人笑声朗朗,边说边向前赶路,旅途让他们变成了笑途。 过去半年来发生的事情,以及众人的处境,使得他们不得不走出大岚山,另寻机会。仦說Ф忟網 大岚山胡双奇部虽然曾侥幸取胜,但在数万官军的围追堵截下,逃出四明山,下落不明。官府势大,落草积集实力,风险太大,周期太长,也使得王和垚等人不得不放弃大岚山巡检司,重新寻找机会。 高家勤推荐,众人途中去会稽求见姚启圣,却知姚启圣刚刚升为浙江温处道佥事,人在杭州。众人一路向西,直奔杭州城。 大岚山众山寨灰飞烟灭,抗清形势陷入低潮,众少年都是有些意志消沉。 就连永不言败的王和垚,也觉得前途渺茫。 重生快一年,除了身体练的不错,身边有了这几个好友,似乎和抗清挂不上号,也没有任何任何可以依靠的武装力量。 枪杆子里出政权!没有自己的武装,孤家寡人,匹夫之勇,还抗个屁清! 众人的队伍里,多了一个黝黑俊朗,却嬉皮笑脸的少年陈子勾,也就是大岚山巡检司吃百家饭的狗子。 狗子姓陈,没有名,王和垚替他取名子勾,也是狗子倒过来念的意思,不忘出身。狗子在余姚县重新入籍,陈狗子就成了陈子勾。 余姚六君子,加上一个陈子勾,成了“余姚七匹狼”,来杭州城碰运气,建功立业。 走了五六天,杭州城已经在望,官道上来往的官军不绝,大量手持刀枪的民壮成群结队。那些往来奔腾的八旗兵横冲直撞,嚣张异常。 “这些狗日的,太横了!” 官道上尘土飞扬,孙家纯捂住口鼻,恨恨骂了一句。 “忍一下吧,以后还要在这些家伙手下做事!” 李行中小声劝着孙家纯。 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只是余姚七匹狼。到了杭州城,就得忍。 “我就说,跑到这杭州城干什么?纯粹自找的!” 孙家纯嘴里嘟囔了一句。 说话时,几匹骏马在众人身前停下,马上旗兵目光扫了一下众人,落在女扮男装的郑宁身上,咕噜噜转个不停。 “小姑娘,长的不错,嫁人了没有?” 问话的旗兵一张大饼脸,两个眼珠子又小又亮,目光贪婪。 听他一口京城口音,显然是北地过来的清兵。 郑宁脸色一板,正要反驳,孙家纯已经黑着脸,发作了出来。 “嫁没嫁人关你屁事!赶紧滚!” “小子挺横,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大饼脸旗兵冷冷一笑,忽然一马鞭打在孙家纯头上。 “孙子,你再横一下试试!” 孙家纯猝不及防,脸上火辣辣一痛,已经遭了一下。 孙家纯面红耳赤,想要发作,却被郑思明死死拉住。 “怎么,不服气?” 大饼脸从马上摘下长刀,指着孙家纯,眼神狰狞。 “给老子跪下,不然老子剁了你个狗杂种!” 孙家纯和郑思明都是性格耿介,二人面色难看,一时不知道怎样应付。 路上的行人议论纷纷,却远远躲开,没人敢上前。 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免惹祸上身。 “几位将军,我们是浙江总督李大人府上的,兄弟们不懂事,还请行个方便。” 王和垚赶紧站了出来,上前低头哈腰,满脸赔笑,也是大饼脸的北方口音。 “李之芳?你们是他府上的?你小子骗谁呀?” 大饼脸满脸怀疑,不过语气已经软了许多。 他虽然是旗人,但只是低级军官。李之芳再怎么着,也是兵部侍郎,如今的浙江总督,他还是要顾忌一下。 关键是这小子一口纯正的京味,绝不是南方人。 “将军,我们是总督大人府上千金李若男李大小姐的下人。几位若是不信,可以去杭州城的总督衙门问一下。还请看在李大小姐的面子上,放小的们一马。” 王和垚恭恭敬敬,扯着孙家纯的手臂。 “还不向将军赔礼!” 孙家纯无奈,强挤出一丝笑容。 “小人给将军赔礼了!” 一出门就遇到这么恶心的事情,他是屈辱至极。 “凯塔,李大小姐是宁海将军家的,镇国公没过门的未婚妻,就算了吧。” 另外一个旗兵胆子小,生怕惹出事端来。 宁海将军可是皇亲国戚,和当今皇上是一家子。他们这些低级军官,可不敢惹麻烦。 “怕什么,是这些尼堪耍横。” 大饼脸心里突突,已经收起刀来。 他可以不在乎李之芳、李若男,但宁海将军是王公大臣,他的淫威,他却是惧怕。 “看在宁海将军和镇国公的面上,今天饶了你小子!” 大饼脸恋恋不舍看了几眼郑宁,和几个同伴一起打马离开。 “老大,你为什么要拦我?” 孙家纯羞愤至极,甩脱了王和垚的手臂。 “老五,对鞑子低头哈腰的,丢死人了!” 李行中和赵国豪都是脸色难看,垂头不语,显然,几个人心里都是羞辱。 “老二,各位兄弟,忍忍吧。” 王和垚看了一眼众人,苦笑一声。 “光天化日,官道上都是行人,前面就是杭州城,咱们还能怎样?难道说,真要杀了他们,鱼死网破?” “拼就拼了,大不了丢一条性命!被人这样羞辱,还装孙子……” 孙家纯恼羞成怒,难以抑制。 “老二,老五也不想这样,他是在帮兄弟们脱困!你少说两句好不好?” 赵国豪眼睛一瞪,忍不住说了出来。 看王和垚的脸色,肯定心里也不舒服。 “这样子低声下气,比杀了人还难受!” 孙家纯气恼羞成怒,心头鬼火直冒。 “要报仇,以后有的是机会!鞑子一鞭子,就让你们内斗了?” 郑思明低声呵斥,顿时几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路上行人来往,的确不是可以大声说话的场合。 “老五,咱们真的要去追随姚启圣吗?” 郑思明看着默不作声的王和垚,看似询问,实则担心他生气发怒。 这个孙家纯,心眼比针还小,似乎对王和垚还是有些成见。 要不是王和垚一直忍让,两个人恐怕早已经闹起来了。 “大哥,姚启圣在朝中有人,跟着他,很容易建立战功,出人头地。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只能借势,借满清的手壮大自己,在清军和耿精忠之间见机行事。” 王和垚打量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马,眉头紧皱。 抗清力量式微,百姓麻木困苦,官军腐朽而兵马良多,又有汉人士绅力助纣为虐,前途凶险,一步都不能走错。 而策略,除了借势,别无他法。 在他的身上,除了高家勤给姚启圣的信件,还有一封高家勤给浙江总督李之芳的私书,他却不想拿出来。 高家勤和李之芳的关系,从李若男和高青要好,一同被掳掠,就可以一窥豹斑。 他就是不想利用别人达到目的,尤其还是个单纯的女孩。 “那个姚启圣,一家人和和气气,看样子不是坏人!” 狗子点头称是,赞同王和垚的看法。 狗子的话,让王和垚轻声一笑。 官宦人家,日子过得顺,不为油盐酱醋发愁,自然心态平和的多。老百姓那么多戾气怨气,不都是操蛋的生活逼出来的吗。 “老五,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不知为何,孙家纯阴沉着脸,断然提出了反对意见。 “我们兄弟,即便是跟着官府,打打杀杀,甚至是训练官兵,最后不过是削弱抗清力量,给人家摘了桃子。还不如扯旗自己干来的痛快!” 孙家纯的话,让李行中和赵国豪都是面面相觑,不发一言,就连郑思明也是低头不语,陷入沉思。 “自己扯旗?” 王和垚怒气渐升,他看了一眼路人,不得不压低了声音,也按捺下了怒火。 “二哥,我已经说过,咱们没人、没钱、也没有时间,拿什么扯旗?大岚山胡大当家他们就是例子。跟着官府干是借势,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尸位素餐,就能坐享其成吗?” 众人一条心,才能众志成城,披荆斩棘。这样不是一条心,还怎么做事? “老五,说的漂亮,我看你呀,是被那个李大小姐给迷住了。要不然,也不会在巡检司不干,非要到这杭州城来!” 孙家纯悻悻吐槽,王和垚不由得呆了。 他看着孙家纯,简直不能相信,孙家纯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二哥,你……” 王和垚痛心之余,说不出话来。 “孙家纯,放你尼昂的狗屁!” 赵国豪扔掉了肩上的包袱,几步窜了过来,对着孙家纯就是一拳。 陈子勾和李行中赶紧拦住,把怒不可遏的赵国豪抱住。 “四哥,算了,算了!二哥心里有火,都冷静一下!” 陈子勾赶紧劝着赵国豪。 “四哥,二哥不是有意的,你消消火!” 吓坏了的郑宁反应过来,也赶紧上前劝着赵国豪。 “老子不干了!回去了!” 孙家纯恼羞成怒,暴喝一声,扭头就走。 一出道就碰上中山狼,还有比这更羞辱的吗? 第9章 再见亦欣喜 “站住,你到那里去?” 郑思明看了一眼路上驻足观望的各色人等,紧皱起了眉头。 这个孙家纯,倔病又犯了,一点事都扛不住,真是让人失望。 “老四,闪一边去!” 郑思明面色铁青,正在考虑怎么处理眼前的局面,王和垚已经走了过去,拉住了孙家纯。 “老二,二哥,兄弟们同生共死,发生点冲突,那是在所难免,说说就算了。咱们出来闯荡,一个人都不能缺,是不是?” 王和垚搂住了孙家纯的肩膀,像对那些新战士做思想教导一样,低声细语,循循善诱。 这个时候,他要是黑着脸,恐怕局面就不可收拾了。 他也能感觉到,孙家纯身体的反应,对自己是本能的抗拒。 “我知道你心里火,我也一样。可这是杭州城,不是大岚山巡检司,你得忍,除非你能控周围的一切。咱们可以杀了鞑子,可兄弟们,恐怕都要栽在这里,你恐怕不会愿意。” 王和垚语气真挚,话语里也是许多无奈。 满清朝廷60万绿营兵,自己只有六七个人,拿什么斗? “老二,老五都是为兄弟们好。你心里有火,他也难受,兄弟们都难受。给他道个歉,难道你这个二哥都拉不下脸吗?” 郑思明过来,沉着脸,一本正经说道。 孙家纯抬起头来,看了看郑思明,又看着王和垚,终于嘟囔了一声。 “老五,我过了。大哥,我听你的!” 王和垚给他面子,他再不知趣,难道真要一拍两散? 看其他人的脸色,他也明白,他是惹了众怒,不能再为所欲为了。 “二哥,咱们兄弟志在建功立业,救国救民,不能因为一点屈辱就丧失斗志。汉高祖刘邦四十八岁才起事,你比他年轻了三十岁。刘备桃园三结义,已经是三十岁左右。明太祖朱元璋还是个乞丐,当过和尚,二十五六岁才参加了郭子兴的红巾军。” 王和垚面对着众人,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 “人生在世,要快意恩仇,骑最烈的马、喝最烈的酒、娶最美的女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他日你我兄弟必会建功立业,贵为上卿。不过,该忍的时候就得忍,就比如现在!” 孙家纯不好意思,其他人都是点点头,笑了起来。 “老五,二哥有些冲动,给你赔不是了!” 孙家纯面色发红,尴尬一笑,真诚了许多。 “老二,我也不好,给你赔礼!” 王和垚的目光扫过来,赵国豪扭扭捏捏,讪讪一句。 “老四,你以后控制一下脾气。老二,你要相信兄弟,不要信口开河。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很伤人的。来杭州,也不是老五自己的决定,是兄弟们一起!” 郑思明轻声说道,做了最后的总结。 “至于那几个旗兵,等有了机会,大哥会宰了他们,给你出气,也给天下的百姓出气!” 归根结底,还是要鼓舞士气,几个人在一起。 狗子也是笑容满面,劝着孙家纯。 “二哥,咱们兄弟,以后还不知要经历多少腥风血雨,兄弟们要一条心,才能跨过这些沟沟坎坎!” “你小子也教训起你二哥来了!” 对着陈子勾,孙家纯一板脸。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郑思明看着面带微笑的王和垚,心头忐忑。 这小子,总能顾全大局,稳定人心。他真的就一点也不生气吗? 众人收拾心情,向前而行,没有多久,行人更多,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杭州城已如巨龙,横在眼前。 “老五,要我说,投靠姚启圣,不如投靠李之芳。李之芳是浙江总督,封疆大吏。姚启圣再厉害,也不过是温处道佥事。既然都来了杭州城了,索性拉下脸,好好的攀附一下权贵!” 郑思明看着前方高大的城墙,忽然在王和垚耳边轻声说道。 “大哥,你这是要我卖身投靠啊!” 王和垚看了看前面的孙家纯,使了个眼色。 “他只是因为被鞑子羞辱,和你没有关系。听大哥的,咱们等不起几年。等姚启圣发达了,抗清也就没有指望了!” 郑思明的话,醍醐灌顶,让王和垚恍然若失,不自觉重重点了点头。 等姚启圣发达了,吴三桂只怕已经撑不住了,还拿什么来对抗满清? 既然有更粗的腿可抱,何不赢站在风口上? 可是,要找李若男,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尤其是居心叵测,要利用别人,良心上总是过不去。 “早下决断,不要优柔寡断!这是个机会!” 郑思明继续低声叮嘱。 “就是不知道,那个李若男,还记不记得咱们?” 王和垚有些意动,却有些不敢确定。 “她可能已经忘了我们,但一定不会忘了你!相信大哥!” 相比王和垚的七上八下,郑思明却是信心十足。 “快看,那不是李大小姐吗?” 王和垚正在苦思,李行中忽然指着前方,大声喊了起来。 众人一惊,定睛细看,果然,几匹骏马绝尘而来,路上行人纷纷躲开。当头一匹银鞍白马上,红色披风、缎衣锦绣的女子,正是李若男。 王和垚心头一惊,又是期盼,又是不安。 “兄弟,兄弟们的路怎么走,现在可就看你的了!” 郑思明胳膊顶了一下王和垚,下了死命令。 “王和垚,你们来了,怎么也不提前来个信?要不是那几个旗兵报信,我还不知道你们要来!” 李若男脸色兴奋,她跳下马来,叽叽喳喳,和王和垚寒暄,宛如多年好友一般。 “李大小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王和垚嬉皮笑脸,不小心把大实话说了出来。 “还是那么油嘴滑舌!” 李若男心里甜蜜,眼波流转,让王和垄不由得意乱情迷,又是金句爆出。 “百分桃花千分柳,冶红妖翠画江南。李大美人一出,当真是……惊艳了时光,也亮瞎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狗眼!” 王和垚由衷叹道,眼里都是惊羡。 美女,总是能让人赏心悦目,神清气爽,猛流哈喇子。 其实他心里有些纳闷。他和李若男,真的有那么熟吗? “是亮瞎了你的狗眼,不包括我们!” 郑思明忍不住,狠狠怼了一句。 李若男这个总督府的千金小姐,也不知道看上了王和垚什么?一个女子,大庭广众之下,一点矜持也没有!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难道真是这样? “你呀!终于来了杭州城,却没有一句真话!” 李若男眉开眼笑,脸上白里透红,更是明艳动人,不知不觉靠近了王和垚许多。 和王和垚在一起,她总是觉得心情舒畅,如沐春风。 李行中和赵国豪面面相对,各自做了个鬼脸。 还说不是狗男女,看李若男眉眼间的欢喜就知道了。 郑宁心里难受,头转到一边,郑思明负手而立,面色平静,狗子羡慕地打量着王和垚和李若男。 美女和野兽,怎么那么般配! 孙家纯收回目光,暗自冷哼一声。尛說Φ紋網 一见面就是眉梢眼角都带春,含羞带笑送秋波,还说不是郎情妾意? 鬼才信! 王和垚,可真是油嘴滑舌,女人见女人爱。 第10章 惊艳了时光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参差十万人家 ……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眼前的杭州城,似乎和自己记忆中,或是想象中的,绝不相同。 后世的杭州已经没有城墙,但风景秀丽。古时的杭州城,虽然没有后世的繁华,但这青山绿水,总会有的吧。尐説φ呅蛧 可这…… “王和垚,原以为你是个舞枪弄棒的,想不到你还饱读诗书!” 李若男笑着说道。看得出,她心情实在不错。 “老五小时候就是神童,又在姚江书院苦读。他可不是浪得虚名!” 李行中神采飞扬,轻声说了出来。 “什么神童,不过是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纵然生的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的浪荡子而已。” 不自觉地,王和垚冒出一句自嘲的话语来。 “纵然生的好皮囊!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啊!” 李若男笑嘻嘻说道,随即脸上一红,赶紧指着前面的城门。 “这里是庆春门,咱们从这里进去!” 王和垚等人放眼望去,只见庆春门外都是菜圃,竹子编的篱笆,茅草屋,还有一些树木在江岸边种植,东面就是波光粼粼的钱塘江。 城门口,正有菜农运菜进城,担粪出城,但地上马粪、垃圾众多,与众人心目中的杭州城大相径庭。 “这就是“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的杭州城?” 郑宁世家子弟,自小饱读诗书,眼前的杭州城,让她失望。 说起来,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到杭州城。 “这算好的了!西城满城外的西湖,都被官兵的马粪弄臭了。西湖上的桃树、柳树,也被旗兵们砍光盖房子。要想看到西湖的美景,做梦吧!” 郑思明冷冷一句,眼里充满了讥讽。 “大小姐,西湖真成了粪坑,拉完了顺便水洗?” 看到王和垚狐疑的目光看过来,李若男有些不好意思。 “没那么夸张,但也……差不多吧。” 到了江南,她曾去了西湖游玩,想见识一下大名鼎鼎的人间天堂,谁知道乘兴而往,败兴而归。 “拉完了水洗。你怎么说的那么恶心!” 李若男瞪了一眼王和垚,脸上飞红。 郑宁本来苦着脸,听到王和垚的话,“噗嗤”一声,差点笑了出来。 拉完了水洗!五哥是真敢说啊! “何止是西湖!满城五座城门,杭州城十座城门,十五座城门,除了这庆春门,城门的锁钥,都是由八旗兵掌管,即便是浙江总督、布政使这样的高官,也没有启闭之权。至于庆春门,还不是因为这里脏兮兮的,又叫“污秽门”,才让汉人官兵把守!” 郑思明不管不顾,不给李若男丝毫面子。 其实他是不吐不快,要不是看在李若男的面子上,他或许真会说出“大好河山,可惜沦为腥膻”这些忧国忧民的话来。 李若男无语,只能讪讪而笑。 这个高个子,光说大实话。 其实她不愿意带王和垚等人从其它更干净的城门进城,也是担心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除庆春门外,杭州其它各城门均由八旗兵看管,八旗兵地位超然,欺压百姓的事情见惯不怪。对出入城的百姓随意索取,调戏良家妇女,迎婚丧葬百姓必须贿赂,不然绝不轻易放行。 这要是让年轻气盛的郑思明等人碰上,一旦发生冲突,可是不好收拾。 “杭州城,烟雨江南,果然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王和垚哈哈一笑,缓解了李若男的尴尬。 “暖风熏得游人醉,原来是被马粪人粪熏的啊!” “你呀!越说越恶心!” 众人哈哈大笑,李若男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和王和垚在一起,快乐总是很多。 “王和垚,你们这次来杭州城是……” 李若男忍不住问了出来。 “本来要告诉你,发生了点意外。” 王和垚把要追随姚启圣的事情,大概讲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 李若男立刻瞪起了眼睛。 “你到杭州城,找什么狗屁姚启圣,找我不就行了!难道说,我李若男还办不了这点小事?” 救命恩人从军找别人,这要是传出去,她还有脸在外面混吗? 王和垚讪讪一笑,皮笑肉不笑。 “不不不,这怎么好意思?我们还是自己解决吧。” “随便你吧!” 李若男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她眼珠一转,一本正经。 “现在是年关,我爹也刚刚回来,你救过我,我爹肯定要见你一面。你们今晚,就住在总督衙门吧,也免得我明天找你!” 总督衙门? 王和垚额头冒汗,连连摆手。 “大小姐,多谢你了。不过,我们这些臭脚丫子要是进了总督衙门,还不臭气熏天。还是算了吧。” 这又吃又拿的,多不好意思。 “姚启圣在哪,你们知道吗?万一他不在杭州城,你们又怎么办?臭脚丫子,你要是干干净净的,我还不让你进去!” 王和垚还要拒绝,李若男已经瞪起了一双眼睛。明摆着,她对王和垚的拒绝很不高兴。 “也好!也好!为了满足你尽地主之谊的心愿,也为了让你破费,也本着我佛慈悲、救苦救难的宗旨,我们决定给你一个面子,随你安排!” 王和垚赶紧点了点头。说实话,他最头疼女孩们生气了,尤其是美丽的少女。生活已经够苦,何苦还要为难别人。 李若男笑了起来,像冬日里雪中灿烂的梅花。 自己是李若男的“救命恩人”,李之芳要见自己,懒得再跑一趟。何况姚启圣或许也在杭州城某个衙门,在总督衙门,也好打听。 “你看什么?” 看到王和垚上下打量着自己,面容猥琐,李若男有些心慌。 那几个旗兵来报,她可是稍稍打扮了一下。 “你这一身雍容华贵,艳光四射,真是个祸国殃民的大美女,亮瞎了我们的狗眼!” 王和垚嬉皮笑脸,由衷地开起玩笑来。 “比高青还好看?” 李若男喜笑颜开,下意识脱口而出。 “高青那是装的,你这叫天然去雕饰,蛊惑了众生,惊艳了时光。” 王和垚嘴里赞叹,眼里放光。 “碧绿的草坪,盛开的鲜花,自由自在飞翔的小鸟,湛蓝的天空……” “香醇的美酒,美丽的少女!老五,你这老一套,到底骗到了一个女孩没有?” 李行中打断了王和垚,接着他的话说了出来,众人都是笑成一团。 王和垚目瞪口呆,李若男脸上羞红,不好意思笑了起来。 就像高青所说的一样,这人热情奔放,说话就像作诗,真是一个活在梦里的诗人。 郑宁看着王和垚和李若男嘻嘻哈哈,怎么也笑不出来。 “……盛开的鲜花,自由飞翔的小鸟,香醇的美酒……” 陈子勾嬉皮笑脸说着,被郑宁冷冷一瞥,赶紧住口。 “大家赶紧进城吧!” 孙家纯低着头,闷声说了一句。 乡下人进城,他浑身不自在。那些绫罗绸缎的富人、香风扑鼻的红粉佳人,让他脸皮发烫,生怕别人注意到自己。 和王和垚在一起,他觉得自己各方面都不如对方,这让他很不舒服,甚至有些妒忌对方。 就像李若男,千金小姐,明艳动人,却偏偏对王和垚有意。那一次要是他去了,也许得到李大小姐青睐的,就是他孙家纯了。 以前赵国豪、李行中、郑宁,甚至是郑思明都对自己尊敬有加,除了郑思明,人人都尊重他。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王和垚成了这些人的中心。 而自己,被冷落了。 郑思明看着脸色阴沉。闷头向前的孙家纯,轻轻摇了摇头。 孙家纯,还是太敏感、太好胜。 他看向和李若男谈笑风生的王和垚,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孙家纯的不适和不满。 “进城!” 李若男带路,众人一起,鱼贯进了杭州城。 从庆春门进了城,正是城北庆春街,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庆春门西面是惠济桥,当地人叫“盐桥”,是宋时盐船榷卖的地方。北面有潮鸣寺,是建于五代后梁的古刹。寺北有回龙桥,据说是宋高宗赵构路过题诗而起的名字。有空带你们逛逛!” 李若男叽叽喳喳,不负“东道主”的热情。 “宋高宗赵构,对女真卑躬屈膝,父母掳掠也不救,这还是人吗?李纲、宗泽这些忠臣不用,却独独重用千古第一奸臣秦桧。自毁长城,杀了岳武穆!天底下,怎么出了这么个自带缺德的太监!” 王和垚摇头感慨,惹的郑宁又笑了起来。 自带缺德! 缺德,还有自带的吗? 李若男看了一眼郑宁和王和垚,眼神幽幽。 这个小姑娘,烟视媚行,楚楚可怜,又是“余姚六君子”之一,朝夕相处,一定很得王和垚的……欢心。 临街的一间房屋二楼,窗户开了一扇,一个红衣女正在向街上张望,她目光停留在王和垚等人身上,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王和垚等人都是年轻后生,再加上几个人久在军中,身材笔挺,英俊威猛,红衣女和赵国豪的目光碰撞,赵国豪不由得一怔。 女子肤白貌美、青丝红颜,风情万千,赵国豪停下来看着女子,目不转睛。 和他土里土气的未婚妻比起来,简直是…… 女子宛然一笑,手中的丝巾扔下,随风飘摆,正好落在赵国豪的面前。赵国豪伸出手来,把丝巾抓在了手中。 丝巾幽香阵阵,赵国豪放在鼻子边上轻嗅,满脸的陶醉。 “老四,别看了,那是风尘女子,小心丝巾上有那个毒。” 李行中过来,在赵国豪耳边轻声说道。 杭州城,花花世界的青楼女子,不是赵国豪的良配。 “风尘女子!” 赵国豪满脸的惊诧。他看着二楼的窗户,红衣女子已经不见了人影。 “老三,这么好的丝巾,上面有什么毒?” “四哥,走了。” 王和垚拉着懵懵懂懂的赵国豪就要离开,目光中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王和垚不由得心脏狂跳了起来。 二当家! 他怎么会在这杭州城出现? 王和垚再抬起头查看,络腮胡子早已经没了踪迹。 王和垚揉了揉眼睛。难道说,是自己看花了眼? 第11章 将来如何心安 甲申年,满族入关,留大部分八旗兵拱卫京师,于各战略要地和重要城市派驻其精锐部队——八旗兵,从而形成八旗驻防制度,对内镇压汉人反叛,对外抵御外部侵略,监视绿营,维护统治。 旗人驻防各地,由于人数有限,避免沾染汉人习俗,在各驻防要地修建城池,使旗人居住其中,从而形成满汉分居的局面,这就是所谓的“满城”。 处于东南重镇的杭州,不仅战略位置重要,也为天下财赋集中之地,江苏之苏松常镇,浙江之杭嘉湖等郡,甲于天下。满城设于杭州城中,也是理所当然。 位于杭州城内的满城,内有衙署房屋二万余间,公衙门、杭州将军署、都统署、理事厅同知署等,都设在满城。除此之外,浙江总督衙门、浙江承宣布政使司、粮仓等重要军政衙门,也都在满城之内。 进了总督衙门后院,一贯性烈如火、愤世嫉俗的少年们都是有些诚惶诚恐,亭台楼阁、鸟语花香,雕梁画栋,处处透露出奢华之气。 低声下气、来回穿梭的奴婢,色彩斑斓、精美的地毯,奢华的楠木家具,精美绝伦的字画和古董,奇花异卉,植物翠绿欲滴。 陈子勾拘谨无比,远远避开了地毯,生怕被自己的鞋子弄脏。孙家纯满眼都是羡慕,屏声静气,就连见多识广的郑思明,也是有些拘束。 李若男让下人拿来新鞋子,众人换上才踩了进去。 王和垚暗暗后悔,他可以感觉到孙家纯等人的拘谨和自卑。 自己这些人到总督衙门,有些自取其辱。说实在话,他不想被别人瞧不起,尤其是身边的朋友们被瞧不起,这让他心里难受。 人年轻了,虚荣心也随之而来,要保持初心,实在是有些困难。 吃晚饭的时候,孙家纯和陈子勾两个,衣衫整洁,指甲缝里的一点点污垢,都是洗的干干净净。 洗的干干净净不说,吃饭也变的温文尔雅,甚至陈子勾惊慌之下,汤还撒了衣服一大片。 贫穷限制了想象。乡间的淳朴少年,能不能经受住“富贵不能淫”,就看各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了。尛說Φ紋網 甚至是“挥金如土”的富贵人家李行中,也是拘谨许多,虽然他还能保持镇定,但已不复往日的潇洒不羁。 众人吃喝时,安静了许多,不复往日的热闹和喧嚣不说,似乎都变成了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 王和垚感觉得出此刻李若男心中的骄傲,似乎这一瞬间,她才是真正的纨绔子弟李若男。 一身淡绿牡丹缎衣雍容华贵,衣香鬓影,冷艳逼人,那种骨子里掩饰不住的优越感与生俱来,让王和垚心生抗拒,也很不舒服。 以貌取人,用家世来甄别对方,显然已是她的惯例,也是阶层固化,这个时代的特征。 王和垚暗自恼火,心头的斗志熊熊燃烧。他要中流击水,力挽狂澜,改变自己和周围人的处境,改变这个时代。 甚至是改变整个世界! 我命由我不由天! 少年心事当拿云,他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不想被人鄙视和踩在脚下! 李若男不经意转过头去,注意到王和垚打量着孙家纯等人,眉头紧皱,眼神幽幽,不由得心头一颤。 王和垚,他在生他兄弟们的气,还是对自己的待客方式不满? 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李大小姐,我敬你一杯。多谢你的款待!” 李若男正在狐疑,王和垚斟满酒,举起了酒杯。 李若男赶紧举起酒杯,和王和垚碰了一下。不等她把酒杯放到嘴边,王和垚已经一饮而尽。 李若男正在惊愕,王和垚倒了一杯酒,举起酒杯。 “各位兄弟,李大小姐这个朋友不错,咱们兄弟敬她一杯!” 郑思明等人一起举起酒杯,王和垚举起酒杯,又是一口灌下。 李大小姐? 李若男举起酒杯,心头微微一酸。 王和垚,难道仅仅是把她当朋友吗? 她不美吗,比不过柔情似水的高青吗? “李大小姐,怎么没有看到你的家人啊?” 郑思明看了一眼喝的面红耳赤的王和垚,放下酒杯,轻声向李若男问道。 李之芳身为浙江总督,不会是孤身南下,总有人要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李若男娇生惯养,显然不是照顾人的角色,别人照顾她还差不多。 “南下的只有我爹和我,我弟弟年级还小,留在了京城。” 李若男心不在焉,眼睛不停瞄向闷头喝酒的王和垚。 “那你的其他家人昵?” 郑思明脚下踢了一下王和垚,继续问道。 他知道王和垚的酒量,千杯不醉,但也架不住这样喝闷酒。 “我娘十年前就过世了,我爹一直未娶,家里只有我爹和我们姐弟二人。” 李若男平静了些,举起酒杯,正色说道 “郑思明,咱们不打不成交。你们来杭州城,我是打心眼里高兴。我已经求了我爹爹,只要你们好好立功,他一定许你们一个前程!” 郑思明脸色不由得一红。这个李若男确实是个善良的女孩,怪不得王和垚不愿意求她。 即便是此刻的他,也是心中有愧。 “李大小姐,大恩不言谢,我等兄弟,必有厚报!来,我敬你一杯!” 郑思明郑重其事,端起了酒杯。 大丈夫能屈能伸,至于将来如何,只有走一步看一步,李若男的恩,将来再报。 “江湖儿女,说什么谢!” 李若男笑了起来,端起酒杯,和郑思明都是一饮而尽。 “老五,你还不敬李大小姐一杯?” 郑思明转过头来,正色对王和垚说道,脚下狠狠一下,踢在了王和垚的小腿胫骨上。 担心郑思明再踢,王和垚忍着疼,举起了酒杯,满脸笑容。 “李大小姐,多谢盛情款待!深情厚谊,容来日再报!” “那你要怎么报答,不会是嘴上说说吧?” 李若男眉开眼笑,喜滋滋举起了酒杯。 “当然不是嘴上说说,做牛做马,为奴为婢,上刀山下火海,全凭李大美女吩咐!” “一言为定!你的话我可记住了!” “大美女面前,绝不反悔!” “那好,你先写首诗给我!” “这你得让我想一下!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愿咱们友情常在,地久天长!”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好好好,下两句,下两句!” 王和垚和李若男谈笑自若,二人笑意盈盈,头都几乎碰到了一起。 郑思明暗暗摇头。看李若男的言谈举止,她对王和垚,可谓是喜欢到了极点。 第12章 我要你嫁我 回到房间,王和垚坐在椅子上,满脸通红,眉头紧皱,半点也没有喝醉酒得样子。 “老五,你没事吧?” 吃饭的时候,郑思明就注意到王和垚似乎情绪不佳,失去了一贯的乐观,真喝了不少。 王和垚冷静谨慎,很少是今天这个样子。 “大哥,看到兄弟们的样子,畏手畏脚,唯唯诺诺,我这心里难受!” 王和垚摇摇头,心头压抑。 “老五,你为什么难受?” 赵国豪没有听明白,眼神中满满的都是疑惑。 他们三个人一个房间,李行中和孙家纯、陈子勾三人另外一个房间。只有郑宁是女孩子,独居一室。 “老五的意思,一是兄弟们身无分文,为五斗米折腰,二是担心兄弟们经不起富贵诱惑,失了本心。” 郑思明点点头,显然也有此类的担心。 “不会吧,可能大家没见过世面,有些拘束!” 赵国豪眼神闪烁,尴尬一笑。 其实,他刚才也很有些拘谨,更是有些自卑。 “老四,有些拘束没问题,就怕兄弟们经受不住诱惑,失了反清的本心。”小說中文網 郑思明点点头,温和地拍了拍赵国豪的肩膀。 赵国豪虽然家境贫寒,但父慈母爱,从小没有受什么苦,为人也最为热心。对于他,郑思明倒是不担心。 “老大,你放心,我心里头清楚!我听你和老五的!” 赵国豪郑重其事,胸口都热了起来。 郑思明点了点头,王和垚也重重拍了拍赵国豪不再厚实的肩膀。 “兄弟们,万丈高楼平地起,将来有一天,你我兄弟一定会出人头地,名垂千古,什么荣华富贵、封妻荫子,都是唾手可得!” 王和垚的话,让赵国豪和郑思明,都是脸色发红。 “老五,就知道你不会玩物丧志,见利忘义!” 赵国豪红着脸,哈哈一笑。 “玩物丧志,见利忘义!老四,你这都说的什么呀!” 郑思明哈哈笑了起来。 “大哥,今天我想作诗,不吐不快!” 王和垚热血沸腾,心头却是冷静。 “作诗?” 郑思明和赵国豪都是一愣。 酒酣耳热后,正是逸兴飞扬之时,保不准和那首《清平乐》一样,又是佳作。 “快,看看,房子里也没有笔墨纸砚?” 郑思明和赵国豪,立刻忙活了起来。 堂堂总督府衙门,怎么会没有笔墨纸砚?很快,郑思明和赵国豪找来了笔墨纸砚,郑思明亲自研磨,目光不经意扫了一下门口。 王和垚眼花耳热之下,提笔就写,一挥而就。 这个时候,他们可是不想破坏“王大诗人”的雅兴。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 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王和垚,你这首《蝶恋花》,怎么这么让人难受啊!” 不知什么时候,李若男走了进来,就站在赵国豪身旁,她看着王和垚“狗.爬体”写下的“墨宝”,眼圈泛红,痴痴呆呆。 “李大小姐,你什么时候来了?” 赵国豪吓了一跳,赶紧让开身子。 王和垚和郑思明四目一对,又各自分开。 “王和垚,你这词,是写给谁的?能送给我吗?” 李若男擦了一下眼眶,婢女端上茶来。 显然,她也注意到了,王和垚晚饭时喝了不少,所以带人送了热汤而来。 “忽然有所思而已!” 王和垚喝了一口浓茶,似乎清醒了一些。 郑思明和赵国豪四目一对,告辞离开。 “你能把这首词你送给我吗?” 李若男心头发酸。这词里的杨柳,一定是王和垚魂牵梦绕的女子。 “李大美人,你让我亲一下,我就送给你!” 王和垚借着酒意,嬉皮笑脸,胆大了起来。 “说什么胡话,我已经……许人了!” 李若男心头羞涩,甜丝丝的,脸红心跳。 这个王和垚,色胆包天,不知道是真是假。 “你已经许人了?” 王和垚瞪大了眼睛。这一次,他吃了一惊。 李若男,已经名花有主了? 王和垚看着李若男,肌肤胜雪,明眸善睐,不由得羡慕嫉妒恨占全。 “是的,去年的事情,要不是东南的战事,我可能已经成婚了。” 李若男神情黯然,回答有气无力。 “这么说,我没有机会了!” 王和垚满脸的惋惜,脱口而出。 他是真的遗憾。李若男这样美丽的少女,虽然说有些任性,但简单善良,他喜欢。 他喜欢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 “你这人,油嘴滑舌!” 李若男换了笑脸嗔道。知道她已经许配人家,还想有机会,真不害臊。 不过,也许就是这样油嘴滑舌、直来直去的王和垚,才让她念念不忘。 “门当户对,你一定会很喜欢他吧?” 王和垚意兴阑珊,像被抽气的皮球一样,不知是真是假。 “他是个旗人,我们经常在一起,说不上喜不喜欢。” 谈到婚姻,李若男也失去了兴致,无精打采。 “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怎么能嫁给旗人?” 王和垚摇着头,一本正经。 “听说京城有钱有权的汉人,家里都有女人嫁给旗人做妻做妾,有的汉女甚至于失身于那些无所事事的旗人地痞流氓,只图个荣华富贵,衣食无忧。本来我是不信,你今天一说,我才是真信了。可惜啊!可惜啊!” 王和垚摇头晃脑,啧啧叹息了起来。 “酸溜溜的,可惜什么?” 李若男瞪起了眼睛。 “在婚姻问题上,我是一个纯粹的国粹保存主义者,最不忍见我本族的娇美的女子,让那些地痞流氓去足践。将来我要去了东洋泰西,非要娶几个黑发、红发、金发的洋妞报仇雪恨。等我家财万贯、富可敌国,我要买很多洋妞回来,给我们天朝的农夫、小商小贩们享乐!” 王和垚侃侃而谈,得意洋洋,听的李若男目瞪口呆。 “王和垚,你说的是真是假?” “我穷光蛋一个,当然是打打嘴炮,难道还真能娶几个洋妞复仇?” 王和垚哈哈一笑,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况且,见了你这个大美人,我那还有心思放在女人身上!” “你呀!也不知道那一句是真,那一句话是假?” 提到了婚姻,李若男的情绪,显然已经不复刚才。 “我爹还没有回来,你先歇息吧。明天一早,我再过来找你。” 李若男拿起了“墨宝”,就要迈步离开。 “大美女,我还没有亲你!” 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 “小声点,你就做梦去吧。” 李若男瞪了一眼王和垚,转身离开。 “梦里面,我可要为所欲为。” 王和垚追了上来,嬉皮笑脸。 “你呀!真是个没心没肺的登徒子!记住,我爹明天一早要见你!” 李若男拿着“墨宝”离开,郑思明和赵国豪从窗外的阴暗处闪了出来。 “老五,你可是真敢说啊!” 赵国豪嘴里啧啧称道,竖起了大拇指。 在讨女人喜欢上,王和垚实在是太有手段,实在是高。 “老五,厉害,厉害!可惜名花有主,你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郑思明摇头叹息。 “打个嘴炮而已。你们不知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叫感情定律,也叫真贱定律。” 王和垚强笑了一声,似乎没有失败者的失意,反而普及起泡妞技巧来。 “又是你那些泰西的奇技淫巧,我可听不懂!” 郑思明一阵头疼,赶紧转移话题。 “赶紧睡吧,明天还有一大堆事情!” 王和垚虽然大不咧咧,可是他情绪不高,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李若男动了真情? “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你这刚才还断肠落泪,要死要活的,回过头就情挑美女。老五,你这玩的哪一出啊!那个李大小姐,好像对你不错啊!” 赵国豪惊讶于王和垚的善变。 他也搞不懂,为什么女人都喜欢王和垚这样油嘴滑舌的类型。 “老五,李大小姐虽然许配人,但我看她对你有意思。你加把劲,搞不好会有机会。” 郑思明看着王和垚,眼神玩味。 他看得出来,李若男和王和垚,已经不仅仅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借势而为,李之芳是浙江总督,怎么也比姚启圣说话管用。王和垚若是能成为浙江总督的乘龙快婿,可是要省不少力气。 “就是!要不你和她生米煮成熟饭,生个龙凤胎出来。到时候,这总督女婿可就是板上钉钉了!” 赵国豪浮想联翩。 “你们两个,难道没有听说过,门当户对这句话吗?咱们什么身份,人家什么身份,早早睡吧!” 王和垚懒洋洋一句,熄灭了二人熊熊燃烧的奇异念头。 “不要说整个龙凤胎,就是传出点流言蜚语,李之芳都能把我的小弟弟给割了!你们两个,就不要坑弟了!” 癞蛤蟆吃天鹅肉,真是敢想! 赵国豪和郑思明面面相觑,一起闭嘴。 流言蜚语,众口铄金,这些事情要是传出去,的确是对王和垚大大的不利。 还是安全第一,小心为上。 “老五,你对李大小姐,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意思?” 房间一片黑暗,郑思明辗转反侧,向一旁的王和垚轻声问道。 “大哥,你说我这样利用她,究竟对不对啊?” 王和垚轻声一句,似乎做了最好的回答。 第13章 三寸不烂 只为立足 江南正月的早晨,空气清冷,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一天中最美最有希望的时光。 进入李之芳的书房前,王和垚深吸一口气,平息了一下心情,这才走了进去。 李之芳,浙江总督,在他的印象中,似乎没有这样的一个人物,或者说并不是一个著名的大人物。 也难怪,大清国初期,旗人至高无上,浙江总督,不过是个连奴才都比不上的普通地方官员罢了。 说连奴才比不上,是没有奴才贴心,毕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再加上这事关旗人能不能坐稳江山的当口,汉官即便掌兵,也是迫不得已,千防万防。 不过,浙江总督,别人漫不经心的片刻,却极有可能影响他的将来,他们兄弟的未来,甚至是…… 机会,永远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包括那篇《蝶恋花》,也是对李之芳故意为之。 书房内,书桌后的李之芳放下公文,抬起头来,打量着刚刚进来的王和垚。 朝气蓬勃、身材笔挺,浑身流露出一股英武之气,似乎是久经沙场的军旅之人。 看了看桌上的那首《蝶恋花》,李之芳心头狐疑,这样英气勃勃的年轻人,怎么会写出这样历经世事的词来? 不经历人情冷暖,没有体会生离死别,难以有如此深厚的人生体会!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 他的亡妻胡氏,于微末之时下嫁于他,情深义重,温婉体贴,可惜早卒。十年生死两茫茫,鬓如霜,可不是夜深人静,老泪纵横吗。 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而今国事艰难,叛军势大,若是真能早日“伏虎”,天上地下,可不是都会潸然泪下吗。 好一个“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这年轻人的心胸之开阔,文采之飞扬,情感之充沛真挚,让他也是欣赏不已。 这也是他愿意百忙中腾出点时间,就是相见一下这位词作者本人。 “小人王和垚,见过李大人!” 王和垚深躬一礼,却并没有下跪。 他其实是做好了下跪的打算,可是到了跟前,装傻充愣,膝盖就是不愿意弯下去。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或许就是他的本性! “你就是王和垚?就是你救了我女儿?这词是你所写?” 李之芳眉头微微一皱,直接问了起来。 见惯了屈膝下跪、刻意逢迎,下意识里,他把王和垄当成了山野村夫,不懂礼数。 “是,大人。小人王和垚,余姚人氏,字安之,为余姚县令高家勤高大人所取,其目的也是劝小人安抚百姓、为国为民。救李大小姐,只是小人侥幸。至于这词,醉余所书,让大人见笑了。” 王和垚面色平静,一一道来。 用最低调的话语,炫最高调的耀,有时候能更容易获得旁人的关注。 “醉后所书?” 李之芳微微一怔,轻声笑了起来。 这少年人,够调皮,也够狂的。 他昨晚回来,看到此词,揣摩良久,老饕美酒,却没有料到竟是出自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之手。 “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词虽好,但过于幽怨。如今山河动荡,贼势凶凶,百姓受苦,水深火热。还是应该迎难而上,写一些慷慨激昂的事物,来振奋人心。” 李之芳的话语,有感而发,显然和他目前的处境和浙江的形势有关。王和垚看在眼中,赶紧跟上。 “大人心忧天下,爱民如子,小人佩服。小人也关心时事,所谓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我辈年轻人都有报国之心,浙江会好起来,天下也会好起来!” 王和垚打蛇随棍上,赶紧小小卖弄了一下。 这个李之芳,从他的神态和话语中觉察,应该算是个好官。 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在一个年轻人面前提及苍生。那些个贪庸之人,不摆官架子,不盛气凌人,已经是很不错了。 “好一个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 李之芳眼睛亮了起来,里面有了赞赏之色。 怪不得这小子这么个性,原来真是有狂傲的资本。 “安之,你在大岚山巡检司做的不错,高大人对你褒奖有加。若男对我说,你的刺枪术是自己独创,凶猛无比,此事当真?” 李之芳的话柔和起来,称呼起了王和垚的字来。 文武双全,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尤其是武技,乱世争斗,犹在文章之上。 李之芳的一番话,让王和垚心里一阵激灵。看来,高家勤向李之芳介绍过自己,李之芳也知道自己,还知道刺枪术。 这已经就足够了。 李若男,对自己果然是......用心良苦! “大人,小人所创刺枪术,适于近身搏击,稳准狠,全为取人性命,虽杀伤力大,但太过阴毒。如今战场对决,凭的是火器,小人的刺枪术,恐怕已经落后了。” 王和垚凡尔赛了一把,重点提到了火器上。 在李之芳这些封疆大吏面前,必须要有自己的见解。 “稳准狠!安之,你果然有些才华!” 李之芳点点头,脸色变的温和。 贼逆势大,军情十万火急,他日理万机,能抽出时间见王和垚,已经是难得。 而王和垚给他留下的印象不错,高家勤推荐此人,看来并不是私心作祟。 况且,宝贝女儿的救命恩人,女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一朝红日起,依旧与天齐。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年轻人,是要有这样的志气。不过,这些诗词私底下谢谢就算了,可不能拿出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李之芳看着王和垚,瞳孔微微一缩。 “安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和垚额头冒汗,那里还不懂得,他上前一步,郑重一礼。 “小人鲁莽,多谢大人提点!” 清风不识字,何况是他这个“依旧与天齐”,已经足够让他锒铛入狱,化为阶下囚了。 “这与你无关。高大人把你的诗词给我,只是想展示你的才华。年轻人,若是死读书,皓首穷经,怎么来报效国家?” 李之芳内心对王和垚的欣赏,不言而喻。 这样有才华的年轻人,委婉和豪放兼有,还文武双全,正是朝廷急需的人才。 “谢大人!” 王和垚暗叫侥幸,同时心里暗暗狐疑。高家勤给李之芳写信,却不知有没有同样向姚启圣这样推荐自己? 按理说,高家勤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若是这样,一旦姚启圣和李之芳知晓,高家勤岂不是里外不是人。 看来,高家勤已经给自己指明了方向,他认为自己肯定会去找李之芳,所以才未雨绸缪,给李之芳去了书信推荐自己。 江湖套路深,千万别当真。在人情世故上,看来自己还得好好锤炼。 “安之,你到杭州城来,所为何事?” 目光在厚厚的公文上停留,李之芳眉头微微一皱。 显然,他政务缠身,根本没时间搭理王和垚。 “小人斗胆,大人是在为浙江的战局忧心吧?” 王和垚没有谈自己的事情,反而话题一转,直接扯到了战事上。 “怎么,你也关注此事?” 李之芳惊讶地看了一眼王和垚,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安之,你倒是说说,如今的战局如何?” 高家勤说此人胸中有几分丘壑,不妨一看。 “大人,国家承平已久,八旗兵腐败不堪,吴三桂兵强马壮,其势汹汹,但朝廷兵力众多,治下地域广大,上下一心。战争旷日持久,可能会持续近十年。” “那以你看来,谁输谁赢?” 李之芳不知不觉,起了兴趣。 十年左右,这年轻人真是敢说。 “吴三桂垂垂老矣,斗志已失,当年又放清兵入关,杀了永历皇帝,在汉人之中,很是不得人心。三四年后,战争进入胶着,吴三桂后力不济,必会身死族灭。” “那么东南战局、以及台湾郑氏呢?” 李之芳精神一振,不知不觉,坐直了身子。 “大人,耿精忠有勇无谋,郑锦鼠首两端,二人相互掣肘,鹬蚌相争,朝廷稳坐钓鱼台。至于广东,尚可喜对朝廷忠心耿耿,但其病入膏肓,嫡子尚之信很有可能起兵,但其昏庸无道,又有我大清兵环侧,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 根据历史上的先知先觉和结局,王和垚不徐不疾,舌灿莲花。 “这么说,战局的优势,是在朝廷这边了?” 李之芳的语气,不由自主急促了起来。 正如王和垚所说,八旗兵腐烂不堪,百无一用。要想打赢这场战争,还要靠绿营兵。 “大局如此,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也许某一个小的战场的输赢,就会决定这场波及整个神州的战事胜利。” 王和垚朗声说道,态度谦恭。 所谓的三藩之乱,战争打了八年,最后满清朝廷取胜,吴三桂身死名灭,三藩归于满清治下。 他来到了这个时代,就决不能让此事发生。两个利益集团之间的争斗,和自己和家人的命运息息相关,更事关中华民族的未来,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于公于私,于己于国,他都要奋起一搏,力挽狂澜。 在民族前途上,即便是有负于任何一个个人,他也是无愧于心。 第14章 投笔从戎意 李之芳连连点头,他看着王和垚,目光变的温和。 这个年轻人,实在是让他吃惊。 他饱读诗书,走南闯北,却也没有这样有见地的年轻人。 他本来打算给些银两,打发了王和垚等人,毕竟对方救了自己的宝贝女儿。现在见了面,一番话下来,他不知不觉起了爱才之心。 高家勤孤傲耿介,他推荐的,绝不是浪得虚名的纨绔膏粱。 “安之,那你如今有何打算?” 李之芳端起茶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毕竟,王和垚还是自己女儿的救命恩人,他的客人,面子上还得过得去。 “大人,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神州板荡,战火涂炭,小人欲从军报国,建功立业,不枉此生!” 王和垚打蛇随棍,赶紧表达志向。 这是他的机会,他得牢牢把握。 “投笔从戎,有志向!” 李之芳满脸笑容,和风细雨。 “安之,前方战局犬牙交错,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不妨留在军中,为国杀贼,建功立业。你觉得如何?” 人才难得,何况是顺水人情,不妨顺水推舟。 “王和垄敢不听大人吩咐!” 王和垚心中一颤,躬身一礼。 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姚启圣,或许是人为强推。无论如何,姚启圣是不用找了! 就是不知道,这李之芳,会给他一个什么官衔? 王和垚想问,却明白自己不能开口,提都不能提。 无论如何,他以后就是李之芳的人了。 李之芳心头的压抑消散不少,人也变的轻松了许多。他正打算让王和垚离开,目光扫向桌上打开的一份奏折,心头一动。 “安之,耿精忠据福建起事,朝廷诏令,福建一省,新旧钱粮,已荷天恩,概行蠲免。你怎么看?” 李之芳的话,让王和垚一惊,心头立刻盘算起来。 李之芳作为浙江总督,封疆大吏,掌握地方军政大权,他问福建赋税免除,显然是醉翁之意在浙江。 浙江遭受战火蹂躏,赋税肯定无从征解。看来,这是浙江地方与满清朝廷的博弈了。 “大人,耿精忠叛乱,苛捐杂税,横征暴敛,但福建百姓还有田地和房产,百姓家人大概完整。反观浙江,战火涂炭,荆棘满途,百姓水深火热,流离失所。” 王和垚轻声说道,察言观色。 “大人,福建百姓的日子比浙江百姓好过,既然福建的赋税可以蠲免,浙江就更应该当仁不让了。” “当仁不让!” 李之芳看着王和垚,轻声笑了起来。 耿精忠谋叛,幽禁福建总督范承谋不从,福建巡抚刘秉政降贼,福建原来的朝廷军政土崩瓦解,福建全境基本上没有战事。 耿精忠三路大军北伐,主要的战场在浙江和江西,浙民受害倍于闽民,这是不争的事实。 既然福建全省已经蠲免,浙江为什么不能? “大人,小人有一事禀报。” 李之芳端起茶盏,对话就要结束,王和垚赶紧抓紧时间表态。 既然已经是对方“门下狗”,姿态就必须放低,位置也必然要摆正。 “安之,不要遮遮掩掩,有话直说!” 果然,李之芳的态度,已经变的没有刚才那般温和。 当然,也没有刚才那样见外。 “大人,小人等虽侥幸救了大小姐,大小姐殷勤邀请,但小人等逗留府中,恐怕引起风言风语。” 王和垚看着李之芳,小心翼翼。 “小人有一义妹追随,也来到了杭州。小人等冲锋陷阵,但女子于军中多有不便。小人义妹通拳脚,精枪刺之术,亦会骑马,秉性善纯。请大人准允,让其留在大小姐身边,小人等方能心无旁骛,上阵杀敌。” 郑宁毕竟是个女孩子,带在军中,多有不便,留下来,反而更安全,他也放心。 “你倒是知礼数,懂规矩。” 李之芳点了点头,目光中露出欣赏之色。 这小子知进退,文武双全,倒是可以锤炼一下。 “这些事情都应你。大军过几日就要开拔,你就去城外的杭州绿营,暂代营中千总一职。你那些兄弟,留两个把总,其余就在军中效力,以后按军功擢拔。” 李之芳是浙江总督,一个小小的千总,又是战时,他还是能做主。 “大人,小人还有一事相求!” 王和垚心跳之余,又接着开口。 果然是借势而为,要是随了姚启圣,恐怕要从零开始了。 这真是命运的安排! “安之,你还有何事,尽管快说!” 李之芳眉头一皱,已经有些不耐烦。 他军务繁忙,事无巨细,都要他操劳,不可能和王和垚纠缠。 “大人,大岚山巡检司,小人有十几个兄弟,精通火器,可堪大用。请大人准允,调他们到军中听令,为大人分忧!” 王和垚抱拳行礼,恭恭敬敬。 “大人,小人无其它事宜,请大人见谅!” 事情繁杂,许多事情都是临时想起,明知道有些牵强,也没有办法。 瘦猴、刘文石这些家伙早一天脱离大岚山巡检司,他心里就安稳一分。 “安之,举贤不避亲,你倒是一心为国!” 李之芳哈哈笑了起来。他喜欢这样有朝气、知进退的年轻人。 杭州城中,整个在旗炮手不过十六名,即便是加上绿营,也不到五十人,良莠混杂。王和垚既然推荐自己的老部下,肯定不是滥竽充数,这也对目前的战事有益无害。 没有人,会为了别人,而伤害自己的利益。 “安之,你报个单子上来,我会嘱咐府上的李管事,让他速速去办!” 李之芳端起了茶杯。王和垚赶紧抱拳行礼,退了出去。 自己看来天大的事情,对于这些上位者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这便是权力的妙处。 机会! 人一生中有多少次机会,又有多少次被白白浪费,或者不经意间从手指边溜走,从而使人后悔一生? 而今可遇不可求的机会,被他牢牢抓在了手中。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以后的道路,可是铁血交融,得靠自己一步一步踩出去了。 书房中,李之芳正在书写公文,门被推开,李若男板着脸进来。 “怎么,知道爹要出征了,舍不得了?” 李之芳看了一眼女儿,又埋头写起公文来。 “爹,王和垚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怎么才给了他一个千总的职位?” 李若男皱着眉头,悻悻开口。 “若男,这是军国大事,你不要胡闹!” 李之芳放下笔,看着女儿,郑重其事。 “就这一个千总,我还得向康亲王写折子求情。要是直接给他个参将,别人会以为我徇私枉法,对他不好。要想升官还不容易,立些战功就是了!” 他指着桌上的公文,面带微笑。 “若男,不信你看看,这是爹给王和垚等人求官的公文,你要不要看看?” “算了,我一看公文就头疼!” 李若男摆了摆手,脱口而出。 “爹是浙江总督,难道连一个小小的总兵、副总兵都没法决定吗?” “小小的总兵、副总兵?你以为爹是康亲王,是宁海将军?” 李之芳老脸一红,哑然失笑。 即便是论杭州清军的军职高低,除了康亲王杰书、宁海将军傅喇塔、杭州将军拉哈达三位王公大臣、封疆大吏,他也只能排在第四位。若是加上掣肘的不能得罪的,他的实权,估计得在10位以外。 那些大大小小的旗官旗将,哪一个是好惹的。 可若是论做牛做马,他这个浙江总督,以及他手下的浙江绿营,那是鞠躬尽瘁,数一数二。 “爹,王和垚和他的兄弟们都是猛士,你怎么不把他带在身边,这样岂不是能保护你,立功也更快些?” 见父亲默不作声,李若男又追问了起来。 战场上才能建功立业,呆在后方,算什么回事? “你呀,真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李之芳哈哈一笑,耐心说道: “王和垚是个人才,可他毕竟没有临阵厮杀过,让他直接上沙场,岂不是让他去送死?” 李若男恍然大悟,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父亲认为王和垚是个人才,已经让她喜出望外了。 “听李寿说,你昨天花了六七十两银子?” 李之芳提笔要写,忽然顿住。 “救命恩人们来了,你一点表示都没有,我只有自己想办法了。他们七个人,一人两套衣裳,不算过分吧。” 提到了礼物,李若男高兴了起来,她站起身来,似乎就要离开。 “若男,既然你呆在杭州没事,就去江宁看看富善。怎么说,他也是你的未婚夫婿。等浙江的战事稍稍安稳下来,你二人就赶紧成亲吧。” 李之芳看着女儿,想起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 要不是东南的战事,女儿和富善,恐怕已经成婚了。 要是真如那个王和垚所说,这场战争会持续10年左右,那女儿岂不是要拖到二十六七才能成婚。 那可真是老姑娘了! 等到了衢州,还是和傅喇塔商议一下,尽早让女儿和富善成婚。 “知道了,爹。” 李若男无精打采地回道,忽然开口。 “爹,我要是去江宁,总得花不少银子。你给我多留些银子,我好有备无患!” “也好!刚好过节收了点东西,你自己去找李寿……” 李之芳话说到一半,李若男已经急匆匆奔了出去。 “女大不中留!这个鬼丫头!” 李之芳摇了摇头,想起浙南的军事,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 第15章 你一个就够了 王和垚进来,房中正在等候的一众人,立刻围了上来。 “老五,和李之芳谈的怎么样?” 郑思明迫不及待,首先问了出来。 事关众兄弟的命运,由不得他不紧张。 其他人都是满脸期待,一起看着王和垚。 “大哥,我们兄弟,都会留在李之芳麾下,编入杭州绿营!” 王和垚坐下,端起郑宁倒好的茶喝了起来。 和这些人精打交道,可是太累了! “五哥,我去军中,要做什么?” 郑宁放下茶壶,轻声问了起来。 王和垚还没有回答,孙家纯沉着脸开口。 “老五,以你的手段,杀了李之芳,应该问题不大吧?” 在他看来,以王和垚和李若男的郎情妾意,就凭王和垚救了李若男,众人留在李之芳军中,也是理所当然。 说实话,他看不惯,或者说有些嫉妒王和垚众星捧月的姿态。 孙家纯的话,让王和垄不由得一怔,半天才反应了过来。 他刚刚成为李之芳的食客,反过来去杀了对方,自己这些人如何自处?都要亡命天涯,或丧身于杭州城中? 他又如何面对李若男? “李之芳是浙江总督,杀了他,浙江必定会乱起来,抗清的形势可就好多了!你要是下不了手,我来!” 孙家纯继续黑着脸发言,完全无视众人的愕然。 “老二,你在胡说什么?” 郑思明看王和垚脸色铁青,使了个眼色,陈子勾赶紧过去,关上了房门。 “要杀李之芳,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杀,而不是在李若男的家中,在她的眼皮底下,杀了她的父亲!” 郑思明黑着脸,手指着桌子,几乎是低声咆哮了出来。 李若男当他们是朋友,热心为他们前程奔走,赤诚一片,他们却要恩将仇报,杀了李若男的父亲。这种不仁不义之事,他可做不出来。 难怪王和垚会脸色难看了,连他自己都受不了。 “二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杀一个李之芳,朝廷会再派另一个李之芳来,和大局没有关系。况且,浙江的军事是旗人掌控,康亲王杰书、宁海将军傅喇塔、杭州将军拉哈达,甚至是浙江巡抚陈禀直、浙江布政使李士祯,这些人都是旗人,那一个不比李之芳更得狗皇帝的宠信。” 李行中轻声劝了起来。显然,他也不同意孙家纯的想法。 “就是,家纯哥,慢慢来!” 郑宁也赶紧劝着孙家纯。 她想要的是众人一条心,和和睦睦。 赵国豪看了一眼孙家纯,黑着脸转到一旁。 无情无义,这是人做的事吗? “清兵的势力这么大,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孙家纯坐了下来,满脸的阴沉。 自从来到杭州城,没有一件事让他顺心。 “老二,李大小姐拿咱们当朋友,即便是要刺杀李之芳,也不是这个时候!” 郑思明黑着脸,还是耐下了性子。 即便是要借势,也要尽可能的减少伤害无辜。更不用说,别人对自己有恩。 “老二,你要是不愿意呆在杭州,你……” “四哥!” 赵国豪气呼呼的话,被王和垚厉声打断。 赵国豪这家伙,又沉不住气了。 “二哥,我明白你心急,得慢慢来。至于李之芳,他挡不了咱们的路。” 王和垚过来,在孙家纯旁边坐了下来,低声细语。 “老三说的对,杀一个李之芳,朝廷又会另派一个。况且,这军事上的东西,也不是李之芳说了算,是那些旗人掌控各路人马。你想想,要是李之芳这个浙江总督说了算,他能居身前线,身先士卒吗?那些旗兵,他们敢躲在后面吗?” 王和垚心头愤怒异常,但他还是压下了火气。 杀敌一千,自取灭亡,这到底是抗清还是泄私愤? 当着李若男的面,刺杀她爹,为了目的,连节操都不要了? 这样的事,他做不出来,也想不出来。 屋中人都是无声,片刻,郑宁开口,打破了沉默。 “和垚哥,那个总督说了什么?给没给你官?” 郑宁的话,把众人的吸引力都转移到了王和垚身上。 毕竟,这是关系到众人的前途,贴身利益。 “千总,运送粮草的千总。大哥和二哥是把总,其他兄弟,只有暂时委屈一下了。还有,郑宁要留下来,呆在总督府,保护李大小姐。” 也不知自己手下有几个把总,李之芳只给了两个,显然是漫不经心。 “唉,还以为都能当官!” 陈子勾唉声叹气,摇了摇头。Www.XSZWω8.ΝΕt 赵国豪和李行中,脸上都是失望。郑宁更是苦起了一张脸,不过她向来隐忍,并不出口反对。 只有孙家纯,神情不由自主地兴奋了起来。 只不过,被他又掩饰了下去。 当了官,家里人的日子,可就好过多了,自己在亲朋好友面前,也能抬头挺胸。 “老五,这么说,我和大哥,都是官了!你怎么没带官服回来?” 孙家纯高兴之余,憋不住问了起来。 “明天去营中,自然会有官服。” 王和垚微笑着说道。这总督府,可是不能住了。 “什么事这么高兴啊?是不是要进兵营了?” 李若男推开门,笑着走了进来,打破了屋中众人的遐想。 她从父亲那里,已经知道了王和垚等人的归宿。 杭州绿营,这样的话,众人就可以常常见面了。 “李大小姐,我们这就要去军营了,这就要向你告辞了。多谢你的照顾,以后我家小妹,也要劳烦你了!” 郑思明抱拳,郑重行礼。 “这就要走了!” 李若男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她板起了脸来,目光不自觉瞟向了王和垚。 “是不是我李若男没招待好你们,你们才要走啊?” “不是!不是!” 郑思明满脸堆笑,赶紧解释。 “既然没有,那废什么话?就在府里面住着,怎么也比那个臭哄哄的军营强!” 李若男断然说道,又是瞥了一眼王和垚。 “李大小姐,军营就在城外,见面还不容易。舍不得我们,就传话过来,请我们吃饭就是!” 王和垚笑呵呵走过来,特意压低了声音。 “主要是军令如山,我们要是天天呆在总督府,你爹怎么看我们兄弟?你爹的那些部下怎么看我们?怎么说,我们也不能给你丢脸,给你爹丢脸不是!” 李若男点了点头,脸上很快笑意盈盈。 “进来吧!” 李若男向门外喊了一声,几个下人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满了衣物。 “这是我准备的衣裳,每人两套,还有两双靴子。以后,你们可不能说,我李若男对自己的朋友薄情寡义了!” 李若男说完,骄傲地昂起头来。 众人接过崭新的衣物,都是心惊。 这都是锦衣缎靴,一套下来,最少也是五六两银子,这可是太奢侈了些。 众人一阵沉寂,目光一起,扫在了王和垚身上。 “大小姐,我们这些人都是寻常百姓,粗衣葛布穿惯了,这些绫罗绸缎,恐怕官府也不允许吧。” 王和垚暗暗叫苦。最难消受美人恩,人情可是最难偿还。 “跟着我爹,不出半年就能穿了!” 李若男说完,不满地瞪了一眼王和垚。 “你们要是不喜欢,我马上让人给烧了!” “要要要!李大小姐不要动怒!” 王和垚赶紧开口,满脸笑容。 “李大小姐的大恩无以回报,我们就只有以身相许了。” “油嘴滑舌!你一个就够了!” 李若男笑意盈盈回道,脸上又红了半边。 郑思明头皮发麻,暗暗摇头。 按理说,他们和王和垚都是李若男的“救命恩人”,但李若男对王和垚,似乎是另眼相待。 那是另眼相待,简直是……情有独钟。 这家伙一张神嘴,甜言蜜语,让女人们都是围着他,不服都不行。 他看了看孙家纯,后者尴尬而笑,也不知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不好意思。 郑宁轻声冷哼,暗暗鄙夷。一个未婚女子,言谈轻浮,和鞑子混久了,果然是不知廉耻。 陈子勾则是目瞪口呆。在带歪人这件事情上,五哥似乎从来没有失败过。这位李大小姐,就是一个经典的案例。 “快快快,都换了衣服,看一下合不合适?” 李若男热情奔放,催起了众人。 众人拗不过她的热心,进去换了衣裳出来,一个个都是不好意思。 “好看!好看!” 李若男拍手笑道。 人靠衣裳马靠鞍!这些家伙一个个高大威猛,妥妥的一群型男! 尤其是王和垚,一身黑色缎衣,气质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实在是让人惊诧! “老五,你这一身打扮,真是风流倜傥,亮瞎了我的狗眼!” 陈子勾笑呵呵地说道。 “大哥,你怎么眼圈红了?” 赵国豪好奇地看着郑思明。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大哥这是为往事伤感啊!” 王和垚过来,拍了拍郑思明的肩膀。 家道中落、繁华去尽的名门子弟,为了一身缎衣落泪,他肩头的千斤重担,太沉了些。 李若男懵懵懂懂,她自然是不懂郑思明的情怀和惆怅。 “李大小姐,大恩大德,我等兄弟,日后必报!” 王和垚郑重一礼,众人一起躬身。 “大家高兴就好!高兴就好!” 李若男连忙摆手,满脸的笑容。 谢天谢地,以后可以和这些家伙经常见面了。 要是王和垚们去了前线,她还真是不舍! 第16章 人生的追求 康熙十四年,正月二十,杭州城外,军营。 旌旗飘扬,营帐密布,各路人马来往喧哗,乱糟糟一片。除了少数白帽号衣的绿营兵,大多数都是各地的民壮,既有十五六岁面色稚嫩的少年,也有三四十岁,面色苍老之人,口音各异,面容不一。 马嘶人喊,杂乱无章,你来我往,嬉笑怒骂,但看众人相貌打扮,面黄肌瘦、衣衫破旧,似乎一个庞大的难民营,又好像一个百姓汇聚的大集市。 用四个字可以形容:乌合之众。 这些难民一样的麻秆,一旦上了战场,这不是送死吗? “李福,人交给你了!” 军营门口,李管事向出来雄壮异常的军官交待了起来。 若不是总督大人交待,他才懒得跑这一趟。 “哥哥,慢走!” 甲胄贯身的李福满脸赔笑,点头哈腰,避雷针头盔斜成45度,向李管事等人的马车频频挥手,转过头来,又变的冷漠,威风凛凛。 王和垚和郑思明相对一眼,都是做了个鬼脸。 这个李福,看人下菜,不是个省油的灯。 看营里的士卒都是瘦弱,面有菜色,这家伙这么肥壮,这得吃了多少军脂军膏? “狗子,我看总督大人对老五的诗词,是赞不绝口啊!” 郑思明碰了碰身旁的陈子勾,眼光示意了一下前面的李福。 “是啊!李大小姐非要留下五哥的墨宝。不过,在我看来,也就写的一般。什么我是人间……周长客,问君什么的,不知道总督大人为什么喜欢?” 陈子勾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是人间惆怅客,不是周长客!叫你读书写字,你就是不好好学!” 赵国豪奚落着陈子勾。 “老五和李大人,那叫惺惺相惜。人家都是读书人,读书人之间的欣赏,当然不是咱们这些粗人能懂!” 郑思明看了一眼闷闷不乐的孙家纯,压低了声音提醒着他。 “老二,怎么了,高兴点!” 孙家纯抬起头来,尴尬一笑。 本以为是个官,看这架势,跟大岚山巡检司差不多。 “谁是老五?” 李福猛地停下脚步,惊讶地问道。 “这就是老五,王和垚,李大小姐的救命恩人,总督大人对他,可是欣赏有加啊!” 赵国豪和陈子勾一样,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原来你就是新任的千总!” 李福瞬间满脸堆上笑容,恍然大悟。 “哥哥我是这里的游击李福,你以后叫我哥哥,或李大哥,李福也行!” 游击! 王和垚暗暗吃惊,赶紧上前一步,和李福并行,笑容满面。 “哥哥,那兄弟我就高攀了!” 虽说大清武官不值钱,但这游击将军是妥妥的高级将领,位列参将之下,其下有千总、把总等官职。 这个李福,做官还是有几把刷子,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千总!自己也不错,出道即是……原位置! “兄弟有所不知,哥哥我原来只是总督大人督标营的一个小兵,因战功积至游击。说实话,那都是总督大人的恩典。以后这营中有事,找哥哥我就是!” 这个王和垚,怪不得年纪轻轻就是千总,原来是总督千金的救命恩人,怪不得总督大人如此看重和提拔他呢。 “那以后就多烦哥哥照顾和提携了!” 王和垚暗暗心惊。看来,这李福是李之芳的家丁一类,算是李之芳的家奴了。想不到这绿营兵中,也是裙带关系。 这家伙,这么圆滚滚的身材,还没杀敌,估计自己先绊倒,他能上战场吗? “好说,好说!” 李福心中暗暗不爽,却不敢表达出来。 怪不得这小子见面没有“孝敬银”,原来仗着是总督大人千金的救命恩人。 “兄弟啊,你来的正是时候。上个月官军押送粮草去应州府,遭叛军袭击,死了不少兄弟,营中许多职位空缺。你真是好运气啊。” 李福羡慕地看着王和垚。这小子那里走了狗屎运,能攀上总督大人,年纪轻轻就是千总,将来必是大好的前程。 王和垚暗叫侥幸。自己来的,正是时候。 “哥哥,这营中有多少人啊?” 王和垚看着营中乱糟糟一片,跟菜市场一样,眉头皱了起来。 “没有定数。有时候四五千,有时候六七千,一般在五六千左右。” 李福向王和垚仔细解释,不厌其烦。 “咱们兄弟吗,主要是护送粮草辎重,有时候是一营,有时候是两营,没个定数。” 李福和王和垚边说边笑,把臂向前。 “哥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的担子不轻啊!” 王和垚嘴里恭维着对方。 郑思明撇了撇嘴。王和垚处事不惊,八面玲珑,有了他,兄弟们也能呆的舒服点。 众人嘻嘻哈哈跟着向前,孙家纯眼神寂寞,左顾右盼,似乎另有心事。 “哥哥,那是……” 走了一段,军营一处,一群民壮正在教场上喊着口号操练,大刀长枪,虎虎生风,很是有些气势,就如武馆练武的徒弟师傅一样。 “这些都是绍兴府的民壮,归其他营管辖,不押辎重粮草,是正正经经的绿营兵,这今天就要开拔,随大军一起南下。人家的主将是旗人,跟咱们可不一样。” 李福的眼里,有着那么一丝羡慕嫉妒恨。 “旗人?” 王和垚不由得一愣。 “这些家伙的将领叫姚仪,汉军镶红旗,也是个游击,有些本事。他老子姚启圣是温处道佥事,朝中有人,很是有些手段。这些家伙过几天就要去金华,听说康亲王的大军在那里驻扎。” 提起姚启圣,李福似乎有些敬畏。 王和垚微微一笑,暗暗有些尴尬。 他们原本要投靠的是姚启圣,原来这些民壮也在这营中,这可真是阴差阳错。 不过,这样一来,他可暂时没有机会去前线。 “这姚启圣原来是个商人,康亲王南下平叛,他们父子俩捐钱募民壮几百人,到康亲王麾下效力。” 李福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 “姚启圣父子俩练兵有一套,立了不少战功。人家养兵买马,弄的甲胄弓矢,都是自己掏银子,足足扔进去了五万多两!” “五万多两!” 王和垚和郑思明四目一对,都是吃惊,王和垚哑然失笑。 “好大的手笔!好大的魄力啊!” 果然是大清的好……臣民啊! 5万两银子,可是够5000人一年的开销了! 人生的追求,果然各不一样。 第17章 乌合之众 李福一边带着王和垚等人前行,一边耐心讲解。 “这营里都是绿营兵,名义上虽然归总督大人管,但是杭州将军、康亲王、布政使,谁都能插上一脚,平时则是哥哥我和郑大古郑游击各管几营,龚吉喜龚参将负责调遣。” 王和垚点了点头。他可不想一直护送粮草,当一个后勤大队长。 “兄弟,要想建功立业,机会多的是。前面大仗小仗,天天都在死人。兄弟,你可要保重啊!” 李福看了一眼镇定自若的王和垚,暗自佩服这小子的定力。 “兄弟,到了,这就是营房了!” 李福指了指前面一排低矮的土墙茅草房,周围的民壮走来走去,乱糟糟让人心烦。 “那就多谢大人了!” 王和垚赶紧抱拳,满脸的笑容。 “你们都过来一下,我给你们引见一下!” 李福不耐烦地招了招手,几个清军军官跑了过来。 “这是总督大人的爱将,新任的千总王和垚。你们以后都要好好做事,不得造次!” 李福一本正经,军官们都是连连点头,满脸赔笑。 总督大人的爱将,当然要另眼相待了。 “各位哥哥,小弟初来乍到,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王和垚抱拳,向众人郑重一礼。 李福离开,军官们纷纷散开,郑思明和王和垚去了营房,二人躺在铺上,都是沉默不语。尛說Φ紋網 千总,绿营兵低级军官,秩正六品,位次于游击,掌兵……800人。 管800人,相当于后世的硬团级军官。想不到自己两世为人,竟然还是个低级军官。 转来转去,又回到了起点,当真是让人无奈。 而且,这800人,要是认真筛选,估计能留一半人就不错了。 “老五,这已经不错了。” 郑思明打破了沉默。 “这比我想象中好的多。你想想,要是跟了姚启圣,现在就是个兵丁一个,还在教场上操练。到时候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还不知道有几个人能活着回来。现在最起码是个军官,有便宜行事的机会。” “便宜行事?” 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 这个老大,时时刻刻不忘提醒自己,反清复明。 也许不是复明,但底线是反清。 “大哥,你弄错了。我只是在想,要是李之芳想着照顾咱们,让咱们不上战场,就难立战功,要扩充实力,见机行事,可就要难得多。” 王和垚看着屋顶,皱起了眉头。 就像李福告诉他的,在后方整顿军伍,护送粮草,不知道会不会上战场。 “老五,你把人想的太善良了点,也高看了清军的战力。几场仗打下来,就是咱们不想上,恐怕也被推上去了!” 郑思明的分析中肯,王和垚哈哈一笑。 要不是郑锦那搅屎棍扯后腿,耿精忠也许已经攻下浙江了。不过,要是耿精忠自乱阵脚,自己这些人,就只能做运输大队长了。 “大哥,咱们两个住一个房间,其他兄弟住在一起。你说,他们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他是千总,郑思明是他麾下的把总,这“高级流浪汉套房”就只能睡两个人,他总不能把其他人都招来,幕天席地,一条大通铺。 军营,自有军营的规矩。那些心理上的平衡,都得仔细照顾。 “连这点也抱怨,余姚六君子,不如散了得了!” 郑思明抬起头来,一本正经。 要是连这些事情都要计较,还算什么兄弟,还怎么起事? “大哥,昨天入城得时候,我好像看到了二当家。” 王和垚压低了声音,低声说了出来。 “什么?你看清楚了?” 郑思明大吃一惊,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 络腮胡子来了杭州城,这可是个好消息。 “我也不敢确定,或许是我眼睛看花了。” 王和垚眉头微皱,轻轻摇了摇头。 “你肯定是眼花了!对了,你什么时候看你的兵?” 郑思明转移了话题。 “现在!” 王和垚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了起来。 “现在?” 郑思明惊诧于王和垚的雷厉风行。 这家伙,也不歇一下。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就现在!” 王和垚哈哈一笑,信心十足。 相比大岚山巡检司不到一百人,八百人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教场一角,看到眼前乱哄哄的部下,王和垚面色不变,心里面却是一沉。 李之芳,这是在考验自己吗? 这样的千总,实在是太过寒碜! 衣衫破旧,面有菜色,点头哈腰,满脸赔笑,大多数人没有甲胄,绿营兵混杂,大多数都是民壮,真真正正的乌合之众。 姚启圣可以自己掏钱买甲胄,掏军饷,自己兄弟,可是一文钱没有。 800壮士,战场上,这似乎不是一个吉利的数字。这是要捐躯赴“国难”吗? 王和垚和郑思明对望了一下,都是摇了摇头。 “大人,800士卒已经集齐,除了军中的少数军官,所有人都到齐了。” 郑思明抱拳行礼,向甲胄贯身的王和垚大声禀报,队伍前排的赵国豪等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从此以后,在这军中,他们都要称呼王和垚为大人了。 “老五,我看这些家伙,还不如大岚山巡检司的那些家伙!” 郑思明过来王和垚身边,向他低声说道。 “大哥,即便是一条内裤,一堆垃圾,我也要变废为宝!” 王和垚看着前方的营兵们,微微一笑,低声回道。 郑思明吃了一惊。一条内裤和一堆垃圾,这两样东西,有必然的联系吗? 这小子,永远都是信心十足! 王和垚打量着面前的队伍,心头暗自嘀咕。 从今天开始,这些人就是他要翻身的力量了! 这里面,军中的兵痞,官府的滑吏,横行乡里的流氓,街头的闲汉,锱铢必较的小市民…… 当然,还有穷困潦倒的的低层百姓。 明末的那些精英、忠义之士,恐怕已经死光了。 现在看的清楚,队伍中面色苍老的,脸色稚嫩的,毕竟只是少数。绿营,还是有绿营的规矩。 “大哥,你看这样……” 考虑片刻,王和垚向郑思明附耳说了几句。 没有办法,只有下点猛药了。 “王大人军令,都听好了!” 郑思明上前几步,面色凝重,中气十足。 “从明日起,军中开始操练,一日一练,将士无一例外。违抗军令者,军法处置!” “一天一练,要练死人啊!” “人家都是六七日一练,凭什么我们一天一练?” “一个月半两银子,上了战场就是垫背得。练个屁!” 果不其然,郑思明的话,惹来下面吵吵闹闹一片的反对声。 王和垚冷冷一笑。 果不其然,菜鸟就是菜鸟,自古皆然!乌合之众,刚开始都是这样! 第18章 心里的伤疤 “大胆!” 郑思明脸色铁青,正要呵斥,王和垚拍了拍他肩膀,走了下去,直接走入了队伍人群。 “大哥,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兄弟几个?” 王和垚停在了一个面容黝黑的年轻汉子面前。 “大人,小人就一个种田的。兄弟五个,小人排行老二,你叫我田二就是!” 年轻汉子揉搓着手上粗大厚茧的手关节,有些不好意思。 “田二兄弟,那些个贪官胥吏,没少敲你的竹杠吧?累死累活的,吃得饱穿得暖吗?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爹不疼娘不爱的,你心酸吗?谁爱过你啊?” 年轻汉子黑脸泛红,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王和垚已经走开。 “兄弟,你是做什么的?” 这次,王和垚面对的是一个面色白净的小白脸。 “回大人,小人张喜娃,家传的手艺,是个裁缝。” 小白脸满脸赔笑,衣裳整洁,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给自己做的。 “小裁缝,那些个富人、官老爷、官太太,街面上的地痞流氓们,对你怎么样啊?有没有把你当人看啊?” 小白脸笑容戛然而止,想说什么,却一时语塞。 “兄弟,你是……” “大人,小人是杭州城做买卖的,买卖亏了,还不起债才……” 小胡子满脸赔笑,却被王和垚厉声打断。 “不会是付不起旗人的“营寨”,被人收掉了房子田产,又干不过人家,才逃出来当兵的吧?” “营债”,强迫性的高利贷。杭州城的旗人不差钱,通过本地捐客向杭州百姓发放高利贷。利息太高,借款者无力偿还,旗人就乘机夺取借款者的房产和妻儿,迫使借款人投身旗营为奴。这事在杭州城不是个别事件,王和垚也是闲余时间,道听途说而来。 “大人…..不至于……” 小胡子唯唯诺诺,额头都流出汗来。 “不至于?世道不好,想挣钱又被那些王八蛋欺负。掀摊子、敲诈勒索、强买强卖等等。你呀,没权没势,只能吃哑巴亏了!” 王和垚一边走,一边问,一圈走下来小半个时辰,队伍里面,许多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是要干什么? 郑思明额头冒汗,心都跳了起来。 这样子揭别人的伤疤,王和垚就不怕,引起军营的哗变吗? 他却不知道,作为一名曾经的军官,王和垚不知做过多少次士兵的思想政治工作,他就是要通过揭开伤疤,让这些人知道痛,撕烂伤口,做出改变。 军营是个大熔炉,他就不信,现在的这些百姓,比后世的那些新兵还要油滑。 “你是矿工,多大年纪了?” 王和垚在一个面色苍老的中年大叔面前停下,狐疑地问道。 “大人,小人蒋忠,是挖坑的,今年二十六!” 中年大叔点头哈腰说道。 “二十六?” 王和垚惊愕地点了点头。两鬓苍苍十指黑,二十六的年纪,跟四十六没什么差别,不知受了多少苦难。 “蒋忠兄弟,你常年四季挖矿,九死一生,能活到今天,你很幸运啊!你的那些一起挖矿的同行,恐怕死伤不少吧?” 王和垚拍着蒋忠的肩膀,寓意深长。 “是,大人。当矿工的,能活一天是一天。小人弟弟也是矿工,丧了命。爹娘不同意,就让小人出来从军,好坏能挣点米粮。” 王和垚点了点头,走向队伍前列。 “兄弟们,不要以为操练是为了别人,操练是为了自己,自己的性命和将来。想要吃饱穿暖,像要活得像人一样,甚至活出点名堂,想要活命,就得操练!” 王和垚走到队伍前排,看着民壮们,声音提高了八度。 “不好好练,到了战场上,那可是要死人的!” 营兵们你看我,我看你,有人大声喊了出来。 “大人,这世道就是这样!我们这些穷光蛋,受人欺负,那不是很正常吗?” “是啊!练的再好,还不是要去送死,练那有什么用?” “老百姓就是老百姓,难道还能翻身吗?” 一个人带头,其他营兵纷纷喊了起来。 “谁说的?要我说,我命由我不由天!” 王和垚勃然大怒,大声怒喝,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练好了本事,第一可以保命,第二可以立功,第三还可以挣银子!我告诉你们,你们的房子、娘子、孩子,全在你的本事上!练好这本事,就能过好日子!这本事,你们是为了自己练的!” 王和垚忽然声嘶力竭,怒声咆哮。 “郑把总、孙把总、赵国豪、李行中、陈子勾,出列!” 今天,他就是要让这些菜鸟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猛士! 郑思明、赵国豪等人一起,手持长枪,排成了一排。 而他们手中的长枪,都是没有枪头的长棍。 前排的营兵们一阵骚动,情不自禁向后退了几步。 孙家纯看了一眼王和垚,漫不经心说到,眼神中透露着不满。 “老五,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事情慢慢来,不要操之过急!” 王和垚面色一沉,声音大了起来。 “孙把总,入列!这是军令!” 孙家纯面色阴沉,终于还是过去,和郑思明等人站成一排。 郑思明冷厉的眼神盯着孙家纯,按捺着心头的怒火。 这要是私下,他早一脚踹过去了。 王和垚看了一眼孙家纯,然后转过头来,指着面前的士卒,面色一板,大声喊了起来。 “第一排的士卒,出列!” 第一排的士卒懵懵懂懂出了队伍。 “现在,每一排上来试。能打倒他们,都可以不参加操练!” 王和垚看着犹豫不决的士卒们,指着他们,向郑思明等人大声怒喝了起来。 “郑思明,打垮他们!” 王和垚说完,吹起了哨子。 尖利的哨声响起,郑思明等四人一起向前几步,长枪直戳,瞬间便刺翻了眼前的几名士卒。 长枪一刺一收,有时一起进攻,有时二人合作,有时五人背靠背刺杀,士卒大阵一片人仰马翻。士卒们被迫应战,他们不断后退,不断被刺翻,鲜有一合之敌。 即便是有几个猛男“困兽犹斗”、负隅顽抗,也架不住单枪匹马,很快被刺的大呼小叫,倒地痛苦嚎叫。 抵抗的越凶,挨揍越狠。郑思明们摧枯拉朽,很快就有七八十人被捅翻,士卒们纷纷向后逃去,绊倒的、挤倒的、摔倒的不计其数。 “都给老子站住!” 郑思明吹起了哨子,气急败坏! 八百人,就这样一击即溃! 这是什么狗屁绿营? 尖利的哨声响起,营兵们纷纷站住脚步,回头看去,满地都是叫疼的同袍。 “列队!” 郑思明等人退回大阵前列,倒地的士卒们纷纷爬了起来,呲牙咧嘴,和逃回来的士卒们一起,重新站好。 “看到了吧,这就是练和不练的差距!不好好操练,到了战场上,真刀真枪,可比这残酷的多,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王和垚说完,脸色又温和了起来。 “兄弟们,我王和垚保证,到了我这里,只要好好训练,你们就一定会有好日子过!” “谁要是不肯操练,马上放下兵器,退出大营,绝不勉强!” 郑思明脸色铁青,大声做了备注。 失去了战场的敬畏,不好好操练,将来只会害人害己,死路一条。 孙家纯想说些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脸皮发烧,终于自己放弃。 校场上的绿营兵们,一片肃然,众人看向王和垚的目光,多了几分敬畏。 至少,这个年轻的上官,看起来是认真的。 “现在,分成五队,开始操练!” 说干就干,王和垚立刻下了他在军营的第一道正式军令。 多一刻操练,就能多一刻掌握技能,战场上就少一分危险。 营兵们乱糟糟一片,纷纷散开。 这一次,终于没有人敢炸刺。 王和垚暗暗摇头。这些家伙,甚至连大岚山巡检司的那些巡丁都不如。 也不知道,李之芳有没有派人去大岚山巡检司传达调令。 孙家纯等人训练士卒回来,洗漱用完饭,精疲力尽。 不要说别的,光是分清楚前后左右,就让他们抽断了几根木棍。 “兄弟们都在!” 郑思明推开门,走了进来。 “大哥!” 看到是郑思明,众人都是坐了起来。 “晚上巡营,老三前半夜,老四后半夜。” 郑思明吩咐完,看了一眼孙家纯。 “我和老二说几句话,你们几个出去,不要让外人靠近。” 李行中几个人出去,郑思明指了指房门。 “老二,关下门!”wWW.xszWω㈧.йêt “大哥,什么事,神神秘秘的,还要关起门说话?” 孙家纯关上门,过来在郑思明对面的床铺上坐下。 “老二,你是不是对老五有些看法?” 郑思明看着孙家纯,面色平静,似乎轻描淡写。 “大哥,你怎么这样说?我……没有啊!” 下意识里,孙家纯有些心虚。 “既然你没什么,那你为什么要作妖啊?” 郑思明眼神幽幽,不徐不疾说了出来。 “大哥,我……” 孙家纯面红耳赤,支支吾吾说了出来。 “人家老五文武双全,顾全大局,你不要蹬鼻子上脸。你要知道,这是在军中,不是在郑家庄,也不是在大岚山!” 郑思明站了起来,厉声呵斥起了孙家纯。 “你有什么不服的?刺枪术、士卒操练、包括进入军中,让你我兄弟有立足之地,这都是老五辛辛苦苦拼来的。就凭你我,有这本事吗?” 孙家纯红着脸,低头不语,任凭郑思明的厉声指责。 “老二,老五有大才,是你我兄弟的主心骨。你我都要扶持他,共图大业!” 郑思明拍了拍孙家纯的肩膀,语重心长。 他打开房门出去,留下孙家纯一个人在屋内独自发呆。 第19章 魔咒 世事难料,沧海桑田,谁又能预知自己的命运。 一阵阵爽朗的笑声传来,一大群人出了余姚城南明门,众人意气风发,前呼后拥,惹的城门口出出进进的百姓纷纷避让。 城门口,年轻的皂隶眼睛一瞪,还要发威呵斥这些大声喧哗者,却被对方更暴虐的话语怼了回去。 “看什么,小人老子揍你!” 看到小皂隶那一身官服,脸上那憎恶的表情,董家耀心头火大,眼睛一瞪,直接暴起。 “小子,看你一眼都……” 年轻的皂隶不知天高地厚,还要发飙,却被旁边的老皂隶一把拉了回来。 “小杜,闭嘴!” 老皂隶低声阻止小皂隶,抬起头来,对着瘦猴一行人,满脸赔笑。 “猴哥,小黄,杭州城200多里,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董家耀看了一眼小皂隶,对着老皂隶,冷冷一笑。 “李班头,告诉你的手下,不要对百姓太狠。否则,不要怪兄弟们不给情面!” “董兄弟,说笑了!你李叔我是那样的人吗?” 李班头依然是满脸笑容,点头哈腰。 “小董,走了!” 瘦猴眉头一皱,喊了起来。 他目光从李班头脸上一扫而过,没有停留,也没有搭理对方。 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平日里对自己爱理不理,眼看着王和垚带领着众巡丁,清理干净了大岚山巡检司,现在自己这些人又要被调到杭州绿营去,立刻又客气了起来。 “来了,猴哥!” 董家耀手指着小皂隶,似乎是警告,随后转头离开。 瘦猴等人离去,小皂隶不满地嘟囔了起来。 “李头,怕他们干什么?不过一群绿营兵而已!” 从来都是他们这些皂隶欺负别人,现在倒好,反被对方凌辱,还不敢吭气,真是窝囊! “绿营兵而已?你个自以为是的蠢货!你要死自己去,不要害大伙!” 李头脸上的笑容消失,脸色一板。 “你以为他们是老百姓,你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惹毛了他们,打的你满地找牙,县太爷还会迁怒于我们!” 小皂隶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小杜,李头是为你好。” 一旁的中年皂隶开口,黑脸上一幅懒洋洋的表情。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还能是谁,大岚山巡检司的一群破巡丁!” 小皂隶没好气地回道。 “破巡丁?” 黑脸皂隶和李头目光一对,都是笑了起来。 “小杜,你的李四爷那么霸道,还不是被逼的离开了余姚?这些家伙都是王和垚一手操练,狠着呢!王和垚是什么人,县太爷的门生,杭州绿营的千总,浙江总督看得起的红人。你,得罪得起吗?” 黑脸皂隶的话,让小皂隶一时无语,再也没有出声。 不要说浙江总督,就是余姚县的县太爷,也是高山一样的仰望。 “王和垚这家伙,有本事,够狠!关键是这人,重情义,你斗得过吗?” 李头看着瘦猴一行人离去的背影,感慨万千。 “还不是狗屎运,仗着女人!” 小皂隶嘴里嘟嘟囔囔一句。 “人头猪脑!” 李头悻悻一句,和黑脸皂隶转身走开,再也不理这个愣头青。 瘦猴、老黄一行人持枪执刀、结队而行,人人都是趾高气扬,意气风发。 “想不到王头风云变幻,竟然成了绿营的千总!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瘦猴满脸喜色,边走边说。 过了年,刚出正月,浙江总督衙门公文到达,调大岚山巡检司瘦猴、刘文石等20人到杭州绿营。 公文到达,众人都是惊喜交加。谁也没有想到,离开巡检司,竟然如此之快。 “原以为最少也要等个一年半载,谁知道没两月,教官就把我们给弄走了!” 董家耀大声说道,满脸的喜悦。 “曹强那个猪头,看到这么多兄弟离开,脸都绿了!想起来都好笑!” “那家伙还假惺惺的,让咱们向教官问好。太假了!” 想起曹强不得不放人的憋屈,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20人,巡检司的精英,基本被吃干抹净了。 不过,相比之下,巡检司现在的情形,可比以前强了不止一截。 “猴哥,你说,教官是不是被总督大人招为上门女婿了?” 人多口杂,不知是那个缺心眼,嘴里忽然冒了出来。 “曹五,你是不是傻了,大白天说胡话?” 瘦猴忽然停下,伸手一巴掌,在曹五的头上打了一下。 “都记住了,这话千万不敢传出去,否则,王头就有麻烦,弄不好要掉脑袋!” 瘦猴一脸严肃,叮嘱着巡丁们,特意压低了声音。 “我可是打听过了,那个李大小姐,是定了亲的,还是什么王公大臣。你们要是胡说,有损李大小姐的清白,总督大人还不忌恨王头?都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 众人都是心惊,连连点头。 “猴哥放心,以后再也不说了!” 曹五满脸是汗,连连点头称是。 “兄弟们,都记住了!到了杭州城,千万别给王头丢脸,都要好好干!明白吗?” 瘦猴一脸的严肃,叮嘱着众人。 “那是自然!” “到了自然都听教官的!” 众人纷纷点头,大步向前,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 瘦猴一群人吵吵闹闹过了热闹拥挤的佘家桥,一路向西而去。看到他们兴冲冲离开,周三才从一堆货物之中,站了起来。 他看着众人熙熙攘攘的背影,恍然若失。 大岚山巡检司,他协助李彪等人刺杀王和垚不成,被李四暴打一顿,赶出了李府。失去了主子的他,也失去了经济来源,只能靠在姚江边卖苦力为生。 瘦猴等人去杭州城,他听了个七七八八。他也没有想到,王和垚竟然从军,还当了军官,竟然把这么多人都调去了杭州绿营。 刺枪术、擒拿术、火器使用等各项技艺,以及脑子的聪明程度,他自问不输这里面任何人。可是,如今别人喜奔前程,他却只能在这里当苦力,卖力气养家糊口了。 过去在茶摊上坐下,要了一碗热茶,周三心事重重喝了起来。 “周三,你是个人才,不应该干这些事情。不要把自己埋没了!” 旁边的卦摊上,徐半仙折扇轻摇,徐徐说道。 这二月的天气,吹面还寒杨柳风,他也不怕把自己给扇病了。 “先生,我不过一个低贱的苦力,算什么人才。蠢才而已。” 周三摇了摇头,自嘲地苦笑一声。 自己没事请这个算卦先生喝喝茶,也没有必要这样恭维自己。 “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鸡两翼,飞不过鸦。楚霸虽雄,败于乌江自刎;汉王虽弱,竟有万里江山。李广有射虎之威,到老无封;冯唐有乘龙之才,一生不遇。” 徐半仙停止了扇风,语重心长。 “蛟龙未遇,潜水于鱼鳖之间;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周三,你不要小看了自己。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要向前看,不要怨天尤人,更不要固步自封。你差的是明主,你可要想清楚了!” 明主? 周三的手一抖,茶水都洒了出来。 他曾经对王和垚不利,差点弄死了王和垚,王和垚能容下他吗? 即便是王和垚能容下他,王和垚的那些兄弟,他们能容下自己吗? “请先生指点迷津!” 周三放下茶碗,过去把身上所有的铜钱,全都掏出来,放在了徐半仙的卦桌之上。 “三文足矣!” 徐半仙折扇拨出三个铜钱,把剩下的钱拨了回去。 “满腹文章,白发难中;才疏学浅,少年登科。人道我贵,非我之能也,此乃时也、运也、命也。周三,你的运程在杭州,势吗,在军营!” 徐半仙折扇忽又展开,轻轻扇了起来。 杭州?军营? 周三一呆,不自觉脱口而出。 “可是……” “没有可是!” 徐半仙折扇倏然一收,目光炯炯。 “英雄者,有凌云之壮志,气吞山河之势,腹纳九州之量,包藏四海之胸襟!若是连这点肚量都没有,还配是明主吗?” 周三醍醐灌顶,站直了身子,躬然一礼。 “多谢先生解惑!他日有出头之日,在下必有重谢!” 王和垚乾坤独断,他的那些兄弟,也不是一般俗人。况且,他欠王和垚的,也不怕别人秋后算账,图个心安理得。 周三直起身来,桌上的铜钱也没拿,径直走开。 “周三,你死到那里去了?你还想不想干了?” 管事的出来,指着周三,横眉冷对。 “方管事,对不起,在下要去杭州城。告辞!” 周三抱拳行礼,飞一般的向城中而去。 杭州城、军营、王和垚,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这家伙,什么事,这么急?工钱也不要了?” 方管事的一头雾水,懵懵懂懂。 徐半仙看着周三离去的背影,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知书达礼,家道中落,投身于,委曲求全,这个周三,有点意思,跟着王和垚,也许有一番作为。 王和垚入伍从军,也不知道,能闯出怎样的一番名堂? 这让他兴趣盎然,心里也是充满了期待。 第20章 屈辱与希望 春风和煦,杨柳青青,山显的多情,水也欢快了起来。 军营大营外一片欢腾,看到王和垚出来,众人也不顾忌营门口守卫的目光,齐刷刷跪倒一片。 “见过大人!” “拜见教官!” “王头,好久不见!” 二十条大汉一起单膝跪下行礼,连说话都不一样,却让人心里热乎。 “兄弟们,都起来吧!” 王和垚哈哈大笑,双手虚托。 这一下,军中的训练,再也不用他亲力亲为了。 这些家伙一来,营中的基层军官力量,可是大大加强了。 “谢大人!” 这一次,众人都是异口同声,脸上笑容满面,一起站了起来。 “兄弟们,咱们去营堂里说话!” 众人喜气洋洋,随着王和垚进了军营,没走多久,迎面一群将领高头大马,前呼后拥,从军营外直接打马走了进来。 “闪开!” “跪下!” 身披甲胄,头顶避雷针铁盔的旗军怒声呵斥,看那个不顺眼,伸手就是一马鞭,跑的慢的绿营兵们纷纷遭殃,赶紧跪倒。 王和垚带着瘦猴等人,让开大道,不得已跪在一旁。整个军营,都是跪倒一片,没有一个人敢站着。 不但王和垚、郑思明等人脸色难看,就是刘文石、董家耀等人,个个也是脸色铁青。 长久以来,王和垚给他们灌输的“跪天跪地跪父母”,让他们现在双膝跪地,身子弯曲,脑袋就要挨地,实在是让他们难受。 董家耀不甘地抬起头来,想要看看是谁如此大的官威,却被马上旗兵两鞭子抽的头皮发麻,赶紧低下了头。 “康亲王、杭州将军巡视军营,还不赶紧低头!” 旗兵们连连抽打,反应慢的营兵们遭罪不少,整个大营,乱糟糟跪了一地,看似军容肃穆,实则徒有其表。 看来,这位康亲王是突然造访,也不知道是不是路过,以至于营中鸡飞狗跳。 “康亲王,据说西北的王.辅臣又叛乱了,这可真是多事之秋啊!” 一众高头大马的官员中,身材高瘦、三缕清须的浙江布政使李士祯,眉头紧皱问了出来。 这位原要担任福建布政使,因耿精忠叛乱,滞留浙江后改任浙江布政使,汉军旗正白旗的封疆大吏,赞画运筹,悉中军机,足饷足食,营办军需,可谓是干臣。 “西北贫瘠,加上有张勇和王进宝他们,王.辅臣闹不出什么乱子。不过察哈尔部的那个布尔尼,狼子野心,早晚要出事情!” 圆白脸,圆润富态的杭州将军拉哈达,摇头说了出来。 拉哈达,钮祜禄氏,满洲镶黄旗人,原户部尚书车尔格之子,杭州将军,位高权重,非同一般。 “不止蒙古的布尔尼,我看尚之信那个狼崽子,早晚也要出事!” 又一位举足轻重的旗军将领,忧心忡忡说了出来。 “台湾郑锦蠢蠢欲动,耿精忠狼子野心,内忧外患,东南战局,真是让本王难以心安啊!” 雍容华贵的康亲王杰书,终于开口。看似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至于营中跪倒一片的绿营兵们,他只是抬眼一瞥,就收回了目光。 爱新觉罗·杰书,努尔哈赤曾孙、礼烈亲王代善之孙、惠顺亲王祜塞第三子,满清宗室康亲王。三藩之乱起,拜正白旗都统,授征南大将军,率军前往浙江,围剿耿精忠。 算起来,杰书可是当朝天子康熙的堂兄,真正的王公大臣,既富且贵,权倾一方。 “有康亲王和宁海将军在,有杭州将军参赞军务,还有儿郎们奋勇当先,浙江的局势,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使劲控制住马匹的浙江巡抚陈禀直,满脸赔笑说道。 耿精忠叛犯浙江,康熙命康亲王杰书为大将军,贝子傅喇塔为宁海将军,统师援浙,杭州将军拉哈达以都统参赞军务,形成浙江军界“三驾马车”,以平南将军赉塔、浙江总督李之芳共筹防御。 “李之芳已经动身了吗?” 杰书轻声问了起来。 一行人气势迫人,徐徐.向前,不知不觉经过王和垚等人跪着的身前。 王和垚听的清楚,手握刀把,都起了杀心。 这要是一击得手,浙江的战局,甚至东南的战局,恐怕都要改写了。 但是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身边的这些弟兄们,会不会惨死当场? 这是最好的时机吗? 即便是杀了杰书,清廷又会派另一个杰书来,自己这些兄弟,岂不是白死? 战争的目的,在于杀伤对方,让对方失去抵抗力。即便是刺杀了杰书,浙江的清军,实力上没有任何的损伤。 自己刺杀杰书,真的能改变局势吗? 王和垚心思急转,额头不知不觉,布满了汗水。 仿佛知道王和垚的心思,郑思明的手,不知不觉搭在了王和垚握刀的手腕上,轻轻摇了摇头。 看来,他也不同意王和垚的暴起一击。Www.XSZWω8.ΝΕt “李大人已经去了衢州城,和他同行的,还有温处道佥事姚启圣。” 王和垚踌躇不决的时候,李士祯和杰书说着话,马匹已经越过了他们一群人。 而杰书身前左右,尽是持枪执刀的铁甲猛士。他们里三层外三层,战马众多,虎视眈眈,龙精虎猛。 这些人,显然都是百战猛士,也是护卫杰书等人的亲兵。 步兵对如此多的骑兵,胜算实在太小! 杰书等人远远离开,尘土飞扬向南而去,军营中的一众将士,这才站了起来。 “好大的官威!” 赵国豪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冷冷哼了一声。 刚才跪在地下,对他来说,可谓是耻辱至极! “五哥,刚才你要是一声令下,我就宰了这些狐假虎威的鞑子!” 看王和垚眉头紧皱,陈子勾立刻说了出来。 他倒不是看风使舵。这些银鞍白马、锦衣华贵、高高在上的旗人,让他心情压抑,面红耳赤。 膝盖都跪酸了,屈辱的他想暴走。 “老五,可惜没有火炮,不然的话……” 李行中的眼神中,都是惋惜。 看来,他也是心不甘,气不顺。 “大人,你不是要……” 瘦猴看着面色凝重的王和垚,心惊胆战。 王头这眼神,里面可是满满的杀气。 “要干什么?要干什么?要恭送各位上官,一路顺风,心想事成,吉祥如意,寿比南山!” 王和垚哈哈一笑,看向了瘦猴等人。 “兄弟们,晚上我要为你们接风洗尘!咱们要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不醉不归!” 既然杰书等人已经离开,也就不必纠结。 或许,今天就是更好的选择。拿这些家伙的命来堵,他实在是不舍得。 这些家伙,可是他的宝贝疙瘩,是他的希望! “多谢大人!” 瘦猴等人都是眉开眼笑,一起抱拳行礼。 “弟兄们,不要羡慕嫉妒恨!总有一天,你们也有飞黄腾达的一天,比刚才这些人更风光!” 王和垚看四周无外人,大声说了出来。 “多谢大人栽培!” 瘦猴等人又是一起行礼,心情都开朗了起来。 跟着王和垚,他们都相信,总有一天要过上好日子,奔个好前程。 “大人,军营外有一人,自称周三,是你的老部下,说是来投军。要不要让他进来?” 一个营兵跑过来,上前向王和垚禀报。 “周三,这个狗贼!” “周三,他还有脸来找大人!” “出去,打死这狗日的!” 群情激奋,气势汹汹,却被王和垚摆摆手阻止。 “让他进来,对他客气些,把他带到营房。” 王和垚轻声一句,阻止了众人的激奋。 下意识里,他觉得这个年轻人是知错能改。 既然如此,不妨给他一次机会,也许就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第21章 一个前程 夕阳西下,军营中仍然一片沸腾。 李福来到营中,经过大教场,看到还在训练的官兵,整个人都是一愣。 这是自己的部下吗? 号子声中,奔跑时一起一落,数百人步伐一致,队伍整整齐齐。 好一个王和垚,果然有两把刷子,没有让他失望。 “听口令,突刺----刺”。 军官们的怒吼声传来,昔日羸弱的绿营兵们挺着红缨枪,恶狠狠向前刺出。 长枪一刺一收,迅猛无比,随着枪头抖动,毒蛇般迅疾凶猛,李福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这要是刺向自己,肯定自己的老命玩了。 才两个月时间,这些人已经变的连他都认不出来了。 “哔哔!” 尖利的哨声传来,无数的士卒开始集合,很快便是一个整整齐齐的大阵,随着“一二一”的口号声响起,整个大阵开始跑步,依然是整整齐齐。 这真他尼昂的是……好兵! 震惊之余,李福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铜哨! 同样是王和垚带入军中的新玩意,可谓是实用到了极点,这可比拿嘴说方便多了。 这家伙,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奇技淫巧? “所有人,一起!拜见李大人!” 不知什么时候,孙家纯从正在练队列的阵中走了出来,大声喊道。 所有士卒一起单膝下跪,异口同声。尐説φ呅蛧 “拜见李大人!” 李福被吓了一跳,赶紧摆了摆手。 “好好好,都起来吧!” “谢大人!” 众士卒一起呐喊,声震云霄。 “李大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孙家纯让士卒们稍息,自己过来,笑着说道。 “孙把总,多叫几个人,跟我一起去领饷银,顺便把那些铃铛和铲子拿过来!” 李福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向孙家纯吩咐。 “好的!大人!” 孙家纯叫了人,跟在李福身后,满脸笑容。 他也想看看,自己是不是有王和垚那样八面玲珑的本事。 “孙家纯,你们要这么多铃铛干什么?还有那个铁铲,拿来做什么用?” 李福一边走,一边好奇地问道。 铃铛容易造,也见过,用来设置警戒,防止对方偷袭。不过那个铁铲,和田里铲土铲粪的铁锹可不一样。 为了这些东西,他还专门跑了布政司衙门,造出来的铁铲,布政使大人也是赞不绝口,说是好东西。 “大人,那叫工兵铲,是老五弄出来的,专门给工兵用。说是既可以挖,又可以当铁镐用,还能当锯子。等到了战场上,还可以劈砍,确实是个好东西!” 孙家纯笑嘻嘻地介绍道。 工兵? 李福狐疑地点了点头,又问了起来。 “怎么说,营里现在也有那个什么工兵了?” 这个王和垚,全是鬼名堂。 “大人,营里800人,100人左右的工兵,全是义乌、东阳等地的矿工。这些人懂得修路搭桥挖洞什么的,不过他们平时和士卒们一起操练。” 孙家纯笑呵呵地介绍着,模仿着王和垚的做派。 原来是这样! 李福明白了几分,点了点头。 矿工可以挖掘地道,修路架桥筑垒浚壕。看来王和垚虽然没有从过军,却也知道这些军伍之事。 “怎么没有看见王和垚?” 李福左顾右盼,没有看见王和垚的身影。 “老五和老四他们几个,都去西湖了。” 孙家纯看着李福,小声说道。 “去西湖了?” 李福眉头一皱,随即反应过来。 现在已经是操练之余,王和垚等人出营,并没有触犯军规。 “李大小姐派人过来,说是有些老朋友过来,叫我们兄弟一起去。老五和老三几个去了,我和郑把总没去。这营中,总要有人看着。” “李大小姐?” 李福又是一怔。 王和垚是李若男的救命恩人,他们几个总督大人的心腹都知道。却没有想到,李若男和王和垚这些人,关系非同一般。 看来,克扣饷银上,他得好好考虑一下了。 万一被王和垚捅到了李大小姐哪里,让总督大人知道,可就大大不妙了。 “孙家纯,王和垚哪里,你帮我盯着点。让他千万别搞出事来。你放心,哥哥我亏待不了你!” 李福看着孙家纯,眼神幽幽。 “大人放心,有小人盯着,不会出什么乱子!再说了,王和垚那家伙,就会耍小聪明,不过没什么坏心眼!” 孙家纯点头哈腰,满脸笑容。 盯着王和垚,又能盯出个屁来? “总督大人看上的人,当然没什么坏心眼。” 李福看了看周围,靠近孙家纯耳朵,压低了声音。 “我是让你盯着他和大小姐!你要知道,大小姐和旗人有婚约,是王公大臣,咱们惹不起。你懂我的意思?” 孙家纯胆战心惊,冷汗直流,他赶紧低声细语,替王和垚解释。 “大人,王和垚那有狗胆那样,他是什么身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够得着吗?王和垚和大小姐,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大人,这件事,总督大人和你,都是多虑了!” 知父莫若女。看来,李若男不经意间的言谈举止,已经引起了李之芳的猜疑。 流言蜚语,众口铄金,回头还得好好叮嘱王和垚一下。 “这就好!总督大人让我注意这事,我得上点心,不然没法向总督大人交待。” 李福点点头,显然同意孙家纯的看法。 李若男何等身份,总督府的千金大小姐,身娇肉贵,又已经许配皇家人,怎么可能和王和垚有染? 自古门当户对,贫贵难同席,总督大人,还是太谨慎了点。 他看了看满脸赔笑的孙家纯,疑惑不解。 “孙家纯,你怎么流这么多汗,你没事吧?” “大人,天天操练士卒,难免流汗!让你见笑了!” 孙家纯赶紧擦汗,嬉皮笑脸解释。 “你呀,奇奇怪怪的!我先走了!” 李福打量了一下孙家纯,摇摇头离开。 奇奇怪怪的? 你们不都是喜欢王和垚这样花言巧语、嘴里抹了蜂糖的吗? 孙家纯看着李福离开的背影,冷哼一声,倔强和倨傲又浮于面上。 温香软玉,左拥右抱,这个老五,怎么就这么得女人的喜爱? 不过,让他去盯着王和垚,李福是吃错药了吗? 他虽然不喜欢王和垚,尤其是王和垚的自以为是,人见人爱,但那里自己的结拜兄弟,他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去揭王和垚的短,背后整人。 李福这胖子,也太小看了他孙家纯。 不过,话说回来,王和垚和李若男,是得注意点了。 这要是真搞出来个西门庆潘金莲什么的,那可就真热闹了! 第22章 心酸 清明节,西湖上,春风徐徐,碧水荡漾,画舫轻舟,栉比鳞集,桃花盛放,一望如锦。 西湖风光旖旎,满眼车水马龙,艳装春服,一片繁华热闹。湖边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宝马香车,衣香鬓影,其中多是颐指气使的达官贵人、旗人男女。 纸鸢在天空飞舞,有衣衫华贵者在空地上种树,更有遍身绮罗者,美酒佳肴,在亭台楼阁间赋诗作词,引起阵阵喝彩之声。即便神州风雨飘摇,即便数百里外的浙南浙东战火纷飞,依然阻挡不了人们春日里激荡的骚心。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 人人志得意满,笑意盈盈,举止优雅,雍容华贵。 人群中的王和垚,一时间有些恍惚。 几百里外是断壁残垣,田地荒芜,尸骸与野狗并在的地狱,百姓颠沛流离、水深火热;另外一面却是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的天堂,美酒佳肴、无病呻吟,好不讽刺。 这个世界丑恶夹杂,有阳光明媚,也有黑暗肮脏,有歌舞升平,就必然有民生维艰。去顶礼膜拜“喝稀盛世”,却漠视“吃糠的芸芸众生”,正是人心丑恶的极致。 王和垚自认不是圣人,但他讨厌这场合,这朱门酒肉臭的场合。可他又不得不来,这是春日踏青时节,黄俊森来了杭州城,高青也来了。 几人出游,还有赵国豪和陈子勾二人。本来为了避嫌,王和垚想叫郑思明和孙家纯一起来,这二人死活不愿意,他也只好作罢。 至于李行中,则是和瘦猴、董家耀几人去了衢州。李之芳军令,要调炮手去前方守城,李行中等人,只能是奉命而行。 拉赵国豪这些家伙,王和垚也是无奈。谁都可以不在乎,他却不能。一旦闹出什么绯闻,他可就前途未卜,甚至是灭顶之灾了。 不知不觉已经是夜幕降临,从苏堤到河堤,直到杭州城边,西湖各处篝火熊熊,欢声笑语,美酒佳肴,好不惬意。 王和垚等人所在的楼阁,周围用彩绸做墙,总督府的家丁持枪执刀在外警戒,一般的游人经过,都被远远赶开。 楼阁中的石几上,已经被铺上了锦缎,上面美酒佳肴,香茗果品,琳琅满目。 王和垚暗暗自嘲。一不小心,他也做了一回权贵阶层。 “王老五,来,喝酒!” 李若男脸色绯红,酒杯直接递到了王和垚面前。 作为买单侠和聚会发起者,她算是今天的东道主。 除了她,似乎没有人会叫王和垚这个外号,这也标志着二人关系的亲近。 “李大小姐,高大小姐,老黄,我敬你们!” 王和垚无奈,举起酒杯,和李若男、高青、黄俊森等人一一碰杯。 赵国豪和陈子勾,也赶紧加了进来。 “王老五,你在军营呆的怎么样?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在杭州城谋个差事,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若男放下酒杯,脸飞红霞,酒意微醺。 看得出来,她今天心情不错。 “若男,王公子雄才大略,他肯定不会留在杭州城。一朝红日起,王公子,我说的没错吧?” 高青轻声说了一句,王和垚觉得,周围的空气都温柔了起来。 只不过,他觉得,高青这一次来,好像是心事重重。 “王老五,我给我爹讲过,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让他尽量不要调你们上战场,就在杭州城外的军营编练新军,运转粮草。这样一来,咱们这些好朋友,不但可以经常见面,你们也能安全一些!” 李若男可能是多喝了几杯,说话的声音响亮,也是直言直语。 王和垚目瞪口呆,只有摇摇头,苦笑了一声。 “李大小姐,你可是用心良苦!” 他投身从军,就是想尽快去战事前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这可真是猪队友,神助攻。 赵国豪和 “若男,你爹虽然是浙江总督,但这调兵遣将的事情,应该是康亲王说了算。王公子他们,恐怕随时都要上战场。”仦說Ф忟網 高青的话,让李若男一怔。她倒没有什么难堪或不好意思,反而有些愁眉苦脸。 “王老五,你要是出去领兵作战,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还要等你回来喝酒聊天,做做诗词!你可不能有事啊!” 王和垚一阵头大,赶紧转移了话题。 “老黄,你来的时候,见到我父母了吗?他们怎么样?” “怎么样?很好啊!” 黄俊森喝的满脸通红,却脑子清醒。 “老王,这是你阿爹的信,你自己看吧!” 王和垚接过了信,想放入怀中回去看,李若男却兴致勃勃,催促起了他。 “王老五,看吧!给大家也报个平安!” “老五,看吧!看吧!” “老五,快拆开看看,给大家讲讲!” 赵国豪和陈子勾附和着李若男,先后催了起来。 说起来,他们也好久没有收到家里的来信了。 “你们两个别急,你们家里人说了,过几天过来看你们!” 黄俊森哈哈一笑,劝起了赵国豪和李行中二人。 “王老五,快看信!给大家讲讲!” 李若男又催了起来。 王和垚没有办法,只有打开了书信,借着火光看了起来。 “和垚吾儿: 自从你去杭州从军,你阿母和为父都是颇为挂念。吾儿有大才,亦有拳拳爱国之心,但前路漫漫,凶险异常。吾儿宜慎之又慎,千万不可鲁莽,坏了大好前程!家中自有为父照料,吾儿万千珍重……” 王和垚看完书信,不由得一阵唏嘘。 母亲可能还好些,只知道自己投身军中,不知道自己“居心叵测”。而父亲心知肚明,本就胆小怕事,这还不牵肠挂肚,整日里惶惶不安。 “王老五,给大家说说,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李若男皮笑肉不笑,催了起来。 “我阿母给我订了门亲事,催我有空回去和女方见个面。女子是余姚富商马化云的千金,我阿母在信里说马大小姐才貌双全,和高大小姐共称“余姚双姝”。陈子勾,你好像见过马大小姐。” 王和垚一本正经,陈子勾会意,立刻跟着说道: “五哥说的没错!不过在我看来,马大小姐和高小姐相比,要稍微黑一点,个头也没那么高,还是要差一点点。” 高青的脸,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余姚县,真有这样一个美人? 她个头这么高,难道真的被众人嫌弃? 她的目光,不自然看向了王和垚。后者脸带笑容,只顾喝茶。 高青心里一阵轻松,又一阵失落。 她和王和垚,浅尝辄止,似乎很难像李若男一样,直呼其名“王老五”。 听起来都让人心酸! 第23章 各怀心事 “余姚首富马化云?” 赵国豪一脸茫然,目光转向了王和垚。 他在余姚土生土长十八九年,他怎么不知道,余姚还有这一号风云人物? 余姚首富,不应该是县东街的王建石吗? “马化云吗,原来是杭州城的教书先生,后来发了大财。马化云个头不高,黑黑瘦瘦,有许多买卖,良田千顷,光下人就有三四百,口头禅是“我不爱钱”,他确实不差钱。他还办了学堂,叫什么“河畔学堂”,里面上学的都是权贵子弟……” 陈子勾想跟着胡咧咧,脑子里却没有马化云的半点资料,只好作罢。 其实也不是他没有资料,只是贫穷限制了他对首富的想象。 李若男看向王和垚,心头一酸,脱口而出。 “王老五,那你是准备回去和那个马化云的千金相亲了?” 这个王和垚,猥琐油滑,想不到还是个抢手货! “马化云人家是招上门女婿,一万两银子的嫁妆,杭州城还有套宅子。我虽然喜欢银子和豪宅,但我不能当上门女婿,不然会被人家说成是吃软饭的!” 王和垚一本正经说完,看了看陈子勾。 “陈子勾,我觉得你不错,要不你去替我相亲,宅子、美女归你,银子分我一半就成!” “五哥,人家马化云看上的是你,不是我。我也想去,不过怕没有机会!” 陈子勾也是郑重其事回应,话语中都是可惜。 这一次,他是跟上了节奏。 “没办法,可惜了,看来我只有勉为其难了。谁让我是全村最靓的仔!” 王和垚摇摇头,表情十分惋惜。 李若男如释重负,高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时候,她已经明白了,什么狗屁马化云,纯粹是子虚乌有。 “你个王老五,油嘴滑舌,没有一句真话!” 李若男反应过来,脸飞红霞,狠狠瞪了一眼王和垚,心情却好了起来。 这个王和垚,就会装神弄鬼,糊弄人! “老黄,你一向可好,还在姚江书院读书吗?” 王和垚转移了话题,问着喝得脸色发烫的黄俊森。 “早就不读了!” 黄俊森脸蛋红扑扑的,软绵绵挥挥手,有些不好意思。 “外面都乱了,姚江书院人心惶惶,我那里还有心思读什么破书!那个李治廷和姜德笏,在余姚县开了粮行,邵廷采到外地游历去了。你也走了,我一个人没意思,就也不读了。” “老黄,那你以后准备做什么?” 王和垚看了一眼高青,继续问道。 在高青面前,他的许多秘密,似乎不是秘密。 “我还能干什么,想当兵又吃不了苦,只能跟我爹经商了!” 黄俊森自嘲地说道。 “对了,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们家具体都做什么生意?” 王和垚不由得起了兴趣。 黄家是余姚大族,家大业大,商贾居多,有做粮食买卖的,也有经营石炭生意的,还有开当铺酒楼的,就是不知道黄俊森家里干那种营生。尛說Φ紋網 “石炭生意!” 黄俊森随口一句,似乎不太愿意提及这事。 “书信我已经给你带到了,明天我就回去了!你自己多多保重!” 他看着高青,轻声笑道: “高大小姐,你是和我一同回去,还是在杭州城玩上两天?” “小胖子,你先回去。高青在我这玩几天,到时候我派人送他回去!” 高青没有言语,李若男已经替她做了回答。 “老黄,要我说,你就应该从军。过不了一个月,你就和我一样,没有大肚子了!” 赵国豪哈哈一笑。他以前就是大胖子,进了巡检司两个月,就成了村里最靓的仔之一。这个黄俊森和他以前的身材几乎一样,只是小一号。 “赵国豪,我不是你,也不是郑老大,我受不了这个苦。你们余姚六君子,都是做大事的人。你们跟着王老五,总有出头的一日!到时候,你们可得照顾小弟我啊!” 黄俊森满脸笑容,胖脸上横肉直颤。 众人一起长大,虽关系有深有浅,但毕竟是十几年的同乡情,故人情深。 李若男眉开眼笑。别人看重王和垚,她就觉得高兴。 高青看了一眼李若男,微微一笑,没有吭声。 “五哥,你呀,就是个喜欢享受的浪荡子,偏偏人见人爱!” 陈子勾摇摇头,端起了酒杯,想要继续,被王和垚眼睛一瞪,赶紧放下,端了茶杯。 高青和李若男都是尴尬,陈子勾这家伙,似乎话里有话。 “老王,今晚你得请我好好喝酒,不醉不归!明天我就先回去,家里忙,兄弟我实在是脱不开身啊!” 黄俊森端起了酒杯,胖脸绯红。 “忙着去青楼眠花宿柳?” 赵国豪讥讽地说了一句,也是举起酒杯。 “老五,你说句祝词,咱们痛饮此杯!” 众人一起,目光看向了王和垚。 在坐的若论文采,王和垚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 “好,咱们借花献佛,借李大小姐的美酒,祝兄弟姐妹友情长存,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王和垚笑意盈盈,举起了酒杯。 “好的,兄弟姐妹,友情长存,不醉不归!” 李若男兴奋不已,也是举起了酒杯。 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高青心里一颤,也是举起了酒杯。 “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众人纷纷举起酒杯,一起碰杯,都是一饮而尽。 “王老五,你不要光喝酒。赶紧不动筷子!” 李若男加了一筷子菜,放在了王和垚的碗里。看她面红耳赤,显然喝的不少。 “多谢李大小姐!” 王和垚头皮发麻,赶紧回谢。 座上这么多人,李若男只夹菜给自己,这也太明显了些。 “怎么谢我,要以身相许?” 李若男酒意上涌,不知不觉开起了玩笑。 高青面色平静,眼光轻轻扫了一眼王和垚,看他只是苦笑,面露难色,眼珠一转。 “若男,你喝多了!要不先回去歇息。” 她摆摆手,亭外两个婢女进来,搀起了李若男。 “王……老五,咱们明……天再喝!” 李若男摇摇晃晃被婢女扶了出去,进了船上的帐篷。 她醉眼朦胧,看不到王和垚的身影,心有不甘。 第24章 刻骨铭心 众人坐下继续喝酒,说些少年往事,高青也不时插上几句,众人其乐融融。 湖面上丝竹管弦之乐传来,尽是北地口音,夹杂着些许胡语,笑声放肆,在夜色中远远传出。 赵国豪脸色难看,忽然一举酒杯。 “喝酒!” 众人举起酒杯,还没来得及和赵国豪相碰,他已经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众人正在惊讶,赵国豪已经纷纷说了出来。 “……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余姚文风浓厚,赵国豪虽然没有考取功名,但也是读过私塾,上过学堂,对于这些唐宋名词,一点也不陌生。 “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黄俊森喝的摇摇晃晃,也是跟着读了出来。 “好了,各位兄弟,老黄明天还要赶路,其他人还要去军营,喝了这杯,就歇了吧。” 王和垚赶紧举起酒杯,和高青等人一起碰杯。 再要胡闹下去,传到那些旗人耳朵里,李若男也要跟着吃瓜落。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 赵国豪和黄俊森勾肩搭背,摇摇晃晃,赵国豪踉踉跄跄,还在醉言醉语。 “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黄俊森接着赵国豪的话说完,哈哈大笑。 王和垚看了看高青,她面色自若,微笑做以回应。 众人回了帐篷,一旁的黄俊森和赵国豪倒头就睡,鼾声如雷。王和垚心头烦躁,出了帐篷,来到傍水的栏杆边,凭湖而望。 湖面波光粼粼,各种锦舟横靠在岸边,灯火阑珊,寂寥无声。明月斜升,凉风习习,王和垚站在栏杆边上,酒意全无。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万里腥膻如许,胡运却依旧坚挺。 从李自成空门不射,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南明互相倾轧,郑成功南京城下功败垂成,吴三桂兵临长江不思进取,无数个偶然,汉人自己玩死了自己。 与其说是毁于外侮,不如说是自毁长城,不作不死。 真真正正,苦了天下百姓,可惜了中华文明! 可惜自己,空有雄心壮志,战场都不能上,难道真要再考虑从头再来? “王公子,看你似乎心绪不佳啊。” 不知何时,凭水的栏杆边多了一人,王和垚扭头一看,正是高青。 “高小姐,你也不是夜深人静,难以入睡。却是为何?” 王和垚轻声一笑。此时此刻,佳人陪伴,似乎只能谈风月。 “王公子,你是余姚六君子之首,你可不能悲观失望。我对你的期盼,对你们六君子的期望,可是很高啊!” 高青看着沉浸在夜色中的湖面,轻声说道。ωww.xSZWω㈧.NēΤ “高大小姐,听起来,你倒是我的知己。” 王和垚转过头来,倚着栏杆,反问了起来。 “你倒是说说,我们“余姚六君子”,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 他倒要看看,这个高青,能说出怎样的一番话来。 “王公子,那我就献丑了。” 高青微微沉吟了一下,一一说了出来。 “余姚六君子老大郑思明,名门之后,翩翩佳公子,嫉恶如仇,在一众兄弟中声望最高。但人心思太重,过于刚直。刚则易折,不过郑思明心胸广阔,可为你的左膀右臂。” 高青分析完郑思明,由接着分析起了孙家纯来。 “老二孙家纯,性烈如火,容易冲动,遇事从不畏惧,耿介孤僻。孙家纯虽重义气,但太过孤傲,不合群,不甘居人下。让他呆在军中,迟早你们兄弟会发生冲突,一发不可收拾。” “高大小姐,照你这么说,我要把老二踢出军中昵?” 王和垚摇摇头,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说辞。 “老二虽然耿介,但他是义气汉子,不会作出伤害兄弟的事情。” “王公子,我没有说过孙家纯不讲义气。但是把他留在军中,可能不是最好的选择。不过,人都会随着时间改变。或许孙家纯会带来惊喜,也不一定。” 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苦笑了一声。 或许高青说的对,人都会改变。孙家纯是他的结拜兄弟,不会干出背信弃义的事情。 这一点,他确信无疑。 “老三李行中,性格有些懦弱、内向,往往沉不住气,但为人和善,喜奇技淫巧。从他被调往衢州,便知一二。老四赵国豪,最为踏实,任劳任怨,但有时过于较真,也易于暴露情绪。这二人都是随大流,将来都是你的干将!” 高青徐徐道来,王和垚频频点头。 这个高青,仅凭只言片语,见过几面,便能将他兄弟说的八九不离十,不是妖精,胜似妖精。 “这就完了?” 见高青不再继续,王和垚惊讶地问了起来。 “老六郑宁,江南少女,美丽善良,是“余姚六君子”一众人的管家婆,掌管吃喝拉撒,心细如发。她一切都以你王公子马首是瞻。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高青轻声一笑,做了备注。 “你怎么知道?” 王和垚惊讶地问道。 “从今晚的聚会她没有来,就知道她是避嫌了。” 高青看着王和垚,眼中有了笑意。 “至于余姚六君子的老五王和垚,最为乐观,最讲义气,最有才华,也最花心。” 高青笑意盈盈,继续解说了下去。 “王和垚一身的本领,文武双全,志向远大,大事小事上算无遗策,运筹帷幄,比如抢人头、大岚山破官军,都让他不知不觉成为了一众兄弟的核心,风头甚至远远盖过了老大郑思明。在外人看来,无论郑思明如何风度翩翩,孙家纯高大威猛,李行中和赵国豪俊秀温和,众人之中,王和垚就是“老大”,他就是有那种魅力,让旁人不知不觉被他征服。” 王和垚大汗淋漓,尴尬一句。 “高大小姐,你是不是在人家洗澡上茅房的时候也偷窥人家?既然我有那么大魅力,我征服了你没有?你愿不愿意陪我春风一度,让在下刻骨铭心?” “王公子,我这种庸脂俗粉,你也会看上?” 高青摇摇头,拂了一下头发,夜色之中,更是明艳动人。 “看得上!今晚我就要和你同床共枕,以慰我寂寞的骚心!” 两人距离本来就一个身位,王和垚又走近了一步,二人咫尺之遥,王和垚可以闻到高青身上的阵阵幽香,身姿窈窕,黑发如云,寂寞的夜晚,真是让人心痒难耐。 “你……要干什么?” 高青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慌乱。这时候,她才意识到,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对方还是个强壮寂寞的痴汉。 “你怕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只要你能陪我一番巫山云雨,我死也值了。” 王和垚上前一步,双手把住栏杆,把高青圈在了里面。 这女子多智近乎妖,太过聪明,后世绝对是学霸类的白富美。对于王和垚来说,这样假装清高的女子,让他莫名有了一种…… 征服感! 余姚县衙后院,她似乎已经拒绝了自己一次。 “你怎么这么轻浮……” 高青面上发红,忽然冷静了下来,脸上恢复了镇定自若。 “王公子尽可以为所欲为。反正小女子叫也没有用,就任由王公子肆意征伐吧。” “肆意征伐?我怕你受不了!你真以为我不敢?自从入了军营,我就是饥渴难耐!” 王和垚目光炯炯,看的高青心里发毛。 “你搂着人家干什么?还不松开?” 高青开始推起王和垚的手臂来。 “谁搂你了?你别赖人!” 王和垚并没有放开把着栏杆的手臂,继续用目光“摧残”高青。 “高大小姐,你不要以为自己高高在上,俯瞰众生。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我喜欢霸王硬上弓!” “王公子,你到底要干什么?” 高青的眼神,又开始慌乱了起来。 “干什么,我要你永远记得我!” 王和垚忽然起了奇怪的念头,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度,在高青白里透红的脸上亲了一下。 他就是想看看,高青到底是什么样的反应。 “你……” 高青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王和垚,目光忽然柔和了下来。 她忽然靠紧了王和垚,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将他推开。 “我也要你记得我,刻骨铭心。” 高青的目光中,晶亮一片。 “我年龄不小了,就要许配他人。你如果想要我,你得抓紧了。一朝红日起,依旧与天齐,可不是嘴上说说!你能等,别人也许不能等!” 不知不觉,高青加重了语气。 “高青,原来你心里又我。我很高兴!” 王和垚轻声笑了起来。 能在美女心里占点位置,始终是件骄傲的事情。 “我心里还有金银财宝、权势和世俗之情,也不会吊死在一棵树上。” 高青徐徐说道,似乎又恢复了镇定。 “王公子,你我有没有缘分,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前路漫漫,你多珍重吧。” 高青匆匆离去,留下王和垚一个人在湖边发呆。 伊人离去,唇香犹存,王和垚轻声笑了起来。 漫漫长夜,终有红日东升,重见红颜的一刻。 第25章 现实与浮躁 杭州城南,军营之中,教场之上,人山人海,欢呼声此起彼伏 一队新兵,正在进行刺枪术搏击比赛,这也是营兵们最喜欢的比赛。 不仅本营的营兵在比试,在观看,也吸引了其它各营的营兵前来观看,甚至是上场比试。 “叮当”声不断,一对营兵正在比赛,一个营兵躲闪不及,被对方包裹棉布的长棍直接刺在胸部,跌倒在地,痛苦不堪。 “没事吧?” 战胜的营兵伸出手,把自己的手下败将拉了起来,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 “没事!” 败者尽管胸口作痛,还是假装若无其事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即便是有事,也要打肿脸充胖子,不让人瞧不起。 “李东,别嚣张!我来!” 另外一个跃跃欲试的高壮营兵按捺不住,立刻跳进了场内。 “刘大头,你没有练过刺枪术,还是不要了吧,免得说我们营的兄弟欺负人!” 战胜的营兵轻声一笑,志得意满。 “李东,你小子不要小看人!我练了五六年功夫,我就不信不是你那个刺枪术的对手!” 刘大头挺枪就刺,却被李东一个跃步避开。 王和垚手下的营兵,不光是刺枪术厉害,还有擒拿术,更有强健的身体做后盾。 “刘大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李东站好了身子,握紧了手里无头的长枪。尛說Φ紋網 “乒乒乓乓”,十几个回合,雄壮异常的刘大头被刺翻在地,抱着大头,眉头紧皱。 原来,他的大头在地上撞了个小包出来,不过他忍着,充硬汉。 刘大头站在场外,一边揉头一边观看重新开始的比赛,津津有味,嘴里大声喝彩,似乎忘记了头上的疼痛。 强中自有强中手,刚刚获胜的李东,已经被另外一个更厉害的营兵刺翻。 “兄弟,你训练的这些家伙,真是厉害!” 一旁观看的李福,嘴里啧啧称赞了起来。 他久在军中,营兵旗兵什么货色,他可再清楚不过。 这一百人,恐怕能阵杀数百,甚至是上千总督大人的绿营标兵吧。 “大人,兄弟们和旗兵相比怎么样?” 王和垚试探性地问道,心里有些骄傲。 超越时代的训练,千锤百炼,怎么可能没有效果? “那些个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脸都吃变了,还打个屁仗?要不是绿营兵顶着,早就被收拾干净了!” 李福鄙夷地一句,随即对王和垚笑道: “兄弟,怪不得总督大人看重你。你果然是有两下子!” 李之芳欣赏的人物,能救了李若男,果然不是窝囊废。 训练出这些好兵,他也是很有面子,心里高兴。 这要是被总督大人看到了,一定会高看他一眼。 “谢大人夸奖!是总督大人高看兄弟。这李字营,都是总督大人的麾下,以大人,以总督大人马首是瞻!” 王和垚满脸谄笑,奴才相十足。 操练这些家伙,他可是事无巨细,花费了不少心血。 “李字营,说的好!到时候沙场建功,哥哥我不会亏待你!总督大人也会高看你一眼!” 李福眉开眼笑。王和垚这小子,不仅会练兵,更会做人,让他省心。 “大人,总督大人,现在是在衢州吗?不知道军情如何?” 王和垚的话里,似乎充满了关心。 李行中和瘦猴带人去了衢州,是李之芳的调令。看来前方的战事吃紧。 “衢州是三省交界,又是阻止叛军北上的要地,总督大人,当然是要坐镇衢州重镇了。至于什么康亲王、宁海将军,哼……” 李福冷哼了一声,话语中很是不屑,对自己主人遭遇的不公,也是不满和叫屈。 王和垚暗暗点头。李之芳身为浙江总督,虽然是个书生,但能率部下突前出征者,约束士卒,屡经战阵,很是难得。 终究还是汉人对付汉人,旗人作壁上观,任凭双方厮杀,汉人百姓受苦,生灵涂炭。 “至于这战事,谁也说不准,可能得打上几年。吴三桂和官军在荆湖大战,不过西北王.辅臣那边,图海大将军灭了察哈尔的布尔尼,带40门红衣大炮去了平凉,王.辅臣怕是撑不住了!” 李福门路广,和杭州城的大官们熟,谈起各地的战事,也是信口就来,对官军的胜绩,也有几分得意。 王和垚心头暗暗一沉。看来历史有条不紊,正在按照其惯有的轨迹徐徐前进。 图海定察哈尔叛乱以后,升为抚远大将军,率军前往西北降服王.辅臣,这是历史上发生的事情。看来,满清朝廷已经稳住了局面,战事进入了胶着阶段。 王和垚不由得心里有些焦急。他现在寸功未立、一无所获不说,谁也不知道,吴三桂的身体能支撑多久?清军会不会转入反攻? “兄弟,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王和垚练兵有方,李福对他,也是客气了许多。 “没什么,我是担心总督大人。耿精忠这家伙,可不是吃素的!” 王和垚赶紧调节情绪,换上了笑容。 “兄弟,总督大人没看错你!耿精忠的部下有些难打,不过耿精忠这王八蛋,有勇无谋,迟早要露馅!” 李福对耿精忠,却是不屑一顾。 “大人说的是!” 王和垚点点头。李福对耿精忠的看法,倒是和历史上的十分吻合。 看来这胖子,有几分眼力,不像他外表那样一无是处。 说话声中,刚才获胜的营兵气力不济,被新的胜利者淘汰出局。 李福看了一会,就离开了教场,王和垚和郑思明等人继续观看。 “这家伙是谁?” 看了一会,王和垚不由得有些吃惊。场中有一名营兵身手不凡,接连战胜了数人,刺枪术精湛非凡。看样子,这营兵以前练过武。平常人,不可能短时间间内有这样好的身手。 “此人叫张黑,是宁波府鄞县人。鄞县是习武之乡,这小子有些手段!” 郑思明轻声说道。 张黑?鄞县? 王和垚点点头问道: “鄞县听说过这么个人物吗?” 鄞县和王和垚是临县,王和垚脑子里,好像没有这么个人物。 “鄞县是习武之乡,大名鼎鼎的张松溪就是鄞县人,内家拳高手,王征男也是他的几世徒孙。至于黄百家,就更不用说了!” 郑思明江湖阅历广博,给王和垚科普了起来。 “高手在民间啊!” 王和垚幽幽叹了口气。 郑思明不由得一怔。这家伙,随时随地都能整出一段名言名句来。 “还有谁?” 又一名营兵被轻易挑翻,张黑的脸上,不知不觉,挂上了一层傲色。 营兵们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再上来。 张黑的实力摆在那里,营兵们都是有些心虚。 王和垚看着场中拼斗,眉头一皱。 士兵没有了刺刀见红的勇气,这还是士兵吗? “谁刚才败了?” 王和垚挤开人群,走了进去。 “见过大人!” 营兵们,包括张黑在内,一起行礼。 “刚才和张黑交手的,都站出来!” 王和垚看着营兵们,大声喊了起来。 七八个营兵站了出来,神色尴尬,有些不好意思。 被对方击败,毕竟不是光彩的事情。 “你你你,你们三个一起,持枪出列,站成一排!” 王和垚挑了三个身材一般的营兵,让他们和张黑面对面站好。 “你们三个,组合攻击张黑!张黑,你做好准备!” 双方提起长棍,列好了架势,虎视眈眈。 外面观看的营兵,也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场内。 “开始!” 王和垚一声大喝,三个营兵长枪直刺,迅如闪电,一奔张黑面门,一奔张黑腋下,一奔腿部。 果然,三柄长枪如毒蛇般稳准狠,直奔张黑。张黑脸上的镇定自若荡然无存,他仓皇应对,难有进攻,步步后退。 几个回合过去,三个营兵长枪上下翻飞,猛刺力沉,张黑难以招架,反应不及,腿上、胸部接连中枪,被打翻在地。 张黑倒地瞬间,也有另外一个营兵躲闪不及,被张黑刺翻。 营兵们一片欢呼,营兵们上前,把张黑和倒地的营兵扶了起来。 “大人,让你见笑了。” 张黑红着脸说道。 “没有什么,即便是我,也可能躲不过去!” 王和垚拍了拍张黑的肩膀,转过身来。 “弟兄们,相比于长枪,你们可能更喜欢用火器,长枪也确实比不上这些火器。但长枪对刺,鲜血淋漓,生死一瞬间,却更能体现一个军人的勇气!” 王和垚不徐不疾,说出一段名言。 “狭路相逢勇者胜!两个剑客相遇,狭路相逢,无论对手多么强大,就算对方是天下第一剑客,明知不敌,也要亮出自己的宝剑,即使倒在对手的剑下,也虽败犹荣。这就是亮剑精神。到了战场上也是一样,倒在敌人的刀枪下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你没有勇气刺出手中的长枪!” 王和垚看着营兵们,大声怒喝了起来。 “你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狭路相逢勇者胜!!” “要敢于亮剑!” 营兵们纷纷怒吼了出来。 “对!狭路相逢勇者胜!管他什么妖魔鬼怪,要敢于亮剑!要勇于亮剑!” 王和垚大声喊着,引导着营兵们的情绪。 “狭路相逢勇者胜!!” “要敢于亮剑!” “要勇于亮剑!” 营兵们纷纷喊着,一个个面红耳赤。 郑思明暗暗摇头。一个刺枪术,都能让王老五整出一段励志宣言,实在是厉害! 不过看王和垚眉头紧皱,似乎心情不佳。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 第26章 自以为是 周三走了过来,向站在校场边上观看营兵操练的王和垚禀报,毕恭毕敬。 他虽然只是营中的一个队长,但带兵50人,已经是王和垚能操作职权内的极限。 “大人,大营门口有人找你,说是你的同乡,不过小人不认识,所以没有带进营来!” 他其实也是暗自狐疑。王和垚的同乡,他怎么会不认识? 同乡? 王和垚和郑思明对望了一下,都是疑惑。 这个同乡,不知道又是什么人? “周三,你最近练兵带兵都不错。记住了,时机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千万不要灰心,也不要急躁!” 王和垚叮嘱着自己的老部下。其实,听了李福官军北地取胜的军情,他心里也是浮躁。 康熙这家伙,命真是好! “大人放心,小人知道怎么做。大人的话,小人铭记在心!” 周三脸色平静,肃拜行礼。 王和垚点点头。用人不疑,他不会怀疑对方。也想好好栽培和调教这些年轻人。 王和垚和郑思明来到大营门口,两个戴着斗笠、衣衫破烂的乡下汉子蹲在大营门外一侧,正在等候。 看到满脸胡子的大汉,王和垚一阵心惊肉跳,紧张地看了看周围。 这家伙胆大包天,果然是跑到杭州城来了。 “二……哥,你怎么来了?” 郑思明也是脸色发白,他赶紧上前,假装热情招呼络腮胡子。 郑思明热情洋溢,拉着络腮胡子进了大营。进了营房,王和垚使了个眼色,郑思明轻轻关上了房门。 “二当家的,你怎么跑到军营来了?你就不怕被人认出来?” 郑思明过来,低声说道。 “王和垚,想不到你竟然真投了清军!你把那些绿营兵操练的那么好,是要对付谁呀?” 络腮胡子没有理郑思明,大咧咧在椅子上坐下,目光冷冷看着王和垚。 另外一个威猛大汉站在络腮胡子身侧,虎视眈眈盯着王和垚,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林二哥,元宵节那几天,我入城时看到的那个人,就是你吧。你呆在杭州城这么长时间,不是来游玩的吧?” 王和垚面色平静,低声问道。 这两个家伙,来者不善,似乎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和络腮胡子他们,有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关系吗? “二当家,你来杭州城,有什么事吗?” 郑思明倒了两碗水,放在了桌上,就在络腮胡子对面坐了下来。 络腮胡子没事,他是打心眼里高兴。 “我要说我是来打探消息,想要破了杭州城。你是不是把我抓了,送到官府请功领赏啊?” 络腮胡子看着王和垚,一口气喝光碗里的水,“咣当”一声放在桌上,目光冷厉。 “二当家,你在胡说些什么?” 络腮胡子声音大,郑思明紧张了起来,赶紧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从门缝向外张望。 “就你,你也配,谁认识你,你是谁呀?” 王和垚冷冷一句,慢慢喝水,一脸的鄙夷。 “就你那几百号人,火炮都没有几门,你还想破杭州城!你兄弟的命不是命啊?城里的清军是白痴啊?你说这话亏不亏心啊?” 他本来就心烦,还碰上这些冷嘲热讽,心头更是火大。 谁给这些人的勇气,一上来就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凭什么? “就是,林二哥!杭州城是城中城,不说外城,光是满城的旗兵就有四五千。你还是三思后行吧!” 郑思明从门缝紧盯着外面,不忘插了一句。 “我的人是不够,加上你的人,总该差不多吧!” 络腮胡子敲敲桌子,他旁边的大汉自来熟,给他倒了半碗水,看了看壶,无奈放下。 “二哥,没水了!” “什么破地方,水都没得喝!” 络腮胡子端起碗,喝的只剩下碗底的渣子,这才放下水碗。 看起来,他是真的很渴。 “喝我的,林二哥!” 郑思明远远地说道。 “我不是来喝水的!” 络腮胡子眼睛瞪着王和垚,一本正经,手却诚实地端起了郑思明的水碗。 “王老五,给句痛快话,想不想一起端了杭州城?” 络腮胡子说完,又“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王和垚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全部一千多人,人心不一,竟然想攻克东南重镇杭州城,勇气可嘉。 关键是,是谁给他的勇气和自信? “林二哥,我部下只有800人,平日里操练,他们听我的。你说,要是我造反,带他们攻打杭州城,他们又有几个人跟我?” 王和垚盯着络腮胡子,目光冷厉,一字一句。 “我敢打赌,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会跑的八九不离十。你是要我的这些兄弟,死无葬身之地吗?” 谁要想强迫自己,恐怕是找错了人,也找错了地方。 “你练的兵不错,比山上的兄弟强多了!你不要告诉我,那些家伙,是你练出来对付清军的吧?” 络腮胡子面色阴沉,不依不饶。 “林二哥,我们还需要时间,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郑思明抢先替王和垚做了说明。 “郑老大已经说了,还要我再解释吗?” 王和垚按捺着心头的压抑和不快。 “王和垚,说白了,你他尼昂的还不是怕死,贪图富贵?依老子看,你……” 络腮胡子谴责的话说到一半,就被王和垚面沉似水,厉声打断。 “住嘴!” 王和垚“腾”地站了起来,手指着营门,怒喝了起来。 “滚出去!立刻!” 到哪里都被人肆意凌辱泼脏水,谁给他们的勇气? 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人冤枉,当背锅侠了。 “你……” 络腮胡子眉头一皱,就要发火,又被王和垚厉声打断。 “你什么?老子兄弟九死一生,拼着性命救了大岚山山寨,就换回你这样污蔑老子?老子救一条狗,他也会冲老子叫两声,表示感谢。你他尼昂的算什么东西,在这里对老子指手画脚,横加指责?滚,这里不欢迎你们!” 王和垚怒火攻心,过去推开了郑思明,打开了营门。 “请吧!从今以后,恩断义绝,再无往来!” 郑思明目瞪口呆,络腮胡子看着王和垚,片刻才哈哈笑了起来。 “王兄弟,何必动气?哥哥我只不过试探一下,你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哥哥给你赔罪了!” 络腮胡子站了起来,抱拳肃拜一礼。 “林二哥,有些话不能说,太伤人。” 郑思明赶紧把王和垚拉了回来,关上了房门。 这个时候,他选择了力挺自己的兄弟。 王和垚压制住了心头的怒火,脸色却是铁青。 “王兄弟,我们没有恶意,你消消气!我们兄弟给你赔礼了!” 另外一个威猛汉子,朝王和垚抱拳行礼。 络腮胡子满脸尴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位兄弟,这是着急能解决的事吗?” 王和垚气消了几分,他也不是心胸狭窄的人。 “我还是那句话,攻打杭州城,还不到时候。至于抗清大业,还要从长计议,择时而动。千万不可头脑发热,仓促行事,逞一时之快,误了大事!” “王兄弟,主要是兄弟们死伤太多,哥哥我……” 络腮胡子抱拳,满脸通红,欲言又止。 看来,他的心情也是不好。 “二当家,攻打杭州城,想都别想!” 王和垚坐了下来,脸色难看。 “我们要保存力量,等待时机。我需要时间,需要机会去控制自己能掌握的,而不是闷着头去冒险!” 那些无脑的冒险行为,风险太大,事关这么多人的生死,他必须慎之又慎。 “王兄弟,知道你不是变心就行了!以后用得着的时候,哥哥我随叫随到!” 络腮胡子二人一起抱拳,郑重行礼。 “二位哥哥,前路漫漫,且行且珍惜吧!” 王和垚语重心长,回了一礼。 络腮胡子二人告辞而去,走的时候,再也没提攻打杭州城的事情。 显然,攻打杭州城的心思已经烟消云散。 王和垚坐在椅子上,依然是脸色铁青,久久难以平息。 “兄弟,你这真是冲冠一怒,惊艳了时光啊!” 郑思明送完人回来,摇摇头,劝起了王和垚。 “大哥,你以为坦坦荡荡,但人心隔肚皮,实在是让人心寒啊!” 王和垚感叹一声。 做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却依然有人怀疑他,而且还是认识的熟人,的确是让人无语。 他们难道以为,谁都应该像他们一样,说干就干? 玩命的事情,事关这么多人的生死,哪里有这么简单! “无惧流言蜚语,有容乃大。我看,你是压力太大了。不要把所有胆子都放在自己肩上,大哥会帮你分担。” 郑思明有感而发,开导起了王和垚。 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王和垚,原来是外圆内方,也有性烈如火的一面。 “就是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王和垚的话语里,带着满满的急躁和迫切。 杭州军营,不会像大岚山巡检司一样,难以成事吧? “老五,有个事,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 郑思明吞吞吐吐说了出来。 “大哥,你我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直接告诉我就是!” 王和垚惊诧地看了一眼郑思明。 一向快人快语的郑思明,什么时候也变的优柔寡断了起来。 “高青,高家勤的女儿,已经和绍兴知府的二公子,订婚了。” 郑思明看着王和垚,轻声细语。 “弟兄们都知道这事,没告诉你,就是不知道你和高青,到底有没有瓜葛?” 郑思明的话,让王和垚心头巨震,一阵恍惚。 貌美如花的佳人,还是倒向了世俗,倒向了人情世故。 他这个毛头小子,自以为风流倜傥、撩女有术,其实都是自以为是,屁都不是! 第27章 纷乱 太阳慢慢从东方的天际升起,朝阳染红了周围的朝霞,校场上,在军官的口令声中,一队队的军士在整齐跑步,在整齐走动,在练着刺枪术,一刺一收,同样整齐划一。 整齐,这或许是王和垚练兵最大的特点了。 在他的练兵下,中国,或许是世界上第一支“整齐”训练的队伍诞生了。 中国第一次操习“西式洋典”的部队。 “一二一、一二一……” 教场上,随着军官们的口令声,那些裹着绑腿的昔日的散兵游勇、乌合之众,跑起来整齐划一,黝黑健壮、犹如一座移动的长方块一样。 “刺……收……刺……” 训练的队伍前排,顶盔披甲的陈子勾背手徐行,冷目观看,嘴里喊着口令,教官的气势由里而外。 尽管是早晨,他已经是汗流浃背,尽管如此,他也不敢卸甲。军令如山,谁也不能僭越,尤其是他们这些教官、军官。 目光扫向教场另外一侧,“噼啪”声不断响起,那里在进行火铳操练,由老大郑思明亲自坐镇,言传身教。 而他们的千总大人王和垚,此刻也站在火器训练场旁边的凉棚下,冷眼旁观。 大热天,王和垚并没有穿官服,而是顶盔披甲,他负手而立,眉头紧皱,盯着训练场出神。 这位年轻的王大人,似乎心事重重。 注意到王和垚的目光似乎转了过来,陈子勾赶紧收回目光,大声喊起口令来。 “哔……” 尖锐的哨声响起,刺枪术训练终于结束,军士们大汗淋漓,跑到训练场边上的凉棚底下休息,补充水分。 郑思明也是到了凉棚下,端起水碗,一口气喝了大半。 大热天带兵训练,尽管是早上,也不是件容易事。 郑思明在桌旁坐了下来,脸膛黑红,脸上汗水密布。 郑思明拿起擦脸布,擦了擦汗水,忽然低声一句。 “老五,你说这一直操练,也不是个事。再这样下去,人心都散了。” 他口中的人心,当然指的是陈子勾、老黄这些心腹部下的心思。 从开年到现在,半年时间过去,半个军营的军士都被训练了,绿营兵不断抽调护粮,来来返返,调王和垚等人去前方的军令,却迟迟未下达。 凉棚在教场边蔓延上百米,王和垚二人所在地方并没有旁人。军中等级森严,上下级观念深入人心,训练场上,非到必要,士兵都是远离教官。 “大哥,你知道有个“墨菲定律”吗?就是你认为不可能发生的时候,他就要马上发生了。看来,咱们上战场不远了。” 王和垚看着远方轻声说道,看不出情绪的波动。 “老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郑思明看了看周围,凑近了王和垚,低声细语。 “咱们不是非要去南边,咱们可以……” 郑思明下巴一扬,眼神瞄向了北面的杭州城,眼神炽热。 “夺了杭州城!” “夺了杭州城?” 王和垚转过头来,看着郑思明,眼神炯炯。 夺取杭州城,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是话从郑思明嘴里说出来,他却没想到。 看来,郑思明也是等不及了。 “大哥,二当家的,最近还又接触吗?” 王和垚的话,让郑思明脸上不自然起来,说话也是底气不足。 “一直保持接触。二当家他们最近蛰伏了起来,想来和弟兄们死伤过多有关。” 郑思明说着说着,情绪似乎又高涨了起来。 “不过,最近上山的难民络绎不绝,追随二当家的人不少。看样子,浙南那边,打的很是胶着。” 王和垚点了点头。战火连绵,百姓走投无路,为了口吃的,当然会铤而走险了。 毕竟,人得活着,不能活活饿死。 “照这么说,咱们兄弟,恐怕很快就要奔赴前线了。” 王和垚眉头又皱了起来。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前方战事吃紧,杭州绿营,自然是当仁不让。 总不能让杭州城的旗兵老爷们,前去冲锋陷阵吧。 “老五,那这杭州城……” 郑思明迟疑说道。看样子,他还是心有不甘。 “大哥,你觉得,要是我们攻打杭州城,会有多少人追随?” 王和垚的目光,移向了北面卧龙般的杭州城。 打下杭州城这座东南重镇,三吴都会,必然天下震惊。可是这前提,得是你能打下来。 要不然,就是兵败身死,株连甚多,估计老爹老娘都得凌迟处死。 这险,谁敢轻易去冒? “我也不知道。不过不去试试,你怎么知道不行?” 郑思明底气不足,有些恼羞成怒,立刻黑着脸反问了回来。 “大哥,杭州满城里,有五千左右的八旗兵。杭州十五座城门,十四座是八旗兵把守,唯一的一座城门,守军也和我们一文钱关系没有。” 王和垚依旧是面色平静,说话也不徐不疾。 “打下杭州城,最少也要上万人马,还要有火炮。咱们能拉起多少人,有几门火炮?反清不是一时三刻,咱们得耐住了性子。” 欲速则不达,更不用说什么根基都没有。 这些军士平日里对自己恭恭敬敬,低头哈腰,可是要带他们去造反,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真是不甘心啊!” 郑思明考虑片刻,也觉得自己操之过急,太鲁莽了些。 反而这个王老五,冷静睿智,比自己看的清楚。 虽然心里这样想,郑思明还是郑重提醒起了自己的兄弟。 “老五,你是不知道,咱们这些兄弟们,再这样待下去,很多人就废了!”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王和垄吃了一惊,面色凝重了起来。 长久以来,他都是只管大事,下面的风吹草动,都是郑思明在主抓。 郑思明这样说,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老四,听说和庆春街的一个青楼女子好了,两个人如胶似漆。老二呢,跟着李福,整天晚出早归,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陈子勾这家伙,也开始油腔滑调,吃喝玩乐,动不动就往杭州城跑。这些家伙,真让人不省心啊!” 郑思明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王和垚看向教场之中,孙家纯和赵国豪果然不在。 人都会随着时间和环境而变,淳朴的农家少年进入杭州城这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人生苦短,又有几人能参透。 没有人敲打醍醐灌顶,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大哥,这些事,你说话比我管用,你辛苦一下。” 王和垚摇摇头,心情压抑了几分。 “老五,我一个人孤枕难眠。老二也许我能劝动,老四和狗子,还得你出马!” 郑思明看着王和垚,语重心长。 “老五,你是兄弟们的主心骨,你得撑住!你可不能受了点挫折,就一蹶不振。有些东西强求不来,你还是看开一点!” 一直以来,他是老大,但军中事无巨细,都是王和垚出面。能者多劳,他不介意,但有些事情,尤其是大事情,只有王和垚才能解决,他却不能。 没有王和垚,他们兄弟,也许还在余姚那个小地方折腾,没有目标,也没有这一身的本领。 王和垚,可不能失了信念,被那些身外事给掣肘。 挫折?强求不来?小說中文網 王和垚苦笑一声。 他明白郑思明的意思,他以为自己是因为高青许配人家,而变的郁郁寡欢,情绪低沉。 道德沦丧、物欲横流的年代,许多东西都是无奈,窈窕淑女的憧憬,风华绝代的佳人,也要加上许多世俗的无奈。 或许,他不得不接受生活的不完美,也不得不接受生活的无奈。 而这些不完美,这些无奈,并不会随着自己是青云之上,或混迹于滚滚红尘而改变。 “大哥,你多虑了,我会好好劝劝他们,不行就军规处置!” 王和垚轻声笑了起来,人也振奋了起来。 男人只有绝情才能成就大事,此话似乎又几分道理。 郑思明心里豁然开朗。只要王和垚能够恢复乐观和自信,他就更有反清的信心。 “你真能忘了那个女人?” 郑思明不忘加了一句。 王和垚对高青,似乎是动了真心。 “大哥,无情未必真豪杰,我忘不了!不过,我不会庸人自扰,此事也绝不会影响我反清的决心!” 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乐观和自信。 郑思明点点头,接着问了起来。 “这我相信!不过,最难辜负美人恩!李若男昵?你也忘得了吗?” 李若男对王和垚,那可是有求必应,从不说不。王和垚对她,难道也是无动于衷吗? 连郑思明都看的清楚,李若男喜欢王和垚,他就不信,王和垚会没有半点察觉。 “大哥,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 王和垚一阵头痛,无奈地端起了水碗狂饮。 男女之间的事情,弯弯绕太多,很多事说不清楚,谁又能搞明白。 李若男或许事喜欢他,他也喜欢李若男,可他从来都是被动的,他有国仇家恨,他没得选择。 反观李若男,她会为了自己,挣破牢笼,义无反顾吗? 这些纷纷乱乱得事情,恐怕也只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才能说明一切。 第28章 军情 “老五,那是什么?” 郑思明忽然站了起来,指向了营外的官道。 王和垚抬起头来,向外看去,只见官道上烟尘滚滚,一队官兵风尘仆仆打马前来,身形矫健,背上的三角黄旗随风招展。 骑士们旋风般进了军营,看样子直奔中军大帐的方向。 “似乎是从南边来的。” 王和垚眉头一皱,心脏微微跳了起来。 “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郑思明眉头皱起,他看着王和垚,疑惑道: “这不会是你那个什么“墨菲定律”吧?” “鬼知道!” 王和垚摇了摇头。 “也许就是一般的军情,也许根本没有什么事情。” 嘴里这么说,王和垚却感觉到,可能真有大事发生。 有时候,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老五,要是真要上阵厮杀,你能下得去手?” 郑思明轻声问道,仿佛王和垚肚子里的蛔虫。 “到了战场上,生死存亡,没有选择。只要不祸害百姓,就是问心无愧。况且……” 王和垚依然是镇定自若,语气冷了三分。 “耿精忠和吴三桂这些人,并不是什么忠义之士,他们的麾下,作恶者不在少数。你我兄弟到了战场上,你死我活,绝不能心慈手软!” 王和垚寒气森森的话,让郑思明点了点头。 到了战场厮杀,可是你死我活,容不得妇人之仁。 “那要是清兵祸害百姓,被你我看见,又该如何处置?” 郑思明又问了出来。 军人就该如此,只有那些兵痞,才会伤天害理。 “该杀就杀,该打就打,军令如山,没什么可考虑的!” 一旁的陈子勾过来,嬉皮笑脸,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真要那样,你我兄弟不但乌纱不保,反而可能惹祸上身。” 郑思明冷冷一瞥,陈子勾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也不看看,这是谁的江山? “大哥,五哥不是为了当官的人!你我兄弟怕惹祸吗?” 陈子勾嘟嘟囔囔,还在嘴硬。 “你这小子,就会打嘴炮!” 郑思明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陈子勾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小子说话是越来越大胆了。 “照你说的,老五得罪旗人,那你我兄弟怎么借势?又怎么扩张势力?” 郑思明教训起了陈子勾,实则是在给王和垚敲边鼓。 “大哥,不是有总督大人撑腰吗?” 陈子勾不服气地反驳。 “寸功未立,总督大人会为了老五得罪旗人,你这家伙怎么想的?” 郑思明怒火攻心,黑起一张脸来。 这小子现在一张利嘴,没大没小,还学会了顶嘴,是可忍孰不可忍。 “五哥娶了李大小姐,不就得了!” 这半年来,李若男来军营的次数越来越多。王和垚尽量躲着她,生怕惹起不必要的麻烦,可是还是很难避开。 李若男来军营,兄弟几个都看得出,她是奔着王和垚来的。 至于王和垚是不是喜欢她,谁也说不清楚。 “五哥,难道你不想娶了李大小姐?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躲着她呀?” 陈子勾的话,让郑思明赶紧转过身去,紧张地打量着周围。 “狗子,闭嘴!” 郑思明低声呵斥,脸色难看。 “你难道不知道,这些话传出去,会害了你五哥,也会害了我们这些兄弟?到时候不但其他人会拿你五哥开刀,就是总督大人自己,也不会放过老五!” 陈子勾脸上刚刚浮起的笑意立即消失,懵懵懂懂。 “这是为什么?我看得出来,李大小姐喜欢和五哥在一起。” “李大小姐已经许配了人家,要是传出去和老五纠缠不清,李大小姐的名节就毁了。你说她的未婚夫和总督大人,会怎么对付老五?” 郑思明低声说道,狠狠踹了陈子勾一脚。 这个蠢货,自以为是,脑残的可以。 别人是坑爹坑娘,这家伙是要坑人无数,集体团灭啊! “大哥,我知道了!我不会乱说的!” 陈子勾赶紧点头,额头都吓出汗来。 幸亏他嘴紧,要是真闹的众人皆知,王和垚获罪不说,所有兄弟都要吃瓜落。 “狗子,千万不要出去乱说!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郑思明黑着脸叮嘱,王和垚又是一阵头疼。 李若男来军中,他都是和兄弟们一起作陪,避免个人独处,让人嚼口舌。至于李若男是不是喜欢他,他还真不敢确定。 但无论如何,这些流言蜚语,可不能传了出去。 李若男身份特殊,不仅已经许配他人,而且是满清宗室,这和高青,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陈子勾,听说你在杭州城花天酒地,流连忘返,你赶紧收心,不然马上给我滚出军营!” 王和垚心烦意乱,厉声呵斥起老部下来。 “五哥,我只是跟着四哥去见那个女人,怕他出事!我真没有花天酒地啊!” 陈子勾给自己叫起屈来。 “老四?” 王和垚和郑思明都是一愣,王和垚点点头,继续叮嘱。 “告诉兄弟们,千万不要乱说,谨防祸从口出!” 赵国豪还真是脸皮薄,会女人还叫个兄弟壮胆,真有让人叹服。 “两位大哥,知道了,知道了!” 陈子勾满头大汗,连连点头。 “大人!” 王和垚抬起头来,老黄远远跑了过来,大汗淋漓。 “大人,李游击军令,让你立刻去大营,有紧急军务!” “知不知道,什么紧急军务?” 郑思明按捺不住,立刻问了出来。 “大哥,我也不知道。不过,那几个传令的看样子很急。我听李福说是什么康亲王的军令,估计和这个有关!” “果然是“墨菲定律”啊!” 王和垚的心情,莫名轻松了起来。 王和垚离开,郑思明看着他的背影,目光炯炯,眉头紧皱。 陈子勾看着王和垚离去的方向,又开始嘟嘟囔囔。 “大哥,你说五哥除了长的精神一些,还有什么值得那些女人要死要活的?”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你不知道吗?” 思考人生被打断,郑思明瞪了一眼陈子勾。 “油嘴滑舌,死的能说成活的,见一个爱一个,五哥的这些优点,那些女人怎么没有发觉?” 陈子勾摇摇头,还是不能理解。 “人家就有这本事,哪怕他见一个爱一个,那些女人也认了!你呢,读书写字不好好学,整天嬉皮笑脸,没事就去青楼。你要是能像老五整两首诗出来,那些女人爱的就是你!” 郑思明教训着陈子勾。 “大哥,我说了,我真的没有去青楼!” 陈子勾脸红脖子粗,为自己争辩。 “大哥,你长的高大威猛,风流倜傥,你怎么也没有女人爱呀?” 郑思明眼睛一瞪,就要踹出一脚,陈子勾赶紧逃开。 “这小子,敢开我的玩笑!” 郑思明没好气地看着逃走的陈子勾,气不打一处来。 鼓声响起,鸣金声急促,郑思明心头一颤。 这是擂鼓聚将的军令!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看这架势,恐怕就要开拔了吧。 墨菲定律,还他尼昂的真准! 第29章 意乱 杭州外城,庆春街,北街,林宅。 林芝薇推开门,挎着篮子进来,看到桌旁坐着的正在和儿子玩耍的赵国豪,眉头微微一皱。 “你来了。” 林芝薇把篮子放在桌上,坐了下来,神情有些疲倦。 “明天就要出征了,我过来看看你和浩铭。” 赵国豪有些尴尬,女人对他冷热不定、若即若离,他却离不开对方。 自从进城那日,看到阁楼上红衣飘飘的林芝薇,赵国豪就觉得自己不可自拔了。 优雅迷人,风情万种,举止高雅,修长的身材,如火的激情,如冰的冷淡,拒人千里之外。 可即便是这样,即便林芝薇比他大10岁,还有一个儿子,赵国豪就像吃了迷魂药一样,对林芝薇欲罢不能。 “哦,你要出征了。那你多保重,我很累,就不送你了。” 林芝薇淡淡的一句,就要站起来进房间。 她也不是累,只是不想和这个死缠烂打的赵国豪有半点瓜葛。 这个乡巴佬,一点也不识趣。他难道真不知道什么是知难而退吗? “芝薇,你是不是有了别的男人?我真的入不了你的法眼?” 赵国豪心里难受,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篮子里的肉、鱼,蔬菜,显然不是为自己准备。 “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林芝薇冷哼一声,摆摆手,儿子乖乖走了过去。 丈夫早亡,家道中落,她早已经习惯了人情冷暖,也学会了察言观色,审时度势。 原以为这个赵国豪是个军官,年轻俊朗,肯定有些身家,几次交道打下来才发现,不过是个穷酸的低贱武夫而已。 她甚至有些后悔,后悔和这个赵国豪几度缠绵,让他对自己起了贼心。 杭州城这花花世界,男女缠绵,不过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土包子?仦說Ф忟網 “林芝薇,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就这样对我吗?” 赵国豪眼神痛苦,目光离不开女人迷人的身材。 自己老家的未婚妻和林芝薇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见了林芝薇,他还能爱上别人吗? “浩儿,你先出去在院子里面玩,别乱跑,等一会回来!乖!” 林芝薇把儿子哄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面对赵国豪,依然是冷冰冰。 “真心值多少银子?你一个穷光蛋,能让我们母子过上体面的日子吗?” 屋里的摆设看起来奢华,紫檀木家具,丝质的挂卷,古琴瓷器,可这一切,不过是在掩饰家里的贫寒。 紫檀木家具,老旧陈腐,大多数的字画瓷器,不过是赝品而已。 除了这点充门面的东西,她已经是一贫如洗了。 杭州居不易,生活没有着落,她年龄不小,不能没有男人帮她分担,尤其是有钱有势的男人,才能负担她的开销,照顾她的未来。 这个赵国豪,绿营的低级军官,一月不过一两银子,显然不行。 “芝薇,我以后一定能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赵国豪咬咬牙说了出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是一阵心虚。天知道以后会怎样? “以后?什么时候?” 林芝薇摇摇头,冷笑了起来。 “我出去要漂亮的衣裳和首饰,你能给我吗?我要坐上等的好轿子,你有吗?我要请那些官太太、小姐们吃饭,谈诗赋词,你知道一次要花多少银子吗?” 林芝薇的话,让赵国豪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他从未为任何人做过这么多事情,也从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他实在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这样对待自己。 他第一次真正拥有一个女人,他心中为这个女人燃起了熊熊烈火,谁知道却是空欢喜一场。 “我们两个,难道就没有可能了吗?” 赵国豪可怜兮兮,不想放弃。 “赵国豪,你要知道,是你和我,不是我们!我和你,没有任何的瓜葛!” 林芝薇拿起桌上的袋子,满脸不耐烦,硬塞给了赵国豪。 “赵国豪,拿上你的东西,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有新的男人了。你赶紧走,省得一会碰到尴尬!” “我对你真心实意,你就这样对我吗?” 赵国豪心如刀割,猛然一甩,袋子里红通通的苹果滚了一地。 “我逼你了吗?你花了银子,难道我的身子不值钱吗?” 林芝薇走过去,拉开了房门,脸上冷冰冰。 “走吧。就当你没有来过!大家都是明白人,不要撕破了脸皮!” 她新结识的旗人权贵马上就来,她可不想闹出什么事来。 “真以为你自己是黄花大闺女,冰清玉洁?” 大门四开,王和垚和郑思明毫不客气,大踏步走了进来。 “你们是谁,赶紧出去!不然我要喊人了!” 王和垚出言不逊,不请自来,林芝薇脸色马上板了起来。 这些个流氓地痞,想要耍混,可是找错了地方。 “不用喊人,这里一股子狐臊味,我们马上离开,免得被熏着!” 王和垚嫌恶地捂着鼻子,他看着赵国豪,眉头一皱。 “老四,你还想着在这过夜?赶紧走吧,“云上人间”那边,我已经定好位子了。比这便宜的多,姑娘也水灵的多,有罗刹国的美女,很是带劲,还有歌舞表演!” 郑思明早说过赵国豪思想作风有问题,今天一看,果不其然。 自己挣的银子不够用,还要找郑思明、陈子勾等人借,不用问,吃喝嫖赌,肯定占了一样。 “你怎么说话?满口喷粪、信口雌黄,怎么这么没有家教?” 王和垚指桑骂槐,把自己当成了娼妓,林芝薇忍不住和王和垚杠了起来。 “我家教一般,但我从不始乱终弃,也不会玩弄别人的感情。请问,你的家教在那里?是放荡不羁爱自由,还是放纵乱爱?” 王和垚的话,气的林芝薇粉面发红,嘴唇哆嗦喊了出来。 “登……徒子,流……氓,滚!” “你这话就不对了。我登你什么了,流你什么了?你快解释清楚,不然我到衙门告你中伤诽谤!” 王和垚一本正经,争辩了起来。 林芝薇满脸通红,气的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流氓无赖,还是第一次碰到。 郑思明心里暗暗发笑,强忍着不动声色。 和王和垚打嘴炮,这女子太自不量力。 第30章 无情无义的王八蛋 “你们几个乡巴佬,在这吵什么?” 又有几个人进来,锦衣华服,趾高气扬,外加油头粉面,看样子不是一般人物。 听这人说话的口音,似乎是北方人。 “没什么,她嫌我给的钱少了。说好的价钱反悔,下次再也不来了!” 王和垚假装气愤,一本正经。 “将军,你别听他胡说!他们是地痞流氓,你帮我赶他们出去!” 林芝薇急了起来,赶紧解释。 这些地痞流氓一闹,还不知道这些旗人怎么看自己。 将军? 王和垚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 “不认账,真是没有办法!走了走了,下次倒贴也不来了!” 王和垚拉着赵国豪就往外走,郑思明忍住笑,跟在后面。 这小子一张神嘴,谁能扛得住! “孙子,你给老子站住!” 北方话再度想起,几个男子上前几步,挡住了王和垚三人。 同为欢场上的常客,几人一眼就看得出来,王和垚是装神弄鬼,无理取闹。 “乱喊什么?我可没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王和垚看着面前气势汹汹的几个男子,轻描淡写一句。 “孙子,你他尼昂的找死!” 领头的男子脸色铁青,眼中的狰狞一闪而过。 杭州城,还没有人敢和他这样说话。 “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旗营的将军,你们惹不起,赶紧走吧!” 林芝薇看到周围围观的人多了起来,有些发慌。 这要是闹大了,她可要颜面扫地了。 她可是贵族,高人一等,是要脸的。 旗营的将军? 王和垚微微一怔,他看了看周围的人群,大声喊了起来。 “没什么好看的,都散了吧!” 回过头来,他看着眼前的旗营男子,发了一句狠话。 “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可以弄死你?” 二人目光对视,似乎要迸出火花来。 旗人男子想发狠话,看到王和垚三人面色阴沉,腰挂长刀,挑衅味十足,只是冷笑了一声。 “小子,敢跟我去衙门吗?” “小子,敢和我去城外吗?” 王和垚毫不避让,手按在了刀把上,像撒泼的流氓地痞一样。 和他玩狠,这都是他玩剩下的。 “将军,进去吧!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动怒,不值得!” 林芝薇拉着脸色铁青的旗营男子,低声劝慰。 “这几个人是杭州绿营的军官,想对付他们,以后有的是机会!” 王和垚几个,一看就不是善茬。再闹下去,恐怕真要出事。 “就是!这些尼堪就要出征,都不一定活着回来,不值得和他们一般见识!” “先让他们离开,等有机会,让下面的人做事就是!” 另外两个旗人,也低声劝了起来。 这又不是在满城,这几个亡命徒,没有必要硬钢。 旗营男子看了几眼王和垚等人,没有再发话,转身和林芝薇几人进了房屋,跟着房门被紧紧关上。 “林芝薇,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赵国豪还不死心,在外面大声喊了起来。 房间里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音。 “走吧,四哥,别看了!” 王和垚拉着恋恋不舍的赵国豪,向前走去。 这个痴情的大男孩,和这些势利鬼谈情说爱,除了奉献一大堆银子,财力体力大折损,只剩下被玩弄的支离破碎的玻璃心。 “老四,你的如花美眷梦,该醒了吧!” 郑思明幽幽叹了口气。 “大哥,老五,可是我真喜欢她,忘不了啊!” 赵国豪满脸苦相,一声悲鸣。 “你呀,活该!” “下贱,活该!” 王和垚和郑思明几乎是同时,说了出来。 大军出征在即,他可不想人人三心二意,军心浮动。 “老四,你要清醒一点。这样的女人,和你格格不入。你不要自甘下贱,成了让人瞧不起的傻……子!” 王和垚板着脸,大声呵斥着赵国豪。 男人好色,天经地义,要是非舔着脸往上凑,那就让人鄙夷,甚至恶心了。 “老五,你就知道训我,老二整天跟着李福眠花宿柳的,你怎么不去骂他?” 赵国豪恼羞成怒,反怼了回来。 “老二的事不用你管,我已经骂过他了!” 郑思明脸色一板,眼睛一瞪。 “怎么,你也要像老二学吗?你要是不愿意待在军中,趁早滚蛋!你以为老五整天闲得慌,来管你这些破事吗?” 赵国豪低下头,再也不敢吭声。 “老四,你如果是名门世家,高官厚禄,那个林志颖,她还敢这样对你吗?” 王和垚轻声说道,换了一种方式。 既然赵国豪迷恋女色,那就刺激他的野心,让他充满斗志。 “什么林志颖,是林芝薇!” 赵国豪回了一句,终于恢复了常态。 “老五,我听你的!你说,我怎么忘掉这个……女人?” 还是女人! 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脸色一变,一本正经。 “有朝一日,你封妻荫子,位极人臣,再经过林志颖的门前时,再看她的脸色。” “那个时候,林志玲估计早已经变成黄脸婆了!” 郑思明在一旁哈哈笑了起来。 “老四,你知道大唐时长安那些贵族都过的什么好日子吗?” 王和垚斜风细雨,侃侃而谈。 “什么好日子?”尛說Φ紋網 赵国豪懵懵懂懂,郑思明也是竖起了耳朵。 不就是纸醉金迷,娇妻美妾,夜夜笙歌吗,还能是什么? “新罗婢、昆仑奴、菩萨蛮。你知道什么是菩萨蛮吗?” 王和垚面不改色,轻声说了出来。 “什么是菩萨蛮?” 赵国豪傻乎乎问了出来。 “西域的美女,这里大那里圆,前凸后翘,皮肤白,腰又细。和你那个林志什么相比,可是带劲多了!” 王和垚低声细语,一本正经,郑思明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惹来街道上许多人的侧目。 郑思明忍住了笑声,他看着一头雾水的赵国豪,轻轻摇了摇头。 “老四,想要美女,就听老五的,比林什么玲可是强多了!” 这个老五,成功地让赵国豪入坑,赵国豪的斗志,只怕已经被激发起来了。 远征西域,封狼居胥! 这不就是男儿毕生的志向吗? 不知不觉,郑思明自己都热血沸腾了起来。 “老五,吃干抹净了,你难道不去向李大小姐道别吗?” 眼看就要出城门,郑思明忍不住问道。 “什么吃干抹净,我还是处男!道什么别?大家不是很熟,还是远一点好,不会惹什么口舌!” 王和垚一本正经,大踏步出了城门。 “不用道别,李大小姐,明天一定会亲自来军营的!” 一直耷拉着头、沉默不语的赵国豪,忽然冒了一句。 第31章 舆论的力量 杭州城外,军营之中,军士们人来人往,牵马引炮,拖拽粮草,大军开拔之际,军营里一片忙碌景象。 王和垚也在营房收拾东西,披挂甲胄,带上一些随身衣物。 “老黄,绷带准备好了没有?” “大人,已经准备好了!” “酒精呢?还有马尾线和针,都准备好了吗?” “大人,我再去确认一下!” “记住了,酒精袋口一定塞紧,不然会挥发掉!” 王和垚叮嘱着老黄,然后把自己的手术器材检查了一边,小心放好。 “老五,你那些都有用吗?” 郑思明收拾着东西,指了指王和垚的“手术盒”。 “大哥,以防万一吗。万一你在战场上……” 王和垚戏谑地一笑。 “你那又是小刀又是钳子镊子的,还有那个酒精,我看着心惊肉跳。要是我真伤了,你随便来两下,不要用酒精,也不要刀子镊子,不死就行!” 郑思明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手术器材,尤其是那把小斧头,心里直发虚。 “大哥,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钢板直男呢!” 王和垚哈哈大笑了起来。 “大人……” 声音响起,王和垚收起笑声,转过头去,门口站立的几名军士中,有人喊他。 “田二、李东,你们几个有事吗?” 王和垚招招手,让几人进来。 田二等人进来,后面跟了一大堆军士,众人纷纷溜了进来。 郑思明摇摇头,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王和垚平易近人,没有架子,再加上从不克扣军饷,这些家伙都听他的。 “田二,你们都有事吗?” 王和垚在床边坐了下来,和颜悦色。 “说吧,有什么我能帮上的。” 大军就要开拔,这些军士来找他,可不是闲着没事。 “王大人,我们要走去杀贼了,这些积蓄,想让你帮我们送回去。” 田二上来,把一个布袋放在铺上。 王和垚看了看布袋,里面有几页纸,上面写着各人要寄的钱数和个人家里的详细地址。 “大哥,你帮着核对一下。” 王和垚把布袋交给郑思明,转过头来。 “这事包在我身上。你们还有其它的事情吗?” 王和垚心里有些难受。每个人只有一二两银子,这世道,即便家里人省吃俭用,恐怕也只能用一两个月。 “大人,你说,上战场会死人吗?” 田二小声问了出来。 郑思明也是一愣,他看着军士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兄弟们,我不想骗你们,上战场,一定会死人的!” 王和垚脸色凝重,心情也沉重了起来。 “兄弟们,上战场就是去和人玩命,九死一生,不要抱什么侥幸心理。但是战场上有一句话,你越玩命,就越不容易死。我想告诉兄弟们的是,我希望兄弟们都活着。” 营房的众人都是低下头来,片刻,李东才开口。 “大人,我们如果战死了,那抚恤能拿到手吗?能拿多少啊?” “按照绿营兵的标准,应该是50两银子。但咱们还没有上过战场,估计会按余丁计算,每人25两银子。” 25两银子,能买大约1250斤大米,乱世人命贱如狗,为了活命,都是没有选择。 王和垚和郑思明互对一眼,都是无奈。 老百姓忍辱偷生,辛辛苦苦,只是为了温饱,才不管谁是皇帝。 “兄弟们,你们都放心,如果你们阵亡了,你们的抚恤,我一定会帮你们拿到。” 仿佛看透了军士们的心思,王和垚又加了一句。 “我也想让大家都拿到更多的银子,你们一家人都过上好日子,天天吃饱穿暖,孩子有书读,大家伙都不受欺负。可是这世道……” 王和垚叹息了一声。 贪官污吏、阶级压迫,这是封建社会的特色,低层百姓被迫害和压迫那是常态,任何一句,都能让这些弱势群体感同身受。 “大人放心就是。到了战场上,我们一定奋勇杀敌,不会让大人分心!” “大人,我们不会给你丢脸的!” 田二和李东相继说道。 王和垚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这些人都是老实巴交的淳朴百姓,即便穿上了号衣,骨子里还是老百姓。 实战一两次,这些人就是真正的官兵了。 “兄弟们放心,我会把银子寄回你们家人手里!” 王和垚过去,拍了拍田二等人的肩膀。 “到了战场上,也不要害怕。有我们这些军官冲在前面!” 田二等人,眼神都是亮了不少。 “老五,这些家伙上了战场,顶用吗?” 田二等人离开,郑思明过来,轻声问道。 “顶不顶用,等厮杀过了,就知道了。” 王和垚看了一眼郑思明,指了指袋子。 “银子都数清楚了?” “数个屁!你在哪里巧舌如簧,我数到一半,就给你弄乱了,又得重数!” 郑思明瞪了一眼王和垚。 “这事,又得麻烦你的李大小姐了!” 王和垚一阵汗颜。 什么叫他的李大小姐,难道他和李若男,真是男盗女娼吗? 他可一直都和李若男保持距离,相敬如宾。可即便是这样,也挡不住这些人熊熊的八卦之火。 “大人,李大小姐带着一车东西,还有衙门的差役,已经进了大营!” 陈子勾进来,喜滋滋地说道。 郑思明看了发呆的王和垚一眼,哈哈笑了起来。 看到李若男和郑宁押着一车东西进了军营,营门口的赵国豪赶紧迎了上去。 “李大小姐,小宁,你们怎么来了?” 看这满车的东西,又是铠甲又是火绳枪什么的,肯定是又来搞捐献了。 “赵国豪,听说你和庆春门外的一个寡妇好上了,是不是真的?” “李大小姐,那有的事!” 赵国豪脸上一红,尴尬一笑。 “那女人要真是喜欢你,能洁身自好,你和她一起也没什么。关键是,你不要给人骗了!” 李若男仗义执言,一本正经。 杭州城花花世界,三教九流,那些逢场作戏的女人数不胜数,赵国豪这些老实人,那是她们的对手。 “四哥,大家是为你好。你和那个女的,还是断了吧!” 郑宁小心翼翼劝着赵国豪。 “我和那女的已经完了,不信你们去问老五!” 赵国豪脸红脖子粗地分辨起来。 只要是被其他人听到的,他还有脸在军营里会吗? 小說中文網 第32章 你不能忘了我 赵国豪目光转向了车辆,赶紧岔开了话题。 “李大小姐,你这押过来的都是什么啊?” “这是布政司衙门运来的,都是铠甲和火器,还有两门佛朗机炮,给你们上战场用的。是我找的李大人,你们一会儿登记一下,分发下去吧!” 李若男有些得意洋洋,仿佛火器和铠甲是她自己家里的一样。 “太好了!一会我赶紧换一身!” 赵国豪眉开眼笑,在车上翻起来。 他现在身上,只是一件破旧的皮甲,有这些铁甲和棉甲,心里面感觉安全多了。 运送辎重的官兵面面相觑,也不阻挡。反正东西已经运到,多了少了,也不关他们的事情。 “赵国豪,你怎么跟个守财奴一样!” 李若男不屑地看了一眼赵国豪,左右张望。 “王和垚那个小白脸在哪?带我去找他!” 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正主还不出来,这个殷勤献的,跟求人一样,让人火大。 “刘文石,你过来一下!” 赵国豪喊过来刘文石,让他清点辎重。 “老五,大哥,李大小姐送东西来了!” 赵国豪先进来,跟着李若男抬头挺胸,和郑宁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李大小姐斟茶!” 郑思明看着赵国豪,瞪起了眼睛。 赵国豪看了看王和垚,摇摇头,满脸苦相出了营房门。 “小宁,你和我出去,把李大小姐送的东西清点一下,马上就要动身了!” 郑思明拉着恋恋不舍的郑宁,出了营门。 房间里面,只剩下了王和垚和李若男二人。 “李大小姐,请坐。” 王和垚笑着李若男说道,目光看了看营房门口。 郑思明这家伙,这是在给自己创造犯错误的机会吗? 这家伙,什么都懂,内心够阴暗的。 “王和垚,这一次去金华,你可要当心啊!” 李若男把小包袱推了过来。 “我送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王和垚一头雾水,打开了包袱。 这要是定情物,他就要自杀以谢国人了。 包袱被打开,裹布被解开,一把精致的黄铜手铳露了出来,还有一把短刀。仦說Ф忟網 不用问,这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 “这是火药,这是铅弹,上了战场,上天保佑吧!” 李若男把两个小皮袋放在桌上,语气里忽然有了感慨。 “李大小姐,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王和垚心头感动,艰难吐出一句话来。 人情冷暖,除了这一世的父母,记忆中没有人对自己这样好过。 “战场上九死一生,我不想你出事!” 李若男幽幽说道,和她平常的直言直语大不相同。 “若男,能有你这样一位好友,我……死而无憾了。” 王和垚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不过,我还是喜欢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叫我的那个称呼。” 李若男高兴了起来,有些惆怅。 “大美女!” 王和垚脱口而出。 大岚山山寨的牢房里,他就是这样称呼李若男的,想不到对方现在还记得。 这气氛不对,怎么越来越让人缠绵悱恻? “也许下一次再见面,我已经嫁人了。” 李若男忽然站起身来,走了过来,关了营门,坐在了王和垚的腿上,搂住了他的脖子。 “王和垚,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了你。你看高青的眼神,都让我嫉妒!那一天你在巡检司说,大美女,亲一下。你还记得吗?” 李若男盯着王和垚的眼睛,一双眼睛雪亮。 大美女,亲一下? 王和垚叹息一声,盯着李若男的眼睛,轻轻搂住了她的腰。 两人四目相对,王和垚鼻子里都是李若男身上的幽香,那粉红的嘴唇让他忍不住,就要一亲芳泽。 “我要是个反贼,你还会这样喜欢我吗?” 王和垚不想欺骗对方,何况对方许配了人家。他解开李若男缠在脖子上的手,推开了她。 “我管不了那么多!谁知道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李若男上来,紧紧抱住了王和垚,强搂住他的脖子,咬住了他的嘴唇。 “若……男,你不……要这样!你又骗……走了我的初……吻!” 嘴里这样说着,身体却很诚实。王和垄不由自主搂紧了李若男,反吻起她来。 “你到……底有多……少个初……吻?” 李若男被他吻的身子发烫,媚眼如丝,王和垚却轻轻挣脱了她,过去打开了营房的木门。 “若男,大白天的,军营之中,要注意影响。” 王和垚目光诚挚,尽管心里十分舍不得。 “王和垚,你还是更喜欢高青!” 李若男委屈地吐露心声。 “高青?” 王和垚轻声一笑,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男人看美女,并不一定是喜欢,纯粹是欣赏而已。高青虽然漂亮,但心思太缜密,不是我的菜。” “那我是不是你的菜?” 李若男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 “你要和高青在一起,我也不反对。但你不能丢下我!” 三人行? 王和垚心里一颤。这么刺激的事情,他还真想试一下。 看起来,他似乎被两个美人爱着,可他明明是个可怜虫。他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别人的未婚妻,一个还是别人的未婚妻,和他一毛钱关系没有。 原来,他才是最大的可怜虫,现实中的失败者! “若男,你能掌握你自己的命运吗?” 王和垚话里有话,话语中有许多无奈。 不要说他身背国仇家恨,没法、没时间真心待人。即便是李若男,她能和那个满清皇室的未婚夫分道扬镳吗? 李若男神情黯然,盯着王和垚,眼泪又流了出来。 “若男,等我能真正控制自己命运的时候,你才是我的女人。” 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王和垚的目光,很是不甘。 难道说,他就真的看着李若男嫁给她那个所谓的未婚夫? 他如花似玉的女人,是他的逆鳞,被别的男人肆意妄为,上下其手,他受不了。 “看来,我只有认命了?” 李若男幽幽一句,眼神迷惘,楚楚可怜。 她知道王和垚说的是真话,她的婚姻,她自己无能为力,王和垚也没有办法。 王和垚终于承认喜欢她,让她轻松许多,高兴许多,一颗心,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第33章 行军 官道上,万千兵马迤逦而行,旌旗招展,浩浩荡荡,气势汹汹,甚是壮观。 尤其是大军前面的骑兵,动不动就是鞭子招呼,百姓哭爹喊娘,如同受惊的小动物,纷纷向两边躲开,生怕惹上这些恶人。 大军队伍里,王和垚部走在后部,看着前面的官兵耀武扬威,得意洋洋,王和垚也只能摇摇头。 他也许可以约束自己的部下官兵,其他各部如何嚣张跋扈,如何弄的鸡飞狗跳,他管不了,也不能管。 “这些狗日的!在老百姓面前耀武扬威,真是该死!” 百姓敢怒不敢言,郑思明脸色难看,愤愤骂了起来。 “大哥,少说两句吧!” 王和垚无奈,只能安慰着自己的大哥。 像这样的兵痞要怎么改变,他们不会改变,或许只有死! “那是杭州城的八旗兵,他们是押阵的!” 陈子勾上前,眼神中不知是羡慕嫉妒还是恨。 八旗兵? 王和垚和郑思明抬起头向前看去,这些官兵甲胄贯身,嬉笑怒骂,一嘴的京味,颐指气使。 看着那么熟悉,这让王和垚不由自主想起那天来杭州时,路上碰到的那几个旗兵。 这些个旗兵如此跋扈,汉兵毫无颜面,王和垚轻轻摇了摇头。 “五哥,这些人看起来好威猛啊!” 陈子勾看着自己的瘦马,啧啧称赞。 “样子货而已。就是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拉开弓?” 郑思明轻声冷冷一句。 “能拉开,不过是在梦里面!” 赵国豪看着大军前面的八旗兵,没好气地说道。 “你们说的没错,干啥啥不行,逃跑第一名。这些家伙生下来应有尽有,银子够多,铁杆庄稼。汉人吃不饱饭,面黄肌瘦,没个人样,这些家伙脑满肠肥,吃的脸都变了。” 郑思明接着加了一句。 八旗作为大清统治工具,其兵员是专职军人,由朝廷供养,不允许从事农工商业。驻防旗人,生下来就有口粮可领,按照自己的职任领取规定的响银、棒米。未任职的旗人,包括老幼妇女,也有规定的一份口粮。 “八旗前锋、户军、领催、骁骑,每名月饷银4两、骑兵3两,每年有米46斛。步兵月饷2两,每年有米22斛。如果打仗,还有每月行粮1两。一个旗兵的饲米,就可以养活一家五口,如果一家有两个旗兵,那就过的很舒坦了。旗人长到16岁就能当兵,就有钱粮,能领到寿终正寝。你有吗?” 王和垚介绍着八旗的优厚饷银,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 周围的士兵,都是竖起了耳朵“偷听”。 “杭州满城的旗兵,在杭州附近几个县有很大的几块牧场,租给其他人耕种,收取租金,来补贴旗人的日常支出。好想当旗人啊!” 陈子勾一句神补刀,许多士兵的脸色,果然难看了起来。 “大人,既然那些旗兵都是样子货,怎么叛军还打不过来呀?” 田二突然在马后发声。 “我去,吓我一跳!” 王和垚白了满脸赔笑的田二一眼。 “田二,叛军打不过来,那不是有咱们汉人吗。那些绿营兵,可都要吃饭的!” 王和垚幽幽一声。 田二一怔,赶紧加快脚步跟了上来。 “大人,这么说,叛军也没多厉害了!” 刘文石的话,让王和垚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 “刘文石,让兄弟们唱起来!一个个有气无力,那像个打仗的样子!” 郑思明脸色一变,声音高了八度。 这些家伙,人人心里有一杆秤,谁都不是傻子。 “傲气面对万重浪, 热血像那红日光, 我发奋图强做好汉, 做个好汉子每天要自强, 热血男儿汉比太阳更光, …………” 军歌嘹亮,一时间整个队伍都热情洋溢了起来。 王和垚的情绪,也不由自主高涨了起来。 也许是军歌声打扰了大军前面八旗兵们的说笑,他们转过头来观看,跟着几匹战马奔腾,向着队伍后面而来。 看样子,他们是直奔王和垚所在的队伍。 “傲你娘个头啊!嚎丧啊嚎!” 当头的旗兵满脸横肉,凶神恶煞,搂头盖脸就是几马鞭,打的前面的军士惊慌失措,好几个满脸鲜血,跌倒在地。 整个队伍的军士都是停止了歌唱,人人看着前面,人人默然。 “你他尼昂的在干什么?” 郑思明怒不可遏,打马而上,到了队伍前排,和八旗兵怒目相对。 “老子干什么,还要你个尼堪来管?” 这个横肉男,不就是他们来杭州城的途中,遇到的那个郑宁、抽打孙家纯的调戏旗官吗。 这可真是山水有相逢,不是冤家不聚头。 横肉男扬手就是又是一鞭,郑思明眼疾手快,抬枪挡开,顺手一枪,直刺横肉男胸部。 他还是有所顾忌,没有下死手,不然这一枪就直奔咽喉了。 “噗通”一声,横肉男猝不及防,被郑思明刺于马下。 “你个尼堪,还敢还手?” 横肉男马旁的八旗兵们,纷纷抽出刀来。 “老子劈了你!” 郑思明人高马大,横肉男摔的七荤八素,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捡起头盔戴上,爬上了马背,摘下马上的长刀来。 “给你个狗胆!你倒是试试!” 王和垚打马而上,赵国豪和陈子勾分两旁跟上,四人一起拿出刀枪,护在了郑思明的身侧。 孙家纯从队伍后面赶上来,他犹豫了一下,打马上前,站在了陈子勾身旁,却并没有拔出刀来。 他倒不是怕什么,只是做什么都觉得勉强,自己似乎是多余。 “所有人,准备应战!” 王和垚脸色一板,大声喊了起来。 所有的军士一起握枪,排成数排,明晃晃的枪头,对准了眼前的八旗兵。 横肉男恼羞成怒,众旗兵气势汹汹,可在明晃晃的枪头面前,没有人敢上前。 除了王和垚本部,官道上所有的官兵,都是叽叽喳喳,惊呀地看着对峙的一幕。 绿营兵和八旗兵硬扛,这真是够热闹。有人看热闹不怕事大,甚至盼望着双方赶紧开战,打个昏天黑地,最好弄出人命,那才看着过瘾。 “各位兄弟,千万不要冲动!把刀枪都收起来!” 李福打马上来,脸色煞白,满头大汗。 还没有到达战场,自己人先打起来,这后果他可承担不起。 “凯塔将军,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动起刀枪了?” 李福向着横肉男,满脸赔笑。转过头来,对着王和垚,立刻板起脸来。 “王和垚,你要干什么,还不让士卒们退下!” “李大人,他们无缘无故殴打辱骂我部官兵。你可要主持公道啊!” 王和垚脸色平静,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 八旗兵跋扈,他对这些部下的表现还算满意。 训练有素,服从和纪律深入人心,对八旗兵也不怂,这就是最大的收获。 “李福,这是你的部下?” 凯塔刀指着郑思明,脸色铁青。 竟然还有汉兵敢对八旗兵不敬,大庭广众之下,他可是丢尽了面子。 至于王和垚这些人是谁,他或许早已经忘了。 “凯塔将军,您息怒。是这样……” 李福看了看王和垚等人,打马靠近几步,在凯塔耳边轻声说了起来。 “小子,原来是你们,怪不得看起来熟悉。我记住你们了,咱们走着瞧!” 凯塔恍然大悟,他点点头,插刀入鞘,放下一句狠话,调转马头,和其他八旗兵一起,打马离开。 “凯塔将军,您慢走!” 李福点头哈腰送走凯塔等人,回过头来对着郑思明等人,唉声叹气,一脸的无奈。 “兄弟,你这是何必?出了事,总督大人也保不了你!” “李大人,别人欺负到了头顶上,没办法,不然军心散了,以后还怎么打仗?” 王和垚替郑思明分辨,他摆摆手,赵国豪和陈子勾等人,都把刀收了起来。仦說Ф忟網 “王兄弟,得罪了旗人,弄死你,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你们好自为之吧!” 李福摆摆手,无精打采打马离开。 “老五,我过去劝劝李大人。” 孙家纯说完,也不等王和垚发话,打马跟上李福。 至于凯塔抽他鞭子、羞辱他的事情,他似乎已经忘了。 “大哥,没事吧?” 王和垚关切地问道。 “没事!” 郑思明收起枪来,恢复了平静。 有这些兄弟在,他自然胆正了许多。 “你们几个没事吧?” 王和垚黑着脸问道。 “大人,我们没事,没事!” 几个挨打的士兵身上、脸上都有血痕,他们点头哈腰,满脸赔笑。 “没事就滚到队伍后面去!挨打不还手,人都被你们丢尽了!” 王和垚厉声呵斥,挨打的士卒灰头土脸,向队伍后面跑去。 王和垚看着他们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这些家伙,还得锤炼。 “所有人,收枪!” 郑思明大喊一声,吹起了哨子。 所有的王部官兵一起收枪,显然振奋了许多。 “都给我记住了,谁要是敢欺负你们,给老子弄死他们。出了事,自有王大人和我给你们撑腰!” “把军歌唱起来!豪气,一摆起!” 郑思明大声喊道,军士们一起,唱着歌开始向前。 很明显,军歌声比前面响亮的多。 营兵们看向王和垚、郑思明等人的眼神,敬畏了许多,和以前大不一样。 为营兵们出头,连旗人都敢收拾,这些主官,可是够猛的,让人贴心放心。 军歌声传来,王和垚不由得莞尔。 君子报仇,从早到晚。这个郑老大,可是够猛。 他向后看去,孙家纯和李福低声交谈,满脸笑容,不知在说些什么。 王和垚摇了摇头。随着时间推移,他似乎已经看不懂孙家纯。 后面的军歌声传入耳中,前面的凯塔火冒三丈,鼻子都气歪了。 “这些卑贱的尼堪!我去收拾这些狗日的!” 凯塔打马就要向后,被同伴拼命拉住缰绳,阻挡了下来。 “忍忍吧!那小子好歹是李之芳的人!” “就是!现在仗打的正是要紧处,不要节外生枝!” “想收拾他们,有的是机会!” 众旗兵纷纷劝阻,凯塔才冷静了下来。 “咱们先走,听到这些狗日的鬼嚎,我这心里就不舒服!” 凯塔脸色铁青,一马当先,众旗兵无奈,只有纷纷跟上。 第34章 敌情 位于金华府的龙游县,地处浙江西部金衢盆地,境内山脉、丘陵、平原、河流兼具。南部是仙霞岭余脉,北部则是千里岗余脉,中部是低凹的盆地,衢江自西往东横贯中部,地形南、北高,中部低,呈马鞍形。 大军行军,自然以水源为首,进入龙游县,自然是以衢江为大军补给之所。而王和垚所部,就驻守于衢江之南,龙游县城以西五里的荒原上。 不错,是荒原,良田荒芜、萧条凋敝的平原。 篝火熊熊,王和垚坐在火堆旁,望着火光出神。 龙游县,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事实上,自大军南下,进了金华府,处处就是断壁残垣,十室九空,百姓流离失所,形同乞丐,那里还有个人样。 这还是天上人间的烟雨江南吗? “五哥,抓了两个探子回来!” 陈子勾过来,身后田二几个,绑着两个面相愁苦的探子,一老一少,老者年过半百,鬓发已白。少年不过十一二岁,衣衫破烂,一双眼睛黑亮。 各营都有探子,王和垚这一营也不例外,仅有的十来匹战马,也都配给了他们。 “官爷,我们不是什么探子,我们是龙游县的百姓啊!” 两个“探子”先后跪下,开始磕起头来。 王和垚扭过头,打量了一下两个“探子”,眉头一皱。 “解开!” 陈子勾赶紧让人解开绳子,小心翼翼问道: “大人,那万一是探子……” “万一个屁!” 王和垚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小弟。 “首先,这两个人说的是本地口音,而叛军要么是福建口音,要么是北方口音。再者,探子最起码得四肢健全,你见过瘸腿的探子吗?还有,他们一老一少,有这样的探子吗?” “大人,我也是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这两个人躲在山上,躲躲藏藏,鬼鬼祟祟的,所以我……” 陈子勾尴尬一笑,摆摆手,两个“探子”被押了过来。 “放开他们。” 王和垚摆摆手,看着两个惶恐不安的“探子”,和颜悦色。 “你们不要害怕,我们是官兵,你……” 王和垚话还没有说完,瘸腿的老者拉着年幼的探子,先后跪了下来。 “官爷,饶命啊!我们可是什么都没了!” 老汉拉着不知所措的少年,磕起头来。 “起来!” 王和垚站起身来,把二人托起。 “孩子,记住我的话!跪天跪地跪父母,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轻易下跪于人!” 王和垚看着年幼探子黑亮的目光,不知不觉开始语重心长,为人师表。 “陈子勾,你去弄些热水,拿点吃的过来。东躲西藏的,肯定早已经饿了!” 陈子勾高高兴兴离开。相对于郑思明人前人后总喊他“狗子”,王和垚的“陈子勾”,让他觉得有面许多。 “大人,你真是个好人啊!” 瘸腿老汉又要跪,被王和垚阻止,在少年的搀扶下,在王和垚旁边地上坐了下来。 “老丈,你们是什么情况,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王和垚温声说道。他看了看旁边捂着鼻子的赵国豪,指了指周围。 “四哥,你是不是鼻子的老.毛病又犯了?去转一圈,巡视一下军营。” 不用问,赵国豪肯定是嫌弃老者二人身上的味道了。 赵国豪脸上一红,不好意思一笑,站了起来,带人走开。 郑思明不由得莞尔。 这小子,真有意思。 “军爷,小人姓朱,是龙游县安仁镇人氏,这是老汉的孙子狗子。” 陈子勾端了米粥上来,听到朱老汉的话语,手里的碗差点掉在地上。 原来是同类! 一碗热粥下肚,朱老汉的脸色立刻红润了起来。 “老丈,那你怎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家里其他人呢?” 郑思明接着问了起来。 “这……” 朱老汉看着王和垚和郑思明,话到嘴边,却苦笑着说不出来。 “这还用问,肯定是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了!” 脸色阴沉的郑思明,替朱老汉做了回答。 郑思明的话,让朱老汉先是一怔,随即失声痛哭,老泪纵横。只有他不知人间疾苦的孙子,懵懵懂懂,端着粥碗发呆。 王和垚轻声叹了口气。 朱老汉无声的浊泪,已经让他明白了八九分。 “一家人,只剩下了老汉爷孙二人。叛军来了,抢点粮食鸡鸭,还能留下点念想。那官军一来,那是什么都抢,女人也不放过啊!” 朱老汉哭哭啼啼,鼻涕眼泪一大把。王和垚和郑思明听着,都是黯然不语。 “天杀的恶人!” 郑思明狠狠一声,不知是指叛军还是官军。 “老丈,你要是没地方去,就跟在军中,总有你一口吃的。等进了衢州城,再另作打算。” 王和垚同情心泛滥,心登时热了起来。 “你要是有地方呆,等会我拿些粮食给你。等地方上太平了,你再回来。” 其实连他也不知道,这地方上,什么时候才能太平。 “官爷,你真是观世音菩萨呀!” 朱老汉又要起来致谢,被王和垚摆摆手制止。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狗日的世道,还让不让人活!”小說中文網 郑思明挑了一下燃烧的枝条,火花四溅。 “军爷,故土难离。老汉和孙儿还是回去,山上还有些乡亲,等山下安静些,再回家去。” 朱老汉拱手行礼,泪流满面。 “军爷高姓大名,老汉回去烧高香,望菩萨保佑军爷!”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余姚六君子,王和垚王大人,王字营的千总!” 一旁的陈子勾得意洋洋,大声说了出来。 “你呀,就长了一张蜜糖嘴,小心让蜜蜂亲坏了!” 王和垚怼着陈子勾,微微一沉吟。 “让兄弟们把身上的干粮都拿出来,分一半让朱老丈带回去。那山上,可是还有不少乡亲!” 这些烧饼米饼虽然是杯水车薪,但他也不能让士卒们饿着。 军令下达,竟然没有士卒反对。有人也许有怨言,但军令如山,不满也都埋在了肚子里面。 “五哥,慈不掌兵!你这人心肠太软,带不了兵。不过,兄弟我服你!” 陈子勾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少拍马屁!把干粮送过去,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王和垚叮嘱着陈子勾。慈不掌兵,可他这心,就是狠不下来。 “王大人长命百岁啊!” 这次,朱老汉不顾王和垚的阻挡,跪倒磕头。不过他孙子要磕头,还是被王和垚阻止。 乱世人命如草芥,但他希望这少年幼小的心中,对生活仍有希望。 “大人,小人差点忘了。南山上面有不少叛军,大人要小心,他们可是人多势众,有鸟铳火炮,不好对付。” 朱老丈就要离开,忽然想起来,赶紧说道。 “南山?叛军?” 王和垚和郑思明几人对望一眼,各人的神色,都是紧张了起来。 “老丈,你都知道多少?” 王和垚面容严肃,心里责怪自己大意。 龙游紧临衢州,已经是战事前沿,自己还是太轻率了点。 不过这地方官府,连这点消息都不派人通告,真够孙子的。 “大人,人数多少不知道,老汉是隔着山谷看到的,漫山遍野都是。还有不少的骑兵,看那旗号,似乎是“马”字。” 朱老汉按着记忆说了出来。 看样子,这些年轻人怕是过不了金华了! “老五,听李福说过,耿精忠起兵造反,浙江的叛军有两路,一路是大都督曾养性,攻取的是温州、台州、处州一带,陈兵在衢州的东南面;一路是大将马九玉率部出仙霞关,占领江山、常山、开化等地,在衢州西北布防。两路互为犄角,步步为营,其目的是重镇衢州。” 郑思明瞬间做出了判断。 “看来,南山的这些叛军,是马九玉的部下。” 王和垚点点头,眼神不经意瞥了一眼陈子勾。 看到王和垚的目光扫过来,陈子勾满脸赔笑,赶紧摇摇手解释。 “五哥,这不能怪我。那南山,可是前面两营的巡察范围,不是咱们的!” “没有让你负责!” 王和垚一张脸,立刻沉了下来。 “让所有人都和衣而睡,谁也不要脱甲,各营轮流值守,准备应战!” 这不是开玩笑吗?临近敌军,大军竟然没有任何防备,这不是开玩笑吗? “老五,你是不是有些多虑了。大营周围都设了明暗哨,还有铃铛,敌军就是来袭,咱们也不怕。” 郑思明有些不以为然。 “大哥,万一敌军来袭,各营溃败,一旦冲过来,你能抵挡住?” 王和垚脸色沉重,强敌环伺,只能防患于未然,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侥幸”上。 “陈子勾,马上去通知李福大人,就说敌军可能来袭,让各军早做防范和警戒!” 郑思明和陈子勾各自离开,王和垚对着朱老汉爷孙,无奈一笑。 “老丈,只有先委屈你呆在营中了。” 他看向营中,士卒们纷纷出了营帐,持枪执刀,乱糟糟一片,奔向营盘各处。 “不要乱!各把总带好手下兵马,以百人为单位列阵!” 王和垄心烦意乱,“单位”都冒了出来。 这无头苍蝇似的,那有行军打仗的样子! 平时训练还可以,到了实战中,还是露出了原形。 “列阵!不要乱!” 果然,军官们的呐喊声响起,营兵们的队列,才整齐了起来。 只看到陈子勾和郑思明上蹿下跳,左右奔走。这个孙家纯,也不知道又去了那里? 王和垚烦躁不已,不管是不是有敌军来袭,他也只有轮流警戒,以备不时之需。 这可不是过家家!打起仗来,那可是要死人的! 第35章 袭战 天色还没有亮,秋意萧瑟,薄雾冥冥,空气清新,黄叶从树梢轻轻落下,齐腰高的野草黄绿参杂,在风中轻轻摆动。 尼哈纳打着呵欠,在营帐外放水。或许是熬夜多喝了几杯,让他不得不早起泄流。 总不能尿在裤子里吧! 弄好裤子,头晕脑胀的尼哈纳转身就要离开,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营门前的草丛中,手持刀枪火铳,面目狰狞的叛军无数,他们各色头巾缠额,凶神恶煞,和尼哈纳对望,虎视眈眈。 我去…… 尼哈纳一怔,立刻魂飞魄散,额头上冷汗涔涔,他正要放声喊叫,一支羽箭疾奔而至,正中他的咽喉。 尼哈纳捂着喉咙,眼睛睁的老大,身子向后摔倒。 叛军射倒尼哈纳,纷纷上了战马,他们不再掩饰,打马直奔清军大营。 睡眼朦胧的凯塔出了帐篷,看到躺在帐篷附近的尼哈纳,上前踢了踢他,嘴里喊道: “尼哈纳,你怎么了?怎么躺……” 凯塔的话卡在了喉咙里,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尼哈纳咽喉上的羽箭。 凯塔吓的尿意全无,他额头冒汗,下意识抬起头来,隆隆的马蹄声传来,视线中都是耸动的人头马头,叛军的面孔狰狞,凶神恶煞。 “叛军!” 凯塔心惊胆战,喊出两个字来,掉头就跑。 凯塔没跑出十来步,后面的骑士已经赶上,手中雪亮的马刀扬起,凯塔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抽搐不停。 后面的骑士挥舞着战刀,催马奔腾,纷纷从凯塔的身旁奔了过去,旋风般奔进了营门。 大营之中,来不及披甲的旗兵们鬼哭狼嚎跑出帐篷,被耿军的骑兵们刀砍马撞,连个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就变成了一具具血糊糊的尸体。 “我的娘啊!” 如此多的骑兵来袭,他们从薄雾中奔腾而来,挥舞明晃晃的长刀,犹如地狱冒出的魔鬼,那些帐篷外发现敌情的绿营官兵,下意识调头就跑,许多人连枪都扔掉了。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无数的骑兵冲进了营门,他们横冲直撞,刀砍枪刺,羽箭纷飞,肆意屠杀着慌乱的绿营兵们。 绿营兵们跟蟑螂一样钻出了营帐,但即便是有些绿营兵奋起抵抗,但不成建制,散兵游勇,在对方的马军冲击下,很快就被击溃了。 “叛军杀来了!” 喊叫声响起,刺耳的铜锣声惊醒了大营中的所有人。随着骑兵的疯狂砍杀,再加上逃跑引发的连锁反应,整个前营的绿营兵崩溃了。 没有任何的勇气抵抗,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 逃的越远越好! “兄弟们,杀光这些狗.娘养的!” 马成虎哈哈大笑,双腿背夹马腹,策马向前,顺势砍翻了一名惊慌失措的绿营军官。他后面的骑兵们挥舞着利刃,乱喊乱叫,人人都是亢奋。步兵对骑兵,如果没有严格的纪律,没有训练有素的士卒,甚至没有精良的铠甲,只能是任对方杀戮。何况对方处心积虑,还是偷袭。溃军四散而逃,耿军骑兵们驱赶着溃军,向清军的后营冲去。 铁与血的碰撞,必定是血肉横飞,血流满地,而那些刚才还鲜活的生命,瞬间就是一堆堆肉泥和尸体。 溃兵漫山遍野逃来,后营之中,王和垚站在一辆炮车之上,目瞪口呆。 这是牧羊人驱赶自己的羊群吗? 这也算是军人? 那些叛军头裹布巾,长发飘飘,艺术范十足,让他无端生出好感。 “老五,这是耿精忠的部下!” 郑思明站在王和垚身侧,脸色通红。 “王和垚,千万不能让他们冲过来。不然就死定了!” 李福适时出现,气喘吁吁,汗水淋漓,身材巨硕,如同铁甲缠裹的高大圆柱体。 “大人放心,小人定当竭尽全力!” 王和垚心里也是直打突突。不过他面色平静,不动声色。 “大哥,你指挥火炮!” “陈子勾,你指挥火铳手!” “二……哥,你指挥弓箭手!” 王和垚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孙家纯。他本来想叫老黄指挥,可孙家纯就在旁边。 来不及多想,面向神色惊惶的绿营兵们,王和垚大声喊了起来。 “结阵!” 所有的步兵们一起,很快集成圆阵。王和垚拿起长枪,站在了前排中间。 军官是一支军队的灵魂,带着这些菜鸟玩命,他只能身先士卒了。 要不然,大家很可能会一起玩完。 “火铳兵,结阵!” 陈子勾的咆哮声响起,火铳兵很快分成三排,前、中排都是60人,后排70人,整整200人。 弓箭手站在火铳兵的后面,他们人数少,只有10来个人。 大清国严禁汉人习武,这些放下锄头的农民里,因为是山民,能挑出10几名弓箭手,也已经着实不错了。 至于火炮,王和垚训练的炮手倒是不少,但火炮却只有六门,三门中型佛郎机炮,三门70斤的劈山炮,都是易于携带的小炮,什么将军炮、大将军炮一个没有。 至于所谓的“糜烂10里”的红衣大炮,就想都不要想了。 成百上千的溃兵被耿军骑兵驱赶而来,哭爹喊娘,慌不择路,杂乱无章,眼看着就要冲进清军的后营。 “装填弹药!” 郑思明额头冒汗,大声呐喊。 他亲自装好一门佛郎机炮的子铳,这才站起身来。 “准备!” 郑思明大声喊了起来。 “大人,这么多兄弟……” 田二心惊胆战,低声问道。 “执行军令!” 郑思明怒喝一声,田二赶紧闭上嘴巴。 军令如山,他已经犯了禁忌。 溃军和耿军骑兵混杂而来,乱糟糟一片,郑思明下意识看了一眼王和垚。 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郑思明转过头,脸色铁青,大声喊了起来。 “开炮!” “蓬蓬蓬!” 火炮声忽然响起,奔腾而来的溃兵跌倒一片,倒地哀嚎,就连那些耿军骑兵,也被打下数十骑来。 “狗日的,乱开炮!” “他尼昂的眼瞎了!” 溃军们惊惧之余,破口大骂。 这些家伙,连自己人都不放过,还有人性吗? “所有人,准备!” 郑思明不为所动,面色阴冷,大声喊了起来。 这些个没卵的家伙,丢尽了汉人的脸面,他都觉得脸上无光。 溃军们大骂声不断,纷纷向大阵两侧逃去,还有少数继续向前冲来。 “开炮!” 火炮声响起,又有十几骑被打下马来,那些向前冲来的溃军,个个被打成了血窟窿,倒在血泊里惨叫、抽搐。 王和垚心里一“咯噔”,眉头不自觉紧皱了起来。 佛郎机火炮打出三轮,劈山炮打出两轮,耿军骑兵伤亡了七八十骑,他们分散开来,拉开了马与马之间的距离,很快就进入了百步距离。 狗日的,不惧死亡,还真是一群……悍匪! 王和垚手心冒汗,面上不动声色。 “火铳兵准备!” “弓箭手准备!” 陈子勾和孙家纯都是脸色凝重,纷纷喊了起来。 “射击!” “放箭!” 眼看就是50步的距离,火绳枪打响,烟雾缭绕,双方的羽箭齐发,空中尽是飞翔的箭杆。 耿军骑兵们纷纷落马,王部火铳兵和弓箭手倒下数人,惨叫声不断,让人胆战心惊。 看上去,火铳兵损失更多,弓箭手则是要少一些。 “啊!” 突然,一个火铳兵扔了火绳枪,拼命向后逃去,让菜鸟们都是发愣,向后张望。 “三连击,继续射击!” 陈子勾面红耳赤,翻身上马,拍马很快追上,他直接纵马把逃兵撞飞,跟着下马,连续几枪,刺的逃兵血肉模糊,惨叫声连连,很快没气。 陈子勾打马而回,满脸鲜血,冷眼旁观,箭矢射在甲上也不动声色。火铳兵们赶紧转过头去,装填弹药,连续射击。 王和垚点点头。这个陈子勾,天生的狠人,天生的军人。 耿军骑兵们绕成一个大弧线,一些骑兵直逼王和垚的长枪阵,想要从侧面击溃营兵。 火铳声不断,刚开始还有些慌乱,后面越打越熟练,一时间原野上白气蒸腾,煞是壮观。 “乱跑什么,找死啊!都站好了!” 前营的火铳兵逃了过来,被赵国豪连抽带打,心惊胆战,乱糟糟一团,排起队列来。 “所有人,不要慌,拿好火铳!” 赵国豪带着周三、张黑等人,在队伍里面大声怒喝,枪杆抽打。火铳兵们战战兢兢,握稳了枪杆。 “装填弹药!” 赵国豪怒吼的同时,张黑带领刀盾手,推着车辆,堆放在了火铳兵们的队列前面,给他们遮挡箭雨,设置障碍。 王和垚暗暗点头。都说实战最能锻炼人,这些“新兵”,许多人表现出了强大的适应能力。 就连赵国豪和陈子勾这些军官,也是如此。相信这一场战斗下来,这些人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一排,射击!” 赵国豪大声呐喊,自己举着火铳,率先开火。 “啪啪啪啪”的火铳声响起,疾奔而来的叛军骑兵,骤然倒下数十骑,人叫马嘶,尘土飞扬。 王和垚的额头,不知不觉布满了汗水。 这他尼昂的就是战争!血淋淋的战争! 第36章 恶战 “第二排,射击!” 赵国豪面色铁青,大声呐喊了起来。 这一次,他并没有开火,第二排的火铳兵纷纷点燃了火绳。 “第一排装填弹药!” “第三排准备射击!” 赵国豪的呐喊声不断响起,新加入的火铳兵们纷纷开火。 溃逃的火铳兵不断加入,他们火铳齐发,杀伤力大大增加,叛军骑兵被打的四零八落,原野上到处都是血肉横飞的惨象。 “乱跑个球!赶紧结阵!” 军官们大声呐喊,溃逃来的绿营兵们手持红缨枪,很快结成了大阵,明晃晃的枪尖指向了外围。 众军从中,赵国豪指挥若定,有模有样,倒是让王和垚放下心来。 看来,实战虽然残酷,但也最能锻炼人。 叛军被打翻无数,仍然打马而来,他们身子紧贴马背,人藏在马头后面,雪亮的马刀闪耀,直奔绿营兵的大阵。 “准备!” 王和垚额头冒汗,大声喊了起来。 稳住了阵势,不再溃乱,他就有信心对付眼前的战局。 他把红缨枪插在地上,拔出手铳,开始装填起弹药来。 “弓箭手准备,招呼那些悍匪!” 装好了铅丸,王和垚大声呐喊,把几个脸色煞白的弓箭手喊了过来。 “老黄,你指挥弓箭手!注意身后!” 王和垚说完,把手铳换到左手,红缨枪抓在了手里。 这个时候,腰里的长刀都有些碍事。 “嗖嗖”两声,对面的耿军骑兵羽箭呼啸,几名长枪兵应声倒地,发出震天的惨叫。 战况惨烈,一群营兵脸色煞白,扭头就跑,乱糟糟一团,被迎面的一队营兵长枪猛刺,血肉横飞。 百十骑叛军拍马横冲直撞,杀散一群溃兵,直奔李福所在的后营。 “孙家纯,怎么办?” 李福下意识想跑,又觉得不妥,脸色难看至极。 “狗子!救李大人!” 孙家纯大声喊了起来。 “转身,装填弹药!” 陈子勾脸色阴沉,大声呐喊,一哨火铳兵转过头来,手忙脚乱,开始装填起弹药来。 “三连击!瞄准!射击!” 后营前,叛军绕了个大圈,战马滚滚而来,马蹄声震人心魄。 李福满头大汗,脸色发白,水桶般的身子都有些发抖。 溃军杂乱无章,乱哄哄像无头苍蝇,也不知道王和垚的这些部下,能不能击退叛军? 陈子勾一声令下,火铳兵排铳齐发,硝烟弥漫,向前而来的叛军骑士,栽倒一片。 火铳声不断,血雾迷漫,血箭飙射,叛军人仰马翻,尘土之中,到处都是战马的悲鸣。 仍有十余骑二十骑叛军冲破烟雾,李福正在惶恐之中,陈子勾带着长枪兵,已经冲了上去。 惨烈的拼杀,有长枪兵倒地不起,浑身鲜血,闯入者纷纷被刺于马下,血窟窿无数。 上百骑叛军,就这样被射杀、刺杀,没有一骑,闯到李福面前。 “王和垚这家伙,果然是了不起!” 李福如释重负,他抹了把肥脸上的汗水,镇定了几分。 将是兵胆!有王和垚和赵国豪,还有他麾下这么多猛男坐镇军中,营兵们想乱,恐怕都不容易。 “你们都过来,列阵,保护李大人!” 孙家纯指挥着过来的溃兵们,列起了明晃晃的枪阵。 正面大阵前,叛军羽箭如飞,长枪兵火铳兵不断栽倒,鲜血淋漓,让人心惊。 “我草!” 王和垚怒火中烧,手铳不得已插回腰间,上前几步,红缨枪当标枪,瞄准一匹奔腾而来的高头大马,狠狠投了出去。 标枪急如闪电,马上的耿军骑兵骑术娴熟,一个蹬里藏身,闪过红缨枪。红缨枪迅疾无比,骑兵后面的悍匪措手不及,被红缨枪射中了胯下战马的面部。 战马悲鸣,轰然倒地,把马上的骑兵摔了下来。骑兵刚刚站起,被后面的战马直接撞飞,口中喷出一口血箭,落在了地上,萎缩不起。尛說Φ紋網 骑兵们嘴里喊着什么,纷纷下马,围着倒地的骑兵乱喊乱叫些什么,看来倒地者似乎是军中的将领。 其余的骑兵绕过那一群人,继续向王和垚等人奔来,其中一悍匪张弓搭箭,在马上瞄准王和垚,就要放箭。 “嗖”的一下,一支羽箭破空而至,马上的悍匪胸口中箭,栽于马下。他手上的羽箭几乎同时射出,高出王和垚大约半米,从他的头顶飞过。 “卧槽!” 王和垚惊出一身冷汗,回头一看,老黄又是一箭射出,又有一名悍匪被射翻,重重栽于马下。 这小子,果然是个闷骚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你们几个,把火炮推过来!” 面对着滚滚而来的悍匪铁骑,王和垚大声呐喊。 几个绿营兵赶紧推着炮车过来,王和垚手忙脚乱装好子铳,抬头看去,悍匪骑兵已经距离自己不过十来步。 王和垚脸色难看,通红的铁钎按在了火捻子上。 引线“呲呲”作响,当头而来的悍骑长刀挥起,犹如天神下凡,人马腾空,直奔炮车。 看样子,他是想杀退官兵,将炮车或火炮掀翻。 “砰”的一声,悍骑如遭巨击,身子一哆嗦,栽向马下。战马面对明晃晃的枪头,一声嘶鸣,跑向长枪阵一侧。 而那名悍骑,脚挂在马镫里,被战马拖拽着摩擦,直到马远远停了下来,身子依然一动不动。 王和垚吹去枪管口的硝烟,收回手铳,插入腰间,他抓过身边一个脸色发白的绿营兵的长枪,把自己的长刀塞给了他。 “镇定!有老子呢!” 王和垚哈哈笑着,爆了粗口。 不知不觉,他已经汗流浃背,胸前背后衣衫尽湿。 更多的骑士纵马上来,一个个嗷嗷乱叫,凶神恶煞,身形矫健,顷刻之间,就要和长枪兵们碰上。 “蓬”的一声,烟雾升腾,火炮终于开火,铁丸咆哮而出,王和垚一阵耳鸣。 十几个悍骑连人带马被打翻在地,尘土飞扬,血肉横飞,马嘶人叫,乱糟糟一片。 即便是如此,还是有数十匹战马侥幸过了烟雾,只扑枪阵。 “稳住!” 王和垚大声呐喊,却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一个悍骑纵马而来,面前的绿营兵们面色惨白,身子发抖,但也有人血勇,握紧了枪杆,明晃晃的枪林,直对悍骑。 马匹通灵,看到明晃晃的枪头,大多数都是嘶鸣绕开,但仍有些悍骑,跃马扬刀,想要冲破枪阵。 “刺!” 王和垚大声怒喝,听力恢复了些。他迎着面前奔腾的战马,红缨枪率先刺出,狠狠扎入了马脖子下面。 战马吃痛,扬蹄猛踩,王和垚一个侧身,躲到一侧。几个绿营兵枪刺在马身上,枪杆折断,人被撞飞。又有两个绿营兵一左一右,红缨枪急刺,把马上的悍骑刺了下来。 王和垚看到明白,原来是周三和刘文和两个,身先士卒,悍勇无比,刺翻了悍匪。 一个悍骑见王和垚倒地,调转马头,舍弃了枪阵,直奔王和垚。他也看的清楚,王和垚是个军官,杀了他,清军群龙无首,不战自溃。 “我勒个去!” 悍骑打马而来,转眼到了跟前,王和垚狠骂一声,一个打滚,枪杆抡起,狠狠砸在了后侧马蹄。 战马悲鸣,轰然倒地不起,悍骑摔下马来,七荤八素,王和垚跟上,长枪急刺,直入悍骑咽喉。 悍匪眼睛睁的大大的,王和垚抽出了长枪,血如喷泉射出。 “刺!” 王和垚快速回归本阵,居中指挥,绿营兵们鼓起勇气,将闯入的十几骑围住,两三人一组,疯狂刺杀,竟然还是组合阵法。 绿营兵们舍命拼杀,悍骑们纷纷被刺下马来,很快全身就是血窟窿,没了生气。 “列阵!” 王和垚满身是血,招呼着绿营兵们,结起了圆阵。一番拼杀下来,他也是气喘吁吁。 怪不得水浒传上,武松和鲁智深都是身高一米九,体重200斤的猛男,原来打仗也是力气活。 悍骑们毕竟人少,对方又有火炮火铳,这一下损失了三百骑,大概有一半人马,一时竟然犹豫不决,不知道是否要上前。 眼看着清军溃军重新集结,人数越来越多,大阵已经形成,叛军悍骑们纷纷调转马头,向南山方向撤去。 “开炮!” 郑思明和陈子勾都是大声呐喊,全军30多门火炮一起开火,悍匪们又留下数十具人马的尸体,仓皇远逃。 叛军骑兵们逃到了火炮射程之外,他们调转马头,指着清军阵营高声怒骂,话语难听至极。 “都愣着干什么?打仗不行,骂人也不行吗?” 王和垚指着远处的叛军骑阵,大声喊了起来。 “跟我一起喊:狗日的,敢再战吗?” 就这还玩心理战,智商实在堪忧。 心有余悸的营兵们,一起扯开了嗓门,高声怒骂了起来。 “狗日的,敢再战吗?” 营兵们异口同声,骂声远远传了出去,叛军的气势为之一夺。 眼看占不了便宜,激将法不起作用,叛军悍骑们纷纷打马离去,消失在尘土中。 无论是王和垚营中的士卒,还是其它各营的营兵们,倒了一地,人人都是大汗淋漓。 一场恶战下来,无论是体力上,还是心理上,都是到了极限。 第37章 勉为其难了 王和垚摸了摸自己的后脖,火辣辣的疼,满手是血,原来不经意间遭了一下,应该是对方的羽箭。 他不由得一阵后怕,差一点,自己就挂了! 那样也好,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什么民族民智、恩怨情仇,都是一笔勾销,再也不用忧心了。 “兄弟,多亏你了!” 李福上来,惊魂未定,一脸的后怕。 “你不知道,前营死伤了上千人。龚副将和郑游击,还有那些八旗兵,那个凯塔,都死了!” 王和垚大吃一惊。同来四千人,转眼两千多,再打几仗,岂不是要死的干干净净? “大人,这要是有火炮,兄弟们身上有铠甲,仗也不至于打成这样!” 王和垚摇了摇头。自己这些人,还是被当成乌合之众、炮灰,不然也不会装备如此……精良! “那也是没有办法!谁叫咱们是后娘养的!不过你手下这些家伙,已经不错了!” 李福悻悻爆了粗口。 说起来,因为李若男上下奔走的缘故,王和垚部下的装备,比其它各营都要好上不少。 “老五,死伤了这么多兄弟,流年不利啊!” 郑思明摇摇头,发起了感慨。 “大哥,什么叫流年不利?这叫开门见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放心吧,会好起来的!” 王和垚看了看脸色难看的李福,满嘴的吉利话。 果然,李福的脸色好了一些,恢复了一些笑容。 “兄弟,能者多劳,从现在起,整个军营的防务,你都要抓起来。你可不能推辞!” 实战验证了王和垚的能力,李福也是心知肚明。 “大人,这……” “没什么好推辞的!交给其他人,我也不放心!” 李福打断了王和垚,断然说道。 一场恶战之后,现在他只相信王和垚。 “大人,那我就勉为其难了!” 王和垚无奈,只有接受了任命。 李福点点头,走到一边,喊过其它几个营的军官们,交代了起来。 “田二,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王和垚朝田二挥挥手,大战结束,他得去救人了。 “大哥,你接手各营防务,负责外围警戒。我去看伤员,给他们瞧病。陈子勾,你去负责全营兄弟的吃喝。” 王和垚的话,让陈子勾一阵头疼,无奈点头。 “大人,等我处理完伤员,你安排一些歪瓜裂枣,把伤员送回去,重伤的就留在龙游县观察些日子。” 王和垚朝着李福喊道,哈哈一笑,没心没肺。 歪瓜裂枣? 李福和其它军官们面面相觑,都是恼怒。 “这个王和垚,真是一张毒嘴!” 李福向着其他军官们摇头苦笑。 连战都不敢,一触即溃,可不是歪瓜裂枣吗。 “李大人,这些战死的兄弟,还有兄弟们的战功,你可要报上去啊!” 王和垚又加了一句。 “兄弟,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等进了衢州城,见了总督大人,我会替你美言的!” 李福暗暗摇头,这个王和垚,可真能蛊惑人心。 他不说,好像自己不会上报一样。 “那就多谢大人了!” 王和垚满脸堆笑,接过了药箱。 “兄弟,叛军在暗处,咱们还进衢州城吗?” 李福走过来,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要是没有看到王和垚刚才组织部下的血战,李福或许自己会拿主意。前军溃败,龚副将和郑游击死了,他官阶最高,只能自己做主。 “大人,总督大人这个时候调我等前来衢州,衢州城的形势,恐怕也是不容乐观。不过,衢州城易守难攻,总督大人收了一年多,也没有紧急军情,似乎形势还不太糟糕!” 龙游县距离衢州,不到百里,大军虽然行军缓慢,但两三日必会到达。如果退回去,就只能去金华了。 说不定,叛军的目标就在金华! 李福点点头,心里也安稳了几分。 衢州城上万兵马,粮草众多,叛军想攻下衢州城,恐怕不太容易。 “兄弟,你看这样,要不你派人去一趟衢州城,向大人禀报一下这里的战况!不过,在总督大人的军令到达之前,这营中的军务,还得靠你!” 李福犹豫着说道,心里还是一阵后怕。 要不是他在王和垚的营中,他就跟龚副将和郑游击,还有那些八旗兵一样,老命都丢了。 “大人,好的,我马上派人去衢州城!军务上,还是大人主管,小人跑腿就行。” 李福是上官,王和垚当然不能说不。 让他主抓军务,倒是一个加大影响的机会。 “老黄,你挑几个机灵点的兄弟,去一趟衢州城,向总督大人禀报一下这里的战况!” 王和垚立刻吩咐了下去。 老黄领了军令,带了几人,转身打马离开。 “五哥,要不我去巡营吧?” 陈子勾低声问道,主动性很强。 实际上,他不愿意当伙头军。 “你小子,人头猪脑!” 王和垚看了看周围,轻声细语。 “你把死马治不好的伤马都拖回来,宰了煮马肉,给兄弟们改善伙食。那些能用的战马,可不能让其他人……” “知道了,五哥!” 陈子勾眉开眼笑,大踏步离开。 王和垚背起药箱,也是转身走开。 医官人数不够,还等着他这位“国手”妙手回春,救死扶伤。 王和垚等人走开,李福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幽幽。 “大人,王和垚这小子心狠手辣,你怎么那么看重他?” 或许是想起了王和垚炮轰无辜的事情,有军官愤愤然叫起屈来。 “你狗日的懂个屁!没有王和垚,你他尼昂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福板起脸来,肥手一挥,满脸的不耐烦。 “都给老子滚!该干嘛干嘛!” “大人,没事吧?不必理会这些没用的家伙!” 孙家纯过来,满脸赔笑问道。 “孙家纯,你这个五弟,可是比你厉害多了。” 李福看了看孙家纯,语气另有深意。 “老五的本事,那是当然……嘿嘿……” 孙家纯讪讪一笑,心头很是别扭。 “孙家纯,你也不要不服。论本事,你可比不过王和垚。我看,他虽然对你面子上恭恭敬敬,眼里,却没有你这个二哥!”小說中文網 李福扬长而去,孙家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人,等等我!” 孙家纯大声喊道,撒腿跟了上去。 看样子,李福对王和垚的戒心,始终没有消除。 第38章 风轻轻吹起 冬日的午后,天空一片阴霾,寒风吹过,犹有黄叶落下,街上行人稀少,萧瑟冷清。 金华府城城东的校场上,一队队士卒随着口令走动、跑步,怒吼、练习刺枪术,热闹非凡。 自龙游遇袭,众军得到军令,退回金华,期间大大小小叛军十余次攻城,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没什么真正的威胁。 而练兵,也成了“民壮营”在金华每日操练的事情。 军中主将龚副将和郑游击遇袭被杀,八旗监军们丧失殆尽,李福成了军中的最高长官,而练兵的任务,责无旁贷,落在了王和垚身上。 准确点说,是王和垚和他的兄弟们的身上。 金华地处浙江中心,北面是杭州、绍兴,西面是衢州,东面是台州,因此金华也成了阻止叛军北上的一道屏障。这也是李之芳让李福部入驻金华府的原因。 而募兵,募集足够的士卒,以补充龙游遇袭的缺失,这是李之芳的军令,可见他的忧心,自然也是同步进行。 募兵自然再简单不过,乱世之秋,吃饱穿暖不容易,何况四方难民聚集府城。趋之若鹜之下,募兵的条件也被无条件提高。身强力壮,会不会骑马,有没有功夫,能否射箭,都被一一加了进去。 可以说,金华招收的千人,比杭州城军营的素质,要高出一截。 但无论素质高低,在训练之前,他们还都是放下锄头的百姓,需要刻苦持久的训练,才能成为真正的士卒。 靶场上传来“啪啪啪啪”的射击声,王和垚瞥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足够的火药,也没有军令允许可以这样无休止地实弹射击,他只有让火铳兵们每次只用一两成的火药练习。 至于火炮,就只能偃旗息鼓,或讲解之余,偶尔打上一两炮。 经过两个多月的训练,队伍大有起色。原来的乱糟糟一团,成了训练有素的……精锐。 至少,看上去如此。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教场上火热的训练情景落在眼中,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和他记忆中的精神抖擞、生龙活虎差距不小,但也应该是这个时代的佼佼者了。 也不知道,和吴三桂的关宁铁骑比起来怎么样? 王和垚不由得遐想连篇。 随即,他自嘲地摇了摇头。 这支队伍,能不能为自己所用,尚未可知。 “老五,出事了!” 赵国豪黑着脸,慌慌张张走了过来。 “怎么,出了什么事?” 王和垚心里一紧。自进入金华城中,赵国豪从来都没有这样慌张过。 “有几个兄弟,偷了人家的火腿,被押到营房来了。” 赵国豪眼神闪烁。 火腿?金华?金华火腿? 这个时候有金华火腿吗? 王和垚并不知道,金华火腿始于唐,兴于两宋。明朝时,金华火腿已是金华乃至浙江著名特产,并被列为贡品。而民间传说中金华火腿的由来,则与宋代抗金名将义务人宗泽有关。宗泽抗金回乡,买猪肉请乡亲腌制,腌制后的猪肉令人赞不绝口。宗泽曾选火腿献给宋高宗赵构,赵构见肉色鲜红似火,就命名为“火腿”。明朝诗人张岱曾为金华火腿作诗盛赞。Www.XSZWω8.ΝΕt “是那一营的?” 王和垚心烦意乱,大声喊了起来。 “是……老二那一营。” 赵国豪支支吾吾说了出来。 孙家纯? 王和垚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孙家纯、郑思明、赵国豪、老黄、陈子勾各领一营。相比较起来,孙家纯那一营,军纪可最不怎么样。 “去看看。把李大人也叫过来,所有将士在教场集合!” 王和垚拔腿就走,脑筋急转,不忘叮嘱了一句。 “把百姓带到军营里来!” 乱世之中,从军的三教九流,虽然良家子占了绝大多数,流氓地痞闲汉居少,但一个老鼠屎毁了一锅汤,害群之马的教训,可是从古到今。 营中也有士卒骚扰百姓,甚至糟蹋妇女,都按营规一一处置,以明军法,以正视听。 谁知道,三令五申,明正典刑,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情。 “所有人在教场集合!” 郑思明沉下脸来,大声呐喊了起来。 王和垚是主将,他则是具体负责军中军纪、士卒操练。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他面子上第一个挂不住。 “诸位乡亲,如果我营将士犯下罪孽,本将……” 队列前,王和垚的声音,随着几具抬上来的尸体,戛然而止。 “大人,小人知错了!大人救命啊!” “大人,救命啊!” 两个偷火腿的士卒遍体鳞伤,被几个百姓压着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军营中的四千将士,都是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众人的注视当中,王和垚的面色凝重了起来。 “你说说,他们偷了多少火腿?吃了吗?” 王和垚指着一名按住偷盗火腿士卒胳膊的壮汉,面色平静。 这一群上百人,舞枪弄棒,气势汹汹,肯定是当地的豪强无疑。 为了几个火腿打死人,一般的老百姓干不出这事,也不敢干这事。 “……五个火腿,还没有吃!” 壮汉在王和垚的注视下,心头发慌,按压着士卒的手臂,也不由自主松了一下。 “大人,冤枉啊!是两条火腿,不是五条啊!” “是两条,要是有半句假话,甘受军法!” 两个士卒争先恐后说了出来。 “不错,是两条!” 一个头戴黑色瓜皮帽,身穿褐色对襟长袍的的男子走了出来。 看他身穿缎衣,举止从容,气度不凡,应该不是一般人家。 “火腿价值二十多两银子,他们既然敢偷,就应该知道律法森严。乡亲们群情激奋,下手重了点,大人见谅!” 叛军和清军对战,浙江兵祸连连,大多数百姓吃不饱饭,更不用说荤腥。金华火腿作为贡品,一斤相当于二三十斤大米的价格,一条火腿价值十两银子,相当于普通百姓一年的收入,确实是奢侈品。 “下手重了点?” 孙家纯上前,义愤填膺。 “三个被打死了,一个腿断了,这个也是满身是伤。火腿你也拿回去了,为什么下手这么狠?” 孙家纯满脸怒容,眼神却是尴尬。 这五个偷肉的士卒,正是他营中的部下。 “怎么了,怎么了?” 李福满头大汗过来,大声喊道。 “李大人,你的士卒偷盗百姓财物,你总得给我们一个交待吧。” 缎衣男朝李福拱拱手,轻描淡写。 “毛管事,这真是的,怎么弄成了这样!” 李福显然和缎衣男认识,谦恭有加。 显然,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李福看了看被压着跪地的“偷肉贼”,又瞥了一眼那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微微皱了皱眉头。 “毛管事,我会约束部下将士。现在这叛军环伺,还是不要另起事端。这事就这样吧。” 李福满脸赔笑,低声细语。 毛管事点了点头,摆了摆手,几个壮汉放开了两个“偷肉贼”。 “李大人,还是约束好你的部下。告辞了。” 毛管事拱拱手,潇洒地一拂衣袖,就要带众人离开。 “站住!” 忽然间,王和垚面色阴沉,大声喊了起来。 “你在叫我?” 毛管事停下脚步,惊诧地转过头来。 “王和垚,你要干什么?” 李福心惊肉跳,低声问了起来。 “大人,我的兄弟,不能白死!” 王和垚低声一句,字字诛心。 “大人,你就不怕如此处置,会引起军士哗变吗?” 王和垚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地上的三具尸体,目光扫过断腿哭啼的两个“偷肉贼”。 “告诉我,是谁干的?” 王和垚的目光,看向了顾盼自如的毛管事。 军中赏罚分明,军纪森严,一味的惩罚和苛严,只能让士卒畏服,想要赢得军心,让士卒有尊严,必须要有各种手段。 今天,或许就是一个契机。 果然,王和垚的质问,满教场的将士,都是睁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 “你说什么?” 毛管事懵懵懂懂,惊讶地问了起来。 “我是问你,谁给你的狗胆,敢肆意打死我的士卒?侮辱我的士卒?” 王和垚的怒喝声响起,教场上的将士们,都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偷盗百姓财物,众怒难犯。打死了、打伤了又怎样?” 毛管事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反而面色冰冷,质问起王和垚来。 “打死,打伤了又怎样?” 王和垚鼻子里冷哼一声,忽然大声喊了起来。 “关闭营门!” “关闭营门!” 郑思明怒容满面,几乎是咆哮了起来。 尖利的哨声响起,营门口的士卒立刻关起了营门。 “李大人,你的部下要干什么?” 舞刀弄枪的壮丁们一阵骚动,毛管事看着李福大声喊道,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惊慌。 “兄弟,毛家是金华府的大族,有大人物在各地做官,大军驻扎城中,他们也出力不少。你看这事……” 李福上前一步,低声在王和垚的耳边说道。 果然是可以凌驾法律之上的大族。 “大人放心,这事算不到你头上,还能让你大捞一笔。今天这事弄不好,军心就散了!” 王和垚冷冷一笑,毫不客气。 两条火腿,打死三个人,无论如何,也太嚣张了点,而他,也不会放过这些人。 军中多是良家子,被这些豪强欺压惯了,可以说是畏之如虎,也是恨的咬牙切齿。他要夺得军心,就要拿这些豪强开刀。 这支队伍,他要牢牢抓在手中,也绝对不能给李福面子。 这可不是唯唯诺诺、犹犹豫豫的时候。 第39章 你要全军哗变吗? “你们要做什么?” 毛管事心惊胆战,他旁边的庄丁们左顾右盼,这时候才有些害怕。 “围起来!” 王和垚一声令下,很快,毛管事等人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火铳兵准备!” 王和垚大声呐喊了起来。 无数火铳枪一起向前,数百黑压压的铳管,对准了毛管事等人。 “你们要干什么?” 毛管事脸色煞白,向后退了几步,和他的上百壮丁们挤成一团,人人面色惊恐。 这些绿营兵要干什么?他们还真敢开枪不成? “干什么?” 王和垚唇角上扬,目光中尽是浓浓的嘲讽之色。 “是谁打死他们的?” “偷盗财物,众怒之下,谁能幸免?” 毛管事迅速恢复了镇定。 一群卑贱的绿营兵,又能拿他们怎样? 他们也不睁大眼睛看看,这金华府是谁的地盘? 众怒难犯,何况有理在先。一旦激起公愤,他们这些卑贱的绿营兵,能收拾得了局面吗? “我再问一遍,是谁杀了他们?是谁伤了他们?” 王和垚厉声怒喝,抓过一把火铳,开始装填起弹药来。 愤怒是愤怒,但哆哆嗦嗦装填弹药的动作,演技实在是有些假。 况且,有数百火铳兵,还需要他装神弄鬼吗? “大人,是他!就是姓毛的和他的主人让他们干的!” “大人,是这个毛管事和他的主人指使的!” 两个被打伤的士卒一前一后嚎叫了起来。 明摆着,一向军纪森严的王大人要护犊子了。 “你们,还有谁动手?” 王和垚的目光,落在了刚才按压着“偷肉贼”的那个壮汉身上。 壮汉看了一眼毛管事,脸上横肉一抖,怪眼一翻。 “所有人都动手了,怎么着?……啊!” 话音刚落,王和垚已经重重一枪托,把壮汉打的趴倒在地,激起一地的灰尘。 “拖下去!” 王和垚大声怒喝,几个火铳兵上前,把左颧骨高高隆起的壮汉拖了下去。 “你们要……干什么?” 毛管事颤颤巍巍喊了出来。 “把人交出来!” “快把人放了!” 毛管事身旁的壮丁们群情激奋,纷纷放声呐喊,却没有人敢出来。 “准备!” 王和垚语气冰凉,冷冷吐出两个字来。 听到军令,所有的火铳兵一起举起手中的火铳,对准了毛管事和壮丁们。 “王字营”军令如山,作为“王字营”的士卒,他们只能遵守军令,也不敢不执行军令。 “装填弹药!” 冷冰冰的军令下达,火铳兵们纷纷开始装填弹药,黑压压的一片铳管,对准了毛管事们。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面对黑压压的铳口,壮丁们恐慌之余,下意识地后退。只有毛管事惊骇之下,腿脚发软,站在原地,动弹不了。 “抓过来!” 王和垚摆摆手,陈子勾带人上前,把颤颤巍巍的毛管事抓了过来。 “王大人,你究竟要干什么?” 毛管事脸色发白,壮着胆子问道。 “干什么?你以为你还能回得去吗?” 王和垚目光转向了两名被打伤的“偷肉贼”。 “除了他,还有谁?” “大人,除了他们两个,还有他们几个!” 被打伤的士卒,指着毛管事和壮汉,又指向壮丁们的人群,面色通红,激动异常,就像被欺负的女儿,见到了肌肉慈父一般。 “你们几个,扶他过去!” 王和垚摆摆手,几个火铳兵扶着“偷肉贼”,其他的火铳兵和长枪兵一起,逼向了壮丁人群。 黑压压的铳管、明晃晃的枪头,上百壮丁,竟无一人敢反抗,士卒们进去,很快抓了五六个人出来。Www.XSZWω8.ΝΕt “你们几个,谁是主谋,说出来,饶你们不死!” 王和垚的火铳,抵在了脸色煞白的一名壮丁额头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说!我说!” 冰凉的铳管抵在脑袋上,壮丁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额头的汗水密布。 “是毛管事和毛公子!我们几个都是奉命行事!饶命啊!”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王和垚的目光,转向了两个“偷肉贼”。 “是的,大人!但是他们几个,下手太狠了!” “是的,大人!就是毛公子和这个毛管事指使的!可怜我那三个兄弟啊!” 两个“偷肉贼”一前一后,愤愤然回道,一个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了起来。 “陈子勾,你带上人,去把那个什么毛公子抓来!如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王和垚收回了火铳,冷冷下了军令,斩钉截铁。 “赵国豪,你带人把毛府围了,我待会要前去讨个公道!” “慢着!” 陈子勾和赵国豪就要走开,李福赶紧上前阻止。 大冬天的,他的胖脸上汗水直流。 “兄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别闹了!” 李福的话语听在耳中,王和垚冷冷一笑。 “李大人,死了三个兄弟,一个腿被打断了,你是要全军哗变吗?” “王和垚,服从军令!” 李福满脸震惊,他看得出来,王和垚是铁了心,要立威了。 “兄弟,事情闹大了,总督大人那里不好交代!” 李福低声笑道,一语双关,显然想息事宁人。 也想打压一下王和垚的咄咄逼人。 “大人,恕难从命!总督大人那里,我自会解释。” 王和垚面向了陈子勾和赵国豪,脸色一沉。 “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你们要违抗军令吗?” “三营甲哨、四营乙哨,出列,跑步……走!” 赵国豪和陈子勾再也不敢耽搁,赶紧率兵,跑步离开。 毛管事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开始磕起头来。 “大人,是小的错了,求大人给小人一次改过的机会吧!” “大人,小的错了!求你饶了小的吧!” 毛管事跪地求饶,其他的几个爪牙纷纷跟着磕头碰脑,连喊饶命。 这些人平日里横行霸道,都是仗着毛管事和毛府的势力,现在领头的服软,对方让人心惊,随时可能丢了脑袋,一个个都呐喊求饶起来。 王和垚尚未开口,孙家纯面色阴沉,大声怒骂了起来。 “两个火腿,你们是至于下手吗?” 他过来几步,对王和垚轻声说道: “老五,今天这事,要不就算了吧,给二哥一个面子,也给李大人一个面子。” 王和垚看了一眼孙家纯,又看了看旁边脸色阴沉的李福,没有吭声,心里却非常失望。 孙家纯和几个兄弟,尤其是他若即若离,和李福走的近,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自进入杭州军营以来,王和垚就感觉到,两个人的关系疏远了许多。 他已经顶撞了李福,目的不言而喻,就是要立威,要争取人心。孙家纯这样说,难道他真不明白自己要干什么吗? “二哥,你和李大人就等着看戏吧!” 王和垚拍了拍孙家纯的肩膀,微微一笑。 营门大开,喝骂声中,陈子勾带人将瑟瑟发抖的毛公子捆了过来。 后面跟着来的一群衣冠禽兽里面,还有金华府知府和金华县令,以及一群豪强官宦。 偷火腿事件愈演愈烈,连金华的父母官和士绅们都惊动了。 “王大人,你这是要干什么?” “王大人,千万不要冲动啊?李大人,快劝劝他吧!” 两位父母官心惊肉跳,一起劝起了王和垚来。 “两位大人,此事关乎我将士军心,你们不想闹成哗变吧?” 王和垚面色平静,甚至十分温和。 “此事我自会向总督大人说明详情,二位大人看戏就是!” 金华知府和金华县令对望一眼,都是无语。 看起来,今天这事没法善了。一旦闹成哗变,这金华城可就岌岌可危了。 谁知道,这些骄兵悍将会不会投了叛军? 毛家也真是的,非要打死人才罢休!这是太平年间吗? 二人还想再劝,王和垚已经大步上了高台。 “兄弟们,我营军纪森严,赏罚分明,是为了什么?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又是为了什么?龙游县那一仗,死了那么多兄弟,又是为什么?” 王和垚高高在上,向着下面的士卒大声呐喊,义正言辞。 “练好了本事,不要说步兵,对方就是骑兵,咱们也让他有来无回。不练好本事,上了战场,那就是白白送命,我不希望你们这样!” 郑思明头上发麻,面上不动声色,似乎仔细聆听。 事实上,他是在仔细聆听。 “兄弟们,外人不把你们放在眼里,当一块烂泥,谁都能踩上几脚。但在我王和垚这里,你们都是我的兄弟,我不允许任何人来欺负你们,天王老子都不行!” 王和垚大声怒喝,几乎和咆哮一样,让教场上许多将士的脸色,都是红了起来。 “就像今天这样,偷两条火腿,自有军法处置,谁给他们的权力,肆意屠杀我军中兄弟?是谁给他的狗胆,将我将士打的腿骨折断,遍体鳞伤?” 王和垚高声怒喝,高台上跪绑着的毛公子和毛管事等人脸如死灰,战栗个不停。 李福闭目不言,额头细汗密密麻麻,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 金华府知府和金华县县令面面相觑,都是暗暗心惊。 今天这事情处理不好,恐怕就是一场哗变。 下面的将士们肃然无声,一起看向高台上的王和垚。 他们都在看着,看这位王大人,看他怎样处理眼前的局面。 第一次,他们觉得扬眉吐气,觉得自己还像个人,不是谁都可以随随便便欺负! 第40章 恩威兼施 “兄弟们,你们说说,我三条兄弟的性命,还敌不过两条火腿吗?” 王和垚怒目圆睁,指着三名士卒的尸体,大声怒喝。 “为兄弟们报仇!” 郑思明举起红缨枪,大声呐喊了起来。 “报仇!报仇!报仇!” 陈子勾、赵国豪、老黄、田二,以及所有的军官一起怒吼了起来。 “报仇!报仇!报仇!” 下面的将士一起呐喊,声震云霄。 再看毛公子和那些壮丁,一个个面色如土,人人都是颤栗。 王和垚举起手来,将士们的怒喝声很快弱了下来,校场上又是寂静无声。 “因区区两个火腿,公然辱杀、打伤我营中将士,罪大恶极,军法不容!” 王和垚摆摆手,两名膘肥体壮的长枪兵,抬头挺胸上了高台。 “将首恶毛大昌、毛浒处以极刑,立即执行!” 王和垚大声说完,摆了摆手。 “王大人,别杀我呀!” “王大人,饶命啊!” 毛公子和毛管事都是魂飞魄散,二人瘫倒在地上,哭喊着求起饶来。 “行刑!” 王和垚大声怒喝,两名长枪兵上前,端起红缨枪,对着哭喊的毛公子和毛管事,恶狠狠从背后直刺进去,鲜血喷溅,惨叫声惊天动地。 血流满地,观刑的众人,心里都是一股寒气冒了上来。反而观看的营中将士,人人红了脸庞。 “将从犯毛大、毛五等四人打六十军棍,赶出军营!” 毛公子毛大昌、毛管事毛浒的尸体被抬到一边,王和垚的怒喝声再度响起。 壮汉毛大等五人被按倒,士卒上前,脱掉毛大等人的裤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噼里啪啦”打了下去。 “将一干擅闯军营的滑劣之徒,每人打二十军棍,赶出军营!” 郑思明的声音响起,又是一顿“噼里啪啦”,又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处置完毛府人和壮丁们,眼看着他们呲牙咧嘴彼此搀扶而去,金华府知府和金华县令无奈摇头叹气,也是带人无精打采离开。 确实,他们没有呆在这里的必要。 “一群狗官!” 郑思明看着一群官员的背影,冷冷骂了一句。 若不是吏治腐败,上下勾结,毛公子这些豪强,怎会有如此大的狗胆? 处置完犯人,看向两个“偷肉贼”,王和垚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些家伙,可是丢尽了营兵的脸面。 “兄弟们,洪多福、李峰、张仁杰、高宝、徐盛等五人偷盗百姓财物,军法难容,本应全部斩首。念在洪多福、李峰、张仁杰三人已死,高宝、徐盛二人已经受到惩罚,将高宝、徐盛各打三十军棍,逐出军营,永不再用!” 王和垚看了一眼高宝、徐盛二人,冷冷一句。 “高宝、徐盛,你二人服吗?” “大人,我二人心服口服!还望大人开恩,不要将我等逐出军营啊!” 高宝跪倒磕头,痛哭流涕。 “军法森严,军令如山,岂容你二人亵渎!” 王和垚看了一眼二人,面对所有将士,脸色凝重至极。 “洪多福、李峰、张仁杰三人横死,虽行为不轨,但其情可悯。每人抚恤20两银子,会送到他们三人妻儿老小手中!” 王和垚摆摆手,高宝和徐盛被按倒,又是一顿“噼里啪啦”声和惨叫。 “兄弟们,你们都看清楚了,这就是违抗军纪的下场。谁若是再犯,军法从事!” “大人英明!” 下面的将士们异口同声,一起单膝跪倒在地,人人肃然,心服口服。 李福目瞪口呆,心里凉了半截。 这王和垚如此恩威兼施,营中这些粗汉的心,都让他得了。 “老五,大哥五体投地,又学了一招!” 郑思明过来,也是心服口服。 赏罚分明,仗义执行,敢为将士们出头,这些粗汉们,还不心服口服。 “大哥,叫四哥他们撤回来。已经没有必要包围毛府了。” 王和垚的话,让郑思明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他们毕竟是官军,不可能破门而入,私闯民宅。 “大人,恕小弟直言,总督大人要的,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不是一盘散沙。不让他们心服口服,以后谁为咱们卖命,谁为总督大人卖命?” 王和垚,单膝跪下,突然声音大了起来。小說中文網 “大人,小人触犯军令,还请大人严惩,以正军法!” 王和垚声音洪亮,周围的将士们都是大吃一惊,纷纷看了过来。 “兄弟,你这也整的太大了些!” 木已成舟,李福苦笑一声,扶起了王和垚。 事已至此,难道他还真处罚王和垚不成? “大人,你是要总督大人的赏识,还是金华府这些人的面子?龙游县那一战,你我兄弟都差点丢了性命,还不是将士们疏于操练,一盘散沙。上官若是怪罪下来,自有小人来扛,绝不让大人为难!” 王和垚面色凝重,声音却小了下来。。 “毛公子的尸体怎么办?” 李福很想给王和垚脸上几拳,却知道他说的有道理。 李之芳是封疆大吏,这些个衙门小吏、地方豪强,得罪也就得罪了。他要是和王和垚闹翻,丢的是李之芳的颜面。 “哥哥,你的银子,就在这尸体上。” 王和垚指了指两个“罪犯”的尸体。 李福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接受。真要动王和垚,只有等待时机,还得等李之芳发话。 王和垚是李之芳推荐,又是李若男的救命恩人,他要是动王和垚,光是李若男那一关,恐怕都很难过。 争这些作甚,归根结底,王和垚还不是自己的部下! “兄弟,你好自为之吧!” 李福摇摇头离开,孙家纯赶紧跟上,王和垚的目光落在他们的背影上,眉头微微皱起。 “大人,老五年轻好胜,他想升官,没有坏心思,你担待点!” 孙家纯嬉皮笑脸,劝着眉头紧皱的李福。 李福猛然停下了脚步,稍稍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 “孙家纯,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王和垚不过20岁,有些棱角,也是正常!” 他看了看满脸笑容的孙家纯,指了指王和垚那边。 “王和垚弄到了银子,记得通知我一声!” “大人放心,小人一定把这事办的妥妥当当!” 孙家纯赶紧回道。 这家伙,无能还贪权,真是一个假公济私、毫无廉耻的狗官! 第41章 城战与死撑 冬日的天空布满阴霾,似乎预示着会有雪花降临。时值腊月,平日萧条冷清的街上也热闹了起来,无论是乱世还是太平年间,日子总要过,年也要过。 忽然,城墙上“咚咚”的鼓声密集,震人心魄,整个街道上都乱了起来,鬼哭狼嚎,东奔西窜,很快便商铺关张,空无一人,只留下满街的狼藉。 “咚!咚!咚!” 鼓声持续,无数的士卒奔上了城头,人人握紧了手里的兵器,小心翼翼向城外看去。 王和垚也是登上了城墙,手举千里镜,向着城外看去。 “杀鞑子!杀清妖!” 密密麻麻的叛军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他们挥舞着兵器,一片山呼海啸。 “看来,大冬天的,荒郊野外,叛军也受不了了!” 叛军们刀枪如林,漫山遍野,一片旌旗的海洋,至少也是上万之众。他们狰狞的面孔看在眼里,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 战略上藐视对方,战术上重视对方。什么时候,气势上也不能输给对方。 “老五,看样子,叛军是铁了心要拿下金华城啊!” 郑思明面对潮水一般耀武扬威的叛军,倒吸一口凉气。 “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看样子,叛军有两万多人!” 赵国豪大声喊道,和郑思明一样,眉头紧皱。 城中除了他们部下四千人,还有原来的守军三千人。不过这些人有一半是地方民壮,实力太弱,这也是李之芳调王和垚所部入驻金华城协助防守的原因。 “叛军的炮车!” 赵国豪指着城外,一门门火炮架在炮车上,正在向城墙而来。 “准备!” 王和垚站在城墙上,大声喊了起来。 来者不善!这么多的叛军围城,一上来就要强攻,这可是一场恶战。 “装霰弹!” 郑思明大声喊叫,炮手们手忙脚乱,开始装填起弹药来。 “装填弹药!” 与此同时,赵国豪也是声嘶力竭,火铳兵们纷纷装填弹药。 “举枪!” 赵国豪大声呐喊,数百火铳兵一起举起手中的火铳,黑压压的铳管对准了城外。 “稳住!” 王和垚大声怒喝,向紧张的部下打气。 只有经过实战,这些菜鸟才能成为真正的军人。 “开炮!” 郑思明的大喊声响起,城头上硝烟弥漫。而几乎是同时,城外的叛军火炮也雷鸣般响起,紧跟着,无数的叛军手举盾牌,抬着云梯,乱吼乱叫,向着金华城墙潮水般涌来。 一场大战,拉开了帷幕。 火炮声不断,火铳齐发,枪炮声大作,响彻了城里城外。白色的硝烟在城头城外弥漫,弹丸如疾风骤雨,在空中飞舞,杀伤对方。火器杀伤下,羽箭成了陪衬。 “射击!” 陈子勾在城墙上走动,眼神狰狞,枪头的鲜血犹自不断滴下。几个要逃离杀戮场的火铳兵和长枪兵被他一一砍杀,也让他心头的戾气熊熊燃烧。 “好好战斗的,死伤都有抚恤。临阵脱逃的,死路一条!” 陈子勾的怒吼声,震慑力十足,那些新兵们,人人都是心惊,个个向外拼命射击。 “射击!” “噼啪”声不断,排铳齐发,城墙外,拼命冲来的叛军不断倒下,但他们仍是源源不断,很快把云梯架上了城墙,向上面舍命攀爬而来。 金汁、滚石、檑木不断向城墙外倾泻,叛军死伤无数,哭爹喊娘,惨叫声瘆人,无数的叛军不惧死亡,蚂蚁一般布满了城头。 “刀盾手准备!” “长枪兵准备!” 王和垚和郑思明面色各异,却不约而同呐喊了起来。 郑思明是真紧张,王和垚则是镇定自若,面子上强撑。 “叛军这是要玩命啊!” 李福躲在城门楼里,拿着千里镜向外看去,汹涌的叛军映入眼帘,让他脸色发白,胖脸上汗水密布。Www.XSZWω8.ΝΕt 垛口的营兵惨叫一声,被劈的满脸是血,仰天而倒,无数凶神恶煞的叛军涌上了城头。 “刺!” 无数的长枪刺出,一个个叛军被刺下城墙,惨叫声此起彼伏。 “大人,这里危险,你下去指挥!” 王和垚刺翻一个刚跳进城墙的叛军,大声向李福说道。 战况激烈,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照顾这个圆柱体。 “兄弟,你要多保重!” 李福大声说完,在几个家丁的簇拥下,匆忙向城下而去。而他身后,激烈的肉搏战就此展开。 王和垚顾不上回话,他城墙一抖,刺在垛口上一个叛军的盾牌上,对方架不住他的神力,跌下了城墙。 北城墙是叛军主攻方向,城墙上犬牙交错,血战连连。王和垚和郑思明亲自坐镇,双方舍命厮杀,刀枪入体声不绝,惨叫声、喊杀声撕心裂肺,城墙上到处都是鲜血和尸体。 “老二,你怎么来了?” 孙家纯带着生力军加入了进来,城墙上的局势为止改观。 “东城墙叛军少,老黄顶着。我来增援你们!” 孙家纯抬枪就刺,稳准狠,这个时候,他才有了几分往日的神采。 “好兄弟,咱们一起并肩作战!” 郑思明大声喝道,和孙家纯长枪急刺,把一名悍匪刺翻,又把一名叛军刺下城去。 “大哥,这些家伙不要命了,怎么跟发了疯一样!” 孙家纯一边刺杀,一边狐疑地问道。 他和郑思明周围,都是长枪兵,众人一刺一收,一收一刺,枪头所至,鲜血喷溅,非死即伤。 “处州是杰书,衢州是李之芳,两处都是精兵强将。只有金华人少,大多数是新军。叛军的消息,真是灵通啊!” 郑思明嘴上说着,手上刺杀的动作不停。 “说不定,叛军以为杰书还在金华!” 孙家纯话音刚落,鼓声密集,城外的叛军山呼海啸,向着北城墙压了上来。 “有进无退!” 郑思明大声呐喊,看向王和垚那边,看他也是舍命拼杀,长枪猛刺,犹如毒蛇飞舞,几无一合之敌。 城头陷入血战,不断有人从城头落下,犹如下饺子一般,有叛军也有守城兵,可见战况的惨烈。 第42章 我为何不如? 一伙叛军登上城头,都是铁甲贯身,个个高大强壮,手持铁棒长刀,领头的悍匪尤其凶猛,一杆大刀虎虎生风,长枪刺在甲上,没有任何反应。这些人一上来,城墙上的形势马上岌岌可危。 “刺!” 看着一个个长枪兵被砸翻,砍倒,郑思明怒火中烧,长枪急刺,直奔领头悍匪的面部。与此同时,孙家纯也是长枪直刺,直奔另外一个悍匪的腿部。 领头悍匪长刀隔开郑思明的长枪,另外一个悍匪砸翻一名长枪兵,趁着其他长枪兵仓皇躲避的机会,铁棒横扫,直砸郑思明的腰部。 一力降十会,铁棒嗡嗡作响,砸向郑思明,郑思明仓皇之下,用枪杆一档,枪杆折断,郑思明轰然倒地,领头悍匪赶上,大刀飞舞,力劈华山,要把郑思明砍为两段。 兔起鹘落,一切都在片刻之间,城头的守兵目瞪口呆,王和垚也是心惊胆战。 大刀砍下,郑思明安然无恙,他身上挡的人一声闷哼,口中鲜血狂喷,趴在了郑思明的身上。 “老二!” 郑思明双目血红,惊天动地喊了起来。 原来是孙家纯情急之下,俯身遮在了郑思明身上。 领头的悍匪拔开大刀,一脚踢开孙家纯,孙家纯仰天躺在城墙上,浑身抽搐,嘴里鲜血不断流出。 “二哥!” 陈子勾大声喊道,眼中流出泪来。 “去死吧!” 悍匪又是狠狠一刀,直奔郑思明。郑思明翻滚着避开,铁棒悍匪疾步跟上,又是恶狠狠一棒。 “嗖”的一声,一支长枪迎面射来,铁棒悍匪赶紧挡开长枪,后退之间,一个人影已经迎面而来,钻入铁棒悍匪怀里,和他几乎是面贴面。 铁棒悍匪大吃一惊,想要丢掉铁棒,抱住对方,对方却左手用肘抵开他,右手短刀在他的喉咙处连刺几刀。 悍匪手中的铁棒“咣当”一声掉在城墙上,他双眼圆睁,还想要抱住对方,却没有力气。对方分开他的手臂,一脚把他踹向了大刀悍匪。 “老五!” 郑思明双目血红,他抢过一名长枪兵的红缨枪,发疯了一样,扑了上去。 原来是王和垚扔出长枪,冒险上前,刺杀了铁棒悍匪。 “长枪兵,上!” “老二……” 大刀悍匪情不自禁抱住了铁棒悍匪,王和垚揉身而上,短刀狠狠扎在了大刀悍匪的脚面上。 大刀悍匪痛苦嚎叫,他忍痛推开铁棒悍匪的尸体,大刀向王和垚迎头砍下。 王和垚侧身一闪,侧身硬挨了另一个悍匪的长刀,短刀在大刀悍匪的腋下猛刺几下,一个打滚翻开。 这几下兔起鹘落,全是一瞬间的事情。大刀悍匪踉踉跄跄后退几步,后面的悍匪赶紧抱住。 郑思明长枪急刺,稳准狠,毒蛇一般,刺入了大刀悍匪的面门。 其实不用他动手,大刀悍匪已经没命。 “弄死他们!” 悍匪们红了眼睛,刀枪并举,直奔郑思明和地上的王和垚。 “给老子上!” 张黑汗流浃背,顾不得擦脸上的汗水,指挥着周围几个绿营兵,长枪急刺,几名扑上来的亡命悍匪纷纷被刺杀在地。 悍匪的攻势被破解,郑思明退了回来,攻向王和垚的悍匪们,非死即伤,剩下的都退了回去。 “刺!” 不知什么时候,赵国豪带领着长枪兵赶了上来,他们长枪急刺,枪尖乱颤,悍匪们手忙脚乱,丢下一堆尸体。 悍匪们群龙无首,眼看占不了便宜,他们且战且退,向着城墙边退去。 外围的悍匪殊死搏斗,里层的悍匪把大刀悍匪和铁棒悍匪的尸体扔到城墙下,一行人纷纷溜下了城墙,殿后的则是直接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悍匪们拖着两个首领的尸体仓皇而逃,城墙上的叛军攻势,为之一滞。 “射击!” 赵国豪大声呐喊,火铳兵一起开火,硝烟弥漫,撤去的悍匪丢下一大堆尸体,他们盾牌掩护,死伤累累,却始终没有丢下两个首领的尸体。 城外的鸣金收兵声忽然响起,城墙上的叛军纷纷撤去,撤兵途中,被城墙上的火铳火炮轮番轰击,又留下无数的尸体。 “老二!” 郑思明瘫在眼神涣散、躺在血泊中的孙家纯身旁,泪水奔流。 “二哥!” 赵国豪和陈子勾跪地痛哭,伏地不起。 王和垚浑身虚脱了一样,他跪在孙家纯旁边,面色苍白,嘴角淌血,泪眼朦胧之余,心如刀割。 残酷的战场,生死须臾之间,谁又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二哥,你醒了!” “老二,坚持住!” 孙家纯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模糊的面孔,哆哆嗦嗦伸出手来,被郑思明等人一把握着。 “大……哥,老……四,……老五……” 孙家纯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老……五,大……哥,我……阿母和我……弟,就……” 孙家纯的眼睛,直盯着王和垚。 “二哥,放……心!他们就交给我了!” 王和垚满眼泪水,说不出话来。 “老…五,我没有…对不…起兄弟。我不…服,我怎么就…不如你呀?” 孙家纯说完,眼睛睁的大大的,已然气绝。 王和垚心头茫然,说不出话来。 难道说,孙家纯就是因为他,才变的和他们若即若离? 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孙家纯,都是结拜兄弟,这又是何必? 要是自己平日里注意一点孙家纯的情绪...... “老五,你没有任何过错!你是一军主帅,要振作起来!” 郑思明抹了一把泪水,扶着王和垚站了起来。 “老二,就是这么个性子。可他心里,从来都没有疏远过咱们这些兄弟!” “老五,二哥还是咱们的好兄弟,你不要胡思乱想!” 赵国豪一本正经,叮嘱起了王和垚。 王和垚点了点头。看着城外的厮杀场,心头浮现的却是当年那个粗衣蓝补丁、倔强好胜的少年。 城头上一片寂然,孙家纯意外阵亡,众人丝毫没有了刚才小胜的喜悦,个个都是面色凝重。 “都给老子振作起来!赶紧吃饭!” 郑思明大声呐喊,推了一把懵懵懂懂的王和垚。 王和垚心乱如麻,胡乱扒下几口吃食,站了起来,向城外看去,战鼓声响起,无穷无尽的叛军又蜂拥向着城墙而来。 “准备应战,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这一次,王和垚大声咆哮了起来。 整个城头上的守兵,都动了起来。 很显然,一番恶战之后,城头的紧张气氛,缓和了许多。 第43章 万人敌 又一天的血腥攻城战开始。 鼓点密集,羽箭呼啸,火铳“噼里啪啦”不停,叛军不断跌下城墙,绿营兵不断有人倒地。双方舍命厮杀,死伤累累。 “刺!” “射击!” 城墙上,郑思明和赵国豪等人指挥着部下的绿营兵们,奋力击退着叛军们的一次次进攻。 几天的血战下来,绿营兵们已经逐渐习惯了惨烈的厮杀,他们不再畏惧,战斗中也变的更加灵活。 “蓬蓬蓬!” 城头上硝烟弥漫,火炮声此起彼伏,铁球铁丸凌空飞舞,呼啸声瘆人,叛军在攻城的道路上死伤累累,遍地都是尸体和哀嚎哭喊的将士。 无数的长梯架上了城墙,又不断被推翻,爬上城墙的叛军下饺子一般纷纷落下,后来者嗷嗷叫着,硬着头皮继续攀援恶斗。 檑木、滚石、石灰瓶、金汁,各色杀人利器从城头落下,夹杂着血腥味和硝烟味,腥臭难闻,无数的叛军死伤,城墙下死尸层层叠叠,堆起一人之高,战况惨烈至极。 可即便如此,叛军依然咆哮着向前。看样子,他们非要拿下金华城,才肯罢休。 “大人,叛军攻势太猛,北墙的金华守军顶不住了!” 传令兵过来,慌慌张张。 “北墙的金华守军?这些个窝囊废!” 郑思明反应过来,恶狠狠骂了一声。 “让老黄带弓箭手过去!让蒋忠带工兵上去!” 北墙是由原来的金华城守军把守。杰书从金华去了处州,带走了大部精锐,留下的三四千守军实力不足,这也是调李福部回源金华城的原因。 “让工兵上去?那可是王大人的宝贝疙瘩!” 传令兵一阵迟疑。军中就一百来号工兵,王大人看重的不得了,要是伤亡惨重…… “快去,都什么时候了!城破了,什么都没了!” 郑思明大声怒吼了起来。 “是,大人!” 传令兵仓皇而去,郑思明看着他的背影,恼怒不已。 什么事情都听王大人的,他这个现场指挥官真当是透明吗? 他倒不是质疑王和垚的权威,只是城头大战连连,王和垚这个指挥官,一军的主帅,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小子,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长枪兵,听我口令,刺!” 郑思明阴寒着脸,率先一枪,向着爬上城头的叛军刺了出去。 “大哥,叛军死心眼要攻下金华城,这是急疯了吗?” 赵国豪指挥着火铳兵射击,竟然有些从容不迫的味道。 “你就不怕他们上来,把你的小弟弟割了?你那个未婚妻,可是在余姚等着你!” 郑思明没好气地回应着赵国豪。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感染上了王和垚的浮夸作风。 赵国豪这小子,打仗打成老油条了,一点也不在乎。 “大哥,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提起未婚妻,赵国豪立刻变的不自然,他摆摆手,有些提不起精神。 “老三去了衢州,小宁在杭州城,老二又没了。咱们余姚六君子,只有三个了!” “你小子,少装神弄鬼的!都给我好好活着。快过去指挥,别在这啰嗦!” 郑思明眉头一皱,忽然持枪连刺,一个悍匪躲闪不及,惨叫着从城头落下。 “大哥,老五去哪了?” 赵国豪赶紧走开,还不忘问了一句。 “我哪里知道?” 郑思明说完,看了看周围,大声喊了起来。 “兄弟们,王大人的军令,杀退叛军,论功行赏!” 果然,城墙上的士卒,立刻生龙活虎了起来。 金华府辎重库房,靠墙的一溜工棚之中,红彤彤的铁水顺着槽子流入模具,很快变成一个身上一道道凹槽的小圆柱,而在另外一处工棚中,正有一些男女百姓把刨光的巴掌长短的圆木棍装在铁圆柱后面,用铁钉砸入固定。 915木柄手榴弹,装药量大,力矩大,投弹距离远,冲锋作战、巷战攻坚,正适合这个年代。所不同的是,没有空心木柄,没有拉管式引爆,只能装入火药,点燃导火索,凭借破碎的铁片杀伤对方。 这可是超越时代的利器,这个时候终于派上了用场。 “王大人,这能行吗?” “王大人,能击退叛军吗?” 看着一个个手榴弹装好火药,导火索被蜡封,王和垚身旁的金华府官员们,小心翼翼地问了起来。 近日来叛军连续攻城,气势汹汹,将士们伤亡日增,城中百姓人心惶惶,他们这些官员更是坐卧不安。 一旦破城,普通百姓也许还能存活,他们这些满清地方官员,估计下场不妙。 “各位大人,稍安勿躁。你们放心,叛军现在都没有攻进来,以后更不会了!” 王和垚和颜悦色说完,摆了摆手。 “老刘,装好的……万人敌,现在有多少个了?” 要是叫手榴弹,似乎太前卫了些,超出这个时代,还是叫个更霸气的名字,能提提士气。 “万人敌”,不但是杀敌凶猛,叫着也能振奋士气,稳定军心。 “大人,现在有七八十个。到晚上,大概能凑够两百个。要是到明天,大家伙熟了,可能会快些,一天能造个三四百个!” 工匠老刘过来,点头哈腰。 “老刘,这是要命的玩意,一定要保证质量!我可会派人核对!” 王和垚冒出一句后世的话来。 叛军攻城日夜不停,部下伤亡太大,他总不能让这些家伙元气大伤,自己的辛苦白白损失。 他不得不寻求杀伤力更大的火器,这手榴弹就是杀敌护卫的首选。 “大人放心,保护自己的妻儿老小,小人不敢粗心大意!” 老刘信誓旦旦,就差拍胸脯发誓了。 城中就是妻儿老小,没有退路,他哪里敢玩忽职守。要不然,王和垚这些人不收拾他,也会被妻儿老小、亲朋好友暴打。 “老刘,做的好,回头本官自有重谢!” “多谢王大人!” 老刘喜笑颜开,皱纹绽开,犹如午后盛开的牡丹。 王和垚微微一笑,转过头来,面色温和。 “杜大人,薛参将,各位大人,这火药、铁锭、还要各位大人多多费心了!” “王大人放心,本官一定鼎力协助,不会让王大人有后顾之忧!” 杜知府说完,小心翼翼地又问了起来。 “王大人,咱们能击退叛军吗?” “杜大人,你说昵?” 王和垚指了指“万人敌”,张黑和几个膀大腰圆的卫士上前,各自拿起一两颗“万人敌”。 王和垚看着一众官员,微微一笑。 “各位大人,随我到外面校场上,看看这“万人敌”的威力。” 数十颗,上百颗手榴……万人敌甩出去,那场面…… “记着,捏碎蜡封,点燃导火索,数三下,然后扔出去!” 王和垚拿起一颗“万人敌”,向众人演示,点燃导火索,数了三下,一个助跑,猛然向前面的土墙甩了出去。 “通”的一声脆响,硝烟弥漫,王和垚带着众人过去,只见地上一个焦黑,土墙上两块铁片,深深嵌在了土墙内。 “这要是扎在人身上,可是不得了!” 张黑用刀挖下一块碎铁片,摸着铁片,心有余悸。 王和垚暗暗摇头。这才炸出几块铁片,看来以后的改进空间很大。 “张黑,你们几个,对着前方的那棵树,一个接一个,每人扔一个!” 众人回来,王和垚指着前面的土墙,吩咐了起来。 “王猛,一二三,助跑,扔!” 第一个卫士王猛飞步向前,助跑后,高高扬起手臂,手中的“万人敌”猛地被甩了出去。 张黑第三个出场,看他扔出的距离,似乎远远超出了前面两个卫士。 轮到另外一个卫士刘二楞,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惧怕“万人敌”的威力,“万人敌”只扔出了几步远,就在王和垚面前不远,“呲呲”作响,火花耀眼。 “我去!” 王和垚冷汗直流,不假思索,飞步上前,一脚踢飞了正在燃烧的“万人敌”。 “通”的一声,“万人敌”在远处爆炸,烟尘飞舞。 “狗日的,你要害死大人!” 张黑反应过来,大步上前,一脚把刘二楞踹翻在地,上去就是就是拳打脚踢。 “好了,好了!” 王和垚抹了一把冷汗,阻止了张黑。 幸亏这家伙紧张,一点燃就扔了出去,要不然很有可能他就挂了。 “大人,小人不是故意的!求你饶了小人吧!” 刘二楞爬过来,鼻青脸肿,连连跪地磕头。 金华府的官员们和王和垚的卫士们,都在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起来!一点小失误,哭爹喊娘,丢不丢人!” 王和垚弯腰,把刘二楞拉了起来。 “你小子,现在还紧不紧张?还能不能投弹?” 王和垚温声问道。 这家伙,果然是二楞,差点就要了他的老命。 要是没能杀敌,先来个“自残”,这玩笑就开大了。 “大人,小人能!小人不怕死!” 刘二楞连连点头,鼻涕眼泪一大把。 “好!王字营都是英雄,没有狗熊!” 王和垚走到一旁,大声喊了起来。 “刘二楞,准备投弹!” 刘二楞拿起“万人敌”,金华府的官员们胆战心惊,各自远远避开,只有王和垚和张黑等卫士,还在刘二楞周围硬撑。 “刘二楞,一二三,助跑,扔!” 王和垚的喊声当中,刘二楞硬着头皮,把“万人敌”扔了出去。 “很好!刘二楞,再来一次!” 王和垚鼓励起了部下。 只要有所准备,刘二楞就是失误,他也不怕。 何况,这又是一次收服人心的机会。 只有工匠老刘满脸痛苦。半个时辰才能造出这十来个杀人狂,这一会就没了。 这些败家的玩意,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啊! 第44章 大杀器 又是一天朝阳升起,又是一场场昏天黑地的厮杀。 “蓬!蓬!蓬!” 火炮声响起,城墙上硝烟弥漫,不过和几日前相比,如今的火炮声,明显弱了许多。 “射击!” 排铳齐发,汹涌奔来的叛兵,栽倒一片,许多人变成了尸体,许多人倒地惨叫,凄厉的叫声惊天动地。 叛兵挥舞刀枪,不惧伤亡,一路死伤无数,一路羽箭齐发,火铳不停打响,千军万马,漫山遍野,很快遍布城墙城头,密密麻麻,蚂蚁一样。 城墙底下,死尸层层叠叠,云梯就架在尸体上,盾牌遮住头顶,叛军们嗷嗷叫着,义无反顾,避开不断落下的同袍,向着城头舍命爬去。 “刺!” 军官们的怒喝声中,无数的长枪犹如毒蛇,从墙头纷纷刺出,一片耀眼的钢铁丛林,带起朵朵的血花。 惨叫声中,无数的叛兵落下墙头,上半身都是血洞。一些侥幸不死,落在城墙下的尸堆里,无人问津。 “兄弟们,杀贼!” 城墙上,郑思明浑身鲜血,面色凝重。 叛兵数万大军,轮番来攻,跟发了疯一样不计伤亡。 这些家伙,吃错药了吗? 还有,金华城大战,处州和衢州的清军精锐为什么不来增援?他们就不怕金华城失守吗? “兄弟们,杀官兵!” 蚂蚁一般的叛兵爬上城头,和城墙上的”王字营”将士们,血战在一起。 “兄弟们,杀叛军!” 赵国豪大声怒喝,浑身血红,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叛军的。他刺倒一个叛军,背上遭了一下,幸亏顶盔披甲,不然性命堪忧。 数日血战,将士们伤亡惨重,己经突破了千人,许多将士带伤作战。要是这样持续下去,还不知道能够坚持几天。 城外的叛兵中军大营前,冰冷的原野上,跪了上百叛军将士,他们一个个五花大绑,赤着上身,身上血迹斑斑,都是皮鞭抽打的痕迹。 “将军,饶命啊!” “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了!” 士卒们痛哭流涕,磕头碰脑,站在他们前方的叛军将领们脸色铁青,眼神冰冷,都是不发一言。 领头的中年汉子方面大耳,肤色白皙,不似征战沙场的军人,反倒像似养尊处优的富家员外。此人叫沙有祥,乃是耿精忠部下大将马九玉的麾下将领,骁勇善战,不是个善茬。 而在沙有祥的一旁,年轻的叛军将领马成虎怒目圆睁,眼中都是杀气。 几日下来,折损了数千将士,伤兵满营,损失可谓触目惊心。 死伤累累之下,若是再继续攻城,即便侥幸成功,大营将士又能剩下几城? “将军饶命啊!城中的清军训练有素,都是精锐,兄弟们已经尽力了!” 跪在前排的一名将领大声求饶,连连叫屈。 “精锐?明明就是几千民壮,那里来的精锐!” 马成虎冷哼一声,忽然拔出刀来,狠狠一刀,求饶声戛然而止,将领斗大的头颅飞了出去,落在荒野上,撒下一串血迹。 “将军,让我们死在战场上吧!” 一个被绑的将领大声开口,不断磕头。 “临阵退缩,不杀难以服众!” 马成虎眼神狰狞,行刑的士卒上前,枪刺刀砍,毫不留情,一片惨叫声响起,接着归于平静。 “再让兄弟们冲一下,老子就不信,拿不下小小一座金华城!” 马成虎插刀入鞘,冷冷说道,目光狰狞。 周围的叛军将领个个面色阴沉。小小一座金华城,死伤了这么多的部下。城中的清军不是精锐,谁信? “处州那边有消息吗?杰书没有派人增援?” 沙有祥轻声问道,眉头紧皱。 他不喜欢这样硬冲强攻,除了徒增伤亡,没有任何用处。 “杰书这个乌龟王八蛋,到现在也没有派出一兵一卒。不过,衢州的李之芳蠢蠢欲动。我看,他们是想借金华的守军,消耗我军实力。这两个老奸巨猾的狗贼,一个比一个精!” 马成虎黑着脸骂了起来。 “城中传出来的消息,准确吗?” 沙有祥看向马成虎,眼睛里一片狐疑。 不是说金华城都是民族和乌合之众吗,怎么这么难打? “将军,消息绝对没有问题。鬼知道这些家伙这么难打!” 马成虎说着说着,又暴躁了起来。 “上面在干什么?仗打到这个份上,忽然不发粮饷,让兄弟们自己搞定!这样下去,谁还有心思打仗?皇帝还不差恶兵!上面是不是疯了?” “马将军,休的胡说!” 沙有祥心头一震,立即出声阻止。 隔墙有耳,万一让下面的将士们听到,很可能引起哗变。 “怕什么,实话实说而已!” 马成虎的倔劲上来,面红耳赤,不管不顾。 “要不是想攻下金华城,弄银子给兄弟们发饷银,曾二哥和白老四也不会白白丢掉性命。你们说,为了一点破银子,他们死的值吗?” 马成虎一阵哽咽,说不下去。 沙有祥叹息一声,没有吭声。 曾老二和白老四就是城投丧命的两员悍将,都是军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和马成虎交情莫逆,想不到都折在了金华城头。这也难怪马成虎暴起了。 “给老子攻下金华城,砍了守城狗贼的脑袋!弛禁三日!” 马成虎大声咆哮,将领们心惊肉跳,纷纷领令离开。 “曾二哥、白老四,我一定为你们报仇!” 马成虎看着前方的城头,双眼血红,目光狰狞。 “刺!” 无数的叛军爬上了城头,郑思明大声怒喊,声嘶力竭。 无数长枪毒蛇般刺出,一刺一收,鲜血淋漓,惨叫声中,无数的叛军惨叫着落在城外,尸体密密麻麻,堆起一人多高。 鼓声密集,叛军源源不断,蜂拥登城,潮水一般。 郑思明看着城外,暗暗心惊。这样打下去,没有战死也得累死。 一个叛军跳入城墙,一刀翻一名火铳兵,正要补刀解决对方性命,一名长枪兵长枪疾刺,直入叛军的咽喉,长枪拔出,鲜血如喷泉激射而出。 另外一个叛军全身铁甲,接连砍翻了几名守兵。两个长枪兵从一左一右,叛军躲闪不及,肋部被长枪刺入,立即便是跌倒在地。他还没有来得及爬起,几把长枪急刺,面门、咽喉,腿部连遭几下,登时血肉模糊,一动不动。 一把短斧呼啸急至,正中一名长枪兵的胸部,长枪兵胸部塌陷,鲜血迸溅,长枪兵闷哼一声,仰天倒地。叛军拿着盾牌,刚跳下垛墙,数支长枪四面八方而至。叛军拿着盾牌遮护,长枪刺在盾牌上,“邦邦”作响。叛军护住大半身,不提防脚面和小腿被连刺,剧痛之下露出侧身,长枪立刻跟进,立刻就是惨叫声连连。 “火铳兵!” 赵国豪大声呐喊,火铳兵不惧城下飞来的羽箭和铳弹,对着城墙附近密密麻麻的叛军侧面射击。 排铳齐发,无数叛军被打落,城头上的叛军攻势为之一缓。很快被长枪兵和刀盾手格杀和迫退。 “我去!你小子终于来了!” 看到王和垚带着一群卫士上来,郑思明精疲力尽,没好气地发出一声沙哑的王氏吐槽。 “大哥,你怎么了?” 看到郑思明满身鲜血,王和垚大惊失色,上前扶住了郑思明。 “我没事!” 郑思明甩开王和垚的搀扶,指了指城头。 “我喘口气,城头交给你了!” 这家伙一来,自己终于可以缓口气了。 “放心吧!交给我了!” 看到郑思明没事,王和垚这才放下心来。 “兄弟们,王大人来了!王大人来了!” 张黑手举长枪,大声呐喊,城墙上的将士们欢声雷动,士气大涨。 “张黑,万人敌,准备!” 王和垚吩咐完,对着士卒们,大声呐喊了起来。 “长枪兵,准备应战,刺他个屁滚尿流!” 城墙上的长枪兵们,纷纷握紧了手里的红缨枪,接连刺出。 “万人敌!投弹!” 王和垚一声令下,数十颗“万人敌”落入城墙下的叛军人群,瞬间便是烟尘滚滚,硝烟弥漫。 惨叫声惊天动地,无数叛军被烟雾笼罩,郑思明看的眼睛都直了。 “刺!” 城墙上,军官们的怒喝声纷纷响起。 一刺一收,城头上的叛军纷纷被刺下。 “通通!” “万人敌”爆炸声不绝,城墙到城墙外四五十步的距离间烟柱腾腾,叛军一片片倒地,弹片凌空飞舞,有如死神的镰刀,肆意收割性命。 两百多颗“万人敌”源源不断扔了出去,城墙外的叛军被一片硝烟所笼罩,等到硝烟散去,到处都是或深或浅的焦黑浅坑,尸体、伤员、残肢断体满地都是。 放眼看去,这至少也是三四百叛军的伤亡,甚至更多。 “这就是……“万人敌”?” 郑思明拿着一颗圆滚滚的“万人敌”,手指都在发颤。 “真他尼昂的是好东西!” 赵国豪和郑思明一样,也是头皮发麻,不可思议地看着城外的惨况。 易于携带,不需要瞄准,不需要探头探脑,距离数十步,披甲挡不住,藏起来也挡不住,一炸起来,血肉横飞,鬼哭狼嚎,让人腿肚子直发抖。 这家伙,真是杀敌制胜的利器! 城外的鸣金收兵声响起,叛军仓皇向后退去,他们慌慌张张,跌跌撞撞,显然已经丧失了继续战斗的勇气。 显然,他们被“万人敌”给炸的血肉模糊、迷迷糊糊,也吓破了胆,害怕了。 第45章 伤兵营 城墙上一片欢呼声,将士们或瘫倒在地,或抱成一团,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老五,有这好东西,你怎么不早……” 郑思明问到一半停住。王和垚要是早有这东西,早就拿出来了。 “大哥,你觉得,咱们是不是得新建一个兵种了?” 王和垚的话,让郑思明眼睛一亮,轻声笑了起来。 “当啷”一声,王和垚和郑思明都是一惊,二人抬起头来,只见不远处,一颗“万人敌”落在城墙上,正躺在那里。 “快趴下!” 王和垚大声呐喊,一下把郑思明扑倒在地。 周围的将士惊慌失措,纷纷趴下,王和垚心惊肉跳,等了好久,不见爆炸声,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张黑正在费力地弯下腰去,捡起了地上的“万人敌”。而他的腿上,插着一枝羽箭。 “大人,不好意思,受了伤,手一滑,没拿住!” 王和垚背着药箱,满面笑容,装神弄鬼走进了伤兵营。 其实他一直保持微笑,也是想给士卒们信心,不让他们悲观或厌战。 一场场恶战下来,队伍中伤亡太多,要是再持续下去,可真要元气大伤了。 “大人!” “王大人来了!” 营中的伤兵们一片欢腾。尽管军中有医官,可是在伤兵们看来,有王大人在,比任何的国手神医都可靠。 进了伤兵营地,看到里面打扫的干干净净,窗明几亮,整洁有序,王和垚这才点了点头。 军中的大小事务,慢慢都走上了正轨。 “大人!” 张黑挣扎着要站起身来,却被王和垚制止。 “躺下,张黑,战场上表现不错。你伤的是大腿,得静养10天左右。” 王和垚仔细看了一下伤口,换上绷带。 这小子果然是个猛男,城头上表现不错,骁勇善战,头脑灵活,没让他看走了眼。 “谢大人!” 大人的话就是军令,张黑不再动弹,整颗心都热了起来。 “你,孙白,你也是条好汉。你胳膊上的伤没什么大碍。我给你包扎好,用不了半个月,又是一条好汉!” 王和垚给孙白包扎好伤口,孙白挣扎着起身下跪,眼泪都流了出来。 “大人……” “什么大人,到了战场上,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可是,我毕竟本事有限,不能帮兄弟们挡刀枪。” 王和垚语气温和,声音中却有许多无奈。 身边的孙家纯都救不了,何况芸芸众生。 “大人救命之恩,小人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孙白被扶了起来,抹了一把泪水。 “不要你死,要你活的好好的,大家都活的好好的!” 心里舒服,说话更加谦和。 看到包的跟粽子一样的周三,王和垚心头猛地一沉,转向了医官,急切问道。 “他怎么了,还能不能挺过来?” “大人,我没事,就是绷带裹的太紧,头不好转过来。” 医官没有说话,周三自己已经开了口。 “大小伤二十多处,这小子在城墙上伤了也不退,身先士卒,够猛!” 郑思明在一旁,做了引申说明。 “你小子,好好养伤!将来还要征战天下,南征北战,你小子可缺不得!” 王和垚郑重说道,周三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大人再造之恩,周三没齿难忘!” “好好好,养好伤再说!” 营中的两个医官对望一眼,都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年轻的王大人,不但平易近人,而且是仁心仁术。相比较起来,他们反而成了摆设。 “多谢大人!” “多谢大人相救!” 伤兵们人人感激,人人都是心热。 有这么个爱兵如子的上官,还有一手起死回生的医术,天大的福气! 换做其它绿营,克扣军饷、上阵当炮灰、辱骂鞭挞,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兄弟们,这都是我该做的!” 王和垚摆摆手,整个伤兵营都安静了下来。尛說Φ紋網 “兄弟们,这一场恶战下来,兄弟们阵亡了上千人人,受伤的上千人,死伤过半。就连我的结拜兄弟孙家纯,也不幸遇难。我自己本人,差点也死在了城墙上。” 王和垚的话,让伤兵营中一片寂静。 叛军攻城近半月,城中阵亡了两千多人,受伤的也超过了两千,“王字营”死伤都上千,占了一半。 城墙上,王和垚身先士卒,连杀数名悍匪,可谓是勇冠三军。众军看在眼中,自然也是敬畏三分。 每次大战,王和垚兄弟都是鞠躬尽瘁,来给伤兵们亲自看病,经王和垚亲手医治的将士,没有八百也有四百。只此一举,王和垚便尽得军心。 更不用说,那种被人尊重的感觉,从来没有。士为知己者死,更何况有严苛的军令下。 “平时,我是你们的上官,但到了战场上,你们都是我的生死兄弟。平时操练对你们苛刻,也是想让你们多一点本事,在这狗日的战场上,尽可能都活下来。” 王和垚苦口婆心,掏心掏肺,所有的伤兵看在眼里,也是热在了心里。众军看向王和垚的目光,更是亲切了许多。 “大人爱护兄弟们,兄弟们都知道。就说这绷带、针、线,还有这杀毒的酒精,除了我们“王字营”,那个营有?大人救活了多少兄弟,要搁在其他人手里,早都死了。其他营都要克扣军饷,但我们“王字营”没有。大人,兄弟们跟着你,上刀山下火海,没有怨言!” 张黑大声喊道,引起伤兵营中的一片附和。 “大人是活菩萨,我们听大人的!” “我们听大人的!” 伤兵们的热烈反应看在眼中,郑思明暗暗吐了口气。 救兵无数,爱兵如子,一场场大战下来,“王字营”的军心,让王和垚牢牢抓在了手里。 “兄弟们,我也是绍兴府农家子弟,阿爹教书,阿母种田,我这个不孝子,长这么大,既没有孝敬爹娘,也没有给过家里几两银子。” 王和垚自嘲地一笑,惹起伤兵们的一阵哄笑。 “各位兄弟和我,大家伙情况都差不多。你们要学好本领,一来可以保全性命,二来可以保护亲朋好友,三来可以建功立业,多挣些银子。在咱们“王字营”,有功必赏,只要有我王和垚在,就一定会论功行赏,尽量会让兄弟们过上好日子!说句难听话,就是你们战死了,我也会尽量照顾你们的家人,不让他们受苦。” 王和垚的话,让营中众军的眼神,都亮了起来。 许多人,都是咧开嘴,笑了起来。 王大人忠义无双,他说的话,一定不会有假! 有英明神武的王大人在,众人也就有了主心骨,心里不乱了。 第46章 做事先升官 王和垚平易近人,下面的伤病号们,也都大胆了起来。 “大人,听人说,朝廷已经撑不住了,你说,是不是真的?” 有伤兵,大胆问了起来。 “就是,大人,那些旗兵比叛军、比土匪还狠,咱们还要给他们卖命吗?” 又有伤兵大着胆子问了起来。 王和垚和郑思明对望了一眼,都是一笑,眼神各自分开。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些谣言,是他让人在军中故意散步,也是看看众军的反应。 果然,流言蜚语,让这些士卒,心思都活了起来。 “兄弟们,这外面的事情……” 王和垚轻声咳嗽了一下,微微一笑。 想要把这支队伍掌握在手里,必须要竖立他的绝对权威。说白了,他要和大清朝廷和官府争人心。 “兄弟们,大人面前,不要藏着掖着。说实话,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王和垚不说话,郑思明没有办法,只能先开口。 “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听王大人的!” “对,我们听王大人的!” “王大人,我们听你的!” 伤兵们纷纷喊了起来。 “兄弟们,你们真的相信我吗?” 王和垚抬起头来,大声问了起来。 这可是检验军心归附的时候。 “我们当然听王大人的!” “王大人,我们自然信你!” 众军纷纷开口,争先恐后。 “兄弟们,你们听到的消息,我也听到了,八九不离十,好像是这么个回事。” 王和垚镇定自若,脸都没红一下。 他说的,确实是这个时候三藩之乱的事实。吴三桂势如破竹,耿精忠犹自坚挺,八旗兵打不了仗,这都是明摆着的事情。 “不管谁当皇帝,只要咱们兄弟一条心,只要咱们练好本事,天下之大,咱们那里去不得?兄弟们放心,只有有我王和垚一碗饭吃,便饿不着兄弟们!” 王和垚的话,让众军连连点头,许多人面上,都有了喜色。 只要练好本事,天下之大,那里不能去? “大人,只要跟着你,兄弟们就有了主心骨!你可不能抛弃兄弟们啊!” 有伤兵大声喊了起来。 王和垚出了伤兵营,抹了一把汗水,轻轻摇了摇头。 这思想政治工作,做起来可是太累了。 “老五,你这一张神嘴,让大哥我是望尘莫及啊!” 郑思明由衷说道,不知是第几次有感而发。 “大哥,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你去给伤兵们说,我洗耳恭听。我是又做手术又要揣摩军心,如履薄冰,绞尽脑汁,累的像条狗!你真以为我享福啊!” 王和垚没好气地回道。 药箱都不帮忙拿一下,果然是结拜大哥。 不过说到打嘴炮上,他可从来不服旁人,也没对自己失望过。 “别别别,你那些缝缝补补的事情,大哥我可做不来。那些兄弟们,他们只听你的!” 郑思明连忙摆手,拼命推辞。 开玩笑,要是他能做,他早去了。 “军心可用!我也就放心了。” 郑思明摇了摇头,很是有些感慨。 “李字营”换成了“王字营”,将士们一点也不抗拒,从中不难看出,军心的所向。 “老五,这些人,这个机会,你可要牢牢抓住啊!” 郑思明还不放心,又加了一句。 要是呆在大岚山巡检司,绝对拉不起这么大的队伍。大岚山人烟稀少,即便是落草为寇,也不过几百人。 关键是钱粮,没有这些东西,屁都搞不成。 现在有这么多人唯王和垚马首是瞻,下面的基层将领又都是王和垚的心腹,连郑思明都觉得,前路有了盼头。 他抬起头来一看,轻声笑道: “快看,“圆球”又来了!” 王和垚抬头一看,果然是李福,他旁边一人,似乎是李.禄。 李福身子圆滚滚,不知谁给他起了一个“圆球”的绰号,在军中不胫而走。 李.禄不是在衢州城吗,他这个时候到金华,不会有什么要事吧? “王大人,久违了。” 李福和李.禄过来,李.禄轻轻拱了拱手。 “李管事,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王和垚满脸笑容,上前回话,低头哈腰,像哈巴狗一样。 郑思明心里,莫名地一阵腻歪。 若论到装孙子,谁也不是王老五的对手。 “叛军围堵金华,粮道中断,我带人去义乌催促粮草辎重。顺便过来,给你送任命文书。” 李.禄摆摆手,旁边的绿营兵端了盘子上来,盘里似乎有几套官服官帽和嘉奖文书。 王和垚心中一荡。他这是又升官发财了。 “金华的战事,总督大人都已知晓。他老人家已经向康亲王保荐,王大人升为游击一职,郑思明为千总,其他赵国豪、陈子勾、黄二几人升为把总。” 李.禄指了指盘子里的银两。 “你们作战英勇,这是总督大人私下里赏给你们的。” “多谢总督大人栽培!” “多谢总督大人!” 王和垚和郑思明赶紧施礼,接过官衣官帽和银子,都是喜笑颜开。 升官倒是小事,关键是以后更方便做事了。 “总督大人的恩典,记在心里就好。” 王和垚的反应看在眼中,李.禄满意地点了点头。 金华一战,李福部立功不小,让李之芳在旗人面前挣够了面子。提拔保荐李福和王和垚等人,也是理直气壮,顺水人情。 “孙家纯战死,总督大人也是遗憾。孙家纯的抚恤,日后自会补上。有总督大人在,你们就放心吧。” 李.禄看着王和垚,微微一沉吟。 “总督大人军令,年后可能有大战,你们要募齐你部所差兵额,加紧操练,不得有误!” “多谢李大人提醒!我等誓为总督大人马前卒,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王和垚大声说道,和郑思明一起行礼。 年后可能有大战。看来李之芳也不是糊涂虫,知道耿精忠虎头蛇尾,是要反击了。 郑思明暗暗发笑。幸亏有王和垚这张神嘴,他只要照葫芦画瓢,脑子都不用动。 “李大人,也恭喜你了!” 王和垚向一旁换了官衣的李福恭喜道。他虽然不认识官服上的野兽,但也看得出来,和李福身上以前的不一样。 关键是,这官衣太新了!李福的胖脸眉开眼笑,不是升官才怪。 “兄弟,同喜同喜!以后咱们还在军中相处,募兵练兵,还要你多多帮着哥哥!” “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竭尽全力,为大人分忧,为总督大人分忧!” 李福和王和垚哈哈大笑。李.禄轻轻一笑,心里一阵鄙夷。 一个小小的参将和游击,就让这二人丑态百出,思之让人发笑。 “兄弟,孙家纯这个人,唉……他对你,是真够兄弟情意!” 李福拍了拍王和垚的肩膀,摇了摇头离开。 王和垚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想不到这个“圆球”,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老五,老二的尸体,我马上安排人送回余姚。幸好现在是冬天,否则……” 郑思明的语气,也是无精打采。 提到孙家纯,二人都是失了兴趣,泱泱回到营房,士卒上前禀报,说是有人捎来书信一封,要王和垚亲自打开。 王和垚一头雾水,打开一看,不由得一怔。 郑思明接过书信打量,也是大吃了一惊。 “二……当家!” 第47章 窝里斗 金华城东街的“仙居楼”,尽管战火纷飞,饥民饿死于途,处处凋敝,但仙居楼依然是生意兴隆,宾客盈门。 王和垚和郑思明上了二楼,进了雅间,房门随即被关上,两个精壮汉子守在了门口。 “二当……” 王和垚正想上去打招呼,络腮胡子迎面一拳,直奔王和垚面门。 王和垚大吃一惊,仓促抬起胳膊,拳头打在手肘部,二人都是退了两步。Www.XSZWω8.ΝΕt “二当家!” 郑思明赶紧上来,站在了王和垚身前。 这个络腮胡子,性烈如火,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二当家还要挥拳,身后一人的声音响起。 “老二,退下!” 络腮胡子怒目圆睁,悻悻看了一眼王和垚,退后几步,坐在了椅子上。 “王大人,请坐!” 说话的人三十五六,温文尔雅,几缕长须,但身材高大,精气神十足。 “请问阁下是……” 王和垚看了一眼闷闷不乐的二当家,向中年汉子行礼。 三十五六,这个年代,已经是中年人了。 “王大人,你可能听说过胡某人。在下绍兴府嵊县人,胡双奇正是。” 中年汉子面色平静,徐徐吐出几个字来。 胡双奇!胡疯子! 王和垚大吃一惊。大岚山山寨的大当家,络腮胡子的龙头老大,竟然跑到了官兵云集的金华府城中。 不过想想也是,如今金华城的守将是自己,胡双奇只怕是打探到了这些,这才敢放心前来。 “见过大当家!” “见过大当家!” 王和垚和郑思明,纷纷抱拳行礼。 “王大人,请坐!” 胡双奇彬彬有礼,儒雅威猛,完全没有半点“疯态”。 也不知道,“胡疯子”这个绰号,到底从何而来? 王和垚二人刚坐下,络腮胡子又忍不住站了起来,戳指怒骂起王和垚来。 “王和垚,你是不是脑子坏了?义军攻城,你不里应外合,反而助清妖杀了不少义军!你是不是失心疯啊?” 王和垚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大哥,你去门口看着,不要有外人过来。” 郑思明站起身来,离开去了门口,王和垚对着二当家,冷冷一笑。 “我脑.子有病?你有药吗?”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自顾自喝了起来。 “什么药?我又不是郎中!” 络腮胡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义军,他们也配称得上义军?百姓一半被官军祸害,一半就是被你说的“义军”祸害。义军,畜生军还差不多!你在大岚山山寨的时候,也是这样祸害百姓的?” 王和垚冷冷一句,让络腮胡子脸色通红,眼睛瞪大,说不出话来。 郑思明站在门口,紧张地向外张望。 “王兄弟,在大岚山的时候,我便听过你的名号,十来个人便敢袭击清妖,打伤绍兴知府邱青,令官军溃退,解了大岚山兄弟的厄围。胡某感激不尽。” 胡双奇语气温和,比络腮胡子镇定许多。 “看到没有,气度从容,镇定自若,这才是大哥应该有的样子。二当家,多学着点!” 王和垚怼了一句二当家,转过头来,对着大当家,放下了茶杯。 “大当家谬赞了,兄弟我只是侥幸。千军万马之中,个人的勇力不足挂齿。实力才是硬道理。” 二当家想要发火,却被胡双奇眼睛轻轻一瞪,忍住不言。 “王兄弟,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我想知道,接下来,你何去何从啊?” 胡双奇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又是杀官军,又是杀耿军,这个王和垚,他到底要干什么? 难道他真的要跟着清军,一路半黑半白下去吗? “大当家、二当家,我们兄弟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不会半途而废,这也不是我们兄弟的风格。” 王和垚看了一眼门口的郑思明,莞尔一笑,后者点头示意对前者的赞许。 “可是,你知道吗,城头上,你们杀了耿精忠麾下大将曾养性的儿子曾延年,就是手拿大刀的大个。你这以后,和曾养性就没法和解了!” 胡双奇眉头紧皱说了出来。 曾养性的儿子,白显忠的侄子,一战都折在了金华城下,王和垚和耿精忠部,这梁子可是结大了。 “大当家,你难道不知道,我们也少一人吗?我们老二……” 郑思明过来愤愤一声,心头发酸,说不出话来。 门口有胡双奇的部下把守,他已经没有必要站在门口。 城墙上,正是那个大个杀了孙家纯。王和垚杀了大个,理所应当。不要说是曾养性的儿子,就是康熙的儿子也照杀不误。 “战场上厮杀,死伤难免。” 王和垚脸色阴沉,轻声说了出来。 “至于为什么不和耿精忠掺合在一起,一来道不同不相为谋,耿精忠是个什么货色,他部下是不是义军,两位大哥心知肚明。二来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胡双奇和络腮胡子都是讪讪,默然不语。 耿军的许多做法,他二人也是看不惯。要不是为了抗清,他二人也不会委曲求全。 “大当家,我想知道,为什么耿军大肆攻城,这几日又偃旗息鼓?” 郑思明坐下问道,缓和一下气氛。 孙家纯不幸阵亡,这和胡双奇等人,确实没有什么瓜葛。战场上,生死都是一瞬间,确实令人痛心,却是残酷的现实。 胡双奇和络腮胡子对望了一眼,都是摇了摇头。 “耿精忠这王八蛋,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原来好好的,忽然停发了饷银,又撤走浙江南部的部下。那些个王八蛋没了饷银,当然要抢了!郑锦那个狗杂种,他趁着耿精忠后方空虚,连抢了泉州、漳州,怪不得耿精忠会发飙了!” 络腮胡子不知不觉,声音高了起来。 “怪不得耿军攻城时,跟疯了一样,还大喊什么“杀进城去,弛禁三日”。原来也是饿疯了,穷疯了!” 想起城头上的恶战,郑思明恍然大悟。 我勒个去! 王和垚心里暗骂。 台湾郑氏和耿精忠狗咬狗,便宜的是坐山观虎斗的清军。这些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真可谓是愚昧到了极点。 不内斗,他们能死吗? 第48章 他眼里有光 胡双奇接着说道,一脸的无奈。 “老二说的对!曾养性派鲁朝全和褚楚白来大岚山,兄弟们以为可以联手对抗鞑子。绍兴知府邱青,巡道许宏勋、还有绍兴协都司的王得福发兵围剿大岚山贼,那个褚楚白投敌。要不是王兄弟来的快,恐怕就剩不了几个人呢!” 看得出来,他对和耿精忠联合,很是有些不好意思。 “就是,本来好好的局面,耿精忠突然停发饷银,鲁朝全的部下全乱了。我们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大家就分道扬镳了!好好的局面,猛然就崩了!” 络腮胡子看着王和垚,眼中热火重燃,脸上甚至有了一丝谄媚的笑容。 “王兄弟,你如今人多势众,不如反了,咱们联手攻下杭州城,打鞑子一个措手不及!” 刚才要火扁王和垚,这会又点头哈腰,这个络腮胡子,可真是个人精。 “就是,王兄弟。你那些部下,个个都是龙精虎猛,咱们攻下杭州城,整个浙江就乱了!” 胡双奇的声音,情不自禁大了起来。 “王字营”训练有素,士卒精锐,他进城时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只要王和垚反戈一击,浙江的形势,就大不相同了。 胡双奇的声音响亮,王和垚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看向了门口。 门口两个汉子挥手表示无事,王和垚这些放下心来。 这两个家伙,行事鲁莽,怪不得经常被官军痛扁。 攻下杭州城这座东南重镇,诱惑实在太大,但众人也就成了众矢之的,一旦杰书和李之芳率兵来攻,凭这三四千人,难道要坐以待毙? 况且,台湾郑锦和福建耿精忠互相攻伐,康熙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收复东南的好机会吗? 虽然远不是什么“千古一帝”,但历史上的康熙绝对是个聪明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你还考虑个屁!你要是愿意,大哥和我,我们手下的兄弟,都听你的调遣!” 络腮胡子急不可耐,没好气地脱口而出。 他们四明山、天台山等山寨的兄弟们一起,也不过一千五六。王和垚一部就有四千兵马,当然是兵强马壮者为主了。 就是不知道,这小子是什么打算? “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王和垚终于开口,却是否定了立即举旗的建议。 有这么多人追随襄助,他心里高兴。但事关重大,他不能拿这么多人的生命开玩笑。 更不能拿抗清的大局开玩笑! 机会这东西,飘忽不定,难以抓住。但他有一种预感,有更好的选择在前面。 “你倒是说说,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我告诉你,错过了时机,可就再也没有了!” 二当家不耐烦地问了出来。 郑思明和胡双奇一起,看向了王和垚。 “浙江清军精锐都在,耿军苟延残喘,清军气势上已经占了上风,这时候发难,操之过急不说,还有可能全军覆灭。” 王和垚站起身来,身子前倾,低声细语,郑重异常,一番话说出来,字字诛心,胡双奇几人都是变了脸色。 “破……清军,杀杰书……” 络腮胡子情不自禁开口,很快闭嘴,眼睛睁的老大。 这个王和垚,一出手就是惊世骇俗,可谓是胆大包天。 这这么可能? “王兄弟,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胡双奇收回目光中的惊诧,换了一副口气。 他看得出来,王和垚不是信口开河,而是自有一番考虑。 莫名地,他对王和垚的言语,有些盲信。 “是啊!说的是这样,但这事得碰运气不是!” 二当家摇摇头,看样子不是很赞同王和垚的说法。 “你懂个屁!耿精忠自乱阵脚,又和郑锦狗咬狗,你们以为,满清朝廷那些人都是吃干饭的!” 王和垚怼了一句二当家,然后轻声说道,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了紫禁城中的那位。小說中文網 什么“千古一滴”、“康乾盛世”,纯粹是扯淡。吃糠喝稀的算什么狗屁盛世,不过是犬儒们粉饰太平的意淫而已。 紫禁城,那可是老朱家的。他这个残渣余孽,还没有进去欣赏一下风景,心潮澎湃一下,实在是太悲催了些。 “王兄弟,你的意思是……” 络腮胡子眼睛瞪大,又换回了“王兄弟”的称呼。 “如今正是年关,估计到了春天,朝廷就会有大动作。浙江打了两年,劳师无功,也是时机兵进福建了。” 王和垚看着络腮胡子,脸色一沉。 “刚才还打我骂我,这会又“王兄弟”长“王兄弟”短,你是变色龙啊?” 二当家不好意思,嘿嘿笑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变色龙”的具体意思,但也明白了七八分。 “王兄弟,但你能保证,你会参与大战?” 胡双奇心思缜密,追问了出来。 “金华城的围城大战,上面已经知道。我“王字营”大破耿军,上面不会不闻不问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升为游击将军,也不要募兵练兵!” 王和垚轻声一笑,站直了身子。 “大当家,二当家,又不吃饭,你们还是换了衣裳,随我一起出城吧!” 这两个“悍匪”,犯险来到金华城,胆大包天。他得把这两个人安全送出去,保留革.命的火种,让他们继续发挥作用。 “瞧你那熊样!一个游击将军就让你得意忘形,真是个狗官!” 络腮胡子眼睛又瞪了起来。 嘴里这样说,身体却很诚实换上了号衣。 “就让我这个狗官,送你们出去吧!” 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他微微一沉吟,向胡双奇耳语了几句。 胡双奇轻轻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王兄弟放心!如果你真入了衢州城,破了鞑子的大军,后面的事情,我兄弟自会帮你解决,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大当家,一言为定!” “王兄弟,一言为定!” 王和垚和胡双奇相对一笑,二人一前一后,相继出了房门。 王和垚和郑思明在前,胡双奇和络腮胡子等人乔扮成官兵,一行人趾高气扬,离开了酒楼。 “大哥,他给你说了什么?” 出了城,王和垚和郑思明告辞离去,络腮胡子好奇地问了起来。 “都是日后之事,稍后咱们好好合计。” 胡双奇郑重其事,叮嘱起了络腮胡子。 “老二,你记住了,这一段时间,兄弟们都要蛰伏待机。王和垚这边,你要和他保持联系。也许,这也是咱们兄弟的机会。” “大哥,你真听他的?” 络腮胡子惊奇地问了起来。 “未雨绸缪,隐忍狠决。这小子是个人物!” 胡双奇看着远处,轻轻吐出一句话来。 “这小子,智多近乎妖!每次看到他,我都觉得心惊肉跳!” 络腮胡子摇摇头,感叹了一句。 胡双奇一怔,看着络腮胡子,哈哈笑了起来。 能让胆大心细的二当家敬畏三分,这个王和垚,真是个人精! 第49章 柳暗欲花明 不知不觉已经是春暖花开,进入三月下旬,更是山清水秀,春光明媚。 清晨时分,刺耳的哨子声响起,打破了军营的寂静,随着教官们的呐喊声响起,早已经准备就绪的士卒们,鱼贯出了营房,在教场上集合。 随着号子声响起,士卒们按营分开,进行二十里长跑越野负重操练。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军官们喊着口号,士卒们跟着呐喊,开始了例行的每日操练。 “王字营”四千人马,如今已经补齐差额,新募的千余绿营兵,最晚来的也训练了两个多月,参加过城头大大小小的战斗,也算已经上过战场的老兵了。 “老刘,“万人敌”的生产,怎么给停了?” 中军大营之中,王和垚向着堂中讪讪而笑的工匠老刘,温声问道。 “大人,这都是上官的意思,小人那里知道。” 老刘低头哈腰,毕恭毕敬。 “这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啊!” 王和垚摇摇头,轻声叹了一句。 自从开春以来,耿军已经撤回了衢州以南,金华城没有了战事,这些辎重的供应,自然就淡了下来。 他也知道,以金华府的财力,能支持到现在供给“万人敌”和火器弹药,已经不错了。 “大人,其实府库里面,已经没有多少火药和铁锭。大人要是还想造铁疙瘩,就得从浙江布政司衙门那边要了。” “王字营”驻军金华城,所需辎重粮草都是浙江布政司衙门所供。自从绿营兵开拔,杭州城外的军营,就已经形同虚设了。 “老刘,你有没有兴趣来军中效力?” 王和垚看着老刘头,忽然起了兴趣。 说实话,军中的几个铁匠中规中矩,修修枪头,打两把大刀还可以,一到火器打造上,就一筹莫展。 这个老刘虽然年龄大了点,但技术精湛,能修炮补铳,是个不错的选择。 “大人,多谢你厚爱!小人在府衙当差,家人都在这里,走不了啊!” 老刘赶紧推辞。跟着这位,走南闯北,岂不是要背井离乡。 “那真是太可惜了!” 王和垚摇了摇头。 他摆摆手,陈子勾端了盘子上来,里面两个十两的银锭。 “老刘,军中窘迫,我也只能拿这点银子给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这点银子,还是李之芳的赏赐。一些赏给了有功的将士,余下的就剩这点。 二十两银子,能换成百上千将士的生死,银子花的值得。 “多谢大人赏赐!小人告辞!” 老刘脸上的皱纹绽开,犹如午后盛开的牡丹。他就要转身离开,又停下脚步。 “大人,康亲王在金华城驻扎时,他身边有一年轻汉子,是他的僚属,会造火铳火炮。他的本事,可是比小人强多了!” 老刘的话,让王和垚不由得一怔。 “比你的手艺还高?” “大人,说实话,和他相比,小人不值一提。” 老刘满脸笑容,吐字清晰,显然不是信口胡说。 “大人,那人叫戴梓,是杭州府人,火器上有一套。那个自发火铳、短管火炮他都会造,真是个大才,康亲王很是看重。” “还有如此奇才!” 王和垚眼睛亮了起来。 “那是当然!康亲王看上的人才,哪能差的了!不但造铳造炮,嘴皮子也是了得!” 银子到手,老刘兴趣盎然,竹筒倒豆子,全撂了出来。 “还有就是,兰溪的两位传教?莱昂纳多和萨帕蒂?,他们两个也会造火器。康亲王在金华的时候,他们也曾经过来帮大军铸造火器。尤其是那个红头发的莱昂纳多,他自己说过,他会造自发火铳!” 兰溪就在金华府城西,想不到这些泰西的传教士,在浙江的还不少。 “老刘,多谢了!” 王和垚点点头,老刘喜滋滋离开。 “又是袋子,又是来了多,泰西人的名字难叫就算了,那个什么的叫袋子,是用来装粮食的吗?” 陈子勾摇头笑了起来。 袋子! 王和垚也是微笑了起来,但很快,他脸上的笑容消失。 袋子,戴梓,杭州府人…… 难道说,这个年轻人,就是历史上康熙年间的那位枪炮专家吗? 想不到此人,已经是杰书的军中幕僚了。 莱昂纳多、萨帕蒂?,听名字似乎是西班牙人。但要找他们,自己现在这个身份,除了绑架,似乎没有什么说服力。 来日方长,还是有朝一日,江湖再见吧。 辎重库房里,看着眼前一筐筐的“万人敌”,郑思明的眼睛都直了。 “这么多家伙!刘文石,总共有多少颗?” 作为后勤“总管”,也就是军需官的刘文石,原来也是大岚山巡检司的老人,听到郑思明问话,翻开册子,仔细查阅了一下,才恭恭敬敬回道。 “回郑大人,总共2230颗。” 他能当这个军需官,自然是因为他读过书,又是自己人。 大岚山巡检司的老人里面,只有他的同乡虎子老老实实,职位低一些,但也是掌管工兵。 “2230颗,怎么这么少?” 郑思明眉头一皱,说的话前后矛盾。 “大人,本来有4000多颗,近2000颗在城墙上用了。剩下这些,把金华府库的铁锭几乎都用完了。” “还是少了些!要是有个五六千颗就好了!” 郑思明摇摇头,语气中都是惋惜。 “五六千颗!这么多!” 刘文石大吃了一惊,他看了看周围,低声问道。 “怎么,大人,要……动手了?” “什么动手,还不到时候!” 郑思明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弟,低声郑重叮嘱。 “把“万人敌”都藏好,不能让旁人看到。后面有大用!” 至于什么时候有大用,他也不知道。 “大人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刘文石心头巨震,信誓旦旦说道。 “什么大人,没人的时候叫我大哥!” “是,大哥!这件事情,我会特别小心!” 郑思明点了点头,忽然问道: “兄弟,金华府的辎重库房里,还有没有多余的火药?” “大哥,要那么多火药干啥?” 刘文石懵懵懂懂。 “你呀,一个个都是败家子!” 郑思明摆起脸来,训斥着自己的小弟。 “要是有,都弄过来。有了火药,“万人敌”、炸药包、火器引药,应有尽有!” 他看着刘文石,恨铁不成钢。 “掷弹兵操练,里面完全可以装两三成火药,这样就和实战一样。你光是扔铁疙瘩,始终和点燃爆炸不一样。” 刘文石连连点头,心悦诚服。 “大哥放心,我马上安排!” 只要王字营要,金华府各个衙门基本不会拒绝。反正都是朝廷的,从浙江布政司衙门再要就是。 营房之中,王和垚正在里面对一屋子的军官面授机宜。 “张黑,掷弹兵都是军中千挑万选的精锐,你可得带好了,好好训练,千万不能出岔子!”尐説φ呅蛧 王和垚郑重其事向张黑吩咐。。 掷弹兵是军中的新军种,也是这次守城大战的最大收获。挑选出来的300人,都是军中的精锐,编为掷弹营。 “大人放心!小人一定带出一支虎狼之师,不辜负大人的厚望!” 张黑单膝跪下,抱拳行礼。 “张黑,我替王大人问一句,你要说实话!” 郑思明进来,眼神炯炯。 “郑大人请讲!” 知道郑思明是王和垚的结拜大哥,张黑恭恭敬敬。 “如果大人下令投弹,面前是朝廷的皇上,你也敢吗?” 郑思明的话犹如惊雷,炸的张黑外焦里嫩,半天才回过神来。 “大人,小人烂命一条,王大人高看,让张黑活的像人一样。只要王大人下令,不要说是皇帝,就是天王老子,张黑也照炸不误!若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张黑跪在地上,慷慨激昂。 “你们呢?” 郑思明的目光,转向了周三、田二等满屋子的军官。 “那还用说!小人唯王大人马首是瞻!有一个假字,天诛地灭!” “全凭王大人军令!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全凭大人调遣!” 众军官一起单膝跪下行礼,群情激昂。 郑思明点了点头,退到一旁。 “兄弟们,都起来吧!” 王和垚摆摆手,温声说道。 “谢大人!” 张黑等人一起站了起来。 “兄弟们,我不要你们为我死。我要你们为我活着。” 王和垚面色平静,说出一番话来。 “军中四千兄弟,要是大家一条心,走遍天下,咱们也不怕人欺负。我既然带着你们,就要让你们都活的好好的,让你们的家人都过上好日子,这就是我的心里话。咱们兄弟大都是穷苦人,受人欺负惯了,咱们要不拧成一股绳,三心二意,就只能受人继续欺负。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大人,你是兄弟们的主心骨,大家听你的!” “大人不用多说,大人对我们好,我们心里有数!” “大人,我们都听你的!谁要是对你有坏心思,我们就宰了他!什么王爷总督不行,皇帝也不行” 众军纷纷开口,王和垚点点头,站了起来。 “兄弟们,军官是军队的灵魂!到了战场上,士卒的生死,大军的存亡,兄弟们的前途,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都在你们的手上。各位兄弟,咱们一起努力吧!” “谨遵大人教诲!” 众人一起跪下听令,头磕的“咚咚”作响。 “兄弟们,都去忙吧!” 王和垚摆摆手,众人告辞出去。 “这些家伙,将来都是战场上的猛士!” 郑思明看着众将离开的背影,眼神中满是期盼。 有了这些掷弹兵,有了这些“万人敌”,他的心里,可是安稳了许多。 “大哥,你说的没错!“万人敌”只是火器,人心才是根本。” 王和垚正要说话,赵国豪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老五,衢州城的使者到了,李福让你去他的营房议事,说是要开拔了!” “开拔了?” 郑思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听他们的谈话,康亲王杰书到了衢州,要调我军去衢州集结!” 王和垚心头一颤,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第50章 踌躇满志 旭日东升,霞光万道,衢州城,城墙城头破损,烟熏火燎的痕迹和血污无处不在,城墙上的野草生机勃勃,在微风中轻轻飘摆。 “拜见康亲王!” 衢州城衙署大堂,众将一起单膝跪地,李之芳、姚启圣等文官躬身行礼,大堂上,肃穆异常。 “都起来吧!” 爱新觉罗.杰书笑容满面,唇红齿白,雍容华贵,在大堂“山水朝阳”的屏风前坐下。 “谢康亲王!” 众人纷纷起身,素身而立,就连堂堂的浙江总督李之芳,站在众人前面,也是站着。 康亲王杰书没有发话,谁也不敢入座。 “各位,都坐吧!” 杰书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众人这才入座,抬头挺胸,肃穆无声。 爱新觉罗?杰书,努尔哈赤的曾孙,当今天子康熙的堂兄,位列亲王,地位超然。 平.西王吴三桂反叛,天下震动,杰书被授征南大将军,于康熙十三年率军前往浙江平叛,围剿耿精忠,如今已经整整两年。 两年的时间,杰书还没有平定浙江,只是在浙江中南部游离,虽说没有打进福建,但也阻止了耿精忠部北上、占领整个浙江的计划。 此次大军云集衢州,乃是朝廷一再催促,不得已与叛军决战,直捣福建,平定耿精忠叛乱,再解决蠢蠢欲动的台湾郑氏。 虽说是不得已,但耿军疲软,颓势已现,在战场上已经显露无疑。 “各位,征战两年有余,辛苦了!” 杰书看着下面的文臣和一众将领,端起了茶杯。 “本王以茶代酒,敬你们一杯!” “多谢康亲王!” 众人一起,端起茶杯,假意喝了一口。 堂中诸臣,都是浙江一方,甚至是朝廷大员,除了杰书幕僚,其余的都是能征善战,军功赫赫的宿将。 文臣武将,人才济济,兵锋正盛,士气可嘉,正是无坚不摧之时。 满洲将领方面: 爱新觉罗.傅喇塔,满清宗室,宁海将军,浙江东路大军主帅,部下两千骑兵精锐。 拉哈达,杭州将军,浙江驻军主帅,掌旗兵千余。 赉塔,正白旗蒙古都统,平南将军,掌旗兵千余。 穆赫林,正蓝旗满洲副都统,议政大臣,统领满蒙汉三千骑兵。 沃申,杭州副都统,掌军中旗兵调度。 汉人将领方面: 李之芳,浙江总督,提督标兵镇守浙江门户衢州,部下三千绿营精锐。 段应举,镶蓝旗汉军副都统,福建提督,五千绿营精锐,浙江清军主力。 陈世凯,军中骁将,人称“陈铁头”,温州总兵,五千绿营精锐,浙江清军主力。 姚启圣,温处道佥事,治军有方,部下四千兵马,骁勇善战,浙江清军主力。 李荣,金华总兵,部下四千地方兵马。 李福,李之芳家将,浙江绿营参将,部下四千兵马。 这历经战火考验的三万余人马,也是浙江清军的精华所在。聚集于衢州城,显然是要毕其功于一役了。 杰书放下茶杯,一旁的宁海将军、贝子爱新觉罗.傅喇塔看了一眼亲家李之芳,率先开口。 “总督大人,我部情形怎么样,还有叛军……你给康亲王说一下。咳咳……” 傅喇塔说完,咳了起来,脸色煞白。 耿精忠响应平.西王吴三桂谋反,朝廷授予傅喇塔宁海将军之位,辅佐奉命大将军、康亲王爱新觉罗?杰书讨伐耿精忠。 论辈分,傅喇塔是杰书的叔父,但杰书是大军主帅,二人统兵两路,一东一西,常有口角,这次一起来衢州,也是朝廷旨意,让二人一起南下,直取福建。 “宁海将军,你没事吧?” 李之芳关切地问道。 李之芳的女儿李若男,许配于傅喇塔的次子镇国公富善。本来二人两年前已经要成亲,谁知道吴三桂谋反,李之芳和傅喇塔都统兵南下,婚事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没事。” 傅喇塔面如金纸,喝了口水,这才坐下。 “宁海将军,你坐下歇息。其它事,你听着就是。” 杰书神色和睦,目光转向了李之芳。 “李大人,军情如何,你给大家都说一下。” “康亲王,宁海将军,各位将领、大人,我军各部集结完毕,全军两万七千将士,再加上守城三千人,全军三万人。粮草充足,全军随时可以出城杀贼!” 李之芳上前,向杰书禀告,态度谦恭,心里却暗暗鄙夷。 要不是耿精忠和郑锦狗咬狗,郑锦夺取漳州、泉州等府,耿精忠一怒之下突然撤走浙江的军队,致使浙江军务空虚;要不是朝廷一再催促,杰书和傅喇塔,真的要长驻浙江了。 也不知道,这些王公大臣、皇亲国戚是来平定地方,还是来消遣散心的。 “好!” 杰书轻轻拍了一下桌子,脸色温和,如沐春风。 “李大人,叛军的情形,你也给大伙说一下。” “康亲王,宁海将军,各位,叛军马九玉部驻守大溪滩,有守军两万,其中骑兵五千。江山县另有叛军三千,叛军共两万三千人。” 李之芳说完,恭恭敬敬走到一旁坐下,杰书轻轻点了点头,一颗心安稳了许多。 三万对两万,他还是有些把握。 和马九玉部交战两年,其军骑兵厉害,但以火器凶猛著称。这两年官军战力大幅提升,火器对射,旗鼓相当。 “诸位,听我说几句。” 杰书开口,大堂中立刻寂静无声,众人一起坐直了身子。 “这次的衢州决战,是皇上亲自下的圣旨,要大军南下,一举剿灭马九玉部,攻进福建,灭了耿精忠!” 杰书看着堂中众人,目光炯炯。 “此次衢州决战,李大人坐镇衢州城,准备辎重粮草供应。本王会亲自坐镇江山县大溪滩,有进无退,建功立业,在此一举。谁要是敢临阵退缩,军法从事!” “谨遵军令!” 堂中众人一起抱拳行礼,郑重异常。 其实人人都是心里打鼓。战场上九死一生,明天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谁也不知道。 “康亲王,小人请战,明日一定割下叛军主将的脑袋,给王爷当凳子坐!” 一个二十多岁的粗大汉站了起来,单膝跪下行礼,声音洪亮,气势十足。 “蓝理,明日你就在穆赫林的军中,担任副将,随他一起奋勇杀敌吧!” 杰书哈哈笑了起来,欣慰至极。 这个蓝理身高体壮,武艺高强。十六岁时只身与海寇角斗,怒杀海盗头子,收降其从。可是,不但没有获功,反被疑为"贼党",逮捕入狱。开释后千里迢迢从福建投奔杰书。杰书看他雄壮异常,留在军中,倒是立下不少功劳。 蓝理喜笑颜开,退了下去。 “康亲王,小人也愿身临前线,甘为炮手,与叛军决一死战!” 又一个书生站了起来,肃拜行礼,慷慨激昂。 “戴梓,你是火器人才,不是行伍。你还是留在本王身边,将来自有你为国效力的机会!” 这个戴梓擅长制造火器,无所不读,尤好兵书。耿精忠响应吴三桂起兵叛乱,戴梓以布衣应征,杰书见他有些本事,将他留在身边。仦說Ф忟網 戴梓行了一礼,退到一旁。 部下踊跃请战,杰书兴致勃勃,他看了一眼傅喇塔,迟疑了一下。 “宁海将军,你身子不适,要不你就留在城中,和李大人一起守城?” 衢州城就那么大块地方,还有那么多民居,要是3万兵马一起住下,还不挤成一团。 至于傅喇塔,看他的情形,已经是病入膏肓,到了战场上,万一…… “我就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傅喇塔狠狠说了一句,终于没有咳嗽。 “宁海将军,好豪气!” “宁海将军,会好起来的!” 众人一片恭维之声,旗汉都有。 “段应举部、李福部攻叛军左翼,陈世凯、穆赫林和姚启圣部攻叛军右翼。各军下去准备,各守阵地,明日决战!” 杰书说完,看了一眼堂中众人。 “李大人,赉塔和陈世凯留下。宁海将军,你也先回去歇着吧。” 众将纷纷离开,堂中只剩下了杰书、赉塔、李之芳和陈世凯四人。 杰书看着陈世凯,低声细语。 “陈将军,偷袭的线路,探清楚了没有?” “康亲王放心就是!渡水南下,绕过江山县,刚好可以隔断仙霞关到江山县的粮道。到时候叛军自顾不暇,一定会溃退!” 陈世凯上前,信誓旦旦。 “大概需要多久?” 杰书急促问了出来。 “回康亲王,白天需要四个时辰。要是子时走的话,明日午后才能到达!” 陈世凯摸索着说了出来。 “李大人准备战马粮草。赉塔,你和陈世凯一起,子时出发,一定要断了叛军的粮道!” 杰书的目光炽热。 “末将(下官)必不辱使命!” 几人一起行礼,都是面色穆然。 “好,明日一战,在此一举!” 杰书对着李之芳等人,目光灼灼。 “康亲王,下官愿意率麾下标兵上阵杀敌,康亲王在城中坐镇就是!” 李之芳不甘人后,上前请缨。 “李大人,你熟悉衢州城防,还是镇守衢州城。这一次,本王要身先士卒,给三军做一回表率!” 杰书拒绝了李之芳的建议。 要不是皇帝对他在浙江逡巡不进大为不满,他也不至于要冒险亲临前线,坐镇中军。 不过,三军用命,痛打落水狗,他对这次的决战,志在必得。 第51章 御下之道 衢州府衙门后堂,李福不安地走来走去,肥脸上都是汗水。 大战在即,他不由自主慌了神。 年轻的时候他也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熊,这些年养尊处优,酒色财气,女人一大堆,儿女一大群,往日的豪情,早消失的干干净净。 “大人,总督大人这个时候叫咱们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王和垚进来,笑呵呵地说道。 不用问,他已经能够猜出七八分。 除了双方进行决战,别无他事。不然,李之芳也不会把他叫到衢州城来。 耿精忠虎头蛇尾,台湾郑氏鼠目寸光,紫禁城的那位,可不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兄弟,明天就是大战。到了战场上,可就全靠你了!” 李福看着王和垚,笑容满面。 说到打仗,他还得仰仗王和垚和他的手下兄弟。那些个骄兵悍将,只有王和垚能指挥得动。 果然要开战了! 王和垚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 “大人放心,总督大人坐镇中军,李大人从中调遣,小人冲锋陷阵,一定不让大人失望!” 该来的总会来,想不到从早到晚,立刻就来。 “那就好,那就好!” 李福笑呵呵说道,心里稳了下来。 “段应举部、陈世凯部、穆赫林部和姚启圣部,这都是主力。至于我军,肯定是侧翼了!康亲王的中军大营,不用问,也是段应举和穆赫林的旗兵!” 提起即将到来的大战,李福一阵头疼。 身材发福,家财万贯,妻妾成群的他,可不想在战场上白白丢了性命。还是居中策画,至于冲锋陷阵、金戈铁马,就由王和垚、郑思明这些部下去冲击了。 反正,那些绿营兵都听王和垚的,就由他折腾去了。 侧翼! 王和垚的心里,不由得一凉。 要是在侧翼,距离杰书的中军大营太远,也不知道火炮能不能够打到?能不能奏效? “总督大人!” 看到李之芳进来,李福和王和垚赶紧上前见礼。尛說Φ紋網 看来大战在即,总督大人要面授机宜了。 “王和垚,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金华府大肆杀戮,戕害百姓!谁给你的狗胆!” 一看到王和垚,李之芳眉头一皱,怒声呵斥了出来。 “总督大人,小人知罪!” 王和垚额头冒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贴地,不敢吭声。 这一次,他不得不跪下。 大战在即,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不想错过,也不能错过。 万一来个临阵换将,或者将自己锒铛下狱,岂不是功亏一篑? “总督大人,小人也有错!请总督大人惩罚!” 李福也赶紧跪下,连连磕头。 “你们真是狗胆包天!那毛氏是浙江大族,军中的粮草也多亏他们供给。你们真是丧心病狂,竟然动以极刑!朝野震动,皇帝下旨令本督严查。若不是本督从中斡旋,你早已经人头落地了!” 李之芳戳指怒骂,王和垚和李福不敢吭气,屏息静气,伏地不语。 跪了半天,膝盖都麻了,期间李之芳喝茶的声响,翻看公文的响声。 王和垚心里暗骂,却假装瑟瑟发抖。 “起来吧!” 终于,李之芳开口,语气低沉。 “谢总督大人!” “谢大人!” 李福和王和垚站了起来,李福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王和垚赶紧扶住。 “王和垚,若不是大战在即,早将你军法从事!以后做事,切不可如此胆大妄为!记住了吗?” 李之芳看着王和垚,脸色依旧难看,不知是真是假。 “小人谨遵总督大人教诲!” 王和垚抱拳,毕恭毕敬。 “还有你,李福!你现在越来越肥,还能上阵杀敌吗?” 李之芳气不打一处来,又训起了李福。 “总督大人,小人只是体重了些,沙场决战,小人没有问题!麾下儿郎,也是骁勇善战,不输我绿营精锐!” 李福点头哈腰,满脸赔笑。 总督大人看似气恼,实则是恩威兼施,施展他的御将之道了。 “油嘴滑舌!不过你还算忠心,本督就不计较了。都坐吧。” 李之芳指了指旁边,又端起了茶盏。 “谢总督大人!” 李福和王和垚小心翼翼坐下,屁股只沾了半边凳子。 “王和垚,你是个人才,前程远大,以后做事,切不可如此莽撞。本督的一片苦心,你能明白吗?” 李之芳看着王和垚,语气温和了些,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总督大人厚恩,小人没齿难忘!” 王和垚赶紧站了起来,单膝跪地,抱拳谢恩。 “坐吧!” 李之芳不耐烦地摆摆手,跟着继续问道: “明日大战,你们有把握吗?” 说的是“你们”,李之芳的目光,却是落在了王和垚身上。 李福什么货色,做主子的李之芳又怎会不知道。 “总督大人,两军相逢勇者胜,我“李字营”四千勇士,有进无退,舍生忘死,绝不会给总督大人丢脸!” 王和垚抱拳,慷慨激昂。 李之芳点了点头,忽然开口。 “王和垚,听说你自创了“万人敌”,杀敌破贼,摧枯拉朽。你军中还有吗?” “回总督大人,金华城守战,我军死伤无数,“万人敌”几乎用罄,最多不过百十颗剩余。” 王和垚心惊胆战回道。 李之芳问这,恐怕不是信口开河。 “原来是这样。” 李之芳有些失望,继续说道。 “明日江山县的决战之后,你把“万人敌”铸造之法告于李寿,军中要大肆仿制,以应将来之战事。” “小人谨遵总督大人军令!” 王和垚又是一惊,抱拳行礼。 但愿没有以后,否则就是骑虎难下了。 “明日是一场恶战!本督已派人传下军令,把你那些旧部遣回本部,让你如臂使指,以备不测!” 李之芳的面上,开始有了笑容。 “谢总督大人!” 王和垚单膝跪地,百味陈杂。 这样也好,也省得他担心李行中等人的安危了。 “鏖战沙场,建功立业,本督会论功请赏。你们可不要让本督失望啊!” 李之芳板起了脸来,一本正经。 “多谢总督大人栽培!” “总督大人放心,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李福和王和垚一起行礼,郑重异常。 两个人出来,都是汗流浃背。 “总督大人,越来越有威仪了!” 王和垚擦了擦汗,心有余悸。 “这就是总督大人的厉害之处!兄弟,好好学吧!” 李福嘿嘿一笑。 王和垚微微一怔,轻声笑了起来。 好一个厉害之处!好一个恩威兼施!好一个御下之道! 第52章 天意? “拜见大人!” 王和垚进了营房,李行中、瘦猴等人一起行礼,人人都是亢奋。 “兄弟们,好久不见!” 王和垚哈哈大笑,上前扶起了李行中等人。 这些家伙一来,他更是放心了。 大战在即,如虎添翼,还是放虎归山,也不知道哪一个更为恰当。 “大人,是不是要开战了?” 一旁的郑思明首先开口,急不可耐。 “田二、李东,你们去门口守着。” 王和垚说完,在凳子上坐下。众人纷纷依次坐下,目光投在了王和垚身上。 众人都是军中之人,也习惯了军中做派。虽然名分上大哥三哥,但军中军纪森严,服从深入人心,以官阶高低排资论辈,谁也不能僭越。 “今天整顿军马,明日就要大战,我军也要分一杯羹。” 王和垚的话,让众人都是哗然,赵国豪冷笑一声。 “看来鞑子皇帝是急了!要不然,杰书这个胆小鬼,怎么可能从处州来到衢州?又怎么可能敢和叛军决战?” “汉人冲锋陷阵当炮灰,旗人在后作壁上观,杰书怕什么!” 李行中摇摇头,秀气地说道。 杰书来浙江督战,两年了还在折南浙东转悠,不要说进福建剿灭耿精忠,浙江的耿军马九玉部和曾养性部,他也没能驱赶出去。 无论那一场大战恶战,都是绿营兵冲锋陷阵,旗人将领指挥若定。反正,死的是汉人。 “五哥,这一场恶战,恐怕咱们要打头阵。你拿个主意,难道咱们真要给鞑子卖命?” 陈子勾开口,小心翼翼。 “是啊,大人!兄弟们在衢州城,这些官兵如狼似虎,也不是什么好货。你说,咱们该何去何从?” 瘦猴也是试探着问道。 这营帐中,没有人愿意当炮灰。集聚力量都来不及,那还能白白消耗。 “各位兄弟,听我一句。” 这个时候,王和垚已经有了决断。 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 “从衢州城出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什么是最好的机会?现在,我知道了。” 王和垚徐徐说了出来。 “大人,什么是最好的机会?” 周三懵懵懂懂,在一旁问道。 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了王和垚。 “最好的机会,那就是天意!” 王和垚温声细语,字字让人心惊。 “始于龙游,终于江山,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句谶言,和咱们的处境如出一辙!” 王和垚的话,让众将都是精神一振。小說中文網 众人开战于龙游县,在江山县暴起一击,然后夺了杭州城。 这难道真是天意? 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这真是天意!” 郑思明幽幽一声。 “天意如此!反了他尼昂的!” “五哥,兄弟们听你的!” “五哥,下令吧!今晚就破了杰书的大营!” 众将眼睛放光,纷纷低声吼了起来。 “兄弟们,据我所知,陈世凯和姚启圣都想立功,段应举实力雄厚。叛军两万上下,清军三左右,实力上清军略占上风。” 王和垚轻轻敲了敲桌子,语重心长。 坐山观虎斗,暴起一击,这才是最好的机会。 “大人,那该怎么办?要不要今夜就偷袭杰书大营,先让清军自己乱起来?” 陈子勾诧异地问了起来。 “不行!破了杰书大营,清军还有两万精锐,咱们人太少,弄不好自己先玩完。况且杰书今晚在那里,咱们都不知道!” 郑思明稍一思量,立刻摇头否定。 “就是!即便让清军阵脚大乱,那叛军也不是好东西。他们要是趁着黑灯瞎火对付咱们,又怎么办?” 李行中也是提出了反对。 “大哥、三哥,你们说的对,不能鲁莽从事!” 王和垚点了点头,眼神冷厉,甚至有些狰狞。 “明天这场仗,就在一个火候上。最佳的时机就是两军鏖战,叛军支撑不住时……” 只有双方战事胶着,骤然一击,才能杀了杰书,清军群龙无首,自然会溃败。浙江的局面,也就稳住了。 众人恍然大悟,都是笑了起来。 “五哥,我这条命,交到你手上了!” 陈子勾首先表态。 “大人,我瘦猴都听你的!” “大人,我老黄也跟大岚山时一样,听你的军令行事!” 瘦猴和老黄一起抱拳行礼,都是慷慨激昂。 他们一起经历过大岚山的事情,生死早已经捆在了一起。 “别看我,我是你三哥,我有的选吗?” 李行中细声细气地说道。 他和瘦猴被调到衢州城守城,王和垚部到了,又重归本部。 “老五,我和老三一样,都听你的!” 赵国豪拍了一下李行中的肩膀,哈哈一笑。 “老五,你的意思是,双方两败俱伤,再杀了杰书,清军群龙无首,叛军无力北顾,咱们夺了衢州城,在这举义旗,募兵造反?” 郑思明低声问道,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王和垚身上。 有些人的眼神,已经炽热了起来。 没有人愿意久居人下,更何况这些本就心怀叵测的少年。 “正是如此!” 王和垚低声说道,眼神炯炯。 “杰书被康熙逼着进军福建,明日必是一场恶战。到时候大军集聚于城外决战,那就是最好的机会。击溃了清军精锐,然后连夜北上,夺了杭州城!” “杭州城东南重镇,辎重堆积如山,金银、火炮、铠甲数不胜数。只要夺了杭州城,招兵买马,起事就容易多了。” 郑思明眼睛亮晶晶,接着王和垚的话说了出来。 “老五,浙江清军聚集衢州城,辎重粮草充足,要不要夺了衢州城?” 李行中轻声问了出来。 “衢州城?那不错!到时候大军出城决战,衢州城的防守必然空虚!” 陈子勾兴奋不已,迫不及待开了口。 “到时候诈开城门,夺了衢州城。总督大人,这一下恐怕要大吃一惊了!” “即便到时候乱战,也会有不少溃军先逃回衢州城。想要诈开城门,恐怕没那么容易!” 赵国豪摇摇头说了出来。 李之芳是浙江总督,守衢州城两年之久,他在城中守城,不可能如此弱智。 “大人,你的意思是明日杀了杰书,再攻下衢州城?” 刘文石连连摇头。 “李之芳不会降,他有家人在京城为质,他不会拿家人的性命冒险,必然死守衢州城!云贵总督甘文焜的事情,大人难道不知道吗?” 郑思明所说的甘文焜,乃是云贵总督甘文焜。康熙十二年底,吴三桂起事,云贵诸将多附吴三桂军,甘文焜和其子甘国城自杀,表面上看自杀殉国,但甘文焜在京城的另外六个儿子和家人得以保全。 这也是大清朝廷的一贯作风,凡是出征的汉人封疆大吏,都有家小做质在京,包括起兵反清的耿精忠、尚之信都是如此。 至于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就更不用说,吴三桂造反,吴应熊非不回云南,以为康熙投鼠忌器,结果和儿子都被砍了头。 既然如此,李之芳必会死守衢州。攻下衢州城,恐怕是痴心妄想。 第53章 漫漫长夜 说到了李之芳,众将的目光都变的闪烁。 众将谁都知道,李之芳的女儿李若男,那可是王和垚王大人的入幕之宾。 “五哥,要是李之芳死不悔改,你能下得了手吗?” 老黄问出了众将的心声。 “前朝崇祯十五年,李之芳父母被清兵所杀,妻子于顺治末年病逝,其子李仲麟是李家唯一的男丁。在离开金华前,我已经托人给李大小姐去了书信。何去何从,相信她会有抉择。” 王和垚冷冷一笑,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事关众人大后方,王和垚在离开金华前,已经委托胡双奇给李若男带信,让她未雨绸缪,早做打算。 众将面面相觑,营房里一时寂静无声。 原来王和垚早已经做了决定,也早做了安排。 郑思明摇头苦笑,轻轻拍了拍王和垚的肩膀。 即便李若男不会听从王和垚的话语,她也会去京城把弟弟接出来。拿自己弟弟的性命冒险,相信她不会,也不敢。 王和垚这是在赌啊! 他就那么确信,李若男不会向杰书或李之芳告密? “五哥,李大小姐,她不会告密吧?” 陈子勾心惊肉跳。万一李若男这样做,他们这些人,脑袋全都要搬家。 “她来不及!” 王和垚目光又变的冷峻,斩钉截铁。 他让胡双奇带信,见机行事,相信他们不会让自己失望。 “明天大战就要开始,她还没有现身,肯定已经北上了!” 王和垚看向众人,目光炯炯。 “各位兄弟,满清已经撑不住了,这是最好的机会!光宗耀祖、飞黄腾达,就在今日!” 众将脸色通红,不知不觉都站了起来。 始于龙游,终于江山,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这句谶言,已经是最好的预兆。 王和垚目光转向陈子勾,脸色变的凝重。 “陈子勾,大溪滩的地形,探的怎么样?” 两军混战,犬牙交错,才有机会杀死杰书。要是这平时,杰书身边无数猛士环伺,哪里下手的机会。 探明地形,有备无患,这也是王和垚一贯的作风。 “五哥,已经探过了,图我也画下来了!” 陈子勾拿出图来,铺到了桌上,仔细介绍了起来。 “大溪滩地势平坦,有几处丘陵,这一处距离大溪滩大概十里地,丘陵上有个破庙,这一块是个大坑,大概有四五十步……” 破庙! 历史上似乎说杰书指挥若定,谈笑自若,对方的火器打穿门窗,杰书羽扇纶巾,叛军灰飞烟灭…… “陈子勾,破庙周围的情形如何?” 王和垚仔细问了起来。 明日大军对垒,杰书很有可能把中军大营设在破庙。 王和垚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有好好看一下史书,也不至于现在挖心掏肺。 “五哥,破庙距离大溪滩不过六七里,位于一大块山丘上,地势高,周围全是树林,庙挺大的,有前后院子,中间的大殿有三四间房屋那么大。” 陈子勾说完,奇怪地看着王和垚。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破庙,很有可能是杰书的中军大营,咱们得好好侦察一下。” 王和垚摇摇头,忽然问道: “谁知道,这个季节,衢州一般吹什么风?” “衢州有山,风向多变,一般是东风或者东北风,有时候是北风。” 李行中几个人嘀咕了一下,这才回道。 王和垚指了指李行中和瘦猴。 “陈子勾,等一下,你和三哥出去侦察。破庙周围的地形,都要探清楚了!” 王和垚仔细交待,满脸的凝重。 陈子勾和李行中,一起抱拳领命。 “老五,兄弟们的家人,都安顿好了吗?” 郑思明看了一眼众人,大声问了出来。 后方如果不稳,还怎么打仗。只有让这些家伙心无旁骛,才能玩命。 “兄弟们放心,从金华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做了安排,咱们前方做事,后方保护兄弟们的家人。官府做事叠床架屋,效率低下。他们应该有时间撤离。” 李行中、赵国豪,包括瘦猴、老黄等人都是如释重负,但也有人心存疑虑。 “兄弟们放心,后方做事的人多,兄弟们的家人都不用担心,我担保他们没事。实话告诉你们,我已经在后方埋伏了人马,官府那些废物,奈何不了咱们!” 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脸上自信十足。 他走了过去,拍了拍张黑的肩膀。 “张黑、孙白,明天的大战,掷弹兵要冲锋陷阵。可都要安排妥当!” “谨遵大人军令!” 张黑三人一起跪下听令。 “三哥、猴哥,明天还指望你们这些炮手大杀四方!” “四哥、老黄,击溃清军骑兵,还得靠火铳兵杀伤!” “陈子勾、刘文石、董家耀,最终收场的,是你们长枪兵!” 王和垚在大营中走动,一一郑重叮嘱。 “大人放心,谨遵大人军令!” 众人都是抱拳听令,个个慷慨激昂。 “大人放心,就是鞑子皇帝,小人也不会手软!自从巡检司出来,兄弟们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董家耀大声说道,豪气干云。 众人都是点头。董家耀的话,显然说到了他们心上。 “兄弟们,都下去好好准备。明日听我号令,大破清军!这浙江,就是咱们兄弟的天下了!” 王和垚的话,让众将人人脸色通红,有些好战分子热血澎湃,纷纷笑了起来。 “老五,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众将散去,郑思明过来,轻声一句。 “我担心什么?” 王和垚不由得一愣。 “担心什么?那个李之芳是你的未来岳父,到时候他不降,你能下得了手?还有那个李若男,万一李之芳出了事,你和她还怎么相处?” 李行中插话进来,让王和垚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世间最怕的就是欠人情,何况最难消受美人恩。 自己这一下,可是把李若男拖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老五,做大事,当断则断,不可优柔寡断。弟兄们的身家性命,可都在你的身上。” 李行中低声说道,出了营帐。 王和垚看起来指挥若定,运筹帷幄,其实也是儿女情长,远不像他的外表那样冷静洒脱。 “大哥、四哥,营中警戒,就全靠你们了!所有人等,没有我的军令,不得出营,违者军法处置!” 王和垚眼神幽幽,目光落在了郑思明身上。 李行中和陈子勾带人前去侦查地形,营中的防御,自然是交于郑思明、赵国豪等人了。 “末将遵令!” 郑思明和赵国豪目光相对,都是心有戚戚。 “大哥,四哥,怎么这样看着我?” 王和垚疑惑地看着二人。 “老五,你这一招未雨绸缪、断其后路,以家人为质,果然是够狠,大哥我又学了一招!” 郑思明摇头叹道,竖起了大拇指。 “老五,你这一手够绝,即便有些家伙不想跟着干,想想自己的家人,他们也得玩命!” 赵国豪目光中一片惊愕,叹服不已。 王和垚一怔,这才反应过来。 本意是保护这些家伙的家人,以防万一。被郑思明和赵国豪这么一说,一不小心,给弄成了“胁迫”。 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不过,相对于战场拼杀,他已经不再担心。唯一让他忧心的,是李若男的安危。 李若男一定会北上,这一点他确信不疑。但长路漫漫,整个北地都是满清朝廷的治下,不知道李若男一行,能不能平安归来? 此刻他才觉得,他对李若男,已经是挥之不去,牵肠挂肚。 长夜漫漫,压抑漆黑,注定是一夜无眠!只盼着明日快些到来,一切都有个了断! 第54章 战前 大清康熙十五年四月初四,衢州城南,江山县北,衢江以东,大溪滩。 江山县地处浙江西南,扼守闽、浙要道,是闽、浙、赣三省夹谷的重镇,自古以来就是东南要地。顺着江山县南下数十里,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仙霞关。 也只有攻克仙霞关,经由险峻无比的仙霞古道,才能杀进福建,攻克东南。 大溪滩位于衢江和江山南北之间,西边是滔滔北去的衢江,东靠江郎山,夹谷中的平地,耿精忠大将马九玉屯大军于此,正好堵住了清军南下福建的通道。 四月的江山县,气候宜人,群山尽绿,万紫千红,江水滔滔,杨柳依依,天空湛蓝,一碧如洗。 只可惜,金戈铁马之下,鸟儿消失不见,绿意盎然的原野,充满了萧杀之气。 大溪滩以北,清军大阵和耿军对峙,密密麻麻,刀枪如林,寒光照铁衣,双方数万大军对峙,漫山遍野,大战一触即发。 王和垚部位于大军左翼,靠近山丘。看来杰书等人也明白,王和垚部人少将寡,战力弱,若不凭地势,很可能会被叛军一击即溃,影响大军总体作战。 当然,这是他们的认为。 李福巡察阵地,沿途所到之处,井井有条,将士龙精虎猛,并无惊慌失措,让他稳下心来。 目光看向临阵的段应举部,李福冷冷哼了一声。 怎么看起来,段应举部的军容,也比自己的麾下差上许多。 狗屁的精锐,徒有虚表而已! 李福不屑地转过头来,抬头挺胸,向前走去。 “他们在干什么?” 李福叫住了一名士卒,指着阵地前沿,狐疑地问道。 “回大人,王大人他们在派工兵挖修工事,说是可以阻止对方的攻击!” 士卒的回答,让李福摇了摇头。 这个王和垚,一脑子的鬼点子,怪不得总能打胜仗。 他就不怕,大军主动进攻,他做了无用功? 李福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而去。 对于王和垚来说,只需花费小半个时辰,就可以堆起齐胸高的掩体工事,何乐而不为? 工兵,不就是用来干这些事情的吗? 至于说如果没用,那岂不是更好,说明战事顺利。反正有备无患。既然作为军中将士,就不能嫌辛苦。 辛苦,难道比人命重要吗? “把土袋都装松一些,不要太鼓了,炮弹会反弹!” 郑思明仔细叮嘱着工兵们和士卒们,其实他心里也嘀咕,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 不过心里虽然怀疑,他还是无条件执行。作为军人,他必须遵守军令,维护王和垚在军中的威信。 “五哥,始于龙游,终于江山,这谶言是真是假,还是你故意……” 大敌当前,又要图谋不轨,陈子勾莫名地有些紧张。 “你呀,让你读书非不听。” 王和垚看了看自己脚下被践踏的麦苗,不知是那些农夫偷偷耕作,还是避不过战火涂炭。 不管是不是谶言,军中的将士相信就好。龙游、江山,虽是地名,却能给人无限的遐想,以至于将士们迷信,反意坚决。 “五代时,吴越武肃王钱镠占据以杭州为首的两浙十三州,尊中原王朝为正朔,保境安民,使得两浙富裕,渔盐桑蚕之利甲于江南;文士荟萃,人才济济,境内无弃田,岁熟丰稔。两浙百姓都称其为“海龙王”。这江山县、龙游县,都是他命名的。” 王和垚本来想卖弄一下,缓和一下众人的紧张情绪,却被一旁的郑思明截胡。 “龙游、江山,好有气势!” 王和垚一旁的李行中,也是惊讶道。 难道说,王和垚身上有天子之气? 李行中看向王和垚的眼神,变的复杂起来。 王和垚抬起头来,眼光扫过远处的叛军大阵,再收回目光,看向清军大阵中的那处高地,目光冷厉。 果不其然,历史没有骗人。那处树林环绕的破庙,正是康亲王杰书的中军驻地。 破庙树林后,一条两三米深,十几米的沟谷,似乎是干涸的河道,蜿蜒通向东面的群山。 而从树林到山间,只有数百米的距离。 这难道是所谓的退路吗? 王和垚唇角微微上扬,冷笑了一声。 山丘上,黄色的大旗高高飘扬。破庙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是身披甲胄、头顶避雷针的清军官兵。山丘下,更有密密麻麻的清军环绕左右和前方,把个破庙山丘,围绕的水泄不通。 杰书如此大张旗鼓,身临前线,看来是要鼓舞士气,一举击溃耿军了。 王和垚仔细打量清军大阵,忽然眉头一皱,轻轻“咦”了一声。 “老五,怎么了?” 郑思明看向破庙,似乎也发现了不妥。 “大哥,陈世凯所部,好像不在。” 王和垚把手里的千里镜,递给了郑思明。 “我说怎么感觉怪怪的,好像大军少了一些。原来是陈世凯部不在!” 郑思明仔细打量了片刻,放下千里镜,眉头紧皱。 陈世凯是都督佥事,其部下能征善战,是清军主力。他这个时候不在,有些蹊跷。 “大战在即,陈世凯不会无缘无故不在。你们说,会不会是前后夹击?” 李行中思虑片刻,小声说了出来。 前后夹击? 王和垚心头一惊,目光看向了对面的耿军大营。 李行中的话没错!杰书肯定有后招,恐怕陈世凯就是一路奇兵。 杰书一直龟缩城中,采取守势。耿军骑兵多,火器犀利,一直是主攻一方。杰书主动出击,正中耿军的下怀。 马九玉部的标兵在大溪滩设防,骑兵居多,精兵强将,当然是巴不得杰书出击,正面交锋了。 王和垚拍了拍李行中的肩膀,轻声笑了起来。 李行中,果然有几分战场上的敏锐。 “老五,真的要这么做吗?” 大战一触即发,李行中又紧张了起来。 “三哥,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是最好的机会。要是等吴三桂败了,可就没有回天之力了。” 王和垚指了指远处的破庙高地,眼神冷厉。 “破了浙江清军精锐,就可以北上杭州,打下南京,动摇满清的根本。鞑子在湖南已经扛不住了,咱们就加一把火,这江南就是汉人的天下。到时候引兵北上,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王和垚似乎对李行中说,又像是对周围所有人说。 大战来临,他反而安静了下来。 是死是活,就是这一哆嗦了。 “老五,这必是一场恶战啊!” 李行中看着密密麻麻、漫山遍野的清军,一颗心又不争气地跳了起来。 “老五,这是场恶战,兄弟们肯定会伤亡不小!” 清军无边无际,汹涌澎湃,身处其中,赵国豪也是心有戚戚。 这一战下来,不知有多少死伤。 “五哥,战场厮杀,死伤难免,干他尼昂的就是!” 陈子勾的话语听在耳中,王和垚点了点头。 战场上,铁与血的碰撞,死伤在所难免,这也是无法避免。 两军相逢勇者胜,进攻才最为有效! 看到张黑腰间一串的“万人敌”露了出来,王和垚又是眉头一皱。 “张黑,注意你的腰,要省着点用!” 一场偷袭战,近似贴身搏击,还是用火铳火炮来的实在些,“万人敌”得省着用。 张黑低头一看,脸上一红,赶紧遮好了“万人敌”。 作为掷弹兵的主将,这架势也太粗鲁狂暴了些。 “告诉兄弟们,都睁大了眼睛,这是场硬仗,名垂青史的大战!” 王和垚面色凝重,传达了军令。 这一场大战,时机最为重要。 或许,这就是改变历史走向的大好时机! 第55章 大战(1) 破庙前,杰书在一群旗人将领簇拥下,甲胄齐全,威风凛凛,手里拿着千里镜向南张望,眉头始终紧皱。 良久,杰书才放下千里镜,依然是难见欢颜,忧心忡忡。 叛军龙精虎猛,火器众多,马九玉的标兵,其中不乏精锐。此战,恐怕有些难打。 在这些旗人将领面前,他才是真正的自己,嬉笑怒骂,随心所欲,懒得再装。 对于此刻的杰书来说,这也是一个时机,大破叛军、占领福建的好时机! 最起码这一战过后,再也不用康熙在背后唠唠叨叨了。 “耿精忠这奴才盘踞福建,搞了这么多火器兵马,其心可诛啊!” 宁海将军傅喇塔举着千里镜张望,脸如金纸,手指微微颤抖。 也难怪傅喇塔失态。对面的叛军阵容整齐,鸟铳、火炮无数,骑兵龙精虎猛,绝不是八旗兵能抗衡。 这两年仗打下来,他们这些旗人将领也明白,靠八旗兵杀敌破贼,那是痴人说梦。 不过,幸亏还有这些前仆后继,敢冲敢杀的绿营兵。 满清入关,问鼎中原,不就靠的是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吴三桂、洪承畴这些汉人中的权贵精英吗。 不过,也正是吴三桂、耿精忠这些欲壑难填的狗奴才,才导致了这一场祸乱大半个中国的战争。 “马九玉这狗奴才,抓住他,我非拔了他的皮不可!” 杭州将军拉哈达眼神凶狠,身子微微发抖,咬牙切齿骂了出来。 自从耿精忠叛乱以来,他这个杭州将军,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风里雨里,枪林弹雨,经常面临死亡的威胁…… 这都是拜耿精忠这个狗贼所赐! “耿精忠发不下粮饷,就让手下去抢,自己养活自己。这个蠢货,有勇无谋,手下都是样子货,一盘散沙。你们等会看,用不了一个时辰,叛军就溃败了!” 见周围的将领们脸色难看,士气低落,杰书大声说道,语气十分不屑。 叛军气势汹汹,他虽然忐忑不安,但一军主帅、三军之主,不能带头示弱,影响三军士气。 其实他是多此一举。冲锋陷阵的是绿营兵,不是他手下这些旗人窝囊废。 “康亲王说的没错,马九玉这些家伙,就是一群样子货!一会两军交战,三军用命,一定打的他们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杭州将军拉哈达反应过来,立刻换了口气,为手下的这些旗人将士们打气。 众旗人将领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尽管众将笑的勉强。 “耿精忠,就他手下这些怂货,也就欺负一下老百姓。打仗,还是算了吧!” “就是,比起吴三桂那个狗奴才,耿精忠就是个屁!” “听说耿精忠的宅子里还养有白象,他就不能卖了白象,给部下换些银子?这个短命的吝啬鬼!” “还有,耿精忠的大门前有一对石狮,是广东高要出产的“白石”,通明温润,洁白无比,被匠人精雕细琢,价值连城。这蠢货就不知道卖了石狮,给麾下发些饷银吗!” 旗人将领们嬉笑怒骂,杰书暗暗点头,军心可用。 “你们这些奴才,一会和叛军比试一下,让他们也看看我们八旗勇士的厉害!” 杰书哈哈大笑,镇定自若。 话虽如此,三千旗兵还是镇守中军大营,依靠地势和破庙阻击。不像其它各营,都是平原上硬碰硬,没有任何的遮掩。 “康亲王说的是!奴才先下去,杀杀这些叛军的气焰!” 副都统穆赫林向杰书跪拜一礼,慷慨激昂,意气风发。 “去吧!叛军的骑兵,可就靠你对付了!” 杰书心中得意,摆摆手,穆赫林远远上马,向山坡下而去。 穆赫林部下,有喀喇沁和土默特部落的蒙古骑兵,他本人也是蒙古兀鲁特部的蒙古贵族之后,由他这个同族率领四五千骑兵,也有稳定军心的作用。 不过,在他的骑兵队伍里,三千骑都是两浙及各省的绿营兵,蒙古骑兵只是占了少数。 这也和步卒一样,永远都是绿营兵冲锋陷阵,永远都是汉兵舍生忘死。 “康亲王,叛军马上就要进攻,李福那四千绿营兵,可能打不了硬仗。您就瞧好了,看奴才的吧!” 福建提督段应举上前,单膝跪下行礼。 他手下五千多兵马,有两千标兵,三千多绿营,和陈世凯一样,都是此次清军的主力。 “段应举,大军左翼的周全,就靠你了!此战过后,本王会论功行赏,向天子禀明段家门的功劳!” 杰书的笑容温和,人畜无害。 这个镶蓝旗的奴才,自大清入关以来,打仗勇猛,屡立战功,和绿营的陈世凯一样,都是浙江有名的骁将。 “奴才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段应举单膝跪下,慷慨听令,转身大踏步离开。 “康亲王,奴才告退,和犬子一同去军中指挥!” 温处道佥事姚启圣甲胄贯身,单膝下跪,虽然年过半百,却是身形矫健,生龙活虎。 他部下除了五百训练有素的会稽子弟兵,另有四千多绿营兵,也是五千之数,由于他军规森严,统兵有方,除了骑兵弱些,战力不比段应举和陈世凯部差多少。 尤其是他的五百乡兵,身经百战,舍生忘死,都是身披铁甲的死士,也是姚启圣征战沙场的根本。 “去吧,去吧!都当心点!打完了马九玉,咱们还要去福建收拾耿精忠,皇上可还等着诸位的捷报!” 杰书摆摆手,笑意盈盈。 “谢康亲王!奴才告退!” 姚启圣告退,转身离开。 看他脸色通红,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大战,很是期盼。 一战成名,功名富贵、封妻荫子,至于杀戮,那是必须的过程。 “奴才告退!” “奴才告退!” 众将领纷纷领命离开,杰书看了一眼大军右翼,微微一怔。 “那是李福的部下?” 军容肃整,纹丝不动,相比于段应举部的精锐,都要让人印象深刻。 至于李福没来,那也是李福资格不够,也不是旗人,整个大军左翼,都归段应举节制。 不但左翼的参将李福没来,右翼的总兵李荣也没来,他同样归右翼的旗人将领穆和林和姚启圣节制。 看来,杰书对旗人将领的信任,远远超过对汉人将领。小說中文網 “禀告康亲王,那是李之芳手下李福的杭州绿营,金华守城时,破了马九玉麾下的叛军过万。很是骁勇!” 满洲勇士“巴图鲁”沃申,上前禀报。 “原来是李之芳的麾下,果然有些气势!” 杰书点了点头,微微思索片刻。 “沃申,李福那里,我有些不放心。你带上侍卫过去,有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沃申带人离开,杰书目光转看南方,眉头又是紧锁。 “传令各军,准备迎战!” 看到叛军阵中旌旗飞舞,人马往来奔腾,杰书大声呐喊,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 接下来,就看陈世凯和赉塔的了! 左翼大阵中,看到沃申等人打马而来,李行中等人都是变了脸色。 “老五,鞑子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过来抓咱们的?” 尤其是李行中,心惊肉跳不说,脸上也是红彤彤一片。 “五哥,要不要动手?直接杀了他们?” 陈子勾倒是毫不担心。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恨不得现在就开始暴起。 王和垚也是暗暗心惊,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不会。要是发现了端倪,还不多带些人?” 王和垚摇摇头说道,众人都是轻松了下来。 果不其然,李福扭动肥胖的身躯迎了上去,点头哈腰,几句话过后,把沃申等旗兵恭恭敬敬带入了后阵。 至于沃申等人,或者李福,瞧都没瞧王和垚等人一眼。 众人都是放心下来,尤其是李行中,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 “老三,你这个性子,沉不住气啊!你要是洞房花烛夜,不会是不……举吧?” 赵国豪笑着调侃起了李行中。 “老五,怎么办?” 郑思明眉头一皱。 这些旗兵过来,肯定是督战的,到时候他们在,可就麻烦了。 “大哥,你去后军指挥,到时候见机行事。” 王和垚深吸一口气,迅速做了决定。 “至于李福,能不杀就不杀!” 这个胖子,还是有些情义,对他有恩,他还是不忍心痛下杀手。 “老五,你还是有情有义啊!” 郑思明苦笑一声,带人离开。 有情有义?怕不是说他妇人之仁,慈不掌兵吧? “康亲王军令,准备应战!” 传令兵策马在阵前奔腾,烟尘滚滚。整个清军大阵,都是动了起来。 “五哥,叛军开始进攻了!” 陈子勾的话,让王和垚精神一振。他拿起千里镜来,向着对面的耿军阵地上看去。 果然,烟尘滚滚,旌旗飞扬,数千骑兵如墙而进,声势浩大。 可惜了这些骑士!自己营中,连一百骑兵都没有! “只怕过一会,咱们就要和这些家伙并肩作战了!” 赵国豪在李行中耳边,轻声一句。 “你有得选择吗?” 李行中白了赵国豪一眼,指了指阵前的胸墙。 “这些东西,一会可就要派上大用场了!” 赵国豪和一旁的陈子勾对望一眼,都是暗自庆幸。 幸亏王和垚让工兵布置了阵前胸墙和土袋,否则一旦交战,伤亡可就要大大增加。 有备无患,王和垚排兵布阵考虑周全,事事想在了前面。 “传令下去,准备应战!” 王和垚大声呐喊,将领们纷纷传令了下去。 “王字营”的大阵,也都动了起来。 第56章 大战(2) 鼓声密集,号角声悠扬,耿军大阵缓缓而进,前面的耿军推着盾车炮车,刀盾手跟随,长枪兵、火铳兵和弓箭手随后,骑兵护住两翼,缓缓向前。 “兄弟们,杀清狗!” 耿军中军大营前,主帅马九玉拔出了腰间的长刀,斜指向前。 “杀清狗!杀清狗!杀清狗!” 周围将士一阵乱喊乱叫,他们挥舞着长刀,人人热了脸庞。 击溃了眼前的浙江清军,就能抢钱抢粮抢女人,整个浙江都是他们的了。 尘土飞扬,耿军两翼数千骑兵缓缓而出,马头攒动,马蹄声隆隆,潮水涌动,惊天动地。 骑兵身后,耿军的步卒大阵紧跟,上百两盾车在前,无数的弓箭手和火铳兵藏在火铳兵之后,炮车追随,漫山遍野,直逼清军阵地。 紧盯着洪水一般的耿军大阵,宁海将军傅喇塔脸色铁青,嘴里怒骂了出来。 “这些个狗奴才,弄来弄去还是那老一套,用的还是太祖太宗的那一套打法!” 努尔哈赤和黄太吉时期,八旗兵作战,盾车必不可少。盾车盾牌木板厚约15厘米,木板有机括可以转动,外裹牛皮和铁皮,形成3层复合装甲结构,可以有效防御明军的枪炮。一个盾车可以遮蔽20名左右的士卒。 盾车既可以防御火器而来,又可以遮掩士卒,用于攻击。想不到耿精忠把八旗兵的这一套战术用到了战场上,而且屡试不爽。 有恃无恐,这或许也是马九玉部敢主动进攻的一个原因。 “大清的勇士们,杀叛军!” 穆赫林举起战刀,大声怒喝了起来。 “杀叛军!” 清军战阵中,蒙古骑兵们乱喊乱叫,中间的绿营兵们不声不哈,都是握紧了长刀。 他们都知道,大战一触即发,他们才是冲锋陷阵的主力。这些旗兵,不过是来看场子充数的。 生死关头,顾不得整那些没用的! 一场骑兵的平原对决,一触即发。 “蓬蓬蓬!” 百步开外,耿军大阵之中,火炮声震耳欲聋,硝烟弥漫,数十颗实心铁球撕裂空气,呼啸而去,直奔清军大阵。 铁球飞入清军大阵,弹跳飞舞,摧枯拉朽,所到之处一片腥风血雨,人仰马翻,惨叫声不断,立时就是数十名清军的死伤。 两颗铁球砸在破庙前的山丘上,砸翻两名清军,腥红的铁球滚动无力,又顺着山坡滚了下去,落入山丘下的清军大阵之中,引起一片哗然。 破庙前谈笑自若的杰书,被清军将士强行拥入了破庙之中,随即庙门被紧紧关闭。 而在破庙前院的前军,纷纷躲在了破墙和院中的大树后面,许多清军脸色如土,甚至有些人瑟瑟发抖起来。 养尊处优、蜜糖罐里吃大的旗人子弟,那里还有征战沙场、直面死亡的勇气。 “开炮!” 段应举军中,段应举身先士卒,毫不畏惧,他指挥着麾下炮手,对着耿军发炮。 铁球撕裂空气,呼啸砸进滚滚而来的耿大阵,砸裂了几辆盾车,更是砸入耿军马阵,骑兵栽倒一片,血肉模糊,筋折骨断,惨烈至极。 耿军滚滚向前,两军越来越近,死伤不断,清军大阵一阵骚动,人人握紧了手中的刀枪。 只不过,死伤的人数,像是大海里的一片小浪花,微不足道,无人理睬。 “砰”的一声,一颗六七斤重的炮弹砸在土袋上,灰土四溅,土袋破裂,深深凹陷。另外一颗实心铁球正好击中一名营兵,立刻就是脑浆迸裂,鲜血喷溅的旁边的士卒满身都是。 “啊!” 士卒惊叫起来,站起身来,拔腿就跑,没有几步,就被后面赶来的陈子勾一枪刺翻。 “临阵脱逃,杀无赦!” 陈子勾脸色铁青,大声呐喊,怒目而视。 所有的将士都是寂静无声,谁也不敢吭气。 “所有人,都藏好了身子!把阵亡的兄弟抬下去,把名字记下来,办理抚恤!” 王和垚大声呐喊起来,冲着陈子勾压压手。陈子勾点点头,在一旁的土墙后蹲下。 “你小子,小心火炮!” 王和垚说话时,一颗炮弹呼啸而来,就从陈子勾头顶飞过,砸在后面的土墙上,一片土屑纷飞。 我去! 陈子勾惊出一身冷汗,嘴里冒出一句王和垚的口头禅。 差一点,可就真挂了! 前面的情形看在眼里,沃申和李福都是笑容满面。 “这家伙挺会来事的!那个高个子也够狠!你的部下,不错!” 没有来得及杀人立威,就被陈子勾和王和垚出了风头,沃申嘿嘿一笑,向李福赞道。 “谢将军夸奖,都是总督大人教导有方,都是托康亲王的福气!” 李福一如既往,满脸堆笑,毕恭毕敬。 “先不要乐!待会看他们打仗的本事了!” 沃申冷冷一句,眼睛瞄向了战场。 “传令,让他们开炮还击,好好的轰一下狗日的!” “将军放心,下官这就传军令下去!” 李福恭恭敬敬,叫过军士前去传令。 “狗日的火炮,怎么会这么厉害!” 李行中看着被拖出来的血肉模糊,眼睁的大大的士卒,心跳加速。 “能打到吗?” 王和垚的目光,转向了破庙。 “没出三里地,应该不会有差错!” 李行中心知肚明,心跳的更快。 “老五,不会现在发炮吧?” 李行中看着战场上,双方的骑兵已经碰撞在一起,犬牙交错,一场激烈的搏杀展开。 “大人,李大人让开炮还击!” 军士过来,传达李福的军令。 赵国豪眼睛一瞪,军士立刻满脸赔笑。 “大人,小人只是传令,小人听大人的!” “让炮手们准备!” 王和垚点点头,大声喊了起来。 “现在?破庙?” 李行中脸色通红,仿佛要渗出血来。 “是对面的叛军!” 王和垚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李行中。 “让兄弟们悠着点,打准点,打慢点,节省弹药!” 马九玉方不断发炮,自己再不开炮,太引人注目了。 况且,叛军也不是好东西,不介意大打出手。 “所有人,装填弹药!” 李行中大声喊道,脸上的红色开始消退。 对付叛军,他似乎胆正了许多。 炮手们开始有条不紊,装填起弹药来。 “蓬蓬蓬!” 火炮声响起,段应举部和姚启圣部阵地上烟雾缭绕,看炮手们从容不迫装填弹药、有条不紊,确实是训练有素的绿营精锐。 清军阵地上,火炮声跟着响起,几十颗实心铁球,砸向了耿军的盾车和火炮阵地。 几辆盾车被砸翻,数十名耿军火铳兵和弓箭手被击倒,他们鲜血淋漓,发出震天的惨叫。 火炮声不断,烟尘滚滚,马蹄声震天动地,耿军的骑兵,和清军的穆赫林部骑兵首先碰上。 喊骂声、厮杀声,马嘶人叫,刀枪入体声,激烈的冲阵之后,一地的尸体和伤者,残肢断体到处都是。双方骑阵远远跑出,他们调转马头,重新集结,准备再次冲击,迎接再次的杀戮。 盾车后的耿军火铳兵和弓箭手开始射击,清军火铳兵和弓箭手跟着还击,双方阵地上硝烟弥漫,耿军行进的途中,清军的阵地上都是死伤累累,鲜血染红了地面。 不难看出,耿军的主攻目标是杰书的中军大营,无数的耿军举着盾牌,掩护着弓箭手和火铳兵向前。 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就此展开。 “射!” 耿军将领一声令下,羽箭腾空而起,遮天蔽日,密密麻麻,覆盖了清军的中军前阵。 “射击!” 又是射击的号令,行进中的耿军排铳齐发,硝烟弥漫,白气上升,蔚为壮观。 清军阵地上同样是万箭齐发,炮铳声大作,双方你来我往,死伤无数。 战事惨烈,随着时间的推移,清军大阵前的原野上,尸体横七竖八,层层叠叠,鲜血汇聚成溪流,流入西侧的衢江,整个江面都慢慢红了起来。 王和垚心头压抑,满眼都是尸体和鲜血,心脏的冲击力,可谓是十足。 春风徐徐,带来的却是浓厚的血腥味,再加上刺鼻的硝烟味,让人一阵作呕。 清军死战不退,耿军硬撑向前,双方你来我往,战场上犬牙交错,你死我活,每一刻都是生与死的间隔。 不过,耿军火器明显强于清军,一些耿军火铳兵已经在向破庙中的清军开火,双方你来我往,不时都有死伤。 再一次的骑兵冲击之后,耿军、清军的骑兵,已经伤亡了三四成左右。至于步卒,尸体堆积如山,怎么看也超过了两成。 “啊!疼死我了!” 一名“王字营”的营兵被火铳击中,满脸是血,躺在地上,震天地惨叫起来。Www.XSZWω8.ΝΕt 又有营兵被火炮击中,整个胸口都塌陷了下去,尸体被拖了下去。 血淋淋的厮杀,容不得任何侥幸,“王字营”的伤亡,渐渐大了起来。 “兄弟们伤亡了多少?” 看到赵国豪脸色阴沉,王和垚的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幸亏叛军集中攻击杰书的中军大阵,对两翼的投入要少一些,也幸亏了土墙土袋的工事,要不然伤亡更大。 “伤亡两百多。再伤亡下去,我这小心脏,怕是要承受不住了!” 赵国豪的话,让王和垚一时无语,看向了临近的战场。 就在“王字营”的侧翼大阵,顶盔披甲的段应举指挥若定,身旁铁甲环绕。 看他们不慌不忙,甚至是游刃有余的样子,似乎已经习惯了战场的节奏。 似乎是注意到了王和垚的观望,段应举转过头来,冷冷看了片刻王和垚部的情形,又转过头去。 第57章 大战(3) 段应举部的负隅顽抗、举重若轻,这一切看在眼里,让王和垚不由得一愣。 伤亡这么大,他哪里来的自信? 除非,他是有恃无恐。 杰书这个胆小鬼,他敢把中军大营设在高地上,亲临战场,胆子猛然大了? 他们一定是在等陈世凯的奇兵! 这或许就是穿越者的好处,先知先觉,这一点对于复杂难测的战局来说,尤其重要。 “能打到破庙吗?” 王和垚立刻做了决断,声音不知不觉大了起来。 他觉得,如果再不出手,可能就要错失良机。 再也不能等了,不是机会也要硬上。 “应该没有问题。按照你的抛物线理论,这几门火炮都能打到!” 李行中的心脏,又狂跳了起来。 “五哥,要我说,有些勉强。即便是火炮能打到,咱们这七八门火炮,又能起多少作用。要是近些,大小火炮一起开火,那把握就要大上许多!” 瘦猴有些兴奋,但明显忧心忡忡。 射程远的火炮,不过七八门,倒是有几十门小炮,可射程却是不够。 “大小火炮一起开火,除非能把火炮搬到旁边的阵地上去!否则就是做梦!” 老黄苦着一张脸,躲着土墙后说道。 搬到旁边的阵地上去! 老黄不经意的话,让王和垚醍醐灌顶,一颗心脏,“通通”狂跳了起来。 “段应举部,大概伤亡了多少?” 王和垚的目光,看向了众将。 “大人,就在小半个时辰前,段应举部,已经伤亡上千了!” 周三上来禀报。 “大人,不用问段应举部伤亡,直接干他尼昂的就是了!” 董家耀面红耳赤,大声说了出来。 也不知道,他指的是杰书的中军大营,还是段应举部的清军。 直接干他尼昂的就是了! 董家耀的话和陈子勾如出一辙,如惊雷一般,在王和垚耳边炸响。 有时候,缺少的就是一点点的勇气! 王和垚的目光,看着远处破庙前双方激烈的交战场面,再看看旁边阵地上段应举部和叛军激烈交战的胶着,心头豁然开朗。 简单粗暴,直接干就是!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五哥,你看!” 老黄指着远处的耿军阵地,喊了起来。 王和垚拿起千里镜看去,只见南方远处的驿道上,几匹战马从南而北狂奔而来,马上的耿军骑士大汗淋漓,似乎满脸惊慌。 王和垚心头一惊,不再犹豫,大声喊了起来。 “传令下去!击溃段应举部!” 李行中等人都是一愣,陈子勾大惊失色,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击溃段应部?” “是!击溃段应举部!” 王和垚额头冒汗,顾不上解释。 “传令,火炮、火铳、弓箭手、掷弹兵,对准段应举部,立刻,马上,快!” 王和垚怒声咆哮,众人如梦初醒,纷纷跑开。 “几门火炮压制耿军,其余所有,一起对准段应举部!给老子灭了他!” 王和垚面红耳赤,放声咆哮了起来。 “火铳兵,列阵!向右转!” “装填弹药,快!” 赵国豪和陈子勾,纷纷大喊了起来。 “弓箭手,列阵!向右转!” “准备!” 老黄的牛鸣声响起。 “你们几个不动,其余所有火炮,90度向西,调整方向!” “装填弹药!” 李行中和瘦猴纷纷怒吼,人人面色狰狞。 “王大人军令,所有掷弹兵,准备!” 张黑大声呐喊,向早已经布置在段应举部身阵侧的掷弹兵,传下了军令。 “李大,这是要做什么?怎么好像要对付自己人啊?” 高五原地九十度向右转,和周围的火铳兵一起,开始装填起弹药。 “我也不知道,不过军令如山,上面让怎么干,照做就是!” 李大一边说话,一边装填弹药,手嘴两不误。 其实他已经猜出了七八分。王大人,那可不是个安分的主。 “王大人,不会是要反吧?” 高五也是明白了几分。这个时候,他已经装填好弹药。 “嘀咕什么?平枪,瞄准对面的清军!” 李大正要说话,周三端着火铳过来,大声怒喝。 李大和高五立刻端起火铳,对准了前面不远处密密麻麻的人群。 “准备!” 周三大喊一声,自己也端起火铳,指向了前方。 王字营军纪森严,将士虽然有疑惑,但军令如山,上官军令下达,一时间,王字营的整个阵地上,忙而不乱,有条不紊,都动了起来。 阵地上的变化看在眼中,郑思明不再犹豫,带人直奔李福的后营营帐。 不用问,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沃申和部下藏在土丘后的后军营帐前,看到军中乱成一团,沃申一头雾水。 “李福,他们要干什么?” “可能是山丘前激战正酣,他们要对付中军大阵前的叛军!” 李福看了一眼中军大营前的激战,满脸笑容,其实他也是懵懵懂懂。 “几位将军,你们在说些什么?小人也许能够帮忙。” 郑思明带着部下,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郑老大,你来的正好!你给沃申将军说说,他们要干什么?怎么突然改变作战方式?” 李福拉住了郑思明,急切地问道。 “小人参见大人!” 郑思明上前几步,脚下一绊,一个踉跄,身子前倾,倒向沃申。 沃申嫌恶地闪开身子,郑思明身子,撞在他旁边的土墙上。 “郑老大,小心……” 李福的笑容停留在了脸上,他惊讶地发现,郑思明目光阴冷,手中明晃晃的短刀鲜血淋漓,正插在沃申的咽喉处。 沃申艰难地抬起头来,他瞪大了眼睛,手指指着郑思明,微微颤抖,说不出话来。 “啊!” 李福像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一样,惊天动地,惊叫了起来。 “动手!” 郑思明脸色一沉,大声喊到,他身后的来排长枪兵上前,挺枪急刺,登时戳倒了沃申旁边目瞪口呆的几个旗兵。 长枪一刺一收,稳准狠,迅猛无比,猝不及防的旗兵们纷纷被刺翻,惨叫声却被此起彼伏的火炮声和火铳声淹没。 有几个旗兵舍命奔逃,风驰电掣,长枪兵们也不追赶,他们将地上受伤未死的旗兵纷纷补上几枪,无一放过。 “啊……” 李福的惊叫声戛然而止,郑思明明晃晃的枪头,停留在他的咽喉上。 “李大人,若不是你平日里待兄弟们不错……” 郑思明的枪头向前进了一点,寒意逼人,李福脸上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你最好老实些,否则,别怪兄弟们心狠手辣!” 郑思明撤回了枪头,摆摆手,长枪兵上前,将李福绑了起来。 “郑……老大,王和……垚,他……反了吗?” 李福忍不住,哆哆嗦嗦问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大人,你不要怪王和垚。要不是他特意交待,你可能早已经没命了!” 郑思明冷冷一笑,算是做了回答。 “王和垚,你……们可是害苦我了!” 李福摇摇头,叹息一声。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便是王和垚造反的原因了。 也不需要任何其它理由! “押下去吧!不要难为李大人!” 郑思明拍了拍李福厚实的肩膀,垂头丧气的李福,被军士押了下去。 第58章 破势 耿军中军大营,一片寂静,前面两军惨烈震天的厮杀声,异常的清晰。 耿军和清军正面交战,清军却派精骑过了衢江,绕道过衢江偷袭大溪滩,夺了辎重粮草,也断了耿军退往江山县和福建的后路。 部下的禀报,让耿军主帅马九玉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呆呆注视着前方,像傻了一样。 “将军,快逃吧!都完了!都完了!” 副将沙有祥暴躁地催道,额头青筋暴起。 后路被断,粮草被劫,还打个屁!赶紧逃命吧! “粮草,饷银……” 良久,马九玉才闭上了眼睛,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耿精忠这个王八蛋,造反就好好造反,三心二意,知道自己当不了皇帝,就开始消极怠工,连将士的饷银也停发,以至于军心动荡。 要不是这样,他也不至于纵兵为所欲为,劫掠四方了。 现在粮草饷银退路都没了,只有逃命了。 要是投降,以当朝皇帝的手笔,不是凌迟处死,就是株连九族。那个味道,是人受的吗?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总兵徐尚朝面如死灰,眼里充满了痛苦和不甘。 大好的形势,就这样崩了! 东面是绵延的大山,西面是滚滚的衢江,清军南北夹击,难道要舍弃大军,小道逃亡了。 “叔父,清军前后夹击,若是再不离开,可就真走不脱了!” 马九玉的侄子马成虎,满脸的惊慌与急躁。 “你急什么?” 马九玉白了一眼侄子,摆了摆手,有气无力。 “传令下去,鸣金收兵,向江郎山退吧。” 如今也只有舍命逃回福建,走一步看一步了。 “是,叔父,我马上就去传令!” 马成虎慌慌张张,急急跑了出去。 大帐之中,寂然无声,人人脸色难看,眼里充满了绝望。 这一败,很可能可就没有明天了。 “这一下,可被耿精忠这王八蛋给害死了!” 沙有祥跺着脚,恨恨骂了出来。 “沙兄弟,小心隔墙有耳,惹祸上身啊!” 徐尚朝看了一眼周围,小声劝道。 “怕什么!都到这个份上了,老子一家老小都要没命了,老子还怕个鸟!” 沙有祥面红耳赤,几乎是咆哮了出来。 马九玉看了一眼沙有祥,眉头紧皱,却没有吭气。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已经没有心气再训斥部下了。 谁知道还有没有明天? “叔父,不好了,不好了!” 马成虎刚出去,又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又怎么了?大溪滩的清军,追杀过来了?” 马九玉皱起了眉头。 都走投无路了,还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不是!不是!” 马成虎连连摆手,满脸的惊喜。 “是清军自己打起自己来了,整个左翼都崩了!” 马成虎的话,让营帐中的众人都是呆了。 “马成虎,什么自己打起自己,你镇定点说!” 徐尚朝还在问,沙有祥已经迫不及待,大踏步出了大帐。 “成虎,你说的不会是胡话吧?” 马九玉看着侄子,黑起了脸来,身子却在发抖。 “叔父,真的,官军狗咬狗,已经全乱了!你出去看看就……” 马成虎急的直跺脚。他话还没有说完,马九玉就推开他出了大帐,徐尚朝等人紧紧跟上。 “叔父,等我!” 马成虎也是火急火燎,跟着出了大帐。 “反了!反了!” 清军左翼大阵,沃申手下侥幸逃生的旗兵们仓皇不已,很快逃入了段应举部的大阵中,惹起一片骚乱。 王字营,所有大小火炮被转移了方向,很快装填好了弹药,直对西面的段应举部。 “开炮!” 段应举部官兵懵懵懂懂之时,李行中断然下了军令。 王字营的炮手们虽然狐疑,但手中烧红的铁钎,结结实实,按在了火炮的火门之上。 军纪森严,军令如山,不容他们有任何质疑。 “蓬!蓬!蓬!” 30多门火炮一起开火,烟雾缭绕,无数的霰弹奔腾而出,狂风暴雨,直奔段应举的标兵和骑兵。 惊惶不已的段部清军,立刻乱了起来。那些逃入阵中的旗兵,栽倒一片。 “射击!” 赵国豪军令下达,火铳兵们一起举起火铳,点燃了火绳。 “噼啪”的排铳声连绵不断,火铳兵纷纷开火,铅弹纷飞,织成弹流,同样直奔段应举的火炮火铳大阵。 第一排的200火铳兵射击完毕,回传火铳,接过后面递上来的火铳,继续瞄准射击。 烟雾缭绕,清脆的火铳声不绝,火铳兵们看都不看,只管装填弹药,从容射击。 王和垚所部军纪森严,军令如山,即便是士卒不明所以,即便是心头狐疑,但是随着军官们带头射击,他们跟着射击,毫不犹豫。 “弓箭手,射!” 50多名弓箭手张弓搭箭,跟随老黄一起,瞄准了段应举军中那些顶盔披甲的军官们,开始射击。 火铳兵如此,炮手如此,弓箭手如此,长枪兵也是一样。 火铳密集,连绵不断,火炮凶猛,杀人无数。 “混蛋!打错了!” “快停下来!蠢货!” “狗日的,你们要造反啊!” 所有的骂声,迎来的只是对方更为猛烈的射击。尤其是段应举的两千标兵,身处大军前沿,既要应付耿军的攻击,还要对付王和垚部的突袭,死伤无数。 “还击!还击!” 惊慌之余,段应举部的军官们反应了过来,指挥着部下官兵,组织反击。 一个个“呲呲”作响的“万人敌”扔了进来,“通通”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清军刚刚形成的一点反击,瞬间被击溃了。 一番如潮的没有预兆的屠杀之下,段应举的大军,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打乱了。 无数的清兵不被打翻在地,他们群龙无首,有战有逃,乱成了一团。 面对一盘散沙的段应举部,王字营士气大涨,打击也更加凶猛。 如此危急的关口,胜了,依然是危机重重,一旦败了,可就是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真正的战争,还没有开始。 观战的王和垚,偷偷松了口气。 他之所以临时改变战略,决定击溃段应举部,一是火炮太少,距离杰书的中军大营太远,把握性太差。 另一个原因,就是旁边碍手碍脚的段应举部。如果炮击杰书的破庙,即便能得手,段应举部如果反扑,再加上清军大阵的姚启圣、穆赫林等部,清军在战场上的优势依然很大,“王字营”甚至有灭顶之灾。 况且,这么远的距离,要能击中杰书,谈何容易? 击溃了段应举部,耿军就会腾出手来,攻击清军大阵。他们距离杰书最近,更容易和己部形成围杀。 此消彼长,这才是这场战斗的关键! “徐进战术!火炮掩护,刀盾手在前,长枪兵跟进!” 眼看段应举部一片溃乱,王和垚大声呐喊,指挥部下向前。 “好好招呼鞑子!” 和部下将士们一样,赵国豪已经没有了刚开始时的紧张。 “兄弟们,杀光了鞑子,浙江就是咱们的了!” 郑思明亲自上阵,指挥若定,蛊惑人心。 “吴三桂已经过了长江,鞑子要完了!兄弟们,好日子就在后头!” 陈子勾脸色通红,慷慨激昂。 “装填弹药!给老子轰死狗日的!” 李行中神色亢奋,又成了战争狂人。 看着一部清兵艰难集结,疯狂向前涌来,更有数百骑兵奔腾而来,有顶盔披甲的清军将领亲自指挥,似乎是要冲垮炮阵,李行中的心脏跳的更快。 “瞄准了,换霰弹!” 李行中亲自操起一门佛郎机炮,调整角度和方向,对准了前方的滚滚铁骑。 己方的那些火铳兵、长枪兵,可不一定能抵得住清军骑兵的冲击。 “噼啪”声不断,火铳齐发,向前而来的数百清军骑兵跌倒一片,一时间烟尘滚滚,人仰马翻,到处都是惨叫声和战马的悲鸣声。 火炮还没有开炮,火铳兵已经接战。 火铳声不断,人马血肉横飞,李行中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这些狗鞑子,原来也就这样!” 嘴里这样说,李行中还是没忘本分,指挥着炮手们,向段应举奔腾的骑兵们开炮。 “蓬蓬蓬!” 火炮声大作,段应举部骑兵被打的死伤累累,瘦猴清楚地看到,一个头戴“避雷针”头盔,身披锁子甲的清军将领,被打的血肉模糊,从马上飞了出去。 这他尼昂的,肯定是条大鱼! “重炮留在这里掩护,小炮都跟我上去!” 看到清军骑兵作鸟兽散,李行中立刻做了决定。 遭遇耿军、王和垚部双层打击,段应举部清军死伤惨重,再加上主将段应举战场丧生,清军的勇气立刻丧失,所有人舍弃了战场,向后逃去。 火炮、火铳不断开火,对着溃散的清兵拼命射杀。而这时候,长枪兵加入了战团。 贴身肉搏,面对长枪兵局部3~4人的攻击,丧失斗志、失去建制的清军们一片片被刺翻,到处都是惨叫声和求饶声。 “刺!” 军官们的怒吼声中,无数的长枪犹如数不尽的毒蛇,疯狂急刺,一刺一收,伴随的都是鲜血喷溅,生命的终结。 长枪迅疾猛刺,虽然有长枪兵在清军弓箭手和火铳兵的射击下不断倒下,但他们不管不顾,只是刺出长枪,快速向前。 再勇猛的清兵,往往支撑不了一两个回合,就在对方的急刺之下,血肉模糊,很快变成了一具具尸体,整个战场上都是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左翼清军失去了建制,四散而逃,被王和垚部舍命追杀,面前的大路畅通无阻,直通清军中军大营。 那里的山丘破庙,才是王和垚的真正目标。 第59章 梦一场 耿军阵地前沿,马九玉举着千里镜,看着远处激烈的拼杀场面,额头汗水密布。 这些清军的叛兵们,真汉子,他尼昂的暴起的正是时候。 再晚一刻,他的将士,就要溃逃了。 “这些家伙,怎么这么悍勇?” 眼看着红缨枪之下,一个个清军变成了血筛子,徐尚朝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是啊!靖南王的家丁,似乎也没有这么厉害!” 沙有祥满眼的惊诧,随即狠狠骂了出来。 “这些家伙真是阴险!兄弟们死伤过半,他们才出手!狗日的心真狠!” “战场上凶险异常,生死一线间。要是你,你愿意腹背受敌吗?” 提到了耿精忠,马九玉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不过,劫后余生的喜悦,已经战胜了一切的不快。 众人观望战场,大溪滩后路被抄的事情,仿佛被抛在了脑后。 “叔父,大西滩的清军,怎么办?” 还是马成虎忍不住,大声问了出来。 “这些清军想要干什么?” 马九玉没有回答侄子的话,他看着前方的战场,狐疑地问道。 “看样子,他们似乎要攻打山丘上的清军中军大营。” 徐尚朝仔细打量,也是一头雾水。 “这些家伙,好大的胃口!那里面可是有杰书和傅喇塔那些家伙!” 沙有祥惊叫了出来。 这些家伙徐徐向西,枪炮声大作,摧枯拉朽,原来是奔着杰书这条大鱼。 “让兄弟们集中攻击清军的右翼,一定要拖住对方!中路和叛军一起,灭了杰书!” 马九玉沙场宿将,立刻下了军令。 灭了杰书,福建和浙江,就都是他们的天下了。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面前,马九玉的小心脏,不争气地狂跳了起来。 “叔父,大西滩那边……” 马成虎仍然是懵懵懂懂。 “占都占了,就让他们占着!想把老子赶尽杀绝,就让他们好好等着吧!” 马九玉指着前方的战场,两眼放光。 “马成虎,你和沙将军对付清军右翼的骑兵。传下军令,杀退清军,今夜在大溪滩大摆宴席,犒赏三军!” 想前后夹击,歼灭自己,想的倒美!现在清军大营被破,回头再收拾偷袭的清军。 “听令!” 马成虎和沙有祥欣然听令,纷纷上马,向清军的右翼赶去。 无数的耿军骑士狂呼乱叫,士气高昂,纷纷策马跟上。 看他们耀武扬威的样子,似乎对面的清军,不在话下。 “将军,要不要去中军大营?这里距离战场太近,太危险了!” 徐尚朝轻声细语,笑着问道。 冰火两重天,他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只是心脏难受。 “徐兄弟,你在这里指挥调配,我去中军大营,以备偷袭大西滩的清军过来!” 马九玉看了片刻前方的交战,打马离开。 看他云淡风轻,神情如释重负,显然已经重新振作了起来。 “让标兵上去添把火,击溃清妖的中军!” 徐尚朝此刻,也是胆大了起来。 整个浙江的清军就要被击溃,接下来的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无数的叛军嗷嗷叫着向前,看他们歇斯里底、如癫似狂的样子,对这场战争的胜利,似乎是充满了信心。 沙有祥和马成虎带着部下生力军加入战场,直奔对面惊慌失措的穆赫林和蓝理部。 大好的局面忽然崩盘,本就兵力偏弱的清军,左翼崩溃,直接损失了一半的人马,立刻乱了起来。 双方羽箭呼啸,遮天蔽日,一番激烈的冲阵之后,无数骑士栽下马来。双方重新集结,又开始下一轮的冲击。 “穆赫林将军,只有击退了叛军,才能杀出一条血路,救了康亲王!” 蓝理浑身鲜血,大声提醒旁边马上的穆和林。 中军大阵,清军的阵线岌岌可危,看来马上就要被突破。 “蓝理,你说的没错!咱们就是拼了命,也要救康亲王出去!” 穆和林大声喊道,气喘吁吁。 他已经注意到大军左翼的崩溃,叛军正在舍命向山丘破庙上进攻。看样子,破庙前的清军就要崩了。 杰书要是阵亡,浙江大军也就要灰飞烟灭了。 “兄弟们,杀叛军!救康亲王出去!” 穆赫林挥舞着长刀,一马当先,蓝理和众骑兵跟在后面,狂呼乱叫,向着马成虎的骑兵所部冲去。 “兄弟们,杀清妖!” 战场的形势己方占优,马成虎部毫不畏惧,迎着穆赫林的骑兵冲了上去。 一番冲撞之下,又是满地的死尸和伤者,鲜血涂的满地都是。 马成虎重新集结人马,他看了一眼山丘上的破庙,铳声大作,硝烟弥漫,清军被打的抬不起头,也不知什么时候,清军的中军大纛被炮火打中,再也没有竖立起来。 不用问,杰书躲在了破庙里,不敢露头。 “杰书死了!” 马成虎灵机一动,大声喊了起来。 沙有祥等耿军骑兵一愣之下,也是跟着大声喊了起来。 “杰书死了!” “杰书死了!” 耿军骑兵们大声呐喊,他们挥舞着长刀,气势汹汹,斗志昂扬,向着穆赫林部,又发起新一轮的冲阵。 康亲王死了! 许多清兵的目光,向着中军大营的方向看去。就连穆赫林和蓝理,也是心惊胆战,不由自主向破庙上张望。 果然,破庙中,没有中军大纛的影子。 “杰书死了!” “杀贼!” 马成虎和沙有祥带领骑兵滚滚而来,对面的穆赫林部,瞬间陷入了慌乱。 对于那些苦苦支撑的绿营兵,甚至是蒙古骑兵来说,杰书阵亡,成了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此时,几十发炮弹疯狂倾泻在古庙中,烟雾缭绕,就连那院中的两颗大树,也被打的支离破碎。 大树轰然倒地,烟尘扑腾,清军的心气,也在那一刻骤然消失。 忽然,几发炮弹呼啸而来,把措手不及的穆赫林从马上砸下,变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原来是耿军的炮手,不失时机打了几炮。 “狗日的,乱打.炮!” 马成虎和沙有祥,以及身边的骑士们,都被惊出了一身冷汗。马成虎狠狠骂了一句,向破庙奔去的速度不减。 “兄弟们!杀清妖!” 眼看着清军中军大营烟尘滚滚,而穆赫林部骑兵被耿军骑兵淹没,姚启圣形容枯槁,白须在风中凌乱。 局势变化的太快,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大好的局面,李福部为什么要反叛? “父亲,走吧,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姚仪浑身是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父亲,会稽子弟,伤亡了两百多人。再不走,真来不及了!”尐説φ呅蛧 姚启圣像是一下子老了下来,面色凄苦,姚仪急的直跺脚。 “完了!一切都完了!” 姚启圣没有理会儿子,他摇了摇头,目光呆滞。 他的仕途梦,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花掉的五万多两银子,也打水漂了! “父亲,李荣部已经溃散,再拖下去,兄弟们就死干净了!” 姚仪无奈,叹息一声。 叛军气势如虹,每多呆一刻,都要增加无谓的伤亡。 李荣那些地方官兵,一看势头不对,早先溜了。留下姚启圣部,还不是被叛军痛扁。 陈世凯,这个王八蛋,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 “李荣死伤了快半数人马,能撑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姚启圣喃喃自语,一声哀叹,精气神全无。 “传令,撤回衢州城!” 对于李之芳,他还是相信。人做事,总有个目的才是。堂堂浙江总督,不可能反叛。 姚仪带着他的残余丁壮簇拥着六神无主的姚启圣,迅速脱离了战场,向后逃去。 耿军的羽箭呼啸、排铳齐发,姚启圣部又丢下一地的尸体和伤者。 一场恶战,双方投入兵力近三万,斗了两个多时辰,死伤累累,不知多少。清军节节后退,死伤遍野,耿军步步紧逼,锐不可当,完全占据了战场上的优势。 第60章 命运 清军中军大营,破庙并没有大门,满院的枯黄叶堆积,被残破不堪的土墙包围,院中倒是宽敞。 院中两颗参天大树,一颗是榕树,另外一颗也是榕树。 不过这个时候,都已经先后被耿军和王字营猛烈的炮火击断了。 腐烂残缺的木门,殿中的神像高大威严,俯瞰众生。大殿墙后和隐蔽处,到处都是神色慌张、惴惴不安的清军。 在他们中间,杰书和傅喇塔等将领都是目光茫然,有旗人军官掩面而泣,痛哭流涕。 枪弹不时透过门窗打进来,木屑纷飞,“噼啪”作响。 杰书不为所动,看着眼前的墙壁发呆。 颓败的破庙,似乎也正是他们命运的写照。 “康亲王,段应举战死,段应举部被击溃,整个大军左翼都崩溃了!” “康亲王,穆赫林战死,我军右翼骑兵死伤无数,已经溃散了!” “康亲王,大军右翼的姚启圣带着他的部下,逃向衢州城方向!” “康亲王,李荣部在溃散的途中,被叛军骑兵冲散,死伤惨重!” 士卒一一进来禀报,大殿中清军将士鸦雀无声,只有火器破空声不断。 “后面……能出去吗?” 良久,杰书才轻声问道,打破了殿中的一片死寂。 人生的命运变化多端,浮浮沉沉,但这样的冰火两重天,实则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就在小半个时辰前,他还是意气风发,幻想着击溃耿军,长驱直入,平定东南,建不世之功。 仅仅两个时辰,一切都灰飞烟灭,不要说剿灭对方,能否逃出生天,尚未可知。 “康亲王,后院有后门,周围都是矮地和树林,没有路,只有从前门的斜坡出去,才能回到官道上。要不然,只能从树林里……撤走!” 侍卫看着杰书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禀报道。 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杰书的心情绝不会好。 “弄清楚了没有,左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杰书轻声问了起来。 “是李福部造反,战场上忽然倒戈,击溃了段应举部,射杀了段应举,致使大军左翼溃散,从而使整个大军被……” 军士低声细语,小心翼翼。 “李福,这个狗杂种!李之芳这老奴才,他也要反了吗?咳咳!” 傅喇塔怒声喝道,跟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贝子,李之芳可是你的亲家。满汉不通婚,真是你的好亲家啊!” 杭州将军拉哈达脸色铁青,眉头紧皱,讥讽起了傅喇塔。 这个时候,他可顾不得傅喇塔是不是皇亲国戚。生死未卜,命悬一线,养尊处优的他,早已经按耐不住。 “沃申,步塔他们,肯定已经遭了毒手,回不来了!” 有年轻的旗人将领,哭了起来。 “李之芳反了,衢州城也回不去了!反贼!反贼啊!” 拉哈达几乎是嘶吼了出来。 “拉哈达,你胡说八道……咳咳……” 傅喇塔已是病入膏肓,一番激动之下,地上梅花点点。 “贝子!” 身旁的侍卫们,赶紧围住了傅喇塔。 “都别嚎了,赶紧想想办法,看怎么出去吧!” 杰书突然站了起来,一脚踢飞面前的水袋,面目狰狞,和往日的温文尔雅判若两人。 除了傅喇塔的咳嗽声,满大殿寂然无声,人人都是目光低垂,噤若寒蝉。 “康亲王,外面都是叛军,要想出去,恐怕不太容易!” 一个旗人将领,唯唯诺诺说了出来。 “废物!废物!” 杰书面红耳赤,唾液沫子横飞,几乎是咆哮着发作了出来。 “一群废物!平日里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一个个吃的脸都变了样!马不会骑了,弓不会拉了,我的八旗大爷们,你们脑袋要掉了,要被汉人杀砍掉了,你们知道吗?” 所有清军将领都停止了言语,哭泣的人停止了鬼哭狼嚎,都是惊讶地看着杰书暴起发作。 羽箭和铅弹破空声不绝,几发实心铁球砸塌了外面的窗户和门板,叛军的攻击,越来越近了。 “玩女人、赌钱、吃喝玩乐,汉人的腌臜玩意都学会了。现在好了,成了瓮中之鳖,想困兽犹斗,连胆都没了!你们这些狗奴才,都去死吧!” 杰书放声怒骂,跟着瘫倒在地,大哭大笑,像疯了一样。 “皇上,列祖列宗,快来救救我吧!我不想死啊!” 一旁的戴梓目瞪口呆。这还是那个礼贤下士、雍容华贵的康亲王吗? 生死关头,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傅喇塔脸色煞白,轻轻摆了摆手,几个侍卫上前,扶起了杰书。 “康亲王,事已至此,埋怨也没有用。还是突围吧。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傅喇塔轻声说道,说完又是咳嗽连连。 “贝子,你说的是!我是大清皇室,爱新觉罗的子孙,我不会让人瞧不起的!” 杰书接过侍卫递上来的帕子,抹了脸上的眼泪鼻涕。 “王爷,赉塔和陈世凯,恐怕是指望不上了。事不宜迟,咱们还是从小树林突围!不然就来不及了!” 脸色煞白的拉哈达,轻声说了出来。 “赉塔是指望不上,咱们从后门走!” 恢复了镇定的杰书不再犹豫,在侍卫的簇拥下,径直向庙后走去。 正面侧面都是叛军,正侧面突围,九死一生。身边的旗人将领缺乏突围血战的勇气,这恐怕是唯一的选择了。 戴梓迟疑了一下,紧紧跟上。 那些破庙前,以及破庙院中还在抵抗的清军,杰书连看都没看一眼,更不用说通知了。 这些部下,就这样被他们抛弃了? 他们可是正儿八经的八旗子弟啊! 众人出了破庙的后门,杰书犹豫了一下,立刻下了军令。 “分开走,不要再去衢州,直奔江西,走出去的,把李之芳反叛的事情,告诉岳乐!” 岳乐是满清皇室,和硕安亲王,三藩之乱爆发,岳乐被封为定远平寇大将军,率师讨伐吴三桂,如今坐镇江西,距离浙江最近。 众人听令,拽着绳子下了高坡,战马纷纷被赶下,摔伤的也无人理睬。众人牵着好马,纷纷散开,钻入了茂密的树林。 戴梓也和清军们一样,钻入树林,跟在了杰书等人的身后。 他心头茫然,这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逃出生天。 即便是逃出生天,他的锦绣前程、胸中报复,恐怕也要灰飞烟灭了。 世事无常,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到了战场上,胜负往往在片刻之间,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尽的杀戮。 甚至可能是血淋淋的屠杀! 无数的溃兵漫山遍野、杂乱无章,他们向四方逃去,蝗虫一般,密密麻麻。ωww.xSZWω㈧.NēΤ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只有溃退时的杀伤,才最能体现战果。 溃军丛中,耿军骑兵横冲直撞,手中的长刀飞舞,每一次都是鲜血飞溅,惨叫声连连。他们肆意屠戮,犹如杀鸡宰鸭,凶神恶煞,势不可挡。 耿军的火铳兵和弓箭手也是肆意开火,溃军被打的人仰马翻,一片片栽倒,其余的犹如惊弓之鸟,纷纷逃窜。有些溃军慌不择路,直接跑到了衢江旁边,他们纷纷跳水逃生,岸边扔满了兵器和铠甲。他们要么被江水冲走,要么被追赶的耿军疯狂刺杀,岸边和江面上都是尸体,鲜血染红了整个江面。 血肉横飞,鲜血淋漓,到处都是奔逃的溃军,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了原野,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一片杀戮的地狱。 不甘被屠杀的清军,他们组织起了一个个方阵,但是在耿军的火器射击下,死伤累累,很快就崩溃了。 屠戮之下,群龙无首的溃军们失去了反抗和血勇之气,要么只顾着逃窜,要么向对方跪地投降。他们惊慌失措,舍命逃窜,无数人倒地,跟着无数的马蹄人脚踩了过去,很快就成了一具具冰凉的尸体。 溃军漫山遍野,逃跑的占了多数,反抗的寥寥无几,有人单打独斗,有些结阵负隅顽抗,也有跪地投降,原野上乱糟糟一片人马的海洋。 耿军火铳兵前仆后继,死尸布满了整个山坡,终于击溃了破庙前和庙里的清军,他们迅速向前,火铳兵和弓箭手迅速占据了破庙。 “杀杰书!” 马成虎打马上了山坡,踩着横七竖八的清军尸体,一路颠颠簸簸,奔进了破庙。 殿门大开,除了满地的尸体和鲜血,连个清军的影子都没有。 “杰书呢?” 马成虎急不可耐。这可是一条大鱼! “少将军,没有……找到!” 军士找了一圈,回来禀报。 “一群废物!” 马成虎恼怒至极,当头就是一马鞭。 “少将……军,杰书可能……从庙后的……树林逃走了!” 军士抱头,哆哆嗦嗦。 “给老子进树林追!一定要抓住杰书!” 马成虎指挥着军士,急不可耐,就要入树林追赶。 “少将军!少将军!” 有耿军士卒从庙后跑了进来,大声喊了起来。 “放火了!有人放火了!” “谁他尼昂的乱放火?想烧死老子啊!” 马成虎跑了出来,来到破庙前院,站在破墙上向后看去,只见高坡下火焰腾空,正在从西向东,一路烧去。 这是那个狗日的放的火? 马成虎翻身上马,打马向山坡下而去。 第61章 烈焰灼心 “放火!” 看着眼前的树林,王和垚冷冷下了军令。 桐油浇了上去,火势冲天而起,从东南向东北,熊熊燃烧,浓烟滚滚,腾空直上。 “老五,杰书他们,会从这里出来吗?” 郑思明心头忐忑。 这可是条大鱼! 杀了杰书,江南震惊,天下震惊!可不能出了差错。 “除非他想被烤成烤乳猪!” 王和垚看了看熊熊燃烧的烈火,信心十足。 这要是在后世,他非被判个故意纵火罪、焚烧森林罪、破坏环境罪、残害小动物罪等等。 数罪并罚,估计他要唱《黑狱断肠歌》了。 郑思明点了点头。 不用问,王和垚是要守株待兔,用火把杰书等人逼向东北。 要不然,杰书等人冲出树林,西行不到三四百步,可就是通往江郎山中。 王和垚让李行中等人侦察地形,阴差阳错炮击不成,反成了杰书等人逃生的通道。 果然,随着飞鸟腾空,兔子、野鸡、狐狸等等逃出树林,没有多久,无数旗兵灰头土脸,纷纷钻出了树林。 看到树林外如此多的火铳兵虎视眈眈,旗兵心惊胆战,步骑都有,纷纷调头向东逃去。 只要能躲过对方的攻击,就可以逃入山中保命。 “射击!” 郑思明冷哼了一声,挥挥手。 “噼啪”声连绵不断,排铳齐发,沿着林边逃窜的旗兵,一个个载倒,人仰马翻。一些清军距离山坡不过三四十步,却是咫尺天涯,被打的浑身血窟窿,难以逃生。 风催火势,黑烟腾腾,不断有清军逃出小树林,或是骑马,或是徒步,要么投降,要么成了冰冷的尸体。 终于,一行人马走了出来,为首的年轻人狼狈不堪,但雍容华贵,让王和垚眼睛一亮。 康亲王杰书,正白旗都统,大清征南大将军,征讨东南的主帅。 这条大鱼,终于没有漏网。 在杰书的旁边,则是一些惊魂未定的旗人将领,如杭州将军拉哈达等,另外还有几个汉人幕僚。 看到带头的是王和垚,火铳兵们平枪瞄准,虎视眈眈,杰书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理了一下头盔,大踏步走了过来。 “站住!” 郑思明眉头一皱,大喝一声,想要上去阻止,却被王和垚拦住。 “看来袭击我的人是你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杰书在王和垚身前几步站住,目光中有些不甘,有些困惑。 “不为什么,因为我是汉人。这是汉人的江山,我要替汉人夺回属于他们的东西。” 王和垚语气平静,神情自若。 “看你应该是读书人,你读先贤之书,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难道不应该建功立业,匡护朝廷,何苦与反贼为伍?” 杰书不甘心的反问,让王和垚冷冷一笑。 “当今之朝廷,只是你满人的朝廷,又和我汉人何干?别的不说,光是头上这辫子,我数百万无辜汉人成了刀底游魂。至于禁锢民智、奴我百姓、愚我同袍,就更不用说了。” 王和垚看了看周围,已经有些不耐烦。 战局未定,他那里有时间在这里和杰书胡扯。 “剃发易服,那时本王还没有出生,对此只能表示遗憾。如今天子厚待汉人,礼贤下士,你年纪轻轻,何不归于朝廷,荣华富贵自不必说,还能一展胸中抱负。你要自信斟酌,千万不能一错再错,误了大好前程。” 杰书侃侃而谈,温文尔雅,让王和垚不由得生出一丝惋惜。 可惜,说一套做一套,要不然,也就不会有“剃发易服”和“文字狱”了。 “厚待汉人,礼贤下士?你也能说得出来!” 王和垚冷冷一笑,开始了他的长篇宏论。 郑思明很不耐烦,但却想听听王和垚的巧舌如簧。说实话,从王和垚的日常演讲中,他受益匪浅。 “留辫子犯的罪我就不说了,就说这个迁海令。为了对付台湾,从广东到山东,沿海迁界30到50里,从顺治八年开始,到现在整整25年,还没有结束。老百姓辛辛苦苦盖的房子,种的田地,养的鸡鸭,种的瓜果蔬菜,就连小孩子的玩具,一顿饭全都没了。谁敢反抗,马上就砍头!老百姓没吃没穿,拖儿带女,只能饿死病死。一个迁海令,沿海的百姓死了一半。” 王和垚转向“王字营”的部下,声音高了250度。 “兄弟们,你们里面,肯定有人是从海边迁过来的。回去问问你们的父母,朝廷是怎样祸害你们的。我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没人性的狗皇帝!” “禽兽不如的狗鞑子!” “杀了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队伍里,不断有怒骂声响起,一时间人声鼎沸,气势汹汹。 “你说的好听,还不是为了你的个人野心。” 杰书慌了起来,赶紧驳斥起王和垚来。他抬起头来,面向王和垚身后的“王字营”将士们,大声呐喊了起来。 “兄弟们,本王知道你们都是被王和垚胁迫的,杀了此贼,本王保你们一辈子荣华富贵,高官厚禄!” 杰书的话,让后面的绿营兵们面面相觑。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但却没有人站出来。 “兄弟们,满清已经完了。要不然,这个康亲王怎么会被我们抓到?旗人生下来就有银子粮食,你们有吗?看看眼前这些旗人,一个个锦衣玉食,脑满肠肥,红光满面,家里都有奴婢下人伺候。再看看你们,一个个面黄肌瘦,吃过几次肉,有没有穿过新衣裳,有没有吃饱饭,只有你们自己知道。你们今天过的苦日子,活的像狗一样,被人踩在地上瞧不起,就是被这些人逼的。你们说,该怎么对付他们啊?” 王和垚大声呐喊,目光看向了部下的绿营兵们。 “杀了狼心狗肺的鞑子!” “杀了狗鞑子!” 怒骂声纷纷喊起,营兵们怒不可遏,眼看就要阻挡不住。 “你……妖言惑众!” 杰书不自觉退了几步,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身处险境。 “妖言惑众?” 王和垚一声冷笑,继续蛊惑人心。 “看看这位康亲王,多雍容华贵,因为人家命好,天天好吃好喝。人家一道炒白菜,白菜外面的都扒掉,只留菜芯,炒一盘菜得十几棵好白菜。至于小炒肉,那就更不用说了。把小活猪打晕捆好,用刀从脊梁骨上割条肉下来。这是为什么?因为活猪肉鲜嫩美味。人家上茅房,有好几个年轻漂亮的女子给人家擦腚,擦完了用温水洗,那叫一个舒坦。人家每顿饭有40道菜,10荤10素10凉10瓜果糕点。一顿饭,够你们挣一辈子的。再说到……” “别听他胡说,我没有,我没有!” 杰书面红耳赤,大声呐喊了起来。 他虽然骄奢淫逸,但还没有到这样的地步。 这个王和垚,这不是往他身上泼屎盆子吗! “杀了他们!” 一个年轻的火铳兵满脸通红,大声喊了起来。 “杀了他们!” “杀了这些鞑子!”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将士们纷纷喊起,许多人都是红了眼眶。 “王和垚,你……蛊惑人心!” 杰书脸色发白,颤声吼了起来。 大约他也发现,口舌之争,他不是王和垚的对手。 “蛊惑人心?” 王和垚冷冷一笑,脸上恢复了一本正经。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杀我汉人百万,这也是蛊惑人心?留发不留头,血腥杀戮,这也是蛊惑人心?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这也是蛊惑人心?迁海令致使上百万汉人流离失所,尸积如山,这也是蛊惑人心?旗人高汉人一等,生下来什么都有,靠汉人来养活,这也是蛊惑人心?” 王和垚的声音,猛然大了起来。 “多说无益,还是多想想,到了阴曹地府,怎么向汉人谢罪吧!” 手握红缨枪的王和垚杀气腾腾,“王字营”的将士更是面孔狰狞,杰书心头惧怕至极,“噔噔”后腿几步。 “王和垚,我大清已经坐稳江山,你就不怕日后朝廷追责下来,将你满门抄斩,凌迟处死吗?” 杰书困兽犹斗,开始恐吓起王和垚来。 “你的大清已经摇摇欲坠,就要被我汉人推翻!杰书,你杀我百姓、奴我同袍,助纣为虐,罪大恶极,我饶你不得!” 王和垚飞身到了杰书身前,长枪从杰书咽喉直刺而入。 杰书眼睛圆瞪,全身抽搐不止,他双手抓住了枪杆,鲜血从口鼻流出,却发不出声来。 王和垚抽出长枪,鲜血狂喷,杰书缓缓倒下,一动不动。 “饶命啊!” 一众旗人将领中,好几个瘫倒在地,磕头碰脑,就像鸡啄米一样。 就连那个戴梓,也是软倒在地上,脸色煞白,像是被抽了脊梁骨一般。 “卑贱的尼堪,老子和你们拼了!” 拉哈达鼓起勇气,拔出刀来,直奔王和垚,后面几个红着眼睛的旗人将领紧紧跟随。 瓮中之鳖,不过是无谓的挣扎。 “一个不留!” 王和垚面色铁青,转过身去,大步走开。 “准备!射击!” 郑思明大声厉喝,火铳声响起,片刻之后,又停了下来。 “五哥,那些个投降的旗人怎么办?” 陈子勾轻声细语。 “一群无用的寄生虫而已。饶他们一命,让他们去打扫战场。以后军中的粗活重活,就归他们了。” 王和垚冷哼一声,心情压抑至极。 民族的苦难太多,时刻烈日灼心。不过,他并不是嗜血狂魔,也并不想肆意杀戮。对于这些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旗人,正好让他们体验一下生活,感受一下人生的不易。 不过,遇到那些冥顽不灵、罪大恶极者,他不在意大开杀戒。 说到底,汉人打败了汉人。就凭几十万旗人,什么“满万不可敌”,也想征服大好河山,狗屁! 第62章 伤亡与缴获 战事终于结束,原野上归于平静,偶尔传来零星的火器声和惨叫声。尐説φ呅蛧 “刘文石,把所有缴获的马匹集中起来,今晚可能有用!” 郑思明满脸的汗水,在大营中纵马奔跑。 “猴哥、老黄,命令兄弟们严阵以待,要是马九玉部有异动,不要客气!” 打马一直向前,看到王和垚蹲在营兵们的尸体前发呆,郑思明下马,走了过来。 六百多具尸体放在荒野上,悄无声息,王和垚心头黯然,轻声叹了口气。 一旦到了战场上,两军交战,生死难料,牺牲在所难免,谁也无法免除。 他忽然在想,如果早早和马九玉联手,会不会伤亡更小一些? “传令下去,把兄弟们的尸体都火化了。收集好所有人的骨灰,等打下了杭州城,我要建一所忠烈祠,来祭祀他们。” 王和垚摇摇头,振作了起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世上也没有卖后悔药的。或许,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大人仁义,兄弟们跟着大人,死也值了!” 张黑领令,心悦诚服。 “火化尸体时,所有的将士都要在场,给阵亡的兄弟送最后一程!” “遵命!” 张黑领令离开。 “老五,你要打杭州城?” 赵国豪显然吃惊不小。 “不错!今晚就会北上,夺了杭州城!” 王和垚断然说道。 “这叫斩首行动!夺了杭州城,招兵买马,后面还有很多大战!” “斩首行动?可是只有三千多人马……” 赵国豪还是惴惴不安。 “对付杭州城那些虾兵蟹将,三千人马足够了!” 以前不敢,是因为手下将士没有归心。现在军心可用,自然是无所畏惧了。 看到过来的郑思明,王和垚郑重叮嘱了起来。 “大哥,传令下去,凡是阵亡的兄弟,按照花名册,每人抚恤25两,等打下了杭州城,尽快筹措,送到他们家人的手上。” “老五,放心吧。这事我马上办!” 郑思明点头答应。刘文石那里,伤亡应该统计的差不多了。 600多将士,每人25两,这可就是十五六万两银子了。 这么多银子,从那里来,只有后面筹措了。 “战场上的缴获,只有三千多两银子。500多匹战马,600多副铠甲,1000多把鸟铳,100多门大小火炮,刀枪羽箭不少,火药留下来不多。” 仿佛知道王和垚要问什么,郑思明加了一句。 要不是马九玉抢了大部分,缴获更多。可他有什么办法,人少不说,还没有几个骑兵,就是抢也跑不过马腿。 “银子先发给活着的兄弟,论功行赏。铠甲战马都分下去,先军官再士卒。火器归李行中和陈子勾调拨使用。” 王和垚目光所及,一队俘虏被押了过来,戴梓走在队伍之中,垂头丧气,完全不见往日的神采。 “停一下!” 队伍停下,王和垚走了过去,在戴梓等人面前站定。 “戴梓,你是汉人,也是个人才。你自己好好想想。” 王和垚说完,面向了周三。 “周三,不要难为他,他是汉人,没有大恶。” “大人放心,小人明白!” 周三心知肚明,把懵懵懂懂的戴梓带走。 “老五,为什么不杀了他?” 郑思明看着戴梓的背影,很是不屑。 这些投机取巧、热衷名利的无耻之徒,不如杀了痛快。 “把他留在军中,剃了他的辫子,将来自有用处。” 王和垚哈哈一笑,对郑思明说道。 “这家伙是个铸造火器的奇才,有大用!” 此人在历史上有些名气,据说造出了冲锋枪,不妨留下来,看看他的本事。 “你呀,真是越来越奸猾了!” 郑思明反应过来,也是笑了起来。 “大哥,我去看看伤兵!” 王和垚朝着远处,大声喊了起来。 “田二,把我的药箱拿来!” 看样子,他又要重操旧业了。 “这么多麻烦,都是我去处理?” 郑思看着王和垚,目瞪口呆。 一大堆事,他就这样全抛给了自己。 “大哥,今天这场大胜,浙江清军元气大伤,咱们正好积蓄力量,卧薪尝胆,养精蓄锐,过上个三五年,咱们兄弟提兵北上,直捣黄龙,闹他个天翻地覆!你应该高兴才是!” 王和垚哈哈笑道,他指着自己的药箱,脸上一丝无奈。 “军中医官太少,这些外伤,我还是比较有经验。我去了,既可以救人,又可以稳定军心,一举两得。你说,你不帮我分担,谁帮我分担?” 王和垚的话,让郑思明摇头苦笑。 自己跑前跑后,反而成了理所当然。 “好好好,你去吧。你那张嘴,刚好可以向那些俘虏们说教。许多人是浙江子弟,可以补进来,增加咱们的实力!” 郑思明说完,眉头微微一皱。 “咱们兵少势弱,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该怎样打算?” 几千人马,总不能单打独斗,那样很快就会被人吞并,或者被清兵歼灭。 “耿精忠被郑锦掣肘,马九玉部伤亡惨重,估计没有多少反扑的力气。浙江清军死伤惨重,正好有一段缓冲的时间,咱们可以积蓄力量。” 王和垚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吴三桂部在湖广和江西与清军大战,鞭长莫及,所以,我想……” “奉吴三桂为主公,听调不听宣,厉兵秣马,以备不测!” 郑思明脱口而出。 “大哥,还是你懂我的心思。军中的医护人员太少,我想,等小宁从京城回来后,让她主管军中的医护。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再说了,队伍总要壮大,我管不了那么多。” 王和垚岔开了话题。 “这些话,你留着给小宁说,她最听你的话了!” 郑思明的话语中,有些酸味。 “好好好,我来说!” 提起郑宁,王和垚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就要离开。 “也不知道,小宁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郑思明惆怅完,抬头看向了远处,忽然冷哼一声。 “老五,你走不了了,对面有人来了!” 王和垚也是一惊。他抬起头向前看去,烟尘滚滚,一群人策马赶了过来。 看这些人威风凛凛、顶盔披甲的样子,恐怕是耿军的将领们。 这是要共进晚餐? 第63章 斩首行动 马九玉等人打马过来,看着挎着药箱的王和垚,一脸的疑惑。 “在下马九玉,敢问那位是王和垚王将军?” “原来是马军门,在下王和垚,这是我大哥郑思明,我四哥赵国豪,失礼了!” 王和垚三人一起行礼。 这个马九玉高大威猛,三缕清须,双目有神,很是有些气势。 “你是王和垚王将军?你们就是余姚六君子?” 马九玉大吃了一惊。 这几个家伙如此年轻,却干下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 “马军门,在下正是王和垚。见笑了!” 王和垚抱拳行礼,郑思明和赵国豪也是如此,心里都是傲娇。 “王兄弟,你这是要作甚?” 马九玉下了马,疑惑地指了指王和垚身上的药箱。 “马将军,兄弟我粗通医理,这是准备去给受伤的兄弟们疗伤。” “王兄弟,你还有这本事?” 马九玉又是一阵惊诧,他抱歉行礼。 “王兄弟,今天的事情,多谢了!” “马军门,举手之劳,感谢就免了,能不能分我些缴获?我这些部下,可都是穷光蛋!” “王兄弟,我的缴获也没有多少,兄弟们快半年没发饷银了。” 马九玉摇摇头,表情很是无奈。 “王兄弟,接下来,你何去何从啊?” 王和垚看了看周围,抱拳行礼。 “马军门,咱们借一步说话。” 马九玉看了一眼王和垚,哈哈一笑。 “请!” 二人离开,远离了众人,在火势熄灭的山丘一侧停下。 “王兄弟,有话直说!” 马九玉直言直语,目光不停看向南方,显然心里急躁。 “马军门,耿精忠鼠目寸光,不可为主。想必其中的难言之隐,马军门一目了然。” 王和垚也不隐瞒,实言相告。 “王兄弟,你的意思是……” 马九玉看着王和垚,目光炯炯。 “兄弟我帮你挽回了败局,咱们结盟,互为兄弟,有难同当。” 王和垚说完,眼睛直盯着马九玉。 “这……” 马九玉看着王和垚,踌躇不决。 王和垚的意思是要脱离耿精忠单干。这些事情,他做不了主,只能从长计议,强迫不得。 “王兄弟,这些事情,我还得禀报靖南王。不过,你可以放心,你我相安无事,有事通报一声,哥哥我必前来增援。” 马九玉的话半真半假,王和垚沉吟一下说道: “马将军,如今浙江清军精锐灰飞烟灭,曾养性曾将军困守温州,马军门想不想挥军北上,直取杭州城?” 直取杭州城! 马九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王兄弟,你有把握拿下衢州城?陈世凯部官军,可还在后面。” 马九玉眼里,都是惊讶。 衢州城的清军和陈世凯部两面夹击,王和垚却已经想着杭州城了。 没有几万人马,能拿下杭州城吗? “马军门,如果你我齐心合力,一定能取下衢州城!” 王和垚马鞭指着北面大溪滩的后方,轻声一笑。 “陈世凯本来想堵哥哥,断了哥哥的粮道,两面夹击。现在他反倒被哥哥夹在中间,把自己给堵死了。况且他只有五千兵马,成不了事。” 王和垚的话,让马九玉哈哈大笑了起来。 攻取杭州城或许太遥远,先灭了陈世凯,解决了后顾之忧才是燃眉之急。 “哥哥,那些战场上的缴获,能不能分我一点?” 王和垚试探着问道。 “兄弟,你想要多少?” “银子粮草我不要,分我些火药火炮就行!” “好,就冲着兄弟你帮了哥哥,哥哥我答应了你!” 马九玉松了口气。只要不提银子就行。 “那就多谢哥哥了!” 王和垚哈哈一笑,随即正色道: “兄弟有一事相告,还请哥哥不要介意。” “兄弟直说就是!” 马九玉笑容满面,连眼睛周围的皱纹都张了开来。 陈世凯不过区区五千兵马,已经不放在他的眼里。况且,北面有自己和王和垚,南面是仙霞关,陈世凯进退两难,就看他如何抉择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哥哥有了这么多缴获,将士们也有了奖赏。还望哥哥约束部下,不要为难百姓。他们已经够苦了!” 王和垚马上躬身一礼。 “兄弟,一言难尽!要不是上面断了饷银,哥哥我也不至于……” 马九玉摇了摇头,面有难色,随即哈哈一笑,伸出手来。 “王兄弟,哥哥一定会约束部下!咱们一言为定!” “多谢哥哥!一言为定!” 王和垚也是伸出了手掌,二人紧紧相握,都是笑了起来。 “兄弟,杭州我也想去,不过,没有上面的军令,哥哥我是那里也去不了!” 马九玉指着南面的大溪滩,冷冷一笑。 “陈世凯这个狗贼,他不是想堵我的后路吗,我先让他知道,什么是偷鸡不着反折把米!不过,衢州城这边……” “哥哥放心,衢州城包在兄弟的身上,绝不会给哥哥分心!” 王和垚自信满满,向对方告别。 马九玉瞻前顾后,也不知是不是劫后余生,心灰意冷。 弄的部下大将如此懈怠,不思进取,这个耿精忠,可真是个人才。 “一言为定,兄弟保重!” 马九玉志得意满,拍马走开。马成虎打马过来,他看着王和垚,脸上挂起了笑容。 “王将军,你的部下,不错!你,更厉害!” “马将军,你的骑兵也不错!不过,你能不能告诉你的兄弟们,不要再祸害百姓了!” 王和垚笑着说道。这个年轻人,戾气太强,希望能有所改变。 “王将军,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马成虎一板脸,打马告辞,抛下一句话来。 “希望将来,咱们不要在战场上遇到!” 王和垚无奈摇摇头。如果有那么一天,只要这些人不祸害百姓,他也不会难为对方。 郑思明打马过来,冷冷哼了一声。 “马九玉来者不善,看样子是想对我军下手,不过兄弟们严阵以待,那些家伙才退了回去。” “打铁还需自身硬!什么时候,都要靠自己!” 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战场上,和各国之间一样,没有永久的友谊,只有永恒的利益。 郑思明看着远处的衢州城,眉毛一扬。 “老五,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 “大哥,你说呢?” 王和垚眼里都是笑意,反问了过来。 “杭州城?” “是,杭州城!” 王和垚郑重其事,马鞭斜指。 “衢州城里虽然辎重如山,但杭州城只多不少。夺了杭州城,招兵买马,开仓放粮,安抚百姓。这样一来,咱们就在浙江站稳了!” 王和垚踌躇满志,郑思明一口打断。 “想的倒美!李之芳是满清的浙江总督,兵部侍郎,位高权重,他要是背后偷袭怎么办?” “位高权重?他现在不过只是一个脱不了干系的反贼而已。” 王和垚冷冷一笑。 “杰书死了,拉哈达死了,傅喇塔死了,皇亲国戚掉脑袋的一大堆,李之芳完好无损,他说得清吗?你不要忘了,天下人都知道我是他的手下。我造反,他脱得了干系吗?” 王和垚目光冷厉,郑思明瞠目结舌。 “那……接下来怎么办?” “凉拌!你叫人把李福带过来,我有要事交代,不会让李之芳扯后腿!” “老五,李之芳万一真鱼死网破,那该怎么办?” 郑思明还是有些不放心。 “那我就只有炸开城墙,来个鱼死网破了!” “鱼死网破?那你还要不要李若男了?” 郑思明又瞪大了眼睛。 “大哥,你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再强调一遍,我和李若男,只是朋友,她是我的红颜知己。你地明白?” “明白!枕头边的红颜知己!你就嘴硬吧,总有你认账的时候!” 郑思明打马离开。王和垚看着远处的衢州城,眉头微微一皱。 李之芳会不会就范,他也不敢打包票。人心难测,何苦李之芳这样的老奸巨猾之辈。 不过,这些读书人,人心皆私,一个功名利禄,已经让他们为之疯狂,更不用说性命攸关。 良禽择木而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些话用在这些读书人身上,百试不爽,再也恰当不过。 “五哥,你还去不去伤兵营……” 陈子勾打马过来,满脸笑容。 今天的收获,可是不少。 “我不去你去?记住了,马九玉会派人送火药火炮过来,可是要看好了!” 王和垚打马就走,不忘叮嘱。 火药火炮! 陈子勾的脸上,笑开了花。 目光扫及,看到一色水光溜滑的高头大马被赶了过来,陈子勾赶紧上前查看,眉开眼笑,脸上笑开了花。 “石头,有多少?” 陈子勾激动之余,向拿着账册统计缴获的刘文石。 “瞧给你乐的,532匹!跟个守财奴一样!” 看陈子勾吃了蜜蜂屎的兴奋劲,刘文石觉得好笑。 “532匹!这小子可以建一营骑兵了!” 陈子勾又是眉开眼笑。 浙江清军精锐灰飞烟灭,从现在起,就是王字营的天下了。 “532匹战马,可是死了600多兄弟!” 刘文石的话,让陈子勾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 连给自己换匹好马的小心思,也飘到了九霄云外。 “狗子,别愁眉苦脸的!等到晚上火化了尸体,就要连夜北上,攻夺杭州城。事多着呢!” 刘文石立刻岔开了话题。 “什么?攻夺杭州城?” 陈子勾大吃一惊,差点跳了起来。 “此事兄弟们都知道,这叫斩首行动,你没听说吗?” “杭州城!斩首行动!” 陈子勾的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 第64章 人精 “这个猪狗不如的逆贼!” 大溪滩的战事传入耳中,李之芳目瞪口呆之余,狠狠打了李福两个耳光。 “蠢货,你还有脸回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忘恩负义的狗贼!” 李之芳怒不可遏,不知道是骂李福,还是骂王和垚卖主求荣。 谁都知道,王和垚是他李之芳带入军中,无论如何,他李之芳是洗不脱这个“纵奴行凶、图谋不轨”的罪名了。 主帅主将一窝端,浙江精锐灰飞烟灭,只有陈世凯一部苟延残喘,耿军北上,还不是犹如无人之境? 乱了,全乱了!浙江乱了,天下全乱了! “是是是,是小人无能。” 李福脸都不敢捂,高大的身躯随着李之芳急促的来回踱步而转动。 “这个狗贼!我要将他碎尸万段,将他的骨头剁碎了喂狗吃!这个卖主求荣的畜生!” 李之芳狠声骂着,忽然停下了脚步,满眼的疑惑。 “这个狗贼,他没有投靠马九玉?” “回大人,没有。王和垚回到了自己营中,马九玉则是去了大溪滩。小人估摸着,他是去找陈世凯了。” 李福小心翼翼回道。 “陈世凯完了!全完了!全完了!” 李之芳脚步急促了起来,脸色铁青,怒不可遏。 “段应举完了、陈世凯完了、骑兵完了,他尼昂的全完了!” 李之芳歇斯底里,吓得李福畏畏缩缩,汗水直流。 浙江绿营精锐全军覆没,李之芳这个浙江总督,成了最大的背锅侠,翻身都没有可能了。 “康亲王他们的尸体,都还在王和垚军中吗?” 李之芳问了起来,脚步不停。 “回大人,康亲王、宁海将军、拉哈达等人的尸身都在王和垚军中。大人的意思是……” 李福懵懵懂懂,看向了李之芳。 “你说吧这些尸身要回来,交给朝廷,咱们能逃过一劫吗?” 李之芳的话,让李福大吃一惊。 “这个……,小人可说不准!” 以当今天子的善变和心狠手辣,恐怕前途不容乐观。 像是想起了什么,李福赶紧从怀里掏出书信,递了上去。 “大人,这是王和垚给大人的书信。大人不妨一看。” “书信?” 李之芳一愣,停下脚步,诧异地接过李福递上的书信,随即坐了下来,皱着眉头看了起来。 李之芳看完,没有再发怒,反而平静了下来。 五十知天命,事实上,他早也过了暴跳如雷的年龄。 朝廷大员被杀,朝廷大军灰飞烟灭,事已如此,他又能如何? “李福,事已如此,说说看,接下来咱们何去何从?” 李之芳的目光,看向了唯唯诺诺的李福。 “大人,小人是大人的人!小人以大人马首是瞻!” 李福恭恭敬敬,满脸赔笑。 “滑头!” 李之芳哼了一声,眉头紧皱。 “这里没有外人,你说实话,咱们还能回归朝廷吗?” “大人,小人不敢乱说。” 李福看了看周围,弯下腰,低声细语。 “不过,天下谁都知道,王和垚那小子是大人的部下。王和垚杀了杰书和傅喇塔,这罪过,恐怕不是大人这样一个汉臣能承担得了。” 李福说完,稍稍站直了身子。 浙江已失的局势下,想拿杰书等人的尸身免除杀身之祸,异想天开。 除非,李之芳能够平了王和垚和马九玉等人,占领整个浙江。 李之芳脸色难看,重重点了点头。 杰书和傅喇塔都是皇亲国戚,封疆大吏,不要说皇帝,光是朝中那些旗人,就能让自己万劫不复。 至于皇帝,在他面前,一切以利益为重,六亲不认,建宁公主的儿女被处死,就是前车之鉴。 自己,怎么就提拔了这么个无情无义的白眼狼? “王和垚这个人,你和他在军营中相处的时间长。你怎么看?” 这个王和垚,藏的够深,骤起一击,直接改变了浙江的形势。 也许,改变的是天下的形势。 “大人慧眼识珠,王和垚这狗贼,确有过人之处!” 李福看着李之芳的脸色,小心翼翼。 “王和垚有练兵统兵之能。他练兵不同于一般人,军纪森严,令行禁止。他在战场上击溃段应举,就是这样。那些个部下官兵,有些人迷迷瞪瞪,有些人不愿意,但军令一下,谁也不敢违抗。而且,个个都是拼命!” 李福低声道来,李之芳不时点头,不时陷入沉思。 “你说的不错。王和垚练兵,似乎是泰西之法,不过又不一样。泰西火器犀利,讲究列队射击,那个“万人敌”,一个顶得上一门小炮,尤其凶残。王和垚的练兵……” ““万人敌”?他的“万人敌”不是用完了吗?” 李之芳瞬间反应了过来,气恼至极,狠狠一拳打在桌子上。 “这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他骗的老夫好苦!” 李福赶紧站直了身子。 精明如总督大人,也被王和垚玩弄于股掌之上,个个都是人精。 “八旗兵烂透了,现如今杰书、傅喇塔都死了,朝廷上,老夫是呆不下去了!” 李之芳目光幽幽,又陷入沉思。 叛军攻入浙江,两年多时间,浙江州县或降或叛,先后陷入叛军之手;许多城池朝复暮失,反复易手,浙江遭受战火涂炭,地方之茶毒,百姓之困顿,苦不堪言。 田园荒芜,残破萧条,曾经富甲天下的浙江,已是满目疮痍的残垣断壁了。 “大人,还有,这个王和垚,似乎很会蛊惑人心。他在杭州城和龙游县练兵,他在上面一番话,下面那些个泥腿子个个哭的稀里哗啦,打起仗来,个个嗷嗷叫,一点都不怕死。” 李福的话让李之芳眉头一皱。 “蛊惑人心!他还有这本事?” “是的,大人!” 李福又弯下腰,低声细语。 “进城的时候,小人清清楚楚看到,他给那些部下和降兵在剃辫子。有些人哭爹喊娘,但没有人闹事。那个王和垚在队伍里面走来走去,一个大光头,说的天花乱坠,原来他带头剃掉了辫子。” 李福的话,让李之芳睁大了眼睛,半晌没有出声。 王和垚这个奇葩,让自己去帮他,他真以为自己是三头六臂啊! “大人,浙江,还有江南,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又是李福,好奇心作祟,语不惊人死不休。 “李福,我小看了你,你也很会藏拙啊!” 李之芳暗暗摇头。连自己的家丁,都能看明白,浙江已经是个死局。 “大人,那个王和垚,能成事吗?” 李福弯下臃肿的身躯,试探地问道。 “两三千人,谈成事为时过早。杰书死了,整个江南也乱了,天下大乱啊!” 李之芳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伤感。 “浙江完了,朝廷恐怕最多占据北地。这个时候,没有什么君臣之义,更没有什么力挽狂澜,只有你我的身家性命。” 李之芳的话,让李福冷汗直流,心头狂跳。 原来,总督大人心中,早已经有了定夺。 “你不用担心,你的家人,军中将官的家人,我已经让李寿快马加鞭去了杭州城。稍安勿躁吧。” 仿佛看穿了李福的心事,李之芳冷笑一声,忽然抬起头来,目露精光。 “大小姐和那个王和垚,是不是已经……” “大人,小人真不知道。大小姐每次来,王和垚那些兄弟都在一起。小人想,他们二人或许互有爱慕,但绝没有那些事情。” 李福心惊肉跳。王和垚和李若男即便是如胶似漆,他也不会向李之芳禀明。这样一来,他岂不是成了知情不报,李之芳还不劈了他。 “攀龙附凤,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他也配!” 李之芳狠狠瞪了一眼李福,想发怒,却最终无语。 王和垚,已经不是他的门下狗了。 李福暗暗摇头。不是人家王和垚想攀高枝,而是你女儿李大小姐千方百计,想成为人家王和垚的入幕之宾。 “大人,王和垚这一造反,你在京城的家眷……” 李福下意识地问了起来。 “王和垚早已经告诉了大小姐。现在算起来,若男应该已经已经在北上的途中了。” 李之芳说完,忽然眉头一皱,狠狠骂道: “这个狗日的王和垚,给若男灌了什么迷魂药,若男这么听他的!” 李福战战兢兢,不敢说一句话。 王和垚未雨绸缪,提前告知李若男北上接家眷南归,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李之芳骂完,坐回了椅子上,脸色阴沉。 “你亲自出城,告诉王和垚,让他进城,我要见他一面……” 顿了片刻,李之芳低声叮嘱了起来。 李福连连点头,忍不住问道: “大人,王和垚要是不愿进城怎么办?” “他会进城的!” 李之芳指了指书信,冷冷一笑。 “你以为他让人陪大小姐进京,只是为了带公子出京?他是明摆着告诉咱们,只要敢对他不利,大小姐和公子……” 李之芳不由得一阵后怕。尛說Φ紋網 难道说,当日王和垚让他的义妹进府,就已经安排了这一切? 如果是这样,这个王和垚,可真是心如深海针了。 “大人,小人这就去城外!” 李福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退了出去。 他出来,不知不觉已是汗流浃背。 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第65章 大难临头时的人心 李福离开,书房外李.禄的声音又响起。 “大人,城中的旗人要逃走,还打伤了看守城门的军士!” “全堵回去!打伤军士的都抓起来,扔到大牢里去!” 李之芳一阵头疼,不耐烦地说道。 这些个贪生怕死的家伙,胆子都吓破了,连衢州城都不敢呆了。 “大人,那里面,可是有好几个王公贵人……” 李.禄小心翼翼地回道。 “不管是谁,就是天王老子,也给我关起来,一个不准放出城去!要是谁敢违抗军令,格杀勿论!” 李之芳眉头一皱,声音高了起来。 都这个时候了,还狐假虎威!平日里趾高气扬,那是因为杰书、傅喇塔这些人在,给他们几分面子。 现在杰书这些人都死了,还充谁的大爷? “是是是,小人这就去办!” 李.禄赶紧领令离开。 “大人,李军门在外求见!” 军士的声音再度响起。 “李荣,有事吗?” 李之芳按捺住心头的烦躁,走到了书房门口。 “大人,小人前来领罪!” 李荣跪倒在地,磕头碰脑。 “起来吧。你部伤亡过半,已经尽力了!” “谢大人!” 李荣站了起来,却没有离开。 “李荣,先回去吧。后面有些大事,本官还要你的帮衬。” “大人尽管吩咐,小人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小人告退!” 李荣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李之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大难临头各自飞。每个人都在寻找退路,也不知道有没有退路。 李.禄刚刚离开不久,军士在房门外禀报。 “大人,姚启圣姚大人求见。” “请他进来吧。” 李之芳暗暗嘀咕,放下了茶杯。 姚启圣这个时候来,不知所为何事? 难道他逃回城中,是来追责王和垚临阵叛乱的事情? “总督大人!” “姚大人!请坐!” 二人分头坐下,片刻沉寂之后,姚启圣迫不及待开口。 “总督大人,听说康亲王为逆贼王和垚所杀,不知道是真是假?” “姚大人,不但康亲王被杀,宁海将军傅喇塔、杭州将军拉哈达、福建提督段应举,还有副都统穆赫林,都被王和垚所杀。他们,都已经阵亡了!” 李之芳看着姚启圣,伸出手来,阻止了对方。 “姚大人,我知你是耿介之人,我实言相告,王和垚叛乱的事情和我无关。我提拔他,只是感激他救了我的女儿,谁知道引狼入室,悔之莫及!” “总督大人,下官不是问这个。下官也是才知道,原来是王和垚叛乱。” 姚启圣似乎并不怀疑李之芳。 堂堂兵部侍郎,浙江总督,形势一片大好,怎么可能叛乱? 即便是耿精忠当了皇帝,还能给他一个百官之首不成?不要忘了,吴三桂才是周王,才是各路叛军兵马之尊。 “姚大人,那你是……” “总督大人,下官心中不安。下官就是想知道,还有翻盘的机会吗?” 他看着李之芳,眼中热芒绽放。 “陈世凯部还有五千人,加上总督大人的标兵两千,还有杭州城的骑兵五千,下官的千人,或许还可以一搏!不如今夜就出兵,灭了城外的叛军!” 抛家舍业,才弄了个温处道佥事,谁知道一场叛乱,又被打回原形,还落了个一贫如洗,全都是因为这个逆贼王和垚。 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姚大人,你呀,想的太简单了些。” 李之芳看着这位精力充沛的爱官之人,同样也是精明强干,有些才华。 “杭州城那些旗兵,你应该有所了解,除了祸害百姓,指望他们打仗,无异于缘木求鱼。陈世凯所部,不过两千标兵堪用。加上你我,整个浙江,只有五千人!不是我长他人志气,一个王和垚,咱们恐怕都对付不了!” 李之芳的话语听在耳中,姚启圣呆了片刻,这才点点头,恍然若失。 “大人说的是!今日战场上所见,王和垚部训练有素,火器犀利,尤其是那些兵将,人人舍生忘死,思之让人心惊!” 李之芳摇头苦笑。这么骁勇善战的虎贲,却是自己提拔之人一手铸就。何其讽刺! “总督大人,浙江的大局,难道真的是无力回天?” 姚启圣还有些不死心。 浙江一乱,和江西连成一片,整个长江以南岌岌可危。大清朝廷,恐怕是危机重重了。 “姚大人,局势急转直下,谁也没有料到。何去何从,你自己拿主意吧。不过,本官有一句话,想和姚大人说说。” 李之芳见姚启圣神情落寞,忍不住出口相劝。 “大人请讲!”仦說Ф忟網 姚启圣精神一震,坐直了身子。 “姚大人,天下动荡,各地战事胶着,孰胜孰负,难以预判。不如蛰居乡里,静观其变。” 李之芳幽幽说道,这何尝不是他的心境。 “大人,莫非你也心灰意冷,要躬耕于南原了?” 姚启圣惊诧地问了出来。 李之芳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自己卷铺盖滚蛋,回会稽老家种地养老了。 自己花了那么多银子,那么多心血,全都打水漂了? “康亲王、宁海将军,这么多皇亲国戚、朝廷重臣殒命,本官能置身事外吗?” 李之芳苦笑道:“姚大人,言尽于此,一路珍重吧!” “下官告辞!” 姚启圣不得已,只能告辞离开。 李之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此君年过半百,却还是热心功名利禄,好胜心十足。 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 姚启圣心事重重出来,儿子姚仪正在衙门外等候。 “父亲,总督大人是什么意思?” 姚仪迫不及待地问道。 “死了这么多皇家人,他这个总督大人,已经是阶下之囚了!” 姚启圣自嘲地一句。 幸亏他不是浙江一省大员,否则此刻也是惶惶不安,不是投靠叛军,就是只有逃之夭夭了。 即便如此,他的仕途之梦,恐怕也做到头了。 “父亲,那咱们怎么办?就这样完了吗?” 姚仪还是满脸的不甘。 舍尽家财,千辛万苦,浴血沙场,舍生忘死,到头来机关算尽,一夜回到解放前。 “还能怎么办,偃旗息鼓,蛰伏待机吧。” 姚启圣苦笑一声,迈步向前。 蛰伏待机? 也不知道,他这一辈子,何时才有“机”?还有没有机会有这个“机”? 第66章 心中的辫子 临近黄昏,残阳夕照,衢州城南门外,“王字军”大营。 打扫完了战场,火化完了尸体,大军北上,驻扎于衢州城外,做北上前最后的一件大事。 剃掉每个人头上的辫子。 “呲呲!” 剃刀轻轻挥动,头顶的“金钱鼠尾”随着剃刀的移动,纷纷跌落。一个个士卒鱼贯上前,接受“剃辫”。 “二哥,我不想剃!万一被官兵发现了,我可就是反贼,死定了!” 长长的等待剃发的队伍里,二狗满脸不愿意,向前面的田二低声嘟囔道。 “王大人、郑大人都剃了辫子,你怕什么?” 田二嘴角上扬,很有些不屑一顾。 跟着王和垚一伙人,一场场打打杀杀下来,他早已经不把官军放在眼里。 “那万一官军打过来……” 二狗还是心头不安。 “打过来个屁!什么狗屁王爷、背子、将军,都给一锅端了,还打过来?我呸!” 想起树林外王和垚杀杰书的那一幕,田二就觉得兴奋。 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朝廷王爷,那脸白的跟女人一样,凭什么吃好的穿好的,就因为他是旗人? “二哥,话虽如此,万一官军秋后算账……” 二狗还是有些害怕。 “秋后算账?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田二斩钉截铁,打断了同乡的话语。 “不为别的,就为了咱们能过上好日子,吃饱穿暖,不受人欺负。镇上的刘麻子,县衙的赵扒皮,你不恨吗?你还想受他们的欺负?” 二狗默然不语,脸上的不情愿,去了大半。 “看见没有,陈大人,十八岁,和咱们一样。你知道他以前叫什么,是干什么的吗?” 田二偷偷指着队伍前面,横眉冷对着剃辫子将士的陈子勾。 “他是什么?” 二狗一下子起了兴趣。 “陈大人以前是吃百家饭的,叫狗子,跟你一样,是王大人帮他起的名!” 田二轻声细语说道,一边挪动脚步向前。 “叫花子!” 二狗差点惊叫了出来。 “陈子勾,陈子狗,陈狗子。原来是这样!” 二狗偷偷看了一眼冷酷的陈子勾,收回目光,轻声笑道: “二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问了猴哥的。猴哥也是大岚山巡检司的,和李大人一样,炮打的好。对了,李大人家里可是富裕人家,家财万贯。人家都不怕,你怕个啥!” “田二!” 说话间,已经到了田二,剃头师傅,其实也是队伍里的将士,喊了起来。 “田二,表现不错,好好干!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队长了。一会自有军令通知。” 看到是田二,陈子勾脸色缓和了些,鼓励起了手下将领。 “多谢大人!” 田二喜出望外,想要跪下,被陈子勾眼睛一瞪,赶紧讪讪坐在了椅子上,接受剃掉辫子。 “王字营”中,什长管10人,队长管50人,都是低级军官。田二自入“王字营”,打了四五仗下来,已经是50人的军官了。 “军中严禁双膝下跪,否则军法从事!” 陈子勾冷冷说道,目光转到一旁,马上满脸笑容。 “五……大人!” 王和垚和郑思明都是晃着一颗大光头,看起来和以前差不多,但二人的心情却是和以前天壤之别。 “陈子勾,你已经是一营的把总,将士们面前,不要卑躬屈膝的,有个长官的样子!” 郑思明板起脸来,训斥着自己的小弟。 “是,大哥,不,将军!” 陈子勾赶紧收起笑容,不自觉站直了身子,挺起了胸膛。ωww.xSZWω㈧.NēΤ “王字营”扩为五营,每营800人,李行中、赵国豪、陈子勾、候元一、黄立仁,五个大岚山巡检司的老人,各领一营。 候元一就是瘦猴,黄立仁就是老黄,只不过大家习惯了平时称呼。 至于郑思明,他是王和垚的左右手,王和垚担任大军主帅,他则是统领全军的副帅。 “子勾,剃掉辫子,没什么事情吧?” 王和垚看着场中十几个“剃头匠”挥刀割辫,轻声问道。 “大人放心,有些哭哭闹闹的,不过都剃了辫子。没什么事情!” 陈子勾不自觉地想满脸赔笑,终于忍住。 “要和将士们谈心,不要……” “大人,求求你了!我不要剃辫子啊!” 王和垚的话语被打断,几个人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士卒连声求情,赵国豪怒容满面,正在怒斥。 “把这脑袋后的猪尾巴剪了!不然军法从事!” 士卒被拉上椅子,被两个老兵按住,士卒拼命挣扎,死活不肯。 “放开他!” 王和垚几人过来,郑思明脸色难看,喊了起来。 士卒被放开,站了起来。军营里,所有的将士都在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你为什么不愿意?” 郑思明脸色铁青,怒意上涌,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剃!” 士卒二十出头,个头笔挺,听他说话,似乎读过几年书。 “你是汉人吗?” “大人,我…是汉人!” 郑思明怒容满面,士卒心虚地回道。 “中华文明数千年,汉人有留这猪尾巴的风俗吗?” 郑思明不知不觉怒容满面,吼了起来。 “我不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不想剃!” 士卒还在嘴硬。看来,他并不接受王和垚的思想。 “你也配做汉人!” 郑思明冷冷一句,伸手指向了军营外。 “带着你的猪尾巴,滚出军营!立刻!” 要是军中有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猪”,他以后还怎么带兵。 读书人,不知春秋大义,华夷之辩,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滚!” “滚出军营!” 几个营中将士,包括刚剃掉辫子的张黑等人,指着士卒,纷纷戳指怒骂。 “赶出军营!” 郑思明大声怒喝,陈子勾摆摆手,两个老兵上前,把士卒向营外拖去。 “我剃!我剃!” 士卒惊慌失色,连连摆手。 “你为什么又要剃掉辫子?” 郑思明惊讶于此人的善变。 “我这出去,能干什么,还不得饿死啊!” 士卒哭了起来,满脸的鼻涕眼泪。 “我什么都不会,外面乱糟糟的,不定被砍了脑袋。我不走,剃就剃吧!” 士卒的话,惹起场中的一片哄笑,王和垚等人都是摇头。 “剃掉辫子,打上10军棍,以立军法!” 郑思明大声怒喝道。 士卒剃掉了辫子,满脸苦相,垂头丧气下去接受惩罚,引起一片哄笑。 众人目光相对,都是摇了摇头。 头上的辫子容易去掉,但除去心里的辫子,仍需时日和努力。 第67章 说教 “兄弟们,听我一句!” 王和垚大声喊道,所有人都是抬起头来,看着他。 郑思明头皮发麻。王和垚,又要开始他的说教了。 “兄弟们,我等起兵,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要强迫你们割掉辫子吗?是要动粗,才能让你们割掉辫子吗?” 王和垚走入了队伍之中,一边说教,一边徐行。他走到一个手关节粗大的年轻士卒面前,在他胸前轻轻捶了一拳。 “让你剃掉辫子,你心甘情愿吗?说实话!” 士卒尴尬一笑,说不出话来。 “回答我,大声点!” 王和垚脸色一板,厉声呵斥。 “回大人,有一些不愿意!” 年轻士卒抬头挺胸,大声回答。 “我听不到,士兵!” “回大人,有些不习惯!” 年轻士卒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场中所有将士都听的清清楚楚。 “对了,虽然你不愿意,但你还是剃了,为什么?” “因为军令如山!” “军令如山,本应该是用在战场上,不是剃掉辫子上!” 王和垚大声怒吼,面向了所有将士。 “三十年前,甚至二十多年前,满清朝廷为了让你们的父亲、祖父剃掉头发,留成这金钱鼠尾,被杀了多少,你们知道吗?如果他们还在世,你们可以去问问他们,他们愿意吗?剃成这小辫子,他们半夜流过多少泪?你们知道吗?” 王和垚的话,让所有的人都是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出来反驳。 “你可以留成金钱鼠尾,但得得你自己心甘情愿,而不是不留辫子,就砍你的头,这是怎样的禽兽朝廷,才能干出的事情!” 王和垚怒吼完,转过头来,面对着年轻士卒。 “你现在知道,为什么要剃掉辫子吗?” “回大人,因为这是被官府强迫留的,不是心甘情愿!” 年轻士卒声音响起,依然是中气十足。 “对了!因为你们是汉人,所以,你不能留辫子!不能留这用你们先人的血和泪染成的辫子!” 王和垄大声说教,郑思明心魂激荡。 王和垚的话,字字说到了他的心里。他相信,也说到了许多将士的心里。 他郑家满门忠烈,数人死于抗清的国难,不就是复中华衣冠吗? “你以为你打仗是为什么,为了那半两一两的饷银?你是为了自己能住上好房子,娶上好媳妇,是你的爹娘儿女吃饱穿暖,是为了他们不受欺负,永远不会忍饥挨饿!” 王和垚的声音在营中回荡,营兵们脸色严肃了许多,不自觉纷纷站直了身子。 “兄弟们,剃掉辫子,挺直了腰杆,活的像人一样!” 郑思明大声喊了起来,为王和垚的演讲做了注脚。 “继续!” 陈子勾大声怒喝了起来 剃辫子重新开始,这一次,哭哭闹闹的声音显然小子许多。 “老五,好一张神嘴!我都差点掉眼泪了!” 赵国豪轻声一笑,竖起了大拇指。 王和垚轻声一笑,目光所及,那个俘虏的戴梓,也站在了剃辫子的队伍中。 “大人,斥候来报,陈世凯带着队伍从南面过来。看样子死伤不少,剩下千人左右,像是吃了败仗!” 张黑打马过来,大声禀报。 “哦!” 王和垚不由得一惊,随即冷冷一笑。 陈世凯不过五千兵马,马九玉所部最少还有上万,再加上马九玉士气正盛,陈世凯哪有取胜的道理。 战场上,可是要讲实力的! “偷鸡不着反折把米!想去抄马九玉的后路,现在倒好,被人家堵成了瓮中之鳖!” 赵国豪哈哈笑了起来。 郑思明、李行中等人也是摇头。马九玉这些家伙果然是睚眦必报,这么快就击溃了陈世凯部。 “大人,要不要兄弟们准备,和马九玉的部下一起,灭了陈世凯?” 张黑兴奋地说道。 一番排铳,一顿“万人敌”,就能让陈世凯吃不了兜着走。 “就是!大人,下令吧!一顿火炮下去,陈世凯绝对逃不掉!” 瘦猴也是脸色泛红,兴奋不已。 “穷寇莫追!” 王和垚摇摇头,熄灭了众将的熊熊战意。 “陈世凯已是穷途末路,他手下都是绿营兵,放他一马,也是给李之芳一个面子。” 被王和垚否决,众人都是垂头丧气,无精打采。 “做好准备!别让陈世凯钻了空子!” 郑思明大声呐喊,众将纷纷跑开。 果然,很快,烟尘滚滚,大队的清军灰头土脸,步骑都有,舍命地向衢州城方向逃去。 而在他们背后,凶神恶煞的马九玉部紧紧跟随,他们横冲直撞,雪亮的马刀霍霍,那些逃跑不及的清军纷纷被砍杀当场,血腥至极。 虽然都参加过历次血战,但看到那些惊慌逃窜者被砍杀的血肉模糊,无处可逃,众将士还是觉得残忍。 慌不择路,许多清军从王字营大阵前逃过,连自己侥幸逃过一劫都没有觉察到。他们紧催马匹,惊惶不已,只顾着逃窜。 马九玉部紧随其后,如狼似虎,舍命追杀。经过王字营大营时,他们和陈世凯的逃兵一样,都对王和垚部选择了无视。 双方旋风一般冲过了王字营大阵,留下尸骸满地,直到衢州城南城头的火炮声响起,陈世凯部和马九玉部都被打翻了数人,马九玉部才怒骂着退了回来。 而陈世凯部,则是绕着城墙逃向了北面,看来是要从另外一个城门逃进城去。 也不知道,最后能活下多少人? “王和垚,你也太不厚道了!光看不干,害我损失了几十号兄弟!”Www.XSZWω8.ΝΕt 马九玉部追兵过来,领头的将领气愤异常,在马上向王和垚发起了牢骚。 王和垚定睛一看,原来是“暴力男”马成虎。 “马将军,我这兄弟死伤惨重,又没有骑兵,只能给你口头上喝彩助威了!” “马将军,天色不早,赶紧回去吧。晚上还能睡个好觉!” 郑思明也是笑着大喊了起来。 “信你个鬼!” 马成虎黑着脸摆摆手,打马带着麾下离开,连个招呼也不打。 “我勒个去!这家伙,真没有礼貌!” 赵国豪不屑地牢骚了一句。 “大人,李福来了,说是有要事!” 天色暗了下来,王和垚正在犹豫要不要连夜北上,田二过来禀报。 众人都是狐疑,李福这个时候来,难道是李之芳有请? 王和垚冷冷一笑。这个李之芳,果然是读书人、老狐狸! 先见见李福,且看他有什么鬼把戏。 第68章 我是汉人 衢州府衙门,月色迷茫,火把熊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凶神恶煞。 走过高大的门楼,迎面是“衢州府署”四个匾额大字,几个风吹雨刷,已经发白的灯笼微微摇摆,无不影射出这个王朝的破败。 王和垚走上府衙门前的台阶,绕了进去,一眼望去,衙门大堂灯火辉煌,他看了看院中持枪执刀,站成两列的官兵,微微一笑。 这个时候,多大年龄了,还整这些没用的,实在是太幼稚了! “王大人,你自己进去,总督大人大堂等候,小人就不作陪了。” 李福黑着一张脸,称呼从“王和垚”,变成了“王大人”。 “多谢哥哥!咱们回头坐坐,好好喝上几杯!” 王和垚微微一笑,抱拳一礼。 “千万别,千万别叫我哥哥!小人我这头皮发麻!” 李福摆摆手,赶紧走开。 “哥哥,一定有机会的!早晚是一家人!” 王和垚冲着李福的背影喊了一声,莞尔一笑,带着陈子勾和田二向前。 都这个时候了,还避个屁嫌! “都有!” 不知谁狐假虎威地喊了一声,直道两侧的官兵举起刀枪,在直道上方形成一个长长的“刀阵”甬道,从衙门口的影壁后,一直到衙门大堂。 这是欢迎仪式,还是下马威? 王和垚带着陈子勾二人,笑意盈盈,穿过刀枪“甬道”,进了衙门大堂。 “见过总督大人!” 陈子勾二人在外等候,王和垚进去,向着李之芳躬身一礼。 “你这背主求荣的小人!你还有脸来见本官?” 看到王和垚一颗大光头,一袭长衫右衽,李之芳愣了一下,黑脸骂出一句。 自己前程尽毁,身败名裂,还不是拜这小人所赐! “大人此言差矣!” 王和垚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面带笑容,不徐不疾。 论打嘴炮,他一般不太服人。 “大人,小人舍弃荣华富贵,走上这艰险无比的造反之路,何来求荣一说?至于背主,小人救了您的女儿,双方扯平,您也不是在下的主子。大丈夫恩怨分明,相比民族大义,总督大人的小恩小惠,在下只能弃之不顾了。” 王和垚抱拳行礼,一本正经。 小恩小惠! 李之芳气的鼻子都歪了,他气极反笑,眼神如刀,声音不自觉高了十三度。 “王和垚,你倒是说说,什么是你的狗屁民族大义?” 如果说眼神可以杀人,王和垚此刻已经被凌迟三五次了。 “总督大人,你爆粗口了!” 王和垚哈哈一笑,看了看周围。 “大人,来者是客,小人在外面忙活了一整天,饥渴难耐,能不能给上杯茶,解解渴?” “要茶喝,你就不怕你狗头不保?” 李之芳没好气地看了一眼王和垚,摆摆手,一旁的李.禄倒了一大碗茶,板着脸过来,“腾”地放在了桌上。 “李管事,还是你实在,知道我渴,用大碗。要是总督大人,肯定是一小杯!” 王和垚端起茶碗,一口气喝了大半碗。 “这衙门大堂,来的不乏军中粗汉,小茶杯那能够他们用。那些粗汉半月不漱口,味道大得很,你那个碗,正好没洗过!” 李.禄像他的主人李之芳一样,冷言冷语。 “粗汉好,身子壮,没有口蹄疫!” 王和垚一阵反胃,仍旧是笑容满面。 “大人,把外面那些兄弟都撤了吧。大家站了那么久,不嫌累吗?” 李之芳盯着王和垚看了片刻,这才面向李.禄,扬了扬头。 李.禄摆摆手,院中人纷纷离开,只剩下几个狗熊一样的壮汉警戒。 “王和垚,平定耿藩唾手可得,你大好前程,为什么非要这样?” 李之芳眼神痛苦,恨铁不成钢问了出来。 王和垚陡起波澜,击溃朝廷浙江大军,更对杰书等人痛下杀手,这一招毒辣至极,可以说,直接断了李之芳的后路。 现在谈什么让王和垚重回朝廷,改邪归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王和垚这一击惊世骇俗,也堵了他王和垚自己的后路。 荣华富贵、锦绣前程你不要,你是失心疯了吗? “因为我是汉人,我要为了我的汉人斩妖除魔。这就是我的民族大义!” 王和垚郑重其事,正色说道。 “说到底,你还不是和吴三桂、耿精忠之流一样。其目的,也不过是为了那掌控众生的权力。” 李之芳看着王和垚,冷冷讥笑。 “华夷之辩,春秋大义,民族之痛,难道比不了小小的权力和富贵?” 王和垚朗声而言,话语中有了那么一丝慷慨激昂。 “跟着总督大人,我王和垚是可以富贵逍遥。但我不想我的族人被奴役,被欺凌,被愚昧而弯下了脊梁。李大人,你知道我们这些汉人的心痛吗?” 李之芳脸上的的讥笑,渐渐消失不见。 他看着王和垚,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满脸的疲倦。 “大人,满清如何待我百姓,你明了于心。左手屠刀,右手剃刀,剃发易服,大兴文字狱,奴我百姓,毁我文明,自明末以来,我汉人精英被诛杀殆尽。你和我,不过汉人中的残次品而已。” 王和垚继续侃侃而谈,脸上的表情丰富至极。 虽然不懂王和垚口中的“残次品”是什么意思,但看他脸上轻蔑的笑容,李之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那你还和我这个残次品说什么,自己搞你的造反大计去,你何必来找老夫?” 李之芳脸色勃然一变,发作了出来。 硬生生被这家伙摆了一道,还要在这里受教,李之芳的火气一下子冒了起来。 “大人,不要动怒,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王和垚轻声一笑。这个糟老头子,性子还挺烈的。 不是他来找自己的吗,怎么成了自己求他? “那你来告诉我,你心目中的天朝上国,又是什么样子?” 李之芳一时语塞,赌气似地回了过来。 “我心目中的中国,一个尚武、开启民智的上邦,万国来朝,宾服四夷。百姓富裕、自信独立,文化灿烂,文明播于四方。我不要我的百姓困苦不堪;我不要他们奴颜婢膝,唯唯诺诺,任人奴役。” 王和垚的话,让李之芳心神恍惚,痴痴呆呆,惊心动魄之余,不自觉脱口而出。 “如果老夫不和你合作呢?” “那也没有什么,你带你的部下离开,衢州城给我。我需要一块根据地招兵买马,也需要这衢州城的辎重、火炮、铠甲、粮食等等。” 王和垚开起了老狐狸的玩笑。 “你倒是试试,看你能不能打得进来?” 李之芳瞪起了一双牛眼。 “粮食、铠甲、火炮,你想的倒美!你以为老夫是你的辎重官吗?” “要炸毁这城墙还不容易,几个炸药包而已。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大人愿意守,小人来攻就是。” 王和垚哈哈一笑,表情十分欠揍。 “你真给大小姐去了信,让她去京城?” 李之芳忽然岔开了话题,眼神炯炯,看的王和垚心里发毛。 “大人,进衢州城前,我已经让人带书信给她。大小姐现在还没有来找你,她应该已经动身北上了。”小說中文網 李之芳虎视眈眈,他也确实没有什么能隐瞒的。 “若男这一去京城,不造反也变成造反了。” 李之芳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王和垚,又是怒目而视。 “你给我女儿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她什么都听你的!” “大人,说实话,我也在赌!” 王和垚一本正经,心里也有些发虚。 “大小姐心地善良,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知己。我相信她的选择。” “你就这样相信她?你不怕她带兵前来灭了你?” 李之芳紧盯着王和垚的眼睛,让他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 “我从来不怀疑自己的朋友!” 王和垚目光坚定。这一次,终于可以坦坦荡荡。 “朋友?” 李之芳冷哼一声,看着王和垚,目光中不无讥讽。 “你最好不要有什么其它心思!否则……” “大人,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大人饱读诗书,堂堂士大夫,存天理,灭人欲,你不会以为是灭掉人之常情吧。大人,你这书是白读了!” 王和垚哈哈大笑,反驳了出来。 “你也配!” 李之芳悻悻一句,有些恼羞成怒。 “夺衢州城做什么根据之地,鼠目寸光!衢州府全府不过13万人口,光是杭州城一处,就有20多万。选也不会选地方,猪头一个,废物一个!” “好好好,我猪头一个,废物一个!” 王和垚暗暗脸红,也哭笑不得。和这些久谙民情的循吏比起来,自己确实在细节上差上不少。 不过,这李之芳训自己跟训训孙子一样,是谁给他的底气和勇气? 加上俘补,自己就四千兵马,这点人去攻打浙江重镇杭州城,实在是有些不自量力。别的不说,光是杭州满城常驻的兵马,就比自己多。 “知道你想什么,杭州城的八旗兵,爷传父,父传子,一个月练上一次,烂泥一团,不足为患!” 仿佛知道王和垚在想什么,李之芳冷冷一笑。 “我要是你,就连夜带兵北上,攻下杭州城,江南震动。这样一来,就可以割据一方,招兵买马,以图大事!” 李之芳的话,让王和垚微微一笑。 英雄所见略同。 攻下杭州城,占据东南,的确是让人心动。 王和垚沉吟片刻,这才开口。 “大人,你倒是何去何从?” “我怎样?等你占了杭州城再说!” 李之芳斩钉截铁,脸色变的阴沉。 “大人,攻下杭州城不是问题。但你得借小人点东西才是。” 王和垚皮笑肉不笑,一点都不客气。 王和垚出城时,天边的残月高悬,孤寒冷清,大地朦胧无声,唯有昆虫的鸣叫声此起彼伏。 而远处无声北去的衢江水,泛着月光,让人发痴。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王和垚心里,不由自主冒出这两句诗来。 他摸了一下自己冰凉的大光头,心头一阵恍惚。。 李若男肯定在北上的途中。也不知道,她此刻在做些什么? 还有那个高青,有没有嫁人?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地想到她? 第二卷(终) 第1章 丙辰之夏 大清康熙十五年四月十日,浙江,杭州府南。 通往杭州的官道上,旌旗飞舞,尘土飞扬。三千步卒,一千骑兵,四千清军将士,阵容齐整,迤逦向北,脚步匆匆,忙而不乱。 看打扮,他们和普通绿营兵无异,所不同的是,他们右臂上都绑以红布条,以显示其和绿营清军的区别。 如果脱掉头盔或白帽,他们的特征再也明显不过,清一色的大光头,仿佛佛门武僧,只差了头上的疤点。 不用问,这就是王和垚麾下的四千“王字营”将士了。 而夺下杭州城,就是“王字营”目前唯一的目标。 衢州距离杭州400多里,尽管有辎重粮草和炮车等物,五日急行军下来,大军如今距离杭州城,不过五六十里。 几百里行军,大军已经有些疲惫,但依旧是斗志昂扬。 一场场恶战下来,这支队伍,已经是阵容肃穆,有了几分百战之师的威武。 “…… 手持钢刀九十九, 杀尽胡儿方罢手。 我本堂堂男子汉, 何为鞑虏作马牛。 壮士饮尽碗中酒, 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 不破黄龙誓不休。” 将士们沿着官道,唱着军歌,半只脚都没有踩进两旁的农田,更不用说惊扰地方百姓了。 官道两旁的田间,站满了注目观望的百姓。他们粗布葛衣,面黄肌瘦,有些人热天还穿着破旧的棉袍,浙江民生凋敝,可见一斑。 “这些官军,看起来很不一样啊!” “官军能这么精神,真是少见!” “这好像不是官军,也不是叛军,还唱歌呢!” 百姓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这样整齐的队伍,还真是少见。 最重要的是,这些官军不扰民,秋毫无犯,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 滚滚的行军洪流当中,王和垚、郑思明等人夹杂在队伍之中,牵马徐行。 四月初夏,已经是热天,尽管避开了中午,但众将领都不忍心劳累战马,不到万不得已,能步行尽量步行。 看着官道两旁田间劳作、衣衫破旧的百姓,许多人身上的衣服补丁加补丁,拖着一条丑陋的辫子,王和垚眉头紧锁,心头压抑。 他这个人,虽然热情洋溢,天性乐观,没心没肺,但太过感性。 他也是农家子弟,大热天田间劳作,汗水滴在地上八瓣,那滋味,可是刻骨铭心。 太阳底下辛苦劳作的百姓,可真是让人心酸! “老五,杭州城那么多鞑子,城墙那么高,真要攻打吗?” 距离杭州城越来越近,李行中就越紧张,心脏都开始跳的不正常。 “怎么了,三哥?是不是吓得裤裆开裂了?” 王和垚猥琐地一笑,没个正形。 “在我的字典里,没有退缩,只有横冲直撞!尤其是,我已经装了那么久的孙子!” “我也不想再装了!那滋味,真不好受!” 李行中赞同王和垚的观点,他现在是甲胄贯身,黝黑剽悍,往日的“娘炮”形象荡然无存。 “老五,你说,杭州城的鞑子,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官军衢州大败的消息?” 李行中问完,赵国豪又跟着接上。 “三弟,四弟,你们要牢记,老五如今是一军之主,在将士们面前,千万能以兄弟相称。这是军令,谁都不能违背!” 郑思明不满地看了一眼两个结拜兄弟,目光又瞟向了周围。 将士们都是急着赶路,并没有人注意到上官们的谈话。 王和垚莞尔一笑,郑思明越一本正经,就说明他心里的压力越大。 尤其是现在,已经和官军分道扬镳,随时都是刀光血影,郑思明整天都是黑着一张脸,连他都怵上三分。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在众军面前,只有一个主帅,那就是老五!要是没有了尊卑,没有上下有别,谁还听老五的!” 果然,郑思明黑着一张国字脸,开始维护起王和垚的威信和形象来。 “大哥放心,兄弟们也就是私下里说说,大家都知道军中的规矩,大哥放心!” 赵国豪尴尬一笑。相比李行中和陈子勾等人,他更吊儿郎当。 “大哥放心,兄弟们知道了!” 李行中也赶紧随着赵国豪说道。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余姚六君子,王和垚虽然是小弟,但他却是不折不扣的主帅。 而王和垚在“王字营”将士心目中的地位,也是无人可以替代。 刺枪术、医术、火器术、个人勇力,再加上一张神嘴…… 他们兄弟几个,谁也没这个本事,谁也不能如王和垚一样获得军心。 “清军知不知道无所谓,反正我也没有打算只靠偷袭。实在不行,来硬的就行!”ωww.xSZWω㈧.NēΤ 王和垚笑着说道,打破了尴尬。 郑思明精明强干,谨慎果敢,是一个完美的执行者。就是有时候,太过严肃了点。 “老五,这是一场恶战,关系到咱们能不能在浙江站稳脚跟。要是拿不下杭州城,你考虑过后果吗?” 郑思明皱眉说道,很不满意王和垚的漫不经心。 杭州城,东南重镇,赋税重地,京杭大运河的起点,是块大大的肥肉。 但也是块烫手的山芋,决不能掉以轻心! 到时候不要一击不中,反而把江南的清军全给引来了。 “要是拿不下杭州城,兄弟我就只有去裸奔了!” 王和垚朗声一句,随即冷哼一声,一脸的不以为然。 “区区一座杭州城,还不放在我王某人的眼里!” 杭州的城墙,有南京厚,有南京高吗? “到时候攻下了杭州城,咱们招兵买马,然后一路北上,南京、扬州、天津卫、京城……” 赵国豪刚要问,王和垚的嘴里,已经口粲莲花,煽动性十足。 “夺下杭州之后,凭浙江的钱粮,招兵买马,只要三万精兵,足可以横行天下。如今清军在湖广、江西和吴三桂对峙,难以抽身。等咱们兵练好了,北上夺取江宁,然后继续北征,夺了京师。” 王和垚的话,让众人都是面面相觑,惊愕于此君的狂…傲。 先不说他的狂言诳语,他难道真有本事,能破了固若金汤的杭州城? “是不是都被惊的裤衩开裂?” 看着众人满脸的震惊,王和垚哈哈大笑了起来。 浙江清军灰飞烟灭,湖广清军被吴三桂大军牵制,浙江、江西、湖南,整个江南的抗清力量联为一体,北上江宁,江山北望…… 江山北望!李定国、郑成功、张煌言等前人没有实现的事业,由他们这些不肖的后辈来完成! “我们的裤衩没开裂!你的小辣椒是不是吹没了?” 王和垚的玩笑,让郑思明紧张的情绪也缓和了许多。 “我就是奇怪,江南如此富裕,吴三桂为何坐失良机,一直在湖广转悠,就是不肯挥兵顺江而下?” “一个人的格局,决定了他最终的结局!” 王和垚感慨万千,摇了摇头。 “当年吴三桂不该引清军入关,他做了,以至于一家老小都被李自成干掉。如今吴三桂垂垂老矣,壮志凋零,竟然想和满清划江而治,当真是鼠目寸光、与虎谋皮!既然要坐断江南,又不发兵顺江而下,攻取南京、镇江,隔断漕运,绝了满清江南的钱粮供给。吴三桂一贯短视如此,见怪不怪,却当真让人扼腕叹息!” 王和垚的感叹声,让周围几人都是连连点头。 湖广、江西、浙江、江苏、广东、福建,长江以南六省,钱粮赋税占了大清朝的四成。而江苏和浙江,就占了两成多。吴三桂要是夺了南京,断了大清朝廷的赋税重地,清军还不知道能不能坚持打下去。 也许,康熙已经带着他的满清八旗们,早早逃到关外去了。 胡无百年运!可惜了数百年的黑暗和沉沦! “王大人,你这张神嘴,真是让人信服!” 赵国豪看了一眼郑思明,由衷地恭维起了王和垚。 “这不叫神嘴,这叫洞悉天机,捕获人心!王大人忧国忧民,总是怀有一颗赤子之心,他就是当了皇帝,也是理所当然!” 一旁的刘文石,脸不红心不跳地恭维起了王和垚。 “刘文石,王大人要是当了皇帝,郑大人、赵大人、李大人几个就是王侯贵胄,你就是户部尚书!” 老黄哈哈笑了起来,脸上的苦大仇深消失了大半,显露出年轻的一面。 周围的中低层军官和士卒,都是哄笑了起来。 郑思明、赵国豪等众将心头都是一惊,不由自主,一起看向了王和垚。 这家伙,怎么让这个初夏如此炎热? “刘文石、老黄,借你们的吉言!要是我当了皇帝,赏你们每人十个泰西白奴,让你们不成人形!” 王和垚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像他已经夺了天下,登基称帝了一样。 “兄弟们,你们知道吗,要是日后夺了南京城,我一定要把这地名改过来。南京就是南京,绝不是什么狗屁江宁!”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不屑地撇撇嘴、摆摆手。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江宁和南京,同一个地方,难道有区别吗? 难道说,仅仅因为前明叫南京? 真是个幼稚倔强的...小孩! 第2章 大势 刘文石和老黄半真半假的话语,让郑思明、赵国豪等人都是心里燥热。 始于龙游,终于江山,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有些人不由自主想起这些谶语来。 这岂不是预示着,杭州城轻而易举,已经是“王字营”的囊中之物! “大人,浙江清军精锐都给咱们灭了,咱们为什么不夺了金华府、绍兴府这些地方?那可比杭州城好夺多了!” 果然,老黄心痒难耐,忍不住问了出来。 众人也都是看向了王和垚。其实,这也是他们的疑问。 就比如金华府,顺路而过,里面就那几个毛毛兵,顺手就解决了。 “老黄,你要杀一个恶人,是先砍他一只手,断他一条腿,还是先砍掉他的脑袋?” 王和垚的话,让老黄一愣,一旁的赵国豪恍然大悟。 “砍了头,一了百了。断手断脚,还不是照样能行凶作恶!老……大人,你真是神机妙算!” 赵国豪兴奋之余,声音大了点,郑思明眉头一皱,赵国豪讪讪笑了起来。 “这是李之芳的好介绍,也是我的本意。” 王和垚哈哈一笑,毫不隐瞒。 “如今吴三桂和满清打到了节骨眼上,可以说是你来我往,犬牙交错。吴三桂后劲不足,也许到了明年,满清就要反扑了。所以,咱们这一下,就是要打蛇七寸,先占了杭州城,让整个东南都乱起来!” “老五,那你现在怎么……?你有把握攻下杭州城吗?” 郑思明热血澎湃,仍然不能掩饰自己的担心。 他刚才已经问过这问题,却被王和垚避重就轻地糊弄过去了。 “怎么进杭州城,我心里有数,兄弟们不用担心。这个搅动天下大局的“斩首行动”,我势在必得,也必会成功!” 王和垚信心十足,众人也是将信将疑。 王和垚,似乎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大人,是不是杭州城里,有李之芳的内应?” 老黄自作聪明问了起来。 马上就要到达杭州城,就他们几个高级将领,也不存在泄密。 “老黄,你可真敢想,吓得我的农家肥差点出来!” 王和垚指着南方,郑重说道: “兄弟们,不要抱侥幸心里。能巧取最好,要是不能,强攻就是!就杭州城那些个老爷兵,一顿猛攻,就全溜了!” 驻军于杭州城外时,他曾仔细观摩过杭州城墙,心里也曾有一些破城的构思。 再固若金汤的城墙,也架不住炸药包的破坏。他倒是要看看,有没有例外。 何况,他的手里,还有一张王牌。 众将纷纷点头。实在不行,只能是强攻了。 “李之芳这墙头草,也不给咱们弄些补给。要不是战场上缴获,还有那几百匹死马,咱们这会已经饿肚子了!” 赵国豪愤愤不平,发泄着不满。 李若男对他们不错,李之芳也没有攻击他们,他也不太好意思骂李之芳太过。 “四哥,两车火器弹药,这就已经够了。这是人心。” 王和垚轻声一句,眼神幽幽。 “李之芳这只老狐狸,他是作壁上观,审时度势。现在这个时候,大局未定,他不会表态,除非大势已去。等咱们打下了杭州城,他自然会来相投。” 何止一个李之芳左顾右盼,整个浙江、江南,甚至是全天下的执掌权力者都在观望。他们左右赌的,不过是“势”而已。 “老五,那有说自己岳父是老狐狸的!你呀,太不敬了!到时候狮子大张口,还不把你吃穷了!” 李行中嘿嘿一笑,嘲讽着王和垚。 “没有好嫁妆,看她李大小姐怎么在婆家混?我们老王家的家规,可是很严的!” 赵国豪表情严肃,一本正经。 “规矩再严,等到了晚上,一番折腾,第二天还不是照旧!” 李行中以过来人的口吻说道,郑思明眼睛一瞪,李行中赶紧转过头去,打马向前,远远避开。 “一年前离开杭州城南下,一年后又北上直奔杭州城。人生无常,沧海桑田,思之让人唏嘘啊!” 不知道是谁,提起了孙家纯。 “众兄弟都在,唯独少了老二。” 郑思明幽幽一声,众人都是无声。 孙家纯是为救郑思明而死,生前种种龌龊,众人已经忘的一干二净,只留下无尽的怀念和惆怅。 “打仗我倒不怕。我就是想知道,家里面怎么样了?” 赵国豪轻轻一句,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放心吧,四哥,我早已经让二当家他们去办了,不会有问题的。” 王和垚有些内疚。自己这一造反,父母,尤其是母亲,可是要寝食难安了。 还有高家勤,估计也得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 还有那个高青,她似乎对自己的心思了如指掌。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成婚? 李若男,也不知道到了京城没有?是不是安全? 最难消受美人恩!他亏欠李若男的,又何止只是恩情! “你要是担心他们,就早日打下杭州城,浙江就是咱们的天下,他们也就安全了!” 王和垚正在胡思乱想,郑思明皱着眉头对赵国豪说道,像教训人一样。 一个个犹犹豫豫,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是,大哥,我知道了!” 对郑思明,赵国豪还是礼敬有加。 “大哥,传下军令去,拿下杭州城,本将会论功行赏,犒赏三军!” 王和垚看着歌声疲软的众军,眉头一皱。 这些家伙,好像有些蔫头蔫脑,得刺激一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郑思明的军令传下去,整个大军都精神了起来,歌声嘹亮。 “大人,狗子他们回来了!” 老黄指着远处,王和垚抬头看去,几匹骏马奔腾而来,正是大军的斥候,满头大汗的陈子勾也在其中。 “大人,杭州城各城门大开。看样子,他们还没有得到衢州兵败的消息!” 陈子勾的话,让王和垚微微有些诧异。 难道说,王字营一路急行军,赶在了溃逃清军的前面? 溃逃的清军,难道都进了衢州城? “老五,我也是感觉奇怪,怎么这一路上,地方官府好像都没有衢州城兵败的消息!” 郑思明眉头紧锁,似乎自言自语。 “你说,这是不是大当家他们干的?” 王和垚恍然大悟,心中疑惑尽去。 “让兄弟们加把劲!明天一早,破了杭州城!” 这可真是:时来天地皆同力,人有冲天之志,仍需命运的垂青。 王和垚情不自禁摸了摸怀中,这里有李之芳让他回援杭州的手令。 希望这一次,这些东西还能派上用场。 第3章 城门 红日东升,整个杭州城沐浴在一片温暖之中,随着各城门缓缓打开,杭州城的军民们,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往常。 杭州城西,清波门城门口,一群清兵盘查着进出城的人群,不时响起他们的喝骂声和嬉笑声。 “你搜就搜,凭什么把我的东西扔到地上?好好的茶叶,还怎么用?” 一个长衫的读书人,一边蹲在地上,收拾着自己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一边悻悻地说道。 原来他的包袱和包袱里的东西被城门口的清兵丢在地上,茶叶洒了一地。 “老子让你喝!” 一个清兵上前,一脚踹的读书人坐在地上,倒地不起,然后用靴子狠狠踩着地上的茶叶,嘴里连声骂着。 “老子让你喝!喝尿去吧你!” 读书人躺在地上哎吆呻吟,半晌才爬了起来,包袱和东西也不要,惊慌失措逃离。 “读书人,酸秀才,我呸!” 打人的清兵往地上唾了一口,和旁边的清兵们轰然大笑。 进出的百姓目睹这一切,却都是敢怒不敢言。 这年头,谁敢招惹这些杀人不偿命、大人不犯法的旗兵! 城门口躺椅上的善保,抬眼看了一下自己的部下,嘿嘿一笑。 这些狗崽子,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善保,听说康亲王和将军率部去了衢州。也不知道,现在打成什么样了?” 善保旁边的一个旗兵,嘴里说着话,眼神一直往进出城的年轻女子身上打望。 “这还用问,肯定是砍瓜切菜,打的叛军屁滚尿流了!” 善保躺在椅子上,眯眼看着湛蓝的天空,唇角挂笑。小說中文網 最近几个月来,前方捷报频传,温州的曾养性叛军龟缩不出,衢州的马九玉叛军连连败仗,粮草不继。现在清军数万大军齐聚衢州,来势凶猛。 算算日子,清军恐怕已经攻进福建了。 “要是现在能去就好了!能抢银子,那白白嫩嫩的福建女人,也能睡上几个!” 旗兵猥琐地笑道,满眼的羡慕。 “你小子,总有一天死在女人肚皮上!” 善保笑骂了一句,眯上了眼睛。 还是呆在杭州城安逸些。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他可不想干,一点险也不想冒。 “善保,来生意了!” 旗兵摇了摇善保的椅子。 一群人披麻戴孝抬着棺材从城内而来,看样子,出.殡队伍是要把逝者抬到城外埋葬。 善保眼睛一亮,慢悠悠从椅上站起,走了过去。 “干什么的?” 善保的官腔,拿捏的十足。 这些装神弄鬼、狐假虎威的本事,他可都是跟汉人官吏学会的。 这一次,可是有银子拿了。 除非,他们不想好好安葬死者。 “官爷,我爹他老人家熬了半年,最后还是没有撑过来。现在要把他拉到城外埋了。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带头的中年汉子满脸赔笑,低头哈腰,生怕这些旗兵太过刁难。 “他尼昂的,一大早就碰上死人,真是晦气!” 善保双眼一瞪,伸出手来,丝毫没有对晦气的憎恶。 “拿来!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官爷,小人哪有这么多银子!”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丧家还是吓了一跳,披麻戴孝的大汉立刻叫起苦来。 “大人,还请高抬贵手!十两银子,小人实在拿不出来啊!” 十两银子,一家人半年的开销,这也太…… “嚎什么,爱给不给!看你急还是老子急!” 善保摆摆手,不耐烦地瞪起了眼睛。 “大人,你看三两银子行不,小人身上只有这么多!” 披麻戴孝的汉子点头哈腰,连连哀求。 “去去去,没银子凑去!别堵着城门,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善保眼睛一瞪,那些旗兵们纷纷连推带搡,把抬着棺材的人们向城内推去。 “滚滚滚,别挡路!” “一群穷鬼,滚回去!” 旗兵们嘴里骂骂嚷嚷,五大三粗的汉子赶紧跪在地上,手捧一小堆碎银。 “官爷,求求你,小人真是没那么多银子,你就放小人过去吧!” 旗兵胡作非为,敲诈勒索进出城的百姓,这已经是常态。汉人百姓敢怒不敢言,谁让人家是旗人。即便是犯了法,也自有满城的理事厅处置, 即便是巡抚衙门和布政司衙门也不得过问。按照大清国制,旗人与汉民民事纠纷地方官无权处罚。刑事纠纷则必须会同旗人“理事厅”一起审理,判决结果如何不问可知。加上旗人犯罪可以“换刑”、“减等”,导致旗人愈发有恃无恐。 这也是大汉遇到善保勒索,只能选择下跪乞求的原因。 “就这点银子,你当老子是要饭的!” 善保勃然大怒,一把打飞了大汉手里的碎银。 “大人,求求你了!开开恩吧!” 汉子跪地磕头,魁梧的身子犹如一扇门板。 城门口的百姓看着这一切,都是无动于衷,甚至右声大声喊了起来。 “没银子磕个屁头,赶紧回去弄银子去!不要挡着路,老子还等着进城!” “就是,没银子你死什么人?你埋自己院子就行了,拉出城干什么?快快快,别挡路!” 催促声响起,善保眉头一皱,眼睛一瞪 “都给老子闭嘴!” 他马鞭一指送葬的队伍,厉声道: “回去,拿银子去!别堵在城门口,否则老子不客气!” 善保的话,让披麻戴孝的汉子更加恐慌,他苦苦哀求,跪地前移,抱住了善保的腿。 “大人,开恩啊!求求你了!” “给老子松开!” 善保大怒,扬手就是几马鞭,打的壮汉头脸都是血痕。 人群鼓噪,善保正在发威,有旗兵慌慌忙忙跑了过来。 “善保,城外有一队官军过来!” “看清楚没有,哪来的官军?” 善保一愣,一脚踹翻壮汉。 “看不清楚,都是骑兵,有十几骑,看样子来头不小!” 旗兵迟疑地说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康亲王的麾下?” 骑兵?十几骑?康亲王的麾下? 善保心头一惊,他看了看城门口乱哄哄的人群,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看什么看,都给老子散开!” 人群很快散向城墙两边,腾开了城门口。 “善保,这些家伙咋办?” 旗兵指了指送葬的队伍。 “算他们运气好!让他们赶紧滚!” 善保没好气地说了一声,向着城墙上走去。 这个时候,哪里来的官军?莫不是来杭州城公干的? “我的银子!” 送葬队伍继续出城,中年汉子还想去捡银子,被身边的老者一把拉走。 “方二,你还想不想安葬你阿爹?” 要钱不要命,惹恼了旗兵们,不要说出城,连自己这些人,可能都要遭殃。 第4章 失落 懒洋洋上了城墙,善保拿起千里镜,漫不经心向着城外看去。 果然,烟尘滚滚,无数绿营步骑迤逦而来,很快就到了护城河前。 看他们的打扮,正是绿营官兵。 “你他尼昂的倒是看清楚,害老子少了几两银子!” 善保放下千里镜,踹了旁边的旗兵一脚,又慢悠悠下了城墙。 绿营兵大阵中,十几匹骏马到了城门前,马上的骑士纷纷下来,个个都是风尘仆仆。 “问问,他们是那里的绿营兵,有什么事情?” 善保在椅子上躺了下来,指挥着前面的旗兵。 这些家伙,也值得他一番上下奔走! “兄弟,这是总督大人的公文和令牌。耿精忠的叛军要北上,想对杭州城不利。总督大人让我等回援杭州,协助守城!” 领头的骑士年纪不大,黝黑健壮,向旗兵递上公文。 “李之芳?” 善保接过旗兵拿过来的东西,查看了公文和令牌,确实是浙江总督李之芳的信物。 “你们有多少人?” 善保狐疑地问道。 “大人,我们有一千人,都是总督大人的标兵。” 骑士黑脸上,依然是笑容满面。 “你等等,我得向上官禀报一下!” 善保摆摆手,叫过一名旗兵,吩咐了下去。 要进城,得有上面的军令,他可不敢擅自放人进城。 旗兵离开,善保指着骑士身上圆滚滚的木柄铁疙瘩,狐疑地问道。 “那是什么,有什么用?” “这个嘛,大人,它是这样用的。” 黑脸汉子笑嘻嘻地从要见取下一个铁疙瘩,捏碎了头部的蜡封,露出来了导火索。跟着他从腰里拿出火折子,点燃了导火索。 “快灭掉!你个蠢货!” 导火索“呲呲”燃烧,善保心惊肉跳,大声喊道,下意识退后几步。 城门口的旗兵们一片哗然,不知道笑嘻嘻的黑脸汉子是真是假。有人反应过来,正要呐喊,黑脸汉子冒着烟的铁疙瘩已经扔了过来,直奔善保等人。 与此同时,黑脸汉子身后的十几个骑士,人人照葫芦画瓢,他们纷纷点燃了铁疙瘩,向着城门洞和城门楼上的旗兵们扔去。 “快逃!” 善保心惊肉跳,撒腿就跑,一个“呲呲”冒烟的铁疙瘩,滚到了他的脚下。 “通!通!” 剧烈的爆炸声在城门洞和城墙上响起,整个城门口上下,都是笼罩在了一片烟尘之中。 “啊!” “快跑啊!” 城门外观看的百姓惊慌失措,犹如惊弓之鸟,哭爹喊娘,纷纷向城外逃散。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让刚刚走出城门不远的送葬队伍一阵错愕。他们惊讶地回头看去,只见城门口烟雾缭绕,到处都是惨叫声和四散奔逃的百姓。 “万人敌,不要停!” 张黑一边喊着,一边点燃另一颗万人敌,扔向了城墙上。 这些家伙,安逸日子过惯了,一点警惕性都没有!上千人的队伍要进城,护城河上的吊桥都不收起,任凭他们大摇大摆通过。 杭州城的清军,真是烂透了! 他目光扫过躺在血泊里的善保,血肉模糊,浑身抽搐,已经是奄奄一息。 “刘二楞,带人上城墙,快!” 一颗颗万人敌划着弧线飞出,所到之处,尽是一片硝烟弥漫。每一颗万人敌爆炸,都能引起一片鬼哭狼嚎,城门上下,尽是一片铁与血的交融。 烟尘飞扬中,无数的王字营士卒冲上了城墙,直奔南北两个方向。 “那……是什么?” 被清波门城门口的爆炸声惊呆了的送葬队伍中,有人指着城南,颤声叫了起来。 烟尘滚滚,无数战马沿着官道奔腾而来,马上的骑士龙精虎猛,人人持枪执刀,面色狰狞。 而在旗兵的后面,大队的官兵跑步而来,同样是彪悍勇猛,气势汹汹。 官兵怎么打起了官兵? 难道是狗咬狗,一嘴毛? 众人心中疑惑,有骑士经过,大声喊了起来。 “放下棺材,全都蹲下!” 所有人如梦初醒,一起蹲了下来,双手抱头。 方二也和其他送葬人员一起,抱头蹲了下来。 真不会是叛军杀来了吧? “兄弟们,杀虏!”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奔腾而过,骑兵们丝毫不做停留,就在方二等人的偷瞄之中,旋风一般冲向了城门。 大队的骑兵从身旁经过,烟尘滚滚,马上的骑士彪悍矫健,手中的马刀雪亮,让方二眼花缭乱。 一群气势汹汹的骑士簇拥着几个年轻的军官经过,其中一人面色温和,笑容亲切。 “赶紧去安葬了家人吧!很快就会有好日子过了!” 王和垚说完,不满地看了一眼前面的骑兵。 这些家伙,没打几次仗,官威都这么大了。 “多谢大人!” 老方下意识点了点头。这样温和的军官,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快快快!快抬着寿材走!别被误伤了!” 方二催促着恋恋不舍的乡邻们,自己也偷偷后望。 眼看着那些骑兵已经一头扎进了清波门城门。而城墙上,已经是一片血肉横飞的战场。 这些杀气腾腾的家伙,肯定能击败那些天杀的官兵吧? 清波门城墙上,匆匆赶来的清兵们,和冲上城墙的“王字营”将士们相遇,很快就是一场铁与血的碰撞。 “通通”声不绝,万人敌在清军人群中炸响,铁片肆意飞舞,不时有清军被炸翻,血肉模糊,白骨森森,惨不忍睹。 爆炸声不断,一颗颗万人敌在城墙上炸响,仓促赶来的清军守兵,被当头一棒,瞬间就打蒙了。 随着增援的清军上了城墙,羽箭齐发,火铳声不断,冲上城墙的“王字营”将士们的攻势被扼制了下来。 “炸了它!” 眼看着清军的小炮摆上了城墙,刘二楞暴跳如雷,抢过一面盾牌,向前冲去。 “跟上!” 数十名刀盾手摆成盾墙,飞步向前,后面的掷弹兵纷纷赶上。 “蓬蓬蓬!” 几乎是在清军的小炮打响的同时,数十颗“呲呲”响的万人敌在空中飞舞,被扔了过来。 十几面盾牌被打的支离破碎,王字营将士刀盾手跌倒一片,就连掷弹兵也不能幸免,惨叫着纷纷倒下。 几乎同时,“通通”的爆炸声在清军人群中响起,土石纷飞,烟雾弥漫,小炮被炸翻,炮手死伤惨重,就连附近的弓箭手和火铳兵也栽倒无数。 “再砸!” 看到周围的兄弟纷纷倒在血泊里,从地上爬起来的刘二楞眼睛血红,他点燃手里的万人敌,狠狠地扔了出去。 残余的掷弹兵也是纷纷点燃了万人敌,朝着对面城墙上的清军扔去。 “火炮准备!” “火铳兵!准备!” 身后的呼喊声响起,原来是“王字营”的火炮被搬了上来,火铳兵也纷纷登上了城墙。 “掷弹兵,退回来!” 刘二楞大声呐喊,掷弹兵纷纷退了回去,以免被己方的火铳兵误伤。 “开炮!” “射击!” 枪炮声大作,在“王字营”的优势兵力冲击,以及火器的狂轰乱炸下,城墙上清军死伤无数,他们承受不了对方疾风骤雨的攻击,很快就被击退,留下满城墙的尸体和伤员,纷纷向着满城方向退去。 措手不及,许多清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以为是绿营兵和旗兵们内讧,根本没有做好战斗准备的他们,乱糟糟一片,等到的,只是一场血淋淋的大屠杀。 “杀虏!” 战马奔腾而进,横冲直撞,成百上千的清军被王字营将士的骑兵驱赶着,向城内奔逃,没有人知道王字营将士有多少人马,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机械地随着溃兵而溃逃。 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城中的杭州百姓心惊胆战之余,纷纷向隐蔽处躲藏。骑兵们打马向前,横冲直撞,疯狂砍杀,守城官兵惊慌逃窜,死伤无数,他们仓皇而逃,连回头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这些欺男霸女,耀武扬威的官兵,他们从来也没有想到,自己也有今天。 从来都是他们作威作福,凌辱百姓,这一次却互换了角色。 “杀虏!” 陈子勾挥着马刀,砍翻了一名骑马的清军,又撞飞了一名清军步卒,直到看到前方紧紧关闭的迎紫门和满城城墙,这才打马停了下来。 和衢州城外的清军比起来,这些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官军,实在是不堪一击。 城墙上,旗兵们人头攒动,密密麻麻,他们引炮拉弓,虎视眈眈。 陈子勾鼻子里冷哼一声。他从这些旗兵们的脸上,看到的是满满的惊慌和恐惧。 “包围满城,打开城门,去城外向大人禀报!” 陈子勾面色凝重,立刻下了军令。 杭州城不堪一击,现在就剩满城了。听说里面有四五千旗兵,到时候肯定是一场恶战。 各处城门缓缓打开,王和垚各营从南东西各个城门,鱼贯进入了杭州城。 庆春门,庆春街,林芝薇躲在二楼上,从窗户向向街上观看,只见一队队的军士顺街而来,在街上值守戒严。 林芝薇正看的心惊肉跳,一队骑兵耀武扬威打马而来,众骑簇拥之下,中间的年轻军官十分眼熟。 这不是那个卑贱的绿营军官吗?他怎么这么前呼后拥,架子十足? 林芝薇心里一动,打开了窗户。 林芝薇打开窗户的同时,赵国豪正好抬起头来,和林芝薇目光相对。 赵国豪看了一眼林芝薇,冷冷一笑,拍马向前。 林芝薇心头失落,恍然若失。 第5章 杭州士绅 杭州城,外城,清波门内,钱塘县衙。 “大人,三哥和四哥那里问,要不要开始攻城?” 陈子勾进来,恭恭敬敬上前请令。 “不用急,向城里喊话,只要他们愿意投降,可以发给他们盘缠,任由他们离去。” 县衙大堂正座上,王和垚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上的账册。 只有四千将士,强行攻城,必定伤亡不小,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何况满城有护城河,高大坚固,要是强攻,肯定伤亡不小。 大军进了杭州城,王和垚在钱塘县衙驻扎,作为大军的中军驻地。除了满城这个“城中城”,杭州内城,都已经归于义军之手。 王和垚坐镇满城东南,赵国豪、瘦猴、老黄和李行中分别居于满城东北和东面,四人带领三营3000人马,包围满城。 至于外城墙,则是郑思明带500人把守,除了维护城内外治安,还要提防钱塘江面上的杭州水师袭扰。陈子勾率500人守住了外城北面的武林门,这是京杭大运河的起点,也是北面的门户,必须要牢牢控制。 “任由他们离去?” 陈子勾睁大了眼睛,有些迟疑。 满城里的那些旗人,军中将士人人欲除之而后快,没有几个人,不想破城屠戮一番。 “满城的旗人现在是困兽犹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用他们的命换我将士的性命,不值得。” 王和垚面色平静,字字都是实情。 他要是有十倍的人马,他就把满城围起来。即便是五倍之众,他也敢强攻。 可他只有四千兵马,还要内外城兼顾,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 “放心吧,杭州是鱼米之乡,百姓家里都不贮藏粮食。满城里那些大爷,坚持不了几天。” 苏航熟、天下足。杭州是鱼米之乡,士民家中从不储藏粮食,平时市集上买卖就是。 “五哥,大人,你真是爱兵如子。兄弟们跟着你,都是福气啊!” 陈子勾衷心地恭维了一下王和垚,还是有些不放心。 “大人,要是鞑子不降怎么办?” “不降就只有硬攻了!” 王和垚冷冷说了一声。 “给了他们机会,他们要是不识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夜长梦多,杭州城是东南首镇,他也只会给满城里的清军将领几天的时间。 “陈子勾,武林门是运河的起点,杭州城北上的门户,你可得给我守好了。” 只要守住了武林门,北上的通道就被隔绝,杭州北面的门户,也就守住了。 “大人放心,小人绝不会让大人失望!” 陈子勾刚离开,刘文石又跟着进来,满脸的兴奋。 “大人,杭州城中各府库尚有库银7万6千余两,钱2万余贯,粮食1万多石!” 刘文石的话,让王和垚也是精神一振,轻轻点了点头。 “东南重镇,鱼米之乡,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虽说“枪杆子里出政权”,但兵强马壮者为王,没有钱粮,何来兵强马壮,何来政权? 单单一个粮食1万多石,就够部下四千将士小半年的口粮! “还有其它辎重吗?” “回大人,铠甲尚有200来副,不过多为布甲和皮甲。另有火绳枪上百枝,刀枪数百,火药上百桶。至于火炮,就是墙上的100多门了。” 刘文石的无奈看在眼里,王和垚心知肚明。 “有银子有粮食,已经很好了!” 王和垚哈哈一笑,指了指正前方的满城。 “看来,杭州城的存货,都在这满城里面了!” 浙江首府,130多个官署,浙江的钱赋银两,一半都在杭州满城,让人不眼馋才怪。 “大人,你不是说劝降吗?难道你是故意为之?” “我是劝降,只要他们投降,我绝不会杀他们。但是,我没有说放过他们的银两!” 王和垚回答,一本正经。 “大人,你真是个奸商啊!” 刘文石一怔,轻声笑了起来。 张黑进来,在王和垚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王和垚点点头,轻声一句。 “把人带进来吧。” “小人叩见将军!” 两个官员跪在地上,都是脸色如土,身子瑟瑟发抖。 “起来吧。满清把你们看为奴才,跪而奏事。在本将这里,坐而论道,都坐吧。” 王和垚的温声细语听在耳中,两个官员面面相觑,二人站起来,躬身一礼。 “多谢将军!” 二人分别找了椅子坐下,却只坐了半边屁股,毕恭毕敬。 “你是钱塘县令鲁又翁?” 王和垚的目光看向了圆脸长须的矮胖老者。 鲁又翁浑身一颤,连忙站起身来就要跪下,被王和垚眼神制止。 “将军,下官正是钱塘县令鲁又翁!” “鲁县令,请坐。你能告知本将军,这些捐赠都是什么情形吗?” 王和垚拿起桌上的账册,翻到一页。 鲁又翁拿过账册一看,脸色变的煞白。 “将军,这都是这些年县中士绅捐赠给满城修建府衙官署的账目。旗人要扩城,县中的士绅只能破财免灾了!” “这么说,仁和县也是这样了?” 王和垚拿起另外一本账册,目光扫向了另外一名官员。 “将军,旗人跋扈,士绅们都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如此委曲求全,否则损失更大,甚至有破家之祸!” 另外一个瘦脸官员拱手行礼,相比之下,要镇定一些。 官员们的话,让王和垚轻声冷笑了起来。 义军破城,也没见一个杭州士绅前来“投诚”和“孝敬”。看来,得给这些家伙点颜色,不然真以为义军可欺。 二十六七万两银子,好大的手笔! “二位,我大军进入杭州城,麾下将士还要攻城,到时候不知死伤多少。军中急需饷银,就麻烦二位,请城中的士绅捐赠一下。至于具体的数量,就按这账册上的一半数量吧。” 王和垚面色和蔼,说话都是笑眯眯的。 “将军,这恐怕有些强人所难……” 两个官员一迟疑,脸上都有为难之色。 “强人所难?” “啪”的一下,王和垚面色铁青,手里的账册重重摔在桌上。 “旗人,你就捐二十五六万两银子!本将不过只要一半,你就推三阻四,说什么强人所难。你们真以为本将可欺吗?” 王和垚的愤怒看在眼里,二位官员都是心惊胆战,二人不约而同跪下,连连磕头。 “将军,下官这就去办!” “将军息怒,下官一定玉成此事!” “记住了,捐钱的是杭州城中的士绅,不是普通百姓。本将自会让人贴榜公示天下,若是假公济私,欺诈百姓,必是重刑伺候,严惩不贷。” 王和垚的话,让两个官员都是心里一颤。 这个年轻的叛将,可不是盏省油的灯。 两个官员就要离开,却被王和垚喊住。 “你们知道,这满城里有多少粮草吗?” 两个官员告辞,王和垚眉头紧皱,他沉吟片刻,转向了一旁的张黑。 “你去把李行中和赵国豪叫来,我有事要问!” 满城粮草如此之多,看来想让这些家伙投降或不攻自乱,恐怕不是个办法。 如果别无他法,恐怕只有强攻了。 第6章 满城 满城外,义军虎视眈眈,城墙上的满城将领,也在注目观望。 其实西城门外可以尝试向西湖方向突围,但满城将领们,谁也不敢轻易犯险。 谁知道,对方有没有伏兵? 更何况,满城坚固易守,粮草充足,完全可以固守,这也是万全之策。 从康熙十三年春日起,靖南王耿精忠响应吴三桂造反,兵发三路,其中两路直取浙江,浙江大部战火纷飞,持续至今,已经达三年之久。叛军一度攻入浙江腹部的义乌、诸暨,深入浙北,距离浙江首府杭州城,也不过百里之遥。仦說Ф忟網 大清朝廷派王公大臣康亲王杰书为奉命大将军,率军南下浙江,两年多时间,连续收复处州、温州、金华等地,将叛军挡在浙南浙东。 就在几个月前,浙江官军精锐南下衢州,气势汹汹,旨在大破叛军,直入福建。而就在浙江的士民翘首以盼,期待官军大破叛军,还浙江一个清平世界的时候,叛军进城了。 谁也不知道,这股叛军从那里来,又属于哪一部? “将军,衢州兵败,康亲王、宁海将军被杀,也不知是真是假?” 副参领胜保手里拿着一张从西城墙上撒入的传单,忧心忡忡。 副都统吉勒塔布,如今杭州满城的最高长官,看着城外的叛军,脸色铁青,不发一言。 官军衢州兵败的消息不期而至,让整个满城士民人心浮动,惶惶不可终日。尤其是杭州城被夺,叛军兵临城下,满城更是沉浸在了一片风雨飘摇的恐慌之中。 衢州兵败,大将军杰书、宁海将军傅喇塔、杭州将军拉哈达、福建提督段应举、副都统穆赫林等朝廷大员纷纷殒命,三万浙江精锐灰飞烟灭。整个满城之中,人人慌了手脚。 尤其是杭州满城中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豪强官绅,人人都想逃出城去,却被吉勒塔布城门紧闭,全给堵了回去。 叛军兵临城下,士民出城,叛军要是一拥而入,岂不是要出大乱子。 “将军,叛军占了武林门,看样子是要瓮中之鳖,让我军投降!” 骁骑校布林塔,急匆匆回来禀报。 “你他尼昂的才是王八!” 副参领胜保怒火上升,挥手就是一鞭子。 学汉人学的不伦不类,连成语都不会用,真是个废物。 “将军,要不出城决战?我看这些叛军,也没有什么!” 胜保向吉勒塔布请战。 在他看来,叛军人数不过两三千,出城攻击,胜算不小。 “将军,满城城高池深,叛军想攻进来,没那么容易!万一出去中了埋伏,可就真得不偿失!” 布林塔心惊肉跳,慌忙出言阻止。 他可不想冲锋陷阵,和对方短兵相接。战场上凶险万分,万一发生点什么,岂不是白白送死? “不能出城决战!得等叛军来攻城!” 吉勒塔布面色阴沉,冷冷说了出来: “将士的妻儿老小都在城中,和他们出去拼命,万一败了,谁来保护他们?” 外面这些叛军几乎人人披甲,个个龙精虎猛,大阵严整,凛凛生威,一看就是百战老兵。 以城中的旗兵和他们对阵,恐怕…… 吉勒塔布的头上,不知不觉汗水密布。 他转向旁边一个默不作声的旗人官员,态度谦恭。 “李大人,城中的粮食还能用多久?” 听到吉勒塔布问话,浙江布政使李士祯微微沉吟片刻,这才回道: “粮食不成问题,大概能坚持个一年半载!” 一众旗人将领脸色好看了些,有人摇头叹息,有人身子发抖。 “李大人,叛军围城,你怎么看?” 吉勒塔布语气温和,似乎很是在乎这位浙江布政使的看法。 “晚上派人潜出城,向江宁和苏州禀报敌情。无论如何,也得等到援兵到来!” 李士祯狠狠一句,目光狰狞。 吉勒塔布微微一惊,就要传下军令,固守待援。 “将军,你看!” 忽然,胜保指着东城外,大声喊了起来。 迎紫门外的大街上,一个骑士缓缓打马而来,马上的骑士汉服儒冠,风度翩然,到了护城河边,才停了下来。 “叛军这是要做什么?” 城墙上的清军将领和官员,人人都是一头雾水。 “将军,要不要我把这尼堪射下来?” 看到骑士汉服右衽,头上一层青茬子,显然没有辫子,胜保眼里要冒出火来。 “不要莽撞,先看看再说。” 吉勒塔布脸色阴沉,却仍能忍得住气。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至少得知道对方的意愿才是。 “左右弓箭手准备!” 李士祯冷冷下了军令。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城头上的人都听清楚了,早早开城,自由离去!给你们三天的时间撤离,三天过后,大军攻城,玉石俱焚!” 骑士在城外大声喊叫,城头上的吉勒塔布等人听的清清楚楚,人人脸色难看。 叛军精锐,有恃无恐,看来要么弃城离去,要么将是一场恶战。 “左右,准备!” 李士祯一张脸阴沉至极,仿佛要滴出水来。 叛军如此嚣张,他不介意射杀叛军使者,鼓舞城头的清军士气。 “上面都听好了,你们主帅康亲王杰书,宁海将军傅喇塔,杭州将军拉哈达等人的尸体在此。想要换回尸体,拿银子来换,每具尸体一万两银子!” 汉服骑士摆摆手,叛军大阵中,数量独轮车推了出来,在护城河外摆成一排,每一辆独轮车上,都有一个清军将领的尸体。 城墙上,不但是吉勒塔布、李士祯等人心惊肉跳,拿起千里镜仔细观望,就连那些旗兵也是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的清楚。 “康亲王!宁海将军!” “拉哈达!穆赫林!” 城头上的清军将领和满城官员看的清楚,许多人都是惊叫了起来。 “这……可该如何是好?” 有汉军旗的官员,哆哆嗦嗦喊了出来。 “康亲王!” “宁海将军!” 胜保痛哭流涕,跪在了城墙上。城墙上的许多清军将领,都是跪倒在地,痛哭声一片。 吉勒塔布紧闭双目,面部肌肉哆嗦,仿佛一不小心就要拉伤。 第7章 果然很强硬 “去问一下叛军,他们……” 满城城墙上,吉勒塔布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浙江布政使李士祯厉声打断。 “都给我起来!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 李士祯大声怒喝,连踢带拉,将跪在地上的清军将领,一个个懵懵懂懂的吼站了起来。 “那都是假的!你们也不想想,怎么所有的人都阵亡了,一个活口都没有!那都是易了容,都是假的!” 李士祯指着城外,大声怒喊了起来。 “来人,给我把此贼射下来!” 旗兵弓箭手们拿起弓箭,目光一起看向了吉勒塔布。 “李大人,你要干什么?” 吉勒塔布眼睛瞪的老大,看着李士祯。 两军交战,不斩使者,何况对方势大。李士祯这么做,难道要激怒叛军吗? “吉勒塔布,要是失了杭州城,看你怎么向皇上交待!” 李士祯额头青筋暴露,厉声咆哮了起来。 “可是那些尸……” 吉勒塔布按下心头的不快,迟疑道。 要是让皇上知道杰书死无全尸,他同样罪责不小。 “没有什么尸体,那都是假的!皇上怪罪下来,自有本官一力承担!” 李士祯立刻打断了吉勒塔布的话语,指着满城外的汉服骑士,双目血红。 “给我射杀此贼!违抗军令者,立斩不赦!” 城头的旗兵面面相觑,纷纷张弓搭箭,向城外的汉服骑士射去。 从城头到护城河外边,不过三四十米的距离,旗兵们的羽箭射在骑士身上和胯下的战马身上,羽箭纷纷落下,战马吃痛,调头向后跑去。 汉服骑士努力勒住战马,回头大声喊道: “城头上的鞑子,都听清楚了。你们只有三天的时间。三天过后,大军攻城,鸡犬不留!” 骑士说完,缓缓打马向己方营地而去。 “一群废物!” 李士祯勃然大怒,他夺过身旁旗兵的弓箭,张弓搭箭,瞄准向回跑去的骑士,拉满了弓弦。 “嗖”的一声,羽箭呼啸而至,正中汉服骑士肩膀。汉服骑士闷哼一声,肩膀挂箭,打马回了叛军本阵。 “不知死活的叛贼!” 李士祯放下角弓,脸色铁青。 城墙上的清军将士,无人喝彩,一片寂然。 这样激怒叛军,对方一旦恼羞成怒,来个屠城,岂不是适得其反。 “鞑子,你听好了,你射我一箭,必有千万箭奉还!” 果然,汉服骑士似乎不惧,回头指着城墙上,大声怒吼。 “再给我一支箭!” 李士祯面色阴沉,又要了一支羽箭,想要再次瞄准,骑士已经打马走远。 “算你这奸贼走运!” 李士祯骂了一句,把羽箭扔给一旁的旗兵。 义军大阵,汉服骑士回来,忍痛下了马,向王和垚单膝跪下。 “大人,无功而返,让你失望了!” “田二,你表现的够好!不用自责!你胳膊没事吧?” 王和垚看着田二,关切地问道: 没想到旗人官员如此强硬,本来想诈点银子,现在看来,踢到钢板上了。 “大人,有铁甲罩着,我没事。” 田二赶紧充硬汉。 左右上前,取下田二胸前背后的铁甲,放到了地上。 王和垚查看田二胳膊上的伤口,看样子,箭头并没有多深,没有伤筋动骨。 “快扶下去医治!” 王和垚摆摆手,医官和军士一起,把田二扶了下去。 “鲁县令,你们知道,这位射伤我军使者的旗人官员,是谁吗?” 王和垚怒气顿生,眉头一皱。 “回将军,此人是浙江布政使李士祯,是汉军正白旗人。李大……士祯精明强干,听说很受皇帝的宠爱,在朝中有些势力。” 钱塘县令鲁又翁在一旁回道。 鲁又翁说完,另一位仁和县令包世宁也不甘落后,连忙说了起来。 “将军,此人原为山东昌邑人氏,原姓姜,前明崇祯十五年,清军入塞,南下攻入山东,李士桢被清军掳去,到辽东后,被正白旗佐领李西泉认为义子,遂由姜氏改姓李氏。耿精忠叛……起兵反清,清廷任李士桢为浙江布政使,赞画运筹,悉中军机,足饷足食,营办军需,是康亲王杰书的左膀右臂。” 王和垚一阵惊愕,顿了顿才问道。 “崇祯十五年清军入塞,李士桢被清军掳去,他的家族,没有人死伤吗?” “将军,怎么会没有?” 包世宁立刻接过了话头。 “听说清兵数万围了昌邑,血战八昼夜,昌邑失陷,县令李萃秀及官绅七十余人皆壮烈而死,李士桢的父亲姜演和兄长皆在殉难之列。浙江总督李之芳还不是一样。也是崇祯十五年,清兵在山东惠民城劫掠烧杀,总督大人的父母均被清军杀死,总督大人死里逃生,后来科举取士,开始飞黄腾达!”小說中文網 包世宁的话,让王和垚轻轻摇了摇头。 父母之仇,国仇家恨,就这样消失的干干净净? “那这个李士祯,怎么会这么横?” 王和垚还是懵懵懂懂。看刚才的做派,这李士祯汉军旗人,可比满蒙八旗的将领狠多了。 “大人,以小人之见,李士祯家大业大,有六子一女,孙子就有十几个。他这样做,无非是保全他在京城的家人而已。这是做给旁人看的。” 鲁又翁不自觉冷哼了一声,转眼又是满脸赔笑。 王和垚看了看周围的赵国豪,李行中等人,众人都是一脸的愕然和恍然大悟。 “果然是读书人啊!” 赵国豪撇撇嘴,朗声一句。 “好一个忠臣孝子啊!” 李行中也是戏谑地一句。 仗义每多屠狗辈,最是负心读书人。对这些读书人来说,在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面前,什么忠孝仁义、国仇家恨,都是狗屁! “大人,要不要把火炮调上来,开始攻城?” “大人,清妖如此嚣张,小人请令攻城!” 李士祯驱逐使者,众将都是义愤填膺,纷纷上前请战。 “兄弟们,回去议事!” 银子没有敲诈成,王和垚悻悻下了军令。 城内清军负隅顽抗,看样子,得另想他法,攻破满城。 第8章 最后一哆嗦 “李大人,康亲王他们的尸身,就真的不要了吗?” 众将散开,只剩下吉勒塔布和李士祯二人聚在一起。 “将军,不这样,整个满城将士的人心就散了。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到了皇上那里,我自会负荆请罪。” 李士祯低声回道,话语中都是无奈。 “康亲王他们都没了,这满城,能守住吗?” 吉勒塔布的心情,灰暗了起来。 “反正粮草充足,固守待援就是。” 李士祯冷冷一笑,眼神让吉勒塔布不寒而栗。 “将军,杭州是东南重镇,朝廷不会弃之不理。再说了,杭州满城固若金汤,叛军要想攻破满城,恐怕没那么容易!” 李士祯的话,让吉勒塔布轻轻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撕破了脸,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不过,李士祯这位正白旗的封疆大吏,精明强干,简在帝心,那心,也不是一般的狠! 午后申时,钱塘县衙门,众将济济一堂。 “大人,钱塘江上的清军水师,始终是个麻烦!” 郑思明沉声说道,眉头紧锁。 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心中也是无奈。 义军没有水师,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在江面上、杭州城周围耀武扬威,却没有办法。 “大人,武林门的渡口上,我倒是扣押了十几艘外地来的船只,主要是怕消息泄露。你看,要不要……” 陈子勾轻声问道。 “没用的。船好坏不说,没有火炮,更没有水师官兵。这是战争,凑合可不行。” 王和垚摇摇头。杭州水师的这些家伙,虽然两三百人,但挺难缠的。他们一旦和城中清军沆瀣一气,还真不好搞。 看样子,得速战速决打下满城,让这些家伙死了心才是。 “攻打满城,能从城墙上过去吗?” 王和垚转移了话题,朗声问了出来。 杭州水师再厉害,也就那点人,要是敢上岸,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从城墙上过去,指的是从杭州城的西城墙上南北两面,打穿西城墙上满城和杭州城之间的界墙,从满城的西城墙上进入满城。 “大人,恐怕不行。界墙厚达两丈,而且都是是青石和砖头,炸都炸不开!” 赵国豪摇头晃脑。他去城墙上观摩过,清军在界墙上虎视眈眈,要强攻,肯定伤亡不小,界墙不能移除,大军难以进入满城的西城墙。 “如果炮击城墙的话,有没有可能……” 王和垚的目光,移向了李行中。 “大人,炮击也不行,城墙厚一丈,高一丈九,根本没办法轰塌!” 屋中人都是陷入了沉默。满城城墙、护城河都在,要想破城,恐怕只能强攻。 城中清军,看样子不会投降。看样子,只有肉搏战了。 “张黑,军中还有多少颗“万人敌”?” “大人,还有两千多颗!” 张黑说完,疑惑地问道: “大人,你不会是想要“万人敌”炸毁城墙吧?” ““万人敌”用来攻城杀敌,怎么会用来炸城墙!” 王和垚轻轻摇了摇头。 “要炸毁城墙,那得是……火药。” “大人,或许可以从水门进入……” 方虎忽然说了出来。 满城除了五座城门,还有三个水门,一座在施水坊桥之南,一座在结缚桥,另外一座则是在盐桥。 “水门?” 王和垚不由得一愣。 从水门炸墙,这还是第一次听到。 “既然大人想炸塌城墙,水门处最容易下手。墙砖给水泡着,不难去掉。然后凿洞,一两个时辰,多大的洞都凿好了!” 方虎一边思索,一边回道。 从水门爆破! “你们选好了地方吗?那一处比较适合?” 王和垚的一颗心,“噗通噗通”跳了起来。 这倒是个好办法,也不用再顾及护城河,从城墙底下挖,不仅要难挖的多,也容易被发现。 “大人,小人们已经看过了,盐桥那里容易潜入,河道也深,不容易被发现。” 蒋忠接过了话茬。 “有……把握吗?” 王和垚迟疑着问道。 “应该没问题。五六个人换着来,大概一两个时辰,能挖个一人深、半人高的洞。” 蒋忠立即回道,看起来很是有些信心。 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沉吟起来。 一个立方米的洞,大约装火药九百公斤,接近一顿,相当于后世的200公斤左右高爆炸药。要炸塌一段悬空的城墙,应该足够了。 “火药包怎么运过去?” 王和垚继续问道。 “用油纸包好了,趁着天黑,放在木板上,从水上面飘过去就是。兄弟们从水里潜过去,小心点就是。” 蒋忠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面容肃然。 “大人,小人水性好,愿意亲自前去炸塌城墙!若不能完成军令,小人就死在这城墙下!” “起来吧!下去准备吧,一定要谨慎,都给我活着回来!” 军心可用,王和垚也是振奋。 “蒋忠兄弟,既要完成军令,也要想办法活着回来。将来咱们兄弟,还有很多大事要做!” 郑思明面色肃然,一本正经的叮嘱了起来。 “大人放心,小人等必会完成军令!” 蒋忠离开,王和垚把目光转向了李行中和瘦猴等人。小說中文網 “蒋忠他们进入水门里面,立刻开始炮击攻城,动静弄大一点,掩护他们挖洞!破城之后,各军从东面一起进城,追杀清军。陈子勾的人马埋伏在钱塘门外,堵住清军退路。” 王和垚看着众将,抱拳行礼,郑重其事。 “各位兄弟,千辛万苦进了杭州城,能不能攻下满城,能不能在浙江立足,就是今夜这一哆嗦了!” “谨遵大人军令!” 众将一起领命,纷纷散去。 王和垚思索了一下,对张黑说道。 “你去把那个戴梓带来,我有话要和他说。” 这个戴梓是杭州城本地人,今夜过后,能用就用,不能用就遣散。 破了杭州满城,天下震动,抗清形势一片大好。一个戴梓,已经无关乎大局。 再说了,反清大计,又岂能寄托在一两个人的身上? 拼将十万头颅血,要把乾坤力挽回。 恢复旧日山河,那得千千万万仁人志士的鲜血和尸体铺成! 第9章 献策 戴梓进来,衙门口就两个铁甲卫士当值,衙门里空荡荡,寂然无声。 “大人,你唤小人前来,有何要事?” 看着正座上正在皱眉沉思的王和垚,戴梓至今有些惊讶。 就是这个不到20岁的年轻人,一举击溃了浙江清军精锐,杀了康亲王杰书、杭州将军拉哈达等清军主帅,让浙江变了天。 现在,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又挥师破城,打进了杭州城中。就凭满城那些只会欺负百姓的旗兵,整个杭州城,还不是其囊中之物。 “随便坐吧,戴兄。” 王和垚面色温和,指了指堂中的椅子。 “你怎么知道我找你有事?” “大人,你进了杭州城,秋毫无犯,小人佩服。大人没有攻城,劝降只是手段,想必是要一击即中吧!” 戴梓坐了下来,他看着王和垚,也是面色平静。 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他放下手上的账册,轻轻点了点头。 “戴兄,你说的没错。不过,很快这就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今晚过后,你就可以回归故里,享受天伦之乐了。” 这个戴梓,果然是个聪明人。 “大人,我的辫子都剃掉了,天下之大,你让我又去哪里?” 戴梓苦笑一声,不自觉摸了一下自己满头的短发。 “戴兄,你不是我军中之人,剃掉辫子,我可没有强迫你。” 王和垚轻声一笑,意味深长。 “浙江清军精锐灰飞烟灭,天下大势此消彼长。满清能不能坐稳江山我不知道,至少数十年以内,这长江以南,他们是无力回天了。而戴兄你,也可以过一段悠闲日子了。” 不知为何,王和垚忽然起了留下戴梓的念头。能主动剃掉辫子,从其言谈举止,戴梓还有一些热血,并不是无可救药。他也喜欢年轻人聚在一块,一群热血沸腾的“短发贼”一起闹事,想起来都让他期待。 至于戴梓投靠杰书,不过想扶摇直上,有些野心而已,不能把他一棍子打死。 戴梓可不是李之芳或者李士祯那种,和满清有血海深仇,但仍折节屈膝。 “大人,你可真是志气……可嘉啊!” 戴梓的目光中,惊佩俱存。 只有三四千人,满城还没有夺下来,却斗志昂扬,江山北望,好像没有什么能难倒他。 他看得出来,对方并不是无知者无畏。也许,对方天生乐观,本就是个不容易被打倒的性格。 “戴兄,不是我志气可嘉,而是我心无私念,为的是天下的黎民百姓。” 王和垚向着戴梓,眉头微微一皱。 “天下百姓过的怎么样,我就不多说了,想必你也清楚。你要是愿意留在军中,我当然乐意。你要是回到家中,穷则独善其身,有能力就帮助那些穷苦百姓。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就这样?” 戴梓诧异地看着王和垚。他叫自己来,就是说这些无聊的话? “没错,就是这样。” 王和垚点点头,语气温和。 “你我都是年轻人,也都是汉家子弟,风华正茂,满腹才华,应该为汉人做些什么。不然,你我兄弟就白活了。” 兄弟?汉人? 汉人从来都是一盘散沙,其中大奸大恶不乏其人,吴三桂、洪承畴、尚可喜等就不用说了,那些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里面,大多数不就是汉人吗? “戴兄,你回去吧。等明天一早战事结束,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 王和垚从不会强迫对方,这样反而会适得其反,激起对方的逆反心理。 “大人,小人斗胆问一句,今夜大军就要攻城吗?大人打算强攻吗?” 戴梓岔开了话题,问到了军事上。 “不错!不过我不打算强攻,那样会死伤不少将士。到时候会从水门引爆,炸塌城墙,然后破城而入。” 王和垚诧异地看着戴梓,有些不解。只听说戴梓是个火器人才,难道他也有行军打仗的特长? “炸塌城墙?” 戴梓惊讶地看着王和垚,随即点了点头。 “在密闭的空间里,依靠火药产生的冲击力炸毁城墙,大人是这个意思吧?”Www.XSZWω8.ΝΕt 果然是受过义务教育,就是高人一等。 “可惜了!这样一来,那满城的城墙,可就保不住了。再要重修的话,劳民伤财,耗时耗力,可不容易啊!” 戴梓摇头晃脑,语气中都是惋惜。 “那城墙不用补的,本来就要拆的。” 王和垚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杭州城,本来就是所有杭州百姓的,不是旗人的。这满城,本就代表的满汉有别,盛气凌人。等占领满城以后,所有的城墙都要拆除,只保留原来的杭州外城。” 城中城,本就是为监视和镇压汉人,代表的是强权和歧视,自然要被移除了。 戴梓震惊地看着王和垚,随即轻声笑了起来。 这位年轻的将军,身上的那股正气,幼稚的有点可爱,也让人肃然起敬。 “大人,你打算从哪座水门……炸塌城墙?” 戴梓面色凝重,又回到了军事上。 王和垚正在迟疑,戴梓已经接着开口。 “满城西北的结缚桥,那里靠近钱塘门,看似戒备森严,实则是灯下黑。三座水门,那里的虽然驻军最多,但挖个两三米的大洞应该足够。炸塌了城墙,进去就是大教场,旗兵都驻扎在那里。大人,若是从其他地方爆破,恐怕就要巷战……” 王和垚心头一震,他看着戴梓,这才反应过来。 戴梓本就是杭州城人,从小在城中长大,对满城的构造,再也熟悉不过。再加上他曾经是杰书幕僚,满城中的情形,肯定比自己这些外人了解多了。 “张黑,马上叫众将士,包括蒋忠他们,前来大堂议事!” 王和垚迅速做了决断。 群策群力,从善如流,这可不是乾坤独断的时候。 王和垚吩咐完,转过头来,满脸笑容。 “戴兄,一会大堂众将议事,可否一起?” “大人,戴某敢不听令!” 戴梓站了起来,肃拜一礼。 不得不说,事到如今,他的一腔热血,都被王和垚蛊惑的热了起来。 第10章 永别了 满城 日头高照,满城北城墙上,严重年背着鸟铳,看着满城外的叛军阵地,狠狠地骂了一句。 “这些狗日的叛军,到底在搞什么鬼?” 叛军把火炮架在居民屋中,一会炮击,一会又停止,断断续续,来回不停。叛军的火铳兵藏在护城河外挖起的矮墙后射击,时断时续,城墙上的旗兵疲惫不堪。 偏偏这几天的阳光太足,站在城墙上昏昏欲睡,满身都是臭汗,又不敢脱掉铠甲。万一被叛军的火炮或者火铳打到,万一对方要过河攻城,岂不是要丢掉性命。 那些长达数丈的云梯,护城河上可是架了不少,天知道叛军什么时候攻城。 “谁知道这些家伙怎么回事?不过,满城里面粮食多的是,只要咱们守住了城,就不怕叛军折腾!” 库塔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浑身滑腻腻的也是难受。 要是搁在往日,他早去下馆子喝酒,找姑娘去乐呵了。 “库塔,这些叛军到底是什么来路?康亲王、拉哈达将军他们,真的被杀了吗?” 想起劝降时的情节,想到那一串串的尸体,严重年的心又揪了起来。 “谁知道?康亲王和拉哈达有千军万马,这些家伙才多少人,肯定是假的!” 库塔倒是对浙江清军很有信心。 “我说也是!这些叛军攻城都是稀稀拉拉的,肯定没那么大本事!” 严重年心里安定了些。 康亲王和杭州将军,那是多大的官,几万清军精锐护着,怎么可能被这点叛军给害了。 而且,所有的高级将领被一锅端,这也太残暴了些。 “你说,要是满城真被破了,叛军会怎么对待咱们这些旗人?” 库塔看了看周围,小声问道。 “我怎……么知道?” 严重年脸色青白,嘴唇哆嗦。 他平日里镇守武林门,欺男霸女、敲诈勒索的事他可没少做。即便是叛军能放过他,杭州城的那些汉人百姓,恐怕也不会罢休。 汉人讲究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严重年又暗暗庆幸起来,幸亏他没有害过人,没有糟蹋过大姑娘小媳妇,否则,可就一点退路也没了。 “库塔,你就没欺负过汉人?” 严重年心虚之余,反怼起库塔来。 “我做那件事算什么,放放债,勒索几个小钱,汉人要是讲理,最多打我两顿,充其量关我个一年半载。要是胜保,可就要被杀头了!” 库塔指的是杭州满城的副参领胜保,年前糟蹋了汉人女子,害得女子自尽,家人告状无果,反赔了不少银子,杭州士民人人皆知。 “胜保就不用说了,那些个大小官员将领,谁没有祸害过杭州城的百姓?要是真破了城,最害怕的就是他们了!”Www.XSZWω8.ΝΕt 严重年不由自主地做起了罪恶判官。 “就是!和他们相比,咱们那点事算什么?” 库塔附和起了严重年,给自己打气。 “眼看着天快黑了,晚上没有好酒好菜,可是不好熬啊!” 严重年埋怨道,身体非常诚实。 “城都被围了,那些鸡鸭鱼肉怎么进来?熬吧,能熬一天是一天。” 库塔瞪起了眼来,无精打采。 这样心惊肉跳的日子,刚刚开始,何时才是个头? 好容易熬到晚上,到了后半夜,天气凉爽,正是睡觉的好时间,城外叛军火炮声不断,火铳声无休无止,弓箭手不断向城头射击,就连那让人心惊肉跳的“万人敌”,也向城头上雨点般砸来。 看样子,叛军是下了决心,要从北城墙攻破满城了。 严重年和库塔提心吊胆,躲在垛墙后,握紧了火绳枪。 “装填弹药,准备还击!” 胜保躲在垛墙后,大声怒喝,指挥着旗兵们进行反击。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想一想,城里面就是你们的妻儿老小。你们要是顶不住,他们可就遭殃了。父母孩子没命,女人被糟蹋。谁要是敢临阵脱逃,老子就砍了他!” 满城的教场就在北城墙后面,叛军挑最硬的骨头啃,当真是疯了。 相对于胜保的强硬,城墙上的旗兵们可没有那么心大,许多人都是脸色煞白,躲在城墙后,任由对方的攻击。 严重年额头冒汗,手哆哆嗦嗦装填弹药,丝毫也不敢露出头来。 “狗日的,站起来,给老子还击!” 清军将领们踢踹着躲在垛墙后的旗兵,让他们还击。 枪炮声大作,羽箭呼啸不绝,城墙上下,不断有人倒下,但叛军只是隔着护城河射击,时不时甩几个“万人敌”上来,并没有渡过护城河攻城。 黑夜掩盖了一切,城墙上清军的注意力都被北城墙的战事所牵制,谁也没有注意漆黑一片的水门。 剧烈的爆炸声不断,趁着城墙上的清军躲避,几个黑影潜水游进了水门,河面上漂浮着的黑乎乎的东西也进了水门洞。 枪炮声掩盖下,方虎等人游到水门的铁栅栏边,手臂粗的铁栅栏根本无法弄断。他们抓着铁栅栏,把水门上巨大的城砖一块块挖下,轻轻沉入脚下的水中,借着河水的浮力,四块对接平铺,花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便搭起了一个两米多高的地基,作为工兵们的立足点。 满城的护城河十米宽,四米深,工兵们大半截身子在水里,互相托扶,开始在水面上的城墙下挖起洞来。 “我来!” 蒋忠挖了一会,已经是汗流浃背,方虎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过工兵铲,继续挖掘。 外面枪炮声齐鸣,水门里工兵们奋力挖掘,外面火光乍现,可以看见工兵们脸上肩上大汗淋漓,水门里的河水慢慢浑浊。 就在水门的上方,旗兵们专心应付着义军的攻击,完全没有注意到水门里的动静。 黑夜,完美地掩盖了一切。 “库塔,我怎么觉得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 严重年小心翼翼站起身来,探出头来,匆忙向城外打了一火铳,又赶紧藏回身子,装填起弹药来。 “有什么事?还不是害怕遭了,家里的女人没了男人,出去鬼混!” 库塔猥琐地一笑,压低了声音。 “你就放心的去吧。你的女人,兄弟我会好好照顾的!” 打了半天,叛军的攻击雷声大雨点小,让他的精神松懈了下来。 “别他尼昂的耍嘴,老子是认真的!” 严重年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我右眼跳的厉害,今晚肯定有大事发生!”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汉人这玩意你也信?我倒是忘了,你本来就是汉人,立功才抬的旗。你这个狗奴才!” 库塔笑骂了一句。 叛军只隔河炮击放铳,他确实没有什么可怕的。对射的时候,小心点就是了。 “库塔,你听,城墙那里,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严重年装填弹药的动作停了下来,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那有什么响声,我看你小子是脑子病了!” 库塔听了一下,除了隆隆的枪炮声,什么也听不到。 “库塔,好像真的有什么声音!” 严重年耳朵特灵,他正要仔细听,库塔急喊了起来。 “万人敌!” 一颗“万人敌”落上了城头,火光下“呲呲”作响,让人心惊。 严重年魂飞魄散,赶紧和库塔一样,抱头趴在城墙上,不敢起身。 “通”的一声,土石纷飞,伴随着几名旗兵的惨叫,撕心裂肺。 严重年满身的灰土,耳朵里“嗡嗡”声不断,他头疼的要命,城墙下发生了什么,再也顾不上了。 “我的娘!” 库塔惊出了一身冷汗,赶紧藏好了身子,再也不敢大意。 工兵们奋力挖掘,轮流换手,城墙上的旗兵即便是能听到一点杂音,也被隆隆的枪炮声给掩盖和注意力转移了。 一人高、三米深,几乎是90度从两米处拐弯的大洞被挖好,一个个被油纸包裹,捆的结结实实、书包大小的炸药包被移了进去,塞在内部两米深的洞里,满满当当。同样,被油纸包着的手指粗的导火索给引了出来,转向外面一米长的外洞。 “封口!” 方虎低声细语,下了军令。 里面一层是干土,中间是城墙的大砖,外面是土活水的泥巴,封的严严实实,只留上部胳膊粗的一条小洞,那是油纸包裹的导火索伸出的通道。 “撤!” 方虎确认再三,立刻下了撤退的命令。 工兵们纷纷撤去,他们含着细竹管,潜入了河面之下。 “大人,你先撤,有什么缺漏,我自己能搞定!” 蒋忠轻声向方虎请令。 “有什么缺漏?王大人说能炸塌,就一定能!” 方虎面色一板,显然对王和垚的话坚信不疑。 忽然,外面有人大声叫了起来,显然是发生了什么。方虎再也不敢犹豫,立刻擦亮了火捻子,哆哆嗦嗦,点燃了导火索。 “呲呲呲呲”,导火索燃烧,水门里火光耀眼。 “走!” 方虎心惊肉跳,和蒋忠一起沉入水中,奋力向外游去。 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什么潜入水下了,尽快离开水门才是。 枪炮声猛然剧烈了起来,义军大阵中,所有的火炮一起开火,向城墙上倾泻而去。 城墙上的清军,又被义军的火力压制。有人慌乱向护城河射击,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打到了什么地方。 “严重年、库塔,快,你们几个下去,到水门里去看一下!” 清军将领古尔特大声喊了起来。 严重年几人慌慌张张脱了铠甲和头盔,正要跳下水,忽然一阵地动山摇。 严重年晃晃悠悠,被摔倒在城墙上。 紧接着,惊雷声滚滚,更剧烈的晃动发生,烟云滚滚,冲破天际,紧跟着土石冲天而起,飞入空中,烘托着无数惊恐的清军,放肆异常。 城里城外城墙上,所有的人目瞪口呆。 就在他们的注视当中,杭州满城北城中段,奇迹般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缓坡,烟雾缭绕。 满城内外,一眼望去,毫无障碍。 满城,破了! 烟尘还没有散去,无数留着“短发”的义军嗷嗷叫着,登上了巨大的缓坡,向着城内蜂拥而去。 王和垚看着远处坍塌的城墙,微微一笑,做了一个飞吻。 永别了,杭州满城! 第11章 夜战 城墙上天崩地裂的惊雷声传来,钱塘门内校场中正在调兵遣将的吉勒塔布,“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愣着干啥,快去滚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吉勒塔布大声怒喝,指挥着懵懵懂懂的部下。 帐中的将领匆匆忙忙出去,吉勒塔布心烦意乱,抢先出了营帐,北城墙上漫天的厮杀声让他心惊肉跳。 厮杀声这么近,难道是…… “将军,叛军……叛军破城了!” 一伙旗人将领慌慌张张跑了进来,纷纷跪倒禀报。 “什么?” 吉勒塔布心头如遭雷击,傻在了当场。 “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吉勒塔布脸色煞白,哆哆嗦嗦问道。 “将军,北面城墙被叛军从小营门炸塌,叛军分两路,一路上了城墙,一路攻了进来,直奔教场!” 部下的禀报,让吉勒塔布目瞪口呆,他正在惊愕,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传来,有些从正前方传来,城墙上也有。ωww.xSZWω㈧.NēΤ “快去……给老……子挡住!” 吉勒塔布心急如焚,说话更加哆嗦。 吉勒塔布话音刚落,校场前火光腾腾,冲天而起,照亮了校场半边。 叛军,已经逼近了校场的清军大营。 满城城墙上,刀盾手在前,掷弹兵紧跟,长枪兵和火铳兵居后,他们沿着城墙从西向东,再向南折,从南到北,一路狂轰乱炸,刀乱砍枪乱刺,犹如黑夜的幽灵,又如地狱的杀神。 一颗“万人敌”,就相当于一门小炮,触者血肉横飞,血肉模糊,血腥至极。 无论多么凶狠顽强的对手,一番长枪叠刺,血肉横飞,全部作鸟兽散。 南城平海门,城门楼里密密麻麻的清军负隅顽抗,拼命向外射击,不断有义军倒地,鲜血淋漓,痛苦的嘶叫声响彻夜空。 “给老子投弹!” 孙白怒不可遏,大声怒喝,自己身先士卒,点燃一颗“万人敌”,拼命甩了出去,正好落在了城门楼门口。 刀盾手架起盾墙,掷弹兵鼓起勇气,纷纷点燃了“万人敌”,向着城门楼扔去。 “通!通!通!” 雨点般的“万人敌”飞到了城门楼掌握,爆炸声接连不断。几个掷弹兵飞奔向前,几颗点燃的“万人敌”,直接扔进了城门楼里。 烟尘飞扬,城门楼里惨叫声不断,浓浓的黑烟不断涌出,伴随着阵阵的鬼哭狼嚎,城门楼里再也没有了反击。 “占领城墙!火炮对准满城里面!” 孙白指挥着部下继续向前,长枪兵和火铳兵纷纷跟上,迅速控制了东城墙,火炮调换了方向,对准了火光冲天的满城。 火光照耀下,义军从坍塌的北城墙涌入,和教场中的清军正面遭遇。一个正面的冲杀,清军留下一地的尸体,纷纷推入了校场里面,依靠教场周围的栅栏和营房进行还击,负隅顽抗。 向前而去的义军将士,在清军猛烈的射击之中,倒下一片。 “蓬!蓬!蓬!” 清军的火炮声响起,如狂风暴雨,刚要突入营门的数十名义军将士被打的东倒西歪,余下的纷纷退出教场,找隐蔽处躲藏还击。 “退后!” 城墙上,看到部下死伤惨重,李行中面红耳赤,眼神如恶狼一样,他指着校场,怒咆哮了起来。 “给老子平了他们!” 都破了城,还有这么多兄弟伤亡,实在是忍无可忍。 “三哥,不知道会不会误伤……” 瘦猴有些犹豫。 “什么狗屁误伤,先端了清妖的火炮再说!” 李行中悻悻说完,犹豫了一下。 “鸣金收兵,让弟兄们先退下来!” 瘦猴传下军令,指着朦朦胧胧的校场上,一头雾水。 “三哥,那些旗人要干什么?” 远处教场上涌进来的许多旗人妇女和老头,半大小子也有,这些人个个持枪执刀,手持弓箭,显然不是来投降的。 “土鸡瓦犬,不知死活!” 李行中先是一愣,随即一声冷哼。 军民皆兵,这是要做最后的挣扎了。 他转过头,大声发作了起来。 “鸣金收兵,北面、东面城墙上所有的火炮,都给老子瞄准了教场,把那里给老子夷为平地!” 李行中军令下达,东、北两座城墙上,所有的炮手顿时都忙了起来。 城墙上的鸣金声响起,赵国豪微微一愣,随即下令士卒退出了营门。 不用问,李行中这家伙要发疯发威了! 义军后撤,营中的清军都是一愣,他们正在狐疑,城墙上火光乍现,隆隆的火炮声惊天动地,炮弹尖声呼啸,在微微发白的空中飞舞,向着教场的上空云集。 天,就要亮了! “快躲好了!” 吉勒塔布心惊胆战,大声呐喊,让手下的军民们躲避。 炮弹落在教场中,横冲直撞,肆意飞舞,栅栏被砸的支离破碎,教场中人仰马翻,墙倒屋塌,到处都是惊慌逃窜的人群,惨叫声不断。马厩被砸的七零八落,更有数匹战马被砸死砸伤,引起战马受惊,狂奔乱窜,整个军营都乱了起来。 炮弹疾风骤雨,覆盖了教场内的所有房屋。不断有旗人军民被炸死炸伤,到处都是惨叫声和哭喊声,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 吉勒塔布藏在一处营房里,暗暗心惊。 天马上就要亮了,再这样死守下去,恐怕军心就散了。 叛军,哪里来这么多的火炮? 满城,怕是守不住了。 天色泛亮,瘦猴从满城东南的迎紫门进入,到了井亭桥,只见前方人影幢幢,许多旗人军民舞刀弄枪,张弓搭箭,正向义军奔来,其中不乏女人和老者。 “大人,怎么办?” 部下有人问了出来。 “凉拌!” 瘦猴发出一句王和垚的口头禅,大声喊了起来。 “准备!装填弹药!” 所有的炮手、火铳兵一起,开始装填弹药。 旗人军民越来越近,火铳、羽箭开始射击,打在盾牌上和桥栏上,“邦邦”作响,已经有士卒死伤倒下。 瘦猴冷眼观望,不动声色,他缓缓举起手来,猛然挥下。 “开炮!” 瘦猴立即下达了开炮的命令。 慈不掌兵,到了战场上就是血淋淋的杀戮,总不能让对方干掉自己。 旗人军民被迎面打倒一片,街面上一片鬼哭狼嚎,血污满地。 “掷弹兵!” 几十颗“万人敌”扔了过去,对面的旗人军民死伤无数,很快就作鸟兽散,赶紧向后逃去。 “不自量力!” 瘦猴冷哼一声,声音猛然大了起来。 “都听好了,不得掳掠,不得贱淫,违者军法处置。但凡是碰到抵抗者,格杀勿论!” 众军大声附和,纷纷向前杀去。 “大人,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戴梓跟了上来。他非要参加这场城战,目的则是为了阻止杀戮。 “戴公子,有话直说!” 知道王和垚对这个戴梓很是看重,瘦猴也不敢怠慢。 “相对于银钱,满城里的粮草,才是最值得占领的。” 戴梓的话,让瘦猴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戴公子,你知道这城中的粮仓在哪吗?”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夺了粮草,那可真是大功一件。 “大人,请随我来!” 戴梓拱手一礼,瘦猴带领着部下,紧紧跟上。 第12章 不值一提 “杀叛军!” 校场中,不知是那个悍勇的旗人将领打马,带领着几个骑兵,挥舞长刀奔出了黑暗,竟然引起一群旗兵的跟随,步骑夹杂,迎着炮击,嗷嗷叫着向北城 在他们身后,更有无数的旗人民壮紧紧跟随,男女都有,乱糟糟一片。 一时间,教场上都是向北冲去的旗人军民。看来他们也是下了狠心,与其被白白炸死,还不如拼一把。 “巴勒善,快回来!” 吉勒塔布急的大叫了起来。 这个蠢货,这样子带着军民们冲锋,和白白送死有什么区别? “蓬蓬蓬!” 火炮声连绵不断,掩盖了吉勒塔布的喊叫声,炮弹如流星群落入教场上,跳跃飞舞,所到之处摧枯拉朽,人仰马翻,马嘶人叫,一片血雨腥风的海洋。 吉勒塔布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 晨曦中,他看的清楚,一马当先的巴勒善被几颗炮弹打的人马倒地,血肉横飞,再也没有起来。 “巴勒善,你这个蠢……” 吉勒塔布脸上肌肉哆嗦,再也说不下去。 火炮声不断,跟着城东城南铳声不断,显然,叛军已经从东、南攻入了满城,就要包围校场。 “报,叛军占了迎紫门,我军伤亡惨重,正在向城西退去!” “报,叛军从平海门进入,我军人马太少,抵挡不住,请将军派兵增援!” 一个个旗兵前来禀报军情,人人都是惊慌。 吉勒塔布脸色阴沉,心情压抑。这样看来,叛军已经从东、南、北三面进城,形成包围之势。 而满城中的清军,大部集中在教场上。再不撤走,恐怕真就来不及了。 吉勒塔布正在犹豫,东面城墙上的叛军火炮忽然停止向教场射击,转而向城中倾斜炮弹。跟着,南城那边,也传来隆隆的火炮声,叛军南、东两面城墙的火炮一起开火,城中房屋纷纷倒塌,到处都是仓皇逃窜的军民。 “有谁知道,李士祯现在那里?” 沉默片刻,吉勒塔布终于发作了起来。 “将军,李士祯这家伙,似乎还在布政司衙门和叛军交战。” 有旗人将官轻声回道。 “将军,要不要回去救李士祯?” 骁骑校德尔固和李士祯关系不错,不由自主问了起来。 所有的旗人将领默不作声,吉勒塔布冷冷看了德尔固一眼,扭过头去。 “通通”的爆炸声响起,竟然又是从教场前传来,吉勒塔布面色难看,抬起头来,向前看去。 晨曦中,叛军人头攒动,他们手里冒烟的铁疙瘩不断甩出,火铳齐发,教场北部的清军节节败退,留下一地的尸体和鲜血,显然抵挡不住叛军凌厉的进攻。 吉勒塔布看着血肉横飞的交战场面,目光幽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叛军龙精虎猛,舍生忘死,他们刀盾手在前,掷弹兵开路,火铳兵不断开火,对教场里的清兵狂轰乱炸,无情射击。 他们的火炮也跟了上来,炮手们把火炮架在教场周围的高地上,对校场里负隅顽抗的清兵进行无差别炮轰,教场内烟尘滚滚,清军损失惨重,却仍然死撑。 “掷弹兵,再扔!” 赵国豪大声怒喝,掷弹兵纷纷向前,一阵狂轰乱炸,旗兵死伤惨重,尸体堆积起了一座座小山。一些清军再也支撑不住,纷纷向后退去,坚守的边退边还击,不断摔倒,沿途都是尸体。 赵国豪带领着士卒,很快涌入了较场。 “将军,城墙已经被叛军攻占,这样炮击下去,恐怕……” 另一位骁骑校布林塔脸色煞白,低声说了出来。 “德尔固,你带领部下,和李士祯一起,掩护旗人从钱塘门撤出,什么东西都少带,保命要紧。” 吉勒塔布向一旁神色凄惶的德尔固下了军令。 城中旗兵已经溃散,再死撑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早知如此,还不如花银子买下杰书、傅喇塔等人的尸身,从容撤退。 这个该死的李士祯! “是,将军!” 德尔固忙不迭地返身跑开。 “将军,胜保还没有回来,是不是已经……” 布林塔小心翼翼地问道。 吉勒塔布看了看北方,眼神呆滞,并没有说话。 胜保驻守的北城墙已经被叛军炸塌,胜保这个时候还没有消息,恐怕是凶多吉少。 “将军,要不要放把火,掩护百姓撤退,不给叛军留下任何东西!” 有旗人将领狠狠说道。 城中的几万石粮食,留给叛军,实在是太可惜! “布林塔,你带人去,烧了粮食。等大军撤离,把整个满城都烧了!” 吉勒塔布目光阴冷,寒意逼人。 “还不快去,你要违抗军令吗?” 布林塔冷汗直流,连连称是,赶紧带人离开。 浙江布政司衙门,义军围了个水泄不通,正在攻打。 几颗“万人敌”塞在了衙署大门下,导火索“呲呲”作响,“轰”的一声巨响,大门四分五裂,轰然倒塌。 几名士兵呼喊着涌了进去,却被里面呼啸而来的羽箭和弹丸射倒一片。 “掷弹兵,给老子平了它!” 领头的包大头大声怒喝了起来。 十几个掷弹兵一起上前,把手里点燃的“万人敌”纷纷扔了进去。 “通!通!”声惊天动地,烟尘飞扬,院子里嚎叫声和呻吟声不绝。火铳兵涌了进去,排铳齐发,打的院中剩余的清兵鲜血淋漓,一片片栽倒。 义军涌进了大堂、后院,厮杀声此起彼伏,他们很快占领了重兵守卫的浙江布政司衙门。 随着满城中的清军衙门一个个被迅速攻陷,义军纷纷向着满城西北角合拢包围,以便歼灭最后的顽抗者。 晨光照耀下,钱塘门缓缓打开,无数的旗人军民丢盔弃甲、仓皇逃出了杭州满城,逃出了他们曾经作威作福,以征服者和胜利者姿态高居的东南重镇。 城墙上,阳光下,无数的义军举着刀枪火铳,振臂高呼,拥抱庆祝。 一场并不激烈的破城战,对于王和垚和他部下的义军来说,则是一场至关重要的胜利。 他们南征北战,一番血战,终于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根据地。 战争的目的,不过是为最后的目的服务。至于是不是追杀这些残兵败将,实在是不值一提。 第13章 真正的读书人 旭日东升,阳光普照万物,满城中到处残垣断壁,青烟袅袅。有战争的余烬,也有军中伙夫正在造饭的炊烟。 大街小巷,将士们正在忙着凿通护城河,搬移城中尸体,清理大街小巷。 满城西北角,“万人敌”的爆炸声、火铳声、厮杀声,甚至是火炮声断断续续,显然战斗已经到了尾声。 战斗的范围也在不断缩小,从北城到了南城,后来到了南城城墙角延龄门一处。 看到王和垚过来,众军都是行礼。王和垚亲切问话,丝毫没有架子。 “张黑,在杭州城张贴公文,告诉百姓们,清理河道、尸体、杂物等等,一日50文,管吃管喝。另招泥水匠,一日100文,该修的修,该拆的拆,首先就从满城城门拆起!” 王和垚大声宣布,将士们一片喝彩声。 大战了一夜,还需要休息和警戒。大人这么做,真是以人为本,爱兵如子。 “戴梓,战事已经结束,你还不回家看看?” 王和垚看了看满头青茬的戴梓,关切地说道。 戴梓家就在城中,游子归乡,哪有过家门而不入的道理。 “回大人,家中只有小人和父亲。等处理完杂事,晚上再回家不迟。” 戴梓低着头闷声说道。 “先让人回去传个话。事情哪有做完的时候?” 王和垚皱眉,叮嘱了下去。 “这是苍水先生就义的地方吗?” 走到浙江按察使署门前,看到两块牌坊,一曰“明刑”一曰“弼教”,场面宽敞,王和垚心中一动,问了出来。 “大人,这就是苍水先生就义之处。当时在下正是少年,曾亲眼目睹此举。先生赴刑场时,大义凛然,面无惧色,抬头望见吴山,叹息言:“大好江山,可惜沦于腥膻”。就义前,先生赋《绝命诗》一首,拒绝跪而受戮,坐而受刃。侍僮杨冠玉跪在苍水先生面前引颈受刑。在场百姓无不垂泪。” 戴梓语气低沉,说了出来。 王和垚点了点头,对着戴梓,语重心长。 “文开,你我都是汉家子弟,要为我汉家百姓多做些事情,开启民智,造福子孙后代!” 戴梓脸上一红,郑重一礼。 “多谢大人教诲!” “通知钱塘县令和仁和县令,按察使署改为苍水先生的的祠堂。此处竖碑“苍水先生慷慨就义处”,碑文就由戴梓这个现场经历者来写,以供后人瞻仰!” 王和垚叹口气,向张黑和戴梓叮嘱。 “大人放心,小人回头就去办!” 张黑也是恻然,赶紧领命。 “小人敢不从命!” 戴梓郑重其事,抱拳作揖。 进了布政司衙门大堂,大堂案几后的椅子上躺着一人,面孔朝天,眼睛睁的大大的,脖子上血迹斑斑,显然已经气绝。 椅旁的地上一大片血迹,剑身上也是一片殷红。看来,此人是自尽而亡。 将士们保留现场,大概是一时没空处理此事。 “这是……” 王和垚轻轻皱了皱眉头。 “大人,此人就是浙江布政使李士祯,这是他临终所写。” 张黑从桌子上拿过一份血迹斑斑的纸张,恭恭敬敬递上。 “奏,奴才李士祯恭奏:奴才李士祯跪请圣主万安,奴才李士祯于浙江杭州府衙,遭浙江叛军围城猛攻,自知不免一死,奴才死不足惜,只恨不能日日侍奉圣上,目睹我大清江山永固……” 王和垚冷哼一声,将纸张放在了案几之上。 “将此人在城外择地安葬,让他面朝北方,看着他的大清江山,是不是能万年永固吧。” 浙江巡抚陈秉直是旗人,浙江布政使李士祯是旗人,再加上杭州将军、都统、副都统这些旗人将领,大清朝廷对江南控制之严,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至于浙江总督李之芳,那不过是因为耿精忠这个搅屎棍横空出世,李之芳曾在浙江为官,半路出家,前来打酱油背黑锅的。 尸体被移了出去,地上、桌上被清理干净,王和垚在李士祯原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一点也不忌讳。尛說Φ紋網 用敌方的尸体为前路奠基,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在王和垚身上,光线中微尘飞舞,温暖宜人。 外面的战斗基本结束,偶尔响起零星的火铳声爆炸声,很快又恢复了寂静。 “见过大人!” 赵国豪和瘦猴几人进来,上前禀报。 在军中呆久了,众人也都习惯了军中的做派。 王和垚抬起头来,正好看到院中乌泱泱一片,各色打扮的俘虏被押着跪了一地。 “这些是……” “大人,这些都是鞑子的俘虏,还有一些旗民,没来得及逃窜,都被我军抓了!” “我军的伤亡如何?” 王和垚点了点头,轻声问道。 “大人,我军阵亡240人,重伤205人,轻伤400多人,这是目前统计的数字。” 赵国豪低声回道,眼神闪烁,生怕王和垚责备。 王和垚点了点头。义军是夜袭,四百多人的伤亡,在他的心里承受范围之内。 “把杭州城的郎中都叫来,给兄弟们疗伤。记住了,千万不要扰民。” 王和垚一本正经叮嘱。军纪若是败坏,难保以后出事情。 “旗人的伤亡和缴获呢?” 王和垚的目光,转到了刘文石身上。 “大人,请过目!” 刘文石走上来,拿起账册,轻轻放在了案几上。 看他轻松的神情,也知道收获颇丰。 “……尸体2700余人,其中战兵2100多人,民壮500多人;俘获670多人,军民各半;缴获战马1700多匹,火炮200多门,火铳2000多把,铠甲3000多副,粮食近3万石,银钱12万两……” 清军南下征伐耿精忠,粮草辎重聚集于杭州。义军一夜破城,清军来不及破坏,辎重粮草尽归义军。 王和垚合上了账册,重重点了点头。 “各位兄弟,辛苦了!” 这样一来,终于有了饷银和钱粮,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 几位将领都是满脸笑容,赵国豪笑着说道: “大人,要不要出去看看这些俘虏?” “兄弟们,出去看看!” 王和垚莞尔一笑,站起身来,和众将一起,出了大堂。 这些家伙鬼鬼祟祟、神神秘秘。难道说,这外面的俘虏里还有大鱼? 第14章 外援? 站在台阶上,仔细打量着下面的俘虏,衣冠禽兽、披甲贯胄。 显然,这些人不是官员就是将领,绝不是普普通通的大头兵和刀笔小吏。 至于那几个混在里面的旗人家属,男女老幼,白白胖胖,惶惶不可终日,也不知吞了多少民脂民膏。 “大人,这都是来不及逃走的清妖将领。很多大鱼都从钱塘门逃了出去,乱七八糟,有的向南,有的向北,还有的逃向了西湖,兄弟们也懒得追。” 赵国豪仔细介绍,志得意满。 陈子勾埋伏于武林门,逃过去的旗兵大都被歼灭,但也有漏网的残兵败将,就顾不上了。 王和垚走进几步,仔细观看,一众俘虏面色各异,有人脸色煞白,瑟瑟发抖,有人脸色难看,不发一言。 “大人,这家伙叫布林塔,准备烧粮仓,幸好被我拦住,不然几万石粮食就没了!” 瘦猴指着一个畏畏缩缩的旗人将领,抢先介绍了起来。 “大人,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再说了,小人并没有真心实意去烧,要不然,你们攻城的时候,小人就去烧了!” 布林塔跪在地上,磕头碰脑求饶。 “这么说,老子还要感激你昵?” 瘦猴瞪起了眼睛。要不是戴梓带路,要不是他及时赶到,粮草已经被烧了。 “你敢保证,你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王和垚轻声一句,让布林塔还想狡辩的话,卡在了嗓子里面。 “大人,小人虽是朝廷官员,但牧守杭州,只是为了养家糊口,并无害民之举,求大人明察!” 一个四旬左右的官员从容说到,面色平静,很有些宠辱不惊的意思。 看王和垚的目光扫过来,钱塘县令鲁又翁赶紧上前。 “大人,此人是浙江巡抚陈禀直,是旗人。精明强干,兢兢业业,就是对百姓……狠了些。” “狠了些?” 王和垚冷冷一笑,看向了仁和县令包世宁。 “大人,此人不是一般的狠,可为酷吏。比如勒索城中各大药商,为其无偿提供昂贵药材,用以供应京师的宫中,凡违抗者或下大狱,或以通匪论处。再比如前年……” “包世宁,你这个小人,狗奴才,你血口喷人,你不得好死!” 包世宁的话还没有说完,下面跪着的陈秉直面红耳赤,大声怒喝了起来。 平日里这些下官点头哈腰,跟狗一样温顺,今天竟然如此嚣张,连主子都不认了。 “狗日的,这个时候还敢耍官威!” 赵国豪上去狠狠几巴掌,打的陈禀直满嘴是血,脸都肿了起来。 “大人,前年满城的副参领胜保当街劫掠女子季小婉,在府中蹂躏后将其放出,季小婉不堪受辱,自尽而亡。下官将状子递到巡抚衙门,反而被陈大人一番痛斥。季小婉家人告状到巡抚衙门,被他乱棍打出,还将季小婉的兄长关入大牢,后以纹银三千两赎出。” 包世宁咬咬牙,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出来。 “戴兄,是这样吗?” 王和垚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戴梓。 “大人,小人当时正在城中,包大人所讲,句句属实。说到酷吏,杭州百姓人尽皆知,大人一查便明。” 戴梓肃拜一礼,据实而言。 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能让戴梓如此鄙夷,这个浙江巡抚,果然是位震慑百姓的……好官! “好一个狗官!” 瘦猴摇摇头,冷冷一句。 “大人,这等狗官,推出去砍了算了!免得他留在人间害人!” 赵国豪上去,拳打脚踢,跟着就要拔刀,被刘文石赶紧拉住。 “别打坏了,还要问话!” 果然,王和垚皱眉开口,看来要亲自过问,明正典刑。 “包大人,让人唤季小婉的家人前来,本将要亲自审理此案!” “大人,小人亲自前去!” 包世宁行了一礼,就要离开。 “大人,小人和包大人一同前去!” 戴梓自告奋勇,上前请缨。 “记住,不要扰民,想来的百姓都不要拦着。” 王和垚特意叮嘱了一句。wWW.xszWω㈧.йêt 包世宁和戴梓带人离开,王和垚眉头微微一皱。 “鲁大人,那个胜保,在这些人里面吗?” 鲁又翁下去转了一圈,仔细观看,前面跪着的布林塔指着人群中一个藏头露尾的旗兵,率先大声喊了起来。 “大人,那就是胜保!大人,饶命啊!” 布林塔说完,又求起饶来。 “大人,不错,就是胜保!灰头土脸的,下官差点没认出来!” 鲁又翁指着脸色煞白的胜保,两眼放光。 “布林塔,你这个狗奴才,你以为指认了我,你就能逃过一劫吗?你这个蠢货!你不得好……” 胜保放声怒骂,王和垚冷哼一声,眉头皱了起来。 “愣着干什么?让给住嘴!” 赵国豪憎恶地摆摆手,几个士卒枪杆猛抽,几记窝心拳,打的胜保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今日阳光灿烂,天地、百姓为证,咱们就在这原来不办事的布政司衙门,好好审一下这些牛鬼蛇神、魑魅魍魉,还杭州百姓一个公道!” 王和垚朗声说道,顾盼自雄。 万目敬仰中,他发现自己有了几分王八之气。 “大人,杭州城南,逃出城的旗兵正在和人交战,郑大人问,要不要派兵增援?” 军士进来禀报,王和垚等人都是一惊。 “看清楚了是谁?谁占了上风?” 王和垚顿了顿,马上问了出来。 “郑大人说,好像是义军,不知是不是大当家的部下?” 军士懵懵懂懂,脸上却都是喜色。 “大当家?胡疯子?” 王和垚微微思索,马上做了决定。 “赵国豪,你带骑兵去,接应一下!” 旗兵再烂,那也是正规军。义军终归要草莽许多,没有战场冲杀的经验。 难道说,真是大岚山的胡双奇一行? “胡双奇?我还以为是李之芳这个王八蛋昵!” 赵国豪冷冷一声,带着军士大步离开。 王和垚不由得莞尔一笑。 李之芳,这个老狐狸,城府极深,作壁上观,犹豫观望,绝不会这个时候现身! 胡双奇一直没有现身,难道就是等自己大军到来,对杭州城合起一击? 这些家伙,人人深思熟虑,个个都是人精! 第15章 明正典刑 浙江布政司衙门大堂,王和垚正襟危坐于“海水朝阳”图之前,正眼看着满堂的百姓。 季家人进了布政司衙门大院,看到上面一身布衣的王和垚,微微一怔。 这个年轻的大光头,一身布衣,他是不是坐错了位置? “愣什么?这是王将军,还不赶紧拜见!” 包世宁低声叮嘱了起来。 “将军,你要为小人做主啊!” 季家人马上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乡亲们,都起来吧。”尛說Φ紋網 王和垚使了个眼色,戴梓等人把季父季母,还有瘸腿的儿子等人扶了起来。 “乡亲们,你们看一下,是这两个人吗?” 王和垚温声问道,指了指地上跪着的胜保和陈秉直。 他现在是“反贼”,自然不可能穿清朝的官服,那不是开玩笑吗?明朝的又找不到,只有右衽的粗布长衫。 要是顶盔披甲,太过违和,太过霸道,有武夫当道的暴虐,不如不穿。 “将军,就是这个狗贼!还有这个昏官!” “你还我的女儿啊!” “还我妹子!” 季父季母指着面色如土的胜保和陈禀直,然后一起跪倒在地,磕起头来。 瘸腿男子则是艰难上前,对五花大绑的胜保和陈秉直拳打脚踢,嘴里大声怒骂。 “将军,请为小女主持公道!她死的冤啊!” “还有这个狗官,将我儿打瘸了一条腿,还要了三千两银子!贪官污吏,天理不容啊!” 季父季母磕头碰脑,眼泪鼻涕一大把,显然是动了真感情,把心中的委屈都发作了出来。 这个大光头敢造反,敢剃掉辫子,肯定和胜保等人势不两立。于公于私,他也会给他们出头。 “好了,都起来吧。本将自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王和垚一阵头疼,摆手示意。戴梓等人赶紧上前,把季父季母扶了起来。 军士们也一起上前,把愤怒的瘸腿男子拉开。 “乡亲们,你们说,怎么办?” 王和垚大声喊道,面向的却是满满当当前来观看的杭州百姓。 明正典刑,一为伸张正义,二为安抚民心。 安民告示贴的再多,不如一件案件处理的公道,让人心安。 包世宁和戴梓不错,带来了这么多观看的百姓,可谓是能吏干将。 可惜,高压之下,满堂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将军,小民冤枉!要为小民申冤啊!” “将军,小女死的冤啊!” 只有季家人,痛哭流涕,想要跪下,被戴梓等人劝慰。 “放心吧,将军一定会为你们做主!” “乡亲们,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更何况光天化日之下抢掠蹂躏妇女,罪大恶极,死不足惜!” 没有百姓互动,王和垚只好一张神嘴,慷慨激昂了起来。 “还有这位浙江巡抚,不办事也就罢了,肆意动刑,勒索百姓。天兵降临,不开门纳降,反而公然对抗义军,助纣为虐,十恶不赦,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王和垚大声怒喝,雷霆灌顶。 “将这二贼拖到院中,明正典刑,枭首示众!” 王和垚大手一挥,几个军士上前,将瘫倒在地的胜保二人向外拖去。 “我不想死啊!不要杀我啊!” “将军,饶命啊!” 胜保和陈秉直瘫倒在地上,大声求饶,陈秉直急得满脸都是鼻涕泪水,可怜兮兮。 到了这个时候,再哀求挣扎也没有用。王和垚丝毫不为所动,他没有任何理由放过这二人。 二人被拖到院中,压着跪下。看到行刑的刀手过来,眼神狰狞,大刀寒光闪闪,陈秉直魂飞魄散,尖着嗓子大喊,裤裆都湿了一大片。 “狗贼,你们也有今天!” 瘸腿的季太平指着哆哆嗦嗦、面无人色的胜保二人,大声怒喝。 “刀斧手,准备!” 赵国豪大声呐喊,刀斧手上前,站在了胜宝二人身后,拿着雪亮的大刀,往手里吐了一口唾沫,握紧了大刀。 “行刑!” 赵国豪大喝一声,刀斧手雪亮的长刀砍下,鲜血飞溅,两颗斗大的头颅落到了地上。 “将军万岁!” “多谢将军!” 季父季母季儿跪拜行礼,磕头碰脑,都是心惊肉跳。 这位年轻的将军,好大的杀气! “将军,大恩大德啊!” 瘸腿的季太平推开戴梓,跪地连连磕头。等戴梓把他拉起来,额头上已经红了一大片。 “作恶者已经被正法,回去可以告慰亲人。从今以后,好好生活吧。” 王和垚说完,面向着大堂和院中的百姓,大声喊了起来。 “乡亲们,都听好了。院中的这几十号犯人,大家伙都仔细看看,若有冤屈,直接上告。有本将军做主,你们尽可以放心!” 王和垚大声呐喊,院中百姓一起跪下,磕头碰脑,纷纷喊冤。 “将军,小人有冤啊!” “将军,我冤啊!” “将军,你要为小民做主啊!” 百姓们纷纷掏出状纸来,放眼望去一片状纸的海洋。 好家伙,这是早有准备啊! “鲁县令、包县令,民生多艰,咱们一起审吧。” 王和垚招了招手,戴梓和鲁又翁、包世宁三人一起上前,接过了状子。几个人就在衙门大堂上,和几人一起审了起来。 一个个案件审下来,果然是字字都是血泪。许多案子证据确凿,受害者申冤无门,施暴者胆大妄为,罪恶滔天,让人瞠目结舌。 这还有王法吗? 一个个作恶者被推了出去,当庭斩首。没有一会,院中全是人头和鲜血,触目惊心。 而前来告状的百姓,越来越多,已经排到了衙门大门的外面。 瘦猴和刘文石四目一对,都是微微一笑。 大人此举,可是深得民心。 “胡双奇见过王大人!” “见过王大人!” 赵国豪带着几个风尘仆仆的雄壮汉子进来,浑身的血迹,汉子们纷纷向大堂上的王和垚抱拳行礼,人人都是脸色兴奋。 “大当家,二当家……” 王和垚心头一惊,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面前血迹斑斑的几个汉子,为首的正是胡双奇和络腮胡子二人。 想不到,城外劫杀清军溃军的,真是胡双奇部。 果然,只有劳动人民的反抗才是最纯粹的! 第16章 我有冲天志向 位于杭州西湖栖霞岭南麓的岳王庙,因为是宋代民族英雄岳飞的陵墓,数百年来,一直为士民所景仰,经年祭祀不断,香火旺盛。 南宋绍兴十一年,岳飞被秦桧陷害,临安狱卒隗顺背负其遗体逃出临安城,至九曲丛祠,葬之于北山。绍兴三十二年,宋高宗养子宋孝宗即位,以礼改葬岳飞遗体于栖霞岭的南麓。嘉定十四年,宋孝宗孙宋宁宗将西湖北山的智果观音院改为“褒忠衍福禅寺”,用以表彰岳飞的功业。 明英宗天顺年间,改“褒忠衍福禅寺”为岳王庙,并赐额“忠烈”。 如今,站在这悬挂着“心昭天日”的匾额前,迈步进入殿内,看着那众多名家所题的匾额和楹联,目光落在塑像上方的四个金字“还我河山”上,王和垚一身汉服,头戴网巾,带着身后众将一起肃拜行礼,祭拜先贤。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岳武穆,原来你也是人生寂寞,有这么多的无奈! 王和垚心头,轻轻的一声叹息。 之所以在攻克杭州城的第二天就来西湖,先祭拜了张煌言墓,再到岳王庙祭祀岳武穆,虽然心情肃穆,但大张旗鼓,广而告之,却无疑是为了笼络杭州人心,浙江人心。 天下人人皆知,岳武穆和张苍水是抗金、抗清英雄,无论是何人,顺民还是暴民,对岳飞和张煌言的敬仰,大都一样。 王和垚此举就是昭告天下,他反清复汉室天下的决心。至于是不是反清复明,则是要看时局而定。 站在忠烈祠的照壁前,身后是“尽忠报国”四字,东面是西湖,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令人心旷神怡。 “大人,想不到你刚占了杭州城,就来祭拜苍水墓和岳王庙,真是一步高招啊!” 郑思明也是一袭长衫,同样是头戴四方巾,风度翩翩。 蛇无头而不行,一众新旧将领在旁,王和垚这个主帅的权威,必须维护。 “杭州初定,民心浮动,这个时候就要安抚人心,也是拉拢人心啊。得让人们知道,他们是什么种啊!” 王和垚的话里,有着不为人知的无奈。 江南虽然文风浓厚,但民风细弱,大多数人已经习惯了“良禽择木而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势利观,那些“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尚武之风,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要打着岳武穆和张苍水的幌子收拢人心,王和垚心里,不由得鄙视了自己一下。 民风萎靡,高压恫吓,要提升江南的尚武之气,还需时日。 “还能是什么种,汉人的种!” 郑思明摇摇头,语气中也有许多无奈。 “大人,要安抚人心,得靠一场场的胜利。大人绝不可裹足不前啊!” 王和垚的身旁,有人轻声说道,意味深长。 “文开,你也是心有所触啊!” 王和垚轻声一笑,并没有回头。 或许,戴梓本就是个热血青年,自己只不过把他内心的想法引诱出来了而已。 “大人,昔日岳武穆挥军北伐,势如破竹,然则为宋高宗12道金牌追回,岳武穆被杀,北伐无功而返,终以淮水、秦岭为界。” 戴梓说着话,脸色凝重。 “大人,南有耿精忠、郑锦掣肘,西、北则是有清兵虎视眈眈,若不打出去,只能是错失良机,坐以待毙!” 错失良机,坐以待毙? 王和垚一怔,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真以为自己兵强马壮,不过三千多人而已。 不过,众人都有战意,众志成城,军心可用,这比什么都重要。 “四哥,你怎么看?” 王和垚说完,心里不由得一乐。 可惜赵国豪不是李元芳,不然真就成“梗”了。 “大人,戴兄所言不错,若是大人挥师北上,攻取江宁,隔断漕运,凭借江南钱粮,自可以招兵买马,江山北望。清廷与吴三桂绞杀于湖广江西,无力东进。大人兵强马壮之时,北上还是南下,或是西进,都可徐徐图之。” 赵国豪的话,果然和戴梓如出一辙。 王和垚轻声笑了起来。 要是耿精忠在背后捣乱,他怎么北上? 再说了,他才不到四千兵马,怎么攻城拔寨,经略四方? 况且,他还在等着李若男和郑宁等人回来。万一双方大肆攻伐,驿路隔断,岂不是危险重重? 江宁可不是防务空虚的杭州,没有数万人马,想都别想。当年郑成功北伐,精兵十万,铁人八千,最后还不是死伤无数,仓皇北顾。 一旦决定攻取江宁,那他也得厉兵秣马,一击即中,依靠现在的三千多兵马,显然远远不够。 “大人,不知你下一步怎么打算?” 胡双奇上来,轻声问道。 他现在自成一营,骑兵营归他和络腮胡子调遣。近千骑兵,也有些踌躇满志。 既然已经决定投入王和垚部下,就得摆正位置,尊卑有别,也要受军法约束。 “胡大哥,多谢你隔绝道路,遮蔽消息,不然我军也不会突袭杭州城成功,破了满城。” 王和垚朗声说道,心里很是欣慰。 王和垚在江山县大溪滩击溃清军,杀了杰书等清军将领,虽然连夜行军,仍有清军漏网之鱼,直奔杭州。幸亏胡双奇等人在沿路层层堵截,终于使杭州城没有得到前方兵败的军情。 至于王和垚等人的家人,也都被络腮胡子二当家转移到了大岚山山寨。 而在杭州城外劫杀满城溃兵的,就是胡双奇的部下土匪。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幸亏,这些家伙做事给力。 “大人,胡某和兄弟们投到大人麾下,以后就是大人的部下。这些事情,都是在下应该做的!” 胡双奇赶紧抱拳行礼。 杀清军主帅,击溃浙江清军主力,连夜北上破了杭州城。此人隐忍坚决,做事滴水不漏,果然和他说的一样,改变了浙江和东南的形势。 耿精忠那家伙,这会恐怕在被窝里偷笑吧。 “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招兵买马,募兵练兵。待杭州城局势稳定后,先夺南京,掌控江南之地,然后挥师北伐!” 王和垚的话,周围的人都是点头。即便是赵国豪、陈子勾这些激进者,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义军就3000多人,不招兵买马,凭这几斤几两,谁都没有底气。 “大人所言极是!如今吴三桂和清军主力在湖广、江西厮杀,暂时无力东顾,咱们正好积蓄力量。湖州、嘉兴、杭州三府都是鱼米之乡,防务空虚,传檄可下,可遣部前往,同样招兵买马,以备不时之需。” 戴梓说的头头是道,胡双奇和郑思明等人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 “戴兄,想不到你还通兵法,对天下时局了如指掌。不过,行军打仗,暂时还用不上你。” 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 “大人,那你打算委任文开何职?” 戴梓好奇地问了起来。 “不瞒你说,我打算成立兵器制造局,由你挂帅,担任主事,主要是火器的研究和生产。浙江的杭州城的工匠都归你调遣,我再挖几个传教士给你当下手。” 王和垚看着戴梓,朗声说道: “文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想用燧发火铳代替火绳枪,还要可以野战的火炮。另外,“万人敌”上,我也想改进一下,看能不能不用点火就可以拉响。你愿意担此重任吗?” “燧发火铳?野战火炮?拉响的“万人敌”?” 戴梓小心脏狂跳,片刻才如梦初醒,急忙拱手。 “大人,下官愿意担此重任!” 受父亲影响,他自幼喜好机械之术,王和垚仿佛知道他的特长,也正好击中他的痒处。 至于这个一拉就响的“万人敌”,到底怎么研制?燧发火铳,不就是燧石打火吗,还有什么? 戴梓的脑袋,快速地转了起来。 “李之芳这个老狐狸,打杭州城也不帮忙,杭州城打下了,也不见他有动静。死守着衢州城,他是要干什么?” 赵国豪不满地发泄了出来。 “你知道什么,就知道瞎喊!衢州虽然不过是座小城,但李之芳在那里,马九玉他们也不敢轻易北进。说起来,他是帮了咱们!” 郑思明瞪了一眼赵国豪,眼神示意了一下。 “是是是,大哥说的是!李之芳在衢州,帮了咱们大忙。咱们应该感激他!” 赵国豪心知肚明,看着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 谁也不能保证,李之芳有一天会是王和垚的老丈人。赵国豪骂李之芳,王和垚也没有面子。 王和垚苦笑一声,稍稍思索。 “派人告诉李之芳,杭州城已经被我军攻下。” 李之芳或许和他一样,都在等一个机会,那就是李若男带着李之芳的儿子归来。 李若男和郑宁,到底能不能安全返回? “就这样?” 赵国豪睁大了眼睛。 给老丈人通风报信,难道连盒点心都没有? “就这话。其它的事情,一概免谈。” 王和垚看着满湖的波纹,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水军!小說中文網 没有水军,如何占领江南?又如何直奔星辰大海? 第17章 残兵败将 清朝时分,朝阳升起,霞光万道。 衢州城,府衙大堂,一众浙江权贵的脸上,却是乌云密布,人心浮动。 一场事起突然的恶战,打破了许多人的如意算盘,以至于他们至今还心有余悸,惴惴不安。 不但城中的士卒人心惶惶,上至浙江总督,下到参将、游击,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身家性命盘算、算计。 杰书死了,三万浙江精锐灰飞烟灭,上命怪罪下来,城中诸将,人人难辞其咎。 刚刚传来的消息,王和垚部叛军攻破了杭州,杭州守军灰飞烟灭,浙江巡抚陈禀直、浙江布政使李士祯等死于非命。众人最后的一点希望,灰飞烟灭。Www.XSZWω8.ΝΕt 杭州完了,浙江也完了,整个东南大乱。官军元气大伤,叛军气焰嚣张,浙江犹如一个荒野上无主的结满果实的桃树,只等着外人来摘取。耿军或吴军进入并控制浙江甚至江南,或许就是旦夕之间。 无论任何一路叛军控制浙江,他们又何去何从? 他们又该寻找新主子了。 大堂上,李之芳眉头紧锁,高高在上,陈世凯、姚启圣、李荣等人在下面陪坐,都是愁眉苦脸,面色沉重。 不知是心照不宣,还是故意为之,满堂将领,没有一个旗人。 “陈.军门,赉塔呢?” 李之芳的目光,转向了默不作声的陈世凯。 打了败仗,只剩了千余兵马,损兵折将,陈世凯整个人耷拉着头,完全没有了军中硬汉“陈铁头”的风采。 “回大人,赉塔受了伤,在西安县衙修养,末将是自己要来的。” 陈世凯强看着李之芳,挤出一丝笑容。 “大人,如今这局面,该怎么办啊?” 堂上几位浙江大员,只有他心有牵绊。姚启圣是浙江本地人,家人都在会稽。李之芳心知肚明,稳坐钓鱼台。李荣虽是总兵,但位卑职轻,也没有家眷质留京师。 只有他陈世凯,杭州副将,家眷还在京师为质。 而这,也是他担忧的所在。 “康亲王和宁海将军都阵亡了,浙江大军灰飞烟灭,本督也是束手无策。现如今,只有据实上奏朝廷,请求圣上宽免了。” 李之芳淡然说道。 浙江的局面怎样应付,他连提都没提。 宽免? 陈世凯心头一寒,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杰书都被弄死了,杭州也丢了,数万大军灰飞烟灭,这样大的罪过,怎么宽免? 跟着清军继续卖命,即便是胜了,恐怕也会秋后算账。要是败了,自己脑袋要搬家,恐怕还要株连家人。 只有投降,自己的脑袋才能保住。 现在就看,是保自己的脑袋,还是保家人的脑袋了。 陈世凯的脑袋,一下子大了起来。 “总督大人,接下来该如何应付?还请总督大人明示。” 温处道佥事姚启圣,小心翼翼地问道。 叛军战场上突然发难,浙江精锐丧失殆尽,地方的那些官军乌合之众,难堪大用。 即便自己京城有人,想要再建功立业,恐怕是悬了。 五万两银子的家当,恐怕也要打水漂了。 “什么总督大人,狗屁,阶下囚而已!” 李之芳苦笑一声,却仍然打着官腔。 “姚大人,你也知道,南面的马九玉部,东面的曾养性部,两股叛军虎视眈眈,再加上叛军王和垚部在旁窥伺,我军是进退两难啊。” 在座的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轻易不会改弦易辙。陈世凯是因为有家人为质留在京师,姚启圣则是其后台身在朝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到万不得已,这些人都不会铤而走险。 至于总兵李荣,都司陈梦旸,佥事陈义忠,这都是地方将领,他们都是墙头草,随风摆罢了。但他们实力、能力有限,不值一提。 李.禄进来,在李之芳耳边低声几句。李之芳满眼震惊,看向了堂中诸人。 “各位,刚刚得到军情禀报,叛军王和垚部,已经占领了湖州、嘉兴、绍兴一带!” 李之芳的话,让堂中诸人一片惊愕,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良久总兵李荣才哆哆嗦嗦问了出来。 “总督大人,王和垚部,不会要挥兵北上,截断朝廷的漕运吧?” 李荣的话,让堂中又是一片寂然,随即姚启圣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问了出来。 “总……督大人,难道……说,叛军要直袭……南京城?” 万一叛军挥军北上,真要截断漕运,拿下南京城,整个江南就完了。 姚启圣的额头上,不知不觉布满了汗水。 “这……本督也是不知。李.禄,你马上派人速去杭州打探,查看叛军的动向,是不是要挥兵北上?” 李之芳向一旁的李.禄点了点头,李.禄告退,就要下去。 据他所知,王和垚三四千人马,打下杭州城或许还行,一路攻城掠地,拿下南京,太夸张了些。 南京可不是杭州,数万大军,城高池深,不是那么容易。 “王和垚占了湖州、嘉兴等地,粮草再无后路之忧。若是招兵买马,定是朝廷一大祸害啊!” 李荣苦着脸说了出来。 “总督大人,谁都知道,那个王和垚是你一手提拔。他去杭州,恐怕也是你的授意吧。大人,你不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吧!” 姚启圣的儿子姚仪,按捺不住发作了出来。 这个李之芳,明明白白是在装神弄鬼。要不然,王和垚入城当晚,他为什么不痛下杀手? 杀了王和垚,一了百了,什么麻烦都没了。 “姚仪,放你娘的狗屁!你一介村夫,敢对总督大人无礼!” 还没有走出大堂的李.禄转过身去,“伧啷”一声拔出刀来,怒目圆睁,身形矫健,直奔姚仪。 大堂中人都是一惊,李之芳目中精光一闪,大声怒喝了起来。 “大胆!大堂上那有你这狗奴才说话的份。还不滚出去!” 就要到姚仪身前的李.禄立刻停了下来,插刀回鞘,毕恭毕敬行礼。 “是,大人!小人知罪!” 李.禄抬起头,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姚仪,冷哼一声,退出了大堂。 “你个混账,你要作甚?” 姚启圣惊惧之余,脸色铁青,狠狠给了儿子一耳光。 “畜生,你在胡说些什么?还不快给总督大人赔罪!” 城中以李之芳官阶最高,此人精明强干,城府极深,又手握重兵。儿子这个冒失鬼,竟然敢当堂侮辱,弄不好会丢了小命。 姚仪红着脸,悻悻向李之芳躬身一礼。 “总督大人,小人口无遮拦,给你赔罪了!” “跪下!畜生!” 姚启圣一脚踹在儿子腿弯处,姚仪“噗通”一声跪下。 “总督大人,犬子鲁莽无知,还请你多多包涵!” 姚启圣一揖到地,毕恭毕敬。 能做到兵部侍郎、浙江总督,李之芳的城府和狠厉,又岂能小觑! 第18章 总督大人的魔怔 大堂上,李之芳目光中冷芒一闪,随即又收敛,变的淡然。 “不知者无罪,何况年轻人血气方刚,没有私心。” 李之芳轻轻摆了摆手,随即苦大仇深。 “各位,老夫从堂堂浙江总督,混到了如此这般,有苦难言啊!王和垚这个狗贼当日进城,是让老夫从逆,否则他就和马九玉联手攻城。难道要老夫杀了这反复无常的小人,让衢州城万劫不复吗?王和垚谋逆之事,老夫也是深受其害,有苦难言啊!” 李之芳的话,让堂中众人都是点头称是。 李之芳已经是封疆大吏,平定耿精忠指日可待,他没有必要置自己于险境。跟着耿精忠,难道他还能比现在舒服,比他现在浙江总督的职位更显赫?显然不太可能。 “王和垚居心叵测,不能怪到总督大人身上!” “王和垚叛乱,总督大人也是深受其害,和总督大人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我等自然是相信总督大人!” 众将纷纷开口,虽然没有指责姚仪,但话里的意思,不言自明。 “总督大人,犬子鲁莽,大人千万不要动怒!下官给你赔罪了!” 姚启圣走了出来,就要跪下。 “姚大人,万万不可!” 李之芳使了个眼色,陈世凯等众将赶紧纷纷上前,把姚启圣扶了起来。 “姚大人,请坐。都是自己人,就不要见外了!” 李之芳微微一笑,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一个小小的村夫,署名也不过是个挂名知县,也竟然敢当面斥责自己。 那个王和垚,狼心狗肺,毁了自己的前程,自己还替他背黑锅,这才是他肝火旺盛的根本。 下面的这些人口口声声相信自己,天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也许有些人,已经把自己归于乱臣贼子了。 “诸位,如今强敌环伺,各位还需众志成城,守好了衢州城,不给叛军机会。” 李之芳目光看过来,总兵李荣赶紧站起身来,抱拳行礼。 “总督大人放心,末将谨遵军令!” “末将谨遵总督大人军令!” “下官谨遵总督大人军令!” 下面的将领个个站了起来,人人表了衷心。 “各位,浙江形势急转直下,整个江南恐怕也会人心惶惶,诸位勉力而为吧。” 李之芳站起身来拱手行礼,众人一起站起回礼,毕恭毕敬。 李荣走出大堂,闷闷不乐,看到院中满脸笑容的李福,赶紧上前叙话。 “李兄!” “李将军,总督大人有请。” 李福上来,低声细语。 李荣一惊,却不知道,总督大人叫他,到底有何要事。 “大人,李荣靠得住吗?万一他和陈世凯联合起来……” 李荣心事重重离开,管事李.禄进来,低声问道。 “王和垚他们,真的占了杭州城?” 李之芳答非所问,眼神炯炯。 “千真万确!王和垚先诈取了杭州外城,又炸毁了满城城墙,处死了陈禀直,逼死了李士祯。听下面人禀报,王和垚让人拆了满洲城墙,杭州城东西贯为一体,再也没有满城了。” 李.禄低声禀报,李之芳重重点了点头,眼神惊愕。 “这是王和垚干的事情!这个狗杂种,最爱标榜什么春秋大义,华夷之辨。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卖主求荣的狗奴才!” 提到王和垚,李之芳肝火上升,又是破口大骂,满眼的狰狞。 李.禄唯唯诺诺,躲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吭声。 这个王和垚,就是李之芳的魔怔。 “大人,李荣那边……” 过了一会,看到李之芳平息了下来,李.禄这才低声问了起来。 说实话,他对李荣,还是有些不放心。 “有李寿他们在,李荣不会干傻事。况且,他也得为自己想想。他的妻女都在浙江,万一叛军……” 李之芳话留三分,李.禄心知肚明。 “大人,陈世凯和姚启圣他们,要不要小人去……” 李.禄手掌竖起,做了个砍的动作。 “你在胡说些什么?” 李之芳白了一眼李.禄,摇了摇头。 “姚启圣是聪明人,长袖善舞,就两三百人,翻不起什么浪花。至于陈世凯,听说他又纳了几个小妾,几个还都有了身孕。他会做出选择的。” 李之芳眼神冷厉,这个时候,才有了几分总督该有的样子。ωww.xSZWω㈧.NēΤ “大人,真的要杀完那些旗人?” 李.禄还是有些担心。一旦这样,可就没有任何回头路了。 “杀,一个不留!我的父母,不就是被鞑子害死的吗!到如今,给我爹娘上香,也找不到陵墓!” 李之芳的目光,又变的狰狞。 “兵部侍郎、浙江总督,你看看这里,破破烂烂,那有个总督的样子!整天跟在旗人后面,毕恭毕敬,唯唯诺诺,跟狗差不多,这是什么狗屁总督,卑躬屈膝的一条家犬而已!” 李之芳面红耳赤,几乎是咆哮了起来。 “大人说的是,大人说的是!” 李.禄连连点头,心惊胆战。 跟了李之芳几十年,从没有见过他发这样大的火。 “杀了这些旗人,无论是耿精忠,还是吴三桂,这都是一份投名状,可以保咱们无虞。” 李之芳语速慢了下来,却是字字诛心。 投名状! 李.禄汗流浃背,睁大了眼睛。 “那王和垚呢?大人不是在帮他?” 李.禄迷迷瞪瞪,问了出来。 “王和垚,这个狗杂种,等他攻下了南京城再说!” 李之芳冷冷说道。他又要发作,强自忍耐了下来。 “李.禄,你带人监视城中众人的一举一动,若是有人异动,你知道该怎么做!” 李之芳看着李.禄,郑重叮嘱。 “大人放心,小人这就去!” 李.禄离开,李之芳坐在大堂上,喃喃自语。 “王和垚,你这个狗东西,现在就看你的了!” 衢州城中,忽然火铳声大作,厮杀声震天,前后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城中才恢复了此前的宁静。 李之芳皱着眉头、黑着脸进了西安县衙大堂,从满地的鲜血上踩过,眼神中的厌恶更盛。 李荣提着刀上来,刀刃上的鲜血犹自不断滴下。 “大人,上至县衙的都统赉塔,下到校场的旗兵,六百三十多人,全都被格杀,无一漏网!” 李荣脸上身上都有鲜血,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让他显得有几分狰狞和恐怖。 “李荣,杀了赉塔这些人,这就是咱们的投名状。从今以后,咱们可就要和朝廷公开为敌了!” 李之芳幽幽叹了一声,随即亲切地拍了拍李荣的肩膀。 “不过,你放心,本官绝不会亏待你的!” “小人唯大人马首是瞻!” 李荣单膝跪地,毕恭毕敬。 李之芳点点头,眼神落魄。 浙江完了、江南也要大乱,将来的道路如何,谁又能知道? 第19章 募兵令 余姚县衙后园,高家勤身着单衣,额头细汗密密麻麻,他在浓密的树荫下独坐,享受来之不易的缕缕微风。 暑热天气,即便是呆在室内也是汗流浃背,心烦意乱,不想做事。 高刘氏过来,轻轻摆了摆手,婢女退下,后园中,只剩下了高家勤夫妻二人。 “老爷,你怎么到这来了?是心烦吗?” 高刘氏说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外面刀兵不断,乱成了一锅粥,让人心烦意乱。” 高家勤看了一眼后园门口,收回了目光。 “就你一个人?怎么没有看到高青?” “别看了!” 高刘氏也是眉头一皱,显然和高家勤一样,心情不佳。 “自去年从杭州回来后,便深居简出,不闻不问外事。我原来还担心她在外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后来才知道是虚惊一场。不过,我看得出来,她心里有事。” 高家勤心头一惊,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不用问,他都能猜到,女儿是对这门亲事不开心了。 既然不乐意,为什么当初同意嫁给邱家?这不是给他添堵吗? “大人,夫人,大事不好了!” 父妻二人正在沉默,下人慌慌张张地奔来,一路大喊大叫,脸上都是汗水。 “鬼哭狼嚎些什么?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高家勤眉头紧皱,呵斥起惊慌失措的家人来。 还有什么事,能比女儿的婚事更让人心烦? “刘三,有什么话就说!” 高刘氏不满地看了一眼丈夫,目光回到下人身上。 “大人,杭……州城被叛……军攻破。叛军来了绍兴府,打跑了绍兴绿营,邱大人也被抓进了大牢!” “什么?” 高家勤和高刘氏都是大吃一惊,先后站了起来。 “邱大人……一家……” 高刘氏脸色煞白,哆哆嗦嗦问了出来。 “回夫人,邱家大公子和邱大人一起,被关进了大牢。邱夫人和邱家二公子没事。不过,他们的宅子和家产,都被叛军查收了!” 刘三的话让高家勤夫妻都是愣了半晌,二人相对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失落。 邱青被抓,家产被抄,邱家肯定是败了。那么,这门婚事,恐怕只有…… 片刻,高家勤才战战兢兢问了出来。 “知不知道,叛军是耿精忠的哪一部?马九玉还是曾养性?” “大人,听说领头的将军叫赵国豪,好像也是余姚人,还当过巡丁……” 刘三支支吾吾,高家勤心头巨震,恍恍惚惚。 赵国豪,不就是王和垚的结拜兄弟吗? 赵国豪占了绍兴府,那么破杭州城的…… “刘三,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什么消息,全都说出来,不要吞吞吐吐的!” 高刘氏柳眉倒竖,主母的威严凛然。 “是,夫人!” 刘三赶紧开口,听到的一咕噜全说了出来。 刘三侃侃道来,眉飞色舞,唾液横飞,高家勤夫妇如遭雷击,怔在了当场。 浙江绿军精锐灰飞烟灭,主帅康亲王杰书横死,清军将领丧失殆尽,就连这杭州城,都被叛军攻下…… 王和垚! “你可查清了,那个赵国豪多大年纪?还有,攻破杭州城的是谁?” 高家勤还不死心,急问起下人来。 王和垚的情况他还是了解。一个小小的中级军官,又能翻起什么浪花? 杀了杰书,让浙江清军精锐全军覆灭,又破了杭州城,绝不是王和垚,他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大人,赵国豪就是余姚本地人,在大岚山巡检司当过巡丁。他一到绍兴府,就把邱青给抓了起来,说他是横征暴敛,荼毒百姓……” “够了?” 刘三兴致勃勃,被面色铁青的高家勤一声怒喝打断。 这个赵国豪,肯定是王和垚的那个兄弟了。 “赵国豪做的对!邱大人若真是个好官,赵国豪也不会动他!赵国豪品性纯良,不会无缘无故对付邱青的。” 不知什么时候,高青走进了后园,轻声细语。 双方联姻,为嫁入邱家,她还不得不改名字为“高菁”,以避免和未来的公公名字起冲突。 现在可好,是不是要改名字,另说。 “这么说,攻破杭州城的,真的是王和垚和他的……” 高家勤心头茫然。女儿的判断,很少有错的时候。 “青儿,照你这么说,王和垚反叛朝廷了?” 高刘氏也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儿。 “不但王和垚叛了,很有可能,李之芳也已经暗通曲款。王和垚一个人,怕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高青面上镇定自若,心头却是波涛汹涌。 一朝红日起,依旧与天齐。 这个诗一般的赌徒,终于让他给干成了。 “王和垚,我应该早就看出来,此人大逆不道,心怀叵测!” 高家勤懊悔不已,连连跺脚。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还有那个“雪压竹头低,低下欲沾泥”,他的野心和志向,早就在诗词里面,一览无余了!” 高家勤连连摇头,叫苦连天,旁边的高刘氏眼睛一瞪,立刻发作了出来。 “你不是他的恩师吗,你担心什么?你还是好好想想,将来该怎么打算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打算,就四个字:静观其变。” 高青轻声说道,替父亲做了回答。 “康亲王都没了,整个浙江已经处于叛军的控制之下。官军都打不过,地方官府投降,天经地义。再说了,阿爹是王和垚的恩师,他不会对阿爹怎样。天下人,可都在看着他呢!” 高家勤和高刘氏对望了一眼,神情都是轻松了许多。 尤其是高家勤,想起了以往和王和垚的情谊,从军的“推荐信”也是自己所写,脸上不知不觉神采奕奕起来。 “阿爹、阿母,和邱家的婚事,就退了吧。” 高青轻声说了出来。 “这……” 高家勤一阵迟疑,捋着胡须,沉思不语。 邱家算是倒了,但这个时候要是向邱家提出悔婚,天下人怎么看他? 他虽然是北方人,但他在会稽多年,已经将此地作为第二故乡,即便是告老还乡,他也打算在会稽养老,而不是山东。 他要是和邱家断绝来往,会稽的乡绅,能容得下他吗? “青儿,这件事要是你阿爹去做了,就是背信弃义的小人。这样,会让他身败名裂的!”尐説φ呅蛧 高刘氏看了一眼左右为难的高家勤,低声说道。 女儿已经十八岁,再不嫁人,就成老姑娘了。可世道这么乱,到哪里去找好的人家? “阿爹、阿母,我有一个主意,不让你们为难。” 高青看着父母,徐徐说了出来。 “什么主意?” 高家勤和妻子,几乎是异口同声问了出来。 “阿爹在县中张贴告示,和我脱离父女关系。一则公告,就什么都解决了。” 高青面不改色,轻声说了出来。 “青儿,你这说的什么胡话?别再胡言乱语了,阿爹心里烦着呢!” 高家勤脸色一板,直接驳回了女儿的想法。 “就是!大白天的,说什么傻话!” 高刘氏也是不满地看了一眼女儿。 看来,和邱家的姻缘,还得继续下去。 “阿爹、阿母,王和垚对我有情有义,我心里也有他。我要去找他,你们看着办吧!” 高青语气平静,仿佛在说着一件漠不关心的事情。 “你……王和垚……你们……” 高家勤一阵错愕,眼睛瞪大,跟铜铃一般。 什么时候,女儿和王和垚有了私情? “王和垚?你不是觉得他出生低贱,看不上他吗?” 高刘氏好奇地问起了女儿。 女儿和王和垚有私情,这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那是以前,不是现在!” 高青看着父母惊愕的表情,眉眼中有了笑意。 “那一晚在西湖之上,我和他互相表明心迹,他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他。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这样的心情。看不到他,我这心里空落落的,难受的很。王和垚,我是跟定了!” 高青看着目瞪口呆的高家勤,一本正经。 “阿爹,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和我脱离父女关系,另外一个就是和邱家退婚。怎么做,你们自己选择吧,我等你们的消息。” 那一个晚上,那一吻,她的整个心,全乱了。 尤其是王和垚做下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大师,让她再离开王和垚,她自认为自己做不到。 她这一生,心里等的和要的,不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吗? 高青施了一礼,转身离开了后园。 高家勤和妻子面面相觑,良久才叹息一声。 “我这恩师没有做成,倒要成了他的老丈人。这是什么事啊!” “就是不知道,王和垚有没有别的女人?” 高刘氏轻声说道,别有一番意味。 “青儿和王和垚这些事,你以前知道吗?” “我也是刚刚知道。不过就算知道,跟你说了又能怎样?高家和邱家已经结亲,难道还能退婚不成?” 高刘氏柳眉一竖,没好气地回道。 退婚? 高家勤微微一怔,眼睛亮了起来。 事到如今,不要说退婚,就是再补上一刀也不为过。当时若不是看上邱家的身份地位,他怎么会把女儿许给邱家? 这个时候还是划分界限,早做打算为好。迷迷糊糊,弄不好要掉脑袋的。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何去何从,上天注定吧。”” 高刘氏幽幽叹了口气,心头很是不甘。 女儿嫁入豪门的美梦,恐怕也要泡汤了。 “形势不由人,恐怕要做出抉择了。” 高家勤眉头紧锁,也是无奈。 夫妻二人的话语中,显然已经默然了女儿的选择。 至于悔婚这个恶人,做父母的,自然是责无旁贷了。 第20章 谁的天下? 浙江,杭州将军府,衙门大堂。 两位金发碧眼的西班牙多名我会传教?莱昂纳多和萨帕蒂?坐在椅子上,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要说些什么。 大清康熙四年(1665),西班?多明我会派他们来中国传教,同行的还有其他西班牙传教士。由于大清国内驱逐传教士,他们被遣回澳门,逗留广州。趁“三藩之乱”,耿精忠占据浙江,清廷?时间?暇顾及之际,莱昂纳多、萨帕蒂?两??回到浙江,在兰溪传教。 这一次,被这个叛军首领王和垚招到杭州城来,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 泰西传教士在东方古国传教,步履维艰,除了固执的民众不愿意接受新事物,清朝的皇帝喜怒无常,驱赶他们出大清国边界,便是一个很不好的信号。 荷枪实弹、训练有素,肃穆的军容,寂静无声,剽悍黝黑的将士,无一不显示着,杭州府是军人的世界。 这个叛军首领王和垚,他是要建立东南新秩序吗? “洛佩斯,你怎么也在这里?” 正在胡思乱想的莱昂纳多二人,看到出现在大堂的竟然是西班牙同乡,都是惊喜地站了起来。 他乡遇故知!整个中国,西班牙传教士不过二十多人,能见一面,很不容易。 “莱昂纳多、萨帕蒂?,你们也来了!” 洛佩斯上前,和莱昂纳多二人亲切寒暄,讪讪一笑。 “我和这位将军大人是老朋友。我来见他,也是为传教的事情来的。” 接到王和垚的书信,洛佩斯也是第一时间来到了杭州城。只是他没有想到,莱昂纳多二人也在这里。 王和垚找他,不外乎铸造火器。至于传教,只能是见机行事。 “那太好了!洛佩斯,这个王将军,到底是何方神圣?” 莱昂纳多忍不住问了起来。 “他吗,一个20岁的年轻人。是个数学天才,物理天才,学识非常渊博!” 洛佩斯眉飞色舞说道,不知是夸大其词,还是故意献媚。 “20岁?”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莱昂纳多二人还是吃了一惊。 他们所见到的大清官员、将领,都是四五十岁的老古董,世故、圆滑、贪婪、墨守成规,那里想到这位大将军,竟然是个20岁的年轻人。 年轻也就罢了,还精通数学、物理,让他们吃惊之余,也放下心来。 这样年轻、开放的年轻人,至少比那些老古董老顽固容易沟通。 “洛佩斯,你知道这位王将军叫我们来,是什么事情吗?” 萨帕蒂?轻声问了起来。 “我也不太清楚,估计是为了铸造火器。” 洛佩斯正要继续,大堂外传来声音,接着有人大踏步走了进来。 “洛佩斯神父、两位神父,见到你们很高兴!” 洛佩斯转过身,赶紧站了起来,满脸笑容。 “王和垚,不,王将军,好久不见!” “王将军,你好!” 莱昂纳多和萨帕蒂?也是站了起来见礼。 这位年轻英俊的“短发”将军,青春洋溢,活力满满,让他二人由衷地羡慕嫉妒恨,生出好感。 “各位神父请坐,不要客气!” 几人寒暄完毕,分开坐下。 “洛佩斯神父,咱们是老朋友,我也不兜圈子。请你们来,就是为了帮我造火器。而作为回报,我在杭州会为你们建一所教堂,另外会再建一所教会学校。” 王和垚开门见山,毫不隐瞒。 “什么?” 洛佩斯三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觑,都是惊讶地看向王和垚。 建一所教堂!另外会再建一所教会学校! 这不是开玩笑吧? “王……将军,你说的……可是真的?” 洛佩斯嘴唇哆嗦,目光中都是惊愕。 “将……军,你不是在说笑话吧?” 莱昂纳多也是心脏狂跳,满眼的震撼。 “ofcoursenot!” 王和垚飙了一句利物浦毛里求斯英语,看着洛佩斯几人,目光炯炯。 “各位,难道你们不愿意杭州城有一所教会学校吗?难道你们不愿意有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东方学生在福音的熏陶下吗?” 西学东渐,对中国的影响主要在天文学、数学和地图学等自然科学方面,由于只在少数的士大夫阶层中流传,而且大部分隐晦莫深,没有能够很好的普及。 既然已经落后,那就不妨奋起直追,求知识于世界。 “将军,当然不!” 洛佩斯赶紧开口,他看着一本正经的王和垚,微微沉吟片刻。 “大将军,不会只是办教会学校那么简单吧?你有什么想法和要求,请实言相告。” 在中国这么久,他已经习惯了中国人的弯弯绕。这位年轻的大将军,只怕不能免俗,肯定有别的想法。 “我只有一个要求,教会学校必须传授孩子们尽可能多的自然科学知识,比如数学,天文学、物理学、医学、地理学等等。至于所花费的银两,完全由我承担!” 王和垚的话,让洛佩斯三人目光互对,都是放下心来。 虽然多名我会和耶稣会的传理念有所差别,但秉承明末传教士利玛窦传教的方式,用汉语传播基督教,用自然科学知识来博取中国人的好感,这些方式,一直以来都为泰西传教士所遵循。 也就是说,对于向中国学生传播泰西自然科学知识,并不违背洛佩斯等人的传教宗旨。 从学校中去传播福音,一级一级,一年又一年,那将是多么让人心潮澎拜、热血沸腾的一项伟大事业。 也许,整个泰西都会被震撼!甚至让教皇震惊,整个世界震动! “王将军,照你估计,教会学校里会有多少学生?” 洛佩斯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 “成千上万!” 王和垚面不改色,对着惊呆、睁大眼睛的洛佩斯三人,字字诛心。 “学堂学期立为三年,三年后,我还要派优秀的学生去泰西留学,一批批下去,大概会到我死的时候,留学也不会停止。” 王和垚一字一句,面色凝重。 穷极一生,如果能换来华夏的崛起,那他也不枉在世上走了一遭。华夏不缺聪明的学生,只缺正确的引导者和开明的领袖。 “王将军,如果是那样,那就太好了!如果有可能,到时候也希望你能给学生们上课!” 洛佩斯眉飞色舞,有些神往。 如果真的能在中国传播福音,让东西方文化交流,他们这些传教士必会名垂千古,也许会受到教皇的接见,也不一定。 “对于学生们来说,我的知识太高深了。还是从泰西来的教师们代劳吧。” 王和垚又小小地凡尔赛了一把。 他也许能担任讲师,但他现在日理万机,恐怕没有时间。 “王将军,你能保证你可以守住杭州城吗?” 洛佩斯这位人间清醒,迅速恢复了冷静。 据他所知,王和垚只占了杭州府周围的几个府县,这么小的地盘,四面八方都是强敌,他拿什么守住杭州城? 万一清军或者耿精忠、郑锦打来了,王和垚守不住杭州城,他们这些传教士,岂不是要鸡飞蛋打,承受无妄之灾。 “守住杭州城?” 王和垚轻轻摇了摇头,晃了晃手指。 “我不会固守,我会打出去。实话告诉你们,等到秋天,天凉下来,我就会挥兵北上,占了南京城。到时候,你们还可以在南京传教,我也会在南京建立一座新的教会学校!” 王和垚的豪言壮语,让洛佩斯三人都是心惊,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将军。 这人要么是信心十足、志在必得。要么是好大喜功,脑子不太正常。 而他们,宁愿去相信第一种。那些杀气腾腾、龙精虎猛的将士,莫名地给了他们信心。 这些家伙,可比那些绿营兵强多了。 “将军,那我们现在做些什么?” 莱昂纳多问了出来。 到秋天没几个月,就看王和垚能不能攻下南京城?若是成功,教会学校一如既往。若是败了,各自回去传教,或撤回澳门,也是有得选择。 “你们谁会铸造火炮,谁会造鸟铳?” 王和垚笑容满面,问了出来。 驻守金华时,这两位传教士的大名,他记忆犹新。 “将军,我会造鸟铳,燧发火铳的事情,就交给我和萨帕蒂?。至于莱昂纳多,他会造火炮,就交给他吧!” 洛佩斯立即做了说明和安排。 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相信了这位年轻而又雄心勃勃的将军。 “将军,杭州城有个姓戴的年轻人,对火炮研究很有心得,如果将军能找到他,将会对火炮铸造大有帮助!” 想起了戴梓,莱昂纳多赶紧向王和垚推荐。 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不用问,这位姓戴的年轻人,就是戴梓这小子了。 “大人,你找我!” 王和垚还没来得及说话,戴梓已经大踏步走进了大堂。 “莱昂纳多神父、萨帕蒂?神父,你们怎么在这?” 王和垚没有介绍,戴梓已经惊讶万分,上前和莱昂纳多二人打起了招呼。 “戴公子,你也在王将军的军中,那就太好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洛佩斯神父!” 莱昂纳多和萨帕蒂?相对一眼,哈哈笑了起来。 不用问,戴梓既然在这里,肯定是负责火器的铸造。有他这个大熟人,也不用担心人生地不熟了。 “戴兄,这几位神父,以后就是你在兵器制造局的副手了。” 王和垚心头振奋。 看来,不需要他做引荐了。 江南兵器制造局的班子,也是搭起来了。 第21章 命运变幻 义军入政,杭州府乱成一团糟,但城头变幻大王旗,百姓总得生活。两个月过去,杭州城早已经恢复了日常,因为“叛军”秋毫无犯,轻徭薄赋,杭州市面较之过去,反而更加繁荣。 更是因为“叛军”入城,看起来兵强马壮、又秩序井然的缘故,城中的剃头匠生意忽然好了起来,前来剃头的士民不绝,尤以商贾居多。 只不过,以前是剃去辫子周围光皮上的青茬,现在则是剃掉了辫子,光头上毫发未有。 大雨滂沱,倒是消去了夏日的几分炎热。大雨过后,空气更见清新。 衙门大堂,王和垚正在看手中的公文,眉头微皱。 郑思明去了嘉兴府,占了海宁的船厂,迫使杭州水师投诚。李行中去了湖州府,和郑思明部互为犄角。既可以警惕南京的清兵南下,又能防止安徽的清兵东进。 嘉兴和苏州,都是江南的产粮大区。湖州也是一样,都是濒临太湖,为产粮产丝胜地,“苏湖熟,天下足”便说的是湖州。王和垚此举,自然要趁着农忙,收缴粮赋了。 要不然,义军的吃喝拉撒,都从那里来? 至于杭州水师,郑思明占了嘉兴府,赵国豪占了绍兴府,两军控制了钱塘江北岸,看他们能蹦跶几天? 至于陈子勾,则是驻扎宁波府,招募水兵,和郑思明部隔江相望,互为奥援。 “将军,戴主事来了。” 李黑的声音在堂外响起。 “叫他进来吧。” 戴梓一大早前来,却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戴兄,制造局的事情,都还顺利吧?” 王和垚微微一笑,请戴梓入座。 “将军,看你愁眉不展,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戴梓没有回复王和垚,反而问起了他。 其实他更想和王和垚谈谈火器上的事情。那些个燧发定装火铳、后膛火炮,都让他心里痒痒的。 “江南水路纵横,我军没有水师,行军打仗,终归是天然的缺陷。北上要走运河,还要过大江,总不能让将士们车载马拽吧。没有战船,寸步难行啊!” 王和垚毫不犹豫,眉头又是一皱。 “原来将军是担心这个。” 戴梓哈哈一笑,开始给王和垚释疑解惑。 “顺治初,清廷以京口、杭州水师分防海口。后又增设崇明水师。杭州水师不过二三十条战船,兵员不过800人,长驻于海宁、乍浦一带。大人只要占了嘉兴府、绍兴府,同样可以在海宁造船。而杭州水师那些官兵,大多是浙江本省子弟,只要派得力之人前去劝降……” 戴梓欲言又止,王和垚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多了这个“本地通”,可是让他省心不少。 “郑思明,赵国豪、李行中,还有陈子勾都去了湖、嘉、绍、宁四地,有可能迫降杭州水师。但杭州水师没有大的海船,海宁造船厂规模有限,我想要大的海船,你知道吗?” 造几十艘大的海船,最起码也是一年半载,再加上水兵演练,没有两年的功夫,无法练就一支精锐海军。 所有的大海船都在福建和台湾,可从郑锦和耿精忠手里拿到海船,简直是异想天开。 “将军,杭州水师的战船大小和规模,足以应付长江和内河的水战了。” 戴梓不解地问道。 杭州水师虽然战船不多,但海宁船厂可以造船,一年做个百八十艘战船应该没有问题。到时候装上火炮,最起码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王和垚想要大的海船,难道是要…… “你猜的不错。凡事预则立,义军如今危机四伏,一定要未雨绸缪。两年的时间,义军要冲出江南。吴三桂不想北上,我想。” 王和垚点点头,郑重其事说了出来。 要是从运河北上,一路上要经过江苏、两淮、河南、山东、河北,处处都是血战和围追堵截。若是海路从钱塘江入海,一路北上直到天津卫,然后直接就是满清的心脏--北.京城。 “将军真是够魄力!” 戴梓心头悸动,由衷地说道。 如今清军和吴三桂部正在湖广鏖战,战局犬牙交错,一旦挥军北上,直取京师,成功的机率大大增加。 “什么魄力,不过是藏器于身,顺时而动。” 王和垚看了一眼戴梓,笑道: “戴兄,你今天来找我,不会是来讨论战局的吧?” “将军,当务之急,还是要募兵练兵,铸造火器,积蓄实力。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将军不可操之过急。” 戴梓看着王和垚,轻声说了出来。 本来是想谈火器,戴梓临时改变了话题。 每次见到王和垚,戴梓都会觉得自己热血沸腾,浑身充满了斗志。 “戴兄的意思,是让我臣服于吴三桂,或者其它一方?” 王和垚心头一动。戴梓的看法,和他的不谋而合。 他只有四五千人,当然是要抉择了。 “将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朝廷的注意力,都在吴三桂和耿精忠身上。浙江的事情,朝廷恐怕会派兵围剿。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妄自尊大,把朝廷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 戴梓的话,让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 这个戴梓,恐怕和义军中的许多将领一样,都在为义军的前途和自己的命运担忧。 “戴兄,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办。” 王和垚抬起头,问起了戴梓来。 “戴兄,制造局那边一切可好?” “将军,制造局一切都好。另外,我想向将军禀报一下,家父也擅长火器制造,他闲着没事,我想让他进制造局。不知道将军同不同意?” 戴梓讪讪说道,表情很是尴尬。 让他为私事求人,他还真拉不下脸。 戴梓离开,王和垚看着他的背影,莞尔一笑。 这个“理工男”,才华满腹,当真是耿直的可爱。 自立为王,他还真没有想过。以义军如今的实力,还是要“挂靠”个靠山才行。 “张黑,随我出去一趟!” 王和垚站了起来,全身酸痛,朝着堂外喊道。 整天忙于公文案牍,脑袋都大了,还是出去一趟,散散心才是。 出了衙门,走在杭州城的街道上,王和垚一路走走停停,停停看看。 满城的大门已经拆除,至于城墙,王和垚军务繁忙,囊中羞涩,城墙还没有拆除,正有一些百姓在城门进进出出,显然是在好奇满城中的情形。 街道倒是平整,但不时可见垃圾,大街小巷,隐隐约约有一些黄白之物,并没有什么清一色的砖墙朱门,除了少数的房屋是砖墙瓦檐,其它大多数的宅子都是土墙瓦房,有些还是茅屋。民生凋敝,百姓贫苦,已是不争的事实。 只要看大多数百姓面相愁苦,面黄肌瘦,就知道日子过得怎么样了。 堂堂东南重镇如此破败,其它州县可见一斑。 为爱新觉罗一姓之私,禁海禁武,文字高压,难怪民贫民弱,甘为奴役了。 念头一转,王和垚特意进了一条比较偏僻的小巷,迎面看见一只死老鼠,垃圾粪便沿着墙跟到处都是。 而不远处,一个雪白的大屁股正在肆意,排泄的胖子蹲在地上,嘴里还惬意地哼着小曲。 “我去!” 王和垚嫌恶地捂住口鼻,大声喊了起来。 “哎,家里没人跟你说过,不能随地大小便吗?” 胖子吃了一惊,回头看是几条凶神恶煞的壮汉,快速地找了块瓦片,急急忙忙刮完,也不知道刮没刮干净,提起裤子快速逃离。 王和垚一阵恶心,失去了继续向前探索的勇气,原路退了回来。 “这家伙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乱……” 王和垚一阵恶心,再也说不下去。 “大人,你也不能怪那个胖子。没有茅房,你只能随地解决,不然就只能拉在裤裆里面。” “是啊,大人。你是没看见过,那些通济桥、广济桥、盐桥,人急了,都是直接向河里尿,就算女子也不例外。” 张黑和刘文石一前一后说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王和垚想了一下,似乎自己家里也是用便桶,粗纸解决,害得自己每次拉完以后,还得洗一下,不然总觉得不干净。 “让钱塘县衙和仁和县衙工房的官员,午后来一趟,我有要事找他们!” 王和垚摇了摇头,看来,是得多建一些公厕、垃圾桶之类,再制定律法,来保障杭州城的卫生清洁工作了。 再看看杭州城这坑坑洼洼的街道,这街面似乎也得重新修葺一下。 “你们谁知道,满城城墙上,有多少块青石砖吗?” 王和垚悠悠问了出来。 刘文石尬笑了一下。 这些事情,恐怕得问官府那些人,或者查看官府的记载才行。 “怎么这城中,还有这么多人有辫子?” 刘文石还没有回答,王和垚已经是摇头惊呼了起来。 刘文石定睛一看,果然,许多百姓还留着辫子,剃掉的只是少部分。 “大人,百姓或许是害怕,或许是习惯了。万一清军再打过来,百姓剃掉了辫子,他们是害怕遭到报复!” 张黑的话,让王和垚愣了半晌。 江南文风浓厚,环境过于舒适,但同样也是民风萎靡,物欲横流,得过且过。 看来,也得想想办法,来剃掉这对于他们无关紧要的辫子了。 不是爱钱惜命吗,那就从割他们的肉做起。 第22章 练兵先练官 军队的根本是军魂,关键在中下级军官,尤其是其中的佼佼者。 大溪滩一战,让王和垚见识了整个世界都是草台班子,没有最烂,只有更烂。 但凡杰书的麾下清军,是后世的任何一支军队,但凡他麾下的清军有几分血气,也不至于如此短的时间,被己方击溃。 这也让王和垚坚定了培养更多军官的想法。 虽然说后世的战术大大不同于这个时代,但通过在军中两年的摸爬滚打,王和垚融会贯通,编写的《步兵手册》与《训练操典》,基本上适应于这个时代。 至于没有军校,上过军校的他,就只能照猫画虎自建,名字也再简单不过,武备学堂而已。 教谕(教官),都是来自于麾下的优秀将士,他们都是自己一手操练,言传身教,在这个时代,已经是最优秀的军事教育者。小說中文網 有了武备学堂,自然要招收学员,一是从军中选拔,二是从民间录取,人数各三百,共六百人。 相比于后世正规的军校军官,九年义务教育,再由三年中级教育,高考层层筛选,最后进入军校培养而成,现在的武备学堂,严格来说,一年的学期,仅仅相当于一所低级军官速成学校。 一年的学期,学员们只能掌握一名低级军官具备的基本技能,基本战术,行军宿营演习等等。 而这种一年制的武备学堂,王和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现在虽然夺了杭州,虽然各方势力厮杀如火如荼,但谁也难以估计,清廷会不会发大军南下攻打杭州。 也许,武备学堂的学员,连一年的学期也不能学满,就要奔赴沙场。 基础学:历史、地理、数学。 军事教材:战术学、兵器学、交通学、地形学、军制学等科目。 术科:教材包括实弹射击、马术、卫生、兵器、沙盘以及行军、宿营、战斗联络等。 虽然粗糙,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武备学堂的校长,自然非王和垚莫属,而负责武备学堂平日教学事宜的教务处主任,也落在了刘文石身上。 刘文石,大岚山巡检司的老人,熟悉武备学堂的所有实际操练,又饱读诗书,武备学堂的日常教学,都归刘文石负责,张世豪曹五等军中将领协助教学管理。 …………………… 原杭州将军府衙,高大的门楼已经被拆掉,门楼后府衙大门上“杭州将军府”的匾额也被撤下,挂起了“杭州武备学堂”五个大字。“军事重地、闲人免进”的招牌,以及门口荷枪实弹肃立的军士,无一不预示着“武备学堂”的威严。 杭州武备学堂,大门外。 一块告示牌上,正在有人大声读着,吸引了进进出出百姓的注意。 “......山河动荡,黎民受苦,杭州将军府面向民间各行各业招募学员。凡我汉家子弟,年龄在18岁至30岁之间,身体健康、品行端正者都可前来考核,文武双全者优先考虑。通过考核后,一年学期毕业,招收名额300人......” “怎么才300人?300人够打仗吗?” “人家是民间招收300人,军中还要招收学员。肥水不流外人田吗!” 众人都是点头。招收学员,自然要优先照顾军中的那些粗汉了。 “不过,这武备学堂是杭州将军府办的,那是和朝廷对着干。要去的可要考虑清楚了!” 人们七嘴八舌,人群中有人忧心忡忡。 这一旦去了杭州武备学堂,可就是和朝廷公然作对了。万一要是败了,可是要被杀头的。 “你以为武备学堂是什么地方,是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一个粗布衣裳的壮汉,讥讽着不知天高地厚的芸芸众生。 “我董六一身力气,我都不敢去,就凭你们?一个个胆小鬼、脚底滑,让你们去,人家武备学堂才是瞎了眼!” 董六的话,让一众人面红耳赤,有人大声问道: “董六,你一身本事,当兵总是绰绰有余吧。” “我倒是想去,可是我阿母要人照顾,要不然我早去了!” 董六挤出人群,挑起两大筐菜,向着远处走去。 “说的也是!一月一两银子,包吃包住,是挺好的!” “上了战场,那可就是九死一生,干点什么不行。再说了,将军府说了,三年免赋税,再不行,种地也行!” “说的容易!你以为种地那么容易?风吹日晒的,不比当兵强!” 众人摇了摇头,纷纷散开,更多的人又挤了进去。 …………………… 武备学堂开学第一天,教场上,一排排黑色衣裤的精壮年轻学员,抬头挺胸,身高参差不齐,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寸许的短发,精神十足。 “禀报校长,我不想和这个猪尾巴训练,请你把他赶出武备学堂!” 一个健壮的年轻学员抬头挺胸,大声喊道。 “禀报校长,我也讨厌他的辫子,请把他赶出武备学堂!” 另外一个肤色白皙的学员也是大声喊了起来。 王和垚走了过来,站在留着辫子的学员面前,冷峻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番。 “你知道我们办武备学堂的目的是什么?” “禀报校长,是为了培养将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学员抬头挺胸,正看着前方,目不斜视。 “你为什么要到武备学堂来?” 学员依然是挺直了腰杆,大声说道。 “禀报校长,为了学好本领,建功立业!” 学员们一片喧哗,王和垚也是有些惊诧,他微微点点头,继续道:“那你头上为什么要顶着这根辫子?” “禀报校长,因为如果我剪掉了辫子,我父母会赶我出家门,不认我这个儿子。所以为了继续在军中效力,我宁愿把它顶在头上!” 学员大声喊道:“等天下太平时,我自然会剪去这根辫子!” 学员人群里又响起一片喧哗,王和垚马上板起脸来,教场上又回到一片安静。 “这么说,你是为了尽孝了!” 王和垚围着学员转了一圈,冷冷道:“黄正方,虽然你考核成绩突出,又是包县令推荐。但是,这里不适合你。” 他走到了人群前面,转过身来,突然大声怒喝道:“不管是谁,如果连辫子都不愿意剃掉,马上滚出武备学堂!” 黄正方丝毫不惧,依然大声喊道:“校长,我不敢苟同。难道说,非要剃掉辫子,才能算是要表示忠心吗?校长这样做,未免太独断专行了些!” “忠心?独断专行?” 王和垚怒火中烧,脸色都变的铁青。 仁和县令包世宁推荐的,竟是一个寡廉鲜耻之徒。 没有夷狄之辩,没有春秋大义,大言不惭,说什么忠心、独断专行。他这是在向那些为抗拒剃发易服而牺牲被屠杀的仁人志士下挑战书吗? 他这是挑战自己的权威,标新立异吗? “剃掉辫子,这是武备学堂的军令。也许你和你的父母觉得无足轻重,但在我这里,一个小小的辫子,浸满了我汉人的血泪!” 王和垚怒火攻心,大声咆哮了起来。 “把这个不忠不义自以为是的家伙赶出武备学堂,让他回家孝敬父母去。把他登记在册,无论是军中还是官府各衙门,永不录用!” 是怎样奇葩的家庭,才养出这样的绝世好儿子? 两个教谕上前,把黄正方向外拖去。 “校长,我不服!我不服!” 黄正方大声呐喊,很是倔强。 “让他闭嘴!” 王和垚怒喝一声,吓的张世豪腿肚子哆嗦。 军中最重服从和纪律,这样子挑战王大人的权威,这小子是失心疯了。 两个教谕几记老拳,打的黄正方闷声,被拖出了教场,扔在了外面的大街上。 王和垚看了看刘文石与张世豪,冷冷哼了一声。 这样的人都招了进来,真以为武备学堂是藏污纳垢之地吗? “你是张礼,六休居士的后人?” 看到大光头的张礼,俊秀异常,王和垚下意识停了下来。 “是,校长。六休居士是家祖。” 张礼嬉皮笑脸。 他就是刚才喊着要把黄正方赶出武备学堂的学员之一。 “回答我:是,校长!” 王和垚怒喝了起来。 这些他曾经训练士兵的方法,正好可以故技重施。 “是,校长!” 张礼赶紧站直,抬头挺胸,大声喊道。 “大声一点,我听不见!” “是,校长!” 张礼声嘶力竭,几乎吃奶的力气都用了出来。 “告诉你,在这里,没有什么高人一等,也没有什么高低贵贱,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学员,明白了没有?” “明白,校长!” 张礼面红耳赤,大声喊了起来。 王和垚点点头,环视一圈眼前的600名学员。 这600名学员,已经集中了军中的精华,以及众多民间的优秀年轻人,其中军士300人,民间学员300人。 不过,赶走了刚才那个学员,现在只有599人。 这就是他麾下第一批的正式军官了。 “诸位学员,将军府创办武备学堂的目的,就是为了应付日后的战事。你们的学期是一年,但也许半年,甚至3个月你们就要提前毕业,走上战场。因此你们要努力学习,刻苦操练!” 王和垚看着眼前的学员们,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学员们,那些旗人必不会甘心失败,必会再打过来,他们要是再占了杭州,再占了江南,就会继续骑在我们汉人的脖子上作威作福、随意践踏我们的尊严。你们脑袋后的猪尾巴,又得留起来。你们愿意吗?” “不愿意!” 学员们一阵惊天动地的怒吼声。 “要活的和人一样,不是靠乞求和下跪得来的,要靠手里的刀枪和鲜血来实现。抛头颅,洒热血,你们怕吗?” “不怕!” “大声点!” “不怕!不怕!” 学员们的怒吼声惊天动地,在钱塘江边回荡。 王和垚点点头:“那就开练吧!” 张世豪吹响了哨子,大声喊了起来。 “全体都有,齐步……跑!” 所有的学员一起,沿着教场跑了起来。 王和垚瞧着跑步的学员,眉头微微皱起。 强敌环伺,只能自强。但清廷,能给他厉兵秣马的机会吗? 第23章 事大 城头变幻大王旗,生活总得依旧。 义军入城,杭州城很快恢复了日常,“叛军”秋毫无犯,轻徭薄赋,杭州市面较之过去,反而更加繁荣。“叛军”入城,兵强马壮,城中秩序井然的同时,剃头匠的生意也忽然好了起来,前来剃头的士民不绝,而尤以商贾居多,以前是剃去金钱鼠尾周围头皮上的青茬,现在则是剃掉了整个辫子。 几场大雨适时而至,消去了初夏的几分炎热。大雨过后,空气更见清新。 衙门大堂,王和垚正在看手中的公文,眉头微皱。 郑思明去了嘉兴府,占了海宁的船厂,迫使杭州水师投诚。李行中去了湖州府,和郑思明部互为犄角。既可以警惕南京的清兵南下,又能防止安徽的清兵东进。 嘉兴和苏州,都是江南的产粮大区。湖州也是一样,都是濒临太湖,为产粮产丝胜地,“苏湖熟,天下足”便说的是湖州。王和垚此举,自然要趁着农忙,收缴粮赋了。 银钱是万物之本。 要不然,义军的吃喝拉撒,都从哪里来? 至于杭州水师,郑思明占了嘉兴府,赵国豪占了绍兴府,两军控制了钱塘江北岸,看他们能蹦跶几天? 至于陈遘,则是驻扎宁波府,控制宁波港,招募水兵,和郑思明部隔江相望,互为奥援。 浙江清军精锐元气大伤,各地官府形同虚设,空虚的让人惊叹。 “将军,戴主事来了。” 张世豪的声音在堂外响起。 “请他进来。” 戴梓一大早前来,却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戴兄,兵器制造的事情,都还顺利吧?” 王和垚请戴梓入座。 “将军,看你愁眉不展,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戴梓没有回复王和垚,反而问起了他。 其实他更想和王和垚谈谈火器上的事情。那些个燧发定装火铳、后膛火炮,都让他心里痒痒的。 “江南水路纵横,我军没有水师,行军打仗,终归是天然的缺陷。北上要走运河,还要过大江,总不能让将士们车载马拽吧。没有战船,寸步难行啊!” 王和垚毫不犹豫,眉头又是一皱。 “原来将军是担心这个。” 戴梓哈哈一笑,开始给王和垚释疑解惑。 “顺治初,清廷以京口、杭州水师分防海口。后又增设崇明水师。杭州水师不过二三十条战船,兵员不过千人,常驻于海宁、乍浦一带。大人只要占了嘉兴府、绍兴府,同样可以在海宁造船。而杭州水师那些官兵,大多是浙江本省子弟,只要派得力之人前去劝降……” 戴梓欲言又止,王和垚轻声笑了起来。 多了这个“本地通”,可是让他省心不少。 “郑思明,赵国豪、李行中,还有陈遘都去了湖、嘉、绍、宁四地,有可能迫降杭州水师。但杭州水师没有大的海船,海宁造船厂规模有限,我想要大的海船,你知道吗?” 造几十艘大的海船,最起码也是一年半载,再加上水兵操练,没有两年的功夫,无法练就一支精锐海军。 所有的大海船都在福建和台湾,可从郑锦和耿精忠手里拿到海船,简直是异想天开。 “将军,杭州水师的战船大小和规模,足以应付长江和内河的水战了。” 戴梓不解地问道。 杭州水师虽然战船不多,但海宁船厂可以造船,一年做个百八十艘战船应该没有问题。到时候装上火炮,最起码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王和垚想要大的海船,难道是要经营海外? “你猜的不错。凡事预则立,义军如今危机四伏,一定要未雨绸缪。两年的时间,义军要冲出江南。吴三桂要划江而治,并不想北上,我想,想到紫禁城里转转。” 王和垚郑重道。 要是从运河北上,一路上要经过江苏、两淮、河南、山东、河北,处处都是血战和围追堵截。若是海路从钱塘江入海,一路北上直到天津卫,然后直接就是满清的心脏——北京城。 “将军真是够魄力!” 戴梓心头悸动,由衷地说道。 如今清军和吴三桂部正在湖广鏖战,战局犬牙交错,一旦挥军北上,直取京师,成功的机会大大增加。 紫禁城,那可是满清的心腹之地! “什么魄力,不过是顺势而动而已。” 王和垚看着戴梓,笑道:“戴兄,你今日来找我,不会是来讨论战局的吧?” “将军,当务之急,还是要募兵练兵,铸造火器,积蓄实力。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将军不可操之过急。” 戴梓看着王和垚急道。 本来是想谈火器,戴梓临时改变了话题。 每次与王和垚交谈,戴梓都会觉得自己彻夜难眠,没办法睡好觉。 “戴兄的意思,是让我臣服于吴三桂,或者其它一方?” 戴梓的看法,和他的不谋而合。 他只有四五千人,当然是要“事大”了。反正只要拥吴三桂为正朔,注意力就永远在几位大哥身上。 而且,即便对吴三桂“称臣”,这位大哥,大概率也管不到自己头上。ωww.xSZWω㈧.NēΤ “将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朝廷的注意力,都在吴三桂和耿精忠身上。浙江的事情,朝廷恐怕会派兵围剿。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妄自尊大,将清军主力给吸引过来。” 戴梓的话,让王和垚轻声笑了起来。 和义军中的许多将领一样,戴梓恐怕也在为义军的前途担忧。 也是为他自己的命运担忧。 “戴兄,我知道该怎么办。” 王和垚抬起头,问起了戴梓来:“戴兄,兵器制造一切可好?”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对火器(科技)的依赖,王和垚从未改变。 “将军,兵器制造一切都好。另外,我想向将军禀报一下,家父也擅长火器制造,他闲着没事,我想让他来帮衬一下。不知道将军同不同意?” 戴梓讪讪说道,表情很是尴尬。 为私事求人,他还真有些拉不下脸。 戴梓离开,王和垚眉头微皱。 自立为王,他还真没有想过。以义军如今的实力,还是要找个靠山才行。 事大,弱者最明智的选择,他的祖先朱重八,就是这样建立大明王朝的。 “张世豪,随我出去一趟!” 王和垚站了起来,全身酸痛,朝着堂外喊道。 整天忙于公文案牍,脑袋都大了,还是出去一趟,散散心才是。 出了衙门,走在杭州城的街道上,王和垚一路走走停停,停停看看。 满城的大门已经拆除,至于城墙,王和垚军务繁忙,囊中羞涩,城墙还没有拆除,正有一些百姓在城门进进出出,显然是在好奇满城中的情形。 街道倒是平整,但不时可见垃圾,大街小巷,隐隐约约有一些黄白之物,并没有什么清一色的砖墙朱门,除了少数的房屋是砖墙瓦檐,其它大多数的宅子都是土墙瓦房,有些还是茅屋。民生凋敝,百姓贫苦,已是不争的事实。 只要看大多数百姓面相愁苦,面黄肌瘦,就知道日子过得怎么样了。 堂堂东南重镇如此破败,其它州县可见一斑。 为爱新觉罗一姓之私,禁海禁武,文字高压,难怪民贫民弱,甘为奴役了。 念头一转,王和垚特意进了一条比较偏僻的小巷,迎面看见一只死老鼠,垃圾粪便沿着墙根到处都是。 而不远处,一个雪白的大屁股正在肆意,排泄的胖子蹲在地上,嘴里还惬意地哼着小曲。 “我去!” 王和垚嫌恶地捂住口鼻,大声喊了起来。 “哎,家里大人没跟你说过,不能随地大小便吗?” 胖子吃了一惊,回头看是几条凶神恶煞的壮汉,快速地找了块瓦片,急急忙忙刮完,也不知道刮没刮干净,提起裤子快速逃离。 王和垚一阵恶心,失去了继续向前探索的勇气,原路退了回来。 “这家伙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乱拉屎放屁?” “大人,你也不能怪那个胖子。没有茅房,只能随地解决,不然就只能拉在裤裆里面。” “是啊,大人。你是没看见过,通济桥、广济桥、盐桥那里,人急了,都是直接向河里尿,就算女子也不例外。” 张世豪和刘文石一前一后说了起来。 “这也太夸张了些!” 王和垚愕然,细细想来,自己家里也是用便桶,粗纸解决,害得自己每次拉完以后,还得洗一下,不然总觉得味大。 “让钱塘县衙和仁和县衙的官员午后来一趟。” 王和垚摇头道。 看来,是得多建一些公厕、垃圾桶之类,再制定律法,来保障杭州城的卫生清洁工作了。 再看看杭州城这坑坑洼洼的街道,似乎也得重新修葺一下。 “你们谁知道,满城城墙上,有多少块青石砖吗?” 王和垚悠悠问了出来。 刘文石尬笑了一下。 这些事情,恐怕得问官府那些人,或者查看官府的记载才行。 “怎么这城中,还有这么多人有辫子?” 刘文石还没有回答,王和垚仔细打量,皱眉问道。 “大人,百姓或许是害怕,或许是习惯了。万一清军再打过来,百姓剃掉了辫子,他们是害怕遭到报复!” 张世豪的话,让王和垚愣了半晌。 江南文风浓厚,环境过于舒适,但同样也是民风萎靡,物欲横流,得过且过。 看来,得想想办法,计划一下将来的事情了。 第24章 什么时候有的私情? 余姚县衙后园,高家勤身着单衣,额头细汗密密麻麻,他在浓密的树荫下独坐,享受来之不易的缕缕微风。 暑热天气,即便是呆在室内也是汗流浃背,心烦意乱,不想做事。 高刘氏过来,轻轻摆了摆手,婢女退下,后园中,只剩下了高家勤夫妻二人。 “老爷,你怎么到这来了?是心烦吗?” 高刘氏说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外面刀兵不断,乱成了一锅粥,让人心烦意乱。” 高家勤看了一眼后园门口,收回了目光。 “就你一个人?怎么没有看到高青?” “别看了!” 高刘氏也是眉头一皱,显然和高家勤一样,心情不佳。 “自去年从杭州回来后,便深居简出,不闻不问外事。我原来还担心她在外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后来才知道是虚惊一场。不过,我看得出来,她心里有事。” 高家勤心头一惊,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不用问,他都能猜到,女儿是对这门亲事不开心了。 既然不乐意,为什么当初同意嫁给邱家?这不是给他添堵吗? “大人,夫人,大事不好了!” 夫妻二人正在沉默,下人慌慌张张地奔来,一路大喊大叫,脸上都是汗水。 “鬼哭狼嚎些什么?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高家勤眉头紧皱,呵斥起惊慌失措的家人来。 还有什么事,能比女儿的婚事更让人心烦? “刘三,有什么话就说!” 高刘氏不满地看了一眼丈夫,目光回到下人身上。 “大人,杭……州城被叛……军攻破。叛军来了绍兴府,打跑了绍兴绿营,邱大人也被抓进了大牢!” “什么?” 高家勤和高刘氏都是大吃一惊,先后站了起来。 “邱大人……一家……” 高刘氏脸色煞白,哆哆嗦嗦问了出来。 “回夫人,邱家大公子和邱大人一起,被关进了大牢。邱夫人和邱家二公子没事。不过,他们的宅子和家产,都被叛军查收了!” 刘三的话让高家勤夫妻都是愣了半晌,二人相对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失落。 邱青被抓,家产被抄,邱家肯定是败了。那么,这门婚事,恐怕只有…… 片刻,高家勤才战战兢兢问了出来。 “知不知道,叛军是耿精忠的哪一部?马九玉还是曾养性?” “大人,听说领头的将军叫赵国豪,好像也是余姚人,还当过巡丁……” 刘三支支吾吾,高家勤心头巨震,恍恍惚惚。 赵国豪,不就是王和垚的结拜兄弟吗? 赵国豪占了绍兴府,那么破杭州城的…… “刘三,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什么消息,全都说出来,不要吞吞吐吐的!” 高刘氏柳眉倒竖,主母的威严凛然。 “是,夫人!” 刘三赶紧开口,听到的一咕噜全说了出来。 刘三侃侃道来,眉飞色舞,唾液横飞,高家勤夫妇如遭雷击,怔在了当场。 浙江绿军精锐灰飞烟灭,主帅康亲王杰书横死,清军将领丧失殆尽,就连这杭州城,都被叛军攻下…… 王和垚! “你可查清了,那个赵国豪多大年纪?还有,攻破杭州城的是谁?” 高家勤还不死心,急问起下人来。 王和垚的情况他还是了解。一个小小的中级军官,又能翻起什么浪花? 杀了杰书,让浙江清军精锐全军覆灭,又破了杭州城,绝不是王和垚,他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尛說Φ紋網 “大人,赵国豪就是余姚本地人,在大岚山巡检司当过巡丁。他一到绍兴府,就把邱青给抓了起来,说他是横征暴敛,荼毒百姓……” “够了?” 刘三兴致勃勃,被面色铁青的高家勤一声怒喝打断。 这个赵国豪,肯定是王和垚的那个兄弟了。 “赵国豪做的没错!邱大人若真是个好官,赵国豪也不会动他!余姚六君子品性纯良,不会无缘无故对付邱青的。” 不知什么时候,高青走进了后园,轻声细语。 双方联姻,为嫁入邱家,她还不得不改名字为“高菁”,以避免和未来的公公名字起冲突。 现在可好,是不是要改名字,另说。 “这么说,攻破杭州城的,真的是王和垚和他的部下?” 高家勤心头茫然。女儿的判断,很少有错的时候。 “青儿,照你这么说,王和垚反叛朝廷了?” 高刘氏也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儿。 “不但王和垚叛了,很有可能,李之芳也已和他暗通曲款。王和垚一个人,怕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高青面上镇定自若,心头却是波涛汹涌。 一朝红日起,依旧与天齐。 这个诗一般的赌徒,终于让他给干成了。 “王和垚,我应该早就看出来,此人大逆不道,心怀叵测!” 高家勤懊悔不已,连连跺脚。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还有那个“雪压竹头低,低下欲沾泥”,他的野心和志向,早就在诗词里面,一览无余了!” 高家勤连连摇头,叫苦连天,旁边的高刘氏眼睛一瞪,立刻发作了出来。 “你不是他的恩师吗,你担心什么?你还是好好想想,将来该怎么打算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打算,就四个字:静观其变。” 高青轻声说道,替父亲做了回答。 “康亲王都没了,整个浙江已经处于叛军的控制之下。官军都打不过,地方官府投降,天经地义。再说了,阿爹是王和垚的恩师,他不会对阿爹怎样。天下人,可都在看着他呢!” 高家勤和高刘氏对望了一眼,神情立时轻松了许多。 尤其是高家勤,想起了以往和王和垚的情谊,从军的“推荐信”也是自己所写,脸上不知不觉神采奕奕起来。 “阿爹、阿母,和邱家的婚事,就退了吧。” 高青轻声说了出来。 “这……” 高家勤一阵迟疑,捋着胡须,沉思不语。 邱家算是倒了,但这个时候要是向邱家提出悔婚,天下人怎么看他? 他虽然是北方人,但他在会稽多年,已经将此地作为第二故乡,即便是告老还乡,他也打算在会稽养老,而不是山东。 他要是和邱家断绝来往,会稽的乡绅,能容得下他吗? “青儿,这件事要是你阿爹去做了,就是背信弃义的小人。这样,会让他身败名裂的!” 高刘氏看了一眼左右为难的高家勤,低声说道。 女儿已经十八岁,再不嫁人,就成老姑娘了。可世道这么乱,到哪里去找好的人家? “阿爹、阿母,我有一个主意,不让你们为难。” 高青看着父母,徐徐说了出来。 “什么主意?” 高家勤和妻子,几乎是异口同声问了出来。 “阿爹在县中张贴告示,和我脱离父女关系。一则公告,就什么都解决了。” 高青面不改色,轻声说了出来。 “青儿,你这说的什么胡话?别再胡言乱语了,阿爹心里烦着呢!” 高家勤脸色一板,直接驳回了女儿的想法。 “就是!大白天的,说什么傻话!” 高刘氏也是不满地看了一眼女儿。 “阿爹、阿母,王和垚对我有情有义,我心里也有他。我要去找他,你们看着办吧。” 高青语气平静,仿佛在说着一件漠不关心的事情。 “你……王和垚……你们……” 高家勤一阵错愕,眼睛瞪大,跟铜铃一般。 什么时候,女儿和王和垚有了私情? “王和垚?你不是觉得他出生低贱,看不上他吗?” 高刘氏好奇地问起了女儿。 女儿和王和垚有私情,这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那是以前,不是现在。” 高青看着父母惊愕的表情,眉眼中有了笑意。 “那一晚在西湖之上,我和他互相表明心迹,他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他。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这样的心情。看不到他,我这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得很。王和垚,我是跟定了!” 高青看着目瞪口呆的高家勤,一本正经。 “阿爹,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和我脱离父女关系,另外一个就是和邱家退婚。怎么做,你们自己选择吧,我等你们的消息。” 那一个晚上,那一吻,她的整个心,全乱了。 尤其是王和垚做下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大师,让她再离开王和垚,她自认为自己做不到。 她这一生,心里等的和要的,不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吗? 高青施了一礼,转身离开了后园。 高家勤和妻子面面相觑,良久才叹息一声。 “我这恩师没有做成,倒要成了他的老丈人。这是什么事啊!” “就是不知道,王和垚有没有别的女人?” 高刘氏轻声说道,别有一番意味:“青儿和王和垚这些事,你以前知道吗?” “我也是刚刚知道。不过就算知道,与你说了又能怎样?高家和邱家已经结亲,难道还能退婚不成?” 高刘氏柳眉一竖,没好气地回道。 退婚? 高家勤微微一怔,眼睛亮了起来。 事到如今,不要说退婚,就是再补上一刀也不为过。当时若不是看上邱家的身份地位,他怎么会把女儿许给邱家? 这个时候还是划分界限,早做打算为好。迷迷糊糊,弄不好要掉脑袋的。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何去何从,上天注定吧。”” 高刘氏幽幽叹了口气,心头很是不甘。 女儿嫁入豪门的美梦,恐怕也要泡汤了。 “形势不由人,恐怕要做出抉择了。” 高家勤眉头紧锁,忽然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有的私情?” 第25章 兵工 浙江,杭州将军府,衙门大堂。 两位金发碧眼的西班牙多名我会传教?莱昂纳多和萨帕蒂?坐在椅子上,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要说些什么。 大清康熙四年(1665),西班?多明我会派他们来中国传教,同行的还有其他西班牙传教士。由于大清国内驱逐传教士,他们被遣回澳门,逗留广州。趁“三藩之乱”,耿精忠占据浙江,清廷?时间?暇顾及之际,莱昂纳多、萨帕蒂?两??回到浙江,在兰溪传教。 这一次,被这个叛军首领王和垚招到杭州城来,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 泰西传教士在东方古国传教,步履维艰,除了固执的民众不愿意接受新事物,清朝的皇帝喜怒无常,驱赶他们出大清国边界,便是一个很不好的信号。 荷枪实弹、训练有素,肃穆的军容,寂静无声,剽悍黝黑的将士,无一不显示着,杭州府是军人的世界。 这个叛军首领王和垚,他是要建立东南新秩序吗? “洛佩斯,你怎么也在这里?” 正在胡思乱想的莱昂纳多二人,看到出现在大堂的竟然是西班牙同乡,都是惊喜地站了起来。 他乡遇故知!整个中国,西班牙传教士不过二十多人,能见一面,很不容易。 “莱昂纳多、萨帕蒂?,你们也来了!” 洛佩斯上前,和莱昂纳多二人亲切寒暄,讪讪一笑。 “我和这位将军大人是老朋友。我来见他,也是为传教的事情来的。” 接到王和垚的书信,洛佩斯也是第一时间来到了杭州城。只是他没有想到,莱昂纳多二人也在这里。 王和垚找他,不外乎铸造火器。至于传教,只能是见机行事。 “那太好了!洛佩斯,这个王将军,到底是何方神圣?” 莱昂纳多忍不住问了起来。 “他吗,一个20岁的年轻人。是个数学天才,物理天才,学识非常渊博!” 洛佩斯眉飞色舞说道,不知是夸大其词,还是故意献媚。 “20岁?”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莱昂纳多二人还是吃了一惊。 他们所见到的大清官员、将领,都是四五十岁的老古董,世故、圆滑、贪婪、墨守成规,哪里想到这位大将军,竟然是个20岁的年轻人。 年轻也就罢了,还精通数学、物理,让他们吃惊之余,也放下心来。 这样年轻、开放的年轻人,至少比那些老古董老顽固容易沟通。 “洛佩斯,你知道这位王将军叫我们来,是什么事情吗?” 萨帕蒂?轻声问了起来。 “我也不太清楚,估计是为了铸造火器。” 洛佩斯正要继续,大堂外传来声音,接着有人大踏步走了进来。 “洛佩斯神父、两位神父,见到你们很高兴!” 洛佩斯转过身,赶紧站了起来,满脸笑容。 “王和垚,不,王将军,好久不见!” “王将军,你好!” 莱昂纳多和萨帕蒂?也是站了起来见礼。 这位年轻英俊的“短发”将军,青春洋溢,活力满满,让他二人由衷地羡慕嫉妒恨,生出好感。 “各位神父请坐,不要客气!” 几人寒暄完毕,分开坐下。 “洛佩斯神父,咱们是老朋友,我也不兜圈子。请你们来,就是为了帮我造火器。而作为回报,我在杭州会为你们建一所教堂,另外会再建一所教会学校。” 王和垚开门见山,毫不隐瞒。 “什么?” 洛佩斯三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觑,都是惊讶地看向王和垚。 建一所教堂!另外会再建一所教会学校! 这不是开玩笑吧? “王……将军,你说的……可是真的?” 洛佩斯嘴唇哆嗦,目光中都是惊愕。 “将……军,你不是在说笑话吧?” 莱昂纳多也是心脏狂跳,满眼的震撼。 “ofcoursenot!” 王和垚飙了一句利物浦毛里求斯英语,看着洛佩斯几人,目光灼灼。 “各位,难道你们不愿意杭州城有一所教会学校吗?难道你们不愿意有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东方学生在福音的熏陶下吗?” 西学东渐,对中国的影响主要在天文学、数学和地图学等自然科学方面,由于只在少数的士大夫阶层中流传,而且大部分隐晦莫深,没有能够很好地普及。 既然已经落后,那就不妨奋起直追,求知识于世界。 “将军,当然不!” 洛佩斯赶紧开口,他看着一本正经的王和垚,眼珠一转。 “大将军,不会只是办教会学校那么简单吧?你有什么想法和要求,请实言相告。” 在中国这么久,他已经习惯了中国人的弯弯绕。这位年轻的大将军,只怕不能免俗,肯定有别的想法。 “我只有一个要求,教会学校必须传授孩子们尽可能多的自然科学知识,比如数学,天文学、物理学、医学、地理学等等。至于所花费的银两,完全由我承担!” 王和垚的话,让洛佩斯三人目光互对,都是放下心来。 虽然多名我会和耶稣会的传理念有所差别,但秉承明末传教士利玛窦传教的方式,用汉语传播基督教,用自然科学知识来博取中国人的好感,这些方式,一直以来都为泰西传教士所遵循。 也就是说,对于向中国学生传播泰西自然科学知识,并不违背洛佩斯等人的传教宗旨。 从学校中去传播福音,一级一级,一年又一年,那将是多么让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的一项伟大事业。 也许,整个泰西都会被震撼!甚至让教皇震惊,整个世界震动! “王将军,照你估计,教会学校里会有多少学生?” 洛佩斯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 “成千上万!” 王和垚面不改色,对着惊呆、睁大眼睛的洛佩斯三人,字字诛心。 “学堂学期立为三年,三年后,我还要派优秀的学生去泰西留学,一批批下去,大概会到我死的时候,留学也不会停止。” 王和垚一字一句,面色凝重。 穷极一生,如果能换来华夏的崛起,那他也不枉在世上走了一遭。华夏不缺聪明的学生,只缺正确的引导者和开明的领袖。 “王将军,如果是那样,那就太好了!如果有可能,到时候也希望你能给学生们上课!” 洛佩斯眉飞色舞,有些神往。 如果真的能在中国传播福音,让东西方文化交流,他们这些传教士必会名垂千古,也许会受到教皇的接见,也不一定。 “对于学生们来说,我的知识太高深了。还是从泰西来的教师们代劳吧。” 王和垚又小小地凡尔赛了一把。 他也许能担任讲师,但他现在日理万机,恐怕没有时间。 “王将军,你能保证你可以守住杭州城吗?” 洛佩斯这位人间清醒,迅速恢复了冷静。 据他所知,王和垚只占了杭州府周围的几个府县,这么小的地盘,四面八方都是强敌,他拿什么守住杭州城? 万一清军或者耿精忠、郑锦打来了,王和垚守不住杭州城,他们这些传教士,岂不是要鸡飞蛋打,承受无妄之灾。 “守住杭州城?” 王和垚轻轻摇了摇头,晃了晃手指。 “我不会固守,我会打出去。实话告诉你们,等到秋天,天凉下来,我就会挥兵北上,占了南京城。到时候,你们还可以在南京传教,我也会在南京建立一座新的教会学校!” 王和垚的豪言壮语,让洛佩斯三人都是心惊,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将军。 这人要么是信心十足、志在必得。要么是好大喜功,脑子不太正常。 而他们,宁愿去相信第一种。那些杀气腾腾、龙精虎猛的将士,莫名地给了他们信心。 这些家伙,可比那些绿营兵强多了。 “将军,那我们现在做些什么?” 莱昂纳多问了出来。 到秋天没几个月,就看王和垚能不能攻下南京城?若是成功,教会学校一如既往。若是败了,各自回去传教,或撤回澳门,也是有得选择。 “你们谁会铸造火炮,谁会造鸟铳?”尛說Φ紋網 王和垚笑容满面,问了出来。 驻守金华时,这两位传教士的大名,他记忆犹新。 “将军,我会造鸟铳,燧发火铳的事情,就交给我和萨帕蒂?。至于莱昂纳多,他会造火炮,就交给他吧!” 洛佩斯立即做了说明和安排。 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相信了这位年轻而又雄心勃勃的将军。 “将军,杭州城有个姓戴的年轻人,对火炮研究很有心得,如果将军能找到他,将会对火炮铸造大有帮助!” 想起了戴梓,莱昂纳多赶紧向王和垚推荐。 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不用问,这位姓戴的年轻人,就是戴梓这小子了。 “大人,你找我!” 戴梓进了大堂,不由得一怔:“莱昂纳多神父、萨帕蒂?神父,你们怎么在这?” 王和垚没有介绍,戴梓已经惊讶万分,上前和莱昂纳多二人打起了招呼。 “戴公子,你也在王将军的军中,那就太好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洛佩斯神父!” 莱昂纳多和萨帕蒂?相对一眼,哈哈笑了起来。 不用问,戴梓既然在这里,肯定是负责火器的铸造。有他这个大熟人,也不用担心人生地不熟了。 “戴兄,这几位神父,以后就是你在兵器制造局的副手了。” 王和垚心头振奋。 看来,不需要他做引荐了。 江南兵器制造局的班子,也是搭起来了。 第26章 盐政与通海 “上自辽东,下至广东,皆迁徙,筑短墙,立界碑,拨兵戍守,出界者死,百姓失业流离死亡者以亿万计。” 阮旻锡《海上见闻录》 自顺治十八年清廷实施“迁界令”以来,沿海各地,房屋全被焚毁,良田尽数废弃,船只烧毁,百姓离乡背井,流离失所,热闹一时的东南大港宁波港也破败不堪。 没有了商贾俱集,没有了千帆竟来,没有了货物堆积如山,没有了繁华喧嚣,只剩下一片死寂破败,荒草死海,让人万念俱灰,只想逃离。 清晨时分,死寂一片的海岸边,忽然闹腾了起来,无数的百姓与兵卒出现,密密麻麻布满了荒原,他们带着铁锤铁钎锄头镰刀等物件,推着独轮车,赶着牛车,在官员与将领们的指挥下,忙活了起来。 墩台被砸倒推平,碎石被集中堆放。 木桩被拔掉,拖到界沟以内。 界沟被土填平,踩踏结实,形成隔离带。 火光腾起,浓烟滚滚中,杂草变成了一片片的焦黑,海岸线忽然清晰可见,三江口汇流明明白白,宁波港就在眼前。 数十艘大大小小装满砖木等物的船只,顺着东运河而来,在距离宁波港入海口两三里的岸边停下,跟着船上的民夫们将物料纷纷搬上岸来,在一处处指定的地方堆积。 陈遘站在岸边,静静地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 通海裕国。 尽早让宁波港开关通商,早日恢复海上丝绸之路的盛况。 尽快恢复食盐生产。 食盐关乎民生,也是义军命脉。没有了盐课,将军府何以养兵募兵?何以让各地官府运转? 五哥的话在耳边回响,陈遘一时浮想联翩。 五哥,义军的领袖,如今的王将军,他走的每一步,每一个决策,都让人惊叹信服,也会毫不迟疑地执行下去。 “将军,建造房屋的木料、砖石、铁钉等物,都会源源不断从府城运来,不会误了工期。” 一旁的宁波知府王琰向陈遘禀报,态度谦卑,心情复杂。 他辛辛苦苦科举取士,官场混迹二十年,却要向一个二十岁没有功名的毛头小子奴颜婢膝。 听闻那位干下惊天大案的杭州府王将军,同样是年方弱冠,怎不让他感慨世事如棋,廉颇老矣? “王大人,有劳了。” 陈遘点头道,很有些飘飘然。 往日乡间那些刁民豪强都不正眼看他,如今堂堂的宁波知府,都要对他点头哈腰,毕恭毕敬称他一声“将军”。 跟着五哥,实在是三生有幸,做梦都要笑醒。尐説φ呅蛧 “王大人,先建起一座官衙,用于海关通关之用。同时恢复原来海边的盐场。盐场的房屋,也不能太简陋。至于所需的钱粮,我会禀报于王将军,尽快运来。王大人无需担心。” 回忆着五哥的叮嘱,陈遘继续道。 “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王琰恭维道:“将军年少英雄,与王将军一起,励精图治,定能成就一番大业。不过要让宁波港掌握在手中,恐怕还要筑城驻兵,要有烽燧戍堡等,否则难免会被外敌所乘。” 创办武备学堂、设立兵器制造局、澄清吏治、控制钱粮、废除海禁、恢复盐政等等,一桩桩,一件件,似乎生气勃勃。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位年轻的杭州将军,还有他麾下这些骄兵悍将,他们真以为自己能守住浙江吗? 这些亡命之徒,他们就不担心,到时被击溃,为他人作嫁衣裳吗? “王大人,你说的极是!不过筑城事太大,我要禀报王将军,由他乾坤独断。” 陈遘微微有些诧异。 宁波港要发展起来,没有城池,没有驻兵,既不能保护贸易与商人,也难以保证官府的利益。 这位宁波知府王琰,明白理财之道,居安思危,倒不是昏官。 王琰道:“将军,恢复盐政乃是头等大事,筑城可稍后再议。” 陈遘点点头问道:“王大人,这几年,有海外的客商来过宁波港吗?” 迁界令下,也不知有没有海商敢冒险私下来宁波港,与内地互通有无。 “此事下官不是很明了。但即便有海船来,也必是偷偷摸摸,不会明目张胆。宁波府与绍兴府都有绿营兵驻扎,其目的就是为了杜绝海上往来。” “如果有海商,大多会来自哪里?带些什么货物?” 陈遘继续问道。 “若是有海船来,大多会是台湾,货物自然是以蔗糖、硫磺、鹿皮、樟脑等物为主。至于台湾,因广东沿海封禁,福建贫瘠,因此粮食布匹等,大多来自浙江。” 王琰的话,让陈遘心头一震。 五哥说过,要造火药,硫磺不可或缺,而且浙江缺硫磺,势必会掣肘义军壮大。 要是和台湾郑氏能恢复往来就好了。 “将军,重开盐场,恢复盐课,重开榷关,这都是造福地方的善政,下官佩服万分。不过,宁波港以外海面,时常有台湾郑氏的战船。下官担忧的是,万一郑氏派兵来袭,却该如何?若是耿精忠部北上,又将是战火涂炭。” 王琰提醒起了陈遘。 重开海禁,恢复盐场,土地开垦,渔业恢复,贸易往来,百业兴旺。 宁波府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只是,这一切都建立在义军能在宁波,能在浙江站稳脚跟。这一切也要宁波没有战事,天下太平才是。 “郑氏与耿精忠交恶,双方正在闽粤沿海作战,无暇分身。” 陈遘话锋一转:“况且,无论是郑氏还是耿部,若是敢犯我宁波,定会让他有来无回!” 要不是耿精忠与台湾郑锦抢夺地盘,耿精忠部退回福建,清军怎么敢追击? 要不是清军追击,怎会有衢州大溪滩的决战? 而没有衢州大溪滩的决战,义军怎么可能反戈一击,破了浙江清军主力? “最好不要刀兵相向,否则宁波又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数年之内难以恢复。” 王琰摇头,由衷道:“只要浙江没有战事,不出五年,宁波港,还有宁波都会政通人和,百废俱兴。无论是官府还是百姓,都会从其中得到莫大的好处。” “王大人,看来你是穷怕了,也被这战事与迁界令给害苦了!” 陈遘笑着一句。 对于如今的他来说,重中之重,就是让宁波走上正轨,通海裕国,恢复盐政,为义军源源不断提供银钱。 宁波港、盐场,必须在他的手上尽快恢复起来。 远远地,一艘船只靠岸,跟着士卒们押着一群被绑着的汉子走了过来,后面还有独轮车等。 “将军,这是贩卖私盐的盐枭,该怎么处置?” 士卒上前,向陈遘禀报。 “盐枭?” 陈遘打量着一群盐枭,衣衫虽然破旧,个个光着脚板,但戾气满满,人人满面风霜,显然都是刀头舔血的桀骜不驯之徒。 不过,盐枭们身上没有血迹与伤口,看来兵不血刃,战事相当轻松。 “将军,这几个是抓到的,还有十几个驾船逃离,没有追上!” 士卒指着后面的独轮车:“车上就是他们的私盐,人赃并获!” “将军,贩卖私盐,对抗官府,扰乱行市,必须严惩!” 王琰在一旁劝道。 沿海虽然实行迁界,片帆不得下海,但仍有一些海民冒险晒盐贩卖,官府很多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免激起民变。 不过,如今杭州府要恢复盐政,这些盐枭又被抓个现行,算他们倒霉。 陈遘过去,从独轮车上的盐袋里抓起一把盐,白花花晃眼。 “没吃没喝的,不去贩卖私盐,难道要杀人放火?难道只能被活活饿死吗?” 陈遘正在思量怎样处置这些人,盐枭中有汉子大声喊了起来。 陈遘把盐放回袋子,走到盐枭们面前。 “你怎么知道我要杀你们?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陈遘冲着士卒们摆摆手:“把他们都放开。” 士卒们懵懵懂懂过去,给盐枭们松绑。 “将军,你不杀我们吗?” 领头的盐枭四十多岁,面色黝黑,头皮倒是刮的干干净净,想来要售卖私盐与人交往的缘故。他揉了揉手腕,警惕地问道。 自迁界令施行以来,入海就是死罪,更不用说贩卖私盐了。 不过,也正是看到了陈遘部下废除墩台的举措,他们才没有殊死一搏,束手就擒。 “你们不是官军吗?” 另外一个盐枭跟着一句。 要是官军,他们这些蝼蚁,估计早就杀了。 “我为什么要杀你们?” 陈遘指了指周围:“要是官军,我们能砸了墩台,能推倒木桩,填了界沟吗?” 说是盐枭,不过一群为了活命的穷苦人而已,他也不会痛下杀手。 “我们是王将军的麾下。王将军听说过吗?衢州大溪滩,王将军带着我们兄弟,破了浙江的清军主力。现在你们知道了吗?” 有士卒骄傲地说的。 “王将军!” 盐枭首领大吃一惊,赶紧抱拳:“王将军是大英雄,如雷贯耳。拜见王将军!” 盐枭首领摆摆手,其他盐枭纷纷抱拳行礼。 “见过王将军!” “王将军大青天啊!” “王将军当皇帝就好了!” 王将军如雷贯耳,余姚六君子之首,衢州大溪滩大破清军,转过头又攻破了杭州城。即便是他们这些海边亡命的盐枭,走街串巷,听风是雨,也是无人不知。 “我不是王将军,我只是他的将领。” 陈遘心波荡漾,微微有些尴尬。 不过,王将军当皇帝,实在是让他震撼。 “你们的盐都按市价收购。回去告诉你们的同伙,王将军要在宁波开港,恢复盐场。以后你们的私盐,都要卖于官府。王将军爱民如子,以后你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岂止是盐枭们有好日子过了,只要盐政恢复,只要海贸通畅,义军的日子也会好上许多。 他只是有些担心,随着五哥招兵买马,随着义军日益壮大,而五哥又对宁波港及盐政如此看重,他不会一直被留在宁波港吧? 他还要跟着五哥,建功立业呢! 第27章 新官旧吏 阳光炽热,杭州将军府衙门外,卫士持戈肃立,即便额头布满汗水,仍然一动不动,只有当无人注意时,这才悄悄擦去,又赶紧站好,犹如雕塑一般。 初夏时节,杭州城却比往日更加干净和热闹,满城的拆除,将军府对城市的治理,对治安的整治,都让杭州城与以往大不相同。 衙门外,仁和知县包世宁与钱塘知县鲁又翁不期而遇,鲁又翁面无表情行了一礼。 “包大人,请。” 他这个人缺少幽默感,做事一板一眼,又洁身自好,这也许是他年过四十,仍只是个知县的原因。 “鲁大人,请。” 包世宁满面笑容,回了一礼。 同为知县,包世宁比鲁又翁年轻十岁,白皙随和,更像是位八面玲珑的商贾。 二人看了看门口执戈肃立的卫士,都不自觉心头凛然,赶紧一起,进了府衙。 虽已入夏,这些杀气腾腾但秋毫无犯的赳赳武夫,却让他们心头发冷。 之所以说这些卫士们秋毫无犯,在于这些卫士无人敢收“孝敬”,一板一眼,虽然很是讨厌,但也是一股清流,给将军府治下各军政衙门,带去新气象。 上行下效,也正因为如此,包鲁二人才对这位年轻的浙江新执政者,有几分好奇,也有几分期待。 “早就听闻王将军勇冠三军,为沙场悍将,创办武备学堂,能治兵用兵。也不知道,他懂得治理地方庶政吗?” 包世宁边走边轻声细语,打量着院中警戒的卫士,个个都纹丝不动,黝黑精悍。 鲁又翁看了一眼包世宁,习惯性地没有吭声。 不像包世宁少年科举取士,不到三十岁就做了仁和知县,他四十二岁时才以明经谒选吏部,授钱塘知县,性格沉默寡言,并不善谈。 听起来,对这位新来的“武夫”将军,包大人似乎有些不屑。 “天下动荡不安,武夫当道,吉凶难料啊!” 包世宁一声低叹。 风云变幻,武夫当道,不得已屈居其下,哪里还有说理的地方? “包大人,你可知道,这位年轻的武夫将军,可是文章大家,不是简简单单的武夫。” 鲁又翁回道,轻声一句。 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何况这郭还不是一般的大。 杭州将军府、浙江巡抚衙门、浙江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粮道、盐政、学政、织造、关务等,旗官汉官,多少顶头上司,谁都可以对他们两个附郭知县指手画脚,耀武扬威。 叛军破城,大小衙门要员,基本上一扫而光。 杭州将军拉哈达、浙江巡抚陈秉直、浙江布政使李士桢、按察使杜先等封疆大吏纷纷被杀或自杀,盐运使逃之夭夭,浙江总督李之芳还龟缩在衢州。浙江行政权力处于真空。尛說Φ紋網 如今的杭州城,武夫当政,一大批留下来的中低层官员扶摇直上,填补空白。 而他二人,至今还是知县。 也不知道,这位年轻的王将军叫他们来,所为何事? “鲁大人,我无意冒犯。王将军虽是沙场悍将,但并无地方执政经历。对杭州乃至浙江百姓来说,不知是福是祸?” 二人同城为官,共事日久,包世宁坦诚相见。 他也听说过王和垚以诗打动浙江总督李之芳的事情,王和垚文武兼备,但却太过年轻,没有执政地方的经验,这是不争的事实。 “包大人,原杭州将军府治下,横征暴敛,苛政暴政,敲诈勒索,放贷索贿,又有何执政益端?新将军府治下如何,总不至于更糟吧。” 鲁又翁道,依然是满脸的严肃。 “鲁大人倒是直率!” 包世宁笑道:“新官上任三把火,王将军执掌浙江军政要务,正是用人之际,恐怕还要借助鲁大人这等干吏。” 鲁又翁正要说话,看到府堂前一消瘦英俊的年轻人,不由得一怔。 “钱公子,你怎么来杭州府衙了?” 钱顾赶紧行礼,笑道:“见过二位大人。在下是蒙王将军召见,因此前来。” 杭州府召集仕宦捐钱,他本打算捐一千两,回去与族人商量,最终咬咬牙,捐了五千两。 五千两,可是他钱家三年左右的买卖收入了。 “钱公子,你捐了五千两银子给将军府,一无所获,不心疼吗?” 包世宁笑着问道。 反观黄家,堂堂杭州黄氏,名门望族,只捐了区区三百两。 这不是打杭州将军府的脸吗? “包大人,王将军入驻将军府,要安民练兵,需要钱粮。在下虽家道中落,但凑一凑,也不是如何艰难。往日在杭州城,每年的买路钱也不止千两银子。二位大人,是不是这个理?” 钱顾陪着笑脸道。 钱顾的话,让包世宁二人都是点头。 除了庆春门,杭州各城门,包括满城城门,都由旗兵把守,敲诈勒索的事情层出不穷,尤其是武林门,因为是运河的南起点,经过者都要缴纳高昂的买路钱。 现在满城拆除,义军秋毫无犯,与往日相比,的确是差别太大。 “钱公子,听闻你受将军府所邀,去了一趟宁波府,可有此事?” 几人同行,包世宁漫不经心问道。 堂堂杭州士族子弟,投身低贱商贾,与民争利,着实让人轻看一眼。 “确有此事。” 钱顾点头道,面上忽然有了兴奋之色:“王将军推了界碑,拔了立桩,填了壕沟,又恢复了宁波港,海边盐场所产食盐,都由宁波官府统一购买。宁波港日新月异,百姓对王将军感恩戴德,用不了多久,宁波府就要兴旺起来了。” 包世宁摇头:“王将军真是胆大包天啊!” 迁界令乃朝廷国策,违者重罪,王和垚拔桩填沟,恢复海贸,等于直接掀翻了朝廷的桌子。 这一份胆量,实在是让他撼服。 他看着钱顾,忽然有些好奇,恢复海贸与盐场,这是杭州府的政务,王将军叫钱顾一介商贾去看看,到底是何意? 鲁又翁则是暗暗嘀咕,恢复盐场,这是要重拾盐课吗? 王将军唤他二人前来,另有这位杭州府商贾,莫不是为了赋税之事? 第28章 政务与命运 府衙大堂,王和垚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养神。 军政繁忙,戎马倥偬,他抽空去了一趟绍兴府与宁波府,马不停蹄,忙的脚不沾地。 万人之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实则冷暖自知。他严重怀疑,历史上的那些明君贤臣,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被累死的。 在他的军令下,会稽山铁厂所有冶铁炉都要进行改造,加了储热室。而在冶铁时加入石灰石等,只有等冶铁炉改造完毕,再进行试验。 会稽山铁厂并不大,没有石炭资源,冶铁用的都是山上的木材,让他也失去了打造冶铁基地的热情。 至于宁波港及宁波舟山盐政,一切都是刚刚起步,想要看到进展,还需时日。 事无巨细,虽然充实,但庶政运转,实在是太累。 也许,得找一些官员替他分担军政事务了。 “将军,钱塘知县鲁又翁,仁和知县包世宁,钱氏商行的钱顾到了。” 张世豪进来禀报。 王和垚睁开眼睛,点点头:“让他们进来吧。” 义军攻破,浙江大员,尤其是杭州城的浙江封疆大吏们,几乎被他一扫而空。 附郭知县,三生不幸,选择两个被压制而压抑的熟悉杭州府政务的低级官员,分担他行政的压力,值得一试。 至于钱顾,捐纳银五千两,虽不很多,但诚意满满。之所以许钱顾以高位,他要千金买骨,敲打敲打杭州的这些士绅。 前明怎么败的,有家无国的江南士绅们,或许最有发言权。 “两位大人、钱公子,请坐。” 王和垚态度温和,让几人入座。 “谢将军!” 几人坐下,鲁包二人都是坐直了身子,钱顾屁股只坐了椅子前沿,毕恭毕敬。 “将军,我军虽破了杭州城,但杭州府及周围各府州县,仍有盗匪出没。将军宜早做安排。” 鲁又翁开口,却是杭州城周围各府县的治安情况。 “鲁大人,我已派部下进驻绍兴、宁波、湖州、嘉兴四府,我军将士皆是精锐,又有骑兵两千余,鲁大人不用担心。至于温州、台州、处州等地的匪情,将军府也会纳入日程。” 王和垚点头道。 鲁又翁黑瘦短小,外形有些猥琐,担任钱塘知县三年,一直没有升迁。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相貌上的缘故。 “敢问将军,福建耿精忠,会前来攻打浙江吗?” 包世宁忧心忡忡,问了起来。 “耿精忠与台湾郑锦争执,暂时无力北上。即便是他挥军前来,我军也不含糊。” 想起历史上耿精忠与台湾郑锦窝里斗的事情,王和垚暗暗头疼。 要不是这二人鼠目寸光,东南形势大不一样,天下大势也会偏向吴三桂一方,康熙能不能坐稳皇位,尚未可知。 “耿精忠与郑锦交恶,无异于自毁长城,对抗清大业大为不利。” 鲁又翁皱眉捋须。 他看着猥琐,但没有油嘴滑舌,没有阿谀奉承,似乎不像是个寡廉鲜耻的……狗官。 “本来也没指望这二人。” 王和垚摇摇头,看向二人:“鲁大人、包大人,今日唤你二人前来,乃是有要事相商。” 鲁又翁和包世宁,包括钱顾,都是打起了精神。 将军召唤,果然是另有乾坤。 “战争,无非打的是钱粮。如今义军已经过万,骑兵两千余,人吃马嚼,吃喝拉撒,没有钱粮,万万不行。” 王和垚轻声说道。 衢州大溪滩一战,缴获战马500余匹;破了杭州城,又新获1700余匹。义军中骑兵的数量,也达到了两千。 当然,许多骑兵骑术堪忧,可谓马背上的步兵,还需操练。 “将军,浙江的税赋,大多来自于田赋与盐课,其中田赋乃是主要税赋,占了税赋总额的六成之多。战事连连,茶叶丝绸上的商税以及杂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接下来就是夏收,至关重要。此外就是盐课,提供了至少三成的税额,足以支撑各级官府的度支,同样不可小觑。” 又是鲁又翁,徐徐道来。 盐课占了三成? 王和垚冷冷一笑。 他之所以派郑思明李行中占据嘉兴湖州二府,正是因为这两处与杭州府,都是产粮要地。夏收就在眼前,更是忽略不得。 至于盐课,自顺治十八年迁界令颁发以来,十五年的时间,无论是粤盐、闽盐、浙盐,又或是淮盐,何曾提供过一两银子的赋税。 这些王八蛋,为了屁股下的椅子,哪里会顾及老百姓的死活。 鲁又翁老脸一红,拱手道:“将军,下官所说的盐课,乃是顺治十八年以前。如今士民所用之盐,皆是来自于北地,盐课自然是无从谈起。” “钱公子,鲁大人方才所说,你可有什么建议?” 王和垚点点头,转向了听的仔细的钱顾。 “回将军,鲁大人所言极是。浙江鱼米之乡,浙东临海,历来设有盐场。田赋与盐课乃是根本,几乎占了九成之多。小人的商铺也售贩食盐,只是份额不多罢了。” 钱顾恭恭敬敬回道。 迁界令以来,食盐大多北调,或是来自于山西,或是出自四川,份额不足,如今又漕运水运中断,除了私盐,再也没有其他方法得到食盐。 一来百姓要吃盐,二来用兵要有银钱。想来,这就是为何将军府要恢复盐课的原因了。 “此次将军府募捐,黄家只捐了300两,洪家200两,钱公子捐了3000两。以后将军府治下府州县的售盐,钱公子占七成,黄洪及其他各家占三成。稍后将军府会颁下公文,有效期限自售盐日起为五年。” 王和垚对着钱顾,温声说道。 陈遘占据宁波府,宁波与舟山沿海的盐场,尽归杭州将军府治下。虽说盐场需要时间恢复,但应该很快,不会超出一个月。 而往日黄洪两家占据食盐销售大头的情形,就此作罢。 钱顾喜出望外,赶紧站起身来,肃拜一礼。 “多谢将军!” 七成的份额,一年至少也有三四万两银子。 想不到自己这一次拼命靠拢,竟然是如此意想不到的收获。 “钱公子,这是你应得的。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官商勾结、囤积居奇的那些事,千万不要干。” 王和垚提醒道。 黄家可以给浙江清军捐四万两银子,到了他这里,区区三百两,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除了钱顾,其余的杭州仕宦豪强,捐钱多在一两百两银子,让他颜面扫地,更是恼羞成怒。 不过,考虑到杭州士族,乃至于整个浙江士族的颜面,王和垚还是留了三成。 “谢将军教诲!小人铭记在心!” 钱顾肃然领命,想要跪下,被王和垚阻止。 “下跪就免了。稍后将军府会颁下公文,以后我将军府治下,官员之间,官民之间,不得下跪。” 王和垚温声道:“钱公子先回去,稍后自会有盐运司的官员与你接触。” “小人谨记!小人告退!” 钱顾面红耳赤,腿脚轻浮退了出去。 虽说钱家抢了黄洪两家的生意,钱家也与这二家有些姻亲关系,但今时不同往日,钱家要崛起,就要与这二家撇清关系。 明摆着,将军对这两家深恶痛绝。站队的时候,可是不能糊涂。 而从现在开始,他就是浙江,甚至整个江南最大的盐商了。 “二位大人,食盐关乎民生,千万马虎不得。对于将军府来说,食盐则是命脉。没有了盐课,将军府何以养兵募兵?何以让各地官府运转?因此……” 王和垚看向了鲁又翁。 “鲁大人,我意任你为浙江盐运使,主持浙江盐政。盐运司需要的官员吏员,你尽快报我,早日敲定此事。”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鲁又翁有些见识,不妨重用。如果实在不行,换了就是。 鲁又翁心头狂喜,他站起身来,撩起衣摆正要下跪,想起王和垚刚才的话来,改为肃拜一礼。 “下……下官多谢将军提携!” 浙江盐运使,一省大员,位高权重,再向上就是布政使、巡抚。比起原来无权憋屈的附郭钱塘知县,可是天壤之别。仦說Ф忟網 活了半辈子,他终于否极泰来,拨云见日了。 第29章 情义难偿 窗外,上百株茉莉花占据了小半个院子,密密麻麻,爬满了枝头,清香扑鼻,鲜灵,纯净,与周围的回廊、亭阁相映成趣,若是漫步其中,不免沉醉。 “鲁大人,你就不怕我败了,满清朝廷秋后算账吗?” 大堂中,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 义军只是占了浙江大部,天下大势尚不明朗,鲁又翁等人跟着他,无疑也是在冒险。但也从中可以看出,这些旧派官员,对满清朝廷的前程,并不看好。 “将军,下官饱读圣贤书,也知夷狄之别,春秋大义。下官以将军马首是瞻,定做好分内之事,襄助将军完成抗清大业!” 鲁又翁颤声道,话里有了些读书人的傲气。 胡无百年命。长江以南,如今大都已脱离满清朝廷的控制范围,以旗人区区不过百万人,还能坐稳江山吗? “鲁大人所言极是!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遍地膻腥,我等誓要洗涤干净。” 王和垚正色道:“鲁大人无需怕性格耿直得罪同僚,也无需担心因公事顶撞在下,有我王某人一日,便会保你放心做事,不受任何人掣肘。” “多谢将军抬爱!” 鲁又翁黑脸泛红,肃然一礼。 单看王将军这表态,便知他大概率跟对了人。 王和垚看向了二人:“包大人、鲁大人,杭州府及钱塘仁和二县的案卷,都带来了吗?”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第一步就是要澄清冤假错案,安民除恶。 “回将军,带来了!” 包世宁与鲁又翁,纷纷将案卷呈了上去。 王和垚看着厚厚的案卷,眉头一皱。 他虽不是审案高手,甚至对此一无所知,但也知道,高压之下,吏治难明,这案卷里面,不知多少血淋淋的冤假错案? “将军,我军虽占了杭州城,但仍有许多漏网之鱼。尤其是汉军旗的一些官员将领,民愤极大,还需抓捕。” 王和垚翻看案卷,包世宁一咬牙,硬着头皮说道。 “包大人,以仁和钱塘二县的公人,能将他们抓捕归案吗?” 现在才禀报此事,这位包大人,似乎太圆滑了些。 为官者都是士族,左右逢源,审时度势,都是聪明人。 这位包大人不到三十岁,年纪轻轻,难道说,他身上的棱角,已经被世俗磨平了? “将军,恐怕有些难办。” 包世宁讪讪道:“杭州城一府两县,罪人若是流窜逃避,或藏于官宦豪强之家,抓捕就会难上加难。” 王和垚微微一怔。 这个包世宁,一语道破治安恢复正常的玄机。 “包大人,两县各自抓捕,确实互相掣肘,各扫门前雪。但若是杭州府抓捕,若你是杭州知府,能将他们抓捕吗?” 若你是杭州知府! 包世宁血往脸上涌,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将……将军,下官若能调遣全城公人,定会做好此事,将所有奸佞之徒抓捕归案,还杭州府一个安宁。” “好!包大人,若能肃清奸佞,你就是杭州知府了!” 王和垚断然道:“包大人,本官用人不计前嫌,你放心做事即可。我军甫入杭州城,本官麾下没有信得过的民政官员,日后还要倚重于你等。咱们同心协力,共谋大事吧。” 包世宁圆滑,却能做事,可以一用。 还是那句话,发现不行,换了就是。 “下官谨记!谨遵将军之命!” 包世宁脸飞潮红,拱手行礼。 有王和垚这位杭州将军撑腰,他还担心什么? 至于杭州仕宦豪强,有谁敢挡他升官发财的道,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如今长江以南,包括四川,都已脱离满清,大厦将倾之时,诸位为天下人请命,将来必会名留青史。二位若是数典忘祖,甘为异族驱驰,在下绝不会手下留情!” 恩威兼施,王和垚也不例外。 鲁又翁与包世宁,都是慨然领命。 以如今天下的大势来看,这个险值得一冒。 包世宁下意识问道:“敢问将军,将军接下来意欲何为?要挥兵北上吗?” 义军如今募兵练兵,看起来虎虎生风,不知道王将军是不是明主,有没有长远的筹划。 “将军,清军主力如今汇聚于荆州岳州等地,虽调兵于京口,却是水师,以备耿精忠郑锦沿海而上,效当年国姓爷攻打南京故事。满清朝廷内忧外患,恐难以抽调大兵南下。将军宜募兵练兵,以备来日不时之需。” 鲁又翁跟着道。 既然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然要为主公出谋划策。毕竟,他们也担心义军失败,日后被清廷清算。 “兵卒需要操练,兵器辎重都需要补充,最快对外用兵,也要等到秋日。至于是进江西,还是一路顺运河北上,本官还需斟酌一番。” 他摇头叹道:“可惜没有一支强大的水师,没有海船,要不然挥兵北上,直扑北京,端了紫禁城,康熙就败定了。” 实力使然,只能是望北而叹了。 而且,京口驻扎的清军水师,对李若男沿水路南归,恐怕阻力不小。 换句话说,李若男安然南归,他才可以安心对外用兵。 鲁又翁二人都是心惊。Www.XSZWω8.ΝΕt 将军大人年轻气盛,但绝不是说来玩玩。以他隐忍冒险,一举破了浙江清军精锐的举动,妥妥的胆大包天,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 包世宁看了看堂外,小心道:“将军,下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是自然。包大人直言无妨!” 每一次说到“包大人”,王和垚都觉得在碰瓷北宋那位千古大神,总觉得有些好笑。 “将军,李之芳如今坐镇衢州,麾下还有近万兵马。下官是担心,这位总督大人会对我军不利。将军还是要提防一些。” 包世宁惴惴不安道来,似乎是对杭州府南面衢州李之芳的忧虑。 李之芳贵为浙江总督,没有投靠王和垚的理由。他坐镇衢州,难保不向杭州城用兵。 “将军,李之芳御将有道,其部下陈世凯、李荣、王廷梅、薛受益等都是悍将,将军不可小觑。” 鲁又翁跟着说道。 “李之芳那些残兵败将,本官还不放在眼里。军中也自有将士探查,包大人不必忧心。” 王和垚微微一笑,端起了茶盏:“二位大人,请!” 包世宁与鲁又翁要是知道,攻打杭州城出自李之芳这位总督大人的手笔,肯定要惊掉了下巴。 而李之芳之所以没有与他接洽,只不过是在等待他北京城儿子的消息。一旦李若男携其弟南归,李之芳自会做出抉择。 李若男的情义,他又拿什么去偿还? 第30章 心生变 两位官员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下,又正襟危坐。 王和垚不得不放下茶盏,翻起了茶盏。 “二位大人,话说回来,杭州府治下各衙门,包括钱塘、仁和二县,冤假错案多吗?能翻案的又有多少?” 想起被旗人将领糟蹋,被打断腿的季家人,王和垚再次问道。 历来新官上任,第一便是澄清吏治,以便树其威信。因强敌环伺的原因,旧派的官员他仍照搬任用,这也是不得已为之的权宜之计。 鲁又翁看了看包世宁,二人目光一对,鲁又翁开口。 “将军,钱塘县与仁和县附郭,又有满城将军府在上面押着,两县定然没有什么冤假错案。要说有,定然在布政使司衙门与按察使司衙门。” “不错!布政司负责一省行政与财政,按察司则是主管案件审理、刑狱管理等司法事务。二司辅佐巡抚衙门及杭州将军府,弹劾镇压,整修武备,监视绿营。两座衙门里,定然有不少冤枉之人。” 包世宁跟着说道:“比如洪家粮行一案,因地方上匪乱异常,庄稼歉收,洪家趁机囤积居奇,以至于稻米价格翻了两番。百姓买不起粮,便开始抢粮,双方发生冲突,洪家与百姓各死伤数人。洪家官府有人,因而抢粮之事后,洪家施压,让官军出面镇压,以儆效尤。百姓因而死了 200多人,另有 100多人被关进了布政司衙门。” 包世宁娓娓道来,王和垚惊怒心寒。 一下子杀了 200多人,还关押了 100余。 好大的手笔! 要不是他破了杭州城,这件案子,恐怕是不了了之了吧。 “包大人,此案详查。” 王和垚断然道:“尤其是洪家牵涉的这件案子,死了这么多人,一定要详查,给杭州府百姓一个交代。我从军中调一些军士给你,方便你办案。” 轰动地方的大案要案,更能吸引眼球,博取民心。 “将军一片公心,清肃冤案,下官佩服。” 包世宁道:“刚则易折,将军若是因此而得罪了杭州士族,恐怕引起地方波动。” “我将军府千军万马,还在乎他区区一些作奸犯科的士族吗?” 王和垚冷冷一笑:“包大人放心去做就是。出了什么岔子,或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将军府自会出手。” 江南士族首鼠两端,要是真忠于大清,就会像他们的先辈陈子龙夏允彝张煌言一样,流血牺牲。或像朱舜水屈大均一般,复国无望,终身不仕。说白了,一群寡廉鲜耻的精致利己主义者而已,不足一提。 包世宁心惊肉跳,赶紧领命。 满清亲王、杭州将军说杀就杀了,此君怎么会因为一些杭州士族官宦而退步。 自己,是完完全全多虑了。 “通海贸易也好,恢复盐政也罢,都是为了日后打算。没有钱粮,何谈用兵?” 王和垚看着二人,目光犀利:“二位大人,本官实言相告,本官绝不会只满足于浙江,你我今日所做之事,也不是只为了占据浙江一隅,割据一方,而是为了中国的将来。一个人扛不起所有的事情,我也需要人来分担,希望二位能助我。” 将汉家江山的将来系于一身,王和垚有这样的雄心,但也是压力山大。 “将军放心,下官必尽力而为!” “愿为将军马首是瞻!” 鲁又翁与包世宁站起身来,肃拜一礼。 两名属官下去,张世豪进来,小心翼翼问道:“将军,你真相信他们?” “要地方上稳定,总要有人做事。光靠军队,万万不行。这二人都是循吏,熟悉地方民情与政务,可以一试。” 民政治理、劝课农桑、平决狱讼、户籍管理、赋税劳役、钱谷贩给等。尤其是维护地方秩序、征收赋税、缴纳钱粮,还要这些循吏出面。 “连地方官员都甘为将军奔走,可见满清朝廷的末日,就要到了!” 张世豪兴奋道:“如将军刚才所说,不会满足于浙江。将军打算何时对外用兵?” “希望如此,但要满清垮台,恐怕没那么容易。至于对外用兵,那是自然。即便你我想在浙江舒舒服服待着,恐怕满清也不愿意吧。” 想起历史上的事来,王和垚眉头微微一皱。 吴三桂垂垂老矣,他能活几年,决定着抗清的态势转变。 一旦吴三桂玩完,其部下必会分崩离析,清军则会立刻占据优势,摧枯拉朽,取得这场战事的胜利。 可以说,他是在和时间赛跑,在吴三桂死前,尽可能壮大自己,接替吴三桂,扛起抗清的大旗。 吴三桂,你可要多挺几年啊! “张世豪,随我出去,探探这杭州府的人心。” 想要在杭州,乃至浙江站稳脚跟,不能单靠杀戮与暴力,还要懂得怀柔拉拢,要得民心才是。 …………………… 从将军府衙门出来,鲁又翁与包世宁二人一路无语,仿佛心有灵犀,一起停下脚步,彼此对望,眼神都有些复杂。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你我今日所做之事,不是只为浙江一隅,割据一方,而是为了中国的将来。” 二人的心中,都在回味着将军的这句话。 对于他们来说,如今与义军的命运紧紧绑在一起,最怕的就是这位新主公裹足不前,或骄奢淫逸,斗志不足。而在王和垚一番的言行中,二人也是多了些臆想,起了些雄心。 “鲁大人,以你之见,王将军会放心重用于你我,他能成事吗?” 目光扫了扫身后的将军府衙门口,包世宁小心翼翼问道。 “包大人,你都是杭州知府了,怎么还会问这些?” 鲁又翁顿了顿,继续道:“我将军虽是年轻,但行事狠勇果决,目光深远。长远我不敢妄断,但无论如何,他能大胆起用你我,这便是知遇之恩。” 时也命也,若不是这份知遇之恩,他注定了一生碌碌无为,无论是哪一方得了天下。 “昔日你我为一方知县,可曾好好做过事,可能好好做事?即便是那些杭州大员,无不是在旗人监管下战战兢兢,只需溜须拍马、循规蹈矩即可,有几个敢为民请命?就说旗兵驻守各城门敲诈勒索之弊政,数十年可曾有人敢直言一句?如今王将军推倒满城城墙,杭州士民出入无碍,杭州府也再无此弊政,你我恐怕都是暗自窃喜吧。” 鲁又翁的话,让包世宁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鲁兄所言极是。王将军新建幕府,正是用人之际。他既对你我委以重任,你我就各尽其能,勠力做事吧!” 包世宁满目期待,又是忧心忡忡。 “可若是来日清军南下,你我又该如何?”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将来之事,你我无需担忧,自有人比你我更为上心。你我甫当大任,还是做好眼前之事吧。” 鲁又翁轻声一句,眼中有光。 “本官绝不会只满足于浙江!” 王和垚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前面还有吴三桂耿精忠郑锦们扛着,轮得到他们这些小人物担心吗? 喜欢明渣的逆袭请大家收藏:()明渣的逆袭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章 人间世 杭州城,庆春街,太白酒楼。 庆春门内的庆春街,历来为杭州城繁华街道,也是江南文人的寓居之地,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自义军进城以来,没有一月,原来泥泞的街面,被青砖路面代替。而所用的青砖,则是来自拆掉的满城城墙。 王和垚拿手遮挡在眼前,夏日的阳光炽热,让他下意识躲避。偷得浮生半日闲,今日出来,探查一下民情,也是喘口气,从繁琐的军政要务中解脱出来。 出来前,他特意去原来的巡抚衙门转了一趟,房屋众多,除了操场小了些,至少能容上千学生,似乎是办学堂不错的选择。 对于杭州将军府来说,目前没有赋税收入,能省则省,否则坐吃山空。 几个兵卒迎面而来,持枪执刀,志得意满,街上行人赶紧避开,有些来不及躲开的,被兵卒们推开踢开。 王和垚的脸色,立刻一变。 近日来,下面官府的公文中,不时有兵族扰民的抱怨,现在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 张世豪皱眉道:“将军,这似乎是骑兵营胡双奇将军的部下。” 将军约束义军,秋毫无犯,为的是夺取民心。 这几个家伙横行霸道,将军的苦心全给毁了。 “查清楚了!” 王和垚轻声一句,目光随着兵卒们的身影转动。 “大亮、崔二,你跟着他们,再到钱塘县与仁和县核实此事,务必一查到底。不要打草惊蛇。” 张世豪吩咐了下去。 王和垚这才转过身来,向酒楼而去,张世豪等卫士小心跟在身后。 还没到太白酒肆大门前,呼啦一大群少年乞丐涌了过来,大大小小,足有二三十人。 “滚滚滚!” 张世豪刀不出鞘,一手牵马,一手一顿抽打,乞丐们纷纷逃开,几个腿脚不麻利或被撞倒来不及爬起的鬼哭狼嚎。 周围行人纷纷看了过来,嘻嘻哈哈,指指点点,张世豪不为所动,又踢了一名倒地的年幼乞丐几脚。 他来自民间底层,看惯人情冷暖,饱尝世间险恶,早已心硬如铁,下手也是毫不含糊。 几个便装卫士面面相觑,护在王和垚周围。 “住手!” 王和垚脸色一变。 后世他也碰到过类似的情况,去热闹点的地方吃饭时,总有一些小孩围上来要钱,不过那只是一段时间,后来或许是经济发展,或许是扫码支付,蜂拥要钱的现象,基本消失了。 现在碰到同样要钱的事情,他却起了恻隐之心。 王和垚走了过来,蹲下身子,扶起两个泪流满面的乞丐,七八岁年纪,夏天还是一件千疮百孔的破旧棉衣,补丁加补丁,到处都是窟窿,脚丫泥泞乌黑,连鞋子都没有。 看着两个神色惊恐、蓬头垢面的小孩,王和垚冲着神情讪讪的张世豪伸出手来。 “拿钱!” 张世豪赶紧从钱袋里掏出一些铜钱,放在了王和垚手里。 王和垚将铜钱分成两半,一人几枚,给了两个小孩。 “谢……谢大人!” 年龄大些的孩子结结巴巴说道。 王和垚点点头,温声说道:“去吧。” 救得了一人,救不了天底下千千万万的饥民。 救得了一时,也救不了一世。 两个小孩惴惴不安离开,其余已经逃开的乞丐们远远观望,却没敢再上来。 王和垚看了一眼路旁的馒头店,热气腾腾,馒头在竹筐里堆起老高。 王和垚指了指馒头店:“一人两个。” 张世豪心领神会,赶紧拴好马跑开,对着乞丐们大声呐喊,一大群乞丐纷纷跟随着张世豪,围在了馒头店前。 王和垚站在路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虽然也爱钱爱美女,但热心肠从没有变过。 就像他每次下班回来,总要在小区门口摆地摊的老头老太太那里多买几把菜,即便那些菜有些已经不新鲜了。 这世上,尤其是底层百姓,没有几个活的容易。 张世豪忙完,满头大汗跑了过来。 张世豪讪讪道:“将军,这么多乞丐,救不了几个。还有些骗吃骗喝,不值得。” 王和垚五味陈杂,轻声一句:“张世豪,你觉得他们活的容易吗?” 张世豪一时怔住。 王和垚看着狼吞虎咽的一众少年乞丐,眉头紧皱。 吾国与吾民,国不知爱民,民不知有国。 贪官污吏、高高在上的旗人、跋扈的权贵、士族贪婪无耻、战事频繁…… 水深火热的天下百姓,谁又会真正在乎他们? 北京城及天下的那些满清君臣吗? “将军是好心肠,只是……” 张世豪小心翼翼,指了指远处的太白酒肆,衣香鬓影,非富即贵:“将军看到没有,那些进进出出的权贵,巨商豪富,他们有人在乎这些乞丐饥民吗?” “看他们做甚?但求心安而已。” 王和垚瞥一眼酒肆门口,伙计们点头哈腰,满脸赔笑,恭迎门外衣冠楚楚的豪客入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张世豪赔笑道:“将军,快去酒肆吧,莫要因为那些叫花子,打搅了你的兴致。” “冰火两重天啊!” 王和垚摇摇头向前,眼前浮动的,却都是那些年幼的乞丐的样子。 他边走边问道:“张世豪,你说这杭州府,到底有多少乞丐?” “将军,你这可难倒小人了。不过我估摸着,怎么也有七八百人吧。” “七八百人……” 王和垚停下了脚步,思索着问道:“张世豪,你说,将军府是不是可以救助一下这些人?” 张世豪一怔,点头道:“将军在浙江最大,将军要帮他们,谁敢造次?” “我都差点忘了,自己踏马的还有这么大的权势!” 王和垚豁然开朗,扭头看着乞丐们,摸着下巴思索。 “所有的乞丐编籍入册。年龄大的乞丐们,设置救济院,让他们去做环卫工,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年轻的乞丐,分田让他们去耕种,或去宁波府盐场做事;至于年少的乞丐,都去学堂吧。” 王和垚露出笑容:“不出一月,杭州府应该就没有乞丐了吧。” 王和垚自言自语,张世豪与众卫士懵懵懂懂,王和垚已经迈步向前。 张世豪等人跟在将军身后,暗暗嘀咕。 自家将军,这是又异想天开了吗? “张世豪……” 王和垚忽然停下脚步:“还有你们几个,都听好了,这种欺负弱小的事情,我以后不想再看到。要敬老爱幼,明白吗?” “是,将军!” 张世豪黑脸泛红,赶紧应声道。 将军英雄盖世,就是这妇人之仁,心太软了些。 喜欢明渣的逆袭请大家收藏:()明渣的逆袭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章 恨意 太白酒楼对面的水云间中,二楼临街的一处雅间,一个留着辫子的年轻士子正在向着街上打望,王和垚主仆刚才的一幕,他看在眼里,清清楚楚。 “王和垚,原来是你这狗贼!” 年轻士子英俊白皙,只是脸色过于苍白,身材过于单薄,似乎弱不禁风。 “怎么了,明然兄,是谁惹你了?” 另一个俊朗的年轻人问道,同样留着辫子,要高大强壮许多,他坐在椅子上,脸喝的通红,手在身边歌伎的衣衫内游动,嬉笑饮乐。 明然兄转过身来,拿起桌上酒,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顿在桌上:“王和垚,老子和你没完!” 邱明然、邱浩,原绍兴知府邱青的二公子。 不过,邱青已经被押到杭州城等待审理,大概率难逃一死。邱浩作为邱青的儿子,虽没有株连入狱,但也不再是堂堂的知府公子了。 “王和垚!” 俊朗年轻人吃了一惊,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端详着下面,冷笑一声:“这厮胆大包天,干下泼天的大事。本想跟他混一场富贵,谁知被这他赶出了武备学堂。此等奇耻大辱,我黄某来日必十倍奉还!” 俊朗年轻人就是黄正方,杭州黄家子弟,出身士族之家,因在杭州武备学堂不愿剃掉辫子,而被王和垚赶了出去。 此事对于出身名门,娇生惯养,争强好胜的黄正方来说,太过羞辱,他也发誓要洗刷这一份耻辱。 “泼天的大事?早晚被朝廷收拾!” 邱浩冷冷一句。 黄正方狼一样的目光看着外面:“明然兄,形势比人强。令尊剿灭浙江反贼声名在外,恐怕谁也救不了他。你能逃过一劫,已是万幸。还是想想将来之事吧。” 二人都是浙江纨绔,权贵子弟,交情莫逆,邱浩到了杭州府,也是寄宿于黄正方家中。 邱浩脸色阴沉,他关上窗户,转过身来,摆摆手,歌伎们退了下去。 黄正方回来坐下,看着邱浩:“明然兄,你日后作何打算?” 邱浩端起酒杯,冷眼看着黄正方:“人中,你又作何打算?就这样忍下去吗?” “我又能怎样?王和垚手下千军万马,我只有几十个奴仆,怎么与他斗?” 黄正方很是不甘。 他不过一富贵公子,怎么与掌控千军万马的王和垚斗? “王和垚的命,我要定了!” 邱浩捏着酒杯,目光阴冷:“人中,你要是能杀了王和垚,将家父从大牢里捞出来,我定有重金酬谢!” 王和垚毁了邱家,不共戴天,此仇不报,他还是邱氏子孙吗? “杀了王和垚?” 黄正方吃了一惊,注意到好友冷厉的目光,心头一热,立刻道:“明然兄,王和垚出行,身边都是铁甲卫士,前呼后拥,王和垚本人也是高手,怎么杀他?万一失手,或者事情泄露,我黄家就是灭门之灾。” 他本来只是想着从军,堂堂正正设法击败王和垚部,从没有想过暗杀。被邱浩这么一说,血气上涌,下意识附和起对方。 邱浩面色恢复冷漠,目光盯着眼前的空气,似乎也没有什么失望的表情。 黄正方皱着眉头,实话实说:“明然兄,救令尊出狱,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为了洪若璞的事,黄家已经瞥不清干系,洪若璞也难逃一死。令尊结局如何,只能听天由命了。” “城里不行就城外,就像今日,他总有落单的时候。” 邱浩沉默片刻,继续道:“人中,实不相瞒,我邱家还私藏了些钱财,只要你能杀了王和垚,所有钱财归你,你也能立下泼天的功劳。愿不愿意一时?” 只要有能杀王和垚的机会,他一定不会错过。 前提是,他能一击得手,并且全身而退。邱家的仇,他还要报。 “明然兄,你小看我了。你我兄弟,能帮你,我绝无二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暂且忍耐吧。” 黄正方给二人各倒了一杯,举起酒杯:“明然兄,你不能冒险,否则邱家就真完了。我有意北上投军,与王和垚不死不休。你意下如何?” 黄正方的心头,已经有了一些不满。 他和邱浩虽然关系不错,但远远还没到同生共死的地步。 邱浩想杀王和垚,是因为毁家以及极有可能的杀父之仇,但这是邱浩自己的恩怨,要杀王和垚,邱浩应该自己去动手,而不是一再怂恿自己。他也可以去向王和垚求情,而不是一味躲在后面,面都不敢露。 他是名门世家出身,个中的弯弯绕看得明白。不过,邱浩现在落魄,他便也不计较,更不直接点破。 “人中,愿闻其详!” 邱浩举杯,二人一饮而尽。 黄正方道:“黄家在江宁还认识几个官员,我意投军,咱们兄弟一同北上如何?” 当日武备学堂所受的耻辱,如果能在战场上痛痛快快击败王和垚,将对方踩在脚下,那才是扬眉吐气,大丈夫所为。 邱浩点点头接道:“人中,我正有此意。江宁巡抚慕天颜与家父是同科进士,有些交情。我正想去江宁投靠他。如果江宁实在没有机会,我可能会去荆湖。”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一言为定!” 黄正方奋然道。 看邱浩脸色阴沉,黄正方继续道: “明然兄,别怪我多嘴。听闻邱家与高家取消了婚约,高家如此作为,声名狼藉,被世人耻笑,此等人家,不值得你耿耿于怀!” 黄正方的话,让邱浩刚刚好看些的脸色,又变的难看。 “人中,邱家败落,虎落平阳。王和垚与高家,还有李之芳父女,我邱某都不会放过!” 邱浩眼神中,杀意立浓。 李若男与王和垚之事,坊间传的沸沸扬扬。若不是李氏父女,王和垚怎会青云直上,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至于高家,还有他昔日的未婚妻高青,其中的耻辱,就更不用说了。 “说起来,都是因缘造化。一个总督之女,一个匹夫叛贼,要不是得了李若男的芳心,若不是有李之芳这位浙江总督青睐,王和垚此刻,恐怕还是个山野村夫吧。” 黄正方的感慨听在耳中,邱浩脸上似乎要渗出水来,断然道:“人中,等家父的案子一了,咱们立刻去江宁!” “明然兄,杭州没有机会,你我先隐忍,以待时机吧。归根结底,还是要击败王和垚的叛军。否则,杀王和垚就是一句空话,想都不要想。” 黄正方沮丧地一句。 只有朝廷大军破了王和垚的叛军,他们才能报仇雪恨。要不然,王和垚坐稳了江南,他们就只能继续等待机会了。 喜欢明渣的逆袭请大家收藏:()明渣的逆袭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3章 愁绪 瓜果蜜饯,点心甜汤,美酒佳肴。 满满当当摆了一桌,王和垚拿起一块西瓜,示意卫士们自己动手。 他身边的这些护卫,都是二十出头的军中猛男,武艺高强,身高体壮,饭量更是不错。如果放开吃喝,恐怕连西瓜子都剩不下。 “张世豪,此处应该花费不菲吧?” 王和垚吃着瓜,下意识问了一句。 天下大乱,他们还能有酒有肉,实在难得。 “将军尽管放心。就是没钱,还不是照样吃喝。将军在杭州府最大,谁敢造次?” 张世豪的话,让王和垚眉头又是一皱:“张世豪,即便是权势滔天,也要遵守规则。你又越界了!” 从底层爬上来的人,深谙弱肉强食、强者为王的法则,从张世豪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将军所言极是!” 张世豪讪讪道。 人心险恶,丑陋浮躁的时代,将军高高在上,还守什么规则道义? “我看这外面,留辫子的还有不少。他们的银子,真那么多吗?” 王和垚看着窗外的食客们,狐疑不解。 “将军有所不知,他们里面许多人,辫子都是假的。之所以还留着假辫子,是怕被人惦记,秋后算账。” 张世豪指了指窗外一桌食客:“将军,那一桌人里面,只有那个衣冠楚楚的胖子是真辫子,其余人都是假的。” “来,喝酒,开吃!” 王和垚举起酒杯,卫士们诚惶诚恐,纷纷举杯,一饮而尽。王和垚催促下,开始吃喝。 王和垚慢慢吃喝,透过窗户,目光仔细扫向楼中食客,果然,大多数都是短发,而留着辫子的,不论是真辫子还是假辫子,衣着大多华贵,应该是这个时代的士林精英吧。 至于老百姓,因为留辫子要交罚金,早就剃光头了。 几碗酒下肚,吃喝之间,目光扫过房间的壁板,王和垚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恙桃花,依然燕子,春景多别。前度刘郎,重来江令,往事何堪说?逝水残阳,龙归剑杳,多少英雄泪血?千古恨,河山如许,豪华一瞬抛撇。 白玉楼前,黄金台畔,夜夜只留明月。休笑垂杨,而今金尽,秾李还消歇。世事流云,人生飞絮,都付断猿悲咽。西山在,愁容惨淡,如共人凄切。” 王和垚轻轻摇了摇头。 这词倒是不错,世事流云,人生飞絮,将个人身世与国家兴亡交织,沉郁苍凉。但这署名“苏州紫言”,不知是何人? 不过,对于他这样漂泊无根的“异乡人”,这诗倒是对他的胃口。 再看壁板上其他人的墨宝,显然都是大家手笔,作者他好像都不认得,每一首他都不太熟悉,想来这是清初江南文人的文笔。 其它几片空白的壁板,显然是等后来人挥墨,留下佳作。 “将军,听闻你是诗词大家,不妨也留下墨宝,让杭州府以及浙江的人,都看看将军的大作!” 张世豪恭维道。 另一名卫视李荣华跟着道:“是呀!江南的这些臭文人,屁本事都没有,只会风花雪月,还高高在上。将军留上几篇好诗词,灭灭他们的威风,也让他们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什么诗词大家,不过是诗词搬运工而已。既然到了这里,还是好好吃顿饭吧。” 王和垚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是活泛了起来。 练兵冶铁打造火器,劝课农桑发展工矿商贸,这是政事。 闲着也是闲着,文采上要是能压一下江南的士人们,似乎对将军府在浙江的统治,有利无弊。 “卢耿,你来研磨。” 王和垚向靠近有文房四宝桌子的卫士说道,跟着站了起来。 “将军,我来!” 张世豪兴奋道,绕过去亲自磨墨。 将军身边的人,都知道将军“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的佳作,只是很久以来,戎马倥偬,并没有见将军再做过诗词。 将军要做出怎样的佳作,他很是期盼。 王和垚走到墙边,思考片刻,拿起朱笔,蘸好墨,开始在墙上写了起来。 他前身虽然只是个军官,但好歹也是军校毕业,对中华文化的爱好,很是有些热情和心得。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琵琶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张世豪和卫士们兴致勃勃,纷纷读了起来。 “将军,好词!” 张世豪脸泛潮红,低声叫起好来。 其他几个卫士看着王和垚,眼中都是仰慕和震撼。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这不正是将军此刻心情的写照吗。 将军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惊世骇俗的大作。 “美人……美人……” 王和垚嘴里喃喃自语,眼前却浮现出李若男的影子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一瞬间心有所触,他想写下“胸肉二两,怎值情义千金”的话来,定了定神,便又写了下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韶华似水去难留, 漫伤林下失风流。 美人自古如名将, 不许人间见白头。” 王和垚写完,在后写上“余姚王和垚”五字,却忽然意兴萧索,回到了位子上坐下,慢慢饮酒,不再言语。 张世豪与卫士们面面相觑,回来坐下,安安静静吃喝。 王和垚思考人生,卫士们安静吃喝,隔壁似乎有人说着话进来,而他们的接下来的交谈,却不知不觉引起了王和垚的兴趣,将他从思念的海洋中拉了回来。 “若璞,你今日安然归来,愚兄高兴,来,印了此杯!” 说话的声音绵和,让人莫名地舒服。 “良广兄,请!” 另一个男子接话,似乎就是归乡的男子,中气十足。 “若璞,你究竟去了何处?为兄问了你家下人,都不知你一家人去向。” 良广兄问道,跟着倒茶倒酒的声音响起。 “良广兄见谅,叛军破城次日,愚弟就去了西湖的别院,生怕被叛军株连。没来得及告知良广兄,实在是有苦衷。愚弟自罚三杯!” 倒酒饮酒的声音不断传来,若璞似乎很是豪爽。 “若璞,慢点。叛军暴虐弑杀,你曾是地方官员,离开情有可原。吃菜,吃菜。” 良广兄宽慰着若璞贤弟。 若璞二人的雅间与王和垚等人隔壁,木板做墙壁,隔音并不好,王和垚等人并没有交谈,王和垚听的仔细,众卫士小心吞咽,隔壁的对话,王和垚听了个清清楚楚。 听起来,这个若璞是原来杭州城的官员,义军攻破杭州城,此人第二天就逃离,以免殃及池鱼。 如今义军入驻杭州城,风平浪静,并没有株连罔顾,大兴牢狱,这位若璞贤弟,又悄悄溜了回来。 喜欢明渣的逆袭请大家收藏:()明渣的逆袭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4章 梦中人 “良广兄,听闻你出城时被叛军刁难,还要你剃掉头上的辫子,黄管事因为替你出头,还被抓进去关了几日。可有此事?” 隔壁若璞的声音再度传来,王和垚看了看张世豪,后者凑身子过来,低声道:“将军,小人下去便查。” 王和垚轻轻摇了摇头。 事情已经过去,再查这些有何意义? 难道说,还要以言获罪吗? “若璞,休言此事。愚兄自记事以来,从未受过如此羞辱。想我杭州黄氏簪缨世族,钟鸣鼎食之家,即便是前朝,也是世人景仰。时移世易,武夫当道,思之让人唏嘘啊!哎!” 良广兄叹气道。 杭州黄氏! 簪缨世族,钟鸣鼎食之家! 看来,这位黄良广,应该是杭州四大家族黄氏的某位重要人物了。 “还有愚兄那个侄子,非要去参加什么武备学堂,结果因为不肯剃掉辫子,竟然被赶了出来。武夫当权,暴虐至极啊!” 黄良广继续吐着苦水。 隔壁雅间,张世豪在王和垚耳边轻声道: “黄正方,杭州黄家子弟,学堂开学当日,因不肯剃掉辫子,被将军赶出武备学堂的那位。” 王和垚点点头,恍然大悟。 他平日里日理万机,事无巨细,要不是张世豪提及,他把这事都给忘了。 看来,有意无意当中,杭州黄家,已经被他得罪了。 “良广兄,叛军都是泥腿子,粗鄙低劣,野性难训,成不了大事。” 若璞道:“如今天下大乱,叛军入驻城中,种种倒行逆施,早晚会天怒人怨。用不了多久,等朝廷腾出手来,定会将叛贼们剿灭!” 王和垚忍住心头的怒火,眉头却是一皱。 若璞语气中浓浓的不满与不甘,对义军入驻杭州城,似乎牢骚满腹。 义军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即便是将军府推行了剃发令与禁止缠足令等,手段也并不激烈。 若璞怨气冲天,这是奴才没当够吗? “若璞担忧的是。叛军沐猴而冠,以武力经营浙江,必然不能长久,朝廷也不会坐视不理。来日朝廷必会令王师南下,剿灭浙江叛军。你我兄弟拭目以待吧。” 良广兄的声音温和,但听得出来,似乎振奋了许多。 “良广兄,那一夜叛军攻城大战,我曾于满城外的私宅亲眼目睹,触目惊心。叛军精锐,悍不畏死,也难怪官军溃退了。要不是刚好染病,我恐怕也已死在满城了!” 若璞的话听的仔细,王和垚微微一笑。 原来,这厮是一个丧家之犬,漏网之鱼。他已经交待了新任杭州知府包世宁察查作奸犯科的漏网之鱼,看来这位若璞,就是其中一条。 “若璞,那日的恶战,愚兄未能目睹。你仔细说说。” 良广兄似乎起了兴趣。 “良广兄,当日一场恶战,官军火炮鸟铳不断,但比起训练有素、火器操用这些,叛军显然优于官军。作战时,叛军更是悍勇,有进无退,舍生忘死。弟今日思来,犹觉心惊肉跳。” 若璞的声音发颤,似乎可以感觉其内心的波动。 “叛军之精锐,确实非同一般。愚兄曾率军讨贼,兵卒如何,还能分辨一二。叛军令行禁止,军纪森严,从那些守城的士卒身上,便窥豹一斑。叛军能攻破杭州城,绝非侥幸!” 黄良广附和道。 看来,良广兄也曾是朝廷官员,却不知为何退出官场。 隔壁二人一一道来,都为义军的悍勇心折,张世豪心头飘飘然,他看了看王和垚,不动声色,慢慢饮酒,似乎波澜不惊。 “良广兄所言极是!当日康亲王所率三万大军,陈世凯、段应举部,都是绿营精锐。更有康亲王麾下铁蹄,望风披靡,都是国之锐士。衢州大溪滩一战,却几乎全军覆没,康亲王、杭州将军、宁海将军等身殁。叛军之强悍,细思极恐!” 若璞继续道,看来,他并不明白当日衢州城外的大战详情,只是以讹传讹,否则也不知道陈世凯部前去打伏击,并不在鏖战的厮杀场。 “叛军如此凶猛,吴三桂又兵强马壮,耿精忠尚之信来回折腾,也不知道,王师还能不能再杀回来?” 良广兄语气低沉,情绪消沉:“如今就看荆湖的战事了。希望王师尽早击溃吴三桂那个老贼,挥兵南下吧!” 若璞不屑道:“武夫当政,以暴力威慑世人。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取灭亡。等朝廷大军南下,叛军顷刻灰飞烟灭。良广兄无需担心。” 王和垚听的仔细,怒火攻心,杯子在桌上重重一顿,杯里的水都晃了出来。 王师? 在这两个满清官员的眼里,清军成了王师。 果然,犬儒之心,常人难以揣摩。 义军入城,他们的荣华富贵不保,这恐怕才是他们心有不甘的原因吧。 王和垚脸色铁青,张世豪吓了一跳。 隔壁二人刚才的话语,他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不用问,是这些张口喷粪的犬儒,惹恼了将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也许是王和垚的杯子碰桌声,隔壁的说话声立刻小了许多。 “将军放心,小人下去便查!” 张世豪赶紧低声道。 王和垚眉头不展,轻轻点了点头。 这些居心叵测的犬儒,的确要好好查一查,至少敲打敲打,也比放任自流的好。 隔壁再无声响,张世豪出去,过了片刻才回来。 “将军,隔壁已经离开了,果然是黄家。” 张世豪俯身,在王和垚耳边耳语了一堆。 “刚才说话的那个什么若璞,好好盯着这个狗官,保不准能查出什么事情。” 王和垚吩咐下去。 “李荣华、卢耿,你二人跟着那个若璞,他姓洪,是杭州洪家的人。” 张世豪向两个卫士交待道,二人站起身来离开。 张世豪刚坐下,门被推开,几个人进来,为首一老者五旬左右,乌靴缎衣,头后的辫子赫然。 老者后面几名腰悬钢刀的健仆,高大强壮,气势汹汹。 张世豪要起身,被王和垚摇头阻止。 “诸位,你们方才没听到什么吧?” 为首的老者开口,瘦脸上深且直的法令纹让王和垚印象深刻。 王和垚接话,面色温和:“先生,我等兄弟只顾着吃喝,什么也没有听到。” “最好如此!” 老者点点头,接着道:“你们这一桌,我们黄家请了。记住了,我等乃是杭州黄家。” “失敬!失敬!多谢了。慢走不送。” 王和垚恭恭敬敬一句。 老者带人离开,王和垚沉下脸来,冷冷一笑。 “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杭州黄家,好大的派头!” 明末时可以藏税抗税,荣华富贵大骂朝廷;清军入关,被赶在了满城外居住,交钱交粮,毕恭毕敬,居然还犬儒当出了优越感。 这就是当今的士林吗? “将军,刚才进来的老者,就是黄家的管事。前面因为在城门口跋扈,被关进牢房了两天。看来还是死不悔改。” 张世豪低声禀道。 “杭州黄家,应该很厉害吧?” 王和垚轻声问了起来。 “回将军,黄家是浙江的名门望族,但势力究竟有多大,小人下去详查。” “那就好好查查。我倒要看看,杭州黄家,能掀起怎样的风浪?” 王和垚道。 江南士大夫,不至于都如此数典忘祖、寡廉鲜耻,但里面有家无国、利欲熏心的,也绝不会只是寥寥几人。 …………………… 王和垚等人离开,几个女子上楼来,个个肤白貌美,衣衫华丽,举止优雅从容,另有婢女跟随,食客们纷纷让出路来。 看到一间雅间门里门外挤了许多人,女子们纷纷停下脚步,个个都是好奇。 女子当中,其中一位二十出头、身姿曼妙的女子叫住伙计。 “伙计,里面发生了何事?” “黄夫人,里面有人留下好词,食客们都在录抄。黄夫人不妨看看,或许识得作词的大家。” 伙计满脸赔笑道。 黄夫人是杭州府有名的才女,蕉园诗社的骨干,也是杭州四大家族钱家的名门闺秀,或许认得作词的人。 “让一下,黄夫人和钱夫人来了,让一下!” 伙计大声喊着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来,几个女子进去,看到墙壁上的诗词,都是吃了一惊。 “余姚王和垚,怎么这么熟悉?” 黄夫人睁大了一双黑水晶般的大眼睛,光洁的眉头微微一皱。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这人好大的志向!与徐大家的词并列,也不见其下。” 黄夫人的弟媳钱夫人,也是蕉园诗社的才女,嘴里惊叹道。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这位余姚王和垚不但有侠骨,还有一腔柔情。难得啊!” 另外一个年幼些的女子摇头道。 女子人群中,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明艳异常,她盯着墙上的诗词,一时痴呆。 王和垚的世界里,建功立业永远排在第一位,就连些许的柔情,也有铿锵金鼓之声。 他的心里,还有自己吗? 高挑女子正在发呆,年幼些的女子笑着说道:“高姐姐,不用我说,这恐怕就是你的那位梦中情郎吧。” 喜欢明渣的逆袭请大家收藏:()明渣的逆袭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章 西学东渐 正值仲夏,天气炎热潮湿,即便是待在室内,不用片刻功夫,也是汗流浃背,浑身湿漉漉黏糊糊难受,树叶晒的发白卷起,行人归家,街上空空荡荡。 烈日下,几个光头僧人沿街走来,个个都是满头大汗,胸口僧衣湿了一大片。 为首的僧人四旬左右,身材适中偏瘦,双目有神,一件半旧僧衣,眉头微皱,似乎面有忧色。他到了杭州将军府前停下,抬头看了看“杭州将军府”的牌匾,在门口肃然而立的卫士头上的圆笠停留。 几个人从将军府出来,有乌纱帽着官衣的官员,也有方巾右衽的儒士,让僧人又多看了几眼。 中年僧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才迈步向门口而去。 “这里是将军府重地,闲人避开!” 门口的卫士满脸严肃,厉声说道。 “贫僧今种,有要事要拜见将军大人!” 僧人不徐不疾说道,连个“阿弥陀佛”都没有。 “今种?” 卫士不由得一怔,他打量了一眼几个僧人,脸又是一板:“王将军日理万机,没空搭理闲杂人等。将军若无召见,速速离去吧!” 卫士似乎铁面无私,中年僧人却是冷笑一声。 “相传浙江义军仁义之师,王将军爱民如子,想不到是高高在上,浪得虚名。真令贫僧大开眼界!” “胡乱说什么?” 卫士大怒,红了半张脸:“我家将军大破浙江清军,斩杀满清康亲王杰书、宁海将军傅喇塔等人,攻陷杭州城,威名远扬,天下无人不知。你一个僧人信口雌黄,再敢中伤将军,休怪我等无情!” “中伤?将军府高高在上,与旧日的满清将军府有何不同?难道贫僧说错了吗?尔等还要以言获罪吗?” 中年僧人冷笑道,言辞犀利。 “你……大胆,竟敢对将军大人不敬!” 卫士暴怒,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把上。 要不是因为军纪森严,也是因为对方是出家人,他已经要出手教训一下了。 胆敢冒犯将军大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高大敦实的圆脸年轻僧人扯了扯中年僧人衣袖,轻声劝道。 “父亲,要不算了吧。要见王将军,另寻他法就是。” “父亲,不要动气。先找个客栈歇脚,有的是机会见王将军。” 另一个消瘦些的年轻僧人跟着劝道。 父亲性烈如火,即便是已到中年,仍然是暴脾气不改。 中年僧人看了看卫士,冷哼一声,就要离开。 “将军府门前,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张世豪过来,黑着脸道。在他的身后,卫士们押着一个留着辫子的年轻男子,却不知此人犯了何事? “大人,这个僧人口出狂言,说什么将军大人浪得虚名,小人这才出口训斥。” 卫士争辩道。 张世豪眉头一皱,正要说话,跟随的传教士洛佩斯上前,向僧人拱手行礼。 “屈大均,你怎么到杭州城来了?” “你是……” 中年僧人迟疑道,跟着恍然大悟:“洛佩斯神父,你怎么也来杭州城了?” 这位传教士洛佩斯,早年在岭南广州一带传教,想不到十余年不见,又来了浙江杭州。 “屈大均,当年你也是富贵公子,想不到如今已成了僧人。” 洛佩斯感慨一句,跟着笑道:“你这位反清义士,不用问是来找王将军了。我带你进去。” 屈大均,富家公子,年少时致力于抗清,两个幼子因此而丧生。后来,听闻屈大均出家,远走他乡,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 将军府大堂,王和垚眉头紧锁,赵国豪带回来的消息令他振奋,经过改造,会稽山的铁厂已经走上正轨,冶铁质量上了一个新台阶,冶铁所用的木炭也节省了三成多。尽管如此,整个浙江没有煤矿,冶铁都是会稽山的木材,在会稽山大量冶铁的计划搁浅。 鱼米之乡,有铁矿却没有煤矿,着实让人无语。他可不想山头光光,满眼荒凉,而现在的浙江条件有限,也不具备成为大型冶铁中心的条件。 像后世的武汉高铁,有煤有铁矿有水运,那才是理想的冶铁中心。 不过以杭州城的存铁,以及库存的铠甲兵器,倒是暂时可以支撑义军所需。 “将军,陈遘将军上了公文,提议在宁波镇海筑城,将军如何回复?” 新任的盐运使鲁又翁问道。 看他面色黑中带红,风尘仆仆,却又双眼放光,显然乐在其中。 王和垚看着鲁又翁:“鲁大人以为如何?” “将军要恢复海外贸易,必要驻兵,以备海患。定海山地方辽阔,可如前明万历十三年的舟山城规制,筑城一座,利在当代,功于千秋。” 鲁又翁的话,让王和垚点了点头。 “鲁大人,筑造新城,需将军府调拨钱粮,你与陈遘将军、宁波府官员核算一下,所需钱粮、筑城所需物料、要动用的民夫劳役等一一核算,本官会亲自核定,尽快筑城。” 利在当代,功于千秋。 只是筑一座小城,并不是大兴土木,杭州府的钱粮,应该可以支撑。 “将军,绍兴知府邱青罪行昭著,杀害抗清义士无数。该如何处置?” 鲁又翁兴奋离开,胡双奇接着问道。 “将邱青公审,将他的罪行公之于众,择日明正典刑。家产籍没入官。” 宁波要筑城,这个狗官抄家下来的银子,正好为筑城发光发热。 胡双奇跟着道:“将军,令尊与令堂二人已经动身,想来很快就要到了。” 王和垚点点头,他干出这杀头的勾当,他的父母,尤其是母亲,应该是心惊胆战,没睡过几天好觉吧。 他正在思虑,堂外的卫士进来禀报,说是洛佩斯带了客人前来拜访。 “请他们进来吧。” 王和垚好奇道。 “今种……大师。诸位请。” 这三个僧人,一中二轻,不知又是何人? “将军,洪若璞被抓了回来,如何处置?” 张世豪禀报,王和垚一愣:“洪若璞?” “将军,百姓纷纷来衙门喊冤,将军让秉公按律处置。洪若璞罪行累累,不过他出身杭州洪氏,名门望族,因而小人不敢私自决断。” 杭州洪氏? 王和垚恍然大悟,这个洪若璞,应该就是酒楼上的杭州洪家那位吧。 “不管他是谁,秉公处理,先关起来,随后将罪状公诸于世。” 王和垚轻声一句。 满城都有,哪里来的汉人四大家族? 张世豪领命下去,王和垚对着洛佩斯,笑着道:“洛佩斯神父,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我要的野战火炮,还有我的自发火铳,我的钟摆,都研制的怎么样了?” 这位狡猾的泰西传教士,自入将军府以来,名义上效力于兵器制造局,对传教的事情念念不忘,想必今日登门拜访,是催学堂的事来了。 “王将军,我已经收到了浙江各地传教士的回信,有三十多人愿意前来,还请将军安置好他们的衣食住行。” 洛佩斯道:“至于野战火炮与自发火铳,有戴主事在,还有我们查漏补缺,不会误事。钟摆由莱昂纳多负责,需要铁厂的好钢,大约需要一个多月时间。倒是将军你说的学堂,以及学生的事情,教堂的事情,也不能懈怠。” 对于泰西传教士们来说,自明末以来,他们在中国传教的困难一直存在,且阻力重重,可以说很难有所作为。即便是明末较为开明,传教士的传教也只是在上层士大夫中进行,普通百姓对“福音”,普遍持排斥态度。 到了大清朝,朝廷对传教士传教普遍打压,传教士们的处境更加艰难,除了在东南沿海还能偷偷摸摸游荡,中国内地被限制入内,更不用说传教了。 王和垚许诺的数千人的学堂,还有承诺给他的教堂,诱惑力太大,也难怪他心猿意马了。 “神父,你多虑了。” 洛佩斯的话,王和垚轻轻点头。 “神父,传教士的衣食住行,你无须担心。” 王和垚道:“新的杭州学堂,原来的浙江巡抚衙门可改造而成,再配以桌椅板凳。传教士到了以后,要是闲来无事,可先授课一部分军中子弟,以及无家可归的儿童。至于教堂,浙江百废待兴,将军府银钱短缺,修建教堂一事,只能慢慢来,无法操之过急。我想,神父应该可以理解。” 一座免费的“公办学堂”,似乎已经是刻不容缓。 西学东渐,中国需要泰西的自然科学知识,他也不反对传教士们在中国传教,各取所需。至于传教士们传教能不能成功,就看中国文化是不是足够强大了。反正后世传教士们传教中国数百年,也没见几个国人信教的。 第36章 我需要人才 王和垚与洛佩斯交谈,屈大均慢慢饮茶,一旁仔细聆听,这个一身长衫的短发年轻人,看起来有些怪异,言行似乎离经叛道,但却已经做下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细细想来,除了前朝太祖那一批人,似乎没有那位英雄人物,比这位“短发贼首”干的更加惊心动魄。 余姚六君子,这位将军本尊,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二三岁吧。 “王将军,我知道你的难处。” 洛佩斯耸了耸肩,无奈道:“教堂的事情不必着急,可以拖后。传教士们都是泰西的学者,有些还是非常厉害的科学家,希望将军不要亏待他们。” 洛佩斯说完,介绍起了屈大均:“将军,这是我的好友,广东的大学者屈大均,你应该听说过。” “贫僧今种,见过将军!” 屈大均向王和垚行礼,却是俗家人的礼仪。。 “屈大均!抗清义士,久仰久仰!” 王和垚吃了一惊。 屈大均,明末遗民,抗清志士,在东南很是有些名气,他是后世侥幸多看了书得知。 想不到这位历史上的反清名士,竟然来找自己这个叛贼了。 “平西王蓄发复衣冠揭竿反清,贫僧远赴桂林参与其事,被委为广西按察司副司,督军归顺平西王的孙延龄部。孙延龄本是奸贼孔有德的女婿,其部军纪散漫,欺民劫掠,贫僧屡不能禁,因而离职,归乡散局。” 屈大均直言快语,毫不掩饰。 孙延龄麾下人心叵测,墙头草大有人在。而孙延龄、尚可喜、耿精忠等附从吴三桂,都不是真心实意反清,屈大均失望之余,才从孙延龄军中退出。 他只是很是好奇,这位年轻的将军不过年方弱冠,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 王和垚奇道:“先生不是岭南人吗,怎么会在杭州?” “回将军,自国姓爷兵败南京,家父心灰意冷,便携我等避居杭州桐庐,至今已十余年。将军在衢州大破清军,家父刚刚归家,闻知将军之事,便携我兄弟前来谒见。” 高大微胖的年轻僧人屈明洪说道。 屈明洪是屈大均的三子,另一个消瘦些的年轻人,则是屈大均的四子屈明治。 “大人破了浙江清军,将满清将领诛杀殆尽,拆除满城,复我汉家衣冠,又安民除恶,募兵练兵,兴办武备学堂,恢复盐政海贸,雷霆霹雳。” 屈大均看着王和垚,目光期盼:“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敢问将军,接下来又该如何?” 他自吴三桂军中退出,本已心灰意冷,打算蛰居避世,谁料回到西湖,杭州城一声声巨响,满城轰然倒塌,满清在浙江的统治,也灰飞烟灭。 浙江反正,东南形势翻天覆地,似乎无可救药的抗清颓势,硬生生让王和垚给扳了回来。 这也是他心惊肉跳、心潮澎湃之余,想见一下这位义军首领王和垚的初衷。 屈大均如此直接,倒是出乎王和垚意料。 看来他在太白酒楼墙壁上留的涂鸦,被这位“屈光头”已经读过了。 “屈先生,苏州紫言,这是何人?怎么在下从未听过?” 王和垚好奇问了起来。 千古恨,河山如许,豪华一瞬抛撇。 世事流云,人生飞絮,都付断猿悲咽。 其中意境,心有戚戚,王和垚很想知道此君是谁?历史上的哪位大家? “苏州紫言?” 屈大均愣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 “苏州紫言,此为徐灿徐大家,蕉园五子之首,女中豪杰。其夫陈之遴为满清弘文院大学士,其家为海宁望族。不过陈之遴流放辽东已死,其子病逝,徐大家如今孑然一身,隐居苏州拙政园中。” 屈大均的话,让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江南文风浓厚,女子中也不乏文采斐然的大家,可惜生错了时代,也生对了时代。 诗人不幸诗家幸,要不是河山旧恨,身世浮沉,历尽沧桑,又怎会写出如此“幽咽境深”的佳作来。 “屈先生可知柳如是柳大家?她如今尚在世否?” 想起历史上的“秦淮八艳”来,王和垚忍不住问道。 “将军戎马倥偬,想来不知这些俗事。” 屈大均摇头,神情有些萧索:“柳大家江南名士,谁人不知?自钱谦益死后,柳大家因不堪忍受钱家凌辱,悬梁自尽。其有一女,也早已嫁人。” “红颜薄命啊!” 王和垚轻声感慨一句。 “秦淮八艳”中,除了陈圆圆美人白头,其他都已香消玉陨。 至于“水太凉”的钱谦益,把抗清大业寄托在只会风花雪月的名士身上,本身就太过荒唐。 抗清志士,必须是粗糙的、沧桑的,饱经风霜与铁血,如李定国那样。 “敢问将军,接下来作何打算?” 屈大均性子急,又回到了国事上来。 诗词做的豪迈,也干下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不知眼光如何,可有突围做大的良策? “先生,我军虽破了浙江清军,但战兵不过五六千,其余都是新兵。要图存图强,急需招兵买马,因而,我需要大概半年的时间,才能对外用兵。” 王和垚看着屈大均,笑着说道,对此人也起了兴趣。 屈大均这种军政履历丰富的名士,如果能为他所用,必是一大臂助。 屈大均接话,继续问道:“半年以后,将军如何用兵?” “半年以后……” 王和垚思虑道:“只要练好了兵,在下会挥兵北上,破苏州镇江,阻漕运,先夺南京,然后顺运河北上,直逼北京城。希望吴三桂,还能再挺几年吧。” 他摇摇头,很是遗憾:“要是有一支海军,沿海而上,直逼北京城,满清的江山立时崩溃。可惜啊!” 王和垚的话,让屈大均父子都是错愕。 阻漕运,先夺南京,直逼北京城…… 一支强大的海军…… 看来,在这位“短发贼”的眼里,天下最是兵强马壮的吴三桂,并不是抗清的旗帜。 屈大均颤声道:“将军,愿闻其详!” 这位精神奕奕的“短发贼首”,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似乎又不是信口开河。 “尚之信、耿精忠,包括孙延龄等,一群乌合之众,墙头草,不值一提。吴三桂垂垂老矣,首鼠两端,妄想划江而治,不但枉送了儿孙的性命而已,也误了抗清大业。台湾郑锦倒是一心抗清,不过鼠目寸光,我要是他,早已经带领水师北上了。国姓爷,后继无人啊!” 王和垚继续道:“先生从吴三桂处回归,乃是明智之举。战争打的是国力,也是年纪。康熙只有二十出头,吴三桂太老了,活不了几年了!” “哦?将军倒是豪气干云!” 惊奇地打量着王和垚,屈大均问道。 “敢问将军,平西王十余万精锐边军,尚不能过江北上。将军不过五千之众,能与满清数十万大军抗衡吗?” 明智之举,不过是无可奈何花落去而已。 五千之众,能是满清数十万大军的对手? “数十万大军?” 王和垚轻声笑了起来。 “无论是旗兵还是绿营兵,都已经烂了。数十万大军,能有十余万战兵已是不错。长江以南,滇、黔、湘、川、桂、闽六省,已是糜烂,战事如何,天下都在观望。如今之计,只需破势即可。而我浙江,便是破势所在!” 众人惊讶中,王和垚收起脸上的笑容。 “先生,平西王裹足不前,如今满清已经腾出手来,正在长江一线布置兵力,湖广江西局势胶着,浙江反而可以暂时无忧。我军草创,急需人才。先生不妨考虑一下,入我将军府,暂代浙江布政使一职,与在下共谋抗清大业,尽快破了满清之势。先生以为如何?” 他身边缺的就是文官,治理地方的循吏,虽有包世宁鲁又翁等人,但不能说是放心。 眼前的屈大均,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抗清义士,正是他需要的人才。 可以放心的人才! 第37章 情事 政事 国事 将军府大堂,王和垚翻看公文,心不在焉,眉头始终不曾展开过。那冰镇的酸梅汤喝着,似乎也无法消除内心的烦躁。 义军攻破杭州满城,顺带接收了冰库中大量的冰块,除了房屋用冰外,饮品等用冰也是不缺,改善改善办公条件,似乎也是无伤大雅。 堂上的王和垚心烦意乱,堂下的浙江布政使屈大均察言观色,放下了手上的公文。 “将军,你可是在为杭州水师一事发愁?” 郑思明去了嘉兴府,并没有向王和垚禀报招降杭州水师的事情进展,似乎了无下文。 王和垚心事重重,轻轻摇头。 “这么说,是为军中钱粮一事心忧了。” 义军招兵买马,已是突破万人,还有两千骑兵,所需钱粮不是小数目。 “屈先生,我是有一事放不下,所以心乱如麻。” 王和垚艰难开口,却又迟疑不言。 “浙江水师,乌合之众,不足以让大人不安。我军攻下杭州城,所获钱粮,应能暂时供数万大军一年所用,至于将来,可铸钱以弥补不足。眼下钱粮充足,将军所忧何事?” “先生,我确有一事,思之如狂。” 王和垚将李若男北上的事情说了出来。 铸钱之利,人人都知道,但前提是得能存活下来,有稳定的割据才是。 “世间皆是忘恩负义、寡廉鲜耻之辈,李大小姐有情有义,让下官肃然起敬。无论如何,将军欠李大小姐一个人情,让她安然南归,乃是义之所在。” 屈大均沉吟片刻,这才道:“下官四子明治精明强干,周游四方,让他北上京城,沿途查访一下李大小姐的下落。将军以为如何?” “这……” 王仁看着屈大均,犹豫道:“四公子北上,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屈大均因为抗清,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 许多明末遗民,或许不为满清朝廷效力,但他们不会阻挡子孙升官发财。如屈大均这样以僧人立世,子孙不仕大清,气节令人叹服。 就如吴三桂起事反清,多数追随者只是为了荣华富贵,或改变自己的命运,才放手一搏。而真正为国家民族者,只有少数。 屈大均,气节值得他钦佩。 “将军无需担忧,此事就这样定了。” 屈大均道。 身为幕僚,自然要忠主之事,替主公分忧。 “那就有劳先生了。” 王和垚站起身来,肃拜一礼。 “将军不必如此。” 屈大均回了一礼,二人坐下,屈大均看着王和垚,忍不住开口。 “将军,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和垚放下手上的公文,笑道:“先生,这里就你我二人,有什么不能讲的。” “少年人为情事,无可厚非。” 屈大均看着王和垚,神情严肃:“李大小姐的情义,将军自然要还。但她那个浙江总督的父亲,将军还是要提防。这些人眼中只有荣华富贵,心如铁石,将军要当心些。” 弄不好,李之芳就是王和垚将来的岳父,也许枕头风一吹,王和垚被卖了都不知道。 “先生多虑了。” 王和垚尴尬地摸了摸下巴,笑道:“我与李之芳相爱相杀,李之芳是什么人,我心里有数。先生可以信任的是,在下与满清不共戴天,在下要做什么,想要什么,心里清楚。” 即便天遂人愿,李之芳将来是他的老丈人,也只是老丈人而已。在抗清这件大事上,李之芳是外人。 “如此甚好!不过,李之芳在衢州过苦日子,从云端到谷底,全是拜将军所赐。他对将军的怨气,必然不少。” 屈大均眼神玩味,提醒道:“将军,你与总督大人之间,恐怕还要相爱相杀啊!” “先生,你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趁人之危啊!” 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 李之芳从封疆大吏到满清叛臣,云泥之别,对他的怨恨,恐怕一辈子也化不开了。 “先生方才说,可铸钱以弥补不足。只是浙江不是云贵,浙江没有铜矿,也没有银矿。想要铸钱,难矣。” 想起屈大均提到的铸钱,王和垚眉头一皱。 发行钱币,可激活经济,稳定人心,但也要有矿才是。他也想弄个“王大头”银圆,可银矿比铜矿更稀缺。 吴三桂起事之后,已经发行了“利用通宝”。即便他要铸钱,也是“利用通宝”吗? “将军不是要恢复海贸吗?只要宁波港重新启用,将军想要多少铜银,还不是水到渠成。” 屈大均喝了口茶,放下茶杯:“自顺治十八年起,满清朝廷施行迁界令,想要困死台湾郑氏。但十五六年过去,除了东南沿海数百万枉死的百姓,满清得偿所愿了吗?” 王和垚点点头:“此事我略知一二,郑氏本就以海上贸易起家,商船络绎不绝于东、西两洋,与日本、暹罗、安南等国都有通商。台湾的物产如鹿皮、樟脑、硫磺、蔗糖等远销海外,换回铅铜等所需要的金属货物。尤其日本,更是郑氏最重要的海外贸易伙伴。” 他豁然开朗,笑道:“先生是意思,是恢复与日本的贸易,银铜自然不缺。” 如今的日本统治者,应该是德川幕府吧。 “将军倒是见多识广。” 屈大均回道:“日本是郑氏重要的贸易伙伴,台湾大量输入日本的银、铜、铅、盔甲,以备战事所需,郑氏允许日本商人住在鸡笼,双方的关系可见一斑。” “若不能直接与日本通商贸易,与台湾贸易也无不可。台湾需要东南的茶叶瓷器丝绸等物,双方可互通有无,也不失为获取铜银的一条捷径。” “先生所言极是。” 王和垚轻轻敲了敲桌子,询问道:“只是台湾与福建正在交战,而我军又没有海船,如何与台湾接触?” “军中没有海船,民间自有。就看将军是不是真心要与台湾接触,或者结盟?” “那是一定,一定要与台湾接触!” 王和垚道:“我军要坐稳浙江,向外用兵,硫磺不可或缺。正如先生所说,铜银也是急需。因而与台湾的贸易,势在必行。” 王和垚轻轻敲了敲桌子,向堂外喊道:“来人,叫……” 他随即摆了摆手:“算了算了!” 反正要去看一下宁波的现状,不如明日直接动身,当面交待。 王和垚看了看桌上的公文,心有所触,忽然问道:“先生,杭州洪黄钱顾四大家族,你了解多少?” 王和垚忽然问道。 先是黄家的黄正方因为辫子的事情,被他提出了武备学堂,跟着洪家的年轻一代洪若璞因为作恶多端,而被张世豪等人抓进了大牢。 这几日,为洪若璞前来求情的人络绎不绝,让他也是吃惊。 屈大均隐居杭州十余年,对杭州当地风土人情,应该比他熟悉许多。 “将军,杭州洪黄钱顾四大家族,前明崇祯年间煊赫一时。自满清入关以来,四大家族依次衰败。先是顺治十四年,丁酉科江南乡试,钱家族长钱开宗因收贿作弊,取士不公,被斩立决,妻子家产籍没入官。” “洪家与顾家因无人在朝为官,又骄奢淫逸惯了,入不敷出,洪家强撑门面,顾家已然衰落,只有黄家因黄机官至吏部尚书,仍能富贵。黄机已经致仕,其子黄彦博本要调任福建观察使,不过将军横空出世,福建仍是耿精忠治下,黄彦博恐怕难以入仕。” 蛰居杭州十余年,屈大均一口气说了个大概。 “那为何还有这么多人为洪若璞求情?” 王和垚奇怪道。 “黄家与洪家是姻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屈大均摇头:“黄机之女嫁洪家家主洪起鲛;黄机的孙女,也就是黄彦博之女黄蕙,嫁于洪起鲛之子洪昇;黄机之姐是洪家家主洪起鲛的母亲。三代联姻,洪黄一体。这下将军明白了吧。” 不仅洪黄联姻,洪顾、洪钱也联姻,杭州四大家族关系盘根错节,势力不容小觑。 “四大家族,能做海边贸易吗?” “一窍不通。自迁界令下,海贸断绝,从南到北,只能由内河转运百物,四大家族占据运河南端,东南沿海的产出,都由他们把控,官商勾结,赚的盆满钵满。但要说到海外贸易,还不如沿海的那些海盗。” “原来如此。” 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思量着说道。 “先生,让你来处理洪若璞的案子,你觉得如何?” 既然四大家族没有用处,而他已经启用了钱顾,那么这些得罪人的事情,就让下面的人去做,他也落个心安理得。 屈大均握着手里的茶杯,眉头紧皱:“将军,如今这浙江刚刚平定,动荡之际,正需安抚地方士族,还是三思后行。” “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如何安抚地方,我心里有数。我想请教先生,洪若璞的案子,究竟该如何处置?” 王和垚皱起了眉头。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几千年来,国人一贯的做派。一团和气,花团锦簇,那管受害者洪水滔天。 王和垚的固执看在眼里,屈大均无奈道:“将军,下官看过案卷,铁证如山。洪若璞与他的妻弟顾瑾,二人与旗人官员勾结,杀人、淫人妻女,犯案无数,二人横行霸道,作奸犯科,杭州城的百姓人人皆知。” 王和垚不会年轻气盛,拿洪家开刀立威吧? “将军要是为民伸冤,势必得罪洪家,得罪黄洪钱顾四大家族,得罪杭州士族。” 屈大均劝道:“下官劝将军大事化小,没有必要得罪洪家。关上几个月,等到无人搭理此事,再放出去就是。这些事情,坊间很快就无人问津了。” 王和垚不语。 “将军,黄洪钱顾四姓势力极大,在浙江可以说是举足轻重。” 屈大均道:“就如黄家,因有兵部尚书黄机尚在,其子黄彦博又有官身,家中除了俸禄与爵产,有良田百顷,宅院数处。黄家又与洪家、顾家联姻,与地方士族官宦自成一体,控制了浙江的丝绸产业,杭州织造局向满清朝廷供应的丝绸,便都出自于黄洪两家。” “至于其余的粮食、木材、石炭等买卖,黄家也是多有涉及。黄家在杭州,乃至整个浙江势力极大,关乎数万百姓的百姓生计。将军不可小觑。” “原来如此!” 王和垚点点头,沉思片刻,开口问道: “洪家既然是名门望族,有洪若璞这样一个败类,他们不觉得丢人现眼吗?名门望族,难道一点节操都没有吗?” “将军,黄洪等家族,只为富贵荣华,洪家对洪若璞,想必也是头疼。但谁想对洪家不利,洪家却不情愿,此为人之常情。” 屈大均道:“洪黄一体,将军要处置洪若璞,还是要看黄家,看黄洪及杭州士族的脸色行事。” “我堂堂杭州将军,看个屁的脸色!” 王和垚摇摇头,爆出一句粗口,他看着大堂外的院子,阳光明媚,树影婆娑,斑驳陆离。 杀人、淫人妻女……尛說Φ紋網 这些恶事都做出来了,要是不除掉,似乎天理难容吧。 堂堂杭州将军! 屈大均摇头:“正因为将军执掌浙江大部,因而要更加慎重。将军要对洪若璞施以律法,最好能让洪若璞的丑行沸沸扬扬,妇孺皆知。即便不能滴水不漏,也要让士族觉得理亏,不得已放弃洪若璞。” “先生说的是,把洪若璞等人,还有绍兴知府邱青的丑事,在杭州城与绍兴府宣扬出去?” “不止如此,还要让受害家眷到将军府衙门来告,到洪家顾家去闹,闹的越大越好。” “先生老奸巨猾,懂得裹胁民意,在下甘拜下风!” “将军铁腕,又懂得变通,后生可畏!” 二人互相奉承,都是笑了起来。 与旗人官员勾结,伤天害理。为满清朝廷奔走,甘为鹰犬,数典忘祖,寡廉鲜耻…… 这已经远远突破了他的底线。 就这还想活命? 痴心妄想。 “将军,下官去办就是。” 屈大均点点头,迟疑道:“只是如此一来,洪若璞的案子,就得拖延一些时日。” 王将军要杀鸡儆猴,为民请命,虽说冲动了些,但这一份 绍兴知府邱青都要斩,似乎也不在乎一个破落户的洪若璞了。 “先生,早一些晚一些无妨。日后还有仰仗先生的地方,多有麻烦。” 王和垚温声一句。 有了屈大均这个浙江布政使帮衬,民政军政,都可以为他分担许多。 第38章 只有苟且 “敢问将军,欲募兵多少?” “先生,以府库的存银,杭嘉湖的赋税,应能养两万大军。” “以将军之见,练兵需要多久,才能对外用兵?” 二人敞开心扉,谈起了将来之事。 王和垚估摸着说道:“大概三到六个月吧。” 都说北人悍勇,江南子弟孱弱,但近代以来,南人流血,北国混战,南人反而更激进奋勇许多。在这个时代,对于兵卒操练的效果,他也不敢十分肯定。 “三到六个月!” 屈大均一惊,想起军营中所见所闻。 虽说义军操练严苛,操练方法也是别出心裁,但现在是夏日,只能早晚操练,避过正午酷热。 三到六个月,兵卒操练效果如何,只能是拭目以待。 “将军可有曾考虑过渡江北上,先夺了扬州?” “还请先生明示!” 王和垚立时起了兴趣。 “顺治十八年以前,满清朝廷赋税,半数来自于盐税,而两淮盐税,又占全国盐税半数。如今东南隔断,两淮两百万两银子的盐税,对于眼下的满清朝廷,至关重要。” 屈大均估算道:“两百万两银子,足够养六七万兵马。如果我军夺了南京与扬州,截断漕运,对于荆湖江西的战事,不无裨益。而重开盐课,则于我浙江义军,至关重要。” 屈大均思索着说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战争打的就是钱粮,没有了军饷,军心难用。 而浙江军,不能只有两万人,要养活更多兵卒,需要更多的赋税支持。而浙江的盐场,并不足以供应数省之用。 “扬州之南隔着苏州、镇江等重镇,要攻下扬州,还有南京,谈何容易?” 王和垚怦然心动,又连连摇头。 不要说扬州,他更想沿海路北上,直接端了康熙的老巢,但只能是痴人说梦。 两淮盐税200万两,真是让他流口水。 “扬州或许有些遥不可及,但是苏州,不能再助纣为虐。” 屈大均坐直了身子,端起茶杯。 “俗话说,湖广熟,天下足。湖广战事连连,田园荒芜,粮食匮乏已是定局。再加上四川糜烂,如今整个长江两岸,整个江南,粮草供应上,可就指望着苏杭一地了。” 王和垚豁然开朗:“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出兵,夺了苏州?” 李行中镇守湖州,郑思明守嘉兴府,都与苏州府接壤。湖州、苏州、嘉兴、杭州都是鱼米之乡,而苏州占了近半数。 夺了苏州,尽得江南粮食产地,确是步好棋。 “湖广战事胶着,满清大将军勒尔锦正与吴三桂鏖战,吴军固守岳州恃洞庭之险,清军不能南下,双方相持不下。而清军需要的粮草,大多来自江南与两淮,苏州居功至伟。” 屈大均笑道:“将军,江苏布政使衙门就在苏州,其职责本就是为长江一线的清军提高粮草辎重。如今,你该明白下官的醉翁之意了吧。” “先生高见,一语惊醒梦中人!” 王和垚连连点头。 苏湖熟,天下足。 夺了苏州鱼米之乡,既抢占了粮食产地,壮大己方力量,又能让清军少了许多粮草供应,削弱清军在荆湖的优势,一举多得。 “我军若是挥军北上,夺了南京、扬州,必会成为众矢之的。万一满清集结大军来攻,我军兵力孱弱,如何抵挡?” 王和垚忧之所在。 他这点兵马,固守都不足,何以对外用兵? 即便是占了南京扬州,拿什么守? 满清集结大军来攻,弄不好浙江也要丢了。 “先破苏州,再向吴三桂请封,以浙江透于其下。厉兵秣马,浙江义军火器犀利,训练有素,更兼上下一心,军心可用,又何惧区区清军?况且……” 屈大均继续道:“清军与吴军在荆湖绞杀,犬牙交错,怎能抽身?一旦抽身,整个长江中游都会溃败。吴三桂兵强马壮,为满清心腹大患,吴三桂不除,满清寝食难安。满清患得患失,将军若是破了南京扬州等地,长江一线的清军,或许就要败了。” “苏州、南京、扬州……” 王和垚心跳加速,暗自盘算了起来。 以战事的不断取胜壮大自己,或许也是一条可取之道。与其清兵南下攻打浙江,不如北上,打出个未来。 看王和垚双眼放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屈大均反而担心了起来。 “将军,如今是暑热天气,你不会此刻要对苏州用兵吧?” 义军夺了杭州城,苏州定然是戒备森严,此时对苏州用兵,恐怕不是良机。 “先生,苏州定然是要夺的,或许不是此时。至于能不能夺回来,至少先要探查一番吧。” 王和垚的心思,此刻已经动了起来。 只要军心可用,天下之大,还不是予取予求。 “先生,如今我将军府治下,接收大量的旗人圈地,良田数万顷。先生以为,向兵卒授田,此计可否?” 心中想着“军心可用”四个字,王和垚沉吟着问了出来。 “将军,若是授田,自然军心可用!” 屈大均点头:“授田可使将士无后顾之忧,使地方稳定,也可招募大量良家子从军,此为善策。不过,授田最忌土地兼并,吏治腐败。唐代均田制瓦解,土地不足,因而被募兵制所代替。前明就更不用说了,卫所土地被将官侵占,兵卒沦为佃农,其战力如何,就不用在下赘述了。” 王和垚点点头。 授田制在土地充足、分配公平、国家控制力强时,能显著提升军队战斗力,其根本在于通过经济激励,将士兵与国家利益深度绑定。然而,这一制度高度依赖土地资源的可持续分配和有效的官僚管理。一旦土地兼并加剧、腐败滋生或人口压力增大,授田制反而成为军队衰败的诱因。 “我军草创之初,还没有那么多掣肘,授田令也势在必行。至于将来之事,如何应对土地兼并,如何澄清吏治,将来自有解决之法。” 王和垚悠悠说道。 授田之所以败坏,在于均田之崩溃,以至于土地兼并,而这一切,又与吏治腐败不无关系。 但这一切,似乎过于遥远,并不是当下之急。 王和垚看了看桌上的公文,沉默片刻。 “先生,随我去一趟宁波府,看看那里的盐场如何?宁波港如何的情形如何?” 盐课,将军府的新政之一,也该看看那里的情形。 “顺路,我要看一下会稽山的硝场,硝场……” 王和垚叹了口气,忽然间变的意兴萧索。 将来是火器的世界,火炮火铳可以造,因为他有铁有人,可是火药从哪里来? 即便能土法制硝,但硫磺从哪里来?仅凭满城的库存,以及市面上的那些三瓜两枣,根本支撑不了未来的战事需要。 屈大均奇道:“将军何故唉声叹气?” “总梦想着现实是诗与远方,其实只有眼前的苟且。” 王和垚苦笑一句。 …………………… 会稽山铁厂,西侧约两三百米处,河谷处幽蔽出,一个长约百米,宽约十米的简易工棚里,近百民夫正在忙活,他们的日常就是制硝。 土法制硝,九成潮湿松软的砂土,加一成尿或稀粪,搅拌均匀后,在阴湿的池子里发酵,大约二十多天成为硝土,就可以从中取得火硝。据将军说,一千斤硝土可以收到十斤左右的火硝。 会稽山铁厂经营数百年,大大小小的窑炉上百座,窑工矿工上千,农家肥产量巨大,由山上的公厕经由水流,冲向河谷深处的化粪池。 口鼻捂着毛巾、穿着厚衣的民夫们,正站在池边,手里拿着铁锨,在一个个池子里搅拌,使稀粪和砂土混合均匀。 “五弟,为什么要将池子建在这里?建在杭州的军营不是更好?” 化粪池旁,赵国豪捂着鼻子问道。 这里阴冷潮湿,即便是夏天,也只有正午好些,一到晚上,还得盖着被子睡觉。 “你以为是冬天吗?” 王和垚捂着口鼻说着,却心里寻思,要是有口罩,似乎要方便许多。矿山上那些矿工,还有那些窑工,似乎都用得上。 “五弟,即便有了火硝,没有硫磺也不行。仅凭窑场烧制,恐怕是杯水车薪。”小說中文網 烧硫铁矿制硫磺,硫磺的产量太小太慢,一个月几百个万人敌,聊胜于无。 “在没有找到大量硫磺前,还是好好做着吧。” 王和垚慢慢走着,看着化粪池的情形。 随着义军数量增多,赵国豪的胃口也越来越大了。 “四哥,会稽山的冶铁,你可要盯紧了,兵器铠甲,火器民用,尤其是火器,用的都是好铁,马虎不得。” “有那些传教士盯着,不用我费事!” “糊涂!” 王和垚脸色一沉,转过头来,斑驳的阳光照在他脸上,眼神冷厉,吓了赵国豪一跳。 “冶铁是国之重器,怎么能让传教士盯着,我们自己的工匠当下手?你是怎么做事的?” 火药的配方,他对戴梓私相传授,不让传教士们知道。冶铁的技巧,岂能轻易泄露。 “记住了,传教士只能看到冶炼出来的生铁熟铁以及钢锭,其中的冶炼过程,不能让他们看到!” 王和垚看着战战兢兢的赵国豪:“还不带我去铁厂看看?” 看来,是他太大意了些,忘了要派专人来铁厂盯着。 火药配方、冶铁技艺,包括将来要研究蒸汽机,都不能让传教士掺和进来。 如果将来有机会,他还要征服欧洲,灭了英法意那几个墙头草搅屎棍,总不能自己给自己制造麻烦吧。 第39章 我想吃台湾的鱼 海波荡漾,芳草萋萋。 海岸边一望无垠,一人高的荒草当中,到处都是黑烟滚滚,海边的盐场上,到处都是身穿粗布短裤,光着黑黝黝身子的百姓在煮盐。 自顺治十八年起,满清朝廷发布迁界令,整整十五年的时间,浙江沿海已不见煮盐的炊烟,随着义军入驻杭州府,拔桩填沟,荒地变成良田,海边的盐场也一一恢复。 “将军,浙江沿海的制盐地方虽小,但海水含盐量高,近海的岛屿又多,因而,盐场分布广泛,可谓取之不尽的天然盐仓。钱塘江北岸的海宁,宁波府的北仑大榭,自古以来都是产盐的圣地。” 海岸边,宁波知府王琰向王和垚禀报,恭恭敬敬。 浙江“叛军”,清一色的二十岁年轻人,个个“短发贼”,人人胆大包天。但眼前的这位将军,却又与其他“贼首”似乎大不一样。 这位“叛军贼首”,身上有一种与年龄不太符合的稳重,见多识广,冷静睿智,似乎无所不能。 这人,恐怕天生就是造反的料。 “海宁的盐场,恢复起来了吗?” 王和垚下意识问道。 他只是关注了宁波沿海,钱塘江对岸的海宁,倒没有注意。 “将军,鲁大人正在海宁那边操持盐务。海宁的盐场多,场地也好,有二十多个,恐怕马上就要出盐了!” 陈遘在一旁补充。 有宁波知府王琰在,他不能再以“五哥”相称。 他指着煮盐的简易工棚,继续说道: “将军,每次大潮过后,海水退去,海滩上就会露出一层雪白的盐花。百姓来到滩涂上,将这层盐花连同底下黏连的滩泥一同刮走,再将盐泥搬运至土台进行晾晒,然后用海水淋滤盐泥,获得卤水,再将卤水于盐灶上熬煮成盐。” 王和垚点点头,感慨道:“百姓不易啊!” 站在岸边,晒一会都会浑身湿透,更不用说干活了。 看这岸边的树桩,原来应该有些树木,不知什么时候,被砍伐殆尽了。 “将军,灶丁煮盐,官府收付,再交于商贾转运贩卖,整个浙江海边就活起来了。将军活民无数,百姓人人感激。不过……” 王琰看了一眼陈遘,支支吾吾,王和垚眼皮一抬。 “王大人,我出身贫寒,知道民生疾苦,百姓不易。你有话直说,不必吞吞吐吐。” “是是是!” 王琰赶紧道:“将军,这些煮盐的灶丁是怕恢复盐政以后,他们被编回灶籍,因此忧心忡忡。” “宁波府衙出一份告示,没有灶籍,只有良家百姓一说。煮盐自由。” 王和垚摇摇头,随即好奇道:“灶丁们煮盐,挣的钱不够生计吗?怎么会担心编入灶籍?” 自古海边煮盐,灶丁便会划入灶籍,相比种田,煮盐或许辛苦一些,但没有苛捐杂税,收入一般都有保障。 老实巴交的海边百姓,为什么会担心这些? “还不是将军的授田令,陈将军在宁波府招募水手操练,那些年轻汉子前来从军者不少。有些百姓担心编入灶籍,家人无法从军,因而抱怨。” 陈遘指着海边的几艘战船,上面及岸边,似乎都是精壮汉子。一些汉子正在操练游水,游到水中的小船,然后纷纷回游,就像水里的鱼儿一样。 “将军,这些水手水性好,身强体壮,只要稍加操练,便是好兵。现在只缺战船,一般的渔船派不上用场。” 王和垚看了一眼陈遘,收回了目光。 他只是刚刚提出了授田,陈遘这家伙就迫不及待在宁波府散布谣言,招募水手。 战船、水师、海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战船,怎么在江南水乡纵横交错? “将军,台州、温州的盐场也开始煮盐,当地官府派人前来,要将产盐送到宁波府,将军该如何处置?” 王琰小心翼翼禀报。 王和垚冷冷一笑:“屈先生,你意下如何?” 浙江十一府,最富饶、人口最多处在杭州府及周围几府,台州、温州的盐,自然是想进入杭州府,分一杯羹了。 只是台州、温州,包括处州三府,现在还与衢州的李之芳一样,都在犹豫观望,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即便他不是霸气侧漏,但也是一方诸侯,难道他们不怕自己对他们用兵吗? “将军,上兵伐谋。台州、温州还在犹豫观望,不妨遣使通告两府官员,要么向将军府投诚,要么两府的产盐会按私盐处置。让他们自己抉择。” 屈大均道。 杭州府恢复盐政,必然大力打击私盐。台州、温州的官员,既想独善其身,又想从盐政中牟利,打得一手好算盘。 这让他不由自主想起了衢州的前浙江总督李之芳。这位满清的封疆大吏沉默龟缩,也是同样持币观望的心思吧。 “王大人,就按屈大人的意思去办吧。不过,告诉他们,不要做墙头草,逼我用兵。陈遘,你这里要把好关,在他们归顺将军府之前,不要让温台二府有一粒盐运进来。” 王琰与陈遘,都是肃然听令。 王和垚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看向宁波港口,一艘货船靠岸,跟着民夫们纷纷搬运,似乎是木料。 “将军,这是筑城的木料,都是从四明山采伐而来,石土都是就近取料。如今先准备物料,等天凉下来,就开始筑城。” 陈遘跟着介绍道。 王和垚点点头,筑城需要三万两银子左右,府库倒是可以承担。只是现在形势不明,筑城晚些,就会晚些掏银子出来,似乎更合他意。 “对岸就是杭州水师驻地吧?” 王仁则看着钱塘江北岸,白茫茫一片,看不清岸边情况。 “将军,前明时,乍浦设有正千户二员,副千户三员,镇抚一员,负责乍浦之守御,并按时巡海哨守。嘉靖三十六年,又将备倭把总移驻此地,以都指挥体统行事。满清入主中原,乍浦又成为其防御浙东沿海反清势力的重镇。如今的乍浦港,有绿营水师两千人驻扎,战船一百多艘。” 王琰给将军大人释疑解惑。 “水师两千人,战船一百多艘……” 王和垚一时心动。 士卒战船数量一般,但对一无所有的他来说,这很重要。 “将军,当日我军攻破杭州满城,旗兵溃退至乍浦港,抢了些战船离开。但不知杭州水师为何没有悉数撤离。如今的杭州水师,恐怕只有半数不到,战船不足百艘。” 陈遘轻声说道,似乎在宽慰王和垚:“将军放心,大哥已经在嘉兴府布防,有他在,杭州水师群龙无首,没吃没喝,必撑不了多久。” “希望如此吧!” 王和垚思索道:“屈先生,你帮我写一封书信给郑思明将军,要他尽量劝降杭州水师,最好不要刀兵相见。” 杭州水师,大部分都是绿营兵。如今浙江的清兵将领死的死,跑的跑,树倒猢狲散,他们应该坚持不了几天吧。 屈大均领命,王和垚转过身来,看着远处的宁波府城。 “王大人,苍水先生是宁波府人吧。” “回将军,苍水先生是宁波府鄞县人,于康熙三年在南田悬岙岛被捕,同年九月初七遇害于杭州弼教坊,遗体收于杭州西湖。” 王琰看着王和垚,狐疑道:“将军,苍水先生有一子张万祺,不过先于苍水先生遇害。将军问此,却是何意?” “无它,心有所触罢了。” 王和垚摇头道:“英雄无后,我们却不能忘了他们。麻烦你派人将苍水先生的故居修葺一下,让县衙派人四时供奉,也供后人瞻仰。” 他迈步向前,不惧烈日。 “陈遘,带我看一下你招募的水手,看看他们练得怎样?有没有可用之才?今天我想吃鱼,就看他们能不能抓到了?” “吃鱼?” 陈遘懵懵懂懂:“将军,我亲自下水捞鱼。不过,没听说你爱吃鱼啊!” 王和垚微微一笑,指了指东南方向。 “我想吃台湾的鱼,你能抓到吗?” 台湾郑氏抗清的决心不容置疑,只是这眼光上太过狭窄,屡次错过恢复中原的良机。希望接触通商的事情,不要被他们的眼光所左右。 第40章 水师 夜色之下,波浪轻拍岸堤,整个杭州水师营地,被一片寂静和夜色包围。高高的桅灯下,数十艘战船泊在港湾里面,随着波浪轻轻晃动。 一艘战船甲板上,十来个清军将领聚在一起,喝着闷酒,发泄着不满。 张少儒靠在船舷边,看着黑黝黝的江面,眉头紧皱。 今天,他只喝了一碗稀粥,肚子饿的难受,但也只能硬撑。 张少儒是杭州水师的把总,每月二两银子,米5斗,虽然不多,但勉强够一家三口食用。本来日子马马虎虎,但还算过得去,但随着叛军突然北上,破了杭州城不说,还占了水军驻地周围的嘉兴府。 杭州清军逃回北面,浙江大半为叛军占据,他们忽然成了无爹无娘的孩子,失去了经济来源。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有人闷闷不乐,叹了口气。 钱塘江周围的几府,嘉兴府、杭州府、绍兴府,包括宁波府,都被叛军占据,他们除了逃离杭州湾,别无他法。 “听张勇说,江宁那边要咱们去镇江,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又有将领轻声说了出来。 “去镇江,老子一家老小都在杭州府,跑到镇江去,老子一家吃什么喝什么?” “就是!咱们绿营兵,都是浙江本地人,又不是旗人铁杆庄稼,跑到镇江,一家人怎么办?” “他尼昂的,上面花天酒地,咱们兄弟就只能泡水喝风,憋不憋屈!” 将领们愤愤不平,纷纷发作了出来。 一月一两银子,本来就是勉强养家糊口,现在叛军占了杭州府及周围几府,没有了饷银,家里的日子,可想而知了。 现在还要背井离乡去镇江,万一和台湾郑锦在舟山盘踞的水师遭遇,战死了无人理睬,连个抚恤的钱粮都没有。 关键是,他们是绿营兵,去了镇江,还回来吗?家人怎么生活? “张少儒,发牢骚有个屁用。要是让李文成这小子听到,砍了你的脑袋!” 曾大成轻描淡写的一句,让张少儒暴跳如雷,“腾”地一下跳了起来。 “怕个求!” 张少儒指着曾大成,大声怒骂道: “大不了宰了李文成,投了叛军!最起码,不像旗人那么糟蹋人,一家老小也有口饭吃!” 张少儒的话,让甲板上寂静一片,半天没有人说话。 大清朝廷海禁,众人都是靠饷粮吃饭,没有任何灰色收入,有时还被克扣钱粮。如今叛军占据了杭州府,断了饷粮,众人都是傻了眼。 曾大成坐在甲板上,摸着一旁的沙袋,一言不发。 张少儒也觉得无趣,一屁股坐了下来。 都是无家可归的难兄难弟,又何必互相埋怨伤害。 过了半天,年龄稍大些的黄老蔫才开了口。 “上次旗人逃走,跟丧家之犬一样。他们抢了海船跑了,咱们兄弟成了替死鬼。打仗的时候躲在后面,逃的时候,跑的比兔子还快。咱们到底算什么玩意?狗都不如!” “叛军占了杭州城,只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胆小些的董三,愁眉苦脸道。 “董三,自己的妹子送了旗人,不丢人吗?” 曾大成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董三,心里也是暗暗发愁。 “你们说,叛军会不会找咱们算账?他们能饶了咱们吗?” “战场上,各为其主,叛军不会拿咱们怎样。” 黄老蔫道:“就怕去了镇江,没人搭理咱们。到时候,恐怕想回也回不来了。” “谁爱去谁去,反正老子不去!” 张文儒眼睛一瞪,看了看周围的军士,大声说道。“兄弟们,你们自己决定!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我家里的米缸,可要见底了!” “我家里也坚持不了几日,大人能饿,老人孩子饿不得。” “我也是一样!没有银子,我阿母的病也没法看!” 众将领唉声叹气,张少儒和曾大成对望一眼,曾大成终于开口。 “兄弟们,咱们都是汉人,杀了李文成,投了杭州城的义军,兄弟们都有饭吃。你们觉得怎样?” 众将领面面相觑,黄老焉看了看众人,首先开口。wWW.xszWω㈧.йêt “我和曾大成一样,我不会离开!” 黄老焉一家七八口,三四个儿女,都靠他养活。他要是去了镇江,一家人怎么活? “做就做了!官军还能不能打回来,还很难说!我跟着老曾干!” 又有将领表态。 “没活路了!我跟着曾大成干!投叛军,领饷银!” “杀了李文成,投叛军!” “左右一哆嗦,拼了!” 更多的人表态,群情激昂。 董三眼神闪烁,正在犹豫是不是要表态,脖子上已经被架了一把刀来。 “董三,事关众兄弟的生死,对不住了。事成之后,自然会放了你。” 张少儒冷冷说道,摆了个眼色。 两个将领上前,拿着绳子,把董三绑了起来。 嘴被堵上,董三闭上了眼,眼帘低垂,没有做任何挣扎。 前途未卜,张少儒曾大成等人显然已经计划好了,再不识相点,小命恐怕都没了。 “等会李文成回来了,看我眼色行事!” 张少儒交代了下去。 董三暗自摇头。 李文成又蠢又横,除了吃喝嫖赌,巴结旗人,屁都不会。碰上这些铁了心的亡命徒,估计是难逃一劫了。 刀砍枪刺,血肉横飞,甲板上、桌椅上、舱房四处,包括所有人的头脸、身上,全都是一片的血红。 杀人者个个脸色狰狞,被杀者尸体横七竖八,受伤者在呻吟的同时,还在求饶,希望能留下一条性命。 “别杀我!我只是个跑腿的,没害过人啊!” 善祥跪在地上,脸色煞白,不顾背上的鲜血不断流出,拼命磕头求饶。 “平日里耀武扬威、克扣兄弟们的饷银,这会倒求起饶来了。留你不得!” 曾大成说完,狠狠一刀,善祥惨叫一声,身子抽搐,再也没有起来。 “大成兄弟、少儒兄弟,我平日里对你们不错,你们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王文毅跪着磕头,尿都吓了出来。 他是汉军正红旗,虽然是旗人,但不是还沾着个“汉”字吗。 “最坏的就是你们这些汉军旗的杂种,奴颜婢膝,只知道欺压我们绿营的兄弟!” 张少儒冷哼一声,抬起头来。 “把董三带进来,让他处置这个家伙!” 董三进来,看到地上的尸体和鲜血,心里明白了一切。 “董三,怎么样处置他,你看着办。” 张少儒轻声一句。 “三哥,看在小凤和孩子的份上,饶了我吧!” 王文毅苦苦哀求。 “看在小凤和孩子的份上?” 董三冷笑了起来,他从曾大成手中夺过了刀来,走到了王文毅面前停下,眼神冷厉,与平日的温和判若两人。 “小凤被你糟蹋,受尽了外人的白眼和讥讽。虽然跟了你,被你夫妻俩呼来喝去、百般凌辱,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你说,老子能放过你吗?” 董三说完,抡起刀来,狠狠一刀。 “啊……” 鲜血淋漓,王文毅倒在了地上。董三挥刀再砍,每一下都是用尽力气。 “好了,董三!” 张少儒和曾大成双双上前,抱住了身上血迹斑斑的董三。 再看王文毅,脖子和身子几乎已经分离,只靠一点碎肉连着,鲜血染红了上半身。 “兄弟们,咱们出生入死,为的不过是一家人能吃饱穿暖。现在没有了退路,你们说,咱们怎么办?” 大事已定,张少儒对着周围的将领们,大喊了起来。 “反了他的,去投杭州的义军!” 曾大成大声喊了起来。 “投义军!” “投义军!” 下面的将领们,纷纷挥舞着血迹斑斑的刀枪,大声喊了起来。 “兄弟们,义军的主帅王将军,还有他的心腹将领,都是绍兴府余姚人,他一定不会亏待咱们浙江子弟!” 张少儒的话,让众将领都是喜笑颜开。 同为浙江子弟,他们又是真心实意投诚,相信王将军不会亏待他们。 “把总,你说了算!兄弟们都是浙江子弟,为什么要让那些鞑子摆布?” “投了义军,有粮有饷,一家老小都有吃的!老大,我们听你的!” 将领们纷纷大声附和,张少儒和曾大成对望了一眼,都是轻轻点了点头。 “兄弟们,我打听过了,王将军麾下还没有水师,兄弟们过去了,刚好能派上用场。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少儒中气十足,下面的将领们更是振奋。 最怕的就是你投了别人,遭到冷落。现在看来,适逢其会,众人都能得到任用。 “兄弟们,听闻义军那里要授田,每人至少20亩,到时一家吃喝不愁。义军已经来了嘉兴府,咱们直接去找他们投诚,明早就能吃上饱饭。你们说怎么样?” 曾大成大声喊道,引起下面将领们的一阵热烈响应。 “把总,那个琉球国的使者,不还等着我们送他们去江宁吗。那两船的硫磺,正好可以给王将军当见面礼!” 下面有将领大声喊了起来。 张少儒和曾大成目光一对,纷纷笑了起来。 杀了这些旗人将领,再加上两船的硫磺作为见面礼,这份投名状,应该诚意十足吧。 如此一来,上千号水师兄弟,都有了归宿。 第41章 传教士的心思 江南兵器制造局,原来的杭州府都统衙门,紧挨武备学堂,靠近钱塘门小教场,也便于试制枪炮,而被王和垚选中。高门坚墙卫兵肃穆,“军事重地、闲人免进”的牌子,旁人敬而远之。 三吴都会、东南重镇,又是平叛福建的辎重粮草大本营,义军夺了杭州城,除了铠甲兵器,其它如铁锭、火药、木炭等也被全盘接收。 制造局设于此处,靠近武林门码头,冶铁、石炭、木料、沙石料等,东南西北顺水而来,顺着码头上岸,在制造局聚集。 清晨,偌大的射击场上,巨响声不断传来,场地上硝烟弥漫,土石纷飞,散落的铁片到处都是。 “射程还是不够!” 几轮射击以后,树下的戴梓看着测试的数据,遗憾地摇了摇头。 开花弹,药捻点燃,发射后可以爆炸,用弹片伤人。发射的方式为分别点燃开花弹的药捻,以及火炮本身的火绳。开花弹的药捻需要根据发射的距离调整长度。 开花弹虽然威力十足,但也多有缺陷,射程不远,发射操作繁琐,对点火时机和火绳长度拿捏不准的话很容易炸膛。 戴梓之所以一次次地尝试,就是想让射程更远些,火绳长度更为精确。 “戴大人,五百米的距离,已经不错了!” 洛佩斯嘴里说道,摇着蒲扇,一张脸晒的发红。 兵器制造局,戴梓是主事,洛佩斯是他的副手,但二人的工作关系,更像是合作伙伴。短管火炮,以及自发火铳,是二人目前专注的重点。 “药室再加大一些,药量增加半斤,炮管的长度增加半尺。还有引线,再减去半分……” 莱昂纳多在一旁记录着,向戴梓说道。 戴梓点点头问道:“我想在炮弹里面加上钢珠,你们觉得怎样?” 五百米的距离显然不够,怎么也要到七八百米,不然连一般轻量火炮的射击距离都达不到,怎么去杀伤对方? “这倒是个好办法,只要火药足够,应该可以增加杀伤力。” 莱昂纳多兴奋道。 火药足够? 戴梓眉头一皱。 王和垚让人在会稽山建了硝场,以弥补火药原料不足的困境,毕竟火药配方中,硝的含量占了绝大部分。但硝与炭粉能造,硫磺却是难题,不知道王和垚如何解决。 数百门火炮狂轰滥炸,万人敌数万数十万颗,那得需要多少火药啊? “神父,开花弹虽然威力不小,但射程有限,炮弹也太难制作,若是能改造炮管或炮弹,让其射程更远。自发火铳也是一样,射程与杀伤力,都要兼顾。” “戴大人,你说的没错。会稽山铁厂造出来的精铁,足以制造炮管与铳管,好钢则能造出弹铁与铳剑。只是杭州府的工匠太少,造出的火器数量,恐怕有限。洛佩斯,你说是吗?” 莱昂纳多问道。 “是吧。” 洛佩斯点点头,同意莱昂纳多的想法,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神情看在眼中,戴梓便说道:“神父,放心吧,学堂的事情,将军肯定会给你个交代。” 这位传教士,念念不忘的是他的传教事业,造枪造炮,倒成了副业。 “希望吧。” 洛佩斯理了理自己头上的黄毛:“我只是担心,将军没有多少钱,办学堂恐怕有些困难。” “谁说不是?” 戴梓点点头,明白洛佩斯的想法。 将军府草创,现在近万将士,吃喝拉撒都要钱,王和垚又不是神仙,从哪里搞那么多钱来? 就比如现在,制造局需要的硫磺,需要从外面买来,价钱高不说,还不一定能买到,实在是头痛。 “戴大人,我想问一下,你们东方人不是讲什么华夷之辨吗?你当初为什么要追随大清的亲王南下?难道只是为了建功立业吗?那你为什么又追随王将军,一起反抗大清朝廷?” 莱昂纳多好奇道。 他三年前才从泰西远渡重洋而来,对东方人的含蓄还不习惯,直言不讳。 这话问出来,树荫下的戴梓微微有些尴尬,他摸了摸自己的短发,有些感慨:“当年少不更事,只想投笔从戎,建功立业。得遇王将军,才知孤陋寡闻,糊涂透顶。如今在下幡然悔悟,只想追随王将军,为天下人做些事情。” “莱昂纳多,火炮的事情你先放放,一会你去趟会稽山,那里造出了好钢,你的钟摆,不能再拖了。” 他来东方十几年,已经习惯了东方人的处世之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莱昂纳多不懂含蓄,等于揭短,让戴梓下不来台。 “神父,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 戴梓挠挠头:“王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也剃掉了辫子。现在,无辫一身轻了。” “戴大人,王将军是个绝无仅有的天才,他精通冶铁、火器、以及机械、物理等等,什么都懂。他还能练兵,带兵打仗。我敢断定,他将来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莱昂纳多一本正经说道。 现在的华夏陷入混战,天下大乱,那位紫禁城的满清皇帝,似乎并不得人心,要不华夏也不会乱成这样。从这位杭州将军的无所不能来看,他极有可能成为将来的一方诸侯。 莱昂纳多的话,却让洛佩斯却提起了精神,他接着莱昂纳多的话,连连摇头:“不不不,他不仅仅是一方诸侯!如果有可能,他会成为秦皇汉武一样的人物!” 秦皇汉武一样的人物! 戴梓的心里,猛地一跳。 时势造英雄,当今乱世,正需要一位秦皇汉武般的人物力挽狂澜,来挽救华夏的命运。 王和垚,会是这样的人吗? 还有他戴梓,投笔从戎,能做出一番事业吗? “戴主事、两位神父,将军来了制造局!” 卫士跑了过来,向戴梓禀报。 …………………… 和珅跌倒、嘉庆吃饱。 身处兵器制造局中,王和垚的心里,莫名地闪过这句话来。 要不是接受了满城这么多的辎重物资,他可真就成了没有米的巧妇了。 “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数十个铁匠正在工棚里敲敲打打,打造修补兵器铠甲,不亦乐乎。 上任伊始,杭州将军府就颁下公文,招杭州府及天下四方铁匠,应募者除了可以免除赋税,还可以从官府拿一份四两银子以上的饷银。 而这份钱粮,足以让工匠们养家糊口。 “见过将军!” 看到王和垚进来,工匠们一起行礼。 这位新将军爱民如子,公正廉明,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官。 “大伙辛苦了!” 王和垚摆摆手,示意工匠们继续忙活。 他拿起一块铁锭,表面平整顺滑,与杭州府以前的铁锭有所不同,这应该是会稽山新出的熟铁。 这种熟铁,造火炮火铳再好不过。 至于造兵器的好钢,不过是介于生铁和熟铁两者之间,用于制作自发火铳用的弹铁,也可以用来制作钟摆。 传教士莱昂纳多目前就在做钟摆,看来用不了多久,这种洋玩意就能变成本土灶,可以面世甚至进入海内外了。 进入了铠甲生产车间,王和垚拿起一顶飞碟盔,除了头顶的红缨枪顶大大缩短,其他一模一样,和后世的钢盔相似,不过盔檐要宽大一些。 “将军,有这些盔甲护体,兄弟们的伤亡,可是要减少许多!” 络腮胡子林三木抚摸着盔甲,满脸的喜色。 衢州之战,加上破了杭州城,所得的铁甲就超过了五千副。如果再加上皮甲棉甲等,可以称得上全军披甲。 当然,这只是目前的兵力。随着将军府持续募兵,士卒人数还会不断增加。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难道将士们的性命,还没有这些盔甲值钱吗?” 王和垚轻声说道,还是有些遗憾。 军中铁甲还是偏少,皮甲布面甲占了半数。 明代布面甲之所以会在军中广泛应用,是因为边军主要是在西北和辽东作战,气候寒冷,布面甲可起到保暖作用。 铁甲制作工艺繁琐,皮条编缀,甲片钻孔叠层,人力物力消耗极大。布面甲制作成本低廉,防护性虽不如铁甲,性价比却很高,这也是布面甲在明代流行的主因。 不过,江南天气炎热,将士们穿上布面甲,尤其是在夏天,往往是大汗淋漓,叫苦连天。 王和垚也没有什么办法。制作甲胄,耗时耗力,只有慢慢来过。 不过,所有的布面甲都已换成了红色的布料,这也是为了显示义军与清军军服颜色不同。至少在外形上,一顶红缨飞碟盔,再披上红色的战服,便是和清军大大不同。 “见过将军!” 进了戴梓等人的制作间,一行大小官员,工匠杂役,包括匆匆赶来的戴梓等人,都是向王和垚行礼。 尤其是戴梓,看着王和垚的目光,复杂了许多。 “大家各忙各的,不必多礼!” 王和垚摆摆手,让众人不必拘束。Www.XSZWω8.ΝΕt 工匠编入官府吏员,废除贱籍,饷银加倍,这也算是将军府的一项善政。 第42章 科技与国界 一把半米长的刺刀摆在桌上,王和垚拿起刺刀,仔细打量。 和后世的56式刺刀相比,这种卡筒式刺刀显然更长一些,也更重一些,既可以装在火铳上,也可以做近身搏杀。 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局限,没有优质的钢铁,兵器只能向更重、更厚方面发展,以免在战场上折断,坐以待毙,任凭对方屠杀。 “将军,这刺刀,真的比大刀强?” 戴梓好奇地问了出来。 刺刀套在鸟铳上,和长枪长度相差无几,确实可以代替长枪。但说到方便性上,刀枪似乎比鸟铳带刺刀更好。 “等军中都配上了刺刀,长枪就会退出历史舞台了。” 王和垚轻声一笑,拿起一把鸟铳,把刺刀卡在了鸟铳上。 “其一,战场上短兵相接,我军都是两人一组,三人一组,相互掩护,进退灵活。你看这大刀,挥舞起来,需要的空间较大。战场厮杀,就在一瞬间,对方一人要同时面对我军至少两到三人的刺刀刺杀,劣势不言而明。” “其二,刺枪术是在一条直线上前后运动,力臂长,作用集中在枪尖处,力量大,更加灵活。大刀劈砍的空隙太大,比起刺枪术的迅速,远远不及。还有就是,刺刀走直线,大刀先要挥刀,再劈下来,比直刺繁琐。” 林三木戴梓等人,下意识纷纷点头。 怪不得义军的长枪兵迅猛快捷,稳准狠,原来有这么多道理在里面。 “将军,军中的火炮鸟铳不少,为什么还要造?” 林三木好奇道。 义军占了杭州城,有了300多门火炮,3000多鸟铳,火药炮弹齐全,铠甲也够目前军中将士披挂。 现在还造火炮,有那么多的炮兵吗? “不是造火炮,是造更好的火炮,射程更远,杀伤力更大的火炮。即便身上有皮甲,你是不是想换成铁甲?” 王和垚拿起一杆火绳枪,轻轻摇了摇头。 “这也算是鸟铳,刮风下雨便不能用,燃烧速度太慢,要是没有刺刀,连个烧火棍都不如!” 王和垚看着戴梓:“这种铳剑,什么时候能装备全军?”尛說Φ紋網 他都没有提自发火铳,以目前的工匠数量与技术,优于制造火绳枪,自发火铳是短板。 “杭州府三千多鸟铳,能用的不过千余,其余的都要化了重新打造。用的水力钻床,每月能造三百多条铳管,也就是三百多火绳枪。” 戴梓似乎很痛苦的样子:“自发火铳正在打造弹铁,还要再试,要装备全军,还需时日。” “不急,先造火绳枪,自发火铳慢慢试就是。” 王和垚宽慰道。 火绳枪的生产技术已经成熟,没有必要急于求成。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不可能总是依靠某些兵器方面的先进。 不过,火炮要能野战,不能只架在城墙上。 “将军,这就是你说的单轨炮架,这样一来,火炮的野战性能会大大增加。” 洛佩斯指着炮车上的新型火炮,向王和垚介绍。 单轨炮架结构十分简单,相对于双轨炮架,无疑性能更加突出,士兵拖拽更加容易,更适合战争的需要。 兵器制造局中,戴梓是主事,三个传教士是副主事,戴梓和莱昂纳多主持和研发造炮,而洛佩斯和萨帕蒂?则是主攻火铳和“万人敌”的改进。 三个传教士都是康熙四年,被西班?多明我会派遣来中国来传教的。洛佩斯在余姚、莱昂纳多、萨帕蒂?两?在兰溪,三人都在浙江传教。 换句话说,这三人还是“待罪之身”,只不过无人问津而已。 王和垚看了一眼戴梓,又收回目光。 单轨炮架的研发来自西方,被他这个穿越者带到了这个时代。而传教士们帮着他制造火器,不可避免获取单轨炮架的知识。 从他内心深处,他是不愿意这些技术上的优势,被传教士们带回西方。 张世豪瞪大了一双牛眼,仔细观看着新火炮,双眼放光。 这些新改良的火炮,可是比原来的铁疙瘩烂炮精美不少。 “将军,这个东西有什么用?” 林三木则是懵懵懂懂,指着炮尾处的螺旋铁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神父,麻烦你给林将军,好好介绍一下!” 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 这些后世军中炮兵的基础知识,拿到这个时代,依然具有前瞻性。 李行中要是看到现在这些新的火炮,不知道会高兴成怎么样。 “林将军,这个螺旋铁柄,是用来调整火炮的射击角度,可以更有效地打击对方。这个叫照门准星,用来瞄准!” 洛佩斯不厌其烦,给林三木仔细讲解。 或许,这就是他们值得骄傲和认真的地方,其他的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那这个呢?” 林三木懵懵懂懂,指着测距仪,孜孜不倦。 “这叫测距仪,上有标尺和准星,准星到标尺距离已经标明,找一个参照物,将这个标尺调成和参照物一样宽,然后从标尺上读数,就能算出距离。“比如说,准星到标尺距离1米,南京北城墙是两里,调整标尺至与城墙等宽,标尺读数半米,那么火炮和南京城墙的距离就是4里。这个距离是这样算的……” 洛佩斯给林三木详细讲解,林三木由衷地赞道,竖起了大拇指。 “神父,你真厉害,兄弟我佩服。回头请你喝酒!” “林将军,这都是受了王将军的点拨,我不过是照做。厉害的是将军,你应该佩服他才是!” 洛佩斯倒不贪功,恭维着王和垚。 对他来说,造出火器只是副业,传教才是他的本职。 而他之所以不辞辛苦制造火器,还不是为了王和垚的承诺,让他可以在浙江传教,在学堂中传教。 “将军,你可真是神仙下凡啊!” 林三木摇头道,半真半假。 又是刺枪术,又是“万人敌”,现在又是野战火炮,还有将军不会的吧? “没什么,不过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已!” 王和垚道:“火炮轰,骑兵冲,配上“万人敌”,即便是千军万马,我等也是不惧。” 比起后世的tnt、ak47、各式榴弹炮,这些火器都是不入流的小儿科。 火炮轰,骑兵冲。 林三木的眼睛再次睁大。 “看到没有,这是骑兵专用的马刀,宽背薄刃,刀身沉重,这样有利于增大砍劈的力度,刀柄略向刀刃方向弯曲,这样带弧度的刀柄更利于骑兵掌控,不易脱手。” 王和垚拿起一把马刀,对林三木笑道:“这样的马刀,制造局会造够所需,骑兵每人一把。这样一来,兄弟们手上那些破铜烂铁,都可以扔了。” 林三木喜不自禁,连连点头。 兵利甲坚,战马齐备,骑兵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寒酸,甲胄残缺,兵器五花八门。 “林将军,你与胡将军掌管骑兵,里面有不少原四明山的兄弟,虽经操练,但很多人野惯了,不服约束。若不严加管教,难免会做出一些作奸犯科的事情。” 王和垚意味深长道:“你我兄弟不是草台班子,而是要恢复汉家江山。要是人人都不服管教,怎么对付满清?” “将军放心,下官一定严加管教!” 林三木红了一张脸面,连忙应道。 看来,王和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要不然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将军,你看这两种火炮,都配有单轨炮车,一种带炮车七百斤,射程可达三里。一种带炮车五百斤,射程在两里以上。两种火炮移动灵活,杀伤力大大增强,都适用于野战。” 戴梓向王和垚继续介绍。 王和垚点点头:“文开兄,这两种火炮,每月各能铸造多少?”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他相信戴梓的专业能力。 戴梓一笑:“这可得问洛佩斯神父了。他是铸造火炮的高手,无论是陆炮,还是船载炮,他都是游刃有余。” “文开兄,接下来铸造火炮,要让得力之人跟着洛佩斯,一步不落。” 王和垚在戴梓耳边一句,跟着对着洛佩斯,满面笑容。 “神父,四周都是外敌,随时可能开战。火炮铸造,就拜托你了。我会让工匠们全力以赴,随时供你差遣!” “将军放心,无论是哪种火炮,陆上还是船上,我一定不会让将军失望!” 洛佩斯信誓旦旦一句。 戴梓看了一眼王和垚,跟着道:“神父,你一个人造炮太过辛苦。接下来,我会派几位得力之人做你的副手。你要是累坏了,王将军非怪罪我不可!” “那就多谢王将军了!” 洛佩斯眉开眼笑,跟着问道:“王将军,你答应我们的教堂和学生,什么时候能够兑现?” 铸造火器辛苦,尤其是大热天,有人分担,自然是再好不过。何况,他同时还要忙学堂传教的事情。 “神父,军中急需各种火炮,你要造出好炮好铳,并能大量生产,教堂马上就盖。神父们的衣食住行,你不用担心。至于学堂,将军府已经颁下公文,等暑热过后,就会开学。” 王和垚笑道:“放心吧。到时一定让你大吃一惊!” 传教士们纷至沓来杭州城,学堂也要随之招生开学。 至于学堂的位置,满城里面的任何一个衙门,包括贡院,都可以代替。 洛佩斯眉开眼笑:“将……将军,君子一言!” “神父,驷马难追!” 王和垚和洛佩斯哈哈大笑,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见过将军!” 一个四旬出头的中年儒雅男子正在抄抄写写,看到王和垚过来,赶紧站起来行礼。 “你在编写……火炮操作规程?” 王和垚拿起桌上的纸稿,看了几眼,惊讶地问道。 “是的,将军!” 中年儒士尴尬一笑,继续说道。 “小人天天都在测试火炮,测算火炮的最佳装药多少,以及角度和距离测试。编辑在册,以便将来炮手们使用,也好有个依据。” “好好好!你做得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王和垚连连点头,赞赏地问了起来。 这样勤勉做事的干员,真不多见。 “将军,这是家父。家父在火器上,也有一些心得。家父进制造局,望将军不要见谅!” 戴梓上来介绍道。 “小人戴苍,见过将军!” 中年儒士肃拜行礼。 “原来是戴叔父。好好好,举贤不避亲!戴兄,多谢!” 王和垚对着父子二人,各自肃拜一礼。 父子都是大才,都来给他卖命,值得他叫一声“叔父”,值得他行以大礼。 来到桌边,翻看着桌上的火炮和炮弹图纸,上的爆炸结构,王和垚不由得心头一惊。 “这是……谁画的图纸?” “将军,这是下官画的,不过还要再改一下,让射程更远!” 戴梓道:“将军要造“开花弹”,下官借鉴了“万人敌”的构造,设置一根引线在炮弹尾部,点燃炮弹引线后,再点燃火炮引线,虽然麻烦些,威力巨大。发射这种炮弹,需要相应的短管火炮,下官正在改,这便是此种短管火炮的图纸。” 戴梓侃侃道来,王和垚连连点头,拍了拍戴梓的肩膀,由衷感慨一句。 “文开兄,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历史记载,戴梓只用了八天,就研究出了炮弹可以爆炸的“冲天炮”。现在,自己不经意的一提,戴梓居然弄了出来。 神人就是神人,可不就是够神吗? “文开兄,你觉得,这种火炮什么时候可以投入铸造?还有……” 感叹之余,王和垚把戴梓拉到一旁,轻声问道。 “你知道火药颗粒化怎么做吗?还有,线膛枪、线膛炮,你知道怎么造吗?蒸汽机,听说过吗?” 线膛枪、线膛炮、蒸汽机…… 戴梓懵懵懂懂,火药颗粒化他倒是知道,但其它的太过匪夷所思。 “文开兄,这些火器,你都要带人一一研制打造,火药配方、火药颗粒化,这些都是国之重器,绝不能让传教士知道。比如蒸汽机,将来或许会改变世界,决不能外泄。” 王和垚语重心长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凡事不能只靠传教士,铸造火器,包括钟摆等,都要我们自己掌握,青出于蓝,而必胜于蓝。” 核心技术不能外泄,这可是来自后世、颠扑不破的真理。 第43章 暴行与授田 骄阳伴我,烈日灼心。 太湖边,苏州与湖州交界,双林镇,王和垚及一众下属将领官员汗流浃背,个个心烦意乱。 一阵风吹来,太湖上水波粼粼,却吹不走众人心头的烦躁与怒意。 放眼望去,骄阳似火,风吹谷浪,一望无垠,虽然有些许荒田夹杂其中,但瑕不掩瑜,丰收在望。无数百姓奔忙田间,许多稻谷已经泛黄,想来用不了几天,就可以全部收割。 还有一些稻米虽然长大,但郁郁青青,看来距离丰收,还有月余。 另有韭菜菘菜等蔬菜,绿豆菽等遍布,长势喜人。 江南鱼米之乡,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横七竖八的尸体,到处的血迹斑斑,被烧毁的村庄,依然青烟股股,不合时宜。 早熟的稻米正在收割,却被苏州的清军过界,劫掠乡里,杀人放火,糟蹋妇女。 还真是印证了他要攻打苏州的初衷与先见之明。 “……清军船只靠岸后,立刻包围了镇子,烧杀抢掠,妇孺都不放过,凶残至极……” 李行中低声禀报。 王和垚沉声问道:“百姓的伤亡情形如何?” “回将军,百姓被杀三百七十三人,六十二名女子被糟蹋,十六名女子被掳掠……” 湖州知府钱为青每禀报一句,王和垚及众将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他还在按耐,一旁的郑思明已经怒不可遏,厉声道: “禽兽!禽兽不如!” 郑思明满脸怒容,身子都在发抖。 运河由杭州武林门起始,经嘉兴府北上到苏州。嘉兴府距离苏州,不过一百五十里,水路一日即到。 至于湖州,则是与苏州隔太湖而望,经西运河进入主运河航道,同样是不到两百里。 嘉兴府、湖州、苏州,三处鱼米之乡成三角之势,也就是说,苏州的清军也可以直到嘉兴府,只不过他们选择了湖州而已。 “查明了,这些人是苏州的清军吗?” 王和垚看了一眼钱为青,轻声问道。 抢就抢了,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糟蹋和掳掠妇女? 苏州的清军水师胆敢劫掠义军治下,是清军将领胆大包天,还是说,清军已经向江南增兵?xfanjia “回将军,问过受害的百姓,此处是太湖沿岸,岸上水里都没有盗匪,来人乘的苏州水师的战船,是清军无疑。” 钱为青禀报,惴惴不安。 这位新“上官”一举击破浙江清军精锐,心狠手辣,城府极深,在此人面前,他都是据实相告,不敢耍任何心机。 “清军来去极快,等我军赶到时,清军已经乘船离开。我军没有水师,无法追杀。” 李行中跟着禀报道。 王和垚皱眉不语。 对于这些旧时官员,只要没有什么大恶(如绍兴知府邱青),他都让其继续出任,不会一撸到底,让治下民政陷于瘫痪。户籍管理,征收赋税,维护地方治安。而最重用的,就是征收赋税。 江南鱼米之乡,湖州、嘉兴、杭州赋税占了半数,这正是他急需。他需要这些地方的钱粮,来募兵练兵养兵,以便现在与未来不时之需。 至于将来这些官员能否留任,还要看他能否站稳脚跟,那都是将来之事,完全没有必要急于一时。 “将军,苏州水师有两千人,与之作战,必须有水师才行。单靠渔船与舢板之类,无法与清军水师抗衡。” 李行中再次道:“杭州水师刚刚归顺,若是临阵倒戈,后果不堪设想。” 王和垚沉思,还是没有吭声。 区区两千清军水师,胆子这么大吗? “杀害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糟蹋良家妇女,十恶不赦。将军,出兵剿了这股猪狗!” 郑思明脸色阴沉,愤愤然道。 民生维艰,百姓活着已经不易,还被烧杀抢掠。 这些兵痞,还有人性吗? 王和垚凝眉不语。 攻打苏州城,能一击得手吗? “将军,水师新附,夏日酷热,出兵须从长计议,务求一击必中。一旦战事不利,再想对苏州用兵,难以出奇制胜。” 凶案发生在自己的辖地,李行中却是谨慎。 杭州将军府统辖治下各州府,又有下面的官员在场,称呼上也都趋于正规。 “三弟,要是伤害的是你的家人,你就不会说什么从长计议了。” 郑思明一句话,怼的李行中面红耳赤。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一旦用兵,务必一举破了苏州城。” 郑思明脾气耿直,眼里容不得沙子,又是自己的结拜大哥,他只能试着分辨。 况且,苏州城早晚要攻打,也许是个时机。 “将军,稻米就要成熟,若不剿除盗匪,到时清军必又来掳掠。此等惨事,可不能再发生了!” 郑思明接着又是一句。 “稍安勿躁!” 王和垚沉思片刻,开口道:“钱大人,江苏布政使此人,你可熟悉?” 能让苏州水师袭击湖州,这位江苏布政使,显然不是个善茬。 “回大人,江苏布政使桂良,满洲镶红旗人,此人自出任江苏巡抚以来,为官严苛,屡以钱粮兴大狱,敛财无数,非良善之辈。” 钱为青道:“苏州水师总兵李元泰,汉军正蓝旗人,最喜女色。苏州水师军纪败坏,频频扰民,自战事以来,太湖两岸百姓深受其害,望将军早日除之。” 钱为青的话语,让郑思明等人更是激愤,郑思明冷笑道:“早知如此,就应在攻破杭州城以后挥兵北上,早些灭了这狗贼!” 胡双奇冷冷道:“这些贪官污吏,就该被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一旁的钱为青等地方官员,都是尴尬,讪讪不语。 “有贪官污吏,也有为民造福的好官,不能一棍子打死。” 王和垚看了看一众官员,温声道: “钱大人,你去安抚治下百姓,死伤者免除赋税,官府酌情抚恤。也告诉治下百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的血债,将军府定会让作恶者付出代价。” “下官领命。下官告退!” 钱为青领命,与一众官员退了下去。 “大哥,先不要告诉将士们攻打苏州的事情,尤其是水师将士。想要攻打苏州,还不是最佳时机。” 郑思明脸色铁青,王和垚温声安慰道。 杭州水师还未归心,苏州清军劫掠之后,必然会加强防御,不是最好的用兵选择。 胡双奇急道:“将军,要骑兵出战吗?” 王和垚摇摇头:“先不急,先让骑兵在运河两岸巡察,何时用兵,我再想想。”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庄稼丰收,赋税几何,这才是他目前最关心的事情。 …………………… 晚上,众人就在双林镇歇脚。 由于王和垚亲自督阵,湖州将士帮忙,百姓的尸体白天就掩埋完毕,湖州府派了厨子,几样小菜,新炊黄粱,一张粗桌,几个矮凳,美酒一坛,热茶一壶,湖边的柳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萤火虫在远处飞舞,远山朦朦胧胧,昆虫叫声不断,很有些诗情画意。 “当年我六人在戚少保祠义结金兰,转眼已经过去了两年多。如今戎马倥偬,想回去看看都难。” 李行中看着湖水,感慨道。 “三弟,你父母妻子都来了杭州,回去做甚?” 郑思明慢慢饮酒,一双眼睛明亮:“义军兵马众多,外面强敌环伺,忙都忙不过来,哪有功夫回去?等抗清大业一了,衣锦还乡,才不枉活了一场。” 胡双奇摇头笑道:“郑大郎,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一板一眼了!” 余姚六君子,众人都以王和垚马首是瞻,郑思明精明强干,稳重冷静,则是王和垚左膀右臂。 “大哥说的没错。” 王和垚喝了一口热茶,接上话来。 “我军不到万人,半数都是新兵或降兵,军心未稳,所占不过杭嘉湖等六府。如今要图存图强,还需做许多事情,不能懈怠。” “老五,我军攻克满城,占了杭州府,光是满城旗兵名下的田地就有一万五千顷,至少可产稻米两百万石。还有各种豆类的收成,并未计算在内。” 郑思明道:“满城还有十几万两银子,可继续募兵,等兵强马壮,便可北伐。” “两百万石!” 胡双奇手一抖,杯中酒水都洒了出来。 如果加上杭州府治下各地的赋税,恐怕能养五万甚至是十万战兵吧。 以往他对王和垚不落草大岚山耿耿于怀,如今看来,王和垚借鸡生蛋,隐忍待机,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有了钱粮,就能招兵买马,早日打出去!南京、北京,紫禁城,必不虚一行!” 李行中端着酒杯,心头振奋。 浙江周围,福建江西都有战事,难民源源不断。有了钱粮,就有了募兵的资本。 “一万五千顷……两百万石……” 王和垚心里默默盘算了起来。 杭嘉湖产粮要地,这应该是他唯一的优势了。 “诸位兄弟,我意向军中的将士授田,有如隋唐时的府兵,但待遇更优厚,兵器铠甲也不需兵卒自备。你们觉得如何?” 王和垚靠着身后的柳树,轻声说道。 农隙训练,战时从军,兵农合一。 这样一来,兵卒退役后,有一份丰厚的保障,官府也无需承担高额的饷银负担。 在府兵制的基础上,提高军人的政治地位,犹如后世的义务征兵制,军队的素质与战斗力便都有了保障。 “府兵……” 王和垚的提议,让郑思明、胡双奇等人都是眼前一亮。 很快,郑思明反应过来。 “府兵制的根本在于均田,旗人圈地足够养兵授田。募兵之弊,兵卒只为饷银,而均田授田,则为征兵,将士无后顾之忧,军心可用。此议妙矣!” 相对于军中二两银子的饷银,士卒只能勉强维持一家所用。有了授田,与之相比,授田所得远远大于饷银,士卒生计有了保障,军心可用。 “老五,授田令一出,军心立定!” 李行中接着道,声音高了许多:“满清入关,数十万绿营兵为其驱驰,最终夺了中原万里江山。他们凭什么,还不是丰厚的饷银。若是有了授田,饷银不值一提!妙计!” 胡双奇连连点头:“军中兵卒都是浙江良家子,大多人前来从军,奔的就是饷银。但若要将士舍生忘死,还需解决其后顾之忧。将军授田之策,完全可以一试。” 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郑思明李行中,包括胡双奇,虽然都是富贵乡绅子弟,但都来自于民间,普通士卒要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 “我军如今士卒,都是招募而来,所谓当兵吃粮,谁给饷银,便会为谁效力,没有忠诚一说。” 王和垚目光投向夜空,悠悠说道。 “义军之中,大多都是良家子,并以种地的农家百姓居多。百姓最爱土地,因而除了饷银之外,便是给他们土地,减免赋税的土地。” 什么军纪森严,什么军令如山,只有让士卒们看到利益,将他们的利益与将军府的存亡连起来,才是解决军队战斗力的根本。 而他之所以将授田的事情放出消息,就是为了避免军心动荡。 毕竟,现在的义军实力太弱。 “老五所言,一针见血!” 郑思明情绪立刻起了变化,思索着说道: “我以为,凡参加过大溪滩战事者,每人可授田30亩,胡将军麾下众兄弟,以及归附的杭州水师,每人授田20亩。至于死伤的军中兄弟,授田多少,应在军中士卒以上。至于新兵,从军满三年以上,方可授田。” 有了授田,募兵轻而易举,军心可用。 而如此一来,杭州水师军心可用,义军所有将士,军心可用。 对于士卒来说,保住自己授田的前提,是将军府存在。而将军府的存在,在于义军的存在。而要义军存在,他们就要舍生忘死,因为一旦失败,他们的所有,包括所授田亩,都会灰飞烟灭。 “郑思明,我大岚山的兄弟,难道就不能授田30亩吗?” 胡双奇不服气道,很是有些心虚。 参加过大溪滩战事的义军,确实有凌驾众士卒的战绩,授田高人一等,众军无话可说。 郑思明与李行中,都是笑了起来。 “大哥的建议不错。还有将领授田多少,稍后再细议,尽快拿出个章程。可在六府募兵时广而告之,希望夏收后在全军推广。” 王和垚点头道。 郑思明振奋道:“如此一来,杭州水师军心可用,再也不用担心其反复无常了。” 杭州水师千余将士,大多都是浙江子弟,有了授田,生计有了保障,这军心吗,自是不用担心。 第44章 父母 自进了将军衙门,王胡氏便对府中的雕梁画栋、奇山怪石,满脸的羡慕,遇到一些亭台楼阁,奢侈物件,便忍不住啧啧称赞。 王士元则是要淡然许多,对妻子的大惊小怪频频摇头,目光多在府中那些龙精虎猛的守卫身上打量。 满脸风霜,黝黑强壮,甲胄齐全,隐隐散发的杀气…… 听说儿子麾下有五六千如此的猛士,但想要角逐天下,似乎还远远不够。 父亲二人进了堂中,王胡氏对着一张云母屏风上的仙鹤仔细打量,看的入神。王士元忍不住笑道:“夫人,你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要注意仪态。让外人看到了,对你的宝贝儿子不好。” 他已故的岳父曾是京官,要不然也不会在他流浪江南时认出他,将他收留,并把女儿嫁给他。 “阿爹做京官时,我还太小,没什么印象。甲申之变,阿爹携家离京返乡。他老人家过世后,阿兄将家业挥霍殆尽,我是没享上福,跟着你,过的都是苦日子。你还好意思冷嘲热讽?” 王胡氏嘴里说着,却离开屏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儿子是一军主帅,她这个母亲,自然要顾及儿子的颜面。 王士元无奈,苦笑了起来,心头却闪现出了紫禁城的角角落落来。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只是朱颜改……” 王士元一时惘然,不觉眼泪簌簌而下,王胡氏看在眼中,惊诧道:“夫君,你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替处之担心而已。” 王士元用衣袖擦了脸上的泪水,敷衍道。 “垚儿来杭州从军前,有没有透漏过他的这些念头?” 果然,提到儿子,王胡氏立刻被带偏,问起了丈夫。 她是从没有想过,她的儿子,会干下如此惊天动地的勾当。如果她早知道,绝不会放儿子去杭州从军。 “我是真不知。儿子大了,自有他的主意,身为父母,你我无能为力,只能祝他好运。” 王士元的嘴,一如既往地严实。 身为大明皇室,匡复大明江山的事情,儿子似乎责无旁贷。 “整日里提心吊胆,我真是受够了!前面还不知多少刀光剑影,早知道,就不让他去干这杀头的勾当了!” 王胡氏幽幽说道,忽然又紧张兮兮问道:“你说,官军会不会前来攻打?垚儿会不会败?他有没有性命之忧?” 自从听闻儿子反叛朝廷,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如今儿子占了杭州城,与大清朝廷公然为敌,没有退路,她又开始为儿子的将来担忧。 “事已如此,就不必太过忧虑了。” 王士元安慰起了妻子:“如今整个长江以南,还有四川湖广等地,都在平西王吴三桂的治下。满清焦头烂额,正在与吴三桂在荆州岳州对峙,暂时无力南下。儿子在东南招兵买马,正是崛起的良机。” 儿子隐忍果敢,一击致命,一举击溃浙江清军主力,他是叹为观止。 他很想知道,儿子是怎样做到的? 他更想知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跟着儿子? “刀枪不长眼,打仗总要死人。孙家纯不就没了吗?” 王胡氏说着话,声音低沉了许多。 王士元暗暗摇头。一将功成万骨枯,孙家纯的事情,他们也不想,但发生了也不意外。 “高县令来了,他为何不随咱们一起进来?还有黄宗羲,他原来不是抗清义士吗?怎么就窝在家里,一声不吭?” 想起了同行的一群人,王胡氏忍不住问道。 “高家勤如今是儿子的治下官员,没有将军府的召见,只能在驿站待着。至于黄宗羲,年过花甲,恐怕是怕空欢喜一场,还在犹豫观望吧。” 王士元估摸着回道。 黄宗羲要是二十岁,也许第一时间会响应儿子起兵。但他已经年老体衰,儿孙满堂,失败不起。 “胆小鬼!都是徒有其名!” 王胡氏悻悻埋怨一句,坐在椅子上沉思,不再言语。 夫妻二人一时沉默,被匆匆赶来的屈大均打破了沉默。 “在下屈大均,将军的幕僚,忝为浙江布政使。见过先生、见过夫人!” 王和垚外出巡查,他这个浙江布政使,只能暂为接待。 “原来是屈先生,久仰久仰!” 王士元拱手回礼。 屈大均奇道:“先生也知道在下?” “屈大均,你是广东人,抗清义士。你早年受业于岭南名士陈邦彦门下,曾追随陈邦彦抗清,陈邦彦遇难后,你又冒着风险收敛其遗骸。其后你削发为僧,以示誓死不臣服清廷之意。其间你以化缘为名,奔走各地,勠力反清,可惜功败垂成。” 王士元几乎没有思考,径直说了出来。 “先生所言极是!抗清义士之名,在下受之有愧。说到抗清大业,王将军隐忍待机,一击致命,他才是真正的抗清义士。” 屈大均诧异道:“先生,在下抗清,都是绝密之事,先生如何得知?” “屈先生,到了合适的时机,我自会向先生解释。我要告诉先生的是,先生追随处之,名正言顺,日后在下也自会告知详情。” 王士元的话,让屈大均懵懵懂懂,但也只能点头应诺。 难道说这位将军的父亲,有什么大来头不成? “屈先生,处之去了何处?难道说,那里又有战事吗?” 进府还没有看到儿子,王士元下意识问道。 “先生,王将军去了下辖各地巡查,旨在为将士授田一事。在下这就派人前去,告知先生与夫人前来之事。” “授田?屈先生不妨与我说说此事。” 王士元登时起了兴趣。 大明之所以失了天下,其中一大原因就是土地兼并。想不到儿子年纪轻轻,竟然也知道如何夺取军心。 二人坐下详谈,王士元不时发表见解,兴致勃勃。 王胡氏听的哈欠连连,却也奇怪,丈夫一介教书先生,怎么懂得如此多治国的道理? “夫人,你在府中歇息一下,我随屈先生出去看看。” 王士元站起身来,迫不及待就要离开。 屈大均无奈,只有站起身来,向王胡氏告辞。 …………………… “杀!杀!杀!” 还没有进军营,闷雷般的怒吼声传来,马车中的王士元猛地掀起轿帘,满脸的惊恐,急着问道: “怎么了?发生了何事?是将士哗变了吗?” “先生,只是营中的将士在操练而已,惊着先生了。” 陪同的屈大均笑道。 王士元半信半疑放下轿帘,心头的惊恐,却犹未散去。 “营中将士的操练,都由何人司职?” “回先生,除了骑兵、水师等金鼓旗令,营中一般的操练,都是按王将军制定的典章,由军中优者指挥兵卒操练。比如队列、体力、刺刀术等,便是由王将军亲自编写并一手指导操练。可以说,王将军一手创立并铸就了义军,没有他,也就没有今日的浙江义军。” 屈大均的解释,让王士元稍稍放下心来,跟着好奇道:“处之还有练兵的本事?” 眼看着儿子长大,从未见过儿子有读过兵书,怎么可能通晓练兵之术?又怎会被将士接受,在军中普及? “岂止是练兵之能,火器、冶铁、买卖、贸易等等,王将军会的可多了。先生日后会一一察觉。” 屈大均笑道,心里暗暗狐疑。 父亲对儿子的本事一无所知,实在是咄咄怪事。 王士元懵懵懂懂点头。 儿子博学,有经世致用之才,不管是不是藏着掖着,总是件好事。 到了军营门口,二人下了马车,屈大均亮出官凭,说明来意,卫士肃然起敬,多看了王士元两眼,让二人进去。 王将军的父亲造访,当然是毕恭毕敬了。 操练场上,一片热火朝天,各种操练方式在目,王士元瞪大了眼睛,向着校场上看去。 走步、跑步、刺刀操练、掷弹操练、骑兵操练等等,气势汹汹,杀气腾腾。 尤其是那一阵阵惊雷般的喊杀声传来,让王士元心头猛颤,不知不觉变了颜色。 “屈先生,敢问营中几日一练?” “回先生,营中每日一练,七日休息一日!” 屈大均回道,心头同样震撼。 每日一练,放在整个中国,恐怕也是独一份的存在。 “每日一练?就不怕营中有逃兵吗?” 王士元惊诧道。 现在这天气,可是有些热。 “操练虽苦,但比起丰厚的饷银,比起饿肚子,便是不值一提!” 屈大均道:“王将军说了,如果连操练都受不了,还怎么在战场上拼杀?即便有逃兵,也是无关紧要。王将军之所以创立武备学堂,便是知道将为兵之胆,有大量的中低层军官坐镇,便可确保军中的战力。” 屈大均的解说,让王士元一时沉默,他一动不动,看着不远处的兵士操练,将一个个圆滚滚的铁疙瘩,扔入远处石灰画的圆圈里,一遍又一遍,直到军官叫停,这才在一旁休息。 “屈先生,你去过紫禁城吗?” 王士元忽然开口,屈大均不由得一怔。 “先生,你说什么?” “前明有京营,由神机营、五军营、三千营三者组成,数十万兵马,曾纵横天下,打得蒙鞑屁滚尿流。” 王士元看着教场上的操练,自顾自说道,声音轻柔,面色平静,似乎在叙述一段云淡风轻的往事。 “可惜,营中腐败,官员将领上下其手,京营成了摆设。崇祯帝让李邦华重新整治,但收效甚微,瘟疫袭来,李自成入京,崇祯帝自缢,京营烟消云散。” 王士元说完,静静看着前方。 看来,眼前的训练前景,让他想起了许多往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明积弊重重,可以说是积重难返。与其说满清夺了中原,不如说大明自己丢了天下。” 屈大均感慨一句废话,跟着道:“如今天下风云激荡,满清已成溃败之势。只要我汉家子弟同心协力,不出数年之间,便能将满清赶出京城,重夺我汉家江山!” “不错,我汉人丢掉的东西,汉人自己得夺回来!” 王士元犹豫道:“处之如何取舍,是要自立,还是要奉吴三桂以为正朔?” 天下抗清的势力之中,以吴三桂最为兵强马壮,也为各方势力推崇。儿子手下只有五六千兵马,如果自立割据,恐成众矢之的。 “先生所言极是。实力使然,将军已经决定向吴三桂示弱,也派去了使者。想来不日就有回音。” 屈大均说着话,连忙解释:“将军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合则强,分则弱,何况此时,福建耿精忠与台湾郑锦还在内讧。如果浙江失了,东南恐怕就没了,天下抗清的大势,就会偏向满清一侧。” 要不是王将军在衢州大溪滩破了清军的浙江精锐,恐怕福建的耿精忠此刻已经完了。耿精忠完了,尚之信独木难支,广东也就没了。 这样一来,整个东南都没了。如果是这样,可就只有吴三桂一支大军与满清抗衡,前途叵测。 可以说,王和垚一手把浙江和东南的天翻了过来,也很有可能改变天下的抗清大局。 “处之隐忍果敢,非常人所能及啊!” 王士元由衷感慨一句。 能对吴三桂这个背叛了自己民族的奸臣屈膝,儿子的确是能忍。 屈大均暗暗点头。 要是不隐忍,怎么可能杀了康亲王杰书? 要是不果敢,怎么敢犯下如此惊天大案? 王士元陷入了自己臆想的海洋,嘴里喃喃自语了起来。 “甲申之变,满清入关……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万里腥膻如许……” “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正当中!” 屈大均接上,奋然道:“先生,纵使万里腥膻如许,我等也会追随将军,洗净万里河山,还天下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华!” 巍巍华夏,总有那些爱国的志士,不忍见汉家江山沉沦,总会奋起一搏,改变中国的未来。 “说的好!” 王士元朗声道:“屈先生,如果真有一日能驱除鞑虏,我请先生在紫禁城把酒言欢!” “先生,一言为定!”仦說Ф忟網 “一言为定!” 二人相视而笑,一瞬间都是心情舒畅。 第45章 故人与情义 书房外,雨一直下着,将院中的芭蕉叶洗的一片深绿,感受漫天梅雨的飘洒,燥热全无。 书房中,王和垚翻看着花名册,很是认真。 这是两份花名册,一份是身在杭州的军中子弟与官员子弟的清单表,另外一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清单,足足上千人。这些人在秋日都会进入学堂,成为新成立的杭州学堂的学生。 他现在只是在考虑,要不要从民间招收学生。浙江时局大体稳定,杭州府及各地方府县的学堂,应该大都在授业解惑,他似乎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 但他更明白,民间上不起学的普通百姓家的子弟,大有人在,而且数量巨大。 作为穿越者,如果说他有什么绝对的优势,那就是他明白一点,在这个万马齐喑的时代,只有教育,才是强国之道。 没有人才,谁来建设国家?国家如何强大? 但以他目前的处境与实力,什么全民义务教育的,和他扯不上边,他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精力和心情。 王士元进来,身上淋湿了不少,他在书案旁的椅子上坐下,王和垚过去,给父亲倒了一杯热茶。 王士元端起茶杯,看了一眼桌上厚厚的花名册,忍不住道: “安之,大敌当前,你应该厉兵秣马,募兵练兵,何苦要去搞学堂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来了几日,儿子军政繁忙,但其中要务,他还是大概知晓。 在他看来,那些个传教士花里胡哨,根本没有必要搭理。 “爹,因为只有我明白,教育才能强国。” 王和垚回到椅子上坐下,笑道:“爹,亏你还曾是教书先生,看来你对教育一事,也只知皮毛啊!” “大明就是文风浓厚,才养出了一群只知空谈的废物,大明也正是毁在了他们的身上!有这闲工夫,不如去看看练兵!”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所以,浙江提学使这个位子,非爹莫属。” 王和垚道:“我已在学堂中为爹你留了副校长的位子,总领教育。我太忙,没有功夫搭理学堂之事。总不能让传教士们,掌控整个学堂吧。” “浙江提学使?” 王士元微微一怔:“我是副校长,那校长又是何人?” “这还用问?当然是我这位杭州将军了。” 王和垚骄傲一笑:“第一批的学生,大多来自军中,因而为了拉拢军心,我这位军中主帅担任校长,不得已而为之。至于父亲你,只能辅佐你的儿子了!” “国家之强盛,首在军事之强盛。军事之强盛,则在乎于军官,这也是我创办武备学堂的目的。但武备学堂的学员,则是来自于民间,来自于教育。因而,教育才是一切的基本。” 国家之所以强盛,在于大量的人才。人才来自于教育,尤其是最基本的教育——基础小学教育。 “若是按照武备学堂的教育方法,文武兼备,大多教学是实学,倒是有所期待。” 王士元思索道。 经历过亡国之痛,肉食者鄙,未能远谋的道理,王士元比一般人物更能感同身受。而传教士们编写的教材,数学、物理学、医学等自然科学,无不是偏向于实学,更能经世致用。 至于武备学堂的教学,一半操练,一半课堂,寓教于学,与大明的八股文科举取士,无疑更为实用。 “办学堂,如同授田一般,是为了安抚军中将士之心。处之,你居安思危,深谋远虑,爹很是欣慰。” 王士元点点头:“学堂的事情,爹暂领其职,等有了合适的人选,爹再退居幕后。” 王士元慢慢饮茶,眼神闪烁,似乎另有要事。 王和垚眼皮一抬:“爹,这里没有旁人,你我父子,有话直说。” “处之,有一事,爹不知该如何开口?” 果然,王士元放下茶杯,神情有些尴尬。 “爹……” 王和垚正要追问,外面张世豪的声音响起。 “将军,高家勤高大人求见。” “处之,你先与高县令说事。” 王士元站起身来离开。 王和垚摇摇头:“有请高大人进来。” …………………… 书房中,茶香袅袅,王和垚与高家勤师徒二人对坐,推心置腹。 “安之,你如此一番惊天动地,却又是为何?” 抬起头来,正眼看着面前的王和垚,高家勤心情复杂,想要从这位熟悉又陌生的弟子身上找到答案。 尽管,王和垚并不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弟子。 “学生起兵,绝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更不是什么荣华富贵,想必先生已然知晓。” 王和垚没有避开高家勤的眼神,正色道:“学生隐忍蛰伏,致命一击,只是为了推翻满清朝廷,重建我汉家王朝。华夷之辩,春秋大义,老师饱读诗书,自然知晓。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治天下者也。其中的道理,就不用学生徒费口舌了。” 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亲被王教,自属中国,衣冠威仪,习俗孝悌,居身礼义,故谓之中国。 衣冠上国、礼仪之邦。 都金钱鼠尾,都文字狱了,还是狗屁的华夏,狗屁的中国。 高家勤心脏狂跳,忍不住苦劝。 “安之,此路艰险异常,你就没有想过后果吗?为众人抱薪者,必冻毙于风雪。你是不是过于鲁莽了?” 满清入关三十余年,早已坐稳江山。吴三桂垂垂老矣,看似兵强马壮,实则麾下一群乌合之众。 反观清廷,至少可以万众一心。 王和垚跟着康亲王杰书,跟着浙江总督李之芳,至少可以荣华富贵,却偏偏选择了最难的路走。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自甲申巨变,到如今已三十余年,满清大兴文字狱,一手剃刀,一手屠刀,打断我汉家脊梁,折断我中华文明。民族沉沦许久,百姓水深火热,单是这遍布江南江北的满城与绵延数千里的迁界,便知一般。此时天下动荡,满清大厦将倾,正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之良机,学生堂堂汉家子弟,又岂能错过?” 王和垚道。 他这个明渣余孽,谁都可以不反,唯独他不行。 退一万步,即便不说什么春秋大义、华夷之辨,即便是为了活命,他也得揭竿而起,拼一把。 “安之,话虽如此,但汉家之所以丢了天下,是汉家自己所为。你可知晓?” 高家勤眼神中,忽然露出了些许痛苦之色。 先不说各级官吏层层盘剥,巧取豪夺,如果没有洪承畴、吴三桂等甘为鹰犬,以满清区区几十万人,何以问鼎中原? 除了扬州十日为满清亲王多铎所为,嘉定三屠、广州大屠杀、绞杀永历帝,这可都是汉人自己所为。 “先生所言极是!汉人自己丢掉的东西,汉人自己要夺回来。” 王和垚神情凝重,正色道:“是忠是奸,是荣是耻,是善是恶,历史终会记载。学生要做的,只是竭尽所能,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而已。” “唉!” 高家勤一声叹息。 来杭州前,他就已经料到,他劝不了王和垚,也果然是这样的结局。 一个冷静果敢、心如铁石、做下惊天大案的亡命徒,又怎会被他的三言两语所打动。 “安之,接下来你该如何打算?” 无奈接受了眼前的事实,高家勤问起了将来之事。 王和垚虽然杀了朝廷的一堆重臣,也大破了浙江清军精锐,但归根结底,义军只有几千兵马,还很脆弱。 “募兵练兵、事大、伺机北伐!” 王和垚短短几个字,就说明了日后的打算。 高家勤错愕,冷静、睿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天下谁人能劝? “先生对学生有恩,学生不会强迫先生。先生若是不愿助学生一臂之力,尽可以隐退,享几日清福,学生必会妥善安置。” 王和垚跟着一句。 没有高家勤,就没有他的今天,提携之恩,必是涌泉相报。 “安之,你让为师到杭州城来,不会是只与为师饮茶叙旧吧。” 高家勤笑了起来,无奈中带着释然:“如何安置为师,还请安之明示。” 王和垚做下如此滔天大罪,他这个恩师兼引路人,如何能逃脱干系? 事已至此,只能是富贵险中求,一条道走到黑了。 王和垚轻声笑了起来。 “恩师,你我师徒一根线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我师徒共同进退,生死与共吧!” “恩师宦海沉浮,深谙官场利弊。学生意让先生担任按察使一职,纠官邪,戢奸暴,平讼狱,雪冤抑,以振扬风范而澄清吏治。先生以为如何?” 按察使,为各省提刑按察使司的长官,掌一省司法,与布政使同为一省大吏。 “下官谢过将军!” 高家勤站起身来,肃拜一礼。 “先生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王和垚赶紧起身,回了一礼,与高家勤各自坐下。 “先生,此按察使有别于以往。学生打算先从军中抽百人,自民间招募百人,由按察司统管,主在澄清吏治,惩治大奸巨恶。” 鉴于治下各府县绝大部分旧官吏留用的现实,考核官吏,从而在官员中树立权威,成了首要之事。 “澄清吏治,非一朝一夕之功。下官必尽力而为。” 高家勤点头领命。 “先生但有推荐的官员,可举贤不避亲,学生自会重用。” 王和垚道:“先生只管放心去做,但有不能决断之事,报于学生就是。” 高家勤点头,忽然问道:“安之觉得,姚启圣此人如何?” “姚启圣?” “不错!绍兴府的姚启圣,野心勃勃,文武兼备,衢州兵败之后,如今闲置在家。安之如何用他?” 王和垚稍稍思索,摇了摇头:“姚启圣是旗人,单就其捐资募壮兵数百以应清军,花费数万余两,便知此人不可用。” “陈世凯骁勇善战,军中呼为“陈铁头”,他又该如何?” “陈世凯为前明忠州副总兵,又为满清杭州副将,一介左右横跳的武夫而已。有招纳的必要吗?” 他麾下都是一根筋抗清的“反贼”,要这些“旧军阀”,岂不是自乱阵脚? “既然如此,安之为何不杀了他们,任由他们在浙江逍遥?” 高家勤冷冷道:“不向将军府投诚,蛰伏待机,一旦风云变幻,便又乘势而起。姚启圣、陈世凯,包括李之芳,都是这等角色,其都是狠决果敢之人,不得不防!” 王和垚惊诧,随即点点头:“先生以为该如何处置?” 姚启圣与高家勤可是故交,当日还是高家勤举荐他去找姚启圣从军。 不过,沉默即心虚,模糊即投机。这些八面玲珑之人,审时度势,确是不能重用。 “安之,姚启圣与朝中大臣以及东南诸将勾连甚广,不得不防。安之要是信得过为师,就让为师去做就是。若是真是隐患,自有为师替你消除。” 高家勤眼神冷厉,让王和垚心里一寒。 他的恩师,才是杀伐果断的冷酷狠人。 “先生决断就是。” 王和垚点头道,心里轻松了许多。 高家勤是循吏,熟悉浙江官场,许多自己看不到的弊端,他能拾遗补缺。 “安之,不是为师心狠,而是非常时期,必行非常之事。浙江的隐患,为师都要替你除去。即便有骂名,也让为师来背。” “多谢先生!” “安之,你有大才,但优柔寡断,太过宅心仁厚。如今强敌环伺,绝不可有妇人之仁。即便是李之芳,即便他是李若男之父,也不能心慈手软!” 高家勤说完,端起茶杯,慢慢饮茶。 对于他来说,官场险恶,人心更是恶毒,一旦为敌所乘,很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王和垚虽然在大事上通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人心把控上,还是不够炉火纯青。 “安之,你可知道,青儿为了你,不惜背上悔婚的骂名。她义无反顾到了杭州找你,如何对她,你可要想清楚了。” 正事谈完,高家勤徐徐道来。 王和垚轻轻一声叹息:“先生,大小姐在府上吗?” “青儿心绪不宁,自到杭州城后,她寄宿于蕉园诗社那些女子府中,待为师打探清楚后,再通禀于你。” 高家勤声音轻柔。 “如此也好。我必会给大小姐一个交待。” “安之,为师信你。为师也知道你与李之芳的千金有情。人生在世,最贵莫过于情义二字,如何处置这些情事,你可要想好了。” 高家勤轻声细语,似乎真情实意。 “先生放心,学生自会妥善处理此事。” “安之,你也不用太过纠结,大凡英雄豪杰,俱是重情重义之人。只要问心无愧,何惧世人侧目?” 高家勤看了看书房门口,压低了声音。 “余姚动身之前,梨洲先生私下找过为师,让为师带两万两银子给你。他知义军草创,需要钱粮。银子现放在前院,有卫士看守。” 王和垚一时怔住。 两万两银子,这是毁家纾难了。ωww.xSZWω㈧.NēΤ 大名鼎鼎的黄宗羲,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浙东三黄、海内三大鸿儒,依然是那么忠肝义胆,从来没有变过。 第46章 事无巨细 一张白纸好作画! 对于王和垚这位杭州新的执政者来说,经济与吏治稍稍解决,跟着要对付的,就是军政了。 府中诸事繁杂,千头万绪,焦头烂额。 随着诸事慢慢进入正轨,城中的道路开始被清理平整,满城拆下来的城砖,用以铺设几条主街道。又加建了一些垃圾箱,甚至加盖了几座公厕,安排了公人,专门监督街市及城外的市容市貌,改变士民随地大小便的旧习,以及脏乱差的旧貌。 百姓对官府由来已久的敬畏,以及上任来的持续律法惩罚(违者体力惩罚或罚款罚物等),市容市貌,焕然一新。 但对于王和垚来说,这些似乎已经是极限,再想做些什么,就有些难了。 没有钢筋混凝土,没有砖木,即便他想将所有的土路变成砖石路,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改变国民素质,改变国人卫生习惯,这些可以慢慢去做。而当前他要做的,是军事上的突破。 想要在这个风云变幻的乱世存活,首先就是军事上的突破。 能抵抗满清大军冲击,杭州政权军事上的突破。 大堂中,盐运使鲁又翁,宁波将军陈遘,盐商钱顾,另有浙江布政使屈大均,杭州知府包世宁等人,今日汇集一堂,却是为了出使台湾郑氏一事。 “将军,台湾郑氏已拥有漳州、泉州、潮州、惠州四座首府,正在与福建耿精忠争夺福州。我方使者出使台湾,可沿温州南下,大约六七日的行程。” 陈遘向王和垚禀报。 “将军,台湾郑氏虽有海外贸易往来获得收入,又与民生息,屯田自给自足,但迁界令下,郑氏以贿赂满清沿海将领官员,才能得以食用充足。将军与郑氏结盟,互通有无,此为善政。” 钱顾跟着道。 此次南下接洽台湾,是顾氏新购的海船,虽不是巨舰,但出海足够。 听的仔细的王和垚,点头以示赞同。 历史上,康熙十七年末,清军击败福建耿精忠与广东尚之信后,再度恢复迁界令,北从福州、南到诏安的沿海都设立要塞,并且盖围墙作为界线,使得台湾郑氏的商业活动大受打击,无法再透过贿赂清将进行交易,郑氏王朝的财赋严重透支,军队缺乏补给,郑氏只得放弃东南沿海的所有据点。 康熙二十年,郑锦去世,两年后,台湾被清军收复。 因此,台湾郑氏需要同东南沿海贸易往来,浙江鱼米之乡,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将军,你就不担心郑氏趁机攻打浙江吗?” 屈大均眉头皱起。 “屈大人所言极是!郑锦虽野心勃勃,但鼠目寸光,或许会发兵攻打浙江。将军不可不防。” 包世宁跟着说道。 “攻打浙江?连福建耿精忠都对付不了,还敢来浙江撒野?海战我军不行,但说到步战,哼哼……” 陈遘冷笑一声。 “扯远了,且不说郑氏今非昔比,如今的局势也大不相同。” 王和垚摇摇头,目光转向堂外,大雨滂沱,雨点落在地上,一朵朵的小水花。 “钱公子说得没错,现在谈的是与郑氏的合作,不是去搞事,发生冲突。” 经历多年迁界令的围困,现在的台湾郑氏,早已经不是当年郑成功时的兵强马壮了。 至于郑锦,空有其父的志向,却没有其父的能力,能保住汉家衣冠,已经不错了。 “我军兵力不足,务求将士精锐,训练有素。我军长于火器,但硫磺缺乏,却是不争的事实。虽然琉球使者那里得了两船硫磺,但琉球群岛太远,对方海船太少,并非长久之计。因此与台湾郑氏的贸易往来,势在必行。” 王和垚一番话下来,与台湾郑氏的互通有无,已经是板上钉钉。 “将军所言极是。我浙江义军总计不过万余,水师孱弱,若是没有火器,战力必然大打折扣,只能是任人宰割。结好郑氏,互通有无,双方各取所需,对抗清大业大有裨益。” 陈遘接着王和垚的话说道。 “以浙江及东南各省多产,如丝绸、茶叶、瓷器、米粮油醋等等,换取台湾硫磺及金银铜等,即可供军中之用,也可铸钱缓解府库不足。将军此举利大于弊,可以一试。” 鲁又翁跟着开口。 迁界令恶政下,浙江海边良田荒芜,渔业与盐场遭到毁灭性打击,渔者卖妻鬻子,究竟无处求食,自身难免,饿死者不知其几,沿海百姓被迫低盐饮食,日子不要太苦。 自从恢复盐场,荒芜的田地长起了庄稼,渔民打鱼售卖,灶丁有了收入。如果能够恢复海贸,宁波的繁荣指日可待。 因而,对于将军的通海贸易,他是发自内心的拥护与赞成。 “将军若是与台湾郑氏结盟,惹恼了耿精忠,岂不是得不偿失?” 包世宁皱着眉头,依然是忧心忡忡。 “耿精忠,他先能应付得了郑锦再说吧。” 王和垚淡然说道。 耿精忠志大才疏,这从历史上他附庸吴三桂起兵,仅仅三年便降清便知。 更不用说,耿精忠父亲靖南王耿继茂,与平南王尚可喜二人联手造成的广州大屠杀,死难百姓达七十万人,可谓罪恶滔天。 “将军,钱顾愿为将军分忧。将军通海贸易,于浙江民生大有益处。小人愿投身海贸,为将军府与浙江百姓做些事情,请将军恩准。” 钱顾的话,让众人都是羡慕。 将军府重启盐课,钱家的崛起已经是指日可待。想不到作为盐商还不满足,钱顾把目光,又投向了海外贸易。 此人可算是胆大包天,天生的商人。 王和垚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钱公子,通海贸易,不仅仅是台湾郑氏,将来还有朝鲜日本,向南则是南洋各国,一直到阿拉伯国家,以及非洲等地,海域数十万里。日前将军府所需的是硫磺、铜、银等物,可从日本买入,也可通过台湾自日本购入。硫磺用来制造火药,铜银当然是铸钱,铜还可以造炮。若能买来海船,来日北伐时,便可沿海路直达京城,一劳永逸。” 王和垚徐徐说道。 钱顾连连点头:“通海裕国,将军所言极是!” 海外贸易的益处,并不仅仅于买些铜银硫磺,而是在于互通有无,其与浙江的繁荣息息相关。 “宁波设市舶司,一是如宋时一样,旨在管理海上对外贸易,征榷、抽解、贸易等等,为贸易保驾护航,也为将军府收取赋税。更重要的是繁荣经济,富国强兵。” 王和垚继续道。 关税只是蝇头小利,最重要的还是贸易。将军府控制下的各种产业,包括兵器火器,都是牟利的产业。 不可避免的是,将来海上贸易展开,台湾郑氏会是海上的“拦路虎”,到时只能边走边看了。 “将军,既然要出使台湾郑氏,就让下官南下一趟吧。” 屈大均自告奋勇请令。 早年间,他曾遣人送情报给郑成功,欲引导郑氏舟师沿海路进攻南京,对海路熟悉。后郑成功北伐,他曾联络郑成功,张煌言等用兵北上,与郑氏熟悉,算是志同道合。 可以说,出使台湾郑氏,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将军,重开海外贸易,通海裕国,是为浙江长治久安。小人愿陪屈先生一同南下。” 钱顾跟着再次请求。 “钱公子前去,自然是甚好。” 王和垚无奈,只能点了点头,由衷道:“先生出使郑氏,自然是最好不过。只是如此劳烦先生,在下心中不安啊!” 屈大均是浙江布政使,民政都是由他经手,也是他的幕僚,参议军机,不可或缺。 屈大均的儿子北上,正在为打探李若男的消息奔波,现在屈大均又要南下,父子奔波,让他很是有些不好意思。 “将军放心就是。左右不过数十日,不会超过一月。堂中诸位,都未与郑氏打过交道,下官前去,乃是最好的抉择。” 屈大均笑道:“下官离开,钱大人可暂代布政司诸事。但遣使前往荆湖面见周王,事不宜迟,将军恐怕要另择他人了。” 事大,将军府的不二选择,而吴三桂,自然是最好的选择。现在将军府算是平稳过渡,外交事宜,也要徐徐展开。他本来是最佳人选,现在只能另派他人了。 “就依先生所言。” 王和垚点点头,看着堂中众人:“陈遘,前往湖广,不如你跑一趟吧。” 钱顾同去见郑氏,商贾的目光,自然和官方不一样,查漏补缺,是海贸往来更好的补充。 陈遘做事周全,出使湖广,似乎是个不错的人选。 “陈将军坐镇宁波港,还要操练水军,忙于筑城、盐场之事,恐怕不宜前往湖广。将军三思。” 鲁又翁开口道。 王和垚皱眉思索道:“诸位可有推荐的人选?” 陈遘、郑思明、李行中等人,一个萝卜一个坑,不可或缺。 “将军无忧,刘文石虽是年轻,但他饱读诗书,精明强干,可让其去江西吉安,吉安守将韩大任,自会带刘文石前去岳州。” 屈大均开口,笑着说道:“将军,总要放手让他们去挑大梁,不妨一试。” …………………… 安排好出使事宜,出了书房,想透透气,经过前院,目光瞥向衙门侧房,几个府中官吏似乎正在伏案,奋笔疾书,王和垚心中一动,在门外踢掉靴子底部的泥块,与包世宁几人走了进去。 拿起一叠刚刚装订的薄薄的书籍,王和垚轻轻翻了起来。 纸是麻纸,繁体竖版,用细麻绳穿孔而就。 可以看出,官员们的书写工整,抄写的也十分仔细,和后世复印的没什么区别。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王和垚读了几句,轻轻点了点头。 不用问,这是《千字文》,是给将来上学堂的学子们用来授课的教材了。 《千字文》,顾名思义,是由一千个汉字组成的韵文,南北朝时所编纂,共250句,每四字一句,内容涵盖天文史地、飞禽走兽、农业知识、道德规范、成语谚语等,被称为“千古奇文”。 《千字文》与《三字经》《百家姓》一起,构成了中国人民最基础的"三、百、千"启蒙和家庭教育的重要读物 “见过将军!见过包大人!” 发现是将军亲临,书吏们纷纷放下纸笔,站起身来给王和垚行礼。 “诸位,辛苦了!怎么只有你们三人?” 王和垚摆摆手,亲切随和。 士卒们需要笔墨纸砚,需要课程教材,营中需要桌椅板凳,需要教室,千头万绪,这些都需要准备。 好在,现在有屈大均、包世宁,以及杭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替他去做。 “将军,其他几人因为夏收,都告假回乡去了。军中的将领要的急,所以我等不得不连夜抄写几本,先给他们看看。” 包世宁在一旁说道。 “原来如此。” 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时代没有复印,平日衙门里的公文写作,都是由衙门雇佣的“书佣”完成的。安慕小说网 “神父们编写的数学、几何、医学等教材,天文学教材,能印刷吗?” 看到眼前的数学教材,王和垚下意识问道。 洛佩斯几人编写的教学资料,是以明末传教士艾儒略的《西学凡》为基础,增加了近年来的一些泰西新学识,分文、理、医、法、教、道六科,其中王和垚看重的理科包括逻辑学、自然哲学、形而上学、数学和伦理学。 医学也为王和垚看重,至于法、教、道三科,以中华文化的影响力,看谁能左右对方。 “回将军,也可以用铜字印刷,不过先要刻好铜字。此事包大人已经交待过了,将军不用忧心。” 一名书吏应道。 王和垚点点头,看起了教材,眉头皱了起来。 “将军,有何不妥吗?” 包世宁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问道。 “很是不妥!” 王和垚指着眼前的教材,连连摇头。 “难道到时给学生们的教材,只有《千字文》《三字经》吗?中华文化博大精深,难道就没有可选的科目吗?” 中华文化的魅力,岂是一般? 一首岳武穆的《满江红》,一篇太史公的《屈原列传》,一篇《滕王阁序》,便能激励无数莘莘学子了。 “还请将军明示。” “集结杭州府的官员与名士,由我亲自督办,编三套教材,一是散文辞赋,加入名家诗词。二是历史,三为地理。此三类缺一不可。” 王和垚迟疑片刻,继续道:“包大人,你对标点符号,知道多少?” 第47章 水师与未来 江面上,港湾里,近百艘大小不等的战船泊在那里,一艘艘战船桅杆上,金橙色的战旗迎风招展,中为金色太阳,外为橙色十二角。 竟然是大明的国旗! 江风吹拂下,战旗的另外一面显露,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日月为“明”,让人心旌摇曳。 杭州水师来投,不惧暑热,王和垚兴冲冲到了乍浦港,看到港湾里破旧的战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每一艘战船的甲板上,都有持枪执刀的水师兵卒,看到王和垚出现,众将士一起单膝下跪,异口同声喊道:“拜见将军!” “兄弟们,请起!” 王和垚抱拳行了一礼。 “谢将军!” 水师将士站起身来,抬头挺胸,等候王和垚的检阅。 “就是这些东西?没别的了?” 王和垚顺着岸边转了一圈,失望至极,左顾右盼,方圆茫茫一片水域,似乎没有其它战船的痕迹。 战船破旧不说,上面的火炮也不过寥寥数门,让王和垚惊愕至极,竟然忽略了杭州水师精心准备的大明国旗。 这样的战船,也能纵横四海,逐鹿天下? 一轮“万人敌”砸下去,也不比这船上的火炮抬铳火力差。 “将军,杭州水师战船共50艘,其中赶缯船20艘,身长八丈,全船30人,水手6人,战兵24人,装千斤佛郎机炮3门,抬铳2门;双篷艍船15艘,身长六丈,全船20人,水手4人,战兵20人,装千斤佛郎机炮2门,抬铳1门。” “另有福船2艘,身长九丈六尺,全船50人,水手8人,战兵42人,装千斤佛郎机炮4门,抬铳2门;另有舢板20多艘。全员两千五百人,如今只有千人左右。” 张少儒小心翼翼介绍着,尽可能给王和垚答疑解惑。 “将军,镇江水师与江宁水师,都和咱们一样,都是这些战船。即便是台湾郑锦的战船,也多是商船改造,只是稍微大一些,并不比我杭州水师的战力高多少。” 曾大成也在一旁,不服气地说道。 这位年轻的将军,眼高手低,自以为是。这大清天下的战船,不都是这样的吗? 王和垚点了点头,心头对大清水师的那么一丝丝期望,那么一丝丝惧怕,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样的战船,连楼塔都没有,这样的火力,也能称霸江河?更不用说遥远的星辰大海了。 相比于前明,大清闭关锁国,迁界令下,造船技术不进反退,实在是让人唏嘘,却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将军,这些船只应付江河水战,只需各加上几门火炮,大船中间建起炮塔,就已经足够了。如果要建立海军,就要重新造船,或从台湾郑氏买船。” 洛佩斯在一旁说道。 看样子,他对船只,似乎有些心得。 “将军,台湾郑氏有一种海船,用的是泰西的船只,配以我中国船只的硬帆。泰西的船只更结实,适合于海上航行。而我中国的硬帆虽不如泰西软帆方便,但结构简单,便于顶风行驶。” 张少儒接着道:“原来杭州水师也有此战船,小人曾带兄弟们出海与海盗及台湾郑氏作战,自以为不错。将军若是要建海军,可考虑此船。” 张少儒的解说,让王和垚轻轻点头。 这位张少儒懂海战,一句“中国”,深合他意。 “不不不!要是深海作战,还是泰西的盖伦帆船更好!” 洛佩斯却是急了起来。 “将军,这种海船我也知道,只能配带二十门火炮。泰西的盖伦帆船,一般长度50米,排水量500-600吨,大的盖伦帆船,可配带六十到八十门火炮,那才是最好的海船。将军要造海船,就造它!” 王和垚心动。 盖伦帆船,他有所耳闻。 配带六十门八十门火炮,这才是真正的战船,配得上“追逐日月星辰”的野心。 “六十门八十门火炮!” 张少儒与曾大成对望一眼,都是震惊。 郑思明看了一眼洛佩斯,暗暗发笑。 自从杭州城的学堂被收拾出来,桌椅板凳教材配齐,学生人数基本定下,这位洛佩斯神父做事的劲头,热情了许多。 “将军,泰西的尼德兰国,有上百家造船厂,全国可以同时建造几百艘船只,是泰西的造船中心,有大约两万艘船只。他们的主要战船都是低舷、横帆、两舷装备火炮的盖伦帆船。作战时,上百艘战船排成一列,以发挥两舷的火力优势。” 果然,洛佩斯兴致勃勃,继续说道。 王和垚点点头,尼德兰就是后世的荷兰,海上马车夫的威风,又岂是浪得虚名? “造海船,踏马的又要银子啊!” 王和垚悻悻道。 要是有海船,他已经从海路一路北上,直奔满清心脏北京城了。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杭州水师,大多数人都是精壮汉子。 看来,杭州水师的基本素质,还不错。 目光落在几个老弱病残身上,王和垚眉头微微一皱。 “张兄弟,水师打仗,可是会死人的。这些兄弟,能打仗吗?” “将军放心,除了二三十个伤了的兄弟,其他的都是水战娴熟,绝不会有事!” 张少儒赶紧道,脸上一红。 “让不适应水战的兄弟退出来,每人发10两银子的遣散费,授田10亩,算是对兄弟们的补偿。其他兄弟,补上这两个月的饷银。从今天起,饷银每月2两,和军中的战兵一样,授田20亩!” 王和垚郑重叮嘱,语气却是温和。 “将军放心,小人绝不负将军!” 张少儒与曾大成都是红了脸庞,一起抱拳行礼。 “多谢将军!” “多谢将军!” 饷银问题解决,生活有了保障,水师将士们一片欢呼,人人都是兴奋。 王和垚一本正经,向张少儒吩咐。 “张兄弟,曾兄弟,从即日起,开始招募水兵,加强水上操练。区区千余人,还是太少了些。” 他迟疑了片刻,这才道:“就先以三千人为限吧。” 陈遘在宁波沿海招募水手操练,二者可以互相补充,让义军的水师早日强大起来。 “将军,浙江靠海,想招水兵,五千人也不在话下!民间渔船也多的是,弄个百十艘容易!” 曾大成满脸笑容说道。 张少儒跟着开口:“将军,我二人毕竟是降将,水师的主将,还请将军另为委派,我二人必以新主将马首是瞻,绝不辜负将军。” 王和垚看了一眼二人,轻轻点了点头。 “也好,为了让水师兄弟们安心,我会让陈遘暂代水师主将,将军府也会派一批军官进入水师,操练队伍,补充有生力量。你二人可以挑一些精干的将领,去杭州武备学堂磨练一下。” 虽然他并不担心这些投降的将领会再次倒戈,毕竟他们都是杭州府人氏,一家老小都在这里。但妥善起见,还是派得力干将统率水师。 既然陈遘已经在招募和操练水手,水师正好化归于他部下,由他统领。 “多谢将军!” 张少儒和曾大成行礼,对望一眼,都是放下心来。 武备学堂中的军官,都是王和垚的心腹,让他们进去,那是不拿他们当外人了。 融入义军的这个圈子,有这位年轻将军的信任和提携,归降的水师将士才能心安。 “将军,另有两艘琉球使者的船只,船上都是硫磺。本来是去朝使京城,因为海上大风,才停在了乍浦港。” 曾大成的话,让王和垚哈哈一笑。 军中正缺硫磺,他正在发愁怎么去求台湾郑氏,这可是瞌睡碰上了枕头。 两大船的硫磺,可以制作十几船的炸药,足够一次中等规模的战事了。 “将军,琉球国已经被日本的萨摩藩控制。琉球一边向朝廷朝贡,又向日本朝贡。这些家伙首鼠两端,不是什么好鸟!” 张少儒在一旁查漏补缺。 “不要难为琉球使者,稍后我会亲自款待他们。杭州城的丝绸、茶叶,尽可以让他们带些回去。宁波港马上会有经商口岸,琉球的硫磺,可以与浙江互通往来,各取所需。” 王和垚哈哈一笑。 除了台湾,琉球国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硫磺贸易对象。 “乍浦船厂的人在吗?” 王和垚看了看周围,目光落在那几个没有穿号衣的男子身上。 “将军,小人乍浦船厂的主事江存仁,见过将军!” 果然,身着蓝色长袍的五旬男子,上前行礼,就要跪下,却被王和垚拦住。 “将军,江主事以前在清江督造船厂担任匠作,顺治八年,各省设造船厂,定师船修造年限,三年小修,五年大修,十年拆造。江主事于康熙初年到了浙江船厂,后担任船厂主事。” 张少儒仔仔细细做着介绍。 康熙初年? 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看起来,这是位历经岁月的老匠人了。 “江主事,泰西的盖伦帆船,你会造吗?” 王和垚悠悠问了出来。 “将军,盖伦帆船是海船,中型在1000料左右,可装40-50门火炮,水兵三四百人。将军是要造海船吗?” 江存仁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江船要造,海船也要造。江船是现在,海船是将来。” 王和垚好奇道:“江主事,如果要造100艘1000料的盖伦帆船,需要多少银子?需要多久完成?” “100艘1000料的盖伦帆船?” 江存仁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王和垚。 这位年轻的将军,他是疯了吗? 100艘1000料的盖伦帆船,他是要再来一次“郑和下西洋”的壮举吗? “将军,要造船,首先得有好木材。乍浦船厂工匠少,主要在于修补战船,每年只能造七八艘战船。放眼东南,江宁船厂或福建船厂才能大量造船。就在去年,江宁巡抚慕天颜一次就向荆州转运了三百多条战船,可见江宁船厂的造船能力!” 江存仁的话,让王和垚收起了笑容。 要建一支庞大的海军,需要集国家之力,十年,甚至是二十年、五十年的建造练兵功夫,非一朝一夕之功。 “将军,要想战船,可从福建或台湾买入,并非要自己建造。耿精忠缺银子,郑锦缺浙江的物产,这些都可以互换。” 张少儒跟着说道。 “张兄弟,你派人南下,联络一下耿精忠和台湾郑家,大小战船我都要,多多益善。另外,如果能挖一些懂海战的人才过来,那最好。” 浙江有物产,完全可以以货易船,双方互通有无,各取所需。 “多谢将军信任,小人下去就办!” 张少儒抱歉行礼,恭恭敬敬。 终于,他和一众杭州水师兄弟,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什么时候,才能有蒸汽船啊?” 王和垚莫名其妙叹息一句,随后道:“神父,你和江主事细谈一下,看怎样改造现有的战船。所缺的火炮,就由你组织工匠,在绍兴的铁厂铸造。” 舰载火炮与陆上火炮全然不同,舰载火炮更注重轻量化、快速射击和抗腐蚀性,而陆上火炮追求射程与破坏力。 “将军,以眼前的这些战船来看,只能是在江河作战,无法出海。如果要为将来准备,你就必须有一支真正的海军。否则,中国就无法走向世界,无法征服世界,成为一个真正的帝国!” 洛佩斯心痒难耐,忍不住再次提醒王和垚。 没有数年的时间,根本不可能组织起一支海军。这位学贯中西的王将军,难道不知道吗? 或者说,他并不想建立海军,只想窝里横,做他的一方土皇帝? “神父,我既不是上帝,也不是玉皇大帝,以我目前的实力,怎样活下去,才是当务之急。” 王和垚无奈道。 尽管他也很有些冲动,想要建立一支海军,但他目前需要的,却并不是海军,而是江河作战的水师。一来他没有那个财力,二来时间也不允许。 鉴于购买战船,或者打造战船费时费力,拿现有的战船改造,配以火力强大的火器,才是务实之举。 毕竟,眼下更为重要的是生存,是和满清朝廷争夺江南,甚至是运河流域与长江中游流域。只有击溃了江南清军,甚至长江流域的清军,才能谈北上的战事。 第48章 根基 阳光明媚,普照世间万物。 高大的绿树环绕在钱塘江沙堤周围,潮水一波又一波卷起雪白的浪花,江面一眼望不到尽头,烟柳画桥,远山如障。 武备学堂,校场上,学员们两脚稍稍分开,两腿挺直,两手自然下垂贴紧,目不斜视,在阳光下静立。 站军姿,军人第一课,一切军事动作之母。 黄百谷站在一队学员之中,同样是纹丝不动。 站军姿,不过是为了令行禁止,枯燥无味,黄百谷却甘之如饴。 因为,这里能看到希望。 黄百谷,父亲黄宗炎,伯父黄宗羲,浙江余姚黄氏,名门望族,以毁家纾难,抗清而名闻天下。 此次西来,也是奉父亲之命,伯父与叔父殷殷叮嘱,有幸进了武备学堂,做了学堂第一批的学员。 武备学堂中,黄百谷用心学习,玩命似的操练,每一天都累的跟死狗一样。因学识与操练都表现优异,和同样表现突出的张礼等一起,被提为兵卒的操练教官。 武备学堂中,不乏武技娴熟的学员,如张礼、孙家良、曹十二等人,要不是他读的书多,他一定不会被将军重用。 “活动活动身体!” 教场一边,黄立仁指挥着一群学员,活动着手脚,做着投弹前的准备。 孙家良和学员们一样,同样在教场上活动身体,转着腰。 刺枪、投弹、射击、甚至马术、操纵火炮等,这些武备学堂的基本技能,学员们必须掌握。 “准备!” 黄立仁大声喊了起来。 自大岚山巡检司起,他们就是这样被将军操练出来的。 学员们纷纷停止了活动身体,拿起了一颗万人敌,目光注视着前方,另一只手,摸到了腰间。 “点火!” “投弹!” 黄立仁的呐喊声中,孙家良等学员纷纷打开火折子,轻轻一吹,点燃了导火索。 他们纷纷助跑,抬起手臂,将万人敌举在右肩上方,几乎动作一致,挥臂将弹投了出去。xfanjia 投弹动作完成后,学员们迅速下蹲隐蔽,几乎在一瞬间完成。 闷雷般的爆炸声不断,硝烟弥漫,教场上到处都是呛人的味道,直到没有爆炸声传来,黄立仁才站起身来,大声喊道: “起立!返回!” 学员们纷纷返回,排成一行,黄立仁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 他从学员们身前走过,经过孙家良身旁,停了下来。 “孙家良,万一上了战场牺牲了,你后悔吗?” 黄立仁嘴里喊着,看着孙家良的眼神复杂。 孙家良,孙家纯的弟弟,想不到孙家纯没了,他的弟弟,又来了武备学堂。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不后悔!” 孙家良大声回道。 黄立仁点点头,面对着学员们站好。 “记住了!好好操练!到了军中,就是这样操练士卒的!明白吗?” “明白!” “下一次,实弹操练,准备!” 黄立仁大声喊着,指挥着学员们,开始又一次的操练。 烈日当空,汗水不断从脸上流下,随着口令声,学员们不断操练着装填弹药的动作,不断射击。 “装填弹药!” 口令声中,学员们纷纷撕破药包,将火药从药包中倒入火门,而后将火门盖上,然后将剩余的弹药一起塞进铳管管中,用通条膛内火药压实压紧。 “装火绳!” 又是一声口令,学员们将火绳装入扳机的龙头式夹钳内。 “第一排,点火!射击!” 学员们纷纷打开火门盖,点燃火绳,向前瞄准射击。 “第二排,点火!射击!” “第一排,装填弹药!” 口令一次次响起,学员们不紧不慢,装填弹药,啪啪啪打响火铳。 一套动作虽然繁琐,但井然有序,不慌不忙,整个动作行云。对学员们而言,天天操练,射击动作早已成了肌肉反应。 火铳、刺杀术、投弹、火炮,包括马术,每一项操练技能,都是数百次,甚至上千次的操练。 而那些通过不了训练,或忍受不了训练强度的学员,已经被无情地淘汰了。 “记住了!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以后带兵,也要这样!” 曹五额头冒汗,大声向学员们叫道。 当年,他们也是这样被将军大人练出来的。 正午时分,学员们在食堂中吃饭,胡饼、粟米饭,几个人小半碗腌菜。 “董三,这是我们凑的,你拿着!” 黄百谷张礼几人过来,拿着几张胡饼,递给柔柔弱弱的董三。 “我不能要!你们已经帮我太多了!” 来自杭州水师的董三赶紧推辞。 黄百谷等人也要吃饭,总不能饿着肚子。 “拿着吧!你还有阿娘弟妹,一家人总要吃饭。” 黄百谷不由分说,硬塞给董三。 董三几个弟弟妹妹,一家人就靠他一个人养活,太不容易。 能帮的,他们也一定会帮。 “黄百谷、张礼、孙家良,你们几个,明日一早去城北军营报道!” 黄立仁端着饭菜过来,朗声一句。 黄百谷几人慨然领命,黄立仁点点头走开。 学员们羡慕地看着几人,不用问,这几人表现优异,要去帮着操练新兵了。 …………………… 城北军营,教场上。 “刺!收!刺!” 军营,校场上,教官们带着兵卒们正在操练,其中一名教官长枪霍霍,动作刚猛,力道十足,尤其凶猛。 王和垚驻足看了片刻,暗暗称赞,想不到这厮神力惊人,刺枪术尤其精湛。 另外一个教官雄壮如铁塔,一刀一刀砍下,虎虎生风,让人心惊。 这些教官,都是武备学堂学员中的佼佼者,本就武技娴熟,一些出自军中,武备学堂操练几天后,便被调来军营充当教官。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郑思明李行中等人带兵去了治下各府,精锐基本走光,教官缺少,只能从武备学堂调任。 “将军!” 操练完毕,发现了王和垚,两个教官赶紧停止了练武,一起行礼向王和垚行礼。 “张礼,二十岁,精于枪术。你的祖父六休居士,有些文采。” 王和垚道,笑了起来。 张礼,先入军,立刻进了武备学堂,因为此人文武双全,军中将领一致推荐。 经过武备学堂的学习操练,原来白净的张礼变的黝黑,也强壮了许多。 王和垚之所以说六休居士张岱有些文采,《湖心亭看雪》上过中学课本。 仕宦世家,少为富贵公子,此人纸醉金迷,在吃喝玩乐上很有一套,史上多有记载。此人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明亡后不仕,入山著书以终,还有些气节。 但也仅此而已。 “孙家良,十九岁,力大如牛,练有一身好本事。” 王和垚看着孙家良,心头五味杂陈。 孙家良勇悍雄壮,与刀法出众的黄百谷都是武备学堂学员,让王和垚印象深刻。 而孙家良,是他结拜兄弟孙家纯的亲弟弟。 平心而论,孙家纯战死,他是不愿意看到孙家良这个孙家独苗从军的。 “将军谬赞!” 张礼和孙家良都是面色通红,诚惶诚恐。 “不错!好好练兵!” 王和垚上前,亲切地拍了拍二人结实的肩膀。 这是他一贯的打招呼方式,他觉得亲切,无论是张礼,还是孙家良,却都受宠若惊。 王将军大名,浙江无人不知,能被将军看得起,如此贴心对待,二人都是笑容满面。 尤其是孙家良满脸通红,抬头挺胸,紧张的不行。 “孙家良,你入了武备学堂,你阿母有人照顾吗?” 王和垚关切地问道。 孙家良大声道:“将军拨了宅子,有婢女照顾,不劳将军费心!” “好好好!不用那么大声。” 王和垚连忙道。 孙家纯战死,杭州破城后,孙家纯的母亲也被接到了杭州。老人家愿意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儿子进了武备学堂的缘故? 好在他的父母也来了杭州城,彼此之间还有个照应。 “将军,练好了兵,是要挥兵北上,直捣黄龙吗?” 张礼忍不住问道。 武备学堂培养的都是军官,王将军此举,显然是要厉兵秣马,以图大事。 王和垚微微一笑,年轻人,果然是雄心勃勃,都想着金戈铁马,沙场建功。 “不错!等练好了兵,便会挥兵北上,驱除鞑虏,恢复我汉家江山。” 王和垚正色道:“张礼、孙家良,时势造英雄,你二人堂堂七尺男儿,好好操练,来日必有用武之地。” 虽然都是菜鸟,只是武备学堂的学员,没有经过实战,但一两次实战之后,便会脱胎换骨,变成能独当一面的将领。 至于将来的成就大小,就看各人的造化了。 张礼和孙家良都是神情激动,恭恭敬敬回礼。 “谢将军教诲!” 二人诚惶诚恐,心却都热了起来。 跟着将军,将来必能建功立业,闯出一番大业。 “黄百谷,操练新兵,是不是太狠了些?” 张礼大汗淋漓说道,一张脸晒的通红。 “黄百谷,差不多行了,没必要像武备学堂一样!” 孙家良同样汗流浃背,狼狈不堪。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黄百谷摇摇头,轻声道:“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将军练兵,在于赏罚分明,军令如山。将军要是因此怪罪于我,甚至处罚杀头,就由他吧。” 练兵要是马马虎虎,何来强军? 军中把他们从武备学堂调来军营,可不能走走过场。如果那样,如何向将军交代? 张礼几人苦笑,都是无奈。 “赏罚分明,军令如山。说是这样说,但是兵卒里面好人坏人难分,不要太当真,不然会得罪人的。” 孙家良小声道,高大的身躯微微弯曲。 “孙家良,有话直说。” 黄百谷不动声色问道。 “听说骑兵营的杨荣、杨瑞二人色胆包天,干下了脏事。” 孙家良看了看周围,小心翼翼说了起来。 “禽兽不如的东西!你我一定要向将军禀报!” 张礼怒火攻心,神情激愤。 糟蹋无辜女子,这是人干的事吗? “小声点!” 孙家良小声道:“杨荣、杨瑞是林三木的人,要是将军秉公执法,咱们与林三木,可就撕破脸皮了。” 林三木就是原来大岚山山寨的二当家络腮胡子,和王将军交情匪浅。 “撕破脸皮又怎样?” 黄百谷厉声道:“将军要的是训练有素的兵卒,将来征战天下,不是乌七八糟的泼皮无赖。我会立刻向将军禀报此事!” 张礼断然道:“黄百谷,我与你一起,共同进退!” “也算我一个!” 孙家良急忙一句。 …………………… 黄百谷带领着兵卒们操练,汗流浃背,却依然精神抖擞,直到看到王和垚终于离开教场,进了营房,黄百谷才收回目光。 操练的空隙,黄百谷交待几句,迈步直奔营房。 “黄百谷,我们一起去见将军!” 张礼与孙家良跟了过来。 “不必!我一个人去就是!” 黄百谷摇了摇头,大步离开。 张礼与孙家良面面相觑,看到林三木黑着脸匆匆进了军营,很快又去了营房,二人终于没有跟上。 林三木都灰溜溜来了,他们再去,已经是多余。 “将军,兵卒杨瑞杨荣李汉三人觊觎顾杨氏貌美,于顾杨氏家人外出时,将顾杨氏奸污,并将其杀死。被邻人胡三发觉,又将胡三夫妇杀害,幸得胡三幼弟逃脱……” 营房中,黄百谷一五一十,一一道来。 “千刀万剐的畜生!该死!该死!” 王和垚震惊之余,气急败坏,怒火攻心。 这些管不住下身的畜生,先奸后杀,荼毒生灵,他们也配为人? 他还正在让军中统计,以进行授田,拉拢军心。 这些人渣如此折腾,他踏马还怎么得军心?怎么得民心?还怎么打出去? “张世豪,抓人!立刻!” “黄立仁(老黄),让百姓到阅兵台前等候!马上!” “侯一元(瘦猴),让所有士卒集结!快!” 王和垚厉声喝道。 张世豪等人赶紧领命离开,王和垚冷冷看了一眼心神不定的林三木,站起身来,黑着脸,大步出了营房。 林三木狠狠瞪了黄百谷一眼,黑着脸,快步走了出去。 黄百谷面色平静,迈步跟上。 第49章 劣根性 教场高台前,站着黑压压一大群衣衫破烂的百姓,地面草席上放着一具尸体。 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 看到王和垚脸色铁青走了过来,快步上了高台,台下的百姓,呼啦啦全围了过去。 “小人等见过将军!” “将军,请你为我等做主啊!” “将军,申冤啊!” 群情激愤,哭喊声传来,林三木怒声喊道: “都给老子住嘴!他尼昂的喊什么?是不是想死啊?” 高台前的百姓立时噤声。 “林将军,你好大的官威啊!” 王和垚冷冷一句,呛了络腮胡子一个面红耳赤。 他看了看教场,士卒们匆匆赶来,很快在高台前聚集,排列整齐。 “乡亲们、将士们,我等从军,本为保境安民,如今士卒中有人犯下滔天勾当,罪不容恕,本官自会严加惩处,绝不姑息!” 王和垚喊完,看了看身后的张世豪。 张世豪心领神会,大声喊道:“带上来!” 几个士卒被五花大绑押了上来,就在高台上跪下。 “就是他们!就是他们!” “将军,就是这些恶贼!” 百姓纷纷叫喊了起来,有人捡起地上的土块石块,纷纷朝台上砸来,有百姓手持枪棒,向高台抢来,局势骤然失控。 土石漫天飞舞,猝不及防,王和垚头上脸上身上挨了几下,他赶紧转过身去,用胳膊护住头部。 黄立仁等人纷纷竖起盾牌,护住王和垚头身。眼看着有百姓已经抢上了高台,卫士们毫不犹豫,抬枪就刺,将几个百姓刺了下去。 惨叫声响起,肇事者纷纷跌倒在台下,鲜血淋漓,其余奔来的百姓赶紧退下,摔倒绊倒一片,几个百姓拖着惨叫者退后。 要不是卫士们手下留情,只刺下半身,他们有些人,已经一命呜呼了。 黄立仁怒极,咆哮道:“全都拿下,顽抗者杀无赦!” 士卒们上前,打翻数人,百姓立刻跪了一地,纷纷磕头碰脑。 “将军饶命啊!” “将军,我等激于义愤,无心伤害将军!” “将军,开恩啊!” “算了吧。” 王和垚喊道,摸了摸自己的头上,一个小包隐隐作痛。 欺软怕硬,见风使舵,这是国民的劣根性吧。 “将军有令,都起来吧!” 张世豪无奈,大声喊道。 要不是将军宽宏大量,他非要将这些刁民好好收拾收拾。 百姓哭喊声一片,王和垚冲着黄百谷道:“把伤者都扶下去,让医官好好瞧瞧。” 黄百谷带着伤者离开,王和垚这才向张世豪问道: “身为士卒,杨瑞杨荣李汉三人糟蹋良家女子,先奸后杀,该当何罪?” 台下的百姓与士卒一起,都是盯着台上,人人都想看看,这位年轻的“短发贼首”,要作出怎样的判罚? “回将军,糟蹋良家女子,先奸后杀,按照律法,当施以斩刑!” 张世豪大声回道,台前的百姓听得清楚,无人发声。 “将军,饶命啊!” “将军,不能听刁民诬告啊!” 几个被捆绑的兵卒,纷纷叫起冤来。 “住口!” 王和垚脸色难看,几个卫士上去,几刀背下去,犯事的兵卒们被打的神情痛苦,低声呻吟。 “张世豪,依法严惩。将犯人杨瑞杨荣李汉三人当场处死,人头挂到军营外示众!” 王和垚冲着台下,大声喊道。 他看了一眼林三木,冷哼一声。 林三木打了个寒战,赶紧低下头去。 “行刑!” 张世豪大喊一声,几个刀斧手纷纷上前,在杨瑞等人“将军饶命”、“饶命”的哭喊声中,雪亮的长刀砍下,几个斗大的脑袋在众人面前,就被砍了下来。 满地的血腥,三个大脑袋脏兮兮,狰狞难看,不但下面的兵卒人人心惊,就连观看的百姓,也个个噤若寒蝉,停止了哭泣。 “诸位将士,身为兵卒,理当保境安民,而不是知法犯法,荼毒百姓。军令如山,军纪森严,凡触犯军令者,不管是何人,必当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王和垚大声喊道。 “谨遵将军军令!” 张世豪首先大喊道。 “谨遵将军军令!” 兵卒异口同声,肃然听令。 军令如山,有功必赏,有罪必罚。 谁敢僭越,这三人就是例子。 兵卒的声音听在耳中,王和垚冲着下面惊愕的百姓道: “各位乡亲,兵卒犯案之事,都是本官的疏忽,王和垚愧对乡亲。将军府必会对受害者家眷做出补偿。日后若再有兵卒作奸犯科,本官必会严惩。” “谢将军大恩大德!” “将军仁义!将军仁义!” 百姓的感恩戴德声中,兵卒们敬畏的目光中,王和垚走了下去,开始安抚众人。 被刺的百姓都无大碍,伤口很快被医官处理,抬回家养伤。 张世豪拿来钱粮,给受害者家属作为补偿,王和垚则是亲自送一群百姓到军营门口离开。 恩威并施,并不是他的本意。 刺伤百姓,更是不得已而为之。 只有违者必究,才能让兵卒们,尤其是兵卒将领们知道军令如山,任何人无条件服从。 这才是他的目的。 “将军,昨日操练,兵卒只是宿夜不归,就被黄百谷几个砍了头。将军要严惩他们,以正军法!” 林三木强忍不快,黑着脸说道。 直接杀了他的属下,这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啊! 王和垚看向黄百谷等人,个个都是忐忑不安。 “军营的军务,也是你林将军能指手画脚的吗?” 王和垚冷声道。 林三木恼怒不语。 黄百谷几人过来,都是惴惴不安。 “军营令行禁止,军纪森严,天王老子也不能僭越!” 王和垚正色道:“你们做的很好,可为营中表率,本官必会重赏。军营中,除了我,谁也不敢拿你们怎样?” “谢将军!” 黄百谷几人大喜,纷纷向王和垚肃拜行礼。 将军果然是智者,深谙御兵之道。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兵都练不好,还怎么纵横天下?” 王和垚摇摇头,暗暗庆幸。 这倒是一个契机,除去了军营中的害群之马。 明正典刑,可以震慑兵卒,军营的军纪与操练,应该要好上许多。 …………………… 王和垚离去,教场上,双方不期而遇,张天翼黑着脸道:“黄百谷!” 黄百谷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林三木张天翼几人。 “林将军,有何指教?” 林三木几人找他,不用问,是为了那几个被砍头的害群之马而来。 “黄百谷,杨瑞几人的事情,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林三木看了看教场,轻声一句,目光不善。 张天翼看着黄百谷,目光中满满的敌意与挑衅。 私下告状,小人行径,让人不齿。 “林将军,杨瑞几人的事情,将军早晚会知道,你觉得他会怎样?” 黄百谷声音温和,反问道。 他看了看正在走过来的张礼孙家良几人,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几人不用搭理。 “私下告黑状,你这个卑鄙小人!” 张天翼怒声骂道,就要上前揍黄百谷。 “张天翼,营中军纪,无故殴打同袍,轻则撘刑,重则赶出军营。你可想好了?” 黄百谷轻声一句,张天翼立时停下脚步。 军营军纪森严,除非他不想在军营待。 “黄百谷,有种找个地方私下解决。单对单,我兄弟几个,你随便挑!” 张天翼悻悻道。 “黄百谷,你想往上爬,除了向将军告密,就没有其他能耐了吗?” 林三木接话。 军营三大势力,一是以林三木张天翼等人为首的大岚山山寨势力,以及各地来投的义军,势力最大。 另一个是以黄百谷张礼等马首是瞻,武备学堂军官为代表的新兵团体,势力最弱。 另外一派则是以张世豪李世尧等为首的绿营兵,势力不容小觑。 “林三木,我向将军禀明此事,并不是告密,而是堂堂正正。将军待你我恩重如山,清除军中害群之马,让义军早日走上正道,也是助将军一臂之力。” 黄百谷看着几人,语重心长:“强敌环伺,大战随时来临。你们难道只想做一个不过千人的小小将领?将军有大志,他想要成就一番大业。难道你们就不想建功立业,更上一层楼吗?” 黄百谷的话,让林三木几人都是惊愕。 “话虽如此,但你也不能告密。好汉做事直来直去,都摆在明面上。你这样算什么?” 张天翼憋出一句,语气却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 林三木皱眉不语。 杨瑞几人干的缺德事,迟早会被将军知道。以将军的性子,必然会痛下杀手,毫不留情。 将军瞪他那一下,已经对他不满吧? “林将军,将军要纵横天下,恢复我汉人江山,机会就在眼前,将军好好想想,切莫自误。” 黄百谷句句杀人诛心,林三木心里,猛然沉甸甸。 苦熬这么多年,毫无希望,机会就在眼前,难道要为几个人渣自误吗? “林将军、黄百谷,还有你们几个,不是要拳脚相见吗?” 张世豪走了过来,笑着说道。 “见过张将军!” 黄百谷等人转过身来,纷纷行礼。 林三木抱拳,算是打了招呼,转身就要离开。 “林将军,你留下,我有话要说。” 张世豪喊了一句,目光扫向黄百谷,后者微笑道:“张将军,我等正在商量着,要让操练加快,不如落后者单独编练。” “主意倒是不错。” 张世豪看了一眼林三木,温声道:“林将军,杨瑞杨荣的事情,将军已经很不高兴。回去好好约束部下,别再生事了。” 林三木心事重重离开,张世豪问道:“黄百谷,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军营中也不例外。 “张将军,营中军令如山,谁敢违抗?林将军是明白人,将军看重他,他怎么可能胡来?”安慕小说网 黄百谷道。 “如此最好!” 张世豪点点头道:“黄百谷,将军很看重你,好好做,切莫自误。” “谢张将军!” 黄百谷好奇道:“将军,营中队列操练已经基本完毕。不过,这样操练有用吗?” 整天走来走去,连跑带跳的,虽然说是令行禁止,但真有用吗? “黄百谷,亏你还是武备学堂的学员。” 张世豪摇头道:“我当日刚到营中,也与你今日一样,对操练方式很不以为然。但经过衢州大溪滩一战,我才明白一些将军练兵的皮毛。” “黄百谷,你带兵不错,杀伐果断,既然跟了将军,就要用心做事。将军志在天下,跟着他,多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 张世豪看着黄百谷,语重心长。 严苛的操练,导致不时有“逃兵”出现,人数达到了一成左右。“逃兵”一旦被抓回,不但会被打的半死,还会被逐出兵卒队伍,记录在册,永不再用。 “谢将军!在下谨记在心!” 黄百谷肃然,恭恭敬敬说道。 张世豪许多话,也许就是将军要对他说的。 顺着张世豪目光看去,几块刷漆的黑木板醒目异常。 黄百谷疑惑道:“敢问将军,将军要教士卒们识文断字吗?” “你能识字读书,但其他人,不一定有这个机会。” 张世豪一笑,指了指教场边的两块黑色的大木板。 “看到没有,那就是用来写字的黑板,到时要钉到墙上。将军让人弄了些石膏,弄了粉笔,说是代替毛笔,方便教学。将军此举,是要你等成为将领,能领兵打仗,决胜沙场。明白吗?” 将军招兵买马,励精图治,所图者大。 黄百谷这些人,可是赶上了好时光。 “将军文韬武略,爱民如子。他要是做了天子,可就国泰民安了!” 进武备学堂,跟着将军操练兵卒,原来是为了将来统领千军万马。 不知不觉,黄百谷心头热了起来。 将军做了天子! 张世豪自己,同样心潮澎湃。 正如黄百谷所说,将军要是做了天子,他岂不是成了从龙之臣? 自己的身家命运,锦绣前程,难道就寄托在这位年轻的将军身上? 第50章 与江南士林为敌 杭州府衙大牢,熹微的光柱从屋顶射入,照在过道上,晦暗不明的牢房有了些光彩,光柱中尘埃浮动,似乎牢中一众犯人的命运。 一间牢房中,一名衣衫整洁的四旬犯人正在练习养生之术,慢条斯理,却是极有章法。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不是来坐牢,反而是来做客的。 房中另外一个年轻的犯人,同样衣衫整洁,他坐在低矮的榻上,看着面前榻上的糕点与袅袅茶气,眉头不展。 二人都是面色红润,不过练拳的犯人高瘦,不露自威,而年轻的脸上则是多了些滑腻猥琐。 相对于其它脏兮兮阴暗潮湿的牢房,二人居住的房间干净整洁,房中有茶水点心,二人身份似乎非同一般。 其它牢房中,密密麻麻、蓬头垢面的犯人们或席地而坐,或站立,或眼神茫然,或看着那间干净的牢房,不甘、羡慕。 一个长大狱卒在牢房大门口的胡凳上懒洋洋斜依着墙闭目养神,有时漫不经心瞥一眼牢房中的情形,哈欠连天。 一间牢房中,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看着斜对面练拳的牢房,低声骂道:“狗日的有酒有肉,还有茶水点心,真是好大的排场!” “杭州洪氏,谁敢惹?世道变了,要怨,就怨你石备是旗人,人家是汉人!” 另一个坐在地上的汉子金钱鼠尾,脸上脏兮兮,神情却是不屑。 “人比人,气死人,你不也是旗人吗?” 叫石备的牢犯忽然笑道:“不过,有这两个倒霉蛋陪着去阴曹地府,值了!” “做什么美梦?咱们是旗人,人家是杭州望族,能一样吗?咱们死定了,人家也会活得好好的。” 王全说完,艰难站起身来,身上的镣铐铁链沉重。 “统领,你说,叛军会不会杀了他们?” 石备站起身来,跟在王全的身后,幸灾乐祸道。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杀人越货、糟蹋良家女子、致人残疾,等等…… 这两个家伙犯的案子,足够杀好几次头了。 “要杀早都杀了,怎么会拖到现在?杭州洪氏黄氏,除了咱们旗人,谁敢轻易杀了他们?” 王全目光看向了其他牢房中的犯人。 “石备,你看看他们,一个个贱民,活该被砍头。汉人都是官商勾结,官官相卫,贱民没人管。不过,现在是叛军接管杭州,这些贱民和洪家有可能活命,咱们是没有指望了!” 王全神情变得沮丧。 他们这些旗人,叛军的眼中钉,左右是活不了几天了。 一个狱卒端着盆热水进了大牢,在练拳犯人的牢房外停下,他放下水盆,就要打开牢门。 “杜三,老子都要杀头了,多给些吃食怎样?” 石备走前几步,隔着栅栏喊道。 “多给些吃食?要钱没有?没有就他尼昂的闭嘴!” 杜三瞥一眼石备等人,冷笑一声:“够杂种,真还以为还是以前啊!” “老子……” 石备面红耳赤,一时语塞。 临死前,他可不想再受凌辱或皮肉之苦。 杜三开了牢门,端着水进去,放在了地上。 “杜三,你来了。” 洪若璞打完拳,转过身来道,看了一眼对面牢房的石备几人,开始有条不紊洗起手脸来。 “洪大人,帕子!” 杜三察言观色,赶紧把帕子递了过去。 洪若璞,杭州府士族,杭州洪氏子弟,既贪且毒,罪行累累。小說中文網 另外一个年轻人叫顾瑾,洪若璞的妾弟,同样是恶行昭著。 他们这些狱卒,都是油滑之徒,既不敢得罪这些士族,也靠这些人的赏赐吃饭,自然是好生伺候。 “杜三,外面的情形怎样?什么时候放我等出去?” 顾瑾站起身来,急道。 “顾公子,这……” 杜三脸上有为难之色。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顾瑾没好气道。 一直关着不出去,他心里瘆得慌。 洪若璞洗好,擦了脸手,看了一眼妾弟,转过头来,轻声道:“杜三,不要急,慢慢说。” “是是是!洪大人,是这样……” 杜三恭恭敬敬,细细说了起来。 “是那个猪狗煽风点火?出去我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顾瑾听完,怒声吼叫了起来。 本来风平浪静,谁知衙门有人天天喊冤,总是来衙门闹腾,整个杭州府人尽皆知。” 杜三愁眉苦脸说道:“现在事情闹大了,将军府没法收场,只能将二位关押!” “原来是有人背后作梗啊!” 洪若璞恍然大悟,却没有想到,是将军府铁了心要拿他以身试法。 “杜三,废话少说!财物送了没有?王将军收了没有?” 顾瑾沉不住气,急着问道。 洪若璞也是脸色阴沉,刚才的云淡风轻荡然无存。 “杜三,王将军怎么说?黄公怎么说?” 杭州将军府将他缉拿,迟迟不放,让他觉得心里不安。 “王将军神龙见首不见尾,自打上任以来,一直忙于政事,也没有拜访过黄府。小人已去过黄府,相信事情很快就有转机。” 杜三口中的黄公,乃是面前这位洪若璞的姻亲,杭州黄氏,富甲一方,杭州府无人不知。 “应该?” 顾瑾脸色阴沉,摇头道:“杜三,你再去找黄公,让他赶紧出面去求王将军。放心,好处绝少不了你!” 王将军,亡命徒一个,千军万马,谁的账都不买,要他的命,简直易如反掌。 “杜三,你立刻去黄府,让黄公速速办理此事!” 洪若璞道,已经沉不住气。 “小人这就去!” 杜三连连点头,端了水出去,转身离去。 杜三走到狱门口,闭目养神的狱卒张雄站的笔直,毕恭毕敬。 而在狱卒身边,几个衣冠楚楚的官员,正在冷眼看着自己。 “王……将军!” 杜三大吃一惊,手上的木盘差点掉在地上。 不用问,牢房中发生的一切,这位年轻的王将军看的清清楚楚。 “你可真是个……狗吏啊!” 王和垚微笑着一句,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张世豪上去接过木盘,两个卫士上前,把杜三胳膊抓住,就向牢里推去。 “将军,饶了我吧!将军,饶命啊!” 一众牢犯惊讶的注视当中,杜三喊叫着,被卫士推到了洪若璞二人的牢门前,杭州知府包世宁从杜三腰间取下钥匙,打开牢门,杜三被推了进去。 牢门也被包世宁从外面紧紧锁上。 “包大人,饶命啊!将军,饶命啊!” 杜三抓着木栅,急声喊道。 “包大人,这是何意?” 牢房中的洪若璞,惊诧道。 “洪公,好好练拳吧!” 包世宁冷冷一句,迈步走开。 这个时候,可是要划清界限,不能糊糊涂涂。 卫士看了看洪若璞,冷哼一声,跟着包世宁离开。 “将军,饶命啊!” “将军,冤枉啊!” 除了洪若璞与旗人王全等寥寥的几间牢房,其它牢房中的犯人,呼啦啦跪倒一片,磕头喊叫起来。 “王将军!王将军!” 洪若璞朝着大牢门口大声喊道。 王和垚冷冷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他身旁的包世宁大声喊道:“都不要喊叫!是非曲直,有没有冤情,将军自有明断!” 众犯人注视当中,王和垚转身出了大牢,其他人纷纷跟上。 “张雄,绍兴府矿山缺人,你收拾一下,明日就去上任吧!” 包世宁离开前,向大牢门口的狱卒说道。 他摆摆手,另外两个狱卒进来,接替了杜三与张雄的位置。 “完了!全完了!” 牢房中,杜三哀叹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洪若璞顾瑾二人目光呆滞,傻了一样。 王将军王和垚,搭都不搭理他们,形势只怕更糟。 王和垚出了牢房,包世宁跟在身后,小心翼翼道: “将军,洪若璞此事,恐怕不好收场。” “一百多号人,杭州府大牢,人满为患啊!” 王和垚感慨一句,忽然停下脚步。 “苦主家属,还在衙门外喊冤吗?” “回将军,都在。衙门提供热水衣物,不会让他们有事。” 包世宁恭恭敬敬回道。 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之所以牢狱之事一直耽搁,也是军政要事太忙,无暇分身。 “将军,前来为洪若璞求情的士族不少,将军要不要见见他们?” 包世宁道。 “此事就交于包大人了。” 王和垚眉头一皱道:“牢中那些喊冤者,应该都是穷苦百姓吧。他们的冤情,包大人可要秉公处理,多听听民间的声音,以免引起民变。” 王和垚意味深长一句。 “将军,下官审理案子,将军还是要坐镇才是。没有将军,下官心里面不安啊!” 包世宁苦笑着一句。 王和垚点点头,包世宁摆摆手:“你们出去,将衙门外的冤难者家属,都请进来吧。” …………………… 杭州府衙大门外,一群衣衫破旧的百姓席地而坐,嘴里大声喊冤,门口的公人冷目而视,无动于衷。 而在他们身旁不远处,几个锦衣华服的士人簇拥着一个相貌威严的高胖老者,均是沉默不语。 直到一人从衙门里急匆匆出来,士宦中才有人急问道:“黄管事,见到王将军了吗?” “员外,诸公,见不到王将军,是包大人传的话,让等候官府的判决。不过……” 黄管事向高胖老者小心禀报。 “不过什么?” 黄员外一怔。 “回员外,杜三被抓了,张雄也被赶出了牢房。牢中再也没有心腹之人。” 黄管事的话,让一群仕宦都是愕然。 王将军如此做法,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了。 从来花花轿子众人抬,官商难分,这已是天下常态,王将军如此不给仕宦面子,实在是让众人始料未及。 “王和垚,王将军,好大的官威!” 黄员外阴沉着脸一句,他正要离开,却看到衙役出来,大声招呼着申冤者进去。 眼看着冤难者家属一个个进了衙门大门,众仕宦一时错愕,半晌才有人悻悻道:“自古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武夫当政,纲常紊乱,世风日下,闻所未闻!” “宽以待庶民,苛以对仕宦,这位王将军,何以如此轻侮我江南儒林?” “猛勇有胆略,御众甚严,令行禁止,领一军不敢仰视,以故雄于江南。但这文治上,始终是……” 众仕宦七嘴八舌,黄员外却已面色愤然,拂袖而去。 士宦们面面相觑,只有纷纷跟上。 …………………… 衙门大堂,百姓磕头谢恩,感激涕零,纷纷散去,王和垚与包世宁目光一对,都是笑了起来。 “将军,洪若璞顾瑾的案子,受害者家眷纷纷来衙门告状,将军打算何日明正典刑?” 包世宁收起笑容问道。 这一阵子,洪若璞顾瑾二人的恶行,忽然闹的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受害者家眷纷纷告状,终日里跪坐在府衙门口,赶都赶不走。 案子沸沸扬扬,杭州府人尽皆知。 “豪强官宦横行不法,作奸犯科,自古朝廷与官府,皆不能秉公治理。前明,就是毁在了宗室与他们手上。” 王和垚抬起头来,看着包世宁:“包大人,此案民愤极大,就由我来亲审,你来做副审。拖了这么久,也该有个定论了。” 前世混了半辈子,他多多少少,懂得一些做人做事及从政的真谛。 当众将官员明正典刑,不但能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杀一儆百,也能获取民心。 就像他在军营处理案子,老百姓之所以攻击,估计有他对冤假错案置之不理的怨愤。 “将军亲审,当然是最好不过!” 包世宁喜上眉梢:“将军,杭州洪氏派人过来,希望府衙能尽快处置此案,平息这些流言蜚语。绍兴知府邱青,将军也要一并处以极刑吗?” “邱青十恶不赦,自然要处以极刑,要不然,对不起千千万万浙江死难的抗清义士。” 王和垚端起茶杯,幽幽一句。 民怨沸腾,满城风雨之下,杭州洪氏,终于扛不住了。 至于邱青,自己的第一战,就是与此人交锋。不除掉此人,便是骑兵营胡双奇林三木等人,他也没法交代。 官宦与官员,一处置就是一大片,自己可是要与整个江南士林为敌了。 第51章 中华的未来 仲夏、清晨。 阳光洒满了钱塘门大教场,头戴黑色网巾,一身青衣长衫右衽,面色肃然的王和垚迈步上了高台,面容严肃,在中间位置坐下。 “拜见将军!” 台上的文臣武将均是乌纱圆领青衫束带,纷纷向王和垚行礼,人人都是肃然。 “拜见将军!” 教场上的将士一起抱拳行礼,异口同声,犹如山呼海啸。 案几后的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诸位同僚,诸位将士,免礼!” “谢将军!” 众人齐喊,纷纷归位。 “终见我汉家衣冠!终见我汉家衣冠!” 台下观望的士民中,有人唏嘘感慨,落下泪来。 “谢将军!复我汉家衣冠!” 突然,有百姓跪下,伏地痛哭,僧衣光头,赫然在目。 僧人痛哭,又有不少人走了出来,跪地磕头,或泪流满面,或嚎啕大哭,或神色黯然。 围观的百姓,则是一片沉默。 王和垚身旁的浙江布政使屈大均,低低一声叹息。 这些明末遗民们痛哭流涕,他们内心的苦楚,他这个抗清出家的同类人,又岂能不懂。 而杭州知府包世宁、按察使高家勤、盐运使鲁又翁,以及郑思明、李行中等将领,人人都是肃然。 自甲申之变,清军入关,如今已是三十余年,日日伴随的金钱鼠尾、厂襟蜈蚣,如今始见汉家头巾,交领右衽,怎不令人涕泪交加,感慨万千。 “诸位,都起来吧!” 王和垚站起身来,走到高台边,肃拜一礼。 他这肃拜,肃如揖,立而行礼,不跪拜。台下士人纷纷回礼,一些懵懵懂懂者也照葫芦画瓢,模仿回礼。 台下的士卒们纷纷上前,将跪地的百姓都扶了起来。 “自甲申年巨变,清军入关,于今已三十二年矣。三十余年之奴役杀戮,我汉家先仁志士几被屠戮殆尽,诸位也已垂垂老矣。” 王和垚站直了身子,对着下面所有士民大声喊道:“满清朝廷如何对待你们,本官就不多说了。要想永世服我汉家衣冠,不是靠软弱与妥协,不是摇尾乞怜,那只是痴心妄想。那要靠什么?” 王和垚“呛啷”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剑来,斜指向前,神色奋然。 “要复我汉家衣冠,要夺回我汉人失去的大好河山,只能靠它,靠我们手中的刀剑,靠我千千万万的汉家子弟!如今天下半壁,已不是清廷治下。满清分崩离析,正是大厦将倾之时。你我万众一心,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全场寂然,屈大均面红耳赤,再也忍不住,振臂高呼了起来。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郑思明、李行中、张世豪等将领都是奋然,纷纷举起手来,高声疾呼。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跟着,教场上所有的义军将士,一起举起手中的兵器,大声疾呼。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声音远远传出,山呼海啸,许多士民都是变了神色。 戴梓、包世宁、鲁又翁等人虽没有大喊大叫,但都是对着王和垚,肃拜一礼。 王和垚的话,或多或少,道出了众人的心声。俱是汉家子弟,没有人愿意顶着金钱鼠尾,奴颜婢膝。 王和垚回到椅子上坐下,一旁的杭州知府包世宁大声喊了起来。 “带人犯!” 士民精神一震,纷纷扭头看去,只见一群犯人在军士押送下,被带到台前,纷纷跪下,立时便是一片的哀求和哭喊声。 “将军!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 “将军!饶命啊!” “王和垚,你这低贱的叛贼,皇上会为我们报仇的!” “王和垚,等死吧!” 哭喊声、求饶声不断,中间也有怒骂声,高座上的王和垚面色铁青,眼神冷厉。 “杀戮抗清义士、欺压良民,横行霸道,饶了你们,天理难容!拉出去,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明正典刑!” 包世宁说完,嫌恶地挥了挥手,衙役们纷纷上前,把捆绑的几名罪犯拖了出去,就在院中按倒。 清理冤狱,整顿吏治,安抚民心,自然是第一要务。 乱世用重典。作恶多端的旗兵旗官,格杀勿论。而那些饥民,手上没有人命,则是选择了全部放掉。 以杭州旗人官员的德行,这些入狱的穷苦百姓,大多都是良民。 “原绍兴知府邱青甘为鹰犬,为满清朝廷上下奔走,杀戮抗清义士,为虎作伥,罪大恶极,依大明律当斩” “杭州府旗兵统领王全、旗兵守备石备、守备李云霄等人迫害百姓、横行乡里,依大明律当斩!” “原浙江盐运司经历洪若璞、豪强顾瑾触犯律法,杀人掠赃,罪大恶极,死有余辜,立刻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包世宁在高台上大声读完公文,刽子手们操起长刀狠狠砍下,斗大的头颅滚落一地,满地的血腥。 “啊……” 围观百姓,还有跪着的犯人,许多人都是脸色煞白,一些人失声惊叫了起来。 堂堂知府、旗人老爷们、杭州洪家,说杀就杀了。 这位新将军,看着年轻,可是心如铁石,下手一点也不留情。 王和垚不动声色,打量着围观百姓的神色。 所杀之人血债累累,王和垚也是毫无顾忌,毫不留情。 义军的力量还是太弱,势力范围有限,还是要打出去,用一场场胜仗,来为杭州士民壮胆,夺取民心。 “尔等冲抢民宅,抢夺粮食,虽未造成死伤,但也犯了律法。本是要重罚,但农事繁忙。本官准许你等回去,好好操务农耕。下次再犯,决不轻饶!” 王和垚正色说道,下面众人犯纷纷磕头,一片山呼海啸。 “谢将军!大青天啊!” “谢将军!以后再也不敢了!” 抢劫米铺,前任官员论罪下狱等死,新任将军废除释放,善待被杀之人。 一押一放,杀鸡儆猴,恩威并施,看样子新将军不好糊弄。 众犯欢天喜地,连连磕头,士民欢声不断,跟着众人纷纷离开,邱浩夹在人群中离去,不断回头,向高台上的王和垚张望。 这里没有人认识他,而父亲邱青刚被处决的一幕,他看的清楚。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夺妻之恨,永世不忘。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杀了王和垚,至死方休。 邱浩失魂落魄,同行的黄正方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公子,刚才王将军一番话,说的小人心里挺难受的。” 随行的家仆低声说道。 黄正方头也不回:“黄三,你是什么意思?” “公子,以前在杭州,小人们没少受旗人的欺负。王将军人不错,不如罢手,不要硬碰硬?” 黄三性子直,实话实说。 黄正方冷冷一笑,停下脚步。 “黄三,那你说说,咱们该怎么办?” “公子,不如这样……” 黄三在黄正方耳边轻声说了起来。 “啪”的一声,黄三脸上挨了一下,他捂着脸,再也不敢吭声。 “我与王和垚势不两立!当日的耻辱,我必悉数奉还!” 黄正方怒容满面,低声一句。 …………………… 杭州学堂,大堂中,一张偌大的长桌居中,十几个男女围桌而坐,桌上堆满了书籍,一些书打开,上面做着标注,似是众人在查看文章。 “黄夫人,我等皆以为,这篇《归去来兮辞》不错,可以加入散文辞赋中,你觉得如何?” 邵廷采向旁边一位二十多岁,女扮男装的年轻妇人问道。 他曾是王和垚姚江书院的同窗,不过年龄比王和垚大了七八岁。王和垚攻占杭州府,他第一时间赶到杭州,现在创办学堂一事。 黄夫人叫钱凤纶,出身杭州钱氏,杭州“蕉园五子”之一,才华横溢,其母顾之琼是“蕉园诗社”的创始人,钱凤纶与其弟媳林以宁,都是“蕉园诗社”的骨干。 此次杭州学堂编撰教材,布政使屈大均与杭州知府包世宁盛情邀请,二人也是不加推辞而来。 毕竟,编写教材,对她们这样的女子来说,也是一次展现才华,为民出力的好机会。 钱凤纶魂游天外,邵廷采叫了几声,她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我也觉得不错!可以加入!” 林义宁看她有些魂不守舍,接过纸张,放在了钱凤纶面前, “姐姐,你还是再看看,尤其是标点符号,可都是王将军要求了的。” 教材为《语文》,为王将军亲定,寓意将“国语”和“国文”合二为一,称为“语文”。入选之文皆为语言精炼、短小精悍、便于传诵的佳作。他们也是精挑细选,力求完美。 钱凤纶低头查看,仍然心烦意乱,无奈将稿纸放到一边。 “姐姐,是不是刚才观刑,给惊着了?” 林义宁问道。 人头滚滚,鲜血淋漓,不会真惊着钱凤纶了吧? “黄夫人,虽说所杀之人有你的旧识,但明镜高悬,事情也已经过去,就不要太在意了。” 邵廷采看了看天色,笑着说道。 “黄夫人、钱夫人,时辰差不多了,先歇着吧,咱们明日再聚。” 学堂里,他与其他“教师”,包括传教士们,都拿一份薪水,只有钱凤纶与林义宁自命清高,还没有决定要不要来学堂任教,属于帮忙的性质。 钱凤纶出身杭州钱家,母亲杭州顾家,夫家又是杭州黄家,与被杀的洪若璞顾瑾瓜葛甚深。 邵廷采这样说,也是宽慰钱凤纶。 “邵先生,心有戚戚。让你见笑了。” 钱凤纶歉然一句,今天确实有些心不在焉,无法继续编写。 二人从房间出来,钱凤纶默默走着,忽然问道:“你觉得这位王将军,是不是弑杀之徒?” “此人杀伐果断,但没有滥杀,他野心勃勃,就是不知,有朝一日,能不能夺了天下?” 林义宁说道,二人目光看向操场空地上,那些学生一个个青茬短发,精神奕奕,他们正在操练,步伐一致,不惧炎热,如同木偶一般,让人敬畏。 这就是那位王将军口里的新一代吗? “你怎么知道他野心勃勃?” 钱凤纶下意识问道,心头立刻闪现“今日长缨在手”、“雄关漫道真如铁”的话语来。 “姐姐,这不明摆着吗?那《地理》教材上的中国地图,还不能说明他的志向吗?” 林义宁笑着说道,钱凤纶一怔。 中国地图,这位王将军亲自描绘,黄河长江,三山五岳,南至交趾,北达塞外,东到大海,西面更是囊括了整个西域。 西域,正如正在编写的《历史》教材上所说,汉时的西域都护府,唐时的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遥远的西域归为中国地图,这位王将军的志向,不言自明。 “姐姐,你有没有发觉,这些学生有什么变化吗?” “什么变化?” “秩序井然,干净整洁,永远都是生龙活虎,虽说古板了些,但英武太多。你说,要是五年之后,十年之后,浙江会是怎样的变化?天下又是怎样的变化?” “五年……十年……” 钱凤纶心头忽然多了许多期待。 “……你……你说,他能有五年十年的机会吗?万一……万一官军打回来……” “我不知道,不过说句心里话,男人头上顶着那猪尾巴,实在是难看死了!即便是人人一头短发,也比那金钱鼠尾好看多了!”小說中文網 林以宁说话的时候,操场上的学生,开始操练起刺枪术来,数百人一起操练,一刺一收,伴随着稚嫩的喊杀声,让她们二人,心跳不自觉加速。 钱凤纶嘴里,不由自主读了出来。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 林义宁接道: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她读完,二人静静看了一会少年们的操练,默默转身向前。 尚武之风,或许就是这位王将军想要强加在这些少年身上的烙印。而这些少年,或许就是中华的未来。 第52章 战战兢兢的江南仕宦 庆春街,黄府。 黄府的主人黄机,清顺治四年进士,一路平步青云,累迁礼户刑吏四部尚书。清康熙癸丑历会试正考官,寻擢光禄大夫、太子太师、文华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位至极品。 而黄机的族弟黄锡衮,当朝兵部左侍郎,位高权重,为朝廷重臣。虽然两年前黄机已经致仕,但黄机多年居于庙堂高位,又圣恩浩荡,庙堂江湖皆有所依,因而黄家在江南盛名赫赫,多为士民景仰。 黄府大堂,座中俱是江南有头有脸的富贵之人,但众人无心饮酒,似乎都心事重重。 首座上,黄府的主人黄彦博眉头紧皱,望着桌上袅袅的茶气出神。 父亲黄机年事已高,黄府现在已经是黄彦博在处理日常家事。 “诸公,这位王将军弑杀狠决,来者不善啊!” 杭州四大家族之一的钱家家主钱以畏,低低一声。 黄洪钱顾,杭州四大家族,钱家虽然已经衰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黄钱三代姻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以分割。 “一言不发,便大肆杀戮士人。邱知府洪若璞死的冤啊!” 有士人摇头道。 “王和垚杀鸡儆猴,重开海禁,肆意妄为,不知是福是祸啊?” 白发苍苍的曹正愁眉不展。 他原是盐运司的官员,义军破城,他胆小,立刻退官隐居。 杀人如麻,不捐银子就大肆杀戮,这不是要以暴力胁迫杭州士族就范吗? “王将军心狠手辣,他要征募钱粮,无非是借募兵之名,行敛财之事。武夫当政,着实让人寒心!” 钱以畏接着一句,目光却看向了黄家家主黄彦博 当初叛军入城,众仕宦豪强以黄家马首是瞻,捐献钱粮上敷衍了事。谁知执政官王将军心狠手辣,众人立刻得到了反噬。 就是不知道,接下来,他们又要面对这位王将军怎样的雷霆霹雳? “杭州、湖州、嘉兴,此三府州都乃产粮要地。如此一来,官军岂不是钱粮短缺?官军还能打回来吗?” 曹正面带忧色。 人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打的本就是钱粮,叛军占据了鱼米之乡,朝廷的战事岂不是更加不利? “诸位,你们怕了吗?” 黄彦博放下茶盏,冷冷笑道:“什么狗屁将军,不过一反贼而已。等到朝廷克日挥兵南下,看他还怎么嚣张?” 以他杭州黄氏子弟、杭州名流的身份屈尊降贵,竟然不能见新将军一面。 出城还要被剃掉辫子,管事被抓。 族中子弟黄正方被赶出武备学堂。 姻亲洪玉成被投入大牢,明正典刑。 更有甚者,将军府要开盐政,黄家与其他所有杭州士族才得三成授盐,钱家的破落户钱顾,一人独占了七成。 是可忍,孰不可忍。 对于黄家来说,可谓奇耻大辱。 “小心隔墙有耳!” 顾以畏紧张地看了看大堂口,小声道。 人多口杂,万一“谋反”的罪名传了出去,天知道这些武夫会做出什么事情。 满堂官宦豪强,一片沉默,有人摇头道: “自这位王将军入城,修路清扫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在宁波港筑城?难道他以为,他真能守住杭州城,守住浙江吗?” “如今江南半壁都是叛军的天下,还有四川湖广等地匪情猖獗,难怪王将军如此肆意妄为。大清前程如何,让人心忧啊!” 有仕宦忧心忡忡道。 “诸位,朝廷已派重兵南下驻守京口,想来官军克日即会南下,杭州必会重归朝廷治下。诸位切不可自误!” 洪家家主洪克谦接话:“王和垚一低贱武夫,残忍弑杀,衢州大溪滩一战,他可是杀了康亲王与杭州将军等。武夫当政,必不会长久。你我拭目以待!” 他的堂弟洪若璞,可是被王和垚所杀。 此仇不报,痛恨难消。 “以我看来,将军府给了顾家七成的盐引,就是因为我等抗拒捐纳。与交好将军府相比,捐纳的银两并不多,不如交了就是。一味与叛军对着干,也不是长……” 城中豪强马士本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黄彦博粗暴打断。 “银两捐了好说,老夫也不在乎那些银两。但来日朝廷大军南下,重新占了杭州城,你我又该如何自辩?尔等就不怕人头落地,株连家人吗?” 马士本脸色阴沉,没有吭声。 人头落地,株连家人? 难道你就不怕激怒王和垚那武夫,现在就小命不保吗? “黄公所言极是。我等与叛军疏远,叛军最多打压我等,不会欺人过甚,赶尽杀绝。反之,若与叛军交往过密,一旦为朝廷所知,则是后患无穷。” 洪克谦附和黄彦博的看法。 “洪公,王将军杀了洪若璞,又许以我等三成盐利,究竟意欲何为?” 顾以畏疑惑道。 “当众杀戮,杀鸡骇猴,这是要震慑我等。许以微利,拉拢分化,各个击破。恩威兼施,好恶毒的心机!” 洪克谦冷冷道。 “黄公,以你看来,官军还能打回来吗?” 有李姓仕宦小心翼翼问道。 “李公,天下大势,谁说的清楚?话说回来,李良可是你李家子弟,他被杀,你甘心吗?” 黄彦博端起茶盏,眯起了眼睛,漫不经心,慢慢饮茶。 “黄公,不谈那个蠢货。” 李姓仕宦赔笑道:“黄公,堂中诸位都是杭州府的名门望族,大家都以黄公马首是瞻。如何应付这位王将军,还要黄公拿个主意。” 这个黄彦博真是滑头,对天下大势,或模棱两可,或避而不谈。 难道,黄家也在犹豫观望? 堂中一片寂静,众人都是把目光,投向了黄彦博。 杭州黄氏,杭州士族翘楚,众人习惯了以黄氏马首是瞻。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诸位不要拿我黄家当挡箭牌了。” 黄彦博放下茶盏,冷冷一笑。 “新官上任,首要安抚民心,整顿吏治。是否要捐赠钱粮,老夫还要细细思量,不会轻易决断。” 堂中众人面面相觑,都是无语。 如何应付将军府,黄彦博等于没说。捐纳钱粮还要斟酌,显然是非暴力但不合作了。 黄家洪家敢这么做,他们敢吗? “黄公,王和垚解除海禁,恢复盐政,又在宁波港建了榷关。盐利与海贸之利巨大,难道我等要坐失良机吗?海外急需浙江的丝绸,我等何不顺水推舟,获利之余,也好安抚下面的桑农机户机匠。” 还是顾以畏,小心问了出来。 杭州织造局,负责上用(皇帝所用)、官用(官员所用)、赏赐以及祭祀礼仪等所需丝绸的督织解送,都是官方要件。如今叛军占了杭州城,丝绸也就没有了销路,单凭浙江民间市场,难以消化这么多的丝绸。还是要想办法外销,无论是国内还是海外。 洪克谦附和道:“杭州府数千户的人家,可都指望着丝绸生活。一旦丝绸滞销,积压在库房当中,那可是要引起骚乱啊!” 桑农、机户、机匠,全指望丝绸来钱养活一家老小。现在朝廷的销路断了,丝绸销路,就要另寻他法。 “老夫还是那句话,朝廷颁发迁界令,片帆不得下海。诸位要将丝绸或茶叶等销于海外,或想在盐茶等上做些什么,想过后果吗?何去何从,诸位自便,在下不勉强,也绝不奉陪。” 黄彦博朗声一句,众人告辞出来,马士本拉住了曹正。 “曹兄,你意如何?难道真要跟黄家洪家,一条道走到黑吗?” 马士本低声道:“黄家家大业大,他们耗得起,你我却是坐吃山空。盐利巨大,你难道不想分一杯羹吗?” 曹正看了看周围,面有难色道:“马公,王将军对我等已有了成见,如何消除?至于盐利,钱家占了销盐七成,大头都让钱家占了,你我也无力回天啊!” “钱家只占了杭州府的七成,还有浙江其它各府,有江西江苏两淮湖广,天下之大,还怕没有地方销盐吗?至于说王将军,我等捐纳银两,主动示好,他这个父母官,还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马士本两眼放光,低声道:“曹兄,天下大乱,朝廷自身难保,要不然也不会丢了浙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得罪了将军府,洪若璞就是前车之鉴。曹兄,好好想想吧。” 银钱为庶政之母。这位王将军厉兵秣马,应该不会与银钱过不去吧。 “马公,所言极是!极是!” 曹正连连点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到我府上,咱们好好议议!” 盐利与海贸之利,这么好的机会在眼前,又岂能错过。 …………………… “咣!” 茶盏落地的破碎声传来,刚刚走到书房门口的黄彦博不由得一惊,赶紧推门进去。 “阿爹,你这是怎么了?谁惹到你了?” 黄府主人,白发苍苍的黄机正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脸上一副恼色。 “良广,大郎留下一封书信,跑去江宁了。此事你可知晓?” 看到儿子进来,黄机没好气地说道。 父亲的恼怒看在眼中,黄彦博连忙回道。 “阿爹,大郎性子烈,恐怕是因为被赶出了武备学堂,这才去江宁散散心。你放心,他不会出事的!” 大郎,指的是黄彦博的侄子黄正方,因为留有辫子,而被武备学堂赶出。 黄彦博摆摆手,下人进来,捡起碎茶片,赶紧退了出去。 “散散心?” 黄机看着儿子,敲着桌子,气恼道:“他留了书信,说要随邱青的儿子去江宁投靠慕天颜,为国效力,博取个功名。你真不知此事吗?” 黄彦博吃了一惊:“阿爹,我真不知晓此事。我马上派人,把他从江宁追回来!” 怪不得父亲如此震怒。慕天颜是江宁巡抚,与黄府有些交情,黄正方投了他,黄家可就是与杭州将军府正面为敌了。 “来不及了!” 黄机摇头道:“人已经走了三天,现在追还有何用处?不过,慕天颜是老狐狸,大郎娇生惯养,恐怕要碰壁……” 黄机欲言又止。 黄家现在进退两难,恐怕皇上那里,早已对黄家不满了。 “如今天下动荡,时局尚不明朗,静观其变,切不可轻举妄动。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阿爹教诲的是!” “将军府那里,还是要敬而远之。” “都遵阿爹的吩咐。” 尽管言听计从,黄彦博还是忍不住问道:“阿爹,为何我黄家要与将军府如此强硬?” “良广,你以为阿爹想这般吗?” 黄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才道:“你要切记,只要不是谋反,即便我黄家如何强硬,将军府最多不过敲打敲打,黄家也不过多费些银两,便可安然无恙。但一旦与将军府有了瓜葛,待到秋后算账,即便是莫须有,都有可能株连甚广。” 黄机幽幽说道,似乎想起了往事:“如今可不比前朝,当年的哭庙案,读书人是说杀就杀,人头滚滚,血流成河,难道你忘了吗?” 黄彦博心惊肉跳,忙回道:“阿爹放心,我已经交待下去,无论其他仕宦如何,我黄家都会置身事外,不与将军府有任何瓜葛。” 黄彦博想了想,小心问道:“阿爹,库房里的丝绸,还有生丝,都不能堆了,下面的桑农机户都在催银子。此事该如何处置?” “那就卖吧。总不能让丝绸烂掉吧。” 黄机看着儿子,沉声道:“不用担心朝廷日后追责。丝绸既不是火药铠甲,又不是粮食,没有资敌一说,放心去做吧。” 黄彦博连连点头,终于放下心来。 桑农、机户、工匠,数千户人家,要是因为拿不到银子而闹起来,麻烦可就大了。 “对了,叛军的头领叫什么?” 黄机沉思片刻,忽然问道。 “回阿爹,叫王和垚,王者的王,和气的和,三土堆结的垚。” “和?垚?这人好怪的名字!” 黄机皱眉捋须,接着问道:“王和垚的父母是谁?可知道其名号?” “其母亲王胡氏,一仕宦之女。父亲叫王士元,是余姚的教书先生。” 黄彦博懵懵懂懂回道。 “王士元……王……士……” 黄机嘴里喃喃自语,皱眉思索,黄彦博蹑手蹑脚退了出去,拉上了书房门。 第53章 柳暗花明 清康熙十五年,七月,湖南,岳州。 自吴三桂起兵以来,地处南北要冲的岳州城,就成了吴三桂与清军对峙的主战场之一。 七万守岳州、澧州诸水口,以拒江北荆州之清军; 七万守长沙、萍乡、醴陵,以挡江西清安亲王岳乐之师。 潜分岳州兵力,据夷陵东北之镇荆山。 给西北王辅臣犒银20万两,责令蜀将王屏藩、吴之茂、谭弘三路出击,由汉中出陇西应援,再派云南土司总兵陆道清率“猓猓”千人入平凉助守。 城墙上旌旗摆动,一门门黑黝黝的火炮炮口向外,犹如吞人的猛兽。城墙上的吴军在凉棚的遮掩下冒热值守,虽满头大汗,但仍肃立,不敢怠慢,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执戟持戈的猛士来回巡逻,一片萧杀之情。 与往日相比,岳州城的戒备,似乎要紧张许多,这是因为,吴军的主帅,周王吴三桂到了岳州。 岳阳楼,位于岳州城西门城墙之上,紧靠洞庭湖畔,下瞰洞庭,前望君山,历代屡加重修,因北宋滕子京重修岳阳楼,邀好友范仲淹作《岳阳楼记》,使得岳阳楼著称于世。 岳阳楼上,吴军主帅,周王吴三桂,蓄起的鬓发已经束结戴冠。此时他坐在楼上,看着眼前的洞庭湖出神。 清风徐来,轻轻掠过水面,平静的一湖春水,微微泛出涟漪。鱼儿在水面忽隐忽现,稍纵即逝,轻盈快捷。 “宏图霸业,千秋功业,军马倥偬,还不如这湖中的鱼儿舒坦。” 吴三桂悠悠叹息一声。 一个中年儒士长衫网巾,一身汉家衣冠,蹑手蹑脚上来,在栏杆边的榻上坐了下来。 他看着吴三桂,神色疲惫,不知在想些什么。 儒者叫刘玄初,四川人,吴三桂的谋士,虽智谋过人,却并非吴三桂的心腹。 三年前,镇守广东的平南王尚可喜疏请归老辽东,年轻的清帝康熙抓住这一难得时机,顺水推舟,乘势作出了撤藩移藩的决定。 无奈之下,吴三桂假意上疏朝廷,请求撤藩,以试探康熙态度。 对吴三桂上疏自请撤藩,刘玄初极力劝阻,却被吴三桂拒绝。 正如刘玄初所料,吴三桂上书撤藩,康熙顺水推舟,命令撤藩。骑虎难下,吴三桂不得不起事反清。 他曾劝吴三桂以“兴明”为号起兵,联合天下群雄,又被吴三桂拒绝。吴军北上,势不可当,饮马长江之时,吴三桂忽然举步不前。他请求达赖喇嘛出面调停,想以“划江而治”的代价,来换取康熙释放在京的吴应熊父子。 双方休兵数月,康熙斩杀了吴应熊父子,调兵遣将,清军从容南下。吴三桂病倒,吴军裹足不前,清军得以在长江北岸从容布防,与吴军形成对峙之势,战局胶着。 “玄初,你来了?” 半晌,吴三桂才抬起头来,看了身后的刘玄初一眼。 “王爷,陕西军情奏报,王辅臣可能撑不住了。” 刘玄初的话,让吴三桂惊讶地抬起头来,温文尔雅消失不见,脸色变得难看。 “吴之茂出川增援王辅臣,却被清将王进宝击败,死伤无数。甘肃提督张勇占了洮、河二州。图海带了30门红衣大炮到了西北,平凉城已被清军团团围住。” 刘玄初徐徐道来,吴三桂脸色铁青,久久没有言语。 楼中一片寂静,过了半晌,吴三桂才开口。 “陕西怕是保不住了。王屏藩与吴之茂,都不是张勇王进宝的对手。四川啊……” 吴三桂眉头一皱,忧从心生。 “王爷,广东尚之信起事,清廷震动,已派大军南下,分驻京口,增援江西的清军。” 刘玄初的话,让吴三桂长叹一声。 “清虏的兵,还真是多啊!” 刘玄初暗暗摇头。 得道多助,要是以“反清复明”的名义起兵反清,那里有那么多的汉人跟随清军,又怎会是如今的胶着局面? “玄初,江西的战局怎样?” “回王爷,尚无进展。敌我两军对峙,互有攻守。只是……” 刘玄初顿了顿,吴三桂眉头一皱。 “玄初,有什么事直说,这里只有你我,没有外人!” 吴三桂沙场宿将,杀伐果断,刘玄初心中一惊,连忙说道: “王爷,福建方面,郑锦趁耿精忠出兵,夺了福州、漳州。二人大打出手,耿精忠一怒之下,撤回了建昌和浙江边界的大军,使得清廷趁机而入。杰书统浙江精锐,就要南下。耿精忠腹背受敌,恐怕……” 刘玄初的话,让吴三桂震惊之余,面色更加阴沉,似要滴出水来。 尚之信在广东刚刚响应,陕西王辅臣、福建耿精忠、台湾郑锦接连出事。亏他还派了使者特意前去调解,依然是狗咬狗,自毁长城。 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实在是让他失望、寒心、绝望。 “王爷,广西、广东、江西连番大战,饷银窘迫,再不发放,恐军心浮动。” 刘玄初继续道。 “整日就知道要粮饷,打起仗来,一个个左顾右盼。真以为老夫是开金山银山的不成!” 听到的都是坏消息,吴三桂悻悻发作了出来,心头暗暗懊悔。 要是早日挥兵北上,或是顺江而下,直取江南富庶之地,又岂会有钱粮上的顾忌? “广东富裕,让尚之信筹措饷银三十万两,尽快送到军中!” 吴三桂思量着说道。 吴三桂的话就是军令,刘玄初不敢违背。 事实上,他也懒得再去“忠言逆耳”。 “玄初,福建的事情,真的无回天之力了吗?” 想起台湾郑锦与福建耿精忠互咬,吴三桂立刻心事重重。 他还指望着郑锦与耿精忠率水师沿海北上,直驱京师,为湖广江西战场分担压力,如今这样,岂不是全沦为泡影? 福建一旦被清军攻陷,广东独木难支,尚之信恐怕也会降而复叛,整个东南就塌了。 “王爷,耿精忠没有军饷,让麾下将士自行解决,以至于军心浮动,民心尽失。浙江清军人马精良,粮草充足,两军相遇,耿精忠恐是凶多吉少。” 刘玄初心事重重说道。 到处都是坏消息,难道说,抗清大业就要功败垂成吗? 他,是不是也该离开了? “王爷,江西吉安韩大任将军有紧急军情上禀!” 军士进来,单膝跪下,递上加急公文。 “吉安不是高大节在镇守吗?怎么是韩大任递来的军情通奏报?” 吴三桂目光阴冷了起来。 高大节是吴三桂手下猛将,屡次大破清军,江西全境就是被他攻克。 “王爷,高大节将军三日前在吉安病逝,军中事务暂由韩大任将军接任。这公文就是韩大任将军递来的!” 军士的话,让吴三桂和刘玄初都是面色凝重。 没了高大节,江西恐怕也守不住了。韩大任溜须拍马可以,指望他攻城拔寨,决断沙场,这不是开玩笑吗? “报!浙江军报!” 又有军士进来呈上军报。 刘玄初接过军报打开,手一抖,军报差点掉落。 吴三桂脸色一变;“天塌不下来!难道又是什么糟心事吗?” “王爷,浙江绿营反叛,杀了伪王杰书、宁海将军傅喇塔,攻克了杭州城,浙江的清军精锐,被……被一网打尽了!” 刘玄初声音颤抖,吴三桂猛地转过头来,“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厉声道:“玄初,你再说一遍!” “王爷,军报上说,浙江绿营忽然反……” 刘玄初细细道来,吴三桂错愕之余,哈哈大笑了起来。 吴三桂放声大笑,心情豁然开朗。 浙江稳了,整个东南就稳住了! 这样一来,湖广吴军就可以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对付长江北岸的清军了。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玄烨啊玄烨,你这个狗鞑子,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 吴三桂心情暴爽,放声大笑,笑中隐有泪花。 就是这个鞑子皇帝,无情处死了他的长子吴应熊与长孙吴世霖,他一定要让玄烨血债血偿。ωww.xSZWω㈧.NēΤ 楼外驻守的卫士,都是诧异地看着自己的主帅。 多长时间了,王爷没有这样放肆地狂笑了! 刘玄初看着吴三桂,默不作声。 要是当日挥军过江,也许满清投鼠忌器,会留吴应熊父子一条性命,吴三桂也不会大病一场,身体状况大不如前。 吴三桂一人,关系天下抗清大局。一旦吴三桂有事,抗清大业,不堪设想。 “王爷,浙江绿营不仅攻克了杭州城,还占领了湖州、嘉兴、绍兴、宁波四府,如今已经拥兵上万。为首的将领王和垚,绍兴府余姚县人氏,年方弱冠,只有二十岁!” 刘玄初禀报完毕,把军报递了上去。 吴三桂接过塘报,在椅子上坐下,仔细打量起来。 “好一个出其不意!过而不击,连夜北上,数百里奇袭,一举攻下浙江首镇杭州城!好战法!好一个少年英雄!好好好!” 吴三桂看完,满面红光,猛拍了一下椅把手,手掌隐隐作痛。 “恭喜王爷!如此一来,浙江无忧,福建无忧,广东也能稳住。整个两粤、东南,就结为一体。王爷可以高枕无忧了!” 刘玄初长出了一口气来。 抗清形势柳暗花明,让他不由得振奋。 军士点头哈腰,笑意盈盈:“王爷,浙江的使者就在楼下,浙江愿奉王爷为主。要不要唤他上来?” “先不用急。” 吴三桂冷静下来,整个人又变得温文尔雅,霸气侧漏。 “玄初,以你之见,浙江的事情,该如何处置?” “王爷,如今之计,可拉拢加封,任王和垚为浙江提督,提举浙江一切军政要务。” 刘玄初道:“江西激战正酣,高大节病逝,韩大任难堪重任,耿精忠恐再难指望。不如让浙江军西进,以解江西之围。” “也可让其伺机北上。一旦攻克了镇江与南京,江西、荆湖的清军没了钱粮,必会军心浮动。此外,浙江稳定,江西的钱粮有了着落,我军便可放心对付荆州的清军。” 刘玄初的话,让吴三桂连连点头。 他沉思片刻,这才道:“满清不断向荆湖增兵,江西为荆湖侧翼,清军集结数万精锐,江西万万不能有失。” “王爷的意思,是让浙江王和垚部西进,增援韩大任部,在江西荆湖一线,与清军决一死战?” 刘玄初瞬间明白了吴三桂的意思。 江西要是有事,荆湖的压力会骤然增大。满清有整个长江以北作为根据,吴军能凭借的有限。 “王和垚部虽大破浙江清军精锐,但兵力孱弱,区区万人,不足以挥军北上,攻克镇江南京等重镇。何况王和垚部已经占据了杭嘉湖三地,满清的粮草供应,必会大受节制。因而增援江西,乃为务实之举。” 吴三桂沙场宿将,经历大小战事无数,对战局的分析独到。 镇江、南京,包括苏州都是重镇,浙江万余乌合之众,还要留兵力驻守杭州等地,怎么可能北伐? 刘玄初心服口服道:“王爷高见!” 他本以为,浙江义军北伐,更能缓解占据压力,对满清朝廷的打击更大。但仔细想来,一旦浙江义军北伐失败,好不容易刚刚建立的东南优势,也许立刻会土崩瓦解。 “传本王的军令下去,今夜本王要大摆筵席,好好款待一下浙江使者,城中游击以上将领,都要到场!” 吴三桂吩咐完,对刘玄初笑道: “玄初,浙江之事,关乎湖广、两粤、东南,乃至天下大局,牵一发而动全身。宴请过后,你就辛苦一下,随使者去浙江一趟吧!” 没有了浙江,就没有了福建与台湾,没有了广东,没有了整个东南。 此事绝大,除了足智多谋的刘玄初,军中似乎无人可担此重任。 “谨遵王爷军令!” 刘玄初肃拜行礼,赶紧领命。 王和垚,这人的名字好怪,总是让他想起些什么,却总也想不起来。 “王和垚,少年英雄,可惜未能有缘一见。” 吴三桂神态轻松,陡然觉得阳光明媚,浑身充满了力量。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范文正的胸怀,似乎与他不谋而合。 第54章 京城 一道道惊雷在北京城的上空炸响,伴随着惊雷声,天空的阴霾化作倾盆大雨,瞬时笼罩了整个紫禁城。 乾清宫,一众文武大臣跪在殿内,头也不敢抬。爱新觉罗.玄烨坐在宝座之上,御阶上,一只精致的景德镇青花茶盏摔得粉碎,茶水、茶叶、碎瓷片四散。 布满麻子的脸上一片铁青,那是天花留下的痕迹,捏着龙椅的手指关节青白,手指微微颤抖,显然在强自抑制内心的愤怒。 雄心勃勃强撤三藩,想要做下一番大业。谁知吴三桂起兵谋反,耿精忠附之,天下造反势力风起云涌,海内动荡,京师哗然。 月前,陕西的战报传来,大将军图海携陕西提督张勇,平息了陕甘之乱。年轻的天子意气风发,仿佛看到了扭转战局的希望。 去年年底,福建潜伏的忠臣李光地暗地里传来军情,福建耿精忠和台湾郑锦内讧,双方互相征伐,耿精忠一怒之下,撤走浙江和福建沿海的兵力,任由清军进入。耿精忠财力匮乏,停发部下饷银,耿军军心浮动,大有可乘之机。 福建平则东南定,东南定则天下平。良机不容错过,玄烨立刻下旨给浙江逡巡不进的康亲王杰书和宁海将军傅喇塔,让二人与杭州将军拉哈达一起,即可率部南下,直取福建。 以浙江精锐对虎头蛇尾之耿精忠,本以为大胜指日可待,借机击溃台湾郑氏,稳定广东蠢蠢欲动的尚之信,斩断吴三桂的右翼,谁知天遭横祸,浙江精锐灰飞烟灭,就连清军统帅杰书和傅喇塔等人也是横死疆场。 更有甚者,广东传来消息,平南王尚可喜的长子尚之信发动兵变,炮击广州清兵大营,派兵封锁尚可喜的府第,并接受了吴三桂“招讨大将军”之伪号。尚之信叛乱后,两广总督金光祖、巡抚佟养钜、陈洪明也纷纷响应,跟着降吴。 年轻天子的雄心连连受挫,最近一段日子以来寝食难安,常常天不亮就到乾清宫等候南方军情,心力交瘁,睡也睡不好,难怪脸色难看了。 地上的一众满汉臣子膝盖都跪麻了,也不见皇帝让他们起来,乾清宫外大雨滂沱,乾清门里寒意逼人。 “都起来吧。” 过了良久,玄烨终于开了金口。 长江以南糜烂不堪,事态危急,人心浮动,这个时候让一众臣子,尤其是汉臣们久跪,谁知道会不会又逼出几个吴三桂耿精忠来。 也许这里面,已经有人身在曹营心在汉,在找后路了。 “陕西那边,已经尘埃落定了?” 先论功行赏,振奋人心,然后再敲打敲打,恩威兼施,这是年轻的天子从汉人书籍学来的伎俩。 “皇上,陕西已经平定。吴三桂麾下吴之茂部、王屏藩部逃回汉中,关陇平定。大将军图海上奏,调陕西提督王进宝移驻固原,固原总兵朱衣客驻西宁,总兵陈奇谟驻庆阳。” 满兵部尚书纳兰明珠站了出来,上前奏道。 纳兰明珠,努尔哈赤儿子、英亲王阿济格的女婿、武英殿大学士,也是朝中为数不多的支持康熙撤掉三藩的几名大臣之一。 “这些个十恶不赦的反贼!” 玄烨低声骂了一句,随即点了点头。 “准奏!图海平定布尔尼,又让陕西重归太平,于我大清有大功,封三等公,统西北兵,继续围剿汉中、四川叛军。” “谢皇上隆恩!” 明珠赶紧谢恩,心里却七上八下。 只有西北军事上胜利,其它都是胶着或失利,尤其是浙江的溃败。也许下一刻,就是狂风暴雨了。 “南边的战事,你们都说说。” 玄烨轻描淡写,明珠额头冒汗,强自镇定。 “皇上,广西提督马雄居心叵测,起兵谋反。不过其家人尚在京师,族人还在固原。若是令他们前去劝降,也许能让马雄幡然悔悟,重归朝廷。” 他没有敢提浙江,而是从广西开始。 “索额图,你怎么想的?” 玄烨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保和殿大学士索额图。 赫舍里·索额图,已故大学士索尼的第三子,玄烨已经过世的孝诚仁皇后的叔父,也是玄烨的宠臣。 若是按辈分,按汉人的称呼,玄烨还得叫索额图一声“叔父”。 当时朝中对于三藩造反之事争议不断,索额图请求处死倡议撤藩的明珠、莫洛、米思翰等人,被玄烨拒绝。 “皇上,以奴才只见,可善加安抚,不宜株连过多。图海也上疏,奏请招降马雄,方能孤立吴三桂,不让广西、广东连成一片。” 索额图思量着说了出来。 汉人官员纷纷起兵造反,除了安抚许以重利,不宜大动干戈。一旦杀伐太重,激反了汉人,局势只怕更糟。 “那就如图海所奏,让马雄的儿子马承先、马承宵持圣旨去广西,招降马雄。” 玄烨说完,目光冷厉,坐直了身子。 “湖广的战事如何?穆占已经动身了吗?” 雷厉风行,得乾坤独断,早些对南方的战局查缺补漏。 穆占在平定西北王辅臣时立功不少,回京擢升都统,佩征南将军印,统陕西、河南诸军南下湖广,征讨吴三桂。 “皇上,穆占已经出京,想必几日就会到湖广。如此一来,吴三桂大军被阻于长江以南,必难北上!” 明珠赶紧上奏,诚惶诚恐从。仦說Ф忟網 朝廷让大将军、顺承郡王勒克德浑守荆州,贝勒尚善围岳州,安亲王岳乐围长沙,简亲王喇布守吉安。命征南将军穆占助攻长沙,也是要把吴三桂牢牢牵制在长江以南。 勒克德浑、尚善,这些习惯了纸醉金迷的八旗将领,一群无用之辈! 要不是绿营兵在前面顶着,清军早就溃败了。 “李之芳那边,有没有消息?” 玄烨的话题,终于扯到了浙江的战事上。 “皇上,自从四月初上了奏折之后,李之芳就再没有了音讯。只是……” 索额图小心翼翼回道。 随着玄烨亲政,他的可是越来越君威……君心难测了。 “吞吞吐吐做甚,直言无妨!” 玄烨冷冷道,眼神中满满的不耐烦。 索额图心里发颤,硬着头皮说了起来。 “皇上,李之芳的儿子月前不知去向。奴才问过统领衙门,有人发现李之芳的女儿回了一趟京师,然后李之芳的儿子就不见了。” 李之芳总督浙江军务,衢州兵败,杭州城陷落,他在浙江销声匿迹,他的儿子又和女儿一起消失,思之如狂。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玄烨暴怒,拍着龙椅的把手,大叫了起来。 看他面红耳赤,额头青筋暴露,胸膛起伏不定,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便知他动了真气。 “陛下!” 满汉群臣诚惶诚恐,又是跪了满满一地。 自吴三桂反叛以来,战事持续了三年之多,各地持续糜烂,京城的满洲贵族们惊慌失措,纷纷嚷着要退回关外,玄烨承受的压力之大,可见一斑。 “陛下,龙体为重啊!” “陛下,千万别伤了龙体啊!” 群臣纷纷进言,磕头声“蓬蓬”不断。 “皇上,李之芳居心叵测,肯定已经谋反。臣请皇上立刻下旨,捉拿李之芳及其家人!” 索额图连连磕头,大声奏道。 李之芳要是没有做贼心虚,何至于偷偷把儿子带出京师。李之芳的家人逃出京师,数天后才发觉,也不知道京师衙门这些官员,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满殿皆是磕头声,玄烨怒目而视,渐渐冷静了下来,目光却依旧阴冷。 对他来说,下面的这些臣子,大多数行尸走肉,只知道唯唯诺诺,磕头问安,没有什么处理政事的能力,更谈不上治国安邦。 不过,这也是经历此次叛乱,他才甄别而得知。 眼睛扫过下面的一众臣子们,尤其是那些眼帘低垂、低头哈腰的汉臣时,玄烨眼皮微微一抬。 “李之芳精明强干,治兵有方,朕对他信任有加,很是欣赏。君臣相知,本可千古美谈,他又何必如此?浙江兵败,是杰书和傅喇塔办事不力,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玄烨拍了拍龙椅把手,叹道:“想当初撤藩,朕也是想平西王等富贵荣华,颐养天年,谁知阴差阳错,竟闹到如此局面!” “吴三桂挟封疆以重,张皇边事,自负万里长城,身负国恩,却起兵为贼。陛下宽博容纳,怀柔以德。吴三桂有负陛下,陛下无须自责!” 内阁学士兼汉礼部侍郎陈廷敬磕头奏道。 “朕是真想念熊锡履啊!” 玄烨感慨一句,然后道:“都起来吧。” 熊锡履是武英殿大学士兼刑部尚书,也是玄烨经筵日讲的“帝师”,因票拟有误试图隐瞒,被免官赶回了江宁。 “皇上圣明,皇上仁爱臣子,臣等必会尽忠职守,报效朝廷,为皇上分忧!” 汉兵部尚书黄锡袞赶紧上前附和皇上。 旗人奏对,有以臣相称,也有以奴才自命,但汉人则是只能称臣。 清朝在内阁之下设六部,即吏户礼兵刑工。每部分设尚书和左右侍郎,而且都是满汉双配,即尚书一满一汉,官阶为从一品:左右侍郎各一满一汉,官阶为正二品。 满汉兵部尚书虽说都是从一品,但真正掌权的却是满兵部尚书明珠,黄锡袞这个汉兵部尚书主要负责执行层面的事情,权力大大减弱,最多只能算是明珠的副手。 第55章 君臣 “皇上圣明!” “皇上圣明!” 底下的汉臣们一起山呼海啸,害得那些旗臣也不得不继续跪下,嘴上大喊着“皇上圣明”,心里却是怒骂这些汉臣膝盖软,心眼多。 “平身吧。” 玄烨满意地看了一眼满殿群臣,目光落在黄锡袞身上。 “黄锡袞,温处道佥事姚启圣,现在何处?” “回皇上,浙江兵败,叛军势大,姚启圣已经返回乡里,蛰伏待机。另有杭州副将陈世凯兵微将寡,不得已隐忍四明山。” 黄锡袞赶紧解释,为自己汉军镶红旗的大舅子开脱,也是为自己开脱。 要是放在两年多前吴三桂刚造反那里,不要说李之芳,恐怕姚启圣这个逃兵也会被正法了。 吴三桂的儿孙吴应熊和吴世琳被处斩,其余幼子俱免死入宫,这便是前辙。 要知道,吴应熊的妻子建宁公主,可是玄烨的姑姑。 “浙江糜烂,姚启圣陈世凯能不附贼,已是难得。” 玄烨轻描淡写一句,目光转向满朝的文武百官,眉头又皱了起来。 “湖广激战正酣,西北刚刚平静,浙江又糜烂于叛军之手。你们都说说,现如今该如何应付?” 迫降了王辅臣,平静了西北,朝廷在浙江的精锐却被叛军一举歼灭。耿藩不但没有被消灭,反而浙江又陷入了敌手。 不但是御座上的玄烨眉头紧皱,下面站着的文武百官也都是心神不定,有人甚至浮想联翩。 胡无百年命,莫非,这满清的气数已尽? “皇上,以奴才之见,湖广战事正酣,西北大军要对付四川的战事,朝廷难以抽调兵力,不如让江宁将军额楚、江南总督阿席熙、江苏巡抚慕天颜伺机南下,剿灭浙江叛军。” 索额图上前奏对。 “皇上,朝廷已布置重军于京口,浙江叛军一时难以北上。臣附议索额图,守住京口、江宁一线,先应对湖广江西的吴三桂叛军,此为燃眉之急!” 尽管素与索额图不合,明珠此刻也只能如此,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臣附议!” “臣附议!” 其他臣子纷纷进言。 臣子们建议一致,玄烨轻轻点了点头。 对于年轻的皇帝来说,浙江沦陷,清军精锐毁于一旦,让他惊慌失措之余,数次后悔不已,恨自己轻率鲁莽撤藩,不但逼反了吴三桂,更是失去了长江以南大部。如果叛军北上,漕运隔断,甚至沿运河北上,后果不堪设想。 “圣上,奴才以为,吴三桂垂垂老矣,只想划江而治,维持江南半壁江山。吴军应该不会渡江北上。钦天监南怀仁等人所铸火炮威力巨大,朝廷应速派劲旅,携带火炮南下,剿灭浙江叛军,平定湖广,恢复浙江!” 明珠肃拜奏道。 “浙江叛军,不过疥癣之疾,吴三桂才是心腹大患。让额楚和阿席熙带火炮南下湖广,剿灭叛军!” 玄烨看了看泱泱众臣,冷哼一声。 “叛军猖獗,海内动荡不安,朝廷内外,宜上下一下,共渡难关!” “皇上圣明!” 殿中众臣一起叩拜,御座上的玄烨,又恢复了雄心壮志。 “黄锡袞留下,其他人退朝吧。” 太祖太宗,不也是经历了重重灾祸和考验吗? 回到御书房,玄烨的脸猛然黑了下来,看出来皇上心绪不宁,黄锡袞俯跪在御案前,头都不敢抬。 皇上喜欢在御书房召见臣子,会说些贴心话,但看皇上今日的神态,似乎并不祥和。 “黄锡袞,你们黄家世受皇恩,朝廷待你们黄家不薄,黄机在做甚?不吭不哈的,是要投靠浙江叛军,还是要独善其身啊?” 玄烨慢悠悠开口。 “皇上,臣冤枉啊!” 官服湿了许多的黄锡袞心惊肉跳,连连磕头:“皇上,浙江叛军势大,黄家不过百余奴仆,如何与叛军抗衡?黄家对皇上,对朝廷忠心耿耿,定在蛰伏待机。皇上明鉴!皇上明鉴!” 对于皇上来说,杭州黄家要么壮烈殉国,要么携家北上,与叛军公然决裂。在杭州城默不作声就是心虚,不表态就是骑墙,左右逢源,皇上刚猛,绝不会接受。 “好了,好了,朕也就是那么一说。” 玄烨声音柔和了许多,脸上似乎有了许多感慨。 “贼情炽张,我大清已是危机四伏,朕欲与天下有志之士一起,全力剿贼,早日平定天下。杭州黄家名门望族,都是忠义之人,朕又岂会不知?” 玄烨的话听在耳中,黄锡袞连磕了几个响头,颤声道:“臣谢皇上恩典,臣退朝以后,即刻给家兄与姚启圣书信,传告皇上的恩德,让他们蛰伏待机,以备不时之需,并将浙江的大小事宜,一一奏报。” 倾听着黄锡袞的奏报,玄烨的脸色又缓和了几分。 “黄锡袞,你的忠心朕明白了。下去吧,好生做事,朕等着你的奏报。” “谢皇上恩典!” 黄锡袞又磕了几个头,这才爬了起来,战战兢兢退了出去。 “皇上,侍读学士张英,翰林院侍讲高士奇,在外侯旨。” 宫人的话传来,玄烨沉默片刻,这才点了点头。 “宣!” 张英与高士奇进来,跪下磕头,这才心事重重站了起来。 “高士奇,你是浙江余姚人氏,叛军贼首王和垚也是。对于此贼,你可曾有所耳闻?” 玄烨劈头盖脸问道。 高士奇赶紧上禀:“皇上,臣不曾听过此人。不过,臣私下打探过,此人并无什么家世,其父王士元,不过一教书先生尔。王和垚的恩师为余姚县令高家勤,是位饱学循吏。并无其它夺目之处。” 余姚县大了,况且相差了几十岁,他又常年在外,怎么可能认识一个无名之辈。 “此贼是姚江书院的学生,有神童之誉,先后依附于余姚县令高家勤、浙江总督李之芳,得李之芳提携,屡立战功,得以率其部追随康亲王,并做下惊天大案。” 玄烨对王和垚的底细,倒是知道不少。 对他来说,浙江叛军的横空出世,打碎了他平定东南的大计,对于叛军贼首王和垚,自然多了许多重视。 “皇上莫非是要招降王和垚?” 侍读学士张英察言观色奏道。 他曾是日讲起居注官,累迁侍读学士,处的时间长了,对皇上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朕也想招降王和垚,但此贼做下如此恶行,犹如前明李自成,又岂会被招抚?此贼临阵倒戈,浙江糜烂,东南又陷入混乱,民不聊生,朕恨之入骨,心里难安啊!” 玄烨摇头:“八旗不堪重用,官员贪钱怕死,尸位素餐者比比皆是。如不能尽快击溃吴三桂,只怕大清的江山危矣。” 大清入关不过三十年,八旗子弟便已糜烂不堪,现在所能指望的,唯有绿营兵。 张勇、赵良栋、王进宝、孙思克奋于陕; 徐治都、万正色奋于楚; 杨捷、吴兴祚奋于闽; 李之芳奋于浙; 傅宏烈奋于粤;群策群力,敌忾同仇。 要不是这些绿营汉将,大清的局势,已是岌岌可危了。 “皇上,浙江叛军不过数千人,不如派大军南下,剿灭叛军,平定浙江,伺机恢复东南。” 张英再次小心奏道。 “朕也想派大军南下,但如今湖广江西战事正酣,官军主力聚集荆湖。若是让江宁与镇江大军南下,一旦为叛军所乘,或是台湾郑氏率水师北上,岂不是因小失大?如今只能固守江宁镇江一线,寄望于福建与台湾内讧,东南内乱。待剿灭了吴三桂,再图平定东南。” 皇上的一番感叹,两位臣子唯唯诺诺。 “皇上,朝廷增派大军于镇江,便可备台湾郑氏北上,并震慑浙江叛军。臣倒想起一人,或可为朝廷建功。” 高士奇忽然说道。 “是谁?” “回皇上,此人原是台湾郑成功麾下,通阵法,善水战,因与郑成功交恶,父弟为郑成功所杀,归降我大清,曾任福建水师提督。迁界令后,其人如今正蛰居京城。朝廷用人之际,可让其南下,先驻守京口,伺机攻打台湾,为皇上分忧。” “你说的是施琅吧。” 玄烨明白了过来,他翻了翻桌上的奏折,找到一份,看了许久,这才放下奏折。 “就让施琅南下,任镇江水师总兵一职,李煦为镇江知府,二人一同南下,镇守镇江吧。” 内阁中书李煦,汉家正白旗,是故浙江布政使李士桢的长子,浙江叛军王和垚部攻破杭州满城,李士桢在布政司衙门自尽。而他的儿子李煦几次上奏,要建功立业,为亡父报仇。 镇江满城,为汉八旗驻守,只有两千旗兵,不但守城力量薄弱,便是水师也差强人意。也正因为如此,朝廷才向镇江增兵,调派三千水师。 一个与台湾郑氏不共戴天,一个与浙江叛军血海深仇,这二人前去镇江,正得其人,正应其事。 不过,满朝君臣对浙江的反叛,似乎远远不及对湖广吴三桂的重视。先剿灭了吴三桂这腹心之患,才是平定天下的根本。 尛說Φ紋網 第56章 台湾郑氏 思明州,厦门岛。 厦门港,数十艘战船停泊,海风吹拂,旌旗烈烈,其中最大的一艘战船之上,一位折巾长衫的三旬儒士正站在船舷边负手西望。 儒士叫郑锦,郑成功长子,袭延平王,统治金厦,台湾的控制者。 清顺治十八年,郑锦随父亲郑成功率师攻取台湾。同年,清廷颁布迁界令。 清康熙元年,郑成功病死,郑经率师东渡,迅速平定叛乱,于翌年正月返回思明州(厦门)。 次年,清廷调集大军,会合投诚诸军及荷兰舰队进攻金、厦,郑经不敌,退守铜山。 清康熙三年春,郑经率师返回台湾。接纳麾下洪旭“文事、武备,两者不可缺一”的建议,令台湾各镇于农隙时教习武艺,从此“台湾日盛,田畴市肆,不让内地”。 清康熙六年至八年,清廷两次派人到台湾议抚,郑经均坚持“照朝鲜例”,议未成。 风姿绰约的妾室陈昭娘上来,递上一杯热茶,郑锦慢慢饮了起来。 “王爷,你说,我军能攻下福州吗?” 陈昭娘,曾是郑经幼弟的乳母,与郑经私通生子,在郑成功病死后,被郑锦纳为妾室。 爱屋及乌,他们二人十三岁的儿子郑克臧,也是郑经长子,被授为世子,留在台湾监国。 “攻不下,就一直攻下去,直到攻下来为止!” 郑锦眼睛一瞪,冷冷说道,脸上的倔强显而易见。 现在是热天,只能休兵,等天凉下来,再攻福州就是。台湾郑氏,不能一直孤悬海外,待在海岛之上。 “王爷,要是满清又派人来劝降,王爷作何打算?” 陈昭娘忧心忡忡问道。 “王气中原尽,衣冠海外留。雄图终未已,日夕整戈矛。我台湾不剃发易服,岂能降他满酋?” 郑锦端着茶杯,冷笑一声:“浙江被占,杭州满城都被平了,鞑子还能不能坐稳江山,尚未可知!没什么可怕的!” 如今的抗清形势,可比父亲当年北伐南京时还要好上许多。 要不是天热,也有所顾忌,他已经遣使前往浙江,一探究竟了。 陈昭娘看了看郑锦,眼中的忧色始终不曾散去。 王爷与国姓爷一样,父子都是性格倔强,但王爷用兵,显然不如其父甚多。 “大哥,既然你知道浙江清军被一窝端,你为何不遣使前往浙江,到时挥兵北上,岂不是更能建功立业?” 说话声响起,跟着一个腰身修长的女子走上了船头,后面两名儒衫男子跟随,一人二十多岁,面相温和,一人四旬左右,身材高大,不怒自威。 女子大约十六七岁,身材挺拔,不同于郑锦陈永华等人久经海风日晒面色黑红,女子白净细腻,如盛开的玫瑰,明艳动人。 “先生,你怎么来了?” 郑锦看了一眼弟弟妹妹,向四旬男子问道。 郑锦口中的“先生”叫陈永华,少年时就追随郑成功郑锦父子抗清,智勇双全,为郑锦心腹,在台湾大兴文教,开荒军屯,很得郑锦器重。 平西王吴三桂起兵抗清,郑经出兵响应,其子郑克臧在台湾监国,陈永华则以东宁总制使留守台湾辅佐。 “王爷,夏日无事,世子有其他人相陪,我便随转运硫磺粮草的船只过来,顺道看看王爷。” 陈永华向郑锦与陈昭娘行礼。 陈昭娘恭恭敬敬回了一礼。 这位陈永华,儿子郑克臧的老师兼辅臣,还是她的亲家,儿子的未来岳父,算是一家人。 “先生不辞辛劳,费心了。” 郑锦轻轻点了点头。 陈永华前来厦门岛,定然是听了浙江的战事,按捺不住前来。 “大哥,杭州满城被义军攻陷,义军占了整个浙江。大哥何不如父亲当年一般挥兵北上,破了镇江京口,再攻陷南京,一了父亲未酬之遗愿。” 郑明珠,郑锦的幼妹,再次开口问道。 “父亲当年有数万雄兵,有铁人军,我又岂能与父亲相比。” 郑锦摇摇头:“以郑氏如今的兵力,只能经营台湾及福建广东海面。一旦北上失败,就是灭顶之灾。” “原来大哥是惧怕清酋,只能窝里横了。那为何浙江的义军就不怕,连那些亲王将军都一锅端了!” 又是郑明珠开口,冷嘲热讽。 看起来,她并不怕这位年长她十几岁的长兄。 郑锦苦笑,脸上只有尴尬,方才的倔强荡然无存。 “王爷,既然浙江为义军所据,王爷为何不遣使北上与其交好?或者王爷想要观望,待酷热散去再做打算?” 陈永华接上话头。 这位郑氏小妹,国姓爷的幼女,族中最为受宠,就连说一不二,以严苛闻名的郑锦,也要礼让三分。 几人纷纷坐了下来,下人奉茶上来,陈昭娘退了下去。 “浙江之事,我也是得知不久。之所以没有派出使者,乃是事出有因。” 郑锦看着一碧万顷的海面,思虑着说道。 陈永华端起茶杯:“王爷,却是为何?” “先生有所不知,下面报来的军情,浙江衢州大溪滩一战,浙江义军之所以能一举击溃清军浙江精锐,乃是与耿精忠大将马九玉部内外共举,非浙江义军一人所为。” 郑锦轻声道来,郑宽不由得一怔。 “大哥,你是顾虑,浙江义军与福建耿精忠有所勾结,所以不想贸然行事,惹祸上身?” 清康熙十三年,福建耿精忠响应平西王吴三桂起兵反清,以提供战船给郑经锦,换取台湾出兵,双方结盟,但因耿精忠爽约,双方交兵,郑锦发兵夺回泉州、漳州、潮州等府。 康熙十四年正月,郑锦击败耿精忠,耿精忠无奈,履行之前的约定,提供五艘战船给郑锦,并以枫亭为界,北方属耿精忠、南方属郑经,双方暂时休兵。 与耿精忠和解之后,郑锦南征潮州,击败广东尚之信,攻陷漳州,尚之信遭郑锦击败,无奈加入三藩反清阵营,并将惠州割让给郑锦。 此时,郑锦已经拥有漳州、泉州、潮州、惠州四座首府,势力大增。 四月,耿精忠打算会合吴三桂进攻江南,征召汀州总兵刘应麟出师,刘应麟不愿派兵,暗中联络郑锦,攻下汀州。此事造成郑、耿同盟再次破裂。 “王爷,以在下之见,若不是浙江义军临阵倒戈,大破浙江清军,耿精忠腹背受敌,恐怕已经降清了。而耿精忠一旦投敌,我郑氏就要独自面对清军来攻。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陈永华感慨道。 郑氏与耿精忠破裂,耿精忠面临郑、清包围,形势岌岌可危,降清只是时间问题。 而据前方密报,耿精忠已经打算降清,谁知峰回路转,浙江清军灰飞烟灭,耿精忠幸运逃过一劫。 “这么说来,浙江义军立了大功。大哥,你还要继续攻打耿精忠吗?” 郑宽接着陈永华问道。 “大哥,如今抗清形势大好,整个江南都已脱离满清治下。我军已有漳州、泉州、潮州、惠州四府,不如暂且与耿精忠息兵,即便不挥军北上,也不掣肘耿精忠对江西用兵。相忍为国,唇亡齿寒,大哥不妨思量思量。” 郑明珠忽然变的一本正经,劝着郑锦。 陈永华暗暗吃惊,郑锦与其父郑成功一样,性格倔强暴躁,听不进劝。整个郑氏,能这么劝郑锦的,恐怕也只有郑明珠了。 “唇亡齿寒?台湾贫瘠,我郑氏总不能一直孤悬海外吧?若是不能上岸,仅凭两三万水师,只会仰人鼻息,坐以待毙。” 郑锦摇摇头开口,果然没有动怒。 大哥对幼妹的宠爱,郑锦也不例外。 “满清那个狗皇帝,害死了都多少沿海百姓,就该千刀万剐!吴三桂那个王八蛋,放清军入关,杀了永历帝,禽兽不如,没有一个好鸟!郑氏要是有十几万大军就好了,大哥做了皇帝,善待天下百姓,国泰民安!” 郑明珠气呼呼的话,让郑锦几人都是摇头苦笑。 世间事,哪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当年父亲北伐南京,要是没有错失良机,又怎会有今日的窘境?满清又岂会盘踞中原达三十余年之久?” 郑宽握着手中的茶杯,幽幽一句。 众人一时无语,或沉思,或饮茶,或无聊地东张西望。 郑宽向着西边海面上看去,不经意看到海平线上几个黑点浮现,黑点越来越清楚,走的近了,却发现是郑军的战船。 “昨日不是刚有战船从福州过来,怎么才两日,就又有船只到了?” 郑锦看着缓缓驶入港口的战船,心神不定。 因为天热,前方并没有战事。难道说,耿精忠突然发难了吗? 战船更近,到了栈桥边,一行人登上甲板,当先一人满面笑容,向着郑锦拱手行礼。 “延平王,数年不见,风采依旧!可喜可贺啊!” “屈……屈大均!” 郑锦看的仔细,吃了一惊,站起身来回礼。 “先生,稀客啊!郑某有礼了!” 屈大均,东南名士,抗清义士,这个时候前来,却不知所为何事? “先生,多年未见啊!” 屈大均登船,郑锦站起身来,就在甲板上,躬身一礼。 屈大均曾响应他父亲郑成功北伐,吴三桂起兵,屈大均天南海北奔走,一身傲骨,郑锦也是不敢怠慢。 “岂敢劳烦延平王如此大礼!见过延平王,见过陈先生!” 屈大均回了一礼 “先生,这是舍弟郑宽,舍妹郑明珠!” 郑锦拿着屈大均的衣袖,笑着给他介绍,俨然多年老友。 “幸会!幸会!这是杭州钱家钱公子,也是浙江最大的盐商!” 几人寒暄,进了舱房,分开坐下。 钱顾向众人行礼,看到男扮女装的郑明珠,清秀绝伦,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郑明珠冷冷看了一眼钱顾,俊脸上浮起一丝不快,跟着转过头去。这人要不是客人,要不是一头短发,她早一脚踹下船了。 钱顾反应过来,收回目光,心头失望至极。他堂堂杭州钱家子弟,饱读诗书,一表人才,家族虽曾落魄,但如今今非昔比。想不到在这位郑氏大小姐眼里,不屑一顾。 屈大均毫不避讳,将来意和盘托出。 “延平王,在下如今忝为浙江王将军幕僚,与钱公子一同前来拜见王爷,也是受王将军所托,想要与王爷交好,互相通商。” “浙江王将军!” 郑锦愣了愣,旁边的陈永华接上话来:“先生,莫非浙江想与我郑氏结为同盟,共同反清?” “确实如此!” 屈大均道:“汉贼不两立。王将军虽占了浙江大部,但兵马不足,强敌环伺,因而急需外援。王爷兵强马壮,如能北上攻打镇江扬州等地,王将军愿为侧翼。王爷若是分兵乏术,也可与浙江互通有无,浙江自有五谷豆类、丝绸茶叶等,浙江则需台湾的硫磺银铜等物。” 屈大均说完,示意了一下,钱顾接道:“王爷,在下此次前来,带有半船的食盐,另有半船丝绸茶叶瓷器豆类,算是见面礼,请王爷笑纳。” 郑锦与陈永华对望一眼,郑锦轻轻点了点头。 “先生、钱公子,多谢了。王将军有心了。” 台湾煮盐,但品质一言难尽,自不能与浙盐相比。丝绸茶叶瓷器豆类,台湾并不能生产,福建贫瘠,如今又与福建广东交恶,屈大均带一船物产,显然是有备而来,也突显对方的诚意。 “台湾地方狭小,兵力有限,虽有北伐之心,但无北伐之力。” 郑锦微笑着说道,似乎心情不错:“浙江与我郑氏通好,在下乐意之至。你我携手抗清,又岂惧鞑子南下?” “王爷高见!” 屈大均站起身来,肃拜一礼:“浙江义军草创,急需硫磺,还望王爷成全!”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忘记,硫磺为急需之物,临行前将军一再叮嘱。 “先生不必多礼。在商言商,铜银等物,我郑氏也是通过贸易所得,需与浙江通商,各取所需。至于硫磺,台湾物产众多,先生回时可带上两船,将来也必会不让王将军失望。” 郑锦摆摆手,示意屈大均坐下。 郑氏本就是海商,贸易往来,互通有无,早已习惯了这种方式。就如这位浙江将军派一位商贾前来,恐怕也是同样的心思。 “王将军占了浙江,不知接下来又该如何?是挥军北上,还是西进?此刻浙江,恐怕已经向平西王俯首称臣了吧。” 郑明珠忽然开口,盯着屈大均问道。 “诸位,且听我一一道来……” 海风徐徐,波光粼粼,万里天高海阔,战船上,屈大均徐徐说了起来。 第57章 诗与现实 夏日正午,阳光炙烤着整个江宁城。 高耸的朱门外,黄正方与邱浩站在树荫下,都是汗流浃背,二人目光不时看向巡抚衙门大门,各自拿着折扇猛扇,想要凉快一些。 大热天,没有一丝风,树叶都晒的卷了起来,无精打采,巡抚衙门外等了半天,黄正方身上黏糊糊,又渴又燥,此起彼伏的蝉鸣让他心烦意乱,忍不住就要拔脚离开。 自小锦衣玉食,被捧在手心里面,本就桀骜不驯,性烈如火,巡抚衙门前受到的冷眼轻视,让他愤怒沮丧,不时想要暴走。 想了又想,他还是终于忍住。当日杭州武备学堂被杭州将军王和垚赶出去的情形,再一次在眼前浮现。 眉高眼低,鄙夷不屑,他此次北上,本就是为了建功立业,为了争口气。要是负气离开,岂不是没了进身的阶梯? 当日所受的耻辱,岂不是要一辈子背负? 自从叛军进了杭州城,他们黄家,可远不比从前了。 反观邱浩,则是要镇定的多。这或许与他父亲邱青“为国殉职”,父亲与江宁巡抚慕天颜有些交情有关。 父亲被明正典刑,未婚妻弃他而去,这一切,都是拜王和垚这个浙江叛军贼首所致,血海深仇,奇耻大辱,岂能不报? 巡抚衙门前流点汗算什么,就是当众下跪,他也毫不犹豫。父亲之仇,夺妻之恨,至死方休。 “明然兄,这么久还不出来。这位巡抚大人,好大的架子啊!” 黄正方擦了把汗,不耐烦道。 邱浩看了看衙门口,转过头来,微微一笑。 “人中,有求于人,必礼下于人。稍安勿躁,再耐心等上片刻吧。”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那就听你的,再等一会吧。” 黄正方摇摇头,满脸的无奈。 邱浩一怔:“什么?”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这是王和垚的《忆秦娥》,杭州城人尽皆知。王和垚,好一份豪气啊!” 黄正方摇头叹道,心里的烦躁,似乎去了几分。 诗词如人,王和垚此人,该有怎样的气度与胸怀? “哗众取宠,矫揉造作!” 提到王和垚,邱浩面色忽然变的阴冷。 黄正方诧异地看了一眼邱浩,没有吭声。 二人心照不宣,正在等的焦躁,一个三十出头的官员从大门出来,大大咧咧道:“哪一位是邱公子?” 邱浩立刻迎了上去,拱手行礼,满面笑容。 “大人,在下就是,巡抚大人可有召唤?” 官员轻轻点了点头道:“邱公子,巡抚大人有请。” “烦劳大人了。” 邱浩走近了些,一锭纹银塞到了官员的手里。 官员眉开眼笑,银子立刻藏到了腰间,转身就走:“邱公子,请随我进去!” “大人,且慢!” 邱浩赶紧叫住了官员:“大人,这位是杭州府黄家黄正方公子。黄公子与在下一起来的江宁,想要为朝廷效力。巡抚大人可有唤黄公子进去?” 已经递了名帖,难道巡抚大人把黄正方给给忽略了。 “杭州府黄家?” 官员停下脚步,冷冷瞥了一眼黄正方:“你就说杭州黄家的黄正方?” “回大人,正是!” 黄正方点点头道,从官员不屑的眼神里,他觉得不妙。 果然,官员冷哼一声,接着道:“巡抚大人有话,杭州黄家身负皇恩,却在叛军入城后,未与叛军决裂,反而助纣为虐,甘为驱驰。念你北上投军,还有些忠义,就不追究你的罪过。赶紧离开!” 黄正方一阵错愕,不服辩解道:“大人,这都是诬陷。我黄家对朝廷一片忠心,何时助纣为虐,甘为叛军驱驰?我要见巡抚大人,在他面前自辩。” 邱浩看着神态不屑的官员,没敢吭声。 浙江叛军高压之下,杭州黄家独善其身,难道说,这也让朝廷起了疑心? “大胆!巡抚大人说了不见,便是不见!再嚷嚷,老子把你关到大牢里去,让你求死不能,求生不得!快滚!” 官员说完,转身就走,邱浩向黄正方摆摆手,示意他先离开,跟着官员进了大门。 黄正方面红耳赤,怔了片刻,这才讪讪离开。 黄家对朝廷忠心耿耿,什么时候有通贼的嫌疑了? 难道非要黄家与叛军公开为敌,满门壮烈,才是忠臣孝子吗? 他心事重重,不知不觉到了满城城门口,被守门的旗兵拦住。 “做什么的?有衙门手令吗?” 黄正方解释道:“没有,不过我刚从巡抚衙门出来,巡抚慕天颜慕大人可为我作证。” 骑兵立刻变了脸色:“你这尼堪,别拿什么巡抚大人压我!要么给衙门的手令,要么给银子,你自己选!” 黄正方气极,不服道:“你这不是公然勒索吗?我偏不给,你能拿我怎样?” 刚刚在巡抚衙门受了一肚子窝囊气,现在又被旗兵们刁难,什么阿猫阿狗,都对他吆五喝六了。 他可是堂堂杭州黄氏子弟,怎么屈辱到了这种地步。 “你个卑贱的尼堪,你还横上了!兄弟们,把他抓到牢里去,以细作论处!” 旗兵眼睛一瞪,招呼着几个同伙,呼啦啦上前,有旗兵端起了火铳来。 城门外的行人,纷纷像耗子见了猫一样惊惶躲避。 “我……我给!我给!” 黄正方心头屈辱至极,赶紧拿出银子,低头哈腰,几个旗兵每人一锭。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可是旗兵,不是善类。他与杭州满城的旗兵们打过交道,知道这些家伙又狠又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这尼堪,算你识相!” 骑兵抛了一下手里的银子,跟着接住,不屑地摆摆手。 “快滚!小心打断你的狗腿!” 无数目光注视下,黄正方满面通红,赶紧跑步离开了满城城门,身后传来旗兵们放肆的嬉笑声。 小跑了几十步,看到一间酒楼,他急步闪了进去。 他受不了街道两旁各色人等注视的目光。 上了二楼,他坐在临窗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满城城门的位置,想坐到另外的桌子,想了一下,干脆不动。等酒菜上来,一边吃喝一边看,也不惧怕窗口的炎热。 他看到几个年轻男子从城门口经过,几个旗人儿童站在满城城墙上,拿着砖块石头乱砸,一个年轻人被砸的头破血流,忍气吞声,急匆匆跑远。 黄正方陡然觉得,口里的酒很涩。 “这些狗日的,老的小的,没一个好东西!” 隔壁一桌人,有汉子愤愤说道。 “旗人高人一等,这些欺负汉人的事情,还不是司空见惯。旗人杀了汉人,只需在满城禁足一百天,既不办罪,也不抵命。” “杀人都不偿命,欺负一下,调戏一下女人,这又有什么稀奇?” “小心点,隔墙有耳!” “小心个屁,吴三桂早打过来就好了!” 隔壁桌子的话,还是弱了下去。 黄正方草草吃完,下了酒楼,从后门出去,由小巷离开。 这一刻,他的心头,尽被沮丧与失望所笼罩。 邱浩忐忑不安进了书房,见江宁巡抚慕天颜正坐在书案后,眉宇间似有忧色,赶紧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邱浩,拜见巡抚大人!” 他是生员,见官不跪,况且与巡抚大人是旧识,无需刻意谦卑。 慕天颜抬起头来,看着邱浩,青衫方巾,相貌堂堂,看起来比以前壮实了些。 慕天颜轻轻点了点头。 “邱公子,久违了。入座吧。” 年过半百的慕天颜,高大瘦削,精明强干,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慕天颜顺治十二年进士及第,曾出任钱塘知县,因而与黄家交情匪浅。康熙上任后,慕天颜因政绩卓越,一路青云直上,直至江苏布政使。 康熙十二年,吴三桂起兵造反,慕天颜修造战舰有功,于康熙十五年升任江宁巡抚,可为封疆大吏。 慕天颜与邱浩亡父邱青是同科进士,邱浩也正是因为如此,才选择了前来投靠慕天颜,好有个出身。 有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邱公子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慕天颜请邱浩坐下,抱歉道:“政事繁杂,怠慢了邱公子,还请见谅。” 他微微一思量,问道:“令尊的事情,我已经知晓,朝廷也自有嘉奖。邱公子日后有何打算,不妨说说。” “谢过巡抚大人。” 邱浩赶紧道:“家父惨死,全系浙江叛军所为。在下想为国效力,替父报仇,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礼也送了,希望往日的情面,能助他一臂之力。 “这样……” 慕天颜点点头,看着邱浩,温声道:“本官刚刚就任江宁巡抚,整顿赋税,登记钱粮,需要编制钱粮交代册籍,并上报朝廷。你先在巡抚衙门担任书吏一职,邱公子愿意吗?” 邱浩一阵迟疑。 他是来寻个出身,不是抄抄写写,要是日后忙于这些案牍文书,他还怎么出人头地,怎么报仇雪恨? 邱浩的神情看在眼中,慕天颜微微有些不悦,但仍耐心道:“邱公子,你只是个生员,不是朝廷官员,也没有功名,只能从头做起,切不可操之过急,好高骛远。钱粮册籍做好了,只要皇上欢喜,做官还不是水到渠成。况且,书吏一职只是暂代,一有战事,本官自会举荐你去军中谋取功名。” 若不是顾忌与邱浩父亲邱青相识,就邱浩那区区几百两银子的孝敬,他还不放在眼里。 “多谢大人!在下为报父仇,心急了些,还望大人见谅!” 察觉到了慕天颜口气的变化,邱浩赶紧站起身来,肃拜一礼:“多谢大人成全,邱浩以大人马首是瞻。邱浩只愿为国效力,诛杀叛军,不负大人提携,不负朝廷!” “邱公子,这就对了,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慕天颜沉思片刻,接着说道:“浙江的情形是什么样子,你仔细与本官说说。” “谢巡抚大人!浙江的情形,待我一一道来。” 邱浩谢礼,一五一十说了起来。 “原来如此……” 听了邱浩一番话,慕天颜捋须沉思片刻,这才道:“这个王和垚,能招降吗?” “大人,浙江叛军贼首王和垚狼子野心,犯下滔天罪行,绝不会归顺朝廷!” 邱浩心头一惊,急道:“大人,王和垚在浙江募兵练兵,开海贸行盐课,再不剿灭,恐其坐大,为朝廷心腹大患!” “邱公子,你倒是一片报国之心。” 慕天颜轻声笑了起来:“那你说说这个王和垚,本官倒是想听听,他是何等人物?” 被慕天颜这么一问,邱浩暗暗松了口气,定定神才开口说道。 “大人,以小人看来,王和垚处心积虑,绝非只是为了杭州府,也不是浙江。他所谋者,至少是东南半壁。” “东南半壁!” 邱浩的话,让慕天颜一怔,随即摇摇头笑道。 “东南半壁?邱公子,你高看他了。且不说东南尚有朝廷数万大军,光是耿精忠、尚之信,哪个不是数万精锐?就凭他王和垚不过万余兵马,何以占据东南半壁?” “这绝非小人信口胡言。” 邱浩却是不屈不挠,继续言道: “剃发辫、开海禁、启盐政、创办武备学堂、授田等等,王和垚所图乃大。衢州大溪滩一战,王和垚临阵倒戈,以数千部众,大破我浙江精锐,其部之悍勇,非寻常劲旅可比。因而,小人以为,王和垚兵强马壮,其所谋,必不仅仅是浙江一隅!” 邱浩的分析听在耳中,慕天颜轻轻点了点头,捋须沉思。 “大人,浙江叛军长于火器,训练有素,且令行禁止,沙场鏖战舍生忘死,若任其坐大,必会成为朝廷腹心之患!大人何不奏请圣上,早日发兵,剿了浙江叛军?” 慕天颜不言,邱浩忍不住再奏。 他于杭州城月余,对王和垚部的所作所为,军政事务,包括募兵练兵,都是亲眼所见,耳听为实。 “奏请圣上?” 慕天颜看着前方,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浮起一丝无奈。 “浙江之事,天下震惊,皇上亦是龙颜震怒。不过,现在皇上最担心的恐怕还不是浙江,而是湖广。吴三桂,已然成了皇上的噩梦,欲除之而后快啊。” 皇上年轻气盛,想要削藩,以将天下兵权收归朝廷。吴三桂反对削藩,起兵谋反,天下响应,半壁江山落入叛军之手,京城人心惶惶,几欲迁都。 皇上心中,当然以除掉吴三桂部为燃眉之急了。 邱浩再道:“大人何不苦谏?剿灭浙江叛军,福建与台湾内讧,东南必会自破,朝廷也可集中兵马对付吴三桂。皇上英明神武,必会斟酌,必有圣断!” “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湖广战事激烈,官军与吴三桂部绞杀正酣,官军难以抽身南下。相比吴三桂部,浙江叛军在皇上眼里,不值一提。” 与其说浙江叛军不值一提,倒不如说朝廷无力应付天下叛乱,只能且战且守,战湖广江西,而守东南长江一线。 从湖广调兵,万一吴三桂部过江,大军北上,所造成的后果与影响,难以估量。 注意到邱浩眼神里的急躁,慕天颜摆摆手,阻止了他,他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的高树,蝉鸣不绝于耳。 “贤侄,天威难测,谁叫你我是汉臣啊?” 说这话的时候,慕天颜似乎动了感情,对邱浩的称呼,也变为了“贤侄”。 一句“谁让你我是汉臣”,让邱浩想要继续说的话,卡在了嗓子里面。 慕天颜官场沉浮数十年,他又岂不知哪些该上奏,什么时候上奏?自己又何必再强人所难? “多谢大人赐教。” 邱浩无奈,想起一事,忍不住道:“大人,黄公子北上,只为精忠报国,建一番功业。大人为何将其拒之门外?” 慕天颜称呼他一声“贤侄”,他却不能称呼其为“叔父”,除非慕天颜亲自开口,要求他这样称呼。 “邱公子,“浙江”二字,如今是禁忌,最好莫沾。杭州黄家若是落个满门忠烈,本官也许会收留他,千金买骨。” 果然,慕天颜郑重其事,叮嘱起邱浩来。 “黄家要真是忠义,就该举家北上,或杀身成仁,自会在皇上心中落个好名声。如今不声不响留在杭州城,不是叛逆也是附逆了。” 慕天颜的话,让邱浩凛然心惊。赶紧道:“多谢大人教诲!小人铭记在心!” 谋逆之事,即便是嫌疑,也要划清界限,这不仅是安身立命,还关系他日后的前程。 看来,他与黄正方要割袍断义,不相往来了。 第58章 意外 蝉声在热浪里浮沉,烈日炎炎,城砖不动声色,只有砖缝里顽强生长的绿草有气无力,抬不起头来,秦淮河的水面浮起一层腻腻的腥气,忽然一阵风吹来,水波粼粼,很快又归于死寂。 江宁城,凤仪门城外,一座临水的酒楼里,把总吉勒塔布坐在靠近江边的一张桌子上,喝着闷酒。 “去去去,都给老子滚出去!” 远远一张桌子上,食客的说话的声音大了点,吉勒塔布眼睛一瞪,不耐烦地吼了起来。 食客急急忙忙逃离,酒楼掌柜看着吉勒塔布几个旗人,满脸赔笑,远远避开。 遇上这些天杀的,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秦淮河上,又是一阵微风吹来,波光粼粼,白帆片片,岸边杨柳轻拂,吹走了些许炎热。 “狗日的叛军!” 吉勒塔布狠狠吐出一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不耐烦地大声喊了起来。 “热死了!热死了!掌柜的,死哪儿去了?快给老子上酒!” 叛军破了杭州城,满城的清军突围逃出,又在城外被土匪截击,最后不过四五百人借杭州的部分水师战船侥幸逃脱。 自从杭州兵败,这位杭州副都统,心情就没有好过。 逃到了江宁,待罪之身,被江南总督阿席熙抹去了官职不说,还被贬到仪凤门城门口看门,从副都统到把总,天壤之别,换了任何人,也不会高兴。 “来了!来了!”尛說Φ紋網 掌柜的摆摆手,伙计赶紧把酒端了上去。 “吉勒塔布,别喝了!喝多了,被将军看到了,又要挨骂了!” 一旁的旗兵古尔德劝了起来。 他指的将军,是江宁将军额楚,是统领江南驻防八旗军兵的最高武官,权势犹在江南总督之上。 “等着吧,老子总有翻身的一天!” 吉勒塔布灌了一杯酒,声音却小了许多。 古尔德摇摇头。要不是勋贵之后,吉勒塔布恐怕早就被砍了脑袋。 “吉勒塔布,听说浙江叛军占了大半个浙江,叛军闹得这么大,皇上和朝廷,都不会放过他们的!” 古尔德劝着吉勒塔布。 浙江巡抚、杭州将军、浙江布政使全都死了,连朝廷派去的王公大臣都没能回来,朝廷还能拿吉勒塔布怎样? “朝廷怎么还没有派兵啊?” 吉勒塔布急了起来。 “现在朝廷都盯着荆湖,都盯着吴三桂,哪里还顾得上江南?听上面说,京城现在人心惶惶,好多人都想着逃往关外了!” 古尔德轻声道,同样是忧心忡忡。 吉勒塔布目瞪口呆,一时都忘了饮酒。 “都是李士祯那个蠢货,非要逞能,最后弄得鸡飞蛋打,满城也丢了!” 片刻,吉勒塔布嘴里嘟囔着,一口闷酒灌下。 要是花些银子,把康亲王杰书和宁海将军傅喇塔的尸身赎回来,即便是丢了满城,也不至于自己被发配来看城门。 “吉勒塔布,多想也没用!来,吃菜吃菜!” 古尔德劝了起来。他看了看周围,一个年轻人上了楼,就在临江的一张桌子坐下。 古尔德眼睛一亮:“邱公子,你怎么来江宁城了?” 听到有人招呼自己,邱浩抬起头一看,微微一怔。 “古尔德,你怎么也在这里?” 邱浩过来,给古尔德见礼。 这个古尔德,原来是绍兴府标协的统领千总,后来去了杭州府,想不到他刚刚来了江宁城,就碰见了故人。 “邱公子,说来话长。这是吉勒塔布,原杭州副都统,这是邱公子。” 古尔德做起了相互介绍。 “原来是吉勒塔布将军,失敬了!” 邱浩拱手道,看这位大饼脸旗将满脸通红,定然是杭州城的漏网之鱼了。 “邱公子?邱青的儿子!” 吉勒塔布点点头,屁股都没有抬一下,只是点点头,示意邱浩坐下。 “邱公子,你爹被叛军杀了,你不找叛军报仇,跑到江宁城做什么?怕了吗?没种吗?” 吉勒塔布不屑地说道,端起酒杯,发现是空的,没好气放下。 邱浩冷冷看了一眼吉勒塔布,在桌边坐下,倒了一杯茶,端起茶杯。 “将军,王和垚有数千骄兵悍将,我一介书生,拿什么和他斗?满城有上万兵马,将军不也是丧家之犬,逃到江宁城来了吗?” 邱浩说完,慢慢喝起茶来。 “你他尼昂的找死!” 吉勒塔布面红耳赤,猛然站起身来,就要拔刀出来。 “吉勒塔布,不要!” 古尔德赶紧站在了两个人之间,手按在了吉勒塔布的刀鞘上。 邱浩面色平静,淡淡饮完茶,放下茶杯。 “将军,你丢了杭州满城,我阿爹丢了性命,归根结底,都是拜浙江叛军王和垚部所赐。你我坐同一条船,应该同仇敌忾,去找王和垚报仇雪恨。狗咬狗窝里斗,只会亲者痛,仇者快。” 邱浩说完,站起身来,转身就要离开。 突然,他看着外城渡口上,盯着从船上下来的几人,身子一动不动,仿佛被魔法定住了一样。 “小子,有种!过来喝一杯!” 吉勒塔布插刀回鞘,在身后喊了起来。 “邱公子,不打不相识,过来喝一杯!” 古尔德跟着喊道。 邱浩看着楼外,一动不动,古尔德走了过来,好奇道:“邱公子,你看什么?” 问话的同时,古尔德的目光,也好奇地向城外渡口上看去。 “她怎么会在这里?怎么是这个打扮?” 邱浩皱着眉头,忽然转过头来,走到了吉勒塔布桌旁。 古尔德赶紧道:“邱公子,都是些小事,不用计较了吧。” 他生怕这二人再起冲突。 “吉勒塔布,古尔德,我送你二人一场富贵,想要吗?” 邱浩不动声色道。 吉勒塔布和古尔德都是一愣,邱浩走到楼边,示意二人过来,指向了码头上。 “看到没有,穿粗布黑衣,戴着草帽那个,李若男,李之芳的女儿。” 邱浩看着懵懵懂懂的二人:“李若男,浙江叛军首领王和垚的女人。二位明白了吗?” 吉勒塔布大吃一惊,看向了楼外,片刻才收回目光。 “邱公子,你自己为什么不领此功?” 都说浙江叛军首领王和垚浙是江总督李之芳的亲信,弄了半天,原来王和垚与李之芳的女儿有私情。 李之芳在浙江衢州不清不楚,李之芳的女儿乔装打扮出现在江宁,这其中的蹊跷,让人玩味。 “王和垚杀了我父亲,我也要让他体会一下,失去身边人的痛苦。抓了李若男,李之芳也许会拨乱反正,重归朝廷。而王和垚,或许……” 邱浩微微一笑:“功劳我就送于二位了。不过,此事与我无关,希望二位守口如瓶。” 吉勒塔布哈哈笑道:“邱公子,一言为定!” 邱浩告辞离去,吉勒塔布满脸的兴奋。 “古尔德,老子要立功了!” “吉勒塔布,邱浩是什么意思?” “汉人一肚子弯弯绕,谁理会他是什么意思!” 吉勒塔布指着渡口上的女子,迫不及待道:“古尔德,你给老子看好了,穿黑衣服那个女的。千万别漏了!到时候立了大功,有你一份!” 吉勒塔布飞步下楼,向着城墙跑去。 古尔德则是目光盯着码头上的黑衣女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 江南城外,一处临江的酒楼,李若男和家丁慢慢吃喝,李若男脸色黑红,多了许多风霜之色。 南上北下,几千里风尘仆仆,终于赶了回来。 而在相邻的另外一间酒楼,郑宁带着李若男的弟弟李仲麟,边吃边警惕地注意着周围。 这都是郑宁一贯的做派,安全第一,尤其是到了江南,临近杭州城,更要步步小心。 “徐三,你听说过没有,杭州府那边,可是发生了大事!” 李若男邻桌的几个食客,一个黝黑的汉子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什么可疑人,这才低声说道。 “李二哥,你说的是杭州府被叛军占了吧。这事我早听说了,都几个月了!巡抚、将军,还有什么王爷都被杀了,带头的是一群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后生,带头的人说是姓王!” 叫徐三的年轻一些,胆子也大些。 李若男手里的筷子抖了一下,差点掉在桌上。她赶紧定定神,继续吃饭,耳朵却竖了起来。 那个浪荡子,竟然成功了! 他没有把自己的父亲怎样吧? “这些短发贼胆大包天,在衢州杀了朝廷的王爷将军不说,把几万朝廷官兵给打的是落花流水。一回头,又占了杭州府。你说狠不狠?” 徐三嘴里说着,人也兴奋了起来,好像自己干了这些事一样。 “何止是杭州府,临近的嘉兴府、湖州府,还有什么绍兴府、宁波府,都给他们给占了!看来这南边,朝廷是压不住了!” 徐三同桌另外一个汉子,兴冲冲地说了出来。 李二哥赶紧“嘘”了一声,看了看周围。 “小声点,这南京城还是朝廷的地盘,你们不要命了!万一被听到了,你们的小命可不保!” “怕什么?大不了我也到杭州府去,反正被这些旗兵旗官欺负够了!” 徐三紧张地看了一眼周围,声音小了许多。 “徐三,你说这些家伙,他们能打到南京城吗?” 李二哥低声问道,李若男的心跳加速。 “估计不容易。杭州城和南京城,中间可是隔着四五百里。苏州府、常州府、镇江府这些城池。想要打过来,难!” 徐三摇摇头,对这事门清,看来没少听说和研究。 “要是能打过来就好了!” 不知谁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众人开始说些别的事情,李若男再也没有心思吃下去,匆匆付钞,出了酒楼。 王和垚,这个浪荡子,他真的干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李若男的心里急得要命,她快速向渡口而去,想要早些乘船离开。 此刻,她的一颗心,都放在了那个她所牵挂的男人身上。 “李大小姐,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李若男刚出客栈,迎面一群清兵围了上来,为首的吉勒塔布面带笑容,挡住了李若男的去路。 “你是谁?” 李若男一惊,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郑宁几人,他们正在后面不远处,并没有跟上来。 “李大小姐,你爹李之芳在哪里?你到江宁来做什么?” 吉勒塔布冷笑了起来。 李若男乔装打扮,从北面江面上过来,很是可疑。 李之芳作为浙江总督,杳无音讯,会不会投了叛军,谁也不知道。 况且,叛军首领王和垚,可是李之芳的门下狗,李若男的情人。王和垚叛了朝廷,不会是李之芳授意的吧? 李之芳,那可是个汉人,不在旗的汉人。 “吉勒塔布,我爹不是在浙江吗?你怎么反过来问我?我就是出来游玩,你赶紧让开!” 李若男急了起来。要是被旗兵给缠上,真怕就走不脱了。 城里,还有她不想见的人在。 “李大小姐,急什么?富善贝子就在城中,随我走一趟吧!” 吉勒塔布不容置疑,一群清兵虎视眈眈,把李若男围了个严严实实。 “你们要干什么,赶紧让开!” 家丁护在了李若男的身前。 “去你的!狗一样的东西!” 吉勒塔布狠狠一巴掌,打在家丁脸上。 “再多说一个字,老子劈了你!” 家丁捂着脸,不敢吭气。 “放开他,我跟你们走!” 李若男一颗心沉了下来,看样子,她是回不了杭州城了。 那个男子,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收了他们的兵器!一起带走!” 吉勒塔布和清兵们两边带路,带着李若男和家丁离开。 “真是造孽啊!这些天杀的禽兽!” 徐三怒容满面,低声骂了出来。 “这是什么世道啊!” 李二哥摇摇头,众人无精打采,失去了继续吃下去的兴致。 “我要去救我姐姐!” 李仲麟要冲出酒楼,却被郑宁死死拦住。 “马上回杭州城,让大军前来营救!要不然,救不出你姐姐不说,咱们都得陷在这里!” 郑宁低声说道,拉着李仲麟,直奔渡口。 江宁距离杭州500里,快船两三日就到。要怎样解救李若男,还是和王和垚见了面再说。 以五哥的忠肝义胆,到时定会冲冠一怒,江南又要风起云涌了。 李若男被一群清军带走,人群中一位年轻僧人看得仔细,远远跟上。 第59章 醒悟 晨时,天空阴霾重重,风也大了起来,不断将珠帘掀起,让潮湿闷热的酒楼中,增添了许多凉爽。 天色尚早,偌大的二楼上,只有黄正方一人独坐,慢慢饮茶。 自从巡抚衙门见江宁巡抚慕天颜那一日后,自从那日的经历与所见所闻后,黄正方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客栈房间里沉默了几天后,他开始游历江宁城,民生百态,最后是各处城墙,半个月后,没有丝毫眷恋的他,选择了离开。 江宁城不属于他,这里没有他的天地。 而他也在思考,自己来江宁城,究竟是不是错了? 即便风不断涌进来,但时值一年中最热的日子,黄正方也是汗流浃背,他擦了把额头的汗水,摸了摸脑后的金钱鼠尾,忽然很是腻歪。 王和垚要武备学堂的学员们剃掉辫子,难道有错吗? “一根小小的辫子,却浸透了我汉人的眼泪和鲜血。” 王和垚的话语,忽然在耳边响起。 就如这江宁满城,同杭州满城一样,旗人高高在上,飞扬跋扈,以前他只是习惯,现在却再也看不惯,扎心。 黄正方等的出神时,脚步声响起,邱浩慢悠悠走上楼来。 "人中,这几日衙门有事,太累了,起的晚了些。" 邱浩嘴里说着话,在黄正方对面坐了下来,他摸了摸茶杯,似乎已经凉了下来。 "明然兄,给你叫的西湖龙井,可惜凉了。" 黄正方举起手:"伙计,换一壶茶。" "人中,不用了。我还有事,急着要去衙门。" 邱浩摇摇头,看着黄正方,面色平静:"你这几日到哪里去了?怎么不来找我?" 事实上,黄正方不愿见他,是心有所触,是为了避免见到旗兵旗人。 而他也刻意避开黄正方,却是不想被对方拖累,以免仕途受挫。 双方心照不宣,却都对对方的心思,一知半解。 "明然兄,你如今待在巡抚衙门里面,眉高眼低,那种尊贵地方,我这低人一等,是不愿意去了。" 黄正方慢条斯理一句。 邱浩微微一怔,随即道:“人中,你不用灰心。慢慢来,有的是机会。” 他并没有明白,黄正方话里真正的意思。 而看他云淡风轻,似乎在说一件毫不关心的事情。 邱浩的冷漠看在眼中,黄正方忽然觉得无聊,觉得自己就不应该来与邱浩告辞。本来想说的一些话,也都给咽了回去。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空,黑云在天空不断地翻滚汇聚,层层迭起,遮天蔽日,闷热的急风不断,尘土飞扬。 看样子,马上就要有一场大雨。 "明然兄,我要回杭州了。" "你要回杭州?" 邱浩不由得一怔,下意识问道:"你决定了吗?打算何时动身?" 他有些不舍,但更多的则是希望对方离开,不要影响他的前程。 窗口吹进来的热风,忽然变得寒冷。黄正方看着邱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李若男在这里被抓,与你有关吗?" 李若男在南京并不认识什么人,她的被抓,黄正方正好看到,觉得事出有因。 黄正方的话,让邱浩沉默片刻,这才看着黄正方,轻轻点了点头。 “不错!机缘巧合而已。” 他冷冷看着黄正方:“人中,这有何不妥吗?” "明然,你为何要这样?你不知道,这是趁人之危,会断送了李若男的性命吗?" 黄正方忍不住问道。 他之所以不去巡抚衙门找邱浩,一是因为在江宁巡抚慕天颜那里吃了闭门羹,二是因为他不愿意再遇到那些旗兵,徒添许多羞辱。时过境迁,他忽然觉得,他在王和垚那里受到的伤害,和在旗兵这里受到的轻蔑相比,不值一提。 至少,王和垚那里,只要他剃掉辫子,便是堂堂正正,没有人瞧不起他。 而在旗兵们这里,即便他留着辫子,他依然是汉人,低人一等。 “趁人之危?” 邱浩冷冷一笑,眼神忽然变得冰冷。 "如果没有李若男,王和垚何以进入浙江绿营?何以得到李之芳重用?王和垚何以有重创浙江大军的机会?我阿爹又何以惨死?" 邱浩目光转向窗外的江水,落叶浮沉,不时被卷入洪流,他似乎想起了往事,眼里有了泪光。 "我邱家能有今日,我邱浩能有今日,全都拜王和垚与李若男所赐。你说,我能放过李若男吗?" 黄正方惊讶地看着邱浩,像是不认识眼前的男子。 邱浩的父亲邱青,杀了多少抗清义士,他们的家人,又找谁索命去? 黄正方想说些什么,最终摇了摇头。 “明然兄,既然你已经在慕天颜手下做事,我也就了无牵挂。我稍后就会回杭州,祝你好运吧。” 说出这句话,他心头忽然轻松了许多。 江宁,他就不应该来,更不应该追随邱浩前来。 这根辫子,回去了以后,他就要剃掉。 “人中,你要回杭州,不会去追随王和垚那个反贼吧?你我兄弟一同北上,难道就这样分道扬镳吗?” 邱浩惊诧之余,冷冷一句。 “怎样做,我还没有想好。不过,江宁不是我待的地方。我要做什么,自己会决定,不需要任何外人来指手画脚。” 黄正方说完,站起身来,向楼下走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们两个人,本就不是一路人,强行凑到了一起而已。 而现在,他们也终于到了各走各路的时候。 黄正方出了酒楼,漫天的黑云让天地晦暗不明,突然天空被撕开,大雨倾盆而下,燥热瞬间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是无以言表的凉爽。行人纷纷躲雨,黄正方漫步在雨中,心境却变的开阔,宁静。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 浑身湿透的黄正方,心头忽然闪出这句话来。 “……我们今日所做的努力,都是为了中国的未来……” “短发贼首”王和垚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 或者这大雨,能洗净这如许的万里腥膻吧。 中国的未来,又是什么样子? …………………… 位于鸡笼山东麓的鸡鸣寺,始建于西晋永康元年,历史悠久,是南京城最古老的梵刹之一,香火旺盛不衰,有“南朝第一寺”,“南朝四百八十寺”之首的美誉。 大雨滂沱,整个鸡鸣寺殿宇笼罩在一片烟雨之中,一个香客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冒着大雨来到后院的一所厢房,轻轻敲了敲门。 “今日长缨在手。” 声音从房屋里面传来。 “雄关漫道真如铁。” 屋外穿蓑衣的香客轻声回道。 门被拉开,香客闪身进去,门被年轻的僧人紧紧关上。 僧人转过身来,回到椅子上坐下。 “打听清楚了吗?” 僧人身形瘦削,双目炯炯有神,盯着香客问道。 香克脱掉蓑衣,拿下斗笠,身上已经湿了一大片,长得普普通通,扔到人堆里认不出来那种,脑后还有辫子。 “一切都清楚了,被抓的女子就是李若男,前浙江总督李之芳的女儿。” 香客的话,让僧人精神一振。 “钱飞,消息准确吗?” 僧人叫屈明治,抗清义士屈大均的四子,以云游僧的身份,奉命出来打探李若男的消息。 他们分为几组,分别在扬州、南京和镇江几处渡口要津等人,没想到还是错过了李若男,让她落在了清军手里。 “我和那个旗兵古尔德套过近乎,是李若男没错。现在李若男被关在江南总督府地牢,有重兵守护。至于李若男会不会被押解上京,就不得而知了。” 钱飞的话,让屈明治眉头不展,若有所思。 李若男被关押在江南总督府,想要救出李若男,仅凭自己几个人,恐怕是无能为力。 “听古尔德说,江南总督阿席熙与江宁将军额楚都拿不了主意,他们已经派人向京城禀报,如今正在等狗皇帝的圣旨。” 钱飞接下来的话,让屈明治的心,立刻揪了起来。 万一康熙的圣旨到了,要将李若男押解上京,再想救人,麻烦可就大了。 “有没有打听到其他的军情?” “听古尔德说,清廷已经向镇江与苏州增兵,并派了新官员到镇江上任。不过,南京城清军兵力不足,还要增援江西,暂时应不会发兵南下攻打浙江。” 屈明治点点头。 清军正在在湖广江西与吴三桂绞杀,应该没有多余的兵力增援江南。 不过,李若男的事情传到将军耳朵里面,恐怕将军会冲冠一怒为红颜,要挥兵北上了。 “四郎,此事不能耽搁,要尽快让杭州得到消息,让将军得知此事!” 屈明治思虑,钱飞急道:“要是李若男被押解上京,可就来不及了!” 被关押在南京城还好,五六百里,大军顺运河而下,两三日即可到达。 要是被押到了北京城,杭州城与北京城一南一北,两千多里,中间多少清军阻隔,怎么来救?Www.XSZWω8.ΝΕt “京城一来一往几千里,不用着急。” 屈明治转过身去,从箱子里边拿出一件旧衣服,递给了钱飞。 “等雨小下来,你就即刻动身,前往杭州城一趟。南京城的兵力部署,城北大营的情形,我都写在了纸上,缝在了衣服里面,到时候穿上,千万别打湿了,也别被人看出破绽!” 这些日子,他几人将南京城内外清军的布防,打探了个七七八八,尤其是清军城北大营,上万大军,上万大军,这些重要军情,他都记录绘图,要报于杭州城知道。 “放心吧,绝不会出事。” 钱飞暗暗佩服屈明治考虑周全,跟着问道:“把这些给将军,是要将军挥兵北上,攻打南京城吗?” 他虽然跟着屈明治为浙江义军做事,但他还没有见过王和垚。 想起回去要见到将军,心里还是很多期待。 “有备无患,以免将来大军北上,两眼一抹黑不是。” 屈明治道。 他虽然和王和垚交往不多,但听其言观其行,迟早都要北伐,弄不好,很快。 既然如此,他就要做好分内之事,尽可能地为大军北伐查漏补缺。 “那是那是!” 钱飞连连点头,跟着皱眉道:“有件事,恐怕你我都要当心。” “但说无妨。” “听古尔德讲过,统领南京绿营的江南提督王之鼎骁勇善战,曾数次击败各路抗清义军,恐怕不好对付。” “江南提督王之鼎?能拉拢过来吗?” 屈明治问道。 南京城能打仗的都是绿营兵,如果这位江南提督不好对付,就要小心应对了。 “恐怕不行!王之鼎是旗人,位高权重的,恐怕难以拉拢,反而会打草惊蛇。” “如果暗杀王之鼎,你觉得怎样?” 屈明治继续问道。 拉拢旗人高官,想都不要想了。 “王之鼎整日待在城北大营,出行都是数十位甲士护卫,咱们人太少,也没有火器,恐怕不行。” “这样……” 屈明治微微迟疑,跟着道:“回到杭州城,见到将军,把你想说的,一五一十都报于将军,尽量不要有遗漏。我留在南京城,与其他人继续打探。” 钱飞点头领命,跟着小心问道: “四郎,你觉得,将军会北伐南京吗?” “以我对将军的了解,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屈明治悠悠说道:“王将军快意恩仇,慷慨激昂。他既然让你我出来打听李若男的消息,心里对这位李大小姐,自然是十分上心。你想想,李若男落到了清军手里,只有将军能救,他会袖手旁观吗?” 听闻将军与李若男是一对恋人,以将军的脾性,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真希望将军挥兵北上,破了南京城,将这些鞑子全都赶出去!” 钱飞眼神期盼。 “南京城不是杭州城,没有那么容易。” 屈明治按捺下自己波动的心情,随即道:“等雨停了再走,出去的时候小心些,尽量避开人多处。” 钱飞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慢慢喝茶,心里面却在想着。 将军会发兵北上吗? 第60章 家事 国事 时值仲夏,外面热浪滚滚,烈日灼心,树叶被晒的发了焉,蝉鸣叫声此起彼伏,让人心烦意乱,地面被晒的发烫,街面上的狗都躲到了阴凉处,吐着舌头喘气。 后院书房中,王和垚躺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假睡。 事无巨细,千头万绪,他都要一一应对,幸好有屈大均、鲁又翁、包世宁等官员协助处理政务,他才不至于焦头烂额,手忙脚乱。 “垚儿,喝点绿豆银耳羹!” 王士元和王胡氏夫妻进来,王胡氏将托盘放在桌上,催起了儿子。 自从他夫妻来后,儿子的饮食起居,便由她这个母亲负责。 “阿母,多谢了!” 王和垚起身,端起汤碗,给父母让座。 有母亲照顾,果然饮食上有了保证,就连屈大均包世宁等官员也跟着沾光。 王士元坐下,看着儿子,眼中神情复杂。 “安之,凡事都要慎之又慎,谋定而后动啊!” 往日的称呼“垚儿”消失不见,转而以儿子的字“安之”称呼,自然是儿子长大成人、独当一面了。 事到如今,不管他是否告诉世人他是崇祯的儿子,他已经是反贼王和垚的父亲了。 “垚儿,你老大不小,该成家了!” 王胡氏看着胡子拉碴的儿子,感慨一句。 “安之,李家大小姐,她还没有回来吗?” 王士元掩袖喝了一口,放下碗,却是问起了李若男来。 王胡氏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过去。 李若男对儿子有情有义,京城千里迢迢,王胡氏不由得担心起二人来。 “算算日子,应该回来了吧。” 王和垚慢慢喝着,忐忑不安。 要接人出来,一路还要乔装打扮,躲避清军搜捕,京杭大运河跑个来回,四五千里路程,最起码也得一两个月吧。 “垚儿,李大小姐有情有义,你可不能负她。等有合适的机会,就把她娶了。” 王胡氏感慨道。 “阿母,我也想。但总得人先回来吧。” 王和垚苦笑道。 世道险恶,人心叵测,有一个真心爱你的人,实在是庆幸。 “余姚县那些父老乡亲,都还好吧?” 王和垚转移了话题。 “孙家纯虽然没了,但他阿母来了杭州,有人照顾,衣食无忧。李行中与赵国豪的家人都好,无须担心。” 王胡氏回道。 “安之,高县令那里,你不亲自过去看一下?高家小姐,不惜为你悔婚,身败名裂。” 王士元看着儿子,语重心长:“高家小姐国色天香,你和她有情有缘,不要错过了。” 赵国豪驻守绍兴府,驱散了绍兴绿营。绍兴知府邱青被抓,助纣为虐,罪大恶极,已明正典刑。 虽然如此,但高家解除婚约,不但有落井下石之嫌,为士人所不齿,高家小姐的名声,也全毁了。 王和垚默然。 当年在大岚山山寨,他和赵国豪等人偷袭邱青的绍兴绿营,赵国豪和邱青都受了伤,自己救了高青与李若男。没有想到,风水轮流转,邱青被自己所杀,高青与李若男,都和自己瓜葛不清。 这可真是因果循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绍兴知府邱青,不是好东西!横征暴敛,鱼肉百姓,在他治下,百姓话都不敢说,动不动就杀人砍头,真是个狗官!” 王胡氏愤愤然一句。 “安之,你和高县令的千金,是否已经有了私情?” 王士元狐疑道。 “你以为儿子和你一样,见一个爱一个!” 王胡氏怼的丈夫面红耳赤,对着儿子,又是满脸笑容。 “垚儿,你要是喜欢,就一并娶了。阿母还等着抱孙子呢!” “阿母,我好好想想!” 王和垚哭笑不得。 他和两个女子虽有私情,但无论是哪一个,似乎还没有好到要谈婚论嫁的地步。 他可是个反贼,高青就不担心吗? 王胡氏离开,王士元却留了下来,心不在焉说一些学堂里的事情。 “父亲大人,你有什么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王和垚看着父亲,轻声道。 虽然他政事繁忙,父子相处的时间有限,但他对父亲,还是有些了解。 果然,王士元硬着头皮,对儿子说道: “安之,为父有一事难以启齿,不知当讲不当讲?” “父亲大人,但说无妨。” “此事有些唐突,说出来恐怕会让你,还有你阿母……” 王士元声音小了许多,他看了看书房门口,来到王和垚身前,鼓足了勇气。 “恐怕……恐怕会让你们……” “爹,你不会外面有了女人与……私生子吧?” 王和垚看着父亲忽然想起历史上的轶事来。 历史上,王士元(朱慈诏)被康熙处死时,已经七十多岁,儿孙一大堆。 既然父亲与母亲只有自己一个儿子,那么老王家的其他儿子,肯定是老王的其他女人所生了。 果然,被王和垚这样一问,王士元马上变了脸色,急道:“你怎么知道?小声点!” “爹,你……果然是隔壁老王!” 王和垚摇摇头,看着脸色发白的父亲。 “从实招来,到底有几个女人,有几个私生子?” “安之,你不生爹的气吗?” 看儿子没有动怒,王士元放心不少,赶紧小声道:“余姚有一个,刘氏所生,已经两岁,是个女孩。不过,爹在杭州城结识了一名女子,也有了身孕……” “啊!” 王和垚大吃一惊,片刻才定下心来。 “那……那你打算怎样处置他们?你是想把她们带回家吧?” 父亲要是抛弃人家母女或母子,岂不是成了渣男? 要是把这些人带回来,母亲岂不是要…… “安之,爹现在也很头疼。刘氏母女已经到了杭州城,我已将她们安置。顾家女子有了身孕,她可是大家闺秀,瞒也瞒不住。所以,爹才来求你,想听听你的主意。” 王士元索性一口气说了出来。 “爹,你才来杭州两个多月,动作是真快!” 王和垚惊诧之余,连连摇头:“爹,我倒没什么,关键是阿母那里,你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安之,就是担心你阿母闹腾,才来求你从中斡旋。” “斡旋?我管不了这事!” 王和垚连连摆手:“我要是去说,母亲大人恐怕连我都不会放过!你还是另找高人吧!” “安之,为父实在是没有办法,求求你了!” 王士元苦苦哀求起来。 “好好好!我想一下!” 王和垚头疼,思索片刻,这才道:“我去找屈大人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解决的良策?” 王士元无奈,只能点头答应。 “果然是隔壁老王!” 王和垚连连摇头,站起身来:“爹,我要去杭州学堂那边,你要不要一起过去?” 传教士们正在试教一些学生,他没有时间兼顾,总不能让洛佩斯或者其他传教士总领学政。 归根结底,学堂还是要由自己人把控才是。 而父亲曾是教书先生,由他接管,似乎名正言顺,顺理成章。 “好好好!正好闷得慌,一起过去!” 王士元满脸愁容道。 “将军,包大人拿了教材过来,与鲁大人一起,在外面求见。” 张世豪在书房外禀报。 王士元心神不定,小声道:“张世豪不会听到什么吧?” “爹,做都做了,不要再疑神疑鬼了!” 王和垚把父亲向外推去:“你先去学堂,等我忙完了就会过去!” 父亲这风流债,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 …………………… 将军府后院,书房之中。 “包大人,你是名干吏,我小看你了。” 王和垚看着桌上的教材,赞赏地点头道。 在抓捕旗兵将领漏网之鱼一事上,包世宁游刃有余,再加上组织浙江名士编写教材,杭州知府的位子,他算是坐稳了。 考虑到包世宁所做之事,都是在屈大均这个布政使出使台湾郑氏的情形下,可见此人的政事能力。 “多谢将军褒奖!” 包世宁继续道:“将军,邱青、洪玉成、王全等罪官,共查抄赃银六万余两,还有十几处宅院,上千顷田亩,估价两万两银子上下。” 王和垚点点头,拿起另外一份公文瞥了一眼,目光转向了盐运使鲁又翁。 “将军,宁波镇海筑城,所需钱粮大概在三万五千两银子,其中五千两银子由宁波士绅捐纳,还需将军府调拨三万两银子。” 鲁又翁赶紧禀报道。 宁波与舟山的盐场大部分已经恢复产盐,王将军叫他来,绝不仅仅是请他喝茶。 “洪玉成这些人,总算做了些好事。” 王和垚道:“鲁大人,宁波筑城之事,就由你全权负责,宁波知府王琰、宁波将军陈遘协助,宁波地方官员、宁波军中将士,都随你调遣。拜托了。” 对于盐政及宁波港来说,宁波筑城很有必要,他不会袖手旁观。 通海的重要性,没有人比他清楚。 鲁又翁慷慨领命而去,屈大均忍不住道: “将军,如今夏收大都已经完毕,将士军心可用,要不要北上,灭了苏州水师?” 清军苏州水师祸害湖州,归降的杭州水师不得不在运河上驻扎,义军与清军双方几次小的摩擦,并没有大的冲突。尐説φ呅蛧 “那要看各府兵募的怎样?练得怎样了?” 王和垚有些心神不定。 “募兵、收编地方义军,以及绿营兵,嘉兴、湖州两府,已各有千余之众。至于杭州水师,新募者已过了千人,宁波府千人以上。” 屈大均道:“招兵最快的是绍兴府,有林三木在,光是归义的四明山各山寨义军,就有三四千人。” “三四千人!” 王和垚吃了一惊。 细细想来,只是胡双奇的大岚山山寨,就归义了上千人,整个四明山脉横跨两府五县,为反清基地,归义个三四千人,似乎也不足为奇。 “将军,明白你的意思,宁缺毋滥。” 屈大均笑道:“老弱病残,偷奸耍滑者都被遣散还乡,剩下的都是青壮男丁,其中各山的矿工就占了半数。会稽山军营,如今已有五千之众,与杭州兵营一般了。” 前明戚少保戚继光在浙江募兵,大量的矿工被其吸收入军中。看来,赵国豪是要步戚少保后辙了。 “五千人!” 王和垚一时惊愕:“加上乍浦与宁波的水师,岂不是有八千人?” 绍兴府五千步卒。 杭州府五千步卒,两千骑兵。 嘉兴府、湖州府、宁波府各有两千步卒。 还有水师,也已有三千之数。 短短两三个月,义军已经有了两万兵马。 随着浙江日趋稳定,义军的膨胀速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将军,不足为奇。除了义军,大量的绿营兵,以及四方难民无处可去,义军人马剧增,顺理成章。” 屈大均解释道:“无论是良家子,还是绿营兵,或是四明山义军,大都是浙江子弟,以将军练兵之法,不用多久,便都是强军。” 王和垚点点头,振奋也压力山大。 他不管钱粮,不知道义军兵马如此之多。 不过,进了军营,只要一番操练,便都是可用之兵。 “将军,据四郎打探到的消息,满清已经向苏州与镇江增兵,人数都在数千人。想必我军崛起于浙江,已经引起清廷的注意了。” 四郎就是屈大均的四子屈明治,一直在南京、扬州、镇江一线打探李若男的消息。 “我再多派些人手给四公子,让他有个照应。南京的城防,也让他好好留意一下,或许将来有用。” 王和垚斟酌着说道。 自归顺以来,水师还没有立功,但战船改造大概完成,除了增加火炮的数量与种类,水师也配备了万人敌,火力空前强大。 以如今杭州水师的训练有素,尤其以水师火器之犀利,对付清军水师,他是充满期待。 “将军不用费心,四郎出行,也不是一人所为。至于清军水师,迁界令下,不值一提。” 屈大均道:“如今就盼着李大小姐安然无恙,沿途不要出什么岔子!” 李若男不是旗人,住在北京城外围,接其弟出京不难。怕就怕路途遥远,李若男一个不慎,落入清军手中,麻烦可就大了。 第61章 根本 新的大门上,“杭州学堂”四个白底红色的大字清晰入目。 大门两旁,持戈肃立的披甲卫士纹丝不动,威风凛凛,让经过者亲近之余,又生出许多敬畏之心。 “……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抱怨。于是废先王之道……” 学堂中,朗朗的读书声不断,右衽长衫、头戴网巾的戴有祺背着手,在教室过道里慢慢走着,观察着学生们的读诵。 作为王和垚姚江书院的同窗,现在的戴有祺,已经是姚江书院的教师了。 透过网巾的缝隙,隐约可以看到戴有祺头上的一层青茬,那是刚刚剃掉辫子,长出来的头发,似乎有些怪异,不过在杭州学堂,已经见怪不怪了。 因为,所有的师生都是这样,只不过头发长短不同而已。 杭州学堂,由原来的巡抚衙门改造,除了门口重新挂上的牌子,高低形状颜色一样的桌椅被搬了进来,茅厕和浴池也修了十几座,以备师生使用。 学堂的学生,大多是军中子弟,另有一部分是孤儿,有男有女,年龄不等,不过最大者也不超过十五岁。因为父亲是军人,或者无父无母,学堂提前将他们接收,开始授课,以免让他们学业荒废。 对于孤傲清高、愤世嫉俗的戴有祺来说,之所以前来投靠同窗旧识,一是因为王和垚做下了天大的事情,更重要的是,王和垚的办学初衷。 开启民智,培养新一代的国民。 就比如这些学生,除了右衽汉服,没有辫子这些外观上的变化,言谈举止上的变化,更是令人惊诧。 干净、服从、勇敢、坚忍、忠诚…… 与那些麻木不仁,唯唯诺诺的士民相比,学堂中日益变化的学生,或许真能成为新一代的国民。 让他觉得有些遗憾的是,学堂的“体育课”太多,武风太盛,似乎凌驾于文风之上。 是这位将军大人觉得,江南的文风太过稠密,尚武之气不足吗? 一边走着,目光扫向黑板上的《过秦论》三个粉笔字,黑板粉笔字,都是他这位昔日同窗的手笔。 目光不经意扫向窗外,学堂外来来往往的教师,不少人金发碧眼,都是来自泰西的传教士,他们现在有三十多人,比校堂中的中方教师还多,主要是教授数学、物理、医学、天文学等自然科学,当然,也包括神学。 不过,现在相当于预课,真正的授课在秋日九月,等天气凉下来,学堂才会正式授课。到那时,所有的中方老师都会到位。 戴有祺收回心思,还有什么,是这位同窗不会的吗? 下课铃声响起,学生纷纷涌出教室,戴有祺被几个学生追上,带头的满眼期待问道: “先生,你能给我们讲讲,衢州大溪滩,校长是怎么大破鞑子大军的吗?” 戴有祺不由得莞尔,轻轻摇了摇头。 校长,自然是王和垚了。 文才武略,衢州大溪滩一战,扬名天下,王校长早已成了万千年轻人崇拜的偶像。 整个浙江,没有比王校长更出名的人了吧? 好不容易说完,却看到洛佩斯和西蒙斯气冲冲从“校长室”里出来,随后王和垚出来,笑眯眯地把二人勾肩搭背给拉了回去。 戴有祺拉住了过来的邵廷采,好奇道: “校长与洛佩斯神父,又起争端了?” 神父们认为,人是上帝创造的,而王校长则持不同的观点,人是由类人猿进化而来。 光是这一个观点,传教士就和校长争执了很久。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又因为不同的观点发生争吵。 “校长说,用铁造出的船,一定能浮在水上,而且是将来世界的潮流。洛佩斯神父不相信,校长把他拉了回去可能又在商讨。” 邵廷采摇头道。 “铁造的船能浮在水上?” 戴有祺也是吃了一惊。 和传教士们朝夕相处,他们也懂得了浮力公式,但铁船能浮起来,他们还是将信将疑。 “铁船能不能浮起来,只要让铁厂做个小的模型,试一下便知。麻烦在于,那么大的船,要费多少铁?怎么样连起来?能不能造出来?” 邵廷采恍恍惚惚道。 …………………… 王和垚喜欢学堂,他也不时会住在这里,一来这里和军营毗邻,二来他是个单身汉,来去自由。 最重要的是,他喜欢和学生们待在一起。 早上和学生们一起起床,跑步、走队列,不时还会亲自上课,授业解惑。 作为杭州学堂的“校长”,他有一间带寝室的办公室,门上还挂着一个“王和垚先生”的牌子。他从不以“校长”自居,但学生们见到他,都会恭恭敬敬称呼他一声“校长”,或“先生”。 天气酷热,学堂的训练课,一般在早上,或是申时后,以避免温度太高中暑。但学堂毫无遮掩的操场上,依然热浪滚滚。随着教官们的口号声不断传来,学生们手里拿着长枪,步骤一致,进行着操练。 随着操练的进行,他们稚嫩的脸上大汗淋漓,汗水顺着脸颊不断流下。 “将军,这样操练,是不是太狠了?” 操场边上,树荫下的屈大均看的仔细,油然一句。 树下都觉得热,更不用说太阳底下了。 这些学生一个个神情肃然,一板一眼,和军营中的兵卒如出一辙。 事实上,杭州学堂中的军事教官都是来自武备学堂,二者相邻,来去倒是方便。 “这点狠都吃不了,怎么吃生活的苦?” 王和垚悠悠一句。 杭州学堂,是来让少年们怎么成才的,不是让他们来享福的。 他总不能把这些少年,当后世的那些娇生惯养的独生子女养吧。 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不应该是那个颓丧样。 屈大均苦笑,随即摇头。 “将军,你这是把学生们,当兵卒操练啊!” 中华礼仪之邦,怎么能舍文教而强武力? “我说是为了弘扬中华铁血之气,以免五胡乱华的乱世出现,以免元清汉人两次失了天下,你信吗?” 王和垚笑道:“屈先生,你或许不服,但你饱读诗书,亡国奴的滋味,你应该不陌生吧。”尛說Φ紋網 “将军,如果是培养兵卒,加入军中,倒也没什么。但如果将来他们散入民间,这些操练有利有弊。” 屈大均始终觉得,学堂中阳刚之气太盛,缺了些儒雅之风。 “杭州学堂,不仅仅是为了培养学生的尚武精神,也会为将来的整个民生注入活力。” 王和垚指着操场上的学生:“如今的世道是个什么样子,官员是什么德行,你也清楚。我之所以创办杭州学堂,除了让他们能为将来所用,也是为了培养更好的官府官员,加以律法约束。” 没有礼义廉耻,只会做官。 这样的官员,还算是官员吗? “将军,你用心良苦,希望他们将来能为所用吧。” 屈大均眼神复杂。 你老人家倒是用心良苦,你就不怕功败垂成,化为泡影吗? “刺!收!” 二人说话的时候,操场上教官的声音再度响起,所有学生一起一刺一收,虽是年纪不大,未曾披甲,但声势迫人,让屈大均心头凛然。 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接奔赴沙场,都不用再操练了。 目光转向另外一处场地,一队学生正在木马上练习上下,不避炎热。 这是在操练上马下马,为后面练习马术做准备。 一切,都和军营中一模一样,无缝衔接。 “屈先生,放心吧。他们的将来,必会让你大吃一惊!” 王和垚油然一句。 相对于民间百姓大多不识字的现状,学堂中一天六节课,只有一节课是军事训练课。 也由此可以看出,王和垚对学生们的教育,还是偏向于“文教”。 “在杭州学堂,犹如军营一样。那些懒惰、自私、懦弱的坏毛病,都会随着学堂的教育被除去。反之,他们会变的吃苦耐劳,懂得服从和纪律,会用脑子去想。也许有一天,他们就会改变这个时代。” 王和垚继续道,让自己的心里话,全部说了出来 “会成为你心中改变世界的希望。” 屈大均看着操练的学生们,皱眉道:“一旦开学,学生人数会暴增,钱粮开销也是巨大。如此下去,恐怕负担不小。” 光是军中子弟,至少也是上千人,再加上杭州府普通人家子弟,学校的学生,恐怕是天文数字。 对于杭州官府来说,可是个不小的负担。 “只是办学堂而已,不至于会破产。” 王和垚头大,忽然又想起了那些乞丐来。 “屈先生,有这么多无父无母的孩子吗?” 无父无母的孩子,意味着开销都要杭州官府负担。 “战事不断,无法估量。” 屈大均摇头:“世道不好,有些父母不和子女相认,让他们进学堂,只是为了不让他们挨饿,学堂难道可以置之不理?不是实在没有办法,谁会舍弃儿女?下官只是有些疑惑,学堂中女子的数量,似乎太少了。” 学堂中的女子数量,不过三四百人,要远远少于男子的一千六七。 “屈先生,你有何发现?” 王和垚微微一怔。 重男轻女,自古皆然。况且乱世中男子的生存几率,远远高于女子,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将军,重男轻女,自古皆然。” 屈大均的话,让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相对于男孩还能帮忙干活,女孩体质弱,如果能上学堂,还能免费吃饭,贫困家庭一般都不会拒绝。 “将军,学堂里有女学生,还是要有一些女师者才是。江南文风浓厚,士族女子读书者不少,比如蕉园五子,礼聘一些入学堂授业解惑,也能拉拢士族,各取所得。” “屈先生,此事就交于你了。不过,女师者只能教授女学生,否则怕是会引起人心动荡,流言蜚语。要是来个有伤风化,玩笑可就开大了。” 王和垚有些担心:“但愿,她们不要把学生带到沟里去了。” 女子担任教师,他这是要超出时代了。 杭州学堂的女生和男生一样,都要进行军事操练,只不过强度小一些。王和垚一直想增加礼仪课,接人待物,琴棋书画,但一直苦于没有好的教师。 士族们培养女子取悦男子那一套,他虽然很不感冒,却不得不承认,中间有许多可以借鉴的地方。有士族女子担任杭州府学堂的教师,似乎可以弥补女师者不足的窘境。 “带到沟里,也比屁都不懂强。将来如何抉择,学生们自有思量。你还是担心,这些传教士们,会不会带歪学生吧?” 屈大均担忧道。 王和垚微微一笑:“先生,你也太小看我中华文化了。” 传教士施教给中国学生,能接受其信仰者,拭目以待。学生不想入教,传教士们总不能强迫学生吧。 铃声响起,所有学生在操场上集结,有条不紊,忙而不乱,很快就是整齐的队列,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就像刻在脑子里一样。 王和垚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句话来。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即便他长寿,还能活100年吗? 随着“解散”的话语响起,学生们纷纷散开,接着在王士元邵廷采等教师带领下,向着王和垚二人的方向走了过来。 看来,他们已经发现了操场边的“校长”。 “将军,我先闪了!” 屈大均冒出一句王和垚的口头禅,就要快速逃离。 得益于王和垚的英勇事迹,在这些学生心目中,王和垚就是他们的神,他可不想凑这个热闹。 “好兄弟,痛苦怎能一个人独享?” 王和垚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屈大均。他看了看远处父亲的身影,压低了声音。 “有一件事情,还需先生出谋划策。要不然,兄弟我这家就散了!” 话说回来,台湾郑氏答应与浙江通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访? 浙江可是急需台湾的硫磺啊! 第62章 内政 晨光熹微,宝山北麓,树木山林掩映,泉水潺潺,工地已经在薄雾中苏醒,车辆来往,号子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大门外,持戈卫士肃立,门内,热火朝天,工匠、民夫忙碌,正在修葺和改造房屋,这里原是某位达官贵人的一处庄园,因兵乱而荒废,向南七八里处就是宋六陵,是南宋帝、后陵园,因攒殡南宋六帝而得名。 现在,庄园被改造成了忠烈祠,以安葬在衢州大溪滩一战,以及杭州城战事中阵亡的将士。 “小心了!” 看着一个个石碑被推了进来,绍兴知府黄宗炎立刻叮嘱道。 这些用来纪念阵亡将士的石碑,刻下来,一路转运不容易,摔碎了可就可惜了。 “王将军浙江都没有坐稳,就搞忠烈祠这些东西,是不是太任性了些?有这些钱,拿来养兵不好吗?” 管事黄才摇头道,目光中都是不解之色。 “只是改造房屋,百姓也有事做,能花费几何?” 黄宗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感慨道:“千万别小看了咱们这位余姚小老乡,他不是建一座忠烈祠,而是志在唤起天下尚武之风。“他是高瞻远瞩,所图乃大呀!” 黄宗炎,江南大儒黄宗羲之弟,“浙东三黄”之一,抗清事败,专心著述,书画双绝。 同乡王和垚做下天大的事情,兄长黄宗羲没有出山,他性烈如火,按耐不住,前往杭州,被授了绍兴知府,安抚浙东民心。 而他的儿子黄百谷,如今正在杭州武备学堂学读,父子都已投身同乡王和垚麾下。 “老爷说的是。绍兴军募兵,热火朝天的,看着老奴都眼馋,要不是年纪大了,我也去从军了!” 黄才笑道。 饷银丰厚,子弟免费上学堂,当兵三年以后自动获取授田,还有这…… 忠烈祠! 难怪绍兴军募兵,各方应者云集了。 “义军募兵,却与天下不同。” 黄宗炎站在屋檐下,目光从来来往往的工匠民夫身上移开,转向了院门口警戒的士卒。 “黄才,你看看,那几个士卒,站了半个时辰,他们动过吗?” “老爷看的仔细,是没动过。” “那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动?反正没有什么人看着,坐下来岂不是舒服许多?” 黄才一时怔住。 “这就是王将军练兵独到之处。” 黄宗炎捋须,悠悠说道:“训练有素,军纪如山。而要做到军纪森严,就要解决兵卒后顾之忧,就要爱兵。如此一来,兵卒才能服从军令,才能百战百胜。这又岂是区区饷银能做到的?” “当年鞑子入关时,号称“满万不可敌”。可惜王和垚生不逢时,否则以他练兵之能……” 黄宗炎没有再说下去。 即便王和垚如何擅长领兵,以当时汉人窝里斗的常态,王和垚恐怕也无能为力,撑不了几天就玩完。 “老爷,你说的是这么个理!咱们这位余姚老乡,一定会打下一片天地,甚至可以夺取天下。现在光是绍兴军,已经有五千多人!再过一两年,可不就兵临天下吗?” “谈兵临天下为时过早。” 黄宗炎笑道:“绍兴府募兵多,那是因为绍兴府背靠四明山。四明山历来是反清的圣地,抗清的义军不知多少。绍兴府还有原来的绿营兵,再加上良家子从军,五千人不足为奇。” 当年清军入关南下,他与兄长黄宗羲变卖家产,组建“世忠营”,入四明山结寨抗清,后山寨被毁,追随鲁王兵败,不得不隐居避祸。 期间黄宗炎两次被捕,几处极刑,被众人营救,才逃过一劫。 “老爷,以老奴看来,王将军虽懂治兵,但不懂人心。就说这忠烈祠,里面应该都是些大人物,你看这些人,一个个张三李四的,谁知道?” “黄才,这你就不懂了。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名的是将领,但死伤的却是千千万万普普通通的兵卒。而这,才是王将军的高明之处。” 黄宗炎又给老奴上了一课。 明末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君王与将官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已,以天下之害尽归于百姓,以至于大明失了天下。 王和垚能爱兵爱民,从提倡民间尚武之风做起,已经走在了天下各路势力的前面。 “老爷,既然王将军这么厉害,大老爷怎么不出山?他学识那么高,岂不是能帮上王将军许多?” 黄才奇道。 “我也不知。雄心壮志,岁月飘零,也许他已经失望过了,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提到兄长黄宗羲,黄宗炎也是惘然。 想当年,兄长为抗清毁家纾难,铁血丹心,到如今年过花甲,那个救国救民的真汉子,似乎消失不见了。 不过,余姚英雄辈出,黄宗羲、朱舜水们老去,王和垚、赵国豪等年轻一辈,又接过了抗清的大旗,风起云涌。 黄才懵懵懂懂。 弟弟和侄子都出来为“叛军”效力了,黄宗羲能置身事外吗?黄家能避嫌吗? “大人,会稽县大安镇的两个工匠遇害,现已查明,是大岚山的匪盗所为。” 府衙的捕快上来,向黄宗炎禀报。 “速速向赵将军禀报此事!” 黄宗炎眉头一皱,方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 绍兴,将军府。 浙江义军虽然打下了杭州城,控制了大半个浙江,但军中一切都是草创,没有什么正式番号,像赵国豪,掌管绍兴府军事,称他为绍兴将军,似乎也不违和,颇为贴切。 将军府衙门外,林芝薇来回踱步,正在不安地等待,她生怕赵国豪绝情,那样的话,她就只能灰溜溜回杭州城了。 林芝薇二十三四,风华正茂,她风姿绰约,吸引进进出出的将士的目光,她却来回慢慢踱步,心不在焉。 杭州城被义军攻陷,与她交好的几个旗人官员或被杀或逃,失去了经济来源,坐吃山空,她又没有生财之道,日子一下子拮据起来。 她也想过了,想好好找个人家嫁了,平平淡淡过日子。但她养尊处优惯了,眼头也高,即便找个中户,也不甘心。 随着义军在浙江的经营日渐巩固,她不自觉又想起赵国豪来。 赵国豪年轻、相貌堂堂,重要的是,赵国豪地位超然,非一般将领官员可比。只要赵国豪接受她,她不介意做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踏踏实实一辈子。 跟了赵国豪,只要她不作妖,给赵国豪生个一男半女,相信王和垚也不会拿她怎样。 但这前提是,赵国豪还念旧情,还能接受她。 林芝薇胡思乱想,卫士们从衙门里进进出出,始终没有看到赵国豪的身影,林芝薇忐忑不安。 赵国豪,不会不见她,已经放弃了她吧? 如今的赵国豪,可不是当初小小的绿营把总,位高权重,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将军太忙,恐怕没空见你。” 卫士的话,让林芝薇心里更加失望,她羞愧难当,正要离开,卫士却把她又叫住。 “将军在教场,要不你直接去那里找他。” 林芝薇心头,猛然放松许多。 好事多磨,只要她放低姿态,相信赵国豪,不会那么无情。 …………………… 清晨,绍兴府,教场。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教场上,微风吹动,光怪陆离,空气中弥漫着花香,那是盛开的蔷薇花散发。 教场边,赵国豪站在树下,打量着教场上的士卒操练。 刚来绍兴时,他麾下只有一千兵马,四处剿匪安民,短短几个月,现在足足超过了五千。 四明山各路义军、绿营兵、良家子,等等…… 要不是他剔除老弱病残,足有一万以上。 “将军,制造局送了一批火炮来,整整一百门,另有刀枪各五百,鸟铳三百,万人敌一千颗!” 田二兴冲冲道。 有了这些新火炮,原来那些破旧铁疙瘩,全都可以拿去重新融了。 “这些传教士,可是不简单啊!” 赵国豪感慨一句。 有了这些传教士,铸造火炮的大难事,立刻易如反掌。 “将军,除了100门野战火炮,还有20门的短管火炮,开花弹50发,还有20名炮手,都是从军中调来!” 田二继续说道。 赵国豪点点头,怪不得将军千方百计,甚至不惜代价从台湾购买硫磺,军中这么多火炮火器,用药量可不是小数目。 “走!去看看!” 开花弹,可以爆炸杀伤,他只是听说,还没有见过,今天正好,见识一下这种火炮的威力。 “蓬蓬蓬”的巨响声不断,赵国豪看着前方烟尘滚滚,土石纷飞的场面,目瞪口呆。 五六百步外爆炸杀人,躲无可躲,藏无可藏,这可是大杀器。 “将军,这种火炮要是配上万人敌,不要说杭州城,南京城,北京城都能攻下来了!” 田二兴奋道。 “这么大声音!我去你大爷!” 骑兵将领林三木过来,嘴里爆粗,一句王和垚的口头禅。 骑兵冲,炮兵轰。 要是有几百门这种火炮,配上万人敌,确实可以攻打北京城了。 “将军,听说水师战船上也配了这种火炮,这一通下去,谁受得了?” 田二神往:“下面,就等着将军一声令下,大杀四方了!” “哪有那么容易?” 赵国豪忽然觉得心烦:“一场大战下来,要死多少人?大家都好好活着,不好吗?” “赵老四,你这位将军大人的左膀右臂,可不能撂挑子啊!再说了,你要敢打退堂鼓,田二李世尧他们,还有武备学堂的那些学员,可就马上顶上来了!” 林三木哈哈笑了起来。 作为王和垚的结拜兄弟,赵国豪的地位,没有谁可以轻易替代。 王和垚之所以在绍兴府驻扎骑兵,主要是为了防备四明山中的匪盗。 讽刺的是,以前他是匪,官府来剿他。现在他反而成了官军,要去剿灭四明山的匪盗。 “将军,不靠火炮,不靠刀枪,辫子能剃掉吗?鞑子能心甘情愿滚出关外吗?将军,几千兄弟,可都看着你啊!” 田二性子直,跟着说道。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赵国豪怼了田二一句。 田二马上闭嘴。 “赵老四,大岚山那些匪盗,我已经安插人进去了,如今有了回信,就是这几天的事。” 林三木小声说道。 “林二哥,你安排吧。到时我出兵就行。” 赵国豪点点头道。 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他对战场厮杀,似乎有了些厌倦,做事提不起劲来。 卫士进来禀报。 “将军,有人找你,就在教场外。” 赵国豪眼睛一瞪:“没问是什么人吗?” “将军,那女子俊俏的很,说是从杭州府来的,姓林,是你的旧人。” “林芝薇?她怎么来了?快,快让……” 赵国豪心头一颤,话却卡在了喉咙里面。 时过境迁,二人都是今非昔比,林芝薇终于找自己来了。 至于为什么找他,他大概能猜得出来。 但他也明白,王和垚,包括李行中,并不喜欢他与林芝薇这样的女子搞在一起。 “还磨蹭什么,赶紧去处理好了。记住,最好明日出兵,可别耽搁了!” 林三木说完,转身离开。 田二并不知道赵国豪与林芝薇之间的恩怨情仇,赶紧道:“将军,你去吧,教场自有我看着,不会出事。” 赵国豪点点头。 他本来是有未婚妻的,但是自从他跟随王和垚在衢州大溪滩干下惊天的勾当以后,未婚妻一家集体消失,后来打听,是未来老丈人生怕被自己这个反贼牵连,逃往了松江府。 也就是说,他现在依然是光棍汉一个,可以重新选择自己的婚姻。 “将军,要不要让那女子进来?” 卫士又问了起来。 “催什么催,我这不是正在想吗?” 赵国豪迟疑片刻,跟着道:“你让林姑娘进来,让她在营房等我。” 卫士迟疑:“那将军你……” “废什么话?我随后过来!快去!” 赵国豪没好气一句。 过去了一年多,他始终还是忘不了林芝薇。m.xfanjia 不过,他如今光棍一条,王和垚应该不会怪罪他了吧? 第63章 忘不了 进了营房,看到那个婀娜多姿的女子,一身素裙,也掩饰不住她姣好修长的身材,赵国豪恍恍惚惚。 林芝薇! 对于这个曾拒绝过自己的女人,赵国豪看在眼里,却是恨不起来,心里反而满满的迷恋。 他喜欢这样风情万种的女子,即便对方有一个孩子,他也不在乎。他渴望对方的一颦一笑,可以容忍对方的过去,也时刻盼望着对方回到自己身边。 现在,这个让他割舍不下的女人,终于回来了! 脚步声响起,林芝薇转过身来,看到赵国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见过赵将军!” “林芝薇,你为什么来找我?” 赵国豪这样一说,再看到他眼神中的那一丝痛苦,林芝薇心里,安稳了几分。 赵国豪心里有她,这样他们之间,就还有许多斡旋的余地。 “你上一次是冤枉我了。” 林芝薇轻声开口。 “为什么?” 看着女人花朵一般的容颜,赵国豪一怔。 “我只是求了几个旗人军官办事,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你和你的兄弟们大吵大闹,我被周围人指指点点,别提日子有多难了!” 林芝薇轻声道,神情楚楚可怜。 “这么说,我冤枉你了?” 尽管知道对方很可能在敷衍掩饰,只不过是找个借口,但在赵国豪的心里,却宁愿相信对方说的是真话。 “我只是想向你解释清楚,我并不是想对你那样。只是当日要求人办事,你在场不方便。后来我想去找你,可你已经出征了。” 林芝薇轻声细语,暑热蒸的她额头有了细汗,脸上肌肤白里透红,更显俊俏。 赵国豪走到她的面前,面对面。 “那你今天来找我,到底为了什么?” 感受到赵国豪的急躁,林芝薇退了一步:“我只是想解释一下,解释完我就走。”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果然,赵国豪看着林芝薇,眼神痛苦。 “我……” 本来还想欲擒故纵的林芝薇,忽然心情紧张了起来。 赵国豪相貌堂堂,年纪轻轻,位高权重,关键是,他对自己一往情深。 她比赵国豪大几岁,还有一个孩子,她还想要什么啊? 赵国豪更急:“你快说,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我心里当然有你!” 林芝薇上前,轻轻抚摸着赵国豪的脸庞:“周围的男人,都只垂涎我的姿色。只有你是真心对我好,我又怎会不知?” 赵国豪意乱情迷,忍不住将她柔软的身子紧紧搂住。 “你……你说的可是真的?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对你的情意?” 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很久。 “我……对不起!” 林芝薇忽然起了些许爱恋之心。 “为了你,我被我的兄弟们瞧不起。我也知道你不爱我,但我就是放不下,就是忘不了你!” 赵国豪神情似乎有些狰狞。 “我......我以后会全心全意服侍你,做一个贤妻良母。好吗?” 林芝薇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赵国豪吻上,粗暴而又热烈。 林芝薇身子抖了一下,抱紧了赵国豪的脖子,瘫成一团,任凭对方的亲吻。 此时,她的心情反而平复下来,她终于有个依靠了。 ……………… 大岚山南麓、大安镇。 一大清早出来耕作的百姓,无意间发现对岸密密麻麻的强人,惊慌失措,撒腿逃窜,锄头镰刀扔的到处都是。 土匪们看的真切,也不追赶,许多人哈哈大笑。 大安镇距离绍兴府城达五六十里,即便是绍兴府的叛军接到了军情出击,他们也早都烧杀抢掠完毕,打道回府了。 “过河!” 匪首牟大寅志得意满,一声令下,所有的土匪纷纷登上抢来的船只,气势汹汹,向对岸划去。 牟大寅,曾是清金华副将,随属杭州副将陈世凯部,参加了衢州之战。后随陈世凯离开衢州,在浙江四明山蛰伏待机。 五六艘船只,一次只能运载三四百人马,两批才将将运完。牟大寅派一部人守住渡口,自己则是率五百多部下,直奔大安镇。 牟大寅一马当先,土匪们欢呼雀跃,一路向前。看着狼狈逃窜的百姓,牟大寅哈哈大笑,大声招呼着手下,直奔向前。 “凡是抢到的女人和银子,都是自己的,凡是遇到不长眼的,杀无赦!” 当土匪,可是比当官军强多了! 大安镇是周边最繁华的镇子,再往西就是绍兴府的铁厂,抢完了大安镇,顺势再去铁厂抢掠一番,弄他个盆满钵满。 镇北入口,鞋子篮子独轮车蔬菜米粮扔的遍地都是,一片狼藉,镇子里百姓四散奔逃,几个身材婀娜的女子逃入大街小巷,仓惶躲进了屋内。 牟大寅骑在马上,马鞭斜指,大声呐喊了起来。 “小娘子,不要跑!你们都是我的!“ 牟大寅身后的匪卒们,都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牟副将,不要担心,那些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又能跑几步?” “牟副将,一个都跑不了!” 土匪们的话,让牟大寅满意地点了点头。 “狗日的,跑的倒快,门都关起来了!进镇子!” 牟大寅马鞭一挥,众土匪狂呼乱叫向前,气势汹汹进入了集市当中。 两旁的店铺都是门窗紧闭,土匪们开始猛踹猛砸街旁商铺的门窗,无数的土匪继续向前,挨家挨户,准备大肆搜掠一番。 终于有一户人家门被敲开,几个土匪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很快里面传出了女人的尖叫声,紧接着惨叫声跟着响起。 “狗日的,捷足先登啊!” 牟大寅不满地喊了起来。 商铺的门陆续被砸开,土匪们纷纷涌了进去,同样有惨叫声传来,很快有土匪惊叫着从里面冲了出来。 “叛军!里面有叛军!” 正在砸门,准备破门而入的土匪们都是愣住。 “还愣着干什么,快撤!” 镇口的牟大寅看的真切,大声喊了起来。 忽然,街道两旁的窗户纷纷被推开,无数的义军端弩张弓,对准了街道上的土匪。 “不好!” 牟大寅额头冒汗,大声喊道,还没有说完,箭矢如蝗,满街乱飞,街上的土匪栽倒一大片。 紧跟着,无数的义军顶盔披甲,手持利刃,从街旁的商铺中冲了出来,直奔惊魂未定的土匪们。 “刺!” 无数长枪叠刺,一刺一收,都能换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砍!“ 又是呐喊声,长刀霍霍,一片的血肉横飞。 义军持盾执刃,结阵而进,惊魂未定的土匪们一个个被刺翻砍翻在地,惊慌失措之下,但对方的攻势太猛太烈,即便能够抵挡几个回合,也在下一轮的攻击中被刺倒砍翻,几无还手之力。 “兄弟们,顶住!” 牟大寅大喊,这样的恶战,他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义军数量只有百人,他们结阵而来,铠甲精良,如墙而进,土匪们无法集结成大阵,只能步步后退,不断成为对方的枪下之鬼、刀底亡魂。 满街的尸体,满街的鲜血,血腥味让人作呕。 牟大寅再看的清楚,心惊肉跳。 义军训练有素,配合十分默契不说,个人武艺也是十分强悍,若是在这样厮杀下去,恐怕出不了半个时辰,自己这数百兄弟,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骑兵,给我冲散这些猪狗!” 牟大寅怒声急催,三四十土匪打马向前,直奔义军。 “投弹!” 二楼上,李世尧大声怒喝,一个个冒烟的铁疙瘩从房间里扔了出去,纷纷落在了奔跑的战马周围,硝烟弥漫,闷雷声不断,战马悲鸣,轰然倒地,到处都是惨叫声与哭喊声。 土匪骑阵中血肉横飞,人马尸体伤者倒了一地,堵满了几十米长的街道。 “快撤!“ 看到义军又开始向前,牟大寅心惊胆战,毫不犹豫,打马就向后逃去。 火器如此凶猛,不用问,是赵国豪手下的义军精锐了 “降了,降了,别再杀了!” “降了!饶命啊!” 义军结阵向前,枪刺刀砍,万人敌狂轰乱炸,土匪们死伤惨重,再也承受不住,纷纷扔掉了兵器,跪地求饶起来。 “传令下去,结阵向前!” 李世尧大声呐喊。 牟大寅带领余部逃出生天,直奔渡口,跑出数百步,只见远处,密密麻麻的义军从东北两个方向而来,似乎要将他一网打尽。 “快撤!” 牟大寅大声呐喊,拼命催马,向着渡口逃去。 箭如飞蝗,铺天盖地,匪徒们被射的人仰马翻,死伤无数,整个岸边都是。 “想逃,追上去!” 林三木催马而上,带领着三百骑兵,直奔牟大寅等人。 牟大寅打马到了河边,几排义军列阵而待,众人手持弩弓,脚下放着长枪长刀,盾牌在前,竟然是义军的雁行阵。 再看岸边船上,守候的土匪浑身箭矢,死状各异。 “果然是叛军的精锐!” 牟大寅调转过马头,摘下了马上的铁棒。 “兄弟们,拼了!” 没有退路,牟大寅大喊了起来。 “拼了!拼了!” 土匪们纷纷乱叫,步骑跟着牟大寅,直奔迎面而来的义军骑兵。 眼看近了百步,义军中有军官纷纷大呼,义军骑兵一起抬起弓弩,纷纷向前射出。 牟大寅盾牌遮顶,仗着马具铠甲,躲过义军的箭雨。 但他身后的众匪,就没有这么好运气,没披甲或甲胄不全的,被射倒一片,瞬间只剩下了百人之数。 很快,双方接触,两个义军长刀左右急砍,刀光耀眼,冲在最前的牟大寅下意识用枪一挡,但另外一把长刀力劈华山,斜劈在马前胸,鲜血喷溅而出。 战马吃痛,悲鸣倒地,另外一个义军急催战马,侧身搂头一铁棒,将牟大寅砸了个脑浆迸裂。 “杀贼!” 林三木纵马奔腾,重刀用力砍下,将一名步战的悍匪劈的手臂飞出,那人发出震天的惨叫声,倒地抱着胳膊惨叫。 长满杂草的河岸上,林三木、李世尧们纵横驰骋,枪刺刀砍,土匪们惊慌失措,四处乱跑,漫山遍野。 林三木飞马驰骋,长刀挥舞,那些个土匪骑士无一合之敌,被打的东倒西歪,惨叫声连连。 林三木军中猛将,当然非同一般。 林三木和李世尧身形矫健,二人骑术精湛,他们带着义军骑士,刀砍枪刺,横冲直撞,所到之处,土匪鬼哭狼嚎,血流满地,染红了杂草和地面。 沦为观客的赵国豪面无表情,眼睛都没眨一下。 今年的战事经历下来,他已经变得心如铁石,对杀戮都麻木了。 林三木如天神附体,横冲直撞,骏马奔腾处,犹如无人之境,快意恩仇,睚眦必报。 尤其是马军对步卒,几十骑就冲的上百土匪溃不成军,骑兵结阵冲杀的威力,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一个土匪纵马而来,手中丈许的长矛恶狠狠直刺林三木。林三木纵马一偏身,反手一刀,把土匪砸于马下,鲜血淋漓,萎靡不起。 神力惊人,骑术浑然天成,林三木很是有几分得意。 “林将军,好手段!” 李世尧远远喊道,兴奋溢于言表。 很快,几个土匪头目被驱赶了过来,跪在地上,磕头碰脑,使劲求饶。 “杀百姓的时候,他们也是这么求你们的吧!” 赵国豪挥挥手,满眼的嫌恶。 “拉下去,全杀了!去地下向百姓恕罪吧!”尛說Φ紋網 土匪哭爹喊娘,纷纷被押了下去,就在河边斩首。 林三木打马过来,摇摇头。 “陈世凯不在,这些家伙都否认与他有关。” “管他承不承认,全杀了,一个不留!” 赵国豪冷冷一句。 消灭了这些清军残部,会稽山的铁厂就能安稳,那些对义军心有叵测之人,也会老老实实,那些散兵游勇,也就好对付多了。 “林将军,你对四明山熟,接下来的剿匪,还要多多麻烦你!” 赵国豪说完,看了看天色。 看样子,今天是回不去了。想要见到林芝薇,也只有等到明天了。 匪要剿,日子也要过,大好男儿,身边怎能少了美人? 第64章 负心人 繁花似锦,绿树成荫。 高府,闺房之中,高青坐在桌前,手托着下巴,望着园中的景色发呆。 这里曾是杭州将军拉哈达的将军府,现在则被王和垚赏给了自己的恩师、如今的杭州按察使高家勤。 “一朝红日起,依旧与天齐……” 王和垚心里,装的都是他的大业吗?都是李若男吧? 他为什么不来找自己? 门“格吱”一声被推开,高青转过头去,才发现是好友朱柔则,弟弟高岳走了进来。 朱柔则,温婉可人,细眉细眼,典型的江南女子,为杭州蕉园五子之一,工诗善画,与高青交情匪浅。 “姐姐,你又在这里饮酒啊!” 高岳轻声道。 “姐姐,王和垚这个负心人,他心里没你,不值得为他伤心!” 朱柔则为好友抱打不平。 “阿姐为他与邱家退婚,他怎么也要给阿姐一个交代吧。” 高岳很是有些不平。 朱柔则悻悻道:“你们男子都是这样,朝三暮四,没有一个专情。” “朱姐姐,你敢立下誓言,一辈子只嫁一夫吗?历朝历代也没有律法,让男子只有一个女人吧。” 高岳年少气盛,不服气怼道。 “好好好,都是我枉做小人!” 朱柔则没好气一句。 “阿姐,王将军对你有情,我这个旁人都看得出来。我这就去将军府,把王和垚给你抓回来。” 高岳孩子气的话,让高青眉头一皱:“阿岳,不要胡闹。要是传了出去,沸沸扬扬,他颜面扫地,阿姐岂不是要被天下人嗤笑?” 高青不悦,高岳悻悻不语。 朱柔则摇头:“姐姐,你还在为那个负心人着想啊!” 以高青的才貌,杭州城的富贵子弟谁不心动?而高青偏偏为了王和垚这个短发贼首,神魂颠倒。 “什么负心人?你们都退下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高青心烦意乱,把二人赶了出去。 即便王和垚心甘情愿娶她,可他心里有李若男,她很有可能是妾室。 对于心高气傲的她来说,她愿意吗? 高岳二人出来,高岳闷闷不乐,朱柔则忽然停下脚步问道:“高岳,我去将军府一趟。王和垚,必须给姐姐一个交代!” “王将军,他会答应见阿姐吗?” 高岳忐忑不安。 “等见了面,不就揭晓了吗?” 朱柔则笑着走开。 …………………… 夏日酷热,流金铄石。 将军府后堂,书房中,王和垚正在查看公文,不时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将军,怎么又是愁眉不展?” 屈大均进来,察言观色。尛說Φ紋網 王和垚,不会是为李若男的事情发愁吧? “先生,大战随时来临,那些硫磺,恐怕不够一场大战。” 王和垚心事重重道。 “我现在过来,就是为了此事。” 屈大均微微一笑,把手里的公文放在桌上。 “将军不妨看看。” 王和垚拿起公文,展开一看,轻声笑了起来。 “琉球国运来了三船的硫磺,已经到了宁波港,想来两三日就能运到,将军到时就不用为火药发愁了。” 屈大均坐下,下人奉茶上来,屈大均端着茶盏,继续道:“不过,琉球的人也说了,福建那边有战事,他们是侥幸才能到达。万一被台湾郑氏察觉,他们与浙江有生意往来,定然有许多麻烦。” 王和垚刚刚展开的眉头,又是微微一皱。 随着军中火器的大量增加,火药需求急剧上升,硫磺的采购量也急剧增大。虽然说可以从台湾或者琉球暂时购置,但终归受制于人。 “琉球的硫磺到了,他们要求用什么交换?” 王和垚问道。 “丝绸,茶叶,瓷器,甚至布匹都行。不过,他们对丝绸与生丝尤为看重,额外想再购买一些。府库中虽然有些丝绸,但数量不够,也没有生丝。” 屈大均看着王和垚,犹豫道:“杭州府的丝绸与生丝,民间倒是充足。不知将军是否愿意,他们与民间贸易?” 王和垚心知肚明。 民间充足,肯定指的是黄洪几大家族的储量,包括钱顾。 “让琉球来人与浙江的商人接触,自由买卖,宁波市舶司按律法核查,收取税赋即可。” “将军英明!” 屈大均放下心来。 这样一来,与浙江士族的矛盾能缓和许多,也能让浙江的百姓安心生产,不至于酿出什么民变。 “先生,随着战事的不断扩大,我军对硫磺的需求也会急剧增加。浙江不能永远受制于人,我意寻求与日本的贸易,交易来铜银硫磺等物。毕竟,浙江能提供给日本的许多东西,台湾无能为力。” 王和垚道:“浙江的商人,不能总是窝在家里,应该走出去看看。至于与台湾方面如何商谈此事,就看先生的了。” “将军,在下明白。在下下去就办。” 屈大均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大家互相交流,各取所需,相信不会有大的问题。 将军鼓励海外贸易,这样一来,整个浙江沿海,都要热闹起来了。 “先生费心了!” 王和垚转移了话题。 “温州、台州、处州,地方上安宁吗?” 浙江十一府七十六县,杭州府、嘉兴府、湖州府、宁波府、绍兴府、台州府、金华府、衢州府、严州府、温州府、处州府。 其中义军驻兵处在杭州府、嘉兴府、湖州府、宁波府、绍兴府五府,杭嘉湖三府鱼米之乡,绍兴府有铁矿,宁波府有海港。 台州府、金华府、严州府、温州府、处州府,这五府历经战火,免赋三年,在名义上都归于杭州将军府治下。 至于衢州府,李之芳驻扎,也是战火涂炭之地,王和垚只能先放过一边。 “赵将军与林将军四处剿匪,新兵也得以操练,地方上还算太平。” 屈大均回道。 四明山最大的匪盗胡双奇归顺了王和垚,其它各路义军纷纷归义,投在绍兴府赵国豪麾下,还有些匪盗,但在赵国豪林三木围剿之下,掀不起风浪。 “先生,四公子那里,有李大小姐的消息吗?” “暂时没有。” 屈大均摇摇头:“前几日四郎捎来书信,清军布重兵于京口,盘查甚严。李大小姐若是南归,镇江是必经之地,恐怕不会容易。” 清军布重兵于京口,原意是怕台湾郑锦或福建耿精忠挥水师沿海路北上,现在反而成了李若男南归的障碍。 “人算不如天算啊!” 王和垚感慨一句。 “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不必忧心。浙江百万百姓,数万将士,可都在看着将军。等秋日天凉,即便将军不对外用兵,清军恐怕也会进犯浙江。” 屈大均提醒道:“对外用兵,苏州首当其冲,将军好好琢磨。还有镇江,要不要先派人潜进去,以备不时之需。” “先生安排吧。” 王和垚点点头。 门外张世豪的声音响起。 “将军,衙门外有人求见,说是戴梓戴公子的好友,有她的名帖。” 王和垚不由得一愣:“进来吧。” 张世豪进来,将拜访者的名帖递上,王和垚拿了过来。 “朱柔则,蕉园五子……” 王和垚嘴里念着,心里暗暗嘀咕,后世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蕉园五子,又称蕉园诗社,由五个杭州女子发起,在杭州府乃至江南有些名气,在下曾找其中两位编写教材,只是将军无缘相见。五子之中,朱柔则最为年少,天姿聪颖。却不知她找将军,所为何事?” 屈大均说完,站起身来:“在下还是回避一下。” 蕉园诗社…… “让她进来吧!” 屈大均离开,王和垚摆摆手,靠在椅背上。 “见过将军!” 轻柔的声音响起,竟然是位女子。 王和垚睁开眼睛,不由得莞尔。 “朱小姐星夜来访,所为何事啊?” 女孩垂鬟小辫,头上没有任何首饰,脸带稚气,应该比郑宁还小上一两岁。 这么小的年纪,还弄个名片,有些特立独行的味道。 “将军气宇轩昂,龙行虎步,怪不得能鏖战沙场,纵横天下。小女子佩服!” 朱柔则一番甜言蜜语,让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 小女孩的恭维,远比成年人的阿谀奉承,更让人有成就感。 “朱小姐,你有事吗?” 王和垚看着朱柔则,微微一笑。 这个有“名片”的小女孩来找自己,不会是说几句让他高兴的话吧? “将军,如果有一个爱你的女子,不惜毁掉婚约来投,你会如何抉择?” 朱柔则看着王和垚,轻声开口。 王和垚一怔,心中明亮了几分。 “朱小姐,高大小姐现在何处?” 和他有瓜葛的,除了李若男,就是高青了。这二人都有婚约,却都为了他,选择了和自己的过去割裂。 最难消受美人恩,他又是何德何能,能得两个女子如此厚爱? “将军,高青离家出走,来杭州已有两月有余。她一直等到高邱两家解除婚约,却知道了李若男的事情。” 朱柔则的话,让王和垚惘然。 人世间,总有一些真情让人心潮澎湃,感动不已。那些事情,不仅仅发生在男人之间,也有红颜知己,红巾翠袖。 “高小姐人在哪里,是在高府吗?” 王和垚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风姿绰约的影子。 他看着朱柔则,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样子,忽然想起一事,心头一动。 …………………… 到了高府,在高岳的引导下,到了后院书房,书房门没有关,高青站在窗前,正在看着外面的景观出神。 看她俏生生的身子,似乎比以前瘦了许多。 王和垚蹑手蹑脚从身后过去,从腋下伸手过去,搂住了高青的细腰。 触手柔软,盈盈一握。 这位高小姐,好细的腰。 “你……要做……” 高青身子一颤,惊诧地转过头来。 “外面有人!” 高青使劲推开王和垚,满脸通红。 西子湖畔,销魂一吻,她曾期待有重见的一天,想不到时间却是一年多之后。 “你是我王和垚的女人,怕什么人看见!” 王和垚把高青紧紧搂在胸前,二人身子紧贴,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隙。 “我是你的女人?嗯……” 高青嘴被王和垚吻上,顿时说不出话来。 高青气喘吁吁,却是湿了眼眶。 “怎么,还哭了?” 王和垚赶紧劝了起来。 高青把王和垚推坐在椅上,主动坐在他的腿上,和他缠绵地接吻。 这一刻,她就是个初恋的少女,和如意郎君卿卿我我,恋奸清热,不能自己。 “安之,我来给你抚琴一曲吧。” 高青过去在琴前坐下,开始抚起琴来。 “不会是《凤求凰》吧?” 王和垚哈哈一笑,坐在了高青身旁。 琴声悠悠,节奏轻巧灵动,旋律简洁,声音清越,深远清雅。 王和垚的心,很快静了下来。 弹完琴,高青给躺在椅子上的王和垚轻轻揉头,王和垚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日近黄昏,满室晕黄,让王和垚直生出“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惋惜来。 “安之,你太累了。可惜我帮不上你。” 高青坐在他对面,幽幽说道。 王和垚微微一笑,事无巨细,哪有那么容易? “整日里无所事事,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高青端起茶杯过来,递给王和垚。 “做些什么?” 王和垚接过茶杯,目光扫过书案上的纸张,似乎写了不少东西。 “你平时也写东西吗?那个朱柔则,蕉园诗社,你们平日里写诗赋词的,应该能解闷吧?” “蕉园诗社,黄夫人与钱夫人是骨干,她们二人都去了杭州学堂教书,平时聚会就少了。我不想抛头露面,以免让人对你非议。我想在后面做些事情,能帮你就行。” 高青的话,让王和垚微微一笑。 高青方方面面考虑周全,倒是难得。 不过,高青心高气傲,塞给她一些琐事杂务,似乎太过敷衍。 忽然,王和垚心头闪过一事,立刻坐直了身子。 “高青,你知道报纸吗?” 心有所触,他又问道:“朱柔则可有婚配?你觉得,她与我大哥般配吗?” 第65章 变起 武林门市集,巡检司。 “市集终于是热闹起来了。” 看着衙门外面,大街上人来人往,王和垚由衷一句。 “将军,会越来越好的。” 屈大均脸膛黑红,神色振奋。 自义军入驻杭州城,武林门市集的修葺和扩建,有条不紊,随着郡里的商贾陆续入驻,武林门市集也有了如今的规模。 柴米油盐、茶叶瓷器、药材水果、丝绸布匹,以及百姓自产的鸡鸭肉蛋等日需用品,也源源不断而来,丰富了百姓和市场所需。 王和垚军政繁忙,千头万绪,屈大均作为布政使,又是王和垚的幕僚,当然要分担许多。 “屈先生,最近有传言杭州府,尤其是武林门市集的税吏敲诈勒索商户。有这事吗?” “将军,按察司已经在暗查。等有了眉目,定会按照律法严惩。” “吏治腐败,关乎浙江安宁。” 王和垚点点头道:“先生,最近涌向杭州的难民不断,没有骚扰地方吗?” “将军,各地的流民,下官自会尽量安置,如今天气热,每天尽量赈济,每个人一碗粥,不至于饿死。” 王和垚不由得莞尔。 杭州的夏天,当然不怕受冻了。 “苏州的清军,没有再犯边吧?” 杭州以北,就是清军的地盘,上次骚扰湖州,烧杀抢掠的事情,王和垚一直耿耿于怀。 “有杭州水师巡查运河,战船又装了火炮,严查往来行人,缉捕盗贼。杭州地面上,除非公人衙役,不能有弓弩等物。苏州水师,没有再犯边。” 屈大均道。 除去饷银,光是一道授田令,便令麾下将士,包括杭州水师将士归心。而有了杭州水师,加上湖州和嘉定府的守军,今年的夏收便有了保证,苏州水师暂时没有南犯。 “将军,有一件事情,下官不知当讲不当讲。” 黄立仁小心翼翼道:“昨天军营里,又出现了几个逃兵。算起来,营中前前后后的逃兵,已经四五十人了。” “将军,自古以来,逃兵屡见不鲜,何况募兵练兵?自我军入驻,杭州及周围诸府州便安稳了许多。利大于弊,不必强求。” 屈大均给王和垚解压。 王仁则点点头。 训练都受不了,还怎么上阵杀敌? 军中已经授田,能当逃兵的,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之辈了。 “杭州及浙江的食盐,已经上市了吗?” 想起盐政,王和垚关切地问道。 宁波府海边的盐场已经陆陆续续生产,食盐上市,将军府下才有税赋,才能让庶政运转。 “回将军,食盐已经在杭州府上市,如今正在陆陆续续输往浙江各府州。可能要等到秋凉时节,就会在浙江全境铺开。” 屈大均道:“钱家在杭州府设了盐仓,就在武林门外,便于经由运河及东西运河转运。此外,钱家已在宁波、杭州、绍兴、湖州、嘉兴、严州、金华、处州等六府各设有食盐买卖,想来秋末,食盐买卖就会遍布浙江全省。” 王和垚点点头。 盐铁专卖,历来王朝为之,官府经营盐铁,寓税于价,使百姓既避免不了征税,又感觉不到征税。 他看着东方天际,忽然道:“先生,台湾郑氏与耿精忠,你觉得还会打下去吗?” 再加上一个广东尚之信,这三方纠缠,你来我往,想起来都头疼。 “有将军你在前面顶着,他们可以放开手脚,争个你死我活。” 屈大均道:“不过郑锦答应与将军交好,应该不会进犯浙江。” 算算时间,正式也应该遣使前来示好了吧。 “将军,湖广来使,已经到了将军府!” 张世豪进来禀报。 王和垚与屈大均四目相对,都是放下心来。 事大之事要紧,吴三桂的使臣,来的正是时候。 …………………… “……周王应天顺人,建树义旗,兴师伐清。我军大军所至,鞑虏闻风丧胆。周王思军兴之际,宜用良将贤臣。王和垚忠勇兼备,斩杀胡酋康亲王杰书等人,击溃浙江清军,大功莫焉!今差使者刘玄初前来,授王和垚为浙江总督,镇守浙江,提调一切浙江军政要务,教化牧民,劝课农桑,抵御清虏。周王吴三桂!” 杭州将军府大堂,刘玄初拿着“诏令”宣读,王和垚单膝跪地,仔细聆听。 “末将多谢周王厚爱!愿为周王效力,鞍前马后,尽心竭力,以报周王厚恩!” 吴三桂起兵反清,天下群雄都以吴三桂马首是瞻,王和垚自然也不例外。 怎么应付福建耿精忠与台湾郑锦二者的纠缠,一直是他担心的事情。吴三桂的“诏书”,来的正是时候。 从现在开始,他就是浙江总督,治下浙江全省,坐镇杭州,伊然一方诸侯。 有了这个身份,他就可以无所顾忌,大展拳脚了。 刘玄初读完吴三桂的“诏书”,笑容满面,下来扶起了王和垚,把“诏书”交到了他的手里。 “将军少年英雄,他日定然前程万里。恭喜,恭喜啊!” “多谢周王厚爱,多谢尊使!末将一定不负周王所托,鞠躬尽瘁,蹈死不顾!” 王和垚说完,这才直起身来,和刘玄初分开坐下。 “将军用兵如神,在浙江大破清虏精锐,立下大功,非常人可及。” 刘玄初说完,看向对面的屈大均,笑道:“翁山,自你离开后,愚兄日日思念。此次来浙江,本打算见过将军以后,再去登门寻觅。想不到你为将军幕僚。翁山古道热肠,还是放不下天下苍生啊!” “孔延龄首鼠两端,容易反复,其麾下将领多为趋利避义之辈。翁山才疏学浅,恐误了王爷天下大事,不得已离开,惭愧,惭愧。” 屈大均客气道。 吴三桂起事,二人都在其军中效力,屈大均虽然名气大些,但刘玄初在吴三桂起事时便跟随,官职上要高出许多。 至于为什么归隐之后,又来王和垚军中,屈大均没有言明,刘玄初也不会追问。 “王将军在浙江大破清军,挽东南半壁之颓势。周王闻之欣喜异常,麾下将士人人振奋。如今有翁山先生襄助,东南可以放心了。” 果然,刘玄初笑着说道,神态轻松。 “刘先生谬赞,在下不过是侥幸,全凭三军将士用命。比起周王纵横天下、气吞万里之势,在下不过是井底之蛙,不值一提。” 王和垚嘴里谦虚道。 历史上都说,只要吴三桂晚死几年,局面便大不相同。但以当时天下只有吴三桂在荆湖江西独立支撑的态势,恐怕翻盘不容乐观。 “客套话就不多说,咱们言归正传。” 刘玄初微微一笑,回归正题。 “在下奉周王之命东来,除了将军的封任,也是传周王的军令与将军。想来将军也清楚,我军如今与清军在江西湖广绞杀,寸土必争。为缓解我军困境,还需将军挥兵以为奥援,以便早日击溃清军主力。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刘玄初端起茶杯,仔细打量着这位年轻的新任浙江总督。ωww.xSZWω㈧.NēΤ 年方弱冠,但言谈举止,接人待物,无不显示其成熟冷静的一面,里面少了许多油滑,多了许多真诚。 “敢问玄初兄,王爷之意如何?” 屈大均与王和垚目光一对,屈大均开口道。 “将军、翁山,满清不断向荆湖增兵,江西为荆湖侧翼,不能有失。王爷之意,让将军挥兵西进,增援江西,尽快破了江西的清军。” 刘玄初饮茶,慢悠悠道,查看王和垚的反应。 这一次,王和垚似乎没有注意屈大均提醒的眼神。 “尊使,以下官之意,莫若江西与浙江合兵一处,挥师江南,破了南京城,断了满清的江南漕运。没了江南的赋税钱粮,满清拿什么打仗?想再要江山永固,无异于痴人说梦。” 王和垚实言相告。 江苏,浙江富庶天下闻名,有“赋税甲天下”之称。两省都是满清朝廷经济重心,也是钱粮赋税的重地。打仗打的本就是钱粮,南京作为江苏首府,江南首府,当然是王和垚梦想着要攻下的重镇。 之所以对刘玄初掏心掏肺,乃是因为此人在历史上有些名声,应该值得结交。 “满清大军云集荆湖,想要抽身,恐怕不易。湖广战事胶着,还需将军牵扯江西的清军。” 刘玄初笑道:“王爷为江西战事心急如焚,敢问将军何时能出兵?” “尊使,我军兵马太少,只有五六千。如今各府正在练兵,等练兵完毕,下官便会率部出征。” “练兵完毕?” 刘玄初摇头道:“将军麾下兵强马壮,练兵太耗费时日,周王恐难以接受。” 练兵至少一两年之久,也许到了那时,战局恶化,清军已在战场上取得优势。 “玄初兄,欲速则不达。如今正是夏收,农事为先,也得等百姓收了庄稼,等到秋凉,才能向江西用兵吧。” 屈大均插话进来。 酷热难挡,行路都会中暑,何况攻城拔寨,双方此时都不会用兵,不用太过着急。 “翁山所言有理。” 刘玄初点点头:“将军,你练兵要多少时日?” “四到五个月,就可以上战场了。以老带新,循环往复,如此士卒训练有素,战力也越来越强。” 看到屈大均提醒的眼神,王和垚不自觉把练兵的时长,延长了一月。 “四到五个月?那岂不是要到年底?” 刘玄初连连摇头:“如此一来,在下无法向周王交代。周王御将严苛,在下是担心周王动怒,反而对将军不利。” 王和垚与屈大均目光一对,思量片刻:“先生,仓促出兵,不是妥善之计。以先生之见,下官又该如何妥善处置此事?” “将军,如今我大军在江西和清军周旋,死伤甚多,高大节病逝,韩大任不堪重任,若是再没有粮草运入,恐怕江西大事不妙。将军可先备三万石粮草,解运至江西吉安。” 刘玄初的话,让王和垚暗暗松了口气。 江西地形复杂,山地居多,只是运粮入江西,他的压力还不是太大。 最好的运粮途径,是经由长江一路西进,到了湖口,然后沿赣江南下,一路直到吉安重镇。 “玄初兄,浙江经年战乱,田园荒芜,十室九空,三万石一时难以凑齐。过几日,夏收以后,翁山自会先筹集一万石稻米,送至江西大军。” 屈大均稍稍沉吟,做了回复。 这些事情,从来都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谁也不要把谁的话当真。 吴三桂根本不了解浙江的情形,一万石粮食,有几分诚意。 “如此也好,周王那里,我自会美言。不过西去江西,增援吉安,此乃周王军令。将军还是要早作打算,未雨绸缪。” 刘玄初郑重其事,叮嘱道:“三个月,在下只能给将军三个月的功夫。否则,周王必然动怒,如此一来,对反清大业颇为不利。” 王和垚占了浙江粮库杭嘉湖地区,三万石粮草,肯定能拿得出来。不过屈大均与王和垚推辞,他也不点破。 “尊使放心,三个月,三个月之后,等秋日练兵完毕,我自会挥师西进,给满清当头一棒。” 王和垚郑重回道。 开玩笑,不打出去,难道等康熙收拾了吴三桂,掉过头找他? “多谢将军。” 刘玄初起身一礼,郑重其事:“王将军,东南战局,事关天下。这些日子,在下会留在军中,等将军一同西进。在下也会向周王书信一封,为将军遮掩斡旋。” 王和垚回敬一礼:“多谢先生!” “不,是在下谢谢将军!” 刘玄初肃拜道:“将军以一己之力,得保东南周全,护我汉家气运。要是天下人都像将军一片丹心,何愁不能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在下代天下汉家子弟,谢将军!” 王和垚与屈大均肃然,纷纷回了一礼。 卫士带着几人进了院子,王和垚一看,其中有郑宁,却没有李若男的身影,人人神色焦急。 王和垚心里,猛地一沉。 第66章 暴雨骤至 暴雨如注,斗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坠落,院子里的水面上布满了一朵朵小水花。雨从瓦檐上垂落,如同一串串晶亮的摇摆不定的帘珠,院子里的紫薇花,被打落一地的胭脂。 大堂上,王和垚看着堂外的大雨,眉头不展,心乱如麻。 李若男被抓! 第一时间,身处南京的屈明治派人赶回禀报。 最难消受美人恩。虽然李若男是被迫去了京城,但归根结底,是他反叛的缘故。 “五哥,求你救救李大小姐!” 郑宁脸蛋黑红,满面风霜,向王和垚求道。 现在这大堂之上,也只有她敢这么称呼王和垚“五哥”了。 “大人,你能攻下杭州城,也能攻下南京城,求你救救我姐。日后我定会报答你的恩情!” 李若男的弟弟李仲麟跪倒在大堂上,猛然磕头,“咚咚”作响。 王和垚眼神示意,张世豪与陈遘赶紧上前,把二人扶了起来。 南京城! 王和垚目光中,满满的无奈。 攻下南京城? 能有这么容易吗? 李若男,现在安然无恙吗?清廷有没有难为她? “大人,即便我军按兵不动,不去攻打南京城,南京城的鞑子早晚也会挥兵南下。以我所见,不如兵行险招,一路北上,破了南京城,救回李大小姐!” 李行中和李若男相处不错,提议攻打南京城。 整天除了练兵就是练兵,早就憋着想打出去了。 “大人,湖广的清军之所以能够和吴军抗衡,凭的就是江南和两淮的粮食,还有南京船厂提供的各种船只。若是能攻克南京城,湖广与江西的清军必会受挫,江南也会牢牢控制在我军之手!” 陈遘心头火热,郑重其事说了出来。 南京城,两江总督驻地,江宁满城所在,江南税赋重地,若是真能打下,对满清朝廷的打击,可想而知。 义军如今的辖地,只有杭嘉湖绍宁五府大部,人口不过百万。北有江南清军,南有福建耿精忠部,东有海上台湾郑锦,西有江西清军,在夹缝中求生存,若是不打出去,等等清军大举南下,恐怕是坐以待毙,死路一条。 “大人,敢问一句,即便我军攻下了南京城,能守住吗?” 刘玄初开口,一句话就让堂中众人都是沉默。 南京城可是满清朝廷江南的重心,一旦被义军攻下,到时就成了众矢之的,万一清军舍弃湖广江西,直奔江南,数十万大军攻城,义军能守住吗? 况且,南京城中还有一个满城,固若金汤,是那么容易吗? 王和垚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即便攻下了南京城,吴三桂会来救自己吗? 人心皆私,更不用说老奸巨猾、以善变反复名留青史的吴三桂。 太平天国起义时,死伤无数才破的南京满城,自己有那么多兵力消耗吗? “大人,杭州府治下上百万百姓,练兵未成。以区区万余乌合之众,攻打固若金汤的南京城,仓促出兵,太过冒险,大人三思!” 郑思明眉头紧皱。 天气太热,各地练兵未成,攻打六百里外的南京城,实在是太过冒险。 王和垚没有吭声,依然是眉头不展。 攻打南京城,似乎没有选择,虽说是杀伤清军,但却要以无数将士的性命去填。 “大人,以我之见,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趁着鞑子还未南下,咱们北上灭了他们,南京、杭州连成一片,截断江南漕运,到时候便谁也不怕!” 赵国豪开口,却是主张攻打南京。 “大人,还是三思,不可仓促出兵。” “大人,天太热,将士们如何攻城作战?放在秋后,就要稳妥许多。” 侯元一和黄立仁,两个大岚山巡检司的老人,先后说了出来。 这二人都是稳健派,不主张冒险。一万出头兵马,还要分兵守杭州府各处,去打固若金汤的南京城,太过冒险,也太不实际。 “现在天是热,总要准备粮草辎重,兵器弹药,大约半月功夫。半月功夫,应该凉下来了吧。不想去就不想去,就不要找这么多借口了。” 李行中冷笑一声,不无讽刺地一句。 侯元一与黄立仁被戳中心事,老脸泛红,没有吭声。 “大人,周王军令,是令大人增援江西,而不是冒险北上。大人身负上万将士厚望,与东南抗清大业干系莫逆,万万不可因怒兴兵。” 刘玄语重心长道:“且不说大人北上南京,违抗周王军令,便是要救人,只需派一使者,许以重利即可,相信南京清军自会斟酌。大人慎思!” 郑思明等人,目光都是看向了王和垚。 浙江义军如今是周王吴三桂的麾下,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如果不遵军令,私自攻打南京,难免会触怒吴三桂。 “大人,刘公所言极是!” 屈大均道:“不如派一使者,前往南京,有几百旗人旗兵为质,赎回李大小姐应是不难。” 堂中两位文官,都是赞同以更温和的方式,救出李若男。 基于义军日前的实力,长途奔袭,攻打江南首镇南京城,获胜的可能性太小。 “派一使者,许以重利?那要多久?” 王和垚冷冷一句,大堂并不炎热,他却觉得烦躁不安。 李若男一个年轻女子,朝廷嫌犯,落到了南京那群人的手里,他哪里能放心。 “诸位,李若男对我有恩,对各位兄弟有恩,没有她,就没有你我兄弟今天的一切。她现在陷在了南京城中,我若是不去相救,天下人如何看我?我王和垚,岂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 王和垚向着堂中众人,正色说道:“想让南京的清军放人,只是派使者,许以重利,难免旷日持久。只有兵临城下,才能早日救出李若男!” 李行中等人,脸色都是红了半边。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王和垚要报恩,他们兄弟何尝不是? “大人,我等绝非此意。南京城清军众多,又有满城,一旦攻城不利,只怕伤亡太大。况且新兵尚未练成,强行用兵,非兵者所为。” 屈大均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郑思明与赵国豪,看着王和垚,朗声道:“大人,难道你要整个义军为你陪葬吗?” 刘玄初跟着劝道:“大人,南京城为满清朝廷东南重镇,江南重兵尽数集结于此,两万精锐,非杭州城可比。一旦兵败,大人想过后果吗?救人未果,反而会失了杭州,失了浙江,东南动荡,天下抗清大业,恐怕也要受挫。大人三思。” 以一万乌合之众,去攻打重兵据守的南京城,太过冒险。 “屈先生、刘先生,你二人所言,有些危言耸听了吧。我浙江义军,难道是泥捏的不成?” 王和垚没皱眉一句。 真要是精锐,恐怕早已经挥兵南下,讨伐自己这个叛军贼首了吧。 不过,屈大均的“要整个义军陪葬”的话,还是让他警惕三分。 再看郑思明与赵国豪的神情,不想出兵四个字,明明白白挂在了脸上。 “屈先生,你经管军中粮饷往来,如今我军,有多少兵马可以出征?有多少骑兵,多少水师?” 王和垚察言观色问了出来。 自义军入驻杭州城,募兵练兵就没有停过,四方义军来投,想来应该已过万人。 光是赵国豪绍兴军,就超过了五千人。 再加上水师与骑兵,都是新加入,兵马数字值得期待。 “大人,如果出征,步卒一万三千,骑兵两千,水师三千,共一万八千将士,其中两千火铳兵,大小火炮三百门。另留两千将士镇守杭州城。” 屈大均毫不犹豫,直接说了出来。 这些数字天天在他脑子里转悠,清清楚楚。 一万八千将士…… 满堂都是惊叹声,王和垚却是轻轻摇了摇头,靠回椅背。 一万八千将士,一万以上都是新募,操练三个月而已,战力堪忧。 除去用来守城的兵力,万余兵马,几百门火炮,能一路冲破层层封锁,破了南京城吗? 堂中无人说话,郑思明打破了沉默。 “大人,一万八千将士,多为新募,军心虽是可用,但想要一路北上破了南京城,大人以为,能得偿所愿吗?” “大人,郑将军所说,正是我等所想。大家伙也想破了南京城,救回李大小姐。但实力使然,不能强行用兵。大人,三思啊!” 赵国豪跟着说道。 郑思明与赵国豪两员主将都反对出兵,屈大均和刘玄初也是持否定态度,堂上众将心思各异。 这一切,都被王和垚看在眼中。 他看着堂中众人,朗声道:“南京城早晚要打,晚打不如早打。大丈夫快意恩仇,李若男对我有恩,南京城,我是去定了。要是无人,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去了。” 堂中一片哗然,李仲麟红着脸,拱手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李行中也是站了出来,抱拳道:“李行中唯大人马首是瞻!” “陈遘唯大人马首是瞻!” 陈遘跟着站出来领命,慷慨激昂。 造反这事,本来就是把头挂在裤腰带上。反正总要和清军玩命,早些晚些也是无妨。 郑思明赵国豪等人,惊诧之后,又是沉默。 “大人,堂上的这些人,没有人害怕掉脑袋,但也不想白白掉了脑袋。为一个李大小姐,搭上整个义军的性命,搭上浙江的前程,太过草率。大人三思。” 赵国豪不得已开口,依然是反对出兵。 郑思明看了看脸色阴沉的王和垚与眉头紧皱的赵国豪,不得不出来圆场。 “大人,我等并非反对出兵,而是反对此时出兵。一旦兵败,后果不堪设想。大人三思。” 王和垚态度坚决,他与赵国豪再不让步,恐怕难以收场。 “没有什么三思,南京城,我是去定了。你二人反对出兵,可以不去,就留在浙江吧。” 王和垚断然道。 郑思明与赵国豪面面相觑,郑思明抱拳行礼:“大人军令,郑思明不敢不从。郑思明惟大人马首是瞻。” 赵国豪无奈,黑着脸道:“愿以大人马首是瞻。” 刘玄初与屈大均都是皱眉,王和垚如此决绝,这是铁了心要挥兵北上。 “大人……” “先生不必多言!” 王和垚打断屈大均的话语:“二位先生,出兵南京,我意已决,二位就不要再劝了。” 他向着堂中众人,郑重一礼:“诸位兄弟,不愿意去的可以留下。愿意随我北上的,多谢了!” 攻打南京,苏州、镇江等重镇,一路都得摧城拔寨,免不了一番血拼。 “小人不敢,谨遵大人军令!” “谨遵大人军令!” 众将抱拳,纷纷肃拜回礼。 这个时候,谁要再提反对出兵,那就是与总督大人作对。 屈大均无可奈何,刘玄初暗暗摇头,二人只能一起听令。 王和垚挥兵北上,福祸难料,只能听天由命了。 “屈先生,劳烦你帮我写一封书信,给南京城的总督、将军、巡抚们,让他们一个月之内,将李若男送到杭州,我军以杰书等人的骨灰,以及两百旗兵人质交换。” 王和垚温声道:“此外,四郎不是在南京吗,让他继续打探南京的城墙城防,不要暴露行踪。” 屈大均领命。 “大人,你这唱的那出?南京城,你不攻打了吗?” 李行中懵懵懂懂问道。 “兵不厌诈,大人这是迷惑南京城的清军,确保李大小姐安然无恙,出其不意攻打南京。” 屈大均轻声道。 大人虽然有些冲动,但心思缜密,智勇双全,南京之行,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刘玄初犹豫不决,试探着问道:“大人,冲冠一怒为红颜,是不是太冒险了些?” 除去留守的将士,最多不过一万兵马。打江南首镇南京城,没有半点优势。 “大人,冲冠一怒为红颜,大人这是在走吴三桂的老路啊。” 陈遘嘻嘻笑着一句。 王和垚发兵救李若男,他是打心眼里赞同。 李若男对众兄弟有恩,如果不去相救,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第67章 绝不能有苟安之心 “冲冠一怒为红颜?” 王和垚看了一眼刘玄初,摇摇头道:“人人都说吴三桂是为了陈圆圆投了清军,是无奈之举,实则是大错特错。要真是如此,他也就不会杀了永历帝父子。” 王和垚话语里,不无唏嘘。 “除了吴三桂为首恶,一个小小的缅甸,也敢欺凌我大明皇帝,来日有机会,我一定要这些蛮夷付出代价!” 永历十二年,清军三路大军入攻云南,云贵沦陷。 永历十三年,永历帝在李定国的保护下,由云南逃到缅甸境内,被缅甸王莽达收留。吴三桂攻入缅甸,莽达之弟莽白乘机发动政变,杀死其兄后继位。 永历十五年,莽白发动咒水之难,杀尽永历帝侍从近卫。 永历十六年,莽白将永历帝献给吴三桂,明朝皇统彻底灭亡。 随后,永历帝父子及眷属25人,在昆明篦子坡遭吴三桂手下大将吴国贵用弓弦勒死,终年40岁。 “吴三桂此贼,甘为鞑子驱驰,反复无常,寡廉鲜耻,双手沾满了我抗清志士的鲜血,实乃我中华一大罪人!” 赵国豪恨恨说了出来。 “吴三桂人面兽心,不是个东西,兄弟们心知肚明。不过……” 郑思明终于回归了主题:“南京城城墙高厚,内外城好几重,还有满城,数万清军据守,要想破城,恐怕不容易。” 自满清一统江南,原来的南京皇城变成了江宁满城。江宁驻防的清军大致保持在五千人左右,由江宁将军节制,负责弹压整个江南一带。 现在是战时,南京城的清军大大增多,至少两万。 “南京城固若金汤,到时要是久攻不克,可就进退两难了。” 屈大均道。 他年轻时去过南京城,见识过南京城的高大威猛,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 “再难攻,也不过是城墙而已。” 王和垚道:“众位兄弟所担心的,不过是南京城墙高大坚厚而已。我要是能破了南京城墙,不用攻城,兄弟们还担心吗?” 众人都是惊愕,片刻,赵国豪才道:“大人的意思,是像杭州满城一样,破了南京城墙?” “炸毁城墙!原来如此!” 郑思明连连点头,心里放松不少。 杭州满城就是这么破的,南京城墙,完全可以照葫芦画瓢。 如此一来,南京岂不是唾手可得? “要是能炸毁南京城墙,清军又有何惧?一通万人敌,一通火炮,即便是整个南京城的清兵一起上,又有何惧?” 张世豪满面红光,兴奋道。 “此为军中机密,不可泄露出去。” 王和垚目光转向了陈遘:“水师可以调多少船只?要多长时间?” 江南水乡密布,没有船只寸步难行。杭州水师的二三十艘战船,正好可以用上。 “运兵船可以征集民船或商船,加上粮草辎重火炮等,恐怕得300艘左右,大概得七八日左右。也不知道,到时够不够用!” 陈遘估摸着算了出来。 “不够用!” 王和垚冷冷道:“打了苏州水师,船只自然够用!” 一直想着攻打苏州,现在不用想,直接开干就是。所不同的是,他没有时间攻打苏州城,破了苏州水师就是。 陈遘摇头:“那倒不用!转运将士与粮草辎重,应该足够了!” 又不是要战船,江南水乡的民船多的是,光是武林门外码头,民船都不止几百艘。 “好,征集船只,整顿兵马,半月后出兵,直奔南京!” 王和垚断然下了军令。 屈大均犹豫道:“大人,衢州那边怎么办?” 王和垚看了一眼李仲麟,温声道:“李公子,我会派人护送你去衢州,让你父子相聚。转告令尊,让他守好了衢州府和金华府,为大军遮蔽后路吧!” 王和垚有些失望。从四月份的衢州之战,到如今已经是三月之余,李之芳依然是稳坐钓鱼台,不动声色。 这个老奸巨猾的大清旧吏,还在作壁上观,不见兔子不撒鹰,八面玲珑,让他又鄙夷了几分。 读书人,果然是读书人,实则是让人难以捉摸。 屈大均和李行中等人面面相觑,没有吭声。 李之芳城府极深,总想着两全其美,自己不担任何风险,实则是太无耻了点。 王和垚冷静,思虑周全,似乎并不因为李若男,而对李之芳心慈手软。 二人都是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实则是棋逢对手,不分伯仲。 幸好,二人在救李若男这件事情上,殊途同归。 王和垚看了一眼众人,站起身来。 “郑思明、李行中与赵国豪留下,其他人先退下吧。” 他看了一眼陈遘:“陈遘,你知道几位将军的喜好,去和六姐准备一下。” …………………… 后院的厅房中,桌上摆起了酒菜,王和垚示意郑思明几人坐下。 郑宁给每人倒上酒,包括自己。 “大人,我并不是反对出兵,只是不想……不想……” 赵国豪讪讪道,支支吾吾。 “今天这里没有大人小人,叫我五弟或老五就行。自家兄弟妹妹,不用说那么多废话。都把酒端起来!” 王和垚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众人纷纷站了起来,端起酒杯。 “你我兄弟出生入死,今日难得坐在一起。这第一杯酒,先敬二哥!” 王和垚说完,把酒洒在了地上。 众人都是肃穆,纷纷照做。 陈遘赶紧,给众人和自己及郑宁添上。 “李大小姐与我有恩,这第二杯酒,谢兄弟们陪我出征。我先干为敬!” 王和垚说完,一饮而尽。 众人也不说话,纷纷照喝。 “四哥不用解释,李若男对我,如同各位兄弟,你们要是身陷囹圄,我又岂能不救?” 王和垚一句话,堵住了赵国豪的嘴。 后者面色泛红,只能傻笑,心情却豁然开朗。 “四弟,我知道你和林姑娘在一起。只要你心里喜欢,娶了她,我们兄弟都没有二话。五弟,你说是不是?” 郑思明插进来一句。 “感情上的事情,无法感同身受,只要四哥自己喜欢,我们这些兄弟,当然不会反对。” 王和垚举起酒杯:“来,咱们祝贺四哥,祝他早生贵子,为陈家开枝散叶!” 众人嘻嘻哈哈,纷纷与赵国豪碰杯。 赵国豪喝了酒,满怀心事坐下,屁股只挂了椅子边,差点摔倒,陈遘眼疾手快,赶紧扶住。 “四哥,这下放心了,坐都坐不稳了。” 陈遘嘻嘻笑着说道。 “五弟,我军如今上万兵马,既然要出征,各营规制,还是要定下来的好。否则乱糟糟一团,将领也难以驾驭。” 郑思明咳嗽一声,回到了军政事务上。 随着浙江地面上治安日趋稳定,义军的人数基本稳定下来,总人数基本在一万八千左右,但各军人数不一,其中以赵国豪绍兴部人数最多,超过了五千之数,其它各营,大多在两千左右。 “诸位兄弟,各营如何规制,你们有什么看法,不妨直言。” 王和垚点点头道。 “大人,此事我已想过,可如前明军制。” 李行中首先开口:“我军可设五营,前营、左营、右营、后营、中营。中军下设标营,炮营,骑营,哨营,辎重营,工兵营等。” 前明规制:五人为一伍,十伍为一队,十队为一司,设把总配司旗,两司一千人为一部,设千总,两部为一营,设中军及坐营官传达军令,参将为总部的佐官。 也就是说,五营一万人,再加上炮营,骑兵营,水师,哨营等,共一万八千人。 如果除去水师与骑兵,哨营与炮营辎重营等,只有五千人。 除去炮营与哨营,辎重营只有不到三千人。 注意到王和垚的疑惑,郑思明解释道: “此次北上,都是水路转运,因而不需要多少辎重兵。况且我浙江义军军纪严明,人人都是战兵,人人都是辎重兵。大人不必忧心。” “大哥为浙江总兵,总领我军军务,各营将领是谁,大哥有什么建议?” 王和垚将皮球,踢给了郑思明。 有郑思明与屈大均,以及杭州知府包世宁这些精明强干之人解决后勤问题,他可以轻松许多。 “大人,我是这样认为……” 郑思明思索着,一一说了出来。 赵国豪为浙江副总兵,统领前营; 李行中为浙江副总兵,统领炮营; 陈遘为浙江水师副总兵,统领水师; 胡双奇为骑营副总兵,统领骑兵等等…… 王和垚轻轻点头,郑思明考虑周全,公正廉明,推荐的人选,基本都八九不离十。 “大人,其实我以为,可以让林三木担任哨营副将,他本就是绿林出身,胆大心细,比曹五要强上许多。” 陈遘插话进来。 王和垚点点头,络腮胡子外粗内细,又是绿林好汉,做斥候,似乎比曹五更为妥当。 “我军将领虽多,但佼佼者太少。武备学堂的学员中,有一些不错,可以带上出征,尽快补充军中。” 李行中跟着说道。 “三哥,你这话,可是说到了点子上!” 王和垚道:“陈遘,此次北上,水师责任重大,张少儒与曾大成二人,可予以重用。” 提起水师,王和垚仍然是信心不足。 “我曾听屈先生说过,清廷无水师。为对付台湾郑氏,清廷搞迁界令,片帆不得下海,水师多有裁撤,只重陆战不重水战。此番北上,水战倒是不怕。” 郑思明轻声说了出来。 王和垚不由得振奋:“真是如此吗?” 他最担心的就是水战,因为这不是他的强项,他也没有经历过水战。 现在听郑思明这样一说,心里的石头卸掉了大半。 “不管清军水师如何,我浙江水师都不怕。” 陈遘道:“如今水师的战船都多加了火炮,一船顶清军四五艘战船。再加上水师配备了万人敌,一阵的狂轰滥炸,就是海船也招不住,更不用说清军那些破船了。” “如今这打仗,可是与以前不同了。那么多火炮,那么多掷弹兵,连骑兵都不怕,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只要训练有素,只要火器够犀利,怕什么鸟清军?” 陈遘感慨道。 “野战倒是不怕,倒是攻城战,死伤太多。还有水战,有把握吗?” 赵国豪疑惑道:“五弟,我可是听说过,南京城墙固若金汤,能炸塌吗?” 杭州满城是在水门破城,水门处是城墙最薄弱的地方。 南京城墙可不一样,听说许多地方直接和山体结合,又厚又高。更不用说,里面还有一座江宁满城。 “我没有足够的把握,但七八成总是有的。” 王和垚道:“你们不用担心我会硬来。那种拿将士性命填城的事情,我做不出来。李若男陷在南京城,无论如何,我都要一试。” “五弟,李大小姐对你有恩,也对我等有恩。只要有一丝希望,我等也愿意尝试。” 郑思明沉声道:“我军虽有上万之众,但操练时间太短,打不了败仗。一旦大败,必会土崩瓦解,后果不堪设想。这才是我担心的地方。” “五弟,大哥所言极是,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 赵国豪接话:“从衢州大溪滩,到杭州满城,我军都是摧枯拉朽,没有经历过败仗。要是经历败仗,军心一散,可就要乱了!” “大哥、四哥,你们是谨慎有余,胆量不足。” 陈遘摇头:“大人向将士们授田,无人克扣饷银,将士谁不用命?你就说水师,以前没授田,克扣饷银,还不是照样玩命?大人如此优待他们,船坚炮利的,他们能不玩命吗?” 李行中点头附和道:“先不说船坚炮利,有了授田,一家人衣食无忧,孩子不花钱上学堂,谁还不卖命?难道平日里的日子好过吗?” 船坚炮利? 王和垚莞尔一笑。 浙江义军,成了列强吗? “兄弟们,听我一言。” 王和垚轻声一句,房间里众人都是安静了下来。 五弟五哥王大人,又要提纲挈领,振聋发聩了。 “当年宋室南渡,偏安一隅,始终无法北伐成功,你们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陈遘提起了精神:“大人,请明言。” “大宋之所以北伐无功,其一大原因,就是大宋君臣安逸惯了,尤其是江南士大夫,舍不得他们一亩三分地的瓶瓶罐罐,并不想北伐。” 王和垚道:“我之所以这样说,是想提醒大家,我军始终要北上,直到进了紫禁城,直到将满清朝廷彻底推翻。因此,兄弟们千万不能有苟安的念头。浙江只不过是座客栈,你我不会长待,要时刻准备北上,直到恢复我整个汉家天下。” 众人都是肃然。 “我也有些想法……” 陈遘忍不住,首先开口。 外面暴雨倾盆,堂上却是气氛热烈,众人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兄弟尽欢。 第68章 你好大的够胆 微风徐徐,炽热的阳光还在逞强,想要世间万物臣服,却不知她的季节就要过去,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苟延残喘而已。 “将军,你为何要攻打南京城?你区区万余兵马,能闯过重重关卡吗?你这不是鸡蛋碰石头吗?” 总督府衙,大堂上,郑明珠擦着脸上的汗珠,连珠炮开口,直抒胸臆。 万余兵马,也敢北伐,哪里来的勇气?哪里来的自信? 即便是她英明神武的父亲郑成功,万余兵马,也不敢去南京闯闯吧。 “郑大小姐,先擦擦汗,喝杯茶吧。” 王和垚示意对方坐下,稍安勿躁。 台湾郑氏终于来了使者,还是郑锦的弟弟妹妹,外加一个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陈永华。 “将军,妄自尊大,只会自取其辱,还可能万劫不复。将军还是再想想吧!” 郑宽看着王和垚,跟着开口。 和妹妹一样,他对眼前这位浙江“贼首”,同样十分好奇。 此君比他还年轻,却已经干下了如此惊人之事,闯下了如此大的基业。 “二位,此一时彼一时。大军出征,岂是儿戏?” 王和垚回道:“多谢二位的美意,在下必会谨慎行事。不过,南京在下是去定了。” 这位郑家小姐果如她的名字一样,黑发红颜,身材太挺太直,年轻,漂亮的一塌糊涂。 年轻、貌美、家世,一样不缺,天下百姓,又有几人这样? “将军,舍妹性子急,但没有其它心思。将军挥兵北上,能打下南京城吗?若是功败垂成,将军想过后果吗?” 郑宽跟着开口。 一旦兵败,浙江必然失守,台湾与浙江结盟,岂不是黄粱一梦? 更不用说由此引发的动荡,岂是失了浙江那么简单,恐怕东南半壁都会大事不妙。 “将军,万余大军尽出,孤注一掷。将军如此,岂不是太草率了些?将军只要再厉兵秣马两三年,待兵强马壮之时挥军北上,岂不是更有把握?” 陈永华徐徐说道,眼睛看着王和垚,希望对方能回心转意。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特立独行的人,会面之前他曾有过推测,此人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有极其强大的自信。 投身绿营,从一介低级武官做起,身经数战,蛰居达一年之久,一击致命,其掌控时势与御众的能力,以及隐忍果敢,都是让人叹服不已。 这样隐忍,这样心思缜密的一个人,有“缚苍龙”的胸怀,怎么会选择以卵击石,做出如此冲动的事来? 要么他有强大的兵马,可以横扫一切;要么事出有因,他不得不为之。 现在看来,王和垚是后者。 “两三年……” 王和垚苦笑,他也想等两三年,但他敢吗? “将军,你傻笑什么?我等为结盟而来,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可以退兵,台湾与浙江联手,共谋抗清大业?” 郑明珠对王和垚的漫不经心,似乎十分恼火。 “郑大小姐,你真是个急性子!” 王和垚靠回椅子,收起了笑容。 “南京城有一位在下的知己,于在下有大恩,有情有义。如今她身陷囹圄,生死未卜,全是拜在下所赐。没有她,就没有在下的今天,没有今日浙江的抗清大势。在下欠她的,一定要还。诸位不必劝了。” “欠个屁!你难道不知道,你只是动动嘴皮子,就有千万人血流成河吗?你是一军主帅,眼光难道不能长远些吗?你这样去,救不了人不说,还有可能把自己与麾下将士搭进去。你醒醒吧!” 郑明珠再次开炮。 王和垚再次笑了起来。 美女养眼、直率,身材那么好,让他出征的心情,不知不觉好了许多。 “郑大小姐,已经来不及了。” 王和垚摇摇头:“大军已经动员北上,岂能说改就改?诸位不必再劝了。” 苏州水师、镇江水师、南京水师,凡是躲不过去的,直接开战就是。预定的战略,骑兵配合,水师偷袭苏州清军水师,跳过无锡、常州,然后直奔镇江,摧毁镇江水师后,一路西进到南京。 他就不信,凭借杭州水师训练有素,就凭杭州水师强大的火力,突袭作战,还怕了清军水师不成。 “将军操之过急。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陈永华道:“永历十三年,国姓爷亲率数万大军北伐,会同张煌言部进入长江,势如破竹,连克镇江、瓜洲等,围攻南京,江南震动。后因国姓爷中清军缓兵之计,遭清军突袭,我军大败,诸如甘辉、万礼、林胜、陈魁、张英等大将皆没于是役,反清大业一蹶不振。” 他看着王和垚,年轻的脸庞让人羡慕,甚至还有许多天真,这让他更加起了惜才之意。 “将军以区区万人北伐南京,有胜算吗?” 他看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屈大均,很是有些诧异。 王和垚发兵要去南京,可以理解,毕竟年轻气盛。屈大均阅历丰富,足智多谋,作为幕僚,怎么也不劝劝自己的主公? “陈先生,恕在下直言,即便当年国姓爷占了南京城,最终也会被满清赶回台湾。当年满清已经占据我中国大部,区区一个南京就想翻盘?战争打的是国力,不是想当然。” 猛然间心头浮现张煌言的影子(雕像),王和垚不自觉多了许多话出来。 “当年最好的机会,是国姓爷与李定国将军东西夹击,水陆并举,先占据长江以南,然后北上伐清。李定国将军在广东独自奋战,台湾大军迟迟未到,以至于李定国将军兵败,孙可望降清,抗清大业功亏一篑,汉家再也无北顾之力。” 历史总是有许多缺憾,让人意难平。作为后来者,不是当事人,难以感同身受,不明白郑成功当时的形势,但遗憾总是有的。 “大胆!” 郑明珠眼睛一瞪,拍了一下身旁的案几,上面的杯盏都被震得东摇西摆。她站起身来,戳指怒道: “王和垚,你是在诋毁家父!你好大的狗胆!” 看她脸泛潮红,显然十分恼怒。 “将军,大小姐性情率直,口无遮拦,但无恶意。还望将军见谅。” 陈永华赶紧站起身来,向王和垚赔罪。 “舍妹年少无知,将军息怒!” 郑宽跟着站起身来,肃拜一礼。 看他面色温和,语气轻柔,似乎养气的功夫不错。 “诸位不必多礼,也无需歉意,在下一家之言,就事论事,并无诋毁之意。” 王和垚站起身来,回了一礼。 他看着怒目而视的郑明珠,指着自己的手指修长纤细,白的仿佛能透出光来。 “郑大小姐,且不说国姓爷,就如令兄,三藩起事,荆湖江西大战正酣,令兄却向耿精忠用兵,只不过为了区区几个州府,鼠目寸光,私心作祟,却毁了抗清大业。” 王和垚直抒胸臆,不吐不快。 历史上,耿精忠与吴三桂联合攻打江西,要不是台湾郑锦在后拖后腿,局势尚未可知。 “我要是令兄,早就挥水师北上,不说直奔北京,顺长江口入内河,攻打镇江,南京,扬州等地,满清腹背受敌,疲于奔命,此刻长江一线,恐怕已是我汉家的天下了。” 王和垚冲几人拱手行礼:“在下已经说了,只是就事论事,诸位有什么疑虑,说出来就是。” 陈永华与郑宽都是讪讪,没有说话,各自还了一礼。 郑明珠则是愤愤道:“站着说话不腰疼。郑氏兵微将寡,难以北上。吴三桂狼子野心,自立为周王,只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与野心,并非反清复明。换做是你,你会率军北上吗?” “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 王和垚懒得再说前尘往事,朗声道: “在下出兵之意已定,诸位无需再费口舌。当年张苍水于杭州弼教坊就义,我已让人在那里修建祠堂祭祀。诸位无事,可以去拜祭一下苍水先生。” “苍水先生,我等自会前去拜祭。将军诋毁先父,多有不实之处,请将军收回此言!” 郑明珠面红耳赤说道。 王和垚轻声笑了起来:“郑大小姐,在下只是分析战事,甚觉惋惜,哪有不敬的道理?在下闲来无事,便私下算了算,自我抗清势力与满清作战以来,在下歼灭清军将领之战果,可排前三。” “前三?” 郑明珠立刻起了兴趣,脱口而出:“那你前面二者是何人?” 陈永华与屈大均几人,也是一起看着王和垚,等待他的回复。 “这排在第二位的,便是晋王李定国将军,用兵如神,两蹶名王,共斩杀旗军将领六十余人,世人景仰。” 王和垚思量着说道。 明末抗清两大战神,东南郑成功,西南李定国,后世爱好历史者,应该都不陌生。 陈永华笑着问道:“敢问将军,那这第一位又是何人?” 他已经猜出了王和垚要说的人是谁。 这真是个聪明的年轻人。 郑氏兄妹,一起看向了王和垚。 “这第一之人,当然是国姓爷了。国姓爷用兵刚猛,十余年抗清,共斩杀满清八旗军将领逾八十人,功盖天下。也正因为国姓爷屡次大败清军,清廷才搞了个迁界令出来,祸害我汉家数百万百姓。可惜啊!” 王和垚摇摇头,也不知道,他话里面可惜的是什么。 “算你还有点见识!” 郑明珠喜笑颜开,跟着问道:“那这第三人又是谁?斩杀了多少鞑子将领?” 这位短发“贼首”,还算有些见识和公道。 第69章 患得患失 “这不明摆着,当然就是在下了!” 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 “衢州大溪滩一战,在下斩杀旗军将领二十余人,其中还有亲王将军这样的大鱼。攻克杭州满城,在下又擒杀了旗将近二十人,其中还有浙江巡抚、浙江布政使等高官。虽然距国姓爷与晋王差了些,但在下排第三,应该没有人反对吧。” 众人都是欣然点头,尤其是郑明珠,更是笑意盈盈,连连点头。 “不错!你王将军排第三,堂堂正正,我赞成!” 她看着王和垚,忽然觉得,这位“短发贼首”只是性子直些,有什么说什么,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 “可惜北伐南京功败垂成,汉家再无北顾之力。” 陈永华接话道:“将军还未回复我等,会不会撤兵?” 看来,他明白了王和垚话里面“可惜”二字的意思。 “将军,如今撤兵还来得及。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还请将军收回成命。” 郑宽苦劝道。 郑明珠则是看着王和垚,期待他的回复。 “在下已经说了,木已成舟,绝无退兵之理!” 王和垚摇摇头,回答的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郑明珠悻悻一句。 “将军,浙江义军训练有素,火器犀利,一路北上,直到南京城下,应是不难。” 陈永华适时开口:“当年国姓爷北伐兵败,不得不退回福建,清军大举攻打厦门,调集大小战船只,却于海战惨败。满清水师孱弱,非将军之敌。” “满清水师孱弱,先生是这样认为吗?”安慕小说网 王和垚精神一振,登时起了兴趣。 这样来说,水师获胜的几率不小? 只要大军能到南京城下,破城的问题,应该不大。 “大人,陈先生说的是。满清之所以弄出迁界令这暴政来,还不是水师太弱,最终以陆制海。” 屈大均接上话来:“国姓爷北伐,清军在海上大败,但清军长于陆战,因而能牢牢守住沿海各城,并屡败郑军。因而满清国策以陆制海,弃水师而用陆师,不愿在水师身上多花银子,清军水师不堪一击,也就不足为奇了。” “大约几月前,我台湾战船行至舟山以南海面,苏松水师就在岸边眼睁睁看着,战船仅三十余只,何能用兵?我军战船屡次出船,清军江南水师总是避战。但我军不擅陆战,兵力不足,只能退去。” 陈永华看着王和垚,意味深长:“将军北上,水师可长驱直入,到南京城下都不难,难处在于攻城陆战。将军可要想清楚了。” “多谢几位先生释疑解惑。” 王和垚心头陡然轻松许多。 “回去告诉令兄,孤守台湾没有前途。劝他停止攻打耿精忠,挥军北上才是正途。要真是有缘,咱们南京再见!” 郑氏几人出了总督府衙门,都是沉默。陈永华思虑片刻,这才开口: “你二人暂且回台湾,我随浙江军北上。我倒要看看,这位王将军,如何应付这沿途的战事?” “先生,算我一个!” 郑明珠跟着一句。 浙江义军即将出征,她很是焦虑,害怕浙江损兵折将,甚至大败。 她又很是期盼,因为这个冷静睿智的总督大人,身上似乎有一种力量。 没有什么人可以阻挡他,勇往直前、摧枯拉朽的力量。 郑氏众人离开,张世豪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 “大人,杭州黄家的黄正方求见。” “让他进来吧。” 王和垚一怔,回到椅子上坐下。 “小人黄正方,见过总督大人!” 黄正方向王和垚行礼,摘下折巾,露出一颗大光头来。 王和垚惊诧道:“黄正方,你剃掉了辫子!” 武备学堂,此君可是为了辫子当面挑战他的霸权,并因此被赶出了武备学堂。 “大人,当日年轻气盛,不知夷狄有别,春秋大义。如今外出耳濡目染,处处碰壁,才知大人用心良苦,小人羞愧难当。” 黄正方正色道:“大人,旗人面前,即便是留着辫子,也是低人一等。而只要剃掉辫子,便是堂堂正正的汉人。小人想堂堂正正做人,不想奴颜婢膝,一直跪着,这便是小人剃掉辫子的原因。” 黄正方的话,让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心头浮起一丝宽慰。 黄正方有所觉悟,这是去掉了心中的辫子,远比仅仅身体上剃掉辫子。 “黄正方,你出自士族之家,自小锦衣玉食,不知民生疾苦。你能有今日的想法,已是难得。但我还要说几句话于你。” 看来,出去一趟,不知遭受了怎样的人生挫折与打击,才让这位纨绔子弟幡然悔悟。 黄正方肃然道:“大人请讲,小人洗耳恭听。” “黄正方,看看你,仪表堂堂,饱读诗书,家世显赫,应有一身傲骨,何苦轻贱自己?又何苦软了骨头,金钱鼠尾,甘为异族驱驰?” 王和垚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让黄正方傲气浮上心头,又羞愧难当。 “你所要报效的朝廷,如何对待我汉家子弟,想必你已有所见识。单单是一个迁界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罪行累累,罄竹难书。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难道不是你一介汉家男儿的报复吗?” “黄正方,中华文明源远流长,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你还年轻,不能完全领悟。等有一日,你为我汉家民族的文明文化自豪,以自己是汉人而骄傲时,那才是真正的觉醒。” 王和垚看着窗外的绿荫,悠悠说道。 历史上,哪怕是民族最危险的时刻,大多数国人仍然浑浑噩噩。没有民族意识,没有民族骄傲,这是汉民族最为悲哀的地方。 汉人的骄傲,到哪里去了? 汉人的脊梁骨,为什么软成了这样? 若是没有近代 “大人教诲,小人铭记在心。” 黄正方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肃拜一礼,似乎醍醐灌顶,却仍然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 不过,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又有衣冠上国、礼仪之邦。 这些先贤文章里都有提到,他还是知道。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等你阅历增长,知道了民生疾苦,书读多了,其中的道理,自然明了。” 王和垚点点头,示意黄正方坐下。 “黄正方,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要是想进武备学堂,前去报名就是。” 顶着一颗大光头,又有这样的觉悟,他愿意给黄正方一个机会。 “大人,小人刚从南京城回来,得知李若男被抓,特来向大人禀报此事。小人一路南下,仔细观察沿途清军布防,还有南京城防,驻兵情形,想说于大人。” 黄正方讪讪道:“至于武备学堂,小人愧不敢当,日后再说。” 武备学堂第一期的学员中,有些人他不好意思再见。他还年轻,第二期再去报考也不迟。 “你刚从南京回来?” 王和垚精神一振:“黄正方,你且坐下,仔细与我说说。” 能说出“在旗人面前低人一等”的话,能剃掉辫子,相信年轻的黄正方,不是卑鄙小人。 “大人,容我一一奏来。” 黄正方将沿途所见,包括打探到的清军将领情形,和盘托出。 “施琅!” 王和垚不由得一惊。 屈明治在南京,他那边提到过镇江增兵,却没有提施琅的事情。 清初姓施的名人不少,叫施琅的更是独一无二。此人是水战高手,不成想堵在了北上的要塞。 “不错!大人,镇江水师的总兵就叫施琅,原是国姓爷的麾下。说起来他与我黄家,还有些渊源。” 黄正方尴尬介绍了起来。 黄锡袞,汉兵部尚书,浙江黄家家主黄机的堂弟。 黄锡袞,又是绍兴府姚启圣的妹夫。 而施琅,却黄锡衮的妹夫。 种种关系,盘根错节,怪不得这几人个个都能在东南风生水起。 “大人,另有镇江知府李煦,原浙江布政使李士桢的长子,此次南下,想必也是为父报仇而来。” 黄正方道,心头犹豫了几次,还是没有将邱浩的事情道出。 尽管二人分道扬镳,但他觉得,背后告发邱浩,不仁不义。 “残渣余孽!” 王和垚冷笑一声。 “黄正方,多谢转告。我去一趟水师驻地。你要是愿意,到时随我一路北上。要是想待在杭州,先在郑思明将军麾下做事。” 施琅堵在镇江口,也不知道,镇江之战,会不会过于惨烈?镇江能不能顺利通过? 南京城能不能被攻下来?李若男有没有受罪?能不能被解救出来? “大人,小人愿随大人一同北上。行万里路,总比纸上谈兵强。” 黄正方道。 “如此甚好!无事的话,随我去水师看看。” 王和垚点点头道。 这是一场硬战,不知要死伤多少将士? 一贯乐观的他,第一次有了患得患失。 佛挡杀佛,神挡杀神,快意恩仇,并不是嘴上说说那么觉得。 第70章 哪里来的勇气和自信? 十年陆军,百年海军。 海军强则海权兴,海权兴则国必盛。 作为国家军事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海军在维护国家安全,保护国家主权方面,担负着重要的使命,也是保证国家免遭侵略的根本。 “我的航母在哪里?” 站在钱塘江边的树荫下,看着杭州水师江面上的操练情景,王和垚心头,忽然闪出后世巴拉克总统的这句话来。 不过,他现在没有心情去考虑什么十年百年,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唯一想做的,就是冲冠一怒,挥师北上南京城,去救李若男。 而要北上南京城,水师不可或缺。 “蓬!蓬!蓬!” 火炮的响声从河面上传来,战船上硝烟弥漫,水面上的小舢板被打的木屑纷飞,飘散的江面上都是。 这是留守的新兵在操练,北伐在即,港口中一片匆忙,一些战船已经装填完毕,一些还这装载粮草辎重,不亦乐乎。 “大人,此次出征,赶缯船30艘,各装500斤佛郎机炮10门,百斤佛郎机炮20门,火力大大增强。” “双篷艍船50艘,装300斤佛郎机炮10门,百斤佛郎机炮10门。” “福船10艘,各船装千斤佛郎机炮10门,百斤佛郎机炮20门;另有征集的沙船舢板200多艘。可转运将士万人以上。” 陈遘在一旁做着解释。 以杭州水师如今的火力,虽然只有两千将士,但放眼江南,谁与争锋? 原杭州水师将领张少儒兴奋道:“大人,以我杭州水师如今的火器杀伤力,足以纵横江南,一路杀到南京城下!” 数百门短管火炮,一番狂轰滥炸,谁能受得了? “张少儒、曾大成,你们做的不错。” 王和垚点点头,沉思片刻:“要去攻打南京城,你们有必胜的把握吗?” 目光扫向江面上,水兵们纷纷跳水,“扑通”声不断,溅起一朵朵浪花,然后纷纷向岸边游去。 “回大人,水战有必胜的把握,至于能不能攻下南京城,下官不敢妄言。” 张少儒实话实说。 “大人,我等三千水师将士,以大人马首是瞻!” 曾大成不言成败,显然对能不能破南京城,信心不大。 “放心吧!南京城必破!不过,苏州、镇江、南京三地的水师,就交给水师了!要是清军水师都对付不了,你们三人,就引咎辞职吧。” 思考了一夜,王和垚似乎清醒了许多,也变的更为果断。 他看着众将,郑重叮嘱道:“清廷向镇江增派大军,镇江水师总兵施琅擅长水战,不可小觑!” “大人放心,灭不了镇江水师,下官提头来见!” “大人,下官愿立军令状,不破镇江水师,甘愿受罚!” 张少儒与曾大成纷纷慨然领命。 火炮轰,万人敌扔,以清军水师之战力,他二人还真不放在心上。 自从授田令实施以来,水师军心可用,配以强大的火力,二人都是信心十足。 “大人放心,镇江水师,我等必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过,镇江水师,就交给我们水师兄弟。不破镇江水师,我陈遘立刻退出军中。” 陈遘轻声说道。 “好!” 王和垚一一吩咐下去。 “我交代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陈遘点头,神情严肃:“大人,都已准备妥当。大人放心,不管是石狼还是石虎,下官都会带领水师兄弟,将他轰成粉末!” 200精壮矿工,已经编入工兵营。 挖地道用的木料,早已经备齐。 还有导火绳与打通的竹竿,要多少有多少,可达数里。 还有足够的火药,以及几口结实的棺材! 此次北伐,能带上的辎重火器,基本都带上了。 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当年太平天国起义,义军就是在南京城仪凤门外的静海寺挖掘地道,放置炸药,终于将城墙北边的仪凤门炸开。太平军攻进了南京城。 现在距离太平天国起义不到两百年,地壳运动应该没有这么剧烈,太平天国能破了南京城,他只要追随先贤的脚步,拾人牙慧即可。 “大人,就怕到时到了南京城,玉石俱焚,救不了李大小姐!” 陈遘领命,依然是忧心忡忡。 毕其功于一役,大人为了李若男,这是在豪赌啊! 两口结实的棺材! 大人这是要破不了南京城,为李若男殉情吗? 那也不需要两口棺材啊! “杰书、拉哈达等的骨灰也都带上,再带200旗人俘虏。” 王和垚心烦意乱说道,随即摆了摆手。 “水师作战即可,这些事情,自有大军去做!” 众将领都是吃惊,不用问,大人这是要拿这些物与人,作为交换李若男的条件了。 “大人,即便破了南京城,能守住吗?” 陈遘又是忐忑不安一句。 “顾不了那么多!” 王和垚斩钉截铁道:“能不能破了南京城,能不能守住,先去了南京再说!” 他看着岸边的战船,忍不住道:“骑兵营那边,已经动身了吗?” “回大人,骑兵营半月前已经驻营在苏州与嘉兴府交界处,水师也有十几艘战船在嘉兴府运河一线,连蚊子也飞不出去。” “蚊子也飞不出去?” 陈遘的话,让王和垚莞尔一笑,心情放松不少。 运河卡的再严,蚊子还是能飞过去的。 “大人,以小人之见,清军的战船简陋,士卒操练不足,远逊我军。再配以火器,我军一路北上,必会摧枯拉朽。大人考虑的,应该是如何攻破南京城墙,余者不足为惧。” 一直没有说话的黄正方,插话进来。 陈遘微微有些不悦。 照黄正方的说法,水师岂不是只能胜,不能败了。 “孰强孰弱,也要小心为上!” 脸色一板,王和垚加重了语气。 “我最后再唠叨一次,此次北上,水师为主,骑兵隔绝岸上。苏州速战速决,镇江是场硬仗,施琅此人,绝不可小觑。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能不能顺利到达南京城,就看水师的了。” 众将听令,目送王和垚离去。 “兄弟们,火炮、万人敌都补上了,要是到不了南京城下,你我只能退出军中了。” 陈遘语重心长。 “将军放心,要是到不了南京城下,我二人提头来见!” 曾大成信誓旦旦。 …………………… 清晨,杭州城南管道上,旌旗招展,尘土飞扬,数千将士,正在赶向近在咫尺的杭州城。 将士们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许多人没有披甲,甚至连头盔都没戴,个个脸色黑红,狼狈不堪。 “大人,杭州城到了。” 李寿打马过来,向马上的李之芳禀报。 李之芳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前方,微微眉头一皱。 “李寿,这是原来的绿营兵军营吗?” “回大人,正是!” 李寿小心翼翼马上回道。 王和垚就是绿营军营中出来的翘楚,也是李之芳心里的一根刺,动不动就会冒出来戳几下,让李之芳失态,肝火旺盛。 此次李之芳率军北上,也是因为女儿李若男陷在了南京城,李之芳不得不发兵出山。 “过去看看!” 果然,李之芳眉头一皱,打马向前。 李寿、李福等人对望一眼,赶紧催马赶上。 军营门口箭楼高耸,军士警戒,守备森严。 而营中熙熙攘攘,人山人海,粮草兵器装车,有条不紊,忙而不乱。 李之芳微微一愣,正想部下上前询问,有军士上前,拦住了去路。 “军营重地,请速速离开,否则军法从事!” 军士顶盔披甲,大声喊道,冷酷至极。安慕小说网 “瞎了你的狗眼,知道这是谁吗?” 李寿大怒,抡起马鞭就要抽打。 “慢着!” 李之芳轻声阻止了李寿,目光扫向了大营门口,那些警戒的军士,包括箭楼上的士兵,手中的火铳已经举起,瞄准了自己几人。 “听好了,这是原浙江总督李之芳,也是你们王和垚王将军的……贵客。还不去禀报,让王和垚出城迎接!” 李福狐假虎威,训斥起军士来。 “浙江总督,不知道!” 军士摇了摇头,面色依旧冷酷。 “我等只知道王将军是浙江总督,不知道什么李大人是浙江总督。军营不管城中事,要想进城,自己去城门处吧!” “兄弟,敢问一下,营中这样忙活,你们是要出征吗?” 李之芳怒目阻止了两个手下,温声向军士问道。 浙江总督,他现在已经是浙江叛军了。 “五日后,大军就会北上,攻打苏州。其它事一概不知!” 军士说完,径直转身离开。 “攻打苏州?” 李之芳不由得一愣。 李之芳儿子李仲麟满脸笑容,兴奋道:“王将军这是障眼法,他已经下了军令去救姐姐,这是要发兵攻打南京!” 李之芳点点头,这个王和垚,竟然为了女儿,要去攻取江南首镇南京城! 他是哪里来的勇气和自信? “麟儿,禁言!” 李之芳叮嘱道。 兵行险招,出其不意,王和垚有些意思。 李仲麟兴奋道:“爹,我不管,王将军要救姐姐,我一定要跟随他去南京!” 李之芳点点头:“进了杭州城再说吧。” 一对儿女感情好,让他感慨唏嘘。 校场上,还有一些军士在操练,喊叫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李之芳看了看日头,微微摇了摇头。 这些应该都是新募的兵卒吧。 叛……义军军纪森严,训练有素,果然是虎狼之师。 “命大军先在城外驻扎,李福随我进城!” 李之芳调转马头,向杭州城而去。 王和垚部精锐,让他这一路上的患得患失,消散不少。 第71章 故人前来 北上南京的军令传下,军中一片忙碌景象,大战在即的压迫感,充满了军中将士的心头。 总督衙门、原来的将军府,大堂上,屈大均大声读着新颁的军令。 “诸位将领,出征在即,我军有大量新军,又有水师新创,刻不容缓!” 王和垚坐在椅子上,面色凝重。 事关个人前程,下面的一众将领都是肃然而立,人人竖起了耳朵。 屈大均看了一眼惴惴不安的将士们,继续大声读了起来。 “浙江总督府各在职将官任命如下。礼聘刘玄初为总督府参议官,赞画谏议军中所有军务;礼聘陈永华为总督府副参议官,协助总督大人,查漏补缺!” “多谢将军!” “多谢将军!” 刘玄初和陈永华上前一礼,各自肃拜行礼。 刘玄初是上面来的钦差大臣,自然是礼聘的首席幕僚,而不能任命。陈永华是台湾使者,精通水战,却是个全才,并非只是个匠师。 “兹任郑思明为浙江总兵,总领浙江一切军务,各营将官,皆归其节制!” “末将领命,谢总督大人!” 郑思明单膝跪下,抱拳领命,退在一边。 总督下为总兵,郑思明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国豪为浙江副总兵,统领前军,所辖两千人;李行中为浙江副总兵,统领中军炮营,所辖两千人。”尐説φ呅蛧 李行中和赵国豪一起上前,单膝跪下,都是慨然领命。 “谢总督大人!” 王和垚轻轻抬了抬手,屈大均继续大声读道: “兹任陈遘为浙江水师副总兵,所辖水师三千;张少儒、曾大成为水师副将,协助陈遘,统率浙江水师!” 陈遘和张少儒、曾大成二人上来,一前一后,一起单膝跪下,肃拜行礼。 王和垚看了一眼陈遘三人,眉头一皱。 “陈遘、张少儒、曾大成,此次北上,水师责任重大,拜托了!” “遵总督大人军令!” 陈遘脸上一红,与张曾一起郑重领命。 “胡双奇为骑营副总兵,所辖骑兵两千人,随军出征!” 胡双奇上前,单膝跪下领命。 他看了一眼堂上王和垚,随即退下。 当日在大岚山聚众起事,人马不过两三千,铠甲都没有几副,火炮十来门,一半打不响,骑兵更不用说,寥寥无几,诸般军用,囊中羞涩。 如今不过区区两年功夫,万余大军,火炮数百门,骑兵水师各两三千,粮草辎重无数,竟然要攻打南京城了。 帐中诸将人人忐忑不安。中军、水师、炮营都已经有主,那么前后左右四军的主副将领,会不会轮到自己。 “林三木为哨营副将,统领斥候;张世豪为中军副将,统领标营;候元一为左军副将,统领左军;黄立仁为右军副将,统领右军;刘文石为辎重营副将,统领辎重营!” 林三木,黄立仁、侯元一,以及刘文石,四人与张世豪一起上前,纷纷单膝跪下。 “多谢总督大人!” 当日在巡检司,王和垚让他们等三年,如今还不到三年,几人已经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了。 只有林三木微微有些失望,不过侦察探访是他的特长,副将一职,只比副总兵低,也不算过分。 “都起来吧!” 王和垚摆摆手,众将都是站了起来。 堂中又是一片寂静,屈大均继续读了下去。 “兹任孙少白,为掷弹营游击将军; 方虎,工兵营游击将军; 董家耀,中军甲营游击将军; 曹五,中军乙营千总; 李世尧,中军丙营千总 杨国华,左军甲营游击将军; 包大头,右军甲营游击将军; 田二,前军甲营游击将军; ………………” 众人脸红心跳,一起单膝跪地,异口同声。 “多谢总督大人!” 无论是大岚山巡检司的老人,还是后来军中的佼佼者,人人都是得到了提升。花团锦簇,水涨船高,众将都是振奋。 “诸位兄弟免礼!” 等众人归位,王和垚向刘玄初温声道:“先生,浙江军一应将官任命,俱已登记在册,还劳烦先生随后审校,遣使送往周王处备注。” “在下遵总督大人军令!” 刘玄初肃拜一礼。 其实浙江义军任命,王和垚本不必向吴三桂请示。但王和垚做事滴水不漏,深谙人心与官场规矩,里里外外无可挑剔,也能让周王吴三桂舒心。 “大人,此番北上,我水师、骑营、步营皆是北上,浙江空虚,一旦外敌来犯,后患无穷。” 浙江布政使屈大均道。 “浙江总兵郑思明,辖两千兵马,留守杭州城,招兵买马,编练新军,与屈大均一起,安抚百姓,稳定后方!” 众人都是一愣,郑思明也是大吃一惊,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 大军北伐,要攻克南京城,他这个大将却留在后方,这怎么能够? “郑总兵,杭州为我浙江军根本,有你坐镇后方,我放心。” 王和垚轻声一句。 郑思明沉稳多谋,有他在,他才能放心率军北上。 “末将遵令!” 众将的惊诧看在眼中,郑思明单膝跪下,抱拳领令。 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郑总兵,拜托了!” 郑思明退到一旁,王和垚点点头,朗声道。 “诸位兄弟,此次北上,你我生死与共,共同进退。等取下了南京,占了江南,有朝一日攻破了京师,咱们一起坐享富贵。若有一句空话,天打五雷轰!” “属下绝不负总督大人!” “我等以总督大人马首是瞻!” “都听总督大人的!” 将领们纷纷红了脸,不约而同鼓噪了起来。 他们中间的绝大多数人,都被人看不起,被人痛骂、羞辱,那都是家常便饭。只有在他们的地盘上,也就是王和垚的军中,王和垚的手下,他们才活得舒坦,像个人一样。 跟着这样的老大,死了也值了! “诸位,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若不能轰轰烈烈,岂不是太过遗憾?满清大厦将倾,正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国之时。攻破南京城,胜负在此一举,到时与诸君痛饮!” 王和垚站起身来,向着众人肃拜一礼。 赵国豪红了脸蛋,大声喊道:“破了南京城,与诸君痛饮!” “破了南京城,与诸君痛饮!” “破了南京城,与诸君痛饮!” 众将慷慨激昂,纷纷鼓噪了起来。 “好!” 王和垚心头振奋,点点头:“各军主将留下,其他兄弟下去准备吧。” 众将纷纷下去,郑思明等人,以及刘玄初,屈大均却是留了下来。 “之所以请几位留下,乃是因有要事相商。” 在众人的好奇中,王和垚轻声说道。 “对于攻打南京,甚至是破了南京城,我都不是太在意。只是,南京城中有一座满城,就是前明的皇城,坚固异常。听闻屈先生与刘先生都去过南京,不知对满城可有印象。” “崇祯十五年,老夫云游四方,曾到了南京城。皇城长约二十里,位于南京城东,呈方形,东、南两面利用南京城的西、北城墙,西南角紧邻通济门,易守难攻,没有内应,恐怕难以攻破。” 刘玄初摇摇头道。 “当年因抗清缘故,在下也曾去过南京城,不过未能进入满城。满城由满清江宁将军节制,弹压东南各省,可比杭州满城坚固许多。要破满城,只能强攻。” 屈大均跟着说道。 “李行中、赵国豪,你们怎么看?” 王和垚目光转向了二人。 “大人,只要能破了南京城,进入城中,用开花弹远射,万人敌近攻,再配以火铳兵齐射,应能破城。” 李行中估摸着说道。 赵国豪点点头:“开花弹与万人敌,配以火铳,足以破了城中城。不过要是破不了南京城,进入不了城中,恐怕……” 南京城墙外地形复杂,短管火炮射程有限,如果不能集中火力,难以形成有效杀伤。 只有进入城中,尽可能近城墙,火炮杀伤,万人敌狂轰滥炸,才能趁机破城。 开花弹、万人敌、火铳齐射…… 王和垚心动,正要开口,外面一阵吵闹声传来,王和垚微微皱起了眉头。 军纪如此散漫,怎么出征杀敌? “谁在吵闹?” 外面张世豪的怒喝声响起。 “大人,李之芳来了,非要往里闯!卫士们也不敢挡,所以慌乱!” 紧接着,张世豪的声音响起。 李之芳? 王和垚微微一怔,冷笑一声。 “让他在大堂等我。” 李之芳,终于冒泡了。 “大人,李之芳此来,是敌是友,大人不可轻信。” 屈大均提醒道。 这些身居高位的汉人高官,大多寡廉鲜耻,见风使舵,大军出征前才来,不得不防。 “女儿陷在了南京城,他已经是反贼了!再说了,就凭他那些部下,还想翻天不成?” 郑思明冷笑一声,讥讽之情溢于言表。 若不是李若男出事,这位前浙江总督,恐怕还在作壁上观吧。 王和垚站起身来,轻声道:“诸位,随我一起,会会这位总督大人吧!” 故人前来,当有许多话说吧。 第72章 我姓朱 王和垚进了大堂,笑意盈盈,亲自把茶端过来,放到了李之芳旁边的桌上。 “总督大人,别来无恙!” 王和垚抱拳,向着李之芳欠身一礼。 “你这背主求荣的小人!你可害苦了本官,害苦了若男!” 李之芳看着王和垚,气呼呼骂出一句。 自己前程尽毁,身败名裂不说,现在连女儿都陷进去了! “大人,这是意外,我也是没有办法。” 王和垚面色凝重了起来,笑脸荡然无存。 他不想找任何借口,李若男为了他铤而走险,身陷囹圄,他难道能泰然处之吗? “你到底怎么打算?你是要发兵救她吗?” 李之芳急急问了出来。 一路上他已经打听清楚,这些家伙要发兵南京,不是救他女儿还能为啥? “当然!即便是李大小姐陷在了北京城,我也会去救她!” 王和垚毫不隐瞒,面色不改。 李之芳点了点头,放心不少,跟着狐疑地问道: “你有多少人?怎么救她?” “战兵一万!” 王和垚徐徐说了出来。 “一万人,你也想攻下南京城?” 李之芳摇头冷笑。南京城固若金汤,江南首镇,光是旗兵就有五千,至少守兵两万,他以为是杭州城吗? “一万人足矣!不管南京城是不是龙潭虎穴,我都会发兵,救了李若男。不管是谁,不管南京城有多少人,南京城我去定了。” 王和垚脸色平静,却让李之芳觉得,王和垚并不是信口开河。 他看着王和垚,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一样。 这位叛军贼首,能到最后一刻致命一击,隐忍果决,稳准狠,让人叹为观止。 说他隐忍城府深,他却要倾巢而出,仅仅万余之众,就敢攻打南京,像一个活在自己梦中的侠客,天真幼稚,让他错愕。 “心狠手辣,狼心狗肺!” 李之芳看着王和垚头上的短发,心头怒火又起。 “李大人,衢州城怎么样?杭州城攻破了三个多月,你可是姗姗来迟啊!” 他正要发作,一旁的郑思明再也忍不住,冷冷一句。 狗当惯了,当人反倒不自在了。 “郑思明,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总督大人这样说话?” 李之芳身后的李寿眼睛一瞪,怒斥起郑思明来。 想当年,这些人只是浙江绿营的低贱不入流的武官,还是拜总督大人可怜所赐。今天也敢蹬鼻子上脸,呵斥起昔日恩主了。 李之芳脸色阴沉,王和垚拍案而起,怒吼道: “滚出去,你这狗一样的东西,你也配和我大哥说话!” 郑思明是他的结拜义兄,李寿敢侮辱郑思明,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还当自己兄弟是以前的门下狗吗? 李寿脸一黑,还想拔刀,李之芳沉下脸来。 “滚出去,没眼色的狗奴才!” 惹恼了王和垚这些亡命徒,连他都保不住李寿。 “是,大人!” 李寿恭恭敬敬,赶紧退出堂去。 “大人,让你见笑了。我们兄弟一体,即使他是一介平民,谁也不能轻视。侮辱我可以,千万别涉及我的兄弟!” 王和垚徐徐说道,毫不客气。 郑思明端起茶杯,手指微微颤抖。 “今非昔比,你王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李之芳冷冷一笑,端起了茶盏。 至于他姗姗来迟的事情,提都没提。 “李大人,听说你是带兵前来杭州。敢问你日后做何打算?” 一旁的刘玄初拱了下手,问了出来。 浙江总督李之芳,王和垚困在南京的红颜知己李若男的父亲,这里面的恩怨情仇,让人玩味。 如果这位满清朝廷的浙江总督能弃暗投明,倒是可以影响一下江南人心。 “敢问阁下何人?” 李之芳看着刘玄初,又看了看王和垚,一脸的懵逼。 “大人,这是周王吴三桂派来浙江的使者,刘玄初刘先生!” 王和垚在一旁做了注明。 “周王吴三桂的使者?” 李之芳哈哈笑了起来,目光中不无讥讽。 “王和垚,听说你被吴三桂封为浙江总督,我还不信。今天一见,真是叹为观止!你既然是吴三桂的手下,那你去南京城,自然是他的军令了!” “是也不是。” 王和垚面色平静:“我再说一遍,发兵北上,只是去救李若男,至于是否攻打南京城,就看我的心情了。” “看你的心情?狂妄自大,恬不知耻!” 李之芳摇了摇头,面色阴沉,眼露凶光。 “王和垚,你说实话,你给我女儿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为了你,如此不顾一切!你们是不是已经……” “大人,我与李大小姐心心相印,却是清清白白!” 王和垚有些感慨,心头发热。 想想前世,哪有一个女子,会为了他,不顾一切! “李大小姐善良爽直,她心里有我,也是我的红颜知己。自她陷在了南京城,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为了她,赴汤蹈火,刀山火海,我也不会退缩!” 也不顾及堂中有人,王和垚直抒胸臆。 爱过就是爱过,世间又有几人,真心真意爱过?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金屋藏娇?你狗日的又在骗谁?” 李之芳盯着王和垚爆粗,一双牛眼瞪的老大。 “你说的是高青吧!” 王和垚轻声一笑,坦坦荡荡。 “高青不惜和绍兴府邱家退婚,身败名裂,又来杭州城投我,我岂能负她?至于李若男,等救出她以后,我自会给她一个交待!” “你个狗一样的贱民,你也配?” 李之芳脸色阴沉,愤愤骂了出来。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也配我的女儿?一个不入流的下三滥而已,猪狗不如的贱种!” 李之芳肝火上升,大声骂了出来。 堂中人都是惊愕愤怒,一起看向了王和垚。 这样肆无忌惮的侮辱,王和垚恐怕要暴走吧。 “你个老狗,你又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在这里可以肆意侮辱老子!老子配你的女儿,绰绰有余!” 王和垚面红耳赤,怒火中烧,再也忍不住,骂了回去。 训自己跟训自己的奴才一样,粗言秽语,不堪入耳。 刘玄初和屈大均听的目瞪口呆。 一旦发起飙来,天王老子也挡不住。 这不,连他未来的或许老丈人都被他骂了。 “你个忘恩负义的狗杂种,你害得老子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你还有脸骂老子?” 李之芳惊诧之余,面色通红,“腾”地站了起来,手里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 看样子,他是真动了怒气。几十年养尊处优,这会却连脏话都骂了出来。 “李之芳,你这个数典忘祖的老东西,你踏马的听好了!老子姓朱,老子配你的女儿,绰绰有余!” 王和垚站了起来,脸红的像猪肝一样,指着李之芳,大声骂了出来。 这一刻,他也动了怒气,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的情况下,脱口而出,道出了秘密。 “一会姓王,一会姓朱,原来你是无情无义的猪啊!” 李之芳冷冷骂道,气势已经没有原来那样足。 “朱……” 刘玄初脸色煞白,哆哆嗦嗦问道。 “大……人,你姓朱,你是……朱……和……垚……” 这些日子,他一直打探王和垚的身世,与“朱”姓搭配,恍然大悟,一切顺理成章。 刘玄初的话,让郑思明也是大吃一惊。他看着王和垚,懵懵懂懂。 “老五,你姓……朱……不姓……王……” 王和垚额头青筋暴露,面色黑红,忍住怒气点了点头。 “大哥,我姓朱,朱和垚才是我的本名。” 除了逼上绝路的李之芳,堂中几人,都是忠肝义胆的抗清义士,他没有必要再隐瞒。 李之芳冷笑道:“朱和垚怎么了?难道你是前明余孽吗?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还不如……” “啪”的一声,李之芳话未说完,脸上已经挨了脸色铁青的郑思明一巴掌。仦說Ф忟網 “老贼,你听好了!我忍你很久了!你要是再放一句厥词,我必让你后悔莫及!” 李之芳想要说狠话,与郑思明冰冷的眼神相对,没敢吭声。 余姚六君子,个个都是亡命徒,他要是不知进退,必是自取其辱。 堂外的打斗声传来,原来李寿看主人受辱,想要冲进来,被堂外的卫士打翻,按在了地上。 “放开他!” 王和垚朝着堂外,皱着眉头一句。 李寿被放开,刀也被夺走,鼻青脸肿站在堂外,却没有进来。 他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王和垚与主人只是口舌之争,不会对主人怎样。毕竟,王和垚与大小姐的关系非比寻常。要不然,大小姐困在南京,王和垚也不会率领兵马去救。 “诸位,在下不姓王,在下本姓朱。家父王士元,前明崇祯帝四子永王朱慈诏。家父的名字反过来读,诸位就明白了。” 堂中人人惊愕,就连李之芳也是目瞪口呆。他还在发呆,刘玄初却已迫不及待读了出来。 “王士元,原是王!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大人是和字辈。五行相生之火、土、金、水、木,令尊是火,大人是土。王和垚,朱和垚,你果然是崇祯帝后人!” 刘玄初一口气说完,深施一礼。 “刘玄初拜见皇孙!” “屈大均拜见皇孙!” 屈大均跟着深施一礼。 不出意外的话,这可是妥妥的大明皇室啊! 第73章 亡命徒 郑思明手足无措,想要施礼,被王和垚托住。 “两位先生、大哥,前朝已灭,没有什么皇孙了。在下还是王和垚,浙江总督王和垚!” 王和垚看向了恍恍惚惚的李之芳,冷冷哼了一声。 “李大人,这下你满意了吗?” “你,真的姓……朱?” 李之芳惊愕之余,问了出来。 “我已是与满清势不两立的反贼,我有必要骗你吗?” 王和垚冷冷一句。 说实话,他非常讨厌眼前的这个浙江总督,从此人的身上,人性的丑陋显露无遗,许多丑恶的东西让人反胃。 “诸位,我的身份,只有你四人知道,千万不可以外传。尤其是现在,义军势力太弱,一旦暴露,将会成为众矢之的,于抗清大业极为不利!”m.xfanjia 王和垚看向了刘玄初几人,郑重其事叮嘱道。 “皇……大人放心!在下知道如此自处!” 刘玄初肃拜一礼,恭恭敬敬。 王和垚不避讳他这个外人,让他也是暗暗心折。有了前朝的皇子皇孙,他们这些前朝遗民,也就有了主心骨。 这一刻,他不觉起了心思,要不要再回周王吴三桂处? 这可才是大明正朔啊! 屈大均郑重其事拱手道:“大人放心就是,屈某绝不会泄露此事。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不必如此重誓,我信二位先生。” 王和垚看着局促的郑思明,温声道:“大哥,你我兄弟,就不必客气了。我信你!” “是,大人!” 郑思明抱拳行礼,悄悄擦去额头的汗水。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一朝红日起,依旧与天齐。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怪不得王和垚能写出这样有气势的佳作,原来他是蛰伏的大明皇室啊! 这他尼昂的都是天意! “王……大人,老夫求你,救出小女啊!” 李之芳脸色变的煞白,跪在地上,磕头碰脑。 王和垚是前明皇孙,崇祯帝的后人,这样一来,王和垚的所作所为顺理成章,不反都不行。 而他心头的怨恨释然,浮起的都是惧意敬意。 “好了,李大人,你就不要折煞我了!” 一番发作之下,王和垚心中出兵带来的压力消失殆尽,又变的面色温和,人畜无害。 “李大人,你带了多少兵马前来?” “王……大人,我留了三千兵马镇守衢州,以防耿精忠和清军来犯。另外带了两千标兵,其中一千骑兵北上。” 李之芳的回答,瞬间温和了许多。 “刘先生,李大人本就是浙江总督,封疆大吏。劳烦你写封奏折给周王,封李大人为浙江巡抚,主持浙江一切政务,先生觉得如何?” “一切全凭王大人吩咐!此事刘某回头就办!” 刘玄初心知肚明。李之芳是浙江总督,他这一投诚,对打击清军士气大有裨益,何乐而不为。 李之芳脸色讪讪,说不出话来。 他现在不过一丧家之犬,陡然又成为封疆大吏,这可比那个有名无实的“浙江总督”实惠多了。 不过,这样一来,他和京城的满清朝廷,可就鱼死网破,没有退路了。 “大哥,你与李大人镇守杭州府,有屈先生查漏补缺,这样我也可以心无旁骛,挥兵北上了!” 王和垚吩咐道。 “遵令!” 郑思明抱拳行礼,虽然不甘,却是肃然领命。 军令如山不说,他始终都要维护王和垚的权威。更不用说,如今他知道了王和垚的真实身份。 李之芳不习惯地肃拜行礼,却仍然坚持道: “大人,我带来了所有的骑兵,可让李寿率领这千骑,随大人一同北上!” “李大人,虽然你那千余骑兵作用有限,不过还是带上吧,至少让你心安些。” 王和垚点点头道。 李之芳虽然品行一言难尽,但他是文官,是循吏,更是干吏。有他在后方主持政务,屈大均与郑思明,可就轻松多了。 而他,也更放心北上。 …………………… 主将留下,其余诸位将领都下去忙碌。 议事的多了李之芳与李寿主仆,黄正方与钱飞,另有陈永华被邀请,郑明珠则是不请自来。 至于郑宽,已经回台湾复命去了。 一份简易的沙盘摆在桌上,这是武备学堂的学员黄百谷与张礼等人按照黄正方与钱飞提供的情报制成,虽然与实际上有些差异,但已经比较接近了。 “陈遘,此次北上,水师重任在肩,骑兵从旁协助,哨营需做好沿途敌情侦察!” 朱和垚指了指苏州:“苏州水师,务必闪电战拿下,不攻苏州城,直接北上!” 从现在开始,他要恢复本姓了。 陈遘、胡双奇、林三木三人肃然领命。 “接下来就是镇江。” 朱和垚看了一眼众将,继续道。 “无锡、常州直接跳过,直奔镇江,骑兵与水师一举摧毁镇江水师。镇江城只有旗兵两千人,银山的清军不用管,围城打援就是。赵国豪、李行中,攻打镇江城,就交给你们前军与炮营了!” “赵国豪(李行中)领令!” 赵国豪二人慨然领命。 两千无用的旗兵而已,一打仗就逃,志在必得。 “之所以要攻打镇江,是因为镇江镇江为长江重镇,南京的东大门,扼京杭运河漕运命脉……” 朱和垚正要继续,郑明珠嘴角微微上扬,神情似笑非笑。 王和垚眉头一皱,陈遘立刻瞪眼道:“郑大小姐,你笑什么?有话直说!” 就一花瓶,军国大事,凑什么热闹? “大人,镇江城墙坚固,当年国姓爷攻打镇江,也是肃清了银山的清军,才得以劝降镇江满城。大人要强攻满城,会不会攻而不克,反会腹背受敌?” 陈永华接话。 这个心直口快的郑大小姐,这不是在鄙视浙江义军吗? “大人,恕我直言。当年家父攻打银山,有铁人军五千,才得以攻降镇江城。就你这些部下,能行吗?” 郑明珠不顾陈永华的眼神提示,直接说道。 “大人,破不了镇江城,末将提头来见!” 赵国豪上前,单膝跪下,脸红脖子粗。 李行中跟着奋然道:“大人,末将愿立下军令状,不破镇江城,末将自刎在镇江城外!” “不不不!我可不要你们偿命!你们都好好活着吧!” 郑明珠慌了神,连连摆手。 朱和垚看了一眼她,继续道:“攻破镇江水师以后,李寿带一千骑兵随前营与炮营攻城,水师与标营哨营骑兵营直奔南京,将清军江宁水师与南京城外的雨花台驻军击溃,等候大军西进。” 他指了指镇江对岸:“至于长江北岸的瓜洲以及江心的谭家洲,完全可以不理会。” 据屈明治的情报,清军瓜洲以及谭家洲各安置了五六十门大炮,在瓜洲和谭家洲之间还布置了铁链、木簰等,阻止外地西进或北上。 那些个废铁疙瘩,动一下都费劲,还是打移动的船只,有个屁用! “工兵营要带上铁钳火药等物,千万不能有遗漏!” 郑思明叮嘱道,查漏补缺。 “郑思明,一旦镇江攻下,见机行事,看能否攻下苏州,常州等,攻打还是招降,自己决断!” “郑思明领命!” 郑思明微微放下心来。 原来他坐镇后方,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做。 众将都是振奋,这样一来,浙江义军的攻略范围,可是大多了。 “现在才是根本!” 朱和垚指着沙盘上的南京城,众人都是提起了精神。 “南京城,守兵两万五千,水师两千,城外驻兵三千,满城旗兵五千,剩下一万五千人,除了守城者,大都集中在凤仪门到鸡笼山的城北清军大营。” 朱和垚郑重其事:“因为,要破南京城,就必先破了清军城北大营!” 众将都是点头。 破了水师,又灭了清军城北大营,南京城兵力不足,攻占南京城,并不难。 问题是,怎么能破城? 要不然,怎么进城破了清军大营主力? 李之芳悄悄擦去了额头的冷汗,暗暗吐了口浊气。 朱和垚,从衢州大溪滩到杭州,再像现在攻打南京,这位大明皇室,可真是个亡命徒啊! 为了救女儿,一万多兵马,一路过关斩将,要破了固若金汤的南京城? 他正在人神大战,朱和垚继续了下去。 “攻破南京城墙,北面马上占领狮子山到神策门的城墙。西面到定淮门甚至是清凉门的城墙。李大小姐被关在江南总督衙门,赵国豪带前军攻打救人。李行中与其他各军,灭了清军城北大营。” 众人都是心头明白。 占领狮子山到神策门的城墙,正好是清军城北大营的北面。 西面到定淮门,则是清军大营的西面。 而从定淮门入城,一来从南面攻打清军大营,二来长驱直入,过钟楼鼓楼,鸡鸣寺前就是江南总督府。 “大人,敢问一句,你能破了南京城吗?” 郑明珠一本正经道,问出了众人心头的疑惑。 “七八城的把握吧。” 朱和垚看着众人,神情肃然:“诸位兄弟,此次北上,只为救回李大小姐。不要说是南京城,即便他是紫禁城,我也要把他打下来。你们都记住了,不要眷念杭州城的瓶瓶罐罐。此战过后,我浙江义军大概率要搬家到南京城了!” 众人慨然领命。 救人也是攻城掠地,既然总督大人这么有把握,南京城,似乎也不是那么难被攻破。 炸毁城墙,杭州满城可是珠玉在前。 第74章 暗流涌动 杭州城,东南繁华风流之都,即便酷热尚未散去,城中也是热闹异常。尤其是大军即将出征,城中一片喧嚣,多了许多行色匆匆的甲胄之士。 作为杭州城的北门,武林门因处于京杭大运河的南起点,从杭州输向京城及北方的钱粮、鱼盐、丝绸百货等,都是经由武林门启运。因此,武林门外一带,人烟辐辏,商贾云集,历来为富庶繁华之地。 义军占据杭州城,拆除杭州满城,武林门很快恢复了宋明时的熙熙攘攘。 干净的街道沿着河边,纵横交错,长达数里; 临街的商铺开张,百货俱备,琳琅满目。 街面派有专人打扫,街道平整干净。 武林门外市集上还修起了几座茅厕,并增加了一些木制的垃圾桶。 集市口明文规定,公人巡逻引导,以确保武林门集市的治安。 茅厕和垃圾箱的设立,旨在解决集市的卫生问题,以往人便牛马粪遍地的窘境,严重影响市容不说,也极大影响百姓买卖的兴致和食欲。 当然,富商巨贾、贩夫走卒,以及普通士民愿意到武林门市集来买卖,一是冲着市集的卫生,二是这里良好的治安。 毕竟,相比较大小便牛马粪的味道,个人小命最重要。 每日里,顶盔披甲、威风凛凛的公人都要沿着运河大道和集市来回巡逻,除了他们,还有集市驻守的衙役来回走动,维护街面稳定,巡查治安。 “见过官爷!” 一处商铺店中,看到身着衙门公服的税官进来,钱掌柜赶紧从柜台后出来,恭恭敬敬赔笑道。 官民地位分明,天壤之别。 尤其是这些税官,直接经手税费,更是得罪不得。 “钱掌柜不用客气!” 张德则笑道。 他本是杭州郡衙门的胥吏,被调到武林门市集来,刚开始还不愿意,但拿着杭州郡府衙的薪酬,也只能上任。 “税钱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交了税钱,接过票据,钱掌柜偷偷把一个钱袋塞到张德手里。 “钱掌柜,你这是干什么?” 嘴上假意推托,钱袋却已揣到了张德腰间。 “官爷,这是小人孝敬你的,一点心意而已!” 陪着笑脸送到了门口,看到张德走的远了,钱掌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吃死你个猪狗!我呸!” 嘴里恨恨骂了一句,吐出一口浓痰在面前地上。 就要转身进屋,省悟过来,赶紧过去,拿脚把地上的痰踩踏干净,还紧张地看了看周围。 这要是被武林门市集的官吏看到,又要被处罚了。 “掌柜的,你这是骂谁?” “是不是又花孝敬钱了?” 两个年轻的官吏过来,问着钱掌柜。 “没什么?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吗?” 钱掌柜摇摇头,疑惑道:“二位官爷,你们是哪个衙门?” 自古胥吏就是如此,欺上瞒下。商贾作为低人一等的存在,官方刻意打压,哪里有说理的地方。 “我们是按察司衙门的。” 孙家良不得已,亮出自己的官凭:“掌柜的,如今杭州各处的胥吏,拿的可是官府的俸禄。他们要是拿你的钱,那就是作奸犯科,触犯了律法,要被捉拿追查的。” “掌柜的,以后可千万不要再给钱了。税吏们要是难为你,直接到按察司衙门找我。” 另一个官吏跟着说道。 “二位,还是算了吧。张税吏是个狠人,小人可不敢得罪!” 钱掌柜有些心动,最终还是摇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德世代胥吏,在地方上有些势力,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狠人?” 孙家良冷笑一声,跟着说道:“放心吧!他再也狠不起来了!” 他迈步离开,嘴里说道:“走,下一家。” 大军出征在即,这些贪官污吏胆子也大了起来,开始公然勒索敲诈了。 钱掌柜一头雾水,回了铺子。 大军北上,不知道要攻打哪里?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凯旋归来? …………………… 按察司衙门,按察使高家勤正在听着下面的属吏禀报,眉头紧皱。 “陈世凯偷偷去了姚府,看来我这位会稽老友,始终是放不下“名利”二字啊!” 属吏说完,高家勤轻轻点了点头,一声感慨。 陈世凯带着上百亲兵,又裹胁了一些乱兵乱匪,兵马在千人左右,聚集在大岚山伺机而动。赵国豪出兵剿灭其大部,陈世凯还是逃脱。 没有想到,陈世凯与姚启圣又勾连在了一起。 李良继续禀报。 他本是军中一队头,衢州大溪滩一战伤了胳膊,不能再上战场,因他聪明能干,便被朱和垚安排到了按察司。安慕小说网 与他一同来按察司的,还有武备学堂的孙家良,不过孙家良还没有毕业,属于“半工半读”的性质。 “好!李良,让下面的人好好盯着,绍兴的案子,务必坐实。大军就要出征,千万不能出一点差错!” 高家勤吩咐了下去。 姚启圣与陈世凯这些大清故吏,还想着卷土重来,就不要怪他不念旧情了。 朱和垚忙于出征大事,这些擦屁股的事情,就只能由他费心了。 李良出去,孙家良进来,递上名册。 “大人,这都是敲诈勒索商贾百姓的官吏名单,请大人查看。” 高家勤点点头,翻阅名册,本想从轻发落,许多人不予追究,忽然想起些事情来。 他从头再看,目光在每页的仕宦子弟名字上游动,轻轻拍了拍案几。 “孙家良,办的好!全都抓起来,按律法严惩!” 大军北上,是该敲打敲打某些居心叵测之人了。 “是!大人!小人下去就办!” 孙家良领命,却没有离开,面露迟疑之色。 “孙家良,有事吗?” 高家勤微微一怔。 武备学堂的学员踊跃请愿出征,孙家良不会是因为留在了按察司衙门,未能北上,而心有不甘吧。 孙家良看了看堂口,小心翼翼:“大人,不知你听过一件事没有?” “何事?直说无妨!” “大人,军中与武备学堂这几日都在秘传,总督大人不姓王,姓朱,说他是前明皇室,崇祯帝的嫡孙。” 孙家良凑近了些,轻声细语,神神秘秘说道。 “什么?” 高家勤一时错愕,愣在了当场。 第75章 我有如许猛士 大军出征当日,城头城外戒备森严,城中将士们进进出出,脚步匆匆,到处都是告别的场面,情景感人。 书房中,朱和垚一一接待下面的官员将领。 “屈先生、郑将军,大军出征,二位便宜行事。浙江后方,就交于二位了!” “大人放心就是!” 屈大均与郑思明慨然领命。 便宜行事,意味着一旦有变,他们可以处置任何人。 “李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将若男救回!” 李之芳进来,听到朱和垚的话语,低低一声叹息。 “仲麟还年幼,你多提携他。” 李之芳说完,摇头离开。 他的儿子李仲麟,非要随朱和垚北上,一起搭救姐姐,他拦也拦不住。 “文开兄,大军出征,火器还需源源不断北上。有劳文开兄了!” 戴梓赶紧肃拜领命:“大人放心,下官必会竭尽全力,为大军辎重火器尽心竭力!” 与以往相比,戴梓看向朱和垚,神态恭谨了许多。 朱慈诏夫妇进来,一家三口面对,都是心事重重。 “安之,北伐有把握吗?” 朱慈诏迟疑道,眼中的忧虑显而易见。 无论是衢州大溪滩,还是杭州城,又或是此次北上攻打南京,儿子都没有必胜的把握,都是一场豪赌。 前两次侥幸赢了,这一次却是固若金汤的南京城,他心里实在没底。 朱和垚点点头:“爹,放心就是。有八成以上的把握,我会小心的!” 父亲的衣领遮的虽还严实,脖子上隐隐约约的抓痕,还是让他敏锐地捕捉到。 难道说,屈大均已经劝过母亲,但父亲还是不能逃过一劫? “儿子,不可用强,不行就撤回浙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朱慈诏意味深长一句。 能不能救回李若男,尽了力就是,没有必要鱼死网破。 “爹,放心吧!南京城,我破定了!” 朱和垚微微一笑,安慰着父亲。 “儿子,李大小姐对你有情有义,你一定要把她带回来,到时候还有郑宁,三个人一起娶了!” 朱胡氏看着儿子,幽幽道。 朱和垚看向母亲,不知不觉两鬓斑白,或许就是为了他出征发愁。 “阿母,等破了南京城,孩儿亲自回来接你!” 朱和垚拍着母亲的手笑着安慰道。 三个女孩都娶了,他这是人生走上巅峰啊! “孩儿,好好好!阿母就在杭州城,等着你凯旋归来!” 朱胡氏擦起了眼泪。 自始至终,她只顾和儿子说话,正眼都没有瞧过一眼丈夫。小說中文網 朱和垚看在眼中,把母亲拉到一旁,在她耳边轻声道:“阿母,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你的丈夫姓朱,前明崇祯帝之子,永王朱慈诏。” 朱胡氏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儿子,又看了丈夫,眼神惊愕。 “爹,你要好好照顾阿母!” 朱和垚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向父亲一本正经说道。 “放心吧!爹会的!” 朱慈诏神情尴尬,随即道:“安之,如果一切天遂人愿,去孝陵祭祀一下。” 他要忙杭州学堂的事情,而且他不想随军北上,给儿子增加压力。 朱和垚点点头:“父亲放心,孩儿铭记在心!” 明孝陵,明太祖朱元璋与孝慈高皇后马氏的陵墓,作为朱明后人,他是要去祭祀一下。 张世豪在书房外禀报。 “大人,洛佩斯神父带了几个传教士过来,说是懂操弄火炮懂医术,都要求随军北上。” “这个洛佩斯,是担心我大军战事不利,派监军前去吗?” 朱和垚摇头。 张世豪继续禀报:“大人,台湾郑氏的郑明珠,也要求随军北上。” “告诉郑氏与传教士们,让他们先在大堂等候,然后随军北上。” 朱和垚吩咐下去。 陈永华懂水战,正好可以作为军中幕僚。 却不知这位郑明珠郑大小姐,北上是为了什么? 旅游吗? 她就不怕兵败了吗? “大人,高小姐来了。” 张世豪的声音又在书房外响起。 “儿子,好好和高小姐说话!吉时未到,还有功夫!” 朱胡氏意味深长叮嘱一句,看了看欲言又止的丈夫,脸色一板。 “还不快点离开?儿子要和高小姐说些私房话!” “是!夫人!” 朱慈诏唯唯诺诺,跟着妻子离开。 父母离开,跟着高青俏生生的身子进来,门又被关上。 “高青,你来了。” 朱和垚请高青坐下,自己回到椅子上坐下。 看她眉头不展,似乎失去了往日的镇定,朱和垚柔声道:“不用担忧,我一定会平安归来。或者,到时接你北上。” 身边人越是担忧,他越要故作镇定,抚慰人心。 “安之,你是天命所归,一定会大破清军。” 高青强颜欢笑:“家里面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顾老爷老夫人,你只管安心征战。” 天命所归? 朱和垚一怔,点点头:“高青,那就辛苦你了!” 以高青的智慧和手段,还不哄的父母屁颠屁颠。有她照顾父母,他倒是放心。 “安之,你发兵北上,是要去南京城救李若男吧?” “不错!没有告诉你,军中也是保密,也是因为事出有因,不想镇江,包括南京的清军知道。” 没有爱人麻烦,有了爱人,也是头痛,尤其是左拥右抱。 “安之,你没有做错。李若男对你有情有义,你如果你不去救她,我反而会看不起你。” 高青过来,在朱和垚腿上坐下,抚摸着他的脸庞,轻声说道:“世间人物,都以为成大事,至亲可杀,实则是愚不可及。我就是喜欢你这样,重情重义,忠肝义胆。有你在,这世上便有了真情,有许多让人留恋的地方。” “高青,你真是我的知己!” 朱和垚动情,搂住了高青的细腰。 混乱的年代,尔虞我诈,俗世中孤独前行,能有人守候相陪,何其难得。 “其实,我很嫉妒李若男,我宁可自己陷落在南京城,让你为我冲冠一怒,死也值了!” 高青轻声细语,让朱和垚一时沉默。 “安之,你记住了。我是你的女人,反贼的女人。你要安安全全回来,要不然,我可就只能……” “放心吧!我不会让我的女人受苦!” 朱和垚断然一句。 高青搂住朱和垚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安之,你真的是前明皇室?” 朱和垚震惊:“你怎么知道?” 高青搂着朱和垚的脖子撒娇:“先回答我是不是?” “既然你知道了,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朱和垚点点头,正色道:“我的祖父崇祯帝朱由检,家父永王朱慈诏。” 他叮嘱过郑思明屈大均等人,不能将他的身份透露出去,也不知道是谁口漏风,也不知道是不是其人故意为之? 事到如今,只有尽可能积蓄力量,以免成为众矢之的。 “安之,我就猜到了你不是一般人物。” 高青点点头,看着朱和垚,眼神中犹有震惊。 “跟着我,你后悔吗?” 朱和垚心头,陡然斗志昂扬。 朱明后人,是压力,也是动力。从现在开始,他只能更加强硬地对待这个世界了。 “原来都不后悔,何况是现在?” “后悔也来不及了,你已经是反贼的女人了!” 二人热吻,高青意乱情迷,喘息道:“你要……要了我吧……我……想给你生……生个孩子!” “一个那够!话说回来,你不怕我回不来吗?” 朱和垚说着,嘴上不放松。 温香软玉,至爱红颜,不如就从了她吧。 张世豪的声音不合时宜,又在书房外响起。 “大人,高大人来了。” “高大人,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朱和垚嘟囔一句,只能偃旗息鼓。 “你呀,还敢对未来的泰山大人不敬。” 高青笑着站起身来,理了理鬓发和衣衫,在朱和垚脸上吻了一下,拉开门,走了出去。 “阿爹!” 高青有些心虚,向父亲施礼。 高家勤看了看脸泛潮红鬓发散乱的女儿,恍惚着点点头,随后进了书房。 浙江蒸蒸日上,正是扩充实力之时,朱和垚为了一个李若男,竟然向南京用兵,一切的计划都大乱了。 朱和垚一意孤行,水师与骑兵已经先行,自知无法更改,高家勤只有委婉一点。 “安之,南京城是要去,但也不能用强,误了天下大事。” 朱和垚点点头道:“先生放心,一军主帅,我必会谨慎从事,不会让大军涉险。” 高家勤微微放心下来。 从内心来讲,他是不愿意朱和垚北上南京,原因再也简单不过,一是强行用兵,凶多吉少。另一个就是李若男与女儿高青,都是朱和垚的女人。 朱和垚与女儿的关系,杭州城无人不知。他都担心,女儿与朱和垚已经有了男女之事,甚至珠胎暗结。万一朱和垚真的救回来李若男,女儿岂不是多了一个情敌? 两个女人一个男人,相处融洽,谈何容易? 况且李之芳那个老狐狸,谁知道将来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先生,我率军北上,浙江的事情,就多劳你费心了。” 朱和垚迟疑道:“凡事和郑思明多商量,先生不可轻易涉险。” “放心吧,有老师在,浙江掀不起什么风浪。” 高家勤点点头,话里有话。 朱和垚微微一怔,请高家勤饮茶。 “安之,衢州有李之芳的三千部下守城,福建耿精忠自身难保,不会北上。江西的清军被吴三桂牵制,无力东进。” 高家勤道:“不过,一旦大军北上,浙江内部空虚,居心叵测之人,只怕要兴风作浪了。” 朱和垚点点头:“先生能应付得了吗?” 高家勤运筹帷幄,看起来胸有成竹,这倒是让他放心不少。 “有郑思明帮衬,还有李之芳的千余标兵,那些个乌合之众,不在话下。李之芳老奸巨猾,可是个狠角色,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果然,高家勤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能做到一省封疆大吏,李之芳又岂是善男信女? 也许李之芳唯一看走眼的,就是自己这个弟子了。 “先生,向江西转运粮草,要不要先行安排?” 朱和垚迟疑道。 如今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沿富春江一路运粮直到衢州,再走玉常路即可进入江西。 反正要向衢州转运粮草,不如一同转运,到时江西上饶的吴军接应就是。 “此事你就不用费心了,我自会与李大人相商。” 高家勤道。 北上南京,胜败尚未可知,还想着这些破事。要是败了,不知道转运粮草的机会还有没有?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何必在乎他吴三桂的一份口令? 他看着朱和垚,迟疑道:“安之,黄正方在你身边,一旦黄家卷入了叛乱之事,到时……” “先生放心去做就是,不必在意其它事情。” 朱和垚眉头微微一皱。 大是大非面前,他绝不会优柔寡断。 “安之,有……有一事,为师不知该问不该问?” 高家勤吞吞吐吐。 朱和垚微微一笑:“先生不用问,是真的。等到合适的时机,我自会恢复本姓。” 高家勤长揖一礼,退了出去。 …………………… 城北大营外,千军万马集结,无数的大小船只上,将士们肃然而立,岸边船上,密密麻麻。 朱和垚打马而来,无数精骑环绕,他徐徐打马而行,微笑着向众军致意。 送行的百姓,以及军中众将士看着马上的朱和垚,人人眼中都带了些崇敬。 比往昔更多的崇敬。 大明皇室,崇祯帝的皇孙,天命所归。 怪不得满清朝廷摇摇欲坠,有大明崇祯皇帝的嫡孙在,满清的气数尽了。 “兄弟们,北上南京,要与清军开打了!你们怕吗?” “不怕!不怕!不怕!” 将士们纷纷举起兵器,惊雷般的呐喊声一浪一浪响起。 朱和垚吃惊于如此喊叫的狂潮,胸中热血澎湃,不由自主拔出剑来,斜指向前。 “北伐!北伐!北伐!” “北伐!北伐!北伐!” 又是一片片的山呼海啸,自运河周围远远传了出去。 朱和垚行在万军丛中,面红耳赤,心旌摇弋。 有如此觉醒的虎贲猛士,何惧区区清虏? 第76章 天命所归? 夜幕降临,燥热散去,苏州府城北,运河重镇,浒墅关。 大明宣德四年,户部在此设立钞关,为大明七大钞关之一,因而发展成“吴中第一大镇”,被誉为“江南要冲地、吴中活码头”。 尽管知晓浙江叛军攻下东南重镇杭州城的消息,也知道杭州城距离苏州不过三百里,运河顺流北上,一日即到。但对于苏州的清军来说,浙江的战事,似乎与江苏风马牛不相及,除了偶尔南下骚扰一下湖州与嘉兴两地,苏州清军并没有举兵深入南下。 当然,苏州清军并没有南下讨伐浙江叛军,也和自身实力不足有关。 鉴于江西已向吴三桂臣服,荆岳战事吃紧,江苏布政使衙门及江苏绿营接到的公文,那就是固守苏州,确保苏州的钱粮能顺利北上西进,支援荆岳战事。 关墙连接运河大桥,控制来往船只。关墙上,几名清军依靠着垛墙,懒洋洋聊天。 “李头,听说叛军很厉害,连杭州满城都给破了。他们要是北上,就这破墙能守住吗?” 一个脸上还有稚气的清兵问道,一身不太合身的宽大号衣,拄着红缨枪,向肥大的上官问道。 “不要说浒墅关,就是苏州城都守不住!杭州还有满城,苏州有吗?杭州满城有旗兵五千,苏州城有多少?” 李头嘴里咬着根柳签,懒洋洋道:“就桂良与李元泰那两个蠢货,又贪又狠又色,不要说苏州城,给他们南京城都守不住!” 李头的话,让周围的几个清兵都是心慌。 桂良是江苏巡抚,李元泰为水师参将,两个大员靠不住,他们还能指望谁? “李头,李元泰不是杀了不少浙江叛军吗?难道是假的?” 一名瘦高的清兵问道。 “杀个屁的叛军,全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还糟蹋掠夺了不少女子!浙江叛军要是报仇,李元泰和他那些虾兵蟹将,一个都逃不了!” 李头不无讥讽的话语,使得年轻的清兵,立刻怕了起来。 “李头,听说叛军在湖州耀武扬威,就堵在运河与来往官道上。他们会北上吗?” 他才十八岁,还没有成亲,万一叛军北上,弄不好要丢了性命? “就是叛军北上,你怕个屁?” 李头微微一笑,仿佛人家智者。 “谁胜谁败,谁夺了天下,与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李头端起垛墙上的茶杯,慢慢喝着,不忘叮嘱部下。 “都记住了,即便是叛军北上,谁也别逞能,活着最重要。你们要死了,家里人怎么办?可不要说老子没提醒你们!” “李头,兄弟们都听你的!” “李头,都听你的!” 清兵们纷纷点头。 死了也是白死,天下半壁都落入叛军之手,这个时候还是聪明点,不要白白当了炮灰。 “听说浙江叛军有授田,儿女上学堂不花钱,饷银从来不克扣,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有面色苍老者,陪着笑脸问道。 随着浙江的报纸传入苏州地面,许多清兵都是心活。 “浙江还开了海禁,别的不说,光是那盐钱,就能省上不少!” “听说叛军火器凶猛,可是不得了!” 众人议论纷纷,李头摇摇头,向关墙下走去。 “都打起精神,不要偷懒!” 浙江叛军再好,总不能南下去投叛军。 还是得过且过吧。 三更时分,李头睡得正熟,外面的闷雷声响起,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他奔出营房,上了关墙,只见关墙周围,火光熊熊,人马影影绰绰,不知多少,不时有呲呲燃烧的铁疙瘩扔上关墙,剧烈的爆炸声不断,呛人的硝烟味弥漫,凄惨的哭叫声不断传来。 “李头,怎么办?” 年轻的清兵躲在垛墙后,脸色煞白。 “所有人,不要抵抗!” 李头反应过来,大声呐喊,他躲在垛墙后,抓起一个火把,向墙外疯狂挥舞。 “降了!降了!” 城外的攻击,似乎停了下来。 李头抽出刀来,硬着头皮砍断了城墙上的旗杆,然后站起身来,跟着传令。 “打开关门!” 不过百余绿营兵,怎么和有火器的叛军抗衡? “进关!” 浒墅关外,林三木看的仔细,传下军令。 进了关,看到满满跪了一地的清兵俘虏,林三木让部下不用管其他,先去控制好渡口上的船只。 “都听好了!我等是浙江义军,是总督大人王和垚的部下,我等不会为难你们!先在关里待一夜,明日自会放尔等离开!” 林三木冷冷道,他看着满脸赔笑的李头,点点头。 “你不错!约束好你的兄弟,省得大家难做。” 要按他以往大岚山山寨的脾性,他非杀光了这些满清的爪牙不可。 不过,他如今是义军的将领,不能无故杀戮,这也是为义军争夺军心。 “将军放心!兄弟们只求活命,绝不会让将军为难!” 李头点头哈腰道。 果然是浙江义军,怪不得如此凶猛。 林三木点点头走开。 年轻的清兵看了一眼李头,暗暗佩服,也长出了一口气。 今天这小命,算是保住了。 林三木站在墙上,看着滚滚的运河水,若有所思。 他带着哨营,还有一部骑兵,从长洲绕过苏州城,直到苏州城背后,就是为了隔绝苏州的交通,不让苏州向运河以北的清军传递军情。Www.XSZWω8.ΝΕt “将军,苏州城根本没有多少兵马,不如趁着夜色,直接混进城去,一通万人敌,看清军能撑几个时辰?” 同样出自大岚山山寨的张天翼,林三木的心腹将领,他望着南面,似乎能透视夜色,看到苏州城。 苏州城,锦绣之地,城里数不尽的银子丝绸米粮,不用提多诱人了。 “军令如山,只堵截清军后路。你敢抗命吗?” 林三木冷冷一句。 张天翼赶紧解释:“将军,我意思是说打下苏州城,到时将军立一大功,也弄个总兵副总兵当当!” “张天翼说的是!凭什么一群小娃娃,都能在二哥头上作威作福?” 队头王五的话杀人诛心,让林三木脸色下意识一沉。 张天翼察言观色,接着道。 “二哥原来就是大岚山山寨的二当家,跟清妖厮杀了多少年?到了浙江军中,怎么才是个区区副将?郑思明李行中赵国豪就算了,总督大人的结拜兄弟,近水楼台先得月。那个陈遘算什么,他也配当副总兵?副总兵,怎么着也是二哥!” 跟着林三木久了,张天翼知道林三木的心结。尽是被一群二十岁的毛头总兵副总兵压在头上,换成谁心里也不舒服。 “还有刘文石瘦猴什么的,竟然和二哥一样!” “还有屈大均,什么事都没做,就是浙江布政使!” 众哨营将领叽叽喳喳,都是为林三木鸣不平,唯独没有人抱怨朱和垚。 对于他们来说,崇祯皇帝的孙子,那可是大明正朔,神圣无比,不可僭越亵渎。 “不要说了!” 林三木断然一句:“怎么,你们心里不舒服,还想去投清军不成?” 林三木一句话,让众将士都是语塞。 众人与清军都是血海深仇,发发牢骚而已,怎么可能投靠满清朝廷? “我告诉你们,不要再发牢骚抱怨!” 林三木正色道:“怪就怪咱们立功太少,衢州大战,杭州大战,咱们都没有参与,况且,大哥已经是副总兵,再给我一个副总兵,我岂不是与大哥平起平坐?大哥都没有抱怨,我们凭什么?” 众人都是点头赔笑,一些将士走开,下去忙活。 “二哥,当年余姚县的时候,你就没发觉皇孙的身份吗?” 终于,张天翼忍不住,回到了总督大人的身份上。 其他几个心腹将领,也都眼巴巴看着将军,期待他的回答。 “我与大哥,一直都蒙在鼓里……” 林三木摇摇头,很是有些唏嘘。 “其实仔细想想,这一路走来,总督大人都是眼光长远,非一般人所及。浙江能有今日的局面,全都是他一人一力所为。” 回想着往事,轻声感慨着,林三木的眼睛眯了起来。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世间能做到的,又有区区几人? 众将都是点头,如果没有总督大人,他们还会藏在深山里,也许已经被清廷剿灭,不要说浙江,恐怕东南的形势都要大变。 “二哥这么说,大人的身份,不会是假的了?” 张天翼小心翼翼问道。 “除了皇孙,谁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林三木摇摇头:“当年清军入关,大明皇室所剩无几,永王侥幸逃脱,只能隐姓埋名,但娶名却是遵循大明皇室祖训,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崇祯帝是由字辈,皇孙是和字辈。五行火土金水木,崇祯帝五行为木,大人五行为土。天下这样命名的,只有大明皇室。怎么可能有假?” 他抬起头来,看着南面方向。 “都下去好好警戒吧。跟着大人好好做事,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 胡无百年命。 大明皇室,崇祯帝的亲孙子,这恐怕就是天命所归吧? 第77章 初战 已近暑末,苏州码头上船只越来越多,一艘艘运粮船四面八方而来,尤其是太湖一带舟楫云集,夏赋的钱粮源源不断。相比往年,今年的夏赋提前月余征收,也有几分担心浙江叛军秋日袭扰的味道。 夜色笼罩下的苏州运河渡口,依然是灯火通明,港湾内停满了各色船只,除了不计其数、运送货物的沙船,还有数十艘由鸟船、赶缯船、艍船组成的战船。 湖广战事激烈,广东、福建闹腾不断,浙江风雨飘摇,可江南,尤其是长江下游沿岸一线,依然是歌舞升平,人心厌战。 港口的一艘大船甲板上,美酒佳肴,欢歌笑语,丝竹管弦之声不绝,权贵美女,相得益彰。 清风徐来,吹走了夏日的燥热,酒不醉人人自醉,水师参将李元泰,摇头晃脑,吟起诗来。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将军好雅兴啊!” 众人都是笑意盈盈,恭维起来。 京口北固亭,为晋时蔡谟筑楼于京口的北固山上,北临长江,称北顾亭。南宋词人辛弃疾曾担任镇江知府,作词数篇,都与北固亭有关。 “辛稼轩才气纵横,文武双全,堪比一代豪杰。相比之下,那个苏东坡,朝云暮雨,整天搞什么东坡肘子,不过一文人骚客尔,不足挂齿!” 李元泰又是一杯酒饮下,脸色红了起来。 “那是,那是!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这样的佳句,东坡居士,是做不出来的!” 一位蜂腰茁胸的二八佳人玉脸相迎,赶紧给李将军斟满了酒杯。 “将军带领我苏州男儿,击溃叛军,护佑乡梓,堪与辛稼轩比拟。我等敬将军一杯!” 带头的肥白官员带头举起酒杯,在坐的众人都是一起举杯。 “敬将军一杯!” “来,大家一起畅饮!” 李元泰举起酒杯,左手拥着佳人,来者不拒。 去年秋,台湾郑氏水军来犯,他奉镇海将军王之鼎军令,将台湾水师击退,因功被提为水师参将,炙手可热。 “将军,浙江叛军占了杭州,杀了朝廷的大员,其势汹汹。他们会北上吗?” 有富商小心翼翼问了出来。 “北上又能怎样?” 众人的凝视,尤其是座中女子们的眼神,让李元泰雄心勃勃,虎目一瞪。 “叛军不来则是,要是真来了,本将军会率部下虎狼之师,杀他个落花流水,鸡犬不留!” 李元泰的豪言壮语,让在座的众人都是眉开眼笑。 “将军英勇,苏州的安危,一切都要仰仗将军了。” 肥白县令笑眯眯向李元泰说道。 “毛县令放心就是!” 李元泰哈哈大笑,随即举起了酒杯。 “毛县令,多谢你的盛情款待,本将敬你一杯!” “将军,请!” 毛县令脸上肥肉颤动,举起酒杯。 “将军,我也要!我要和将军喝交杯酒!” 李元泰怀中的佳人也撒着娇,加入了进来。 “好,交杯酒!不过,交杯酒过后,还要是交颈酒!” 李元泰哈哈大笑,左手在佳人的腰臀处放肆,和佳人玩起了卿卿我我来。 “英雄配美女!好好好!” “李将军豪气!” 毛县令和其他富商巨贾们,一起喝起彩来。 众人宾主尽欢,其乐融融,一直到了深夜,曲尽人散。 毛县令使了个眼色,两个二八佳人扶着李元泰,进了舱房。 毛县令也和其他人一起,左拥右抱,各自进了舱房。 一番征伐,神清气爽的李元泰沉沉睡去,梦中荣华富贵,翻云覆雨,就被外面“邦邦”的敲门声惊醒。 “敲敲敲,还认不认老子睡了?” 李元泰怒声骂了起来。 “将军,是我,出大事了!” 外面毛县令急促的声音响起。 “毛县令?” 李元泰推开身旁的女子,立刻披衣下床,打开了舱门。 “毛县令,发生了……” 李元泰的话卡在了喉咙里面,只见港湾里灯火通明,满满的都是船只。 火光下,对面的船上人影憧憧,形成一个半圆包围圈而来,除了扁圆的飞碟头盔,士卒的打扮和清军几乎一样。 “我也不知道!关键是漕粮已经进港,要是丢了漕粮,我人头不保!” 毛县令焦急不已,肥脸上全是汗水。 “将军,他们要干什么?” 李元泰心惊肉跳,毛县令又惊叫了起来。 借着对方船上的火光,二人看的清楚,对方的船只布满了整个水面,将苏州水师的几十艘战船团团围住,他们的船侧,一门门火炮推了出来,对准了苏州水师的战船。 而对方战船的炮手们,正在有条不紊地装填着弹药。 自始至终,对方没有亮过旗号,谁也不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 我滴个娘! 李元泰心惊肉跳,额头的汗水一串串流了下来。 “快,准备应战,是叛军的战船!” “快,装……装填弹药!” 李元泰战战兢兢发号施令,战船上的清军将领也发现了不妥,他们心惊肉跳,指挥着船上的清兵进行反抗。 “蓬蓬蓬!” 清兵们忙成一团,叛军战船上,惊天动地的火炮声响起,硝烟弥漫,炮弹发出瘆人的呼啸声,疾风骤雨般,直奔港湾里的清军战船。 李元泰目瞪口呆,眼看着炮弹疾奔而至,船上的水师将士,被打的东倒西歪,栽倒一片。炮弹打在战船上,砸出一个个大窟窿,木屑纷飞。 “开炮!” 清军惊慌失措,乱成一团,对面的船只上,叛军将领指挥着炮手,射击连续不断。 数十艘战船,上百门火炮纷纷开火,打的战船上的清军抬不起头来。眼看清军被压制,许多叛军小船在己方火炮的掩护下,向着港湾里的清兵战船划去。 “这些蠢货,快起来反击!” 李元泰看的清楚,急的直跺脚。 要是让对方靠近了,可就成了瓮中之鳖,任人宰割了。 清军躲在隐蔽处,鸟铳和羽箭一起招呼,小船上的叛军虽然有盾牌遮掩,也是被射翻了数人,不断栽落水中。 李元泰刚刚松了口气,只见叛军小船上,无数冒烟的铁疙瘩扔了过去,纷纷落在了清军的战船上。 李元泰惊愕当中,清军战船上爆炸声震天,烟雾缭绕,血肉横飞,无数的清军,被笼罩在了烟雾之中。 李元泰面色苍白,他旁边的毛县令等人抓着栏杆,瑟瑟发抖,有人悄悄逃离了船上。 众人注视当中,更多的铁疙瘩落在了清军战船上,到处都是硝烟弥漫,更有一艘清军战船猛烈爆炸,火光冲天,熊熊燃烧了起来。 “将军,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几个清兵跑了过来,大声呐喊了起来。 “快……快走!” 李元泰再也没有了“生子当如孙仲谋”的豪迈,撒腿就往岸上逃去。 “李将军,等等我!” 毛县令等人惊慌失措,赶紧跟上。 “将……将军,我的漕粮怎么办?” “还管什么狗屁漕粮,保命要紧!” 岸边,苏州水师营地,喊杀声震天,滚滚的爆炸声惊天动地,打破了黎明前的静寂。 “万人敌!炸死这群狗杂种!” 黄百谷大声喊着,自己点燃一颗万人敌,在周围刀盾手的遮护下,向着乱糟糟的清军人情砸了过去。 就是这些畜生曾骚扰湖州,屠了镇子,烧杀抢掠,糟蹋掠夺良家女子,干下了禽兽不如的勾当。 火光照耀下,一颗颗万人敌在空中翻滚,不断落入清军人群,清军大营中硝烟弥漫,到处都是闷雷声,每一次爆炸,总能导致清军数人的死伤,铁片肆意飞舞,清军血肉横飞,凄厉的哭喊声此起彼伏。 “结阵,刺!” 将领们的吼喊声中,义军将士列队向前,或数人一排,或三人一组,不停地刺出手里的长枪,见人杀人,遇佛弑佛。慌乱中的清军往往支撑不了一两个回合,就被长枪纷纷刺翻,即便是清军中的武力悍勇者,也在对方毒蛇般的枪头下,很快变成了一具具尸体。 刚刚从战船上逃回岸边的李元泰,看着岸边的厮杀,长枪叠刺,万人敌狂轰乱炸,不由得惊呆。 “将……将军,往……往哪里逃……逃啊?” 毛县令气喘吁吁,却赶不上李元泰,越追越远。 “我他尼昂的怎么知道,别跟着……” 李元泰没好气说道,话音未落,几个东西伴随着刺眼的火花,自夜空中飞了过来。 李元泰腿肚子一哆嗦,下意识要趴下,飞过来的东西落到脚底下,猛然便炸了。 “通!通!” 惊雷声接连响起,李元泰只觉得浑身刺痛,跟着就失去了知觉。 万人敌爆炸声不断,枪刺刀砍,清军潮水一般向南逃去,而在他们的前方,列成几排的火铳兵纷纷开始射击,啪啪啪啪声连绵不绝,将逃散的清军打的东倒西歪。无数火铳兵站在岸边,静待清军水师的漏网之鱼过来。 而在岸边火铳兵的身后,无数的骑兵严阵以待,同样是确保不会有清军逃亡北上。 火光冲天,水里到处都是木板、火铳、刀枪等兵器,以及仓皇游向岸边的清军,木屑纷飞,逃跑不及的清兵。无数的小船到了清军战船边,一通万人敌之后,义军纷纷攀上了战船,又是一片血雨腥风。 “将军,苏州水师总兵李元泰,已经被杀。不过,抓了个漏网之鱼,是昆山县令,说是向江宁转运漕粮的!” 曾大成过来,向陈遘禀报。 “曾将军,辛苦了!” 陈遘看着被押过来瑟瑟发抖的毛县令,笑着说道:“毛县令、毛大人,想活命吗?” “想想想!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毛县令连连点头。 原来是浙江叛军,怪不得如此凶猛。 只要能活命,干什么事都行。 “毛县令,只要是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必能活命,也能送你一场富贵!” “一定!一定!” “好,多谢毛县令了。” 陈遘点了点头:“传令下去,尽快打扫战场,漕粮带上,半个时辰后,必须离开!” “将军,要我说,直接攻下苏州城,切断了江南的漕运,看那些狗鞑子吃什么?” 曾大成不甘心道。 “曾将军,军令如山!此次北上,大军是去南京,前面还有镇江,这是将军的军令,依令行事!” 陈遘轻声说道。 名义上是攻打南京,实则是为了李若男。 但千军万马到了南京城下,将军能不攻打南京城吗? “是,将军!” 曾大成脸上一红。他向后看去,天色尚早,刚刚泛亮,河面上还没有大军的船只。 义军训练有素,火器凶猛,让他对即将来临的南京大战,充满了期待。 “向将军禀报,就说苏州的水师,已被我军击溃,大军可以随行了。” 陈遘吩咐了下去。 第78章 北上 晨光熹微,站在船头之上,望着远处的天际,运河边杨柳轻摆,两岸湖泊荡漾,中间一片片的水田,这是湖州到苏州的运河段,天地水面一片暖黄,朱和垚凝视着北方,心神却是不定。 如今已经是八月初,清晨时分,已经没有那么酷热,金风徐来,却吹不走心头的烦躁。 “南京……” 心里默默念着,朱和垚更多的是担心身陷囹圄的李若男的安危。 娇生惯养、不知人心险恶的年轻女孩,不应该承受这些生命中的苦难。 至于军事上,自出征以来,他已经变得坦然,两军相逢勇者胜,直接干就是。 “将军心事重重,可是在想南京没有回复?” 声音从身后响起,转过头,却是刘玄初开口,陈永华、刘文石、以及郑明珠几人。 “先生以为,南京清军作何打算?” 朱和垚点点头道。 “以在下之见,清军的主力集中在湖广江西,南京清军或许已禀报了满清朝廷,满清君臣尚在斟酌。或许南京清军狐疑此事真假,不想惊动康熙罢了。” 刘玄初看着滔滔的流水,捋须说道:“南京清军没有回复,正中我军疑兵之计。将军已经出兵,就不用再杞人忧天了。一军主帅,下面无数将士可是仰仗将军。” 朱和垚不仅是义军主帅,而且还是大明皇孙,一旦他优柔寡断,势必会影响军心。 “关心则乱啊!” 朱和垚点点头,苦笑一声。 正如刘玄初所说,南京清军没有回复,也许正中了他的疑兵之计,也许是最好的结局。这也侧面反映了,李若男没有遇害,要不然南京清军一纸回信即是。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李若男被押去了北京,以他现在的兵力与实力,还没有直捣黄龙的把握。 一点把握都没有。 “将军,南京没有回复,或许正在考虑此事。毕竟他们要招降李之芳,而杰书拉哈达等人都是满清贵族,加上那两百旗兵,南京清军应不会将李大小姐押往北京城。” 刘文石劝慰着朱和垚。 郑明珠则是不屑地摇摇头,讥讽道:“痴男怨女,冲冠一怒为红颜,拿上万将士的性命做赌注,也太蠢了吧?” 陈永华留下前往南京,她也执意跟随,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 刘文石脸色一变,郑明珠看了他一眼,轻蔑地冷哼一声。她看向朱和垚,后者不动声色,只是眉头微微皱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将军,不要嫌我说话难听,要是没有必胜的把握,不要随便用兵,可在南京城外游荡一番,再返回杭州就是。” 朱和垚不语,郑明珠自己接话,很有些倚老卖老的口吻:“要是攻城败了,不但你的红颜知己李大小姐性命难保,你也会如丧家之犬。瞻前顾后,犹犹豫豫的,不如立刻退兵,还来得及。” 朱和垚看了看她,东方的日光在她身上披上一层暖色,鬓发微微飘摆,脸上清华似水,很有些恋爱的味道。 她为什么身材那么好,嘴里却总是喋喋不休。 “咳咳……” 陈永华轻轻咳嗽几声,跟着问道。 “永历十三年,国姓爷率数万大军北伐,水陆并举,却在南京城下功败垂成,张煌言几乎兵败身死。将军不过万余大军,有取胜的把握吗?” “国姓爷大军围南京半月有余,未闻有一炮射入城中,岂能不败?” 刘文石看了一眼郑明珠,皱皱眉头,接话上来:“若是当日国姓爷能于南京城下,乘清军兵力薄弱迅速攻城,南京城大兵单,岂能不破?只要攻下南京,郑军就稳居上风,清军绿营以及江南官绅必会望风而投。可惜骄傲轻敌,贻误战机,从而误判时局,功亏一篑。” 永历八年,李定国孙可望兵锋正盛时,郑成功如果率大军北伐,东西夹攻,江南必克不说,更可挥军北上,直逼北京城。但郑成功始终按兵不动,直到永历朝廷势衰,台湾才开始北伐,由长江口进攻南京。 私心作祟,岂有不败之理? 朱和垚看着前方,不动声色。 好话说尽,坏事做绝,遗臭万年。 一部《南明史》,最屈辱,最血腥,让人失望到绝望,雪崩之下,没有那一股势力无辜。 “你这厮,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再满嘴喷粪侮辱先父,我立刻砍了你的狗头!” 郑明珠粉脸泛红,就要拔剑。 刘文石冷笑一声:“杀了我?你倒是试试!” 这个娇纵的郑氏女子,真以为这里是台湾吗? “稍安勿躁,大家都少说一句!” 刘玄初赶紧开口,阻止了二人的口角。 北伐还没有正式开始,争吵先来了。小說中文網 这位郑女,似乎总是在找茬,而且针对的都是将军。 “大小姐,国事为重。” 陈永华劝了神情愤愤的郑明珠一句,跟着转向朱和垚。 “敢问将军,到了南京城下,将军又如何攻城?” “陈先生,莫非你另有高见?” 朱和垚反问一句。 对于他来说,带了工兵,带了炸药,棺材都带了,当然是“土崩”破城了。 “将军是个固执的人,肯听陈先生的唠叨吗?” 陈永华没来得及开口,郑明珠看着朱和垚,不屑地讥讽一句。 要不是个固执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就率领千军万马去攻打南京城? “我是个固执的人?” 朱和垚摇头一笑:“先生莫非经历了当日北伐南京之战,想要为在下查漏补缺吗?” 如果陈永华参加了当年郑成功北伐南京的战事,他倒是想陈永华为他谋划一下。毕竟有攻打南京城的经历,这是一份宝贵的财富,让他更有借鉴,也能免去麾下将士不必要的伤亡。 “当年国姓爷北伐,在下留守厦门,辅佐国姓爷世子,并未北伐。不过在下随从的卫士当中,有当年攻打南京之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在下追随将军北上,也是不想让将军步国姓爷当年兵败之后辙。” 陈永华的话,让朱和垚肃然起敬。 “先生,在下洗耳恭听。” 想不到陈永华随军北上,对北上战事倒是关心。 一旁的刘文石黑着脸,郑明珠看了他一眼,各自转过头去。 “当年国姓爷大军抵达南京,大营扎在凤仪门外,同时往城中射书,要求清军投降。” 回忆起了往事,陈永华一一道来。 “几日后,众将要求攻城,国姓爷以南京城大墙高,不宜强攻而拒绝。国姓爷想要围点打援,等清将管效忠投降,因而错失良机。十日后,双方在凤仪门互相炮击,结果郑军炮兵阵地被摧毁,清军开凤仪门进行冲击,前锋镇全军覆没,中冲镇死伤惨重,清军出凤仪门在城外驻扎。” “然后清军反攻,郑军死伤惨重,从而功亏一篑,不得不退回台湾。” 刘文石接着陈永华的话说道。 郑成功一直以为南京城会投降,所以无论部下如何催促攻城,郑成功固执己见,总想围点打援。如此独断专行,还想攻下南京城? “将军有所不知,当日清军反攻,凤仪门外的我军火炮,均被狮子山城墙上的清军火炮摧毁。以在下看来,将军攻打南京,摧毁清军江宁水师的同时,应避开仪凤门北狮子山城头清军的火炮。” 南京城墙依地形而建,仪凤门北一段城墙,就是将狮子山南北围成。 而仪凤门临靠长江南岸,两翼城墙皆顺势依山而建,北侧包狮子山,南侧围绣球山,城门架两山凹之间,取地利之益,城下建有水洞两座,军事位置十分重要。 “清军的火炮!” 陈永华的话语,让朱和垚轻轻点了点头,他看着刘文石,后者点头领命。 “将军放心,陈先生已经与下官议过此事。下官铭记在心,知道如何避开清军火炮。” “还是那句话,将军兵力不足,到了南京城下,如何攻城?” 陈永华继续问道。 “如何攻城?” 朱和垚看着远方,目光迷离:“还是救人要紧。如今还不知,李若男在不在南京城中?至于攻城,见机行事吧。” “儿女情长,做不了大事!” 郑明珠不屑地吐槽道:“不要说南京,苏州与镇江,恐怕这两关,你都不一定能过去!” “你……” 刘文石怒目而视,朱和垚轻轻摆了摆手。 一个话痨的小姑娘而已,何必与其一般见识。 “将军,大小姐爽直,将军不要见怪。将军挥军北上,苏州水师、镇江水师都是拦路虎,尤其是镇江,一旦围攻南京城不利,镇江清军西进,将军岂不是要腹背受敌?” 陈永华的话,让朱和垚微微一笑,他看了看刘文石,看来刘文石并没有向陈永华透露什么。 “先生,我军水师与骑兵并进,骑兵隔绝苏州水师北上,水师连夜奔袭,击溃苏州水师,绕苏州城而不入。再聚歼镇江水师,使其不能及时西进增援南京。” 刘文石代替朱和垚做了回答。 如今已经向南京城进兵,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偷袭苏州水师,击溃镇江水师,攻破镇江城,将军有十足的把握吗?” 陈永华再一次问道。 事实上,这也是大军北上以来,他一直担心的事情。 第79章 肃然 将军有十足的把握吗? 陈永华的话听在耳中,朱和垚轻轻摇了摇头。 自从衢州大溪滩临阵倒戈,再到攻打杭州城,哪一次又有把握?哪一次他不是以弱对强? 下狗当惯了,这一次也不例外。 “先生,苏州水师不过两千余,镇江虽有水师三千,银山与镇江城共有五千,但击破水师,我浙江水师足矣。至于攻城,拭目以待吧。” 朱和垚说着,向后看去,运河上无数的大小船只,屹立向北,颇为壮观。 江南募兵,唯一的好处是水手不缺,因为水网密布,会凫水者操弄舟船者太多。 “两千人!吹牛!” 朱和垚话音刚落,郑明珠便插话进来。 “你怎么知道苏州只有两千水师,而镇江有三千水师?苏州距离杭州这么近,满清朝廷就不会向苏州增兵吗?你以为清妖都像你一样傻吗?” 朱和垚看了一眼努力板起脸来的郑明珠,微微一笑,没有吭声。 这小姑娘,似乎总是要挑他的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话说回来,也许是因为郑明珠和李若男性格有些像,他才对郑明珠格外忍让。 要搁以往,他最讨厌长舌妇的喋喋不休了。 “清军在镇江布有三千水师,其目的是以备台湾郑氏率水师北上。要是满清知道台湾与福建正在内讧不肯北上,他们又何需多此一举?” 刘文石朝着郑明珠,愤愤一句。 总督大人宽宏大量,他可不能容忍台湾正式对大人大放厥词。 郑明珠脸上发烫,还强词夺理:“我郑氏将士只擅水战,短于骑战,一旦遭遇清军骑兵冲击,如何应战?要不是为了王将军的红颜知己,浙江军恐怕也不会北上。王将军,难道不是吗?” 朱和垚与刘玄初几人面面相觑,纷纷笑了起来。 陈永华看着郑明珠,暗暗嘀咕,他印象中的郑大小姐骄横跋扈,但似乎并不是个话多的人。 她为什么屡屡对朱和垚发难? 刘文石看着郑明珠,讥讽一笑:“原来你郑大小姐,也有技不如人的时候。难得啊!” “刘文石,你一介男子,长的如女子一般俊俏也就算了,怎么嘴也像女人这么能说?我看你不用冲锋陷阵了,去当媒婆算了!” “我要当媒婆,先给你郑大小姐选一位话少的如意郎君,让你憋的难受,说话没人听。不过,你如此巧舌如簧,恐怕没几个人愿意娶你。” “没几个人愿意娶我?如果天下只剩下你李大将军一个,我宁可孤独终老,也不会嫁你。你去找猴子当新娘吧。” “猴子当新娘?我刘文石妻儿双全,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 刘文石与郑明珠拌嘴,南面数骑打马而来,扬起一路灰尘,骑士到了船前,掉头与船同行,马上的骑士缓辔而行,一边大声禀报: “禀报大人,陈遘将军与林三木将军派小人前来禀报,苏州水师已经被剿灭,前军一部在看押俘虏。水师与骑兵、前军、炮营一起,已经直奔镇江了!” 朱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张天翼,继续打探!有军情立刻回报!” 杭州水师训练有素,火器凶猛,就清军水师那些破船破炮破人,以有备攻无备,胜算在杭州水师一边。 “大人,凌晨一战,我军歼灭苏州水师700余人,俘获1300。那些俘虏如何处置?” 张天翼继续禀报。 “刘文石,到了兵营,你去经办此事。老弱病残悉数遣返,精壮者打散编入各军。以后再有俘虏,也按此法处置。” 朱和垚吩咐了下去。 抛去优待俘虏不说,俘虏补给也是兵员来源重要的一部分,总不能总指望着浙江的一万多将士攻城略地吧。 刘文石领命。 刘玄初红光满面,终于放下心来。 “将军,如今苏州水师已被我军歼灭,只等清除了镇江水师,便可直奔南京城了。” “张世豪,你带标营追随水师,尽快破了镇江城。” 朱和垚立刻传下军令。 水师等比大军前行大概半日,如果前军不能攻克镇江城,倒是大军自会赶上,助阵攻打。 “将军练兵有方,浙江军兵锋难挡。但镇江清军势力不可小觑,南京城易守难攻,将军宜量力而为,不可强行用兵,误了天下抗清大业。” 陈永华再次劝道。 朱和垚点点头,温声道:“先生放心,在下自会慎重,不会拿三军将士的安危做赌注。” 实在不行,救回李若男,就当演习,沿着长江运河,秀秀肌肉便是。 义军大破苏州清军水师,刘文石本想讥讽郑明珠几句,却注意到晨光下,她婷婷袅袅,衣裙飘飘,看着船头负手而立的朱和垚背影出神。 刘文石忽然明白了什么,终于不言。 如果他是个女子,对朱和垚这样为了红颜冲冠一怒的义无反顾,也必是十分的欣赏。 “大人,岸边这么多百姓观望,你还是露露面吧。” 刘玄初意味深长地一句。 自从来到了浙江,不知不觉,他已经没有了在回归吴三桂军中的念头。 …………………… 夏末秋初时分,酷热慢慢退去,却并未到凉爽宜人之时。 运河河堤上,百年的古柳枝条轻拂,正是鲈鱼堪脍的季节,许多面河垂钓,而那些临近渡口的茶铺酒肆照常开张,仿佛凌晨的大战,并没有发生一样。 白发如需的徐灿坐在树荫下的椅子上,看着河水出神。鱼竿摆动,似乎有鱼儿上钩,徐灿却并不急着收竿,而是任凭鱼竿摆动,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直到婢女过来,帮着将鱼竿拉起,鱼儿甩在草丛中,反复跳摆,被婢女捉住,放入鱼篓。 “夫人,凌晨才有战事,我们就不应该出来。” 婢女秋月撅着小嘴抱怨道,给鱼钩上饵。 凌晨浙江叛军才和官军水师交战,尸体都还没有掩埋干净,那些清军俘虏还被看押在水师大营当中。夫人这个时候出来垂钓,万一发生点意外,可怎么得了? “这不是很久没有出来了吗?” 徐灿微微一笑。 整日待在拙政园中,于佛堂中礼佛读书,混不知大千世界,已经今非昔比。 尤其是浙江风云突变,叛军异军突起,似乎满清天下,已不是那么坚不可摧。 “这些叛军可真是厉害!光俘虏就有近千人,那些死伤的,个个都是血肉模糊,别提多吓人了!” “可不是!连李元泰那个狗官都给炸死了,听说不成人样!” “听说叛军首领叫朱和垚,是前明崇祯帝的亲孙子!你们说,是不是报应来了?” 几个垂钓者的话语飘入耳中,徐灿不由得一怔,手里的鱼竿也落到了地上。 崇祯帝的亲孙子! 这不会和朱三太子一样,是谣言吧? “朱……和……垚……” 徐灿皱起了眉头,这位叛军贼首的名字,似乎太不寻常。 “夫人,鱼竿怎么掉了?夫人是不是累了?” 秋月过来捡起了鱼竿,乖巧地问道。 夫人已经年近花甲,丈夫与儿子都已过世,孤苦伶仃,整日里礼佛吃斋,身子是越来越糟了。 “没有什么,想起些陈年旧事而已。” 徐灿接过鱼竿,婢女将鱼钩甩入河中。 忽然,岸边的士民纷纷站了起来,似乎都在向着南面运河上张望。徐灿心头一动,跟着也站起身来,和秋月一起,翘首向南看去。 官道上烟尘滚滚,无数铁骑沿着运河大道迤逦而来。而在运河上,船只布满了整个河面,旌旗招展,甲板上无数执戈的赳赳猛士,甲光耀眼,人生密密麻麻,令人望而生畏。 徐灿手搭凉棚,看清楚旗帜上面的字时,不由得精神一振。 那旗子上面,“浙江”二字清清楚楚,醒目异常。 “浙江义军!朱……和垚……” 运河两岸,包括渡口上的士民,却都没有逃离,也没有惊慌,但也安静了许多,没有了嬉笑喧哗之声。 看来,浙江义军在江南百姓当中的口碑不错。 “夫人,咱们走吧。一旦被叛军抓起来,那可就糟了!” 秋月担心起来。 秋月的慌张看在眼里,徐灿微微一笑。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人家抓你做甚?还是安安心心看吧,不会有人拿你怎样?” 看岸上这些骑兵向北而来,秩序井然,并没有鸡飞狗跳,看来浙江义军的军纪不错。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如果这位叛军贼首真是前明皇室,他的大军旗帜上,为何没有“朱”字? 难道说他是在韬光养晦? 或者说,他另有苦衷? “苏州百姓莫要惊慌,浙江义军北伐,秋毫无犯!浙江义军北伐,其无毫无犯!” 瞬间,岸上的义军骑兵已经到了徐灿等人跟前,有骑士在马上大声呐喊,安抚人心。 事实上,岸上的士民也没有人惊慌或者逃离,十余年不闻金鼓之声,他们已经忘了战争是什么模样。 徐灿转过头来,向着骑士们张望。 甲坚兵利,盾牌长刀,面上尽是风霜之色,龙精虎猛,骑阵长龙,皆是赳赳武夫。 “这才是真正的虎贲猛士!” 徐灿心旌摇弋。 她目光回到战船之上,似乎移动的钢铁洪流,气势凛然,岸边的士民,纷纷瞪大了眼睛。 一些骑士下马,在渡口购买烧饼馒头蔬菜瓜果等物,似乎也不砍价,直接买走,付的还是纹银。 徐灿暗暗点头,单凭买东西付钱,便知浙江义军的军纪如何。 忽然,岸上的百姓躁动了起来,徐灿抬头看去,只见其中的一艘大船船头之上,一群汉家衣冠的男子,正在向两岸的百姓行礼。 其中一人国字脸,高大笔直,网巾青衣,身披红色披风,他向着两岸的百姓频频拱手,笑容和蔼,却又不怒自威。 起初两岸百姓回应者寥寥无几,后来渐渐声音大了起来,很快就是欢声雷动。 “这应该就是那位声名鹊起的前明皇孙吧。” 徐灿肃然起敬,与许多士民一样,朝着船上,恭然一礼。 第80章 后方 清康熙十五年夏末,江南的日光已不那么灼热,“叛军”入主杭州城以来,秋毫无犯,本已稍稍安稳的人心,随着大军北上出征的谣言四起,又开始躁动不安。 武夫当政,终于离开,即便是暂时,也让杭州城,甚至浙江各府县的人们,心头无不是一阵轻松,甚至开始暗流涌动。 杭州城,庆春街,黄府。 夜色撩人,笼罩着整个黄府,书房中,黄机背手慢慢踱步,眉头不展,心绪似乎不佳。 自从杭州被“叛军”攻陷,作为曾经的大清朝廷礼部尚书,作为黄府掌权者,担心自己会被清算的同时,他也为黄府的未来担忧。 如今长江以南,已尽入抗清势力之手,时局变幻,让他对将来,何去何从,也为之茫然。 目光投向桌上那封来自京城的密信,黄机眉头拧从一团,心头的烦躁更甚。 “父亲,姚公与陈世凯求见!” 黄彦博进来禀报,将两张名刺放在了桌上。 “姚启圣与陈世凯!” 黄机吃了一惊。 绍兴府姚启圣,曾为浙江温处道佥事,其妹妹姚氏,嫁给了自己的堂弟黄锡袞,与黄家算是姻亲。 至于陈世凯,曾是杭州副将,与他有几面之缘。 这二人都曾在康亲王杰书麾下效力,衢州一战,浙江精锐灰飞烟灭,姚启圣回乡归隐,陈世凯不知所踪,想不到几个月后,这两位故人姻亲,竟然登门拜访,还是在“叛军”已经出征的关口。 “父亲,要不要见他们?” 时局叵测,黄彦博也开始患得患失,变的谨慎。与姚启圣陈世凯这些大清“故吏”,尽量断绝来往,至少在明面上,不能让“叛军”抓住把柄。 谁知道,叛军会不会就在暗处盯着。 黄机看了一眼书案上的书信,迟疑了一下。 “请他们进来。” 这封书信,来自京城,是他的堂弟,当朝汉兵部尚书黄锡袞亲笔所写,意思再也明白不过,让他伺机而动,为国杀贼,创立功勋。 黄彦博急了起来:“父亲,姚启圣与陈世凯丧家之犬,此时与他二人接触,万一被李之芳等人得知,黄家可就是谋逆之罪,弄不好要连累黄家满门!” “去吧。” 黄机不为所动,语气温和:“阿爹自有主张。” 姚启圣与陈世凯进来,姚启圣满面笑容,拱手行礼。 “黄公,我等贸然来访,还请海涵!” “黄公,多有打扰。见谅!” 陈世凯跟着行礼。 姚启圣白皙富态,陈世凯则是高大黝黑,似乎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姚公,陈将军,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黄机请二人坐下说话,自己也坐回书案后的椅子上。 下人上了茶退下,书房外由黄彦博亲自把守,书房中只剩下了黄机三人。 “黄公,想必你也接到了尚书大人的来信。不知你作何打算啊?” 寒暄几句,姚启圣开启了话题。 他口中的尚书大人,自然就是姚启圣的妹夫,黄机的堂弟黄锡袞。 “姚公与陈将军今夜来访,又所为何事?” 黄机不动声色一句,将皮球踢了回去。 姚启圣微微一笑,陈世凯眉头一皱。 这位黄家掌权人,说话滴水不漏,怪不得能经顺治康熙两朝,身居高位不倒。 “黄公,我二人为何而来,想必你我都心知肚明。” 姚启圣压低了声音,笑着说道:“叛军北上,不知所为何事。但浙江空虚,乃是肉眼可见之实。黄公受朝廷恩宠,奴仆上千,一声令下,我等为外援,占了杭州城,正当其时,顺天应人。” 占了杭州城,顺天应人。 黄机的眉毛,猛然一跳。 他看着姚启圣与陈世凯,捋须沉思,没有吭声。 “黄公,你老德高望重,为杭州城仕宦之首,一呼百应,除了府中奴仆,还有杭嘉湖各府的机户工匠等等,都以黄家马首是瞻。占了杭州城,断了叛军的退路,上报天恩,下安黎民。黄公三思。” 陈世凯接着说道。 大溪滩一战,清军精锐灰飞烟灭,连康亲王宁海将军杭州将军等八旗贵族都被一锅端,朝廷要是怪罪下来,十个头都不够砍。 浙江总督李之芳困守衢州,浙江绿营的残兵败将以李之芳马首是瞻。他麾下又没多少兵马,投靠叛军不甘心,但也不能在衢州坐以待毙,便去了四明山蛰伏待机,谁知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势力,被叛军赵国豪部所围剿。 叛军忽然主力北上,他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一旦攻陷杭州城,将功折罪,一切麻烦与困扰都会迎刃而解,荣华富贵更是不在话下。 “二位,恕老夫直言,且不说一呼百应,马首是瞻什么的,就黄家那些奴仆机户什么的,一群乌合之众而已,怎么与叛军的虎狼之士抗衡?二位说笑了。” 黄机晃着花白的一颗脑袋,摇头说道。 姚启圣与陈世凯,二人都经历了大溪滩一战,尤其是姚启圣,更是与朱和垚部短兵相接,叛军如何精锐,难道他不知吗?何况与以前相比,如今的叛军铠甲精良,更是难以与敌。 还有,叛军北上,难道不会留兵力镇守吗?即便是一两千兵马,也不是自己能调动的那些散兵游勇可以望其项背。一通万人敌砸出来,那些乌合之众,就土崩瓦解了。 “黄公所言差矣。如今叛军北上,大好时机,若是坐失良机,必将后悔莫及。无所作为,有负圣恩,有朝一日圣上追责,黄公又何以面对?” 姚启圣侃侃而谈,不自觉语气加重了些。 “姚公,老夫已经致仕,不再是朝廷官员。圣上的大业,老夫恐有心无力啊!” 黄机摇摇头:“老夫已年过花甲,不似姚公与陈将军春秋正盛。王图霸业,千秋功过,都与老夫无干了。” 黄机婉拒起事,书房中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姚启圣的反应看在眼中,黄机端起了茶盏。 “姚公,看来这些日子,你过的并不惬意啊!” 姚启圣追随康亲王杰书南下,自募乡勇,毁家纾难,投入了数万两银子,满以为能建功立业,谁知事与愿违,随着大军兵败,姚启圣灰溜溜逃回了绍兴老家,东躲西藏,发现没事,这才又起了心思。 “惬意?” 姚启圣一愣,随即摇摇头道: “黄公,自兵败衢州大溪滩之后,在下蛰居乡里,坐吃山空,负债累累,过的并不如意。而在下今日之处境,全都拜叛军王和垚部所赐。在下快意恩仇,睚眦必报,与叛军势不两立。但势单力薄,能不能翻身,就看黄公能否帮衬一二了。” “黄公,叛军北上,浙江空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只要夺了杭州城,立时能拉起数万兵马与叛军抗衡。圣意期盼,黄公三思!” 陈世凯跟着苦劝道。 文官到底不如武官,繁文缛节,云山雾罩,一肚子弯弯绕,说话太费劲。 黄机微微一笑,喝了口茶,放下茶杯。 “浙江陷于叛军之手,每每想起来,老夫都寝食难安!” 黄机感慨一句,忽然问道: “姚公,李之芳与高家勤都是你的故交,他二人如今是浙江提督与浙江按察使,若是找他二人做内应,岂不是事半功倍?” “黄公有所不知。高家勤的千金高青,与叛军贼首朱和垚是一对恋人。在下去找高家勤,岂不是自寻死路?至于李之芳,他的女儿陷在了南京城。叛军北上,恐怕就是要营救李女。李之芳在衢州城杀了赉塔都人,他那里,在下岂敢再去?” 姚启圣摇头,想起了往事,心有余悸。 要不是他当日早些离开衢州,恐怕也已经是李之芳的刀下之鬼了。 “那包世宁鲁又翁等人,姚公可曾一试?” “黄公,包鲁等人,不过是小卒而已,不值一提。等杭州城恢复了王化,这些旧吏自会反水。” 姚启圣已经有些不耐烦:“要成大事,必得黄公鼎力相助。若无黄公,仅凭我二人,难以攻克杭州城。黄公,你得拿个主意,不能再犹豫了。” “不是老夫犹豫,事关黄家一门生死,老夫不得不谨慎行事。” 黄机迟疑片刻,这才道:“以老夫之见,不如等前方战事的消息传来,你我再做打算。听闻施琅到了镇江,叛军北上,必与镇江有一场恶战。若是镇江击败了叛军,你我再举事,叛军腹背受敌,浙江可定。二位以为如何?” 姚启圣与陈世凯对望一眼,心头都是失望。 黄机年老体衰,看来斗志不足,并不想奋起一博。 不过,正如黄机所说,叛军北上,必会与镇江水师大战,反正也只是十来日的功夫,似乎并不急于一时。小說中文網 “黄公,数百年前,大宋南渡,坐据杭州城,拥有整个江淮,以及巴蜀之地,以宋之国力,数十万大军,尚不能北伐成功,何况叛军仅有浙江半壁。黄公慎思,我等告退。” 姚启圣站起身来,向黄机告辞。 “黄公,圣意拳拳,殷殷期盼,黄公斟酌。在下告退。” 陈世凯跟着站起身来,跟着告辞离开。 “良广,你送二位从侧门出去。” 黄机轻声一句。 第81章 人心难测 姚启圣等人离开,黄机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浙江半壁?难道大清可比当年金元之兵强马壮?一对贪慕权势的蠢货!” 黄机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开始在书房中踱起步来。 少顷,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父亲,难道真要与姚启圣他们行此险事?” 黄彦博回来,小心翼翼问道。 黄家是仕宦之家,只要利益不要风险,何况这些刀头舔血的搏命之举。 “连施琅都被派出来了,可见如今的战局何其对朝廷不利。此时更不能轻率,以免我黄家万劫不复。” 黄机没有回头,只是幽幽说道。 施琅之所以一直被留在京城,就是因为施家有不少人在台湾郑氏军中,施琅的大儿子施世泽,也是郑锦的俘虏。朝廷担心施琅背叛,所以不予重用。 现在朝廷让施琅南下,可见前方战事不利,压力太大,不得已而为之。 “父亲,万一施琅击败了叛军,我黄家又作何打算?” 黄彦博心头有些期盼,却又担心朝廷将来接管浙江,对黄家的软弱妥协进行清算。 自叛军入城,虽对黄家不满,但并没有如何虐待。何况自己那位侄子黄正方,还随大军北上。 “即便施琅击败了叛军,又能如何?施琅虽然悍勇,但他擅长于海战,而非水战陆战。况且单凭施琅一人,改变不了天下大局。叛军能将浙江绿营一举击溃,应不是轻与之辈。拭目以待吧。” 镇江水师,不过三千兵马而已。叛军水陆并举,上万人之众。施琅的赢面不大。 “父亲所言极是!” 黄彦博微微放下心来:“姚启圣与陈世凯若是非要举事,我黄家又该如何?” “姚启圣名利之心太盛,又不甘居于人下,就让他折腾去吧。不管他们如何举事,叛军没有完全溃败时,黄家作壁上观,不会参与其中。” “但黄家与姚启圣陈世凯接触却是事实,一旦叛军株连,我黄家难以置身事外。那个王和垚看着凶神恶煞,其实不难对付。但李之芳此人精明冷酷,万一他痛下杀手,王和垚又不在浙江,我黄家岂不是要大难临头?” 黄彦博的话,让黄机一时沉默。 他转过身来,坐回书案后,凝眉沉思。 片刻,他才抬起头来,看着儿子。 “良广,你觉得,姚启圣他们能成事吗?” “回父亲,孩儿见过叛军的操练,可为锐士。叛军火器犀利,训练有素,姚启圣等人乌合之众,恐……” “钱氏近日都在杭州学堂教书育人吗?” 黄机打断了儿子的话,径直问道。 “回父亲,正是。除了钱氏,还有钱家的林以宁,都在杭州学堂教书。此外,叛军此次北上,钱顾提供了上百艘船只,转运粮草辎重。” 黄彦博一一说道。 看来,父亲对姚启圣等人的前途,并不看好。 “良广,你去找一趟钱氏,将姚启圣来的事情与意图隐隐约约透露于她。你明白吗?” “父亲高见!孩儿这就前去。” 黄彦博心服口服道。 钱氏就是蕉园五子之一的钱凤伦,他堂弟黄式序的妻子,如今正在杭州学堂教书,乐此不疲。 以钱凤伦对王和垚的拥戴,以及她与浙江布政使屈大均的交情,她定然会向屈大均或郑思明透漏此事。 “此事不用太急。” 黄机摆摆手,犹豫道:“大郎随王和垚部北上,他有没有提到,王和垚为何要挥军北上?是不是要攻打南京?” 孙子的口风很严,并没有说要北上去哪里。 不过孙子要随王和垚部北上,他也并没有拦着。时局微妙,也许孙子能为黄家另辟蹊径。 “大郎并没有提及此事。不过以姚启圣所说,王和垚部北上,定然是要攻打南京城,否则也不会倾巢而出。” 黄彦博迟疑了一下,这才说道:“父亲,近日杭州城谣言四起,不知父亲听说了没有?” 黄机不由得一怔:“什么谣言?” 他年事已高,很少出门,外面的事情,自然不如儿子清楚。 “此事,我也是无意间从钱氏那里得知。” 黄彦博上前几步,来到父亲身侧,俯下身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前明皇孙!” 黄机眼神惊愕,在椅子上愣了片刻,这才猛然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糊涂啊!” 他眼睛放光,连连点头,声音不自觉大了许多。 “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王和垚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如果换作朱和垚,一切都是……” 黄彦博急问:“父亲,你是说,王和垚,不,朱和垚确实是前明皇室?” “除了前明皇室,谁敢如此起名?” 黄机点点头,压低了声音:“王士元,原是王。王和垚,朱和垚,这可都是天意啊!” 他冷静了片刻,对着儿子耳提面命起来。 “父亲放心,孩儿这就派人前去。孩儿自会见机行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黄彦博连连点头,暗自佩服父亲的老谋深算。 前明皇室,崇祯皇帝的亲子嫡孙,这下整个江南都要乱了。 …………………… 总督府衙门大堂,卫士进来禀报,高家勤与郑思明几人,都是精神一振。 “看清楚了,真是姚启圣与陈世凯?” 李之芳径直问了起来。 “回大人,的确是姚启圣与陈世凯,二人进了黄府,大约小半个时辰出来。然后二人偷偷摸摸去了姚启圣在杭州的私宅。” 卫士信誓旦旦道。 “终于按耐不住了!” 郑思明冷笑着一句。 陈世凯的两百多旧部,就隐藏在姚启圣的绍兴会稽老家。果然和自己担心的一样,大军北上,姚启圣与陈世凯耐不住寂寞,开始跳出来搞事了。 “那还等什么,立即抓捕,就地正法!” 李之芳冷冷道。 陈世凯带着亲兵从衢州偷偷离开,想不到窜入了四明山,竟然跟姚启圣搅在了一起。 大军北上出征的关口,姚启圣二人偷偷摸摸来到杭州,找的还是杭州四大家族的黄家,肯定是不怀好意了。 “只是黄家也搅了进来,又没有他们反叛作乱的证据。就这样抓捕,会不会过于武断了些?” 郑思明犹豫道。 黄家表现的还算规矩,又有黄家人为义军效力。要是动黄家,他还真有些不忍心。 “先下手为强,如今是战时,婆婆妈妈的,亏你还是浙江总兵,成不了大事!” 李之芳不满地看了一眼郑思明,向卫士问道:“姚启圣与陈世凯,有人盯着吗?” 高家勤一介书生,郑思明阅历不够,姚启圣与陈世凯这样的隐患,竟然一直活到了今天。 “姚启圣那里,还有会稽那边,都有人盯着,他们一个人都跑不了!” “做的好!王将军出征,这后院的篱笆墙,咱们得给他扎牢了!” 卫士的回答,让李之芳满意地点点头。 将一切隐患与不利因素扼杀于萌芽状态,确保浙江无事。一旦朱 明明是高家勤这个按察使一直做的事,李之芳替他做起主来。 “高大人,麻烦你让按察司的卫士,立刻抓捕姚启圣与陈世凯归案,记住了,不要活口!郑将军,姚启圣与陈世凯在绍兴会稽的部众,你明日一早出兵,将他们悉数剿灭!” 这一刻,他霸气侧漏,有了许多封疆大吏的威严。 高家勤与郑思明对望一眼,都是点了点头。 “遵大人军命!” 李之芳是浙江提督,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朱和垚提名,除了朱和垚这个浙江总督,以李之芳官职最大。 “将军,两位大人,杭州学堂的黄夫人求见,说是有要事要找郑将军或屈大人。” 卫士又进来禀报。 “请钱夫人进来,二位大人暂且回避。” 郑思明摇摇头:“黄夫人深夜求见,想必与姚启圣等人有关了。” 果然,钱凤伦匆匆前来,留下几句话,又慌慌忙忙离开。高家勤与李之芳二人出来,三人目光一对。 “此事还是交于我按察司吧。” 高家勤站起身来,带着卫士离开,郑思明看着李之芳,调侃道:“大人,姚启圣与陈世凯,以前都是你的军中同僚,你下得了手吗?” 姚启圣与陈世凯参与叛乱,十有八九是活不过今晚了。 “别扯那些没用的!老夫待你们兄弟不错,你与朱和垚,还不是反了老夫,搞的老夫丧家之犬?” 李之芳悻悻一句,跟着眉头一皱。 “郑将军,记住了,明日一早城门一开,立刻出兵去绍兴。不要有怜悯之心,记得斩草除根!” 郑思明肃然领命。 “李大人,黄家那边,又怎么处置?” 有高家勤与李之芳两个循吏查漏补缺,他肩上的担子,无疑减轻不少。 “以老夫对黄机的了解,此人谨小慎微,玲珑八面,绝不会妄动。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官场如鱼得水,经历两朝不倒。仕宦只要利益,轻易不会涉险。明日老夫拜访一下黄府,顺道敲打敲打,不会有事。” 李之芳分析的头头是道,郑思明连连点头,心里暗暗鄙夷。 李之芳对黄家家主的评价精辟准确,似乎就是在评价他自己本人。 “我可怜的女儿啊!” 李之芳看着堂外的夜色,忽然摇头,低低一声叹息。 郑思明看着他愁眉苦脸,两鬓许多白发,忽然觉得,对方似乎并不是那般讨厌。 喜欢明渣的逆袭请大家收藏:()明渣的逆袭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2章 施琅这一辈子 镇江,京杭大运河江南段,也是大运河江南段和长江的交汇处,南北交通的咽喉要道,江南米粮赋税通过运河与长江南上北下,占领了这里,就切断了江南财赋北上之路,地理位置极其险要。 阳光炽热,芦苇轻拂,水面波光粼粼。 西津渡,镇江水师驻地,岸边一艘战船上,新任的镇江水师总兵施琅站在船头,正在看着水面上的镇江水师们操练,却似乎魂游天外。 要是当日没有执意杀了曾德,现在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数十年来,尤其是近些年来,这份懊悔一直伴随在施琅的心头。 少时学书不成,弃武从文,转眼韶华已逝,如今年过半百,两鬓斑白。 清顺治三年,随国姓爷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降清。 顺治五年,走投无路,投入郑成功麾下,屡立战功。 顺治九年,受施琅节制的部将曾德为求出人头地,投入郑成功营中充当亲随。施琅听到消息后,大为愤慨,派人把曾德捉回斩首。郑成功驰令勿杀,施琅却悍然不顾,将曾德斩杀。 郑成功见施琅违令擅杀郑氏旧将,断定他反形已露,将施琅、施琅之弟施显、施琅父亲施大宣拘捕。施琅逃到大陆。郑成功得知施琅逃入满清,将施大宣、施显处斩。 施琅得知父亲和弟弟被杀的消息,对郑成功恨之入骨,死心塌地投靠清廷,一意同郑氏为敌。 自投清以来,施琅先后担任副将、总兵、水师提督等,参与清军对台湾郑氏的进攻和招抚。 康熙七年,清廷遣使赴台招抚失败后,施琅即上《边患宜靖疏》,次年又上《尽陈所见疏》,强调不能容许郑氏盘踞台湾,议谏被束之高阁。迁界令下,留京宿卫,长达七年。在京之日,甚为贫苦,依靠妻子在北京当女红裁缝贴补家用所需。施琅蛰伏待机,每日在府内耐心等待朝廷起用。 康熙十五年,八月初,浙江反叛,东南岌岌可危,在黄锡衮陈廷敬等大臣的力荐下,让他挂江南水师提督衔,任镇江水师总兵。 出任镇江水师总兵,虽然官职上并没有提升,甚至不升反降,但不失为一个好的复出迹象。 对于施琅来说,羁旅京城,南方不断传来的反叛军情,让他心情沉闷,度日如年。 离京之前,皇上殷殷叮嘱,海阔天空,施琅壮志踌躇,誓要立下一番功业。只要稳定了东南半壁,便可让朝廷集中力量对付吴三桂。除了吴三桂,才有可能促使朝廷出兵,平定台湾。 到了镇江,未能看到台湾或福建的战船北上,施琅也能腾出手来,操练水师。至于占据大半个浙江的王和垚部叛军,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目光扫向运河西岸,水师营地以西的银山要塞,山上山下有两千余绿营兵驻守,旌旗飘飘。 永历十三年,郑成功北伐,清将管效忠带一万多大军驻守于银山,被郑成功的铁人军击溃,死伤无数。台湾郑氏虽然大不如前,但就凭这两千兵马,能防得了谁? 至于运河西岸的镇江城,里面有两千旗兵驻守,城墙上的炮口张大着嘴,像是食人的猛兽。 十几年没有战事,那些个铁疙瘩,还能用吗? 再看向运河东岸的圌山炮台,二十多门巨大的红衣火炮盘踞其上,直对长江江面,似乎威风凛凛。那是为进入长江、攻打南京的台湾郑氏准备。 台湾郑氏,郑成功已经死了,如今是他的儿子当权,报仇的意愿,似乎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当日,他要是不强行斩杀曾德,郑成功也不会杀了他的父亲与弟弟吧…… 亲人的血海深仇,他能报吗? “这兵,还得练啊!” 心思回到操练的水师身上,施琅轻轻摇了摇头。 就这些乌合之众,能经得起台湾郑氏的水师攻打吗? 郑氏陆战不行,朝廷不重视水师,什么时候,他才有机会组建水师,报仇雪恨啊? 看了看汗流浃背,狼狈不堪的水师士卒,再看了看日头,施琅轻轻摇了摇头。 “收兵!” 按他以前练兵,比这更热的日头,照练不误。但时过境迁,自己新来乍到,还要拉拢军心,不能硬来。 在京城待了七年,磨炼了他急躁的性子,也让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就比如这练兵,即便他把兵练得再好,朝廷会立刻出兵吗? 以如今的战事情形来看,会不会攻台都不一定。 “父亲,听闻李之芳的女儿李若男与浙江叛军贼首王和垚有些瓜葛。李若男关押在南京,浙江叛军会北上攻打南京城吗?” 次子施世纶追随着父亲,一边往岸上走,一边问道。 施琅有八个儿子,长子施世泽过继给施琅亡兄施肇科为嗣子,在京城当个小官。此次南下,次子施世纶已经成人,精明强干,随他一同前往。至于他的其他六个儿子和妻妾,则是作为质子,都留在了京城。 “你是担心叛军北上,攻打镇江吧。” 施琅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前几日苏州传来的军情,浙江叛军在苏州与浙江边界上耀武扬威,似乎要攻打苏州。”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攻打苏州? 施世纶吃了一惊。 如果浙江叛军破了苏州,南面的无锡常熟等地都没有多少驻兵,岂不是叛军一路北上,直到镇江? “苏州几千兵马,那么容易攻打吗?镇江近万守军,又有瓜州倚为掎角,叛军才多少人马,哪敢轻易动兵?浙江不要了吗?” 施琅摇摇头一句。 当年郑成功兵强马壮,也是四五万精兵才敢北伐。浙江叛军不过几千人,还要留部固守,他们有多少兵马,胆敢北伐? 施世纶点点头,心头轻松许多,似乎又有些失望。 他也许建功立业,但战争血淋淋要死人,他又有些害怕。 “父亲,官军能平定战乱吗?什么时候能灭了郑氏?” 儿子的话,让施琅一怔。 他上了岸,并没有回答儿子,闷头向着水师营地走去。 想要灭了台湾郑氏,先平定了吴三桂与各路反清势力再说。 即便是平定了吴三桂与各路反清势力,朝廷会想收回孤悬海外的台湾吗? 施世纶不再言语,跟在父亲身后。 施琅父子返回水师营地,向着岸边营房走去的时候,一溜溜漕船沿着运河顺流而来,缓缓进了镇江码头,一些船只直奔长江,而另外一些漕船继续向前,朝着镇江水师的渡口而去。 一艘漕船上,一身漕丁打扮的曾大成,小心地打量着渡口周围的情况。 对于曾大成来说,经历苏州一战,此刻的他信心爆棚,对于眼前比苏州水师多不了几艘战船的镇江水师,他根本不放在心上,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施琅……老子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 曾大成嘴里念叨着,眼神幽幽。 水师进入码头,先破了镇江水师的战船,进而上岸,攻打镇江水师大营,凭水师将士,他有绝对的信心。 至于骑兵以及大军,则是随后赶到。 不过,这已经不是他考虑的事情了。他现在考虑的,只是大破清军镇江水师,会一会大人口中的那个施琅。 他向着镇江水师的码头看去,炙热的日光之下,甲板上的清军寥寥无几,几乎都上了岸,或钻进了船舱中。 “土鸡瓦犬!” 曾大成冷笑一声,低声道:“传令下去,准备!” 天热点都忍不了,算什么强军,让他又低看一眼。 “漕船停靠码头,千万不能进入水师驻地,要不然后果自负!” 码头巡检查看了文书,向毛县令归还了文书,却不急着让漕船入港。 “船上装的什么?有没有私盐兵器等违禁物品?我们要上去看看!” “本官自然知晓。你区区一介胥吏,怎么如此蛮横无理?” 毛县令硬着头皮,脸色一板。 想他堂堂一线父母官,竟然被这些油滑小吏刁难,真是岂有此理! 而且船上都是火炮,兵器什么的,一旦被查出来,他可要小命不保。 “大人,你先让让!” 黄百谷赶紧将毛县令拉到一旁,一个钱袋已经塞到了巡检的手中。 “都是桥梁,哪有什么违禁物?您老给通融通融……” 手里沉甸甸,在捏了捏银子的形状,巡检脸上笑开了花,钱袋塞入了腰间,挥了挥手,手下心领神会,赶紧给漕船放行。 “这些奸猾小吏!” 眼看着漕船进入了码头,毛县令放下心来,愤愤一句。 这样一来,最起码不用当着他的面,图穷匕见了。 “全天下的贪官污吏,不都是这样吗?” 黄百谷微微一笑,眼光却瞄向了远处的镇江水师驻地。 “传令下去!前面的漕船靠码头停泊,后面的依计而行。” 黄百谷低声传令,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万人敌。 他目光看向西面的银山,清军的旗帜和炮台等赫然在目,收回了目光。 “准备!” 漕船上声音此起彼伏,漕丁们纷纷都动了起来。 黄百谷也是一样,眼睛看着前方的清军水师战船,心情很是迫切。 灭了镇江的清军水师,去南京可就通行无碍了。 漕船纷纷在码头停靠,一些漕船却直奔清军水师码头,而且数量不少。 喜欢明渣的逆袭请大家收藏:()明渣的逆袭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3章 生机? “回去!回去!他尼昂的跑到哪里来了?” “快滚!滚回去!” 看到漕船朝着水师码头驶来,渡口战船上的镇江水师士卒,甲板上的船舱里的,纷纷喊叫了起来。 这些泥腿子蠢货,他们是不是脑子坏了,连漕运码头和水师驻地都分不清了。 “漕丁走错了而已,吼什么吼?本官乃朝廷命官,也是你们这些低贱的兵卒可以辱骂?” 身着乌纱官衣的毛县令钻出船舱骂道,跟着摆摆手。 “快!划回去!” 漕丁们连连点头,纷纷调转船头,几艘漕船船舷横向对着水师战船,几艘船一字排开,船上幽幽的炮口露了出来,似乎有漕丁在……装填弹药。 “干什么?他们有火炮!” “你们在干什么?” 清军正在惊恐,毛县令立刻钻回了船舱,跟着,“蓬蓬蓬”,惊天动地的火炮声响了起来,漕船上硝烟弥漫,铁球铁丸漫天飞舞,直奔战船上的清军而去,船头上的清军将士跌倒一片,血雾萦绕,甲板上木屑纷飞。 漕船上火炮声连绵不绝,渡口里烟雾腾空,跟着其它的漕船纷纷从开炮的战船两翼划了出来,直奔岸边的清军战船。 “快,装填弹药!开火!” 清军战船上,有将领大声疾呼,指挥着下面的清军,冒着炮火进行反击。 火炮声响起,前驶向岸边的战船上,一些漕丁被打翻,血肉模糊,有漕船被打出几个窟窿,但漕船依旧向前,什么的漕丁隐藏好身子,圆滚滚的万人敌纷纷拿在手中。 “蓬蓬蓬”,漕船上的火炮声连绵不断,炮弹如潮水般砸向清军战船,清军死伤无数,本就不多的火炮被对方炮火完全压制,任由对方狂轰滥炸,船上的清军被打的抬不起头来,只能躲避。 血肉模糊,满甲板的血腥,残肢肉块到处都是,一些清军忍受不了残酷的死伤场面,撒腿就向岸上逃去。 铁球纷纷砸向清军战船,整个清军水师渡口,被一片硝烟所笼罩,水面上到处都是破碎的木板与清军尸体,红色荡漾中,落水的清兵拼命向岸边游去,那些向岸边驶去的漕船上,漕丁们并不理会落水者,而是直奔岸上的清军营房。Www.XSZWω8.ΝΕt 那里,聚集着更多的清军水师。 剧烈的爆炸声在岸边响起,惊天动地,刚刚回到营房的施琅猛然站起身来,满心的惊疑。 怎么了? 难道说,船上的火药走水了? 他大踏步走出营房,目光投向渡口,完全被惊呆了。 爆炸声、喊杀声、惨叫声…… 还有那无数正在向着岸上奔袭而来,神色狰狞,扔着冒烟的铁疙瘩,刀枪耀眼的…… 悍匪! 他俯瞰向北,长江江面上,数十艘大小战船驶向了谭家州与瓜州渡口,战船上硝烟弥漫,似乎正在攻打州渡的清军战船。 同时攻击西津渡、谭家州与瓜州渡三处水师驻地,哪里来这么凶悍的水匪? 浙江叛军吗? …………………… 江心的谭家州上,清军炮台上的数十门火炮轰鸣,硝烟弥漫,铁球纷纷落入江水,几乎连浪花都没溅起。 “避开火炮,装填弹药!” 战船上,张少儒举着盾牌,吼喊声中,船上的炮手手忙脚乱给火炮装填弹药,船身纷纷横摆,炮口对准了谭家州。 相比于谭家州炮台上的清军火炮不易移动,义军战船避过了清军的火炮,在火炮盲区形成火炮攻击。 “快划,拿好盾牌!” 张礼一边喊着,一边命令船上的士卒拼命向谭家州码头划去。 数十艘大小战船纷纷向江心的谭家州驶去,战船避开了州上的火炮,有几艘战船被清军火炮打翻,死伤数十人,但其它战船毫不退缩,急速向前。 “蓬蓬蓬!” 战船上火炮轰鸣,纷纷射入谭家州岸上岸边,封锁炮台上的清军炮火,杀伤清军的同时,掩护义军登陆。炮火覆盖下,岸边的十几艘清军战船很难幸免,眼看着义军的战船向岸边划来,船上的清兵纷纷舍弃了船只,掉头向岸上逃去。更有一些清兵丢掉了兵器,或趴在船上,或趴在岸边地上,放弃了抵抗。 “下船!” 很快小船纷纷近岸,张礼指挥着士卒,纷纷向岸上而去。他从包里拿出一颗万人敌,点燃了引线,急奔几步,向着眼前的炮台上扔去。 冒烟的万人敌在空中划着弧线,眼瞅着落在了炮台上,上面清兵惊惶的神色映入眼帘。 “通通通!” 剧烈的爆炸在炮台与营地上纷纷炸响,喊杀声与爆炸声中,无数的义军将士登岸,向着谭家州上的清兵杀去。 万人敌不断在炮台上炸响,整个谭家州尽是一片片的烟尘飞扬,腥风血雨,呛人的硝烟味中,凄惨的哭喊声此起彼伏,狂风骤雨般的万人敌,立刻将谭家州上的清兵给打懵了。 “占领炮台,俘虏不杀!” “顽抗者格杀勿论!” 随着张礼的声音响起,士卒们纷纷冲上了炮台,而清军的中军大营,则是被密密麻麻的义军士卒涌入。 张礼登上了炮台,只见整个谭家州上,清兵四散而逃,已经溃不成军。一些清兵登上了北岸边的船只,拼命向北岸瓜州渡东北方向逃去。 “这也算是水师?” 张礼摇摇头,很是有些失望。 他向着西北面看去,江面上烟雾缭绕,义军的战船上火炮轰鸣,瓜州渡口的清兵战船给炸的木块纷飞,桅杆折断,船身上的窟窿不断增加。 …………………… 镇江水师码头,漕船上,数百火铳兵站在甲板上,朝着岸边战船上的清军射击,清军不断放箭放铳反击,不断有漕丁被射倒,但他们不动声色,几艘漕船不断射击,十分默契。一些漕丁不断扔出万人敌,配合火铳的射击。 随着清军的反抗越来越弱,铳声爆炸声消失,无数漕丁纷纷登上了战船,枪刺刀砍,惨烈的近身搏杀就此展开。 曾大成踩上了岸边坚实的土地,将脚上的血迹在草地上擦了擦,向后面将士大声喊道: “万人敌,不让他们有机会反击!” “火炮,架上来,给老子好好轰轰!” “施琅,那个施琅,给老子灭了他!” 提督大人口里的“施琅”,他一直记在心里,耿耿于怀。只有将此人击败或除去,才能为水师兄弟争一口气。 火炮声不断,一颗颗万人敌不断地在营房内外炸响,整个浙江水师大营笼罩在了烟雾之中,清兵惊惶躲避,混乱不堪,不断被炸翻,不断被刺翻。 “万人敌!” “结阵射击!” 迎面一大群清兵恶狠狠而来,黄百谷大声呐喊了起来。 装填弹药、射击、再装填弹药,周而复始,啪啪啪啪的炒豆声不断,即便阵中有许多新兵,即便是水师,但在黄百谷、黄老蔫等军官带领下,士卒像往日操练一样,不断重复动作,不断射击。 火铳声不断,偶尔密集的清军,往往会被万人敌集中招呼,一路上尸体横七竖八,死伤无数,血肉横飞,满地的血红。 施琅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这血腥的厮杀场,整颗心已经凉透。 这便是朝廷“重陆战不重水师”的恶果! 与其说这是一场厮杀,不如说这是一场屠杀! 想不到,他在京城蛰居了七年,战场的厮杀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这些不知哪里的叛军,在清军的顽强狙击下,不断有人倒下,但他们全无惧色,只是端铳射击,或是挺枪刺杀,有进无退,悍勇异常。 那些冒烟的铁疙瘩狂轰滥炸,清军死伤累累,谁是他们的对手? “父亲,快走!” 施世纶拖着父亲就走,被反应过来的施琅厉声喝止。 施琅狠狠给了儿子一巴掌,怒吼道:“让将士们射杀贼人!凡有敢后退者,格杀勿论!” 他抢过一面盾牌,抽出刀来,带头冲了出去。 他已经五十五岁,失败了不能重来。投降了没有出路,反而可能遭受耻辱或被格杀,留在京城的几个幼子,也有可能受到牵连。 九死一生,冲溃眼前的贼人,才有可能有一线生机。 施琅持刀向前,施世纶与卫士们护在身前,很快聚集起了一支数百人的队伍,火铳打在盾牌上,邦邦作响,几颗铅丸打在施琅胸甲上,隐隐作痛,却没有破甲,他与左右的悍卒们向前数十步,等与对方碰撞,身边已经少了一半人。 双方刚一碰撞,立刻都是倒下一片,血雾弥漫,叫骂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施琅的身子被亲兵与悍卒们遮挡,尽管他们奋力拼杀,但仍一片片地被刺翻。眼看着前方亲兵们一个个血肉模糊,施琅血灌瞳仁,想要临阵搏杀,却仍被卫士们遮护在后面数十步远处,只能眼睁睁看着勇士们被格杀,只能被裹胁着不断后退。 双方距离太近,他可以看到对方脸上的冷漠,许多贼人目光中还有惊慌,可他们还是刺出手里的长枪或铳剑,一下又一下,义无反顾。 施琅一颗心如坠冰窟,冷酷坚忍,火器犀利,训练有素,镇江水师,又岂有取胜的道理? 第84章 恩自于上 再看西面的银山清军大营静悄悄,并没有派出援军。 而镇江城门紧闭,似乎在据城而守,那些旗兵老爷们,也没有派出援兵。 他转过身,向着水师大营四周看去,烟柱滚滚,血肉横飞,他的部下纷纷向四周溃散,他们推倒了栅栏,丢掉了铠甲,不断有人摔倒,漫山遍野,洪流一般溃退。 几千人的水师,就这样溃逃了! 他们中许多人,恐怕还没有稍稍抵抗一下吧。 败了! 看着渡口已经被对方的战船所包围,看着结阵而来不断射击的对方火铳兵,施琅心头冰冷,绝望。 他这一辈子,就这样完了吗? 他不甘心! “全都趴下!” 看到空中许多冒着白烟的铁疙瘩甩了过来,呼呼作响,就向着他所跪的地方落来,施琅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向身旁的儿子喊了起来。 “大郎,快……” 施琅话还没有说完,万人敌在他身边头顶纷纷炸开,一时间天崩地裂,犹如惊雷阵阵。 爆炸声中,烟尘滚滚,施琅及其周围的卫士纷纷被炸翻,血肉横飞,空中肢体乱飞。 惨叫声中,哭喊声不断,所有幸存的清军纷纷转身撒腿就跑,与他们方才拼杀的义军反应过来,这才尾随追去。 施琅血肉模糊,胸口开了一个大洞,他奋力睁开眼睛,看到儿子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眼睛余光扫向南方天际,只见无数的骑兵从天际线上冒了出来,人头马头攒动,不知多少。 “天不……天……” 施琅挣扎着吐出几个字来,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日光照在他的脸上,眼中神采已经消失,神情似乎不甘。 曾大成上来,看到眼前施琅父子的尸体,大声喊道:“认人了吗?” “将军,已经认过了,是镇江水师总兵施琅!” 有士卒回道。 “是谁他尼昂的扔的万人敌?” 曾大成没好气地骂道。 要是能活捉这个施琅,岂不是在大人面前出尽了风头。 “将军,还有几百清兵,看样子是大鱼,小人不得已,才下令扔的万人敌。” 黄百谷上来说道,神情尴尬。 曾大成看了他一眼,无奈点点头。 “记你一功。向陈将军禀报吧。” 是死是活都不重要,终于可以向提督大人交差了。 “将军,那些逃兵,要不要追杀?” 黄百谷问道。 “不用!” 曾大成摇摇头,指着外面:“有骑兵对付他们,待会大军就到,用不着咱们。赶紧收拾战场,火药火炮,还有粮草辎重,能用的都带上。南京城,可是还有一场恶战!” 至于镇江对面的谭家州与瓜州渡,他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自有水师其他兄弟攻打。 镇江水师大营都破了,还怕这些魑魅魍魉吗? “有火炮,有万人敌,南京城,拿定了!” 有水师士卒大声喊道。 苏州水师、镇江水师,靠着将士勇猛,火器犀利,轻而易举拿下。 想来,南京城也是唾手可得。 “全部上战船!协助兄弟们,攻打瓜州渡!” 曾大成吩咐下去。 水师的要务,是一路到达南京,灭了清军江宁水师,给大军趟平道路。 至于打扫战场,攻打镇江城这些事情,自有骑兵与后续大军。 …………………… 狂轰乱炸,血肉横飞。 眼瞅着短短不过半个时辰,镇江水师被叛军冲溃,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场面惨烈血腥,无论是银山的清军,还是镇江城的守兵,无不是惊呆。 城外炮声隆隆,万人敌爆炸声不断,许多观战的清兵脸色煞白,叛军攻势凌厉,数千镇江水师将士,毫无还手之功,眼看着败局已定,银山与镇江城的清兵,都没有派兵增援。 这根本不是一场战斗! 这是一场血淋淋的屠杀! 银山大营,一众清军将领簇拥着守将张朝午,他们观看着厮杀场,心思各异。 “将军,要去增援吗?” 千总赵德邦喉咙发干,涩声一句。 张朝午脸色阴沉,他看着远处的厮杀,一声不吭。 张朝午,汉军镶蓝旗人,官拜云骑尉,参将之职。 “三千兵马,怎么营救?银山大营丢了怎么办?城里不也没有派兵增援吗!” 另一个千总张文峰察言观色,附和着说道。 镇江水师三千人,不比银山守军精锐吗?水师都被击溃,他们去增援,不是白白送死吗? “旗兵已经烂了,也就狐假虎威,欺负欺负老百姓罢了。能守住镇江城,他们已经不错了!” 张朝午心神不定一句,他向着水师码头看去,叛军将士纷纷登船,似乎就要离开。 “这些叛军要做甚?” 赵德邦疑惑不解。 叛军水师登船,岸上可就只剩下追杀溃军的叛军骑兵了。 张文峰目光转向长江北岸:“看样子,叛军是要攻打瓜州渡。” “将军,要不要趁着叛军分兵,灭了叛军骑兵?” 赵德邦心动。 银山大营也有数百骑兵,到时候步骑共举,也许能打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叛军至少上千骑兵,怎么打?” 张文峰摇头:“水师三千多人,还不是被打的屁滚尿流。你们也都看到了,叛军火器凶猛,兵强马壮,三千绿营兵怎么斗?拿命去填吗?” 水师营地的大战,众人可是看的清楚,叛军那火器,炸的清军血肉横飞,他们这些将领,个个心惊肉跳。 水师都难不住叛军,何况银山大营? 眼看着许多溃败向西逃窜,直奔银山营地而来,后面的追兵正在追杀,张朝午大声喊了起来。 “所有人,准备应战!” 寨墙中的所有清兵,纷纷打起精神,握紧了兵器,炮手、火铳兵慌慌张张,纷纷装填起弹药来。 眼看着溃兵纷纷逃到了银山营地寨墙附近,叛军的骑兵们驱赶着溃军,似乎要浑水摸鱼。 “开炮!” 张朝午高声喊了起来。 张文峰犹豫道:“将军,那么多溃兵,会不会伤了自己人?” 张朝午眼睛一瞪,甩手就是一马鞭:“放肆!你要抗命吗?执行军令!” 张文峰不敢违令,捂着火辣辣的脸,赶紧下令开炮。 火炮轰鸣,溃败哀鸣,跌翻一片,数骑叛军被打翻落马,叛军停止了追赶,纷纷退了回去 “所有人,准备应战!” 张朝午军令传下,银山清军如临大敌,纷纷守好了寨墙。 叛军退回,张朝午正在犹豫要不要出营追击,千总赵德邦指着南面运河方向,声音发颤。 “叛……叛军……大军!” 张朝午心头凛然,举起了千里镜,向着南方看去。wWW.xszWω㈧.йêt …………………… 镇江城西城墙上,镇江知府李煦看着城外的江面,脸色煞白,身子微微发抖。 原本还抱着为父亲报仇、建功立业的心思,目睹着城外的厮杀场,此刻却是心惊肉跳。 过去的这些日子,他一直都踌躇满志,盼望着浙江叛军随时北上,也期盼着大清王师早日挥兵南下,剿灭叛军,他也能为圣上分忧,光宗耀祖。 如今,目睹着城外叛军大破镇江水师,砍瓜切菜一般,他在城头上看的清清楚楚,可以说是触目惊心。 三千人的镇江水师,被叛军水陆并举,一个时辰不到就击溃,尸横遍野,血腥异常。 三千镇江水师瞬间土崩瓦解,镇江城的两千旗兵,又岂是叛军的对手? “该死的施琅!废物!废物!” 李煦嘴里,忽然骂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倒恨起施琅来。 水师大败,镇江城怎么守得住? 自己如何向皇上交差? 自己怎么办? 脚步声传来,李煦转过头看了一眼,又回目光。 “正元,有事吗?” “大人,出大事了!” 幕僚陈升元额头冒汗,气喘吁吁。 “从苏州传来的消息,苏州水师被叛军击破,叛军数万大军北上,镇江城恐怕吉凶难料!” 陈升元的话,让李煦脸色煞白,一时错愕。 “苏……苏州水师被破?打……打探清楚了吗?” “是江苏巡抚桂良派人前来,叛军大军已经北上,应该马上就要到镇江了!” 陈升元回道,心里却并不沉重,反而有些期待。 他是个不第的秀才,虽然看着养尊处优的,但仍盼望着发生点什么。 “塞……塞楞额知……知道此事吗?” 半天,李煦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问道。 苏州水师被破,叛军数万大军北上,一旦叛军攻城,镇江城恐怕是守不住了。 “塞楞额刚刚得到消息,就是他派人前来传报!” 陈升元道。 塞楞额是镇江满城的旗兵统领、辅国将军,与李煦一起守卫镇江城。满城旗兵两千兵马,都归塞楞额调度。 陈升元小心翼翼道:“大人,塞楞额暴虐,不体恤百姓,一旦叛军攻城,恐怕会酿成民变,不利于守城。” 最近以来,塞楞额在城中搜捕细作,施行宵禁与戒严,旗兵趁机敲诈勒索,城中监狱人满为患。更有甚者,被当作细作处置的达数十人,就在城北小教场一顿鸟铳打成筛子。 本来城中旗汉关系就紧张,甚至有些水火不容,这样一来,难免出什么事情。 “我等荣华富贵,皆是来自于朝廷,来自于皇上,而不是自下而得。只要保住了镇江城,便是对皇上对朝廷有个交代。至于死几个贱民,又有什么关系?” 李煦冷冷一句。 郑成功北伐南京,镇江这些刁民就因为附逆,而让朝廷大为光火,狠狠打杀了一番,汉军旗也被换作了满洲八旗。 既然镇江百姓能对郑成功箪食壶浆,浙江叛军一来,难保他们不会与其暗通款曲,提前查查细作,也是必然。 陈升元目瞪口呆。 这样简单粗暴,对时局毫无益处,后果难料。 “走,去满城!与塞楞额合计一下,看如何守城?” 李煦定定神,正要下城,陈升元指着南面。 “大人,叛……叛军的主力到了!” 第85章 百无一用 站在西城头上,瞧着城外叛军密密麻麻,无边无际,再看着运河河面上炮声不断的一溜叛军战船,城头的火炮作响,稀稀拉拉砸在岸边,或落入运河水中,对叛军的炮击聊胜于无。 再看着城头上的清兵,在叛军的不断炮击下,无不是脸色煞白,脸上都是惧怕。 塞楞额趴在垛墙后,心头冰凉。 承平日久,十几年没有打仗,绿营兵都不堪重用,这些旗兵,还能打仗吗? 一旦镇江城被破,他们这些旗人,还有活路吗? “蓬蓬蓬!” 一股股白烟自运河的战船上升起,呛人的硝烟味在甲板上弥漫,隆隆的火炮声中,炮身猛地后挫,船身不断摇晃,百颗实心铁球脱膛而出,直奔城头。 铁球直奔城墙一些砸中城墙,土石纷飞,出现一个个凹陷,一些落入城中,烟尘飞扬,墙倾屋塌,一些铁球飞上城头,垛墙被铁球砸的砖石粉碎,砸伤了数名旗兵,其余的旗兵纷纷逃散,躲在垛墙后,面如土色。 “清理炮膛!” “装填弹药!” 中间的战船上,李行中亲自指挥着炮手立即将炮膛的余火熄灭,待膛温下降,再将药包、炮弹塞入炮膛。 “开炮!” 李行中大喊声中,十几个巨大的炮弹升空,在空中划着弧线,发出瘆人的呼啸声,速度极慢,城墙上的清兵似乎觉得,自己能抓到或接住炮弹。炮弹纷纷落入城外城里,也有几颗落到城墙上。 一阵阵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城中尘土飞扬,靠近城墙的房屋被炸的纷纷塌陷。而落在城墙上的炮弹,则是炸起一片血肉横飞,断手断脚、肉块器官漫天飞舞。 “将军,这里危险,还是下去吧!” 骑都尉索博多赶紧要把塞楞额拉下来。 再这样轰下去,镇江城早晚要被叛军的火炮炸开。 缩头缩脑被卫士簇拥着拉下城头,塞楞额一路心惊肉跳,叛军的攻势如此凶猛,尤其是那火炮爆炸杀伤,城中的旗兵恐怕招架不住。镇江城可不是南京城那般固若金汤,恐怕是守不住了。 至于西面银山的清军大营,区区三千余绿营兵,指望他们增援,无异于与虎谋皮。 银山大营都是绿营兵,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见风使舵,卖了旗兵? 如今的天下大势,可比郑成功当年北伐时凶险多了。 “去请李煦到满城!快去!” 来到街中心,似乎脱离了城外叛军的火炮轰炸范围,塞楞额对索博多立刻道。 “将军,你的意思是……” 索博多似懂非懂。 “镇江城守不住!叫上李煦,赶紧撤离!” 塞楞额急不可待,跟着道:“告诉满城父老家眷,准备撤离!” 叛军坚船利炮,区区两千旗兵,哪里能守得住? 仿佛是印证了他的担心似的,西面城墙的爆炸声愈来愈浓烈,而且越来越近,那预示着叛军已经开始接近城墙,随时准备攻城。 “还不快去?” 塞楞额怒吼一声,索博多等人赶紧领命离开。 …………………… 无数船只顺水而来,到了大营前纷纷停下,一众将领官员簇拥下,朱和垚上岸,看了一眼原来镇江水师码头的溃军们,转过头来,仔细打量着义军的攻城。 “大人,镇江水师以北击溃!” “大人,谭家州已被攻陷,水师大部正在攻打瓜州渡!” “大人,银山大营的清军并没有出兵!” 卫士一一来报,朱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大人,要安营扎寨吗?” 刘文石上前问道。 朱和垚看了一眼赵国豪:“赵将军,今日能破城吗?” “大人放心,不出半个时辰,末将定然破城!” 赵国豪奋然道。 区区两千旗兵,完全没有必要在城外扎营。等破了镇江城,就在城中宿营。 “好!” 朱和垚满意地点了点头。 “传令下去,攻破镇江城,本将会大赏三军,今夜就在镇江城中宿营!” 要是两千绿营兵守城,他还会有些顾忌攻城战的伤亡。旗兵而已,废物一堆,又有何惧? “大人,还是小心一些,防止银山的清军偷袭。” 赵国豪领命而去,刘玄初按捺着心头的悸动,提醒起朱和垚来。 虽说义军精锐,但不可轻敌。一旦银山的清军前来增援,义军就是腹背受敌。 朱和垚轻轻点了点头,看了看侯元一,后者心领神会,退了下去。 镇江水师被击溃,他这个义军左军主将,当然会守好侧翼。 郑明珠脸色泛红,很有些意气风发的味道。 “当年家父派兵攻打银山清军大营,清军大败之下死伤上万,清廷满八旗协领胡伸布禄、骁骑校阿哈尼、佐领巴萨礼、云骑尉多内战死,提督管效忠狼狈逃回南京。如今银山清军不过三千人,当然不是王大人的对手了!” 刘玄初与陈永华等人面面相觑,都是笑了起来。 朱和垚也是莞尔一笑。 在很多的女儿心中,父亲是她们最完美的英雄。 “可惜南京一战功败垂成,最后损兵折将,不得不退回台湾。” 刘文石不合时宜地讥讽一句。 郑明珠面红耳赤,想反驳却一时语塞。 “国姓爷虽无功而返,但也与厦金重创满清水师,以至于清廷“重陆轻海”,也成就了我浙江水师的无坚不摧。” 刘玄初及时插话进来,缓解了郑明珠的尴尬。 陈永华点点头:“如今之抗清形势,比国姓爷当年北伐强出太多。四川、长江一线,整个东南,满清只有江北。如能破了南京城,抗清的优势,或许就会转换。” 他指着镇江城,建议道:“大人,镇江西城沿运河而建,水门最为薄弱,大人可破了西水门,由水门入城,然后打开其它城门入城。如此一来,可最大限度减少伤亡。” 朱和垚点点头,向卫士点了点头。 “去告诉陈将军,可试着由西水门破门入城。” 卫士下去传令,朱和垚的目光转向长江北岸,炮声轰鸣,却大多是义军的火炮所发。 “大人,破了镇江城,立刻西进南京城吗?” 郑明珠下意识询问道。 朱和垚看了看前方,陈遘似乎正在指挥着水师炮轰镇江城,李行中的炮营已经在岸边构筑了火炮阵地,正在猛烈向城头发炮。 看他们攻击的位置,似乎正是西门。 “传令给陈遘,留下一部水师,重创瓜州渡的清军战船以后,不必攻打瓜州城,让他率水师大部西进。” “李寿部骑兵留下,传令胡双奇与林三木,率骑兵大部、哨营,协同水师西进。”ωww.xSZWω㈧.NēΤ “传令张世豪,让他率标营,会同骑兵、水师西进,为大军跟进扫清障碍。” 朱和垚稍稍思考片刻,传下军令。 攻打镇江城,自有前军、左右军与炮营,无需面面俱到。 “大人,万一银山清军来攻……” 屈大均还是有些不放心。 “那就围城打援。先生无需担忧!” 朱和垚乾坤独断,传下军令。 万余大军,又是野战,还担心区区三千绿营兵来攻,南京城干脆不要去了。 镇江距离南京不过一百二十里路,赶在天亮前到达,照葫芦画瓢,出其不意灭了清军江宁水师,给大军趟平道路。 “掷弹兵!” 注意到城墙上的清军被炮火与火铳压的抬不起头,赵国豪大声喊道,掷弹兵纷纷向前,很快到了城墙下,万人敌纷纷扔了上去,城头的清兵叫喊声不断,向外的反击更弱。 “炸开水门!” 赵国豪的军令中,几艘舢板小船顺着水流而入,很快到了西水门洞里,几个炸药包挂在了水门栅栏上,士卒点燃了导火索,纷纷跳入水中,躲在了船后。 剧烈的爆炸声中,滚滚的浓烟弥漫,铸铁造成的铁栅栏被炸的扭曲,从城墙上脱离射出,带着砖土,飞入河中。 水门洞开,城墙上的清军试图反击,反被义军的万人敌雨点般砸上,他们卧底躲避的时候,义军的小船已经纷纷划了进去,眼看着满载着举着盾牌的义军将士,纷纷进了镇江城。 朱和垚注视当中,城墙上的清兵惊惶逃去,跟着入城的义军纷纷上了城墙,西城门被徐徐打开,义军潮水般涌入了镇江城。 自始至终,银山的清军没有前来增援。 “大人,城虽然破了。可这镇江城里面,可是还有一座满城。” 刘玄初看着义军有条不紊入城,轻声说道。 “先生,你猜这满城里面,还有多少旗兵?” 朱和垚笑着一句。 镇江满城,只占镇江城的四分之一,弹丸之地,如今不过千余人马,破城只在片刻之间。 他毫不怀疑,凭他的麾下将士,不到一个时辰,必会夺下此城。 陈永华看着朱和垚,眼神幽幽。 浙江义军如此之快攻下镇江城,甚至连劝降都没有,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至于镇江满城,以浙江义军的凶悍,恐怕不难吧。 “大人,旗兵弃城逃了!” 卫士打马过来,满脸通红道。 众人都是一惊,向着东北面看去,无数的旗人拖家带口出了城门,正在纷纷划船,拼命向着东北长江方向逃去。 “黄立仁、李寿,你二人带部下追杀,记得穷寇莫追!” 朱和垚吩咐了下去。 旗兵百无一用,历史果然没有骗人。 清康熙十五年八月初,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与喊杀声中,浙江义军攻破了镇江城,镇江满城统领塞楞额、镇江知府李煦弃城而逃,镇江落入义军之手。 第86章 遗憾 初秋清晨,大河奔流。 江面上水气朦胧,薄雾萦绕,芦苇丛细长的叶子低垂,上面晶莹的露珠不时滑入水中,昆虫叫声在岸边绵延,直到雾气深处,泥土的芬芳,荷花的清香,有鱼儿不时钻出水面,忽然消失,留下一圈一圈的水波荡漾。 江宁城北的江宁水师驻地,与东面的龙江船厂毗邻,滨临长江,港叉交错,芦草掩映,历来为易守难攻的水师重地。 水波荡漾,几十艘大小战船从各个叉河划水而来,船上的士卒们满面风霜,脸色狰狞,一门门火炮,已经推出了炮门。大小船只纷纷靠岸,一队队的士卒上岸,纷纷进了水师驻地,持刀执枪,有些士卒万人敌在手,触目惊心。 几个清兵懒洋洋从营房中出来,看到营中如此多的不速之客,下意识大叫了起来。 “敌……” 清兵话音未落,士卒长枪急刺,一枪刺入叫喊的清兵咽喉。紧跟着,几个冒烟的铁疙瘩甩了过去,惊扰了清晨的宁静。 人头攒动,义军蝗虫般涌进了江宁水师营地,他们纷纷散开,直奔各个营房。 一间营门打开,两个清军将领急匆匆出来,还没有披挂整齐,腰间的长刀还没出鞘。 一名悍卒几步上前,长枪急刺,刺翻一人,接着狠狠一腿,将另一个清军将领踹翻。两个长枪兵上前,连续猛戳,倒地的清军将领鲜血淋漓,倒地不起。 “通通!” 剧烈爆炸声在水师营地中响起,此起彼伏,整个水师营地都是硝烟弥漫,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许多清兵还在睡梦中,已经成了永久的沉睡者。营房门纷纷被打开,清兵蝗虫一般从营房里钻了出来,迎面是对方无数明晃晃的枪头,以及连绵不断的排铳打击。 硝烟弥漫,长枪叠刺,慌不择路,血肉横飞,死伤累累,一场抵抗极其微弱的不公平的屠杀。 岸上的清军水师驻地喊杀声震天,船上的清军纷纷被惊醒,眼看着四面八方有战船划水而来,清军慌乱之下,开始手忙脚乱搬运弹药,想要和对方拼杀。 更有一些清军战船在将领的指挥下,向外划去。只要脱离了港湾,到了外围的长江水面上,就有逃离、甚至是反击的机会。 “蓬蓬蓬!” 火炮声此起彼伏,炮弹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铁球铁丸凌空飞舞,撕裂空气,打的甲板上的清兵纷纷栽倒,一片腥风血雨。清军的战船上,被打出许多个大窟窿来。 清兵负隅顽抗,他们火铳齐发,偶尔打出几炮,义军将士不断被打翻,伤亡陡然增加。 一颗实心铁球打在甲板上,砸出一个大洞,两名义军应声而倒,筋折骨断,惨叫声中,满身的鲜血。 “我勒个去!” 陈遘被惊出一身冷汗,他恼羞成怒,冒出一句朱和垚的口头禅,放声咆哮了起来。 “掷弹兵,死到哪里去了?给老子轰死这些狗日的!” 这些绿营兵,当年清军攻取南京、攻取江南的时候,怎么没见过他们这样英勇过? 也许这些家伙,当时有没有出生都不一定,怪不到他们头上。 无数的小船从四面八方划了进来,船上的掷弹兵纷纷点燃了“万人敌”,雨点一般扔上了清军的船只。 “给老子开炮!” 曾大成面色通红,他亲自操起一门佛朗机小炮,对准了对面的清军船只,点燃了导线。 “万人敌”和火炮一起狂轰滥炸,清军的战船再也开不出去,战船上的清军死伤累累,许多甲板被炸的全是窟窿,鲜血染红了甲板,肉块散落的到处都是。 狂轰乱炸,太过血腥惨烈,许多清军心惊肉跳,承受不了,直接往水里跳去,水面上到处都是落水的清兵。许多船上清兵摇起了白旗,向义军投降。 没有多少人,能承受如此残暴的火器屠杀。 “那几艘反抗最凶的,不留活口!” 陈遘看着身旁死伤的士卒,阴沉着脸,下了军令。 排铳齐发,烟雾缭绕,清兵不断被打死在水里,到处都是惨叫声,水里面全是尸体,水面的红色随流水荡漾。 双方的船只靠近,几轮“万人敌”扔了上去,炸的船只支离破碎,紧跟着长枪兵上了对方的战船。 “刺!” 长枪稳准狠,战船上的清兵不断被刺翻在地,即便是那些扔掉了兵器求饶的,也不能幸免。 曾大成和张少儒对望,都是心惊。 这位年轻的陈上官,看来被清兵的负隅顽抗给惹毛了。 “通!通!” 闷雷般的爆炸声在岸上船上不时响起,冒烟的万人敌在空中飞舞,一个个落到清军人群当中,一股股烟柱腾空而起,残肢肉块泥土漫天飞扬。剧烈的爆炸声中,浓烟滚滚,似乎将整个岸上岸边笼罩。 哭喊声中,清军开始溃败,他们惊慌失措,仓皇向营外逃去,连绵不断的火铳声接管了战场,向着外围扩散而去。 “土鸡瓦犬,真是让人失望!” 陈遘冷冷一声。 火炮火力是对方的四五倍,有万人敌助纣为虐,双方完全不是一个等级,清军拿什么和义军拼? “苏州水师、镇江水师,从浙江一路出来,再到江宁水师,实在是不堪一击!” 曾大成摇摇头,很是有些不屑。 “陈将军,张世豪将军已经控制了水师营地!” 战斗已经到了尾声,清兵纷纷开始投降,卫士上前,向陈遘禀报。 岸上归张世豪标营指挥,水师则是陈遘调遣。 “曾大成,率领兄弟们收拾残局,秦淮河江面上都转一圈,不能有残渣余孽!” 陈遘看着狼藉的战场,吩咐下去。 “陈将军,你说总督大人还要攻打南京城吗?” 曾大成看着巍峨壮观的南京城,忐忑不安。 一路急行,从杭州赶到了南京城下,终于歼灭了苏州水师、镇江水师,以及江宁水师。没有了后顾,大军可以放心攻取南京城。 只是,置身于高大厚实的南京城下,让人望而生畏,这能攻下吗? “怎么,怕了吗?” 陈遘冷冷一笑:“带领兄弟们,先扫清水面上的残敌,然后在仪凤门外沿岸驻营。至于如何用兵,大人到了自然知晓。” 带了那么多东西,还有那么多火药,最重要的是,李若男还在城中,以大人的脾性,南京城就是真的固若金汤,大人也不会放弃攻城。 “张世豪要带兵去攻打雨花台,水师要不要去凑凑热闹?” 曾大成意犹未尽,两眼放光。 探得的消息,清军派两千绿营兵在此驻守。义军要攻打南京城,外围的戍堡,肯定要全部清除。 “也好,你带一部前去助阵。” 陈遘点点头道。 千余绿营兵,要镇守四五个山岗,一通万人敌下去,还有骑兵为侧翼,他就不信,绿营兵能守几个时辰。 …………………… 雨花台是南京城南一座山冈,因地势特殊,雨花台也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东晋豫章太守梅赜在此抵抗外族入侵,抗金名将岳飞在此痛击金兵。 雨花台上,不断有万人敌落在山坡上,落在炮台上,闷雷声中,烟尘飞扬,爆炸产生的铁片肆意漫射,引起一片腥风血雨,到处都是血肉横飞,清军不断被杀伤,通往台顶的坡道上,举着盾牌,手持刀枪的义军密密麻麻都是。 “万人敌掩护,炸了寨墙!” 张世豪大声呐喊,雨点般的万人敌扔了出去,炸的寨墙周围的清军东倒西歪,死伤累累,跟着几个义军士卒扑了上去,几个面盆大小的炸药包,挂在了寨墙的栅栏上,随着导线被点燃,士卒纷纷滚开,卧倒在地。 “轰轰!” 硝烟弥漫,土石纷飞,栏木被炸的散飞出去,寨门轰然倒塌,寨门处狼藉一片。 烟尘萦绕中,无数的义军冲了进去,进了雨花台中。 几颗万人敌落在炮台上,正好落在守将黄道安脚下,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剧烈的爆炸声中,浓烟夹着肉块冲天直上,黄道安只觉得浑身剧痛,瞬间丧失了知觉,整个炮台都被烟雾所笼罩。 “砰砰砰!” 山台上硝烟弥漫,炒豆般的火铳声不绝,清军一片片倒下,整个山丘上都是。 万人敌的爆炸声不断响起,雨花台上烟柱腾腾,残破的铁片肆意飞舞,无情收割生命,到处都是鲜血,伤者在血泊里蠕动呻吟,尸体层层叠叠,放眼都是。 “黄将军死了!” 不知是哪个倒霉蛋大声呐喊,引起一片附和声。 “黄将军死了!” “快逃啊!黄将军死了!” 万人敌在高台上纷纷炸开,巨响声中,群龙无首的清兵们纷纷转身,惊慌失措向山下逃去,火铳声不断响起,由密集变得稀疏,终于归于静寂。 再看南京城,城门紧闭,城墙上清兵如临大敌,紧张地注视着城外的雨花台要地。 众军欢呼声中,清军的旗帜被取了下来,换上了义军的旗帜。张世豪看着远处的南京城墙,很是有些遗憾。 早知道清军没有准备,就应该大白天攻打,浑水摸鱼,直接破了南京城。 第87章 自愧不如 燕子矶,有石临江翩若飞,久闻燕子用名矶。作为长江三大名矶之首,燕子矶三面临空,山势险峻。燕子矶下惊涛拍石,滚滚江水,无情东流。 朱和垚屈大均陈永华等人站在燕子矶山顶上,衣袂飘飘,如羽化登仙,又兼清晨霞光万道,让人豪情万丈。 看着远处蜿蜒曲折的南京城墙,陈永华幽幽道:“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南京城,南京……” 刘玄初看着远方,嘴里喃喃自语,老泪纵横。 “醉里不知身是客,南京,南京啊,你的不孝子孙来了!”小說中文網 他转过身来,对着朱和垚,一揖到地。 “大人英雄盖世,如能率我义军破了南京城,南京之幸,天下之幸!在下代所有心怀故国的汉家士民,谢过大人了!” “大人如能破了南京城,必会天下震惊,四方来投,也能弥补国姓爷当年的遗憾。在下替台湾郑氏,替天下汉家百姓,谢过大人!” 陈永华对着朱和垚,也是躬身一礼,神情肃穆,双目潮湿。 周围的年轻一辈,赵国豪、黄正方、李仲麟等,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不过区区一个南京城,有必要这样涕泪横流吗? 南京城,还没有攻下啊! “两位先生,不必如此大礼。破了南京城,在下必会尽力而为。” 朱和垚正色道,回了一礼。 让他有些尴尬的是,这些遗民故国情深,似乎并不是怀念他的“祖父”崇祯皇帝,而是那个汉家王朝的年代。 至少,那个年代更加包容,文明更加灿烂。 黄正方心潮澎湃,心脏却是砰砰直跳:“大人,要拿下固若金汤的六朝古都,恐怕不容易吧。” 南京城就在眼前,在其巨龙般的城墙跟前,个人实在太过渺小。 朱和垚看着远处的城墙,没有吭声。 “黄正方,你为杭州黄家子弟,家中多为满清官员,定然不会有这种故国情怀了!还有你李仲麟,浙江总督的儿子,又住在北京城,更不用说,已经忘了自己是何许人了!” 郑明珠忽然开口,似乎在嘲讽漫不经心的黄正方与李仲麟。 “(当然)不是!” 黄正方和李仲麟,几乎异口同声说了出来。 黄正方不满地看了一眼郑明珠,示意李仲麟先来。 这个郑明珠,说话只插人心窝子,实在讨厌的很。 “郑大小姐,正因为我生于北京富贵之家,我才有幸见识旗人的高人一等。有幸多读书,我才知道了什么是春秋大义。但我一人势单力薄,又能如何?个人沧海一粟,能左右了天下大局吗?” 李仲麟稚气未脱的脸庞上,竟然有许多无奈。 “就比如家父,整日里除了磕头就是战战兢兢,毫无士大夫尊严。你说我忘了自己是什么人,我虽是知道,但又能怎样?我大声疾呼,就可以改变这天下吗?” “李公子说的不错!如果郑大小姐去一趟满城,即便是在满城城门口稍作停留,便会明白自己的祖宗是何人?旗人高人一等,任意凌辱我汉家子民,你如果看到了,会无动于衷吗?” 黄正方心有所触,跟着说了出来。 “说的好。只要大家记住自己是谁就行。” 朱和垚点点头道,心情舒畅许多,他将目光投向南京城,眉头又是一皱。 自到了南京城下,他的心情一直沉甸甸。 江南首镇的南京城,能被攻破吗? 攻破了南京城,能安安全全救出李若男吗? “大人,此次发兵北上,是为了救回李大小姐。要是人救出来了,还有必要攻打南京城吗?” 赵国豪小心翼翼问道。 万余兵马,攻打固若金汤的南京城,他很是底气不足。 刘玄初也从刚才的故国情深中恢复了过来,又变的忧心忡忡:“大人,你有把握破城吗?” 大约他也明白,以义军如今的兵马,以南京城的城高池深,想要攻破南京城,似乎太天真了些。 也许在救了李若男以后,最多凭吊一下明孝陵,就只能返回杭州城了。 朱和垚看着远方,默不作声。 “大人说过,战争的目的,在于杀伤对方,而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如果真的能救出李大小姐,似乎没有攻打南京的必要。要是强行攻城,恐怕伤亡太大。” 李行中接着道 虽然就这样离开,很不心甘,但伤筋动骨的攻城战,似乎太没有必要。 “王大人,你不会大张旗鼓地来,又灰溜溜回去了吧?” 郑明珠又插话进来。 “大小姐,兵家大事,万千将士生死,不可肆意妄为。王大人一路摧毁数路清军水师,又破了镇江城,已是战绩卓著。绝不可强求!” 陈永华赶紧开口,冲着朱和垚道: “将军,是否攻打南京城,将军慎重。但绝不可在南京城外逗留太久,以免江北、九江,及周遭的清军来救,到时进退两难。” 一路南上西进,浙江军的战力让人吃惊,朱和垚冷静慎重,没有被胜绩冲昏头脑,有大将之风。 江南的清军水师遭受重击,台湾水师似乎可以北上,在两淮及江南纵横驰骋,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可惜…… “先生所言,在下铭记在心。” 朱和垚点点头道:“破了南京城,先救出李大小姐,其余的稍后再议!” 对于他来说,救出李若男,这是最重要的目的。 至于对清军的杀伤,似乎效果不差。 郑明珠沉下了一张俏脸,黄正方与李仲麟等人,似乎都面露失望。 “大人,城外的清军水师已经清理干净,雨花台要塞的清军已被击溃逃回城中,大人可以入驻静安寺或城南的大教场了!” 陈遘上来,向朱和垚轻声禀报。 朱和垚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扫向了远处晨曦下的仪凤门。 “先去静安寺吧,先到那里去看看。” 江面上烟波浩渺,帆船点点,滔滔江水的尽头,南京城如一条卧龙一般,盘踞于山水之间,大地之上。 顺治二年,五月十五日,大清摄政王多尔衮率清军兵临南京城下,大明魏国公徐文爵、保国公朱国弼、灵璧侯汤国祚、定远侯邓文郁、尚书钱谦益、大臣赵之龙、大学士王铎、都御史唐世济等人个个剃发,城门大开,跪迎清军入城。 五月二十二日,明总兵田雄、马得功、丘钺、张杰、黄名、陈献策等,劫持出逃南京的南明弘光帝朱由崧,将其献给清兵,一年后被处死。 有史以来道德水准最低下的年代,寡廉鲜耻、无父无母、奴颜婢膝,只有自身的荣华富贵、锦绣前程,心无百姓,何来民族国家。 毫无气节的读书人,贪婪跋扈的武夫,自私冷漠的商贾、麻木卑微的百姓…… 人欲横流的荒唐世界,还能改变吗?还要怎么改变? 南京,一座繁华却又饱含血泪的城市,一座苦难深重的城市,一座让所有国人心里沉甸甸的城市…… 也许,秦淮河畔的欢歌笑语依然;也许,南京贡院依然被读书人顶礼膜拜;也许,南京依然是“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可是,那明孝陵又有几人参拜,明皇宫成了旗人的马厩、只住旗人的满城。 或许,他能改变。他重生,本就是为改变而来! 李若男安然无恙最好。若是事与愿违,他不惜一切,也要南京城血流成河。 …………………… 江宁城,巡抚衙门。 邱浩心神不定进了衙门,清晨城外的爆炸声与厮杀声让他坐卧不安,城中乱糟糟一团,士卒脚步匆匆,官员人心惶惶,让他更是心烦意乱。 到了院中,正好看到巡抚慕天颜被卫士们簇拥着,急匆匆迎面而来,邱浩赶紧上前见礼。 “敢问大人,发生了何事?” “明然,随我去城墙上,城外有叛军到了!” 慕天颜迈步向前,邱浩紧紧跟上。 “敢问大人,是哪一部的叛军,竟然敢到江宁城来撒野?” 邱浩边走边说,心里涌起一股不妙的念头。 难道说,是浙江贼首王和垚率部前来?是为了救那个李若男? “据水师及雨花台逃回的将士禀报,正是浙江叛军贼首王和垚部。水师骑兵,人马不知多少,恐怕来者不善!” 慕天颜说完,忽然停下脚步。 “明然,以你之见,王和垚率部前来,到底是为了何事?是要北伐,还是为了李之芳的女儿?” “回大人,小人以为,王和垚此番前来,只为一人,那便是陷在江宁城中的李若男!” 邱浩定定神,向慕天颜道。 “要是果真如此,我得提醒一下将军与总督大人,要他们对李若男严加看管。想破了江宁城,没那么容易!” 慕天颜皱着眉头一句,迈步向前。 “大人所言极是!” 邱浩定定神,大步跟上。 王和垚这厮胆大包天,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不惜率大军北上,前来攻打江宁城。 怪不得高青和李若男都对他死心塌地,就凭这家伙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决绝,就凭这一份魄力,他是自愧不如。 第88章 当日情 清晨,江宁城、江南总督衙门后院,地牢。 空荡荡的牢房里,李若男手脚都戴着重重的镣铐,容颜憔悴,鬓发散乱,衣裳上许多道血痕。 幸亏她是女人,也是朝廷钦犯,又是宁海将军傅喇塔未过门的儿媳妇,有江南总督亲自交待严加看守,要不然,她遭受的屈辱更大。 前方的消息传来,确凿无疑,她的父亲李之芳谋反,将衢州城所有的旗人将士悉数杀戮,包括都统赉塔等朝廷高官,都被他当堂格杀。 而父亲的亲信、门下狗王和垚,临阵倒戈,击溃了浙江清军精锐,杀了康亲王杰书,杭州将军拉哈达等上百位旗人将领,当中也包括她未来的公公宁海将军傅喇塔。 而王和垚在衢州做下如此惊天大案后,又连夜率部北上,攻陷了杭州城,破了杭州满城,占了浙江大部。 这个迷一般的男子,他是怎么干下如此惊世骇俗的大案的? 一朝红日起,依旧与天齐! 他果然实现了自己的愿望,震惊天下,天下扬名。 而她,却在江南总督府的地牢煎熬,暗无天日,心如死灰。 她还能见到父亲弟弟,能与王和垚见面吗? 门外说话声响起,紧跟着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一个身材高大、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打断了李若男的冥想。 男子蓝色对襟长袍,缎衣马蹄袖,脑门油光锃亮,仪表堂堂,雍容华贵,有那么几分气宇轩昂的意思。 李若男看了一眼对方,尤其是那一撮金钱鼠尾,目光憎恶,扭到一旁。 以前有多迷恋,现在就有多讨厌。 自从心里有了那个负心人,天下所有的男子,都入不了她的法眼。 更不用说眼前这个只会吃喝嫖赌、眠花宿柳的纨绔子弟呢。看到他,她就不由自主会想起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往。 “什么味道?” 年轻男子嫌恶地捂住口鼻,卫士端过来椅子,用衣袖擦拭干净,年轻男子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他从袖里掏出手帕,擦着自己额头上的细汗,然后看着李若男,漫不经心道。 “若男,怎么样,还没有想通吗?” “富善,想通什么?你是皇亲国戚,我是乱臣贼子,咱们两个走的路不同,没有什么想通想不通的。还有,不要直呼我的名字。” 李若男说道,心里一阵膈应。 男人身上,还装着绣着花喷过香的手绢,恶不恶心? “好吧,李若男,我阿玛的死,你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吧。” 富善眉头一皱,看向李若男的目光复杂。 “我都被你们打成了这样,你还要我给什么说法?再说了,你阿玛的死,是王和垚干的,你要报仇应该去找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提到王和垚,李若男的心里又是一阵甜蜜。 一句“大美人”,就已经把她的整颗心都融化了。 跟着王和垚呆久了,李若男也学的有些巧舌如簧。 镇国公富善,宁海将军傅喇塔的次子,目光盯着李若男,目光阴冷,眼神玩味。 以前被自己几句甜言蜜语就哄得不知东西南北的小女孩,现在变得如此陌生,让他几乎不敢认识。 短短一年以前,她还对自己言听计从,任由自己摆弄,怎么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那个姓王的叛军贼首,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李若男,你堂堂的千金大小姐,高贵无比,怎么会和那个低贱的尼堪搅在一起?听我的话,劝降了你爹,这样咱们才有可能在一起。” 富善眼珠一转,站了起来,开始他一贯的甜言蜜语。 “若男,等回了京城,咱们去围场游猎,去长城上宿营,什刹海游玩,听曲饮茶,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还和从前一样,神仙般的日子。” “那些好日子,骄奢淫逸,有什么好的?那些穷人吃的都没有,饿死冻死的到处都是。” 李若男脱口而出:“他们也不是什么低贱的尼堪,而是堂堂正正的汉人,在这片土地上生长了几千年的汉人!” 这些话语,似乎就是王和垚说的。 富善一怔,随即轻声一笑。 “好好好,不说这些。那你说说,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让我怎么保你?我也没有办法。王和垚杀了我阿玛,这总归是你欠我的吧。” 富善苦口婆心说道,看在李若男的眼里,不由得从心里鄙夷起此人来。 你老子被杀了,你倒是去报仇啊,在一个女人跟前唠唠叨叨,算过来算过去,小肚鸡肠不说,似乎也并不为自己的老子伤心。 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自己当初怎么就看上他了呀? “富善,你要是个男人,你就找王和垚报仇去,别在我这里叽叽歪歪的!” 李若男的话,让富善眼中神色一寒,随即眼神又温和了下来。 “若男,看在你我有婚约的份上,只要你能劝你爹归顺朝廷,杀了那个姓王的小子,我在皇上面前求情,一定赦免你们一家,咱们还是一家人!” 富善走到了李若男的面前,温文尔雅,贵气十足。 “若男,仔细想想,要么荣华富贵,高官厚禄,求都求不来。要么就一条道走到黑,到时诛灭九族,要多惨有多惨。好好想想吧。” 王和垚占了杭州城不说,周围的嘉兴府、湖州府、绍兴府、宁波府,甚至李之芳控制的衢州府,都是他的势力范围。 王和垚势力越来越大,如果能将其除去,绝对是大功一件,搞不好他就能当个贝勒,甚至是亲王。 富善的心,不由得热了起来。 富善的甜言蜜语,却换来李若男的一声厉喝。 “富善,你说话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怎么听起来那么恶心?我现在是犯人,高攀你不起,请你喊我的名字,不要乱叫!” 李若男的话,让富善努力营造出来的贵公子人设,一下子轰然倒塌。 雍容华贵、彬彬有礼消失不见,富善脸色铁青,目光阴冷,他走进了李若男,开始轻轻抚摸起她的脸蛋来。 “你要干什么?走开!” 李若男大惊失色,扭动着身子,想避开富善的魔爪,无奈铁链太重,只能任由对方轻薄。 “你以为你是什么?还不是被老子玩剩下的!以前在床上服服帖帖的,现在成了贞节烈女。我呸!”尛說Φ紋網 富善冷冷说道,托起了李若男的下巴。 “只要你招降了你爹,好好的伺候我,让我在床上满意了,我或许会在皇上面前求情,不让你发配到宁古塔为奴。那些个山野粗汉的滋味,嘿嘿……” “你……杀了我吧!” 李若男身子一哆嗦,眼中露出痛苦之色。 以朝廷对待叛逆的冷酷,她岂不是…… “你要干什么?” 李若男胆战心惊,富善在自己身上摸索,已经开始解起自己的衣衫来。 “干什么,一会你就知道了。以前又不是没干过!” 李若男的身材凹凸有致,富善心头的邪火,立刻被诱发了出来。 “说实话,有没有被姓王的干过?是他厉害还是我……” “放开我,你再动一下,我马上咬舌自尽!” 李若男羞愧难当,拼命挣扎。她打断了富善的话语,大声叱喝了出来。 “咬舌自尽?” 富善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看着面色决然的李若男,恼羞成怒,“啪”的一下就是一巴掌。 “你个贱货,以前像个婊子一样伺候老子,现在有了个姓王的,连碰都不让老子碰!你他尼昂的是脑子坏了!” 话虽如此,富善却再也不敢动李若男。 李若男性情刚烈,他是知道的。李若男是朝廷钦犯,上面还指望着她去诱降李之芳和王和垚,万一有个好歹,他没法在皇上面前交代,皇上肯定也饶不了他。 富善走开几步,又掏出自己漂亮的小手绢,擦起汗来。 “告诉你,别指望你的那个奸夫来救你!你也不想想,即便是姓王的救了你,他要是知道你是个烂货,他还会要你吗?” “这就不用你镇国公操心了!这是我和他的事情,不需要你一个外人指指点点!” 李若男满脸通红。 什么“奸夫”,除了亲了她一下,王和垚可是循规蹈矩,连碰都没碰过她。 她怎么就没有早些碰到王和垚啊? “贱货!贱货!总有你后悔的一天!” 富善脸色难看,狠狠骂了出来。 “………… 我愿做一只小羊 坐在她身旁 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 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 李若男不理富善,嘴里轻轻地哼出歌来。 “你就发疯吧!等朝廷的圣旨下来,你会被凌迟处死,身上割个成千上万刀,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再这样镇定!贱货!婊子!” 富善脸色铁青,摔上门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李若男一个人。 歌声慢慢停了下来,李若男心头茫然。 她的弟弟,应该已经到了杭州,见到了王和垚吧。 她还要熬到何时,王和垚何时才能挥兵前来救她? 要是让王和垚知道她已经脏了身子,他又该怎样对待自己? “王和垚,你还是快些来吧!” 李若男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第89章 城里城外 回了都统衙门,富善依然是怒气难消。 “贱人!贱人!” 富善在房中来回踱步,面色铁青,心烦意乱。 李若男,这个卑贱的女人,他曾经的玩物,现在竟然对他弃如蔽履,正眼都不瞧一下。 “走,去秦淮河!” 富善大声喊道,就向衙门外走去。 被李若男拱起来的这一堆火,得找个地方发泄一下。 “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富善不由得一愣,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 “镇国公,总督大人军令,请你去将军府议事!” 卫士远远跑了过来,上前禀报。 “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富善不耐烦地说道。 “镇国公,刚才守城的士卒来报,叛军到了江宁城外,水师被破,就连雨花台也被他们占了!” “什么?” 富善大吃一惊,心里面立刻慌张了起来。 “看清楚没有?哪里来的叛军?是吴三桂吗?” 江宁城这么大,城外江宁水师驻地太远,一大清早发生的战事,半个多时辰才传到了江宁将军府与江南总督衙门。 “不知是哪一部,早上还以为城南的水师在操练火炮。水师被击溃了,雨花台的绿营兵纷纷逃了回来。看打的旗号,应该是浙江的叛军!” 卫士的话语里,也是满满的惊惶。 浙江的叛军! 王和垚,这个卑贱的够杂种,他终于来了! 富善心头怦怦直跳,额头又是细汗密布。 他不自觉掏出手绢,又开始擦起汗来。 不用问,肯定是因为李若男,叛军贼首王和垚亲自率军来救。 老相好陷在了江宁城,他怎么可能不来营救? 这一对狗男女,还说没有私情? 他急急忙忙来到总督衙门,却发现大堂中气氛压抑,几乎整个江南的大员都到了。 阿席熙,瓜尔佳氏,满洲镶红旗人,江南总督,总管江南军民政务。 江宁将军额楚,满洲镶黄旗人,乌紥拉氏,南京八旗驻防的最高长官,镇守险要,绥和军民,均齐政刑,修举武备。 江宁将军位高权重,其职权与重要性,犹在江南总督之上。 江南提督王之鼎,汉军正红旗,兼镇海将军,总领江宁绿营。 江宁巡抚慕天颜,精明强干,为清廷重臣。 其他如法固达、哈儿巴、哈勒等,都是江宁满城的重要将领。 “吉勒塔布,你看清楚了吗?是浙江的叛军吗?” 江宁将军额楚阴沉着脸问道。 吉勒塔布连连点头:“回将军,我看的清楚,正是浙江的叛军!叛军战船上的水师将领,有些就是原杭州乍浦水师的绿营将士!” 他从杭州逃离时,就是乘坐杭州水师的战船,张少儒曾大成等许多水师将领他都认识。 额楚和阿席熙相对一眼,额楚阴沉着脸骂道。 “雨花台的绿营兵,不到一个时辰就逃了!还有钟山的守卫,没打就逃了!这些没用的东西!废物!” 慕天颜老脸一红,没有吭声。 额楚是江南军政长官,如今叛军兵临城下,额楚心情不好,他更不能与其争辩。 “将军,叛军偷袭,兵强马壮,军心浮动,逃离也是难免。城外的要塞丢了,就好好守城吧。” 江南提督王之鼎开口。 额楚眼睛一瞪,拍了一下桌子:“这么说,临阵脱逃还有理了?逃回来的将领,全部斩首!” 王之鼎不为所动:“全杀了,谁来守城?叛军兵临城下,还是安抚军心,让其戴罪立功吧。” “全杀了!” “安抚军心为上!” 额楚与王之鼎互不相让,慕天颜插话进来:“额楚、王军门,大家都少说两句。叛军来势汹汹,还是上下一心,共御强敌吧。” “慕大人说的对,大敌当前,都少说两句!” 阿席熙开口:“王军门与慕大人驻守外城,王军门坐镇城北大营,额楚守满城,我坐镇总督府。额楚,你觉得怎样?”wWW.xszWω㈧.йêt “就这样吧。叛军胆敢攻城,定让他有来无回!” 额楚不忘叮嘱道:“阿席熙,都说浙江叛军是为李若男而来,你可得把他看好了!” 额楚站起身来,阴沉着脸离开。 ……………… 江南总督衙门里乱成一团,卫士进进出出,跟着关押李若男的地牢外,多了好多看管的卫士。 婢女进来,给李若男打开镣铐,将饭菜放在桌上。 “敢问一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是要处置我吧?” 李若男活动了一下手脚,拉住婢女,悄声问道。 “赶紧吃饭吧。” 婢女看了一眼牢门口虎视眈眈的卫士,大声说了一句,跟着低声道:“浙江叛军打到了城外,来势汹汹的,不知道为了什么?” “说什么,赶紧离开!” 卫士喊着,进来把镣铐拿了出去。 婢女离开,牢门被紧紧锁上,李若男坐在桌边,痴痴呆呆。 浙江叛军? 难道说,是王和垚率部打到了南京城外? 他这不是不要命吗? 自己值得他这样做吗? 李若兰恍恍惚惚,眼泪忽然流了下来,跟着趴在桌上,失声抽泣了起来。 牢门外的卫士好奇地向里面看了一眼,又各自回过头去,恢复了原状。 …………………… 大江北去,奔流不息。 一轮明月挂在树梢,月光透过树枝间,洒在岸边,斑驳陆离,恬静安详。江边战船无声,随着江水微微摆动,岸上营房连绵,除了刁斗声,一片静寂,卫士持戈肃立,警惕地打量周围。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面对月色朦胧的江面,王和垚心头,忽然闪过这一句话来。 是非成败转头空,说的轻巧,一旦失败,他的女人,他的亲人,他的兄弟,又是怎样悲惨的下场? 他的后代,岂不是又要头上顶着辫子,世世代代抬不起头? “大人,屈明治求见!” 张世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江边沉思的王和垚。 “请他过来。” 王和垚点点头,温声一句。 屈明治进来,瘦弱挺拔,身上却不是僧衣,而是便服。 看着王和垚,屈明治恭恭敬敬,拱手一礼。 “小人见过大人!” “屈公子,你在江宁潜伏,辛苦了。” 王和垚转过头一句,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小人受之有愧。” 屈明治轻声道:“小人在南京周遭打探,却让李姑娘身陷囹圄,有负大人所托,以至于不得不挥大军南下。小人有罪,还请大人责罚。” “何罪之有?” 王和垚摇摇头:“人海茫茫,能碰上已是难得,何况解救?你已经尽力了,不必自责。如今我大军兵临南京城下,解救李姑娘才是正事。” 这样忠义的年轻人,轻生重义,有些意思。 “大人所言极是!” 屈明治从怀中拿出一张黄纸,递了上去。 “大人,这是小人在南京打探的详情,李姑娘及清军的驻防情形,以及城头火炮的布置,上面都一一标注。大人回头再看,小人先向大人禀报一二。” “屈公子,你先说说李姑娘的情形。” 王和垚精神一振,将纸张收好,放入怀中 想不到屈明治未雨绸缪,竟然做了许多事情。 “大人,李姑娘如今被关押在南京城,就在江南总督衙门。小人打听到,鞑子皇帝已经下了旨意,想用李姑娘来招降浙江总督李之芳。” 屈明治的话,让王和垚连连点头,终于放下心来。 “好好好!多谢屈公子!” 王和垚心头,一时热浪滚滚。 江宁将军坐镇江宁满城,江南总督衙门与江宁巡抚衙门都不在满城之中,如果要救,并不需要先强攻满城。 他沉吟片刻,才道:“屈公子,南京周围清军的兵力如何?” “大人,待小人一一道来。” 屈明治一一解说了起来。 “这么说来,最大的威胁是扬州的清军了。” 王和垚慢慢踱起步来。 九江清军为江西吴军所掣肘,镇江水师被几方击溃,除了扬州清军,其它南京城周围的散兵游勇,不值一提。 “大人,以我浙江水师之将士晓勇,船坚炮利,区区五千扬州清军,不在话下。” 屈明治道:“如今的麻烦在于,清军要以李姑娘为饵来招降李之芳。如此一来,大人想要交换人质的方式,恐怕难以奏效。” 他也没有料到,仅仅一个多时辰,清军江宁水师就灰飞烟灭。义军水师之精锐,可见一斑。 “那如果告诉他们,李之芳已经归降我军,事情会不会有所转机?” “恐怕适得其反,反而有可能对李姑娘的安危不利。清军想要李之芳归顺,更会以李姑娘胁迫李之芳。大人三思。” 屈明治道。 “屈公子,前路漫漫,战事连连,还需你我戮力同心。你我都好好为汉家百姓做些事情,鞠躬尽瘁,不负此生。” “谢大人教诲!” 屈明治肃然一礼,跟着道:“大人,静海寺避开了城头清军的火炮,大人可以在静海寺入驻。” “知道了,你先下去歇着吧。” 王和垚温声一句,屈明治告辞退下。 王和垚看着他的背影片刻,收回目光。 这个屈明治,做事周全,精明强干,似乎可以一用。 “叫各营主将到我营房议事。叫工兵营的蒋忠与方虎一起过来。” 王和垚看着北面静海寺的方向,吩咐了下去。 既然和平不能得偿所愿,那只有武力夺取了。 第90章 炸开城墙 强攻南京! 即便是一路势如破竹信心爆棚的义军将领们,此刻也是沉默。小說中文網 即便他们破了清军江宁水师,占据了城外要塞,长江天险荡然无存,可是面对如此险峻,城墙与山体结合的城墙防御体系,没有几个人有信心能攻克南京城。 南京城墙,实在是太高、太厚、太易守难攻了。 “大人,月前将军派了使者前来南京城,要求与南京清军互换人质,并没有回音。此番我大军虽是兵临城下,但南京城高厚,清军应是不会换人。” 陈遘首先开口。 清军不会轻易放人,以大人的脾气,恐怕要强攻。南京清军据城墙而守,火炮的杀伤力有限,要强攻,胜负难说,死伤难料。 何况,里面还有一座高墙厚垒的满城。 “大人,以我之见,不如再遣使入城,与清军交涉,看他们愿不愿意交出李大小姐。至于强攻,还是从长计议。” 赵国豪慢慢开口,情绪似乎不高。 “虎头蛇尾,至少要攻一下城吧。” 李行中不满地看了一眼赵国豪与陈遘,跟着向朱和垚道:“大人,李大小姐在城中被关押,盼着大人救她出来。大军到了南京城下,一炮不发,就灰溜溜打道回府。天下人怎么看我等兄弟,怎么看我浙江义军?” 众将攻城情绪不高,李仲麟站起身来,向朱和垚跪下求道:“将军,求求你救救我姐姐!求求你了!” 都说朱和垚和姐姐是一对恋人,朱和垚不会也放弃攻城吧? 南京城中的那个富善,姐姐以前的未婚夫,涂脂抹粉的纨绔旗人子弟,姐姐关在城中,不知要遭受怎样的折磨? “李公子,你先不用着急,大人心里自然有数。” “李公子,你先起来。大人不会坐视不理。” 李行中眼神示意,侯元一与黄立仁赶紧站起身来,嘴里说着话,把李仲麟扶了起来。 “老黄、老侯,你二人不要和稀泥。这是攻打南京城,不是杭州城,上万兄弟,万一战败,你们想过后果吗?” 赵国豪摇头一句。 他转向沉默不语的朱和垚:“大人,当年国姓爷攻打南京城,数万大军,最后还不是功败垂成,精锐尽失。大人只有万余兵马,想要攻破南京城,恐怕不太容易。要不要强行用兵,大人三思。” “赵将军所言极是。大人,要救回李姑娘,也许可以通过与清军交涉,斡旋,并非要一定攻城。” 陈永华也插话进来,表情严肃:“南京城易守难攻,城中还有满城,一旦攻城不利,清军来援,进退两难。退一万步讲,大人攻下南京城,满清大军必齐聚来攻,大人如何守城?” 陈永华的话语,让帐中众人都是沉默。 义军虽然悍勇,但唯一的缺点便是兵力不足。一旦长江一线的清军蜂拥而来,义军如何守城? 到了那时,恐怕才是进退两难。 “大人,南京城墙高大,攻城太难,骑兵与水师都用不上派场。要不要攻城,大人三思。” 胡双奇跟着说了出来。 李行中想要反驳,看到朱和垚不动声色,终于忍住不言。他拉拉李仲麟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后者只能闭嘴。 “交换人质,你们以为这是在过家家吗?这是你死我活,没有半分侥幸。” 朱和垚冷冷一句,帐中众人的燥动,立时安静了下来。 朱和垚目光扫过帐中众人,神色不一,似乎各有心事。 “诸位兄弟,我想大家明白,此次我大军兵发南京,首要之事,那就是救回困在城中的李大小姐。要是有人不遵从军令,可以退出军中,作壁上观。刘先生与陈先生可做个见证,我绝不会秋后算账,为难任何一位兄弟。” 他看着众将,淡然道:“有不愿攻城者,可以现在退出。都有谁?” 帐中众将面面相觑,都是不语。 朱和垚看着众人,继续问道:“我再问一遍,都有谁不愿意攻城,站出来,自行离开。” 众将纷纷站起身来,抱拳行礼。 “愿听大人军令!” “以大人马首是瞻!” 话说到这个份上,难道真要与总督大人对着干吗? 朱和垚冷冷看着众将,片刻,才轻轻点了点头。 “坐下说话。” 令行禁止,如果将领们人人都是一个心思,接下来还如何攻打南京城? 李仲麟坐下,满面喜色,赵国豪则是脸色阴沉,默不作声。 陈永华与刘玄初暗暗尴尬,对着朱和垚肃拜一礼,回到原位坐下。 他二人只是拾遗补缺,浙江义军的内政,似乎没有他们说话的份。 “这是造反,是血淋淋的你死我活,不是请客吃饭。南京城有两万多清军,想让他们乖乖交出李大小姐,清军会那么傻吗?想都不要想!” 帐中寂静,朱和垚徐徐道来,众人仔细聆听。 “帐中诸位兄弟,觉得南京城不好打,无非是担心攻城伤亡太大。但我要是能炸开城墙,将士直接进城。诸位兄弟还会反对攻打南京城吗?” 朱和垚的话,让帐中众人一时错愕。 炸开南京城墙! 这……可能吗? 赵国豪看了一眼蒋忠与方虎二人,诧异道:“大人,你是要像杭州满城一样,炸毁南京城墙?” 陈遘反应过来,颤声道:“大人,你带两口棺材,不是……” “不是来殉情的吧?” 朱和垚接上陈遘的话,看着众人惊愕的表情,转向了蒋忠与方虎二人。 “蒋忠、方虎,从静海寺挖地道的凤仪门城墙下,要挖多久?” “回大人,静海寺到凤仪门三百来步,一人高的地道,如果没有石块树根等挡道,大概要挖两天。” “回大人,大概两天!” 蒋忠与方虎,各自禀报。 大人交待过,要把棺材能抬进去,至少也是一人宽高的地道,时间上也要长一些。 赵国豪阴沉的脸,忽然间云开雾散,满面红光,笑着说道:“原来大人有破城的良策,只要不强行攻城,进了南京城,还不是任我大军所为。” “不错!” 李行中也是奋然:“只要不用强行攻城,只要能破城而入,一通万人敌,几轮火炮,看清军能守几个时辰?” “不用攻城,那可就简单多了!像杭州满城被破了以后,一个多时辰,那些旗兵就溃逃了!” “大人好计谋!早知道这样,我等也不用担心将士伤亡了!” 众将七嘴八舌,纷纷说道。 义军兵少,又有许多新兵,强行攻城,难免心有戚戚。 黄立仁好奇道:“大人,南京城墙这么高大,跟一座座山似的,地道能挖通吗?能炸塌城墙吗?” “老黄,你多此一问。大人说能炸塌,肯定能炸塌!” 李行中断然一句,对黄立仁的丧气话,很是不满。 “老黄,大人做事,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动,他从不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你就不要杞人忧天了!” 胡双奇跟着说道。 自从衢州大溪滩一战后,他对朱和垚是心服口服。他也相信,以朱和垚的心思与性格,绝不会信口开河,也不会拿上万大军做赌注。 “诸位兄弟,兵发南京之前,我已问过多人,挖通地道,绝没有阻碍。清军绝不会心甘情愿交换人质,除了攻城,别无他法。” 朱和垚靠在椅子上,幽幽道:“现在唯一的利好,是李大小姐关在江南总督衙门,并不在江宁满城,只要破城,救出她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如果是关在满城,我军就不得不连破两道城墙。” 当年太平天国攻破满城,是拿无数将士的血肉填上去的,他可并不想伤筋动骨。 换句话说,他没有伤筋动骨的资本。 众人恍然大悟,人人都是放下心来,人人都是兴奋。 大人未雨绸缪,英明神武,事事都想在了前面,让他们心安。 “大人,攻城之前,要不要先与城中的清军交涉?” 刘玄初半信半疑问道。 炸毁卧龙般固若金汤的南京城墙,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吧? “那是自然,也是缓兵之计。不过清军要拿李大小姐来招降李之芳,这是满清皇帝的意思,对方只会敷衍。” 朱和垚看向了众人,目光在于一众人等身上停留。 “诸位兄弟,你们觉得,明日派谁去南京城中交涉为好?” 他迟疑道:“你们觉得,从那些旗兵俘虏里面选出一二人如何?” 上次派来南京城的使者,现在还被关在南京城里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可不想再轻易让下面的人涉险。 “将军,可以让旗兵进去,不过我军最好也派使者前往,不然会被南京的清军小觑。” 刘文石请令:“大人,不如让小人入城,一探清军究竟。” “刘文石不行,万一有人识得他,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赵国豪摇头道:“不如派随军的传教士前往。传教士是外人,清军不会拿他们怎样。” “传教士?就怕清军不讲武德啊!” 朱和垚摇摇头,犹豫片刻,脸色变的严肃。 “明日一早,使者进城。无论城中会不会答应交换人质,大军立刻向南京城头开炮。工兵营今夜入驻静海寺,做好遮掩,挖到凤仪门城墙下,到时炸毁城墙,破城救人!” 清军不会放李若男出城,更有甚者,会拖延敷衍,等四方援军到来。 而他,绝不会给南京清军固守待援的机会。 第91章 城上城下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可惜,兵临城下,气势汹汹。 南京城南,通济门城墙上,江南总督阿席熙,江宁将军额楚,江南提督王之鼎,江宁巡抚慕天颜,以及下面的一众大小官员将领,看着城外的义军大军,一个个都是眉头紧皱。 城外的这些乌合之众,他们是认真的吗? 无知者无畏,叛军如此的耀武扬威,难道说,江宁城中的清军,都是酒囊饭袋,江宁城,是纸糊的不成? 队列歪歪扭扭,许多人头裹红巾,衣衫破烂,连甲胄都没有,相貌狰狞,头顶毛发乌黑,跟乞丐没什么两样。大多数人都是长枪,火炮炮架奇形怪状,也不知道能不能打仗。 更有数百儒生长衫右衽,轻摇折扇,风度翩翩,又腰胯长刀,装神弄鬼,对着江宁城指指点点,嬉笑怒骂,不知道是出游还是来打仗。 又有许多光头猛男做和尚打扮,似佛门武僧,大多数闭目盘坐,像在念佛,但又有一些拿着鸡鸭美酒,吃吃喝喝,嬉笑怒骂,旁若无人。 最离谱的是,数名悍匪吹胡子瞪眼,跟着拳脚相向,一场群殴,搞的鸡飞狗跳,乱糟糟一团。 叛军大阵前方,骑士们纵马奔驰,烟尘滚滚,他们高声叫骂,城上的封疆大吏、清军将官们大都听的仔细,人人变了面色。 “他们在说什么?” 江宁巡抚慕天颜耳朵背,低声问道。 “叛军说,堂堂朝廷,为难一个小姑娘,厚颜无耻,没卵子的才干的事!” 慕天颜老脸一红,不再发问。 江宁将军额楚站在城墙上,继续向叛军大营张望,心中满满的疑惑。 “叛军一路北上,沿途的苏州府、镇江府,他们在做什么?” 江南提督王之鼎,皱着眉头一句。 他是明末降将,汉军正红旗,曾与南明孙可望、李定国部,台湾郑成功军屡次作战,可谓悍将。 难道说,叛军势如破竹,一路攻城略地,苏州府、无锡、常州、镇江府等等,都已经叛军攻占了吗? 杭州城、镇江城、江宁城,三座东南重镇互为屏障,各有满城。叛军攻陷了杭州城,也将把镇江城占了吗? 额楚眉头紧锁,旁边的江南总督阿席熙也是脸色凝重,心事重重。 这些土鸡瓦犬,是怎么到了江宁城下的? 还有,他们是怎么破了江宁水师的? 还有雨花台的那些绿营兵,整日里吃喝嫖赌,叛军只是吓唬一下,就逃回城内了。 这些不打仗的废物,能指望他们守城吗? “有苏州和镇江的消息没有?” 额楚向旁边的骑都尉巴哈里问道。 “将军,城外的水师驻地被叛军攻克,没法去镇江。” 巴哈里眼神闪烁,支支吾吾。 “都是一群废物!水路走不通,陆路难道也不行吗?” 额楚伸手就是一鞭,继续问道。 “将军,叛军早有准备,骑兵隔断东西要道,将士们即便是冲出去了,恐怕也难回来。” 王之鼎轻声一句。 额楚不由得一愣,照王之鼎的意思,镇江岂不是安然无恙? 要不然,叛军围追堵截,意义何在? “额楚、阿席熙,叛军如此嚣张,不如冲出去,灭了这些狗日的!” 叛军嚣张跋扈,辱骂声不断,云骑尉哈勒气的满面通红。 “额楚,请你下令,灭了城外这些狗贼!” 巴哈里上前请令,脸热脖子粗。 这些乱糟糟的乌合之众,能经得起大军的雷霆一击吗? “闭嘴!” 额楚不满地训斥起几个好战的部下来。 江宁城有两万人马,但却只有五千旗兵。一旦战事失利,谁来守城? 他看了看王之鼎,后者看着城外,不动声色。 阿席熙盯着城外观望片刻,忽然问道:“杭州的使者在哪里?” 月前,浙江叛军派来了使者,说是要拿康亲王杰书杭州将军拉哈达等人的骨灰,以及200旗人,来交换李若男。他当时没有在意,将使者投入狱中,想看看浙江叛军的反应。 他之所以没有把李若男上送北京城,一来朝廷还想招降李之芳,怕一来一去耽搁路程。 毕竟,李之芳是浙江总督,封疆大吏,能够回归朝廷,对叛军的士气,是一个打击。 另外一个,如今的战事重点在荆湖与江西,尤在岳州长沙一线。他也不愿拿李若男的事情劳烦皇上,以免弄巧成拙。 显然,东南的事情,天下时局,都令皇上的心情不怎么好。 还有一个就是,李若男只是个女子,招降李之芳似乎并不怎么靠谱。那些为了荣华富贵,将儿子父母兄弟抛弃的不在少数。 果然,皇上的旨意刚到,让他与江宁将军额楚尽可能利用李若男招降李之芳。 他只是没有想到,他还没来得及招降李之芳,救李若男的浙江叛军倒先来了。 兵临城下,气势汹汹。 “总督大人,杭州的使者还在牢里,要把他带来吗?” 巴哈里回道。 阿席熙转过头,看了看江宁巡抚慕天颜身后的邱浩,眉头微微一皱。 “邱浩,你过来一下。本督有话要问。” “大人,但问无妨。” 邱浩过来,向阿席熙行礼。 他为慕天颜整顿赋税,登记钱粮,编制了钱粮交代册,并上报朝廷。皇上大加赞赏,犒赏了慕天颜,邱浩也被任署江宁知县,算是走上了仕途。 “浙江叛军,是这样的乌合之众吗?” “回大人,浙江叛军精锐,之所以乱糟糟,或许是因招募的大量新兵,所以并不成阵列。” “浙江叛军手上,真有康亲王与杭州将军他们的骨灰吗?” “回大人,衢州大溪滩一战,康亲王与杭州将军等无一幸免,叛军手上,应该有这些骨灰。” 满人流行火葬,皇太极顺治,包括顺治的爱妃董氏,都是火葬保留骨灰,并不违和。 阿席熙沉默片刻,瞥了一眼一旁的富善,忽然问道:“李之芳的女儿李若男,她与叛军贼首朱和垚,是一对恋人吗?” “回大人,从朱和垚率军兵临城下,从他愿意用康亲王等骨灰,以及两百旗兵来换,便知这二人关系非同一般。” 邱浩的回答,让阿席熙轻轻点了点头。 “退下吧。” 邱浩退回慕天颜身后,阿席熙温声道:“额楚、王将军,你们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阿席熙,以我看来,咱们手上有李若男,叛军投鼠忌器,肯定不敢攻城。叛军人少,不如耗着,等四方的援军到了,叛军自然就退了。到时候再追击,叛军必是大败!” 阿席熙点点头,看向了默不作声的王之鼎。 “王将军,叛军攻城,汉军顶得住吗?” “总督大人、将军,只有尽力而为。不过江宁城高墙厚,叛军想要攻进来,没那么容易。” 王之鼎回道。 他虽统领城中汉家,但不免受到阿席熙与额楚的掣肘,尤其是额楚这位江宁将军位高权重,可谓他的上官。 阿席熙正要说话,忽然,城墙上的清军将领们纷纷喧哗了起来。 众人都是一惊,仔细看去,原来一个穿着黑衣的红毛神父骑着驴向城墙下而来,边行边向着城墙上频频挥手,笑容亲切。 陪同他一同前来的,似乎是一名旗将,挥手朝着城头大叫。 城墙上的吉勒塔布心惊肉跳,大喊道:“不要射!是正蓝旗的颚尔布!” 颚尔布是杭州满城的守兵,想不到还活着。 这使者前来的情景似曾相识,却不知道这个泰西传教士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这个红毛鬼,他这是要做什么?” 王之鼎捋须道,眉头一皱。 阿席熙与慕天颜相对一眼,都是一头雾水。 “城头上的众人都听好了,我是泰西传教士西蒙斯,王将军让我前来,时与各位将军协商互换人质一事。” 西蒙斯大声呐喊,一口汉话流利。 城墙上的清军将领们仔细倾听,有人大声说道: “将军、总督大人,红毛鬼说,他本是路过,被叛军抓了,派来进城谈判,交换质子的!” 交换质子? 额楚心头明亮了几分。 上次浙江派来的使者,如今还关在牢房中。 想不到叛军此次前来,还是为了李若男这个女人,这么好的筹码,可不能轻易放弃。 邱浩看着城外的西蒙斯,一头雾水。 他认识洛佩斯神父等,也知道这些人为王和垚做事。但这位西蒙斯神父,是后来抵达的杭州,他不记得见过此人。他本来想要提醒一下额楚等人,却担心弄巧成拙,干脆不言。 “将军,要不要把这红毛鬼射下来?没了红毛鬼,看叛军还嚣张不嚣张?” 云骑尉哈勒,愤愤说道。 “射红毛鬼有什么用,他应该是来和谈的。不如让他进城,从他口里,也能知道城外叛军的虚实。”小說中文網 江苏巡抚慕天颜开口道。 叛军的实力都不清楚,外面的军情也不知道,一味的杀戮蛮干,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告诉红毛鬼,让他到通济门城下,把他拉上来!” 额楚阴沉着脸说道。 慕天颜说的不错,从红毛鬼口中,可以打听城外叛军的底细。至于李若男,圣意在此,想交换人质,是不可能的。 第92章 虚与委蛇 义军大阵中,朱和垚看着通济门缓缓打开,西蒙斯进了江宁城,城墙上的清军张弓端铳,如临大敌。 这位西蒙斯,在医学方面有些独到之处,他本要在学堂中设置医学课,让此人担任教师,但西蒙斯闲不住,非要在军中历练,此次北上,担任军中的医官。 赵国豪提议,西蒙斯毛遂自荐,便成了使者。 “大人,神父进去,能谈成吗?” 刘玄初忧心忡忡问道。 镇江(银山)与扬州在后,南京在前,西面还有九江的清军,把大军限于对方包围之中,这个朱和垚,当真是个胆大包天的亡命徒。 “先生,毫无意义,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朱和垚摇摇头道。 镇江水师已经被击溃,镇江城在义军手中,清军要是敢北上,还有谁敢与自己对着干? 至于苏州无锡常州等,什么桂良贱良,此刻恐怕躲在城中瑟瑟发抖。他们手下那些旗兵,最多的不过千人,乌合之众,能打仗吗? 镇江银山的绿营兵也是一样,能打仗吗? “大人,既然清军不会放了李大小姐,为何要多此一举?” 郑明珠懵懵懂懂。 “清军想拖延敷衍,我就顺水推舟。他们不会为了一些骨灰与旗兵,就胆敢忤逆圣意,放了李若男。大家都是演戏,拭目以待吧。” 李之芳已经成了叛徒,他儿子也已经被救走,剩下一个女儿李若男,唯一的筹码。 现在就看南京城这些满清贵胄们,作何抉择了? “大人,你为什么要搞这些掩人耳目的事情?又是儒生,又是叫花子,又把队伍搞的乱糟糟一团。你这是为什么?” 李仲麟好奇地问了起来。 大人搞这么多名堂,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迷惑南京的清军!” 朱和垚摇摇头:“不过估计用处不大。” “大人,这就是你的疑兵之计吧?你真是狡猾!” 郑明珠眼珠一转,笑了起来。 “清军太多,攻城损伤太大,要是能把他们引到城外,野战杀伤,让他们元气大伤,攻破南京城就容易的多。要不然,即便是破了南京城,里面还有城北大营,还有满城,那么多清军,死伤难免。” 朱和垚轻声说道。 战争的目的,在于最大限度地杀伤对方,使其失去战斗力。但以清军的实力兼一贯的操守,应该骗不出城来。 换作是他,也不会贸然出城冒险。 “大人,清军不会出城?” 赵国豪脸上都是失望。 “还是准备城战吧。” 朱和垚指着前方城墙:“南京城,光城门就13座,垛口更是达1万6千多,不必完全占据,只要控制住沿江西北一面即可。从仪凤门到清凉门,也有水师照应。张世豪部与侯元一部登城,固守城墙。胡双奇,李行中与黄立仁各部攻打城北的清军大营。攻打江南总督府,就看你赵国豪的了。” 八千兵马三面围攻清军城北大营,争取一举击溃对方。 两千人围攻总督府,有炮有掷弹兵,应该够了吧。 “大人,今夜就攻城吗?” 众将都是喜上眉梢。 “应是明天夜里,众军一起攻城!” 朱和垚做了大致的判断。 赵国豪眼睛放光:“大人放心,就看我等的吧!” 一路攻城掠地,几乎战无不胜,又不用强攻,他已经铆足了劲,要一举攻破江南总督衙门。 江南总督,那可又是一条大鱼啊! “大人,你会攻打满城吗?” 郑明珠心直口快问道。 “满城……” 朱和垚道:“到时见机行事,能破就破,破不了就退兵。拿人肉填的事情,我朱和垚是不会做的。” 他看着众将,脸色一板。 “都记住了,等神父从城中出来,依令从事!” …………………… 江宁城,总督衙门,江南总督阿席熙,江宁将军额楚,江南提督王之鼎,以及下面的一众将领官员,人人都是脸色铁青。 “红毛怪,你送来这样一封“战书”,你就不怕老子砍了你的狗头?” 半天,江宁将军额楚才黑着脸说了出来。 若敢动李若男一根汗毛,屠了江宁满城。 一个小小的叛军,左右不过万余人马,竟然敢如此大言不惭,要屠了江宁全城。 是谁给他的勇气? “各位将军、大人,不要动怒。在下只是个使者,带来的也只是王将军的意思。若是放了李若男,王将军自会率军退去,从此两军互不干扰。同时,为表示诚意,王将军愿意归还康亲王杰书、宁海将军傅喇塔、杭州将军拉哈达等人的骨灰,以及俘虏的两百旗兵。” 西蒙斯轻声笑道,心里却在打鼓。 他之所以自告奋勇充当使者,是看在朱和垚建了教会学堂,允许他们传教的份上。这样又死又活的,也太吓人了吧。 不过,显而易见,这一封“战书”,已经成功地挑起了这些家伙的怒火。 西蒙斯的话,让堂中众人都是一愣。 “康亲王的骨灰,此话当真?” 江南总督阿席熙,目光不自觉转向了末座的吉勒塔布。Www.XSZWω8.ΝΕt 若是能要回康亲王杰书等人的尸身,也是大功一件。 这个叛军,还是很有诚意! “将军、总督大人,康亲王杰书、宁海将军傅喇塔、杭州将军拉哈达等人的尸身,确实在叛军的手中。” 吉勒塔布再也不敢掩饰,赶紧开口。 额楚等人,已经从陪同西蒙斯进城的旗兵那里知道了真相,只不过需要吉勒塔布的话,做个印证而已。 阿席熙捋着自己的胡须不语,额楚忍不住又问了出来。 “红毛……神父,都有哪些旗兵将领?” 这一次,他下意识改变了称呼。 “将军,这是俘虏的贵军将领名单。” 西蒙斯面色平静,把名单递了上去。 “副都统福恒、参领马固、参领董浩、副参领布哈林、骁骑校贝泰隆……” 江南提督王之鼎拿起细单读了起来,被江南总督阿席熙一把抢过,脸色难看,自己看了起来。 阿席熙看完名单,把纸张放在了桌上,闭目不言,身子微微发抖。 额楚拿过名单,看了片刻,也是垂头丧气。 名单上,赫然是浙江的清军将领俘虏名单,许多人他们都认识。 朱和垚如此赤裸裸威胁他们,看来也是有恃无恐。 这一次,他们都懒得再和吉勒塔布确认。叛军,也没有必要欺骗他们。 “总督大人,放了李若男那个贱货,把康亲王和我阿玛的骨灰换回来啊!” 镇国公富善大声恳求起来。 李若男在他口中,已经变成了贱人。 “总督大人,拉哈达的骨灰,也得换回来啊!” 杭州将军拉哈达的哥哥法固达,江宁城的副参领,也是跟着乞求。 “额楚,你说该怎么办?” 众将哀求,阿席熙犹豫不决,目光投向了江宁将军额楚。 江南总督不过正二品,而且是地方官员,江宁将军则是八旗驻防,属于京官,正一品。太平时期二者差距还不太明显,到了战争时期,江宁将军可是地位超然,高于他这个江南总督。 就比如浙江总督李之芳,在杭州将军拉哈达面前,只能乖乖听令。只不过由于八旗糜烂,不得不重用绿营,李之芳地位才略有提高。 “用死人的骨灰,换一个朝廷钦犯,我们太吃亏吧。换了人,怎么招降李之芳?” 额楚捋着胡须,冷冷说了出来。 李若男是个很好的筹码。要不然,姓王的叛军贼首,也不会拿这么多赌注来换。 “将军,请说出你的条件。” 西蒙斯面带微笑,说了出来。 大人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清军果然是狮子大张口,不肯轻易放人。 “神父,你回去告诉那个姓王的,归还康亲王杰书、宁海将军傅喇塔、杭州将军拉哈达等人的骨灰,把俘虏的两百大清将士都交还我们,我们就放了李若男!” 额楚果然开出了条件,漫天要价。 “将军,那位王将军说了,最多五成,也就是说,最多选一百人,作为俘虏交换。否则,交易告吹。若是交易成功,剩下的一百旗兵,如数奉还。” 西蒙斯一本正经说道。 “全部归还,不然我们就杀了李若男,也杀了你,鱼死网破!” 额楚断然一句。 “好吧!看起来,只有这样了!” 西蒙斯遗憾地耸耸肩,摊了摊手:“上次派来的使者,还请将军高抬贵手放回。” 只要是能换回李若男,就算是归还全部清军俘虏,朱和垚也不在乎。 “那是自然!” 额楚点点头,那个使者一点用处都没有,还不如放掉。 吉勒塔布暗暗吃惊,不敢吭声。 当初在杭州满城外,李士祯拒绝换回康亲王杰书等人的尸身,叛军开价每具尸体万两白银,被李士祯拒绝。 要是这样算下来,李若男怕不是值十几万几十万两银子。这个朱和垚,为了一个不干净的女人,可是下了血本。 交易完毕,西蒙斯站了起来。 “各位大人,将军,那就三日后,在通济门外的大校场交换人质。在下告辞了。” 三日后,想必朱和垚们忍不住,已经攻城了吧。 第93章 前夜 西蒙斯离开,堂中一群清军将官,人人都是脸色难看,似乎正在经受数九寒冬,不堪苦寒。 “总督大人,我江宁城守军两万,加上满城的旗军,两万五千人。叛军不过万余兵马,还想攻取江宁城,简直是痴心妄想!”尛說Φ紋網 还是法固达,愤愤然开口。 “总督大人、将军,难道就看着叛军救了叛逆,大摇大摆离去吗?” 夺“妻”之恨,让富善再也控制不住,狠声发作了出来。 就那不到万人的乌合之众,江宁城的数万大军,还不摧枯拉朽,打的屁滚尿流。 “额楚,你为何要三日后交换人质?” 阿席熙狐疑的目光,又转向了这位江宁将军身上。 虽然说额楚节制江南兵事,但他这位江南总督,并不低人一等。额楚这样决定,就不担心违抗圣旨吗? “阿席熙,之所以说是三日后,不过是缓兵之计。叛军攻城,我倒不放在眼里。城墙上的红衣大炮,能把他们轰成渣!” 额楚放了一句无用的狠话,然后看向了堂中的吉勒塔布。 “吉勒塔布,你倒是说说,这些叛军,到底厉害在哪里,能让你仓皇出逃?” 大堂上,响起一片毫不掩饰的哄笑声。 就城外的那些个叛军,也就是排排队列,装装样子,也能让杭州守军丢盔弃甲,逃回来的不过二三百人。 吉勒塔布神色尴尬,一时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他也知道,自己能来到这大堂上,只是因为自己和叛军交战过,有一点用。 江宁巡抚慕天颜,则是暗暗摇头。 城墙上虽然布了40多门红衣大炮,但分到70里的城墙上,两里才有一门大炮。对方一旦攻城,这些不能转向、不能调高调低的铁疙瘩,又能起多大作用? 几个月前,慕天颜因为造船得力,又编制了钱粮交代册,得到了皇帝的奖赏。只要守好了江宁城,等湖广的战事告一段落,朝廷大军自会南下,平了浙江的叛乱。 谁知仅仅月余,形势急转而下。浙江叛军势如破竹,一路到了江宁城下。虽说叛军吊儿郎当,阵容不佳,可江宁却是城大兵少,忧患多多。一旦江宁失守,不但江南局势变幻,天下大势恐怕也会转向。 可惜,邱浩官职太低,并不在这里,要不然也能问出些蹊跷。 “总督大人、将军,当时叛军攻城,队列整整齐齐,火器犀利,比今日城外的这些乌合之众,似乎要强上不少!” 吉勒塔布迎着众人讥讽的目光,硬着头皮说道。 “吉勒塔布,叛军当时有多少人?” 立即有旗人将领问了出来。 “四五千人……” “当时有四五千人,攻城激战,损失了两三千,只剩下两千左右老贼。这余万人,只怕有八千是入伍两三个月的乌合之众,怕什么?” 骑都尉巴哈里自以为是,当堂反驳起吉勒塔布来。 阿席熙和额楚目光一对,都是点了点头。 三个月的功夫,那些新兵蛋子,会开鸟铳都不错了,哪有什么战斗力。 堂中众人一阵哗然,吉勒塔布则是一阵心虚。 为了逃避罪责,他谎称歼灭对方两三千人,城破后不得不撤离。其实,对方有没有损失千人,他都没有把握。 不过,这些话,他却不能说出来,否则就是谎报战功。 “额楚、那还要不要交换人质?” 富善眼神炽热,迫切地问了出来。 “能拖就拖。” 额楚看了一眼富善,心头一阵鄙夷。 这个败家子,还想着玩弄李若男。也不看看,他阿玛的尸身就在城外的叛军大营。 “先拖上叛军几天,杀杀他们的锐气。等各方援军到来,大军再出城攻击,打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额楚顿了顿,目光转向了法固达。 “阿席熙,你坐镇总督府,固守外城。我守住满城,王将军坐镇城北军营调度。法固达与巴哈里,这几日西城头的绿营兵归你二人指挥。吉勒塔布,你守仪凤门。都提起精神,要小心把守,不要让叛军有什么可乘之机。” 绿营兵都是汉人,谁知道会不会临阵倒戈?这个时候,还是自己人更为稳妥。 阿席熙点点头,并没有异议。 王之鼎微微颔首,并没有觉得不妥。 叛军大营就在沿江一带,他坐镇城北大营,刚好可以拾遗补阙。 巴哈里和法固达一起领命,吉勒塔布唯唯诺诺,江宁巡抚慕天颜忍不住提醒起额楚来。 “将军、总督大人,叛军一路势如破竹,来者不善,还是小心为上。万一战败,江宁失守,运河阻断,没有了江南的漕粮和赋税,也会影响胡广的战事。” 叛军不会自投罗网,一旦江宁失守,运河阻断,京城里的皇帝吃什么?湖广江西的大战,没有了钱粮,还能不能坚持下来? 阿席熙和额楚对望一眼,额楚沉思片刻,终于下了决定。 “这几日,都小心戒备,尤其是狮子山清凉山几处高地,都要睁大了眼睛,不让叛军有可乘之机。阿席熙,李若男那里,也要小心看守,不能出什么岔子。” 他看着富善,叮嘱道:“镇国公,李若男是人质,非同小可,叛军就是因她而来。大敌当前,总督衙门那里,你就不要去了。” 富善脸色悻悻,只能点头。 李若男性子烈,去了也没好果子吃,只能作罢。 额楚一连串吩咐下来,稍微松了口气,正要让众人各司其职,忽然,阵阵的炮声响起。 “谁在乱开炮?” 额楚勃然大怒,眉头一皱。 刚和叛军达成和议,是那个不长眼的胡乱开炮。 “将军,炮声似乎是从西北传来,似乎不是我军的火炮。” 巴哈里竖起耳朵,估摸着说道。 “不是我军?难道是叛军攻城了吗?” 额楚惊诧道,脸色立刻变的苍白。 刚刚谈好交换人质,这还没有小半个时辰,这就变卦,开始攻城了吗? 没有多久,卫士进来禀报,原来是驻扎于凤仪门清凉门一带的叛军,开始炮击城头了。 “看来叛军意识到了我军是在拖延,这才开始炮击,是要催促我方,尽快交换人质。” 王之鼎捋须说道。 “狗日的叛军,不讲信用!不讲信用!” 额楚满脸焦急,刚才的镇定荡然无存,忽然问道:“那个红毛鬼,已经出城了吗?” 卫士小心回道:“回将军,红毛鬼已经出城了。” “废物!全是废物!” 额楚恨恨道:“这些狡猾的叛军!传令下去,准备应战!” 巴哈里道:“将军,放心吧!要不让我带兵出城,好好地教训一下叛军!” “不用出城,耐住性子。叛军想要破城,没那么容易。叛军没有攻城,火炮还击就是。” 王之鼎看了一眼额楚,皱着眉头接话:“将军,下官在汉军旗里挑些机灵的,向扬州、镇江、九江等地求援,另向朝廷禀报此事。” 援军不会自己前来,让他们知晓,也禀报朝廷,才能应付叛军的未来攻势。 …………………… 半月高悬,星斗满天,夜色撩人。 城头,城下不断地有隆隆的炮声响起,双方都有一些伤亡。义军仗着局部炮多,清军则是有城墙保护。 仪凤门城墙上,吉勒塔布躺在垛墙后的土袋上,闭目养神。古尔德拿着长枪,紧张地看着城外长江沿岸的叛军阵地,沿岸摆开,星星点点。 “狗日的叛军,真是阴魂不散啊!” 古尔德看着城外,悻悻一句。 把他们从杭州赶了出去,现在又追到了江宁城下,可不是阴魂不散吗。 吉勒塔布依然躺在土袋上,没有反应。城外偶尔的火炮声,对他似乎没有影响。 “叛军气势汹汹的,不会又要炸毁城墙进城吧?” 叛军的炮击断断续续,有一搭没一搭,日夜颠倒,城墙上的清兵被搞的疲惫不堪,最后干脆只派一些清兵警戒,连炮击都省了。 “炸毁城墙?” 吉勒塔布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他怔了怔,猛然站起身来,站在土袋上,趴着城墙看着外面,城外一片黑漆漆,只有哗哗的流水声传来。 吉勒塔布竖起耳朵听了片刻,一无所获,从土袋上下来,重新躺下。 “江宁的城墙这么高这么厚,不是杭州城能比。再说了,杭州是才水门被炸塌的,通济门、三山门那边城上有重兵。” 他摇摇头,指了指脑后:“叛军大军都集中在沿江一带,况且,再等一天就要换人,叛军不会轻举妄动的。那个王和垚,可是喜爱死李若男了!” “吉勒塔布,你说的是!说的是!” 古尔德连连点头,自己也恢复了不少信心。 “我要是李若男,也会为王和垚做任何事!可惜了富善那小子,是没法得到李若男的心了!” 一转头,他又埋怨了起来。 “扬州水师真是废物,就这么几下,被打的抱头鼠窜,来也不敢来了!” “扬州水师?” 吉勒塔布摇摇头:“扬州水师还不如江宁水师,江宁水师都被灭了,扬州那些窝囊废,能起个屁用!” “镇江的水师,怎么还不过来增援?” “不知道。许多年没打仗,过来也是挨揍。” “江西呢,简亲王知道这事吗?他为何不派兵过来?” “简亲王就不要提了。江西打的那么惨,他还指望着江宁出兵增援他们。岳州、安庆所需的战船,不就是江宁船厂造的吗?” 吉勒塔布的话,让古尔德又变的沮丧。 “这么说来,江宁城是撑不下去了?” 四处的援军都不来,江宁城要一直守下去吗? “江宁城墙这么高,里面还有满城,粮草充足,守一年半载都不是个事。叛军撑不了多久,就只能退兵。” 吉勒塔布懒洋洋道:“就是不知道阿席熙额楚他们,会不会放了李若男?叛军要是强行攻城,恐怕又要死不少人啊!” 吉勒塔布说完,再度闭上眼睛。 古尔德无趣,只能是拄着长枪,向着城外观望,心里却在想着,总督与将军他们,会不会放了李若男,好打发叛军早早离开。 第94章 惊雷夜 位于仪凤门外的静海寺,北倚狮子山、西临护城河,是明成祖朱棣为褒奖郑和航海的功德下令敕建的皇家寺院,寺名取“四海平静,天下太平”之意,规模宏大,殿宇林立,占地三十余亩,为金陵律寺之冠。 月色下,大雄宝殿后,寺内后院,堆满了挖掘出来的黄土。而一筐筐的黄土仍从地道里面不停地移出,一根根木桩不断传入,忙而不乱,有条不紊。 古树下,朱和垚靠在椅子上,看着工兵们忙活,听着外面的江水声和昆虫鸣叫声,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静海寺,他后世有幸来过两次,都是团体出游,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只知道这里曾是清末鸦片战争中英《南京条约》的议约地,其他一概不知。 四殿、六堂、四亭,方丈室、楼、阁、画廊等,如此大的规模,眼花缭乱,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可惜,他此刻是来救人的,并没有心情游览此处,不过匆匆一过客而已。 “大人,你说我们现在在这里忙活,要死要活的,百年后,还有人记得我们吗?” 李行中忽然说道,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他身上,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迷离。 “百年之后的事,还在乎他做甚?” 赵国豪摇摇头,轻声道:“现在只要想着好好杀敌,其它的事情,救完人再说!” 陈遘低声道:“也不知道,李大小姐在里面怎么样了?” 郑明珠兴致勃勃,轻轻捅了桶赵国豪胳膊,小声道:“赵国豪,那个李若男与大人的事情,你再给我说说。” 赵国豪看了看朱和垚,后者闭目养神,并没有什么反应。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还想知道什么?” 赵国豪淡淡一句。 李仲麟把郑明珠拉到一旁,低声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李仲麟与郑明珠窃窃私语,院中几人的议论声,慢慢弱了下去。 院中没有亮灯,朱和垚借着月色端起茶杯,慢慢喝了起来。树影婆娑,院墙周围影影绰绰,都是守卫的将士。地道已经快挖通,全军开始戒备,随时准备攻城。 鉴于南京城墙的坚固程度,朱和垚只有按照历史上太平军攻破南京城墙的经验,整整三大棺材的火药用量。 以他对火药配方的掌握和改进,不至于比太平军的火药质量差。而用药量上丝毫不少,应该效果不比太平军差,而静海寺有大量的殿宇房屋作为掩饰,可以保证挖掘地道不被城头的清军发觉。 不过,用药量的加大,使得挖掘的地道也大,宽了不少,同样,工作量也大了不少。工兵们一个个赤裸着上身,满身泥汗,奋力挖掘。 工兵们都是矿工出身,有着丰富的挖掘经验,如何打木桩,加固地道,防止坍塌;如何留气孔,保证通气,通风;如何排水,使地道方便前行,工兵们手到擒来,不用朱和垚担心。 为了掩护地道的挖掘,迷惑守城的清军,义军水师,以及仪凤门清凉门一线的炮兵,不断发炮迷惑清军,使得城头的清军疲于应付,不知对方何时攻城。 隆隆的炮声不但让城上的清军仓皇躲避,也掩盖了工兵们挖掘地道的声音。清军大概也没有想到,义军会用爆破的方式来破城。 在他们的印象中,南京城墙固若金汤,无法正面摧毁,只能硬攻。 城墙底下,空气并不新鲜,还有些发闷,不过,随着城砖一块块被挖了出来,混浊似乎消失了许多。一块块城砖被传了出去,大约有三米深的样子,工兵们停止了挖掘。 城墙厚约八米,还没有挖到城墙中间,再向里面挖,恐怕会被城里的清军发现,功亏一篑。 “抬棺材!” 蒋忠轻声下令, 三个棺材被抬了进去,上层已经用薄木板钉好。三个棺材依次摆好,刚好填满深洞。 “检查导火绳!” 蒋忠再次吩咐下去。 导火索用干燥的油纸包裹,装在一个个中空的竹竿里,架在墙上留下的小槽里,然后固定和,以确免与地面接触被打湿。方虎逐一检查,确信没有问差漏。但为了安全,导火绳也只有三十多米,只不过燃烧速度慢些,足够点燃者跑出地道。 “去向大人禀报!” 蒋忠精疲力尽,擦了擦满脸的泥水。 方虎摇摇头:“还是你去吧。我比你年纪小,跑的快。就交给我吧。” 蒋忠点点头,肃然道:“方虎兄弟,那就拜托了。” “放心吧!军令如山,我自然晓得!” 方虎一本正经回道。 蒋忠出来禀报,朱和垚点点头,看了看夜色,这恐怕是黎明前的黑暗吧。 “现在什么时辰?” “回将军,刚过五更,时辰刚刚好。” “再等等,再过半个时辰,全军开始攻城。” 朱和垚看了看众人:“如何用兵,各司其职,都明白了吗?” 水师狙击任何水上来犯,主要是南京上游的九江与一江之隔的扬州。 张世豪部与侯元一部登城,守住城墙,炮击城北军营。 胡双奇,李行中与黄立仁各部入城,攻打城北清军大营。 赵国豪攻打江南总督府,救出李若男。 众将肃然领命,陈遘忍不住道:“大人,水师千人足矣,城北清军兵马众多,就让水师进城,一同对付清军吧!” “攻城自有其他兄弟,水师镇守城外,听令吧。” 朱和垚吩咐下去。 陈遘无奈,只好领命。 “以火药破城为信号攻城,都下去准备吧。” 朱和垚轻声道,众将纷纷领命下去。 陈永华忍不住问道:“大人,火药真能炸毁城墙吗?” 刘玄初也是忐忑不安,如果火药不能破城,功亏一篑,怕是只能强攻了。 “陈先生,稍安勿躁。能不能炸毁城墙,等一下就知道了。” 朱和垚轻声一句。 朱和垚镇定自若,陈永华稍稍放下心来。 没有炸毁城墙的把握,朱和垚这位三军主帅,不会如此折腾。 “将军,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你会攻打江宁满城吧?” 郑明珠跟着问道。 朱和垚看了看她,没有吭声。 众人院中一时寂静,朱和垚闭目养神,陈永华摇摇头,郑明珠也不再问。 不知过了多久,卫士上来,轻声禀报:“大人,时辰到了!” 朱和垚猛地睁开眼睛,他看了看东方天际,似乎已经泛亮。城外的炮声传来,城头却懒得回应。 “传令吧!” 朱和垚点点头,对一旁的蒋忠道。 蒋忠过去传令,很快,传令兵下了地道,跟着工兵们纷纷钻出了地道,在院中集结。 地道中,严方虎再次仔细检查了一下密封情况和导火绳,确保无误,这才手指颤抖,点燃了导火绳。看到“噗噗”的燃烧情景,方虎才发疯似的向后跑去。 方虎从地道里爬出,气喘吁吁,几个工兵赶紧上前扶住他。 蒋忠不放心地问道:“方虎,一切都妥当了吗?” 方虎点点头,还没有说话,人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幸好被摇摇晃晃的工兵们扶住,蒋忠却与院中数人,摔倒在地。 郑明珠身子一晃,向一旁倒下,被椅子上的朱和垚扶住。 朱和垚松开手,站起身来,大踏步向前。 科技的力量,先贤珠玉在前,怎么可能失败? 城墙剧烈摇晃,土袋上正在打瞌睡的吉勒塔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被连摔了好几个跟头,几次都没有爬起来。恍惚中,他看到城墙上的清军纷纷摔倒在地,城墙上乱成一片。 惊天动地的声音随即响起,勉强刚站起来的吉勒塔布,又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紧接着,他感到脚底下一阵巨力袭来,自己的身体被抛向了天空,天气变得一阵寂静,直如死籁。Www.XSZWω8.ΝΕt 等吉勒塔布的身体重新落到地面上,过了一会,他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发现自己处于一堆碎石堆上。眼前没有了他熟悉的那一段城墙,只有满地呻吟,口鼻流血的清军士卒。 呛人的烟雾缭绕,吉勒塔布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晕晕乎乎看了一眼周围,没有发现古尔德的影子,借着火光,成千上万的叛军正向自己冲来,狰狞的面目隐约可见。吉勒塔布再也支撑不住,狂吐鲜血,摔在了地上。 城墙上的清兵被巨响惊醒,一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看到城外的叛军乌压压一片向城墙豁口而来,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惊慌着尖叫着,一些向豁口远处逃去,一些悍勇者向城墙豁口奔来。 张世豪带领部下赶到了坍塌的城墙前,一个二三十米宽的豁口呈现,能看到城内模模糊糊的房屋。空中不断有碎石土块落下,砸在义军士卒的头盔上“咣咣”作响,砸在身上也是隐隐作痛。士卒们不管不顾,只是撒开腿,拼命地向豁口处奔去。 张世豪与侯元一带领士卒加速上了豁口,直奔南北城墙。而无数的义军将士在赵国豪与李行中指挥下,密密麻麻过了豁口,直奔城内。 抢占城墙,攻进南京城,是他们现在唯一的念想。 第95章 城内 城墙上,义军手持盾牌,一顿万人敌狂轰滥炸在城墙上炸响,张世豪部一路向南,近处的乱枪刺倒,远些的则是万人敌招呼,一路势如破竹,控制了定淮门到清凉门。跟着定淮门仪凤城门纷纷被打开,无数的义军涌了进来,火炮也被推了进来。 一轮万人敌砸了过去,仪凤门门楼里的清军被炸的一塌糊涂,侯元一部义军控制了凤仪门,然后一路向北,直扑狮子山。 狮子山上,清军军营中,尽是一片慌乱,清兵无头苍蝇般窜出营房,就要去炮台与各处据点应敌。 猛然间,刺耳的刁斗声响起,跟着“通通”的爆炸声不断传来,山上立时惨叫声喊杀声不断,清兵被炸的六神无主时,义军蚂蚁一般冲了上来,逢人便刺,对着人群就扔万人敌,清兵被刺翻炸翻无数,血肉模糊,不断有清兵从山上滚下,惊天动地的喊叫声在黎明前络绎不绝。 狮子山长度不过六百多米,义军一通疾风骤雨,山上的清兵便被击溃,义军一路向东,便占据了与仪凤门相对狮子山而建的钟阜门。 而钟阜门,就是清军城北大营正北,相距清军营房不过百米。 “火炮,火炮架上来!” 城墙上,侯元一大声疾呼,招呼着士卒将火炮抬上来。 仪凤门门到钟阜门不到两里,义军扛着火炮与弹药纷纷上了城墙,就在仪凤门与钟阜门城墙上,一门门佛郎机火炮架了起来。 至于城墙上清军原来的那些炮口朝外转动不便的大铁疙瘩重炮,无人问津。义军炮手们开始调整火炮炮口,对准了清军大营,装填起弹药来。 火光熊熊,义军从仪凤门与定淮门进入,一西一南沿街向前,与狮子山两翼城墙上的侯元一部,三面围堵住了城北大营。 而赵国豪,则是亲率一部,自定淮门一路向东攻打江南总督府,救回李若男。 …………………… 江宁城北,清军大营,除了星星点灯的火光,以及寥寥无几的巡营将士,被一片静寂笼罩。 惊天动地的闷雷声传来,天摇地晃,沉睡中的王之鼎睁开眼睛,猛地从床上坐起。 “怎么了?” 外面的卫士也被刚刚惊醒,一头雾水,赶紧出去打探,很快回来。 “军门,好像是叛军破城了!” 卫士进来禀报,给已经起身的王之鼎披挂整齐,匆匆出了营房。 西城墙、西北狮子山城墙上火光耀眼,厮杀声震天,万人敌的爆炸声不断,火光沿着城墙一路向南北延伸,很快上了西北角的狮子山,一路向东面的钟阜门、金川门,以及神策门方向,火光蔓延之快,可以说是势如破竹。 王之鼎盯着城墙上火光的延伸,一时怔住。 半晌,他才问了出来。 “是汉军反水了吗?是孙文良吗?” 孙文良是他麾下千总,镇守狮子山,是员悍将,即便如此,狮子山如此快被突破,王之鼎还是怀疑到了孙文良的身上。 “军门,小人也不知!叛军好像进城了,军门拿个主意啊!” 军士胆战心惊,急道。 一个年轻的清兵将领跑了过来,大声喊道:“爹,叛军进城,占了仪凤门到清凉门的西城墙,东面城墙马上就要到钟阜门了!” “这是要围三阙一啊!” 王之鼎冷笑一声:“就看叛军有没有那么大胃口了?” 王毓秀急道:“爹,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向东撤兵?” 北、西两面城墙已经被叛军控制,叛军大军入城,又堵住了南面,只剩下东面可以突围。 “慌什么?占了城墙又能怎样?聊胜于无。” 王之鼎淡然道:“大郎,你指挥火铳营,让炮手准备应战。吹角、擂鼓,让将士们迎敌!” 王之鼎不慌不忙,安排了下去。 清军城北大营由西到东,分西中北三座大营,叛军攻击的是中间一座,王之鼎在东营房,靠近鸡鸣寺。 而过了鸡鸣寺,向东依次是江南总督府,然后就是满城。 王毓秀与卫士领命跑开,一阵阵巨响声从西传来,地面微微颤抖,似乎越来越近,似乎叛军已经攻向中间大营。 王之鼎心头,猛然一颤。 叛军火器如此凶猛,恐怕是来者不善。 …………………… 天崩地裂的惊雷声传来,打破了江宁城黎明前的静谧,江南总督衙门后院,灯光纷纷亮起。 “快去查看,是谁在开炮?是哪里走了水?” 江南总督阿席熙披衣出了房门,大声怒喝道。 卫士纷纷出去,没有多久,卫士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跪地禀报。 “大人,叛军破了仪凤门,已经向总督衙门杀过来了!” “叛军破城?” 阿席熙当时愣在了当场。片刻,他反应过来,立刻问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是仪凤门的汉军反叛了吗?” 固若金汤的江宁城,除非有内应,否则怎么可能被攻破? “大人,仪凤门南的一截城墙,被叛军炸塌,叛军上了城墙,大部入城,直奔总督衙门与满城而来!” 卫士说话的时候,剧烈的火炮声不断,厮杀声惊心动魄。 “叛军为何要攻城?他们不想互换人质了吗?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阿席熙满脸焦急,连声道。 “大人,叛军随时杀到,总督府怕是守不住了!要赶紧撤入满城!” 副参领法固达心急如焚道。 总督府不过是一座衙门,防御上比城墙大打折扣。叛军能破城,一座小小的总督府,当然不在话下。 “不错!” 阿席熙定定神,立刻传令下去:“快!传令下去,所有人撤出总督府,从西安门进满城!” 总督府距离满城不过三四百步,距离西安门最近,撤退还来得及。 卫士下去传令,阿席熙反应过来,对法固达道:“法固达,你去后院地牢,把李之芳的女儿带上!快!” “是,大人!” 法固达领命,喊杀声与距离的爆炸声传来,清晰异常。法固达迟疑了一下,对阿席熙低声道:“大人,叛军本就为李若男而来,把她带走,叛军必强攻满城。不如留下他,叛军或许会退兵。” 这个时代去后院地牢,耽搁功夫,很有可能被叛军追上,小命不保。 “啊!” 阿席熙吃了一惊,犹豫道:“但是皇上那边……” “叛军破了城,乱糟糟一团,谁还顾得上,有情可原。再说了,李若男就一女子,无足轻重。大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就在总督府西墙,似乎近在咫尺。 “快撤!从东门出去!” 阿席熙毫不犹豫,拔腿就走,法固达与戈什哈们簇拥着他,急奔向外。 …………………… 江宁巡抚衙门,慕天颜被巨响声惊醒,心惊肉跳,慌慌张张穿戴整齐,刚出后院,正碰上邱浩从跑了进来。 慕天颜惴惴不安:“明然,到底发生了什么?” 邱浩也是满脸的惊慌:“大人,听这厮杀声火炮声这么近,叛军恐怕进城了!” “叛军进城?” 慕天颜大吃一惊,颤声道:“明……明然,却该如何?” 这一刻,他感觉到了害怕。他是江宁巡抚,朝廷大员,一旦江宁城陷,除了破家身死,恐怕没有别的出路。 叛军破了杭州满城,浙江巡抚陈禀直、浙江布政使李士桢无一例外身死,血淋淋的例子就摆在眼前。 “大人,敌情不明,不如先逃往满城吧。” 邱浩同样六神无主。 一想到王和垚,他就下意识心虚。 一旦被王和垚发觉是他在李若男的事上从中作祟,他恐怕难逃一劫。 “邱……邱浩……” 慕天颜正要说话,城西北角一阵阵剧烈的爆炸声传来,厮杀声不断响起,紧跟着卫士跑了进来,满脸的惊慌。 “大人,大人,城北有将士逃了过来,说是叛军破了仪凤门处的西城墙,正在占领西北城墙,叛军已经入城了!” “啊!” 慕天颜腿脚发软,差点摔倒。 “大人,叛军虽然入城,但我城北大营有上万大军,况且满城与南城还有兵员固守,大人无需太过惊慌。” 邱浩给慕天颜定神。 “是是是!王之鼎是沙场宿将,久经恶战。有他在,一定能击退叛军!” 慕天颜连连点头,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城北大营有上万大军,王之鼎是悍将,叛军兵马并不多,清军并不是没有还手之力。 卫士小心问道:“大人,现在怎么办,要增援城北大营吗?” 增援城北大营? 邱浩心头一颤,赶紧看向了慕天颜。 慕天颜定定神,思虑道:“战况不明,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又是一阵阵惊天动地的闷雷声传来,慕天颜迅速下了决断。 “马上去满城,问额楚的意思。张凯带标营留守巡抚衙门与南城,老夫去聚宝门城墙,以防叛军攻打城墙。” 守住南城城墙,才是最好的防御方式。 至于巡抚衙门与南城能不能守住,见机行事就是。 邱浩微微放下心来。 叛军虽然凶猛,但兵力毕竟不足。有李若男这个人质在手,王和垚想攻占整个南京城,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第96章 城北大营 隆隆的炮声不断传来,火光闪耀,照的牢房中忽明忽暗,李若男站在牢房的栅栏跟前向外张望,光亮映在她脸上,眼神中满满的期盼。 除了朱和垚,没有人会为了她攻打南京城。 固若金汤、东南首镇的南京城。 “是浙江叛军破城了吗?炮声怎么这么近?” “江宁城墙那么高那么厚,叛军怎么可能破城?” “听说杭州满城就是被炸塌的,不会真是这样吧?” “怎么没有人管咱们?人都跑哪里去了?” 几个看管的清兵嘀嘀咕咕,都是不安。 说话间,有清兵跑了进来,大声喊道:“快走!还守个屁?叛军杀进城了,所有人都逃了!” 清兵们个个惊慌,就要离开,有人指着李若男道:“她怎么办?咱们可是奉命看守她的!” “快!把她带上!快!” 为首的清兵不耐烦道。 “不要带走我!” 李若男心里着急,隔着牢门大声说道:“听好了,他们就是来营救我的。你们要是放了我,不但能保全性命,而且还能有一场富贵。你们带我去了满城,他们一定会攻打满城,到时候玉石俱焚,满城也保不住。你们可想好了!” “废什么话!把她嘴堵上,绑起来带走!” 清兵首领不为所动,下令道。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唔唔……” 李若男大声喊叫,却被清兵们按住,他们匆忙绑了李若男,堵着她的嘴,出了大牢门,拖着李若男就往外而去。 几人出了院子,总督府已经火光腾腾,爆炸声不断,激烈的厮杀声正从四处传来。看来叛军已经攻进了总督府,正在与府中的清兵厮杀。 他们匆匆忙忙来到东墙边,在叛军赶到后院前,从侧门溜了出去。 江南总督府周围,尽被义军兵马所包围,万人敌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火光熊熊,尸体横七竖八,鲜血满地,很快总督府便被攻占。 后院,赵国豪分开士卒走了上来,看到空荡荡的牢房,脸色阴沉。 “将军,那些狗屁总督将军,全逃了!李大小姐也不见踪迹!” “愣着干什么?快去找人!” 要是找不到李若男,这事可就闹大了。 …………………… 清军城北大营正南,火光照的如白昼一般,李行中指着前方的清军大营大门,大声喊了起来。 “给老子砸塌了它!” 城墙都被炸塌,更不用说这些木制的栅栏了。 而之所以从中突破,也是想一举击溃中营,驱散溃兵,冲散其它两座军营。 掷弹兵纷纷甩动手臂,先是一通万人敌,炸的中营大门里面硝烟弥漫,藏匿于隐蔽处的清兵死伤无数,跟着义军举着盾牌上去,几个炸药包架在了门下,导火索被点燃,义军纷纷滚着趴下。 剧烈的爆炸声中,营门被炸的四分五裂,半扇门轰然倒塌,跟着义军潮水般涌了进去。 仓皇集结的清军羽箭呼啸,火铳纷纷打响,刚刚进入大营的义军,登时跌倒一片,余者举着盾牌,放慢了步伐。 “他尼昂的火炮在哪里?掷弹兵在哪里?” 李行中勃然大怒,咆哮了起来。 大营门口,刚刚架好的一溜火炮纷纷开火,巨响声不断,百颗实心铁球漫天飞舞,直奔营中清兵而去。 “蓬蓬蓬”,火光乍现,十几颗巨大的开花弹腾空而起,跟着飞向清军大营。 东方天际微微泛亮,微弱的晨曦洒向城北大营,眼看着实心铁球落入清军人群,横冲直撞,摧枯拉朽,弹丸密集,疾风骤雨,带起一片的血肉横飞,血雾弥漫。 清军惊魂未定中,又是十几颗巨大的开花弹飞入,就在大营地上或地面几米处纷纷炸响,惊天动地,漫天的断手断脚,肉块腾空而起,有些清兵被炸的飞向空中,身子残缺不全,血肉漫飞。 清军的反击,立刻一滞。 “先退回来!给老子先轰一遍再说!” 李行中大声下令。 “蓬蓬蓬”的声音再起,又是一阵硝烟弥漫,实心铁球加开花弹,向着清军大营中砸去,土石纷飞,营房倒塌,清军被一阵阵烟尘所笼罩,毛骨悚然的惨叫声与哭喊声不断。 “把房上的那厮给老子轰掉!” 看到教场中间,房顶上的清兵挥舞令旗,指挥调度清军反击,李行中怒极。 打掉了旗官,清军就成了睁眼瞎。 看来,大营的清军将领,不是个庸碌之辈。 “蓬蓬蓬!” 火炮声不断响起,烟雾升腾,铁球铁丸喷薄而出,疾风骤雨,不但结阵还击的清兵跌倒无数,营房也被砸塌,上面挥舞令旗的清兵被打的飞了出去,不知所踪。 “蓬蓬蓬!” 清军的火炮声从军营四方响起,铁球飞舞,营门口的义军被砸翻一片,血肉模糊。 “开炮!” 部下的伤亡看在眼中,李行中血灌瞳仁,指着清军大营,声嘶力竭。 “火炮,给老子轰平了它!” 李行中下了军令,炮手们手忙脚乱调整火炮,火炮声忽然又响起,李行中不由得一愣,抬头看去,清晨的阳光之中,西北城墙上烟雾缭绕,无数小黑点布满空中,尖声呼啸,在晦暗不明的空中飞舞,直奔清军大营各处,将靠近城墙的清军大营西北两面,几乎覆盖。 原来是西北两面城墙上的义军,开始朝清军大营发炮。一时间清军大营西北烟雾缭绕,营房倒塌无数。 “啊!” 清军大营中,王之鼎看着漫天而来的大小圆点,将西北边翼洗刷,目瞪口呆。 叛军,竟然将火炮架上了城墙。 铁球铅丸飞入清军大营,横冲直撞,营房倒塌,土石纷飞,清军一片片被打翻,炮手死伤惨重,许多火炮纷纷哑火。战马被打死无数,血雾弥漫,清军惊惶,更有惊马狂奔,撞翻士卒一大片。 城墙上火炮声不断,尽管只能打到军营西北两面靠近城墙的半部,但疾风骤雨,营房不断倒塌,清兵死伤无数,火炮不断哑火,大营中尸体遍布,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断有旗令官登上房顶摇旗指挥,往往没有片刻,就被义军的炮火覆盖,打的血肉横飞,有的被打的解体,身上器官乱飞,非死即伤。 尤其是来自城中营外义军的开花弹,往往直奔清军密集处,断手断脚,肠破肚流,血腥惨烈,让清兵胆寒。 跟着,义军刀盾手进入大营,掷弹兵跟上。 “投弹!” 孙少白大声怒喝,无数冒烟的万人敌腾空而起,纷纷飞入清军隐蔽的屋后墙后,尘土飞扬,将清兵炸的无处可躲,仓皇向远处撤去。 铁球铅丸肆意飞舞,万人敌狂轰乱炸,杀伤清兵,没有了将领居中指挥,无法躲避,清军大营中营开始骚动,要向东西撤去,而以东面方向居多,那里是向城中,而不是义军占据的仪凤门城墙一带。尛說Φ紋網 眼看着清军的火炮基本瘫痪,清军乱成一团,向东西溃散,李行中传下军令,火铳兵结阵,纷纷进入了清军大营。 …………………… “李勇、冯有德,夺回城墙!” “鸟铳手,装填弹药!” “弓箭手,准备!” “所有人,向前,向西!” 清军大营,东营,王之鼎面色平静,他站在惶惶不安的众军之中,大声喊着,指挥着清军列阵,装填弹药,张弓搭箭,指挥着他们鼓起勇气向西,直奔入营的义军大阵。 刀盾手在前,火铳兵排成四排,每排五百人,两翼是弓箭手,他们阵型横纵拉大,结阵向前,火铳抬起,箭头向前,密密麻麻,瞄准了前方。 而在他们身后,清军炮手们开始调转炮口,调整角度,朝向大营入口的义军方向。 不断有乱兵经过,或者各归入阵中,或者装填弹药,或竖起盾牌,硬着头皮列阵,东营的大阵很快变大。 而密密麻麻的清军,向着北面近在咫尺的钟阜门扑去,想要夺回城墙。 “谁要敢临阵脱逃,格杀勿论!” 清军将领们恫吓,王之鼎治军严苛,清军许多人虽然心里发毛,但主帅坐镇,都是鼓起来了勇气,握紧了手中的兵器,随阵向前。 义军大阵中,李行中、黄立仁等将领,也发现了东营的清军大阵,一部义军继续攻击西中营的清军,另一部则是向东,与清军大阵相向而行。 李行中亲自下令,火炮纷纷推进了大营,调整角度与方向,李行中正在巡察,却看到田二打马进来。 “田二,找到李大小姐了吗?” 田二是前军千总,虽赵国豪攻打江南总督衙门,李若男就关在那里。 “将军,去晚了,李大小姐已经被带走了,应该是去了满城。我来告诉你一声,还要去向大人禀报!” 田二上马离开,李行中眉头紧锁,恨恨叹了一声。 李若男没有被救出来,清军大营,必然是一场恶战了。 “快快快!装填弹药!快!” 李行中心头沉重,大声喊道。 ............ 东营高台上,王之鼎举起千里镜,仔细观看涌入城北大营的叛军。刀盾手;火铳兵大阵整齐,乌泱泱一片的炮车,足足有两三百辆,炮管幽幽泛光,直对着己方大阵。 这么多的火炮,一阵狂轰滥炸,己部岂不是要死伤惨重? 反观己方,营中也有三四百门小炮,但叛军突然发难,东营不过百门小炮,而且射程与对方的火炮相比,显然相差太多。 还有那些铁疙瘩,一个就相当于一门小炮,而且比小炮操作简单、方便,让人心里发毛。 怪不得中营三千多兵马,这么快就被击溃了! 第97章 恶战 王之鼎看了看清军大阵,已经停了下来,阵列肃然,正在等候与对面徐进的叛军作战。 叛军的火炮已经在结阵,那么远,能打到吗? “蓬蓬蓬!” 王之鼎正在人神大战,晨光映射之中,叛军的火炮突然打响,令人心悸的啸声之中,大股大股的浓烟在叛军火炮阵地上升起,一颗颗实心铁球呼啸腾空,王之鼎惊讶的注视当中,铁球纷纷砸入清军大阵,弹跳跃起,摧枯拉朽,砸出一条条血肉胡同,惨叫声骨折声哭喊声马叫声声声入耳。 清军死伤惨重,大阵一阵阵骚动,王之鼎心跳加快,大声呐喊,清军大阵拉扁拉宽,加速前进,重甲兵奔跑向前,炮手扛着火炮,纷纷向前而去。 清军大阵奔跑向前,走了大约二三十步,叛军又一轮火炮打响,又是一片马嘶人叫,血雨腥风。 三轮火炮打击下,清军大阵,至少上千人的死伤。 “稳住了!” 清军将领弹压之下,清军继续向前,火铳兵开始放炮,但距离过远,杀伤力有限。 反观叛军火炮,又一次打响,血肉横飞,营房塌陷,距离两军接阵,三次射击,清军死伤无数。 “射击!” 终于进了百步,令旗挥下,清军火铳兵与弓箭手,纷纷打响火铳,射出箭矢。 “噼啪”的炒豆声中,硝烟弥漫,箭矢腾空,弹丸破空,向前而来的义军将士,猛然倒下一片。 排铳声跟着响起,烟雾升腾,义军又是栽倒一片,惨叫声此起彼伏, 义军火铳兵虽有精甲护体,但仍不能幸免,被射中面门、咽喉者非死即伤,清军弹丸密集,疾风骤雨,火铳兵的伤亡,陡然增加。 虽然不但有同袍倒下,但义军大阵空隙很快被后来者补充,他们跟着射击,弹流更密,破甲更强。 清军一大片一大片倒下,前几排的甲兵都不能幸免,义军火铳打击之下,清军倒西歪,战阵急剧变疏。 “蓬蓬蓬!” 有营房做掩护,清军的小炮纷纷架了上来,火炮声响中,铅丸漫天飞舞,义军火铳兵大阵中,瞬间便是一片惨叫声,又造成了上百火铳兵的伤亡。 大阵中,李行中看着火铳兵无所畏惧,端着火铳不断射击,红了眼眶。 他也没有想到,清军中营明明已经混乱,怎么东营会结阵反击。 “老子的火炮在哪里?” “掷弹兵,死到哪里去了?” 李行中放声咆哮了起来。 “开炮!” 几门短管火炮一齐开火,开花弹在清军大阵中炸响,铁片肆意飞舞,收割生命,尸体残缺不全,伤者在血泊中惨叫呻吟,满地的血腥。 紧跟着,义军阵地上火炮声大作,一股股烟墙腾起,百颗实心铁球弥漫空中,就在王之鼎视线当中,纷纷落入清军火铳大阵,将清军大阵几乎覆盖,又是一片血与铁的交融。 晨光之中,王之鼎站在一处营房顶上,全然不顾可能被叛军的火炮击中,他看着叛军的掷弹兵纷纷上来,一个个冒烟的铁疙瘩扔出,清军的火炮一门门被掀翻,尘土与血肉混杂,炮手死伤无数。 硝烟弥漫,血肉横飞,王之鼎先是心痛,跟着变的惧怕。 叛军的火器太过凶猛,眼看着狂轰滥炸之中,营房一座座被炸成废墟,清军将士一片片倒下,满地都是尸体和伤者,白骨森森,肠子内脏流出,惨不忍睹。 他再向正面看去,火炮与万人敌掩护下,清军被打的抬不起头,回击无力,而叛军大阵如墙而进,火铳一波一波,烟雾升腾,清兵一片片栽倒,大阵已经接近崩溃,清军脸上的惊慌显而易见。 身后北面城墙,雨点般的万人敌落下,整个城墙下,尽被一片呛人的硝烟笼罩,腥风血雨中,肢体血肉扶摇直上,在离地三四米高的空中满满都是,清军还没有登城,已经是死伤无数。 叛军的火器,怎会如此犀利? 一瞬间,王之鼎胆战心惊之余,犹豫不断,到底要不要撤出大营? 撤出去,可能就是溃退,任由叛军追杀。 即便能逃出生天,朝廷问责,恐怕也难逃一劫。 城墙与城南的驻兵,为什么不来增援? “瞄准!” “射击!” 火炮声与万人敌的爆炸声阵阵,黄立仁站在火铳大阵中,大声喊道,指挥着火铳兵向人山人海的清军射击。 清军人数如此密集,火铳兵们只是装填弹药,火铳齐发,将清军一片片打倒。清军羽箭呼啸,火铳兵不时有人惨叫倒下,后面的立刻补上,持续射击。 “投弹!” 孙少白大声呐喊,自己点燃一颗万人敌,向着前方的营房扔了出去。xfanjia 万人敌雨点般砸了过去,爆炸声此起彼伏,尘土飞扬,火炮被纷纷掀翻,清军炮手死伤惨重,营房坍塌,将他们埋在了里面。 义军火铳兵们不断射击,踩着鲜血与尸体徐徐上前,硝烟弥漫,火铳声连绵不绝。 黄百谷与身旁的火铳兵一样,不断装填弹药,不断引燃射击。身旁不断有同袍倒下,非死即伤,黄百谷不为所动,只是重复操作,重复射击。 叛军徐徐而来,不断射击,清军的羽箭与火铳射击越来越弱,火炮已基本哑火。随着义军掷弹兵不断砸出万人敌,火炮不断轰鸣,铁球铁丸漫天飞舞,火铳声不断,如疾风骤雨,连绵不断,清军尸体堆积起大大小小的山丘,伤者满地都是。清军经受不起如此惨烈的伤亡,大阵不断后退,一些清军转身就跑,被后面的清军将领纷纷砍翻。 王毓秀满身鲜血,脸色狰狞。 “临阵脱逃者,格杀勿论!” 但许多清兵被吓破了胆,仍然疯狂向后,一些清兵被溃兵裹胁,不由自主向后而去。一些镇压的将领被溃兵冲散,还有几个被当场砍杀,一场溃退,似乎不可避免。 “大郎,上马!” 王之鼎打马过来,在儿子身后喊道,跟着向部下大声喊了起来。 “兄弟们,狗日的叛军要赶尽杀绝,拼了!” “拼了!” 左右亲兵纷纷举着兵器喊了起来。 骑兵冲阵,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后的倔强,如果骑兵还不能冲破对方,这一场战事,不言而喻。 王毓秀上马,数百匹战马奔腾而出,清军步卒让出道来,许多悍卒纷纷跟在身后。亲兵们举着盾牌,护住王之鼎身前,铁骑滚滚向前,直奔义军火铳大阵。 “准备!” 黄立仁精神一振,大声喊了起来。 不过六七百骑兵,也想冲破义军的火铳大阵吗? 只不过一番射击之下,可惜了这些战马。 六七百匹战马一起奔跑,尘土飞扬,大营的地面似乎都随着马蹄震动,铁蹄声摄人心魄。放眼望去,骑群如奔腾的巨浪,铺面而来,许多火铳兵,脸色变的煞白。 “准备!” 黄立仁一声令下,所有义军火铳端平,铳管黑压压一片,铳口对准前方奔腾而来的清军。 “射击!” 又是一声令下,火冲兵们纷纷端着火铳,瞄准了奔腾而来的清骑。 “蓬蓬蓬”,火炮声突然响起,近百颗实心铁球呼啸而出,砸入迎面而来的清军骑兵,铁球在地上跳跃,一片腥风血雨。 十几门短管火炮跟着开火,巨大的开花弹呼啸腾空,跟着落入清军骑阵,惊雷滚滚,清骑人仰马翻,骑阵中血箭飚射,马嘶人叫声此起彼伏。 只是一轮射击,清军骑阵陡然稀疏,王之鼎脸色苍白,却犹自打马向前。 今日有进无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握紧了手里的长刀,身子几乎贴在马背上,只待冲阵,击溃对方。 火铳射击声不断,无数的清军被打下马来。 抬头看去,义军火铳大阵近在咫尺,对面火铳大阵跑出一排掷弹兵来,数十颗冒烟的铁疙瘩从空中飞了下来,纷纷落入清军骑阵当中。 铁疙瘩就在地上冒烟,王之鼎心惊肉跳,急催战马。 “通通通!” 闷雷声不断,震的王之鼎耳朵嗡嗡作响,胯下战马悲鸣倒下,把王之鼎半边身子压在了马下。 火铳声不断,向王之鼎冲来的清军一片片栽倒,有的距离王之鼎只有几步,却总是冲不过来。 城头城中火炮声不断,铁丸铁球万人敌肆意飞舞,烟雾升腾,整个清军大营尽是人马尸体,以及地上惨叫的伤者,铁血交融,似乎杀戮的地狱。 王之鼎死了,清军骑兵最后的机会也被碾碎,随着数十颗巨大的开花弹呼啸而来,纷纷落入大营密集的清军人群,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一片片的血肉横飞之后,无数的清军放弃了抵抗,犹如决堤的洪流,疯狂逃散。 他们慌不择路,毫无章法,只是拼命逃窜,不断有清军被挤倒撞倒,跟着无数脚丫子踩了过去。许多清军被溃军的狂潮所裹胁,身不由己,向东逃去。 义军的火铳兵缓缓跟上,排铳齐发,将溃军打得东倒西歪,一片片栽倒,万人敌不时飞入溃军人群,爆炸声不断,死伤累累,人潮涌动,人人都是惊惶。大营中硝烟弥漫,尸体堆积起了一座大小不一的山丘,鲜血染红了地面。 李行中看着校场上万军溃退的场面,暗暗摇头,长出了一口浊气。 这一场恶战如此惨烈,却也如此迅速,都是出乎他的意料。 现在就看,接下来如何攻打江宁满城了。 李若男应该在里面,大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也许,更惨烈的大战就在后面。 第98章 投鼠忌器? 满城,江宁将军衙门,江南总督阿席熙,江宁将军额楚为首,以及下面的一众旗人将领官员闷坐,气氛压抑。 叛军射了书箭进来,同时附有江南提督王之鼎的人头。叛军书信中的意思也很简单,让他们放了李若男,自会率军退去,也愿意归还康亲王杰书、宁海将军傅喇塔、杭州将军拉哈达等人的骨灰,以及俘虏的两百旗兵。 如果他们不放,叛军午后攻城,会屠了满城,玉石俱焚。 只是,叛军破了江宁城墙,大破城北大营,正处于上风,他们会说话算数吗? 城北大营,加上西北城墙守兵,江宁城上万兵马,都已被叛军歼灭,要是再加上江宁水师,江宁的清军已经有一半葬送在了叛军手中。 “叛军人面兽心,不讲信用啊!” 巴哈里神情愤愤,闷声一句。 说好了过三天交换人质,才过了一天,叛军就攻城了。 “叛军禽兽不如,又有什么信用?叛军的火炮那么凶猛,那么多,要是攻打满城,恐怕守不住啊!” 法固达蜷缩在椅子里,无精打采。 叛军连江宁城墙都能炸塌,破了满城城墙入城,自然也不在话下。 满城城外,从北到南,从太平门到通济门,尽是义军的几个大阵,而在太平桥北小教场,义军火炮纷纷架起,直对满城西城墙,少说也是上百门。 满城不过三四十门火炮,分到各个城墙上,差不多每一里才一两门。虽然有许多小炮,但在射程与威力上,难以与义军相比。 “叛军是知道了我方是在拖延,这才偷袭破城。要是当日交出李若男这贱货,哪有今日的祸事?” 富善悻悻道。 他看了一眼一声不吭的阿席熙,忍不住道:“阿席熙,扬州的援军,镇江九江的援军,他们都在哪里,会来吗?” 江宁城都被破城了,各方援军都在干什么?是怕了叛军吗? 李若男这个破鞋,她有什么魅力,能让王和垚这个愣头青冲冠一怒,不惜如此兴师动众来攻打南京城? “这我怎么知道?叛军兵强马壮,要是围城打援,援军来了也是白来。没有三五万人马,能将叛军击溃吗?” 阿席熙闷声说道。 一个早上,叛军就击溃了城北大营上万清军,兵锋正盛,锐不可当。 还有,他们是怎么炸毁城墙的? 他们能炸毁仪凤门城墙,也就能炸毁满城城墙,他们为什么不如法炮制? 是为了李若男区区一个女子吗? “额楚、阿席熙,不如放了李若男那个贱货,把康亲王和我阿玛的骨灰换回来,也好让叛军退兵!” 富善在一旁急道。 阿席熙与法固达下意识对望一眼,各自收回目光。 他们已经选择了放弃李若男,现在看起来是明智之举,谁知道被几个小卒坏了大事。 但这种事又不能说出来,更加不能埋怨,否则只会成为笑柄。 “额楚,康亲王宁海将军的骨灰,还是换回来吧。满城里面,可是有两三万的家眷!” 法固达附和道。 叛军如此凶猛,让众人都是不安。 “交出李若男容易,但是叛军反悔攻打满城怎么办?皇上日后追查起来,如何交代?” 众人的反应看在眼中,额楚冷冷一笑,反问起众人来。 用一个李若男,换取叛军退兵,还有勋贵们的骨灰,以及两百旗兵,当然再好不过。即便皇上知道了他此举,也不会怪罪。 怕就怕叛军不守承诺,得到了李若男,又进攻满城。要是那样,他们可就没有任何筹码了。 “汉人与我们不一样,汉人讲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又是“问世间情为何物”那些,不放了李若男,他们必然攻城。要是再来个炸毁城墙,满城可就麻烦大了!” 护军参领哈儿巴说道,他酷爱诗文,对汉人的诗词歌赋,粗懂几分。 “叛军只是占了西北城墙和北城,南城与满城,还有东南城墙,都在我军手中,怕他做什么?” 一等侍卫古兰泰,似乎还有些不服。 “南城与东南城墙是在我军手里,但自叛军入城,攻打总督府与城北大营,他们有增援吗?要是叛军攻打满城,他们会来吗?慕天颜在哪里,他为什么不率兵前来救援?” 法固达立刻反驳了回去。 城北大营从开战到陷落溃败,城南的绿营兵,自始至终都没有前去增援。 如果叛军攻打满城,能指望他们吗? 至于慕天颜,江宁巡抚,能调动的不过他那区区两千标兵,他敢来吗? “先不管其它的,古兰泰,马上传令下去,满城的所有人,十岁以上,男女老幼,没有兵器的人手一个,能开弓的发给弓箭,会使鸟铳的发给鸟铳弹药,准备巷战!” 额楚心烦意乱,马上吩咐下去。 “额楚,真要与叛军巷战吗?要死多少人啊?” 富善跺脚道。 “额楚,旗兵都打不了仗,能指望老人女人吗?丢了满城,死那么多旗人,皇上能饶了你吗?” 法固达面红耳赤道。 额楚一拍桌子,眼睛一瞪:“你跟我喊什么?李若男是朝廷钦犯,皇上要拿她招降李之芳。把她交出去,皇上那里怎么交代?” “我去找皇上说理!” “我也去!大家伙一起去!” 众将纷纷喊了起来。 古兰泰出去传令,没有片刻,又有卫士进来禀报,说是满城的一些老者在将军府外求见,要求放了李若男,以免叛军攻城。 看来,李若男的事情,满城上下都已知晓,民意汹汹。 不用问,众人都是来要求放人的。 富善急道:“额楚,只有半个时辰了,快下令吧!” 法固达:“额楚,放了人,叛军不一定攻城,但不放人,叛军一定会攻城!你要拉满城所有人陪葬吗?” “额楚,丢了满城,你我都担待不起。皇上那里,我与你一起请罪。” 阿席熙愁眉苦脸,叹息一声。 众人期待的目光当中,额楚冷冷一笑: “法固达,你去叛军营中一趟,让他们归还康亲王杰书、宁海将军傅喇塔、杭州将军拉哈达等人的骨灰,把那两百骑兵交还我们。但要他们退出仪凤门外,三日后在那里交换李若男。” “三日后?” 法固达与众人都是一怔。 “江宁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四方援军怎么会不来?三日,只不过是在应付叛军而已。” 额楚陡然强硬了起来:“李若男是唯一的人质,交了出去,皇上那里,叛军攻打满城怎么办?皇上那里怎么交代?” 法固达无奈,只能听令。 “额楚,万一惹怒了叛军,满城……” 阿席熙还要劝,额楚脸色一板:“法固达,还不快去?” 李若男是唯一的人质,让叛军投鼠忌器,不敢轻易攻打满城,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 江南总督府,大堂。 朱和垚端坐,脸色阴沉。 一路北上西进,死伤了两千将士,辛辛苦苦破城,依然没见李若男的踪迹。 刘文石进了大院,看到大堂中心事重重的朱和垚,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进来吧。” 朱和垚抬起头,轻声一句。 “大人,阵亡将士的遗体都已找齐,日落前应可准备妥当,医官也正在医治伤者。” “大人,战马、铠甲也已尽数轻点完毕。大人过目。”小說中文網 刘文石递上帐册。 “战马一半给骑兵营,另一半分给各军。铠甲也是一样。” 朱和垚粗略看了看,心不在焉道。 此刻他的心思,并不能集中。 刘文石还要禀报一些细枝末节,看朱和垚愁眉不展,知趣退下。 “大人,要是清军不放人,大人要强攻满城吗?” 刘玄初问道。 大军能破了南京城墙,自然也能破了满城。 如果义军能占了南京城,湖广江西的战事,恐怕会大为改观。 “先看他们愿不愿意交出李大小姐吧。” 朱和垚点点头道。 “大人,你不会就此退兵吧?” 郑明珠道:“大人破了清军城北大营,再破满城,天下抗清之势,必大不一样。要是大军无功而返,实在太可惜了!” 李仲麟看了看郑明珠,一声不吭。 只要能救出他姐姐,攻不攻打满城,他都不在乎。 “大人,若是救回李大小姐,正可以放心攻打满城。” 陈永华轻轻咳嗽一声:“只要攻下满城,清军在江南的势力必然土崩瓦解,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立此不世之功,正是时候。” 攻打南京前,他力劝朱和垚不可出兵。 破了南京城,他又得陇望蜀,想要攻打满城,一举摧毁清军在江南的军力部署。 义军兵临城下,挟大破清军城北大营之威,恐怕满城的旗人将领们撑不住,会交出李若男。 黄正方忍住不言。 他刚刚见识过城北大营血腥的战争场面,心中除了震撼,更加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总督大人杀伐果断,英明神武,自有他的一番见解。 至于李若男,他与陈永华郑明珠等人的想法一样,兵临城下,一人换一城,清军有得选择吗? “大人,我军兵马太少,如果攻打满城,再伤亡数千人,守城恐怕都难。南京为江南首镇,清军必会蜂拥而至,万一战败,南京不保,浙江堪忧,东南也会沦陷。大人三思。” 屈明治向朱和垚进言。 “大人,不能功亏一篑啊!” 郑明珠瞪了屈明治一眼,继续劝着朱和垚。 朱和垚看着前方,不动声色。 “大人,清军的使者来了!” 卫士进来禀报,朱和垚心头一颤。 狗日的,终于来了! 第99章 没空陪他们玩 清军使者法固达离开,朱和垚传下军令,让众军撤回城北大营,三日后交人。 “大人,三思啊!” 大人,不可放虎归山啊! “大人,你可知道,攻打满城,会有怎样的伤亡吗?” 陈永华、郑明珠,包括赵国豪等人纷纷劝慰,却是心思各异,有主张攻城者,有主张妥协。 “清军让我军退兵到南京城外,你们都没有想过,这是为何吗?”Www.XSZWω8.ΝΕt 朱和垚轻声说道。 关心则乱,他是肉体凡胎,自然不能免俗。 不过,天下大事,大义在先,清军不会舍弃李若男这个筹码,大概率只能强攻了。 “大人是说,清军只不过是在拖延敷衍,不会放了李大小姐?” 陈遘秒懂。 “大人,旗兵哪能打仗?破城进去,还不是易如反掌?到时候破了满城,救出李大小姐!” 赵国豪忍不住道。 看起来,不打下满城,不能让这些旗人屈服,也救不出李若男。 “旗兵是不能打仗,但他们的妻儿老小在满城里面,他们还不能打仗吗?况且……” 刘玄顿了顿,接着道:“将军,满城里面还有旗人两万余家眷,一起玩命,而且是巷战,要多少将士的性命填补?” 以万余兵马,攻克满城,久居江南第一重镇的南京城,是不是太冒险了些? “先生,你有些太过谨慎了。清军城北大营,万余兵马,还不是被我军大败,全军覆没。以满城乌合之众,又能奈我大军何?” 赵国豪抱拳,正色道:“大人,末将请令,破了南京满城,若不能复命,甘愿受罚!” 清军城北大营都被击溃了,何况一区区满城。 “大人,纵虎归山,后患无穷!末将请令,率领炮营攻破满城。大人明鉴!” 李行中跟着郑重请令。 两员主将都是请令攻打满城,显然已经明白,只有暴力摧毁江宁满城,才是唯一方法。 “大人,切不可用强,误了天下大事!” 刘玄初则是反对出兵。 众人都是劝朱和垚用兵,他却摇摇头,站了起来。 “虽说存人失地,人地两得。但不攻打满城,清军会放了李若男吗?” 朱和垚走了下来,面色阴冷:“没空跟他们玩!破了南京城,即便有伤亡,又有何惧?传令全军,先撤往城北大营!” 万余大军,还怕他区区满城旗兵? 既然这些旗人将领想玩,他就好好地跟他们好好玩玩。 “大人,为何要撤往城北大营?不是撤出仪凤门外吗?” 赵国豪疑惑道。 “大人的意思,既然清军敷衍拖延,咱们就好好奉陪。他们不是说三日后吗,大军今夜就攻城,尽早破了满城!” 陈遘立刻说道。 众人都是恍然大悟。 “我辈抗清义士,与满清势不两立,双方你死我活,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 朱和垚向外走去,面色平静:“传令下去,先退到城北大营再说。” 众人心思不一,纷纷跟上。 听大人的意思,这是要攻打满城了。 恶战,或许还在后面。 …………………… 黄昏时分,斜阳脉脉。 战事暂且停息,整个南京城又恢复了平静,南京城的百姓,许多小心翼翼打开房门,向着街头张望。 “城中的清军,南京城的士民都听好了,义军北伐南京,只为恢复汉家故土,秋毫无犯,百姓无需担忧,绿营兵尽早归汉……” 铜锣声在城中各处响起,一队队铁甲猛士在大半个南京城警戒巡逻,甲士在街上呐喊敲锣的同时,安民告示被纷纷贴在了街头巷尾醒目的位置,被塞入一扇扇门户。 北城墙到神策门(鸡笼山),西城墙到清凉门(清凉山),两段城墙上,卫士肃立,与城外江上秦淮河上战船上的卫士交相辉映,守卫着半个南京城。 城北大营,一溜溜的清军俘虏正在排队剃头,一个个金钱鼠尾落地,一个个大光头锃亮,一个个光头剃掉辫子离开,一个个俘虏上前,接受“光头”的洗礼。 所有俘虏,必须剃掉辫子。 剃头留辫者视为汉奸,杀之! “我不要剃掉辫子!我不要剃掉辫子!” 一个俘虏推开剃头的老卒,撒腿就跑,卫士们围追堵截,俘虏腿上先被刺了一枪,跟着背上被砍了一刀,哀嚎着倒地。卫士们纷纷上前,长枪直刺,俘虏很快被刺成了血窟窿。 “还有谁?还有谁?” 赵国豪脸色铁青,面对着一众面色不一的清军俘虏,怒声咆哮。 俘虏们默然,赵国豪怒极,忍不住看了一眼西城墙上。 要不是大人军令在先,不得虐杀俘虏,他真想下令,将这些绿营兵斩杀殆尽,一个不留。 “继续!” 赵国豪脸色难看,强忍着怒火一句。 俘虏们纷纷列好队,开始依次剃头。 “剃掉这金钱鼠尾不好吗?进了义军,没人克扣饷银,立了功有授田,孩子免费上学堂,死了进忠烈祠,你还要什么?况且,你不觉得,这猪尾巴很难看吗?” 剃头老兵剃掉一个粗壮俘虏的辫子,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 “跟他废什么话?让他回去好好问问他的爹娘,他的祖宗是不是汉人,祖宗有没有猪尾巴?下一个!” 赵国豪看了一眼光头新兵,没好气地一句。 俘补,这些家伙,不会临阵倒戈吗? 西城墙上,恰好看到这一情景的朱和垚,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剃发易服,一手屠刀,一手剃刀,硬生生打断了汉人的脊梁。 眼前刚才逃窜的清军俘虏,便是明证。 “清军死伤近五千人,俘获近一半,剔除老弱病残,俘补近三千,正在一一剃掉辫子。” 刘文石在朱和垚身旁释疑解惑。 虽然义军操练有素,火器犀利,但一次次战事下来,伤亡在所难免。而俘虏整编,必不可少。 总不能一直靠万余浙江义军包打天下吧。 “火药的缴获大吗?铠甲怎么样?” 朱和垚下意识问道。 一场场大战下来,辎重粮草消耗太多,尤其是火药,更是义军战力的保证,不可或缺。 “回大人,我军破了清军城北大营,缴获战马两千多匹,铠甲六千多副,其中铁甲三千,箭矢无数。各种铁球上万颗,火药有上千桶,足以应付一场大的战事了。” 刘文石心领神会道。 午后在总督府时,他本想禀报战事缴获,但大人心不在焉,拖到了现在。 看来,大人此刻,已经恢复了冷定。 朱和垚点点头,放心不少。 “大人,攻下城北大营与总督府,所获银钱不计其数,足以犒赏三军了。” 刘文石继续禀报。 南京城,江南首镇,南北物资堆积如山。义军一夜破城,所获颇丰。 “大人,这一场大战,我军阵亡两千余人,重伤三百多人,轻伤六百余。” 提到了将士伤亡,刘文石小心翼翼。 南京一战,义军损失惨重,为义军成军以来最大,教场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将士尸体,让人触目惊心。 瞬间,朱和垚心头沉甸甸,他摇摇头,很是有些慨然。 这又岂是一句“一将功成万骨枯”可以概括。 定淮门大街上,尽是义军士卒肃立,定淮门大街北边的城北大营,一队队清军俘虏被义军押了过来,哭叫声与喊骂声在教场上飘荡,义军拳打脚踢,驱赶着俘虏们,就在教场上跪下。 “这都是什么人?” “回大人,这些都是清军俘虏,大多都是旗人!” 似乎觉察到了朱和垚的疑惑,刘文石赶紧说道。 “这些清军将领,都是俘虏们揭发,罪大恶极,又不能为我军所用,杀鸡儆猴,平俘虏心头的怨气,也让军心可用!” “多少人?” 朱和垚看着教场上跪倒一片片的俘虏问道。 看这俘虏人数,至少得二三百人,这一番雷霆霹雳,底层的绿营兵俘虏们群龙无首,叛乱的可能性极低。 “大人,三百五十余人。南京俘补近三千人,一切潜在的危机,都需扼杀。此事是诸位将军共同决策,就是不想让大人分心。” 刘文石语音刚落,教场上吼叫声响起,朱和垚注视当中,满教场的俘虏惊惧不已,刽子手们手起刀落,一个个脑滚袋落,血腥满地。 “抬到一旁!” 李行中怒喝声中,士卒们上前,将尸首纷纷抬到一旁,首级就用鼠尾辫提着,尸首堆成了一座小山。 “将士遗体火葬,都准备好了吗?” “回大人,定在了黄昏戌时,应该差不多了。” “下去吧。” 朱和垚正要下去,黄正方却上了城墙。 黄正方冲着朱和垚,拱手行礼。 “承蒙大人厚爱,小人愿去说服江宁巡抚慕天颜,令其归降我义军。” “慕天颜?你有把握吗?” 朱和垚一愣。 慕天颜是江宁巡抚,满清大员不假,但这样的人与李之芳一样,岂会轻易归降。 “大人,慕天颜麾下有一千标兵,还有上千绿营兵,他要是归降,于我大军攻占南京不无裨益。小人有五成以上把握,请大人成全。” 黄正方离开,刘文石赶紧道: “大人,慕天颜官声不错,精明强干,若是能收为己用,可为辅助!” “只要不是只为了做官,个个都是好官。” 朱和垚向城下走去:“招降慕天颜,只是不想更多的将士伤亡。如果他不识相,哼!” 第100章 劝降 天色已晚,江宁南城。 从江宁满城到三山门,一条内护城河与南京南城墙,将城南分出一小块来,其中火光熊熊,士卒执戈而守,如临大敌。遇到城中单身出门者,无论是妇女还是孩子,看到了便当场抓捕搜掠或当场格杀,不时有哭喊声和喊冤声响起。 “任何人不得外出!” “集市关停!” “搜捕细作!” “全城宵禁!有夜行者,即可抓捕,追而杀之!” 几乎是在城破的第一时间,江宁巡抚慕天颜,立刻就传下了军令。 上官军令,有些士卒正好狐假虎威,拷掠良民,敲诈勒索,一时鸡飞狗跳,乱糟糟一片。 江宁南城,巡抚衙门。 江宁巡抚慕天颜坐在椅子上,眉头不展。 叛军破城后,破了城北清军大营以及江南总督府,但并没有进攻南城的江宁巡抚衙门。慕天颜逃到城墙上,南城风平浪静,他又回了巡抚衙门。 “城中怎么了,怎么火光冲天的?还烧了这么久?” 慕天颜不耐烦地问道。 “回大人,城墙上的士卒回报,叛军正在城北大营教场上焚烧尸体,还唱什么“满江红”,从黄昏到现在一直这样!” 卫士的话,让慕天颜心烦意乱,拍了拍桌案。 “废话太多!叛军没有攻打满城吗?” 《满江红》、岳武穆……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叛军又是《满江红》,又是焚烧尸体鼓舞士气,看来是要攻打满城了。 “回大人,没有!” 慕天颜眉头紧皱,摆了摆手。 “出去!出去!” 满城刚刚传来消息,满城三日后与叛军交换人质。双方虚情假意,互相敷衍,也许下一刻就是刀兵相见,血雨腥风。 卫士出去,邱浩进来,慕天颜忧心忡忡,忍不住抢先问道。 “邱浩,叛军没有攻打南城吧?” “回大人,叛军撤到了城北大营,没有攻打满城,也没有攻打南城。沿护城河都有士卒把守,大人可以放心。” 邱浩回道。 叛军没有攻打南城,让他暂时心安。 不过,叛军如此凶猛,一日破城,出乎他的意料。 “城中没有什么骚乱吧?” “回大人,没什么,不过有几户不让兵卒入屋查看,双方发生了冲突,对方各死伤了几个,想要闹事,被关了起来。” “死伤几个人算得了什么?叛军凶猛,一旦有细作附逆,江宁全城都跟了叛贼。要是再闹,全他尼昂的抓起来!” 慕天颜没好气道。 杀几个刁民,实在是平常不过,尤其是叛军兵临城中,防微杜渐,理所当然。 “大人,你说,叛军能攻下整个江宁城吗?” 邱浩小心翼翼问道。 慕天颜摇摇头:“孰难预料。不过叛军来势汹汹,他们既然能破了南京城墙,满城与巡抚衙门,恐怕也守不住!” 邱浩的脸色,立刻一变。 “大人,总督大人与额楚将军他们,放了李若男吗?” 要是让王和垚查出来,是他作祟告发的李若男,他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李若男是唯一的人质,额楚他们怎么可能放人。如今额楚还在拖延,等着扬州镇江九江等四面八方是援军。叛军投鼠忌器,不过他们没有撤出江宁城外,而是退往了城北大营。” “大人,额楚故技重施,能奏效吗?援兵会来吗?” 邱浩忧心忡忡。 上一次说是三天后交换人质,结果一天后叛军破城。 这一次照猫画虎,还是以李若男为人质,以王和垚那个亡命徒的一贯做法,攻打满城,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援军?猴年马月!” 慕天颜摇了摇头,目光中不无讥讽。 “叛军兵强马壮,连江宁城墙都给弄塌,半日便破了城北大营。他们要是攻打满城,额楚与他麾下那些旗兵,他们能守住吗?” 水师全军覆没,城中还有三四千绿营兵,满城有五千旗兵。 旗兵没用,原以为绿营兵能打,从叛军半日破了城北大营来看,绿营兵也指望不上。 邱浩脸色更加难看,他沉默片刻,这才小声道:“大人,趁着叛军没有攻城,将你的家眷送出去,你觉得怎样?” “送出去?” 慕天颜吃了一惊,凝眉不语。 身为封疆大吏,没有皇上的旨意,私自放家眷逃离,事后追究,弄不好要掉脑袋。 况且,他要是偷偷把家眷弄走,麾下将士哪还有心思守城? 他没有子嗣,只有一个老妻,不用顾忌京城质子,也不担心株连罔顾。但他的族人都在西北,算是个小小的牵绊。 现在他最焦心的是,叛军若是前来攻打,江宁有破敌的希望吗? “大人,小人退下。” 邱浩察言观色,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叛军破城,江宁城恐怕守不住,他也要想想后路了。 …………………… 邱浩离开,慕天颜回到书房,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管事在外禀报,有人求见。 慕天颜并没有睁开眼睛,懒洋洋问了一句: “是谁?” “回大人,来人说姓黄,其祖上与大人是故交。” “慕大人,在下杭州黄正方,家父黄彦博,家祖黄机。” 黄正方上前一步,拱手一礼。 当日他随邱浩北上,被拒于江宁巡抚衙门之外,这也算是二人首次见面。 “原来是故人之后。” 慕天颜点点头,温声道:“黄公子,令祖与令尊一向可好?” 他曾经任钱塘知县,在杭州城待了三年,与浙江黄家交情匪浅,并不输于邱家。 而之所以上次拒见黄正方,不过是官场险恶,圣意难猜,不得已而为之。 “回大人,黄家一切尚好。” 黄正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了过去。 “慕大人,家族有书信一封,让我转交慕大人。” 黄正方走过去,把书信递给慕天颜,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慕天颜紧张地看了看紧闭的书房门,大概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声音却是低了不少。 “黄公子,上次之所以失礼,事出有因,还望你见谅。” 说完,慕天颜展开书信,看了起来。 短短一页的书信,慕天颜却是仔仔细细看了半晌,等他抬起头来看着黄正方,眼神里仍然许多震惊。 “黄公子,莫非你已投了浙江叛军?” 要不是他拒绝了黄正方,后者恐怕也不会投了叛军吧。 这到底是气数,还是天意? “不敢隐瞒大人,在下不过是随王将军北上,算不得义军中人。” 黄正方尴尬道,却并没有作任何隐瞒。 祖父黄机派人北上传信给他,让他见机行事,他之所以会来劝降,也是因为不想义军折损太多。慕天颜作为江宁巡抚,万一死战,麾下标营难免会掣肘义军。 “王将军……” 慕天颜微微有些诧异。 黄机在信中让他顺势而为,并且提到了浙江叛军贼首王和垚,此人不姓王,而是姓朱。 朱和垚,前明皇室,崇祯帝的嫡孙。 黄机明里暗里提醒他,与浙江义军对抗,殊为不智。 “黄公子,你深夜来见老夫,所为何事,老夫心知肚明。但老夫身为大清臣子,食朝廷俸禄,当忠君之事,岂能临阵投敌?” “大人饱读诗书,又实心任事,百姓景仰,大人又何苦盯着这猪尾巴,甘为异族驱驰?剃发易服、圈地、迁界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罪行累累,罄竹难书。这样的朝廷与君王,大人还要效命吗?” 黄正方心里鄙夷,话语尖刻,语气却是轻松。 这些话,大都是从总督大人那里耳提面命,他几乎原封不动,赠送给了慕天颜。 “黄正方,你这是在教训老夫吗?” 慕天颜恼羞成怒,声音也高了起来。 “朝廷待老夫不薄,君王对老夫恩重如山,老夫又岂是忘恩负义之徒,弃朝廷于不顾?若不是顾念与你祖父的香火情,老夫早已将你投入大狱。速速退下,赶紧离去吧!” 这个黄正方名门之后,黄家受朝廷重恩,富贵江南,黄正方年轻气盛,还可以归咎于涉世未深。但黄机久历宦海,世家望族以利益为先,他怎么也受了那浙江叛军的蛊惑,与朝廷为敌? 难道说,树倒猢狲散,大清朝廷日薄西山,气数已尽了吗? “大人不必动怒。” 黄正方强忍着心头的怒火,继续道: “大人,额楚不愿意交出李若男,只是拖延敷衍,以待各方援军到来。王将军又岂会被骗,善罢甘休?大军攻打满城只在旦夕之间,到时玉石俱焚。大人要为满清朝廷尽忠,在下绝不阻拦。就此告辞!” 黄正方站起身来就要离开,却被慕天颜喊住。 “黄公子,当日你又为何前来投奔老夫?叛军暴虐,必不能长久。你要好自为之!” “大人,当日在下年少无知,如今却已幡然悔悟。春秋大义、华夷之辩,大人学识渊博,自悟吧。” 道不同不相为谋,黄正方已经失去了继续相劝的兴趣。 “黄公子,留步!” 慕天颜叫住黄正方,站起身来走了过来,他盯着懵懵懂懂的黄正方,低声细语:“黄公子,回去请密禀朱……王将军,他若是攻打满城,老夫最多按兵不动。老夫有自己的苦衷,还请他见谅。” 黄正方离开,管事被叫了进来。 “你来告诉老夫,黄正方,他是怎么过来的?那些守卫的将士,眼睛都瞎了吗?” 慕天颜脸色阴沉,冷冷一句。 第101章 攻城 黄正方返回大营,看他尴尬的神情,朱和垚顿时明白了几分。 “慕天颜没有答应吧。” 黄正方点点头,愧疚道: “大人,小人虽好言相劝,但慕天颜模糊其词,只是说置身事外,并没有答应归降。小人有负大人所托,请大人责罚!” “黄正方,你不惜以身犯险,已经尽力,不必自责!” 朱和垚温声道,靠回了椅子,冷笑一声: “慕天颜,不过又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而已。汉人精英的脸,被这些人丢尽了!” “大人,多谢!” 黄正方心头热乎乎,却是转移了话题。 “大人,慕天颜作壁上观,我军还要攻打满城吗?” “慕天颜不值一提,大军明日一早就会攻打满城。” 朱和垚摇摇头道。 这是你死我活的争斗,没有任何侥幸。 刘玄初小心翼翼:“大人,你确定要攻打满城吗?” “刘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 朱和垚狠下心来:“传下军令,明日攻打满城,不必顾忌李若男。” 你死我活的战争,来不得半点犹豫与侥幸。 刘玄初头冒冷汗,赶紧听令。 大人冷静坚忍,不会因为清军拿李若男当人质而投鼠忌器,这样一来,大军就可以放心攻城了。 “太晚了,明日还有大战,都回去歇着吧。” 朱和垚出了营房,大教场上,仍有火堆熊熊燃烧,士卒们还在火化尸体,纸钱化蝶,不过已经到了尾声。 明日的恶战,恐怕又要折损不少将士吧。 而攻破满城,才是营救李若男最好的办法。 …………………… 秋风起,落叶纷飞。 对于困居于江宁满城里的旗兵旗民来说,叛军兵临城下,人心惶惶,大有末日来临的感觉。 城外叛军骑兵纵横,水师战船在秦淮河上游弋。城内,叛军围城,密密麻麻,刀枪如林,火炮无数,大有随时进攻满城之势。 满城,西华门,城墙上,一众江南省大员看着城外,个个面如土色。 “不是说三日后交换人质吗?怎么叛军要攻城了?” “叛军人面兽心,不讲道义!不讲道义!” 法固达、哈儿巴等将领看着城外,无不是义愤填膺。 第一次交换人质,叛军不守承诺,破城而入。 第二次交换人质,叛军同样是一夜翻脸,比翻书还快。 “把李若男拉上来!我倒要看看,叛军敢不敢攻城?” 额楚冷冷道。 叛军不是奔李若男来的吗,那就看看,他们顾及不顾及李若男的性命了。 “是!” 法固达精神一振,赶紧领命下去。 富善兴奋道:“把李若男拉上来,看叛军还敢不敢嚣张?” “弄不好就是鱼死网破!” 阿席熙摇摇头,忧心忡忡。 满城之中,旗人三万之多,要是守不住满城,后果不堪设想。 “阿席熙,只要李若男在手里,叛军就不敢攻城。即便是叛军破城,只要我旗人上下一心,在城内巷战,看叛军有多少人命填?” 额楚冷冷回道。 叛军果然不讲信用,才过了半天就攻城。要是没有李若男这个人质,还怎么守城? “额楚,万一叛军狗急跳墙,到时候可就是鱼死网破了!” 阿席熙试探道:“额楚,还是遣派使者与叛军接触,送李若男出城。这样的话,还有缓和的余地。” “阿席熙,有李若男在,叛军就投鼠忌器,攻城就没那么容易。交出李若男,拿什么与叛军讨价还价?怎么向皇上交代?无论如何,也得等到援兵到来!” 额楚看着城外,不为所动。 富善急道:“李若男怎么还没来?叛军就快攻城了!” “将士的家眷都在城中,交出李若男,万一叛军攻城,他们怎么办?” 哈儿巴跟着反问道。 “讨价还价?” 阿席熙摇头:“不放李若男,叛军绝不会善罢甘休。至于援军,猴年马月。即便援军来了,能击败叛军吗?” “大不了玉石俱焚!” 额楚心烦意乱,恨恨道。 阿席熙不再言语,身后脚步声响起,他转过头去,只见法固达带着卫士,押了李若男上来。 看李若男头发散乱,面色憔悴,眼中浓浓的恨意。 额楚温声道:“李若男,好好劝劝王和垚,让他速速退兵。要不然,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李若男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义军,恋恋不舍收回目光,对着额楚等人冷冷一笑:“额楚,怕了吧。你是在威胁我吗?” 千军万马,让她忽然间勇气陡增。 可惜,始终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的身影。 “李若男,大家各取所需。只要你让王和垚退兵,我等就放了你,绝无欺骗。”尛說Φ紋網 阿席熙跟着说道。 李若男不再言语,目光转向了城外。 …………………… 满城城外,浙江义军密密麻麻,火炮无数,将士严阵以待,就等着一声令下,开始攻城。 西华门外,内护城河西,火炮阵地上,李行中在阵地中走动,大声叮嘱着炮手们。 “都给我打起精神,瞄准了!破了满城,大人犒赏三军!” 与此同时,黄立仁也是苦着一张脸,叮嘱着麾下的右营将士。 “攻城的时候,谁敢退缩,别怪老子不客气!” 他牛铃般的眼睛瞪着大阵中的士卒,尤其是那些新增的俘虏兵,不管是老兵新兵,许多人都是心里发毛。 “都听好了!我浙江义军没有孬种,临阵脱逃者,杀!逡巡不进者,杀!” 黄立仁的怒喝声响起,后面掷弹兵阵中盘膝而坐的孙少白,微微一笑。 老黄面狠心仁,熟悉的老兵都了如指掌,只有那些个菜鸟才会哆嗦。 “将军,快看!” 满城外,李行中正要下令炮击,卫士忽然指着满城城墙,大声喊了起来。 李行中一惊,与将士向着西华门城墙上看去,不由得心脏狂跳。 “李大小姐!” 他身旁的众将士都是盯着城头,个个都是震惊。 李大小姐果然在满城,而且在大军即将攻城的当口,被押上了城头。 “将军,怎么办?” 黄立仁凑上前来,眼里要冒出火来。 “老黄,大人的军令忘了吗?快去准备攻城!” 李行中冷冷一句。 老黄退下准备,李行中铁青着脸吩咐道: “给城头的旗兵喊话,让他们赶紧放了李若男,要不然大军攻城,鸡犬不留!” 卫士打马向前,在护城河外大声喊叫。 “放人,痴心妄想!” 额楚冷冷一笑。 幸亏没有放李若男,要不然叛军已经攻城了。 “城外的人都听好了,李若男在我们手上,要是敢攻城,玉石俱焚。还是请速速退兵,否则后果自负!” 西华门上,旗兵朝着满城城外大声呐喊,李行中怒不可遏,大声喊了起来。 “给老子开炮!” “蓬蓬蓬!” 西华门外,义军阵地上硝烟弥漫,火光乍现,上百颗实心铁球凌空飞舞,呼啸声中,直奔满城西华门城楼一段。一些炮弹砸在城墙上,一个个凹陷呈现,一部分炮弹落在城墙上,垛墙塌陷,土石纷飞,更有十几颗砸中城门楼,楼顶被砸出几个大窟窿,楼门也被砸的破烂不堪。 炮火猛烈,城头上的旗兵被砸死砸伤一片,其他的面如土色,纷纷藏在垛墙后,人人惊惶。 一个旗兵炮手正在装填弹药,几颗实心铁球呼啸而至,砸翻炮车,破木乱飞,几名旗兵被射倒在地,满脸是血,放声惨叫,一颗正中炮手的胸部,炮手胸前凹陷,口喷鲜血,仆地不起。 “快!下去!” 额楚躲在垛墙后,打量着城墙上血肉模糊的情形,颤声急道。 几个士卒押着李若男,护着额楚与阿席熙等人,向城墙下急急逃去。 义军火炮避开了额楚等人一段城墙,以免误伤,额楚等人仓促逃开,避开了火炮的攻击。 满城西城墙西华门一段,只有不到十门火炮,义军火炮上百门集中招呼,实心铁球狂风骤雨,杀伤力十足。城头旗兵义军密集的火炮压的抬不起头,任凭对方狂轰滥炸。 不断有实心铁球落到城内,尘土飞扬,房屋坍塌,有城内居民向着满城里逃去,如丧家之犬,狼狈不堪。 尖啸声此起彼伏,又是一片实心铁球呼啸而来,城墙上砖石飞溅,血肉横飞,城墙上到处都是惨叫声。 火炮攻击下,无数的义军抬着云梯向前,直奔城墙。 城头的旗兵被义军炮火压制,他们几乎没有战意,只是躲在垛墙后,避开义军的火器射击,等着对方的进攻,盼望着近身厮杀。 义军的火铳大阵开始前移,他们不断射击,排铳齐发,西华门外硝烟弥漫,射击声连绵不断。 一艘艘船只连接,一个个浮桥很快搭起,义军将士抬着云梯纷纷跨过了护城河,直奔满城西城墙。 火炮声暂歇,火铳声照旧,义军很快接近了满城西城墙,掷弹兵纷纷点燃了万人敌,雨点般向着城墙上扔去。 闷雷声不断,城墙上烟雾缭绕,旗兵死伤无数,义军云梯搭上了城墙,义军纷纷向城头攀去,很快,密密麻麻的义军布满了城墙。 眼看着蚂蚁一样的义军将士登上了城头,眼看着城头的恶战展开,李行中长出一口气来。 破江宁满城不难,惨烈的巷战,也许还在后面。 第102章 唯一的筹码 城头的鏖战看在眼中,一众义军将领幕僚,个个都是睁大了眼睛。 “上百门火炮一起射击,看这些旗兵怎么扛得住?” “火铳齐发,士卒趁机攻城,训练有素,火器凶猛,绿营兵都扛不住,何况这些旗兵?” “一颗万人敌,就相当于一门小炮,威力不同凡响。万人敌,果真是万人莫敌!” 刘玄初、陈永华、郑明珠等人,对着眼前的鏖战,唏嘘感慨。 满城外火器轰鸣,城头火器羽箭稀稀落落,冲向城头的义军士卒,不断有人倒下,但杀伤寥寥,义军将士也前仆后继,奋勇攻城。 “把炮架上来!” “先占领西城墙!” “开城门!放大军入城!” 黄立仁嫌恶地将脚底的血污在地上旗兵尸体上擦了擦,传下军令。 城墙上到处都是血污,尸体伤者横七竖八,旗兵死伤惨重,其余的在义军登城时已经逃之夭夭。 现在,就等着巷战了。 义军纷纷登城,火炮纷纷架上了城墙,跟着西华门缓缓打开,吊桥放下,义军纷纷进城,密密麻麻登上了城墙,开始向整个西城墙蔓延。 李行中随大军进了满城,火炮纷纷被推了进来,就在西华门内的街口一字排开,义军开始构筑火炮阵地。 看到李行中,黄立仁立刻迎了上去。 “李将军,要不要攻打江宁将军府?” 二人虽都是一营主将,但李行中是副总兵,官高一级,黄立仁以他军令为尊。 “老黄,你率部攻打将军府,我带人炮击满城!” 李行中看着黄立仁,目光灼灼:“老黄,记住了,尽量顾全李大小姐!” “将军放心!” 黄立仁离开,李行中看向满城北面方向,赵国豪所部,应该也从北安门进城了吧。 “蓬蓬蓬!” 满城南北两面,西华门北安门两处烟雾缭绕,火炮轰鸣声不断,铁球漫天飞舞,纷纷砸入满城各处,房屋坍塌,烟尘飞扬,惨叫声惊叫声中,不断有旗兵及家眷惊慌失措从房屋中逃出,顺着大街向东面逃窜。尐説φ呅蛧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巨大的炮弹纷纷落入满城中各处宅院,漫天的尘土夹杂砖石肉块等扶摇而起,城中各处被滚滚的烟尘所笼罩,房屋开始燃烧,黑烟伴着火舌,开始升腾。 火炮声连绵不绝,一波一波,雨点般打了出去,实心铁球伴随开花弹,等着巷战的旗兵们旗人们忍受不了火炮杀伤,仓皇逃窜,一些被炸的血肉模糊,一些被埋在坍塌的房屋下,一些被烧死熏死。 “火药包!掷弹兵!” 西华门内,江宁将军府外,黄立仁大声喊道,指挥着将士攻打将军府。 将军府内,隆隆的火炮声惊心动魄,困守其中的额楚等清军将领,个个都是心惊。 “额楚,叛军攻势凶猛,赶紧撤吧!” 法固达脸色煞白,急声道。 他没有想到,旗兵不堪重用,而叛军的火器如此凶猛,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破城。 “额楚,叛军的开花弹爆炸杀人,万人敌炸下去,根本没法躲藏,也无法进行巷战。还是赶紧退出城吧!” 开花弹下,城中许多房屋被引燃,现在又秋风起,风助火势,巷战恐怕要泡汤,只能逃出满城了。 “额……额楚,马上……马上与叛军谈和,交出李若男!快!” 富善身子发抖,捏紧了拳头,大声喊道。 阿席熙则是坐在椅子上,眉头紧皱,一声不吭。 “快!把李若男带上来!快!” 额楚脸色阴沉,大声吼叫了起来。 …………………… 城头观看炮战的将领们,个个都是笑容满面。 原以为满城能抵抗一阵,看现在这情形,恐怕今夜就可以犒赏三军了。 占了南京城,用不了多久,江南恐怕就是义军的天下。 “刘先生,以在下之见,先生可以考虑一下,不用再回平西王处了。” 陈永华看了看周围,在刘玄初耳边轻声一句。 浙江义军骁勇善战,将士上下一心,来日可期。 王和垚身边都是猛将,但谋士除了屈大均,其他人都难堪重用。刘玄初军政娴熟,可为王和垚臂助。 “此事稍后再说。” 刘玄初心头有些为难,却是摇了摇头。 他是吴三桂的幕僚,浙江义军中,他只是个监军,目前也只是个幕僚,要不要追随王和垚(朱和垚),一时难以决定。 “王大人怎么没有上城墙?” 郑明珠忽然开口。 她左顾右盼,始终没有看到朱和垚的身影。 “关心则乱。王大人这是不想大军攻城为难,因而选择了避而不见。” 黄正方意味深长地一句。 “怕就怕清军走投无路,又拿李大小姐要挟,到时候我军又该如何?” 郑明珠泼了一盆凉水。 “旗兵的家眷都在城中,鱼死网破,恐怕不会舍弃李大小姐。” 刘玄初摇头,眉头紧皱。 “城中都是旗兵的家眷,自然不会轻易放弃李大小姐。” 提到李若男,郑明珠同样也是忧心忡忡。 李若男是满城唯一的筹码,覆灭在即,应该是要紧攥在手里了。 陈永华摇摇头:“王大人秉性刚猛,宁折不弯,此事恐怕不好收场。” 众人一时沉默,向着城内看去,忽然看到大队的铁甲骑士护卫着一人进了满城,正在向着将军府衙门而去。 “大人!” 黄正方与郑明珠,都是惊呼了出来。 众骑士簇拥的青衣儒士,正是朱和垚。 “儿女情长,妇人之仁,非英雄所为!” 陈永华摇头。 “无情未必真豪杰,多情未必不丈夫!陈先生,唯有悲天悯人、心怀天下之人,才是真英雄。” 刘玄初捋须叹道。 “刘兄,红颜祸水。身为大军统帅,为一女子,不惜以身犯险。非智者所为?” “太冷酷无情,未必是天下人之福。大人如此有情有义,你说三军将士,会不会更加拥戴?” “刘先生,若是因私情而放虎归山,于抗清大业不利,于天下大业不利?” “陈先生,就这些旗兵,也算是“虎”吗?” 黄正方眉飞色舞,插话进来。 火炮万人敌狂轰乱炸,满城中房屋不断倒塌,到处都是烟尘中惊惶逃窜的旗兵旗人,许多人丢掉了手里的刀枪鸟铳与弓箭,只顾逃窜,哪还有半点“虎”的样子。 南京城,终于可以尘埃落定了! “刘兄,如今之计,先平了满城,再灭了南京城的清军,负隅顽抗者,一律斩杀!再安民募兵,以图大业。大人如此轻率,岂不是……” 陈永华摇头。 “谁没有年轻过?你陈永华陈复甫,难道就没有年少轻狂吗?” 刘玄初微笑着一句。 大明皇室,崇祯帝的嫡孙,如此重情重义,也许将来会是一代明君。 “大人对李大小姐的情义,真是让人……” 郑明珠抹了一把热泪,忽然道:“你们说,大人见了李大小姐,他会怎样做啊?” 总有些感动,让人泪流满面。 希望这样的事情,能够多些。 …………………… 万人敌纷纷砸入将军府内,墙内大门内浓烟滚滚,尽是被烟尘所笼罩,跟着几个炸药包堆在了将军府大门口,导火索被点燃,义军士卒跑开,随着一声巨响,将军府大门破裂,轰然倒塌。 “先炮击,再砸万人敌!” “杀进去,一个不留!” 黄立仁黑着脸,传下军令。 火炮齐射,万人敌狂轰滥炸,将军府中一片片血肉横飞,跟着火铳兵纷纷进了将军府,他们端着火铳,列阵向前,不断射击。 火铳声不断,烟墙升腾而起,旗兵一片片被打翻,余者仓皇逃窜离去。 义军一路向前,火铳万人敌不断,到处都是尸体与伤者,很快义军就过了前院,过了中堂,就要进入后院。 忽然,一大群旗兵簇拥着几个旗人官员,李若男被押在其中,从后院的拱门涌了出来。 黄立仁正要下令攻击,看到李若男,挥起的手停在了空中。 “住手!” 这一通万人敌要是砸过去,一排排火铳打过去,李大小姐恐怕要死无全尸了吧。 李若男五花大绑,面容憔悴,她看着黄立仁与义军将士,眼中落下泪来。 可惜,泪眼婆娑中,她还是没有看到王和垚的身影。 黄立仁身旁的将士面面相觑,都是犹豫,要不要进行射击。一些老人认识李若男,都知道李若男与总督大人的关系。 如今,李若男就在眼前,可是却被旗兵们挟持。 “将军,怎么办?” “将军,怎么救李大小姐?” 将领们纷纷开口,黄立仁犹豫不决。 虽说大人下令不必顾及李若男,但大人发兵北上,不就是为了李大小姐吗? “都听好了,李若男在我们手上,赶紧停止攻打满城,赶紧退出满城!” 旗人将领中,有人大声喊道。 义军将士你看我,我看你,都是犹豫不决。 “赶紧放了李大小姐,否则格杀勿论!” “放了李大小姐!” 义军将士纷纷呐喊,持枪执刀,端着火铳,与面前的旗兵对峙,一些掷弹兵万人敌在手,看样子一言不发,就要点燃导火索。 “不……不要动!要不然,李……李若男必死!” 富善躲在了李若男身后,颤声喊道。 一众旗人将士个个战战兢兢,他们持着刀枪盾牌的手发抖,紧张地盯着对面的义军,生怕对方一个不慎,甩出那粗暴凶残的玩意。 第103章 他的江山,我夺定了! 李若男看着一众哆哆嗦嗦、面色苍白的旗人将领,心头的恐惧消散殆尽,浮起满满的鄙夷。 就这些懦弱的家伙,也配是军人吗? 就凭这些烂鱼臭虾,怎能抵挡得住王和垚麾下的千军万马? 王和垚,你怎么还不现身啊? “将军,怎么办?” “将军,要不要灭了他们?” 李若男为质,将领们纷纷问道,黄立仁心烦意乱,牛眼一瞪。 “吼吼吼,吼个屁?都住嘴!围好了将军府!快去请大人!” 黄立仁厉声道。 鸡犬不留,不顾李若男的安危,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大人!” “大人,你来了!” 黄立仁话音未落,转过头去,只见朱和垚在李行中等一众将领伴随下,大踏步走了进来。 “大人!” 黄立仁赶紧让出路来,给朱和垚行礼。 大人来了,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朱和垚上来,看到旗兵押着的李若男,不由得心头巨颤,喊出来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若……” 几个月不见,李若男面容憔悴,几乎让他认不出来。 这些狗日的,怎么敢虐待他的女人? “王……” 看到朱和垚出现,李若男欲言又止,眼里忽然涌满泪水。 二人目光相对,李若男泪眼朦胧,朱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李若男点点头,心里忽然安稳了下来。 王和垚都到了,他一定能救出自己。 朱和垚移开目光,看向一众旗人将领,面色阴冷。 “张世豪,给他们喊话,让他们放了李大小姐,我自会放满城所有人离开!” 朱和垚轻声吩咐了下去。 张世豪向前,向对面的旗人大声喊道。 “对面听好了,大人有话,放了李大小姐,自会放尔等离开!” “放了李若男,痴心妄想!” 额楚冷冷一笑。 “都听好了,李若男在我们手上,要敢胡来,休怪我们心狠手辣。赶紧退出满城,要不然马上杀了李若男!” 富善心惊肉跳,赶紧道:“额楚,赶紧放人!要不然,你我都要丢掉性命!” 阿席熙则是上前几步,大声喊道: “本官乃江南总督,对面是王大人吗?” 朱和垚站立不动,朗声道:“总督大人,在下王和垚,你有什么事吗?” 朱和垚说话的同时,外面惊天动地的炮击声不断传来,震人心魄。 “王大人,只要放了李大小姐,便能放我等离开?” 阿席熙强作镇定问道。 朱和垚不动声色道:“总督大人,李若男是我的女人,要么放了她,任由你们离开。要么玉石俱焚,满城鸡犬不留。” “王大人,我等会放了李若男,一言为定!” “绝不食言!” 朱和垚与阿席熙一唱一和,额楚怒容满面,大声道:“阿席熙,你在干什么?还不退下!” “住嘴!额楚,你想所有人都为你陪葬吗?” 阿席熙怒声怼了一句,然后对着朱和垚道:“王大人,放我等出城,送我等过江北去。等所有人上船,我等便放了李大小姐。如何?” 富善跟着大声喊道:“没错!王大人,只要放我等安然离去,必会放了李若男!” 额楚大怒:“大胆!阿席熙,我才是江南军政长官,你不要越俎代庖!” 额楚的话刚刚说完,“啪啪啪啪”的火铳声响起,额楚胸前鲜血飞溅,与身旁的富善一起,向后跌倒在地上。额楚躺在血泊中,身子抽搐,富善则是捂着血淋淋的脸,惨叫了起来。 原来是几个火铳兵一起射击,击中了额楚,富善不过是遭了池鱼之殃,被打瞎了一只眼睛。 “王大人,你这是要做甚?” 阿席熙硬着头皮,怒声问道。 “总督大人,我的耐心有限。我再说一遍,放了李大小姐,我自会让尔等安然离去。” “王大人,我等自会放了李大小姐。还请速速下令,停止攻打满城。” 阿席熙心急如焚,忍住怒气道。 “总督大人最好说话算话!” 朱和垚说完,看了一眼李若男,在对方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转身离开。众将士跟着纷纷退出,很快院中走了个干干净净。 清军再敢弄什么幺蛾子,额楚就是下场。 “大人,额楚已经咽气了!” 法固达心有余悸,过来禀报。 “富善怎么样?” “富善一只眼没了,昏了过去。” 阿席熙摇摇头,看了眼李若男:“召集满城所有人马,尽快撤出江宁城!” 阿席熙传下军令,紧跟着,满城的火器声厮杀声停止,跟着义军纷纷退到了城墙上以及满城外面。 阿席熙暗叫侥幸。 王和垚心如铁石,不放了李若男,满城恐怕真就要被屠城了。 …………………… 仪凤门外,静海寺西,长江岸边。 阿席熙、富善等旗人将领,旗兵以及家眷纷纷上船,足足十几艘大船,满满当当。 李行中与赵国豪等人看的真切,都是心有不甘。 尽管岸边大军虎视眈眈,尽管城墙上火炮随时可以开炮,尽管义军的水师在长江上游弋,随时可以攻击,但大人军令在先,众人只能扼腕叹息。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赵国豪悻悻道。 旗兵加家眷,近两万人,就这样任由离开了。 李行中拍了拍他的肩膀:“发兵北上,本就是为了李大小姐,如今还一路攻城略地,破了南京城,灭了上万清军。知足吧!” “过几日就攻打扬州,看他们往哪里逃?” 胡双奇冷冷一笑:“多说一句,就这些狗屁旗兵,不堪一击,又什么可担心的?以我军如今之兵势,还怕个屁的清军?” 赵国豪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要我说,等放了李大小姐,一阵炮轰,跟这些狗贼,讲个屁的信义?” 侯元一小心翼翼说道。 “猴哥,大人的军令,你敢违抗吗?” 张世豪笑道:“这些虾兵蟹将,不要说大人,我都不放在眼里。” 众将摇头,李行中指着前方:“快看,李大小姐要被放出来了!” 众将都是精神一振,抬头看去,只见李若男在两个旗人将领陪同下,走到了静海寺大门前,就在朱和垚面前站住。 李若男憔悴不堪,王和垚忍住心头波动,迈步上前,解下了身上的披风,披在了李若男身上,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李若男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而下。 她想趴在爱人胸口哭诉,但万军瞩目,只能强忍。 “先陪李大小姐过去,我等会过来。” 朱和垚吩咐下去,李仲麟与卫士赶紧上来,把李若男扶到了一旁。 “王大人,我们依照承诺放了李大小姐,没有食言。希望大人也不会食言。” 阿席熙硬着头皮说道。 无论是岸上城头上火炮轰击,还是水师 朱和垚看着船只上的旗兵旗人,淡然道: “你放心,我也不会食言。记住了,日后若是敢虐待我汉家百姓,我必不会放过!” 就这些虾兵蟹将,他根本提不起兴趣。 阿席熙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他就要转身登船,却被朱和垚叫住。 阿席熙脸色一变,他转过身来,强忍镇定:“大人,你不会是反悔了吧?” “反悔?” 朱和垚摇摇头:“总督大人,我没那么无聊。之所以叫住你,是让你捎句话。” “捎句话?” 阿席熙稍稍放下心来:“大人,你想捎话给谁?在下必会尽力而为。” 捎句话而已,看来可以安然离去了。 朱和垚上前一步,在阿席熙耳边轻声道:“总督大人,等你回了京城,替我捎话给狗皇帝……” “啊!” 阿席熙双目睁大,满眼的惊愕。 “记住了!告诉狗皇帝,他的江山,我夺定了!” 朱和垚说完,站直了身子。 “总督大人,赶紧登船吧。我怕我等一会反悔。” 朱和垚走了过来,轻轻揽住了李若男的腰。 李若男身子一抖,却没有拒绝,轻声道。 “进城吧。” “好好好!现在就走!” 王和垚连声说道,扶着李若男上马,自己上了另外一匹马,二人并马向城内而去,亦如一对伉俪。 “大人!大人!” 城墙上、军营中,所有将士纷纷举起兵器,振臂高呼,声音如狂潮卷起,远远传了出去。 陈永华摇摇头:“真是一对璧人啊!” 郑明珠看着王李二人并辔而行,心头感动,觉得这位王大人,身上多了许多人情味,让人觉得亲切。 这些人情味,不是他这样的大人物该有的。 爱人在旁,万军呐喊,李若男的心,很快安定了下来。 阳光灿烂,金风细细,她任由王和垚牵着她的手举起,大军丛中向前,身后城头一路的刀枪丛林,耳边尽是义军将士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这几个月来所有的辛苦与煎熬,都值了。 …………………… 阿席熙登船,带领着一众旗人残兵败将,向长江北岸而去,他坐在船头,心神不定,朱和垚的话总是在他心头浮动。 “告诉狗皇帝,他的江山,我夺定了!” 朱和垚,怎么会有如此大的狼子野心? 南岸的万军欢呼声传来,山呼海啸,万军刀枪并举,势若癫狂。 船上的旗兵旗人纷纷回头张望,个个面如土色。 阿席熙看的真切,冷汗直流,不由得目瞪口呆,心里凉了半截。 前有吴三桂,后有朱和垚,汉人群雄并起,大清国前途堪忧。 难道说,胡无百年命,这句谶语是真的吗? 第104章 有多少血可流? 夜色深沉,秋风渐起。 南城,巡抚衙门,大院中燃烧的火把,摇摆不定,呼呼作响。 书房中,江宁巡抚慕天颜正在慢慢踱步,愁眉不展。 果不其然,叛军破了满城,江宁将军额楚被杀,江南总督阿席熙扛不住,交出了李若男,带领着残兵败将与家眷,去了江北。 江宁将军,江南总督都没了,他还这在这里苦撑什么? 是怕故乡的家人遭到牵连吗? 或者是怕朝廷秋后算账,他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他是要率部逃去,还是要投了叛军? 前明皇室,崇祯的孙子,到底是真是假? 书房外,屋檐下,昏黄的灯光下,几名卫士心不在焉,守护着书房。 忽然,外面的惨叫声和厮杀声传来,几名卫士都是吃惊,纷纷拔出刀来。 “外面怎么了?” 书房中,传出慕天颜的声音,紧跟着书房门被拉开,慕天颜走了出来。 “大人,不知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叛军打过来了?” 卫士们心神不定道。 “跟我去看看!” 慕天颜眉头紧皱,大步向前。 他已经答应了叛军中立,叛军不应该攻打南城啊。 慕天颜出了后院,没走多远,一大群的清军涌了进来,很快到了他跟前,清军人人脸色狰狞,一些人刀枪上血迹斑斑,似乎刚经过一番厮杀。 “张凯,李成,你们要干什么?” 看清楚了面前的清军将领,慕天颜怒声喝道。 这二人都是他麾下标营的主将,也是他的心腹,这样气势汹汹闯进来,他们想干什么? “大人,你想做你的忠臣孝子,你有问过兄弟们答不答应啊?” 张凯大声喊道,刀头上的鲜血犹自流下。 李成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大人,小人们也是没有办法。今夜前来,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向你借些东西,还望你不要推辞。” “张凯、李成,你二人要干什么?老夫待你二人不薄,赶紧退出去,老夫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慕天颜硬着头皮喊道。 看这些家伙身上兵刃上的血迹,恐怕是来者不善。 难道说,他们要拿自己的人头,做他们投靠叛军的投名状? 慕天颜正在心里寻思,李成接着说道: “大人,事关上千兄弟的身家性命,小人们没有选择。今日借你的人头一用,还望你行行好,成全了诸位兄弟。” “不错!以大人一人性命,换取上千兄弟及妻儿老小的后半辈子,我等谢过大人!” 张凯说完,面色一沉,大声喊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住手,我已与叛军……” 慕天颜惊道,话还没有说完,后背剧痛,瘫倒在地。 原来是自己的卫士,从后面狠狠砍了一刀。 “对不住了,我的妻儿老小都在城中,我也要活命!” 卫士说完,又是一刀,其他两个卫士,上前各补了几刀。 “割下慕天颜的首级,前去向义军投诚!” 张凯看了看慕天颜血肉模糊的尸体,冷冷一句。 旗人旗兵都跑了,他们还在坚持什么?总不能为那个满清朝廷陪葬吧。 乱世之中,一家人的性命生计,可比什么都重要。 …………………… 秋雨绵绵,明孝陵。 站在破败不堪的陵墓前,朱和垚脸色阴沉,心情也是沉重。满清入关三十年,作为大明开篇与永恒的明孝陵,杂草丛生,断壁残垣,成了蛇鼠虫蚁的天堂。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从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者。 ……于当此之时,天运循环,中原气盛,亿兆之中,当降生圣人,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予号令严肃,无秋毫之犯,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 驱除胡虏,恢复中华! 三百年前,那位“开局一个碗”的大英雄的讨元檄文犹在耳边回响。 三百年后,大明已亡,英雄冢无人问津。 不孝的朱明子孙,丢了大明天下不说,还亡了天下,坑惨了天下百姓。 但汉人亡了天下,难道仅仅是大明皇室的罪责吗? 崇丘南墙前,潇潇秋雨中,朱和垚丢掉雨伞,拔去了墙上的杂草,就在墙前的青石板上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磕头行礼。 他身后的赵国豪、李行中、陈遘等将领照猫画虎,都是跟着跪下,磕头行礼。 作为大人的部下兼兄弟,他们知道,大人是大明皇室,也是他们追随的主公。 也许有一天,会是他们的皇帝。 后面的刘玄初与陈永华,同样是神色肃穆跪了下来,磕拜行礼。二人都是明末遗民,陈永华父亲陈鼎还是崇祯朝举人,在明太祖朱元璋陵前行跪拜之礼,发自于心。 沿途警戒及周围执守的卫士,戴着斗笠,身披蓑衣,风雨中人人都是肃然。 正是这位年轻的“皇孙”,带着他们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神话,先是占了浙江,如今又破了南京,俨然已是江南的魁首。安慕小说网 也许在将来,“皇孙”还要带着他们继续攻无不克,甚至有一天兵临天下。 “太祖在上,不肖后人朱和垚今日祭拜,望太祖英灵庇佑,朱和垚在陵前发誓,有朝一日,必会效太祖当日雄风,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朱和垚大声喊道,肃穆异常,磕头行礼。 作为崇祯的亲孙子(很有可能是嫡孙),他喊的慷慨激昂,问心无愧。 他后面的赵国豪,陈永华等人,都是惊讶地抬起头来,他们看着朱和垚正在跪拜的背影,赶紧跟着跪拜。 除了懵懵懂懂的陈永华,其他人都是心头明亮,看来大人的确是前明皇室,崇祯帝的皇孙。 朱和垚跪拜完毕,站起身来,卫士们赶紧上前,给大人擦拭头脸,打伞遮护。 “大人,你是前明皇室?” 陈永华眼中都是震惊,轻声问道。 朱和垚,不是王和垚吗? 朱和垚微微一笑,向山下走去。 “先生,大人不姓王,大人姓朱,大人是崇祯帝之孙,永王朱慈诏之子,大人可是明白?” 陈遘抢先说道,觉得与周围气氛不睦,赶紧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皇孙?朱和垚?” 陈永华震惊地看着朱和垚,迷糊了片刻,这才追了上来,一揖到底。 “陈某有生之年,能见到崇祯帝后人,此生无憾了!” 朱和垚,这三个字组合起来,顺理成章,豁然开朗。 “陈先生,大人之所以没有向外泄露自己皇孙的身份,也是因为实力太弱,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不过如今破了南京,已与满清正面为敌,也就没什么顾虑了!” 刘玄初插话进来。 “原来如此!” 陈永华连连点头,跟着摇头道:“即便如此,大人还是要韬光养晦,不宜锋芒太露。如今抗清到了紧要时刻,吴三桂兵强马壮,大人不宜与其为敌,以免给满清有机可乘。” 名义上,朱和垚还受吴三桂节制,一旦朱和垚前明皇孙的消息传到了吴三桂口中,难免引起猜忌,后果难料。 而朱和垚的身份传到了满清朝廷那里,必然也成为眼中钉,除之而后快。 “先生所言极是,在下的身份,也只是周围人知道而已。至于军中将士,想来也不无裨益。” 朱和垚点头道。 皇权神圣,他崇祯嫡孙的身份传入军中,反而好处多多。 就让子弹,慢慢地飞起来吧。 “大人,南京的事已了,在下就要告辞回台湾了!” 陈永华提出了辞行 “如此也好。南京的事虽了,但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在下就不留先生了。” 朱和垚看着漫天的秋雨,思虑道:“水师分一部护送陈先生南返,巡弋镇江以南运河,顺道告知南京战事。” 他看了看身后诸将:“赵国豪率部回镇江,招降银山清军的同时,构筑镇江炮台,操练水师,与郑思明一南一北,攻克常州、无锡、苏州等地。” 赵国豪喜笑颜开,赶紧抱拳领命。 镇江是南京东大门,不用问,大人是要攻略江南大部了。 杭州是郑思明,镇江自己驻守,南京城大人亲自坐镇,三足鼎立,水师为辅,足以镇守江南了。 “大人,赵将军所部去了镇江,万一清军攻打南京城,我军岂不是实力偏弱,守城不利?” 刘玄初忍不住劝道。 义军占了南京城,不可避免将会天下震动,清廷也必会发兵攻打,夺回这座江南首镇。 赵国豪可是义军中第一猛将,他率部去了镇江,南京城的守军实力,必然削弱。 “先生多虑了!” 朱和垚摇摇头:“南京有两千骑兵,两千水师,还有左右两营,以及标营炮营等,上万之众,如果据城而守,还不是清军的对手,那也太无能了吧。” 上万之众,这还不算俘补。 以义军之精锐,清军想要来攻下南京城,看他有多少血可流? 第105章 忽然冷酷 一峰突兀,凌烟而侵汉表,远观近视,实体狻猊(狮子之别名)之状,故赐名曰狮子山。 狮子山,古称卢龙山,濒临长江,从江面看狮子山,似一只蠕动的青螺,又如少女头上的发髻,因而有“吴樯远眺,看隔江螺髻离离”之句。明朝洪武六年秋,明太祖朱元璋驾临此山,将其更名为“狮子山”。 站在狮子山上,处于山巅的阅江楼地基上,看着眼前的滚滚江水,朱和垚凭目北望,一览天地,浮想联翩。 阅江楼,始建于明朝洪武七年,但明太祖朱元璋欲修未成,仅建有阅江楼地基后停工,此后一直未建,仅有地基。 “北京……紫禁城……” 目光投向北方天际,朱和垚心头波澜骤起。 以义军现在的兵力,能挥军北上,破了北京城吗? 朱和垚摇头,苦笑了起来。 得陇望蜀,还是先经营好江南吧。 “大人,是在念念不忘紫禁城吧?” 朱和垚转过身去,却是陈永华与刘玄初二人。 陈永华说完,对着朱和垚拱手一礼。 “大人,在下只是妄言。在下今日前来,是来辞行的。” “陈先生,还是那句话,台湾没有前途。回去告诉郑锦,如今是最好的时机,郑氏水师沿海北上,扫荡两淮山东沿海,众志成城,早日灭了满清。” 郑氏会不会改变,他不知道。不过,即便郑氏不做出改变,他也不在乎。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想过,去依靠吴三桂、台湾郑氏,以及耿精忠尚之信任何一方。 说起来,前是高家勤,后是李之芳,两位满清官吏庇护,才成就了他的今天。 “大人金玉良言,在下必会告于延平王。不过王爷刚猛,能否如大人所愿,就不得而知了。在下告辞了。” “多谢先生,先生慢走,在下就不远送。先生一路顺风。” 朱和垚点点头,目送陈永华离开。 台湾郑氏,不会以他马首是瞻,更不会轻易交出权力,将来必是一件麻烦事。 刘玄初看着陈永华下城,迟疑道:“陈先生离开,大人不亲自送送?”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何需远送?况且,他陈永华还不配我亲自送行。” 朱和垚冷笑一声,他看了看刘玄初,微微一笑。 “刘先生,我军破了南京城,会以此为根本,伺机外扩。先生可有良策?” 陈永华还不配我亲自送行! 朱和垚的冷漠看在眼里,刘玄初一时错愕。 这位大明皇室后裔,一直如沐春风,怎么会忽然冷酷? “大人兵强马壮,江南望风披靡,何需在下赘言?” 刘玄初向朱和垚行礼:“大人,在下今日前来,也是向你辞行的。” “辞行?” 朱和垚微微摇了摇头:“先生与陈永华都是经天纬地的大才,陈永华已经离我而去,先生也要弃在下于不顾吗?” 他看着刘玄初,语气诚挚:“先生,如今我军破了南京,正是开疆拓土,光复我汉家江山之际,先生宁可舍在下而去吗?” 他身边猛将居多,谋士文官太少,有个左右摇摆有些本事的慕天颜,还被其部下杀了,做了投靠义军的投名状。 “大人,在下的家人都在湖广,在下亦是周王的幕僚,不得不回去。” 刘玄初肃拜道:“大人占了南京,江西的清军腹背受敌,必会攻打南京,江西的困境必然舒缓。在下留在南京已无必要,这就要回去向周王复命,大人保重。” 刘玄初的无奈看在眼中,朱和垚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先生,吴三桂垂垂老矣,私心太重,山海关永历帝的故事,在下不必多言。如有可能,还请携带家人早日到南京。我也会派人,助先生一臂之力。” 刘玄初心头一颤,沉默不语。 吴三桂对他有恩,他又岂能忍心背弃? “满清入关,海内白骨如山,我汉家百姓被屠戮千万。剃发易服,禁锢文字,阉割文明,我中原王朝不仅失了江山,还亡了天下。我汉家如今之处境,洪承畴、吴三桂、尚可喜之流功不可没。否则,以满清区区数十万人,何以屠杀我汉家百姓千万?何以占据我汉家万里江山?” 朱和垚看着刘玄初,目光灼灼:“先生,你如果回去辅佐吴三桂,你我就恩断义绝。即便你退出权力场,你也是我朱和垚的敌人,在下永远不会原谅。” 朱和垚的话语落在耳中,刘玄初心头又是一阵波澜,他抬起头来,看着对方忽然阴冷的目光,心头寒气顿生。 看来,在这位年轻的大明正朔眼中,非黑即白,还是不能容忍吴三桂洪承畴等“汉奸”的背叛。 “大人……” 片刻的犹豫之后,刘玄初清了清嗓子,这才说道:“大人,周王于在下有知遇之恩,大人何必苦苦相逼?” 刘玄初的苦衷,却让朱和垚勃然变色,拂袖怒道:“以私情废大义,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可以走了!” “大人,在下告辞,大人保重。” 刘玄初肃拜,一揖到底,无精打采离开。 朱和垚面色铁青,看着远处,头都没有回。 “大人,你就这样放两位先生离开?” 李行中与诸将上来,陈遘小心翼翼道。 “不是一路人,始终走不到一起。” 朱和垚摇了摇头,他向着江面上看去,几艘战船向北而去。 看来,陈永华已经离开,就是不知道,刘玄初在不在船上? “大人,如今我军大破清军,攻克了南京,兵锋正盛,天下震动。大人,接下来该如何用兵?,还请大人明示。” 陈遘问道,眼中有光。 南京一战,水师开了个虎头,却在攻城大战与攻打满城时作壁上观,沦为了弃子。 对面的扬州,西面的安庆府芜湖,都是水师的攻击范围,尤其是扬州,近在咫尺,不打下来,似乎说不过去。 “大人,我军破了南京城,清军必会前来攻打,不如先发制人,攻略四方。先破了扬州,南京侧翼再无掣肘。大人,攻打扬州吧。” 李行中跟着推波助澜。 大人对陈永华刘玄初的态度突然变化,相比过去,大人似乎变的冷酷许多,也不知是不是好事。 “大人,今夏黄河泛滥,水旱频发,黄、淮、运河有百余处决口,海口淤塞,百姓受灾,漕运受阻。满清正在派河道总督靳辅在宿迁治理水患。我军若是北上,即便是攻下扬州徐州等地,反而会受掣肘,不得已救济灾民。大人三思。” 刘文石的话语,让朱和垚一怔。 黄河泛滥,两淮及中原遭受荼毒,而满清之所以要治水患,不过是要确保运河贯通,江南及两淮的钱粮北上。 现在义军断了江南漕运,虽说有扬州及两淮的物产,但黄河泛滥,淮水两岸糜烂,不知道满清朝廷,还会不会这么用心治理水患? 毕竟,迁界令都能弄个几十年,说他们爱民,狗都不信。 “如今南京初定,江南军民还未附心,清军随时前来,攻打扬州就算了,反而会投入太多财力物力。” 朱和垚摇了摇头,目光看向江北方向。 黄河泛滥,两淮受难,运河受阻,即便想挥兵北上,直逼京畿,也只能想想了。 看来,这都是天意。 “这么说,即便清廷想南下增兵,也是无能为力了?” 胡双奇眼里,掩饰不住的喜意。 运河受阻,清军无力南下,这样一来,义军可以放心攻略江南了。 “且不谈狗皇帝有没有兵可派,即便是有,迎头痛击就是。” 陈遘冷笑一声。 朱和垚微微一笑,拍了拍陈遘的肩膀。 一场北上攻打南京,义军水师的火气与勇气,全都打出来了。 陈遘嘿嘿一笑,继续问道:“大人,我军接下来该如何用兵?” 朱和垚摇摇头:“先练好了兵,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他看了看仪凤门方向:“炸毁的城墙,在修了吗?” “回大人,已经在修了。不过城砖炸毁严重,所需的城砖,恐怕一时无法烧制。” 刘文石回道。 “拆除满城,恢复旧日南京宫城,拆下来的城砖,应该够修补城墙了吧。” 刘文石赶紧听令。 大人攻下杭州、镇江、南京三座东南重镇,攻克一处,拆除一座满城,东南的三座满城,都被他扫荡一空,可谓“满城克星”。 “刘文石,布告四方,从今日起,江宁改为南京。” 朱和垚思量着,发布了总督府的第一道指令。 “是,大人!” 刘文石肃然道。 看大人的神情,这是不打算再回浙江了。 南京城,曾是大明的国都,大明的象征,大人这位大明正朔入驻,顺天应人,正得其时。 “此外,修葺孝陵,不必大兴土木。派士卒驻守,四时祭祀。” 想起孝陵的残破,朱和垚继续道。 “暂且不用对外用兵,如今之计,各营募兵练兵,安抚军民,以待清军进犯。等到兵练好了,再向外扩。待兵强马壮,自可兵临天下。” 朱和垚跟着传下了另一道政令。 攻略江南,江山北望,他与麾下义军的新征程,才刚刚开始。 第1章 丙辰之秋(上) 瑟瑟秋风中,“明”字大旗在总督府上空飘扬,身着齐膝窄袖战袄的卫兵持戈肃立,纹丝不动,高大的朱门,以及门上“江南总督府”的金字牌匾,无不彰显着总督府至高无上的地位,以及改朝换代的事实。 曾经的江宁将军府,如今的江南总督府,不言而喻着,南京已经是义军在江南新的中心,所有的军政要令,都是自江南总督府发出。 名义上的浙江总督,如今的江南总督,自攻破南京城开始,朱和垚便将自己的心意告诸天下,奉“明”不奉“周”,听调不听宣,纷纷扰扰,只是保持着表面上的和睦而已。 军政方面: 江苏巡抚桂良弃城出逃,苏州归降; 镇江,银山清军哗变,杀了守将张朝午等,归降义军,镇江归顺。 总督府派出使者,常州、无锡等江南运河城镇,纷纷来投,整个江南漕运重镇,尽在义军掌控之中。 自义军破了南京城,四方抗清势力纷纷来投,加上俘补,义军实力陡增。 水师俘补,苏州、镇江、江宁等,人数达到了三千人。 步卒俘补与投诚,镇江有两千多人,南京更是达到了五千之数。 骑兵倒是不多,不到千人,但是缴获的战马却有三千骑。 甄别、剔除老弱病残、操练,对付俘虏惯有的手段,波澜不惊,便完成了整编。 江宁将军府,占据了大半武英殿,拆东毁西,乱加筑墙,马厩处处,花间晒裤,焚琴煮鹤,不伦不类。 进进出出的工匠民夫不断,正在忙着将马厩拆除,乱七八糟的围墙被推倒,将江宁将军府恢复原状。 朱和垚收回目光,漫步在砖石小径上,风吹桂花落,满院皆香。 “大人,公然打出“明”字大旗,会不会得罪吴三桂?一旦双方交恶,清军南下,岂不是腹背受敌?” 李之芳跟随在自己这位“准女婿”的身后,轻声进言。 “好好的园林,被这些狗日的糟蹋成了什么样子?” 朱和垚突然停下脚步,嘴里悻悻一句。 李之芳一愣,抬头看去,原来是许多胳膊粗的树桩,看样子似乎是好好的树被砍断,直接成了拴马的树桩。 “大人,北面太平门,东面东华门,南面承天门,以及皇城中违和的筑墙与房屋,都在拆除修葺,力争恢复原状。至于这些树桩马厩什么的,都会拆除。” 李之芳赶紧道。 这位大明皇孙,不会要在南京定都吧? “李大人,费心了。” 朱和垚看了一眼李之芳,温声一句。 他自命江南总督,总领军政大事,而他的这位未来岳父,则担任了他的辅官——江苏巡抚,衙门设于苏州。 杀了姚启圣与陈世凯,安定后方;书信招降了苏州知府,不费一刀一枪拿下苏州,李之芳的能力毋庸置疑。 “大人,藏器于身,择时而动,这都是你平日里教诲我等,如今与吴三桂对着干,不是最好时机。” 刘文石插话进来。 “刘文石,你说的我也都想过,不过……” 朱和垚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们都说说,我军要在江南立足,凭的是什么?” 李行中脱口而出:“大人,要立足于江南,必须兵强马壮,否则一切都是妄谈。” “不错!可要兵强马壮,就要得军心,仅仅以钱粮厚赏,还不足以给将士们希望。” 朱和垚停下脚步,看着满树的桂花:“你们说,我大明皇室、崇祯帝嫡孙的身份,与吴三桂麾下的将领身份相比,哪一个更难得军心?” 皇权天授,对普通的百姓(包括军中将士)来说,一个前明皇孙,顺天应人,杀伤力不要太大。 “只是如此一来,与吴三桂之间,可就……” “没有只是,我等与吴三桂之间,以前是隶属,如今是合作,义军永远靠的是自己,而不是旁人。” 朱和垚稍微思考,便传下军令。 郑思明为浙江提督,提领浙江一切军务。 赵国豪为江苏总兵,提领江苏一切军务。 陈遘为江南水师总兵,总领水师军务。 李行中为南京总兵,提领南京一切军务。 胡双奇为骑兵总兵,总领骑兵。 其他林三木、侯元一、黄立仁等各升为副总兵。 至于麾下其他将领,各有提升。 江南将官尽出总督府,武将荟萃,可惜有才的文官始终太少,地方官尽是清廷旧吏,让朱和垚心头总是不安。 “让黄宗炎接任浙江布政使一职,屈大均北上,任漕运使,专管漕运一事。” 说是漕运使,实际相当于漕运总督,收粮起运、漕船北进、视察调度、弹压运送等,均需漕运使亲稽。 “传令给高家勤,让他尽快交接北上,担任江南按察使一职。让高小姐一同北上,报纸的事情,还需她亲自来办。” 说起来,高家勤担任浙江按察使不过四五个月,现在又火速提拔了。 高青在杭州就在忙报纸的事情,蛊惑人心的事情,非她莫属。 “让戴梓北上,将江南制造局迁至南京城。” 南京城的工匠班子都在,江南制造局迁到南京,其实只是人员调动而已。 “杭州武备学堂迁至南京,改为江南武备学堂,并贴出告示于江南诸府,江南武备学堂扩招至1200人。” 以前叫杭州武备学堂,招收的学员大多为浙江子弟。现在攻克的南京,面对的当然是整个江南,甚至是大江南北,培养出更多军官的同时,也收获新一代年轻人的拥戴。 “在南京、镇江创办初级学堂,除了军中子弟,也面向民间。” 义务教育,免费学堂,除了安抚将士,包括军中的俘补军,也为将来立世之基。 “此外,在钟山脚下挑一处好地,建一座忠烈祠,来祭祀此次北伐牺牲的烈士。绝不可马虎!” 某种程度上来说,一座忠烈祠,甚至比明孝陵更能得将士之心。 众将官纷纷听令,朱和垚看了看刘文石。 “刘文石,从今日起,你就是南京知府,所有政事,都归你节制,各军须全力配合,不得掣肘。” 刘文石精明强干,有他做事分担,他也要轻松许多。 刘文石面红耳赤:“大人,小人但恐不能胜任,误了政事。” “放心去做就是!不怕犯错,就怕不做事,或是敷衍了事。只要不怠政、懒政,出了任何岔子,我给你担着。” 朱和垚温声一句。 “谢大人栽培!” 刘文石赶紧领令,他平息了一下心情,继续道:“大人,攻克南京城,我军所获众多,除了火药战马铠甲等,另有米粮十五余万石,纹银六十多万两,铜钱不计其数。将士的抚恤与犒赏名册已经做好,还请大人批阅。” 朱和垚点点头,接过了刘文石手里的账册。 江南的物资都集中在南京城,吃饱喝足,盆满钵满,正好便宜了他。 有这么多的银钱,他一直想创立的银行,可以试行了。 有了银钱的支持,发展工商业,也可以徐徐推行。 “此外,我想在南京城,建一座学堂,可称为南京大学堂,用来培养官员,为将来的官场注入新鲜血液,以代替科举不能取士的困境。” “南京大学堂?” 李之芳愣了一下,揣测着“准女婿”的意思。 “大人的意思,是如宋徽宗时创办太学三舍法,以此代替科举?” 三舍法,太学生通过外舍生、内舍生、上舍生的逐级考核,优秀者可免试直接授官,形成“学而优则仕”的入仕通道。 崇宁三年(1104年),北宋朝廷正式下诏废除科举,改为完全依靠太学及地方官学的“三舍法”选拔人才,实现“以学校取代科举”的理想。 此时,太学成为唯一的取士途径,科举制度被暂停。地方官学的优秀学生通过考试可升入太学,最终由上舍考试决定授官资格。太学规模空前扩大,太学生总数达到3800余人。 但由于财政压力,以及徇私舞弊现象,以及政治动荡带来的财政崩溃,北宋朝廷被迫精简机构,逐步恢复科举以缓解压力。 宣和三年(1121年),在废除科举17年后,北宋朝廷重新恢复科举取士,太学与科举并行。 “有几分相似吧。” 朱和垚点点头道:“南京大学堂,招收天下有才学的年轻人,所学不再以八股文为主,主要是实学,如数学、律法、医学、地理、历史等等,并配以体育课程。学生完成两年的课程后,在各衙门实习一年,考核完毕,方可入仕为官。” “敢问大人,招收学生人数多少?” 李之芳颤声问道。 实学,朱和垚这是把杭州学堂那一套,搬到南京大学堂来了。 从杭州学堂到南京大学堂,从少年到青年,相辅相成,循序渐进,朱和垚可谓用心良苦。 “今年是第一年,可招收一千人。” 朱和垚估摸着说道。 他的父亲王士元,永王朱慈炤,似乎是负责此事的最佳人选,省的他处处留情,后代众多。 “一千人!” 李之芳心头巨震。 如此一来,朱和垚可是尽得江南士林之心了。 “大人,等击退清军大军来犯之后,我想与若男成婚。你觉得怎样?” 朱和垚对着李之芳,幽幽说了出来。 第2章 丙辰之秋(中) 江宁失守! 江南失陷,漕运断绝! 军情传至北京城,一时满城皆惊,尤其对四九城那些习惯了养尊处优、骄奢淫逸的旗人来说,无不是寝食难安。 “南京都没了,叛军会不会北上啊?” “要是叛军北上,咱们的小命岂不是不保?” “叛军占了江南,断了漕运,咱们吃什么用什么?” 酒肆茶楼,不管是皇城内城,还是外城,传得最为沸沸扬扬者,便是江南叛军的消息。 这些京城的八旗子弟,每月有二到四两银子,以及一石左右的大米俸禄。八旗子弟披挂出征,可以额外获得一份“行粮”饷银,足以养活家眷。另外,八旗子弟还有“旗地”,即便是最普通的旗兵,也有十多亩“授地”,或租或种,日子不要太安逸。 正是因为有“铁杆庄稼”,养尊处优,旗人早已不能打仗,一到战事,便是绿营冲锋陷阵。 现在叛军愈演愈烈,已经占据了江南,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北上。 京城各处,到处都是唉声叹气愁容满面的旗人,沮丧的情绪感染整个四九城,养鸟斗鸡听曲看戏的性质,众人纷纷议着,江南的叛军会不会北上,他们要不要逃往关外。 “吴三桂还没有灭,又出来个王和垚,大清的天下,恐怕要不保!” “叛军要是北上,咱旗人还有活路吗?他们能放过咱们吗?” “要是太祖太宗还在,叛军敢北上吗?早被灭了!” “也不用太过担心,还有那么多绿营兵!吴三桂的关宁铁骑,不也没有打过长江吗?” 市井人心惶惶,朝堂也是阴云密布,满朝君臣忧心忡忡的同时,也在思量着应对之策。 几日前,河道总督靳辅来报,谭家州与瓜州渡被叛军攻破,长江口防线土崩瓦解,镇江满城旗兵统领塞楞额、镇江知府李煦弃城而逃,叛军攻破镇江城,朝野震惊。想不到还没有半个月功夫,江宁城陷落的噩耗便又传来。 江南陷落,没有了江南的漕粮,京师的粮饷如何供给?湖广江西的大战,钱粮从何处而来? 金銮殿上,玄烨看着眼前的空气发呆,许久没有吭声。 而在大殿上长跪不起、战战兢兢的江南总督阿席熙、镇江知府李煦、辅国将军塞楞额、江苏巡抚桂良等一众残兵败将,人人惊惶。 江南失陷,叛军凶猛,没有了漕粮,京城中许多旗人,已经逃向了关外。朝中的汉臣,尤其是那些身在东南者,更是人心浮动,惶惶不可终日。 朝堂阴云密布,坊间同样也是暗流汹涌,京城的酒肆茶楼,沸沸扬扬传播的,都是东南失陷的消息。浙江叛军顺运河而下,破苏州,夺镇江,所向披靡,竟然攻陷了江宁,并将江宁改名为“南京”。 南京,那可是大明故都。 难道说,汉人要夺回他们的江山了? 秋风秋雨秋煞人,对于宝座上的大清皇上玄烨来说,这心里的冰冷,远甚于秋风秋雨。 不起眼的浙江叛军,继占了浙江以后,更是攻陷了几乎整个江南。 一个削藩,竟然将大清的铁桶江山捅了个千疮百孔。所有的雄心壮志消失大半,心头反而被满满的恐惧与冰冷所代替。 自吴三桂起兵谋反,战事持续了三年,吴三桂还没有剿灭,又冒出来个王和垚,兵锋之盛,令人心惊,这已经威胁到了他的皇位,威胁到了大清的江山。 他看向殿外,风雨飘摇,寒气逼人,让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玄烨的心头,不自觉悄悄浮起一个念头…… 难道说,大清的气数已经尽了? 玄烨痴痴呆呆,在宝座上不知坐了多久,眼光瞄到大殿上跪着与站立的臣子们,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不行,他是一国之君,他要挑起这匡扶大清江山的重担。 玄烨看向殿中,猛地脸色一变,高声道: “桂良,身为江苏巡抚,弃城北逃,你可知罪吗?” 桂良,江苏巡抚,不好好据守苏州城,为君分忧,反而弃城而逃,白白将苏州拱手送给了叛军。 “皇上,叛军凶猛,奴才兵马孱弱,不堪一用。望皇上明鉴,饶奴才一命!” 江苏巡抚桂良跪在殿中,连连磕头。 “住口!百无一用,百无一用!” 玄烨怒喝道,额头青筋暴露,眼里要喷出火来。 “来人,将桂良退出午门斩首!快,拖下去!” 龙颜震怒,满殿群臣无人敢言,“皇上饶命”声中,桂良被侍卫拖了出去。 满殿群臣战栗,玄烨继续大声道: “镇江知府李煦、辅国将军塞楞额,尔等可知罪吗?” 叛军攻城,这二人带旗兵及家眷出逃,被叛军追杀,死伤大半,丢了镇江城。 他们怎么不像镇江水师总兵施琅,以及江南提督王之鼎一样,战死沙场啊? “皇上饶命啊!” “皇上开恩啊!” 江苏巡抚桂良殷鉴在前,李煦与塞楞额不敢辩解,只是猛磕头,“咚咚”作响。 “李煦塞楞额失陷镇江、败绩遁走,二人免死,革职,鞭一百,发包衣下辛者库为奴。俱籍没家产!” 玄烨说完,嫌恶地摆摆手,李煦与塞楞额面如土色,赶紧谢恩,随即被押了下去。 “江南总督总督阿席熙,与其他法固达、巴尔哈等,俱革职,免死,鞭一百,籍没为奴!” 又是一阵雷霆雨露,罪臣纷纷被压了下去。 “江宁将军额楚不幸战死,赠其为兵部尚书、太子少保,赐谥忠贞。” “江南提督王之鼎,父子忠于王命,俱奋勇战死,赠王之鼎太子少保,谥忠毅。其子王毓贤袭爵。” “镇江水师总兵施琅,父子俱战死,赠施琅兵部尚书、太子太傅,谥文毅,其子施世骝袭爵。” 处置了战事不力的罪臣,又嘉奖了忠勇之士,群臣肃然,玄烨又不得不回到了战事上来。 “都不要藏着掖着,装聋作哑了。大清到了危机存亡时刻,群策群力。多事之秋,江南失陷,事关天下根本,如何攻略江南,都说说吧。” 玄烨嘴里说着,心里又岂不知道,如今的朝廷几乎无兵可派。 京城虽然还有数万旗兵,可他们能打仗吗? 皇上的目光在众臣身上游荡,保和殿大学士索额图硬着头皮上奏。 “皇上,浙江叛军兵强马壮,数万之众,其战力不可小觑。江南为漕运要地,京师所需供养,大都来自于东南。如今之计,我军必要夺回江南。或可从江西调兵,先夺回江宁,再一一恢复镇江苏州杭州等地。” 索额图的话在大殿上飘荡,群臣中有人站起身来,却是裕亲王福全。 “索额图,从江西调兵,江西怎么办?湖广江西互为犄角,江西一旦缺兵少将,湖广大军,能抵住吴三桂的叛军吗?万一吴三桂过江,却该如何?” 福全的话,引起一片叽叽喳喳,明珠立刻奏道:“皇上,以奴才所见,吴三桂垂垂老矣,妄图划江而治,必不会过江。漕运为国之根本,如索额图所说,可从江西调兵入江南,尽快破了江宁,恢复江南半壁。” “皇上,天下供应,半数来自江南。请皇上下旨,速速调兵平叛,剿灭浙江叛军……” “皇上,吴三桂兵强马壮,湖广江西战事胶着,不可轻易调兵。皇上可从草原各部征调兵马……” “皇上,以奴才所见,不如征发京城八旗子弟,挥兵南下,剿灭叛逆……” 群臣纷纷禁言,年轻的皇帝胸中热血沸腾,他看着那些禁口不言的臣子们,尤其是那些汉臣,眉头一皱。 “黄锡袞,陈廷敬,朕要御驾亲征,你们觉得如何?” 浙江叛军凶猛,杭州黄家是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他已经懒得追究了。 “皇上圣明!漕运关乎国之根本,天下安宁,皇上御驾亲征,定会三军用命,一举平定江南!” “皇上英明神武,臣愿为马前卒,为皇上冲锋陷阵,以死报于君王!” 黄锡袞与陈廷敬赶紧走出列班,跪倒在殿上,慨然回话。 “好!” 玄烨面红耳赤,猛然自御座上站起身来,奋然道:“太祖太宗打下的江山,岂能断送在朕的手里。为大清江山计,朕要御驾亲征,一举荡平江南贼寇!” “御驾亲征?” 看着大殿上神色慨然的皇上,许多臣子,一时都被吓到。 皇上年轻气盛,黄锡袞和陈廷敬两个王八蛋,怎么还给怂恿蛊惑上了? “皇上身系大清江山,不可轻易涉险。皇上三思。” “皇上,臣愿领兵南下,为皇上分忧!” “奴才愿代皇上南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群臣纷纷出来劝说,倔强的皇帝心头战意熊熊,却是不为所动。 “朕意已决,休再再劝。从草原各部征调兵马,尽发京城旗兵,再从民间募兵,朕要御驾亲征,平了江南叛军!” 太祖太宗戎马倥偬,闯下泼天一般的功业,都是经历了重重考验。 这也是他必须经历的一番磨砺吧。 第3章 丙辰之秋(下) 玄烨回了御书房,于房中来回踱步,忧心忡忡。 热血沸腾过后,想起江南的敌情汹汹,年轻的玄烨,心头又压抑不安。 东南没了,江南不保,漕粮断绝,除了御驾亲征,一鼓作气击败叛军,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只是,四方征集的兵卒,真能敌过凶猛的浙江叛军吗? 万一大军南下,战事不利,天下人对大清还有信心吗? “皇上,徐元文他们来了,要不要让他们进来?” 侍卫的声音,小心翼翼从御书房门外传来。 “让他们回去吧!” 玄烨没好气地一句。 都火烧眉毛了,还听他们讲什么狗屁经史、《三国演义》? “皇上,太皇太后来了。” 侍卫的声音又自御书房门外响起,跟着门被推开,跟着玄烨的祖母布木布泰在宫女搀扶下走了进来。 “皇玛嬷,你怎么来了?” 玄烨赶紧过去,扶着布木布泰坐下。 布木布泰,皇太极的侧福晋,后被册封为庄妃。皇太极驾崩,布木布泰之子福临即位,即顺治帝,她被尊为“圣母皇太后”。顺治十八年,玄烨即位,尊祖母布木布泰为太皇太后。 布木布泰辅佐儿子福临、孙子玄烨两代皇帝,虽未垂帘听政,但在顺治登基、辅佐顺治玄烨,追论多尔衮,擒捉鳌拜、巩固皇权及平定察哈尔布尔尼叛乱中,都起了一定作用,于政事多有干涉,精明强干,于朝堂颇有声望,也为玄烨所尊崇。 “皇上,你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布木布泰看着孙儿,轻声问道。 一场雄心勃勃的“削藩”,天下大乱,皇上的心也乱了。 玄烨心烦意乱:“皇玛嬷,还不是江南的战事闹的。额楚阿席熙这些家伙,还有那么多八旗子弟,太没用了!太没用了!” 玄烨的神情看在眼中,布木布泰云淡风轻。 “皇上,这就是你要御驾亲征的原因了?” 苏州镇江江宁加起来数万大军,都被浙江叛军击溃。皇上御驾亲征,要多少兵马才能有胜算? 十万? 还是二十万? “皇玛嬷,江南失陷,漕运中断,没有了江南的漕粮,我大清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孙儿如果不御驾亲征,等叛军坐大,必为我大清心腹之患。” 祖母镇定自若,玄烨受到了感染,心头的烦躁去了不少。 大清入关时,天下反清势力何其众多,最后还不是大清问鼎中原。汉人一盘散沙,勾心斗角,区区一个江南叛军,应能很快平定。 玄烨的话听在耳中,布木布泰默默沉思了一会,这才说道: “从草原各部征调兵马,还有从京城征发八旗子弟,招募新军,筹集粮草,募兵练兵,都需要时日。可先让图海率西北绿营尽快入蜀,掣肘湖广吴三桂部,使其不敢轻易过江,也不敢增兵江南。” “图海入蜀?” 玄烨眼前一亮,连连点头。 西北绿营骁勇善战,甘肃提督张勇、宁夏总兵官赵良栋、陕西提督王进宝、凉州提督孙思克,个个都是骁勇善战。 再配一个平定西北的抚远大将军图海,应能有所作为。 玄烨思虑片刻,犹豫道:“皇玛嬷,蜀地易守难攻,吴三桂布有重兵,想要挺进蜀地,恐怕不太容易。” “许以高官厚禄,要不惜一切,毕竟能打仗的,还是绿营兵。” 布木布泰道:“京城募兵练兵也是如此,要多用绿营,配以丰厚的粮饷。浙江叛军能一举破了镇江与江宁等地数万大军,绝不可小觑。因而,要懂得曲径通幽的道理。” 布木布泰说着话,意味深长。 玄烨一怔:“皇玛嬷,你说明白些。” “皇上,我大清不过几十万旗人,怎么夺得万里锦绣江山,你想过吗?” 布木布泰道:“汉人一盘散沙,最喜内斗。自我大清铁骑入关,汉人立了多少个皇帝,最后还不是个个灰飞烟灭。而导致他们覆灭的,吴三桂、洪承畴、孙可望等,莫不是汉人。浙江叛军兵强马壮,异军突起,必会惹来各方势力的觊觎与妒忌。如能挑起吴三桂与浙江叛军的内讧,或让尚之信耿精忠反复,便是事半功倍。你自己好好悟悟吧。” 一盘散沙,最喜内斗…… 皇玛嬷的话听在耳中,玄烨心头更是明亮,勇气又充满了全身。 “旗兵不能用,依靠的只能是汉臣,那些骁勇善战的汉臣,如赵良栋、万正色、杨捷、傅弘烈等,都可以擢升重用。我大清的江山如今的指望,可都在这些汉臣身上了。” 布木布泰幽幽说道。 无论如何,大清的江山,也不能垮在他们祖孙身上。 …………………… 外城、菜市口,绳匠胡同,徐府。 瑟瑟秋风中,落叶缓缓而下,满院黄叶堆损,一个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来回踱步,眉头不展。 男子叫徐乾学,徐府的主人,江南昆山人,康熙九年庚戌一甲探花,侍讲学士,颇得当今皇上宠信。 浙江叛军破了南京城,占了江南,消息传来,京城震动,旗人惶惶不可终日,朝堂的汉臣心思各异,外城的汉家百姓,大多却幸灾乐祸,甚至很多人心里盼望着,叛军快些打来,把这些旗人赶出北京城。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旗人高人一等,他们平日里没少受旗人的欺负,自然希望这些骑在他们头上的旗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普通百姓盼着叛军北上,他们这些汉臣,忧惧多多,睡也睡不好,吃饭也没有味道。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一旦叛军北上,他们所有的荣华富贵,恐怕要化为泡影吧。 甚至因为清廷为臣,失了名节,叛军会秋后算账,他们这些汉臣,恐怕是“汉奸”,远远谈不上“忠臣”。 “大哥,何事愁眉不展?” 一个官袍官员进了府门,远远走了过来,边走边问道。 官员叫徐元文,是徐乾学的胞弟,顺治十六年状元及第,翰林院掌院学士、日讲起居注官,讲授经筵。 “二弟,今日朝事如何?叛军破了南京城,占了江南,此事可是当真?” 徐乾学语气急促,反问起弟弟来。 弟弟是起居注官,天天给皇上讲论经史,抬头不见低头见,军政大事,应该都不陌生。 “叛军破了南京城,占了苏州镇江等大城,来势汹汹。皇上处置了一大群臣子,连江南总督镇江都统这些一方大员都没有放过。皇上要御驾亲征,没有兴致听官员啰嗦,我就早早打道回府了。” 徐元文摇摇头道。 徐乾学一愣:“御驾亲征?朝廷还有兵可调吗?” 仅仅三四个月之前,朝廷刚刚增兵于湖广,用以对付吴三桂部叛军,京师及中原绿营兵,几乎倾巢而出。 仅仅不到半年,浙江叛军占了江南,隔断漕运,朝廷不得不再次发兵南下。 朝廷从哪里征发这么多兵马? “从草原各部征调兵马,再征集京师八旗子弟。事到如今,朝廷没有选择。不过……” 徐元文犹豫道:“皇上要征调兵马,还要练兵,准备辎重粮草,等到发兵南下,至少也需两三个月。” “旗兵?” 徐乾学惊诧之余,片刻才摇头道:“二弟,你我久居京城,旗兵什么德行,你难道不知吗?一群乌合之众,指望他们与骁勇善战的浙江叛军抗衡,这不是……” 徐乾学心头沉甸甸,再也说不下去。 靠旗兵冲锋陷阵,大清难道真到了如此地步? “大哥,叛军占了江南,不会清算我等吧?” 徐元文忽然紧张了起来。 徐氏一门三进士,一状元二探花,都在京城为官,昆山望族。 也许,叛军已经开始对他们这些“叛节者”,秋后算账了。 “应该不会。朝中这么多江南士人,叛军想要坐稳江南,不会如此短视。” 徐乾学嘴上说着,心里却是打鼓。 叛军以兵威攻略江南,武夫当政,会不会简单粗暴,他心里也没底。 看了看愁容满面的弟弟,徐乾学眼珠一转。 “二弟,你无需担忧。” 徐乾学在弟弟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徐元文连连点头,脸上神情轻松了许多。 “大哥所言极是!只是这样一来,大哥就太破费了!” “事关你我生死,徐家的将来,一点钱财而已,不足为虑。” 徐乾学镇定了些,边问边向堂中走去。 “舅舅呢,怎么今日没有过来?” 徐家早年落魄,全凭舅舅资助,徐氏三兄弟才得以出人头地。对于舅舅,三人都是由衷感激。 “我已经派人去接了,应该快到了。” 徐元文说着话,二人在堂中坐下,还没说几句话,下人进来禀报,说是舅老爷不在客栈。 “不在客栈?那舅舅去了哪里?” 徐元文诧异。 “回二老爷,舅老爷昨夜就搬到了城门口的“悦来客栈”,小人去问过,舅老爷一早就离开了。” “胡说!舅舅从不夜行,怎会连夜去了“悦来客栈”?” 徐元文断然道。 昨天他兄弟二人设宴款待舅舅,舅舅只饮了三杯酒,就告辞要回住所。他二人强留,被舅舅训斥,说是“世间只有淫奔、纳贿两类人夜行,哪有正人君子夜行?” 舅舅怎么可能夜行离开! 得到下人的确认,徐乾学捋须笑道:“舅舅离开,定然是得知江南之事,要不然他也不会连书信都不留下一封。” 他看了一眼恍然大悟的弟弟,目光转向下人。 “徐福,你带我的亲笔书信,亲自回江南老家一趟。你过来,我有些话,只能口信带到。” 第4章 金融与经济 “.……虏下江南,悉数残破。南畿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八十一日;浙江有嘉兴之屠、金华之屠;广东有广州之屠,妇孺悉诛……华夏万万人,当契骨为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有渝此盟,万万人共击之……永历三十年秋九月……” 最新一期的报纸上,刊登了这样的一篇文章,从文章标题“讨满清檄文”可以看出,这是号召天下士民讨伐满清朝廷。檄文不足为奇,毕竟自国姓爷郑成功北伐、平西王吴三桂反清,以及天下各路抗清势力,都有类似的檄文。不过其檄文末尾“永历三十年”的年号,则是让观者玩味。 永历帝朱由榔在位十七年,永历十六年被平西王吴三桂处死。朱由榔死后,南明各路势力并未再立新君,台湾郑氏一直使用永历年号。 浙江义军破了南京城,这时使用永历年号,似乎与湖广的周王吴三桂格格不入。 不过,南京与湖广可能的交恶,士民暂时放过一边,深秋的南京,人们心头的喜悦与对新政权的期盼,使得南京陷入一片狂热当中。 尤其是对于那些经历过明末的士民而言,清军入关三十四年,他们现在不过四五十岁,还记得故国的模样,还熟悉故国衣冠,故国情深,自江南总督府的剪辫令颁布,大多数人都剃掉辫子,南京城光头数量之多,让人咋舌。 不过,相比于剪掉辫子,总督府的各项政令,以及募兵练兵,才是他们最关心。政令关乎他们的生计,兵卒是否精锐,则是义军能不能长久待在江南的保证。 每日里,前往孝陵祭祀的士民不绝,一时南京香烛纸钱日贵;城北大营外,观看义军操练的百姓人山人海,从军者拉起了一条条长龙;西华门外,告示栏前人头攒动,告示栏里总督府颁发的各项政令,总能让百姓议论纷纷。 “……因交易需求,货币流通,从即日起,总督府成立银行,另铸新币,分银元与铜元,以代替目前之铜币纹银等物,详情见通告,及江南银行告示……” 银元与铜元…… 江南银行…… 士民们惊奇观望的时候,位于西华门外里仁街的江南银行,已经隆重开张。 江南银行大门口,持枪的卫士肃立,银行中,已经有士民,尤其是仕宦豪族及商贾在兑换银元铜元。对于南京士民来说,到银行来兑换铜元及银元,除了向江南总督府示好,还有银行及新币带来的便利。 江南银行,江南总督府刚刚成立的银行。 存取钱、贷款、兑换、投资,包括货币的发行等。 发行的货币有两种,银元与铜元。 银元只有一种,币值一元,兑换一两纹银,其中银的含量不过六钱。 铜元则有各种面值,十文、五文、二十文、五十文、百文。其中发行量最大的当二十铜元重四钱,当十铜元重二钱。 按照目前的市价,白银与铜钱的兑换比例约为一两白银兑换七百铜钱,也就是一银元换七百文铜钱。 江南总督府,书房中,南京知府刘文石正在向朱和垚禀报。 “大人,江南银行初期发行了50万银元,300万铜元。还要继续铸币吗?” 得益于破了南京城,义军接收了南京城的库银,因而银元与铜元铸造,以及银行的筹备有条不紊,而大量的金银铜等,则是银行发行新货币的保证金。 “我军现有近三万将士,光是每月的饷银就有七万两。再加上官吏的俸禄,每月就有十万银元。总督府要建厂开矿,造船造枪造炮等等,各种军政支出巨大,目前的支出百万银元不止,你说要不要再造?” 刘文石连连点头,手心冒汗。 光是总督府各种军政支出,就已是巨大,整个江南的百姓用度,商业贸易流通算下来,所需要的钱币,无异于天文数字。 总督大人大手笔,总是让人意外,让人惊佩,让人跟不上节奏。 “银元只是一元,只能应付低额度的交流,想要大额的交易往来,还需发行银票,可分一银元、两银元、五银元、十银元、二十银元、五十银元、一百银元几种,由官府发行。” 说到银票,朱和垚眼里放光。 银票的发行,除了应对大额交易及支付,还与银元的发行一样,享受火耗之利的同时,也可解决银两不足的困境。 银行及铸币,这足以超出时代了。 “银票!” 刘文石心里发虚,他看着踌躇满志的大人,硬着头皮道。 “大人,想要新币顺利发行流通,我军还需坐稳江南。知府衙门政务繁忙,银行之事,大人还是另择贤才,以免误了将来大计。” 他倒不是撂挑子,关键是南京初定,他这个南京知府政事繁杂,无法兼顾太多。 修葺孝陵与城墙,江南武备学堂、江南制造局、南京大学堂、初级学堂、各种工厂筹建等…… 各项政务纷纷扰扰,事无巨细,再加上发行银元创立银行,他已经焦头烂额,再来个发行银票,他还不得累死? “再辛苦几天,我自会另择他人。” 江南各大家族,许多都有钱庄,兑换,存放、保管保证等、发行钱票和票券,其中的业务能手不少,完全可以抽调。比如杭州的黄洪钱顾四家,都可以一用。 他心里倒是有几个合适的人选,可惜人不在南京,他军政繁忙,无暇抽身。 看来,只有派人前去相邀了。 “大人,那我就勉为其难了。” 刘文石心里轻松几分,不觉道:“如大人所说,每年光是需要的银元,恐怕都在数百万银元。府库存银不到十万两,要想铸造更多的钱币,需解决库银不足。” 银铜不足,难以支撑政务运转,这就是大人开展海外贸易的原因了。 日本国多产铜,台湾郑氏与荷兰都是从日本购买硫磺银铜,换回中国的生丝、茶叶。如果江南能与日本直接贸易,银铜不足的困境就荡然无存了。 “如今看来,只有指望与日本的海外贸易了。” 朱和垚思虑片刻,这才道:“我军在宁波开港,建立市舶司,已经恢复海外贸易。海外贸易非比寻常,不能只指望民间贸易。看来,是成立贸易司的时候了。” 贸易司,专司贸易,无论是海外还是国内,由总督府官办,专人负责,水师护航。 贸易司,谁才是合适的人选? “大人未雨绸缪,高瞻远瞩,小人佩服。若是大人能开启海外贸易,就能像台湾郑氏一样,运来银铜硫磺不说,尽享贸易之利。” 刘文石道。 台湾郑氏于东、西两洋进行贸易,尤其日本,更是郑氏海外贸易获利最多的贸易伙伴。没有与日本的贸易所得,郑氏何以养兵?何以对抗满清朝廷数十年? “大人,贸易所得虽然诱人,但若是与日本通海贸易,台湾郑氏作何感想?荷兰会不会掣肘?大人要与日本贸易,可有合适人选?可熟悉海路?可能与日本贸易?” 说话声中,屈大均与戴梓走了进来,二人冲着朱和垚行礼。m.xfanjia “屈大均(戴梓)见过大人!” 红墙黄瓦,大明故宫,大明皇室,名正言顺,屈大均二人的神情,都恭谨了许多。 南京光复,江南归于治下,难道说,这真是顺天应人? “屈先生、文开兄,你们来了。” 朱和垚点点头,温声道。 漕运使上任,江南制造局北迁,众神归位,南京就是以后江南的政治中心了。 “大人,德川幕府闭关锁国,处于长崎的外国商馆,只有荷兰一国。除了郑氏,日本只与荷兰交易。大人想要与日本贸易,却该如何通商?” 屈大均继续问道。 与台湾郑氏熟悉,又生于长于东南沿海,屈大均对海外贸易,以及沿海情形,都很是熟悉。 “确实需要一位合适的人选。” 朱和垚点点头,岔开了话题。 “二位,漕运与军工之事,就拜托二位了。” “大人,此次制造局北迁,下官顺便携带了新造的火器,以备清军来犯。” 戴梓道。 义军北上,一路攻城略地,破了南京城,还将这里当成了新的重镇,一点也不担心清军来攻。 大人够狂够自信,永远不会让他失望。 “漕运之事,我二人商议了一下,正要报于大人。” 屈大均接话:“江南运河的漕船都已基本妥当,如今需要的是护航的战船。南京船厂要造五十艘新战船,制造局要将火炮装于船上,方便水师使用。” 义军占了南京,接收了南京船厂,建造大量船只,也成了可能。 “发展海外贸易,也正需要海船,正好建造一些。” 众人懵懵懂懂,朱和垚似乎想起了些事情,目露神往: “如果有一天,我中国的海船战船,能游弋于世界的大海之上,如果我中国制造的产品,能够风靡整个世界,那该是怎样的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