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诺曹》
1. 同学聚会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陈江时下班不过七点,天已全黑。
聚餐的地方就在他的公司附近,连公交车和地铁都不用坐,扫一辆共享单车就骑过去了。
把车停在餐厅门外,他拍了拍衣服上和头发上的雪花粒子,大步流星走进餐厅。
袁孟在今晚组织了高中同学聚会,他们毕业十多年,几乎每两三年就有一次,每次都会喊他,但他工作忙,每次都会拒绝。
这是他第一次来。
袁孟在二楼的花园里订了一个大包厢,外面寒风瑟瑟,里面暖气充足,推门而入,一阵热意迎面扑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惊呼。
“陈江时?”有人喊道。
“嘿,还真是陈江时啊,好久不见!”
人群中的袁孟满脸喜悦,赶紧走来,眉飞色舞地搭上陈江时的肩膀。
不过陈江时很高,他搭得颇为吃力。
“哎呀,你真来啦!”袁孟高兴得脸上都笑出了褶子,“你说要加班的时候,我都以为你不来了。”
陈江时说:“加完班就来了。”
“来来,带你认识一下。”袁孟把陈江时拉回人群,“你上次见大家都是十多年前了吧?过去这么久,也不知道你还认不认得这些老同学。”
包厢很大,除了一张圆形饭桌外,还有沙发和电视柜等家具,大家或站或坐,粗略一扫,来了六七个人,本在三三两两地聊天,陈江时进来后,视线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陈江时和大家打完招呼,便被袁孟拉出包厢。
寒风一吹,两个人都精神了。
袁孟缩着肩膀,双手揣在兜里,把陈江时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啧道:“不是让你打扮帅点来吗?你看看你,随随便便就来了,头发还是湿的。”
陈江时摸了摸头发。
是有点湿。
他头发上沾过雪,融化后就成了水。
拍了拍头发,又顺手往后一捋,陈江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
外面一件厚实的黑色长款羽绒服,下面一条深色牛仔裤,脚上一双帆布鞋,他经常跑业务,在其他公司来来去去,但不是什么正经的见面,就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同学聚会而已,又不是相亲。”陈江时笑了笑。
袁孟见状,噗嗤一下,也乐起来。
过去十多年,陈江时似乎没怎么变,脸还是那张脸,帅得人神共愤。
可仔细观察。
其实变化也大。
首先就是长高了,本来高中时候就有一米八几,全班最高,如今目测超过了一米九,其次也比以前稳重了,少了年少时无知无畏且莽莽撞撞的冲劲儿,眉眼间弥漫着一层上班族才有的倦意。
一样的是不笑时眉头下意识地锁起,脸色微沉,看着十分唬人,展颜一笑时,仿佛冰雪消融,面上春风拂过。
还是笑起来好。
袁孟暗想。
高中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哪怕以前感情再好,也慢慢淡了下来,他们都不是a市人,从华阳县来a市上学,在a市生根发芽,要聚集这几个人不容易。
以前陈江时也是他们集体中的一个,自从那件事发生后,陈江时慢慢远离了他们,高考结束,便切断了和他们的联系。
袁孟也是近两年才和陈江时走得近。
想到以前种种。
不由有些唏嘘。
“对了。”袁孟说,“你不是要问水木画室的事吗?我在微信上和杨绮说过了,既然她是那家画室的老师,塞个学生进去应该问题不大,等她到了,我再帮你提一嘴。”
陈江时嗯了一声:“麻烦你了。”
“顺嘴的事。”袁孟用胳膊肘轻轻撞了陈江时一下,开玩笑道,“还多亏了杨绮,要不是你邻居家那个妹妹想去杨绮在的画室,你这次也不会来吧?”
陈江时没有否认。
“嗐。”袁孟摆了摆手,“算了,外面冷死了,进去说。”
里面的人都围在桌前坐下了,见他俩进来,一个男同学笑道:“陈江时,听说你在国企上班,哪个企业?”
陈江时挨着袁孟坐下,说了自己的公司名字。
“好地方啊!”男同学叹道,“工作多久了?”
“毕业就在了。”
“考进去的?”
旁边的女同学说:“你这不是废话吗?”
男同学也意识到自己问得多了,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对陈江时说:“不好意思啊,太久没见,有点好奇。”
陈江时说了声没事。
反正不是什么秘密。
杨绮还没来,大家也不急着叫服务生,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以前的事。
不少人把话题往陈江时身上抛,可惜陈江时少言寡语,几次过后,大家识趣地绕开了他。
陈江时双手抱臂,只是默默听着。
半个小时后,杨绮打来电话,说已经到楼下了,袁孟按铃喊来服务生,让服务生开始上菜。
不多时,包厢门被敲响,一个女人双手合十,一边进来一边抱歉地说:“我来晚了,刚从外地回来,路上还堵,实在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没事没事。”
“你来了就好。”
“其实也没等多久。”
大家七嘴八舌地安慰。
袁孟立即起来,给杨绮安排位置。
杨绮扶着椅背,没有坐下的意思,张望一圈,说道:“还有位置吗?”
“怎么了?”袁孟问。
“还有一个人要来。”杨绮说,“他在楼下接电话。”
“还有人?”袁孟惊讶地问,“谁啊?”
他是这场聚会的组织者,早在群里确认好几遍,没听说哪个人临时要来。
杨绮正要开口,余光突然瞥见敞开的门外,顿时站直身体,冲门外招手:“直接进来。”
大家闻言,脑袋齐刷刷地转向同一个方向。
陈江时背对着门,把茶杯放到桌上,想了想,也转身看过去。
只见门外出现一道清瘦身影,来人是个青年,穿着一套黑白配色的单薄衣服,长得清秀,面带笑容,走进来后,开口说道:“这边开始为你们上菜哦。”
陈江时:“……”
旁边的袁孟干笑一声,抹了把脸:“哎哟,吓我一跳,我就说怎么对这个人没印象。”
服务生来了好几个,各自端着餐盘,鱼贯而入。
走在最后的是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年轻男人,他和前面的服务生隔了半米左右的距离,手上没端餐盘,只拿着一个手机,他身形高挑,气质上也像是和前面几个服务生之间隔了一堵透明的墙。
年轻男人一进来,包厢里就安静了,只剩下服务生将餐盘搁到玻璃桌上的细微声响。
等服务生们离开,杨绮连忙把手提包放到椅子上,过去和男人说了几句话后,转向大家。
“钱棠,大家还记得吧?”
包厢里一片沉寂。
半晌,袁孟噌地起身,夸张地揉了把眼睛,不可置信地喊:“我靠,钱棠?真是你啊!”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又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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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诧地围了上去。
很快,只剩陈江时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他动也不动,安静地望着被一群人拥簇着的钱棠,直到袁孟招呼钱棠在他对面落座,对方的视线冷不丁地撞了过来。
陈江时愣了一下。
钱棠嘴角微扬,对他点了点头。
陈江时这才颔了下首。
袁孟绕过来搭上陈江时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说:“钱棠,你还记得江时吧?以前你俩还是同桌呢。”
“记得。”钱棠笑起来时,那双狭长的凤眼也惯性地微眯起来,“以前我和他的关系最好了。”
袁孟哈哈一笑。
其他人也发出起哄的笑声。
陈江时没笑,但也没看坐在对面的钱棠。
钱棠变了很多。
他心里想着。
声音、面容和气质都变了很多,以前是个有些高冷、也有些不好说话的少年,如今已经是个成年男人,那张总是冷冷淡淡的脸上已经可以挂起客套笑容。
他端起茶杯,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吃完饭才十点不到,袁孟订了隔壁ktv的包厢,步行过去只用两三分钟,一群人刚坐下,服务生便抬了两箱啤酒进来。
陈江时走在最后,也坐在门边,他把目光投向杨绮,杨绮总是跟着钱棠,这会儿正吃着水果和一女一男聊天。
“对了,杨绮。”女同学问,“你怎么和钱棠联系上的?”
钱棠是高三上学期转走的,前脚刚走,后脚就换了所有联系方式,没人能联系上他。
杨绮说来也觉神奇:“我去画室面试,钱棠给我面的,他是画室的老板之一,你们说巧不巧?”
“你是说水木画室?”男同学问。
“对。”杨绮乐道,“现在钱棠是我老板,我这次就是跟着他去出差。”
男女同学纷纷哇了一声。
旁边有人闻言,说道:“钱棠不是说他开了一个工作室吗?怎么又开一家画室了?”
“工作室和画室又不冲突。”杨绮眉尾一扬,颇为得意地说,“只能说明我们老板厉害呗。”
“是是是。”那人看向钱棠,笑道,“以前高中时候,钱棠就是我们班上最优秀的,长得好看,成绩又好,都说他是我们华中的校草,现在也是他混得最好,都当老板了,要说起来,人和人之间真是不一样,有人出生就在罗马,有人出生就是牛马……”
钱棠没有反应,他靠在最里面的沙发上,脱掉的大衣放在腿上,身上穿着一件有些薄的黑色高领毛衣。
他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休息还是睡着了,暗黄的光线遮不住他脸颊上的红晕,他嘴唇微张,呼吸声有些重。
杨绮探头看了看,说道:“他喝醉了。”
“这么快就倒下了?”那人说,“我记得他才喝几杯吧?”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是个酒桶吗?”杨绮说。
这时,其他人点好歌,关了包厢里的灯。
随着伴奏声响起,包厢里陷入昏暗,只有放着mv的屏幕光忽明忽暗,袁孟和一个男同学点了一首男女对唱的歌,两人都五音不全,唱得宛若鬼哭狼嚎。
陈江时看了一眼桌上的两箱啤酒,不知不觉已经去了半箱。
旁边的人想拉他喝酒,又听说他对酒精过敏,只好作罢。
几首歌下来,酒精的气味逐渐铺满整个包厢,几乎被轰轰吹着的暖气熏得发酵,酒味直往陈江时的鼻子里钻,让他感觉十分难受。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拎起外套抖了抖,起身一边穿上一边走出包厢。
2. 男朋友
包厢也在ktv二楼,陈江时沿着楼梯往下,走到大门前,吹了好一会儿风,才觉那股令人难受的气味消散不少。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袁孟打来的电话。
挂断电话,他来到ktv外面的一个阴暗角落,点上烟刚吸两口,就见袁孟匆匆走来。
袁孟喝得不少,脚步虚浮,说话大着舌头:“你怎么出来了?在这儿不嫌冷啊?”
张口就是一股酒味,说完还打了一个酒嗝。
袁孟想到什么,连忙捂上嘴巴,闷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陈江时不怎么介意的样子,吐出一口烟雾,看了一眼冷得瑟瑟发抖的袁孟,才说:“你上去吧,我抽完这支烟就走了。”
“走?”袁孟问,“你有事?”
“回去休息。”
“不是……”袁孟说,“你不是要找杨绮吗?”
说完拍了一下脑门,有些懊恼。
他吃饭时几杯酒下肚,人一飘忽,就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
“你等等,我这就上去跟杨绮说。”
袁孟转身要走,却被陈江时伸手拉住。
“算了。”陈江时说。
袁孟一愣,茫然地眨了眨眼。
“不说了。”陈江时补充。
袁孟一时沉默,被酒精泡得生锈的大脑艰难地转了半天,在寒风中一个哆嗦后,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你邻居家那个妹妹不是想去杨绮那家画室吗?”
“杨绮只是画室的老师,在招学生的事上可能插不了嘴。”陈江时顿了一下,话在嘴边绕了一圈,还是说了出来,“你没听到他们说的吗?那家画室是钱棠开的。”
今晚钱棠也在,杨绮不可能越过钱棠做这个主。
要是他找杨绮,相当于就是找钱棠了。
而钱棠……
陈江时抿了抿唇。
十多年没见,记忆中钱棠的脸早已模糊,如今再次见到熟悉的人,那张脸没法和记忆中的模样重叠。
之前偷偷看过钱棠好几次。
他感觉到的只有陌生。
当然,不光是钱棠,其他人也很陌生,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
袁孟不清楚陈江时心中所想,听他这么说,才蓦地想起什么,高兴地拍了下巴掌:“我刚才就想跟你说了,这敢情好啊,钱棠的话不是更有戏吗?何况他是画室老板,一句话的事,今晚就能给你定下来,再说以前你俩关系那么好,也好开口。”
袁孟说着拉起陈江时的手,要把人往回拽。
然而没拽动。
回头看去,陈江时站在原地,沉默地望着他。
袁孟嗤笑:“以前你俩好得穿一条裤子,他撒泡尿,你都要在边上守着,这下不好意思了?”
陈江时还是没说话。
“不就是十多年没联系吗?现在联系上也可以继续做朋友啊。”袁孟说,“再说当年那件事也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他是很惨,可我们也很无辜……”
话没说完,陈江时猛地将手抽了回去。
袁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手还僵在半空。
“算了。”陈江时还是那两个字,寒风裹着他低沉的声音,听上去很冷,“袁孟,你上去吧,我等会儿自己走。”
袁孟披着一身寒气回到包厢,酒意也散得差不多了,包厢里十分安静,没人唱歌,都围在沙发前。
“他平时应该应酬很多吧?怎么酒量这么差?”
“人家一个画画的,哪儿来的应酬?”
“不也是老板吗?”
“画室老板而已,你见过哪个画室老板喝酒应酬?人家搞艺术的,喝的是咖啡。”
“哎呀,别说这些没用的,杨绮呢?”
“出去打电话了,还没回来。”
“这怎么办?喊也喊不醒,只能等杨绮回来送他回去了。”
“杨绮也喝了不少,不好送吧?不知道钱棠结婚没有,让他老婆来接。”
闻言,所有人同时默了两秒。
一个女同学打破沉默,尴尬开口:“……他不是那个吗?怎么会有老婆?”
“那男朋友总有吧?”一个男同学调侃,“让他男朋友来接。”
袁孟听了一会儿,挤进去一看,只见钱棠抱着大衣歪倒在沙发上,面颊通红,双眼紧闭,原本打理妥帖的发型也被蹭得有些凌乱。
“怎么了?”袁孟问。
“钱棠喝醉了,他这样怕是一个人回不去。”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老张说让他男朋友来接他回去。”
被点名的老张立马撇清关系:“我开玩笑的!”
袁孟扫了一圈众人。
都是三十岁的人了,他还能猜不到这些人的小心思?
无非就是抱着八卦的心理,好奇钱棠如今的感情状态,虽然没有多大恶意,但是设身处地来想,没人愿意被一群不怎么熟悉的老同学打探隐私。
不过钱棠在读高中时就是他们班上的名人,这些人会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
“行了,什么男朋友不男朋友,人家谈恋爱还跟你们汇报了吗?”袁孟怼了一句,上前把钱棠扶正。
他凑近看。
钱棠仍旧闭着眼睛,长睫在眼下落了两团阴影,十多年过去,钱棠的皮肤和以前一样好,完全看不出来和他们一样开始奔四了。
“钱棠?”袁孟喊了一声。
钱棠毫无反应,也不知道是睡得太沉还是不想动弹。
袁孟只好上手推了一下钱棠的肩膀:“钱棠,你醒醒。”
下一秒,钱棠脑袋一歪,本已坐好的身体又朝一旁倾斜,他双手抱着大衣,一侧脸颊陷进衣服里,稍稍蹭了一下,调整好位置后,又没了动静。
“……”袁孟叹了口气,站直身体,“等会儿我送他回去,有人知道他住哪儿吗?”
“杨绮可能知道。”老张回答,“但杨绮出去打电话了,还没回来。”
袁孟准备去找杨绮,却听有人嘿了一声。
“钱棠醒了!”
他立即转头,果然看到钱棠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只是眼皮沉重,眼神也不聚焦,明显醉得不轻,他正吃力地从大衣上爬起来。
旁边的女同学见状,伸手扶了一下。
等钱棠重新坐好,老张说道:“钱老板,还好你醒了,你再不醒,我们都说找你男朋友来接你回去。”
女同学瞪了老张一眼:“少说点。”
“开玩笑嘛。”老张讪讪一笑,闭上了嘴。
袁孟正要开口,钱棠醉醺醺地在身上摸索起来。
“男朋友……”钱棠垂着脑袋,长睫遮挡了眼眸,他说话有些口齿不清,一边摸索一边像是自言自语,“等下,我给他打电话……”
包厢里本就安静,大家都没说话,反应片刻,意识到钱棠在说什么后,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
“卧槽……”有人压低声音,“真有男朋友啊?”
话音未落,就被旁边的人一胳膊肘撞去。
袁孟也是一脸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的震惊,眼睁睁看着钱棠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解锁后,食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然后找到一个号码,拨打过去——这套动作倒是熟练。
钱棠将手机贴到耳畔,额前的碎发垂落,阴影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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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的上半张脸,加上他始终垂着脑袋,站着的一群人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感觉到他十分沉默。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消化完情绪后,都没在这个节骨眼上吭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钱棠没再出声,保持着低头拿手机的姿势,仿佛入定。
袁孟离得最近,隐约听见手机里面传来几声“喂”,还真是男人的声音,他看了看一动不动的钱棠,趁着通话还没挂断,连忙从钱棠手里拿过手机。
大家都是男人,钱棠还醉成这样,他生怕对面的人多想,赶在对方说话前,竹筒倒豆子似的开口:“你好,我是钱棠的同学,我姓袁,今晚是我们高中同学聚会,我们吃过饭了,这会儿在ktv里,钱棠喝了些酒,估计自己没法回去,你是钱棠的男朋友吧?不知道你有没有空来接他一下。”
对面沉默。
袁孟等了一会儿:“你好?”
对面终于传来动静,却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是陈江时。”
“……”袁孟一愣,顿时大惊,“我靠,怎么是你?!”
楼下,陈江时挂了电话,把烟屁股摁灭在垃圾桶上,拍了拍身上的烟灰,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ktv的二楼。
回到包厢,聚在沙发前的众人唰唰回头。
袁孟疾步走来:“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和钱棠好上了!”
陈江时看他一眼,语气平静:“你觉得可能吗?”
说完,走到沙发前,发现钱棠倒在沙发上,像是已经昏迷过去,模样比之前狼狈不少。
他弯腰扯了扯被钱棠抱在怀里的大衣。
扯不动。
也不知道钱棠哪儿来的力气,都醉成这样了,力气还不小。
“他说给他男朋友打电话,结果打到你那里去了,我们让他再打一遍,他又不打了。”袁孟跟在后面,嘀嘀咕咕地说,“你俩的动作真是迅速啊,这么快就交换手机号码了。”
陈江时想起刚才那通电话,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扭头看向才从外面回来的杨绮:“你们是一起来的吧?”
杨绮也才从得知自己老板竟然有男朋友的惊诧中回神,她明白他的意思,露出为难的表情,解释道:“是钱棠工作室的司机送我们来的,我没有那个司机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钱棠的住址。”
“你们画室的其他人呢?”陈江时说,“都不知道吗?”
杨绮尴尬一笑:“钱棠怎么说也是我们画室的老板,住址这么私密的事,没人好打听。”
陈江时收回目光,重新落到钱棠身上。
片刻,他再次弯腰,伸手抓住钱棠的胳膊。
隔着一层很薄的毛衣,他的手心感受到了钱棠皮肤的温度,可能是酒精让对方的体温升高,也可能是在包厢里吹了太久的暖气,他仿佛抓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当指尖扣下去时,整只手都很轻微地颤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来,高中时候他经常这样抓钱棠。
身后的袁孟还在唉声叹气:“算了,别费力气了,等会儿直接去附近酒店开个房间好了,我们刚才喊了半天,钱棠根本不理我们,问他住哪儿也不回答,怎么都不说话,而且刚才还是睁着眼睛的……”
话没说完,陈江时拉着钱棠坐了起来。
“钱棠。”陈江时喊。
钱棠似乎有了一点意识,长睫颤动了下,两眼慢慢睁开,他半垂着眼皮,吃力地抬头看向陈江时。
“走了。”陈江时说,“送你回去。”
钱棠表情冷淡,眼神里有着茫然,定定看了陈江时好几秒,点了点头:“好。”
3. 少爷真是变了好多
钱棠身体无力,站都站不起来,陈江时站在边上,看钱棠几次起来无果后,伸手将人拽了一把。
结果人是拽起来了,却直挺挺地倒向陈江时。
陈江时本能想避,可身体是侧开了,脚还处在原地。
钱棠带着一身酒气,一头撞到他身上。
还真是不轻。
陈江时猝不及防,闷哼一声,立即伸出另一只手,准确抓住了钱棠的另一只胳膊。
钱棠低头抵着他的胸膛,身体贴着他,直往下滑。
他跟抱小孩似的双手掌在钱棠的腋窝下,尽量稳住对方的身形,不让对方坐到地上。
这一幕着实混乱,放到其他人眼里,陈江时和钱棠的这一番拉扯也实在叫人不忍直视。
不过和醉鬼拉扯本就没有道理可言。
大家看得心急,七手八脚地扶着钱棠在陈江时身上靠稳。
陈江时身体紧绷,表情也略显僵硬,钱棠靠在他身上的重量仿佛直接压在了他的神经上,让他感觉自己的手脚有些不听使唤。
等其他人叽叽喳喳说完,他才收拾好情绪,抬手推了一下钱棠的肩膀:“知道自己住哪儿吗?”
钱棠睁开眼皮,仰头和他对视。
距离太近。
陈江时从那双黑眸里看见了自己的脸以及颇不自在的表情。
他抿了抿唇。
钱棠用了好几秒才将双眼的聚焦定格在他脸上,费力地思考片刻,点头:“嗯。”
嗓音很哑。
陈江时没心思关心这些细节,环视一圈周围,说道:“你们慢慢玩,我送他回去。”
“能行吗?”杨绮担心地问,还看了一眼歪歪斜斜靠在陈江时身上的钱棠。
陈江时低头,把同样的问题抛给钱棠。
“能走吗?”
钱棠点头。
“那走吧。”陈江时弯腰捡起钱棠落在沙发上的大衣,裹到钱棠身上后,便扶着钱棠往门口走。
钱棠脚步踉跄,几乎把半个身体压到陈江时身上,好在站是站得稳了。
其他人想要帮忙,但被袁孟抢先,袁孟让大家继续玩,自己跟上钱棠另一侧,和陈江时一起扶着钱棠走出ktv。
外面很冷,而且风大。
钱棠只裹着衣服,寒风直往各处衣缝里钻,他瑟瑟发抖,也直往陈江时身上贴。
陈江时感觉人在自己身上拱来拱去,拱得没完没了,他皱着眉头,用力将人从自己身上扯开,再和袁孟一起帮钱棠把大衣穿好。
袁孟的唉声叹气就没停过。
“果然人喝醉了都一个样,钱棠喝了酒也是这么难搞。”
陈江时一声不吭,扶着钱棠在路边站好。
袁孟打量一番陈江时的脸色,想到对方已经连着加了半个月的班,而且今天本来没想过来,他思索了下,说道:“不然你先回吧,我送他回去。”
陈江时扭头看他。
“放心,没问题的,再说了,我组了这场局,也该我送他回去,你帮忙拦一辆车就行。”袁孟说着,伸手拉过钱棠的胳膊,想把人往自己身上拽。
结果没拽动。
还是陈江时把钱棠推到袁孟身上。
陈江时没有多说,下去准备拦车,刚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袁孟的惊呼声。
回头看去,只见钱棠推开袁孟,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他后面就是大马路,袁孟吓得大惊失色,赶紧拉住钱棠。
可钱棠不让袁孟碰自己,一直挣扎。
眼见钱棠快要坐到地上,陈江时箭步上前,一把将钱棠拽起,下一秒,钱棠靠回他身上,又恢复了安安静静的样子。
只有袁孟心神未定。
“吓死我了,我靠,他的力气也太大了,拉都拉不住!”
陈江时说:“你去拦车。”
“啊?”
“我送他回去。”
“……”袁孟哪儿敢再提送钱棠回去的话,他根本压不住钱棠,要是钱棠出了什么事,他也担不起责任。
应了一声,他乖乖下去拦车,等出租车在路边停好,才又和陈江时一起把钱棠扶上车。
“你呢?”袁孟撑着车门问。
“我先把他送回去,完了再打车回去。”陈江时说。
“今晚辛苦你了。”袁孟拍了拍陈江时的肩膀,顺便往车里看了一眼。
钱棠坐在车后座的另一边,向司机报完地址后就垂着脑袋,既不说话也不闹腾。
袁孟眉眼微动,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少爷真是变了好多。”
陈江时一愣。
袁孟看他,眉眼间多了一分揶揄:“记得这个外号吗?好像还是你取的。”
陈江时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伸手关上车门:“走了。”
半个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一个小区的大门外,小区保安认识钱棠,见陈江时扶着钱棠走近,惊讶地从保安室里出来。
“哎哟,这不是钱老师吗?喝醉啦?”
陈江时问:“你知道他住在哪一栋吗?我送他回去。”
保安反问:“你是?”
陈江时回:“他朋友。”
保安看了陈江时两眼,似乎在确认陈江时的身份,见钱棠没有对陈江时表现出抗拒的情绪,便说了句稍等,转身进了保安室。
很快,保安和其他人打好招呼,穿上外套出来,领着陈江时进了一栋单元楼。
单元楼的电梯需要刷卡才能使用,保安刷完卡,没有跟进电梯。
陈江时对保安说了谢谢。
走出电梯,一直昏昏沉沉的钱棠总算有了一点反应,抬头在陈江时耳边说:“零九一五。”
酒气扑到陈江时脸上。
陈江时偏头避开一些:“什么?”
“密码。”楼道里的灯光很亮,照清楚了钱棠绯红的面颊,他半眯起眼,含含糊糊地说,“门的密码。”
两人靠得太近,陈江时避无可避,还是闻得到钱棠身上的酒气,也沾得他满身都是。
他皱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原本打算把钱棠送到门外就走……
犹豫了下,他扶着钱棠上前,输入密码,把门打开,里面一片黢黑,看得出来没有人在。
“你家里没人吗?”陈江时没急着进去,先问了一句,他记得袁孟说钱棠是给自己男朋友打电话来着,却打到他的手机上了。
钱棠居然还留着他的手机号码。
但这也不奇怪。
这个手机号码是他高中时候就在用的了,用了十多年,哪怕高考完来到a市上学,变成了异地号码,他也没有换过。
只要钱棠没删他的手机号码,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找到他。
思索间,钱棠在他身上动了动,既没回答他的问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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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说其他话。
“钱棠。”陈江时喊了一声。
钱棠抬头,一双凤眼半眯着,他似乎脑子不清楚,眼神也不聚焦,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
“嗯?”
“……”陈江时一时安静,等再开口,便换了句话问,“灯的开关在哪儿?”
钱棠仰头想了想,伸手摸索到墙壁上,啪的一声,室内灯光大亮。
他们站在门前,里面客厅的布置一目了然,和陈江时想象中的客厅不太一样,一眼看去,只觉很大很空旷,除了沙发和茶几,竟没几个像样的家具,只有一堆凌乱的绘画用品摆在没拉上窗帘的落地窗前。
里面灯光雪白,地板和墙壁也都白得发亮,看着分外冷清。
陈江时没换鞋子,也没给钱棠换鞋,他扶着钱棠进去,让钱棠坐到沙发上。
谁知钱棠的屁股刚沾上沙发,一只手就抬起来拽住了他的衣服。
陈江时本来要走,这下被拽得走不了,试图掰开钱棠的手指,可掰到最后一根时,钱棠忽然往前一靠,贴到他身上,同时两只手一起紧紧圈住了他的腰。
他顿时僵住。
钱棠也没了动静。
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空气也有些凝固。
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江时锈住的脑子才开始缓缓转动。
他又想到袁孟的话,双手扶到钱棠肩头,勉强在自己的身体和钱棠的身体之间撑开一点距离,然后问道:“钱棠,你家里的其他人呢?”
他和袁孟一样以为钱棠在和男朋友同居中,毕竟都是三十岁的人了,今晚这几个同学里,动作快些的人早就结了婚,小孩已经上幼儿园。
可看这客厅的布置,丝毫没有两个人生活的痕迹,甚至像一个工作室。
钱棠还是没有反应,像是没听见陈江时在说什么。
陈江时低头看了钱棠一会儿,沟通无果,只好再次尝试掰开对方扣在自己腰上的手指:“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钱棠不言不语,却仿佛在暗自和他较劲儿,拼命将手指往他腰上按。
陈江时倒是可以直接掰开钱棠的手指,却担心这样做会伤到对方,几次尝试下来,两人依然维持着同样的姿势。
“钱棠。”陈江时加重语调。
钱棠一动不动。
陈江时实在没有办法,弯腰看去,只见钱棠垂着脑袋,眼睛也闭上了。
他有点搞不清楚眼前的情况。
钱棠这是什么意思?
把他当成男朋友了吗?
他还以为钱棠在经历那件事后不会再让自己走上喜欢同性这条路,没想到如今连“男朋友”三个字都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了。
也不知道钱棠的男朋友是什么样子。
陈江时有一下没一下地想着,趁着钱棠稍有放松,他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以极快的速度把人从沙发上拽起来,钱棠并不挣扎,可也跟没有骨头似的,人还没站稳就往他身上靠。
“站好。”陈江时说,“去把鞋子换了。”
倒过来的钱棠被他的手挡着,索性靠在他手上。
陈江时补充道:“你不换鞋的话,我马上就走。”
钱棠这才慢慢站好。
“换鞋。”陈江时说。
钱棠反应迟钝,用了两三秒才消化完他的话,点了点头,转身跌跌撞撞地往玄关走。
4. 钱棠,你摸什么呢?
陈江时本在原地站着,看钱棠走得东倒西歪,还差点斜着摔到地上,只好上前把人扶稳,再扶着人走到鞋柜前。
钱棠拉开鞋柜,在里面找来找去,不知道在找什么。
陈江时再次把快要斜着倒下的人拉好。
“你的拖鞋就在地上。”他出声提醒。
钱棠到处寻找。
“脚边。”陈江时叹气。
钱棠终于看清楚自己脚边的拖鞋,哦了一声,蹲下身换鞋,等他磨磨蹭蹭换好,又开始在鞋柜里翻找。
陈江时眉心一下,忍不住把钱棠拉到身后。
“你找什么?我来给你找。”
钱棠靠在陈江时身上,低着脑袋,像是在思考,又像是醉了过去。
“钱棠。”
听到陈江时喊自己的名字,钱棠才抬了下头,伸手指了一下鞋柜。
“里面有没穿过的拖鞋,你拿出来。”
陈江时探头一看,只见里面已被钱棠翻得乱七八糟,一通寻找后,他找到了放在最上面的一双拖鞋,还是新的,吊牌都没扯掉。
他随手扯了吊牌扔鞋柜上,换上拖鞋,尺码意外的合适。
把钱棠扶进卧室,脱了大衣扔到床上,钱棠刚躺下去,又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起来。
陈江时以为出了什么事。
下一刻,钱棠伸手过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衣服。
陈江时:“……”
钱棠挪到床边,也不说话,只沉默地拽着陈江时的衣服。
陈江时试着掰了一下对方的手。
不仅不松,另一只手也拽了上来。
一阵安静后,陈江时开口:“我不走。”
钱棠抬头看他,表情茫然,眼神涣散,目光却一直钉在他的身上。
陈江时站在床边,垂眸俯视对方的脸,虽然过去十多年,大家都变了很多,但他还是从钱棠的眉眼间找寻到了以前的一点熟悉感。
都十多年了啊。
他突然有些感慨。
他和钱棠都有十多年没见了,原以为这辈子也不会再见。
“钱棠。”陈江时低声说,“你是不是把我当成谁了?”
钱棠只是望着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陈江时等了两秒,立马收住,看钱棠仍旧拽着自己不放,像生怕自己跑了一样,便又伸手将人从床上拉起来。
“去洗漱。”他说。
也不知道钱棠是不是听懂他的话,很配合地领着他去了卫生间。
在这种情况下洗澡是不可能的,只能进行简单的擦洗,再盯着钱棠把牙刷了,陈江时把人带回卧室。
这下钱棠甚至不肯往床上坐,拽着陈江时的衣服,跟牛皮糖似的往陈江时身上贴。
陈江时还想去卫生间洗把脸,眼下只能歇了心思,脱了外套坐到床边,这样才能让钱棠乖乖躺到床上。
钱棠似乎累得很了,脑袋刚沾上枕头,就很快闭上眼睛,只是面颊上的绯红始终没有消散,呼吸也重,看得出来酒精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陈江时的视线在钱棠抓着自己衣服的手上转了一圈,想了又想,到底没有出去倒水。
不然还不知道钱棠会怎么折腾。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陈江时摸出手机,见是袁孟打来的电话。
“你那边怎么样?”袁孟在电话里问,“你回去了吗?”
“还没。”陈江时听见床上的动静,偏头看了一眼侧身躺向他的钱棠,等钱棠没再动了,才接着说,“我在钱棠家里。”
“少爷还好吗?”
“……”陈江时说,“你是不是叫上瘾了?”
袁孟嘿嘿一笑:“这不是怀念从前嘛。”
陈江时沉默片刻,接上之前的话题:“他家里没人,我留下来照看他一会儿,要是有人回来,我就走。”
“没人?”袁孟惊讶,“他男朋友呢?”
“不知道。”
“没在家里?”
“嗯。”
“唉……”袁孟倒没多想,只以为钱棠的男朋友还没回家,“那你多留一会儿吧,看钱棠那样,一个人在家的话,出什么事也没人知道。”
“嗯。”
“对了。”袁孟想起来叮嘱,“钱棠怎么说也是有男朋友的人,你注意一下啊,别让他男朋友误会。”
陈江时顿了一下,扭头看去,钱棠不知何时蹭到他身边,双手抱着他撑在床上的手臂,身体蜷缩成了虾仁形状。
这次安静许久,他才开口:“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陈江时顺便看了一眼时间。
快晚上十二点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到凌晨两点时,钱棠已经睡熟,可他那个所谓的男朋友依然没有回来。
陈江时打量了这间卧室很多遍,怀疑钱棠和他男朋友并未住在一起。
这间卧室的布置倒是比外面客厅复杂很多,各种家具一应俱全,有了一点人生活的痕迹。
只是怎么看都只有一个人在住。
两边床头柜上放的全是绘画的相关书籍,马克杯只有一个,床边还立着一张用于床上办公的小桌子,上面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熬到凌晨三点,陈江时实在疲惫,想把手从钱棠怀里抽出,结果刚有动作,钱棠就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手。
他只好放弃,破罐子破摔地把钱棠推到床的另一边,自己也躺了上去。
闭上眼睛的下一秒,困意袭来。
陈江时没有挣扎,放任自己的意识下沉。
迷迷糊糊间,有个人贴了上来,手脚缠上他的身体,像一只章鱼一样地束缚住他,那个人手心的温度很高,在他身上到处摸索。
摸索到他胸膛上时,被他一把抓住。
他闭着眼睛,连那个人长什么样子都没看到,就有一个名字从他嘴里脱口而出:“钱棠,你摸什么呢?”
这话一出,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感觉到了久违的熟悉。
有那么一瞬,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夏天,在他那个老旧逼仄的卧室里,没有空调,只有一盏比他年纪还大的风扇嘎吱嘎吱地转着,在他那张宽度一米五不到的床上,挤了他和钱棠两个人。
空气闷热,他俩都汗流浃背。
很快,那只手收了回去,像是迟疑了下,最后安静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陈江时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
华阳市一一年的夏天比以往几年都要长,明明到了九月中旬,可气温还在三十多度。
早上七点没到,太阳就升起来了。
陈江时走出居民楼,穿过楼下摆满杂物的小巷,走到巷口时,脚步一转,从后门进了楼下的一家早餐店。
“三两面。”他对在厨房忙碌的老板说。
“还是素的?”
“对。”
走到食堂,一眼就看到了背对着他坐在最外面的袁孟,才过去一个暑假,袁孟又长胖了一大圈,看上去虎背熊腰,一个人就能占一个长条凳。
他过去拍了一下袁孟的背。
袁孟正在卖力嗦面,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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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得咳嗽了下,赶紧伸手扯过一张纸,把嘴巴捂住。
陈江时在袁孟对面坐下。
袁孟咳嗽完,看向他的脸,吓了一跳说:“我靠,怎么肿成这样了?”
陈江时也不在意,看老板端着他的面出来,从筷子筒里抽出一双筷子:“肿就肿呗,过阵子就好了。”
袁孟说:“老姚肯定要说你。”
“说就说呗。”
面被老板放到桌上,陈江时说了谢谢,开始吃面。
袁孟捏着筷子,仔细打量了下陈江时的脸,脸还是帅的,就是额头右边那个肿得老高的包有些吓人,包上还泛着青,看着都疼。
想到昨晚发生的事,袁孟心有余悸。
他们几个和一中那些人结怨已久,还以为现在刚开学,那些人会消停一段时间,结果对面趁着他们放松警惕,招呼了四五个社会上的混子一起围堵落单的陈江时。
陈江时自然不是吃素的,硬是从包围圈里闯了出来,可惜不是全身而退,被夏文华那个狗东西一棍子敲在脑袋上。
等袁孟几人赶过去时,陈江时额头那里已经迅速肿了起来。
袁孟几人想让陈江时上医院,可几人加起来都凑不出一百块钱,小诊所又关门了,袁孟只好从家里偷拿一瓶红花油出来,也不管有用没用,先往陈江时的额头上抹了再说。
几个人聚在街头吹了一个多小时的冷风,各回各家了。
袁孟也把剩下的红花油带了回去。
明天还要上课呢。
嗦完面,两人各自付了各自的钱,一起往学校里走。
袁孟知道陈江时不想再说昨晚的事,便转移话题道:“对了,华阳河对岸不是建了别墅吗?暑假的时候就建成了。”
陈江时嗯了一声。
袁孟在开学时就说过了,当时班上不少人觉得惊奇,还讨论了好几天。
原因无他,实在是他们华阳市发展得不怎么样,虽然华阳市的名字里有着一个“市”字,但其实是一个县级市,由上面的梧桐市代管,还是梧桐市管辖下几个县城中发展得最差的那个。
要说唯一的好,就是华阳市靠着华阳山,被大大小小的山包围,风景不错,空气也比大城市清新。
大家都是小县城里土生土长的人,几乎没走出过华阳市,对“别墅”二字的印象仅来自于电视剧里和小说中,第一次听说华阳河对岸那片果树林后面那些小山丘要铲平了建别墅时,整个华阳市都议论了很久。
“我们之前还说别墅建成了也不一定有人住,我们华阳市的人多穷啊,哪儿来的钱住别墅,结果你猜怎么着?”袁孟眯起本来就被脸上的肉挤小了的眼睛,表情浮夸,“我昨天在窗台上看到有人搬进去了!”
陈江时哦了一声。
袁孟知道陈江时也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陈江时这个人无欲无求,似乎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正好。
那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不知道搬进去的人是谁,我只看到几辆车往里开,应该是拉货的车,你说他们怎么想的?跑来我们华阳市买别墅,是不是从梧桐市搬来的啊?”袁孟叭叭地说,“有机会我们过去看看,听说那头修得可好了,那片果树林之前不是刘老头看着吗?结果卖给了修别墅的那些人,好好一片果树林,就这么没了。”
袁孟啧啧两声。
还没啧完,冷不丁瞧见守在校门口的一道身影,顿时一个机灵,秒变严肃脸,同时从裤兜里摸出校牌挂到胸口上。
陈江时也摸出了校牌,只是拿在手里。
5. 转学生
七点出头,校门口都是往里走的学生,两个保安一左一右地站着,视线在人群里搜寻,检查哪个学生没带校牌。
没带校牌的人会被拦下来,在本子上登记班级和名字,扣班级的表现分。
每周都有两个值班老师,每天早晚和保安一起在校门口站岗。
今天轮到了他们高二七班的班主任姚志刚。
姚志刚才三十几岁,就有了秃头的趋势,脑袋顶上那一圈头发日益稀疏,只能将两边头发往中间堆,再打上摩丝来固定。
他很高,也很瘦,像是骨头架子撑着有些宽松的衣服,空荡荡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表情无比严肃。
他的视线扫到袁孟身上。
袁孟忙喊:“姚老师好!”
姚志刚点头,对袁孟比了个手势:“还有十几分钟就上课了,还不快点。”
袁孟立即加快脚步。
他这一走,姚志刚的视线就落到了原本走在袁孟另一侧的陈江时身上。
陈江时跟没看到姚志刚似的,给保安看了眼手里的校牌,然后准备追上袁孟,结果刚迈出一大步,就被姚志刚厉声喊住。
“陈江时,你给我站住!”
前面的袁孟转身,投来同情的眼神。
周围都是往里走的学生,陈江时不好挡着别人的路,只好走到保安身旁,转头就见姚志刚脸色阴沉,抬手指着他,从人群里挤了过来。
“姚老师。”陈江时说,“我带了校牌。”
姚志刚没接他的话茬,刚站稳脚步,就对着他劈头盖脸一顿骂:“你额头怎么回事?又去打架了?一天天的不学好,就知道在外面寻衅滋事!”
说话间,手指都要点到陈江时的额头上了。
陈江时偏头避了一下。
别看姚志刚长得面黄肌瘦,可嗓门出奇的大,周围这么多学生制造出来的嘈杂声都盖不住他的呵斥声。
一时间,不少学生扭头看来,瞧见被训的人是陈江时,都不怎么意外。
只有袁孟还在原地徘徊,看姚志刚说得口沫横飞,弱弱地插了句嘴:“姚老师,陈江时哪儿是打架,他是被打了啊,你没看到他额头上那个包吗……”
话没说完,姚志刚一记眼刀飞了过去。
袁孟身板一挺,瞬间噤声。
“你以为我眼瞎吗?我看不到他那个包吗?我是老师还是你是老师?轮得到你来教我?”
袁孟涨红了脸,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赶紧走。”姚志刚说。
袁孟不敢逗留,圆滚滚地跑了。
姚志刚转头看向陈江时。
陈江时已经把校牌揣回兜里,顺势双手插兜,没脸没皮地和检查校牌的保安并排站着。
“昨晚在哪儿打架?和谁打架?”姚志刚问。
“没打架。”陈江时说。
“没打架你额头上的包怎么来的?”
“摔的。”
姚志刚冷笑,他怎么可能相信陈江时的话,不过陈江时是一块硬骨头,既然对方不想说,他也懒得啃。
“学校是用来给学生们上课的,不是给你们这些人混日子的,你都这么不想学了,我不勉强,就在这里站着吧。”姚志刚说完,转身回了对面的位置。
陈江时没什么表情,保持着一个姿势,就这么站了快半个小时。
教学楼里的上课铃声早已响起,校门口过了热闹的时间段,变得十分冷清,两个保安都回室内休息了。
陈江时还在原地站着。
日头升高,校门口的建筑投下的阴影从陈江时脚下慢慢移动到不远处的空地上,陈江时整个人完全暴露在了阳光下,他脸上和脖子上都被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顺着皮肤滑进衣服里,在胸口上打湿了一小块。
他抬手扯了扯胸前的衣服。
就在这时,消失的姚志刚重新出现,从教学楼的方向匆匆跑来,一边跑一边整理脑袋上不多的头发。
经过陈江时面前时,陈江时开口问:“姚老师,我可以去教室了吗?”
姚志刚没搭理他,一阵风似的跑出校门,站在校门口,张望了好半天,瞧见一辆黑色的suv车朝他驶来。
车在他面前停下,车门打开,一个打扮精致且利落的女人下车。
“是姚老师吗?”女人问。
“是我是我。”姚志刚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想和女人握手,见女人没有那个意思,又讪讪地收回了手。
女人转头望向车里。
很快,车上又下来一个人,是一个年纪和陈江时差不多大的少年。
陈江时站在校门里面,和外面只隔了一条可伸缩的铁门,抬头就能看见那个少年的脸。
但他没有细看。
余光扫去,只觉少年的皮肤白得像是能发光一样,头发乌黑,对比鲜明。
少年明显不爱说话,下车后就在女人身旁站着,听姚志刚叽里呱啦地说完一堆话后,和女人一起跟着姚志刚往学校里走。
陈江时见状,索性长腿一迈,直接走到姚志刚跟前。
“姚老师。”
姚志刚似乎忘了他的存在,居然被他吓了一跳。
与此同时,走在姚志刚另一侧的女人和少年都将视线投到陈江时身上。
陈江时面不改色地说:“第一堂课快结束了,我可以去教室了吗?”
面对时陈江时,姚志刚脸上不复刚才的客气笑容,眉眼往下一撇,两眼跟瞪仇人似的微微往外凸起。
“陈江时,我警告你,不准在外面打架斗殴。”姚志刚厉声说道,“要是你再被学校通报批评,就算你爸找到校长那里,我也会把你从我班上踢出去,我班上容不得老鼠屎!”
陈江时说了个好。
姚志刚没再看他一眼,转身面向女人,笑容瞬间回到脸上:“李女士,教务处往这边走。”
陈江时也不自讨没趣,抬脚就往高中教学楼的方向走。
来到教室,地理老师还在上第一堂课,对于陈江时的迟到,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没问陈江时头上的包是怎么来的,摆手让陈江时进教室坐下后,接着讲试卷上的内容。
倒是教室后排的几个人发出高低不同的哇声。
陈江时走到最后一排的靠窗那头,屁股刚沾上椅子,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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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袁孟就悄悄转过来。
“老姚又让你罚站了?”
“嗯。”陈江时从桌箱里找出地理课本,问同桌,“讲到哪里了?”
同桌推了推不比姚志刚薄多少的黑框眼镜,冷淡回答:“在讲期末试卷的第一道大题。”
陈江时啪的一下把课本放到课桌的左上角,继续在桌箱里翻试卷。
袁孟见状,目光落到陈江时额头的大包上,嘶了一声,悄悄转回去了。
第二堂课是姚志刚的数学课,铃声响了有半分钟,姚志刚姗姗来迟。
袁孟还在扭着身体和陈江时说话,突然感觉教室里变得热闹起来,两人一同朝门口看去。
只见姚志刚身后跟着一个人。
一个少年。
还是有些眼熟的少年。
陈江时很快想到早上姚志刚去校门口接人的举动,当时他就猜到班里要来一个转学生,没想到还真是。
袁孟不知道这一茬,又惊又诧地说:“转学生吗?”
讲台上的姚志刚拿着课本在讲桌上拍了拍,等下面安静后,他回答了袁孟的问题。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新同学,从a市转来的,以后大家就是一个团体,要团结友爱,新同学刚来,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有不懂的地方,你们多帮助人家。”
姚志刚说完,对少年抬了下手。
“你自我介绍一下。”
少年点头,开口道:“大家好,我叫钱棠,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说着,钱棠拿起讲桌上的半截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个姓好。”袁孟扭头对陈江时说,“我喜欢这个姓。”
陈江时双手抱胸地靠在椅子上,两条腿大咧咧地岔开,坐没坐相,他看着漫不经心,实际上也是这样,虽然眼睛看着讲台上的新同学,但是以袁孟对他的了解,用脚指头都能猜到他的思绪早云游天外了。
果然,陈江时没有吭声。
只有同桌沈俊清忍无可忍:“袁孟同学,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转过来说话?”
袁孟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劲儿,瞪圆两眼,凶神恶煞地说:“我和你说话了吗?你叨叨什么?”
“……”沈俊清脸上一红,结结巴巴地说,“可你影响到我了。”
“你在做什么国家大事吗?”
“……”
“再说其他人也在说话,你怎么不让他们闭嘴?而且你没在干正事啊,我怎么就影响到你了?”
沈俊清被堵得说不出话。
袁孟还要输出,却被陈江时打断:“好了,转回去。”
袁孟凶恶的表情猛地一收,有些委屈地看着陈江时。
陈江时想了想,补充道:“以后别老是转过来说话。”
班上的座位半学期一变动,按照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的成绩排序来,从高分到低分自己挑选,刚开学时,姚志刚就迫不及待地调了座位,现在前排没有空缺,后排又有陈江时和袁孟这种插科打诨的人,姚志刚思来想去,把新同学钱棠的座位安排在了讲桌旁边。
不愧是特殊的人,连座位也是特殊的。
6. 装晕
下午第一堂课是体育课,陈江时是体育委员,上课铃声还没响,就顶着大太阳在操场上等着了。
今天又是三十多度的艳阳天,操场上没有任何阴凉地,集合的时候,大家叫苦不迭。
体育老师赵冬丽远远吹了一声口哨,等走近了,还没说话,就注意到了陈江时额头上的大包。
“你额头上怎么了?”赵冬丽问,“被人打了?”
陈江时还是那个答案:“摔的。”
赵冬丽显然不信,但看陈江时那副态度,便没有多问,只指了下医务室的方向:“去找校医给你看看,顶着这么一个大包,看着都渗人。”
陈江时没动:“跑完步再去。”
初高中的体育课就是摆设,由体育委员领着跑圈,再集合后就可以解散了,后面是整节课的自由活动。
赵冬丽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让陈江时清点完人数,然后领着班上的人开始跑圈。
一共跑两圈。
一圈四百米,加起来正好八百米。
陈江时跑在第一个,一直不快不慢地匀速前进。
他们班上有不少人运动神经不行,每周一次的阳光晨跑是能躲就躲,体育课上的跑步也很难跑完两圈,班上最胖的袁孟就是其中之一,跑完两圈能要他的命。
陈江时照例打算跑到第二圈就放慢速度,谁知才跑一半,后头突然响起一阵惊呼声。
“陈江时。”有人喊,“有人晕倒了!”
陈江时是体育委员,这会儿老师没在,大家只能喊他。
陈江时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发现稀稀拉拉的队伍最后面的地上倒了一个人,但看不清是谁,被围上去的同学挡住了。
不过袁孟一向跑在最后。
陈江时皱起眉头,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跑,推开聚集的同学,却见倒在地上的人不是袁孟。
袁孟可没这么瘦。
这时,满头是汗的袁孟凑了过来,扯着他的粗嗓门,说话就跟开机关枪似的:“卧槽,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跑最后,这个新同学跑我面前,跑着跑着人就倒下了!”
陈江时蹲下身看。
新同学好像叫钱棠来着。
他对新同学的名字印象不深,印象深的是新同学的白皮肤和黑头发,感觉过于干净,之前新同学跟着姚志刚从他面前走过时,阳光在对方身上镀了一层光晕,挺虚幻的,不像一个真实的人。
后来听说新同学从a市转来,他心道一声难怪。
大城市的人当然不一样了。
“钱棠?”陈江时推了推钱棠的肩膀。
钱棠侧身躺在地上,浓密的眼睫遮挡了那双很有特点的凤眸,淡色的嘴唇轻轻抿着。
被陈江时推了好几下,他都没有反应。
“江时,这怎么办啊?”袁孟着急地问,他太胖了,蹲下去很艰难,只能弯腰将双手撑在膝盖上。
陈江时摸了摸钱棠的背。
对方的皮肤很烫,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
“可能是中暑了,我送他去医务室,你去跟赵老师说一声。”陈江时做出决定,转身背朝钱棠,对其他人说,“你们把他扶到我背上。”
其他人闻言,七手八脚把钱棠扶到陈江时身上。
陈江时在大家的帮助下背着钱棠站起来。
没想到钱棠看着瘦弱,体重却不轻。
他原想独自把钱棠背走,咬牙站起来后,又不得不喊上两个同学,一左一右地从后面扶住钱棠。
一行人来到医务室,校医瞧见他们这个阵仗,赶紧上前将他们往里面引,让他们把钱棠放到病床上,一番检查下来,说十有八/九是中暑了,先喂点温水,再观察看看,还是没醒的话只能输液了。
陈江时站在床边,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对方的脸色依然苍白。
嘴唇始终抿着。
他这一眼停留的时间有点长,收回目光后,见校医去倒水了,便对一起来的两个同学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他醒来。”
有个同学面露担忧:“他没事吧?”
“没事。”陈江时淡定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两个同学前脚一走,校医后脚端了一杯温水过来,还没走到床边,就被陈江时拦住。
“医生,你去忙吧,我来喂他。”
校医把水杯递给陈江时,叮嘱道:“给一点水润润嗓子就行,别让他呛着了。”
“我会注意的。”陈江时说。
等校医出去,他才来到床边,垂眸俯视床上那张安静的睡颜,过了约莫十秒,他弯下腰,用没端水杯的手去捏钱棠的脸。
他手的虎口对着钱棠的下巴,拇指和另外四指分别按在对方脸颊的左右两边,刚要使劲儿捏起对方的嘴以便灌水,就见那双狭长的凤眸突然睁开。
眸中燃着一股压不住的怒火。
下一秒,钱棠抬头咬在了陈江时手的虎口位置上。
陈江时:“……”
钱棠咬得不留余力,一阵钝痛让他手上一抖,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但他硬着头皮没有松手,而是加大力度地捏住钱棠的脸颊。
那张好看的脸被捏得变形。
与此同时,虎口处的钝痛更加强烈。
钱棠双手抓住陈江时伸过去的手,吊起眼皮,长睫下的那双凤眸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陈江时。
正僵持着,脚步声从门口传来,随之响起的是校医的说话声:“你同学醒了吗?”
话音未落,陈江时和钱棠竟默契地一起松了力道。
钱棠松口将头靠回枕头上。
陈江时也迅速松开五指并将手收回。
“醒了。”陈江时回答,端着水杯站直身体。
校医从后面走来,朝床上看了一眼,钱棠还是一副虚弱的模样,半眯着眼,表情有些茫然,俨然刚从昏迷中醒来。
陈江时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表演。
装得挺像。
要不是他手的虎口处还在痛,他都要以为刚才被瞪的十几秒是自己的幻觉了。
校医见钱棠一声不吭,解释道:“这里是医务室,你在上体育课的时候晕倒了,你同学们送你来的。”
钱棠这才慢条斯理地坐起来,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也不知道是对陈江时说的还是对陈江时说的。
陈江时倒不在意,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神态自若地把水杯递给钱棠。
钱棠双手接过,捧在手里,没有要喝的意思。
“感觉怎么样?”校医问。
钱棠想了想,说道:“应该没事了。”
“头还晕吗?”
“只有一点。”
“有没有恶心想吐?”
“没有。”
校医一番询问下来,确认钱棠没有大碍,才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你这脸上怎么回事?之前还好好的啊,现在怎么跟被人掐了似的?”
钱棠埋头不语。
陈江时也假装没听见这句话,等校医说完,开口道:“医生,那我们回去了,等会儿还要集合。”
“回什么回?”校医扭头,视线从他额头上扫过,没好气地说,“脑袋上顶这么大一个包,都没想过来医务室看看吗?”
这下轮到陈江时噤声。
“算了,你过来,我给你处理一下。”校医往外走了几步,又想起来对钱棠说,“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你同学处理好了,你们一起回去吧。”
钱棠点头。
陈江时跟着校医去了隔壁,二十多分钟后,他从隔壁出来,站在门口,看到里面的钱棠已经躺回床上,枕头靠在背后,姿势颇为闲适。
钱棠手上拿着一个手机,正没什么表情地摁着上面的按键。
学校里明言规定不准学生们带手机,只要看到就会没收,但实际上的管理没有那么严格,只要不在课间玩手机就行。
不过带手机的人仍是少数,一个手机六七百块钱,比住校生一个月的生活费都多。
陈江时抬手拍了拍门。
钱棠听见声音,抬起下巴。
“回去了。”陈江时说完,在医务室门口等了两三分钟,才见钱棠磨磨蹭蹭地出来。
医务室在教务处这边,和操场之间隔着一段说短不短的距离,这会儿还是上课时间,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人。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都很沉默。
陈江时本就是个话少的人,钱棠不说话,他更自在一些,结果刚这么想完,就感觉到身后的人加快了步伐。
不多时,两人从一前一后变成并排而行。
“你刚才是故意的。”耳边响起钱棠的声音。
这是陈江时第一次和这个新同学说话,也是第一次仔细听这个新同学的声音。
他突然发现新同学的声音很好听。
吐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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晰,而且口音。
陈江时脚步一顿。
钱棠跟着停下,转身看他。
烈阳照着钱棠白皙的皮肤,乍看过去,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然而他的表情不太友好,眉心微蹙,嘴角习惯性地抿起。
钱棠的身高有一米七几,在班上的男生堆里不算矮,可在最高的陈江时面前就有点不够看了。
陈江时坦荡承认:“嗯,我就是故意的。”
给病人喂水可不是他那个喂法,他只是懒得陪这个新同学演戏而已。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钱棠语气不悦地问。
陈江时看着他说:“像你这样逃避跑步的行为,我见得多了,我给你的建议是,以后要装就早点装,别在跑步的时候装,连累了我和另外两个同学在这么热的天里背你过来。”
钱棠一愣。
陈江时没有等待钱棠的回应,把话说完,转身就走。
每周五都是阳光晨跑的日子,顾名思义,整个初高中的学生都要动起来,以班级为群体绕着学校跑步一圈。
华中建在一块不平坦的地上,经过这几年的扩张,地势落差足有几十米,跑步一圈下来,几乎都是上坡下坡,比在操场上跑两圈还累。
陈江时作为体育委员,每次都要提前下楼招呼大家集合。
袁孟作为班上最胖也是最不能跑的人,每次都是被陈江时拽着下楼。
“唉,我真的不行,我跑不了。”袁孟还没开始跑,就热出了一身的汗,他叫苦不迭,苦着脸哀求,“江时,你就行行好,这次放过我,下周我一定跑。”
陈江时不容拒绝地说:“袁孟,不是我说你,你真的该减肥了。”
“我知道。”袁孟抹了把脸上的汗,“我下周开始减行吗?”
“不行。”
袁孟想打感情牌,可陈江时态度强硬,铁了心把他往楼下拽,他眼睛一转,顿时哎哟一声,双手捂住肚子。
“我肚子疼,我想上厕所。”
陈江时扬眉。
袁孟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思索片刻,陈江时居然点了下头:“好吧。”
袁孟脸色一喜,感谢的话还没出口,又听陈江时说。
“你先跟我下去,向姚老师请假,等姚老师同意了,你再去厕所。”
袁孟:“……”
想也知道姚志刚不可能同意啊!
别说他是能被人一眼看穿的假肚子疼,就算他是真肚子疼,姚志刚也能做出逼着他一边拉肚子一边跑步的事来。
姚志刚就是个死变态!
还特喜欢折腾人。
他就没见过姚志刚对谁手下留情过。
来到教学楼外的空地上,远远就看到了姚志刚在他们班级的位置上站着,陈江时要拉袁孟过去请假,袁孟赶紧身体后仰,用自身体重制止了陈江时的行动。
“算了,跑就跑吧。”袁孟说,“姚志刚能同意我请假才是天上下红雨了。”
陈江时闻言,也就松开了拽着袁孟的手,见袁孟一副像是要上刑场的绝望样子,便安慰道:“姚老师每次都亲自下来清点人数,就算我跳过了你,他也能把你揪出来,你早就上了他的重点关注名单,与其又被骂得狗血淋头,不如咬牙跑,等时间久了,就容易坚持了。”
袁孟唉声叹气。
等人下来得差不多了,陈江时开始数人。
数完发现少了一个人。
又按照座位对了一遍,最后确认是新同学钱棠没来。
如果没来的是其他人,陈江时会抓紧时间上去看一下,可想到上次体育课钱棠的行为,他没急着回去,转身走向姚志刚。
“姚老师,少一个人。”
姚志刚正在和其他老师说话,听到这话,一时怒火中烧,张口就骂:“我说了那么多遍所有人都必须下来跑步,一个人也不能少,只要腿没瘸,都给我跑,还是有人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吧?”
陈江时说:“钱棠没来。”
姚志刚的怒骂声戛然而止,一脸怒气也跟潮水似的散了。
微愣过后,他摆手说:“钱棠的身体不好,跟我请过假了,以后的阳光晨跑,他都不用跑。”
陈江时:“……”
旁边的老师问:“姚老师,钱棠就是那个才从a市转过来的学生吗?”
“是他。”说起钱棠,姚志刚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是个好苗子。”
7. 约架
班上其他人都不知道钱棠请假的事,陈江时也没多说,时间一到,便带着集体跟在大队伍后面开跑。
跑完一圈,落在最后的袁孟意料之中地不见了踪影。
等陈江时随人流回到教室,就见袁孟站在自己的座位上,急吼吼地望着他。
“你又提前溜了。”陈江时说。
袁孟嘿嘿地笑,也不多做解释,跟着陈江时去前面接了水,又等陈江时把水喝完歇上一会儿,他才忍不住露出愤愤不平的表情。
“刚才我第一个回来,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袁孟抬手挡在嘴边,做贼似的低声说。
陈江时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将汗湿的头发往后一捋,随手拿起课本扇风。
教室里没有空调,只有四扇转起来嘎吱直响的风扇,根本不够全班几十个人用。
“看到什么了?”陈江时知道答案,但也配合地问。
“新同学钱棠在教室里坐着,我问他去跑步没有,他说没有,我问他请假没有,他说跟老姚请过了。”袁孟的胸膛用力起伏两下,“老姚也太偏心了,上次我肚子疼成那样,他都不准我请假,可那个新同学什么事都没有,他居然同意了,这是区别对待,真是气死我了!”
袁孟说到气头上,拿起自己桌上的课本,放到嘴里咔咔地啃。
陈江时:“……”
他扭头朝黑板方向看了一眼。
钱棠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他的课桌靠着讲台,因此方向和班上其他人不一样,课桌的侧面挨着第一排一个同学课桌的正面。
那个同学是个男生,成绩在班上排名前几,这会儿正趴在桌上对钱棠说话。
钱棠单手撑着下巴,一边听男生说话一边翻看课本,时不时点头应一声或者说几句。
“看起来他适应得不错啊。”袁孟收好情绪,把课本往桌上一扔,也在顺着陈江时视线的方向看,“他坐那么前面,我还以为他融不进去,结果那么快就和罗彦林说上话了。”
罗彦林就是在和钱棠说话的那个男生。
因为成绩好,所以平时比较傲,颇为看不惯他们这些坐在后排的人。
袁孟一向不喜欢罗彦林,上个学期被安排到和罗彦林同一天值日,好几次差点打起来。
“成绩好的人都有共同话题吧。”陈江时随口说道,“他从a市转过来,姚老师肯定对他不一样,你就别想要同等待遇了。”
袁孟重重哼了一声,坐回椅子上,却一直目不转睛地朝钱棠那边看。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老师有事没来,科代表坐在讲台上监督纪律。
距离放学还有几分钟时,后排开始骚动,科代表拍了几下讲桌才让教室恢复安静。
不过铃声一响,教室里瞬间沸腾。
袁孟兴奋起身,扭头对沈俊清说:“沈俊清同学,我现在说话不影响你吧?”
他嗓门粗,性子虎,平时说话像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一旦怪腔怪调就十分明显。
沈俊清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听不出袁孟话里的阴阳怪气,他一言不发地收拾课本。
袁孟这才看向陈江时。
“江时,打桌球去不去?”
陈江时也在收拾课本,周末放假两天,总不能像袁孟那样两手空空地回去。
但他也没像沈俊清那样带一堆东西,只收拾了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
“不去。”陈江时头也不抬地拒绝。
袁孟一愣,又说:“那去上网?今晚我们包夜!”
“不去。”陈江时起身把包往身后一甩,才问,“你有钱了?”
袁孟嘿嘿地笑,抬手将拇指和食指搓了搓:“我妈给了我五十。”
“那你自己去吧,我有事。”陈江时说着从后门离开教室。
袁孟赶紧跟了上来。
“明天放假啊,你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做吗?”袁孟说。
“不能。”陈江时和袁孟认识这么久,知道袁孟喜欢死缠烂打,不管对方怎么说,他都果断表示拒绝。
袁孟的眼神逐渐变得哀怨:“你不去算了,我晚上找老王他们。”
王尧几个和他们关系好,只是学的文科,在二班,到底不像他俩这样上课下课都混在一起。
走出校门,一辆公交车正好停在路边。
袁孟熟门熟路地上车刷卡,刚找到位置站好,就见陈江时也刷卡上了车,并穿过人群挤到他身边来。
陈江时的家离学校很近,在一条街上,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
反而袁孟的家离学校很远,在华阳河边上,每天上学放学都要挤公交。
“你怎么上来了?”袁孟惊讶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你送我回家。”
陈江时回答:“我取钱。”
袁孟:“……”
好吧,自作多情了。
陈江时他妈在他七八岁的时候就走了,他从小跟着外公外婆生活,等爷爷奶奶也相继离世,便只剩一个人了,他爸在沿海城市打工,几年才回来一次,好在会不定时地往他卡里打生活费。
才几分钟的功夫,又有几个人挤上公交车,司机招呼大家站稳,关上车门后,慢慢启动车子。
这时,袁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连忙用胳膊肘撞了撞陈江时。
“你看前面。”
陈江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前门。”袁孟提醒。
陈江时很高,在公交车里依然鹤立鸡群,他依言转头,很轻松地看到了前门的一张熟面孔。
是那个新同学钱棠。
钱棠应该是最后一个上车,肩膀贴着车门,左手扶着座位旁的栏杆,右手拿着手机,他低着头,很专注地看着手机。
陈江时的视力好,还注意到钱棠戴着耳机,两条白色的耳机线从耳朵上延伸下来。
只看了一眼,他就收回目光。
“你说那个新同学?”
“就是他。”袁孟小声说,“原来他也要坐四路车回去,和我顺路了。”
陈江时皱眉:“你这么关注他做什么?”
袁孟一愣,顿时有种被戳中心事的羞恼,一张浑圆的脸霎时红透了,他稍微拔高声音:“我没有啊,我只是无意间看到他,跟你说一下而已。”
陈江时沉默地看着他。
对视片刻,袁孟绷着的肩膀蓦地卸了力道,他单手抓了抓头发:“我只是想到他是a市人,对他有点好奇,我在网上看到a市的图片,和我们这里完全不一样,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去a市玩。”
说着,又叹口气。
“可话说回来,我连梧桐市都没去过几次。”
说话间,公交车靠边停下,陈江时拍了拍袁孟的肩膀,转身挤下了车。
取完钱回到家里,天还亮着,陈江时仔仔细细地把家里打扫一遍,又煮了碗面吃完,天才黑下来,他洗了个澡,带着一身水汽坐到桌前开始写作业。
不知道写了多久,随便扔在床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陈江时的屁股仍旧黏在椅子上,转过身体,伸长手拿手机。
是他爸打来的电话。
陈江时也猜到了。
他一边坐回去一边接通电话,但没主动开口,而是重新拿起笔,无聊地转来转去。
陈阳深知他的性格,开门见山地问:“钱收到了吗?”
陈江时嗯了一声。
“是两千块钱吧?”
陈江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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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
“现在钱不好挣,你节约点花,放假自己去菜市场买点菜回来炒,比天天下馆子省钱多了。”陈阳一如既往地念叨。
陈江时转笔的动作一顿,语气平静:“吃面也叫下馆子吗?我以为大鱼大肉才叫下馆子。”
“一碗面四块钱,你自己买把挂面回来煮,一碗下来都要不了一块钱。”
陈江时不吭声了。
陈阳继续问:“学习怎么样?”
“还行。”陈江时说,“老样子。”
“老样子可不行,你现在上高二了,离高考就剩两年,学习要抓紧,不然到时候考不上大学,我可不会养你。”
陈江时笑了一下:“难道我考上大学了,你就会养我?”
陈阳一顿,经过一番思考,才说:“我肯定会帮你攒够学费。”
又说了一会儿,电话那头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似乎在催促陈阳做什么。
陈阳连声应完,转而叮嘱陈江时:“有事打我电话,但别在学校里惹事啊,要是下次你班主任再给我打电话,我就不会接了。”
陈江时哦了一声。
陈阳急忙挂了电话。
陈江时放下拿手机的手,静坐了有一分钟,把手机放到桌上,接着写刚才没解完的题。
才写几个字,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他还以为陈阳没说完话,看也没看手机,接通电话就说:“又怎么了?”
然而耳边传来的不是陈阳的说话声,而是一阵粗重的喘息声,袁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江时……快……老王他们被堵了……”
半个小时不到,陈江时骑着一辆自行车风驰电掣地冲上了通往华阳河对岸唯一的桥。
袁孟提前半个小时出发,甩着两节胖火腿,这会儿还在桥上哼哧哼哧地跑。
听见身后响起自行车铃声,袁孟回头,满脸欣喜。
“江……江时……你终于来了……”袁孟挥手,“载我一程……我要累死了……”
陈江时抓着刹车,放慢车速,他皱眉问:“你怎么才到这里?”
路灯照着袁孟那张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脸,晚上的气温不比白天高,却也并不凉快,袁孟跑了这么久,浑身是汗,整个人宛若才被人从水里捞起来。
“我真的……尽力了……接到电话就出门了……”袁孟说着要往车后座坐,被陈江时伸手阻拦。
“到底怎么回事。”陈江时的语速很快,“我刚才给王昊他们打电话,都没人接。”
袁孟深吸口气,迅速平稳好了呼吸,说道:“夏文华那个狗东西不是趁我们不在偷袭你吗?老王他们气不过,也去堵了夏文华,揍了夏文华一顿,夏文华他兄弟就在今早上给老王打电话下战书,说要约架,老王他们今晚就过来了。”
华阳河一边经过开发,都是住房,另一边还未开发,有很多起起伏伏的土坡,之前承包给了他们这里的一个有钱人,用来种果树。
由于果树林面积大,还只有刘老头一个人看守,很多混混就喜欢在果树林里约架。
袁孟也喜欢往果树林里跑,不过是为了偷果子。
“那些狗东西耍阴招,说公平约架,他们只有三个人,让老王也只带两个人,结果等老王他们过去,发现他们有七八个人,藏在树林里准备偷袭老王他们,还好老王机灵,也带了四五个人。”袁孟把剩下的话说完。
“他们具体在哪儿?”陈江时问。
“白房子那里。”
陈江时话不多说,骑车就要走。
袁孟见势不对,赶紧上前:“我呢?你不带上我啊?”
“你自个儿跑过去,这是我借的车,被你压坏了还要赔。”
“……”
8. 跑啊——
白房子是刘老头之前住的地方,但自从后面的土坡被铲平,开发商过来建别墅后,刘老头就没住在那里了,房子自然而然地荒废下来。
陈江时一边骑车往白房子那边赶一边再次拨打王昊的手机号码。
还是没人接。
正要继续拨打第二次,突然听见前方传来的一些动静。
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把手机放回兜里,又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放好自行车,做完这些,才寻着声音而去。
还没靠近,就隐约看到树林里有群人打成一团,不知道是谁被揍得狠了,吱哇乱叫的声音就没消停过。
陈江时冷着一张脸,想也不想地从树上撇下一截树枝。
他走进人群,借着从华阳河对岸洒过来的微弱光线,精准地抓住了其中一个人的衣服。
那个人被陈江时猛地往后一扯,身体重心不稳,跟倒栽葱似的倒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陈江时顺势松了力道,一脚踏在那个人的胸膛上。
那个人闷哼一声,痛得叫都叫不出来。
“夏文华。”陈江时冷声开口,“你真是像鬼一样阴魂不散啊。”
夏文华的额头上也有一处明显的淤青,面积比陈江时额头上的包还大,看着更加骇人。
树林里光线昏暗,夏文华又被踩在地上,以仰视的角度根本看不清陈江时的脸。
但他认得陈江时的声音,陈江时前脚话音刚落,他后脚就鬼哭狼嚎起来。
“我靠,陈江时来了,来人帮忙……”
话没说完,就被陈江时用力将树枝怼到了脸上,带着灰尘的树叶一下子塞进他大张的嘴里。
夏文华恶心得直反胃。
也是同时,其他人听见夏文华的喊声,摸寻过来,一眼发现人群里分外高大的陈江时。
“狗日的。”有人骂道,“陈江时,你小子终于来了,看老子今晚不弄死你!”
另一边,也有人喊:“江时小心,他拿了家伙!”
是王昊的声音。
不过陈江时已经看到那个人手里拎着的木棍,拎棍的姿势还很眼熟,让他想起上次被堵,夏文华喊来的那个混混。
当时混混趁他不备,飞起一棍敲在了他的额头上,他硬是忍着剧痛夺过棍子,也一棍打在了那个人的裤/裆上。
还记得那个人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捂着裆部倒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这次那个人学聪明了,让旁边两个人上,先把陈江时束缚住再说。
陈江时自然不会站在原地傻等,趁着对方交流的两秒,他箭步上前,抬脚踹在其中一个人的肚子上。
那个人猝不及防,居然被踹得往后飞出半米。
另一个人见状,爆出一句粗口,然后扑向陈江时,他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半块砖头,直砸陈江时面门。
陈江时灵活地偏身一躲,扬手将树枝甩到那个人身上。
树枝上分着枝杈,还带着密密麻麻的树叶,被陈江时用力一甩,从那个人的脸上划到身上,别提有多痛,那个人甚至感觉脸上被划出一道口子。
没等他有所反应,陈江时挥拳砸在了他的一边脸颊上。
血腥味瞬间在口腔中蔓延。
他舌尖传来剧痛。
陈江时一脚踹在他身上,把他踹开,直奔拿着棍子的人。
那个人见势不对,准备先下手为强,扬起木棍想要砸到陈江时的脑袋上,却被早有防备的陈江时一把抓住。
陈江时扔掉另一只手里的的树枝,抬手掌到木棍中间,猛地往前一怼。
那个人还在和陈江时僵持,木棍一头抵在胸口上,冷不丁挨了这么一下,痛得龇牙咧嘴,双手下意识地松开。
陈江时趁机夺过木棍,反手挥到那个人身上。
另外两人急忙围上来,一左一右地抱住陈江时的手臂,还没发力,就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王昊一拳砸到脸上。
王昊扯开其中一个人。
陈江时再次踹开另一个人,这次他没留余力,抓起那个人的衣服,偏过身体,以一边肩膀为支撑点弯腰将那个人摔到地上。
王昊在旁看得目瞪口呆。
陈江时低头看向剩下那个人,那个人痛得半天没从地上爬起来,见他逼近,惊恐万状,吓得连形象都不顾上,手脚并用地往后挪。
“哥……我错了……哥……别这样……”
那个人嘴里不知道是含着口水还是血水,说话时吐字不清,也断断续续。
陈江时走到那个人面前,抬脚就踹。
那个人哀嚎连天。
“你是夏文华的狗吗?还是你自己没长脑子,夏文华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陈江时用木棍抵住那个人的下巴,“夏文华把你当枪使,为了一点小事让你来找我们麻烦,你就屁颠颠地来了,真是够蠢。”
那个人已经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一阵哭腔。
“这是最后一次。”陈江时说,“以后你再来找我们,我就报警,你想打架去和警察打。”
话音未落,王昊悄悄凑了过来,声音里有着一丝紧张:“江时,你报警了?”
“没有。”陈江时说。
王昊脸色难看:“可我怎么听到了警车的声音?”
正说着,袁孟姗姗来迟,人刚停下,就弯腰撑着膝盖喘个不停,好不容易咽下一口气,他张口就说:“完了,警察来了。”
“什么?”王昊惊愕地说,“你报警了?”
“我没有啊。”袁孟赶紧站直身体,双手摆得跟雨刷似的,“我怎么可能报警?”
这时,其他人都聚集过来。
警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亮,显然是冲着他们这边来的,一时间,几个人脸上都覆了一层急色。
对他们这些高中生来说,打架斗殴不是小事,要是被警察抓住的话,更是火上浇油,全校通报批评都是小的,甚至可能会被退学。
“卧槽,谁报的警啊?脑子有病吧?这种时候报警,生怕自己过得舒坦了。”
“是不是夏文华他们报了警?”
另一头,夏文华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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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在抱团,他们脸上的急色不比这边几人少,他们之中是有社会上的混混,初中就毕业了,但数量只有两个,剩下都是一中的学生。
“不是我们!”夏文华被人扶着,连声否认,“我们从没报过警,我们还怀疑是你们报了警。”
“我们可没报警。”王昊反驳。
一群人因警车的鸣笛声而休战,泾渭分明地站成两个队伍,相互大眼瞪小眼了十来秒,王昊喊了一声:“我靠,还愣着干什么?都想进局子吗?跑啊——”
话音未落,他们这边的人立马散开。
夏文华几人见此情况,顿时急上加急,生怕落后一步,也做鸟兽散状地往树林里钻。
陈江时来这片果树林的次数不多,也就记得白房子的位置,他拉着袁孟走了一段路,走到华阳河对岸的光线照不过来的时候,迷失了方向。
袁孟用微弱的手机屏幕光照着手下,他气喘吁吁,走一步歇一下,实在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我真的不行了……”
陈江时也停下脚步。
他从袁孟的前面走到后面,凝神听了一下,听见他们来时的方向传来一些动静,没过多久,一阵干嚎声和呵斥声交织,在夜空上方回荡。
“有人被抓了。”陈江时说。
“是谁?”袁孟问。
“应该是夏文华喊来的人。”陈江时说。
“活该。”袁孟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又问,“那我们怎么办?继续走还是就在这里等着?先说好啊,我暂时走不动了,真的太累了,你也知道我是从家里跑过来的,这一周的运动量全在今天晚上了。”
陈江时又听了一会儿,没听见过来的脚步声,才问袁孟:“你自己能找出去吗?”
“能啊,我对这里很熟。”袁孟听出他话里的不对,忙问,“什么意思?我自己出去?”
“对,你休息好了就自己出去。”陈江时说,“我要回去看看。”
袁孟惊道:“你回去看什么?不怕被抓啊?”
“我的自行车还停在那里。”陈江时摁亮手机,用屏幕光照着前方,“自行车是借的,要是被他们收走了,会很麻烦。”
时间不等人,陈江时没多解释,简单交代完后,便拿着手机往回跑了。
他对这里不熟,大晚上也找不到方向,好在白房子在靠近岸边的位置上,只要朝着有光的方向走就行。
走了半分钟左右,前方突然传来交谈声。
“是不是两帮社会混子在这里打架?”
“鬼知道呢,砖头都带上了,还好没砸死人,不然我们今晚的事情就多了。”
“我真服了,大晚上瞎折腾。”
两道手电筒光随着交谈声晃来晃去。
陈江时原地不动,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结果下一秒,手电筒光便从他身上晃过,光束一顿,拿着手电筒的警察咦了一声,把光往回晃去,却只晃到陈江时转身就跑的身影。
“有人!”
两个警察反应迅速,拔腿就追。
9. 奇怪的人
陈江时不能把警察往袁孟那头引,只能拼命朝反方向跑,谁知没跑多远,又迎面撞上两个穿着制服的人。
“站住!”
其中一人怒喝一声,抢先追在陈江时身后。
陈江时本就身高腿长,还是班里的体育委员,体力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可他一路跑得磕磕绊绊,几次差点撞到树上,速度也就渐渐慢了下来。
要命的是都跑了这么远的路,追他的人居然不减反增,回头望去,身后乌泱泱地跟了一串人,像在串糖葫芦一样。
陈江时:“……”
他咬牙加快速度,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建筑群,几个转念间,调转方向直奔而去。
华阳河对岸除了新建的别墅楼外就没有其他住宅楼了,袁孟家住华阳河旁,从七楼的窗户望过去,可以清楚看到别墅区里的动向,比如最近有没有人搬进去之类,还会经常跟他念叨。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别墅区里貌似只搬进去了一户人家。
也就是说,剩下的楼都是空的,还不知道有没有卖出去。
陈江时计划找个空楼躲一下,可跑了几处地方,都发现别墅楼外面的庭院门上挂着一把大锁,门旁高墙围起,墙头特意做了一排铁质的尖刺,他着急忙慌地看了一圈,找不到任何可以进去的地方。
别墅区这边都是楼房,不如果树林里容易躲藏,陈江时心知这样下去不行,追他的人太多了,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这么多人,明明来的警车只有一辆,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他的体力耗尽,被抓到是迟早的事。
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一路寻找,终于看到两个半人高的垃圾箱并排而立,他没有犹豫,闪身躲到垃圾箱后面。
垃圾箱后面是一堵墙,和垃圾箱之间只有半米不到的距离,他蹲在后面颇为憋屈,却不得不尽量把头埋得更低。
凌乱的脚步声从垃圾箱一头响起,很快响到另一头。
但不多时,脚步声响了回来。
两个累得大喘气的人开始交谈。
“人呢?”
“不知道啊,刚才还看到他了。”
“是不是躲进楼里了?”
“算了,再找找吧,要是找不到,我们肯定会被杨经理说。”
等两人走远,陈江时仍旧蹲在垃圾箱后面,他摸出手机,看到了王昊发来的短信。
[王昊:你在哪儿?]
他第一时间把手机调为震动模式,才回消息。
[陈江时:我被追到别墅区这里了]
[王昊:我靠,我刚才就说他们一群人在追什么,原来是在追你,你也太倒霉了吧,夏文华他们好像有人被抓了,也不知道这会儿有没有被带走,要是一中的人,记大过跑不了,你要小心啊,千万不要被抓,对了,我把你的自行车骑走了,不用担心]
一条短信一毛钱,王昊将省钱准则贯彻到底,能用一条短信说完的话绝不分成两条短信发。
[陈江时:我们这边有人被抓吗?]
[王昊:没有,我们都趁着那些人追你的功夫跑出来了,现在只剩你一个人还在里面]
陈江时:“……”
也算是舍己为人了。
他关了手机,准备再等几分钟就走,谁知刚这么想完,又有一阵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地从不远处朝这边走来。
陈江时瞬间紧绷肩背,把手机捏在手里,保持着一个姿势纹丝不动。
片刻,他慢慢侧头,将耳朵对着垃圾箱外面,方便判断来人的具体位置。
那个人似乎在垃圾箱外面停下了,然后不知道在做什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要不是一路走来的脚步声格外清楚,陈江时都要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那个人在垃圾箱外面凭空消失了。
难道是看到他了?
陈江时不太确定,毕竟两个垃圾箱说高不高,不可能完全把他挡住,凑近了肯定能发现端倪,可这边没有路灯,光线并不怎么明亮,他穿着一件黑色短袖和一条没过膝的深色牛仔短裤,要发现他也有一定难度。
就在陈江时考虑要不要往外看一眼时,垃圾箱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咳嗽。
陈江时一愣。
那个人朝垃圾箱走近一步。
紧接着,一个黄色的东西扔了过来——准确来说,是往垃圾箱里扔。
然而垃圾箱上面有一部分是空的,前后没有任何遮挡,也方便走在里面的人往垃圾箱里扔东西,陈江时眼睁睁看着那个黄色的东西从垃圾箱外面飞过来,穿过垃圾箱,啪嗒一下,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冰凉黏腻触感立即爬上皮肤。
他低头一看。
是一块吃完了的香蕉皮。
陈江时:“……”
他强忍住把香蕉皮抖掉的冲动,又听见外面响起一声咳嗽,与此同时,另外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那些人又找回来了,瞧见站在垃圾箱前的人,过来询问:“这位同学,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怎么奇怪了?”回答的人有着好听的嗓音,虽然有些沙哑,但是吐字清晰,也不像提问的人那样有着这里的口音。
“就是——”来人顿了一下,像是有所顾虑,含含糊糊地解释,“前面不是有一片很大的果树林吗?以前这里没建房子,很多人往果树林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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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成群结队地来偷果子,刚才我们巡逻看到一个可疑的人在树林里晃悠,就追着他过来了。”
“哦,这样啊……”回答的人拉长尾音,经过一番回忆,他说,“我没有看到奇怪的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你们去其他地方找找吧,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来人笑了一下,“看守这里是我们的工作。”
原来是保安。
陈江时心下了然。
难怪追他的人越来越多,敢情后面追他的人都是别墅区的保安。
那么垃圾箱前站着的人应该是别墅区的业主,所以保安不敢说出真实情况,担心业主多想。
保安叮嘱完就走了,脚步声渐行渐远,但垃圾箱前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动静。
陈江时摁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都晚上十点半了。
他抿了抿唇,拿起手臂上的香蕉皮,一边从垃圾箱后面站起来一边把香蕉皮扔进垃圾箱里,抬眼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双手抱臂地站在垃圾箱外面,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还真是钱棠。
他就说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钱棠穿着一身黑白配色的睡衣,是短袖和短裤的搭配,可能刚洗过澡,头发才被吹过,看上去分外蓬松。
“原来你就是那个奇怪的人。”钱棠开口。
陈江时的视线在他身上定了两秒,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钱棠的声音:“出口没在那边。”
陈江时脚步一顿,立马调转方向。
钱棠的声音再次响起,憋着笑说:“也没在那边。”
陈江时再次顿住脚步,扭头看向钱棠,没什么表情地问:“从哪儿出去?”
钱棠抱臂走到他面前,离得近了,他发现钱棠的皮肤还是那么白皙,哪怕站在阴影处,存在感也十分明显,那双狭长的眼眸眯了起来,嘴角扬起,整张脸像是在笑,却又有着幸灾乐祸的感觉。
陈江时拧着眉头,他一点也不喜欢钱棠这副表情。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钱棠说,“你们在树林里干什么?帮派火拼?”
陈江时噎了一下,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
钱棠是他们班上的新同学,才从a市转来华阳市,他压根不了解这个新同学的性格,万一钱棠是个大嘴巴,回到班上到处乱说,容易给他和袁孟带来麻烦。
“没干什么。”陈江时说完,又问一遍,“从哪儿出去?”
钱棠没有回答,脸上渐渐没了表情,定定望着他。
陈江时也不说话。
下一秒,钱棠扭头就走。
10.你们关系好
几米外就有两扇铁质的院门,黑色镂空样式,门紧闭着。
钱棠径直走到门前,往上划开旁边墙壁上的密码锁,迅速输入几个数字。
啪嗒一声。
“请进。”一道电子女声响起。
陈江时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去,就看到了院里的别墅楼,二楼一处有暖黄的灯光亮起,不知道是卧室还是其他房间,落地窗擦得分外干净,哪怕他在楼下,也能看清窗边的单人沙发和落地灯。
想来刚才只要钱棠站在窗前,就能将他的所作所为尽收眼底。
陈江时皱着眉头,见钱棠已经开门进去,也转身离开。
他朝着果树林的方向走。
但没走几步,身后再次传来钱棠的说话声。
“保安都在那边巡逻,你就这么过去不怕被抓?”
陈江时停下脚步,扭头看去。
钱棠在打开的铁门后,却没有进去的意思,铁门挡住了部分光线,阴影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模糊。
不过他的声线依然清晰:“也不知道那些警察走没走。”
陈江时愣了一瞬,随即恍然明白过来什么,他突然转身走向钱棠。
钱棠似乎被他的气势汹汹吓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但没来得及有下一个动作,就被陈江时一把拽住手臂。
“是你报的警?”陈江时问。
钱棠的上半身完全没入院里的昏暗中,他的身体微有后倾,以至于本来就有身高优势的陈江时在这一刻彻底占了上乘。
“什么报警?”钱棠的口吻还算冷静。
“是你报了警,对吧?”陈江时重复一遍。
“我没有。”钱棠立马反驳。
陈江时才不相信这个回答,仔细观察对方的反应,只是没过两秒,钱棠用力将手抽出,眉眼间多了一层愠色,一边往后拉开距离一边说:“你在胡说什么?你被追关我什么事?别往我身上赖。”
陈江时顺势松手,站在了钱棠刚才所站的位置上。
他第三次问:“从哪儿出去?”
钱棠之前还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现在已经明显不高兴起来,陈江时的手劲儿不小,手指扣在他的手臂上,虽然算不上疼,但也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我本来想说的,是你不珍惜机会。”钱棠说,“你自己找出去吧。”
说完,扭身就往院里走。
铁门失去了他支撑的力量,慢慢合上,但在最后一刻,被一只手从中掌住。
陈江时推开铁门,一言不发地追上钱棠的步伐。
钱棠走了几步才意识到自己身后跟着一个人,回头对上陈江时的脸,他居然没有生气,只有一点惊讶。
“怎么?你要跟我回家吗?”
陈江时还是那句话:“从哪儿出去?”
钱棠看他一眼,抿唇继续往里走了。
陈江时犹豫片刻,也继续跟了上去。
别墅楼的大门关着,钱棠用指纹解锁,进去后换了地上的拖鞋,做完这些,他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扔到陈江时脚边。
此时陈江时的眉头几乎拧成一个结,他平时再怎么没规矩也没到随便进人家里的程度,之所以跟进来纯粹是被钱棠那副无赖的模样气到。
“我最后问你一次。”陈江时说,“从哪儿出去?”
钱棠双手抱胸,上下打量着他:“你这是问人的态度?”
陈江时说:“要不是你报警,我也不会被追到这里。”
“你私闯民宅还有理啦?”钱棠说,“再说,我说了我没有报警。”
话音刚落,一个阿姨从里面走了过来,她没注意到门前的陈江时,先瞧见了钱棠,张口就说:“小棠,我们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你还是别出去了,大晚上的不安全,而且你不是报警了吗?也不知道警察来没来。”
钱棠:“……”
陈江时面无表情地看着钱棠。
钱棠脸上难得有了一抹尴尬,但一闪即逝,他咳嗽了声说:“阿姨,你别说了。”
阿姨这才注意到陈江时的存在,看了看钱棠,惊讶地问:“他是?”
“他是我们班上的同学,是我们体育委员,来找我的。”钱棠说。
陈江时立即开口:“阿姨好。”
“哦,好好好。”阿姨脸上露出笑容,看上去异常惊喜,热情地说,“快进来吧,我给你们倒水。”
陈江时本想直接问阿姨出去的路,可转念想到什么,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算是想明白了。
钱棠就是故意的,估计还记着上次在医务室里自己拆穿他并给他灌水的事。
呵。
小气鬼一个。
心眼比针尖还小。
阿姨匆忙走了,剩下陈江时换了拖鞋,不得不跟着钱棠来到客厅。
别墅里面很大,装修豪华,客厅的天花板上吊着一盏又璀璨又奢华的水晶吊灯,光芒折射而出,将整个客厅照得亮如白昼。
陈江时从未出过华阳市,也从未见过这么好的地方,一时间竟感觉自己不是走进别人家里,而是不小心进了一个宫殿。
但里面非常安静,除了他俩,再没其他人的身影,甚至他俩一前一后的脚步声都能隐隐在空气中回荡开来。
钱棠没有停下,沿着楼梯上了二楼。
在楼梯上,陈江时又问:“钱棠,你能不能告诉我从哪儿出去?”
钱棠好笑地看他:“刚才不是最后一次问吗?怎么又问了?体育委员,你说话可不怎么算话啊。”
陈江时正了正脸色,一本正经地说:“我说真的,没和你闹着玩。”
“你怎么知道我在和你闹着玩?”钱棠笑得两眼弯弯,狭长的眼尾飞扬,灯光下,他尤为唇红齿白,顶着这么一张好看的脸,可说出来的话十分欠揍,“我现在不想说,等我想说的时候再跟你说。”
陈江时:“……”
钱棠想到什么,好奇地问:“你怎么不问我家阿姨?你问她的话,她肯定会告诉你。”
陈江时当然想过问那个阿姨。
只是他也想到了钱棠向阿姨介绍自己时的语气。
总不能让阿姨知道自己这个同学来时不走正路,是从果树林里一路被警察和保安追过来的,何况体育委员多少也算一个班委。
陈江时没有说话,钱棠却猜到他在想什么一般,重新从头到脚地扫了他一遍,眼神里多了几分惊奇。
他跟随钱棠来到卧室,看钱棠打开几乎占了整面墙的衣柜,从里面翻出一套睡衣。
“我要洗澡了,你自便。”钱棠径直去了卧室里的卫生间,不多时,里面有哗哗水声传来。
陈江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到窗前,往下看去,果然看到了他之前藏身的两个垃圾桶。
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放着手机,屏幕亮着,显然是被人随手扔在这里。
也不知道钱棠坐在这个沙发上看了多久的热闹。
身后传来敲门声。
陈江时赶紧往回走了几步,站到卧室中间的空地上。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间卧室真是大啊,比他家的客厅和餐厅加起来还大。
那个阿姨端着一个餐盘进来,见陈江时束手束脚,笑着说道:“别光站着,那儿不是有沙发吗?随便坐。”
陈江时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巨型衣柜前确实摆放着一套沙发和茶几的组合,上面零零散散地放了一些东西。
阿姨弯腰将餐盘放到茶几上,端起其中的杯子递给陈江时。
陈江时忙说谢谢。
“这是鲜榨的果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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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放糖。”阿姨说,“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按我的心意准备了一些点心和水果,你喜欢什么吃什么。”
这下陈江时真的感受到了拘谨,余光扫到几乎堆满餐盘的食物,一叠声地说了谢谢。
他端着杯子坐到沙发上,在阿姨满是笑意的目光中喝了一口。
阿姨站在茶几旁,既没有坐下的意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看了看卫生间的方向,她说:“小棠就是这样,有点小洁癖,你别在意啊。”
陈江时点头。
他当然不在意。
钱棠的洁癖是小是大都不关他的事。
“小棠说你是班里的体育委员。”阿姨又说。
陈江时还是点头:“是。”
“难怪长这么高。”阿姨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江时。”陈江时老实回答,“双耳陈,江河的江,时间的时。”
“住华阳市?”
陈江时嗯了一声,他不奇怪阿姨会这么问,华阳市周边还有几个很小的乡镇,那些乡镇里只有初中,很多孩子要上高中的话只能来华阳市住校。
阿姨哦了一声,想了想,说道:“小棠的外婆是华阳市人,以前跟着小棠他妈搬去了a市,现在年纪大了,想落叶归根,小棠和他外婆的关系很好,就一起转来这里上学,华阳市是他外婆和他妈的故乡,但他在这里可以说是人生地不熟,今年你们才上高二,还要一起相处两年的时间,小棠和你的关系好,你们之间也要相互照顾啊。”
陈江时:“……”
他想说他和钱棠的关系什么时候好过了?他和钱棠压根不熟,之前还有一点矛盾。
可这种话不能说。
“我们会的,阿姨。”陈江时应道。
阿姨像是放心下来,还要开口,旁边传来开门的声响,带着一身水汽的钱棠从卫生间里出来。
“阿姨,你在跟他聊什么呢?”钱棠夹着眉毛,虽然不知道阿姨对陈江时说了什么,但本能地下了逐客令,“你去忙你的吧,别管我们。”
阿姨很快出去了,顺便带上房门。
钱棠拿起茶几上的一根香蕉,一边剥皮一边躺到床上,咬了一口,才想起来手机没在手上,他坐起来到处寻找。
陈江时看他找了片刻,起身走到窗前,拿过放在单人沙发上的手机,转而递给钱棠。
“谢了。”钱棠接过手机,重新靠到床头。
陈江时站在床边,眼睁睁看着钱棠一边玩手机一边吃完了一根香蕉,然后随手把香蕉皮扔到床头柜上。
床头柜上还放着一本硬壳书籍,香蕉皮的一瓣正好搭在书籍的壳子上。
陈江时:“……”
说好的有点小洁癖呢?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拿起香蕉皮放回了茶几的餐盘上。
“你可真喜欢吃香蕉。”他说。
“是啊。”钱棠笑得没皮没脸,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我最喜欢吃香蕉了。”
=
陈江时睁开眼睛,看到了一面陌生的天花板。
室内的窗帘似乎没拉,暗沉的光线从窗外洒进来,他目光怔愣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猛地反应过来——
他这是……
没在自己家里。
哦对。
昨晚同学聚会,钱棠喝醉了,他一个人把钱棠送了回来。
陈江时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动作间感觉有人从自己怀里滚了出去,他没多想,一股脑地下床穿上鞋子,才边整理衣服边往床上看去。
钱棠裹着薄被,滚到了床的另一边,脸撞上那边的枕头,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哼。
这种情况下,人不可能不醒。
陈江时等了一会儿,果然看到钱棠将手臂撑到枕头上,背对着他慢吞吞地坐了起来。
11.女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喝了酒的缘故,钱棠用了一点时间才让自己勉强清醒一些。
他坐到床边,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垂着脑袋又缓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才转头看向陈江时。
四目相对。
这一刻,陈江时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尴尬。
一觉醒来,他们没在其他地方,而是在钱棠家的卧室里,昨晚还睡在一张床上。
要说他俩只是普通同学的关系也就罢了。
可他俩……
不行。
打住。
都是以前的事了。
陈江时张了张嘴,主动打破沉默:“醒了?”
“嗯。”钱棠发出一个沙哑的音调,他揉着太阳穴站起来,似乎想起了昨晚的一些片段,脸上露出歉意的表情,说道,“昨晚谢谢你送我回来,耽搁你的时间了。”
“没有。”陈江时说。
钱棠冲他笑笑,眉目温和,可这副笑容怎么看都有种淡淡的疏离感。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陈江时看钱棠的头发和衣服都很凌乱,脸色也有着几分说不上来的难看,便说:“你先洗漱吧,我去外面。”
钱棠说了个好。
陈江来到客厅,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等了有几分钟,才听见钱棠的脚步声。
钱棠从卧室出来,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也梳洗过了,看着比之前精神一点。
“我听袁孟说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加班,今天也要加班吗?”钱棠问。
“不用。”陈江时说,“今天休假。”
“那吃个饭再回去吧,都中午了。”钱棠说。
陈江时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不是中午,而是下午,都一点半了。
钱棠看他有些犹豫的样子,噗嗤一笑,眉眼间惯有的冷淡因他这一笑而消散许多,他弯着凤眸,说话客套而礼貌:“是不方便吗?”
陈江时看着钱棠。
钱棠变了。
这一点他在昨晚就感受到了,只是没想到今天还会这么明显地再感受一次。
以前他想象过钱棠成年后会是什么样子,他以为像钱棠这种脾气不小的少爷即便步入社会也有家庭的保驾护航,被社会磨平棱角的事不会在钱棠身上发生。
可眼下看来——
钱棠似乎早从少爷壳里走了出来,当然,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方便。”陈江时接上了话,“一点多了,早回去晚回去都一样。”
钱棠说:“那你坐会儿,我去做饭。”
说着往一个方向走。
陈江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自然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做地在客厅里等着,追上钱棠的脚步后,跟在对方身后进了厨房。
钱棠熟门熟路拿起围裙系上,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门,往里看了一会儿,伸手取出几样食材。
余光瞥见站在岛台边的陈江时,他也不意外,偏过头说:“你来帮忙吗?”
“好。”陈江时答应得干脆。
钱棠似乎把家里的中央空调打开了,暖气铺满整个房子,刚起来时还觉得冷飕飕的,这会儿就感觉有点热了。
陈江时脱了外套放到外面餐厅的椅背上,挽起袖子回到厨房,只见钱棠在水池前清洗食材了。
钱棠穿着一套宽松的单衣单裤,都是棉质的,看上去像家居服,他也将衣袖挽到了胳膊上,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他低着头,清洗食材的动作十分熟练,没几下就把甩干净水的娃娃菜放到了一旁的沥水篮里。
陈江时走过去问:“需要我做什么?”
“你把剩下的清洗干净吧。”钱棠在水池里甩了甩手上的水,然后让出位置。
陈江时上前,洗干净手,接着清洗剩下的娃娃菜。
水池里竟然还放着一袋子活虾,虾的个头很大,但没什么活力了,应该是昨天买的,留到了今天。
陈江时六七岁的时候就在帮家里干活了,等上小学三四年级,他妈因病去世,他爸出去打工,他爷爷奶奶为了补贴家用每天都接散活,他只能自己买菜做饭,顺便把爷爷奶奶的两份一起做了,家务活对他来说都是小事,做了二十多年,闭着眼睛都能炒出几个菜来,但他没想到钱棠也学会做饭了。
钱棠明明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
以前别说做饭,只是闻到厨房里的油烟味都要嫌弃半天。
陈江时清洗完娃娃菜,转头发现钱棠也将佐料准备好了,他问:“虾呢?”
钱棠反问:“你会处理虾吗?还要把虾线剥了。”
陈江时顿了一下,有些尴尬:“不太会。”
他自己下厨就没用过虾。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他会做饭,但是由于工作繁忙,他很久没下过厨了,甚至休息时也只想在床上躺着。
钱棠看他一眼,说道:“你去后面等吧,需要帮忙的时候,我再喊你。”
陈江时扯了张纸把手擦干,又默不作声地退回了岛台边。
他眼睁睁看着钱棠把虾头全部去掉,又用剪刀剥了所有虾线,虾在他的手里挣扎,他面不改色,动作利落地结束了虾的生命。
陈江时看得走神。
等他回过神来,钱棠已经扭头看了他好一会儿。
目光相撞。
陈江时赶紧正了脸色。
钱棠主动开口:“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陈江时轻咳一声,不好直视钱棠的眼睛,可他的视线在半空中飘了一圈,还是不得不落到钱棠脸上。
说话总要看着对方。
只是很尴尬。
不久前从床上醒来的那一刻起,尴尬的气氛就若有似无地充斥在两人之间。
“没什么。”陈江时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钱棠没说什么,把头转了回去。
陈江时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上大学的时候。”钱棠打开抽油烟机,在一阵轻微的声响中,他头也没回地说,“我读大学时在外面租的房子,不可能一直下馆子,就自己学会了做饭,但我的厨艺很一般。”
说完,转头冲陈江时笑了一下。
“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陈江时说,“我不挑。”
“我知道你不挑。”钱棠背朝陈江时,从陈江时的角度,看不到对方此时的表情,但能感受到声音中所带的笑意,“还记得之前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你生病,我煮了两碗面条,你一碗我一碗,结果忘了放盐,还倒多了醋,你吃一半就吃不下去了,而我一口都吃不下去。”
陈江时看着钱棠的背影,思绪在脑海中转了很久,他说:“记得。”
“你很厉害了。”钱棠说,“还能吃掉一半。”
“因为你说那是你第一次下厨,我不想扫你的兴。”陈江时随口解释了下。
然而钱棠一下子没了声音,只有忙碌的动作还在继续,过了片刻,他说:“都过去好久了。”
吃完饭,陈江时想洗碗,但钱棠没让,三下五除二地收好碗筷放进洗碗机里。
时间不早了,陈江时也准备回去了,钱棠让他稍等,回卧室换了一身衣服。
陈江时见状,忙说:“你不用送我,我可以自己出去。”
“你找得到出去的路吗?”钱棠问。
“我找人问一下就行了。”
“我送你吧。”钱棠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走到玄关开始穿鞋,“正好我出去办点事。”
陈江时看钱棠都走出去了,也不好再说什么。
两人乘坐电梯下楼,外面天空依然阴沉,好在没有下雪,昨晚堆积的雪也被清扫干净了。
钱棠问陈江时:“你怎么回去?”
“我刚才搜了一下,附近有直达的公交车,我坐公交车回去。”陈江时说。
钱棠哦了一声,又想起来问:“那我们要加一个联系方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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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江时一愣。
钱棠慢慢停下脚步。
陈江时往前走了几步,感觉到了什么,也慢慢停了下来,他回头看去,钱棠穿了一件黑色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深灰色的围巾,将半个下巴都包裹起来。
钱棠双手放在大衣的口袋里,就这么安静地和陈江时对视片刻,蓦地笑了起来。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们还是连普通朋友都做不了吗?”
“不是……”
陈江时想说什么,可大脑空白,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就是很诧异……
很震惊……
不知怎的,竟感觉这一幕像在做梦一样,虽然他的确曾无数次做过和钱棠和好的梦,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梦境的内容变得模糊,从触手可及到遥不可及,在两三天前,还像天上的星辰一样遥远。
他没想到这辈子还有和钱棠说上话的时候。
“我……”他的嗓子有点干,咳嗽了声,才挤出后面的话,“我们加哪个联系方式?”
“微信?”
“可以。”
钱棠摸出手机:“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都行。”
陈江时也摸出手机,看钱棠打开了自己微信名片的二维码,便将手机递过去扫了一下。
加上好友后,他顺手备注了钱棠的名字。
正要把手机放回兜里,一个来电闪了过来。
是他的室友容月打来的电话。
容月和陈江时一个大学毕业,以前是陈江时的学弟,两人在社团上相识,加了微信,但从没说过话,直到前年陈江时租了一套房子,在朋友圈里发了找室友的消息,容月才联系上他。
陈江时和钱棠站得很近,接电话时,他本能地往前走。
“学长。”容月在电话里问,“你晚上回来吗?”
“回。”陈江时说,“我现在就回去了。”
“那我们的晚饭怎么解决啊?出去吃还是在家里做?”
由于陈江时已经加了很久的班,早出晚归,连周末休息的时候都少,他俩也很久没下过厨了。
陈江时想了想说:“在家里做吧,不想出去吃也不想喊外卖了。”
“行。”容月也早吃腻了外面的东西,高兴地说,“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这会儿先去买菜?”
“不急,等我一起吧。”陈江时说,“我要坐三十多分钟的车,快到的时候给你发消息,你在小区门口等我。”
挂了电话,陈江时才注意到钱棠不知何时一个人走到了前面,和他之间拉开了四五米的距离。
他赶紧追上钱棠的步伐。
钱棠却仿佛没听见他的脚步声,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他的眼皮半垂,没有表情时,眉眼间散发着一股叫人不好靠近的冷漠气息。
只是没几秒,他似乎想到什么,转头看向陈江时,脸上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这下又恢复了之前彬彬有礼的样子。
“打完电话了?”钱棠关切地问。
陈江时嗯了一声。
“女朋友?”
陈江时的目光落到钱棠脸上。
他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昨晚钱棠好像把他当成了另一个人,一直揪着他不放。
说起来,他到现在也没瞧见钱棠那个男朋友的身影。
有那么一瞬,他竟想撒谎承认,可转念想到这种谎言太容易被戳破,也没必要撒谎的必要,便如实说:“不是,室友而已。”
“女室友?”钱棠又问。
陈江时不说话了,只是看着钱棠。
他猜钱棠看到了手机上的备注。
容月的名字确实很中性。
钱棠面色如常地用脸刷开小区大门,走出去后,他补充道:“我没有故意偷听你打电话,只是觉得你俩关系很好,她还在等你回去是吧?”
“嗯。”陈江时这才说,“不是女的,是我学弟,我们合租一套房子。”
12.怎么不找我帮忙?
陈江时还在公交车上,就看到了站台上容月的身影,容月也瞧见了他,欢喜地朝他挥手。
“学长!”
“你怎么在这里等?”陈江时下车说,“不是让你在小区门口等吗?”
“又不远。”容月满不在乎地说,“走几步就过来了。”
两人说着,一起往回走。
公交车站离他们住的小区确实不远,可走过来也有七八百米的路,现在又是冬天,虽然没有下雪,但冷风吹在脸上还是跟刀刮似的。
陈江时半个多小时前和容月打的电话,也不知道容月在这里等了多久。
菜市场在小区西门旁,他们走过去用了十多分钟,这会儿是下午三点多,里面没什么人,摊贩们也无聊地玩着手机。
容月边走边问:“晚上吃什么?”
陈江时反问:“你想吃什么?”
容月想了想说:“炖排骨?”
陈江时没有异议:“可以。”
他们去了常去的肉摊前,摊贩认识容月,帮忙分排骨的时候,顺便和容月闲聊。
“你们什么时候放假?”摊贩问。
“你说过年的假吗?”容月笑道,“那还早呢。”
“不早了,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摊贩把切好的排骨装进塑料袋里,递给容月,“像你们这种白领很忙吧?”
“什么白领啊,打工人而已,我倒是不忙,但我朋友忙得很,有时候过年还要加班。”容月接过塑料袋,转身递给陈江时,“拿一下,我付钱。”
塑料袋递过去了,却没被接住。
容月已经摸出手机,正想扫码付款,感受到手指上依然存在的重量后,他疑惑地转头。
陈江时站在他斜后方,不知道在想什么,下垂的视线落在不怎么干净的地上,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学长?”容月喊。
陈江时蓦地回神,没有焦距的视线挪到容月脸上,又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一般。
“嗯?”
“你拿一下排骨。”容月好笑地说,“我要付钱了。”
陈江时终于注意到容月手上的塑料袋,连忙说了一声不好意思,伸手接过袋子。
容月付完钱,又问:“用排骨炖什么?”
“都可以。”陈江时跟在容月后面。
容月挑了几包玉米,又买了一节山药,走出菜市场,他笑着看向一路沉默不语的陈江时。
“怎么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昨天的同学聚会不顺利?”容月说,“昨晚你给我发消息说不回来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了,但你好像很忙,我就没问。”
陈江时皱着眉头。
容月突然歪头看他:“出什么事了?”
距离一下子拉近,容月吐出的热气甚至从陈江时脸上擦过,陈江时的眉头皱得更紧,不动声色地往旁挪开一些。
“也没什么。”他说,“只是昨天在同学聚会上碰到老同学了。”
“学长,你这不是废话吗?”容月说,“名字都叫高中同学聚会了,去的当然都是老同学。”
“我是说其中一个。”陈江时说,“之前和他没有联系,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了,没想到昨晚他也来了。”
“谁啊?”容月好奇地问。
“一个老同学。”陈江时回答。
“我知道是老同学,我问是哪个老同学,你跟我提过吗?”
“没有。”
容月好奇极了,很想追问,可看陈江时明显不愿多说,只能压下这份冲动。
他和陈江时一起住了一年多,关系自然在普通朋友之上,而且两人都在a市工作多年,虽然交际圈不算窄,但是真正走心的朋友也不多,因此工作之余的很多时候都是他俩一起呆着。
容月不仅知道陈江时的家庭情况,还很清楚陈江时的交友情况,连近两年和陈江时联系上的袁孟也见过几次。
只是没想到陈江时竟然还有一个这么在意的老同学。
可他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陈江时连关于那个人的一句话都没说过。
回到家里,容月拿过陈江时手里的排骨去了厨房,陈江时则回卧室换衣服。
他从兜里摸出手机扔到床上,等换完衣服,余光里瞥见一抹光亮。
是床上的手机亮着。
他扯了扯身上刚套好的厚毛衣,拿起手机一看,有两条未读的微信消息。
点进微信,一个头像是一幅风景画的对话框跳到了最上面,备注是钱棠的名字。
[钱棠:到了吗?]
[钱棠:到了吗?]
两条消息的内容一模一样,但发送时间不一样,第一条消息是半个小时前,第二条消息是几秒钟前。
陈江时盯着消息看了许久,直到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他下意识地收起手机,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在卧室里,身边没有其他人。
再说他也没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有什么好藏的。
“学长?”容月在门外喊,“你还没换好衣服吗?”
陈江时拿着手机走过去,他把卧室门反锁了,开门前需要把锁扭回去,发出喀嚓一声轻响。
门打开,容月身上挂着围裙,手里拿了两根大葱。
应该是听见了刚才的喀嚓声,他开玩笑似的说:“学长,你换个衣服而已,用得着这么防着我吗?而且你门都关上了,我也不会直接开门进去啊。”
“习惯了。”陈江时没多解释,问道,“怎么了?”
容月说:“你上次不是买了姜吗?放在哪儿了?我找了半天没找到。”
“现在要用吗?”
“等下就用了。”
“好。”陈江时把手机放进裤兜里,走出卧室,顺手关上门后,便去厨房的冰箱上面一通翻找。
容月跟进厨房,看陈江时轻而易举地拿了装着姜的塑料袋下来,不由得感叹。
“长得高就是好啊。”
陈江时把塑料袋放到橱柜上,看了一眼容月:“你也不矮。”
“但是没你高。”容月说,“学长,你是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的身高。”
陈江时笑了一下,又快收起笑容,开始处理塑料袋里的姜,处理到一半,又想起什么,洗了手从兜里摸出手机。
他给钱棠回了消息。
[陈江时:不好意思,才看到消息]
[陈江时:我到家了]
那边秒回。
[钱棠:好]
陈江时等了一会儿,看对方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准备收起手机。
就在这时,一通语音打了过来。
急促的铃声骤然在安静的厨房里响起,把一旁在切大葱的容月吓了一跳。
陈江时也愣了一下,犹豫片刻,他接起语音,把手机贴到耳边,但没有主动开口。
对面也安静了好几秒,才传来钱棠的说话声:“陈江时?”
陈江时的大脑有些空白。
他想起来,这是时隔十多年,钱棠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嗯。”他转身走到厨房门口,背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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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朝他看来的容月,“有事吗?”
“是这样的。”钱棠说,“刚才杨绮给我打来电话,说了你拜托她的一件事,你有个邻居妹妹想来画室学习?”
陈江时在承认和否认之间纠结了下,选择了前者。
“对。”他说,“我让袁孟跟杨绮提过,但我没想到杨绮在你手下做事,这件事还传到了你那里,给你添麻烦了。”
这话说得很客气。
对面闻言一静,过了好一会儿,响起钱棠的一声轻笑:“你今天中午还在我家吃了饭,怎么说不跟我这件事?”
陈江时实话实说:“你也说了是拜托人的事,我们这么久没联系,不好意思开口。”
“对杨绮就好意思开口了?”
陈江时顿时不说话了。
找杨绮帮忙只需要拉下脸,可找钱棠帮忙……
他从没想过。
他甚至不敢想象自己对钱棠提出请求的画面。
对面的钱棠也在沉默,不知道是不是不高兴了,呼吸声轻得几乎听不见,许久,先败下阵来,笑道:“我开玩笑的。”
陈江时嗯了一声。
“我是画室的老板,杨绮只是画室的老师,在招不招学生上面,我比她更有话语权。”
不等陈江时开口,钱棠又接着说。
“这样,你让你那个邻居妹妹先交一份资料过来,再找个时间带她来画室一趟。”
陈江时口有些干:“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你还是第一个这么对我说的人。”钱棠说,“老同学之间不就应该相互帮忙吗?也许我以后也有要麻烦你的地方。”
陈江时想了想,没有拒绝:“谢谢你。”
“对了。”钱棠想起什么,“你那个邻居妹妹不会是多多吧?”
“是她。”
钱棠惊讶地说:“多多都上高中了?”
“对。”陈江时说,“高二了,喜欢画画,所以想走艺考生的路。”
“都高二了啊……”钱棠像是陷入回忆,“我也是高二认识她,那个时候她才三岁,都不爱说话……”
多多的大名叫余馨,以前陈江时还没考来a市,余馨家就在陈江时家的对面,两家是门对门的邻居关系。
由于陈江时他妈和爷爷奶奶都走得早,家里就剩他一个小孩,余馨的爸妈和哥哥都对他非常照顾,因此即便现在陈江时已经不怎么回华阳市,他和余馨家的联系也没断过。
只是余馨在华阳市上学,平时没空,只能周末赶来a市。
以前从华阳市来a市要坐四五个小时的大巴车,如今通了高铁,两个小时就过来了。
余馨上午八点半出发,十点半到火车站。
陈江时在出口处等着,仗着人高,很容易就找到了挤在人群里出来的余馨。
余馨和她哥一样是个闷葫芦性格,几年没见陈江时,不自在都写在脸上,闷闷地喊了一声哥哥。
“累吗?”陈江时问。
余馨摇头:“不累。”
陈江时看余馨身后背着一个大包,伸手要接,却被余馨躲了一下。
“哥哥,我自己背。”余馨说,“没装多少东西。”
陈江时见状,没有勉强,直接切入主题说:“我们先吃个午饭,再去我住的地方休息一下,等到了下午两点,我带你去画室,可以吗?”
“可以。”余馨跟着陈江时往车站外走,抱歉地说,“哥哥,给你添麻烦了。”
“怎么这么客气?”陈江时笑了笑,“以前我也没少给你家添麻烦。”
13.画室
今天周六,容月也在家。
按容月的意思,是让陈江时把余馨带回他们家里,同时他出去买菜做饭,三个人在家吃就行。
但陈江时考虑到余馨怕生,不好让余馨一来就和容月这么一个陌生男性同桌吃饭,索性和余馨在外面吃了。
等他们回到家里,已是中午十二点。
容月在自己的卧室里,坐在桌前玩电脑,听见外面的动静,他起身出去。
“回来啦。”容月说完,瞧见陈江时身后的余馨,“妹妹也来啦。”
陈江时指着容月介绍:“他叫容月,以前和我一个大学,现在是我的室友。”
余馨果然怕生,目光没在容月身上停留超过一秒就挪开了,低声说了一句哥哥好。
陈江时找出早就准备好的拖鞋让余馨换上,又领着余馨去了自己卧室。
他的卧室早收拾过,干净整洁,没有不该出现也不该让余馨这个妹妹看到的东西。
“今晚你睡这里,床铺我早上换过,是干净的。”陈江时拿过余馨脱下的背包放到椅子上,又说,“你困吗?困的话可以上床歇会儿。”
余馨赶了一上午的路,确实又累又困,要是平时,她肯定不会一来就上别人的床休息,可想到下午要见那家画室的老师,她不想在老师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只能厚着脸皮上床养会儿精神。
陈江时打开空调,出去后把卧室的门带上,然后来到厨房烧水。
容月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旁:“学长。”
“嗯?”
“那个妹妹今晚睡我们这里吗?”
“对。”陈江时之前和容月说过这件事,也征得了容月的同意,不过眼下容月再问,他还是耐心解释,“下午我要带她去画室看看,也不知道画室那边是什么情况,要是耽搁到很晚,她只能等明天再回去了。”
“我记得去你们那儿的高铁不是连晚上八九点的班次都有吗?”容月说。
去年陈江时回去处理户口的事,由于时间紧,他不得不周五下班就走,坐晚上八点多的班次。
“高铁只到梧桐市,从梧桐市回华阳市还要坐半个小时的大巴车。”陈江时说,“大巴车在下午五点就收车了,晚上只能坐那些黑车,让余馨一个女孩这么回去,我不放心。”
容月哦了一声,这才没说什么。
十二点半左右,陈江时喊醒余馨,两人一起打车来到钱棠发在微信上的地址。
一下车,他们就注意到了不远处一栋呈半圆形的特色建筑,那栋建筑掩映在周围郁郁葱葱的草木中,一个显眼的logo悬于建筑之上——水木画室。
原以为画室只占建筑的一部分,等走近了,才发现整栋建筑都被画室承包,推开玻璃门进去,迎面就是一个长方形的白色柜台。
工作人员坐在柜台后面,瞧见他们,起身露出礼貌的微笑:“您好。”
门前这片区域应该是整个画室的大厅,除了基本的前台和休息区外,再没其他布置,看上去十分空旷,但也由于地板等装修大致上呈白色,弧形的落地窗擦得一尘不染,整片空间过于干净,充斥着一股未来科技感般的高级。
余馨走在陈江时身旁,紧张到差点同手同脚。
陈江时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之前听余馨说起画室,还以为和见过的那些工作室一样开在写字楼里,只占几个平方或者十几个平方的面积。
原来还有这样的画室。
“你好。”陈江时对工作人员说,“我们和钱棠约了下午一点见面。”
“哦,钱老师是吧?您稍等。”工作人员坐回柜台后面,拿起座机的听筒拨了一个电话。
很快,她挂断电话,抬手为陈江时指明方向。
“往左直走是电梯,乘坐电梯上三楼,然后找到312室,那是钱老师的办公室。”
陈江时谢过工作人员,带着余馨来到三楼。
三楼的布置和一楼完全不一样,出电梯后,只有一条不算宽敞的蜿蜒走廊,两边都是各式各样的教室和办公室。
钱棠的办公室在最里面,门关着,陈江时叩了叩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道声音。
“请进。”
他推门而入,余馨跟在后面。
进去就看到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几乎填满整面墙壁,窗帘没拉,光线从外面铺洒进来,把整个办公室照得又明又亮。
落地窗前设有一张白色办公桌,钱棠从办公桌后起来,引着陈江时和余馨坐到前面的沙发上。
室内的空调应该开得很足,陈江时和余馨没呆多久就感觉到热了。
钱棠只穿了一件白色毛衣,下面是一条浅白色的牛仔裤,很春秋的穿着,也因这样,他看上去压根不像已经过了三十岁的人,倒像一个毕业没两年的大学生。
陈江时的视线从钱棠身上扫过,然后左看右看,就是没再往钱棠身上看。
钱棠临时烧水,为两人泡了茶,最后坐到和长沙发相邻的单人沙发上。
长沙发和单人沙发的摆设呈直角形状,余馨坐在和单人沙发挨着的长沙发那头,也是两人中间,被陈江时和钱棠夹着,女孩肉眼可见地变得忐忑和拘谨,两只手放在膝盖上,脸都不敢随便转一下。
陈江时还算自在,也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这么想很不地道,但他还是庆幸了下坐在那头的人不是自己。
“这里开了空调,要是你们觉得热,可以把外套脱了。”钱棠主动开口。
陈江时确实感觉很热,他把外套的拉链拉开,往两旁敞着,又看了一眼余馨。
余馨双手捧着茶杯,动也不动,明显不好意思在这个陌生环境里脱衣服。
钱棠并未勉强,换了个话题问:“你从华阳市过来的?”
这是在问余馨。
余馨点头,一五一十地交代:“我早上走的,上午十点半到的火车站,江时哥哥来火车站接的我。”
“那挺辛苦。”钱棠说,“过来用了多少时间?”
“四个小时吧。”
“这么久?”钱棠惊讶地说,“从梧桐市坐高铁过来只要两个小时,华阳市和梧桐市之间只有十几公里的距离,再怎么也要不了两个小时吧。”
余馨有些不好意思:“现在早上容易起雾,在大雾时上高速很危险,严重的话大巴车会拖延时间,本来早上去梧桐市的人不多,可拖延下来,位置就不够了,我怕坐不上车,所以很早就在车站等着了。”
钱棠一时沉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华阳市到梧桐市的路还没修好吗?”
余馨一愣,没听懂钱棠的话。
一直没吭声的陈江时回答:“还是那条老高速路,新修的路停工几年了,一年推一年,到现在也没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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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都十几年了,这进度……”钱棠话音一顿。
话越说越多,他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
安静片刻,他将话题抛回余馨身上。
“你过来一趟确实麻烦,如果要来上课,想好怎么安排时间了吗?”
余馨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很快回道:“我和我妈妈商量过了,马上要放寒假了,我来a市租一个临时的房子,就不用两头跑,要是顺利,我暑假再来。”
“你现在高二吧?”钱棠说,“等高三有什么打算?”
“我想先把文化课的进度赶完,到时候跟班主任请假,还是过来租房子住。”说起这些计划,余馨脸上有了神采,也没那么紧张了,“华阳市太小了,我向一个姐姐打听过,她说要找好的画室学习,只能去其他地方,近的地方就是梧桐市了,可就算在梧桐市上课,也做不到每天回去上学。”
陈江时双手抱臂地靠在沙发上,看余馨说得滔滔不绝,有些惊讶。
没想到余馨已经准备得这么充分。
起初他只以为余馨打算先来看看,至于要不要过来上课,还需回去仔细考虑。
显然钱棠也想到了这一点。
“我带你们参观一下吧。”钱棠起身说。
陈江时在这个时候只起到一个陪伴作用,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有自知之明,一路不言不语,只是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参观到二楼的教室时,余馨尴尬开口:“钱老师……”
走在前面的钱棠回头:“怎么了?”
余馨小声地说:“我想去卫生间。”
钱棠指了一下方向:“直走过去就能看到卫生间的标志。”
余馨道了声谢,小跑着过去了。
二楼的布置和三楼差不多,出电梯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但两边没有办公室,都是用玻璃墙装修的教室。
今天周六,正是学生多的时候,几乎每个教室都亮着灯。
陈江时和钱棠不好进教室,只能在走廊上等着。
可没一会儿,余馨又小跑着回来了。
“钱老师。”余馨还是一副急样,白皙的脸憋得通红,不好意思极了,“我没找到卫生间。”
钱棠立马回道:“我带你去。”
“谢谢钱老师。”
余馨跟着钱棠走了。
陈江时本想就在原地等着,又转念想到余馨一个上高中的女孩被一个男人带去卫生间,哪怕那个男人喜欢男人还有男朋友,可听上去总归不对劲。
他没多思考,也跟上了两人步伐。
一路七弯八拐后,余馨进了卫生间,陈江时和钱棠在卫生间不远处的实墙前等着。
刚才在走廊上等,即便两人都不说话,也能透过玻璃墙看教室里的学生在做什么,这里前后都是实墙,左右除了他俩再无别人,看无可看,只能相互大眼瞪小眼。
陈江时仰头看了看天花板,又低头看了看地板,从未觉得一个空间如此狭窄过,窄得仿佛在不断压缩,也将他和钱棠之间的距离不断收拢。
他感觉很不自在。
明明那天在钱棠家里都没什么。
可能是又有一段时间没见的缘故吧。
如此想着,余光里的身影当真靠近了些,陈江时一怔,瞬间收起所有思绪,扭头看去,只见钱棠竟已悄无声息地贴到他身前。
14.顺路
走廊本就不怎么宽敞,钱棠这样逼近,像是把所有空气都挤压走了一般。
陈江时的气息蓦地变重。
这一瞬,他差点连怎么呼吸都不知道了,本能地想往后避,可身体只是稍微往后一靠,就靠到了墙壁上。
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
他们头顶就有一盏灯,明黄的光线洒下来,落在钱棠浓密的眼睫上,下面那双黑眸定定望着陈江时。
下一秒,钱棠抬手。
与此同时,陈江时也抬手抵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钱棠的动作一下子顿住。
“你……”陈江时尽量仰头,视线放在钱棠的发顶上,吐出口气,才说,“你有没有觉得我们靠得太近了?”
钱棠先是惊讶,然后笑了一下。
他继续伸手,从陈江时的头发上捏走了什么东西。
那只手从陈江时耳畔擦过,明明隔着一些距离,陈江时还是闻到了手上的味道。
是一种很淡的香味。
只用一两秒的时间,他就回忆起了那是护手霜的香味,是十几年前钱棠一直在用的那个牌子的护手霜的香味。
可他早忘了护手霜是什么牌子。
“你头发上有东西。”钱棠把手里的东西举到灯光下,转头对陈江时笑,“一根毛。”
陈江时仔细一看。
还真是一根毛,不过是一根绒毛。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是从哪儿来的,容月有个发小在微信里卖羽绒服,缠着容月买了一件,容月花了两千块钱,买了一件疯狂漏绒的羽绒服,穿不出去,就只能在家里穿了。
陈江时从钱棠指尖拿过那根毛,想找垃圾桶扔了,可钱棠还堵在他身前。
钱棠也发现了这一点,往后退了两步。
陈江时立即往旁迈出一大步,找了一圈,却没找到垃圾桶。
“扔地上就行。”钱棠说。
陈江时心里有些乱,也懒得找垃圾桶了,直接扔在地上。
“你今天没穿羽绒服,怎么还沾上羽绒服的毛了。”钱棠像是没话找话。
陈江时也不是第一次沾上这种毛,他习以为常,随意往身上拍了拍:“是我室友的衣服漏绒,他在家里穿,经常沾得我身上都是。”
“上次给你打电话的那个室友?”
陈江时嗯了一声:“我就那一个室友。”
钱棠沉默片刻,笑道:“你俩关系真好。”
陈江时没吭声。
这话怎么回都很怪。
他和容月的关系是不错,可要是顺着钱棠的话承认下来,又好像他和容月在朋友之外多了一点什么似的。
气氛再次恢复安静,直到余馨从卫生间出来才被打破。
钱棠接着带余馨参观剩下的教室。
下午三点,他们结束参观,回到钱棠的办公室里,余馨拨通她妈的电话,让她妈和钱棠交流学费的事。
陈江时没再旁听,坐到沙发上看手机。
容月发了几条消息过来。
[容月:你那边怎么样了?]
[容月:晚上回来吃饭吗?]
[容月:我上午买了一些菜,你们晚上回来吃的话,我现在就准备上]
他给容月回了消息。
[陈江时:我们在外面吃吧]
[容月:怎么又在外面吃?你们中午不是才在外面吃了吗?]
陈江时想得比较多。
虽然他家和余馨家是门对门的邻居关系,以前他和余馨也经常见面,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余馨已经长大,性格上还内向怕生,他想尽量避免余馨在家里呆的时间,毕竟他和容月都是男人,和余馨一个女孩挤在一个屋檐下不合适。
等以后熟悉起来就好了。
听余馨的意思要经常过来a市,他把余馨介绍过来上课,也不能真的当个甩手掌柜不闻不问。
陈江时现在都想什么说什么,不喜欢把事藏在心里,这么想完,他也全部向容月说了。
容月输入半天,最后只发了两个字过来。
[容月:好吧]
陈江时感受到了容月低落的情绪,实话实说,这次余馨过来,他俩确实让容月多了一些不方便。
[陈江时:给你添麻烦了,我保证,就这一次]
这次容月回得很快。
[容月:学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添不添麻烦,我又没觉得麻烦]
[容月:晚上去哪儿吃?]
[陈江时:我等会儿看看,看好了给你发地址]
等那头聊完已是一个小时后。
余馨她妈加了钱棠的微信,说是后面再和钱棠商量余馨过来上课的时间,因为还要看学校的放假安排。
钱棠很好说话,也不让余馨她妈急着把学费交了,反正余馨要等放寒假才来上课。
说到最后,要挂电话时,余馨她妈话锋一转,忽然问道:“对了,钱老师,你还记得我吗?以前你到江时家玩,我们见过。”
“记得。”钱棠笑着回道,“你是周阿姨。”
余馨她妈又惊又喜:“我都以为你把我忘了。”
“没有。”钱棠说,“以前我去陈江时家,我俩都没吃饭,你还叫我们过去吃饭。”
余馨她妈唉声叹气:“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钱棠说:“是啊。”
“那个时候多多才三四岁,就喜欢跟着你俩走,每次你俩做点什么,她就在旁边看着。”余馨她妈想起往事,忍不住笑出声。
手机开着免提,余馨也听到了这话,顿时羞红了脸。
“妈,你别说这个了……”
挂了电话,陈江时才上前,准备带余馨向钱棠告别,还没开口,就听钱棠问:“多多今天就回去吗?”
刚才余馨她妈喊了多多,钱棠顺势改了称呼。
“她明天回。”陈江时说,“从梧桐市回华阳市还要坐大巴车,下午五点就收车了,今天回去不方便。”
“那她住哪儿?”
“我家。”
“你家?”
陈江时看钱棠表情惊讶,便懂了对方的言外之意,补充道:“她睡我卧室,我睡客厅。”
上午余馨想在附近酒店开房,陈江时没让,他也想过自己去外面住,把卧室留给余馨,可那样一来,家里就剩容月和余馨两个人,他怕余馨不自在,想来想去就决定在沙发上将就一宿。
钱棠看陈江时有了主意,没再多说,他从一旁的衣架上拿起外套,转而又问:“你们现在要回去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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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江时说,“时间不早了,找个地方吃饭。”
钱棠穿上衣服:“那一起吧,我也要走了。”
陈江时知道钱棠这是帮了他的忙,以钱棠在画室的地位,就算来了学生,也不该由钱棠亲自接待,画室的生意比他想象中好很多,听说早已不在对外招收学生,钱棠自然不差余馨这么一份学费。
他应该问下钱棠要不要一起吃饭。
然而直到走出画室,他也没将这句话问出口。
还是钱棠先问:“你们怎么回去?”
“我们坐地铁。”陈江时说。
“我送你们吧。”钱棠说,“我的车停在外面,你们到路边等一下。”
说着要往前走。
陈江时连忙喊住他。
“不用了,不麻烦你,我们自己坐地铁回去。”
钱棠已经往前走了几步,闻言回头:“你家是在琉璃苑附近吧?”
上次钱棠送陈江时到公交站,看到了陈江时坐哪路车回去。
“是。”
“正好我有点事要往那边走,送你们回去也是顺路。”钱棠笑着说。
陈江时看着钱棠,莫名想起上次他从钱棠家里离开,钱棠也说出去买些东西,结果一路把他送到公交车站。
他上车后一直往后面看,发现钱棠就在公交站上站着,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的方向。
随着公交车驶远,钱棠的身影也迅速变为一个小点。
他皱着眉头,压下了心底那些形容不上来的滋味,解释道:“我们不回去,先去吃饭。”
钱棠拉长声调哦了一声,问道:“去哪儿吃饭?”
“凯德广场。”陈江时说,“我室友在那里等着了。”
“我也顺路。”钱棠说,“我送你们。”
陈江时默了一瞬才说:“凯德广场在琉璃苑的反方向,你不是顺路琉璃苑吗?”
被找到话里的漏洞,钱棠依然面不改色,说话时也云淡风轻:“我突然想起来,我要去凯德广场那边办点事,后面再去琉璃苑那边。”
陈江时:“……”
钱棠看他沉默,脸上的笑容终于散去一些。
“我以为我们……”
“好。”陈江时吓了一跳,生怕对方在余馨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赶紧应道,“那麻烦你了。”
钱棠去开车了,陈江时和余馨在路边等着。
陈江时知道余馨不爱说话,所以从不找话题,余馨看着马路发呆,他便在微信上和容月说换餐厅的事。
冷不丁地,余馨低声开口:“哥哥。”
“嗯?”陈江时头也不抬。
“你和钱老师……”
陈江时猛地抬头,只见余馨也在扭头看他,秀气的眉毛轻轻皱着:“你们以前是不是吵过架呀?”
陈江时一时愣住。
“我记得以前你们那么要好,我妈还说,你和钱老师就是连体婴,有你在的地方,肯定有钱老师在,可我感觉你们现在好生疏了……”
=
陈江时在钱棠家呆到凌晨一点才走,因为钱棠想睡觉,嫌陈江时在自己卧室里呆着碍眼,便让阿姨开车把陈江时送回去。
折腾了一晚上,第二天,陈江时睡到下午才醒,还是被啪啪的敲门声吵醒。
15.兄弟们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陈江时以为自己在做梦,睁开眼睛盯着自家灰白的天花板看了好半天,终于反应过来是真的有人在敲门。
他起身走到门前:“谁?”
“我。”啪啪的敲门声戛然而止,王昊扯着嗓子嚷道,“我的老天爷,你终于醒了,我都以为你没回来,准备报警了。”
陈江时把门打开。
门外不仅站着王昊,还挤了好些个人,袁孟挤在最边上,却以肥胖之躯占据了大半位置,瞧陈江时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短裤,嘴里发出一道嘘声。
“臊不臊啊?衣服都不穿。”
“关你屁事。”陈江时转身往里走。
门外的人呼啦啦地涌进来。
王昊涌在最前面,跟竹筒倒豆子似的,那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的嘴巴就没合上过。
“江时,你昨晚没事吧?哎哟,袁孟说你被追到别墅区里面的时候,我吓得心脏都要停下了,我们在外面蹲到凌晨,看里面没有动静了,才敢各回各家,今天一醒就集合过来了,生怕你也被逮到警察局里。”
看来这群人也是下午才醒。
陈江时口干舌燥,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后,抹了把脸问:“自行车呢?”
“在我家呢。”王昊说,“袁孟说你找人借的,我生怕磕着碰着,都没好意思骑回去。”
“等会儿我去拿回来。”陈江时说。
“拿呗。”王昊没有意见,又催促道,“你昨晚到底怎么了,倒是跟大家伙说说啊,我们都担心死你了。”
其他人跟堆积木一样地挤在沙发上,只有袁孟被赶到凳子上坐着,他们七嘴八舌地附和。
“就是啊。”
“快说说。”
“昨晚你怎么回来的?”
陈江时转身靠在桌前,言简意赅:“躲到没人找的时候,自己跑出来的。”
“你知道出来的路?”王昊一针见血地问,“不是说别墅区和果树林分开了吗?别墅区那么大,你又从没去过,除非原路返回,不然很难出来啊,我们在果树林外面蹲了那么久,没看到你的身影。”
陈江时心说你们能看到就怪了,他是坐在车里出去的。
其实他可以直说碰到钱棠的事,可这个话题一旦扯开,就跟破了口子似的,他还要交代自己和钱棠之前的矛盾,否则难以解释钱棠为什么针对他。
还有钱棠报警的事。
王昊又不傻,肯定能猜到这上面来。
不过这些事可大可小,钱棠是报了警没错,可对方作为别墅区的业主,他们昨晚的行为确实威胁到了对方的安全,而且对方也替他躲过了保安们的追捕。
还有之前的事,也算不得什么大矛盾,要是被王昊他们知道了,再一闹腾,他和那个新同学之间就真的结下梁子了。
反复思考过后,陈江时三言两语就解释完了。
“沿着路走就行,只要找准方向,不绕圈,很容易就出来了。”
王昊还是一脸狐疑。
陈江时没给他质疑的机会,转头问袁孟:“昨晚被抓到的那个人呢?”
说起这个,袁孟就来劲儿了。
“昨晚被抓了两个,我们本来想去警察局看的,可想到你还在里面,就没去,我们现在去看?”
“行。”陈江时说,“你们去,有消息回来告诉我。”
“你不去啊?”
“我要去王昊家拿车。”
“那拿完车一起去呗。”
“拿完车要还车。”
“……”袁孟问,“你还谁的车?”
“余东哥。”
袁孟暴躁地往门上一指:“余东哥不就住在你家对面吗?还车需要多少时间?不就是门一开一关的功夫吗?”
陈江时平静地说:“把车还了,我还要出去买菜,我家没菜了。”
“……”
“还有作业没写。”
袁孟绝望地吆喝着其他人走了,剩下王昊等陈江时穿衣服。
陈江时把昨晚换下没来得及洗的衣服放盆里用水泡着,又倒上洗衣粉搅和几圈。
厕所里都是热气,才一会儿功夫,陈江时已经热得满身是汗,索性在厕所里接了盆冷水把身上擦拭一遍。
回到客厅,王昊在风扇下坐着,也很不好受的样子,时不时低头用身上的衣服擦汗。
“江时,你就不能让你爸出钱买个空调吗?每次来你家,我都要热死了。”王昊指着天花板上的吊扇说,“你家这风扇都用多少年了,年纪比我们都大了吧?能不能让老人家歇歇?”
陈江时径直回卧室:“老人家不想歇。”
“你这是虐待老人!”
陈江时二话不说地抬起床前的台式风扇,放到王昊面前的椅子上,插上电后,将风扇对准王昊。
台式风扇也用了很多年,转起来嘎吱嘎吱地响,但转出来的风比吊扇的风大。
“这下行了?”陈江时说。
王昊对着风扇叹气:“以前我还羡慕你家里没人,要是谈恋爱了,可以把女生带回来玩儿,现在一点都不羡慕你了,就这环境,连空调都没有,玩个屁,一起回来玩蒸包子。”
陈江时懒得理他,回卧室穿衣服。
身后的王昊吹了声口哨:“身材真好。”
陈江时啪的把门关上。
王昊就是犯贱,这下也不嫌热了,把门打开一条缝隙,趴在门上说:“以后谁和你谈恋爱有福了。”
陈江时忍无可忍,拽起床上的枕头作势要砸过去。
王昊嘻嘻哈哈地跑开了。
王昊家离陈江时家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两人一来一回,只用了半个小时左右。
陈江时敲响家对面的门,来开门的人是周阿姨。
“周阿姨好。”陈江时礼貌地说,“我来还余东哥的车。”
周阿姨热情地说:“进来坐。”
“不进了。”陈江时说,“我还要出去买菜。”
周阿姨哦了一声,伸手拿车:“你余东哥出去了,等他回来,我跟他说一声。”
陈江时应道:“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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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阿姨了。”
等门关上,陈江时又回去一趟,拿了买菜用的布袋,才和王昊一起往楼下走。
这个院子是大杂院,顾名思义,里面没有小区,是由这边几栋楼、那边几栋楼这样组合起来的,陈江时家住在临街建起的三栋楼里,楼下都是对外出租的店铺,基本上是早餐店,前面是堂食区,后面是厨房,每家店的后门都开着,占用了巷子里的空间,甚至有些污水也往巷子里倒。
王昊每次经过都要吐槽。
“多往你家楼下走几次,我连早饭都不想在外面吃了。”王昊故意把步子踩得很重,“你有没有发现这地都很黏鞋?”
陈江时面无表情:“你以后别来不就是了。”
王昊轻哼一声:“我还真不想来。”
陈江时没管王昊的抱怨。
王昊在他们几个当中家庭条件最好,他爸在假发厂里当经理,厂里效益好,他爸工资高,早在华阳市广场那四栋跟四大金刚似的罕见电梯楼里买了房,总共一百六十平,还是错层的,装修豪华,王昊的卧室里还单独配了一台电脑,这让王昊在学校里风光了好一阵。
他要是能住王昊家,也不想回来住这种地方。
这么想着,他突然想到了钱棠家。
钱棠家当真可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尤其是一楼客厅,哪儿像人住的地方,分明更像用来招待客人的宴会厅,钱棠的卧室也比王昊的卧室大很多,光是那一整面墙的衣柜长度就比王昊的卧室长。
陈江时看了王昊一眼,对方依然一脸嫌弃的样子。
王昊只是来陪陈江时还自行车,眼下事情办完,他准备去警察局找袁孟他们汇合。
陈江时自然不去,一个人往菜市场走了,等他买完菜,才走到院子门口,就接到了袁孟打来的电话。
袁孟气急败坏,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卧槽,江时,你知道昨晚是谁报的警吗?”
陈江时皱起眉头:“怎么了?”
“是那个新同学报的警!”袁孟骂骂咧咧地说,“我就说夏文华那群狗东西哪儿来的胆子报警,原来不是他们报的,是钱棠报的,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有人搬进别墅区了吗?就是钱棠家,昨晚他听到动静,报了警不说,还让保安来抓我们,气死我了!”
那头的背景音里,还有王昊那个大嗓门的嚷嚷声。
“你凭什么报警?关你屁事啊!”
想也知道王昊在对谁嚷。
“……”陈江时问,“你们在哪儿?”
“步行街的铁桥这边。”袁孟信誓旦旦地说,“江时,你放心,兄弟们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陈江时:“……”
他满脸黑线地提着装满肉菜的布袋往院子里走了几步,随即脚步一停,抬手拍上脑门。
那些人是傻子吗?
昨晚还没闹够?
陈江时转头就往院子外面走,不一会儿,变成了三步并作两步地快走,又没几秒,他大步跑了起来。
16.道歉
陈江时熟门熟路地跑到步行街的铁桥附近,今天周六,步行街上人多,摆摊的、逛街的挤成一团,他从狭窄的路中穿过,走到一处时,转弯拐进两个摊贩之间的巷子里。
拥挤的路瞬间变得稍微宽敞了些。
这条巷子通往华阳市医院的住院部后门,以前走的人很多,自从医院把后门堵死后,巷子就基本上荒废了。
往里走了没多久,就听到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其中王昊的破锣嗓门最为明显。
“新来的就敢这么横?也不打听一下我们是谁,竟敢在我们头上撒野!”
陈江时:“……”
“我告诉你,你的行为惹怒了我,我很生气,今天你竖着进来,就他大爷的别想竖着出去!”
陈江时:“……”
“咋地?我跟你说话,你哑巴啊?你……”
陈江时箭步上前,仗着身高腿长,不由分说地挤进人群里,然后一把抓住王昊推搡钱棠的手。
王昊下意识地挣扎,甩了两下,没甩掉陈江时的手,这才感觉不对。
他回头对上陈江时没什么表情的脸,一时惊喜交加。
“江时,你也来了!”王昊激动地抽出自己的手,让出位置,把陈江时推上前,“快,这小子犟得很,让他道歉,他那张嘴跟蚌壳似的,撬都撬不开,你来让他吃个教训!”
陈江时被推到前面,冷不丁地和贴墙而站的钱棠打了个照面。
钱棠穿着一身浅色衣裤,可这巷子里哪儿都脏得很,只要不小心刮到蹭到,衣裤上就会弄脏一团。
陈江时的视线下移,注意到钱棠的衣摆处脏了一大片。
再看钱棠的脸,仿佛笼罩了一层乌云,阴沉得可怕,那双好看的凤眸正冷冷地盯着陈江时。
身后的人还在叽叽喳喳地说话。
“上啊,江时,好好教训他一顿。”
“让他知道拳头能有多硬。”
“报了警还敢来警察局耀武扬威,藏都不知道藏一下,真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最后一句话是袁孟说的,语气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陈江时把装着肉菜的布袋从右手换到左手,转身就是一巴掌拍到袁孟的肩膀上。
他这一下打得不留余力。
袁孟痛得跟猴子似的嚎叫起来。
“江时,你干什么啊?让你打前面那个人,你打到我身上来干什么!”
打的就是你。
陈江时心说。
“怎么回事?”他问。
袁孟揉着被打痛的一边肩膀,凶神恶煞地瞪了一眼钱棠,才委屈地说:“我们不是来警察局蹲点吗?想看看昨晚被抓到的那两个人,结果你猜我们看到了什么?”
不等袁孟自问自答,后面就有人说。
“我们看到你们班上那个转学生从警察局里出来,警察还对他嘘寒问暖,跟他说昨晚的情况,我们凑近一听,才知道昨晚是他报的警,原来他就住在别墅区里,警察今天把他喊来,也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
说到这里,大家又激动起来。
只有钱棠始终冷着一张脸,没说一句话。
陈江时扭头看向钱棠。
钱棠本在看着袁孟,感受到他的视线后,目光挪了过来,一瞬不瞬地和陈江时对视。
陈江时皱起眉头,直接拉过袁孟的衣袖:“都散了,各回各家,别在这里闹了。”
这话一出,现场安静了两三秒。
袁孟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钱棠,又看回陈江时:“我们就这么放过他了?”
陈江时心里的想法很多。
首先是他们和钱棠没有实质性的冲突,他不想把事闹大,以后再多一个仇人,何况钱棠看着比夏文华他们机灵很多,心眼也多。
其次是他们和钱棠怎么说都是同班同学,王昊他们在其他班也就算了,他和袁孟却一周里有五天都跟钱棠在一起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姚志刚还那么看重钱棠,如果钱棠想给他使绊子,也就几句话的功夫。
最后是——
“这件事是我们理亏,他报警没错,换做我是他,我也会报警。”陈江时平静地解释完,又对钱棠说,“抱歉,昨晚是我们不对。”
袁孟几个人像是被陈江时的话噎住,每个人的表情都精彩纷呈。
钱棠没有说话,也没有丝毫动作。
陈江时看了一眼对方的衣摆,后退一步,把位置让给袁孟和王昊:“你俩也向他道个歉。”
袁孟和王昊同时跳脚。
“凭什么啊?”
“不是应该他向我们道歉吗?怎么变成我们向他道歉了?再说你刚才都向他道过歉了。”
陈江时问袁孟:“今天堵人的事不是你挑起来的?”
袁孟:“……”
他又问王昊:“你没在中间煽风点火?”
王昊:“……”
陈江时太了解这两个人,袁孟喜欢挑事,但遇事就往后缩,王昊没脑子,平时看着正常,但一被袁孟吹耳边风,就张着嘴到处咬人。
这两个人狼狈为奸,不少事都是他们闹出来的。
甚至上次陈江时和夏文华在网吧里结仇,起因都是袁孟撺掇王昊抢了夏文华喜欢的人,夏文华气不过,跑来找王昊算账。
都是一堆糟心事。
陈江时暗叹口气,及时打住自己的思绪,言简意赅:“道歉。”
袁孟和王昊把心里千百个不乐意全写脸上,磨蹭半天,还是听了陈江时的话,没什么诚意地向钱棠说了抱歉。
钱棠仍旧没有说话,把目光垂向地面。
“正经一点。”陈江时提醒。
袁孟抿唇,一番酝酿后,重新开口:“新同学,今天是我们冲动了,我们不该堵你,也不该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你,我再次郑重地向你道歉。”
王昊也说:“我要说的话和他一样,对不起啊。”
一阵安静后,钱棠慢吞吞地抬起眼皮,但目光略过面前的袁孟和王昊,径直看向后面的陈江时。
“我报警的时候不知道你们也在里面,我家阿姨说听到那边有动静,可能是两帮社会上的混混在打群架,我担心有人跑来我家附近,我家里还有一个生病的老人,所以我就报警了。”
钱棠的声音轻飘飘的,但吐字清晰,即便隔着一定距离,也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本来还有怨言的袁孟和王昊同时一愣,都沉默了。
陈江时看了看天色,没再多说,吆喝着让袁孟和王昊一群人离开。
其他人走得快,剩下袁孟和王昊落在后面。
走出巷子,袁孟抹了把脸,对着陈江时欲言又止。
王昊挠着脑袋,尴尬地说:“原来他家里有个生病的老人啊,我们都不知道这个,还以为他故意报警针对我们呢。”
陈江时还是那句话:“换做你是他,你报警的速度比他还快。”
王昊哑然。
“这件事是我们有错在先,他只是做了该做的事。”陈江时又强调道,“今天你们不该这么做,本来昨晚的事都过去了,你们这么一闹,又把事闹起来了。”
袁孟扭扭捏捏地说:“我们不是道歉了嘛……”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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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接受了吗?”
“……”
“算了。”陈江时说,“天要黑了,都回去吧。”
袁孟贼眉鼠眼地往巷子里瞅了一眼。
“那个新同学……”
“以后再说。”陈江时打断了他的话。
等袁孟和王昊走了,陈江时就站在巷子口等,结果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钱棠出来。
他往里瞅了瞅。
可惜钱棠站在很里面的位置,天又黑了,巷子里不知何时变得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到。
陈江时只好倒回去走了几米,才模模糊糊地看到不远处的巷子中间站着一个人。
也不知道钱棠站在那里干什么,一动不动,跟枯死的木桩似的。
陈江时停下脚步,一言不发地望着钱棠。
钱棠似有所感,偏了下头,朝他看来。
沉默依然在空气中蔓延。
陈江时不说话,钱棠也像是在暗地里和他较劲一样,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就这么过了一两分钟,陈江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幼稚行为,再僵持下去也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而已。
“走不走?”他问。
钱棠终于出声,开口却是:“你管我。”
真是毫不客气。
很符合陈江时对这个新同学的刻板印象。
陈江时还真懒得管他,扭头就走。
外面的步行街随着夜幕的降临变得热闹,摊贩和路人增多,中间通行的路更加狭窄。
陈江时一路挤出步行街,转了个弯,准备朝自家方向走,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不对,脚步蓦地一顿。
回头看去。
在几个卖水果的摊贩中间,他一眼看到了钱棠的身影。
钱棠见他停下,跟着停下,眼神不闪不避,直勾勾地和他对视。
陈江时皱眉想了一会儿,没有多管闲事,继续往前走,走到大杂院的出入口时,他下意识地往回看。
谁知又看到了钱棠的身影。
钱棠刚停下步子,站在不远处的马路边上,没什么表情地和他对望。
陈江时:“……”
这下他再迟钝也发现了什么。
略微思考后,转身走进大杂院。
他住的楼房在大杂院出入口的旁边,进去右转再走上一段路就到了,他没故意直走,而是闪身躲到了右边面馆的后门旁边。
果然,没一会儿,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正好是贴着他这边的墙壁走来。
陈江时心里默算距离,在脚步声快要从面前经过时,他猛地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了那个人的去路。
那个人吓了一跳,发出一声惊呼。
陈江时听出声音不对,定睛一看,来人根本不是钱棠,是一个认识的阿姨。
阿姨比陈江时矮很多,被陈江时这么突然地堵住,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咄咄逼人的气势环绕,陈江时像座巨山,随时都要压倒下来,阿姨的脸色都变了,直拍胸口:“江时啊,你这是做什么?吓死我了。”
陈江时也很惊讶,连忙后退:“不好意思,阿姨,我认错人了。”
退出一段距离,他才看到阿姨后面跟着钱棠。
钱棠眉眼飞扬,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陈江时:“……”
他深吸口气。
把阿姨送走,陈江时直接走向钱棠。
钱棠虽比那个阿姨高,但也比陈江时矮上一些,和陈江时面对面而站,他丝毫不惧,下巴微抬,似笑非笑地望着陈江时。
陈江时拧起眉毛:“你跟着我干什么?”
17.擦伤
陈江时心里憋着气,语气并不友好。
但钱棠也不在意。
“听说你一个人住?”钱棠不答反问。
陈江时沉默片刻,也没回答这个问题:“怎么?”
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钱棠是从哪儿听说他一个人住的,袁孟和王昊的嘴巴就是漏风的窗户,关不住一点消息,都不用钱棠套话,那俩傻蛋儿就自个儿噼里啪啦地往外吐了。
“我这个样子不好回家,借你家的卫生间用一下。”可能是有求于人的缘故,钱棠说话没再像之前那么拽。
陈江时怎么可能带钱棠回家?
他和钱棠根本不熟。
再说他不喜欢钱棠的性格,他身边的人都直来直去,夏文华那些人更是一根直肠通到脑子,像钱棠这种肚子里一堆弯弯绕绕花花肠子的人,他是第一次接触,而且接触下来的感觉很不好。
只是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他余光瞥见钱棠的手臂,手肘那块一片红,像是擦破了皮。
他愣了一下。
钱棠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低头看去,随即大大方方地抬起手臂,将那片被擦破皮的地方展示给陈江时看。
“这是你朋友的杰作,把我推到墙壁上擦出来的。”钱棠挑眉道,“现在你的朋友们都跑了,你总得替他们对我负责吧?”
陈江时:“……”
他想反驳几句,可又瞅见了钱棠衣服上的脏污。
之前在巷子里,光线没那么足,他只留意到钱棠的衣摆处有一片污迹,这会儿他俩就站在一盏灯泡下,灯光照清楚了钱棠身上的每一处。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钱棠很狼狈,手肘处擦破了皮,衣裤上多是脏污,和平时在学校里干干净净的模样对比鲜明。
其实想也知道王昊他们不可能完全不对钱棠动手,在他还没赶过去的十几分钟里,不知道王昊他们推搡了钱棠多少下。
不过钱棠聪明,知道如何在不有损自己尊严的情况下也不激化矛盾。
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被咽了回去。
最后,陈江时妥协叹气:“走吧。”
回去要穿过楼下那些馆子后门的那条路,地面本就黏鞋,经过馆子老板们的一通涮洗和倒水后,每次鞋底踩下去再拔起来都能听见嘶啦的声音。
陈江时习以为常,但钱棠走得十分吃力,走到一半,伸手抓住陈江时身后的衣服。
陈江时的步子一停,回头问:“干什么?”
钱棠抓得更紧,理直气壮地说:“我怕摔着。”
“你走慢点就不会摔着。”
“我走得够慢了。”
话音未落,钱棠一不小心,脚下蓦地打了个滑,他低呼一声,连忙攥紧陈江时的衣服,可身体重心还是没能撑住,直挺挺地倒向陈江时身侧。
陈江时也吓了一跳,顾不得拿手里的布袋,双手齐上阵地一把拥住要从自己面前倒下的钱棠。
随着布袋掉到地上的啪叽声,钱棠也撞进他的怀里。
撞了个结实。
陈江时没忍住发出一声闷哼,没想到钱棠看着消瘦,撞到他身上的劲儿可不小,他的胸口都在隐隐犯疼。
缓了片刻,他推开钱棠。
“你没事吧?”他问。
钱棠心有余悸,又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摇头说:“没事。”
“没事就站好。”
钱棠这才从陈江时身上爬起来,站是站好了,却把他的衣服攥得更紧。
陈江时本来穿着宽松的上衣,被对方这么一攥,衣服变得紧身,薄薄一层贴着他的上半身。
天气很热,他早就出了一身的汗,再这么一折腾,身上的汗更多了。
陈江时:“……”
他想说什么,可想了想,又算了,默默把嘴闭上。
捡起掉在地上的布袋,把露出来的肉菜往里塞了塞,地上多是脏水,打湿了布袋,也不知道有没有浸进里面。
陈江时的心情颇为糟糕,加上燥热,感觉自己也仿佛被人塞进了一个蒸笼里。
走上楼梯,身后的钱棠问了一句:“你们这里没灯吗?”
刚才那些馆子还没关门,灯光透出后门,足以照亮他们脚下的路,此时走在楼梯上,就漆黑一片了。
陈江时闻言,一脚踏在楼梯上,发出一声重响。
下一秒,楼梯间的灯泡亮了。
“原来是感应灯。”钱棠说,“你怎么不早点这么做。”
“我看得到。”陈江时回。
钱棠啧了一下,终于松开陈江时的衣服。
陈江时扯了扯衣服,布料黏在身上久了,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他家住五楼,这点高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对钱棠来说就有点难度了,走到四楼时,钱棠的呼吸变得粗重。
“还有多久?”钱棠喘着气问。
“快到了。”
陈江时没有等钱棠的意思,反而加快脚步,一步迈两层台阶地走上五楼。
上去就看到对面邻居的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站在门口悄无声息地盯着他。
陈江时视若无睹,摸钥匙准备开门。
身后响起钱棠一道咦声:“嘿,小女孩。”
小女孩没有回应。
“看什么?”钱棠像是又和小女孩较上劲了,“再看把你吃了。”
啪嗒一声。
小女孩用关门的动作回答了钱棠的话。
陈江时把门打开,看向钱棠,这句话在他心里憋了很久,总算说了出来:“是不是路过的狗都会被你踹上一脚?”
钱棠没听明白,但也知道陈江时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当即沉脸:“你说什么?”
“没什么。”陈江时自然不会说第二遍,走进家里,顺手打开客厅的灯。
钱棠跟在后面,自觉地把门关上,但没急着往客厅里走。
“不换拖鞋吗?”钱棠问。
“不换。”陈江时说,“直接穿鞋进来。”
钱棠哦了一声,一边往里走一边飞快地环视四周。
陈江时家的面积不大,五十几个平方,两室一厅,客厅和餐厅在一个空间里,站在中间,还能一眼看清楚两个卧室的情况。
陈江时走进厨房,把肉菜从布袋里拿出,全部放到橱柜上,又把布袋扔进洗手池里,打算等会儿过一遍水。
忙完这些,他探头往客厅一看。
钱棠还站在客厅里,正在瞧墙壁上的全家福。
那是很久以前拍的照了,陈江时他妈和他爷爷奶奶都在,加上他爸,一家人抱着只有一岁的他在假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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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门背景布前拍了合照。
陈江时一直在这个家里住着,都快忘了墙壁上还挂着他和家人曾经的照片。
他已经好久没注意到那张照片了。
“钱棠。”陈江时喊。
钱棠回神,朝他笑了笑,指着照片说:“你小时候就长这么壮了。”
陈江时不置可否,也没继续这个话题:“过来,厕所在这边。”
钱棠说了声好,跟着进了厨房。
厕所和厨房也是挨着的,陈江时扯了两节纸,沾湿了水,仔细替钱棠擦干净手肘那片擦伤附近的灰尘。
擦伤看着严重,实则伤得不重,只是面积有些大,看着有些吓人。
陈江时让钱棠站着别动,他从卧室的抽屉里翻出校医给他开的生理盐水和红霉素软膏。
他用盐水给钱棠清洗伤处。
钱棠的嘶声就没停下过,手臂抖个不停,最后实在没有忍住,猛地把手收了回去。
陈江时立即将横着的瓶身竖向拿好,不浪费一点生理盐水。
“好疼。”钱棠皱着眉说。
“一点轻微疼痛而已。”陈江时平静地说,“忍一下就过去了。”
钱棠听见“轻微疼痛”这四个不痛不痒的字就来气,张口要怼,却注意到陈江时额头上那个还没消下去的大包。
默了一瞬,他深吸口气,把手臂悬回洗脸池上。
清洗完伤处,陈江时把钱棠带到灯光下,继续用棉签给他擦膏药。
他擦得仔细,钱棠的脸色缓和不少。
但两人在厕所里呆了太久,厕所狭窄,像一个真正的蒸笼,还没擦完膏药,两人都已是大汗淋漓的状态。
钱棠忍无可忍:“好热啊,能把空调打开吗?”
陈江时把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里,拧好软膏的盖子:“没有空调。”
“……”
钱棠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甚至怀疑陈江时故意整他,宁愿自己一起受热也不开空调。
直到陈江时转身离开厕所。
钱棠反应过来。
“你家真的没有空调?”
陈江时没有回答,回卧室放好生理盐水和软膏,关上抽屉,回到客厅。
不怎么明亮的白炽灯光下,钱棠仍旧满脸震惊,还仰着脑袋到处寻找。
“没有就是没有。”陈江时走到钱棠前面,开始下逐客令,“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钱棠收回目光,沉默几秒,说道:“我衣服还是脏的。”
“……”陈江时的表情慢慢裂开,连语调都拔高了,“你不会还想在我家里洗衣服吧?”
钱棠问:“你家里有烘干机吗?”
“……”陈江时反问,“你觉得呢?”
钱棠不说话了。
陈江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有些凌乱,袁孟和王昊来他家的次数不少,经常对着他家各种吐槽。
可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家里有没有烘干机。
他家看起来是有那种精贵玩意儿的环境吗?
他家连洗衣机都没有——去年坏了,一直没买新的。
“你可以找条毛巾给我吗?”钱棠退一步说,“我想擦擦身上。”
陈江时没什么表情,盯着钱棠看了一会儿,才说:“有,你等着。”
18.新朋友
陈江时孤家寡人一个,过年连走动的亲戚都没有,平时也不可能备些日用品在家。
他本想把自己用过的毛巾拿给钱棠,可转念想到对方那难伺候的性子,指不定又要各种挑剔,索性直接下楼买了一条新的毛巾。
等他回来,钱棠已经自觉坐在了沙发上。
他扯掉吊牌,把毛巾递给钱棠。
钱棠皱眉,没有要接的意思:“没洗吗?”
陈江时:“……”
他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去,想到为了这些小事和对方掰扯没必要,反正就是走两步的事。
于是他到厕所里把毛巾搓洗一遍,拧干水后,回到客厅,再次递给钱棠:“洗好了。”
“谢谢你啊。”钱棠道谢的速度倒是快,接过毛巾,仰头对陈江时笑,“江时,你真好。”
刹那间,陈江时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全冒出来了。
出于本能,他张口就说:“别这么叫我。”
“为什么?你的朋友们不都这么叫你吗?江时。”钱棠疑惑且真诚地问,可那双凤眸里闪着狡黠的光,他藏也不藏,一看就是在故意恶心人。
陈江时还没傻到看不出钱棠的恶趣味,他板着脸,一声不吭地去了厨房。
很快,客厅那头传来钱棠的哈哈笑声,似乎觉得有趣极了。
有病。
陈江时心里骂道。
他算是发现了,钱棠和夏文华在本质上没有太大区别,都在恶心人,只是恶心人的方式不一样。
夏文华是一坨狗屎,踩到了不仅弄脏鞋子,还沾得一身狗屎味,而钱棠就是一条黏糊糊的鼻涕虫,黏上了不仅甩不掉,还要被爬得满身都是恶心的水渍。
直白了说,也是一个来硬的、一个来软的。
偏偏陈江时是吃软不吃硬的人。
事到此处,他宁愿钱棠突然爆发,和他打上一架,也好过这样黏糊糊地恶心他。
把肉和菜放进冰箱里,又顺便把弄脏的布袋洗了晾好,探头往客厅里一看——
钱棠还坐在沙发上,拿着毛巾又把自己的手臂擦拭了一遍。
陈江时就站在厨房门口看,眼睁睁看着钱棠从手臂擦拭到小腿,擦得十分细致,也擦得十分缓慢。
他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
都晚上八点多了。
他感到心累,打开客厅的吊扇,又把放在卧室里的电风扇拿出来甩上,然后不再管钱棠,回厨房开始做饭。
等炒好菜已经半个多小时后,陈江时端着盘子放到餐桌上,扭头就见沙发上的钱棠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陈江时沉默地回望。
钱棠扬了扬手里的毛巾:“这个放哪儿?”
“搭凳子上就行,等会儿我来收拾。”陈江时说。
钱棠听话地把毛巾放到沙发前的凳子上,起身却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他走到餐桌前,飞快地扫了一眼。
“你做的?”
“废话。”陈江时看钱棠表现得那么惊讶,心里不爽,一直憋着的情绪有所爆发,“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不是我做的还是你做的?”
他这话说得很不客气,还以为钱棠被怼了会不高兴。
没想到钱棠仿佛没感受到他话里的刺一样,脸上的惊讶程度不减,再看向陈江时时,表情变为佩服。
“江时,你好厉害啊。”
陈江时:“……”
那股才爆发一点的情绪顿时有了哑火的趋势。
钱棠用那双独特的凤眼看着他,正儿八经地说:“我不会做饭,所以我特别佩服在我们这个年纪就能下厨做饭的人。”
陈江时被对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颇不自在,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会做饭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吗?
钱棠这反应也太夸张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实在找不到话,索性什么都不说地回了厨房。
下一秒,客厅里传来钱棠哈哈的笑声。
陈江时解围裙的动作一顿。
他慢慢皱起眉头,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又被钱棠当猴耍了。
端着添好的饭坐到餐桌前,陈江时看也没看钱棠一眼,更没问钱棠吃不吃饭。
钱棠似乎也没有留下来吃饭的打算,坐回沙发上,还在揪着刚才的事说。
“你知不知道你的耳朵都红透了。”
陈江时并不搭理钱棠,专心吃饭。
钱棠自顾自地乐了一会儿,突然一静,好奇地说:“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对了,你谈过恋爱吗?”
说着,人也从沙发上站起来。
陈江时听见钱棠走到自己身后的脚步声,停下筷子,脸色不怎么好看地回头。
钱棠站在他的斜后方,眼皮半垂,目光俯视下来。
可能是身形清瘦的缘故,这样的姿态并未增加钱棠身上的压迫感,反而由于白炽灯光就在头顶,雪白的光线笼罩下来,让钱棠那张本就好看的脸莫名多了几分神圣。
但陈江时知道——
钱棠这个人阴险、狡诈、还喜欢恶作剧,是一只滑不留手滑不溜丢的狐狸。
此时,这只狐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和女孩亲过嘴吗?”狐狸问。
陈江时啪的一下把筷子放到碗上:“你有完没完?”
钱棠看他真的生气了,非常识趣,立马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我开玩笑呢。”
“一点都不好笑。”陈江时的忍耐度已经爬上巅峰,再次下逐客令,“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话刚说完,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陈江时没动,他听出了不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可钱棠也没动。
陈江时只好提醒:“你的手机在响。”
钱棠跟才反应过来似的,慢吞吞地从裤兜里摸出手机,他态度冷淡,一阵嗯嗯哦哦后,说了一句:“就是上次那个同学,我们班上的体育委员,你不是送他回来过吗?直接来他家楼下接我。”
挂了电话,钱棠对陈江时说:“我要回去了,我家阿姨来接我。”
陈江时巴不得钱棠早点走,连饭都不吃了,扯了节纸擦干净嘴,起身就说:“我送你下楼。”
楼下黑灯瞎火的,他怕钱棠又出什么岔子,在他这里赖上了。
陈江时急迫的心情藏也不藏,钱棠自然看得出来,没说什么,转身过去打开了门。
楼下的馆子都关门了,大杂院里几乎没光,两人只能靠着手机屏幕的光往外走。
在门口等了十几分钟,终于看到一辆黑色的奔驰车缓缓靠边停下。
驾驶位的车窗降下,之前在钱棠家里见过的阿姨坐在里面。
陈江时上前喊道:“阿姨好。”
“你好。”阿姨对陈江时笑道:“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陈江时说,“都是同学,没什么麻不麻烦。”
钱棠刚拉开后座车门,还没坐进去,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回头瞥了陈江时一眼。
陈江时脸不红心不跳。
谁还不会说好听的话了?
阿姨没多逗留,见钱棠上车,便和陈江时说了再见,在前面掉了个头后往回开了。
她从后视镜里看向钱棠。
钱棠还是老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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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靠在车窗边上,撑着下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样。
只要她不说话,钱棠也不开口,经常拒绝和人沟通。
其实以前还好,钱棠顶多就是少爷脾气,后来和他妈大吵一架,跟着他外婆搬来华阳市,人也逐渐变得孤僻。
倒不是她揣着大城市人的傲慢心理,可a市和华阳市的环境确实相差太大,用一个“天差地别”来形容都不为过,钱棠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连出去溜达都找不到地方,她很担心钱棠憋住病来。
还好现在钱棠交到了新朋友。
“小棠。”阿姨收回目光,主动开口,“以后有机会你再叫几个同学到家里玩,阿姨下厨招待他们。”
“好啊。”钱棠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那个姓陈的同学看上去不错。”阿姨说,“很沉稳,不像现在很多年轻人那么浮躁。”
钱棠噗嗤一乐:“你才见他两面,就能看出这些了?”
阿姨扬眉:“你以为我这几十年的眼光是白练的?”
钱棠笑了一声,又陷入沉默。
“怎么?”阿姨问,“有矛盾了?”
“不是。”钱棠拖长声音,顿了许久,才说,“这里真没意思。”
阿姨说:“你不是才交到新朋友吗?多和朋友一起玩就有意思了。”
“他也没什么意思。”钱棠往后一靠,仰头想了一会儿,嘀咕道,“但他那些朋友更没意思。”
阿姨无奈地笑。
周日晚上,袁孟准时带着作业出现在陈江时家里,王昊几人得知消息,一起赶来凑热闹。
可热闹是热闹,热也是真的热。
一群人挤在客厅里,只有天花板上的吊扇和一台电风扇卖力甩着,赶不走热气不说,甩到后面,连空气都像是被火烘过一样。
王昊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面前放了一个凳子,上面铺着两张折好的试卷,他埋着脑袋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吐槽:“下次去我家行不?我家开着空调,我还让我妈给你们准备零食和冷饮,咱不受这个罪。”
袁孟坐在旁边的凳子上,面前的桌上一样摆了两份作业,他写字的速度不比王昊慢,唰唰就是两排。
抄完一道大题,他抬脚踹向王昊。
王昊嚎叫起来:“死胖子,你脚痒啊?”
“我看你是嘴痒。”袁孟骂骂咧咧,“还去你家,你家有作业给我们抄吗?去你家干什么?和你一起干瞪眼啊?”
其他时候不说,至少在抄作业的时候,袁孟是陈江时的忠实维护者。
他可不许别人说陈江时的一点不好。
要知道他们所有人里,只有陈江时一个人能支棱起来——哪怕也就支棱了一半。
但这够了。
他要的就是陈江时这种成绩说好不好、说差不差的人的作业,抄着放心,如果陈江时是个学霸,他还不敢抄。
王昊平时是个炮仗,可说话不经大脑,也没什么逻辑可言,被袁孟这盆水一泼,就原地熄火。
想到自己经常也有抄陈江时作业的时候,王昊表情讪讪,往敞开门的卧室里看了一眼。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陈江时的背影。
陈江时没和他们一起挤客厅,独自坐在卧室里的书桌前学习,他的周末作业早写完了,应该在预习后面的内容。
卧室里没有吊扇,唯一的台式电风扇已经拿到客厅抵着王昊他们吹,陈江时只好把窗户打开,桌上放着一把扇子,时不时拿起来扇一下。
“喂——”王昊压低声音,朝陈江时的背影努努嘴巴,问其他人,“他怎么了?我感觉他今天心情不好。”
19.少爷
“啊?”袁孟扭头,“有吗?”
其他人也是一脸疑惑。
王昊说:“他今天都不怎么和我们说话。”
袁孟更疑惑了:“难道他以前经常和我们吹牛吗?”
王昊:“……”
一群傻鸟。
可仔细一想,袁孟的话不无道理。
陈江时本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以前他们过来抄作业,陈江时嫌他们吵,也经常一个人躲在卧室里。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袁孟把抄完的作业本收好,转身对王昊说,“亏你还是江时的兄弟,不知道现在江时的压力很大吗?他爸说了,以后考得上本科,就供他上大学,考不上本科,就自个儿收拾一下出去打工。”
王昊和其他人闻言,同时愣住。
他们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不过对于陈江时他爸那些不负责任的行为,倒是经常耳闻,街坊邻居都说陈江时他爸肯定在外面重新找了一个女人,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所以这么多年很少回来。
以前同情陈江时的人很多,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发现陈江时并非自己想象中的好孩子,成绩一般,还和差生混在一起,打了几次架闹得全校皆知,也就慢慢不说什么了,甚至叮嘱自家孩子别和陈江时走得太近。
可那些人也不想想,陈江时家里没有大人,唯一活着的大人对他不闻不问,他能成长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很厉害了。
王昊把笔一摔,忿忿不平地说:“江时他爸真不是个东西,说是在外面赚钱养家,这么多年过去,也没看他赚几个钱啊,房子是旧的,空调和洗衣机是买不起的,再过两年江时高中毕业,他就彻底甩掉了包袱是吧?”
王昊嗓门大,说话像是拿着喇叭在吼。
其他人听得直皱眉头。
“昊子。”有人对王昊嘘了一声,“你小声点,别让江时听见了。”
王昊挺起胸膛:“听见了又有什么?江时他爸就是很不靠谱,大家都知道的事。”
“那你也别在他家里说这些啊。”
“怕什么……”
王昊的话没说完,冷不丁瞧见卧室里的陈江时从桌前站起,转身就朝他们这边走来。
他顿时犹如被人掐住了嗓子,声音戛然而止。
客厅里的其他人也都没有说话,眼巴巴地望着陈江时,一时间客厅里静得只剩下两盏风扇嘎吱嘎吱甩着扇叶的声音。
陈江时的脚步没停,面无表情地从坐在地上的几个人中间穿过,然后去了厨房。
不多时,厕所的门被打开、又合上。
“原来是去上厕所啊。”王昊拍着胸口,明显松了口气,“吓我一跳。”
袁孟睨他:“瞧你那怂样。”
王昊做了个鬼脸,难得没说什么。
等厨房那头的开门声再次响起,王昊重新找了个话题,捡起笔捅了捅袁孟的后腰:“对了,你们班上那个转学生叫什么来着?”
“钱棠。”袁孟说。
“姓钱啊?”王昊问。
“对,金钱的钱。”
“这个姓好。”
“是吧?我也觉得。”袁孟回头,一张胖脸上半是羡慕半是嫉妒,语气也酸溜溜的,“人家不仅姓钱,家里也有钱得很,你以为华阳河对面的别墅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住进去的啊?”
“都在说别墅贵,可到底有多贵?”其他人问。
袁孟看了王昊一眼:“反正比昊子家住的四大金刚贵。”
王昊不高兴了:“能不能别拿我和那个转学生比?有可比性吗?我们一家三口都是土生土长的华阳人,我爸妈也没去a市打拼过,他们买得起四大金刚的房够可以了。”
袁孟看王昊生气,立马摆手:“行行行,不比了。”
王昊见状,还来劲了,站起身说:“你怎么不拿自己家和他比?你家比得过他吗?昨天我给你面子,没戳穿你,你还好意思说我。”
袁孟愣道:“戳穿我什么?”
“你是不是怕那个转学生?”王昊粗声粗气地说,“你说要给那个转学生一个教训,结果碰都不敢碰他一下,你是不是怂了?”
也不知道是王昊把话说得太难听了还是真的被戳中了,袁孟的脸砰的一下就红了。
“你放屁!”袁孟把笔拍到桌上,“一个转学生而已,我有什么好怕的?”
“因为他从a市来的,他家有钱,他还住在你家对面的别墅里,所以你怕他。”
“你胡说!”袁孟气得脖子都红了。
王昊冷笑一声,正要继续嚷嚷,却被从后面伸来的手推了一下,他愤怒回头,对上了陈江时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作业抄完了吗?”陈江时问。
王昊的气势瞬间变弱:“没啊……”
“不想抄了就出去。”陈江时说,“你们去楼下吵,吵到明天都没人管你们。”
“……”
王昊抹了把脸,安静地坐回了地上。
陈江时又看向袁孟。
袁孟也赶紧坐回凳子上,咧嘴一笑,讪讪解释:“我们没吵,只是在说那个转学生……”
话才说到一半,就被陈江时冷淡打断。
“以后离那个少爷远点,我们和他不是一路人。”
说完,陈江时径直回了卧室,还顺手带上房门,只听啪嗒一声,门板隔绝了里面和外面两个空间。
剩下客厅里的一群人面面相觑。
许久,有个人小声说:“昨天江时和那个少爷是不是留在最后了?”
“好像是。”另一个人接话,“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感觉那个少爷的脾气很硬,也不是任人欺负的性格,说不定趁我们不在找了江时的麻烦。”
王昊闻言看向袁孟。
袁孟耸了耸肩。
他和王昊一道走的,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天是周一,天还没亮,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外面地上湿漉漉的,嵌了方形地砖的步行道由于年久失修,走在上面就跟走在雷区似的,稍不注意就会爆雷,地砖一翘,下面的泥水溅得满裤腿都是。
陈江时提着包子和豆浆来到教室,快吃完时,袁孟顶着一身雨水圆滚滚地跑了进来。
“江时,你猜我在校门口碰到了谁?”袁孟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张口问道。
陈江时瞥了一眼袁孟手里的伞,伞头还滴着水,也不知道袁孟是怎么打伞的,明明伞就撑在脑袋上面,还经常把衣服打湿。
他嚼着最后一口包子,没吭声。
反正袁孟惯会自问自答。
果不其然,袁孟坐下就说:“罗彦林。”
陈江时这才出声:“遇到他很稀奇吗?”
罗彦林的座位在他们教室的第一排,和钱棠的座位挨着,只要袁孟看向黑板,就能看到罗彦林的后脑勺,要是一不注意和转过头来的罗彦林对上视线,还能得到对方赏来的一记白眼。
“碰到他是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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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猜我还碰到了谁?”这下袁孟等也不等,接着就说,“我还碰到了少爷,他家里人开车送他来的。”
少爷?
陈江时愣了一下,一时间没能把这个称呼和他们认识的哪个人对上号。
“就是新同学。”袁孟赶紧补充,“那个少爷。”
陈江时:“……”
这么称呼倒也没错。
他把喝干净的豆浆杯塞进装包子的塑料袋里,随便一裹,扬手便扔进了斜后方的垃圾桶里。
“少爷不愧是少爷,我们坐公交车来学校,他坐私家车来学校,档次就是比我们高。”袁孟话里的酸意满得都快溢出来了,声音也怪腔怪调,“你是没看到,少爷从车里下来,罗彦林的眼睛都亮了,跟顶着一双灯泡似的。”
说着,往前排看了一眼。
钱棠和罗彦林走他后面进来,这会儿已经在座位上坐着了。
罗彦林一边收伞一边对钱棠说着什么,钱棠还没什么反应,罗彦林自个儿已经乐得合不拢嘴。
袁孟嘁了一声,开始说罗彦林的坏话。
“少爷没来的时候,罗彦林的眼睛长在头顶上,谁都看不起,我还以为他有多心高气傲,结果少爷一来,他成了少爷的狗腿子,整天围着少爷打转,就差把少爷捧起来供着了,真是笑人。”
袁孟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直到上课的预备铃声响起,才意识到陈江时从头到尾都很安静,他翻着第一节课的资料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没有抬头往前排看上一眼。
感受到袁孟的沉默,陈江时终于停下翻书的手。
“说完了?”
“啊?”袁孟挠了挠脸,“说完了。”
“说完了转回去。”陈江时说,“上课了。”
“……”
袁孟默默转了回去。
周一早上都有周会,但外面的雨一直没停,周会自然而然地取消了,第一节课结束,学生会的人在广播里通知了上周提名“清洁先锋”的班级,点到名的班级需要去教务处领流动红旗。
陈江时是体育委员,领红旗这种跑腿的任务一般都是落在他身上。
他撑着伞来到教务处,碰到了也来领红旗的王昊,两人排队领到红旗,一起回了教学楼。
他俩的教室都在高层,沿着楼梯往上爬时,王昊脚步一顿,指着一处说:“那是你们班上的少爷?”
陈江时抬了抬眉,顺着王昊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楼梯斜上面的走廊围栏前站着两个人。
正是钱棠和罗彦林。
罗彦林将双手撑在围栏上,嘴巴一张一合,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钱棠垂眼看着手机,听得心不在焉。
陈江时嗯了一声,很快收回目光。
“旁边那个是你们班上的学习委员吧?”王昊也认出了罗彦林,啧了一声,“居然和少爷玩到一块儿了,果然臭味相投的人相互吸引。”
陈江时没有说话。
但他打心底里赞同王昊的话。
他不怎么喜欢罗彦林,也不怎么喜欢钱棠。
王昊的教室在四楼,陈江时和他告了别,独自走上五楼。
随着上课的预备铃声响起,走廊上的学生们纷纷回了教室,围栏前的钱棠和罗彦林也停止交谈,罗彦林往教室里走,钱棠却转身朝走廊这头来。
陈江时注意到前方钱棠的身影,不想和对方打上照面,本能倒回到楼梯间,亲眼看着钱棠进了姚志刚的办公室,才加快步伐回到教室。
20.谁举报的?
这节课是地理课,老师没来,教室里闹哄哄的。
陈江时坐到椅子上,从桌箱里摸出地理课本,抬头才注意到前面空荡荡的,没有袁孟那圆滚滚的身体遮挡,视野一下子变得无比开阔。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袁孟像往常一样鬼鬼祟祟地从后门进来,便伸手在同桌的课桌边缘拍了一下。
沈俊清正唰唰地写着资料书后面的题,听见响声,用食指推了推厚重的黑框眼镜,才扭头问:“陈江时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陈江时知道沈俊清不怎么喜欢自己和袁孟这类人,平时袁孟喜欢怼沈俊清,他则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即便说话也言简意赅。
“你知道袁孟什么时候出去的吗?”
沈俊清想也不想地摇头:“没留意。”
陈江时哦了一声,摸出手机,想了一下,给袁孟发了一条短信,还没等到回复,就在余光中瞥见一道人影走进教室。
他还以为是老师来了,立即把手机放回桌箱里,可定睛一看——
不是老师。
是钱棠。
班上有不少人盯着钱棠看。
钱棠视若无睹,面色如常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罗彦林本在看书,见钱棠坐下,连忙凑上去说了几句话。
过了片刻,老师也来了。
闹哄哄的教室很快安静下来。
老师喊了上课,大家起立问好,就在老师让大家坐下时,外面安静的走廊上猛然爆发出一阵怒骂声。
“你还想回去上课?上什么课?别上了,你那烂成绩考得上大学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教室里的人都吓了一跳,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窗户外望。
和怒骂声一起响起的是熟悉的嚎叫声。
陈江时皱起眉头,趁地理老师也在往外看的功夫,索性起身张望。
没过多久,就见姚志刚火冒三丈地揪着袁孟的耳朵从走廊一头过来。
姚志刚气得脑袋上都快冒烟了,从教室前门经过,对上教室里同学们好奇的视线,他停下来指着袁孟的鼻子骂。
“好好的学不上,躲在厕所里抽烟,平时滑不留手像泥鳅一样,今天可算被我逮住了,看到没?这就是你们的坏榜样,谁敢跟着他学?我也叫谁好看!”
教室里鸦雀无声。
连地理老师都被姚志刚的脸色吓到了,退回讲台上,拿着课本没敢说话。
姚志刚手上使劲,袁孟歪着脑袋哎哟求饶。
“厕所里那么臭,亏你呆得下去!”姚志刚说完,拽着袁孟朝办公室去了。
一阵安静后,地理老师拍了拍讲桌:“好了,上课。”
陈江时始终皱着眉头,往钱棠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钱棠上课的时候倒是认真,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笔一直握在手里,时不时低头写笔记。
上完上午的最后一节课,袁孟才被姚志刚放回来。
经过姚志刚一个上午的磋磨,袁孟像是一下子变沧桑了许多,来到食堂,王昊他们已经占好座位,瞧见他俩,几人的脸色都不好看,空气上方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显然躲起来抽烟被抓的人不止袁孟一个。
“是被举报的?”陈江时把餐盘放到桌上,在王昊身旁坐下。
“那肯定是啊。”王昊虽没被抓,但早从其他人嘴里了解过详情,身为抽烟游击队的一员,他的经验可谓丰富,只听其他人说上几句,就感觉到了整件事的蹊跷,“他们去的是老地方,要是有老师发现早就突击检查了,怎么可能等到现在?而且还是要上课的时候。”
“还有一点。”有个人开口,看向陈江时和袁孟,“来的人只有你们姚志刚。”
“什么叫我们姚志刚?我可不想和他有什么关系,你别乱放屁。”袁孟被这个称呼恶心得直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王昊问袁孟:“是不是你去的时候被他看到了?”
“不可能!”袁孟回得斩钉截铁,“姚志刚去了教务处,就在江时后面走的,我亲眼看他走了才敢去找杠子他们,绝对是有人向他通风报信了!”
“你觉得是谁?”王昊追问。
袁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抠着脑袋,半天没有挤出一个答案。
还是外号杠子的唐山刚说了一个名字:“罗彦林。”
“应该不是他。”王昊摇头说,“我和江时从教务处回来的时候看到罗彦林在走廊上。”
“那是不是沈俊清?”
话音未落,袁孟猛地瞪圆了眼,激动地说:“他才没有那个胆子。”
“不是他。”这句话是陈江时说的。
一时间,几个人都看向了陈江时。
还以为陈江时会准确地给出一个名字,结果等了半天,陈江时说道:“以后少在学校里吸烟。”
几个人:“……”
陈江时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一本正经地提醒:“吸烟有害健康。”
袁孟抹了把脸,想说点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唉。
江时说得对。
阴雨连着下了一周才有放晴的趋势,外面地上还是湿的,但打扫公共区域的任务已经轮到高二年级的学生们头上。
公共区域的范围很大,划分出了十几片,由十几个高二班级抽签决定各自负责哪片区域。
抽签的事一贯落在各个班级的班委身上,上次是陈江时,可惜陈江时的手气不好,抽到了离他们高中教学楼最远的后山楼梯,罗彦林为此没少明里暗里地埋怨,起初陈江时还忍着,后来不想忍了,直接提议下次让罗彦林抽。
这天上午,第一节课结束,陈江时起身朝第一排走。
罗彦林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钱棠还是老样子,单手撑着下巴,坐姿懒散,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资料书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罗彦林说话。
“放七天假,一直呆在家里好无聊,和我们去嘛,一来一回也就两天时间而已。”
“不想去。”钱棠说。
“你这样让我也不是很想去了。”罗彦林嘀嘀咕咕地说。
钱棠挑起眉毛,扭头正要说些什么,却在余光中瞥见陈江时的身影,他的视线立即落到陈江时身上。
不过陈江时并不看他,走到罗彦林桌前,看对方还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便伸手在课桌上拍了两下。
罗彦林吓了一跳,说话声也戛然而止,转头先是瞧见陈江时那双已经长过课桌的腿,再一抬头,才对上陈江时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他愣了一下,脸上堆叠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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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容瞬间消失。
“有事?”罗彦林冷淡地问。
陈江时没急着说话,这才瞥了一眼钱棠。
真是稀奇。
他心想。
他和罗彦林当了这么久的同学,还是第一次看到罗彦林笑得这么灿烂,以前他都以为罗彦林不会笑,只会摆出一副鼻孔朝天的臭表情。
这个少爷确实能耐,连罗彦林都驯服得了。
收回目光,陈江时说:“你还没去抽过签吧?我带你去。”
“什么签?”
“打扫公共卫生的签。”
罗彦这才想起什么:“现在去啊?”
“对。”
“这次轮到我了?”
“本来不是你,但上次你都那么说了,大家就把机会让给你了。”陈江时看罗彦林的屁股还稳稳当当地黏在椅子上,不由皱起眉头,“怎么?你又不想去了?”
罗彦林有些扭捏,要不是陈江时突然过来,他都快忘了上次抽签的事,他本不想应下,只是话赶着话,把他架了上去,谁都知道抽签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儿,要是抽到好的地方,一切好说,要是像陈江时上次那样抽到不好的地方,那么谁都可以说上一嘴。
几个思绪间,罗彦林已经打了退堂鼓,可事都定下了,他这会儿来反悔,总感觉说不过去。
罗彦林不得不将眼神抛向钱棠。
他希望钱棠说点什么,那样的话,他就能借坡下驴地赖掉抽签的事。
然而钱棠丝毫理解不了他的意思,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还和陈江时一起等着他的回答。
倒是从后排挤来的袁孟扯着嗓门嚷嚷:“不是吧,学习委员,上次啰里啰嗦抱怨个没完的人是你,现在拖拖拉拉不想走的人还是你,签你是不抽的,话你是要说的,什么好事都让你占了是吧?”
袁孟走了一路,嚷了一路,原本吵闹的教室竟被他嚷得安静下来,大家都注意到了站在罗彦林桌前的陈江时,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众目睽睽之下,罗彦林表情难看,脸红脖子粗地反驳:“我没说不去。”
“不去就走。”袁孟走到陈江时身旁,浮夸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麻烦挪动一下你尊贵的屁股,再不走就上课了。”
罗彦林又看向钱棠。
钱棠重新撑起下巴,原在注视陈江时,不知道想些什么,感受到他的目光后,偏头朝他看来。
四目相对。
钱棠凤眼一眯,那双好看的眼珠里流出些许笑意:“早去早回。”
罗彦林:“……”
他们要去教导主任的办公室抽签,办公室就在楼上,等他们上去,其他人都到齐了。
抽签没什么正经程序,很随便的事,罗彦林随随便便地进去,随随便便地抽了一签,再随随便便地出来。
最后拿起纸张一看——
一至三楼的男女厕所。
罗彦林:“……”
袁孟探着脑袋看,在罗彦林急忙收起纸张前瞥见了上面的内容,足有两三秒的怔愣后,他发出几声河东狮吼。
“罗彦林——”
“你他大爷的——”
“你好意思说陈江时手臭,你这破手更臭好吗?居然让我们去厕所冲屎!”
21.分组
打扫厕所的任务说简单很简单,可说困难也困难,简单在于厕所很小,三两下就打扫完了,困难在于里面的蹲坑是通的,一条直线从前到后,要想把厕所冲干净,需要接很多桶水站在第一个蹲坑旁往里倒,让水经过后面几个蹲坑,再掉进最后一个蹲坑的洞里。
用华中学生们通俗易懂的话来说——
就是冲屎。
陈江时沉默了,沉默地回到教室,沉默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沉默地从桌箱里摸出下节课要用的书本。
沈俊清见状,难得问了一句:“怎么了?”
陈江时抹了把脸,略微回神:“没什么。”
沈俊清没再多问,继续安静地做题,只是当他下午看到写在黑板边上的值日安排时,那份安静就维持不住了。
与此同时,教室里也有些骚动。
“打扫厕所?我靠,搞没搞错,居然是我们打扫厕所。”
“完蛋,这次要和屎打交道了……”
“不是抽签决定的吗?我们班上谁去抽的?这手气也太背了吧,十几个地方,刚好就把厕所抽中了。”
其中袁孟的声音最大。
“要说还是我们学习委员厉害,上次打扫后山的楼梯,他扫帚还没拿到手上,嘴巴就开始抱怨了,这次亲身出马,果然不同凡响,立马抽到一个大的,厕所好啊,没人敢抱怨,嘴巴一张,臭味儿就钻进去了。”
坐在袁孟前排的女生一脸嫌恶地回头。
“袁孟,能不能别说得这么恶心?你自己还躲厕所里抽烟呢。”
袁孟两手叉腰,理直气壮地说:“我说得恶心而已,哪儿比得上学习委员,他害得我们连冲屎这么恶心的事都得捏着鼻子做。”
说完,转头冲陈江时抬抬下巴。
“是吧?江时。”
陈江时双手抱胸地坐在椅子上,脸色还算平静,但也跟着吐槽一句:“他的手也是够臭。”
打扫厕所的任务有俩,一个是一至三楼,一个是三至六楼。
十八分之二的概率。
袁孟说得没错,罗彦林确实厉害。
前排,罗彦林装模作样地收拾桌箱,几乎埋到胸口的脸已经红透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罗彦林很委屈,小声向钱棠抱怨,“他们以为我就想抽到厕所吗?打扫公共区域是全班轮流着来,我还不是要去。”
钱棠还是撑着下巴的姿势,不过在玩手机,其他人都是偷偷摸摸地玩,只有他光明正大地玩。
片刻,钱棠慢慢反应过来,瞥向罗彦林。
罗彦林抬起脑袋,眼眶发红地望着他。
就这么对视了快半分钟的时间,钱棠突然开口:“你也知道抽签这种事很随机,是好是坏都没办法自己决定。”
罗彦林双眼一亮:“所以我……”
“所以你为什么上次要责怪陈江时呢?”
“……”
“你看,现在回旋镖不就扎在了你身上。”
“……”罗彦林的眼神从明亮化为黯淡,沉默许久,幽幽地说,“我还是你的朋友吗?你怎么帮着陈江时说话?”
“我只是在客观地分析事实。”钱棠说,“如果上次你没说陈江时,现在袁孟也不会这么说你。”
“好啦,我知道了。”罗彦林抽出课本放到桌上,不想再听钱棠说这种话。
钱棠看他这副反应,立马闭上了嘴。
罗彦林假装忙了一会儿,借着起身接水的功夫,他偷偷打量钱棠。
钱棠似乎完全不受刚才的尴尬气氛影响,已经收起手机,在看下节课要用的资料书,垂下的眼睫挡住了他那双漂亮的眼珠,他的嘴唇轻轻合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罗彦林心里酸酸涩涩,着实不太好受。
他想到袁孟对陈江时的态度,又想到钱棠对自己的态度,以前他总觉得袁孟和陈江时蛇鼠一窝,对人不是事,他的朋友一定不能像他们那样喜欢站队,要有原则性,要会判断是非曲直。
如今钱棠很合他的意。
钱棠从a市来的,家境优越,成绩优秀,几乎是条独狼,在学校里的朋友都很少,更不会和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
而且钱棠对事不对人,即便面对他的抱怨,也不会一味地偏袒他。
哪怕刚才他是真的想要钱棠为自己说上几句话。
算了。
他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朋友吗?
接完水回到座位上,罗彦林调整好了心情,他看了一眼黑板上方的挂钟,主动对钱棠说:“要上课了。”
钱棠嗯了一声,他自然察觉到了罗彦林那点小别扭,但对方已经想通,他便没说什么。
“打扫公共区域的任务是怎么安排的?”钱棠问,“按照座位安排还是按照学号安排?”
“按照学号。”罗彦林说着,蓦地想起什么,“对了,你的学号是不是排在最后一个?”
“对。”钱棠说。
他是转学生,学号当然排在最后,而且班上的学号不是按照成绩排的,是按照高一下学期分科后的报名顺序排的。
“那你完了。”罗彦林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钱棠扬眉:“怎么?”
“陈江时和袁孟的学号在你前面,你十有八/九和他们一组。”
周末一过,从周一开始,高二年级的学生们就要利用每天的课余时间把各自负责的公共区域卫生打扫干净。
班长特意从姚志刚的办公室里打印了一张值日表,把每个人值日的时间写得一清二楚。
袁孟挤到黑板旁看完值日表,回来后的表情十分不悦。
“有两点。”袁孟说,“第一,我们每周四的早上做值日,也就是说未来两个月,我们每周四都要提前半个小时来学校。”
“第二呢?”陈江时问。
“第二。”袁孟说到这里,胖乎乎的脸往下沉了沉,“少爷和我们一组。”
陈江时并不意外。
钱棠的学号排在他们后面,自然要和他们一组,这么说来也是一件好事,以前他俩落单,别组都是三个人,只有他们组是两个人,现在钱棠来了,正好填补这个空缺。
只是不知道那个少爷是不是一个安分做事的人。
陈江时觉得不是。
周三下午放学,陈江时让袁孟先去外面等着,他在教室后面站了几分钟,看前排的人都走完了,才来到慢吞吞收拾东西的钱棠桌前。
他喊了一声钱棠的名字。
钱棠早在余光中瞥见他的身影,把背包的拉链拉上,才抬头看他。
“明天早上轮到我们值日,记得早点来学校。”陈江时叮嘱道。
钱棠想了想,回了个“好”,很好说话的样子。
但陈江时没急着走,还在桌前站着。
钱棠起身将背包甩到身后,看了一眼陈江时,停下要走的步伐:“还有事吗?”
陈江时说:“袁孟他们抽烟那次,是你向姚志刚举报的吧?”
话是疑问句,却是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
陈江时知道就是钱棠做的。
他以为像钱棠这种要耍无赖的性子,会像第一次否认自己没有报警那样撒谎,没想到钱棠想也没想地承认了。
“对啊,是我。”
陈江时倒是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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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里有规定,学生不准抽烟,姚老师还说,要是看到有人抽烟就要积极举报,我看到他们抽烟,我举报了,有哪里不对吗?”钱棠真诚地问。
陈江时:“……”
“你的意思是我举报错了?我应该视而不见,放任他们躲在厕所里抽烟?”
陈江时看着钱棠的脸。
不得不说,这张脸很有迷惑性,难怪袁孟几乎把班上的人猜了个遍,都没猜到举报的人会是钱棠。
他视线下移,落到钱棠一侧的手臂上。
钱棠穿了一件白色卫衣,教室里有些闷热,他将衣服袖子卷了起来,露出那块早已结疤的擦伤。
钱棠注意到他的视线,抬手也看了看,放下手后,对陈江时笑:“这是你好兄弟们的战绩。”
所以才故意盯着人举报吧。
陈江时心里补充了这么一句,但没多说,只再次叮嘱:“明天记得早点来。”
从前门离开教室,就见袁孟站在外面探头探脑,见他出来,赶紧过来问:“你们说什么了?”
陈江时朝楼梯走:“我让他明天早点来。”
“就这?”
“就这。”
“一句话的事怎么说这么久。”袁孟嘀咕了一句,下楼梯时,他突然贴近陈江时,压低声音说,“我想起来一件事。”
陈江时没吭声。
没两秒,袁孟自顾自地接着说:“你说上次举报我和杠子他们的事是不是那个少爷做的?”
陈江时偏头:“你觉得呢?”
袁孟挠头:“我感觉他有那个嫌疑。”
陈江时正要说话,却转头瞧见跟在他们后面走出教学楼的钱棠,袁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钱棠。
“靠,猜来猜去真麻烦,我直接问他好了。”
袁孟热血上涌,不等陈江时有所反应,转身就朝钱棠走了过去。
“钱棠。”袁孟粗声粗气地喊。
钱棠摘下挂在一边耳朵上的耳机,向袁孟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上次姚志刚来厕所里抓我,是不是你举报的?”
陈江时没来得及抓住袁孟,只好跟在袁孟身后,其实他也有点好奇,袁孟来气势汹汹,钱棠会如何应对。
钱棠沉默两秒,反问:“抓你什么?”
他语气平静,清朗的音色和袁孟又沉又粗的嗓音对比鲜明。
袁孟下意识地咳嗽了声:“抓我抽烟。”
钱棠哦了一声,又问:“你抽烟怎么了?”
袁孟吹胡子瞪眼地说:“有人举报了我和我兄弟们抽烟,被姚志刚抓住,还被请了家长,我有个兄弟的屁股都要被打开花了,举报的人是不是你?”
钱棠慢条斯理地把耳机收回兜里,思索间,像是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袁孟在质问自己,那双凤眼顿时微微睁大。
他表现出非常惊讶的样子:“你为什么会认为是我?”
袁孟问:“不是你吗?”
“不是我。”钱棠笃定地说,“你说是我,你有证据吗?”
袁孟一噎。
他胡乱猜的,哪儿来的证据。
“但我有证据。”钱棠说,“我课间不是在座位上就是和罗彦林一起去卫生间或者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休息,你不信的话可以问罗彦林,其他看到我的人也可以为我作证。”
钱棠说得一本正经,一双乌黑的眼珠始终直勾勾地盯着袁孟。
一番话下来,袁孟缩了缩脖子,前一秒还滔天的气势已然萎靡下来。
袁孟扭头看向陈江时。
陈江时:“……”
他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