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黑心莲的千层套路》
1. 第1章
“真的不能给我安排个金手指吗?”
仲秋时节,落日熔金。
远方天际余晖即将散尽,晚风荡起遍野的山林野草,偶有一两只山间野兔踮起两条后腿,鼻尖微动,警惕四周一切。
忽然间,似是察觉到什么,野兔转而一溜烟跃入丛林,眨眼不见踪迹。
被灌木丛所遮掩的隐蔽洞穴中,细碎的微光挤进狭窄的缝隙,勉强照亮昏暗的洞穴。
少女本该白皙透亮的一张脸,此刻却布满脏污泥泞。
池镜花蹲在洞穴潮湿阴暗的一隅,纤长的睫羽轻轻颤动,眼下的月牙阴影晃动几下,她微微抬起雾气朦胧的杏眼乌瞳,适才看见系统回复。
【不能。】
她无声长叹一口气,心中暗骂了句“破系统”。
山匪追捕,生死关头。
池镜花本指着系统能帮她一把,没想到是她对破系统彻底死了心。
“滴答——”
从石缝落下的一滴水珠正中她的眉心。
池镜花佯装镇定地抹去水滴,就在此时,寂静的灌木丛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本就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下的池镜花抑制不住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死死抓住身旁之人的衣裳。
“池姑娘。”
少年语速轻慢,声音清润微凉,很是轻柔,低垂的眉眼蕴着浅浅笑意,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很好说话、脾气极好的模样。
“别怕。”
许是他的安慰起作用,池镜花深吸一口气,朝洞穴门口望去,发现钻进来的不是追兵,而是一只灰兔。
池镜花长舒一口气,松开不安分的手,露出劫后余生般明媚的笑容,“嗯,谢谢你。”
“无碍。”
坐在池镜花身旁的少年依旧微微笑着,神色平静如水,指尖不着痕迹地一点点抚平被她拽皱的衣袖。
池镜花随意应了声,一直默默观察野兔,直到确定它没有威胁后,视线才再度转向身侧。
借着零星的碎金光芒,她看见少年一头墨发似绸缎倾斜而下,以一顶银黑相间的发冠简单半束,皮肤近乎于病态的苍白,五官却惊艳瑰丽不似凡人,左耳佩戴一枚深红色的长形耳饰,镌刻着一行看不清楚的小字,眉眼却是极其好看,低垂的眼睫下勾画出一双蓝紫色凤眸。
——温柔漂亮。
衣领和腰带以墨蓝色为点缀,他一身单薄白衣如深冬红梅,早已被鲜血浸透,未干的血迹顺着苍白指尖流入坑坑洼洼的地面,空气中都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叫人难以想象他先前究竟遭遇了什么非人的待遇。
——而且病弱。
看来原著诚不欺她。
池镜花不知不觉在心里又默念一声他的姓名:奚逢秋。
分明没出声,但由于她的目光过于坦诚直接,令对方注意到她。
“池姑娘。”
奚逢秋略偏过头,深红色的耳饰在池镜花眼前晃了晃,他瞳孔微转,温和的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她的脸上,平静到毫无波澜的双眸,在对上她的瞬间,如木偶般弯了弯眼睛。
“你在看什么?我很奇怪吗?”
“啊……啊?不是不是。”
池镜花足足愣了几秒,尴尬地连连摆手,不知做何解释,索性道声“对不起”后,便垂下脑袋不再看他。
好在他并未揪着话题不放。
池镜花松了口气。
其实她会这般在意他,完全因为奚逢秋是她的攻略对象。
——还是她自己选择的攻略对象。
作为时空局一名毫无经验的新员工,池镜花深知选择的重要性,于是在一众任务中,她挑挑拣拣,选了个看起来最简单的任务:在维持原著剧情的情况下,攻略男配奚逢秋。
因为,池镜花曾读过这本书,虽然记忆不深,可对这位男配颇有印象。
这是一本名叫《鬼仙》玄幻志怪小说,在妖鬼猖獗的混沌世界中,故事以男女主边收妖打怪边谈恋爱为主线。
而奚逢秋,算是戏份最多的一位男配。
原著中,奚逢秋是一位漂亮温柔的病弱君子,他待人随和,做事极有分寸,总能在关键时刻出场替男女主清除障碍,虽有工具男配的嫌疑,但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他这个人极好相处。
好相处和攻略可是绝配!
池镜花正是看中这点,只是有件事她万万没有预料到。
三天前,穿书落地时,身穿也就算了,系统给她随机生成的身份竟是不干人事的炮灰山匪。
关于这段剧情,原著几乎未曾涉及,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奚逢秋正被她和她的山匪同伴们囚在地牢中。
……真是一来就给她上难度。
望着躺在血色汪洋里、被折磨只剩下半条命的奚逢秋,池镜花不得不在山匪对他下死手之前,冒着生命危险将人救出。
过程虽然曲折,但结果很好。
就在她惊叹于自己的行动能力之强时,立刻有两个凶神恶煞的山匪提着血刃追了上来。
池镜花想不通。
穿书的前两天,池镜花没有急着偷钥匙救人,而是观察并记下所有山匪的作息时间,摸清他们藏匿地牢钥匙的地点。
就连捞人,也是趁着他们午睡偷偷行动,期间并未发出任何响动,而且地牢钥匙她也是做了把假的顶替上去,一时半会儿肯定发现不了。
谁知他们前脚离开地牢,后脚就被两名山匪追杀。
池镜花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心里有多恐慌暂且不论,重点是,她对这附近的地形压根不熟,无奈只能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带着奚逢秋四处东躲西藏。
但不管他们躲去哪里,那两名山匪似乎总能精准找到他们。
完全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反观奚逢秋,虽然伤重,一身白衣血迹斑斑,脸色白得几近透明,五官却愈显绮丽,蓝紫色的瞳孔不见一丝波澜,眉梢之间染着笑意,逃跑途中居然还有闲心打听她的姓名。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结合书中奇幻的世界观设定,池镜花将这归结于他早已习惯这类事情。
池镜花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池镜花,我叫池镜花,池塘的池,镜面的镜,花朵的花。”
“池姑娘。”
他微微颔首,轻声细语地唤她一声,语调温柔得不像话,唇边笑意更甚,接着,礼貌地道出自己的真实姓名。
不经意间,一滴血珠从指腹的伤口滚入尘土,奚逢秋略抬起如玉的指尖,顺手给她指了个方向。
“池姑娘,走这边,我知道有处山洞可以让我们暂时避避。”
此处一片翠绿,繁星点点的碎光穿过茂密的植被树梢,照进如深海般的双瞳中,倒映出少女的惊讶的神情。
池镜花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点了点头。
其实自踏进这片森林以来,她就迷失了方向,既然奚逢秋对这附近熟络,由他带路再好不过。
兜兜转转,虽然身后的两名山匪一直没有放弃追杀他们,但幸亏有奚逢秋领着她,找到个暂时可以藏身的洞穴,只希望那两个人天黑之后能够自行离去。
想到这,池镜花垂头叹了口气,抱住自己缩在角落里,一边静静聆听水滴拍打地面的声音,一边忍不住感慨自己所遭遇的一切。
才短短三天,攻略硬是变成了逃生。
但若是换个角度想,虽然任务停滞不前,但经此一遭,他们之间也算是革命友谊了,待离开这里,也方便她开展任务。
这使池镜花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恍惚之间,除了血气,她仿佛嗅到一阵若有似无的清香。
似是由身侧传来。
奇怪,但实在好闻。
池镜花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抑制不住好奇之心偏过头。
飘忽的视线尚未落定,耳边响起一道山泉般的清冽嗓音。
“池姑娘。”
池镜花条件反射地低下头,耳畔的声音还在继续,夹杂着些许关切与耐心,愈发地缓慢温和。
“你好些了吗?”
池镜花这才明白因她表现得太过慌张,所以他是在关心自己。
实话实说,只要甩掉追兵,也就没那么可怕了,而且以现在的情形推断,只要不被发现,相信不久后他们就能脱离险境。
池镜花缓缓抬头,“嗯,好多了。”
幽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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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光线下,奚逢秋眉眼蕴着不失礼貌的微笑,白皙耳垂上的耳铛轻轻晃了几下,仿佛隔空划了几道血色虚线,令颈侧的皮肤愈显透明苍白。
“那现在,你可以自己一个人待着了吗?”
池镜花神色诧异,尚未反应过来,不急不慢的声音再度响起。
“就一小会儿,很快的。”
他是以商量的口吻一字一句,勾着好看的唇露出歉意的笑,仿佛是责怪自己不该在此刻提出这要求。
果真是跟书名描写的如出一辙。
待人温柔,谦卑有礼。
尽管如此,池镜花心中还是有太多的疑问没有得到解答。
“为什么?你不害怕吗?”
她不明白奚逢秋为何要走出洞穴,要知道外面还有两个山匪在搜查他们的踪迹。
“因为我在找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与刚才不同,奚逢秋答得很快,拖长的尾音轻轻扬起,隐隐藏着难以察觉的一丝兴奋之意。
池镜花好像有点明白了。
虽然原著并未描写奚逢秋为何会独自来到这片被山匪占领的山头,但如果是为了寻找重要物品,那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就是不知道找的是什么。
说实话,她对奚逢秋的还挺好奇的。
见她一副低头沉思状,奚逢秋低声唤了一声“池姑娘”。
耳畔盘旋的声音勾回她的神识,回过神来,池镜花发现对方正微笑着歪头看她,漂亮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可以吗?”
他的语速很慢声音极轻,上扬的语调满是期待,眼底虽然平静,却不难看出,就算有要事处理,他也会温柔地征求对方同意。
但其实池镜花根本没有权利限制他的自由,他若要出去,那便只能让他注意安全,而奚逢秋只礼貌地回了句“多谢”。
“对了,池姑娘。”
刚踏出几步,便想到什么,清瘦的身影回过头,顶上的余晖透过石缝摇摇晃晃地抖落下一层淡淡的金粉,颤动的睫羽下,他眼含笑意,可光辉却半点也照不进他那犹如深海的双瞳。
“不用担心,我不会丢下你的,真的只有一小会儿,很快就回来了。”
声音又轻又缓,如白羽般的微微扫过她的耳廓,但话里话外,都是在保证自己绝不会抛弃共患难的朋友。
等于喂她吃了颗定心丸。
因为若他一去不返真挺麻烦的,毕竟,她的任务可是攻略奚逢秋。
但攻略又并非要时刻都得黏在一起。
随着单薄的身影逐渐遁于黑暗,池镜花的周围便只剩下水滴砸向地面的清脆声响。
除此以外,什么都听不见,连野兔也悄无声息地溜了,反而是愈接近夜晚,洞穴里的气温愈低,地底的冷气从脚底死命往上钻。
池镜花只能一边搓手取暖,同时思考一件事。
她一直觉得那两名山匪很是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或许是她太敏感,不过毕竟是妖鬼世界,保持警惕才能活得长久。
找不到突破口,池镜花叹口气,耐着性子继续等待。
不知过去多久,裹携着浓烈血腥味的微风充斥着洞穴内部,一道道水滴掷地的声音如榔头锤击她的心脏,视线所及之处近乎于漆黑。
时间的分针停止转动,仿佛一切都滞留在此刻。
诡异且令人不安。
池镜花不禁打了个寒颤,想到洞穴外的两名山匪,下意识地以为是他们搞的鬼。
但奚逢秋还没回来。
她不想他出事。
又等许久,情况没有任何改变,血腥气味甚至更重。
池镜花蹙眉起身,决定去寻奚逢秋。
她紧靠墙边扶着石壁,绕过坑洼的地面,在黑不见五指的空间里,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向洞口移动。
秋风瑟瑟,愈来愈近。
直至走出洞穴,月光骤然照进瞳孔,池镜花眯了会儿眼睛,同时,耳边响起了呼啸的风声。
少女大半个身子被摇曳斑驳的树影所笼罩,光影交错间,待双瞳逐渐适应光线,她稍稍抬目,看清眼前的景象,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
2. 第2章
秋日的傍晚,温柔的橘色天幕下,晕染着一抹鲜艳的红。
是血。
池镜花看见两具被挂在树上的男性尸体。
是山匪的。
一根根白丝缠住两人的手脚,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早已被割破,鲜血慢慢浸透白丝,顺着白丝向着下方缓缓流淌。
白丝的尾端连接着奚逢秋的五指,锋利的白丝从他的苍白指尖中生出,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二者天然地融为一体。
山风吹动发丝,惹眼的耳铛轻晃几下。奚逢秋静静打量眼前的一切,唇边擒着愉快的笑。
意想不到的画面。
视觉冲击太强,池镜花唯有扶住树干深呼吸才能勉强保持镇静。
空气中从远方飘来更为浓烈的血腥味,似乎是他们经过的地方。
此时,天空已转为血红。
池镜花视线慢慢右转,忍不住看向远方那一具具匍匐倒地的尸体,很是眼熟。
她与这群山匪好歹也同吃同住三天,有些人的面孔和身形还是有些印象的,若她记忆没出错且脑子还清醒的话:那是其他山匪的尸体。
几十具尸体旁已有几只乌鸦盘旋,说明这些人的死亡时间早于树上的两个人。
可在来这里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发现,又或者说是有人故意没让她看见这些。
池镜花猛地转向奚逢秋。
奚逢秋也觉察到她的存在。
刹那间,四目相对,池镜花看见他的手指还在滴血,苍白的脸上挂着人畜无害温和的笑,衣袂在风中翻飞,缠绕在他四周的白丝衬得他宛若深陷困境的动物。
不对劲。
很不对劲。
池镜花终于意识到方才的违和感出自何处——这两名山匪根本就不是为了抓她,而是要为他们的同伴报仇,所以他们的目标自始至终奚逢秋一人。
“池姑娘。”
树影婆娑,光线愈暗。奚逢秋微微弯了弯蓝紫色的眸子,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两步,仍连着指尖的白丝在地面拖出一道细长的痕迹。
“你来了。”
他语气淡淡,似乎并不惊讶于她的到来。
池镜花瞥了眼周围的血迹,心跳不禁剧烈跳动。
“我是因为担心你……”
“担心我?”
奚逢秋难得敛起笑容,疑惑地对视了几秒,忽而歪了下脑袋,耳铛轻轻划过颈侧时,眉眼间的笑意再度浮现。
“这可真是奇怪。”
奇怪?
她觉得“奇怪”这个词语应该用来形容奚逢秋才对吧。
出山洞后,一切就都变了。
奚逢秋似乎再也不是她所熟悉的温润如玉的男配,可来都来了,总不能这时候临阵脱逃叫人耻笑。
所以就算人设不对也没关系,是她自己选择的攻略对象,只要一直坚持,总会有办法的。
池镜花暗暗下定决心,一抬头,猝不及防地掉入对方的视线中。
晚霞的余晖倒映在他的眼睛中,深不见底的瞳孔慢慢晕出一抹奇异的色彩,比起树荫下的他,似乎更像个活人。
他语速依旧平缓,看似温柔却没什么情感。
“池姑娘,你在担心什么?”
奚逢秋并不怀疑“担心”词语的真实性,从见面伊始他就察觉到了,池镜花对他确实很是关心,即便是现在,仍旧存在,正因如此,他很好奇,这些示好究竟是出自于什么目的。
池镜花眨了眨眼睛,态度诚恳毫不犹豫地答道:“我知道这里很大,所以我担心你找不到丢失的物品。”
“原来是这样。”
话音落下,四周静悄悄,血腥味却愈来愈浓。
奚逢秋握住指尖“长”出的缕缕白丝,无所谓似的用力扯了扯,足以充当杀人利器的丝线很快划破他的皮肤,掌心渗出的血迹向下滑落时逐渐染红所有的丝线。
不久,已分不清哪些是由山匪的血迹所染,哪些是他用自己的血染上去的。
他缓慢地掀开双睫抬了抬头,失血过多使他脸色愈发病态,笑容却依旧不减。
“我还以为你是担心我会死在这儿。”
池镜花:“……”
其实他说得也对,只是“生死”的话题,明显不适合在这种时候提,所以她才会随便起个话题。
但现在,她更想怕他有自毁倾向。
可这更难以开口。
池镜花正愁要如何接话,就在此时,上方有片阴影笼罩下来。
被鲜血染尽的白衣掠过杂草,奚逢秋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跟前,毫无戒备地向她摊出右手。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些细线,除却与奚逢秋的血肉相连,乍看之下,却与普通丝线无异。
同样引人注目的还有躺在他掌心里的三枚旧铜钱。
池镜花的心绪逐渐由紧张过渡到疑惑。
“铜钱?”
“嗯,铜钱。”
奚逢秋轻轻点头,模样看上去乖巧极了,平淡的视线从铜钱移至她的双颊,四目相触,静默片刻,一声轻笑响起。
“池姑娘,要我为你算一卦吗?”
她很早就听说过铜钱占卜,也对玄学颇有兴趣,小时候还在路边买过三块钱一本的《测一测你的爱情运》之类的书籍,但直觉告诉她: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不……”
池镜花摆手正要拒绝,话未诉尽,上空突然出现一声声清脆的鹤唳。
是一只体型稍大的白鹤,羽毛雪白干净,脖颈细长。
白鹤这种动物不算稀奇,但出现在这里,就不得不令人浮想联翩。
此时此刻,就连寂静无声的小道一侧也传来杂音,像是动物在草丛中处极速穿梭,此起彼伏的杂草更是印证了池镜花的这一猜测。
“原来是藏在这里啊。”
轻柔的话语如清风拂过她的耳廓,顷刻间,数条白丝纷纷“复活”,由奚逢秋操纵着它们灵活地绕过所有障碍物,向丛林更深处的四面八方地快速探去。
如今,情况已十分明了。
奚逢秋要找的正是这个“人”或者“动物”,但奇怪的是,他似乎并不想打算让它活着。
“有仇”或许能够很好地解释这点。
但奇怪的是,奚逢秋的所有行为仿佛只有一个目的:倒逼对方往某个地点跑。
就像是实现准备好个陷阱等着他跳进来。
可到底是为什么?
这件事还没想通,池镜花又意识到个问题:奚逢秋是如何知晓对方的移动轨迹?
等等。
池镜花猛地抬头,看见空中盘旋的身影恍然大悟。
是那只白鹤。
是它在给奚逢秋传递消息。
他的攻击范围虽广,但视力受阻,而白鹤刚好弥补了这个缺点。
池镜花有种不好的预感。
埋在血肉中的随意延伸的杀器,利用动物的视野弥补自身短板,怎么看都不像人吧。
想到原著中描写的“多智近妖”,原以为只是用来形容他天才聪明的人设,没想到真是妖怪啊。
妖鬼世界……妖怪……
好吧,这样一看就正常多了。
连做几个深呼吸,池镜花自我安慰大成功,抬眸看见一只披着人皮的怪物已被奚逢秋逼至一处,而那里,正对着山匪尸体的下方。
它之所以没再继续逃窜,是奚逢秋已将它的四肢全部砍去,只留下血肉模糊的伤口,而覆盖在它表面的人皮早已腐烂,露出里面已经结块的黑色长毛发。
失去行动能力的妖怪呲着洁白的牙齿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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胁旁人,眼睛像鹰一般闪着金光,外表与猿无异。
池镜花隐约记得原著中介绍过一只黑妖,同这只妖怪的外貌极为相似。
不过就它身上披着的人皮却无从得知。
奚逢秋将铜板拿给黑妖看,言语间难掩兴奋之情,“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你觉得呢?”
黑妖失去反抗能力,也说不了人话,只僵硬地转动着两只眼球,视线定格在铜钱上。
它愣住几秒,像是明白什么,猝然间,喉咙深处发出一阵阵嘶吼,不服输的意志催动着他奋力跳起来狠狠咬住肩胛,竭尽全力撕咬他的血肉,毫无忌惮地饮下他的血液。
池镜花看见它黑妖的喉咙在上下滑动,并且还与它对上了视线。
见到人类,黑妖如看见了猎物,迅速锁定了她。
她不禁打了个冷颤,也清楚黑妖已掀不起什么风浪,却在乎奚逢秋。
“奚……”
她想出声提醒奚逢秋,黑妖却突然浑身抽搐不已,眼珠子像是坏掉的罗盘,转个不停却从未停止在正确的位置,最终彻底崩盘。
从始至终,奚逢秋什么也没做过,而黑妖临死前的表现更像是中毒。
难道说……奚逢秋的血肉带有某种毒素?
池镜花低头思索,全然未注意到奚逢秋已来到她的跟前,继续被打断的话题。
“池姑娘,要继续占卜吗?”
池镜花回了神,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一以贯之的温和笑容,接着是左肩胛两道极深的伤口,但当视线继续下移,看清他的掌中之物,她不由得退后半步。
“你要杀了我吗?”
结合黑妖死前的表现,不难猜出这点,虽然不知道铜钱占卜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效果绝不亚于催命符。
“嗯。”
奚逢秋倒也坦诚,目光和口吻都出奇地柔和。
“我很想知道适合池姑娘的死亡之地在哪里。”
死亡之地?
……那不就是坟墓吗?
池镜花一下子明白了为何他非要偏执地把黑妖给引到他预设的地点,包括这两个山匪恐怕亦是如此。
而他要杀她的理由也很简单,奚逢秋杀了所有的山匪,正所谓斩草除根,自然不会放过她。
所以留给池镜花的选择有两个:要么逃,要么阻止他!
二者皆是地狱难度,不过比起前者,还是后者更有试一试的价值。
“等……”
情况危急,池镜花一时想不到好办法,只有本能地伸出手,想要去抓住铜板,不料下一刻,奚逢秋已抛出铜钱。
空中划过一道虚线,铜钱被抛起后又直直地坠落在他的掌心。
池镜花看不懂卦相,唯有一点可以确定:后路已被堵死,只剩“跑路”一条选项。
可这怎么看都是下下策,就算她现在运气好逃了,以后难道要一辈子躲着不见他吗?
话虽如此,池镜花的脚步已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已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
意外的是,奚逢秋却没有任何动作。
黑如幕布笼罩山林大地,天空的最后一丁光辉彻底隐去,晚风吹拂枝叶,林间沙沙作响。
地面草丛的细线四散,垂挂在树枝上的随风而动。
奚逢秋神色晦暗不明,斟酌半晌后,缓慢抬眸,长睫微微颤动,目光终是落在她的脸颊,深不见底的眼底泛起丝丝疑惑的细碎光芒。
“可以告诉我一件事吗?”
杀意顷刻尽消,奚逢秋又恢复到白日那般温顺而泽、彬彬有礼的公子。
池镜花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什么事?”
奚逢秋将铜钱收起,唇角弧度渐起,无法为光亮所照进的眼底溢满清澈的笑意。
“你是谁?”
3. 第3章
——你是谁?
池镜花愣住片刻,这几个字就像是电视机前的滚动字幕,在她脑海中无数次反复回荡,整个人一次次地跌落冰窖。
她几次试图唤醒系统,结果都无济于事。
关键时刻,这系统真的一点用处都派不上。
池镜花在心里暗暗吐槽一句“求人不如求已”。
即使奚逢秋没有直说,但他很有可能已经意识到她身份的疑点,也即她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但池镜花现在还并不清楚奚逢秋的真实想法,为今之计,只有拖延。
凉风吹拂发尾乌丝,过度紧张令她的体温正在升腾。
她故意扮出一副懵懂的模样,半仰着头眨眨眼睛。
“什么意思?我没太明白。”
少年盯着她的眼睛,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半晌后,微微垂下沾上血珠的睫羽,声音低了不少,却也不难听出其中夹杂无数困惑。
“池姑娘,你的卦象我看不懂。”
方才,他的卦象未显示出适合池镜花的死亡之地,甚至连一丁点儿信息都不曾透露,这不正常,唯一能够解释这点的只有她并非这里的人,所以才会无法为她占卜。
他在冷风中扯住细线,如翻花绳般的随手把玩着,面带浅笑地歪头看向池镜花。
“我想知道池姑娘你来自哪里。”
“原来是想知道我的家乡啊。”
池镜花故作轻松地露出个笑容,“我来自平安县,是一个小地方,不知奚公子听说过没有。”
奚逢秋指尖一顿,不知怎地,忽地露出个歉意的笑,“可能是我让你误会了。”
池镜花风中迷茫,尚未厘清他的话中含义,仿佛有一柄藏在寒风中的尖刃贴着她耳畔的肌肤悄然划过。
“池姑娘,我最不喜别人骗我。”
在他吐出“骗”字时,池镜花真切地感受到一阵虽被刻意敛起却极为强烈的杀意,刹那间,头顶仿佛悬着一把随时能贯穿她躯体的刀刃。
奚逢秋没有开玩笑,而池镜花也总算清楚他的想法——单纯好奇她的来历。
池镜花大胆猜测是这个时空的占卜之术对她无用,所以才引起奚逢秋的好奇心。
但好像找到了突破口。
池镜花态度无比真诚,信誓旦旦地强调第二遍,“我没有骗你,是真的。”
平安县确实是她的出生地,只不过不在这个世界。
山中寒风凛冽,已完成任务的白鹤停于远处的水坑边上,歪着脑袋安静地观察两人。
奚逢秋长睫轻颤,脸色算不得多好看,唇角弧度却更甚。
“池姑娘,又骗人。”
翻飞的白衣若有似无地擦过池镜花的脚踝,他就差直接把“杀”字说出口。
他绝不正常。
谦卑有礼的君子,内里却是个疯子。
池镜花抑制住后撤的欲望,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衣裙。
不过危机总是伴随着希望,既然他这么想知道真相,那就绝对不能让他如愿,毕竟疯子的好奇心一旦被满足,那迎接她的必定是死亡。
池镜花决心孤注一掷。
她深吸一口凉气,鼓起勇气向前跨出一大步,距离近到离对方不足一拳的距离,抬头时清晰地看见奚逢秋睫羽间尚未凝结的细小血珠,还有血色耳铛上的小字:年年。
“奚公子,我说的都是真话,你若不信,大可以杀了我。”
少女的几缕冰凉发丝随风吹落在他的肩胛上。
奚逢秋不躲不闪,垂着眼眸,满脸疑惑地打量池镜花。
不知何时,她的脸颊以及粉绿色衣裙也染上斑驳的血迹,宛若是他阴暗角落里的共犯。
半晌,他轻笑一声,“池姑娘,你好像一点也不怕死呢。”
池镜花:“……”
胡扯!她怕的要命!
“我不会武功,也不了解任何术法,若你要想要杀我,我根本逃不掉。”
池镜花实话实说,视线不曾偏移,直直的落在他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所以,奚公子,你若执意不信,尽管动手。”
满嘴谎话。
好想杀了她。
好想用这些线将她绑起来,一点点割破她的皮肤,更想亲眼看着她的鲜血滴在枯叶上、草丛中、河流中、土地里。
好想斩断她的四肢,折断的她脖颈,就像黑妖和她的山匪同伴一样,替她找到她的死亡之所。
可她若是死了,他就永远不会知道她身上的谜团。
好像有点可惜。
权衡利弊后,奚逢秋松开拉着细线的右手,转而覆上左肩胛的伤口,狠狠按住,试图暴力止血。
与此同时,从他指尖生出的所有细线原地化为齑粉,于黑夜中飞舞消失。
那些长久压在她四肢百骸的杀意瞬间消散,就连她的呼吸都顺畅不少。
好像……赌赢了?
池镜花劫后余生般的吐出一口浊气,慢慢松开紧握的双拳。
而后,依旧沉浸在喜悦中的池镜花看见奚逢秋抬起左手食指,给她指了个方向。
“这边。”
顺着奚逢秋指的方向往前走,有一条细长溪流。
夜深露重,他们这时候下山必定来不及,而且迷路风险极高,只有将就一晚等天亮再行动,不过他们身上的血污和泥泞得清理清理。
因此,河边无疑是最佳的休息场所。
池镜花简单收拾一下,接着准备生火。
半个时辰后,池镜花在离河边不远的空地生了火。
她抬头望去,奚逢秋身上的污血已被洗净,正在逗趣站在水面盯着水底竭力捕猎食物的白鹤。
一人一鸟,相处得尤为和谐。
比起人类,他似乎更喜欢与动物相处。
山里昼夜温差大,偏偏还起了雾,有降温的趋势。
池镜花大喊一声“奚公子”,在对方偏头看过来后,表情无辜地眨着眼睛,声音莫名地软了几分。
“你不冷吗?”
她诚心诚意地邀请他,一是怕他生病,二是想趁此机会了解一下真实的他,如果可以,最好能够再刷一波好感度。
被送到奚逢秋身边的夜风似夹带着火焰的温度。
奚逢秋思索片刻,缓步走过去坐下。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安静的四周薄雾重重。
池镜花一边往火里添木枝,一边思考要如何自然地开启聊天话题。
“多谢。”
伴随着劈里啪啦树枝燃烧时的炸裂声,一声道谢猝不及防地传入池镜花的耳畔。
她转过头,看见奚逢秋正轻轻偏过头冲她露出个浅浅的笑容,语气和表情都温柔得不像话,扎眼的耳铛映出跃动的火光,若隐若现可见其血色光芒。
池镜花愣住片刻,回了句“不客气”,仔细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情。
其实原著描写的并非都不正确,大部分情况下,奚逢秋看上去还是很好相处的,甚至真有几分白月光温柔男配的意味。
池镜花又往火堆里丢了根柴火。
火光映照,气温升腾,她的双颊逐渐热了起来,脑子也活络了起来。
“奚公子,你为何会被山匪抓住?”
以他的武力,池镜花绝不信他会被山匪抓住,所以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她十分好奇。
奚逢秋瞧见她歪着脑袋睁圆了眼睛,眼底火光翻涌,胸口垂落几缕长发,早已不见当时恐慌。
“因为,我接了个悬赏令,任务是杀掉那只黑妖。”
回忆进山时的场景,奚逢秋的语气有些无奈。
“可它披着人皮躲进山匪中,要想找到他,只有接近山匪这一条路可走。”
意外的是,奚逢秋对此毫无隐瞒,神情平淡地简单陈述完整件事的经过,根本就不在意是否有第二个人知道他此行的目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这妥妥的钓鱼执法啊,最后不仅杀了黑妖,甚至连山匪的窝都一锅端了。
池镜花张了张口,简直无言以对,也庆幸自己的任务不是杀他,不然还真是无从下手。
光线忽明忽暗,奚逢秋垂下鸦黑般的睫羽,视线落在颤动炽热的火光上。
“那池姑娘你呢?为何会与山匪为伍?”
这是系统生成的初始设定。
虽然池镜花很想这么说,但碍于身份和任务只能缄默不言,希望奚逢秋能从沉默中读出她的不容易,别再追问了。
冗长的寂静过后,池镜花耳边响起一声轻笑。
奚逢秋掀起眸子,笑意更深,当然,不是什么好征兆。
“是编不出来了吗?”
很好。
这个疯子自始至终就没信过她。
想到这,池镜花总算明白当时并非是她赌赢了,而是奚逢秋心中的求知欲占据上风,这让她更加坚定保守身份秘密这一决心。
“既然左右你都不信,那我不说了。”
说罢,池镜花假装生气,将附近的最后一根柴火丢进火里,站起来拍了拍衣上的尘土,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生怕被看出端倪,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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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个理由去别处平复一下心情。
“我去捡柴。”
怕他多想,在离开前,她特意补充一句,“就在这附近。”
奚逢秋没有抬头。
在池镜花离开后,他慢慢地伸出右手,用指尖去轻触明火。
是热的,但是不疼。
他又收回手指。
夜深雾重,池镜花也不敢瞎转悠,不到半小时就抱着树枝回来了。
她将新捡来的木枝丢进火里,正好续上。
忙活了一整天,又因从计划救他开始就没睡过个整觉,池镜花一坐下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了泪光。
奚逢秋看出她困意滔天,又看见白鹤单脚站立在河里,脖颈扭向身后,脑袋软趴趴地搭在肩上,早已熟睡。
他好心好意地轻声提醒道:“池姑娘,这里应当可以睡觉的。”
睡觉?
不,她只是困,可不敢睡。
池镜花立马摆手婉拒,“没关系,我可以坚持的。”
像是看穿她的顾虑,奚逢秋语速放缓,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是有意要卸下她的戒备心。
“放心,我不会对你动手的。”
池镜花不为所动,扯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火焰猛地窜高一瞬,照进他深不见底的双眸。
“就算我要杀你也不会是在你睡着以后。”
“我更喜欢看人在清醒的时候一点点地在我面前痛苦地死去,这样更有意思。”
虚假的笑容已变得僵硬,虽然池镜花看上去镇定自若,但身体已经快要忍不住打颤。
不知奚逢秋是否察觉出她的异样,但从言语间蹦出的的词语如一根大铁锤,重重敲打她的心脏,眼前是一黑又一黑。
奚逢秋偏偏如情人般温柔地安慰她。
“所以,池姑娘,别怕,好吗?”
他就差发毒誓说绝不伤害她,可哪有人一边静静阐述自己的变态爱好,一边又让她别害怕,她简直要被吓死了好不好!
但原著确实提到过奚逢秋极重承诺,每次只要答应男女主的事情,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会替他们办成。
原著人设虽不可尽信,但她更怕奚逢秋脑子一热,采取强制手段使她入睡,不,昏睡!
“好……我睡了。”
池镜花艰难地点了点头,赶紧找个好位置侧躺下。
奚逢秋只轻道声“好梦”便不再说话,耳边除了噼里啪啦的杂音,便只剩下她自己规律的呼吸声。
池镜花又累又紧张,偷偷看见奚逢秋只是垂头辨不清神情,终是敌不过困意睡了过去。
白天所发生的一切又在她的梦里重演了一遍,池镜花以为自己是被吓醒的,可还没等她睁眼,率先知觉出背后的杀意。
是奚逢秋。
虽闭着眼,但能够感觉到明显有人凑近“观察”她。
奚逢秋没有直接碰到她,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下,身影笼罩着少女,两道完全不同的影子在黑夜中重叠。
猎猎寒风卷起他的衣袂,于半空飞舞交叠,风停后,缓缓落下盖住少女的襦裙一隅。
“池姑娘,可以杀了你吗?”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如流星划过寂静深空般稍纵即逝。
不会有人回答他,又或许只是他的一次自娱自乐。
错过睁眼的最佳时机,池镜花紧张到无法呼吸,祈祷他不要违背诺言。
正想着,忽有散发出冰凉气息的物体正在悄然接近她的脖颈和耳垂。
池镜花能想到的只能是那些细线,可能是想割破她的喉咙。
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说好了不动手的,这不是在耍她吗?
就在池镜花考虑要不大胆地推开他,不料奚逢秋竟在关键时刻停下,似乎所有的细线甚至未曾接触到她的皮肤便被收回。
“可惜……”
不懂他在可惜什么,但离得太近,附着在他身上的怪香钻进她的鼻腔。
她一点也不讨厌这种香气。
恍惚间,池镜花似乎骤然回到了儿时所生活过的家。
破旧的院子、悉心照料的菜园、方方正正的池塘……所有熟悉的场景一一从眼前快速略过,画面最终定格在两位老人和她从小养大的小狗身上。
那是她最珍贵的回忆。
但为什么现在想起来了?
万千思绪尚未理清,笼罩她身侧的阴影远去,围绕着她的香气也一并散去。
奚逢秋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坐回原位,唇角噙着笑,百无聊赖地翻着花绳,等待天明。
4. 第4章
次日拂晓,缭绕的浓雾散去,明媚的日光洒满山地,虫鸣鸟啼,风吹树动,树影在地面上婆娑。
天明就能下山,不过池镜花一直以来只对山匪活动的周边区域熟悉,奚逢秋似已是料到这点,在河边耐心地等白鹤进完食后,稍稍侧过头,耳坠微倾,眼瞳微转,对上池镜花直白的视线。
穿过枝叶洒下的阳光有些晃眼,奚逢秋白衣随风,墨发半披半束,唇角带着笑意,主动邀她一块行动。
“池姑娘,要一起下山吗?”
答案显而易见,只是她万万没料到奚逢秋会这般主动,转念一想,他大抵是想搞清她身上的疑点。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没有任何外伤,可一想到昨晚夜间发生的一切,仍旧心有余悸。
池镜花沉默几秒,“嗯。”
奚逢秋却觉得她既害怕又接近的反应很有意思。
白鹤振翅欲飞,在空中盘旋片刻,很快朝着一个方向飞去——那便是下山的路。
只是池镜花没想到会这么快,原来从山上走到城镇只需半天时间。
眼下虽是中午,但街上还算热闹,店铺林立,摊位聚集,仅是十分钟,就被好几个老板拉着要去店里参观。
池镜花笑着一一婉拒,直接走到一家卖胡饼的路边摊,瞧见刚出锅的一炉胡饼,向老板要了两张。
她这一天没吃东西早已饿得不行,所以与其把为数不多的银两花在别的地方,还不如买点吃的更实在。
很快,付了钱,池镜花拿着两张胡饼,笑着将其中一个递给奚逢秋。
“给你的。”
熙熙攘攘的街道,两人站在路边树荫下,奚逢秋盯着油纸包着的胡饼,却未伸手。
池镜花对着他举了半天,胳膊都举酸了,终是忍不住问道:“你不饿吗?”
“不是。”
奚逢秋视线一晃,轻轻落在她的脸上,弯着眼睛,露出个怪异的笑容。
“我觉得,你的似乎更好些。”
连尝都没尝过,怎么还分上好坏了?
难道因为是她拿过来的所以不太放心,怕她下毒?
池镜花感到一阵无语,毫不犹豫地将已经快要冷掉的另一个推到他跟前。
“这样可以吗?”
他轻“嗯”一声,慢腾腾地接过胡饼。
为表明自己根本没有下毒,池镜花立马咬了一口,又朝奚逢秋看去。
奚逢秋瞧着池镜花手中胡饼上的缺口,莫名流露出一股可惜可叹的神情。
“可惜……”
池镜花起初不理解,但在看见奚逢秋手里的胡饼后焕然大悟。
他是在可惜她没有下毒!
更为准确的说,他不是怕中毒,而是期盼她能够下毒,更期待她中自己的毒,所以他才故意要求调换两张胡饼,是他想要看着她中毒痛苦的样子。
很好。
非常符合他的脑回路。
池镜花暗骂了一句“有病”,嚼了嚼口中的胡饼艰难地吞入腹中,又偷偷看了一眼奚逢秋,发现他低头咬了一口胡饼,神色晦暗不明,不知在想着什么。
但她不愿深究,现在,她要去悬赏司接任务,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接近男主维持原著剧情。
其实,这段剧情本该奚逢秋来走,但现在很明显,依靠奚逢秋走剧情不太现实。
这是一个叫做金德的镇子,也是原著中故事的伊始,好在自踏入这里开始,系统给她提供了张新手村地图,不过并不详尽,只标注了几处重点建筑,其中就有悬赏司。
足尖点地,裙摆轻舞,空气中飘来淡淡花香。
池镜花穿梭在街上,一路朝地图标注的地点走去,而奚逢秋,仿佛已默认会跟着她一般。
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没过多久,奚逢秋意识到什么,他偏着头看向身侧的姑娘,苍白的面容漾起一个温暖和煦的笑。
“这是去悬赏司的路。”
池镜花不假思索地快速答道:“我知道。”
悬赏司是几十年前朝廷设立的,原本只有官府会定期发布悬赏令,后有民间的委托者借悬赏司发布悬赏令,因为案件的特殊性和危险性,现在已变成江湖中人的谋生手段之一。
池镜花需要悬赏令的奖金,更需要接近男主。
奚逢秋眼睫低垂,目光悠悠地落回到胡饼上,唇角弯起,低声重复一遍她说过的话。
“嗯,你知道……”
闻言,池镜花猛地转头过,猝然明白他竟是在试探自己对这里究竟了解到何种程度,以此打探她身上的谜团。
太聪明了,男配太聪明了。
感觉一不小心就会掉入他的陷阱。
池镜花紧紧咬了咬下嘴唇,接下来,在没到悬赏司之前,都嗯嗯啊啊地敷衍过去。
奚逢秋完全不在意也不生气,事实上,他也没指望池镜花能给他透露出什么有用信息。
不多时,远离喧嚣的街区,在一隐秘的角落,有座破败的房屋,但确实是朝廷所管辖的悬赏司,里面有位管事的官吏。
官吏是名身材瘦弱、其貌不扬的青年人,戴着一顶偏大的官帽,一见到奚逢秋,便是一副熟络的模样,笑着从古旧的躺椅上站起招呼他。
这也难怪,原著中就曾提过奚逢秋在没遇到男女主之前,就是靠接悬赏令为生。
“奚公子,又来接悬赏令吗?我看看,除了黑妖的悬赏令,还有什么适合的。”
“不是我。”
奚逢秋直截了当地打断他,说着耳饰轻晃,已偏头看向身侧的池镜花,含笑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对吗?池姑娘。”
小吏用手扶了扶官帽,这才注意到他的身旁跟着位样貌出众的姑娘。
起初是诧异,毕竟他在这做事几年都未曾见过女子踏足,可一想到是她是奚逢秋带来的时候,估摸着她身上也许有过人之处。
“姑娘想接什么样的悬赏令?”
池镜花无法具体描述她想接的悬赏令,只能尴尬地笑笑。
“我可以先看看吗?”
“当然可以。”
屋内没有窗户光线昏暗无比,小吏找来一盏烛灯,跟池镜花耐心地解释起目前悬赏司暂存的所有悬赏令的具体情况。
足足有两摞。
可在这众多悬赏令中,池镜花只对一则有兴趣。
找到了!
比起其他悬赏令所提供的详情信息,这则只有两行字。
【内容:招募同伴】
【地点:金德客栈】
奇怪是奇怪了点,但毕竟是男主所发布的悬赏令,既是男主,总要有点与众不同。
小吏好奇地凑了过来,看清是哪张悬赏令后,神情犹犹豫豫。
“姑娘,你确定要接下这则悬赏令?”
在他看来,这则悬赏令透露的信息不够多意义也不明确,报酬也不多,发布这也悬赏令的人恐怕也是初出茅庐不懂行情,因此一般不会有人接这类悬赏令。
池镜花神色坚定,“嗯。”
见状,小吏也不好说什么,下意识地扶正帽子,欲言又止地看向奚逢秋。
奚逢秋适时垂眸看了一眼,目光扫到悬赏令上的任务内容和地点时,蓦地弯了弯眼睛,发出真诚的赞赏。
“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
池镜花这才记起,原著曾提过,奚逢秋就是因为兴趣接下了这则悬赏令,所以后来才跟男女主组了队,虽然因为她的到来,剧情产生偏差,已不能指望奚逢秋能主动接下男主的悬赏令,但只要她接下,奚逢秋总要跟过去的,就不算崩剧情。
她转过头看向身侧,看见奚逢秋双瞳微转,目光正直勾勾地盯着她,他紧抿着唇,什么也不说,可满眼皆是“有趣”二字。
大抵对他来说,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也许哪天想法改变会杀了她。
真是令人头皮发麻。
池镜花攥住悬赏令,一言不发地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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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吏办好接悬赏令的步骤,其实也就是登记一下,日后若任务完成,可凭借此悬赏令领取赏金。
待出了悬赏司的红门,池镜花转过头,发现奚逢秋没有像往常一般跟过来,而是站在幽暗的屋内,垂头似在跟小吏讨论什么。
奚逢秋将“斩杀黑妖”的悬赏令还给小吏,里面包裹着一颗黑妖爆裂的眼珠,什么含义已不言而喻。
小官心领神会,按照规定取来赏金。
奚逢秋接过钱袋,与往常一样道了声“多谢”,只是这回迟迟未见下一步动作,而是盯着去袋子的露出的铜板。
“难道奚公子还想接别的悬赏令?”
小吏跟奚逢秋合作过几次,每次见他皆是为悬赏令而来,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是想接另外的悬赏令赚取赏金。
他轻轻握住钱袋,弯着眼睛,露出个温和的笑容。
“我记得你以前在江湖以贩卖情报为生,对吗?”
小吏愣了下,很快回过神,如实回道:“奚公子好记性,不过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嗯,我知道。”
奚逢秋在意的只有情报贩子这个身份,因为他想要寻找一个确切的答案。
视线晃到驻足门外的少女,想到昨夜的光景,不由自主地将赏金递给对方。
“我只是好奇……平安县在什么地方?”
他们谈话的低语传不到池镜花耳中,她独自在门口等了会儿,不多时,看见奚逢秋闲庭信步般的走了出来。
她并未多言,只道是要去金德客栈,问奚逢秋有何打算。
“跟着池姑娘,不可以吗?”
日昳的日光斜照在他的侧脸,他微歪脑袋,血红的耳铛微晃,柔声细语的,唇畔带着温淡的笑,一副纯真良善的模样,将某种危险的情绪吞噬个干净。
好看的人在谈话时天生自带优势,更何况,池镜花不瞎,在面对一张完全长在她审美上的脸向她扮乖讨好时,根本毫无招架能力。
心脏不争气地漏跳了半个节拍,慌乱中,她心虚地移开视线,随手指了个方向。
“金德客栈应该是这边吧。”
奚逢秋抬起苍白的指尖,微笑着纠正了她的错误。
“是这边。”
池镜花佯装镇定地“哦”了一声,“那我们走吧。”
在前往金德客栈的途中,也是她平复心绪的好机会。
因接悬赏令耗费了些时间,待找到金德客栈时已是傍晚,正是一天中客栈最繁忙的时间段。
这个时间点,客人登门本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但却不知为何在二人出现在客栈时,所有客人都不约而同地警惕地看向门口,眼神多是嫌弃和厌恶。
原本嘈杂吵闹的环境瞬间安静,黄昏的光线透过门窗,洒在地面形成两道斑驳的影子。
即使感受不到任何杀气,但这些人看上去也不像是与他们交朋友的样子。
池镜花很确定他们认识奚逢秋,就是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他的仇家。
“二楼。”
奚逢秋跟个没事人一样,在池镜花分神的一分钟里,已从店家口中套出有用的信息。
池镜花应声,跟着他一块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两人停在一间普通的客房门口,就在她抬手扣门的前一秒,一股外力猝然拽住她的右腕,迫使她暂停动作。
是几根近乎透明的丝线,如毒蛇般的一圈又一圈地缠上她的手腕。
即便隔着布料,也能够感受到一阵阵凉意,顺着手腕快速攀至四肢,如一根长刺,穿破皮肤一点点侵入骨骼,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鼻腔被一股淡淡的香气所萦绕,池镜花愕然地回过头,果不其然,看见奚逢秋指尖生出了几缕丝线。
四周安静,从奚逢秋指尖所生出的细线两端连接着二人,少女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透过这些细线清晰完整地传给他。
他的语速极为缓慢,声音愈来愈低。
“不要再往前了……”
5. 第5章
刹那间,山上的记忆如潮水般纷至沓来,仿佛已置身于当日情景,池镜花呼吸一滞,紧随其后的恐惧情绪快要将她吞没。
呼吸变重,脚底发软,整个人似摇摇欲坠,几乎是下意识地想逃。
可预料之中的剧烈疼痛没有到来,反而是被他抓住的手腕皮肤开始有些发痒发烫,忽远忽近地,像是置于火上烤。
看样子,他不打算对她动手。
可这个姿势终究不大舒服,缓过神来的池镜花动了动手腕,左手扯了扯丝线,颇为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奚逢秋食指微动,示意她安分些不要乱动。
随着他的一个轻微的动作,缠绕在她手腕上的那些丝线霎时间收紧,池镜花感到一阵微微的刺痛,疼得她难以自制地蹙了蹙眉。
“奚逢秋?”
一时紧张,池镜花忘记用尊称,而是唤他全名,本还有点担心他会不会生气,不想对方似根本不在意称谓的变化,原本注视房门的目光也慢腾腾地挪至池镜花的脸颊。
空气仿若凝滞。
在静态的二人空间,少年慢慢弯起了眼睛,笑容昳丽似画中仙,语速不疾不徐,像在好意提醒。
“会撞上的。”
“撞上?”
池镜花不明所以,手腕却愈发得疼。
“嗯,会撞上的。”
奚逢秋眼睫低垂,平静的双瞳不可避免地被她纤细的手腕所吸引,皱巴巴的淡粉色衣袖下,是因紧张而握住的拳头,正微微颤抖着。
他的声音极其轻柔,夹带几分哄骗的意味,笑容如冬日雪后冒出头的第一抹暖阳。
“所以先别动,好吗?”
池镜花抿唇不语。
大抵是默认了他的做法,附着在丝线上的力气正在慢慢往回收,手腕一圈那灼烧般的疼痛也逐渐消退。
就在此时,“吱呀”一声打破寂静,停滞的空气继续流动,只见到一名端着盥盆的客栈伙计推开房门。
两波人打了个照面。
池镜花终于明白他口中的“撞”是何含义,而伙计的盥盆中满是污血和纱布,撞上确实不太妙,但令她意外的是,奚逢秋居然能够察觉到门的另一边正在发生的事情。
太敏锐了。
伙计朝两人点头致意,转身下了楼。
束缚她的缕缕细线彻底从手腕滑落消失,池镜花取出悬赏令的同时,指节轻叩木门,不忘禀明来意。
“咳!我们是从悬赏司来的。”
听说他们是从悬赏司过来的,两人立马被请进屋内。
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淡淡血腥味,客栈房间陈设简易,天还没全黑,桌上的蜡烛已燃着了。
烛火摇曳,屋内只有一个人,便是《鬼仙》中的男主赵星阑。
男主一身青衣道士打扮,模样秀气,自报家门时眼神带着初出茅庐的清澈,在看见池镜花抓着他的悬赏令时,神情诧异万分。
“是池姑娘接了我的悬赏令?”
“嗯,是我。”
池镜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梁,不经意间,余光瞥见奚逢秋。
落日与烛火交相辉映,照映在少年的侧脸,苍白的面色似是逐渐有了色彩,长睫如蝶尾轻颤,微不可察地弯着唇角,总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似是想起什么,池镜花忙不迭地补充道:“但我们是一起的。”
奚逢秋面含微笑地轻轻点头,垂下长睫,完全认同她说的一切,“嗯,我是跟着池姑娘的。”
……怎么感觉听着有点奇怪?
算了,还是专注于眼前的事情吧。
池镜花深知自己能力不足,估摸着赵星阑一开始肯定打算找一个好身手不拖后腿的同伴,但她又不得不跟着男主,只好以退为进,先下手为强。
“只要赵道长不嫌弃我们就好。”
“哪里的话,二位愿意帮忙赵某真是感激不尽。”
赵星阑急得连连摆手,一不小心扯到胳膊上的伤口,疼得他“嘶”了声,下意识地皱眉捂住胳膊。
“赵道长,你受伤了吗?”
池镜花明知故问,其实原著就是因为男主受伤所以才决定去招募同伴,这才正好遇上了奚逢秋这位男配。
原著中,男主跟奚逢秋心连心把他当兄弟,池镜花看书时,也一度以为奚逢秋至少把赵星阑当作朋友,现在看来,还真不一定。
“不要紧,我先跟你们解释一下当前的情况吧。”
赵星阑忍着手臂剧痛倒了两杯茶。
池镜花将其中一杯推到奚逢秋跟前,没注意到他的古怪神色,自顾自地捧着另一杯茶水认真地听赵星阑讲述具体情况。
事情跟池镜花在书中看到的剧情大差不差。
赵星阑本要前往京师完成家师交代的任务,路过此地因为盘缠不多经人介绍接了个悬赏令,但在捉妖途中不慎受了重伤,虽捡回一条小命,但要独自完成悬赏令的任务着实困难,这才想着招募个同伴。
当然,除去他发布的悬赏令赏金,就连他手上的悬赏令的赏金也对半分。
池镜花边听边点头,愈发地钦佩男主,不像她,除了跟着男主走剧情,还想捞点零花钱。
“那你所接的悬赏令任务内容是什么?”
赵星阑没想到眼前的姑娘看着文静纤弱,接受能力居然这么快。
他抿口茶接着往下说。
俗话说“术业有专攻”,身为道士,他自然最擅长除妖捉鬼之事,所以他接的悬赏令自然是“捉鬼”,地点是袁氏布庄,但具体是谁发布的悬赏令却不得而知,不过报酬却很丰厚。
经男主提醒,池镜花隐约记起原著是有这么段剧情,只记得是什么布庄闹鬼,最后怎么收场的却忘了个干净,毕竟她当时的关注点都在男女主的感情线上。
望着男主那一副病恹恹的面容,池镜花将剩余的茶水一口饮尽,自告奋勇地举手。
“赵道长,既然我们现在是同伴了,那明日你就在客栈休息,就由我跟奚逢秋去布庄探探虚实,你觉得如何?”
赵星澜不是很确定,毕竟他们刚认识,连对方的底细都不清楚,即使他察觉到奚逢秋不简单,也不好让他们直面危险。
天色暗淡,凄冷的月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洒在昏暗的角落,留下几道斑驳模糊的树影。
冷风穿堂而过,烛火明明灭灭。
奚逢秋指尖轻点杯沿,一圈圈地绕过,一副兴趣乏乏的模样,只有在池镜花偶尔开口的时候才缓缓抬眸,最后望向赵星澜,露出个礼貌的微笑。
“赵公子,我也觉得你还是休息一段时日为妙。”
奚逢秋难得与她统一战线,池镜花都以为是她听错了,惊诧地转过头,不料奚逢秋突然将属于自己的杯盏递到她跟前。
他轻歪脑袋唇角弧度渐起,温暖的烛光在紫蓝色的眼底翻腾跳跃,乖巧天真的神情中多了几分期待。
“可以帮我喝了它吗?”
啥???
待她仔细一瞧,一杯水,他竟是一口没喝,不喝就不喝,难为她做什么?
池镜花差点破口大骂。
但毕竟有求于他,因为池镜花一个人可不敢往闹鬼的地方瞎跑,转念一想,就当是给他的报酬了。
她接过瓷杯毫不犹豫地喝完。
除了冷了点,跟她那杯也没什么不同。
苦苦的,涩涩的,夹杂着茶叶的芬芳。
但就是莫名地不爽,好像又被他试探了。
池镜花将瓷杯塞回去他手中,随意地擦了擦嘴巴,“好了,喝完了。”
奚逢秋极轻地“嗯”了声,垂眸望向空空如也的杯子,唇角擒笑,缓慢抬起手,以指腹一点点地拭去她留下的痕迹。
赵星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两人的关系有些微妙,说好也不是,坏也谈不上,真的很难用一个词语来形容。
他无奈叹口气,轻声道:“那好吧,还请二位明日务必小心。”
池镜花点头如捣蒜。
安全固然重要,不过休息同样必不可少。
池镜花决定去睡觉,但给她安排的客房里只剩半根蜡烛,想到夜里也许会用的上,便去一楼取来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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蜡烛。
一灯如豆,无人经过,客栈二楼的长廊寂静无声、空空荡荡。
手握两根蜡烛,池镜花快步流星般的穿梭在走廊中,直到偶然间路过奚逢秋的门口时,无意发现旧门虚掩着,隐隐有摇曳的烛光从一道狭长的门缝泻出。
她脚步微顿,好奇地探出头,朝里面多看了两眼。
她以为会看见奚逢秋,不想最先闯入视线的是一张精美漂亮的红纸人。
红纸人两脚立于桌面,双手隔空做出各种小动作,而操控纸人的正是一根细线,线的那端系着奚逢秋的右手食指。
烛光明暗交替,衣角边垂下的一片阴影,散落着些许碎纸屑。
奚逢秋百无聊赖地撑着脸颊,半边身子隐于暗色。
他淡淡垂眸观察红纸人的一举一动,整个人仿佛透明柜子里任人拿放的精致人偶,没有任何情绪波澜,总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微微上扬的唇角则表明他现在心情应相当不错。
撑脸的左手指尖亦有几根细线长长地拖出,连接着地面上的红纸人,只要他喜欢,这些闲置的纸人也可任他摆弄。
分明无风,池镜花却感到背后凉飕飕的,尤其是对上红纸人空洞洞的视线,脑中自动匹配到一张咧到耳后的大嘴巴,以及无数只想要将人拖入深渊的黑色大手。
恐怖诡异。
啪!
细长的线在某一刻分崩离析,红纸人瞬间倾倒,缓慢地从飘到地面,混进一堆纸人当中。
此时此刻,人偶终于“活”了过来,浓睫如蝶尾微颤,约有抬眸的趋势。
视线相撞的前一秒,池镜花脚底抹油般的飞奔离去,只给奚逢秋留下个模糊不清的残影。
像是他的错觉。
奚逢秋低下头,看见烛火微晃,刚才,门外似吹进了一阵风。
池镜花一到房间就赶紧反锁房门点上蜡烛,光亮盈满房间后,她又赶紧饮下一杯压惊茶,呼吸才逐渐顺畅。
太不正常了。
谁会用纸人自娱自乐啊。
似是想起什么,池镜花着急忙慌地撩开衣袖,露出一截小臂。
果不其然,他虽不是故意为之,但不可避免地,还是留下一道似被勒过的痕迹,若以指腹轻按,伴随着灼灼刺痛。
……太危险了!
攻略他的任务太危险了!
说不怕是假的,但在奚逢秋不发疯的情况下,他这个人还是极好相处的,如今,池镜花只能期盼这种时刻能再多点。
就在此时,磅礴的雨声和轰隆的雷鸣一道传来。
下雨了。
与此同时,昏暗的走廊却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夹杂着铜钱相撞的清脆声。
起初,她没有在意,直到一抹熟悉的黑影停在门口。
是奚逢秋。
隔着一道木门,池镜花分明只能瞧见个人影,却莫名地觉得自己正被他凝视着。
池镜花安静地等他敲门,等了许久迟迟未见任何动作。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几分钟后,终是池镜花投降忍不住开了门。
恰巧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幽暗的走廊。
他伫立在一排湿漉漉脚印的尽头,全身上下皆被雨水浸透,冰凉的水珠顺着指尖滑落,连头发丝都在滴水。
一颗豆大的雨珠从发尾滴落,“啪嗒”一声砸在地板上。
这声音极轻,落在池镜花的耳中,却如一道电流,迅速传至她全身每一处,最终汇集脑海,“砰”地如烟花炸开。
池镜花无处遁形,避无可避,只能强装淡定地抬头与他对视。
他的睫羽沾着水气,双瞳似氤氲着淡蓝色的雾气,苍白的面颊布满细密的水珠,唯有薄唇附着一丝血色,反而衬得他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罗刹。
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站着,静静地,似在耐心等待什么。
池镜花斟酌着,正要开口打破寂静,不料奚逢秋忽地如月牙似的弯起眼睛,如一柄划开浓重夜色的利器。
“要请我进去坐坐吗?”
池镜花犹豫几秒,点了点头。
6. 第6章
冰凉的雨水顺着衣摆缓慢地滴落在地面,重重敲击着池镜花的心脏。
不太对劲。
直觉告诉池镜花定是发生了什么。
她蓦然抬头盯着他的脸庞打量半晌。
少年眼底探究的意味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清浅的笑意。
他人畜无害般的轻轻歪了歪头,鲜红的耳铛微微晃了几下,顺势滑落的雨水仿佛连成一截红色的线。
“池姑娘?”
意识猛地被拽回,池镜花还没来得及应声便嗅到一阵淡淡的血腥味,抬眸看见奚逢秋的肩胛渗出了鲜血,混着雨水,顺着手臂从指尖缓缓滴落。
心跳猝然提速,池镜花立即提醒道:“你的伤口裂开了。”
听她所言,奚逢秋下意识地抚上左肩,下一秒,指节分明的手掌满是血迹,才意识到是淋过雨的伤口裂开了。
奚逢秋神色不改,眼底平静地如一汪湖水,只对她露出个歉意的笑。
“抱歉,很难闻吗?”
他的声音虽轻,但难得的是,眉眼之间居然流露出一丝真情,似乎不在乎伤势如何,而且担心自己是否会给她带来困扰。
潇潇雨声被轰隆的雷鸣所掩盖,屋内烛火闪烁,地面的两道人影在摇摆。
隔着不到一米远的距离,池镜花沉默不语地注视着他,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比如,奚逢秋这个人分明行事乖张不合常理,平日里却处处显露出良好的教养。
即便难以理解,但她很快就接受了,而且很想去了解他。
被雨水稀释的血腥味极淡,不是两人距离太近,池镜花也不会注意到这点。
她一边如实摇头,一边偷偷观察他的神情变化。
“不难闻,但你不觉得疼吗?”
谈及这个话题,奚逢秋垂眸盯着掌心的血水打量半分钟,许是想起什么,唇角微微扬起,音量渐低。
“我想应该不会疼的。”
不疼?
受伤怎么会不疼呢?
……难道他感受不到疼痛??
池镜花努力回忆原著,书里确实描写奚逢秋每次受伤都很是镇静,但从未提过他没有痛觉一事。
她又想起山林中奚逢秋与黑妖对峙的情形,哪怕他是妖也冷静得可怕,仿佛根本感受不到黑妖撕咬肩胛的痛楚。
思来想去,只有“没有痛觉”这一种可能性。
察觉到池镜花的小心思,奚逢秋不羞不恼,事实上,“没有痛觉”这件事他从未掩饰过,知道的人也不少,多一个池镜花不算多。
比起这个,他对她丰富多变的表情很有兴趣,不由得轻声笑了笑。
“你好像很惊讶。”
池镜花诚实道:“只是有些意外。”
毕竟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见没有痛觉的人。
“是吗?”
奚逢秋默默垂下睫羽,双瞳静静凝视掌心,如雪地里的一尊雕像,不知在想什么。
池镜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肩胛,即便奚逢秋感受不到疼痛,但始终觉得就这样放任伤口不管不好。
“你的伤口需要止血。”
奚逢秋瞥了一眼伤势,同意地点头。
“嗯,是这样。”
见他不抗拒,池镜花立刻取来布巾递给他。
奚逢秋却久久未动。
蓝紫色的瞳孔微转,好奇又疑惑的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身上,四目相对,沉静的眼底倒映出少女的白净的脸庞。
“你好像对我的事情很在意。”
那能不在意吗?奚逢秋可是她千挑万选的任务对象,可以说,在这个世界,除了自己,她最在乎的只有奚逢秋。
只能说,男配真的很敏锐。
“至少我对你没有一丁点儿恶意。”
这也是大实话。
说罢,池镜花不由分说地将布巾塞到他手里,并小心翼翼地避开他指尖的血迹。
垂眸望见她那谨小慎微的动作,奚逢秋轻轻握住布条,诧异过后,瞳孔之中溢出盛大的笑意。
“池姑娘好聪明。”
突如其来的赞赏令池镜花感到莫名其妙。
未等她开口询问哪里聪明,奚逢秋蓦地往前半步。
微弱的烛光悠悠晃动,地面上两道截然不同的人影趋于重叠,逼近的少年将她的身形完全笼罩在黑暗里。
许是与他离得太近,混着血腥的微凉水汽争先恐后地黏上她的肌肤,极速侵袭她的毛孔,全身上下的每一处似乎都散发出莫名的湿气。
奚逢秋没有碰到她,他只是实在太好奇了,便忍不住靠近半分,迫切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连我的血有毒都知道啊。”
池镜花神色一顿,怎么也没想到问题居然出在这。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实话实说。
“是我根据黑妖死前的模样瞎猜的。”
“原来是这样。”
和她设想的情况不太一下,奚逢秋并无太大的反应,只是唇角微扬,凤眼低垂,望向手中的布巾,面颊上月牙形状阴影随着烛火微晃。
半晌,他轻轻抬眸,淡淡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脸颊,终于干净纤细的手指,平静的面容逐步漫上疑色。
左耳耳饰红得滴血,奚逢秋双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
“你现在好像跟在山上时不太一样。”
池镜花极力忍住后退的欲望,假装若无其事地对答如流。
“什么不一样?”
奚逢秋眉眼弯弯,总是一副极好说话的温柔君子模样。
“你的手指没有沾上我的血。”
池镜花没说话,而是心虚地将双手背到身后。
奚逢秋笑如暖阳,“你很怕死,对吗?”
……很好,他发现了。
池镜花清楚他指的是山上那件事。
那时他问她身份一事,她怕身份暴露,又怕奚逢秋一时心血来潮杀了她,所以孤注一掷,摆出一副大义凛然赴死的模样。
当然,都是装出来的。
她就是个胆大的赌徒。
“嗯,你说的对,我很怕死。”
左右编不出对策,而且她又不可能一直演戏,池镜花索性大方承认,“在山上的时候,我之所以用性命作为赌注,是因为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虽然她的身份成谜,可感情最为真挚,此时此刻,她并没有说谎。
奚逢秋想起悬赏司小吏说过的话,也明白池镜花是在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平安县”在诓骗他。
池姑娘,真的很聪明。
当奚逢秋意识到这点时,突然对她的来历更加好奇。
被这种莫名的情绪占满内心,令他有种奇异的感觉。耳畔,磅礴的雨声的沉闷的雷声愈来愈小,取而代之是少女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好奇。
他静静凝视着池镜花,低声喃喃自语:“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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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知道的……”
虽然暂时没有任何头绪,但他已经开始期待当揭开真相纱布的那一刻,池镜花会做何反应,表情或许要比现在有趣的多。
窗外电闪雷鸣,鹤唳声起,屋内,混合着香气的血腥味涌入她的鼻腔。
虽然两人只是言语上的交流,可毕竟提到了她的身份,池镜花难免不自在,背后的双手交叠相握,拇指相互摩挲。
思索几秒,她扬起个笑,努力将话题往正路上引。
“对了,还不知道你找我做什么?”
奚逢秋缓慢抬手绕向她的后侧,雨水未干,指尖的一滴水珠不偏不倚落在她的脸颊。
又冰又凉。
池镜花不住打了个寒颤,随后耳畔传来轻柔的声音。
“下雨了,你的窗户没关。”
话音落下,池镜花诧异地睁大双眼,完全没料到奚逢秋居然是来提醒她关窗户的。
在她看来,这更像是一种试探,就像她会偷看他会操控纸人,奚逢秋也有观察她的方式,而且比她更直接。
“下雨天冷。”
奚逢秋神情自若地陈述事实,唯有在看向池镜花时,忽地毫无来由地笑了一下。
“你都发抖了,不是吗?”
池镜花确实一直微微发颤,不知是冷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令她惊诧的的是,如此细节,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可奚逢秋却发现了。
“嗯,关上窗户就好了。”
找不到反驳的借口,池镜花借坡下驴,直接把窗户合上。
至此,屋外的杂音也被阻隔不少。
就在此时,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池镜花立刻转过身,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抬头撞见蓦然靠近的奚逢秋,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却竭力维持正常的样子。
“怎么了?”
奚逢秋笑道:“不抖了。”
池镜花眨着眼睛,理所当然地道:“因为不冷了啊。”
“那就好。”
柔和的光线下,奚逢秋眉目如画,一字一句如潺潺春水缱绻着细腻的温柔。
“毕竟,你要是因怕我而发抖的话会很麻烦。”
池镜花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虽然奚逢秋相貌极为好看,但他那捉摸不透的性格总是令她在走钢丝般的提心吊胆。
她只希望可以跟他多多相处,也许就能找到应对之法。
或是想要进一步了解他的心情过于强烈,池镜花丝毫没有知觉到奚逢秋藏于眼底的情绪涌动,鬼使神差般的开了口。
“哪里麻烦?”
“因为我讨厌旁人畏惧的神情,会让我忍不住想杀了他。”
哪怕话题内容触及最为敏感的“生死”,他的声音极为轻柔,仿佛只是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还煞是好听。
只有池镜花震惊到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也忘记了思考,只剩本能反应。
湿漉漉的发丝还在滴水,奚逢秋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池镜花,面颊不见一丝血色,五官却惊艳绝绝,活像一只摄人心魄的男水鬼。
水鬼的蓝瞳孔倒映出少女惊诧的神情,下一刻,血红的耳饰轻轻摇荡,他微微弯腰,故意整张脸凑到她跟前。
身后已无路可退,池镜花却还是下意识地抓住墙壁,只恨自己不会穿墙之术。
奚逢秋却好似被什么给逗乐,陡然弯起了双眸。
“嗯,就像池姑娘现在这般。”
7. 第7章
不知哪里又惹到了他,有时候,奚逢秋就会像现在这般会毫不避讳地展露对她的杀意,就像一把悬在高空会随时刺下剑刃。
池镜花全身冰凉,呼吸间,皆是淡淡血腥,如一层不透气的透明薄膜包裹住她全身。
闪电乍起,照亮四周,雷声紧随其后。
在一道道沉闷的雷声中,池镜花安抚好自己,待雷声消散,她稍稍抬起头,一脸迷茫地眨着眼睛。
“你说什么?”
烛火微晃,模糊一切。
奚逢秋的表情愈发疑惑,他歪起脑袋一眨不眨地打量池镜花,可惜未能获取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没听清吗?”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似从遥远的天边飘来。
池镜花神情自若地点了点头,“嗯,方才雷声太大,所以我没听清。”
她睁着仿若装着星空万物的亮闪闪的眼睛,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或许正如她所说的那般——她压根没听见。
就当是这样好了。
奚逢秋没有重复原先的话,而是静静聆听屋外杂乱无序的雨声,微笑着点头,同意她说的一切。
“说的也是,这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说罢,他主动退后半步,留出一个人的空隙,神色再次恢复到白日里那彬彬有礼的模样。
“那池姑娘,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池镜花咬了咬唇瓣,身体绷直,没有说话。
“这个。”
奚逢秋伸出手,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臂,甚至隐约可见青紫色血管,随后慢慢将布巾递给她,脸上挂着一抹温暖的笑容。
“多谢。”
他没有用布巾止血,所以布巾的大部分依旧干净。
池镜花低头轻道了句“不用客气”,接过布巾时无意看见奚逢秋的伤口虽已不再流血,但鲜血早已染红他的左肩白衣,乍看之下如一朵火烧的云。
“如此,便预祝你做个好梦。”
奚逢秋始终保持得体的微笑,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安静离去,踩着她曾踏过的痕迹,指尖滑下几滴血水,溅落在湿漉漉的脚印边上。
望着渐行渐远的模糊背影,池镜花如释重负的松口气。
事实证明:装傻虽然无耻,但奏效。
同时,在这次交锋中,池镜花明白件事——奚逢秋虽然危险,但意外地好糊弄。
太好了。
她感到无比庆幸。
空气中的血腥并未就此消散,池镜花也懒得管,习惯后便直接在这诡异的氛围下沉沉睡去。
梦醒时,池镜花眨了眨眼睛,扭头望见日光透过窗户投在地面的模糊光斑,满脑子只剩一句话:还真被他说中了。
池镜花做了个好梦,梦见已经去世多年的爷爷奶奶,可惜梦境永远无法成为现实,遗憾也不会凭空消失。
强行收起不愉快的回忆,想起今日还要去袁氏布庄打探闹鬼的消息,池镜花赶紧收拾一番前往客栈一楼。
在靠窗的一隅,日光温暖明媚,斑驳的树影微晃,池镜花看见奚逢秋安静地坐在那里,视线望向窗外,只是周围仍旧有很多敌视的目光,像一根根长刺扎满四周。
客栈环境异常的静,衬得池镜花快步走向奚逢秋的脚步声尤为突兀。
“要一起去袁氏布庄吗?”
池镜花边说话边悄悄打量他的左肩,不出所料,一夜过去,他身上的血迹皆被清理干净,只是面颊依旧没什么血色。
奚逢秋视线微微转向她,探出一根指节分明的手指,将面前的一碗白粥轻轻推至对面,眸底含着清浅的笑意。
“先吃点东西吧。”
意想不到的举动,池镜花怔了几怔,满是疑惑地道了声“谢谢”,接着坐到对面,捧起瓷碗,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热,低着头喝了一口白粥。
奚逢秋静静凝视着她,也不知是哪个举动戳中了他,蓦地弯起唇角。
低浅的笑声传至池镜花耳里,她只觉得有时候真的很难搞明白他在想什么。
“好了,吃完了,我们走吧。”
周围是充满杀气的目光,对面坐着难以琢磨的男配,池镜花压根不敢磨蹭,几口喝完一碗粥,只想赶紧办正经事。
奚逢秋低低地应了声“嗯”,慢腾腾地起身,跟在池镜花身后一块走出客栈。
秋日的清晨伴随丝丝凉意,在踏出屋子后感知最为明显。
池镜花忍不住瑟缩了下,反观奚逢秋,几乎不受影响。
他墨发半束,身量很高,衣袂在冷风中翻飞,池镜花稍稍抬头,看见血红的耳饰划过颈侧冷白皮肤,透露出一丝诡异的美感,但眉目却缱绻着温柔的笑意,五官宛若画中谪仙。
池镜花默默把视线移至系统面板,可系统标注的地点中并未包含袁氏布庄,因此,她只能跟着奚逢秋。
“你认识客栈里的那些人吗?”
白鹤于半空盘旋,路上行人渐多,不由得令池镜花想起客栈那些人审视打量他们的眼神,真的让人很不舒服。
“不认识。”
奚逢秋印象中并未与那些人打过照面,不过这种情况不算少见,只是回想起那些人看他的眼神,眼底的笑意便止不住浮现。
“但他们应该很想杀我。”
好奇心被激起,池镜花忍不住刨根问底:“为什么?”
奚逢秋用余光瞥了她一眼,神情淡淡,微凉的声音随着习习风声一并卷进她耳中。
“我的名声并不好。”
池镜花震惊到忘记言语,就算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犯都不见得会承认自己是坏人,相比之下,他坦诚得过分。
也许是因为,他人的看法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池镜花不再说话,一路保持沉默,直到两人停在繁华的街道一侧。
清晨的凉意逐渐被愈发强盛的日光驱散,伫立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排商铺,但别家店铺客人络绎不绝,只有袁氏布庄生意最是惨淡。
布庄老板是个中等身材、耳鬓已生出华发的男子,戴着一顶深色的帽子,身着深蓝色的长衫,衣裳的做工和衣料都是极好的,若皆是出自这家店,想必老板的剪裁工艺不低,定是要受到客户追捧的。
可如今店内却是一副萧条的景象,想必是闹鬼的消息多多少少传到了别人耳中。
好不容易有客人登门,一直无所事事的老板立马换上一副笑脸迎了上来。
“二位是要做衣裳?”
池镜花偷瞥一眼奚逢秋,见他神色淡漠,怎么也不像对量体裁衣感兴趣的样子,于是道:“只有我。”
老板漆黑的瞳孔上下转动,打量了半分钟,从喉咙深处发出由衷的赞赏。
“姑娘生得这般好看,想来穿什么都合适。”
商业互吹嘛,她懂。
池镜花立刻笑回:“过奖了。”
老板又道:“那我先带姑娘四处看看?”
池镜花不可置否。
当然,是为了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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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乎。
只是不知怎地,在她与老板攀谈时,始终有一道灼灼视线落在她身上,待池镜花转过头,却只能看见奚逢秋如沐春风般的的温柔笑容。
有种强烈的割裂感。
池镜花强压下心中怪异的感觉,专心套老板的话,不过当故意把话题往闹鬼一事上拐时,布庄老板的笑容戛然而止,一脸正色地教育她:“姑娘,我看你是个聪明人,可不要听信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不过是几只野猫闹出的动静,哪有什么女鬼!”
布庄老板对闹鬼一事很是排斥,但或许正是因为他知道内情。
池镜花不好反驳,点着头敷衍地“嗯”了两声,狡黠的瞳孔悠悠转一圈,在隐秘不见日光的角落,望见一套红嫁衣。
嫁衣制作精良,可样式也十分古怪,相较于传统嫁衣,这件上挂了太多的金色铃铛,而勾出图案用作装饰的金丝线,形状乍一看像某种符咒,远远地,隐隐飘出一股奇妙的檀香,夹杂着森森阴气。
直觉告诉池镜花问题大概率就在这里,可未等她开口,袁老板却只坚定地道不卖,容不得一点商量的余地。
眼瞅着问不出什么,池镜花暗暗叹了口气,抬头无意看见通往后院住处的布帘被撩开,有一梳着双丫髻的丫头探出脑袋,睁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与池镜花对上视线时弯眼笑了笑。
池镜花正想回以微笑,不想对方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几乎是不加思考地放下布帘身影消失。
她疑惑地转头,看见奚逢秋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
少年眼睫低垂地注视着她,细碎柔和的日光洒在他的含笑的眉眼,像一尊温柔的佛像,却让那姑娘见到他的刹那,惧怕地跑了。
池镜花忽然好奇他以前究竟做过什么,关于奚逢秋的过去原著只字未提。
但还是下次吧。
横竖打听不到闹鬼的有用信息,于是池镜花找个理由跟奚逢秋一块出了布庄。
还不到中午,但早晨湿冷气全然消失。
她原计划走访街边商户,但就在此时,梳着双丫髻的丫头从布庄的后门绕过来,气喘吁吁地穿过一整条街,停在池镜花跟前,塞给她一张黄纸。
池镜花完全不明所以。
“额……这是?”
小丫头似不会说话,紧张得额间细汗密布,着急忙慌地对她比划了半天,最后惊恐地望了一眼奚逢秋,拔腿跑了。
池镜花愣是一句没听懂,疑惑地打开纸条。
骄阳之下,是一行清秀的小字。
【城外西南观音桥】
“西南啊……”
看清纸条上的字迹后,奚逢秋缓慢地弯起了好看的唇,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兴奋之情。
伴随他的蓦然靠近,那股熟悉的清香再度萦绕在她身侧,纷纷涌入鼻腔,与布庄红嫁衣的檀香不同,会让她莫名地安心。
池镜花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
她记得西南刚好跟她穿书落地时的山地是反方向,不过却不明白袁府的丫鬟为何要让她去那里,还指明“观音桥”,是想瞒着袁老板给她透露什么重要信息吗?
像是看透她的内心想法,墨发随风轻晃,奚逢秋微微偏过头,蓝紫色的双瞳清晰地倒映出池镜花的迷惘神色。
“这么好奇,不妨过去看看。”
回想起城外西南的现状,奚逢秋不由得垂下眼眸,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某种劝诫,低声张了张口。
“应该会很有意思。”
8. 第8章
观音桥……
池镜花在心里反复咀嚼这三个字,直到几道清脆的鹤唳才唤她的神识。
早已远离城镇的喧嚣,四周寂静唯有鸟啼,树影斑驳,清风徐徐。
耳边时不时地响起枯枝落叶被踩断而发出脆亮的声音,她深吸一口凉气,轻抿着唇悄悄望向身侧的少年。
日光下,枝叶的光斑打在他的面颊,随着不疾不徐的步伐变幻莫测,只见奚逢秋的唇边始终擒着一抹笑意,像是对观音桥很感兴趣的样子。
池镜花低着头,目光定格在他微微蜷曲的指尖,想到那些杀人的细线。
如今,池镜花是既好奇他的真身,又对金德镇百姓对他的态度感到困惑。
比起前者,还是后者更容易开口。
“奚逢秋?”
池镜花鼓起勇气唤他。
与其猜来猜去,不如直接问,至于奚逢秋愿不愿意告诉她实情则是另外一回事。
闻言,奚逢秋偏头,浓密的长睫微微低垂,安静乖巧地等待她的提问。
“你之前经历过什么?”
迎上他探究的目光,池镜花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发出的声音却不低,“为什么这个地方的人对你又恨又怕?”
“也许是因为我杀了很多人。”
奚逢秋依旧面不改色,微微低着头,纤长的睫羽如蝶翅轻轻颤动,唇畔轻轻扬起,耐心把玩手中细线。
“有人要杀他们,我接了悬赏令,所以就替别人杀了他们。”
虽然他说得言简意赅,但池镜花稍微一想就得出个重要结论:不论原因,只要有人出钱挂出悬赏令,奚逢秋看上后就会按照悬赏令的要求取人性命。
如同杀人机器一般,自然会招致怨恨和恐惧。
池镜花一时噎住,干脆不说话了。
已是午后,烈日灼灼,气温攀升,一路上虽有树荫遮挡,但依旧晒得人脸发烫。
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幽深的竹林,一座残桥出现在面前,久与路人经过,桥面已铺上一层枯黄落叶,除此以外,着实没有特别之处。
她不明白写纸条的人为何要叫他们来这里。
池镜花疑惑挠脸,随即一道轻慢的声音如微风般轻拂过耳廓。
“这边。”
奚逢秋手指微抬,指向白鹤所停的位置,就在不远处。
池镜花跟过去,看见一座墓地,石门制成的入口已被撬开,明显在他们之前已有人来过。
而要想进入墓穴,首先得穿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一节节石梯。
只是令她诧异的是,纸条上的观音桥原来不是观音桥,而是指桥旁边的这块墓穴。
“要下去吗?”
奚逢秋没有立刻行动,垂下的柔和目光投向她所在的位置,似在等她决断。
池镜花握紧纸条,坚定点头,“嗯,要。”
经历昨日夜里一场暴雨的洗礼,墓穴里的空气变得湿润,通往深处台阶上也多出无数泥泞和落叶。
进入墓穴后,耳畔不断响起“啪嗒啪嗒”脚步声,池镜花的心跳也跟着变速。
不对。
她总觉得哪里奇怪。
他们这一路走来,虽有白鹤引路,但奚逢秋表现得实在太过镇静,就像是早已习惯了一般。
池镜花稍稍侧头,眨着明亮有神的双眼,试探性地开口询问:“你以前来过这儿吗?”
奚逢秋极轻地“嗯”了一声,目光不曾驻足她身上,语气淡淡地回道:“在这附近杀过人。”
“……”
嗯,猜到了。
池镜花见怪不怪地应了一声,很快调整好心态,只在思考这石阶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尽头,更为重要的是,顺着石阶越往下走她的心情越忐忑。
出于好奇,她时不时地用余光偷瞄奚逢秋。
本就幽暗没有灯火的狭小甬道里,他偏偏还专心用细线翻花绳,根本不看路,有好几次差点踩空。
“小——”
在奚逢秋距离踩空摔倒的最近一次,池镜花忍不住出口提醒,只是话未说尽,只见奚逢秋已稳当地踩在石阶上。
血红的耳铛划过颈侧轻轻摇曳着,奚逢秋饶有兴趣地偏过头,笑着替池镜花补完被咽下去的半句话。
“方才是想说‘小心’吗?”
池镜花神情一噎,老实巴交地点头,“是啊,因为你没在看路嘛。”
只是她下意识地一句提醒,别的没多想。
池镜花自认为自己还算关心同伴,不料下次奚逢秋接下来的一句话犹如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那你呢?是在认真看路吗?”
昏暗的光线映在奚逢秋苍白如雪的面颊,少年的蓝紫色的瞳孔漾着浅浅的笑,视线轻轻降落在池镜花脸上。
池镜花秒变沉默。
无他,她也在分心偷看奚逢秋。
“我好看吗?”
池镜花原以为她的沉默能终结话题,谁知耳畔猝不及防响起一句轻柔的话语。
她诧异地转过头,迎上少年目光,微微张口,思忖良久仍不知要如何作答。
唯有沉默应对。
奚逢秋不解地歪了歪头,“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看似温柔引导,实则步步紧逼。
池镜花觉得已经不能用“好奇心重”来形容他,还是“偏执”最为适合。
对于他所疑惑的事情,奚逢秋似乎总要想尽办法弄清楚,隐有不死不罢休之势,就像好奇她身份而一直跟在她身边那般。
自知怎么也逃不过,池镜花深吸一口气以平复心情,接着强装平静地叙述自己内心真实想法。
“嗯,好看,你的脸……很好看。”
像这样当着异性的面称赞对方还是头一遭,池镜花难免尴尬,双颊微红,说起话来也是断断续续。
“原来池姑娘也偏好皮囊之美。”
他说话时的尾音微微扬起,池镜花却不觉得哪里不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说的也是。”
奚逢秋轻轻点头,长睫轻颤低垂,四散的思绪渐行渐远,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从喉咙深处溢出的声音也极为轻缓。
“以前,也有个人说我长得好看,她说她喜欢我。”
池镜花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但还是忍不住问:“然后呢?”
奚逢秋忽地轻笑一声,笑声犹如湿冷的阴风扫过她的耳廓,引得身体一阵无名的颤栗。
“她很无趣,就连说的谎话都十分无趣,所以我杀了她。”
他总是习惯以最温柔的语气道着最血腥的话语,丝毫不觉不对,仿佛在他的认知里,“取人性命”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池镜花一时无言以对。
不过转念一想,幸好在山上的时候,她没有选择当场表白这条路,不然被他看穿只是为了保命而扯的慌,恐怕这世间就得多出一具尸体。
静默几秒,池镜花漆黑的眼珠转动一圈,话题自然而然地落在别处。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奚逢秋思索片刻,结果并非是池镜花想象中的形容词,而是给了一个具体的人。
“悬赏司的官吏。”
如清泉般声音掷地的瞬间,池镜花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悬赏司官吏的长相。
但按照正常的审美来说,悬赏司官吏的猴系长相应与“好看”二字沾不上边。
但看奚逢秋的表情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这审美是不是奇特了点?
池镜花简直难以理解。
见她迟迟没有给出回应,奚逢秋偏生好奇,他半歪头侧望身旁之人,绸缎似的墨发划过耳侧,眼底闪烁着湛清的笑意。
“不觉得很有趣吗?”
有趣?
池镜花疑惑眨眼,在这一瞬间,总算搞懂了他的思维逻辑。
无关美丑,对他来说,只要足够有趣就行了。
池镜花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低着头轻轻捏了下自己的脸颊,感觉自己变成奚逢秋眼里“有趣的模样”还挺难的,与此同时,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要不她去学脱口秀吧。
感觉会比费劲吧啦地让他对她动心更有前途。
池镜花在心里默默叹气,总觉得前路漫漫,看不见终点。
谁也没再说话,耳边仅剩微弱的风声以及规律的脚步声,不知过去多久,石阶总算连起地面他们走到了尽头。
身处地底深处,周围一片漆黑。
池镜花摸出火折子,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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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弱的烛光极速盈满四周,这才得以使她看清墓穴里的情况。
她转头巡视一周,看见石壁凿出的烛台上残留着蜡烛燃尽后余下的石蜡,更加印证曾有人暴力打开墓穴的猜想。
而且,这座墓穴出奇的空旷,寻常人家的墓穴只需摆放一张棺椁足矣,根本用不着修建得如此宏大,所以这座墓穴极有可能是大户人家所修建的。
若真是如此,那之前打开墓穴的人十之八|九是盗墓者,而且四周皆是破坏过的痕迹以及凌乱的足迹,更有散落一地的红绳线,散发出阵阵腥臭,也不知是何用处。
令池镜花在意的点还有墓穴本身。
这座墓穴修葺过于工整,四四方方的,只有唯一一处出入口,本身就像个大型棺材,给人一种极为不适的感觉,阴风和湿气仿佛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池镜花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许是为了寻求一丝慰藉,她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往奚逢秋所在的位置靠去。
两人挨得极近,近到仿佛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还有似有若无的香气。
很近,但还隔着半个人的距离。
想是她知分寸而有意为之。
奚逢秋轻瞥了眼二人之间的空隙,抬起苍白的指尖指向一处。
“你不好奇吗?”
池镜花闻声望过去,发现他所指的方向正是棺材所摆放在的正中心位置。
视线落到奚逢秋的脸上,池镜花只看见少年极为漂亮的眉眼蕴着淡淡的笑意。
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可依她对奚逢秋的了解,就算她说“不好奇不想看”,奚逢秋估计也会毫不犹豫地朝棺椁走去。
池镜花不想一个人待着,她神色坚定道:“我们一起吧。”
奚逢秋不可置否。
池镜花像跟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走近后才发现棺椁早被揭开,里面躺着位女尸,而尸体也早已化为皑皑白骨。
看来这座墓穴有些年头了。
女尸身旁空荡荡的,没有一件陪葬品,甚至连一同下葬的外衣也一块不见了踪迹。
池镜花突然想到袁氏布庄那套诡异的嫁衣。
正常人是不可能把墓中盗出来的物品光明正大地摆出,所以那件嫁衣是袁老板从盗墓者手里收购的吗?
若真是如此,那袁氏布庄的女鬼是否跟这女尸有关?
感觉闹鬼事件终于有些眉目,池镜花忍着惧怕将火折子凑近女尸,借着烛光看见女尸手指下压着一张破旧的符咒。
池镜花对符箓之术一窍不通,只能抬头望着奚逢秋。
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女尸,也不知想到什么,竟直接伸手去捡符咒。
“等……”
池镜花想要阻止他,要知道像这种墓穴为防盗墓贼一般都会设置机关,谁知没等她说完,一根飞箭从未知的角落直直地射|出,几乎是朝着奚逢秋而来。
偏偏奚逢秋没有任何躲避的迹象。
池镜花大声提醒:“奚逢秋!”
他还是没动,或许压根不想躲。
真是个疯子!
不存在任何思考,纯属本能反应,下一个瞬间,池镜花拼尽全力将他扑倒在地。
她几乎整个人压在奚逢秋身体上方,全靠手脚并用,才没彻底摔在他身上,当然,也没碰到他身体任何一处,只是双手撑地的动作像是把他禁锢。
烛火忽暗忽明,四周寂静无声,唯火折子不慎掉落地面而发出的清脆声响,被无限放大,最后在脑海里轰然炸裂。
太近了。
他们从未如此近过。
池镜花傻傻望着他,一时忘记言语。
被压在身下的奚逢秋睫羽如蝶翼般轻颤,神情逐渐变得恍惚和迷茫。
冰凉柔软的乌黑发丝悄然滑落至奚逢秋的脸颊,如一缕缕海草抵死般的缠住他。
世间万物都在此刻停滞。
少女依旧没动,炽热的呼吸喷薄而出,仿若无形之刃穿透他的皮肤,继而幻化成巨大的五指,控制着他的大脑、呼吸以及心跳。
好奇怪的感觉。
奚逢秋强迫自己偏过头,视线交错,悸动的心跳正在一点点被抚平,但脸颊所传来若有似无的酥麻感最为明显。
“好痒啊。”
9. 第9章
痒?
声音闯进脑海里的瞬间犹如巨石掷地,在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花。
池镜花一秒回神,这才注意到两人当前的姿势。
咫尺的距离,不仅是五官和细节被无限放大,不知为何,就连呼吸的空气都仿佛被炭火灼烧过一般,烫得惊人。
池镜花看见奚逢秋浓睫低垂,如蝶羽般轻轻颤动,四周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清香,她顿时呼吸一滞,尴尬感油然而生。
“对不起,对不起。”
池镜花毫不犹豫地爬起,接连向后退了两步,只是神情还有些恍惚。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血腥,如水面涟漪渐渐铺散开来。
奚逢秋缓慢站起,瞳孔微微转动,最先注意到的是池镜花右手小臂那道刺眼的猩红。
“是受伤了吗?”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不过还夹杂了些别的难以言说的情绪。
池镜花无法分辨他现在心情如何,不过经他这么一提醒,倒是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手臂的痛楚,低头一看,才发现是箭矢从小臂擦过,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是有点疼,但问题不大。
“没事,只是擦伤。”
尽管如此,为了避免伤口感染,池镜花还是撕下一块布料小心翼翼地包扎了下,接着弯腰捡起火折子,抬头时发现奚逢秋正疑惑不解地凝视着她。
飞舞的火光映照在他蓝色的双瞳中如一只飘飘欲飞的蝴蝶,表情却极为平静,不见任何多余的情感。
“为何要救我?”
包括刚才也是,池镜花似乎也是打算提醒他注意他脚下的台阶。
不合常理。
越是这般,奚逢秋越是好奇她的行动目的。
池镜花微微一怔,随即抬起亮晶晶的杏眼双眸,目光坚定地直直盯着对方。
“那你刚才是故意不躲的吗?”
似是没料到她会以问题回答问题,奚逢秋无意识地歪了歪脑袋,明明灭灭的的烛光照血红的耳铛上,仿佛藏着一束跃动的小火苗。
耳铛轻轻摇曳,不规则的模糊阴影投在他的脸颊一侧,他的声音又轻又缓。
“嗯……好像是我先问的你。”
池镜花一阵沉默,思忖半分钟,决定老实回答:“因为我怕你会受伤。”
在她看来,男配受伤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情,所以最好能避免则避免。
奚逢秋静静地注视她几秒,兀自笑了起来,看着心情很好的样子。
“你的回答可真奇怪,为何要怕我受伤?也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吗?”
……怎么还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了?
池镜花突然后悔说他长得好看了。
面对奚逢秋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决心,池镜花深吸一口凉气,不慌不忙地缓缓道来:“这只是一方面,而且你不是说过我很在意你的事情吗?既然我在意你,那你受伤我肯定会担心。”
池镜花对于“自己在意他”一事毫不避讳,因为这既是事实,也是奚逢秋有所察觉的,根本没必要遮遮掩掩。
像这样毫不避讳地承认“自己在意他”令奚逢惊愕,随即垂下头,低垂的鸦黑睫羽遮住眼底的稍纵即逝的情绪,只剩喉咙溢出的浅浅笑声。
低浅的笑声如一根羽毛贴着她的耳廓若有似无扫过,池镜花忍着痒意,假装咳嗽清了清嗓子。
“咳!好了,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刚才你是故意不躲的吗?”
“嗯,我是故意的。”
他轻轻点头,唇角微微上扬,语气煞是轻松。
“我不惧怕死亡,倒不如说,我很想知道被杀死是什么滋味。”
借着昏暗的光线,池镜花看见他露出几分期待的神情。
虽然隐隐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但当他亲口说出的那一刻,她还是被吓到了。
沉默良久,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原著关于男配结局的描写。
在京城篇章结束后,奚逢秋便彻底下线,再度出场是在番外,仅是路人甲的一句“有人死了”,而这个死的人恰好与男配有几分相似,所以当时就有读者猜测男配最后死了,只是无从考证。
现在看来,这个死人极有可能就是奚逢秋,反正他压根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哪天死了也很正常,只是作者没直接点出来。
怪不得她一直觉得他整个人弥漫着股淡淡的死感,原来问题出在这。
但这对池镜花来说可是个大难题。
她要攻略奚逢秋,首先得保证奚逢秋是活着的。
“那你还是别想了。”
池镜花不由自主地紧握拳头,暗自下定一定要保证奚逢秋生命安全的决心。
“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死的。”
毫不怀疑,奚逢秋垂眸望她,只是如兄长像情人那般温柔地笑着。
“嗯,我很期待。”
……不是,他在期待什么啊?
只能说,他的脑回路还真是与众不同。
池镜花叹了口气,俯身拾起地上的红绳,用火折子的火烧断了一截取下,决定连同符咒一起,带回去给男主看看,也许会弄清楚布庄闹鬼事件的真相。
虽然出墓穴之路异常顺畅,但当两人回到地面已是黄昏,又花了些时间才回到客栈。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池镜花本打算第二天再去找男主说明情况,谁知在与奚逢秋一道前往客栈二楼途中,路过赵星澜门口,惊讶发现房间烛光闪烁,屋内之人尚未入睡。
池镜花正要叩门,发现房门虚掩,一抬头,透过门缝,无意看见房间正燃着几根香烛,烛火明明灭灭,光线模模糊糊,依稀可见有位绝色容颜的女子端坐在桌前。
女子一身单薄的红衣,身后柔软的乌发拖曳至地,皮肤白得几近透明,美眸眼波流转,一颦一笑皆美艳动人。
靠啊!
是女主。
和大多数的玄幻小说不同,原著《鬼仙》,女主纪望慕的设定是一只艳丽的女鬼。
道士和女鬼……一听就很有搞头!
跟大多数人一样,池镜花也是为嗑这对CP而点开的原著,最后理所当然地也成了男女主的CP粉。
所以当看见她所嗑的CP同框时,池镜花惊讶到下意识地踉跄后撤,却一不留神撞上身后的奚逢秋。
分明隔着衣裳,可后背却隐约升起一股淡薄的凉意,如一只游走的毒蛇贴近皮肤钻入毛孔渗进骨骼。
很冷。
四周静悄悄,灯火忽闪,不闻风声,眼前只有一片模糊不清的光影。
池镜花瞬间冷静,失散的瞳孔渐渐对焦,她扭过头,四目相对之时,看见奚逢秋平静如水的蓝色瞳孔倒映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略感诧异,欲要道歉,奚逢秋忽地弯着眼睛笑了几笑,缓缓抬起如羊脂玉的指尖,指向男主的房间。
“不进去吗?”
不是她不想进去,而是现在并非好时机。
他有没有眼力见啊!
反正池镜花是不好意思打扰男女主。
没等她回答,“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
“池姑娘?还有……奚公子?”
望着面前的二人,赵星澜登时愣住,顿时陷入秘密被暴露的窘境中,只好先将他们二人请进屋,硬着头皮一句句地解释。
原来,他在捉鬼途中受伤,无意被女主纪望慕所救,至此,二人变成共生关系,可纪望慕毕竟是鬼,所以她只能在太阳下山现身,而在白天则栖身男主随身佩戴的玉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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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最后,赵星澜红着耳廓低声请求:“还望二位替赵某保守秘密。”
毕竟要是让别人知道齐云山的捉鬼道士跟一只女鬼纠缠不清,他压根无颜回归师门。
闻言,纪望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像不在意赵星澜究竟如何看她,淡淡瞥了他一眼,端起一盏香烛,微微侧过身,安静地吸食香火以恢复精气。
池镜花想起起原著描写女主性格洒脱不拘一格,现在看来,真是一点不假。
分别望了一眼两人,赵星澜忽然十分好奇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对了,还不知二位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池镜花收回定格在女主身上的视线,他们今日所经历的事都一字不落地全盘托出,接着取出墓穴里捡来的红绳,但女尸身上的符咒还在奚逢秋手上,于是偏过头朝身侧之人眨了眨眼睛。
大抵是毫无障碍地接收到她发出的讯息,奚逢秋也拿出符咒。
池镜花从他手上接过,一并交给赵星澜。
“这个,还有这个,是我们从一座墓穴里发现的,符咒是在女尸身上发现的,而红线缠绕在棺椁四周,赵道长,你看能不能找到女鬼的线索。”
她的动作很快,全然没注意到自己温热的指腹已若有似无地滑过他冰凉的掌心。
奚逢秋眼眸低垂,指尖抑制不住蜷缩了下,像是被什么给烫了一下,连带着四周都泛起一股热意。
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是还魂术!”
赵星澜一眼辨出符咒门道,解释道:“还魂术是一种邪术,施法者用还魂符锁住死者的魂魄,以为这样就能使死者起死为生,只是这种邪术并不会奏效,相反,还会滋生恶灵。”
听他所言,池镜花暗暗感叹男主不愧是齐云山的道士,没人比他对妖鬼之事更了解。
即便是这样,也有男主无法攻克的难题,便是池镜花拿来的红绳,他打量许久也瞧不出所以然。
“是混合狗血的墨水。”
一根红烛悄然燃尽,气色有所好转的纪望慕冷不丁地开口打破寂静:“红绳被狗血和墨水浸泡过,应是为了辟邪。”
闻言,赵星澜立刻凑近闻了闻,证实了纪望慕的想法,又推测道:“或许是施法者不想让其他妖鬼找到这座墓穴破坏还魂术,这样看来,你们遇到的极有可能是衣服鬼。”
衣服鬼,顾名思义,附在衣服上的鬼魂。
由于“还魂术”,女尸死后魂魄不散,怨恨难消,时间一长怨鬼便附在嫁衣上成了“衣服鬼”。
原本,还有浸泡过狗血的红线阻碍“衣服鬼”踏出墓穴,谁知几个盗墓贼胆大撬开墓穴,将红嫁衣偷出去卖给布庄,这才引起布庄闹鬼。
眼看男女主你一言我一语,轻松破解迷题,池镜花由衷感叹男女主能够成为主角是有原因的——智慧必不可少。
赵星澜沉思片刻,“或许明日,我们还得去一趟袁氏布庄。”
池镜花忙不迭地点头。
早日完成悬赏令的任务也好拿赏金,毕竟,她身上的银子可不多。
不过现在,他们得休息。
池镜花心领神会地分别看一眼男女主,带着老母亲嗑到CP的笑容满足地离开此处。
穿过幽暗的走廊,在即将推开房门的刹那,池镜花指尖一顿,似是想起什么,微微转头向身侧看去。
“奚逢秋。”
她的房间与奚逢秋相隔不远,只见阑珊的灯火下,奚逢秋轻轻偏过头,投在颈侧的耳铛阴影跟随闪烁的烛火微微摇曳,他略带困惑地凝望着她。
池镜花从未注意到这道视线究竟停留在她身上多长时间,只是恍然记起昨夜的梦境,不由得弯弯眼眸,露出笑颜。
“你也要做个好梦啊。”
10. 第10章
四周寂静,夜风微凉,偶有凉风吹动床幔。
池镜花躺在床上,回想起预祝奚逢秋做个好梦时,他平静凝视她片刻,轻声道了句“多谢”,也不知有没有明白她的好意。
她无奈叹口气,决定睡觉,就在此时,沉寂许久的系统上线了。
【男配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10/100】
【新手奖励:记忆回溯一次,是否选择立刻使用?】
什么?
奚逢秋对她的好感度上升了?
池镜花激动地坐起。
她仔细回想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实在找不到可增加好感度的契机,硬要说的话,也就帮奚逢秋躲避过一道暗器,可他压根不在意生死,怎会因为这个而心生好感。
池镜花实在想不清楚,不过……这个“记忆回溯”又是什么?
犹豫片刻,她决定“现在使用”,下一刻,意识便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拖入不知名的空间,再霸道地强塞进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待她再睁眼的时候,双瞳倒映出另一番陌生的天地。
池镜花慢慢低头,透过地面的水渍看见自己的意识附在了一个中年男子身上。
【你好宿主,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男配的过往。】
【注意:在记忆回溯的这段时间里,你只能按照人物设定做出相应的行为,请不要试图违抗设定改变男配的过去,否则会对男配的人格造成影响,继而影响整本书的故事走向。】
池镜花完全可以理解。
所谓“蝴蝶效应”,即再小的一件事也有可能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轨迹,若人生轨迹不同,这世上依旧会有奚逢秋,但再也不是她所认识的奚逢秋。
午后刺眼的日光透过高耸的枝丫穿过窗棂,将斑驳的树影投在池镜花的脚边,微风经过,模糊的树影轻晃。
伫立在她面前的是一栋典雅精致的古宅,宅子内部陈设考究。
此时此刻,鼻腔涌入一阵淡雅清新的香气。
跟随这具身体主人的动作而缓慢抬头,她望见被高墙围起的院落中有一方莲池。
池镜花陡然回忆起老家后院的池塘也种了许多莲花,小时候,每每夏天,入睡和醒来总是伴随着阵阵清香。
而奚逢秋身上时不时所散发的香气便与莲花的香味相差无二,怪不得她总有种熟悉又安心的感觉。
所以,奚逢秋是……莲花妖吗?
池镜花又惊又喜。
没等她缓过神来,男人的视线向下望去,池镜花看见有一位伏案认真写字的男孩。
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小时候的奚逢秋。
五官和眉眼几乎是等比例缩小,此刻还并未佩戴血色耳饰,雾蓝色的衣服上在领口和衣袖处残留些许晕染开来的墨水。
“世子的字写得可真好。”
如同设定好的程序一般,池镜花直直地向小奚逢秋走去,面带微笑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等一句话说完,池镜花才猝然明白一件事。
嗯?世子?
奚逢秋的身世原来是这样的吗?
关于这点,原著中可是从未提过。
闻言,小奚逢秋慢慢偏过头,在一缕阳光直直照射下,飞舞的树影映在他的病态苍白的面颊,他轻轻歪了歪脑袋,表情略带疑惑。
“夫子喜欢吗?”
约摸是夫子想说些什么,所以连同池镜花也是微微一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只是还没等来夫子的回答,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很快,一位容颜昳丽、与奚逢秋有几分相似的年轻女人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随两名丫鬟。
女人身着黑色华服,领口、袖口和腰间皆以金线绣出花叶与凤凰尾羽的图案,流光溢彩的名贵珠钗歪七扭八地戴在发间,眼神空洞无光,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唇瓣却涂得嫣红,像滴着血。
池镜花按照既定动作行礼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王妃”。
小奚逢秋微微笑着,顺从乖巧地叫了声“母亲”。
母亲……
池镜花努力回想原著,隐约记得原著曾隐晦地提过奚逢秋的母亲是一位苗姓女人,似乎是叫……献仪。
苗献仪僵硬转动漆黑的眼珠,冰冷的视线从两人身上轻轻扫过,踩着“哒哒哒”的步伐,极为缓慢地朝窗边的木桌走去。
她停在桌前,轻轻抬起涂满丹蔻的手指,捡起一张奚逢秋所写的字,将其举高,对着日光,高仰起头。
炽热的阳光透过薄纸,直射她的眼球,漆黑的瞳仍旧没有半星光彩。
沉默许久,她忽然扬起唇瓣,笑容僵硬诡异,接着,抬起另一只手,极为缓慢将薄纸从中间撕成两半。
“没用……”
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实则暗涌波动。
突然,她又去撕第二张,接着是第三张、第四张……撕烂、撕碎、揉成一团、挥舞双手,速度越来越快。
“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都没用!”
她的情绪愈发激动,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高,全然不在意周围是否还有旁人。
“他不会回来的!不会回来的!不会回来的!不会回来的!不会回来的!不会回来的!”
在她提到“他”之时,池镜花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可能就是奚逢秋的父亲。
下一瞬,她如同发了疯似的大肆挥袖,清空桌子上的一切,好巧不巧,一方砚台朝奚逢秋砸去。
他站在原地毫不闪躲,下一刻,额头被砚台砸中。
乌黑的墨水浸透衣裳,额头也很快见了血,混着墨水砸向地面。
奚逢秋仍旧笑颜如初,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池镜花心里直发毛。
不远处的站在太阳底下两名丫鬟交头掩唇偷笑,时不时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似对这种场景早已见怪不怪。
不知是阳光过于刺眼还是丫鬟的笑声令她不适,莫名有种烦躁的情绪在池镜花心口乱撞。
砚台摔在地上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苗献仪瞬间回神。
疯狂与狂躁彻底消失,她面带淡淡笑容,以温柔的的姿态跪在奚逢秋面前,一手捉住他的脸颊,一手抚上他的额头。
“阿秋,疼吗?”
言语间看似是道不尽的关心,可却狠狠地按住他的受伤部位。
分明被母亲这般粗暴对待,可奚逢秋却依旧不见情绪波澜,甚至像只讨好主人的宠物,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不疼哦,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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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
站在一旁的池镜花心跳止不住加速,不知到底这幅身体的主人感到恐惧还是她自己的原因。
但这件事并非到此为止。
听到奚逢秋的回答,苗献仪的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厌恶与不满,指下故意加大力气,致使伤口血流速度加快,血珠顺着她的指尖砸向地面,给予斑驳凌乱的墨迹缀上一朵朵血红的梅花。
“疼不疼!疼不疼!疼不疼!”
奚逢秋依旧表情平静,“不疼。”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像是喃喃自语,苗献仪突然神情一滞,直到奚逢秋不解地唤了声“母亲”,她才转动瞳孔,改为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过度而导致指甲嵌入他的皮肉中。
她瞪大双眼,表情狰狞,情绪再度陷入癫狂,几乎是用吼的。
“疼不疼!疼不疼!疼不疼!疼不疼!疼不疼!疼不疼!疼不疼!疼不疼!疼不疼!疼不疼!疼不疼!疼不疼!疼不疼!疼不疼!疼不疼!”
如一台插着电的复读机,除非得到她所期望的答案,否则会一直循环往复下去,永远不知疲倦。
不知重复多少遍,小奚逢秋摸了摸额头,不出意料,鲜血染红整只手,他神色僵滞地望着指尖的血红,慢腾腾地,终于改口。
“我好疼啊,母亲。”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却足以让苗献仪疯魔的情绪得到安抚。
她收回施加在小奚逢秋肩上的力气,跟变了个人似的,将他抱在怀里,动作极致温柔地抚摸他的额头与脸颊,就连语速和声音都轻柔了不少。
“没关系,喝了药就不疼了。”
小奚逢秋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静静地凝视着她。
苗献仪立即吩咐身后两名侍女去煎药,末了,加上一句“要跟以前一样的”。
没等多久,热腾腾的汤药送到。
苗献仪端来汤碗,让他赶紧喝药,只有这样才能伤口才能好得快。
小奚逢秋盯着她的指尖,那血红的颜色已分不清到底是鲜血还是丹蔻,但对她来说,或许都一样。
在苗献仪不断催促下,小奚逢秋捧过汤碗,终于是喝了药。
“对,就是这样,快喝下去!快喝!快喝!快喝!快喝!快喝!快喝!快喝!快喝!快喝!快喝!快喝!”
苗献仪眼珠瞪大,兴奋地不断重复一句话,在小奚逢秋喝过药后情绪又归于平静,脸庞忽地露出一抹娇羞的笑容。
“真乖啊我的阿秋,只要你一喝药,他就会回来了。”
为什么奚逢秋一喝药,他就会回来了?
这是什么道理?
虽然被系统告诫不允许插足男配的过去,可池镜花实在是太好奇了。
现在,她好像有点理解当初奚逢秋为何要对她的身份刨根问底,把这种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憋在心里实在不好受。
许是注意到她赤|裸直接的目光,小奚逢秋看看两名丫鬟又看了看她,转身走到她跟前,转了转瞳孔,探出微凉的指尖,往她手心里塞了个小物件,露出个天真明媚的笑。
“送给你的。”
掌心附着淡薄的凉意在盛夏中转瞬即逝。
她缓慢摊开手心,看见一个精致的红纸人,五官与她所附身的夫子一模一样。
11. 第11章
夜深人静,灯火阑珊。
应是“记忆回溯”的副作用,池镜花惊醒时后背沁出一层薄汗,呼吸异常急促,心跳也极快。
意识逐渐回笼后,她深吸几口气,慢慢摊开紧握的五指,不出意料,什么也没有,仿佛昭示着刚才借别人眼睛所看见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不过,当池镜花再度回忆起梦中苗献仪的古怪举动,不禁打了个冷颤。
难道说……他们家的人都不正常吗?
不过,想到奚逢秋的真身极有可能是莲花这点,池镜花对其很有好感。
左右睡不着,池镜花索性将木门偷偷开了一条缝。
空无一人的四周静悄悄地,唯有灯笼落下的烛光忽明忽暗,给看不见尽头的幽暗走廊披上一层诡异的色彩。
透过门缝,她看见对面奚逢秋的房间烛光闪烁,隐约有几道模糊的影子,无法判断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该不会又是在剪纸人吧?
她低头望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想起小奚逢秋最后送给夫子的纸人,分明是示好,可却令人脊背发凉瘆得慌。
她微微蹙眉,思考间,对面的灯火骤然灭了。
什么也瞧不见了。
——希望他真的可以做个好梦。
池镜花默念完这句话,紧随其后地关上房门,躺回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再次睡过去。
翌日清晨,醒得也很早。
她睡眼惺忪地下楼时,远远地,瞧见奚逢秋又坐在昨日的靠窗位置,不过今日不止有他,男主赵星阑也在,还有一位从未见过面的女人,以及她身后的……哑女?
正是昨日在袁氏布庄门口塞给她纸条的哑女。
约莫是哑女老早就望见她了,加上又见过面,抿起唇,眼睛弯如月牙,一个劲地冲她笑。
池镜花不明所以地挠脸,回以尴尬的微笑,慢慢看向奚逢秋。
日光穿过窗棂投在他身上,乌黑的发丝在微风中轻晃,看着恬静又温柔,唯有耳边那血红最为扎眼。
察觉到她的灼灼视线,奚逢秋微微抬眸,四目相对,静默几秒,长睫如蝶尾轻颤,他先一步移开了目光。
此时,赵星阑回过头,冲池镜花打招呼,“池姑娘,你来的正好。”
在赵星阑的安排下,她坐在与哑女一道前来的女人对面,接着听见赵星澜热情地介绍她们二人。
原来,女人是袁老板的夫人袁李氏,哑女则是她的贴身丫鬟。
“你们所接到的悬赏令是我发出去的。”
袁夫人身形消瘦脸色极差,唇瓣毫无血色,一对眼球布满红血丝,泛白的指尖死死攥紧丝帕,她转动着漆黑的瞳孔,涣散的眼神略显僵滞。
“我知道你们昨日去布庄是为了调查闹鬼一事,所以才特地让小鱼引你们去观音桥附近。”
怪不得。
池镜花若有所思。
“原来是这样。”
池镜花循着的声音源头看去,只见金色的阳光半打在奚逢秋冷白的侧脸,如镀上一块暖色的薄纱,给人以温暖的错觉。
半暗半明间,他眼睫低垂,眉梢堆着清浅笑意,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星澜微微一笑,“夫人,不妨跟我们说说你目前所掌握的信息吧。”
袁夫人神色惊恐地点了点头,“那是一只女鬼,我亲眼见过,她就附身在那件红嫁衣上!”
谈及女鬼,袁夫人顿觉呼吸困难,她睁大双眼,唇瓣止不住地颤抖,恐惧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可没有人信我……”
袁夫人幽幽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忽地眼珠一转,死死焊在池镜花脸上,扯起一个勉强的微笑。
“但你们去过观音桥,一定信我对不对?”
池镜花惊得绷直了身体,回想起墓地所发生的一切,只觉得手臂隐隐作痛。
一旁的赵星澜信誓旦旦地立下保证:“袁夫人你放心,我们既已接了你的悬赏令,就一定会替你解决此事。”
袁夫人时不时地点头,神情依旧恍惚,她半歪着脑袋,淡蓝色的珠钗在发间摇摇欲坠。
“其实今日我来这里是为了提醒你们,三天后,我夫君会出门谈生意,到时候你们可以登门捉鬼。”
赵星澜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白瓷茶杯,神色犹豫地问道:“夫人,一定要三天后吗?其实这种事情是越早解决越好的。”
袁夫人“唰”地一下扭过僵直的脖子,本就摇晃的珠钗“啪叽”砸向地面,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道长,你可不要害我!”
“要是被相公知道我瞒着他找你们驱鬼,他一定会休了我的,一定会!!”
她语气极为肯定,音调不自觉地拔高几度,引得客栈内其他人纷纷望过来,眼睛瞪大到眼球似要蹦出眼眶,憎恨阴暗的视线死死定在赵星澜脸上,见几人不语,又面无表情地起身,硬扯出个诡异的笑容,行了个礼。
“那就麻烦诸位了。”
说完,她带着贴身丫鬟小鱼转身离去。
待两人的身影逐渐远去,池镜花扭过头,目光扫过奚逢秋时,看见他正带着笑意凝视着自己。
……是也记起在墓穴发生的事情了吗?
池镜花一头雾水,目光自然地落到赵星澜身上。
“赵道长,我们真的要三天后再去袁氏布庄捉鬼吗?”
按赵星澜计划,原本他们该今日就去袁氏布庄找到那叫红嫁衣,可这样看来,袁老板确实不太好安排。
他轻叹口气,“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
“刚才那位是袁氏布庄的夫人吧?”
就在这时,一位年轻的客栈伙计笑嘻嘻地给几人上了一壶热茶,“你们别听她瞎说,她自小产后脑子就坏了。”
小产?
原来袁夫人还有这段经历啊,会跟闹鬼一事有关吗?
还不能妄下定论。
她怔怔望向窗外,瞳孔映出明媚的日光,隐隐感到有些刺眼,恰有几只雀鸟经过,她恍然间想起什么,偏头看向奚逢秋时,露出几分期待的神色。
“奚逢秋,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似是没想到话题会转得这样快,奚逢秋神情一滞,忽而弯起眼睛,好看的眉眼划开了个笑。
“好啊。”
男配答应得太过干脆,反而令池镜花有些许不安,不过这种感觉在出门后见到街上的景色便荡然无存。
今日天气很好日头强盛,只是像这样慢悠悠地漫步便已能感受到一阵热意,虽然已经入秋,但气温偶尔也会反弹。
他们出门的时间不凑巧,快要接近中午,街上没几个闲人,就属酒楼最为热闹。
池镜花抬头看见白鹤在半空飞着,虽然她从未与白鹤直接接触过,但经过前几次的事情,有个点她无比确定。
“他很聪明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话音刚落,白鹤的雪白身躯忽地一顿,开心地拍打了两下翅膀。
像是听懂了她说得话一般。
奚逢秋微微偏头,一缕乌黑的发丝划过耳侧,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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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小块苍白的脖颈。
“你这算是在夸他吗?”
池镜花点头如捣蒜,“嗯嗯,对啊。”
奚逢秋思忖几秒,耳铛随着步伐轻轻摇曳,眼底含着清润的笑意。
“你也很奇怪呢。”
他说话时的语气与她方才夸奖白鹤一模一样,同样的赞扬,但奚逢秋却是意有所指,双瞳也迸出探究的光芒。
又来了。
池镜花虽能理解他的心情,可不代表她会满足他的好奇心,毕竟她还想活着呢。
池镜花脑子飞快转动着,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重启老招数——转移话题。
“这里的风景真好看。”
池镜花故意眺望四周,虽然原著没有挑明金德镇的地理位置,但根据她这几天的观察,这里完全就是江南景色。
虽是初秋,但像这样在拱形廊桥上悠闲漫步,踏着不规则的石头在潺潺溪流上穿行,碧绿色的溪水倒映出二人一前一后的身影,岸边芦苇微微,行人罕至,空气中有远方飘来的花香。
奚逢秋接过飘来的一片枫叶,捏在指尖观察半晌,不知想起什么,微笑着轻轻点头,看着乖巧极了。
“嗯,他们也是这样说的。”
他们?
池镜花下意识地问道:“他们是谁啊?”
“埋下地底的皑皑白骨,他们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跟你一样,不过最后无一例外都身首异处、客死他乡。”
一阵清风卷走他手中的落叶,奚逢秋慢慢掀开眼帘看向她。
“你现在和他们很像。”
不知为何,他话里话外皆蕴藏着股微妙的兴奋之情,联想奚逢秋的口碑,池镜花很难不觉得他在暗示自己什么。
“那你呢?”
她脑子一热,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我吗?”
奚逢秋完全没有生气,随风飘舞的斑驳竹影落在他的身上,宛如一副游动的山水画。
“我觉得死在这里似乎很不错……”
“停!”
池镜花吓得立马叫停,他们是散步而不是来听他说恐怖故事的。
既然转移话题也行不通,池镜花索性不再硬聊,而是坚持初心,带着他一道漫无目的地瞎逛,累了的话就坐在方亭里歇会儿,假装看鱼儿抢食实则暗暗观察奚逢秋。
不过,每当她偷偷转过头时,总会被奚逢秋精准地捕捉到目光,这时候,池镜花就会以更快地速度撇开视线,继续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一声轻笑如微风轻轻抚过她的耳廓。
有点痒。
但她心理素质极佳,权当没听见。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傍晚,温柔的夕阳笼罩着水墨画般的江南小镇,迎面吹拂的晚风裹携着江边湿冷的水汽。
气温已不像白日那般高。
一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待他们回到客栈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们穿过热坐满客人的一楼,站在客房门口,池镜花搓了搓手,仰起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眸里盛满笑意。
“今天谢谢你陪我出门啊,奚逢秋。”
奚逢秋神色淡淡,唇角勾出了个笑。
“我只是很好奇。”
她不解地眨眼,“好奇什么?”
“我想要知道你今天为何要出门?”
烛光摇曳,缠绕在逢奚秋指尖的细线隐隐泛着银白色的光芒,他微微抬眸,平静如水的眼底映出少女疑惑的神情。
“明明没有出去的理由,不是吗?”
12. 第12章
出门的理由……
池镜花怔怔地望着他,严格来说并非毫无想法。
在得知袁夫人小产过时,池镜花立刻联想到奚逢秋,虽然一人一妖身份截然不同,不过看上去身体都不太好的样子。
既是花妖,那可不就得多晒晒太阳嘛。
所以她带他出门自然是进行光合作用!
这么说估计不太行,池镜花索性换了个通俗易懂的说法。
“晒太阳!”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想了想,不大放心地笑着补上一句:“今天天气很好,所以我想和你一起晒太阳。”
“原来是这样。”
他看上去不太惊讶,鸦黑的睫羽低垂,在脸颊处投下一小片的阴影,极为好看的唇畔微微扬起。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的?”
虽不曾挑明,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指的是奚逢秋的真实身份这件事。
事实上,奚逢秋从未刻意隐瞒过自己的身份,只是没有人察觉,硬要说的话,池镜花算是第一个,他不觉得诧异,只是很好奇她是如何知晓的。
“额……猜到的。”
池镜花心虚地眼神瞟向别处。
奚逢秋的问题如一根无形的长钩,勾起了她梦中的记忆,池镜花想起奚逢秋小时候所发生的部分事情,也始终想不明白他的母亲为何要那般对待他。
耳边安静至极,隐有若有似无的淡淡清香萦绕在她的四周,待池镜花回过神来,发现奚逢秋已经逼近。
他垂下眼眸凝视着她,宛如深海的眼底闪烁着疑惑的细碎星光。
“如何猜到的?”
空荡荡的走廊只有他们二人,在忽暗忽明的烛光下,一切景色终将变得模糊。
池镜花斟酌半晌,视线绕了一圈,落在他指尖的白线上。
“你的兵器跟普通人的不太一样。”
事实上,她从未见过有人跟奚逢秋一样,指尖能够长出一缕缕白色的丝线,不仅伸缩自如,而且可以强化力量用作武器。
奚逢秋仍旧不解地歪了歪头,耳际的一缕黑发随着摇曳的耳铛轻轻晃了几晃,温柔的烛火映在他冷白的脸颊落下一小片暖色。
“只是这样吗?”
池镜花继续实话实说:“不止,你体内的毒素也很奇怪,更重要的是,你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莲花香气。”
末了,她表情无比认真地补充道:“很好闻。”
不知别人怎么看,反正她很喜欢。
奚逢秋弯了弯双眸,“嗯,你很聪明。”
这不是她第一次从奚逢秋口中听到类似的话,分明是褒奖,可她总觉得哪里奇怪,也许是因为她总能将局面变得朝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
可这也没办法,跟奚逢秋这种脑回路不正常的人,哦不,妖相处,她必须得放机灵点。
奚逢秋蓦地又靠近半步,烛火颤颤悠悠,少年逼近的身影如一块硕大的黑幕,完全笼罩着她。
“你是第一个猜对的,该给你点什么奖励好呢?”
奖励……
虽然他是说“奖励”,可池镜花总觉得有股莫名的冰冷的凉意从脚底升腾,逐渐演变为种惊悚的感觉。
池镜花想要后撤,可身后已无路可退。
她稍稍抬头,只见少年唇角挂着浅笑,目光虽然定定地落在她脸上,但双眸似乎只有闪烁的烛火,却没有她的身影。
似乎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啊,想到了。”
没过多久,奚逢秋瞳孔微转,不知想到什么,视线一晃,眼底的兴奋之情稍纵即逝。
“不过得劳烦你再等等。”
没有给池镜花反应的时间,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幽暗走廊的尽头。
池镜花完全不知道他将会做什么。
她虚靠墙壁抚着心口,短暂地松了口气,但很快,见奚逢秋一直没有回来,便陷入一种深深的不安当中。
有点害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为寻奚逢秋,池镜花将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甚至还敲开了男主房间的门,无意与看见男女主亲密交谈的画面。
可池镜花现在没有磕CP的心情,只要奚逢秋还没回来,心中就如同悬着块巨石,吃起饭来都没滋没味的。
转眼已是深夜,池镜花喝完一杯茶,不经意地抬头,看见门外伫立着位熟悉的漆黑身影。
她立马起身开门。
果不其然是奚逢秋。
夜深露重,他穿梭在夜间,苍白的面颊沾上了些许晶莹透明的露水,低垂的睫羽挂着细小的水珠,莫名散发有种阴冷的气息。
“我可以进去吗?”
他并非直接推门而入,而且言语温柔地请求她的意见,唇边也漾起示好的微笑。
池镜花无法拒绝。
在他进来以后,借着忽明忽暗的烛灯,池镜花看见他怀里似抱着什么,打开才发现是一袋糕点。
……所以他大晚上的,出去几个时辰,就只是为了买糕点?
简直不能理解。
池镜花正想得出神,寂静的耳边忽然响起奚逢秋稍显困惑的声音。
“不坐吗?”
池镜花抬目望去,只见端坐在桌子前的奚逢秋凝视着她,摇曳的耳铛在他苍白的脸颊一侧投下斑驳的影子,似乎是想要她坐在他身边。
她只好硬着头皮坐在他身边,离得近了,才看见垫着油纸的玉白糕点隐隐冒着些许热气。
像是刚做出来不久。
池镜花惊诧地睁圆了眼睛,想起奚逢秋所说的“奖励”一事,不由好奇地问了出来。
“这是……奖励?”
客栈老旧的窗棂被瑟瑟冷风拍打得嗡嗡直响,烛火张牙舞爪,似要吞噬一切暗色和阴影。
奚逢秋轻“嗯”一声,看上去乖巧又无害。
池镜花却只觉得脊背发凉。
按理说,她猜到了奚逢秋的真实身份,他不生气也就算了,居然还要给她奖励。
奇怪,奇怪,太奇怪了。
见池镜花迟迟未动,奚逢秋轻轻弯了弯双眸,明亮的烛火在他瞳孔中飞舞,眨眼间露出个温柔和煦的笑容。
“要我喂你吗?”
“啊……啊?”
太过震惊,池镜花愣住片刻,本能地想说“不用”,可转念一想,其实这也不失为增加好感度的好时机,况且,这是奚逢秋自己提出来的,她顺坡下驴不算过分。
“……好。”
她看似从容不迫地轻轻点头,接受了奚逢秋的好意,实则已经尴尬地双手攥紧衣裙,紧张地绷直身体。
奚逢秋缓缓垂眸,附着雾气的长睫如蝶翅羽轻颤,抬眸时眼底漫上一层雾蒙蒙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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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苍白如玉的指尖将糕点慢慢递到她嘴边。
池镜花抿了抿唇,莫名有种强烈的羞耻感,只能安慰自己一切都是为了任务。
她强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咬了口糕点。
不甜,有种淡淡的花香味,还挺好吃的。
池镜花咽下糕点再度望向奚逢秋时,看见他视线直白地盯着自己,眉眼间染上一丝深深的笑意。
齿间的淡淡香甜尚未完全散去,池镜花下意识地挠了挠脸,眼神飘忽不定。
“额……谢谢?”
“无妨。”
奚逢秋声音很轻,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她隐藏在平静下的窘迫,依旧微微笑着,目光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要继续吗?”
他的语气中隐隐夹杂着几分期待之情,却令池镜花诧异地喊出声。
“啊?”
她原以为,像这种亲密的喂食来一次就够了,谁知奚逢秋压根不是这么想的,哦,不对,她压根不清楚奚逢秋到底在想什么。
池镜花偏头沉默。
主要是她觉得,既然喂食没有办法增加好感度,她也不想让自己一直陷入尴尬的境地。
“我喂你,不好吗?”
四周寂静,耳畔忽地传来奚逢秋低缓的声音。
池镜花本能转过头看他。
不知何时,少年又递过来一块白玉糕,他半歪着脑袋,耳铛微倾,神情疑惑,平静的眼底半分杂质都没有,一副温良天真的样子,以此来降低她的心理防线。
偏偏池镜花最吃这一套,因为没人会拒绝一个人畜无害的漂亮少年,哪怕他是伪装的。
“吃了,吃了。”
池镜花毫不犹豫地倾身咬住糕点,鼓着腮帮子嚼了嚼后吞入腹中,复又望向奚逢秋,目光对上的瞬间,奚逢秋猝然弯眸轻笑一声,像是被她给逗乐了。
笑什么?
不是他要她吃的吗?
没等池镜花问出口,奚逢秋又递过来第三块白玉糕。
透明苍白的指尖近乎挨着她的唇瓣,依稀能够感受到他身上所沾上的湿冷雾气,他唇畔微扬,语气带着几分哄骗讨好的意味。
“再吃点儿吧。”
……这是杀不掉她所以要撑死她吗?
吐槽归吐槽,在他的热情投喂下,池镜花还是忍住尴尬又吃下几块。
烛火明明灭灭,细长的白烛已矮了半截,滴在桌面的泪蜡凝成厚厚一层。
奚逢秋纤长的睫羽低垂,宛如蝶翅微微颤动,落在的面颊上的月牙在冷风中轻轻摇曳。
他依旧弯着眼睛,面上笑容不减,深不见底的眼底倒映出少女姣好明媚脸庞。
看上去心情极好的样子。
他是高兴了,池镜花却越看越奇怪,总觉得奚逢秋注视她的目光像是透过她在看谁。
有点像在看……白鹤?
白鹤!
奚逢秋看她的眼神就跟他在河边观察白鹤时的一模一样。
蓦然间,池镜花恍然大悟。
猝然刮来的一阵夜风差点吹灭蜡烛,烛火猛地窜高,四周忽地亮了几度,悠悠荡荡的火光映在少女亮晶晶的的双眸中。
在奚逢秋再一次递过糕点时,池镜花神情认真,一字一句态度坚决地拒绝了他的投喂。
“奚逢秋,我不是你豢养的小动物。”
13. 第13章
无论如何,池镜花绝不是什么白鹤,更不可能成为白鹤那般的存在,若奚逢秋真拿她当宠物对待了,她只有将他这不正常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
“为什么?”
察觉到池镜花微妙的情绪变化,奚逢秋指尖一顿,慢慢收拢苍白五指,淡淡视线垂落又抬起,颇为疑惑地凝视着她。
“是点心不喜欢吗?”
池镜花轻摇头否认,“不是。”
奚逢秋微微低头,烛火映照下的长睫轻轻颤动,遮挡眼底流露的情绪,声音很低很低,像干燥的羽毛晃过她的耳畔。
“那是为何?为何你会觉得自己是我养的动物?”
像是他在自我提问。
池镜花表情一噎。
她本来很是生气被奚逢秋当做宠物对待,现在突然想到会不会误会了他?
顿时,所有的怒火消散于风中。
“奚逢秋。”
轻轻摇曳的暖色灯火下,池镜花直接喊了他一声,直白的目光定定地缝在他身上,毫不犹豫地阐明压在她心底的疑问。
“你刚才没有把我当成小动物吗?”
“嗯,没有。”
奚逢秋缓慢抬眸,跃动飞舞的火光立刻钻入他平静的眼底,下一瞬,苍白的面容逐渐漫上一层浅浅的笑意。
“因为你猜对了我的身份,所以想给你一些奖励,仅此而已。”
又是奖励。
谈及的次数多了,池镜花好像有点理解他的思维模式。
也许在他的认知中,“投喂”这一行为只是奖励的一种方式,无外乎对方是谁。
当然,在此之前,他最多的奖励对象正是如影随形的白鹤,所以池镜花才会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像白鹤。
所以,一切只是场误会。
池镜花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毕竟,她只想做人。
“但是好像失败了。”
就在此时,寂静的耳边倏忽传来一道略带遗憾的清列嗓音。
池镜花闻声望去。
悠悠晃晃的烛火在他脸上投以斑驳的阴影,奚逢秋一直微微笑着,只是笑容里似隐约透露出难得的颓废和挫败,声音变得又低又缓。
“原来,你讨厌这些啊。”
既然池镜花并非厌恶食物,那就只能是讨厌喂食的举动,可他只是想给予第一个猜出他身份的对象一点奖励而已,没想到就这么轻易地搞砸了。
奚逢秋甚觉可惜,垂下纤长的睫羽,唇瓣一张一合,低声道:“抱歉,是我疏忽了,下次不会了。”
像这样诚心诚意的道歉似乎是他们认识以来的第一次。
可这本就是个误会,叫她心安理得接受这个道歉良心上有点过不去。
池镜花神色怔松片刻,尴尬得忙不迭地摆手,“没有没有,我不讨厌,一点也讨厌。”
话音落下,眨眼间,少年先前的所有阴霾情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眉眼间如潺潺春水般的温柔的笑。
他又递来一块白玉糕,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那要再吃一块吗?”
……不是,他怎么对投食这么执着啊?
池镜花斟酌几秒,想着权当是误会他的补偿得了,不过以防万一,有件事她必须得提前确认。
她眨了眨眼睛,“是最后一块吗?”
奚逢秋不可置否地轻“嗯”一声。
得到他的回复,池镜花才微微俯身靠近,吃下最后一块糕点。
少女耳际乌黑柔软的发丝缓慢坠落,无意贴上他微凉的指尖,仅是停留片刻,便随着池镜花起身的动作悄然滑走。
炽热的痒意像死死缠住他的水草,奚逢秋垂眸,以指腹轻轻摩擦,一寸寸拭去她在不经意间所留下的痕迹。
他缓慢抬头,看见池镜花吃下他所投喂的最后一块白玉糕时,顿时,笑得更开心了。
池镜花突然觉得他还挺好哄的,就是有点费嘴巴。
正当池镜花有此想法时,奚逢秋似乎也愈发高兴,含笑的视线从她鼓起的脸颊移至双眸,拖长的尾音稍显甜腻。
“就这么放心我不会下毒吗?”
什么?
毒??
“咳——”
话锋突转,池镜花脑海里突然想起黑妖死前恐怖的画面,猛地呛到,硬咳几声,眼泪都差点被逼出。
就在她到处摸水杯的时候,一只冰凉的瓷杯就刚好出现在她手里。
池镜花毫不犹豫地贴在唇边,等她喝下一口才意识到方才给她递水的人是奚逢秋。
她讷讷仰头,殷红的唇瓣还残留着晶莹透亮的水珠,微微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恰巧奚逢秋也在望她。
四目相对,冷风无情敲打窗棂,传来阵阵吱呀的诡异响动,横在二人中间的烛火晃得更加厉害,逐渐模糊四周画面,唯有眼前之人却愈发清晰。
忽暗忽明的光线下,奚逢秋单手支脸,半歪着脑袋,血红的耳铛划过冷白侧脸,墨发顺势垂于耳侧,眉眼间瞧着愈发温柔。
“也许……我给这杯水也下毒了呢。”
……真是够了!
不是都有10%的好感度了吗?这个人怎么还是无时无刻不是想着杀她,就是威胁恐吓她?
好气啊!
但池镜花仔细一想认为这事绝无可能,虽然她跟奚逢秋认识不久了解不深,但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偷偷下毒,而且,她死了,对他也没什么好处,只有她活着,他才有可能知道她穿书的秘密。
池镜花继续淡定喝茶,正是奚逢秋递来的那杯,用实际行动表明她压根不信他说的一切。
“或许是真的呢。”
像是看穿她的小动作,鲜红的耳饰于半空飞速划过,奚逢秋蓦地倾身靠近,眼底分明漾着柔和的笑,言语间却流露出丝丝冰冷阴沉的杀意,犹如一把藏起的暗器。
“毕竟我一直都很想杀了你。”
四周再无第三者,奚逢秋就这样毫不遮掩地袒露心迹,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兴奋和遗憾之情稍纵即逝。
“只是你太聪明了,一眼就猜出我的身份,却不肯告诉我你的秘密,该如何是好呢?”
他的声音轻轻慢慢,像是在说话的同时思考对策,什么对策池镜花不知道,但她很是头疼。
兜兜转转,为什么话题总是能被他绕到这上面来?
她深深叹口气,捧着个杯盏,落寞地垂下微卷浓密的睫羽,耷拉着个脑袋,瞧着无精打采的,就连头发丝都蔫蔫的。
“反正我现在已经中毒了,都活不长了,秘密什么的还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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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她这样的普通人来说,生死最大,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奚逢秋那样不顾生命。
奚逢秋既没有接话也没有反驳她,他垂下纤长的睫羽,静静凝视着池镜花的即兴表演,未曾注意到自己的唇角已然扬起。
似是想起什么,池镜花骤然抬头,眨着亮晶晶的双眼,露出期盼的神情。
“既然我都中毒死定了,念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可以请你帮我个忙吗?”
莫名被她的情绪所牵引,在池镜花说出“死”字时,奚逢秋长睫猛地一颤,下意识地问道:“什么忙?”
池镜花弯起眼睛,豁达地笑了笑,“等我死后,你一定要记得替我收尸啊。”
似是被她拙劣的演技逗乐,奚逢秋不由得轻笑一声,轻轻应了声,回了个“好”。
“谢谢你,奚逢秋。”
做戏做全套,该谢还得谢,哪怕他恶趣味十足。
池镜花瞳孔转了一圈,虽说他压根不信奚逢秋会下毒,但实在不愿再被他试探,干脆就着此事礼貌地下达逐客令。
“那现在可以让我一个人待着吗?我想最后享受一下独处的时光。”
她的意思很明显,奚逢秋并非不知趣的人,更何况,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如此,便不打扰你了。”
他微微笑着起身,冰凉的衣角不经意拂过池镜花的脚踝。
池镜花避无可避,脚踝处的皮肤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酥麻和凉意翻涌而上。
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回过神,奚逢秋已离去并贴心地帮她将门带上。
淡淡清香逐渐消散,风不知何时也息了,四周归于安静,烛火将坐在凳子上的少女模糊的身影投向地面。
池镜花用手揉了揉脚踝,又闻了闻瓷杯,什么气味也没有,倒是被他碰过的杯盏外沿有股极为好闻的香气。
莲花啊……
想起奚逢秋的真身,池镜花满脑子闪过皆是“高贵”“洁白”这样的字眼,跟奚逢秋一点也不像。
破案了。
他一定是朵黑心莲!
但是算了,谁让他是她挑中的人呢。
抱有此想法,池镜花沉沉睡去。
在她闭眼的同时,客栈一楼空旷的大院里,四周黯淡无光,只有门口屋檐下高高悬挂着几盏旧灯笼,却照不到奚逢秋与白鹤所在的偏僻角落。
有时候,他会与白鹤互动。
比如,给他喂鱼。
当看见白鹤竭尽全力伸着白净纤长的脖子去够他手中的鲫鱼,最后终于吃上食物开心地发出一声脆亮的鹤唳时,奚逢秋轻扬唇畔。
对他来说,相伴多年的白鹤不仅可当他的眼睛,还可逗趣解闷,虽然它无法言语,但却能听懂别人说的话。
因此,他以前总觉得逗弄白鹤是一件极为有意思的事情,但现在,似乎发生了点变化。
脑海毫无缘由地骤然闪过他给池镜花喂点心的画面,不知为何,在给白鹤喂鱼时,奚逢秋心中忽地升起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
不够。
哪里不够。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专心吃鱼的白鹤,突然直直歪过脑袋,藏于黑暗的血红耳铛猛地一晃,面上笑容不再,瞳孔僵滞空洞毫无色彩。
“你怎得……好像无趣了一些?”
14. 第14章
依旧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耀眼的日光透过半开的窗棂,将斑驳树影投在随风摇动的浅色床慢上。
池镜花被叽叽喳喳的鸟声吵醒,只是不知为何,睁眼时身体很是沉重,脑袋也晕晕乎乎的,但很快便恢复精神。
也就没太当回事。
池镜花快速收拾好来到客栈一楼,不出所料,看见奚逢秋坐在老位置上。
金色日光斜洒在他的肩头,模糊的影子落在脚边,偶有清风扬起他的几缕发丝,耳铛也轻轻划过颈侧。
奚逢秋微微垂着头,虽辨不清具体神情,唇角轻轻勾起,看来是昨晚的好心情持续到了现在。
池镜花走近,发现他面前摆着一碗不曾动过的白粥,思忖片刻,微微弯腰倾身靠近,冰凉柔软的乌发从颈侧缓慢滑落垂于胸前。
少女的唇瓣几乎是贴着他的耳边,轻轻落下的声音夹杂着止不住的笑意。
“看来你没有给我下毒呢。”
或许是离得太近,奚逢秋清楚地感知到少女每一次的心跳频率,以及呼吸时所带出的灼热气息,在他耳边盘旋良久。
他稍稍偏过头,在二人鼻尖只隔不足半拳的距离时,恰好对上池镜花满含笑意的清澈双眸,不禁也划开了个笑来。
“嗯,是这样。”
他轻轻点着头,态度温和,完全没有反驳她的意思。
池镜花自觉没趣,本还想看看他嘴硬的模样,仔细一想,他似乎也不是这类人。
在她眼里,用“限定温柔、偶尔发疯”八个字来形容奚逢秋最贴切不过。
池镜花坐到对面,一言不发地喝完白粥,放下瓷碗后左右张望,左等右等就是不见男主身影,不由自主好奇地看向对面。
“对了,你有看见赵道长吗?”
听见赵星阑的名字,奚逢秋缓慢抬眸,视线直直地落在她的脸上,沉默几秒,抬起苍白的指尖指向池镜花的后方。
“那边。”
池镜花轻轻道了声“谢谢”,二话不说地往客栈后院方向走去。
视线中少女熟悉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奚逢秋长睫轻颤,忍不住起身跟了过去,也许只是好奇她要做什么。
池镜花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她要学技能。
虽然不知短时间内能不能学会,但敌人是女鬼,她总得会点技能傍身,男主是道士,妖鬼的克星,找他准没错!
客栈的后院很是宽敞,除了堆放一些不常用的工具,院里还种了几颗树,应当有些年头,不仅枝繁叶茂,树干也相当粗|壮,年代最为久远的树下有一个石桌和四只石凳。
而赵星澜正是在此画符。
听到池镜花是来找自己的,赵星澜神色诧异,不过得知她是特地来学习符箓之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池镜花想到自己并非山中弟子,就这么找男主学习齐云山的术法,确实有些冒昧了。
她笑着不大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若是赵道长觉得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这倒不是。”
怕被误会,赵星澜连连摆手,急忙解释道:“池姑娘所言极是,普通人面对妖鬼什么都不会难免不妥,只是门中术法有些晦涩难懂,我方才是在思考,赵某究竟用什么方法解释给你听比较好。”
见男主不反对,池镜花笑着道谢,赶紧找个石凳乖巧坐下,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
只不过,她不曾想到奚逢秋也跟过来了,还坐在她对面,正托着脸颊笑意盈盈地凝视着她,却是一句话不说。
池镜花完全不懂他在想什么。
不多时,赵星澜已摆好黄色符纸、朱砂墨和毛笔,见状,他微微侧头看向坐在身侧的奚逢秋,颇为疑惑地问:“奚公子也有兴趣吗?”
从枝叶缝隙所漏下的阳光照在他的眼里,宛如透进深海的点点星光,映出别样的光彩。
奚逢秋的目光始终只落在她身上,唇畔扬起微不可察的微笑。
“她有兴趣。”
言外之意:他只是来陪着她的。
这么说好像也没毛病。
池镜花忙不迭地接下话茬:“嗯对,是我有兴趣,他是来陪我的。”
她边说边悄悄观察奚逢,发现他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硬要说哪里不同的话,就是笑得更开心了。
不过她已经习惯了。
见他二人“相处甚是融洽”,赵星澜并未多言。
在随后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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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里,他慢条斯理地将简单的符箓知识传授给池镜花。
不过,他说得再通俗易懂也没用,这种事情还得实际操作。
对于上学时期就是学霸的池镜花来说,记住符咒的画法可太容易了,可光脑子记住压根没用,能否将符咒专为己用才是关键,这跟每个人的体质有关。
经过大半天的耐心尝试,池镜花恍然明白了一件事——她可能没有修道天赋。
池镜花会画的符咒不少,但真正起作用的只有一张“禁言符”。
问题是,她总不能在遇到鬼怪的时候不让对方说话来以此降低他的攻击力吧?
感觉十分不靠谱。
池镜花垂着脑袋长叹一口气。
赵星澜却认为这是每个修道之人的必经之路,他轻拍池镜花的肩膀,夸她有天分,鼓励她多试几次一定可以都学会。
面对男主的好心安慰,池镜花正要回以礼貌笑容,耳畔忽而传来几道清脆的声响,不断回响轰鸣。
她蓦地抬起头望向对面。
摇曳斑驳的树影在奚逢秋的白衣间上随风飞舞,他低垂的乌睫微微颤动,神色晦暗不明,却异常安静,正在用他的催命铜钱占卜。
顿时,一些不适的记忆翻涌而上,池镜花只觉得脊背已经升起一阵凉意。
怕他产生什么危险想法,池镜花欲喊一喊奚逢秋,可还没等她出声,三枚铜钱又被掷出。
和前几次不同,只有两枚铜钱落在石桌上,最后一枚则掉在地面,一路滚到池镜花脚边,撞向她的鞋底。
奚逢秋神色微怔,似乎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失误。
池镜花毫不犹豫地捡起,略过赵星澜,径直走到他身边,扬起明媚灿烂的笑容,朝他摊开五指。
“奚逢秋,还给你。”
第三枚铜钱就平稳躺在她的掌心,可奚逢秋幽幽目光最先捕捉到的却是池镜花手上那抹刺眼惹人厌的朱砂墨水,正死死黏着她那仿佛轻轻一握就能被折断的纤细指骨。
当奚逢秋视线继续向上,眼底倒映出游走在池镜花指尖的几道模糊的树影光斑,不知想起什么,神情恍惚,似是心不在焉,有些失落地喃喃自语。
“今天的太阳也很好呢……”
15. 第15章
太阳很好?
池镜花愣愣地望着奚逢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骤然起风,视线中突然晃过一片树影才回过神。
阳光明媚,微风和煦。她眉眼弯弯,扬起个笑来,“对啊,今天的天气很好,正适合修习。”
“嗯,你说得很对。”
奚逢秋轻轻点头附和,态度温和极了。
他慢腾腾抬手,日光落在苍白指尖所投在地面的阴影慢慢靠近少女,最终从她手中取回铜钱。
或是铜钱无意擦过她的指尖,所以徒留一片若有似无的痒意。
池镜花低头摸了摸指尖,耳边又传来奚逢秋的声音,轻轻慢慢的,如山间清泉,极为好听。
“要我教你吗?”
她猛地望过去,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
树下少年唇边擒着温柔的浅笑,耳铛轻摇几下,投在脸颊处的一小块枝叶阴影随风轻轻摇曳。
“只是一些防身之术,或许在你碰到鬼怪时会派上用场。”
听他所言,池镜花总算明白他的意图。
其实这也挺好。
她跟着男主学了半天符咒只学会个“禁言符”,说不定更适合学别的,唯一令她感到疑惑的是,奚逢秋这朵黑心莲会不会借着教她在打别的算盘?
她不禁开口确认道:“真的会教我吗?”
他微微点头轻“嗯”一声,含笑的目光轻晃过赵星澜,后慢悠悠地落回到池镜花脸上,眼底笑意更甚。
“不过得换个地方。”
池镜花又犯迷糊了,不过还是满足他的要求,跟赵星澜打了声招呼,才同他一道出门。
半个时辰后,池镜花手里就多了把趁手的兵器——是一把有些年头但足以致命的短剑。
当然,是问客栈老板借的。
绕过熙攘的街道,他们目前位于一块荒芜贫瘠的空地,四周无一户人家,狗看了都直摇头,要说唯一的风景,应该是与奚逢秋作伴的白鹤,正站在远处歪着细脖静悄悄地注视二人。
池镜花风中迷茫,随风飘舞的发丝有些迷眼。
她半仰起头,盯着站在她面前的少年。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奚逢秋垂下眼眸,幽幽视线从短剑移至池镜花指尖的朱砂上。
为何会如此在意,他也搞不清楚,但那抹颜色很是碍眼。
他复又抬眸,午后阳光直直照在他的面颊,本就苍白的皮肤反而愈显病态,唯有耳铛的色彩越发鲜红。
“虽然我不常用剑,但也会一些剑法,我想,应该对你有用。”
剑法?
他还会这个吗?
池镜花仔细回忆,这才记起原著曾提过他极为聪明,不管学什么看一遍就会,是个天才一般的人物。
既然如此,信他吧!
池镜花毫不犹豫地把短剑递到他面前,不想又被他抵着手腕轻推回来。
她愣住几秒,不由困惑地问道:“不需要先给我做个示范吗?”
奚逢秋已扯住指尖衍生出的细长白线,眼底逐步染上一层笑意,微颤的睫羽诉尽不同寻常的兴奋,唇畔在冷风中微微上扬。
“比起眼睛,身体会让你更快记住。”
池镜花下意识地后撤半步。
“可是我还什么都不会啊。”
“没关系,只要会握剑就行。”
奚逢秋的声音很轻很轻,宛如一滴落在平静湖面的雨水,荡起一圈圈碧波涟漪。
池镜花的心里直犯怵,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或许,她就不应该跟奚逢秋出来的。
“具体要怎么做?”
出于好奇,池镜花还是问了一嘴,只是万万没想到,得到的回答却令她大吃一惊。
“请你用这把剑杀我。”
不管说得话有多么令人惊恐震惊,他依旧是一副谦和有礼的模样,面上挂着柔和纯良的笑容,加上谪仙般的昳丽五官,在不了解他的情况下,总会叫人忍不住想要亲近他。
池镜花突然有点理解曾向他表白却不幸被杀的那位姑娘。
男配是真漂亮。
不过,当他一开口,这种感觉便荡然无存,池镜花直接哽住,以一种“你是认真的吗”的眼神紧紧盯住他。
似是看穿她的心里话,奚逢秋向前一步,停在离她不到半米远的距离,轻轻歪过头,目光缱绻着无限温柔,轻声慢语地开了口。
“不要惊讶,这只是一件很普通的事。”
不是,“普通”是这么用的吗?
他的脑回路可能不太正常,但池镜花百分百跟他不同。
“我不会杀人。”
在她看来,这应是直截了当的拒绝,不想奚逢秋垂眸沉思,一言不发地静静凝望着缠于指尖的缕缕白丝,落于脸颊的月牙阴影轻轻颤动。
似是想到什么,他抬眸时的目光不偏不倚地坠在池镜花的脸上。
“很简单的。”
当轻声吐出“简单”二字时,奚逢秋宛如邻家兄长辅导她功课一般,藏起笑意的眉眼间蕴着数不尽的耐心与温柔。
池镜花有一瞬间的错愕。
但很快,冰冷残酷的现实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日光不知何时躲于云后,他整个人看上去仿佛笼罩一层阴沉氤氲的雾气,偏偏双瞳盈满怪异兴奋的笑。
“只需要轻轻将短剑插进我的心脏或者是脖颈,若是力气不够还可以……”
“停!”
他每多说一个字,池镜花的心脏便多一分颤抖,几次三番地,再不叫停,感觉快被吓出毛病来了。
面对奚逢秋困惑不已、透露出几分天真无辜乖巧神情,她深吸一口冷气,音量不自觉拔高几度,一字一句,表情从未如现在这般认真。
“我的意思是,别说我根本打不过你,就算我比你厉害,也不会动手杀你,听明白了吗?”
表白是不可能表白的,况且就算说了,那也并非池镜花的真心话,但可以让奚逢秋知晓——她对他,毫无伤害之意。
“那要换种玩法吗?”
奚逢秋似是压根没接收到她话中传达的讯息,一声轻笑贴着她的耳廓轻慢划过,没等池镜花反应过来,一根细长白丝已缠住她的手腕。
分明隔着衣衫,凉意却沁入骨骸,极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不禁令她打了个冷颤。
池镜花下意识地想要扯下丝丝缕缕的细线,却怎么也解不开。
“你到底要做——”
“什么”二字尚卡在喉咙里,下一瞬,池镜花只觉得身体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奚逢秋指尖微动,凭借本能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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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缠住她手脚的细线,唇边擒着淡淡笑意,拨开云雾的日光落在他的眸中映出点点碎光。
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根本不听她的。
身体已完全脱离她的控制,池镜花也没心思去管奚逢秋所教她一招一式,紧绷的身体呼吸不能,几乎是忍不住大喊他的名字。
“奚逢秋——!!!”
“嗯,不要紧张,我就在这。”
萦绕回荡在她耳畔的余音异常温柔,却也夹杂着数不尽的兴奋和快意。
虽然身体不受控制,不过池镜花思维很是活跃,很快,她发现一件事。
和之前所不同,这次,绕在她四肢的细线毫无杀伤力,但这种极致的温柔,似乎是因为怕她承受不住力量而四肢破碎、肉|体崩溃。
或许有操纵纸人的经验,所以奚逢秋对这种事十分熟练。
可池镜花心里很不舒服,哪怕是实际教学,也总有种自己是他手中提线木偶的错觉。
“真是够啦!”
池镜花忍无可忍终于爆发。
趁着喘口气的间隙,她一把猛地拽住其中一根细线,竭尽全力地挥舞短剑,意在一口气斩断身上所有束缚。
不想池镜花没注意力度和距离,竟致使短剑剑刃无意擦过奚逢秋的脸颊,留下一道短细的伤口,貌似挺深。
刺目鲜红血珠从伤口溢出,顺着苍白的脸颊缓慢向下滴落。
震惊于她的举动,奚逢秋指尖的所有白丝瞬间没了力气,软哒哒地垂向地面。
池镜花一下子慌了神,顾不上别的,赶紧跑过去确认他的状况。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她内心满是自责,要知道,男配全身上下最值得称赞的就是这张好看的脸。
“无碍。”
清风扬起衣袂,站在金色落日里的少年背影稍显孤寂。
奚逢秋脑袋微垂,视线平和地盯着松松垮垮的白丝,唇畔荡起一丝浅笑。
——依旧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池镜花没有理会他,直接上手替他检查伤口,不想刚碰到他的伤口周围,猝然意识到一件事:他的血肉有毒!
但是已经迟了。
一滴血珠已落在她的指尖。
池镜花指尖一顿。
同样怔住的还有奚逢秋。
少女的动作太快,等他反应过来之后,脸颊伤口处已传来一股异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如细微的电流极速穿过身体的每一处细节与毛孔,吞噬掉其他所有感官感觉,仿佛有一只无形黑手正肆意搅动他的呼吸和心跳,最后只能感受到池镜花指尖的温热和伤口的痛处。
疼?
不对不对不对。
好奇怪。
好奇怪。
好奇怪。
——得离她远点!!!
松垮的白丝再次绷紧,奚逢秋骤然扯住丝线,使得白丝割破掌心,渗出斑驳的血迹,他却感受不到手指的疼痛,只本能地想让她离他远点。
猝不及防的一阵外力拽住池镜花,待她回过神来蓦然抬头,发现她与奚逢秋不止挨得更近,是几乎是倒在他怀里,脸颊贴他的心口,耳边是他剧烈的心跳起伏。
一下又一下,清晰砸进她的耳蜗之中。
16. 第16章
他心跳得极快。
池镜花直愣愣仰起头,发现他低垂的睫羽似氤氲淡蓝色的雾气,呼吸也异常急促,唇瓣血色极淡,似乎很不好受的样子。
顿时,鼻腔涌入阵阵清香,而且因为距离过近,紧挨的身体也无意染上他的气息,比之前任何时间都要好闻,恍如瞬间迈入盛夏莲池。
池镜花神情错愕地望着他。
疼痛还在永无止境地蔓延和侵入。
奚逢秋已记不清上次体会到这种感觉是在何时,但当他重新感受到痛觉,第一直觉是抗拒,生理和心理都在抗拒。
“别碰……”
他的声音很轻,似在颤抖,脸颊上的月牙阴影也在不停颤动,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
“哦……哦,好,好。”
有些尴尬地意识到不妥,池镜花计划立即缩回手指,不想在后撤时被白丝再次扯回,一不留神指尖直直按住他的伤口,溢出的血迹已盖住她指尖朱砂的颜色。
凉意和疼痛交互,奚逢秋抑制不住身体颤抖了一下,浅蓝色的雾气慢慢成为水气氤氲在眼底,有轻微的喘|息声传来。
他到底是怎么了?
不过是碰了一下他的伤口,怎么反应这么大?
池镜花心中疑窦丛生,但还是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是你缠得太紧了。”
缠住她的绷直白丝,虽然无害但也解不开。
池镜花试了几次最终放弃。
她已竭力避免再接触他,可有束缚在,就不可能离他很远。
“这个,能解开吗?”
话音落下,奚逢秋垂眸看着她,没有回应,睫羽却止不住颤抖,顿时,所有束缚皆化为齑粉。
原来是可以松开的,区别在于奚逢秋的意志。
池镜花立刻往后退,在和他保持安全距离的前提下,悄咪咪地观察他的表情变化。
当脸颊的柔软褪去,伤口疼痛不再,奚逢秋波动的情绪逐渐趋于平静,看上去已经恢复如初,只是长睫垂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池镜花左看右看,实在瞧不出什么门道,但又觉得他和之前有点不大一样,心不在焉的样子,就连晚饭期间她去敲门也无人应答,可烛灯是亮着的。
明显是不想搭理她。
太奇怪了。
池镜花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她了。
分明是奚逢秋提议要教她的,短剑虽是她挑选的,可也是在他默认的情况下,她还没怪他把她当成纸人随意拉扯四肢,他倒还生气了?
池镜花决定暂且不去理会他了!
穿过幽暗寂静的长廊,池镜花从他门口经过,回到自己的房间,抱着被子毫无负担地沉沉睡去。
长夜漫漫,奚逢秋却无心睡眠。
房间里,门窗紧闭,隔绝外界一切。
忽暗忽明的烛火将他坐于窗前的身影无限拉长。
奚逢秋眼神空洞地一眨不眨地盯着破旧窗棂,窗外风声滔滔,他却什么也听不见,一遍遍回忆白天所发生的事情。
所谓疼痛——并非是他的错觉。
但是……
好奇怪!
好奇怪!!
好奇怪!!!
当长久不曾体验过的痛处瞬间袭来,他的直觉是躲,躲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最好是可以保持现状。
仿佛这才是正常的。
可不知为何,现在,身体似乎无比渴望那种异常的疼痛。
他摸向了戴着耳铛的耳垂,想起年幼穿耳洞时的场景。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感受不到疼痛,为了验证这一事情准确性,一日午后,他在无人时故意用长针戳穿耳垂,血流了很多,染红了整只肩膀,可他依旧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母亲得知此事后神色讶然,很快便露出憎恶的表情,大骂他是个“疯子”。
好巧,他也这么觉得。
否则,怎么会一点也不疼呢。
接着,他又按住脸颊的伤口,未经过处理的伤口再次流出了鲜血,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流淌,滴在木板上。
奚逢秋僵硬地垂下眼睫,宛如深海的双眸映出指尖触目惊心的血迹,停顿几秒,他忽地困惑的歪了歪脑袋。
——怎么还是不疼?
为了寻求一丝疼痛,奚逢秋毫不犹豫地扯出细线,用力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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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锋利的武器割破他的指尖、掌心、手腕,却仍旧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奚逢秋无力地垂下手臂,伤口溢出的鲜血顺着手腕就向指尖、砸向地面,开出一朵朵艳丽的毒花。
他不可避免地又想到池镜花。
对了,是被池镜花碰了一下伤口才疼的。
所以他需要人的触碰。
——那就剪个纸人吧,代替她就好了。
奚逢秋眼底浮出一层怪异的笑,并且开始着手准备剪纸人。
很快,一张纸人在他手中出生。
他仰起头,捏住纸人,对着烛火照了几照,眼中烛火映照,唇角笑意更甚。
不知想到什么,他开始用脸颊亲昵地蹭着纸人,希望能够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但是毫无感觉。
不管纸人如何触碰他的伤口,都没有任何感觉。
但不该是这样的。
奚逢秋瞳孔一转,开始剪第二个纸人、然后尝试,第三个纸人,继续尝试,第四个纸人,再尝试……
直到纸屑铺满地面,他也依旧没能得到他想要的。
奚逢秋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只神色僵滞地盯着某处,直到冷风暴力刮开窗户,吹散聚拢的纸人,视线中飘过来一张红纸人,他才猝然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
不管这些纸人与她有多像,毕竟毫无温度,只是他用来消磨时光的玩偶,根本就不是人,想要再次体验到疼痛,他需要被她触碰。
“池……镜花?”
好奇怪。
她好奇怪。
想到池镜花,奚逢秋不由得轻笑一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而去。
当他慢步走到池镜花房间门口时,不见房间内有任何光亮。
他操纵白丝从里面将门栓打开,来到她床边,看见池镜花早已熟睡,睡姿也不算文雅。
不过他不在意。
幽幽目光一寸寸扫过少女白皙的脸颊和纤细的脖颈,最终定在葱白的指尖上,眉宇间藏不住的兴奋和期待。
要从那里开始吗?
17. 第17章
熟睡中,像是有什么冰冷细长的爬行动物缓慢攀上她的脸颊,逐步侵蚀她的肌肤,全身被一股阴湿的凉意所包裹。
所以,池镜花是被冻醒的。
睁眼时,池镜花惊诧发现贴在她脸颊的是几缕柔软的墨发。
她抬眸望去,与奚逢秋四目相对。
冷白的月光从窗棂倾泻,映出少年苍白如雪的面颊以及如同血滴的耳坠。
他坐在她的床边,正俯身静静凝视着她,冰凉柔软的发丝从他的耳侧悄然滑落,落在她的脸颊,死死缠住她的身后乌发。
池镜花不由诧异地喊出声:“奚逢秋?”
房间突然多出个人,池镜花吓得魂丢了一半,可当她看向奚逢秋时,只见他神情自若,面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
“嗯,是我。”
池镜花深吸一口凉气平复心情,接着慢慢起身,随着她的动作,所有缠住她的发丝渐行渐远,若有似无地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回想起白日发生的一切,池镜花满是疑问地盯着端坐在她身旁、保持一定距离的奚逢秋。
“你在这做什么?”
他继续笑着,尾音拖得有些长,声音稍显甜腻。
“好疼啊……”
疼?
借着窗外皎皎月光,池镜花看清他脸上的伤口已经裂开,视线继续往下,甚至瞧见鲜红的血迹顺着臂膀,汇聚指尖,滴在地板上,许是已经来了许久,早已形成一摊触目惊心的血水。
池镜花心尖一颤。
“稍等,我点个灯。”
她套个外套匆忙爬起,从床底摸出一盏蜡烛,待烛光盈满房间,又想到还得处理伤口,又回头道:“再等一下,马上回来。”
等她快步走到房间门口,发现房门并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
抿了抿唇,虽然池镜花什么也没说,但还是希望他下次别这么吓人。
不多时,她向客栈老板借来了纱布和金疮药。
等她回到客房,奚逢秋依旧安静乖巧地坐在桌旁,只在察觉房门被推开时才微微抬眸,眼底浮出跃动的火光残影,唇畔漾出一个笑。
“好慢。”
池镜花忍不住回怼:“已经很快了。”
她放下物品,在奚逢秋注视下撩开衣袖,将布巾沾上水,就在准备替他清理伤口前一秒,池镜花忽然记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
烛火猛地一闪,池镜花偏过头,明明灭灭的烛火照在她白皙透亮的侧脸,连头发丝都写满了疑问。
“你刚才说……疼?”
奚逢秋轻轻点头,目不斜视地凝视着她,眼神中透露出几分期待之意。
“是啊,疼,很疼。”
池镜花很是纳闷,“可你不是不会疼的吗?”
奚逢秋并未否认她的说法。
他的视线滑过池镜花的脸颊落在她沾水的指尖,低垂的长睫虽遮住眸中情绪,话语之中夹带着难以察觉的兴奋之情。
“你碰我,就会疼了。”
“啊……啊?”
池镜花一时未能领悟这话中含义,稍加思考,慢吞吞地伸出右手,食指指腹轻压在他的左脸颊伤口,又抬起。
“是这样吗?”
没等来奚逢秋的回答,不过微微一颤的睫羽和锁骨给了她回应。
还真是。
所以白天他那副反应是因为感受到了疼痛?
池镜花仔细回忆从他们第一天认识以来所发生的事情。
讲道理,在今天之前,他们从未有过直接的肢体接触,自然也就不知道她的触碰会给他带来疼痛。
但当池镜花想起奚逢秋白日的迷茫和逃避,现在却无比渴求,一时搞不清他到底是抗拒还是喜欢。
池镜花决定再试一次。
事不过三,到时候究竟是“喜欢”还是“抗拒”自见分晓。
微凉的指尖再次落下又抬起,不出所料,奚逢秋不可避免地身体颤抖了下,呼吸逐渐加重,像是做了什么剧烈运动似的。
——真是奇怪的体质。
奚逢也认为自己相当奇怪,分明是疼痛,却只有在刚开始的瞬间有些无所适从,现在却喜欢得不得了。
好想这么一直疼下去。
可惜不行。
在池镜花小心翼翼地替他将脸上和手臂上的血迹擦拭干净以后,她便收回指尖,将金疮药递了过去。
奚逢秋却没接。
他半仰头望着池镜花,被烛火拉长耳铛影子映照在冷白颈侧,随着夜风轻轻摇曳,眼底浮现出被明亮烛火包围的少女模糊的身影。
“可以用你的手吗?”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夹杂着请求之意。
池镜花果断拒绝:“还是你自己来吧。”
利用她实现自己生理上的愉悦太过可耻,而且还有剧毒,如果可以,她想尽量避免直接接触他的血肉。
奚逢秋不羞不恼,继而弯起双眸,露出个天真无辜的笑,“那可以请你把你的手借给我吗?”
……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就这么执着吗?
池镜花无奈长叹一口气,“好吧,我帮你。”
鉴于他好不容易才找回痛觉,池镜花决定做回好人,满足他的无礼要求。
池镜花将金疮药拿到蜡烛旁,借着烛光剜出一点,随后慢慢靠近奚逢秋,在双方脸颊距离不到十公分处停下。
怕他误会,池镜花立即解释:“光线太暗了,有点看不清。”
奚逢秋轻轻应声,并不介意她的靠近。
池镜花抬眸望去,在看见奚逢秋脸上的伤口时,其实挺有负罪感的。
幸亏她停得及时,不然真得破相,只希望这金疮药发挥点效用,别让他留疤才好。
想到这,她慢腾腾地伸出手,将指尖的膏药均匀地涂抹到他脸颊的伤口。
不想甫一碰到他的伤口,便看见奚逢秋纤长的睫羽便忍不住颤抖,他垂下眼眸,脸颊的月牙阴影烛火中晃晃悠悠,池镜花视线向下,似能看见苍白皮肤下埋藏着的紫青色血管。
无论如何,池镜花只想赶紧了事,不料还没等她加快速度,耳边突然响起奚逢秋轻轻慢慢的颤抖声音。
“慢一些。”
池镜花指尖一顿,内心万分无奈,但手上动作却慢了不少。
“这样吗?”
奚逢秋微不可闻地轻“嗯”一声。
窗外的风声不知何时息了,四周静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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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似乎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偶尔夹杂着蜡烛燃烧时发出的杂音。
池镜花忍不住观察他的神情。
温柔的烛火似给他苍白的面容铺上一层暖色的薄纱,伴随着微微颤抖的身体,急促的心跳声已完全掩盖住她的,蓝色的双瞳里也逐步漫上一层水雾,跟随眨眼的动作,水气沾上鸦黑的睫羽,眼底止不住的兴奋。
……怎么感觉好像在跟他做什么坏事一样。
池镜花呼吸一滞,指上猛地加大力气,狠狠按住他的伤口,本以为能让他清醒一些,不曾想这对于他来说,似乎不是报复,更像是一种奖励。
可是正常人怎么会喜欢疼痛的滋味呢?
果然是个脑子有病的变态!
而此时此刻,奚逢秋只想要更多、更多,似乎只有在她手中才能让自己有活着的实感,不仅仅是因为疼痛,而是身心同时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这是他从未所体验过的神奇感觉。
太奇怪了。
奚逢秋轻轻掀开双眸,灼灼视线如水蛇般的死死抵在她的脸颊。
没等池镜花问出缘由,他骤然伸出右手,指尖没有直接接触到她,只停在她的眉眼处,停顿几秒才开始缓慢移动。
冰凉的指尖从额头眉心至眼睛、绕过脸颊,停在了她的唇前。
虽然不是直接的肌肤接触,但当他若有似无地拂过脸颊的细小绒毛,还是很痒,而且不明所以。
池镜花眨了眨眼睛,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远离,可时机不太对。
“奚逢秋?”
迫于压力,她试着唤回他的神识,可奚逢秋没有回应她,因为指尖的奇妙触觉夺走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他清晰地感受到池镜花浇在他指尖的气息,是热的、烫的、活的。
跟纸人完全不一样。
当他指尖继续向下游走停在她的脖颈前方,视线紧盯着少女纤弱的脖颈。
池镜花心中警铃大作。
这个距离,只要奚逢秋再往前半步,就能掐住她的脖颈。
虽然池镜花觉得他暂时不会想杀她,但这种事情谁说得准。
意识到可能有生命危险,顿时,她只觉得呼吸困难,再也听不见奚逢秋的心跳声,耳边只剩轰鸣的噪音。
本能告诉她应该离他远点,可在真正的危险到来之前,池镜花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别怕。”
许是察觉到她不同寻常的呼吸和心跳,奚逢秋瞬间意识回笼。
他慢慢放下手臂,露出个温暖和煦的笑容。
“我不会伤害你的。”
池镜花不语,倒也不是不信他,只是不知该如何作答,要说“谢谢”也太奇怪了,难道她要感谢她的不杀之恩?可她本来也没做什么啊。
过去许久,蜡烛只剩半根,投在少年眼底烛火悠悠晃晃,映出别样的色彩。
他微微笑着,落于颈侧的长影轻轻摇曳,几乎是以恳求的语气开了口。
“明天还可以继续吗?”
池镜花讷讷重复:“明天?”
奚逢秋轻轻点头,“嗯”了一声,表情乖巧得不像话,像是对她的回应翘首期盼。
因为他发现,不管是明天,还是以后,自己都很需要她。
18. 第18章
在奚逢秋罕见地恢复痛觉后的第二日,天气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却下不下来的样子,屋内比屋外还要闷热。
几人只能在客栈一楼的院子里透气。
【男配好感度+0,当前好感度:10/100】
鉴于昨日发生的事情,池镜花特地向系统申请查询男配好感度,得到的结果却令她大吃一惊。
她低着头,微微蹙眉做沉思状,急得双手背在身后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按理说,她都牺牲自己帮他找回痛觉了,怎么好感度一点也不增加?
上次误打误撞还增加了……
池镜花试图复盘第一次好感度增加时与他一道所发生的事情。
不行,还是想不明白。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无头苍蝇,怎么也掌握不了奚逢秋的喜好。
“池姑娘?”
坐在不远处石凳上的赵星澜轻声细语地唤她一声,“赵某刚才跟你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池镜花猛地转身,对上找星澜的温柔却透露出几分无奈的眼神,忙点了点头。
“哦……哦,记住了记住了。”
刚才男主喋喋不休个大半天,无非是提醒她遇到女鬼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当然,最有效的办法还是跑路,千万不要硬碰硬,实在不行就喊人帮人,尤其是在她只会个“禁言符”的情况下。
所以,赵星澜今日特地起了个大早,给她画了许多符咒,不需要什么技巧,只要妖鬼碰到符咒就能奏效。
池镜花相当感激地收下符咒,低头看见怀中的符咒上的朱砂,想起什么事,向坐在男主对面的奚逢秋看过去。
事实上,他也一直凝视着池镜花,视线如同缠人的鬼魅从不回避。
令池镜花想不明白的是,奚逢秋到底盯着她做什么?
池镜花一味不语,径直走到他身边,微微弯下腰倾身靠过去,见他毫不闪躲,指腹忍不住轻轻戳了下他的伤口。
不出所料,只要她一触碰,奚逢秋纤细浓密的长睫便如蝶翅般轻轻颤抖,低垂的眼眸怎么盖不住眼底流露出的兴奋和满足之情,连身体都在不自觉地朝她贴近,想要触碰到她的一切。
这么喜欢的话好感度为什么一点也不增加!
池镜花表情愈发迷茫。
“看来二位的关系变好了许多呢。”
沉默多时的赵星澜冷不丁一句话打破沉寂。
池镜花猛地缩回手指,有些不好意思地背在身后,刚想开口说“不是你想的那样”,突然间,奚逢秋先一步开口。
“如此,便算是关系好了吗?”
他的提问只有疑惑和不解,不含任何杂质。
赵星澜无法回答,默了默,尴尬地一笑而过,找了个理由先行离开此处。
望着男主慌乱逃离的背影,池镜花长叹一口气,莫名有些气馁,虽然一早就知道攻略男配不容易,但这也太难了吧!
她想回家了。
没等她思念家乡的一切,一道声音硬生生插|入脑海,截断她的回忆。
“池镜花。”
他的声音分明很轻,却如玉石坠地,格外地引人注目。
“啊……啊?”
这是池镜花第一次从奚逢秋口中听到他叫她的全名,难免无所适从,颇为紧张地攥紧了衣裙,连声音都变得结结巴巴的。
“怎、怎么了?”
阴沉沉的乌云下,少年微微偏过头,血红的耳铛摇曳几下,轻轻撞向颈侧,迷茫的眼底倒映出少女略为慌张的表情。
“我们的关系好吗?”
好吧。
虽然不愿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还真算不上多好,至少,奚逢秋一直对她抱有强烈的杀意,或许,在她身份秘密揭晓的那一刻,就是她的死期。
实话实说是不可能的。
池镜花咬了咬唇,思忖片刻,选择将这个烫手山芋抛回去。
“你觉得呢?”
他眼底疑惑更甚,像是坐在学堂里虚心请教夫子的好学生一般渴望地望着她。
“什么是好?”
不是,他连“好”都不知道吗?
到底是不知道?还是没有经历过呢?
从他过往的部分记忆看来,连亲生母亲都那般对待他,又怎么奢求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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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对他施以真心?
池镜花并非铁石心肠,想起这些,心中难免动容,但她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向他解释“好”为何意。
“大概就是哪怕我知道只是利用我达到你自己目的,也愿意配合你,帮你上药。”
她一字一句解释地认真,奚逢秋也听得十分仔细,只不过跟她严肃的神情不同,奚逢秋在听完后蓦地双眸一弯,像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露出个怪异却又不失天真的笑容。
“所以……你是在讨好我?”
什么跟什么啊?
他是怎么得出这结论的?
池镜花几乎毫不犹豫地否认:“没有。”
他脸上的疑惑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是一抹清澈的笑意,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杀意。
“又骗人。”
刚才还神情迷惘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这时候倒聪明得很。
虽然池镜花种种发自肺腑的行为在奚逢秋眼里变成了“讨好”,但总的来说,毕竟是让他意识到了“好”,而不是“坏”,相比较一开始确实有所提升。
但还不够。
她想要的他爱上她。
池镜花向前几步,在离他只有一步之遥时停下,微微低着头,几缕散落的乌发垂于胸前,目光毫不畏惧的对上奚逢秋的,嫣红的唇瓣微启。
“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讨好你?”
白丝不知何时又被他扯出,如细长的蛇,一圈圈地绕在指尖,自始至终,他唇角噙着淡笑,周身皆散发着虽被刻意收敛却藏无可藏的杀意,
“你总是很聪明,我猜不出呢。”
池镜花只觉得头皮发麻,忽然生出种下一秒就会被他拆骨入腹的恐慌。
不知是肾上激素飙升的作用,还是这些天与奚逢秋相处的压力太大导致,池镜花想也没想,“啪”地一下夺走他指尖的白丝狠狠握住,就算掌心渗出了血也毫无知觉。
“因为你总是这样,总是想杀我,总是怀疑我,总是不信我,所以我对你好,跟你交朋友,是希望你能意识到我对你毫无敌意,我只想对你好,只想跟你一个人好,明白了吗?奚逢秋!”
19. 第19章
次日,依旧是个阴天,不过却没那么闷了,远远地,透过窗棂可以看见树枝在秋风中轻轻摇曳,落下几片泛黄的枝叶。
“姑娘是要出门吗?”
池镜花前脚离开客房,迎面撞上一名年轻的客栈伙计,伙计一瞧便猜中她今天要出去办事,在池镜花疑惑的目光中,他笑嘻嘻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今天可能会下雨,姑娘你最好还是带把伞,免得淋湿了。”
池镜花礼貌地回了句“多谢”,便独自下了楼。
来到客栈一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窗边的奚逢秋。
窗外树枝上的绿叶少了很多,剩余枝叶正随风飞舞,偶尔悠悠晃晃地飘下几片,形成一道萧萧瑟瑟的秋日景色。
和前几天一样,少年百无聊赖单手撑着脸颊,神色平静地看着客栈内所发生的一切,唯有在感知到池镜花的靠近才微微抬眼望去,宛如深海的双眸仿佛不见外界纷扰,只映出少女清晰的身影。
四目相对,池镜花身子一顿,蓦然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
面对她鼓足勇气才说出口的话语,奚逢秋却是反应平平,他长睫低垂,视线紧紧盯着她指尖的伤口和鲜血,低声慢语道:“是吗……”
池镜花完全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她的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似乎成了最无用的摆设。
挫败感油然而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事,池镜花整日无精打采的,这种情况持续到现在,直至睡了一觉才觉心情好点。
不过她暂时有些不想跟他说话了。
可就在她准备另外找个空桌坐下等赵星澜、从奚逢秋身边无意经过的时候,耳边忽地传来一道清澈夹杂着疑惑的声音。
“不是要跟我好吗?为何不过来?”
池镜花脚步一顿,硬着头皮转身坐到他对面,目不斜视地盯着他,只是心中怨气尚未完全消散。
“过来了。”
似是察觉到她的情绪,奚逢秋轻笑一声,眼眸低垂,目光扫向桌面。
“时间还早,要尝尝吗?”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池镜花意外发现他似乎很是喜欢替她准备膳食,而且一次比一次丰富,基本囊括了市面上所有早点。
有点奇怪。
但池镜花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虽说如此,但满满一桌子,基本每个种类尝一口就饱了,再多也塞不下。
当然,太辣的除外。
胃会受不了。
奚逢秋在笑,他继续单手支着脸颊,唇角微微上扬,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观察着她。
管他是笑是哭,池镜花还是暂且不想与他多说话。
等吃完饭,男主赵星澜才出现,只是看上去不太精神,应是昨晚没少被女主折腾。
没能亲眼看到喜欢的CP互动,池镜花略感遗憾。
她悄默默叹口气,忽然察觉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池镜花扭头望过去,与奚逢秋四目相对。
耳边静得似乎只剩风声,在与他无声对视几秒后,奚逢秋视线稍稍偏移几分,露出冷白侧脸上的醒目伤口,伤口虽相比于昨日好了很多,但会不会留疤还是个大问题。
池镜花抿唇不语,内心对此十分愧疚。
赵星澜未曾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奇妙互动,只一心想着赶去袁府解决衣服鬼。
不过,当几人赶到袁氏布庄时,大门却紧闭着,正当他们犯愁,池镜花蓦地一转头,看见巷子的尽头,袁夫人的贴身丫鬟小鱼蹑手蹑脚地探出个脑袋,冲她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
“看来是那边呢。”
奚逢秋同样注意到小鱼的存在,唇角扬起微不可察的浅笑。
池镜花不禁疑惑。
难道奚逢秋对捉鬼之事也感兴趣吗?
其实书中对这方面没有过多的描述,大多数时候,男配都是辅助一般的存在,不过从他的表现来看,大抵是觉得很有趣吧。
三人跟随小鱼一道从后院进入袁府,绕过几个幽静的长廊,先是去见了袁夫人。
与上次相比,袁夫人面色更显憔悴,整个人也瘦了不少,双颊凹陷,眼球凸出,走起路来下盘不稳脑袋摇摇摆摆,发间的珠钗也摇晃不止。
“麻烦诸位今日白跑一趟了,那嫁衣我烧了。”
今日阴天,内室昏暗,只点了一盏蜡烛,烛火明明灭灭,袁夫人歪着脑袋,眼珠瞪大,脸色苍白如雪,毫无血色的唇瓣露出诡异的笑容。
“烧了就没事了对不对?”
停顿几秒,没等来几人的回答,袁夫人漆黑不见底的瞳孔迅速转了一圈,忽而用力拽住丝帕,几近透明指尖很快泛起红意,她几乎是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为什么不回答我?”
“烧了对没事了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
其实并非如此,红嫁衣只是媒介,就算烧毁,女鬼也不会随着消失,只会更加警惕地躲起来静候时机。
几人的沉默给了袁夫人答案。
“原来如此,她没死啊……”
她垂下双臂,情绪平稳了不少,微微一笑,向几人轻轻行了个礼。
“那就麻烦诸位了。”
说罢,袁夫人在小鱼的搀扶下离开此处,一路上都在喃喃自语。
“是她害了我的孩子,是她,就是她……”
从袁夫人支离破碎的言语中可以得知,她小产一事并不假,只是脑子是否有病还有待商榷,毕竟可能是失去孩子出现应激反应。
袁夫人离开后不久,屋内进来位瞎了一只眼睛、驼背的男人,年纪不是很大,但头发却白了大半。
光线太暗,烛火闪烁,看不清男人的具体神情,只知道他袁府的管家,幽暗的目光扫过几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诸位请随我来。”
他将几人安排到无人居住的偏厢房,低着头轻声道:“几位暂且在这住下,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找我,我的住处就在那边。”
说着,管家给几人指明个方向,“那就不打扰各位了。”
他正要走,赵星澜立马叫住他,从怀中抽出几张黄符递给他。
“麻烦管家你将这几张符贴在夫人的房门上,可避免女鬼近身。”
管家接过黄符,低声回了句“知道了”,转而目光又扫了一眼池镜花跟奚逢秋,什么也没说,转身安静离开此处。
池镜花趴在窗棂抬眼往外看,天空阴沉沉的,黑云压顶,似真如客栈伙计说得那样,要下一场大雨。
“池姑娘。”
池镜花正盯着窗外出神,赵星澜突然喊了声她,她一转身,便被塞了一怀抱叫不上名字的符箓,抬头时看见赵星澜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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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的腼腆笑容。
“池姑娘,麻烦你与奚公子将这些符咒贴满整个袁府。”
池镜花不明所以地偏过头,瞧见奚逢秋怀里也抱了些男主的符咒。
从窗外吹进来的银杏叶盘旋良久落在他脚边,被阴暗的光线所笼罩,少年脑袋微垂,辨不清神色,只能瞧见完好无伤的右侧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赵星澜又道:“对了,尽量要在太阳下山前贴完,这样衣服鬼就无处可躲了。”
“哦……哦,好。”
池镜花恍然回神,连忙将符咒揣好,再次抬头,看见那一片银杏叶不知何时被微风卷起又再次轻轻落回地面,宛如一叶扁舟。
奚逢秋不见了。
池镜花总觉得心里不大踏实,有些犹豫要不要总觉得去找他,既如此,对于男主交代的任务只有速战速决。
袁府其实不大,他们三个人分工协作,半天时间足矣。
池镜花动作很快,贴完一排房间来到尽头,虽没仔细听管家说了什么,但她隐约记得这里似是他的住处。
她尝试在门口喊了一声“管家”。
但无人回应。
池镜花急着找人,直接将符咒贴在房门和窗户上,刚做完这一切,一颗豆大冰凉的雨水滴在她的额头。
她刚伸手抹去水滴,更多的雨水啪啪地砸了下来。
雨下的很急,池镜花打了个冷颤,这附近只有这一排房屋和几棵刚年岁不久的银杏树,她只好暂时站在管家住处的屋檐下避雨。
积攒多日的雨水一经开闸,便如凶猛的洪水猛兽狠狠冲刷着的大地河流,势如破竹地扫荡每一寸土地。
恐怖又阴冷。
大抵是入秋后的每一场雨都意味着降温,所以有点冷。
她想进屋避雨。
池镜花搓了搓臂膀,不死心地朝里面呼喊几声“管家”,依旧无人回应。
总不能直接闯进去,而且也没钥匙,根本进不去,池镜花只好紧靠房门,尽量避免让自己少淋点雨。
等了许久,雨势不减反大,而且天色是越来越暗了,分明是下午,四周却宛如黑夜。
更要命的是,她浑身湿透,连火折子受潮不起作用,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风声、雨声、脚步声……
等等。
脚步声?
不太对劲。
是管家回来了吗?
池镜花眼睛一亮,正要呼唤管家,视线之中忽然出现白衣少年的身影。
她想要寻找的奚逢秋正朝她缓步走来,右手提着管家的头颅,滴落的血迹拖得很长,混着雨水,往地势稍低的银杏树树根处所汇聚,逐渐形成一条触目惊心血河。
池镜花呼吸一滞,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房门,就算是想跑也无路可退。
宛如地狱罗刹,脸上扬起愉快的笑容,眼底闪烁着兴奋的浅蓝碎光,分明杀了人,身上却除了雨水再无其他,随着陷在泥地里的脚印越来越多,他便离池镜花越来越近。
奚逢秋面带清澈笑意停在她面前,鲜血继续滴落,他慢慢伸出左手。
池镜花已经紧张到无法呼吸,感觉心脏随时骤停,面上却极力维持镇定,不想在奚逢秋摊出苍白的五指后,看见一串古铜色的钥匙。
“好冷啊。”
“跟我一起进去避雨,好吗?”
20. 第20章
四处漆黑,不见一丝光亮。
“咔嚓”一声,钥匙打开房门,一阵潮湿阴暗的冷风吹拂,卷起衣摆裙角。
什么也看不清,唯有“滴答滴答”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不知是雨水还是血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铁锈味,混合着淡淡的清香。
池镜花忍不住瑟缩了下,在房间里摸了半天也没能找到蜡烛和火折子,心跳倒是愈来愈快,感觉随时都有可能心脏骤停。
奚逢秋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门口,唇角微微上扬,眼底的兴奋尚未完全褪去,正静静凝视少女慌乱模糊的身影。
突然间,不知撞到什么硬物,池镜花一不小心嗑到手指,疼得她忍不住“嘶”了一声,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慢慢来,不要紧张。”
许是听到动静察觉到她情上的绪波动,奚逢秋轻声安抚她,像是最亲密的情人,言语间是道不尽的温和与耐心。
可这种温柔对于一个提着管家头颅的的人来说,实在恐怖又诡异。
怎么可能不紧张!
池镜花抿唇不语,摸黑在房间里摸索半天,终于在床底找到半截蜡烛和火折子。
她向火折子吹了一口气,点燃蜡烛,烛火盈满整间屋子,终于看清眼前一切。
屋子摆设相当简单,唯一叫人胆战心惊的是奚逢秋正右手提着管家的脑袋,滴落的鲜血汇聚细小的河流,向地势低的方向流淌,在池镜花弯腰取蜡烛时,衣摆无意间印上斑驳的血迹。
池镜花倒吸一口凉气,想要转移视线,可不管怎么躲,空气中的血腥气不容忽视。
风雨交加的夜晚,轰鸣的雷声乍起,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他苍白的脸颊。
他慢腾腾地跨进屋内,晶莹水珠顺着发丝滑落,他将管家的头颅随手搁置在桌上,鲜血顺着木桌上的缝隙砸向地面,形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奚逢秋注意到她一直站在床前没有移动半分,他歪了歪脑袋,耳铛一晃,露出纯良天真的笑容。
“太暗了,能靠近些吗?”
池镜花轻轻应声,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他身边,将蜡烛搁置头颅的旁边。
不经意地一瞥,令她注意到管头颅的伤口很是齐整,应该被直接截断的,而且死前另一只眼睛还被弄瞎了。
池镜花明显愣了一下。
烛火闪烁,她忽地仰头,杏眼眨眨,闪烁着疑惑的暖色光芒。
“你们……有仇?”
冰冷的雨水顺着奚逢秋的指尖“啪嗒”砸在她的脚边,溅上她的鞋面。
奚逢秋蓦地弯了弯双眸,笑容古怪。
“你很好奇吗?”
池镜花如实点头:“嗯,很好奇。”
他继续笑着:“那要帮我上药吗?”
很好。
做交易是吧。
没想到他还会玩这招呢。
池镜花丝毫不怵,就着他的话往下问:“你带药了吗?”
下一秒,奚逢秋便取出取出金疮药。
池镜花接过打开,发现虽然金疮药也淋了雨,但里面没湿。
房门是开着的,池镜花向门外望去,见秋雨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想着反正也无事可做,干脆帮他上药时顺带打听一下他的过往好了。
雨声渐大,雷声渐小,光线昏暗,烛影摇曳,眼前四周似模模糊糊。
奚逢秋配合着她乖巧落坐,池镜花站在他身前,微微低着头,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丝滴在他的脸颊,落在他的眉心,混合着她的,顺着下颌又落在少女衣间。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虽然奚逢秋还会因为她触碰伤口而敏感得颤抖兴奋,但池镜花已然习惯他的这种反应,不管他做出什么来都不会觉的惊讶。
但他身上好香,一点血腥也没有,池镜花不自觉地又靠近了些。
奚逢秋长睫轻颤,呼吸稍显急促,但并非因为疼痛。
许是离得实在太近,少女几缕湿发软哒哒地搭在他的肩上,紧贴着他的衣衫,呼出的炽热气息也皆数打在他的脸颊,如同一条盘旋在他身侧的火龙。
好热。
一点也不冷。
也不疼。
可能是伤口快要愈合了。
出于怀念痛觉的那份心情,奚逢秋不知不觉已扯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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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想要制造出个新的伤口,这样,只要被她触碰,疼痛就又会回来了。
就在他准备用白丝缠住指尖时,池镜花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他的双手,死死攥住手心,借此阻止他的下一步行动。
指尖被一股温暖柔软的触觉所包裹,不是疼痛,刹那间,力气被什么给击碎,所有白丝瞬间崩溃瓦解。
奚逢秋神情迷茫,完全不知道为何会这样,直到覆在指上的温热离去才逐渐回神。
“对不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察觉到施加在他指尖的力气已被抽回,白丝也化为齑粉,池镜花才敢松开双手,不停道歉。
奚逢秋没有回应她,而且脑袋低垂,视线紧紧盯着被她所握过的指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被她握个手就变得如此奇怪。
池镜花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暗自庆幸成功阻止他伤害自己。
对于这样一个不在乎自己性命,而且追求疼痛变态的来说,她必须得提防奚逢秋随时可能做出的任何自毁行为。
奚逢秋却迟迟没有任何反应,他脑袋低垂,神色晦暗,思绪像是不知不觉出了远门。
池镜花不解地盯了他几秒,突然一阵湿冷的风从门外窜进屋内,差点吹灭烛火。
雨好像更大了,估计要下一整夜。
池镜花穿着湿衣裳,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只能无助地搓臂膀取暖。
无奈等了会儿,还是不见奚逢秋有任何反应,池镜花正要尝试唤他,不想在她出声之前,奚逢秋先一步用话语堵住她的嘴。
“池镜花……”
他的声音很低,池镜花下意识微微俯身靠近,想要听他说话。
“怎么了?”
回应她的又是一阵沉默。
只是和之前有所不同,奚逢秋不再是毫无反应,他缓慢抬起双眸,慢慢伸出指节分明的苍白五指,神情不再迷茫,耳铛在风中摇摆,眉宇间刻上深深的笑意。
虽然奚逢秋尚未弄清楚为何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但只要再次牵住她的手,感受她的肌肤、体温和心跳,想来就会明白了。
“我想要你的手。”
21. 第21章
手?
池镜花神情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烛火明明灭灭,模糊的光影在他苍白的脸颊摇曳,耳旁风声滔滔,少年清澈的声音却轻松击穿所有杂音,直达她的耳蜗,语气中透露出几分诱哄的意味。
“我想要你的手,可以吗?”
不可以!
随着他的话音掷地,池镜花脑海已自动浮现出被砍掉双手倒在血泊中的血腥画面。
不怪她多想,这不是还有管家作为先例吗!
所以说什么也不能把手给他。
她立马将双手背在身后,指尖相互间不安地摩挲,挤出个勉强的假笑。
“我的双手没什么特别的。”
奚逢秋微微歪头,不解地“嗯”了一声,血红的耳铛映出飞舞的火光,脸颊处的伤口若隐若现。
在他看来,池镜花的一双手不仅可以给他带来疼痛,还很暖和,是他所从未遇见过的。
管家的头颅还在“啪嗒啪嗒”地滴着鲜血,门外狂风骤雨,窗户吱呀作响,所有种种皆透露着诡异恐怖的氛围。
池镜花汗毛倒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笑着转移话题,希望他别再纠结她的手。
“要不你跟我说说为何要杀管家吧?我一定会认真听的。”
许是察觉到她的意图,池镜花只觉得有道灼灼视线紧盯着她的面庞,浑身包裹在冰冷的秋雨中,可面颊却犹如火烤一般,要不是外面下着雨,她可能得跑。
是真紧张。
不过这种沉默的局面没有持续多久,耳铛所投下的影子在他颈侧轻轻晃了几下,奚逢秋先一步别过了脸。
虽然可惜,不过这种强人所难的事情他一向不大喜欢,以后还是有机会的。
“你猜对了,我和他,从前就认识。”
谈及管家,奚逢秋表情异常平静。
他微微低头,淡淡的目光轻轻落于桌面,眼底浮现出一颗被跃动火光所包围的鲜血淋漓的头颅。
池镜花正要继续往下问。
烛火猛地一暗,蜡烛差点熄灭,奚逢秋蓦地伸手慢慢靠近管家头颅,指腹按在他的眉骨处,细致地描摹出管家眼睛的形状,不知想到什么,竟开始喃喃自语。
“好黑啊……”
黑?
池镜花立马将蜡烛举到他眼前。
蜡烛突然被挪动位置,冷风欲来,火光不停闪烁,映在他的面颊,给他冷白的皮肤铺上一层温柔的暖色。
池镜花眼睛弯弯,笑问:“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眼底火光浮动,他长睫低垂,极轻地“嗯”了一声,依旧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唇角的弧度却昭示着他的心情好了许多。
思忖几秒,想着好不容易才碰到个了解他过去的机会,池镜花决定接着往下问。
“那你们是有仇吗?”
“可能。”
奚逢秋答得很快,但言语间却透露出种不确定的信号,忽而望向池镜花,弯起极为漂亮的双眸,笑了一下。
“不过我杀他不是因为过去,而是因为他又想杀我一次。”
池镜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有些惊讶于管家居然敢去找男配的麻烦,图什么呀?
奚逢秋探出沾着水汽的指腹,轻按在他的眉骨,在管家空洞的眼眶四周慢慢打个转。
“可是他太弱了……”
这样弱小是没有办法杀死他的,因此,死的不是他。
“所以我为他占卜了。”
卦象显示:他就应该死在这里,这里便是他的最终归宿,正如他当初拼命逃走,来到这里一般。
因为是他自己选择的。
占卜?
对了!
池镜花灵光一现,骤然想起什么,“他剩余的身体在哪?”
奚逢秋指尖一顿,目光疑惑,“是要替他收尸吗?”
池镜花急得直摇头,“不是,我是怕你被别人发现啊!”
要是让别人知道他在袁府做这种事,肯定要出大乱子,不管是不是管家先动的手,现在已是死无对证了,他怎样都有脱不了关系。
“你的想法可真奇怪。”
似是被她逗乐,奚逢秋不由轻笑一声。
什么奇怪不奇怪的?
她都做好了成为他共犯的准备,这时候难道就不能加点好感度吗?实在不行,稍微感动一下也行啊。
可是完全无用。
奚逢秋低着头,盯着指尖的白丝,想到不久前所发生的事情。
“不要紧张,不会有人发现的。”
他记得那是一座枯井,在他亲手将管家的脑袋砍下后,管家的身躯便栽进井底,所以至少最近不会被人发现。
池镜花将信将疑,其实对于管家死在哪里没多大兴趣,感觉要是知道了是会做噩梦的程度。
她抿唇不语,时不时抬头朝门外望去,只是雨势没有一次满足她的期待。
感觉会被困很久。
“池镜花。”
似是察觉到什么,奚逢秋蓦地轻唤她一声。
池镜花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少年面上漾着温温柔柔的笑,平静的眼底倒映柔和的烛光,神情多出几分期待。
“你今晚可以同我在一起吗?”
这么主动的吗!
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池镜花一时没反应过来,讷讷提问:“在这里?”
他乖巧点头,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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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沾在睫羽上的一滴细小水珠顺势滑落。
“嗯,在这里,就你我二人,不要离开半步,可以吗?”
虽然池镜花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但还是咬唇同意,不想错过这个可能增加好感度的机会。
“嗯,好。”
四面八方的风雨声掩盖住彼此的心跳,分明只是简单独处,又不是没有过,池镜花莫名有点紧张,大抵是因为猜不透奚逢秋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沉默几秒,奚逢秋缓慢抬头,氤氲着水汽的双眸直直地凝视着她。
“你好像很困的样子,不睡觉吗?”
池镜花警惕地望着他,“你不会又要趁我睡着的时候计划杀我吧?”
听她所言,奚逢秋眉眼划开个笑,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原来你都知道啊。”
她当然知道了!
在山上时,他对她的杀心那么重,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见状,奚逢秋向她反复耐心温柔地保证道:“不会的,我不会对你动手的。”
池镜花沉默不语。
事实上,他上次也是这般说的,结果半夜还不是差点杀了她,幸好他最后忍住了。
现在他又这样,更是令池镜花有种把她哄睡着然后做坏事的感觉。
“如果你不放心,这个交与你握住。”
奚逢秋低头将指尖生出的白丝端头递到她手边,任由她拿捏。
“你这么敏锐,这样一来,只要我动了杀你的心思,你就会知道了,可以吗?”
把拴住疯子的绳子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样看来,安全系数确实大大提升。
池镜花愣住几秒,缓慢伸手接过他递来的一切,轻轻点头,低声回了个“好”。
奚逢秋唇角擒着笑,似乎无所谓这些。
池镜花走到床边,扫了一眼床褥,默默从橱柜中抱出一床干净的被子,铺好后脱去湿漉漉的外衣,一股脑地钻进被子里,起初是用被子蒙住脑袋,最后透不过气,又露出脑袋。
漆黑的双瞳转了一圈,池镜花看见忽明忽灭的烛火映在可怖的头颅上,闻见浓烈的铁锈味,令她极为不适,无奈干脆翻身,逼自己入睡。
没人说话,坐在桌边的奚逢秋撑着脸颊,眉眼低垂,静静凝望着指尖的丝线。
分明是他的提议,可现在看来好生奇怪。
少女的每一次的呼吸和心跳都这些细线清晰通过传给他,仿佛在不知不觉中与她同频共振,融为一体。
但也有个好处,他能以此判断池镜花是真睡还是装睡。
当然,他私心希望她赶紧入梦,这样衣服鬼才有现身的可能。
毕竟,她是他的诱饵啊。
22. 第22章
刚下去的雷电轰然乍起,照亮整个屋子,不多时,光亮骤然褪去,屏风后面的残影依然清晰可见。
屋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袁夫人宛如僵尸般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床幔半遮半掩随风飘荡,她睡不着,睁着两颗圆溜溜的漆黑眼珠盯着某处,灵魂像是出了窍,但她只是看上去神情呆滞,事实上,她对四周高度警惕,只要有一丁点儿动静她就会弹射坐起。
已数不清多少个夜晚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一切都是因为半个月前突然发现的那只女鬼。
仿佛越是恐惧,便越会遇见。
只要还在这里一天,她便永远也逃不出。
袁夫人颤抖地探出瘦骨嶙峋的手指,轻柔地抚摸平坦的小腹,也许是惊吓过度,她也因此小产。
自那以后,她每晚都会做梦,梦中有孩提伤心欲绝的哭喊,怪她为何保不住自己的孩子,他好想来到人世,好想成为她的孩子,好想抱住她叫她一声“母亲“,可一旦醒来,又会被如影随形的可怖鬼魅缠住。
日日夜夜,皆不安宁。
雨水顺着屋檐泄露,在凹凸不平的地面形成一摊摊积水,晶莹明亮的水珠反射出迷蒙精致的月光,在倾盆而下的暴雨冲刷下,刹那间,崩溃了。
就在此时,笃笃的急促敲门声响起。
会在这个时间点过来的,除了袁老板便是照顾她日常生活起居的小鱼,而女鬼,不会这么有礼貌。
其实袁夫人非常喜欢小鱼,因为不会说话总是会替她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她掀开被褥,让小鱼进来说话。
冒着大雨一路跑过来的小鱼气喘吁吁,虽撑着油纸伞,不过外衣还是湿了大半。
她急冲冲地跑进来,在地面留下两排湿漉漉的脚印,一进门,便着急忙慌地冲袁夫人比划手势。
——袁老板正在回来的途中,并且很快就要到家了。
袁夫人“蹭”地一下站起。
她脸色惨白,干裂起皮的唇瓣亦是毫无血色,单薄的身躯分明摇摇欲坠,眼睛却闪着诡谲的光。
“你确定消息无误吗!”
小鱼铆足了劲拼命点头。
是她听从夫人命令买通马夫,这个消息也是马夫连夜派人传回的,不会有假。
这对于袁夫人来说简直晴天霹雳。
按照过往经验,她的夫君每次出门没个两三天根本回不来。
为什么偏偏是这次?
理由是什么她不在乎,她只知道绝对不可以。
自小产后,袁老板就对她的态度就大不如前,要是知道她把这些道士弄到家里来,肯定会一纸休书休了她。
不,不行!
她不能坐以待毙,得想办法!
袁夫人迈着沉重的步伐,拖着摇晃的身躯,停在小鱼跟前,干瘪的十指托住她那巴掌大的面颊,双眸溢满痴醉的笑容。
“好小鱼,告诉我,那几个人现在在哪?”
掰着手指头算,袁夫人在意的人有三个,而其中一个正在睡觉。
池镜花睡得并不安稳。
分明处于熟睡,可耳边似乎总是能听见听见淅沥沥的雨声和轰鸣的雷声,而且还有一团煞是熟悉的香气萦绕在她身侧。
感觉奚逢秋离她很近。
同样意味着危险。
睡梦中,她猛地扯住白丝,却是什么也没发生,只有清香离她更近,仿佛就在她伸手可触的地方。
若是池镜花睁眼,便能发现奚逢秋就端坐在她床边,正侧着头,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她”,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都十分期待。
可池镜花正在做梦。
当然,不是什么什么好梦。
梦里,她被什么狠狠掐住脖颈,四肢动弹不得,原本站在她身后的黑影慢慢飘到她面前,依旧看不清黑影的具体长相,更为准确地说是血肉模糊,没有人皮。
“你好漂亮啊……”
黑影缓慢开口,声音倒是异常好听,宛如动听的琴音,尾音微微上扬,混合着逐渐模糊的雨声,在池镜花耳蜗里不停打转炸裂。
“你的脸……我好满意啊。”
黑影忽而发出沉醉而低沉的笑声,“相信他也一定想得到,这样一来,我就能找到它了……好想找到它!好想找到它!好想找到它!”
池镜花确信这团没有实体的黑影就是衣服鬼,只是不知为何对她的人皮很感兴趣。
没听男女主说过衣服鬼还有这种嗜好啊!
“把你的皮给我吧!让我进入你的身体吧!给我吧!给我吧!给我吧!给我吧!给我吧!给我吧!给我吧!给我吧!给我吧!给我吧!”
毫无征兆地,衣服鬼突然发狂,缠住她的鬼影施加力气,掐得她喘不过来气来,身体变得僵硬,就好像阴冷的鬼气从四面八方往她身体里钻,仿佛要夺走他身体的控制权。
看样子是准备附她的身。
虽然不愿,但躯体不受控制,池镜花几乎没有反抗的资本,只有意识越来越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
就在意识消散的前一秒,池镜花恍然想起这是她的梦,那只要醒来就好了。
于是她奋力咬破舌尖。
好疼!
她忍不住皱了下眉,但也由于疼痛,鬼影如潮水迅速褪去,似是不甘心就此退场,最后时分,鬼影拼尽全力地呐喊着,贴着她的脸颊不舍地游离片刻才消失殆尽。
池镜花终于醒了,睁眼时口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铁锈腥气。
她惊魂未定地缓慢坐起,一抬眸,与坐在她床边的奚逢秋打了个照面。
蜡烛早已燃尽,只剩一摊烛泪,池镜花只能借着朦胧的月色看见奚逢秋面上挂着淡淡的笑,五官昳丽宛若壁画仙人。
少年面色苍白,眼睫低垂,耳铛泛出幽幽红光,他的发梢还挂着雨水,其中一滴落在她的指尖。
池镜花惊地猛地一颤。
奚逢秋略带遗憾地望着她微微颤抖的指尖。
“好可惜,差一点……”
可惜?
差一点?
池镜花恍然大悟。
所以……他哄骗她睡觉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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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引出衣服鬼?
她讷讷眨了眨眼,第一直觉是生气,很快,她又想起原著内容。
原著里,似乎就是男配不知道通过什么法子引出衣服鬼,接着才被男主用符除去,但没说是这种方法啊。
所以若是照原著发展,这个诱饵就算不是她也会有别人。
想到这,池镜花忽然没了生气的理由,令她更为在意的是——认识这么久,奚逢秋对待她的态度居然跟路人一样?
可恶啊。
以前只是说说,现在她是真的不想再跟奚逢秋呼吸同一片空气。
池镜花咬了咬唇,突然一下子松开一直以来死死拽在手里的白丝,任由其散落一地。
“我要回去了。”
她的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淡。
池镜花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套上湿哒哒的外衣,从柜子里取出一把油纸伞,撑着伞独自快步离开此处。
不曾看他一眼。
奚逢秋没有挽留她,只静静目送她的离去,可在她的身影消失后,四处暗了,什么也看不清,而且不知为何,周围一切突然变得好安静。
什么风声雨声,通通消失,仿佛只剩下自己迷茫的心跳声。
为什么会这样?
他也不清楚。
直到白鹤找上门来,站在门口伸长脖子向屋内张望,朝他叫唤了几声,奚逢秋才回过神。
他蓦地弯了弯双眼,笑容温柔而古怪,将这浓重夜色划开一道永远合不上的裂缝。
“你也觉得太安静了是不是?”
没有她的声音、她的呼吸、她的心跳,一切都不对劲了。
他已经开始怀念她了。
池镜花却觉得他这个人相当无情无义。
怎么会有人认识这么久,居然还一声不吭地拿她当做诱饵呢?
就算不喜欢,也不能拿她的性命开玩笑吧。
所以说,直到现在,他都不在乎她的死活。
池镜花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倒杯凉茶去火,接着便撑着面颊长叹一口气。
池镜花完全没有头绪,不知道接下来还能怎么做才能让他喜欢自己,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轻轻慢慢的脚步声。
池镜花下意识以为是奚逢秋,但抬头一看,虽然光线昏暗辨不清来者是谁,但根据身形判断应是名身材纤细的女子。
是女主还是衣服鬼?
两者虽然都是女鬼,但性质截然不同。
池镜花刚从衣服鬼手下死里逃生,难免感到紧张。
她踢开凳子,警惕后退几步,其实已经偷偷摸出一张符咒,随时准备正面刚。
一道闪电劈在恰巧院子里的空地,猛地窜起的火光映出门口那人惨白的面容和一张诡异可怖的笑脸。
不曾想竟是袁夫人。
她赤着脚一路找过来,脚底被锋利的石子硌出血,浑身被雨水浇透,犹如从河里爬上来的水鬼,手里拎着一把崭新晃眼的柴刀,正微微笑着,晃晃悠悠地一步步地朝池镜花走去。
23. 第23章
惊雷乍起,落地的白光突然照亮袁夫人惨白凹陷的双颊,任何光亮都透不进她的漆黑双瞳,直勾勾地盯着池镜花,下一瞬,咧嘴露出讨好诡异的笑容。
“啊,池姑娘,能请你去死吗?”
她的语气十分温柔,恰似一江春水在心间缓缓荡漾,湖面的水草扩散开来,荡开的波纹仿佛包裹着锐利的刀。
池镜花下意识以为是幻听,她紧紧握住符咒,身体不自觉地紧张绷直。
雷声闪电纵横交错,半明半暗的光在袁夫人身上不停闪烁,沉默的黑暗始终没有将她完全吞噬,留得一丝裂缝窥探人世。
袁夫人面上的笑容还在继续,她突然举起弯弯的柴刀,朝池镜花走来。
起初步子很慢,即将靠近池镜花的瞬间,身形骤然一晃,猛地朝她的脑袋狠狠竖劈。
池镜花反应极快,一个侧身歪头的动作闪过攻击。
小命虽然保住了,令池镜花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袁夫人为何要杀她?
还是说……衣服鬼附身失败,转而去找袁夫人了?
可衣服鬼蛰伏在袁府这么久也没想着得到袁夫人的躯体,按理说,袁夫人应当不是她的目标。
那这一切只有可能是袁夫人自身意志催生下产生的行动。
想通这点的池镜花趁着袁夫人恍神的间隙,连连倒退几步,就着黑暗,身形迅速遁入巨大的屏风后方——一个狭窄的通道。
啪!
被柴刀扫到的茶壶和杯盏碎了一地,顿时,柴刀尖锐的尖顶插入木桌里。
袁夫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柴刀拔出,一抬脚,踩到满地的陶瓷碎片,她微微一顿,僵硬地转动眼珠向下瞥了一眼,硬生生地拔出几块碎片,随手扔向一侧,发出几道清脆声响。
仿佛感受不到一丝疼痛,袁夫人踏着血脚印不慌不忙地开始找人,语气听着十分轻快。
“池姑娘,你在哪儿?快出来吧,快出来吧,我看到你喽!”
袁夫人所吐出的每一个字催命效果不亚于奚逢秋的铜板。
池镜花静静躲在屏风后方一隅,死死攥住衣裙的一角,大气不敢喘。
袁夫人精神状态绝对不正常,或许真如客栈伙计所说的那样——疯了!
不知过去多久,零零碎碎的脚步声依旧不绝于耳。
袁夫人还在这。
床上、床底、柜子里、门后……
在翻找过所有可能藏人的地点却始终没能找到池镜花后,袁夫人情绪明显不太对劲。
“你在哪儿!在哪儿!在哪儿!在哪儿!”
池镜花没有应声,也不敢。
除非袁夫人力气大到能一口气推倒这一排藏青色的屏风,否则是不可能发现她的。
但这么一直躲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还得想个法子从这里逃出去。
就在她绞尽脑汁地思考对策之时,袁夫人突然望向门外鱼肚白的天色,再次癫狂地大喊。
“不行,相公要回来了,不能让他看到你们,快点出来,让我杀了你,让我杀了你,这样相公就不会知道你们来过!快点出来!”
池镜花总算明白袁夫人为何要杀她。
因为袁老板讨厌道士,所以就想在袁老板赶回来之前将他们杀了,这样这件事就不会有人知道。
果然,疯子的脑回路都与众不同。
池镜花垂着脑袋悄悄叹口气,哀叹自己命太苦,似乎自从到了这儿,她遇到的,除了男女主,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还没待她细想,袁夫人忽然挥着柴刀胡乱地砍,目之所及之处,皆是她的目标。
“出来!出来!出来!快出来!出来!”
照这样下去,屏风迟早得烂。
池镜花思考要不要出去奋力一搏,虽然她不想杀袁夫人,当然,也不一定是袁夫人的对手,但总得为自己博取一线生机。
就在池镜花已经说服自己,半个身体已经踏出屏风。
闪电又起,四周骤然明亮起来。
下一刻,“当啷”一声,柴刀被袁夫人扔出门外半米远。
但这并不是袁夫人在乱掷,而是恐慌地在拼命阻挡着什么。
“鬼!女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缠着我!”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已经被你带走了,你究竟还要怎么样!快点滚开,滚开啊!”
池镜花视线中出现一团漂浮在空中模糊黑影,绕过袁夫人,径直地朝她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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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紧逼,将她堵在墙角。
是衣服鬼!
由于梦里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恐惧诸加在身,致使池镜花浑身僵硬不得动弹。
来到她跟前的衣服鬼逐渐幻化出人形,四周悬挂着犹如飘带的森森鬼气,露出内里渗人的鲜红血肉。
衣服鬼没有皮。
“你好漂亮,我好满意,给我吧,不,借给我吧,把你的皮借给我吧!”
说是借,但一团阴森的鬼气已覆上她的脸颊,反复兴奋地摩挲着,似在打量着一件精美的商品。
池镜花咬紧牙关,竭尽全力地一挥,不想下一瞬,阴冷鬼气竟缠上她的手腕,将她双手死死固定,任由她如何用力也挣脱不开。
“你不愿?”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人人都要与我作对!”
突然间,衣服鬼如同疯魔似的拼命嘶吼,施加在池镜花身上的力量陡然增加,似是想要捏碎她的骨头。
手腕处传来的强烈疼痛,像是被重锤抡过几轮一般,严丝合缝的,连骨头缝都被剧烈的疼痛所填满。
池镜花疼得眼泪直打转,在心中祈祷男主快些赶过来,作为诱饵,她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但只要一想到这些天她遇到的糟心事,眼泪便止不住地啪啪往下掉。
出于最后的倔强和自尊心,她紧紧咬住唇瓣,没有太大声,更想止住泪水。
指尖忽然微动。
池镜花抬眸望去,看见小指贴着一根银白色的细线,而线的一头隐于黑暗,而终端则连接着衣服鬼的脖颈。
她没有办法直接接触衣服鬼,但从妖怪身体里长出的白丝可以。
从黑暗中探出的白丝缠住衣服鬼的脖颈和四肢,下一刻,白丝倏忽收缩力气,将她牢牢钉在屋柱上。
鬼气尽数散去,只剩一片狼藉。
衣袂冷风中翻飞,奚逢秋不知何时来到她身侧。
苍白的指尖缠着几根白丝,少年昳丽的五官仿佛渡着一层湿冷的雾气,乌黑的发梢滴着雨水,仿佛跌落地狱的谪仙,正动作温柔地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珠。
“别怕。”
“我会保护你的。”
24. 第24章
仿佛山上初次见面那般,奚逢秋异常温柔,以微凉的指腹轻轻替她擦拭去眼角模糊的泪水。
若不是池镜花深知他本性如何,差点又要落入圈套。
但令池镜花感到欣慰的是,奚逢秋的这种温柔举动并非来自伪装。
像是一个银币的两面:温柔是一面,有病是另一面。
不过都是他就是了。
池镜花一时怔住,仰头微微睁大眼睛望着眼前。
在为池镜花擦净眼泪后,少年的食指指骨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如一条冰凉的蛇爬过她的肌肤,引起一阵无名的颤栗。
奚逢秋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不明白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平复她的恐惧情绪。
没等他探索出有效的方法,天已蒙蒙亮,被暴雨冲刷过的落叶陷入松松软软的泥土当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芬芳。
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就此传来。
是小鱼跟袁老板。
被袁老板威胁带路的小鱼神色慌张,而袁老板则是圆目怒瞪,一手提着衣服怕沾上更多泥泞,一手指向这里。
“你们在做什么!”
他甫一接近,恢复神智的袁夫人跪爬过来,双臂紧紧抱着他的大腿,神色惊恐,身子哆哆嗦嗦。
“相公!相公!有鬼,真的有鬼,他们是来帮我们捉鬼的!”
“事到如今,你怎么还信这些无稽之谈!”
袁老板怒不可遏,听不得丝毫神鬼之事,一把揪住袁夫人湿漉漉泛白的衣领,粗鲁地将她拎起,眉宇间丑陋的皱纹挤在一起,包藏无数怒火。
“你个废物!保不住孩子也就算了,非要把整个家搞的乌烟瘴气!”
袁老板愤怒地扬起手,一巴掌即将落下。
“袁老爷!”
好在赵星澜及时赶到,眼疾手快地抓住袁老板的手腕,阻止了他的暴行。
袁老板扭过头,看见赵星澜熟悉的着装打扮,露出几分轻蔑的笑,明显对道士这个身份极为不信。
赵星澜并不在意他对自己的看法。
此时,暴雨过后,已渐渐冒头的金色日光洒在他身上,赵星澜释然一笑,全身上下仿佛散发着正道的光。
“袁老爷,既然你不信家中有鬼,那池姑娘身上的伤你要如何解释?”
话题突然转向池镜花,她足足愣了三秒才慢慢回神。
在奚逢秋的注视下,池镜花慢慢撩开衣袖,将两只手腕处的伤口暴露于众人眼前。
那是黑色的不规则伤口,伤口处透露着肉眼可见的森森鬼鬼气,绝非人类或野兽可留下的痕迹。
刹那间,袁老板神色动摇,但嘴上决不饶人。
“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在自导自演,用这么个伤口来骗我们的。”
衣服鬼早已不见踪迹,赵星澜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也早就准备好体面的说辞。
“袁老爷,我们不妨打个赌吧,若是贵府没有女鬼作妖,我们几人任凭你处置,随便你骂我们骗子也好抓我们见官也好索要赔偿也行,但若是贵府真有女鬼作乱,还请你行个方便,还令夫人一个清净。”
“赌就赌!”
三言两语,袁老板便被他说动了,“不过咱们得定个时限,万一你们一直赖着不走怎么办?”
赵星澜比了个“七”的手势,“就七天。”
“好!七天!”
袁老板也不含糊。
当然,他并非脑子一热答应赵星澜的赌约。
虽然找道士驱鬼并非他本意,但若是这群道士根本抓不到女鬼,就能够令女鬼的谣言止步,这样,他家布庄的生意也会回来。
说罢,他冷哼一声,便带着袁夫人跟小鱼直接离去。
池镜花眨了眨眼睛,下意识一抬头,温暖日光撞入双瞳,映出奚逢秋眼睫低垂,眼底含着清润的浅笑,像是在向她示好的模样。
池镜花默不作声地绕过他身侧,慢吞吞地朝赵星澜伸出双手,愁眉苦脸地望着他。
“赵道长,你看我的手还有救吗?”
赵星澜飒然一笑,“没事,池姑娘,我有办法让你恢复如初。”
这并非大话。
回到客房,赵星澜画了一张符,轻声念了句咒语,几下便替池镜花驱散手臂里的鬼气。
随着鬼气消散,池镜花伤口的颜色恢复正常,只剩被勒过的红肿。
对于道士来说,只要鬼气不是侵入五脏六腑,一切就都还有的救,不过对于肉|体上的伤口却不是赵星澜的长处。
赵星澜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了黄符,“池姑娘,剩下的你得去找大夫了。”
尽管如此,池镜花已是十分感激。
池镜花真诚致谢,随后转过身,向一直驻足在她身上的灼灼视线的源头看过去。
又或许是她太过关注奚逢秋,所以才对他的一切相当敏锐。
奚逢秋站在离门口的不远处,屋外阳光斜射在他的肩上,落在他衣上的枝叶阴影随风摇曳,勾出一副生动的卷轴画。
池镜花思索几秒,走到他身前,仰脸,杏眼弯弯,露出个明媚灿烂的笑。
“奚逢秋,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在池镜花走近之前,奚逢秋用缠在指尖的一截白丝心不在焉地翻花绳,听到她的脚步声才微微抬眸,看了一眼池镜花身后的赵星澜,目光重新落回到少女脸颊,唇边漾起个笑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同我说话了。”
肯定不会啊!
不说他是她的攻略对象,就光在危机时刻,他来救她这点,足以弥补他之前所做的事情——至少不是真的想她死。
当然,最好是能多在意她一些。
池镜花明白他指的是利用她引出衣服鬼一事,但现如今,这事对她来说已经翻篇了,没道理一直揪着不放。
她假咳一声,“我不认识路嘛。”
并非是她说谎,而且是金德镇,她只认识去过的那些地方,至于医馆,在什么地方长什么样子她全然不知。
奚逢秋没有说话,只轻轻歪过头,耳铛划过颈侧,位于左脸的伤口在阳光的照射下愈发清晰。
他的伤还没好全乎。
池镜花心脏揪了一下,想要跟他一起出门的心情更加强烈,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拜托你了,奚逢秋,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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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下一刻,像是被什么逗乐一般,奚逢秋不由轻笑一声。
“嗯,好。”
虽然听着像是要跟男配逛街约会的样子,但其实这个时间点很多店铺都没开门,等他们在白鹤的带领下找到位于街尾的医馆,正好赶上老郎中开门看诊。
见老郎中抱着沉重的门栓有些吃力,池镜花便顺手帮他抬了一下,只是手腕的伤口似乎愈发地疼了。
“多谢姑娘帮忙。”
今日天气很好,老郎中驼着背,留着花白的胡须,腿脚不大利索,眼睛也不大好使,看人需要眯着眼睛才能看清。
池镜花忙摆手回“不客气”。
老郎中抬起头,注意到池镜花手腕处的伤口,眯起眼睛打量半分钟,颤颤巍巍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位进来吧。”
跟随老郎中来到内堂,中药味更加明显,房间内有个长桌,桌上摆满了各种中药,墙上有一个个抽屉,抽屉里放满了各种中药,它们的名字都贴在抽屉外边。
“嗯……让我先来号号脉。”
老郎中让池镜花坐下,他治病的原则是:不管看什么病,首先得号脉。
池镜花倒不反对这些,只是老郎中一直抚着胡须,表情相当凝重,让她心里很不安。
老郎中欲言又止,“外伤倒是好治,但是你这毒……”
池镜花秒转头,诧异问道:“什么毒?”
老郎中也愣住了,“你莫非不知道自己中毒了?”
什么毒啊?
池镜花印象中只有奚逢秋曾吓唬她要给她下毒,但那并非真的。
她下意识看向奚逢秋。
原本站在日光耐心等候的少年正百无聊赖地用丝线翻花绳,似正在思考什么,听到二人交谈的声音,突然指尖一顿,神情愈发迷茫。
似是想起什么,池镜花突然将袖子往上撩,看见一道已经愈合很久的伤疤。
不会是这个吧?
老郎中瞅了一眼,“在哪弄伤的?”
池镜花老实回答:“墓穴。”
“十之八|九就是这个。”
老郎中继续悠悠道:“我们这儿的墓穴为了防止盗墓贼,都会设置暗器,而暗器大多有毒,不过年岁太久远了,究竟是何种毒得等老夫研究研究。”
池镜花一昧不语,心里比苦瓜还苦。
老郎中连连称奇,又问:“姑娘,这些天,你就没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
有是有,但她只是起床时偶尔头晕目眩提不起精神,但稍作休息就会恢复,她只当睡眠不足,谁承想竟是中毒迹象。
别人都是吐血爬不起来,她能吃能喝能睡,怎么也想不到会中毒。
“我……”
池镜花一个字尚未说完,眼前突然被一片黑影所笼罩,熟悉的清香钻入鼻腔。
思忖良久,奚逢秋终于想到安抚她的办法,便化为行动,眨眼间站到她跟前,以一种近乎于抱住的姿态搂着她,隔着衣衫,右手轻轻上她的后背,冰凉的五指由上往下缓慢顺下来,声音极为轻缓,夹杂着几分同情可惜之意。
“好可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