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王爷做神探》
1. 前言
裘智在现代的名字是方竞知,自幼父母双亡,没留下什么遗产。从记事起,他便在亲戚家中辗转寄居。
好在他对学习有一定的天赋,顺利考入一流学府,本科毕业后进入医学院深造,取得医学博士学位,并完成五年专业训练,成为一名法医。
两天后,他将迎来晋升高级法医的面试。为此,裘智早早入睡,希望以最佳状态迎接面试。岂料,再次睁眼时,他竟成了一名婴儿。
裘智从不信鬼神之说,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勉强接受自己来到了卫朝的事实。
他两辈子的命运有几分相似,皆是年幼失怙,好在这辈子的父母为他留下了一笔遗产,亲缘也不算浅薄,外公贾代鹤对他疼爱有加。
在古代,想要过得体面,功名必不可少。裘智自知并非天赋卓绝之人,对八股文没什么灵感。不过勤能补拙,他拿出当年读博的劲头,用功读书,只求有个功名即可。
裘智的运气不错。十四岁初次下场,乡试、府试、院试都是曾经做过的题目,误打误撞考中了秀才。
贾代鹤身体一向不好,见外孙有了功名,心中大事总算落地,半年后安然离世,留下裘智孤身一人。
为外公守孝五个月,刚一出孝,裘智就开始为未来的生计发愁。
裘家小有资产,不过家里还有个老仆张叔,又有个书童广闻。如果没有收入,只靠遗产,三个人日子过得多少有些紧巴。
思来想去,裘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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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自己除了解剖验尸,再无一技之长,在卫朝似乎只有仵作一职符合自己的需求。对于如何在古代找工作,他两眼一抹黑,只能先和街坊邻居打听。
可惜事与愿违,仵作大多是父传子、师父传徒弟,要从小跟着老仵作打杂、学习,经过朝廷的考核,还要等到老仵作退休后,才能接班。现在想要入行太晚了,没有师父愿意带他。
转过年来,过了正月十五,赶上国子监开学。贾代鹤去世前,给外孙捐了个贡生的名额。
裘智对八股文毫无兴趣,觉得自己能考上秀才已是侥天之幸,但眼下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而且捐出去的钱就像泼出去的水,自己不去,钱也退不回来,索性先去了国子监读书。
2. 死神初附体
裘智入学一个月,已大致摸清了国子监里的生员情况。自己这种通过纳捐入学的属于“例监”,以举人身份入学的称“举监”,而成绩优异的秀才则为“贡监”。
除了他们这些普通监生外,还有高官子弟以“荫监”身份入学,亦有王室宗亲的子弟,在国子监读书。
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弟弟燕王朱永贤,也在国子监中学习。不过贵族们读书的地方,不是普通监生能去的,裘智只是听说过提起过燕王的名号,不曾亲眼见过对方。
裘智知道古代不讲究人人平等这一套,自己一个平民百姓惹不起这些王公贵族。因此,每天只在固定的区域活动,从来不敢乱走,唯恐招惹是非。
下午,裘智上完课,照例去找王仲先,问他是否一起回家。
王仲先是长沙府湘潭县人,算是裘智的远房表哥,去年端午节后入学。王家家境殷实,即便王仲先仅在国子监读书两年,但家里还是出钱,给他在京中置了一处宅院。
裘、王两家离得不远,二人经常结伴上下学。
裘智来到王仲先教室外,只见他正与一中年男子推搡争执,口中喝骂:“什么东西,仗着自己有两个臭钱,就敢在国子监里撒野了!”
教室内,除王仲先和那中年男子外,还有五名学子围观起哄。几人纷纷拍手叫好,为王仲先加油助威。
那中年男子见自己落了下风,气焰顿时消了几分,恶狠狠瞪了王仲先一眼:“你给我等着。”撂下一句狠话,匆匆离去。
裘智见王仲先不依不饶,还想追赶,急忙上前拉住他的袖子劝道:“算了,穷寇莫追。”
王仲先转头看到裘智,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喜色,停下脚步。
裘智关心问道:“怎么回事,还动起手了,你没事吧?”
王仲先一脸鄙夷之色,冷哼道:“不知哪来的例监,仗着自家有钱,嘴里不干不净的。”
王仲先有举人的功名,去年会试落榜,被翰林院选入国子监读书,骨子里自是瞧不起靠捐资入学的例监。
裘智微一思忖,便猜出缘由,王仲先长相俊美,气质温柔,估计是惹上了不该惹的桃花。
王仲先看裘智沉默不语,以为是自己言语无状,得罪了他,忙解释道:“你是正经的秀才,只因国子监名额有限,才捐资入监,和他们不一样。”
王仲先怕裘智多想,越说越着急,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裘智忙摆手道:“没事,没事。”随即岔开话题:“放学了,一起回家吗?”
王仲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今天约了朋友参加诗会,你自己回去吧。”说完,又小心翼翼地看了裘智一眼,怕他不开心。
裘智倒是不在意。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没几个朋友,习惯了独来独往。这辈子认识了王仲先,二人关系不错,但做朋友就该心胸开阔些,不能老想着独霸着对方。
裘智点点头,叮嘱道:“你少喝些酒,早点回家。”
裘智不知道是不是穿越的时候激活了什么异能,自从来到古代,自己的第六感十分灵验。刚才眼皮跳个不停,心也嘭嘭乱跳犹如鹿撞,总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不免多嘱咐了一句。
王仲先见裘智关心自己,不禁咧嘴一笑,用力地点头道:“嗯,我知道了,放心吧。”
正说着话,张澜生过来一拍王仲先的肩,赞道:“行啊,你够厉害的。那小子整天招猫逗狗,该给点教训了,打得好!”
他与王仲先同为举监,素来对那些靠捐资入学的例监颇为不屑。
张澜生长得一副女相,笑起来眉眼弯弯,又对自己态度亲昵,王仲先怕裘智误会俩人的关系,忙甩开他的手道:“刚才柳学录找你呢。”
张澜生本就知道王仲先的小心思,现在见他紧张地看着裘智,瞬间反应过来。
二人关系亲近,他有意戏弄王仲先,便假意亲昵地拍拍裘智的头,笑道:“小朋友,回头来我家玩啊。”说完,还冲裘智抛了个媚眼,转身扬长而去。
裘智没料到张澜生如此随意地动手动脚,完全没有防备,只能气鼓鼓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和王仲先抱怨道:“这人看着秀气,劲儿怎么这么大啊?拍得我差点脑震荡。”
张澜生去年腊月与未婚妻定亲,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王仲先知道他是故意逗弄自己,但看到裘智被人“占了便宜”,心里还是泛起一阵酸意。
他盯着张澜生离去的方向跺了跺脚,转过头柔声问道:“很疼吗?我替你揉揉。”
裘智不喜与人有身体接触,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王仲先自是想和他亲近一二。
裘智笑着婉拒:“不用了,我先回家了。你别忘了,明早咱俩一起来上学。”
王仲先点点头,目送裘智离去。
第二天一早,裘智像往常一样站在路口,等着王仲先一同上学。然而左等右等,王仲先却始终不见踪影,反而遇到了同学张景蕴。
张景蕴和裘智一样是秀才,亦是父母早亡,与祖父相依为命。他家境贫寒,全靠张老爷子卖竹筐为生。他平日里除了读书,也会帮着祖父干活。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张景蕴从小就用功读书,学政见他品学兼优,特意将其选入国子监就读。与裘智的例监不同,张景蕴是贡监,每月能领些粮米补贴家用。
二人颔首示意,打了个招呼。
张景蕴今年二十一,已发育完成,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穿了一身葛布青衣,清晨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浑身上下洋溢着年轻人独有的意气风发,引得裘智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对方几眼。
张景蕴与裘智交情不深,打过招呼后便匆匆前往国子监。
裘智枯等王仲先许久,也不见对方的人影,心中暗道:不会真出事了吧。
想到此处,他再也按捺不住,急忙赶往国子监。来到王仲先平日里上课的教室,只见一群学子围在门口,个个神情紧张。
裘智心知有异,急忙冲上前,问道:“怎么了?”
一名举子认出了裘智,知道他是王仲先的表弟,回道:“不知怎么回事,教室的门窗都打不开。”
裘智伸手推门,果然纹丝不动,心头猛然一沉。正在此时,几个五大三粗的杂役走了过来,将围观的学子们拨拉开,开始撞门。
几声巨响后,只听“咣铛”一声,屋门应声倒地。
裘智感觉门板落地的声音有异,但他这一世只是普通人,并非执法人员,又担忧王仲先的安危,来不及细想,便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屋里躺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是昨日和王仲先发生冲突的纨绔子弟,另一人则是王仲先。
裘智上辈子见过的尸体成百上千,看死者皮肤黯淡无光,面色煞白,唇无血色,还散发出隐隐的尸臭,显然已死去多时。
王仲先横躺在地,依稀可见胸膛的起伏。裘智连忙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见呼吸平稳,心下稍安,用力摇晃他的肩膀:“仲先,仲先!快醒醒!”
王仲先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裘智一脸焦急地望着自己,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呆愣了许久,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捂着后脑勺道:“我的头好疼。”说着,挣扎着要起身。
裘智看到死者时,就猜到了案件始末。估计是有人杀害了那纨绔子弟,又将昏迷的王仲先搬进教室,意图嫁祸于他。
裘智怕凶手下手太重,给王仲先打出个好歹来,贸然起身恐怕加重伤势,他连忙将人按住:“你先别动,我给你看看伤口。”
裘智让王仲先侧卧,仔细检查他的后脑勺,发现只是轻微红肿。随后,他低声问:“有没有感到头晕、恶心、四肢无力?”
王仲先摇头道:“没有,就是后脑勺疼。”
这年代没有CT,只能根据外在症状判断脑部情况,裘智听他这么说,暗暗松了口气,好在没有内伤。
裘智正准备将王仲先扶起来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抬头一看,却是闻游带着顺天府的衙役来了。
闻游和王仲先一样,都是国子监里的学子,此刻正跟为首的衙役低声耳语。
片刻后,领头的衙役冷冷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和王仲先,厉声道:“此人正是凶手,给我拿下!”
王仲先此时神志未清,见官府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抓他,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张嘴想辩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裘智拦在王仲先身前,质问道:“含血喷人,你们有什么证据说人是他杀的。”
为首的衙役冷笑道:“他俩昨天起了冲突,而且屋里就这两人,不是他还能是谁?”
他知道裘智是国子监的学生,毕竟是读书人,没准以后为官做宰,因此他才耐心回应。若换作寻常百姓敢如此顶撞,早已被喝令拿下。
昨日王仲先和死者打架,闻游也在场围观。裘智立刻转头看向闻游,见他面色一红,目光躲闪,不敢与自己对视,便知闻游先前定是向衙役打了小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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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智张开双臂,死死拦住衙役,大声道:“你们让我看看尸体,我肯定能找到证据。”
先前他只草草地扫了一眼尸体,如今见对方草率抓人,顾不得读书人的体面了,直接提出验尸。
为首的衙役见裘智满脸自信,心中略感诧异,不知这个文弱书生为何对验尸如此胸有成竹。但他也想看看裘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冷声道:“好,就让你瞧瞧。”
裘智来到死者身前,见他头上插了一支金簪,样式明显是女子所用。他直接拔下簪子,仔细端详。
这支簪子顶端以翡翠雕成一只人手的形状,翠手的食指与拇指并拢,拈着一支玉如意。如意下垂挂七串小珍珠,每串珍珠末端坠着不同颜色的宝石。(注1)
裘智两辈子加一起都不沾富贵的边,认不出这个簪子的来历,但一打眼就知簪子价值不菲。
屋内外围观的学子越来越多,其中一人见到裘智手中的簪子,脸色骤变,抖如筛糠,口中惊叫道:“是她!是她回来复仇了!下一个就是我!”话音未落,他竟转身拔腿狂奔。
顺天府的衙役虽认为王仲先嫌疑最大,但案情尚未查清,也不排除其他可能。眼见此人反应如此异常,领头的衙役立刻对手下使了个眼色,示意将那名学子捉回来。
裘智将金簪放到一旁,继续检查起尸体。死者浑身湿漉漉的,衣服与头发间夹杂着水草,胸口有血迹。他解开死者衣服,发现心脏部位有一处明显的伤口,但凶器已不见踪影。
裘智立刻大声道:“这人不是王仲先杀的。”
为首的衙役见裘智验尸手法娴熟,脸上毫无惧意,早就暗暗称奇,此刻听他断言凶手另有其人,便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说不是他?”
裘智解释道:“死者左胸壁有刺创,导致穿透性心损伤,死因应该是心脏压塞。(注2)”
裘智不了解卫朝的法医术语,也不管衙役们听得懂听不懂,只能先用现代的专业术语来解释。
他继续道:“凶器从死者体内拔出后,按理会留有血痕,但屋内并无喷溅、挥洒、或滴落血迹,证明凶手有充足的时间清理现场。既然凶手有时间将血迹擦拭干净,大可逃之夭夭,为什么要留在教室里?”
“啪啪啪。”裘智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一阵掌声。一个少年步入门内,目光灼灼,脸上满是兴奋之色,高声道:“说得好!分析得太正确了!”
裘智刚才的分析话衙役们听得似懂非懂,没想到居然还有捧臭脚的。
为首的衙役瞪眼呵斥道:“你是何人?”
少年尚未开口,他身旁的一名中年男子趾高气昂道:“大胆!这是燕王殿下。”
屋内官员一听,瞬时大惊失色,纷纷行四拜礼,山呼“见过燕王”。
裘智一介布衣,不懂朝廷礼节,不知四拜礼乃是文武百官、平民百姓拜见宗室王爷时的正式礼仪。不过有样学样,他正准备照葫芦画瓢参见对方。
朱永贤挥手道:“免了,免了,不讲这些虚礼。”
他向来对读书提不起兴趣,不过是被皇兄政宁帝逼着来国子监读书。每次见到教书先生,仿佛看到讨债的阎王,绞尽脑汁想要逃课。
今日刚到国子监,听说发生了杀人案,可算找到正当借口不去上课了,立刻跑来凑热闹,哪知竟看了这么一出好戏。
裘智不知朱永贤突然开口是何用意,不免警惕地看着他。
朱永贤抬眼看去,只见他皮肤白皙,眉清目秀,鼻梁挺直,唇若涂脂,牙似白玉。眉宇间一股书卷气,双眼清澈如水,透着一丝天真,身形有些瘦弱,似有病态。
刹那间,朱永贤只觉心跳加速,听不到屋内的声音,虽然只是一瞥,但时间好像放慢了十倍。
黄承奉看燕王呆若木鸡,只能轻咳一声。
朱永贤猛然回神,掩饰地咳了一声,道:“你接着说。”
裘智摸不准对方的心思,沉吟许久,缓缓道:“王仲先的同学可以作证,他现在穿的衣服正是昨天上学时穿的那件,不曾换过,但他衣服上、手上皆无血迹。如果他是凶手,拔刀时必然会沾上血迹。”
裘智只负责验尸,血迹方面有专业的同事负责,不过大家经常在现场一起工作,和血迹组的同事们有过交流,这些基本常识还是了解的。
朱永贤闻言又是连连鼓掌,称赞道:“说得好,说得太好了。”然后又一脸好奇宝宝的表情看着裘智,问道:“那你说,凶手是谁?”
3. 老乡见老乡
裘智只是个法医,哪里知道凶手是谁?他心头一紧,额上隐隐冒出冷汗,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该如何作答。
好在朱永贤并没有指望裘智给出答案,他大手一挥,满不在意道:“算了,神探也不能立刻破案。”话音未落,他就凑到裘智身旁,伸手准备将人拽出门外,似乎有要事单独交谈。
裘智性子冷清,不习惯和陌生人有身体接触,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交叉护在胸前,眼神中露出戒备之色。
“嘿嘿。”朱永贤看裘智贞洁烈男的样子,有心逗弄对方,勾唇一笑,然后强势地攥住裘智的手腕:“你跟我来,我有事问你。”
裘智见朱永贤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心中顿时一沉。他暗忖:莫不是刚才那句话说错,得罪他了。
他奋力挣脱,叫道:“你放开我!”神情颇为紧张,生怕被拖到偏僻处遭遇什么不测。
“我不放,你跟我走。”朱永贤酷爱舞枪弄棒,自幼习武,手劲极大,死死地扣住裘智的手腕,无论裘智如何挣扎,始终纹丝不动。
众学子、官差纷纷看傻了眼,燕王一脸无赖的表情,再看裘智一副三贞九烈的模样,搞得好像强抢民男。
王仲先虽惧怕朱永贤的权势,但更担心裘智,急忙上前解围。他一边掰着朱永贤的手,一边劝道:“王爷,有话好好说,您这都把人捏疼了!”
朱永贤只见裘智眉头紧锁,又低头一看,对方手腕上隐约显出五道红痕。他这才略感尴尬,松开了手,挠了挠头,讪讪一笑。
裘智揉着手腕,心里暗道:这小子劲真大,两个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朱永贤察觉到裘智对自己颇为抵触,态度不再如方才那般咄咄逼人。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脸上的狂妄立时敛去,语气变得柔和,笑眯眯地指着王仲先道:“你和我来,我保你朋友平安无事。”
裘智看他瞬间变脸,不禁暗叹:不愧是皇室的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一旁的黄承奉看到这一幕,差点惊掉下巴。燕王性格直来直去,十分霸道,圣上都拿他没办法,今天居然能为了一个监生使上心眼了。
黄承奉忍不住多看了裘智几眼,见觉此人除了长得好看,实在看不出别的特别之处。可皇宫里不缺美人,无论男女,比裘智好看的比比皆是。
他心中暗自嘀咕:“难不成燕王今天起得早,脑子还没清醒?”
平心而论,朱永贤生得不差,小麦色的肌肤,剑眉入鬓,唇红齿白,眼如点漆,身形挺拔。裘智多少有点颜控,而且对方眼神灼灼地看向自己,仿佛一只可爱的幼犬,让人难以拒绝。
裘智叹了口气,扶额道:“好,我和你走。”
他暗自思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何况自己与朱永贤身份悬殊,避无可避,再加上王仲先的安危系于此人,实在不好多加得罪。
朱永贤见他终于松口,得意一笑,顺势牵起裘智的袖子,拉着人往屋外走:“快走!”
裘智被他磨得头疼,只想早些应付完这个小魔星,索性不再将他的手扒拉下来。
黄承奉见状,正准备跟上,却被朱永贤回头瞪了一眼:“不许跟着,我要单独和他说话。”
王仲先一听就急了,刚要开口,却见裘智朝他递来一个眼神,示意稍安勿躁。王仲先只得强忍心中的焦虑,留在屋里,和黄承奉大眼瞪小眼。
朱永贤拉着裘智快步离开,找到一处无人打扰的房间。他进屋后,又回头看了几眼,确认没有人跟过来,这才关上门,转身问道:“你是大夫吗?”
裘智连连摇头道:“不是,我就是个普通的监生。”
朱永贤一脸狐疑之色,追问道:“那为什么你对他的死因分析的头头是道,说话用词还这么专业?”
裘智突然觉得自己昨天眼皮狂跳根本不是因为王仲先要倒霉,而是自己要遇上这个难缠的小魔星。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裘智心中焦急,不知该怎么糊弄过去。
朱永贤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咧嘴一笑:“我知道了。”
“你知道个鬼!”裘智心里吐槽。
朱永贤胸有成竹道:“你是警察,不对,你一定是法医。”
裘智猛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朱永贤。
朱永贤一看裘智的表情,就知自己猜对了。
穿越到大卫朝十六年,朱永贤第一次见到另一个穿越者,激动得难以自抑。他一把搂住裘智的脖子,喜极而泣:“老乡!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方才隐隐猜到了裘智的来历,只是大庭广众之下,顾及自己王爷的身份,又没有100%确定裘智是现代人,才略显矜持。现在得知裘智和自己都是穿越者,高兴地狂笑数声,抱着裘智不肯撒手。
裘智在现代一直看亲戚脸色过日子,养成了内敛的性格,学医后更是沉稳冷静。今天在卫朝见到老乡,一时失控,竟忘了将朱永贤推开,情难自已地回抱住对方,眼眶微微发热。
朱永贤抱着裘智,久久不肯放手,生怕一眨眼老乡就不见了。他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从裘智身上传来,好似奶香,又像果香,心中暗道:用的什么香,这么好闻。
裘智渐渐平复了情绪,暗自感叹:自己一向冷静,乍见朱永贤都如此失态,难怪古人把他乡遇故知算作人生四大喜之一。
裘智的性取向是同性,自知洞房花烛这辈子是没戏了,金榜题名又自认没那个本事,能体会到他乡遇故知也算是老天眷顾了。
裘智和朱永贤简单讲述了自己在现代的背景。
当朱永贤听到裘智提起他大学的名字时,就已经感觉对方不是一般的聪明了,后来又得知他毕业后考上医学院,获得MD学位,穿越前即将晋升为高级法医。
朱永贤瞪大了眼睛,语气中带着由衷地敬佩:“学霸啊!”
裘智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直接地称赞,见朱永贤目光灼灼,不免有点害羞,侧过头不敢与他对视,问道:“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朱永贤脸上一红,支支吾吾道:“我。。。我的事就不提了,不提了。”
朱永贤本来没打算隐瞒,可听完裘智的履历,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他前世虽不算纨绔子弟,但靠父母养着,每月从家族信托基金里领零花钱,过得滋润且随意。和裘智这种顶尖学霸一比,不免自惭形秽,实在张不开口。
裘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暗琢磨:不会是刑满释放人员吧。
朱永贤似乎猜到了裘智的想法,不满地哼了一声:“别瞎想,我发誓我是个好人。”
裘智微微一愣,旋即释然,每个人都有秘密,既然对方不想说,没必要刨根问底。
朱永贤生怕裘智继续追问自己在现代的身份,赶忙转移话题:“你放心,我好歹是个王爷,说话管点用。既然你朋友不是凶手,我让顺天府的人放了他。”
裘智大喜,连声道谢,暗想:果然朝中有人好办事。
二人回到房间,顺天府的王府尹已带着主管狱讼审理的刘通判和赵推官赶到了。
国子监虽是卫朝最高学府,却不算京师重地。王府尹最初听说发生命案,只打算让刘通判负责此事,后来得知燕王亲自出面,他不敢怠慢,亲自带人赶来。
屋里站满了围观的学子与老师,纷纷围着死者的尸体指指点点,现场嘈杂一片。
裘智忍不住看了王府尹几眼,心中暗道:这人不会保护现场吗。
王府尹一见朱永贤,立即上前行礼:“惊扰了王爷,还请赎罪。”
朱永贤不以为意,一把将裘智拉到身边,乐呵呵道:“我给你们找了个神探,破案全靠他了。”
王府尹和朱永贤不熟,总过没见过两次面,但他能稳坐府尹之位,一来是当今圣上政宁帝朱永鸿的亲信,二来为人颇有城府,对京城的王公贵族十分了解。
他看朱永贤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儿,心知对方不过是寻乐子,根本不在意案情本身。燕王是皇上最宠爱的弟弟,自己得罪不起,唯有顺从行事。
王府尹面不改色,转向裘智,温言道:“请教神探高姓大名。”
“啊?”裘智怔住了,愣愣地看向朱永贤,满脸不解,对方的说辞似乎和刚才不太一样。朱永贤只说帮王仲先洗脱嫌疑,并未提议让自己破案。何况他是法医,只会验尸,不会破案。
朱永贤若无其事地笑道:“他叫裘智,是我朋友。”说罢,又不由分说把裘智拉到偏僻处,显然有话要说。
这次,朱永贤没有阻止黄承奉跟来,他便远远地跟着二人。王仲先见状,也不甘落后,和黄承奉一道偷偷关注。
裘智得知朱永贤的真实身份后,已不似先前那般拘谨。他静静盯着对方,不发一言。
朱永贤看过不少侦探剧,今天总算碰上真实的凶杀案,自然想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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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神探的瘾。但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脑子不够用,想破案比太阳从东南西北四边一起出来还难,除非拉着学霸一起。
他和裘智认识不久,但看对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就知若是提前商量,十有八九会被拒绝,只能先斩后奏了。
朱永贤多少有几分急智,他眼睛一亮,语带诱惑:“你想让王仲先彻底脱罪,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真正的凶手。”
裘智叹了口气,沉默不语。他心里明白,自己在科举上的天赋有限,能考上秀才已经谢天谢地,所以才想继续从事老本行。眼下这个案子,正好给他提供了接触尸体的机会,实在没有理由拒绝。
其实他并不气朱永贤让自己破案,无论是为了王仲先的清白,还是自己的职业发展,或是为死者昭雪,他都愿意接下这案子,让他不爽的是朱永贤没有提前打招呼。
朱永贤见裘智板着脸,心里发虚。他本就有几分愧疚,如今更是急得不行,扯着裘智的衣袖,低声哀求:“你别生气了,我现在就去和王府尹说,这案子咱们不管了。”他的语气软得能滴出水来。
若是旁人,他早拍桌子翻脸了,但裘智不一样。他来到这个陌生的朝代十几年,只遇上这么一个老乡,生怕对方因这事不理自己,瞬间不想再玩神探游戏了。
黄承奉远远看着这一幕,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燕王性子他最清楚,平日里谁敢惹他不痛快,立刻就要闹翻天。今日对裘智这般低声下气,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
王仲先之前也听过朱永贤的名声,知道对方不是仗势欺人之辈,但平日里说一不二。如今却对裘智如此和颜悦色,不由一愣,看向朱永贤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起来。
裘智看着朱永贤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一软,却仍正色道:“破案不是过家家,这案子恐怕没那么简单。”
朱永贤听他语气稍有缓和,立刻抓住机会,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语带央求:“你今天碰上这个案子,又遇上了我,这就是缘分!一定是老天派你来解决这案子的。”
裘智看着他湿漉漉的大眼睛,鬼使神差地点点头。等他回过神来,朱永贤已经欢呼雀跃地跳了起来,激动地搂住他的脖子不撒手。
裘智实在不习惯和别人太过亲密,抬手推了推朱永贤:“行了,快放开。”
朱永贤不敢得寸进尺,乖乖地放开了裘智。黄承奉在远处看得目瞪口呆,他家主子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一旁的王仲先看着朱永贤和裘智打打闹闹,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酸意。他向来喜欢裘智,却因对方性子冷清,总不敢太过热络,怕吓着了人。眼下看来,或许强势一点,裘智也未必会真的生气。
几人整理好情绪,前后脚回到了凶案现场。
朱永贤知道裘智的本职工作并非刑侦,担心万一裘智无法破案,回头王府尹找他麻烦,便抢在众人开口前,对裘智说道:“你放心,破不了案我给你兜着!”
裘智还没来得及反应,王府尹已然眉开眼笑。有了燕王这话,案子破不了也不会挨罚。
朱永贤兴致勃勃地凑到裘智身边问:“你说咱们从哪儿开始?”
裘智只是法医,对于搜查根本没有任何头绪,不过没吃过猪肉,好歹上辈子天天见猪跑。他稍作思索,道:“先找凶器吧。”
“对!没错!”朱永贤一拍巴掌,大声附和。
王府尹不知裘智的来历,但既然燕王发话要找凶器,他也不敢怠慢,立刻吩咐众人四下搜寻。
众人闻言,开始在教室里翻箱倒柜,搜遍每一个角落,始终未见凶器的踪影。
朱永贤看向裘智,挠了挠头,问:“你说凶手是不是把凶器带走了?”
裘智皱着眉,并不说话。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一时难以理清思路。
就在此时,“咣”的一声脆响打破了沉寂。裘智转头,只见一只青花梅瓶从桌上倒下,正在向桌边滚去。他眼疾手快,赶在梅瓶掉落前一把接住。
梅瓶入手沉甸甸的,每个教室里都摆放着一只,并无奇特之处。
裘智下意识地晃了晃瓶身,顿时听到清脆的撞击声从瓶中传出。
刘通判年逾五十,并非进士出身,做过司狱,在提刑按察使司任职多年,一级级熬上来的,刑名上素有见地。听到声音,他眉头一皱,低声道:“是铁器的声音,难道凶器在里面?”
4. 杜十娘复仇
裘智将瓶口朝下,借着光亮细细察看,但瓶口狭窄,根本看不清里面的物件。他又试着轻轻摇晃,清脆的“叮咚”声再度响起,可无论如何,瓶中之物始终无法倒出。
他抬起头,扫视了一圈人群,沉声问道:“刚才是谁推的这只瓶子?”
瓶子不会无缘无故跌落,显然是凶手浑水摸鱼,故意推倒。
众人一愣,随即面面相觑,纷纷摇头。一名学子怯生生地开口:“屋里太乱了,大家都在找东西,谁也没注意到。”
裘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刘通判性子急,直接伸手去抢梅瓶:“别管是谁推的,砸开看看。”
裘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将梅瓶牢牢护在怀中,不肯给刘通判。
朱永贤见裘智如此宝贝这个瓶子,疑惑地问道:“怎么了?这个瓶子有什么问题吗?”
裘智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这个瓶子不能砸,砸碎了恐怕正中凶手下怀。”
朱永贤一脸不解地看着他,催促道:“快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裘智理了理思绪,开始分析:“凶手作案后,通常会有两种选择:一是迅速离开现场;二是留下来布置现场,伪造或销毁证据,以掩盖罪行。”
“啪啪啪。”不等裘智说完,朱永贤竟拍起掌来:“说得太对了。”
裘智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怔,脸色微红,稍作停顿才接着道:“从现场来看,凶手作案后并未急于逃离,而是留下来故布疑阵。这种破坏方式一般分为两种:一个是‘加法’,另一个是‘减法’。”
“什么是加法,什么是减法?”朱永贤听得有些发懵,凶杀案怎么还跟数学有关?
裘智解释道:“‘加法’是故意制造多余线索掩盖真实有用的证据,‘减法’则是尽可能抹除证据。”
朱永贤听得连连点头,称赞不已:“不愧是学霸,分析的头头是道。就是这么回事,你太厉害了。”
朱永贤感觉自己把裘智诓过来陪自己,多少有些不厚道,化身捧场王,好话跟不要钱似的说了一大车。
赵推官看裘智年纪轻轻,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现在听了他的分析,不免高看了对方一眼。其实这个加法、减法理论他们这些管刑名的人都懂,但是寥寥数句总结得这么清楚的却是没有。
赵推官是科举出身,心中暗道:大家都是读书人,怎么他的脑子就这么好使。
朱永贤迫不及待问道:“这个凶手是做了加法还是减法?”
裘智微一思忖,迟疑道:“我觉得像是加法,凶手在现场留下了无用的线索,试图让咱们将这个案子和杜十娘联系起来,之后混在人群中推倒花瓶,继续混淆视听,他每一步都有明确意图。”
朱永贤点头认可:“既然如此,绝不能随了凶手的意,把瓶子砸碎。”
赵推官见状,忙提议道:“下官可以找人将梅瓶锯开,既能取出里面的凶器,又可保持瓶子完整。”
裘智权衡片刻,将梅瓶递给了赵推官。
正说话间,衙役将之前逃跑的学子抓了回来。只见他浑身沾满泥土,衣衫破烂,气喘吁吁,就知他刚才暴力拒捕。
裘智没干过刑侦,但是接触过一些犯罪嫌疑人,而且和刑警们混熟后,听他们讲过不少案件,因此一打眼就能看出对方并非凶手,但他面色闪烁,眼神游移,显然知道些内情。
刘通判早已从衙役口中了解了先前的情况,裘智能看出来的,他自然也能看明白。他不是裘智这种生瓜蛋子,脸色一沉,语气威严:“你是凶手。”
刘通判知道国子监的学生大多有功名在身,不少更是靠祖荫入监,轻易不会说实话。只有先以重罪威逼,才能让对方招出实情。
学子听罢脸色煞白,浑身发抖,连声辩解:“我不是!我不是凶手!真的是鬼,鬼来索命了!”
刘通判瞪着他,反驳道:“没杀人你跑什么?分明是做贼心虚。”
学子吓得连连摇头,声音带上了哭腔:“我没有杀人,真的没有!是十娘。。。十娘回来了,她来报复我!”
王仲先听到“十娘”二字,脸色骤变,失声道:“十娘?我想起来了!”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王仲先。
“昨晚我被人打晕,中途醒来一次,隐约看到一个女子站在我面前哭。她说自己叫十娘,死得很惨,要回来报仇。”
他头部受伤,醒来后便被指为凶手,脑中一片混乱,昨晚的事已忘了大半,直到学子提起“十娘”,才猛地想起这些零碎片段。
裘智听出些眉目,目光落在学子身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十娘是谁?”
学子见裘智面容和善,言语温和,不自觉地向他那边挪了几步,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我叫李甲,我父亲是布政史。”说着,还偷偷看了刘通判一眼。
裘智心中了然:原来是荫监。
布政史是从二品大员,只要任满三年,他们的子嗣便可入国子监读书。
朱永贤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谁问你爹是谁了?我爹还是皇上呢,也没整天挂在嘴边炫耀啊!”
裘智忍俊不禁,笑出了声:这老乡还真是幽默。
李甲被噎得脸色发窘,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环顾四周,感觉所有人里只有裘智显得最为亲切,于是又往裘智那边挪了几步。
王仲先见状,顿生不满,皱眉道:“你干嘛老往这边靠?”
李甲见王仲先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觉得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被污蔑成凶手不说,还有一屋子人恶狠狠地看着自己。
裘智眉头微挑,意味深长地问:“你说的十娘,不会是杜十娘吧?”
李甲连连点头,语气带着一丝惶恐:“对,就是她!你怎么知道的?”
朱永贤闻言,恍然大悟,这几人正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里的人物。他指着地上那具尸体,问道:“这人是孙富?”
李甲又是一阵点头。
朱永贤脸上顿时露出一抹轻蔑之色,语气带讽:“十娘贞烈,孙富奸诈,李甲负义,天下尽知!”
来到卫朝十多年,朱永贤对《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细节忘得差不多了,不过大概的脉络还是有印象的。
李甲与杜十娘定情,可惜囊中羞涩,得好友柳遇春相助,才替十娘赎身。夫妻二人坐船回乡,在瓜州偶遇富商孙富。李甲变心将十娘卖与孙富,十娘抱着宝箱愤而投江。
李甲被朱永贤几句话羞得脸色涨红,低头无言。
王府尹心中微奇:天下尽知?为何我从未听过这三人?
刘通判心直口快,脱口而出:“王爷,下官不曾听过此事。”
刘通判话一出口,便觉莽撞,可覆水难收,只得讪讪一笑。
朱永贤被他气个倒仰,忍不住腹诽:怎么还有专门给自己扯后腿的!
裘智同情地看了朱永贤一眼,又将目光转向李甲,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是十娘回来了?”
杜十娘虽是投江而死,但光凭孙富一身湿透的衣衫和缠绕的水草,就认定是十娘作祟,李甲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李甲颤抖地指着地上的金簪,惊恐道:“这是十娘的簪子,我看她戴过。”
金簪的样式别致,华贵异常,裘智感觉自己若是之前见过,断然不会忘记。
李甲缓了一口气,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当年我替十娘赎身,离京前去拜会她的姐妹。谢月朗和徐素素见十娘衣着朴素,便替她梳妆打扮,其中就有这支簪子。”
他越说越是心惊,脸上的惧色愈浓,身子不停地打颤。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吹过,“嘭”的一声将窗户吹开。李甲吓得“嗷”地叫了一声,蹲在地上抱头尖叫:“十娘回来了,她来找我复仇了!”
裘智不信鬼神,微一思忖,心中已猜到始末。但凶手如何布置密室,又如何将凶器藏入梅瓶,尚未解开。
朱永贤看裘智一脸了然之色,急不可耐问道:“你想明白什么了,快和我说说。”
裘智不慌不忙地答道:“凶手不是鬼,而是一个熟知杜十娘、孙富和李甲恩怨的人。”
李甲毕竟是布政史之子,自幼饱读诗书,晓得“子不语怪力乱神”的道理。方才看到孙富的尸体,又乍见十娘旧物,一时心神大乱,才会下意识认为是十娘的魂魄回来复仇了。
现在听了裘智的话,李甲神智渐渐清明,心中暗道:哪来的鬼?又见屋内人头攒动,屋外湛湛青天,心中稍定:若真有鬼,也不敢光天化日现身索命。
稍加镇定后,他语气急促道:“一定是柳遇春!或者是四儿!我在国子监见过他们两个。四儿是十娘的小厮,而柳遇春当年捡到了十年的百宝箱。”
裘智闻言,双眉微皱,沉吟道:“是否是为替十娘复仇,现在还不能确定。或许有人故意将现场布置成这样,以隐藏真正的动机,从而脱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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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甲说的这俩人,裘智在监中见过。
四儿是国子监里的杂役,没能力独自布这么大的局。柳遇春是国子监的教谕,三甲同进士出身,天子门生,朝廷命官,大好的前程,不会为了萍水相逢的人冒这个险。
因此,裘智认为凶手应该另有其人。
李甲正准备反驳,朱永贤抢先一步道:“听神探的,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得罪了谁吧。”
话音一落,他又转头夸起裘智:“你可比神探厉害多了!他们总是最后才解开所有谜团,你发现一条就说一条,真是痛快!”
朱永贤之前一直担心裘智跟电视剧里的神探一样,总要等到大结局才一股脑地说出来,现在看他解开了什么谜团就说什么,不由十分开心。
李甲感觉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他爹是从二品的布政史,平日里在国子监里别人见了他都礼让三分。哪知今天遇到了朱永贤,对方看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反倒对别人和颜悦色。
他不敢得罪朱永贤,只能转向裘智,语带哀求:“那。。。那我该怎么办啊?”
李甲渐渐冷静下来,脑子也开始转动。
要真是十娘的鬼魂,他反倒不怕了,找个和尚、道士的把十娘打得魂飞魄散,花点小钱就能解决。可若真如裘智所说,有人借十娘的事针对自己,那才是防不胜防!
裘智见他神色稍定,淡淡道:“我觉得你需要提高一下警惕。”
李甲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这建议和没有一样。
裘智知道自己这话约等于没说,可他既不是李甲的贴身保镖,又不是顺天府的官兵,能做得有限,只能提醒他注意安全了。
而且裘智多少有点疾恶如仇,他虽不会动用私刑,但对李甲背信弃义的行径极为反感,因此故意恶心他一下。
朱永贤哈哈一笑,道:“下一步咱们怎么办?”
裘智思索片刻,缓缓道:“我觉得有三个方向可以追查。第一,这只金簪只有李甲、十娘、徐素素、谢月朗四人见过。十娘已死,李甲。。。”
他本想直接指出李甲可能是下一个被害人,应该不会给凶手提供金簪,但不好意思当面刺激对方,硬生生把话吞了下去。
“只剩徐素素和谢月朗二人,不过她俩是年轻女子,无法进入国子监。凶手可能是从她们那里得知金簪的样式后进行仿制,或者二人手里还有同样的金簪,被凶手偷走。”
裘智不信世上有鬼,认定此案是有人利用杜十娘之死来布局。既然如此,徐素素和谢月朗就算与此案无关,最起码也认识凶手。
朱永贤听得入神,见裘智分析头头是道,不禁对他更加佩服,眼里满是钦慕:“那第二个方向呢?”
裘智目光扫过屋内的学子,脸上显出些许犹豫,不知如何开口。
朱永贤拍着胸脯,豪爽道:“你尽管说!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黄承奉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心中暗道:王爷今天怎么这么善解人意。
裘智缓缓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有些奇怪。凶手既然已经布置好了密室,又将凶器藏入梅瓶,显然想好了脱身的办法,为什么要把王仲先和孙富关在一起?”
朱永贤听了裘智的分析也觉得有点奇怪,于是问道:“对啊,为什么呢?”
刘通判看这俩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自己半天都插不上一句话,心中憋屈不已,正欲开口。
谁知王府尹轻咳一声,迅速制止了他。朱永贤正在兴头上,打扰了他,这官别干了。
裘智目光微沉:“我猜,凶手昨天看见王仲先与死者发生争执,想多一层保险。打晕王仲先并故意当面假扮十娘冤魂,让大家以为是厉鬼索命。如果无法取信官府,王仲先和死者独处一室,就能让他背黑锅。”
他顿了顿,环顾四周,接着说道:“我们可以调查一下,昨天谁看到了王仲先与孙富争执的情景。”
裘智回忆了一下昨天王仲先和孙富打架的场景,当时围观二人争吵的只有几位国子监的同窗,并未见有官员或杂役在场。
“你放屁。”裘智话音刚落,就有一人大声骂了起来:“我们都是圣人子弟,岂会做这种有辱斯文之事。”
裘智心中一叹,早料到会有这样的反应。那些看到争执的人身上都有功名,被如此怀疑,自然会恼羞成怒。
朱永贤眉头一拧,目光如刀般扫向学子们,沉声问道:“刚才是谁说话?”
5. 杀人灭口
朱永贤一见裘智就心生亲近之意,何况自己刚表态为他撑腰,转眼便有人出言冒犯,这岂不是当众打他的脸?朱永贤顿感怒火中烧,语气也冷了几分。
学子们见状,吓得纷纷向后退去,眼神齐齐落在闻游身上。
朱永贤快步走到闻游面前,上下打量了几眼,冷笑着开口:“我说你就是凶手,你倒是接着骂啊。”
闻游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吓得愣住,脸色涨得通红,想反驳却又不敢,但不说话就默认了自己是凶手。他急得满头大汗,嗫嚅了半天也不知如何开口。
裘智心有不忍,柔声劝道:“消消气,别和这种人一般见识。”
虽然闻游言辞粗鄙,但没必要这么污蔑他。而且朱永贤身份特殊,当众针对闻游,以后他在国子监的日子不好过了。
朱永贤瞪了闻游一眼,仰头哼了一声,随即转身回到裘智身旁。
黄承奉看在眼里,不禁暗暗称奇。这屋里除了裘智,其他人说一句,朱永贤怼一句。裘智究竟有什么本事,竟能拿捏住这位王爷?
朱永贤得意地看向裘智,道:“怎么样,咱俩是不是好搭档?你是福尔摩斯,我是华生。”他不管旁人能否听懂,自顾自地夸耀着。
裘智一向沉稳,今天突然见到老乡,情绪颇为激动,鬼使神差起了试探之意,想看看朱永贤的性格如何。他打趣道:“我是柯南,你是毛利小五郎。”
屋内的学子与官员不知“福尔摩斯”和“柯南”的身份,听得一头雾水,却又不敢多问,只能自认见识浅薄,不比王爷博学。
“啊!”朱永贤夸张地叫了一声,满脸郁闷:“我才不是呆瓜。”
华生好歹是医生,专业人士,帮助福尔摩斯破案。毛利小五郎只有武力值,遇到案子全靠柯南。朱永贤知道自己没有神探的脑子,但至少是华生,怎么能是毛利小五郎。
裘智嘴角含笑,调侃道:“你不是呆瓜,难道地主家的傻儿子吗?”
屋里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目瞪口呆地看着裘智,居然敢说王爷傻。
朱永贤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些现代梗了,心中一荡,几欲落泪。他怕裘智笑话自己小孩子脾气,佯装凶狠道:“哼,我才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我是皇帝家的傻儿子。”
李甲和闻游皆察觉到朱永贤并未真的动怒,反而与裘智开起了玩笑。两人心中暗叹:你把对裘智的耐心,分一毫给我就够了。
裘智看着朱永贤圆滚滚的脸颊,觉得十分可爱,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笑道:“你脾气还挺好。”
朱永贤看着霸道,但开得起玩笑,应该不难相处。
朱永贤身边共有两个承奉,白承奉听小太监说国子监出了事,急匆匆赶了过来,一进屋就听到裘智在夸朱永贤。
白承奉上下打量了裘智几眼,暗道:模样倒是俊俏,可惜眼瞎,居然觉得王爷脾气好。
朱永贤一挺胸脯,自得道:“那是,我这人最好相处了。”
说完,他又夸起裘智了:“学霸就是不一样!那个蠢凶手以为能把罪行推到十娘的冤魂上,或者诬陷王仲先,结果还是被你识破了。”
裘智听他当众叫自己学霸,不免汗颜。他在现代成绩尚可,到了古代和学霸根本不沾边。虽然考上了秀才,但是最后一名,离学霸差了十万八千里。
正想谦虚几句,裘智突然觉得头重脚轻,呼吸也不顺畅起来。
朱永贤粗心,没看出裘智的异样,兴冲冲问道:“第三个方向是什么?你快说完,咱们就出去玩!”
朱永贤在大卫朝呆了十五年,才遇到这么一个老乡,自然舍不得轻易分开,想方设法与裘智多相处一会儿。
裘智早上到了国子监,就开始劳心劳神,早已疲惫不堪。这会儿头晕目眩,浑身乏力,再看朱永贤生龙活虎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暗叹: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王仲先看裘智脸色发白,赶忙上前扶住他,小心翼翼地对朱永贤说道:“殿下,我表弟身体不好,今天累着了,能不能让他先回家休息?”
朱永贤这才认真打量,见裘智面带疲色,立刻愧疚道:“都是我不好,拉着你破案,让你费神了。我送你回家,陪你待会儿。”
他这一世有哥哥疼爱,姐姐宠着,还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过着众星捧月一般的生活,可内心深处仍觉得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如今遇到了同为现代人的裘智,对方长得好看,人又聪明,言语风趣,情绪稳定,顿时有种找到组织的感觉,怎么都不舍得离开。
裘智明白朱永贤的心理,看着对方那副满是期待的表情,心下一软,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朱永贤看裘智靠在王仲先身上,忽然生出一股独占欲。
他将王仲先挤开,一把扶着裘智,笑着说道:“我来吧!”说罢,不由分说地搀扶着裘智往外走,同时回头对王府尹吩咐:“你们先去查那两条线索,有进展立刻告诉我。”
王府尹不敢怠慢,立刻躬身道:“下官明白。”
王府尹听裘智分析得有理有据,总觉得他嫌疑不小,有好多问题想问裘智。可朱永贤亲自扶着对方离开,王府尹不敢阻拦,只能把王仲先留了下来,询问他昨晚的事。
裘智不忘回头嘱咐道:“调查一下孙富和李甲得罪了谁。”
凶手躲在暗处,盯着裘智远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心道:分析出来这些线索又能怎样,还是抓不到我。
朱永贤见裘智脚步虚浮,便吩咐下人备好马车,将他送回家。
裘家除了裘智,还有老仆张叔和书童广闻。二人见一群衣着华贵的陌生人簇拥着裘智回来,均露出几分紧张之色。
裘智向二人介绍:“这是燕王殿下,今天在国子监认识的。”
朱永贤闻言,豪气地一拍裘智肩膀,大笑道:“咱俩是朋友,你叫我名字就行了!”
裘智揉着肩,心中腹诽:我手腕现在还疼呢,就你这武力值,还敢说自己不是毛利小五郎?
朱永知道自己拍疼了对方,讪笑一声,跟着裘智进了屋。
虽然没到夏天,但春日的京城雨水稀少,天气燥得厉害。裘智此刻浑身发烫,便直接躺在榻上。
朱永贤问道:“你要看书吗?我给你拿本书?”
白承奉看在眼里,心中疑惑:王爷没事吧,居然对一个监生这么上心。
朱永贤环顾屋内,一本书都没看到,惊讶道:“你的书都放哪了?”
裘智本来不觉得什么,但今天被对方叫了好几次学霸,如今屋里连一本书都没有,难免有些尴尬,红着脸道:“我其实对读书没什么天赋,应付外公罢了。”
朱永贤闻言,眼睛一亮,喜滋滋道:“咱俩果然志趣相投,我每次看到书也头疼。”
朱永贤一听裘智都学不进去这些古文,立刻心安理得地给自己的懒惰找了个借口:连学霸都不喜欢学习,自己这个学渣又怎能学会?
他追问道:“你不喜欢看书,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或者你喜欢吃什么,我让人去买。”
裘智看了朱永贤一眼,沉吟片刻,拍了拍身边的椅子道:“你坐下,我有话和你说。”
朱永贤看裘智神情郑重,似有私密话想说,当即对身旁的两个承奉道:“你们俩出去,别偷听。”
二人不敢违背朱永贤,只能不情不愿地退下去了。
屋内安静下来,裘智轻叹一声,语气诚恳:“咱们是朋友,是平等的,你没必要讨好我。若是需要你小心翼翼维持的关系,其实并不值得你上心。”
二人今天刚认识,朱永贤就对自己热情得过分,裘智微一思忖,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朱永贤身处异世多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同乡,担心自己疏远了他,潜意识里产生了讨好型人格。虽然自己属于受惠方,但这种关系并不健康,对朱永贤更是不公平。
朱永贤大大咧咧惯了,闻言不禁一怔,旋即咧嘴笑道:“什么讨好不讨好的,我比你大几个月,哥哥照顾弟弟不是应该的吗?”
裘智挑眉问道:“你上辈子多大?”
裘智虽然没说过自己的年纪,但朱永贤凭借对方的履历,大概推算出了他的岁数,比自己大上几岁,因此不愿吐露自己的年纪。
他哼哼唧唧道:“上辈子都是前尘往事,不提了,咱们只看今朝。”说着,又拍着胸脯道:“做大哥的,就得罩着你。”
裘智忍俊不禁,笑着摇了摇头:“你这话说得还挺有哲理。”
朱永贤嘿嘿一笑,眼中满是得意之色。他看裘智脸上有些倦意,估计是强打起精神和自己说话,体贴道:“我不打扰你休息了,快歇着吧。”
裘智准备起身送他,朱永贤连连摆手道:“你躺着吧,咱俩不用这么客气。”
裘智确实有些头疼,闻言顺势躺回榻上。
屋外,黄承奉见朱永贤独自从屋里走出来,忙上前问道:“殿下,现在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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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吗?”
朱永贤颔首道:“走吧。”
燕王府早已建好,只是钦天监迟迟未选定黄道吉日,因此仍居于宫中。
黄承奉看着朱永贤,终究忍不住说道:“裘公子怎么不送送王爷?”
刚才朱永贤一直讨好裘智,黄承奉就有点看不下去,如今更见裘智连送行都不愿,心中大为不喜。
朱永贤惊讶地看着黄承奉:“他生病呢,怎么能叫病人操劳?”
白承奉闻言,嘴角微微上扬。
他和黄承奉都是殿前司里出来的,二人原本就面和心不和。如今调入王府承奉司,黄承奉是承奉正,他是承奉副,压了他一头。
见黄承奉碰壁,白承奉心里乐开了花,暗暗讽刺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次日清晨。
朱永贤坐在课堂上,心神难定,仿佛椅子上长满了针刺,怎么都坐不住。
授课的赵泉意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兀自讲解书义。反正朱永贤不考科举,学成什么样都有他亲哥兜底。
一下课,朱永贤便如离弦之箭,直奔裘智的教室跑去。
朱永贤寻觅一圈,却不见裘智的身影,随手拉住一名学生问道:“裘智呢?今天没来?”
那学生昨天没去看热闹,不知朱永贤的身份,看他脸生,反问道:“你是谁?找裘智干嘛?”
旁边一名监生认出朱永贤,连忙插话道:“裘智今天身体不适,请假了。”
朱永贤本以为裘智休息了一晚就可好转,没想到居然请假了。他顿时没了上课的心情,转身匆匆往外走,准备去探望裘智。
刚到国子监门口,只见刘通判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刘通判见到朱永贤,连忙行礼道:“王爷,不好了,谢月朗和她的婢女昨晚被人杀了!”
朱永贤一脸茫然地看着刘通判,不解道:“谢月朗是谁?”
黄承奉了解朱永贤的性子,知道他平日对这些琐事左耳进右耳出,估计早忘了谢月朗是谁了,忙提示道:“十娘的朋友。裘公子猜测,凶手可能是从她那儿得到了金簪。”
朱永贤这才恍然大悟,拍着脑袋道:“对对对,我想起来了。”说完,又皱着眉想了半天,迟疑道:“好像还有另外一个女生,叫什么来着?她还活着吗?”
刘通判道:“徐素素还活着。”
朱永贤微一思忖,问道:“凶手是杀人灭口吗?”
刘通判恭维道:“王爷英明。”
朱永贤冷笑一声,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派人去保护谢月朗?”
刘通判心中叫苦不迭,如何敢说,自己对裘智的推理半信半疑,原本打算今天早上再去确认,谁料一夜之间风云骤变,线索就这么断了。
“王爷恕罪,是属下疏忽了。”刘通判硬着头皮应道,额上已冒出冷汗。
朱永贤不清楚刘通判这个算不算玩忽职守,而且自己一个闲散王爷也管不到他头上,哼了一声,道:“一边走一边说吧。”他急着去找裘智,不愿和刘通判在门口浪费时间。
路上,刘通判讲述完案情,等着朱永贤示下。却听朱永贤说道:“裘智不舒服,我先去看看他。如果他身体好些了,就让他帮你们分析案情。要是病得厉害,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刘通判觉得朱永贤这一番话槽点太多,都不知道从哪吐槽好了。破案本来就是顺天府的事,这么多年什么案子没见过,没了裘智还破不了案了?
不过这话他只敢在心里想一下,嘴上毕恭毕敬道:“下官明白了。”
朱永贤来到裘家,张叔给他开了门,随后低声与小厮广闻咬耳朵:“王爷为什么和咱家少爷关系这么好,连着两天都来?”
张叔看着裘智长大,深知少爷性格寡淡。这些年除了与远亲王仲先有些往来,几乎不与外人深交。
广闻思索片刻,小声猜测道:“会不会是假冒的?”
贾代鹤身体不是特别好,上了年纪后没有精力管家里的事,都是让裘智料理家务。
法医团队一向是扁平化管理,虽有几个助理辅助裘智验尸,但大家属于同事关系,并非上下级。他上辈子连小时工都没用过,对管理一窍不通。
广闻年仅十四,裘智见他年幼,总觉像在使唤童工。张叔年迈,裘智更不好意思摆谱了,因此二人散漫惯了。
白承奉见俩人在背后议论主家,心中有些诧异。不过,他是从五品的承奉,不可能替老百姓教导下人,只当没听见。
6. 奇怪的凶器
朱永贤径直来到裘智房间,看他斜倚在榻上看书,脸色比昨天好了点,微微松了口气。
裘智见他来了,忙起身相迎:“你怎么来了?”
“你躺着别动!”朱永贤摆手,催促道。他本想说自己是来探病,但转念想到昨日裘智误会自己有讨好人格,立刻改口道:“案子有进展了。谢月朗昨晚被杀。”
裘智闻言一惊,随即懊恼道:“都怪我,凶手肯定是听到了我的分析,才去杀人灭口的。”
他本以为顺天府的人会去找谢月朗问话,就可将凶手绳之以法,现在看来对方根本不信自己的推测。
朱永贤见裘智自责,忙安慰道:“和你没关系。凶手计划得这么缜密,不论你说不说,都会干掉知情人。”
裘智叹息一声,眉头紧皱,神色郁郁,低声问:“怎么死的?”
朱永贤如实道:“谢月朗身上连中数刀,被人杀死在家中,凶器掉落在在尸体旁。”
裘智脸色越发难看,苦笑道:“凶手杀孙富时,即安排了密室,又将凶器藏于梅瓶中,又临时起意当着王仲先的面装神弄鬼。若是有预谋杀谢月朗,以他的智商,不会选择如此粗暴的方式。”
朱永贤没想到此节,暗叹裘智的敏锐,只得继续劝解:“人都死了,你再悔恨也无用。不如想想如何抓到凶手,替他们报仇。”
裘智看着朱永贤不知忧、不识愁的样子,心中有些羡慕,想来对方上辈子的生活也极为优渥,才能如此洒脱心大。
裘智暂且按捺住心中的愧疚,沉思片刻后说道:“最起码咱们分析的方向是对的,谢月朗认识凶手,而且凶手就是国子监的学生。”
朱永贤连连点头,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昨天你提到有三个追查方向,后来你身体不适,我送你回来休息。那第三个方向是什么?”
裘智答道:“国子监每晚都会落锁,凶手是如何潜入其中的?行凶后又是如何隐藏行踪的?”
朱永贤拍了拍手:“好,我记下了。待会儿去找王府尹,让他们顺着这条线索查。”
裘智轻咳几声,问道:“谢家有没有婢女或小厮可以询问的?”
朱永贤无奈地摊手道:“她身边的两个婢女,醉荷和墨涛,已经被灭口了。”
裘智早已猜到这样的结局,轻轻“嗯”了一声,叹道:“凶手心肠歹毒。”随即又问:“那徐素素呢?”
朱永贤回答:“徐素素还活着。刘通判已经问过话了,她对此事并不知情。”
裘智点点头,正欲询问凶器和梅瓶的事,便见朱永贤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刘推官将瓶口锯开,从里面发现了这把匕首。”
裘智接过匕首,问道:“这就是凶器吗?”
朱永贤点头:“刘通判让仵作看过了,孙富就是被这把匕首杀死的。”
裘智翻来覆去地检查许久,突然“咦”了一声。
朱永贤连忙问道:“怎么了?有问题吗?”
裘智皱眉沉思:“昨天我不确定梅瓶中是否藏有凶器,也没多说什么。但我记得,梅瓶上没有任何血迹。”
朱永贤回忆片刻,附和道:“确实如此。”
裘智继续道:“凶手将匕首从死者体内拔出后放入梅瓶,为何瓶身如此干净?而且匕首上也不见丝毫血迹?”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更奇怪的是,现场地面也没有散落的血迹。”
朱永贤推测道:“会不会是凶手擦掉了血迹?”
裘智思索许久,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暂时还想不明白。”
在他看来,地上的血迹并非重要证据,凶手没必要为此在室内多作停留,增加被人发现的风险将血迹全部清理干净。
黄承奉昨日被朱永贤落了面子,心中对裘智十分不喜,现在看他紧锁愁眉,忍不住插话:“孙富死在上锁的教室里,凶器藏在梅瓶中,瓶身和地面没有血迹。分明是凶手想让人相信,此事乃鬼怪所为。”
朱永贤回头瞪了他一眼,正准备呵斥:他与裘智说话,哪里轮得到黄承奉插嘴?
裘智不以为意,若有所思道:“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不过,我有一种直觉,凶器藏入瓶中的手法,和瓶身、地面没有血迹,或许存在某种联系。”
只是,他暂时无法理清其中的关节,便不再纠结,继续检查起匕首来。越看越觉得蹊跷,这把匕首的刀身和手柄皆为纯铁打造,可手柄上竟未缠绕布条。
他虽不会武功,但懂得科学知识。兵器手柄上缠绕棉线或布条,可以增加摩擦力,避免挥动时脱手。
朱永贤见裘智盯着匕首出神,问道:“怎么了?匕首有什么问题吗?”
裘智摇了摇头,沉吟道:”这把匕首和别的武器有些不同,只是我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说罢,他顿了顿,又问:“装凶器的梅瓶呢?”
朱永贤耸肩道:“他们留在了顺天府,没拿过来。”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颗玻璃珠,递给裘智:“刘通判说,谢月朗死时手里死死攥着这颗珠子。我猜这是她留下的死亡讯息。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裘智接过玻璃珠,仔细端详了许久,最终迟疑道:“就是普通的玻璃珠,没什么特别之处。或许是我们对凶手了解太少,还无法解读谢月朗的用意。也可能她在临死前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用这颗玻璃珠作为提示。”
朱永贤坐在裘智身旁,忽然嗅到一阵淡淡的香气。他深吸了一口气,打断裘智的话,问道:“你用的是什么熏香?味道真好闻。”
裘智微微一怔,露出些许茫然:“我不用熏香啊。”
他现在坐吃山空,怎么舍得用这些非必须消耗品。
“真的有股香甜气。”朱永贤凑近些,又使劲吸了一口。
裘智面色微变,心下有些紧张。他前世接触过不少腐烂的尸体,知道尸臭虽然刺鼻难闻,却夹杂着一丝甜腻的气味。
他暗忖:难道穿越后,把尸臭也带过来了?可为什么只有朱永贤能闻到?
朱永贤看裘智面色不佳,以为他身体不适,连忙起身告辞:“这两样东西我先拿回去研究,你好好休息。”又怕裘智起身相送,忙补充道:“你躺着吧,我自己出去就行。”说完,匆匆离去。
朱永贤走后不到一刻钟,王仲先便来看望。
裘智见到他,不免奇怪:“你怎么来了?不用上课吗?”
王仲先笑道:“中午休息了,我过来看看你。”他见裘智换了身粗布白衣,奇道:“要出去吗?谁家办丧事了?”
裘智闷闷不乐道:“刚听说谢月朗死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想去祭拜一番。”
王仲先和谢月朗亦是旧识,听说她死了不免有些伤感,不过随即心生疑惑:自己都没听说谢月朗的事,裘智从哪知道的?
他略一思索,便猜出八成是朱永贤来过。他心里不是滋味,明明才刚认识,朱永贤已能登堂入室。
王仲先按住心中的醋意,问道:“我昨天看你说得头头是道,你还懂验尸?”
裘智笑了笑,眼睛都不眨一下:“书里看来的。”这倒不是撒谎,他的知识确实来自课本。
王仲先点了下头,语重心长道:“仵作最为低贱,你对这些事感兴趣,当个闲书看便罢了。可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免得让人轻贱你。”
裘智知道王仲先是为自己好。而且,王仲先并不知道自己与朱永贤是老乡,还为了自己,当众和朱永贤battle。裘智心中感动,点头含糊应道:“我知道了。”
见裘智听劝,王仲先面色稍霁,话锋一转,说道:“张澜生说他家的海棠花开了,过几日在家设宴,你也一起来吧。”
“张澜生是谁?”裘智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向王仲先,自己认识这个人吗?
王仲先无奈一笑,解释道:“前天他不是请你去他家玩吗?”
裘智这才想起此事,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一声,道:“我和他不熟,一时没想起来。”
王仲先见他一脸不情愿的模样,好言劝道:“你该多和同学们来往一二,以后考上进士做了官,大家还能互相提携、帮助。”
裘智对自己的未来并没有太高期待,考功名不过是为了谋个体面,日子能过得舒坦些罢了,从不敢奢望当官的事。
古代科举的难度远胜现代高考,能侥幸考上秀才已属不易,别说进士了,他连举人都未必能考上。
王仲先看裘智沉默,接着劝道:“只是几个国子监的同学小聚,没有外人,不叫姑娘们陪着。”
裘智见王仲先处处替自己考虑,而且在大卫朝,除了刚认识的朱永贤,只有王仲先这一个朋友,不想拂了对方好意,便问道:“他家在哪?约的那天?”
王仲先知道裘智算是答应下来,顿时笑逐颜开:“大后天,我到你家找你,咱们一起去。”
裘智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看着王仲先,问道:“你的伤好点了吗?能和我说说昨晚的事吗?”
王仲先被凶手打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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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点被污蔑成杀人犯,裘智怕他患上了PTSD,因此不敢刺激他。
王仲先神色如常,温和一笑:“你怎么比我还紧张?放心吧,我没事,随便问。”
裘智看他并不在意,暗暗松了口气,问道:“昨晚你不是和朋友聚会吗?怎么会出现在国子监里?”
王仲先下意识地伸手去挠后脑勺,想到那里有伤,又赶紧放下手,一脸无辜道:“我记得下课后去更衣,脑后一疼,被人打晕了。中间醒过一次,看到了凶手自称十娘,再醒来就是今天早上了。”
裘智皱眉追问:“那你昨晚根本没去聚会?”
王仲先摇头道:“没去,一放学就被人打晕了。”
裘智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照常理,除非造成严重颅脑损伤,后脑遭遇打击,昏迷时间鲜有长达十几个小时的。而且中间还醒来过一次,之后又陷入昏迷。
他稍一沉吟,擦测凶手可能在喂了王仲先某种药物,让他保持昏迷状态。为了让大家以为此事是杜十娘冤魂所做,中途特意弄醒了王仲先,当着他的面扮鬼。
现在看王仲先生龙活虎的样子,这个药似乎没什么副作用,裘智暂时放下了心。
王仲先看裘智似有所悟的表情,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裘智怕给王仲先造成心理负担,转而道:“凶手在国子监里多半有帮手。他放学后并未离开,而是藏在同伙的房中。作案后,他继续隐匿,直到白天人多时再现身。”
王仲先听得连连点头,附和道:“应该是这样。”他见裘智面露惋惜之色,疑惑道:“怎么了?”
裘智长叹一声:“知道凶手藏匿其中,又能如何?”国子监里的工作人员不少,这得排查到猴年马月去?
王仲先宽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凶手迟早会露出马脚。”
裘智不想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转而问:“你知道谢月朗住在哪吗?我想去她家上柱香。”
王仲先虽不混迹平康,但平日与书生们聚会,常有姑娘作陪,对这些事多少有所了解。他略一思索,答道:“我陪你去吧。”
他看朱永贤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就不像会破案的,自己要是陪着裘智把案子破了,肯定能让裘智高看一眼。
二人一路来到谢月朗家。
谢家惨遭灭门,但谢月朗生前交友甚广,知交已为她在家中设下灵堂,引人来祭拜。
裘智在灵前上了三炷香,暗暗承诺:是我对不住你。我一定会找到凶手,为你报仇雪恨。
裘智趁机查看案发现场,没准能找到些证据,但谢月朗卧室门口有一名捕快守着,面色严肃,露出一副“闲人勿近”的表情。裘智只得作罢,和王仲先一道离开。
二人走到院中,忽见一位殊色丽人由丫鬟搀扶着走进谢家。
丽人本以为今日前来祭奠都是姐妹,未料会遇到男客,不由微微一惊。
裘智停下脚步,抱拳行礼:“敢问姐姐贵姓?可是与谢姑娘相熟?”
谢月朗刚死,前来祭拜的多半是交情匪浅之人。裘智无法进到命案现场,便希望能从谢月朗的朋友身上打听些线索。
丽人尚未开口,身后的丫鬟珠儿却抢先变了脸色,凶巴巴地道:“三姐的名字也是你配问的?”
她以为裘智和王仲先是谢月朗的客人,如今谢月朗不在了,二人看上自家姑娘,借机攀谈接近三姐。
三姐轻轻皱眉,回头呵斥道:“珠儿,不得无礼。”
裘智细细打量眼前的丽人,肤胜雪,眉如柳,唇似珠,明眸皓齿,行动风流,想来是千金难得一见的人物。
王仲先看到珠儿脸上鄙夷之色,瞬间明白对方所想,怒道:“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三姐忙欠身道歉歉:“珠儿口无遮拦,是我平日里教导无方,还请二位公子见谅。”
裘智并非小气之人,摆手笑道:“无妨。”随即又问:“姑娘,可是与谢姑娘相熟?”
三姐缓缓摇头,叹息道:“我与谢娘子只有一面之缘,仰慕她的为人,今日才来祭奠,对她的事情却知之甚少。”
裘智略感失望,拱手道:“如此,打扰了。”
珠儿刚刚挨了责骂,心中郁气未消,见裘智脸嫩,立刻带着几分挑衅语气道:“想见我家姑娘的人,从安定门排到永定门,百两银子都不能见上一面。你们今日可真走运!”
裘智不同珠儿计较,好脾气一笑:“今天出门什么都没干,一下赚了百两银子。”
7. 衣冠禽兽
既然三姐与谢月朗并不熟悉,裘智与王仲先便向她告辞离去。
刚出大门,二人就遇上了朱永贤。
朱永贤离开裘智家以后,总觉得自己不能躺平,干等着裘智破案,于是拉着刘通判来到谢家。他见裘智一身素白,便猜到对方心中内疚,特来祭拜。
裘智看朱永贤似要开口,生怕他让自己回家休息,赶紧拦住话头,道:“你是来查看现场的吗?咱俩一起去。”说着,主动拉住朱永贤的袖子,将他往府里拽。
王仲先见状,心中生出些许醋意。裘智素来不喜与人过于亲近,如今竟为破案主动拉着朱永贤。
朱永贤也是一怔,随即心中暗喜,想道:不愧是正义的小伙伴,为了破案都牺牲色相了。
此时,三姐与珠儿在灵前上完香,准备离开。来到院中,见裘智与顺天府官员站在一起,以为对方亦是官身,想到自己刚刚得罪了裘智,心中略感不安。
裘智冲她微微一笑,拱手示意。
三姐看他神色温和,显然没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暗暗松了口气,忙轻轻福身,拉着珠儿离去。
朱永贤看三姐的穿着打扮,立刻猜出她的身份,又不由自主地瞥了裘智一眼,见二人似乎颇为熟络,脱口而出:“她是哪家的姑娘?你们怎么眉来眼去的?”
话一出口,朱永贤就被自己的语气惊到了,竟有种酸溜溜的感觉。
他偷偷瞄向裘智,见对方全然不觉,平静道:“刚在谢娘子家院子里认识的,也是来祭奠的。”
朱永贤闻言,竟莫名生出一丝窃喜,暗忖:原来是刚认识,看来没什么交情。
不知怎的,朱永贤突然有些心虚,轻咳一声,强行岔开话题:“不说这个了,咱们快去现场看看,别耽误了正事。”
说完,他迈开大步向里走去,但刚走了两步就猛地停下,对刘通判道:“你先去给谢月朗上香,你要是昨晚就来盘问她,她也不至于惨死家中。”
刘通判不敢违拗,只能不情不愿地去前厅灵堂祭奠一番。
随后,几人来到谢月朗的卧室。裘智一踏入房间,便开始仔细打量四周。
虽然尸体已经被移走,但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儿,地面上散落着棕红色的血迹,令人不寒而栗。
柜门与抽屉敞开,蚊帐和床单随意堆在地上。家具东倒西歪,瓷器被人刻意摔碎,碎片散落一地。
朱永贤望着眼前的景象,愣了一瞬,随即转头看向刘通判:“是凶手把房间弄成这样?还是你们搜查时弄乱的?”
刘通判躬身解释:“下官赶到时,屋内便是此等模样。”
朱永贤当即断言:“一定是凶手故布疑阵,让咱们以为是劫财,而不是杀人灭口。”
“王爷英明,必是如此!”刘通判满脸堆笑,忙不迭地奉承。
裘智瞥了二人一眼,并不说话。
在裘智看来,谢月朗属于涉案人员,顺天府的官员再无能,也不可能将她的死因归于抢劫。凶手行事周密,不会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对方如此布置,应该另有原因。
朱永贤一直留意着裘智,见他神色间流露出一丝不赞同,便知自己猜错了。
裘智看朱永贤在屋里跳来跳去躲避着碎片,怕他受伤,关心道:“地上都是碎片,你小心点,要不在外面等我吧。”
“那怎么行!”朱永贤立刻摇头,语气坚定:“我们是搭档,破案当然得一起勘察!”
裘智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朱永贤问道:“谢月朗和婢女都被谋害,报案人是谁?”
刘通判连忙回道:“是谢家的一个洗衣妇。她上午来收衣服,敲了半天门没人应,进去一看发现三人被杀,立刻找到巡街的衙役报案。”
话未说完,朱永贤便急不可耐地打断:“她人呢?赶紧带过来!”
昨天一直是裘智主导问话,朱永贤捧场。今天朱永贤的表现欲突然爆棚,好似孔雀开屏,王仲先察觉有异,偷偷看了他一眼。
刘通判答道:“在顺天府里候着。”
他深知朱永贤对这个案子颇为重视,洗衣妇是重要证人,因此将她留在府内,以防朱永贤心血来潮想要审问。
朱永贤闻言,立刻催促:“走,赶快去问话。”说完,又想到裘智身体不好,忙体贴道:“你要不回家歇着,回头我把笔录送去给你看。”
裘智不假思索:“一起去吧。我想亲自问问证人,顺便看看那只梅瓶。”
王仲先对破案毫无兴趣,不过心系裘智,又见朱永贤和裘智越发亲近,心中隐隐不快,说道:“我也去。”
谢家离顺天府不远,几人沿路缓缓前行。
途中,朱永贤目光频频落在裘智身上,又匆匆移开,仿佛害怕被人察觉。他心中暗自烦恼:我刚才吃醋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莫非是喜欢上他了?
一想到可能喜欢上裘智,他忍不住心跳加速,连忙否认:才认识一天,怎么可能?难道是一见钟情?
转念再想,裘智长得好,人又聪明,性格温柔,自己对他一见钟情太正常不过了。而且老天让自己在古代遇到老乡,不就是天定的缘分吗?
朱永贤想起初见裘智时的恍神,一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心事,转而开始发愁要怎么追求对方了。
裘智看朱永贤眉头紧锁,表情变幻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裘智不愿打扰朱永贤,便与刘通判并肩而行,将王仲先可能被下药,以及凶手在国子监有帮手的推测告诉了他。
朱永贤虽然沉浸在思绪中,却一直留意着裘智的动静,闻言插话道:“我明白了,凶手是谢月朗的客人,从她那听说了杜十娘的事,然后在国子监里找了个内应,配合自己作案。”
刘通判立刻点头哈腰,附和道:“王爷英明。”
几人来到顺天府,朱永贤吩咐衙役先将梅瓶取来。梅瓶的瓶口已被锯下,瓶颈处的开口虽不大,但足够让匕首进出,只是内部依旧看的不太清楚。
裘智接过梅瓶,仔细地里外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机关。
黄承奉站在一旁,见裘智一无所获,心中暗自冷笑:算什么神探。
朱永贤看裘智脸色不佳,宽慰道:“没关系,我相信你,早晚能弄明白。”
裘智沉思片刻,说道:“其实,很多事并不复杂,只是我们容易陷入心理误区,被困在死胡同里。我觉得这个藏匕首的手法没那么难,我回去再想想。”
裘智本以为自己只擅长病理学,但现在只要证据摆在自己面前,总能找到一些灵感,破案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思及此处,裘智对朱永贤颇为感激,要不是对方鼓励,自己未必敢迈出这一步。
白承奉听罢,不由嗤之以鼻。他原本以为裘智会说出什么高见,没想到竟是画饼。
朱永贤却一脸信任地点头道:“没错,你说得对。”
此时,赵推官带着洗衣妇走了进来。裘智看她年约七十,身穿葛布短衫与裆裤,腰系合围掩裙,步履蹒跚,显得格外瘦弱。
裘智原先对报案人存有几分怀疑,但见她无缚鸡之力,根本不像能手刃三人的样子。
洗衣妇今早上发现了三具尸体,一直心神不定,如今被官差围住,局促得手都不知往哪放了。
裘智温声安抚道:“您别害怕,我只是想问您几件事。”
洗衣妇听裘智语气温和,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宇间的戒备依然未散,显然对与官府打交道并无好感。
裘智见状,也不急于询问案情,随意与她拉起家常:“大娘贵姓?今年多高寿啊?”
洗衣妇低着头,讷讷道:“老妇姓崔,今年七十了。”
裘智接着询问她的家庭情况,得知崔大娘寡居五十年,无儿无女,平日里以给人洗衣、做针线活为生。
裘智温言道:“大娘在谢家做了多少年了?”
崔大娘掰着手指算了算,答道:“十五年了。”随即叹息道:“谢娘子人长得好,脾气也和善,真是可惜了。”
裘智见她情绪逐渐放松,试探道:“大娘,今天早上的事,能不能再和我说一遍?”
崔大娘本想推脱,自己已经把情况和顺天府的老爷讲过好几次了,但见赵推官目光凶厉,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无奈地讲起自己发现尸体的经过。
崔大娘一早起床后,将洗干净的衣裳收拾好,照例去了谢家送衣服,顺便取回脏衣清洗。刚到门口,她便察觉到一丝异样,谢家静悄悄的,半点声响都没有。
谢月朗陪虽然起得晚,但她的两个丫鬟墨涛和醉荷一向早起,总会提前整理好脏衣,在院中等着自己。然而今天,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崔大娘站在院里喊了几声,始终无人应答,心里愈发不安。她在谢家转了一圈,除了谢月朗的卧室,其余房间都找遍了,却连主仆三人的踪影都没发现。
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崔大娘一咬牙,轻手轻脚推开了卧室的门。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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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一片狼藉,谢月朗浑身是血倒在地上,墨涛同醉荷则躺在一旁。
崔大娘吓得双腿发软,瘫倒在地。许久后,她才勉强爬起,跌跌撞撞跑出谢家,找到巡街的捕快报了案。
她被顺天府的官差盘问了一上午,这些细节已经讲了好几次,现在复述起来驾轻就熟,磕巴都不带打一下。
裘智静静听完她的描述,略一思索,道:“您再和我说说谢娘子的事吧。”
崔大娘抬眼看了裘智一眼,有些摸不准他的意图,试探着问道:“这位官爷想知道谢娘子的哪方面事?”
裘智微微一笑,语气依旧温和:“谢娘子最近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她有没有提到过什么人?比如和哪位男性尤为亲密,或者有人想替她赎身?”
崔大娘摇头道:“谢娘子是她母亲带入行的,不曾卖身,也没有入乐籍,不用赎身。”
裘智看崔大娘只否认了赎身一事,没有否认谢月朗与人交好,想来是知道些内情。
他缓缓说道:“大娘,您是明白人,谢娘子的事您已猜到了七八分。凶手就藏在那些登门的客人中,您若隐瞒不言,任由凶手逍遥法外,谢娘子岂不白白冤死?”
崔大娘的身体微微一颤,双手攥紧了衣角。
国子监的命案尚未传开,崔大娘并不清楚谢月朗究竟惹了什么麻烦。但风尘女子惨遭杀害,这种香艳故事必然引来风言风语,身后事难以保全。
谢月朗本就命苦,如今又遭横祸,顺天府里的官差各个鼻孔朝天。崔大娘暗自猜测,他们对这桩案子未必用心,不愿让谢月朗再遭人非议,因此有些话没有对刘通判说。
如今听裘智语气真诚,对谢月朗没有半点的轻视或偏见,崔大娘心中不禁涌起几分感慨。回想谢月朗生前的音容笑貌,悲从心起,眼泪簌簌而落。
朱永贤忽然想起自己的助手身份,帮腔道:“大娘,谢家主仆惨死,现在只有你知道内情了。”
崔大娘长叹一声,缓缓道:“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裘智见崔大娘松口,忙凝神细听。
崔大娘继续道:“大概半年前,我听墨涛提起,谢娘子不再接客了。”
裘智闻言便知,写月亮多半是和凶手情投意合了。
崔大娘心酸道:“做她们这行的,要不是上了年纪没了客人,要不是打算嫁人,不然没有退出的。谢娘子虽不是十几岁的少女了,但排队求见的能从她家排到宛平。我一听便知,她是准备成亲了。”
说到这里,崔大娘潸然泪下,哽咽道:“我当时还为她开心来着,总算是遇上了良人,哪知竟是遇到了个禽兽。”
裘智看崔大娘哭得惨然,心里也不好受,叹了口气问道:“这人是什么来历?您见过他吗?”
裘智怀疑凶手就在那天围观的学子中,崔大娘要是见过那就好办了,直接带她去认人。
崔大娘摇头道:“没见过,只是听墨涛提过几次。年轻后生,是个读书人,人品端方,家境不错,和谢娘子算是郎才女貌。”
裘智闻言,苦笑一声。崔大娘这话约等于没说,谢月朗名声在外,只有她挑客人的份,没有别人挑她的道理。能与谢月朗深交的,岂会是穷酸之辈?
崔大娘看到裘智的表情,就知自己提供的线索没什么用,不免有些讪讪。
裘智见状,安慰道:“没事,大娘,您说的已经够多了。”
崔大娘低头沉思片刻,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对了,那个人挺会讨谢娘子欢心的,经常给她带礼物,说是亲手做的。”
裘智眼睛一亮,追问道:“是什么?”
崔大娘见裘智满怀希望的看向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我没问过。”她见裘智有些失望,慌忙补充道:“谢娘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能让她看上眼的,要么特别雅致,要么极为贵重。”
裘智努力回忆自己刚才在谢月朗房里搜查的情景。
朱永贤恍然大悟:“谢娘子一定把那礼物收了起来。凶手担心礼物会暴露他的身份,所以翻箱倒柜,把它找出来带走了!”
朱永贤的推测打断了裘智的思路,他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缓缓道:“凶手心思缜密,就算杀害谢娘子是临时起意,也不会轻易留下线索。”言外之意,朱永贤说得有理,凶手可能拿走了证据。
礼尚往来,自己也得给朱永贤捧个场。
朱永贤听裘智认可了自己的推理,嘿嘿一笑,颇有些得意。
8. 排除嫌疑人
刘通判觉得自己先前的巴结似乎全白费了,他好话说了一车,朱永贤表情不变。裘智随口一句,朱永贤就喜笑颜开。
他虽不愿扫朱永贤的兴,但刚被王爷骂过,只能硬着头皮请示:“殿下,您看是不是派人保护李甲呢?”
裘智听到“李甲”二字,脸色微微一沉。
从法理上来说,无论李甲是否有罪,他既有性命之忧,官府理应保护他免遭毒手。
然后,他逼得杜十娘投江而死,自己却安然无恙,如今还凭借父亲的权势进入国子监读书,前程似锦。凶手杀了他,算是为民除害。
裘智一时陷入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朱永贤没裘智那么多心理负担,挥手道:“保护他做什么?他爹是布政使,家里金山银山,什么保镖请不到?用得着咱们操心吗?”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这是抓到凶手的好机会。你们悄悄跟着,等差不多了再抓人。”
刘通判不明白“差不多”究竟指什么,只能含糊应下。
朱永贤转头看向裘智,扬起下巴,眉眼间透着几分得意:“我说得对不对?”
裘智内心的天平倾向于让李甲自生自灭,现在朱永贤替自己做了这个恶人,心中一松。他嘴角微扬,轻声答道:“自然,你说得极是。”
王仲先看二人互动颇有默契,心中不快,忍不住插话:“表弟,你身体不好,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朱永贤心底涌起一股酸意,立刻抬头看向王仲先,针锋相对道:“我也要送裘智回去!”
裘智本来就有点不舒服,不知俩人抽了什么疯,跟这较劲。
他强忍着难受,开始和稀泥:“你们不去上课吗?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他不敢厚此薄彼,索性谁都别送了,赶快去上学。
王仲先看裘智脸色不好,借机扶住了他,说道:“你别逞强了,我送你回去。”
朱永贤不甘示弱,也扶住裘智,王仲先想和自己挣,没都没有。
两人一左一右将裘智扶出顺天府。
裘智感觉自己好像太后老佛爷,左手一个李莲英,右手一个小德张。
到了府外,黄承奉问道:“王爷,要不要骑马?”
年初,西域回部进贡了一批宝马。朱永鸿知道弟弟喜欢舞刀弄棒,待御马监调训好这批宝马后,立即赏了朱永贤一匹。
朱永贤刚得了宝马,本来是想找裘智炫耀的,哪知他在家养病,刚才又是步行而来,一直没得着机会。现在听到黄承奉的问话,兴致大起,连声命人牵马。
朱永贤的坐骑名叫火熏,通体漆黑,四蹄健硕,是进贡的这批马里面最威风的。
裘智一见这马,便觉头晕目眩,脸上露出惧意,忍不住后退几步。
王仲先连忙挡在裘智身前,解释道:“他小时候被马咬过,害怕骑马。”
小时候被马咬是裘智编出来骗王仲先的,其实他被马咬是上辈子的事了。当年他在马场验尸时被马咬伤,手臂青紫,休了一周的病假。从此,留下了心理阴影。
现代人出行大多依赖汽车,裘智工作后虽然经济宽裕了不少,但工作忙碌,根本没时间学骑马。他从未料到自己有朝一日穿越到古代,所以并不觉得害怕马会影响日常生活。
卫朝无论文官武将都喜好骑马,入乡随俗,裘智只能克服心中的恐惧,学习骑马。虽说勉强掌握了基本骑术,但平日里骑的都是小马,而且能不骑就尽量不骑。
裘智本就身体不适,突然见到高头大马,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掩饰内心的恐惧。他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
朱永贤知道裘智一向情绪稳定,最起码在外人面前不会无故失态。能给对方吓成这样,显然是真被吓坏了。
见状,朱永贤赶忙让黄承奉将马牵走,自责道:“我不知道你被马咬过。其实火熏很乖,他特别听话,不会咬人的。”
裘智点点头,他心里清楚,不乖的马根本不会给朱永贤,但就是下意识地感到害怕。
几人刚才是走着过来的,裘智又不愿骑马,只能继续陪着他步行回家。
路上气氛有些沉闷,王仲先刚要说话,朱永贤抢在他前面开口:“等你病好了,我教你骑马。你放心,火熏真的特别乖。”
他看裘智不说话,微一沉思,又提议道:“你要是不喜欢火熏,我换匹更温顺的马教你。”
裘智连忙客气婉拒:“不敢劳烦王爷。”
黄承奉和白承奉忍不住在心里点头,觉得裘智总算说了句人话了,谁敢让燕王教骑马啊。
朱永贤只是学渣,人却不傻,立刻听出裘智这是在找借口推脱,哼了一声道:“你一个读书人怎么能怕骑马?过几年中了状元,总不能走着游街吧?让人笑话。”
朱永贤不想逼裘智下苦功读书,不过是找个借口亲近对方。
裘智震惊地看着朱永贤:这小子也太敢想了。自己连举人都不是呢,他就替自己考虑上中状元的事了。
他自问学习能力不差,但仅限于本专业领域。古文原本就不是他的强项,更别提科举文章这种需要迎合阅卷官喜好的考试。能否考中举人都成问题,还说什么状元。
朱永贤看裘智的神色就猜到了对方的想法,咧嘴笑道:“你放心,你是我朋友,我一定让你中了这个状元,到时骑着高头大马上街。”
裘智听他语气坚定,不由一怔,随即玩笑道:“状元太显眼了,我要做榜眼。”
朱永贤一拍胸脯,豪爽道:“没问题,榜眼就榜眼。”
几人正好步行至孔庙附近,白承奉瞥了眼门口的下马碑,有些哭笑不得:当着孔老夫子面,这么明目张胆地□□不好吧。
朱永贤不确定裘智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生怕对方反悔,立刻拍板:“等你病好了,我来教榜眼骑马。”
裘智看朱永贤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无奈长叹一声。
王仲先全程黑着脸,见状更是忍不住撇嘴,暗地里瞪了朱永贤一眼。
朱永贤猜到了王仲先对裘智的心思,又看王仲先那酸样,不禁乐开了花,并暗暗下定决心,教裘智骑马的时候,绝对不带王仲先。
裘智看朱永贤跟那傻乐,不免奇道:“你怎么了,笑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朱永贤连忙收敛了笑容,胡乱敷衍过去。
裘智又在家休息了一天,感觉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回到国子监上课。
朱永贤看他的脸色不像前几日那般苍白,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好了,正巧明天是休沐日,心中顿时活泛起来,想拉着裘智出去玩。
朱永贤先说起案子的事,刘通判派人暗中跟随李甲,但至今未发现凶手的踪迹。然后,语气一转,旧事重提,打算教裘智骑马。
裘智以为朱永贤教自己骑马,一是他天性爱玩,想拉自己一起,二来他确实是热心之人,想帮自己提高骑术,但心理阴影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克服的。
他沉思片刻,找了正当理由拒绝:“我在家休息了好几天,打算明天在家温习功课。而且,我约了朋友去他家拜访。”
“哪个朋友?”朱永贤知道裘智性子冷清,除了王仲先不怎么和别人来往,不免十分好奇。
裘智顿了一下,敷衍道:“不算很好的朋友,不过大家都是国子监的同学。他请了我,不好推辞。”
其实裘智比较宅,又习惯了一个人独处,本来对于明天的赴宴有些抗拒,可和骑马比起来,他还是更愿意去张澜生家里尬聊。
朱永贤从裘智的语气里听出几分勉强,眼睛一亮,立刻提议道:“不如,我明天也一起去吧。”
裘智吓得连连摆手:“不行,你去了大家都觉得没意思。”
他敢和朱永贤开玩笑,是因为两人都来自现代。明天去张澜生家的都是卫朝土著,见到朱永贤这个王爷肯定不自在。
朱永贤听罢有些失落,叹了口气。
片刻后,他拽住裘智的袖子,见对方没有甩开,轻轻晃了几下:“那你早点回来。我来找你,咱俩一起画画。你知道,除了你我没什么朋友。”
朱永贤思前想后,自己只有画画这一个拿得出手的技能,必须要在心上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白承奉嘴巴微张,眼中露出愕然之色:王爷,你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嘛,你的朋友不少啊。
裘智也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朱永贤,这家伙一看就是个自来熟,外加得寸进尺的性子,怎么会没朋友。
朱永贤继续卖惨:“是有几个能玩到一块儿的,但总觉得隔着一层,没什么共同话题,不能真正交心。”
朱永贤一直不知道如何准确描述自己的感受,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遇见你,就像一只离群的孤雁找到了亲人。”
白承奉听了这句话,心中一片震惊:王爷这是中了什么邪?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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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智没想到朱永贤看着大大咧咧的,还有这么细腻的一面,看他郁郁不快的样,心生怜惜,于是道:“你下午来找我吧,估计我们中午吃完饭就散了。”
朱永贤闻言,瞬间眉开眼笑,喜滋滋道:“没问题,我一准来。”
裘智看他变脸比翻书还快,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这呆瓜耍了。
翌日,王仲先十点多到了裘智家。张澜生家住在琉璃厂,与裘智家有些距离,于是租了一辆马车,两人一同前往张府。
张澜生听下人通报,得知二人到了,急忙出来迎接。裘智是初次登门,张澜生热情地带着他在家里转了一圈,边走边说道:“本来还请了张景蕴,但他今天要在家帮忙干活,没法过来了。”
裘智和张澜生不熟,不清楚他的家境。走了一圈后,看着庭院深深,亭台楼阁、假山池塘错落有致,廊下挂着几只鸟笼,金鱼在水草间悠游,可见张家颇为殷实。
裘智拱手道:“不不知伯父是否在家?初次登门,理应拜见长辈。”
张澜生听罢,脸色微微黯然:“我父母早逝,是大哥把我拉扯大的。大哥去了铺子,没法见你了。”
裘智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张澜生与王仲先交情甚厚,听说过裘智的情况。知道裘智父母早逝,家中只剩他一人,比自家还冷清。既然对方并无恶意,他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摆摆手笑道:“无妨。”
裘智尴尬地挠了挠头,暗暗懊恼,刚才在来的路上应该问问王仲先张家的情况。
张澜生领着两人来到院中的一座亭子里,裘智的目光被亭柱上一副对联吸引。上联是“青烟浮六合”,下联为“翠色夺千峰”(注1)。
对联的字迹遒劲有力,如龙蛇游走,大气磅礴,显然书写之人胸中自有丘壑。
裘智刚才已经犯过一次蠢,不好意思再开口,只捧着一杯茶啜饮。
张澜生似乎看出裘智眼中的钦佩之意,颇为自豪地一笑:“这是我大哥亲笔所写。”
裘智听出他语气中的慕儒之情,想来和兄弟关系极为亲密,不知怎的竟有些羡慕。
他又细细打量了一遍这幅对联,心中不由好奇:张家大哥的字写得如此出色,显然下过苦功,怎么没去参加科举,而是接手了家中的生意?
王仲先见他脸上露出不解之色,解释道:“张家祖上是开窑厂的,虽后来不再做这行了,但张大爷特地写了这副对联挂在家中,以示不忘本。”
张澜生眉宇间浮现一丝郁郁之色,惋惜道:“后来家里转行做了古玩生意,逐渐发了家。我大哥天资聪慧,才学胜我十倍。可惜父母早亡,他不得不辍学接管家业,否则状元之位非他莫属。”
裘智闻言,忍不住在心中腹诽:状元这么好考吗?一个两个说得跟有保送名额一样。
三人正说着话,忽然有家院前来禀报,说其余赴宴的学子已到。张澜生同两人告了个罪,匆匆出去迎接。
不过片刻,张澜生便领着三人来到亭中。裘智定睛一看,脸色微变,心中暗暗叫苦:天要亡我!
来人正是前几日围观王仲先与孙富打架的几名学子。自己在现场还怀疑过他们,当时几人看自己的眼神仿佛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特别是闻游,还因此被朱永贤怼得下不了台。今日再遇,难免尴尬。
不过事已至此,裘智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既来之,则安之。随后,他悄悄打量起几人来。
闻游与张澜生年纪相仿,约莫二十出头,容貌俊秀,衣着华丽,显然出身富贵之家。
几人中年纪最长的是林牧鹤,今年三十五岁,家境小康,举止和气且圆滑。他是个秀才,捐了个例监的身份,才得以进入国子监。
林牧鹤二十岁中了秀才,之后参加了五次乡试,次次名落孙山,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却满脸苦相,眼角细纹密布,颇显憔悴。此人虽不算青年才俊,但容貌还算周正,家境也颇为宽裕。
以上三人都有求见谢月朗的资本。
最后一人姓王,体态肥硕,满脸油光,透着几分市侩气。裘智心中暗想:以谢月朗的眼界,只怕对这位王同学没有兴趣。
当天围观的共有五人,张景蕴未能赴宴,但他家境贫寒,估计没钱流连花街柳巷。
眼下,五个嫌疑人已排除了两人,仅剩林牧鹤、闻游和张澜生三人,裘智觉得不虚此行。
9. 试探凶手
张澜生指着裘智道:“这是仲先的表弟,裘智,大家都见过。过去有些误会,今天一起喝杯酒,就不要再计较了。”
王仲先事先并不知道今日是赔罪宴,担心裘智脸嫩,无法应付,忙接过话茬:“我表弟年轻气盛,一时口无遮拦,冒犯了各位。我替他向大家赔不是,还请多多包涵。”
裘智不知张澜生是真心帮自己说和,还是因当日指认他为嫌疑人之一而怀恨在心,故意设局让自己难堪。但眼下情势,他乐得顺水推舟。毕竟大家同窗共读,低头不见抬头见,实在不必闹僵。
他随即站起身,朝众人作揖道:“那日是我考虑不周,言辞失当,冒犯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张澜生帮腔道:“他年纪小,咱们这么大的人了,别和小孩子斤斤计较了。”
除了闻游,其他两人见裘智态度诚恳,加上张澜生从旁劝解,不好不依不饶,只能拱拱手,将此事揭过。
闻游冷哼一声,语带嘲讽:“今天没王爷给你撑腰,你才态度这么好吧。”
裘智看他面带愤恨,显然还记得当日朱永贤刁难他一事。
他本欲反唇相讥,但转念想到张澜生刚才的话,没必要和小孩子较劲,只是敛去笑意,淡淡道:“闻兄说笑了。”
林牧鹤一拽闻游的袖子,半是揶揄半是解围:“闻兄怎么还没喝酒,就说上胡话了。”说完,脸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讨好之色看着裘智。
王仲先说裘智年轻气盛,他看闻游也是不遑多让,一样的愣头青。朱永贤只是今天不在场,又不是人没了,回头裘智找他告状,有闻游好看的。
林牧鹤早有心与裘智交好,以此攀附燕王,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如今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自然要帮裘智说话。
裘智向他微微颔首,以示谢意。
闻游见众人不站在自己一边,气愤之下骂道:“窝囊废,多嘴多舌。”随即狠狠瞪了裘智一眼,气呼呼地走到角落,找了个离他最远的凳子坐下。
林牧鹤眼神一暗,脸上露出几分怒意。他自视才高八斗,又有些家产,不愿低娶,可高门大户又看不上他,因此至今未娶,家中养着几名娈童供他取乐。
国子监中同窗时常讥笑他不能人事,才会孤寡至今。现在被闻游当众出言羞辱,不免怒火中烧,忍不住怒目而视。
张澜生察觉气氛尴尬,忙命仆人端来酒水,先斟了一杯递给裘智,温言道:“知道你年纪小,不能喝酒。但今天是赔罪宴,总得略饮三杯。”
裘智无奈,只能依言连饮三杯,随后对众人道:“先前确是我的不是,几位兄长大人大量,还请见谅。”
王仲先看裘智三杯酒下肚,脸颊飞霞,眼神略显迷离,皱眉对张澜生说道:“不能再让他喝了。”
张澜生好脾气地笑笑,说道:“放心,我哪敢让他再喝!回头他醉了在我家撒酒疯,打烂盘子碗的,我可损失不起。”
他似乎觉得裘智喝完酒,傻呆呆的样子有些可爱,又想去拍裘智的头。
裘智吃过一次亏,肯定不能吃第二次,看他抬手,立刻躲开了。
张澜生笑道:“小朋友还挺机警。”
今日艳阳高照,天上一丝云彩也无,虽只是仲春,气温却仿佛盛夏。几人之中,王监生身形颇为丰硕,最不耐热。他用袖子扇了几下,抱怨道:“热死了,什么鬼天气。”
张澜生笑嗔道:“王兄慎言,现在最忌讳提鬼这个字。”
他语气虽然轻松,但众人听了却各怀心思。孙富死后,顺天府虽认定此案乃是人为,监内早已谣言四起,许多学子私下议论,说是厉鬼索命,弄得人心惶惶。
张澜生见气氛微显凝滞,连忙吩咐仆人去冰窖取冰,为众人解暑。
裘智闻言,暗自咋舌:张家太有钱了吧。
民间和官府设有冰窖,冬日藏冰,夏日贩售,价格平易,城中普通人家也能买得起。但能在自家建冰窖、储冰消暑的,无疑是大富之家。
不多时,仆人端来几个冰盆。王仲先见状,连忙说道:“裘智身体弱,不能用冰,容易着凉。”
裘智一听就不乐意了,白了他一眼,反驳道:“我只是身体不好,不代表感知不到热。难道中暑就不是病了?”
话一出唇,他便觉失言。王仲先毕竟是为了自己好,自己居然当着众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于是赶忙道歉:“我喝多了,言语孟浪,你切莫怪罪。”
张澜生连忙打圆场:“是我思虑不周,忘了裘贤弟身体不适了。”说着忙命仆人从裘智身旁的冰盆里取出大半冰块,只留下少许。
几人继续饮酒寒暄,谈笑风生间,林牧鹤忽然问裘智:“不知案子的进展如何了?裘贤弟找到了什么证据吗?”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一怔,纷纷放下手中杯盏碗筷,目光齐齐望向裘智,就闻游也竖起了耳朵。
他虽对裘智看不顺眼,但不得不承认对方案发当天的分析条理清晰,令人信服,不免好奇裘智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裘智好歹做了多年的法医,保密条例早已刻在了骨子里,就算醉意上头,依然保持着警觉。
他沉吟许久,缓缓道:“谢月朗被灭口的事,你们听说了吗?”
谢月朗的死不是什么秘密,谢家门前的白幡到现在还没撤下来呢,只要眼睛没毛病的人,都能看出谢月朗出了事,没必要隐瞒。
说完,他暗中观察几人的神色,希望能发现蛛丝马迹。
众人都明白谢月朗是被凶手害死的,生怕一言不慎引火烧身,纷纷避开他的目光,默然无语。
王监生忍不住打破沉默,试探道:“我记得之前好像看到林兄和张兄在谢娘子家附近出现过?”
林牧鹤一听,连忙解释:“我听说了谢娘子的事,和张兄一起去祭拜。”
裘智听他语气透着几分悲伤,显然与谢月朗有旧,满怀希望地看向林牧鹤,问道:“你和谢娘子很熟吗?”
林牧鹤不愿多言,支吾道:“不算熟,见过,见过。”
裘智看他神色闪烁,就知二人不只是见过,追问道:“你听说过谢娘子要嫁人的事吗?她的未婚夫你见过吗?”
林牧鹤微微一怔,片刻后摇头道:“谢娘子似乎很久没出来了,我好几个月没见过她了,原来是要嫁人了。”
裘智又将目光转向张澜生,对方同样一脸诧异,摇头道:“从未听谢娘子提过。”
王监生则连连摆手:“我与谢娘子素不相识,连面都没见过。”
闻游哼了一声,闭口不语。
裘智不免有些失望,顺天府这些天也没闲着,四处找谢月朗的未婚夫,一无所获。
他心中暗戳戳地戳着凶手的小人,骂道:藏得那么深,属王八的吗?
张澜生疑惑道:“你怎么知道谢娘子有未婚夫的?”
裘智打了个哈欠,含糊道:“左邻右舍都知道,一打听就问出来了。”
凶手暗中看着裘智,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暗道:就你这撒谎的本领,再练十年也瞒不过我的眼睛。
他虽不清楚裘智从哪打听到谢娘子的事,但看裘智的表情就知所言不实,又暗暗庆幸,自己当机立断除去了谢月朗。
王监生问道:“我记得那天李甲吓得都快晕过去了,现在谢娘子不在了,他没事吧?”
裘智装傻道:“我不知道啊,应该还好吧。”
虽然案子的话题是由林牧鹤挑起的,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他又有些不自在,忙打了个哈哈:“喝酒喝酒,咱不提案子了。”
众人顺势岔开话题,边吃边聊,饭后各自散去。
回家的路上,王仲先不好意思地看着裘智,道:“我真不知道张澜生今天设的是鸿门宴,你别怪我。如果早知道,肯定不会带你去。”
他说着,又狠狠道:“这小子,先斩后奏,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他。”
裘智摆手道:“算了,他也是一片好心。事已至此,没必要再和他掰扯了。”
毕竟今天酒宴的结果是好的,除了闻游,余下几人最起码面上不再计较此事了。
裘智虽不愿和张澜生计较,但以后也不想和这个人来往了。总觉得这人表面和气,内里却透着几分虚伪,像只笑面虎。
他中午喝了酒,在马车上眼皮就一直打架,回家稍作洗漱,便倒头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见朱永贤坐在卧室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书,身边放着一个木箱。
裘智神智不清,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朱永贤挑眉哼了一声,走到床边,用手中的书轻轻敲了敲他的头,语气颇为不满:“不是你约我下午来的吗?居然忘得一干二净。”
裘智愣了许久,才记起确实有这么回事,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睡迷瞪了。”
朱永贤闻到裘智身上淡淡的酒气,忍不住凑近了些,深吸一口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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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酒精的味道,还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
他心念一动,记起前世看过的一则新闻,好像有个什么“体香效应”,可以闻到喜欢的人身上散发出的独特香气。
裘智见朱永贤的脸突然靠近,下意识用手捂住了对方的脸。
朱永贤回过神,瓮声瓮气问道:“你喝酒了?你刚多大,就喝酒。”
他的脸埋在裘智的手里,说话时阵阵热气喷在裘智的手上,舌尖不经意地触碰到对方的手心,带着些痒意。
裘智赶紧推开他的头,缩回手,低声道:“喝了几杯。”
朱永贤看裘智的神色,就知他是被人逼着喝的,立刻道:“这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能让未成年喝酒,下次别和他们玩了。”
裘智连连点头,心中暗道:肯定没有下次了。
今天的酒席算不上鸿门宴,但也吃得不舒服。他感觉凶手就在席间,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令他如芒在背。
朱永贤上下打量了裘智几眼,关心道:“看你脸色不好,回头让太医过来给你调理一下。”
之前他不曾留心,以为裘智只是偶然不舒服。今天看对方又有是病恹恹的,不由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好像王仲先说过裘智身体一直不太好,于是提议让太医给对方看一下。
裘智想都没想,立刻拒绝道:“不用了,我挺健康的,没有任何问题。”他最讨厌吃中药了,除了苦还是苦,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吃。
朱永贤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问道:“你不会怕苦吧?”
裘智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就说起了今天在张家的见闻。
朱永贤听裘智夸张家的宅子,语气里透着几分酸意:“这有什么的?回头去我家玩,我的宅子可比他家强多了。”
裘智看他一脸争强好胜的样,无奈地笑了笑:“你那是王府,谁能比得过。”
他指了指门口,对朱永贤道:“我要起床换衣服了。”
朱永贤小声嘀咕道:“都是男的,有什么好害羞的。”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乖乖地出了房间。
裘智叹了口气,起身换好了衣服。他打开门,只见朱永贤双手托腮坐在地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朱永贤回头看到裘智,兴冲冲地站了起来,笑道:“咱们画画吧!我上辈子学过油画,来到卫朝又学了水墨画,现在学贯中西,融会贯通。”
裘智干笑了一声:“我只会画人体解剖图,而且是简笔画。”他当年只在课堂上记笔记时画过几笔,后来全靠电脑出图,现在让他画简笔都成问题。
朱永贤闻言,双眼发亮,兴奋道:“太好了,我教你画!法医怎么能不会画图呢?”
说着,他抓住裘智的袖子,把他往屋里拉:“来,我手把手教你。”话一出口,他又后悔不迭,若有所思:“不对,我是你的助手,我画就行了。”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朱永贤怕裘智万一学会了把自己甩了,立刻改口:“除了人体器官,你喜欢画什么,我教你。”
裘智见他兴高采烈,不忍扫兴,沉思片刻道:“随意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那就教你画卡通人。”朱永贤看裘智没有注意,替他拍板决定了。
裘智虽没学过画画,但见朱永贤如此热情,也来了几分兴致。他坐在桌前,准备看他如何施教。
朱永贤从木箱里拿出一支画笔,递给裘智。裘智接过,朱永贤却趁机握住他的手,嘴角含笑,眯着眼道:“我手把手教你。”
裘智微微张开嘴,惊讶地望向朱永贤,结结巴巴地问:“是这样学的吗?”
朱永贤面不改色,嘴角含笑,语气坦然:“当然,我就是这么学的。”
裘智狐疑地转头看向白承奉,打算向他求证。
白承奉明白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道理,不等裘智开口,说道:“我是这几年才伺候王爷的,早年间的事不清楚。”
朱永贤见状,笑容愈发肆意,弯下腰,仿佛要将裘智搂在怀中似的,轻声道:“专心点,手别太用力,跟着我的动作来。”
他握紧裘智的手,在纸上几笔勾勒,很快画出了一个胖乎乎的丘比特。
白承奉虽不明白丘比特代表着什么,但看眼前两人手握手的姿势,以及朱永贤贴近的动作,总觉得气氛有些说不出的暧昧,顿时右眼皮跳个不停。
裘智盯着纸上的小天使,侧头又对上朱永贤的笑脸,不由陷入沉思。
10. 李甲被杀
到了晚饭的时间,裘智觉得朱永贤该打道回宫了,普通人家的饭菜估计这位大少爷看不上眼。
朱永贤不在意地一摆手:“没事,粗茶淡饭最养人,青菜萝卜保平安,俩人一起吃得香。”
裘智看他小词一套一套的,暗道:这么能说,你是要考研吗?干脆替我去考举人算了。
朱永贤不清楚裘智的口味,问道:“你喜欢吃什么?我让白承奉去买。”
裘智向来不愿麻烦人,况且对吃喝没什么讲究,推辞道:“我都可以,你买你爱吃的就好。”
朱永贤看裘智不想折腾,于是就命白承奉下去了。
白承奉知道自己劝不动这位祖宗,自打朱永贤来了裘家,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突然有了自理能力。既然他不用自己伺候了,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找了个酒楼用饭。
平日里,裘智和张叔、广闻一起在厨房吃饭。今天朱永贤在,他便让张叔把饭菜摆到花厅,自己陪着朱永贤用餐,张叔和广闻依旧在厨房里吃。
吃饭时,裘智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李甲最近怎么样了?顺天府那边问出什么线索没有?”
朱永贤回忆片刻道:“李甲说他只在瓜州见过孙富,两人一别六年,中间没有任何往来。要不是出了命案,他还不知道孙富在国子监读书呢。”
言下之意,两人关系疏远,没有共同仇人。
裘智点点头,又问道:“那孙富得罪过什么人吗?”
朱永贤冷笑一声,满脸不屑:“这小子整天招猫逗狗,仗着家里有钱,横行霸道。今儿调戏人,明儿打人的,看他不顺眼的人能从国子监一直排到城门外。”
裘智苦笑了一声,看来从作案动机这条线追查已经不太可能了。按朱永贤的说法,国子监里九成人都有作案动机。
朱永贤夹了块排骨放到他碗里,轻描淡写道:“别想案子的事了,专心吃饭。”
裘智看了他一眼,心里纳闷:当初不是你非拉我破案吗?怎么现在又不上心了?
饭后,裘智把朱永贤送走。
第二天放学,裘智刚到国子监门口,就见朱永贤和一个老头站在那儿,顿时生出一股不祥之感。他转身就走,脚还没迈出去,身后便传来一阵喊声:“裘智!”
裘智闭上眼,替自己默哀三秒,无奈转回身,迫不得已走了过去,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朱永贤对裘智的哀怨恍然不觉,自顾自地介绍道:“这是我府上的良医,姓陈。”
裘智拱手行礼:“见过陈良医。”
朱永贤转头对陈良医说道:“他是我好兄弟,身体不好,你替他好好调养调养。”
陈良医不敢随意接话,只暗自腹诽:你的好兄弟似乎是圣上。
毕竟是在公共场合,裘智不好直接驳了朱永贤的面子,刚想找个理由婉拒。朱永贤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劝道:“我听说科举考试特别消耗体力,你总这么病歪歪的可不成。”
朱永贤不清楚裘智的打算,一直以为他想参加殿试,自然要提前帮他调理好身体。
裘智明白朱永贤一片好意,可怕苦这个毛病他改不了,正欲开口。
朱永贤戏谑地看着他,笑吟吟道:“别紧张,我和陈良医说了,让他给你开不苦的中药。”
“你别胡说!谁说我怕苦了?”裘智脸都黑了,压低了声音反驳朱永贤。
国子监里人来人往的,让人听了笑话。
朱永贤嘻嘻一笑,顺势搂住裘智的脖子,道:“不怕就行。”说着,转头看向陈良医:“他不怕苦,你多给他开点黄连。”
裘智知道朱永贤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但还是忍不住肝颤了一下。朱永贤看他脸色微变,得意一笑道:“吓唬你的,快上车吧,回家给你看病。”
裘智走出国子监,见街上停着一辆马车,没看到火熏,暗暗松了口气。朱永贤看着性子略有些霸道,但实际相处起来还是很为朋友着想的。
几人回了家。
中医看病讲究望闻问切,陈良医先是问了裘智的病史和日常生活,得知他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不由心中犯难。裘智若是打小细心调养,或许能好一些,但到了这个年纪很难调理好了。
裘智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温言道:“我这病看过好几个大夫了,都说治不好,不过也没什么大碍,不劳您费心了。”
他毕竟是医学院毕业的,虽然从事了法医行业,但基础的病理知识还是了解的,对自己这具身体的状况亦是心知肚明。
裘智估计自己患的可能是非危急性先天性心脏病,只有手术修复才能治愈,但不进行剧烈运动,不会有生命危险,没必要为难大夫了。
陈良医心下一喜,正准备客气几句,抬眼却见朱永贤冷冷扫了他一眼。陈良医不禁心头一沉,立刻打消了敷衍了事的念头,干笑了两声:“来都来了,就看看吧。”
裘智无奈,只得伸出手让他诊脉。
诊完脉后,陈良医说道:“裘公子先天肾气不足,饮食欠佳,脾胃受损。而且思虑过重,心肺气阻,久而久之导致气血虚亏,身体日渐虚弱。”
裘智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位大夫还是有些本事,至少看出了自己的心脏问题。
朱永贤见裘智的神色,便知陈良医说得八九不离十,催促道:“快点开药吧。”说完,又转头对裘智道:“知道你怕苦,药方我拿回宫让他们做成药丸,再送过来。”
裘智闻言,莫名有些感动,忙谢道:“有劳你了。”朱永贤的体贴确实没话说。
朱永贤正欲告辞,他看了裘智一眼,鬼使神差地改了主意,对陈良医道:“你自己回去吧,赶快把药做好了送过来。”
他随即坐到裘智身边,冷不丁道:“我不回家了,今天我要住你家。”
裘智、白承奉、陈良医三人异口同声:“啊?”
裘智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你为什么要住我家?”
裘智觉得自己就算不是天才,也不是笨蛋,但眼下确实有点跟不上朱永贤的思路。刚才不是还说要回宫吗?怎么突然就变卦了,还一脸理直气壮地要住下?
黄承奉觉得自从朱永贤认识裘智后,性子越发难以捉摸了,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自己根本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朱永贤连续好几天看到裘智和王仲先一起上学了,他偷偷打听过,俩人家离得近,经常同进同出。朱永贤听后,心里堵得慌。
他眼珠一转,找到了借口,笑眯眯道:“你家离国子监近,我早上可以晚点起,多睡一会。”
‘哼,我这才是真。同进同出。’朱永贤心里暗暗得意。
黄承奉回想起朱永贤每天赖床的样子,虽然觉得他的话有几分道理,但又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
裘智揉了揉眉心,头疼地叹了口气:“随你吧。”朱永贤对他不错,裘智不好意思拒绝对方。
他微一沉吟,问道:“我外祖的房间一直空着,你是想睡他房里,还是睡我屋。”
朱永贤不假思索:“我睡你这屋。”
裘智点头:“好,那我去外祖房间住。待会儿我让张叔给你送一床新的被褥来。”
朱永贤原本想说不用这么麻烦,两人一起睡还能秉烛夜谈。但转念一想,自己在追求对方,这么做未免显得太过亲近,有失分寸,于是把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裘智很快收拾好自己的被褥,抱到贾代鹤的房间,又让张叔拿来了一床未用过的被褥送给朱永贤。贾代鹤的房间许久未住人,里面满是灰尘,裘智带着广闻一起打扫。
张叔送完被褥回来,陪着二人一起收拾。
他见惯了世事,已经看出几分眉目,朱永贤对自家少爷有些非分之想,可少爷好像还没察觉。张叔担心裘智本就体弱多病,又心思细腻,自己贸然点破反而不好,于是只能默默在心里担忧。
第二天一早,裘智吃完早饭,却迟迟不见朱永贤起床,这才相信他确实起床困难。过了半天,朱永贤才磨磨唧唧起身,不吃早饭,拉着裘智直奔国子监。
走在路上,裘智突然有些恍惚,感觉好像回到了大学时代,和室友一起赶早课的日子。
二人正走着,远远看到王仲先站在路边。他见到朱永贤陪在裘智身边,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裘智赶紧解释:“他昨晚住我家了。”
朱永贤闻言,笑得嘴都合不拢,耀武扬威地瞥了王仲先一眼。
裘智性取向本来就不直,又看朱永贤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了,心里莫名有点心虚,生怕别人误会。
三人一路无话,朱永贤觉得裘智身上有种让人安心感,哪怕不说话,也不会觉得气氛尴尬。
王仲先则是受不了这宁静的氛围,对裘智道:“上次张澜生请了咱们,理应还席。我知道你不喜欢折腾这些,不如咱俩合伙做东,算是还了他的人情。”
裘智实在不想和张澜生打交道了,但又不想太过失礼,左思右想,最后勉为其难道:“就依你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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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永贤立刻道:“我也要来。”
裘智略一思忖,应承道:“没问题。”
他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若是朱永贤在场,没准张澜生和闻游稍微收敛些。
几人来到国子监,只见闻游站在门口,神色张狂。他看到裘智,阴阳怪气道:“哟,神探来了!又有密室杀人案了,你快去看看吧。”
裘智不与他计较,直接问道:“在哪?死者是李甲吗?”
闻游来的时候,只是看到一群人围在教室门口,听人说门又打不开了,肯定是发生了命案。他不等大家破门而入,就跑来找裘智,准备嘲讽他一番,因此根本不知死者是谁。
裘智看他面露迟疑,懒得和他浪费时间,直接绕闻游他朝教室方向走去。
朱永贤从闻游身旁经过,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警告:“你给我小心点。”说完,一路小跑,追上裘智。
王仲先也不情不愿地跟上,暗暗祈祷,希望今天的场面不要太血腥。
几人来到案发现场时,只见一群学子正在合力撞门。
裘智心中已有初步猜测,李甲看到孙富惨死,已如惊弓之鸟,而且刘通判也派人暗中跟着李甲,对方依然被害。显然凶手有些身手,可以轻松制伏他,并且甩开衙役。
门终于被撞开,众人准备鱼贯而入,朱永贤高声叫道:“保护现场,谁都不准进去。”说完,他自己拉着裘智进入房间。
死者果然是李甲,浑身湿透,坐在椅子上,头发上缠绕着水草,一只金簪掉落在地。他的胸口插了一柄匕首,与裘智之前在梅瓶中发现的匕首一模一样,脸上有明显的红肿痕迹。
尸体不会乱跑,裘智不急着验尸,当务之急是破解密室之谜。
围观的学子们人心惶惶,不知是谁突然尖叫:“有鬼!有鬼,闹鬼了!顺郡王家的鬼跑过来了!”
另一学子大声附和:“对!我听说过,顺郡王府晚上会有女鬼在附近徘徊。”
裘智对学子们的慌乱充耳不闻,转而查看起现场。
裘智回想起第一次案发现场,房门被撞开,门板落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对劲。这一次,门板落地的声音与上次如出一辙,心中立刻起疑,于是首先检查起了门栓。
他捡起门栓,入手沉甸甸的,用指节轻敲了几下,沉声说道:“这不是木头的,是铁做的。”
朱永贤接过门栓,仔细端详了一番,点头附和:“确实如此。”接着,他好奇地问道:“这是凶手用来设置密室的手法吗?”
裘智点头道:“我猜凶手预先制作了一个铁制门栓,然后偷偷换走了教室的门栓。作案后,他用磁铁从门外移动门栓,将门锁上,从而制造了密室假象。”
朱永贤略一沉思,觉得裘智的推测非常合理。他拍手称赞:“真聪明!这么快就破解了密室之谜。”随后,又撇撇嘴,抱怨道:“顺天府的人干什么吃的?研究了这么久,连门栓都没注意到?”
裘智替他们解释道:“凶手一直潜伏在现场,巧妙地引导大家将注意力放在尸体诡异的呈现方式上,因此他有足够时间换回原装的木门栓,不被人察觉。”
他接着推测道:“凶手应该随身携带着木门栓,调换后将铁门栓藏在某个角落。等到四下无人时,再将铁门栓取走,以便二次使用。”
朱永贤突然灵光乍现,一拍大腿,兴奋道:“那咱们现在搜身,看谁带着门栓,谁就是凶手了。”
他环视四周,发现在场的学子们都穿着广袖长袍,似乎身上都能轻易藏下一根木条。
裘智看朱永贤跃跃欲试的样子,急忙拉住他,劝道:“晚了,凶手这么谨慎,我捡起门栓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自己暴露了。这会儿,早把门栓处理掉了。”
正说着,王府尹带着手下匆匆赶到。朱永贤依旧不死心,立刻让王府尹安排人手搜身,并在国子监内搜查。
此时,裘智已经开始检查尸体。朱永贤赶忙凑过来,问道:“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裘智刚做完表面初检,细思片刻道:“这次命案和上次有几处明显不同。”
朱永贤扫了一眼尸体,恍然道:“我知道了,凶手这次没有把凶器带走。还有什么不同之处?”
裘智一边整理思路,一边回答:“首先,凶器没有被藏入梅瓶。其次,死者脸上多了一些尸斑。第三,他的死后姿势与孙富不同。此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点,你有没有闻到尸体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11. 不是自杀
朱永贤面露疑惑之色,不解道:“尸体不都有股臭味儿吗?”
裘智摇头道:“不光是腐烂的味道,还混合着其他异味。”
李甲的尸僵程度显示,他的死亡时间在昨天夜里。春夜凉意尚存,虽然尸体降解缓慢,但还是散发出少许难闻的味道。
裘智对尸体腐败的气息极为熟悉,除了腐烂的气味,也有别的怪味夹杂其中。
这时,刘通判拿着一根门栓,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急声道:“王爷,草丛里发现的。”
正如裘智先前推测,凶手已将门栓丢弃。
朱永贤闻言,脸色沉了下来,撇嘴嘟囔道:“真是便宜他了。”
裘智一时想不起怪味的来源,转而问道:“你说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天,凶手才杀害李甲?”
他刚才算了一下,从杀害谢月朗到这次案件,中间隔了五天。连环杀手有作案间隔属于正常现象,无论是体力上还是心理,凶手都需要恢复。
但凶手在害死孙富后,第二天立刻杀死了谢月朗,初次作案后的恢复期仅为一晚。如无特殊情况,不会等这么久再动手。
朱永贤沉吟片刻道:“是不是因为咱们派人暗中跟着李甲?”说完,他转头看向刘通判,追问道:“跟踪李甲的衙役呢?”
刘通判神色紧张,颤声道:“下官已派人寻找。”
他派人盯着李甲,现在李甲死了,有失职之嫌。此事若被朱永贤报给圣上,自己的乌纱不保。
话音刚落,一个衙役急匆匆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大人,不好了!盯着李甲的差人被杀了!”
刘通判闻言如坠冰窟,呆若木鸡,苦着脸看向朱永贤,等他示下。
朱永贤也被凶手的手段震惊得不知所措,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裘智。
裘智缓缓道:“凶手性格果决,下手狠辣,连官府的人都敢杀,隔这么久才杀李甲,很可能不是因为察觉到李甲被跟踪。”
朱永贤点点头,追问道:“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裘智沉思片刻后说道:“我推测有两种可能。其一,凶手在杀害谢月朗时受了伤,不得不等身体恢复后再行动。其二,凶手有某种特殊原因,只能在昨晚下手。”
朱永贤奇道:“你说的特殊原因是什么?”
裘智继续道:“咱俩之前分析,凶手在国子监里有内应。我怀疑凶手的内应只能在孙富被害的那晚,以及昨晚协助他作案。”
朱永贤听裘智说的是“咱俩分析”,忍不住眯着眼笑了一下。
刘通判渐渐冷静下来,他略一思忖,掰着手指算道:“如果内应只在这两晚轮值,他轮岗的间隔应该是六天。”
朱永贤眼睛一亮,兴奋道:“找到了内应,就找到了凶手。”
裘智却摇了摇头=:“理论上是这样,但实际上凶手可能已经杀人灭口了。”
一夜夫妻百夜恩,就算是凶手和谢月朗只是逢场作戏,俩人缠绵这么久,养只狗都有感情,何况是人。他连枕边人都下得去手,一个非亲非故的内应更不放在眼里了。
凶手藏在围观的人群中,听到裘智的推测,不由露出一抹冷笑:猜得不错,可惜你们永远抓不到我。
国子监祭酒姓李,一大早就听说又出了命案。六七天的时间,两个监生接连死在教室之中,而且燕王也插手其中。他不禁暗暗叫苦,感觉自己这官应该是当到头了。
李祭酒急忙整理好官服、官帽,匆匆赶往案发现场。
裘智看到李祭酒,上下打量了一眼,隐约觉得眼熟,但并未多想。自己在国子监里读书,没准什么时候碰到过。
李守中向朱永贤郑重行过四拜礼,颤声道:“下官国子监祭酒李守中,参见燕王殿下。”
朱永贤点头示意他起身,随即问道:“国子监里,是否有夜间六天一轮岗的职位?”
“并且这个岗位是一人值班,没有搭档。”裘智补充道。
李守中被俩人问得一头雾水,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国子监的官员以及正式的衙役、书吏,除了节假日,每天都要点卯上班,只有杂役才会轮班。
他平日里负责教书育人、礼乐之法,或皇帝临雍时,执经讲书,对这种琐碎小事根本不清楚。
朱永贤看他脸涨得通红,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哼了一声,嘀咕道:“你不是祭酒吗,怎么自己衙门里的事都不清楚。”
李守中闻言,更是紧张得额头冒汗、手足无措。
裘智见众人僵在原地,开口提醒道:“快找个管事的人来吧。”
李守中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吩咐人去找陈典籍。不久,陈典籍带着一本排班册匆匆赶来。
众人赶忙围上去,翻阅夜间轮值记录。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四儿。他在孙富遇害的那晚以及昨晚都在值班。
裘智记得之前李甲曾提到过,四儿是杜十娘的小厮。
刘通判自以为抓住了裘智的把柄,声音提高了几分,指责道:“你不是斩钉截铁说四儿不是凶手吗?”
朱永贤不许别人说裘智半个字的坏话,气得几乎跳了起来。
裘智还没开口,他就大声反驳道:“裘智说的是四儿无法独自布局,又没说他不是帮凶!而且早就和你说了,凶手在国子监里有帮手!”
刘通判被噎得哑口无言,朱永贤不依不饶道:“自己抓不到凶手还推卸责任,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
王府尹暗中给刘通判递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冲动,又冲裘智努嘴,示意刘通判一切听从裘智安排。
这个案子死了八个人,事情闹大了,若能抓到凶手,万事大吉。若是抓不到,必须找人替他们顶着,朱永贤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现场除了裘智,再无他人能让朱永贤心甘情愿地扛下这雷。
朱永贤骂完刘通判,得意地看向裘智,邀功道:“怎么样?我厉害吧?以后破案的时候咱俩一直在一起,我还能给你当证人,免得有人工作失误,还非要把锅甩给你。”
裘智没想到朱永贤这么维护自己,心中颇为感动,柔声道:“多谢你了。”
朱永贤爽朗一笑:“这有什么的,我是正义的使者,路见不平一声吼。”
白承奉幽幽地看了朱永贤一眼,暗道:之前怎么没见你吼过?你的正义还看人下菜碟。
朱永贤看向陈典籍,催促道:“快带我们去找四儿。”
陈典籍刚才看朱永贤发火,虽知并非针对自己,却已吓得冷汗涔涔。如今听他催促,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带着众人前往杂役夜间值班的住处。
进入房间,只见一微胖男子吊在房梁上,头向正前方耷拉着,双脚离地约五十厘米,一张圆凳倒在他的脚下。
刘通判快步上前,将圆凳扶起,死者的脚刚好搭在凳子上。裘智目光一扫,随即在房间内搜寻物证。刘通判不屑地哼了一声,挥手示意手下将死者放下。
王府尹问道:“死者是四儿吗?”
李守中根本不认识什么四儿、五儿的,立刻看了陈典籍一眼。
陈典籍脸色苍白,点头道:“正是。”
朱永贤凑到裘智身边,眼中满是崇拜:“你还懂搜证?”他忍不住在心中感叹:学霸就是不一样,除了验尸、推理,还会勘察现场,真是全能型人才。
裘智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解释道:“我不了解痕检,就是在找东西。”
朱永贤好奇道:“你找什么,告诉我。”
裘智回道:“四儿如果是自杀应该留有遗书,如果不是自杀,定是凶手所为。四儿作为帮凶,同意帮凶手干活,肯定是收了好处,屋里或许有银钱等物。”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裘智觉得四儿没有傻到为爱发电。
朱永贤点点头,见尸体已被放下,立刻拍胸脯道:“你去验尸吧,这里交给我,保证给你找到。”
裘智稍稍犹豫,叮嘱道:“你找仔细点。”
“包在我身上!”朱永贤露出信心满满的表情,挥手召来了自己的两个承奉,三人一起在房中翻找。
另一边,裘智与顺天府仵作一同查看尸体。
仵作姓周,他看裘智见到尸体毫无惧色,甚至敢直接上手检查,而且看他的手法颇为娴熟,不由啧啧称奇。
二人做完尸检,同时开口。
周仵作道:“是自杀。”
裘智则说道:“是他杀。”
朱永贤闻言,毫不犹豫道:“听专业人士的,就是他杀。”
众人不由傻眼,愕然地望向朱永贤,心中疑惑万分:论专业不是该听仵作的吗?
朱永贤丝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拍了拍裘智的肩,鼓励道:“你接着分析。”
裘智看朱永贤眼中充满信任,又无条件地支持自己,不由心下一暖。
他微一沉思道:“自缢和勒死最大的区别在于索沟的位置与形状。自缢而死的缢沟多为马蹄形,通常位于喉结上方,向左右延伸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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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消失于耳后发际线(注1)。”
裘智没在卫朝进修过法医学相关知识,不了解古代仵作的用词,只能继续使用现代术语解释。
朱永贤虽然对法医知识半点不懂,毕竟是现代人,看过不少刑侦剧,而且生活在信息爆炸的时代,对一些专业用词,略一思考也能明白。
裘智继续道:“而勒死留下的勒沟位置较低,多为水平状,呈8字交叉。”
周仵作听得似懂非懂,但好歹干了这么多年的仵作,还是大概明白了裘智的意思,疑惑道:“死者脖子上的勒痕分明是马蹄形,没见任何交叉痕迹。”
裘智摇头道:“凶手心思缜密。我猜他是趁四儿坐着的时候,从背后用绳索勒住他的脖子,然后向上用力将他杀害。”
周仵作皱眉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周仵作不信裘智一个书生会验尸,但看他神色极为笃定,而且刚才验尸时动作颇为老到,心里不免有些打鼓,因此才问了这么一句。若换作旁人,他早直接反驳了。
裘智略一整理思绪,解释道:“死者处于前位缢死。这种缢型会同时压迫三条颈部血管,导致脑血管循环障碍,造成脑缺血。因此死亡时间较快,不会出现明显的窒息征象(注2)。”
“哪三条血管?”朱永贤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追问。
裘智回道:“分别是颈静脉,颈动脉,以及椎动脉。椎动脉位于颈椎内,至少需要16.6公斤的重力才可以压闭(注1)。一般人没有这么大的力气,因此勒死无法同时压迫三条血管。”
朱永贤恍然大悟,不停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
众人听得云山雾罩,根本不明所以,但看燕王认可了裘智的分析,只能不懂装懂,不敢再有疑问。
裘智接着补充道:“如果是勒死,被害人通常会拼命挣扎,凶手为了控制被害人,肯定会分神钳制住对方,导致绳索时紧时松(注2)。”
他指着四儿的脸道:“你看他面色青紫,这是明显的窒息征象,显然死亡过程时间较长。”
朱永贤附和道:“没错,就是这样。”
周仵作心中不快,朱永贤要不是王爷,他真想大喊一声,你知道个der啊。他沉思许久,缓缓道:“洗冤录里记载,‘若勒喉下,面带紫赤色(注3)。’自缢而死的人脸上也会呈青紫色。”
裘智愣了一下,如实道:“我没看过《洗冤录》。不过确实有缢死之人面色青紫的现象,但通常只发生在侧位缢死或后位缢死的情况下。这两种缢型无法同时压迫三条颈部血管,导致死亡时间较慢。”
周仵作虽未听说过这些缢型术语,不过他是积年的仵作,微一思忖立刻明白了过来。前位缢死是死者头向前,侧位是头歪向左侧或是右侧,后位是头向后仰着。
想通此点,周仵作看裘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感觉对方确实有那么点专业,但又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
裘智继续道:“更重要的是,死者的索沟没有呈现提空现象。若是自缢,死者依靠自身重量,索套在下颌处受力最大,因此该处缢沟最深,而脖子两侧及耳后缢沟会逐渐变浅(注2)。”
朱永贤凑近尸体,仔细观察了一下,说道:“他的勒痕深浅一致。”
裘智见他并不害怕尸体,微微有些惊讶。朱永贤看到裘智诧异的小表情,不禁十分得意,其实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不过不愿当着心上人的面露怯,所以表现得十分淡定。
裘智解释道:“如果是被人勒死,颈部受力均匀,所以勒痕深浅一致。”
周仵作脱口而出:“洗冤录上没记载这条。”
朱永贤瞥了他一眼,皱眉道:“以专家说得为准,你快记下来,现在有这么一条了。”
周仵作心中虽有些不服,却不敢再争辩,只得悻悻作罢。
裘智接着说道:“还有一点值得注意,死者体型偏胖,如果突然悬空,会对颈椎造成极大的拉力,可能导致第一至第四节颈椎脱位。我刚才检查过死者的颈椎,未发现任何脱位或骨折的痕迹。”
朱永贤不住地点头,称赞道:“分析得太好了,不愧是学霸。”
王府尹虽不明白“学霸”一词具体含义,不过大概猜到朱永贤的意思。他不确定裘智分析的是否正确,就算裘智说得对,仵作知识和学霸根本不沾边,可见朱永贤的心偏得厉害。
白承奉也这么觉得,裘智要是学霸,周仵作都能考状元了。
12. 查找赃银
裘智回头问朱永贤:“东西找到了吗?”
朱永贤摇头道:“没找到遗书,肯定不是自杀。”
刘通判嘀咕道:“四儿一个杂役,根本不认字,怎么写遗书?”
他见周仵作默认了裘智的说法,而且也觉得四儿没有能力杀这么多人,大概率是凶手的替罪羊,但有些话不吐不快。
黄承奉看朱永贤自从认识了裘智,对其言听计从,自己反而退了一射之地,心里不是滋味,不免想看对方出丑,大声道:“屋里什么都没找到,没有银子。”
朱永贤闻言,回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目光如刀,看得黄承奉心中一凛。
赵推官补充道:“刚才搜查了整个院子,并未发现银两。搜身时,大家身上只有零散铜钱,并无大额整银。”
凶手嘴角浮现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暗道:哼,早料到你们会搜查,银子藏在你们永远想不到的地方。
李守中实在忍不住插了句嘴:“就当四儿是凶手,结案算了。”
他已经明白了凶手的意图,将这桩案子推到四儿身上,然后就此收手。既然凶手不可能再犯案了,稀里糊涂地结案也没什么不好。万一抓不到凶手,自己这个祭酒肯定要被牵连。
朱永贤脸色一沉,冷声道:“平白诬陷好人,你也配为人师表?”
李守中身子一颤,低下头不敢再言,心中懊恼自己一时利令智昏,忘了燕王还在场。
裘智微一沉吟,道:“我知道银子藏哪了。”
此言一出,凶手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眼神变得阴郁晦暗。他本能地感觉到,裘智绝非虚张声势,八成是真的识破了自己的手法。凶手暗自暗恼,当初不该一念之差,将王仲先牵扯进来。
裘智带着众人回到李甲死亡的现场。他蹲下身,仔细检查李甲的唇周后,起身道:“他嘴唇以及口腔内有伤痕,并且没有生活反应。唇周的痕迹和脸上的尸斑,都是死后形成的。”
众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这伤痕与银子之间的关系。
裘智缓缓道:“其实我一开始见到尸体时,就觉得奇怪。之前孙富的尸体是躺在地上,这一次李甲却坐在椅子上,而且他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朱永贤凑上前,假装闻了闻,点头附和:“确实有。”
白承奉心中暗暗称奇:王爷,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朱永贤并未闻出什么特别的味道,依然感觉是普通的尸臭,但裘智自己的人,必须要给他撑住了场子。
“这是香油的味道。凶手将银子塞进李甲口中,用香油润滑,使银子滑入胃中。如此一来,不开膛破肚,谁也发现不了。他让李甲坐在椅子上,就是为了方便操作。”
说罢,他伸手在李甲的颈部按了几下,触手没有异物感,于是道:“银子应该已经进入胃部了。”
凶手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击碎,他望着裘智,目光中透出几分狠毒,暗暗起了杀心。
朱永贤问道:“凶手为什么不把银子塞进四儿的肚子里呢?”
裘智微一思忖道:“凶手散布鬼魂作案之说,只为麻痹官府,方便行事。但他很清楚,官府结案必须要抓一个人当作真凶。所以,他最终选择将所有罪名嫁祸给四儿。”
四儿与杜十娘有旧,死者又多是与十娘有仇之人,四儿作为替死鬼再合适不过了。
裘智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猜凶手可能是怕在四儿脸上留下过多痕迹,导致官府怀疑他的死因。或知道缢死之人,死后会出现大小便失禁的现象,不敢将银子放入四儿体内。这点只能抓到凶手再验证了。”
刘通判隐隐感觉裘智分析得八九不离十,但依旧质疑道:“没办法证明银子在李甲的肚子里!”
裘智看了周仵作一眼,提议道:“解剖吧。”
周仵作看裘智语气风淡云轻,平静的表情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瞬间感觉毛骨悚然,冷汗滴滴落下,连忙摆手拒绝:“我不行,这个我做不来。”
他只是个仵作,不是屠夫,这辈子没干过开膛破肚的事。
朱永贤脸上露出兴奋之色,一把抓住裘智的胳膊:“你来解剖,我要参观。”
裘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奇道:“你不害怕?”
朱永贤满不在乎地笑道:“这有什么害怕的?难得有机会见到大国手亲自操刀,我不看岂不是亏大了?当然要看,还要从头看到尾!”
裘智看着朱永贤崇拜的眼神,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朱永贤环视四周,目光落在闻游身上,命令道:“你也一起去。”
朱永贤明白古人对这种事十分忌讳,想顺便整治一下闻游,让他老实点,别总和裘智过不去。
裘智看朱永贤一脸狭促样儿,也不禁起了捉弄之心,看着闻游,冷笑道:“跟我们走吧。”看自己不吓死他的。
闻游听裘智说得头头是道,总觉得对方不简单,但若说裘智会解剖,他并不相信。周仵作都不会,裘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从哪学的。可看对方胸有成竹的样子,又心里不住地打鼓。
裘智心里也不免有些忐忑,他已经十几年没做过手术了,而且卫朝根本没有专业工具,待会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自从完成两年的法医基础训练后,初步的切割、开胸、摘除器官等操作都交由病理助理完成。想到还要自己开胸,裘智更觉头疼。好在今天的验尸难度不大,正好用李甲来练手。
王仲先刚才听裘智侃侃而谈,本以为他不过是纸上谈兵,现在见裘智打算解剖,不由吓了一跳。他趁众人不备,将裘智拉到一旁,低声问道:“你真会解剖?”
裘智不敢打包票,轻声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反正不是给活人做手术,容错率高很多,应该可以勉强完成。
王府尹心里暗自嘀咕:本朝仵作从不解剖尸体,裘智一个书生,怎么看起来比周仵作还专业,居然还会解剖。
他心里一万个不乐意,李甲的父亲是布政史,看到儿子被剖腹剜心,肯定会和自己结怨,但朱永贤发了话,不敢不从,只能命周仵作和衙役抬着尸体去了殓房,交由裘智处理。
路上,朱永贤悄声问道:“你行不行?这么多年没动过刀,手生了吧?”
兴奋过后,他也意识到问题,裘智来到卫朝后,恐怕连手术刀都没摸过,突然让他解剖,难度有点大。
朱永贤朝着周仵作一努嘴,继续道:“不行就让仵作上。”他还不信了,自己一个王爷说话这么不好使,周仵作敢拒绝。
裘智叹了口气,道:“算了,我来吧。”
古代科举可比高考难多了,挤的都不是独木桥了,而是千军万马挤一根牙签。裘智上次不过是和朱永贤开个玩笑,没真打算让他帮着作弊。
何况他早想做回老本行了,现在正是练习的好机会,坚决不能错过。朱永贤不知裘智的心思,以为他一时技痒,便不再多问了。
到了殓房,朱永贤一把揪住闻游,笑道:“咱哥俩站一块儿吧。”朱永贤打定主意,绝不能让闻游中途逃跑。
能和圣上最宠爱的弟弟称兄道弟,本是殊荣,但现在闻游一点都不愿同朱永贤亲近,只想逃离这晦气之地。
裘智检查了一番周仵作的工具箱,发现工具勉强够用。他脱下外衣,换了件窄袖粗布衣服当工作服。
随后,他开始操作,从剑突下刀,沿腹中线切开皮肤,依次分离肌肉、脂肪和腹膜。
刘通判小声问王府尹:“大人,他真的会解剖?这手艺是跟谁学的?”
王府尹露出“你问我,我问谁”的表情,低声道:“别管这些,赶紧结案,别再生事了。”和结案相比,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不重要。
没有牵开器,无法扩张、固定切口。裘智本想让周仵作帮下忙,回头一看,他已经躲到了角落里,其他人也都离得八丈远,只有朱永贤和闻游站在一旁。
裘智感觉这群人的反应有些过激了,毕竟人都死了,手术过程中不会出血,也不会发生意外。
李甲肚子里藏有赃银只是裘智的推测,朱永贤却紧张得手心冒汗,生怕裘智判断失误,影响心上人神探的声名。
朱永贤看裘智下刀,紧张地心跳加速,手心直冒汗。
闻游见朱永贤脸色凝重,误以为他受不了血腥场面,试探着提议:“王爷,要不咱俩出去等?”
朱永贤心里正不痛快呢,闻游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他沉下脸,阴阳怪气道:“你要不跟这好好看,要不躺解剖台上自己体验,二选一。”
闻游吓得脸色惨白,不敢多说,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
裘智不好意思坑朋友,只能指挥闻游干活:“你过来帮我把切口撑开,不然看不到内脏,没法下刀。”
闻游早就被裘智的操作吓得魂飞魄散,刚才看对方用手不停地撕扯李甲腹部肌肉,就已经快吓疯了。此刻听到这话,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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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永贤气得直跳脚,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废物!没用的东西。”
可惜闻游已经人事不省,朱永贤骂得再凶,他也听不到了。
裘智转念一想,李甲已经死了,活干的糙点,并无大碍。就算对方投诉也是去找阎王,想和自己算账,还得等个几十年呢,先顾眼前事吧。
他一手撑开切口,一手下刀,折腾了半天,总算将胃切开,从里面取出五锭银子,加起来约莫二十两。
看到银子,朱永贤终于松了口气,忙叫黄承奉打水给裘智洗手。
“不着急。”裘智摆摆手,“等我缝好再说。”
他将切口缝合,才走到水盆旁洗手。
朱永贤一把搂住他的肩,大声夸道:“你太厉害了,能文能武,开刀、推理样样精通!”
裘智一矮身,甩开朱永贤的手:“你离我远点,我身上全是污渍,别沾你身上。”
朱永贤毫不在意,凑过去笑道:“我不嫌弃,你怕什么?”
王仲先没想到裘智真会验尸,不知他从哪学来的这个本领,剖尸可不是他们这些圣人子弟该干的事。他不好当众教育裘智,只默默递来一条手巾,暗下决心回去后再好好与裘智聊聊。
这时,闻游悠悠醒来,他不敢睁眼,生怕朱永贤或裘智再折腾自己。听了半晌,发现验尸似乎已经结束了,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裘智懒得理会闻游,而是转身低声问朱永贤:“你觉得凶手是先从四儿那儿听说杜十娘和孙富、李甲之间的纠葛,设计好整个计划后,处心积虑认识地谢月朗?还是先结识谢月朗,再找的四儿?”
朱永贤不在意这些,替他披上外衣,说道:“别想了,我看你脸色不好,估计累着了。我送你回家。”随即转向王府尹等人,吩咐道:“物证都找到了,该分析的也分析了,你们尽快抓到凶手吧。”
裘智补充道:“可以重点调查一下,有谁跟四儿走得比较近。”
那天围观打架的学生不过五人,还有两个连谢月朗的面都见不到,最终的嫌疑人只有三名。如今线索已捋清,顺天府要是连这个都查不出来,真和吃干饭的没区别了。
而且他感觉凶手大概没料到自己会横插一杠子,如今多做多错,已露出不少破绽。抓到他,不过是这几天的事了。
王府尹不由唉声叹气,真凶最终还得靠自己筛查,如果出了问题,朱永贤肯定只背和裘智有关的锅。
裘智正被朱永贤拉着往外走,忽然想起一事,又补充道:“对了,凶手没带走匕首,而是留在了现场,应该是有他的用意。想通这点,没准能进一步锁定凶手。”
凶手连杀八人,目标明确,这次杀死四儿显然是为了找个替死鬼。如果推测没错,对方不大可能再动手了,只能靠现有的证据抽丝剥茧,因此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
上了马车,朱永贤偷偷看了裘智一眼,有些不开心道:“明天是我淑妃嫂子的生辰,宫里有庆典,我不能去上课了。”
之前朱永贤天天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就盼着宫里有人过生日,或者是遇到节假日,可以不去上学。
虽然朱永鸿的嫔妃不少,但大部分都是低阶妃子,就算过生日也不会大办。现在好不容易赶上了淑妃的生日,朱永贤又不想逃课了。
他嘟囔道:“真不知道皇兄娶那么多媳妇干嘛,一年到头天天过生日,真麻烦。我以后肯定只娶一个。”
裘智从早上忙到现在,身心俱疲,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他只是抬眼看了朱永贤一眼,没出声。
王仲先幽幽一笑,道:“王爷果然是深情之人,将来的燕王妃可真有福气。”
朱永贤温柔看向裘智,笑道:“那是自然。”见裘智脸色疲惫,不再多言,柔声道:“不打扰你了,先睡会儿吧。到家我叫你。”
裘智点点头,闭目养神,不知不觉沉沉睡去。迷糊间,他感到有人轻轻推了推自己。睁开眼时,大脑还未完全清醒。
朱永贤低声说道:“到家了。你早些歇息吧,后天我来找你。”
王仲先跳下马车,小心翼翼地扶裘智下车。裘智拍了拍宅门,不一会儿,张叔就过来开门。
“少爷回来了!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找大夫看看?”张叔看着裘智满脸倦意,忙不迭地关切问道。
裘智疲惫地摆手道:“不用,歇一晚上就好。”随即迈步进了家门。
王仲先紧随其后,跟着裘智进入裘宅。
13. 活人办丧事
朱永贤看王仲先竟要登堂入室,酸溜溜道:“王仲先,你上车,我送你回家。”他虽不愿送王仲先回家,但更不想让对方留在裘智家。
王仲先回头挑眉一笑:“不敢劳烦王爷,我有事找裘智。”话音未落,他用力关上大门,发出“咣”的一声巨响。
裘智吓了一跳,皱眉道:“你轻着点,我家大门年久失修,别给弄坏了。”
王仲先赔笑道:“我错了,我错了。你放心,要是坏了,我一定赔。”
裘智今日疲惫异常,担心朱永贤和王仲先在自己家中吵起来,只得高声说道:“朱永贤,你先回去吧,后天咱们再见。”
朱永贤虽心有不甘,但见裘智发话,只得跺了跺脚,闷闷不乐地上了马车,往宫中去了。
二人进了客厅,王仲先忽然问道:“你之前说仵作的知识是从书里学来的,那解剖又是跟谁学的?”
裘智面不改色,语气淡定:“早些年我被马咬伤了手臂,去医馆看了几次大夫,后来熟络了,经常去找他聊天,也跟着学了些医术。”
王仲先看裘智神色不似作伪,却又隐隐觉得他有所隐瞒,不过知道就算自己再三逼问,他也不会如实相告。
王仲先无奈一叹,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主意大,不喜欢别人管你,可今天的事太出格了。哪有读书人剖尸的?传出去你的名声全毁了,以后怎么考进士?怎么做官?”
裘智惊讶地看着王仲先,不明白他怎么对自己这么有信心,觉得自己能考上进士。
他这些年发奋读书,一半为满足外公的期望,一半是有了功名,日子能好过不少。如今考中秀才都是奇迹,何谈再进一步。
何况,他这几日观察王府尹几人和朱永贤的相处,更觉官场复杂。在现代他想要晋升,70%靠技术,30%靠和上级的关系。
在古代当官,10%看真才实学,90%看奉迎能力。他自问不精通溜须拍马,早已心生退意。反正他有功名,又有一技之长,不愁找不到对口的工作。京里找不到,还可以去周边城市找。
王仲先见裘智满面疲惫,不禁后悔,刚才话说得重了些,正准备道歉,却听裘智平静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身体不好,走不了科举之路。”
裘智不愿让他知道自己主动放弃科举,便以身体不佳为借口搪塞过去。
王仲先信以为真,叹息一声,宽慰道:“没事,你身上有了功名,旁人不敢轻易欺负你。再等两年,我考上进士,给你撑腰。”
裘智早看穿了王仲先的心思,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拒绝,现在听了他的话,立刻道:“等你金榜题名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到时双喜临门,为你夫人撑腰才是正经。”
他只把王仲先当亲戚、朋友,并不喜欢他,有些事越早说清楚越好,没必要一直吊着对方的胃口。
王仲先听出裘智的言外之意,脸色微变,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家,思绪纷乱如麻,念了遍《心经》勉强平静下来。他躺在榻上,胡思乱想,一会觉得人生再无乐趣,一会又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裘智按时起床去国子监上课。来到路口,看到王仲先依然站在那里,神色与往日无异,仿佛昨天的事未曾发生。裘智不知他心里如何想,但看样子,二人还可以继续做朋友。
平日里,朱永贤下课后总来找裘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裘智本来还觉得有点吵。但今日却没了熟悉的声音,竟有些不适应。
放学后,裘智打算回家,走到僻静处,脑后一阵剧痛传来。他猛地回头,见一蒙面人手握石头,目光阴狠地盯着自己。
裘智大惊,知道自己不是此人的对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撒腿便跑,边跑边喊:“救命!救命!”
但没跑几步,他就气喘吁吁,头痛加剧,呼吸困难,双腿像灌了铅似的。裘智心道:干脆放弃算了,万一被打死,说不定还能回现代。
就在这时,他看到前方似乎有人影晃动,裘智看到一丝生机,不知从哪又涌出力气,跌跌撞撞地朝人影跑去。
张澜生见裘智面色苍白,步伐踉跄,一把扶住他,惊道:“怎么回事?”
裘智喘得说不出话,只能用手指向后面。
张澜生顺着方向望去,见一蒙面人站在不远处,眼神凶狠。他立即将裘智护在身后,厉声喝道:“什么人?敢在国子监行凶!”
不远处,王仲先听到喊声赶来,看到裘智躲在张澜生身后,对面站着一个蒙面歹人,不由大惊失色。
他迅速挡在裘智面前,厉声喝道:“哪里来的贼子!”旋即恍然大悟,脱口而出:“凶手!杀人了!快来人啊!”
张澜生也跟着喊道:“快来抓凶手!”
远处隐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蒙面人见状,知道事情不妙,转身撒腿就跑。
王仲先正欲追赶,张澜生一把拉住他:“别追了,裘智好像受伤了。”
王仲先忙转身查看,只见裘智脸色惨白,气息微弱,连站都站不稳。他急忙扶住裘智,声音发颤:“伤到哪儿了?”
裘智勉强抬手指了指后脑勺,随即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王仲先顿时慌了,眼眶泛红,声音颤抖:“裘智!你怎么样?!”
张澜生吓了一跳,用手探裘智的鼻息:“还活着。”
王仲先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但依旧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张澜生看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半点主意也无,无奈道:“快将裘智送回家,先请个大夫,再看要不要报官。”
二人搀扶着裘智,急匆匆赶到国子监门口,正好碰上李守中和刘通判。
李守中看裘智昏迷不醒,二人又满脸焦急,立刻拦住他们:“出了什么事?”
张澜生简单讲述了经过。李守中闻言,脸色骤变,看向裘智的目光复杂,隐隐透着几分恨意。
他身后站着一人冷笑道:“我刚才一直与祭酒大人在一起,没时间行凶。”
二人闻声望去,才注意到李守中身后还站着一人,定睛一看,竟是柳遇春。
昨天,王府尹听朱永贤的语气,似乎是已经过足了侦探的瘾了,开始对这个案子不耐烦了,让自己赶快结案。
朱永贤走后,王府尹、刘通判、赵推官与李守中一起讨论案情。作为国子监祭酒,李守中对学生们的情况最为了解,顺天府的人想听听他的看法。
王府尹三人虽听不懂裘智的验尸理论,但对他的推理能力还是认可的。他们一致认为,凶手很可能是围观过王仲先与孙富打架的学子之一。
李守中不懂破案,又只想赶快结案,懒得分析这么多。他想起了当初李甲的说辞,案子里最有嫌疑的就是四儿和柳遇春。四儿遇害,只剩柳遇春一人。于是认定,此事必是柳遇春所为。
今天一早,李守中来到国子监,就不停地盘问柳遇春。柳遇春自是不会承认,二人僵持了一整天。李守中没了耐性,便派人请了刘通判来,将柳遇春带去顺天府审问。
刘通判本来觉得柳遇春作案的可能性不大,可李守中是国子监祭酒,官职不低,又是正经进士出身,前途无量,不好违拗。
三人刚走到国子监大门,就得知裘智被凶手袭击。
李守中气得脸色铁青。若不是之前裘智坚称四儿并非自杀,案件早已了结。现在裘智被打,相当于洗脱了柳遇春的嫌疑。他恨恨地瞪了裘智几眼,甩袖而去。
王仲先和张澜生不知内情,二人对视一眼,并不理会李守中,马不停蹄地将裘智送回家。
到家时,裘智已逐渐清醒,但仍觉头晕乏力,不愿睁眼,只听张澜生说道:“先给他扶进卧室,然后再请大夫来。”
张叔赶忙打发广闻去请大夫,自己在前面引路。来到卧室,三人将裘智抬到床上。
张澜生体贴道:“他后脑受伤,不能平躺。”
裘智哼唧道:“没事,我侧着躺就行。”
王仲先见裘智苏醒,急切地问:“怎么样?哪儿不舒服?”
裘智稍稍缓过神,轻声道:“不用请大夫,我休息两天就好。”
脑部损伤,最让人担忧的是脑出血。这年代没有CT,不能判断颅内是否有出血点。何况轻症可以自愈,重症需要引流或是开颅,以现在的医疗条件根本无法手术,看不看没什么区别。
王仲先板着脸道:“那怎么行!伤了脑子可是大事。”
张澜生推了王仲先一把,低声劝道:“裘智现在不舒服,你语气别这么冲。”
王仲先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急躁,连忙柔声改口:“让大夫看一眼,我们也能放心。”
裘智无奈,只得轻轻应了一声。
不多时,广闻领着大夫赶来。大夫检查后,认为无大碍,开了一张活血化瘀的方子。
裘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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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险些笑出声,颅内出血最忌使用抗凝血类药物。他要是大脑真有出血点,喝了这药雪上加霜,看来这个大夫还不如自己这个法医靠谱呢。
他怕王仲先啰嗦,于是装出一副难受的样子,虚弱道:“我累了,你们先回去吧。等我好了,再设宴款待你们。”
本来就欠张澜生一个人情,现在被俩人送回来,除了之前的还席,又要备宴酬谢,裘智感觉自己的头真的开始疼了。“嘶——”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王仲先见裘智额上满是冷汗,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知道他不舒服,叮嘱道:“你可一定要好好休息。”说完,拉着张澜生离开了。
待二人走远,裘智立刻对张叔说道:“这药你别抓,我不喝,苦死了。”
张叔看出他主意已定,无奈叹气。
王仲先与张澜生刚走到裘府门外,看到刘通判带着衙役匆匆赶来。
刘通判停下脚步,开口问道:“裘智醒了吗?我想问他凶手的样貌。”
王仲先满脸堆笑道:“裘智伤了头,正在休息,说不了话。而且那歹人蒙着脸,只露了一双眼睛,根本看不清模样。”
张澜生点头附和道:“是的,我们也没看清。”
刘通判见二人明显护着裘智,不愿让他被打扰,略一沉吟便点头道:“那就等他好些了,我再来问话。”
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朱永贤的面子上,他也不敢去扰了裘智的清净。
翌日早上,朱永贤一如既往起得晚。他到国子监时,别的学生们已经开始上课了,不过他属于1v1定制化教学,人不到老师不会开课。
朱永贤没去自己的教室,反而径直朝裘智的教室走去,想在窗外先偷看对方一眼。
来到教室外,他看了许久,却始终不见裘智的身影,忍不住回头问黄承奉:“裘智去哪了?”
黄承奉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他是王府的承奉,不是裘智的家奴,而且昨天他一直跟朱永贤在一起,怎么会知道裘智去哪了。
白承奉倒是抢先开口道:“王爷,裘公子可能身体不适,今日请假了。”
白承奉感觉裘智看着像个好学生,不会无故请假,而且他平日里病歪歪的,今天不来肯定是生病了。
朱永贤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他点头道:“那我去看看他。”又吩咐黄承奉:“你去和赵老师请假,就说我晚些去。”
黄承奉腹诽道:你晚点也不会去,直接请一天算了。
朱永贤心急如焚,拉着白承奉急匆匆赶往裘府。
来到裘府门外,朱永贤瞬间便察觉到不对劲了。裘家门外撒满了纸钱,门口挂着白灯笼、白幡,满眼肃穆,分明是在办丧事。
白承奉也吓了一跳,心道:不能一天没见,裘智就死了吧。
朱永贤看着眼前情景,竟有些站不稳。白承奉急忙扶住他:“王爷,您别急,我去敲门问问。”
话音未落,便见广闻抱着一件寿衣从街角走来。他面容憔悴,眼圈通红,显然刚刚哭过。
朱永贤颤声问道:“你家中谁过世了?”
广闻“哇”地哭出声来,断断续续说道:“我家少爷快不行了,张叔说置办装裹冲一冲,兴许能好。”
朱永贤气得直跳脚,怒斥道:“你们这办的什么事啊!人生病了就请大夫啊,哪有搞封建迷信的啊!”
广闻本就害怕,被朱永贤这一训,顿时委屈得嚎啕大哭:“大夫请了!就是大夫说没治了,张叔才让预备这些的!”
朱永贤知道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深吸一口气,强稳住心神。他转头看向白承奉,语气急切:“你立刻回宫,请太医来。”
白承奉看出朱永贤对裘智态度不寻常,知道裘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王爷盛怒之下,自己肯定要受牵连,因此不敢耽搁,连声应下,飞快跑了出去。
朱永贤快步进到卧室,只见裘智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嘴唇毫无血色。他心下一惊,俯身用手摸了摸裘智的额头,果然热得烫手。
朱永贤不是医生,但有生活常识,知道高烧要先降温。他环顾四周,发现广闻站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显然帮不上忙。
他挽起袖子,打了一盆清水,用帕子浸湿后,亲自替裘智擦拭身体,为他降温。
待稍微腾出手,朱永贤这才转头问张叔:“前天我们分开时,他还好好的,怎么过了一天就变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14. 第二次偷袭
张叔先将裘智在国子监遇袭的事情讲了一遍,然后哽咽道:“少爷下午还看着挺有精神的,哪知到了晚上竟发起烧来。”
张叔以为是头磕坏了,还责怪了裘智几句,埋怨他不听医嘱、不肯按时吃药。
裘智当时尚未昏迷,解释了几句,发烧与头上的伤口无关,大概是逃命时奔跑过度,导致心脏出了问题。
虽然已经到了宵禁时间,但家中若有人患病,仍可请大夫出诊。张叔急忙赶到医馆,但等他领着大夫回来时,裘智已经不省人事了。大夫看过后只说药石无医,让他们准备后事。
张叔和广闻商量一番,决定死马当活马医,置办好寿材,给裘智冲一冲,说不定有转机。天亮后,二人立刻出门,棺材一时买不到,只买了纸钱、寿衣,并在家里布置起来。
朱永贤闻言怒不可遏,厉声斥责:“这个大夫说没救了,你们就不会换个大夫吗?好好的人都让你们给耽误了。”
紧接着,又开始埋怨起别人了:“案子拖了这么久,连个凶手都抓不到!国子监接连发生命案,怎么就不知道加强防范!”
裘智说话一向轻声细语,广闻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人发火,现在看朱永贤怒冲天外的样子,吓得哭声更震。
朱永贤越骂越激动:“顺天府查案也不知道清场,就让人在外边围着。裘智说的那些话,全让凶手听去了!”
好在此时,白承奉领着张院判和陈良医匆匆赶到,朱永贤才止住了话头。
朱永贤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见到御医,急忙让开床边的位置。二位大夫不敢耽搁,立即上前诊治。
与此同时,紫宸殿内,政宁帝朱永鸿正在批阅奏折,戴权急匆匆地走进来,躬身禀报:“陛下,燕王殿下把张院判叫走了。”
朱永鸿一惊,立刻放下手中的笔,关切道:“他怎么了?不舒服吗?让王院使也去看看。”
朱永贤身体一向健康,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只让府里的良医诊治,从不惊动太医院。如今突然将张院判叫走,朱永鸿担心弟弟出了大事。
戴权斟酌道:“听白承奉说,是燕王殿下的朋友病了。”
朱永贤外热内冷,整天嘻嘻哈哈的,和谁都能打成一片,但是真能让他这么着急的,戴权还没见过,不免起疑,赶忙过来汇报。
朱永鸿一怔,旋即放下心来。他略带警告地瞥了戴权一眼,沉声道:“燕王的事你少打听。若是惹恼了他,朕可不会护着你。”
他了解弟弟的性子,从小就不喜欢别人打探他的事。先皇偶尔说上一两句,朱永贤也会翻脸。他疼爱这个弟弟,从不私下派人监视他的行踪。
戴权心中一凛,忙低头应下。
张院判和陈良医诊完脉,商议片刻后,张院判道:“王爷,依微臣之见,先用银针刺大椎、少商、商阳、耳尖四穴,放血退烧。再开副退烧药,等裘公子醒来喝下。”
张院判和陈良医查看裘智的情况后,心里明白并非无药可救,只是救治过程太过费时耗力。但看朱永贤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二人哪里敢推诿。
朱永贤一挥手,催促道:“那还等什么?快放血啊!”
张院判先在裘智的大椎穴刺针数下,随即扣上火罐,将淤血拔出。随后又在少商、商阳和耳尖三穴施针放血。
朱永贤守在床边,等了许久不见裘智苏醒。他伸手探了探额头,觉得不再像先前那般滚烫,心下稍安。
他语气不耐,问道:“人怎么还不醒?要不再放点血?不醒怎么喝药?”
张院判和陈良医面面相觑,裘智体弱,刚才放血已属兵行险招。现在有退烧的迹象,再放只怕凶多吉少。
张院判微一沉吟,又用银针在巨阙、关元、天突、内关四穴轻刺一番。
他小心翼翼解释道:“微臣方才将裘公子心脉的郁气泄出,若仍未苏醒,待药煎好后灌服即可。强行催醒,反而对病人不利。”
朱永贤听罢,皱眉点头,压住心中焦躁,眼巴巴地盼着裘智早点醒来。
药熬好后,朱永贤盯着二人将药灌入裘智口中。张院判和陈良医不敢提离开的事,只能硬着头皮陪在一旁。
黄承奉替朱永贤请假后赶到裘宅,见王爷守在床边,心中隐隐担忧,小声劝道:“王爷,咱们还是先回宫吧,万一病气过了给您。”
话未说完,朱永贤便瞪了他一眼,不悦道:“你有没有常识?他又不是得了传染病,哪里来的病气!”
黄承奉被噎得哑口无言。
过了许久,裘智终于缓缓睁开眼。他目光呆滞地望着头顶的床帐,思绪涣散,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朱永贤见状,立刻扑上前,握住他的手,激动道:“你总算醒了,真是要吓死人了!”
白承奉撇撇嘴,心中暗道:我们才是要被你吓死了。
朱永贤伸手试了试裘智的额头,发现已不再滚烫,顿时松了口气,不禁感慨道:“还是中医见效快,这就退烧了。”
裘智转过头,凝视朱永贤片刻,才轻声唤道:“朱永贤?”
朱永贤忙不迭地点头:“是我,是我!你能认出我来,说明脑子没烧坏!”
裘智叹了口气,幽幽道:“你也不盼我点好。”
朱永贤嘿嘿傻笑一声:“我说错了,你别往心里去。”
他着急了一下午,见裘智醒了,控制不住心内的情绪,又开始叽里呱啦说个不停:“你不知道下午我多着急,都想把太医院的院使找来了。”
裘智此时神志恢复了大半,明白自己能醒过来,全是朱永贤的功劳,心中颇为感动,柔声道:“多谢你了。”
朱永贤摆摆手,嘴角却抑不住上扬:“谢什么?咱俩谁跟谁!对了,王仲先下午来看你了,我把他骂走了。这家伙真没用,和你在一起都保护不好你。”
裘智明白这事与王仲先没关系,自己被凶手偷袭,是自己疏于防备,怪不到别人头上。他无奈一叹,这小呆瓜真会给自己惹事,等病好后还得亲自去向王仲先赔礼。
见裘智不说话,朱永贤的脸上立刻带出几分凄惨,可怜兮兮道:“你不会怪我吧?我知道错了,不该拉着你查案,不然你也不会被凶手盯上。我真的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朱永贤一直提心吊胆,生怕裘智醒来不理他了,所以十分心虚,把能怪的人都怪一遍,给自己找背锅的。
白承奉看朱永贤低三下四的样子,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张院判和陈良医刚才听裘智直呼燕王的大名就已经觉得惊奇,现在看朱永贤的做派更是目瞪口呆,不知这唱的是哪一出。
裘智虚弱道:“这事与你无关,是我自己大意。你不必自责。咱们是朋友,我之前说过,朋友之间没必要这样。”
朱永贤看裘智神色不似作伪,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语气又变得大咧咧:“当然和我有关系!要不是我,凶手怎么会盯上你?你放心,我肯定会对你负责!”
裘智忍俊不禁,挑眉问道:“你怎么负责?你去抓凶手吗?”就朱永贤的智商不被凶手卖了就不错了。
他看着朱永贤那副可怜巴巴又带着几分自负的模样,像一只讨人怜爱的大狗,不由得心生怜惜,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
朱永贤苦着脸辩解:“要是我在现场,肯定就抓到他了!”说完,他语气一转,开始抱怨:“王仲先和张澜生真是废物,两个人竟然连个凶手都抓不住!”
说着,他又骂起了凶手:“蒙着脸背后偷袭,真是鼠辈小人。”
裘智忙替王仲先和张澜生解释:“他俩都是书生,不像你这般文武全才,怎么敢跟凶手硬拼?”
朱永贤听了这话,瞬间眉开眼笑,得意地扬起下巴:“那当然,他们怎么能跟我比!”
“虽然凶手蒙着脸,但我知道他是谁。。。”裘智正打算说出自己的猜测。
话音未落,突然“咣”的一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侧过头一看,一只茶杯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住。
原来黄承奉听得太入神,情急之下探身向前,不小心碰倒了茶杯。裘智这才发现,屋里还有其他人在,立刻警觉,闭口不言。
朱永贤看裘智的神色,猜到他不想在外人面前透露凶手的身份,立刻起身挥手:“你们都出去,别在这碍事,也别偷听我俩说话!”
众人虽然满腹好奇,但不敢违逆,只得悻悻退出房间。
关好房门,朱永贤重新回到床边,急切地问道:“好了,现在就咱俩了,你悄悄告诉我,凶手到底是谁?”
裘智沉吟许久道:“我一直怀疑凶手就在那天围观的学子中,所以特意观察过几人的体态特征。虽然那人蒙着脸,但我还是能认出他的身形。”
国子监几百名学生,单凭身材想要分辨出凶手无异于大海捞针。不过,这桩案子现在只剩下三个嫌疑人,大家高矮胖瘦不一,因此辨认起来并不困难。
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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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清清嗓子,继续道:“只是有些地方我还没想明白,怕认错了凶手,冤枉了无辜之人,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朱永贤连连夸赞:“你真是善良的小天使,总是替别人着想。”随后,他又一脸由衷地赞叹:“更厉害的是,你居然能在慌乱中认出凶手,一般人做不到。”
他满怀好奇地追问:“到底是谁啊?悄悄告诉我,我一定守口如瓶,绝不告诉别人。”
裘智迟疑片刻,小声道:“我感觉像是闻游。”
朱永贤听到这个名字,猛地拍案而起,怒道:“果然是他!我早就看他不是什么好人!”
裘智急忙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劝道:“你别激动,小点声。他可能只想杀我,但不是连环杀手。”
闻游的算盘珠子都崩裘智脸上了,自己之前吓过他一次,现在浑水摸鱼想杀了自己,嫁祸给凶手。
朱永贤吐了吐舌头,挠头道:“我小声点,小声点。”随后问道:“他为什么不是凶手。”
裘智耐心解释道:“凶手杀了衙役,又将李甲劫进国子监,至少有些功夫傍身。而且他连杀数人,心如铁石,无论是主观意愿还是能力上来说,如果是他出手,应该会一击毙命。”
朱永贤追问道:“那凶手是谁?”
裘智沉思片刻,缓缓道:“左不过是张澜生或林牧鹤。我现在头疼得厉害,等我休养几日再好好思考一下。”
朱永贤听他说头疼,立刻关切道:“别多想了,等你养好了再说。我让广闻拿套干净衣服给你,你换上,吃点东西,咱俩就早点休息。”
裘智听他的意思似乎不打算走了,正欲询问,只听朱永贤继续道:“都已经宵禁了,我出不了门。而且外头下雨了,你总不能把我赶出去吧?”
裘智侧耳倾听,果然听到窗外传来滴滴答答的雨声。不过朱永贤堂堂亲王,如果想回宫怎么可能被宵禁还有下雨拦住。
朱永贤揉了揉裘智的脑袋,柔声道:“别再想了,你病刚好点,最忌劳神费力。”
裘智白了他一眼,嘟囔道:“不都是你拉着我聊了半天。”
朱永贤讪笑了一下,突然灵光乍现,眉开眼笑地说道:“对了,我今晚留下来可以保护你!万一闻游再来,我一定抓住他。”
他暗暗得意,觉得自己真是机智无双,这么快就想到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留下来。
裘智无话可说,已经宵禁了,怎可能有人来行凶,想理由都不知道想个好点的。但朱永贤确实救了自己一命,不好直接拒绝,只能点头应允。
朱永贤赖着不走,陈良医和张院判自然不好离开,裘智安排二人住在贾代鹤的房间里。他感觉再收留朱永贤几天,燕王府都得搬过来,自家迟早得改造成大通铺,不然住不下这么多人。
夜深,朱永贤躺在裘智身旁,微微转头盯着他的侧脸。屋内一片昏暗,只有淡淡的月光,衬得裘智脸庞越发柔和,朱永贤看得心跳如擂,感觉连空气都充满了甜蜜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裘智正睡得香甜,耳边突然传来打斗声。他猛地从梦中惊醒,心头一紧,连忙问道:“怎么了?朱永贤,你没事吧?”
话音未落,只听“咣”地一声,紧接着传来朱永贤的怒吼:“混蛋!我看你往哪跑!”
紧接着,“咔嚓”一声,窗户被踹破,凉风呼啸灌入屋内。
裘智瞬间反应过来,朱永贤这只大乌鸦,居然把凶手给说来了。屋内漆黑如墨,根本无法看清四周。他试探着伸手往前一扑,想拉住朱永贤,却扑了个空。
“快回来,穷寇莫追。”裘智声音颤抖,语气中满是焦急与担忧。凶手冒着宵禁前来行凶,朱永贤贸然追击,太过危险。
朱永贤追至门边,忽然想到裘智不会武功,独自留在屋中毫无自保能力。万一自己没抓到凶手,对方杀个回马枪,裘智岂不是性命难保?
思及此处,他停下脚步,转身跑回床边,扶住裘智的肩膀,急切问道:“你怎么样?没事吧?”
裘智没有回应,身体不住地颤抖。朱永贤见状,以为他受了伤,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虽说他睡得一向沉,但还是保持着练武之人的警觉,凶手一靠近床边,他便已惊醒,和对方打了起来。朱永贤感觉凶手应该没有伤到裘智,但看着裘智现在的反应,难免担心不已。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黄承奉等人听到屋内动静,匆匆提灯赶来。
15. 真凶就是他
黄承奉颤声问道:“王爷,发生什么事了?”
朱永贤心系裘智,简单解释了两句,随即借着亮光,细细打量着裘智。看他面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双眼直勾勾盯着前方,朱永贤心中不由一紧。
他急忙推了推裘智,语气里满是焦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接着看向张院判,大声催促:“你愣着干什么?快过来看看啊!”
“没事,我没事。”裘智低声回应,随后挣扎着想要起身下床。
朱永贤一把将他按回床上,拿了件薄袄披在他肩头,窗户被凶手踹破,春夜的冷风直往屋里灌。他不由分说道:“你别乱动,躺着休息。”
裘智急道:“我似乎有些思路了,你让我看一下凶手的行进路线。”
朱永贤按住他的肩,毫不妥协:“你不是说你不会痕检吗,你躺着吧,我去。”
裘智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你会?”
朱永贤脸颊一红,摇了摇头。
裘智叹了口气,这事还得自己来。他虽不是专业人士,不过出现场的时候看过痕检同事的工作,和他们有过交流,总比朱永贤这个门外汉强点。
黄承奉看俩人谁都不害怕,居然还要研究凶手的行凶路线,急得都快哭出来了:“王爷,咱们回宫吧,外边太危险了。”朱永贤出了事,他们伺候的人都得挨罚。
朱永贤略一沉吟,觉得黄承奉的话不无道理,于是对裘智道:“跟我回宫吧。他本事再大,也不敢闯进宫里动手。”
“啊?”裘智一脸错愕。朱永贤能随意带外人进宫吗?
黄承奉更是瞠目结舌。他只是劝王爷回宫,没让带个拖油瓶啊!
朱永贤似是看出裘智的疑惑,解释道:“我住延福宫,不在禁宫之内。”
延福宫位于皇城内,靠近禁宫,原是帝妃们游乐的地方。朱永贤的王府虽已修成,但朱永鸿舍不得弟弟搬走,借口没有黄道吉日,迟迟未让他迁出,还将延福宫赐给他暂住。
裘智沉思片刻,最终摇头道:“你先回去吧,我去查看凶手的脚印。”
朱永贤见裘智不肯走,自然不愿意独自回宫,宽慰道:“怕什么?咱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那小子?”
他思忖片刻,提议道:“既然咱俩都不懂,不如歇着吧。我让人叫顺天府的衙役过,他们更有经验。”自己本事不行,可摇人的本事还是在线的。
说完,他给黄承奉递了个眼色,示意赶紧去办。
裘智感觉朱永贤的想法不错。他忽然想起什么,连忙补充道:“记得把那只梅瓶一并带上。”
“对对对,一起带来,有大用。”朱永贤一连迭声吩咐道。
黄承奉匆匆离去,屋内顿时安静了几分。
朱永贤有些心虚地看了裘智一眼,自己方才夸下海口,要生擒闻游、保护裘智,如今凶手跑了,还让裘智受了惊吓,颇感脸上无光。
他讪讪地辩解道:“真没想到闻游还有些身手,力气特别大。我明明抓住他了,谁知道他竟然挣脱了!”
裘智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夜半偷袭,你能击退他已经很不错了。”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今晚的杀手并非闻游。”
朱永贤诧异道:“不是闻游?那是谁?”话音刚落,就脱口而出,:“是真的凶手。”
裘智胸有成竹道:“凶手是谁,我已经猜到了。而且,我也想明白了他的手法。”
朱永贤正要追问,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黄承奉带着刘通判匆匆赶到。
刘通判本住在府衙,接到门子的禀报,燕王遇袭,以为宫里出了大事,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带上几名属下便火速赶来。
一路上越走越觉得不对劲,看方向根本不像去往禁宫,他不禁问道:“黄大人,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黄承奉没好气道:“去裘家,殿下今晚和裘智住一起了。”
刘通判这才醒悟,若是宫里出了事,绝轮不到自己插手。他虽好奇燕王为何会在裘家过夜,却不敢多问,只得一路随行。
到了裘家,刘通判先查看了现场,随后来到卧室向朱永贤汇报:“王爷,昨夜下过雨,凶手的足迹十分清晰。他翻墙而入,径直往卧室方向去了。”
裘智见屋里来了外人,不好意思一直躺在床上,挣扎着起身相迎。没走几步,就被朱永贤一把拽住,他语气颇为严厉:“你昨天都。。。”
话到一半,他猛地意识到“都快不行了”不太吉利,忙改口道:“你病还没好呢,赶紧回床上躺着,没人挑你的礼。”
裘智不理会朱永贤的阻拦,目光落在歪斜的书桌上。他走过去,试图将书桌摆正。
书桌虽是普通榆木所制,却是实木打造,颇有些分量。裘智本就力气不足,加上身子虚弱,推了几下,书桌纹丝不动。
朱永贤看他脸红脖子粗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过去帮忙抬了一下,把书桌扶正。他摇头苦笑道:“你的强迫症也不分时候,病成这样还惦记桌子正不正。”
裘智羞涩一笑,并不说话。他接过刘通判递来的梅瓶,随即叮嘱道:“大家退远点,小心被伤着。”
众人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退开。
裘智手一松,梅瓶落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哐”,瞬间碎裂成数块。他蹲下身,仔细检查起地上的碎片。
刘通判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初裘智死活拦着不让打碎梅瓶,自己费劲巴拉地找了个工匠给锯开,现在倒好,他倒给摔了。
朱永贤凑上前,问道:“这梅瓶有什么问题吗?”
裘智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片,递到朱永贤眼前,指着内侧说道:“它的表面并不平滑,而是有些起伏的纹路。”
朱永贤细看片刻,点头道:“确实如此,为什么呢?”说着,就要伸手接过碎片查看。
裘智忙将碎片往后一收,提醒道:“别乱碰,小心划伤。”接着,他翻了翻地上的碎片,缓缓说道:“杀死孙富的凶器,并非我们从梅瓶中找到的匕首。实际上,这把匕首一直藏在梅瓶里。”
“什么叫‘一直在梅瓶里’?”朱永贤一头雾水。
裘智解释道:“凶手是个精通烧制瓷器的人。他在制作瓷胎时,将匕首放入瓶中,与瓷胎一起烧制,所以匕首的手柄上才没有绑带。”
绑带通常由布料所制,不耐高温。所以凶手使用的匕首是纯金属打造,没有任何多余的附加物。
刘通判听后若有所思,点头附和:“难怪那把匕首一点血迹都没有,我当时还以为凶手清洗得特别干净。原来根本没用这把匕首杀人。”
裘智继续道:“梅瓶烧制前质地柔软,匕首放在里面自然会留下痕迹。所以你看这些碎片的内侧,纹路清晰可见。”话音未落,他突然感到一阵头晕,胸口憋闷,忍不住一手撑着头,一手按住胸口。
朱永贤见状,急忙将他扶到了椅子上,又一脸不满地瞪着刘通判,跺脚道:“他都把谜题解开了,你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快去抓人啊!别再让他费心了!”
其实朱永贤现在也是百爪挠心,迫切想知道凶手的身份,但看到裘智虚弱的样子,哪敢再让他劳神。
刘通判却急得快哭了,搞清楚凶手的作案手法半点用没有,还是不知道凶手是哪个。
他满脸堆笑,语气谦卑:“裘公子,您给个名字。我先把凶手抓了,您的推理以后再听。”
顺天府虽不及皇城司和殿前司这两个衙门擅长刑讯,但府里的衙役也不是吃干饭的。只要抓到凶手,不管他嘴再硬,都有办法撬开他的嘴。
刘通判看裘智满头的冷汗,面色苍白,不敢再让他操心了。万一真不行了,燕王不得扒了自己的皮。
裘智靠在椅子上,缓了一会儿,吐出一个人名:“张澜生。”
他喘了几口气,接着说道:“我受伤后,他送我回家,所以清楚我住在哪间屋子。而且,他祖上从事瓷器烧制行当,虽然现在改行了,但手艺不会轻易丢下。”
朱永贤一拍大腿,叫道:“没错,就是他!我一直看他不是好人。”
白承奉忍不住侧目,心道:你能看出来什么,还不是顺着裘智的话说。
白承奉觉得自家王爷肯定是被灌了迷魂汤,裘智要说朱永贤是凶手,保不齐他都能认罪。
朱永贤本想跟去,但想到裘智一个人在家,身边只有一老一小,两个仆人。若张澜生尚未逃远,再回来行凶,后果不堪设想。
他纠结了片刻,说道:“你们去抓人吧,我留下来照顾裘智。”
裘智却坐直了身子:“我知道他家在哪,带你们去吧。”
朱永贤闻言,不免有些生气。他病成这样,居然还想去凑热闹。但看他吹风就倒的样子,又不敢把话说重了。
裘智不等朱永贤开口,就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泫然欲泣道:“张澜生夜里想杀我,我想亲眼看他落网。不然,我连觉都睡不好。”
朱永贤之前使用美人计,骗得自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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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陪他玩侦探过家家。现在轮到自己了,不就是装可怜吗,谁还不会了。
哪知朱永贤不为所动,依然板着一张脸,不似平日里那般嘻嘻哈哈。裘智看他突然变脸,心中蓦地不快,脸上也带出了一分。
朱永贤始终留意着裘智的脸色,见他面带薄怒,身体还微微颤抖,心下一紧。裘智本来就身体不好,若气出什么好歹,自己哭都没地方哭去。他只能服软,无奈道:“一起去吧。”
裘智手脚无力,忙叫广闻来帮自己换了件衣服。
来到门外,朱永贤看到裘智连站都站不稳,心下一酸。他怕失态,狠狠瞪了黄承奉一眼,命令道:“还愣着干嘛?快过去扶着!”
黄承奉暗叹一声,依言上前,与朱永贤一左一右搀扶着裘智上了马车。
车厢内,裘智闭目养神,半晌,听朱永贤幽幽开口:“你说我是讨好型人格,我看你才是。”
裘智睁开眼,怔怔地望着朱永贤,不明白他此话何意。
“之前你怕误认闻游,给他惹麻烦,忍着不说他是偷袭之人。现在去抓张澜生,你觉得我想去看热闹,但是因为要照顾你,不能去了,还担心刘通判搞不定,才坚持一起去。”
裘智没想到朱永贤看着大大咧咧,心思居然这么敏锐,一下就看出了自己的想法。
朱永贤似乎有些不开心,噘着嘴道:“我最多讨好你一个,你是希望大家都满意。”
裘智苦笑一下,低头沉默了片刻,才平静开口:“你倒挺机灵的。”
朱永贤得意地哼了一声,笑道:“那是,我多厉害。”
他早就看出来,裘智才是最不会拒绝别人的人,只要对方稍一哀求,就会心软。幸亏裘智身边的朋友还算善良,不然早被人坑死了。
他轻轻拍了拍裘智的头,柔声道:“还远着呢,你睡一会儿吧。”
裘智昨晚上就没睡好,眼皮子一直在打架,没过一会,就沉沉睡去。
朱永贤看裘智睡得香甜,心下涌起一丝柔情。
不知过了多久,车外的喧哗声将裘智从梦中惊醒。他缓了缓神,掀开帘子,见天已蒙蒙亮,张澜生站在张府门前,与众官差对峙。
张澜生面色不善,高声质问道:“你们说我是凶手,可有什么证据?府尹的拘票呢?”
刘通判面露难色,他确实什么都没带。昨夜裘智推理到一半就快倒下,他匆忙赶来抓人,哪里有时间备齐手续。
裘智睡了一会,体力恢复大半,扬声道:“凶手昨晚来过我家,争斗中撞上书桌,身上必有淤青。你把衣服脱了,让刘通判检查一下。”
朱永贤听得连连点头:“没错!昨晚我推了凶手一把,还听到‘咣’的一声。”难怪房间里的书桌歪了,自己当时没多想,原来是被这家伙给撞的。
张澜生看了裘智一眼,不再垂死挣扎,从容脱下了外衣。他赤裸着上半身,指着自己腰间的一处淤青,冷笑道:“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竟被个小朋友给识破了。”
裘智目不转睛地盯着张澜生,心中十分羡慕,暗道:他长得那么秀美,居然有八块腹肌。自己这辈子身体不好,练不出来这么完美的身材了。
朱永贤突然凑上前,在裘智耳边轻声道:“其实我也有,你要看吗?”
裘智感觉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脸上一红,慌乱道:“你。。。你有什么?”
朱永贤酸溜溜道:“腹肌啊,我脱给你看。”说着,也开始脱衣服。
裘智大惊,急忙按住朱永贤的手,急道:“不看,不看,我不看。我没看他的腹肌。”
朱永贤一脸你骗鬼的表情,嗤笑道:“小色鬼,我看你眼珠子都黏他肚子上了,还说没看。”
裘智脸色更红,结结巴巴地解释:“没有,我真没有,我只是分析证据。”
朱永贤却不依不饶,嘴角挂着坏笑:“别狡辩了,要看就光明正大看!我脱给你瞧瞧!”
两人在车厢里拉扯起来,一个执意要脱,一个死活不让,场面混乱至极。
正闹得不可开交,马车的帘子被白承奉猛地掀开。只见朱永贤衣衫不整,裘智双手还攥着他的衣服,两人姿势亲密,像是搂在一起。
白承奉愣住了,张大嘴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裘智这才意识到两人此刻的姿势太过暧昧,顿时满脸通红,急忙放开手,坐直身体。
朱永贤气鼓鼓地瞪着白承奉,他要是再晚来会儿,自己肯定就把衣服脱下来了。
16. 凶手自杀
裘智见白承奉面色有异,料定有事发生,于是小声问道:“怎么了?”
白承奉赶忙答道:“张澜生撞墙自尽了。”
“啊!”裘智惊呼一声,正要下车查看。
朱永贤一把拉住他,劝道:“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尽,这么多人作证,不用你去验尸了。刘通判他们会善后,你别跟着操心了,回去歇着吧。”说罢,他朝白承奉使了个眼色。
白承奉会意,立刻退出马车,吩咐小太监驾车返回裘家。
路上,裘智闷闷不乐道:“好端端的一条人命,怎么就这样没了。”
虽然他常年与尸体打交道,早已习惯了死亡,但是第一次亲历嫌疑人自尽。眼见张澜生被逼自杀,心中难免五味杂陈。
朱永贤宽慰道:“他是畏罪自尽,与你无关。”
见裘智垂着头,脸色比昏迷时还难看,朱永贤拍了拍他的肩,继续道:“张澜生连杀八人,早晚要偿命。现在他死了,免去了牢狱之苦,算是便宜他了。”
裘智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回到裘家,裘智下了马车,朱永贤打了个哈欠:“忙了一整夜,我得回宫补觉了。你也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他本来想留下,又怕裘智分心照顾自己,何况还有闻游的事没有解决,得将对方缉拿归案,才能彻底安心。
朱永贤微一沉吟,高声唤道:“陈良医。”
陈良医一直随行,闻声从马背跳下,走上前来。
朱永贤嘱咐道:“裘公子的病还没痊愈,你暂且住在裘府,等他的身体完全恢复后再回宫。”
裘智闻言,微蹙眉头,为难道:“不太合适吧。。。”对方是王府的良医,在自己家住着算怎么回事。而且万一朱永贤不舒服,找谁看病去。
朱永贤不等裘智把话说完,就对他挥了挥手,然后立咐小太监回宫。
朱永贤发了话,陈良医只能遵命。他与裘智对视一眼,双方俱是长叹一声。裘智无奈地摇摇头,将他迎入府中。
裘智回到房内,倒头便睡。陈良医虽然疲惫,却不敢即刻休息,先为裘智诊脉开方,安排妥当后才回房休息。
朱永贤则去了顺天府,王府尹听说燕王来了,亲自到大门迎接。
朱永贤开门见山道:“张澜生连杀八人,但打伤裘智的另有其人,是闻游。”
王府尹听出朱永贤的言外之意,顿时义愤填膺道:“竟敢在国子监里行凶,妄为圣人子弟!下官立刻派人捉拿闻游,绝不姑息!”
朱永贤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对了,裘智身体不好,你别再去打扰他休息了。”
“下官谨遵王爷吩咐。”王府尹立刻应道。
朱永贤又想起一事,特意叮嘱:“若是皇兄问起这个案子,你就说此案由你督办,不必提我和裘智。”
他与裘智没有正式确定关系,不到见家长的时候,等裘智同意了,自己会亲口和皇兄说,无需外人多嘴。
王府尹不知朱永贤的意思,但不提裘智自己能独揽功劳,于是欣然应下。
裘智再次醒来,已是下午。他随便吃了点东西,陈良医刚盯着他喝完药,王仲先就着急忙慌地上门了。
裘智奇道:“你怎么没上课?”
王仲先擦了擦头上的汗,连声抱怨:“别提了,根本没法上!今天顺天府衙役来了,抓了闻游,还把张澜生留在国子监的东西全查抄了。”
张叔端了杯茶上来,王仲先猛喝了两口,又说道:“衙役把二人的授课先生和平日来往密切的同学都盘问了一遍。我刚脱身,便赶紧过来了。”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裘智的脸色,虽然还是一脸病容,但看他已能下床,显然恢复不少,朱永贤请的太医果然不错。
裘智看王仲先的神情,应该不知道自己夜里被偷袭之事,便不打算告诉他,以免他担心。
他一脸愧色,歉然道:“昨天你我家来看我,害你被朱永贤骂,真是对不起。”
王仲先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没事,又不是你骂的,你道什么歉?”说完,又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和燕王怎么这么熟?是刚认识的吗?都能直呼他的名字了。”
王仲先一直搞不清楚裘智和朱永贤的关系,按理说俩人认识不久,但关系好得让人惊讶。
裘智尴尬地笑了笑:“就是刚认识,他脾气好,不和我计较。”他自然无法说出两人同来自21世纪,情分与旁人不同。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不信,王仲先更是满脸狐疑。但见裘智不愿多说,他也不再追问,顺势换了话题:“你说,凶手是不是他们俩啊?”
裘智颔首道:“张澜生是凶手,闻游并未杀人。他只是忌恨于我,想浑水摸鱼,杀了我嫁祸给凶手。”
王仲先勃然变色,怒道:“好个闻游,真是猪油蒙了心!你处处忍让,他步步紧逼,还嫉恨上你了!”
裘智见王仲先替自己说话,不免有些汗颜,毕竟自己曾在殓房里把闻游吓晕,不算完全无辜。
王仲先怒气未消,又骂了几句,突然意识到什么,追问道:“不对!你怎么知道张澜生是凶手的?”
裘智见瞒不下去了,只能如实道:“前天我被闻游打伤,你和张澜生送我回家。昨晚有人混进我家,意图杀我灭口。顺天府的衙役勘察过现场,发现凶手直奔我的卧室而来。”
王仲先紧张得脸都白了,失声道:“你怎么样,没事吧。”
裘智摇头安抚道:“没事,他没能得逞。”
他接着解释道:“我家从未来过外人,凶手却知道我住哪,除了张澜生,没有别人。”
王仲先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原来是你告诉顺天府凶手是谁。”
他脸色突然一变,惊慌问道:“张澜生之前请你去他家吃饭,不会是打算下手吧。”
裘智沉思片刻道:“不至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不会轻举妄动。他请我过去,主要是为了知道案件的进展,灌酒也是为了套我的话。”
王仲先这才松了口气,正准备说些什么,忽见朱永贤从外走了进来。
朱永贤本是满面笑容,但看到王仲先,笑容顿时僵住。
裘智察觉屋内气氛不对,忙劝说道:“仲先,多谢你来看我。我这边无碍,你先回去吧。”
王仲先一听,便知裘智的心偏向朱永贤,顿感失落。他看了裘智几眼,虽心有不甘,只得怅然离去。
朱永贤看王仲先离开,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随后关切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药按时吃了吗?”
裘智看他笑意盈盈,不禁也露出笑容:“好多了,药也按时吃了。”
朱永贤看了看裘智的脸色,比上午好了不少,这才放下心来,温声道:“你上床躺着休息吧,我来看你一眼就走。”
裘智本以为他是来打听案情的,哪知对方只字未提,完全不像他的性格,心中暗暗纳闷。
朱永贤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说道:“你好好养着吧,别回头说两句话又昏过去。凶手是谁已经清楚了,那些细枝末节不重要。”
裘智见他言语体贴,心里一阵感动,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浅笑。
裘智觉得陈良医不愧是王府里的大夫,医术明显比自己之前从街边医馆请来的大夫高明得多,不仅把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连吃了几天的药,身体也恢复了不少。
午觉醒来后,裘智刚喝完药,就听门口传来动静。不一会儿,朱永贤带着王府尹和刘通判进了门。
王府尹和刘通判一见到裘智,激动得差点掉下泪来。刘通判冲上前,一把抓住裘智的手,急切道:“裘公子,您可得救救我啊!”
裘智不明所以,急忙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刘通判顾不得客套,三言两语把事情原委讲了出来。
国子监里的凶杀案,政宁帝早有耳闻,认为此事不过是小案,不曾催过顺天府破案。哪知李守中破案心切,竟想让柳遇春把这个锅给背了。
柳遇春虽然只是个从九品的学录,但是正经的朝廷命官,有上折子的权利。他一纸奏章,将李守中的行径告到了政宁帝面前。
政宁帝把王府尹找来问清了案子的来龙去脉,王府尹隐瞒了朱永贤拉着裘智上蹿下跳的事,着重说了李守中在案子中的表现。
朱永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旋即平静道:“既然凶手已伏法,你们尽快结案,将卷宗呈交刑部。”
这话听着轻描淡写,但王府尹明白,当今已关注到此案,容不得半点疏忽。然而,凶手已死,许多关键细节成了谜团,自己又没裘智那脑子,哪知道怎么写卷宗啊。
他有心去找裘智,却碍于朱永贤的命令,不敢贸然打扰。
过了数日,王府尹估摸着裘智的病好了大半,拉着刘通判求了朱了永贤好久,才让对方心软,带着二人登门。
裘智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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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龙去脉,清了清嗓子道:“张澜生已自尽,许多事情只是我的推测。至于是否和真相一致,我也说不好。”
刘通判急得直跺脚,苦着脸说道:“裘公子,您别谦虚了!您说的就是真的!”
裘智看他急得都快上吊了,不再卖关子,开始分析:“其实这起案件全因孙富而起,张澜生长相貌美,惹得孙富起了邪念。张澜生不堪受辱,动了杀心。”
裘智回忆起案发前,王仲先与孙富争执后,张澜生提到孙富时一脸不屑之色,想必他早对孙富恨之入骨。
刘通判问过国子监里的同学和教师,孙富确实不安分,对稍有姿色的同学都下过手。只不过他家是盐商巨富,捐了不少钱,又走的是李守中的路子进来的,众人对他的行径敢怒不敢言。
张澜生生得比女子还柔美,自是被孙富调戏过,若是因此记恨起了杀心,倒在情理之中。
朱永贤上下打量了裘智几眼,眼中透出几分担忧,问道:“孙富的魔爪伸向过你吗?”在他看来,裘智长得可比张澜生好看多了,怕他曾遭受羞辱。
裘智摇头道:“我入学时间不长,他应该还不认识我。”
刘通判眼见案情分析跑偏,赶忙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问道:“张澜生和李甲有什么仇恨?”
他们已查清张澜生和孙富之间的恩怨,可是张澜生和李甲之间并无交集,为何要杀他呢。
裘智解释道:“张澜生与李甲并无矛盾,他真正的目标只有孙富。杀害李甲,则是为了误导众人。”
刘通判闻言,忍不住咋舌:“他心肠太狠了!无冤无仇之人也能下此毒手。”
裘智接着说道:“他早就计划好让四儿作为替罪羊,只要李甲和孙富都死了,大家就会认为四儿是替旧主复仇。”
刘通判听得目瞪口呆,心底不由升起一丝寒意。他破过不少大案,却从未遇到过如此缜密又残忍的凶手。
裘智凝神细思许久,缓缓道:“张澜生把现场布置得与杜十娘故事相呼应,也是为了让世人相信四儿是凶手,复仇后畏罪自尽。”
刘通判一拍大腿道:“没错,就是这样。”
朱永贤看刘通判认可裘智的推理,不禁觉得与有荣焉,得意地挺起胸膛。
王府尹皱着眉问道:“真正的凶器是什么?张澜生藏到哪了?”
裘智推测道:“真正的凶器应是一把冰制成的匕首。虽然春季夜晚气温不高,但足以让冰慢慢融化。所以他才会在尸体上泼水,并放上水草,用来掩饰冰融化的痕迹。”
众人听罢,恍然大悟。王府尹沉吟片刻,又问:“冰匕首从何而来?”
朱永贤其实也有些好奇,这又不是现代,可以随时制冰。
裘智微微一笑,解释道:“有硝石制冰法,何况张澜生早有准备。他家有冰窖,可以在冬季时制作好冰匕首,放在冰窖里。需要时,将匕首放进保温容器,容器夹层放入碎冰,带到国子监。”
白承奉一直站在一旁,他本以为裘智不过是个文弱书生,不像是会破案的样子,现在看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禁有些刮目相看。
裘智继续道:“张澜生在杀害李甲后,故意将凶器留在现场,也是为了加深刻板印象,让咱们误认为,梅瓶里的匕首就是凶器。”
刘通判听得连连点头,心中暗暗记下这些细节,准备写入卷宗。
裘智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接着分析:“还有一点,张澜生家中有个小池塘,里面长满了水草。孙富和李甲尸体上的水草,很可能就是从张家的池塘里捞出来的。”
他不确定古代是否有法医植物学,但还是提出了这条线索,让王府尹他们跟进。
朱永贤突然想起当初在谢月朗家里,自己曾说过凶手故意将现场弄得一片狼藉,是为了误导侦破方向,让人以为是劫财,裘智的神色不太赞同,于是问道:“他为什么要把谢家弄乱呢?”
裘智答道:“张澜生擅长制作瓷器,想必送过不少瓷器给谢月朗。他担心官府的人看到屋里的瓷瓶多想,但又无法全部带走,索性将它们打碎。”
“原来如此。”朱永贤恍然大悟。
裘智回想起案发现场的情形,又补充道:“他怕打碎瓷器的声响会惊动邻居或是打更人,便先将床单被褥铺在地上,然后再动手打碎瓷器,这样既能掩盖罪证,又能降低声响。”
“那谢月朗手中的玻璃珠又是什么意思?”朱永贤追问道。
17. 第一案结束
裘智眉头微皱,略显犹疑地说道:“谢月朗已经过世,我只能猜测,她是想暗示凶手住在琉璃厂。”
玻璃又称琉璃,裘智推断,谢月朗生命垂危,想要留下指认凶手的线索,但选择有限,这颗玻璃珠或许是最能代表凶手身份的东西。
如今,无论凶手还是受害者都已不在人世,案件的某些细节恐怕永远无法知晓了。
裘智忽然想起另一线索,立刻说道:“当时王仲先被打晕,昏迷了一整晚,我怀疑他被人下药,这药很可能就是四儿给张澜生的。”
四儿是勾栏里的小厮,混迹三教九流,有迷药不足为奇。
刘通判神色微变,赶忙说道:“四儿屋里确实搜出了几瓶药,我回去让大夫看看,是否有迷药。”
朱永贤回想起裘智先前纠结的问题,不禁问道:“张澜生认识谢月朗在前,还是认识四儿在前?”
王府尹迟疑片刻答道:“据张澜生的家人和同学所说,他平日里洁身自好,不喜寻花问柳,而且与未婚妻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裘智听懂了王府尹的弦外之音,张澜生多半是先从四儿那里听说了杜十娘的事,才去结识的谢月朗。想到谢月朗遇人不淑,实在令人唏嘘。
王府尹感叹道:“张澜生心思狠辣,每一步都算计周详,而且见招拆招,颇有应变之能。”
裘智沉思良久,脸上露出了几分惧意,道:“他最后自尽,恐怕也是想给我们制造麻烦。”
张澜生见到顺天府衙役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一旦落入官府手中,肯定扛不住严刑拷打,早晚会交代清楚所有的细节。
如今他撞墙身亡,这些秘密都被带进了棺材。没有犯人的口供,就算最终结案,也会困难重重,诸多细节无法核实。
这个人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能从他手中逃脱,实属万幸。思及此处,裘智不禁看向朱永贤,若不是他,自己恐怕早已丧命。
朱永贤叹息道:“最可悲的还是杜十娘,人都不在了,还有人假借她的名义复仇,死后也不得安宁。”
裘智深以为然,杜十娘生前被最亲近的人背叛,死后遭人利用,实在凄惨。
见该说的都已说完,朱永贤开始下逐客令:“聊了这么久,裘智要休息了,你们走吧。”
二人不敢多留,立刻起身告辞。
朱永贤看看裘智的脸色,见他虽略带病容,但不像前几天那样,说两句话就快要晕倒了,可见身体好了不少。
裘智被他盯得不自在,慌忙别过头:“你看我做什么?”
朱永贤笑道:“我看你这两天瘦了不少。等你再好些,去我宫里住几天,我让人多做点好吃的给你补补身体。”
裘智婉拒道:“多谢你想着我,不过我落了好多的课,等我好了要在家补作业。”
如果朱永贤搬进了自己的府邸,作为朋友去住上几日倒也无妨。但他现下住在宫里,裘智不愿冒险。除了朱永贤这个异类,封建王朝的皇室可不讲人权,万一惹到权贵,朱永贤又不在身边,自己性命堪忧。
裘智来到卫朝后,尝试了许多方法都没能回到现代。虽然他想过死后没准可以回去,但不到万不得已,不打算冒这个险。
“不嘛,你来找我玩吧。”朱永贤撒娇般地说道,“我都来你家了,你也该礼尚往来去我家才是。”说着,便搂住裘智的腰不肯松手,还不停地晃悠。
天气本就炎热,裘智病后体虚,被朱永贤这个大火炉抱着,更是浑身冒汗。他拍了拍朱永贤的手,皱眉道:“朱永贤,你把手放开,热死了。”
朱永贤并不理会,嘟着嘴道:“没大没小,怎能直呼我的名字。”
白承奉闻言,激动得热泪盈眶,心道:王爷,你的反应也太迟钝了,他都直呼你名字好久了,你才反应过来啊。
“不过反应慢点,总比没反应强。”白承奉在心里自我安慰。
“以后你要叫我师兄。”朱永贤哼唧着说。
“不叫。”裘智断然拒绝。这人整天不着四六,哪有半分师兄的样子。话一出口,裘智觉得语气太过生硬,便又问道:“为什么叫你师兄?”
朱永贤笑眯眯道:“听说你上过赵泉意的课,他是我师傅,我又比你大,自然是你师兄。”
白承奉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朱永贤,他家王爷根本没硬气起来,叫师兄可比直呼其名亲近得多,自己白高兴一场。
裘智想起朱永贤对自己的种种照顾,觉得叫声师兄倒也无妨,只是不愿轻易地如了他的意,便装出一脸不乐意的模样,撅着嘴道:“不叫。”
朱永贤一手搂着裘智的腰,一手去挠他痒痒:“快点,叫师兄。”
裘智被他挠得浑身发痒,笑了几声,脸上泛起红潮,有些喘不过气来,不住地咳嗽。
朱永贤见状,不敢再闹他,连忙松手,又唤白承奉送水来。
等裘智喝完水,呼吸渐渐平复,朱永贤拍拍他的头,坏笑道:“师弟好好休息,过两天师兄接你进宫玩。。”
朱永贤深谙精神胜利法,裘智不叫他师兄不要紧,只要自己称他为师弟,就是师兄了。
最终裘智拗不过朱永贤,等身体大好,便去延福宫找他玩了。
延福宫内殿宇楼阁连绵不绝,池水如海,气势恢宏。园中满是珍稀花木,奇珍异兽处处可见,假山怪石错落有致,景致奇巧壮丽,美不胜收,一天根本逛不完。
朱永贤先带着裘智在自己居住的丽泽宫转了一圈,二人回到内室。随后命小太监端来茶点,他亲手夹了块豌豆黄放入裘智碟中:“你多住几天,我带你把延福宫逛个遍。”
裘智听完,只觉眼前发黑,大热天逛完这座宫殿,自己估计要中暑了。他急忙转移话题问道:“对了,我这几天没见到闻游,他被抓了?”
朱永贤装傻道:“我不知道,没再关心过这个案子了。”他怕裘智追问,转而问道:“你知道张澜生的武功和谁学的吗?”
裘智其实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但张澜生已死,自己再会推理,也难知其师承。他摇摇头,等着朱永贤解惑。
朱永贤接着道:“前两天我遇到王府尹,他问过张澜生的大哥。原来张府有个仆人是江湖中人,被仇家追杀,隐姓埋名,卖身张府。张澜生的武艺,可能是跟他学的。”
“那个仆人呢?”裘智问道。
朱永贤无奈地耸耸肩:“前两年死了。”
裘智不禁挑眉,王府尹着实有些倒霉,凶手死了,提供线索的人也不在了,破案全靠瞎猜。
朱永贤其实隐瞒了裘智一件事。他特意向王府尹打听过闻游的判决,闻游如今关在顺天府大牢,案子尚未正式判决。按律,杀人未遂会被判处绞监候,虽能免一死,但逃不了流放三千里的命运。
得知此事,朱永贤心情舒畅了许多,却不打算告诉裘智,免得他徒增烦恼。
朱永贤抬手在裘智面前晃了晃,柔声道:“行了,又不是你的案子,别跟着瞎操心了。对了,李守中的官怕是要做到头了。”
裘智闻言一惊,忙问:“怎么回事?”
他原先看李守中眼熟,总觉得二人在哪见过。后来问过张叔才知道,对方是自己超级远的远房亲戚,当初去外公本家喝喜酒时,二人有过一面之缘。
“他想诬陷柳遇春尽快结案,结果被柳遇春告到御前。后来又查出孙富向他行贿,才得以进入国子监。”朱永贤解释道,“皇兄认为他不配为人师表,准备将他罢官撤职。”
裘智记起当初在四儿房中,此人为了结案,竟想将所有罪行都推到四儿头上。如此品性,只是罢官已算轻判。
见裘智发愣,朱永贤推了推他的肩:“怎么了?”
“没什么。”裘智回过神来,“只是没想到国子监就要换祭酒了。”
李守中自身不修,无需可怜此人,裘智很快将此事抛诸脑后。
过完端午,天气愈发炎热。要不因为裘智在国子监里上课,朱永贤连学都不想去了。他每日睡到自然醒,才晃悠悠地去学校。
国子监的老师们也受不了酷暑,给学生放了五天假,让他们在家自学。
朱永贤约了裘智参观自己的王府。他虽未搬去王府居住,但府里有仆役打扫,也有属官居住,并非荒宅。正值百花盛开之际,芳香四溢,是游赏的好时节。
走到半路,朱永贤想起大姐不日就要离京,估计数年无法相见。公主府与王府距离不远,而且和裘智约定的时间尚早,便打算顺路先去看看大姐。
朱永鸿和朱永贤有个一母同胞的大姐,在诸皇子、皇女中排行最长,比朱永贤大十八岁。朱永鸿登基后,册封她为福孝长公主。
她的驸马姓刘,出身耕读世家,其父在南方任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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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使,再过几年若无意外可升任巡抚。刘驸马被外放到湖广任左参政,夫唱妇随,福孝自然要随行赴任。
朱永贤到了公主府,不用门子汇报,熟门熟路地去了后院。一进寝殿,只见大姐坐在椅子上抹泪,朱永贤大惊,急忙问道:“大姐,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福孝看到幼弟,微微一怔,随即拿起帕子擦泪,又数落身边的丫鬟:“没规矩的东西,王爷来了也不知道通报,幸好是自家兄弟,若是外人这般大剌剌地进来,岂不让人笑话。”
满京城除了朱永贤,再找不出第二个敢擅闯公主府的人,但小丫鬟不敢分辩,连忙认错。
福孝尴尬地看着弟弟,强笑道:“快坐吧,我让人给你倒茶。”
朱永贤上下仔细打量了她许久,冷哼一声,问道:“是不是姐夫又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你告诉我,我去教训他。”
福孝和刘驸马成婚十六年,未能生下一儿半女。前几年刘驸马动了纳妾的念头,被朱永贤痛骂一顿才作罢。
今日见大姐的神色,朱永贤便猜到了缘由,想必是刘驸马觉得去了南方,山高皇帝远,自己奈何不了他,于是重提旧事。
朱永贤不由火冒三丈,这还没走呢,就敢想娶小老婆了,到了南方还不知要如何作践大姐。他立刻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去找刘驸马算账。
福孝吓得急忙拉住弟弟的衣袖,摇头道:“算了,随他去吧,总不能让他绝了后。”说着,忍不住心底的酸楚,又哭了起来。
她倒不是心疼驸马,而是清楚朱永贤性子,怕他一气之下和驸马动起手来。若真打出个好歹,事情闹大了,朱永鸿再偏心弟弟,总要意思一下,罚几个月的俸禄。
看着大姐泪水涟涟,朱永贤不由头疼。福孝是他那个死鬼老爹的第一个孩子,对她的感情和后面出生的孩子完全不一样。
所以福孝从小就受尽宠爱,被爹娘捧在掌心,养成了个天真的性子。现如今遇事也不会摆公主的架子,只会躲在屋里哭。
刘驸马听说小舅子到了,心下一紧,他刚和妻子吵了架,让朱永贤知道了,又是一场官司,于是急急忙忙地来了寝殿。
朱永贤一见到他,就阴阳怪气道:“驸马爷还知道来见小舅子?我以为你陪着哪个美人呢,顾不上亲戚了。”
刘驸马知道妻子的这两个同母兄弟中,当今圣上自己都是左拥右抱,后宫佳丽三千,不会拦着他纳妾,只有朱永贤好管闲事。
他讪讪地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勉强一笑:“王爷说笑了。”
朱永贤用鼻子哼了一声,不拿正眼看他:“你别以为去了湖广,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告诉你,你爹的布政使还有你的参政,都是看在大姐面子上才得来的。”
刘家虽算不得寒门,但祖上也无人做过大官,当初选他做驸马,不过是看他为人老实,福孝拿捏得住。如今被朱永贤当面揭短,刘驸马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朱永贤才不管他怎么想,自顾自的骂下去:“你要想另抱琵琶,就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别当着皇家的驸马,养着别的女人。”
刘驸马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被朱永贤指着鼻子骂,心中暗怒,冷着脸沉声道:“王爷管得太宽了,连我们刘家的事也要管,难不成要我断子绝孙?这事若闹上金銮殿,也是你理亏。”
“谁让你断子绝孙了?”朱永贤冷笑,“你弟弟那么多儿子,过继一个不就结了?”
他本还想说没准是驸马自己身体有问题才生不出孩子,转念一想,这年头就算是公主也没有休夫之说,两口子日子还得继续过,不好把刘驸马得罪死了。
饶是朱永贤嘴下留情,刘驸马依然被他气得浑身发颤。
朱永贤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语气稍显和缓:“我这个人就是小气,我姐姐没孩子,她的嫁妆日后都让你亲生儿子继承了,我觉得亏得慌。”
刘驸马没想到朱永贤脸皮厚,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又被他道破了心思,又惊又羞,不知如何反驳。
朱永贤皱眉道:“按理来说,你们既无子嗣,该去领养个与双方都无血缘的孩子才公平。偏我姐姐心地好,说过继你的侄子,与你沾亲就行。”说着冷笑一声,“你这可真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说完,又做出一副感慨的模样,仿佛在说:你娶了这么贤惠的老婆,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18. 参观燕王府
平心而论,福孝无论是人品、长相还是性格都没得挑。刘驸马除了因纳妾一事与妻子红过脸,平日里夫妻关系还算和睦,只是这个小舅子太过难缠。
刘驸马被他噎得哑口无言,良久才咽下这口闷气。他双眉紧皱,愤然反问:“那么多驸马都三妻四妾,王爷怎么就盯着我家?”
朱永贤霸气道:“别人家我懒得管,总之我大姐家里不能出蓄妾之事。”
福孝性子温和,不敢与驸马硬碰硬,但心底并不希望丈夫纳妾,否则也不会与他吵架。如今有了娘家弟弟撑腰,她立即挺直腰板道:“这是御赐的公主府,我说了算,不许有姬妾。”
刘驸马见福孝态度坚决,只能服软,毕竟他没胆量一意孤行。朱永贤的话虽不中听,却是事实,他和父亲能有今日的官职,全靠公主的恩泽,得罪了妻子没有好处。
他脸色变了几变,强忍怒气,咬牙道:“公主的话,我记住了。”说罢,拂袖而去。
朱永贤看他气得直跳脚,得意一笑,随后对福孝道:“你离京前赶快把过继的事办了。事急从权,用不着大操大办,把名分定下来就行。有了孩子,驸马的心也能安定些。”
福孝赶忙点头。
朱永贤看时间差不多了,又叮嘱了姐姐几句,便往燕王府去了。
裘智每次赴约都提前到达,总怕让别人久等。
朱永贤远远就望见裘智站在树荫下,急忙催马上前。他翻身下马,打量了裘智几眼,见对方额头满是汗珠,显然等了有一会儿了。
朱永贤懊恼道:“我该提前告诉你,我府里有人,你来早了可以进去等我。”说着,从腰间取下折扇,打算帮裘智扇风。
朱永鸿只是不想弟弟搬走,但不拦着燕王府的日常运作。承奉司的太监和王府良医跟着朱永贤住在宫里,护卫指挥使司的侍卫以及长史司的官员早已迁入燕王府。
裘智急忙抢过扇子,自己扇了几下:“还好,我刚到没一会。”
他看朱永贤眉宇间似有郁色,于是问道:“你怎么了,皱着个眉?”
朱永贤叹了口气,把大姐的事说了一遍,末了不忘自卖自夸:“我这人最专一了,认准一个人这辈子绝无二心,肯定不会让另一半伤心。”
白承奉跟在身后,觉得这话听着颇为怪异,你的感情观和裘智说个什么劲啊?更奇怪的是,说完还一脸期待地看着对方,仿佛在等着夸奖。
裘智笑道:“我不听,太肉麻了。”
朱永贤抱住裘智的胳膊,将脑袋搭在他肩上,眼含秋波地望着他:“就是说给你听的,咱俩是朋友,让你了解我的为人,别以为我是渣男。”
裘智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卫朝的藩王与亲王的待遇天差地别。
朱永贤贪恋京中繁华,从未想过当藩王,但他的王府仍按藩王府的规制建造,不仅配备了三司、六局,就连藩王府该有的四门、前三殿、后三宫、宗庙、山川社稷坛也一应俱全。
亲王府的规模相对简单,仅设王府仪卫司,府邸的面积只有藩王府的一半。
朱永贤拉着裘智逛了半天,看他累得气喘吁吁,才找了个亭子坐下,叫人端了茶水来。
朱永贤难得造访王府,护卫司的侍卫和长史司的官员听闻燕王驾到,本想前去请安,结果看到朱永贤带着朋友四处游览,便打算待客人离去再行觐见。
护卫司的指挥使姓邓,远远观望了一会儿,唤来两位承奉,问道:“王爷的朋友是什么来历?我看着王爷有点奇怪呢?”
朱永贤此刻神采飞扬,宛如花孔雀开屏,浑身上下散发着春天来了的气息。
黄承奉一向看裘智不顺眼,冷着脸嘀咕道:“谁知道哪来的妖人。”
白承奉心中暗道:你直接说王爷发情算了。
他暗自庆幸,裘智对燕王府的评价是“太大了,走得累人”,不然他家王爷二话不说,能把王府送出去。
岳岭是护卫司的一等侍卫,见二位承奉神色各异,心知有异,忙问道:“王爷从哪认识的?”
朱永贤的朋友,他们都曾见过,裘智不在其中。而且看他脸生,并非朝中亲贵之后,不免担心朱永贤被人骗了。
黄承奉哼了一声,回道:“侥幸中了个秀才,在国子监里读书,认识了王爷。”
二人闻言心下稍安,最起码裘智身家清白,官府里有他的家世档案。真出了事,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裘智歇息片刻,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便起身告辞:“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家了。”
朱永贤早计划好了一天的行程,自是不肯放裘智离开,拉住他的手腕道:“不急,我让他们把火熏牵来,教你骑马。”
裘智闻言,立刻瘫坐回椅上:“不行,我头晕,你再让我歇会。”
朱永贤笑嘻嘻地将他搀起,执意道:“你的演技太差了,走吧,别耍赖了。”
裘智眼珠一转,找到了个借口:“王府里哪能骑马?等下次我们去郊外玩的时候再学吧。”
他心里打定主意,如果下次朱永贤约自己去郊外,就推说天气炎热,秋天再说,能拖一时是一时。
朱永贤看穿了他的心思,嘿嘿一笑:“我府里宽敞,绝对能跑马。”又接着说起今日安排:“咱们骑一会马,然后吃午饭,下午回延福宫挖莲藕。”
裘智听完,这次是真觉得头晕目眩,自己要是再生病,绝对是被朱永贤的特种兵之旅折腾的。
侍卫牵来火熏,裘智看着眼前的高头大马便觉双腿发软,不自觉向后退去
朱永贤站在他身后阻住去路,裘智一个不察,直接撞入他怀中。
朱永贤顺势将双手搭上裘智肩头,在他耳畔轻声道:“你放心吧,火熏温顺得很,而且府里这么多人,肯定不能让你摔了。”说完,又调皮地吹了口气。
裘智感觉脖颈发痒,加之二人姿势暧昧,周遭太监、侍卫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不免有些尴尬,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马。
火熏是西域回部进贡的良驹,别说比裘智平日里骑的小马,比寻常良驹也要高出几分。他两辈子第一次骑这么高的马,吓得紧紧闭上双眼,浑身发抖。
朱永贤借机握住他的手,柔声安抚道:“你别怕,放松点,我一直在这呢。”
黄承奉看朱永贤准备亲自替裘智牵马,吓了一跳,立刻窜上前,战战兢兢道:“王爷,我来替裘公子牵马吧。”
朱永贤瞪了他一眼,挥手道:“没你的事,走远点。”自己教裘智骑马,外人插手算怎么回事。
裘智听到二人争执,急忙睁开眼。他虽有心理阴影,但并非完全不会骑马,他不愿让朱永贤当着众多下属的面替自己牵马,忙俯身捞起缰绳,道:“我自己试着骑一下。”
朱永贤险些被黄承奉气死,本来裘智闭着眼什么都不知道,他现在这么一打岔,自己没法替裘智牵马了。
他不好当着裘智的面冷脸,只能心里暗骂黄承奉多事,又怪钦天监的人没本事,竟没算出黄承奉与自己八字相克。
朱永鸿一向思虑周全,王府三司里的官员,都让钦天监批过八字,确定与朱永贤相合才调拨过来的。
朱永贤心道:果然封建迷信都不准。
他略一沉思,又让人牵了匹马过来,也是西域回部进献的良驹,名叫霜满地,通体雪白,神骏异常。
朱永贤翻身上马,跟在裘智身旁指点:“挺直脊背,放松腰臀,别太僵硬了,保持好重心,胯部随着马一起动。”
裘智硬撑着练了会儿,感觉比之前熟练了一些,至少不像刚上马时那么紧张了。他转头对朱永贤道:“今天先到这吧,下次再继续练。”
朱永贤不急着扶他下马,反而坏笑道:“不如去街上骑会儿。”
裘智震惊地瞪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这点水平,不是掉下马来,就是撞到路人。
朱永贤笑得得意洋洋:“想下来也行,先改口叫我师兄。”
裘智没想到他这一环套一环,早都计划好了,就等自己上钩,气得哼了一声:“朱永贤,你做梦吧!”
朱永贤一脸胜券在握的表情:“那你自己下来吧。”
裘智低头看了一眼,只觉眼晕腿软,根本不敢动。恰巧火熏抖了下头,吓得他“嗷”地惊叫出声。
朱永贤骑在霜满地身上,慢慢走在前头,火熏训练有素,就算裘智现在动都不敢动一下,仍乖巧地紧随其后。
二人出了王府,来到街上。朱永贤趁裘智不备,轻轻抽了火熏一下,火熏驮着裘智稳稳地往前走。朱永贤贼笑了几声,得意道:“等你改口叫我师兄了,我肯定把你扶下来。”
朱永贤担心裘智紧张,先让他在家里骑马,适应了一会儿,看他能应付才带他上街。
这条街上有好几座王府,还有两间阁老的宅子,闲杂人等不敢来此闲逛。而且火熏性子温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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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心惊了马,裘智出危险。
裘智摸了摸火熏的脖子,颤声相求道:“你可乖一些。”
他看向朱永贤,见对方一脸奸诈得意,心里更加不爽。他才不打算叫什么“师兄”,等与火熏再熟悉些,便试着自己下马。
火熏颇有灵性,似乎感应到了裘智的不安,驮着他缓缓前行。
朱永贤远远地跟在后面,他心里早做好了两手准备:若裘智肯改口叫“师兄”,最好不过;若裘智不愿改口,克服了心理阴影,自己下马,也算是意外之喜。无论哪种情况,他都能接受。
邓指挥使看裘智骑马的样子,就知他十分紧张。火熏再温顺也是畜生,万一惊了马,燕王必然出手相救,朱永贤若有半点闪失,天都得塌了。
他当即点了两名一等侍卫,岳岭和文勉随行。
火熏驮着裘智行至巷尾,拐了个弯,转入另一条胡同。朱永贤依旧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不急于追赶。
裘智刚转过弯,便听到“吱呀”一声,一扇小门猛地被推开,一个妙龄少女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少女神色惶恐,时不时回头张望,仿佛在被人追赶。裘智见状,不由得提高了警惕,凝神打量起来。
少女约莫十八九岁,满头乌发,肌肤胜雪,唇红齿白,好似嫦娥临凡。
她穿了一件樱花色的中单,外罩圆领松花色窄袖圆领袍,腰系鹅黄色腹围,一派大户人家丫鬟打扮。梳了个双垂螺髻,发髻上点缀着金钗、珍珠,想是颇得主人宠爱。
紧接着,宅子里冲出一个壮汉。他身材魁梧,身高约190厘米,一脸横肉,衣着还算考究,腰间挂着绣着并蒂鸳鸯的褐色荷包。
男子手握一把长剑,剑上寒光射人双眸,大步向少女逼近。
裘智大惊,这是要当街杀人吗?奈何他根本不敢下马,就算能下马,自己和丫鬟加起来,也不是这男子的对手。
情急之下,裘智高声喝道:“你要干什么?杀人可是犯法的!我朋友就在后面,你若敢伤人,他们定不饶你!”一边说,一边回头望了几眼,心中暗暗祈祷朱永贤赶紧跟上来。
壮汉冷笑一声,目光中满是不屑,用剑尖指着裘智:“我奉顺郡王之命,击杀逃奴璩秀秀。有王命在身,谁敢管我?”
裘智闻言一怔,觉得“顺郡王”三字颇为耳熟。稍加思索,便记起之前在国子监发现李甲尸首时,曾有学子提起顺郡王府闹鬼一事。
当时他一心扑在案子上,没和朱永贤打听过顺郡王的来历。哪曾想,今天练个骑马,都能撞上这等祸事!
眼下人命关天,容不得他多想,厉声道:“谁说王爷就能草菅人命?我朋友是燕王,皇上册封的亲王。”
他又回头看了好几眼,依然不见朱永贤的身影,急得额头手心满是冷汗,心中暗怪:这小子,有正事找他,永远不见人影。
照这么下去,不光璩秀秀被杀,自己估计也得被灭口,到头来只能让朱永贤替他俩收尸了。
男子面色微变,随即轻蔑地瞥了裘智一眼,讥讽道:“燕王算个屁,有本事叫他去找我家主子算账。”说罢,又转向璩秀秀,大吼道:“秀秀,跟我回府!”
裘智没想到不仅朱永贤的金字招牌不好使了,对方还敢出言不逊。
璩秀秀眼中露出绝望之色,却仍坚定摇头:“我不会再回去了,死都不回去。”
男子面上杀气大显,森然道:“既然如此,我便带你的尸首去向王爷复命。”
裘智看局势实在控制不住了,无奈扯着嗓子喊道:“师兄!师兄!你快来救人!”终究还是被迫遂了朱永贤的意。
朱永贤听到裘智呼喊,察觉其语气惊恐,似有危险,以为裘智坠马,忙一抖缰绳,催马上前。
他刚一拐弯,便看到惊心动魄的一幕。一名男子手持利刃,一剑刺入对面女子腹部,鲜血瞬间涌出。
朱永贤眼神骤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视国法为无物,当街行凶。
璩秀秀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嘴巴微张,想要出声,却已无力开口,只能从喉中发出“呵呵”的声音。
裘智见璩秀秀衣衫被鲜血浸透,长剑自腹部穿透,剑尖自背部探出,便知她已回天乏术。
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逝,自己却束手无策,裘智破口大骂:“混蛋!你视人命如草芥,难道就不怕报应不爽,自己也落得个万箭穿心、腹破肠烂的下场吗!”
19. 劫后余生
男子将宝剑从璩秀秀体内拔出,眼神凶狠地望向裘智,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你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敢来招惹大爷?”
话音未落,朱永贤一声爆喝:“住手。”
裘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可把这位祖宗给等来了。
男子闻声回头,见朱永贤骑在马上,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人,身穿王府三司官员的服饰,便知裘智所言不虚,他的朋友确实是个王爷。
男子拎着璩秀秀的腰带,把她提了起来,恨声道:“算你走运,今日暂且放过你,别以为能逃脱我的掌心!”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回王府,“嘭”地一声重重关上了大门。
朱永贤被眼前的一幕吓得浑身是汗,哪里还顾得上凶手,急忙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裘智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扶下马,仔细打量一番,见他毫发无损,这才长舒一口气。
平心而论,这事不能怪朱永贤,出门骑个马都能遇上命案,只能说太过倒霉,属于特殊类型的主角光环。
但裘智死里逃生,心中一阵阵后怕,一时情绪失控,忍不住埋怨道:“你再晚来几秒,咱俩就二十一世纪见了。”
朱永贤早已悔得肠子都青了,听裘智这么说,脸上的愧疚更深,急忙连声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对不起!”
他是真没料到,有人敢在王府周围杀人,更没想到自己和裘智分开不到五分钟,就发生了变故。早知如此,他连燕王府的大门都不会让裘智出。
裘智看他面色苍白,汗水沿着额头滚落,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显然被这突发状况吓得不轻。他心中余悸未消,但也不忍再苛责对方,毕竟此事与朱永贤无关。
裘智轻轻拍了拍朱永贤的背,安抚道:“人没有前后眼,谁能料到会遇上这种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担心了。”
见朱永贤仍是一副悔恨交加的样子,裘智心里也不好受,顿觉自己方才话说得太重了,正准备道歉,哪知朱永贤突然一把搂住他,哽咽道:“我真是被吓死了,你让我抱一会儿。”
裘智无奈地搂了搂他的腰,心中默数到十,然后柔声道:“好了,这么大的人了。”
朱永贤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顺郡王是什么人?”裘智思索片刻问道,“我刚才听凶手说,他的主人是顺郡王。”
朱永贤脸色骤变,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他家的人,难怪敢在街上行凶。”
裘智听他语气不善,连忙追问顺郡王的来历。
朱永贤整理了下思绪,随后讲起了他们老朱家的事。
他爹一共十五个儿子、十七个女儿。在这三十二个子女中,最受宠的是大姐福孝长公主,其次则是长子忠义亲王和次子忠顺亲王。所以二人的封号都和别的兄弟不同,以示荣宠。
这对兄弟仗着先皇宠爱,从小就嚣张跋扈,无恶不作。后来忠义亲王谋反被圈禁,先皇性情大变,忠顺亲王才收敛了些。
朱永贤六岁那年,先帝驾崩。排行第五的朱永鸿越过三个哥哥登基,一上来就赐死了忠义亲王,又将忠顺亲王的封号改成了顺,并降为郡王。
裘智平日里听朱永贤提起他哥哥,都说对方如何如何的好,今天又将皇室倾轧说得风淡云轻。但朱永鸿并非长子却能继承大统,登基后又能铁腕处置兄长而朝野毫无异议,可见其手段心智。
朱永贤现在对顺郡王恨之入骨,本来安排得好好的,一整天的约会全被他的人给毁了。
他原本打算立刻回府,召集王府护卫司的人把郡王府给拆了,但转念一想,朱永鸿或许另有打算,这才压下心头怒火。
朱永贤转头看向裘智:“上马,和我回宫。”
裘智愣了愣,有些惊讶:“你不会打算去挖藕吧?”
都闹出人命了,朱永贤不说去报官,还想拉着自己回宫玩,这未免也太没心没肺了。
朱永贤见他误会,忙解释道:“我回宫找皇兄告状,不弄死顺郡王,我跟你姓!”
白承奉听到这话,忍不住挑眉,感觉朱永贤怎么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似乎还真想改姓裘。
朱永贤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要是和裘智在一起,两人就是一家人,改姓裘也是理所当然。
裘智稍作沉思,转念一想,对方毕竟是个郡王,朱永贤直接打上门确实不妥,不如回宫请皇上做主。
他催促道:“那你快回宫吧,我也回家了。”
朱永贤却一把扯住他的衣袖,神色凝重道:“你跟我一起回去,刚才那人不是说找你算账吗?张澜生的事才过去几天,你忘了?”
他不给裘智拒绝的机会,翻身上马,随即俯身,一手紧握裘智的手腕,另一只手环过他的腰,用力一带,将裘智稳稳拽上了马背。
“我带你骑,委屈你忍会儿。”朱永贤在裘智耳边轻声说道,手臂自然而然地环住了他的腰。
裘智感到朱永贤的气息拂过耳畔,整个人被他牢牢护在怀里,胸膛紧贴着自己的后背,暧昧的姿态让他心头一颤,竟有些不自在。
朱永贤似是不觉,挥鞭驱马,一马双跨,带着裘智回了延福宫。
直到进了丽泽宫,裘智还觉得头晕目眩,分不清是骑马吓得,还是被朱永贤的过分亲昵给吓着了。
朱永贤吩咐小太监:“让膳房准备些清淡好消化的饭菜,给裘公子送来。”随后又转头对裘智道:“时间不早了,你先吃饭吧,别等我了。我去找皇兄。”
裘智点点头,看着朱永贤匆匆离去的背影,过了半晌才长叹一声。原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如今可以百分百确定,朱永贤确实喜欢自己。
朱永贤无论容貌还是性情都无可挑剔,何况二人背景相似,确实是天作之合。
但王仲先曾告诉过他,今年秋天选秀,皇上有意为朱永贤指婚,至少会定下一正妃和一侧妃,不少王公贵族都觊觎燕王妃的位置。
国子监里皇亲国戚众多,他们消息灵通,王仲先听过传言不足为奇,没理由骗自己。
朱永贤虽是现代人的灵魂,但穿越到了古代,又是皇上的亲弟弟,他便算不愿纳妾,至少也会有个名正言顺的王妃。这种情况下,自己和朱永贤注定无法走到一起。
裘智本想等到秋天,朱永贤的婚事定下,身边有了别人陪伴,两人生活的重心不同,友谊自然会逐渐淡去。
可现在看来,这个案子一结,就该和朱永贤保持距离了,否则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想到这里,裘智心中五味杂陈,竟有些说不出的失落。他脑子乱哄哄的,一时理不出个头绪,胡乱吃了两口饭,便找了张罗汉榻和衣而卧。
“嘻嘻。”突然,一声女子的轻笑传入耳中。
裘智回头一看,竟是璩秀秀。他瞬间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虽然明白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境,试图挣扎着醒来,但怎么都睁不开眼,索性任由自己沉浸在梦中。
璩秀秀浑身是血,缓步走来。裘智想要后退,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她伸出冰冷的手戳了戳裘智的脸,嘴角浮起一抹诡笑:“你们都得死,都要来陪我!”
璩秀秀的手如寒冰刺骨,冻得裘智在梦中打了个寒颤。
梦中的景象突变,璩秀秀双目充血,面容笼罩在一层浓浓的黑雾中。她仰天大笑,周围狂风四起,脚下的大地裂开,熔浆从深处喷涌而出,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啊!”裘智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朱永贤早已回到丽泽宫。他见裘智睡得香甜,舍不得打扰,还偷偷画了一张他的肖像。此刻听到心上人惊叫,又见他满头冷汗,面露惧色,便知是做了噩梦。
他立刻放下画笔,快步走到榻前坐下,握住裘智的双手,柔声安抚道:“别怕,我在这。”
裘智尚未从梦魇中回过神来,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身体不住颤抖。
朱永贤心疼不已,拿起帕子替他擦去额上的冷汗,带着几分自责道:“都是我的错,不该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裘智缓了缓神,看着朱永贤满脸愧疚的模样,连忙摆手安慰:“没事,和你无关。”说着,他接过帕子,自己擦了擦脸上的汗。
朱永贤小心翼翼地问:“梦到凶手了?”
裘智摇摇头:“梦到了受害人。”他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持剑男子更为可怕,自己梦到的竟是璩秀秀。是被顺郡王府闹鬼传言的影响了,还是另有原因?
他怕朱永贤太过自责,立刻换了个话题:“你刚才画什么呢?”他注意到朱永贤方才一直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画笔。
朱永贤画的正是裘智的肖像,怕他知道后害羞,含糊道:“没什么,随便画画。”随即问道:“你不舒服吗?听刘典膳说你中午吃得不多。”
“天热吃不下。”裘智低声回答,转而问道:“顺郡王的案子,皇上怎么说?”
这案子证据确凿,并非疑难杂案,只要抓到凶手,他就能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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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永贤如实道:“皇兄只是说知道了,具体怎么处置没和我讲。”
他早上在公主府生了一肚子的闷气,想和裘智约会又被搅局,心情十分不快,添油加醋地告了顺郡王一状。
朱永鸿心思深沉,又心疼弟弟受了委屈,转瞬间就想好了如何处置顺郡王。知道朱永贤向来不爱操心,便没和他说自己的打算。
朱永贤笑嘻嘻道:“你安心在我这住几天,等顺郡王的事结了再回家。”
裘智闻言,不禁心中发愁。朱永贤马上要结婚了,他本不想再纠缠不清,可凶手尚未落网,自己又不敢回家。
朱永贤不知裘智道的心事,见他脸色凝重,以为是在担心开学的事,安慰道:“我以后都不逃课了,等开了学咱俩一起去国子监。”
裘智无奈地应了一声:“好。”毕竟凶手是真的放了狠话,要自己好看。
朱永贤拿起一杯水送到他嘴边,柔声道:“喝口水。”
裘智急忙接过,自己喝了几口。
朱永贤不悦地撇撇嘴,想到上午刚惹过裘智,如今见对方情绪低落,也不敢多做什么。待裘智喝完水,便吩咐小太监摆上晚饭。
朱永贤下午只吃了几口点心,一心等着和裘智一起吃晚饭,这会儿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裘智见他吃得风卷残云,不知不觉也多用了些。
饭后,两人在延福宫里散步消食。朱永贤笑道:“我看你晚上胃口不错,喜欢哪道菜就和膳房说,让他们多做点。反正我不挑食,吃什么都行。”
裘智看着他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心中不免有几分羡慕,自己总是想太多。
“怎么了,不开心吗?”朱永贤听他叹气,关心问道。
裘智摇摇头,随口找了个借口:“没什么,就是风有点大,湖边晚上还挺凉的。”
朱永贤知道裘智体弱,忙拉着他换了处地方散步。
裘智不敢再叹气,只在心里暗自思量。
他性格内向,两辈子加起来朋友不超过五个,还从未遇到像朱永贤这般热情似火的,要说不心动是假的。
可想到王仲先的话,他便犹豫不定。不清楚朱永贤对自己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有长远打算。他更怕自己一旦问出口,俩人连朋友都做不成。
思前想后,裘智决定顺其自然。先和朱永贤好好相处,到了秋天,对方忙着准备婚礼,见面机会自然变少,感情也就淡了。
第二天用过早饭,朱永贤便兴冲冲地拉着裘智去了太液湖,继续昨天没完成的活动,挖莲藕。
两人乘上一艘小船,朱永贤指挥着太监将船划到了湖中央。
裘智把手伸进水中,感受着湖水的清凉。锦鲤被宫人们投喂习惯了,见到人影都凑了过来。
朱永贤从身后靠近裘智,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指着两条金色的锦鲤,笑嘻嘻道:“你看它们同游同栖,形影不离,像不像咱俩?”
裘智心下一乱,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抓了把鱼食撒进湖里。鱼儿瞬间乱做一团,纷纷抢食,那对金色鲤鱼也不见了踪影。
朱永贤轻笑了一声,随即坐回了软榻上。
裘智玩了会儿水,回头见朱永贤懒洋洋地倚在软榻上,忍不住调侃道:“你说要挖藕,结果是你看着别人挖,你自己不动手。”
朱永贤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让裘智尝到自己亲手挖的藕,岂不是更有意义?他站起身道:“外头天热,你在船里坐着别动,我去挖藕。”
黄承奉吓得一哆嗦,头一次有人指使燕王去挖藕。
“我跟你开玩笑的,你怎么当真了?”裘智连忙拉住他的衣袖,“快坐下吧,回头弄一身泥。”
朱永贤知道裘智爱干净,若是自己下水肯定会被他嫌弃,便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裘智看日头渐高,轻声劝道:“我们两个人吃不了多少藕,让他们先上来吧。夏天湖里多水蛭,待久了不安全。”
太监将鲜藕送到厨房,师傅将其切成薄片,放入沸水中略烫,再用冰水过凉,盛入白瓷碗中,配上冰镇的莲子和马蹄,最后淋上一勺薄荷桂花糖水,放入食盒,由小太监送到了船上。
裘智喝了半碗甜藕汤,只觉通体舒畅,暑气消散了不少。
朱永贤看裘智喜欢,嘴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意:“明天我让他们做燕窝玫瑰羹,后天做杨梅荔枝冻,大后天做茉莉冰酥酪。”
他话未说完,就见有人站在岸上冲自己招手。
20. 辨认物证
白承奉进入船舱,躬身禀报:“王爷,李镇抚和王府尹在岸上等候。”
朱永贤闻言一愣,面露疑惑:“他俩怎么混到一起去了。”随即转向裘智,向他介绍起李尧彪的身份。
朱永鸿有两个亲信部门,皇城司和殿前司,类似明朝的锦衣卫和东厂。李尧彪的大哥李尧虎是朱永鸿的伴读,现任皇城司指挥使,李尧彪在皇城司担任从五品镇抚。
按朱永贤的估计,可能过两三年,李尧彪就会升任提举一职,再历练几年,便要接替李尧虎的位置了。毕竟李家有世袭的爵位,李尧虎总当特务头子也不是个事。
裘智了解朱永贤的性格,他一向不喜过问政事,对朝廷的事一知半解。但今天说得头头是道,显然与李尧彪关系匪浅。于是,裘智随口问了一句:“李镇抚是你的朋友吗?”
朱永贤心头一紧,暗中观察裘智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语气中并无醋意,想来只是无心一问,但他依旧不敢大意。连忙摆手否认:“不是,不熟,几乎不认识,都是听我皇兄说的。”
白承奉见朱永贤睁眼说瞎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问道:“王爷要靠岸吗?”
他拦不住朱永贤和裘智耍花枪,但靠不靠岸总得给个准话,不然自己一直在船舱里干等着,也很尴尬。
朱永贤欲哭无泪,自己想约个会怎么就这么的难?先是被顺郡王搅局,现在又碰上李尧彪。他气冲冲地道:“靠岸,靠岸!”
船停稳后,朱永贤第一个下了船,随即转身,小心翼翼地扶着裘智下船,还贴心叮嘱道:“小心脚下,石阶湿滑,别摔着了。”
王府尹心里本就七上八下的,见到裘智的身影后,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刘通判忍不住嘴角抽搐,暗自磨牙。
二人听说燕王和朋友目睹了一场凶杀案,心中已有不祥之感,这个朋友该不会是裘智吧。如今看到果然是裘智,王府尹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
他上次领教过了朱永贤x裘智的死神威力,属于无风也起浪的组合,这案子怕是要再起波澜了。
朱永贤看向李尧彪,装作一副久未谋面的模样,过了许久才笑道:“哟,这不是老李嘛!咱俩这么多年没见,差点没认出来。”
他之前装可怜说没什么朋友,现在若与李尧彪表现得过于亲密,难免让裘智质疑自己的诚信。
李尧彪听得一头雾水,心中纳闷:昨日下午才在紫宸殿见过,怎么今天就不认识了?你的记忆力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正准备劝朱永贤找个太医好好看看脑子,别年纪轻轻得了健忘症。就瞥见白承奉一脸“王爷他又整这死出的”表情,心知有异,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了下去。只听朱永贤问道:“你们来找我干什么?”
王府尹抢先开口:“微臣今日查抄顺王府,在凶手房内找到一条腹围和一件血衣,应是死者璩秀秀所穿,特来请王爷指认。”
王府尹回头示意刘通判,后者赶忙上前,将腹围和血衣呈上。朱永贤正要伸手接过,却听裘智轻咳一声,便知他看出了不妥,立刻把手收了回来。
李尧彪见状,玩味地挑了挑眉。朱永贤素来任性,现在居然变得这么听话,着实耐人寻味,索性不作声,站在旁边观察。
裘智问道:“璩秀秀的尸体呢?为什么只让我们看死者的衣物,而不是直接认尸?”
反正都让他们查验物证了,直接认尸不是更为妥当?
朱永贤立刻附和道:“我不嫌晦气,你带我们直接去殓房认尸吧。”
王府尹神色尴尬,低声答道:“下官昨晚带人赶到顺王府时,顺郡王已命人将璩秀秀的尸体丢去乱葬岗喂狗了。”
此言一出,裘智惊得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顺郡王竟如此残忍,人都死了还不解气,非要虐尸泄愤。
朱永贤瞧见裘智脸色难看,连忙从刘通判手中接过血衣,想尽快打发他们离开,免得影响裘智的心情。
裘智回过神,冷静下来后又问:“凶手呢?抓到了吗?”
王府尹叹了口气,摇头道:“凶手郭力尚未落网。昨晚我们赶到时,郭力奉命去乱葬岗抛尸。可能他回来后,见到王府被查抄,知道东窗事发,便直接逃跑了。”
裘智追问道:“郭力有什么亲人吗?”
王府尹苦着脸道:“父母早亡,没有兄弟姐妹,尚未娶妻。”
他心里早就愁得不行,郭力孤身一人,无亲无故,连设埋伏抓人都无从下手。
裘智从朱永贤手中接过血衣,仔细查看起来。
见他沉默不语,王府尹急忙补充道:“刚才文大人和岳人都看过了,他们说没有问题。”
言下之意是,其他目击者都认了,你赶紧也确认吧。
朱永贤见裘智眉头紧锁,面露狐疑之色,知他必是发现了什么蹊跷,立刻问道:“这衣服不是璩秀秀的吗?”
他心里美滋滋的,这衣服看起来与璩秀秀昨日所穿一模一样,连文勉和岳岭二人都没看出问题,而裘智一眼便觉察异常,不愧是自己的心仪之人,就是厉害。
裘智沉吟片刻,问王府尹:“这衣服是顺王府发放的吗?还是璩秀秀自己的衣服?”
王仲先家中的下人衣着各异,而延福宫里的宫人服饰统一。可见各家情况不同,他一时拿不准顺王府的规矩。
王府尹回道:“人人都有。”
裘智微微颔首,继而问道:“你们有没有排查过其他婢女的衣物?是否有人丢失衣物?”
王府尹和刘通判面面相觑。顺郡王对自己指使郭力杀害璩秀秀一事供认不讳,他们见到血衣,便想当然地认定是死者所穿,从未向府中婢女求证她们的衣物有无遗失。
裘智道出了心中的疑惑:“既然顺郡王命郭力将璩秀秀的尸体丢去乱葬岗喂狗,郭力直接带走尸体即可,为什么还要脱下璩秀秀的衣服呢?”
此言一出,李尧彪不禁对裘智刮目相看。他之前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疑点,没想到裘智观察如此细致,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王府尹额头上冷汗涔涔,心里暗自叫苦。此案牵扯到了皇帝的兄弟,他只想尽快结案,不愿节外生枝。
但很明显,裘智不松口,朱永贤肯定不会指认物证,王府尹预感自己的官怕是当到头了。
“没准是想卖估衣。”刘通判支吾着说道,声音越说越低。他也知道自己的说法站不住脚,衣服上的血迹根本洗不掉,老百姓再穷,也不会买一件血迹斑斑、前后有洞的衣裳,太不吉利了。
裘智盯着满是血迹的衣衫,迟疑道:“这衣服会有人买吗?如果卖的出去,为什么不把她所有的衣服都脱了?”
王府尹和刘通判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刘通判的心比吃了黄连还苦,果然遇上裘智准没好事,原本人证物证俱齐的案子,现在变得疑点重重,看来一时难以结案了。
裘智皱眉分析:“解开腹围,脱下衣裳都需要时间,郭力为何多此一举?若是别人将血衣和腹围放入郭力房中,又是为何?是想坐实顺郡王杀人的罪名吗?”
王府尹和刘通判哼哼唧唧,谁也不知如何回答。
朱永贤见二人答不上来,也没耐心和他们耗着了,催促道:“行了,你们赶紧回去查清楚,弄明白再来找我。”
二人连声应下。
刘通判伸手想拿回裘智手中的血衣,却被裘智拦下:“先留在我们这,我再研究研究。”
朱永贤立刻帮腔:“你们看了一晚上都没看出问题,拿回去也没用。”
二人无奈,只得空手回了顺天府,准备重新询问王府下人。
李尧彪没有跟着顺天府的人离开。他与朱永贤自幼相识,交情颇深,而且朱永贤向来不拘小节,二人勾肩搭背惯了。见周围除了裘智再无外人,便如往常一般,将手搭上朱永贤的肩膀。
谁知,朱永贤像触电了一样,猛地跳了起来,迅速甩开他的手,还一溜烟躲到了裘智身后,神色紧张地说道:“你干什么?我跟你说,咱们都长大了,得稳重点,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动手动脚了!”
他可是很有男德的,既然决定追求裘智,自然不能和别人表现得过于亲密。
李尧彪瞪大眼睛,仿佛见了鬼:“你没事吧,是不是吃错药了?”
他早觉得朱永贤近来怪异,不仅突然爱上学了,也不在宫里惹是生非了,如今竟还说起要稳重的话来。
白承奉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家王爷这个毛病持续了好几个月了,估计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朱永贤担心李尧彪说出自己的黑历史,忙转移话题:“对了,顺郡王说为什么要杀璩秀秀?”
众兄弟中他最厌恶顺郡王那副阴鸷相,从不唤他二哥,只以爵位相称。
李尧彪又打量了朱永贤几眼,按捺住心中疑虑,思索片刻道:“顺郡王素爱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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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府上养着个叫崔宁的碾玉匠。璩秀秀是府中绣娘,有日顺郡王酒后失言,说待秀秀卖身期满,便将她许配给崔宁。”
“秀秀卖身多少年?”朱永贤打断道。
李尧彪回忆了一下,说道:“璩秀秀十八岁入府,签了十五年的卖身契,如今才过了一年,还剩十四年。”
裘智听得直皱眉,不解道:“为什么要等期满才能嫁人?那时秀秀都三十多岁了。”
李尧彪和朱永贤自是明白其中的缘由,这种事在权贵家中屡见不鲜。见裘智一脸不解,李尧彪便知他出身平平,家中不蓄奴养婢,因此不知原委。
秀秀说是绣娘,实则是顺郡王没名分的妾,不光要伺候主子,又要操持针线。顺郡王买断了她最好的年纪,等到她姿色不再,才会放她离开。
朱永贤怕这些龌龊事脏了裘智的耳朵,冷笑着打断道:“你要是见过顺郡王就知道了。他行事乖张,性情暴虐,简直是个变态。”
李尧彪虽然也看不上顺郡王,但君臣有别,不好这么评价对方,听朱永贤直言不讳,脸上露出了几分赞同之意。
裘智见状便没有多想,以为顺郡王故意通过这种方式在心理上折磨下人。
李尧彪继续道:“璩秀秀受不住寂寞,端午那日偷了府里的金珠,带着崔宁私奔了。”说到这里,他瞥了朱永贤一眼,心中感慨顺郡王的运气实在不好。
璩秀秀偷窃私奔,本就有错在先。纵使顺郡王当街杀人,影响恶劣,必受责罚,但他毕竟是宗亲,有法律上的优待,后果原本不会太惨。
谁知不仅让朱永贤撞见,还闹到圣上面前,说是受了惊吓。这下郡王爵位怕是保不住了,没准还会被圈禁,以儆效尤。
裘智疑惑道:“他们都逃跑了,怎么又回来了呢?”
李尧彪解释道:“崔宁原本打算带秀秀去建康投奔亲戚,开个碾玉作坊。但他了解顺郡王的性子,知道此人心狠手辣,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如果被抓回去,下场只有一死。他越想越害怕,中途反悔,绑了秀秀回府,主动向顺郡王认错。”
朱永贤听到这,忍不住破口大骂:“真是个软骨头!秀秀瞎了眼才看上他!”
裘智也觉得崔宁的行为太过懦弱,顺郡王性情暴虐,崔宁自首或许能从轻发落,但秀秀回到府里定会遭受折磨。
李尧彪话没说几句,就频频被二人打断。一来他和裘智不熟,二来有一种直觉,要是敢对裘智提意见,朱永贤肯定会和自己翻脸。
他无奈道:“王爷,可否容我一次性把话说完,再行询问?”
朱永贤不开心地瘪了瘪嘴,随即扯住裘智衣袖,撒娇道:“你看,有人欺负我。”
他眨眨眼,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企图博得裘智怜惜。
李尧彪差点没吓得心脏骤停,这是什么路数?朱永贤什么时候成了能让人欺负的主了?
裘智不为所动,轻轻捏了捏朱永贤的脸颊,只觉触手滑腻,犹如凝脂。他学着朱永贤方才的语气,调侃道:“咱俩现在长大了,该避嫌了,别总拉拉扯扯的,容易惹人非议。”
朱永贤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尧彪在旁看得乐开了花,真是现世报,朱永贤也有被噎得说不出话的一天。
李尧彪总算能一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顺郡王得知秀秀和崔宁私奔后,立刻命管家报官,并派人四处搜寻。没过几日,发现二人竟自行返回,顺郡王愤怒之下命人严刑拷打,终于问出了实情。
自从顺郡王酒后许诺将秀秀许配给崔宁,一颗心就在他身上了。崔宁也对秀秀倾心,但他生性懦弱,不敢造次,只盼着秀秀期满,自己与佳人成婚。
端午那日,王府里热闹非凡,秀秀趁乱偷了一袋金珠,求崔宁带她私奔。崔宁如何敢从,她便威胁崔宁,若是不答应,就要喊叫起来,诬告他行不轨之事。
秀秀生得花容月貌,入府才一年,顺郡王对她正在兴头上。他虽不在意秀秀日后随谁,但此时却绝不容他人染指。
崔宁被逼无奈,只得带着秀秀私奔。然而,路上他越想越怕,顺郡王毕竟是皇室宗亲,要抓两个逃奴轻而易举,况且他手段狠辣,一旦被擒,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崔宁打晕了秀秀,将她绑了回府,希望顺郡王能网开一面。顺郡王命人狠狠教训了崔宁一顿,将其逐出王府,而秀秀则被留下了。
21.冤魂不散
璩秀秀既然提出和崔宁私奔,就打定主意不再侍奉顺郡王了。即便被崔宁绑回王府,依然不肯服软,每逢侍寝,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毫不掩饰自己的抗拒之意。
顺郡王起初还觉得新鲜,毕竟王府里的女人见到他无不温柔似水,现在来了个冷若冰霜的,反而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与征服欲。
然而日子一长,新鲜感消退,他的耐心也随之耗尽。顺郡王本就并非善良之辈,眼看秀秀不从,又曾失身于崔宁,更让他动了杀心,命郭力将璩秀秀除掉。
秀秀不知从哪听到了风声,得知顺郡王想要谋害自己,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便仓皇出逃。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刚出府门就被郭力追上,最终命丧剑下。
裘智一直以为秀秀不过是王府的绣娘,没想到还要伺候顺郡王,震惊不已,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心中不免感叹,璩秀秀真是命运多舛。
朱永贤本就看这个二哥不顺眼,此时听闻了他的恶行,更是怒不可遏:“禽兽不如!这种人就该直接推到菜市口斩了,活着白白浪费粮食!”
裘智轻轻拍了拍朱永贤的后背,安抚他的情绪,随后问道:“璩秀秀是什么来历?顺郡王从哪买的她?”
李尧彪沉吟片刻,回答道:“秀秀的父母是装裱匠,在天桥开了个小门脸,她平日里在铺子里帮忙。顺郡王路过,看上了她。璩家手头拮据,无钱筹备嫁妆,便将秀秀送到王府,换了四百两身价银子。”
裘智闻言,面上露出惊讶之色,脱口而出:“这么贵吗?”
张叔是贾代鹤早年买来的,外公去世后,他就把身契还给了对方,没让张叔花钱赎身。广闻是张叔家的亲戚,父母早亡,和裘家属于半领养,半雇佣关系。
裘智从不买卖奴仆,不清楚市场价格。他转头看了朱永贤一眼,想听听对方的看法。
朱永贤对此也是两眼一抹黑,他宫里伺候的太监都是内官监安排的,并非买来的民人,更不清楚这个价格是否公道。看到裘智询问的目光,他只能无奈摇头。
李尧彪接过话道:“秀秀这般品貌,又是半奴半妾,签了十五年的身契,这个价格还略低了些。”
裘智看李尧彪的语气就知,这个价格不是略低,恐怕是远低于市价。看来顺郡王确实不做人,不光强买强卖,还虐待下人。
朱永贤刚才装作不知璩秀秀的真实身份,此时李尧彪已说破,他装不下去了,只能义愤填膺道:“顺郡王年纪一把了,还整天想着吃嫩草,真是不要脸。”
说着又开始自夸:“我就不一样了,一向专情,最洁身自好了。除了我喜欢的人,其他人看都不多看一眼!”
李尧彪听丽泽宫的太监说朱永贤今日辰时正(8点)就起床了,以为他起猛了,所以一早上都不正常。他心中暗道:说案子的事呢,谁问你的感情观了。
裘智听出朱永贤话里有话,强压下心中的慌乱,继续思索案情。他隐约觉得,这案子恐怕没那么简单,于是轻轻侧头看了朱永贤一眼。
朱永贤瞬间心领神会,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下午咱们去一趟璩家吧。天桥那边商铺林立,还有艺人表演。查完案子,顺便逛逛,等天黑再回来。”
朱永贤心里乐开了花,感觉自己这个安排再好不过了,约会、查案两不误。
李尧彪闻言甚感诧异,朱永贤素来懒散,怎么突然对破案感兴趣了?这案子透着古怪,他生怕朱永贤遇险,忙劝道:“王爷,这个案子有些阴邪,您千金之躯,万万不可以身犯险。”
裘智挑了挑眉,插话道:“顺郡王府是闹鬼了吗?”
他脑海中浮现出国子监学子们关于顺郡王府闹鬼的议论,如今听李尧彪提到“阴邪”二字,不免将两者联系起来。
李尧彪点头道:“今天一早,顺郡王派人把我和王府尹叫去了,说是府里闹鬼,秀秀回来了,找他索命。”
他稍作停顿,又道:“当时顺郡王面如白纸,牙关打颤,惊恐的模样不似作伪,像是真见了鬼。”
皇城司对百官家事了如指掌,早就听说过顺郡王府闹鬼的传言,如今顺郡王言之凿凿地说见到了璩秀秀,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顺郡王府接连发生怪事,还是让李尧彪感到几分胆寒。
“亏心事做多了,自然会见鬼。”朱永贤冷笑一声,见裘智若有所思,便问道:“你怎么看?”
裘智暂时也理不出个头绪,思索片刻后缓缓说道:“除了那件血衣,这个案子还有两点让我在意。”
朱永贤双眼一亮,得意地看了李尧彪一眼:“你看,这才是神探呢,一下就看出问题了。”
李尧彪不敢反驳,尴尬一笑。
裘智接着分析:“第一,究竟是谁给秀秀通风报信,让她有机会逃出王府?郭力为何能让一个弱女子跑出来?第二,我曾告诫郭力燕王就在附近,可他不仅不怕,反而破口大骂。”
文武百官谁不知朱永贤是当今圣上的宝贝弟弟,郭力肯定听过他的名号,但丝毫不将燕王放在眼里,这一点令裘智百思不得其解。
“郭力的态度,我倒是能猜出几分。”李尧彪接过话头,“顺郡王暴虐无德,以折磨下人为乐。郭力或许暗中憎恨其主,想借外人之手,惩戒顺郡王一番。”
裘智看了朱永贤一眼,玩笑道:“原来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朱永贤却不乐意了,撇撇嘴,一指戳在裘智额头上:“没良心的,我对你掏心掏肺,你还说我是恶人。”
李尧彪再迟钝也看出了些端倪,朱永贤怕是动了春心。吓得他瞬间打了个激灵,连忙告辞:“我衙里还有事,先走了,你们玩吧。”
朱永鸿把这个弟弟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自己若是发现异常不报,便是欺君之罪;若是上报,又成了刺探王爷行踪、离间皇室兄弟。
自己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索性三十六计走为上,赶紧开溜。
朱永贤和裘智吃过午饭,本想小憩片刻再去璩家。奈何天气炎热,裘智又心事重重,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索性起身,叫上朱永贤前往天桥。
天桥街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喷火的艺人口中吐出熊熊火焰,引来阵阵喝彩,另有说相声的,唱大鼓的,看得二人一时流连忘返。直到表演散场,才想起正事,赶往璩家。
璩家是典型上居下铺的格局,二老昨晚得知女儿遇害,今日一早便撤了门前的幌子,关了生意,将楼上布置成灵堂,在家祭奠秀秀。
几人来到璩家装裱铺,裘智定睛细看,见门脸破旧不堪,门上漏着几个大洞,像是危房。
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气势汹汹地立于铺门之前,想来是璩母。
她怒目圆睁,双手叉腰,对着一名男子厉声斥责:“你这丧尽天良的王八羔子!我好好的女儿看上了你,你不知珍惜,还把她往火坑里推!你怎么有脸来?”
话音未落,璩母怒气上涌,顺手抄起一根木棍,劈头盖脸地朝那人打去,边打边骂:“挨千刀的,你给我女儿偿命来。”
那男子手持拐杖,步履蹒跚,显然腿脚有疾,行动极为不便。他虽竭力躲闪,却因腿脚不便,还是挨了好几下,疼得直呼救命。
裘智看了片刻,便已明了,眼前之人应该是崔宁。他细细打量,只见崔宁不过二十上下,眉清目秀,若非腿脚不便,倒也算得上一表人才,难怪璩秀秀会看上他。
璩母年迈体衰,打了几下便已力竭,木棍一扔,颓然跌坐于地。她双手拍打着大腿,泣不成声:“我可怜的女儿啊!你怎么就走了呢!扔下我和你爹,让我们以后怎么活啊!”
她的发髻散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凄惨至极。街坊邻居围在一旁,见此情景,纷纷摇头叹息,感慨万分。
裘智耳边传来邻居们的议论声:
“璩家老两口四十多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造孽啊。”
“秀秀那孩子从小就聪明,又漂亮又懂事,可惜了。”
“王府的钱不好挣啊,给得再多,也要看有没有命享用啊。”
“可不是,听说尸体都没留,全拿去喂狗了。”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好奇,小声问道:“王府给了多少钱啊?”
另一人回道:“听说是四百两的身价银子,等秀秀出嫁时再添五十两作嫁妆。”
“乖乖,四百两!这么多?”那人惊叹不已。
裘智奇道:“璩家得了那么多银子,怎么不修一下房子?”
一名邻居说道:“前些天顺郡王的管家带人上门,说秀秀逃跑了,把璩家的铺子砸了,还没来得及修呢。”
另一人附和道:“璩家老两口心疼女儿,那钱舍不得花,以后出嫁时都给她添妆。”
裘智不禁无语,顺郡王真是蛮横无理,抓不到璩秀秀就拿无辜的人撒气。
他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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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想起顺郡王声称见过璩秀秀的“鬼魂”,心中一动,问道:“璩秀秀有姐妹吗?尤其是双胞胎姐妹?”
邻居们闻言,纷纷摇头:“璩家就这一根独苗,疼得如宝如珠,哪来的姐妹?”
朱永贤悄声道:“你怀疑是双胞胎?”
裘智点了点头,但周围邻居咬定璩家只有一个女儿,看来自己的推测应该是错误的。
“大娘,我真的不知道秀秀会出事啊,我也不想的!”崔宁哭喊着辩解。
正说着,璩父从屋里冲出,二话不说,一掌将崔宁推了个趔趄,又狠狠地踩了他几脚,连带着将拐杖也踩断了,喝道:“滚!别在这里猫哭耗子,再敢上门,我打烂你的头!”
璩父虽上了年纪了,但中气十足,加上那张阴沉可怖的老脸,吓得崔宁连滚带爬地起身,跛着脚走了。
待崔宁走远,璩父整个人瞬间没了气势,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在地上,泪如雨下,悲恸道:“狠心的冤家啊,你就这样走了,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裘智看璩家二老伤心欲绝的样子,便知此时不是问话的好时候。他轻扯朱永贤的衣袖,朝崔宁离去的方向使了个眼色,二人随即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看见崔宁拖着伤腿,蹒跚前行。
裘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崔宁身边,拱手道:“崔兄。”
崔宁停下脚步,转头看了裘智一眼,见对方一身书生打扮,神情温和,似无恶意,赶忙拱手回礼,问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裘智微笑道:“在下姓裘,受顺天府王府尹的委托,来调查璩秀秀的案子。”
虽然王府尹并未明言,但裘智感觉对方心里肯定希望自己早点查清楚璩秀秀的案子,所以不算撒谎骗了崔宁。
崔宁闻言一怔,下意识打量起裘智来。他看着裘智年纪轻轻,面容文弱,怎么看都不像顺天府的捕快,不免起了疑心。
昨天裘智在顺郡王家门口遇险,朱永贤今日外出格外谨慎,带着侍卫一路保护。见崔宁迟疑不语,朱永贤便向岳岭使了个眼色。
岳岭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冷冷道:“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否则,就去顺天府大牢里住着吧!”
崔宁看对方满身杀气,吓得连连点头:“我说,我说,老爷你尽管问。”
裘智心中感慨,果然有的时候就得靠武力解决问题。他问道:“璩秀秀是怎么样一个人?”
崔宁挠头想了许久,回道:“长得好看,性子有些厉害。”
裘智等了许久,见他不再继续,惊讶道:“没了?”这回答得也太简短了吧。
崔宁面露难色:“她一直住在后院,我也没怎么见过她,对她实在不了解。”
裘智听李尧彪讲述秀秀与崔宁的感情,以为俩人在王府里经常约会呢,没想到竟是盲婚哑嫁,完全不了解对方的品性。难怪璩秀秀会希望崔宁带她私奔,原来根本不知道对方性子软弱。
崔宁刚在璩家受了委屈,现在又遇上裘智盘问,心里又惊又怕,颤声辩解道:“老爷,我真没想带她私奔啊!是她逼我的!如果她能安安分分,再过十几年我们就能做正头夫妻,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裘智闻言,心中不由一声叹息。
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璩秀秀与其逼着崔宁带她逃跑,还不如自己跑呢。而且这俩人一个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半步,一个天性大胆,敢拼敢闯,性格天差地别,即便成婚,也注定是一对怨偶。
裘智追问道:“你的腿怎么回事?是天生的,还是被顺郡王打的?”
崔宁眉头紧锁,低声说道:“是被王爷打的,幸好只是皮外伤。大夫说,再过半个月就能痊愈。”
裘智正准备继续询问,忽然在人群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目光一凝,猛地指向前方,急声道:“是郭力!”
郭力见行迹暴露,立即转身钻入人群逃窜。
朱永贤反应迅速,连忙将裘智护在身后,同时厉声下令:“文勉,快追!”
裘智感受到朱永贤的手心已被冷汗浸湿,显然对方内心极为紧张。他微微侧头,柔声安慰道:“别担心,我们已经发现他了。”
朱永贤面色煞白,语气中带着几分后怕:“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一直在暗中盯着你。幸好昨天你和我回了宫。”
不多时,文勉垂头丧气地回来,面有愧色道:“属下无能,让他跑了。”
22.兄弟拌嘴
朱永贤闻言,心中一松。他刚才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要是抓到了郭力,危险解除,裘智八成就要回家了,一辈子抓不到郭力,裘智就在宫里住一辈子。
他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可一想到要和裘智表白,心里就不停地打鼓,紧张得手心冒汗,连说话都结巴了。有时候他在想,或许维持现状,一辈子做朋友也不错。
其实,他早就察觉裘智性取向不直,但即使自己性别合适,俩人又是老乡,并不代表裘智一定会接受自己。裘智不是个随便的人,对伴侣的选择有自己的标准。
朱永贤心里默默思索:到底该怎么表现,才能打动裘智的心?
白承奉不知朱永贤在想什么,但看他一脸想入非非的样子,就知他走神了,忍不住轻咳一声。
朱永贤这才回过神来,和颜悦色道:“对方是郡王府里的高手,逃脱也在情理之中,无需自责。”
裘智双眉紧蹙,沉思良久,开口道:“他为什么非盯着我不放?事情已经败露,满京城的捕快都在找他,就算杀我灭口也于事无补。他现在应该赶紧逃命才是。”
公共场合追杀自己,无疑增加被抓的风险。裘智琢磨着,郭力不像是这么蠢的人。
朱永贤分析道:“肯定是想打击报复你,他现在犹如丧家之犬,临死拉你做个垫背的。”
顺郡王身为宗亲,有血脉庇护,最多是被除爵圈禁。郭力作为执行者,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肯定难逃一死。
裘智点点头,算是认可了朱永贤的判断。
崔宁趁着刚才的混乱,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裘智不知其住处,只好暂且作罢,等回头见了王府尹,问明他家地址再去找他。
被郭力这么一搅和,朱永贤也没有心情在天桥闲逛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郭力要是扔个暗器过来,真是防不胜防。
他觉得这个案子似乎和自己犯冲,每次想和裘智约会都会出岔子。归根结底都是顺郡王的错,心里又给他默默地记上一笔小黑账。
二人回宫途中,恰好遇到王府尹。他正准备去延福宫找朱永贤,见到两人,便改在路边汇报。
王府尹禀报道:“王爷,下官调查了王府里的婢女,她们的衣物并未丢失。由此推断,那件血衣必是璩秀秀的。”说完,他满含期待地望着朱永贤,希望案子能就此了结。
裘智看出王府尹的心思,只是此案尚有疑点,恐怕不能如他所愿了。“既然如此,郭力为什么要脱璩秀秀的衣服?”裘智问道。
王府尹一时语塞,半晌后才期期艾艾道:“或许是看璩秀秀有几分姿色,想要轻薄于她。”
朱永贤嗤笑一声,奚落道:“你这话三岁小孩都不信,只脱一件衣服,怎么玷污她?”
他现在心气不顺,王府尹又撞在枪口了,于是毫不客气继续指责:“你的业务能力太差了,下次把所有疑点都弄清楚了再来。”
王府尹心里暗自嘀咕:血衣在你们手里,我想研究也研究不了啊。但他看朱永贤脸色不善,不敢反驳,只能低头称是。
裘智明白朱永贤是因郭力的出现心情不好,这事多少和自己有点关系。见气氛尴尬,他想打个圆场,奈何自己不是能说会道的人,一时竟想不出合适的说辞。
过了许久,他才干巴巴道:“燕王的意思是顺天府事情繁杂,府衙离皇宫较远,路上来回奔波太耽误时间了,最好只跑一趟。”
这番解释显然没有说服力,白承奉等人受过专业训练,能勉强保持面上的淡定,但有些人却忍不住了,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哈哈”。
裘智侧头一看,竟是王仲先。只见他笑得前仰后合,显然将几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王仲先笑眯眯地走上前,语气阴阳怪气:“王爷真是体贴入微。”
卫朝风俗相对开放,男子娶妻生子后寻找同性知己的不在少数。王仲先看朱永贤总往裘智身边凑,认定对方有不轨之心。今日,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裘智不禁头疼。之前他已经和王仲先解释清楚了,自己对他没有半点意思,如今对方仍乱吃飞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朱永贤看到王仲先也十分不爽,不过对方是裘智的朋友,自己面上必须要维持住风度。他微微一笑,“唰”地一下打开折扇,慢条斯理地扇起风来。
王仲先不理会朱永贤,径直转向裘智,关心道:“你昨晚去哪了?我上午去你家找你,张叔说你一晚上没回来。”
裘智突然有些害羞,虽然他住在延福宫,但并不和朱永贤住一个房间,俩人清清白白。而且除了王仲先,其他人都知道自己昨晚留宿延福宫,可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莫名有些心虚,就是开不了口。
他含糊其辞道:“我在外边借住了一晚。”见王仲先似乎欲言又止,裘智赶紧转移话题:“对了,顺郡王的事你听说了吗?”
为了避免王仲先继续追问自己昨晚的去向,裘智也不顾不上什么保密原则了,先把这事岔过去再说。
王仲先交友甚广,虽不认识什么王公贵族,不过国子监里皇亲国戚不少,能听到不少小道消息,对顺郡王的事略有耳闻。
他微微颔首道:“听说是当街杀了个奴婢,具体情况就不太清楚了。”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坏事是昨天干的,今天就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
自从王仲先出现,他就一直与裘智聊个不停。朱永贤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插话:“这案子是王府尹负责的,他最清楚不过,你想知道什么问他就行了。”
说完,他不由分说拉起裘智的手,边走边对王仲先道:“刚才有人追杀我俩,我们先走了。你早点回家吧。”
裘智察觉到朱永贤对王仲先的敌意,心中无奈轻叹。他和朱永贤这么暧昧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既然已经与王仲先说明白了,现在也该跟朱永贤说清楚,二人并不合适。
可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一紧,竟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地被朱永贤拽着走。
王仲先不由傻眼,自己什么时候想了解这个案子了?就算想了解,也只想听裘智讲。
王府尹心里更是叫苦不迭,自己什么时候负责这个案子了?明明皇上的原话是皇城司、刑部、顺天府三家联手查案,现在被朱永贤这么一说,搞得自己要背起一整口锅了。
回宫的路上,朱永贤突然开口:“你觉得这个案子还有什么疑点?”
裘智回过神来,略作思考道:“顺郡王看到的鬼魂究竟是谁呢?”
虽然李尧彪和王府尹没有明说,但裘智心里清楚,这绝非顺郡王第一次指使手下杀人。按理说他早该习以为常,不会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为何偏偏这次看见鬼了?多半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吓唬他。
朱永贤沉思良久,忽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我知道为什么秀秀的血衣会留在郭力的房里了!”
他感觉顺郡王就是亏心事做多了,疑心生暗鬼,因此没有费心思考鬼魂的来历,反而思考起为什么郭力把血衣留在房内。
黄承奉不免有些惊讶,他虽不喜欢裘智,但不得不承认对方脑子确实好使。裘智都想不通的事,朱永贤居然能知道答案,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
朱永贤神采飞扬地说道:“顺郡王就是个变态!你看他连崔宁的腿都给打断了,平时肯定没少虐待下人,郭力估计饱受折磨。”
顺郡王喜欢折磨下人不假,但只敢欺负从民间买来的奴仆,对太监以及侍卫这些有品级在身的,不会轻易折辱,最多只是骂上几句。郭力身为仪卫司的侍卫,顺郡王从未对他动过手。
白承奉出身殿前司,消息颇为灵通,知道顺郡王的德行,不过还是附和道:“王爷说得对,我也听过传言,顺郡王性情暴虐,经常体罚奴仆。”
朱永贤不明就里,自顾自道:“郭力一定是恨透了顺郡王,知道血衣是定罪的关键,所以故意把血衣留在房中。”
裘智觉得真相并非如朱永贤所想,但不愿打击他的积极性,于是点头道:“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不过这些都要等抓到郭力后才能证实。”说完,叹道:“只是我觉得,这案子还没结束。”
白承奉闻言,连连点头,心中暗自吐槽:没错,上次那个案子死了八个,这才哪到哪。
朱永贤见裘智眉头紧锁,拉了拉他的袖子,柔声宽慰道:“别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没什么线索,硬想也想不出来。”
裘智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却想:哪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分明就是再死几个人,线索多了,自然就能推理出来了。
被王仲先这么一打岔,裘智回到延福宫才想起忘了问崔宁的住址,只能等下次见到王府尹时再问清楚。
一回宫,朱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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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便不知跑哪去了。裘智找了本书开始学习。他对科举并无兴趣,但总要考一次举人试试,不然对不起国子监的学费。想起外祖父捐的银子,他的心都在滴血。
朱永贤来到紫宸殿,正准备向朱永鸿行礼,就听对方笑嗔道:“你多来紫宸殿里看看我,比讲这些虚礼强多了。”
朱永贤多少有点见色忘义,这几日一直围着裘智转,把哥哥忘到了脑后。好在他脸皮厚,嘻嘻一笑道:“皇兄每天日理万机,我哪敢轻易来打扰。”
朱永鸿看着弟弟,玩笑道:“你知道我忙,还不帮着我分忧?”
朱永贤的脸顿时就绿了。他在现代从未工作过一天,虽然羡慕裘智是个学霸、精英人士,但仅仅是羡慕而已,自己可不想那么累。
更何况,他皇兄的那几个孩子,年纪不大,已能看出都不是省油的灯。自己这个皇叔就不瞎掺和了,做闲王挺好的。
朱永鸿看弟弟一脸苦相,忍俊不禁道:“逗你的,今天找你来,是有正事和你商量。”
朱永贤长舒一口气,忙问道:“什么事?”
“自然是你的终身大事。”朱永鸿微笑道。
朱永贤瞬间石化,像被雷劈了一般僵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呆呆地问道:“怎么突然就想让我成亲了?”他话音未落,脸上又露出几分抗拒,没好气地喊道:“我不结婚!不结!没的商量!”
朱永鸿了解弟弟的性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如今看他反应这般激烈,不禁有些头疼。
满京城都知道今年的选秀是给他挑王妃,偏偏他这个当事人毫无察觉,等自己提起来他才知道。
朱永鸿温声劝道:“你年纪还小,成亲的事确实不急。不过是看到合适的姑娘先定下来,过两年再大婚。”
朱永贤赶忙推辞道:“文勉都二十三了,还没成亲呢!我才多大,急什么?”
他越想越烦躁,自己和裘智八字还没一撇,刚把王仲先赶走了,现在亲哥又来搅局。难道是自己之前过得太顺风顺水了,老天看不下去,非要让自己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察觉到弟弟眉宇间的不悦,朱永鸿语气愈发温柔:“你想选个什么样的王妃,侧妃喜欢什么样的,回头我让人按照你的喜好来挑。”
朱永贤听得冷汗直冒,连连摆手拒绝道:“你别乱点鸳鸯谱了!我自己的事我心里有数,你可千万别插手,回头害了人家女生一辈子。”
朱永鸿被弟弟给气笑了:“朕亲赐的燕王妃,还委屈她了?什么叫害了人一辈子。”
朱永贤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是个王爷又是男子,不喜欢王妃,还能去寻找真爱,但王妃却要独守空闺。我之后遇到喜欢的人,又不能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对俩人都不公平。”
朱永鸿闻言一怔,没想到弟弟竟有如此见解。他微一沉吟,随即说道:“你说得有几分道理,夫妻间确实要情投意合。那你说说喜欢什么类型的,我一定选个你中意的。”
朱永贤翻了个白眼,语气中透着无奈:“喜欢的人哪有固定的标准?得遇见了相处过才知道啊。”就像自己没遇到裘智前,也不知情为何物,如今却是满心满眼都是他。
他正色道:“皇兄,你要真心为我好,就别再操心了。这事我自己能搞定。”
朱永鸿见弟弟对婚事如此抗拒,一时没了办法,只能叹了一口气,语带宠溺地道:“算了,朕说一句,你有一百句等着朕。以后要是娶不到媳妇,可别怪朕没替你操心。”
朱永贤终于松了口气,生怕朱永鸿会突然改主意,赶忙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皇兄,我那还有很多事要忙,先告退了。”话音未落,他就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嗖地一下跑得不见了人影。
朱永鸿望着弟弟仓促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侧头问身旁的戴权:“燕王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方才谈及婚事,朱永贤言辞闪烁,死活不让他插手,实在让人生疑。
戴权尴尬地一笑,心中却暗自叫苦:你之前严令不得随意打听燕王的事,我这上哪儿知道去啊?
不过,朱永鸿也没指望戴权能给出答案,摇了摇头,将这桩事暂且搁置,继续批阅奏章。
朱永贤跑回延福宫,裘智见他神色郁郁,于是关切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23.鬼魂复仇
朱永贤不敢将实情告诉裘智,毕竟自己正在追求对方。若让裘智知道他差点被逼着去相亲,恐怕自己的形象会在对方心中大打折扣。
他迅速调整情绪,轻描淡写地回答:“没什么,皇兄问了我一些学习上的事,我答不上来,被他数落了几句。”
尽管朱永鸿这次放过了自己,但看他的表情似乎贼心不死。朱永贤不禁暗自盘算,或许是时候向皇兄出柜了。
裘智看出朱永贤有所隐瞒,既然对方不想说,自己也不好再追问,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五天假期转瞬即逝,裘智住了这么久,觉得是时候回家了,便打算趁开学搬回去。朱永贤自是不乐意,俩人一时争执不下。
正僵持间,黄承奉进了内殿禀报:“王爷,王府尹和刘通判来了。”
朱永贤皱眉嘀咕道:“他来干什么?”不过还是让黄承奉将人请了进来。
王府尹其实也不想来,但案子又出了变故,为了保住乌纱,只能寻求外援。他先去了裘智家,听府中老仆说裘智还没有回来,便猜到他在朱永贤这儿,于是拉上刘通判,硬着头皮来延福宫求助。
裘智一见王府尹的神色,立刻意识到又有命案发生,无奈长叹一声。虽然自己无心科举,想重操旧业,但是没想当福尔摩斯啊。
王府尹向朱永贤行礼后,愁眉不展地看向裘智:“崔宁被人杀了。”
裘智有些惊讶,他原以为遇害的会是顺郡王或郭力,毕竟这俩人才是罪魁祸首。
崔宁虽和璩秀秀的死有一些关系,但不负主要责任。有人想替秀秀复仇,对崔宁出手,在裘智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他会是第一个死的。
不过转念一想,郭力武功高强,行踪不定,顺郡王又被关在王府里,想找二人报复难于登天,只有崔宁这个软柿子可以捏。
“凶手抓到了吗?”朱永贤问道。
“没有。”王府尹沮丧地说,“而且凶手把他的头给砸烂了,死状极其凄惨。”
朱永贤回想起前世看过的推理小说,立刻高声道:“我明白了,死者被毁容了,死的肯定不是崔宁。”
王府尹最怕朱永贤参与破案,提出的理论没一个靠谱的。自己若夸他违背良心,不夸又得罪了对方,无奈地看向刘通判求助。
刘通判尴尬地解释:“崔宁身上有伤,给他治伤的大夫辨认过尸体,周围邻居也都确认过了,死者确是崔宁无疑。”
他根本不想反驳朱永贤,但事实摆在眼前,这个没法撒谎。
裘智忽然想起一事,沉吟道:“前些天我们去璩家铺子,璩父说过若崔宁再敢上门就要打烂他的头。”
“对,我也记得!”朱永贤忙不迭地附和,“他确实这么说过,当时除了我们,周围的邻居都听见了。”
王府尹不知此事,不由微微一愣。他沉思片刻道:“璩父年过六旬,身体不好,崔宁年轻力壮,璩父似乎没有能力杀死他。”
他见过璩父,当时对方听闻秀秀惨死的消息,当场痛哭失声,几乎背过气去,还大骂崔宁混账。璩父有杀人动机,但体力恐怕难以支撑。
朱永贤反驳道:“可崔宁受伤,行动不便,璩父就算年老体衰也能杀了他吧。”
王府尹思索一番,觉得朱永贤说得有几分道理,于是讨好地看向裘智,试探道:“裘公子,不如一起去璩家看看?”
裘智思忖许久,道:“如此也好。”
目前对崔宁怀恨在心的人只有璩家二老,而且璩父能将崔宁的拐杖踩断,不像是久病缠身的样子,所以他打算去会会璩父。
到了璩家门外,正巧看见璩父在门口送客。
一众宾客脸带惆怅,显然是来吊唁的。看他们一脸哀戚之色,不似客套,可见璩家在天桥人缘不错,大家都是真心为秀秀惨死感到痛惜。
璩父认出王府尹,连忙将众人迎入屋内。房内除了璩母,还有一名中年男子帮着招待客人。
男子主动自我介绍:“我姓毛,是秀秀的师傅。听说了她的事,过来帮衬一二。”
众人知道秀秀是王府里的绣娘,看毛师傅一双大手好似蒲扇,怎么也不像会刺绣的样子。
朱永贤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问道:“秀秀是和你学的绣花吗?”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眼拙,其实眼前的男子其实和东方不败一样厉害。
毛师傅愣了一下,忙解释道:“不是,不是。秀秀小的时候和我学过几天戏法。虽说学艺不久,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大家又都在天桥讨饭吃,所以我过来尽点心力。”
他在天桥卖艺,阅人无数,最善察言观色。见众人一脸严肃,便知来者不善,识趣地告辞离开。
待屋里没了外人,王府尹清了清嗓子,似有所指道:“昨晚崔宁被杀了,脑袋被人砸得稀烂。你之前说过,要打烂他的头。”说完,目光锐利地盯着璩父,观察他的反应。
璩父闻言一呆,随即脸色骤变,眼中闪过几分慌乱,身子微微发抖。
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璩父身上,旁边的璩母忽然尖叫起来:“是秀秀!是秀秀回来了!我们的诅咒应验了,哈哈哈哈!”
王府尹脸色一变,压下心头的惊惧,颤声问:“你说什么?”
他本不信怪力乱神之事,但最近这几日闹鬼的传言让他不免心生寒意,面上带出几分惧色。
璩母狰狞一笑:“肯定是她的鬼魂回来复仇了。”说着泪如泉涌,失声痛哭:“苍天有眼啊,让负心汉得了报应!”
她的声音凄厉刺耳,面容因悲愤而扭曲,宛如从地狱爬出的厉鬼。在场众人无不心生寒意,脊背发凉。
“所有欺侮过秀秀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璩母咬牙切齿地喊道,泪水滚滚而下,表情却带着一丝近乎疯狂的快意。
裘智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中的微妙之处,冷静追问:“你所说的‘都’,具体指的是哪些人?”
璩母脸色一滞,随即歇斯底里道:“你,你,你,还有你。”她手指胡乱指向四周,目光中充满怨毒:“你们都不是好人,你们害死了秀秀!都该死!”
裘智见她的样子不像是伤心过度,更像是装疯卖傻。正待追问,璩父突然重重咳嗽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他淡然道:“不用再猜了,人是我杀的。你们要抓,就抓我吧。”
璩母闻言扑到璩父身上,边哭边拍打着他:“你胡说什么!你疯了!”
裘智不信诅咒之说,崔宁之死定是人为。璩父虽然认罪,也有作案动机,看似无懈可击,但裘智心中疑惑不减,璩父怎么知道崔宁的住址呢。
“既然你说崔宁是你杀的,你先说他住在哪。”裘智问道。
刘通判胆子大,不信世上有鬼,接过话茬道:“你怎么杀的人?凶器是什么?杀完人,怎么处理的?还有,崔宁死时穿的什么衣服,你记得吗?”
璩父双唇紧抿,冷冷地扫了裘智和刘通判一眼,不发一言。
裘智心下了然,这些问题估计璩父一个都答不上来。
突然,璩父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然撞向墙壁,似要以死明志。
有了张澜生自尽的前车之鉴,王府尹一直提防着璩父也来这一手。见他脚下一动,立即向衙役使了个眼色。衙役迅速反应,在璩父撞墙前将其拦下。
方才璩父认罪,王府尹心中一阵窃喜,以为终于可以结案了。如今看来,璩父怕是想替真凶顶罪,不免心下郁闷,旧案没结,新案又来。
“你以为你死了就能替凶手顶罪吗?”裘智冷笑道,“未免太天真了,你老婆刚才说漏了嘴,之后还会再死人。你现在死了,凶手再次作案,又该让谁去顶罪?”
璩父嘴唇微张,过了良久,感激涕零道:“凶手是谁我不知道,但他替秀秀报了仇。我这把老骨头,半截身子埋土里了,舍了性命替他顶罪,也算报答了。”
裘智并不相信璩父的说辞,璩母刚才说“都不会有好下场”,显然知道些内情。
“崔宁前几日来我家吊唁,被我赶出门,不少邻居来看热闹。”璩父继续道,“我骂他的话,那群人都听到了,大家都有嫌疑。”
裘智颔首道:“理是这个理,但凶手和璩家非亲非故,犯不着冒险替秀秀报仇。”
璩父听出了裘智的暗示,和他家关系最近的就是毛师傅。他阴沉着个脸,眼珠子不停地乱转,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片刻后,璩父抬头看向众人,不咸不淡道:“毛师傅脾气爆,经常和人打架。”
王府尹看了看裘智和朱永贤,见二人都不表态,只好把裘智拉到角落,低声问道:“裘公子,你看这事该怎么办?要不要抓璩老头?”
裘智沉思许久,迟疑道:“他们显然知道些内情,但璩父一心求死,抓了他们,恐怕也问不出实话。”
王府尹觉得裘智说得有些道理。二人上了年纪,万一吃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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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刑,死在牢里,口供没问出来,还惹得一身骚。
裘智提议道:“贸然抓人只会打草惊蛇。不如派人暗中监视璩家,说不定能发现蛛丝马迹。”
王府尹连连点头,长舒一口气。只要裘智给出意见就好,自己这边惹出任何麻烦,都能让朱永贤帮着抗雷了。
他板起脸教训了璩家夫妇几句,转身离开,并命令两名衙役埋伏在附近盯梢。
裘智眉头紧锁,目光落在铺子的大门上,似有所思。
“怎么了?”朱永贤问道。
裘智不解道:“璩父一开始执意替凶手顶罪,说起对方时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然而,我们提到毛师傅时,他却态度冷淡,甚至盼着我们去查毛师傅。”
朱永贤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说明他和凶手的关系,比和毛师傅更亲近。”
虽然这么做有些不厚道,但人有亲疏远近,璩父从情感上来说,或许更希望无辜之人替凶手顶罪。
“可能真是璩秀秀的鬼魂。”王府尹突然插嘴道。
裘智听他话里有话,立刻追问:“为何这么说?”
王府尹忙解释起来,原来昨天顺郡王派人去顺天府请他,言辞含糊,只说府中出了大事,必须请他去主持公道。
顺郡王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但他的郡王爵位尚在,而且案件毫无进展,又盼着顺郡王能提供线索协助破案。于是不敢怠慢,匆匆去了郡王府。
王府尹看到顺郡王,瞬间惊呆了。几日不见,顺郡王变得憔悴不堪,眼窝深陷,一下老了十岁。
他一见到王府尹,便急不可耐地抓住对方的手,面露惊惧,语无伦次道:“不好了,有鬼!真的有鬼啊!”
顺郡王只是性情残暴,并不是个傻子。他之前找过皇城司和顺天府的人,说家中闹鬼,但对方都置之不理。知道自己若再提闹鬼之事必然请不来人,这才连哄带骗把王府尹找来。
王府尹和李尧彪之前听对方提过家中闹鬼,只当他心虚,哪知过了几日,顺郡王把自己找来还是为了闹鬼的事。他苦笑道:“王爷慎言,光天化日,怎会有邪魅作祟。”
他面上恭敬,心里早把顺郡王骂了个半死。先是惹出璩秀秀的案子,郭力到现在还没抓到,现在又整天说闹鬼。
若是顺天府治下再出了鬼怪作乱一事,不是更显得自己无能,这官八成就要当到头了。
顺郡王这几日惶惶不安,哪还有先前半点嚣张气焰。见王府尹不信,他急得都快哭出来了:“王府尹,真的有鬼啊!不光是我,府里的仆人都看到了。”
他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确认无异后,才凑到王府尹耳边轻声道:“秀秀,她回来了。她说要我偿命。”
王府尹对鬼神之说向来嗤之以鼻,但今日看到顺郡王心惊胆战的表情,没由来的心底升起一股寒意。炎炎夏日,他仿佛身处冰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顺郡王拽住王府尹的袖子不肯撒手,生怕他跑了,不给自己捉鬼。
王府尹当时眼皮跳了一下,总觉得这个场景分外熟悉,似乎朱永贤就喜欢这么抓着裘智,难道他们老朱家的人都有这个毛病,喜欢拽人袖子?
顺郡王不知道王府尹的心思,颤声道:“秀秀晚上肯定来,你快把她抓了。”
这几天他被秀秀折磨得快疯了,睡不好觉,吃不下饭。要是平时,早就派人请大师来捉鬼了。
王府尹看他把自己当龙虎山的天师了,心中不由来气。可对方是郡王,形势比人强,而且自己也想看看到底有没有鬼,于是留了下来。
“后来呢,后来呢,抓到了吗?”王府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朱永贤急得抓耳挠腮。
王府尹尴尬一笑道:“没有,等了一晚上,连个鬼影都没见着。早上接到衙役报信,说崔宁死了。”
朱永贤哼了一声,嘲讽道:“没想到顺郡王这么聪明,估计过几天就会说因家中闹鬼,自己曾被鬼上身,昏了头才想杀秀秀,无非是想减轻罪责。”
“我们先去找毛师傅,再去顺郡王府看看。”裘智听完王府尹的讲述,沉思片刻后说道。
朱永贤立刻点头同意:“好,没问题。”
毛师傅在天桥一带颇有名气,众人随便找了个卖大力丸的摊贩,问清毛师傅家地址。
毛师傅一见官差上门,脸上顿时露出慌张之色,不等众人开口,便急忙说道:“官爷,我什么都没做啊!”
24.是人是鬼
朱永贤忍不住咧嘴一笑,双手抱胸,半开玩笑道:“毛师傅,我们还没问你呢,你倒先自己招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毛师傅脸色愈发苍白,连连摆手:“冤枉啊,官爷!我就是个臭卖艺的,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阵仗,一时慌了神,胡言乱语,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崔宁的死讯尚未传开,毛师傅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官差们一脸不善的表情,猜到肯定是出了大事,不禁心中发怵。
裘智柔声道:“你别紧张,我们只是来问些事。”
毛师傅打量了一圈,见其他人不是身穿官服,就是气度不凡,唯独裘智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因此认定这群人里他最没有话语权,不仅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加害怕了。
裘智开门见山:“璩秀秀最近来过吗?”
“没有。”毛师傅摇头答道:“自打秀秀进了王府,就再没见过她。”
裘智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追问道:“璩秀秀性子如何?”
毛师傅叹了口气,语带怜惜:“秀秀是个好孩子,从小就孝顺。知道父母做买卖不容易,小小年纪就在铺子里帮忙干活。生意冷清的时候,还会跟着我卖艺,赚点钱补贴家用。”
裘智点点头,又问道:“我听说秀秀胆子挺大的?”
毛师傅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答:“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秀秀从小在铺子里长大,五湖四海的人都见过,自然不比那些高门大户的小姐娇弱。”
裘智听他说得似是而非,也不再兜圈子,径直问道:“你觉得秀秀敢杀人吗?”
毛师傅吓得身子一震,声音也打起颤来:“这。。。这。。。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裘智神色平静,“你只用回答敢或不敢。”
毛师傅额头沁出冷汗,脸涨得通红,半晌才憋出一句:“我真的不知道。”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秀秀已经不在人世了,也杀不了人啊。”
裘智心里跟明镜似的。若是秀秀当真胆小,毛师傅肯定会说她不敢。现在只说对方无能为力,足见秀秀的胆量着实不小。
几人走到屋外,王府尹不明白裘智此番问话的用意,略带抱怨道:“裘公子,人和鬼不一样。有些人活着的时候不敢做的事,死后做了鬼,反倒有了胆量。”
裘智摇头道:“有些事从不敢到敢,并不是因为她变成了鬼,而是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能够逃脱法律制裁。”
朱永贤恍然大悟:“你怀疑秀秀没死?”
裘智点头道:“璩家二老没有别的女儿,世上也没有鬼。唯一的可能,就是秀秀诈死。”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血液一旦离开身体,只要不加抗凝剂,很快便会凝固。当时璩秀秀中剑,血流了一身,裘智便没往诈死那个方向去想。
现在想来,天桥地界鱼龙混杂,她又跟毛师傅学过戏法,说不定掌握了某种特殊手法,能制造出类似血液的液体。
裘智继续猜测道:“我估计秀秀衣服里藏了个小盒子,装着红色颜料或稀释过的血液。她中剑后打开盒子,伪装成腹部被刺穿流血的样子。”
当时看到王府尹带来的血衣,他就感到些许异样。只是他并非血迹专家,所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回忆起来,血衣上的痕迹确实和正常血迹有些不同。
“我这就派人盯着毛师傅。”王府尹急忙说道:“秀秀就这么几个亲人,若她真的没死,迟早会来投靠。”说到这里,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既然不是鬼魅作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只要抓到秀秀,案子就能水落石出。
朱永贤若有所思地问道:“郭力和璩秀秀是一伙的吗?”
“郭力腰间挂着一个荷包。”裘智解释道:“样式精美,还绣着鸳鸯图案,显然是女子所赠,多半出自璩秀秀之手。”
他顿了顿,又道:“秀秀要想假死,必须与郭力配合。如此一来,也解释了她为什么能逃出王府。”
几人来到王府,顺郡王看来了一大堆人,以为是来给他抓鬼的,不由得喜上眉梢,激动得连声音都变了调:“你们可算来了!我府里有鬼,快帮我收了她。”那声音又尖又细,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
裘智仔细打量着顺郡王。只见他眉间川字纹深刻,法令纹明显,满脸戾气,可见性情暴躁。
不过如今的顺郡王早已没了往日的气势,神色紧张,佝偻着身子,不住地东张西望,稍有动静就吓得浑身发抖。
“果然是报应不爽。”朱永贤斜眼看着顺郡王冷笑道:“堂堂顺郡王居然也有怕成这样的时候。”
屋里人多,顺郡王心思全在那看不见的鬼魂上,直到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才注意到朱永贤也在场。
顺郡王不知道朱永贤的来意,哆哆嗦嗦问道:“你来干什么?”
朱永贤不理会他,在屋内转了一圈,对裘智说:“我看没有鬼,咱们走吧。”说着,拽起裘智的袖子,作势要离开。
王府尹见状,心中暗道:没错,就是这样。昨天顺郡王就是这么拽着我的,果然是一脉相传。
“别走!别走啊!”顺郡王惊恐地尖叫起来,“我没骗人,真的有鬼,秀秀只在晚上出现!”
他再猖狂,也只敢对人发狠,不敢和鬼对着干。
裘智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片刻,平静地问:“你昨天骗王府尹空等了一晚上,凭什么说她今晚一定会来?”
“她来了,她就在这里。”顺郡王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目光呆滞地四处张望,突然指着门口大叫:“你们看!她来了!就在那里!”说罢,又开始傻笑起来。
朱永贤看他疯疯癫癫的样子,担心他情绪失控,发狂伤人,连忙将裘智护在身后。
裘智虽然不清楚秀秀每天怎么吓唬对方,但看顺郡王这副样子,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并不戳破秀秀可能还活着的事实,反而假装自己是来抓鬼的,在屋内转了一圈,故作惊讶道:“哎呀,这屋里怎么阴气这般重?”
朱永贤心领神会,装出一副惊恐的表情,指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大叫:“啊!我也看到了,在那儿呢。”说完,他忽然转头看向顺郡王,尖叫道:“啊,是女鬼!朝你飞过去了!”
顺郡王吓得两眼一翻,瘫倒在地,彻底昏了过去。
王府尹看顺郡王双目紧闭,一时不知对方是被吓死了还只是晕过去,呼吸一窒,差点没跟着一起倒下。
裘智探了探顺郡王的脉搏,对朱永贤道:“昏过去了,过会儿就能醒。”
朱永贤一直看顺郡王不顺眼,趁他昏迷不醒,狠狠踹了他一脚,啐道:“真是没用。”
顺郡王被朱永贤这一脚踹得幽幽转醒,躺在地上发愣。
裘智沉思片刻道:“不如咱们住在王府,看看晚上究竟是什么情况。”
朱永贤虽然知道是璩秀秀在装神弄鬼,但对方既然敢杀人,又来骚扰郡王,谁知还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但现在裘智提议留下,他也不好直接反对,思忖片刻,缓缓说道:“我的王府离这里不远,咱们晚上住我家,要是出了事,赶过来也很快。”
裘智根本没想过保护顺郡王,只想抓住秀秀验证自己的猜测。等出了事再过来,正合他意。
“老十五,你胡说什么呢!”顺郡王一听就急了,从地上跳起来怒吼道:“呸呸呸,你才出事呢!”
他现在风声鹤唳,听朱永贤这么咒自己,顿时破口大骂。
裘智见他诅咒朱永贤出事,心中不快,冷着脸沉声道:“你放心,回头你出了事,我们也不来。”说完转身就走。
朱永贤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得意地瞥了顺郡王一眼,心中暗自窃喜:裘智就是心疼我,听不得别人诅咒我。
他屁颠屁颠地跟上裘智,准备一起去燕王府。二人并肩而行,朱永贤突然有一种岁月静好,夫夫一起把家回的感觉。
王府尹在一旁,欲哭无泪。这案子好不容易有点眉目了,燕王在众目睽睽之下诅咒亲兄弟。朱永贤能光明正大地盼着兄弟出事,他却不敢盼着王爷有什么闪失。
王府尹连忙吩咐手下:“你们晚上都机灵点,多叫几个兄弟把门看好了。不管来的是人是鬼,都不能放进来。”
裘智尚未走远,听见这话回头看了王府尹一眼,嘴巴微微张开,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回到燕王府,等众人散去后,朱永贤才问道:“刚才你想说什么?我看你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裘智没想到朱永贤观察得如此细致,于是坦言道:“顺郡王府的每个门都有士兵把守,院墙高耸。就算有郭力帮忙,秀秀也不好翻墙而入。我一直在想,她究竟是怎么进去的?”
他本想提醒王府尹留意,但转念一想,顺郡王不是好人,还敢骂朱永贤,自己没必要多嘴。
朱永贤哈哈大笑,拍了拍裘智的肩膀:“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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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对,顺郡王死有余辜,咱俩别理他。”
夜深人静,裘智正睡得香甜。
朱永贤敲了敲门,高声道:“裘智,我进来了。”
虽然他常邀请裘智去延福宫小住,或是偶尔留宿裘宅,但从未和裘智同住一屋。俩人没有正式确定关系,朱永贤不愿这样不清不楚地同居。
裘智从梦中惊醒,急忙起身,只见朱永贤提了个灯笼进来,神色慌张道:“顺郡王死了。”
裘智闻言大惊,下午还好好的,怎么晚上人就没了,赶忙问道:“怎么回事?是谋杀,还是自然死亡?”
顺郡王以为璩秀秀的鬼魂来找自己索命,神经极度紧绷。他平日里又酒色财气样样都沾,本来身体就虚,现在整天提心吊胆,极有可能诱发心脑血管疾病,导致猝死。
朱永贤摇了摇头:“还不清楚,王府尹刚派人来报信,让咱们赶紧过去看看。”
裘智来不及更衣,随手抓了件外衣披上。好在天热,就算深夜也不必担心着凉。
二人走在后巷的街道上。突然,黄承奉指着前方,颤声道:“那是谁?”
五更的梆子刚过,天色未明,众人手里提着灯笼,隐约看见前方站着一名白衣女子,脸上血迹斑斑,五官扭曲,狰狞骇人。
她嘻嘻笑了几声,在这黑夜中显得尤为渗人。“我是璩秀秀啊!你们这么快就忘了我吗?我好伤心啊!”她的声音凄厉尖细,好似厉鬼在说话。
朱永贤虽然相信裘智的推断,但在这漆黑的夜里,一个白衣女子站在眼前,声音凄厉,面带鲜血,还是不由得胆寒。
裘智见朱永贤害怕,立即上前将他护在身后。
他紧盯着前方的人影,语气坚定:“璩秀秀,我知道你没死。郭力在哪?”说着就要上前查看。
朱永贤见裘智挡在自己面前,心中一甜,可又不愿在心上人面前显得太过怯懦,而且看裘智似乎打算上前。璩秀秀不足为惧,可郭力武功高强,他若在附近,裘智恐怕不是对手。
朱永贤瞬间有了胆气,一把将裘智拉到身后:“你瞎凑什么热闹,这么多人呢,哪用得着你抓贼。”
秀秀本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想趁机吓唬一下几人,没想到裘智一上来就揭穿了自己的把戏。她脸色一变,又见裘智和朱永贤拉拉扯扯,赶忙转身逃跑。
“别担心。”裘智看了朱永贤一眼,安慰道:“咱们人多势众,她不是对手。”
朱永贤不为所动,紧握着裘智的手不放,生怕他有个闪失:“你就听我一回,别冒这个险。”
裘智见朱永贤明明害怕,依然将自己护在身后,心中微微一暖。低声安抚:“放心吧,真的没有危险。”
“王爷。”白承奉弱弱地开口:“那女鬼不见了。”
两人争执间,璩秀秀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既然人已经跑了,裘智又不知上哪去找她,只能将璩秀秀的事放到一旁,先去查看顺郡王的尸体。
到了郡王府,裘智看过尸体,发现死者颈部有明显扼痕,是典型的掐死征象。但窒息征象并不明显,估计是外力压迫刺激到迷走神经及其分支,引起了心脏骤停(注1)。
裘智疑惑道:“只有这一名死者吗?顺郡王房间里没有伺候的人吗?”
裘智比较注重隐私,不喜欢和别人同处一室,从不需要人值夜。但朱永贤的寝殿里总会安排两个小太监值夜,以防夜里口渴。
王府尹解释道:“原先有女官轮值,但陛下已裁撤了顺郡王府的人手,现在无人值守。”
朝廷指派的文武官员、女官、太监都已奉命召回,只剩顺郡王自己买来的民人留在府里。等案子结束,签了死契的官卖,签了活契的准许赎身。
裘智暗赞朱永鸿英明,提前招回了王府里的官员,否则凶手定会连女官一并杀害。
“王府没人看守吗?”裘智又问,“凶手是怎么进来的?”
王府尹闻言脸色一变,战战兢兢道:“皇城司和刑部都派人来了。”
这口锅不能自己一个人背,明明是三家一起负责的,现在出了事,自然也该三家一起承担责任。
话音未落,一名衙役匆匆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大人,不好了,又出事了,郭力死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脸色骤变。璩秀秀和郭力明明是同伙,怎么窝里反了?
王府尹忍住吐血的冲动,勉强问道:“怎么回事?”
25.复仇成功
王府尹得知朱永贤在后巷与璩秀秀相遇,立刻派衙役在附近搜寻。没过多久,众人就发现了郭力的尸体。
据衙役所言,发现郭力时他刚咽气不久。周仵作已经初步查验过了尸体,死亡时间应在顺郡王之后。几名衙役正抬着尸体,送来王府,让裘智检视。
不多时,尸体被抬到庭院。
裘智仔细查看,只见其左胸插着一把匕首,腹部还插着一柄长剑。他腰间的剑鞘空空如也,显然腹部的长剑正是他的佩剑。
朱永贤不解道:“秀秀这么恨郭力吗?为什么杀他两次?”
郭力不仅给秀秀通风报信,还帮她杀人,即便双方反目,秀秀要杀他灭口,也不用连刺两遍。
裘智微一沉吟,便想通了其中的缘由。
他解释道:“我看到郭力当街杀人,气愤之下,诅咒他肠穿肚烂。秀秀因是假死,我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杀死郭力时,尚不知我们已识破她的计谋,依照我的诅咒行事,企图营造出鬼魂索命的假象。”
朱永贤打了个哈欠,不屑道:“真是无趣,怎么都喜欢把罪推给鬼,一点新意也没有。”
裘智闻言,不由走神,自己来到卫朝一共遇到两个连环杀手。张澜生谋划许久,而璩秀秀在仓促间就能想到用鬼魂来脱罪,其心机与应变能力明显更胜一筹。
裘智顿了一顿,继续分析:“郭力虽然对秀秀不设防,但他武功高强,秀秀肯定不是对手。只能先趁其不备,用匕首一击致死,再用长剑刺穿腹部。”说完,他又开始检查起郭力的尸体。
卫朝仵作分工不如现代细致,从验尸到毒物判断,以及血迹全都由仵作一人负责。裘智既然想做回老本行,有些知识只能重新学起。
他仔细记下郭力衣服上的血迹分布,万一以后再遇到类似案件,一眼就能看出对方作假。看着看着,裘智突然察觉出几分不妥来。
郭力背后露出的剑尖长度,与璩秀秀被杀时露出的不同,长了一些。
他拔出长剑,用力晃动,发现剑身略显柔韧,并非硬剑。
先前裘智只是猜到璩秀秀与郭力勾结,但不知其手法。此刻灵光乍现,他终于明白璩秀秀是如何制造假死的了。
与此同时,刑部右侍郎周大人被下人从睡梦中叫醒,得知顺郡王遇害,惊得连滚带爬下床,换上官服急匆匆地赶来。到了郡王府门口,恰巧遇见李尧彪,二人略作寒暄,一同入内。
二人来到王府花园,只见顺天府、刑部的衙役,以及皇城司的千户都提着灯笼在院中搜寻。
李尧彪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周身散发着寒气,冷冷地看向王府尹。他怒极反笑:“王府尹,好大的威风,连我的人也敢使唤了。”
皇城司作为皇帝的耳目,向来只听命于皇帝一人,如今竟被一个小小的府尹指使得团团转,李尧彪顿时怒火中烧,语气也变得十分不客气。
王府尹深知皇城司势大,不敢与李尧彪争执,只是向他使了个眼色,又轻轻摇头,表示并非自己授意。
李尧彪环顾四周,见皇城司的人马依然老老实实地干活,就算见到自己也毫无停手之意,顿觉有异。他连忙将王府尹拉到一旁,低声赔礼:“方才是我性急了,府尹大人勿怪。”
王府尹有心给他卖个好,宽宏大量道:“无碍,无碍。”
周侍郎凑了过来,小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王府尹愁眉苦脸道:“燕王来了。”
李尧彪闻言,立刻明白了七八分,想必是朱永贤下令搜查,怪不得皇城司的人不敢抗命。
“裘公子怀疑府里有密道,凶手是从密道潜入。”王府尹来不及解释前因后果,只简单解释了众人正在搜寻的原因。
李尧彪闻言,不禁失笑:“这么找,要等到猴年马月?你去找个仆人来,我把他的嘴撬开。”
王府尹连连摆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他方才已向朱永贤提议过,让皇城司的千户刑讯逼供,不出一时三刻,保准有人招供。
哪知裘智不怕鬼,一听要用刑,却吓得面色苍白。朱永贤见状自然不允,只命人打着灯笼仔细搜寻,坚决不能用刑。
李尧彪略感诧异,正欲细想其中缘由,一名顺天府的衙役快步走来,禀报道:“大人,在西院发现一个小洞,可直通府外!”
西院原是丫鬟们的住处,如今府内人丁稀少,为了方便管理,便将所有下人都迁至后院。
李尧彪随即叫来一名小丫鬟,一同前往西院。
他指着墙根下的小洞,目光冷冽地看向小丫鬟,语气森然地问道:“这个洞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挖的?还有谁知道?”
他刚才已粗略检查过,洞口大小足以容纳一个成年人通过,而且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小丫鬟一直住在西院,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洞口附近留有新鲜的进出痕迹,李尧彪由此断定凶手便是由此进出。既然朱永贤不喜用刑,他有自信仅凭自己的气势,也能逼问出真相。
小丫鬟哪里敢隐瞒,立刻和盘托出。这个洞具体什么时候挖的,她确实不清楚,她四年前进府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白天洞口用砖头虚掩,再以杂草遮挡,晚上丫鬟们可以通过这个洞溜出去,在外闲逛散心,或是与情郎私会。
顺郡王正妃早逝,继妃和几位侧妃也接连亡故。此后,顺郡王不再娶妃,只从民间采买女子,充做姬妾。
顺郡王生性残暴,稍不顺心便打骂下人取乐。府中上下人人自危,过得压抑至极。丫鬟们便偷偷挖了这个洞,趁着夜深人静溜出去,排解心中的郁闷。
裘智和朱永贤听说找到洞口,也赶来查看。
裘智听完小丫鬟的供述,问道:“王府周围闹鬼的传言,是不是你们自己散播的?”
小丫鬟点头承认:“我们晚上经常出去,有时会被打更人撞见,就编出了一套闹鬼的说辞。”
她紧咬下唇,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咬牙说道:“顺郡王打死了不少人。我们想着若他信了闹鬼的事,心生畏惧,会收敛一些,大家的日子也许好过点。”
她原本畏惧顺郡王,这些话不敢说出口,但如今顺郡王已死,她的胆子也大了不少。
只可惜顺郡王听说闹鬼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折磨下人,甚至放出狂言,若有鬼便来找他。如今得知他竟是被鬼所杀,小丫鬟心中只觉解气。
裘智看人都到齐了,也确定了凶手的作案路径,于是开始分析秀秀的作案手法:“秀秀和毛师傅学过戏法,她肯定知道如何利用手法或道具表演剑穿人体的戏法。”
众人都不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看过天桥艺人的表演,对剑穿人体的戏法并不陌生。但这是艺人吃饭的手艺,轻易不会外传,众人不知原理。
李尧彪不禁好奇,问道:“你知道手法?”
他们这群常年在江湖行走的官差尚且不知其中的机关,裘智一个文弱书生竟然知晓,这让李尧彪颇感惊讶。
裘智缓缓道:“璩秀秀遇害时,我恰好在现场。我非常确定,她被长剑刺穿身体后,背部露出的剑身长度比郭力被刺穿后露出的剑身要短一些。”
他用手在自己的腰上比划了一下,继续道:“秀秀应该是在腰上绑了一个中空铁圈,铁圈前后各开一洞。长剑从前洞刺入,穿过铁圈,绕过身体,再从后洞刺出。”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李尧彪捡起地上的剑,挥舞了一下,发现剑身果然有弹性,确实可以弯曲穿过铁圈。
李尧彪起初看到皇城司的人被王府尹指挥得团团转,发了一通火,对案情始终一知半解。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璩秀秀和郭力是合谋诈死,不禁难以置信地问道:“郭力竟然和璩秀秀是同伙?”
裘智颔首道:“没错,我猜测秀秀和郭力暗通款曲。郭力得知顺郡王要对秀秀不利,心中不忍,向她透露了一二。”
至于二人是最初就计划在大街上行凶,借此扳倒顺郡王,还是仅仅希望借路人之眼,坐实秀秀被杀一事,恐怕只有抓到秀秀本人审问后才能真相大白。
当初听天桥附近的居民说秀秀聪慧机敏,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她让顺郡王目睹自己出现,利用闹鬼传言制造恐慌,又依照诅咒的方式杀人,巧妙地将几桩命案推给鬼魂,成功金蝉脱壳。
秀秀想要诈死,光靠手法还不够,还需要道具的帮助。裘智认为毛师傅有所隐瞒,于是又和众人一同赶往天桥。
天桥附近的居民已经听说了崔宁的事,有人说是江湖义士路见不平,替秀秀报了仇。也有人认为是秀秀的冤魂不散,亲自取了负心汉的性命。
毛师傅看官差们一脸不善的表情,以为他们为了崔宁的事而来,心中不免惶恐:“各位官爷,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想到自己曾说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话,生怕官差抓不到真凶,便栽赃他是凶手,将他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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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差,因此言语中充满了恐惧。
裘智开门见山问道:“我再问你一次,你见过秀秀没有?”
毛师傅连连摇头:“没有,真的没有!”
裘智质疑道:“不可能吧,你再仔细想想。”
刘通判知道这些跑江湖卖艺的人,惯会察言观色、欺软怕硬。毛师傅看裘智年轻脸嫩,肯定不会说实话。
他板起脸,眼中露出杀气,沉声道:“崔宁死了,顺郡王也被人杀害。我看这事十有八九是你干的!”说罢,他扫了一眼左右,厉声道:“把他抓回去,严刑拷问!”
毛师傅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颤声说道:“我真的没见过秀秀。但是前些日子,我家里丢了东西,我怀疑是秀秀拿的。”
裘智看了刘通判一眼,心想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对付这种人,还得他们这些当官的出面才行。
毛师傅回忆道:“我白天在外面卖艺,晚上回到家收拾道具,发现少了样东西,但屋里并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众人屏气凝神,静待毛师傅继续说下去。
毛师傅额头满是冷汗,语气颤抖:“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屋里道具不少,那贼人居然没有翻箱倒柜,一下就找到了她要的东西。后来听说秀秀死了,我就怀疑,是不是她偷偷回来拿的。”
裘智沉吟着问道:“你去璩家帮忙,是不是想打探消息?”
毛师傅苦着脸道:“是的。我猜到秀秀可能没死,恰好璩家在铺子里设了灵堂,我就想去看看情况。”
他心里后悔不迭,早知今日,当初说什么也不该去,现在惹了一身骚。
几人从毛家出来后,王府尹立刻带人前往璩家。他虽然不擅长推理,但对于抓捕犯人、搜查赃物这类事情还是颇为在行的。
他知道璩秀秀是个孝女,若是抓了璩家夫妇,肯定不会再继续躲藏了。想要引她现身,只能从璩家二老身上着手。
王府尹和李尧彪气势汹汹地来到了璩家铺子。
王府尹一进门就阴阳怪气道:“璩老头,好大的本事啊!不仅杀了崔宁,还能把郭力和顺郡王都给杀了!”
李尧彪一把揪住璩父的衣领,不耐烦地瞪了王府尹一眼,皱眉道:“你跟他废什么话?”说着,便对左右吩咐道:“把人锁起来,带回皇城司!看他招不招!”
一旁的千户、提点立刻拥上前,用铁链锁住璩父,粗鲁地将他拽出了铺子。
璩母紧跟在后面,哭喊道:“冤枉啊!不是他做的!他不会杀人的!”
璩父回头看了眼老妻,含悲忍泪道:“你回去吧。”他有些言之未尽,但当着外人的面又不敢多说。
随后,璩父看向李尧彪,语气坚定地说道:“人是我杀的,我认罪。”
一旁围观的百姓听璩父认罪,莫不哗然。官府当街抓人,还未动刑,璩父便已招供,可见并非屈打成招,而是真的犯了事。大家没想到平日里老实巴交的璩老头,为了女儿竟然真的会痛下杀手。
璩父年老体衰,皇城司的人迈着大步,丝毫不管他的腿脚不便,拖拽着他往前走,璩父踉踉跄跄,眼看就要摔倒。
裘智躲在暗处,见此惨状,心中不忍,可九十九拜都跪了,就差这一哆嗦了,只能以手掩面,不再多看。
突然,一道身影冲了出来,扶住了即将摔倒的璩父。来人抬起头,怒视着皇城司的官差,厉声喝道:“人是我杀的!和我爹没关系!你们放了他!”
璩父大惊,一巴掌扇在那人脸上,怒斥道:“哪来的疯子!当街乱认爹!滚!”
李尧彪冷笑道:“行了,璩老头,别演戏了。我们早知道秀秀没死。”
璩父闻言,脸色剧变,身子不由得微微发抖。
璩秀秀哼了一声,毫不在意道:“我大仇得报,死而无憾了。”
裘智从暗处走了出来。
璩秀秀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打量了裘智几眼,想起早上他识破自己身份的情形,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脸上露出愤恨之色,冷冷道:“你倒是有本事,居然能发现我没有死。”
璩秀秀语气中充满了懊恼。自己当初看裘智一个文弱书生,骑在马上心神不宁的样子,以为可以轻易糊弄过去,才选他做个见证。谁知他竟是官府的人,而且心细如发,竟然能看穿自己的计谋。
王府尹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地了,现在凶手已经落网,而且并非鬼神作祟,他可以向上头交差了。
26.亲亲相隐
王府尹知道此案涉及皇家辛秘,见周围聚集了不少百姓,急忙命衙役将璩家三口押往顺天府。
裘智尚有疑点和秀秀确认,也跟了上去。
到了顺天府,璩父抱着女儿失声痛哭:“傻丫头,你出来做什么啊!爹年纪大了,没几天好活了,能替你顶罪是我的福气啊!”
王府尹看璩父的表情,顿时明白他早知晓秀秀未死,自己被这对父女耍得团团转。气得他直跺脚,怒斥道:“好你个璩老头!知情不报,罪加一等!”
“不是的!”璩秀秀连忙辩解,“我爹什么都不知道!我假死后,从未在家中露面。”
裘智略一思忖,说道:“你或许以为自己藏得天衣无缝,可有些事情瞒不过血脉至亲。你暗中偷看父母,他们怎会毫无察觉?”
璩秀秀今天能这么快出现,说明她平日里肯定藏匿在附近,暗中窥视父母。
璩母听罢,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璩父叹息一声,苦涩道:“我和老婆子偶尔会看到秀秀的身影,起初以为是她的魂魄回来看我们,但又觉得不像,哪有大白天见鬼的道理?”
“我们夫妻俩心里清楚,女儿应该没死。”璩母抽泣着补充道。
秀秀以为自己隐藏得天衣无缝,没想到早被父母察觉,果真是血浓于水。她心中五味杂陈,再也忍不住,抱着父母失声痛哭。
璩父继续道:“后来听说崔宁死了,我就猜到多半是秀秀干的。”
王府尹见他们一个个都知道秀秀未死,却都缄口不言,心中恼怒,便冷言讽刺道:“你对女儿这般爱护,为何对毛师傅没有半点情义?”
璩父明白王府尹指的是自己曾暗示崔宁之死与毛师傅有关,顿时脸色涨得通红,羞愧难当,嗫嚅道:“我也纠结过,可爱女之心终究胜过了良知。”
裘智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官府要是想胡乱抓个人顶罪,秀秀便可脱身,纵然不能一家团圆,至少女儿能保住性命。
他微一沉思,问璩秀秀:“之前我们在大街上看到的郭力,是你指使他去跟踪崔宁的吧?”
“没错。我偷偷来看望父母,正好发现崔宁上门祭拜我,便让郭力暗中跟踪他,知道了他的住处,伺机报仇。”事已至此,璩秀秀无须隐瞒,如实交代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裘智当时就觉得有些蹊跷,郭力明知海捕文书已经下发,他还不赶快跑路,反而执意寻仇,这不是自寻死路吗?如今看来,他果然不是来跟踪自己的。
听裘智提起郭力,朱永贤也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郭力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杀他呢?”
璩秀秀闻言,脸上露出愠色,啐了一口,恨声道:“呸!他个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算什么好男人。”
她自知连杀三人,罪无可恕,因此也不再藏着掖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顺郡王性子暴虐,以折磨人为乐。白天打骂小厮,晚上凌辱丫鬟。心情不好时,便命侍卫用皮鞭抽打男仆,夏天让他们顶着石头跪在滚烫的石子路上,冬天跪在冰面上。
璩秀秀被崔宁绑回来,顺郡王对她比以往更加残忍。
璩秀秀吃一堑长一智,原先看上了文质彬彬的崔宁,哪知他烂泥扶不上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后来想着武人胆子大,或许能带她逃离苦海,于是从侍卫中挑了个身材高大的郭力。
璩秀秀和郭力好上后,对他掏心掏肺,只等二人关系再稳定些,就让他带自己远走高飞。
裘智暗自摇头,觉得璩秀秀虽然聪明,但在男女之情上看得不够透彻。郭力和她玩玩还行,若顺郡王将她许配给郭力,郭力肯定不会拒绝。至于指望郭力带她逃跑,更是天方夜谭。
郭力是仪卫司的侍卫,正六品的朝廷命官,绝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弃家舍业。璩秀秀是长得好看,但就算长成西施那样儿,郭力也不可能带她走。
想到这里,裘智忍不住瞥了朱永贤一眼。这几个月来,朱永贤时常有意无意地撩拨自己,对自己确实不错,他不是全无感觉,可终究他们不是一路人。
思及此处,裘智心中不免有些郁闷。
璩秀秀不知裘智的心思,自顾自说了下去。
顺郡王唯我独尊惯了,见璩秀秀对自己态度冷淡,新鲜了几天。之后看她对自己始终不理不睬,恼羞成怒,命郭力除掉璩秀秀,以解心头之恨。
一日夫妻百日恩,郭力对璩秀秀却毫无情义可言,接到顺郡王的命令,立刻要对她痛下杀手。
裘智听到这里,不免感同身受,心里百感交集,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璩秀秀见郭力一脸杀气地来到面前,手中还握着一柄长剑,瞬间反应过来,定是顺郡王命他来杀自己。
现在生活可谓是生不如死,秀秀并不怕死,只恨自己有眼无珠,两个男人都不念夫妻之情,一个将她推回火坑,一个要她性命。
她跪在郭力脚下,抱着他的双腿,哭得梨花带雨,哀求道:“你我虽无情分可言,但看在孩子的份上,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郭力对璩秀秀确实没有半点感情,可他今年二十有四,尚未娶妻,如今得知秀秀怀孕,心中不禁一喜。
他一把将秀秀拽了起来,紧紧地捏着她的胳膊,激动地问道:“你真的有了?”
秀秀点点头,有些羞涩地说道:“这个月还没来事,我这两天食欲也不好,估摸着是有了。”
王府尹赶忙打断,问道:“你当真怀孕了?”
按照律法,即便是犯了滔天大罪,也要等孕妇产下孩子后再行刑,以免有伤天和。
秀秀神色黯然,摇头道:“没有,我骗他的。”
王府尹闻言,长舒了一口气,没有就好,可以尽快处决,以免夜长梦多。
郭力舍不得孩子,又不愿得罪顺郡王。璩秀秀见他一脸为难,于是提议假死蒙混过关。郭力看在孩子的份上,同意了她的提议。
璩秀秀从西院的小洞溜了出去,偷偷跑到毛师傅家,偷来了道具。路过药店时,又买了几味药材,调制出了一种血红色的颜料。
她自小在天桥长大,和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一些地痞无赖以碰瓷为生,他们会调制一种颜料,伪装成血液,以此来骗取钱财。秀秀闲来无事,跟他们学过些皮毛。
“你们为什么要在街上动手?”裘智问道。
朱永贤一直留意着裘智,先前看他脸色不好已觉奇怪,此刻又听他语气有异,更感不安。他他暗自思忖,莫非是昨晚没睡好,累着了?打算待会拉着裘智回宫补觉。
“是我提议的。”秀秀冷笑一声,“我想着在街上动手,被人看见了,没准能惩治顺郡王。但我跟郭力说,有目击证人更容易取信顺郡王,那个蠢货就信了。”
她提起郭力时,神情中充满了不屑与厌恶,可见对其恨之入骨。
裘智闻言点了点头,看来秀秀最开始只是打算惩戒下顺郡王,没准备杀人。估计是在璩家铺子外,意外撞见了崔宁,临时起了杀心。
秀秀原本打算在大街上被郭力杀死,但又担心人多眼杂,万一有人看出破绽,或是遇到路见不平的侠士出手相助,反而弄巧成拙。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她透过门缝看到裘智骑马经过。见他手无缚鸡之力,一脸文弱之相,便想让他做个见证。于是她低声嘱咐了郭力几句,然后打开门跑了出去。
之后发生的事,就和裘智他们看到的一样了。
郭力将秀秀的尸体带回王府,顺郡王根本没仔细看,见秀秀浑身是血,立刻吩咐管家叫义庄的人来将尸体拉走焚化。
郭力早已想好了说辞,躬身道:“王爷,秀秀不知好歹,触怒了您,一把火烧了实在便宜她了。”
郭力这番话正说到顺郡王心坎里了。他本觉得一剑结果了秀秀太过便宜,听完郭力的话顿时来了兴致,问道:“依你之见呢?”
郭力恭敬回道:“不如属下把她带到城外乱葬岗,暴尸荒野,任野狗啃食,无人收埋。”
顺郡王拍着大腿笑道:“如此甚好,就依你之言。”
郭力抱着璩秀秀回了自己房间。他收拾了一些细软,准备带秀秀回自己家,暂时安顿下来。
秀秀等得无聊,又觉得身上湿漉漉实在不舒服,便解开了腹围,脱下了外衣。
王府尹听到这里,不由看了裘智一眼。果然,那件袍子不是郭力替她脱的。幸亏自己当时听了裘智的分析,没有贸然结案,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二人来到郭家,秀秀知道郭力接下来几日都要当值,打算在郭家休息一晚,明日卷了郭力的钱财远走高飞。
谁知没过多久,郭力便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来不及解释,收拾好东西,拉着秀秀逃命。
直到秀秀跑不动了,郭力才肯停下脚步,简单向她解释了事情的原委。
他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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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府,远远就看见刑部和顺天府的官差进进出出,便知道目击者肯定是报了官。虽然不明白为何会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但他心知不妙,立刻回去找秀秀,一同逃命。
好在是夏天,二人先找了座破庙栖身,打算明天再打探消息。次日一早,二人来到城门,居然看到了郭力的海捕文书,吓得不敢乱走,又回了破庙。
午饭过后,秀秀思念父母心切,和郭力乔装打扮过后,去了璩家铺子。
郭力现在是悔不当初,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弄什么假死,直接在府里结果了秀秀,一了百了。可世上没有后悔药,他现在只剩秀秀和她肚里的孩子了,因此对秀秀几乎是言听计从。
秀秀在铺子外看到了崔宁,又听到了璩父对他的咒骂,心生一计,命郭力跟着对方,查明他的住址。
郭力一路尾随着崔宁,虽然中间被人发现了踪迹,好在有惊无险,顺利逃脱,并查清了崔宁的住处。
郭力回到破庙,秀秀已等候多时。她迎上前,一脸关切之情,语气柔弱地问道:“我刚才回来的路上看到好几张告示,都是通缉你的。莫不是顺郡王把所有事情推到你身上了?”
郭力未曾告知顺郡王自己杀人时有目击者,顺郡王又骄狂惯了,不知是朱永贤告的状,以为这次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早已承认了是自己指使郭力杀人,并未将罪责推给郭力。
郭力不知内情,想到顺郡王平日里的狠戾,觉得秀秀说得十分在理,不由气得面庞发紫,眼中冒火,双手握拳。
秀秀见他上套,立刻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哽咽道:“都是我和孩子连累了你,我这就去自首。”说着,就往庙门外跑去。
如果只是秀秀一人,郭力并不在意,但她腹中怀着自己的骨肉。如果秀秀去自首,顺郡王和官府都不会放过她。
郭力赶忙将她拦住,劝道:“不急,你让我想想办法。”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等秀秀怀胎十月,生下孩子后再去自首。自己和秀秀勾结,虽然会受罚,但总比被当做杀人犯通缉要强上一万倍。
他知道这话难以出口,打算先安抚好秀秀的情绪,再徐徐图之。
秀秀不知郭力心中所想,但看他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就知没安好心。她轻蹙蛾眉,故作沉思状,片刻后,缓缓开口:“我有个想法。”接着,将她的计划说了出来。
既然顺郡王不仁,就别怪他们不义。顺郡王以为秀秀已经死了,他们正好利用这一点,通过西院的小洞潜入王府,装神弄鬼吓唬顺郡王,以解心头之恨。
郭力听完秀秀的计划,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下来,其爽快程度让秀秀都感到有些意外。
顺郡王虽然不曾责打过他们这些朝廷命官,但平日里也异常严苛。郭力时常挨骂,心中早有怨气,因此对秀秀的提议没有半丝犹豫。
秀秀眼眶一红,珠泪滚滚落下,哭道:“崔宁有负于我,你杀了他,替我报仇。”
郭力这次不免迟疑起来,崔宁一介书生,杀他比杀鸡还容易,但自己不想背上杀人的罪名。
秀秀见状,不再强求,转而说道:“不用你动手,你带我去找他,我亲自下手。”
郭力沉默不语,他不想节外生枝,依旧不愿应承此事。
秀秀顿足,激将道:“你堂堂男子汉,自己的女人被欺负了,还无动于衷?”
郭力果然中计,最终答应下来。
郭力被官府通缉,白天不敢抛头露面,只能让秀秀外出采买生活用品,晚上他带着秀秀去顺郡王府装神弄鬼。
秀秀一身白衣,披头散发,又有郭力从旁协助,时不时地用绳子将她吊起,制造出鬼魂漂浮在半空中的样子。顺郡王以为真的撞见了鬼,吓得他整日里惶惶不安,寝食难安。
过了几天,秀秀心中的怨气消了大半,不愿再和顺郡王浪费精力了,便让郭力带她去了崔宁家。
崔宁正在睡梦中,突然睁开眼,看到秀秀面色冰冷地站在自己的床前,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直接晕了过去。
秀秀本来还想痛骂他几句,见他这副模样,瞬间没了兴致,随手拿起旁边的一张板凳,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头上,将崔宁活活打死。
王府尹插话问道:“那张板凳后来是怎么处理的?”他们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带血的板凳。
秀秀回忆了一下,说道:“找了条河,扔了进去。”
27.有眼无珠
王府尹得知凶器丢失,无法形成完整的证据链闭环,心中不快,沉声道:“明明是你逼迫崔宁带你逃跑,你反倒污蔑他负心,还置他于死地,真是丧尽天良。”
秀秀冷笑数声,眼中透出愤恨:“他害怕顺郡王的权势,自己回去就是了,为何还要将我绑回去受苦,我就是要。。。”
话未说完,忽然瞥见璩父脸上悲痛欲绝的表情,心中一阵绞痛,余下的话梗在喉间,再难说出。
璩父为人老实本分,又是个生意人,遇事向来能忍则忍,能让则让。秀秀自幼就不喜欢父亲的性格,但璩父对她疼爱有加,凡是家中能满足的一定满足她,父女关系还算亲密。
秀秀的性格与父亲天差地别,敢想敢做,睚眦必报。从前还有所顾忌,如今存了死志,更是肆无忌惮,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但一想到日后无法侍奉高堂,不愿再让父亲伤心,只得强忍住满腔怒火,闭口不言。
秀秀垂下眼帘,继续回忆起案件的经过。
杀了崔宁后,秀秀的胆子更大了。
昨晚,她与郭力来到王府,此前她并未将自己打算刺杀顺郡王的计划告知对方。
裘智暗自思忖,秀秀怎么一会聪明,一会又糊涂起来了。
郭力是朝廷命官,肯定没有胆量加害郡王,她隐瞒此事极为明智。但她想逃跑,独自逃走便是,还非要找个男人带她跑,结果屡屡遭人背叛,实在令人费解。
两人来到王府外,发现今日的守卫比以往更加森严。
秀秀本就有事隐瞒,见状不由计上心来,轻声道:“今日府中人多,你在外面等我。若有不测,你就赶快逃命吧。”
郭力见秀秀处处为自己着想,心中不免有些感动,叮嘱她小心行事,随后退到府外等着秀秀。
秀秀小心翼翼地潜到顺郡王寝室外,点燃了迷烟。这几日郭力不敢外出,她便趁着采买或去天桥探望父母时,暗中配制好了迷药。
过了一会儿,估计顺郡王已陷入昏迷,秀秀才蹑手蹑脚地进入寝室,毫不犹豫地将其掐死。
事成之后,秀秀来到府外与郭力会合。两人刚走了几步,秀秀突然回头,指着后方大声喝道:“什么人?”
郭力闻声立刻回头查看,秀秀趁机从怀中掏出一包迷药,朝他撒去。郭力万万没想到,平日里对他百依百顺、温婉可人的女子竟会突然翻脸,一时不防吸入了大量迷药,顿时感到手脚无力,浑身酸软。
秀秀冷冷看着郭力倒地,从怀中取出匕首,一刀刺入他的心脏。随即又拔出他腰间佩剑,狠狠刺入腹中,试图伪造成冤魂索命的假象。
听完秀秀的讲述,璩父抱着女儿失声痛哭:“我可怜的秀秀啊,你这是何苦?在王府受了委屈,你和爹说啊,就算砸锅卖铁,爹也要将你赎回来!”
秀秀知道父亲并非吝啬之人,但顺郡王绝非善类,若她提出赎身,只怕当场就要被打死。
她跪在地上,朝双亲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垂泪道:“女儿不孝,日后不能在膝下尽孝,请二老保重。”
王府尹见状,以为秀秀甘愿伏法,正欲命人将她押回大牢。
秀秀明白自己杀了三人,其中一人还是当今圣上的亲哥哥,定然难逃一死。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突然伸出右手,狠狠插入自己的双眼,硬生生地将眼珠挖了出来,扔在地上。
秀秀强忍剧痛,面色平静地说道:“我不会带眼识人,连选两人皆是鼠辈,要这双眼睛又有何用?”
她的语气虽然平静,但字字泣血,闻者无不心惊。就连王府尹也愣在原地,一时忘了让衙役上前。
秀秀嘴角溢出鲜血,惨然一笑,低声道:“如此,也好。”
璩父大惊失色,将女儿抱住细看,只见她腹部插着一把匕首,想来是挖眼后立刻自尽了。
裘智目睹此景,心中五味杂陈。他心下清楚对秀秀而言,自尽是最好的解脱,免受酷刑凌辱。只是她的死状太过惨烈决绝,一时无法释怀。
李尧彪则暗自松了口气。先前王府尹命人将秀秀押回顺天府,他心中略有不快,本想让手下将其押至皇城司,后念及昨夜错怪了王府尹这才作罢。
现在看来,错有错着,秀秀在顺天府自尽,与皇城司没有半点干系。
昨夜几乎不曾合眼,裘智突感头晕目眩,站立不稳。朱永贤见状,急忙扶住他,关心道:“怎么了?要不回去歇会?”
秀秀的悲剧不断在裘智脑海中回放,一步错,步步错。
朱永贤虽不曾明说,但看他平日里小霸王的做派,裘智便知他前世多半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即便现代可以同性结婚,可一个是富二代,一个是整天泡在手术室的病理学法医,根本不会有交集。
朱永贤这辈子是帝二代,注定要走另一条路。无论在哪个时空,两人差距都太过悬殊,注定走不到一起。
裘智一时陷入沉思,久久未能回神。
朱永贤看他冷汗涟涟,以为是被秀秀的惨状吓到了,赶紧扶他到一旁坐下,又倒了杯热茶递给他。
裘智喝了口热茶,略微缓过神来,沉吟片刻后说道:“去上课吧,国子监已经开学了。”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和朱永贤说清楚,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实在难以启齿。只能先找个借口,和他暂时分开,自己冷静一下,理清思绪。
“啊?”朱永贤早将开学之事抛诸脑后,经裘智提醒才猛然想起,今天假期结束了。
他结结巴巴道:“要不请假吧,明天再去上课。”
一旁的白承奉不禁对裘智另眼相看,不愧是学霸,什么时候都不忘了上课。
裘智不愿勉强朱永贤,便点头道:“你回去休息吧,我先去上课了。”
朱永贤只想和裘智一同回宫,见他执意要去上课,自然不愿单独回去,便顺着他的话道:“那就一起上课吧。”
他察觉到裘智情绪有些不对劲,不敢轻易反驳。
二人上了马车。裘智闭目养神,昏昏欲睡之际。朱永贤忽然开口,低声道:“咱俩是朋友,有什么心事,你可以告诉我,别一个人憋着。”
他记得裘智说过,对方上辈子是个孤儿,习惯了看人脸色,很少表露内心真实想法。无论二人将来关系如何,裘智是否接受自己,朱永贤都希望他可以勇敢些。
裘智睁开眼,怔怔地看着朱永贤。他素来善于掩饰情绪,没想到朱永贤竟能察觉到他的异样,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朱永贤放柔了声音:“你再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裘智此刻无比怀念现代的咖啡,困的时候一杯下肚便可提神醒脑。他昨晚一夜没睡,困得哈欠连连,老师讲得什么根本听不进去,只想来杯咖啡提提神。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裘智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睡觉。刚走出课堂,就见王仲先和朱永贤两大金刚站在教室门口等着自己。
王仲先抢先问道:“回家吗?”
裘智点了点头,转而看向朱永贤,解释道:“我好几天没回去了,张叔和广闻肯定会担心我。我得回去看看。”
郭力已死,朱永贤没有借口再让裘智留在宫中,正准备换个理由,却又被王仲先打断:“再过两天就是中元节了,别忘了给你家人烧纸。”说是家人,裘智心中真正惦念的,只有外祖父一人。
裘智略一思忖,说道:“我最近一直想案子的事,过得稀里糊涂的,把这事都忘了,我这两天好好准备一下。”
朱永贤一听便知,裘智这几日应该不会进宫了,暗中狠狠地瞪了王仲先几眼,看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心里把他骂了个半死。
裘智打了个哈欠:“我要困死了,想先回去歇息了,有事咱们明天再说。”
朱永贤无奈应允,却不愿就这么分别,拉了拉他的衣袖,道:“上车吧,送你回去。你这样子,走路都能睡着。”
裘智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不再推辞,任由他扶自己上了马车。才一坐下,便沉沉睡去。
再次睁眼时,天色似黑非黑。裘智揉了揉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他起身来到屋外,正巧碰见张叔,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张叔见裘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笑着说道:“少爷可是够能睡的,这都第二天早上,该吃早饭了。”
裘智有些发懵,下意识地问道:“我怎么回家的啊?”
张叔心有余悸道:“昨日是燕王亲自将你抱回来的,我看你昏迷不醒,还以为病了,后来听说是睡着了,这才放心。”
裘智听罢,不由得叹了口气,脑中浮现出朱永贤抱着自己的画面,脸上一阵发烫。他本想找个机会和朱永贤把话说清楚,可想起这些日子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又分外不舍。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若被拒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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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自尊心受挫,日后相见也难免尴尬。裘智纠结良久,仍是毫无头绪。
七月十五中元节,家家户户要给逝去的亲人烧纸,官府特地取消了宵禁。裘智和王仲先住得近,相约一起到路口烧纸。
二人烧完纸钱,王仲先邀请裘智到他家小坐。裘智看他的神色,便猜到王仲先又打算向自己表白了,心中无奈一叹。自己上辈子没什么桃花运,这辈子一下来了俩,真是造化弄人。
来到王家,王仲先吩咐小厮端来茶水,之后挥手让下人退下。他微微一笑,对裘智说道:“刚才我也给外公烧了纸,希望他在天有灵,保佑你平安健康。”
裘智闻言,心中暗道:都已经叫上外公了。
他不想失去王仲先这个朋友,所以不打算拒绝的太过生硬,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能抿嘴一笑。
王仲先见裘智不说话,又指着天上的月亮说道:“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圆啊。”
裘智含糊道:“十五嘛,自然圆。”
王仲先鼓起勇气,握住裘智的手,温柔道:“再过一个月就是中秋了,那时的月亮更圆,到时我们一同赏月可好?”
他见朱永贤平日里和裘智拉拉扯扯,明明自己认识裘智在先,凭什么朱永贤可以亲近,自己却不行?
裘智暗觉好笑,果然东方人比较含蓄,连表白都爱拐弯抹角。日本有今晚月色真美,现在王仲先又要一起看星星、月亮。
不过现在不是偷乐的时候,裘智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正色道:“仲先,我们不合适。”
王仲先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不甘心地追问:“为什么不合适?你说清楚。”
为了彻底打消王仲先的念头,裘智耐心解释道:“明年你从国子监结业便要回乡,届时家中长辈定会为你安排一门亲事,何苦再来招惹我。”
裘智清楚自己的性取向,这辈子不打算娶妻,对于找男朋友也不报太大期望。毕竟男大当婚,大家都有家有室,他没兴趣破坏别人的感情。
听到这话,王仲先反倒松了一口气,双膝跌跪,抱住裘智双腿,哀求道:“我愿为你终身不娶。”
裘智忍俊不禁,笑了出来:“别说傻话了。”
王仲先松开裘智的腿,对月磕头,郑重道:“过往神灵在上,王仲先今日在此立誓,若能与裘智结为连理,今生绝不娶妻。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人神共戮,死后堕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裘智知道古人迷信,王仲先肯立此誓言,至少说明他此刻是真心实意的,愿意为了自己终身不娶。他虽不喜欢王仲先,心中却不免感动,一时语塞。
王仲先见裘智沉默不语,以为他心软了,便想再加一把火,立刻补充道:“黄天在上,我已遵照裘智的要求立下重誓,若他仍百般推脱,便让他也遭受同样的恶报!”
裘智万万没想到王仲先竟如此无赖,不禁被他气笑了:“我什么时候让你发誓了?而且哪有替人发誓的?”
他在现代见过代吃、代驾、代人辞职,各种各样的‘代服务’,唯独没见过代发誓的,今晚算是开了眼界。
裘智将王仲先扶了起来,语气温和地说道:“仲先,我对你只有朋友之情,没有别的意思。”
王仲先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一时口不择言,质问道:“你对我只有朋友之情,那你看上谁了?朱永贤吗?”
他气急之下顾不得礼数,直呼朱永贤的大名。反正裘智天天叫对方名字,自己怎么就叫不得了。
裘智被他道破心事,顿时脸色煞白,嘴唇微颤,过了许久才低声道:“我和他只是朋友,没有别的关系,你别乱说。”
王仲先本只是随口一说,如今见裘智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心中醋意翻涌,酸溜溜道:“朱永贤能一心一意对你吗?他马上就要迎娶一正一侧两位王妃了,还整天招惹你,安的什么心?”
王仲先的话语像一根针,扎在裘智心上。他心中一阵刺痛,无力地反驳道:“朱永贤性子活泼,待人热情,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王仲先冷哼一声,突然强行抱住裘智,激动道:“你别替他说话了,这小子不安好心,瞎子都看出来了。”
裘智见他纠缠不清,只觉头痛欲裂,终于忍不住翻脸,一把将他推开,怒道:“你闹够了没有?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我不喜欢你,不愿和你好。你不要再牵扯无辜的人!”
28.告白被拒
见裘智气得浑身颤抖,王仲先的态度立刻软化,语气也变得温柔起来:“是我错了,是我口不择言,你别生气。裘智,我真的是为了你好。朱永贤绝非良人,他只是在玩弄你的感情!”
这番话好似一把利刃,直戳裘智心头。他感到眼眶发热,不愿让王仲先看到自己含泪的样子,用手遮住上半张脸,闷闷道:“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王仲先拦在裘智身前:“你回去好好想想。那么多盲婚哑嫁的夫妻,婚后尚能恩爱有加。咱俩本就是朋友,若能在一起,你早晚会喜欢上我的。”说完,他缓缓侧过身,让出一条路,目送裘智离去。
朱永贤之前听裘智提起过,中元节要和王仲先一起烧纸,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生怕出什么意外。宫里的祭典一结束,他就匆匆赶了出来。
来到裘家附近,他远远地就看到裘智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他立刻跳下马,快步上前,抓住裘智的手臂,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裘智茫然地望着朱永贤,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朱永贤?你怎么来了?”
朱永贤见裘智神情恍惚,精神状态极差,紧张道:“你怎么了?”话音刚落,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咬牙切齿地问道:“是不是王仲先那家伙欺负你了?”
裘智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和他没关系,我有点不舒服。”
白承奉站在一旁,看裘智魂不守舍,心里暗暗嘀咕:不会是见鬼了吧。
裘智再次问道:“你怎么来了?”
朱永贤有些难以启齿,总不能说是担心怕王仲先抢先表白吧。他略一沉吟,解释道:“我是来告诉你,刚才皇兄和我说让我收收心,老实在宫里呆一个月,不让我四处乱跑。”
裘智默默地点了点头。
朱永贤生怕他多想,又急忙补充道:“过几天是先皇的忌辰,紧接着是我嫂子的千秋,然后就是我哥的万寿节,马上又要到中秋节了,宫里事情特别多,我这一个月都很忙,没时间来看你了。”
事实上,今天下午朱永鸿把弟弟找了过去。朱永贤一看到皇兄的脸色,就知道大事不妙,转身就想开溜。
“回来!”朱永鸿没好气地喝道。
朱永贤只能硬着头皮回到殿内。
朱永鸿看弟弟一脸不情不愿地样子,心中一软,但事关他的终身大事,只能硬起心肠道:“我听赵泉意说,你最近上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朱永贤以为皇兄只是为读书的事发火,暗暗松了口气,嬉皮笑脸地撒娇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聪明人,你天天逼我读书,也读不出个状元来。”
朱永鸿听了,点了点头,说道:“你这话有几分道理。既然不想读书,不去也罢。”
朱永贤闻言大喜,刚想高呼“皇兄英明”,却听朱永鸿话锋一转,又道:“你整天在外惹是生非,最后还得朕给你收拾烂摊子。你不愿读书,那就好好在宫里待着,收收心。”
朱永贤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皇兄这是软的不行,又要来硬的,非得逼自己相亲了。他垮着脸,哀嚎道:“皇兄,你这是要软禁我啊!”
戴权闻言,吓得一哆嗦,赶忙劝道:“王爷,慎言。”
朱永鸿哭笑不得:“朕何时说过要软禁你?过几天宫里事儿多,想让你帮朕分忧解难罢了。”
接下来一个月,宫中庆典不少,命妇会带着女儿进宫请安,朱永鸿想趁机安排弟弟与她们见上一面。若朱永贤去了国子监,临时召他回宫,等命妇们都走了,弟弟八成还没赶回来呢。
朱永鸿知道弟弟的性子,一天都闲不住。自己将朱永贤留在宫中,没准他呆烦了,就会主动服软。只要他同意选妃,自然不会再拘着他了。
朱永贤猜到了朱永鸿的用意,拽着他的胳膊问道:“皇兄打算让我在宫里待多久?”
朱永鸿本想说“直到你选出王妃为止”,却听弟弟接着说道:“犯人坐监还有个刑期呢,我又不是犯人,你总不能一直关着我吧?”
朱永鸿微微侧过头,看着朱永贤那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心中不忍,语气也变得宠溺起来:“一个月,中秋过后朕不再管你了。”
朱永贤生怕朱永鸿反悔,立刻应道:“君无戏言,说一个月便是一个月。”说完,又拍了拍戴权的肩膀:“戴公公,你可是证人。”
戴权差点没被朱永贤拍出一口老血。一个是当今圣上,一个是受宠的王爷,他哪一个都得罪不起,心中暗暗流泪: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朱永贤明白皇兄的小算盘,他打定主意,那些太太、小姐一个都不去见,而且还要在此期间彻底打消皇兄给自己娶妻的念头。
裘智看着朱永贤,想问他是否准备相亲了,但万一对方真有此意,自己这么问岂不是自取其辱?他强行忍住这个冲动,点头道:“我知道了。”
朱永贤看到裘智欲言又止的样子,语气温柔地说道:“你啊,就是心事太重。我这一个月不在外面,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让黄承奉给我送信。”说着,轻轻捏了捏裘智的脸颊,眼神里流露出些许不舍。
朱永鸿只是限制自己出宫,没说不让他身边的人出宫。他打算每天派黄承奉出来探望裘智,以免他有急事找不到自己。真要出了什么事,天王老子也不能拦着他出宫。
其实朱永贤考虑过今晚就向裘智表白,但总觉得太过仓促,不够浪漫。万一裘智拒绝了,他这一个月都不能出宫,连死缠烂打的机会都没有了。
而且,他心中也隐隐有些期待,都说小别胜新婚,没准裘智这一个月见不到自己,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好,对自己日思夜想,等俩人再见面的时候,说不定裘智会主动向他表白。
裘智现在心乱如麻,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感激一笑,轻声道:“你有心了。”
裘智回到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
对于王仲先的提议,裘智根本不会考虑。自己不喜欢王仲先,仅仅因为两人性取向相同,对方又答应不成亲,便选择和对方在一起,不仅对感情不负责,对王仲先也不公平。
但一想到朱永贤,裘智又陷入了纠结,是直接说明俩人不合适,还是鼓起勇气表白一次,不留遗憾?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裘智轻叹一声,脑海中浮现出一句情诗:“傍晚的月亮照着花开的田野,我无端感觉你在等我,所以我来了。(注1)”
他心中暗自思忖:朱永贤会不会也在等我呢?
辗转反侧到天色微明,裘智仍未下定决心,正打算起床去上学,忽然想起朱永贤曾说过,有什么心事就应该说出来,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勇气。
他反思自己前世总是顾虑重重,做事瞻前顾后。既然重活一世,何必还畏首畏尾?
裘智立刻起床,写了一封信。
信中,坦白了自己对朱永贤的好感,如果朱永贤愿意尝试交往,在交往期间,双方都不能与他人发展感情关系。
他还告知朱永贤,自己打算五日后离京,如果朱永贤有意,就出宫见上一面,大家把话说清楚。
从恋爱到结婚,要经历无数磨合。裘智不认为爱情可以克服一切困难,就算二人情投意合,也不代表可以携手到老,不可能要求朱永贤现在保证一辈子不娶妻,但至少在恋爱期间,不能去相亲。
裘智把信给了张叔,嘱咐他如果黄承奉来了,务必将信转交给对方。安排妥当后,裘智便去上学了。
放学回到家,裘智在院中转了一圈,没有看到朱永贤的身影,忙问张叔:“黄承奉今天来过吗?”
张叔虽然不知道信里的内容,但看裘智一脸失望之色,隐约猜到了一些端倪,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少爷刚走,黄承奉就来了,信我已经交给他了。”
裘智轻轻地“哦”了一声,心中五味杂陈。两辈子以来第一次鼓起勇气表白,就这样被拒绝了。
他了解朱永贤的性子,若想回应,不用等五天,今天就会过来。既然没有来,就代表着拒绝了。这样也好,省得当面表白被拒,更显难堪。
虽然自我安慰了一番,裘智心底仍泛起一阵酸楚,喉咙像是被东西堵住了似的,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张叔看裘智面色惨然,身体微微颤抖,连忙扶他到椅子上坐下。
裘智缓了一会儿,努力压下心中的伤感,对张叔道:“我去找仲先,你和广闻先吃饭吧,别等我了。”
裘智来到王宅,王仲先看到他眼前一亮,喜滋滋迎了上来,笑道:“你来了?考虑好了?”
裘智轻轻叹了口气:“仲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对你只有朋友之情,我们并不合适。”
王仲先脸上浮现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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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色,沉默片刻后,苦笑一声,问道:“那你是选朱永贤了?”
听到朱永贤的名字,裘智心中又是一阵酸涩,他摇了摇头,说道:“我和他也不合适。过几天我打算搬去宛平,一来养病,二来读书。”
贾代鹤在宛平有个小院子,地段偏僻,周围有四五户人家。裘智两三岁的时候曾和外公去过一次,依稀有些印象。
王仲先顾不上伤心,关心道:“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想去宛平了?广闻和张叔陪你一起去吗?你的学业又该怎么办?”
裘智没想到王仲先有这么多问题,略作思索后回答道:“京里乱糟糟的,我想换个环境。至于广闻和张叔,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们。开学这么久,我请了不少病假,干脆退学,省得浪费资源。”
来之前,裘智粗略计算了一下,自己这几个月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休病假。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太适合在国子监学习,倒不如回家自习。
王仲先听出言外之意,猜到裘智肯定是和朱永贤闹翻了,才会想离开这个伤心地。他气愤不已,骂道:“朱永贤果然不是什么好人,招惹完你,现在准备娶媳妇了,就把你丢在一旁。”
裘智听不得别人如此说朱永贤,忍不住为他辩解道:“只是人生方向不同,至少他没有脚踩两只船,算不上是负心之人。”
王仲先冷哼一声,不再提及朱永贤,转而劝道:“宛平有些偏远,不如京里繁华,你看病吃药都不方便。若是想避开朱永贤,我家在京城还有另一处宅子,可以借给你暂住。”
裘智感激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宛平清净,我已经决定搬过去了。”
自己学了这么多年八股文,总要考一次举人试试,无论能否考中,他迟早还是要重操旧业。先去宛平考察当地的风土人情,也为日后做打算。
宛平地处京郊,若他能考中举人,在当地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便不能金榜题名,至少有功名在身,又有验尸经验,去了宛平绝对属于降维打击,当个仵作绰绰有余。
其实他和王府尹的关系还算不错,对方也认可自己的专业能力,想留在京城当仵作并非难事。
只是他已下定决心要与朱永贤撇清关系,而王府尹知道自己曾与朱永贤交好,收留自己,定然另有所图。权衡之下,还是另寻出路为好。
裘智心中暗暗庆幸:都说狡兔三窟,还好有个小宅子,失恋了还能换个环境疗伤,不然留在京城,睹物思人,徒增伤感。
王仲先知道自己拦不住裘智,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你啊。”
回到家后,裘智找来了张叔和广闻,把自己的计划又说了一遍,然后问道:“你们打算一起去宛平,还是留在京里?”
两人闻言,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张叔年纪大了,不愿再四处奔波。广闻知道宛平不如京里繁华,不太想跟着过去。可是裘智是主家,性子再好,也不好直接决绝,因此显得十分踌躇。
裘智骨子里仍是个尊重劳动法的现代人,虽然雇主可以对工作地点进行适当的调整,但跨市变更工作地点,必须与雇员友好协商并达成一致,不能强行逼迫对方同意。
他察觉到两人的为难之处,便主动说道:“你们若不想去,留在京城看家也是一样的,我自己一个人去宛平。”
张叔有些尴尬,正欲解释。
裘智摆手道:“没事,我这么大的人了,还照顾不好自己吗?你们快帮我收拾行李,再租一辆马车,五天后我就动身。”
广闻年少,不谙世事,只以为裘智是真的为了养病、读书才去的宛平。张叔是过来人,看出些眉目,心里把朱永贤骂了个狗血淋头,若不是他,裘智也不至于要离开京城。
张叔自知无力阻拦,只能叮嘱道:“少爷到了宛平,一定要按时吃药,好好休养身体。”说完,回屋里取出了三十两银子,塞到裘智手中:“穷家富路,到了宛平处处都得用钱,别太节省了。”
他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裘智这一去,短时间内不会回京了。
裘智收下银子,开始盘算起在宛平的生活。
宛平是京郊重地,治安还算不错,只要“走到哪儿哪儿死人”的死神体质不跟着他,不会有什么危险。唯一不确定的就是,这种体质必须和朱永贤合体时才有效,还是单独一人也能发挥威力。
29.路遇劫匪
张叔见裘智面带忧郁,猜到他多半又想起了朱永贤,赶忙转移他的注意力:“咱家在宛平的宅子周围有四户邻居。其中一户姓潘,男主人是个读书人,有个儿子比你大几岁。你到了宛平,可以与他多来往。”
裘智明白张叔的意思,潘家在宛平应该有些根基,才建议他多与潘家走动。
张叔继续道:“第二户人家姓严,男主人早逝,只留下一个寡妇独自生活。寡妇门前是非多,你到了那里,尽量避着些。”
裘智一向不信这些陈腐之言,皱着眉不屑道:“仁者见仁,有人心脏,看什么都是脏的。”
张叔见裘智一脸不以为然,正欲再劝。
裘智知道张叔也是为了自己好,于是缓和了语气道:“张叔,您上次去宛平还是我小时候的事了,这一晃都过去十三四年,说不定人家早已改嫁了呢。”
张叔仔细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讪讪一笑,又道:“还有一户人家,男主人名叫李化,家里具体是什么情况,时间太久了,我也记不太清了。”
裘智心想:看来这户人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张叔毫无印象。
“最后一户。”张叔道:“好像荒废了很多年,一直没人住。”
裘智默默将这些信息记在心里。
次日一早,裘智到国子监后,径直找到庞学录,提交了退学申请。
国子监不愁生源,而且裘智的之前捐的银子已经缴清,现在退学,正好空出一个名额,又能招收新的学生。庞学录没有半点阻拦,爽快地帮他办好手续。
放学后,王仲先特意守在裘智的教室外,见他出来,急忙上前问道:“你什么时候去宛平?”
裘智尚未将退学一事告知同窗,唯恐引起不必要的议论,赶忙拉着王仲先出了国子监。
两人走在街上,裘智这才说道:“四天后动身,张叔今天去租马车了。”
王仲先心中既有不舍,又隐隐有些期盼。裘智去宛平住上个一年半载,把朱永贤忘个一干二净,回京后未必不会接受自己。
他柔声道:“路途遥远,恐有不测,我送你到宛平吧。”
裘智有些惊讶,不解道:“马车行进缓慢,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两日。如今刚开学,没有假期,你怎么送我?”
王仲先一笑,毫不在意道:“请两天假就是了。”
他虽看不惯朱永贤,但也从对方身上学了几招。一个王爷都能温柔小意,自己想要追求裘智,怎么能不放低身段?只要他好好表现,总有一天能打动裘智的心。
裘智一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便点头应下。
四天后,裘智和王仲先坐在马车上。行至半途,忽见一道人影窜了上来,吓了两人一跳,以为遇上了劫匪。
裘智定睛一看,只见来人用蓝色粗布包着头,身穿青色窄袖短褐,下着黑色粗布裤,小腿上绑有行缠,脚下蹬着一双草鞋,腰间挎了一把宝刀。
车夫见有人突然跳上车,连忙勒住缰绳,掀开车帘骂道:“哪来的疯汉,不要命了?竟敢往车上跳,惊了马,咱们都得没命!”
男子拍了拍腰间的宝刀,拔出一截,邪气一笑:“打劫的,怕不怕?”
车夫吓得脸色煞白。他做这行几十年了,往返京城与周边各县,从未遇到过劫匪,此刻吓得手脚发抖,说不出话来。
裘智镇定道:“要钱给你,别害人性命。”
那男子闻言将刀插回刀鞘,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裘智的肩膀:“够爽快!逗你玩呢,我正好要去宛平,顺路搭个便车。”
裘智心中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宛平?”
男子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故作神秘道:“我昨夜用铜钱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宛平将有大事。我辈江湖中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自是要过去看个究竟。”
裘智听他说得玄之又玄,便知对方不愿吐露实情,没心情听他胡扯,便打断他的话,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那我们去宛平也是你算出来的?特意在此等候?”
男子点头,一本正经地回答:“正是如此。”
裘智嗤笑一声,不再搭理他,转头对车夫道:“你继续赶车吧,车钱不少你一文。”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如果到了宛平我还活着的话。
眼下形势比人强,对方手中有刀,一看就是习武之人。车上三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只能由着他搭车。
男子见裘智不信自己所言,不禁有些委屈,又仔细打量了裘智几眼,说道:“我看公子双目含水,眼白微微泛红,桃花之气隐现于两颊,可见红鸾星动,桃花运将至啊。”
裘智本来心情不好,听了这话却忍不住笑出了声:“我最近睡得不好,眼里有血丝而已。”自己刚刚失恋,他就说要有桃花运了,这卦算得实在不准。
王仲先听了这话,反倒来了兴致,急忙问道:“那我呢?你看看我。”
男子瞄了他一眼,随即笑道:“你眼角有桃花纹,看来姻缘将至,恭喜恭喜。”
王仲先顿时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拢嘴,美滋滋地看了裘智一眼,正在得意间,只听男子又补充了一句:“不是和他。”
这次轮到裘智笑了,心中暗道:这人倒有些意思。
“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裘智拱手问道。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如今同车一程,也算有缘。万一遭遇不测,好歹知道自己死于何人之手,不至于做个糊涂鬼。
男子抱拳道:“在下姓燕,字赤霞。”
裘智微微挑眉,心中暗想:燕赤霞?不是《聊斋志异》中的人物吗,怎么跑到卫朝来了?
他转念一想,蒲松龄笔下的故事多取材于乡野怪谈,或许燕赤霞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被他收录书中。
燕赤霞见裘智表情有异,似乎听过自己的名号,于是问道:“公子听说过我?”
裘智含糊道:“略知一二,听闻兄台曾拜剑仙为师。”
《聊斋》里的情节裘智早忘得差不多了,隐约记得燕赤霞好像有一柄飞剑,这才信口胡诌,说他拜剑仙为师。
燕赤霞闻言,又用力拍了拍裘智的肩膀,颇为自得地说道:“不错!我确实拜在纯阳祖师门下,习得天遁剑法,可飞剑取人首级,斩妖除魔,不在话下!”
裘智见他又开始信口开河,于是闭目养神,不再听他吹牛。哪知燕赤霞却不肯罢休,问道:“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免贵姓裘,单名一个智字。”裘智答道,随即指着王仲先介绍:“这是我表兄王仲先。”
“小裘智。”燕赤霞笑道:“你既知我是剑仙门下,为何还不信我懂相面之术?”
裘智有些不悦地皱眉道:“裘智就是裘智,你干嘛加个小字。”
怎么总有人想占自己的便宜?朱永贤哄自己叫他师兄,燕赤霞直接叫他“小裘智”。
燕赤霞见裘智气鼓鼓的模样,故意逗弄道:“我看你不过十五六,我今年一百三十九岁,和我比起来,你不是小孩子是什么?”说着,还拍了拍裘智的头顶,笑道:“叫声大哥,以后我罩着你。”
裘智闻言,不免再次打量起对方。看他虽然一脸沧桑,但年纪最多二十七八,显然是在胡诌。
燕赤霞收敛起玩笑之态,一本正经道:“江湖上多少人愿出千金请我算命,我都不屑一顾。只是如今囊中羞涩,付不起车资,又不想占你们便宜,这才替你们看相,当作车钱。”
王仲先素来对命数之说颇为信服,又见燕赤霞身带兵器,不敢轻易得罪,连忙拱手道谢:“有劳燕大侠了。”
燕赤霞看裘智依旧一脸你骗鬼的表情,微一沉吟道:“你若不信,不如与我打个赌。一月之内,你的良人必至。你若是输了,就欠我一个人情,日后还我。”
裘智反唇相讥:“那要是你输了呢?”
燕赤霞昂首挺胸,自信满满道:“我怎么会输?”言罢,他不由分说,伸出左手握住裘智的右手,与自己的右手连击三下,朗声笑道:“成交!”
裘智惊讶地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燕赤霞,又看了看一旁的王仲先,心中暗忖:你们俩真是异父异母的好兄弟,一个替人发誓,一个替人击掌。
而且这燕赤霞更为狡猾,赌输了,他没有任何损失。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侥幸猜中,自己还白白欠他一个人情,真是亏大了。
燕赤霞见裘智一脸不情愿的模样,揉揉他的脑袋,笑道:“你别觉得亏了。你叫我一声大哥,我就认了你这个弟弟。日后你在江湖上若遇麻烦,只消说是燕赤霞的兄弟,保准别人敬你十分。”
裘智不由自主想起了朱永贤之前哄骗自己叫他师兄的事,心中隐隐作痛,顿时没了与燕赤霞继续玩笑的心情。
燕赤霞似是察觉到裘智情绪的低落,却仍自顾自地说道:“我看你命带官印,仕途平稳,想来与江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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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并无太多交集,估计用不上我。”
王仲先看他越说越玄乎,立刻问道:“那你也帮我看看,我怎么样?”
燕赤霞扫了他一眼,说道:“你的官运不及他,不过也算平顺。”
王仲先闻言,长舒一口气,人生在世,能得“平顺”二字,已是难能可贵。
裘智听了这话,又想起了朱永贤,心道:你的口气比王爷都大。
三人一路说说笑笑,不觉已到宛平。燕赤霞跳下车,厚着脸皮道:“我在宛平没有住处,只能住小裘智家里了。”
裘智刚要出言反对,燕赤霞便抢先一步说道:“你家许多年没住人了吧?我帮你打扫,权当房费了”
王仲先奇道:“你怎么知道他家空置多年?”
燕赤霞眨眨眼,神秘一笑:“算的。”
裘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还算出什么来了?一口气说出来吧。”
燕赤霞煞有介事地掐指一算,然后指着对面的院门,道:“我算出咱们的帮手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吱呀”一声,对面的院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位身着青衣的女子款款走了出来。
王仲先露出惊讶之色,对燕赤霞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赞叹道:“燕大侠真是神机妙算。”
裘智面无表情道:“你听他瞎扯,练武之人耳力远胜常人,他早就听到里面的脚步声了。”
王仲先若是生在现代,怕是不用等到退休,年纪轻轻就要被人忽悠着买保健品了,放古代也是被骗买大力丸的主。
燕赤霞听了裘智的话,也不恼,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地笑道:“我就喜欢你这股聪明劲儿,什么都瞒不过你。”
青衣女子上前,盈盈一礼,柔声道:“几位公子有礼了。小女子姓鱼,与广宁公同姓,小字青露。”
裘智微微一怔,心中暗暗称奇,不由得仔细打量起她来。广宁公姓鱼名遵,乃是前秦开国功臣,他也是在延福宫中偶然翻阅古籍时才得知此人。
鱼青露一个妙龄女子,竟能信口道出,可见其胸中自有丘壑,见识不凡。
王仲先见裘智直勾勾地盯着鱼青露看,甚是无状,急忙推了他一把。
裘智这才回过神来,略带尴尬地笑了笑,连忙与鱼青露拱手见礼:“敢问鱼姑娘可是本地人士?”
张叔提到附近的三户邻居,分别姓李、潘、严,就是没有姓鱼的。
鱼青露落落大方道:“我是江湖中人,四海为家,近日云游至此,见此宅荒废已久,便暂且借住几日。”
裘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张叔提到的那间长期无人居住的宅子。
他在心中默念了几遍“鱼青露”这个名字,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裘智知道古代男女大防甚严,即便鱼青露是江湖儿女,也不好当面开玩笑,但心中又有一事不吐不快,便拱手向鱼青露告了个罪,将燕赤霞拉到一旁。
他压低声音,狭促笑道:“你算了半天,怎么没算出自己的缘分?你俩的名字岂不是天生一对?燕对鱼,赤霞对青露,当真是绝配!”
他被燕赤霞调侃了许久,总算找到了机会反击。
燕赤霞先是一愣,随即若有所思地打量起鱼青露来。片刻之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通红,眼中既是欣喜又带几分窘迫。
鱼青露笑吟吟走上前,对裘智道:“还是读书人的脑子好使,若非公子提醒,燕大侠恐怕还未曾察觉呢。”
裘智微微挑了挑眉,他方才说话的声音极低,鱼青露站在远处竟听得一清二楚,足见其功夫不弱。
鱼青露转过身,向燕赤霞抱拳道:“我看大哥第一眼就觉得面善,想来你我二人颇有缘分,不如就此结为异性兄妹,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裘智原本只是想和燕赤霞开个玩笑,没想到鱼青露不仅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还主动提出要与燕赤霞结拜。他略感惊讶,但看到燕赤霞的神情,便猜到两人八成是旧识。
燕赤霞闻言,目光躲闪,似是对鱼青露有些畏惧,不敢与她对视。他踌躇了半晌,终于低声说道:“在下姓燕,字赤霞,陕西人士,痴长贤妹几岁。。。”
“大哥。”鱼青露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抿嘴一笑。
燕赤霞听到这声“大哥”,瞬间来了精神,得意洋洋地瞥了裘智一眼,仿佛在说:你不叫我大哥,有的人是愿意叫呢。
30.左邻右舍
鱼青露面向燕赤霞,神色肃穆,缓缓跪地。
她双手合抱于胸前,左手轻覆于右手背上,清声道:“过往神灵在上,信女鱼青露愿与燕赤霞结为异姓兄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违此誓,神鬼共诛!”
燕赤霞见状,也连忙撩起衣袍跪倒在地,将鱼青露所发的誓言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二人拜了八拜,方才起身。
“妹子。”燕赤霞将手搭在裘智肩上说道:“我这兄弟十几年没回过他宛平的宅子了,里面乱糟糟的,咱们一起帮他收拾收拾。”
鱼青露正欲应允,忽听“吱呀”一声轻响,隔壁院门被人打开,一个小男孩从里面跑了出来。
“珠儿,慢着点,小心摔了。”一个年长妇人紧随其后走了出来,柔声叮嘱道。
裘智打量着那个男孩,见他约莫十来岁,圆脸圆眼,虎头虎脑,十分可爱,穿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直裰,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妇人不到四十岁,一头乌发间零星夹杂着几缕白丝,穿了一件深蓝色交领窄袖衫,衣服上满是补丁。
皮肤白皙,眼角有些许细纹,一双大眼睛和高挺的鼻梁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风韵。她身材结实,一双短粗的手,上面布满细小伤疤,显然是常年操劳所致。
妇人走上前,自我介绍道:“小妇人夫家姓严。”她慈爱地摸了摸男孩的头:“这是我儿子,珠儿。”
珠儿被教育得十分有礼貌,向裘智行了个礼,甜甜地叫了一声“哥哥”,随后亲昵地依偎在严夫人身旁。
裘智见她不愿透露闺名,也不好多问,拱手回礼道:“严夫人。”
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说话声,另一户邻居也打开了院门,出来与众人寒暄。
珠儿一见来人,立刻欢呼着跑过去,抱住对方的腰,笑眯眯地叫声了“师父。”
男子同众人一一见礼。他姓潘,名章,字文子,去年中了秀才,如今在家读书,备考明年乡试。闲暇时便教珠儿读书,挣些束脩聊以维生。
裘智只在小时候和外公来过一次,早不记得这些邻居了,邻居们对他也没什么印象,大家今日再见与陌生人无异。
他想起之前张叔提过那户潘姓人家,父亲是读书人,儿子比自己略长几岁,想必就是潘文子家了。如今只见其子,不见其父,不知是潘老先生已经过世,还是今日不在家中。
裘智暗暗打量潘文子,见此人面若冠玉,眉目如画,容貌俊雅超群,竟比许多女子还要美丽。若非他一身书生装扮,裘智几乎要以为他是女子了,不禁暗暗惊叹。
潘文子看裘智年纪相仿,又是读书人打扮,立刻起了结交之心。他指着另一扇紧闭的院门,热情地向裘智介绍道:“这家主人叫李化,在县里的茶叶庄做伙计。今日休息,带着女儿去庙里进香了。”
他略作停顿,又道:“李化的妻子前几年病逝了,他白天去铺子里干活,有时将女儿送到我家。我带她读书识字,算是我半个学生。”
裘智听到“李化”这个名字,心中一动。之前张叔提起此人时,他便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只是当时并未在意。如今再次听到,在脑海里仔细搜索起来。
他的目光无意间瞥到了燕赤霞,脑中灵光一闪,猛然想起前世在《聊斋》里读过一篇故事,主人公就叫李化。
王仲先不知裘智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只见他目不错珠地盯着潘文子,心中颇不是滋味。刚走了个朱永贤,又来了个潘文子,裘智怎么就是不肯多看自己一眼呢?
“哼!”王仲先重重地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裘智,别磨蹭了,先收拾屋子吧!”
王仲先这番话本不是对潘文子说的,谁知对方却十分热心,闻言立刻提议:“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大家既然是邻居,理应守望相助。我也来帮帮忙,一起收拾吧。”
王仲先险些气得一口血涌上喉头,怎么裘智走到哪都有桃花。
裘智察觉到王仲先浓浓的醋意,无奈一晒。自己的性取向是男人,潘文子长相阴柔,根本不是自己的菜。
严夫人和珠儿也主动加入进来,众人齐心协力,直至天色将晚,才勉强将屋子打扫干净。
裘智拿出一些银两,让王仲先去附近的酒楼订了一桌酒菜,送到家中款待众人。
正巧,李化带着女儿从庙里回来了。裘智盼着尽快和邻居们搞好关系,于是热情招呼李家父女一起用餐。
裘智见那女孩聪慧可爱,蹲下身子,温和地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惠儿,今年九岁了。”女孩脆生生地答道。
潘文子向惠儿招了招手,惠儿蹦蹦跳跳地过去,甜甜地叫了声:“老师。”
潘文子故作严肃道:“又找借口不上课。”
惠儿知道老师并未真的生气,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然后便跑到珠儿身边,高兴地叫了一声“珠儿哥哥”。
方才收拾屋子时,潘文子和王仲先聊了几句,得知对方有举人功名,有意结交。他略带讨好地看向王仲先,试探着问道:“王兄,在下有些学业上的问题想要请教一二,不知可否赐教?”
王仲先想到裘智要在此久住,指望着邻居们照应,于是爽快地笑道:“哪里谈得上赐教,你我互相切磋便是。”
潘文子闻言大喜,又指着珠儿道:“我这个学生今年十一岁,天资聪慧,也打算过两年参加科考,还望王兄能顺便指点一二。”
王仲先没想到对方买一赠一,他不喜与小孩子打交道,但又不好当面拒绝,只能勉为其难地点了下头。
在座的都不是大户人家出身,不拘泥于男女大防,便围坐在一起用餐。
席间,裘智问鱼青露:“鱼姑娘既然四海为家,为何会在宛平久住?”
鱼青露看了燕赤霞一眼,眼中浮现出一抹喜色,回答道:“我算出此地与我有缘,便找了一处荒废的宅子暂住。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大哥,真是天大的喜事。”
裘智暗中瞥了燕赤霞一眼,见他神色平静,没有任何异样,心中暗忖:难怪你俩能结拜,都整天装神农。
珠儿和惠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严、李两家并不富裕,平日里粗茶淡饭,今日看到满桌佳肴,都不住地咽着口水。
裘智给两个孩子一人夹了一个大鸡腿,柔声道:“多吃点。”
惠儿抓起鸡腿啃了一大口,高兴得眯起了眼睛。
珠儿十分懂事,将鸡腿放到母亲碗中:“娘,你吃。我不爱吃肉。”
严夫人心下熨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轻轻抚摸着珠儿的头,笑道:“好孩子,这么多好吃的,你也吃呀,娘吃别的。”
珠儿坚持道:“我喜欢青菜。”说着,夹起一筷子青菜,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惠儿见状,把自己还没咬过的鸡小腿撕了下来,放到珠儿碗中:“珠儿哥哥,我一个人吃不完,咱俩一起吃。”
珠儿弯起眉眼,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轻声道:“谢谢。”
酒足饭饱,夕阳西下,微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
王仲先可怜巴巴地看向裘智:“天色不早了,眼看就要宵禁,不如今晚就在你这里借宿一晚,明日再走吧。”
他其实和国子监请了五天的假,盘算着明天再找其他借口,继续留在裘智身边。之前朱永贤就这么和裘智撒娇的,王仲先觉得既然朱永贤能成功,自己肯定也没问题。
裘智根本不吃这一套,哼了一声,正想拒绝。
燕赤霞反客为主,开始赶人:“小裘智家一共就两间屋子,他一间,我一间,哪有你的地方?”说着,他指了指潘文子,说道:“你去他家借宿吧。”
裘智虽然感谢燕赤霞帮自己解围,但被叫“小裘智”,还是有些不爽。
鱼青露在一旁掩嘴轻笑:“我觉得‘裘小智’听起来更可爱。”
潘文子嘟起嘴,气鼓鼓道:“为什么让他住我家?”
他素来热情好客,又见王仲先气质儒雅,谈吐不俗,颇有好感,并不介意对方留宿。只是燕赤霞不问自己的意见,擅自做主,让他心里略有不快。
燕赤霞却理直气壮地说道:“你刚才不是还想向他请教一些学业上的问题吗?正好趁着今晚好好请教一番。”
潘文子听了这话,眼睛顿时一亮,连连点头道:“这倒也是,那就住我家吧。”
王仲先见状,仍不死心,看向裘智,哀求道:“我可以和你住一屋。”
“男子汉大丈夫别这么婆婆妈妈的。”燕赤霞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推着他往外走,“反正就这么四五天的事,你凑合凑合吧。”
王仲先请了五天假的事,连裘智都不知道,却被燕赤霞一口道破,心里不由一慌,一时分神,被他推出了裘宅。
裘智看了燕赤霞一眼,感觉这个人还是有点用处的。他看燕赤霞开始收拾碗筷,便起身送邻居们出门。
李化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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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惠儿的手,问道:“鸡腿好吃吗?”
惠儿先是点头,随后又拼命摇头:“一般般。”
李化愧疚一笑,轻轻拍了拍惠儿的头,疼爱道:“等爹发了工钱,买只大公鸡,给你做烧鸡吃。”
“爹最好了。”惠儿开心地点头,搂着父亲的腰撒娇道。
珠儿看着父女俩亲昵的互动,眼中流露出羡慕之色。
裘智回到院子,见燕赤霞哼着小曲,利索地收拾着桌上的碗筷。
他盯着燕赤霞看了片刻,好奇地问道:“那个潘文子,是王仲先的正缘吗?”燕赤霞之前说王仲先在宛平有桃花运,现在又把人推给潘文子,心中不免生疑。
燕赤霞瞥了裘智一眼,咧嘴一笑,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说道:“你不是觉得我是江湖骗子,不相信我的话吗?干嘛再来问我?”
裘智最近被朱永贤惯得脾气大了些,他说东,朱永贤绝不往西,如今被燕赤霞抢白,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燕赤霞见状,急忙拉住裘智,打趣道:“年纪不大,脾气倒挺大的,以后谁找你了,可有得受了。”
“没个正形,放开我!”裘智啐道,用力掰着燕赤霞的手。
燕赤霞是习武之人,手劲极大,裘智使尽浑身解数也挣脱不开,反倒急出一身汗来。
燕赤霞笑了笑,主动松开手,继续调侃道:“不过你命好,人家愿意宠着你。”
裘智被他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咬牙道:“你说够了没有?有完没完?”
要不是这副身体太过不济,裘智真要和他动起手了。换做现代,自己身体健康,谁敢在自己刚失恋的时候这么扎他的心,非得把那人扔到手术台上解剖了不可。
燕赤霞见他真的生气了,这才敛了嬉皮笑脸的表情,连忙转移话题道:“王仲先的事情,你问我也没用,所谓天机不可泄露。”
裘智简直要被他的厚颜无耻气吐血了,燕赤霞预言的小嘴一下午就没停过,现在才说天机不可泄露,三岁小孩都不信。
裘智冷笑道:“你说了那么多,怎么没见老天爷罚你变成哑巴?”
燕赤霞挠了挠头,厚着脸皮说道:“有些事能说,有些事不能说嘛。吃人嘴短,我跟你说点能说的吧。”
他指了指李化家,又指了指严家,神色凝重地说道:“我看他们两家人印堂发黑,面带死气,恐怕有大事发生。”
裘智闻言一惊,顾不上和燕赤霞置气,急忙问道:“是谁要害他们?可有化解之法?”
燕赤霞说别的他都不信,但说到死人,他却信了十成十。
自己本来就是走哪哪出事,之前遇到的杜十娘和璩秀秀都是书中人物,如今李化也在《聊斋》中出现过。既然都是书里的人,燕赤霞的预言八成要应验。
裘智并不认为自己穿越进了一本小说里,无论是《聊斋》还是《警世通言》,都取材于民间传说或是史传。作者再加入一些怪力乱神之说,稍加改编,吸引读者。
他早把这些故事忘得七七八八了,更何况书中的许多情节已经与现实产生了偏差,还融入了鬼神传说,就算记得也无法通过小说情节来推测凶手,阻止悲剧的发生。
燕赤霞无奈地摊了摊手:“命数如此,人力不可为。”
他停顿片刻,察觉裘智的脸色愈发难看,生怕对方把自己赶出家门,忙补充道:“不过我能告诉你,死的不止一个人,且这案子大抵算是人伦的悲剧。”
裘智低下头,沉默良久,然后和燕赤霞一起将院子收拾干净,才各自回屋休息。
次日清晨,裘智在睡梦中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动静。他睁开眼,发现天色昏暗,侧耳倾听许久,隐约听到兵器挥舞的声音,想来是燕赤霞在练武。
他虽然觉得燕赤霞有些神神叨叨的,但能早起练武,确实有几分毅力。无论是当年高考,还是后来考秀才,自己从没这么用功过。
听着院中舞枪弄棒的声响,裘智渐觉困意上涌,又沉沉睡去,进入梦乡前,心中暗道:有这么个人住家里也不错,最起码不用担心人身安全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裘智赶忙起身收拾妥当,来到厨房,见桌子上摆了一个包子,估计是燕赤霞给自己留的。
裘智拿起包子啃了一口,不禁又想起了朱永贤,这段时日都被他带得有些懒散了。原来还能早睡早起,现在居然睡到太阳高照才起床,果然由俭入奢易。
31.借钱
裘智叹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朱永贤。他匆匆吃完早饭,打算整理带来的书籍,下定决心好好读书。刚走到院子,就看到燕赤霞从外面回来,身后还跟着严夫人。
“严夫人靠洗衣缝补为生,洗衣三文钱一件,缝补另算。”燕赤霞说道:“我已经和她说好了,每三天上门收一次脏衣服。”
严夫人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只是珠儿要走科举之路,担心自己的工作不体面,连累儿子因此受邻里的白眼,养成畏首畏尾的性子。
她略显拘谨解释道:“我男人走得早,没留下什么积蓄。我和珠儿相依为命,孩子读书花费大,只能做些零活,勉强维持生计。”
裘智看出她的窘迫,宽慰道:“劳动最光荣,我还想找份事做都找不到呢。”说着,他回屋把自己昨天换下的脏衣服拿了出来,递给严夫人。
燕赤霞也把自己的衣服拿了过来,然后付了钱。
裘智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昨天还说自己囊中羞涩,怎么今天就有钱了?”
燕赤霞把荷包扔给了裘智,笑道:“都是你的,早上买包子的钱也是你出的。”他见裘智似要发火,赶忙补充道:“你放心我不白吃白喝,以后肯定报答你。”说完,一溜烟跑了。
裘智气得说不出话来,说什么以后报答,八成又是编些似是而非的预言来糊弄自己,真不知道怎么惹上这么个灾星。
他回屋找出平日里常吃的安神养心丸的药方,准备去药铺配药。
这方子原是宫廷秘方,朱永贤从医书里找到的,请教过陈良医,确认裘智可以服用,才抄录了一份给他。虽然给了药方,但朱永贤从没让裘智自己配过药,都是每个月让御药房做好药丸,送到裘家。
裘智不愿睹物思人,便誊写了一份药方,原稿留在了京里。
刚一出门,裘智就碰上了王仲先和潘文子。他看向王仲先问道:“你怎么还没回京?”
王仲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我请了五天假,等你都安顿好了再回去。”说完,不安地看着裘智,见他没有怪自己先斩后奏,才长舒一口气。
“你要去哪儿?”王仲先问道。
裘智扬了扬手中的药方:“我的药快吃完了,打算再配一些。”
潘文子立刻提议道:“去詹家的药铺吧。他家价格公道,药材品质也不错。”
裘智倒是无所谓,去哪家药铺都一样。听潘文子的语气,似乎和詹家药铺的掌柜颇为熟悉,照顾一下街坊的生意也好。
王仲先则是小声嘀咕道:“朱永贤当初说得好听,管你一辈子的药。这才多久,药都快吃完了,下个月的药连影儿都没见着,真是不靠谱。”
裘智心头一酸,但面上不露分毫,平静道:“谁能管谁一辈子,这话听听就好了。”
潘文子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微妙,大致猜到了几分,故作不知,转而说道:“我带路。”
路上,气氛有些沉闷,潘文子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闲聊:“药铺的掌柜叫詹海生,祖辈都是做这行的,去年刚从大兴搬过来。人虽然有些油滑,但做生意还算本分,药材都是真材实料,童叟无欺。”
裘智觉得詹掌柜性格油滑无伤大雅,毕竟是生意人,谁没点小心机呢。
三人来到詹家药铺,柜台前空无一人,不知伙计去了哪里,只听内堂传来一阵争执声。
“詹掌柜,求你行行好,再借我点钱吧。”
裘智听出这声音有些耳熟,略一思忖,便想起是严夫人的声音。
“不借,没完没了了!”一个男声不耐烦地应道,语气中满是厌恶。想必说话之人就是药铺的掌柜詹海生了。
“咣当”一声巨响,紧接着传来严夫人呼痛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詹海生推了她一把,撞到了什么东西。
裘智感觉事情似乎闹得有些严重,正要进去查看,又听见严夫人略带哭腔哀求道:“詹掌柜,求你帮帮忙,借我五两银子,我不是自己花!是为了给孩子交束脩啊!”
“哼。”詹海生冷哼一声,停顿了片刻,语气变得阴阳怪气起来:“在商言商,我是个买卖人,不做亏本的生意。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只要你答应了,别说五两,五百两我也给你!”
潘文子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自己刚才还夸詹掌柜为人本分,转眼就听到他威胁严夫人,顿觉面上火辣辣的,有些挂不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裘智觉得詹掌柜太过分了,就算不愿借钱,也不该如此欺辱一个妇人。他忍无可忍,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提高声音喊道:“有人在吗?”
内堂的争执声戛然而止,片刻后,一个中年男子掀开布帘走了出来。
此人约莫五十出头,面白微胖,团子脸上挂着假笑,一双圆眼滴溜溜地转个不停,下巴留着一撮山羊胡,眉宇间满是精明和市侩之气。
严夫人跟在詹掌柜身后走了出来,她没料到外面的客人竟是自己的邻居,看到裘智三人,不由得愣住,神色更加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潘文子想到前几日自己提过该交学费了,今天严夫人就来借钱,总觉得这件事与自己有些干系,心里十分不自在。
他柔声安慰道:“严夫人,学费的事情不着急,晚几天也无妨。”
严夫人羞得手足无措,面皮涨得通红,嘴唇嚅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半晌后,她微微福了一礼,慌慌张张地离开了药铺。
詹掌柜认识潘文子,大概是觉得刚才的事影响了自己在熟人面前的形象,连忙解释道:“潘公子,你别误会。严夫人平日里替我洗衣缝补,最近手头有些紧,想预支些工钱。”
饶是王仲先不善推理,听到这话也差点笑出声来。严夫人洗一件衣服才挣三文钱,要还上五两银子,不知得洗多少件衣服。显然无法靠洗衣来抵债,两人之间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裘智将手中的药方递了过去,似是随意问道:“詹掌柜是大兴人?怎么来宛平了?”
自从得知严家和李家将有祸事,裘智对这两家格外留心。今日撞见詹掌柜与严夫人起争执,自然要多问几句。
大兴和宛平离得不远,在现代都属于北京市,但在古代却是分属不同的县。詹海生在大兴既有基业,突然搬到人生地不熟的宛平,不禁让裘智起了疑心。
詹掌柜接过药方,扫了一眼,问道:“公子可是心脏有问题?”
裘智点头道:“老毛病了,不是什么大事。”说完,反问道:“詹掌柜也懂医术?”
这药方虽是宫廷秘方,但只要是精通医理之人,看到用药和配比,便能大致判断出病症。他看詹掌柜道出自己的病因,想必对方医术不凡。
詹掌柜连连摆手,谦虚笑道:“我哪懂这些,我不过是开药铺的,经手的方子多了,耳濡目染,略懂皮毛罢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到药柜前抓药,口中又念叨着:“我确实是大兴人,只是家中遭遇了一些变故,不愿再留在那个伤心地,这才搬到了宛平。”
裘智听他语气低落,似有无限的伤心,不由被他勾起愁绪,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儿,见詹掌柜抓好了药,裘智连忙说道:“这个是丹药,劳烦詹掌柜做成药丸,再送到我家。”
詹掌柜似乎明白了什么,呵呵一笑:“原来你怕苦啊。”
裘智被他一语道破心思,心中不爽,但依旧嘴硬道:“我不怕苦,可药方上写的就是丹药,不能随意更改。”
詹掌柜笑着摇头,将药方递还给他,诚恳道:“要是真不怕苦,不如试试强心散。我看你这方子里用了人参、酸枣仁、麝香,都是名贵药材,价格不菲啊。”
裘智心下盘算,自己现在没有工作,坐吃山空,确实要精打细算。他之前吃过强心散,价格实惠,而且功效不差,于是颔首道:“就换成强心散吧。”
王仲先忍不住嘴角微扬,心中暗想:不吃安神养心丸,就不会经常想起朱永贤了,裘智早晚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詹掌柜重新抓了一副药,将药材包成整齐的正方形,递给裘智:“一共十天的量,吃完再来抓药。”
裘智接过药包,想到回家还要煎药,只觉头大。
詹掌柜看出了他的心思,主动提议道:“我们药铺提供代煎服务,一个大子一副药,可以每日替公子煎好了,让伙计送过去。”
裘智自从知道宛平要发生命案,就变得格外谨慎,现在敌我不明,生怕詹掌柜另有图谋,连忙婉拒:“多谢詹掌柜的好意,我让家人代劳便是。”
三人回到住处,裘智刚打开院门,隔壁严家的大门也随之打开。
严夫人从屋里走了出来,满脸堆笑,语气略显紧张:“几位公子,方才我和詹掌柜说的话,切莫外传。”
“你放心,我们都不是爱嚼舌的人。”裘智保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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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夫人微微松了口气,低声道:“珠儿这孩子从小心思重,我怕他知道了,以为是自己连累了我,到时不好好读书了。”
潘文子宽慰道:“珠儿懂事体贴,聪慧勤奋,日后必成大器,严夫人的福气在后头呢。”
严夫人愁眉略展,叹道:“借你吉言了。”
王仲先见裘智进了院子,正准备跟上去,却被潘文子一把拉住了手臂:“王兄,我有几个问题不明白,想请教一二。”
正巧燕赤霞从裘智家中探出头来,裘智顺手将药包扔给了他,没好气地说道:“你不是说不在我家白吃白喝吗?行了,就帮我煎药吧。”
燕赤霞嘟囔了几句什么,裘智没听清,但料想不是什么好话。他瞥了眼鱼青露的宅子,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你不是还有个结拜的妹子吗?怎么不去她家住?”
燕赤霞闻言吓得一个激灵,懒散模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立马改口:“我煎,我煎!这就去煎药!”
裘智看出燕赤霞和鱼青露是旧识,只是燕赤霞似乎做过什么对不起鱼青露的事,对她颇为忌惮,说话都扭扭捏捏的。果然,用鱼青露吓唬他一下,比什么都管用。
想到这里,裘智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朱永贤。还是和朱永贤相处最为自在,彼此之间无需多言,一个眼神,双方就能心领神会。
这几日,裘智深居简出,专心读书,别说李家和严家,宛平县都没有命案发生,但他依然不敢掉以轻心。除了燕赤霞的占卜,裘智自己也隐隐感到有些不安,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王仲先的五天假期很快就到了,他在潘文子家住了几天,便要启程回京。裘智和潘文子一同到长亭为他送行。
王仲先依依不舍地看着裘智:“你在宛平散散心就回去吧,一个人在外总归不安全。”
裘智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又不愿当着外人的面表现得太过冷淡,于是点头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回去好好用功读书,争取早日金榜题名。”
王仲先又看向潘文子,还没等他开口,潘文子就笑着接话道:“我知道了,你都念叨八百遍了,跟和尚念经似的。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裘智的。”
王仲先脸上微微一红,不好意思地嗫嚅道:“劳你费心了。”
他再次看向裘智,眼神中充满了不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国子监会放假,到时候我来看你。”
潘文子脸色微微一变,带着些许不悦,直接推着王仲先往马车上走,催促道:“好了好了,别再啰嗦了,等你交代完,天都要黑了,快上车回去吧。”
裘智忍不住咧嘴一笑,来宛平认识这些朋友还是有好处的,最起码他们帮自己打发了王仲先。
马车渐行渐远,王仲先百无聊赖地坐在马车里,正想着心事,突然感觉一道黑影窜了上来,吓了他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燕赤霞。
王仲先拍着胸口抱怨道:“你怎么又跟着我了?算出京里出事了?”
燕赤霞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京师重地,有真龙天子坐镇,没有妖邪敢在此作乱。”
王仲先本来心情就不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讥讽道:“得了吧,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举人,你跟我这儿拍皇上的马屁有什么用?我又没法替你上达天听,赏你个一官半职。”
燕赤霞最近除了赖在裘智家,还时常跑到潘文子家蹭饭,都是王仲先请客。他吃人嘴短,就算被王仲先言语揶揄几句,也不往心里去。
“我算出小裘智命中有一劫。”燕赤霞突然正色道:“但你知道他向来不信我的话。”
王仲先听他提起裘智,立刻收起了不满之色,凝神倾听。
燕赤霞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塞到王仲先手里,嘱咐道:“这东西我要是直接给小裘智,他肯定不会放在心上,没两天就给扔了。你替他好好收着,关键时刻能救他一命。”
王仲先好奇地打开瓶塞看了一眼,只见瓶中有两粒丹药,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他不敢怠慢,连忙将瓶塞盖好,小心翼翼地将瓷瓶贴身收了起来。
他不似裘智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这几日与燕赤霞接触下来,觉得对方多少有些真本事。
王仲先微一沉吟,问道:“他的劫难在什么时候?”
燕赤霞神秘兮兮道:“天机不可泄露,总之,劫难来了,你自会知晓。”说完,不等王仲先再问,纵身一跃,跳下了马车。
32.独眼和尚
裘智这几天刻意避开王仲先,既然对他没有那种心思,就不想给对方任何错觉。
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埋头苦读,感觉人都快发霉了。如今总算把王仲先送走,他顿觉轻松不少,立即约潘文子一同逛街散心。
虽说潘文子不以为意,但珠儿无力支付学费,自觉颇为羞愧,不好意思再来上课,只在家中自学。潘文子因此闲了下来,正好有空陪伴裘智逛街。
裘智既有在宛平长住的打算,自然想多了解周围的邻里背景。但他与潘文子交情尚浅,不好贸然打听邻居的私事,侧面问道:“药店的詹掌柜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我看他提到家事时,特别伤心。”
潘文子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我也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
二人并肩而行,潘文子将自己听来的事情娓娓道来。
据说,詹掌柜的祖辈都是经营药铺的,攒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业。詹夫人育有二子一女,分别是詹珊、詹瑚、詹玳,一家五口也算和睦美满。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长子詹珊在十岁那年不幸染上天花,又传染给了弟弟詹瑚,兄弟二人相继夭折。
詹掌柜夫妇痛失二子,便守着独女詹玳度日,打算将来招婿入赘,为自己养老送终。怎料祸不单行,詹玳六岁时又得了怪病,不治身亡。
不久后,詹家遭遇盗贼,詹夫人不幸遇害。偌大的詹家,转眼只剩詹掌柜一人。他悲痛欲绝,不愿留在伤心地,便搬到了宛平。
裘智没想到詹掌柜命运如此坎坷,问道:“凶手可曾抓到?”
潘文子摇摇头,唏嘘道:“没有。所以詹掌柜才伤心欲绝,搬到宛平另谋生活。”
裘智连连感叹:“真是可怜之人。”
潘父一向严厉,整日督促儿子读书写文章。潘文子埋头读书,几乎没有朋友。今日见裘智年纪相仿,谈话投机,不禁生出些八卦之心,凑近了小声嘀咕道:“你说,这詹掌柜是不是看上了严夫人?”
裘智微微一怔,不解道:“此话怎讲?”
潘文子煞有介事地分析道:“詹掌柜家中没有女眷管事,日子想必十分清冷。而且你还记得吗?上回他提过,只要严夫人答应他的条件,就给她五百两银子。”
裘智沉吟片刻,随即摇头道:“我看不像。”
之前璩秀秀卖身给顺郡王,不过四百两银子。即便低于市场价,但裘智估计,正常情况下不会超过六百两。严夫人的容貌和年纪都不及璩秀秀,詹掌柜的脑子又没被僵尸吃了,怎么愿意花五百两银子娶她?
裘智本想同潘文子细说,可转念一想,对方不知璩秀秀此人,自己还得费一番口舌解释前因后果,顿时兴致全无。不禁又开始怀念起朱永贤来,在认识的这些人中,还是与朱永贤最为投契。
潘文子没有察觉到裘智情绪低落,突然问道:“中秋的时候,仲先真的会来宛平吗?”
裘智听这话问的没头没尾,不免有些奇怪,多看了潘文子一眼,见他脸颊微红,眼中透着几分期待,心中顿时了然。
他自认对王仲先还算了解,既然对方说过要来看自己,八成是会来的。只是刚经过朱永贤的滑铁卢,如今对自己看人的眼光也有些不自信了,不敢轻易打包票。
潘文子这几日听王仲先频频提起裘智,深知对方聪慧过人,生怕他看出自己的心思,急忙解释道:“王兄才华横溢,我这几日获益良多,还想再向他请教一二。”
裘智心知肚明,却不点破,含糊道:“中秋国子监放假,应该会来吧。”
潘文子闻言,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二人走了不远,就在街上碰见了李化和惠儿。
潘文子好奇道:“李大哥,今天怎么没去铺子里忙活?”
李化牵着女儿的手,脸上满是慈爱之色:“惠儿说好久没出来逛街了,我带她出来走走。”
惠儿依偎在父亲身边,撒娇道:“爹,我想吃糖糕。”
李化笑着应道:“好,爹给你买。”说着,掏出一文钱,给女儿买了一块热腾腾的糖糕。
惠儿接过糖糕,又扭过身子道:“也给珠儿哥哥买一块。”
李化不忍拒绝女儿,刮了刮她的鼻子,无奈地笑道:“好,给哥哥买一块。”
惠儿这才心满意足,牵着父亲的手,继续逛玩。
裘智和潘文子沿着街道慢慢行走,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大喝,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和尚站在闹市中央。裘智向来不信鬼神之说,但见潘文子停下脚步,便也跟着驻足。
和尚约莫七十来岁,不见出家人该有的慈眉善目,反倒面相凶狠。他瞎了一只眼睛,仅剩的那只眼里也充满了戾气。
他面前摆着一张供桌,上面放了两个木制的小人、一口小棺材和五面小旗子。旗子上分别写着病、死、灾、残、伤五个字。
一个信徒模样的人跪在供桌前,独眼和尚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过了一会儿,他猛然睁开眼睛,用手在信徒的头顶上抚摸了一下,然后从袖子中掏出了一个纸包,递给信徒。
信众接过药,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将里面的粉末倒入口中。片刻后,他站起身,连连作揖谢道:“多谢大师,我感觉好多了!”
裘智冷笑不止,独眼和尚就是个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不知从哪雇了个人来演戏,蒙骗百姓。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立竿见影的神药。
裘智正欲拉着潘文子离开,却见独眼和尚的目光扫了过来。
独眼和尚走上前来,双手合十,施了个佛礼:“见过两位檀越。”
裘智素来厌恶这种邪僧,但深知“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道理,客气地拱手回礼道:“见过大师。”
潘文子亦是恭敬行礼。
独眼和尚方才注意到裘智的不屑,现在近距离打量,看他神色郁郁,似有病容,衣着不算富贵,但比寻常百姓体面,知道对方家境还算过得去。不由心中暗喜,自己运气不错,遇到了一只小肥羊。
他脸上堆起虚假的笑容,看着裘智说道:“听檀越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裘智半真半假道:“我祖籍宛平,之前跟着父母住在京里,这几日刚搬回来。”
独眼和尚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裘智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到供桌前。
裘智不喜与陌生人有肢体接触,脸色顿时变得阴沉下来,冷冷地盯着他。
独眼和尚不在意裘智的脸色变化,拿起一面写着“病”字的旗子,插在一个木人的心口处,然后合上双眼,口中再次念念有词。
他猛地睁开双眼,右手并指如剑,指着木人的心口,大喝一声:“病去!”说完,将插在木人身上的旗子拔了出来。
独眼和尚走到裘智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纸包,说道:“贫僧看施主面容憔悴,想必是疾病缠身。此乃我秘制神药,可缓解病痛,特赠予施主。”
裘智看那纸包又脏又旧,感觉自己摸一下都可能会中毒,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独眼和尚见裘智迟迟不接,立刻换上一副阴恻恻的表情,出言恫吓道:“施主,服下此药,包你药到病除。若是不服,只怕病情加重,祸患无穷。”
裘智听出他话中威胁之意,但不愿与他多费口舌,开门见山道:“我大哥是燕赤霞,你敢惹我,活得不耐烦了。”
独眼和尚无法通过一个木人害人性命,不过这种江湖术士,为了让预言灵验,多半会暗中动手脚。既然燕赤霞夸下海口,只要报他的名字,江湖人士都会敬自己三分,裘智毫不犹豫地将他搬了出来。
独眼和尚听到“燕赤霞”三个字,脸色果然大变,看裘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充满了忌惮。
他毕竟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不是轻易就能吓倒的。转念一想,对方一个文弱书生,怎么可能与江湖豪侠相识?说不定是在虚张声势。
裘智看他神色不定,冷笑道:“你若不信,就跟我回家,他现在就住我家里呢。”
独眼和尚踌躇许久,最终认定裘智不知从哪儿听说了燕赤霞的名号,现在搬出来吓唬自己。
他猛地一拍供桌,厉声喝道:“无知小贼,竟敢拿你爷爷寻开心!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说罢,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裘智刚才看他装出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没想到突然变脸,直接在大街上喊打喊杀。他急得一脑门的汗,感觉自己身边一个靠谱的人都没有。
自己给朱永贤写信,对方想结束这段关系,他没有意见,但朱永贤连封回信都不写,就这么冷处理,实在没有礼貌。
燕赤霞每天在自己眼前晃悠,说不在裘家白吃白喝,眼看就要打起来了,却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说得天花乱坠,能掐会算,万一自己被独眼和尚打死,一命呜呼,他去黄泉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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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吗?
裘智觉得自己和璩秀秀真是同病相怜,都不会带眼识人。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最多误判了朱永贤,燕赤霞是他硬贴上来的,不算在失败案例内。这么一番阿Q式的自我安慰,心头阴霾稍散。
潘文子受了王仲先的嘱托,要照顾好裘智,见状连忙上前,将裘智护在身后,劝道:“有话好好说,和气生财嘛。”
独眼和尚听到财字,脸色稍霁,将手一摊,大声说道:“拿一百贯钱来,我便替他化解了这场病灾。”
裘智倒吸一口凉气,这和尚真会狮子大开口,把自己卖了都未必能换一百贯呢。
“你找谁要钱啊?”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裘智听到这个声音,长舒一口气:总算把这位大哥给盼来了。
独眼和尚打量了燕赤霞一眼,看到他腰间的宝刀,脸色瞬间变得无比惊恐,瞳孔骤然放大,结结巴巴地说道:“燕。。。燕。。。”
燕赤霞走上前,拍着裘智的肩道:“这是我弟弟,谁找他麻烦,就是找我的麻烦。”
独眼和尚没想到裘智竟然真的认识燕赤霞,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在众人面前丢脸,连忙哈腰堆笑道:“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这位公子,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这一次吧。”
燕赤霞沉声道:“还不快收拾你的东西,给我滚!再敢为难我兄弟,要你好看!”
独眼和尚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东西,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他跑到一条小巷子里,刚喘匀了气,只见一个半大的小女孩走了过来。
惠儿因玩得入神,不知不觉与李化走散了。她今年九岁,认识回家的路,并不着急。
独眼和尚看到惠儿,眼珠转了几下,朝她招手:“小姑娘,来,我给你变个戏法。”
惠儿知道看完表演,通常要给些赏钱,连连摇头道:“我不看。”
独眼和尚装出一副和善的表情,笑道:“我不要钱,还给你糕点吃。”
惠儿听说有糕点,双眼顿时一亮,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了过去。
独眼和尚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口袋,里里外外地向惠儿展示了一遍。
“空的啊。”惠儿有些失望。她以为有什么新奇的戏法,没想到只是个空口袋。
独眼和尚扎紧了口袋,口中默念咒语,又朝着口袋吹了口气,然后打开口袋,对惠儿道:“你伸手进去摸摸,里面有什么?”
惠儿将手伸进口袋,果然摸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拿出来一看,面上露出喜色:“桃酥。”
独眼和尚慈祥道:“没错,这是天上的贡品,老衲刚从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上偷来的。一般人可吃不到,你快尝尝吧。”
惠儿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独眼和尚是在哄骗自己,这桃酥分明是从街边糕点铺子里买的,不过她平日里难得吃到这些零嘴,顾不上细究这桃酥的来历,大口吃了起来。
她刚吃完大半个桃酥,李化便寻了过来。
李化之前没见过独眼和尚,不过看他的打扮就知是四处招摇撞骗的游方僧人。他心中焦急,快步走上前,关切地问惠儿:“怎么了?你没事吧?”
惠儿举起手中剩下的一小块桃酥,对父亲说道:“爹,这位爷爷请我吃点心。”
独眼和尚不怀好意地掏出了木人,拿起一面写着“死”字的旗子,插在木人的身上,然后拿着木人在惠儿的头顶上绕了一圈,阴邪一笑,语重心长道:“这位施主,舍财才能保命啊。”
李化大惊,一把打掉了惠儿手中剩下的桃酥,颤声问道:“你给她吃什么了?”
惠儿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知道独眼和尚没安好心,吓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紧紧抱住父亲,不敢松手。
独眼和尚哈哈笑道:“给我三十吊钱,我就帮你女儿解毒。”
他看李化衣着朴素,知道对方家境并不富裕,所以只要三十吊钱。
李化看了看女儿,见她除了有些受惊之外,并无其他异状,但一想到她吃了独眼和尚给的桃酥,不敢大意。他沉思许久,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全部家当,咬牙道:“十吊,再多我也没有了。”
独眼和尚根本不理会李化的讨价还价,只是大笑了数声,然后拿起行头,扬长而去。
李化正欲追赶,只见独眼和尚摸出一颗弹丸掷在地上,顿时烟雾弥漫,待烟雾散去,哪还有和尚的踪影。
33.拿来吧你
回去的路上,裘智仍心有余悸,瞥了燕赤霞一眼,抱怨道:“你再晚来会儿,就能一辈子在我家白吃白住了。”
燕赤霞刚帮裘智解了围,自觉有了底气,说话也变得阴阳怪气起来:“先前让你认我做大哥,你死活都不愿意,现在一遇到麻烦,倒是把‘我大哥是燕赤霞’这句话挂在嘴边了。”
裘智见他竟然还敢顶嘴,一股邪火窜上心头,一把拽下了燕赤霞腰间的宝刀,紧紧抱在怀里,理直气壮道:“我可不是鱼青露,哪有你这样一毛不拔做大哥的?这把刀我收下了,算是你给我的见面礼。”
他早想明白了,燕赤霞死活要和自己打赌,存心让自己欠他一个人情,明显是有事相求。笃定对方不敢翻脸,所以大着胆子抢了这把刀。
裘智刚才看得分明,独眼和尚看到燕赤霞腰间的宝刀,才认出了他的身份。这年头没有照片,更没有社交媒体,江湖中人或许不清楚燕赤霞的长相,但没人不认识这把宝刀。
他心中暗自得意,有了这把刀,自己也能横行江湖了。
燕赤霞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宝刀,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痛,无奈道:“行,送你了。”
裘智见他答应得还算爽快,开心一笑,叫了声“大哥”。他自觉做事颇有分寸,知道燕赤霞最厉害的是那柄飞剑,没贪心到连人家吃饭的家伙都抢。
走了几步,他忽然好奇地问:“刚才那个独眼和尚,是个什么来路?”
燕赤霞挠了挠头,耸肩道:“我也不认识。江湖上那么多人,我怎可能个个都认得?”随即又颇为自傲地补充道:“像我这种凭真本事闯出名号的,自然是天下皆知。”
这话倒是不假,裘智虽然心中不服,却也无法反驳,撇了撇嘴,继续追问道:“我看他瞎了一只眼,这么有特点,你居然没听说过?”
燕赤霞不以为然地说道:“江湖中人打打杀杀,缺胳膊少腿的多了去了,瞎一只眼算什么特征?十个里面得有六个身上带伤。”
裘智没想到江湖竟如此残酷,一时怔住了。
潘文子在一旁疑惑道:“燕大侠义薄云天,侠肝义胆,为何不除掉独眼和尚,为民除害呢?”
裘智一听就急了,生怕燕赤霞一时热血上头真去找独眼和尚算账,忙道:“万万不可动用私刑!”
朝廷对江湖人士管束极严,严禁私斗械斗,违者罪加一等。虽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但裘智还是担心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燕赤霞却是一笑:“那独眼老贼印堂发黑,恐怕活不了几天了,用不着我出手教训。”
“你们惹了独眼和尚?”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裘智回头一看,竟是严夫人。她抱着一兜衣服站在巷子口,刚好听见了几人的谈话。
潘文子和严夫人是邻居,看她似乎认得独眼和尚,担心她被骗,关切问道:“独眼和尚有没有找过你的麻烦?”
严夫人见他误会,连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我不过是替他洗些衣裳,知道了一些他的事情,听你们提起,才问了一句。”
几人见严夫人了解独眼和尚的底细,不免来了兴致,细问根由。
严夫人其实知道得也不多,毕竟她只是帮独眼和尚洗衣服。但见几人追问,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独眼和尚大概是三个月前到的宛平,找了间破庙落脚。破庙和严夫人家离得不远,走路过去大概一刻钟,因此请严夫人帮他洗衣。
表面上,独眼和尚以替百姓治病、驱魔为生。他略懂医术,又能言善道,颇受一些愚夫愚妇的欢迎,但私底下有另一副面孔。
不仅抽大烟,若是遇到家境殷实的人家,就会暗中下毒,以此来勒索钱财。如果看到有姿色的女子,更会在对方的药中掺入少量阿芙蓉,以此来控制对方,让其对他言听计从。
“阿芙蓉,不是朝廷禁物吗?这和尚从哪里弄来的?”裘智闻言大惊失色。
裘智知道阿芙蓉就是后世的鸦片,极易上瘾,而且长期吸食会对身体造成损害。独眼和尚竟用毒物控制他人,其心可诛!裘智想到这里,言语间不由带上了几分怒意。
严夫人摇头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老和尚私底下脾气不好,我不敢问太多。”
燕赤霞看裘智说得义愤填膺,颇有江湖人士的风范,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小裘智嫉恶如仇,果然是我辈中人!”
他行走江湖多年,对黑市颇为了解,解释道:“广东那边有些葡萄牙商人,偷偷走私阿芙蓉入境。”
“老和尚心思歹毒,你们千万别去招惹他。”严夫人语气中满是担忧。
裘智知道对方一片好意,忙点头道:“多谢夫人关心,我们省得。”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回家。
裘智刚打开院门,燕赤霞就欢呼一声,三步并作两步窜到躺椅上,一边摸着肚子一边嚷道:“小裘智,快去做饭吧,我都快饿死了!”
裘智看他跟个大爷似的躺在院子里,心里就来气,正事不干就等着人投喂,脸皮太厚了。
这时,鱼青露从门外走了进来,笑嘻嘻地说道:“大哥饿了?我来做饭,裘小智给我打下手。”
“别乱给人起外号。”裘智咬牙切齿地说。自己虽然也会在心里吐槽别人,但从不当面说出来。
燕赤霞有些惧怕鱼青露,但此时腹中饥饿难耐,顾不得许多,连连点头道:“随便做点什么都行,我不挑食。”
潘文子也来帮忙,几人很快就做好了晚饭。大家围坐在桌子旁,吃吃喝喝,气氛正欢。忽然,院门被推开,李化抱着一个包袱,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
裘智见他满脸焦急,眼中含泪,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李化还未开口,泪水便滚滚落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潘文子急忙扶住对方,问道:“李大哥,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裘智瞥了燕赤霞一眼,见他依旧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果然被他言中了。
“惠儿。。。惠儿她要不行了。”李化哭着说道。
“什么?”裘智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怎么回事?下午还好好的啊!”
“独眼和尚骗她吃了大半块桃酥。”李化哭得直打嗝,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她回家之后就说自己喘不上气来,然后就。。。就昏倒了!”
“该死的秃驴!”潘文子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竟敢下毒害人,真该千刀万剐了他!”
“我去看看!”裘智虽然没给活人看过病,但四年的医学院也不是白读的。
李化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袱,抽泣道:“独眼和尚要三十贯才肯给解药。家里只有十五贯,我全带来了,求他大发慈悲。”
他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哀求道:“我去找独眼和尚要解药,麻烦你们帮我照看一下惠儿!”
燕赤霞收起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表情,正色道:“大家都是邻居,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你放心吧,我们肯定照顾好惠儿。”
李化听了这话,顾不得道谢,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朝破庙方向跑去。
鱼青露见状,连忙说道:“我会功夫,跑得快,去请大夫过来。”
独眼和尚既然提出要三十贯钱,李化只能拿出一半,独眼和尚多半不会施以援手。请大夫来看病,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余下几人赶忙来到李家。他们走进卧室,只见惠儿躺在床上,已经陷入昏迷,呼吸浅而慢。裘智轻轻扒开惠儿的眼皮,发现她的瞳孔明显缩小。
他想起严夫人说过独眼和尚用阿芙蓉控制他人,再看惠儿此刻的症状,属于典型的阿片类药物中毒迹象。裘智心下了然:桃酥里定是掺了阿芙蓉。
燕赤霞看他神色凝重,问道:“情况怎么样?”
裘智摇头道:“救不了了。”
阿片类药物的解毒剂只有纳洛酮,独眼和尚连纳洛酮的化学分子式都不知道,裘智不信对方有能力合成这种药物。他如此狮子大开口,无非是想利用父母爱子之心,借机勒索钱财。
过了片刻,鱼青露带着一位大夫匆匆赶了回来。裘智见大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先给他倒了一杯水。
大夫医者仁心,水都顾不上喝一口,立刻开始为惠儿诊脉。过了好一会儿,他连连摇头,叹息道:“要准备后事了。”
话音刚落,李化失魂落魄地回来了,怀里仍抱着那个包袱,显然独眼和尚拒绝了他的请求。他一进门就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道:“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通融一下?”
潘文子与惠儿有半师之谊。他强忍着悲痛,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将李化扶了起来,哽咽着说道:“大夫说惠儿要不行了,你快看看她吧。”
李化听到大夫二字,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他猛地扑到大夫面前,紧紧抱着大夫的胳膊不肯松手,哭着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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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大夫,你行行好,救救她吧!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啊!”
说着,他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没几下额头就磕出了血。
大夫看李化哭得伤心欲绝,不禁动容。他沉思良久,最终缓缓说道:“只能试试生附子了,死马当活马医吧。”说着,写了张药方递给他。
李化接过药方,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裘智本想阻拦,惠儿现在出气多、进气少,已有下世的征兆,抓药也是徒劳,还不如留下来看女儿最后一眼。可这话对于一个父亲来说太过残忍,稍一犹豫,李化已经不见了踪影。
大夫望着李化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潘文子替李化付了诊金,送走了大夫。
众人又在屋里等了一会儿,仍不见李化回来。裘智再次探了探惠儿的鼻息,已是气若游丝,真的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李化怎么还不回来?”裘智坐立不安,“去了哪个药铺,要不要去找找他?”
潘文子略一思忖,道:“李大哥平时总去詹家药铺抓药,我去找吧。”
话音未落,李化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的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手死死地攥着药包,指节都泛白了。
他的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机械地重复着:“惠儿不怕,药来了,爹给你煎药,吃了药就会好的。”
裘智再也看不下去了,一把将李化拉到床前,提高声音说道:“行了,别管药了。快见你女儿最后一面吧!”
李化一直都在刻意回避女儿即将离世的事实,似乎只要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惠儿就能好起来。此刻被裘智无情地戳破幻想,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啪”的一声,李化手中的药包掉落在地上。他一下子扑到惠儿的身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惠儿啊,你不能丢下爹一个人啊!你上次还说想吃烧鸡,爹还没给你买呢!”
裘智看李化泪如雨下,哭得肝肠寸断,心中一阵酸楚,不忍再看下去,默默地离开了房间。
他来到院中,深吸了一口气,用衣袖沾了沾眼角的泪水。
“啊!”屋内传来一声悲凉的惨叫,声音极尽悲痛,仿佛被人硬生生剜去了心肝。
李化是宛平本地人,亲朋好友不少,大家都知道他就这么一个女儿,疼得如宝如珠,如今噩耗传来,纷纷过来道恼。
裘智是真的打算静下心好好读书的,可一碰上案子,怎么都无法集中精神。索性合上书本出门散步,刚出家门就遇上了潘文子。
潘文子脸带愁容,对裘智挥手道:“李大哥家里来了不少吊唁的客人,茶叶快喝完了,我去帮他买点。”
裘智无事可做,提议道:“一起去吧。”
到了茶庄,一个伙计热情地迎了上来:“潘公子来了。”
裘智见状便知潘文子是这里的老主顾了,和伙计们都熟悉。
潘文子叹了口气,吩咐道:“李大哥这几日家里客人多,茶叶喝完了,你给我装两斤高碎吧。”
伙计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惋惜的神色:“惠儿这孩子,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聪明又乖巧,真是可惜了。”
旁边一个伙计插话道:“掌柜的还说等会儿去李家吊唁呢。”
伙计称了两斤碎茶,然后将秤递到潘文子眼前:“您看好了,高高的。”说完,便将茶叶倒在了一张包装纸上。
他动作麻利地将茶叶包成一个长方形的纸包,笑道:“盛惠,一共三十文。”
潘文子付过钱,和裘智一道往回走。路过药店,他问道:“裘兄,你的药是不是快吃完了,要不要再买些?”
“不用了。”裘智连连摇头,“我最近感觉挺好的,是药三分毒,没什么问题就不吃了。”
他也不知道是吃惯了药丸,还是詹掌柜家的药有问题,吃起来尤其的苦,根本就咽不下去。为了不浪费,才硬着头皮喝到今天。等这些药吃完,肯定不会再没苦硬吃了。
二人正说着话,只见独眼和尚从他们身边走过,又在路中间摆了个摊子,看样子是打算继续行骗敛财。
裘智想到惠儿惨死,胸中怒气翻涌,正欲上前理论,忽见珠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尖刀,冲上前去,对着独眼和尚的脖子直刺下去。
裘智和潘文子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珠儿竟敢当街行凶。不过二人都是文弱书生,见珠儿面目狰狞,手持利刃,一时间吓得动弹不得,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34.罪有应得
独眼和尚虽然上了年纪,但他行走江湖多年,身手不凡。珠儿只有一腔热血,半点拳脚不会,如何是他的对手?独眼和尚脚下纹丝不动,上身微微后仰,轻松避开了这一击。
他左手一探,顺势扣住珠儿持刀的右腕。珠儿吃痛,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独眼和尚轻轻向前一带,珠儿一个趔趄,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
“就你这三脚猫功夫还敢跟佛爷我动手?”独眼和尚冷笑连连,“怎么,活得不耐烦了?”
周围早已聚集了一群地痞无赖,他们唯恐天下不乱,见此情景,纷纷起哄叫好。
裘智和潘文子对视一眼,准备上前扶起珠儿,却见詹掌柜从药铺里跑了出来,挡在珠儿身前,阴阳怪气道:“好厉害的和尚,跟一个乳臭未干孩子动手。”
詹掌柜年轻时走南闯北,阅历丰富,深谙江湖规矩,自是知道如何应付这群江湖人士。所谓蛇打七寸,独眼和尚行走江湖,最看重的便是名声。
虽然他暗地里做过不少龌龊的勾当,但明面上不能失了风度。当众欺辱一个不懂武功的孩子,传扬出去,定会为人所耻笑,日后在江湖上难以立足。
独眼和尚闻言,脸色一僵,顿时进退两难。
詹掌柜趁势扶起珠儿,替他掸去身上的尘土,柔声道:“孩子,摔疼了没有?到我店里坐坐,我让伙计给你擦点药。”
珠儿却冷着个脸,斜睨着詹掌柜。这几日,珠儿见到裘智一向彬彬有礼,今天突然变脸,阴沉沉地盯着詹掌柜,仿佛换了一个人,眉宇间流露出一股凌厉之气,看得裘智一怔。
珠儿恶声恶气道:“不用你假好心!”说着,狠狠推了詹掌柜一把。
詹掌柜并不动气,反而无奈一笑:“这孩子,脾气真倔。”
珠儿转头瞪向独眼和尚,冷冷说道:“别以为你了不起。谁手上没几条人命?你给我等着!”撂下这句狠话,他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裘智看独眼和尚仅剩的那只好眼滴溜溜乱转,满是忌恨,恐怕已对珠儿怀恨在心。
裘智和潘文子担心独眼和尚暗中报复,赶忙去了严家。裘智上前敲了敲门,正巧严夫人在院中洗衣服,见到二人,忙热情地请他们进去。
裘智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随即叮嘱道:“珠儿嫉恶如仇,是个好孩子,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独眼和尚生性阴毒,夫人这几日多留意,别让珠儿在外乱跑。”
严夫人听得脸色惨白,忙不迭点头,颤声道谢:“裘公子,多亏你来告诉我这件事。”
她平日替独眼和尚洗衣,自然比裘智更了解此人的品性,越想越害怕,不由得捂住嘴哭了起来。
恰在此时,珠儿回到了家中。
严夫人一见到儿子,立刻扑上前,将他紧紧抱住,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见他并无异状,才抱着珠儿失声痛哭起来:“娘就你这么一根独苗,你要是出了事,娘也不活了!”
珠儿看母亲的反应,就知是裘智多嘴,将自己与独眼和尚的冲突告诉了母亲。他不喜裘智多管闲事,瞪了裘智一眼。
裘智心中一凛,珠儿神情阴鸷,眼中隐有杀气,竟和詹掌柜有几分神似。
严夫人看到珠儿对裘智甩脸子,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抬手便打了珠儿一巴掌,严厉地训斥道:“娘平日怎么教你的!你怎么能这么看人?”
珠儿不愿母亲伤心,立刻换上一副恭敬的表情,先向裘智道歉,又诚恳地对母亲道:“娘,我知道错了。这几天我一定乖乖待在家里,绝不出去惹事。”
严夫人知道珠儿向来说话算数,听到他的保证,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潘文子从未见过珠儿如此神情,见他眉宇间戾气横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二人离开严家,潘文子双手抱臂,搓了搓胳膊上冒起的鸡皮疙瘩,心有余悸道:“珠儿小小年纪,气势竟如此骇人。”
裘智也觉得宛平卧虎藏龙,民风凶悍程度不亚于京城。而且现在朱永贤不在,丝毫不影响命案的发生,看来是自己死神附体。
他不谈珠儿,转而问道:“独眼和尚害死惠儿,李化没去报官吗?”
潘文子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你不知道衙门里的水有多深,想要告状,不使银子根本行不通。”
裘智之前同王府尹合作,从来没被刁难过。但他并非不谙世事之人,知道是靠着朱永贤的面子,百姓们想要办事,肯定不会像自己这么顺利。
潘文子继续道:“就说写状子吧,代书先生在状子上盖个戳,就要先收一笔戳记费。状子递上去,衙门登记在案,又要收一笔挂号费。衙役把状子递到县丞老爷那儿,还得给传呈费。(注1)”
“竟然有这么多名目?”裘智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打断了他的话。
潘文子苦笑着点了点头:“这还不算完,书吏送稿有笔纸费。若县丞老爷迟迟不肯问案,还要花钱去‘买批’,催他尽快审理。(注1)这只是审案前的费用,到结案的时候,花费更多。”
裘智听得直摇头:“简直是黑心透顶!”他原本以为只是稍微打点一下,哪知道衙门的黑暗远超想象。
不过李化就这么一个女儿,家里有些积蓄,而且看他那天哭得肝肠寸断,不会因为吝惜银钱而不替女儿伸冤。
潘文子突然神情一肃,眼中闪过几分正气,掷地有声道:“将来我要是做了官,一定整顿吏治,废除这些陋规,还百姓一个公道。”
裘智对他的抱负颇感敬佩,但也深知其中的艰难。他虽然没吃过猪肉,但看过猪跑。一个衙门想要正常运作,不可能只靠长官一个人,还需要下面胥吏的配合。
潘文子把这个灰色收入取消了,除非他自掏腰包补贴下属,否则下面人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给他干活。
不过潘文子有这个心愿是好事,裘智不愿给他泼冷水,于是鼓励道:“祝你心想事成,从此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潘文子闻言面上一喜,脸上泛起一抹红潮,嘴角含笑道:“之前仲先也是这么说的。”
惠儿离世后,李化这几日过得浑浑噩噩。直到严夫人提醒,才猛然记起女儿的头七将至,勉强振作起来,开始准备贡品。
到了头七这天,裘智和燕赤霞约好一同去给惠儿上香。二人刚出门,便见李化拎着一只大公鸡走回家。
李化低着个脑袋,双眼红肿,好像金鱼的眼睛,毫无神采。他看到二人,神色依旧木讷,哑着嗓子道:“前几天答应惠儿,给她做烧鸡,今天是她回家的日子,正好让她吃上。”
裘智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轻声道:“我们来给惠儿上柱香,愿她早登极乐。”
三人一同走进院子,李化无心招呼他们,提着鸡径直去了厨房。
裘智和燕赤霞在灵前上了三炷香,默默离开回了家。
回到家中,裘智翻了几页书,却始终静不下心来,无奈将书扔到一旁,躺在榻上假寐。迷迷糊糊正要睡着,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他懒得动弹,心想家里还有燕赤霞,让他去应门便是。
过了片刻,裘智听到一阵脚步声。他刚坐起身,就看到燕赤霞和严夫人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
严夫人惊魂未定地说道:“不好了,独眼和尚被人杀了!”
裘智对于独眼和尚被杀一事并不感到意外,此人作恶多端,不死才奇怪呢。但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来宛平就是为了好好学习,可天不遂人愿,命案追着自己走,连读书的时间都有。
裘智瞬间为自己找到了不看书的理由,心安理得地站起身,看着严夫人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知道独眼和尚死了?”
严夫人身子一颤,双手紧紧攥住衣襟,惊恐万分道:“我去给独眼和尚送洗干净的衣服,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我以为他不在,便推门进去,想把衣服放在屋里,哪知看到他躺在床上。。。”
话未说完,她似乎又回想起了那可怕的景象,身子颤抖得更厉害,嘴唇哆嗦了几下,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血,他身上都是血。”
裘智听罢,略一沉思,道:“一起去看看吧。”
严夫人突然一把拉住裘智的袖子,战战兢兢道:“裘公子,这事。。。不会是珠儿干的吧。”
裘智本已经迈步走向门口,闻言停在原地,愣了片刻,随即皱眉问道:“严夫人,你为什么会觉得是珠儿做的呢?”
在他看来,独眼和尚行走江湖多年,无论是身手还是心智都远在珠儿之上,不会在他这条小河沟里翻了船。更何况,珠儿这几天也没什么奇遇,不可能功夫突飞猛进,有本事干掉独眼和尚了。
严夫人听了裘智的反问,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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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结许久,最后下定决心,咬牙道:“珠儿命苦,生下来就没了爹,只有我这个做娘的护着他。后来认识了惠儿,俩人好的和亲兄妹一样。”
说起儿子,严夫人脸上露出怜爱之情,仿佛觉得自己亏欠了孩子太多,心中一阵酸楚,眼泪掉落下来,哽咽道:“珠儿疼惠儿疼得紧。我怕他一时想不开,去给惠儿报仇了。”
裘智不置可否,问道:“珠儿之前杀过人吗?”
严夫人顿时脸色大变,眼中掠过慌乱之色,拼命地摇头,语无伦次道:“没有,没有!他还小,怎么会杀人呢?”
裘智“啧”了一声,显然看出她言不尽实。
严夫人似是怕他继续追问,忙转移话题:“咱们快去破庙看看吧!”说完,不等回应,径自迈步向外走去。
几人匆匆赶到破庙,裘智一进房间,就闻到一股血腥气。
他走到床前,只见独眼和尚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上,身上穿了七八件衣服,脸被划得面目全非,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染透了衣衫,虽已干涸,但看上去仍触目惊心,难怪严夫人吓得瑟瑟发抖。
严夫人刚才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就被吓得魂飞魄散,跑回去找人帮忙。如今身旁有人壮胆,才敢再细细观察。
她看到独眼和尚身上套了那么多件衣服,惊讶道:“这么热的天,他怎么穿这么多衣服?不热吗?”
裘智也感到蹊跷,自己体弱,一向畏寒,现在还没穿这么多,这老和尚壮得跟牛一样,居然穿得比自己还多。
裘智将独眼和尚的衣服解开,查看了尸斑和尸僵的情况。现在是下午三点左右,根据尸体的状况判断,死亡时间大约在四至六小时前,也就是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之间。
虽已入秋,但下午的气温仍然偏高,独眼和尚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屋内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尸臭。
严夫人不习惯这个气味,可又怕是珠儿杀了独眼和尚,不愿就此离开。她用手捂住鼻子,声音有些发闷:“这老和尚死有余辜,不如咱们把他扔进河里。”
裘智心下了然,严夫人一开始找他们过来,就是打算毁尸灭迹。
裘智并未接话,正准备查看伤口,身后传来燕赤霞的声音:“小裘智,你看这个。”
裘智回头,见燕赤霞冲桌子的方向努了努嘴,心知有异,立即上前查看。
桌子上摆着一个木人,木人的脸上被划了好几道刀痕,胸口插着一面写有“死”字的小旗子。
严夫人也看到了木人,不安地问道:“是不是有人找独眼和尚复仇?”
裘智在屋内走了一圈,发现屋内物品摆放整齐,没有打斗的痕迹,疑惑道:“独眼和尚有些功夫,怎么没有反抗,就被人杀死了?”
严夫人听了这话,悄悄瞥了一眼燕赤霞。几人之中,只有燕赤霞和鱼青露会武功,杀害独眼和尚并非难事。
裘智读懂了严夫人的暗示,摇头道:“燕赤霞今天一直和我在一起,没有时间作案。”
燕赤霞担心严夫人为了替爱子脱罪,把屎盆子扣到自己兄妹头上,赶忙说道:“我看到他床上放了一杆大烟枪,估计是抽得人事不省了,没注意到凶手过来。”
话音刚落,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裘智和严夫人脸色大变,燕赤霞倒显得十分镇定。他一手搂住一个,施展轻功带着二人跃上了房梁。三人屏息静气,隐匿在暗处。
刚藏好身形,两个衙役推门而入。领头之人环顾四周,很快便看到独眼和尚死在了床上。
宛平鲜有命案发生,他愣了一下,随即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同伴,失声叫道:“兄弟,你快看,死人了!”
二人快步上前查看,发现独眼和尚死去多时,又在屋内巡视一圈,没有发现凶手的踪迹,便慌慌张张跑回县衙报案去了。
待衙役离开后,燕赤霞才带着二人从房梁上跃下。三人不敢久留,匆匆离开了破庙。
回家的路上,裘智不解道:“这些差役怎么知道破庙里出了事?”
他感觉二人不像是日常巡逻,倒像是知道这儿死了人,特意过来查看的。
燕赤霞摇头道:“咱们三个一直在一起,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潘文子和惠儿有半师之谊,这些天抄了几篇经文拿去李家烧给惠儿。烧完经文刚出李家院门,就看到裘智、燕赤霞和严夫人小跑回来。
35.夜探县丞衙
“你们去哪儿了?怎么脸色这么差?”潘文子好奇地问道。
裘智偶尔和燕赤霞一同进出,但严夫人素来深居简出,这三人凑在一起,实在令人费解。
严夫人一向老实本分,今日先是目睹了独眼和尚惨死,后又被燕赤霞抱着飞上房梁,感觉一下午受到的惊吓比这辈子加起来都多。她的心怦怦直跳,冷汗涔涔而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珠儿听到动静,从家里走了出来。见母亲神情恍惚,身形摇摇欲坠,他连忙上前扶住,紧张地问道:“娘,你这是怎么了?”
严夫人勉强摆了摆手,虚弱道:“没事,你扶我回屋躺着。”
珠儿不敢怠慢,立即搀扶着母亲回了房。
潘文子与裘智、燕赤霞一同回到裘家,听他们讲述了独眼和尚被杀一事。潘文子脸色骤变,颤声问道:“是谁干的?”
裘智耸肩道:“我也不清楚,我们刚进去没一会,衙役就突然来了,哪有时间找凶手?”
就算是福尔摩斯来了,也不能这么快破案啊。何况自己现在的助手完全属于只看热闹,不干活的那种。
潘文子喜欢看《三侠五义》,此时不禁技痒,想过把神探的瘾,自顾自地推理起来:“李大哥恨独眼和尚杀了他的女儿,珠儿曾对独眼和尚动过杀心,严夫人担心儿子被老和尚暗害,爱子心切,于是痛下杀手。”
裘智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你还教过惠儿读书呢,也有杀人动机。
“嘭嘭嘭。”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传来,震得门板似乎都要裂开。裘智心知有异,赶忙上前开门。
门一开,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闯了进来,逼得裘智连连后退,险些摔倒。
潘文子见状,赶紧伸手扶住裘智。衙役们看到潘文子,才收敛了脸上的嚣张之色。
为首的捕头抱拳道:“潘秀才也在啊。”
潘文子不动声色地拱了拱手:“郝捕头,有何贵干?”
他清楚衙役们定是为独眼和尚之死而来,但故作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郝捕头不愿得罪读书人,客气道:“独眼和尚被人杀了。我们听说他曾与裘智和燕赤霞发生过争执,过来调查。”
说罢,他转头看向裘智与燕赤霞,直接问道:“巳时(9-11点)的时候你们在哪?”
裘智看郝捕头来问这个时间段的不在场证明,便知仵作已经验过尸了,对方判断的死亡时间和自己的推测大概一致。
裘智轻咳一声,镇定道:“我今天一天都在家,一个时辰前才出去了一趟,给惠儿上香。”
燕赤霞不给裘智留情面,大大咧咧地揭短:“他今天睡到快午初(11点)才起,根本没时间作案。”
郝捕头闻言一愣,目光在裘智脸上停留片刻,眼神复杂。心中暗忖:读书人不是应该头悬梁、锥刺股的吗?睡到日上三竿的,还真少见。
裘智顿时老脸一红,心中暗骂朱永贤拖累了自己,自从认识了这个懒鬼,自己就越起越晚。
燕赤霞则是一脸自豪地说道:“我卯正(6点)就起床练武了,然后一直在收拾屋子。期间,我义妹鱼青露也在,可以为我作证。直到裘智起床,她才离开。”
裘智觉得自己一定是小天使投胎,到现在还没杀了燕赤霞,不是因为打不过对方,而是脾气太好了,不和这家伙计较。
潘文子帮腔道:“独眼和尚成天在街上招摇撞骗,得罪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裘智不过是和他吵了几句,犯不着杀人。” 他停顿片刻,又补充道:“况且裘智有功秀才名,断不会干出这种杀人的勾当。”
郝捕头上下打量了裘智一番,看他生得文弱,确实不像能杀人的样子,再加上潘文子替他说话,便不再多问。
他此番前来,不过是例行公事。正如潘文子所言,比裘智和燕赤霞更有嫌疑的人不在少数。郝捕头随即带着手下,转往李化家询问。
衙役们走后,燕赤霞见裘智低头沉思,眼中露出探究之色,似乎对这桩案子颇感兴趣,便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提议道:“不如咱们今晚夜探县衙,看看官府找到了什么证据?”
裘智被拍得身子一晃,揉着肩膀埋怨道:“大哥,下手轻点!你是想把我拍散架吗?”
燕赤霞嘿嘿一笑,敷衍道:“好好好,我注意些。”
潘文子对独眼和尚的死并不上心,刚才不过是出于好奇,和裘智半开玩笑地分析了几句凶手动机,并非真的想要找出凶手。
现在看裘智只是提醒燕赤霞下手轻一些,并未反对他的提议,甚至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便知裘智打定主意准备夜探县丞衙了。
潘文子连忙劝阻:“查案的事还是交给官府吧,咱们别管了。衙门重地,有衙役值守,万一被发现,恐怕性命难保。”
裘智思忖片刻,轻声道:“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燕赤霞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想必武艺不凡。他们此行又不是要去劫狱或盗取库银,危险系数应该不大。即便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至少能平安归来。
潘文子急出一身汗,万一裘智出了什么事,他如何向王仲先交代?
燕赤霞凑上前来,笑嘻嘻道:“别担心,我一定把小裘智完完整整地带回来,不会让你被情郎怪罪的。”
潘文子自以为将心思藏得极好,不料却被燕赤霞一语道破,顿时面红耳赤,窘迫得说不出话来。
裘智瞪了燕赤霞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潘文子以为裘智成天闭门不出,燕赤霞整日在外游荡,两人并不知道自己对王仲先的心意。然而,裘智听了燕赤霞的话,神色不见丝毫惊讶,可见二人早已察觉。潘文子顿觉羞愧难当。
裘智则暗暗恼火,燕赤霞的嘴没个把门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往外说,迟早连累自己挨打。他暗暗下定决心尽快查清独眼和尚的案子,好把这尊大佛送走。
潘文子垂头丧气地回了家,裘智懒得再搭理燕赤霞,径直回房休息,养精蓄锐,准备晚上的行动。
燕赤霞尴尬地摸摸鼻子,嘀咕道:读书人的脾气也挺大的嘛。
夜深人静,燕赤霞带着裘智悄悄潜入县丞衙,先去了承发房,查阅书吏的笔录。因怕惊动衙内的官员,二人不敢点灯,好在燕赤霞目能夜视,与白日无异。
燕赤霞一目十行,片刻后低声道:“有些蹊跷。”
裘智催促道:“行了,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说。你再磨蹭会儿,被人发现了,咱哥俩直接到牢里头聊吧。”
燕赤霞压低声音说道:“笔录里写着,有个蒙面男子在申初(15点)找到巡街的衙役,声称独眼和尚被人杀害,衙役们这才赶去破庙查看。”
裘智点了点头:“这点我记下了。还有其他发现吗?”
燕赤霞继续道:“衙役询问了珠儿、李化以及严夫人今天的行踪。”
裘智闻言,颇为意外。宛平县衙役的刑侦效率还是挺高的,一个下午的时间,已经锁定嫌疑人了,与潘文子所说的“尸位素餐,只知敛财”的形象大相径庭。
燕赤霞在黑暗中察觉到裘智的神色变化,看出他心中所想,解释道:“老百姓递状子,当官的可以拖着不受理。但发生了命案,若限期内无法破案,轻则罚俸,重则丢官。”
裘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被逼无奈。
燕赤霞接着道:“李化上午在茶庄,有掌柜和伙计作证。珠儿和严夫人则是一起外出,给主顾们送洗好的衣服,再把脏衣服取走,附近的街坊邻居也能证明。三人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主要嫌疑人均有不在场证明,燕赤霞认为这个案子不是他这几个邻居干的,正打算提议回家。
裘智却忽然问道:“物证都在哪?”
燕赤霞回道:“有专门的库房,咱们过去看看。”
二人轻手轻脚来到储存物证的仓库。
燕赤霞见裘智似乎对案情有些头绪,便低声问道:“你想找什么?”
裘智什么都看不见,又怕弄出声响,略一思忖道:“你把那杆大烟枪,还有阿芙蓉都找出来。”
裘智目不能视,但从声音判断出燕赤霞正在熟练地翻找证物,忍不住调侃道:“看你这轻车熟路的样子,平日里肯定没少干偷鸡摸狗的勾当。”
燕赤霞想到下午泄露了裘智赖床的事,不敢再挑战对方的耐心,毕竟现在吃喝全是裘智出钱,不能让金主不痛快。
过了片刻,他将裘智要的东西找齐了,轻声道:“都在这儿了,咱们走吧。”
二人正准备离开仓库,裘智忽然停住脚步,看向燕赤霞:“你能把独眼和尚的尸体偷出来吗?”
燕赤霞对于裘智的提议并不感到惊讶,爽快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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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将裘智送回家,随后独自潜入殓房,将独眼和尚的尸体偷了出来,还顺手偷了一些仵作的工具。
燕赤霞将尸体安置在书房中,道:“仵作已经把尸体清洗干净了。”
裘智发现独眼和尚的皮肤上凝结了一层冷凝水,伸手摸了摸,感受到些许凉意,不由打了个寒颤。
燕赤霞见状解释道:“殓房里有个冰窖,天热的时候将尸体存放在里面。”
裘智闻言,暗自松了口气。虽然冰窖的温度无法完全阻止尸体腐烂,但总比随意放置在室内好得多。
他先检查了独眼和尚脸上的划痕,观察许久,又查看了他胸口的刀伤,得出结论:“这些是死后伤,并非死前造成的。”
身体若是在生前受伤,不仅会造成外出血,同时血液也会流向组织间隙,渗出的血液与析出的纤维素网紧密结合,即使清洗,也无法完全去除(注1)。
独眼和尚的伤口被清洗的十分干净,组织内不见任何血迹。而且创缘附近的皮肤和肌肉没有出现创口哆开(注1),由此可见他身上的伤口都是在死后形成的。
裘智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到了宛平,还是免不了要进行解剖。不禁有些怀念朱永贤,若是有他在,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可以光明正大地查案。
燕赤霞见裘智有些走神,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一脸八卦的表情,贱兮兮地问道:“想什么呢?魂儿都飞了。”
裘智觉得燕赤霞没有预知能力,但心思细腻,善于察言观色,总是能猜到别人的心思。他既羞又恼,啐道:“哪来那么多问题?你是十万个为什么投胎的吗?”
燕赤霞嘿嘿一笑,嘀咕了一句:“不就是想。。。哼。”他现在寄人篱下,不敢像戳潘文子肺管子那样戳裘智,于是含糊带过。
他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但夜深人静,裘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无奈地瞪了燕赤霞一眼,懒得计较。
裘智收回思绪,既然独眼和尚并非死于外伤,便怀疑对方可能是中毒身亡。
他之前听周仵作提到过卫朝的验尸程序,一般情况下不会解剖。如果怀疑死者中毒身亡,大多采用银针验毒,或将尸体分泌物与糯米混合喂给动物食用,通过动物的反应来判断死者是否中毒。
有些毒物代谢速度较快,极易分解,哪怕在现代,有血液、内脏切片检测以及色谱分析等先进手段辅助,都可能出现误差,只有结合病理解剖,才能全面判断死因。
若是按照卫朝仵作的方法验尸,恐怕很难查出真相。所以,这次验尸,必须打开三腔,仔细检测每一个器官。
独眼和尚罪行累累,死有余辜,可案子的背后却处处透着蹊跷。裘智隐约感觉,如果不能尽快查清真相,还会有其他伤亡出现。
裘智先检查尸体的外部特征,注意到尸斑呈暗红色,口唇、指甲发绀。解剖后发现,死者血液呈暗红色且呈流动状。胃及十二指肠黏膜充血,各个器官都存在淤血现象,肺和脑部还出现了水肿(注1)。
燕赤霞行走江湖,见惯了各种血腥场面,看到裘智解剖尸体并不感到害怕,反而看得津津有味。等裘智将独眼和尚的尸体缝合好,他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知道死因了吗?”
裘智感到有些疲惫,坐到椅子上喘了口气,缓缓道:“看起来像是附子中毒。”
很多毒物都会导致器官淤血和黏膜出血,但附子中毒有一个显著特征,中毒者体温低于正常值,并伴随畏寒反应(注2)。
独眼和尚死时穿了七八件衣服,裘智才会推测对方可能是附子中毒。不过这个年代,无法进行专业的毒理分析,因此不能百分百确定毒物种类。
燕赤霞若有所思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李化毒死了老和尚?”
两人都记得,惠儿去世当晚,大夫开的药方中就包含生附子。而且李化还没来得及煎药,惠儿便已过世。之后,大家都没有留意那包药是如何处理的。
裘智拿起独眼和尚的大烟枪,分析道:“我猜测李化趁独眼和尚外出的时候,把附子混入了大烟膏里。”
燕赤霞赞同地点头:“难怪李化不急着报官,原来是想私下报仇。”他随即打开几包阿芙蓉,放在鼻子下轻嗅。突然,他脸色一变,说道:“这包的味道不对,估计被动了手脚。”
说完,他将那包阿芙蓉递到裘智鼻子下面,让他也闻一闻。
36.不在场证明
裘智厌恶地瞥了一眼大烟膏,浓烈的气味让他直皱眉。谁知道独眼和尚往这玩意里掺了什么鬼东西,他不敢闻,赶忙抬手推开。
“李化一上午都在铺子里。”裘智皱着眉,沉吟道:“应该没时间下毒。我估计这毒早就下了,只是昨天独眼和尚才抽了有毒的大烟膏。”
燕赤霞感慨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惠儿在天有灵,头七这天带走了独眼和尚。”
裘智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独眼和尚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燕赤霞以为裘智在问自己,一拍大腿,自信满满道:“李化下毒后,肯定每天都会去查看独眼和尚死没死。”
裘智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立刻凝神倾听。
燕赤霞继续推测:“今天下午,李化发现独眼和尚死了。就用刀划破了他的脸,又在他胸口补了一刀,故意伪造成早上被人刺死的假象,制造不在场证明。”
裘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燕赤霞。
燕赤霞以为裘智认可了自己的说法,更加起劲地说道:“你还记得吗?李化回来时手里拎着一只鸡,说是给惠儿做烧鸡,其实是用这只鸡的血来伪造现场的血迹。”
裘智“哦”了一声,追问道:“那是谁报的官呢?”
“当然是李化啊。”燕赤霞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尸体发现的时间越晚,越难确定死亡时间。李化布置好现场后,自然第一时间报了官。”
裘智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总算发现燕赤霞和朱永贤的相似之处了,什么都不懂,但什么都敢说。
他打趣道:“这是你推出来的,还是乱猜的?”
燕赤霞看裘智的神色,就知他不认同自己的说法,皱眉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裘智分析道:“李化回来的时候确实手里提着一只鸡,但是我看他衣服干净,没有半点血迹,不像刚伪造过凶案现场的样子。”
燕赤霞愣了一下,脑中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李化确实衣着整洁,不见丝毫血迹,不禁有些心虚。但他仍不服气,强辩道:“也许是换了衣服再回来的呢。”
裘智不疾不徐道:“就算他是换了衣服回来的,那他又是什么时候去报案的呢?”
根据笔录记载,报案的时间是在申初。当时潘文子正在李家烧经文,李化则忙着给惠儿做烧鸡,根本没离开过家。李化又不会分身术,怎么去报案呢?
燕赤霞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嗫嚅道:“他或许有帮手吧。”
裘智追问道:“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和去报官的,是同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燕赤霞歪着头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行了,我知道你学艺不精,算不出来。”裘智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打了个哈欠,道:“你别说了,你越说我越糊涂,还是我自己琢磨吧。”
燕赤霞见他起身要走,赶紧拉住他:“别走啊!你说清楚,尸体怎么处理?”
这具尸体是裘智指使自己偷回来的,最终的处理方式得由他来决定。
裘智从未处理过这种棘手的事,他沉思良久,提议道:“要不把尸体弄到郊外烧了吧?”
独眼和尚尸体目前的状态,肯定不适合送回殓房了,毁尸灭迹是唯一的办法。
燕赤霞对独眼和尚没有半点同情,对方恶贯满盈,落得如此下场纯属罪有应得。听说裘智打算焚尸,并未放在心上。但他转身,再次看到独眼和尚的具尸体,心中不由涌起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他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但江湖险恶,并非只有恶人才会遭遇横祸。
燕赤霞感叹道:“独眼和尚功夫不弱,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没想到竟落得个客死异乡的结局。”
燕赤霞本想说死后被开膛破肚、无人葬埋,但顾忌裘智这个经手人就在眼前,于是换了个委婉的说辞。
裘智第一次见燕赤霞露出这般失落的神情,心中一紧。燕赤霞虽然嘴巴有些毒,但为人不坏,裘智不希望他日后也落得如此下场。只是身在江湖,刀剑无眼,人心叵测,谁又能预知未来的事呢?
二人相顾无言,沉默良久,燕赤霞稳住心神,淡笑道:“天都亮了,你先歇会儿,我去处理尸体。”
裘智从凌晨就开始解剖,前后折腾了四五个小时,站得双腿酸胀,头昏眼花。待对方离开后,整个人直接瘫坐在椅子上,缓了好一阵,才勉强起身。
他挪到床上,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不知睡了多久,“咚咚咚”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裘智闭着眼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喊道:“燕赤霞,去开门,不然没饭吃。”说罢,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准备继续补觉。
拍门声并未停止,反而更加急促。裘智无奈,不情愿地爬下床,慢吞吞地走到门口。
门一打开,只见几个衙役站在门外,为首的正是郝捕头。
郝捕头看裘智睡眼惺忪,头发凌乱,还穿着睡衣,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裘秀才果然是个神人,这时候还能睡得这么香。”
裘智虽然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庆幸。幸亏之前燕赤霞说过自己爱睡懒觉,否则中午还没起床,实在不好解释,总不能说昨晚熬夜验尸去了。
郝捕头挥了挥手,对身后的衙役们大声命令道:“给我进去搜!”
衙役们听到命令,立刻四散开来,在裘智家中搜查。
郝捕头知道裘智是个秀才,不敢得罪太过,好言解释道:“独眼和尚的尸体丢了,县丞有令,要挨家挨户搜查。”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说是挨家挨户搜查,实际上只针对主要嫌疑人。毕竟县城里几千户人家,衙门没有那么多人力。
裘智没想到县丞竟为了一具尸体大动干戈,心中不禁有些忐忑,生怕露出什么破绽。
他刚睡醒,脑子还有点懵,努力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昨晚是在书房里解剖的尸体。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去书房看看,里面都是些古籍,我怕他们弄乱了。”
裘智快步来到书房,只见里面干干净净,不见一丝污渍和血迹,空气清新,闻不到半点异味。显然,在他睡觉的时候,燕赤霞已将书房彻底打扫干净,没留下任何线索。
裘智不动声色,心中暗暗感谢燕赤霞,打算这几天对他态度好一些,毕竟对方帮自己善后了。
郝捕头有些办案经验,察觉到裘智神情紧张。对方初到宛平,就发生了命案,而且家里还收留了一个江湖人士,不免心中起疑。
他紧跟着裘智走进书房,仔细查看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心中不禁嘀咕:难道是我多心了?
衙役们又搜查了其他房间,仍是一无所获。裘智毕竟有功名在身,郝捕头怕他闹到县丞面前,不敢太过为难,既然没有找到线索,只能带人离开了。
裘智关好院门,这才长舒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他简单地弄了点午饭,又给燕赤霞留了一份。
不多时,燕赤霞回来了。看到裘智给他留的饭菜,欢呼一声,端起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裘智看着他神采奕奕的样子,心中暗暗佩服对方的精力,昨晚一宿没睡,现在依旧活力十足,反观自己,睡到了中午还在犯困。
“小裘智,你真是个好人!知道我饿了。”燕赤霞一边大口吃饭,一边不忘夸赞道:“以后谁要是和你成亲,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裘智觉得燕赤霞有一个本事,自己好不容易发现他的优点,稍稍流露出一点好脸色,他就开始嘴欠,打消自己这个想法。
裘智冷哼一声,不阴不阳道:“我记得你之前说我嘴巴毒,谁要是和我在一起,那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呢。”
燕赤霞尴尬地笑了笑,继续扒饭,不敢回嘴。
吃完饭,燕赤霞指着李化家的方向,问道:“要报官吗?”
裘智骨子里保留着现代社会的观念,李化犯了法,理应接受法律的制裁,但问题是如何报官?难道说自己验尸后发现独眼和尚死于□□中毒?
燕赤霞看出裘智的迟疑,说道:“这事不用你操心,回头我写封信,偷偷塞到县丞衙。他们自有办法让李化开口。”
裘智认为燕赤霞的法子不错,但心中仍有顾虑,缓缓道:“现在毁尸之人和报官之人的身份尚未查明,等我把所有谜团都解开,再写信不迟。”说完,他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能算出来吗?”
燕赤霞哼哼唧唧道:“我要是能算出来,还要你做什么?”
正说着,门外又传来敲门声。这次的声音不似官差那般粗暴,裘智想也不用想,便知是潘文子来了。
燕赤霞不拘小节,把裘智家当自己家,不是直接推门而入,就是跳墙进来,鱼青露有样学样。李化最近浑浑噩噩,没有串门的心思。严夫人一心扑在珠儿身上,除了收旧衣服,从不出门。
能规规矩矩敲门的,只有潘文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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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智打开门,只见潘文子神色慌张地了进来。他特意将门关好,又左右张望一圈,小声问道:“你们昨晚没把独眼和尚的尸体偷走吧?”
裘智不知自己的演技如何,但还是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委屈道:“没有啊,我和燕赤霞昨晚只是去了县丞衙,看完证据就回家了。”
潘文子是至诚君子,对裘智的话深信不疑,听到对方否认,立刻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道:“那就好!刚才衙役去我家搜查,说独眼和尚的尸体被偷了。我怕是你们干的,他们一走我就赶紧过来问问。”
裘智神色如常地说道:“衙役们早就来过我家了,什么都没搜到。”
潘文子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想起王仲先的嘱托,于是说道:“案子的事交给官府处理,咱们快点读书吧。”
裘智不愿意在新朋友面前暴露自己不爱读书的本质,苦着脸点了点头。
燕赤霞看到裘智愁眉苦脸的样子,暗自发笑,在一旁揶揄道:“不想学就别勉强嘛,回头该有人心疼了,反正他能给你开后门。”
潘文子不明所以,只当燕赤霞在开玩笑。
裘智心里却十分清楚燕赤霞指的是谁,脸色顿时一沉,反唇相讥:“你吃风油精长大的吗?哪来那么多风凉话。”说完,拉着潘文子去了书房。
潘文子一动不动,聚精会神地伏案写文章。
裘智坐在一旁,看了半个小时的书,便觉头晕眼花,腰酸背疼。他记得自己当年写报告,一坐就是一下午,也没觉得难受。现在不到半个小时,就浑身不自在。
果然,人还是得找个自己喜欢的工作,否则坚持不下去。
天色渐暗,潘文子正打算提醒裘智点灯,却发现他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裘兄,裘兄。”潘文子轻唤了几声。
裘智揉着眼睛醒来,打了个哈欠,略带歉意道:“对不住,我真的是太困了,刚睡着了。”
他天亮才躺下,没睡多久又被衙役吵醒,到了下午实在支撑不住,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潘文子只当对方身体不适,没想到他昨晚解剖尸体去了,体贴道:“裘兄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自己回家看书便是。”
裘智起身相送,二人走到门外,正巧碰到严夫人抱着一筐脏衣服回来。
她看到二人微微一怔,随即热情地打招呼:“呀,是裘公子和潘公子!”
裘智见她表情略显夸张,声音也有些尖锐,心中顿觉蹊跷。他不动声色,只是微微一笑,点头回应。
严夫人用略带炫耀的语气,高声说道:“裘公子,我知道是谁杀的独眼和尚了!”
裘智心道:我早知道了,我现在只想知道是谁替李化制造了不在场证明,又是谁去报的官。
潘文子顿时来了兴致,急切地问道:“是谁?”
严夫人没有回答潘文子的问题,而是神秘地笑了笑,道:“要是让官府知道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她特意提高了音量,似乎是想让左邻右舍都听到她的话。
裘智看向严夫人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她之前还疑心过珠儿,怎么突然之间就找到了真凶?
严夫人咯咯笑了几声,随后哼着小曲转身离去,看起来心情不错。
裘智感觉,不仅李化的精神状态堪忧,就连严夫人也变得有些不正常了。她又不是官府的人,就算知道了凶手是谁,也不能升职加薪,有什么好高兴的呢?
待严夫人关上院门,潘文子才压低声音道:“你说,她是不是掌握了凶手的把柄,打算借此敲诈一笔钱财?”
严夫人找詹掌柜借钱未果,珠儿的学费至今还未缴纳。她现在掌握了凶手的秘密,难保不会起敲诈勒索的念头。
裘智对于严夫人的意图并不在意,点头道:“有这个可能,不过我好奇的是,严夫人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他把潘文子送回家,回到自己的住处,发现燕赤霞又不见了踪影。裘智懒得再做晚饭,简单洗漱一番便直接躺下睡了。
翌日,天蒙蒙亮,裘智就睡醒了,为了洗刷自己整日赖床的污名,特意到胡同里走了一圈。
正准备回家,只见李化打开门走了出来。
大家都是邻居,裘智不好视而不见,客气道:“李大哥,今天没去茶庄啊。”
惠儿头七那天,李化还坚持去茶庄上了半天班,下午才回来料理后事。今天居然没去茶庄,有些反常。
37.身世之谜
李化的脸色不似前几日那般阴沉,带了几分笑意,眼神也恢复了些许光彩。他点头道:“昨儿晚上和掌柜的打了声招呼,今天有点事,先不去铺子了。”
潘文子一向起得早,听到外面的说话声,也打开院门走了出来。他看了裘智一眼,心中暗暗称奇,对方居然早起了。然后又看向李化,见他气色不错,于是问道:“李大哥,这是要去哪啊?”
李化微笑道:“出去买只鸡,再买点菜。”
裘智一大早出门就是想让大家看看自己不是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了,又寒暄了几句,便回家了。
到了中午,燕赤霞与鱼青露一同归来。裘智看燕赤霞神色正常,不再似前几日那般扭捏,猜测二人应该是解开了误会。
“啊!”突然一声尖叫传来。
燕赤霞脸色骤变,指向严家方向,急声道:“是从严家传来的,是珠儿的声音!”
三人立刻朝着严家跑去。潘文子和李化也听到了尖叫声,一同赶了过来。
几人来到严家,只见珠儿呆立在院中,双手沾满鲜血,脸上满是惊恐与悲伤。严夫人则躺在地上,心口处插着一把匕首。
裘智上前检查,摇头叹道:“人已经没了。”
鱼青露当即道:“我去报官!”说罢匆匆离去。
潘文子走上前,搂住珠儿,柔声安慰道:“别怕,别怕,老师在这儿。”
珠儿反手抱住潘文子,将脸埋在他怀里,放声大哭:“昨天收的脏衣服太多了,娘怕洗不完,就留在家里洗衣服,让我去送洗好的衣裳。”
他越说越激动,崩溃地痛哭起来,过了许久,才稍稍平复,哽咽道:“我回来时,娘就已经…我不该出去的!”
裘智仔细检查了严夫人的尸体,推测死亡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看来凶手是在珠儿外出期间下的手。
潘文子摸了摸珠儿的头,安慰道:“不关你的事,你这么小,若留在家里,恐怕凶手连你也不会放过。”
珠儿却根本听不进去,只是一味地自责道:“都是我的错!我应该留下来,保护娘的!”
裘智略一思忖,心中已隐约猜到凶手是谁。之前有人帮李化布置现场,并不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助他脱罪,而是意图栽赃陷害。
他转头问珠儿:“你娘有得罪什么人吗?”
珠儿抹了抹泪,回忆道:“娘昨天说,她知道是谁杀了独眼和尚,想去找凶手要些钱财,供我读书。”
裘智瞥了潘文子一眼,果然不出他所料。昨日严夫人特意与二人大声交谈,就是说给李化听的,若是对方不肯就范,她十有八九会将凶手的身份捅出去。
珠儿咬唇道:“我劝我娘不要去,趁人之危,太过卑劣,不是君子所为。”
他虽不知凶手是谁,但替惠儿报仇,便是帮自己完成了心愿,因此不愿母亲去要挟对方。
裘智换了个问法:“你和严夫人是什么关系?”
珠儿本来沉浸在悲痛中,听到这个问题,一时忘了哭泣,直愣愣地看着对方,过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裘智语气平静:“我来宛平之前,家里人和我说过,严夫人已孀居十三四年,而你今年才十一岁。”
起初裘智怀疑珠儿是严夫人与别人所生,但仔细观察了许久,感觉母子二人关系虽然亲密,但样貌没有半点相似。
潘文子和严夫人是邻居,早就知道珠儿并非对方亲生骨肉,只是没想到裘智会在此刻提出这个问题,于是频频朝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问下去。
裘智并未理会潘文子的暗示,继续说道:“詹掌柜名叫詹海生,膝下有两子一女,长子名珊,次子名瑚,女儿名玳,皆取自海中珍宝。”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珠儿身上,“你的名字是珍珠的珠,还是珠宝的珠?”
虽然同是一个“珠”字,含义却大相径庭。而且,裘智发现詹掌柜的样貌,与珠儿有七分相似。
潘文子知道珠儿是严夫人从外边捡来的,但从未料到他居然和詹掌柜有关系。他看珠儿低垂着头,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便知裘智猜得八九不离十。
过了片刻,珠儿猛地抬起头,咬牙切齿道:“不错,我生父就是姓詹的。”
他甚至不愿称呼对方一声詹掌柜,可见父子关系并不融洽。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裘智知道是衙役们到了,立刻打断道:“待会儿再说吧。”
话音刚落,郝捕头便带着衙役闯了进来。他面色不善地喝问道:“怎么回事?你们谁干的?”
裘智心中暗自腹诽:凶手要是能自己认罪,还要你们干什么?
独眼和尚的案子尚未侦破,又添一桩命案,郝捕头心中恼火,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他见珠儿双手沾满血迹,身上也有血迹,瞪着眼睛道:“小小年纪竟敢弑母,给我抓回去!”
潘文子大惊失色,连忙将珠儿护在身后,辩解道:“胡说!他刚才一直在外面送衣服,回来才发现严夫人遇害。惊慌之下,不小心沾上了血迹。”
潘文子的父亲生前考上了举人,他本人又有秀才功名,在宛平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开口为珠儿作保,郝捕头不好一意孤行,但又不想轻易放过珠儿。
破不了案,县丞怪罪下来,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下属。
燕赤霞开口打圆场:“他一个半大的孩子,家里一贫如洗,能跑到哪去?给我们一天时间,定能将此案侦破。”
裘智惊讶地看了燕赤霞一眼,恰好鱼青露站在自己身旁,压低声音问道:“你大哥是算出凶手是谁了吗?”
江湖人说话向来一个唾沫一个钉,若燕赤霞抓不到凶手,岂不颜面扫地?
鱼青露嘻嘻一笑,打趣道:“怎么是我大哥?我听他说了,你见面礼都收了,是咱俩的大哥。”
裘智翻了个白眼,只听鱼青露继续道:“他不知道凶手是谁,不过我看你挺有把握的,一切就靠你了。”
燕赤霞在江湖上颇有名气,郝捕头混迹市井,自然知道他的来头。既有潘文子维护,又有燕赤霞出言担保,郝捕头也不好再坚持。
他只能冷哼一声,严肃道:“只给你们一天时间!若抓不到凶手,就让这小子抵罪!”说完,命令手下:“把尸首抬回殓房。”
珠儿擦干脸上的泪水,扑到严夫人身上,抱着母亲的腰,眼神变得阴沉而坚定:“娘,我一定替你报仇!”
除了裘智,没有人注意到,珠儿起身时,严夫人胸口的匕首已悄然不见。
等官差们走后,裘智看着李化问道:“李大哥,严夫人昨天有找你吗?你今天一早去买菜是为了什么?”
李化杀了独眼和尚不假,但在裘智看来,这并不代表他会杀害严夫人。二人是邻居,平日里相处和睦。即便李化不愿受其威胁,也不会如此迅速地痛下杀手。
对方不是冷血杀人魔,又刚经历了丧女之痛,明白失去至亲的痛苦。珠儿年方十一,李化想杀人灭口,顾及到稚子无辜,多少会犹豫几天。
自从发现严夫人的尸体后,李化一直魂不守舍,神情恍惚。看到官差,更是吓得冷汗淋淋,双腿打颤。此刻听裘智发问,便知对方已洞悉自己杀害独眼和尚一事,反倒如释重负。
他给独眼和尚下毒后,便寝食难安,只有在听到对方的死讯时,才稍稍感到一丝安慰,但随即又陷入更深的不安之中。如今被裘智当众点破,竟驱散了连日来的惶恐,内心逐渐平静下来。
李化从容道:“独眼和尚的确是我杀的,但我只在他的大烟膏里下了毒,没有划烂他的脸。”
李化没去过案发现场,只是在衙役搜查时听他们提过一句,独眼和尚的脸被人划烂了,不知对方胸口中刀,以及小木人被布置成独眼和尚的死状。
他继续说道:“昨天下午,珠儿他娘来找我,说起了独眼和尚被杀的事。”
据李化回忆,严夫人开门见山,直言她已知晓李化杀人一事。但她还没来得及说明来意,李化便已跪倒在地,哭诉道:“你也是有孩子的人,怎会不明白为人父母的心呢!”
李化想起女儿的惨死,心如刀割,哭得声泪俱下,悲痛万分。
“我每晚想到惠儿,哭得枕头都湿了,怎么能让害死我女儿的恶贼活在世上!”
严夫人听到这里,想起惠儿的乖巧伶俐,不禁珠泪滚滚。她瞬间打消了敲诈的念头,不忍再往李化的伤口上撒盐。
李化在茶庄工作,南来北往的客人见过不少,明白严夫人的来意。若她想替独眼和尚鸣不平,直接去衙门报官便是,又何必来找自己呢?
李化抹了抹眼泪,试探着说道:“珠儿这孩子聪明伶俐,日后必成大器,耽误了学业实在可惜。我这里还有些银子,拿去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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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夫人只有珠儿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今日前来肯定是为了孩子的前程。
严夫人被对方看穿了心思,又羞又愧,红着脸道:“李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李化急忙拦住了她,宽慰道:“你别多心,惠儿和珠儿亲如兄妹,我把他当半个儿子来看,帮衬一二也是应该的。”
严夫人感动得无以复加,嗫嚅了半晌,才低声道:“明天我叫珠儿过来给你磕头,认你做干爹,百年后给你养老送终。”
严夫人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她一个寡妇,平日里靠替人洗衣缝补勉强度日,挣不了几个钱。珠儿认李化做干爹,也算多了一份依靠。
李化没想到竟有意外之喜,连日来萦绕在心头的阴霾消散了一分,欣然点了点头。
裘智听完李化的回忆,问道:“严夫人有没有告诉你,她是怎么知道你杀人的吗?”
李化摇头道:“她没说。”
裘智想想也是,毕竟昨天严夫人说了没两句,李化自己主动把钱拿了出来,根本无需多费口舌来威胁对方。
珠儿原本怀疑是李化杀害了母亲,一直恶狠狠地盯着他,现在听完对方的讲述,心中不禁愈发焦急。他双拳紧握,咬着牙问裘智:“到底是谁杀了我娘?”
裘智看向珠儿,问道:“你是詹掌柜的儿子?怎么跑到宛平来了。”
珠儿脸上闪过一丝愤恨,语气冰冷地回答:“姓詹的对我不好,我凭什么留在他们家?”说完,开始回忆自己在詹家的遭遇。
詹掌柜与妻子盲婚哑嫁,感情谈不上好坏,但日子也就这么过着。不过结婚久了,詹掌柜难免有些花花心肠,在烟花柳巷结识了珠儿的生母,将她养在外宅。
珠儿的生母不幸难产去世,只留下他一个儿子。詹掌柜不敢把孩子带回家,就雇了个老妈子,继续在外边养着。
詹掌柜自己有老婆生的二子一女,对珠儿不甚在意,给口吃喝饿不死就成,数月也不去见儿子一面。
直到珠儿六岁那年,詹玳病逝,詹掌柜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他连忙将珠儿接回家中,打算好好教养,希望他日后能够继承家业,为自己养老送终。
珠儿年纪不大,人却十分机灵,知道父亲并不疼爱自己,但比起在外宅的生活,现在的生活要好得多,因此也能装出一副孝顺的样子。
可惜好景不长,詹夫人从丧女之痛走出来后,看到珠儿总觉得是他克死自己的三个孩子,如今更是鸠占鹊巢,因此对他处处苛责。夫妻俩因为珠儿的事争吵不休,闹得鸡犬不宁。
詹掌柜没有休妻另娶的打算,又不想整天和夫人吵架,只能牺牲儿子了。反正他家境殷实,可以纳妾再生。于是他与詹夫人商定,将珠儿卖掉,自己另行纳妾,传宗接代。
夫妻二人只当珠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商议此事时从不避讳他。
珠儿生性睚眦必报。他在詹家住了几个月,跟着詹掌柜学了一些医理,又听药铺里的伙计聊天,知道雷公藤有毒,偷了一些回家,放到了詹掌柜夫妻的茶水里。
这几日,铺子里事物繁忙,詹掌柜忙到深夜才回家。一进卧室,就发现詹夫人已经停止了呼吸。
妻子平日身体健康,突然暴毙,詹掌柜心中自然生疑。他没有声张,而是先仔细检查妻子的尸体。
他发现尸体附近有呕吐物,怀疑是中毒身亡,于是将屋里的器具都检查了一遍,最终在茶壶里发现了雷公藤。
詹家人口简单,除了夫妻二人,只剩一个老仆,为人素来老实,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詹掌柜突然想起了珠儿这几日阴沉沉的表情,吓得一激灵,瞬间反应过来,应该是儿子下的手。
他正欲喊人报官,却突然想到,珠儿毒杀嫡母,乃十恶不赦的重罪。
詹掌柜年过四十,膝下只有珠儿一子,之前同意卖了珠儿也是觉得,自己日后无子还能把他赎回来,但如果珠儿死了,自己就真的无人养老送终了。
天人交战一番,詹掌柜实在不忍报官,决定掩盖真相。他打开窗户,故意把屋内弄乱,才放声大喊:“不好了,进贼了!”
老仆年迈耳背,未能听清他的喊声。
珠儿却闻声而来,他站在门口,冷冷地盯着詹掌柜,父子二人就这么对视了半晌。珠儿脸上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容,猛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外。
38.江湖多珍重
詹掌柜一个箭步冲上前,将珠儿死死捉住。这时,老仆才慢吞吞地赶来,颤巍巍地问道:“老爷,出什么事了?”
虎毒不食子,詹掌柜不愿珠儿丢了性命,却也不敢再将他留在身边。他这几日忙于生意,经常夜里才回家,侥幸逃过一劫,不然恐怕也和妻子一样,喝了那杯毒茶,一命呜呼了。
“你把他关到柴房里。”詹掌柜咬牙低声道:“明天叫牙婆过来,赶紧把他卖了!”
老仆闻言一惊,下意识地看向珠儿。只见他面色冷峻,不哭不闹,像个小大人似的,心里不免发怵,赶忙将他关进了柴房。
第二天,珠儿就被卖到了牙行,后来被一个本地的商人买走。商人带他来宛平进货,珠儿瞅准机会逃了出来,却因饥寒交迫晕倒在路边,幸得严夫人相救,带回家中收留。
珠儿只对严夫人说自己不堪父母虐待,偷偷逃了出来。严夫人见他身世可怜,心生恻隐,收留了他,并认作义子。
潘文子只知珠儿是严夫人捡来的,不知他原先的遭遇。现在得知他竟然杀过人,不由五味杂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裘智沉吟片刻,问道:“既然詹掌柜把你卖了,现在怎么又找过来了?”
珠儿阴沉着脸,鄙夷道:“生不出儿子了呗。”
原来,詹掌柜之后又纳了两房妾室,却始终未能生育。他自知年事已高,恐怕难以再有子嗣,这才又打起了珠儿的主意。
他想着,珠儿之前怨恨自己,不过是受了亡妻的苛待。如今妻子已死,只要自己好好待他,必能重修旧好,父慈子孝。
詹掌柜先是去了当年的牙行打听,得知珠儿被卖给了一位商人,但在宛平逃跑了。于是,他来到宛平寻找,果然在这找到了珠儿。
詹掌柜想接珠儿回家,严夫人自是不舍,珠儿也不愿和他走。
詹掌柜见严夫人将珠儿搂在怀中,母子二人情深意笃,冷笑一声道:“你还不知这小兔崽子曾毒杀嫡母吧?他天生反骨,小心哪天也对你下毒手!”
珠儿从未向严夫人提及此事,如今被詹掌柜当面揭穿,以为会被厌弃,身体不禁微微颤抖。
哪知严夫人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语气坚定地说:“他是我的儿子,我相信他不会做这种事。”
珠儿从未感受过无私的母爱,顿时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詹掌柜见自己无法离间母子二人,只能气急败坏地离去。但他只剩珠儿这么一个骨血,不愿放弃,便搬到此地,徐徐图之。
裘智本就怀疑此事是詹掌柜所为,听完珠儿的讲述,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推测:“从受益者的角度来看,严夫人一旦身亡,珠儿便会无依无靠,只能回到父亲身边。”
燕赤霞恍然大悟,拍手道:“原来如此!那么,破坏尸体的以及报案的人,是不是詹掌柜?”
裘智点点头:“应该是他。当初严夫人见到尸体时,吓得魂不附体,以为是珠儿杀了独眼和尚,回来找咱们毁尸灭迹。之后她突然知道了真凶的身份,多半是詹掌柜告诉她的。”
在裘智看来,詹掌柜做了一辈子的买卖,老谋深算,三言两语便能诱导严夫人产生敲诈李化的念头。
鱼青露不解道:“詹掌柜怎么知道独眼和尚死了呢?”
裘智分析道:“他只有珠儿一个儿子,担心独眼和尚对珠儿不利。我猜测,他或许是想给独眼和尚一笔钱,让他离珠儿远点,或者打算亲自下手除掉他。哪知到了破庙,却发现对方已经死了。”
詹掌柜精通医理,看到独眼和尚的死状,应当能够判断出毒物的种类。再联想到李化曾在他的药铺抓过附子这味药,很容易推断出凶手。
潘文子一直认为宛平民风淳朴,邻里之间和睦友善,没想到竟隐藏着如此复杂的爱恨情仇。这番推论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呆立原地,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鱼青露沉吟片刻道:“詹掌柜猜到是李化毒死了独眼和尚,但担心官府以为他是抽大烟抽死的,于是伪造了现场,然后跑去报官。”
裘智补充道:“为了使现场看起来更像是仇杀,还特意将小木人的脸划烂了。”
燕赤霞感叹道:“詹掌柜当真心思深沉。”
詹掌柜知道严夫人家境贫寒,只要稍加挑拨,就会去敲诈李化。如果李化恼羞成怒杀了严夫人,他便可不费吹灰之力达到目的。若李化没有动手,他再亲自下手,嫁祸给李化。
宛平县接连发生两起命案,县丞定然焦头烂额。一旦抓到嫌疑人,极有可能屈打成招。而詹掌柜就可以趁机要回珠儿。
潘文子见珠儿低着头,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必十分难过,便温声安慰道:“这些都只是大家的猜测,不如我们一同去药铺问问詹掌柜。”
话音刚落,詹掌柜便走了进来。
他来到珠儿身旁,脸上堆满慈祥的笑容,柔声道:“好孩子,我听说你家出了事,过来看看。”
珠儿对裘智的推测已然信了九分,此刻见到生父,往日的仇恨瞬间涌上心头。他厉声质问:“是不是你杀了我娘?”
詹掌柜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不料竟被珠儿一语道破,心中顿时一惊。但他毕竟是老江湖了,面上不动声色,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孩子,竟说胡话。”
旁人或许看不出破绽,但珠儿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如何听不出他语气中的慌乱与心虚?
珠儿冷笑数声,心中积压多年的愤怒终于爆发,杀意油然而生。
裘智看出珠儿情绪异常,连忙高喊:“快拦住他!”
一切为时已晚。
珠儿掏出匕首,狠狠地刺入了詹掌柜的胸口,嘶喊道:“五年前没能杀了你,今日补上!”
詹掌柜完全没有防备,双眼瞪得浑圆,难以置信地看着珠儿,鲜血从嘴角涌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过了数秒,直挺挺地向后倒下,没了气息。
珠儿双目通红,仰天长笑,笑声中满是悲凉与绝望,不似一个十多岁小孩应有的感觉。
李化惊呼一声:“珠儿!”
珠儿回过头,咧嘴一笑,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在我娘的屋里待一会儿。”
裘智知道他是打算自我了断,劝道:“何苦呢?”
珠儿坐在严夫人的床上,手指轻轻抚摸着床沿,低声说道:“我这辈子,最快活的日子就是和娘在宛平的这段时光。如今娘不在了,我便去找她。”
裘智颤声劝道:“你别做傻事。”
珠儿惨然一笑:“不然呢,去牢里受苦吗?”
燕赤霞看了裘智一眼,试探道:“要不放他走?”说着,他又瞥了李化一眼:“老秃贼恶贯满盈,李化为民除害,不如就让他们父子一同远走高飞?”
严夫人生前有意让珠儿认李化为义父,虽未正式行礼,但也算半个父子了。
潘文子闻言,不免有些心动。
裘智没料到燕赤霞竟会有此想法,心中微微一惊。虽说死者不是什么好人,但动用私刑,必须付出法律代价。
裘智迟疑道:“这恐怕不妥吧。”
珠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紧握匕首就要刺向自己胸口。
李化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珠儿的手腕。
他看向燕赤霞和潘文子,感激道:“方才是燕大侠和文子替我作保。我若是就此逃走,岂不连累了二位?惠儿已逝,我无牵无挂,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愿去官府自首。”
众人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打算独自承担这三桩命案,放珠儿一条生路。
珠儿并非懦弱之人,怎会苟且偷生,让别人替自己顶罪?他满不在意地一笑:“我又岂是贪生怕死之徒?岂能让旁人替我受过?”
他缓缓站起身,眼神中透着几分坚毅。
李化握住他的手,对众人说道:“我们自己去投案,就不再麻烦各位了。”说完,毫不迟疑地带着珠儿转身离去。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裘智心中百感交集,难以言喻。
李化和珠儿去县丞衙自首后,衙役频频上门询问邻里的口供,搞得裘智不胜其烦,过了好些天才彻底清静下来。
一天上午,裘智起床后,发现燕赤霞不在家。起初并未在意,对方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但过了三四日仍不见其踪影。
他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初见燕赤霞时,对方曾说过宛平将有大事发生。如今诸事已了,他们兄弟二人多半已经离去了。
裘智来到燕赤霞房间外,敲了敲门,屋内没有任何动静,于是说了声:“燕赤霞,我进来了。”
他推开房门,屋内整洁如初,所有物品都摆放在原位,没有住过人的痕迹。裘智长叹一声,知道燕赤霞是真的离开了。
入夜,裘智正欲熄灯,忽然听到窗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心中一动,脱口问道:“燕赤霞,是你吗?”
回应他的却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裘小智,你只惦记着大哥,一点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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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都吃醋了。”
裘智连忙跳下床,打开房门一看,只见燕赤霞和鱼青露正站在院子里。鱼青露一袭蓝衣,嘴角噙着浅笑,而燕赤霞依旧是那副洒脱的模样。看到两人平安无事,裘智悬了几日的心总算放下了。
二人不告而别,裘智生怕他们遇到危险,这几日心中七上八下。不管将来如何,眼下二人平安就好。
裘智皱了皱眉,略带责备地说道:“你们走也不打声招呼。”
燕赤霞哈哈一笑,拍了拍裘智的头,调侃道:“别皱眉了,回头让你情郎看见,以为我们欺负你了。”
他以后不用在裘智家里混吃混喝了,腰杆也硬了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委曲求全,又笑道:“回头你可别在你情郎面前说我的坏话,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惹不起他。”
裘智不在意别人知道自己的性取向,既然不打算和女子成亲,这事儿早晚瞒不住。但燕赤霞挤眉弄眼的模样,分明是在看自己的笑话,嘲笑他失恋。
燕赤霞不告而别,现在又回来揭他的伤疤,裘智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火,一时冲动,口不择言道:“我的情郎?我哪来的情郎?我看是你自己有个情郎,所以看谁都像有情郎!”
燕赤霞微微一怔,随即好脾气地笑了笑,语气如常道:“你胡说什么。我是修道之人,断七情绝六欲,哪里来的情郎?”
裘智话一出口,已然后悔。可事已至此,覆水难收,他只得硬着头皮道:“鱼青露男扮女装,别说你不知道。”
他心中懊悔不已,不该把鱼青露牵扯进来。万一对方是跨性别人士,内心比较敏感脆弱,被自己这么一说,再产生什么心理问题。自己只是法医,治疗不了对方的心理疾病。
鱼青露和燕赤霞闻言大惊,目光复杂地看着裘智。半晌,鱼青露才呆呆开口:“你怎么发现的?”
他女扮男装行走江湖多年,从未被人识破。裘智一介书生,居然轻易看穿,不免诧异。
裘智冷哼一声:“我也能掐会算,算出来的。”
早在初次见面,裘智就察觉到异样。鱼青露与燕赤霞结拜,跪地行礼时,鱼青露左手搭在右手上,分明是男子的礼仪。既然察觉出不妥,之后处处留心,自然能发现蛛丝马迹,看出鱼青露并非女子。
燕赤霞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已经看出来了,我也不瞒你了。我和鱼青露本是同门师兄弟,我先学成下山,曾答应他二十年后回山,带他一同闯荡江湖,后来俗事缠身,便把这件事给忘了。”
裘智恍然大悟,难怪燕赤霞最初见到鱼青露时神情有些尴尬,原来是把当年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结果被债主找上门来了。
燕赤霞解释道:“他下山后改换女装,我师兄弟多年未见,若非你提醒,我险些认不出来。”
裘智当时不过是随口一句玩笑话,没想到竟然歪打正着,帮他们师兄弟相认了。
鱼青露抿嘴笑道:“我师满下山后,四处寻师兄的下落。可惜人海茫茫,无从找起,只能改名为鱼青露,希望能引起师兄的注意。多亏裘小智机灵,我们师兄弟得以重逢。”
裘智先前就觉得蹊跷,怎会有人名字对仗如此工整,原来是为了找燕赤霞特意改的。怪不得两人一见面就义结金兰,本来就是哥俩。
裘智好奇道:“你为什么穿女装啊?莫非...”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心中暗自猜测:难不成鱼青露眼瞎,真的看上了燕赤霞?
鱼青露吐了吐舌头,掩嘴轻笑道:“别胡思乱想了!师门规矩森严,不能沾染世俗情欲。江湖险恶,但对女子会放松警惕,所以我改穿了女装,方便行事”
裘智看鱼青露又换了一身新衣服,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发现鱼青露每天都换新衣,打扮得花枝招展,看来是真心喜欢上了女装。
燕赤霞最喜欢逗弄裘智,尤其喜欢看他明明看不惯自己,却又拿自己无可奈何的表情。想到此一别,恐怕要过七八年才能再见,他脸上露出坏笑,用力揉了揉裘智的脑袋,把他的发髻都弄乱了。
裘智想躲都躲不开,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
燕赤霞笑道:“我们今天来,一是和你告别,二是提醒你,别忘了你欠我一个人情。”
裘智一边整理着被弄乱的头发,一边气愤地反驳道:“谁欠你人情了?你天天在我家白吃白喝!”
燕赤霞这家伙就是个大爷,从来不进厨房。每天要么用自己的钱出去吃饭,要么等自己做好了蹭饭。
39.天塌了
燕赤霞不理会裘智的抱怨,潇洒地一摆手:“走啦,小裘智,后会有期!”
鱼青露学着燕赤霞的样子,蹂躏了一下裘智刚整理好的头发,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裘小智,我走啦!以后再见喽!”
燕赤霞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转身道:“哎呀!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件正事!”
裘智知道他认真起来还是言之有物的,立即正色倾听。
“送你句偈语,万事处之以宽,则福自厚。”说完,燕赤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鱼青露掩口轻笑:“有些事难得糊涂,不要太过执念。”说罢,足尖一点,施展轻功,紧随燕赤霞消失在夜色中。
裘智一时参不透二人话中深意,索性不再多想。
燕赤霞走后,裘智的生活恢复了平静,每日在家读书学习,日子过得十分平淡。转眼到了八月十三,国子监放假,王仲先如约前来宛平看望裘智。
潘文子这几天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心心念念地盼着王仲先的到来,此刻见到他,忍不住脸红心跳。
古代通信不便,好在宛平和京城距离不远,常有来往之人代捎书信。王仲先与裘智偶有书信往来,已听说了邻居们以及燕赤霞的事情。
王仲先上下打量了裘智一番,看他气色不错,这才放下心来,笑道:“还是宛平好,比京城养人。”心里却暗道:最关键的是能避开朱永贤。只是这话不敢当着裘智的面说出口。
“县里衙役没来找你麻烦吧?”王仲先关切地问道。
裘智摇头笑道:“我又没杀人,他们问了几天口供,就不再来了。”
潘文子见王仲先只顾着和裘智说话,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中泛起一丝苦涩,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失落。
裘智见状只觉头大,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与王仲先拉开些距离。
王仲先露出受伤的表情,哀怨地看着裘智,语气中带着一丝委屈:“咱们这么久没见,你都不想我吗?”
裘智忙岔开话题:“你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歇歇吧。”
潘文子闻言,面露喜色,一把拉住王仲先的胳膊,迫不及待地说:“你接着住我家吧,上次住的房间我早收拾好了。”说着,便拉着王仲先往潘家走去。
王仲先回头看了裘智一眼,见他正冲自己挥手,显然是乐见其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只能任由潘文子拉着自己,默默离开。
到了潘家,潘文子见王仲先闷闷不乐,心里一酸。沉默片刻,他眼中泛起淡淡的雾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轻声道:“你先休息吧,我去看书。”
时至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宫中张灯结彩,王室宗亲齐聚一堂,共赴盛宴。
酒过三巡,气氛渐入佳境,众人提议以“月”为题赋诗一首,以添雅兴。肃王环顾四周,疑惑道:“怎不见十五弟的身影?”
朱永贤排行十五,肃王私下以排行相称。
朱永鸿看了一眼弟弟的座位,果然空着,微微一笑,道:“燕王性子淡泊,一向不喜热闹,随他去吧。”回护之意,溢于言表。
能让朱永贤在宫里老实待上一个月已经算是奇迹了,何况这段时间他对相亲一事极不配合,朱永鸿再拘着弟弟也没什么意思了。
肃王见无人留意自己,才敢微微撇了撇嘴,表达心中的不满。朱永鸿的偏心众人皆知,若是其他宗亲只在宴席开始时露了一面,之后不见踪影,恐怕早已受罚。
朱永贤回到延福宫,换了身湖绿色的衣服,对着铜镜端详许久,想起之前裘智曾夸他戴白玉好看,又特意换上一支双股白玉簪。
黄承奉看得心惊肉跳,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您这是要去哪儿?”
朱永贤一想到待会儿就能见到裘智,脸上洋溢起春风般的笑容:“去看裘智。”
中秋佳节,怎能让心上人独自过节?自是要陪裘智一同赏月、品尝月饼。
黄承奉闻言,冷汗涔涔而下,强自镇定劝道:“王爷,夜色已深,裘公子身子虚弱,想必早已歇息,不如改日再去吧。”
他心中暗想:先应把今晚糊弄过去,明日再找新的借口。
之前朱永贤从未对旁人动过心,黄承奉对他的感情观不太了解,只道朱永贤和其兄弟一样,是个风流人物,日后妻妾定然不少。
只要他在宫中待上一个月,定会将裘智忘得一干二净。届时自己再稍加挑拨,二人自然会断了来往。哪知皇家竟出了个痴情种子,朱永贤非但对裘智念念不忘,这一个月还每天都派自己去看望裘智。
黄承奉早已悔得肠子都青了,不该撕了裘智的信。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一失足成千古恨,只能一直隐瞒下去,直到瞒不住的那一天。
白承奉看他神色有异,心中不免生疑:好端端的,为何要阻拦王爷出宫?
他一向与黄承奉不和,眼珠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故意唱反调:“黄承奉此言差矣。皓月当空,桂香满城,正是赏月良辰。裘公子素有雅兴,定不会错过这等美景。”
朱永贤连连点头,期待道:“你说得对,他肯定不会这么早睡。”但转念一想,裘智身体不好,没准已经睡了,忙补充道:“我先去看看,若裘智休息了,就不打扰他了。”
黄承奉心中七上八下,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朱永贤也察觉到黄承奉的异样,脸色一沉,冷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裘智怎么了?”
黄承奉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摆手否认:“没、没有,裘公子一切安好。”
朱永贤自是不信他的说辞,但此刻不是计较的时候,狠狠瞪了他一眼,快步离去。
白承奉幸灾乐祸地推开黄承奉,露出一抹得意笑容,跟在朱永贤身后扬长而去。
黄承奉跺了跺脚,擦了把额头的冷汗,急忙跟上,心中默默祈祷裘智从宛平回来过节了。
朱永贤来到裘家,抬手拍门。不一会儿,张叔把门打开了。
“你家少爷呢?他最近可好?”朱永贤神色焦急地问道。
张叔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朱永贤了,骤然见到对方,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连忙揉了揉眼睛,确认没有看错人后,仍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是燕王殿下吗?”
他实在不明白,朱永贤明明已经和裘智闹掰了,现在怎么又没事人一样找上门来。
广闻见张叔许久未回,也出来查看,见到朱永贤站在门外,不由得愣住了。
他年纪尚幼,起初并不清楚裘智与朱永贤之间的纠葛,后来裘智突然去了宛平,心中颇为不解,缠着张叔问东问西,多少明白了些裘智的心思。此时猛地看到朱永贤,不禁诧异不已。
朱永贤见二人这副神情,心中更加不安,语气中带着一丝哭腔问道:“你家少爷还好吗?”
张叔不明白朱永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强颜堆笑道:“都挺好的,感谢王爷垂问。”
朱永贤看他目光闪烁,认定他在说谎,抬脚就往院里闯:“我自己去看看。”
张叔年迈,追不上朱永贤的脚步,只能在后面喊道:“王爷,您别去了,我家少爷不在家,他去了宛平!”
此话一出,黄承奉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他欲哭无泪,暗自叫苦:我命休矣。
朱永贤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张叔,不解地问道:“他怎么突然去了宛平?”
张叔见朱永贤一脸茫然,心想:你都不知道,我上哪知道去?
他曾问过裘智信里写了什么,但裘智并未透露。看信的人都不明白,问他一个外人,怎么可能清楚。
张叔只能重复裘智的官方说辞:“少爷身体不好,去宛平养病了。”
“养病?”朱永贤冷笑着扫视张叔和广闻,“他一个人去养病,连个伺候的人都不带,这身子不是越养越差?”
张叔和广闻从未见过朱永贤发火,如今见他周身散发着寒意,吓得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他俩毕竟是裘智的人,朱永贤不好对他们发作,强忍着怒气问道:“你家少爷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
张叔心中纳闷,不是给你写信了吗,正要开口,却瞥见黄承奉正阴恻恻地盯着自己,眼神中满是警告之意。
他心下一凛,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只是不善撒谎,一时想不出合理的说辞,过了半晌,才干笑道:“少爷的事,我不清楚。”
黄承奉差点被张叔的回答气得吐血,心中暗骂裘智无能,完全不会调教仆人,连像样的借口都找不到。这时候就该说,王爷日理万机,他家少爷不敢叨扰才是。
白承奉一直在暗中观察黄承奉的表情,适时补刀:“哟,黄承奉,看你这神色,似乎早就知道了吧?莫不是裘公子托你带话,你私自隐瞒了?”
朱永贤回过头,正好看到黄承奉阴鸷的表情,再看广闻和张叔对他忌惮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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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反应过来。
他冷声问广闻:“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广闻虽然年幼,但也有一套市井生存哲学: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黄承奉就是这个小鬼,得罪他没好下场。而且朱永贤的态度反复无常,说不定哪天又拍拍屁股走人了,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们。
广闻左右为难,最后急得哭了出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别来问我。”
张叔也别过脸,不敢与几人对视:“少爷的事,你去问少爷吧,我们不敢说。”
朱永贤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好在知道裘智平安无事,总算没那么焦躁了。
他阴沉地看着黄承奉,似笑非笑道:“我记得你是殿前司出来的。”
黄承奉不敢作声,他思绪急转,试图找出一套说辞,平息朱永贤的怒火。
朱永贤也没指望他回答,自顾自道:“你是自己招,还是我把你送回殿前司,让老陈撬开你的嘴。”
殿前司指挥使姓陈,名仁贞。他能稳坐殿前司老大的位置,自然不是什么善茬,性子狠辣,与仁字毫无关系。
黄承奉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求饶:“王爷饶命!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
他是殿前司出来的,清楚里面的手段。陈仁贞为了讨好朱永贤,定会使出各种酷刑,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爷,裘公子他不是什么好人啊,他没安好心啊!”黄承奉想着自己伺候了朱永贤五六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一把抱住朱永贤的腿哭诉起来,希望能博得一丝同情。
朱永贤见他哭得伤心,心中确实有些不忍,但事关裘智,立刻又硬起心肠,冷冷道:“哭什么,接着说。”
黄承奉见朱永贤不为所动,心中更加惶恐,咬牙道:“裘公子是要陷王爷于不义之地啊!”
朱永贤冷笑不止:“你别一个劲泼脏水,把话说清楚了。”
他清楚裘智的品性,绝不是黄承奉说的那种人。
黄承奉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王爷,裘公子确实写了封信让奴才带给您,奴才当时看张叔脸色不对劲,一时糊涂,斗胆拆开看了一眼。”
“你敢拆我的信!”朱永贤勃然大怒,打断了他的话。
一旁的白承奉也不禁脸色大变,黄承奉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竟敢私拆王爷的信件,幸亏只是私人信件,若是公文,怕是死上一百次都不够。
黄承奉已在心中编好了说辞,此刻装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哭道:“王爷,幸亏奴才看了!裘公子信中所言,实在不堪入目,说他倾慕于王爷。”
朱永贤原本满腔怒火,听到黄承奉这番话,心中顿时乐开了花,气先消了三分,美滋滋地想:我就说我这么优秀,裘智不可能看不上我。
白承奉没料到裘智如此大胆,直接表白心意,又见朱永贤乐不可支的模样,无奈地摇摇头。
黄承奉看朱永贤并无怪罪之意,继续道:“裘公子信中还说,说什么王爷若是也倾心于他,必须终身不娶,只与他一人厮守。”
白承奉闻言,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裘智竟敢提出这种非分之想,简直是痴人说梦。
谁知朱永贤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点头道:“他说得不错,我既然喜欢他,肯定不能骗小姑娘结婚了。”
这番话让黄承奉彻底傻眼,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朱永贤堂堂一个王爷,居然打算为了裘智守身如玉。他愣愣地说道:“王爷,裘公子如此大逆不道,其心可诛啊!”
朱永贤不仅知道了裘智喜欢自己,还有共度一生的打算,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哪还有工夫和黄承奉置气。
他伸出手,催促道:“行了,你又不是我爹,我的事你少管。把信给我。”
黄承奉支支吾吾地说道:“奴才当时看完,就把信给撕了。”说完,又抱住朱永贤的腿,哭喊道:“王爷,奴才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实在是不忍心看着您被裘公子引入歧途啊!”
“你把他的信撕了?”朱永贤一字一顿地问道。
白承奉本来对裘智和朱永贤的事不甚在意,此刻听了黄承奉的话,不免生出同仇敌忾之心。朱永贤若是执意不娶,整天和裘智厮混在一起,朱永鸿舍不得责罚弟弟,挨罚的只会是他们这些伺候的人。
黄承奉此举也算情有可原,白承奉本想替他求情,但见朱永贤气得浑身发抖,眼中冒火,吓得不敢多言。
40.彻夜追夫
黄承奉从未见过朱永贤发这么大的火,脑中一片空白,想不出任何辩解之词。
朱永贤猛然想起一事,厉声问道:“我让你给他送的安神养心丸呢?”
黄承奉闻言,心胆俱裂,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唯恐朱永贤盛怒之下对自己做出什么。
朱永贤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药肯定被他随手扔了。这一个月黄承奉说裘智一切安好,也都是假的。
他怒不可遏,指着黄承奉的鼻子,恨声道:“好,你当真是好得很。”言罢,猛地一拍桌子。
朱永贤纵然怒火冲天,但理智尚存,没一巴掌抽在黄承奉脸上。
当着张叔和广闻的面对黄承奉动手,二人肯定会和裘智打小报告。裘智是文明人,不赞成体罚奴仆,自己若是打骂黄承奉,定然惹他不快。
朱永贤喘了几口粗气,强压怒火,命令白承奉:“把他送回内官监,就说这种奴大欺主的奴才,本王用不起。”
黄承奉惊恐万分,若是以“奴大欺主”的罪名被逐回内官监,只怕内官监不会轻饶了自己,不死也要脱层皮,哭求道:“王爷,裘公子是要拿捏你啊!奴才一片忠心,王爷明见。”
朱永贤负手而立,睨视着他,森然道:“我乐意被他拿捏。”
白承奉看向朱永贤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是个太监,虽不懂七情六欲,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朱永贤这么奇特的“跑法”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啧啧称奇。
本来,白承奉对裘智并无好恶,如今却不免心生抵触。裘智勾引朱永贤沉迷龙阳之事,倘若此事传到圣上耳朵里,他们这些近侍难逃责罚。
而且看朱永贤那痴心的样子,肯定对裘智言听计从,以后燕王府搞不好是裘智当家做主。自己一个从五品承奉,竟要低三下四地伺候裘智,想起来就觉得憋屈。
朱永贤瞥了白承奉一眼,冷冷道:“还愣着做什么?把他拿下。”
白承奉心下一凛,不敢怠慢,赶忙应声而退。他快步出门,找了两名侍卫将黄承奉捆了,押送回内官监。
朱永贤问清了裘智在宛平的住址,一想到裘智误会了自己,孤身一人待在宛平,凄凄凉凉,又是心疼又是愧疚,一秒也不愿耽搁,立刻决定赶往宛平,当面解释清楚。
文勉见侍卫将黄承奉押走,心下大感诧异。朱永贤虽然性子霸道了些,但对身边人并不苛刻,只要他们不违法乱纪,鲜有责罚。如今竟将黄承奉逐回内官监,显然对方闯下了滔天大祸。
他又看白承奉愁眉不展的样子,越发疑惑,低声问道:“白大人,里面这是怎么了?”
白承奉叹了口气,摆手道:“别问了,王爷心情不好,咱们都远着点。”
朱永贤刚发作了黄承奉,正在气头上,白承奉哪敢在背后议论主子的私事。而且朱永贤和裘智还没和好,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若二人就此断绝来往,此事就神不知鬼不觉的过去了。
白承奉平日里不喜黄承奉,可平心而论,这事确实不好处理。若黄承奉帮裘智传了信,回头东窗事发,他替二人私相授受,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白承奉站在那里,看着黄承奉被押走的背影,心中忐忑不安。如今黄承奉被送回内官监,日后出了事,搞不好第一个死的就变成自己了。
朱永贤来到大门外,白承奉看他火急火燎的模样,心中一紧,急忙迎上,讪笑道:“王爷,回宫吗?”
“回什么宫?去宛平。”朱永贤说着就要翻身上马。
白承奉脸色惊变,随即强笑着劝道:“王爷,虽说中秋不设宵禁,可城门已经关闭,不如明天再去?”
他现在和黄承奉一个想法,先把今晚糊弄过去,明天再说明天的,能拖一时是一时。
朱永贤觉得白承奉说得有些道理,略一沉吟,道:“去找老李。”
白承奉见自己拦不住对方,暗自叫苦。
路上行人稀少,朱永贤纵马疾驰,很快就到了李尧彪的府邸。
李家的门房早就听到了门外的马蹄声,知道来人不是官高爵显,就是有紧急公务,不等通报便主动出来迎接。
李尧彪虽然官职不显,但文武百官心里明白,他是皇城司未来的老大,因此待他十分客气。平日登门拜访,必先投拜帖,绝不敢这般骑马直闯。
门子看清来人,忙躬身行礼:“见过燕王殿下。”
“你家老爷在府里吗?”朱永贤迫不及待地问道。
身为皇城司官员府上的门子,最善于察言观色。他看朱永贤面色凝重,便知事态紧急,急忙回禀道:“今日中秋,我家老爷去大老爷府上了。”
他正要请朱永贤入内稍候,自己去把李尧彪找回来,不料朱永贤转身就走。
李家两兄弟的府邸只有一墙之隔,朱永贤等不及门子请人,直奔李尧虎府邸而去。
门子连忙小跑几步赶上,躬身道:“小人替王爷带路。”
到了李尧虎府外,门子上前叩门。门一开,他便急声道:“燕王殿下来找我家老爷,速去通报。”
李尧虎的门房看朱永贤面色不善,心中一惊,不敢怠慢,赶忙去禀报李尧彪,同时让门子将朱永贤请到偏厅等候。
李尧虎听闻朱永贤气急败坏地上门,微一沉吟,吩咐弟弟:“你去看看什么情况,殿下说什么都先答应下来,务必安抚住他,千万别出事。”
朱永贤平日里看似玩世不恭,但行事向来有分寸,中秋佳节突然登门,想必有急事。朱永贤指名要找李尧彪,自己不便在场旁听,只好提前叮嘱弟弟几句。
李尧彪来到侧厅,只见朱永贤在屋内焦急地踱来踱去。他一见到李尧彪,立刻迎上前去,紧紧握住他的手,语气急切地说道:“老李,你借我个腰牌,我有急事,必须立刻出城!”
若是平时,李尧彪还有闲心和朱永贤开玩笑,嘲笑他之前守身如玉,不让自己碰他,如今却主动投怀送抱,但见朱永贤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哪里还敢招惹他。
李尧彪面露难色,说道:“我的祖宗,你这是要去哪里啊?陛下知道吗?”
他看朱永贤这架势,不敢轻易答应,生怕出了差池。他不动声色地朝白承奉递了好几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劝劝自家主子。
白承奉却像没看见一样,朝李尧彪努了努嘴,示意他不要多问,赶快应承下来。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朱永贤等得不耐烦,语气焦躁:“你别磨蹭了,给句痛快话,借不借?你不借,我再想别的办法。”
李尧彪见他边说边要往外走,似乎打算硬闯,急忙拦下,将他按回座位上,好言相求道:“我的祖宗,我没说不答应。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拿腰牌。”
李尧彪来到偏厅外,找了几个家丁,命他们看住朱永贤。他若是要走,必须拦住。
李尧彪找到哥哥,把朱永贤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忧心忡忡道:“大哥,你是没瞧见燕王的样子,急得恨不得把咱家屋顶掀了。”
李尧虎知道朱永贤要是执意做一件事,皇上都拦不住,何况自家弟弟。他略一思忖,道:“你手头的差事先放放,挑两个机灵的千户陪燕王出城,务必确保他的安全。”
兄弟二人心里默默祈祷,朱永贤千万别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李尧彪立即派人去皇城司调了两个千户过来。他回到偏厅,见朱永贤在屋里急躁地踱步,目光不时往门口瞟,估计自己若再晚回来个一时三刻,他怕是真要按捺不住了。
他连忙安抚道:“王爷稍安勿躁,我带两个千户护送您出城,他们一到,我们立刻启程。”
朱永贤不在乎谁陪着去,只要能顺利出城,尽快赶到宛平就行,但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今晚的事,让那两个千户嘴严些,别到处乱说。”
李尧彪忙不迭点头:“王爷放心。”
朱永贤终于松了口气,想到即将见到裘智,激动得坐立难安。他在屋里转了两圈,又忽然停下,问李尧彪:“你大哥府里有香丸吗?”
李尧彪有些诧异,一时间没跟上他的思路。刚才急得都快吃人了,这会儿又问起香丸来,当真是天上一脚地下一脚。
“香丸里必须要有龙涎香和麝香。”朱永贤又补充了一句。他记得每次身上带着含有麝香或龙涎香的香丸,裘智总会不自觉靠近些,想必是喜欢这两种味道。
李尧彪哭笑不得,但还是命人去取来几瓶香丸,让朱永贤挑选。
朱永贤一一闻过,最终选了一瓶“雪中月柏”,清凉悠逸、幽冷甘香的气味,他觉得裘智一定会喜欢。
趁着朱永贤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李尧彪悄悄将白承奉拉到一旁,用极低的声音问道:“白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白承奉含糊道:“王爷的心上人跑了,他想把人给追回来。”
李尧彪惊讶地瞪圆了双眼。燕王选妃的事,朝中勋贵皆有耳闻。朱永贤一向洁身自好,宫里连只母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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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都找不着,多少人盼着把闺女嫁进去。居然还有跑路的,真是大千世界无所不有。
既知朱永贤不是去惹是生非,李尧彪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见白承奉愁眉不展,打趣道:“行了,别耷拉着脸了,回头王妃见了还以为你对她有意见呢。”
他先前虽看出朱永贤对裘智亲近,却只当二人私下交好,过几年朱永贤妻妾成群,自然也就淡了。此时听白承奉这么说,还以为朱永贤是要去找哪家闺秀。
白承奉想起这事就觉得头疼,苦笑了一声,不再多言。
不过片刻,两个千户赶到李尧虎家中,朱永贤急不可耐地带着众人出发。
月上中天,朱永贤总算抵达宛平,按着张叔的描述,找到了裘智家附近。这一带共有五户人家,他左看右看,觉得哪户都像是裘智家。
李尧彪打量着眼前的房屋,感觉燕王妃的家境似乎太过普通了。不过转念一想,本朝选妃重德不重家世,只要出身清白即可。
朱永贤盯着这几户人家观察了许久,不知该敲哪一扇门,又有些近乡情怯,不由举棋不定。
李尧彪察觉到他的迟疑,目光一扫,指着其中三户道:“这几家像是空置已久。”
如此一来,裘家只能在剩下的两户之中。
朱永贤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终于狠下心,抬手敲响其中一户院门。
片刻后,院门打开,朱永贤看清来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王仲先,你怎么在这?”
白承奉见状忍不住咧嘴笑了。如此甚好,裘智和王仲先好上了,他家王爷彻底没戏了,大家从此各走各路。
王仲先从睡梦中惊醒,揉了揉眼睛,看清是朱永贤,微微一怔,随即坏笑道:"原来是燕王殿下,好久不见。"
朱永贤垫着脚,伸长了脖子往院里张望,气急败坏道:“裘智呢?我有事找他。”
他心里已经把黄承奉骂个狗血淋头了,要不是对方从中作梗,怎会让王仲先捷足先登?
朱永贤往左探头,王仲先立刻侧身阻挡,他向右探头,王仲先也跟着移动。朱永贤被彻底激怒,伸手去推:“你别拦着我,我今晚一定要见裘智!”
李尧彪听这话茬不对劲,不是来追心上人的吗,怎么变成找裘智了?
他与朱永贤相识多年,深知对方生性跳脱,整日招猫逗狗,没个定性,从未想过朱永贤会钟情一人。今晚彻夜赶到宛平,不过是情窦初开,一时激动。
但现在看朱永贤焦急的样子,瞬间反应过来,朱永贤怕是对裘智情根深种了。难怪白承奉一脸苦相,这事确实棘手。
王仲先老神在在,慢条斯理道:“裘智早睡了,而且-”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地补上一句,“他不想见你。”
短短一句话,好似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朱永贤心上。
“不可能,你胡说!”朱永贤心中一酸,喊出声来。他越想越觉委屈,眼中已有泪意。
“怎么回事?”一道男声从王仲先身后传来。
朱永贤抬眼望去,只见一容貌秀丽的男子正提着灯笼缓步走来。
“他是谁?”二人异口同声问道。
朱永贤了解裘智为人,不会做左拥右抱的事。可眼下家中不仅有个王仲先,又来了位美貌男子,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别理他,一个负心汉。”王仲先不屑地看了朱永贤一眼,只对潘文子说道。
潘文子被门口的争执声惊动,这才提着灯笼出来瞧个究竟。听了这话,心中顿时明白过来。
裘智刚到宛平的时候,王仲先提过一次对方的名字,当时他一脸不忿之色,嫉妒之情溢于言表。
朱永贤气得七窍生烟,跳脚道:“你胡说,你污蔑我!”说完,就扯着脖子喊:“裘智,裘智,你出来,你听我解释!”边喊边要往院里冲。
王仲先死死地拦在门口,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后了:“你别费劲了,他不会来见你的。”
话音刚落,隔壁院门忽然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怎么了?”
朱永贤定睛一看,来人正是裘智,不由欣喜若狂。他就知道,裘智怎么可能看上王仲先。
裘智一向觉轻,听到朱永贤几人骑马来的动静就已经醒了。之后,院外一直喧闹不休,似乎有人在争吵,还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他担心王仲先和潘文子遇到危险,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急忙起身查看。
41.和好如初
朱永贤恶狠狠地瞪着王仲先,咬牙切齿道:“你骗我!”
王仲先没想到裘智竟然听到了屋外的动静,自己的阴谋没有得逞,脸上掠过一丝失落。但他不愿在情敌面前示弱,强作镇定,冷嘲热讽道:“我可没说裘智住这儿,是你非要往里闯的。”
“王仲先。”裘智皱眉,沉声阻止。王仲先既然打算走仕途,不能让朱永贤一个王爷当众丢了颜面。
朱永贤误以为裘智是在心疼自己,心里乐开了花,一蹦一跳地凑到裘智身边。他见裘智衣着单薄,顾不上诉苦,急忙将自己的斗篷脱下来,披在裘智身上:“怎么穿得这么少?”
裘智一个月没见过朱永贤,骤然重逢,心绪百转千回。还未缓过神,朱永贤又不由分说地给自己披上了斗篷,令他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斗篷上残留着朱永贤的体温,烧得他脸颊发烫,还带着几缕若有若无的冷香,沁人心脾。他不由自主地攥紧斗篷,贪婪地吸了一口气。
朱永贤得意地抿嘴一笑。裘智隐藏得虽然好,但他早就发现了,裘智有些颜控,对美好的事物一向没有抵抗力,无论是人还是物,都会多几分关注。
白承奉和李尧彪都是心思细腻之人,他们也看出了裘智的小动作,瞬间明白过来,朱永贤要那香丸,分明就是为了投裘智所好。
李尧彪暗暗惋惜,朱永贤的脑子确实好使,偏偏不用在正经事上。平日里万事不上心,可真要动起脑筋来,还是有些料事如神的。
朱永贤方才太过憋屈,现在又觉得裘智处处向着自己,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趾高气昂地看了王仲先一眼。
这回轮到王仲先气得跳脚了,怒视着朱永贤:“欺人太甚。”
裘智看着朱永贤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不明白他大晚上的发什么疯,不睡觉跑来折腾他们,不由无名火起。
朱永贤的目光始关注着裘智,见他脸色不对,这才想起两人之间的误会还没解释清楚,顾不得跟王仲先炫耀,忙低声下气道:“咱们进去说。”说着,便去拉裘智的手,还不住地轻轻摇晃。
看着朱永贤委屈巴巴的表情,裘智想起二人之间的点点滴滴,不禁有些心软。
朱永贤感觉到裘智的态度松动,趁势贴在裘智身上,推着他往家里走,嬉皮笑脸道:“进去说,进去说。”
裘智见他逼近,不住地往后退步,一时没留意到身后的门槛,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后仰去。
朱永贤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他的腰,俯身在他耳边温柔道:“小心点。”
裘智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亲昵,一点都不尊重自己,顿生反感,神色凛然,冷冷道:“放开我。”
朱永贤自知理亏,在心里把黄承奉骂个半死,手上却不敢违拗,乖乖地松开了裘智。
李尧彪看得暗暗好笑,果然是一物降一物,朱永贤居然也有这么听话的时候。
裘智转身,大步流星地回了房间。
朱永贤向众人挥手道:“你们先去休息吧。”
他来的路上已经和李尧彪打听过了,皇城司在宛平有自己的衙门,不用担心他们露宿街头。说完,他就把门关上,屁颠屁颠地去找裘智了。
李尧彪他们如何敢走,几人商议后决定由白承奉、岳岭和李尧彪,留在对面的空宅里守着,其余人则去皇城司的宅子休息。
王仲先看朱永贤紧随裘智身后,不由双眼冒火,正欲追上前去,坚决不能让裘智被小人蒙骗。
潘文子眼疾手快地将他拉住,劝道:“裘智做事有分寸,你放心吧。”
潘文子不清楚朱永贤的来历,但看他能深夜随意进城,身边的随从又不像善茬,便知此人身份非同寻常。王仲先与他正面冲突,只怕讨不到好处。说着,连拉带拽地将王仲先拖回了家。
王仲先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灌了几口冷茶,忍不住和潘文子抱怨起来:“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恨!始乱终弃也就罢了,连话都不给一句,突然人就没了!现在想吃回头草,肯定是亲事没定下来。”
潘文子听王仲先说得没头没尾,自己又不清楚前因后果,不好评论,只能柔声安抚道:“裘智那么聪明,不会被骗的。”
王仲先愤恨地一跺脚,心中暗暗祈祷,希望裘智千万别被朱永贤的花言巧语哄得心软。
朱永贤跟着裘智进入内室,见他背对自己而坐,身形似乎比一月前单薄了些,显然在宛平的日子并不好过,不由心疼不已,眼眶一热,泪水滚滚落下。
裘智听到啜泣声,回头一看,见朱永贤哭得凄惨,顿时无语:我还没哭呢,你倒先哭上了,真是恶人先告状。
“裘智,我错了,你听我解释。”朱永贤抽噎着说。虽然他觉得自己是受害人,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黄承奉,但不管冤不冤枉,态度必须端正,先认错要紧。
裘智揉了揉太阳穴,语气疲惫地道:“这么晚了,你先休息吧。”说完便起身打算离开,将房间让给朱永贤,自己去别处睡觉。
朱永贤死死地拽住裘智的手不放,哽咽道:“我没收到你的信,都怪黄承奉把你的信给撕了,我今天才知道信里的内容,就立刻跑来宛平找你了。”
裘智本以为朱永贤会编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自己,哪知他竟然没看到自己的信。他惊讶地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反问:“不会吧?黄承奉胆子有那么大?”
他一个现代人都只敢偶尔和朱永贤吐槽几句封建制度,黄承奉一个古代土著,居然敢欺上瞒下,损毁王爷的信件,如此藐视皇权。这胆子未免太肥了,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朱永贤忙不迭点头,郑重道:“我发誓!他真的没把信给我,我若是看到了,肯定立刻出宫找你!”
裘智将信将疑,转而问道:“你的相亲怎么样了?没遇到喜欢的?”
“谁跟你瞎说的?肯定是王仲先!”朱永贤一听就急了,“我跟你说,这小子没安好心,就是想挑拨咱们的关系。我发誓,我哪个秀女都没见!”
裘智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你别发誓了,今天中秋阖家团圆。让雷公歇歇吧,别节假日加班了。”
朱永贤望向裘智,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神色认真:“我既然喜欢你,肯定是想和你正式交往,互相扶持共度一生,绝对不会三心二意,多看别人一眼。”
裘智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耳尖微微泛红,偏过头不愿与他对视,沉默片刻后,低声问道:“我信里写了什么,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朱永贤用力点头,“你说你喜欢我,要和我共度一生,不允许我娶别人做王妃,只能和你成亲。”
裘智微微一怔,感觉和自己信中所写有些出入,追问道:“你听谁说的?”
“黄承奉偷看了你的信,我一审他,他就招了。”朱永贤如实道,随即又开始哭诉,“我是真的冤啊!一时不查,被他骗惨了。他总说你一切都好,还说你让我老实在宫里呆着。”
裘智感觉自己仿佛在玩“传声筒”。他在信里不过是提议二人试着交往,哪知被黄承奉这么一搅和,意思完全变了,搞得自己好像非君不嫁似的,顿觉尴尬至极。
朱永贤轻轻勾住裘智的手指,可怜巴巴道:“我听说你来宛平,立刻追了过来,一秒都没耽搁。你要是不信,尽管去问白承奉。”
裘智看他神色不似作伪,又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心中的怒气消了大半,转而开始心疼起对方连夜赶路。
朱永贤瞧出裘智态度软化,但似乎仍有所犹豫。他灵机一动,忽然脱起了衣服。
裘智脸色骤变,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颤声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朱永贤贼兮兮一笑:“小色鬼,给你看我的腹肌。”
他记得清清楚楚,裘智之前盯着张澜生的腹肌看得两眼放光。自己可比那小子强多了,有八块腹肌,保准裘智一看,就离不开自己了。
裘智羞得满脸通红,手忙脚乱地捂住眼睛:“我不看!你把衣服穿上。”
“没事,我不怕感冒。”朱永贤不以为意,抓住裘智的手臂就往自己身上按,“我还有胸肌,肱二头肌,你摸摸看。”
裘智的手被强按在朱永贤胸前,又被他逼着使劲按了一下。触手之处结实紧绷,手感出奇地好。
他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见朱永贤肩宽腰细,肌肉饱满,八块腹肌分明,人鱼线深邃,让人挪不开眼。
见裘智目光炙热,朱永贤心中得意万分,不枉自己练了这么久。他笑眯眯地握住裘智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我的身材怎么样?”
裘智脸似火烧,抽回手臂,佯怒道:“没个正经!”
朱永贤从裘智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原谅了自己,立刻有闲情逸致开玩笑了。
他学着纨绔子弟的派头,挑起裘智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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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儿郎当地道:“你要是从了本王,从此吃香的喝辣的。若是不从,叫你见识见识封建社会王爷的狠毒。”
裘智拍开他的手,挑眉反问:“哦?能有多毒?你想把我怎么样?”
朱永贤转着眼珠,笑吟吟道:“我打开你家大门就嚷,把你的邻居都喊出来!让对门的李二麻子,西街的张三,东门的王五过来评评理,你深夜非礼本王该当何罪!”
裘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几户人家早就空了,整条街上就剩下隔壁的一个秀才,哪有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朱永贤见裘智对街坊四邻如此了解,心里难免泛起醋意,哼唧道:“那我就把你拿到官衙,告诉县太爷你意图对我不轨,问你个不敬之罪,把你判给我做王妃。”
裘智听他越说越不像话,红着脸啐道:“呸!是你非让我摸的,我才是原告。回头让县太爷把你判给我们裘家做童养媳。”
朱永贤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片刻后又摇头:“我年纪这么大了,做不了童养媳了,不过判给你们裘家,我倒是没意见。”
他顺势牵起裘智的手,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对方:“都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咱俩跨越千年才遇上彼此,别再浪费时间耍花枪了。”
裘智闻言不由动容,既然误会解开了,二人又情投意合,确实没必要不依不饶。他用手点了下朱永贤的额头:“你这个冤家。”
朱永贤大喜过望,紧握住裘智的手,笑得合不拢嘴。
裘智身体不好,不能熬夜。要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朱永贤也不会耽误他休息。如今二人和好如初,朱永贤立刻化身贴心男友,柔声道:“睡觉吧,别的事明天再说。”
裘智躺在床上,对朱永贤招手道:“你过来,陪我一起睡。”
朱永贤猝不及防,脸“腾”地一下红了,磕磕巴巴道:“我、我陪你待会儿,等你睡着了,再去别的屋休息。”
裘智没想到朱永贤这么纯情,不禁抿嘴一笑。
另一边,天色微明。
朱永鸿勤政,陈仁贞自是不敢懈怠,天不亮便已起身。身旁伺候的小太监见他醒来,忙上前禀告:“大人,听内官监的人说,昨晚黄承奉被燕王退回去了。”
陈仁贞听罢,心头猛地一沉,垂下眼皮掩去眸中一丝慌乱:“说什么缘由了吗?”
黄承奉是司礼监出去的,又是王府的承奉正。朱永贤不是个计较的性子,若非犯了大错,不会被退回去。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回道:“具体原因不清楚,听说是奴大欺主。”
陈仁贞的眉心拧成了川字。这个罪名太重了,若闹到圣上跟前,自己也可能被牵连。他思索片刻,隐隐有些不安,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去向朱永贤请罪。
小太监窥着陈仁贞的神情,揣度着补充道:“我刚打探过,燕王不在京中。”
“谁让你打探燕王的事?还嫌不够乱吗?”陈仁贞只觉脑仁更疼了,怒斥道:“出去领罚!”
小太监脸色惨白,战战兢兢地跪地叩头,旋即被人带了下去,很快换上了新的人伺候。
陈仁贞揉着额角,连叹数声,让人找了亲信关保德过来。虽不敢打探朱永贤的心思,但黄承奉既然被退回了内官监,至少得先弄清楚他到底犯了什么忌讳,有个心里准备。
裘智这一觉睡得极沉,日上三竿才醒,睁眼时还有些迷糊。朱永贤见他醒来,立刻端起一杯温水,凑到他唇边:“喝口水。”
裘智下意识地抿了一口,彻底清醒后,才想起朱永贤昨晚匆匆赶到宛平的事。
误会解开后,两人明明说好了要睡觉,结果又聊了许久,裘智都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朱永贤扶起裘智,捏了捏他的鼻子,宠溺道:“你比我还能睡。”
裘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几日他睡得不好,昨天和朱永贤把话说开,心情松快了不少,竟一觉睡到了中午。
他突然想起一事,问道:“这水哪来的?”朱永贤给自己喝的是温水,不是从井里打出来的冷水。
朱永贤感觉自己被小瞧了,哼哼唧唧道:“当然是我烧的,我又不是五谷不分的傻子。你放心,要是出柜后被扫地出门,回头我白天去天桥卖艺,晚上回家做饭,保证能养你。”
他两辈子除了画画下过苦工练过,也就这辈子学武还算用心,这两样本事,估计只能去天桥摆摊了。
42.离开宛平
裘智望着朱永贤含情脉脉的目光,心中不禁泛起一股柔情。他蓦地想起燕赤霞曾说过自己的另一半定是温柔体贴之人,没想到还真让他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见裘智有些走神,朱永贤轻声问道:“怎么了?想什么呢?”
裘智怕他担心,不愿提及自己这一个月在宛平经历的事,转移话题道:“你饿不饿?一起去吃饭吧。”
朱永贤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了,原本想等裘智一起用餐,谁知这一等竟到了中午。他立刻道:“咱们找个酒楼吃饭吧,吃完你带我逛逛宛平。昨天黑灯瞎火的,什么都没看清。”
他一向觉得,家庭琐事最容易消磨感情,既然自己有的是钱,何必为了做饭、洗碗这些小事争执?等回了家,又有仆人伺候,更无需因为这些琐事而烦恼。
二人收拾妥当来到院外,裘智看到火熏,一种不祥的预感陡然涌上心头。
“你骑马,我替你牵着,保证不会摔了。”朱永贤轻推裘智上前。
裘智明白,自己要是学不会骑马,朱永贤肯定不会罢休。他一咬牙,踩着马镫翻身上马。朱永贤在前牵着缰绳,回头冲他笑道:“放松点,这次绝对没问题。”
白承奉一直竖着耳朵,暗中留意对面的动静,听到马蹄声,立刻推门查看,见朱永贤竟亲自替裘智牵马,吓得一个箭步冲上前,惊慌道:“王爷,我来牵马吧。”
朱永贤挥手道:“不用你,我自己来。”情侣间的小情趣,别人瞎掺和算什么事啊。
白承奉看着朱永贤甘之如饴的模样,心中难免不忿,他家王爷正经事不上心,倒把替裘智牵马当成天大的事。他心里陡然升起一种“老父亲”般的复杂情绪,越看越觉得自家好大儿被一只男狐狸精勾走了。
裘智回过头,体贴地问道:“白承奉吃饭了吗?没吃的话,一起去吃点吧。”
李化和珠儿投案后,衙役们将二人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值钱的东西早被搜刮一空,如今屋里又脏又乱,白承奉在那种地方住了一宿,肯定粒米未进。
裘智一片好心,听在白承奉耳中,却显得格外刺耳,简直是狐狸精赤裸裸的挑衅。他虽然面上不显,但裘智依然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恶意,不禁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李尧彪也走出来查看,见此情形,哈哈一笑:“好啊,一起吃。”说完,拍拍白承奉的肩,示意他赶快跟上。
几人来到酒楼,找了个雅间。朱永贤点了一桌子的菜,全是裘智爱吃的,边吃边聊。
“下午我帮你收拾行李,咱们去我在西山的别苑住两三个月,等到了腊月再回京,一起过年。”
朱永贤与裘智在一起后,觉得住在延福宫里确实不方便。昨晚已与裘智商量妥当,不如先在西山小住,腊月回京后就和朱永鸿出柜,两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想到这儿,他心里不禁美滋滋的。往年除夕,别人家都是拖家带口,就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今年终于有人作伴了。
然而,裘智却觉得朱永贤对出柜一事过于乐观,虽说古代男风盛行,认为男男交往无伤大雅,但这种包容,是建立在娶妻生子的基础之上。
朱永贤不管不顾地出柜,十有八九会遭到反对。但二人既已决定交往,这个问题迟早要面对,裘智觉得朱永贤这样安排还算合理。
白承奉越听越是心惊,朱永贤说的“一起过年”,显然不是他和裘智两人偷偷摸摸躲在延福宫里,而是要宗室亲贵面前公开亮相。他顿觉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晕厥。
李尧彪素来沉稳,听到这番话,也忍不住瞥了裘智一眼。对方生得剑眉星目,确实比一般人略英俊些,不过没到倾国倾城的地步,不知朱永贤怎么就被迷得神魂颠倒。
朱永贤浑然不觉众人心思各异,依旧兴致勃勃地道:“现在瓜果都熟了,我别苑附近有个庄子,回头让他们送点新鲜的吃食过来。西山景致颇多,冬日雪后尤为壮丽,到时我再陪你一同赏雪。”
裘智对生活一向没有太多讲究,见朱永贤安排得当,便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朱永贤见他没有异议,愈发起劲,继续道:“我家别苑旁住着一户姓庄的人家,是前朝王室之后,听说他家长子学问不错,回头你可以去找他读书。”
卫朝开国之初,太祖对前朝皇室颇为优待。前朝国号为楚,太祖封降帝为楚安公,世袭罔替。其余楚国宗室则散居各地,以耕读为生。
朱永贤自问是本朝亲王,请前朝宗室教导裘智读书,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你要是觉得庄老大的学问不行,直接和我说,我把赵师傅请来,单独教你。”
朱永贤知道裘智打算明年参加乡试,现在正是展现他的男友力的好时候,肯定要给爱人找最好的老师授课。
李尧彪听朱永贤叮嘱得事无巨细,心中不免有些好笑,忍不住打断道:“庄老大的父亲是一代大儒,他的儿子肯定差不了,你放心吧。”
卫朝开国三百余年,除了楚安公嫡枝,余下子孙早已泯然于众人。不过皇城司掌管情报,对庄家仍有关注,因此李尧彪知道得比朱永贤更详细些。
他微一沉吟,又补充道:“听说庄老二画技超绝,尤擅画人,笔下之人栩栩如生。”
李尧彪知道朱永贤擅长绘画,言外之意,他到了西山,可以和庄老二切磋一二。
朱永贤此时的心思全在裘智身上,对庄老二的才艺毫无兴趣,只自顾自对裘智道:“回头到了别苑,叫裁缝给你做几身冬衣。”
裘智见他事事替自己安排妥当,心中颇为感动,展颜一笑,点头应下。
白承奉听朱永贤说了半天,都是围绕着裘智,忍不住出言询问:“王爷,你去西山,不和陛下说一声吗?”
朱永贤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亲哥,微一思忖,道:“我写封信派人送去京里,告诉皇兄我在西山小住几月,年底再回去。”
出柜这种事,还是得当面说,信里一句两句的,讲不明白。何况他还打算和裘智先过几天清静日子,不想这么快就和朱永鸿 battle。
白承奉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在殿前司干的好好的,前途一片光明,因行事谨慎被调来王府。现在主子又被狐狸精迷了心窍,感觉自己离人头搬家也不远了。
朱永贤见白承奉脸色阴沉,看向裘智的目光颇为不善,心下十分不爽,自己喜欢谁,哪轮得到他们指手画脚。正要发作,突然感觉裘智轻轻用腿碰了他一下,又微微摇头示意。
朱永贤撅了撅嘴,生生把火气压了下去。
白承奉心思不在二人身上,而李尧彪和岳岭却看得分明,裘智能容忍白承奉的不敬,看来性情确实不错。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朱永贤牵马,裘智骑在马上。虽说朱永贤性子咋咋呼呼,看着不太靠谱,但裘智和他在一起只觉分外安心,骑在马上也不似先前那般紧张,渐渐放松下来。
回到家中,朱永贤一边替裘智收拾行装,一边问道:“你觉得白承奉怎么样?要是不喜欢他,我也给他退回内官监,你自己再挑个合适的。”
裘智没想到朱永贤竟如此大动干戈,连忙阻拦:“不用,不用,千万别这样。他就是个打工人,犯不上跟他计较。”
在裘智看来,断人饭碗,犹如杀人父母。白承奉做事还算尽职尽责,至于他不喜欢自己,无非是彼此没有眼缘。这与黄承奉欺上瞒下、玩忽职守性质完全不同,不用为了这种小事换掉他。
况且朱永贤与两个承奉磨合了这么多年,现在黄承奉已经离开,若再把白承奉调走,王府承奉司一时群龙无首,裘智也不愿见朱永贤身边无人可用。
朱永贤不愿委屈裘智,放下手里的活,握住他的手:“咱俩是要过一辈子的,这种事不能将就,必须找个尊重你的人。”
裘智微微一怔,随即满不在意地一笑:“我真的无所谓,随他去吧。”
白承奉的老板是朱永贤,只要他能干好本职工作,给老板伺候好了就行,不需要喜欢老板的另一半。就像现代社会,打工人为了生存,不得不对老板的配偶点头哈腰一样。
这种老板太过下作,裘智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白承奉自幼净身入宫,没有别的生存技能,宫廷是他唯一的容身之地。裘智上辈子作为法医,也是打工人中的一员,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无奈,不愿因为自己影响他人的生计。
见朱永贤左右为难,裘智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宽慰道:“你放心,我哪天真觉得他碍眼了,肯定告诉你。”
朱永贤思虑再三,最终不愿违拗裘智的意愿,点了点头,转而说道:“咱们明天就要走了,你去和王仲先告个别吧。”
一想到裘智即将摆脱王仲先的觊觎,他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等两人在西山住上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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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稳定了,自己和皇兄一出柜,生米煮成熟饭,王仲先就彻底没戏了。
裘智来到潘文子家,看到王仲先蔫头耷脑地坐在书房里,神色憔悴,眉眼间皆是抑郁之色。他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开口。
王仲先强打起精神,见裘智面露愧色,便知他已与朱永贤和好了,心中大恸,落下泪来。
裘智讷讷无言,过了半晌,将自己与朱永贤之间的误会说了一遍。
王仲先哭得泪满衣襟,红着眼道:“咱俩终究无缘,我不再强求。只是燕王并非良配,你又何苦要和他搅在一起?”
裘智明白王仲先的意思,哪怕现代同性婚姻合法化,仍有许多思想传统的父母百般阻挠,更何况在这封建王朝?可他两辈子兜兜转转,才遇上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不舍得轻易放手。
他沉默许久,终究只是低声道:“对不起。”
王仲先闻言,最后一点希望彻底破碎,霎时失声痛哭。他抓住裘智的袖子,苦苦相劝:“你选谁都好,就是不能选燕王啊。”
朱永贤是当今圣上的宝贝弟弟,裘智和他在一起,最后受苦的只会是裘智。
裘智今日前来,是为了和王仲先正式道别,见他哭得如此伤心,心里不免伤感。他沉默许久,方才低声道:“我先回家了,明天我要去西山小住几月。你早点回京,好好读书。”
王仲先望着裘智远去的背影,如钢刀刺心,抱着潘文子放声痛哭起来。
潘文子昨夜见朱永贤一表人才,又大老远追到宛平,便隐约猜到裘智会心软。
后来王仲先道明朱永贤的身份,他不免心生窃喜,王仲先如何能与燕王相争?可如今看着王仲先哭得肝肠寸断,不免心下一痛,泪湿眼眶。
他轻轻揽住王仲先的肩,柔声安慰道:“裘智心里没有你,你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你我意气相投,不如试着与我在一起?我相信,假以时日,总能生出几分情谊。”
王仲先听这话有些耳熟,恍然想起一月前自己对裘智说过同样的话,现在潘文子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他怔怔地望着潘文子,一时忘了继续哭泣。
裘智对骑马仍心存畏惧,众人为了迁就他,行进速度颇为缓慢。本是一天的路程,硬生生走了三日。
好在裘智不愿在旁人面前示弱,在朱永贤的耐心教导下,逐渐适应了马背上的颠簸,骑术娴熟了一些。
众人抵达西山时,天光正好。途经一处深宅大院,角门忽地打开,一个女子从门内走出,身后跟着四名丫鬟。
那女子约莫二十一二,梳着流苏髻,鬓边插满了珠花,耳坠金环,一身绫罗,腕带玉镯。她眉眼精致,生得小有姿色,但双眉微蹙,似有无尽心事。
西山风景秀丽,游人四季不绝,只是她家地处偏僻,鲜有外人经过。此刻忽见陌生男子立于门外,她先是一愣,羞得面颊绯红,低呼一声,急忙转身退入门内,四名丫鬟亦慌忙跟上。
裘智深知古代大户人家男女之防极严,豪门贵妇轻易不会抛头露面,见那女子慌乱而逃,并未放在心上。
“王爷,这是庄老爷的宅子。”白承奉凑近朱永贤道。
朱永贤对这位邻居略有印象,回忆片刻,道:“我记得好像叫什么庄舟,名字与庄子同音。”
白承奉顺着他的话头道:“庄家大爷一直未曾娶妻,前几年才迎娶了一位姓田的夫人。方才那位,恐怕就是田夫人了。”
裘智暗叹白承奉的工作能力,什么事都记在心里,连朱永贤别苑邻居的私事都一清二楚。
几人正说着话,角门又被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位老苍头。他向朱永贤恭敬地行了四拜礼,道:"见过燕王殿下。"
田夫人单名一个渔字,出身官宦世家,出阁前随母亲在京中交际,对王室宗亲颇为了解。及笄后嫁入庄家,执掌中馈,知道周边除了自家,只有燕王别苑一户人家。
她方才瞥见朱永贤气宇轩昂,英武不凡,眉目间又与几位长公主有几分相似,立刻猜到了他的身份。只是丈夫不在家,她一个妇人与男子说话多有不便,便派了个老苍头出来告罪。
老苍头行过礼,忙替主母解释道:“我家大爷在外游历四年,三天前方有书信寄回,提及近日返家,主母便每日往山下迎候。不曾料到王爷驾临,一时慌乱,未及见礼,多有冒犯,还请王爷恕罪。”
43.造反之心
朱永贤并不见怪,笑呵呵道:“无妨,本王不是小气之人。”
裘智略感困惑,问道:“我听说庄家大爷还有个弟弟,怎么不让他下山等呢?”
西山四季风景如画,往来游客络绎不绝,田夫人下山,难免会遇到外人。她一见生人便脸红躲避,还不如让她待在家中,由庄老二下山。
老苍头解释道:“我家二爷醉心于丹青,终日闭门作画,不理俗务。主母贤德,不愿打扰二爷,每日料理完家务,便亲自下山等候。”
话音刚落,又从角门里走出一个男子。老苍头见了,忙叫了声:“二爷。”
男子上前施礼,恭敬道:“草民庄阳,见过燕王殿下。”
裘智打量着庄阳,见他约莫四十出头,双眉似剑,一双丹凤眼,鼻直口方,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间隐隐透着几分郁色。庄阳察觉到他的目光,于是回以一笑,显得气质温润如玉。
朱永贤轻轻一夹马腹,霜满地收到了主人的指令,向前踱了几步,恰好挡在庄阳与裘智之间。
白承奉心中暗自腹诽:王爷,你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是小气之人,怎么转眼就变卦了?
庄阳隐约感受到朱永贤的敌意,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了燕王,不免心生忐忑。他硬着头皮解释道:“嫂嫂回家和我说山里来了外客,她不方便下山,让我去等候兄长。”
朱永贤闻言,立刻催促道:“那你快去吧,见到你大哥替我带声好。”说着,不断向他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
庄阳本就不愿久留,奈何朱永贤是当朝亲王,未得准许,不敢擅自离去。如今见他放行,如蒙大赦,忙沾了沾额头上的冷汗,快步下山去了。
李尧彪护送朱永贤平安抵达西山别苑后,便带着两名千户回京复命。
对于朱永贤和裘智的事,他也颇感头疼,不知该如何向兄长禀报。他担心的是李尧虎一时脑子发热,将此事告知皇上。即便李尧虎与皇上交好,皇家的事,他们身为外臣也不好置喙。
李尧彪一路思索再三,最终决定暂时替朱永贤隐瞒此事。
西山别苑久未住人,不过留守的小太监已经收到消息,将朱永贤的寝殿收拾妥当。
朱永贤精力旺盛,不过裘智身体羸弱,因此不急着带他四处游玩,等裘智休息好了再慢慢游览。
他将寝殿让给裘智,又催促白承奉带人收拾厢房,自己搬去厢房里住。
裘智见他这般纯情,不禁莞尔,调侃道:“你刚认识我的时候,死缠烂打地要与我同榻而眠,如今倒懂得避嫌了。”
说罢,他微微一笑,倚在朱永贤肩上,指尖捻起他的发丝随意把玩,眉目含情地低语:“害羞什么?直接同居也挺好的。”
裘智笑声轻柔,眼神缱绻,仿佛一只狡猾的狐狸,用尾巴一下一下撩拨着朱永贤的心弦,惹得他心头微颤。
朱永贤耳根泛红,转过头不敢与他对视,语气却坚定道:“此一时,彼一时。等我搬入燕王府,咱俩在承运殿行过礼,正式结为夫夫,才能名正言顺地同住。”
若是在现代,情侣同居无可厚非,但古代还是要避嫌的。何况现在王府下人对裘智的态度颇为轻慢,朱永贤更要以身作则,尊重对方了。
裘智轻笑一声,娇嗔道:“老古板。”
朱永贤握住他的手,低头亲了一下,低声说道:“我这是入乡随俗。再说了,我得有个名分保护自己,万一你把我吃干抹净后拍拍屁股跑了呢?”
白承奉原以为经过这几日的历练,自己的承受能力有所提升,谁知听闻此言,仍觉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果然,他家王爷只要碰上裘智,想象力就不设上限,什么荒唐念头都能冒出来。
朱永贤突然想起一事,立刻吩咐白承奉:“你交代下去,以后府里都称呼裘公子为‘二爷’,王府上下,他的话最管用。”
白承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里嘀咕道:王爷真是太谦虚了。陛下听你的,你听裘智的,卫朝上下,他的话最管用。
裘智挑了挑眉,不解道:“我说话最管用,怎么只是‘二爷’?”
朱永贤眯着眼睛一笑,露出一丝狡黠之色:“我是你师兄,年纪比你大,所以你是二爷。”说着,他挺直胸膛,语带期盼地道:“来,叫声师兄我听听。”
既然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朱永贤觉得下人们再称呼裘智为“裘公子”太过生分。方才听老苍头管庄阳叫“二爷”,给了他灵感。毕竟裘智年纪比自己小,又是他的师弟,二爷这个称呼再合适不过。
裘智白了他一眼,咬牙道:“做梦吧。”说完,转身回屋休息去了。
翌日一早,裘智起床后先温习了一会儿功课。待朱永贤起身收拾妥当,二人便携手出门,在附近游玩。
西山风景秀丽,游客不绝,不过燕王别苑地处偏僻,鲜有人至。几人沿林间小道而行,忽听前方传来破空之声,似有人正在练武。
裘智心生好奇,拉着朱永贤上前察看。
只见前方空地上有一白衣少年,生得俊俏无双,一双丹凤眼,剑眉入鬓,气度风流不羁,手持一杆银枪,舞得虎虎生风,枪影翻飞,宛如蛟龙出海,恍若罗成再世,令人不禁想要击掌称赞。
文勉不知对方来历,心生警觉,立刻挡在朱永贤身前,防备对方突生歹意,意图行刺。
少年察觉到来人,猛地收住枪势,持枪而立,目光凌厉,朗声喝问:“来者何人?”
裘智见他年纪与自己相仿,眉宇间傲气尽显,眼中透着几分寒意,便知对方年轻气盛。他拱手道:“在下裘智,敢问高邻贵姓。”
少年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附近除了庄家,只有燕王别苑,他原以为来人定是朱家的人,如今听裘智自称姓裘,且态度谦和,他脸上的怒意略微消散。
少年抱拳道:“我叫楚衍,是庄家二爷的护卫。”顿了顿又问:“你是燕王的客人吗?”
裘智见他对自己还算客气,但提及燕王时语气带着几分敌意,不禁暗自好奇朱永贤究竟如何得罪了他,于是悄悄瞥了男友一眼。
裘智不免迟疑,不知如何作答,生怕稍有不慎,惹得对方不满,当场翻脸,一枪将自己戳个对穿。又碍于朱永贤这个醋坛子在侧,不好再搬出“我大哥是燕赤霞”这种说辞来吓唬楚衍。
朱永贤同样察觉到楚衍对自己的敌意,再看裘智的表情,心中大呼冤枉。他这些年根本没来过别苑,连“楚衍”这个名字都是头一回听说,怎么听对方的语气,自己像是始乱终弃的渣男。
他在心中暗忖:楚衍不会是王仲先搬来的救兵吧,专门挑拨我和裘智的关系。
念及此处,他立刻撇清关系,急忙问道:“你是哪个‘衍’字啊?”说着,又握住裘智的手,轻轻晃了一下,表示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会是旧识?
楚衍微一沉吟,如实道:“与公孙衍同名。”
朱永贤这一打岔,倒是把刚才楚衍的问题轻轻带过。
楚衍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即说道:“我该回去了,后会有期。”
说罢,他翻身上马,利落地一夹马腹,朝着庄家方向疾驰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林间。
裘智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良久才回过神来。
朱永贤见裘智盯着楚衍出神,生怕他误会自己与楚衍有私情,连忙大声喊冤:“我发誓,我真是第一次见他,之前连他名字都没听说过。”
裘智微微一怔,随即握住他的手,低声安抚:“与你无关。”他本想解释,但又不愿当着外人的面多说,转而说道:“回去再说。”
几人往山下走去,沿途林木幽深,微风吹过,金色的落叶从半空飘落。朱永贤随口道:“再过几天,山里的枫叶都红了,景色更美。”
白承奉指着山脚方向道:“王爷,田夫人在前面。”
朱永贤透过树林望了一眼,不以为意道:“不管她,咱们走咱们的。”
这路又不是庄家修的,人人都能走。她若是觉得尴尬,自个儿避开便是,没道理让这么多人躲着她。
朱永贤与裘智携手漫步下山,忽然,几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山间宁静。
众人以为发生了什么危险,文勉立刻拔剑,岳岭的手也搭在腰间的宝刀上,目光如鹰隼般四下扫视。
不多时,一个身着红衣的小丫鬟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她脸色苍白,泪眼婆娑,见到裘智,竟一头扑进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公子救命!我家夫人被蛇咬了!”
朱永贤毫不客气地揪住她的衣领,把她从裘智怀里拎了出来,恶声恶气道:“田夫人被蛇咬了,你去找大夫啊,我们又不会看病。”
小丫鬟泪眼汪汪地看着裘智,哀求道:“红儿已经去请大夫了,我回家找人抬夫人回府。路遇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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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公子,想请诸位帮忙。”
她昨天随田渔出府,认得朱永贤是燕王,不敢造次,又见他身边的侍卫一个个杀气腾腾,只有裘智看着和善,便下意识地求他帮忙。
朱永贤不依不饶道:“找我们帮忙,动嘴就行,干嘛往人怀里扑?”
小丫鬟脸颊瞬间涨红。她方才并非有意,只是朱永贤身份尊贵,侍卫们又一个比一个气势骇人,她本能地生出惧意,待看到裘智,下意识地扑了过去,仿佛这样能让自己安心些。
裘智见她吓得瑟瑟发抖,语气柔和地说道:“你别紧张,我们下去看看。”
昨天才见过田夫人,今天她就被蛇咬伤,而且今早庄家的护卫对朱永贤满怀敌意。这两件事凑在一起,成功地勾起了裘智的好奇心,他拉着朱永贤往山下走。
几人来到山脚,只见田渔昏倒在地,两个小丫鬟守在一旁哭个不停。
裘智蹲下身察看,问道:“夫人是怎么被咬的?”
一个碧衣小丫鬟哭道:“夫人每日都会下山,坐在那张石凳上等大爷回家。”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张石凳,哽咽道:“刚才夫人忽然说小腿疼,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我看到一条蛇在地上游走,红儿赶紧查看夫人的腿,上面有咬痕,应该是蛇咬的。夫人受惊过度,昏厥过去。”
裘智闻言,俯身察看田渔的伤口,只见她右腿上有两个血点,间距约一公分,伤处既无肿胀,周围肌肤也未见变色。
他的工作范围主要涉及死者的病理和毒理分析,或是为受害人做伤情鉴定,没有毒物治疗的临床经验。不过从常识判断,这蛇多半没有毒。
田渔幽幽转醒,感觉有人握住自己小腿,低头一看竟是裘智,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不禁又羞又恼,双眼一翻,竟又晕了过去。
裘智无奈一叹,红儿请来的大夫肯定是男性,田夫人这么容易害羞,怕是又得晕上几回,实在不利医治。
一旁的紫衣小丫鬟焦急地恳求道:“几位公子,求你们帮帮忙,送我们夫人回府吧。”
朱永贤看了文勉一眼,示意他把田渔背回家。
接连遇到两桩意外,朱永贤不由兴致索然,又见日头高照,到了午饭的时间,便与裘智回家吃饭了。
午饭后,裘智将朱永贤拉进房中,说起了早上遇到的楚衍。他提笔在纸上写下“楚衍”二字,又写了繁体的“衛”字。
朱永贤不解其意,迷茫地看着他。
裘智缓缓说道:“庄家乃楚国王孙,故取‘楚’为姓。我朝名为大卫,‘衛’字是行字旁,‘韋’表读音。你们兄弟这一代字辈从‘永’,去头便是‘水’。行加水,不正好是‘衍’字?”
朱永贤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衛字去韋,永字去头。你的意思是,庄家贼心不死,意图颠覆大卫,砍下我们的头?”
裘智没有当着白承奉几人说出此事,一来楚衍的名字由来毕竟只是自己的猜测;二来,若自己判断错误,因此掀起文字狱,罪过可就大了。
他迟疑道:“我只是提醒你,留心一下庄家。楚衍与你素昧平生,提起你时却咬牙切齿,显然心存怨怼。前朝王孙行事比普通人更加谨慎,庄家给他取楚衍这个名字,若说是无心,难以让人信服。”
裘智不了解楚衍的来历,就算他的名字是在到庄家前取的,庄舟的父亲既是一代大儒,庄舟的学识只会在自己之上。自己一听便能察觉到其中的古怪,庄舟又岂会想不到?
若是有心避讳,自然会替楚衍改名。如今还保留楚衍的名姓,着实耐人寻味。
朱永贤沉思片刻,附和道:“楚衍武艺不凡,若只是个护院,未免屈才了。”
他自幼习武,虽然身手比不过文勉他们这种顶尖高手,但眼界还是有的,看出楚衍枪法不俗。
裘智无奈叹息,如果庄家只是心中不服,借名字泄愤,倒也无妨。可若真的心怀异志,甚至到了招兵买马的地步,便是血流成河的大事了。
朱永贤察觉到他的忧虑,轻轻搂住他的肩,在他额角落下一吻,又轻拍他的背,安慰道:“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裘智点点头,心中悬着的大石总算落地。朱永贤毕竟是现代人,不会轻易罗织罪名,掀起冤狱。
裘智有午睡的习惯,午餐又摄入了碳水,这会儿眼皮打架,和朱永贤说完正事,便去歇息了。
44.闹鬼的房间
朱永贤把白承奉叫了过来。按理说,这等朝廷大事应该与长史商议,奈何长史远在京中,只得找白承奉商谈。
白承奉一进门就察觉到不对劲,朱永贤神色凝重,哪还有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心里顿时一紧。
果然,朱永贤开口便问:“庄家的事,你了解多少?他们以前有过造反的迹象吗?”
白承奉心念微转,满朝文武谁人不知,燕王向来只愿做个清闲王爷,从不过问朝堂之事,如今忽然提起庄家,十有八九是裘智同他说了什么。
他沉吟片刻,答道:“楚安公祖上乃逆臣篡位,得国不正。其后历代皇帝荒淫暴虐,以至民不聊生。太祖皇帝拨乱反正,登基乃众望所归。留逊帝一命已经是法外开恩,他若想造反,天下的百姓也不会答应。”
朱永贤却不以为然,百姓答不答应是一回事,庄家敢不敢则是另一回事。
他沉思片刻,从案上取出两封早已写好的信,递给白承奉,吩咐道:“一封送给皇兄,另一封交邓指挥使。”
白承奉急忙接过,刚要揣进怀里,便听朱永贤不放心地叮嘱:“你别偷看。”朱永贤现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白承奉吓得连连摇头,斩钉截铁道:“肯定不看!”
黄承奉不过是看了裘智的信就被打发回内官监,要是自己敢看写给皇上的信,怕是直接就要拉去菜市口问斩了。
朱永鸿收到了弟弟的信,打开一看,信上却只说他在西山无聊,指名点姓地让李尧彪去陪他玩。
“在西山无聊不知道回京城,也不知那破地方有什么好的!”朱永鸿想到弟弟招呼都不打就跑去了西山,心里十分哀怨,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一旁伺候的太监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搭话。
抱怨归抱怨,朱永鸿问过李尧虎,得知近来皇城司没有要紧的事必须由李尧彪出面,便打发他去西山陪朱永贤了。
李尧彪带了四个探子,刚出城门,就遇上了燕王府护卫司的邓指挥使,只见他身后跟着一队侍卫。
一问才知,邓指挥使也收到了朱永贤的信,让他带上一队人马去西山脚下驻扎,听候差遣。
李尧彪的第一反应便是:小情侣闹别扭了!裘智又跑了。朱永贤这才兴师动众地调兵遣将,准备满山找人。
众人赶到西山,邓指挥使命手下找了个隐蔽处驻扎,自己则与李尧彪一同前往别苑拜见朱永贤。
白承奉将二人迎进花厅,命小太监上茶,随后说道:“两位大人稍候,王爷还未起身,我这就去请二爷过来。”
白承奉这段日子算是看明白了,王府里的主事人确实换了,朱永贤事事都听裘智的,干脆直接把裘智找来对接,省得他家王爷在中间传话了。
邓指挥使清楚朱永贤的作息,抬头看了看天色,果然还没到他起床的时间。
李尧彪听白承奉提到“二爷”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二爷”应该就是裘智。既然小两口没吵架,那朱永贤火急火燎地把他们找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邓指挥使不知从哪冒出来个“二爷”,但看李尧彪一脸了然的神情,心中不免暗自起疑。
不多时,裘智施施然走了进来,邓指挥使不禁瞪圆了眼睛。这才几天功夫,他居然已经升级成了王府的二爷了。
裘智注意到邓指挥使探究的目光,微微有些不自在,垂下眼帘,不敢与之对视,拱手道:“李大人,邓大人。”
李尧彪起身抱拳还礼。邓指挥使见未来的皇城司老大都如此恭敬,便有样学样,也连忙回礼。
待众人坐定,裘智道:“前几日,师兄与我外出游玩,途中遇到隔壁庄家的一个护卫。他自称姓楚,单名一个‘衍’字,与公孙衍同名。师兄觉得这名字隐含反意。”
在封建社会,当着臣子的面直呼王爷名讳显得不够尊重,容易让人对朱永贤心生轻视,叫他为王爷又太过生分。好在朱永贤不在场,裘智不担心他得意忘形,便称呼他为师兄,说得十分自然。
李尧彪身为皇城司镇抚,对这类事格外敏感,微一沉吟,便猜到了楚衍二字的含义。
他心中暗暗惊讶,朱永贤何时开始对这些事上心了,但马上猜到,多半是裘智察觉到了端倪。
邓指挥使虽然文武双全,但术业有专攻,心思不及李尧彪细腻,一时未能参透其中深意。不过,他是朱永贤的下属,领导指哪打哪,懂不懂都无关紧要,因此并未多问。
“师兄的意思是,先去庄家探探虚实,免得冤枉了人家。”裘智话音刚落,就见朱永贤笑眯眯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裘智不知道男友听到了多少,顿时脸上一红,说不下去了。
李尧彪二人忙起身行礼,朱永贤抬手笑道:“免了,坐下说正事吧。”
裘智暗中瞥了朱永贤一眼,见他一脸窃喜,想必是听到了自己称他为“师兄”了,心中不由暗怪他来得不是时候,索性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朱永贤心中得意万分,掩盖不住脸上的喜色,但他知道裘智在外人面前脸皮薄,不敢太过张扬,于是抿了口茶,压住嘴角的笑意,随后介绍起庄家的基本情况。
“庄家老大离家四年,一直在外游历,家里只剩田夫人和庄老二两个主子,还有个叫楚衍的护卫,武艺不俗。”
李尧彪沉吟道:“莫不是庄家老大在外游说,想要起兵?”
裘智暂时也说不好,但他觉得庄家目前最可疑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楚衍,名字颇有深意;另一个则是田渔。
他道出心中的疑惑:“庄舟离家四年,庄阳一心作画,不问家事,庄家大小事务皆由田夫人做主,必然经常与人打交道。何况她出身不俗,嫁人前更是长袖善舞。怎么见到个男的就脸红,甚至晕了过去?”
这些分析他昨晚已经和朱永贤讨论过,便轻咳一声,示意男友接着讲下去。朱永贤不愿窃取裘智的劳动成果,装作没听见。
裘智无奈,只得继续问道:“庄舟这一支是什么来历?与楚安公嫡枝的血缘关系近吗?”
造反一事,讲求名正言顺。如果庄舟一脉只是旁支小宗,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那这事到此便可以结束了。
李尧彪对庄家的了解比旁人更多一些,缓缓道:“初代楚安公共有二子,长子为刘侧夫人所生,次子是何侧夫人之子。当年袭爵的是次子,庄舟这一脉,乃是长子的后人。”
裘智有些惊讶,追问道:“长幼有序,既然同为侧室所出,为何越过了长子,反倒让次子袭爵?”
“这事我就不太清楚了。”李尧彪略一思忖,猜测道:“或许是长子德行有亏,不足以承爵,或是朝廷另有考量吧。”
他沉默片刻,继续说道:“卫朝立国三百余年,国泰民安,天下归心。庄舟若想造反,恐怕比登天还难。况且田渔不过一介妇人,恐怕是你多虑了。”
朱永贤和李尧彪的交情不错,但他一向重色轻友,看不得对方反驳裘智,立刻高声说道:“我看这造反案的主谋就是田夫人,她想做武则天第二!”
邓指挥使闻言,不禁哑然失笑。几千年才出了一个武则天,岂是想做就能做的?他虽未亲眼见过田渔,可听裘智的描述,也能想象她生得娇弱,这种人要能登基,怕不是要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裘智觉得庄家确实有几分古怪,但自己又不是真正的福尔摩斯,有那么大的本事,光凭想象就能破案。于是提议道:“要不咱们先去庄家看看。”
朱永贤兴奋地跳起来,握住裘智的手笑道:“走吧,我的大侦探!”
几人走在林间,朱永贤牵着裘智的手絮絮道:“之前还想让你和庄舟一起读书呢,哪知道他不在家。现在庄家眼看着要坏事,你离他们远点。过两天我让赵师傅来教你。”
裘智迟疑道:“会不会太麻烦他了?我自己看书也是一样的。”
他觉得人家在京里过得好好的,突然被叫来异地办公,实在不太妥当。
朱永贤瞬间霸道总裁上身,哼了一声:“他不能光拿工资不干活啊。”
正说着,一个樵夫迎面走来。他见几人脸生,唱了个喏:“几位客官看着不像本地人啊。”
裘智打量起对方,看他一身短打扮,手里握着一柄斧头,腰间挂了个竹筒水壶,身后背着一捆柴,应该是本地的樵夫。
裘智和颜悦色道:“大爷,我们是游客,在山里迷了路。看到远处有个庄子,想去歇歇脚。”
秋天来西山赏枫叶的人不少,樵夫听裘智口音像是京城人士,倒不疑有他。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脸色骤然一变,颤声道:“他家可去不得啊,闹鬼!要死人的啊!”
裘智没想到随便遇到个路人,都能知道庄家的事,不由一怔,随即故作不屑地笑道:“大爷,子不语怪力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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樵夫不懂裘智在拽什么文,不过看他的表情就知不信自己所言,立刻不服气地反驳道:“你们这些后生,不信鬼神!我告诉你们,庄家有一间会吃人的房子!”
裘智闻言,瞬间来了兴致,笑道:“房子会吃人?我不信。”
白承奉看着裘智胆大包天的样子,不由得直摇头。
原先虽然众人知道璩秀秀是假死,可大半夜见着个白衣女子,大伙儿都吓得不轻。文勉几个侍卫都不敢上前,就他一个人要往上冲,要不是朱永贤拦着,保准上演一出钟馗捉鬼。
如今又听说庄家闹鬼,非但不怕,看样子还想去他家帮着捉鬼呢。
“庄家有间屋子,晚上能听见鬼哭,进去的人都被鬼给吃了!”樵夫见裘智不信,急得提高了嗓门。
裘智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刚才还说是房子吃人,这会儿又说是鬼吃人,樵夫说得前后矛盾,可见这闹鬼之说不过是无稽之谈。
樵夫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你是外地人,不清楚庄家的事,他家大爷失踪四年了。说是出去云游,其实就是被那房子给吃了,连尸骨都没留下。”
庄家是本地望族,百姓们闲来无事,总爱拿他家的事儿当作谈资。庄舟已经四年不曾出现,各种传言自是满天飞。
裘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问道:“这个闹鬼的事儿,是这几年才开始的?还是已经流传很多年了?”
樵夫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愣了一会,仔细回忆许久才不确定地说:“好像很多年了吧。我小时候就听我娘说过,她是从她外婆那儿听来的。”
裘智看他发须花白,约莫七十上下,这传言又是从长辈口中传下来的,至少得有一两百年了。
“你们快点下山吧,千万别去庄家。”樵夫挥着手催促道。
裘智回过神,忙拱手道:“多谢大爷指点,小可记下了。”
等樵夫走远,李尧彪看向裘智,问道:“你怎么看这件事?”
裘智耸了耸肩,摇头道:“不好说,田夫人说自己收到了庄舟寄来的信,待会我问问她,能不能让咱们看一眼”
见裘智不发表意见,李尧彪便自行分析道:“莫非庄家豢养私兵,怕周边百姓发现,故意散布闹鬼的传言,防止人们靠近?”
裘智沉吟许久,反问道:“庄家在西山住了多少年了?”
李尧彪思索半晌,犹豫道:“似乎三百年了。”
“按樵夫所说,这个闹鬼的传言至少有百年历史。”裘智不解道:“如果是为了愚弄附近居民,遮掩招兵买马之事,他家准备了这么多年,为何迟迟不见起兵呢?”
李尧彪被问住了,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裘智在心中梳理了一下目前掌握的信息,说道:“先去庄家看看情况。”
邓指挥使刚才私下请教过李尧彪,这才明白楚衍的名字有何不妥。原本他觉得仅凭一个名字就认定庄家有异心未免太过牵强,但此刻听了樵夫的话,也感觉庄家处处透着诡异,不免高看了裘智一眼。
几人来到庄家,门子见是朱永贤,忙不迭地打开大门将他请了进来。
虽说朱永贤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贸然登门,但他毕竟是亲王,庄家不敢挑他的不是,依然恭敬接待。
李尧彪和邓指挥使打起十二分精神,暗中观察庄家的内部构造,寻找蛛丝马迹。
裘智对宅院格局没什么研究,走了半天就两个感受:一是面积大得出奇,二是仆人多得惊人。从正门进来,路过外仪门,才到前院正厅,足足走了六七分钟,路上遇到好几拨仆人。
白承奉也在心中暗暗咋舌,感叹庄家的排场不小。
几人在正厅落座,仆人献上茶水。裘智抿了一口,喝不出个所以然。朱永贤凑近低语:“是明前的龙井。”
裘智点了点头,微一沉吟,看向堂中束手而立的仆人:“前几天你家夫人被蛇咬了,不知好些了没有?我想去看望一番。”
仆人闻言,面露气愤之色。他家夫人一向守礼,从不让外男进内仪门。若是别人提出这般要求,他早就破口大骂了。只是裘智是燕王府的人,自问得罪不起,心中再是不快,也不敢开口拒绝。
朱永贤起身,坚持道:“你家夫人是我们送回来的,按理该向我们致谢才是。不过夫人受了伤,行动不便,我们大人有大量,不计较这些,亲自去看看你家夫人。”
45.居然现写信
庄家的下人不敢违背朱永贤的命令,无可奈何地领着几人往内院走去。
穿过内仪门,便进入了内院。
院子正中是后院正厅,左手边有一处小院,是田渔的居所。右侧院门紧闭,裘智走近细看,只见锁上落了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进过此院了。
此时,庄阳从身后快步追了上来,对朱永贤躬身行礼:“见过燕王殿下,草民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裘智无心听他客套,目光落在那扇锁着的院门上,径直问道:“这院子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上锁?”
庄阳不知裘智的身份,自己同燕王说话,此人竟敢随意插口,实在放肆。但他毕竟是朱永贤带来的人,庄阳不好直接呵斥,只得向朱永贤投去询问的目光。
哪知朱永贤脸色一沉,厉声道:“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答案吗?回答问题啊!”
朱永贤上学时,没少被老师这样训斥,如今总算逮到机会,将这句话用在别人身上。
庄阳碰了一鼻子的灰,讪讪回道:“原先庄家子孙繁茂,人口众多,这院子便分给子弟居住。如今到了我这一代,子孙凋零,只剩我和大哥二人,院子就闲置下来。”说完,眼中闪过一丝伤感。
裘智看了一眼带路的仆人,怀疑地问道:“是这样吗?”
仆人慌忙低下头,声音微微发颤:“是的,是、是这样。”
裘智对二人的说辞将信将疑,但现在无凭无据,不好与庄家撕破脸,只得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回答。
庄阳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恭敬道:“还请王爷移步前厅稍坐,草民即刻请嫂嫂出来。”
朱永贤看向裘智,见他微微颔首,这才点头同意:“你快着点,别磨磨叽叽的。刚才就是等了半天,一个人影都没见着,我们才来内院的。”
庄阳一连迭声道:“草民知道了。”
几人回到前厅,屋内已有四五个小厮候着。裘智心中虽有疑虑,却不好当着庄家的人挑明,便随意找了个话题,与众人闲谈。
过了许久,朱永贤都等得不耐烦了,田渔才跟在庄阳身后来到前厅。二人向朱永贤行了四拜大礼,口称千岁。
裘智注意到田渔走路一瘸一拐,下跪时的动作也显得不自然,温声问道:“田夫人的伤口还未痊愈?那天咬伤夫人的蛇可是有毒?”
田渔以袖遮面,娇羞回道:“多谢公子垂问。已经请大夫看过了,伤势并无大碍,所幸并非毒蛇咬伤,再擦几日药膏便可痊愈。”
裘智微微挑眉,心生疑惑。自己查看过田渔的伤口,确实不严重,如果没有中毒,即便腿上的伤口没有完全愈合,但走路应该无碍了,怎么依然行动不便呢。
田渔被裘智的目光打量得有些不自在,羞得面红耳赤,低头不敢多言。庄阳见状,膝行几步,挡在田渔面前。
李尧彪见裘智的注意力都放在田渔身上,轻咳一声,打断了裘智的提问,转而问庄阳:“庄二爷可曾娶妻?咱们既是通家之好,妻妾无须避讳,何不请二夫人出来一见?”
李尧彪脸皮厚,二次见面,便将二人称作“通家之好”。庄阳知道他是皇城司的人,心下十分害怕,不敢驳斥,只能苦笑一声,勉强认下这个说法。
裘智受现代思想影响,潜意识里不会关注对方的婚姻状态,既然庄阳没提,便默认他尚未婚配。刻听李尧彪一问,才陡然醒悟,在古代结婚姻乃人生大事,庄阳四十好几的人了,肯定已有妻室。
庄阳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年少时曾娶过一房妻室,因犯七出之条,便将她遣回娘家另嫁,自此未再续娶。”
李尧彪耐人寻味地一笑,不再追问。他此行不是为了调查庄阳的家庭情况,对方既言前妻因过被出,便不好再继续盘问了。若真要调查,官府黄册里都有记载,比听他继续编瞎话要靠谱。
裘智看向田渔,问道:“庄大爷前些日子不是来信说他要回家了吗,怎么还没回来?”
田渔听他提及丈夫,脸上露出几分柔情,唇角含笑道:“可能路上有事耽搁了,想来这几日就会到了。”
裘智神色一振,满脸向往之色,兴奋道:“庄大爷乃一代大儒,晚辈久仰大名,待他归来,定要亲自登门拜谒,聆听教诲。”
邓指挥使接过话茬,笑道:“庄大爷文名远播,听闻其书法笔力遒劲,直追颜公。在下斗胆,想借家书一观,以饱眼福,领略其文采风华。”
此言一出,厅内气氛越发微妙。庄舟留在庄家的墨宝无数,邓指挥使指明要看家书,意图不言而喻。
田渔略作沉吟,并未推辞,而是轻声道:“家书收在房中,我去取来。”说着,挣扎着想要起身。
她本就腿伤未愈,又在地上跪了半天,血流不畅,起身时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庄阳见状,心中一紧,几乎是本能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地扶住了田渔。
朱永贤未曾赐座,庄阳也不敢擅作主张,只能紧张道:“小心些,别摔了。”
田渔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微微用力,羞赧地抽回手。
庄阳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一时手足无措。好一会儿,他才稳住心神道:“嫂嫂腿脚不便,还是我去取信吧。”
田渔腼腆一笑:“有劳叔叔了。”
裘智察觉到两人之间似乎弥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
庄阳不放心地看了田渔几眼,欲言又止。李尧彪见状,戏谑道:“庄二爷放心,我们不会吃了你嫂子的。”
庄阳听出对方话中讽刺之意,又关切地看了田渔一眼,随后快步往后院去了
裘智环顾四周,状似随意地问道:“对了,我前些日子遇到你家的护卫,好像叫什么楚衍的。他人呢?”
田渔神色微微一滞,随即强颜欢笑道:“这孩子天天练武,练得满身臭汗。这几日天气转凉,不巧受了风寒,躺在床上养病呢。等他痊愈了,我让他去给王爷请安。”
朱永贤对楚衍毫无兴趣,不过这话题是裘智起的头,于是懒洋洋地摆了摆手,随意应道:“不急,让他好生歇息,养好了再来请安。”
田渔忙替楚衍谢过朱永贤的关心。
不多时,庄阳取了信,跑步赶回大厅。
裘智看他满脸是汗,眉宇间尽是不安之色,不似前几日那般风淡云轻。
他接过信封,抽出书信,刚展开信纸,便闻到一股扑鼻的墨香,此外墨迹初干,一看便知刚写完不久。庄阳还煞费苦心地将信折好装进信封,真是此地无银。
他强忍住笑意,仔细阅读信中内容。信上所写不过是近日即将返家,与家人团聚,并无特别之处。
李尧彪扫了一眼,微微挑眉,耐人寻味地笑了笑。
裘智沉吟片刻,忽而问道:“庄大爷之前经常写信回家吗?你们确定这是他的笔迹吗?”
田渔看裘智像审犯人一样审问自己,脸上露出一丝恼意,语气颇为不悦:“我丈夫在外云游,书信往来多有不便。这虽是他第一次寄信回家,但我岂会认错夫君的字迹?千真万确是他亲笔所书。”
庄阳忙补充道:“大厅中挂着几幅字帖,皆是我大哥亲笔所书,诸位不妨比对一番。”
李尧彪环顾四周,仔细对照墙上的书法,确实与信中字迹一模一样。
裘智也起身查看,见其中一幅字画已微微泛黄,不免多看了两眼。
庄阳见他留意,于是解释道:“这副字是我大哥早年写的。”
裘智点头,并未多言。
朱永贤看爱人没什么要问的了,便开口告辞:“今天是来探望田夫人的,见夫人安好,我们就放心了。”
这话说得极为敷衍,几人一到庄府就四处查看,又问东问西的,分明是对庄家有所怀疑。只是形势比人强,庄阳不敢有半分不满,反倒堆起笑脸道:“多谢王爷和几位大人挂念。”
田渔也是微微颔首,福身致谢。
裘智忽然想起一事,盯着田渔,饶有兴味地问道:“田夫人,你每天在山下等你丈夫,若是遇到外人,也会避开吗?或是害羞得晕过去?”
这问题太过刁钻,田渔被问得额上沁出冷汗,尴尬地笑了笑,不知该如何作答。
突然,她脸上浮现出一抹怒气,似是受了极大侮辱,呼吸也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下一刻,双眼一翻,竟直接晕了过去。
“嫂嫂!”庄阳惊呼一声,疾步上前,伸手去扶。
朱永贤一眼就看出田渔是装晕,但他不好刁难一个女子,只能哼了一声:“晕的倒是时候。”说罢,甩袖而去。
几人出了庄府,沿着山道缓步而行。
裘智压低声音问道:“你们说,樵夫提过的那间‘会吃人的房子’,是不是就在那座上锁的院子里?”
李尧彪与邓指挥亦有同感,整座庄府只有那座院子门户紧闭,不许人擅入,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蹊跷。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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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照不宣地一笑。邓指挥使对朱永贤道:“殿下,今晚我与李大人夜探庄府,看看那院子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庄家叔嫂说话遮遮掩掩,举止暧昧,有个武艺高强的护卫,但不许他见人,邓指挥使愈发怀疑庄家有谋反之嫌。
朱永贤叮嘱道:“你们注意安全。”
李尧彪略一思忖,问道:“王爷,你们来西山已是第八天了吧?”
朱永贤心中默默数了下日子,点头道:“是的,怎么了?”
李尧彪缓缓道:“初见田夫人时,她曾说过三天前收到庄舟的来信。如此算来,今日是她收到信的第十一天。这封信在路上耽搁了多久我们不清楚,权按十天来算。从庄舟写信至今,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
邓指挥使接话道:“这封信上墨迹崭新,一打开便能闻到墨香,分明是刚写完不久。”
朱永贤灵光一闪,拍手道:“我明白了!田夫人和庄阳有染,二人在三年前便已害死了庄舟,假称他在外云游。庄舟早已不在人世,根本无法写信,庄阳慌称取信,实际上是临时捏造了一封。”
邓指挥使点头附和:“不错。叔嫂二人拖延许久才现身前厅,定是在内院伪造书信。”
裘智先前看叔嫂二人的互动,也有所怀疑,但细细一想,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庄舟云游四年,府中上下无人怀疑,为何现在突然让他回家?”裘智不解道:“况且若庄舟真的死了,他们又从哪儿变出一个庄舟来?”
朱永贤一时语塞,皱眉思索片刻,依然想不出答案。
李尧彪沉吟不语,过了半晌道:“庄家的事确实透着古怪,我回头让探子盯着点,看看他家有没有别的动静。”
他先前故意表现出对庄府的怀疑,就是为了打草惊蛇,逼庄家露出破绽,好抓住他们的把柄。
裘智一番观察下来,虽然察觉出庄阳与田渔之间气氛微妙,但除了楚衍,庄家上下似乎并无反意。本是来调查谋反的,现在谋反的事还没搞清楚,又添了一桩陈年命案,果然自己的主角光环是破解命案。
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问道:“当年庄家归降后,朝廷对他们的赏赐丰厚吗?我看他家排场不小,这么多钱从哪来的?”
起兵最需要的就是钱,庄家生活奢靡,一看就是有钱人,但不知道他们有钱到什么程度,能否支撑军费粮饷的开销。
李尧彪随口回答:“庄二爷擅长丹青,一幅画价值千金。他家不愁吃喝,但想靠卖画造反,手画断了也凑不齐军饷。”
朱永贤闻言不由咋舌,没想到卖画如此赚钱。
他心下微动,目光悄悄落在裘智身上。自己若是出柜不成,被废为庶民,好歹有个一技之长,能养活两人。他不喜欢工作,不过为了爱情,也不是不能牺牲。
回到府中,朱永贤亦步亦趋地跟在裘智身后,待人一踏入房门,他立刻将门关上。
裘智看男友喜形于色的样子,就知对方没安好心。
果不其然,下一刻朱永贤从悲后环抱了他的腰,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爱人身上淡淡的体香萦绕在鼻尖,朱永贤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语气轻佻地在他耳边低语:“再叫我一声师兄。”
刚才当着外人的面,朱永贤不好调戏裘智,如今好不容易回了家,只剩他们俩人,再也没了顾忌。
裘智毫不客气地弹了下朱永贤的额头,哼了一声:“你做梦吧。”
朱永贤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伸手指着被弹的地方,可怜兮兮道:“疼,你给我吹吹。”
裘智看着他额头上浅浅的红印,脸上露出怜爱之色。他伸出手,指腹轻轻摩挲着朱永贤的脸颊,含笑问道:“真疼啊?我看看。”
朱永贤顺势靠得更近了些,脑袋在他颈窝里蹭了蹭,撒娇道:“当然疼,你吹吹就好了。”
裘智目光微动,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凑近他的耳畔,语气带着些许撩拨之意:“吹一下怎么能止疼呢?你真是个小呆瓜。”
他呼出的热气尽数喷洒在朱永贤耳朵上,仿佛一道电流,从耳畔蜿蜒至脊背。
朱永贤只觉腰间一阵酥麻,险些站立不稳。他呆呆地望着裘智,面色通红,连呼吸都忘了。
正想躲闪,裘智却已扣住他的腰,轻笑着在他唇上印下一吻,眸中漾着笑意:“乖,这下不疼了吧?”
朱永贤猝不及防,耳根倏地红透,心下又羞又喜,忍不住伸手揽住他的脖颈,低头吻了回去。
46.追杀
朱永贤的西山别苑不大,面积仅有庄府的三分之一。李尧彪与邓指挥使住进来也不显得拥挤,只是二人夜探庄府归来,动静难免大了些,裘智瞬间从梦中惊醒。
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干脆起床,找到了李尧彪。
李尧彪尚未歇下,见到裘智,便知他是为庄家之事而来,主动开口道:“我们翻遍了那座上锁的小院,院内几间屋子虽有住过人的痕迹,但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不过是一处废弃的小院。”
裘智略一沉吟,缓缓道:“有道是无风不起浪。我仔细想了一下樵夫的话,庄家闹鬼的传言八成与那个院子有关。你们真的没发现任何异常吗?”
艺术来源于生活,庄家闹鬼一事被传得有鼻子有眼,肯定有其原型。因此,裘智推测,那座院子可能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才会被封,最后以讹传讹,有了鬼屋之说。
李尧彪没料到裘智会刨根问底,微微一怔,随即如实相告:“确实有一处古怪。院内有一间小屋,破旧不堪,没有窗户,门亦是从屋内拴死的。”
这间屋子坐落在小院正中,破破烂烂,一阵大风吹过都能将其吹倒。李尧彪和邓指挥使一看到这间屋子,瞬间感到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上午樵夫说的话,庄家有个会吃人的房间。
突然,夜枭的啼鸣骤然划破寂静,寒风吹过,森然冷意扑面而来。
邓指挥使向来不信鬼神,此刻却也不免心生迟疑。李尧彪心中暗忖:恶鬼惧恶人。他鼓起勇气上前,伸手推门,哪知门只是轻轻晃动了一下,并未打开,像是从里面栓住了。
他拔出腰间宝剑,劈断门闩。房门应声而开,里面漆黑一片。
李尧彪独自走入房间,留邓指挥使在外放风。若真如樵夫所说,房子会吃人,邓指挥使在外也好接应。
他在四处搜寻了一番,屋内空无一物,让人越发感到毛骨悚然,便立刻退了出来,生怕迟则生变。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古怪之处了。
裘智听完,若有所思地点头,果然不出所料,这座小院正是传闻中的鬼院,只是不知这间古怪的屋子与闹鬼之事有何关联。
一缕阳光洒进屋内,天色已亮。
裘智歉然道:“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休息了,你快睡觉吧。”
李尧彪刚和裘智说了会话,没了困意,遂道:“我去练武了。”
裘智望着他的背影,长叹一声。朱永贤总叫自己学霸,但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他从来没有这么早起床读过书。
他被李尧彪激起了几分斗志,先看了会书,然后从马厩牵出火熏,打算练习一下骑术,总不能回京的时候还拖大家的后腿。
裘智骑过火熏几次,知道它性情温顺,所以没那么害怕,但也不敢一下就跑起来,只让火熏慢慢地走。
火熏驮着裘智在树林里散步,远处传来兵器破空之声,裘智立刻猜到是楚衍在练武。昨天田渔还言之凿凿,说楚衍抱恙,今天他就生龙活虎地舞枪弄棒,显然田渔在敷衍自己。
楚衍见裘智端坐马上,收住手中银枪,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赞道:“好俊的马。”随即问道:“是燕王的坐骑?”
楚衍虽然只是个护院,但从小在庄家长大,见多识广,自然认得出这匹高头大马千金难买,十有八九是朝廷贡品。
裘智笑而不答,转而夸赞对方:“少侠好身手,一杆银枪舞得如蛟龙戏水,竟有断蛟刺虎之威。”
楚衍平日里没什么朋友,看裘智年纪相仿,又言语可亲,心中顿生好感,不由展颜一笑。
裘智冲他招手,客气道:“你能扶我下来吗?”
每次都是朱永贤扶他下马,现在没人搀扶,不敢独自下马。而且火熏四蹄修长,比别的马要高,裘智看着有些眼晕。
楚衍看裘智神色紧张,双手紧握缰绳,便知他骑术不佳,赶忙将他扶了下来。
裘智有意与楚衍交好,趁机探听庄家的内情,见他眼巴巴地看着火熏,一脸向往之色,便笑道:“要不要骑上试试?”
楚衍闻言大喜,顾不得道谢,飞身上马,策马冲入林间。
裘智靠在树干上,静静地观察着楚衍,赫然发现他与庄阳竟有几分相似。
庄阳至今未曾续娶,但只要是个正常男子,难免有生理需求。古代又没有避孕措施,与丫鬟生出个私生子不足为奇。
不多时,楚衍收缰勒马,翻身而下,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眉飞色舞地对裘智道:“果然是匹千里良驹!”
裘智在现代寄人篱下多年,早已学会了察言观色,若想讨好一个人,自然也能说得天花乱坠。
他笑着应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我骑术平庸,骑此良驹实在是暴殄天物。你慧眼识骏马,本该以良驹相赠。可惜此马并非我所有,做不了主。”
楚衍见裘智言辞恳切,神色间满是真诚,不似推脱之词。何况自己只是真心赞赏此马,并无据为己有之念,因此对裘智的坦诚相告,并不介意,反而欣赏他的直白。
他见裘智骑术生疏,便随口指点了几句,随后让裘智上马,他又骑上了自己的马,带着裘智练习了一会儿。
楚衍不如朱永贤体贴细心,没有一会儿担心裘智摔了,一会儿担心裘智口渴,只是专心教导裘智动作要领。
这一趟下来,裘智明显感到骑术有所进步,两人约定明天继续练习骑马。
三日下来,裘智的骑术精进了不少,与楚衍也渐渐熟络。裘智听他提起过自己的身世,得知对方是个孤儿,被庄阳捡回家,抚养长大。
裘智虽怀疑楚衍是庄阳的孩子,但没有真凭实据。楚衍在庄家的身份只是个护院,无父无母,裘智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前世,看他的眼神带着几分同病相怜之意。
楚衍察觉到裘智投来的同情目光,不知怎的,突然鼻头一酸,几欲落泪。
人人都说他运气好,被庄家二爷带回抚养,亲自教他读书识字,还请名师教导武艺,唯有裘智能理解他为人奴仆,仰人鼻息的生活有多么不容易。
楚衍少年心性,不愿在外人面前示弱,强忍心酸,故作洒脱地拍拍裘智肩膀,笑道:“不说这些了,我先走了,明天继续教你骑马。”
裘智点点头,心中暗暗盘算,这几天自己和楚衍熟络了不少,明天或许可以旁敲侧击,探探庄家的底细了。
翌日,裘智骑着火熏来到树林,远远便见楚衍立于林间,银枪直指前方,满身杀气,冷冷地盯着自己。
裘智不禁有些莫名其妙,昨天两人还谈笑风生,怎么今天突然就变脸了。他虽不解其中缘由,但见楚衍神色不善,连忙勒住缰绳,警惕地望着对方。
“你骗我!”楚衍厉声喝道,枪尖直指裘智。
裘智听得一头雾水,自己什么时候骗他了?自己接近楚衍的目的确实不单纯,但这几日所说并无半句虚言。
他多少有些理亏,又见楚衍眼眶微红,眉宇间满是愤怒与受伤之色,气势先弱了几分,反问道:“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楚衍见裘智这幅做贼心虚的样子,怒意更甚,长枪一震,厉声质问:“你就是燕王,为何骗我?”
“啊?”裘智本以为楚衍是察觉到自己有意打探庄家的事,哪知竟误会自己是朱永贤,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半晌没回过神来。
他自问不是楚衍的对手,生怕他怒气冲头,不问青红皂白一枪给自己捅个窟窿,急忙摆手解释:“我不是燕王,燕王是我朋友,我没骗你。”
“胡说!”楚衍怒不可遏,“火熏是西域进贡来的宝马,燕王视若珍宝,如何舍得借人?”
裘智心下暗道:我不是别人,我是他老公。
他看楚衍面容扭曲,额上青筋暴起,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生怕刺激到对方,只敢在心里回应一句。
“大丈夫能屈能伸。”裘智在心中安慰自己。
随后,他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委屈巴巴道:“其实我不是燕王的朋友,我是他府上的奴仆,偷了他马骑着玩。”
裘智不知道楚衍和朱永贤之间有什么恩怨,但当务之急是撇清二人的关系。
楚衍认定裘智骗了自己,如何肯信他的话,握紧手中长枪,嗤笑一声:“你把我当三岁小孩不成?哪个奴才这么大的胆子,敢偷主人的马?”
裘智暗自吐槽:那你该去认识下黄承奉,他连王爷的信都敢撕,偷马算什么。
他面不改色,继续胡诌:“燕王的朋友都是天潢贵胄,谁不会骑马?我看得眼馋,才把马偷了出来,自己练习。”
卫朝文武百官皆以能骑善射为荣,文官出行并不坐轿,而是和武官一样骑马。裘智暗自得意,觉得自己编造的理由十分合理。
楚衍脸色愈发阴沉,眼中怒火大盛,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森然道:“接着编。”
他一步步逼近,手中银枪微微颤动,目光疯狂得宛若凶猛的野兽:“下人若要偷马练习,也只敢偷驽马,谁敢偷王爷的宝马?”
裘智心里咯噔一下,额头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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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冷汗,心里不停盘算着新的说辞,可越是紧张,脑中越想不到任何借口,正准备把燕赤霞搬出来试试,却见楚衍的眼神已近乎癫狂。
他仰天长啸一声,面目狰狞,好似恶鬼附身,身上杀气大盛。
裘智暗道不好,不敢再与楚衍纠缠,调转马头,双腿用力夹紧马腹,让火熏带着自己逃命。
今天是来练习骑马的,所以没带马鞭,他只能不停地在心中祈祷,火熏真有灵性,能感知到危险,不用自己驱使就能一路狂奔,自行逃命。
楚衍见状,怒火中烧,翻身上马,紧追不舍。
裘智听到身后的马蹄声,紧张得心跳加速,想要回头查看,可他骑术不精,如今整个人几乎贴在马背上,双手死死抱住火熏的脖子,哪敢有半点分神?
火熏是西域进贡的宝马,又感受到主人的焦急,四蹄翻飞,如离弦之箭,驮着裘智向前疾驰。楚衍所骑不过是寻常坐骑,如何能比?不过片刻,便被远远甩开。
别苑已近在眼前,裘智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连声大喊:“快开门!开门,快开门!”
守门的小太监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又听见裘智大喊,虽然不明所以,却不敢怠慢,忙不迭地推开大门。
火熏长嘶一声,停在门前。
裘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跳下马,一边喘息一边吩咐:“快关门!不许放任何人进来!”话音未落,就看楚衍骑马冲了过来,双目赤红,杀气腾腾。
小太监见状,吓得手忙脚乱,匆忙合上大门。
他见裘智满头冷汗,面色惨白,忙伸手扶住:“二爷,我扶你进去歇歇。”
裘智暗自松了口气,这毕竟是燕王的产业,庄家只要没打算立刻起兵,楚衍就不敢上门挑衅。
正待迈步入内。
“砰!砰!砰!”
剧烈的砸门声震得门框颤动。
“燕王,你这个懦夫!无耻小人!滚出来!”
楚衍骂完仍觉得不解气,又抬脚死命地踹门,震得屋檐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裘智和小太监吓得脸色苍白,频频向后退去。
门外喧嚣声惊动了府中众人,王府里的侍卫还有李尧彪都被吸引过来。白承奉则去后院,把朱永贤叫了起来。
裘智看到救兵,瞬间有了底气。他环顾四周,这群人中,只有和李尧彪还算说得上话,于是快步来到他身旁。
李尧彪皱眉打量裘智一眼,奇道:“怎么回事?谁大早上找你寻仇?”
裘智一脸无辜之色:“我真不清楚,昨天他还好好的,今天突然就翻脸了。”
李尧彪看他说得没头没尾,不解追问道:“他是谁?”
裘智指着门外,低声道:“庄家的楚衍。”
此言一出,李尧彪脸色骤变,庄家若无异心,怎敢纵奴在王府别苑前放肆?
邓指挥使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楚衍见大门紧闭,气急之下,咆哮道:“燕王!你这缩头乌龟!怯懦鼠辈!只会躲在家里装死!”
裘智仅听声音,就能感受到楚衍的滔天怒火。邓指挥使与李尧彪对视一眼,心中又惊又怒。
楚衍见无人回应,愈发怒不可遏,握紧银枪,刺向大门。
大门虽是厚木打造,但被他连刺数下,竟生生戳出了一个窟窿。
邓指挥使眼神一寒,厉声喝道:“开门!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燕王府撒野!”
他奉天子之命,护卫王府安危,楚衍不光在门外辱骂燕王,还把别苑的大门捅出一个洞,这是把他的脸按在地上摩擦。他心里已经想好了一千种收拾楚衍的法子。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开了门,楚衍立刻冲了进来。
裘智定睛一看,只见楚衍披头散发,双目血红,形容癫狂,好像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疯子。
朱永贤听说裘智出事,瞬间清醒,连衣服都顾不上穿,从床上一跃而起,急忙奔向大门。白承奉紧随其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待二人赶到,只见楚衍握银枪,满脸怒意地瞪着裘智:“你这个骗子!”
白承奉不知前因后果,听闻此言不禁暗自窃笑:莫不是二爷始乱终弃,被人找上门来讨说法?
他看了眼朱永贤,感觉自家王爷头顶绿油油的。
不等他笑够,楚衍又怒吼道:“你分明就是燕王,假扮裘智接近我,意图套取庄家机密!”
白承奉闻言立刻蔫了,失望地撇了撇嘴,既然裘智没有在外面沾花惹草,他和朱永贤还是分不开。
47.当众造反
裘智躲在朱永贤身后,想到自己接近楚衍确实另有目的,心中不免有些愧疚,不敢出声。
朱永贤见楚衍对裘智喊打喊杀,顿时怒冲云霄,血气翻涌。
他将裘智护在身后,指着楚衍的鼻子大骂道:“什么东西,竟敢来王府撒野!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性?他要不是为了套取庄家的秘密,怎会与你这种人做朋友!”
这话说得太过伤人自尊。裘智赶忙拉了拉朱永贤的袖子,低声劝道:“好了好了,别说了,把他赶走就行了。”
在裘智看来,自己利用楚衍的友情有错在先,现在被对方追杀一路,提心吊胆,算是扯平了。
楚衍的目光如刀,手中长枪紧握,即使隔着老远,裘智也能听到他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
他猛然大吼:“复兴大楚,庄家称王!”随即扑向裘智,厉声道:“燕王,你这狗贼,受死吧!”
李尧彪这几日一直派探子盯着庄家,没发现任何异常。
皇城司只管造反的事,至于庄舟是否被那对叔嫂害死,他没有半点兴趣,原本都准备回京了。谁知今日楚衍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喊出反词。如此一来,庄家反心昭然若揭,自己走不了了。
白承奉震惊地看着裘智,最开始听到庄家谋逆之说时,他还嗤之以鼻,认为裘智异想天开,没想到真让对方给蒙着了,庄家果然有反意。
邓指挥使半晌未能回神,现在造反都不秘密进行了吗?直接在王府里喊出来。
裘智并不感到意外,楚衍的名字绝对是自己分析的意思,只是不清楚庄家究竟是口嗨,还是打算真刀真枪地造反。如今楚衍这一嗓子,直接把庄家架到火上烤了。
李尧彪脸色一沉,拔出腰间宝剑:“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王府侍卫将楚衍团团围住,誓要将他拿下。
朱永贤担心双方交手误伤裘智,急忙拉着爱人回了内院。他记得上次裘智被闻游追杀,体力透支,大病一场,于是立刻吩咐小太监去请陈良医。
裘智想到楚衍,心下略有不忍,有心替对方求情,却又不愿朱永贤卷入其中。皇室像朱永贤这么单纯的人并不多见,此案事关谋逆,朱永贤若是牵扯进来,还不知当今怎么想呢。
他暗自叹息,楚衍若当场被杀,一了百了,反而解脱了。不然,就凭他口出悖逆之言,落入皇城司手里,有的是酷刑等着他。
朱永贤看裘智沉默不语,心疼地将他揽入怀中,轻拍着他的肩,柔声道:“我出去看看情况,你乖乖听大夫的话。”
陈良医听了朱永贤的话,不由老怀大慰。
裘智这个病人实在让他头疼,身体不好,主意还大,理论一套一套的,他说东,裘智偏往西。除了昏迷不醒的时候,几乎从未遵过医嘱。希望这次他能听王爷的话,别再让自己为难了。
可惜,这点希望很快便落空了。
朱永贤一走,裘智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土,轻描淡写道:“行了,我自己身体自己清楚,没什么大碍。”
他跑了一路,现在浑身是汗,只想痛痛快快洗个澡,一点都不想和陈良医浪费时间了。
陈良医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病人不愿配合,自己又能有什么法子?
裘智洗完澡,躺上床没多久,便沉沉睡去。待他一觉醒来,朱永贤已经回来了,坐在床边,捧着一本书静静翻阅。
朱永贤放下书,微微一笑,道:“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老李都夸你心思缜密,光凭一个名字就能察觉到庄家要造反。”
裘智脸上没有半分喜气,反而幽幽一叹:“庄家没钱没兵,拿什么造反?不过是怀念旧国罢了。”
他心中隐隐有些后悔,当初不该和朱永贤多嘴。
李尧彪他们高兴,无非是破获了一桩谋逆案,可以在皇上面前领功受赏,日后加官进爵。至于庄家是否真正有反意,他们根本不在乎。
朱永贤向来不理政事,只是重复李尧彪的观点:“庄家若无反心,楚衍怎会当众喊出那番话?只怕他们早已在暗中招兵买马。”
他不愿见裘智自责,又柔声安慰:“这事与你无关,都是楚衍自己找死,非要口出狂言。”
本来李尧彪都准备回京了,楚衍自己乱喊,怪得了谁?何况,他一个小小的护卫,若庄家主子没有这种心思,楚衍绝不会这样喊。从始至终,都是庄家的问题。
裘智听他提起楚衍,暂且压下心头的愧疚,问道:“他怎么样了?庄家如今是什么状况?”
朱永贤随口答道:“楚衍被关在柴房里,邓指挥使带人盯着庄家,老李已经下山调兵了,估摸着明天回来,到时候直接去抄家。”
裘智沉思片刻,又问道:“你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几日观察下来,他感觉庄家确实隐瞒了些事,但与谋反无关。他家只是不满从前朝宗室沦为平民,最多在背后蛐蛐一下老朱家,压根没有谋反的本事。
朱永贤不愿欺骗裘智,又不愿他徒增忧虑,便轻声笑道:“别瞎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裘智闻言,心不禁往下沉了几分。朱永鸿估计是个宁枉勿纵的性子,庄家难逃一劫了。
朱永贤不愿让气氛过于沉重,换了个话题,疑惑道:“楚衍怎么突然发疯了?前几天不都挺正常的吗?”
裘智也说不清缘由,只能猜测:“八成听庄家哪个小厮说的。知道燕王来了西山,又见我骑着火熏,误以为我是燕王,跟我翻脸了。”
朱永贤“啧”了一声,忍不住奚落:“这脑回路够偏执的。”
裘智犹豫片刻,抬眼看向朱永贤:“我想去看看楚衍,有些事和他确认一下。”
楚衍虽是朝廷重犯,但眼下关押在王府别苑,并未送交皇城司。朱永贤管不了庄家谋逆的大事,但这种小事还是做得了主,于是带着裘智去见楚衍。
二人来到柴房,打开门一看,地上只剩下一条断裂的绳索,楚衍早已不见了踪影。
裘智无奈摇了摇头,楚衍本来还有一线生机,如今这一跑,若再被抓到,只怕真是要问斩了。
朱永贤见他神色复杂,轻轻握住他的手,晃了晃,柔声道:“别多想了,等明天老李回来再说吧。”说罢,便打发小太监去找邓指挥使,让他务必盯紧庄家。
楚衍逃跑,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远走高飞,要么回庄家藏匿。
夜深人静,庄阳突然从梦中惊醒,似有所觉,低声问道:“衍儿,是你吗?”
楚衍推门而入,跪在庄阳床前,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微微颤抖,哽咽道:“义父,衍儿害怕。”
庄阳轻抚着楚衍的头,柔声道:“傻孩子,义父在这,义父会保护你的。”
翌日,天蒙蒙亮,李尧彪便带着皇城司的兵马回来了。朱永鸿听说了庄家的事,有心让弟弟白捡一个功劳,便让朱永贤做了名义上的负责人。
朱永贤睡得正香,白承奉不愿去打扰他。一来燕王只是个挂名的负责人,动动嘴就行了,无需亲自参加抓捕;二来真把他叫起来,肯定又会跑到庄家去凑热闹。
白承奉的小算盘终究还是没能如愿,裘智亲自进屋把朱永贤从床上薅了起来。
朱永贤打了个呵欠,又揉了揉眼,看李尧彪双目布满血丝,满脸疲惫,想来一夜未眠,难得生出一丝愧疚,赧然道:“老李,不好意思啊,楚衍跑了。”
李尧彪素来沉稳,闻言只是右眉轻挑,旋即淡淡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先去庄家。”
裘智推了下男友,朱永贤心领神会,立刻扬声道:“我们也去!”
白承奉闻言,差点急得当场吐血。朱永贤本就是个哪有热闹就往哪凑的性子,自打认识了裘智,更是事事都要掺和一下。长此以往,万一哪天遇上危险,自己这条小命只怕也要搭进去。
一行人来到庄家,邓指挥使急匆匆迎上前来,禀告道:“王爷,昨晚楚衍回来了。我们一直盯着,没有人出来过。”
言下之意,楚衍仍藏在府中,而且庄家叔嫂也应该都在里面。
李尧彪命手下将庄府团团围住,冷声道:“若有人胆敢翻墙逃跑,格杀勿论。”
等士兵们将庄府围好,李尧彪这才领着众人上前。
裘智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庄家属于有贼心没贼胆,教育两句,让他们写个保证书就完事了。但在李尧彪的认知里却是庄家反迹已现,没必要再和他家客气了,当即命令千户:“踹门!”
话音未落,庄府的大门“吱呀”一声,从内缓缓打开。
庄阳立于门内,看到门外黑压压的士兵,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他对着朱永贤长揖一礼,起身后问道:“敢问王爷,这是何意啊?”
李尧彪上前一步,将他推开,森然道:“庄家意图谋反,今日奉旨抄家。”
庄阳吓得面色如土,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惊慌失措道:“冤枉!冤枉啊!天地可鉴,我庄家忠心耿耿,从未有过半点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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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尧彪神色冷漠,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冲着身后招了招手:“搜!”
庄阳猛地扑上前,双膝跪地,死死抱住李尧彪的腿,不见了平日温润谦和,歇斯底里道:“李大人,草民对朝廷赤胆忠心!求大人明察啊!”
李尧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昨日楚衍在王府行凶,意图刺杀燕王,口出狂言——‘复兴大楚,庄家称王’。庄阳,你还要告诉我,庄家没有反心?”
庄阳的脸色变得煞白,声音发颤地辩解道:“大人,楚衍只是庄家收养的一个孤儿,与庄家并无瓜葛。”
“他真的是孤儿吗?”裘智看庄阳急于撇清关系,提起楚衍时又一脸冷漠,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庄阳神情微滞,半晌后才咬牙道:“他与庄家,没有任何关系。”
邓指挥使冷笑一声,嗤之以鼻:“昨日楚衍在王府失手被擒,趁着夜色逃回了庄家。”
庄阳眼神闪烁,一脸茫然地摇头否认:“不清楚啊,我自从昨天早上见了楚衍一面,就再没见过他了。”
李尧彪懒得在门口跟他浪费唇舌,直接一挥手,厉声道:“进去搜!”
身后官兵闻令,如狼似虎般冲入庄府。
庄阳面如死灰,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哆嗦半晌,才沙哑着嗓子道:“草民忠心可对天日,李大人尽管搜查,庄家上下,绝无任何违禁之物。”
裘智觉得庄阳这话不假,昨晚楚衍逃回庄家,肯定将自己在王府的所作所为尽数告知,一晚上的时间,足够他们处理证据了。
李尧彪不理会庄阳的辩解,让人将庄阳看押起来,然后大步走入府中。
裘智看皇城司的官兵一个个穷凶极恶,不敢自己随意瞎转,便跟在李尧彪身后,看他有什么发现。朱永贤自是裘智去哪,他就去哪。
来到庄阳的院子,李尧彪的目光落在院角,沉声道:“有人在这烧过东西。”
裘智明白,李尧彪口中的“有人”,除了庄阳再无他人。
他走上前,仔细查看,果然见青石板上残留着淡淡的焦黑印痕,地面还有被水冲刷过的痕迹。
李尧彪命人将庄阳带来,裘智则在院中四处察看,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发现。
不一会儿,庄阳被皇城司的人押了进来。他已经吓得站站不稳了,全靠皇城司的人架着,才勉强迈步。
李尧彪面色阴沉,指着地上的焦痕,冷冷质问:“你昨晚烧了什么?”
庄阳嘴唇翕动,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
李尧彪狞笑道:“也罢,到了皇城司的诏狱,你自然会开口。”
裘智站在庄阳的卧房前,眉头微微皱起。窗框与门框上残留着数十个细小孔洞,看上去像是钉子眼。
他沉吟片刻,回头看向庄阳,缓缓问道:“你之前囚禁过什么人吗?”
裘智怀疑庄阳曾在此关押某人,用木板封死门窗,防止对方逃脱。
此言一出,庄阳浑身一震,脸色骤然煞白,眼中惊惧之色更甚,竟比方才被李尧彪审问时还要慌乱。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压制内心的恐惧,却终究难以镇定。他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借着剧痛才勉强稳住心神,哆嗦着道:“没、没、没有人。”
裘智狐疑道:“那你加固门窗做什么?”京城不是沿海城市,不常刮台风,庄阳封死门窗,分明是怕人逃走。
李尧彪亦是万分不解。按理说,烧毁物证才是大罪,庄阳被自己盘问,虽然害怕,但尚能自持,可听到裘智的问题,却表现得更加惶恐,太过反常。
他朝手下递了个眼色,示意将庄阳带下去用刑。裘智看不懂他们之间的暗号,迈步走入庄阳的书房,继续搜查。
一进门,就看到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画中两名男子并肩而立。画卷边缘微微卷起,显然经常被人摩挲。
画面右侧的男子嘴角微微上扬,眉目温润,眼中透着一抹沉静从容,正是庄阳。
而左侧男子与庄阳有八分相似,但气质迥异,神色颇为不羁,一看就是放荡风流的名士。
裘智估计此人正是失踪四年之久的庄舟。
朱永贤看了一眼,赞道:“庄阳果然是丹青高手。笔力遒劲,形神兼备,落笔潇洒,感情细腻,真是难得一见的佳作。”
裘智目光微转,看到画作右侧竟题着李后主的《破阵子》,不禁哑然失笑。庄阳昨夜已知事情败露,焚毁之物不知凡几,这幅画没一起烧了,如今怕是百口莫辩了。
48.没有密室
李尧彪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裘智身后,目光落在那画像上,微微一怔,随即冷笑连连:“下手时不想着庄舟是自己的亲哥,如今倒对一幅画像恋恋不舍,装什么兄弟情深!”
庄舟迟迟未曾露面,寄回家的书信也是临时写的,李尧彪因此断定对方已经遇害。
众人在书房内搜寻许久,没有新的发现,便转往别处继续搜查。
来到田渔住的小院,只见官兵粗鲁地押着她,从房中拽出。
田渔羞得满面通红,双目含泪,走路一瘸一拐,完全跟不上官兵的步伐。
谋逆大案当前,官兵哪里会顾及女眷的颜面,毫不怜惜地将她扛起,扔进了囚车。
田渔紧咬下唇,不知从哪掏出一方帕子,遮住半张脸,生怕被人看了去,随后缩在一角,轻轻揉着手臂。
裘智见她步履蹒跚,走路姿势比前几日还要别扭,不禁心生疑虑,于是走到囚车前,好奇问道:“你的腿还没好吗?”
都到这节骨眼上了,田渔没必要再装模作样。裘智怀疑是她伤口处理不当,导致感染,伤势恶化,才会行动不便。
田渔脸色苍白,颤抖着回答:“快好了,快好了。”
裘智看她神色闪烁,知道她言不尽实,沉吟片刻,道:“我看看伤口。”
田渔闻言,立刻捂住小腿,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疯狂摇头:“不用了,不用了,男女授受不亲,真的已经好了。”
她的反应太过剧烈,李尧彪心中越发疑惑,庄家这两个主子什么毛病,怎么总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表现得如此慌张?
李尧彪不理会田渔的意愿,冲着旁边的手下一扬下巴,对方立刻将田渔的裤腿拽了上去。
裘智看了一眼,她的小腿白皙如玉,伤口早已痊愈,连一丝疤都没留下。
田渔羞愤交加,忍不住哭道:“你们欺人太甚,竟当众羞辱良家女子,我不活了!”
裘智径直拔出旁边千户的佩剑,扔进囚车,邪气一笑,催促道:“光说不练假把式,剑给你了,快死吧。”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李尧彪甚至来不及反应,剑就已落在田渔脚下。
李尧彪心中一惊,田渔身为庄家大太太,谋逆一案她难逃干系。如今还没问过口供,要是让她自尽了,自己至少要落个看管不严的罪名。但事已至此,倒不如顺水推舟,看她如何应对。
他心中虽急,面上却极为淡定,目光灼灼地盯着田渔。
田渔没想到裘智居然反将自己一军,看着近在咫尺的宝剑,只觉天旋地转,吓得连连后退,哭哭啼啼道:“你们欺辱我!”
李尧彪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田渔根本舍不得死,之前的害羞都是装出来的。他拾起囚车里的剑,缓缓抵住她的喉咙,故意试探道:“你要是没勇气,我帮你一把啊。”
田渔吓得花容失色,双手猛地推开长剑,哭喊道:“我不死!我不能死!我...我...”
李尧彪嗤笑一声,收回宝剑,插入千户的剑鞘,讥讽道:“既然没打算做贞洁烈妇,就别装出一副羞答答的模样。”
田渔闻言一怔,随即收起先前的惶恐,一改往日的娇羞之色,神情坦然,落落大方地直视着李尧彪,淡淡道:“几位大人好眼力。” 如此便是承认自己之前都是装出来的了。
裘智打量了她几眼,见她不时揉着手臂,冷不丁问道:“你的胳膊怎么了?”
田渔既然已卸下伪装,干脆冷哼一声,目光凌厉地扫了裘智一眼,并不答话。
裘智看她不回答,不再逼问,和朱永贤在院内转了一圈,没看到任何异常。
此时,一名千户快步上前禀报:“大人,发现一处上锁的院落。”
皇城司的官兵没听过庄家闹鬼的传言,但看院门紧锁,料想其中必定藏有机密,因此不敢擅入抢功,特地前来请示。
朱永贤眼睛一亮,兴致勃勃道:“走,咱们去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什么鬼。”
一行人来到院外,立刻察觉异样。门锁虽然还挂在门上,但锁面已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显然近几日有人进出。
李尧彪一脚将门踹开,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他轻车熟路,径直朝那间“会吃人的房间”走去。
几天前,他亲手砍断了门闩,按理说屋门应当开着,现在却是紧闭的状态。李尧彪伸手推了一下,大门纹丝不动,和之前一样,被人从里面锁上了。
他回头道:“这屋子又被人从里面栓上了。”
裘智走上前,打量了几眼,发现这木屋比他想象的还要破。
朱永贤满脸嫌弃地说道:“这破房子,刮阵风就能吹倒。”说着,伸手在墙上轻轻一推:“你看,我都没怎么用力…”
话音未落,只听“嘭”地一声,一块木板竟应声倒下,砸在地上,扬起层层尘土。
朱永贤目瞪口呆,怔了半晌,讷讷道:“我真的没使劲啊,没想毁坏物证啊…”
裘智牵住他的手,轻声宽慰道:“不关你的事,这是豆腐渣工程,没伤到你就好。”
朱永贤回过神来,越发觉得这屋子像个随时会塌的危房,连忙拦住裘智,不让他进去:“你别进去了,在外边看看就行,万一塌了,砸到你怎么办?”
李尧彪抽刀,劈开了门闩。
透过大门,只见楚衍趴在地上,后背插了一把匕首。
李尧彪快步上前,探了探鼻息,回头沉声道:“死了。”
裘智接近楚衍的目的虽不单纯,但这几日相处下来,还是真心把他当作朋友。此刻听闻他惨死,心中一酸,扭过头不忍再看。
朱永贤楼住裘智,让他靠在自己肩上,轻轻吻了吻他的额角,低声安慰:“你若能替他找到凶手,也算是祭奠他的在天之灵了。”
李尧彪命人将楚衍的尸体抬了出来。
裘智俯身仔细查看,发现楚衍除了后心有一处致命伤外,身上并无其他伤痕,亦无挣扎反抗的迹象。
他叹了口气,心底不是滋味。楚衍武功高强,能一刀将他杀死的,除了亲近之人,再无其他可能了。
根据尸斑以及尸僵的程度,裘智估计死亡时间在夜里12点到1点之间。他随即侧头看向邓指挥使,问道:“你还记得昨晚楚衍什么时辰回来的吗?”
邓指挥使毫不犹豫道:“刚过子正(12点)。”
裘智神色微沉,楚衍前脚刚进门,后脚便惨遭毒手。就算楚衍不是庄阳的私生子,养了这么多年,总有些感情了。可他竟为灭口,毫不犹豫地将楚衍送入黄泉,心肠也太狠了点。
院内死寂沉沉,唯有风拂过枯枝,发出簌簌声响。
白承奉站在一旁,越发觉得阴气森森,浑身寒毛直竖。他见众人都围在尸体旁,便悄悄往外挪去,脚步极轻,生怕惊动了什么不该惊动的东西。
他心神不宁,未曾注意脚下,踩到了一块石头,身形一晃,差点跌倒。
裘智听到动静,抬头看向白承奉,见他脸色发白。裘智知道他是殿前司出来的,什么可怕场面没见过,不至于害怕尸体,于是关心道:“你这是怎么了?”
白承奉只觉背后发凉,打了个寒颤:“这院子就是樵夫说的闹鬼的地方。”
他不怕人,却怕鬼,虽说现在是光天化日,可依然怕被鬼关在房里吃掉。
裘智诧异道:“哪闹鬼了?楚衍是被...人杀死的。”
他本想脱口而出“是被庄阳杀的”,可转念一想,自己尚无证据,万一另有隐情呢?话到嘴边,硬生生改口。
白承奉觉得平时裘智挺聪明的,分析事情头头是道,关键时刻却总犯傻。他焦急道:“楚衍死在密室里,怎么可能没鬼?”
他亲眼看到李尧彪用剑劈开门闩,自己也进屋仔细查探过,没有任何机关,这屋子是个实打实的密室。
裘智略一沉吟,道:“楚衍如果想进这个院子,翻墙就可以了,根本不用开锁。院外的门锁,原本布满灰尘,现在上面的灰尘一扫而光,说明有人曾开锁进出。”
李尧彪和邓指挥使二人夜探庄家,也是翻墙进来的,楚衍武艺如何他不清楚,但翻个院墙,想来不在话下。
白承奉觉得裘智说得有几分道理,却还是将信将疑,问道:“那这个密室怎么回事?”
“密室?什么密室?哪来的密室?”裘智反问了一句。
白承奉面色微变,心中隐隐发毛。他狐疑地望着裘智,觉得他仿佛被鬼上身了,神智不清。
他战战兢兢地退后半步,低声道:“这屋子不就是密室吗?没有窗户,门又是从里面锁上的,若非鬼怪作祟,如何解释?”
裘智摇摇头,语气笃定地说道:“这屋子简陋得像个临时搭建的窝棚,经验丰富的工匠,一夜之间就能盖起一间一模一样的。庄阳和田夫人虽是养尊处优之人,但想在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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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做些手脚,并非难事。”
朱永贤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难怪呢!这墙上的木板随手一推就倒,原来是匆忙间盖的,压根不结实。”
只要和鬼神无关,白承奉就不那么害怕了,脑子也能正常思考了。他环视四周,这间小屋确实破破烂烂,像是临时搭建出来掩人耳目的。
裘智沉吟片刻,分析道:“田夫人和庄阳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能给盖成这样已经不错了。田夫人昨晚太过劳累,肌肉酸疼,所以才会步态不稳,一直揉捏双臂。”
田渔就算性格不是那么容易害羞,但毕竟是深宅妇人,没干过什么体力活,让她盖房子实在是难为她了。
朱永贤恍然大悟:“所以她走路踉跄不是装的,而是真的累着了。”
李尧彪本来还疑神疑鬼,现在听了裘智的分析,觉得十分合理。他冷哼一声:“世上哪有什么鬼神,尸体不会凭空出现,定是人为。”
正在此时,一名千户快步走来,抱拳禀告:“大人,院中发现两具尸骨。”
皇城司和王府护卫司的人在院中发现了楚衍的尸体,便对这个院子搜查得格外仔细,各处都翻了个遍,结果又找到了两具埋在地下的白骨,急忙来告知李尧彪。
众人本以为只死了楚衍一个,最多再有个失踪三年的庄舟,哪知接连发现三具尸体,不禁面面相觑。庄家就算不想造反,这草菅人命的罪名也跑不了了。
两具尸体的位置相距不远,尸骨埋得极浅,坑穴狭小,显然掩埋之人从未干过这种活计,挖不了太大。而且院子落了锁,不会有人进出,所以也没有费心掩埋。
坑内的白骨摆放凌乱,裘智蹲下身查看,试图寻找耻骨来辨别死者性别,可眼下尸骨交错堆叠,一时难以找到,便拾起下颌骨观察起来。
男性的下颌骨整体较为粗大、厚重,下颌角区角度偏小。而女性的下颌骨,骨质较轻,下颌角区角度偏大(注1.)。
他比对片刻,缓缓开口:“初步判断,死者是一男一女,不过后期尸检有可能会推翻这个结论。至于死因以及其他线索,需要详细尸检后才能发现。”
朱永贤十分信任裘智,毫不犹豫地拍拍他的肩:“你的判断肯定不会错,就是一男一女。”
李尧彪却皱了皱眉,显然不太相信。他们皇城司的老仵作都不敢贸然判断尸骨的性别,裘智不过是一介书生,怎么能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皇城司的衙役上前收敛骸骨,裘智起身闪到一旁,见衙役们的操作还算专业,便在院内走动,看看能否找到有其他价值的线索。庄家将此处封锁,肯定是为了隐藏不可告人的秘密。
裘智刚踏入东厢房,便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连连咳嗽,几乎喘不过气来。
朱永贤见状,忙拽住他的袖子,将他拉了出来。
裘智虽然没看清室内的细节,但可以肯定庄阳在这个院子的使用上没有说谎。屋内灰尘厚重,显然荒废已久。
朱永贤打开窗户,向裘智说道:“就在外面看看吧,里面灰太大,进去不方便。”
裘智不是喜欢没苦硬吃的人,他站在窗前,借着阳光,仔细打量屋内情形。屋中积了厚厚的灰,内部极为凌乱,地上满目狼藉。
床单、被褥被撕得破烂不堪,桌椅东倒西歪,器物散乱一地。墙壁上隐约可见砸痕,窗框亦裂开了道道缝隙,陈旧的血迹斑驳其间,霉味与腐败的气息交织,令人忍不住掩鼻。
朱永贤看着屋内的惨状,联想到先前裘智对庄阳的质问,他心底隐隐升起一丝寒意,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问道:“这地方…是用来关押犯人的?”
如果是正常住人,就算废弃已久,也不会这般凌乱。明显有人在屋内打砸,而且从来没人收拾过。
裘智沉默片刻,道:“就算是犯人,也不愿意住在这么脏乱的环境里吧。”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缓缓摇头,叹道:“造孽。”
两人紧接着又查看了西厢房与正房,里面的状态与东厢房大同小异。每一间屋子都杂乱不堪,透出隐秘与压抑的气息。
远处,李尧彪看裘智拉着朱永贤在院子里四处晃悠,急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朱永贤身份尊贵,皇城司的人不敢当着他的面放开手脚搜证,行事畏首畏尾,不如往常自如。
他这些日子算是看明白了,裘智说去哪,朱永贤就去哪,只要裘智不走,朱永贤绝对不会走。
49.尸体的身份
李尧彪略一沉吟,忽然想起顺天府的人曾提过,裘智似乎对验尸颇感兴趣。而且他刚才盯着尸骨研究了许久,又上手把玩,并未显露半点惧意。
念及此处,他上前一步,抱拳道:“听闻裘贤弟天纵奇才,擅长验尸。如今县衙与皇城司的仵作都到了,若得贤弟相助,必能事半功倍。”
李尧彪嘴上说得恭敬,实则对裘智的表现并无期待,不过是想借机支开对方罢了。
朱永贤却把李尧彪的话当了真,顿时挺直了腰板,满脸骄傲地说道:“没错!我跟你说,他就是大学霸,大国手转世,没有处理不了的尸体!”
裘智被他夸得面红耳赤,轻咳一声,轻轻拽了拽朱永贤的衣袖,示意他少说两句,随后对李尧彪道:“我跟着仵作去看看。”
他对现场勘查并不在行,不如去验尸,说不定能发现更有价值的线索。
李尧彪暗自松了口气,好在裘智好说话,不然这两位祖宗留在这儿,有自己头疼的了。
裘智走出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李尧彪,问道:“楚安公一脉传承至今,可曾出现过什么反常举动吗?比如...”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比如行为癫狂之类的?”
李尧彪思索良久,最终摇头道:“从未听说。”
裘智微微颔首,然后和朱永贤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去。尸体白骨化得如此彻底,至少已经死了三四年,验尸的事不急于一时。
二人路过庄阳的院子,只见皇城司的人正抬着一箱箱赃物出来。裘智扫了一眼,见箱中多是书画,随手抽出一卷,展开一瞧,画卷中远处山峦层叠起伏,近处碧草青青。
朱永贤探头瞧了几眼,迟疑道:“这好像是西山的景色?”
裘智回忆片刻,自己与朱永贤曾在西山见过此景,于是点头道:“没错。”随后又抽出几卷,见里面的景致大同小异,皆是青山绿草。
他沉吟片刻,将画轴卷起,递给白承奉:“帮我收好了,回头我要好好鉴赏一下。”
皇城司衙役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可是他们辛苦查抄的物证,怎么一转眼就被裘智收走了?他求助般地望向朱永贤,谁知对方不但没有阻拦,反而叮嘱白承奉:“听二爷的话,收好了。”
裘智又看向那名衙役,问道:“书房里那两兄弟的画像呢?”
衙役不敢怠慢,但难掩语气中的失落:“可能已经装上马车了。”
他看裘智的脸色,似乎对那幅画也颇感兴趣,心里不由暗自叫苦。那幅画像是重要物证,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搬送物证的马车已经下山。
朱永贤不等裘智开口,直接一拍白承奉的肩,命令道:“你出去替二爷找找。”
“遵命!”白承奉中气十足地应道。
他是殿前司出来的人,向来与皇城司不甚对付,如今能狐假虎威,给对方添堵,自是乐见其成。
衙役敢怒不敢言,眼睁睁看着白承奉朝大门走去,几欲吐血。
裘智来到庄府门外,看囚车还未离去,庄阳蔫头耷脑地坐在车内。他走上前,问道:“听说你擅长人物画,怎么改画风景了?”
庄阳抬眼看了他一眼,嗓音沙哑道:“庄家内囊早已耗尽,不得不靠卖画为生。上门求画者多爱风景,我便改画风景了。”
裘智知道他家的排场,待客用的都是明前龙井,下人身上一色崭新衣裳。若再算上人情往来,一年的花销少说也要上万两银子。
朱永贤悄声问道:“他家都穷成这样了,哪来的钱造反?”
裘智耸肩道:“有贼心没贼胆呗。”虽然目前没有找到谋反的证据,但三条人命在身,抓了他们不算冤枉。
此时,白承奉从马车上翻出了庄家两兄弟的画像,冲着皇城司的衙役得意一笑,随后快步跑到朱永贤跟前:“王爷,找到了。”
皇城司的人在西山附近没有开设衙署,但他们素来跋扈,借了县衙作为临时据点。县太爷不敢与他们作对,躲在后衙装起了鹌鹑。
尸体没有送到殓房,而是直接拉到了县衙。几个仵作正围在一起拼骨,裘智看他们拼得顺序不对,便亲自上手,将尸体的两百零六块骨头从头到脚依次排好。
仵作们虽然不确定裘智的排列是否正确,但看着确实比他们摆得整齐许多。
裘智刚才通过两具尸体的下颌骨,初步判断了死者的性别,如今尸骨拼好,打算再确认一下。
严格来说,DNA检测才是最精准的鉴定方式,可惜卫朝没有这项技术,只能退而求其次,借助骨盆形态来判断。
一般情况下,男性的耻骨角为 70°~75°,呈V字形;而女性的耻骨角则在 90°~110°之间,呈U字形。(注1)。
通过比对,两具尸骨确实是一男一女。
确定性别后,裘智先仔细检查起女性死者的遗骸。
在自然分娩过程中,胎儿的挤压会导致女性耻骨联合轻微分离,周围韧带附着处的骨质受牵拉,形成黄豆大小的骨质凹陷,俗称“分娩痕迹”。(注1)。
裘智原本怀疑女性死者是楚衍的生母,但她的耻骨联合背侧并无此痕迹,显然从未生育,便知此人必非楚衍生母。
除此之外,死者的舌骨出现骨折,且骨折形态与缢死导致的舌骨大角骨折截然不同,更符合扼杀致死的特征。
她的颅骨矢状缝已开始愈合,而冠状缝尚未闭合,根据骨龄推算,她去世时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四岁。
裘智略作思忖,心中隐约猜到了死者的身份。
查明了女性死者的死因和大致背景后,他转而研究起男性死者的尸骨。
男性死者的颅骨上留有环状骨折,骨折线未被截断,且方向一致。由此判断,死者的头部仅遭受过一次重击,死因为头部遭受重创。
此外,死者的颅骨人字缝已完全闭合,结合耻骨联合面的退化程度推测,死亡时的年龄约在四十二至四十四岁之间。
至于死者的死亡时间,裘智则有些无能为力了。尸体已完全白骨化,他又一直依赖仪器测定死亡时间,根本不会通过肉眼判断。
确认完尸骨情况后,他将自己的推断告诉了仵作。
仵作根本不确定裘智说得对不对,但见燕王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只得按裘智的说法填写尸格,呈报上去。
填完尸格后,几名仵作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硬着头皮问道:“敢问裘公子,这两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大概是在什么时候?”
裘智一摊手,直言道:“我也不知道,至少有三年了。”没有仪器,他确实无法判断。
仵作闻言,终于松了口气,按照自己经验做了大致推测。裘智抻着脖子偷看了一眼,只见尸格上写着:男尸死亡时间约为五年,女尸则超过二十年。
裘智暗自思忖:男尸的死亡时间不可能有五年,死者应该就是四年前突然消失的庄家兄弟。
理清思路后,他和朱永贤离开停尸间,拦住一名县衙衙役,问道:“庄家二爷关在哪儿?”
县太爷都躲在后衙不敢露面,衙役更是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颤抖着指了指二堂方向。
裘智吩咐白承奉取来庄阳的画,随即带着朱永贤前去旁听。
二堂内,李尧彪正审问庄阳,田渔亦跪在堂下。
田渔早已不复往日风光,衣衫凌乱,发丝散乱,连袖口的滚边都开了线。
李尧彪现在看到裘智,就感到头疼。这案子虽是裘智最先发现了端倪,但眼下物证已搜集完毕,人犯亦尽数落网,接下来的审讯就是皇城司与刑部的事了,他一个书生还老瞎掺和。
皇城司的千户看到朱永贤,赶忙搬了张椅子。朱永贤却自然而然地让裘智坐下,自己反倒站在一旁。
白承奉看在眼里,忍不住嘴角微微抽动。
李尧彪强自按下心头杂念,冷眼看向庄阳,厉声道:“从庄家搜出了反诗。”说着,他不由自主地瞥了裘智一眼,心中隐隐作痛,证据此刻就在对方手中。
他收回目光,咬着后槽牙道:“现在物证确凿,你是自己说,还是进了皇城司再说。”
庄阳抬起头看了眼李尧彪,低头沉思片刻,最终一咬牙道:“我招,我都招!后院的三个人,都是我杀的,我一人承担,与我嫂嫂无关。但我万万不敢有造反之心啊!”
李尧彪冷笑连连:“你那首《破阵子》又作何解释?楚衍在燕王别苑口出狂言,悖逆之意昭然若揭,你还敢抵赖?”
“大人,冤枉啊!”庄阳不住地叫屈,额角已渗出冷汗,“楚衍不过是个护院,如何能代表庄家?何况他已经身死,他说的话死无对证了。”
他知道谋逆是大罪,故而咬死不认。
裘智早已猜到,庄阳为了自保,选择杀人灭口,如今听了他的辩白,更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那两具白骨分别是谁?”裘智见李尧彪始终围绕谋逆一案发问,反而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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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了案件真正的突破口,于是打断了他的问话。
李尧彪皱了皱眉,却没有阻止。方才在庄家,裘智几句话便令庄阳、田渔神色大变,可见他确有几分本事。再加上朱永贤立在一旁,宛如护法金刚,他不敢拂了对方面子,只能耐着性子听下去。
庄阳脸色微变,深吸一口气,竭力稳住心神,道:“其中一具是我大哥,另一具…另一具…”
提及第二具尸骨,他顿时语塞,额头冷汗涔涔,迟迟不肯吐露真相。
裘智直接替他说了:“是庄二夫人吧。”
庄阳眼中露出一丝慌乱,但对方既已猜中,最终无奈点头:“确是拙荆。”
李尧彪正翻看刚送来的尸格,听闻死者竟是庄二夫人,不由诧异地瞥了庄阳一眼。没想到他一介书生,胆子如此之大,大哥、妻子、养子都说杀就杀,难怪敢谋反。
思及此处,他又偷瞄了裘智一眼,这个书生胆子更大,居然敢勾引朱永贤。皇城司的人见了朱永贤都绕道走,他倒好,偏要迎难而上,当真了得。
“你说三人都是你杀的。”裘智胸有成竹道:“那就把作案过程讲一遍,尤其是他们是怎么死的,以及为何要杀他们。”他的语气似乎笃定庄阳答不出这些问题。
田渔听罢面露凝重,又看了看庄阳,示意他要小心应对。
李尧彪看出二人的眉眼官司,心中一凛,怀疑田渔也参与了这桩命案。
庄阳定了定神,语气平稳道:“昨晚,楚衍来到我屋,说他得罪了燕王。燕王是天潢贵胄,我们这些小民暴行哪儿惹得起?我听后大怒,便命楚衍去小院领罚。”
楚衍哪里是“得罪”了朱永贤?分明是当众谋反!裘智听他故意含糊其辞,便知他打算以鬼神之说蒙混过关。
果不其然,庄阳继续道:“那处小院有庄家祖先的亡灵守护,庄家子孙或奴仆若有过失,必会遭受惩罚。楚衍正是被祖先所杀。”
他显然不知道密室的诡计已被裘智看穿,依然试图将楚衍之死归咎于祖先显灵。
他痛心疾首道:“我原以为祖先不过吓唬他一下,小惩大诫,谁知会把他拖进房间吃了。”说罢,竟开始拭泪,语气悲切,“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衍儿,是我害了你啊!”
裘智听得哭笑不得,真不知道庄阳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且不说世上本无鬼神,就算真有,进了皇城司也不能说有鬼,必须承认是自己做的。皇城司的诏狱可不是闹着玩的,绝对能屈打成招。
果然,李尧彪一拍惊堂木,目光森然:“荒唐!竟敢以鬼神之说糊弄本官。”随即,将裘智对密室的推理讲了一遍。
待他说完,不仅庄阳脸色骤变,田渔亦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李尧彪。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布局,竟被对方轻易揭穿。
庄阳低下头,似乎在思考应对之策,半晌后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愧是皇城司的人,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他长叹一声,语气颓然:“昨夜,衍儿回来,说自己得罪了燕王。我当时怕极了,为了息事宁人,我骗他去了小屋,亲手杀了他,又制造密室伪装成‘鬼杀人’。就是希望燕王听说楚衍已死,不再追究庄家。我真的不知道他要谋反啊!”
裘智冷静地追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杀你兄弟呢?”
庄阳脸上浮现一丝懊悔之色,叹道:“庄家这些年入不敷出,全靠我卖画维持。可大哥整日饮酒作乐,不知节制。我数次劝他,他仍不悔改,终是有一日忍不住,与他争吵起来。情急之下,我失手推了他一下…”
说到此处,他似乎想起手足之情,眼眶微红,声音哽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大哥的脑袋磕在了地上,不一会儿就没了气息。”
“你兄弟倒在地上,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咽气,连大夫都不去请。等人死了又立即挖坑埋了,一点兄弟之情都不念。”裘智语带讽刺,“这就是你所为的‘不小心’?”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田渔一眼,仿佛在暗示她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庄阳眼神飘忽,支吾半天才慌忙辩解道:“都是我一人所为,与嫂嫂无关!”
田渔见他这般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现,不由气结,暗中瞪了他一眼。
虽然庄阳的供词仍有破绽,但至少男性死者的死因勉强对上了。裘智似笑非笑地看了庄阳一眼,语气带着鼓励:“很好,你继续说,说说二夫人的事。”
50.你到底是谁
庄阳见裘智神色,总觉得自己的谎言已被看破,却还抱着侥幸心理,硬着头皮道:“二十一年前,我和夫人吵架,不小心推了她一把,她太阳穴撞在桌角,一命呜呼了。”
“你是属炮仗的不成?一点就着,动不动和人吵架。还是你是不倒翁转世?上辈子天天被人推,这辈子非要过足推人的瘾不可?”听他描述的死因明显与实际情况不符,裘智当即打断,冷笑着问道。
庄舟被裘智一番抢白,顿时语塞,讷讷无言。
裘智紧接着追问道:“你们因为什么事吵架?”
庄舟张了张嘴,支吾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说辞。
一旁的田渔神色紧张,犹豫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帮腔道:“夫妻之间,哪有不拌嘴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谁还能记得住?”
庄舟如梦初醒,连忙点头附和道:“对,不记得了,早忘了!”
李尧彪看出点意思来,饶有兴致地打量起田渔。她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庄二夫人命案发生时,她尚在襁褓之中,不可能牵涉其中,为何要如此急切地为小叔子开脱?
裘智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展开庄家兄弟二人的画像,扬起下巴问道:“这是你画的?”
庄阳喉头微动,似有迟疑,随即缓缓点头。
裘智侧头看向朱永贤,语气随意地问:“你觉得他画得怎么样?”
朱永贤撇了撇嘴,语气中带着一丝酸意:“就那样吧,勉强能看。”
裘智听出这是自家傲娇男友又上线了,不愿承认别人画的比他好。
他失笑着摇摇头,接着又展开另一幅西山风景图,目光灼灼地望向庄阳:“这幅也是你的作品?”
庄严神情凝重,缓缓点头。
裘智再度看向朱永贤:“那这一幅呢?你觉得如何?”
“太差了!”朱永贤立刻来了精神,如数家珍般点评道:“构图混乱,线条僵硬,明暗和色彩运用也不到位。细节处理更是一塌糊涂,各种元素生硬堆叠,毫无意境可言。”
裘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朱永贤越说越起劲:“我可比他强多了。绝对是色足墨饱,布局精巧,层次分明,意境深远!等过几个月下雪了,我给你画一张西山晴雪图,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画。”
说到自己的强项,他就像开屏的孔雀,恨不得把所有本事都展示给心上人看。
李尧彪看不下去,无奈地扶额。
裘智由衷夸赞道:“你真厉害!”
朱永贤见自己的才华得到了爱人的认可,顿时笑逐颜开。
裘智转过头,看向脸色苍白的庄阳,解释道:“燕王的意思是,你的人物肖像画勉强还过得去,山水画就差得远了。”
庄阳不敢与裘智对视,侧过头低声道:“我不善山水画,为了生计不得已而为之。”
裘智轻笑,语气带着几分玩味:“是吗?”他略作停顿,戏谑道:“不如这样,我让人取来笔墨纸砚,你当着大家的面,再画一次你们兄弟二人的肖像,如何?”
庄阳本就是强弩之末,裘智的一席话仿佛抽走了他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瞬间瘫软在地。
他的眼中充满了绝望,身体剧烈颤抖,仿佛寒冬腊月里浸在冰水之中,连牙关都止不住地打战。
裘智故作和善地宽慰道:“别害怕,不过是画幅画,又不是要送你去皇城司的诏狱。”
然而,他越是这样说,庄阳抖得越厉害,冷汗顺着额角滚落。
李尧彪见状,眉头微皱,心中不禁疑惑,多少人进了诏狱都没这么害怕,庄阳这还没怎么样呢,就吓成这副样子了?李尧彪微微侧头,朝身后的探子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将纸笔拿过来。
探子立刻取来纸笔,摆在庄阳面前,同时解开了他的手镣。
李尧彪不耐烦地催促道:“别磨蹭,快画!”
庄阳的手指微微颤抖,头上满是冷汗。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田渔一眼,随后声音凄厉地喊道:“事情都是我做的,不要连累无辜之人!”
话音未落,他猛然发力,从地上一跃而起,直冲墙壁,企图自尽。
庄阳戴着脚铐,久跪之下双腿血流不畅,刚冲出一步,脚下便一个踉跄。
探子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将他摔倒在地。
李尧彪冷哼一声,语气森然:“想寻死觅活?未免太小看皇城司了。”
庄阳心痛如绞,声音嘶哑地哭喊道:“大人,我都认了!你让我招什么都行,只求你别连累无辜之人。”
李尧彪早就察觉到庄阳与田渔之间的不寻常,如今见他这副模样,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只是他没想到,对方竟是个情种,为了护住田渔,连命都不要了。
裘智清了清嗓子,语气平静地说道:“既然你不愿意招,不如让我来说说我的推理吧。”
田渔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她内心深处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群人里,最难对付的就是裘智。
之前,她一直在裘智面前装出一副娇羞柔弱的姿态,试图迷惑对方,哪知根本不上当。此刻见裘智神情笃定,她的心顿时沉入谷底。
田渔面如死灰,双唇紧抿,眼中透出一丝决绝。
裘智缓缓说道:“这桩案子的起因,还要从三百年前楚安公袭爵一事说起。”
此言一出,庄阳陡然变色,惊骇地看向裘智。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能将所有的事串起来!
他心神剧震,失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当年的事?”
裘智得意一笑:“猜的。不过,看你现在的反应,就知道我猜对了。”
庄阳看裘智那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撕烂他的脸。
裘智继续分析道:“长子袭爵是朝廷制度,虽然不是铁律,但是鲜有长子一脉尚在,却让次子袭爵的情况。除非长子犯下大罪,或因某种特殊原因无法继承爵位,比如患有精神类疾病。”
“什么是精神类疾病?”李尧彪打断问道。
裘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就是这里出了问题,容易发疯。”
李尧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真是裘智推测的那样,楚安公长子患有疯病,朝廷确实不会允许他袭爵。至于次子袭爵的真相,皇城司和礼部都留有记载,回去一查便知。
裘智接着说道:“有些精神疾病还会遗传。”
“遗传是什么意思?”李尧彪一头雾水,只得又出声询问。
裘智没想到这个词在古代并不常见,不由一怔。他沉思片刻,尽量用对方能理解的方式说道:“简单来说,就是某些疾病会随着血脉传给后代。”
楚衍当初追杀自己的时候,表现出了行为极端、偏执狂妄,甚至还有妄想的症状。他当时不曾细想,如今看来,楚衍很可能遗传了庄家的精神疾病,当时正好发作了。
李尧彪闻言一震,再看庄阳时,眼神已然不同,此人看着温润如玉,没想到竟然有疯病。
他忙追问道:“那楚安公也...?”
裘智摇摇头,推测道:“楚安公次子为何夫人所生,传了这么多代都很正常。长子生母是刘夫人,这个病应该是从母系继承的。”
朱永贤看着裘智神色自若、逻辑清晰,散发着专业人士的气场,不由得满心骄傲。
“那个废弃的院子,原本是关押那些发了疯的庄家子孙的吧?”裘智直视着庄阳问道。
庄阳呆呆地望着裘智,嘴唇微微翕动,最终如行尸走肉般,迟缓地点了点头。
裘智接着问道:“什么时候废弃的?”
庄阳沉默不语,紧咬着牙关,似乎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裘智换了个问题:“你们兄弟二人的感情很好吧?”
庄阳眼珠子微微转动了一下,依旧没有作声。
裘智自顾自地说道:“你们兄弟二人中,只有一人患有精神疾病。你俩感情深厚,不忍心把他囚禁在那座阴冷幽暗的小院之中,所以选择了把他关在自己的院子里。”
李尧彪突然察觉不对劲,庄阳目前看起来神志清醒,若说患病的是庄舟,为何庄阳院中有囚禁的痕迹,而庄舟的院子却一切正常?
裘智看庄阳脸上闪过一丝柔情,估计是想起了兄弟二人亲密无间的时光。
“小院中发现三具尸体,楚衍和另一具男尸的死因你说对了,唯独庄二夫人的死因说错了。那是因为二夫人不是你杀的,是你弟弟庄阳下的手。”裘智一字一句道:“我说得对吗,庄舟?”
堂内众人,除了田渔和庄舟,无不震惊,庄家二爷怎么突然变成了庄家大爷了?
庄舟脸色苍白,眼神阴冷,如同毒蛇一般,死死地盯着裘智。
裘智的语气缓和了几分,劝道:“事到如今,你何必再浪费大家的时间?你瞒得再好,也会露出破绽被人察觉。他们到了皇城司,迟早会说出来。你何苦自欺欺人?”
裘智不相信庄舟可以伪装得天衣无缝,没准有些仆人早就察觉到了异常,只是碍于他的淫威,不敢和外人吐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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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永贤结结巴巴问道:“他是...是庄舟,那、那...那庄阳呢?”
“被他杀了。”裘智轻轻叹息,“那具男性骸骨就是庄阳的。庄家如今全靠卖画维生,杀了庄阳等于杀了下蛋的母鸡。所以,他串通田夫人,一直假扮庄阳,欺骗世人。”
庄舟听完裘智的话,不由苦笑。
皇城司的酷刑天下尽知,进了诏狱的人恨不得罗织罪名,只求自保。哪怕下人们没有发现自己假扮庄阳,也会把所有感知到的异样说出来。
他猛然仰头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悲凉和不甘,笑着笑着,眼泪夺眶而出。
片刻后,他收敛笑意,目光阴沉地盯着裘智,语气复杂道:“我兄弟二人一起长大,相貌本就有八分相似,我刻意模仿他的举止神态,一直无人发现,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身份的?”
兄弟二人气质迥异,庄舟洒脱不羁,庄阳温润沉静。他换上平和稳重的姿态,旁人便难以察觉,是以实在想不通,裘智究竟如何看穿的。
裘智问道:“当日我们借口探望田夫人,向你们讨要庄舟的书信。那封信,是你临时写的吧?”
庄舟一愣,随即点头道:“不错,是我现写的。”
裘智冷静道:“此前庄家大爷从未有过书信还乡,你们也没有费心伪造这封书信,但你却能在仓促之间,写出和庄家大爷一模一样的字迹。我看到信的时候,就对你起了疑心。”
李尧彪闻言,心中一惊。这个案子自己从头跟到尾,掌握的线索与裘智无异,怎么人家一眼就能看出疑点,自己还云里雾里的?
李尧彪暗暗感慨,裘智一开始就认定田渔扮猪吃老虎,猜到了庄舟假扮庄阳,满屋子的人加起来都不如他一人聪明!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他不禁涌起几分好胜之心,于是问道:“他们为什么突然让庄舟回家呢?”就像裘智之前说的,庄舟假扮庄阳四年没有露出破绽,即便仆人有所察觉,也不敢多言,为何忽然要换回身份。
裘智沉吟片刻,道:“田夫人恐怕是有了身孕,庄舟不得不回来接盘。”
他这些日子前思后想,隐隐有个猜测。刚才看到庄舟不惜一死,也要保住田渔,又感觉对方不像是朱永贤这种大情圣,更加怀疑莫不是田渔有孕,庄舟为了孩子才愿意牺牲。
田渔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轻轻抚上小腹,脸上浮现出一抹柔和,温声道:“不错,我有了身孕,庄舟必须回来了。”
裘智原本就有些问题想和田渔确认,见她突然答话,顺势追问道:“我们第一次在庄家门外相遇,你突然扭头跑回家。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的计策败露,心生慌乱,所以才会逃走?”
若不是田渔慌里慌张跑回家,他也不会对庄家起疑。
田渔看向裘智的眼神露出一丝怨恨,她猛然抬手,指向李尧彪,语气愤然道:“我当时看到他杀气腾腾,腰间佩刀,以为你们是冲我来的!我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逃回了家。”
若在往常,她未必会如此慌乱。可巧的是,她刚谋划好李代桃僵之事,就见官兵出现在门前,便如同惊弓之鸟,落荒而逃。
事后她亦有些后悔,但事已至此,只能顺水推舟,装出一副娇怯的模样,以掩盖最初的异样反应。
裘智与朱永贤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朱永贤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这就是一孕傻三年吧。”他忽然想起裘智前几日对着自己耳朵吹气的情景,一时兴起,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裘智的耳垂。
温热触感袭来,裘智猛地一僵,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诱人的红晕。
朱永贤得意地笑出了声。
裘智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去,心中暗恼,这人竟当众调戏自己!
“咳!”李尧彪实在看不下去,重重地咳嗽一声,以示提醒。
然而,沉浸在打情骂俏之中的两人,完全没有听到。朱永贤依然像个牛皮糖一样,紧紧地黏在裘智身边,继续在他耳边低声逗弄道:“脸红什么?”
裘智害羞地低下头,不敢和朱永贤对视。
朱永贤却越发来劲,得寸进尺地说道:“喜欢吗?”
白承奉眼角不停地抽搐,忍不住拽了拽朱永贤的袖子,朝李尧彪的方向努了努嘴。
二人这才齐齐抬头,迎上李尧彪那看戏般的目光。
裘智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朱永贤倒是脸皮厚得很,嘿嘿一笑,若无其事地挥手道:“继续说,继续说。”
51.弟弟之死
田渔冷哼一声:“我们原本计划得天衣无缝!我先下山等大爷几日,然后用簪子在腿上刺两个洞,装作被蛇咬伤,自然有理由换庄舟下山去等。他趁机恢复本来的身份回家,再谎称庄阳外出游历。”
裘智被朱永贤当众调戏,心中正有些不快,顿时毒舌本性爆发,斜睨着庄舟,讽刺道:“你还挺忙的。先假扮你弟弟卖画挣钱,之后恢复真实身份留下个孩子,等孩子落地了,又要改扮回庄阳。”
李尧彪听得蹙眉,疑惑道:“那你们为什么没有继续实施这个计划?”
这些日子,他一直安排探子盯着庄家,从未发现庄舟有恢复身份的举动。
庄舟叹了口气,神情略显无奈道:“当时我觉得你们可能已经盯上我了,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按兵不动。”
李尧彪颔首,转头看向裘智,沉声问道:“他杀了庄阳,和谋反有什么关系?”
命案的事情如今算是弄清楚了,可谋反的事还没解决呢。直觉告诉他,裘智肯定已经猜到了原委,因此不问庄舟,直接问裘智。
裘智叹了口气,不以为然道:“哪来的谋反?八成是庄家的人脑子有病,喜欢胡言乱语。”
李尧彪微微一怔,没想到答案这么简单。他扭头看向庄舟,面色陡然变得森然,冷冷道:“你把这个案子的始末从头到尾讲一遍。”
庄舟哭丧着脸,开始讲述案件的前因后果。
他自幼就知道家族祖辈患有疯病,自己虽然没犯过病,可弟弟庄阳经常发疯。正常的时候乖巧可爱,犯病的时候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停地念叨着复兴大楚。
庄舟亲眼见过父亲和叔父发病的模样,如今又看到弟弟整日胡言乱语,心里没由来地害怕,总怕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变成那副模样,或是自己的孩子和族人一样疯疯癫癫,于是立志不婚。
朱永贤上下打量了庄舟一眼,奚落道:“你还挺聪明,知道优生优育,那怎么改主意了?”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田渔一眼。
庄舟老脸一红,低头羞愧道:“山中清苦寂寞,我实在忍不住,便托人求取了一房妻室。”
田渔听到此处,脸上滑过一丝恨意。
裘智将她神色尽收眼底,心下了然,田渔怕是对这门亲事从一开始就心存芥蒂,只是碍于礼教约束,不得不委曲求全。
见几人不再追问,庄舟继续讲述家中往事。
庄舟不愿娶妻,弟弟却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庄阳在二十岁那年,娶了一房媳妇。新婚伊始,夫妻感情十分恩爱,庄阳的疯病也许久未曾发作。
庄舟暗自替弟弟高兴。只要他的病好了,他们兄弟二人便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用天天提心吊胆,生怕弟弟犯病时的胡言乱语被外人听去,招致祸端。
如此过了半年,庄舟突然发现弟媳失踪了,他心中顿感不安,连忙追问庄阳究竟发生了什么。
庄阳神色阴沉,淡淡道:“她犯了七出之条,我已经给了她休书,让她回娘家去了。”
庄舟听了弟弟这番说辞,气得哭笑不得。
庄家并非贫寒人家,岂能说休妻便休妻?对于他们这样的门第来说,休妻可是一件大事,怎么事先也不与自己这个做兄长的商量一番?何况看弟弟眼神闪烁,分明是在撒谎。
他立刻挥退左右,握住弟弟的手,语重心长地劝道:“阳儿,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与大哥说,我们兄弟二人一同想办法。”
话音刚落,庄阳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眼神露出一丝茫然,嘴里开始念叨起庄舟听不懂的话。
庄舟一看便知,弟弟又犯病了。他连忙安抚道:“没事,没事,大哥在呢。”
过了许久,庄阳猛然大叫:“都是她不好!是她刺激我的,我才发的疯,失手杀了她!和我没关系!”
庄舟急忙搂住情绪失控的弟弟,轻拍着他的背,放柔了声音道:“都是她的错!都怪她不好,死了也是活该!阳儿你别怕,告诉哥哥,你是怎么处理她的尸体的?”
他并不在意弟媳的死活,只是担心庄阳的精神状态和普通人不一样,怕弟弟在慌乱之下把尸体随意丢弃,哪天被人发现就麻烦了。
庄阳眼神迷茫地看着兄长,歪着头,努力回忆着什么,呆呆地说道:“我给她埋在那个院子里了。”
庄舟知道弟弟说的是哪个院子,那里本是关押庄家患病子孙的地方。他舍不得弟弟被关在里面,早将小院废弃、上了锁,钥匙只有他们兄弟二人持有。
庄舟心头狂跳,急忙取了钥匙,匆匆跑去小院查看。
院中泥土翻动的痕迹尚未消失,显然埋葬不过几日。他跪下身,徒手刨了几下,便看见了弟媳那张惨白的脸。尸体已微微腐烂,一股臭气扑面而来。
庄舟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半晌回不过神来。
“你都看到二夫人的尸体了,还不知道她的死因?”裘智打断了他的回忆,皱眉疑惑道。
庄舟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我哪敢多看啊,手忙脚乱地将泥土重新填了回去。后来又问过阳儿几次,他稀里糊涂的,根本说不清楚。我估计他杀人时正犯着病,完全不记得了。”
裘智又问道:“那间密室是怎么回事?”
李尧彪和邓指挥使曾夜探庄府,那间密室当时便已存在,不是庄舟和田渔杀害了楚衍后才想出来的。裘智不免好奇,这密室过去究竟是用来做什么。
庄舟苦叹一声,道:“庄家子孙多有疯病,里面关了不少疯子,经常发出奇怪的声音,久而久之就传出了闹鬼的传言。”
“直接说密室的事。”李尧彪没耐心听他讲古,冷冷打断他的话。
庄舟语气淡然道:“庄家有一任家主,脑子似乎有点问题,不知怎么想的,修建了这间密室。他经常在晚上把仆人或是周边的村民迷晕,关进密室里取乐。”
裘智不解道:“关在密室里怎么取乐呢?”
朱永贤以为庄家的家主有什么特殊癖好,也不禁起了好奇之心,竖起耳朵听庄舟回答。
庄舟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房门从里面栓死了,庄家素来流传着闹鬼的传说。发现自己孤身一人,被困在封闭的房间里,便会惊慌失措,有的甚至被吓疯了。”
裘智听得一阵阵反胃,这个家主与其说是脑子有问题,倒不如说是心理变态,以他人的痛苦为乐。看庄舟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并未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妥,可见对方也是个变态。
庄舟继续道:“家主死后,制造密室法子保留了下来。”
裘智顺了顺胸口,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当场呕吐出来。他抬手打断:“行了,别再说这些。”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问道:“楚衍是谁的孩子?”
提起楚衍,庄舟反而扭捏了起来,期期艾艾道:“是我弟弟酒后失德,与府中一名婢女苟合,婢女怀孕,生下了楚衍。”
说完,他竟有些羞愧,以袖遮面,似是觉得弟弟与下人有染,有辱门楣。
“那个婢女呢?”裘智急忙问道。
“难产死了,我让人送去义庄,找个地方草草埋了,谁知道埋在哪了。”庄舟漫不经心地说道。
“为什么不让楚衍认祖归宗,反而姓楚呢?”李尧彪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看来,庄舟当时没打算成亲生子,弟媳死后又不敢再给庄阳找媳妇了,好不容易有个孩子,居然还不让他姓庄。
庄舟解释道:“我想着,也许孩子不姓庄,就不会患上疯病,所以让弟弟给他另外取了一个名字。”
他不清楚庄家为何世世代代会被疯病纠缠,以为是祖上作恶太多,上天惩罚,于是做主不让楚衍归宗,没准可以躲过一劫。
庄阳虽然清醒时不会口出妄言,但心里多少有些不臣之意。庄舟让他取名,他便给孩子取名叫楚衍,含义确实和裘智分析的一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庄阳的病情愈发严重,发作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即便是平日清醒时,也常常口出悖逆之言,搞得庄舟心力交瘁。
庄舟心中苦闷,既不敢向外人诉苦,又无法与仆人倾吐,只能独自隐忍。日积月累,心绪郁结,他终究还是动了娶妻的念头。
他虽无官职在身,但和楚安公沾亲带故,又是前朝皇室,出身不俗,本人又颇有文采。外人不知庄家已经入不敷出,在他们眼中,庄家仍是钟鸣鼎食之家,愿意与之联姻的世家不在少数。
庄舟看中了田渔,三媒六聘,将她娶进庄家。
田渔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恨意,目光如刀,恶狠狠地盯着他。然而,庄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此毫无察觉。
裘智实在看不上庄舟的行径,老牛吃嫩草不说,还把人小姑娘拉进火坑,太过卑劣。而且对方现在半点愧疚也无,依然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朱永贤也不齿庄舟的人品,哼了一声道:“你这是把自己的痛苦转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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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身上。”
李尧彪对庄舟的私生活毫无兴趣,更没打算开道德批判会,他在意的只有案情,于是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什么杀庄阳?”
提起弟弟,庄舟的神色才不似方才那般淡然,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语带哭腔道:“我没想杀人,是我夫人干的,与我无关!”说完,又狠狠地剜了田渔一眼。
庄舟继续回忆道:“阳儿的病情时好时坏,清醒时是温润如玉的富家公子,病发时则暴躁易怒,非但口出狂言,还会拳脚相向。”
他怕仆人听到了弟弟的疯言疯语,惹来祸端,所以每当庄阳病发,从不让仆人靠近,都是他亲自给弟弟送饭、送药,照顾起居。
四年前的一日,庄阳病发,被关在院中。庄舟如往常一般送饭,不料刚推门进去,庄阳竟猛地从屋里窜出,趁势夺门而逃。
庄舟大惊,急忙伸手阻拦,二人拉扯间,庄阳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地,后脑磕在青石板上。
回忆到这,庄舟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田渔厌恶地皱了皱眉,接过话茬道:“我见大爷迟迟未归,便去叔叔房中寻他。哪知刚踏入院子,就见叔叔躺在地上,大爷跪在一旁,不停地摇晃他的肩膀。”
庄舟看到妻子,惊慌失措道:“我不小心推了弟弟一下,他头磕在地上,这可如何是好?”
他心神慌乱,一时没了主意,过了半晌,猛然跳起道:“去请大夫,对!快请大夫!”
田渔却站在院门口,拦住他的去路,定定地看着他:“大爷,叔叔这病拖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好,连累咱们整日提心吊胆,不如趁这个机会,送他一程吧。”
庄舟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望着妻子:“你说什么?”
田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轻声道:“他活着就是个累赘,拖累整个庄家,不如死了干净。”
庄舟和弟弟感情深厚,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自己的弟弟,闻言如遭雷击,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良久,他脸色发白,语气坚定地拒绝道:“阳儿是我弟弟,我不能见死不救!何况咱们全靠他卖画养活。”
田渔看着庄舟那副畏缩的模样,心底生出一丝不屑。她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捂住庄阳的口鼻。
庄阳本就身受重伤,气息奄奄,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挣扎了几下,便一命呜呼。
庄舟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弟弟痛苦地挣扎,最终身体一僵,彻底没了声息。
田渔缓缓松开手,抬起头看向庄舟,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阳儿死了,从今日起,你就是庄阳。”她声音低柔,却透着不容抗拒的狠厉:“从今往后,靠你卖画养家了。”
她并非无知妇人,动手前就想好了对策,兄弟二人长得相似,杀死庄阳,由丈夫假扮。
庄舟瞪着妻子,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田渔莲步轻移,走到他身旁,贴近他的耳畔,轻声道:“你若报官,打算怎么说?阳儿有谋反之心?”说罢,她桀桀一笑。
她忽然推了庄舟一把,声音冷漠:“别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若你真想救他,我下手时,你为何不拉开我?”
她眸光幽深,直勾勾地盯着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你无非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罢了。”
庄舟嘴唇微微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田渔看着他,缓缓收敛了眼底的狠厉,语气放缓,轻声诱哄:“阳儿走了,咱们的苦日子就算到头了。”
庄舟脑中一片混乱,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看面前的妻子,鬼使神差地将庄阳的尸体抱起,拖至小院,悄悄掩埋。
翌日清晨,庄阳当着仆人们的面说自己打算外出游历,然后随意收拾了一下行囊,匆匆离开了家。
李尧彪打断问道:“庄家的仆人不觉得奇怪吗?”
田渔微微一愣,随即摇头道:“没有。”
裘智并不觉奇怪,还十分理解仆人的心情。反正他们就是打工人,不差他们工钱就行,主家去火星都和他们没关系。
田渔继续回忆,庄舟离开后,悄悄潜回庄家,换上庄阳的衣物,佯装重病在床,数日不出房门,模仿弟弟的言行举止。
他的画技远逊于庄阳,便从人物画改成了山水画。庄阳的名声在外,旁人一时未察,竟无人怀疑。就这样,他以庄阳的身份,在恐惧中度过了四年。
52.下次再拜
听完田渔的讲述,庄舟满脸通红,羞愧异常。
裘智看着田渔眼中那一抹快意,便知她是有意为之,在她看到庄阳躺在血泊中的那一刻,就已经想好了整个计划。
古人讲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庄舟虽然没有改姓,但冒充了弟弟的身份,又为五斗米折腰,多少和他世家子弟的身份不符。
田渔一介女流,无儿无女,若是丈夫死了,根本无力守住庄家的产业。她不会愚蠢地直接杀了庄舟,所以精神折磨,才是最有效的复仇手段。
突然,田渔嘴角缓缓溢出一丝鲜血。
李尧彪脸色大变,急忙上前查看:“你!”
田渔低笑一声,神情竟带着几分遗憾。她看着庄舟,语气惋惜:“可惜了,本是给你准备的,结果只能我自己用了。”
自从嫁进庄家,听过庄阳犯病时的胡言乱语,她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刑部的人破门而入,把自己抓到菜市口正法。
这颗毒药,她早就备好了。若真到了那一日,直接服毒自尽,一了百了,省得受那些零七八碎的折磨。
好在上天待她不薄,庄阳死了,她总算能松一口气。那一夜,她第一次睡了个囫囵觉。
后来她怀孕了,她计划得非常好,只要生下个健康的男婴,就毒死庄舟,自己守着孩子过日子。
可惜天不遂人愿,如今身陷囫囵,还不知日后是个什么样结果。与其让孩子一出生便没了娘,不如母子共赴黄泉,省得留孩子一人在世上受苦。
庄舟心头掀起惊涛骇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从未想到,田渔竟对自己恨之入骨。
李尧彪探了探田渔的鼻息,无奈摇头道:“死了。”
他看向两侧的手下,斥责道:“都是吃干饭的吗?怎么没把毒药搜出来?”
皇城司的衙役们面色苍白,噤若寒蝉,不知如何作答。
裘智走上前,指着田渔右侧袖子的滚边,道:“毒药应该藏在那里。她拆开了滚边的线头,取出了毒药。”
李尧彪看到田渔袖口滚边确实有处开线,无奈地叹了口气,裘智看一眼就能发现的事,自己手下就跟眼瞎了一样。
庄舟终于回过神来,匍匐着爬到田渔身旁,抱起她的尸体痛哭道:“你怎能如此狠心啊!我可怜的孩子啊!”
哭了几声,他突然停了下来,像是醒悟了什么,猛地松开手,将田渔的尸体一把推开,放声大笑起来。
庄舟以手击地,合着拍子唱道:“一夜夫妻百日恩,恩也深,恨也深。枕边之人最无情,情爱一并抛——”
也不知是在说田渔,还是在说他自己。
唱完,他又笑了起来,眼神涣散,神情癫狂,宛若疯魔。
裘智看他这样,精神状态似乎也有些不太正常了。庄家本来就有遗传性精神疾病,如今被田渔这么一刺激,庄舟怕是也疯了。
李尧彪看着公堂上乱作一团,死的死,疯的疯,手下没一个能支棱起来的。他昨晚本就没休息好,眼下只觉得头痛欲裂,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将庄舟收押,派人严加看管。他要是再死了,你们知道后果。”
手下的千户们心中一凛,脸色微变,眼中露出惧意。
李尧彪随即又命人提审庄家仆人,收集证词,尽快了结此案。
案子已了,朱永贤自觉没自己什么事了,便拉着裘智准备回去歇息。
李尧彪望着他的背影,朗声道:“燕王殿下,微臣有要事相商。”
朱永贤回过头,大大咧咧地问道:“什么事,你说吧。”
李尧彪沉吟不语。
裘智看他的脸色,估计是有话想和朱永贤私下说,便主动开口:“我去找仵作,问问他们怎么判断的死亡时间的。”
活到老、学到老。既然卫朝没有仪器,他也该学学仵作们的土法子了。
待裘智走远,李尧彪才对朱永贤道:“裘智还挺机灵的啊。”
朱永贤最喜欢听别人夸裘智,面有得色道:“那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李尧彪张了张嘴,不知如何接话了,朱永贤压根没听懂自己的弦外之音。他支支吾吾道:“他这么聪明,你俩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啊?”
在李尧彪看来,裘智眼珠子一转,就能把朱永贤耍得团团转。先不说性别合不合适,单论性格,朱永贤找这么一位,以后肯定被人拿捏得死死,虽然现在已经有这个趋势了。
朱永贤疯狂摇头:“我俩是绝配!我不爱动脑子,他这么聪明,什么事都能替我想到,找了他我可是享福了。”
李尧彪感觉朱永贤说得似乎有几分道理。可再一琢磨,又觉得站不住脚。朱永贤毕竟是亲王,府上奴仆成群,根本轮不到他费心。再说了还有长史、承奉,哪个不能替他出谋划策?
白承奉早就看明白了,只要沾上裘智,朱永贤就化身“朱永理”,永远能找到理由。裘智脑子要是不好使,他八成会说对方傻的可爱。
几日后,李尧彪带着疯了的庄舟回京复命。
裘智本想收殓了楚衍和庄阳的遗骨,但李尧彪要带回京城当作物证。裘智只得叮嘱他,待案件了结,将父子二人葬在一处。
楚衍曾提过,他这一生最大的心愿,便是与家人团聚。他生母难产而死,不知被葬在何处。好歹父亲的尸骨尚存,日后葬在一起,也算了却他生前的一桩心愿。
进入十一月,西山开始下雪。
雪停之后,朱永贤拉着裘智进山赏雪。不料还没到观景处,鹅毛大雪又从天空飘落。众人只得寻了座破庙暂避风雪。
朱永贤抬头一看,见门匾上三个大字“姻缘庙”,抿嘴一笑,对裘智道:“咱俩进去拜拜,让菩萨保佑咱俩白头到老。”
裘智感觉这个庙怕是不甚灵验,不然也不会破败至此。但他不愿扫兴,于是颔首笑道:“好啊。”
白承奉叹了口气。朱永贤越是投入,自己的处境就越发危险。只怕最终下场还不如黄承奉,对方被退回内官监,反而早早脱离了苦海。
进入主殿,只见殿中供奉着一尊白须老者,身披朱袍,手执拐杖,想来便是月老。金童、玉女分立左右,神情恭谨。
裘智本来不信神佛,可看到神像,突然心有所感,握住朱永贤的手,笑道:“都说月老掌管凡间姻缘,你我相识,兴许真是他用红线系在了一处。拜一拜,也算谢他的大媒了。”
朱永贤本来兴致勃勃,待看清殿内布置,不免有些不开心,嘀咕道:“难怪这庙没有香火。金童、玉女分列两厢,神仙夫妻尚且不能团聚,怎么保佑凡人?”略顿了顿,又道:“下次找座灵验些的庙再拜。”
白承奉感觉朱永贤的恋爱脑又严重了,自古以来都是月老居中,金童、玉女列两旁,之前他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如今他谈了恋爱,连神像的站位都要挑刺了。
文勉升起柴火,招呼众人取暖。忽然,听到庙外传来马蹄声,一众侍卫立刻警戒。
不过片刻,只见数名佩刀男子匆匆入庙。他们一见朱永贤,立刻跪地行礼,口称:“殿下。”
为首之人躬身道:“小人与肃王殿下一同打猎,不慎失散。敢问殿下,可曾见过我家主子?”
朱永贤也是刚进破庙避雪,路上并未遇见外人,如实道:“没见过六哥。”随后转头向裘智介绍:“他们是我六哥府里的侍卫。”
裘智点点头,只听朱永贤继续道:“我们兄弟十五人,肃王排行第六,以后你见着他,管他叫六哥就行。”
当着外人的面,谈论如何称呼男友的家人,多少有些“见公婆”的意味。裘智略有几分不自在,脸上微微发热,低声道:“我知道了。”
肃王的侍卫忧心主子安危,并未留意殿内气氛暧昧。既然肃王不在此处,几人便匆匆告辞,继续寻人去了。
雪停之后,裘智嫌天寒地冻,没了赏雪的兴致,众人打道回府。
朱永贤素知裘智体弱畏寒,山中天气变幻莫测,若是冻坏了身子,反而得不偿失。他备下宣纸,打算绘一幅西山晴雪图,供裘智闲暇观赏。
裘智慵懒地躺在罗汉榻上,屋内炭火正旺,暖意融融,宛如盛夏。热得他昏昏欲睡,手中书卷 “啪嗒” 一声滑落,惊得他清醒了几分。
他轻叹一声,心里开始胡思乱想:由奢入俭难,如今习惯了享受,万一哪天分手,落差太大,只怕要适应一番了。
朱永贤停下笔,用湿巾擦净双手,走至榻旁,俯身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道:“想什么呢?总唉声叹气的。”
裘智玩笑道:“我天天玩的心都散了,感觉这辈子都考不上举人了。”
他对自身的才学有清晰的认知。让一个写医疗报告的人去写八股文,能考上秀才已经算是日出西方了。何况京中才子如云,就算不天天玩,头悬梁锥刺股地读书,自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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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平也考不上举人。
朱永贤捏了捏他的鼻尖,安慰道:“放心,有你大舅子呢。”
反正读书做文章就是为了入仕做官,裘智断案入神,做刑名方面的官员还不是信手拈来?朱永贤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这是帮爱人走后门,反倒认为理所当然。
腊月已至,二人启程回京。这几个月裘智苦练骑马,骑术精进了不少,回程的路上没有拖众人的后腿。
临近年关,京城愈发热闹,街道上人声鼎沸,百姓外出置办年货。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人流拥挤,众人不好策马疾行,只能缓缓前行。
朱永贤牵着裘智的手,朝他眨了眨眼睛,笑道:“你先回家,等我的好消息。”
两人相处三月有余,朱永贤知道裘智性子慢热,现在和对方谈婚论嫁早了点,但也不能一直这么藏着掖着,是时候让家里人知道裘智的存在了。他打算一回宫就和朱永鸿出柜。
裘智点头叮嘱道:“你小心点,别惹你哥哥生气。”他没见过朱永鸿,不知道对方的脾气,都说天家无情,凡事谨慎些总无大错。
朱永贤轻轻咬了下裘智的手,佯嗔道:“什么我哥,那是咱哥,罚你重新说。”
二人又走了一会,忽见李尧彪一身丧服,面带哀色,骑着马迎面而来。他见到朱永贤先是一怔,旋即翻身下马,恭敬行礼道:"王爷。"
朱永贤问道:“怎么回事?你这急匆匆地去哪?谁家办丧事呢?”
李尧彪擦了擦额角汗珠,沉声道:“齐王爷薨逝,下官正赶去吊唁。”
朱永贤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皇叔最爱搞活出丧了。”
他没将李尧彪的话放在心上,转头对裘智道:“齐王是我皇叔,为人玩世不恭。我那死鬼老爹在的时候就爱整这出,现在十几年过去了,这毛病还没改呢。”
李尧彪摇了摇头,肃然道:“殿下,快过年了,哪有在腊月活出丧的?老王爷这次是真驾鹤西去了。”
朱永贤闻言大惊。中秋宴席上齐王还好好的,这才几个月的光景,怎么人就没了?而且自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李尧彪见他神色讶异,猜到他心中所想,主动解释:“陛下知王爷在西山修养,便不曾派人告知,免得扰了殿下的雅兴。”
朱永贤不免有些汗颜,哥哥对自己太过体贴了。
李尧彪拉着朱永贤的马缰绳,劝道:“王爷既然来了,不如与下官一同去齐王府吧。”
朱永贤点头应道:“皇叔去世,我理应前去祭拜,等我回宫换身衣服。”
李尧彪阻拦道:“肃王和几个王爷已经过去了,殿下不如随我同去,到了齐王府自有太监们为您准备衣衫。”
朱永贤见他如此坚持,只得应下,转头对裘智歉然道:“你先回家吧,我晚点去找你。”
他原本打算直接和朱永鸿摊牌,但齐王这一死,事情又得往后拖几日了。
二人就此分别。
裘智骑在马上,刚拐过街角,冷不防后脑一痛,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眼,头脑昏沉,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他环视四周,见屋内陈设奢华,竟与朱永贤的寝宫颇为相似,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
忽然,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起:“裘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裘智循声望去,见黄承奉立于不远处,双手抱胸,阴鸷地盯着自己,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吓得他一个机灵从地上爬了起来。
黄承奉被退回了内官监,现在能使唤得动他的人,唯有朱永鸿了。
朱永鸿先是命李尧彪将朱永贤调开,断了自己的生路,然后命人将自己绑到禁宫之内,又不让心腹之人沾手此事,单让黄承奉来处置自己。今日这局面,怕是自己和黄承奉都要折在宫里了。
想明白这些,裘智不由露出兔死狐悲之色,幽幽一叹道:“黄泉路上有你作伴,勉强凑合吧。”
朱永鸿一直在外间透过纱帘观察里屋动静。见裘智转瞬间便能看透关键,心中一惊,暗道此人聪慧非常,更坚定了除去他的决心。
屋内,黄承奉神色骤变。
他被裘智一语道破心中隐秘,登时气急败坏,指着他鼻子叫嚷:“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话虽强硬,实则色厉内荏。
黄承奉明白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他早已察觉陛下对自己的杀意。但已经上了贼船,退无可退,唯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53.调虎离山
黄承奉被退回内官监,朱永贤虽未刻意刁难,但宫里的人哪个不是人精?都知道他得罪了燕王,根本不敢再给他安排体面的差事。
一是,担心朱永贤日后得知此事,对内官监心存不满。二是,万一黄承奉在新主子面前又出了差错,搞不好内官监也要跟着吃挂落。思量再三,安排他去看守皇陵。
黄承奉颇有野心,一门心思往上爬。他在皇城司时得了陈仁贞的青眼,朱永鸿对他的能力亦十分信任,否则不会将他调去燕王府做承奉。
现在派他去守陵,相当于他的职业生涯已经看到头了,最终的结局就是老死在皇陵。
黄承奉内心天人交战,若是去守陵,虽能保下半生平安,但太过窝囊。若是告发裘智,肯定被朱永贤嫉恨,而且自己背主,亦为当今天子所不容。
不过他心里清楚,在没有处理裘智前,皇上还会留自己一命。这期间万一找到机会,让陛下改变心意,岂不就飞黄腾达了。
他思前想后,最终决定兵行险着,拼上一把,总好过后半生困顿凄凉。
黄承奉找到了内官监的掌印太监。内官监掌印太监姓胡,是朱永鸿的亲信。
他跪伏在地,泣不成声道:“大人,小的有紧要之事禀告陛下,关乎燕王殿下声誉。宫中有奸人狐媚作乱,意图陷殿下于不忠不孝之境!”
胡太监半信半疑,满朝文武都知道朱永贤一心想做闲王,怎么会做出不忠不孝的事来。但事关圣上的宝贝弟弟,他不敢怠慢,将黄承奉的话一字不差地汇报给了当今。
朱永鸿早就听说弟弟把黄承奉退了回去,但从未派人打听过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听了胡太监的奏报,立刻命人将黄承奉带了过来。
黄承奉当即添油加醋,把朱永贤和裘智的事讲了一遍。不过他明白当今的心思,一个劲往裘智身上泼脏水,只说是裘智勾引朱永贤,把朱永贤摘得一干二净。
朱永鸿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嬉笑怒骂收放自如,但听完黄承奉的讲述,气得面色铁青,浑身发颤,过了许久才冷静下来。
黄承奉是燕王府的人,既生背主之心,朱永鸿本想当即赐死,现在见对方识趣,不介意多留他几日。借他的手处理了裘智,再把他送去延福宫任由弟弟处置,让朱永贤出气,以免伤了他们兄弟的感情。
朱永鸿略一思忖,瞬间有了对策。决定暂时按兵不动,待朱永贤回京后,让李尧彪调虎离山,拖住了弟弟,自己趁机诛杀裘智。等朱永贤回宫后,一切尘埃落定。
弟弟的脾气虽然有些倔强,但木已成舟,估计闹过几日也就罢了。
李尧彪从西山回京,朱永鸿听他汇报完庄家的案子,屏退外臣,单独留下了李尧彪。
李尧彪知道朱永贤与裘智关系匪浅,有意为二人遮掩,是以汇报案情时绝口不提裘智的表现,生怕引起圣上的注意。
朱永鸿指尖轻滑过案桌,拨弄着茶杯的杯盖,轻轻一扣,发出清脆声响,李尧彪的心也随之一颤。
“燕王一切都好?”朱永鸿淡笑问道。
李尧彪心里发毛,强作镇定,掩住心中的慌乱,躬身道:“王爷尚好。”
朱永鸿不动声色,似是随意地问道:“听说他身边有个叫裘智的秀才?”
李尧彪一听便知,当今已经清楚了裘智和朱永贤的事。朱永贤是圣人心尖上的人,肯定不会被罚,裘智怕是要难逃一劫了。
他心中又惊又惧,面上却不显分毫,既然之前并未主动提及此事,现在更不敢说自己知道二人的关系,只能硬着头皮撒谎:“微臣见过他一次,此人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朱永鸿扫了李尧彪一眼,看不透他心中所想。他是李尧虎的弟弟,朱永鸿不愿深究,只冷冷地评价了裘智一句:“只怕是太过聪明了。”
李尧彪不是没良心的人,顺郡王以及庄家的案子能这么快侦破,全赖裘智的协助。可如今皇帝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存在,自己无法再帮着遮掩,只能心里替他默哀三秒了。
进入腊月,朱永鸿安排妥当,齐王天天在府中操办丧事,李尧彪则奉命守在城中,等候朱永贤回京。
齐王好办丧事不假,只是腊月办事太不吉利了,但胳膊拧不过大腿。皇上有命,别说腊月里出殡了,便是要他当场服毒,他也只能照办。
李尧彪接了这个差事,心中亦是叫苦不迭。朱永贤对裘智用情至深,他知道真相后,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放过自己了。然而皇命不可违 ,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了。
王仲先写完春联,放下笔,端详片刻,自觉笔势矫若惊龙,行云流水,不禁暗自得意,心想自己果然有颜柳之才。
“遒劲有力,铁画银钩。”一旁的潘文子由衷赞道。
王仲先腼腆一笑。
裘智和朱永贤去了西山,王仲先自知二人再无可能,于是接受了潘文子的建议,试着与他相处,若是能培养出感情来,也算一段良缘了。
潘文子打算明年下场考举人,乡试在京中举行,因此和王仲先一起进京,搬进了对方家中,读书学习。
平心而论,潘文子在对待学问上比裘智要认真,长相更为秀美,对王仲先的朋友亦十分热情,性情体贴周到。若说王仲先对他全无心动,那是假的,可始终觉得差了点什么。
“嘻嘻。”窗外传来一声娇笑:“果然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二人听这声音十分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王仲先推开窗户,看到鱼青露俏生生地站在院中的枯树上,嘴角含笑,目光戏谑。
王仲先知道他是在取笑自己与潘文子,不由脸上一红,嗫嚅得说不出话来。
潘文子笑道:“鱼姑娘,屋外天寒地冻,你快进屋来暖和暖和。”
裘智从未曾向旁人提起鱼青露男扮女装之事,是以潘文子和王仲先至今仍将他当作女子。
鱼青露收起玩笑之色,问王仲先:“我大哥给你的瓷瓶还在吗?”
王仲先一听便知,鱼青露说的是燕赤霞给他的救命灵药,连连点头道:“在呢,还在呢。”
燕赤霞虽然嘴上说着时机到了,自会知晓,但他看王仲先呆头呆脑的样子,还是不放心,特意派鱼青露来提醒他。
潘文子听王仲先提过此事,又见鱼青露双眉紧蹙,顿觉不安,忙追问道:“裘智出事了吗?”
鱼青露脸上闪过一丝忧色,沉声道:“是的,你们快随我来。”
王仲先急忙回屋取药,潘文子则焦急追问:“他人在哪?情况严重吗?”
鱼青露叹息道:“他在的地方我去不了,不过我带你们找个人,让他带你们去。”
王仲先取了丹药回来,鱼青露从树上一跃而下,催促道:“咱们快走。”
三人急匆匆出发。
朱永贤正跟着李尧彪往齐王府方向走去,突然耳边传来破空之声,一支飞镖直取李尧彪咽喉。
李尧彪大惊,急忙从马上跃起,堪堪避开这致命一击。未等他喘息,又见眼前寒光乍现,一名妙龄女子持剑直刺他心口。他足尖点地,向后飞身躲避。
来者身姿轻盈,剑势凌厉,正是鱼青露。
鱼青露神色冷峻,寒声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金猫霸王’,竟是朝廷鹰犬,真是让天下英雄开了眼。”
李尧彪心头一震。他游走黑白两道,经常和武林人士打交道,深知江湖中人不喜与朝廷官吏往来,故而化名穆方,取了个金毛霸王的混号。
他出手阔绰,而且武功不俗,为朋友两肋插刀,因此在武林中小有名气。如今一下被对方识破身份,不禁又惊又恼,以后再想从江湖上打探消息可就难了。
李尧彪怒满胸膛,见对方不过一介女子,心中轻视,冷笑道:“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也敢挡本官的路?”
话音未落,长刀出鞘,刀光一闪,直劈鱼青露。
鱼青露不与他硬拼,身形灵动,游走周旋。两人刀剑交错,李尧彪被他引离原地。
王仲先和潘文子一直躲在暗处,等李尧彪的身影彻底消失后。王仲先一个箭步冲上前,揪住朱永贤的衣襟,厉声质问:“裘智呢?你把他怎么样了?快把人交出来!”
刚才来的路上,王仲先和潘文子不断追问裘智的情况,鱼青露始终不肯明言,只叫他们去问朱永贤。二人以为裘智与朱永贤闹了别扭,被他关了起来,如今命在旦夕。
朱永贤还不知裘智出事,见王仲先神色激动,以为他是来和自己争风吃醋的。他心中虽然不爽,但不愿失了风度,让情敌去爱人面前搬弄是非。
“裘智的事与你何干?”朱永贤好整以暇地笑道,挑衅地看着对方。
文勉等人见王仲先态度无礼,正欲上前,朱永贤抬手制止:“你们别管,都是自家亲戚。”
“裘智的亲戚,就是自己的亲戚,对亲戚要和颜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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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永贤在心里默念,努力克制住想要动手的冲动。
潘文子上前一步,语带哀求:“燕王殿下,一夜夫妻百日恩,您和裘智相识一场,他若有冒犯之处,我们代他向您赔罪。您大人大量,放过他,我们保证,从此以后他不会再出现在您眼前。”
朱永贤和潘文子不熟,但之前在宛平见过一面,又听裘智提起过此人对他多有照顾。如今见他眼中含泪,言语间似乎认定自己伤害了裘智,不由心生疑惑。
“我连句重话都舍不得对他说,怎么可能伤害他?”朱永贤奇道。
白承奉心中暗道:我作证。
王仲先气急败坏:“你胡说!你人面兽心!”
他气急之下,眼圈发红,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朱永贤见二人神情慌乱,言语间透着惊慌,绝非无理取闹,心头顿时浮起不祥之感,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随即,又语气坚定道:“我发誓,我连他一根头发丝都舍不得动!若他真出了事,我给他陪葬!”
白承奉闻言,脚下一软,差点跪地,心中欲哭无泪:王爷,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王仲先与潘文子对视一眼,见朱永贤神色凝重,似是真的关心裘智,于是你一言我一语,把燕赤霞在宛平的预言、赠药之事,以及刚才鱼青露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之前裘智怕朱永贤担心,没和他详细提过自己在宛平的经历,朱永贤不知燕赤霞此人,如今听了二人的话,心思飞转。
朱永贤看着稀里糊涂,只是很多事不愿浪费精力细想,真要是动起脑子来,还是有几分急智的。他瞬间反应过来,李尧彪为什么拦着自己回宫,分明是调虎离山之计。
他的脸色陡然一变,问道:“那个药呢?”
朱永贤不是迷信的人,可燕赤霞是聊斋里的剑仙,又预言到裘智遇险,派师弟过来帮手,不免对燕赤霞给的灵丹妙药另眼相看。
王仲先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就是这个。”
朱永贤不待他说完,就一把夺过,翻身上马,直奔皇宫而去,留下王仲先与潘文子愣在原地。
过了片刻,潘文子轻声安慰道:“仲先,咱们先回去吧。燕大侠既然说裘智逢凶化吉,定然无事。”
王仲先气得直跺脚,一是担心裘智的安危,二是暗恨朱永贤太过鸡贼。燕赤霞明明把药给了自己,就是让自己去救裘智,哪知竟被朱永贤抢走了,自己连在裘智面前露脸的机会都没了。
潘文子看王仲先失落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另一边,鱼青露与李尧彪过了几招,知道对方武功不及自己。但今日前来只为救人,并非要取李尧彪性命,因此不与他硬碰硬。
李尧彪和鱼青露过了百招,渐渐冷静下来,察觉对方没有拼命之意,不由起疑,微一沉吟,猛然惊觉,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他心头大骇,今日行动十分机密,只有皇上的亲信知晓,怎会走漏风声?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裘智不过一介书生,竟能与江湖人士扯上关系?
鱼青露看他的脸色就知他醒过味来,微微一笑道:“现在明白已经晚了,姑奶奶我不陪你玩了,后会有期。”说完,扔出一枚烟雾弹,顷刻间烟雾弥漫,待烟雾散去,人已无影无踪。
李尧彪不去追鱼青露,急忙赶回他和朱永贤分开的地方,早已人去楼空。他连忙召来暗中跟随的探子,一问之下才得知,自己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搅局了。
他长叹一声,心中五味杂陈。如今不仅得罪了朱永贤,连皇上交代的任务也没办成。回头朱永贤救下裘智,夫夫恩爱,兄弟和好,唯独自己落得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下场。果然皇家的事,不能瞎掺和。
紫宸殿内,朱永鸿见裘智醒来,不愿夜长梦多,命人将他和黄承奉带上殿来。
裘智进入正殿,目光先是落在朱永鸿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对方五官俊美,丰神俊逸,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容貌与朱永贤有三分相似,但气质迥异。
戴权看裘智立而不跪,登时脸色一沉,呵斥道:“大胆!见了陛下还不行礼?”
裘智背着手,神色淡然道:“你们费尽心思把我弄来,恐怕不是为了看我行礼吧?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殿内众人看裘智一脸倨傲之色,态度十分嚣张,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个屏气凝神,生怕被迁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