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如何变军师》 第318章 不能再走了 前方是盖着白雪的山麓,李枫驾着马车跑在最前方,李天江率几名飞燕在后面拦杀近处的追兵,沈山握一把大刀在在外缘阻拦。 青衫在马车中一手抓着身边的扶手,一手护着肚子,倏然间还分神去想这些人是谁派来的。 忽然一个急转,车身将翻,青衫半个身子撞到车板,李枫急忙喊道:“姑娘。” 青衫撑起身子,再次扶稳坐好:“无事。” 山路崎岖,雪径难行,马车跑不过后面的追兵,没多时再次被围起来。 李枫,沈山,李天江三人圈着马车在外守杀,青衫背好胡洲递进来的包袱,掀开车帘下了马车。李枫一把揽过她,护着她在刀光中左冲右阻。 青衫俯身在李枫肩膀,附耳在他耳边:“往西陵山去。”那儿山高陡峭,或许有一线生机。李枫功夫高,虽然带着青衫,仍率先冲出困圈。 其后是李天江,他抢来一匹马,骑上去追赶两人。 “马给你,你带着青衫先走。”李天江纵马到李枫身旁,大声呼喊。李枫充耳不闻,脚下发力跳跃着往前去。 山脚下,雪地中出现了一个村落,黑暗中能看到鞭炮点燃的阵阵红光,夹杂着稀稀落落的犬吠。 今天大年初一,各家各户都要早起煮饺子,放鞭炮。 “不进村,往西陵山去。”青衫再次发话,李枫脚步不停抱着青衫往更高的山脉掠去。青衫趴在李枫肩上,一双晶莹剔透的双眼看着村落渐渐远去。村中燃放的炮竹绽出的火光映在她眸中明灭绽放,青衫转过头来,覆盖白雪的山石已近在眼前。 晨起的天光仍旧昏暗,旷野的北风呼啸而过,掺杂着树梢的雪沫子打得人脸生疼。前方就是黑白交错的山中小径,青衫拍拍李枫的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小径在山体的凹陷处,是经年累月的溪流冲出来的,上面多圆形卵石,石头上覆盖着积雪,不说马,就是人走在上面都打滑。李天江跳下马,对着马屁使劲抽了一鞭子,无拘束的马儿嘶鸣着跑向远方。 寒风吹得青衫摇摇晃晃,她稳着脚跟看向李枫:“你先歇一歇。”李枫扶着青衫往里面走,一边沉气呼吸,以人力奔一路,是不计后果燃烧内息换来的。 青衫抬手解下身上的白狐大氅披到李枫身上,天极冷,他身上几乎湿透,青衫担心他失温。李枫急促的喘着气,摇着头把大氅又回披到青衫身上。 青衫握着他的手:“听话,先披半个时辰。”李枫依旧摇头,执意把大氅给青衫穿回去。 李天江当先走在前方开路,青衫循着他的脚印一步一步的往上走。 三人一刻不停歇的往山上攀爬,青衫大着肚子平地走路都困难,更何况走山路,还是覆有白雪的石子山路。行路途中她重心不稳,有几次脚底踩滑都是身后的李枫接着了。 走了有小半个时辰,青衫只觉腹部下坠的厉害,她停下脚步喘了几口,又抬脚往上去。 风从山底处往四处吹,在风中能听到山下马匹长鸣的声音。无需多言,三人都知道有人追上来了。 青衫在马车上颠簸一路,又爬了这么长时间,整个胯部疼的不是自己的了,这种情况由不得叫苦,再疼也得咬牙挺着。 不知何时天色已经大亮,山石上的干涸枯木已能清晰的看到颜色。青衫腰部以下已经麻木了,她抬脚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好似能健步如飞。 李枫和李天江两人轮流去山下伏击草原追兵,青衫则抓着这个间隙拼命的往上走。此时是李天江在她身后,先推着她上了一个大石块,青衫手脚并用继续往前,李天江则拿着树枝在青衫身后把混乱的积雪扫平,造成无人经过的假象。 沿着突出的山脊,朝着最高处攀爬,她要找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尽可能的保下性命。可山脊处的风最为狂烈,青衫身上的白狐大氅被过山风吹得左右摇摆,连着她的身子都在摇晃。 她不能压着腹部,只能弓着身子用手脚使力,手已经被冻得没有知觉。每次放下在抬起,冷冻成冰块的岩石都会沾去一层血肉,她双手已经血肉模糊。 青衫撕下从裙子上撕下一块布缠着手,紧咬牙关,一点一点的往上挪动。紧紧跟在她后面的李天江看到了她身下有血迹,还以为是自己或者李枫蹭上去的,可过了一会血迹浸染了青衫的半个身子。 前面是一个桌案大的平台,青衫蜷缩在平台上喘气,李天江这才注意到她隆起的腹部,这一路他不是没注意到青衫腹部异常,可他竟然以为那是天冷衣服厚的原因。 他挪过去跪在平台上,手伸出又缩回去,随后一把抱起青衫,把她头上的帽子戴好,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的腹部。 青衫喘着粗气,任由他抱着,歇了一会她又翻着用胳膊撑起身子。李天江抱着她不让她再有动作:“你不能在走了。” 青衫摇摇头:“我无事,此处还不安全,继续往上走。” “你……”李天江双眼通红:“你腹中的孩子。”青衫低头往下看,下半身一片殷红,她竟然没有感觉到疼痛,难道是太冷的原因吗。 四处打量了一下还是摇头:“此处山陡风急,不宜长待,继续往上走。”人出口的话转瞬就被大风吹走。 她继续一点一点的往上爬,初产妇往常要阵痛数个时辰才能真正临盆,她要趁着这段时间找个避风的地方。 不知道还好,此时知道了,她只感觉肚子一阵一阵的抽着疼,刚开始还能忍。后来一次比一次疼,直疼的痛不欲生,阵痛来临时不得不在山脊上停下,李天江从后面揽着她防止她摔下去。 宫缩过后,缓口气继续往上爬,等宫缩再次来临的时候,她倚靠在李天江身上,就这样爬爬停停,一直往上去。 她此时看着就像一个女疯子,一头乌发被风吹的漫天飞舞。李天江的心痛的无法遏制,他的姑娘,他捧在手心里的人啊,为何要一次又一次的受此苦难。 再难的路也有尽头,山顶就要到了,总算找到了一个能勉强避风的大石块。 青衫蜷缩在石块背后等候临盆,腹部一阵疼过一阵,后来几乎没有喘息的时机,整个人要被撕裂。 日头由高转到低,就要日落西山。 青衫只感觉到热,如火烧一样,她忍不住扯开身上的大氅。 “青衫,不能。”李天江紧紧抱着她,这一路太不容易了。 “你要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将军来了,我们马上就要得救了。” 青衫松了手上的劲道,忽然想起,这是在极冷之地临死前的燃烧,她失温了。 浅浅的呼吸扑在李天江耳边,那呼吸都是冷的,出口的声音微不可闻:“再看下。“ 第319章 清安九年 李天江展开衣襟替青衫挡着风,他再一次掀开青衫的衣裙,一个湿漉黑漆的头顶出现在裙底。 他惊喜的喊道:“看到孩子的头了,青衫,你使劲,孩子快要出来了。” 青衫屏息用力,趁着宫缩来临的时候连着试了好几次。她连夜奔波,又爬山攀崖,挺过一天的阵痛。 “不行,我没有力气了。” 李天江俯身到她身前,听她说话:“用匕首把下面划破,你背后的包袱里面有一块羊毛毯,用它包着孩子揣进你怀里。” 再出口的声音微不可闻:“告诉李枫,我会在天上看着,让他好好的把孩子养大。” 李天江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他紧紧握着青衫的手,嘶声吼叫:“不。” “对不起,是我误了你。” 她什么都知道,李天江紧紧紧紧抱着青衫:“不!” 青衫抓着匕首递给他:“快些。” 李天江接过匕首,再次俯身到裙下,他把冻僵的手放到嘴中暖着。拇指伸进去把孩子和皮肉隔开,紧咬着牙把刀尖对准拇指,撑的薄薄的一层肉皮被划破。 没了束缚,一股血水混着孩子往外涌,他屏息凝神托着孩子的头。 孩子落在白狐大氅上,李天江斩断脐带,颤抖着双手从包袱里拿出柔软的羊毛毯。 天色已黑,寒风浸肌的山顶瞬间可夺去一个初生婴孩的性命,李天江甚至来不及让青衫看一眼就便把孩子揣进怀中,他一手拥着新出生的小生命,颤抖着双唇:“是个男孩。” 此时,青衫感到无比的舒服,整个人似在云端漂浮,耳边的风声,身上疼痛都消失不见,太困了,想睡一觉。她闭上双眼,昏死过去。 李天江一手捂着怀中的婴孩,一手揽过青衫,低头亲吻着她的头顶,额头:“不,不会的。”杀人如麻的他,从不曾如此害怕。 突然眼角瞥过地面,那儿落着一个小盒子,应该是从包袱里滚出来的。他颤抖着把盒子捡起来,打开后里面是一颗指头大的黑色药丸。有救了,他捏起药丸准备放到青衫口中,可药丸太大,他把药丸放在口中嚼碎,抱着青衫口对口渡给她。 李枫击退一波又一波的草原人,他把人引到了另一个山头才抽身回来,心急如焚一刻不敢停歇,刚跃上来便见到这一幕。 “叮。”从不脱手的乌锋剑剑跌落在地。 青衫的眉眼漆黑如画,窝在李天江的怀中沉睡着。数年来他见过千百次她沉睡的模样,可这般惨白如雪毫无生气却是第一次见。噗通一声,李枫双膝跪地,以肘用力爬到青衫身边,是他,守护不力,一手蓄力要往自己的心脏拍去。 “你做什么?”李天江伸手拦住李枫,因为动作太大,一声婴孩啼哭的声音传来。 李枫手停了一瞬,看向李天江的方向。李天江听到哭声立刻不敢动了,他抬手轻轻拍拍着衣裳里面的婴孩,轻声道:“她的孩子。”随后李天江问他:“下面情况如何?这儿太冷了,青衫不能在受冻了,我们要尽快下山。” 青衫没死,李枫俯身靠到青衫身上,入耳的心跳声虽然微弱但却持续不断。 李枫抱起青衫,李天江护着怀中的孩子,两人在黑暗中摸索着往山下去。 “姑娘,你醒了。”李枫怀中抱着青衫,第一时间发现了她苏醒。 青衫清醒后,听到的就是婴孩的哇哇哭声。 “孩子呢,我看看。” 李天江小心翼翼的把婴孩从衣裳内抱出来,身为母亲的直觉,青衫知道孩子饿了,她伸手往衣襟摸去,手指脱力颤抖的无法解开衣服上的衣带。 “李枫,帮我把衣服解开。” 李枫抱着青衫坐下,从李天江手中接过孩子,便抱在胸前。 哺乳的这刻,青衫感受到血脉相连的悸动,黑暗中的她低下头来看着孩子吮吸。不觉间双眼噙满泪水,这是的孩子,从开始到现在,她亏欠这个孩子太多了。 黑暗中青衫看不太清孩子的面容,抱着软乎乎的小婴孩,她的心都化成水了。不大会孩子吃饱了,动动嘴巴,扭着小小身躯再次入睡。 他们在此处能听到远处飞燕的哨声,青衫温婉一笑,亲了下孩子的额头,又把孩子包好,李天江把孩子接过来揣入怀中。 “将军的人到了,天江,你带着孩子去寻我哥哥,不要让将军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青衫忍住眼中的泪水,她拼死生下的孩子,甚至没有看清他的模样就要被送走。 隔着衣服,李天江托着怀中的小生命,他不知青衫为何要这样做,看青衫不舍的样子,他也没在追问。飞燕哨声越来越近,李天江从袖口翻出一个口哨递给青衫,他则带着孩子往山下疾行。 等李天江完全遁入黑夜中,青衫示意李枫吹响口哨,远处有黑衣影卫闪现。 “李枫,守着我。”便再也坚持不下去,昏死过去。 影秘卫从山中快速跃过来:“主子,青衫姑娘找到了。” “驾。”李东风闻言,立即纵马狂奔。 远远的,他就看见李枫抱着青衫,李东风从马上一跃而下,疾步上前喊道:“青衫,你怎么样?” 李枫把青衫往怀里揽了一下:“姑娘睡着了。”他一身黑衣还不太明显,可青衫身上的的白狐大氅在火把映照下到处是斑斑血迹。 “她受伤了。”李东风说着抬起胳膊就要把人接过来,李枫抱着青衫往后退了两步。 李东风又上前走两步欲托着青衫的身体,因李枫的拒绝面露不虞,李枫也回看着他。 “把人给我。”李东风手上用了些力道。 李枫不退不让,两人僵持在原地,同时出声。 “你放开。”“你放手。” 李枫一天在雪山杀了数人,凶性未去,此时青衫力竭而休。李枫本就不会遮掩,猩红的双眼看着李东风恨不得一剑把他刺死在眼前。 青衫是昏了,人还没死,被两人这样撕扯,硬生生的疼醒了。睁眼看到李东风在眼前,她有气无力的瞟了两眼,便知道眼前的情况。她看着李东风道:“去找个马车。” “我饿了,想喝汤。” “去别苑,那儿住着舒服。”三句话说完,青衫把头往李枫的怀中靠靠,继续睡觉。 李枫把青衫抱上马车,卫二生驾车,李东风骑马跟在旁边。青衫在车里晃得头昏脑胀,醒一会眯一会,不知走了多久车才停下来。 李枫抱她出马车的时候,青衫透过厚厚的被褥,看到天还没亮。回到她熟悉的房间,李枫端来热水替她擦洗,还没洗完张行端着煮好的鸡汤过来了,青衫觉得自己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第320章 可算醒了 李东风喂着她吃了两碗鸡肉,又喝了两碗鸡汤。吃饱饭后青衫躺在床上身上的汗珠直往下掉,人如同水里捞出来一样。李东风拿软帕给她擦洗脸上的汗,又换了热水接着处理手掌的伤痕。 歇过一阵,青衫身上恢复了知觉,一天的奔袭,加上产子,全身上下的肉酸胀的疼着,还有腹部子宫回缩带来的疼痛,和生孩子的阵痛没少太多,一时恨不得晕死过去才好。 李东风看他脸色痛苦,还以为弄疼她了,手上的动作更加小心。她手掌的皮肉包裹的裙布已经粘连在一起,李东风用温水淋着把她手上的污血冲洗干净。 自从情况好了之后青衫再也没做过重活,一双手娇养的如瓷般白皙细腻,此时的手掌被山石磨得血肉外翻。李东风红着眼捧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根根如葱白似的指尖破了皮,露出里面的鲜肉。 十指连心,青衫疼的紧抿着唇。李东风轻吹了一口,在伤处涂抹上厚厚的药膏,用纱布包裹了:“青衫,是我大意了,来此处的草原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走。” 青衫也后怕不已:“若不是天江深夜遇到,此劫我恐难逃。” 李东风上下打量着她:“可还伤到别处?” “没伤到,就是一下走了太多山路累着了,歇两天就没事了。”她已是累极,此时已经安全,上句还和李东风说着话,下一刻就闭目睡着了。 李东风坐在床边,心里泛起阵阵后怕,青衫……,他连这种想法都不敢有。 李枫沐浴后换好衣服回来值守, 李东风为床上的人掖好被角:“我在暗处留了两个影卫,她若有不妥立刻禀人通知我。”他不能一直守着青衫身边,后面的事情还要他来做主处置。 事出突然,李东风来救援的路上先后遇到数千名伏兵,他白日连续征战一天,若非如此,中午时分便可赶来救援。 人走出院门便沉下脸来:“张行,把什巴朗带出来,我亲自审问。” 青衫这一觉直睡了两天两夜,期间高烧昏迷,几个人寸步不离宿夜不眠守在她身边。 等她再醒来时天色昏暗不明,她呼吸刚变,李枫就立刻上前喊道:“姑娘?” 青衫口干舌燥,抿抿唇,她动了一下,好似身体都不是自己的,又动了一下,才感觉到酸胀疼痛,青衫呼出一口:“扶我起来。” 李枫把手从她背下抄过去,刚要使劲,青衫“啊”了一声,李枫不敢再有动作,这一下她疼的眼泪都出来了。缓了一会,示意李枫继续,李枫刚用力,青衫还是摇摇头:“不行,疼。” 青衫动了动胳膊,胳膊酸疼到抬不起来。又动了动腰,腰更是断了一样钻心的疼,再往下脚踝也是酸胀麻木,她只试了这么几下便疼的泪汪汪。 李枫俯身到她耳边:“姑娘爬山伤到了胳膊,又因生下小公子腰部受损。”他一双眼满是自责:“姑娘上山时扭到了脚踝。” 青衫放弃起床的想法,摊在床上眼睛晃了晃:“我渴了。” 汤一直在灶上滚着,雪白的米汤很快送过来,李枫用勺子舀了一勺一口送到青衫嘴边。青衫喝完一碗,仍感觉腹中空空:“我还想喝。” 李枫出去,很快又回来:“关嬷嬷说给姑娘做一碗鸡蛋甜汤,姑娘等一会。” 青衫轻轻点头,问他:“这院里怎么样?” “沈公子把他的人都带走了,各房丢了些财物,只是郑大娘身故。” “欢女如何?” “还好。” 青衫沉默了一会:“此事是我连累了大娘,可怜欢女。你把她喊进来,我和她说几句话。” 李枫没动,只闷闷道:“姑娘应该好好歇着。” “郑大娘去了,剩下她一人孤苦无依,我只说两句话,无妨碍。”不多时欢女迈着步进了内房,青衫动了动指尖:“欢女,过来。” 欢女眼眶红红的,走到青衫床边,两手抓着袖口喊了一声:“青姨。”眼中的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乖,不哭了。这几天我生病了,你陪着我好吗?” “以后有事就给青姨说,大娘不在了,你还有青姨。” 欢女跪倒在青衫床头,嚎啕大哭:“我娘没了,她被草原人一刀杀死了,娘啊。” 十多岁的姑娘,遭此大变,她又被什巴朗欺辱,满心的委屈无处可说。李东风带来的人冷冰冰的,她在院子里走路都不敢抬头,没了亲娘的庇佑,唯恐惹人不快被赶出去。 伏在青衫床头哭了一阵子,关嬷嬷端来一碗鸡蛋甜汤,她示意李枫接过汤碗,自己把欢女扶起来,哄着她出去了。热乎乎的面汤下肚,青衫身上又是一身汗,她动不了,被汗打湿的衣服湿哒哒的贴在身上。 关嬷嬷进来取碗,青衫动不了,眼含期盼的看着她:“嬷嬷,帮我擦擦汗吧。” “这会刚发汗,可不能擦。”见青衫满脸不愿,关嬷嬷小声对她道:“小姐,你刚生完孩子。可比不得寻常,月子里染了风寒可是要带一辈子。” 青衫不太相信,她可是听过许多‘月子病‘的辟谣,将信将疑:“这么严重?” 关嬷嬷郑重其事的点头,知道李枫惯常听青衫的话,她特意交代:“李侍卫,这一个月可不能由着小姐的性子来,有事先问问我。“青衫动不了,事事都要求人,李枫得了关嬷嬷交待,不敢随意同意,侧着脸不应她。 青衫醒了,李东风赶紧来寻她说话,他搬一个凳子放到青衫床边:“我今日来了三趟,你可算醒了。感觉如何?” “身上酸疼,全身无力,其他的还好。” “我看你是冻着了,烧了整整两天。” “我寻了个大夫过来,李枫就是不让给你把脉。我还能对你不好,你也说说他,不能讳疾忌医。”青衫不省人事的时候,他和李枫在病床前差点打起来,这不先告了李枫一状。 “此次夜袭已经问清楚了,有六百人来自北地乌根苏木族,派兵阻拦我救援的是布格图部,两个部族一共派了六千人,若不是你们先往西陵山去,还真能被他们得逞。” “夜袭策划人叫什巴郎,在西山里面被飞燕捉到。”李东风从怀中拿出一块明皇的锦布递给青衫,青衫胳膊疼的抬不起来,李东风忘了她手上缠着白纱,又悄悄把手收回来,把锦布展开在青衫面前。 “……青衫身亡后,将许以万数美婢,精铁十万斤,锦布十万匹,平国与出兵两族永世通婚交好。”后面是艳红的印章。 见青衫看完了,李东风把锦布收回来:“又让我知道了一件晦事,清安帝真是嫌身上脏水不够多。” 青衫却只觉悲哀:“我竟然那么值钱,六千男儿拼死也要取了我性命。” “青衫,跟我去军营吧,我把鸾楼让给你行不?” “不去,你要回你自己回吧。” 李东风见她都这般模样了,还不愿跟他回去:“你还想任性到什么时候,差些性命都没了。你若在军营谁能越过大军对你不利,这儿空荡荡的附近连个人家都没有,有什么可值得留恋。” 话已出口,便指着桌台上摆着的彩色葡萄干,以及中原鲜少见到的肉干,他猛地端过过盛有肉干的盘子放到青衫面前,由于力气过大,甚至有几根肉干掉到青衫床被上。 “是不是还想着郭长鸣呢?我就该杀了他以绝后患。” 他发号施令惯了,也不再多费口舌:“青衫,你不回也得回,现在你已醒,明天归营。” 青衫还想见一面孩子,孩子出生后她都没有好好看看他的模样,她手疼,胳膊疼,腰疼,腿疼,脚腕疼,全身没有一处不疼的,莫名其妙的得了他一顿吼。 咬着牙抖着唇,脸颊一鼓一鼓的,那泪珠颤颤的从脸庞落下。 李东风说的本就是气话,看她这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重了,人还没出房门又折身进去。 第321章 怎么能骨折呢? 青衫在鬼门关走一圈,差些命就没了,先后两辈子加一块也没有遭受过那么大的罪,现在动都动不了,可她又不能把缘由说出口。 “哇~啊~”“啊~~~~”青衫在他面前何时这样哭过。 李东风慌手脚都乱了,忙俯身用手替她擦泪:“怎么就哭了,以前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青衫不听他说,脸上的泪哗哗的流,李东风这越擦越多,逐渐放软了语气:“不走,你喜欢住就多住几天。” “都听你的,不哭了啊。” 青衫沉浸在自己的委屈中,她一个好好的21世纪新青年,到了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招谁惹谁了。又想到那个世界的尸体可能早就烧没了,更是心伤难忍。 她生了孩子,不是在医院,身边也没有医生,没有助产士,她身下挨了一刀,每时每刻都火火燎燎的疼。 “啊~~~妈~~~~” 她一直是个非常坚强的人,做任何事情都不怕苦不怕累,可此时是真的想要一个拥抱,她颤抖着把自己缩进被子里,嚎啕大哭。 李东风越劝,青衫哭的越大声,给他急得直挠头:“姑奶奶,不哭了,我错了,你让我干啥都行。”他撤开被子,趴在床上哄人。 “滚,你起开。” “你欺负我,李东风,你欺负我,哇~~~,你走啊。” 李东风摆着手从床上起开:“我走,我走,不哭了,行不。” 关嬷嬷擦着眼泪跟着劝了一会,见青衫还是闷在被子里抽噎,她大概理解青衫的委屈,便把李枫偷偷叫到一边:“李侍卫,小姐那句‘妈’我虽然没听过,但约莫是想娘了。不能就这样让她哭下去,本就受了寒凉,在哭伤了身子。劳烦李侍卫出去一趟把公子寻来,让公子劝劝她。” “好,我去寻沈公子。” 青衫闷头哭着,李东风左右绕圈正想办法,突然床上没声了,李东风走近了又怯怯的走开。 “青衫,青衫。”喊了两声仍旧没人回,心一狠掀开被子。见人紧闭着双眼在床里间蜷缩着,整张脸都被泪水浸湿,面色红白掺半。 “来人,快去找大夫。” 很快,张行领着郎中进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给青衫把过脉的一八里。 郭长鸣惦记着青衫的产期就在这半个月,早早的安排一八里过来,谁知青衫会遇到夜袭,导致孩子早早生产。一八里一副郎中装扮,身上背着一个大药箱子,骑着枣红马刚走到别苑附近,正好被出去寻找大夫的张行撞到。 一八里看到青衫的模样就是一惊,手放到脉搏上就知她已经生产过,便皱起眉头,细细的诊治。他沉着脸,房中的其余人大气都不敢出。 “先生,人怎么样了。”李东风迫不急待的问道。 一八里拧着眉头,打量着李东风。问话的这位公子正值壮年,双目有神气度不凡,外面一件绣禽氅衣,里面的衣衫隐隐露出蟒纹。 一猜便知此人是李东风,再看屋中只一个嬷嬷。想起他进别苑的路上三步一岗,可见守卫森严,却不见李枫的身影,他不是和青衫寸步不离吗? 他一边暗自沉思眼前情况,心里琢磨着怎么回话,可惜青衫气血攻心昏厥过去。看着青衫这一副糟糕至极的模样,想想还是不宜轻举妄动的好。 “这位姑娘乃是气急攻心昏了过去,等我施两针便好。”便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在火上燎一下,从青衫头上的穴位慢慢拧进去。 两根银针颤巍巍的留在脑袋上,李东风看了一会见人还没有苏醒的迹象便问道:“先生,人怎么还没醒?” “不急,等她慢慢醒来为好。” 李东风一颗心都在青衫身上,让人把一八里先生请下去,他留在房中照看着。夜已过半,李枫回了别苑,他从关嬷嬷嘴中得知李东风寻大夫给青衫把过脉,心中惊慌。 “李侍卫不急,给小姐号脉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大夫并没有多说,只说小姐是气急攻心要慢慢醒来。” “大夫可还在?” “就住在前院东偏房。” 隐藏在屋脊的李御见李枫刚进屋和关嬷嬷说了一句话就去了前院,只觉有问题,远远的跟在他后面,见他去了前院偏房,便隐了气息贴在墙根。 认出来人是一八里先生,李枫才放下剑把,他把青衫遭受夜袭在雪山上产子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怪不得脉象如此虚浮,明天人醒了我在给她好好诊治一番。”一八里左右瞧了一下,小声问李枫:“对了,那人知道此事吗?” 虽然没指名道姓,但李枫知道他说的是谁:“将军不知道,孩子刚出生便被送到了沈公子那。” “沈公子?”李御心里暗念。 青衫醒来,整个人依旧昏昏沉沉,李枫照顾她吃过早饭,李东风也过来:“青衫,我寻了一个大夫,让他帮你看看。” 青衫从李枫那儿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也不担心,让李枫把一八里请进来。一八里装作第一次见青衫的样子,拱手行礼。 待重新号脉后,一八里问了青衫几个问题:“头疼吗?” “疼,就像头上带了一个紧箍咒样,勒着的疼。”一八里不知道紧箍咒是什么,但他大概理解青衫的意思。 “还有哪儿不妥当?一并说出来吧。“ 青衫也不再隐藏,细细说出来身上不舒服的地方:“耳鸣,耳朵里面有刺耳的鸣声,时不时的就冒出来。” 一八里追问她:“每天都什么时候出现,持续多长时间?” “每天下午会听到,大约三四次,每次一盏茶的功夫。” 一八里点点头,青衫双目灼灼的看着他,说出了心里最大的担忧:“我腰部以下都动不了,且疼的难受,是不是要瘫痪?” 一八里愣了一下神,瞧了一眼青衫,脸犯难色:“这?” “怎么了?”青衫立刻问道。 一八里又瞧了一眼李东风:“许要上手摸一下才能确定。” 青衫微微点头示意一八里上前来,李东风却皱起眉头,从心底他不愿意青衫被外男近身:“东都有擅长接骨的妇人,我再重新找个人过来。” 青衫本就不是古人,不介意男女大防,更何况一八里是大夫。等他找来合心意的妇人,她真瘫了怎么办:“不用了,我瞧着这位先生医术挺好。” 李枫把里间的帘子拉上,李东风主动撩开帘子进到了房内,青衫瞧着床前的两人。 “你俩都出去。” 一八里道声:“得罪了。”便把手放到青衫的腰上,从上到下把腹腰胯部的骨节过一遍。 “有些疼,忍一下。”一八里把双手放在青衫的胯骨上,两手一起用力往里推,青衫疼得咬着被角。 “咔嚓。”随着一声骨节响,青衫忍不住闷哼出声。 李枫和李东风听到这声,都忍不住喊出声。“青衫。”“姑娘。” “试试,能不能动。”青衫轻轻的挪动着腰部,果真能动了。一八里想说些什么,顾忌着外间的人没说出口。便对一旁的关嬷嬷说:“劳烦这位嬷嬷备些布条来,大概一尺宽。”关嬷嬷下去准备布条, 青衫问出声:“我这是怎么了?骨折了?”她这模样确实太像骨折。 一八里点点头:“后腰有个骨节错位了,说是骨折也不错,幸好时间短,若是在等几天,还真能成个瘫子。” 对一八里的话青衫毫不怀疑,喃喃自语:“怎么能骨折呢?” 她没印象,可帘子外间的李东风和李枫心里明白,两人错开眼神默不作声。 第322章 我也想见见 关嬷嬷拿来剪好的宽布条,一八里和关嬷嬷一起把布条缠在青衫的腰胯上:“你现在骨节大开,不宜挪动。先保持三天,之后再看看恢复的如何。” 青衫收拾好后,关嬷嬷把帘子拉开,一八里正握着青衫脚腕,前后来回扭动:“真不知你是怎么弄了这一身伤,从上到下没一处好的。” 青衫忍不住喊出来:“啊!”又是咔嚓一声,脚腕关节复位。一八里让关嬷嬷的把布带剪成巴掌宽的长条,给青衫的双脚都裹上。 “寒风中吹了一天,头疼之症非一时能好,我写个方子,慢慢养着吧。” 这时张行在门外禀报:“主子,别苑门外有位姓沈的公子求见。” “沈?”李东风想了一圈,他熟悉的人里面没有姓沈的。转眼看到李枫出门亲自去请人。 沈山来了,青衫心情好了许多,看着一旁的李东风甚是碍眼,便要赶人走:“将军,我这有客人。” “什么客人,我也想见见。” “那就不见了吧。”青衫脸上的笑容变得浅淡:“嬷嬷,你给沈公子说一声,就说我这今日不便待客,让他改日再来。” 李东风唯恐惹她不快:“既然不想我见,我避开就是。” 他出了房门,磨磨蹭蹭故意走的慢,在外院正遇到李枫和一个俊朗的男子走进来。他眼带敌意的看着这位姓沈的公子,沈山和他对望一眼便进了院内,李东风的眼神跟着两人的步伐往前,这人和李枫说了一句话,李枫转身把内院的大门关上了。 “青衫的客人?”李东风站在紧闭的院门外挑了一下眉头。 “怎么弄成这副样子?”沈山说着边心疼的看着青衫。 青衫则是迫不及待的问他:“哥,孩子怎么样?” “好着呢,李舍长把孩子送过来我就称了一下,七斤二两,之前备下的奶娘刚好派上用场。” 沈山这才看向一八里,拱手道:“一八里先生到了,一路风雪有劳了。” 沈山和郭长鸣在西北见过面,青衫身边有不少西域各国的物件,都是长鸣通过沈山的路子送过来。 一八里同样拱手回礼:“沈公子客气。” 沈山坐到青衫床头,和她说孩子的趣事:“……别看年龄不大,尿了、拉了知道哭,饿了就哼哼唧,娘说过你小时候也这样,长大了应会和你一样聪明懂事。” 青衫眼中的泪忍不住往下掉,她多想亲眼见一见,那是她怀胎九月生下来的孩子,她想看看。 沈山拿出帕子给她擦泪,心疼的看着她:“从小到大,不管是磕着碰着,哥哥都没见你落过泪。” “都说母子连心,昨天夜里小外甥也跟着哭了半宿,若不是李枫去寻我,我都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大罪。这儿若住着不好,去哥哥那,哥护着你。” 沈山不忍看妹妹受母子分离之苦: “我刚刚在院里遇到李东风了,看着人模狗样,你不想把孩子接过来团聚吗?” 青衫脑子有些乱,她想见孩子,可又不想被束缚,此生都困住了。 不能脑子一热就做决定,为了日后方便,便忍一忍眼前苦楚。想明白了,青衫还是摇摇头:“不了,哥哥也不必和他有过多纠缠。” 沈山心里明白了,又问她:“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有你我在,这孩子日后穷苦不了。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就叫‘谦’如何?。” 沈山瞧了一眼李枫,念道:“沈谦,好名字。” 李枫双眼熠熠的看着青衫,嘴角咧开,露出粹白的牙齿。 李东风一直留意内院,眼见一上午时间过去了,若青衫留饭他定要进去。临近午时,李枫打开门送沈山出来,他装作路过走上前去打招呼。 “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鄙人姓沈。” 李东风点点头:“原来是沈公子,沈公子和青衫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和她相依为命数年从未曾听她说起过沈公子。” 沈山上下打量了一下李东风:“想必阁下就是李大将军。” “正是。” “呵呵呵。”沈山笑出声来:“我认识她比你早。” 听完这句话,李东风眼中露出一丝杀气,沈山自然感受到了,心里暗道看着一表人才,倒也不堕大将军的名头,可惜她妹妹无意。罢了,以后自是个不相干的外人。 也不和他多说,和李枫点点头出了大门,门口的张宾,付晓已经等了半天,见他出来便牵过马匹,三人打马一路往西去了。 沈山走了,李东风心里却留下一个疙瘩,更早认识她,青衫成长的前十年里,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明面上什么都没说,暗地让张行去查沈公子的来历。青衫整日躺在床上,吃喝都不下地,李东风得了时间便日日陪在她身边聊天解闷。 可惜青衫晚上房中只留关嬷嬷和李枫在,他话里话外想留宿都被拒绝。又想到那个不知来历的沈公子,只在心里暗自气愤。他回到自己的房中,踹了一脚床腿,三天过去了,还没查出来人的来历,吃干饭的吗? 刚要喊人,李御从暗处现身禀告:“主子,属下查得沈公子名沈山。因他手下有百十位好手,属下无法靠近细察。只打听到他近两年在西北经营,传言他领头杀了几个风评不好的北地财主,有势力后便成立了‘山外山,楼外楼’,此处专做消息买卖,若有买家想知道一些隐秘,只要钱给的多,就没有沈楼主不知道的。” 李东风不屑的笑出声:“呵,一个二道贩子。” 李御查到的不仅于此,张行把查沈公子的任务递到影秘卫,他主动接过。只半天他就寻到了沈公子的住处。 他心里有疑问,寻到人了也没离开,等天色暗下来,才飘身到屋顶,掀开瓦片的瞬间就庆幸此次来的是他而不是卫所的其他人。 房门紧闭,只有一扇侧窗半开着透气,沈山逗弄着怀中婴孩:“小谦儿,谦儿哦。” 婴孩皮肤白净,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小拳头紧紧的攥着。男子对怀中婴儿甚是喜爱,不停的对他说话:“谦儿要跟着舅舅出远门……以后舅舅带着你,咱们爷俩过日子喽……你娘,唉,舅舅也没办法,舅舅说不动你娘,我们小谦儿不怕,谦儿有舅舅……” 沈山抱着小李谦在房中转圈圈,一边嘀嘀咕咕的说话。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楼主,胡公子来了。” 沈山忙应道:“快请进。” 胡洲推开门进来,抬脚就往沈山身边去,沈山忙把孩子护在怀中,用背对着他,点着下巴对胡洲道:“先把外袍脱了,在火盆边烤一烤,等寒气去了再过来。” 胡洲后退两步脱下外袍:“哎呀,还是沈兄心细。” “这孩子还没满月,可禁不得一点寒气,若是病了,啊,呸呸呸,我们谦儿才不会生病。” 第323章 恰巧 胡洲在火炉边前后左右烤了一遍,才来到沈山近处,眼巴巴的看着,沈山依依不舍的把孩子交给他:“来,慢点儿。” “哟,谦儿哦。”两个男子眼中都是小李谦。逗乐一会,小李谦哼唧唧似是饿了,这才交给奶娘抱走。 沈山一挥手,示意胡洲坐到椅子上: “我今日去了别苑,妹妹让我近日就带谦儿走,为防有变,明天早上我就准备出发。” “这么急,谦儿还小,路上赶路可方便?” “留不得,若被李东风发现,她这罪岂不是白受。”沈山叹了一口气,胡洲也不是外人,他就说了两句心里话:“唉,事到如今我还是理解不了她这做法。可又有什么办法,就这一个妹子,主意大着呢,我这当哥哥的只能听着。” 胡洲哈哈一笑:“青衫确是个有主意的。” “我这一走短时又见不到她,你回去劝着点,让她再想想,谦儿还小,身边哪能没有娘。” “哎。”胡洲点点头,不管能不能做到,大舅哥的话得听着。“我来还有一件事想和沈兄商议,别苑夜袭后,我准备抬抬价,若想出城价格翻倍,如何?” 沈山沉下脸来,能出城的人都是不缺钱的权贵,此次青衫和小外甥命都快没了,他不想接任何人出城。 胡洲多精明,看沈山的表现就知道不想干了,便咧嘴一笑,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斜身向沈山道:“沈兄,二十万一人,你我各半,钱到了,人留下。”胡洲露出一个你懂的眼神。 “这?” “这些权贵一边想出城活命,一边暗地联络外族妄想保全,早晚都是一死。些许财物而已,就当是他们给侄儿的贺礼。” 李谦是李东风的血肉,虽然当爹的不知道,可沈山却为青衫、大外甥鸣不平,便应了胡洲的说法,只拿钱不办事。 所谓灯下黑就是如此,胡洲怎么也想不到沈山这儿会有偷听的人,两人把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李御从头到尾听了一遍,也只能当不知。其后他又跟了一天,直听到沈山和手下偶然说出西北的目的地——西北临城。 记下地名后,又跟了一个时辰,捡着能说的给李东风禀告。 知己知彼,才好进军。 李东风次日和青衫聊天时,便有意问道:“青衫,认识你十多年了,还从来不知你家是哪的?” “嗯?我家?”青衫第一时间想的却是21世纪的H市,虽然是个三级城市,但依旧繁华热闹,城市上空的蓝天上经常有成群的白鸽经过,站在她家阳台就能看到潺潺而过的母亲河。 随后回过神来:“我出生在界山脚下,爹娘都是逃难过去的。两人在山下垦了一块土地,后来大河水泛滥,我爹服徭役,一去不返,后来我娘也随着爹去了。阴差阳错下我进了施县县衙,遇到了陈夫人。”青衫仿佛在讲着别人的事情,几句话便把前十年经历概括了一遍。 李东风没听到自己想要的,又问道:“你可还有别的亲人?”青衫摇摇头。 “那界山下可还有熟识的邻居?” “那时我还小,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快二十年,恐怕早已物是人非。” 李东风不死心,接着问她:“前几日来的沈公子,说与你有旧,不知他是何时和你相识的?” 青衫在心中哂然一笑,在这等着呢,她瞥了一眼李东风,直接挑破他的心思:“将军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就是。” 李东风赫然一笑,之后不等他开口问,青衫便主动道来。 她是谁,她是青衫,拿捏李东风还不容易,编个故事罢了,信手捏来:“我只知道他姓沈,多年前我和陈夫人、宝灵逃难途中,遇到劫匪,把我们身上的钱财全抢了去。快要饿死的时候,沈公子对我三人施予援手,我便记下了他的恩情。” “前几日在集市偶然遇到,便约了今天来坐坐,他知道我生病了特意来看望一番,明日一早就要回去了。” 青衫说着看向李东风:“沈公子做好事不留名,也不要我报答,我只知道他在西北做些小生意,将军要知道他做什么,可替我帮衬一二。” 李东风点点头,心里信了她这番说辞:“原来如此。他曾救过你三人性命,江怀飞对西北更熟悉,我和他说一声,日后若有帮得上的地方,让他助沈公子一臂之力。” “对了,怀飞在外面,此次你遇袭他非常自责,特意来向你请罪,可要见一见。” 青衫却问李东风:“将军何意?” “我们北上途中便向草原各部送过东西,他们东西收下了,却出尔反尔,此次出兵的两族我日后定不会放过。且乌根苏木族和布格图部都是草原最北边的部落,六千人越过数十个部族来到此处,我就不信就没有一点风声。” “关于怀飞,此次有过无功,你看着办吧。”李东风此次属实是气极,他的人也有人敢动,真是嫌日子长了。 “江怀飞不是傻子,将军离大事就差一步,他不会通敌。”听得人进了院子,才各自住口不言。 江怀飞进了室内,一言未说对着青衫的床铺跪下请罪:“青衫,此次遇袭都是怀飞失误,是我大意,没有留意东都和草原密信,让青衫姑娘受惊了。” 青衫转头,看着他俯趴在地上,和李东风对视一眼:“江副将,我知道此事罪不在你,快起来吧。” 李东风未说话,江怀飞跪在地上不敢动,良久,李东风才道:“青衫让你起来,还跪着做什么?” 待江怀飞起身,站立一旁,青衫才说话:“草原各部族也不都是一条心,他们做的事和你无关。” 江怀飞揣着一颗心来请罪的,青衫对身边之人格外宽容,这点他不担心,他怕的是李东风。看来青衫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他这关就好过了。又听青衫点出了草原各族弊端,也赶紧稳了心神听下去。 “为防止再有此事发生,你不妨想个法子,或联姻,或通商,趁着这次机会动一动各部。” “各部之间以姻亲关系连结,且逐水草而居,冬合夏分,本就不是铁板一块。打下东都后,将军对各部可恩威并施,分处击破,只要他们各自为政,此铁板便可不攻自破。” 短短几句,道出了草原各部的关系,且把以后的治理方案都想好了。 江怀飞和草原各部族接触数年,财物女人没少送,可他们照样阳奉阴违,此次夜袭若成,李东风第一个斩他祭旗。 他这两天和手下幕僚绞尽脑汁分析得来的计策,本来是要向李东风献计保命,就这样被青衫轻轻松松,了了几句就道破了,江怀飞心里颇不是滋味。 李东风点点头:“不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方法青衫已经说了,你下去想想该怎么分处击破,以将功请罪。” 江怀飞低头称是:“怀飞自知失职,此次来此处特备薄礼,还望青衫姑娘收下。” 青衫笑言:“那我就不客气了。” 请了罪,说了事,送了礼,江怀飞出院子后长舒了一口气,他这是又闯过一关。打着灯笼也难寻这么好的主子夫人,对青衫的那颗旖旎之心终于淡去,人还是在李东风身边吧,对手下人好。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少年嗓音:“爹,青姨。“青衫和李东风一同往外看去。 青衫笑道:“武哥儿来了。” 少年身披鲜红大氅,一身红衣大步来到里间,蹲下身子,伏趴在青衫床前:“青姨,你怎么样了,我听说你受伤了,严重吗?” “过几天就好了。” 武哥儿撇着嘴:“都三天了,青姨还在床上躺着,是不是看我还小,故意瞒着我。” “哪能,在青姨心中武哥儿已经是大人了。”青衫往外看了一眼没见到江暄,往常形影不离的两人只进来一个。 “江暄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第324章 去开疆拓土 武哥儿往后瞧了一眼,悄声道:“在门外,此次青姨受伤是江叔失责的缘故,暄儿不好意思进来。” “这孩子。”青衫念叨了一句,对外喊道:“江暄,进来。” 宝蓝色的衣角从外面出现,少年一步一步缓缓的走进来,垂手站在外间,一副犯错的模样:“青姨。” “快进来,让青姨看看是不是长高了。” 江暄这才绕过帷幔来到青衫床前,看温润少年鼻眼通红的模样,就知道刚哭过:“小子,想什么呢?” 来了武哥儿和江暄,别苑热闹了许多,青衫也从两个孩子的口中拼凑出来那天大营来别苑救援全貌。 武哥道:“有数十个小将军,知道青姨在别苑住着,初一一早就向我爹请命来给你拜年。我可是知道他们口中说给你拜年,实际上是想来泡汤泉……” 这十多个小将都是学舍出身,平常与胡洲走的近,陈观,卫上达,黄中,林连等几人一撺掇都想去别苑,一为见胡洲和他叙叙情,二为别苑的汤泉,小将们天天忙着带兵打仗,宿在荒郊野地数月不洗一回澡,趁这几天军中无事,他们也好来舒坦一回。 最后就是为了一口酒,李东风治军甚严,就是过年每人也就分得一碗酒。他们手下的小兵还能偷偷的喝一场,可他们为各军统帅,底下数千只眼睛看着,一口酒不敢多贪。 十数人一边惦记着汤泉,一边想着烧酒,禀过李东风就纵马往别苑去。刚出军营十多里便看见雪地里卧着一个黑衣人。 “吁!”众将勒马,陈观跳下来把人翻开,新立屯面色泛青四肢僵硬,陈观把耳朵靠近他的心脏感受:“还活着。”几人脱下手套对着新立屯一阵揉搓,人依旧昏迷不醒。 “这样不行,得赶紧把人送回军营。” “恐有事发生。” 数十人看着情况就不对,又都是身经百战的小将,略一分析当即兵分两路,一路送新立屯回营救治,另一队散开往周边搜寻。在通向南边的路上,陆续发现了数十具尸体。 “是草原人。” “看死法杀他们的是立屯舍长。”“方向是从南面过来的,且是围攻后反被绞杀。” “或许是青衫姑娘出事了,快回去禀报将军。” 林连返回军营报信,剩下的几人往南直奔别苑。 新立屯到军营得救治,把青衫遇袭的事情告知,李东风得信后一刻不停,带上两百骑兵从南北两路往别苑方向赶去。 胡洲从北往东吊着身后的草原追兵,从天黑到天亮,若不是身边人太少,他何至于被追的乱跑。直到前方出现举着李子大旗的援兵,这才狰狞一笑,手握大刀掉转马头奔向草原追兵。 李东风则从南出发,一路奔至午时,眼看就要到别苑,路上突现数千人伏击。一方埋伏已久,一方跋涉,猝不及防下吃了个暗亏。 每当要冲出去就有奋不顾死的草原人往上拦截,以一命换一马的姿态往马身上插刀,李东风没想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会冒出数千人。最后双方围着别苑开启了一轮绞杀,如此用了两个时辰,才把人杀的八八九九,循着草原人追击的路径往西陵山方向去。 江暄比武哥儿心细,其后只要李东风不在,他便在青衫床边陪她说话,读青衫喜欢的话本,有些话本会有些大胆描述,江暄红着脸支吾着跳过去,青衫面上不显,看到少年害羞模样,只觉好玩。 武哥性子跳脱,刚回到房中坐了不到一刻钟,又呆不住了,拨弄了下江暄手上的话本,叹息道:“天天看书,多没意思。” 青衫休养了半个月已经能起身坐着了,她倚在床头随手接过江暄手中的话本。卷成桶对着武哥儿的脑袋敲了一下:“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看书还没意思,那你说什么有意思?” “当然是打仗,骑马,杀人,那才好玩。” 青衫略作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你倒是个胆大的,都敢杀人了。” “这有什么,李叔和张叔……” 江暄突然:“咳咳!咳咳!”打断了武哥的话。 青衫似笑非笑的看着江暄,一手拧上他的耳朵:“小样,在我面前还敢打马虎眼?” “青姨,我错了。”江暄双手抱拳讨饶。 江暄还能坐住,武哥儿心里想出去玩,在房中一刻都难待,看着似猴儿一般上蹿下跳的人,青衫摆摆手:“陪他一块去吧。”武哥儿拉着江暄一溜烟跑出了院子。 江暄不让武哥说,青衫也知道。无非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赢得人活,输得人死。 从现实情况来说,她同情这些人。如果草原人夜袭成功死的就是她,世界的机制就是如此,此消彼长,历史从来由胜利者书写。 武哥儿戳戳江暄的胳膊:“今天是什巴朗的最后一夜了,不想去看看吗?” 江暄回望了他一眼,两人心有灵犀,转身往外走去。 占意和周平对视一眼,外面风大,两人一人回房取披风,一人跟着两人往外去。 这几日天气好,别苑外的雪已经化没了,狂风呼啸的暗夜里一群黑衣人举着火把往远处走去。远远看去,一名浑身赤裸的人似死人一样被拖曳在地。 走到了一处凹陷,李天江手持匕首紧紧贴在什巴朗肩膀处,手起刀落割下一块皮来 。什巴郎挣了一下身子,口齿不明的唔哝着。 李天江甩了甩肉皮上的血点,把割下来的草叶纹身送到他眼前:“你的父兄、部族很快会下去陪你。” 这个响当当的汉子,无论被怎么折磨审问都不曾露出害怕的神色,可此时却惊恐的看着这块来自他身上的皮肉纹身。口中发出 “不,不,不”的惊喊,仔细看去他口中已经没有人的牙齿舌头。 李天江点头示意,一旁的黑衣飞燕手起刀落,一颗人头噗通一声掉落地上。 “处理干净些。“他吩咐后,转身走向别苑。 远远看到有两三人脚步匆匆赶过来,离得近了才看出来人是武哥儿和江暄,武哥儿迎面就问:“李叔,什巴朗还活着吗?”李天江动了动脸,尽量把声色放柔和些,微微摇头。 武哥儿颇为懊恼:“唉,来晚了。”远处火光倏然腾起,他的尸体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焚烧殆尽。 武哥儿心不甘的问他:“可曾发现什么?” 李天江握着人皮的手丝毫不动:“不曾。” 武哥愤愤:“真够硬的,牙都撬掉了,还不招认。” 三人又返回去,李天江看着两个少年回了房才转身往李东风的住处去。 他把人皮放到李东风桌案前:“什巴朗不曾招认,只在他的身上发现一个草叶纹身。” “飞燕把此次夜袭和拦截将军的草原人一一查遍,有612人的胳膊上纹有草叶纹身。”沁着血迹的新鲜人皮在桌上放着,上面纹了一片墨色的草叶子,看着毫无新意。 李东风低头瞧了一眼:“把此次参与夜袭的人都杀了,暗地派人去乌根苏木族和布格图部查探,把两族余下的人口,栖身之处都查个明白。” “是。” 青衫的身体一日强过一日,在李枫的搀扶下能下床走几步,虽然出不了房门,但在屋子里转两圈比一直躺在床上舒坦许多。 许久不动,在房里转了几圈身上就微微冒汗,青衫受不了身上黏糊糊:“嬷嬷,今天给我擦擦身子吧。“ 关嬷嬷摇头:“还没到日子,小姐在等等。” “什么时候是个头。” 李东风从外院进来,看到青衫在走路,他观察了一会才进到房间:“能下床了。” “在躺下去,骨节就生锈了。”青衫走到微微冒汗,端起一杯参汤润喉。 李东风坐她对面,细细打量着:“气色也好多了。” 青衫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你离营近二十天,不回去看看吗?” “营中无事,这段日子我在琢磨入主东都后,身边的这些主副将该如何封赏,你帮我看看可行。” “军中的封赏你和杨先生,方根生,陆黑做主就可。”青衫说完就对上李东风不悦的眼神,随即话锋一转:“拿来我看看。” 李东风从怀中拿出十多张草稿,上面写着诸位将士的名字和现有职位,后面跟着写有预备要封赏的新职。 第325章 难在有孕 “右卫将军方根生,封右都督,统管五军都督府。” “右副卫王安,封右都督同知。” “骑兵统帅陆黑,封大兵马司,统领东都五城兵马。” “骑兵副统帅陈观,封兵部右侍郎。” “白恒……”其后的青衫大致扫了两眼就没在细看。 李东风见她三两下便把后面的稿纸看完了:“怎么了,可是有问题?” “没问题,将军封的很好。” “那你仔细看看,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我再改改。” 青衫凝眸看着李东风:“将军就要止步于此了吗?”青衫指着她看过的几页稿纸,一一念道:“方根生,王安,陆黑,陈观,白恒,这些人单拎出来都可任一军之将,你把他们困在东都,岂不可惜了。” 李东风的心猛然一跳,双目灼灼看着她,试探的问:“青衫?” 被喊到名字的人轻轻点头:“北地万里,部族众多,何不把他们统一。” 得到确定的答案便是心潮澎湃:从古至今,不管是开国皇帝还是守城之君,统一草原可是从未有过的功绩。 “青衫。”李东风带着狂喜,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北地甚大,一入草原便不见踪迹。” 青衫点着他们几个的名字:“看着挺多,若再往西域走走这些人不够用,将军不妨把一些有志气的小将都提出来,让他们去开疆拓土,固守一方。” “攻下东都后你和诸部将开个会,像白恒这般老成持重的将士留守东都自然没问题,如陈观,林连,黄中,王丞等这般桀骜不驯的将士,把他们放在东都短时无事,时间长了还不够收拾烂摊子。” “一群游手好闲的本地子弟,加上一群身负战功的无事将军,东都要乱成一锅粥了。真替以后的东都府尹头疼。” 李东风抚掌大笑:“哈哈哈,尔一人可抵十万将士。” 分封的稿纸变得不再重要,便和青衫闲聊:“我准备封老师坐三公之首。” 青衫反问他:“太师吗?” “嗯。” 青衫前后想了一番:“百里先生的学生遍布天下,各府州府衙随处可见。老先生是将军的老师,应得太师之位。” 还有一个不能说出口的原因,百里先生年岁已大,封了太师也是个富贵闲人,此举也能表彰李东风尊师重道,顺便收拢天下读书人。 “还有一事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青衫:“嗯?” “这一年胡洲给师兄打下手,师兄多次夸他理事敏捷,且他是你我相识之人,关系可靠。我问过武哥儿他颇喜欢胡洲,我打算让他任詹事府主事。” 詹事可是掌管太子家事、政事的一把手,李东风信任胡洲,但胡洲可没有给他说过龙参在南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历史上挟天子以令诸侯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以胡洲天不怕地不怕的的性子未来的事还真不好说,况且背后还有个郭长鸣在,两人又不是没干过这事。 “洲哥也就这段时间在此处,等事了了他又会回南洋。让他任詹事,你也不怕他把武哥儿带歪了,不如让杨先生任詹士。且胡洲那儿我托他造了两艘宝船,还不知如何了。”青衫岔开话头。 “什么宝船,我怎没听你说过?” 坐久了腰有些酸疼,青衫扶着桌案缓缓起身,李东风见状也起身扶着她往床榻走去。 “南洋的稻子一年能收成三次,咱们这虽然地大物博,但也由此每年都有不同的省份县区出现旱涝灾。我托洲哥打造了两艘宝船,不为别的,若遇到灾荒年,南洋的粮食可以运到中原。一船粮食数万吨,就是慢些过来也能救活些人。” 青衫扶着腰坐到床边,李东风伸出一只胳膊放到她身后揽着些,小心把她安置在床上。李东风拉起一旁的被子给她搭在身上,心里如同火烧,小小的女子满心都是百姓,何其有幸啊能得她相助。 青衫躺在床上继续问他:“将军好像不愿意杨先生任詹士?” “师兄人品学问皆好,我若只给一个詹士远远不够,还需再加一个少师之名。他本就代理中堂一职,我入主东都师兄必是内阁首辅。介时老师是太师,那时满朝文武岂不无人可与他制衡。” 李东风也说出了心里话:“世家历经数朝不倒,如此盛名岂不更让他们骄狂。” “我知你的心思,大事不稳此事急不来。这一路从南到北,各处府衙、州县与杨先生有旧的官员我都一一登记在册,等梳理好了交给你,日后考核升任你心里有个数。”青衫说完又嘱咐了一句:“你还未登宝座,各世家之间姻亲关系千丝万缕,现在没有十足把握切不可动,知道吗?“ “嗯。”李东风应了一声,见青衫一脸疲色,便让她先歇着,见青衫闭了眼睛,李东风随手掖了一下被角,才起身出去。 一个月过去,冰雪消融,嫩绿小草冒着寒风长出新芽。 产后第一次经期,青衫腹痛不止直至昏厥,一八里诊脉后得出病情:“本来想等等调理一番会不会有转机,如此来看……”边摇头叹息:“还是那次在雪山受冻伤到了身子,日后恐难再有孕。” 对能不能再生孩子,青衫并不在意,这个时代生孩子如同过鬼门关,她是一个都不想生。李东风在一旁沉默半晌,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青衫,不知在想什么。 尚荣华再次回到别苑,顺便带来一箱子潇潇,太华,宝灵等人的信件和礼物。 早春的风虽冷但不至于刺骨,军营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将领往别苑跑,李东风再不回去,别苑就要成军中大营了。关嬷嬷和欢女留在别苑,青衫走后没几天,两人便被沈山留下的人接到西北照顾小沈谦。 马车上面覆着一层遮风的老青布,在绵延数里的军中很不明显,李东风骑了半天马也乏了。趁着歇马的功夫,掀开车帘进了马车。 青衫正倚靠在车厢闭目养神,外裹着白狐大氅衬着她的脸越发白里透红。这一个月喝了许多汤水,又有一八里在身边调养着,再名贵的药材只要她能用到就没有寻不来的。如此调理下脸颊也涨了一些肉,此时闭着双眼窝在白色的大氅里,整个人就像一块极尽打磨的无瑕白玉。 感觉眼前有明光闪过,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睡眼朦胧,如同惊醒的白兔,见到来人,眯了一下又阖上眼帘。 “累了吗?” “唔。” 自从杨嘉回应天后李东风就在没有碰过女人,青衫这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看在他眼里更是心醉魂迷。如今他是欲望极盛的年岁,往常能上战场消耗精力,这两个月无战事,憋的正狠。 “我来给你揉揉。”他挪到青衫身边,不等青衫开口,一双大手揽上青衫的腰上下揉捏。因力道适中,青衫得了舒服便也随他去了,继续闭目养神。李东风按捏着青衫的后腰,不由心猿意马,便失了方位。 第326章 就是乱臣贼子 “做什么?老实点。”青衫拨开他的手挪到车角。 李东风尴尬笑两声:“腰上长肉了啊。”一个眼刀飞过去,李东风住了嘴,说一个女人胖那是大忌。 随后又找补:“肉乎乎的更好,更好。” 青衫白了他一眼,没安好心的家伙,亏她还以为是真心疼她,没好声道:“你下去。”李东风咳嗽一声,又下了马车。 忽感腹中有些饥饿,抽出一旁的点心匣子,看着做工精致的桃花糕点,想到李东风说的话,又生气的把盖子盖上。揉着肚子上肉,转念又想到沈谦,不知道孩子是什么样子,逗一下应会咯咯笑了。 “吁。”马车停下来了,青衫掀开小窗的帘幔往外看,黑压压的士兵整齐站着。她前后扫了一遍看到李东风骑着马往后退去,远远能看到队伍后方跪着两人。 李东风早早的下马,扶起跪地老伯和少女,又交谈了几句,才再次跟上来。看到青衫掀开帘子望着他,便打马前行,扬起的脸上满是笑意。看他这骄傲的模样,便知无事发生,青衫白了他一眼放下帘子。 “驾。”李东风走到近处,车队继续前行。 李东风骑马和青衫并行,得意洋洋的炫耀:“刚才遇到的是附近百姓,雪化来地里看春苗,知道我领军从这路过特意过来感谢。他们家分得了三亩良田,老伯说他和孙女以后也有了盼头。”青衫在车中静静的听着,眼中也带了笑意。 有几个月没来军营,刚下马车便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马儿方便不分时间,营帐各处是飘扬的马粪味。 “好久不见啊。”杨开轩抱拳。 “杨先生。”青衫回礼。 “将军回来了,青衫姑娘好。” “将军。” “青衫姑娘好。” “将军。” “青衫姑娘。” 入目皆是熟悉的面孔,青衫一一点头致意。 李东风见招呼的差不多了: “今早出发时你就一副没睡醒的模样,鸾楼已经布置好,快去歇着。” 青衫知道他他近一个月没归营,积压的事情多:“不用管我,你去忙你的。” 李东风招来尚荣华:“看看缺什么,找白恒要。”随后便被一群小将簇拥着回了大帐。 大帐不远处就是高高耸立的鸾楼,青衫一路走过去,路上的小兵见到她都兴奋的行礼问好,青衫自笑着和他们打招呼,许久不见,看到熟悉的人和物确有些想念。 鸾楼一层,除了郭长鸣送来的物件不见了,其他都是以前的布置。中央烧着一盆炭火,进去后暖洋洋如春日,青衫把大氅脱下来歪倒在软榻上。 此时就一个感受:腰疼,又酸又疼。一八里先生也说了这是产后遗症,要养上三五年才能好。她这一躺便睡着了,再醒来天色已暗。 李枫依着门框看着窗外的营地,感知到人醒了又添了两盏灯:“姑娘,可要用晚饭。” 睡多了,便在营地溜达。 杨开轩还在挑灯夜战,听门卫说青衫来访,他立即起身相迎:“快请进。” 青衫进来时,杨开轩已经走到帐子门口,青衫调侃他:“几个月不见,杨先生生疏许多。” “哈哈哈,我料你会来我这,只是没想到是今夜,身子恢复的如何了?” “差不多了,后面养着就是。” 桌案上有壶清茶,案边摆了把椅子,旁边是烧着正旺的火炉,一看就是给提前备好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青衫坐到椅子上:“围了这两个月,东都城内如何?受降的贵戚权门能占几成。”杨开轩思索一番,伸出四根手指。 “才四成?” “贵戚哪那么容易受降。倒是城中的百姓有八成愿意出城,可有大军在城墙驻守,若有人敢靠近城墙三丈内,乱箭射死。” 青衫又问他:“城内粮草如何?招降书送几次了?” “按理来说粮草所存余量不多,可城里不少高门贵族,年岁不稳,既是打仗又逢过年,家家都有存粮。招降书隔三差五往里射。宋玉楼年纪轻轻,掌军却有一套,一旦收到招降书便立刻焚毁,守城兵看不到,条件开的再好用处不大。” “朝堂中人如何说?” “清安帝想打,宋玉楼想打,可朝中关系复杂,想打者,招降者各半。军中有不少官宦子弟,各家都有谋算,宋玉楼虽是主将却指挥不动。” 青衫在心里过了一遍,大军围城,里面若不缺吃喝,除非硬攻,否则真不好办。此事她也无法,朝堂之事问完了,她不由问道:“城有近四十万人,百姓如何?” 杨开轩叹息一声:“听说有不少老弱妇孺饿死,贫苦人家无柴做饭,把房梁都拆了。” 青衫忙问:“饿死人数有多少?” “近万数。饿死的多是苦人,往年靠着给城里富户做工维持生计,现在殷实家户都缩衣节食,这些穷苦人家更缺粮少衣。” “竟然有这么多。”青衫惊讶,她是受过饿的人,知道挨饿的滋味。她转头看向烧的正旺的火炉,惦记着城内的百姓,要想法子尽快破城。 次日一早,青衫便就去了大帐,李东风在帐前的空地上和赵何桥对打,两人的招式都是大开大合,两把精刀被舞的赫赫作响。 春寒料峭,地面一层寒霜,青衫瞧了两眼便没了兴致,余光见李枫正兴致勃勃的看两人过招。青衫进帐篷李枫自然会跟着她进去,便先交代他:“机会难得,你在这看会。”她则撩开帘子进了大帐。 帐中的炭火已经熄了,可仍比外面暖和许多,她解下大氅搭在屏风上,转眼看到一旁的桌案上乱糟糟的,堆放着不少公文书信。 便走过去收拾起来,还要看一眼分辨是哪些类别,正整理间看见了几封展开的信件,她本不愿多瞧,可一晃而过的信件的署名让她来了兴致。 东都城通判史加,光禄寺寺卿任德明,国子监司业曹智文,一连三封都是东都城官员来信。 早练结束,李东风出了一身汗,一手接过张行递递来的棉巾,一手把大刀扔给赵何桥。 这才注意到一旁站着的李枫,他擦着头上的汗问张行:“青衫来了?” “青衫姑娘过来有一会了,现正在帐篷里歇着。” 李东风往大帐去,张行先他一步掀开帘子,李东风低头进帐,刚抬眼就看到青衫站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东都来的信件。 手中用力握着布巾,瞳孔紧缩,大步向前急迫道:“青衫,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这样。” 青衫的双眼从信件上移开,缓缓的看向李东风。他仿佛被这目光烫了一下,错开青衫的注视,从她手上抽走信件,干巴巴道:“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之前你身体不好,我没敢告诉你。” 青衫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她,李东风把手上的信折起来偷偷塞到袖口:“我这就想办法,你先别急。” 青衫看着她,眼也不眨:“竟是我看错了人。”李东风只觉热的不行,头上的汗还在往外冒,他忘了手上还拿着棉巾,任由汗水往下落。 “不,青衫。他既然敢动你,我定要逼得他无路可去,我要让他成为千夫所指,死后也要千万人唾弃。” 这人事到如此还在狡辩,青衫不由得气上心来:“我一个人的命和一城人的命相比,孰轻孰重,你分辨不清吗?还是我青衫的性命就那么值钱,值得数十万无辜偿还。” “派人杀我的是杨添,他高坐宫城,冻死饿死再多人对他而言没有影响。李东风,你在想什么?”话音落,青衫脑中便有了结果,用探究的眼神看向他。 敢用满城百姓的性命逼迫清安帝,最好逼他自裁谢罪,他便能毫无负担的入主东都,青衫想到此不可置信的看着李东风。 心底毒辣的一面就这样被撕扯开来,李东风咬咬牙干脆全盘托出:“他是一国之主,是他用满城性命逼迫我,逼我攻入东都,让我担犯上作乱,谋逆篡位的罪名。” 青衫想把他的脑子挖出来看看:“你做的就是谋逆篡位的勾当,十数年前就开始了, 我们从西到南,从南到北,百万大军为何跟着你?李东风,你是现在才意识到你是一个乱臣贼子吗?”李东风被她直白的话问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第327章 出城即可活命 张行站在大帐门口,这两人说的让他头皮发紧,青衫姑娘一如往昔,没有她不敢说的话,他瞧着一旁的李枫,李枫目不斜视站在另一侧。 张行看着冒着热气的饭菜,硬着头皮进了大帐:“主子,青衫姑娘。” 青衫对李东风挥挥手,吵也无用,东都城内已经冻死饿死数十万人,需要赶紧想办法。见张行正在摆饭,也不问李东风的意见,直接道:“一会你把杨先生,胡洲,天江,白恒几人喊过来开会。” 张行瞧了一眼李东风,见他没有指示,应声:“是。” 帐篷中又只剩两个人,青衫看着桌上的粥碗,想着城内的惨状难以动筷。李东风看着青衫,和她面对面僵持坐着。 “我竟没发现,你会在意外人的眼光。从古至今,有多少君王是名正言顺做上的皇位,就是子承父业还有不少是弑兄逆父上来的。” “你一路过来,是万众瞩目下一刀一枪打出来的,谁敢说一个不字。此时我们就是篡位,就是大逆无道,这又如何?只要你治理的国家太平安定,百姓安居乐业,没有人会在意皇位是怎么来的。”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你坐了皇位,笔杆子在你手上,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千百年后的人不会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你是皇帝,你写的就是正史。” “这数十年北上之路,你不曾有大错。可,可就现在,胜利在望,竟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李军营地米粮从没断过,一墙之隔竟看着城内数十万百姓活活饿死,此错你我此生都洗刷不掉。” 说到这青衫气的眼前发黑,停顿良久,才又缓缓道:“怎么忍心看着他们饿死,你就不曾想过,你是因为什么来到这儿?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欲,还是为了天下百姓!” 面对青衫的逼问,李东风握紧拳头,这口气他不受也得受:“一会他们来了我就下令攻城。” “李东风!”青衫低吼。 “数十万百姓的性命还不能让你悔悟吗?你现在攻城和一开始攻城有区别吗?”青衫说完,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 李东风放松了脊背,语气放软了些:“青衫,我错了,我不该只顾着自己的名声就不顾百姓生死。” “我知错,认错,改错。” “你别生气了,我以后会做个好皇帝的。” 李东风端过山药粥放到青衫面前。 男人心性如同孩童,李东风也就是是看着她的份上勉强认错。青衫心里在气,有台阶就得下,否则李东风牛脾气倔起来真要错上加错。 青衫心塞的如压着一座山,低头,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用力的舀着碗里的粥一口一口的喝着。李东风又夹了一筷子牛肉放到她面前,他这讨好人的模样,看的青衫只想给他一刀。 帐篷不隔音,听到李东风说的话,帐外的几人面面相觑,自家将军……认错了。青衫姑娘果然是青衫姑娘,杨开轩满脸懊恼,他就不该听李东风的。 两人很快吃过饭,李东风殷勤的把饭菜收起来:“我出去看看。”他把托盘递给一旁的亲兵,对帐外等着的几人点点头:“都到了,进来吧。” 青衫的双眼还红红的,一记凌厉的眼神甩到杨开轩身上,杨开轩咳嗽一声:“青衫姑娘,早啊。” 青衫瞧着他:“你俩倒是一条心。说说吧,此次围城哪处受灾最严重。” “呵呵呵。”杨开轩尴尬的笑了一声,开始分析眼前的形势。 “现在陆将军守北城,根生守西城,刘参将守东城,师弟驻军南城。” “东都内外城,内城住的大都是官宦贵戚,家中有余粮,此次封城对内城影响不大。外城多穷苦人家,尤其南城,居住的百姓大都给人做活维持生计,死伤…最多的也就是此处,估计……五万人死于此难。” “驻守城南的是宋玉楼,之前派人送过信,他态度坚决,不放一人出城。军中有粮草,可城楼高耸,我们无法送进去。” 青衫想了一会,看向李天江:“我记得城南有一处燕舍,舍中飞燕如何了?” 李天江回她:“城南的燕舍有三名飞燕,年前飞鸽传书说城楼有线人。线人叫王行,在朝上有些关系,年前索要金子,年后则换成粮食,城内的粮食不多,王行每三日从城墙放下一个木桶吊粮食。近期我派人和王行谈过,他只答应维持城内三人活命,其他的再不应允。” 赵何桥见几人冥思苦索,干脆道:“不如强攻,四方同时攻城,不出三天,必破。” 真是仆随主,青衫向他解释一句:“围了这么多天,现在强攻,岂不前功尽弃,再想想别的法子。” 直到要用午饭,青衫悲哀的想这一天又要饿死多少人,忽然灵光一闪:“欸,不如在城南设数口大锅,里面熬上浓浓的米粥,让香味飘到城内。” “再把箭矢头取掉,上面绑着纸条,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要百姓破城而出就有粥喝,就能活命,宋玉楼把持的在严,能拦百张,还能拦住满城数万张。人多力大,若城内百姓真想活命就要拼一把,内城官宦不敢出头,那就让群众从内而外破城而出。“ 青衫想起一场旧事:“数年前我被困在九龙城,洲哥和李云能领军进城,就是城内的百姓从内而外自发破城。” 青衫说着看向其他人:“如何?可能行?” 几人对视,杨开轩眼角抽搐了两下,一边在心底过了一遍,饿极的人有多么疯狂,想象那个场面就全身发麻:“此计或可一试。” 白恒起身:“将军,那我这就召集伙夫去南城外煮粥。” 李东风点头,白恒和赵何桥拱手下去准备。 “君王无道,饿死数十万百姓,尔等无需等死,城外有粥,出城即可活命。” “出城即可活命。”“城外有粥。” 每支箭头都绑着纸条,数万支箭射入城内各处。青衫和李东风,杨开轩在城南不远处站着,近百口大锅正冒着腾腾热气,米粥的香味随着风向飘往城内。 白恒看看紧闭的城门,又看看脸色严肃的几人:“或许城内已经有动静了,我们再等等,再等等。” 直至入夜,城内无一人出来。锅中的粥都熬烂糊了,有数万大军在,倒不会浪费。 几人在中军大帐配着咸菜喝米粥,杨开轩一连喝了两碗,擦了一把胡子上的饭渣:“等等看,或许明天就有动静了。白副将,你明天多安排些人在城外守着,饿疯的人什么都敢做,别让他们扰到附近百姓。” 第328章 我想喝粥 东都城,丰安巷,一处破败的院落内,半大的少年已经月余没吃过正经饭了,人瘦的像竹竿一样。 早春的天还冷着,少年身上只着一层破烂的单衣,那衣裳并不合身,细长的身躯像个衣架子撑着衣服晃荡。 他一手缩着,一手拿着豁开口的水瓢,半个身子扎进缸里,水瓢和陶缸下的沙泥水摩擦出刺耳的嚓啦声。这水还是一个月前的落雪化的,再省着用也要没了。 少年颤颤的把小半瓢泥水倒进锅中,抬头往上看,破了一半的屋顶露着惨白的天际。他挪过一块石头,在上面又垫了几块碎砖,人踩在上面踮脚抓屋顶上垂下来的竹片。 “哗啦。”一阵拆家的动静。 少年忙用胳膊抱着头,几十张瓦片从屋顶落下来,少年拍拍身上的灰尘,把竹片收集起来,抱到屋角。灰尘过后,可以看到屋顶的窟窿比刚才又大了不少。 “春生,春生。”一声虚弱的声音响起,这破烂的屋中竟然还有一人。 “娘。”少年放下手中的竹片,走到屋子角落。地面上席地放着一个黑乎乎的破褥子,上面窝着一个妇人,妇人面黄肌瘦,出口的声音弱不可闻:“春生,你把巷子里的的刘老大喊来。” “不。”名叫春生的少年赌气似的扭开脸。 “一会你就把眼睛捂着,等刘老大把娘分了,你拿着娘的肉去换口吃的。” 春生眼中泪汪汪的,仍旧执拗道:“我不。” “听话。” “我不,娘还活着。”春生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捡起一片竹片出了房门。 不多时,少年回来,双手捧着竹片蹲到铁锅边。瘦弱少年小心翼翼把借来的火种放到锅下,把竹片掰的碎碎的,小火苗一点点的变大。妇人也不再说话,浑浊的眼睛看着锅底的火。家中无粮无柴,仅剩半碗浑浊的水也是救命用的。 “啪。”有东西掉落在院落,春生抬头往外看了一眼,没有异常。 “啪。”透过破损的屋顶一个奇怪的箭矢落到屋子里,他走过去把箭矢捡起来。剑头上包着一张纸,他拆下来左右翻看,他不认字,不知上面写的什么。心里只念叨这纸怪好,留着下次点火用,随手把手中的箭矢塞到铁锅下当柴火烧了。 锅中的水刚腾起热气,春生便把剩下的竹片拉出来,随手捡了一片瓦片把火扑灭。把铁锅里的水倒进破碗中端给席上躺着的妇人,妇人抬起头喝了两口又睡下了。春生一仰脖,不论干净与否,把剩下的泥水喝个干净。 他咂咂嘴看着妇人:“娘,我出去看看。”妇人躺在席子上,如同睡着一般没有回应,春生便缩着脖抱着膀走了出去。 才刚出院门,就遇到个比他矮半头的孩子,上身穿一件黑色棉衣,抽着鼻涕问他:“生哥,去刘老大家。”根生点点头,两人结伴往巷子深处走去。 刘老大,大名刘宏,是这几条巷子的话事人。两个少年刚到刘宏家门外,就看见院子里乌压压蹲了满地人,两人绕着墙根挤进人群蹲下去。春生用胳膊肘捣了一下早来的伙伴,悄悄问道:“狗蛋哥,今天咋这么多人。” 名叫狗蛋的半大孩子从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春生:“看看。” “我不识字。” 狗蛋啧了一声,把纸展开,嘟囔道:“让你识字你不学,这会不行了吧。”一字一句的念给春生:“皇上不行,饿死十多万百姓,我们不要等死,城外有粥,出城即可活命。” 春生眨眨眼,问他:“我们咋出去?” 狗蛋指指里屋:“这不,街坊们都来找刘老大商议。” 众人嘀嘀咕咕说个不停,一个精瘦的汉子,突然站起来往里屋去,其他人都抬头看着他,直到汉子进到屋子里面,院中蹲着的人才听到屋子里面再次掀起争吵。 “刘老大,我要出城,我幺儿快要饿死了,我不想把他换给其他人吃,前两个孩子都没了,这是我最后一娃了。”随后便是三五句劝解的话,瓮声瓮气的听不清,很快院中人都听到男人夹杂着说话的呜呜声。 春生舔舔干涸的嘴唇:“我也想出城,我娘快不行了。” 狗蛋抿抿唇,看着屋门:“我想喝粥。”随春生一起来的一旁的黑衣小孩也附和似的点点头。 大人一轮又一轮的商议,春生隐隐有些明白,可又听不大懂,他又饿又困,迷迷糊糊的半睡着听大人谈论争吵。夜已深,春生感觉自己快冻死了,可周围蹲着的人却没有起身的,就是狗蛋也强睁着两只眼看向说话的人。 此夜南城无眠,不仅丰安巷,大半个南城的巷子人心浮动,人都快死了再也顾不得其他。 春寒料峭,冷风无情的吹着,春生头一磕,猛地一哆嗦人突然醒来,院子里的人群已经散去,他抄着手夹着肩膀摸黑回家。家里仅仅余有半个屋顶遮风,他紧挨着病倒的妇人,娘俩就这样凑合着睡。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春生能听到他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个不停,他咂吧着嘴从梦中醒来。他刚刚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和娘,姐姐大碗大碗的喝着浓浓的白粥,莹白的大米粥,真香啊。 他醒来就摸了一把妇人的胳膊,感受到了温度,轻舒了一口气,她娘又熬过一夜。春生动了动鼻翼,梦里的白粥味还萦绕不散,他馋的嘴巴里都泛出了口水。 “咕咚。”春生咽了一口唾沫。起身往水缸看去,一夜过去,里面的仅剩的一层泥水已经干了,他不信的弯身探进去,伸手蹭了一手泥巴。捻捻手上的泥,他扭头看向角落蜷着的妇人,妇人如同死人一样毫无动静的窝在那儿,可春生知道,人还活着。 左右看了一圈,实在没有能换的的了,那只铁锅烂了一个眼大的窟窿,没人肯用吃的换。把自己卖了,家家缺少粮食,隔壁巷子的员外都往外撵随从,他又能卖身给哪户。 春生夹着肩膀又出了门,实在不行他一家一家的磕头,巷子里的街坊总不能见死不救,多少能给一口也成。 “生哥,今天你去吗?”刚出门就看到黑色棉衣的小孩。 “去哪?” 小孩左右看看,离近了道:“昨天晚上说的呀,一会我们去闯城门。”小孩让春生看看自己裤头里面藏着的烧火棍,那是一截铁,一头磨的亮亮的。 小孩一笑,露出满嘴牙:“我爹说了,让我和他一起去。若真能闯出城,就不用饿肚子,也不用吃人肉了。” 小孩又放低了声音,闷闷道:“我若是死了,屁股上的肉给你,我全身上下也就屁股上的肉多点。” 春生恍然明白了,大声道:“我也去。” 小孩上下看看他:“马上就出发了,你什么都没拿,怎么和当兵的打。” “等等我。”春生喊了一声,转身回院子。他上下打量一下,家里什么都没有,随手把地上缺了一块的锅拎起来,和小伙伴一起往南城门走去。 出了巷子米香味更浓,他动动鼻子,干巴巴的咽了一口唾沫。黑衣小孩也猛吸了两口空气,咂咂嘴:“真香啊,这是米粥吗?。” 第329章 城门开 春生使劲点着头:“是米粥。” 不仅他俩,巷子里能走动的都出来了,不论男女老幼人手都拎着家伙,沿着巷子两侧的院墙排排站着。刘老大穿着油的发亮的粗布棉衣,脸皮瘦的贴着腮帮子。他身量较高,走到近处才看到他一手拎着锣,一手拿着砍刀,晃晃悠悠的从巷子深处走出来。 他一边走一边和两旁的街坊说话,遇到不大点的孩子还会停下来,弯下身子用粗粝的手摸摸孩子的头顶:“孩子还小,放家里吧。” “放家里也是死,出去总能拼口饭。” 刘老大走到春生面前,抬手摸了一把他乱糟糟的头发:“你娘咋样了。” “还活着。” “若能回来,记得给你娘带口吃的。”春生动了动手中的锅,刘老大低头看了一眼,继续往前走。 等他走出巷子,众人又等了一盏茶,南城门的方向响起锣声。 巷子里的百姓随声而动,大人小孩拿着手中的刀棍埋头往前跑,有人刚跑出巷子就倒在路边,被后来的人踩在脚底下,不知生死。 更多的人还没到城墙下,便累的喘着粗气搀扶着往城门的方向去,离得越近人越多,越来越多的人往南城门聚集,春生弓着身子扶着城墙根,他刚刚跑了一会现在头沉的走不动道,在抬头就和巷子里的人走散了,眼前一时黑一时白,耳边嗡嗡的叫着,掺杂着凌乱的脚步声,现在不知到了哪儿。 “回去,在这做什么?” “回去饶你们不死。” 守城的官兵拿着长枪往外抵,第一轮箭矢射出去倒地几十人,可其余人如同没看到的一般继续往前进。官兵便执着长枪对着百姓,他们不信,平常大声说话都不敢出的底层人竟然敢闯城门,真是天方夜谭。 这些身穿破烂的百姓,就这样一步一步逼着守城官兵往后退,官兵的长枪往前刺,可平常唯唯诺诺的人就像不知疼痛一样,挺着刀继续向前。 其后便是杀戮,饿极了的人看见血就喝,一个官兵被人砍断了胳膊,他便亲眼看着自己的断掉的胳膊被人撕着生吞了去。 “啊!啊!啊!”断肢的痛抵不过所见的震撼,转眼这一切便被淹没在人潮中。 官兵也是人,他们虽打仗流血,却不曾见过吃人的场面,不由纷纷后退。他们面前的这些人已经不是人了,是吃人的鬼怪,看着成千上万狂热的眼神,他们害怕了。一退一进,百姓到了高大的城门边。 “刺啦。”指尖划动城门的声音。 第一个人从半人宽的城门挤出去,他看到了蒸腾的大铁锅,米粥的香味就要把他淹死。疾步跑到一半便失气栽倒在地,前面就是吃的,吃的……其后跟上来的人状若疯狂的往前去,他们眼中只有冒着白气的锅。 “门开了。” 白恒先是一喜,待看到出来的人状若疯子,刚出锅的粥不怕烫一样直接往嘴里倒,历经百战的小将也红了眼眶。 “慢点,慢点。粥有的是,够喝的,不要抢。”白恒见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伸手往锅里抓,立刻指挥士兵上前阻拦。 春生在人群里被挤的喘不出气,等他有意识的时候竟已出了城,抬眼就是百张大铁锅。 “啊,啊。”他再也顾不得,直往前奔。 一碗热粥下肚,烫的双目发红,碗底都舔干净,他拿着李军发来的碗又去领第二碗。这时他才真正有了活着的感觉,他感觉他能再喝上许多,可一人只限两碗。他拿着手里的碗看着后来的人大口大口的喝,只感觉肚子空空好似什么都没吃一样,更饿了,口水不停的分泌出来,在大口咽下去。 从城里闯出来的百姓,刚吃上了粥,转眼城门又紧紧闭起。他们看着紧闭的城门满脸惊慌,城内是他们有他们的住所,如今天气还冷,他们要往哪去。 青衫和杨开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早早的就把帐篷备好,天色还早,帐篷发下去,士兵从旁帮衬,一顶又一顶的帐篷在城墙下支起来。 青衫又从军营收集一批冬衣,城内出来的人里面大半都是穷苦人,身上的衣服仅能蔽体,白恒顺着帐篷走了一遍,无棉衣的百姓都发了一件。春生也得了一件,他过冬之前有一件厚衣,后来没饭吃拿衣服换了半碗粟米,便只剩身上的这件薄衣。 春生接过厚厚的衣服穿到身上,他身量小,棉衣到他膝盖,就是窝在地上也不冷。风吹的帐篷呼啦作响,因着火盆中央放着一个火盆,竟让帐中的人隐约有汗意。 春生眼也不眨的看着冒红光的火盆,就是年时好的时候他家也没烧过这样的炭火。不知明天城门能打开吗,他还能进去吗?他娘,他娘还能不能等到他回去。明天两碗粥他喝一碗,给娘留一碗,真好,她娘不用被分着吃了。 青衫和李东风站在鸾楼三层,远远的看着城门的方向。因着百姓在营中,白恒加强了营地巡逻。看着一队又一队走过的巡营人,青衫对白恒更满意了:“今天白恒辛苦了,分发米粥时百姓拥挤,发现问题及时纠正,以及后面安置都做的很好。” “是你安排的好,各种情况都提前预备着。” 青衫不想听他戴高帽,转而问他:“明天四城同时赈灾,可安排妥了。” “已经吩咐下去,就看另三城的百姓能不能也闯出来。” 青衫的眼睛越过营地,越过城门看向东都的方向:“看情况过不了几天四城门将全开,将军一定要嘱咐好手下将士,不可随意进城。” “两军打了数十年,中间死伤无数。我知道将军带兵规矩森严,可仇人相见势必眼红,大军一旦进城不好说会发生什么。先让他们守在城外,等日后论功行赏。” “我这就通传全军,敢私自进城者严令处置。” “自古以来,得胜进城的将军多少都会居功自大,不可一世,望将军得大业后戒骄戒躁,一如往昔。” 李东风瞧着青衫的侧脸:“我若有做的不对的,你指出来就是。”青衫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第二日,北城破,第三日,东城破,第四日,西城破。短短四天,四城大开,此后城内的百姓出城喝粥,竟成了人人口耳相谈的幸事。 四城主门形同虚设,城内外百姓轮回闯出进入。 出去,简单,随着人流往外闯就是,反正守城士兵拦不住。 想进城,也简单,李军半夜放粥,喝饱后在城门等着,趁着城内的人出去,城外的人就可以进来。 城内朝堂已经乱成一片,宋玉楼孤木难支,手下将士已不听使唤。他在清安帝面前再次请罪:“臣无能,未能阻止百姓出城。” 第330章 将军好酒量 清安帝背对着宋玉楼,看着金丝楠木制作的龙椅,心里一片悲戚。四城门如同虚设,李东风仍驻军城外丝毫不动,这是在逼迫他自尽以谢天下,他为一国之君,竟沦落至此。 他若死,李东风就能堂而皇之的入主东都称王封帝,简直痴心妄想。 清安帝转身看向俯身跪在地面的宋玉楼,扶着桌案坐到流光溢彩的宝座上:“我死后有何颜面面对先帝,又如何面对天下百姓。” 宋玉楼满眼含泪和清安帝对望,城中已经有过半官员逼迫清安帝写罪己昭,向饿死的数十万百姓谢罪。 “皇上,罪己昭不能写,东都死去的百姓都是因为李贼,您若写了此文,这天下的正理将都被他占了。” 清安帝摇摇头:“我与不写已经无甚关系,这天下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清安帝回想这几个月,他殚精竭虑,不顾身份之尊联络草原部族,和李东风内外拉锯,以全城百姓的性命为筹码,终究还是败了,败了。 他已经看到他死后受万人唾骂,亡国之君,被人蒙蔽,视人命如草芥,为一己之私,残害一城百姓,里通外国,枉为一国之主。 清安帝抚了一下桌案的奏章:“本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可竟然有人能破此计,可知是谁?” 宋玉楼满目仓然,回道:“青衫重伤回营后第二天,城南便有了动作,第三天,城南便被破。” “西南有灵女,得之可为皇。”清安帝喃喃自语。“让他来吧,你回去便让城楼士兵放下兵器,十二门任内他入,不可伤百姓分毫。” 宋玉楼猛地仰起头:“皇上。” “朕就在此处等他。” 宋玉楼满面泪光,俯身跪地。 “你我君臣一场,也算有了始终,唉,是我误了你。”看着正年轻的臣子兼好友,清安帝眼角微红。宋玉楼年少多才,正是施展抱负的好年岁,可惜了。 “皇上,是臣无能。” 清安帝微微摇头:“回去吧。” 四城十二门大开,城楼上的士兵放下兵器,任由百姓出入。 青衫放下手中的笔,吹干纸上墨迹,折好后装进信封,嘱咐李枫:“交到天江手上。”李枫接过信从十二鸾楼下去。 “荣华,备些好饭好酒,我请将军吃饭。” 夜色将黑,李东风抬步而上,青衫在鸾楼一层接他:“将军来了,里面落座。” “嗯?”李东风对着青衫上下打量一番。“今日怎这般行径,我往日来的时候,你可从来没有迎过。” 青衫泯然一笑:“今日不同往日,我让荣华备了些酒菜,将军快进来。” 李东风往里一望,偌大的厅堂划出来一片,地上放了一个软垫,上面放了一个矮桌摆了满满一桌子,饭香扑鼻,打眼一看便知色香味俱全。 青衫从后面接来披风放到一边的椅子上,李东风脱下鞋子踩上软垫:“今日有口福了。” 李东风寻个地方随意坐下,又看到地上摆放的酒壶,疑问道:“还有酒?” “请客吃饭,自然要备酒。” 青衫拎起酒壶给李东风满上:“细想来,我还没有请将军吃过饭。” 李东风也想了一番,点头附和:“确实,从来都是一群人一起用饭。”前几日的早饭吃的不愉快,两人都不记得了。 李东风端起酒杯就要喝,青衫拿筷子止住了:“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好。”李东风放下酒杯,夹起一筷子猪耳朵。 其后两人吃吃喝喝,聊聊过去和未来,谈的非常畅快。 青衫见他面前的酒杯空了,又拎起一壶酒满上:“将军,朝你借几个影秘卫。” “要办什么事,给张行说一声就成,还值当你动手。” “不是什么大事,将军就说借不借。” “借,你要多少找张行要。” “我要五十人。” 话一出,李东风好奇的瞧着青衫:“要这么多人?” “我要进城,借你的人好办事。” 李东风细细瞧着青衫,心里嘀咕,难道是要报别苑夜袭之仇,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便对外喊道:“来人。” 张行从外面走进来,拱手应道:“主子。” 青衫看着张行道:“不用他,把卫长喊来,我有话交代。”李东风对着张行摆摆手,张行又下了鸾楼。 李东风端着酒杯淡淡道:“出来,听青衫吩咐。” “主子,青衫姑娘。”一名脸戴面具的影秘卫从墙角处悄然出现。 “把你们卫长喊来,青衫有事交待。” “是。”话音落,人又消失不见。 青衫备了十壶酒,眼见酒壶空了大半,可李东风依旧老神在在看不出醉意。心里暗自郁闷,起身推开窗户通风。 李东风一撑桌案也起身,三两步走到窗户边从后面抱着青衫,下巴蹭着她的额头,垂眼看她苦闷的模样。 “想杀谁,我替你杀。”李东风说着亲了一下她的侧脸。 青衫拍了一把这人不老实的手,她备的都是醇正的精酿酒,他喝了不少怎会没有醉意,难道买到假酒了,不应该。 “我方便一下,等我。”李东风穿上鞋子下了鸾楼。趁着这个功夫,青衫又搬来两坛。 李东风回来的时候,青衫正在开坛,他挥挥手:“出去吹了一会冷风,酒意便上来了,不能在喝了,再喝就多了。” 青衫把酒盅换成了酒碗,抱着酒坛往碗里倒酒,等碗倒满了,把酒坛放下斜斜坐在矮桌边:“将军好酒量,喝了十多壶才有醉意。” 李东风挨着青衫坐下,歪头依靠在青衫肩膀上。青衫眼中带了喜色,端着酒碗送到李东风嘴边,李东风半眯着眼睛:“不行了,头晕。” “这是荣华从应天府带来的陈酿,将军尝一尝。” 李东风就着青衫的手一饮而尽,漏下的酒液顺着喉结流进衣襟。灯下观人,自带三分柔情,青衫也是人,两人紧挨着,李东风的鼻息喷打在她脖间,他这般勾人的模样,青衫也不是没有感觉。 “花生。”李东风头也不抬的道。 青衫抓起盘子里的花生米送到李东风嘴中,李东风衔着花生‘咯嘣,咯嘣’的嚼着。青衫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才又抱起酒坛倒了一碗。 “我一个人喝多没意思,你也尝尝。”青衫轻轻的抿了一下,辣的呼出一口气。 “怎么样?可好喝。” 青衫摇摇头:“和我往常喝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常用的果酒是有甜味的,这酒入口甚辣。” 李东风伸出手揽着青衫的腰,贴在她脖间笑着:“呵呵呵呵,果然是小女子。” “是,你是大将军,自然比我这小女子厉害。”青衫说着又把酒碗端到他面前。李东风一口把酒喝了,抱着青衫吻起来。 “唔。”猝不及防下,青衫被他灌了一口酒下去,呛得直咳嗽。 “趁人之危,枉为大将军。” “我自罚一杯,给你请罪。” “一杯太少,要三碗。” “好,三碗就三碗。” 第331章 斩草除根 青衫抱着酒坛倒一碗,李东风喝一碗,吃着喝着,三碗酒已过,青衫倒酒的手不停,李东风也不在意,只埋头喝,不觉间便真醉了。 李东风摩挲着青衫的手,枕在他的腿上,嘴里喃喃道:“青衫,青衫。” “在呢,醉了就先睡吧。”青衫拍拍他的背,轻声道。李东风抱着青衫的腰,沉沉睡去。等了一会,青衫往外挣了一下,李东风抱的更紧了,她只得放弃。 微微出声:“卫长可在。” 一黑衣人悄然出现在屋角:“属下在,青衫姑娘有何吩咐。” “留几人守着将军,其余人于寅时初在南城门集合等候。” 赵宁不知青衫要做什么,但李东风发话了,虽然自家主子现在醉的人事不知,他接了命令传下去。赵宁很好奇青衫的任务是什么,会要这么多人手,这可是影秘卫成立后青衫第一次指使他们干活。 下楼后看到值守的张行,赵宁凑到近处悄声问道:“张侍卫,可知青衫姑娘要做什么?” 张行摇摇头:“不知,主子发话了,你照做就好。” 尚荣华把矮桌上的饭菜收拾干净,青衫又挣了几次,李东风的胳膊抱的死紧,青衫叹口气,招呼李枫拿床被子来,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寅时还要起床干活。 李枫把枕头放到软垫上,青衫躺下,李枫又把锦被给青衫盖好。守了一会,等人呼吸平稳,转身隐入黑夜。 李东风如同一条大狼狗似的,抱着青衫的大腿睡得呼呼作响,李枫自然不会给他盖被子。半夜,李东风冷了,迷糊中摸着一丝热意便一把把青衫抱入怀中,无意识的揉搓两把又沉沉睡去。 天色还黑着,到了时间李枫便把青衫喊醒。李东风五花大绑似的把她抱进怀中,青衫连手带脚的把他推开。临睡前被他强灌了一口酒,不知是酒的原因,还是被他压得,又或者是地面太硬,总之她起床后浑身酸疼很不舒服。 洗过脸,一头黑发编了一个麻花辫,又换了一身方便骑马的衣服。 楼下已经有数人在等候,打头的是李天江,他身后跟着十多个飞燕,每人手里拿着一根火把,映照着鸾楼前的一方天地。 “等将军醒来,给他煮碗醒酒汤。”尚荣华牵着青衫的白马在楼下等着,见她吩咐应声是。 天色还寒,青衫披着白狐大氅,一行人上马出行。马匹经过杨开轩的帐篷,阵阵马蹄跑过,立刻惊醒披上衣服出了帐篷,远远看着一群人往营门奔去,天色还黑着,通过火把的照明隐约可见马阵中有个白衣白马,军中也就青衫一人骑白马有白氅。 杨开轩距离大帐和鸾楼都不远,好奇间他往鸾楼的方向走了几步,远远看着鸾楼下守夜的是赵何桥,他还没睡醒,边打哈欠边问赵何桥:“天还没亮,青衫做什么去了?” 赵何桥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杨开轩抬头瞧了一眼黑漆漆的鸾楼,赵何桥是李东风的亲兵,他在下边值守,那李东风肯定在楼上,那青衫为何要半夜出营。 便又问了一句:“师弟呢?”赵何桥抬头往上看了一眼,示意李东风在楼上歇着。 杨开轩皱起眉头,青衫搞这般大的动静是做什么,数百人跟着她一起。李东风还没醒,那这事他知道还是不知道,奇怪。 刚躺到床上,人又突然翻身坐起来,起身走到帐篷边,犹豫间摇摇头又坐回去,其后便再也没有睡意,睁眼等天亮。 杨开轩刚走,赵何桥便上楼禀告李东风:“将军,青衫姑娘已经出营了。” 李东风确实喝多了,头疼的很,他抱着被子从软垫上坐起来,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问:“带了多少人?” “影秘卫百人和飞燕近千人。” “嗯。” 赵何桥退下,李东风勾起嘴角无声的笑了一声,又揉着头躺下去,扯过青衫被子再次睡起来。 清安九年二月十五日,青衫一行人纵马到南城下,数百名黑衣影秘卫正列队等待。 “吁。” 青衫驻马停下,随后扬声问道:“卫长何在?” “属下在。”赵宁从队中踏出一步,应声道。 青衫从怀中拿出白玉通行令,吩咐赵宁:“通知四城守门人,立即接城,无令不放一人出城。” “遵命。”赵宁接过白玉通行令,暗自猜测,青衫这是要攻城吗?队中分出四匹快马,向四个方向跑去。 青衫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册子:“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赵宁心中一凛,接过青衫手中的册子,他视力极佳,火光晃动间他也看清了册子上写的姓名,住址,甚至家中几人都明确写出来。赵宁把册子递给身后的人,并做了一个‘斩’的手势。 青衫拉动缰绳调转马头:“把城门打开。” 赵宁一挥手,数百人像蝙蝠一样往城墙上扑去。高高的城墙上传来短短几声呼喊,便再没了声音。 “吱呀。”高大的暗红城门从里面打开,青衫在众人的簇拥保护下踏进东都城。 “哒、哒、哒。” 火把噼啪的燃烧声夹杂着马蹄声,李天江紧跟在青衫身旁,笔直挺阔的长街大道仿佛没有尽头,乌压压黑衣人带着凛冽杀意沿着长街往北去。 天色将亮,可不见启明星升起,天空下着细雨,迎面扑到脸上,青衫戴上狐裘帽子遮挡了迎面而来的寒意。远处的长街水汽弥漫,泛白的雾气从地皮升腾,更远处的大红宫墙隐约看不分明。 数百人口鼻中呼出的白烟和地上的雾气交织,群马策过,留下白雾在空中牵缠交错。 李御拿着册子率先出动,按照册子里标注的地址一家一户寻去,脸带面具的影秘卫,和手中持的利剑如同勾魂之刃,所到之处,无一人生还。 一行人到了宫城门口,天色已经微微亮起。前方就是汉白玉雕刻的黄道桥,桥的另一侧是大红宫门,宫墙不绝往两边绵延。 白衣白马踏白桥,青衫身后已经跟了近千人,他们都是学舍各级飞燕,在城中藏身只为今日。李天江吹了四声简短有力的哨声,千人如同潮涌一样往宫墙扑去。 鲜艳的红顺着朱砂般的宫墙蜿蜒往下,墙根处洒着片片血迹。 沉重的宫门从里而开,李天江和李枫左右护着青衫,往外围着数层黑衣飞燕。 短短半个时辰,宫城攻之近半,飞燕所到之处皆是死寂。 远观宫城,青衫如同一粒白子,一步一步的往最高处靠近。她骑在白马身上,望着眼前的宏伟宫殿,红木牌匾上是描金字体。 冷寂的宫殿从里打开,前后走出来两个公公,为后的一人正是和青衫有过数面的高公公。 高公公手持大刀,眼神冰冷看向青衫:“是你,李东风呢?” 前面的公公年龄更大一些,三角眼绽出精光:“想必这位就是青衫姑娘了。” 青衫微微抬起嘴角:“这位便是刘公公吧。”话音落,她看向李天江微微点头。 天江手一挥,数名飞燕往前冲。刀剑相交,刃入骨肉。 数息后,飞燕从前方退去,两名公公的尸体也被抬走,只有殿前大片的血迹在诉说着刚发生的故事。 新立屯待带领飞燕把殿门撞开,又细细搜寻一遍,确认没有异样才又返回殿外。 第332章 造化弄人 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室内没有烛火,只有殿门的暗光照进殿内。 高处的龙椅上坐着一个身着龙袍的年轻男子,面对着堂而皇之的闯入者不动如山,青衫瞧了一眼坐在龙椅上的男子,便不再多看。 她骑马吹了一路,此时冻得手脚冰凉,左右打量一番,殿中一点火星都没有。 “太冷了,生堆火来取暖。”青衫说话都抖了,努力忍着不让牙齿打颤。 天江从飞燕手中接过精炭,拿起检查一番,确认没有异常才让手下点着。火光映照下,诺大的永安殿从昏睡中醒来。 青衫伸出手在火炉边烤着取暖,一边细细交待天江:“这几天事情多,东都内外注意警戒,不要让人趁机作乱扰了百姓生活,若有发现先下狱,等事后一一审问。” 杨添紧握着龙椅扶手,这个女子只进来的时候扫了他一眼,其后便如同进了自家一样随意。 忍不住怒喝道:“逆贼李东风何在?” 李天江等人都往殿堂中央看去,对皇帝没有人不好奇。 青衫抬头看了一眼坐在高处的人,又转回头看着炭火。清安帝的声音落下,殿中又恢复平静,只余炭火燃烧的噼啪声。 李枫往中间走了两步,他搬了一把椅子又返回青衫身边,青衫便坐在火盆边烤火。 新立屯又安排飞燕在永安殿各个角落点了几个炭盆,随着炭火燃起,殿内温度逐渐上升,青衫烤了一会身上的温度也渐渐回来。她生下沈谦后身体明显变差了许多,怕冷,禁不得劳累,就骑马走了这一段路程,腰胯就就隐隐作痛。 赵宁、李御带着十多个影秘卫也来到了永安殿,赵宁递上册子,拱手道:“属下来复命。” 青衫接过册子丢进炭盆,火势吞噬着书册泵出一片明光,脸上有光影在跳跃:“让他们都出去吧。”很快房中只剩青衫,李枫,李天江,赵宁,李御五人。 “不能用毒,身上不能伤,你们想个法子。” 天江,赵宁,李御对视一眼,心中有了决断,三人呈犄角之势往高坐正堂的清安帝走去。 清安帝伸手指向逼近的几人:“尔等竟敢,做出天地不容,逆天无道之事。” 李御嘴角一勾,这就是清安帝,是一国的皇上,此时就要死在他的手上,兴奋激越来回冲击。 “李东风只会躲在女人身后吗?这江山他窃去又能坐稳到几时?” 青衫依旧稳坐在椅子上烤火,贵为皇上又如何,面对死亡,人人都会怕。 “青衫姑娘,有个秘密事关李东风性命,你可愿听。” 青衫愣了一下,却仍旧未动,只道:“皇上想说便说,不想说便不说。” “秘事我可告诉姑娘,但有一事相求。” “我与玉楼从小相识,我知他胸怀天下,希望姑娘能留他一命,让他替我看看李东风的下场。” 青衫呼出一口气,摆在明面上的阳谋,她青衫不得不接。 她若就此杀了清安帝,此事传出去,就是李东风不在意,若数年后拿出来翻说依旧是笔烂账。还是听了秘密再说吧,她不是君子,不必做驷马难追的承诺。 青衫从椅子上起身,走向清安帝:“不知皇上要拿什么交换。” “你上前来。” 青衫皱起眉头,拎起裙摆踩着石梯往上走,迈上九层台阶,来到清安帝近前。 清安帝细细看着青衫,就是这个女子一步一步逼得他失了天下,又要逼得他失了性命。在他见过的女子中,论美貌她不能称绝色,头上无钗,耳上无环,温婉大方如邻家女子。 可此女手腕极深,扶持着李东风一步一步的从西南小城走到权倾天下。 “宫中有密道,可以直通城外。”青衫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说的竟然是这。 清安帝一身黑色冕服,上面用金丝绣的金龙张牙舞爪,长期居于高位自有不凡气势。青衫疑惑的看着他问道:“密道在何处?” “永宁殿,廊柱中。” “多谢皇上告知,我会遵守承诺,放宋将军归于山林。” “我信你。”请安帝看着青衫说道,便双手放在椅背上,做出如归的姿态等待生命终止。 青衫转身下了台阶,李天江三人开始动手。 龙椅上的皇帝把右手放到腰间。三人都紧紧盯着他,见他手有动作三人同时动身辖制,青衫听到身后的摩挲,头也不回的继续迈脚下台阶。 “叮当。”一块青翠的玉佩沿着台阶滑下去,撞到青衫的裙子停到她的脚边,青衫转头往下看,俯身捡起玉佩。 这块玉佩她见过,小陈村,界山中,她救下的那个少年。 哪有这般巧的事情,或许是同款,她举起玉佩对着火光,玉佩中央有一块阴影,似云团,又似三片竹叶。青衫眨眨眼,举着玉佩转身看向龙椅上的人。 被李御和赵宁按着肩膀,请安帝眉眼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请青衫姑娘把玉佩还给我。” 青衫细细看着请安帝,这一刻面前长开的面容和山林里几面之缘的少年重叠,青衫又拾阶而上,递出手中的玉佩,请安帝接过玉佩紧紧握在手中。 青衫愣愣看着他手中的玉佩,感受到老天的捉弄:“它是不是叫‘青竹’。” 请安帝和青衫对视着,两人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可却明白,眼前之人就是数年前的故人。 请安帝眼中尽是难言:“我回来后,就派人去寻你,回来的人都说那儿没有哑女。我不信,年年私下让人去寻,西南大乱,村子荒芜,直到‘青竹’再次回到我手中。” 青衫也想到了小陈村的种种过往,太久远了,她几乎要忘记。 “我没有给你赎金就把‘青竹’拿走,如今社稷大乱,朝堂颠覆。” “哈哈哈哈。” “我这条命是你救的,如今再去与你手,也是收因种果再无牵连。” 请安帝看着青衫,脸色变得复杂:“西南有灵女,得之可为皇。” “原来,我竟比他更先遇到你。若是我先找到你,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这一刻,青衫如同置身于冰天雪地中。 “青衫姑娘竟是娇娇女。”他知道,他知道她叫娇娇。 忍不住后退两步,她和他不再是毫无干系的陌生人,也不可能在救他一命。 一个是被推翻的皇上,一个是谋逆之人。青衫不再看清安帝,当即转身快步下台阶。 三人得了讯号,来不及惊讶两人之间的关系,便辖制住这世上最尊贵的人。 青衫背对着一切,看着从窗柩处透进来的亮光。 不知过了多久,青衫转身看着歪倒在龙椅上的请安帝,轻声问:“他死了吗?” 李天江挡在两人之间,出声应她:“清安帝已逝。” 两行泪珠滑下,颤抖的声音从她口中溢出:“鸣钟吧。” 第333章 胜利者 一枚红色烟火射到空中,宫城西侧的玉隆寺响起钟声,一连九九八十一下,喻意着皇城最尊贵的人晏驾。 从永安殿走出时,外面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雨,她此行的任务完成了,身心疲惫至极。甚至无力气上马,李枫扶着她上了白马,沿着长街折返。 影秘卫把清安帝安置到棺椁中,赵宁借着检查的名义拿走清安帝手中的玉佩。 李御寻了个僻静处拦着赵宁,面具下的赵宁咧嘴一笑:“此事我会照实禀告给主子,他手放在腰间握住剑:“主子上次留你一命,你若夺,此次难逃一死。” 李御的胳膊依旧挡在赵宁身前,赵宁微微歪头,看着他问道:“值得吗?活着能得到更多。”面具下的李御紧紧抿着唇,慢慢把胳膊收回,看着赵宁远去。 李东风在营中处理军务,听到远处传来的钟声,钟声隆隆没个尽头,心中有了结果,了断清安帝性命的人定然是青衫。 杨开轩脚步匆匆的从外面进帐篷,刚看到李东风就迫不及待:“师弟,钟声整整八十一下,清安帝晏驾了,我们快进城。” 李东风这才沉声道:“来人,备马。”他不介意亲手杀了杨添,但青衫早他一步做了,最后一块挡路的石头也没了,这是一个大惊喜。 李东风,杨开轩,张行,赵何桥,胡洲等人都在大帐外等候,李东风翻身上马,顾不得渐渐变大的落雨,振臂一呼:“进城。” 众人看到打开的南城门,白恒指挥手下的士兵接管城防,其余人跟着李东风脚步不停的直奔宫城,在长街半道,李东风远远看到前方有一人骑着白马在走进,他打马前去,果不其然正是青衫,她身后跟着李枫、李天江和数十名飞燕,身下的白马走的并不快,在淅淅沥沥的雨中颇有些闲庭信步的感觉。 “雨马上就大了,你快找个地方避雨。” 青衫愣了一下,仿佛刚看到他,眨眨眼睛看向李东风,她轻轻点头,被雨打湿的眉眼发梢随着主人的动作而微微颤抖。 李东风随后看向李天江问道:“宫内情况如何。” 就在这时,雨点越来越大,天上的雨落到石板上砸起一个个水坑,李东风点了几个亲兵:“城内不安稳,你们护送青衫回营,其余人跟我进宫。” 李东风心里急迫,又兼着雨势渐大,他没留意到青衫的状态不对,短短的一个会面诸人又交错远去。李天江不能陪着青衫,他看向李枫示意他照顾好青衫,打马跟着李东风往宫城的方向去了。 各个宫门都有脸戴面具的影秘卫守护,李东风一路畅通的进了永安殿。 赵宁见人来了,立刻拱手:“主子,属下听从青衫姑娘安排,今日晨时领卫所灭二十八户,共一千四百余人。” 李东风听此心中一惊,青衫一向心软,他以为她借影秘卫只会杀参与夜袭别苑的数人,没想到竟然杀了这么多。 李东风又看向李天江,李天江这才拱手回禀:“飞燕已查,宫内无一活物。” “什么?”李东风惊讶道,随后便明白了青衫此行的缘由。心中一酸,为着青衫这份眷顾,险些落下泪来。 “尸身呢?” 李东风心里想着青衫的情谊,三分为着情势,扬声大喊道:“皇上啊,臣弟来晚了。”便三两步奔到到棺椁前,俯身大哭起来。 “皇上,为何不等等臣弟啊。” 随着他的哭声响起,殿堂内外诸人双膝跪地,让这位命途多舛的清安帝享受他该有的死后荣光。 因着清安帝新丧,国无新君,城内的达官贵人,明公臣属一致举荐李东风暂代朝政,他推辞一番,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便接过政权。 随后,李东风下令举国痛哀,东都城附近的大小官员一律着素服,带乌纱,城内百姓禁嫁娶三月,全国上下月内禁用酒肉。 因为宫城内各宫妃不论妃位高低都被斩杀,杨开轩写了一篇名为《祭帝妃自缢替天赐尔明德文》,给枉死的妃子一律定位自缢陪葬,祭文内赞扬诸位妃嫔对清安帝的忠贞,一律封厚赏得享死后尊荣。 哭灵的妇人不够多,李东风便下令东都城附近六品以上官员家眷都来重明殿替清安帝守灵。如此举城哀悼痛哭三天,因先帝的陵墓在西陵山,所以清安帝的陵寝也定在那儿。 清安帝出殡的时候,从皇城西门定安门到西陵山一路过六县十八镇,百十里路足足走了半个月,李东风骑着马一步不落的跟着棺椁,每到岔路口还要下马大哭为逝者引魂,如此折腾,人是消瘦不少。 朝堂官员明白李东风是故作姿态,可一路被引过去的百姓却不知,看着李东风扶着清安帝的灵柩哭的嗓哑泪干,都纷纷跟着感慨。 这番作态,也让李东风的口碑一路上升,见者无不描绘的声色俱全称赞他是忠良之臣。 那夜被杀掉的二十八户人家被定为佞臣,清的就是这波奸人贼子,公告出来后百姓一一拍掌叫好。 李东风在清安帝灵前苦守月余,他率领的四十万西南李军稳稳驻守在城外,对城内百姓秋毫未犯。不仅立了为君尽忠的好臣子,好驸马,好贤王,也是人人称赞的好将军。 清安帝的棺木进陵时,李东风嗓子都喊哑了,领诸臣行礼叩拜,悼念祭文。 陵寝封闭,也是他带领百官在陵寝门口念祝文,声声嘶厉,引的围观的百姓红了眼眶,如此,这场浩大的葬礼才算告一段落。 晚间,李东风暂时宿在张行临时备的院落中,他咳嗽几声,张行端着一壶热水走进来:“主子,喝些水润润嗓子。” 李东风却问张行:“青衫如何了?” “青衫姑娘在别苑修养,听说这几天身体已好了许多。” 一个月前,青衫从宫城回大营当天就病了,病的很严重,连日高烧不退,李东风听说了,可他那几天正要接见城内百官,拉拢人手,安排丧仪,忙的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直到青衫去了别苑休养,他都没有空出时间去看看。 细细算来,两人有一个月不曾见面,此处至汤泉别苑也就一夜的路程,今晚出发,明日一早就能见到人了。 想到此,便一刻也等不了:“张行,备马去别苑。” 张行怔了一下,看着模样消瘦,下巴泛着青茬的主子,刚要提醒要不要休整一番,转念又想主子这番模样或许能让青衫姑娘多些心疼,便住了口,出去备马。 这时赵宁从一个角落出来:“主子,属下有事禀告。” “说。“李东风满心都是青衫,一个眼神都没多给他。 “此事关青衫姑娘。” 李东风这才瞟了一眼单膝跪着的赵宁,赵宁接着道:“上个月十五日,清安帝殁于永安殿,当时曾出现意外之事,依属下辨青衫姑娘和清安帝似是旧识。” 第334章 老男人 烛火下的李东风双眼微眯,他紧紧盯着赵宁:“把那日的情景一字不落的说一遍。” 赵宁逐字逐句把当日两人所说的话给李东风复述一遍,又从袖中拿出青竹玉佩呈上来:“这是属下从清安帝手中取得的‘青竹’玉佩。” 李东风接过玉佩仔细打量翻看,心中满是诧异。此时,他一刻也等不及,紧握玉佩走到院中,大喊道:“马呢?” 张行从外面跑着进来:“主子,已经备好。” 亲兵正把枣红马牵过来,他翻身上马,扬起马鞭往外奔去,张行挥挥手示意亲兵上马,紧跟着他往远处去。 面具下的赵宁抿着唇,李御出事后他担任影秘卫卫长,扪心自问把此事告诉李东风是他应该做的。这个月事多繁杂,他顾着主子事多,青衫病重,兄弟手足,等了一个月才说,虽不算晚,细究下来,也是犯了隐瞒不报。反正已说,顶多在挨青衫一顿打,便也寻了一匹马跟上去。 百十里路,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夜已大深,除了李东风一行人手持的火把,周围不见一丝亮光。 刚到别苑,李东风率先勒马。来时的路上他想了许多,也让他从惊慌到失措转而思考其中的缘由,青衫既然认识清安帝,为何又要扶持他,她曾数次遭遇险境,陪着他从东南小城打出来这一路是多么艰难。 攻下东都后为何又要亲自杀了清安帝,他亲自查验过清安帝的尸身,确认人已死无疑。 两人是什么时候相识的,有过什么过往,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听青衫说过。前襟放着的玉佩灼的他整个胸口都是烫的,一颗心忽冷忽热,忽上忽下,她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又是怎么看待清安帝,她究竟瞒了多少? 李东风下马后,仰头看着汤泉别苑的牌匾,上战场杀敌他不怕,与人浴血拼死他也不在意,可看着眼前的木门他竟然胆怯了。 “当当当。” 亲兵上前敲门,门从里面打开,开门的中年人颇为眼熟,是跟在尚荣华身边的一个管事。 这么早上门,守门人还以为是送菜的菜农,仔细一看门外站着的竟然是李东风,惊得门人忙俯身行礼:“大将军来了,天色还早,青衫姑娘应还未醒,小的这就去里面通报。” “不必,我自己进去。” 守门人姓徐名东,因办事老道特意带来别苑,见李东风进了内院且脸色不好,徐东安置好同来的亲兵,便直奔尚荣华的住所。 李东风一路来到青衫房前,他用力一推,房门打开,刚进去一步,便被人用剑拦着。 别苑安全,李枫未和青衫同住,他听到这边有动静便持着乌锋剑跃到青衫房中。此时的他身上只穿着黑色亵衣,脚上连鞋子都没有。 虽然胸前被剑指着,李东风仍旧伸出一手拨开下垂的白绸帘幔,继续往前。李枫持剑的手又往前送了两寸,李东风脚步不停往床前去。 “站住。”乌锋剑剑锋划破了他的衣裳,若再敢进一步,下一刻就不仅仅是破衣服。 李东风双眼直直盯着床上的人:“她病了,我来看看。” “姑娘还没醒,请将军在外厅等候。” 李东风转头看向李枫:“我不会吵醒她,你若不放心便在此处看着。” 李枫不为所动,双方僵持着,李东风败下阵来,自顾自的搬了一个凳子守在青衫床前。屋内无光,青衫侧身对着外间睡得正香。李东风细细瞧着她,一个月没见,人瘦了许多,养伤期间脸颊上长出来的肉又没了,白皙的脸蛋陷在泛着紫调的丝绸面料里,如精美的白瓷。 “她吃饭如何?”“这次经期来可还难忍?”“她有没有提过我?”他自顾自的问,李枫不理他,问的多了也觉没趣。 就这样静静的坐着,看着青衫的睡颜,听着她沉稳的呼吸守着她。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他来时路上堵在胸中的不平气愤,渐渐散了大半。 不管她目的如何,从始至终她对他都是无所保留的。等她醒来,他问问,随便她怎么说,只要她还在这儿,他已经胜了,和一个死人计较什么。 “哈。”李东风莫名的笑了一声。李枫立刻紧张的看向他,见李东风没有做出出格的举动,拎起来的乌锋剑又放下去。 天渐渐亮起来,公鸡打鸣的声音透过窗柩隐隐传进室内,青衫的身子朝内翻了一下,又抱着柔软的稠面被子揉了揉。 李东风见她这模样,不禁笑出声。 青衫翻身时眼睛睁了一个缝隙,见到眼前有个黑影一闪而过,这时又听到耳边传来男人的笑声。心里正疑惑,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往外转头看,一个胡茬丛生的男人坐在床头。她心里一惊,又仔细打量两眼才认出李东风。 “将军?” “是我。” “啊,吓死了,什么时候来的。” “有些时辰了。” 青衫从床上坐起来,扫到一旁的李枫光着脚,只穿着一层里衣,手中还拿着乌锋剑,如同门神一般在床畔站着。 来回看了一下两人,心中暗暗叹气,对李枫道:“先回去穿衣服,一会来吃早饭。” 李枫这才出了房门,青衫回头细细打量李东风:“他脾气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每次来都剑拔弩张,你就不能和李枫好好相处,” 李东风勾起嘴角笑笑,却问青衫:“你病如何了?” “养了这许久,已经无碍。” “那便好,我刚接手政事,有许多事情处理不来,我过来接你回东都。” 青衫若是想去东都,就不会在百里外的别苑疗养:“往常你接触的就不多,有不懂的可以问杨先生,他处理这些毋庸置疑。” 李东风下巴的青茬实在扎眼,青衫瞧着他:“怎么瘦了这么多,东都有数不清的官员,就没个主事的?清安帝的丧仪还用你来操心?自己照镜子瞧瞧,现在成什么样子。” 青衫从床上坐起来,穿上鞋子去拿屏风上搭着的衣服,李东风也跟着起身拿起她的上裳。青衫裹上裙子,系好腰带,李东风帮着她穿上衣。 青衫一边理衣服,一边埋怨他:“三十多岁的人了,还真当身子骨和年轻时一样,身体是本钱,要好好爱惜。” 听着她抱怨实则关心的口气,李东风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听你的,好好爱惜身子。” 青衫不满的看着他:“是不是又一夜没睡?我就在这儿,早两天晚两天来差什么,一夜缺觉,三天难补。”李东风乐呵着,任由她发牢骚。 青衫坐到凳子上,李东风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替她梳理长发,手中的发似黑色的缎带一般,既黑且亮。李东风顺着冰冰凉凉的头发从上到下梳着,连着梳了十多下也不见其他动作。人和人不同,青衫从他手里夺过梳子,决定自力更生。 在镜子中给了李东风一个眼神:“你自己好好看看,下巴上的胡须有三尺长,多久没刮了?” “不记得了。” “一会用过早饭去后面的汤泉泡泡,在好好睡一觉。马上要承大统,也让百官看看李大将军是如何威武雄壮。” “大丈夫何必在意外貌。” 青衫瞪了他一眼:“难道要在史书上留名,李东风是个胡子邋遢的中年老男人。” 第335章 我喜欢男子 “你。”李东风气绝。他只是随意一说罢了,可青衫说他是胡子拉碴的老男人,还是很伤自尊的。 低头对着镜子揉下寸许长的胡须,若不是为了博个好名声,他哪能憔悴如此。 尚荣华得知李东风来了别苑,让厨房多做了一份饭,他引着两个丫头在外间摆放饭菜,里面的两人已经洗漱好。尚荣华瞧着两人的相处没有异常,提着的一颗心才放下去。 “将军,姑娘,这是菜农一早送来的野菜。厨房蒸了一锅野菜包子,剩下的厨房做了一个凉拌。” 青衫扬起嗓子应道:“辛苦了。” “姑娘客气。” 尚荣华上好饭菜便退下院子,青衫,李东风,李枫三人坐下吃饭,青衫一如以往盛了一碗粥,剥了一个鸡蛋。 李东风不客气的拿起包子就啃,野菜馅里裹着香喷喷的油渣,吃起来满口留香,一连吃了好几个,清安帝百日未过,不能碰荤腥的事两人都没想着遵守。 李东风放下喝空的汤碗,中年老男人这个词,一直在他脑中,其他事都往后排,首要之事是先把胡子剃了,他用帕子擦了一把嘴角:“我去后面了。” 虽然知道原因,但还是嫌弃的不行:“去吧,好好泡泡。” 这边脱下衣服浸在汤池中,温热的水泡着,舒服的人闭眼哼哼:“舒坦。” 随即看向一旁的张行:“下来。” 张行跟在李东风身边,大小事务都要他操心过问,他经手的事和李东风相比只多不少,这月余,人也瘦了不少。 “多谢主子。”张行也脱光衣服浸到水里泡着。他和李东风名为主仆,实是最亲近的人,李的贴身事宜每项都是他经手操办。 “哎呀,舒服,难怪青衫姑娘又回了这儿。” “她是个会享福的。”李东风眯着眼睛泡着:“赵宁,一起来。” “是,主子。”赵宁心里别扭了一下,但也如常的摘下面具,脱了身上的衣服也进了池子,三人排排坐着。 李东风较年长,数年的征战经历,在他身上留下大小多处伤疤。大多数时候他是沉稳的,位于上位常发号施令,此时抛却外界累赘,他仍是三人中最不凡的存在。 张行比李东风略逊一筹,他身量较小些,气势便不那么盛。反差最大的是赵宁,因常年戴面具,皮肤白皙,就像是两个黑巧克力之间掺着一个白色,张行也是第一次和这个同僚坦诚相见,好奇的瞟了赵宁好几眼。 赵宁虽然隐身暗处不常出现,但他不是能吃亏的人,他和张行并不是上下级的关系,见张行偷偷瞧了他好几下,看着人直接问:“张侍卫对我很好奇?” “往常很少见赵卫长摘面具,猛一看卫长挺白。” “我不似你常在外,太阳见多了自然就黑。” “这倒是。”张行甚少见这般肤色白的同性,又忍不住打量他两回。 赵宁知道张行已经成婚,且对他只是因为肤色的原因好奇,可他自己和正常人是不一样的,张行好奇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还是让他感觉麻栗,他面上不显,甚至和张行对视。 张行尴尬一笑,找找话题:“赵卫长年岁也不小了,可有中意的姑娘。” “还未有。” “东都遍地好姑娘,卫长喜欢什么样的,等我夫人来了,我让她给你物色一个。” 赵宁心里一番思索,他喜欢男子的事情李东风并不知道,这倒是个契机,于是也不再瞒着:“我和张侍卫不一样,我喜欢男子。” “!!!”张行立刻转头看向赵晨,眼睛瞪得像铜铃。赵宁摊开双手,眼神却若有若无的扫视张行上下,张行默默的往后缩了缩,再也不敢往旁边多看一眼。 李东风心中也讶异,但属下私生活他从不多管。李御和青衫那档子事,他现在还觉堵得慌,想到身后的衣服边放着的那块玉佩,更难受了。 赵宁泡了一会,解去身上的疲乏,便穿衣出去了。张行这才感觉自由点,想和李东风说些话,可赵宁功夫高,耳力好,又担心被听到。 转头看了看,拿起岸上的澡巾:“主子,我给你搓搓背。”若是往常,张行定要在背后揶揄几句,此时,沉默着一下一下卖力搓着。 最后李东风用硫磺皂涂抹在脸上,拿剃刀刮了胡须,他手里拿着镜子,左右照了一下:“干净了吗?” 张行点点头:“主子刮得真好。” 李东风一手举着镜子,一手拿着剃刀问他:“我也替你刮刮。” 张行立刻摇头:“不用了主子,一会我自己来。” 从汤泉出来后舒坦的只想睡觉,张行也有一个月未歇息了,对他摆摆手:“这两日不用跟着,去歇着吧。” 径直往青衫的院子去,院子里静悄悄的,他来到房内自顾的倒了一杯水喝下。走到里间,左右看看也没人,便毫不客气躺倒在青衫的床上,扯着被子盖到自己身上,呼呼大睡。 这一觉直睡到中午,醒来时神清气爽,这些天的疲惫一扫而空。 “荣华,在穿些肉,要肥瘦相间,这样吃着才香。”院子里面青衫在指挥什么,李东风瘫在床上想再睡一觉。属于青衫的香味阵阵入鼻,不仅人精神,不该起来的地方也有抬头的趋势,他不舍的抱着被子吸了一口,满鼻馨香。 青衫正看李枫切肉,抬头看到李东风出了房门,招呼道:“醒了,那边肉刚烤好,趁热吃。”李东风从盘子上抓起一把滋拉冒油的羊肉串,一口一串撸起来。 走到青衫身边,随手递给她一串,青衫接过来咬下顶端的一块瘦肉,下一块是肥的她不想吃,又把签子递给李东风:“这块肥的给你。”李东风接过来把肥的吃掉,又把签子递给青衫。 不等李东风问,青衫就主动说了缘由:“荣华去隔壁镇子买菜,国丧期间没有卖肉的,便买了一只羊,今天天好,我便做主吃烧烤。” 青衫说着问他:“找了半天不见张行,你派他出去了?” 李东风刚刚出房门时,就看到就院子一角坐着他的几个亲兵,围着另一个炉子吃的正欢。 “这个月事多,张行也没歇着,这两天我得闲,给他放了两天假。” 炭火正旺,尚荣华翻烤羊腿,青衫指挥李枫挪来一块烧红的炭,在桌子边煮了一锅茶水解腻。几人边吃边聊直到半下午,随后又备了瓜果,吃着喝着眼看日落西山。 青衫揉了一把撑的圆圆的腹部:“今天吃的有些多,出去走走?”几个亲兵围着李枫和赵晨练剑,青衫便和李东风一起出门散步。 春风和煦,时光悠悠。别苑附近没有农家,只门前一条小道延伸到远处,两人走在漫天夕阳中。 “看那儿。”青衫指着别苑一侧,那儿规整的种着一片腕口粗的树。 “这儿树太少了,我让荣华买了一些树苗,那些才刚种下。我要把这附近都种满树,杨树,柏树,桃树,梨树,枣树,柿子树,以后有吃不完的果子。” 青衫说着伸出双手比划着:“这条路有些窄,我准备再拓宽两倍,在路两侧种上垂柳。以后的空了便来这小住几日。” “对了,这个别苑以后是我的私产,不能在许给别人。” 李东风满面笑容,看着她描述未来生活,自是满口同意。 第336章 还我命来 两人一直走到天色大黑才返回小院,晚饭青衫喝了一碗菜粥,李东风又吃了一盆羊肉。青衫去后面汤泉洗浴,回来就看到李东风歪在她床上,手里拿着一本‘闺中小姐爱上穷书生’类话本翻看着。 看他把此处当自家一样随意,心中无奈:“去后面睡去。” 李东风像没听到,敲着手中的话本:“这书有什么好看的,还没你写的三国志有意思。” 青衫把书从他手里拿过来:“不喜欢可以不看,又没人强迫你。” 李东风一把把青衫抱进怀中,埋头在她脖颈间嗅着:“我想要你。” 青衫立刻起身往后撤,满脸防备:“不行。” 李东风长手一伸,拉着青衫胳膊一下子把人拉到床上,他俯压在青衫身上:“为什么不行。”说着还故意往下顶了顶。 “我大病初愈,承受不了。你想要女人,自己去寻。” 李东风近半年都没碰过其他人,青衫的话堵的他心塞,张嘴轻咬了一口她的肩膀:“我就想要你。” “不行。”青衫严词厉色又拒绝了。 “不行便不行,我什么都不做总行吧。” 青衫狐疑的打量他,那表情明显是不信:“昨天一宿没睡,今天去好好睡一觉。” 李东风怨男般望着青衫,青衫不为所动。此时不敢真惹恼了她,便一步三回头,像条落魄的狗样出了房门。 青衫脱下外裳,歪倒在床上,打开手中的话本接着上次折痕继续看。一侧的窗户悄悄被打开了,李东风倏忽翻身进房。 “小生来给姑娘捏捏腿。”他低着头偷溜进来,单膝跪立在床边,给青衫捏腿,这伏低做小的姿态给青衫逗笑了。 青衫踢脚踹了他一下,李东风顺竿爬抓着青衫的脚腕坐上了床,脸上脱去了嬉笑变得庄重,青衫打心里不信他,挣开脚腕。 李东风看向她:“我这有个东西想给你看看。” 他从怀中拿出‘青竹’玉佩递给青衫,青衫看到这块熟悉的翡翠便是一惊,暗道果真瞒不过。 “你为何会认得清安帝?” 青衫合上话本:“那时我还小,许多事情已经记不大清了。我认识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皇子。” 李东风直直望着她,两人面对面坐着,颇有会审的意味,而青衫回答并没有让询问人满意。不得已,从头细细说来。 “……二十年了,我早已忘了这段往事,也是见到这块玉佩才想起来。” “你救杨添的时候,是几岁?” “约莫五六岁。” 随着青衫的讲述,李东风眼前浮现出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背着大大的竹筐在山中采药,他遗憾自己为何没有在更早的时间和她相遇。 手中攥着玉佩,情不自禁的抱人入怀。刚知道青衫和杨添有旧,他很气愤。可现在,只剩下心疼。” 青衫拍拍他的肩膀:“好了,该回去睡觉了。” 李东风扳过青衫的肩膀:“你可还有其他的事瞒着我?” “为何这样问?”青衫反问道,心里却虚的很,她瞒得事还真不少。 “打了一个姓龙的,走了一个姓沈的,这又来一个姓杨的,还有那姓郭的,姓李的…谁知哪天会不会又跳出来一个姓王的,姓马的。” “哪儿能?” “我想在这睡。”青衫张口要赶人,李东风紧接着道:“你信我,我什么都不做。”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李东风又要往前来。 青衫伸出一根指头:“我再信你一次,最后一次机会了。” “行。”李东风脱鞋上床,终于把心心念念的人抱在怀中,双臂箍着青衫猛吸。 一颗大头从身前绕到身后,青衫像面团一样被他来回揉搓,拍拍他的胳膊:“能不能安静会儿。” 李东风不动真章,但手和嘴却不老实,一下接一下啄的青衫脖间都是红印,不用看,她的腿上、腰间肯定也被揉掐出了红痕。握刀上战场的人,下手就是重,他自觉已经放轻了力道,对青衫而言那劲道犹难承受。 喜爱的人在怀,如何能不乱,李东风身上的火气起了灭,灭了起,悄摸试探了几下,青衫的眼神像刀子样甩过来,他还真不敢强来。 李东风拥着她:“我还以为你是名门之后,因动乱中遗失在外,我只是你手中的一把刀,一朝大仇得报便要弃我远去了。” 青衫笑了一声:“乱说。” “不是名门之后,你怎么能知道那么多。理商铺,开酒楼,办学舍,选人去剑门山学剑,早早的就为影秘卫做准备。到后来统兵练军,甚至能画出来闻所未闻的万国舆图。” 许多事情初始不显,直到后来桩桩件件牵绊,细细往前推,才发现青衫在数年前就织好了网。 “你为什么会懂得这么多?还有那次天现异象又是什么缘故?” 青衫沉默了一会,她不说,李东风心里恐怕会介怀此事。 “我刚出生时就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我本不该生于此世,但偏偏来到了此处。” “有种人生而知之,不该存于人世。但我既然来了,就想做些事情,让这个世道变得更好一些,让百姓活得更舒心,过上好日子。” “我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做事的,没想到将军真的能荣登大宝,看来也是天命所归。” 李东风抱紧了青衫:“那是因为有你在。” 这个晚上,青衫动摇了,或许她和他携手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月色被乌云笼罩,到处是人,残破的人,饿死的人,瘦骨如柴的人,他们穿的破烂,行行踽踽,跌跌撞撞的往前行。他的身后有人伸着手嘶吼,焦急往前,乌黑一片看不清眼前的路,张口大喊,嗓子失声一般无声发出。 她心焦挣扎着往前奔跑,却浑身僵硬,有人摸到了她的肩膀,如柴的手指紧紧抠着她的肉,鲜红色的血液翻腾着往下,他们更加疯狂,张着手上涌。她害怕战栗,看着洪水般涌来的人,这些人是寻她报仇的。 “还我命来。”“都是因为你。”“你才是最该死的。”“是你杀了我。”“你去死。” 如山的人黑压压的过来,争抢着把她的骨肉撕碎。 青衫从梦中惊醒,大口的喘着粗气。 “怎么了?做噩梦了?”李东风被耳边人惊醒,扶上青衫的背,入手是满手汗:“出了这么多汗?” 他起身点起灯火,端到青衫面前来,看着青衫泛白的脸,拿来一个帕子替她沾去额头汗珠。 青衫愣愣的看着眼前,李东风把她抱进怀中,等她缓过来。 青衫长呼一口气,推开李东风,起身换了一件干净的上衣,再次躺倒。 一根蜡烛只剩了寸许长,青衫又睁开眼睛,李东风一直看着她没在睡,青衫双眼一睁,李东风就凑上来问道:“又做梦了?” 青衫摇摇头:“没有。” 李东风握着她的手,焦急万分:“你可以给我说说,别闷在心里。” 第337章 我不进宫 青衫感受着他手掌传过来的温度,缓缓开口:“从南到北,十数年来你我所到之处便是兵戈,多少百姓在战乱中背井离乡。” “若不是我,西南不会大乱,象湖水域不会飘满尸体。千百场战役死了多少人,绵延大江南北的战场,百万人被牵扯进来成了亡魂,我……对不起那些死去的人。” “为何会这样想?” 青衫动了动眼神:“我救了清安帝,又亲手杀了他。他一直在寻求救国之路,若没有我,他也能把这天下恢复如初。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人,岂不是白白失了性命。” “因为我的疏忽,致使东都数十万人饿死。” “这一切,我是罪魁祸首。”谁又能想到呢?老天给她开了一个大玩笑。 “你想错了。”李东风不明白青衫为何会陷入这样的困恼:“我们所过之处百姓列队欢迎,你给他们分地,分粮,你分下的红薯,土豆,玉米救活了百万人,因为你,这个国家正在慢慢变好。” 李东风拍拍青衫背,似安慰孩童一般:“青衫,不怕。我会护着你。” 李东风把青衫圈在怀中,这一刻他感受到青衫外泄的情感。外人眼中的她一往直前,为了目的奋不顾身,可又有谁能看到她悲天悯人的大爱之情。 她这副样子,李东风心疼极了:“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你还有我,就是他们来报仇索命,第一个也是来找我。” “青衫,你没有做错。我会比他做得更好,我会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青衫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她没有做错吗,李东风仿佛听到了她的反问。 再次应答:“你没有错,我会做个好皇帝,你会看到更多百姓因你我过上更好的生活。” 两人相互依偎着,一句一句聊着。青衫打开心扉和他说了好多心里话,杀了清安帝后,这些思绪似枷锁一样禁锢着她,隔三岔五做噩梦,这也致使她的病一直反复不曾好。埋在心里的桎梏(zhi gu )说出来,李东风虽然不太会安慰,但他说的话比较诚恳,这一切都让青衫感受到不一样的温暖。 天色渐亮,青衫细细听了一会,院外传来牛马叫声,知道这是尚荣华买的树苗到了。黑暗中她双眸熠熠,看向李东风:“还睡吗?” “你想睡吗?” “不睡了,出去看看。” “行。” 李东风笨手笨脚的照顾青衫穿衣,在她指挥下总算没出差错。推开房门,扑面而来一股冷气。迎着青涩的天迹,两人出了大门来到别苑墙外,徐东正指挥人从敞开的驴车上卸树苗。 “徐管事,这是什么树。” 徐东转身,看到结伴而来的两人,立刻招呼道:“姑娘早,将军早,这一车都是梨树。” 一车胳膊粗的梨树根下还有新鲜的泥土,她扶着一棵,拍拍黝黑的枝干:“将军,过来帮忙。” 两人帮着树农把梨树卸下来,十多辆驴车陆续赶到,徐东陪在两人身边不便走开。青衫对徐东摆手,示意他去忙别的。 青衫拿铁锹,李东风一手拎一桶水,两人加入栽树的行列。青衫把梨树放到挖好的坑中,李东风用铁锹铲土把树根埋起来,两人就这样分工协作种了一颗又一颗梨树。 李东风在新埋的树根上踩了几脚,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有些日子没出汗了。” 又往一侧走了几步丈量尺寸,待他站定青衫把铁锹递给他,李东风“哈”了一声开始用力掘土。挥汗如雨,映着初升的朝霞,和田地里的农夫也没甚差别,青衫看着他笑起来。 “笑什么?” “李大将军种的树,要和打仗一样好。” “必须的。” 最后一棵树种好,李东风把树根附近的新土踩严实。 两人顺着刚栽好的树往回走,前边的一棵树上面搭着李东风的外衣。李东风一手拿铁锹,一手拎着水桶,青衫把他搭在树枝上的衣服拿下来放到臂弯,两人说笑着往别苑去。 尚荣华在别苑门口等着两人,见人走近了,接过李东风手中农具。 李东风打趣他:“日后结了梨子,不要忘了给我送来尝尝。” “将军放心,一定挑最好的给您。” “哈哈哈哈。”青衫在一旁笑出声。 别苑虽好,可不是久居之地。 青衫和李东风一起进京。马车行进在路上,晃悠的人昏昏欲睡,迷糊中她忽然想起一事,便问向李东风:“老夫人、王妃一行人是不是已从应天出发了。” 李东风点点头:“五月初能到东都。“ “先派几个经验丰富的嬷嬷过去接应,她们初来东都,免得风俗,口音,饮食会不习惯。” “嗯。” “哎。”青衫懊恼了一下:“我怎忘了,王妃生长在东都,有她陪着老夫人,应该无恙。” 李东风看她困得双眼无神,大手一伸揽着她的头放到自己的肩膀上:“路还长着,先睡会儿。”青衫确实困了,双眼一阖,歪着头便睡过去。 李东风替她盖好披风,轻轻拢着,他身子不动,可眼中的深思却表明了人心在动。良久,他低头看着怀中人的睡颜,脸上不自觉的带了三分笑。他这一路走来就不是光明的,该死的人也就不该活着。 庆王府是东都数一数二的府第深宅,不仅离宫城近,走路半个时辰也就到了。前朝就是最受宠的皇子居住之所,后来更是就近并了三所宅院再次扩建。 李东风第一次进东都谢恩路过这所红门大院就曾感慨过,他若得了皇位,庆王府就要改名青府,他要让青衫住这儿,离他近,随时可以进宫,也方便他出来寻她。 数十年的愿望成真了,庆王府改名青府,是青衫的府第。不是郭府,不是李府,就是青衫的青府,他要把最好的都给她,让她再无后顾之忧。 马车悠着进城,刚入城时,小贩的吆喝声,行人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随着马车走走停停,后面便只听见车轱辘的声音,青衫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入眼的都是高门大宅。 她皱起眉头回看李东风:“我不进宫。” “知你不想住进宫,我给你选了一个宅子,前面就到了。” 马车停下,李东风扶青衫下马车。站稳后,抬眼往前看。 朱红色大门,上面的牌匾红底描金,‘青府’两字张扬肆意,格外引人注目,青衫站在门口端详了一会,甚是满意。 李东风见她喜欢,便更洋洋自满:“进去看看。” 青衫则回头看了李枫一眼,大手一挥:“走。” 不愧是两朝府第,每个院子各有特色,院内仆人丫鬟各司其职,远远见到几人纷纷行礼避路。 李东风陪着青衫逛了一圈潦草看完,正厅摆着十数张太师椅,青衫随意寻了一把坐下:“前后五进共六个院子,我一个人住不了这般大的园子,还是换一个吧。” 李东风拉起青衫坐到中央的椅子上:“怎么,不喜欢?” 一旁的侍女把泡好的茶放到桌面上,青衫端过喝了一杯,说出心里话:“喜欢。” “既然喜欢为何要换,这离宫城近,以后进宫方便,再说牌匾都挂上去了。” 李东风陪青衫吃了一顿午饭,仅仅一上午的时间,张行匆匆来回数十次。李东风有闲心和她品茶聊天,青衫却看不下去了:“我这没别的事,将军快去忙吧。” “等等。” 第338章 糟了,冲我来的 青衫不明白他何意,李东风又喝了一杯茶,张行从外院引进来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 张行在一旁介绍:“这是任院判,在宫中任职多年。” “下官见过大将军,见过青衫姑娘。”青衫看向李东风,疑惑他要做什么。 “任院判是东都有名的妇科圣手,你身子久病不愈,让院判帮你诊治一番。” 他一片好心,青衫不好拂,对赶来的院判和颜悦色:“有劳了。” 任院判从药箱拿出脉枕,青衫把手腕放上去,露出莹白纤细的一截。 李东风摆手,侍立两侧的丫鬟屈膝行礼,纷纷退出厅堂。 “得罪了。”任院判在椅子上坐好,伸手按压青衫的脉搏。 厅中异常安静,眼前的院判能得李东风如此对待可见医术非凡。青衫心中慌乱,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李东风这厮要做什么。 任院判感受到手下的脉搏越跳越快,他来之前就得了吩咐,为了能更好完成自己的任务,微微一笑,安慰青衫:“姑娘不必紧张,老夫不吃人。”青衫微微一笑,也跟着放松不少。 “我看姑娘眼底发青,可是夜间睡觉不安稳。” 青衫应道:“这月余隔三岔五的做梦,晚间时常惊醒,白天补觉也总睡不安稳。” “夜间可曾盗汗。”青衫点点头。 “饮食如何?。” 青衫细细想了一会:“饭量不如以前,多吃些总觉腹部胀的难受。” “换只手来。”青衫依言换手。 任家院判又细细诊了一番,李东风在一旁听的认真:“青衫不是扭捏的女子,任院判有问题尽管说。且我和她是亲近之人,自不用回避。” 任家看向她,那眼光似已经看透一切,青衫在心里直呼:糟了,冲我来的。 “姑娘曾产过一子。”此言一出,青衫心跳狂飙到一百八。 不能否认,任院出口肯定,说明他已经诊出来。但让她承认也不可能,垂下眼想对策。 任院判此言正戳中了李东风的伤心事,他脸色晦暗:“曾孕过一子,孩子没保住。” 谢天谢地谢东风啊,青衫赶紧接话:“自那以后便得了落红之症,持续大半年未曾好。” “难怪,我观姑娘脉象浮华,细涩,阴血亏损严重,常做恶梦因也在此。”任院判看看青衫又看看李东风,再次问道:“落红日久,可有看过大夫?” “看过,当时在征战途中,只寻到乡间郎中,开了温补的药方。” 院判脸露疑问,喃喃道:“那也不至此,姑娘脉象宫寒怎会如此严重。” “两个月前,意外遇袭,……下面被贼人伤到了,那时正逢经期,又在山中受了寒风,回来大病一场,或许于此也有关系。” 真真假假,谁又能分辨得了,不等任院判再问,青衫一条一件把产后的身体变化都说了出来。 “自那以后,我常感身子虚弱,吹风头痛,若逢阴雨天气,晚间手脚冰冷。特别是经期,更是头疼,腹痛,难以忍受。”她深受痛经之苦,此时是真心求医问药。 “姑娘的病症非一日可好,我开张补气血的单子,姑娘先用着。此外我在专为姑娘做份暖宫丸,每日两丸,早晚服用,能减少行经之痛,一旬后我再来复诊以便调整药方。” “多谢院判。”这声道谢她是真心实意。 李东风握了一把她的手,以示安慰:“我还有要事,晚间再过来看你。” 青衫看着两人出了厅堂,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幸好这个世界没有互联网,真快被吓死了。 两人前后从青府出来,任院判听到李东风在问:“她的身体与子嗣如何?” “青衫姑娘两次皆伤到根本,且宫寒严重,日后难有孕。“ 眼看李东风杀机闪现,院判立刻变了口风:“臣会为青衫姑娘精心调养,子嗣并非不可求。” 李东风这才落下满意的眼神:“她的身体日后只由你一人负责诊治。” “下官必会竭尽全力。”于他而言,能攀附下一任皇帝,已经是天大的造化。 青衫卸下所有的担子,无事一身轻,在任院判的独家调理下开启了‘养生模式’。每日浇花逗鸟,逛街听曲,日子过得快活极了。 清安帝已入陵,往事不可提。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务之急便是李东风成皇称帝,这也是满朝上下最让人期待的一件事。 迎宾楼是西市最热闹的酒楼,中午时分,一楼大堂坐满了食客,小二哥肩上搭着擦桌布在桌台之前繁忙穿行。 络绎不绝的吵嚷声此起彼伏,突然有一个突出的嗓音盖过周遭,正吃饭的食客都好奇的往中间看去。 “李大将军可不是常人,听说大将军祖上在飞龙山,光听这地名就不寻常,大将军能打到东都那是天命所归。听说大将军出生时天上就盘着一条青龙,这龙一直跟着大将军,但不到危险关头绝不现身。” 隔壁桌正用饭的的客人出声问他:“你咋知道的?你见过?” 谈话的人看向问话的食客:“兄台问的好,我是没那福运,但有人亲眼见过。这五爪青龙第一次显象是在象湖,那次大战可了不得。你们可知龙参的护命体是什么?” 有人急不可耐的问道:“是什么?” “也是龙,是条白龙,只是那条龙修炼时日尚短。那时李大将军带领五万水军,和龙参带的二十万水军在象湖做战。大家伙想想,五万对二十万,那肯定不敌,就在李大将军兵败之迹,突然从天上落下一条青色的龙来,眼看这龙越来越大,在象湖水域上空来回翻腾,龙参的护体白龙见青龙出来,自然要和它一较高低。” “只见一青一白两条龙在从天上打到水里,又从水里打到天上,直搅得天翻地覆,两军水军纷纷落入象湖。这时……” 讲话的汉子故意停顿,对着周围的食客们看了一遍才说出下文:“龙参的二十万水军落入水中,纷纷哭爹喊娘奋力挣扎,可李大将军的水军如同神兵蟹将,在水中行走如履平地,扬起手中大刀对着水里的敌军手起刀落,杀的那叫一个痛快。” “这青龙在飞龙山修炼不知多少年,岂是区区一条小白龙就能抗衡的了,被青龙一爪子刨心挖腹吞吃了去。龙参的亲儿子为了护亲爹死于象湖,龙参拼着最后一口气逃往十万大山,是再也回不来了。”讲故事的汉子说到这叹息一声。 “还有吗?” “兄弟想听。” “想听。” “那我就再讲讲。”一群人纷纷点头,催着汉子多讲一些。 “黑龙第二次现身是在十字河,那次可是险而又险,李大将军只带了亲兵百人,被数十万人围在场中……最后神龙显身,长尾一摆,数万人就此失了性命。” “如此说来大将军有神龙护体。” “依我说大将军就是神龙转世,要不怎么会生于飞龙山。”身边的人纷纷点头应和。 东都吉言漫天,仿佛还嫌不够似的,有早起入城的商贩百姓又带来新的吉兆。 “东都东侧的护城河有鲤鱼在河上飞。” “那是鲤鱼跃龙门。” 显而易见的李东风将化成飞龙,君临天下。 第339章 祭天大典 距离东都城破已经月余,杨开轩领着应天六房人员先行赶来接手东都事务,李东风看着不急不躁,可实际上的重要部门都换成了自己人,朝堂内外再也翻不出风浪。 杨开轩领六房官吏,方根生、陆黑统五军都督,张行带内廷二十四衙门,李天江带着五寺官员,以及遗留的前室杨家旁支,整个朝堂数的上名字官员的都来了。 他们穿上大红官衣,头戴黑色官帽,浩浩荡荡的走上长街,经黄道桥,入大业门,在永安殿前俯身下跪,后续的跟来的官吏跪满殿中地面,乌压压的缁色官帽从大业门往外延伸到长街之上。有百姓自发沿着队尾往下跪排,满街的人如同长龙延绵数里,满城皆求李东风登天子之位。 帝王登位,三辞三让才至。前两次李东风决而不受,这第三次来的轰轰烈烈,满城百姓俯地叩拜,此情此景前无古人后当无来者。 “臣跪请李大将军登天子之位。” “草民跪请李大将军登天子之位。” 入东都后,青衫虽然放权,但日日和飞燕联络,这城中发生的事她都入耳,城内流传的有关李东风的各种传奇故事,也是经她的手往外散播。 青府就在长街旁,青衫伫立在院中,仰头望着碧天,墙外的声声呼喊是如此恳切,民心已至,是时候了。 李东风在臣民的呼喊声中一步一步走上九龙台阶,驻足在宝座前稳坐,睥睨天下。 “臣恭请皇上圣安。”永安殿回荡着阵阵激扬。 “朕将与诸臣相戒,以致至治,躬身忧勤,以和万民。” 李东风在礼部议定的吉词中,定国名:乾。帝号:兴武。后称其兴武帝。 三日后,将于四月二十八举行祭天告祖登基大典。 祭天前一天,李东风陪青衫用过晚饭,暮春午后,暖洋洋的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李东风拉着青衫在后院散步消食。两人身前身后丫鬟仆从,御前侍卫如云般数不清。 “我先祝将军荣登大宝,下次再见就要称皇上了。” “不想当面向我贺喜吗?” 青衫疑惑的看向李东风:“我这不就是当面贺吗?” 李东风拉着她走拐到另一条小路上,附耳问道:“我说的是在祭坛,待我焚烧祭词后,首句便想得到你的恭贺。” “我如何能过去。” “我说你能去得,谁敢不同意。”祭天时,在场的只能是男子,可只要李东风发话,谁又敢反对。 青衫没想到她也能去,一脸为难道:“祭天可是彰显帝王之尊的大事,我不知道能去,没提前备衣服,还有半天的时间,哪来的及。” 李东风却反问她:“你想去吗?” “这般重要的时刻,我自然想去看看。” “那就妥了,衣服之事你不用担心,明早我让人给你送来。” 因为次日便要早起往祭坛去,李东风晚间便要按照旧制早早的回宫沐浴,听从礼部安排。 二十八祭天这日,天还未亮青衫便在丫鬟的喊叫中醒来,张行半夜就把祭服,以及配套的首饰一起送来青府。青衫在丫鬟的服侍下青衫换上大红祭服,涂上脂粉,戴上金灿夺目的发饰。 从早到晚要跪拜一天,她让厨房煮了几个鸡蛋塞到袖子里备着,便坐上马车去祭坛候场。 太阳升起来,青衫按照礼节排队入场,祭坛已经历经三朝,自建成之日,从未有女性入场参与祭拜。站在诸臣前面的都是青衫熟识的面孔,有军中各将士,也有应天而来的文职,汤玉枢、王广礼,宋召,胡复边,刘良,曹乂冕等人都在臣工之列。 此处是祭天圣地,女人不得来此处,但对于青衫,众人是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正常。 青衫能来,还不是李东风同意的,谁敢说一个不字。后面的东都旧臣,离得远看不清,就是看到了恐怕也不敢有异言。 李东风坐着辇车从宫城的方向过来,数百名臣子一致下跪请安,青衫愣神的功夫,发现满场就她还站着,暗叹了一口气,也双膝跪地加入队伍。 祭坛下有明黄色缎子搭建的临时休息处,李东风下了辇车便进去歇着,诸臣在外面无言静候。 青衫站的头都有些发昏,才听到一声喊:“吉时到,请圣上出銮殿。” 数百名乐工组成的乐队,开始击鼓吟唱,恢弘浩荡的乐声在祭坛边响起。 “哞!”一头壮硕的牛被捆绑起来,十多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抬着一根巨木,木棍中央是束着四脚的公牛。在气凌霄汉的声乐中,公牛现场宰杀,放血,去毛,挖去内脏,这边有条有理的进行中。 刚死去的牛还冒着热气,青衫还没回神,又听的耳边响起喊声。 不知何时李东风已经走上了祭坛,手中举着燃起的香烛插进造型古朴金灿灿的香炉。 “跪。” 李东风在前燃香敬天,臣工在后,行三跪九拜大礼。 “请圣人敬献苍璧。” 李东风在前,诸臣在后,三跪九拜大礼。 “请圣人敬献醴酒。”又是三跪九叩。 祭黄天上帝,起,拜;祭祖宗牌位,起,拜;祭日月星辰……祭风雨雷电。……起,拜;……起,拜。如同机器一样,随着祝官的喊声起身,下跪。 一旁静候已久的读祝官,终于开始宣读祭天祝文,这文长且乏味,青衫跪在地上差些要睡过去。 好久读完,李东风手持黄纸祭文丢入香炉,又是三跪九叩行礼,青衫在一旁随着跪,跟着起。 眼看日头偏西,祝官把敬献的苍璧,锦帛,香烛等贡品从祭坛撤下来,青衫心里一松,总算结束了,她磕了一天,头昏脑胀,恨不得就地躺下睡一觉。 这些撤下来的物品送至祭坛西侧的燔柴炉焚烧,待烧的差不多了,青衫眼睁睁看着那头惨死的牛被送进了柴炉,其后便是添柴加火。 腰酸背痛,多站一刻都是煎熬,心里念道不会要看着这只牛被烧完吧。 果真被她猜对了,李东风领着百官在柴炉西侧看着所有的祭品烧为灰烬,从日落西山,到星辰漫天。为防止如厕不便,早上吃了两个鸡蛋,中午偷着吃了两个鸡蛋,牛肉的香味刺激的她胃部咕咕作响。 柴炉里面的火越来越小,代表受命于天的人间之子和百官的愿望都能直达上天,至此祭天大典完成。 天色黑的路都看不到了,青衫从队伍中出来时,腰酸的路都走不成了,真是又累又渴又饿,她躲在僻静处扶着院墙歇息。 李天江一直有留意青衫,只是祭天事大他不敢乱动,散场后便四处寻青衫的身影,人多嘈杂,且都是红衣,他寻了好一会都没见到。难道被皇上接走了,不该啊,他一直有派人留意皇上的辇车,上面并无青衫的身影。 就在他心急之际,在墙根的阴影处瞥到一个熟悉的影子,青衫背靠着墙根歇息。 第340章 哎呦呦,姐姐疼你 “可还能撑住,我这就送你回去。” 青衫抬头看到匆匆走来的李天江:“天江。”喊出的声音有气无力。 李天江搀着她,左右望望,天色已黑,可留意两人的并不少,李天江放弃抱着她出去的念头:“再等会,人少些,我让人把马车驾进来。” “不用。”在天江的搀扶下,青衫挪着步往外去。 行走途中,张行也过来了:“青衫姑娘,主子特意交待我来寻你,依礼制,皇上祭天后要立刻回宫,不得留宿宫外。主子不放心,让我来给您说一声,待此事了了,他在寻姑娘说话。” “回吧,晚上让他也早些歇息。” “是。”张行又看向李天江:“青衫姑娘这就有劳李舍长了。” “张侍卫客气。” 今天的祭天在场之人就没不累的,青衫本就体弱,她产子不到半年身体还处于恢复期,这一天下来劳神遭罪,不停的行三跪九叩大礼,真是累极了。待坐上马车,人都瘫了。 勉强醒着撑到府门,李枫在门口等着,数百年传下来的规矩,参与祭祀礼不能在外留宿,李天江把人安全送到也折回自家。 青衫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李枫身上,一步一瘸腿的进了宅子,待大门一关李枫直接抱起她大步往内院去。累的无力气吃饭,草草用了一顿,便躺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知。 李枫替她整理好被子,掀开裤脚,看着她青红一片的膝盖心疼的不行。 尚荣华领着府内侍女送来热水,在外间问道:“姑娘,可要热水洗漱。” 青衫睡得正香,李枫替她回话:“她睡着了,热水送进来吧,劳烦尚管事再去寻些活血化瘀的膏药。” 尚荣华身边的侍女把热水送进去,李枫正在给青衫取下头上的金簪,侍女把热水放好低着头走出去。 李枫把帕子浸到热水中打湿,给青衫擦拭脸庞卸去脸上的脂粉。侍女把膏药送进来,把脏水端出去。李枫又从梳妆台前挖了一块百花膏,给青衫细细涂好,这才拿起化淤血的膏药来。 他把膏药在手中揉化,覆上青衫的膝盖细细揉搓,青衫睡得沉,他不敢用太大力气,便用巧劲,慢慢的把药膏浸入伤处的肌肤。 床上的人不舒服的动了一下,李枫担心扰着她,也跟着停了一会,等她再次睡熟,手上才继续慢慢按捏。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见她醒了李枫把帘子拉开,白花花的太阳光射到室内,青衫眯起眼睛问他:“什么时辰了?” “午时初(11点)。” “可以吃中午饭了。”青衫起身,刚有动作腿部疼得她哎呀一声。 李枫上前扶着她,青衫抽起裤脚看到黑紫一片的膝盖。她偷偷打量李枫的脸色,他面色虽未有变化,但眼中的神色可瞒不过,青衫知道他生气了。 “这祭天之礼真是繁琐,以后再不去了。”青衫说着看向李枫:“也是我好奇,想看看皇上祭天是什么样的,这次可算知道了。” “祭礼上杀了一头大黄牛,我只听得叫一声,便没了生息,这礼部的官员都能和西市的宰客相比了,数百斤的大黄牛宰的又快又好。”青衫用胳膊肘抵了一下李枫的胸膛。 “不生气了。” “我没生气。” “真的?”“嗯。” “我看着不像。” 李枫无奈的看着青衫,勾起嘴角对她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如昙花一现随即消失不见,但冰块总归是融了一下。 李枫扶着青衫坐到梳妆台旁的凳子上,又拿来湿帕子递给青衫:“姑娘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我心疼。” 李枫从来就是三竿子打不出来一句,何时说过这样贴心的话,青衫的心都软了。 她这一宿睡得香,可怜脑子直愣不转弯的人是怎么过来的,忙哄他:“哎呦呦,姐姐疼你。” “姑娘可记得我比你还长一些。” 青衫一边擦脸,一边点头附和:“对对,你比我大几个月,你生在年初,我生在年尾。” 她擦好脸,涂过百花膏,看着镜子里的人,不是她自夸,全身上下细皮嫩肉,细腰大胸,身材没得说。年岁大,模样也长开了,鹅蛋脸柳叶眉,好一个标致的美人儿。 揽镜自照,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抛了一个飞吻。李枫恰巧看见这一幕,眼神闪躲几下悄悄红了耳朵。 过得三五日,她腿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忙了十多年猛然赋闲在家,全身都不得劲,便带着李枫,尚荣华去西市转转。 新朝旧势交替,许多旺铺都没了主子,青衫逛西市一为散心,更多的是看看这些铺子的位置,适合做什么生意。 她把李东风推上了至尊之位,因着性别不对,得不了一官半职,总要捞些财物傍身。这些铺子就不错,选上三五七八个,细水长流,一年也能有不少进账。 从西市到东市,登记在册的共有四百二十八个铺子,偏僻的地方她就不去看了,就在东西市两块地面上选几个,张行把册子送到她这了,让她先选,她选剩下的在由李东风赏赐给众功臣将士。 东都虽然大,尤其是西市商品繁多,不拘卖什么,只要是开门迎客的店铺,她都要进去逛一圈,还要问问店家收成如何。 五月初的天气,早晚凉意甚大,她里面穿了一件月白厚衫,外面套着同色长坎肩。上面的头发用一根通体翠绿的玉簪子挽起来,其余的头发在侧边编了一根辫子。 全身上下没有金银首饰,但肤色白皙,身上衣物所用的布料皆是绸缎所制。更不用说她身后跟着持剑的侍卫,和三个管事,让人不敢小瞧。 进去一店,未语先笑:“店家好啊。” “姑娘好,看看要买些什么?” 这是一家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店家是个三十多岁模样周正的男人,眉眼带笑招呼她。青衫点了几样问问效果,店家拿起来一盒胭脂递给青衫:“姑娘真有眼光,我家的胭脂可是本店特色,不仅颜色艳丽,里面还加了蜂蜜,尝起来有甜味,永兴坊的姑娘媳妇们用的都是我家的胭脂。” “这胭脂不仅能涂口唇,在脸蛋上点一些,揉匀了,能让姑娘再艳上三分。”青衫被他这番话说的笑起来。 “姑娘不信,来试试。”青衫摇摇头示意不用。 “姑娘肌肤赛雪,更该点缀一番,放心,本店试胭脂不要钱,尽管试上一试。” 青衫拿过白瓷盒子盛着的艳红膏体,凑近了闻一下,有店家说的蜂蜜的甜味,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她也是女子,当即便来了兴致,若是效果好也可以买些带回去。 店家见她被说动了,赶紧举起镜子放到青衫面前,她手中这盒是新开的,便用指腹沾些胭脂涂到唇上,抿抿唇使口脂涂的更均匀些,果真不错,显得她皮肤又白了一度。 第341章 从龙之功 “这盒我要了。” “好嘞,一盒三百文钱。” “不便宜呐。” “小本经营,总要养家糊口的。” 胭脂店旁边就是关门月余的珍品阁,青衫又拿了一支眉黛一边暗自打听:“旁边珍品阁怎么关门了,可知原来的郝掌柜去哪儿了?” 店老板看青衫面生,没想到竟然认识隔壁珍品阁的掌柜,他这谋生的胭脂铺可比不了珍品阁,那里面每件可都是稀罕物,能认识郝掌柜估计是哪家官家小姐。 “珍品阁关门后,郝掌柜便回了乡下老家,这铺子背后的大人倒了总算没牵连到他。郝老哥虽是掌柜,这些年做事谨慎小心,能全须全尾的回去,也不容易。” 青衫和尚荣华对视一眼,能得隔壁铺子如此称赞,这位郝江荣郝掌柜是可用之人。 “姑娘慢走,若用的好了再来啊。”青衫一行人则转身去了珍品阁。 “姑娘,珍品阁关门了,里面没人的。” 青衫回头,对胭脂铺的老板笑笑,来到了珍品阁门口。珍品阁大门上交叉贴着白色封条,徐东把封条揭下来,招呼着远处的小厮,小厮拿着钳子撬开门便进去了,李枫先进去查看情况,青衫在门口待了一会才和尚荣华一起进去。 胭脂铺的老板惊得张大嘴巴,对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来回打量,口中啧啧称奇:“这大白天的竟敢撬门,真是胆大。” 几人进到店内就看到货架光光,尚荣华打开货台下的暗柜,里面都是大小不一的盒子。他随手拿出一个打开,里面放着一件玉雕把件,又随意翻看其他的暗柜,每个柜子里都放置着木盒。 在珍品阁转了一圈,青衫心里有数了:“这些应是郝掌故收起来的,他在此处十二年未取店里分毫,你派人把人请过来,给他说还接手珍品阁,薪俸翻倍,问他愿不愿来。” 直到青衫一行人走远了,胭脂铺子老板才回过神来:“这又是哪个官家的小姐,竟敢揭官府封条。这西市要变天了。” 青衫兴致勃勃的逛了一上午,虽然控制着自己少买,一条街下来马车也塞得满满当当。“近中午了,前方就是迎宾楼,我们在此处用饭如何?”尚荣华率先问道。 “可以,看看王清在么?” 青衫和李枫等人上了二层包房,尚荣华去后堂寻人。青衫拿着菜单点了一个山楂茶,骨汤豆腐,麻辣笋丝,炒青菜,清蒸鲈鱼,粉蒸排骨,酒焖红烧,三荤三素六个菜。 她刚点完,尚荣华回来了:“不巧,王掌柜回府了,她夫人快到京了,忙着收拾院子呢。” “哈哈哈,情有可原。去年他得了一个闺女,这会快会走了吧。” “一岁两个月了,该会走了。” 徐东给尚荣华倒了一杯水,就要转身出去,青衫喊着他:“出去做什么,留下一起吃。” 徐东看看尚荣华,尚荣华拍拍身边的位置:“姑娘发话,你二人就坐下吧。” “是。” 徐东相貌端正,做事稳重,是年后尚荣华回来他从应天跟着过来的。和青衫接触两个月,知道青衫为人随和,特别是对身边之人,从没说过重话,也不像一般姑娘扭捏,几人没事时也常一起谈天说地。 青衫把菜单递过去,徐东翻着菜单又点了一盘小炒肉。 今天多了一名傅姓管事,此人也是尚荣华以前的跟班,刚从应天城过来,青衫对他笑笑:“别拘着,想吃什么就点。” 傅昆气质突出,浓眉大眼,更像个书生,他拘谨的坐到徐东身边:“多谢青衫姑娘。” “客气什么,傅管事成家了吗?” “家中已有两子一女,儿子已经进学堂了。” “看不出来啊,管事多大了。” “虚岁二十八。” 几人聊着闲话,吃了这顿饭。根据上午的情况,又划了几个下午要转的铺子,几人都是刚到东都,人生地不熟。一上午跑下来,几人聊些生意经,看看铺子周围的店铺情况,对城内物价,以及百姓的购买力大致有了看法。 感情都是往出来的,徐东是几人中年龄最长的那个,提出的建议切实可行。尚荣华比青衫小两岁,虽年轻但脑子活泛。傅昆话不多,出语就一针见血。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这三人在加上青衫,几人把册子上的百十个铺子,哪家盈利最好猜个八九不离十。 “我来晚了,给姑娘赔罪。”从外间走进来一个蓝衫男子。 “王清。”青衫惊喜道,两人自应天一别已有两年不曾见面。 尚荣华和徐东、傅昆三人起身相迎。王清摆摆手示意三人不用多礼,自寻了青衫身边的位置坐下:“姑娘可还好。” 青衫点点头,看着他上下打量:“成熟了不少。” “和姑娘两年未见了。”他眼含深意看着青衫,随后意识到不妥,又转而看向桌面的残菜:“滋味如何,可吃的习惯。” “没见我们几人把这几盘菜都吃完了。” 王清注意到青衫面前的册子,闲聊几句后问道:“姑娘可是有事要做。” 青衫拿过册子翻了几页,点了几个店名:“我准备选几个店铺,荣华和两位管事帮我一起看看。” 王清接过册子翻看,点点头:“这几个铺子位置都不错,我初到此处便相中了这个。”王清拿指头点了一个米粮铺:“就是面积小了点,没法做酒楼,若是改成食肆,收益能翻三番。”青衫和尚荣华几人对视一眼,均笑起来。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王清好奇道。 徐东接话:“王掌贵说的没错,你来之前我们也是这样说的。”王清听罢,也跟着笑起来。 青衫从王清手里接过册子:“时候不早了,我们在看几家,你忙着吧。” 他送几人出酒楼:“这次我来晚了,等下次我做东请几位吃饭。” “下次聚。” 青衫几人说着聊着往远处去了,他也想跟着一起去,但身份所限由不得人。 西市和东市以长街为轴,是东都最繁华的两个区域,西市多卖吃食,衣物、住宿、油盐肉柴,笔墨器皿百姓常用的物件,东市则是牲畜交易,大件家具,买奴卖仆等富家大族才能用到的物件。 青衫选铺子的时间,朝堂的贺喜声洒遍满都城。 从龙之功轻易不可得,可一旦得到了就是万人之上。 百里老翁封太师,三公之首。杨开轩是首辅大臣,居内阁之首,张长庚,汤玉枢同入内阁辅政。 胡复边、陈兴主吏部,王广礼和胡洲主户部,白行启、史晓坤主礼部,刘良为工部尚书,宋召为刑部尚书,曹乂冕、王靖邦主工部。应天六房直接迁到东都,诸人还是干自己的活。 方根生封卫将军,统五军,任五军都督府,王安在都督府任都督同知。 李天江任宗令,执掌宗人府。张行做大内总管,管理内廷。赵何桥任司马,统领五城兵马司。白恒任东都府尹,管理东都事务。 陆黑,破虏大将军。陈观,镇北将军。刘英,平北将军。宋达,黄中,林连等各小将都纷纷封了各式将军,赏赐宅子、财物。 江怀飞去地方,任西北朔、榆两省都指挥使。 新皇大赦天下,让罪犯回籍耕种赡养养双亲。满城欢歌笑语,敲锣打鼓。 第342章 枫儿,你变了 青衫带着几人连着逛了三天,把东西两市了解个遍。选了西市的珍品阁、米粮铺,还有王清口中十字街位置的店铺,青衫可不会浪费这么好的位置,和尚荣华三人商量后一致同意改做吃食,定名‘十字街杂食坊’。 另又选了一个成衣铺,改名‘四季成衣’,一个家纺铺,油盐铺,山海干货铺,一共七个铺面,青衫把这几个铺子划去,才把账册给张行送回去。为何不选东市,东市有因犯罪抄家,或者其他原因沦落到此,不得已卖身的各家妇人,她自知心软见不得,干脆不要这边的铺面。 只一天,李连生便亲自上门,他也是第一批进东都的,两年前被郭长鸣造反的事情牵连,便不被李东风信任,这两年在背后出力不少,但仍旧沦落到了势力边缘。 为了避嫌,这两年青衫和他接触不多。他现在暂代市令,负责东都城市场交易各项琐事。 今日来是把更名改姓的红契给青衫送来,青衫本就对他有愧疚,得知是他亲自来此,自然十分欢喜。 “青衫姑娘。”李连生抱着一个木盒子规规矩矩的给青衫躬身行礼。 “何必这么见外,里面坐。”青衫走在前,引他去花厅。 花厅空间不大,中央放了两把太师椅,西侧靠窗的位子置着软榻,软榻上一角放着枕头,羊毛毯子,矮上零散摆着几本账册,另有一盘切开的桃子。东边靠墙的位置是两把太师椅,临近的桌子上放着一盘精致的糕点,另有瓜子,花生,葡萄干等杂食。 连生在东侧的太师椅上刚坐稳,便把盒子放到桌面上:“这是加盖官印的红契,我给姑娘送来。” 青衫在另一侧椅子上坐下,把盒子打开,拿出契纸,除了西市的七家地契,还有汤泉别苑的房契,以及汤泉附近千里良田都更名到青衫的名下。 “李大掌柜身子可好?” “谢姑娘挂念,家父身子依旧康健。” 侍女上了两杯清茶,青衫示意他喝口茶,连生微微欠身端起面前的茶盏饮了一口。 青衫如往常一样,家常般的问他:“此后怎么打算的?” “家父年龄渐长,有退身之意,等人到了城内便不再管事。” 青衫微微一笑:“如此也好。黄大掌柜如何了?” “黄叔此次没有跟着来东都,前儿来的信交代了几个铺子的情况,便准备回庐州做个富家翁。” “怎么不来东都住上三五年,也好看看此处的风景。” 李连生呵呵一笑:“黄叔年轻时来过东都,估计是年纪大了,禁不得波折,皇上登基的喜事此时应该传到了庐州。”除了这些旧事旧人,两人也没太多可谈的事务。 青衫端起茶杯浅尝一口:“应天事变,此后你我便没再见过,有些话一直没机会对你说。”青衫看着李连生:“是我牵连了你,我该对你说声对不起。” 李连生没想到青衫会与他道歉,立刻从椅子上起身:“此事和姑娘无关。” “是我私放长鸣离开,让你跟着受牵连,若非如此,你怎能只得一个市令。” 这两年他时常自怨,他在外行商走货,冬受寒,夏挨热,吃苦受罪这些年什么都没得到,也不是不恨。此时,青衫直白的挑明了,就像她拿着一根针把他胸中抑郁成团的怨气戳了一个孔,终于得了一个地方能宣泄。 连生俯下头来:“不敢怨,是我昏了头,做出错事。” 他也不是完全清白无辜,若不是他不言不语,青衫也不会在紧急关头入了郭府,丢了清白之身。以李东风的性子,能留他一命,已经是手下留情。 “坐下说。”青衫指指椅子,李连生又坐下来。“去年夏秋之际,将军和长鸣见过一面,两人定了条约,日后井水不犯河水。” “这些往事已经过去了,往前看吧。既然做了市令,就把多年的经商经验都发挥出来,不辜负两市信任。” “尊姑娘口旨。” 一逗一笑,仿佛回了旧年时光。 青衫这些年虽无心揽财,但她的位置在这放着。 胡洲,郭长鸣,王清他们三人经常往她这送钱,李氏铺子里走关系、说情、不明所以的各色掌柜,以及李东风时不时送来的各色战利品,她对自己名下的财物还真不甚清楚。 她以后也不会在回应天城,趁着搬家的机会,稀罕的物件带回来,属于她名下的资产带不动的能卖的换成金银带到东都青府。青衫和尚荣华,徐东,傅昆四人,对她的财产登记整理,整整半个月才把贵重的物品理一遍。 青衫得不了一官半职,她身边的这些人也是空有个身份。青衫翻看着还没统计的账册,大概值百十万两银子。 她指了指那一摞账册:“除了登记在册的,其他的你们看着处理。可惜你们跟我也没个职位,这些东西拿着分一分。” 尚荣华推辞道:“这都是姑娘的私产,如何使得?” “东都物价高,你们也要养家生活,我能给你们的也就这些身外之物,权当你们的安家费。” “这府里的大小事务,和那几个铺子也需要你们打理,回头我拟个章程,咱们按例分帐。” “应天的女眷不日就要到了,这府内院子大都空着,你们选一选,提前收拾一番,别让家里人跟着受委屈。” 徐东和傅昆不敢表态,一起看向尚荣华,尚荣华心里一暖,笑道:“姑娘,我们知你是一番好意。不说宅子是皇上赐给你的,就这位置也不是一般人能住起的。” 青衫转而一想:“是我想的简单了,住所可寻好了?” 尚荣华三人同时点头,徐东开口:“姑娘不用挂心,宅子已找好。” “家眷来不了,你们选一个院子做临时住所,以后天寒下雪,或者有别的事耽搁了,也不用回家惊扰家人。” 尚荣华跟青衫时间较长,欣然答应。三人商量,选了二院外东明房,西月房共六间做三人在青府的常住居所。 另徐东又提出:“外面的事我三人足矣,只是内宅也需要一个人,要聘一个管事嬷嬷吗?” 青衫想了一会,自觉不需要,她可不喜欢被人管着,摇摇头:“先不用了,这府里就我一人,我自己管我自己。” “哈哈哈哈。”几人笑起来。 青府虽大,可就她一个主子,尚荣华三人都是老人了,管理人事一把好手,青衫的日子过得富贵又清闲。 面前的账册摞起来足有半人高,青衫在西花厅翻着册子拨弄着算盘,光金银就有近千万两,整整放了三间房。另有各种金银玉饰,珍珠器皿,多的数不清,堆满了一整个院子,她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富婆。 青衫看着册子开心的咯咯笑,李枫刚练剑结束,身上都是沁出来的汗水,她趴在窗户边对李枫道:“我们有好多好多的钱,这辈子花都花不完。” 李枫被她的快乐感染,站在窗户外对她笑:“姑娘很开心。” “当然开心。”“姑娘开心我就开心。” 青衫伸出白玉似的指头点点他:“枫儿,你变了。” “我哪儿变了。” “洲哥昨晚过来,是不是又给你说什么了?” 李枫脸色一僵,忙摇头否认:“表哥什么都没说,我先去洗漱。”急匆匆的往后面去了。青衫看着李枫走远,在心里给胡洲记了一笔,教坏小孩子可是不行的。 第343章 买个包子 青衫在西市选铺子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华丽的戏楼,当时有事在身只匆匆瞥了一眼。 这时闲来无事,听曲儿去。 她装了两荷包碎银子,一个系在自己身上,一个递给李枫,又抓了一把铜板包在帕子里塞放到袖口。领着李枫大摇大摆的出门了,两人一路闲走着逛着来到戏楼。 戏楼牌坊装饰的格外亮丽,抬头往上看:“彤云戏楼。” 左右两侧还挂着木刻对联,上联是:云雨台前观云雨,下联是:雷电声中飨雷电。 台子上的小生正唱着,青衫迈脚进去,和李枫一起在大堂寻了一个空桌随意坐下,一个眼明手快的伙计上前来招呼:“姑娘,这才刚开场,可要些吃的?” “都有什么?” “桂花糕,枣泥糕,绿豆糕,荷叶酥,雪花糖。”伙计一溜报出几个菜名,“喝的有龙井茶,碧螺春,小钟,铁观音,还有菊花,茉莉花茶,姑娘选哪种?” “一壶龙井,荷叶酥,雪花糖各来一份。”青衫点了两样,又问李枫:“有想吃的吗?” 李枫摇摇头,示意青衫不用管他。 听了小半个时辰,戏台上的小生和花旦咿咿呀呀浓情蜜意,平淡的生活里听戏也算一个消遣,青衫渐渐咂摸出了一些滋味,晃着头跟着鼓点打拍子。 一时,有个男子过来搭话:“小人见过青衫姑娘。” 青衫瞧过去,男子岁数不大,她想了一下没见过此人,点头微微一笑,转头看戏台的表演。 见青衫不理他,男子也不恼,笑呵呵的招来堂中伙计,先递给伙计一块碎银子,才开口吩咐:“换壶新茶,再加一盘桂花糕。” “公子稍后,小的这就来。”伙计把凉了的茶水撤下去。 平白得了人家好,青衫不好再不开口:“我见公子面生。” “是我的错,竟忘了姑娘不识得小人。”男子主动致歉,对着宫城的方向抱了一个拳头:“承皇上圣恩,把族人从飞龙山接过来。我姓李,名桂林,因认识几个字便先来了东都。我爷爷和李东风爷爷是一个奶奶所生,论辈分皇上乃是我族兄。” 青衫点点头,李桂林继续道:“四月二十八祭天礼上,小人有幸见了姑娘一面,没想到竟能在此处遇到姑娘,真是巧啊。” 飞龙山是来了一批李氏族人,这事青衫知道,没想到在这会遇到认识她的人,这人脸庞削瘦,身材瘦长,纯看面貌和李东风毫无相似之处。估摸着是在山中吃喝不好,非不是一时三刻能补回来。 青衫从荷包里面翻出一块银子放到桌面上:“我与公子非亲非故,如何能让公子付茶水钱。” 李桂林立刻摆手:“姑娘不必如此,若无姑娘哪有我李氏族人的今天。” 他说话一直是站着的,他后面还有其他人在听戏,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惹得身后看官发了牢骚,青衫指着一旁的的座位:“李公子坐下说话。” 李桂林往后瞅瞅,自觉挡了后面人的视线,转身拱手致歉,才坐在青衫对面,又向一旁的李枫致歉:“李公子,叨扰了。” “李氏族里来了多少人?到东都后住哪?” “一共来了八个人,宗令在永宁坊安置了住所。” 青衫又问他:“身上钱财可够用?” “够用,礼部官爷和宗令大人都给拨了款子,要不小人哪有钱来听戏。” 青衫又从荷包拿了几块碎银子放到桌面上:“这些你先拿着用,不够了再……。” “不用,不用。“李桂林脸涨的通红,连连摆手拒绝,忽然起身:“我爹让我买些馒头,天色不早了,我这就去买馒头。”说完转身就走了,走到半途又想起来还没行礼,转身向青衫拱手行礼。 青衫被他笨拙的举动逗笑了,对他摆摆手:“路上慢点。” 这就是听戏的一个插曲,这场戏消磨了一下午时间,等戏结束天色已经大黑,擂台上的班长敲着鼓说着下场戏,青衫坐了一下午腰酸的不行,也没心思继续听下场,和李枫出了戏楼溜达着回府。 白天繁华热闹的西市,现在一片安静,市集两侧的铺子透出昏黄的烛光照亮一片街面。偶尔有着急回家的行人从冷清的市集穿过,人影来去匆匆。 青衫想到了沈谦,只起了一个念头,眼中的泪便汇集成了珠链往下落。每走一步,地面都有朵朵绽开的泪花。 李枫低头看去,心中一颤,刚刚还沉浸在欢声笑语的人,现在默默垂泪,他上前一步握住青衫的手。 青衫愣了一下,两人相交的手被宽大的袖袍遮掩着,她回握一下。把包有铜板的手帕拿出来,递到李枫手上:“我饿了,去买个包子。” 前方不远处有个包子铺,店家正要关店,李枫买了一个包子。青衫在戏楼吃了糕点,又喝了茶水,厕所就跑了两趟。她其实不饿,不管是多心还是本来如此,她不能让李东风察觉到李枫的异样。 包子她咬了一口,馅料水叽叽的不好入口,摇摇头又递给李枫。 行走在万家灯火中,思绪却飘了很远。新生的乾国以后怎么走,她还能为百姓做些什么。大事已成,她要不要现在就离去,还是在等等。 她若走了,这个国家又是以前的模样,百姓饥一顿饱一顿,扛不过天灾,绕不过人祸。她也想看看沈谦,她的孩子,她拼死生出来的孩子,还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子。她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从始至终都是不称职的。 “小心。”李枫忙搀着她。不知不觉中到家了,还差些被门槛绊倒。 青衫恍然醒来:“真快,这就到了。” 这天晚上青衫都没有睡踏实,人闲了就爱胡思乱想,她需要找些事来做。她名下七个铺子都在筹备开张,七个铺子需要百十人,要先把人找齐了。 青衫换了身正式一些的衣衫去了长街,长街尽头是黄道桥,过了桥就是巍峨迤逦的宫城。黄道桥前的那段长街常被称为御前路,还被称为生死路。 这条街可了不得,坊间传言“五府六部,七司三院,东边掌生,西边掌死。”说的就是此处。 列六卿于左,建五军于右,长街东边是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西边是都督府、兵马司、宗人府,影秘卫等衙门。青衫上次来是早上,各府衙都没开门,此时却是官署林立,府部对列,三步一岗、戒备森严。 还没到近处就被巡逻拦住:“此处皇家重地,常人不得乱入。” 她左右打量一番没有认识的人,默默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等晚上去李天江府上寻他。 “放肆。”远处有一人大喝,随即跑来对着巡逻兵斥责:“这是青衫姑娘,日后见到不可阻拦。” 阻拦青衫的巡逻兵脸色涨红,忙不迭收起手中的长枪。 青衫对着来人微微一笑:“无妨。” “先下去。”巡逻兵听从吩咐往别处去。青衫只觉来人面熟,却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 “下官姓王,单字永,曾是皇上亲兵营的人,如今做了巡捕把总。” “恭喜王把总。” 王永引着青衫往长街里面去:“青衫姑娘要去哪儿?” “宗人府。” 王永陪着青衫往前走了六个衙门,停步到宗人府门前:“青衫姑娘请,日后有事只管吩咐下官。“ 青衫微欠腰:“多谢王把总引路。” 王永又往南边去了,青衫上前,还好没再被拦着不让进,他向门人说了寻人的话,便在宗人府门前等着。 第344章 食色性也 “青衫。”李天江从里面大步走出,刚见到人就惊喜的喊出声。 “天江。”青衫也笑着应道。 “发生什么事了?” “找你说些私事。” “里面来。” 青衫和李枫在后面跟着他往宗人府院内走,里面办公的干事继承他办事的规则,一律稳健疾行,遇到两人纷纷俯首问好。 李天江领着青衫到了自己的办公的地方,宽大的桌面上放着一个笔搁,一台砚石,另搁着几本极厚的线装书。 “坐。”李天江搬来一把椅子,让青衫坐到桌案旁,便眼也不眨的等着青衫开口。 被他这样重视对待,青衫忍不住笑出声:“不必这样,我在西市选了几个铺子,现正在筹备开张。之前铺子里的伙计走的也不剩几个,我对东都不熟,怕寻来的人有异心。燕舍有不少伤着的飞燕,你匀些给我。” 李天江点点头:“我挑些聪明伶俐的给你送过去。” “我要在任务中受伤之人,那些行动自如的你自己留着用饭。” 李天江这才明白青衫的意思:“燕舍伤患是不少,可留下来的都是重伤之人,如何能给你。” “你是瞧不起他们还是瞧不起我,你怎知他们就愿意被你养一辈子?伤了残了就不用吃饭,不如让他们出来自力更生。” 李天江突然想到刘英,他是断臂之人,北上率领先锋阵营冲锋陷阵:“断臂之人尚能谋生,可飞燕里有些无法行走之人,你将如何?” 青衫问他:“胳臂可还在?”李天江点点头。 “好办,别的干不来,只守在柜台收钱总行,我那有个干货铺子,有眼有手就能干得来。” “汤泉附近万亩田地将军都划给我了,你那有多余的飞燕,都让他们去种地吧。既能让他们有个去处,还方便统一管理。一群功夫在身的汉子,放他们回原籍还真不放心。” 李天江被她的话逗笑了,随即摇头拒绝:“那是你的地,怎能分给别人。” “我愿意。再说那是国家的地,没有他们在前方作战,我命早没了。就这样说了,回头把人给我送来。” 来都来了,青衫又问他:“老夫人她们走到哪了?”这事问李天江在合适不过,他现在干的就是这事。 “现已经过板泉城。” 青衫把凉了的茶喝了,起身道:“算一下,前后不到十天的时间也就就入京了,这是大事,我就不打扰你了。” 李天江送她出门,人还没走出宗人府院门就遇到办事回来的李桂林。 李桂林猛然见到她,惊喜异常:“青衫姑娘。” “我随意来转转,李公子忙。” “青衫姑娘慢走。” 青衫挥挥手,月白的衣袖甩得格外张扬:“不送。” 燕舍是死伤最多的地方,每次出任务囫囵回来的不到一半,从南到北,撒满了飞燕的鲜血。 对普通百姓来说,战事已停,是好好过日子的时候。可飞燕的脚步从未停歇,如今他们潜身入草原,等待下一场战斗。 李天江还没留她说几句,人就不告而别,念起青衫说的话他心里既酸又疼。青衫啊青衫,这般好的姑娘。 李桂林拱手:“宗令大人。” 李桂林和青衫打招呼,两人显然是认识,李天江收起脸上不舍,颔首应道:“事办妥了。” “卫大人带属下去西边的村子招了三十壮丁,答应他们一天三顿饭,和五十铜板。” “好好学着。”“是。” 李桂林禀完便下去了,李天江没有问他如何认识青衫,若有心想查,这些事瞒不过他。 李东风和他同姓同族,他现为李氏宗令,身边也要有李氏血脉之人。他从飞龙山寻了几个机敏能干的族人带在身边培养,且看看,是真心是假意,时日一长自会见分晓。 青衫回来和尚荣华说了此事,让他提前备好住宿的地方,等这些飞燕来了铺子,都是他手下的伙计。 此事是做给活人看的,既让燕舍的飞燕放心办事,大事虽成,李东风不会忘了他们。另外,燕舍伤残之人众多,她这庙虽小,也能替李天江分担一些。 收拾妥当的铺子一个一个开张,生意往来尚荣华三个管事自可以理来,都是自己人,白日经营一天,晚上把收支送到青府。青衫看着这些账册心情又是不一样,连夜拉着李枫进了库房,把一些她用不上的稀罕物运到珍品阁售卖。 米粮,成衣,家纺,油盐,干货也都运转起来,之前的杀手转为跑堂。 随后便是之前遗留的伙计,三个管事三拨人之间互相看不惯。起摩擦很正常,谁吃饭还不咬到舌头。唯一遗憾的是,这铺子都一溜的纯汉子,青衫研究着从东市买些姑娘来,最好是厉害的姑娘,好杀一杀他们的匪气。 如此便想到了潇潇,她跟着老夫人、李长意、宝灵等李家女眷同来东都,幸福生活也要来了。 无所事事,便又去了彤云戏楼,因着睡了个午觉,到戏楼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大堂已满,便去二层寻个包厢,要了些糕点茶水,一边吃一边看,好不惬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一曲落幕,人仍意犹未尽。 班主拿着铜锣在戏台上吆喝:“今天逢五,是本戏楼一旬一次的大戏,请诸公赏面观戏。” 大堂下有人大声吆喝的问:“郑班主,晚上唱哪出?” “春日会。” “好戏,跑堂的,来碗面片汤,大爷今晚不走了,” “好味。”“好啊。”“那就等等。”底下一片感叹声,堂下坐着的大半都没起身。 青衫也来了兴趣,晚上的戏一定很精彩,不如等等,看完戏在回去。这戏楼有不少菜色,青衫点了几个菜,在包间吃饭等下场戏开幕。 叮叮当当,锣鼓开始敲起来。 郑班主又上前吆喝:“来来来,家中管的严的,兜里没银子的,各家夫人、小姐们请离场喽。” “哈哈哈。”班主的话惹得堂下大笑。 “班主,快开始吧。”“等不及了。”“这就遭不住了,趁早回去歇着吧。” “哈哈哈哈。”堂下一阵一阵的哄堂大笑。 随后出来个装扮清雅的小生,手里端着盘子挨个收钱,每人一百文。众人都老老实实的交了钱,有手脚不干净的汉子还会拍一下小生的屁股,惹得下面一阵大笑。 轮到青衫这间的时候,见到里面坐着位姑娘,收钱小生愣了一下才端着盘子进去。透过他脸上厚重的油粉,仍能看出这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子,这小生只说了一句:“包间五两银子。”青衫拿了一块差不多大小的银块放到盘子里,小生欲言又止,端着盘子出去了。 不大时,有人来敲门,进来的正是刚刚敲锣的戏班班主,她见青衫面生,便拱手问道:“姑娘是首次来此处吧。” 青衫点头,班主这才解释:“下面上场的都是粉戏,戏词带黄口,未出阁的姑娘不适宜看。” 青衫笑笑,心里暗道果然如此,便回他:“食色性也,无妨。” 班主也遇到过不明内情的妇人,得了他提醒无不羞愤欲走,青衫这无关痛痒的模样倒是第一次见。 郑班主走后,青衫和李枫对视一眼,她脸上是兴奋激动,带着些跃跃欲试。 粉戏,还真是破天荒头一次看。 喜欢娇娘如何变军师请大家收藏:()娇娘如何变军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45章 随我进宫 锣鼓一敲,身穿桃红柳绿的戏子粉墨登场,堂下人一片拍掌吆喝叫好,剧目刚一亮面就这般惹人兴奋。 “小姐,小姐~,我与你把领扣松,咱一起来衣带宽,你且无需忍耐,这风流千金啊难买……” 咿咿~呀呀~,细听之下全是不堪入耳的调情话,众人都被唱曲子的两人吸去了目光。不知何时,从后面抬上来一张垂着红色帘幔的床。两人一边唱着,你侬我侬的掀开帘幔往床榻上躺去。 床后的的灯烛放的甚是巧妙,隐隐绰绰的能看到床上两人交叠的身影,光影晃动间,咯吱咯吱的摇床声响起来。 堂中听曲的汉子一个个伸着头睁大着眼睛,恨不得跳上台子看。青衫也不例外,这粉戏是出人意料的‘精彩’。 这次可算懂了什么叫淫词艳曲,床上人一唱三叹,床下人嘤咛婉转,最后一声冷哼,一丝白迹洒到帘幔上。随后男唱女随撤了场,堂下之人纷纷咂舌赞叹。 青衫心里暗自感叹,怪不得达官贵人爱养戏班子,这戏班子和她知道的完全不一样啊,还是城里人会玩。 郑班主敲着锣,又上台去:“多谢老少爷们捧场,养活我们彤云戏班。今日二十两银子就能领走一位角儿,先到先得。”班主话音落,堂下再次嘈杂起来,诸位交头接耳议论着。 郑班主满面含笑对着堂下诸人看过一遍,又抬头看向二楼雅座,这时,有一老爷喊道:“我出二十两。” 铛,锣鼓声响,郑班主大喜:“好咧,这位爷二十两。”戏台上走出三名小旦姑娘,那老爷选了一个绿衣服女子。 青衫皱起眉头,悄悄对李枫道:“咱们要两个。”青衫说完便往后撤了半身。 李枫上前两步,来到窗户边喊着:“四十两,两位。” 铛铛,又是两声锣响:“这位爷请人。”堂下的汉子都探着头往上观望,李枫伸手把窗户关上了。 大戏已落,稀稀拉拉,堂下人交谈着往外走,青衫暂留在厢房等那两个姑娘。两名戏子敲响了房门,见到里面坐着一位姑娘都惊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 一名蓝色戏服的姑娘率先开口询问:“是伺候公子还是小姐。”听声俨然是哥儿的声音, 青衫也愣了一下。 一番交谈后才知道这两位姑娘都是长相清秀的小伙子装扮的,这身段模样,还有说话的声音经过后期训练和姑娘家一般无二。 “这戏班子都是男孩,女孩不是被卖了去就是被糟蹋死了,在这她们活不下去的。” 青衫已经回了府,可想着那男扮女装戏人的话,心中若揣了一块石头,太阳之下无鲜事,新朝旧替总如此,短暂得来的快乐,被重重的阴霾再次覆盖。 李东风入宫后,每日忙得睡觉都要挤时间,宫城离青府近,但也就此事后来了一次:“我没时间出来,你也不去看看我。” “新国新气象,现在事最多的时候,我这几日在盘点铺子,也没个闲时。” 李东风鼻子哼了一声:“没时间入宫,有时间听曲看戏,我时刻都在想着你如何?你呢?” “那又是啥好地方,目不入流,是给有钱的公子哥和坊间的二流子,光棍汉看的,你一个姑娘家哪能看这,也不怕脏了耳朵。” 青衫暗自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知道了,那地方以后不会再去了。” 李东风瞧着青衫:“随我进宫吧。” 青衫猛摇头,见李脸色不好,转言道:“老夫人,王妃,长意小姐,宝灵,二夫人她们不日就要到东都,你那封赏的旨意可都备好了。” “有礼部操持,出不了错。” “等王妃到了京城,你好好安慰一番,别让她担心受怕。启哥儿也大了,你们夫妻二人好好相处,给孩子做个榜样。”李东风冷下脸来,一双充满怨气的眼睛看着她,青衫默默止了话。 忽而又念起一事,这事除了李东风还真没人敢做主,青衫琢磨了一下还是问出来:“宋玉楼你准备如何处置,难不成一直关着?” 说起宋玉楼,李东风胸前的刀口还隐隐作痛,他可是差点就死在此人手下。若不是青衫答应了清安帝饶他一命,李东风绝不会让他多活一天。 “先关着吧。” 鸾驾距离东都越来越近,忽而传来王妃病逝的消息。 青衫知道后先是惊讶,随后才是人心不可测的冷意森严,李东风能做出这事,也合了他心黑手冷的做派。 只是可怜了二皇子李裕启,杨嘉若活着,他身上留有两朝血脉,是最尊贵的皇子。杨嘉之死,对外说是思念逝去的先帝,忧思成疾,不治身亡。 可知道内情的人怎会这般想,稍一琢磨便会知道是亲生父亲杀了生身母亲,等这孩子长大后又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随之而来的便是李东风为杨嘉封的谥号:纯孝皇后。 和清安帝的丧仪相比,四公主的丧事简而又简,李东风在宫城连奠堂都不曾摆,只下了一封诏书,说明杨嘉逝去。尸身不入东都不受百官参拜,因在入京途中病故,入棺后便拉到西陵山下葬,和先帝作伴而眠。 那边冷落入葬,这边敲锣打鼓恭迎李氏后眷入京。 老夫人由一民妇晋升为皇太后,一跃成为这世上女性的至尊者。 南云山元隆寺有位‘忘忧’僧人,因长年为国祈福,特封为:隆庆护国法僧。 大夫人杨欣封为一品荣王妃,赐荣王府,长女李玉喜赐封郡主,次子李裕营赐封世子。 李长意是李东风的亲妹妹,是乾朝唯一的长公主,封号:长乐,赐公主府。长女汤南祈赐封郡主。 陈宝灵玉貌花容,聪慧恭谨,育有一子一女,封号:丽妃。其女李玉敏是二公主,其子李裕禄是三皇子。 王守春温婉淑和,柔顺有礼,育有一子一女,封号:婉妃。其女李玉容是大公主,其子李裕庆是大皇子。 宝灵的生母陈夫人封一品夫人,享朝廷俸禄。 武哥儿虚岁十五岁,自小跟着他东奔西走,他倒省事一视同仁。几个皇子皇女一律按排行前后挨着叫,倒也省的赐爵后外人多思多想。 乾朝元年,五月十六日一大早,百官在南城和康门列队跪迎,这次入京之人是新朝皇帝的血亲,无比尊贵之人,礼部参考前朝的礼制又添隆重。 明黄色的引幡从黄道桥往南,一路绵延至和康门,长街两侧站满仪仗队守卫,十里长街驻守卫兵就出动了五城兵马司近万人。白行启还曾提议在长街两侧设帐帘,以防沿街百姓窥视天家权威,此举被李东风否决,否者光遮掩布匹又要再多费数万两。 青衫也要去和康门等候,衣物首饰早早备好,衣服的颜色要合时宜,首饰要体面,不能着装寡淡和盛况不符,也不能太出挑展露风头。这次的主角是皇太后,是后宫的妃子和长公主,她在一旁做个背景就可以。 晚上入睡后,青衫梦到了她入宫为后,和李东风浓情蜜意,和如琴瑟,转瞬间李东风如同换了个人,两人由爱生恨,至死不休。 忽而她又一身鲜红嫁衣,李东风拉着红绸缎领她来到堂上,宾客们言笑晏晏,觥筹交错,一派热闹景象。她在家相夫教子,两人举案齐眉,忽然李东风一身王服,拔刀相向,一群红衣官服把她活活钉死在棺木中,泣血而亡。 忽而北风呼啸,雪粒弥漫,她一身冲锋衣在风雪乱飞的雪山深处艰难行走,忽然听得有人喊她,风吹的烈,这声音隐隐约约听不分明。梦中的她左右寻找声音来源,焦急的往前跑,一脚踩空跌入深渊。 第346章 天威浩荡 “姑娘,该起床了。”李枫在床边轻喊。 青衫猛地醒来,被梦魇压制着的五感纷至沓来,此时才觉腹部隐痛。人算不如天算,正赶在这天她月事来了。青衫身子虚,月事对她而言就得病一场,这一晚上梦里是各种魑魅魍魉,让她疲惫的很。 她身上汗津津的,枕头上依稀可见深浅不一落汗痕迹,这时也没有精力再去沐浴。伸手一拨,青绿色的床帘开了一道门,李枫拿起床钩要把帘子挂起。 “不急着收。”她起身要去拿月事带,腹下的痛意让她全身的力气都没了。青衫坐在床沿,一手撑着,一手指着房中搁着的箱笼:“帮我把那个箱子打开。” 李枫打开箱子,青衫示意他:“把蓝布包裹拿过来。” 青衫接过包裹在帐帘内更换,李枫叫来了两个丫鬟伺候她。等她更衣梳妆,喝了两口粥,天色已经不早了。李枫套上马车,又绕了一个圈子把她带到南城门附近,青衫在一个人少的巷子下了车,李枫扶着她往和康门方向走。 短短一段路程,青衫走的极慢,等她到的时候太后的凤驾已经到了城门。 随着一声:“跪。” 李东风带头,其后是百官,依品阶高低在城门统一跪拜,青衫也寻了一处跪下,李枫在她身后托着她的胳膊也跟着下跪。礼官读吉言,百官和观礼的百姓俯身听宣。 青衫离的不是很远,但也没到内圈仪仗之地,忍着腹痛,俯身跪在地上,抱着肚子的姿势反倒让她舒服些,可耳朵嗡嗡的听不清前方在说什么。 太他娘的疼了,恨不得就此昏死过去,青衫数着数挨着时间。 李枫附耳道:“姑娘,太后在寻你。”青衫搭着李枫的手,借他的力道从地上起身,起身的瞬间头冒金星,眼前一片黑,若不是李枫劲大搀着她,或许就一头栽倒在那了。 往前走了数步,她眼前才清亮些,老夫人一脸笑的看着她,青衫不动声色推开李枫。迈着步子往前走几步,待到了近处,拎起裙摆再次跪拜:“恭祝皇太后万福金安,永康长乐。”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夫人看着比一年前还要精神,笑得眉开眼笑,应道:“哎,好孩子,起来吧。” “谢皇太后。” 她跪着的地方和太后还有两步的距离,怕起身过快站不稳昏倒,得了应允便慢慢直起上身。李东风在两人中间,他上前一步伸手去拉青衫,青衫借着他的力道从地上站起身。 五月中旬的天正是和煦,且太阳已经出来了,李东风摸着青衫的手却是异常冰凉,若不是场合不对,他定会问上两句。青衫把手抽回来,退后两步站在一侧作背景。 老夫人对青衫也就随口一问,如今见到人受了礼便又和李东风聊起家常。李东风扶着老夫人在俯身跪地的百官中间走过。 青衫精力不济,眼前阵阵发黑,也顾不得和李府一众女眷寒暄,低头不语渐渐的落于人后,李枫适时扶上她,两人坠在人群后面跟着往前走。 纷华精美的伞扇,丰润健硕的御马,夺目绚丽的细仗,规整威严的三十六骑,庄重宏伟的钟鼓乐曲,这场声势浩大的皇室礼仪,由礼部领头,司礼监、二十四衙门辅佐,东都城内数十个机构通力合作。举办的迎接仪式既庄严又隆重,把天威浩荡不可侵展示的淋漓尽致。 青衫越走越慢,渐渐的和围观百姓沦为一体,贵人走后,长街两侧的守卫陆续退出,店铺开门迎客,又恢复了往日繁华。 之前李东风登基的欢庆余韵还在,随着后宫城太后、妃子,公主等人的到来,东都城内又掀起新一轮庆典大喜。长街上的百姓满脸雀跃,诉说着他们见到的皇家庆典。 青衫脸白如纸,疼的汗水浸透衣衫,实在撑不住,绕出长街便回了青府。李枫抱着她刚进府门,尚荣华看了她的情况便拿了牌子去太医院请人。任院判亲自上门诊治,青衫已经疼的晕过去,院判把脉诊治后开了一副补血化瘀的方子。 皇上有多重视青衫的身子,任院判心里明白,若是平常他定会禀告上去,可今日是皇太后,丽、婉两妃,长公主等人入京的日子,院判便想着过了今日在去宫里禀告。 青衫喝了药,仍不好使,心里怀念现代的止痛药。她躺着坐着都难受,整个人蜷缩在床上如濒死的鱼,心里念叨着,忍忍,忍忍吧,把这两天忍过去就好了。 “姑娘。” 熟悉的声音在在外院响起,潇潇上身着束袖衫,下身一袭绿色长裙匆匆跑进来,发前簪着一个发梳,好一个清丽干练的女郎。刚进屋就看到青衫一脸病容的躺在床上,立即询问:“大夫可来看过?” “无事,养两天就好了。” 她左右瞧了一眼房中摆设,入眼处皆是不满,便皱起眉稍,怒视着房中诸人:“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姑娘都病成这样,还不上心着些。” 青衫抬起手示意她到近处:“时日还长着,你刚回府,好好歇几天。” 潇潇握着青衫的手,看着她憔悴的模样:“我在后面就瞧见姑娘身子不适,这是得了什么病?”尚荣华挥挥手,让一众侍女退下去,留下两人说话。 青衫见到她心中甚是开心,对她也不瞒着:“月事来了,这两天过去就无事。” “怎么会腹痛,往日也不曾疼过?” “去年冬季受了寒凉,得了痛经之症。太医院的院判来看过,调理几年便会好些。” 潇潇满嘴埋怨:“姑娘临走时,我说让你带上我,这下好了,月月都要受罪。”潇潇说着红了眼眶。 青衫拍拍她的手:“这府内不小,一会去后面转转选个院子住,以后我们日日在一起不分开。” “我要和姑娘住一起。” “好,你想住哪就住哪。外院的事情由荣华管,这内院就由你来接手。”潇潇点头应了。 天还未黑,便有内管太监来青府宣口谕,尚荣华把人请进青衫的房中,身穿青灰衣装的小太监来到青衫床前,先恭敬的磕了一个头:“请姑娘安。” 青衫从床上坐起上半身:“起来吧,皇上有何事?” “圣上让奴才问话,姑娘今日请院判入府,可是身子不妥?” “皇太后,长公主,丽妃,碗妃两位娘娘,以及诸位皇子公主,郡主,世子初来东都,明日在上阳宫举办宫宴。来的都是自家人,特吩咐小人来给姑娘说一声,请姑娘去热闹一番。圣上特意吩咐,若姑娘身子不妥,不出席宴会也可以。” “请公公回去告诉皇上,明天我会去的。”青衫和尚荣华对视一眼,他点点头,送小太监出青府,并赏把碎银子。 潇潇则是满脸不快:“姑娘病成这样,如何出席家宴。” 青衫的身子不舒服,从心而言她更愿意在家歇着,可于礼而言,她如何能不去。这也是李氏后眷在宫城举办的第一场家宴,皇家内眷都在,就是疼也要忍着。 幸好是午宴,她还能晚些出发,就这一场梳妆打扮时辰也差不多了,最后在脸上涂了一层脂粉让气色更好些。 马车从青府出发,绕道皇城东侧,从俞毓德门入了宫城,李枫、潇潇两人跟着她入宫。进了毓德门是一条红墙深道,道路南侧是东宫,是皇太子长住的地方,如今乾国还没有正式的太子,这宫城便空着。路北侧是上阳宫,是皇太后居住的地方,青衫从毓德门去上阳宫,能少走几步路。 第347章 妹妹见过姐姐 青衫一路往上阳宫的方向去,路上都是井然有序的宫女太监,见到人经过就低头行礼。远远就看到上阳宫宫门口有数位老爷夫人作揖畅谈,其中一方青衫不曾见过,另一边的几位她觉得眼熟。 潇潇在一旁提醒:“站在左边的是大夫人的父兄,现大夫人被封荣王妃,杨家父子也被尊称国舅。”经潇潇提醒,青衫想起来了,是大夫人的母家杨举人父子,她脸上带着笑往近处去。 “杨国舅近来可好?” 杨举人年纪大了,看不了太远,探着头往青衫的方向看,倒是他儿子在一旁提醒:“爹,这是青衫姑娘。” “啊呀,是青衫姑娘,许久不见,青姑娘威仪愈加深重。当时你来我杨家接欣儿母子,还是个小姑娘,一转眼都数年了。” “是呀。”青衫看了潇潇一眼,潇潇微微摇头,她也不知道另一方站着的几位中年人是李家的什么亲戚。 杨国舅见青衫不认识对方,主动介绍:“这是皇太后的娘家堂兄。” 青衫立刻屈身行礼:“见过于国舅,小女不曾见过诸位,没认出来,请国舅见谅。” 一位身着紫衫,头发斑白的老者上下打量青衫几眼,才缓缓道:“起来吧,你随东风在外奔波,不曾见过我于家人,今日初见不算你失礼。” “国舅雅量。”青衫直起身,感受着太后娘家兄弟子侄的打量,若是这时代的闺阁女子被外男如此瞧着,恐早就羞红了脸颊。 青衫从容不迫的和于家诸位老少男子微笑对望,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谁是主客,于家小辈中自有承受不了她目光的人主动低头躲闪。 潇洒一望后,青衫便躬身致歉:“诸位失陪,我先去见过皇太后。”转身后,落落大方的朝上阳宫走去,潇潇和李枫分别跟在她两侧。主次三人,不怯人,不屈人,自带雍容庄重。 “大伯,青衫……” “慎言。”一位本家圆脸子侄刚开口,就被于国舅打断了。 “是。” 于氏族人互相对望一眼,隐去脸上忧虑,纷纷面带笑容接着笑谈。杨国舅和儿子留意到了于家人未说完的话,但这和他们杨家没有关系,两人对视下,权当没见到,两家人继续互相恭维道吉祥。 李枫留在院子里,青衫和潇潇进了里间,她先看到了陈夫人,宝灵,守春,长意,汤玉敏,大夫人等她熟识的人,更多的是不认识的妇人小姐,围着皇太后说笑。 “青衫姑娘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场面立刻安静下来,一屋子人都看向刚进来的青衫。 皇太后笑呵呵的招手:“青丫头,快来。” “这几个婆子你不识得。”太后拉着她的手,向她介绍周边围着的妇人。 “这是我娘家嫂子,也是东风、长意的舅母。”太后指着离得最近,坐在高凳上身穿红褐色长褂的白发妇人。 “见过国舅夫人。”青衫躬身行礼。 妇人笑得颇为喜庆,对着青衫点头,嘴里连连夸赞:“好,好,长得真标致。姑妹子,我就说你是个有福的。” “哈哈哈哈,嫂子就会说好话。”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又看向另一旁年轻些的夫人:“这是我那侄媳妇。” “于夫人。”这次青衫只点头致意。 “青衫姑娘好。”身着月白长裙的年轻夫人屈身和青衫还礼。 “丫头,过来。“皇太后对着一个粉色衣裙姑娘招手,姑娘低眉羞涩来到近处,太后一手拉着人姑娘的手,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转脸看着青衫:“这是我堂侄女,彩屏。” “屏儿,这是青姐姐,快去见见。” “妹妹见过姐姐。” 小姑娘规规矩矩的屈身行礼,一身粉色衣裙,看身量还未长开,估摸着也就十五六岁。其穿着打扮在一众女眷中也是光彩夺目,青衫心里暗自一笑,诽腹这又是闹哪出。 面上对着小姑娘扬起一抹笑:“彩屏妹妹好。” 老夫人喜气洋洋:“好啊,好啊。” 又见了两位飞龙山出来的李氏妇人,陪着说了几句,才从包围圈中退下来,来到宝灵和陈夫人面前。经过一夜歇息她痛经的情况好了许多,可这一番走下来腹部又隐隐钝痛起来。 潇潇搬了一把凳子放到陈夫人旁侧,青衫终于能坐下歇会儿。陈夫人得了诰命的封号,看上去神采奕奕,见青衫过来甚是欢喜,忙道:“青衫,你还没见过两个孩子,快把二公主,三皇子抱来。” 很快,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被各自的乳母抱来,大的两岁,小的一岁,青衫摸着孩子的小手逗乐,听宝灵、陈夫人说着玉静,裕禄的趣事。众人三五成群各自说笑,谈论着家中孩子,分享育儿之道。青衫听着,心里满是羡慕,她想沈谦了。 “青衫姑娘年岁也不小了,快些给东风再添个小子才好。”于家舅母扬起嗓门说了这么一句,惹得殿堂诸位妇人哈哈大笑,无不上下打趣青衫。 “准备什么时候嫁过来啊?” “青姑娘好福气,嫁进来就是妃子。” 青衫怀中正抱着玉敏,听到这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转脸对着诸位妇人无奈笑笑。 “禀皇太后,皇上来了。”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从外面匆匆走进来。 话刚落,李东风的身影就出现在殿门口,他进屋的那一瞬间,身上明黄色的长袍映射的阳光让屋子亮了一度,屋内的众人都往外看,见到是皇上亲临,都纷纷起身跪地。 一片问安声从各处响起,因着是初次入宫,初次举办宫内家宴,开口的声音有先有后,像是屋子里面有了回声。 李东风抬抬手:“都是李家亲眷,不必多礼。”诸妇人起身后,面红眼热的往上凑。 “皇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那时就感觉你不一般,如今果然当了皇上。”“是啊,皇上小时候就是人中龙凤,泸州城谁人不知李府二公子的名头。” “可惜我那伯爷早早的去了,无福享受这泼天的富贵。” 前面的话李东风还能听个乐呵,说到他爹,李东风的脸色便沉了下来,侧眼打量了说这话的妇人。 “今天是团圆的好日子,婶娘就不要说这些惹人伤心的话。” 这妇人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去皇太后面前找补:“李家嫂子,你看我这张嘴,笨嘴笨舌,你千万别见怪啊,皇上说的对,这大好的日子咱们一家人就该快快乐乐。” “老嫂子有福气,瞧瞧这皇子皇孙,一只手都要数不过来了。”周围人七唱八喝这事就过去了,好言好语的话落了一箩筐。 “娘,前面要开宴了。”李东风往前走了两步,来到太后近前。 老夫人笑容满面的应道:“都饿了吧,我们去吃席。”众位妇人先行一步往前堂去,除了李东风,皇太后,殿中只剩下长公主长意,荣王妃,宝灵,陈夫人,青衫等几个亲近之人。 娟儿和兰儿扶着皇太后往前走,长意喊了一声‘皇兄‘便也跟着她娘出去了,李东风目不斜视的瞧着青衫,宝灵看这情况和陈夫人先走一步,此时殿中只剩下这两人。 李东风笑了一声拉着青衫的手,青衫挣了一下反被握的更紧些,李东风身着明黄长袍,龙行虎步仪表堂堂,嘴角含笑自带三分倜傥。青衫皱着眉头,不情不愿的被他一路拉着手来到了宴席。 “恭请皇上圣安,皇太后万福金安。” 趁着众人磕头的间隙,李东风伸手指了指他旁边的桌案,毋庸置疑李东风坐在最中央,坐在他左手边的是皇太后,右手边就是他指的位置。 青衫不悦的摇摇头,小声道:‘太近了。” “无妨,你就坐那。” 第348章 从来就是这样 还不等青衫再多说话,堂下诸人已经起身入座,李东风又指了一下他身边的位置示意青衫坐过去,这次可被百十双眼睛盯着。青衫不好拂他的面子,往旁走了两步坐下去。 “开宴。”太监在堂外大喊。宫女似水流一样,端着散着香味的佳肴进来。 青衫随意一瞥,便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位子排列的可不对。 在李东风左手边紧挨着皇太后的是汤玉枢,李长意夫妇,两人身后置着一个桌案,坐着被乳母抱着的郡主汤南祈。祈姐儿还是个奶娃娃,正呼呼大睡着。 再往下是荣王妃,王妃身边是世子李裕营,营哥儿比武哥儿还大两岁,十六岁的少年,继承了大公子的美貌,生的唇红齿白,好一个翩翩少年郎。再过两年说门好亲事,自能撑起王府门户。 荣王妃身后的桌案坐着李玉喜,喜姐儿已经十八岁了,颜若桃李,欲语还羞。果然女大十八变,青衫刚刚在后堂竟然没有认出来她。 青衫也听尚荣华提过一句,杨开轩做媒,要把郡主说与他同窗的儿子。不知这门亲事商谈的如何了,荣王妃寡居数年,如今子女已大,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青衫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李东风,老夫人拎不清,任由长意胡闹,大夫人不争不抢退居后面,这做兄长的也不居中说句话,真是粗心大意。可惜李长意自视礼仪甚好,怎到了自身就像盲人把烛,看不清是非了。这位置一出,多少人又要暗地非议。 荣王妃旁边是宋召和汤玉敏,两人身后的桌案边乳母抱着一个两岁的哥儿,虎头虎脑的左右瞧看,嘴里还在往外冒着泡泡。 在往下近处坐着荣王妃的父兄,嫂子,陈夫人等人。 李东风右手边是青衫,位于青衫下首的是宝灵和守春,现今后宫的丽妃、婉妃。其后一溜四个桌案,分别坐着李东风的五个孩子。为首的是武哥儿李裕庆,其后是已故纯孝皇后生的二皇子李裕启,在后是宝灵生的三皇子李裕禄。接着是守春生的大公主李玉容,宝灵生的二公主李玉静。 青衫的视线在二皇子身上停留了很长时间,两岁多的孩童乖巧的坐在桌案旁,歪头看着李东风。眨着双眼,又看向桌面放着的乳羹,一旁的奶娘端起碗一勺一勺的喂着。 除了李裕庆跟在他身边,李东风常年不在家,和这些儿女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青衫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只愿他以后能多陪着妻儿,也好尽到父亲的职责。 再下首是李天江,他的眼睛时不时的留意旁边几个皇子皇女,他下面坐是李大掌柜,李连生夫妇,王掌柜,王清夫妇。王清的妻子是白氏,青衫略有耳闻。李连生的妻子青衫是第一次见,听闻是一县知府的女儿,看着也是落落大方,面如满月,是个有福气的姑娘。 再往后是太后母族,为首的两桌是于氏堂兄弟两人,以及女眷,青衫在门外见到的于国舅,以及太后引荐给她认识的舅母,表嫂,表妹彩屏都在下首中央的位置。 在往后是飞龙山过来数十个李氏族人以及家属,在边缘的十多桌青衫就不知是李家哪儿的亲戚了。 宫宴可不是让你吃饱的,青衫在最前方,底下数百双眼睛打量着,她吃着也没劲。再加上腹部依旧不舒服,略微尝两口垫垫肚子,便提起唇角带着微笑面具迎接四处端量。 一场宴会吃着聊着,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皇子公主,世子郡主年纪还小,都被各自的乳娘带下去歇着。若不是皇太后精力不济先撤了,这场宴会还不知要吃到什么时候。 青衫腰酸的坐不住,拿帕子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将军,我先回去了。” 李东风侧脸问她:“这离暄凤殿不远,你去那歇会。” 青衫摇摇头:“我先回了,你和众多族兄,表兄多年不见,我就不打扰你了。”便寻个机会出了上阳宫。 潇潇扶着她,青衫抻着腰往前走着,前方有个侍女拦着了她:“青衫姑娘,长公主有请。” “你是丹桂?还是飘香?”青衫看着人面熟,却不知是长意身边的哪个丫鬟。 “女婢丹桂,青衫姑娘请。” 青衫累了,不想多走一步路,她捏了一把腰问:“远吗?” 丹桂愣了一下,随即回她:“不远,长公主在叠翠亭等您。”青衫和她一起转头看向前方,山石布景后露出一角展翅欲飞的琉璃屋檐。 潇潇扶着她刚往前走两步,丹桂又开口:“长公主只要青衫姑娘一人过去。”青衫摆摆手,示意她在前方带路。 前行百十步,绕过假山,李长意站在凉亭下等她。青衫拎起裙摆来到亭中,寻了一个石鼓凳坐下。丹桂退去,凉亭附近的侍女四散开来,亭中只有两人。 青衫并不开口,只好奇的看着长意。长意在亭中缓慢踱步,手中的帕子被扯成一团。青衫见她转了几圈还没说话的迹象,便一手撑在耳边胳膊肘支在石桌上。 “你从来就是这样。”长意气冲冲道。青衫眨眨眼,颇觉冤枉,她可什么都没有做。 “随心所欲,放荡不羁。”青衫慢慢的把手放下,低头整理衣衫,规矩的坐好。长意受嬷嬷教导,一言一行都要符合大家风范,她刚刚的行为在长意眼中确实是放荡的。 长意坐到她身侧的石鼓凳,犹豫了一瞬,仍旧开口:“青衫,若没有你,我二哥不会这么容易的得到宝座。你来到我家十多年尽心尽力辅佐我二哥,替他出谋划策,笼络人心,你的付出我都知道。” “教导我的朱嬷嬷也是你为我寻来的,那时我没有想过为何要费那么大力气托白府寻教养嬷嬷,现今我才明白,你那时就在为今日入京做准备,我们一家人能到今日你出了很多精力,这些我从心里感谢你。” 长意扯紧了手中的丝帕,继续开口:“那年我二哥来京师求娶四公主,郭长鸣占了你的身子。我曾经误会过你,我以为是你行为放纵对我哥哥不忠,我也做了些对不起你的事情。后来我才知道内情,是郭长鸣胁迫你,你用自己的……清白,赎了李家安稳。此事,是我们李家欠你的。”青衫挑了一下眉头,颇为好奇她要说什么。 “我二哥对你情有独钟,你若入宫为妃我会尊你为嫂,敬着你。你、我、宝灵,我们三人相识数十年,从未起过龃ju龉 yu,日后我们三个也在一起好吗?” 青衫心里暗道:这是李东风的说客,劝她入宫的。可李长意后面的话,却非如她所想。 “我二哥如今是皇上,你可为妃,却不可为后。历朝历代以来的皇后都出身名门,身家清白,你出身不详,曾多次卖身,且,且身子不洁,就是我二哥不介意,可天下悠悠诸口怎能堵住。二哥现在是皇上,后宫妃嫔的来历都将登皇家玉牒,我二哥又该被人如何笑谈。” 长意紧紧的盯着青衫:“我已经出嫁,按理说是汤家的人,不该插手兄长的家事。但李家是我的娘家,你陪着我哥哥南征北战,功劳甚高,我也知道你不在意这些俗礼,可你不得不为我哥哥想一想。妃子,甚至贵妃的位置都可以给你,只有皇后你做不得。” 站在历史的角度,青衫能理解,历朝每个皇后的前三代都要查个清楚明白。她出身低微,私下也确不清白,长意这番话说的很清楚,她的是非功过她也懂,事情就是这样。 青衫点点头:“我会和皇上说明白的,长公主可还有其他的事要交待?” 李长意一身宫装,金线绣成的牡丹花纹映着阳光华丽无比,她头上的金簪在亭子内来回映射,光芒耀眼。青衫低头看看自己,她穿的也是绸缎长裙,上面绣着花样暗纹,阳光把她的影子打在石砖地面,挽起的头发上插着两根玉簪。 青衫缓缓起身,迈下凉亭,往来时的路上走。 “青衫,对不起。”身后传来乾国长公主的道歉。 青衫转身,对她展颜一笑,便被假山挡住了身影。 虽没有大吵大闹,但都心知已回不到从前。庐州城内,紫藤萝下,两人嬉笑打闹的日子终一去不复返。 第349章 再去杀一次 入宫,青衫可是一点都不稀罕。从宫宴回府,当即让潇潇收拾衣物,李枫驾车,三人轻装简行赶去汤泉别苑。 别苑外的万亩良田由飞燕接手,有家人的把家人接来,以别苑为中心,道路为网格,一层一层的往外铺去,一个又一个的小村落在别苑附近新建起来。 青衫招了几个木匠,在别苑里叮叮当当一个月,刻了不少木胚子。这胚子线条流畅,雕刻精致,未婚的汉子不知是何物,可成家的匠人可知道这是什么。由于青衫管理严格,这些汉子并不敢多议论。 崭新的乾国开始了第一次北征,陆黑为北征主将军,领刘英,陈观,黄中,林连等数位小将,率两万骑兵,二十万精甲兵直奔草原。飞燕由新立屯主领,孙雨,卫二生,卜文等人共同协助此次战阵。 “别苑夜袭,主派人是什巴郎部、乌根苏木部,此两族不留一人。其余草原部落脱不了干系,我必为汝报此仇。” 仍是那名小太监来别苑给青衫送信,信是李东风亲手写,简单几句说了北征的事。 青衫看完信,把信压在桌面,同时也压下心底的不同意,看着来送信的小太监:“多谢小官人,上次传我进宫赴宴也是你吧,如何称呼?” “奴家名敬全。” “敬,这倒是一个少见的姓氏。今年多大了?” “16岁。” 青衫点点头:“这一路辛苦了,今晚在这好好歇一夜。” 敬全自出了宫就没敢耽搁,快马加鞭赶了一天路,临晚上才到别苑,青衫留他过夜,心中自是感恩,忙俯身跪地:“多谢青姑娘。” 青衫“哎”了一声,忙去扶他:“不必多礼,后面有汤泉池子,去解解乏。” 见他身上都是汗,又问他:“没带衣服吧。”敬全不好意思的抿唇,他哪能想到会在这过夜。 青衫瞧着他的身量,转身拿了一件蓝色长袍递给他:“凑合穿吧。” 敬全跟着李枫往后院去,远远还能青衫吩咐:“远来就是客,去小厨房吩咐一声,给敬小哥做些饭菜送过去。” “知道了,但姑娘也不该……”走远了,其后的声音便听不清了。 “请自便。”李枫把人领到地方,视线在他手上的衣服多看几眼,才转身离去。 敬全推开门,里面并不大,一边摆个木架子,下面是青砖围成的三尺宽汤池,汤池上冒着热气,撩了一把,水温正好。他骑了一天马,身上的汗就没断过,把衣服脱下放到架子上,便跳进池子。 正泡着舒服,响起敲门声:“敬全公公,我家姑娘让我给你送些东西。” 敬全愣了一下,忙抓着架子上的衣服,就在他刚起来的时候门开了,敬全扯着衣服挡着下体。 李枫推开门,把手中的东西放到架子上,又目不斜视的走出去。敬全再次浸到水里,脸烧的通红,他非全人,从不对外展示裸体,这下可是丢人了。 暗自恼恨一会,想起来李枫送来的东西,抬头去看,架子上多了一块硫磺皂,一块布巾,两个瓷盒。他打开盒子看看,一瓷盒白色膏体,一瓷盒是防蚊用的清凉油。除了这些还有一壶水,一个瓷杯。敬全倒了一杯水,水温刚好入喉,尝一口甘甜解渴。两杯水下肚,全身舒坦。忽又怔着,眼神飘向青衫递给她的衣服,心中一股热流涌过,便捧了一把汤泉水扑到脸上。 青衫把敬全当远来的客人看待,她这吃穿不缺,给他的这些只是日常。敬全能入宫做奴才,也是穷家出身,何时被当成一个真正的人来看待,就是其他人家面上恭维,心里也是瞧不起他这阉人,他这边如何感动不必再提。 由敬全公公送来的信,被青衫压在桌面后,便没再拿起来。也没有必要再去看第二遍,为她报仇不假,可也不必灭两族。 飞燕先至,知己知彼;大军后发,武力碾压,此战乾国必胜。 打着为她报仇的名义,起着威震四海的威风,李东风啊李东风,好个一石二鸟。 此念刚起,转瞬便被压制,历史轮回,有生有灭。草原灭,乾国起,此策源于她,她要好好想想,该用什么样的法子让草原上下都忠心乾国。 敬全第二天起床时,天刚蒙蒙亮,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女人的衣服,联想到前天晚上,恍然惊觉这衣服是青衫的,吓得他忙把衣服脱下来叠好放起来。 来到门前谢恩的时候,与他对话的是潇潇:“敬全公公不必多礼。知道公公要早起赶路,姑娘特让小厨房赶早做好饭,公公吃了饭再回。” “多谢潇潇姑娘。” “请。”潇潇引着他往小厨房去,远远就看到灯火明亮,厨娘正烧火烹菜。 敬全吃了早饭,牵上喂饱的枣红马,在门口给青衫磕了一个头,才上马远去。 潇潇把这事给青衫说了,青衫点点头:“看来是个知恩图报的小子。“ “姑娘看谁都是好人。” 三人正在吃早饭,敬全公公又回来了:“青衫姑娘。” “可是忘了什么物件?” 敬全公公起身道:“皇上来了。”李东风从外面大步流星的走进来,潇潇忙起身行礼。 “你怎么来了?”青衫起身迎他。 李东风拉着青衫手哈哈一笑:“正好赶上早饭。”看到桌上有小包子,如同回到自家一样招呼青衫:“再上两屉包子。”潇潇打了新水伺候他洗漱,把自己的饭碗撤下,又给李东风上了新碗筷。 “你怎么来了?”青衫问完话,便看着李东风,等他回话。 李东风夹个包子一口吞了,嚼了两下直点头:“好吃,快吃饭,一会饭凉了。”见他不接话,青衫也不再问。 饭后,青衫在檐下坐着,李东风和李枫在院中过招,李东风用的是战场杀敌的招数,一把刀大开大合舞得龙吟虎啸,李枫手持乌锋剑,锋芒所致剑光凛然。 初始刀剑碰撞,旗鼓相当,后来李东风渐渐落了下风,手挥舞大刀往前劈,随即身子一转脚步后撤退出战圈。 李东风把刀递给张行,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昨天晚上我没休息,改日我定胜你。”青衫心底暗笑他死要面子。 两人喝了一壶茶,李东风又拎着刀舞了一圈,眼看到了正午,才终于坐定:“此次北征,我跟着他们一起去。” “不是安排好了吗?怎么又想着亲去?” “昨晚给你传信后,我想了许久,我要亲自去一趟北地。草原人年年掳掠边关,我要把他们打到草原深处,再不敢生出南下的念头。” 青衫瞧着他:“净说大话。” “怎么,你不信,我这次去要把他们打疼了,打的他们哭爹喊娘。” “此行治标不治本。你把他们打走了,一两年可安稳,可三年,五年之后呢?北地苦寒,五月化冻,八月结冰,他们也是人,无粮无衣,早晚还会在入关劫掠,产不了粮食就要抢,那时你要如何,再去杀一次。” “你说该怎么办?” “江怀飞做得就挺好,拿粮食布匹换他们的牛羊。” 李东风皱起眉头:“可现在他们是喂不饱的饿狼,粮食,布匹,盐巴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他们要铁具,盐巴,否者便不在互易。此举何意?我若不给他们提供,等到八九月份,草原人便要重操旧业在我乾国的边关烧杀抢掠,我不会坐看此事发生。” “你如今是天子,手下将士甚多。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此言还用我告诉你?新朝初定,你若有个好歹,这天下又将大乱。” 李东风来时已经想了一路,便也不遮掩:“我以外戚的身份得了皇位,总觉来历不正。古来亲征的皇帝不少,我此行北征,史书上自会留下李东风三字。” 第350章 亲征 青衫学着他的样子,仰头望着院外的蓝天,她想起来她所在的世界,那个雄才伟略的皇帝,一代人干了三代人的活。 “你想好了吗?” 李东风重重点头:“想好了。” 青衫也不再劝他:“那就打吧,把他们打服了趴在地上叫爹。” 李东风一挥衣袖,笑得畅快:“哈哈哈哈哈哈哈,知我者,青衫也。” 等他笑够了,青衫才继续道:“之后,在边关设官市,鼓励通婚,垦荒,让关内外两边合成一家,如此才能永消边关之患。”李东风心里动了动,面上不显,只微笑点头。 青衫又问他:“你还没立太子,你走了谁来监国?” 李东风收回远眺的眼,看向青衫:“你。” 他握上青衫的手:“有你在后方坐镇,我放心。” 青衫拍拍他的手:“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十日后。此时天暖,我与众部将早去早回。” “哎,我的假期又没了。“青衫起身喊着:“荣华,潇潇,收拾东西回京。” 待上了马车,青衫才觉头大,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本来做个甩手掌柜多好,此时重担又落到她肩上,也不知道李东风是个什么章程。 她要筹备多少粮草辎重,药材,北地冷的早,此时冬装要备起了。她在脑中把事务细细过了一遍,外人看着便是出神的模样。 李东风知道青衫开始筹谋,他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这就开始操心了,入京后我召集朝臣一起商议此事。” 青衫点点头:“我去寻连生,王清先收集药材。” 李东风把青衫圈在怀中:“又要辛苦你,此战一了北地大安,那时我便让你过上太平日子。” 青衫灵光一闪,抓着李东方的衣衫:“石竹会场有千门大炮,此行可以带上。” 李东风同样眼光熠熠:“好啊,有了这千门大炮,我定会早早凯旋。” 李军有大炮,但青衫从不让他用,若不然他三年内便可打到东都。这时青衫同意把炮调给他用,李东风欣喜万分。 入京后,青衫一刻也不得闲,先见了李连生和王清,谷庆丰,又和胡洲寄信,让他筹备军粮从海路运至东都。抽空又去旁听了六部会议,李东风为主将,方根生,陆黑为左右将军,另数位副将拱卫,杨开轩随军。李裕庆留东都监国,青衫辅佐主持大局,汤玉枢,刘长庚辅政。 东都城北,黑底红字的李字大旗随风招展,李东风领三十万将士在此处歃血北去。出宫门时,皇太后,两妃,长公主等一众皇家子女,泪洒满襟和李东风道别,武哥儿撑着不哭,信誓旦旦的要替父守好家国。 此时李东风穿甲戴胄,一手拍着他的肩膀委予重任,十四岁的少年忍着哭声泪如雨下。 “男子汉哭什么,跟着青姨好好学习,等爹回来要考较你的。”武哥儿狠狠点头。 越过武哥儿,李东风的视线落在青衫身上,后者对他轻轻点头,两人心有灵犀对视一笑。 “呜~~~”号角响起,大军开拔,整齐划一的盔甲碰撞声,逐渐远去。 李东风刚走,青衫领着武哥儿召白恒,李天江,汤玉枢,刘长庚,以及胡复边,王广礼,胡洲,白行启,刘良,宋召,曹乂冕等六部人员开了一场安全大会。 “新朝初定,有皇上在东都坐镇宵小畏于君威不敢妄动,如今御驾北去,这城内安防人手增加一倍,有犯乱者即刻押入大牢。” “在座之人都是皇上可以依赖的重臣,万不可掉以轻心,对入京人员严格盘查,一旦发现异常绝不轻放,此事白府尹责任重大。” “遵命。” “另外六部人员要互相配合,保证前方战线补给,若有人敢藏奸作假,我有先斩后奏之权。” “臣遵命。” …… “诸位做得好了,皇上归朝后定会有赏。时间不早了,诸位先回吧。”众人纷纷起身道别。 这时青衫又出声:“请汤阁老和李宗令留步。” 汤玉枢和李天江又坐下来,两人都看向青衫,青衫放缓了语气:“两位是李府近亲,玉枢一定要加强汤府内宅护从,长意是长公主,这城内还有不少平朝遗老,一定要小心他们居中作乱。” “回去我就增添府内侍从。” 青衫接着道:“你和长公主商量一下,让她进宫陪着皇太后也好,既得了安全,又能顾得母女之情,还能在一旁劝说,缓解太后思子之情。” 汤玉枢点点头:“我回去和长意商量。” 青衫又看向李天江:“把别苑附近的飞燕都调进京城,在重臣居住处多设岗哨,以防不测。” 此后,青衫又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生活,她所居住的地方距离六部衙门不远,上下班倒是方便许多。 她不信外松内紧,或者外紧内松,全都“紧”着来,就这东都城内隔三岔五的有人举反旗,虽然没惹大乱子,仍旧让人头疼。青衫去了牢狱亲见宋玉楼,好说歹说,宋玉楼只一心求死。 气的她回来生了半天闷气:“真是不知好歹,若不是时机不对,真想把人拖出去斩了。” “青姨,我早看他不爽,我去砍了。” “回来。着什么急,等你爹回来再杀他。”青衫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的郁闷压下,可不能把孩子带歪了。 “今儿休沐,怎么没进宫陪老夫人。” 武哥儿苦着一张脸:“青姨,我也想进宫,可我一去我奶奶就拉着我哭,好容易从我奶那出来了,我娘抱着我哭,怎么劝都不好使。我爹在北地过得好着呢,若不是要留我在这,我也想去草原。江暄信里可说了,北地草原旷阔,纵马一天都寻不到边际。” 青衫左右瞧着武哥儿,拿手点他:“小子,你这话里有话,可是皮痒了。” “不敢,在青姨这,我哪敢有旁心。” “行了,明天一早才有议程,想去哪玩,说个地方。” 武哥儿瞬间来了精神,眼睛轱辘一转:“江暄走之前我们就约着去玉隆寺,直至他走都没去成,我想去逛逛。” “走吧,我也没去过,咱俩一起去。” “太好了!”武哥儿雀跃不已。 说走就走,一行人骑着马,带着随从往玉隆寺去。距离寺门还远,为显诚意,便在山门下马,沿着台阶拾步而上。 “一会上去后,捐些银子,在佛祖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三个头,给你爹求个平安。”青衫徐徐交待,武哥儿在一旁听着,时不时点头应下。 他进了寺庙便寻沙弥说了自己的需求,也没打肿脸充胖子,从自己的零花钱里分出五十两给寺庙做香油钱,跪在佛祖面前老老实实的磕头请愿。青衫一边看着他,一边赏百年古寺。 转眼间,武哥儿拿着一把六色福囊过来,举着一个紫色的递给她:“青姨,这是我给你求的。我求佛祖保佑青姨喜乐康泰,政事少忧。” 青衫忙双手接过:“谢谢武哥儿。” “这个给奶奶,我求奶奶福寿康宁,长命百岁。这个蓝色的给我爹,我刚刚特意求佛祖保佑我爹平安回来,等我爹回来了,我要给佛祖塑金身。……蓝色的给我娘……粉色的是给我妹妹,我妹妹可喜欢粉色了。她的衣服,首饰都是粉色。” 青衫听他说着,一边点头微笑:“下次入宫,把福囊带过去,也让老夫人,你娘开心开心。” “佛祖已经拜了,让占意安排几个侍卫跟着,去玩儿吧。” 武哥儿兴奋极了,忙跑出寺门,随后又一阵风的跑回来,把一把福囊塞到青衫手中:“青姨,帮我拿着。” “天黑了,就要回来。”“知道了。”话音落,人又跑没了踪影。 武哥儿身边的侍卫不是影秘卫就是飞燕,都是百中无一的好手,青衫也不担心,她在玉隆寺慢悠悠的逛了一圈,便备了一盏清茶,在寺中高处赏景。 偷得浮生半日闲,大人需要放松,孩子更需要放松,趁着此机会,好好歇息一番。 夕阳西下,彩霞漫天,玉隆寺漫上一层金光甚是漂亮。眼看余晖将尽,青衫喝完最后一杯茶,微皱眉头:“武哥儿还没回来。” 李枫微微一笑指着远处的山头:“那儿呢?” 青衫睁大眼睛往下看,在另一座山尖处,看到有树稍在晃动,这动静便如一条线顺着山涧往玉隆寺的方向来。 青衫惊讶道:“这么快。” “武哥的功夫见长。” 青衫脸上的笑容遮不住:“都是你教的好,看来晚上跳墙是有用的。” 第351章 边关急件 天边最后一缕余晖散尽,武哥儿也到了玉隆寺,气喘吁吁的左右观望。 “这儿。”武哥儿抬头就见青衫站在高处的凉亭对他挥手。 “青姨!” 青衫拿出帕子给他擦头上的汗:“再过两年青姨就够不到了。”武哥低下头让青衫擦得方便些。 “先歇歇身上的汗,一会先吃饭还是先洗漱,洗澡水已经备好了。” “我先去洗澡。” “去吧,我在饭堂等你。” 晚上的菜虽是素的,但武哥儿吃的痛快,米饭添了一碗又一碗,一连吃了八碗,最后又就着剩下的饭汤来了一碗汤泡饭。看着一旁摞起来的饭碗,青衫担心他会撑着。 武哥看出青衫的担心:“若是明天不回去,我还能在吃两碗。” 青衫感叹:“乖乖,这就不少了。” “青姨,我在山里见到了一只红色的松鼠,若不是急着回来我定要把松鼠捉回来让你看看。那只松鼠可漂亮了,尾巴红彤彤的,就像一个燃烧的火把。” 小小的院子里,萦绕着艾草的气味,青衫坐在房间门口的石阶上看星星。她想要的是这样与世无争的生活,她和李枫,沈谦,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该多好。 转眼入了秋,天气渐凉,隔三岔五就有捷报传来,李东风在北地攻战顺利。上封捷报上写他连破三族,还想趁着天还不太冷,一鼓作气把草原各族都打散。青衫当时就给他写了回信,北地气候寒冷,跟他同去的士兵大都是南方人,无法在草原过冬,嘱咐他早日领兵回京。 胡洲,连生,往北地运粮,运药材,伤寒药不够多,郭长鸣的旧部偷偷联系青衫,以低于市面价格把药材卖给她。药材都往北地运去,一时间东都治疗伤风的药价格堪比人参,为防伤风,早晚天凉之际青衫也多添了一件外衣。 朝堂无恙,可宫里的皇太后得了风寒,青衫和武哥儿一起进宫探望。皇太后先和武哥儿嘘寒问暖,随后泪眼汪汪的看着青衫。 “我前天晚上做梦梦到了东风,他光着脚在冰天雪地里跑,我在后面喊他,可他就是不回头,我就在后面追啊,那风裹着雪吹的我都站不住。”皇太后边说边摇头:“还是没有追上。” “我听说这时候北地就开始下雪了,那雪大的能糊住眼睛,一夜能没过屋顶。”老夫人思儿的双目看着青衫:“我是管不住他,你把他叫回来吧。东风最听你的话了,你让他回来他一定回来。” 青衫安慰她:“您老先好好养身子,前天我就给皇上写信了,让他尽早回来给您请安。” “我就知道,你是想着他好的。” 皇太后拉着青衫说了些话,李长意进宫照顾病重的母亲,也在一旁坐着,三人又说些庐州旧事,皇太后念着早去的人,又哭了一场。长意想起冤死的爹,也禁不住落泪。老夫人哭着便带了埋怨:“东风常年不在家,天风自上了山便再也没见过,也就长意守在我身边,我这命咋恁苦啊。” 汤玉枢进宫用饭,见到的就是哭成一团的皇太后,长公主。 午饭青衫在宫里吃的,饭后长公主伺候太后歇息,她和汤玉枢,武哥儿一同出宫理事,出了大业门就是各衙门。 刚到政事堂,张长庚便递来一封信:“边关急件。”青衫打开看了一遍,便把信纸递给汤玉枢。 汤玉枢看完倒吸一口凉气,把信纸递给张长庚,他则和青衫商议:“伍门关外百里,埋伏草原人,他们是要突袭攻城。” 青衫应道:“应是如此。” 三人在桌案把地图展开,青衫指着一处:“皇上已经深入草原,猜测大军前方,草原各部族应已布好局在等他。不知北地天气如何,若是下雪,我们送去的补给不能及时送到,对众将士而言,这将是一场鏖(ao)战。” 青衫从东向西沿着山脉指过各大小关隘,直停在伍门关处:“各部族佯作战败,把人手偷撤出去集结在伍门关外,若伍门关被攻破,进无可拦,退不可阻,关内几十万百姓将直面对数万烧杀掳掠的草原人。” 汤玉枢接着道:“皇上若继续行军到伍门关支援,路上会被前后夹击,就是胜了也是惨胜。若绕道古北关返回东都,这五万草原人从伍门关进关抢掠再散入北地,皇上此次北征岂非让天下人瞧不起。” 三人对着地图分析推测,此时事发,他们可窥见草原各部族动向,李东风那儿不知道又是什么境况。青衫又细细过了一遍:“北地各关口皆配备大炮,陆将军守伍门关已经有十多年,只要他据城不出,草原人没那么容易打进城。”话虽如此,可草原人既然敢聚集到关下想必是抱着破城的决心。 青衫看了一眼汤玉枢、张长庚两人,沉声道:“召六部开会商讨。” 等重要人员都来了政事堂,汤玉枢和张长庚把阳子关遇袭的事情说出去,由六部共同商议。青衫在一旁听他们分析,最终和她所想的差不多,草原人设计一边迷惑李东风,一边集结各部进攻阳子关。 汤玉枢看向众人:“当务之急,朝廷要派出一人去阳子关安抚守城将士,此人既要得皇上信任,身份且要尊贵,鄙人不才主动请去。”众臣不说话,一致看向青衫。 青衫点头:“玉枢说的在理,只是,你去不如我去。” “刘良,给四海关发敕chi符,让佟将军调一万精兵,支援伍门关,若陆将军有其他情求,务必答应。另发令至青口关,古北关,阳子关,令三关各调十门大炮至伍门,各处将士待命,做好迎敌准备。” “明天一早我轻装骑行奔赴伍门,裕庆就托付给在场的栋梁之臣,我替将军拜谢诸位。”青衫拱手行了一礼,各工臣纷纷回礼。 人散了后,汤玉枢上前质问:“青衫,为何不让我去。身为女子,你都可以奔赴战场,为何我不行?我既入阁,又为皇上的亲属,你这样把我置于何地?” 青衫起身,摇头一笑:“你敢说,我不敢应。你若只为阁老,去伍子关责无旁贷。可你还是驸马,你的安危不该自己做主,回去和长公主商议,若你夫妻二人商量妥了,我不会阻拦你。” “是我心急了。” 汤玉枢回府便拉着李长意的手,扶着她坐稳了,才缓缓说出此事,他还没说完,长意眼中的泪就开始往下落。 汤玉枢用自己的帕子给她擦拭眼下的泪水:“长意,你是乾国的长公主,也是我妻子。你我为一体,国家遇险,我该替你扛着。”李长意闻言抱着他痛哭,指尖狠狠嵌入他的衣裳。 “二哥还没回来,你又要去,若是你二人……,我和孩子们该怎么办?这朝堂又该怎么办?”她埋身在汤玉枢怀中,一边落泪一边摇头,发钗凌乱失了往日稳重。 汤玉枢安抚的拍着她的背,待她哭过一阵,朱嬷嬷拿来干净的帕子,汤玉枢接过帮她擦拭脸上的泪痕,两人含情对视着,长意眼中的泪水忍不住再次落了下来。 汤玉枢也红了眼眶,他轻声安慰怀中的妻子:“我是驸马,是皇家人,就是城破,他们也会护着我的。不哭了,眼圈都红了。” 晚上汤玉枢,李长意,和小郡主汤南祈,一家三口人在一起吃了一顿饭,汤玉枢抱着女儿喂了几勺奶乳羹。李长意看着父女相处的温馨场面,心似在滚水里来回烫着。乳娘抱着小郡主去歇息,朱嬷嬷端来一盆温水,汤玉枢挥挥手让她下去。 房内只剩夫妻两人,李长意在梳妆台前,汤玉枢脱得只剩一件单衣长袍,他在一旁站着看长意一件一件的摘下身上的饰品,一头秀发从头上垂落,待头上饰品皆无,汤玉枢握着她的手,拉她到床边坐着。 成亲两年,汤玉枢身边没有侍妾通房。她生怀南祈时,曾经提过,被汤玉枢拒绝了,她心里是欣喜的。南祈满月后,两人月月都有数次肌肤之亲,她既欢喜又忧虑。 喜的是她和他身心交融,她沉浸在这无与伦比的爱意中。忧的是,万一她又怀了孩子,她会故作大度再次提出给他纳妾,她不愿意和另一个女人分这份“爱”,就是想想,长意心里就如针扎难受。更何况,她心里还藏着一件隐秘。 汤玉枢双眼看向她,他撩起她的头发,眼中的欲望已如实质。 长意心如乱麻,她听见自己在问:“你还念着青衫吗?” 第352章 此行听谁的 汤玉枢怔了一下,他没想到李长意会如此问,两人距离之近,鼻息交融,他脸上的怔容瞒不过李长意的眼。 汤玉枢立刻换了副惊讶的模样:“我为何会念着青衫?”长意看着他的脸,想把她之前的调查托盘而出。 汤玉枢拉起她一双白皙的双手握在自己手中:“你是我妻子,是我孩子的亲娘,我若念也只会念长意。” 他按着长意的手压在自己的胸膛:“我这颗心,只为你。我汤玉枢发誓,此生只会有李长意一个女人。你是我的妻,我敬重你,爱护你一生。”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所忧也是我所忧,我不在东都,这府里会增加不少侍卫,定会有模样方正的侍从在府内巡逻,你可不许多看他们。”他这拈酸吃醋的样子惹得李长意扑哧一笑。 抬起拳头捶他胸口:“胡说什么?” “今晚我要努力,最好在怀一个,如此我才能放心。”他一边说一边把人拥进怀中。 青府,灯火彻夜未熄。 青衫、李天江、张长更、白恒、宋召,胡复边、曹乂冕等人在青府大堂开了一个简单的会议,青衫对之后三个月的城中布防再次规划,又对明年秋季将来的科考做了大致安排。 会议散后,夜已经过半,几人还没走出大门,又碰到赶来的胡洲、李连生,在院内寒暄互道辛苦。 青衫和天江在房中坐着,看到两人来了,青衫立刻起身:“抱歉,让两位等到现在。” “与我二人客气什么。”胡洲自顾的寻了一把椅子坐下,李连生跟着坐在他身边。潇潇撤去之前的茶水,又在两人面前换了新的茶盏。 “伍子关被围,我从附近关隘调兵至此处,所需粮草,药材翻倍,之前收集的药材都运走了,还需要两位在收些。” “西北是江怀飞的地盘,粮草让他就近准备,可药材却不够用,此事连生多费心。需要银钱先找王清要,待此事了了在算账。” “是。”李连生应声。 胡洲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李天江,皱起眉头问青衫:“汤玉枢是皇亲,论身份地位此行就该他去。伍子关天寒地冻,你身子还没养好,不用千里迢迢跑这一趟。” 青衫抿唇一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也有其他的想法。” 胡洲做出一副你说,我听着的姿态。 “自古以来边关战乱不止,趁着这次机会,一举把草原人打服,强迫他们坐下来谈一谈,草原产牛羊皮子,肉奶,可做成肉干,奶制品,去换他们需要的粮食,布匹,盐巴,由官府监管设市,关内百姓自行贸易,我想试着用此法换一片安稳。” “具体怎么实施,我需要去一趟边关亲眼看看,和陆将军商议,此举日后需要他来维持。” 胡洲垂眸暗思量,这几句话他已经能窥见其中的利益,关内外若能和平相处,于国于民大有益处。可他心里却不痛快,她不顾自己的安危,一心扑在家国,还不是为了李东风。 胡洲看向青衫:“此行我跟着你同去,一直听怀飞说西北风情,我也要亲眼去看一看。粮草的事不用担心,七月份皇上出征的时候我就在南洋买了十万亩稻田,在等月余,新的稻谷就从海上运来了,此事有陈兴看着,我就是不在他也能办妥。”胡洲说完看向李连生,用眼神询问他。 “我如今是市令,要留在东都。所幸之前的人脉还在,我回去就送信到南边,尽快把所需的药材买来送过去。” 青衫应道:“辛苦。北关近期不会平静,以易换战要等年底才能施行,此举不宜大肆宣扬,到时间了我给你写信,那时再行动。” “是。” 胡洲打了个呵欠:“都歇着吧,太晚了。” 青衫也困的不行,她一直喝浓茶提神,此时也是撑不住了:“我就不送了,你们路上慢些。” 三人往外走了几步,胡洲打了一个哈欠:“不行,我今夜留这了。”转身搂着李枫的肩膀:“今晚哥去你那凑合一夜。”便头也不回的和李天江,李连生摆手。 次日天还没亮,青衫,李枫,胡洲,李天江,汤玉枢几人在北城永平门集合。除玉枢随身带了两名长随,其余人都是只身前往。李东风北去李御跟着,赵宁则留在东都听青衫安排,此行他带一名属下跟随青衫同去,另有新立屯领十名飞燕随侍左右护卫众人安全。 一人一骑,人齐后二十人顺着大路纵马北去,青衫穿了厚厚的加棉的裤子,就这一天急行下来也是咬牙承受。 胡洲敲响青衫的房门,见开门之人是李枫,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鸡蛋大的白色瓷盒递过去。 李枫接过,轻声道:“她睡了。“ 胡洲问他:“伤着了吗?”李枫知道他问的是青衫的腿,便摇摇头。 “昨天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今天让她好好歇着。” 李天江也从一旁的屋中走出来,对两人点头,随后看向李枫问道:“青衫身体如何?” “无碍。” 胡洲对李枫道:“回去歇着。”便看了一眼李天江,悠悠晃晃往楼下去。 李天江知道胡洲这是有话要说,也跟着下楼,两人在客栈大堂寻个角落坐下来。 胡洲向上瞟了一眼,那位置正是汤玉枢的房间:“你,我,他,此行听谁的?” 李天江沉默一会:“听青衫的。” “大事青衫做主,小事还要找她吗?”胡洲笑得不怀好意,凑上来:“青衫在东都无事,再往西走走,郭长鸣接到信,你猜他会不会来凑个热闹?皇上被困在草原,据我所知,长鸣和草原各部落的关系可不错。有事我不避着你,但他,我不喜。” 他,指谁?眼前是汤玉枢,远些是李东风,还是郭长鸣,或三者都有。 “郭长鸣来了也无事,青衫不会让他乱来。“ 胡洲咧嘴一笑:“你倒是宽容,你我都在青衫身边,还让他到了近处,草原上的那位知道,回来你我都要掉一层皮。”李天江皱起眉头,这是青衫私密事,他没法管。 胡洲起身:“哎呦,行了,明天再说。”又悠悠上楼回房睡觉。天江坐在椅子上,不明白胡洲想干什么。 “舍长。”这时新立屯从房中出来。 他和李天江打声招呼,一边走一边和身后人交待:“此时换你值防,等两个时辰会有人替你,不要打瞌睡,明天晚上再睡个好觉。”新立屯一边说着,一边陪同飞燕往外去。紧接着另一个黑衣飞燕从外回来,新立屯安排换防人手:“饭已经备好了,吃完早些睡。” 回来的飞燕先对新立屯点头,随后对角落的李天江拱手,李天江点点头:“辛苦了。” 天江和新立屯又商量次日的行程路线,才一同上楼歇着。 汤玉枢何曾经过这般急行,一天快马奔袭,穿得虽厚,可他双腿内侧的肉皮已经磨破了,人又困又累,可腿上的患处火燎的疼痛,让他睡不着。 睡不着便胡思,是不是青衫也和她一样疼的难眠,他昨天晚上早早归家,事后早早的睡了,今天才知道青衫在府里又安排不少走后事宜,青府的灯一夜未熄。如此想着,心里不由钦佩,以女子之身扛起国家重任,他小舅子真是幸运。 第353章 千年王八 次日一早,客栈后厨早早做好了饭。 青衫心里有事便没睡踏实,李枫刚掀起被褥青衫就醒了,翻身要起床,腰酸背痛腿酸,对着李枫摇头苦笑,索性就在床上完成洗漱穿衣,才由李枫一路扶着下了客栈的二楼。 汤玉枢和青衫差不多,两大腿内部被马背磨得疼痛难以并拢,走起路来像怀中揣着孩子,胡洲看着汤玉枢的惨样忍着不笑出来。转眼看着青衫也一副难受的模样下来,赶忙上前两步扶着。 此后又是一日奔行,一行人丝毫不敢停歇,每到驿站便换马急行,两天的时间走了六百里,已是青衫的极限。可青衫心里明白,若不是迁就她,单凭李天江,胡洲的脚程,两日可行千余里。 这晚到了歇脚的地方,几人纷纷勒马止步,马儿拉风一般喘着粗气,那气息在灯火的照耀下泛起一片白雾。青衫在马上动了一下,腰部以下麻木疼痛动弹不得,李枫看出了她的窘迫,直接抱着她入了客房。 汤玉枢比青衫好不了多少,他顾及脸面,强撑着下马,由身边长随左右架着入了客栈。胡洲看他这副娇贵的模样,将笑不笑,拿舌头挑着腮抱着膀子从旁看戏。 李天江从马背上拿下行李,用眼神示意胡洲:“你去看看青衫。”看着胡洲跟随李枫进去,他则去了汤玉枢的房间。 汤玉枢脸色苍白,躺在床上,李天江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伤着了。从包袱里翻出一个瓷盒递给他身边名叫金州的长随道:“在伤处涂一遍,晚上许能睡个好觉,夜间警醒些,小心汤阁老起热。” “多谢宗令。”汤玉枢忍着腿间剧痛,点头致谢。 李天江又嘱咐他:“晚饭在房中吃吧,此行都是自己人,不用见外。” 汤玉枢身边都是男子,遂向李天江问道:“去看看青衫如何了,我看她也不大好。”不为别的,他身为男子都难以承受这般急行,不知她那又如何,这一问也是尽到同伴的关切。 李枫进屋后把青衫放在床上,把两侧的床幔放下,青衫一人在幔子里检查自己的腿部,这次她有备而来,在腿上缠了一层绵纱,可一天的长途跋涉,腿部仍然擦出血丝,此外身体的劳累令她很吃不消。 身体在疲惫,该做的事还是要做了,临睡之前青衫喊来赵宁和暗卫刘兴城:“你二人今日不用守夜,今晚好好睡一觉,我有事交待。” 次日一早集合,队伍中少了两人,赵宁和刘兴城前天晚上去青衫的房中瞒不过同行之人,今日再看人不在,各人心里也都有了猜测。 第三日晚,汤玉枢起了高烧,腿上的伤口也更加严重,但他不肯单独留下,强撑着又奔行两天。 幸好第五日晚,众人赶到临城。 江怀飞管朔、榆两省,见到远处赶来的老朋友,脸上的笑越发真切。早就接了信,见到人了就直接迎到府内,热水饭菜诊治的大夫早就备好,一行人终于能好好歇一宿。 青衫身子不适,早早离席下去歇息,李天江拎起茶壶倒茶,胡洲和江怀飞哥俩好的喝起酒来。 胡洲一手端着酒杯,举向李天江:“你这人真没意思,明天我们在这休整一天,喝两杯去去乏。”李天江不为所动,端起茶碗和两人碰杯。 一杯饮尽,江怀飞感慨道:“我们都是泸州人,庐州还穿单衣,此处却开始烧炭。寒夜漫漫,不免孤枕难眠呐。” 在座的都是千年王八,闻音知意,胡洲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江怀飞也不再装模做样,看着眼前的两人哈哈一笑,对着后面喊道:“出来吧。” 从屏风后出来三名女子,盈盈袅袅来到三人身边一一坐下,胡洲哈哈大笑,拿手点点江怀飞:“江兄风流依旧。” 李天江皱起眉头,看了一眼胡洲:“时间不早,我先回去歇着。” 江怀飞忙拦道:“天江,你家中无内眷,更该纾解一番。”李天江沉着脸,起身出了房门。 不干净的女人胡洲一向不碰,江怀飞自然知道他的嗜好,便多说一句:“放心,都是干净的。” 胡洲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另一名女子坐过来,满脸不怀好意:“他不要,我要。”一把扯过女子,左拥右抱喝下美人喂下的酒,与江怀飞畅谈前尘旧事。 郭长鸣在应天起事时,两人都在背后都搭了一把手。对郭长鸣做出的事,胡洲和江怀飞不以为然,能自己当家做主,谁愿意被压一头,可又怎能想到起事的人是个情种,要美人不要江山。 说起旧事,又是一阵唏嘘,没多时胡洲便醉意朦胧。 “你二人今晚好好伺候胡兄。” 胡洲打个酒嗝,吻向一旁的女子:“多谢江兄了。” 胡洲由美人扶着回了房,拥着两女栽倒在床上,随后嘟囔着什么,起身去了一趟茅房晃晃悠悠回来,往床上一躺便鼾声频频。 “胡公子?胡公子?”两女围在床边对着他月夸下揉了两把,软塌塌毫无反应,一女又温言软语喊了几声,床上的男子醉的人事不知。 “这……”两女对视一眼,面露难看,退出房门回禀主家。 听的脚步走远,床上之人鼾声渐小。胡洲睁开眼,那眼中哪有分毫醉意。 青衫洗漱好正要入睡,门外响起敲门声:“青姨,睡了吗?” 听到少年独有的声音,青衫扬起笑脸在室内应道:“没,进来吧。” “青姨!”少年来到青衫面前,眼中的兴奋难以压制。 “又长高了。”青衫上下打量着江暄:“在这住着可还习惯。” 江暄点点头,问青衫:“武哥怎么没来?” “他想来,我没让他来。我来之前武哥还一直念着去草原跑马。将军、杨先生不在,我、你汤叔,李叔也不在,东都离不开人,只有把他留下了。” 武哥儿没来,江暄自然知道原因,无非是青姨心疼他,不舍得他跟着受苦,又担心伍门关守不住,武哥儿是新朝大皇子,伍门关若破武哥名声就坏了,人留在东都才是最好的安排。 两人正说着,院外传来温婉女声:“青衫姑娘。” “母亲来了。”江暄低声道,随后退后两步站立一边等候。 甘羊现在是两省指挥司司马大将军的夫人,且与她是旧识,按理来说青衫见到她应该是欣喜的,但她近期做的事着实过分些。 青衫人坐在凳子上不动身,看向新进来的美妇人,受了一礼才示意甘羊起身:“好久不见。” 略微寒暄几句,甘羊把宁姐儿喊过来:“快给青姨见礼。” 一个粉雕玉琢的姑娘跪在青衫脚边行了大礼,青衫抬抬手让宁姐起来,一手轻摸宁姐儿的脸蛋,夸赞道:“姐儿长得真漂亮,以后这江府的门槛可要被人踩烂了。”这话,一刀见血。 第354章 小公子会站了 甘羊脸上的笑容滞了一瞬,紧接着恢复如常,向前走两步温声:“姑娘赶了一天路定累了,我本来想明天过来请安的,可想到你此时就在府里住着,实在忍不住就先过来探望。” 说着并抬头四处打量:“这屋子里的物件都是我安排的,你看可还妥当。若有缺了少了只管开口,把这当自己家。” 见青衫淡淡的瞧着她,甘羊只感觉自身被看透了一般不自在,心里想着快些离开此处:“我说句话就回了,你且好好歇着,明日我再来寻你说话。” 低眉颔首欲走间,转眼看向一旁站着的江暄,语带不悦:“你这孩子怎不懂事,你爹特意吩咐不允许外人来打扰姑娘休息,还不快随我回去。” 江暄眼中久别重逢的喜悦还没褪去,不舍的看了一眼青衫,赶忙低头认错:“是儿子没有考虑周全。” 名义上的母子三人在仆从的簇拥下往院外去,待院中恢复宁静,李枫搀着青衫去里间歇息。江暄的亲娘,对外说是病死,可看这情况,因“病”而死,不一定是真。 诸事繁杂,家国面前皆是小事,青衫长叹一声,她身体实在不适,跋涉一天已是疲惫至极,思绪刚起便蹙着眉头沉沉睡去。 江暄随着甘羊等奴仆往外走,一路伴着敦敦关切,江暄时时与之应声,一派母慈子孝。待送江府主母回了主院,道过晚安后才回自己住处。 房门关闭江暄才彻底放松,嗤笑一声,泄愤似的扯掉身上衣物。他爹现在是两省指挥司,为一方大员,在临城同辈中无人可越过他,论才学气貌谁见了不夸一句才貌双全。 可只有他心里明白,外面的风光掩不了内里肮脏。这江府,面上和气,内里破烂不堪,多待一刻都令人作呕。 他爹不喜甘夫人,却硬要立她为江府之母,可怜他亲娘就这样死于后宅阴私。因着甘夫人和青姨的往日之情,这杀母之仇他都不知如何报。 他娘怎么“病”死的,他爹知道,可为了府内太平,亲爹把府里知情人都灭口。等他回来,事已成定局,这府里再也没有他娘的踪迹,谨小慎微的女人活着或者死了,并无甚干系。 深呼几口按捺住不平的愤气,青姨来了,虽说临城只是中转,可他想跟着一起离开。若只他一人,他爹定不会让他跟去,可若……江暄一边想着,计上心头,拿起磨石在磨盘研磨。 他对武哥了解的比本人还要多,对于把人引出来,江暄有百分百把握,剩下的就看武哥有没有那个本事跑出来。一封信,从江府连夜送出。 幸好在用人上江怀飞并不限制他,儿子大了,该有自己的交际圈,且江暄聪慧懂事,课业上未让人多操心。 次日一早,早饭都未用青衫便带着李枫,李天江出了江府。 因着马上就要见到沈谦,青衫心里焦灼如焚,漫无目的的进了两个商铺,欲买些什么,心里念着沈谦,眼前的商品也是走马观花看一遍,又移步至街上。 “到了,前方就是。”李天江轻声道。 青衫猛地看过去,映入眼前的是一处三层木楼,招牌上写着“樵山酒楼”。 三人步入大堂,跑堂小二上前招呼:“三位里面请。” 李天江对小二拱手:“在下姓李,寻沈楼主。” “原来是李公子,我家主人已恭候多时,三位请。”小二哥引三人上了二楼。 敲开房门,开门的是欢女,少女和年初比长高了不少,一身墨绿衣裙落落大方。 见到三人甜甜开口:“青姨,李叔,你们终于来了。”一边侧身让三人进来。 沈山怀中抱着一个七八个月大的婴孩,他握着孩子的手和青衫打招呼,婴孩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远道而来的三人。 看到沈谦,青衫眼中的泪霎时外涌,忙抬手紧紧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怕吓着孩子忙回头遮掩,李枫见她失态,上前两步挡在她身前。 待心情平复,擦去脸上泪水,深吸一口气从李枫背后走出来。她来时路上就期待着见到沈谦,自我感觉心理建设已经做好了,没想到刚一见面就禁不住。 她细细的看着眼前粉白面团似的孩童,又忍不住落下泪来,抽噎着把孩子接过来,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怎能不疼。 看着怀中柔软胖乎的亲子,一时心软似柔水,脸上带笑,眼中含泪,又哭又笑。她抱了一会,沈谦挣着身子往沈山的方向看,口中啊啊伸着手要舅舅抱。 沈山握着小外甥的手,循循善诱:“这是你娘。”青衫笑着哭着抽噎着,看向李枫,李天江,两人的眼眶也同样泛着湿痕。 沈山把拨浪鼓递给青衫,青衫逗弄着孩子,试图把人留在怀中,谦儿看到咚咚作响的玩具,被青衫手里的拨浪鼓引去注意。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过了一个时辰,关嬷嬷端来奶乳,青衫接过来吹凉了一勺一勺的喂给沈谦。沈谦吃一口撒一口,青衫拿软帕子跟着擦一下,只觉自己的孩子格外好看,胖乎乎的,白生生,肥嘟嘟的小脸蛋可爱极了。 沈山见她一心都在孩子身上,提醒道:“该吃午饭了。” 青衫头也不回:“你们吃,我不饿。”饭菜上来后,青衫仍坐在床上和李谦玩,沈山看着玩的开心的妹妹和外甥颇为无奈。 李枫盛了半碗米饭,夹了些青衫爱吃的菜放进碗中,端着碗和筷子递给青衫,青衫瞧了一眼接过来,就这般腿盘坐在软榻上吃起饭。 沈谦爬到她面前,张着手伸手抓筷子,青衫忙举高了:“这个你可不能要,你还小,吃不了。” 小孩儿流着口水伸手去够,关嬷嬷在一旁激动道:“小公子会站了。”青衫惊喜看着关嬷嬷,又看着远处吃饭的三人。 沈山放下碗筷起身走来,看着站起来的小外甥眼中都是赞赏:“不错,今天确是谦儿第一次站起来。” 关嬷嬷应道:“能站就能走,估计过不了多久小公子就会走路了。” 小孩子觉多,刚过午饭,就打起哈欠,青衫看着沈谦儿的头一磕一磕的,眨眼倒床上睡着了。孩子睡下,青衫守着他听沈山,关嬷嬷讲孩子平常的趣事。 “哥哥,谢谢你,把谦儿养那么好。” “跟哥说什么客气话。还要往北去吗?”青衫点点头。 “你既如此帮他守国,等此事了了,我把谦儿送过去。” 青衫摇摇头:“既然瞒了,就瞒着吧。” “这是他儿子,他心中有你,你也舍不得他,何必父母亲子分离。”青衫只觉如刀绞,看着沉睡的孩子沉默不语。 沈山叹了一口气:“孩子不能没有父亲、母亲,你要让他一人孤零零到什么时候。谦儿现在小,不记事,再过两年呢,他大了,问我爹娘在何处,我该怎么回他。” 青衫也难受,她舍不得孩子,又不想在李东风身边禁锢一生,心里一团乱麻。若不是边关有乱,她恐怕都见不到沈谦,想到和孩子相处短短一天时间又要分别,她眼中的泪忍不住往下落。 她以后终是要离开东都,还是摇摇头,看向沈山的眼神变得倔强,拗起脾气:“不行,你就要养着,你是我亲哥,你不养谁养。” 沈山看着身居高位,此时却耍起小孩脾气的妹妹,颇觉无奈:“哥哥是为你好。” “我不管,我就是不想让他知道。”青衫没法开口说,她也不知道她要做的事能引起多大的浪。心中委屈极了,想到又要和沈谦分别,撇嘴哭起来,她沉浸在自己的心伤里,哭的一点形象都不顾。 沈山扶额,伸手指着青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当哥哥的半句重话都没说,她倒哭起来了,气的沈山直摇头。 第355章 知子莫若父 李天江给倒了一杯茶:“沈兄,青衫既不愿意那就先瞒着,此事日后再说。” “哎。”沈山又叹了一口气。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眨眼天色已黑。一天的时间足够她和沈谦混熟,母子两人血缘天性,就像从未分别过一样耍笑。 如今的临城已是半个江家,打听青衫三人来了此处并不算难,江暄在府里等了一天不见青衫归来,见天色已暗特来樵山酒楼寻人。 欢女哼着小曲从二层下来,虽然她略变了些,但江暄仍一眼便认出来。 江暄暗道青姨果然在此处,沈楼主和青姨又有什么关系,竟能商谈一天。他站在门口静静的等着,又看到欢女端着奶乳走出来。 “欢妹妹。”江暄脸上含着笑喊道。 欢女看着出现的江暄,满脸意外:“江小公子,你怎么来了?” “我来寻青姨。” “啊,来找青姨。”欢女看了眼楼上,又看看江暄,一时不知要不要把人带上去。 “青姨早上出门时吩咐我,若是晚间没回来,就让我来此处寻她。” 欢女这才放下心里的疑惑:“江小公子请跟我来。”两人前后上楼,欢女敲了两下门,伸手把门推开,江暄先听到的就是青衫哄孩子的声调。 “姐姐再不来,谦儿就要饿肚子了。”话音落,转头看到欢女端着奶乳进来了。 “姐姐来了,谦儿不用饿肚肚喽。”欢女往里走两步,青衫便看到欢女身后的江暄,她脸上的笑窒了一瞬。 江暄示意周平在门口等着,他则上前两步:“青姨,我来接你回府。” 青衫看了一眼窗户,外面天已经暗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她感慨一句,接过欢女手中的奶乳,用勺子喂给沈谦。 青衫手上没停,一边问江暄:“怎么来这了?你爹让你来的?” “是我自己来的,我爹不知道。” “嗯。”青衫应了一声,继续喂孩子喝奶乳。 江暄拱手:“沈楼主。” 沈山回礼:“江小公子。” 青衫疑问道:“你们认识?” 江暄回她:“沈楼主来府里吃过几次饭。” 青衫恍然:“你们都在临城,认识也是应该的。” 江暄看向床上的孩子,向青衫问道:“这是沈楼主的孩子吗?真是天真可爱。” 青衫微微一笑,替沈谦擦了下巴上的乳汁:“我与这孩子投缘,便玩了一会,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一小碗牛乳喂完,青衫把孩子交给关嬷嬷,她从床上起身,点点头:“沈公子,叨扰了。” “客气。” 这一别又不知何日能再见,她隐下心底的痛,辞别沈山,一行人步行回江府。 “青姨怎么会认识沈楼主?” 青衫便把糊弄李东风的那番话拿出来说了一遍:“沈公子和我、宝灵,陈夫人有救命之恩,我既来了此处定是要上门拜访。” “沈楼主手下人和官府多有摩擦,他既是青姨的恩人,回去我就和下面的人打招呼,让他们放宽限制。” “多谢江小公子了。” “青姨客气。”能帮到青衫的救命恩人,江暄暗自开心。 一行人回到江府便去探望汤玉枢,他躺在床上,身上搭着被子,屋子里烧着火盆,见青衫来了他一惊随即脸色一红,他腿上有伤,被子下面的双腿可是寸缕未着。 “身体如何?起热了吗?” “已经好多了,不耽搁明天行程。” “我正要说此事,临城到伍门关快马三日可到,你留在此处多养几天,等身子好些在过去。” 汤玉枢挣扎着坐起来:“我可以的。” 青衫赶紧走两步按着他上身:“身体最重要。” “青衫,我已无大碍。” 青衫劝解他:“不为你,也想想长意,小郡主,她母女可在东都等你。” “就是为了她二人,我才更要去。” 汤玉枢态度更加坚决。 两人对视着,青衫明白了他的坚持,便不再多说:“你好好歇着,明天一早出发。” “公子来了。”娇俏的侍女端着水盆与江暄见礼。 “孩儿有事相问。”“进来。” 一位温婉可人的姑娘正帮江怀飞脱衣,江怀飞看着赶来的儿子:“从樵山酒楼过来的?” 江暄站在屋中却不答话,江怀飞摆手示意姑娘下去。姑待人离开后,江暄才开口:“儿子在樵山酒楼见到了青姨,宗正,枫叔,他们三人和沈楼主颇为熟识,商谈甚欢。” 江怀飞脸上带了一丝凝重:“可知他们谈了什么?” “详细内容儿子不知。” 江怀飞在房中踱步一圈,江暄才缓缓开口:“儿子问青姨为何会认识沈楼主,青姨说沈楼主早年曾救过她的性命。” 江怀飞停下脚步看向江暄,不懂沈楼主如何救过青衫,两人应该从未有过交集。 江暄继续道:“沈楼主还救过丽妃和陈夫人。” 江怀飞脸上的肌肉抽动着跳动,他想到许久以前做过的混事,青衫为此还打过他两耳光。因他而死的姑娘不少,青衫的巴掌他没往心里去,只是偶尔想起此事,总觉无地自容,因着对青衫不能说出口的隐秘感情夹杂着他做过的事,心里又羞又恼。 就如今日一般,旧事重提。沈楼主救过她,他害过她。这般比较起来,只感觉脸上仍火辣辣的疼。他伸手揉了揉左边的脸,想到青衫左右各一巴掌,又揉了揉右边的脸。 “爹,你怎么了?” 江怀飞的思绪从旧事中抽出来:“无事,你接着说。”这些事发生时江暄还没出生,他当然不知他爹怎么了。 “沈楼主与青姨有救命之恩,爹可否给手下人打个招呼,让沈楼主在朔榆两省便宜行事。” 江怀飞没回他,却问道:“暄儿,你今年已满十四,可曾遗精?” 江暄怎么想不到他爹会猛然如此问,不可思议睁大眼睛看着他爹,眨眼间脸上覆了一层绯红,又羞又臊的喊道:“爹!” “这有什么,你我是父子,给爹说说。”江暄羞恼的不行,左右寻避身之处。江怀飞却不觉得,无所谓道:“这有什么害羞的。” “爹。”江暄这声爹喊得又急又软。 “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给爹说说。” “爹说什么呢,儿子还小。”江暄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 江怀飞笑了几声,笑意落,眼中带了严肃:“暄儿,爹知道你自小聪颖明事,这江府以后是要交到你手上的,做事之前多想想,不要一时冲动做了错事。” 亲爹的这番话,做儿子的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江暄脸上的红晕仍在,心里却凛然一跳:“孩儿知道。” 江怀飞这才继续刚才的话:“沈楼主那边我会吩咐下去。” “你年龄不小了,有些事周平照顾不来,我挑两个和顺姑娘的给你送过去。” “但凭爹做主。” 看着江暄离开的身影,江怀飞感慨一声,正是长身体的年龄,他也不想往儿子身边送女人。知子莫若父,江暄心里还是念着青衫,就怕少年情窦初开,薄薄一层窗户纸破了,能把天捅个窟窿。 第356章 誓死守城 陆义身穿玄铁盔甲,沿着城墙查看布防,伍门关守城已有八天。 草原各部族在伍门关集结数万精骑,疯了一样攻城,前几天日夜猛攻,他身为主将几夜不曾阖眼,幸好前日四海关佟明佟将军借调一万士兵,否则伍门关不会守得这般轻松。 粮草刚到便迎来北地的第一场雪,狂风夹杂着大雪已经下了三天,草原人的攻势一如既往的猛烈,敌军自下而上架云梯攻城垛,拼死要攻入伍门。 传令官快马送来东都号令,让他誓死驻守伍门关,就是没有此令,他也会拼死守城。 阴沉的天让人分辨不出时间,城下敌营再次响起退兵的号角声,攻城的草原人扛着云梯按部后退。城墙上的士兵厮杀一天顾不得歇息,开始打扫战场,抬走战死的同袍,救下伤残的同伴,收拾妥当后纷纷挤在墙根避风处打起呼噜。 大雪把血迹斑斑的城墙盖了一层白,这片白转瞬就被印上脚印,一个一个的红色脚印出现在雪地,换防的士兵踩着近似黑的血渍遥望远处。 “晚上注意戒备,若发现敌营异动,立刻敲锣鸣示。” “这儿再加二十人来守,每人多发一把长枪,明天再被攻破提头来见。” 一直到天色大黑,陆义还在城墙,他身上的盔甲外冻了一层冰晶,在火把的映照下像熠熠生辉。 “禀将军,东都来人了。”一小兵从城墙下跑上来。 “来人是谁?” “为首之人是个姑娘。” “什么?”陆义不可置信。 难道是青衫,刚翻出这个念头又被打消了,这是边关,苦寒之地,只有罪大恶极犯人才会被发配至此。 青衫拿着白玉通行令,跟着一名小将上了城墙,她一天未停,冒雪奔至伍门关,第一件事就是打听陆将军所在,知道他在城墙布防,便也寻着人来了此处。 “将军,人上来了。” “胡闹。”陆义拧着眉训斥上报的亲兵。 “这位是陆将军吧,将军辛苦。”青衫率先拱手致意。 陆义打量青衫一眼,拱手道:“来者何人呢?” “青衫。” 陆义眼神惊了一瞬,刚刚心里还在骂娘,没想到来的真是本人,他又上下打量一番,青衫穿着猩红大氅,戴着白色的羊毛帽,火把隐绰绰他看不出样式,只觉里面是黑色衣裙。 “不知来者是青衫姑娘,未曾远迎。” “无妨,将军操劳战况甚是辛苦。现今情况如何?” 陆义望了一眼城墙下的夜色,那驻扎着草原敌军,远处的雪花纷纷扬扬的往下落,一切都遮掩不见:“草原上缺粮少衣,他们不事生产,只得来抢,这五万草原精壮拼了性命攻城。” 他定定的看着青衫:“若再无援军,或许三天,或许七天,或许明天伍门可破。” “四海关一万精兵可到?”青衫问道。 “三日前就到了。” “为何守不住?缺什么将军请说,我定会竭尽全力为将军筹得。”陆义眼神带了些意外,他以为会吓到这个娇弱的女子。 青衫也没想到陆义会这样说,不管是给她的下马威,还是实际就是如此,她从京师来,要把自己守城的决心表出来:“皇上在草原攻他们的腹部,逼得他们不得不挺身走险来此处,陆将军无论如何也要守住。我信将军,我来此处就是向将军证明,我青衫不惜性命和伍门关同在。” 青衫说着握上陆义的手,她手上带了狠的力道,让陆义感受到自己的决心。两只冰凉的手接触,陆义的心神为之一颤。 陆义生在伍门,长在伍门,父兄皆被草原人所杀,他接替父亲的职位,从士兵开始一刀一枪的拼杀出来,直到现在,他驻守伍门关近三十年。 前朝还在时,伍门就是接收犯人的流放地,草原人来犯,他和手下的弟兄上场杀敌。胜了,无奖励,败了,杀头请罪。伍门关一直如此,远离京都,这儿的百姓家园被烧,亲人被杀,妻子被掳和京都的贵人毫无关系。 这些吃穿不愁的富贵人就是会逞嘴上功夫,陆义冷哼一声:“此处穷乡僻壤,不是游玩之地,青衫姑娘不必以身犯险,今日好好歇一宿,明天我安排手下送姑娘去临安。” “陆将军。”青衫握着他的手更紧了。 “伍门关是乾国的北大门,伍门关的百姓是乾国的百姓,他们和我一样都是乾国的子民。” 青衫伸手指向城墙外的漫天雪花:“皇上还在北地,他为了治下安宁能够舍身。我不是为了名声,我来此处是为了拼杀的勇士,以身守城的将军,东都在念着你们。” “我知将军曾受过许多苦楚,可这是乾国,初生的乾国,我们的力气要往一处使。” 不等陆义开口,青衫接着道:“我离开东都前,从京都周围调了三万精兵,令他们轻装急行,不日便会赶来支援。又从青口关,古北关,阳子各调三十门大炮支援伍门,风寒伤药,随后便会运送过来。” “陆将军,虽然我生长不在此处,但我和你一样,誓死守城。”青衫双手紧紧握着陆义的手,让他感受到她的真心。 陆义低头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他手上的血迹沾染了青衫手上的冻疮,四只手的伤口斑驳重重都来不及上药包扎。 年过五十的将军,心里一暖,他感受到青衫的诚心,或许这个年轻的姑娘和之前的东都人不一样,立刻拱手:“末将领命。” “陆将军,快快请起。” 两人沿着城墙边走边说,青衫时不时问几句,出口必切入要点,陆义讲解的更用心。“将军,晚饭已经备好。” 陆义和青衫说的正投机,闻言忙拱手:“抱歉,姑娘远道而来,还未用饭吧,仓皇之下恐会薄待。” “无妨,今天跟着陆将军吃。” “姑娘若不嫌弃,请。” 野干菜糊涂面条,杂粮馒头配大酱,青衫抱着比她脸还大的碗埋头吸溜面条,五分的饭被她吃出了十分的香,陆义本以为她会嫌弃,谁知道她埋头吃的头都不抬。 他的年龄能做青衫的爹,如看自己孩子一般笑着看她吃饭,多日紧绷的脸露出一丝笑意,一边吆喝李枫,天江,胡洲等人吃饭。青衫都这样了,同来的几人有默契的一人一海碗,用筷子扒着面条吸的震天响。 陆义就喜欢这样的人,入乡随俗,他也招呼亲兵一起用饭,和东都来的客人暗自较劲,看谁吃的多,喝的响。 确实都饿了,吃完一碗肚中有货了,帐中数十人对望着开口大笑,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便打破僵局。诸人互相介绍,彼此熟悉。 两日的急行,汤玉枢的病更重了,分出来几顶帐篷让几人暂住。 一行人商谈完回来时汤玉枢已经歇下,金州烧好热水等他们洗漱,短短几天时间,这十八人的队伍仿佛家人一样互相照顾。 第357章 八髎穴在哪 “玉枢还烧着吗?” “喝了碗汤药,出一身汗,这会睡下了。” “预防夜晚起热,今晚再辛苦两位轮守一夜。” “是。” 看着一刻不歇的女子,金州暗自佩服,纵是他一个身负力强的男子也受不了这般急行,可青衫却撑下来了,刚到伍门关就登城会见陆将军,这种坚韧的精神让他钦佩。有情谊,能吃苦,和他知道的闺阁女子全不相同。 这几天急行奔波,青衫也到了临界点。早上李枫喊她吃饭,青衫似昏迷一样毫无知觉。李枫知道她这是累极了,五官摒绝外界陷入梦中。 中午过去,青衫才悠悠转醒,但她自我感觉却不好,没睡好一样沉的狠。她动了动身子要从床上起来,胳膊撑了两下腰腹都没离开床面。 “李枫,李枫。”青衫慌了。“我起不来了。”李枫上前扶着她坐起来,青衫下半身仍旧无力瘫在床。 “我这是怎么了?” “我去找大夫。”青衫扯了一把李枫的衣袖,李枫明白她这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便点点头。 青衫瘫倒在床上,再次感受一把,此刻就一个念头:完了。 李天江从外匆匆赶来,看向床上的人,青衫侧头看着他,露出一个苦笑:“自腰部以下,毫无知觉。“ “怎么会这样。”李天江细细回想这一路,青衫的吃穿用皆是他亲自检查过的。 等了这一会,青衫心里已经平复许多:“都不是,生谦儿的时候就有过这种情况,应该是一路骑马颠簸致使旧疾复发。” 昨日几人夜宿大营,军营管理严格,有些讯息传递不便,今日一早天还未亮李天江就出营接讯,在城内见到主动找来的郭长鸣。本不欲她二人相见,可青衫的身体更重要,压下心底的烦闷:“一八里先生在伍门关,我去请他来诊断。” “太好了。”青衫满面惊喜,上次的腰伤就是一八里先生治好,能在此处遇到简直好的不得了。 忐忑等待中,一八里先生拎着药箱子,跟着李枫到了营地。 郭长鸣一袭深蓝长袄,头戴狐狸帽,进营时候按规矩走在几人身后,入得帐篷内便大步向前直奔床榻,看清床上躺着的人,先俯身握上青衫的手。 “怎么来了这儿?”青衫开口问他。 “从西域买了一批皮货,本来要运去临安,半道接到消息知道你来了此处,我就停在这等你过来。”他看着青衫的脸面感慨一声:“幸好我来了。” 随即转身给一八里让位:“先生,快来看看她如何了。” 李枫搬来一把凳子放到床边,一八里先问青衫:“说说一路上的情况。” “我们从东都出发,除两天前在临安歇了一夜,路途上没有发生意外。” “一路上都是快马急行?” “差不多。” “腿上有伤吗?” “没有,知道此行要快,临来之前家中姊妹赶制了两块棉巾,一路上我都缠在腿上。” “绑的紧吗?” 青衫点点头:“因怕路上会松,每次上路前都是让李枫帮忙。” 一八里收回把脉的手,心里大致明白缘由:“把被子掀开,我看看。” 郭长鸣把青衫身上的被子掀开,一八里顺着青衫的腰腹往下按压,一边按一边询问。从左到右按了一遍,随着青衫摇头频次的增多,一八里脸色变得沉重。 郭长鸣和他相处甚久,明白他表情的含义,眼神逐渐凝重起来。一八里看着青衫,在她腰腹部比划,我要在此处施针。 “嗯嗯。”青衫连着点头,她相信一八里先生。 “幸好今日来的及时,诊治宜早不宜迟,劳烦公子把她翻过去,露出后背。” 郭长鸣和李枫两人扶着青衫在床上翻了一面,让她趴在枕头上。 “来个人帮她脱去衣服,要露出八髎liao穴。” 郭长鸣转身看着两人,示意李枫,李天江出去,青衫不知道八髎穴在什么位置,这三人可是知道,学舍不光学武艺,也要认穴位。 李天江第一个走出帐外,李枫看着郭长鸣不为所动,郭长鸣率先出声:“你在这做什么?” “让李枫留下。”青衫主动开口,她和李枫同吃同住,看下腰也没啥吧,谁还没穿过露脐装,就是比基尼也不在话下好吧,咳咳。 一八里默默转身准备银针,郭长鸣动手一件一件掀开她背上的衣服,两手指放到裤腰处,他拉的很慢,青衫逐渐感觉到不对劲,这情况要把整个屁股露出来了,是要打屁股针吗? 忙出声:“等等。”郭长鸣的手停下了。 青衫又问:“八髎穴在哪?” 郭长鸣起身背对着青衫,拍了一下自己的髋部示意。 青衫把头埋到枕头里,囫囵不清道:“你俩都出去吧,让一八里先生来。”讳疾不忌医,一八里是郎中,让郎中来吧。 郭长鸣见青衫害羞的模样,忍不住勾唇笑了一声。等他在抬头,发现李枫已经出去了,长鸣上前再次把青衫的衣衫拉下,两片雪白的臀露出来。 一八里用烈酒擦拭银针,扎在对应的穴位上。一手轻轻捻着银针,问她:“什么感觉。“ “涨、麻。” “有感觉就好治。”八根银针对照的穴位刺下去,一八里又回头从第一根银针往下捻去。随着银针伸入,哇呜,青衫感觉到了酸爽,紧抿着唇浑身颤动。 郭长鸣眼也不眨的看着青衫,他察觉到血液在体内滚动,双拳紧握,手背青筋勃起遏制那股激愤。 这几年,他往西域运货,万里之遥,不管是劫匪还是变幻无穷的天气,他都能泰然处之。可此时不同,牵动他心脉的人就在眼前,见到人,他所经受的一切都值得,这么多年的分别仿佛就为了再见这一刻。 她在受苦,为了另一个男人,嫉妒在此刻浮现,就要把他淹没。 一八里刚施针结束,抬眼看到郭长鸣双目赤红,立刻拿一根银针扎入他指尖,一缕鲜血从发泄口涌滋而出。 “静气,凝神。” 郭长鸣看眼床上躺着的人,深吸一口气缓解澎湃的心情,青衫以为此话是对她说的,她确实有些害羞无措,听一八里如此说,轻闭双眼舒缓紧张的情绪。 “八髎穴是三腑之管,两柱之基,上连脊椎,下连双腿。也是督脉气血起始,女子易出现多寒、多湿、多血瘀之症。” “髎穴开六经开,髎穴合六经合。此穴位于人体中部,是六条经络气血运行的关键,链接上焦和下焦气血。你也是仗着身体年轻,且遇到了我,还算能有治,若不然下半辈子要瘫卧在床。” 起针后,一八里让青衫摆成侧躺的姿势,他双手按上青衫的髋骨使劲下压。 “啊!”随着一声骨节咯吱,青衫的下肢有了感觉。长舒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青衫在床上躺好,一八里让李枫拿来她裹腿的棉巾。 “年初,你耻骨刚折过,还这般快马急行,真是不要命了。你来时路上就没感到胯骨疼?” “有些疼,歇息时看腿上无伤,便没在意。” “你腿上若有明伤,还不会这般严重,且好好养着吧。” “我要躺多久。” “伤筋动骨一百天,养过这个冬天也就差不多了。” “先生,可有其他法子尽快恢复,前线在打仗,我不可能一直在这躺着。” 一八里不回她,指挥几人撕剪布匹,和之前一样裁剪成一尺宽的横条,李枫和郭长鸣听从他的吩咐把青衫下本身包裹起来。青衫腿部刚有了知觉,就想出门,不用他这个做先生的交待,就她身边这几人也不会让她有下床的机会。 第358章 同在 随后在床上躺了三天,这三天她除了吃就是睡,郭长鸣虽然限制她动作,但不阻拦外界消息,她也能往外传递信息,就是别想下床。 这三天,战况更加胶着,草原人每天都在强攻。大雪难行,从青口关,古北关,阳子关运来的大炮还未到场,从东都调来的三万精兵距离伍门关还有多日路程,简报再多也消不了心底的焦灼,不能再躺下去。 不管青衫好说歹说,郭长鸣铁了心不让她动,李枫和李天江都有意保护青衫,暗自附和郭,与下床一事上三人颇有默契。休养五日,有人扶着她也能慢慢下地走动,只要不站立太长时间是没有问题的。 长鸣端来一盏冰糖燕窝,动作轻缓一勺一勺喂与青衫。 她无事,他也无事,冬日漫长,长鸣心情甚是不错。他已经做好城破的打算,以他如今的势力也能护着人平安离开。 两人相处这几日,郭长鸣放下一切事物,专心照顾青衫的衣食起居,事事亲为。李天江汇报战况,长鸣在一旁充耳不闻,两人于李东风有关的事闭口不谈,面上很是和谐。 青衫过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米虫生活。却日日如同火烧,李天江一日三次来和她禀告城墙战况,可她更需要亲自登城去看。 “这些年从南到北,皆以武力威服镇压。只有北五关刀枪未动,可此处最该让军士见到乾国威仪。如今他出关往北去,也是想和五关将士共同御敌。也只有血战才能让将士臣服新朝,此时双方目标一致,分两阵南北夹击攻敌,也让五关士兵知道,乾国的皇帝从未把他们当成外人。“ “北五关唯有伍门关位置偏僻生活艰苦,我就是连接四肢的筋脉。如今城墙上危在旦夕,我既来了此处,就要现身在城楼,唯有此,才能向守城的将士表明伍门关经受的一切,东都朝堂都看在眼中,乾国与之同在。” 青衫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眼中的焦急似乎要溢出来:“长鸣,我从东都过来,我就是东都朝廷。” 她这一番话说完,郭长鸣知道再拦,面上便不好看了。她有她放不下的事,端着空了的茶盏出了房门。 等他在回来,青衫仔细打量他的脸色,长鸣语气轻松:“今天的攻城战快结束了,你想去城楼,等明天。让天江准备一辆马车,路上少受些颠簸。” “好。” 次日一早,郭长鸣对青衫照顾的更加仔细,备下的衣裙是新裁剪的上等绸缎,因着身处军营,颜色并不出挑,上身墨色对襟长袄,衣襟处绣着碧蓝色对称祥云,下身是织锦蓝裙,外罩暗红织锦氅袍。 郭长鸣扶她她坐在梳妆镜前,昨日刚洗过的头发,散落如瀑,花香萦鼻。 “在一旁打个辫子就行。”郭长鸣听从青衫吩咐,在她耳边编了一个麻花辫,简单的一根辫子垂到腰侧,简单至极。 长鸣又弯腰给她穿鞋子,青衫看了一眼发觉是双未曾见过的新鞋子,忙收脚:“不用穿新的,脏了多可惜。” 长鸣拉着她的脚,把白底黑面绣牡丹的棉鞋穿在青衫脚上:“脏了就脏了,我那还有许多。” 穿戴好,长鸣拿过白狐大氅披在她身后,这才抱着她走出院门,院外停着一麻布马车。汤玉枢也好的差不多了,他自诩男儿不愿坐马车,和李枫,李天江等人一起骑马去见证伍门守将的风华。 离城墙越近,有失掉目标的箭矢钉在地面、两侧的屋脊上。、 李天江手中长刀高举,大喊:“集合。” 藏匿四处的飞燕往马车处聚集,汤玉枢也勒紧缰绳,紧跟着马车被飞燕护在中间。 城墙下,箭矢似流萤乱飞,飞燕持刀组成刀墙时刻准备着击落。郭长鸣抱着青衫下了马车,脚步不停往楼梯上迈步。 青衫一手抵着他的胸口,长鸣止步把她放下。 “你在此处等我。”青衫拎起裙摆,抬步往上去,一抬一放步子慢且坚定。 长鸣止步楼梯口,看着青衫往上去。李枫执剑在她前方,汤玉枢落后她一阶,后面是李天江和数名黑衣飞燕。 直到人消失在楼梯尽头,长鸣才回马车。车幔落下,才敢失态。 何至于此,唯有他,连跟随的资格都没有。一步错,步步错,若当时他杀了李东风,夺下军权,这天下都是他的。又怎会像现在这样,他连站在她身边都不可能。 “李东风,李东风。”咬牙喊出一个人名,上次命大,让他逃过死劫,这次……三年经营,他和草原部落交易甚多,情谊匪浅。 军中故交仍在,若李东风身亡,他未尝不能成大事。 那时,江山美人都是他一人。 青衫上了城楼,上面杀声震天。 李枫在前方开路,她一身白氅跟在其后,她身上的这抹白让草原人的攻势更加狂烈。己方守城的将士见青衫上楼,士气大涨,大喊着杀向敌军,两方均不要命般在她周边暴起厮杀。 有身穿狼皮的草原人被己方将士一刀斩头,汤玉枢忙握着青衫的胳膊,拉着她把人护在身后。红色血液漫天乱飞,汤玉枢抬手用衣袖挡着迸溅的鲜血,腥红的血气堵塞满口鼻。 慌乱中他看到青衫白皙的脸颊上洒下一片血红,被她随意拭去,阖眼间洒血死去的人如若敝屣。 前后左右都在迎敌,飞燕护卫,每走一步都是血液漫天。青衫不耽搁士兵杀敌,一步一步迈过地上的蒸腾血气。青衫和汤玉枢两人在护卫下,相携走过大半城墙。 她一身白,在城墙上方很是明显,所过之处断肢残臂。 在己方阵营更是振奋将士的心,青衫姑娘在此时代表东都朝廷,代表深入草原腹地的李东风,她的出现让伍门关守城的将士意识到他们的皇帝和他们同在,也让他们明白,他们的皇帝正在这些敌人的家中厮杀。 “杀!” “杀!” “杀啊!” 国家意志更加坚定,青衫也完成了她来此地的目的,东都没有忘记边关的将士,他们流的每一滴血,都有人见证。 一行人从东城楼上城墙,走至西城楼下城墙,她下来的时候郭长鸣在楼梯口等她。脸上喷溅的鲜红血渍衬着那张脸更发惨白,百狐氅袍被血浸染成诡异的纹路,似凝未凝的血顺着大氅边缘往下滴落,郭长鸣上前两步迎上,弯腰把人抱起来往马车上走。 看着她回来的模样,心底的欲望再次动摇,如何能辜负她这番为民的心意。悔不当初又能怎样,她想要的是百姓安稳,一颗心,两方念头来回滚动。 郭长鸣把人抱上车,青衫自感腰部还受得了,往旁边挪了一下:“我身上脏。” 郭长鸣拉了她一把,坐到近处:“不脏。” “要不要躺下,可能受得了。” 本要拒绝,但看长鸣等了半个时辰硬做出欢喜模样,心软了一瞬,脱下氅衣倚靠在郭长鸣身上。她对他温婉的笑着,一改城楼上的坚韧。 第359章 拔尔王 长鸣从袖中拿出帕子,给她擦拭脸上的血迹。刚刚半个时辰经历了什么,她不说,他也可猜到。 “你身子还未好全,军营生活不便,我在城内寻了一处院子,可至那休养。” “凭你做主。” 马车一路往城内走,她自知该退让一步,住军营长鸣不易行动。青衫轻阖双眼,承蒙所爱,总之是为她身子好。 百门大炮,三万援军到后,粮草充足。陆义将军,汤玉枢一起来小院见青衫议事。 “伍门关本来有十门大炮,在你们来之前,留的一百枚火药就打完了,如今百门大炮已到,我准备今晚都支在城楼,轰他狗日的,让老子出了这口窝囊气。” 汤玉枢点头:“我同意陆将军提议,如今粮草、火药充足,是该解了围城之困,展我乾国威仪。”两人底气十足,势必要一扫前耻。 “两位听我一言,我们在此处大获全胜纵然是好,城墙下五万草原人若见不到破城的希望,恐怕会转战至临近关隘。不如把敌军拖在此处,若去了他处抢掠,也是我们失职不为。” “且皇上在草原腹地做战,各部族精壮人士都在此处,放他们回去,皇上便会腹背受敌。如今草原雪大,还不知内里情况如何,陆将军可能在坚持一段时日,等我收到皇上的行踪,在做下一步部署。” 陆义被压着打了数日,现在士气大涨,一心只想取得大胜,这些事他也曾想过,总归立功的想法占了上风。 现青衫再次说出利弊,状作刚明白的样子应和:“青衫姑娘说的对,他处的关内百姓也是我该守护的,如今粮草伤药充足,我部下守城三月无任何问题。” “陆将军辛苦,伍门关不破,将军乃首功。”青衫示意汤玉枢送一下他。汤玉枢和陆义在小院门口道别,直到陆义纵马远去,汤玉枢才苦笑着回来。 汤玉枢和陆义的想法一样,只求打跑城下的敌人,早日求得胜利。青衫一解释,他才知自己险些犯下大错。 回来后,面红耳赤:“枉我读了三十年圣贤,盱xv衡大局却不如你。” “三人行,必有我师,你之前又没经历过战场。前日城楼上多亏有你扶着,否则不知要摔几下。如何,可吓着了?” 青衫突如其来这么一问,汤玉枢仿佛又置身于城楼,周边都是血雨,他不适的咽下一口唾沫。 青衫看出他的紧张:“已经很棒了,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全身僵硬路都不会走。你昨天却能走完全程,非常厉害。” 汤玉枢暗出口气,明白青衫这是在开解他。他往日的那些手段,自诩卓著,在真正的战场前如蚊蝇般渺小。 前赴后继的异族人不顾生死拼上城楼,被涌上来的守城兵阻拦,双方不惜性命,断肢残血乱飞,身处其中才知道战场殒命之快。短短半个时辰,眼见无数人死去,近夜,他一闭眼就是置身城楼的惨状。 自是怕的,只是硬撑着走完。沿途他数次头晕耳花,若不是见被她那一眼睨视惊着,恐怕也会无措跌倒在地。 金州,章光放在东都是好手,若在战场保命的本领甚至不如守城的士兵。到了此刻,他才明白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青衫把李枫放在身边是对的,性命面前,男女大防已不是问题。 彼时生,他时死,城墙上一幕,对他往日的观念冲击甚大。一时间怔愣的看着青衫,眼前温声劝慰和那傲睨自若之人重叠。 “玉枢。”一声温语把他喊醒。 “惭愧,惭愧。” 晚间,青衫在床里侧平躺着。长鸣斜倚在外侧,一手支在枕头上给她说行商路上的趣事。 “我第一次去西域,那时还没有行走沙漠经验,正疲倦至极要休息,就遇到了十多个刀客,慌乱中丢了大半货物,一番厮杀逃出了险地,才发现水袋丢了。在沙漠中走了五天五夜,正感慨天要亡我,却遇到百十异族人,拿货物换了三袋救命水。” “后来熟识了,知道他们有敌系血脉受到本族人排挤,在沙漠中居无定所。那时我准备交易的货物剩的不多,若是带着回来也是累赘,便赠与他们。” “哦,什么人?哪族的?可曾询问?” “他们自称沙尔伯人,常在刀客出现的地方活动,因着先前赠物,后来只要我在路过那处,便暗中引着我避开刀客渡过那片沙漠。后来结缘,是因为一次他们族内得了疟疾,一八里先生治好了他们,此后这些人便决心效忠于我。这百十人本就不怕死,凭着蛮力抢占了一处城池。” 长鸣伸出指头比了一个三:“这才三年,凭着我运过去的茶叶,丝绸换了不少宝石香料,目前此处已聚集万数人。” “坤迷湖位置也好,方圆数里就这一片水源,所有从阿拉木沙漠出来的商人都要在此处歇脚,便总有人痴心妄想夺下此处。” 他先叙述平稳,说到此才稍带些怒气。青衫也是第一次听他说起此事,心里边想着如何帮他。因对他说的地方不了解,忍下心底的好奇,继续听他说下去。 “今年,我在坤迷湖立国,国民尊我为拔尔王,日后若在有敌人来袭,那就是侵犯我国土,我可举全国之兵力清剿。” 青衫大为震惊,让长鸣去西域行商,竟然超出她意料成立了一个国家,实在是难以想象,她不可思议的看着长鸣。 第360章 此事甚难 长鸣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拿食指蹭了蹭她的脸颊:“惊着了。” “过于出乎意料,你……成立的这个国家叫什么名子?” 长鸣感受着手指下肌肤的触感,不舍得收回,依旧拿手蹭着她的脸,自己敛眉含笑不回她。 青衫被他勾起好奇心,伸出指头勾着他的手,轻轻的在他掌心挠了一下,如同撒娇一般的小动作,惹得长鸣意动。 看青衫老实的躺在里间,他俯身凑上前撑着身体和青衫亲吻。 间隙,青衫出言:“快说。” “想知道。” “嗯。”仍旧缠绵。 “汤阁老对你的心思你知道吗?” 忽然闻之,青衫猛然抬头,双眉紧皱看着长鸣。 “前几日他还不曾这样,可是在城墙上发生了什么?” “并无他事发生。”青衫百思不得其解。“是不是误会了。” “呵呵~呵~。”长鸣隐笑两声。 “玉枢和长意很是相爱,你不要乱言。” “嗯,似你我一般。”如此回答,气的青衫给了他一拳。 青衫身体还在恢复中,日日在房中修养,很少在外露面。 汤玉枢在伍门关仍住在军营,因对军务不通,如吉祥物一样好吃好喝的供在一旁。陆义不限制他的言行举动,但他对守城御敌一知半解,也提不出有用的见解,倒有些郁郁寡欢。 李天江经常一走一天不见人,晚上回来先去青衫房中回话,在院中歇息一夜次日又早早出门。 汤玉枢和长鸣因着两人的身份各属一方,偶然见面点头致意。几次下来,见长鸣白日黑夜都陪在青衫身边,汤玉枢因先前城楼之时对青衫的那份迤逦,心里又添一份。 陆义吊着城下的草原人,时不时装作难以抵御,但来自城墙下的强攻又堪堪能阻挡,这让攻城的草原各部气的跳脚骂娘。 是夜,长鸣和青衫正躺在床上说话,忽听的窗户被人敲了两下。两人同时看过去,长鸣手握匕首,走到窗户下面问道:“何人?” “影秘卫。” “学舍名。” “初子十一。” 长鸣立时看向青衫,青衫点头,长鸣拔掉窗户上的窗栓,窗户打开一个黑影从窗外翻进来。 灯火点燃,来人掀开裹着脸的兽皮露出一张俊俏的面容,青衫赶忙坐起身,惊喜不已:“李御,将军怎样了?” “主子无事。” 青衫忙从床上爬下来,郭长鸣扶着她坐好,把鞋子放到脚边。青衫穿上鞋就来到李御近处,她仔细打量着李御,见到人瘦了许多,伸手就要握着他的胳膊。 李御后退一步,轻声:“脏,姑娘离远些。” 青衫有许多话要问,碍于长鸣在场她不好开口,便道:“吃饭了吗?” “还未曾用饭。” 青衫不好意思的看向长鸣,长鸣知道她要问话,拿了一件棉衣披到青衫身上,借口给李御准备饭菜便出去了。 青衫把李御领到火炉边:“快过来烤火。” 两人一人搬了一个凳子,围着炉子坐好。不等青衫问,李御把李东风的遇到的情况大致说一遍:“如今草原风大雪厚,人马陷进去出不来。主子寻了个被掳过去的关中汉子带路,正埋伏在马哈麻驻地附近。我来的时候,主子说三天后,要对马哈麻发动进攻,此时四天过去了,估计已经攻下马哈麻部。” “将军身边还有多少人,粮草伤药可够用?” 李御沉默一瞬,随即回道:“有五万大军跟在将军身边,粮草伤药够用。” 火炉上的水壶沸腾着,青衫拎着水壶倒了一杯热水,她把杯子端起来递给李御:“你是将军身边的亲近之人,也值得我信任,我信你不会骗我。” 李御呼吸一窒,被她看的泄了气,收敛神情:“半个月前草原下了场大雪,因粮草伤药送不进来,主子让五万人撤出草原驻守在阳子关做后防,另五万人随主子入草原。后来雪深风大,大军失了方向,前后半月有万人冻死。后来主子命令伤病者原地驻扎,带着亲兵袭击草原各部落掳掠口粮衣物,如此才维持下去。” 青衫深吸了一口气,李御继续说:“主子身边现能战者虽余万人,但各部落留下的大都是老弱妇孺,一一攻克并不难。”李御说着瞧了一眼青衫的神色。 青衫指指他手中的茶杯,示意他喝两口热水暖暖。 “将军派你回来可是有话交待。” “伍门关有草原人的耳目,故此,我才趁着天黑进城。” 李御端着茶杯啜饮,青衫看着火炉陷入沉思。 “主子说他不知伍门关内情况如何,一切都听姑娘吩咐。”他从怀中拿出一整个虎符递给青衫。 青衫看到虎符眼睛一酸,李东风把如此重要的物件交给她,这是不确定他自己还能不能回来。 长鸣估摸着两人谈的差不多,端着热气腾腾的海碗进屋来:“李卫长,我煮了一锅鸡蛋疙瘩汤,你先凑合吃。” “多谢。” 长鸣把海碗放到桌面,青衫示意李御:“你先吃饭。” “长鸣,把关外的地图拿来。” 青衫看着桌面摊开的地图,在脑中描绘着李东风的行军路线。马哈麻部,这些草原人随水草而居,她不确定李东风现在在什么地方,心里着急,右手的食指在地图上来回巡逻,实在不得要领。 长鸣搬来一把凳子放到她身后,青衫坐到凳子上眼神却不离桌面,她在脑中细细分析所有可能。伍门关外五万草原人绝不能放走,否则李东风是真回不来了。 她看着地图眯起眼睛,忽然想到身边之人,心头一凉。见到旧人过于欣喜,是她放松了警惕。 若为皇,还是李东风更胜一筹。残破的国家刚刚有了一些生机,再经不起波折。 一早,青衫便脸带笑容:“长鸣,这几日你辛苦了,既然李御来了,便让李枫来陪着我吧。” 李御回来,和谁陪着她并没有关系,郭长鸣瞬间便了然。静静的看着她,微微一笑:“我去喊李枫。” “长鸣。”青衫喊住了他,起身往外走两步,抬手帮他整理下衣服。“今晚上好好歇着,明天替我去趟临安,我只去过一次,你帮我仔细看看。” 长鸣明白她说的是临安的沈谦,她故意支走他,让他远离伍门关。 青衫又勾着他的指头:“在临安多备些盐,棉布,药材,茶,米粮等物,等我的信。” 这句话却不知青衫是何意,难道李东风的大军要他来救援,不怕他在粮中放毒,除了敌军,他可是最盼着李东风早死的人。 青衫看出了他的不解:“这场仗我定是要赢的,等攻下草原各部族,北地便是乾国的地界,他们也是乾国的子民,我想要以货易货让他们与乾国亲近。” 长鸣略微一想,便摇头:“此事甚难。” 青衫狡黠一笑:“怎能知难而退,从南至北,哪一件不难?事在人为,后面少不了你帮我。” “好。”她想要做的事,他不会拒绝,这么多年早已养成习惯。 其后,青衫养伤,关注草原人攻城强度,若有退兵的打算,陆义撤下一波士兵,做出不敌的模样诱惑草原人继续攻城,但又总能胜他出一分。 青衫,汤玉枢,李天江,陆义几人布了一场大局,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揪出了数名名草原线人,待线人都落网,李御和李枫两人结伴入草原给李东风送信。 此时,李天江搬进了青衫室内,和青衫为伴。 看着夜灯下皱眉思索的人,李天江再次出声:“青衫,时辰不早了。” “嗯,这就来了。”青衫应了一声,用镇纸压好墨迹未干的纸张。伸了一个懒腰,走到床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