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
1. 1.真刀假刀初见试刀
京城六月,繁华风流无尽,东隆大街上新开了一家万宝楼,老板出手阔绰,在整条大街上摆了三天三夜流水席,还放出不少传世珍宝,邀请京城高门公子小姐前来鉴赏,第一日就有一幅古画真迹拍出三万两白银的天价,一时间万宝楼风头无两,成了京城贵人们消遣的新去处。
“我的三公子,别拉着个脸呀,今个儿咱们来看的东西可不一般。”李知霖揽着秦故,一众年轻贵公子在后头簇拥着他们,刚进万宝楼,阮老板就亲自迎上来:“李公子好啊,今日终于有空来玩儿了?”
说着,一转眼看见了李知霖旁边的秦故——没办法,这位公子实在是太惹眼了,身长九尺,肩宽背阔,笔挺好似一杆长枪,穿一身竹青锦缎圆领袍,革带护腕束得一丝不苟,配着轮廓分明英气逼人的俊脸,当真是少年意气,俊采星驰。
阮老板双眼一亮,连忙问:“这位公子是……?”
李知霖哈哈一笑:“这位你都不认识?这就是咱们大周神将靖远侯家的三公子,现今京城里风靡万千坤君坤女的玉面郎君,秦故,怎么样?这样貌,当之无愧吧?”
阮老板连忙一叠声地恭维,秦故转过脸来,那面庞尚有几分青涩,双目却如鹰一般锐利,将他上下一扫,只那么片刻,阮老板就觉得整个人都被他看透了似的,背上登时冒了一层冷汗。
好在只那么一眼,秦故就收回视线,冷淡地点点头,抬腿往里走。
阮老板连忙为他们引路,一边偷偷摸摸擦了擦额上的汗。
当真是虎父无犬子,今日的事儿不会被这位三公子看破罢?
他心里不免打起了鼓。
到了三楼雅间,一开门,一幅大气磅礴的画卷映入眼帘,众公子们登时惊呼。
“这是《千里江山图》?这是真迹么?”
“这要是真迹,今天可算来对了!”
阮老板笑吟吟道:“当然是真迹,哪敢糊弄各位贵客,这是从前朝宫中流落民间,一位富商偶然得之,只是后人经营不善,家道中落,这才把画出给了小的。”
李知霖登时道:“要是真迹,我出一万两。”
他又拐一下秦故:“怎么样?你要不要?”
阮老板小心翼翼瞅着秦故,见这位爷兴致缺缺地摇了摇头,这才松了一口气,忙道:“李公子,那这幅画小的就给您留下了。”
李知霖见秦故提不起兴致,就摆摆手:“他不要我也不要。还有什么别的宝贝没有?什么宝刀名剑,有没有?”
听他说不要这画,阮老板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捧起笑脸:“有有有,我这儿什么都有,来人,把那柄含章宝刀给贵客呈上来。”
秦故终于给了他一个正眼,阮老板立刻凑上来:“三公子,这柄宝刀可来之不易,是我千里迢迢从塞外弄回来的,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跟您真是再般配不过了……”
伙计抱着沉甸甸的檀木盒跑来,小心搁在桌上,一众公子听闻这刀如此厉害,纷纷凑上来看。
木盒一开,黑沉的刀身古朴大气,刀锋雪亮映出人影,乍看平平无奇,细看却又含着惊人的杀意。
秦故双眼一亮,伸手就要拿刀来试,阮老板连忙笑吟吟一拦:“三公子,这可是宝贝呀,您要是想要,那得先……”
“我要了,你开价。”秦故道。
阮老板立刻说:“三公子爽快!我也不跟您见外,这刀乃是大师之作,传世之宝,我便收您五万两银,如何?”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五万两?!”李知霖怪叫,“什么刀能卖到五万两?!这上头又没镶金嵌玉!”
秦故也有些惊讶,看了阮老板一眼,阮老板只能讪笑:“三公子,您是懂货的……”
秦故没再多说,冲小厮泉生使了个眼色,泉生当即掏出了五张一万两的银票,阮老板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连忙颠颠地把银票接过来:“三公子大气!三公子大气!快、快给三公子准备刀契,把这银票收好咯!”
秦故没搭理他,伸手一把握住刀柄,唰的将刀一挥,众人只觉得一阵刀风拂过,旁边的一挂纱帘轻飘飘被削去了一半。
越是柔软轻盈的东西,越难一刀两断,抽刀能断纱,足见此刀之锋利。
众人纷纷叫好,秦故却看向那纱帘不甚整齐的切口,皱起了眉。
“这不是真正的含章宝刀。”他转向阮老板,语气一下子冷了,“但能把赝品做得这么像,肯定见过真品,那把真刀在哪里?”
阮老板下意识退了一步,但后退的那只脚还没踩稳,秦故一挥刀,唰的一声,刀锋抵在了他喉咙口。
李知霖也叫起来:“阮老板,你怎么回事?!我带朋友来捧你的场,你居然拿赝品糊弄我们?!我叫你这家万宝楼明天就开不下去!”
阮老板冷汗直流:“各位贵客,真不是我糊弄你们,这、这……这是别人拿来寄卖的!这不是我的东西呀!”
“这不是你从塞外弄来的么?”秦故冷冷道。
这时,伙计从外头小跑进来:“爷,卖家已经签字画押,只等您……”
秦故一把抽过了他手里的刀契,只见那上面卖家处,赫然签着清隽的“阮玉”二字。
“这个阮玉在哪里?”
伙计眼看他把刀架在自己老板脖子上,吓得人都傻了,根本说不出半个字,正在此时,秦故耳朵一动,听到隔壁屋子轻轻一声吱呀的开门声。
他一把推开伙计,猛地冲出门去!
就在他出门的一瞬间,隔壁也出来一人,两人四目相对,对方拔腿就跑!
秦故一个蹬地飞身跃出去,一把将人按倒在地,身后众人呼啦啦跟出来,李知霖夸张地大喊:“怎么了?怎么了?”
被按倒在地的那人却不服输,一脚踹在秦故小腹,想把他踹开,然而这点儿轻飘飘的三脚猫功夫,在自小习武的将门之后眼前根本不够看的,秦故一把接住他踹来的一脚,用力往前一推,直接将他整条腿架在了肩上,整个人骑在了他身上。
他个子太高,身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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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结实,一骑上来极具压迫感,身下这人终于发出一声尖叫,跑在最前面看热闹的李知霖第一个发现:“咦?是个坤君呀,哎哟,还是个美人儿呢,秦故你快起来,别非礼良家少男!”
秦故充耳不闻,伸手直往身下之人胸口掏,李知霖跟见了鬼似的,心道铁树开花头一遭,这万年榆木疙瘩居然突然开窍调戏起坤君来了,连忙拦住后头的好事者们:“哎哎哎都回去都回去!别看了别看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秦故一把掏出来一叠银票,正是五张一万两,那上面还有靖远侯府的签章。
他扬了扬银票,冷冷将身下压着的坤君上下一扫:“你就是阮玉。真正的含章宝刀在哪里?”
阮玉紧紧捂着胸口,刚刚被揉乱的衣襟,挣扎中散落的鬓发,配着白皙如玉的脸蛋,的确是个楚楚动人的美人,他飞快看了看秦故身后一大群人,又看了看秦故手中的银票,黑亮的眼睛立刻泛起湿漉漉的泪光:“公子,你弄疼我了……”
此情此景,但凡是个正常男人,多少都会怜香惜玉。
可惜秦故根本就不是正常男人。
“不疼你怎么会交代。”秦故一把将银票揣回兜里,“说,真刀在哪里。”
阮玉愣了一愣,片刻,小声道:“我、我不知道。”
秦故皱起了眉,一字一顿:“你不知道?”
他一下子起身,拎着阮玉的衣襟把人拖起来:“那就上衙门说清楚。我今天是来买刀的,你们没有刀,却合起伙来骗我的钱,我要让你们牢底坐穿!”
后头的阮老板闻言,登时大叫:“三公子!三公子冤枉啊!这刀是我这个远房子侄寄卖的,我看在亲戚关系上帮他卖,谁知道看走了眼,我也没料到他会骗我呀!我也是被骗的呀!”
“你有没有合伙骗人,验一验那幅《千里江山图》便知。”秦故打断他,“总不能连着看走眼两件宝贝罢。”
阮老板一下子噤了声。
见阮老板也没招了,还要把自己推出来顶锅,阮玉这才着急了,一下子不装了:“怎么是骗你呢?你愿意买,我愿意卖,这就是生意,而且,这么好的刀,你凭什么说它是赝品?它就是真品!”
秦故哼了一声:“好巧的一张嘴。可惜,我家正好有一把陛下御赐的真品含章宝刀。”
存世的含章宝刀极少,因为淬炼方法独特,这种刀极为锋利,同时质地又脆,若不是用刀极为熟练的顶尖高手,很容易断刀。而这种淬炼方法已经失传,断刀的越来越多,留存在世的宝刀也就越来越少了,阮玉今日也是属实不走运,正好碰上一个用过真刀的,要不怎么也能蒙混过关。
他咬了咬嘴唇,呲溜一下就跟没骨头似的滑跪在了秦故跟前,抱住秦故的大腿就开始眼泪汪汪:“公子,我也是从别人那处得的,我不像您见过真品,我是真以为这么好的刀就是含章宝刀……呜呜呜……而且这刀虽然比不上含章宝刀,也算得上一等一的好东西了,您买了也不亏的……要不,您就出个一万两吧?”
2. 2.再会罗州冤家路窄
秦故扬了扬眉毛。
阮玉立刻道:“八千,八千两。”
秦故几乎气笑了:“八千两?”
阮玉咬咬牙:“五千两,不能再少了,这是成本价。”
秦故:“成本价,意思这刀有很多么?”
阮玉:“没有没有,就这一把。”
秦故抱起双臂:“那好,我叫人去你住处搜,要是还搜到了其他‘含章宝刀’,我必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阮玉一顿。
他自个儿爬了起来,默默瞅了瞅秦故。
就在秦故以为他还要再狡辩点什么的时候,他拔腿就跑!
秦故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原地愣了愣,人已经跑没影了。
李知霖刚叫人把阮老板按住,回头就见前头只剩秦故一个人了,登时嚷嚷:“怎么?怎么把美人儿放跑了?”
秦故转过身来,回去捡起了那把掉在地上的赝品。
与家里的那把真品已有九成九相似,最重要的是,那真品是陛下赏给他二哥靖远侯世子的,他只能偶尔借来练练手,又不好日日去借,要是他自己也能得一把含章宝刀……
“这刀我收下了。”秦故将刀放回檀木盒,“今日之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李知霖一愣,阮老板也愣住了,而后连忙感恩戴德道:“多谢三公子!三公子大人有大量……”
李知霖凑过来,在他耳边极小声道:“你真这么算了?这、这、你要是不计较了,我也不好计较了,可我带着朋友来,他居然拿假货骗我,我的脸往哪儿搁?我就这么放过他?”
秦故道:“他能在京中开起这万宝楼,背后必定有人撑腰,我今日没什么损失,不想蹚浑水。至于你要不要计较,那是你的事。”
他将刀盒扔给小厮泉生,不再掺和李知霖收拾阮老板的事儿,径直下了楼。待到上了马车,他才从怀中抽出那刀契。
那上头“阮玉”两个字明晃晃的,秦故盯着它,目光意味不明。
小厮泉生在外间道:“爷,咱们回去跟世子爷借两个得力的人手,查查这个阮玉的底细,说不准真正的含章宝刀就在他手里呢。”
秦故把刀契收回怀中:“他同阮老板是亲戚,就从阮老板这里查。”
回到侯府,正碰上他二哥靖远侯世子秦般下卯回家,兄弟二人长得有七八分像,只是秦般继承了父亲俊朗的五官和麦色的皮肤,年长几岁,又已成婚,平定端王之乱、澹州叛军后,气度更加从容稳重,秦故更像母亲一些,是乾君中难得的白皙肤色,因此才得了“玉面郎君”的称号,今年刚十九岁,还是个少年人模样,掩不住的青涩之气。
因为弟弟同母亲长得像,秦般是不怎么欺负弟弟的,但见秦故带着人捧着檀木盒,便问:“又买什么好东西了?”
要是真买到好东西,秦故肯定要炫耀一番,可是这盒子里乃是一把赝品,而恰好二哥手里有它的真品,他登时觉得拿不出手,就说:“没什么,一把假刀。”
“假刀你还捧着回来。”秦般抬手打开檀木盒,秦故阻止不及,只能看着他把刀拿了出来。
“含章?”秦般有点儿诧异,可一挥刀,立刻就察觉不同,“的确是赝品,不过这刀也很好。你从哪儿买的?”
“有人把它当成真品卖我,我发现了,直接抢来的。”
“那你不亏。”秦般又挥了挥刀,“这样的好东西,在京城要请好师傅打一把,也得花上千两银。”
秦故心里舒坦了点儿,说:“可是我想要他手里的真品含章。哥,你借我两个人,我要把这骗子找出来。”
“可以。”秦般把刀放回檀木盒,“你嫂嫂将要临盆,近期我不出远门了,罗州贪腐一案已结案,陛下让侯府出人,协助钦差收缴财物,你替我跑一趟罢。”
罗州离京城不算远,这活儿也就是去镇镇场子,并不难干,秦故爽快答应:“成交。”
他从哥哥那里借了人手,当即派他们出去查阮老板的底细,自己则去了罗州替哥哥跑腿。
从京城走运河水路到罗州,只需要一两天时间,这儿的码头也因为离京城近,贸易频繁,人来人往,一片忙碌繁荣之景,不少小摊贩沿着码头叫卖,秦故带着家将小厮刚从官船上下来,一众摊贩眼尖地看出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登时一拥而上。
“爷,买象牙不?看看我这象牙,南边来的好货!”
“爷,我这儿有上好的鹿茸,要不要来点儿?”
“爷,看看这红珊瑚,给心上人带一个吧!”
家将和小厮们将摊贩们拦下,为秦故开出道来,秦故背着手走过熙熙攘攘的码头,忽而,人群中传来一声怒骂:“你这骗子!可算让我逮着你了!说什么西域来的绿松石手钏,我刚戴了一天,宝石就掉了色!把我的钱还来!”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名彪形大汉带着好几个弟兄,正堵住一名身形清瘦头戴包巾的行商讨要说法,这种事儿在码头也不算少见,众人看上几眼,就各忙各的去了。
那行商却开口:“这位爷,绿松石本来就会变色,您买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呀。”
这清凌凌的声音一出,正抬步路过的秦故脚步登时一顿。
彪形大汉勃然大怒:“绿松石再怎么变色,总不能变成路上的青石板一个色吧!你当老子好骗呢!今天你不把钱吐出来,老子打断你的腿!”
说着,他带来的几个弟兄就开始撸袖子,行商一看,连忙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他嘴上说着有话好说,趁那几个大汉放松警惕,拔腿就跑!
大汉一惊,登时大叫:“抓住他!”
行商像一尾滑不溜手的活鱼,嘶溜滑入人海中,可大汉们也是这儿的地头蛇,紧追不舍,不多时,就把人赶进了小巷中。
行商初来此地,地形不熟,跑入小巷后慌不择路,眼见大汉们抄近路越追越近,他不由额上冒了一层冷汗,又转过一个弯,眼前突然冒出一人,他吓了一大跳,脚下却躲避不及,直直撞了上去。
——跟撞上一堵墙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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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邦邦的,行商当即被弹回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哎哟叫了一声,掩面的头巾散了,露出一张娇俏的脸蛋来,正是阮玉。
而他抬头一看撞到的人,当即傻了眼。
——是那天在万宝楼要买含章宝刀那个公子哥!身后还带着一大帮练家子!
完了完了,今天怎么这么背时,同时被两拨人找上来!
这时,几名大汉也追了上来,为首那个立马上前揪住了阮玉的后衣领:“他娘的,还敢跑,老子非打断你的腿!”
阮玉根本不敢回头,这几人都是地头蛇,要是看清他长什么样,他保准别想清清白白走出这罗州了!
一边是凶狠难缠的地头蛇,一边是人傻钱多的公子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哪个好打交道,他当机立断,马上扑到了秦故跟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爷!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你救救我罢,他们要打断我的腿……”
彪形大汉一顿,看看通身气派的秦故,又看看他身后明显是官家打扮的家将们,一时警惕,道:“敢问阁下是何人?这小子骗了我的钱,我只想找他的麻烦,与阁下无关。”
秦故没有答话,只居高临下看了一眼哭得楚楚可怜的阮玉,冷哼一声:“我为何要救你?你也骗了我。”
阮玉脑中急转,想到那天这公子哥不依不饶非得要他交出真宝刀,连忙道:“我、我知道真正的宝刀在哪儿!”
秦故眉毛一挑:“在哪儿?”
阮玉的黑眼珠滴溜溜转:“我卖他的绿松石手串是五十两银,我手里没钱了,你帮帮我,我就告诉你。”
五十两银在秦故这等贵公子眼里就是毛毛雨,而且阮玉落到了他手里,他就不信逼不出那真刀的下落来。
秦故给小厮泉生使了个眼色,泉生当即掏出银票来:“这是五十两,这个人是我们三公子的了,别来找事儿。”
那大汉接过银票,一看签章是靖远侯府,靖远侯可是为大周平定边疆立下汗马功劳的神将,混江湖的多多少少都对这种战功赫赫的真英雄心怀敬畏,忙道:“失敬失敬,我等这就走。”
几人迅速离开,阮玉这才松了一口气,哪知道下一刻就被一左一右挟住,径直被提溜上了秦故的马车。
“说罢,刀在哪儿?”秦故抿一口茶,一句废话也不多说。
阮玉刚刚坐稳,眼睛就盯住了桌上的茶点——公子哥的茶点,可真是精致啊,还雕成各样花朵的形状,看起来就好吃。
他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
秦故:“……”
阮玉捂着肚子,眼巴巴地瞅着他,看起来还怪乖巧的:“爷,我一整天没吃饭了,您能赏我几块点心吗?”
听听,这是什么话,又不是叫花子要饭!
秦故就从来没见过这么没皮没脸的坤君,一时面色复杂,把点心碟推了过去。
阮玉狼吞虎咽,几口吃完点心,肚子却还在咕咕叫。
他又眼巴巴看向秦故。
“……”秦故没好气道,“你是猪啊,要吃这么多?”
3. 3.他逃他追插翅难飞
阮玉扭捏道:“现在不是正好到晚饭的时候了嘛,我、我真是太饿了,爷,这是我今天吃到的第一口东西,真好吃,你真是个大好人。”
秦故:“……”
人,都是爱听好话的,尤其是你随手赏点儿小恩小惠,别人却对你感激涕零的时候,那感觉相当飘飘然。
秦故轻咳一声:“反正也到了晚饭的时候……泉生。”
外间的泉生答话:“爷,您吩咐。”
“找个地方先吃饭。”
“得嘞,爷。”
马车在城中最大的一座酒楼门前停下,秦故带着人径直上了二楼雅间,泉生点了一桌子好菜,秦故这个年纪本来饭量就大,阮玉居然也不遑多让,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两个人风卷残云扫荡完了一桌子饭菜,泉生光添饭桶就添了三次。
吃饱喝足,秦故心情也好了不少,说:“真刀在哪儿,你给我弄来,五万两我还是一分不少付给你。”
阮玉双眼一亮:“真的吗?”
见他这反应,手里果然有真品,秦故登时道:“当然是真的,这刀我找了好久了,多花点钱不算什么。”
阮玉连连点头:“那一言为定,我给你真刀,你要一分不少地付我五万两。不过,这刀现在在我娘那里,她两日后回来,才能交货。”
秦故这回要在罗州待上三五日,有的是时间,便说:“那我就在这里等。”
他又看了阮玉一眼:“不过,你现在既欠着我的刀,还欠着我五十两银,你也得待在这儿。”
阮玉眼都不眨一下:“这是自然。”
见他如此爽快笃定,秦故打消了一丝疑虑,带着人出了酒楼,直奔下榻的驿站,命小厮看好阮玉,又带人去与钦差大人碰头。
这一忙就是一整夜,第二日清早才回,他吃了点东西,又问泉生:“那个叫阮玉的,没闹什么事儿罢?”
泉生忙道:“没什么动静,昨夜小的在门口守着,石生在屋里守着,安安生生睡着觉呢,没跑。”
秦故点了点头,泉生见他眼里都冒出了红血丝,心疼道:“爷,累了一夜了,快去歇息歇息,小的给您打热水来擦脸擦身。”
秦故抬腿往自己屋走,路过阮玉那间屋子时,忽而一顿,耳朵动了动。
泉生在旁道:“怎么了,爷。”
秦故眉头一皱,一脚踹开了屋门!
泉生吓了一跳,秦故冲进屋里,屋中却没有守人的石生的影子,只听那放下来的床帐里传出呜呜声。
秦故一把拉开床帐,石生就被绑在床柱上,嘴里塞满了布巾,只能呜呜叫。
而阮玉已经没了人影!
见此情景,秦故哪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又被骗了!
阮玉手里根本就没有真刀!那些话只是骗自己救他为他还五十两的缓兵之计罢了!
秦故这下气得肺都要炸了,被骗五十两银倒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三番五次拿他最想要的宝刀吊着他,实在可气可恨!
他气得胸膛起伏,咬牙切齿:“好、好,这个阮玉,骗了我一次还敢骗第二次,我跟他没完!”
说完,就把家将喊进来,叫他们带上人去码头。
阮玉在京城行骗被揭发,跑到了罗州,在罗州又得罪了地头蛇和他,想必又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可是两地之间陆路来往要办文碟,城门核查极其严格,没有文碟就进不了城,只有水路方便,因为运河码头每天人来人往,官府也没法个个查清,只验明船老大的行船文书便放行,码头周围又有吃喝住处,不进城也能在此混上一阵子。
若是让他出了罗州码头,那可没法知道他去了哪儿,但是罗州码头每日清晨卯时正开闸放船通行,此时过去还赶得及把他截住!
阮玉戴着麻布头巾,混在清晨等船的人群里,警惕地打量四周。
天色尚早,晨光熹微,他反复确认周围没有那公子哥的人追来后,才松了一口气。
乖乖,他可没有什么真品含章宝刀,要是有,早就拿去万宝楼卖五万两了。
一想到那到手的五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插翅而飞,阮玉这心里就跟滴血一样,那可是整整五万两!足够把父亲被劫镖欠下的债还完并且保他和母亲后半辈子荣华富贵了,到手的荣华富贵就在那一瞬间离他远去!
早知道上回去盘州就不该贪便宜,应该买那把更好的赝品,说不准就不会被看出是假货了。
他正在心里暗暗后悔,这时,前面传来官差高声的“开闸——”,他连忙跟着人群往前涌去。
大大小小的船只排着队等待进出码头,阮玉找了条不起眼的小船付了十文钱人头费,分到最底舱的一个座位,他正费劲地挤入船舱中,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头往码头一看,一大批官兵佩着长刀正向码头而来,为首的正是那个长得颇气派的公子哥!
阮玉吓得魂都飞了,赶紧挤进船舱,抓了个船夫就问:“什么时候开船?”
“这不是在排队嘛。”船夫不耐烦地摆摆手,“官府还要查老大的文书,有的等呢!”
阮玉心都凉了半截,回头看看岸上的官兵,已经开始一条船一条船挨个搜了,他咬咬牙,挤进船舱中。
家将带着从县衙借的人手,登上了船,照着自家三公子的描述,揪着船老大就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大约这么高,瘦瘦的,贼眉鼠眼,一看就一肚子坏水的坤君?”
船老大努力回忆一番:“没有啊。”
家将放开他,一挥手:“搜!”
官差们涌入船舱,先把所有坤君全部找了出来,在甲板上一字排开,七八名坤君高矮胖瘦都有,家将也没见过阮玉的正脸,只记得是个中等个头,瘦瘦的年轻坤君,约摸十七八岁的模样,便先把高的胖的排除了,剩下便只有四人。
阮玉站在四人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头上包着粗麻布巾,脸上抹了把黄泥灰,紧紧抱着怀里的襁褓,不停哄着:“乖乖,乖乖,别哭了……”
他怀里的娃娃才几个月大,上了船就哭个不停,任谁一看这都是个灰头土脸带着娃娃的乡下人,家将扫了一眼便摆摆手:“这个带孩子的不是。”
官差就粗鲁地把他一推:“去去,没你的事儿了。”
阮玉连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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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哈腰谢过官爷,抱着孩子鬼鬼祟祟跑入船舱,刚刚那名托他抱一会儿孩子的和者刚好卸完行李,连忙接过孩子:“多谢多谢。外面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阮玉躲到了角落里,小心翼翼往窗外瞅,那位俊得不得了的爷正沉着脸背着手在码头上来回踱步,他心里默默双手合十,道:爷,你看你长得这么俊,家里又有权又有钱,半辈子都顺风顺水的,吃点儿亏算什么呢?区区五十两银子,您就别跟我计较了。
就在这时,外头的官差排查完,道:“大人,这些都不是。”
家将摆摆手:“走了。你们可以走了。”
船老大连忙谢过官爷,高声呼唤船工开船,船只慢悠悠往前驶去,阮玉心头一块大石头轰然落地,笑嘻嘻冲那岸边的黑脸俊公子偷偷摸摸做了个鬼脸。
走好了您嘞!
他沿着运河继续南下,在各个码头混迹,一直混了半个月,觉得风头过去了,才偷偷摸摸回了京城,找到阮老板的别院。
“叔、叔,我知道错了,我下回一定小心!再不会让人认出来了!”他死皮赖脸扯着阮老板的衣袖,硬是跟着阮老板从院里上到马车,“叔啊,你是我亲叔,现在除了你,还有谁会帮我和我娘?等我以后有出息了,我一定把您当亲爹一样孝敬!”
阮老板胡子都要飞上天了:“还当爹一样孝敬,你不给我惹是生非我就求神拜佛了!你知不知道上回那个《千里江山图》我花了老大的劲儿才贿赂人家鉴定师傅,让那个李家公子松了口?要不然传出去,我的万宝楼就不用开了!”
阮玉腆着脸道:“我这不是没练出您的眼力劲儿,被人骗了嘛。”
“什么被人骗了,你就是贪小便宜!说了要你给画师用最好的颜料,你舍不得那点钱!”阮老板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还好这回贵人信任我,要是他不再给我撑腰了,我们全都得喝西北风!”
阮玉嘟囔着:“贵人才舍不得呢,他在你这儿抽四成的利,还有谁能给他抽这么高?你一年得给他挣多少钱呢!”
阮老板又是一巴掌:“不许胡说!”
他小心地看了看窗外:“下回再收东西,记得下点血本,这京城里的贵人们可不好糊弄。”
“知道了。”阮玉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银票来,数了数,“这次出去半个月,就挣了二百两……上次我娘说,我们还欠八千两的债呢。”
“别心急,总能挣得到。”阮老板把他送到西城一处拥挤逼仄人来人往的巷子口,“近来那个侯府三公子还在到处找你,你原先那住处不方便了,先在这儿躲一躲,记住,万一被他抓到,别说漏了嘴,我只是你的远方亲戚,不是亲叔,知道吗?别把我一起拖下水,我才空得出手救你。”
“知道了。”阮玉跳下马车,警惕地四下看看,才鬼鬼祟祟进入巷子中,拿阮老板给的钥匙,打开一处偏僻院落的小门。
一进门,院里黑压压站满了家将小厮,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椅,秦故悠然坐着,手里拈着的茶盏还冒着热气。
阮玉宛如大白天见了鬼,脸色唰的一下白了,腿一软跌坐在地。
4. 4.真公子刑逼假骗子
“真叫我好找。”秦故慢悠悠抿了一口茶,将茶盏往方几上一搁,当啷一声脆响,阮玉一个激灵回了魂,连滚带爬哭爹喊娘地扑上来抱住他的腿:“爷、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秦故居高临下望着他,冷冷一笑:“再信你半句话,我秦故两个字就倒过来写!”
说完,一挥手:“把他给我绑了!”
身后众人一拥而上,三两下就把阮玉五花大绑,阮玉吓得哇哇大哭,拼命求饶,秦故抽出布巾一团塞进他嘴里,单手一把握住他白嫩嫩的脸蛋儿,手劲之大,把那软绵绵的脸蛋都挤得变了形:“省着点眼泪,待会儿有的是你哭的时候。”
阮玉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拼命呜呜直叫,可秦故已经被他装出来的可怜骗了两次,哪还能再上第三次当?毫不留情一声令下,家将直接把人扛走。
阮玉这回是真吓怕了,就怕这位爷把自己套麻袋沉进护城河里,一路上被堵着嘴还使劲地哭嚎,期盼能被叔叔的人发现,等秦故把他拎回他原先住的小院,他的嗓子已经完全嚎哑了。
进了院,秦故扯脱他堵嘴的布巾,问他:“真刀藏在哪儿?”
阮玉被一路绑着过来,拼命挣扎嚎叫,衣衫不整发丝凌乱,整个人那叫一个凄惨,这会儿嗓子也哑了,只能气若游丝道:“爷,我这儿真的没有真刀,要是有,我早就卖给你了……”
秦故冷哼一声:“料到你没有。不过,你这儿应当还藏了不少宝贝罢。”
阮玉一下子闭紧了嘴。
这位爷已经黑了他一把刀了,虽然是仿制的,可他从制刀师傅那里收来也是花了钱的!他只是在中间赚赚差价而已,若是被这位爷全搜去,他岂不是血本无归!
秦故盯着他:“把东西全交出来,我今天就放过你,要不然,你今天别想从这儿全须全尾儿地走出去。”
阮玉一声不吭。
秦故一皱眉,没想到这个滑头得不得了的家伙,这种时候居然是个硬骨头,当即道:“来人!把他……”
话说一半,他又顿住了。
把他怎么样?
侯府规矩严格,从不滥用刑罚,更别说罚一个普通老百姓,他爹靖远侯威名赫赫,那是打边疆来犯的金人打出来的,可不是镇压老百姓打出来的,判这小骗子四处骗钱那是官府该干的事儿。
可若是不给这小骗子吓破胆,他怎可能交代清楚?这小骗子还是个坤君,真麻烦……
秦故一咬牙,道:“把他衣裳给我脱了!”
此话一出,四周家将小厮皆为之侧目,根本不敢相信这是自家榆木疙瘩不开窍的三公子说出来的。
秦故顶着这些不敢置信的目光,有些挂不住脸,硬是板起脸来:“看什么看!脱!”
家将们面面相觑:“爷,我们都是讨了媳妇儿的,这……”
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秦故气道:“讨了媳妇儿的都出去!”
家将们哗啦啦出去了,屋里一瞬间只剩下秦故和泉生。
秦故:“……”
泉生:“……”
被扔在地上的阮玉却一下子警觉起来,连连往后退:“你要干什么?!你、你敢!”
秦故被这话一激,登时哼了一声:“我有什么不敢的。”
阮玉眼睛瞪得溜圆,张嘴就要喊,秦故伸手在他哑穴重重一点,阮玉登时失了声,只能徒劳地做出口型,一点儿声音都叫不出来了。
秦故一把将他拎起来,扔到一旁的圈椅中,让泉生把他手脚绑在椅子上:“说不说?”
阮玉对他无声地骂“混蛋”“强盗”!
秦故长眉一拧,下令:“脱!”
泉生不敢犹豫,一把扯脱了阮玉的外衫。
正值入夏,阮玉外头只穿了一件粗麻罩衫,一扯下来,里头就是件湖蓝的肚兜,细细的带子挂在脖子上,露出大片藕白的锁骨、肩膀和手臂,秦故一愣,立刻挪开视线,阮玉却已经吓得拼命尖叫,可惜叫也叫不出声,只挣扎得厉害,圈椅被他挣得吱呀吱呀作响。
“说不说?”秦故强装镇定,把目光挪回来,只盯着阮玉的脸,不往下挪半寸。
阮玉眼眶都红了,可还是不停地用嘴型骂人,就是不肯交代东西藏在哪儿。
秦故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顿了顿,下定决心般开口:“把他裤子也脱了。”
泉生瞪大了眼睛。
阮玉更是惊惧万分,拼命摇头,泉生犹豫片刻,抓住他裤头扯了下来。
裤子落在了脚边,两条雪白的长腿一览无余,腿中间只有一条系带小裤那丁点儿布料挡住,阮玉两只脚还被分开绑在两边椅子腿上,合都合不拢,只能就这么张着腿任秦故看,整个人简直羞愤得恨不得当场撞死。
秦故的视线已经没法集中在他脸上了,干脆转过了头:“还不肯说?再不说我连你肚兜也脱了!”
泉生听令扯住了湖蓝色肚兜那条细细的带子,阮玉终于崩溃地哭了出来,用口型喊着“我说”“我说”。
泉生忙提醒背对着他们的秦故:“爷,他肯交代了。”
秦故这才勉强转过脸来,解了他的哑穴:“说罢。”
阮玉漂亮的脸蛋已经哭花了,眼角鼻尖红通通的,更显白嫩,身上也白生生的,胸脯随着哭泣一起一伏,带着那湖蓝色的肚兜也摇摇欲坠,要是换个男人在跟前,只怕早就把持不住了,可秦故只眼角瞥见,又飞快转过了头。
“我、我要先穿衣裳。”阮玉抽噎道。
秦故随手扯了一旁的桌布往他身上一丢,把他盖住大半:“找到东西你才能穿衣裳。说,东西藏在哪儿。”
阮玉咬了咬嘴唇:“在、在厨房的灶膛里。”
泉生立刻出屋去找,不多时,抱回来一把短剑。
秦故使了使剑,也是好东西,只是他不惯用短剑,就扔到了一边:“还有呢?”
阮玉瘪着嘴:“仓房的屋顶上也有。”
泉生又去找来,乃是一把长弓,这倒是合用的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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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故:“不止这些罢。”
阮玉又要哭了,这回是心疼这些被搜刮的宝贝哭的:“……还、还有这个屋子的床板夹层……”
泉生东拿一个西拿一个,全部搜出来,竟有七、八样兵器,大抵阮玉也知道这位爷不爱别的东西,搜走兵器还好些,再搜走别的宝贝他就要以头抢地了,所以只将兵器供了出来。
秦故拿起长弓,沉甸甸的入手光滑,一拨弓弦,弦声嗡嗡作响,乃是上上品,正好又是他惯用的二石弓,这次秋猎便用得上,登时心情好了不少,又挑了长剑、枪,叫泉生收起来。
阮玉在旁看着,见他没挑那些便宜货,急道:“你、你怎么专挑最贵的拿!”
秦故笑了一声,泉生道:“咱们爷是识货懂行的,你以为这些东西骗得过他?”
阮玉急得直哭:“这些东西我买来花了好多钱!远不止五十两银,我赔你钱好了,你别拿我的东西!”
这小骗子都急得要赔钱了,看来确实是好货,秦故也不是强抢的人,若被这小骗子日日缠着要钱,那多丢人。
他道:“你买来花了多少?我付给你。”
阮玉一愣,没想到世上真有这样钱多得没处花的爷,脑中一转,道:“我进货的价虽低,那是因为我有门路,可你得想想你在京城花多少才能买到。”
“你有门路?”这才是秦故真正感兴趣的,“什么门路?”
阮玉不答,只说:“这些,还有上回那把刀,我收你三千五百两,不过分罢?”
秦故盯着他:“你还敢跟我要价?”
阮玉已经怕了他了,黑亮的大眼睛怯怯地瞅他,但还是嗫嚅道:“你自己是行家,应当知道这些在外头要卖多少钱,我只赚个辛苦费,你总得让我有饭吃,我才能再给你找好东西来。”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而且这次报的价格也良心,秦故心里毕竟还想通过他找到真正的含章宝刀,便朝泉生看一眼,泉生当即给阮玉松绑,并拿出了银票。
阮玉匆匆拢好衣裳,披着桌布好不狼狈,可他顾不上打理仪容,接过银票就一张一张数了验了,才谨慎地收回怀里,那模样活脱脱是个掉进钱眼儿里的守财奴。
秦故道:“你还能再找好东西来么?我还是要含章宝刀。”
阮玉收了他的钱,对他的态度登时急速大转变,捧起了笑脸:“当然,当然,您要什么,我去找。”
秦故看他这副奸商表情,就知道他又想在中间赚差价,赚差价倒没什么,就怕他去挑的不合自己的心意,到时候白白期待一场。
而且秋猎就在下个月,只有不到二十天的时间准备了,谁知道阮玉能给他找来什么?他还想趁着秋猎试试他的新宝贝呢,平时可没什么机会真刀实枪地上。
秦故道:“我要亲自去挑,你带着我去,我许你十之抽一。”
阮玉期期艾艾:“一分的抽成是不是少了点?”
秦故一挑眉。
阮玉:“好好好,抽一分就抽一分。”
5. 5.欢喜冤家盘州之行
秦故带上四个得力的侍从,两名近身小厮,一行人浩浩荡荡从京城出发赶往盘州——也就是阮玉这些宝贝的来处。
阮玉和秦故一块儿坐在马车里,只不过秦故大马金刀坐在宽敞舒适的软椅上,阮玉只能被绑着手脚缩在一角。
马车出了京城,路就不太好走了,颠簸中阮玉觉得屁股都要颠成两瓣了,便腆着脸同秦故讲好话:“爷,你带了这么多人,我想跑也跑不掉,能不能给我松开手,我找个垫子坐一坐。”
秦故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一抬脚踢过去一个软垫,但没有丝毫给他松绑的意思。
阮玉吭哧吭哧费劲地把软垫垫到自己屁股底下,舒服了点儿,又同秦故套近乎:“爷,咱们也算认识了,我只知道你的名字,还不清楚你是什么身份呢。”
秦故抱着双臂:“你不用知道。我怕你把我卖了。”
阮玉讪讪一笑:“哪能啊,你功夫这么好,我打也打不过你,你还带着这么多人手……”
“我功夫好,又有人手,还不是让你从罗州跑了。”秦故道,“在这方面,不宜小瞧了你。”
阮玉:“……”
这位爷怎么油盐不进呢!
他眼珠转了转,又摆出羞答答的神态,扭扭捏捏道:“爷,不瞒你说,你是我见过最俊最厉害的男人了,你还脱了我的衣裳,我什么都被你看过了……”
秦故脸色一变,那日瞥见的白生生的长腿和盈盈一握的细腰,从脖子到锁骨到肩膀那与乾君完全不同的秀美线条,一瞬间在脑海中浮现。
阮玉见他终于有所反应,正要再添一把火哄他给自己松绑,秦故长眉一拧,抬手精准点在他哑穴上。
阮玉话说了一半,张着嘴发不出声音了,难以置信地瞪住他。
“那事不许再提。”秦故靠回软椅上,闭目养神,“闭嘴,休息。”
你倒是舒舒服服地靠着好休息,我还被绑着呢!
阮玉气得破口大骂,但又骂不出声,简直憋得脸红气喘,趁着秦故合眼,挥舞着被绑的双手在他跟前张牙舞爪,恨不得把他踹出马车去。
京城往北到盘州只有二百里路程,秦故的马车走得快,天不亮就出发,夜里便到了盘州。秦故虽是侯门公子,行事却秉承着低调稳重的家风,出门穿着普通衣裳,住宿也选在一间不甚起眼的客栈。
阮玉早在一旁睡得不省人事了,脑袋枕着马车一侧的软凳,腰后靠着自己努力翻出来的软枕,屁股底下还垫了好几层软垫,倒怪会享受的。
秦故轻轻踢他一下:“到了,起来。”
阮玉迷迷糊糊爬起来,头发乱蓬蓬的,泉生给他解开手脚,他才半梦半醒地下了马车,吃饭倒吃了不少,直到进屋睡觉了,他看见秦故也跟着进屋,才清醒了几分:“你怎么进我的屋子?”
秦故叫泉生吩咐小二打热水来洗漱沐浴:“这是我的屋子。”
“那、那我的屋子呢?”阮玉底气不足地问。
“你还想单独住一间?”秦故吃一堑长一智,根本不给他半分逃跑的机会,“我没把你绑在柱子上睡觉,就算对你很仁慈了。”
阮玉气得跺脚:“可是你是乾君,我是坤君,你叫我和你睡一个屋,你、你占我的便宜!”
秦故脸上有片刻不自在,但很快被遮掩下去:“我睡床上,你睡榻上,又不睡在一起。”
阮玉落在他手里,当下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忍气吞声接受。
热水打上来,秦故去角落的屏风后洗漱沐浴,现在天气热得很,秦故爱干净,每日都要洗澡,尤其今日还在马车上闷了一身的汗,他进了屏风便脱去衣裳,往屏风上一搭。
阮玉在外坐着,听见他搭衣裳的声音,往那屏风一瞥,就看见麻纱屏风透出来的影影绰绰身形,宽肩,窄腰,胸腹覆盖着薄薄的漂亮的肌肉,真是俊得不得了,腿也又长又有力,踹起人来肯定很疼。
阮玉抖了抖,赶紧把目光挪了回来。
秦故洗完澡出来,阮玉也赶紧叫了热水,只是他这会儿知道屏风透光,就谨慎地说:“你不许偷看。”
秦故正披着薄衫坐在窗边的妆台前,由泉生细细绞干长发,由石生按着肩膀放松肌肉,闻言头也不回一下:“你这个姿色,有什么好偷看的。”
阮玉气得肺都炸了,他在老家扬州好歹也是排得上名号的美人!
……可是家道中落这几年,东躲西藏风吹日晒的,也没钱捯饬自己,美人有七分都要看风姿气度,秦故又是见过世面的侯门公子,看不上他也是正常。
阮玉只能愤愤哼了一声,去屏风后洗澡了。
洗完澡出来,他也没有小厮伺候,就坐在软榻上自己将长发绞得半干,再用内力细细地烘一遍。
秦故有些诧异:“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修过内功?”
阮玉气道:“我就不能修内功了?我爹是开镖局的,我娘更是武林高手,我可是正儿八经的武门传人,只是、只是这几年没怎么练功罢了!”
“正儿八经的武门传人,怎么靠到处坑蒙拐骗为生。”秦故现在是压根不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你的身架子也不像从小练扎实功夫的,练的都是跑路的功夫罢。”
被他说中了,阮玉小时候娇生惯养,练不来扎实功夫,只好跟着母亲学暗器和轻功,所以跟人硬碰硬是打不过的。
他又气又羞,脸都红了,重重哼一声,扭过身去不搭理秦故了。
歇了一晚,第二日起来吃了早饭,众人就出门去盘州市场——那是城外一处颇大的露天集市,每日天南地北来的商人都会在此集会摆摊,一些常驻的商人还有固定的摊位,卖的东西什么都有,做买卖的人也五花八门,秦故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由新奇地四下打量。
泉生也没见过这场面,吃惊道:“爷,这市场可真大,一眼看不到头,这还有不少番邦人呢!”
“嘘!小点声!”阮玉赶紧说,“人家可都会说官话,听得懂。”
他带着秦故往里走:“这外围的东西你瞧不上,咱们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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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看好的。”
越往里走,东西越是琳琅满目,各样奇珍异宝都出来了,价格也比京城实惠得多,连侍从和小厮们都按捺不住,一个两个开始掏钱买起来了,他们拿不准价,就来问阮玉,阮玉可不白帮忙,拿眼睛瞅着秦故。
秦故只能说:“你帮他们掌掌眼,少不了你的辛苦费。”
侍从小厮们连忙谢过主子,拉着阮玉到处相看,不多时一行人手里全都拎得满满当当,秦故也给家里人一一带了礼物,甚至连即将出生的小侄子都有一份。
“差不多了,该去看刀了。”秦故将刚买下的东西丢给小厮,回头去找阮玉,却见他在一处摊位前试香膏,用指尖从白瓷罐里挑起来一点儿,抹在脸蛋上揉啊揉。
秦故走过去:“走了。这有什么好买的。”
摊位的老板娘当即说:“话可不是这么说,女为悦己者容,你媳妇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就是给你看的么!带着漂亮媳妇儿出去,你也有面儿!快给媳妇儿买一个,我这香膏啊,抹个几天脸蛋就又白又嫩,走得俏得很呢,还剩最后两罐了,一起算你十两银!”
秦故:“……”
他刚想说这又不是我媳妇儿,阮玉扭过头来,眼巴巴地瞅着他:“爷,这个就当是辛苦费嘛。”
秦故:“……”
他板着脸掏出钱袋来,付了十两银。
老板娘收了钱,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两盒胭脂:“还有这个胭脂,两个颜色,你媳妇儿刚刚试过,好看得不得了,也是最后两个了,我搭着一起给你了,再付个五两银就拿走。”
秦故:“……”
阮玉又扭扭捏捏道:“爷,哪有只用香膏不用胭脂的……”
秦故瞪他一眼,掏出五两银接过了胭脂丢给他:“不准买了,走!”
阮玉得逞,狡黠地嘿嘿一笑,接过胭脂和香膏包在一起,领着秦故继续往市场里走。
接下来便要看刀,可秦故在挑兵器这方面眼光高得不得了,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一行人在市场里逛了一整天,最后也没买上秦故想要的长刀。
阮玉有点儿着急,今日秦故虽然买了些东西,可那些小玩意儿总共也才花去几百两,他抽一分的利,才几十两,这大老远跑一趟盘州可划不来。
秦故自然也不开心,回到客栈吃了晚饭,他便问阮玉:“这儿还有别的地方有好东西卖么?”
阮玉咬咬牙:“有。这儿夜里有黑市。”
“黑市?”秦故还只在话本里听过呢,立时来了兴致。
阮玉却十分犹豫:“爷,那黑市可不是好玩的地方,里头杀人越货、黑吃黑,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没点本事,根本不敢在里面做交易,我也是以前跟我爹进去看过。”
秦故道:“我带了这么多人,我自己也能打,不怕这个。”
阮玉为难道:“可是,黑市最多只能两人成行。你想啊,要是老板发现你带了一堆人,他打不过这么多人,怕你杀人越货,就不会跟你做买卖了。”
6. 6.欢喜冤家盘州之行
秦故皱起眉,泉生在旁道:“爷,这么危险,还只能两个人去,咱们还是别去了。”
秦故沉吟片刻,问:“这黑市里当真会有好东西么?”
“那是当然,而且都是不世出的好东西,要不然怎么遮遮掩掩放在黑市卖呢,当然是放在明面上卖会有杀身之祸。”阮玉道。
秦故当即决定:“去一趟。万一运气好碰上了呢。”
不过他也不鲁莽,先确定了黑市的具体位置、多个出入口,安排四名侍从分别在暗中守着,又叫小厮们把东西都收拾好,提前放到马车上,便于出事之后快速跑路。
戌时一到,他和阮玉戴上面具,来到了隐秘处的入口,从幽深小巷的偏僻废弃小院进入,转了几个弯,碰上个戴着面具的守门人,每人交了一两银子的入场费,守门人才给他们打开了密室入口。
幽深的石道一直蔓延到地下,狂欢喧闹声隐隐传来,两人沿着石道一路走下来,脚步声一前一后哒哒作响,转过一个弯,面前骤然是一处金碧辉煌的大厅,灯火辉映,无数赌桌前挤满了人,不时发出阵阵欢呼,一派纸醉金迷之景。
“这个入口,原先是一处地下钱庄。”阮玉带着秦故穿过人群,“现在改成了地下赌场,鱼龙混杂,在这儿一晚上输掉全部身家的,多得数不清。”
正说着,场中一处赌桌爆发一道尖利到变形的嘶吼,只见那人半条胳膊都被斩了下来,鲜血流了一地,他捂着断臂倒在地上扭曲翻滚。
“没钱了还要赌,今日就留你一只手。”赌桌的对家是一名黑衣人,戴着全脸的面具,根本看不到长相,但周身气派极为可怖。
阮玉连忙拉着秦故往旁边绕路:“爷,这儿日日都有这样的事,是讲不了道理的,我功夫不好,你又不认得路,咱俩千万不能走散了。”
秦故上半张脸被黑色面具罩住,只露出下半张脸抿着的嘴唇,看不清神色:“知道了。”
绕过赌场,从另一处通道爬上地面,居然来到一处荒废的民居集群,残垣断壁破败不堪,狭窄逼仄的羊肠小道在风化的建筑中四通八达,犹如迷宫一般,不时拐过一个弯,就能看见角落有人摆摊,摊位上的东西也不多,碰上强抢的,把铺布一拉就能打包跑路。
转过好几处摊位,秦故忽而双眼一亮,径直走到一处矮墙下,在角落那个不起眼的老头儿的摊位前蹲下来,拿起了摊上的一把短刀。
这短刀连个鞘都没有,只有小臂长,黑沉沉的一点儿也不起眼,秦故却一眼认出这极具特色的精铁,一转短刀轻轻一划,老头儿挂在一旁的纸灯笼底下吊着的长长红缨就被整齐削去一截。
旁边的阮玉也看出这短刀的不一般了,登时开口:“卖不卖?”
老头儿抬眼瞟了瞟他俩:“年轻人,眼光不错,这短刀与含章宝刀出于同源,原先可是胡人可汗的宝贝。你们想要,带够钱了没有?”
秦故刚想说你尽管开价,阮玉在背后拉住了他的胳膊,道:“谈谈价,说不准我们买得起呢。”
他伸出手来,老头儿上下打量他一眼,看不出他和秦故是什么来路,将信将疑握住他的手,两人便在交握的手中打暗语,秦故也看不明白,就在旁边等着,不多时,阮玉抽出手来,附在他耳边:“谈的三千两。”
这个价格,对于一把真正的宝刀来说,已经实惠得超乎秦故的想象,他当即点头,付钱拿刀。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可就在秦故拿过短刀的那一刻,一道声音横插进来:“且慢。”
两人回头一看,居然是刚刚那名在赌场上砍别人手的黑衣人。
阮玉立刻有些紧张,抓紧了秦故的胳膊,秦故比他要镇定不少,道:“阁下有何贵干?”
黑衣人踱步过来,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短刀:“这刀,在下也有意买。”
秦故皱起了眉,阮玉虽然害怕,但还是说:“我们已经做完买卖了,这刀已是我们的了。”
黑衣人古怪地笑了笑:“三千两,是吧?在下就出三千两,贤伉俪把刀让与在下,在下放你们走。”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给就别想走。
摆摊的老头儿眼看惹出事儿来,把铺布一扯兜上剩下的宝贝,嗖的一下就跑没了影。
黑衣人从怀中抽出三张千两的银票:“钱在这儿,二位尚且年轻,拿了钱就走罢,别把命交代了。”
秦故冷哼一声:“只怕我们拿了钱走,也会被你追回来。”
黑衣人一顿,登时哈哈大笑:“好!好小子,真是聪明。”
话说一半,他话音便骤然变冷:“那就拿命来罢!”
黑衣人唰的一声抽出腰间软剑,毒蛇一般直冲秦故咽喉,秦故抬手起刀,当啷一声金石相撞,与兵器硬碰硬本不是含章刀的强项,因为刀身太脆,若是角度不对,极易断刀,可秦故居然把住了那极其刁钻的角度,一刀削断了黑衣人的软剑!
黑衣人瞳孔紧缩,简直难以置信,秦故却一刻不停,飞身一脚狠狠踹在他胸口,直把他踹得噔噔噔连退数步才站稳。
黑衣人丢掉软剑,又从靴中抽出一把短剑,直朝秦故刺来。
使剑的招数,多是挑、刺,速度要快,目标要准,而用刀的招数,多是劈、砍,大开大合,杀伤力极强,若是配上扎实的功夫、敏捷的身手,极易取胜。
——秦故就是这样的身手。
他猛一侧身避开黑衣人的短剑,短刀一劈,黑衣人只觉得手腕一凉又一热,鲜血便喷涌而出。
不好!
他赶紧收手,手筋却没被挑断,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使刀居然能把力道控制得如此精准,这个年轻人是个难得一见的高手!
黑衣人立刻捂住手腕,回身就跑,转瞬就没了影儿。
短短片刻,攻守异势,在旁躲着的阮玉惊呆了。
原来这位爷身手这么好,那、那先前只是脱他的衣裳、点他的哑穴,还算是对他手下留情了。
秦故一甩刀上的血迹,将刀包入羊皮中,阮玉屁颠屁颠跑来:“爷,你真厉害。”
秦故买到了心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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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又打架打赢,心情不错,赏了他一个微笑。
阮玉也嘿嘿一笑,又道:“不过,咱们还是快走罢,那个黑衣人敢在赌场这么横,要么就是地头蛇,要么就有同伴,要是待会儿他叫帮手来,咱们就不一定打得过了。”
主要是爷还带着他这个拖油瓶呢,阮玉对自己的本事很有自知之明。
秦故点点头:“走。”
两人快步离开此地,在迷宫一般的羊肠小道的七拐八转,眼看快要出去了,忽而眼前洒来一把灰粉,两人猝不及防吸入口鼻,登时便觉得内力凝滞,手脚无力,阮玉大叫:“不好!是软筋散,快跑!”
他抓起秦故就往外跑,一旁屋顶上却跳下来一人:“哪里跑!拿命来!”
身后也追上来一人,正是方才要抢刀的黑衣人,他果然去叫帮手了。
秦故抽出短刀以一敌二,阮玉急道:“别与他们纠缠,再有一刻钟,咱们就使不出内力了,快跑!”
话音一落,手腕一翻,手上戴着的银镯一亮,嗖嗖射出钢针,黑衣人一时不慎,胸口中针,登时歪倒在地,他的同伴身手更好,只是被擦破胳膊,可胳膊的麻木让他立刻反应过来:“暗器有毒!”
他连忙扶起黑衣人,黑衣人却已经口吐白沫,这人抬头一看,阮玉已拉着秦故飞快跑了。
今日若不抓住这二人拿到解药,等到毒发可就晚了!
他抓起长刀就追了上去。
秦故被阮玉拉着在逼仄杂乱的小巷里狂奔乱蹿,软筋散的效力慢慢上来,两人都使不上内力用不了轻功了,眼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阮玉一转弯看见前面正是一家花楼的后门,立刻拉着秦故冲了进去。
正值深夜,花楼里人声鼎沸,入目不堪,到处都是喝得大醉的酒客搂着花娘,两人四下乱蹿,总算在顶楼找着一间没有酒客的屋子,闯进去就挟住了里头梳妆的花娘。
花娘正要尖叫,秦故一点她的哑穴,阮玉抽出钢针在她手臂一扎,她登时觉得整条胳膊都麻了。
“这针上有剧毒,若没有解药,明日早晨你就会浑身溃烂满脸流脓而死。”阮玉恐吓道,“乖乖听话,给我们找衣裳来扮成花娘。”
花娘惊恐万状,连忙去找衣裳,秦故闻言一皱眉:“扮花娘干什么?”
阮玉道:“当然是蒙混过去,再找机会跑呀!”
他拉着秦故到窗前一看,那追杀他们的人正在一间屋子一间屋子踹门搜,屋里只要有男人,都被他挨个拎出来仔细搜查。
“你看,他不搜女人。”阮玉接过花娘递来的粉红翠绿的花衣裳,“快、快去换衣裳。”
秦故看见那袒胸露背花红柳绿的衣裳,脸都黑了:“我不扮!”
“你不扮,你现在还有力气跑吗?”阮玉已经跑到屏风后飞快换上衣裳,“快换,把金银细软还有你的宝贝刀带着,其他都烧了,别被发现。”
秦故躲开花娘递来的衣裳:“我堂堂侯府公子,为了躲个刺客,扮成花娘,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我死也不扮!”
7. 7.欢喜冤家盘州之行
阮玉哎哟一声:“我的爷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这个!你现在有骨气说什么死也不扮,要是真死了呢?你忍心让你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混江湖的可是真敢杀人的啊!”
而且你死了谁来付我的抽成!
说起家人,秦故面色一变,动摇几分,阮玉又道:“要是真死透了也好,就怕他折磨你,把你打断手、打断脚,等你家里人来救你,你已是个残废了,寻死吧家里人哭着求你活下去,求生吧断手断脚连个婆娘都难找,后半辈子你怎么办?”
秦故脸色更难看了,阮玉推着他去屏风后,把花衣裳塞在他手里:“快换,等下来不及了!”
不多时,秦故黑着脸换好衣裳出来,正自个儿盘发髻的阮玉回头一看,差点笑出声——这位爷个子太高了,肩膀又宽,根本不像个女人,花娘的粉红肚兜挂在他脖子上,就像挂了个饭兜兜,齐胸的水绿色裙子快拉到齐胯了,才能勉强盖住脚面,中间一大截都裸在外头,露出精壮的胸膛和腹肌。
阮玉想了想,拿了件轻纱外衣给秦故裹住肩颈和手臂,又用披帛给他裹住了胸腹,挡住了那些男性化的肌肉线条,又给他梳了个婉约的垂髻,秦故整个人登时柔美不少,阮玉又叫花娘给他化个大浓妆盖住男性化的深邃五官,自己则跑去把两人换下来的衣裳烧了。
干完这些,他回来一看,花娘的手挺巧,秦故本身也长得白净俊美,化了妆居然眉眼柔美盈盈动人,真是个美人模样。
阮玉一边草草给自己抹粉描眉,一边说:“别说,你还挺适合这扮相,能当个花魁呢。”
秦故杀气腾腾瞪过来:“闭嘴!”
就在这时,咚咚咚的脚步声飞快由远及近,秦故立刻解开花娘的哑穴,下一刻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刺客拎着明晃晃的长刀直冲进来!
花娘吓得高声尖叫,梳妆梳到一半的阮玉也假意尖叫,和花娘抱作一团,两人把坐着的秦故挡了大半,只露出张脸蛋和满头的绢花来,刺客往这边扫了一眼,就冲进屋内翻箱倒柜,把床底和屋顶都搜了个遍,这才出去找下一间房。
阮玉松了一口气,跑去把屋门关上,瑟瑟发抖的花娘连忙问他要解药,他掏出颗小药丸来,等花娘一吃下去,就在她后颈一劈,把她打晕了。
然而,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了老鸨的喝声:“什么人敢在我这儿造次,快把他赶出去!莺儿,你打扮好没有?刘员外的马车来接你了,今个儿是去城外的园子呢。”
这莺儿显然就是这屋里刚刚被打晕的花娘了,阮玉连忙捏着嗓子学着莺儿的声音回了一句:“来了来了,我自个儿下去。”
老鸨这才走了,阮玉从窗户口看看四下没人注意,拉着秦故就溜下楼:“那人指不定在楼外哪里守着,咱们先坐这刘员外的马车出去,再有半个时辰,软筋散也该消了。”
刘员外的马车前等着两个车夫,一看来了两名花娘,其中一个个子也太高了,还戴着面纱,根本就不是花魁莺儿,便拦住两人:“我们员外请的是莺儿姑娘。”
阮玉捏着嗓子道:“莺儿姑娘今日病了,怕把病气过给员外,老鸨叫我们姑娘出台,我们姑娘可是刚从塞外来的异域美人,第一次接客,请员外尝尝鲜,员外肯定高兴。”
两个车夫面面相觑,一看那高个的花娘,虽然面纱挡住了半张脸,可眉目如画秋波盈盈的,的确比莺儿还漂亮,便道:“那你可得和员外说清楚,别叫员外怪罪我们。”
“自然自然。”阮玉扶着秦故上了马车,放下车帘,这才松了一口气。
秦故在旁抓紧时间恢复功力,等到马车顺利出了城,他已恢复到三成功力,便和阮玉联手打晕两名车夫,夺了马车,不敢再回盘州城中找侍从小厮,只能直接南下赶回京城。
这一晚上惊心动魄,一波三折,好不容易逃出生天,阮玉高兴极了,心情松快地哼着小曲儿,秦故在旁赶着车,阴恻恻道:“今晚的事儿你敢说出去,我活剐了你。”
阮玉的小曲儿一顿,笑嘻嘻道:“我保证不说。”
心中却道:我回去就把你扮花娘的事儿写成话本满京城卖。
秦故像是看破他在想什么,冷哼一声:“反正这事儿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但凡我听到一点儿风声,我就找你算账。”
阮玉:“……”
他讪笑两声,转移话题:“爷,你看,这城外的月光好亮啊。”
秦故抬头看了看夜空,今日是十二,月亮将满未满,十分明亮,夜空下北方的平原一望无际,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旷野中只有夏夜的微风穿过草地,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月光落在他们二人身上,在他们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的确很亮。”秦故说。
阮玉又道:“这一趟虽然惊险,但你总算买着你心仪的宝贝了,难道不开心吗?”
秦故摸了摸绑在腿上的短刀,总算有了点笑意:“嗯。”
阮玉嘿嘿一笑:“我也很开心,爷,你这次回去得给我抽三百五十两银,看在我这么仗义的份儿上,添一点,给四百两罢?”
……这么好的月色,他偏要谈钱。
秦故转过头看他,阮玉正两眼亮晶晶望着他,两手伸到他跟前掌心朝上,跟小孩儿过年要压祟钱似的:“爷,您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有了这宝刀呀,更是锦上添花,迷死人了,看在我给你找到刀的份儿上,多给点儿罢,多给点儿罢?”
秦故无言望着他半晌:“你真是掉钱眼儿里出不来了。”
说完,又忍不住笑了,摇摇头,摸出钱袋抽了四张一百两的银票:“拿去。”
阮玉笑嘻嘻接过银票,掏出自己打满补丁的小荷包,把银票一张一张数好,又一张一张叠好塞进去,秦故一看,他荷包里加起来居然有四千一百两的银票了。
是了是了,自己在他那儿买的几样兵器便给了三千五百两,这次又给了四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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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从自己这儿他就赚了一大笔。
不过,这放在普通人家,怎么也算得上一笔滔天巨款,阮玉却抠搜得连荷包都不肯换一个新的。
秦故便问:“你的钱也不少了,怎么还这么贪财?挣了钱又不用,那挣钱为了什么?”
阮玉一顿,把荷包收了起来:“我攒钱自然有我的原因,这些还不够呢。”
秦故一想,他说过自己父亲是开镖局的,母亲是武林高手,可却从未见过他和父母在一起,想必家中出了什么事,碰上了难处。
秦故无意多问,只道:“下回要是还有宝贝,记得给我留着。”
阮玉一笑:“好嘞——哎,前面有人,好多人啊!”
秦故往前望去,登时精神一震:“是侯府的旗,是我二哥来了!”
他立刻加快车速,高声喊:“哥!二哥!”
远处来的一行人,个个是骑着骏马的高大乾君,听见他的声音,也加快速度,可到了近处,领头的那位却迟疑地勒住缰绳。
秦故跳下马车去:“哥,你怎么来了?是泉生他们回去报信了吗?”
他一走近,秦般反而退后了一步,上下将他一扫,眼神又迟疑又不敢相信。
秦故顺着他二哥的目光,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粉色肚兜和水绿色齐胸,哦不是,齐胯襦裙。
裹住胸腹的披帛已经在打晕车夫的时候扯掉了,现在他就一件肚兜勉强遮住胸,一条裙子遮住底下,中间全袒露着,脸上还化着大浓妆,好一个有伤风化的打扮。
秦故脸上出现了片刻空白。
秦般身后的队伍里,不知是谁扑哧笑了一声,被秦般抽出佩刀一打:“闭嘴。”
秦故脸上轰然一片火烧,恨不得当场钻进地缝。
秦般轻咳一声:“平安回来就好。”
泉生屁滚尿流跑来:“爷、爷,你可算回来了,吓死小的了。”
说着,解下自己的披风给秦故裹上,这时阮玉也从马车上下来了,屁颠屁颠跑来:“爷,这些是你的帮手吗?能给我也拿一条披风吗?”
听见坤君清凌凌的声音,秦般不由抬眼看来,看见阮玉娇滴滴的漂亮脸蛋,又看看自家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的弟弟,略感讶异:“阿故,这位是?”
秦故哪有心思答话,脑袋埋在胸口抬不起来:“一个朋友。”
阮玉听见对面的高大男子低沉稳重的嗓音,扭头一看,登时双眼一亮。
好一位威风凛凛、英气逼人的将军!
秦故已经是他见过的最俊的郎君了,可毕竟太年轻,如浮光跃金,这位爷却是静影沉璧,端方自持,英挺中带着肃杀的味道,气势犹如暗流涌动毫不外露,迷人极了。
阮玉这副打扮在他跟前居然有点儿害羞,小声说:“我叫阮玉,您见笑了。”
秦般微微一笑:“幸会。想来这次是你帮了阿故,多谢。”
他解下自己的披风递给阮玉。
8. 8.谁家好人半夜敲门
阮玉受宠若惊,连忙接过披风,见这位爷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挥手:“回城。”
……真是俊极了!
他和秦故回到马车上,由泉生在外赶车,他便凑到秦故跟前:“刚刚那是谁呀?是你二哥?他长得可真俊哪!”
秦故这会儿还沉浸在丢人丢大发了的情绪中,根本不搭理他。一行人又走了一个时辰,天光微亮时来到京郊的小镇,秦般命众人停下来休息吃早饭,泉生赶紧给自家三公子打水洗脸,又买来了新衣裳换上。
秦故再次衣冠楚楚出现在众人跟前,一眼就看见人群中,阮玉正凑在自己二哥跟前摇尾巴。
“世子爷,您眼光真好,给我挑的衣裳真好看。”
秦故眉毛一挑,大步走了过去。
秦般正在一处柜台前挑发簪,阮玉就在旁道:“我帮您相看吧,您要送给谁?”
“他要送给他媳妇儿,我嫂嫂。”秦故凉凉地插进来一句,“你就别帮他操心了,他成婚都好几年了,马上要抱儿子了,哪能不会挑这些东西。”
阮玉被他戳破,羞得脸红了,哼了一声:“我就帮忙相看相看怎么了?”
秦故:“哥,你别找他相看,他要抽成的,十之抽一。”
阮玉气道:“你!”
秦般笑道:“十之抽一,这可太高了。”
阮玉连忙说:“没事没事,我不收你的钱,你弟弟付过了。”
秦故愣住了——不收钱?阮玉这个掉钱眼儿里的守财奴居然不收钱?
凭什么!
他怒道:“你不收他的钱,就收我的钱?既然相看不要钱,那把我的钱还来!”
阮玉立刻捂住了荷包:“我们这是提前说好的,你怎么讲话不算数呀!”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秦般及时开口:“好了。”
“阿故,你这次能平安从盘州回来,多亏了阮玉随机应变,而且他还帮你买到了心仪的东西,你现在向他道一声谢。”
秦故瞪大了眼睛,刚想反驳,秦般扫了他一眼:“你自己也明白事理,难道你不该道谢?”
“……”秦故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看一眼阮玉,阮玉正得意地朝他挤眉弄眼。
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秦故根本没法同他说出个谢字来,可秦般压着他:“说。”
秦故涨红了脸,半晌,声如蚊蚋:“多谢。”
阮玉一下子笑开了。
真是一物降一物呀,这位爷也有吃瘪的时候!
他高高兴兴回到京城,推开自己小院的门,屋里就传来一道女声:“玉儿回来了?”
阮玉双眼一亮:“娘!”
他小跑进院,他母亲白秋霜正在院中水井旁洗衣裳,她简单盘着发髻,样貌清隽又英气,个子颇高,一看就是个干练的模样。
她木盆里的衣裳满是脏污,洗出来全是泥水,还混着淡淡的血迹。
阮玉一惊:“娘,你受伤了?”
白秋霜摇摇头:“是别人的血。”
阮玉这才松了一口气,拖了条小凳过来坐在母亲身旁:“娘,我最近找着个人傻钱多的公子哥,在他那儿赚了不少钱,喏,你看。”
他掏出打满补丁的小荷包,给白秋霜一张一张数银票,白秋霜眼睛却尖,一眼看见那银票上的签章:“靖远侯府?你说的人傻钱多的公子哥,是侯府的公子?”
阮玉敏锐地察觉母亲说话的语气不对,登时收起了得意的小尾巴,小心地瞅了母亲一眼:“是呀,是……侯府的三公子。”
白秋霜有点儿责怪:“咱们赚些骄奢淫逸的高门贵人的黑心钱也就罢了,侯府名声一向很好,也不做亏心事,你骗他的钱,还要说人家人傻钱多,不能这样没有良心。”
阮玉被母亲教训了,闷闷不乐噘起了嘴:“哦。”
又为自己争辩:“我可没有骗他钱,他可狡猾了,我每样东西只能挣一点儿,只是他买的东西多,我才挣得多,而且我骂他,是因为……”
因为秦故脱过他的衣裳。
可是这话怎么好跟母亲说出口?阮玉涨红了脸,半晌,道:“因为他这个人太讨厌。”
白秋霜瞥了他一眼,对儿子的小心思了如指掌:“为什么讨厌?他做了什么事儿惹你嫌了?”
要是把秦故脱他衣裳的事儿告诉母亲,母亲非得连夜行刺不可。
他还想在秦故那儿继续赚钱呢,这样钱多的没处花的公子哥可不多见了。
阮玉讷讷道:“他不喜欢听我讲话,动不动就点我哑穴。”
白秋霜笑了:“这样可不好。”
“是吧!”阮玉得到母亲的支持,立刻理直气壮看向母亲,“他多讨厌!”
白秋霜笑盈盈与他对视,仿佛把他的心思全看透了。
阮玉莫名心虚:“……他就是很讨厌。”
白秋霜笑着望着他:“是么?”
阮玉的黑眼珠四下乱转,就是不敢与母亲对视:“我、我去做饭了。”
他起身跑进柴房,白秋霜在外头喊:“娘给你买了新衣裳,吃完饭试试。”
“好!”阮玉从柴房里冒出个脑袋来答应。
白秋霜给他带回来的新衣裳,是江南时兴的款式,湖蓝的水纹缎,清新雅致,没有鲜艳的颜色那样夺目,却沉静秀美,穿上清秀标致得不得了,而且做母亲的心细,给他连肚兜、荷包都做了一整套的,阮玉终于不必再用那个打满补丁的小荷包了。
“娘,这身衣裳真漂亮。”阮玉穿好衣裳,高兴地转了好几圈,“不过,这个很贵罢。”
“你才十七八岁,正是爱俏的年纪,天天穿这些灰扑扑的粗麻衣裳,岂不是浪费了漂亮脸蛋。”白秋霜捏捏他的脸蛋儿,“以前咱们家风光的时候,你被你爹养得娇滴滴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练个功都要哭半天。现在……唉……”
阮玉凑到她旁边,挨着她坐在软榻上:“现在欠着债嘛,老宅和铺子都被扣押了,当然不能像以前那样风光了。不过等债还完就好了,到时候我要买好多漂亮衣裳,你不许说我乱花钱。”
“债还完了,随你怎么花。”白秋霜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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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这次任务赚得多,加上你的那些,算算下来,咱们只欠二千两的债了。”
“真的?”阮玉双眼一亮。
白秋霜将银票掏出来,两人的合在一处:“得空叫老二跑一趟扬州,替我们出面把债还了,剩的二千两再想想办法,咱们今年就能把老宅和铺面拿回来了。”
阮玉开心地晃着两只脚丫:“那我再去赚一笔。”
白秋霜道:“赚钱可以,不能逮着人家好说话的一直薅,知道么?”
阮玉小小声地哼了一声:“知道啦知道啦。”
母子俩正说着话,天空中忽然飞来一只信鸽,扑扇着翅膀落在了窗棂上,白秋霜神色一动,起身过去,从信鸽腿上取下来一张字条。
“娘,又有任务了?”阮玉也跳下软榻,凑过来一起看。
“天字号任务,赏金一千两。”白秋霜扬起眉毛,高兴道,“真是天助我也,玉儿,娘这就出发,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事就找你二叔。”
说着,她把银票全部交给阮玉,让他拿去万宝楼找阮老板,阮老板天南地北收货,顺路便能去扬州一趟还债。
“这就要走吗?你才回来待了不到半天。”阮玉依依不舍把母亲送到门口,白秋霜拍拍他的肩膀:“长得都比娘还高了,还这么爱撒娇,这次回来,娘再给你买新衣裳。”
阮玉目送母亲出门,而后听话地跑了一趟万宝楼,把银票交给阮老板。
阮老板人前风光,实则不过是靠着过人的眼力,被京中贵人选中,替他打理这万宝楼,自个儿在中间捞一些,但绝大部分都被贵人抽走,还要上下打点花钱,根本没有多阔绰。
他听闻嫂嫂侄子要还债,便也给他们添了几百两,只等去南边收货时,就顺路到扬州一趟把钱还了。
阮玉在二叔那里蹭了晚饭,吃得肚子饱饱的,一路哼着小曲儿回来,自己烧水洗了个香喷喷的澡,穿上新肚兜,还拿出在盘州买的香膏抹脸擦身。
正把香膏抹匀呢,窗户突然被人轻轻敲了三下。
阮玉一顿,立时噤声,警惕地看向窗户:“谁啊?”
窗外居然响起秦故的声音:“是我。”
阮玉跳下床,跑过去拉开窗户:“你怎么来了?”
窗户一拉开,秦故就站在窗外,看见阮玉,却愣了愣,立刻转开了脸。
阮玉这才想起自己只穿了件肚兜,脸唰的涨红了,尖叫一声:“流氓!”
他砰的一声关上窗,跑回去穿外衣,窗外响起秦故的声音:“你自己不穿衣裳跑来开窗,还骂我是流氓?”
阮玉叫道:“我要睡觉了,当然不会穿衣裳,你三更半夜跑来敲坤君的窗,不是流氓是什么?!”
秦故被堵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怎么知道你没穿衣裳?”
又哼了一声,说:“再说,你这个姿色,我看都不屑看。”
阮玉气得七窍生烟:“我什么姿色用得着你来评价?!”
他穿好衣裳,唰的一下拉开窗:“有话快说!真是一刻都不想看见你!”
9. 9.你我无缘全靠花钱
“你不想看见我,我还不想看见你呢。”秦故抱着双臂,不甘示弱,“敢这么跟我说话,你不想挣钱了?”
阮玉:“……”
他在心中翻了一个登天的白眼,而后脸上硬挤出笑容:“爷,是我造次,您请进,您请喝茶。”
他把秦故请进屋里坐,又去柴房烧水给他泡茶喝,秦故跟个大爷似的,就抱臂倚在柴房门口看他忙来忙去。
看了一会儿,他突然发现了不同。
平素总穿着灰扑扑看不出颜色的粗麻布衣的阮玉,今日穿的居然是件簇新的湖蓝半袖褂子,这颜色沉静温柔,衬得他露出来的一截小臂白生生的,十分漂亮。
阮玉正往灶膛里添柴,就听秦故在背后问:“你居然舍得买新衣裳了?”
“我可不舍得买,是我娘买给我的。”阮玉说着,还得意地拎起腰间坠着的小荷包,像只娇滴滴的小猫儿昂首挺胸显摆自己的新项圈似的,“看,还有新的荷包。”
看他这样高兴,秦故就忍不住酸他两句:“总算不必再用那个打满补丁的荷包了,那个也太穷酸了。”
阮玉本是同他炫耀,结果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登时脸上的笑就没了,那“穷酸”两个字就跟针扎在心尖上一样,原先他穿着粗麻布衣真穷酸也就罢了,现在他穿得漂亮一点就要显摆,落在人家高门公子眼里,还不是穷显摆?
他心里难受,嘴角撇下来,回过身子闷闷地继续往灶膛里添柴。
完了,话说过头了。
秦故慌乱地交换了一下上下交叠的手臂,掩饰地咳了一声,憋出一句:“我是说,这样比以前好。”
“哦。”阮玉闷闷道,也不抬头看他一下,只盯着灶膛中的火。
秦故倚不住门了,站起身来回走了几圈,四下看看,没话找话说:“水缸里都没水了,你也不知道挑。”
“我刚刚洗澡用了水。”阮玉撇撇嘴,“我生完火就去挑。”
“我来罢。你这么笨手笨脚,指望你,我一晚上都喝不上一口水。”秦故说着,自己就去院里的水井旁,弯腰准备挑水。
水桶往井里一丢,他拿余光往柴房一瞥,阮玉依然背对着他坐在灶膛前,一个眼神都欠奉。
“……”秦故只能收回余光,扯着麻绳把打满水的木桶提上来,提进柴房倒进水缸里,故意发出哗啦哗啦的巨大水声。
阮玉终于看了过来,仍有些爱答不理的:“一桶就够了,你又喝不了那么多。”
他终于肯说话,秦故松了一口气,拎着木桶来来回回跑了几趟,把水缸加满了。
“闲着也是闲着,你那身板拎几桶水也费劲。”他掸掸衣摆,回到柴房,“水烧好没有?我渴了。”
阮玉把茶壶茶杯重新洗了一遍,给他泡上了茶:“你到底来干嘛的呀?”
秦故吹了吹茶水冒出的热气,瞥他一眼,道:“今天回去,我哥问我为什么以身犯险,我说我也想要一把含章宝刀,他便要将他那把送给我。”
“喔,这是好事。”阮玉心不在焉地应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可是他有条件。”秦故瞅着他,“他要我在这次秋猎中夺得魁首,而且还要带上你去,你的名次不能在二百名之外,我才算赢。”
阮玉的茶杯当啷一声掉在了桌上,茶水洒了一桌。
“啧,笨手笨脚的。”秦故立刻抽了一旁的布巾来擦桌子,一边擦,还一边瞅他,“你跟我一块儿去参加秋猎罢。”
阮玉整个人都懵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怎么知道我哥在想什么。”秦故道,“反正,你这回要是帮了我,我付你三百两酬劳。”
阮玉有点儿心动,但他对自己的本事还是心里有数的:“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我这点三脚猫功夫你还不清楚吗?我连山鸡野兔都猎不到……还是说,你会把你的猎物让给我?”
秦故鄙夷道:“你以为我哥好骗呢?我带的猎童都是他的人,作不了弊。”
“那办不到。”阮玉直接两手一摊。
秦故哼了一声,瞪着他:“你就是不想跟我一起去罢。”
阮玉重新倒了一杯茶:“那又怎么样?这本来也不是我的事儿。”
见他这么不配合,秦故有些心烦:“我教你功夫和射箭,还有十来天,只是进二百名,来得及。”
“我不学。”阮玉把茶喝下去,“十来天我出去跑一趟,也能挣三百两银了,还不用吃苦。”
“你那是不用吃苦吗?你忘了在罗州被地头蛇追着跑了?”
“那我也乐意,我就不乐意练功。”
秦故没办法,只得说:“五百两,我付你五百两酬劳。”
阮玉眉心动了动,还是摇摇头:“我功夫是真不行,我办不到,你给再多也没用。”
“我说了,我可以教你。”秦故道,“八百两。”
阮玉咬了咬嘴唇:“可是,只有十来天了呀,我又不是你,我没什么天分,十来天练不成的。”
“京中的年轻郎君们,也不见得比你强多少,只是前二百名,又不是前二十名,再不济,还有我在,我把猎物赶到你跟前,你总能猎到一些。”秦故盯着他,“一千两。”
……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母亲得接极其危险的天字号任务才能得一千两赏金,而他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被世子爷相中让他陪秦故去参加秋猎,这一趟平平无奇的打猎就能挣一千两!
阮玉实在无法拒绝这个诱惑,心想,这十来天就算是剥下一层皮也值了,便狠狠心:“成交。”
秦故一下子高兴了:“那我明早卯时初来找你。”
阮玉眼睛蓦然瞪大,以为自己听错了:“几时?”
“卯时,就是天亮之时。”秦故看出他不乐意,道,“练功自然要早起,一日之计在于晨。天亮之时起,也不算过分,我儿时练功,无论寒暑,公鸡打鸣之前就要起,不然就得挨我爹的揍。”
阮玉:“……”
他可算知道这位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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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身手怎么来的了,除了天分,还有这起得比公鸡还早的勤奋。
他期期艾艾道:“可是,我又不用练成你这样,可不可以……”
秦故凉凉道:“想想你的一千两。”
阮玉闭上了嘴。
第二日天刚亮,秦故就踹开屋门,把阮玉从床上拖了下来,阮玉还在做美梦呢,半梦半醒中好像在被恶鬼拖着走,急得拳打脚踢,可怎么动也动不了,直到脸颊被冷水一冰,才一个激灵清醒了。
泉生正笑眯眯拿帕子给他擦脸:“醒了?爷说用冷水洗脸,你醒得快。”
他麻利地给阮玉套上骑射装:“爷昨晚半夜才吩咐,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衣裳,这个是爷十四岁时穿过的,你试试看。”
阮玉刚醒过来,懵懵懂懂被他摆弄胳膊腿儿:“……为什么要穿这个?”
屋外传来秦故的声音:“因为要去武院。”
阮玉漱了口,走出屋来:“啊?”
秦故早已等得不耐烦,一把拎起他夹在胳膊下,飞身上马把他往身后一按:“坐好!”
话音未落,一扬长鞭,马儿如离弦利箭一般奔了出去,阮玉差点被甩下马,吓得连忙抱住他的腰:“你干什么呀?!不坐马车吗?!”
“都耽搁这么久了,还坐马车,武院的早操都要开始了。”秦故控着马头一个急转,骏马从小巷冲出,奔入清晨宽阔无人的大街,他微微偏头瞥了一眼背后,“别抱着我,你一个坤君,害不害臊?”
这一个急转阮玉觉得自己都要飞起来了,把秦故当救命稻草似的拼命抓住:“那你骑慢点呀!我要掉下去了!”
看他吓得跟个鹌鹑似的紧紧抱着自己不撒手,秦故嘴角一弯:“没出息。”
他转回脸,一扬马鞭:“驾!”
马蹄踏过大街上的青石板,一骑绝尘,引得路边刚开张的铺子伙计们纷纷侧目。
大清早,武院校场上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这儿是专开给世家子弟的武院,学员娇生惯养的,早上大多起不来床,李知霖就是其中一个,正赖在马车上不肯下来。
小厮在旁哄着他:“爷,快下车,要赶不及了。”
“赶不及就赶不及,早操有什么可练的。”李知霖长长打了个哈欠,觉还没睡醒呢。
就在这时,马车旁响起哒哒的马蹄声,他往外一瞥,居然看见了秦故!带着一个美人!
李知霖登时瞪大双眼,呲溜从马车上下来,比小厮跑得还快:“秦故!秦故!你——这位美人儿是谁呀?”
他颠颠地跑到跟前,见秦故利落下了马,连扶都不知道扶一下美人儿,连忙殷勤地把手臂伸过去:“来,来,哥哥扶你下马。”
秦故一把拍开了他的手:“你凑什么热闹。”
“嘿,你一个人霸占着这么大个美人儿,我连看一眼都不行了?”
秦故一顿,故意给刚跳下马的阮玉介绍:“这位就是常年位居武院倒数第一的李知霖李公子,离他远点儿,免得沾上蠢气。”
10. 10.武院结缘还是结怨
李知霖气道:“什么倒数第一,那是我韬光养晦,不屑与你们争高低!”
秦故懒得同他废话,抬步就往校场走:“走了,早操开始了。”
阮玉连忙跟上金主大人的脚步,李知霖就屁颠屁颠跟在他背后,跟只蜜蜂似的嗡嗡嗡:“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长得这么水灵,不是京城人士罢?你多大年纪?家里还有没有兄弟姐妹?”
他上回在万宝楼只匆匆一瞥,没记住阮玉长什么样,阮玉却是记得他的,还知道他后来揪着二叔扬言要让万宝楼关门歇业,二叔费了好大一番劲儿才平息此事,因此阮玉不敢同他多讲话,就怕被他认出来。
李知霖就纳闷了:“你怎么不理我呀?秦故有什么好,不过就比我俊了那么一丁点儿,一张嘴能气死人,你跟在他后头准没好果子吃。”
秦故回头瞪了他一眼,早操时特意往他俩中间一站,不许李知霖再粘着阮玉说他坏话。
今日是孙教头执教,他先带着一众懒懒散散的公子们绕着校场跑了五圈,再扎了一刻钟马步,最后宣布今天的早操考核是提桶走桩,完不成的,得绕场蛙跳三圈,然后才能吃早饭。
一大早起来,没吃饭就又跑又跳,阮玉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一边擦汗一边问:“提桶走桩是什么?”
秦故略一挑眉:“看着。”
他大步过去,一左一右拎起两个盛满水的大木桶,双臂一字张开,一蹬地,轻轻松松就跃上了半人高的木桩。
孙教头一看见他,脸上就露出满意的笑容:“来来,大家都看着,秦三公子给大家打个样。”
半人高的木桩每个之间恰好隔开一步远,零零星星呈蛇形向前排列,约有十几丈之长。
这么长的距离,光是两臂张开拎着水桶走完就够累的了,还得在木桩上走,不能摔下来,也不能洒了水,一众公子正怨声载道,就见秦故拎着俩木桶,行云流水般从他们面前闪过,眨眼到了终点,跃下木桩,两桶水稳稳当当放在了地上,桶里的水甚至一丝都没洒。
众公子:“……”
阮玉:“……”
李知霖:“孙教头,你该给秦故单开一个考核,让他倒立走桩。把他搁在我们中间,平白拉高了我们考核的难度。”
孙教头看见他就烦,哼了一声:“李十公子今日这么踊跃,第二个就你来罢。”
李知霖:“……”
要是平时,他肯定死皮赖脸不肯上,可今日有美人在旁看着呢,李知霖进退两难,只能硬着头皮道:“来就来,谁怕谁!”
他走过去,握住木桶手柄用力一拎——
水桶纹丝不动。
李知霖轻咳一声:“我还没使劲儿呢。”
而后咬紧牙关再一用力——
水桶挂在他胳膊上摇摇晃晃离开地面,孙教头及时出声:“得打开双臂,这样拎起来的不算。”
李知霖憋红了脸,努力张开手,可这手就是不听使唤根本抬不起来了,他忍不住骂:“这桶怎么这么重啊!”
一众公子在背后发出哄笑。
李知霖不管了,就这么拎着水桶走到木桩旁——可是木桩足有半人高,胳膊上挂着水桶,他怎么跳得上去?
美人就在后头看着呢,李知霖豁出去了,努力伸长一条腿登上木桩,而后大叫一声,蓄力往上——
砰——
他下盘太弱,上桩不成,反被两个大水桶带得翻倒,一屁股摔在地上,两桶水哗啦洒了个干净。
众公子哄堂大笑,小厮连忙上前扶起李知霖:“爷、爷,您没事罢?”
李知霖羞红了脸,爬起来:“这个桶太重了……”
孙教头道:“这就是考核。十公子没通过,绕场蛙跳去罢。”
又扫一眼其他哄笑的公子们:“别笑,你们能通过吗?能做到的就来试,不能的现在都去蛙跳。”
一众公子们登时面面相觑,片刻,陆陆续续有人去跟着李知霖蛙跳,不多时就排起了一条长队,围着校场,蹦蹦跳跳,此起彼伏,一片生机勃勃之景。
场中还剩十来人,多是武将家的郎君,虽然比不上秦故做得那样漂亮,但踉踉跄跄的也都顺利通过考核。
还未考核的,就剩阮玉一个了。
他有点儿紧张,小声同孙教头打商量:“教头,这水桶太重了,我是坤君,能不能……”
“不能。”秦故插进来,“大家都是男子,这就是普通男子的考核标准。”
阮玉气得瞪了他一眼:“教头还没说话呢。”
孙教头夹在他俩中间,有些为难,摸了摸下巴短短的胡须,道:“这个呢,其实并不难,拎着桶一鼓作气走完就是了,你先去试试,啊。”
阮玉没办法,咬咬牙,走过去拎起了两个大木桶。
他好歹是练过功夫的,比起李知霖还是好得多,拎起木桶能勉强张开双臂,可是上桩却成了难事——李知霖就是在这儿栽倒的。
阮玉脑中转了转,用力一蹬地,飞身上桩,而后立刻一步向前踩稳第二根木桩,可两大桶水毕竟太重,带得他歪歪扭扭站不稳,阮玉咬紧牙关,不管不顾向前飞奔!
只要跑起来,管他站不站得稳!
围着校场蹦蹦跳跳的青蛙公子们都停了下来看热闹,发出阵阵惊呼,孙教头捋着胡须:“这小娃娃倒聪明,可跑得这么快,待会儿下桩要摔咯。”
秦故皱了皱眉,在木桩底下快步跟上阮玉。
阮玉一路飞快向前跑,越跑越快,根本刹不住脚,转眼就临近终点,他眼看跟前没路了,心中咯噔一下,脚下就一个踩空。
——!!!
阮玉身子一歪,沉甸甸的大水桶脱手飞出去,他整个人也朝前扑去,眼看要正脸着地摔个狗吃屎,斜里一下子伸来一条胳膊猛地将他拦腰一搂,他扑在了秦故硬邦邦的胳膊上。
还好还好,要是磕在地上,那可真要破相了。
阮玉长长松了一口气,抬起头,对救他的秦故甜甜一笑:“爷,还好你抱住我了。”
秦故居高临下看着他:“还差最后两个木桩,没通过。”
阮玉的甜甜笑容瞬间变成了张牙舞爪:“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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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我就差最后两步了!”
“差一步也不行。”秦故板着脸,“走完全程才是考核通过,所有人都一样。念在你今天第一次走,多给你几次机会。”
他揪着阮玉回到起点,阮玉根本不服,对他吹鼻子瞪眼的,秦故挑了挑眉,用口型无声道:“想想你的一千两。”
阮玉:“……”
他憋屈地咬紧牙关,拎起水桶再走第二次。
然而,第一次毕竟消耗了体力,第二次他连打开手臂都有些勉强了,上了木桩才走了一半,就掉了下来,又被秦故拖回来走第三次——第三次更是惨不忍睹,刚上桩就没站稳掉下来了。
阮玉两条胳膊已经酸得好似灌了铅,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彻底不干了,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往地上一坐:“我走不动了!我不走了!”
秦故道:“那就去蛙跳。”
“我现在哪里还跳得动呀!”阮玉叫了起来。
“跳不动,就继续走桩,直到通过为止。”秦故没有一丝动容。
阮玉简直觉得他冷酷得不可理喻:“我没有力气了,跳不动了,你还叫我去走桩?!”
“不然呢?”秦故皱着眉,“所有人都是这样,这是武院考核的规矩。”
他见阮玉没个正形坐在地上,就过去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别坐地上,起来。”
“不起!”阮玉把自己的衣领扯回来,“都怪你,明明第一回我只差两步了,都怪你!”
“差两步也是不通过,你还有理了。”秦故拉他的胳膊,“给我起来。”
阮玉就不起来,也不给他碰,直接往地上一躺。
围着校场蛙跳的公子们都在往这边看,秦故登时觉得脸上无光,提高了音量:“起来!躺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不起。”阮玉开始耍无赖,“我第一遍就是通过了,我现在要吃早饭。”
“你走成这样还想吃早饭?!”秦故被他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气得倒仰,大喊一声,“泉生!”
远处的泉生应声:“爷,您吩咐。”
“把他那份早饭给我倒了!”
阮玉一愣,嗖的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凭什么!你凭什么倒我的早饭?!”
“你没通过考核,也不肯蛙跳,就没有饭吃,所有人都一样!”秦故不再看他,转身就走,阮玉一下子急了:“我不吃饭怎么有力气?没有力气怎么练功?!”
“你今天不用练功了。”秦故的语气冷得可怕,“你就在这儿饿着,先学会什么是规矩!”
阮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凭什么不让我吃饭?!”
他冲到秦故跟前,就见泉生正好端着个食盘过来,连忙眼疾手快就去抓食盘里的馒头。
他的手快,秦故的手更快,猛一抬手一把掀翻了食盘,盘中的一个大肉包两个馒头全被打飞,远远掉在了地上。
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阮玉眼睁睁看着肉包子飞出去掉在地上滚满了灰,登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哇——秦故!你这个混蛋!你赔我肉包子!哇啊啊啊啊——”
11. 11.武院结缘还是结怨
他发起脾气来不管不顾,对着秦故拳打脚踢,周遭所有公子都在看热闹,还有人高声起哄:“秦故,这是你家养的童养媳吗?怎么还对你使小性子啊?哈哈哈哈!”
秦故脸色都黑了,一把钳住阮玉两只手:“你要闹,我就让你闹个够!”
他扯着阮玉就往校场旁边走,阮玉先前是在他这里吃过亏的,又气又怕,生怕他又要弄些脱衣裳之类丢人的刑罚,哭叫道:“你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我不去!”
秦故把他拖到了饭堂,就让泉生把他绑在椅子上,阮玉吓得哇哇大哭:“这是在外面!这是在外面!你不许在这里脱我衣裳!”
秦故一愣,余光瞥见其他通过考核的人也三三两两走过来吃饭,立刻点了他的哑穴。
阮玉叫也叫不出声,惊惧得几乎绝望了,浑身发抖拼命挣扎,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秦故怎么能这么肆意侮辱他?上次就要当着一众家将的面脱他的衣裳,这次又要在武院脱他的衣裳!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要是被这么多人看见他光着身子的模样,他、他以后还怎么有脸见人!
亏他还觉得秦故是个不错的人,呸!他就是个禽兽不如的混蛋!
阮玉无声地大哭,眼眶鼻尖哭得通红,眼泪啪嗒啪嗒落在衣襟,很快就把衣襟打湿了一片。
看他哭得这么厉害,秦故只能咬牙压低了声音:“……不脱你的衣裳。”
阮玉一愣,哭泣顿了顿,就见秦故在他跟前的方几旁坐下,开始用早饭,没有一点儿要碰他的意思。
饭堂里陆陆续续有通过考核的公子进来,有的带了小厮,专门拎着家里的食盒过来,有的家里管得严,就吃武院的早饭,一时间饭堂里飘满了各种各样食物的鲜香味,阮玉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
好饿。
真的好饿。
阮玉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看着人家吃得香喷喷的,直咽口水,眼巴巴望向秦故,秦故头也不抬,兀自吃着东西,是铁了心要让他饿着肚子了。
阮玉的眼泪又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
秦故混蛋!混蛋!
我好饿呜呜呜呜……
吃饭的众人都好奇地往他俩这边看,有同秦故关系近的,就多嘴问一句:“秦故,你这是干什么呢?真不给你这童养媳吃点东西?人家都饿得直哭了,你也真够狠心的。”
“他不是我的童养媳。”秦故微微皱眉,“没通过考核,又不肯蛙跳,本来就该饿着。”
阮玉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虽然他现在落魄得很,但小时候可是被娇生惯养长大的,他长得漂亮,聪明伶俐,嘴巴又甜,只要把大人们哄得高兴,无论什么考核考试都会放他一马。
原先母亲也说过,不能总是这样耍小聪明,不肯真正付出一点儿血汗,是永远修不成什么大境界的。
可是父亲说,修不成大境界也没关系,我的玉儿只要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就好了,就算出了事,还有爹爹顶着呢。
“有爹爹顶着呢。”记忆中总是那样高大的父亲,用大手摸摸他的小脑袋,把他抱起来放到宽厚肩头坐好,“我们玉儿只要开开心心长大,爹爹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绝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母亲在旁无奈道:“那等你老了,他怎么办?他功夫这样疏浅,怎么撑得起这么大个镖局?”
“等我老了,就给玉儿找个如意郎君,有他继续照顾玉儿,我们玉儿一辈子只用享福就好了。他要是敢欺负你呀,爹爹揍死他。”
尚且年幼的他天真地咯咯笑:“爹爹才不会老呢,玉儿不要如意郎君,只要爹爹在,就不会有人欺负我!”
可是爹爹不在了。
阮玉眼中猛地涌出泪水。
一夜之间,爹爹就不在了。
他仰仗的那棵参天大树轰然倒下了。
爹爹去世的短短两年,他把前十几年未曾吃过的苦、未曾受过的欺负,全部尝了个遍。
再不会有人放他一马了。
《千里江山图》,含章宝刀,绿松石手钏,每次他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可别人却不会因为他只差一点点而放过他。
他偷懒耍滑省下的那些工夫,终于都变成恶果报应到了自己身上。
秦故三两口吃完了早饭,转头看向阮玉,阮玉仍在流眼泪,但好歹已经不喊不叫了,他便解开他的哑穴:“想通了没有?要吃饭,就得通过考核,或者完成蛙跳,你选一个。”
阮玉瘪着嘴红着眼睛瞪着他,瞪着这个怎么也不肯为他让一丁点儿步的铁石心肠的男人,半晌,吸吸鼻子,道:“……走桩。”
阮玉第四次站在了木桩前。
绕场蛙跳的公子们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一个个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孙教头在后头赶着他们:“快跳!还有半圈!跳不动就去走桩,看看人家一个坤君,走不过也没饭吃,都走第四次了!”
众公子们奄奄一息,转头望向场中,阮玉咬咬牙,拎起了两个沉甸甸的水桶。
秦故在旁道:“上桩之后,收紧腹部,放低身子,保持平衡,不要跑得过快,看准脚下。”
阮玉深吸一口气,用力一蹬地,跃上去两脚分别踩稳两根木桩,压低身子稳住两个木桶,待身形把稳,才慢慢起身,匀速往前走。
这么一步一步稳稳向前,倒是比之前几次都要好,可是木桩毕竟铺了十几丈之远,走得慢了,他拎着两大桶水的胳膊就有点撑不住了,阮玉咬紧牙关死死撑住,简直觉得这短短十几丈比这辈子走过的所有路都要漫长,眼角都几乎憋出了泪水。
一众趴在地上起不来的公子们也都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哎哟,这回要成功了?”
“快了快了,差最后一截了。”
“马上马上,还有十几步。”
“哎呀!真成了!真成了!”
阮玉咬紧牙关踏过最后一根木桩,重重落在地上,两桶水也咚咚落地,溅出来不少,但好歹木桶稳稳立在地上没倒。
孙教头欣慰地点点头:“不错不错,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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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核!”
秦故也松了一口气,过去拉他起来,阮玉却不要他拉,一把甩开他的手,兀自走向前去。
秦故心中一滞,冷着脸开口:“还去饭堂干什么?你的饭都倒了。”
阮玉脚步一顿,回过头瞪他,紧紧抿着嘴,眼睛还红通通的,可怜极了。
秦故轻咳一声,走过来:“去外头吃,武院旁边巷子里的面摊不错。”
早操结束正是休息时间,他带着阮玉出去吃,李知霖非要跟上,三个人找到面摊,要了臊子面,李知霖不满道:“秦故你都吃过早饭了,还跟我们一起吃,该让我带美人儿单独来吃……”
秦故不搭理他,等面条端上来,先推给了阮玉:“吃罢。”
阮玉早就饿坏了,看都不看他一眼,埋头就开始唏哩呼噜吃面条。
拎了那么多次沉甸甸的大水桶,他的两条胳膊早已经酸得抬不动了,这会儿拿着筷子的手都在发颤。
以前他何须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才能吃上一碗面条?
可现在爹爹不在了,他只能靠自己,他自己又没本事,可不就是这样狼狈、这样任人欺负么?
面条的热气冲上来,冲得他眼前一片氤氲,吃着吃着,眼泪就啪嗒啪嗒掉在了碗里。
李知霖瞥见,连忙拿手拐秦故,小声道:“你看!你把人家欺负哭了!”
秦故小声回嘴:“我才没欺负他。”
“就是你,一点儿都不知道怜香惜玉,你以为坤君都跟你似的皮糙肉厚吗?”李知霖说完,捧出笑脸凑到阮玉跟前,“怎么哭了呀?有什么委屈跟哥哥说。”
阮玉不说话,兀自埋着头,一边掉眼泪,一边往嘴里扒拉面条。
李知霖就说:“哎呀,受了委屈不要哭,要打他、打他,打完他就不委屈了。”
他抬起阮玉一条胳膊,装模作样用阮玉的手去打秦故。
阮玉却把手指蜷缩起来,不愿意碰秦故。
李知霖见状,斜了秦故一眼:“看,人家打都不乐意打你。”
秦故小小地哼了一声。
李知霖又哄阮玉:“没事儿没事儿,你只管用力地打,这家伙皮糙肉厚,根本不怕疼。”
啪,啪,啪。
阮玉依然爱答不理的,手也软绵绵的没使劲儿,拍在秦故胳膊上,根本不疼,秦故也不反抗,抱着双臂板着脸,这么连打了好几下,李知霖又道:“不行,秦故皮糙肉厚,这么打他跟挠痒痒似的,哥哥给你拿个扫帚来打他。”
秦故登时挑眉:“用手打打就得了,我娘都没用扫帚打过我。”
李知霖却立马起身找来扫帚:“来,用这个打,这个打着疼。你不打吗?你不打哥哥替你打!”
说着举起扫帚就往秦故身上招呼,秦故嗖的一下跳起来就躲:“李知霖!你这是伺机报复!”
李知霖扬着扫帚追着他打,两个人绕着桌子跑,阮玉一边吃面条一边拿余光瞅着,见秦故被扫帚追得上蹿下跳、灰头土脸,终于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12. 12.武院结缘还是结怨
李知霖丢下扫帚:“终于笑了。”
他坐到阮玉身旁,一边继续吃面条,一边说:“以后受了他欺负,你就打他,别自己掉眼泪,要打他、打他,打到高兴为止。”
“嗯。”阮玉吸吸鼻子,用衣袖抹了抹满是泪的脸蛋,李知霖连忙掏出手帕:“来,擦擦脸。”
这位李公子,混账的时候很混账,但待美人儿倒是很有风度,阮玉接过他的手帕擦了脸,小声说:“谢谢。”
李知霖登时心都要化了,捂着胸口夸张大叫:“哎哟,哎哟,我这是心疾犯了么?怎么心跳得这么快?”
秦故掸掸衣摆,也坐下来,斜他一眼:“你这心疾时有时无的,是看见坤君就发病么?”
李知霖笑眯眯道:“从今以后是看见……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阮玉一顿,登时有些紧张,瞥了秦故一眼。
这会儿知道碰上事儿该找谁帮忙了。
秦故心中一哂,故意不搭理他,阮玉有点儿着急,在桌子底下拿脚轻轻踢他的皮靴。
秦故用余光一瞥,阮玉正眼巴巴望着他,他的眼睛又大又圆,跟会说话似的——
你快说句话呀!
秦故嘴角一弯,又掩饰般压了下来,咳了一声,道:“他叫阮玉。”
阮玉登时眼睛瞪得溜圆。
秦故怎么把他真名说出来了!这个李公子会认出他的!
没想到,李知霖只呵呵一笑:“阮玉?真是好名字。”
——半个月前的事,他完全不记得了!
想想也对,二叔是不会把他交代出来的,他的名字只出现在那刀契上,李知霖又不是买刀之人,最多从秦故嘴里听过一两句,他只记恨二叔跌了他的面子,根本不会认真去记这个假刀的卖家叫什么。
阮玉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李知霖又问:“你一个坤君,怎么跟着秦故来武院练武?你是他的远房亲戚,他带你来玩的么?这儿没什么好玩的,哥哥带你出去玩!”
“他不是来玩的。”秦故打断他,“他要参加秋猎,这半个月要在武院练功。”
“参加秋猎?”李知霖惊道,“坤君参加秋猎?这可不多见呀!”
“也不算稀奇,我大哥还不是年年参加,如今成婚了也不落下。”秦故道。
“那不一样,齐王妃的武艺,在京中也排得上号,还在叛乱中立过功,其他坤君哪能跟他比呢。”李知霖劝阮玉道,“小玉儿,你别听他胡说,秋猎一点儿都不好玩,要在山里跑上五天五夜,风餐露宿,日晒雨淋,连洗脸都没处洗,天气又热,大家都是臭烘烘的,你想想你跟那一大帮子臭烘烘的乾君待在一块儿,多难受啊!”
秦故立刻说:“我每天都洗澡,我一点都不臭。”
“你不臭,那其他人会臭啊。”
“没有其他人,就我们两个。”
李知霖一愣,往常秋猎,熟悉的郎君们都会约着一起,秦故这回难道不跟他们一起了?
他看看秦故,又看看阮玉,恍然大悟,暧昧地笑起来:“噢——我说呢,怎么你这个千年不开花的铁树身边居然出现坤君了——”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而后话音猛地一转:“你想和小玉儿独处,诶嘿,我偏不让你如意,我要把大家伙全叫上!”
李知霖在正事上处处掉链子,但在凑热闹看八卦方面从未失手,他回到武院便大肆宣扬,居然叫上了一大群公子哥,跟着秦故阮玉一起,这半个月都住在武院不回家了。
而这消息不胫而走,秦故在京中的爱慕者们蜂拥而至,到了下午,一大群坤君也搬进了武院。
武院向来是乾君多坤君少,高门世家的坤君养得金贵,即便要学御射,也多在家中学,只偶尔来武院参加小比。
而且即便是乾君,也不在院中住宿——因为武院的寝院太简陋,原是给公子们午歇用的,只有像秦故这样不怕吃苦的,才愿意在这儿一住半个月,就为了专心操练阮玉。
乾君都不愿住,更别说坤君了,这次这么多坤君一拥而入,连寝院都安排不过来,可真是件难得一遇的稀奇事。
这些慕名而来的坤君中,为首的一位名叫金意水,乃是当朝三大世家金家的嫡出公子。虽说大周立朝以来,皇权如日中天,世家日渐式微,但到底盘根错节经营百年,一时半会儿倒不了,众人见了世家子弟都得让上三分,金意水又是金家年纪最小的嫡出坤君,自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养成了娇纵跋扈的个性,进来一眼看见秦故身边带着个娇滴滴的漂亮坤君,登时就拉长了脸。
他自打去年秋猎见过秦故在猎场上英姿飒爽的模样,又听爹爹说了一句“整个京城也就靖远侯府的三小子配得上我儿”,心里便把秦故当成势在必得的未来夫婿,今日午间听闻秦故带着个坤君去武院,还亲自教人家走桩、骑射,登时火冒三丈,气冲冲地就赶来砸场子。
他倒要看看,是哪家的狐媚子敢跟他抢男人!
金意水眼中燃着熊熊怒火,带着一众坤君公子们浩浩荡荡就朝秦故那边走去,饭堂里原本正嘻嘻哈哈吃着晚饭的乾君们都为之侧目,就见金意水走到秦故他们那张小圆桌前,站定,道:“秦公子,好久不见。”
秦故训练了一整个下午,正饿着呢,刚抱起武院给乾君小子们统一配的大饭盆准备干饭,闻声不得不从饭盆中抬起头来,看见金意水和他身后的一大帮坤君,愣了愣:“……金公子,找我什么事?”
他倒是听说下午武院里来了许多坤君,但这又不关他什么事,他便没怎么关注,没想到这会儿被人家找上门来,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秦故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最近应当没招惹金家呀?
金意水见他看过来,有点儿羞涩,但又端着架子,高高在上斜了一眼他旁边埋头苦吃的阮玉:“这位是谁?以前从未见过。”
阮玉早就一头扎进饭盆里猛吃了,闻言一边吧唧吧唧嚼着嘴里的饭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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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抬起头来,金意水看他吃得如此豪放,仿佛饿死鬼投胎,登时皱了皱眉,露出几分鄙夷。
秦故与他并不相熟,就敷衍了一句:“一个朋友。”
“哦?什么朋友?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金意水咄咄逼人。
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秦故皱起了眉:“金公子,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金意水脸色一变:“你、你怎么能这么同我讲话!”
“我怎么讲话了。”秦故简直莫名其妙,“这本来就与你无关。”
他说话一向直白,以前还知道碰上坤君得收敛几分,可最近和阮玉在一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阮玉又不像这些世家公子这样矫情,一时习惯了,居然再收敛不得了。
被心上人毫不留情地甩来一句“与你无关”,金意水登时满脸通红,身后那些坤君们似乎也在窃窃私语笑他丢人,他又气又羞,扭头看见阮玉,真是哪哪都不顺眼,偏偏阮玉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一个劲吃饭,吃得那叫一个香,金意水登时心头火起,上前一步就掀翻了阮玉的饭盆:“我同你讲话,你居然正眼都不瞧我一下,还在这里吃饭?!”
木饭盆被打飞出去,饭菜洒了一地,阮玉惊叫一声:“我的饭!”
他才不管这个金公子是谁呢,他被秦故操练了整个下午,饿得前胸贴后背,这个人居然打翻他的饭盆!
秦故的脸色也黑了。
明眼人谁看不出,金意水在这儿发作嚷嚷着“正眼不瞧一下居然敢在这儿吃饭”,冲的是他秦故!
秦故虽然个性沉稳不爱张扬,但在家里是受父母和哥哥们宠爱的老幺,不拘小节吃苦耐劳那是表面上的,骨子里傲着呢,再说,他父亲是威名赫赫的靖远侯,母亲是出身三大世家之一的大学士,大哥秦舒嫁入皇家当了齐王妃,二哥秦般正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整个京城有几个同辈人敢当众下他的面子?
他当啷一声把碗重重拍在桌上,腾的一下站起身,足有九尺的身高立刻就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金意水登时胆怯,后退了一步。
隔壁桌的李知霖连忙来当和事佬:“秦故,你干什么呢?可不兴对坤君发火啊。”
秦故冷着脸,盯着金意水,道:“去给他重新打饭菜。”
金意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叫我给他打饭菜?!他算什么东西?!他也配!”
秦故的脸色冷得掉冰碴,一字一顿道:“打、饭、菜。”
金意水瞪着他,又瞪向缩在他背后的阮玉,眼眶一下子红了:“你、你居然为了这么一个……”
“你干什么欺负金公子!”一道粗犷嗓音忽而插进来,一名牛高马大的乾君硬生生插进几人中间,在场众人都愣了愣,李知霖哎呀一声:“郑方,你凑什么热闹,还嫌不够闹挺的……”
他伸手正要去扯郑方,这刚进饭堂的蛮小子却冲动,大喝一声,一拳直冲秦故而去。
“不许你欺负他!”
13. 13.武院结缘还是结怨
这一拳猝不及防,众人纷纷发出惊呼,饶是秦故反应极快侧身躲开,也被拳风擦过了颊边,面皮登时一阵火辣辣的痛。
秦故长到这么大,连他爹娘揍他都没碰过他的脸。
他胸中那本就熊熊燃烧的怒火登时蹿起十丈高,而郑方还不罢休,一拳打空下一拳又至,秦故目光一冷,一把接住他的拳头,狠狠一拧!
咯咯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扭转声,郑方这一条胳膊被生生拧脱了臼,他疼得大叫一声,抬脚就朝秦故踢来!
秦故又岂是等着挨打的主儿,出腿比他更快,一脚踹在了他刚踢出的大腿上,直把他整个人踹飞了出去!
这一脚他还收了力道,但郑方依然被踹飞出去几步远,摔趴在地发出一声惨叫,饭堂里登时哗然,李知霖连忙上前拉住秦故:“你干什么?!大家都是同窗,再生气也别下这么重的手!”
秦故胸口起伏,余怒未消,喝道:“难道不是他先动的手?!打不过我也是他自找的!”
那边几名相熟的乾君刚把郑方扶起来,郑方听见这话又要往上扑:“秦故!你太嚣张!”
众人手忙脚乱把他拉住:“别打了别打了!一场误会!都是误会!”
秦故被郑方一激,又要开口,阮玉连忙在后头扯他的袖子,小声说:“他打不过你的呀,别再动手了,这样别人都觉得你欺负他,咱们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秦故一顿,一扫周围,果然一大半人都在郑方那边劝慰,没人敢靠近气势汹汹的他。他磨了磨后槽牙,强行压住怒火,冷哼一声转过了脸。
其他相熟的公子们纷纷劝着郑方:“别冲动,刚刚那事儿不是你冲进来看见的那样,秦故他不是欺负金公子……”
正劝着,郑方哇的一声口中吐出一口血沫来,几名胆子小些的坤君吓得尖叫连连:“他吐血了!快叫大夫!快叫大夫!”
饭堂里霎时哄然,一众娇生惯养的公子们来武院都没带几个下人,碰上这等事儿全都阵脚大乱,正在此时,一道怒喝划破空气:“你们这群臭小子!又捣什么蛋!”
牛高马大的执院大人一脚跨进饭堂,络腮胡都气得根根竖立:“我就知道你们这群皮猴宿在院里准没好事!这回是谁?给我站出来!”
众人登时噤若寒蝉,整个饭堂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这可是胡执院。两位执院大人负责武院规矩教训,平素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一个打完了另一个去哄,胡执院就是专门打人的那个,谁也不想撞到他手里去。
可哪怕众人不说话,胡执院自己也长了眼睛会看,在人群里一扫,登时找出了两个人群焦点——
“秦故!郑方!你们两个在武院还是优等生,居然带头打架!给我滚出来!”
秦故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
胡执院叫来大夫,给郑方接上了胳膊,又检查了身上,发现他吐出的那口血沫乃是不小心磕到了嘴角,没什么大碍,登时就把两人揪到了训导堂,罚三百个俯卧撑,做完后再抄一百遍院训。
三百个俯卧撑,做完后胳膊都直打摆子,哪还能握得住笔,郑方一边用左手按住不停颤抖的右手勉强写字,一边骂:“他娘的,秦故你有病啊?欺负一个坤君算什么本事,我也是真够倒霉,还被胡执院抓了个正着……”
秦故一边勉强抄书一边同他对骂:“你才有病,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你被罚是活该!我才倒霉呢,练了一下午刚打上晚饭还没吃一口,姓金的就冲过来叽叽歪歪,你居然还为他出头,真是脑子进水!”
被人叽叽歪歪,又被人挑衅,还被连累得空着肚子做了三百个俯卧撑,秦故现在肚子都饿瘪了!
他一边抄书,一边揉着不停惨叫的肚子,从窗户探出头去,往训导堂的院门口看了一眼。
那儿一左一右守着两名高大守卫,一众公子和下人都被拦在外头进不来。胡执院发了话,三百个俯卧撑做完,一百篇院训交上来,他们才能出这道门,不然就没吃没喝也不用睡觉了。
不用睡觉倒没什么,可不吃不喝的,十八九岁的少年人怎么受得了!
秦故难得皱起了脸,苦大仇深发奋抄书。
这时,侧间忽而窸窸窣窣一阵响,郑方还在那儿骂天骂地,秦故耳朵一动,转头朝声响处看去。
侧间鬼鬼祟祟探出个脑袋来,居然是阮玉!
秦故双眼一亮,阮玉连忙“嘘”了一声,四下打量屋内并无守卫,这才小跑出来。
“泉生都被挡在外头进不来,你怎么进来的?”秦故连忙问他。
阮玉嘿嘿一笑,拍拍身上的草屑,颇为骄傲:“我在院子外头转了老半天,在墙根底下找到一个狗洞,钻狗洞进来的。”
秦故的脸色登时一言难尽:“……”
“别说这个了,你晚饭都没吃上,是不是饿坏了。”阮玉从胸口掏出个油纸包来,“武院落锁了,我翻墙从外头买的肉包子,你将就吃。”
还谈什么将就,听见有吃的秦故简直两眼冒出绿光,连忙拆开油纸包,抓起那大肉包子两口就是一个,连吃了四个才缓过神来:“真香。”
阮玉嘻嘻笑道:“你今天帮我出头,我可是给你下血本了,这家的包子好吃,可难买,我买到了最后十个。”
对面郑方也没吃晚饭呢,刚进饭堂就打架去了,在对面闻着这香喷喷的味道直流口水,一脸羡慕嫉妒恨。
凭什么秦故这小子这么好命,金公子中意他,这个新来的漂亮坤君也中意他,明明白日里都被他训成那样了,现在还偷偷钻狗洞进来给他送吃的。
他恨恨盯着秦故,阮玉不经意间瞥过来,发现这目光,想了想,从袖中又掏出一个油纸包来:“我还买了两个肉烧饼,是我怕夜里饿,给自己买的,分你一个吃罢。”
说着,就把肉烧饼递给郑方,郑方一愣,有点儿不敢相信:“给我的?”
他刚想伸手去接,秦故一把抓过肉烧饼,充满敌意地瞪住郑方,跟护食的狗似的:“不许给他吃。”
阮玉道:“你在这儿吃独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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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给他分一点儿,他出去找执院大人告状怎么办?”
“……”秦故愤愤道,“那也不行,这小子害得我被罚,饿了老半天!”
郑方不服气道:“怎么是我害的,还不是你先欺负金公子。”
“是他先到我跟前叽叽歪歪,还故意打翻了阮玉的饭!”秦故说起这个就来气,“阮玉是我带进来的,就是我罩着的人,他掀他的饭碗,不是打我的脸么?我就让他重新给阮玉打一份饭菜,怎么了?!”
郑方不知先前还有这一遭,登时一愣,阮玉撇了撇嘴:“我的饭才吃了一半呢,所以我才给自己买肉烧饼的。”
这下郑方哪还有脸吃他的烧饼,讷讷不说话了。
不过,阮玉这会儿很大度,依然拿了一个肉烧饼给他:“吃罢,吃了就不能告我们的状了。”
秦故又要说话,阮玉瞥他一眼:“你有十个肉包子还不够?叫他吃个饼怎么了,以后不还得在武院做同窗么?”
秦故冷哼一声不讲话了。
郑方这才接过那个肉烧饼,狼吞虎咽吃了下去。
秦故不善地盯着他:“吃人嘴短,出去了不许告状。”
“我可不是那种小人。”郑方抹抹嘴。
阮玉也开始吃剩下的一个肉烧饼,一边吃,一边好奇地问:“你今日为什么给那个金公子出头?你中意他?”
郑方一张黝黑的脸登时涨红了。
秦故一边吃肉包子,一边嘁了一声:“脑子进水,眼光也差。”
“我哪里眼光差了,金公子出身名门,样貌也好,仰慕他的乾君多的是,我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郑方红着脸粗声道。
“所以才说你们眼光差。”秦故道,“出身高,样貌好,但是品性这样跋扈,这也叫好?”
阮玉在旁瞪他一眼:“别在背后说人家,人家还是坤君呢。”
“要不是你们提,我才懒得说,关我屁事。”秦故翻了个白眼,转到一边吃包子去了。
阮玉却饶有兴致地指点郑方:“你既然中意金公子,先前怎么不去向他示好?非要用打架这种方式给他出头,有的坤君可不喜欢这一套呢。”
郑方红着脸,讷讷道:“我平日里也难得能碰上他。”
又道:“坤君不喜欢有人为自己出头么?不可能罢,有人出头护着你还不好,那说明这个人中意你呀!”
“那可不一定。”阮玉道。
像今日秦故为他出头,就不是秦故中意他。
他同秦故打了这么久的交道,知道这位爷把脸面看得重着呢,虽然表面看起来不甚讲究,但出身名门又天赋卓群,心里其实傲得很,是轻易不肯低头的主儿。
阮玉每次同他对上,最后都是阮玉吃瘪让步,秦故在大事儿上简直是铁石心肠。
这么想想,中意秦故的金公子也是走了死胡同,同秦故针尖对麦芒了。
毕竟,秦故这样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你要他哄着你顺着你,被你当众甩脸子都不发脾气,怎么可能?!
14. 14.武院结缘还是结怨
“你要是真中意他,还是得让他知道。只是给他打架出头,说不定他觉得你这个人就是好面子爱逞能。”阮玉一边吃烧饼,一边说,“明天你就去买些坤君喜欢的小玩意儿,什么点心果子呀、香膏胭脂呀、首饰荷包呀,都来点儿,给他送去,他一准儿就知道了。”
郑方抓抓脑袋:“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阮玉嘴上信誓旦旦说着,心里却想,有你缠着那个金公子,金公子应当没有机会再来作弄我了罢?
金公子出身高、脾气差,阮玉可惹不起,要是每天都被他盯着作弄,那可真够糟心的。
第二日,抄完一百篇院训的秦故和郑方终于被放出了训导堂,金意水在院门口巴巴地等着,看见秦故出来,有意上前为自己昨日的所作所为开脱两句,可又拉不下脸,只能端着架子杵在一旁,拿眼睛直瞟秦故。
秦故跟没看见他似的,抬脚就越了过去,冲不远处的阮玉喊:“不许偷懒,早操做完了没有?”
见他把自己当空气,金意水气得直瞪眼,郑方腆着脸凑过去:“金公子,叫你担心了,我没事儿,你不用一大早站在这儿接我。”
“谁接你了?!”金意水转头就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路过这儿多看了一眼,少自作多情!”
他抬脚就走,郑方却记得昨晚阮玉的指点,连忙偷偷翻墙出去,买回来一大堆漂漂亮亮的点心果子,眼巴巴送到金意水跟前。
——只是他选的时机不凑巧,是大家伙儿用午饭的时候,饭堂里所有人都看着,金意水登时满脸涨得通红,一多半儿是气的,一小半儿才是羞的。
要是被秦故那样出类拔萃的乾君当众示好,那可再风光不过了,可是被郑方这样五大三粗一身蛮力的乾君示好,金意水觉得丢人!
他啪的一声摔下碗筷:“你干什么呀?!”
郑方见他勃然大怒,也有点儿懵,说:“我看你闷闷不乐,就买了点儿吃的给你。”
“我不要!”意中人秦故就在不远处坐着,金意水却在这儿被个瞧不上的乾君纠缠,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大叫,“什么破烂玩意儿也送来!离我远点!”
他愤然起身离席,郑方精心挑来的精致点心被当众骂成破烂玩意儿,脸色也霎时变了,站在原地屈辱地握紧了拳头。
同他相熟的乾君们连忙过来劝慰:“没事儿没事儿,被坤君甩脸子,再寻常不过了。”
郑方抱着点心盒子被他们拉到另一桌坐下,隔壁桌的阮玉扭头过来同他讲话:“你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送呀?就不知道悄悄地送么?”
郑方瞅了他一眼,灰心丧气道:“有什么区别?你没听他说的话么?他瞧不上我的东西,也瞧不上我,什么时候送都一样。”
他把点心盒子盖上:“亏我还挑了好久,选的都是最贵最好看的。”
阮玉道:“别灰心,只要你肯坚持,他一定会看到你的长处。”
别那么快就败下阵来呀,我在武院这半个月还得靠你分担金公子的火力呢!
郑方自嘲道:“我的长处?我有什么长处?”
阮玉一时语塞,绞尽脑汁磕磕巴巴道:“呃……嗯……你长得高大,孔武有力,还很仗义,还肯花心思,被他当众甩脸子也不生他的气,说明你很大度。”
郑方一愣,没想到阮玉真敢夸,他这还是十几年来第一次被坤君夸,而且是个漂亮坤君,他登时脸红了,讷讷半晌,把点心盒子递给了阮玉:“你吃不?”
阮玉:“……啊?”
旁边坐着的秦故闻言也转过头来,瞪住了郑方。
郑方挠挠头:“虽然是他不要的,但都是好东西,你别嫌弃,随便吃吃,不吃就丢掉。哦对了,谢谢你昨晚给的烧饼,我给你买了个小玩意儿。”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个巴掌大的木盒,一打开,里头是一排六个憨态可掬的小泥人儿。
又有好吃的,又有泥人儿,真是天上掉馅饼不捡白不捡,阮玉刚想去接,秦故一把按住他的手。
“郑方,你送别人的东西,别人不要,你再拿来送给阮玉?你什么意思。”
郑方一顿,也知道自己没理,便把点心盒收回来:“那这个我就拿去扔了。”
又对阮玉说:“泥人儿是我专买给你的,你收下罢。”
阮玉笑嘻嘻伸手接过泥人,旁边秦故登时黑了脸,哪想到阮玉还不止要泥人:“这么好的点心扔了多可惜,给我吃罢,我不嫌弃。”
秦故勃然大怒:“吃吃吃!什么东西你都吃!那是别人不要的!”
他突然发作,阮玉被骂得莫名其妙:“我管他要不要呢,我看这个点心好精致,我想吃。”
秦故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不准吃!”
“你管的真宽,这是郑方买的,又不是你买的,他给我我就能要。”阮玉哼了一声,伸手就把点心盒子抱在了怀里。
他这副馋得半点底线也无的模样,秦故简直气得没话说,筷子一摔,腾地起身就走了。
“莫名其妙。”阮玉冲着他的背影小小声地啐了一句,而后就把秦故抛到脑后,开开心心打开了点心盒子,一口咬掉小兔子糕点圆滚滚的脑袋。
这日下午的课程是射箭,包括定点靶、移动靶,分站定射箭、骑马射箭两段训练,阮玉站定射箭还不错,可骑马射箭是一点儿也没练过,连试了好几回都脱靶,他就有点儿着急了,担心又通不过考核没有饭吃,连忙拉拉秦故的袖子。
“你教教我呀,这个怎么瞄准?”
秦故一下午都没跟他讲一句话,这会儿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冷着脸把袖子扯回来,走到一边。
阮玉亦步亦趋跟着他:“你还在为中午的事儿生气?这有什么好气的,吃别人不要的点心,丢人也是我丢人,和你没关系。”
秦故冷笑一声:“你是我带进武院的,你丢人不就是我丢人吗?”
“怎么会呢,你出身侯府,又天赋异禀,谁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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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不起你。”阮玉又去抓他的袖子,摇了摇,“你教教我罢,不然我又没饭吃了。”
“吃,你就担心吃。”秦故脸色更冷,“丢我的人你倒一点儿不担心。我教不了你,你自己去练。”
阮玉急了:“你怎么这样?明明来武院之前说好的要教我的,你讲话不算数!”
“我带你来武院是为了让你好好练功,你呢?一点儿心思不肯多花,每天吃得像猪一样,还要招惹是非!”秦故转头瞪他。
“吃饭怎么了,谁不要吃饭?”阮玉也生气了,与他针锋相对,“再说,我哪有招惹是非?你昨天被罚,是你自己招惹的是非!”
秦故一声冷笑:“要不是我昨天被罚,你还没机会向郑方献殷勤呢,怎么样,现在郑方给你送泥人儿了,惦记你了,你心里高兴了?”
阮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我向郑方献殷勤?!秦故!你有没有良心呀!我钻狗洞不是为了给你送吃的吗?!”
秦故也不让步:“那你为什么也给了他吃的?!今天他送你东西你还收下,你知不知道羞耻!”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我不知道羞耻?!”果然,阮玉气炸了,将马鞭狠狠一摔,“你还非礼我呢!你才不知道羞耻!”
说完就一扭身,头也不回地气冲冲走了。
这下秦故有点儿慌了,但他是拉不下脸去同阮玉说软话的,眼看阮玉去找郑方让郑方教他骑射,心里更是又急又气,偏偏嘴巴比铁都硬,只能黑着一张脸在旁瞪他们两个。
到了晚饭时间,阮玉依然不搭理他,兀自和李知霖、郑方坐到一桌去吃饭了,徒留秦故孤零零坐一桌。
秦故心里怄得不得了,正在盘算怎么把他们几个拆散,金意水居然过来坐在了他旁边。
“秦公子,明日武院要排彩衣娱亲的大戏,你知道么?”
武院的“彩衣娱亲”,其实就是让公子们排一出武打戏,邀请家中父母兄长来观戏,检验一下武院的教授成果,每年都有一两遭。
秦故自打来了武院,大戏的一乾一坤两位主演,乾君那个角色就一直是他,但他本人对此没什么兴致,淡淡“哦”了一句,眼睛依然不善地盯着阮玉郑方那一桌。
金意水悄悄瞅着他,看他英气的眉眼微蹙,只给自己一道优美的侧脸,心里越看越中意,羞涩道:“这次我是坤君主演呢,我看了戏本,我同你演一对夫妻,要收拾一伙作恶多端的土匪,起因是那土匪头子强抢了良家子当压寨夫人……”
秦故忽而一顿,扭过头来:“强抢良家子,这种也能演?”
他突然开口,金意水一愣,见他看着自己,又十分害羞,道:“只是戏文,有什么不能演的。”
秦故回过头盯住阮玉,嘴角意味不明地一弯。
第二日早晨,阮玉便接到了大戏角色——他演被土匪头子强抢的良家子。
阮玉撇撇嘴,往下一看,演土匪头子的是……秦故?!
15. 15.武院结缘还是结怨
阮玉摔下了戏本,气冲冲就去找秦故,没想到有人比他更早——金意水已经扯着秦故闹到执院大人跟前去了!
“他年年都是主演?凭什么今年不是?乾君主演都是挑功夫最好的人,难道不是秦故吗?!”金意水扯着宋执院的袖子不放,“执院大人,您今天得给我个说法!”
宋执院平素是个老好人,但金意水这么同师长没大没小,他也难得板起了脸:“乾君主演是比武选出来的,今年秦故选拔输给了郑方,自然不能再当主演,这有什么问题?”
“怎么可能?秦故怎么可能输给郑方?!”
“有什么不可能,胜败乃兵家常事。”宋执院背着手,“你是怀疑武院选拔不公平么?那秦故在这里,你自己问他,他有没有遭受不公。”
金意水立刻转头看向秦故,秦故在旁抱着双臂事不关己:“执院大人说的是,胜败乃兵家常事。”
跟着过来的郑方嘿嘿一笑,拿胳膊一拐秦故:“兄弟,够意思。”
金意水这下哪能看不出来,登时扭头同宋执院告状:“他们俩串通好的!”
宋执院道:“武院按选拔结果定主演,选拔中,秦故败,郑方胜,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这主演是归郑方了。”
金意水气得肺都要炸了,正好阮玉进来,他余光瞥见,猛然想起,那土匪头子强抢的良家子,后来当了压寨夫人的那个角色,恰巧是落到阮玉头上!
他心中咯噔一声,仿佛冥冥之中嗅到一丝命中注定的味道,立刻去看秦故。
秦故依然抱着双臂站在那儿,但眼睛已经看向阮玉,阮玉冲他吹鼻子瞪眼,他饶有兴致地挑眉回应。
金意水心中猛然一沉。
不行!不行!不能让他喜欢上别人!
他转向宋执院:“执院大人,我要同他换角色。”
他拿手一指阮玉,阮玉一愣,还没开口,秦故说话了:“角色已定,随意更换,岂非儿戏?这里不是你们金家,金公子要耍少爷脾气,回家去耍。”
金意水一愣,两眼霎时就红了,郑方吓得赶紧过来哄他:“怎么了?怎么哭了?”
秦故才不耐烦哄他,走去阮玉跟前:“走了,排练去。”
“秦故!你敢!”金意水在后头重重跺了跺脚,话音里带着哭腔,“你敢跟他演夫妻试试!”
秦故皱起眉:“演一出戏,有什么敢不敢的。还叫我试试,你算哪根葱……”
阮玉一把捂住他的嘴,拖着他立刻开溜,后头金意水大哭出声:“秦故!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
郑方小心翼翼哄着他:“没事儿没事儿,咱们也去排练,咱们演的可是主演,要把他们打趴下……”
“谁要跟你演夫妻!”金意水啪的一下把戏本摔在地上,哭着喊,“我不演!秦故!你给我站住!”
“你说你招惹他干什么?”阮玉拉着秦故一边跑,一边小声嘀咕。
“谁招惹他了,是他每次都要惹我,我可不会惯着他。”秦故被他扯着袖子,觉得外衫都要被他扯掉了,干脆抓住他的手腕扣在自己护腕上,“抓这儿。”
“他惹你,是因为……”阮玉顿了顿,觉得这样戳破一个坤君的心思不太妥当,便打住话头,“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秦故偏偏跟他唱反调,“他属意我,想同我演夫妻。”
阮玉惊讶扭头:“你知道?”
他还以为秦故在这事儿上没开窍呢!
秦故挑眉:“我不喜欢他,故意装不知道。”
原来这位爷精着呢!
怪不得他教郑方如何讨好金意水,秦故在旁一言不发,原来那些都是他看穿了的小把戏。
“那你输给郑方真是故意的?因为你不想同金公子演夫妻?那你也不该演个土匪头子呀。”阮玉嘀咕道。
“我不该演,谁该演?”秦故语气又开始不善,“你想谁来演?”
阮玉莫名其妙:“我想也没用呀。我只是觉得,你这模样扮个丑角不合适,这个土匪头子是个彪形大汉,你要把脸全涂黑,粘上络腮胡才像。”
他以为秦故这么爱惜脸面,怎么也该望而却步,没想到秦故只愣了一愣,很快就说:“我连花娘都扮过,这有什么,好歹是扮男人。”
阮玉:“……”
秦故轻咳一声,拉着他走进一旁的小园:“你演的是被土匪强抢的良家子罢?来,排一段。”
阮玉:“……”
他想到那戏本上羞耻的戏词,尴尬得头皮发麻,他昨天还在和秦故闹别扭呢,今天就排那种桥段……
他越不想,秦故越要他说那些词儿,把他拉到排练大戏的园子里,乾君们都在那儿对着戏本练动作呢,见他们进来,纷纷起哄:“我们土匪头子和压寨夫人来啦!哈哈哈哈!”
大戏是武打戏,乾君之间的对抗才是看点,所以戏本往往会把乾君们分为正反两个阵营,排出许多打架过招戏份,坤君们很少登台,所以角色也不多,这次只有金意水和阮玉两人得了角色,众人是不敢闹金意水的,一看阮玉来了,连忙争着过来讨嫌。
“夫人,我是咱们大当家手底下的二当家,愿为夫人效犬马之劳,哈哈哈。”
“我是三当家!我是三当家!”
“我是守寨门的,词儿不多,但我是第一个开打的!”
“去去去,我们排戏呢。”秦故把众人挥开,翻开戏本,找到和阮玉的第一段戏,煞有介事地念,“今晚这房你是圆也得圆,不圆也得圆!乖乖的从了我,我还能叫你舒服点儿。”
阮玉毕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坤君,听到这些调戏的浑话,哪怕只是戏词,也羞得整张脸都红透了。
偏偏众人还起哄,一阵噢噢噢的怪叫,秦故的耳朵尖也红了,他掩饰地咳了一声,催促:“只是演戏。该你了,快念。”
阮玉往戏本上一看,整个人脸红到脖子根:“这词儿谁写的,怎么演这种……”
“许是直接在外头买的话本,还没来得及改。”秦故翻了翻,又道,“反正先照着这个排,改也改不了多少,快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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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玉红着脸,好半晌,嗫嚅道:“我……我从了你就是了,你不要打我。”
秦故:“爷才不舍得打你,爷好好疼你。”
众乾君爆发一阵起哄的欢呼,笑闹中,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又迅速别开了脸,视线四下乱扫,就是不敢和对方对视。
可戏本上这一幕还有最后一个动作,就是土匪头子抱起强抢的良家子去洞房。
“秦故,快快,还有洞房呢!最重要的事别落下了!”
“快抱人家去洞房,你行不行?”
“谁说我不行了。”秦故一把挥开众人推推搡搡的手,上前一步,将阮玉横抱起来,阮玉赶紧搂住他的脖子,小声道:“洞房、洞房就不用排了罢?”
秦故道:“到时候抱着你从台上下来,就算洞房了。”
又调侃道:“你还真以为要在台上演洞房?”
阮玉抬头瞪了他一眼。
……可是太近了。
他们从来没有挨得这么近过,这一瞪,四目相对,阮玉看见秦故近在咫尺的英气眉眼,真是跟画上去似的,长眉浓密斜飞入鬓,凤眼狭长神采奕奕,俊得不得了。
而且,秦故一手托着他的腰,一手托着他的腿弯,两个人的身子贴在一起,他靠着秦故结实温热的胸膛,甚至能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
阮玉居然害羞,一下子咬住嘴唇,垂下了眼帘。
秦故没发觉,可其他看热闹的乾君们眼睛尖着呢,登时嚷嚷:“压寨夫人害羞了!压寨夫人害羞了!大当家你好大的福气!哈哈哈哈!”
秦故低头一看,阮玉羞得整张脸都红了,平日总是粉扑扑的脸蛋儿这会儿红通通的,也不敢瞪他了,这模样真是难得一见。
秦故一乐,把他抱到一旁,不许众人看他们的戏:“怎么样?被爷迷倒了罢?还敢跟我置气嘴硬么?”
“你别拿这个当筹码!”阮玉又羞又气,一捶他的胸口,“放我下来!”
“不放。”秦故扣紧他的腰,“你说,还跟我闹脾气么?今天午饭要跟谁一起吃?”
“反正不跟你一起吃,你昨天怎么说我的!”阮玉在他怀里挣扎,可秦故箍着他的两条胳膊跟铁打的一样,纹丝不动。
“我那不是话赶话么,再说了,你先收了别人的东西。”
“我收了别人的东西,你就能那么说我?!”阮玉气道,“秦故,你说起别人来头头是道,你就说说你自己,你讲理么?!”
“……”秦故讪讪道,“大不了我也给你买点心吃。”
他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就是不肯道歉,阮玉算是看透他了:“用不着你买,我昨天吃饱了,现在不想吃了!”
秦故着急了:“我给你买,你又不要,你就非要吃他送的吗?!”
“反正不吃你送的。”阮玉又开始挣扎,“放我下去。”
秦故气极,在他腰眼上不轻不重一掐:“不行,要吃我送的。”
阮玉猝不及防,被他掐得叫了一声,登时腰就软了。
16. 16.武院结缘还是结怨
这软绵绵的一声叫出来,秦故只觉得耳朵一酥,还未来得及回味,下一刻,阮玉一巴掌就扇了过来。
“你又耍流氓!”阮玉又羞又气,“你都占我多少次便宜了!”
这一巴掌轻飘飘的,没有多疼,反而跟调情似的,秦故心里莫名有些飘飘然,可阮玉还狠狠瞪着他,他难得心虚,把人放在了地上,阮玉扭头就跑了。
秦故自知理亏,不敢再拦他,只等把其他戏份都过了一遍,才叫泉生出去买了点心果子,亲自给阮玉送去。
“这些都是碧云斋的点心,很好吃,他家没有贵客专供,所有人都得排队,泉生排了好久才买着。”他站在窗外,把点心盒子递进窗户搁在桌上,“试试,吃了就不许生气了。”
阮玉本来都伸手拈起点心了,闻言又放了回去。
秦故连忙把盒子往他跟前推了推:“吃一个。”
“吃你的东西还有条件。”阮玉没好气道,“我不吃。”
“吃一个,吃一个。”秦故道,“明天大戏就要开演了,你再闹脾气不肯跟我排练,明天到了台上出岔子怎么办?我家里人都要来看的。”
“我又没有几句词,你练你的就是了。”
“你是没有几句词,可是不排一遍,你不熟练,到了台上一紧张,准把词儿全忘了。”秦故从盒里拈起一块点心,送到他跟前,“吃罢,可好吃了,不骗你。”
阮玉抬眼瞪着他,秦故嘿嘿一笑,带点儿讨好,阮玉看他这副模样,又觉得十分好笑——那么高那么大一个人了,说起理来头头是道,偏偏嘴硬得跟什么似的,都肯买点心来了,也不肯说一句软话。
“吃呀,我都喂你了。”秦故把点心往他嘴边够了够。
阮玉轻轻哼了一声,咬住点心,秦故这才松手。
这一口下去,绿豆的清香味混着桂花的香甜,绵密软糯,油润而不腻口,阮玉双眼一亮:“好吃。”
他吃完一块,又自己去盒里拿,秦故靠在窗棂上支着下巴看他:“怎么样,爷的品味比郑方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儿罢?”
阮玉一边吃,一边啐他:“不够你吹的。”
他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嘴巴还要嘀嘀咕咕说话,秦故看着,不由微微一笑。
“待会儿再排一遍?就在你这院子里排,不在大家伙跟前。”
“……那你要规规矩矩的。”
“我怎么不规矩了,你污蔑我。”
“我可不是污蔑,刚刚谁掐我腰了?我腰上还疼呢,肯定留印子了!”
……
第二日下午,武院的大戏便开演了。
武打戏无需排练多久——练得太久公子们也受不了,戏词儿少,不用花多少脑筋去背,选拔的又是功夫好的公子们,练一练戏本里的对打,就能上台了。
申时一刻,陆陆续续有马车停在武院门口。能送来这处习武的,都是家中嫡出的宝贝疙瘩,父母的心尖尖肉,因此几乎家家父母都特地来观戏,而秦故这种受宠的家中幺子,不仅父母,连哥哥们都来了,只有即将临盆行动不便的嫂嫂没来。
“母亲,今年阿故说不得要给您一个惊喜。”秦般同父母一块儿到戏台第一排的八仙桌落座,苏如是一笑:“有什么惊喜?他年年都演差不多的,我着实看腻了。”
秦般道:“昨日新哥说想吃碧云斋的点心,我使人去买,居然碰上泉生也在买,您猜猜,他是买给谁的?”
苏如是的茶盏一顿,微讶挑眉。
他们旁边就是第一排正中的八仙桌,今日安排给了齐王和王妃,齐王妃秦舒刚刚走近,就听见这么一句,双眼一亮:“什么意思?阿故这小子也有意中人了?”
齐王殿下在正中八仙桌的主位落座:“我看悬,这小子眼光高得不得了,母后给他牵线金家的公子,他都瞧不上。”
秦舒瞪了他一眼,秦般正要开口,戏台上铜锣一响,开场了。
众人登时望向台上,只见帘幕一掀,一名高大乾君带着坤君走出来:“夫人,近来匪患猖狂,城中时不时有人家遭殃,我不在家时,你可要小心。”
第一个亮相的便是主演,苏如是一看,这人却不是自家小儿子,意外道:“今年阿故不是主演?”
靖远侯秦昱坐在主位,喝了一口茶:“不是主演也好,总不能风头都让他出了。”
台上那位演夫人的,众人却认得,乃是金家的小公子金意水,他一张脸比锅底还黑,仿佛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才不得不勉勉强强说出台词:“知道了,我一定小心。”
秦舒扑哧笑了一声,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祝彦齐:“这就是母后牵线的金家小公子,如何?气性可大着呢。”
祝彦齐讪讪道:“这等出身的小公子,哪有脾气不大的。”
正说着,戏台上第一幕结束,第二幕开场,上来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黝黑大高个,单手抓着个娇滴滴的坤君,那坤君不肯从他,一个劲儿挣扎。
苏如是疑惑道:“这当是那个土匪头子了,怎么还不见阿故出场?”
祝彦齐笑嘻嘻道:“母亲,说不准这小子今年疏于练功,连个配角也没混上。”
秦舒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脚:“闭嘴。”
正当此时,台上的络腮胡开口:“今晚这房你是圆也得圆,不圆也得圆!乖乖的从了我,我还能叫你舒服点儿。”
这熟悉的声音一出来,祝彦齐登时一口茶全喷了出来,苏如是也惊讶地捂住嘴,扯扯秦昱的袖子:“这竟然是阿故!”
秦昱也愣了愣,看了老半天,才一笑:“肯扮丑角,放下身段,这是好事。”
秦般也道:“是好事。人总不会一直风光。”
只有被茶水呛住的祝彦齐在旁边桌上疯狂咳嗽,一边咳一边笑,秦舒在桌子底下猛踩他的脚:“不许笑!”
祝彦齐只能拼命咬住嘴,整个人憋得脸色发红,秦舒看不下去,掏出把折扇展开给他挡住了。
台上的坤君娇滴滴的,假意哭泣:“我从了你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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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你不要打我。”
满脸涂黑粘着络腮胡的土匪头子秦故道:“爷才不舍得打你,爷好好疼你。”
这下连苏如是也忍不住笑了:“谁想的主意,让阿故演土匪头子?倒真是比以前有趣得多。”
秦昱也笑:“说不准是他自己要演的。以这小子的脾气,他要是自己不肯,谁说的动他?”
台上,土匪头子一把抱起良家子去洞房,秦故却走反了方向,在台上绕了一圈才下去,引得他抱着的那坤君偷偷拿手掐他胳膊,台边等着上场的二当家三当家也急得不停小声叫唤:“这边!这边!走错了!”
台下众人发出善意的哄笑,苏如是笑着喝了一口茶:“阿故抱着的那个孩子是谁?”
秦般道:“阿故说是一个朋友,我特地叫人去查,万宝楼阮老板的侄儿,老家扬州,家中是开镖局的,只是前些年被人劫镖,父亲被杀,欠下了那批货款,老宅和铺子被官府暂封,他才和母亲来京城讨生活了。”
苏如是点点头:“看起来倒是很机灵。”
“阿故前阵子自己偷偷跑去盘州,进入黑市失去行踪,泉生大半夜跑回来求救那回,便是他帮着阿故逃出来的。”秦般给母亲续上茶水,“机灵是很机灵,要是肯吃点儿苦,踏踏实实的,就更好了。”
一家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台上大戏继续上演,郑方带着的人马到土匪的山头上剿匪,双方开始交手,这一段是武打戏的看点,然而在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侯府众人看来,就有些不够意思了,秦舒无聊地四下张望,居然看见演压寨夫人那名坤君在戏台边的幕布后找了个小凳坐着,一边抱着盒子吃点心,一边也在看戏。
他倒是会享受,一点儿也不亏待自己。
秦舒微微一笑,正要同隔壁桌的母亲说话,就见那金小公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从后猛地将那坤君一推。
“哎哟!”阮玉抱着点心盒子往前扑倒,台上正打得酣畅的秦故恰好余光瞥见,飞身一扑,垫在阮玉身下,阮玉扑倒在他背上。
秦故这一个飞扑实在反应太快动作太利落,台下众人还以为是戏本,纷纷为他喝彩,台上一众演出的公子们却都愣住了。
戏本里没这出啊!
摔趴在秦故背上的阮玉一动都不敢动,冷汗都出来了,极小声问:“怎么办?”
秦故冷冷瞪了幕布后的金意水一眼,而后迅速起身,抱住阮玉,朗声念词:“夫人,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阮玉收到他的眼神,立刻闭眼装死。
秦故假意去试他的鼻息,而后勃然大怒:“你们居然害我夫人!我和你们拼了!”
那边郑方反应也算快,立刻道:“你的人马死的死,伤的伤,我劝你莫要负隅顽抗!”
秦故横抱起阮玉,环顾四周,见二当家三当家都被打成“重伤”,自己这边颓势难挡,便高声一呼:“他日我定东山再起,报今日之仇!我们走!”
话毕,抱着阮玉从高高的戏台上一跃而下!
17. 17.年年秋猎因缘际会
台上的二当家三当家连忙也跟着跳下来,早就在旁急得团团转的宋执院连忙抢过鼓槌一敲锣鼓,大戏落幕。
戏台底下响起掌声,跳下来的众人正好就在观众席前,秦故更是直接同父母哥哥们打了个照面。他这会儿还涂着满脸炭粉,粘着络腮胡,形象实在称不上好看,祝彦齐一看见他,就赶紧把折扇打开挡住脸笑。
秦故一时有些讷讷,把怀里抱着的阮玉放在地上,老老实实向长辈们打招呼。
苏如是笑盈盈望着他:“这次演得不错,比以前有趣多了。”
阮玉在旁,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位是秦故的亲生母亲——因为这位坤君夫人真是风姿动人漂亮极了,秦故这长相有一多半是继承了他的样貌。
苏如是留意到他的目光,略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时,阮玉居然害羞了,低着头小声打招呼:“夫人好,我是阮玉。”
苏如是微微一笑:“听阿般说,上回是你帮阿故逃出生天,多谢你了。”
他从手腕上捋下来一串红珊瑚链,亲自给阮玉戴在了手上,阮玉有些受宠若惊,连连道谢,秦舒见了,也给了一份见面礼,乃是从祝彦齐身上薅下来的海珠项链,齐王殿下出门总是穿金戴银花枝招展的,秦舒作为王妃都没他首饰戴得多。
秦般在旁道:“来武院也有一阵子了,功夫练得如何?要是秋猎进不了前二百名,阿故的含章刀可没戏。”
阮玉连忙说:“我每天都在好好练功。”
又期期艾艾道:“可是,世子爷,我功夫实在疏浅,练上十天半个月是没什么用的,能不能放松一点儿,进个前三百名如何?”
秦般背着手微笑:“二百零一名都不行。”
阮玉:“……”
这兄弟俩真是一母同胞亲生的!
不过,听了秦般这句话,阮玉算是彻底放弃了求饶通融的幻想,之后的几天里老老实实发奋练功,倒让秦故刮目相看。
十来天眨眼而过,很快,秋猎大会的日子就到了。
秦故一早便带着小厮侍从出发去京郊的猎场入口,他换上灰色猎装,戴好臂缚,革带束着一把笔挺的好腰,两条长腿踩着新制的鹿皮靴,精神得不得了,伺候他穿衣裳的泉生都连连赞叹:“爷,您穿这身新猎装真俊。”
秦故一笑,将挑好的长弓拉了拉,又问:“去接了人没有?”
“您放心,人已经接来了,这会儿应当在马车上等着您呢。”
秦故点点头,也不再耽搁,叫泉生把弓和长刀短刀带上,大步跨出门去。
掀开马车门帘时,阮玉正坐在车里吃点心呢,秦故往主位一坐:“你怎么老爱吃这些甜得掉牙的东西。”
“你管的真宽。”阮玉哼了一声,扭过身继续吃。
外间泉生吩咐车夫出发,马车摇摇晃晃向前,阮玉忽而想起一事,道:“李知霖他们说要和我们一起,可是这么多人一起,猎物算谁的?”
“谁射中第一箭,就算谁的,这是不成文的规定,一般也不会有人硬抢。”
阮玉点点头,给自己打气:“只是二百名,肯定可以的。”
秦故看他这副紧张的模样,笑了笑,摇摇头。
到了秋猎入口处,侯府的帐篷已经扎起来了,这是下人们往来送补给的地方,前几年世子爷秦般参加秋猎的时候,吃穿并不算很讲究,只是要吃新鲜的、要吃得饱,但到了秦故这里,他爱干净,每日都得换衣裳,一路跟着他的小厮们就得来回拿补给,帐篷里的东西也就备得十分充裕。
“你看看有什么用得上的,你也挑一些,挑好了我们便去入口登记。”秦故道。
阮玉抓抓脑袋:“我也没参加过秋猎,能带些什么?”
秦故回头将他上下一扫,见他穿的还是自己十四岁穿过的旧骑射服——这些衣裳他有不少,泉生都拿来给阮玉了,在武院十几天居然也没觉出什么不妥。
但是秋猎毕竟是大场合,乾君坤君按照规定要穿不同颜色的猎装,未婚乾君是灰色,已婚的是藏青色,坤君则都是正红色,秦故便叫了泉生:“给他做的新猎装呢?叫他换上。”
阮玉得了新衣裳,两眼放光进屏风后去换,就在这时,帐篷外居然响起了郑方的声音:“秦故,你在么?我有事儿找你。”
秦故掀开门帘,就见郑方站在门口,身旁还跟着板着脸的金意水。
“……”秦故的嘴角拉了下来,“你不会是想带上他一起罢?”
郑方抓抓脑袋:“金公子第一次参加秋猎,一个人很危险的,反正咱们人那么多……”
“带谁都可以,就不带他。”秦故打断他,半分面子都不给,“大戏那日他故意把阮玉推倒在台上,你没看见吗?!就因为他没演上他想要的角色,就要把整台戏都毁了,我秦故就不爱跟这种人沾边!”
金意水的脸色唰的变了,郑方也有些尴尬,挠了半天脑袋,说:“要不然,就带一两天呗,反正到后面大家也都各自分头行动了。”
秦故冷着脸道:“你想带他是你的事,不要凑到我跟前来。”
郑方脸上也挂不住了,粗声道:“秦故,你话也不能说的这么绝啊……”
看他这副鬼迷心窍的模样,秦故根本不想再搭理,转身就进了帐篷。
泉生跟着进来,给他倒了杯凉茶:“爷,消消气。”
“怎么了?刚刚郑方说什么?”阮玉换好衣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这个脑子进了水的,说……”秦故抬起头来,视线一落到他身上,登时消音。
阮玉在武院天天穿着他黑不溜秋的骑射服,整个人□□练得灰头土脸的,这下好好收拾整齐,换上鲜艳的大红猎装,真是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秦故一时看呆了。
泉生也呆住了,不过他不像某些人嘴硬,立马就夸:“您穿这红色的衣裳真好看!”
阮玉高兴了:“真的吗?”
又期待地看向秦故,秦故轻咳一声:“还行罢。”
他站起身:“好了,去入口登记。”
一行七八个猎童,两名小厮,四名侍从,跟着主子们一块儿入场,在入口处同李知霖等人会合。阮玉看见郑方带着金意水也缀在队尾,但秦故只扫了一眼,就当作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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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扬起马鞭:“驾——”
骏马一声嘶鸣,带头奔入莽莽山林,秋猎大会正式拉开序幕。
七月夏日炎炎,山林中倒很凉快,到了夜里甚至有几分凉意,众人走了整整一天,终于接近了老林子边缘,天黑时便在一处山谷中暂时歇下脚来。
“小玉儿,吃这个,这个烤野兔好吃。”李知霖把香喷喷的烤兔递给阮玉,“这个抹了油和蜂蜜,香得不得了。”
“谢谢霖哥,你手艺真好。”阮玉嘴巴甜,逗得李知霖乐呵呵的,秦故在旁阴飕飕道:“李知霖,一整天就猎了这么几只山鸡野兔,够吃么?”
“你猎得多,可你猎的是鹿,今年陛下要鹿,所有鹿都得留着,你敢吃么?还不是要吃山鸡野兔。”李知霖嗤了一声。
两人正拌嘴,忽然不远处传来金意水的一声大叫:“有狼!有狼!”
众公子登时全跳了起来。
狼通常成群结伴攻击落单的猎物,他们人数众多,倒是不足为虑,但怕的就是这群狼一直跟着他们,万一有人落单,那可就完了。
秦故迅速扫了一圈,看见远处树林里隐隐现出一双双绿色眼睛,但狼群显然也发现他们人数众多,一时不敢靠近,只在远处的树林中静静蛰伏。
秦故眉头微蹙,高声道:“点起火把!我们人多,狼群不敢靠近!”
众人纷纷点起火把,他们一行五六个乾君,两名坤君,每人差不多都带着六七个下人或者猎童,浩浩荡荡一大队人马,即便轮流守夜,也换得过来。
秦故想了想,吩咐道:“大家分成三队,一队守夜,一队捡柴火,一队休息,如此轮流到天亮,狼群应当会散去。”
阮玉在旁小声道:“它们会不会夜里突然袭击?这么一大群野狼在旁盯着,我、我睡不着觉了。”
秦故压低声音:“野狼的行动,谁说的准。你现在不困,就先守夜,到了后半夜,你困得眼皮直掉了,就把我叫起来,到时我守着你,你又困了,自然睡得着。”
阮玉抿了抿嘴:“好罢。”
秦故便将众人分成三队,阮玉在第一队里,最先守夜,秦故则在第三队,守最困最危险的后半夜至黎明时刻。
分好了队伍,秦故找了处火堆准备入睡,泉生给他用干草铺了个简易床铺,他和衣躺下,阮玉就紧紧跟着他,老老实实守在他旁边。
虽有狼群环伺,但今日一整天跑山打猎也累得够呛,秦故一向不是白焦虑干着急的人,碰上大事儿也能逼自己静下心,在干草铺上一躺,很快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是察觉有人在碰他,秦故一个翻身猛然坐起,正给他盖上披风的金意水被他吓了一大跳。
秦故一看见他,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是你。”
又四下看看:“阮玉呢?”
金意水咬住了嘴唇:“你只知道问他。”
秦故根本不想同他废话:“我问你阮玉去哪儿了?”
金意水眼神有些躲闪:“他、他去拾柴火了。”
秦故一扫四下,上一队捡来的柴火还堆着老高,他心中登时咯噔一下。
18. 18.年年秋猎因缘际会
“他到底去哪儿了?!”秦故急了,一下子提高音量,把金意水吓得一个哆嗦,眼眶登时就红了,委委屈屈就要开口,被秦故毫不留情打断:“别在这儿给我装!我可不是郑方那个脑子进水的家伙,你不说出来,我就把你丢出去喂狼!”
金意水脸色唰的一下白了:“你、你怎么能……”
“说!”秦故根本不耐烦听他叽叽歪歪,一把拎起他的后衣领,就要把他往外丢。
金意水看他脸色不似作伪,吓得挣扎起来:“来人!来人!”
他的侍从下人原本守在远处,听见他的呼声立刻围了过来,秦故的侍从们也不甘示弱,冲上前来给自家爷镇场子。
这儿的动静太大,惊醒了旁边睡着的公子们,李知霖迷迷糊糊爬起来:“怎么了?爷守了前半夜,这刚睡下呢……”
这会儿正守着夜的郑方也走过来:“怎么了?你俩怎么又急眼了?”
秦故的脸色冷得可怕:“阮玉不见了。”
李知霖一愣,连忙四下看看,这处临时营地真的没有阮玉的影子!
郑方也皱起了眉,仔细回想:“我们出去拾了不少柴火,回来的时候阮玉还在,我同他说柴火够用,暂时不必出去,让他休息一会儿。”
秦故盯着金意水:“但你却说他出去拾柴火了。你和郑方,两个人中有一个人说谎,难道是郑方说谎么?”
郑方一愣,难以置信地看向金意水:“金公子,这可开不得玩笑!他一个人出去拾柴火会出人命的!”
金意水被众人围攻,一时下不来台,只能小声埋怨郑方:“你也同他们一道针对我。”
“这不是针不针对!出来打猎,大家就得齐心协力,要是对队友下手,以后谁敢和你一起!”郑方见他就是不肯说,心里也有了猜测,话音登时就急了,“金公子,你再看不惯阮玉,也不能这样害他呀!快说罢!”
这回连郑方都不肯站在他这边,金意水难堪极了,捏紧了拳头,道:“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阮玉这会儿都不知道走丢了几时了,多耽搁一分,就多一分危险,他还在这儿叽叽歪歪,秦故的脸色简直比锅底还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那我就把你丢去喂狼!”
金意水的下人们连忙冲上来阻拦,可秦故的侍从们人高马大,三五下就把他们全按在了地上,李知霖和郑方也知道秦故是着急了,不好阻拦,只劝:“金公子,你快说呀!”
没了下人帮忙,其他公子们又不伸手阻拦,金意水眼看秦故拎着他大步就往树林走,那树林里可守着一大群野狼!他这下真害怕了,尖叫道:“我说!我说!”
“我叫下人把他带去溪边了,就是咱们打水的那条溪,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
秦故脸色冷得掉冰碴,一把将他丢在地上,回头就叫了郑方:“天亮就把他送回去!我都说了不带他!”
郑方这会儿也不反驳他了,将金意水扶起来,金意水见秦故带着下人骑上马就走,还想往上跟,为自己辩解几句,郑方一把拦住了他。
“金公子,你就在这儿待着罢,天亮了我送你回去。”
金意水一把甩开他的手:“我不回去!我就是叫人教训一下那个阮玉,又不是真害他,秦故凭什么这么对我!”
郑方像是今天才认识他一样,看着他的眼神复杂极了,半晌,才道:“你不回去,那就独自打猎罢。出来打猎,不是在家里,深山老林这么危险,你还要对队友出手,不会有人愿意带着你了。”
金意水一愣,终于转头看向了他,目光难以置信:“……你什么意思?”
“我这个人说话直,不会拐弯抹角,话怎么说,就是什么意思。”郑方说完,回到火堆边,再也不看他了。
金意水站在原地,慌张又迷茫,不明白为什么连郑方都不帮他了,就在这时,秦故带着人马去而复返,金意水派出去刁难阮玉的两名家丁被他拖在马后,一看见金意水就大叫公子救我。
秦故哪里给金意水开口的机会,一马鞭抽在那两人脸上,直接把人脸抽得血肉模糊。
金意水心中咯噔一声,俗话说打狗看主人,秦故当着他的面把他的下人抽烂脸,不就是打他的脸么?!
他刚要开口,秦故恶狠狠瞪向他:“他们把阮玉绑起来丢进溪里,人不见了!”
众人登时哗然,金意水的脸色也变了,着急道:“我没……”
秦故一扬马鞭,骏马一声嘶鸣奔向林中:“金意水!我回来必定和你算账!”
绑着手脚被丢进溪里,人扑腾不开,多半要沉底,那条小溪说是溪水,水流却十分湍急,天色又暗,谁知道阮玉被水冲去了哪里!
秦故心急如焚,沿着溪流一路疾驰,泉生和侍从们都有些跟不上,一路喊着让他慢点儿。
这会儿恰巧又是月初,月光黯淡,夜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秦故只能借着火把微弱的光,一边搜寻,一边靠过人的听力辨别动静。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捕捉到几声极轻的咳嗽,立刻勒马:“阮玉!你在哪里!”
那咳嗽又响了几声,秦故连忙下马,顺着声音摸过去,就见溪边一处芦苇旁,阮玉正两手抓着芦苇,努力把脑袋冒出水面来呼吸。
秦故立刻奔过去,把他拉上了岸,一看,万幸,那两个金家的下人干这事儿不熟练,手是绑在身前的,要是反绑在身后,还不知道阮玉要被冲到哪儿去。
他用短刀割开绑手的麻绳,阮玉吐了几口水,喘息道:“还好我水性好……”
“有没有受伤?”秦故皱着眉问。
“身上撞了好多下,这水里全是石头。”阮玉瘪嘴。
看他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秦故松了一口气,泉生等人也赶了过来,连忙拿了条披风给阮玉裹上。
就在这时,一名侍从叫了一声不好:“爷,是那群野狼!”
秦故一凛,转头一看,那守了他们一夜的狼群围上来了,一双双幽绿的眼睛从林子里出来,围到了溪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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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略一扫,竟有十几头狼!
马儿们看见狼群,登时有些焦躁,溪边已经退无可退,秦故磨了磨后槽牙,道:“上马!冲出去!”
狼群已经太近,用弓箭恐伤到自己人,他四下看看,抽出一只箭来,在火把上一滚火油点燃,一箭射出,落在狼群跟前的芦苇中,芦苇一下被点燃了,狼群登时后退,可头狼居然一个猛子冲进火中,直扑秦故和阮玉!
“爷!当心!”泉生和侍从们大叫。
秦故瞳孔微缩,身下的马儿受惊,猛地掉头就跑!
阮玉差点被甩下马,赶紧一把抱住秦故,而头狼一冲出,狼群一下子全追了上来,紧紧咬在他们身后,片刻就把泉生和侍从们远远甩在了背后。
“怎么办!”阮玉在颠簸中大叫,“它们逼我们落单,盯上我们了!”
秦故一边努力控马,一边往身后一看,头狼正冲在最前方,紧紧追着他们不放,一双绿眼睛冒出贪婪嗜血的精光。
“你来骑马!我射杀头狼!”秦故单手往后圈住他的腰,一把将他整个人带起,翻身坐在了前面,这臂力着实让阮玉吃了一惊,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控住缰绳,秦故搭弓拉满,箭尖对准头狼——
嗖——
头狼极为狡猾,矮身一躲,箭尖堪堪擦过,后头的一只狼应声倒地。
秦故浓眉一蹙,下一瞬再次搭弓,三箭齐发!
嗖嗖嗖——
头狼避无可避,腹部中了一箭,立刻扑倒在地,狼群一下子慢下脚步,阮玉连忙一扬马鞭,飞快逃出了狼群的追击圈。
哒哒哒的马蹄声响在山林间,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跑出了老远,被狼群追击时慌不择路,也没能一路顺着水流跑,阮玉看着四下陌生的老林子,害怕道:“我们跑到哪儿了?怎么回去?”
“别怕,泉生他们带着猎狗,能找到我们。”秦故道,“先找个地方生火过夜,现在到深山里了,野物多的很,再碰上些狼虫虎豹,只我们两个人,应对就费劲了。”
他将弓背上,从后伸手到前,重新握住缰绳,阮玉几乎被他半抱在怀里,总算有了几分安全感。
可是他这大半个晚上没睡觉,刚刚落水又被野狼追击,又惊险又慌张,这会儿终于放松下来,林子里的凉风吹在湿漉漉的身上,登时一个哆嗦,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好像着凉了。”他瓮声瓮气地说。
秦故四下看看,这林子里也不见什么山洞,只能到一处背风的大石头后暂时歇脚,将马栓在了一旁,生起火来:“赶紧暖和一下,把衣裳烘一烘。”
阮玉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风只浸湿了几处,还能勉强裹身,里头的衣裳却湿透了,他要脱下来拧干水,就扭头看向秦故,小声说:“你不许偷看。”
秦故这会儿也没心思再作弄他,老老实实转过了身,背对着他。
身后窸窸窣窣的,不一会儿,有哗啦哗啦的拧水声,然后一件拧干的红色猎装就从后递过来:“帮我烘上。”
19. 19.年年秋猎因缘际会
秦故就接过那身衣裳,抖开晾在火堆上的简易木架上,阮玉又把贴身衣物也递过来,等秦故接过他的袜子时,终于忍不住了:“你不能把自己全扒光了罢?”
阮玉小声说:“可是我全湿透了……湿衣裳穿着不舒服,你就当没看见嘛。”
秦故扬着他的袜子:“我怎么当没看见?我又不是瞎了。”
阮玉羞得裹着披风挤开他,夺过袜子晾在木架上:“等你湿透了试试,可不舒服了。”
他在火堆旁的石头上坐下,用内力给自己烘干头发,秦故扫了他一眼,看见那披风下露出白生生的一双脚,踩在草地上,脚趾圆圆的带着粉色,又白又细腻,同粗糙的草地对比鲜明,有种别样的、别样的……
秦故心头升起一丝异样,把他披风下摆一拉,盖住了脚面。
阮玉没搭理他,等头发烘干,就打了个哈欠,在火堆旁找了块草地睡觉。
他披风里头什么也没穿,这一躺下免不得又露出腿来,秦故赶紧别开脸,等他躺好了,才又转回来。
阮玉显然已经累得不得了,一躺下就睡着了,只是脑袋底下没有东西枕着,只能枕着自己的胳膊,这么睡一晚,明早胳膊肯定麻了。
秦故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挪过去,将他的脑袋抱起来,枕在了自己腿上。
阮玉睡得死沉,一点儿也没发觉,秦故低头望着他,看他睡得像只小猪一样,不由微微一笑。
这香甜黑沉的一觉,阮玉一闭眼就睡到了黎明。
再次醒来时,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山林中微凉的晨风轻轻吹拂发丝,面前就是昨夜生起来的火堆,一夜过去,里头木条树枝烧得微微泛白,火已不甚旺了,烘烤着面颊,只觉得暖洋洋的正舒服。
阮玉坐起身,肚子就咕噜噜叫了一声,昨夜奔波逃命,吃的那一只野兔早就不顶用了。他摸摸自己的额头,没有着凉发热,又看了看四下,马儿还栓在一旁,烘干的大红猎装已被叠好搁在一旁的石头上,只是不见秦故的人影。
阮玉便把烘干的衣裳重新穿上,喊了一声:“秦故?”
“我在这儿。”秦故拎着两只处理好的野兔过来,“泉生他们还没找过来,不过我找到了水源。吃点东西,咱们逆着水源往回走。”
“好。”阮玉点点头,伸了个懒腰,“我想去洗把脸。”
秦故把野兔串起来,架在木架上烤着:“水源离这儿有点远,我骑马带你去。”
他骑上马,带着阮玉到了溪边,阮玉蹲下来掬了把水洗脸,被冰凉的溪水冻得一哆嗦:“这水好冰。”
“山里的水就是这样。”秦故将马儿放在一旁吃草,爬上一处高坡四下看了看,“我们来的方向应该就是这里,待会儿……”
他说着,目光一扫,忽而整个人顿住了。
阮玉一边洗脸一边问:“待会儿怎么的?”
秦故却没回答,眉头微蹙,目光牢牢盯住远处,这会儿天光熹微,视线不明,只能看见远处他们刚刚歇息的营地那儿有个黑乎乎的人影:“我好像看到一个人影,在我们刚刚的营地处……”
阮玉洗好了脸,扭头道:“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人?”
秦故也觉得不对劲,眨了眨眼睛,努力去看清,只见那坐在火堆前的黑影似乎正捧着他们烤着的野兔吃,三五下就吃完,而后站了起来——
但不是双腿站立,而是四脚着地!
糟了!这不是人!是熊瞎子!
秦故瞳孔紧缩,胸膛中的心脏咚咚狂跳起来。
他曾听一位老猎人说过,在深山老林里,一猪二熊三老虎,熊瞎子的厉害得排在老虎前面,仅次于野猪,这种大型野物虽然视力不好,但听觉、嗅觉极其敏锐,还极其狡猾,擅于伪装,会站起来模仿人招手引人过去查看然后把人吃掉,也会掀开猎人们伪装起来的营帐,甚至还会自己开门进入猎人们的小木屋!
有一回老猎人和同伴们在山里收获颇丰,碰上熊瞎子想抢他们的猎物,他们人多,把熊瞎子赶跑了,结果那熊瞎子极为记仇,一直在暗中跟着他们,跟了整整三天,直到他们以为甩脱了它放松警惕之时,才猛然出手,直接咬死了一名落单的同伴。
最可恨的是它并不为吃人,而是为了报复。老猎人找到那名遇难的同伴时,只看见尸体断手断脚,肠穿肚烂,头脸被撕咬得面目全非,断臂断腿被丢得七零八落,内脏肠子流了一地,极为残忍。
后来老猎人和同伴们回去报了官,衙门派了精锐官丁带上重型弓弩和火铳,连同十里八乡的猎户们,浩浩荡荡一百来号人,在山里搜了一个多月,才找到它的踪迹,众人合围才将它射杀。
老猎人那时跟他感慨,要是在深山老林里单枪匹马碰上熊瞎子,就是凶多吉少了!
就在这时,洗好脸的阮玉也爬上了山坡:“怎么样?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秦故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然而远处那营地中的熊瞎子已然听见了动静,朝他们看了过来,与它对视的那一刻,秦故的心脏都停跳了。
从不信神拜佛的他,那一刻心里想的居然是——老天保佑,千万别让它看见我们。
下一刻,那熊瞎子双腿直立,站了起来,向他们招手。
秦故心中猛然一沉——被它发现了!
他立刻抱起阮玉从坡上一跃而下,一甩马鞭抽在马屁股上,马儿登时一声嘶鸣往上游跑去,他则抓起阮玉往下游跑,阮玉见他脸色大变,小声在他指缝中透出声音:“怎么了?怎么把马放走?”
“是熊瞎子,别说话,让马儿把它引开。”秦故感受着风向,顺着风往下游跑去,下颌绷得死紧。
怪不得这里一晚上都不见大型野物,原来是熊瞎子的地盘!
熊瞎子的视力不好,追赶猎物多靠嗅觉和听觉,有马儿引开它,现下天光又暗,要是能找个遮掩气味的地方,也许能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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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保佑!
然而,这一次他们的好运似乎用光了,往下游跑了一段,秦故就听见了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
那熊瞎子追了上来!
他背后霎时冒出了一层冷汗,这辈子都没觉得离死亡这么近过,几乎使出了毕生的力气疯狂逃命。
然而人怎么可能跑得过熊瞎子!
眼见那背后的窸窸窣窣声越来越近,连阮玉都听见了,吓得脸色发白拼命往前跑,偏偏这时,两人狂奔到了一处悬崖,湍急的溪流汇成瀑布飞流直下,前面没路了!
阮玉脸色已经惨白得像鬼,额上的冷汗跟流水似的往下淌:“怎么办?!”
秦故一咬牙,一手抓住旁边一根树藤,另一手将他拦腰一抱:“跳!”
阮玉脑中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本能地跟着他纵身一跃,失重感一瞬间压来,耳边只听见呜呜的风声,而后就被哗啦啦的水流淹没,俩人瞬间被奔腾的瀑布吞没。
在往下坠的失重感中,阮玉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紧紧抱着秦故,好在只有片刻,他们便被树藤挂住,秦故控着力道缓缓下落,待接近水面,才放手落入瀑布底下的深潭中。
哗啦一声响,两个人沉入幽暗的水下,藏在水帘后黑漆漆的岩洞里,借着微弱的天光,勉强透过瀑布水帘往外看。
没一会儿,岸边就出现了熊瞎子的身影。
秦故和阮玉胸口狂跳,屏气沉在水中死死盯着那道黑影,生怕熊瞎子下水。
这野物水性好得不得了,万一发现他们躲在这水帘后,那可就完了!
隔着晃动的水面和哗啦啦的瀑布水帘,勉强能看见那道黑影在岸边徘徊,似乎在辨别气味,久久没有离开。
秦故紧紧盯着它,盯着盯着,开始觉得胸闷气短了。
他自小在京城长大,不像阮玉长在江南水乡,京城的公子们平素没有多少下水的机会,水性大多不算太好,秦故刚刚跑了那么久,喘气都喘不上来,紧接着就跳下水闭气,能闭这么老半天,已算是佼佼者了。
他实在忍不住,正打算悄悄冒个鼻尖上去换气,那岸上的熊瞎子下了水!
两人双目瞪大,阮玉一把抓住了秦故,在水下冲他摇头,示意他别乱动。
只要定在这里不动,岩洞里这么黑,潭水又深,以熊瞎子的视力,看不见他们的。
可秦故实在已经到了极限,根本憋不住气了,窒息的感觉让他脑中阵阵发黑,本能地想要往上浮。
阮玉也看出他实在憋不住气了,咬咬牙,凑过去把他的脸掰过来,嘴唇贴了上去。
柔软的嘴唇相触,秦故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极近距离地与阮玉四目相对,只看见微弱的天光下,阮玉在水中一张白得过分的漂亮脸蛋,圆圆的大眼睛焦急地看着他,示意他张嘴。
秦故脑中简直一团乱麻,几乎是无意识地跟着他的引导张开嘴唇,阮玉的嘴唇紧紧贴住他,渡了一口气过来。
20. 20.年年秋猎因缘际会
湿热的嘴唇渡气过来的那一瞬间,秦故只觉得全身跟过了电一般,酥麻透顶,手脚完全脱了力,脑中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反应,只知道愣愣地望着阮玉。
阮玉怕他坚持不了太久,就这么贴着他不放,预备随时给他渡气,大眼睛滴溜溜的四下乱看,像是在留意那熊瞎子的动静。
秦故脑中那片刻根本就想不起什么熊瞎子,只想着——他的嘴唇好软好甜。
他失神了不知多久,直到被阮玉托着慢慢浮出水面,阮玉骤然松开他大口大口喘气,他才回过神来,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眼神仍直勾勾盯着阮玉,湿漉漉的鬓发贴在脸颊,水珠顺着眼角眉梢滴滴答答落下,活像个男水鬼。
阮玉没发觉他直勾勾的眼神,正扭头看着水帘外,极小声道:“还好那熊瞎子只是下水渡河,不是来抓我们。它应当没发现我们罢?”
秦故盯着他,轻声道:“说不准。”
阮玉转回头来:“为什么说不准?”
“熊瞎子极其狡猾,会假意离开引人出去,它再杀个回马枪。”秦故抓着他的手臂,继续沉在水中,“再躲一会儿。”
阮玉也觉得再等等比较稳妥,便同他一道沉在水中,只将眼睛露出水面,不时浮上去冒个鼻尖换一口气。
秦故在水中慢慢贴近他,整个人几乎贴在了他后背,同他一起往外看,阮玉以为他是没力气踩水了,还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秦故身子似乎微微一颤,片刻,阮玉察觉他把下巴搁在了自己肩上。
外头天光渐渐亮起,不知过了多久,阮玉肚子都饿得咕咕直叫了,秦故仍半抱着他,抓着他的手叫他再等等。
阮玉野外经验没他丰富,只好听话继续等,等着等着,他突然发现岸边的一丛芦苇有些不对劲,连忙揪了一把秦故,示意他往那边看。
两人仔细盯着那处,果不其然,山风吹开芦苇时,露出了熊瞎子黑色的皮毛。
那熊瞎子在岸边守株待兔!
两人背上登时冒出一层冷汗,要是刚刚他们以为它已经离去,从水潭里出来,那就落入熊口了!
这畜生果然狡猾至极,知道他们的气息在这儿失踪,必定就躲在这附近,它找不着他们,就在岸上躲着等他们自己现身!
阮玉着急了,在水下拉过秦故的手,在他掌心里写字:它不走,难道我们一直躲在这里?
秦故似乎被他挠掌心有些痒,手掌握了握,又张开,而后从后抱住他,两手在他身前抓住他的手,在他掌心写:等。
阮玉又写:等到什么时候?
秦故:等到泉生他们找来。
阮玉一顿,心道,对呀,他们不是单枪匹马,还有泉生他们呢!昨夜泉生他们被狼群绊住了,以泉生稳重的性子,应当会回去找李知霖等人一起解决狼群,然后再牵着猎狗沿路找过来。
算一算,到中午,泉生等人怎么也能顺着水源找到这里了。
阮玉松了一口气,继续同他躲在水中,只是这会儿知道熊瞎子就守在岸边,两人更加谨慎,生怕这畜生闻到一丝气息下水来找,便不敢贸然浮上去换气,只在水下屏气躲着。
阮玉的水性要好得多,闭气的时间也久,他正盯着外头岸边呢,忽而一只大掌握住他的脸,把他掰回去,秦故的嘴唇就压了上来。
又闭不住气了?秦故的水性也太差了。
阮玉给他送了一口气,把脸转回来,不多时,秦故又把他掰了回去。
来来回回不知渡了多少次气,终于,岸边响起了马蹄声和猎狗的狂吠,躲在芦苇中的熊瞎子立马跑了。
阮玉这才推开秦故,一下子浮上水面,大口大口喘气:“你怎么闭气时间那么短!吸死我了!”
外头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唤:“爷!你在哪儿!”
“小玉儿!在哪儿呢!”
阮玉嗖的一下入水,像尾滑不溜手的活鱼,轻轻一摆尾,就从水潭中穿过瀑布水帘,在外冒出头来:“我们在这儿!”
秦故也跟着出来,泉生和侍从们连忙跑来把两人拉上岸:“爷,阮公子,怎么躲到水里去了?”
阮玉一摆手:“别提了,就在刚刚,你们来之前,那儿还藏着一头熊瞎子呢!”
他一指对面岸上的芦苇荡:“就躲在那儿,一直躲着,就等我们出去,它好对我们下手,可把我吓坏了。”
泉生吓得脸色都变了:“熊瞎子?!哎哟我的爷啊,还好你福大命大!上苍保佑!”
李知霖却好奇道:“我还只听说过,从没见过呢,长什么样?”
阮玉一回想,只觉得毛骨悚然:“它会站起来,长得像个人一样。”
要是他说长得多凶神恶煞,李知霖也许不会怕,但他一说长得像人,李知霖登时鸡皮疙瘩就冒出来了,其他几名乾君公子有听过熊瞎子的厉害的,神色便严肃起来。
郑方道:“在山里碰上这东西,这可难办了,说不准它会一直跟着我们。”
秦故用泉生递来的帕子擦干了脸和长发,道:“不错,这家伙极为狡猾,说不定这会儿正在暗中盯着我们,而且被它盯上,我们多半也猎不到什么东西了。我想,与其被它一路跟着,不如主动出手,将它射杀。”
众人皆惊,李知霖悻悻道:“这……我怕是没这个本事……”
秦故道:“现在可由不得你。但凡有哪个人现在离开队伍单干,立马就会被它盯上,你信不信?”
李知霖吓得抖了抖:“这玩意儿这么精么?”
阮玉附和道:“精得不得了!今天大清早天还没亮,我和秦故看不清楚,它居然知道远远的扮成人样向我们招手,差点就把我俩骗过去吃了!”
李知霖立刻双手合十:“上苍保佑!上苍保佑!千万别吃我!”
其他几名乾君公子想了想,倒都附和了秦故的说法:“现在我们被盯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要么空手而归,要么把它射杀。”
郑方看向秦故:“这畜生狡猾,不像野猪只会蛮干,看见我们这么多人,它便会一直躲在暗中。你有什么好主意引它出来?”
秦故微微一笑:“我的确有个主意。”
正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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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众人寻了一处开阔的山坡,生起火来,将猎来的山鸡野兔架在火上烤,李知霖还特意给山鸡野兔抹了油和蜂蜜,不多时,香喷喷的烤肉味就飘出去老远,众人吃饱喝足,将剩下的山鸡野兔继续烤着,去溪边洗手洗脸。
李知霖一边走,一边问秦故:“这样能行吗?熊瞎子真会去吃我们的东西?”
秦故道:“它早上就是趁我和阮玉离开营地,偷吃了我们的野兔,既然它愿意守我和阮玉这么久,大抵是饿着的,应当能成。”
说着,把众人分队排好,一个一个都爬上树,拉弓瞄准不远处的营地。
阮玉爬树不甚在行,正在树下打转呢,秦故走过来将他一背,三两下就爬上了大树,将他放在粗壮的树枝上。
阮玉嘿嘿一笑:“谢谢啦。”
秦故居然不像以前那样冷嘲热讽几句,只是看了他一眼,脸色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有点儿端着,像等他主动开口似的,看阮玉半天也不说些别的,就把头扭了过去。
阮玉四下看看,其他人都在别的树上找位置,没人注意他们这里,就拿胳膊拐了他一下:“你怎么了?干嘛这个表情?”
秦故眼尾瞥着他:“你非礼我。”
天大一口锅直接扣上来,阮玉差点从树上掉下去,手忙脚乱扶稳树干,冤枉道:“我哪有非礼你?!我一个坤君非礼你这个牛高马大的乾君?!”
秦故自己也觉得有点儿离谱,轻咳一声,道:“我还没亲过坤君呢。”
阮玉气道:“难道我亲过乾君?!再说了,那不是亲嘴,是渡气!渡气!”
秦故:“不亲嘴怎么渡气?”
阮玉被他堵得说不出话:“你这不是强词夺理么?!我那时候不给你渡气,你就被熊瞎子发现了,我救了你一命呢!”
秦故道:“我发现熊瞎子的时候带着你一起跑,在瀑布上抱着你一起跳,在水潭里叫你等一等不要出去,我救你不知道多少回了。”
阮玉这下真说不出话了,悻悻道:“行,你厉害。”
他扭过身不搭理秦故了。
秦故又道:“离我那么远,小心待会儿熊瞎子把你抓起来吃了。”
“你!”阮玉气得瞪他,就在这时,秦故嘘了一声,众人全部安静下来。
——熊瞎子出现了。
它十分谨慎,远远地观察了营地许久,才跑过去,将那些架在火上烤的野鸡野兔全部拨到地上,又观察了四周,才低头开始吃。
众人全部将弓拉满,只等秦故发话,秦故目光如炬,盯着熊瞎子的脖颈,拉满弓——
嗖——
他一箭射出,众人的箭嗖嗖嗖跟着射出,那熊瞎子却极为敏锐,立刻掉头就跑,箭雨几乎都落了空,只有秦故那支箭堪堪射中它的后腿,熊瞎子发出一声嘶吼,那响彻山岗的嚎叫让众人心中都颤了一颤。
只有秦故丝毫不停,立马抽出三支箭,三箭齐发!
三箭射中熊瞎子后背,众人大声为他喝彩,哪知道那熊瞎子痛得在地上滚了几圈,居然掉头向他们这边冲来!
21. 21.年年秋猎因缘际会
“不好!”郑方大叫,“大家快射箭拦住它!这畜生会爬树!”
一听这熊瞎子甚至会爬树,众人登时乱了阵脚,手忙脚乱搭弓射箭,只有秦故面不改色,一箭接着一箭稳稳射出,接连命中熊瞎子的腹部、前腿,最后一箭甚至射穿了它的眼睛!
然而众人已经顾不上为他喝彩了,旁边树上的泉生拼命大叫:“爷快跑!它过来了!”
这熊瞎子报复心极强,知道是秦故射它,直冲秦故奔来,眨眼就到了树下,粗壮的四肢抱住粗壮的树干,往上一蹬就是半丈高,足有五六百斤的庞然体型,双人合抱的大树都被它摇得树叶哗啦啦作响,阮玉吓得撕心裂肺:“啊啊啊啊!秦故!秦故!”
秦故一把抱住他,纵身一跃,飞身跳上了旁边的树枝,熊瞎子立刻下了树追来,转瞬就爬上这棵树,秦故等它爬上树,又飞身跳走,在茂密的山林间闪展腾挪,灵活得不得了。
阮玉在他背上,数次都被熊瞎子追到屁股后了,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又不敢大哭大叫怕秦故分心,只能四肢并用牢牢扒在他背后闭着眼睛心里狂念上苍保佑上苍保佑。
不知跳了多少树,受伤的熊瞎子追得筋疲力尽,剧烈跑动让它的伤口撕裂得更厉害,鲜血不断从伤口处涌出,滴滴淋淋流在草地上,遍地的草根沙地都染上了血迹。
郑方看出秦故是在特意消耗它的体力,便喊上其他人一齐射箭,帮秦故拖延时间,熊瞎子后背几乎被射成了筛子,但它皮肉太厚,这些伤口要不了它的命,它这会儿彻底被秦故激怒,紧紧咬在秦故身后,发出令人胆寒的嘶吼。
秦故也累得微微喘息,阮玉在他背后急道:“这样不是办法,得把它另一只眼睛也射穿!你放我下来!”
熊瞎子跑得太快,在场只有秦故有这个本事射中它的眼睛,不能再叫秦故这么背着他一直跑了。
“它追得太紧了,我放你下来,你就被它一巴掌拍碎了!”秦故额上已经冒了一层细汗,背着个成年男子这么跑跳,体力消耗是巨大的,阮玉咬咬牙,一把抽出他腰间的含章短刀,狠下心来回头一看——
熊瞎子就在他们背后不过十几尺之遥,那凶神恶煞的野兽面孔和张开的血盆大口简直近在咫尺,人类刻在骨子里面对猛兽的胆寒霎时从心底往上蹿,阮玉心头一颤,咬紧牙关强行逼自己冷静,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掷!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大的力气,含章短刀犹如一支利箭,嗖地插中熊瞎子仅剩的一只眼睛!
熊瞎子爆发一声震彻山林的怒吼,下一刻就因为失去视力踩空,一下子从粗壮的树枝上掉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成了!”郑方在那头高兴地叫,“这下它爬不上树了!”
熊瞎子彻底成了瞎子,在树林中犹如困兽四处冲撞,发出穷弩之末的嘶吼,直到力尽血干,才轰然倒下。
秦故长长松了一口气:“它死了。”
阮玉在旁心有余悸:“它会不会是装死?”
秦故想了想:“那就再等等。”
他叫众人先不要下树,待在树上等了老半天,李知霖蹲得腿都麻了,道:“这么久了,血都流干了,应该死透了罢?”
秦故想了想:“我下去看看。”
他跳下树来,谨慎地抽出长刀,慢慢靠近那具庞然大物一般的熊尸。
就在距离熊尸仅一步之遥时,他猛然发现,这尸体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
秦故双目瞪大,猛然后退,那本该“死去”的熊瞎子一跃而起,直朝他扑来,那熊掌比脸盆还要大,突出的爪尖足有半尺长!
“秦故!!!”
“爷!!!”
众人的吼声撕心裂肺,那一刻秦故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膛,完全靠着多年苦练造就的本能,纵身一跃堪堪躲过拍下的巨大熊掌,那能抵千斤的掌力一掌拍碎了地上的一块矮石!
秦故这一跃直接落在了熊瞎子后背,他心脏咚咚狂跳,还未来得及多想,就顺势一刀狠狠砍下!
这把从阮玉那儿买来的含章宝刀仿品,锋利程度已远超其他兵器,一刀下去直将熊瞎子的后颈砍断了一半!
鲜血喷涌而出,熊瞎子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一把将秦故狠狠甩了下来,那砍在它脖子上的长刀应声而断。秦故半空中一个旋身,硬生生飞出去几步远,避开了熊瞎子拍下来的第二掌。
然而此时他手上已经没有兵器,赤手空拳和手持武器的战斗力差别太大了,秦故毫不恋战,拔腿就跑,熊瞎子紧紧追在他身后,一副势要将他脑袋拍碎的狠样,但到底脖子已经被砍下来一半,不多时就脚步蹒跚,最后轰然倒地。
秦故喘着粗气远远观察片刻,谨慎地走过去,一把拔出了插在熊瞎子眼睛上的短刀,将它整个脑袋削了下来。
“死了。”他喘息着,心终于落到了地上。
树上众人皆重重松了一口气,纷纷跳下来。
“还得是你呀秦故!”李知霖一拍他的肩,“有这头熊瞎子,这回秋猎魁首定是你的了!”
“这刀可真够快的,一刀下去它脖子就掉了一半,可惜断了。你在哪儿买的?”郑方在旁问。
跟在后头的阮玉立刻心虚,拿眼睛直瞟秦故。
秦故无所谓地笑了笑,没回答他的问题:“刀再好,人不行,也还是不行。”
郑方嘁了一声:“你就吹罢。这又得让你吹好几个月了。”
秦故不搭理他,叫猎童们把熊尸拖上木板车拉回去,这等大型猎物,都得呈给陛下过目,众人不敢随意处置。
忙活这么大半天,抬头一看天色,日头居然已经开始西沉,秦故的体力消耗殆尽,但李知霖和郑方等人还没怎么活动呢,当下便分头去猎山鸡野兔,权当今夜的晚饭。
阮玉今日泡了半天水,猎装还没完全干透,他到泉生带的包袱里翻出一身秦故的中衣暂时穿上,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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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坐在火堆旁烘衣裳。
“你倒是不客气,找着我的衣裳就穿。”秦故走过来,身上已然洗得干干净净,换上了崭新的猎装。
“谁叫我就只有这一身衣裳,不像你,穿过就扔了。”阮玉拨着木架上的猎装,让炭火均匀地烘烤布料,“你倒是生来就享福的,昨夜泉生不在,你的衣裳没湿,今日你衣裳湿了,泉生就来了,你又有新衣裳穿,也就穿了那么一个下午的湿衣裳。”
“好了,不过昨晚说了你一句,你今日就要说我十句。”秦故在他身旁坐下。
明明昨夜是他先嫌弃他把湿衣裳都脱下来烘的,现在还倒打一耙显得他多大度了,阮玉没好气道:“我哪有你会说呀,好话歹话都叫你说了。”
秦故倒也不反驳,将刚刚洗干净血迹的含章短刀擦了擦,裹进羊皮卷中:“这刀真是合用,三千两没白花。”
又道:“可惜那把长刀断了,你那儿还有没有长刀?”
阮玉支着下巴:“你哪还需要我这些赝品呀,等秋猎结束,你就能拿到世子爷那把真正的含章宝刀了。”
秦故一愣:“……也对。”
不过,等他拿到了那把真正的含章宝刀,他和阮玉大抵也就不会再见面了。
不知为何,想到这个,秦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半晌,他问:“等秋猎结束,你还待在京城么?”
阮玉道:“要是钱还没挣够,就继续待在京城,要是挣够了,就回扬州。”
“你到底要挣多少钱?”
阮玉顿了顿:“再有二千两就够了。有你许诺的这一千两,我娘那边应当还能弄一千两出来,就够还我爹爹被人劫镖欠下的那批货款了,到时我就回扬州去,继续开镖局。”
秦故心头微微一滞:“就你这三脚猫功夫,开得起镖局么?”
阮玉大大咧咧道:“我功夫不行,但我可以找个厉害的郎君呀!”
秦故一愣,嘴角登时就拉了下来:“你人都还没回去,就想着找郎君了?自己本事不行,不去好好练,光想着靠别人,你不怕被人吃绝户么?”
“可我爹娘就我一个孩子,他们的东西本来就都是我的,无论我嫁给谁,这些东西都会被带去夫家。我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等我娘老了,我岂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阮玉道。
秦故一时竟然找不出话来反驳,阮玉又道:“答应我的一千两,你可不许反悔哦。等挣到这个钱,我离回家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秦故心里头更堵了,冷哼一声:“你先进前两百名再说罢。”
阮玉一愣:“我帮你一起猎了那头熊瞎子,难道还不能进前两百名么?”
秦故道:“一头猎物只能算在一个人头上,今日猎熊我居首功,这个就算我一个人的猎物,其他人没份,所以他们才着急忙慌出去打猎了。”
阮玉登时傻了眼:“那完了!我到现在才只猎了两只山鸡!”
22. 22.年年秋猎因缘际会
秦故笑了一声,阮玉却一下子着急起来:“不行,我不能再这么歇着了,我也出去转转,多猎几只山鸡也好。”
他听秦故说过,往年李知霖连三百名都进不了,可这会儿李知霖都打了不少山鸡野兔了,比他多多了,他再不努力,真进不了二百名,这些天的努力可就都白费了!
秦故道:“天都黑了,什么也看不清,急这一时有什么用。”
阮玉只得作罢,但从秋猎的第三日开始,他便拼命搜寻猎物,那股劲头让李知霖都吃了一惊:“小玉儿,干嘛这么拼,咱们来玩玩就得了。”
阮玉将猎物交给猎童清点:“那可不行,我要进前两百名的。”
李知霖摸摸下巴:“参加秋猎的人太多了,两百名也不好进呐,我看你这些猎物……怎么也得再来一头大型野物才够。”
阮玉有点儿底气不足:“要多大的?”
要是得猎些狼虫虎豹,他可没那个本事。
“像秦故第一天猎的那头鹿那样的。”李知霖道。
阮玉悄悄松了一口气,秦故却皱起了眉:“鹿不好猎,胆子太小,跑得太快,而且这阵子是雄鹿的求偶期,暴躁易怒,有时候会反过来攻击你,极易惊马。”
阮玉撇撇嘴:“可要是不猎鹿,还能猎什么?总不能像你一样又是狼又是熊的。”
说完,双手合十向老天祈祷:“老天爷呀,明天给我送只鹿来罢。”
也许是他这段时间的勤学苦练的确感动了老天爷,待秋猎进入第四日时,阮玉当真误打误撞碰上了一头雄鹿!
那会儿他恰好离开大队伍单独在林中搜寻,当机立断一箭射中雄鹿后腿,雄鹿立刻转身奔逃,阮玉连忙带着猎童和猎狗策马追了上去,然而雄鹿实在跑得太快,接连几箭都射空了,阮玉咬咬牙,加速往前冲,猎童们在后惊呼:“公子!切莫离得太近!”
“顾不得那么多了!”阮玉一把将弓拉满,一箭射出!
这一箭射中了雄鹿的后背!
阮玉双眼一亮,结果下一刻,雄鹿发出一声嘶鸣,竟转头向他昂起高高的鹿角作出冲锋姿态,阮玉身下的马儿当即一个急刹,前蹄高高扬起,阮玉这会儿还握着弓,两手没抓缰绳,猝不及防就被甩下了马,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公子!”
猎童们赶紧上前扶他,结果一碰他的胳膊,阮玉当即一声痛呼,两名猎童这才发现他这条胳膊正好撞在地上一块石头上,整条小臂登时肿了起来。
“万幸没有摔断手,公子,咱们快回去。”
阮玉勉强站起身,却见刚刚那雄鹿已经跑得没了影,他一咬牙:“不回去!摔都摔了,我今日必定把它捉回来!”
他翻身上马,带上猎狗就追,两名猎童只能也上马跟上他,一路沿着雄鹿的血迹追了整整一个下午,终于把雄鹿耗得力尽血干,全须全尾儿地带了回来。
回到营地时,众人都吃了一惊,对这个娇滴滴的坤君刮目相看,只有秦故皱了皱眉,道:“可有受伤?”
阮玉还没说话,猎童们就连忙答主子的话:“爷,阮公子追鹿时被惊了马,被马儿甩下来,磕着了手。”
说着,还把阮玉的袖子拉上去,露出一截肿得老高的小臂来。
秦故当即脸色就黑了:“都说了雄鹿容易惊马,叫你不要去猎!就那点儿三脚猫功夫还要逞能,万一摔下来把手摔折了呢?!”
阮玉虽然受了伤,但能猎到雄鹿回来,本是极高兴的,结果被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跟被迎面浇了一大桶冰水似的,笑脸登时就拉了下来:“你骂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自己想摔的!我还不是为了这鹿,为了能进前两百名吗?!”
他们声音一大,一旁围着鹿的公子们都看了过来,李知霖伸长脖子:“怎么又吵起来了?这天大的喜事,秦故你那嘴就不能先闭一闭吗?”
“我为什么要闭嘴,我又没讲错。”秦故冷哼一声,抱着双臂,“非得摔断手,你就知道好歹了。”
阮玉简直被他气得肺都要炸了:“你没错,反倒是我的错了?!我拼命去猎这头雄鹿,为了进前两百名让你拿到含章宝刀,倒成了我的错了?!”
秦故道:“你是为了我拿到含章宝刀么?你是为了一千两银!”
此话一出,登时两人间整个气氛都冷了。
阮玉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眼眶迅速红了,秦故登时慌张,可又绝对拉不下脸来道歉,就听阮玉带着哭腔朝他吼:“秦故!大混蛋!我讨厌你!”
秦故心中一滞,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阮玉扭头就跑了,跑到离他最远的那个火堆坐下,拿背冲着他。
偏偏李知霖还贱兮兮地凑过来:“哎哟,我讨厌你,讨厌你。”
秦故被阮玉说了一句“讨厌你”,心里已经够烦的了,恨不得给他一拳:“一边儿去!”
李知霖笑嘻嘻道:“我就不到一边儿去,我到小玉儿那里去。”
说着,就大摇大摆走去阮玉身边,和阮玉坐在一块儿嘀嘀咕咕,秦故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在讲自己坏话,偏偏他又拉不下脸凑过去,只能坐在自己这个火堆前,扭着脖子一直盯着那边。
“爷,吃点东西,这鸡肉烤得可好了。”泉生把香喷喷的烤鸡递到他跟前,可秦故的眼睛还粘在另一边呢,看都没看他一眼。
泉生抓抓脑袋,道:“爷,这么扭着看,脖子不酸么?要不咱们坐到阮公子那边去呗?”
秦故一下子转回来瞪了他一眼:“我坐哪儿,要你管?”
泉生伺候他这些年,早把他的臭脾气摸得一清二楚,笑了笑,道:“小的是觉得,您和阮公子这回都同生共死了,怎么也算得上是患难之交,哪有患难之交几句话就绝交的,阮公子这会儿受了伤正难过呢,您大人有大量,就先低头去哄哄他。要不然,这献殷勤的机会可就被李公子抢走咯。”
秦故一顿,瞥了一眼阮玉那边,就见李知霖果然正用帕子给阮玉冷敷手臂,他哼了一声,恨恨盯着那边,依然嘴硬:“抢走就抢走,谁稀罕给他献殷勤。”
泉生道:“可是今夜不和好,明天就是秋猎的最后一天了,大家回程后便各自散了,可就难见到阮公子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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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可真是一下子戳中了秦故的痛处,他脸色一变,磨了磨后槽牙:“我有的是办法叫他出现在我跟前。”
“是么?可要是阮公子回了扬州老家呢?”
秦故猛地愣住了。
半晌,他一咬牙,站起身朝阮玉那边走去。
泉生知趣地留在原地,笑盈盈望着自家爷走去阮玉那边,不知说了什么,惹得阮玉直翻白眼,但他厚着脸皮往阮玉身旁一坐,阮玉只把身子扭到一边去,并没有赶他走。
另一名小厮石生年纪尚小,伺候主子的时间也不长,好奇地问:“泉管事,您这是做什么?咱们当下人的,不是不该插嘴主子的事儿么?”
“我这不是插嘴,是帮爷把心里话讲出来。”泉生老练道,“咱们爷脾气傲得很,没有台阶是不肯下来的,他想要台阶的时候,你得有点儿眼力见,赶紧给他递过去。”
“噢。”石生似懂非懂的,又问,“咱们爷为什么对阮公子这么上心呢?也没见他对其他人这样。”
泉生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主子的事儿别瞎猜。”
又摇摇头,感慨道:“还是世子爷看得准,只见了一面就看出来了,不愧是亲兄弟。”
次日便是秋猎最后一日,众人返程,阮玉仍对秦故爱答不理的,红榜要下午才贴,他跟着秦故回入口处的帐篷里等,就一个人坐在一旁吃饭,都不跟秦故凑在一起。
秦般恰好过来看榜,笑道:“这是怎么了?”
秦故抱着双臂,没好气道:“乱发脾气。”
阮玉登时瞪过来:“我乱发脾气?!是你先乱讲话!”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泉生忙道:“外边好像贴红榜了,咱们快去看看罢!”
说着,也不等秦故开口,推着他就往外走,阮玉气鼓鼓跟在后头,秦般同他一道走着,问:“二百名可有把握?”
“……”阮玉登时泄气,“不太有把握。”
待走到红榜前,泉生拼命挤进去,不一会儿就高声喊道:“爷!爷!你是榜首!”
秦故抱着双臂毫不意外:“知道了。阮玉呢?”
泉生在榜上一行一行飞快看过去:“阮公子……呃,二百零二名。”
场外众人皆一愣,阮玉虽然知道自己有点儿悬,但到底还是心存侥幸,这下被当面宣判,而且就差那么两名,他心头一沉,简直欲哭无泪,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秋猎第一日多打两只野兔。
不只是为了自己那一千两,还有秦故,他是亲眼见证秦故费了多大力气才猎杀那熊瞎子的,要是因为他没进前二百,所有力气岂不是全白费了?
秦故的反应倒异常平静,只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让阮玉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
他厚着脸皮同秦般求情:“世子爷,秦故为了这把宝刀,真的花了不少力气,住到武院里训了我半个月,这次猎熊好几次都差点被熊瞎子拍碎,我没进二百名是我本事差,和他也没什么关系,您能不能通融一下?”
“不能。”秦般淡声道,“没把你训进二百名,就是他本事还不够,没有借口。”
23. 23.半路杀出个大情敌
秦般这话一出,阮玉一颗心登时凉透了。
他一脸空白,看向秦故,期待他也说两句软话求求他亲哥,可秦故只是淡声道:“不错,是我本事不够,我定会靠自己拿到宝刀。”
你倒是说得好听,那我呢?!
我这阵子的努力也全白费了!我的一千两打水漂了!
阮玉一回想这半个多月,吃过的苦简直比前十八年加起来都要多,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从来没碰上过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却一无所获的事儿,一时脑子里全是不甘心、后悔和怨怼。
为什么秋猎第一天没有认真打猎?
为什么不再多努力一点?
不,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秦故,他自己什么本事,他还不清楚吗?为什么昏了头居然来逞这个能?
阮玉回程时对秋猎红榜是寄予厚望的,这会儿仅仅差了两名,却是一千两银和空手而归的差距,当真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他心中落差极大,脸色灰败,几乎当场就要掉眼泪,只是秦般还在身旁,他不想叫世子爷看笑话,眼泪都在眼眶里直打转了,还咬着嘴唇强行忍住。
秦故瞥见他这模样,面色一动,匆匆同哥哥告辞,一把抓住阮玉就往马车那边走。
离开世子爷的视线,阮玉一下子忍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就不该答应你,我就这几分本事,怎么可能进得了二百名……呜呜呜呜……”
秦故将他带上马车,阮玉一下子趴在车正中的矮桌上大哭起来:“早知道竹篮打水一场空,我还磋磨这大半个月做什么?受尽了苦,还要叫这么多人看笑话……呜呜呜……你们兄弟两个都是铁石心肠,你们有钱有势本事强,把我当猴一样耍!”
他哭得伤心极了,秦故也不懂哄人,只能在旁边坐立难安干着急,搜肠刮肚老半天都没刮出一句好话,脸都憋红了,最后只咳了一声,掏出块手帕给阮玉擦眼泪。
阮玉一把将他的手帕摔在地上!
秦故脸上挂不住了,但看他哭得这样厉害,又不忍心再说他,只能忍气吞声捡起手帕,再次递给阮玉:“我这马车每日擦五遍,干净得不得了,手帕你扔一百遍也没用。”
阮玉抓起他的手帕就丢出了窗外!
秦故:“!!!”
他气得差点站起来:“你!”
外间的泉生拼命给他打手势,示意他冷静、冷静,秦故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脾气压下去,道:“你跟我发火做什么?是我叫你进不了前二百名的?”
阮玉从臂弯里抬起脑袋,眼泪汪汪骂他:“就是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金公子丢去水里,白白浪费了一天,那一天光帮你猎熊瞎子了,什么东西都没打到!”
秦故一愣,想起这回事,磨了磨后槽牙:“金意水那边,我自会去找他算账。但他干出的这事,怎么能赖在我头上,要不是我及时发现跑去救你,你的小命要么交代在河里,要么交代在野狼腹中。打猎就是有诸多意外,你以为那红榜上的其他人,就比我们顺利多少么?”
阮玉道:“可要是没有这一出,我原本能进二百名的!”
他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我这半个多月起早贪黑辛苦练功,好不容易有了长进,哪知道一来秋猎就被人绑了丢进河里,差点儿就没命了,还被狼追、被熊追,好多次都差点没命……呜呜呜……我受这些罪是为了什么呀……”
哭着说到这里,他气上心头,抬起拳头就往秦故身上砸:“都怪你!都怪你!把我骗到这里来,害我吃这么多苦!”
秦故挨打也不还手,只道:“这世上的事儿哪能都如你的意?并不是每一次努力都有结果。”
“没有结果我努力干什么?”阮玉气得又重重捶他好几下,结果用力太猛,碰到了昨日摔过的小臂处,登时一阵钻心的酸痛,他立马“哎哟”一声,捂住了手臂。
“我这个挨打的还没叫疼,你倒是先疼起来了。”秦故哼了一声,又不忍心看他在那疼得脸都皱起来了,便捉住他的手,把他袖子拉上去,要给他揉药。
阮玉一把将手抽出来:“不要你碰!”
“我不给你揉开,还有谁给你揉。”秦故仍捉住他的手臂,强行把他扭回来,倒出药酒给他揉手臂上的淤青。
阮玉细皮嫩肉的,身上的皮肤滑不溜手,秦故的掌心一覆上去,简直觉得像有一张温热柔软的小嘴儿把自己的手掌牢牢吸住了,贴在那细腻柔滑的肌肤上根本不想离开。
阮玉却痛得呲牙咧嘴,觉得那粗糙的手掌跟砂纸似的,力气又大,按一下淤青就酸痛到了骨子里,连连叫着:“你轻点儿!轻点儿!”
秦故瞥了他一眼,心想,怎么他叫起来也是娇滴滴的,跟小猫儿喵喵叫一样。
阮玉见他看他,又瞪他一眼。
秦故心中一动,像被羽毛轻轻搔了搔心尖儿,痒痒的,酥麻的,整个人都飘起来了,身子里无故蹿起一团难耐的火,却又无处发泄,脑中一下子想起那日被熊瞎子追得跳进水潭,二人躲在水下渡气的那个吻。
阮玉的嘴唇和他的人一样,软绵绵的,滑溜溜的,娇滴滴的……
那团难耐的火蹿得更高了,秦故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忍不住瞥了阮玉一眼,看见他哭得红通通的眼角和鼻尖,喉结又上下滚动了一下。
“哎哟!”阮玉被他手上骤然加重的力道按得吃痛,一把将手臂抽了回去,反过来就甩了他一巴掌,“你故意的是吧!”
手抽走了,但那柔嫩绵软的触感还停留着,脸上被扇了巴掌也不觉得疼,只觉得扇完之后脸颊热乎乎轻飘飘的,秦故觉得自己不对劲,哪有人被扇巴掌还美滋滋的,又说不上哪儿不对劲,抿了抿嘴,道:“别生气了,反正我这回也是白忙活,要想拿到宝刀,还得靠你呢。”
阮玉一顿,警惕地瞪住他:“我不会再帮你了,这白吃苦的事儿我再也不干了。”
秦故道:“不是拿我哥那把刀,我是说,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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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儿买。”
阮玉狐疑道:“买赝品?”
“明明是好刀,凭什么说是赝品。”秦故抱着双臂,“我出三千两,再买两把。”
阮玉哼了一声:“你出五千两也买不到了,那赝品也就一把。”
秦故愣住了:“连赝品也买不到?”
“能将含章宝刀仿得这么像,你以为制刀师傅是等闲人物?那师傅住在深山里,脾气古怪得不得了,他的刀你有钱都买不到,我是机缘巧合手里有一株他想要的药材,他才愿意卖给我一把。”
秦故双眼亮了:“那我们一起去,我什么药材弄不到,总有办法让他松口。”
阮玉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再也不跟你一块儿了,尽吃些苦,你自个儿去,我要出去挣钱了。”
秦故登时不乐意了:“我付你酬劳。”
阮玉这回连钱都不要了:“你的钱难挣,我不挣了。”
秦故这下真着急了——因为除了钱,他就没有其他能说动阮玉的条件了!
阮玉还在那边说:“你就自个儿去呗,不用付我十之抽一的酬劳,省点儿钱还不好?”
他要的是省钱么?!
秦故心中着急,面上还得端着,就这么一路端到回京,眼看着阮玉拍拍屁股跳下马车,他急得也下了马车,没等开口,就见阮玉惊喜道:“荣哥哥!你怎么来了!”
他住的小院门口正等着一位乾君公子,带着两名小厮,秦故眼睁睁看着阮玉飞快跑过去,像只小兔子一样欢快地蹦蹦跳跳,心中登时咯噔一声。
什么荣哥哥,哪块石头里蹦出来的野猴子?
言子荣看见阮玉,微微一笑,斯文儒雅的模样:“我进京参加秋闱,打听到你住在这里,顺路来看看你。”
说着,叫身后的小厮递来一个小藤箱:“这是你爱吃的云记糕点,我特地给你带了些。”
阮玉双眼一亮,立刻接过来:“还是荣哥哥记挂我。你要参加秋闱?那你现在已经是举人老爷了?你真厉害!”
“举人有什么了不起,京中的年轻举子一抓一大把。”秦故背着手走过来,阴着脸道。
他这下可是正正戳中阮玉的脾气了,阮玉从小就崇拜这位样样出众的邻家哥哥,小时候天天嚷着要嫁给他,怎能容得了别人说他坏话,登时扭头道:“荣哥哥靠自己本事考上举人,再怎么样都比你这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强得多,轮得到你来评价么!”
秦故蓦然瞪大了眼睛,简直难以置信:“游手好闲?我???”
“难道不是吗?天天就知道在外头买刀、乱花钱。”阮玉没好气道,“你快走罢,还待在这儿做什么。”
秦故气不打一处来,正要说话,言子荣先一步开了口:“玉儿,说话不能这样没礼貌。”
阮玉一顿,闭了嘴,有点儿委屈。
秦故登时又不满了。
我说阮玉两句就算了,你算哪根葱,居然也端着姿态教训阮玉!
24. 24.玉儿逃不出五指山
秦故一眼扫去,将此人从头扫到脚:“你是?”
言子荣见他锦衣华服,通身气派,便朝他一揖:“在下言子荣,在扬州老家时,有幸与玉儿做过几年邻居,儿时常在一块儿玩耍。”
青梅竹马,哼。
秦故皮笑肉不笑,道:“靖远侯府,秦故。既然你是玉儿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大老远来京城一趟不容易,我该尽一尽地主之谊,今日我做东,请你吃饭。”
从他嘴里听到这声“玉儿”,阮玉登时一抖,感觉比听他骂自己还可怕,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瞪了他一眼,小声道:“你要做什么?”
“请客吃饭。”秦故一把抓起他的手腕,“走。”
阮玉被他拉着挣也挣不开,只能尴尬地冲言子荣笑笑:“荣哥哥,他请客,一起吃饭罢?”
言子荣一愣,但当下也容不得他拒绝,他一个初来京城的举子,怎好拂了侯门公子的好意,连忙跟了上去。
一行人到了东隆大街上的老字号酒楼聚福楼,掌柜亲自迎秦故进来,老脸笑得跟朵万寿菊似的:“三公子,好久不见,侯爷夫人近来安好?夫人许久不来我这儿吃怪味鸡丝了,小的待会儿吩咐大厨做一份,您捎回去给夫人尝尝,请他得空也来我这儿坐坐呀!”
秦故点了点头,泉生便打发掌柜的下去,自去帮他点菜,阮玉自小见过世面,又同秦故李知霖等公子哥在一块儿待得久了,见过他们一掷千金的阵仗,自然不会被这么一顿饭吓到,可言子荣一进来看见四下富丽堂皇,楼下点菜的牌子上挂的菜品都是些山珍海味,价格不菲,登时就不甚自在。
他同阮玉好几年没见过面了,一时也不好偷偷去问他和这位侯府的秦公子什么关系,只能说:“让秦公子破费了。”
秦故微微一笑:“吃顿饭,不算什么。同我在玉儿身上花的钱比起来,不值一提。”
阮玉登时在桌下踩了他一脚。
可秦故是谁?浑身上下都是反骨,阮玉越不让他讲,他越讲得起劲:“我给玉儿买的点心,喏,就是对面那家碧云斋,最普通的绿豆桂花糕,都要一两银子一个,贵的金丝蜜玉卷五两一个,玉儿嘴刁,就爱吃贵的,一天要吃一整盒。”
阮玉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碧云斋的点心那么贵!
他在武院的时候和秦故闹脾气,秦故用点心把他哄回来了,之后每日都给他买,他还以为是寻常就能买到的东西,每天把点心当饭一样吃,没想到吃掉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粗略一算,他光吃点心也许就吃掉秦故一千两银了。
阮玉忽而心虚,悻悻把踩在秦故靴子上的脚收了回来。
这么想想,秋猎没得那一千两银,好像也不是很亏了,毕竟在武院累是累点儿,但吃好喝好,玩得也很开心,还精进了功夫——倒是秦故,在自己身上花了这么多钱,秋猎九死一生才猎得熊瞎子,最后还是没拿到宝刀,比自己更倒霉。
阮玉期期艾艾瞅着他:“那些点心那么贵呀?”
秦故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给你的东西,哪样不是好的?”
还真是,秦故连给他的旧猎装,都是锦缎金线密织的,阮玉一想自己在回京城的马车上还捶他、扇他巴掌,底气更加不足,讪讪道:“你也不告诉我,早知道我就少吃点了……”
言子荣在一旁脸色有些难看:“玉儿,你真吃了人家那么多东西?”
阮玉自知理亏,讷讷不做声,倒是秦故忍不住了,这个言子荣,已经在他跟前第二次教训阮玉了。
他抱起双臂,故意道:“玉儿骂我打我,花我的钱,那是我乐意,言公子管不着罢。”
言子荣顿了顿,道:“秦公子有所不知,玉儿父亲去世之前,曾同家父有过口头之约,想要两家结成秦晋之好,我这次秋闱若能考中,便会向阮家提亲。”
秦故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铁青。
言子荣不知是不懂他的心思,还是太懂他的心思,居然还补了一句:“虽然在下家世普通,能力低微,但玉儿花去秦公子这么多钱,我还是会尽力想办法还上。”
阮玉傻了眼,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叫道:“荣哥哥,你在说什么!我爹没跟我说过有这回事!”
言子荣伸手握住他的手:“那时候你还小呢,是长辈们说的,没有告诉你。”
阮玉跟被火星子燎了似的,一下子把手抽了回来,下意识看了秦故一眼。
秦故原本怒气冲天当场就要发作,见阮玉急急看过来,那眼神就像每次求他帮帮忙救救他那样,心里一下子明白过来——阮玉自己是不愿意的。
秦故一颗心落到了肚子里。
他对付阮玉常常束手无策,但对付其他人可谓手到擒来,不慌不忙一掸衣摆,道:“言公子,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你在这儿胡诌两句就能成真的。你说玉儿父亲在世时与你父亲有口头约定,那就是没有婚书,没有白纸黑字,谁知道你是不是编来骗人的。”
言子荣立刻道:“我说的都是真话,决没有半句胡编,我可以发誓!”
秦故哼了一声:“还发起誓来了,那就是确实没有白纸黑字了。”
言子荣一急,道:“此事我爹娘都知道,玉儿,你母亲应当也知道,你可以回去问问她!”
阮玉还没说话,秦故又道:“玉儿已经十八岁,要是他母亲知道这回事,早该告诉他了——可是玉儿不知道,要么是他母亲没听过这回事,要么,就是他母亲对你们家、对你,并不满意。”
一箭正中红心,言子荣瞪大了眼睛,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秦故微微一笑:“言公子,瞧瞧你,莽莽撞撞上来就说亲事,既没有父母同意,也没有媒人说媒,更没有婚书彩礼,你把玉儿当成什么了?两句话就能骗他跟你走?你做事这样不周全,怪不得玉儿的母亲瞧不上你。”
言子荣大受打击,但仍不放弃,抓住阮玉的手:“玉儿,你小时候不是说过要嫁给我的么?等我考中进士,我一定有模有样地来提亲,让你风风光光嫁进门。”
阮玉简直欲哭无泪:“荣哥哥,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小时候喜欢跟在你屁股后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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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跟你玩儿就不用做功课……”
“但你到底还是喜欢同我在一处的,对不对?现下我已经到了京城,以后我会每天来看你,给你买好吃的……”
阮玉闻言吓得连连后退:“不不不,不要每天来……”
秦故横插进来,一把推开了言子荣:“他没空搭理你,他要跟我出远门,去找含章宝刀。”
这会儿阮玉根本顾不上其他了,连连点头:“对对对,我要出远门。”
“明天就走。”秦故立刻说。
阮玉一咬牙:“明天就走。”
秦故嘴角一弯。
——果然逃不出爷的手掌心。
他心情大好,饭菜上来吃了不少,阮玉不必被纠缠,也松了一口气,放心吃吃喝喝,唯有真正被宴请的言子荣大受打击、面色灰败、摇摇欲坠,什么都吃不下。
和阮玉一块儿吃饱喝足,秦故还虚伪道:“言公子太客气了,怎么都不吃饭?”
言子荣笑得比哭得还难看:“我、我今日胃口不好,见笑了。”
秦故大度地表示:“没事儿,下回我还请你。”
他把阮玉送回家,耳提面命连哄带吓地警告他不许偷溜,明日一早就来接他出发,而后心情愉悦地回了侯府。
哼着小曲儿迈过二道垂花门,正巧看见即将临盆的嫂嫂赵新扶着肚子在院里溜达,身后还跟着一大帮照看的婆子小厮,他快走几步上前作揖:“嫂嫂。”
赵新见他从那垂花门大步流星走过来,十八九岁的少年人,英姿飒爽、意气风发,锋芒之气毫不掩饰,当真是风流如画,诗酒年华,他笑着摇摇头:“阿故当真是长大了。”
秦故背着手陪他散步:“嫂嫂怎么突然这样说?”
赵新同秦舒是同辈好友,算是看着秦故长大的,看他从刚出生圆滚滚的娃娃长成现在这器宇轩昂的模样,自然感慨良多,但他对着秦故,只道:“许是有孕,想得太多。对了,上回你大戏上演,我没能去看,听母亲说这回你演得甚好,真遗憾。”
他招招手,唤了婆子上来,打开一个檀木匣子:“这是你铺子里刚送来的讨喜玩意儿,你自拿去花用。”
赵新是世子夫人,现下打理着侯府一大半儿的产业,秦故的那份也在他手里管着,铺子料理得红红火火,秦故只需等着分钱,因此会叮嘱铺子里的管事每月给嫂嫂送些孝敬,算是感谢嫂嫂帮忙打理,然而赵新多半会寻些由头再还给他。
“这些都是给小孩子的玩意儿,我……”秦故扫了一眼那木匣,一顿,从中挑出一只羊脂白玉的小兔儿。
与寻常碰见的玉雕兔儿不一样,这只雕的是正面,竖着耳朵,两只大眼睛,怀里抱着胡萝卜,又护食又不太聪明的样子。
就跟阮玉抱着点心盒子警惕地瞪着他时,一模一样。
秦故扑哧一笑。
赵新奇道:“想起谁了,笑得这么开心。”
秦故连忙掩饰地轻咳一声:“就要这个,多谢嫂嫂。”
他冲赵新一抱拳,脚步轻快,转眼进了东苑。
25. 25.落花里花落恰逢君
第二日大清早,秦故接上阮玉出了京城,走水路南下,阮玉还没睡醒呢,上了官船没多久,就靠在软枕上睡了过去。
官船沿着运河一路南下,他睡得东倒西歪,好几次都差点一头栽倒,秦故看不下去,在他又一次栽下去时,伸手一把托住他的脸蛋,让他枕在了自己腿上。
阮玉一点儿都没醒,枕在他腿上继续呼呼大睡,秦故垂眸望着他,片刻,低声喃喃:“真是没心没肺,怎样都睡得着。”
他的目光从阮玉合着的眼,扫过秀气的鼻梁,落到嫣红的唇瓣上,好半天,忍不住伸手,指尖轻轻按在那唇瓣上。
柔软,湿热。
秦故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像着了魔一般,指尖不由自主地往里探了探,分开那柔软的唇瓣,一下子触到了湿热柔嫩的舌尖。
他蓦然瞪大了眼睛,胸膛中的心脏忽而咚咚狂跳起来。
好软。
好热。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脑中一片混沌,心中知道不能再这样放肆下去,可身体却由不得自己,鬼使神差般握住阮玉的脸蛋儿,低头吻了下去。
“爷,快到中午了,咱们在前边码头下船歇一歇吃个饭再赶路罢。”舱房门被敲了敲,泉生的声音传进来,秦故一下子惊醒,猛地放开阮玉。
我这是怎么了?我在做什么?
阮玉依旧没醒,还吧唧吧唧嘴,睡得香甜。
秦故怔怔望着他,脑中混乱又震惊,但依然抵不住在一片乱七八糟的念头中,想,这模样还挺可爱。
泉生又在外喊了一句:“爷,你听见了吗?”
秦故不耐道:“知道了,就在前边下船吃饭。”
官船继续晃晃悠悠向前,秦故胡思乱想,心道,我肯定是被他亲坏了脑子。
都怪他在秋猎的时候亲我,都怪他。
我没跟坤君亲过嘴儿,被他亲了,多想想他也正常。
这么想着,他心里好受多了,还伸手掐了阮玉的脸蛋儿一把。
阮玉被他掐醒了,迷迷糊糊爬起来:“到哪儿了?”
“早着呢,只是靠岸吃饭。”
阮玉摸摸脸蛋儿:“我的脸怎么好痛。”
秦故:“……”
他轻咳一声:“你睡觉乱动,不知在哪儿磕的罢。”
阮玉疑惑地抓抓脑袋,没再说话,一行人吃过午饭继续赶路,这一赶路就是五六日,直到接近东南蕃地,窗外的景色从辽阔一望无际的麦田变成风景如画的江南,众人才在一处小码头下了船。
码头旁边是一处繁华小镇,名叫青水镇,泉生在镇上找了家客栈落脚,可那制刀师傅还不在这镇上,乃是在镇子附近的山中隐居。
“这个师傅姓宁,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其实他不是专门打刀的,原先是个武林高手来着,只是很擅长打造兵器。”阮玉骑着马儿,辨认着山路,“他住的那座山下不知被他动了什么手脚,也许是奇门遁甲之类的,只要人多,就上不去,跟鬼打墙似的在山下转悠。”
“这么玄乎?”秦故道,“这次只我们两个人,上得去么?”
“碰碰运气罢。”阮玉告诉他,“要是能看见一块刻着‘落花里’的石碑,那咱们就是成功上山了。”
秦故眼尖,立刻抬手一指:“就是那块碑?”
阮玉一愣,惊喜道:“就是那块!这次真顺利,我上回在山下转了好几天呢!”
两人骑马上前,只见那石碑静静卧在小溪旁,溪边丛林茂密,一条小路在错落的山石和幽深的丛林中蜿蜒向上,路边种满了野花,这会儿又是江南的好时节,花儿争相怒放,红的紫的白的,一片芬芳馥郁。
秦故和阮玉将马儿系在溪边的树桩上,沿着小路上山,茂密的树林遮天蔽日,正午的阳光只透过树叶星星点点洒下来,林间山风不时吹来,花香随风四散,漫步其中,当真惬意极了。
而小路一路向上延伸,来到了半山腰依山傍水的一处小园,溪水潺潺从园前流过,园外扎了一圈篱笆,园里繁花似锦,各样奇花异草争奇斗艳,连见多识广的秦故都感叹一声:“这可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悦耳的笛声传来,两人望去,就见园中的桂花树下,一位青衣男子正吹奏竹笛,他身形清瘦,风姿绰约,十指白皙如玉,按在竹笛上,实在赏心悦目,只是他的双眼却蒙着白布,想是已经看不见了。
秦故小声问阮玉:“那就是制刀的宁大师?”
阮玉摇摇头:“不是,那是他夫人。”
他顿了顿,又补充:“据他说,是他夫人,但我没见他夫人跟他讲过一句话。”
就在这话出口的一刹那,一道劲风直冲二人面门而来,秦故一把推开阮玉:“当心!”
两人堪堪躲过三根迎面而来的钢钉,只听叮叮叮三声,钢钉狠狠射中身后的一棵大树,在树干上留下三个深深的圆洞。
阮玉被吓了一跳,连忙大喊:“宁大师!我是阮玉!我们上次见过面的!”
下一刻,他脚上一紧,还未来得及低头看清,脚上就被猛然一拽,力道之大,将他整个人拽翻在地,拖着他一条腿飞快向前滑去。
“啊啊啊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阮玉被拖在地上拼命四下乱抓,“秦故!秦故!”
秦故一回头,就见阮玉已经被麻绳套住脚脖子拖出去半丈远,急得立刻冲上前:“玉儿!”
他脚步一动,又一道劲风直冲面门而来,秦故立刻抽刀狠狠一甩,那迎面的三根钢钉反被甩向了那桂树下吹笛的男子!
那男子一动不动,像丝毫没察觉迎面而来的钢钉,笛声毫无波澜,可暗处的始作俑者却忍不住了,猛地冲出来抽刀挡住了钢钉,一声大喝:“小子大胆!”
“明明是前辈先动手的!”秦故大步去追被拖走的阮玉,耳边却听那人冷哼一声,下一刻,阮玉就被拔地而起的一张大网一兜,整个人被网住吊上了树。
阮玉刚躲过钢钉,就被拖着走,又被吊上了树,生怕下一刻自己就被捅成筛子,吓得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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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破了,在网里头哇哇大哭:“宁大师!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乱讲话!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罢!”
秦故急匆匆赶来,刚想飞身上树把网砍断,迎面一道疾劲的刀风,他目光一凛,立刻抽刀格挡。
当啷一声,金石相撞的清越嗡鸣震透耳膜,秦故虎口被震得一阵剧痛,心道一声不妙,连忙退后几步,这才看清了这位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宁大师。
意料之外的年轻,约摸三十来岁,高大挺拔,面庞英俊,眉目中却带着几分邪气阴鸷,不像什么正派人士,手中握着的,是一把刀身比胳膊还粗的重刀。
秦故看见那黑沉沉肃杀之气满溢的重刀,便知这人手底下不知有多少冤魂,暗中蓄力,警惕道:“我们只是来求前辈打一把含章宝刀,没有敌意,前辈想要什么奇珍异宝,我都能想办法去找,能不能先把阮玉放下来。”
宁越冷哼一声:“想要刀?那就先过我这关!”
他抬起重刀猛地朝秦故劈来!
重刀的气势排山倒海,秦故心中一紧,不敢正面迎击,只能边打边退,仗着身形灵活,仔细观察对方的出招路数,一点一点去找对方的破绽。
宁越同他连过上百招,见这年轻人居然还能沉得住气,体力不落下风,还见缝插针暗算自己,功夫实在扎实,心态也稳如泰山,心中暗暗赞了一句,正待出手,那边忽然传来阮玉一声惨叫。
“啊啊啊啊!我被刺球扎屁股了!我被刺球扎屁股了!”
悠扬的笛声一顿。
打斗中的两人双双一愣,迅速转头看去,只是秦故看的是大哭的阮玉,宁越看的却是忽然停住笛声的风扬。
那边阮玉不知何时已经自己割破网从树上下来了,只是掉下来时掉进了花圃里,一屁股坐在了仙人球上,这会儿屁股上扎着两个仙人球四下乱蹿。
秦故顿觉又心疼又好笑,耳边却真听见了扑哧一声笑,不是他笑的,是那桂树下吹笛的青衣男子。
宁越听见这笑声,目光大震,整个人都顿住了。
秦故比他先回神,立刻打落他的重刀,横刀抵住了他的脖子:“你输了!”
宁越呼吸急促,望着风扬,自从他双目失明,右手半废,从天之骄子沦落为半个废人,已经许久没笑过了。
秦故眼看阮玉已经疼得哇哇大哭了,急得大喊:“我说你输了!你输了得给我打一把刀!”
宁越根本没有心思看他,怔怔道:“……就依你所言。”
秦故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过去扶住阮玉,挑掉了他屁股上扎着的两个仙人球:“怎么样?”
阮玉呜呜大哭:“屁股上全是刺!”
那青衣男子又笑了,扶着拐杖摸摸索索站起来:“仙人球刺上有微毒,得赶快挑出来,然后用仙人掌叶去皮捣碎了敷着。”
阮玉闻言又哇的一声哭出来:“这刺上还有毒?那我的屁股中毒了会怎么样?”
青衣男子的声音轻灵悦耳,带着笑意:“那就要肿上好几天了哦。”
26.26.落花里花落恰逢君
不过,他笑完了阮玉,很好心地给秦故指了一处屋子,让他去屋里给阮玉挑刺。
秦故扛着阮玉进屋,把他放在床上,阮玉趴着,勉强回头看看自己的屁股,可惜脖子能转动的范围实在有限,自己根本看不到自己屁股上如何了,更别说自己挑刺。
现在能指望的,只有秦故一个了。
可是让秦故看自己的屁股,实在太丢人了,比起让其他人看都要丢人,阮玉眼泪汪汪道:“你不许看。”
秦故坐在床边,一时也不知道如何下手:“我不看,怎么挑刺?”
阮玉抱着枕头,呜咽道:“反正你不许看。”
秦故抬手想去解他的腰带,又觉得不妥,道:“你自己脱裤子。”
“我自己怎么脱啊!裤子上全是刺!”阮玉羞愤大叫。
“……”秦故咳了一声,“那我给你脱,你不要乱动。”
他先脱了阮玉的鞋袜,而后将裤子上扎着的明显的大刺拔了,阮玉哼哼唧唧叫疼,秦故就道:“还不是你自己要乱跳,乖乖等我去救你,不就没事儿了。”
阮玉怒道:“我不是看你打不过他嘛!”
“谁说我打不过他了。”秦故哼了一声,一把扯脱他的裤子,白嫩嫩的屁股蛋儿和两条长腿登时露出来,阮玉只觉得底下一凉,光着屁股是没脸与人吵架的,他一下子闭了嘴。
秦故倒是愣了老半天,面上泛起了可疑的红——他没见过坤君的身子。
侯府规矩甚严,秦故心思又不在吃喝玩乐上,在碰上阮玉之前,根本不会多看坤君一眼,更别说留意坤君的身子与乾君有什么不一样了,他对这档子事儿可真真是一窍不通的。
现在这么一看,阮玉不仅是身上白嫩,腰也比乾君细多了,盈盈不堪一握,屁股却浑圆饱满,肉嘟嘟的。
秦故喉结上下一动,好一会儿才伸手,握住了一边饱满的臀瓣。
滑溜溜的,又软又弹。
阮玉被他抓住臀瓣,整张脸登时红透了,一下子埋进枕头里:“……你不许乱摸!”
秦故眼神游移:“谁乱摸了。”
他低头一点一点儿去挑那些小刺——其实挺好找,阮玉身上的皮肉又白又嫩,只有扎了刺的地方红了一片,专找那发红处就是了。
可是那些刺儿太小,秦故只能凑近了去看,阮玉察觉他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身上,简直羞愤欲死,把脑袋死死埋在枕头里。
秦故挑完一遍,问:“还有哪儿疼?”
半晌,阮玉闷闷道:“屁股都麻了,感觉不到了。”
秦故愣了愣,伸手摸了摸,可不是么,那被刺扎了的地方都肿起来了,可见那刺儿确实是有毒的。
他便一点一点捏过那些肿起来的地方:“这儿还疼不疼?这儿呢?”
阮玉被他捏得哼了一声,软绵绵娇滴滴的,秦故一下子愣住了,阮玉自个儿也羞耻,骂他:“你占我便宜!”
秦故顿感冤枉:“我是怕刺没挑干净。”
阮玉才不管呢,抽出手来捶他的背:“不许占我便宜!”
碰上这等占便宜的事儿,坤君总是吃亏的,秦故挨打不冤枉。更何况秦故也不是那么问心无愧,便任他捶着骂着,又仔仔细细把他屁股上揉了个遍,确认没有漏下一根小刺儿,才出去捣了仙人掌叶,给他敷在肿起来的屁股上。
“现在感觉怎么样?”秦故坐在床边问。
阮玉趴在床上,裤子没法穿了,只能光着屁股顶着绿油油的草泥汁液,闷闷道:“屁股好痛。”
虽然他确实倒霉,可这模样实在滑稽,秦故忍不住扑哧一笑。
阮玉立刻回头瞪他:“你还笑得出来!”
“抱歉。”秦故咬住嘴唇,可实在憋不住了,笑得浑身颤抖,阮玉气得伸手打他,专往他和宁越过招时挨了揍的地方掐,掐得秦故呲牙咧嘴:“我不笑了、我不笑了。”
他死命咬住嘴唇,同阮玉保证不笑了,阮玉怒冲冲瞪着他,两只眼睛气得溜圆,可底下却光着屁股,屁股上还绿油油的,秦故一下子破功,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
阮玉被他气得哇哇大叫:“你还笑!你还笑!我生气了!”
他一下子把脸扭过去,只留给秦故一个后脑勺,秦故一边笑,一边凑过去:“对不住,对不住,我不笑了,好不好?”
笑着道歉毫无诚意,阮玉后脑勺冲着他,哼了一声。
秦故就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来:“我这儿还有点心呢,今天中午买的,吃不吃?回头看一眼。”
阮玉居然不为所动,依然用后脑勺冲着他。
秦故就拆开油纸包,拈了块点心,伸手凑到他嘴边:“真不吃?”
云片糕的香味就在鼻尖,这是江南才有的点心,咬下去绵密柔软像云一样,北方可没有。
阮玉动了动鼻子,半晌,气鼓鼓往前一凑,一口咬住了云片糕。
秦故在他身后笑了,阮玉一边嚼着点心,一边说:“我可没原谅你。”
秦故就凑近来,在他耳朵边说:“但是我这儿还有一样东西。”
他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后,酥酥痒痒的,阮玉脸红了,小声道:“什么东西?”
秦故在背后窸窸窣窣,不一会儿,手握着拳头伸到他跟前来,一张开,羊脂白玉的坠子掉下来,被红绳挂着一摇一晃的,是只抱着胡萝卜玉雪可爱的小兔子。
阮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接过挂坠,这只小兔子分量可不轻,有婴儿拳头大小,同体温润雪白,是上等的羊脂玉,这么大一块儿,贵得不得了。
“这个送给我?”阮玉双眼亮晶晶转过头来,这一转头,恰好和秦故鼻尖对着鼻尖,两个人都呼吸一滞。
秦故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却没有后退,抿了抿嘴,道:“嗯,送给你。”
同他离得这么近,说话间鼻息都互相交缠,阮玉却有点儿害羞了,又把脸扭了回去:“怎么突然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秋猎没得那一千两银,你不是生气么。”秦故道,“哥哥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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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是我没把你训好,你吃了苦但没拿到钱,这个算给你的补偿。不过,你不许把它拿去换钱。”
阮玉心里其实早就不生气了,毕竟在武院时吃了秦故那么贵的点心,他怎么都不亏,闻言便道:“我才不会拿去换钱呢,这么可爱的小兔子。”
秦故伸手到前面去,拨了拨兔子挂坠:“可爱么?我怎么看着它不太聪明的样子。”
阮玉嘿嘿一笑:“可爱得不得了,嘿嘿,还是这么好的羊脂玉,一定很贵,我喜欢。”
看他笑得这样傻乎乎,秦故也不由一笑,不过阮玉一扭头过来,他马上拉平了嘴角装作若无其事。
“可是我的衣裳都撕破了,裤子也不能穿了,这是我娘给我做的新衣裳。”阮玉道,“我待会儿怎么出去见人啊?”
他今日穿的恰巧是那身湖蓝的新衣裳,被麻绳套住脚在地上拖行时,被石子划得不成样子了,裤子上又扎满了刺,算是彻底不能穿了,两人从不远处的镇子上骑马过来,也没带任何行李,秦故愣了愣,道:“我下山去给你买。”
阮玉连忙说:“再买一份烧鸡上来吃,好不好?还要云片糕、桂花酥,都来点儿。”
秦故:“你还点起菜来了。”
阮玉双手合十:“求求你。”
“……”秦故下了床,把床帐拉下来严严实实挡住床,“那你老实在这儿待着。”
帐中传来阮玉轻快的声音:“知道啦。”
秦故这才大步出屋,刚要关上门,就听阮玉在那帐子里小声自说自话:“嘿嘿,小兔子,真可爱……秦故居然会送这么可爱的东西……”
秦故不用看,脑子里都能想象出他这会儿是如何抱着小兔子傻笑的,面上不由一笑。
果然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出了屋,园外宁越已经燃起炉子开始打铁,青衣男子风扬拄着拐杖在种满野花的小路上慢慢散步,听见脚步声,道:“你给你媳妇儿料理好了?”
宁越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一顿,警惕地看向秦故,秦故只向风扬一揖:“多谢前辈,他已无大碍,我下山给他买身新衣裳。”
风扬点点头,脾气很好的样子:“去罢。”
秦故往前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看向宁越:“前辈,我不白拿你的刀,你要什么,尽管说来,我一并带回来。”
宁越冷哼一声:“不必了,我要的东西你给不了。”
他埋头继续打铁,秦故也不上赶着讨好他,闻言就继续往前走,风扬却忽然说:“你刚刚在屋里给你媳妇儿吃了什么?好香。”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又顿住了。
秦故道:“是在山下小镇买的云片糕。不过,他不是我媳妇儿。”
风扬似乎觉得逗他特别有趣,笑道:“不是你的媳妇儿,你还好生好气哄着他?又送玉坠,又给吃的,还要跑下山给他买新衣裳?”
秦故整个人愣住了。
他们刚刚在屋里讲的话,这位前辈在外边居然能一字不落听得一清二楚!
27.27.落花里花落恰逢君
不过,风扬点到为止,拄着拐杖继续散步,秦故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前辈眼盲之前,想必也是个绝顶高手,当下不敢大意,冲他再次一揖,这才下山。
然而,出了“落花里”那块石碑,他就被人横刀拦住:“那云片糕在哪买的?”
秦故:“……”
宁越拿刀抵着他的脖子:“说。”
秦故只能说:“青鹤客栈旁,白云糕点铺。”
宁越这才收了刀,往山下去,秦故在他背后问了一句:“前辈,你不用我顺道带回来么?”
宁越只留给他一个背影:“我媳妇儿绝无可能吃其他男人送的东西,绝无可能!”
秦故:“……”
他到了山下青水镇,回了一趟客栈,吩咐泉生去买吃的,又亲自到布店给阮玉买新衣裳。
布店的老板娘许久没在镇上见过这么俊的年轻郎君了,眼睛不住地瞧他:“客官,您要做衣裳?”
“我给人买,要成衣。”秦故四下一扫,这小镇上的东西论精细华贵自然比不了京城,但到底是江南,丝织染布的技艺发达,这小店里竟也有不少好看的料子。
老板娘便将他带到隔间,里头挂着不少成衣,秦故一眼便相中了一身石榴红上衣配桃粉裙子,他记得阮玉秋猎时穿那身红色猎装霎是好看,登时道:“就要那套。”
老板娘笑道:“您给夫人买呀?那是已婚坤君制式的衣裙。”
秦故愣住了,他还不知道坤君婚前婚后穿的衣裳不一样,道:“不是。虽是坤君,但尚未成婚。”
老板娘便拿来一身石青长外衣,配着茶色的底装:“这身如何?”
“绿油油的,不好看。”秦故仍坚持指着那身红粉搭配的,“这个没有未婚坤君穿的么?”
老板娘有些为难。红色难染,但凡和红色沾点边的料子都贵,这身衣裳算是店里最贵的了,虽然好看,但有钱人又不乐意买成衣,平头百姓没人买得起,做出来便一直在那挂着,她咬咬牙,道:“成衣只有这一套。不过,这制式虽是已婚坤君常穿,但也不是说未婚就不能穿……”
秦故立刻道:“就要这个。”
老板娘当即喜笑颜开:“客官,这衣裳三两银,我连同贴身的里衣都搭给您,都是夏布做的,穿着凉快得很。”
秦故付了三两银,拎着一大包衣裳出来,正碰上泉生跑来:“爷,您怎么自己来买衣裳,小的这儿给您备着呢。”
“给阮玉买的。”秦故把他的包袱和食盒接过来,“我走了。”
泉生忙道:“歇一歇呀,爷,您这一下午上山下山又上山的,连口水都没喝上呢!”
秦故等着看阮玉穿这身新衣裳呢,哪顾得上喝水,丢下一句“不渴”,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等他再次来到落花里小园,天色都黑了,阮玉趴在床上已经等得睡着了,秦故点了油灯,走过去,故意将食盒在床边打开,烧鸡香喷喷的味道登时飘出来,阮玉动了动鼻子,睡梦中吧唧吧唧嘴。
秦故看着就笑,又将那香味往床上扇了扇,阮玉又吧唧吧唧嘴。
秦故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阮玉迷迷糊糊被他吵醒:“你回来了?好香啊……”
“换上衣裳出来吃东西。”秦故将食盒搁在桌上,出去打了桶井水,倒在木盆里,拧了帕子给阮玉擦去屁股上绿油油的仙人掌泥,把新买的衣裳丢给他,拉上床帐。
阮玉在里头窸窸窣窣换衣裳,秦故便又换了盆水,掬起水洗了把脸,顺带擦洗了身子,换上泉生给他备的衣裳。
刚穿上裤子,阮玉掀开了床帐:“我换好啦,我要吃……”
秦故转头看他,赤着的上身覆着漂亮紧实的肌肉,结实又不显得过分,是少年人特有的修长挺拔,刚刚擦洗过,皮肤上还有不少水珠,顺着结实的胸膛滑落到线条分明的小腹,再没入底裤中。
阮玉唰的一下又拉上了床帐。
秦故继续擦洗:“怎么了?我看了你,你也看了我,不是很公平么?”
帐子里传来阮玉羞愤的声音:“你看我是你占我便宜,我看你,还不是你占我便宜!”
秦故一边笑,一边擦洗完身子,换上干净的衣裳:“怎样都是我占你便宜,我现在叫你占回来,喏,你想怎么占?”
他凑到床边,掀开床帐钻进去,非要阮玉也占他的便宜,阮玉被他闹得脸都红了,拳打脚踢地揍他,但秦故皮糙肉厚,只觉得跟挠痒痒似的,抓着他两只手按在了床上:“打我可不算占便宜。”
他整个人都压在了阮玉身上,阮玉脸红得要滴血:“你下去。”
他脸蛋儿红扑扑的样子十分好看,穿着这身石榴红的新衣裳,衬得唇红齿白,整个人娇俏极了,油灯的光亮透过床帐,将帐中照得昏黄朦胧,也将阮玉的脸蛋儿照得像一颗毛绒绒的水蜜桃,秦故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想咬一口。
“你下去呀。”阮玉手被按着,只能瞪了他一眼,这一眼连嗔带怒,语气却是娇滴滴的,秦故登时身子都酥了半边,只觉得一团火直烧到了底下。
不好。
他立刻起身,嗖的下了床,冲出屋去。
阮玉被他吓了一跳,从床上爬起来,想追出去,却发现屋门被人从外拉住了,秦故就在门外。
阮玉莫名其妙:“你干什么呀?不吃饭么?”
秦故在门外道:“你先吃。”
恰巧此时,另一边屋子窗中扔出来一大堆油纸包,随之被赶出来的就是黑着脸的宁越,秦故同他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满地的油纸包,上头还盖着白云糕点铺的印,宁越则目光下移,看了看他的裤头。
秦故:“……”
宁越:“……”
宁越不屑地哼了一声,自去捡满地的油纸包,秦故也不屑地哼了一声,继续哄:“别管我,玉儿,你先吃。”
阮玉只能先回到了桌边,将食盒打开,里头有烧鸡,白切牛肉,还有两个素菜,阮玉看得口水直流,好歹忍住了,等到秦故再次进屋,才赶紧招呼他一起吃饭。
秦故已经灌了半肚子凉水,才把火消下去,这会儿也吃不下太多,四个菜两人刚好吃完。然而吃完饭,洗洗漱漱,就得睡觉了。
这草屋总共就两间卧房,这间是宁越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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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的,宁越倒是十分爽快让出来,高高兴兴去风扬那间挤一挤了,但这一间屋子一张床,让他俩怎么睡?
两人洗漱完毕,坐在床边,面面相觑,半晌,阮玉道:“我打地铺罢。”
他穿着这么漂亮的新衣裳,秦故怎么舍得让他睡地上,道:“我打地铺。”
阮玉可不信他会睡在地上:“你?咱俩刚认识的时候,你差点儿把我绑在柱子上让我睡一晚。”
秦故讪讪道:“谁叫你那时候总骗我,骗完就跑。”
虽然他这么说了,可阮玉到底不好让金主大人睡在地上,好半天,说:“那就一起睡床,你一半我一半。”
“……”秦故忍不住道,“你就不怕我对你做什么?”
阮玉有点儿脸红,但又很放心的样子:“你才不会呢,之前你把我衣裳脱了,眼睛都不敢看我的。”
秦故:“……”
阮玉又道:“而且今天你也看过我了,你也没做什么呀。”
秦故:“……”
他真不知道该说阮玉是聪明还是傻,就这么拿稳了他不敢碰他,居然大大咧咧脱了外衣上床,盖上了被子。
秦故只得也脱去衣裳,吹灭油灯,上了床。
黑暗中,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秦故莫名口干舌燥,想说点儿什么转移注意力,好半天又说不出话来,只得忍着,忍着忍着,胸膛中的心脏咚咚咚越跳越快,耳边似乎都能听见自个儿擂鼓般的心跳声,秦故怕阮玉听见,便翻了个身背对他。
“……你还没睡呀?”阮玉在旁轻声开口。
“……嗯。”秦故又翻了回来,面对着他侧躺,“睡不着。”
阮玉也翻过来面对着他:“我也睡不着。”
秦故的心跳猛然加速。
没心没肺的阮玉也会睡不着?
难道……阮玉也在想着他?
他再次开口,嗓子都哑了:“……你为什么睡不着?”
阮玉小声说:“隔壁好像在打架,你听见没?”
秦故:“……”
他刚才胡思乱想没注意听外头的动静,经阮玉这么一说,才留神去听。
隔壁果然有动静,而且真的是打架的动静,咚的一声,似乎有人被踹下床了。
秦故:“……”
他极小声道:“这样听人家夫妻俩的墙脚,不好罢。”
“不是我想听。”阮玉委屈道,“是他们吵得我睡不着,大半夜打什么架啊。”
他反正睡不着觉,干脆往里挪了挪,把耳朵贴住墙壁,仔细听隔壁到底在干什么。
不一会儿,被窝窸窸窣窣,秦故从他身后靠了过来,胸膛压住了他的后背,下巴抵着他头顶,也把耳朵贴在了墙壁上:“……我也听听。”
隔着薄薄的寝衣,阮玉能感受到他火热结实的胸膛,紧紧贴在自己背上,他身上清爽干净的气味传来,十分好闻,像夏季夜晚山林间的青草香,阮玉多嗅了嗅,不一会儿居然腰肢发软,身子发热,这才猛然意识到,这是乾君的味道!
他顿时有点儿慌张了:“你、你别贴那么紧。”
28.28.落花里花落恰逢君
秦故轻轻哼了一声,往后挪了一指:“行了罢?”
“再往后挪点儿,你要把我挤扁了。”阮玉嘟囔。
秦故又往后挪了一指,阮玉无可奈何,又不敢回头瞪他,怕一回头就蹭上他的脸了:“你就不能多挪点儿,非挨着我干嘛。”
“谁稀罕挨着你了。”秦故立刻说,而后嗖嗖挪了回去。
他那好闻但又带着侵略性的雄性气息总算远离了,阮玉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隔壁忽而传来一声隐忍的闷哼。
两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人都愣住了。
而后,隔壁似乎又打了起来,夹杂着风扬低声的怒骂,但他那呻吟闷哼断断续续的一直不停,晓事儿的都能听出来他正被男人弄着呢,而且十分激烈,像强逼他叫出来似的。
两个少年人登时浑身不自在。
若是年纪相仿的知交好友,碰上这等事儿,还能坏笑着一道听听墙脚,互相打趣几句,可他俩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儿对着对方打趣这等事儿的,光是躺在一起听着隔壁这动静,都觉得尴尬得头皮发麻,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可是隔壁的喘息那样近,那样真切地传过来,叫人光是听着,都能想象出那是何等的激烈。
阮玉虽然未曾经事,但小时候撞破过这等事儿,那是母亲给他请的坤君先生,跟镖局里一位本事颇高的镖师好上了,两人偷偷摸摸办事儿,阮玉恰好在那树丛里玩儿呢,就见镖师抱着先生一下子滚进树丛。
阮玉那时候撞见,只觉得害怕,可如今长大了些,知道以后自己也要嫁人,也要同夫君干这档子事儿,便多了几分好奇和羞耻。
干这事儿真这么舒服么?
隔壁的低吟传来,就跟千万只蚂蚁在心尖上爬一样,爬得人心痒得不得了。
阮玉忍不住绞起了手指,有点儿坐立难安,偏偏这时候,身旁躺着的秦故忽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他就跟胡思乱想被爹娘抓包一样,被吓了一大跳:“你干什么呀?”
“……”秦故轻咳了一声,嗓子有些哑,“没事。”
他是没事,可阮玉却实在憋得忍不住了,拿手指戳戳他的后背,小声道:“他们、他们是不是在那个。”
秦故:“……嗯。”
阮玉好奇道:“干这事儿真这么快活么?”
秦故的嗓子更哑了:“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干过。”
阮玉挪近了些:“你没干过?我听说你们这些高门世家都有通房,好早就教你们这些公子怎么做那事儿了。”
“其他人家的确有,但我家没有。”秦故低声道,“父亲说,年少时心性尚不稳定,是勤学苦练之时,不宜放纵声色,不宜斗鸡走狗,容易玩物丧志。”
阮玉点点头:“侯爷真有远见,怪不得能把世子爷和你教得这么好。”
秦故一愣,一下子翻过身来:“我很好么?”
阮玉眨了眨眼睛:“当然啦。”
秦故双眼亮了起来:“你从来没夸过我。”
阮玉抓了抓脑袋:“我没夸过你么?”
“快说,哪里好。”秦故催促。
阮玉就掰着手指头数:“聪明、正直、善良、本事高、肯坚持,对朋友很大方,不斤斤计较,虽然有时候说话很难听,但有时候也挺体贴的。”
而后又极小声飞快道:“长得也俊。”
秦故耳朵尖,一下子听见了,登时嘴角就止不住往上扬,他拼命压住嘴角,压得面部表情扭曲:“最后一句说的什么?我没听清。”
阮玉:“但有时候也挺体贴的。”
“不是,再后面一句。”
阮玉小声道:“后面没有了。”
秦故立刻不满:“明明就有。你是不是说我英姿飒爽、玉树临风、俊采星驰、出类拔萃?”
阮玉:“……你夸起自己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秦故凑近来:“难道我说的有错?”
……没错。
阮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得能杀人的脸,心想,要不是长得这么好看,配这么一张剧毒的嘴,恐怕早就被打死了。
秦故见他不说话,非缠着他要他说出来:“说,我是不是你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
他凑得更近,英气逼人的眉眼,笔挺的鼻梁,整张脸轮廓深邃挺拔,紧致的皮肤光滑得像会反光,整张脸简直是美玉无瑕,阮玉这么近距离看着,心脏咚咚咚直跳。
秦故挑眉:“说呀。”
阮玉咬着嘴唇:“……嗯。”
秦故瞬间喜上眉梢,得意之色掩都掩不住,阮玉登时害臊:“说这个干嘛呀?你长得俊,自己知道不就行了,还非得要人夸你。”
秦故得意洋洋:“那不一样,你可从来没夸过我,你之前还说,一看见我就烦呢。”
“但是你的长处更多。”阮玉道,“我未来的夫君要是有你一半儿,我就知足了,不过不能像你脾气这么差。”
他说完,自知失言,一下子打住,秦故却立刻瞪了过来:“什么意思,我脾气差?我对你还脾气差?”
阮玉立刻补充:“偶尔,偶尔脾气差。”
偶尔脾气差秦故也受不了:“我对你还不够好?我就没这么伺候过谁!你还说我脾气差?!”
阮玉无辜地望着他:“就像现在这样。”
秦故一下子噎住了。
“我都说了你那么多优点了,就说一个缺点,你都受不了,你这个大少爷真是听不得半句丑话。”阮玉拉上被子,“人无完人,你得接受自己不完美。”
秦故冷哼一声:“凭什么?我就是样样都好,家世好、本事好,爹娘兄嫂都好,以后还要找个家世、本事、品貌样样都好的媳妇儿,一辈子完美无缺。”
阮玉呼吸微滞。
他只盼望着未来夫君有秦故一半儿就好了,秦故却要未来媳妇儿样样都好,还说得这样理所当然,果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但秦故也没错,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是有本钱去挑的,不是样样都好的人,怎么配得上天之骄子呢?
他掩住心中那点儿难以察觉的酸意,道:“好好好,你就是完美无缺。”
说完,他翻了个身,背对着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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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秦故听了这一句,心里正飘飘然呢,就见他翻过去不再看自己了,登时不满:“怎么,又不理我?”
阮玉有些低落,小声道:“我要睡觉了。”
他说不上自己是怎么了,本来今日得了小兔子挂坠和新衣裳,秦故还大老远给他买了好吃的回来,他开心得不得了,可现在一想到这些好,未来都是属于秦故那个完美无缺的媳妇儿的,他只不过暂时偷偷享得其中几分,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儿。
可不是滋味儿又如何?他配得上秦故么?
家世,本事,品行,他是样样都不行,别说配秦故了,就是配如今中了举的荣哥哥,其实都很勉强。
秦故信誓旦旦说要挑个样样都好的媳妇儿,他是真挑得着的,而阮玉想要找个有秦故一半儿好的郎君,却是痴心妄想。
毕竟,他和秦故原本就是天差地别的人,要不是命运弄人,怎可能有这么一段奇缘?
他不能把这暂时的缘分,当成永远。
秦故又在背后窸窸窣窣,不一会儿,就贴在了他后背上,阮玉身子登时僵硬了:“你、你别碰我。”
秦故明明是占便宜,却还理直气壮:“为什么?”
阮玉:“……”
他小声道:“你身上太烫了,贴着我好热。”
秦故瞬间噤声。
阮玉不敢看他:“你是不是、是不是……那个……?”
秦故脑中嗡的一声,炸开了烟花,一片空白。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不是。”
而后反应过来,瞬间恼羞成怒:“我怎么可能对你有非分之想!”
阮玉瑟缩了一下:“我、我是怕你……”
“不可能!”秦故脸色几乎红得滴血,色厉内荏地打断他,“我见过多少美人,从来不曾动过一次念,你以为你是什么天仙下凡!”
阮玉心头就跟一下子被针扎了一样,痛得一抖,连忙闭了嘴。
隔壁的动静依然不断传来,两人之间的气氛却一下子降到冰点,阮玉把脑袋埋进了枕头里,再也不做声了。
秦故平躺着,拼命压住被戳破的惊慌失措,好半天才平复下来,一看阮玉,已经沉沉睡去,呼吸平稳。
秦故望着他熟睡的侧脸。
阮玉睡得很熟,眉头微蹙,粉白的脸蛋儿压在枕头上,十分可爱。
秦故又把脸转了回来。
不能再看了。
刚刚差点儿没糊弄过去,要是真被阮玉发现自己的反应,那可太丢人了。
秦故长长叹了一口气,可这会儿隔壁似乎愈演愈烈,阮玉睡着了,只留他一个人独自承受,他有些耐不住,干脆轻手轻脚起身,打算去柴房用凉水擦擦身。
刚出了屋门,就听隔壁风扬咬牙切齿极度隐忍地骂了一句混蛋,秦故下意识往那边一瞥。
门缝里透出一丝光亮,宁越将风扬压在桌上,抱着他亲嘴儿,不是他和阮玉那样嘴唇浅浅一贴的亲,是唇舌交缠,仿佛要把整个人吃进肚子里那样地亲。
秦故整个人呆住了,目光不由往下一扫。
29.29.君心我心可是真心
入目一片春色。
秦故睁大了眼睛,猛然后退了好几步,一下子冲进了柴房。
……
第二日,阮玉醒来时,天光早已大亮,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揉揉眼睛,坐起身,喊了一声:“秦故?”
外头没有动静。
他只能穿好衣裳出屋去,自己打了水洗漱,刚洗漱完,隔壁屋里一人被踹飞出来,阮玉扭头一看,宁越拍拍衣摆正从地上爬起来,大早上被踹出门,他居然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阮玉有点儿怕这个阴晴不定的宁大师,尤其这会儿秦故不知上哪儿去了,没人会救他了,他只能夹起尾巴做人,小心翼翼打招呼:“宁大师,早上好。”
宁越一挑眉,居然开了口同他讲话:“和你一块儿那小子呢?”
阮玉讷讷道:“不知道,他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了。”
宁越哼笑一声:“不是一大早。我昨天半夜就听见他跑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么?”
阮玉傻了眼:“他半夜跑出去做什么?”
宁越扫了他一眼:“怕自个儿把持不住,不敢同你待在一块儿了呗。”
阮玉登时羞红了脸:“他才不会呢!”
宁越挑眉,故意逗他:“你怎么知道他不会?”
阮玉嗫嚅道:“他说他瞧不上我的。”
“嚯,他瞧不上你,还跑上跑下地伺候你,他闲得慌么。”宁越哼了一声,“嘴硬的臭小子,福气还这么好,真讨嫌。”
他眼珠一转,坏笑一声:“我教你一招,你把他送你的玉坠还给他,说你不要。”
阮玉愣住了,眨眨眼睛:“我为什么不要?我可喜欢了,那个好贵的。”
“啧。”宁越抱起双臂,“你就假装说你要还给他,看他什么反应。”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秦故回来了,宁越立刻打住话头,一溜烟去了柴房,生火给媳妇儿做早饭去了。
秦故拎着食盒从小道走来,大老远的,阮玉就看见了他又黑又臭的脸色,眼下泛着青黑,像是一晚上没睡觉。
“醒了。”他把食盒搁在园中的石桌上,语气带着几分彻夜未眠的颓丧,“吃早饭。”
阮玉瞅着他的脸色,有点儿担心:“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秦故面上闪过几丝不自在,扭过头:“没事。”
他在石桌旁坐下:“快吃罢,吃完了我们下山,不好在前辈这儿多打搅,等刀打好了再上来拿。”
他这样一说,阮玉不由想起了昨晚隔壁的动静,登时也觉得尴尬,点点头:“好。”
他从食盒里拿出肉包子,咬了一口:“你吃了没有?”
“在山下就吃过了。”
“你出去那么早干嘛,刚刚宁大师说,他半夜就听见你出去了,你昨晚没睡么?”
秦故身子一僵,警惕道:“他还说了什么?”
阮玉顿了顿,脑中天人交战,好半天才十分舍不得地掏出了羊脂玉小兔儿:“这个,太贵重了,还给你。”
秦故愣住了,脸色唰的一下就变得铁青。
“你什么意思?”他仿佛笑脸凑过去却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整个人都被吊在高台上下不来了,“我送给你的东西,你给我退回来?”
阮玉连忙解释:“我只是觉得太贵重了。”
秦故冷着脸:“贵重?我赏下人的东西都比这个体面,随手给你个玩意儿,你还叽叽歪歪说这说那,不想要就丢掉!”
阮玉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赏下人的东西都比这个体面。
可他昨天收到的时候真的好开心。
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很贵重的东西了,没想到对秦故而言,只是随手打发阿猫阿狗的东西。
自己这样贪心、穷酸、没见识的小喽啰,在他眼里,也就同阿猫阿狗差不了多少罢。
阮玉低下了头,默默咬了一口肉包子,平时爱吃的东西,这会儿吃在嘴里也没滋味儿了,一想到秦故先前还老说他吃饭像猪,顿时更没了胃口,草草吃完一个肉包子,就小声道:“我吃好了,下山罢。”
秦故扫了一眼食盒里剩下的肉包子、煮鸡蛋,愣了愣,但这会儿也拉不下脸问,将食盒一盖,拎起来就往外走。
两人一路沉默下了山,回到客栈,阮玉就独自回屋了,一句话都没同秦故讲。
连泉生都看出来不对劲,道:“阮公子这是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秦故哼了一声:“他甩我的脸子,自己倒还发起脾气来了,别管他。”
他昨晚一夜没睡,这会儿正好也困,便回了屋,一觉睡到下午。
醒来时,泉生给他打了热水洗澡,又叫小二上了饭菜,秦故这阵子都是同阮玉一道吃饭的,就问:“阮玉呢?”
泉生抓了抓脑袋:“阮公子说,这几日反正无事,他去邻县转转挣点儿钱,就不在这儿等了。”
秦故一愣,勃然大怒:“他跟着我出来,还想着去其他地方挣钱?!我是没给他付钱么?!我少他吃了还是少他穿了!”
泉生也没料到他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吓了一跳:“这、这,要不小的这就赶上去把他叫回来?”
“他走了多久?!”
“呃,上午一回客栈,不一会儿就收拾行李出来了,那会儿您刚睡下,小的不敢打搅。”泉生小心地瞅着他的脸色,“而且,这本来就是阮公子的老本行嘛,小的想着您说过他要还债,那挣钱肯定是大事,就不好耽搁他。”
秦故寒着脸迅速扒完饭,叫上侍从就浩浩荡荡出去抓人。找到阮玉的时候,他正在县城里的一处药铺,拼命给掌柜推销他刚从乡里收来的虎骨,嘴皮子都磨干了,掌柜总算勉勉强强拿出二十两银,收了这几斤虎骨。
阮玉在那儿称银子的时候,秦故板着脸走进药铺,掌柜一见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登时笑脸迎上来:“这位客官,抓点儿什么药?”
秦故不搭理他,只斜着眼睛瞥着阮玉:“闹够了没有?”
阮玉默不作声拨着小秤砣称碎银两,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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柜在两人之间来回看,终于发现阮玉身上挂着个价值不菲的羊脂玉坠子,且穿着的石榴红衣裙乃是已婚制式,恍然大悟:“原来是尊夫人,失敬失敬,那,这虎骨您还出吗?”
“出。这是我的东西,和他没关系。”阮玉把银子收进荷包里。
秦故在后冷笑一声:“吃我的用我的时候不说和我没关系,现在倒说和我没关系了。”
阮玉也不看他,扭身就往外走。经过秦故身边时,秦故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到底闹什么脾气?”他转头盯着阮玉的侧脸,“今天早上连饭也不吃,那是我大老远给你拎上山……”
话还没说完,阮玉一把甩开了他的胳膊!
秦故惊得瞪大了眼睛,泉生等一众下人倒吸一口凉气,吓得连忙上前劝:“爷、阮公子,你们都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秦故反应过来,登时恼羞成怒:“阮玉!我给你脸了!”
阮玉被他吼得一个瑟缩,拔腿就跑,秦故转身就追了上去,泉生哎哟哎哟叫着:“有话好好说呀!千万别动手呀!”
阮玉其他的不行,跑路乃是一把好手,一入人群便犹如活鱼入水,秦故在后紧紧追着,跑了整整三条街,绕了七八条小巷,身后的侍从小厮都被甩没了影,总算在一个转角,阮玉一时不察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行人,跌坐在地,他才追上来将他拎起来:“你再跑啊?!再跑啊!”
“哟,这么娇滴滴的坤君,今日居然叫我们哥几个撞上了。”那迎面而来的一行人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秦故这才留意到这些人,一个个獐头鼠目、满脸猥琐,乃是此间混迹街头的混混流氓,那打量阮玉的眼神,真叫人作呕。
他皱起了眉,将阮玉拉到身后:“看什么看,滚!”
几个混混将他上下一扫,见他衣着华贵,阮玉又穿着已婚坤君的衣裙躲在他背后,便哼笑一声:“这是你媳妇儿?看你这样子,手里头很宽裕罢?借点儿钱给哥们花花,要不然,就别怪我们借你媳妇儿玩……”
话音未落,秦故一拳打歪了他的脸!
小混混一声惨叫,被一拳打出了满鼻子的血,秦故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下手没有半分留情,飞起一脚直接将另一人踹飞出去半丈远,转眼之间三四个小混混就倒了两个,正巧外头街上有官差经过,剩下的两人对视一眼,拔腿就往外跑,边跑边喊:“官差大人!杀人啦!杀人啦!”
官差闻声就跑了进来,阮玉赶紧抓起秦故的手腕往里跑:“快走,人生地不熟的,惹上官司就麻烦了!”
两人飞快冲进巷子深处,可官差们居然紧追不舍,两人慌不择路,翻进了一处人家的后院,阮玉嗖的蹿进草棚里,钻进比人还高的干草堆后,下一刻,秦故也钻了进来,直接将他逼在了角落动弹不得。
屋里的妇人说话了:“外头什么动静?相公,你出去看看。”
男人应了一声,出屋来看,秦故连忙更往里钻,阮玉被他挤得无处可去,扭头就瞪他,哪想到一回头,直接同秦故贴上了嘴唇。
30.30.君心我心可是真心
阮玉瞪大了眼睛,抽气声从二人相触的唇间传出,秦故也猛然愣住。
昨夜撞见的画面一瞬间涌入脑海,宁越将风扬压在桌上,仿佛要将人吃下去那样吻,唇舌抵死缠绵,吻得那样动情、那样激烈,两人的脸上都泛起了红潮。
那样的亲吻真的很舒服么?
秦故脑中嗡嗡作响,鬼使神差一般,轻轻吮了吮阮玉的唇瓣。
一瞬间,仿佛细微的电流从嘴唇传到四肢百骸,两个人身子都一抖,只觉得腰眼一麻,腿都软了。
外头的脚步声走近又远去,草堆后,二人贴着嘴唇极近地四目相对,秦故眸色深沉,而阮玉目光盈盈,水波颤抖,仿佛在怕他做什么,又像在等他做什么。
秦故脑中一热,又轻轻吮了一下他的唇瓣,阮玉眼中盈盈的水光登时一颤,眼角霎时飞上了红色,目光迷离,脸颊泛起了潮红。
秦故的心一下子湿热了。
他伸手握住阮玉的下巴,逼他张开了嘴,两人湿哒哒的舌尖缠在一处时,阮玉猛然一颤,仿佛一下子跌入温泉中,身子登时软化在了温热的水里,捞都捞不起来,两条腿软绵绵的就往地上滑,被秦故一把搂住腰,按在了墙上,将他完全搂在怀里,更深更紧地同他唇舌交缠。
秦故、秦故……
熟悉的、好闻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秦故一边吻他,一边动情地喘息,那鼻息扑在他脸上,像催情的迷香。
阮玉臊得满脸通红,身子却软成了一滩水儿,使不上劲儿,只能张着嘴任秦故凶狠地顶进来,舔舐、厮磨、纠缠,暧昧的水声和喘息响在耳边,他的心脏咚咚咚好似要从胸膛里跳出来,脸上一片火烧,是羞的,是热的,是情动的,推着秦故胸膛的手慢慢往上抱住了秦故的脖子。
厮磨纠缠不知过了多久,小院外响起了泉生的声音。
“听刚才那官差说,爷和阮公子就是来了这边,咱们挨家挨户敲门问罢。”
犹如晨钟敲响,两人一下子从梦中惊醒,猛然分开,纠缠的唇舌甚至牵出一丝暧昧的银丝。
阮玉满脸通红,臊得根本不敢看秦故,秦故也不自在地四下乱看,好半天,才小声道:“翻墙出去。”
阮玉胡乱点点头,被他拉出去,打横一抱,轻巧翻过了院墙,落在外头的小巷中。
不远处的泉生连忙跑来:“爷,可算找到您了……您嘴怎么肿了?”
秦故:“……”
阮玉连忙把脸别过去,然而还是被泉生发现:“阮公子的嘴也肿了。刚刚被什么东西蛰了么?小的去买点儿药膏。”
秦故轻咳一声:“不用。回去罢。”
他去牵阮玉的手要走,阮玉害臊,躲过去不给他牵,秦故只能又咳一声,自个儿先走。
阮玉就走在他后头,走着走着,发觉秦故越走越慢了,堵在他跟前让他迈不开步子,待他伸手去推他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不像以前那样抓着手腕,是直接牵的手。
阮玉登时脸红,要甩脱他的手,小声骂他:“你做什么,他们都在后头看着。”
秦故把他的手攥得死紧,跟铁钳子钳着不放似的:“你怕人看?”
“我是坤君,当然怕人看了,你不能这样占我的便宜!”
秦故嘴角一弯:“可我刚刚已占过了。”
阮玉脸色爆红,拿手捶他:“不许说!”
秦故挨了打还笑,脚步轻快拉着他上了马车,将门帘一拉窗户一关,伸手就来抱他,又要亲。
阮玉连忙捂住了他的嘴:“你做什么呀?!”
秦故被他捂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英挺的眉眼,那眼神恨不能把他吃下去似的:“亲嘴儿。”
阮玉瞪着他:“你便宜占个没完了,不许亲。”
秦故不满:“为什么?”
“你还问为什么。”阮玉哼了一声,扭过身子背对他,“你又瞧不上我,亲我抱我就只是图一时享乐,我凭什么让你占便宜?我以后还得嫁人呢。”
秦故一愣:“嫁谁?那个姓言的?”
他每次都是这样,只抓他在乎的重点,只听见“以后还要嫁人”,却听不见阮玉真正想说的“瞧不上我就不要动手动脚”,阮玉觉得他是故意的,以他平时那聪明劲儿,怎么会听不出自己话里的意思?
故意装听不懂,避重就轻,这样以后就能继续占自己便宜,还不必负责。
谁说秦故不开窍呢?他分明精得很。
之前待金意水,他就说过,我瞧不上他,故意装不懂。
现在到了自己这里,还不是一样?
我瞧不上他,故意装不懂。
阮玉心头忽而有些发冷,砰砰直跳的心脏瞬间冷却下来。
他道:“秦故,你嘴里口口声声说着瞧不上我,却还要占我的便宜,我叫你不许这样,你又避重就轻蒙混过关,你不觉得自己卑鄙无耻么?”
秦故瞪大了眼睛:“我卑鄙无耻?”
阮玉这回也不怕了,瞪着他:“你要真是正人君子,怎么会不清不白地占我便宜?要么你就此打住,不再碰我,要是想同我好,总得给我个说法,现在这样算什么?”
秦故想反驳,可句句都没法反驳——他的确是不清不白地占着阮玉的便宜,如果前几次还能说是事出有因,那今天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可是他怎么能承认?
承认他中意阮玉?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秦故自己就先否定了。
怎么可能呢?阮玉?
他想,京中的高门贵子贵女不知有多少,比阮玉漂亮的,比阮玉家世好的,比阮玉通情达理的,比阮玉温柔体贴的,一抓一大把。
他凭什么瞧上这么一个好吃懒做、身无长物的普通坤君呢?
他又不是疯了。
秦故冷静了下来:“行,是我不该占你便宜。”
阮玉瞅着他,总觉得他像是在说气话,便道:“你要是想同我好,你得直说……”
“我不会同你好。”秦故打断他,斩钉截铁,似乎还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我又不是眼睛瞎了,放着京中那么多高门贵子贵女不挑,偏挑个貌若无盐、好吃懒做的祖宗回来。”
阮玉一下子咬住了嘴唇:“你不同我好就不同我好,凭什么这样说我?!”
秦故冷冷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你!”阮玉被他气得眼睛都红了,又不想在他面前示弱落泪,把身子一扭,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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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瞪着窗外把眼泪憋回去,胸膛都被气得剧烈起伏。
秦故还不罢休,在后道:“我不过说几句真话,你就气成这样,是不是太自视甚高了?”
他一旦真想扎你的心,可真是一扎一个准儿。
阮玉鼻子猛然一酸,嘴唇都要咬出血来了,好半天,才压住喉头的酸涩,勉强开口:“算了,我何必同你计较,反正这一趟回去,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秦故一愣,心头猛然一紧。
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他忽而有些慌张,不知自己能不能承受这个未知的结果,可阮玉已经再也不看他了。
在青水镇逗留了五六日,取了宁大师新打的刀——虽然这刀比上次的更好,可秦故的心思已经不在刀上,草草将刀一收,同阮玉一路无言返回京城。
回京城乃是逆流而上,得花上十天,秦故在船上每日早起练功,练完功就去阮玉舱房门口溜达,阮玉躲着他,成日关在房里不出门。
如此走了几日,秦故越来越着急,不过,很快就有人替他打破了僵局。
“表姐?”他被泉生引着出来,就看见了刚刚在渝州码头登船的苏小姐,这位小姐乃是苏家在渝州的旁系,因为天资聪颖、样貌出众,从小便经常被送去京城苏家走动,同秦故见过不少次面。
苏小姐抬头看见他,目光微亮:“阿故,是你。”
她拎着裙摆款步上舷梯,秦故连忙下来接她:“你要上京?”
苏小姐点点头:“家中庄子新收了茶叶,给老太太送去尝尝。”
送茶叶不过是借口,常去京中走动,才有望嫁入高门,秦故也不戳穿,可就在他接了苏小姐走上二楼时,阮玉推开屋门走了出来。
秦故可算是见着他的人了,不阴不阳来了一句:“舍得出门了?”
苏小姐敏锐地听出这话里按捺不住的高兴,眼睛望向阮玉。
唇红齿白,娇憨可爱,难得的是身上精气神很足,生机盎然,是个不多见的美人。
她打量阮玉的时候,阮玉也在打量她。
这位小姐气度娴静,样貌秀美,言行举止一看便是大家闺秀,同她一比,自己就像上不得台面的乡野村夫了。
阮玉一时拘谨,两手揪着桃粉的裙摆,苏小姐先开了口:“这位夫人是?”
秦故:“不是夫人,他尚未成婚,是我的……好友。”
苏小姐面色一动,片刻,对阮玉笑了笑:“见谅,我见你穿着已婚制式的衣裙……”
阮玉一愣。怪不得这几日见了他的陌生人都是“夫人”“夫人”地称呼他,原来他穿错了衣裳!
要是平日里就罢了,偏偏碰上这么个大家闺秀,这下可不就被人家比到泥地里去了!
他又气又羞,瞪了秦故一眼,秦故抓抓脑袋:“我这几日给你买了新衣裳的。”
说着,就自去屋里取了新衣裳出来,都是些娇滴滴的颜色,光是红色的,就有翘红、珊瑚、莲红等等三四身,再加上那些鹅黄嫩绿的,足足一大箱。
苏小姐在旁看着,心中咯噔一声。
她对秦故说不上多了解,但她了解男人。
男人的钱花在哪儿,心就在哪儿。
31.31.君心我心可是真心
苏小姐再次看向了阮玉,这回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言行举止不算畏缩,说明他家中教养还算不错,见识眼界不算太低,只是看她的目光有些拘谨,许是心中自卑。头上耳上手上没有任何首饰,唯有腰间挂着一枚沉甸甸的羊脂玉坠子,婴儿拳头大小,品相上佳,价值不会低于千两。
这家境是好还是不好?
苏小姐眸光微暗,这时,她的丫鬟上前来报:“小姐,这船上没有上等舱房了,咱们要上等舱房,得等下一趟船。”
渝州离京城还有好几日路程,若没有上等舱房,睡起来就不舒服了,苏小姐眉头微蹙,瞥了秦故一眼,叹一口气:“阿故,我倒是想同你一道上京,彼此有个照应,可是……”
哪知道秦故一顿,双眼就亮了起来:“这有何难,我把我的舱房让给你。”
苏小姐拿帕子掩住嘴笑了起来:“这怎么行?”
秦故:“没事,我和阮玉挤一间。”
苏小姐的表情登时一言难尽,阮玉也叫了起来:“谁要和你挤一间了!”
秦故抱起双臂:“你这舱房也是我付钱,我进来打个地铺还不行?”
阮玉哪能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你付的钱,那你自己住,我去底下同泉生他们挤。”
在旁低眉顺眼等主子吩咐的泉生忽然被点名,吓得连连摆手:“这怎么行呢!您怎么能和我们一堆下人挤在一起!”
阮玉:“那我就自个儿再找条船,不同你们一道回京城了。”
他说什么就是不肯跟自己待在一块儿,秦故也来了脾气:“你敢自己走试试?!你的钱还在我这儿!”
幸亏他留了一手,拿到了刀没有立刻把酬劳八百两银付给阮玉,就是怕阮玉半路就跑了。
阮玉这下被他捏住了软肋,气得大骂:“秦故!你不要脸!”
苏小姐在旁惊得捂住了嘴——哪怕她同秦故不甚相熟,也知道这位被娇宠的侯府幺子心高气傲,被人当面这样骂,那还了得?
这事儿因她而起,要是秦故因此迁怒她,那就得不偿失了,苏小姐忙要开口,就听秦故吼得比阮玉更大声:“我就是不要脸!怎么了?!”
苏小姐心中一颤。
秦故变了。
上一回见他时,他还是端方有礼、冷淡疏离的侯府公子,其他乾君见了坤君坤女会拘谨,他则进退有度、游刃有余,永远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的礼貌,从不失态。
苏小姐知道,那是因为他不在乎他们。
可现在他失态了。
——是因为他开始在乎了么?
她在袖中揪紧了帕子。
不行,不能叫秦故这样陷下去,他是她上嫁京城的第一人选,虽然家世有差距,但有一层亲戚关系,知根知底的,她多去侯府主母那儿走动走动,近水楼台先得月。
虽然秦故难以接近,但他出身、家世、本事、人品、样貌,样样都强,而且还是受宠的幺子,上头有父母兄长顶着,万事不用操心,跟着他只管尽享荣华富贵,上哪儿再去找这样的夫婿!
苏小姐按下心绪,扬起微笑:“都别闹了,我叫人再去问问,加些钱,可有其他船客愿意将舱房换与我。”
又道:“阿故你也胡闹,怎么能和坤君同住一屋呢?”
秦故冷着脸不发一言,只盯着阮玉,阮玉却不看他,将脸扭去了一旁。
下人问了一圈回来,依然没有上等舱房,秦故二话不说,直接叫人把自己屋里的东西收拾出来,搬进了阮玉的舱房。
阮玉气得大叫:“你蛮不讲理!我说了不同你住一间!”
秦故:“那又怎么样?现在船已经出发了,你有本事跳下船去!”
阮玉气得差点儿哭了,冲进屋里,抓起秦故的箱笼往外丢:“不许你进来!”
他丢出去,秦故又把箱笼搬回来:“你丢啊,我这儿五六个人帮我搬,你丢得过我?”
他身后的泉生石生和四名侍从都深感丢人,偏偏主子这会儿不觉得丢人,他们只能把脑袋埋在了胸口,默默帮主子把被丢出去的箱笼再搬进屋里。
阮玉见他们人多势众,刚刚被丢出去的箱笼一下子就填满了舱房,秦故站在他跟前,高大的身躯跟堵墙似的,把他逼在屋里动弹不得,顿感势单力薄的凄凉,戚戚后退几步:“你、你就知道欺负我,你怎么不敢同你那表姐挤一个屋?”
秦故见他气得要掉眼泪了,语气也软了点儿:“我跟她挤一个屋做什么?我又不乐意看见她。”
他叫泉生等人下去,关上屋门,走近几步,伸手去抱阮玉,阮玉哪还肯再叫他占便宜,抬手就是一个巴掌!
秦故被打得脸偏向一旁,皱着眉扭回来:“又扇我巴掌,我最好看就是这张脸,我娘都舍不得打……”
啪!
阮玉又一巴掌,将他另一半儿脸也扇红了。
“你还起劲儿了。”秦故一把钳住他两只手,“打够了没有?”
阮玉怒气冲冲瞪着他,两只眼睛通红,声音都带着哭腔:“你就知道欺负我!”
这模样,都要哭了,一边哭一边发脾气,跟只坏脾气的小猫有什么区别?秦故心软得一塌糊涂,语气也软下来:“打够了让我抱抱。”
他两手一圈就把阮玉牢牢箍在了怀里,阮玉拼命挣扎,又甩他巴掌、又捶他胸口,可秦故就是不放手,将他完全抱在怀中,埋在他颈间深吸一口气。
就是这个味道。
他日思夜想,魂牵梦萦,就是这个味道。
被他贴在颈间,敏感的皮肤都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阮玉咬住了嘴唇,将脸扭去了一旁:“放开我。”
秦故:“你不生气了,我就放开你。”
阮玉恨恨道:“你越这样,我越生气,越讨厌你,永远都不想看见你。”
秦故心中一抖,脑中天人交战好半天,才万分不舍松开了手。
阮玉将他一推,自去床边坐了,背对着他生闷气。
秦故想跟过去,又不太敢,只能自己从箱笼里拿出被褥,铺在地上。
“到下一个渡口,正好可以下船去吃晚饭,你换上我给你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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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衣裳。”他一边铺床,一边说。
阮玉哼了一声:“到下一个渡口,我就下船去,不跟你一道走。”
“不行。”秦故一下子扭过头,“你忘了你的钱还在我这儿?”
阮玉袖中捏紧了拳头,转头瞪他:“你把钱给我!你都拿到刀了!”
秦故走过来,拖了条马扎坐在他跟前:“那你答应我,不许离开京城,我想每日都能见到你。”
阮玉一怔,心头忽而咚咚跳了起来。
秦故似乎也觉得这话有点儿暧昧,轻咳一声:“我是说,同你一起玩很自在,以后我常带你出来玩。但你要是回扬州,我们就不能一起玩了。”
阮玉目光又黯淡下来。
他道:“那你找别人一起玩。你在京中挑样样都好的媳妇儿都能挑得着,挑个样样都好的玩伴岂不是更简单。”
秦故急了:“你同他们不一样。”
阮玉望着他,静静四目相对,空气中的细微浮尘都看得一清二楚,半晌,他道:“哪里不一样?”
秦故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只愣愣看着他:“……就是不一样。”
阮玉的睫毛轻轻扑扇一下,温柔缱绻又难掩伤心,低声道:“既然说不出来,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也不要再亲我、抱我,那是夫妻间才做的事,你我算什么?”
两人就这么相对坐着,像是对峙,秦故蛮横但心虚,阮玉势弱却坚定,仿佛陷入了一个僵局。
就在这时,屋门被人敲响,苏小姐在外道:“收拾好了么?出来喝茶,两个人关在屋里,可不像话。”
苏小姐带来的是家中庄子里出的新茶,据说是从宜州高价买来的茶树,阮玉也喝不出有什么特别,偏偏苏小姐还问他:“阮公子觉得如何?”
阮玉拘谨道:“不错。”
“哪里不错?”
阮玉:“……”
秦故在旁道:“表姐莫为难他了,我们两个都是舞枪弄棒的,喝不来茶。”
说着,把苏小姐精细泡出的茶牛饮而尽。
他这么不给面子,苏小姐面色有些讪讪,顿了顿,换了个话题:“阿故一向喜欢宝刀名剑,我记得去年你还说,想要一把含章宝刀,我四下打听,倒真有了些眉目,过阵子我替你寻来。”
此话一出,秦故和阮玉双双顿住。
秦故略有迟疑:“是真正的含章宝刀?”
苏小姐笑道:“是。我好不容易打听到的,密州郑家留有一把。”
阮玉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儿。
在他这儿,秦故花了这么多钱,费了这么大力气,最后得到的不过是一把赝品,可苏小姐轻轻松松一句话,就告诉了他真正的含章宝刀所在处。
他拼死拼活用尽力气才能捧到秦故跟前的东西,苏小姐随手就能拿出来。
他望着她,好像阴沟里的老鼠望着阳光下娇养的花,被那耀眼的光环刺得缩紧了身子,自卑、嫉妒,又自愧不如。
而秦故身边全是苏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
怪不得他瞧不上他。
32.32.君心我心可是真心
阮玉心头发堵,小声道:“我有点儿闷,去甲板上走走。”
秦故一愣,见他脸色很差,就问:“怎么了,晕船?”
阮玉点点头:“吹吹风就好了,你和苏小姐聊。”
他兀自起身去了楼下的甲板,秦故被他拒绝,只能给泉生使了个眼色,泉生连忙跟在阮玉身后一道下去。
秦故就在楼上看着他,见他靠在船舷边,江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烈烈鼓动,显出清瘦孤单的背影,整个人好似要凭风飞走一般,就微微蹙眉。
苏小姐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轻声道:“阿故现在对含章宝刀提不起兴致了?那近来可有其他爱好?”
秦故垂眸喝了一盏茶:“不是提不起兴致,而是密州郑家的刀,我早就知道,可那是郑家的传家之宝,外人拿不到手。表姐若能拿到,我真要说一声佩服。”
苏小姐登时脸色一变。
他都拿不到手,她如何拿得到手?这不是讽刺她么?!
从小秦故说话就是这样,他脑子太聪明了,但凡想糊弄他的,他一个不高兴什么虚伪假面全给你揭开了,看着彬彬有礼待人温厚,实际是一身反骨,戳心窝子一戳一个准儿,平时不与你计较罢了。
所以他身边从没有任何坤君坤女暧昧对象,不是众人不想往他跟前凑,而是凑过来的都挨过他的毒打。那些高门贵子贵女一个个都心高气傲的,有几个能受得了他这张嘴?
苏小姐在袖中绞紧了帕子,片刻,避重就轻再次开口:“阿故,你说话还是这样不中听,阮公子受得了你么?”
秦故一顿,脸色不好看了。
阮玉自然受不了他,已经为了这个跟他发过很多次脾气了。
这时,官船缓缓驶入码头靠岸,秦故登时顾不得其他,立马站起身:“表姐,船靠岸了,咱们下去吃个晚饭。”
说完,也不等苏小姐起身,急匆匆就先下去抓阮玉,生怕阮玉真的一下船就自个儿跑了。
泉生正在甲板上守着阮玉,同阮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见秦故下来,忙向秦故行礼:“爷,有什么吩咐?”
秦故背着手:“在聊什么?”
阮玉瞥他一眼,哼了一声,又把脸转开。
泉生道:“阮公子问爷小时候的事儿,小的说,爷从小就天资聪颖、出类拔萃,没让侯爷夫人操过心。”
秦故嘴角一弯,走近来:“你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儿,怎么不来问我?”
阮玉睨着他:“问你?你能把自己吹上天罢。”
秦故又走近一步,下意识伸手想去揽他的腰,被阮玉瞪了一眼,才讪讪收回手:“那倒没有。我小时候偶尔也闯祸,有一回口无遮拦说一位表妹长得不好看,把人惹哭了,我娘用竹条抽了我一顿,那是他唯一一次打我。”
“你活该。”阮玉没好气道。
秦故撇撇嘴:“你也嫌我说话不好听。”
又凑到阮玉跟前,带点儿讨好:“我以后不那么说你了,我保证。”
阮玉把脸扭去另一边,秦故又跟着凑过来:“真的,真的。”
泉生在一旁笑道:“阮公子,我们爷以前可从不说软话的,和您在一块儿久了,终于肯哄人了,您再加把劲儿,说不准我们爷以后还能说点儿甜言蜜语呢。”
阮玉面上一红。
其实仔细想想,秦故这阵子的确有改变,一开始在武院惹他生气,那是半句好话都不肯说,到现在气头过去,肯凑过来服个软,哄一哄,还保证以后不犯,已经算是进步良多。
不、不,不能再想他了,想得再多,两个人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阮玉抿了抿嘴,道:“以后如何,同我也没有关系了,我这一趟跑完,差不多能还完债,我就要回扬州去了。”
秦故心头一滞。
阮玉往舷梯走去,他连忙快走几步,拉住他的手臂:“……不能不回扬州么?”
阮玉回头看他,江风猎猎,吹起秦故的衣摆,十八九岁的少年乾君眉头微蹙,黑亮的眼睛直直望过来,那样真诚动人,那样英气逼人。
阮玉望着他,恨不得能把他此刻的模样刻下来,留着在未来没有他的日子里偷偷摸摸怀念。
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了。
阮玉心中叹息,勉强道:“不回扬州,我还能去哪里?”
他轻轻将手抽了回来:“我下船去,就不同你一道了,这次的酬劳,烦请送到万宝楼。”
说完,抬步就顺着舷梯往下走,秦故立刻又要伸手去拦,阮玉却又停下来,回头看他。
秦故眼中微亮,期待地望着他。
阮玉微微一笑:“我来京城一年多,你是我碰到的最正直、善良、宽厚的人,多谢你照拂我、救我,让我挣到钱还债。”
秦故的嘴角一点一点拉平了。
阮玉顿了顿,接着说:“祝你前程似锦,佳人相伴,长命百岁。”
秦故袖中的拳头握紧了,双眼瞪着他,瞪得通红,仿佛他说了什么气死他的话似的。
阮玉很想抚平他紧紧皱着的眉头,告诉这个幼稚又善良的贵公子,不必为此生气,你还会碰到许许多多更好的人。
可他最后只是轻轻笑了笑,低声道:“江湖有缘,后会无期。”
话毕,再不回头,转身走入了码头汹涌的人潮中。
秦故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瞪得眼睛都酸了,似乎有热乎乎的水从眼睛里流下来,又被江风吹凉,他顾不上想那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水,满脑子只想——不可以。
不可以后会无期。
泉生不敢看他的表情,只在身后拦住想上前的苏小姐。
“表小姐,您稍待,让爷缓一缓。”
苏小姐皱着眉:“阮公子一个人这是去哪儿?行李也不带。”
秦故身子忽而一震。
“泉生。”他道,“阮玉的行李没拿,是不是?”
泉生想说,阮公子本来就没有行李,那一大箱衣裳是您自作主张买的,其他金银细软他都带在身上呢。
但他这会儿哪敢拂秦故的虎须,忙道:“哎呀,是的,阮公子那一箱衣裳都没拿呢。”
秦故整了整表情,回头向苏小姐一揖:“表姐,恐怕不能同你一道上京了,我叫两个侍从护着你,我还有些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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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阮玉了结。”
说完,也不等苏小姐开口,留下两名侍从照看他的那些行李箱笼,带上其他人轻装简从就下了船去追阮玉。
阮玉下船不多久,就先去布店,换回了一身灰扑扑的粗麻布衣打扮,还用头巾把脸也包严实,秦故远远看着,哼了一声:“给他买那么些好看的衣裳都不穿,就爱穿成这样。”
泉生在旁道:“阮公子一个坤君,独自在外行走,打扮得光鲜亮丽恐引来坏人,想必他在这事儿上吃过亏,这才宁愿扮丑。”
秦故一下子又心疼了,闭上了嘴。
他默默跟在阮玉后头,看他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进去要了一碗素面,权当晚饭。
秦故又生气:“挣了那么多钱,怎么还是那么小气,连个鸡蛋都不舍得加?”
他把泉生叫过来一番耳语,泉生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埋头吃面的阮玉被老板敲了敲桌子。
“年轻人,我这一锅鸡蛋还有最后两个,已经冷了,卖也卖不掉,送你吃,你要不要?”
阮玉愣住了。
剩了鸡蛋再热一热就好了,老板居然自己不吃,送给他吃?天底下有这种好事?
他有些警惕,摆摆手:“多谢,不必了。”
老板却硬是把两个鸡蛋盖在了他碗里:“吃罢,吃罢。”
阮玉拒绝不得,那两个鸡蛋油亮喷香,实在诱人,他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警惕地把鸡蛋吃了下去。
远处酒楼上的秦故这才哼了一声,自个儿也吃起了晚饭。
吃完饭,阮玉回到码头,找了条不甚起眼的商船,付了钱,买到船的最底舱一个角落里的床铺,安安心心躺在铺上,闭眼休息。
这条船在这处渡口正好下了不少人,底舱几乎空了,只堆满了货物,阮玉十分安心,很快就呼吸平稳,睡熟过去。
秦故撩开这间底舱的帘帐,江风从窗户吹进来,吹得舱房中的干草窸窣作响,他走近来,越过一处堆满的货物,就看见了干草堆上缩紧了身子的阮玉。
上午跟自己在一块儿时,他还是个漂亮精致的白玉娃娃,这会儿任他自己折腾,就折腾成了破破烂烂的小乞丐。
秦故在干草床铺旁坐下,望着他熟睡的脸蛋儿,又生气,又有点儿心疼,指尖戳了戳那白嫩的脸蛋儿:“成日嚷嚷着不要跟我在一起,结果放你走了,你就过这样的日子?”
又一阵冰凉的江风从窗户吹进来,睡梦中的阮玉瑟缩了一下,把自己蜷得更紧。
可怜巴巴的,像娇养的小猫从家里走丢了,只能沦落到脏兮兮的草堆里过夜似的。
秦故心头一软,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身上,而后自己也上床去,躺在当风口,拿身子给他挡风。
阮玉灰扑扑的粗麻头巾散开了,露出一张白皙可爱的脸蛋儿。
秦故伸手将他的发丝拢到耳后,嘴上仍在不满:“我买的衣裳多好看,非要穿这些破布。”
睡梦中的阮玉听不见他的抱怨,只循着热源,往他怀里凑了凑,脸蛋儿贴在了他的胸口。
秦故心口又软得化了,嘴角不由上扬,将他抱在怀中。
33.33.屋漏偏遭连夜雨
阮玉十分顺利回到了京中。
这一路上,他碰到的好人简直比过去一年碰到的都要多,只要下船去吃饭,必定会碰上好心老板主动送他鸡蛋和肉吃,而在船上,只睡了一晚干草铺,第二日船老大就告诉他,楼上舱房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可以去楼上找空房间歇息。
阮玉自个儿都忍不住犯嘀咕,难道他否极泰来,突然行了大运?
回到京城自家小院里,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烧了一锅水好好把自己从头到脚刷洗一遍,而后又将衣裳洗了晾在院中。
石榴红的衣裳和桃粉的裙子在风中摇曳,他支着下巴看着这身漂亮衣裳,轻轻叹了一口气。
以后大概没有机会再穿这身衣裳了。
不知道送他这身漂亮衣裳的人,这会儿在做什么呢?这一次他真没有再追上来,是同那位苏小姐相处甚欢么?
——秦故这会儿正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
阮老板对嫂嫂和侄儿的安全颇为上心,给他们置办的这处小院,四周都是低矮民居,叫人没法从高处窥视这处院子,秦故找了老半天,才在隔壁巷子中找到这棵大树,爬上去能勉强看见阮玉在院中做什么。
泉生在树底下叫他:“爷、爷,咱们该回去了,今日表小姐登门拜访,夫人催了好几回,叫您赶紧回家。”
秦故不耐烦道:“早着呢,等到吃午饭我再回去。”
“哎哟,您今天清早回府时没听夫人说么,世子夫人这预产期都等了大半个月了,孩子还不见出来,全府上下都急得不得了,世子爷这会儿憋着火呢,您还不着家,小心他揍您!”
秦故不做声,眼睛还盯着远处院中的阮玉,阮玉刚刚洗刷用完了水缸里的水,这会儿正在院中的水井旁挑水呢。
泉生又道:“爷、爷,您听见了没?快下来罢!”
“知道了知道了。”秦故十分不乐意,磨磨蹭蹭从树上跳了下来。
回到侯府,正赶上午饭,他父亲靖远侯前几日刚刚领命出去巡查驻军,这会儿不在家中——寻常这些活儿陛下都是批给靖远侯世子秦般,但念在世子夫人已在预产期,孩子随时可能降生,就没让他亲自跑一趟。
秦故进花厅时,母亲苏如是正坐在主位同苏小姐说话,见他进屋,就招招手:“过来。今早都没仔细看你,这出去一个月,好像比秋猎后捂白了点儿。”
秦故先向他和苏小姐行礼,而后才走过去,下人连忙给他摆了凳子坐在苏如是手边。
苏如是瞥着他,伸手给他轻轻掸去衣摆上蹭的些许树皮:“又去哪儿爬树翻鸟窝了?”
秦故:“爬了树,但没翻鸟窝。”
苏小姐在旁笑着说:“阿故,你都十九岁了,可不能再像个孩子似的爬树了。”
苏如是无奈摇摇头:“平日里随你怎么玩儿,如今全府上下都在等着你嫂嫂的孩子出生,这是府上这一辈第一个孩子,你二哥的长子,你也上点儿心,别再成天往外跑。”
秦故的大哥秦舒出嫁也有好几年,但至今仍未怀孕,所以赵新这一胎,是侯府下一辈实实在在的第一个孩子,家里人都颇为看重。
秦故点点头:“我这阵子就在京中,哪儿也不去了。”
又问:“可叫大夫给嫂嫂看了?”
“不知请了多少大夫看过了,都说他身子好得很,孩子也好得很,就是迟迟不见发动,真是奇也怪哉。”苏如是叹一口气,“明日我去京郊求大师给新儿这一胎算一卦。”
苏小姐忙道:“明日我陪您去。”
正说着话,秦般扶着赵新走进了花厅,赵新看起来精神不错,气色红润,反倒是秦般,难得的心事重重、焦躁不安,秦故一看就知道泉生的确没说错,他近来要夹起尾巴做人,千万别给他哥逮着了。
可是,不往外跑,他怎么见阮玉?
这一日已是七月二十八,处暑节气已过,白日里还不觉得天气已凉,可到了晚上,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气温骤降,阮玉将晾在院中的衣裳收进来,外头的冷风吹进屋,他竟打了个哆嗦。
“这一下雨,可真凉,夏天真是过去了。”他将衣裳收进箱笼,翻出件厚衣来穿上,外头院门忽然被人拍响了。
不是寻常的敲门,就是突然拍了一下,而后就没了动静。
阮玉警惕起来:“谁呀?”
片刻,院门又被啪的拍了一下。
大半夜的,有点儿瘆人。
阮玉咽了口口水,去柴房寻了把短刀握在手里,而后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轻手轻脚靠近院门。
还未完全靠近,他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还有极其微弱的一声“玉儿”。
阮玉心头咯噔一声,猛地拉开门,浑身是血的白秋霜一下子扑进了院中,阮玉吓得心脏都停跳了:“娘!”
他接住白秋霜,手上却摸到一手黏腻,全是血,浑身都是血,阮玉脑中嗡的一声响,那一瞬间极度的恐惧涌上心头——不、不,娘千万不要出事!
他一把背起白秋霜跑进屋里,将白秋霜放在床上,在灯下一看,白秋霜身上大大小小十几道刀伤,最深的一刀在腹部,几乎把肚子剖开了,虽然已经被她草草用绷带缠了起来,可是这么深的伤只用绷带完全不够,她又大老远逃回来,伤口已经反复崩裂,绷带浸满了血,十分可怖。
“玉儿……”白秋霜的脸色白得几近发青,“娘这回可能撑不过去了……”
阮玉双眼猛地红了:“不会的,不会的,你一定会没事的,你别说话了,我给你包扎。”
白秋霜勉强伸手,摸出了一个满是血的荷包,里头的银票都被血浸湿了:“这是一千两,你拿回去,以后回了扬州,要好好……”
“不要!不要!”阮玉一下子哭了出来,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一边拿新的绷带给她缠在腹部的旧绷带外头,“我不要一个人回扬州……呜呜呜……爹爹已经走了,你不能再离开我……呜呜呜……”
白秋霜嘴唇惨白,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静静望着他,像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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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后一眼。
阮玉拿袖子一把抹去眼泪,拼命给她缠上绷带,可新缠上的绷带很快又被血浸透了,好像怎么做都止不住血、好像怎么做都无法再挽回白秋霜飞快逝去的生命一样,阮玉急得哇哇直哭:“娘、娘,为什么血止不住了……你醒醒、你醒醒……”
白秋霜目光已经涣散,无法再回应他了。
阮玉泪流满面,偏偏身边连个出主意和照看的人都没有,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行!不行!你不要睡!我马上去找大夫!”
他草草给她身上的小伤一缠,披上蓑衣挡住浑身的血迹,猛地冲入了雨中。
半夜,阮老板的别院大门被急促地敲响,老管家一边喊着“谁呀?”,一边打开大门,就见阮玉一下子冲进来,大喊:“二叔!二叔!”
“哎呦,我的小公子,你回京城啦。老爷前几日出京收货,这会儿不在。”老管家见他只披着件蓑衣,转身就要去给他拿伞,阮玉急得一把拉住他:“刘叔,我娘受了重伤!肚子上一道老长的刀伤止不住血,人快要撑不住了!”
刘叔吓了一大跳,好在他人老经事,连忙进屋去找出个药箱:“这里头有老参片,能吊一吊命,但还是得找个老大夫才行!那种在军中待过的,专门治外伤的,哎哟,老爷也不认得这样的老大夫……”
阮玉猛然一顿。
“我、我知道谁能找到,刘叔,你赶紧去我娘那儿给她含着参片!”
刘叔连忙应下,又叮嘱:“公子可千万要找靠得住的人,要是大夫人受刀伤的事儿传给外人知道,会惹出麻烦!”
靖远侯府在城东,从阮老板的这处别院过去并不远,只需穿过繁华的东隆大街。京城并无宵禁,往常东隆大街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但今晚下了雨,街边的店铺照常开着,街上却没有几个人,只听见阮玉急匆匆的脚步啪嗒啪嗒踩在雨中的青石板上。
就在经过一家铺子时,一道声音忽而传入耳中。
“阿故,你看这料子如何?”
阮玉猛地停住脚步,转头一看,苏小姐正在店中挑锦缎,她穿着鹅黄的娇艳衣裙,钗环朱翠琳琅满头,贵气逼人,一旁的秦故一身烟青锦缎,华服在灯下流光溢彩,好一双登对的璧人。
阮玉眼睁睁看着他们有说有笑一块儿挑着布料,怔怔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麻蓑衣。
真寒酸。
前几日才说了后会无期,今日又走投无路求上门来,这就是他寒酸卑微、无可奈何的人生。
前几日他还说秦故卑鄙无耻,可现在仗着秦故对他看重几分,肆无忌惮地求上门来,自己难道不卑鄙无耻么?
萍水相逢,无缘无故,秦故又凭什么要帮他呢?
就在这时,秦故不经意转头,同街边的他四目相对。
阮玉湿淋淋的狼狈落魄全被看得一清二楚,他甚至清晰地看见秦故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脑中登时轰然一声,转头就跑!
“玉儿!”秦故猛然起身,冲出店门追了出来。
34.34.屋漏雨秦故给补
阮玉才跑出几步,就被他一把抓住,秦故看他上上下下都湿透了,只披着件粗陋的蓑衣,就忍不住说他:“这么晚了还跑出来,穿了蓑衣也不知道戴个斗笠?”
泉生则赶紧追过来,将油伞撑开为两人遮雨:“哎哟,爷,您身上都湿了,咱们快进店去,外头雨大着呢!”
秦故拿袖摆给阮玉擦了擦湿漉漉的脸蛋儿,那昂贵的烟青锦缎就洇湿了一小块,阮玉连忙把脸扭开:“我、我来找你,是想……”
就在这时,苏小姐也提着裙摆打着伞追出来了:“阿故,怎么了?啊呀,是阮公子,怎么这样狼狈?”
阮玉一下子住了嘴。
秦故却跟没听见苏小姐讲话似的,兀自将他湿漉漉的鬓发拢到耳后,双手捧着他的脸:“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阮玉信得过秦故,可跟苏小姐一点儿都不熟,哪敢当着她的面说自己娘亲受刀伤的事儿,虽然心里急得要上火,可也只能咬着嘴唇,勉强道:“没、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没事你大半夜冒雨跑出来?”秦故当然不信,说完了觉得自己语气太凶,想起承诺过不再这么跟阮玉讲话的,又改口,“出什么事儿了,告诉我,我帮你。”
苏小姐在旁道:“阿故,别在这儿说话,雨太大了,到店里去说。”
她伸出手轻轻搭在秦故的胳膊上,想要他往回走。
阮玉盯着那只白皙的玉手,只觉得它搭在秦故身上实在碍眼极了,而目光顺着这手往上一看,就与苏小姐满带敌意的冷漠眼神相撞。
她不想让秦故帮他。
阮玉瑟缩了一下,耳边还是秦故焦急的声音:“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苏小姐冷冷盯着他,手搭在秦故胳膊上,一步都不挪,像是料到他当着她的面说不出口。
她故意的!
阮玉心中又急又怒,本来就火烧眉毛,她还在中间拦着,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头扑进秦故怀中,故意一把将秦故从苏小姐手里扯了出来:“阿故,我好怕……呜呜呜……”
秦故一愣,一时脑子全是“阿故”,心头涌上狂喜,嘴角压都压不住,连忙抱住他:“没事、没事,别怕,有我在。”
阮玉埋在他怀里,呜呜哭着:“我有话和你说,要单独说。”
秦故二话不说把他抱上了自己的马车,苏小姐拦都拦不住,气急败坏地一跺脚:“阿故!料子还没挑好!”
秦故这才想起她,撩开车帘:“表姐见谅,挑这些东西我不在行,你随便挑挑,反正是捐给庙里,心意到了就行!”
说完,留下石生在此付账,就吩咐车夫赶车。
没了苏小姐,阮玉立刻道:“我娘受了重伤,你能不能找个好大夫给她看看?”
秦故正给他解身上的蓑衣,一解开发现里头衣裳上染了血,连忙又给他盖上了:“不着急,慢慢说,是什么伤,伤得重不重。”
“是刀伤,最深的一道在肚子上,止不住血。”阮玉忙道。
秦故立刻叫了泉生:“去东街巷找孙大夫,刀伤,伤口深,失血多,叫他备齐工具和药。”
泉生立刻领命而去,待秦故和阮玉坐马车回到小院,他也骑着马儿将孙大夫送到了院门口。
“夫人这伤口要立刻缝合,现下没有帮手,三公子,你在军中给我打过下手,你来当帮手,泉生给我递工具。”孙大夫麻利地将袖子卷起来,从药箱中拿出剪子、针线和烈酒,“其他人,去烧热水。”
秦故将宽袍大袖的外衣一脱,过来给他当帮手用力按住伤口,孙大夫用烈酒洗了手,将线穿入绣花针中,剪子和针在油灯上烧了一烧,而后一剪子剪开了白秋霜腹部的绷带和衣裳。
虽有秦故用力按着伤口,可鲜血还是瞬间涌了出来,阮玉登时眼睛就红了,不敢再看,连忙叫上刘叔去柴房烧热水。
刘叔跟着他出来,麻溜地给灶膛生上火,才问:“公子,这是您从哪儿找的大夫?是那位爷找来的么?他靠得住么?”
阮玉给锅里加满水,抹了把眼泪:“靠得住的,他不会害我。”
刘叔这才放心,待锅里的水烧热了,他便同阮玉轮流送水去房中,清水送进去,染红了送出来,如此一直忙活到后半夜,孙大夫才总算将伤口全部缝合完毕,洒上药粉,裹好了绷带。
“这个药粉,每日换三次。”他将药包搁在桌上,“头几日夫人会十分难熬,只能靠她自己撑过来,饮食要清淡,不要乱吃东西,也不能喝汤水,她流血流得太多,喝了水一个不小心就没命了。”
阮玉连忙谢过大夫,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我娘她现在没有大碍了?”
孙大夫在热水盆里洗干净满是血污的手:“伤口虽深,万幸没伤到脏器,离死还远着呢。”
阮玉重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腿都软了,差点儿跌坐在地。
秦故一把扶住他,谢了孙大夫,从荷包里掏出个十两的银锭来,孙大夫也不客气,接过银子:“谢三公子赏,老夫这就回了。”
秦故仍让泉生将他送回去,自个儿则扶着阮玉到一旁矮榻上坐了,阮玉这会儿放松下来,登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秦故皱了皱眉,才发现他头发还半湿着:“快去洗个热水澡,昨夜淋了雨,容易着凉。”
阮玉这会儿才觉出身上发冷,吸了吸鼻子:“可是我娘还没醒。”
“有我在这儿守着,不会有事。”秦故余光一扫,见一旁刘叔还在,是个下人打扮,便直接吩咐,“烧热水,伺候他洗澡。”
他生来就是高门公子,骄矜高傲,气势迫人,刘叔哪怕不知道他的身份,被他那双狭长而锐利的凤眼一扫,也顿觉身子矮了半截,连忙喏喏应声,下去烧热水。
屋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二人,秦故这才凑近来,伸手抱他,低声道:“是不是吓坏了?”
他语气亲昵,伸手就要把他抱到腿上去,跟哄媳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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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的,阮玉知道是自己那句“阿故”给了他某种信号,仿佛默许了他似的,登时满脸通红,把身子扭过去背对着他。
“怎么不理我。”秦故从后贴着他,下巴搁在他肩上,瞅他的脸色,“转过来给我抱抱。”
说着,就伸手把他往回扭,阮玉红着脸推他的手:“我衣裳上还有血,待会儿把你衣裳也染脏了。”
秦故目光下移,看见了他外衣上的血迹,这会儿已经半干,凝固成了黑褐色。
“正好你这衣裳脏了,换下来丢掉,以后不许穿这些破布。”他道,“明日我叫人把那一箱笼衣裳给你送过来。”
想了想,又说:“今晚下了这场秋雨,天气就该冷起来了,我再叫人给你做些新衣。”
阮玉背对着他:“哪里就穿得上那么多衣裳了……”
秦故:“你不穿得好看点儿,我……”
他顺嘴就想说我带你出去跟带个小乞丐似的,还好话到嘴边急忙打住——今晚好不容易有机会和阮玉和好,他可不想立马被扫地出门。
他轻咳一声,改了口:“就几身衣裳罢了,送给你,你就拿着,老说不要不要的,我多没面子。”
阮玉绞着袖摆,半晌,瞅了他一眼:“今天晚上多亏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救了我娘,也是救了我,谢谢你。”
仿佛一股热流瞬间充盈心脏滋润四肢百骸,秦故的脸色简直犹如春风化雨,一瞬间就明媚了,嘴角马上就扬了起来,压都压不住。
他咳了一声,还想低头掩饰,可惜掩都掩不住,只能就这么半压着嘴角,小声嘟囔:“这次终于知道说点好听的了。”
又道:“以后就这么跟我说话,知道么?”
他平日里虽然脾气大,偶尔也幼稚得不得了,但一到关键时刻就稳重靠谱,这一晚上要是没有他镇着,铁定是兵荒马乱,阮玉自个儿吓自个儿都要被吓个半死,这会儿听他这么说,也不反驳他了,老老实实点点头。
秦故高兴极了,趁热打铁立刻提要求:“以后就叫我阿故。现在叫一声来听听。”
阮玉那会儿是着急,想把苏小姐逼走,才故意这么叫的,现在再叫有点儿害羞,绞了老半天袖子,才小声叫:“阿故。”
秦故一下子笑了,凑近来就要亲亲他粉扑扑的脸蛋儿,不过还没亲上,刘叔颠颠跑进来:“水烧好了,公子,咱们快去洗洗,去去寒气。大夫人还伤着,您可不能再病倒了。”
阮玉立刻推开他,秦故也有些不自在,摸摸鼻子:“去罢,去洗热水澡,别着凉发热了。”
刘叔伺候阮玉去洗澡,他则留在这间卧房中,一时没了事儿,又高兴得闲不住,秦故索性将屋子草草收拾了一遍,把换下来的染满血的绷带、床单一团,丢进火盆里烧了,又去翻箱倒柜找厚被子,想给床上昏迷的白秋霜多盖点儿,失血的人总是怕冷。
就在这时,床上传出了微弱的声音:“……你是?”
35.35.屋漏雨秦故又补
秦故一愣,抬头一看,床上躺着的白秋霜居然已经醒了。
“您醒了。”他把厚被子抱过来,盖在她身上,“我叫秦故,同玉儿是好友,他叫我过来帮忙。”
白秋霜这会儿脸色惨白,尚未完全清醒,连他的面目都看不太清楚,只虚弱道:“水……”
“您失血太多,现在不能喝水。”秦故在军中时,给孙大夫当过一阵子帮手,知道人受重伤失血时都会觉得很渴,但那时候千万不能大量喝水,喝了水当晚就会没命。
白秋霜似是梦呓:“水……”
秦故仍不为所动,只是给她盖好被子,然后将床边的火盆生得更旺。
不多时,白秋霜又陷入了昏睡。
就在这时,阮玉匆匆进屋:“我娘醒了?我刚刚听见你在说话。”
秦故一抬头,愣了一愣,阮玉只穿了件中衣就跑进来了,长发还湿漉漉的,刘叔追在后头把外衫给他披上:“快穿上衣裳,别着凉了!”
哪是怕着凉,是怕他家小公子被乾君看了去了。
秦故轻咳一声,避开目光,待阮玉穿好外衣,才又转过来:“刚刚醒了片刻,说要喝水,这会儿又睡了。”
阮玉忧心忡忡坐到床边:“你没给她喝水罢?”
“当然没有,这会儿不能喝水。”秦故自然地挪近一些,撩起他的长发用内力给他细细烘干。
刘叔在旁欲言又止。
秦故余光瞥见,道:“你下去罢。”
刘叔有些犹豫,看了阮玉一眼,阮玉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刘叔,你先下去罢。”
刘叔只得退出屋去,但长了个心眼儿,没关门,坐在门外守夜。
秦故一边给阮玉烘着头发,一边说:“你家何时有了下人?”
阮玉道:“是我二叔的老管家。”
说完,意识到自己和阮老板对外宣称只是远方亲戚,可秦故像是早就知道:“对了,你二叔怎么没来看看。”
“他不在京城。”阮玉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我二叔。”
秦故笑了一声:“你在万宝楼骗了我,我第二日就把你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了。”
他提起旧事,阮玉就想起来,两人第一次见面,他就把自己按在地上搜身,第三次见面,他带着一大堆人堵在院里,把自己绑起来脱衣裳“用刑”。
阮玉:“……想想刚见面时,你还真是过分。”
秦故头皮发麻。
来了,开始翻旧账了。
不过,意料之外,阮玉只是哼了一声,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母亲,小声说:“但是也多亏了遇见你,我才能这么快挣到钱,娘也没有出事。”
秦故松了一口气,给他烘干了头发,道:“天都快亮了,困不困?歇一会儿。”
阮玉的确是困得不得了,尤其这会儿知道母亲已经醒过一次,性命无虞,整个人就放松下来,直打哈欠。
秦故把一旁的软榻搬过来,挨着床:“上来睡一会儿,我守着,不会有事。”
阮玉爬上榻去,屋里已经没有多余的被子,但是床边生着火盆,暖和得很,秦故就将自己脱下来的外衣盖在了他身上。
阮玉闻着烟青外衣上熟悉的味道,忽而想起刚才在布店看见他穿着这身衣裳同苏小姐站在一块儿的模样。
“今日你本来是陪苏小姐出来玩的么?”他语气有点儿酸溜溜,“玩到那么晚。”
秦故抚着他散落在枕边的黑发:“不是出来玩。明日我母亲要去庙里求大师给我嫂嫂算一卦,顺便为嫂嫂祈福,除了香油钱,还得买些东西捐到庙里。”
“噢。”阮玉道,“你嫂嫂,就是世子夫人罢,他怎么了?”
“原本半个月前就是他的预产期,现在过去这么久了,孩子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家里人都很担心,怕孩子长得太大,出生的时候会难产。”秦故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是我们家这一辈第一个孩子,家里人都盼着呢。”
阮玉也微微皱起了脸蛋儿:“孩子在肚子里迟迟不出来,的确磨人。”
“希望明日大师能算出个什么,无论是要捐香火、攒功德,还是其他什么,我们都会尽力去做。”秦故也有些惆怅,这可算得上是少数他帮不上一点儿忙的事情了。
嘀咕了几句,却没听见阮玉的动静,他转头一看,阮玉已经合上眼睡熟了。
惊心动魄熬了一晚,的确累着他了。
秦故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蛋儿,微微一笑。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了泉生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爷,您快出来。”
秦故走出屋去,外头天色已经亮了,院中站着两名家将,是他哥手底下得力的干将徐骏、王绪。
秦故心中咯噔一下——通常他哥只有碰上大事儿才派这两人出来,忙问:“怎么了?”
徐骏看见他,松了一口气:“三公子,还好您没事。昨夜苏小姐回府告诉夫人,您被阮公子匆匆叫走了,像是有什么大事,您又一夜未归,夫人急得不得了,又怕世子爷照顾世子夫人不方便,没同世子爷说,只自个儿在佛堂诵了一晚经,天亮时世子爷听说此事,大发雷霆,叫我们出来找你。”
秦故一听,也顾不上哥哥大发雷霆回家恐怕要挨揍了,忙问:“母亲一晚没睡?他不休息好,头疾又该犯了。”
徐骏叹了一口气:“是呀,三公子,您该给家里递个口信儿。”
“昨夜实在忙不开,泉生这会儿也才刚送完孙大夫回来。”秦故皱着眉,“罢了,我回去同母亲和二哥解释,走罢。”
他将泉生留在此处照看阮玉,自己和徐骏王绪等人一块儿回了府,刚进大门,老管家就在旁道:“三公子,世子爷叫您去祠堂。”
秦故脚步一顿,同老管家对视一眼,老管家叹一口气:“世子爷这回真是发了大脾气了,把夫人送到院里歇下后,不许任何人进去吵醒夫人,您这回只能自己扛过去啦。”
没有母亲在旁拦着,秦故不由也有几分发怵,硬着头皮走到祠堂,秦般正背着双手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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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堂中,朝着列祖列宗的灵位,旁边的小厮春生捧着一条牛皮长鞭。
“哥。”秦故谨慎地叫了一声,“我昨晚……”
秦般转过头来,盯住了他,目光沉得能压死人:“跪下!”
秦故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你明知道母亲头疾严重,还叫他担心!多年来母亲操持家中,养育我们,如今我们长大成人,不说回报父母,好歹也叫父母少操些心。”秦般背着手在堂中来回地走,“可是你看看你,十九岁了,成日就是呼朋引伴、招猫逗狗,往外头一跑就是一个月,夜不归宿也不往家里送个信,你像话么?!”
秦故老老实实跪在列祖列宗的灵位前:“我不像话,我错了。”
“家中你是最小的孩子,我们个个都让着你,真是把你宠得无法无天!”秦般又呵斥一句,“磕头!”
秦故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响头:“不肖子孙秦故,彻夜不归,害娘亲、哥哥为我担心,在此认错,永不再犯。”
秦般总算气儿顺了些,道:“去领十鞭。”
秦故蔫头耷脑地起身出去,跪在院中,春生捧着鞭子出来,道:“三公子,您担待。”
这会儿娘亲睡下了,嫂嫂应当不知此事,没人来帮他了,秦故只能认罚:“轻点儿啊,春生,别给我打得下不来床了。”
春生笑了笑:“小的有分寸。”
话毕,一鞭子抽下来,秦故登时疼得一个激灵。
从小到大,这是他哥第一次用鞭子抽他,以前最多用手。
就是母亲,也才用过细竹枝,打在身上麻麻的不算很疼。
春生连抽了三鞭,秦故背上的衣裳已经被抽烂了,露出的皮肤迅速红肿起来,又一鞭下去,那肿起的皮肤底下隐隐渗出了血。
皮开肉绽,每打一下就是火辣辣钻心的痛,秦故咬牙硬撑着,正等着下一鞭到来,一道声音传来:“住手!”
苏如是急匆匆跨进院中,一眼看见秦故被打得皮开肉绽,当即喝住了春生:“给我住手!打他做什么!”
廊下的秦般一愣,怒道:“谁把夫人请来的?!我不是交代过不许去打搅夫人么!”
“是我请来的。”赵新由婆子扶着,也跨进院中。
秦般立刻变了脸色,匆匆过来扶住他:“新哥,怎么起来了,时候还早,该多睡一会儿。”
赵新皱着眉:“泉生匆匆来找我,说怕晚了阿故就要被打死了,我还当他说得夸张,没想到你竟然真的用鞭子打阿故,他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了?他害得母亲担心,是该罚他,可你这样打他,母亲又要为他掉眼泪,你就做得对了?”
秦般闷声不说话。
赵新又放软了语气:“我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总没有动静,你心里着急,唉……”
秦般忙道:“新哥,你不要多想。”
那边秦故被母亲搀起来,背上的伤疼得呲牙咧嘴,勉强道:“嫂嫂,你别这样说,要是害得你自责,我哥还得多打我一顿。”
36.36.一家人进一家门
苏如是看了他背上的伤,心疼得直皱眉,见他嘴皮子还这样利落,就一揪他的耳朵:“你也是活该,昨日娘才同你说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还敢彻夜不归,胆子真是肥了,这耳朵怎么不揪下来泡酒喝?”
秦故哀怨地瞅着他。
苏如是又心疼了,给他揉揉耳朵:“罢了,你也吃了教训了,懒得说你。”
转向秦般道:“扶新儿回去休息,别太心急了,京中最好的大夫稳婆都在家里守着,不会有事。”
秦般应声,扶着赵新回院休息,苏如是赶紧叫人把秦故扶回院里,又叫了大夫给他看伤。
秦故背上敷满药粉,大夫叮嘱暂时不能缠纱布,他连衣裳也没法穿,只能这么趴在床上,石生将早饭端上来,苏如是坐在床边亲自喂给他吃。
“这回长记性了?以后还敢不敢不听娘的话?”他给秦故舀了一勺清粥,喂到嘴边。
秦故把粥喝下去,闷闷地说:“不是不听娘的话,是昨晚事态紧急,我就带了泉生石生两个人,用不过来。”
又哼了一声:“有人故意在您跟前嚼舌根,把您骗了,看我怎么教训她……”
苏如是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不许胡闹。你秋猎回来后是不是找人欺负金公子了?我听人说金公子的脸被蜂蛰了,肿得出不了门,一听就是你干的。”
秦故理直气壮:“是他先欺负阮玉,他半夜把人手脚绑起来丢进河里,人差点就没命了,我去救阮玉,又和他一块儿落单被熊瞎子追,千辛万苦才回来,我不过让他脸肿几天,怎么了?”
苏如是微讶:“他竟干出这等事?起先还觉得这孩子只是娇纵了些。”
顿了顿,又道:“你近来总是和阮玉那孩子在一块儿,昨夜也是为了帮他,你中意他么?”
秦故无论如何都没料到,母亲就这样平淡随意地问出了“你中意他么?”,好像在问他昨晚吃饭了么。
他整张脸涨得通红:“怎么可能!”
苏如是对他的嘴硬见怪不怪,将粥吹凉:“那他中意你么?”
秦故:“……”
他不由细细回想阮玉同自己在一块儿的时候,不会像其他坤君那样忸怩,但偶尔也会羞涩,他不太确定:“他应当是中意我的罢?”
苏如是笑了。
秦故莫名其妙:“母亲,您笑什么?”
“你怎么不说,我管他中不中意我?”苏如是笑着望着他,“以前我问你中意谁,你都是这么回答的。”
秦故一下子噎住了:“我、我、我只是没反应过来,我才不中意他!”
苏如是又喂了他一口粥:“好罢,那娘问你,如果他中意你,中意得不得了,哭着同你说,求求你,抱抱我罢,你待如何?”
秦故一愣,脑中不由自主想起了阮玉那张白皙娇嫩的脸蛋儿,大眼睛瞅着他,可怜巴巴道:“阿故,我中意你,中意得不得了,求你抱抱我……”
他的嘴角一下子扬了起来。
可是母亲还在旁看着他,秦故立刻把嘴角压下去,咳了一声:“他都求我了,我就勉为其难地抱抱他罢。”
苏如是哈哈大笑。
秦故忙说:“是他求我的!”
苏如是一边笑,一边说:“如果你表姐这么求你呢?”
秦故莫名其妙:“啊?”
苏如是笑得直不起腰来。
笑完了,他摇摇头,道:“罢了,你也长大了,娘不管你了。”
秦故十分郁闷,继续就着他的手喝粥:“您突然问这些,又说不管我了,这是做什么。”
苏如是微笑着摸摸他的脑袋:“有些事儿想不明白,就慢慢想。反正侯府还有我们顶着,再不济还有你哥哥,娘只希望你开开心心。”
他给秦故喂完了一碗粥,吃了点儿小菜,叮嘱下人们好生伺候,这几日要秦故在家好好养着,这才出门去拜访大师。
母亲一走,秦故就闲不住了,把石生叫过来:“你去同阮玉说,我受伤了下不来床,要他来看我。”
石生抓抓脑袋,为难道:“爷,如今府上这情形……世子爷特地吩咐过,不许外人进入内院,怕冲撞了世子夫人。”
“啧。”秦故点点他的脑袋,“跟着泉生学了这么久,脑子怎么还是这么木,你不会带着他从角门进来,直接到我院里么?”
“噢。”石生连忙点头,“那小的这就去。”
秦故又道:“顺便把那一箱新衣裳给他送去穿。”
石生又点头:“是。”
秦故又想了想:“昨晚下了雨,今早一下子凉起来了,这些衣裳太薄了……你送过去时,带上王婆婆,让她给阮玉量身,待我选好布料,就给他做新衣。”
石生连连点头。
可秦故再一想,又改了口:“不,不带王婆婆过去,你把阮玉带过来,我要亲自看他量身。”
石生:“……”
秦故不满:“我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
石生老实道:“那小的现在就去请阮公子?”
“带上那箱衣裳,叫他穿新衣来见我。”秦故发号施令,“再找条我的披风,给他先披着,免得着凉。”
石生总算听明白了全部指令,听命下去了。
秦故趴在床上等着,不多时,彻夜未眠的困倦就席卷上来,他不想睡,想等阮玉来了和他说说话,可惜实在太累太困,上一刻还这么想着,下一刻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中午,一睁开眼,面前就是阮玉熟睡的脸蛋儿,粉扑扑的,穿着他给他买的珊瑚红的新衣裳,娇憨可爱。
秦故一怔,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阮玉昨夜也没睡,这会儿挤在他床上,睡得正香。
秦故伸手捏捏他的脸蛋儿:“你倒是不客气,直接睡我床上来了。”
阮玉被他掐醒了,迷迷瞪瞪睁开眼:“……你醒了?”
秦故:“嗯哼。”
阮玉揉揉眼睛:“我好困。”
秦故:“你母亲怎么样?”
“好多了,今早又醒了一次,还是要喝水,只喂她吃了点儿面条。”阮玉坐起身,“现在泉生和刘叔在那儿守着。”
秦故瞥着他:“哦,那就好。”
阮玉也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片刻,秦故说:“你不问问我怎么样么?”
阮玉看了一眼他敷满药粉都盖不住伤的后背:“我听泉生说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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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一晚上没回家,今早被世子爷抽鞭子了。你还好么?是不是很疼?”
还是泉生这小子机灵,回来得赏他。
秦故道:“不好。我都下不来床了。”
他是为了帮自己才挨的这顿鞭子,阮玉登时坐立难安,小声说:“对不起。”
秦故蹙眉:“我不要听对不起。”
阮玉瞅着他:“那你要听什么?”
“我不听什么。”秦故抬了抬下巴,“我要你亲我一下。”
阮玉一愣,涨红了脸,可现下这情形,拒绝秦故显得太忘恩负义了,他踌躇犹豫,磨磨蹭蹭好半天,才慢慢低头凑近。
秦故高兴极了,抬起下巴等着他。
眼看着阮玉凑近了,嘴唇还未贴上,屋外响起了赵新的声音:“阿故,你好些了么?我给你弄了点儿吃的。”
阮玉吓了一跳,嗖的一下跳下床,秦故也慌了一瞬,他哥可吩咐了不许外人进内院的!
他立刻朗声道:“嫂嫂等等!我没穿衣裳!”
可赵新的脚步已经到了门口:“不就是抹了药赤个上身么?你盖个被子……”
话音未落,人已经踏进屋中,一眼就看见了慌里慌张的秦故和阮玉。
赵新:“……”
秦故:“……”
阮玉:“……”
赵新身旁扶着他的婆子反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惊叫:“啊呀,三公子屋里怎么有坤君!”
“小点儿声。”赵新瞥她一眼,“阿故都十九岁的人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婆子讷讷不敢做声了,秦故十分尴尬,强行掩饰:“这是我的朋友,我出不了门,叫他来陪我玩。”
赵新笑盈盈道:“昨夜找你帮忙的那位朋友,也是这一位么?”
秦故点点头,就听他嫂嫂道:“不过一上午没见面,你又想见他了?”
!!!
这比母亲当面问他“你中意他么”杀伤力更大,因为现在阮玉就在他旁边!
秦故露在外头的皮肤肉眼可见地全红了:“嫂嫂!”
赵新哈哈大笑,秦故趴在床上羞愤地一扭头,拿后脑勺冲着他们,不说话了。
阮玉被打趣,也有点儿害羞,小声同他打招呼:“世子夫人好。”
赵新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阮玉。”
“好名字,人也长得漂亮。”赵新在床边坐下,摸着圆鼓鼓的肚子,“我常同阿般说,这一胎要是个坤君就好了,要像你这般娇憨可爱的。”
阮玉好奇地瞅着他的肚子,那孕肚凸起并不很明显,但是已然滑到了下腹部,他小时候见过不少镖师的媳妇儿,孩子要出生的时候,肚子就会滑下来。
他道:“世子夫人,您这一胎马上要生了罢。”
赵新道:“早就该生了,迟迟不肯出来,这几日连动静都没有了。你摸摸。”
他拉着阮玉的手贴在自己肚皮上,就在那瞬间,肚里的孩子猛地踢了他一脚,这一脚太剧烈,周围的人都清清楚楚听见了动静,赵新霎时脸色一变,旁边的婆子大叫起来:“夫人!夫人您没事罢!”
阮玉吓得脸色都白了:“您、您是不是要生了?”
37.37.一家人进一家门
“大师,您是说,这孩子是被阿故的命格压住了?”苏如是同了尘大师走在廊下,“怎么会这样呢?”
大师笑了笑:“夫人,三公子现下是侯府最小的孩子,在世子夫人的孩子出生之前,他稳坐家中最受宠的宝座,现在要他让位,可未出世的孩子身运哪能比得过风华正茂的三公子?”
苏如是有些着急了:“那总不能把阿故赶出去罢!”
大师笑着摇摇头:“夫人可还记得,三公子出生时,您就请我给他看过命格,那时候我说,这孩子命格极好,家族庇护,自身出众,一辈子无忧无虑,是个富贵闲人。”
苏如是点点头:“您还说,唯一的不好,就是妻运,说他娶媳妇儿的时候会吃大苦头。”
“不错。三公子命格太旺,得有人压一压,他未来的夫人,便是压他一头的人了,若有他在,世子夫人这一胎会顺利降生。”
苏如是无奈道:“他嫂嫂都怀孕十月了,哪还能再等到他娶妻的时候!”
大师捋着胡须:“夫人不必着急,我刚刚看三公子的命盘已变,此人已经出现了。”
苏如是一愣,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下人急切的呼声:“夫人!夫人!您快回去看看,世子夫人要生了!”
大师了然一笑:“恭喜夫人,能抱孙子了。”
苏如是忙道:“多谢大师!”
他匆匆出来,外头院里等着的苏小姐连忙上前扶他:“姑母,慢些走,当心脚下。”
苏如是哪儿慢得下来,一路疾步,苏小姐差点儿没能跟上,待上了马车,他第一句就问:“怎么突然就要生了,新儿怎么样?”
前来报信的是秦般院里的老下人容叔,整个侯府就数他嘴皮子最碎,当即开口:“哎哟,这事儿真是玄了,世子夫人中午去探望三公子,到了三公子那儿,碰上三公子同一位叫阮玉的坤君公子在屋里说话,世子夫人开玩笑要那位阮公子摸摸他的肚子,结果那手一放上去,孩子突然就发动了,把我们都吓了一大跳!”
苏如是眉心一动:“真的?”
“千真万确!老奴在旁看着呢,怎么就这么玄!”容叔的嘴叭叭叭说个不停,“那会儿世子爷也正巧出门去兵部有点儿急事,本想着一会儿就回来了,哪知道偏偏这一会儿世子夫人就发动了,家里只有三公子在,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老奴赶紧出来给您报信,春生已经去兵部请世子爷了……”
苏如是按着扑通扑通直跳的胸口,真没想到大师说的这样准……
旁边的苏小姐微微皱眉:“阿故同阮公子在他屋里说话?世子爷不是吩咐了不许外人进府么?这下冲撞了世子夫人……啊呀,阿故真是太莽撞了。”
她话里说着秦故,但有心人一听,是外人冲撞了世子夫人,很容易将这事儿怪在阮玉头上。
容叔嘴虽然碎,但人不傻,可不敢对主子们的事儿指手画脚,登时闭了嘴,小心地瞅着夫人。
苏如是跟没听见似的,只双手合十,轻声念道:“老天保佑,愿新儿母子平安……”
从京郊坐马车回去得一个半时辰,苏如是既希望能赶回去亲眼看见孙儿出生,又怕生产时间太长赵新吃苦受罪,来来回回只念着“母子平安”,苏小姐的心思却不在这事儿上,心中琢磨了半天,旁敲侧击道:“姑母,我曾听人说,有些人命格不正,胎儿若碰上了,就容易生出不测,今日这事儿,是不是……?”
苏如是轻轻瞥了她一眼。这一眼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像在审视她,又带些失望。
苏小姐年年来京,都是住在苏家老宅,在老太太跟前尽孝,少有机会来侯府走动,同这位姑母并不太熟,这次是借着把秦故落在船上的箱笼送来的由头,才能在侯府暂住几日,相处下来,只觉得这位姑母温柔好说话,待晚辈们十分宽容,这才敢在他跟前说这些。
但是姑母突然这样看她……苏小姐心中忽而生出几分不妙。
“琴儿,”苏如是叫她的闺名,“你想必多少听说过,姑母年轻的时候,也是使了不少手段,才嫁给侯爷的。”
苏小姐心中咯噔一下,忙道:“琴儿不敢打听这些,只是在本家偶尔有人说起,听了那么一两句。而且姑母那时乃是下嫁,是侯爷有本事,后来立功封侯,这怎么能说是使了手段呢?”
“不说上嫁还是下嫁,我是说,当时侯爷本不愿意娶我。”苏如是道,“是我自己去争、去抢,把他抢来的。”
“我自己是这样走来,当然不会觉得愿意争取是坏事儿。若能抢到,也算你有本事。”他顿了顿,道,“但你抢的,是这个人的心,还是他背后的荣华富贵?”
苏小姐一愣,登时涨红了脸,急道:“姑母,我……”
“我不是说你图阿故什么。”苏如是打断了她,“我只是告诉你,想要他的心,得在他身上下功夫,而不是在我身上下功夫。”
他看出来了。
苏小姐一下子咬住了嘴唇。
苏如是的目光仍是淡淡的,却看得苏小姐后背直冒冷汗:“琴儿,你很聪明,但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子。姑母念在你年纪尚小,已对你很宽容了。”
苏小姐羞愤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脑袋都埋在了胸口,但心里却也明白,这时候若不开口,畏畏缩缩地蒙混过关,那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进侯府的门了,咬咬牙,道:“姑母,琴儿错了,不该在您跟前搬弄是非。但是,您能不能给琴儿一个机会……”
“机会是阿故给的,他是我和侯爷最小的孩子,心尖尖肉,我们不会插手他的选择。”苏如是道,“这孩子像我,对中意的人,他会给无数次机会,对不中意的人,看都不会看一眼。”
“他给你机会了么?”
苏小姐难堪极了:“阿故还没开窍。”
苏如是笑了笑:“何需自欺欺人。京中还有那么多好儿郎,换个人选就是了。”
另一边,春生急急忙忙冲到兵部,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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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被守卫拦住,也等不得通报了,高声大喊:“爷!世子爷!夫人要生了!”
片刻,就见秦般风一样冲出来,手里还抓着写了一半的折子:“新哥要生了?!”
后头几个同僚追着出来:“世子爷,别把折子带走……哎呀,终于要生啦,恭喜恭喜!”
秦般忙把折子往他们手里一塞:“先行一步!”
春生忙给他把马牵来,秦般飞身上马,一扬马鞭,马儿利箭一般冲了出去,回到侯府时,府上正忙成一团,他跑进赵新的院子,拨开忙乱的下人,就要往产房冲,几个婆子忙拦住他:“世子爷,夫人正在要紧时,您冲进去会吓着他的!”
秦般急得不得了:“他怎么样?”
旁边传来秦故的声音:“哥,你放心,刚刚大夫和稳婆都说了,嫂嫂一切都好。”
秦般这才看见他也在,旁边还跟着阮玉,这会儿他也没心思骂秦故偷偷把人带进家里来了,只道:“怎么突然就发动了?春生说那会儿他还在你院里,到底怎么回事?!”
阮玉前几回见世子爷都是和和气气的,哪想到一急起来这么吓人,跟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撕咬的豹子似的,他登时瑟缩,躲在了秦故身后。
要是让世子爷知道是自己摸了世子夫人的肚子,世子夫人才突然发动的,世子爷该不会把自己碎尸万段罢?
秦故平时一到二哥跟前就老实了,但这回阮玉躲在他背后,他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道:“嫂嫂来看望我,我、我不小心惹他发笑,可能是笑岔气了……”
秦般勃然大怒:“你惹他发笑做什么?!”
秦故冤枉道:“我不惹他笑,难道惹他哭?”
秦般这会儿可不管他说什么,抄起旁边婆子手里的空水盆,就朝他身上揍,秦故吓得掉头就跑:“哥!哥!你讲点儿理!”
兄弟两个一个跑一个追,本来就忙乱的院里登时鸡飞狗跳,就在这时,屋里传来大丫鬟喜气洋洋的声音:“夫人生啦!母子平安!”
秦般一愣,登时把水盆一丢,跑进屋里,大丫鬟抱着襁褓从屏风出来:“爷,是个大胖小子……”
秦般一阵风从她身边刮过,冲进了屏风,扑到床边:“新哥,你怎么样?”
屏风里还有淡淡的血腥味,赵新面色苍白,但精神看起来不错:“我还好。”
稳婆在旁道:“世子爷,这算生得快的了,母子平安,一切顺利。”
秦般蓦然松下一口气,握住赵新的手,将额头抵在他手心:“万幸、万幸……”
赵新知道他是怕孩子迟迟不出来,生产时自己会出事,微微一笑,摸摸他的脑袋:“吓着你了?没事的。”
大丫鬟又抱着孩子进来:“爷,您看看,是个乾君,结实得很。”
看见孩子皱巴巴的红色小脸,秦般心中那一霎那的感觉难以言喻,激动,欣喜,劫后余生。
他握紧了赵新的手,低头轻轻吻他的额头。
38.38.一家人进一家门
秦故扒着屏风偷偷瞧见,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哥高兴了,不会揍他了。
但是看平时尽板着脸的哥哥那样动容、那样真挚而情不自禁地吻嫂嫂的额头,他心里又有点儿说不出来的羡慕。
有媳妇儿,有孩子,一家人团团圆圆,人生无憾了。
阮玉在后扯他的衣袖,小声说:“怎么样?要不我还是先走罢?”
秦故回头瞥他:“母子平安,走什么,等着我哥撒钱。”
果然,不一会儿秦般抱着襁褓里红通通的小婴儿从屏风出来,脸色一扫阴霾,喜气洋洋道:“今日府上添丁,天大的喜事。春生,你传令下去,每人赏银十两!”
院中一片欢喜,众下人纷纷喊着多谢世子爷,秦般一转头,看到了旁边的秦故和阮玉,又道:“阮公子也沾沾喜气,阿故,你带他去我库房里挑,你自己也挑一件。”
秦故双眼一亮:“我不要别的,就要那把含章宝刀。”
“随你。”秦般又吩咐春生写信告诉出远门的父亲,秦故凑过来看了看襁褓里的小侄子——可真小啊,脑袋还没有他巴掌大,要不是包着襁褓,小得能从秦般胳膊缝里漏下去,而且红通通皱巴巴的。
他不好意思说小侄子长得丑,就说:“哥,你觉得他长得像你,还是像嫂嫂?”
秦般一愣,低头看了看皱巴巴的儿子:“眉眼像我,脸型像新哥。”
这就是亲爹么?皱成这样都能看出来。
阮玉也凑过来,红通通的小婴儿这会儿还睁不开眼,但胖乎乎的十分可爱,他看得微微一笑,便从身上摸出荷包。
那荷包带子上系着一串小小的银葫芦,每个葫芦只有小指头那么大,十分可爱,葫芦音同“福禄”,是极好的寓意,阮玉把葫芦串取下来,塞在了襁褓里。
“我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个是好久之前我二叔给打的一串葫芦,当做见面礼罢,愿他健康平安,福禄无忧。”
秦般笑了笑:“多谢。”
连阮玉都给了见面礼,秦故这个亲叔叔自然不能不给,叫人去自己库房捧来一柄儿臂长的金镶玉如意,压在襁褓上,沉甸甸的。
而后,他大摇大摆带着阮玉去哥哥的库房里挑宝贝,阮玉看着琳琅满目的库房,十分拘谨:“我还是不拿了,时候也不早了,我想回家了。”
“为什么不拿,这是喜事,你不拿我哥要生气的。”秦故在一排排博古架中穿梭,找出一条粗壮的白玉腰带,“这个怎么样?”
阮玉连连摆手:“太贵重了,我、我拿这个罢。”
他在架子上随手找了一对小小的金核桃,秦故过去一拎,还没有四两重:“这也太小了。你别跟我哥客气,他这几年得陛下青眼,虽是世子,封赏食邑却比得上一位侯爷,陛下还给他提了封制,前院多了两百多号人给他当差,光是收税官都有四十人,富得流油。”
阮玉听得咋舌。
他今日进来时走的是侯府角门,没从正门进,不知道整个侯府有多大,也不知道前院还有那么多在侯府当差的官爷。
这会儿听秦故仔细说来,才知道光是世子爷手底下就有大大小小两百多号文职武职人员,这些人都是清白人家出身的读书人或武将,考取功名后分到侯府当差,专为世子爷打理田产、经营铺面、纠察府事。
记账发俸禄有司户参事,考核休假有司功参事,屋宅修缮有土宅参事,还有审计纠察官,甚至连养马都设有骑曹郎将。而这两百多号人管着的,是世子爷这几年立功受封的三县之良田,食实封二千五百户,以及数不清的庄子铺面。
果真是大周第一侯府,怪不得秦故买一把刀就能掏出上万两银。
而普通人家倾尽全家之力培养出来那么一个读书人,全家人的骄傲,也许就是在侯府前院做一个小小的收税官,一年的俸禄不过几十两。
阮玉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侯门公子与普通人之间天堑一般的差距,原本站在他身边的秦故,仿佛一下子变得遥不可及,站在了高高的、他无论如何抬头都仰望不到的山巅。
秦故还在他旁边挑来挑去:“这个玉腰带也不好,给你戴太粗了,我再看看……”
阮玉舌头都打结了,结结巴巴道:“不、不要了。”
“别不要啊,你再等我挑一挑。”秦故又打开另一个檀木箱,里头一片金光闪闪,阮玉眼睛都要被闪瞎了,心里抖得更厉害,说:“我先走了。”
秦故一愣,转头就见阮玉低头匆匆跑了出去,忙道:“等等!”
他追出来,还没跑几步,二人就在小花园里撞上了刚回来的苏如是和苏小姐。
苏如是回府时已听说了赵新母子平安,这会儿脸上带着喜色,看见阮玉,笑了笑:“小玉儿今日穿这身衣裳好看。又同阿故闹别扭了?别理他,天色晚了,留下来吃晚饭。”
阮玉见了他,十分拘谨,尤其后头还有苏小姐,昨夜为了救母亲,他故意装可怜从她手里抢走秦故,与她争锋相对,这会儿见面,尤其尴尬,讷讷道:“夫人,我还要回家照顾我母亲。”
秦故追上来,道:“我留了泉生在那儿,放心罢,他办事一向稳妥。”
又道:“跟我回去库房挑一样,这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宰我哥一把怎么行?我挨打挨骂不就是为了这一刻?”
苏如是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道:“去挑一样罢,沾沾喜气。琴儿也去挑一样,大家都有份儿,挑好了来花厅吃饭。”
母亲发了话,秦故就像拿到了免死金牌,立刻把阮玉拉回去,挨个翻他哥的箱子。
苏小姐跟在他们后头,进了库房,看见一排排的博古架和直垒到屋顶的檀木箱,黄金玉石,海珠珊瑚,流光溢彩,晃得人眼睛都花了。
苏小姐双目微微睁大,难以克制地流出几分向往和贪婪。
这就是侯府的荣华富贵。
她望向屋中的秦故,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姑母叫她换个人选,可她已见过了秦故这样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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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挑一的人选,如何看得上其他人?
秦故尚未定亲,一切都来得及,若叫她就这么放弃,她如何甘心?
秦故翻找着宝贝,往屋中走去,阮玉有点儿无措,站在门口处等他,苏小姐目光微暗,走了过去。
“阮公子,是不是没见过这么多宝贝,吓着了?”
阮玉愣了愣,瞥了她一眼,察觉到明显的敌意,稍稍后退了一步,不敢同她搭话。
苏小姐一笑:“于侯府而言,这只是九牛一毛。不过侯府家大业大,选媳妇儿也挑剔,想嫁进来,嫁妆总不能比这一屋子的东西少罢。”
阮玉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这是说他穷酸呢。
——但她说的是事实。
阮玉撇撇嘴,道:“苏小姐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苏小姐随手在架子上挑了一个小小的黄金摆件:“我见阮公子总看着阿故,提醒一句罢了。”
阮玉一下子涨红了脸。
他有一直看着秦故么?
这时,秦故总算回来了,费劲地抱着一个箩筐大的聚宝盆,里头满是金银珠宝:“我找了半天,就这个最大。”
阮玉顿觉丢人丢到家,尤其是苏小姐只拿了一个巴掌大的摆件,他抱着这么大一个盆出去,怎么像话!
“你干嘛呀!把盆放回去!”
秦故:“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不说谢我,还叫我放回去?这些不是你最喜欢的么?”
苏小姐的目光扫过来,像在看什么肤浅贪财的市井小民,阮玉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你、你放回去!”
秦故臭着脸把盆往地上一搁:“我背上还有伤,我搬不动了。”
苏小姐在旁不阴不阳笑了一声:“阮公子想要,何必装作不要?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呢。”
阮玉脸上轰然一片火烧,秦故皱了皱眉,一看苏小姐只拿了个小摆件,显得自己抱出来这聚宝盆尤其奢华,心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哼了一声,故意说:“表姐只拿这么个小玩意儿?”
苏小姐笑道:“我哪好意思,沾沾喜气就行了。”
秦故:“好。你不要后悔。”
他捧着聚宝盆出去,锁上库房门,就大声喊:“哥!我们挑好了!”
秦般就在前边屋里,这会儿抱着媳妇儿孩子,哪有空理他,回了一句:“挑好就拿走。”
秦故立刻吩咐下人:“把聚宝盆送去阮公子家里。”
苏小姐愣住了。
她怎么也没料到秦故拿了直接送走,根本不让阮玉带在身边,这样姑母和表哥怎么知道他拿了什么?!
她连忙说:“还是告诉表哥一声罢?”
“我刚刚不是告诉他了?他叫我拿走。”秦故瞥着她,“表姐不会又想告状罢?这不过是我哥最普通的一处库房,没有什么重要东西,我要的宝刀都不在里头,你特地到他跟前去说,只显得自己小气眼界低罢了。”
说着,还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小摆件,跟看个傻子似的。
39.39.有缘无分莫妄想
一顿晚饭吃得风平浪静。
苏小姐被秦故刺了那么一句,收敛不少,再加上今日是侯府大喜的日子,再乱讲话恐得不偿失,她整个晚上都没再找阮玉的麻烦。
但阮玉依旧吃得战战兢兢、食不知味。
因有喜事,这晚是庆祝宴席,虽然侯府人少,苏如是喜欢一家人坐在一张桌上吃饭,没像正式设宴那样分桌而食,但一张大圆桌也被琳琅满目的山珍海味摆满了,每道菜不过夹了一两筷子,众人说上几句话,桌上精美鲜香的菜肴已如流水一般换了一整轮。
阮玉一顿饭吃下来,连自己吃过什么菜都不记得。
而吃完饭回到二叔为他们娘俩置办的这间小小院落,看见院中寥寥的几盏孤灯,想起侯府金碧辉煌、亮如白昼的荣华富贵,他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怅然若失。
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阮玉压下这份落差,进了屋,没想到白秋霜已经醒了,他连忙过去:“娘,你醒了,身上舒服点儿了没有?”
白秋霜脸上依然没什么血色,但精神好了不少:“今日换了几次药,身上舒服多了。”
在旁伺候的泉生道:“阮公子,夫人今日按时换药喝药,不曾耽误,晚饭吃了些清水面条,这会儿还不能贸然进补,只能吃这些。”
阮玉点点头:“你辛苦了,泉生。”
泉生笑道:“我们爷吩咐我千万上心,既是主子吩咐,就是小的分内之事。”
而后又极有眼色,道:“您和夫人说话,小的去外头候着,有事儿您就吩咐小的。”
他退出屋去,关上了门。阮玉望着他出去的背影,心想,连下人都这么机灵……也对,那是侯府啊,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都要挤进去的地方,若不机灵,也当不上三公子身边的管事小厮。
他心中正失落,白秋霜低声道:“这是新衣裳么?你一进屋,娘就看见了,整个屋子都被我们玉儿照亮了似的,真好看,你这个年纪,正是穿这些好颜色的时候。”
阮玉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珊瑚红衣裳,总算高兴几分:“好看么?我也喜欢。”
“样式也好看,在哪儿裁的衣裳?”
阮玉顿住了,半晌,结结巴巴道:“是、是别人送的。”
白秋霜目光一顿:“……是侯府的三公子?”
阮玉看不出娘亲的喜怒,小心地点点头。
白秋霜沉默了半晌,才再次开口,却提起了另一件事:“今日子荣来过。”
“荣哥哥来过?”
“他说他每日都来看看,看你回来了没有,今日好不容易碰上院里有人,他便敲门进来,见我卧床休养,还又出门买了些好东西送来。”白秋霜轻轻抬了下巴,指指桌上那些东西——米面糖油、茶叶布匹,都是些寻常人家用得上的东西,而且茶是好茶,两匹布都是生绢,这份礼对寻常人家来说已算得上丰厚了。
“自从他们举家搬走,好几年不见子荣了,他现在倒是长得高大,一表人才,你见过他了么?”
阮玉绞着袖摆:“见过了。但是他说,以前我们两家有说亲事,他这次秋闱若能考中进士,要来提亲……我、我心里害怕,就跑出去不敢见他了。娘,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门亲事,他说的不是真的罢?”
白秋霜望着他,片刻,道:“是真的。”
阮玉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猛地站了起来:“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他家世代是读书人,愿意提起这门亲事,还是我们高攀了。”白秋霜轻声道,“你怎么这样不愿意,以前不是常跟在子荣后头跑么?”
“那是小时候!我只是爱找他玩儿,并不是要嫁给他呀!”阮玉胸膛急促起伏。
“那你要嫁给谁?”白秋霜的语气淡淡,“嫁给送你这衣裳的侯府三公子么?”
阮玉霎时噤声。
白秋霜望着他:“玉儿,那位三公子昨夜救我,我隐约看了他几眼,的确龙章凤姿、英武不凡,可是这样的人物,不是我们高攀得起的。即便是家中鼎盛之时,也沾不上侯府的边,更何况现在?”
阮玉死死咬住了嘴唇,白秋霜又道:“娘知道,他现在待你好,帮着你,送你吃的穿的用的,也许他这会儿的确有几分中意你,可你们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他在侯府过的是怎样奢华的日子、见的是怎样风光霁月的人物?他会中意你一时,因为你年轻貌美、娇憨可爱,但日子一长,你不会操持家务、不懂人情世故,和那些长袖善舞、进退有度的高门主母比起来相形见绌,他连带你出门都觉得丢人,那他还会中意你一世么?”
阮玉一下子想起了今日在侯府的见闻,那气派奢华的屋宇楼房、来来往往如过江之鲫的仆妇下人、堆成小山的奇珍异宝、琳琅满目的晚宴菜肴,还有未曾看见的成百上千号文武职官和数不清的良田庄子。
他连晚宴上的菜都认不出来,还谈什么当家主母?
宴上其他人都吃得开开心心、交谈甚欢,只有他如坐针毡,生怕犯了什么错丢了秦故的面子。
若是在侯府的每一天都要这样度过,那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贱脚踏贵地,穿了金衣都不像,说的就是这样罢。
白秋霜叹了一口气:“你们现在年轻,自有无限爱意,可这些宝贵的爱若是在日子里一点一点磨去,最后佳人变怨侣,何苦来哉?他出身高贵,无论何时都能再选,到时吃亏的还是你啊!”
“玉儿,听娘一句劝,此番因缘际会,已是你们今生全部的缘分了,趁你还没有陷得太深,赶紧与他断了。”白秋霜道,“先把这身衣裳脱下来。”
阮玉一下子攥紧了衣袖:“娘……”
白秋霜在这件事上却十分坚持:“脱下来,玉儿,不要自欺欺人。不是穿上了这身衣裳,你也就脱胎换骨变成贵人了,你不该去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欲望变大、心变大了,只会让你牵肠挂肚,生出无尽的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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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痛苦。”
阮玉双眼红了,抓着衣裳像抓住最后一块遮羞布,可白秋霜不许他躲着不面对现实:“听话,现在断了,总比以后被他耽误一辈子要好。”
她温柔而坚决:“玉儿,脱下来,穿回你自己的衣裳。”
阮玉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他颤抖着双手,解下华美鲜艳的外衣,就像脱去了精致的假面,再穿上灰扑扑的粗麻布衣时,他又变回了那个流浪街头招摇撞骗的小行商。
珊瑚红的华服在灯下流光溢彩,就像一场虚幻华丽的梦。
可人总不能一直活在梦里。
阮玉的眼泪猛地涌出来,一时受不住,趴在床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是两路人,为什么让他遇见他?
白秋霜也不忍心,不再提这事儿,只说:“这回娘挣到了赏金,刘叔说,你出去一趟也挣了不少,如此我们家的债就能还清了。我已让刘叔把钱送去给老二,叫他跑一趟扬州还债,再替我们出面解封宅子铺子,待我的伤养上一两月,我们就回扬州去。”
阮玉抬起头,泪眼朦胧望着她:“这么快就要回去?”
白秋霜勉强抬手,给他擦去脸上的泪:“不回去做什么呢?我们本就是扬州人士,家在那儿,产业在那儿,连你二叔也是受我们连累才跑来京城的,可京中哪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再说了,要你脱个衣裳,你都哭成这样,将来在这儿亲眼看见三公子娶其他人进门,你岂不是要肝肠寸断?”
秦故娶其他人进门。
阮玉光是一想,心就跟被活剐似的痛,热泪又涌了出来。
他不想要他娶其他人,可他能怎么办?连秦故自己都说过,不可能和他好,又不是眼睛瞎了,可见秦故也清楚两人差距有多大。
他没有任何办法。
他实在太卑微渺小,根本不可能改变得了什么,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眼不见为净,远远地跑开,让自己少难过几分。
这就是一个普通市井小民,唯一能做的事。
阮玉把脑袋埋在床边,哗啦啦地流眼泪。
白秋霜的声音响在耳边:“子荣是个不错的孩子,这段时间他要备考秋闱,还肯日日来看你,实在难得,你不要辜负他,这算是我们家能攀上的好亲事了。”
“玉儿,你听到了么?”
阮玉闭了闭眼睛,眼泪滑下来,落在床单上浸湿了一小片布料:“……听到了。”
从这一日起,阮玉就没再出门。
秦故伤还没好,穿不得衣裳,叫人请他去侯府说话,他每次都找借口推了。
如此几次,秦故着急了,背上的伤一结痂,他立马收拾齐整亲自登门。一进院里,看见阮玉正在院中的桂树下揉面做包子,他就一笑:“做什么好吃的?”
阮玉见了他,却一怔,慌慌张张避进了屋里。
秦故扬起的嘴角一下子拉了下来。
40.40.有缘无分莫妄想
他追进屋,可这间屋却不是阮玉的卧房,是白秋霜的卧房,他看见白秋霜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便收敛几分,打了个招呼:“阮夫人,这几日好些了么?”
白秋霜睁开了眼:“秦三公子来了,上回多亏你救我一命,还未来得及道谢。”
说着,吩咐躲在床尾的阮玉:“玉儿,去倒茶。”
秦故忙说:“不必客气,我……我来找玉儿说话。”
听见他对阮玉的称呼,白秋霜目光微暗,道:“三公子救我一命,来日定肝脑涂地相报。可玉儿是我唯一的孩子,又是坤君,尚未出嫁,可不能同三公子单独说话。”
秦故同阮玉连一张床上都睡过,早把这些规矩忘了,这下白秋霜提起,他还愣了一愣,才道:“是我唐突。”
说完,就去瞟阮玉,妄图给他使眼色,可阮玉只是低着头看都不看他一眼,倒了热茶过来,递给他。
秦故去接茶杯,趁机捉住了他的手。
阮玉一抖,杯中的热茶当即洒了出来,溅在了手背上,烫得他低叫一声。
秦故连忙把杯子接过来往桌上一搁,拉住他的手:“烫着了?去拿凉水冲冲。”
白秋霜就在旁边看着,阮玉连忙把手抽回来,小声说:“我自己去冲凉水。”
他急匆匆出去了,秦故望着他的背影,皱起了眉。
白秋霜道:“三公子,昨日你家下人送来一个聚宝盆,说是世子爷喜得贵子,阮玉恰好在府上,世子爷送他的。虽是大喜事,可这聚宝盆太贵重,还是请三公子收回去。”
秦故转过头来,看了看她,似乎明白过来,道:“恰好我今日登门两手空空,夫人既退给我,我就当做今日的登门礼罢。”
白秋霜愣住了:“这登门礼也太贵重了……”
“我偏想送这样贵重的登门礼,夫人再推拒,我就要觉得夫人是对我有看法,不肯收我的东西了。”
白秋霜没办法,也只得收下,心中却想,他身份这样贵重,脾气又这样霸道,如此强势的郎君,玉儿那软绵绵的性子如何招架得了?
秦故瞥见她的神色,就知道今日多半是白跑这一趟了,同白秋霜寒暄几句,白秋霜没有一点儿要留他吃午饭的意思,他只好说:“既然您身子还未完全康复,我就不多打搅了,告辞。”
他嘴上说着告辞,一出小院,立刻拐进隔壁小巷,爬上那棵高高的古树,往院中看。
果然,他一走,不一会儿阮玉又出屋来,继续在院中揉面做包子了,刚刚就是故意避着他的。
秦故皱起了眉,就在这时,小院的门被人敲响,泉生去开了门,进来的竟然是言子荣!
言子荣的小厮还拎了两挂猪肉,一篮子鸡蛋,显然是早知道阮玉和白秋霜在家,带着礼物特地来拜访。
秦故原本都快忘了这号人物了,这会儿看着他携礼登门,心中顿感不妙。
而言子荣进屋见了长辈,不一会儿就出来,同阮玉一块儿在桂树下揉面做包子。
秦故气炸了!
我送了那么大一个聚宝盆,都不肯让我多看玉儿一眼,凭什么他送两挂猪肉就能跟玉儿说话!
说什么未婚坤君不便与乾君见面说话,言子荣不是乾君么?!明明就是故意不让他俩见面!
秦故跳下树来,气冲冲回了侯府,母亲今日出门赴宴,唯有兄嫂在家,嫂嫂生完孩子卧床静养,孩子在他哥那儿。他路过他哥的院子,正巧看见他哥在廊下临帖,单手抱着儿子,另一手握着笔写字。
小娃娃如今已能睁开眼,仍包着襁褓,是个肉乎乎的胖崽子,窝在父亲的臂弯里,大眼睛滴溜溜直转,两只小手使劲地扑腾。
阮玉送的那串银葫芦就系在他肥肥短短的小胳膊上,随着他小手扑腾,叮叮当当作响。
秦故就走过去扯小胖崽的银葫芦:“给我玩。”
秦般瞪他一眼:“又找打。”
秦故就换了副语气:“把这串银葫芦让给小叔罢?小叔打串金的跟你换。”
手上仍不停,去解小胖崽肥胳膊上的葫芦。
秦般把笔一搁,拍开他的手,将儿子的短胳膊包进了襁褓里:“这个不行,他要戴着,不戴就哭。”
又道:“这是阮公子送的,又不是你送的,你怎么有脸来拿?”
秦故:“我用金的换还不行?我就要这个,阮玉还没送过我东西,我拿去臊他。”
秦般瞥着他:“你还拿去臊人家,你一个乾君,追着坤君要礼物,你臊不臊?”
秦故大声嚷嚷:“我臊什么?!我给他送那么大一个聚宝盆,今日登门连句话都说不上,别人送两挂猪肉,他倒是笑脸相迎的,凭什么我臊?!”
秦般了然,笑了一声:“怪不得一大早打扮得跟开屏的孔雀似的出去,这么一会儿就回来了,原来是被人家撵出门了。”
“你还嘲笑我!”秦故火冒三丈,气得跟只斗鸡似的在院里来回打转,发疯一样破罐子破摔,“对!我就是被撵出门了!反正我见不着阮玉了!反正他现在跟别人有说有笑把我忘了!你笑我罢!你使劲地笑!”
难得见弟弟被气得发疯,秦般哈哈大笑,他抱着的小胖崽也跟着挥舞胖胳膊,银葫芦被他晃得叮当响,像是嘲讽小叔没有礼物。
秦般笑完,总算开口:“得了,你在我这儿丢人有什么用。白天见不上,你不会晚上去翻墙么?”
秦故一愣,扭过头来,仿佛今日才第一次认识他哥。
秦般轻咳一声:“机灵点儿,说些好话。还有,要问清楚那个送猪肉的什么情况,要是真连个送猪肉的都比不过,你白长这副花架子,太丢人了。”
秦故得了指点,憋着火熬到夜里,这才翻进了阮玉家的小院。
守夜的正是泉生,看见自家爷翻墙进来,吃了一惊,同秦故对视一眼,迅速转头装作没看见。
秦故大摇大摆去敲阮玉的窗。
阮玉这会儿洗漱完刚要睡觉,听见窗户被敲响,还以为是泉生,结果一打开,秦故一下子蹿进来,回身就把窗户关紧了。
阮玉吓了一大跳:“你、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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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为什么躲着我?”秦故开口就问,说完了又看见他身上穿的旧衣裳,“怎么又穿这些破布?我不是叫人给你裁了新衣送来么?”
他张嘴就说他穿的是“破布”,阮玉咬了咬嘴唇,低声说:“我穿我自己的衣裳。”
又道:“你走罢,待会儿我娘听见了,又要赶你了。”
“她凭什么赶我?”
“你大半夜的来我屋里,不赶你,难道留你在这儿住?”
秦故噎了一下,强词夺理:“我白天来,她又不让我见你,我不就只有半夜来?”
阮玉闷闷地想,她就是叫你不要来了。
秦故又问:“那个言子荣怎么又来了?”
阮玉一下子不说话了。
秦故:“说话。他怎么又来缠着你,你们的婚约不是假的么?”
阮玉绞紧了袖子,把头埋在胸口。
秦故看他这反应,登时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真的?”
半晌,阮玉艰涩地点点头。
秦故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
他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转头看向坐在床边的阮玉:“那你要嫁给他?”
阮玉只垂头盯着自己手中绞成一团的袖子,秦故的问题让他根本无法回答,他难道想嫁给他么?可他有什么办法?为什么这样来逼问他呢?
阮玉鼻子发酸,强行忍住了,低声道:“……我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
秦故粗声道:“你能选的人多了去了。我只问你,你是不是要嫁给他?”
阮玉瓮声道:“我没得选。”
“你有的选。”秦故两步走过来,半跪在他跟前,“我……”
阮玉抬起眼,望着他,双目微亮。
秦故同他四目相对,一下子卡住了,支支吾吾:“我、我……我是说,你是坤君,坤君坤女一向金贵,到了议亲的年纪,门槛都要被踏破,你何必这么着急忙慌地就要嫁给他呢?”
阮玉刚刚亮起来的双目又黯淡下去。
他低声道:“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反正不会是你。
既然不是你,那是谁也就不重要了。
秦故却没听懂:“不是他,当然是别人了,别的比他好得多的人。”
阮玉摇摇头:“还是荣哥哥罢,好歹知根知底。”
秦故立刻着急了:“他有什么好?他家境普通,本事也就是平平无奇,长相更是丢进人堆里找不着,这样的你也看得上?”
跟秦故这等出类拔萃的天之骄子比,言子荣当然是差得远了,但阮玉连配言子荣都是高攀,他把言子荣说得这样不堪,不就是把阮玉也搁地上踩么?
阮玉不想再听这些,只拿手推着他:“你走罢。”
“我不走。”秦故一把抓住他的手,“你今天非得给我解释清楚,我到底哪里比……不是,言子荣到底哪里好?”
他哪里好?
他够得着。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白秋霜的声音:“玉儿,你在同谁说话?”
41.41.配不配谁是良配
阮玉一愣,一下子甩开了秦故的手,压低声音:“你快走罢!”
秦故不愿意走,可隔壁的白秋霜已经在叫阮玉过去,他只得翻窗户离开,临走前还说:“我明晚再来,你不说清楚,我不会罢休。”
他翻墙离开小院,第二日又爬到树上盯梢盯了一整日,但这日言子荣倒没来拜访,秦故一想,秋闱约摸就是这几日开考,连考九天,言子荣有好一阵子不会出现了。
他本想抓紧这个机会,好好同阮玉问个清楚,哪知道这晚再翻墙进来,阮玉的屋里没人了!
还好泉生仍在,悄悄附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告诉他:“昨夜您走之后,阮夫人就叫阮公子搬进她屋里睡榻上,不许他落单了。”
秦故一下子皱起眉:“她白天也不叫我见他,晚上还不叫我见他,我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泉生叹了一口气:“不是您得罪阮夫人了,是阮夫人想叫阮公子嫁给那位言公子,当然不许他再见其他乾君。”
秦故脸色一黑,问:“这事儿定了没有?”
泉生摇摇头:“得等言公子秋闱高中。阮夫人又不傻,还没考中就来提亲,她自然不肯答应。”
秋闱在中秋前结束,而放榜要等两个月,他还有时间。
秦故稍松一口气,可泉生随即又告诉他一个坏消息:“今日阮夫人收到了阮老板的信,说债已还清,不必再藏身于此。等他回京,要把他们接去他的别院住,还给阮公子赎回了以前的小厮,到时候有下人天天跟着阮公子,您可就没机会啦。”
秦故心中咯噔一声:“债已还清,那他们岂不是要回扬州去了?”
泉生点点头:“阮夫人就等着伤养好,便要带阮公子回扬州去。”
秦故的心猛然一沉。要是阮玉回了扬州,天高皇帝远,他除非日日在扬州守着,不然哪能防得住言子荣?
就算没有言子荣,还有其他虎视眈眈的乾君,阮玉长得漂亮,又傻乎乎的,随便哪个乾君三两句甜言蜜语,说不定就把他哄走了!
他着急上火,想尽办法同阮玉见面,可白秋霜实在看得太紧,白日不许阮玉出门,晚上不许阮玉独睡,秦故压根钻不到一点儿空隙。
如此过了好几日,阮老板回了京城,将娘俩接到了别院,泉生也就不必再在此照顾,秦故痛失眼线,更加不好接近阮玉,急得日日在别院附近打转。
待他把别院周围的一草一木都摸清楚时,秋闱结束了。
言子荣再次登门。
阮家设宴款待,虽然只是些家常菜,但桌上几人交谈甚欢,连身子未完全康复的白秋霜都多待了好一会儿,阮玉扶她进屋休息后,阮老板又同言子荣把酒言欢,俨然已把他当成了半个侄婿。
秦故在树上远远看见,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他真是想不通,就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举子,比他强在哪里?
不多时,阮玉从屋里出来,言子荣许是喝了酒,居然起身去牵他的手,秦故差点儿没忍住冲去别院踹门,还好阮玉一侧身避开了,独自坐在一旁。
秦故这才舒了一口气,哼了一声,松开抠着树干的手,树干上留下深深的五个手指洞。
这边别院里,酒足饭饱,阮老板自去歇息,让两个年轻人出去玩儿,言子荣酒量不错,眼神尚且清明,便道:“玉儿,我听说近来京中赏秋菊,有不少斗花会,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阮玉低声道:“荣哥哥去罢,我不去了。”
“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你也出门走走罢,成日待在家里,人都没什么精神了。”言子荣站起身,“方才你母亲和叔父也都叫你出门走走,可别拂了长辈的好意。”
阮玉拒绝不得,只好换身外出的衣裳跟着他出门。
这几日阮老板给他做了新衣裳,虽是好料子,却是湖蓝、靛青的颜色,这些颜色好染,但少年人穿起来,总少了几分明媚。
阮老板给他赎回来的小厮宝竹从箱笼里拿出湖蓝外衣时,阮玉忍不住看了看另一边叠好的鲜艳新衣——秦故叫人送来的新衣。
桃红鹅黄,鲜妍艳丽,花团锦簇。
他伸手摸了摸那柔软的面料,恋恋不舍,难以忘怀。宝竹不知道这些衣裳是人送的,只知道夫人不许公子穿这些,看公子这样眼巴巴地望着,便小声道:“公子,要不今日穿这些好看的衣裳出去?反正夫人歇下了,看不到,咱们偷偷地穿。”
好半晌,阮玉还是收回了手,摇摇头:“就穿湖蓝的。”
换上衣裳,重新梳头,出了屋,言子荣看他的目光微微发亮,快步过来引着他一道出门。
这日东隆大街上便有斗花会,言子荣带着阮玉想寻一处临街茶楼喝茶赏花,可惜一到东隆大街,放眼望去人头攒动、车水马龙,街边的酒楼茶馆挨个问过去,家家都是爆满,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阮玉跟着他走得脚都酸了,实在走不动了,最终在一处花摊前停住:“我在这儿等罢。”
言子荣有些尴尬,道:“前面不远也许就有位子了。”
阮玉摇摇头:“我真的走不动了。”
言子荣叹一口气:“玉儿,你怎么这样娇气。”
“我穿的是新鞋。”阮玉道,“脚已经磨破了,走不动了。”
言子荣没办法,只得带着小厮先去前面找位子,阮玉就站在花摊前,东隆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连个坐处都没有,他脚上磨破了也只能站着,宝竹心疼自家公子,小声抱怨道:“这个言公子也真是的,兴头上来就要出门赏花,也不提前打算,预先找个好去处,来这儿人挤人的……”
他四下看看,道:“公子,小的去旁边布店问问有没有小马扎,让您坐着休息会儿。”
阮玉点点头,宝竹跑了出去,他就自个儿弯腰揉着酸痛的小腿肚。
刚弯下腰,一双挑尖长靴停在他跟前,华丽繁复的衣摆曳地,金线暗纹波光粼粼。
熟悉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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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阮玉心口猛地一颤,抬起头。
秦故垂眸,居高临下望着他。
阮玉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一热又一紧,嗓子就哑了:“你……”
秦故眸光微动,似有千言万语,可好半晌,只低声道:“怎么瘦了?”
阮玉的眼眶霎时红了。
他狼狈地低下头,可秦故却蹲下来,一把将他背了起来,四周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他们,阮玉慌忙道:“你做什么?大家都在看……”
“我管他们看什么。”秦故道,“脚都磨破了,难道我硬拽着你走?”
“这就是你挑的好郎君,把你扔大街上让你站着等?”
阮玉鼻子一酸,差点儿掉眼泪,连忙咬住嘴唇,把脸埋在了他肩上。
秦故背着他,身旁还有小厮侍从十来人分开拥挤的人潮为他们开道,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侯府名下的丝云坊,掌柜笑着迎他们进雅间:“三公子,今日怎么有空来铺子里瞧瞧。”
秦故将阮玉放在了软榻上,蹲下来脱他的鞋袜,头也不回:“铺子里的成衣,他能穿的,都送来。”
掌柜的忙道:“是,小的这就把成衣都送来给您挑。”
阮玉刚想说不要,秦故扯脱了他的袜子,白生生的一双脚露了出来。
脚是私密之处,除了夫君,连父母都很少会碰,阮玉登时红了脸,一众下人也不敢看,全都低下了头。
“你、你放手。”阮玉咬住了嘴唇,羞耻地把脚往回收,秦故抓着他的脚腕,按了按他脚后跟处被新鞋磨出来的水泡,他登时痛得一抖。
“这鞋小了。”秦故将他的鞋往旁边一丢,利落地挑了水泡,用纱布给他缠起脚后跟,而后亲自给他按揉酸痛的脚掌。
雪白细嫩的一双脚,踩在他粗糙宽厚的手掌中,这情景阮玉看都不敢看,只拼命把脚往回收。
“躲什么。”秦故一点一点揉着他的脚,帮那酸痛的肌肉放松下来,“我连身上都看过,看脚你还害羞起来了。”
就在这时,外头的伙计匆匆来报:“三公子,外头有位姓言的公子,说刚刚亲眼看见阮公子被您背进来了,他要找阮公子。”
秦故眉头一皱:“打发他走。”
话音刚落,雅间门外已经响起了言子荣的声音:“是不是在这间?玉儿!玉儿你在吗?”
秦故立刻给阮玉套上袜子,刚穿好,言子荣冲了进来,一眼就看见秦故坐在软榻前,手里握着阮玉的脚腕。
阮玉脸色都变了,立刻把脚收回来盖在衣摆下,可鞋已经被秦故扔去了一旁,他穿不了鞋下不了榻,只能慌慌张张缩在榻上。
这情景,这神情,登时就让言子荣有了极其不妙的猜想,他愤怒地瞪向秦故:“这是怎么回事?!秦公子,玉儿是尚未议亲的坤君,你怎么能这样轻薄他!”
阮玉的脸唰的一下惨白,秦故冷冷嗤了一声:“言公子倒是会扣帽子,嚷得这么大声,你要害玉儿嫁不出去么?”
42.42.配不配谁是良配
言子荣被他一句话堵住,吭哧吭哧回不上话,干脆两步冲过来,就要拉起阮玉出去。
秦故一步上前把他拦住:“做什么?”
言子荣气道:“我带玉儿走!”
“你带他出来走了这么远,脚都磨破了,连个坐的地方都找不到,你还想带他走?”秦故冷笑一声,“既然没本事,就别成日想着癞蛤蟆吃天鹅肉!”
言子荣登时满脸涨红,颤颤巍巍伸手指他:“你……”
一旁的带刀侍从立刻出手,啪的一下用刀鞘打掉了他的手:“胆大包天!我们爷是你能指的?!”
他这边屋里屋外十来个下人,而且这儿还是他的铺子,言子荣只带了一个小厮,如何奈何得了他?一时又怒又怕,只得转向阮玉:“玉儿!你还躲在那里做什么?!起来跟我走!”
阮玉被他吼得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想下榻,可没有鞋穿,咬咬牙,竟想直接穿着袜子下地。
秦故一把将他拦住,重新抱回榻上:“好好待着!脚都磨破了还走什么?他算哪根葱?又没定亲,更没有成亲,你就这么听他的话?!”
言子荣看见他抱阮玉,登时大怒:“你放开玉儿!”
“我放开他,让他光脚跟着你走?亏你说得出口。”秦故冷哼一声,“这还没什么关系呢,就把自己当个什么人物了,对他呼来唤去的,真成了亲你岂不是要把他捏圆搓扁折磨疯了?!”
“你、你……”言子荣被他堵得没话说,只能再次吼阮玉,“还坐在那儿不动弹!你是想留在这儿被他轻薄么?!”
阮玉被他吓得一抖,秦故勃然大怒:“老子被他骗五万两的时候都没吼过他,你再吼他一句试试?!”
“五万两”一出,言子荣登时哑了火,秦故立刻明了,冷笑一声:“怎么,听到五万两就怕了?言公子的情意,未免也太肤浅了。”
他在这边占了上风,阮玉却怕言子荣知道他俩先前的事儿,忙在后扯他的袖子:“别说了。”
“他吼你,你还帮着他?”秦故一下子委屈了,大声嚷嚷,“为什么不能说?难道你想光着脚跟他走回去?!”
阮玉咬了咬嘴唇,半晌,道:“你把鞋给我。”
这意思就是要回去。
哪怕言子荣这样对他,他还是要跟他回去!
秦故宛如当头挨了一棍,眼前阵阵发黑,下颌绷得死紧,死死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阮玉根本不敢抬头看他,把脑袋死死埋在胸口,声如蚊蚋:“我要回去。”
他选言子荣,不选自己。
秦故胸膛急剧起伏,双眼都红了。
他们两个因缘际会,曾误会重重,曾一起扮丑,曾闹翻又和好,也曾同生共死、同榻而眠,他心里早就牢牢地铸好了阮玉的位置,其他人都取代不了,为什么阮玉竟会毫不犹豫地选了别人?
秦故不敢置信,像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刺了一刀似的,第一次对二人之间的情意产生了动摇,攥紧的拳头都发起了抖:“我不信。”
阮玉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袖中的手指绞得青白,半晌才勉强开口:“秦故。”
秦故身子一抖,心中一个声音恐惧地疯狂叫起来:不!不要说!
阮玉颤抖着,低声道:“多谢你这阵子照拂,可我同荣哥哥两家长辈已有约定,只待荣哥哥金榜题名,亲事便定了,你以后不必再来找我了。”
秦故的心被钻得千疮百孔,脸色都白了。
阮玉低着头下了榻,光着脚踩在地上,找回那双不合适的新鞋,用力套在了磨破的脚上。
秦故死死盯着他,那目光愤怒,失望,心疼,全都乱糟糟烧成一团绝望的火,越烧越旺,在那火红一片的绝望中,偏激的念头疯狂涌了上来。
已经磨破的伤口再次蹭开,阮玉疼得一个趔趄,可还是一瘸一拐地越过秦故,往言子荣走去。
经过秦故身旁时,秦故蓦然抬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定亲?”秦故的声音冷得掉冰碴,“他要是知道我们发生过什么,还会来提亲么?”
阮玉的脸色当即变了,一下子看向他。
秦故也转过头来,眼中是怒火烧尽后孤注一掷的偏激。
阮玉看见他这眼神,心中咯噔一下,腿都吓软了:“不、不、求求你不要说……”
一旁的言子荣察觉不对,皱起了眉:“什么意思?你们发生过什么?”
阮玉拼命摇头,几乎要哭出来,可秦故抓着他的那只手宛如铁爪,没有一丝动摇。
“玉儿,哭什么。”秦故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我亲你抱你的时候……”
阮玉一声尖叫,几乎跪在了他面前:“不要!不要!我求求你!”
秦故要是把那些说出来,他以后还怎么见人?!
言子荣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大声质问:“他亲过你抱过你?!”
阮玉根本不敢看他,只拼命抓着秦故的衣裳下摆,吓得眼泪都出来了,朝他使劲儿摇头:“我求求你!求求你!”
秦故垂眸看着他,眼神是誓死必得的冰冷的执著。
阮玉仰望着他,眼中蓄满泪水:“求求你……”
秦故一字一句道:“何止亲过抱过,他的身子我全看过。”
阮玉眼前一黑,几乎晕过去,秦故一把接住了他,将他拢到身后,直勾勾盯住言子荣:“如何?你还提亲么?”
言子荣犹如受了奇耻大辱,浑身颤抖:“你们、你们……”
秦故面不改色:“今日之事,我若是在外头听到半句,你这辈子仕途无望。”
“你!你轻薄玉儿!还威胁我!”言子荣气得几乎吐血。
秦故冷笑一声:“威胁你,你待如何?我今日就把话放在这儿,就算你日后真娶了玉儿,我照样让你戴绿帽!”
言子荣宛如大白天见了恶鬼,瞪大了眼睛,噔噔退了两步,他的小厮连忙扶住他:“公子、公子,您当心。”
言子荣咽了口唾沫,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几乎晕过去的阮玉,愤怒,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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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无可奈何,最后只能底气不足地撂下狠话:“我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走着瞧!”
他带着小厮慌忙走了,阮玉一下子腿软,跌坐在地,面色惨白。
泉生极有眼色,小声招呼其他下人伙计也退出屋去,关上了门,屋里只剩下秦故和阮玉两人。
阮玉望着空荡荡的屋里,心中满是怆凉凄楚。
他够不上秦故,他自己心里明白,可现在秦故还要害得他连荣哥哥也够不上。
秦故知不知道他随随便便的一句“亲过抱过”“看过身子”,会彻底改变自己的一生?
也许他知道,可是他不在乎。
自己这样蝇营狗苟的市井小民,于他而言不过是卑贱的蝼蚁,他摆弄他的人生,就像摆弄一具玩物。
只有等这位高傲的侯门公子玩够了、玩腻了、厌弃了,把玩物丢到一边了,才轮得到别人去捡。
玩物还想自己挑其他主人么?做梦。
阮玉闭了闭眼睛,泪流满面。
耳边响起秦故的声音:“地上凉,到榻上坐。”
他伸手来扶他,阮玉猛地一把挥开他的手:“够了!”
秦故面色有一瞬间慌乱:“玉儿,我没有别的办法,我不能眼看着言子荣娶你。”
“那你想怎么样?”阮玉自己站起身,双目通红瞪着他,“叫我声名狼藉,一直嫁不出去,好任你玩弄吗?!”
“不,我不是……”秦故话音猛然一顿——因为阮玉从怀中掏出了那枚羊脂玉小兔儿吊坠,那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送给阮玉的礼物,没想到阮玉一直带在身上。
他说话的声音都磕巴了:“你、你别把这个还给我,你要是敢还给我,我……”
阮玉瞪着他,双眼红通通盈满泪水:“我真是看错了你。”
秦故脑中嗡的一响:“……不要说。”
“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是我自己又蠢又瞎,错把恶霸土匪当良人!”阮玉再也忍不住了,哭着朝他吼,“你蛮横霸道!玩弄我!骗我!害得我好苦!”
“我没有!”秦故脑中嗡嗡作响,急得额上青筋都根根暴起,“我从来没有玩弄你!你不许说!”
他下意识抬起手,又要点阮玉的哑穴,阮玉余光看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还不许我说话!你就知道欺负我!就知道欺负我!”
他哭得伤心欲绝:“你坏蛋!混蛋!我恨不得从没遇见过你!”
秦故的心仿佛中了千百箭,痛得生不欲死。
而阮玉吼完,一把抄起旁边木架上的剪子,另一手举起了羊脂玉小兔儿挂坠,秦故一下子瞪大双眼:“你要做什么?!”
“这挂坠贵重,弄坏了把我卖了都赔不起。”阮玉泪流满面,“今日我把它还给你,不管你要不要,我俩从今以后,有如此红绳,一刀两断!”
说完,一剪子剪下去,秦故肝肠寸断,立刻一步冲上去,伸手要拦,阮玉这次却下定了决心,又狠又快,一刀将羊脂玉小兔儿坠子上的红绳干脆利落剪断!
43.43.良缘岂是唾手得
秦故冲上来,只接住了断了红绳的坠子。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怔怔望着手里断了的红绳,心好像也被一剪子剪漏了似的,呼呼的凉风穿胸而过。
阮玉头也不回地越过他离开,他只觉得一阵冷风倏然飘过,心凉了个透底,再没有力气去挽留,只傻呆呆捧着断了的红绳,直到泉生悄悄进来,小心翼翼道:“爷,阮公子脚磨破了,小的私自做主,让马车送他回家了。”
秦故这才怔怔回神,望向他:“……泉生,他要跟我一刀两断,他难道一点儿也不中意我么?”
泉生叹了一口气:“爷,您别钻牛角尖了。”
“我以前以为,他多少也有那么一点儿中意我,可是言子荣一出现,他怎么立刻就选言子荣了?”秦故喃喃道,“难道我和他几度同生共死,还比不上他们儿时的几分情谊?”
他失魂落魄回到家中。待秦般进屋时,他正蜷在软榻上,整个人丢了魂似的,一动不动,萎靡不振,同他说话也不做声。
“这是怎么了?”秦般将怀里抱着的儿子放在榻上,小胖崽这会儿正精神,躺在榻上挥舞着小胳膊小腿儿,啪啪地打小叔的脸。
秦故蔫蔫地翻了个身,背对小胖崽,躲开他的胖胳膊。
秦般听泉生说了今日的事儿,叹一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你自己把人气得跟你一刀两断了,这会儿在这儿摆这副样子有什么用?”
秦故这会儿哪能听得进去教训,一翻身,直接趴在榻上,把脸埋进了软枕里。
秦般冷哼一声:“你还在这儿消沉,多耽搁一会儿,人家都嫁给旁人当媳妇儿了。”
秦故一下子扭过头来,瞪他。
秦般:“哟,哭了。”
“他都跟我一刀两断了,我还有什么办法?!”秦故眼眶通红,从怀里掏出那个剪断了红绳的小兔儿玉坠,“定情信物他都还给我了,他再也不肯理我了!”
秦般叹一口气,心道,母亲说的果然不错,看阿故这副死犟又嘴硬的样子,还得吃不少苦。
但这是命里该有的,若不吃点苦,怎么好好磨一磨这性子?秦般也不点破,只道:“红绳断了,再接一条。若真有缘分,岂是剪一条红绳就能剪断的。”
秦故一愣,眼睛盯住了那条断掉的红绳。
玉儿已经讨厌他了,他再去纠缠,还有用么?
想到今日阮玉说“恨不得从没见过你”,他这心里就跟被钝刀子刮似的痛,闷声道:“他讨厌我了。”
秦般道:“天底下这么多乾君,他怎么不讨厌别人?”
秦故愣了愣。
秦般点点他:“说话那么难听,脸皮还这么薄,只许你说别人,别人说你两句,你就要死要活的。”
“他现在说伤人的话了,你难过了,你先前说伤人的话的时候,人家不难过?”秦般道,“你待其他人这样,其他人让着你,就算不让着你,你也不在乎。你要是待心上人也这样,你看人家再搭理你么。”
秦故一下子涨红了脸,粗声道:“谁说他是我的心上人了!”
秦般可不像苏如是那样惯着他:“好,他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那我也不操这个无关紧要的心了。骁儿,爹爹带你出去玩儿。”
说着,就去抱榻上的小胖崽,秦故连忙伸手罩住小侄儿:“骁儿陪小叔玩,小叔给你玩具。”
说着,就从榻上爬起来,随手抓了旁边博古架上摆着的黄金镶红蓝宝石大象摆件,塞在小胖崽怀里,抱着小胖崽玩,还拿眼睛去瞟他哥。
秦般抱着双臂:“你留我在这儿也没用。”
秦故小声道:“哥,你帮帮我罢。”
秦般:“别的事儿我能帮你,讨媳妇儿我能帮得上你?”
秦故立刻道:“不是讨媳妇儿!”
“不是讨媳妇儿?”秦般打断他,“那你搅和人家的亲事做什么?人家嫁给谁关你什么事儿?你管得这么宽,你是强盗土匪么?”
阮玉方才就骂他是强盗土匪,这一下又戳中了秦故的痛处,他闭上嘴闷闷不说话了。
秦般叹一口气,重新在榻边坐下:“你要娶他么?”
秦故张了张嘴,半晌,道:“我没想过娶谁。”
秦般道:“那你同他一刀两断,今生永不见面,此后婚丧嫁娶一概无关。他无论嫁给谁,给谁生儿育女,对谁温柔体贴,你都管不着了,行么?”
秦故一愣,想到阮玉嫁给别人,像同他在一块儿那样同别人柔情蜜意、卿卿我我,他心里头就跟针扎似的,后槽牙也咬紧了:“……不行。”
秦般又道:“那你也没有别人,他也没有别人,就你们两个亲亲热热过一辈子,他给你温柔体贴,你给他荣华富贵,恩恩爱爱,白头偕老,行么?”
秦故脑中嗡的一声响,往日和阮玉在一块儿欢喜笑闹、甜蜜亲热的回忆霎时涌上心头,如果能一辈子这样下去……
醍醐灌顶,他终于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了,怔怔点点头。
“那你就把刚刚这话,原封不动告诉他,问他愿不愿意。”秦般拍拍他的肩,“要是他也愿意,你便回来求母亲给你说媒、提亲。”
“别想得太多,能碰上情投意合的人不容易,京中这么多贵子贵女,你不是一个也没瞧上么?既然好不容易碰上他,就别白白错过了。”
秦故顿了顿,好半晌,才极为羞恼地坦白:“可是……我上赶着跟在他后头跑,他都不中意我,也从来没送过我东西,我去同他说这些,要是他一盆凉水泼我身上,我的脸往哪儿搁?”
“泼你凉水,你就受着。这世上的事儿,难道还都能叫你风风光光腰板挺直地办成了?”秦般抱起儿子,“大丈夫能屈能伸,经此一遭,你也该有个大人样子了。”
哥哥抱着小侄儿走了,秦故在榻边呆坐了一会儿,看着手里剪断的红绳——这红绳同兜着玉坠的细网是一把彩线编出的整副络子,红绳一断,线网也散了,兜不住玉坠了,只能从头打一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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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络子。
半晌,他咬咬牙:“泉生。”
泉生在门外冒出个头来:“爷,您吩咐。”
“叫张婆婆来,教我打络子。”秦故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要彩线混金银线的,不能随随便便就剪断了。”
泉生呆了一呆,才应下:“是。”
阮玉回了家,一进门碰上刘叔,刘叔被他泪流满面的模样吓了一大跳,慌忙大叫:“我的小公子!这是怎么啦?谁欺负你啦?”
阮老板闻言也走出来:“怎么了?你们一行人出去,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言家小子呢?宝竹呢?”
阮玉哪还顾得上答话,冲进自己院中,把自个儿关在了卧房里,任谁喊都不开门,只伏在床里呜呜地哭。
阮老板在外拍了拍门,只听屋里哭得厉害,刘叔在旁焦急道:“言公子也没送公子回来,该不会两人闹了什么别扭?”
阮老板在京中见的大人物多了,虽然见谁都是笑眯眯的不显山不露水,但心里自有一杆秤,今日和言子荣喝了一顿酒,就把他脾性摸得差不多了,捋着胡须道:“言家小子家教甚严,古板迂腐,没什么花花肠子,不懂坤君的心思,但玉儿也不是那等耍小性子的人,他们两人闹不起来。”
他扭头问刘叔:“近来秦三公子的人还总在咱们院子附近盯着么?”
刘叔点点头:“日日都在。”
阮老板叹一口气:“怕是被他搅和了。他盯了这大半个月了,好不容易等到玉儿出门,哪能放过这个机会。”
刘叔跺了跺脚:“这个三公子,也忒霸道了,京中还传他是什么翩翩公子,那日救大夫人时,我亲眼看见他对咱们小公子动手动脚的,我都不敢同大夫人说,怕她气坏了身子。”
阮老板背着手走出阮玉的小院:“今日的事儿也别让嫂嫂知道,玉儿哭完了也就好了,这孩子懂事,不会让长辈担心。而且,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回扬州了,到时三公子鞭长莫及,此事自然了结,此时莫生事端。”
阮玉在屋里一直哭到夜里,嗓子都哑了,两只大眼睛肿得像桃子。晚饭时宝竹来敲了他的门给他送饭,他也不吃,抽抽噎噎到半夜,哑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窗户被人轻轻敲了三下。
临近中秋,月光皎洁明亮,将外头的人影清晰地投在窗纸上,宽肩窄腰,修长高挑,熟悉的轮廓,阮玉只一眼就认了出来。
“玉儿。”窗外秦故的声音传进来,“是我。”
阮玉哭肿的眼睛霎时又红了。
他还来做什么?
他欺负他欺负得还不够么?
屋外,秦故等了好一会儿,屋里都没有声响,他刚想试探地推一推窗,屋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秦故一下子住了手。
阮玉不知哭了多久,外头的秦故也不知站了多久,待到天光大亮,阮玉肿着一双眼再去看窗台时,那儿已没了人影,只有重新打了络子的小兔儿玉坠,静静躺在窗边的妆台上。
44.44.良缘岂是唾手得
一连几日,秦故每晚都来,每天早上阮玉都能在妆台上看到他送来的新鲜玩意儿,有时是金手钏,有时是一捧鲜花,中秋这日还特地送了他爱吃的点心。
阮玉虽不见他,可是看见这些东西,眼泪便止不住地流,短短几天瘦了一大圈,前阵子脸颊刚养出几分肉,这会儿又瘦得下巴都尖了。
白秋霜心疼得不得了,哪怕其他人都瞒着她,做母亲的也猜得到,除了那个三公子,还有什么人能让玉儿伤心成这样?
中秋这日,好不容易把阮玉叫出屋来吃团圆饭,她看着憔悴消沉的孩子,狠狠心,道:“玉儿,不能再这么下去,京城待不了,咱们回扬州去。”
阮老板登时劝道:“嫂嫂别心急,你重伤后才休养了不到二十天,这时再赶路,回去还要操持家业,身子受不住呀!”
阮玉也低声道:“娘,您别担心,我没事。”
“还说没事,娘能不知道你?”白秋霜将筷子拍在桌上,“记吃不记打,心软得不得了,小时候别人把你欺负成什么样了,说几句软话你又回头去跟人家玩儿了。现在这个更是不得了,软话都不说,光是在窗户外头一站,就叫你哭个没完!”
阮玉眼睛一下子红了,咬住嘴唇低下头。
阮老板忙劝:“别说了,别说了,玉儿够难受的了。”
“现在不说,还等到什么时候说?等到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谁讲他都听不进去!”白秋霜狠下心骂孩子,“人家是什么人?自小长在高门侯府,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人精里的人精!摆弄你不跟摆弄那瓮里的王八、笼里的鸟儿一样!”
“送几件好东西,你就把心掏给他,哄上几句,你就为他哭一整夜!娘把你养到这么大,你就为个男人要死要活的,你有什么出息呀!”
阮玉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不许哭!”白秋霜恨铁不成钢,“他是什么天神下凡,把你迷得魂都丢了?!茶也不思饭也不想,你要把自己折腾死呀?!”
阮玉死命咬住嘴唇憋住眼泪,可泪花还是在眼眶里直打转,阮老板在旁不停劝:“嫂嫂,少说两句,玉儿这么懂事,他自己会慢慢走出来的。”
“什么慢慢走出来,当断则断!”白秋霜道,“玉儿,今晚就收拾你的东西,过两日咱们就出发!”
阮玉心中一抖,带着哭腔:“娘……”
“你还留恋什么?你在这儿哭得肝肠寸断,你看他提过一句上门提亲么?”白秋霜恨恨道,“要不是他救我一命,我们家欠他的恩情,他这样玩弄你,我跟他没完!”
她抓住阮玉的手:“过两日就跟娘回扬州去,听话!”
阮玉咬着唇:“可是……”
“还可是,他都把你的亲事搅黄了,你还可是!你想一辈子嫁不出去么!”白秋霜差点儿被他气昏过去,“去收拾行李!现在就去!”
阮老板连忙拦住她:“嫂嫂,消消气,消消气。”
又给阮玉使眼色:“玉儿,你先回屋。”
阮玉只得回了屋里,坐在妆台前,今日不知何时送来的一笼点心正摆在桌上,是他在武院时和秦故闹翻,秦故哄他和好给他买的,碧云斋的金丝蜜玉糕。
阮玉只是看着,就想起在武院时的种种回忆。
秦故同郑方大打出手一块儿被罚,自己好不容易钻狗洞进去给他送吃的,看见他在那儿饿着肚子抖着手抄院训,一边抄还一边同郑方斗嘴。
自己贪吃收了郑方的点心,惹得秦故生气,大吵一架后,秦故特地演土匪逗他开心,还日日给他买点心来吃。
少年人恣意轻狂,潇洒笑闹,从没有隔夜仇,秦故同郑方闹翻,后来竟又一同秋猎,秋猎时……
想到那时的惊心动魄、同生共死,又看看现在闹得一刀两断、永不相见,阮玉就忍不住想,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宝竹从外头进来,道:“公子,夫人吩咐我给您收拾行李。”
阮玉一顿,宝竹见他看着那些点心,就道:“公子要吃么?这么精致的点心,应当合您的口味。”
当然合他的口味了,这是秦故那时候把碧云斋的点心买了个遍,试出来的他最喜欢的一种。
不,不能再想他了。
阮玉深吸一口气,将点心盒子盖上了,不再去看,也不再去想:“……收拾罢。”
宝竹将屋里的各样金银细软都收整好,阮玉的东西不多,全部收起来也就是两三个箱笼,宝竹收拾好,又伺候阮玉洗漱歇下,便到了半夜。
这一夜却无人来敲窗。
阮玉躺在床上,忍不住看了看窗户,可今夜云遮月,月光不甚明亮,窗户处也照不出人影,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心想,今日中秋,他在侯府吃团圆饭被绊住了么?
又想,也许他是倦了,连吃了好几日闭门羹,他终于不耐烦了,京中那么多人等着他去挑,他何必在这儿苦等?
这么一想,心里就闷闷地痛,睡也睡不着,辗转反侧许久,终于爬起来,走到窗边。
一推开窗,秦故就静静站在窗外,抬起眼来看向他。
四目相对,宛如一箭穿过两人的胸膛,登时激起一阵酸疼,两人身子俱是一震。
阮玉差点儿落泪,慌忙拉上窗户,秦故却立刻伸手,一把握住窗沿,被夹了手也不放:“玉儿!”
只这么一声,阮玉心口一抖,整个人都酸软了,再没有力气关窗,秦故一下子拉开窗户,握住了他的手。
“玉儿,我有话同你说。”秦故刚说了一句,余光就看见屋里收拾好的箱笼,登时道,“你要回扬州了?”
阮玉将手抽出来,不看他,又要去关窗:“你走罢。”
秦故连忙拿手抵住窗:“怎么这么快就要回扬州?你母亲的身子还没养好,更何况……”
“不回扬州,我还能去哪里?”阮玉低声道,“我来京城,本来就是为了挣钱还债,好回扬州老家的。京城的确繁华,可是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秦故咬紧牙关,半晌,道:“那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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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想我,不会留恋我么?”
阮玉心中剧痛,抓着窗沿的手指都泛起了青白。
他咬咬牙,想下定决心,可还未等他开口,秦故道:“可是我会想你。”
阮玉脑中嗡的一声响,愣愣抬头看向他。
“我忘不了你,一辈子都忘不了。”秦故定定望着他,眼眶亦有几分泛红,“无论你在京城也好,回扬州也好,哪怕去天涯海角……我中意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阮玉心中剧震,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
——先前秦故分明亲口说过不会同他好,这京中无数贵子贵女,哪个不比他好?
是不是他这几日精神恍惚,分不清是醒还是睡?是不是他哭得累了睡着了,现在正在做梦呢?
他脑中一片混乱,怔怔道:“……真的?”
“真的。”秦故极为认真,望着他双眼,“明日我们去京郊慈云寺,那寺中有一株千年的姻缘树,十分灵验,我们去那树下系一条红绳,求一生心心相印。”
“若你愿意,就来找我,我们一同许愿,我回家求母亲来说媒提亲。”秦故重新握住他的手。
阮玉简直不敢相信,这样天大的好事儿真会落到自己头上。
他只是一介白身,家中刚刚还完债务,可以说是一穷二白,秦故这等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怎么会看上他?
他一时欣喜若狂,一时又不敢置信,秦故只紧紧握着他的手:“明日巳时,我在姻缘树下等你。”
阮玉心中咚咚狂跳起来。
秦故望着他,看他清瘦了不少的面庞,又思念,又心疼,本打算规规矩矩说完话便走,这会儿却走不动路了,抬手捧住他的脸蛋儿,低头轻轻吻他的额头。
阮玉身子一抖,咬住了嘴唇,低下了头,脸颊泛起羞涩的红晕。
秦故又拿起妆台上摆着的小兔儿挂坠:“我亲手打了新络子,你好好戴着。”
阮玉接过小兔儿玉坠,轻轻点点头,又抬头瞅他,秦故也正垂眸看着他。
四目相对,霎时无限情愫涌上心间,两人都怔了怔,一下子脸红了。
亲也亲过,抱也抱过,这会儿秦故居然不好意思,不敢看阮玉的眼睛,嗫嚅道:“这么晚了,你还要休息,我、我走了。”
阮玉点点头,一双眼睛仍瞅着他,虽不说话,却满是舍不得。
秦故抬眼看见,霎时心软得一塌糊涂,那片刻只想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好好亲一亲,好好同他说几句话,说自己这些日子是多么煎熬,多么想他。
可这会儿他又莫名拘谨,只抓抓脑袋,最后说:“明日我等着你,多晚都等。”
阮玉又点点头,秦故又磨磨蹭蹭好半天,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阮玉关上窗,这才抬手捂住发烫的脸颊,一下子笑了出来。
秦故说中意他了!秦故中意他!
他高兴得扑倒在床上直打滚,捂在被里直傻笑,后半夜才睡着。
45.45.良缘岂是唾手得
第二日,阮玉早早起来,叫宝竹给自己好好梳了头,还翻出秦故送给自己的新衣穿上,挑了好半天,还是挑了秦故最喜欢的石榴红,配着桃粉的上衣,打扮得漂漂亮亮,戴上小兔儿玉坠,刚走出屋去,白秋霜在院外喊他:“玉儿,快来,子荣来看你了。”
阮玉心中咯噔一下。
前几日秦故将二人的事儿挑破,荣哥哥气得走了,而后就再没来过。他不敢将当时的事儿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母亲和叔叔,母亲和叔叔见他这几日消沉,也没有多问,如今荣哥哥过来,是不是要把那事儿当面揭开?
他匆匆走出院来,白秋霜看见他今日的打扮穿着,登时一愣。
她明令禁止阮玉穿秦三公子送来的那些鲜艳夺目的衣裳,阮玉居然又穿起来了。
做母亲的心思细腻,一下子就察觉出儿子心中也许下了某些决定,可是这会儿言子荣还在,不是同阮玉说那些的时候,她只得把话都压下去,招招手:“快过来。”
阮玉看见言子荣,只觉得尴尬得头皮发麻,没什么脸见他,讷讷道:“荣哥哥。”
言子荣看向他,亦面色复杂。
白秋霜道:“子荣说,前几日他邀你出去看斗花会,是他没有考虑周全,害你落了单,特来向你赔罪。”
阮玉连忙摆手:“不、不,是我……”
是他和秦故纠缠不清,才害得荣哥哥夹在中间无缘无故受气的。
可是娘在这里,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便打住了。
白秋霜见状,拍拍他的肩:“你们两个说话,娘先出去了。”
她出了屋,小花厅里只留下言子荣和阮玉两人,阮玉这才小声说:“是我害荣哥哥受气了。”
言子荣摇摇头:“后来我想了想,那日我有许多不周全之处。我该先找好位置,再邀你出门,这样就不会叫你走了半天路磨破了脚都没个地方坐,我还带着下人独自去找地方,白白让那秦公子把你捡走了。”
又叹一口气,道:“他到底是侯门公子,有权有势,随便找一家侯府名下的产业,就能让你好好休息,到底是我矮了他一截。”
说完,言子荣顿了好半天,才十分艰难地开口问:“玉儿,那日他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么?他真的抱过你、亲过你、看过你的身子?”
阮玉一下子揪紧了袖摆,满脸通红:“荣哥哥,我、我……”
看他这个反应,言子荣就知道答案了。
阮玉吭哧吭哧半天,才羞耻地小声解释:“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亲嘴儿是因为我们打猎时碰到了熊瞎子,躲在水下我给他渡气,看身子是因为我屁股上扎了刺,他帮我挑出来。”
言子荣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又道:“我就知道,玉儿你不是那样的人。不过,即便真有什么,他是侯门公子,有权有势,你只是一介白身,他要把你如何,你也没有办法,这个不能怪你。”
阮玉点点头:“荣哥哥,谢谢你这么想。”
“但是,那日我看他那样纠缠你,显然他还不打算罢休,可你是尚未定亲的坤君,若再被他这样纠缠,万一哪一天东窗事发,你清白受损,以后怎么办?”言子荣叹一口气,“所以我想,我先来提亲,咱们亲事定下,他就没道理了。我如今好歹也是举人,他强抢举人的未婚妻,可不是小罪,闹起来侯府也压不住。”
阮玉一愣,蓦然转头看他,瞪大了眼睛:“什么?”
言子荣似是下定决心:“我要提亲,我已写信回老家,求父母为我说媒,备彩礼。”
阮玉腾的一下站起身:“不……”
“玉儿。”白秋霜的声音突然在屋外响起,“你到娘这儿来,娘有话同你说。”
阮玉心中咯噔一下。
白秋霜把他叫到了自己院里,道:“子荣刚刚说要提亲,你不愿意?”
阮玉忙道:“娘,昨夜阿故来找我了,他说他要来提亲的。他、他说他中意我,想和我在一起,只要我愿意,今日就去京郊的慈云寺同他一道在姻缘树下许愿,他立刻就会回去求侯夫人给他说媒提亲!”
他满以为这话说出来,母亲怎么也该松松口,对秦故的看法有所改观,哪知道白秋霜面色纹丝不动:“是么?他真的会来提亲么?”
阮玉急道:“会的,当然会,他从来不骗我。”
白秋霜道:“若真要提亲,为何不像子荣这样光明正大地来说,为何半夜偷偷跑到你窗前来跟你说?他心虚什么?”
阮玉张了张嘴,反驳不得,只拼命摇头:“不会,阿故绝对不会骗我。”
“好,就算他不骗你。”白秋霜又道,“可侯夫人真的会允许他如此任性,娶一个江湖人家的坤君么?”
阮玉一下子顿住了,怔怔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仿佛在他心里,也一直有个声音悄悄地告诉自己——这不可能的,这不可能,只是秦故的几句话让他开心得昏了头、想要和秦故在一起的强烈愿望让他无法再想其他,所以这些声音被他强行压住。
他骗自己,骗自己这些秦故都会处理好,骗自己只要秦故愿意,他们就会一切顺利。
可婚姻大事哪会这么容易?
侯府的门岂是那么好进的?
——阮玉终究是没有底气,所以在白秋霜直接将这些他压在心底的恐惧和不安问出来时,他就像盖在身上的遮羞布一把被扯下来了,一下子慌了张。
白秋霜望着他,叹一口气:“玉儿,你把这些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婚姻大事,门当户对,这是千百年来老祖宗留下的教训,它自有它的道理。连娘这等江湖粗人都懂,那知书达理的侯府主母能不懂么?朱门配朱门,竹门配竹门,对你和他都好。”
“娘知道,你中意他,你现在只想和他在一起,可这世上的事儿,不会都如你的意。”白秋霜坐在他身旁,拉住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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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今日子荣同你说的那些话,娘在外头都听见了,秦三公子占你的便宜,你也是真傻,竟然从来不和娘说,你这样年轻漂亮,还傻乎乎的任他如何就如何,他自然开心,自然舍不得你了,可他要是这样去求侯夫人,侯夫人会怎么办?”
她叹一口气:“就怕侯夫人觉得咱们身份不够,你配不上做正妻,又见他小儿子喜欢,就把你强要去,给他当妾。”
阮玉的脸色霎时白了。
“玉儿,原本你跟子荣好好的,你满可以当个风风光光的官家夫人,若被侯府要去当妾,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呀!”
阮玉将袖摆绞得死紧:“不,阿故说的是求他母亲说媒提亲,既是要说媒的,就是明媒正娶,他、他不会叫我当妾的。”
白秋霜无可奈何地望着他:“他一句话,你就相信?”
阮玉身子一抖,但还是顽强地咬住嘴唇:“我信他。”
他抓住白秋霜的手:“娘,我求求您,求求您让我去见他罢。”
“要是他骗你呢?”白秋霜一声叹息,“偏偏还碰上子荣上门来说亲事,你这回要是选他,要去京郊见他,就得拒了子荣的亲事,万一他骗你,这头子荣又被你赶走了,你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阮玉这会儿已经听不得其他了,他满心都是秦故昨夜的诺言,这是他通往幸福的唯一一次机会,就算要放弃其他选择,就算可能被骗,就算以后秦故可能真的没法娶他,他都要试一试。
他不想一辈子后悔,他只能孤注一掷。
“娘,我求求您,求求您。”阮玉抓着白秋霜的手,跪在了地上,几乎是哭着求她, “我给您磕头了,求您就让我最后博一次罢,我知道我配不上他,这是我唯一一次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可是子荣就在外头,你如何跟他说?”白秋霜也心疼得不得了,“他今日都这样体谅你了,你还要撂下他去见秦三公子,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再来了的,你难道要放着现成的好郎君不要,去博那一个希望渺茫的可能吗?”
阮玉泪流满面,只是不停给她磕头:“求求您、求求您……这是最后一次了,若是这回不成,再没有以后了。”
白秋霜深吸一口气,闭眼扭过头:“你再好好想想。”
她起身就走出屋去,阮玉连忙去追,却被她反身关在了屋中。
阮玉急得直拍门:“娘!娘!您放我出去!”
“他昨晚来找了你,你这会儿被他哄得昏了头了。”白秋霜将门锁上,“我先去打发了子荣,叫他回去好好琢磨提亲的事儿,不急在这一时。你冷静冷静,好好想想。”
“我已想明白了!”阮玉急道,“我要去见他!我要去见他!他说了巳时见面,已赶不上了!”
白秋霜被他气得肺都疼:“你知不知羞呀!嚷得这么大声,上赶着去见他,他说几时就几时?!他是金尊玉贵,一刻也等不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