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弃坑后被攻略角色找上门怎么办》
1. LV.001 故事从弃坑开始
怪物嚎叫着扑上来,却被盾兵架起的盾牌狠狠挡住。尖锐的牙齿死死咬住盾牌,具有强腐蚀性的口涎滴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趁着怪物攻击盾牌的功夫,骑士绕行至它的身后,长剑出鞘,狠狠刺入怪物的身体中,深紫色的血液还未来得及顺着剑刃滚落在地,就已被剑上腾起的雷电蒸发。
配合着骑士的进攻,远处魔法师的吟唱也已结束,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转瞬间就结果了怪物的性命。
三人停下攻击,默契地分头处理尸体、切割材料,挑选合适的部分放入背囊中。
对于这个四人组合的冒险小队来说,这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天中的,再平凡不过的日常。
怪物一死,三人头顶上的经验条就蹭蹭蹭地涨,伴随着「LevelUP!」的提示,三人都稳稳当当当地升了一级。
米娅站在一旁,观察着三人的等级。
很好,在她完美的指挥下,队伍里的每个人都几乎吃到了一样的经验,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全员同时满级指日可待!
等到大家都满级了,就可以开新地图和新副本刷道具,最后带着全满级全神装的队伍推完最终BOSS,就可以顺利通关啦!不枉她辛辛苦苦肝了这么久……
“老师?老师?”
她一时有些出神,被叫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米娅问。
“我记得您上次说,您接了个特殊的任务,只能自己单独完成,”金发的少年骑士用手背擦掉溅在脸上的血迹,问道,“是在今天吗?”
不战斗的时候,骑士的面庞上总会展露出些许与年龄相符的稚气。
阳光般灿烂的金发,大海般澄澈的蓝色眼睛,叫人想起童话插图中战无不胜的主角。
“是明天。今晚我把你们送下山后休息一晚,明天一大早就传送过去做任务。”米娅回答说。
他们四人一起战斗了那么多天,不论是分解怪物尸体还是整理掉落的材料都不在话下。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盾兵已将最后一块肥美的兽肉放进背囊,收好盾牌,起身走了过来。
他的个子是几人中最矮的,比米娅还要矮上一些,使用的武器却是一副巨大而沉重的盾牌,给人一种奇异的矛盾感。
别看盾兵个子小,论起暴击率来可是队伍中最高的,往往能在第一个照面就把敌人砸出眩晕。
他贴在米娅身边,沉默地握住了她的手。
盾兵长了张秀气的脸,卷翘的睫毛,大大的黑色眼睛,顺滑的黑发修剪成妹妹头,也难怪米娅在初次见面时将他错认为了女孩。
“您非去不可吗?”雌雄莫辩的少年低声问道,“您之前明明说好,杀完这次的怪物,就带我们一起去继续冒险的。您这一走,要多久才能回来?”
当然非去不可啦,这种级别的单人支线任务可遇不可求,搞不好能刷出什么古代帝国的珍宝之类的!怎么能错过?
米娅自然不可能把心中所想直接告诉他们,只是趁机呼噜了一把盾兵柔软的黑发。
要知道,这孩子最近时不时闹别扭,十次里有八次是摸不到的,难得他主动贴上来。
她想了想,柔声道:“这个特殊的任务对我很重要。等我回来,咱们就能去更远的地方冒险了。”
“那您可得说话算话!”
站得最远的魔法师说。
米娅抬头看去,只见他已经将怪物身上获得的材料全部料理完毕,井井有条地堆放在一起,看着就令强迫症十分舒适。
红发的魔法师召来清水洗干净手上的血污,眨了眨暗金色的眼眸,对她微微一笑:“您可要早点回来,我们还等着和您一起去吃那家新开的餐馆呢。”
“说话算话,”她说,“我会早点回来的——倒也不用等我回来,你想吃的话,我们今晚就去吃?反正这边的怪物也杀完了,咱们把材料收好,直接走就成。”
一阵风吹过,撩起她颊边的发丝,温柔地拂过她意气风发的面颊。
三名少年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商量起了晚饭的菜单,气氛重新变得轻松活泼了起来。
他们没有一个人怀疑她的话。
她是“真理之眼”米娅,埃瑞斯塔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大魔法师,无数冒险的主人公,无数传奇的缔造者,她许下的诺言就如山峦般稳固,如日月般永恒不变。
——那时,米娅不会想到,那会是她最后一次打开这个游戏。
第二天,米娅在三名少年的目送下踏入了传送阵。
她冲他们挥了挥手,消失在传送阵的光芒之中,从此一去不回。
####
一晃,十五年过去了。
米娅坐在电脑前,一手托腮,一手操纵鼠标,点开了屏幕上的游戏图标。
又大又笨重的老式电脑发出嗡嗡的噪音,开始吃力地运转,屏幕暗下去又亮起来,颇具年代感的游戏界面徐徐展开,电脑发出莹莹微光,照亮了漆黑房间里一张疲惫的面孔。
“米娅”不是米娅的真名,只是她在游戏里给自己起的名字。
她是一个在意细节的人,玩游戏时也不例外。
打古风武侠游戏不能给角色起名薇薇安,玩日式恐怖RPG也绝不叫主角王翠花,这是米娅小小的坚持。
也许就是因为做什么事都有一些小小的坚持的缘故,米娅的生活过得并不畅快。
同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米娅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迄今为止的人生经历也乏善可陈。
她出生于一个不好不坏的家庭,一路上着不好不坏的小学、中学、大学,毕业后找了个不好不坏的工作。
毕业四年后,米娅被裁员了。此后她不好不坏的人生急转直下,失业、返乡和疾病轮番袭来,来自父母的压力更是让她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更加糟糕。
米娅对于自己该找怎样的工作有一些不合适的固执,又不愿像父母期望的那样随便找个条件尚可的人结婚,于是在她失业后,来自四面八方的批评就像暴雪一样落下,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父母敲打她没有听从他们的忠告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又指责她连相亲也不去,大大小小的争吵与冲突每时每刻都在家庭里爆发。
这就是现在米娅为什么会把自己锁在漆黑的房间里。
她实在是、实在是太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来喘口气了。
还是同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米娅有一些属于自己的兴趣爱好。她爱看小说,也爱看漫画,闲来无事喜欢打一打游戏。
她算不上沉迷此道的死忠粉丝,能力也平平,没法靠自己的爱好获得什么经济效益,只是把它们当作疲累时的精神按摩,一个能让她暂时从令人厌烦的现实中抽离出身的避难所。
在失业后,这也成为了父母眼中米娅走不上正道的“罪证”,只要看见她不务正业,就免不了一顿责骂。
是以,米娅只敢在深夜时分悄悄从床上爬起来,再轻手轻脚地打开电脑。
在电子娱乐产品更新换代的速度比百米赛跑还要快的现在,米娅已经很久都没有安静地坐在电脑前打上一会儿游戏了——更别提还是用这种早已淘汰的、又大又重的老式电脑。
她原本也没指望能在这上头找到什么游戏,只打算玩玩蜘蛛纸牌扫雷或是三维弹球之类的拉倒,却没想到电脑开机后,竟然在屏幕上找到了一个王冠图案的游戏图标,鼠标划上去,游戏名便显示了出来:
《成为勇者之前》。
米娅对着屏幕思考了好半天,终于想起了这个游戏。
那是大约十五年前的事了。
那时米娅还是个初中生,游戏的载体也远不像现在一样丰富,能用电脑玩一会儿单机就已是不错的消遣。
《成为勇者之前》似乎是她在某个当时流行的论坛里下载的,如果让现在的米娅来说,这就是个非常典型的普通日式西幻RPG游戏。
砍树摸鱼做食物,解谜打怪开地图,没什么特别之处,是那种你随便玩上几把,就会丢在脑后的游戏。
不过,对于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初中生米娅来说,这足以使她沉迷上好一阵子。
那时,她也只能趁着父母睡着后蹑手蹑脚地爬起床玩游戏,白天困得哈欠连天东倒西歪,晚上精神抖擞地闯过一个又一个迷宫,做起游戏里的解谜时,比做数学题时要认真得多。
那个年代盗版横行,许多游戏基本都是爱好者自发汉化的,有时汉化组直接就拿原标题里的日语汉字当作游戏名,有时汉化组会随意起一个名字,更有甚者直接把汉化组的名字当作游戏安上去……
热门作品也就罢了,冷门作品往往没有个统一的译名,因此当米娅卡关的时候,她在网上搜索《成为勇者之前》,完全搜不到任何相关的攻略,只好自己绞尽脑汁想办法。
为着这一缘故,她在这个游戏上消磨了大量时间,BGM听到耳朵里长茧子的程度。
是以,尽管已经十五年不曾打开,在游戏界面弹出后,伴随着熟悉的BGM,有关游戏的回忆还是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
《成为勇者之前》的主线很简单:玩家将操控角色在不同的地图中打怪升级、获得道具,最后和同伴一起打倒邪恶的大魔王。
如果说和其他同类型游戏相比有什么不同之处,那就是《成为勇者之前》的主角并非标题中的“勇者”,而是负责挑选“勇者”的“魔法师”。
譬如《指环王》中的甘道夫,又或是亚瑟王传说中的梅林。
玩家操控的主角将会在冒险过程中结识各种各样的伙伴,组成冒险者小队一同冒险,最终在小队中选出一名“勇者”,与其一起击败邪恶的大魔王。
在米娅的记忆里,她在冒险过程中已经结识——老实说,与其用“结识”,不如用“捡到”更为合适,因为每名伙伴在登场时都尤为可怜弱小无助,与其说是冒险结识的伙伴,更像是路边捡到的可怜巴巴的小猫小狗——捡到了三名“预备勇者”,将他们都编入了自己的小队中,几人一同踏上了冒险之路。
三名“预备勇者”各有所长,米娅手头没有攻略,不知道最终哪位勇者才是打倒魔王的最佳搭档,便时时注意存档端水,力求不要怠慢任何一位,大家一同提升等级。
今天给这个喂了经验糖果,明天就要给那个买一副新盔甲。她频频点开角色的状态栏,查看好感度和其余各种数值,确保自己不偏不倚,没有偏袒任何一位。
米娅本打算等打过一次魔王后再回头读档,挑选最合适的人选,却没料到根本没见到魔王的面就翻了车:
她死了。
她在即将通关的时候接了一个支线任务,任务的稀有度极高(这意味着完成任务后能够收获极丰厚的奖励),要求只能主角独自前往。
米娅乐颠颠地来到任务地点,还没在地图里走上几步,就被不知何处而来的攻击轰得只剩一层血皮。
她倒是想反击,可要命的是,她根本就没看到偷袭者的半边衣角,这可如何是好?
米娅只好一边狂灌药剂维持自己的血量不被清零,一边在陌生的地图里抱头鼠窜。
跑着跑着眼前弹出一个对话框,告诉她可以向主力队伍中的伙伴发出求救信,以解燃眉之急。
米娅眼中放光,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进行了一个全选,心说这才对嘛,怎么会有一上来就把人逼入绝境的任务,原来这是游戏流程的一环呐!
求救信发出后,伙伴没来,米娅背包里的回血药剂倒是用了个精光,于是在下一次攻击中,她应声倒地,当场扑街。
屏幕中浮出一行鲜红的大字:
【YOUAREDEAD】
角色死亡后,游戏界面变成了灰色,却并未弹出读档的选项。
一行小字从灰色的界面中浮现出来,告诉米娅,她选择了错误的求救对象,打出了隐藏结局“背叛之人”:
原来,她的队伍中存在着一名背叛者,而一旦主角选择向背叛者求救,就会直接进入死亡结局。
打出这一结局后,所有存档自动删除,角色等级清零,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什么玩意儿这是?!!
每天只能半夜爬起来打游戏连续熬夜三个月好不容易才练出了高等级的米娅狠狠地摔了鼠标。
众所周知,在地图上刷怪练级这种事,第一次打乐在其中,第二次打就是生不如死的酷刑。
十五年前的中学生米娅一回忆起前几个月辛苦练级的体验就头皮发麻,心想再来一次她得吐出来,不如缓缓再说。
她怀着满肚子莫名其妙被删档的问号,打着哈欠关了游戏爬上床,从此再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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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过。
一晃,十五年过去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米娅早已将《成为勇者之前》这个老古董抛在了脑后,今晚意外打开,看到熟悉的游戏界面,心中倒也升起了些许怀念之情。
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打一会儿古早游戏纪念童年。
她选中菜单中的“读取存档”,同她记忆中的一样,所有的存档都已被删除。于是米娅点击了“新的故事”,重新进入了游戏中。
出乎意料的是,屏幕在黑了几秒种后,并未从游戏开头处重新开始——屏幕中弹出一个对话框,显示到:
「检测到您有未完成的结局,是否从上次游玩处开始?」
「是」
「是」
只有“是”的选项,没有给玩家拒绝的可能。
米娅眨巴眨巴眼,精神一振。
十五年前她打出删档结局后膈应得不行,直接退出了游戏,根本没有重新打开过——看来,这个所谓的“删档”也许只是游戏的设计之一?
说不定,其实游戏内还有真正的隐藏结局剧情?
等她读完结局后,搞不好就会发现自己的存档又回来了;退一万步说,哪怕存档没有回来,她也的想知道“背叛之人”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当年到底是哪个混蛋背刺自己,害得她被删档的!!
米娅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是”。
屏幕再度黑了下去。
等再一次亮起时,画面中出现的是一张帷幔低垂的大床。
床铺是那种西方奇幻背景的作品中常常能看见的华丽的式样。床上铺着厚厚的床褥和被子,四周垂着布料厚重的帘子,叫人看不清床上的东西。
被面和布帘上都绣着精美的纹样,看着很是奢华,帘子上还挂着一层又一层硕大的宝石,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米娅试图转动视角观察周围的环境,不过她很快就放弃了:这显然是个特殊的场景(甚至也许是过场动画?),视角不能转动,只能向前。
她往前一步,又一步,最终接近了那张大床。走近之后能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只是那人的上半身被厚厚的布帘遮住,米娅只能看见两只露在被面外的惨白的手。
即便是在游戏中,那双手的颜色也显得太过古怪,叫人看着不适。
米娅正打算再接近看看,背后却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老师,我回来了。”
那个声音又低又冰凉,无端叫人联想到幽魂或是怨灵。
放在动画里或许能让弹幕飘过去几句对声优的夸赞,只是现在贴得太近,男人的呼吸仿佛就拂在米娅的耳后一般,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差点没把耳机扔出去。
声音过后,画面中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
他慢慢地走了过来,在床边坐下,静静地凝视着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看来应该是过场动画。
奇怪,这个游戏的音效之前做得有这么好吗?
不仅是音效,过场动画的场景也比米娅记忆中的要精致许多,完全不像十五年前古早游戏的水准。
房间十分昏暗,似乎只有一点微弱的烛光。在固定的视角下,米娅只能看见被昏黄的灯光照亮的男人的侧脸。
她首先注意到的是他的头发。
男人有着一头漂亮的暗红色长发。
一部分头发编出复杂的样式,垂在他披散的长发上,使得他看上去如同电影中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
他还带着一对精致的耳坠,坠子是翡翠绿的宝石,在烛光照耀下荡开一抹葱郁的光。
再仔细观察一会儿就能发现,不仅是耳坠,男人的头发间同样编着纹样精美的珠宝作为装饰。
继续往下看去,米娅发现他穿着一袭宽大的魔法师样式的长袍,长袍上以金线绣出繁复的图案;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地盖在床上之人的手上,那只手上同样戴着镶嵌有宝石的戒指。
尽管还没看清正面,米娅也敢肯定,男人正面的打扮也同样如此花哨。
出乎意料的是,这些精美的装饰和耀眼的宝石并没有减弱他的魅力,也没让他看上去像个移动的饰品架子。
即使只是坐在床边,即使披着一袭长袍,也能看出男人挺拔的身形。他个子很高,身体在宽大的长袍中略显瘦削,皮肤也是病态的苍白,但仪态依旧端方。
他看上去就像一把剑。
剑鞘嵌满宝石,出鞘便是杀人的利刃。
——这人谁啊???
虽然记忆已经十分模糊,米娅依旧能肯定自己的队伍里没有这号人物。
她选出的三位勇者全都是需要她带着练级的小豆丁,而且全都是高糊像素小人,可爱归可爱,脸是一点也看不清的,哪来这号一看就令人移不开眼的美男角色?
现实里的烦恼暂且退到一边,眼下米娅的心里全被止不住的好奇占住了。
好在“过场动画剧情”没让她等太久,镜头继续向前推进,男人伸出另一只手,掀开了层层帷幔。
米娅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猛地从电脑前站起了身。
厚重的大床上躺着一个对于床的尺寸来说显得太小的人影。那人陷在枕头与被子间,闭着眼睛,肤色惨白,任谁都能看出,生命丨之光早已抛弃这具身体而去。
——那具身体长着米娅的脸。
不是游戏里小人的像素脸,而是现实之中的,坐在电脑前的“米娅”的脸。
在看清屏幕中躺着的女人的脸的一瞬间,米娅的背后就浮起了一层冷汗。
她颤抖地伸手去摁关机键,想要立刻关掉电脑离开房间,却更加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抬不起任何一根手指。
不仅是手臂,腰,腿,腹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使得上力的地方。
米娅重重地跌坐回电脑前的椅子上,身体因为瘫软而倒在了电脑桌前。
大脑像是蒙上了一层黑雾一般,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思考,就如同一台被断掉电源的电子设备一般,昏迷了过去。
窗外是浓重的夜色,房间里寂静无声。电脑上游戏的画面逐渐融化,屏幕逐渐向内坍缩、凹陷,形成一片四四方方的漆黑。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那片漆黑之中伸了出来,轻轻地、轻轻地摸了摸米娅的脸。
2. LV.002 你死后的十五年
伊登·伊格尔斯坐在被层层帷幔掩盖的床上,掀起了帷幔的一角。
帷幔厚重,掩得其下的空间静且幽深,仿佛连空气也会静止在此处一般。
随着他的动作,这片黑暗的空间内才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一泓暖黄的光顺着华贵布料的缝隙向内淌去,照亮了床上一张毫无生气的脸。
尽管早已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时刻,每当撩起帷幔时,伊登的心底依然保有一丝近乎于无的希冀:
他希望看见老师睁开眼睛,希望看见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或者仅仅只是换一个姿势。
这一切,当然都没有发生。
床上的人保持着同上次见面时一模一样的姿势,静静地睡着,没有半分变化。
伊登弯下腰,摸了摸她的脸。
老师的皮肤没有一丝血色,体温冰冷,呼吸和心跳也不复存在,不论怎么看,这都只是一具尸体,而非活人。
十五年前,当伊登·伊格尔斯赶到求救信号发出的地点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他的老师倒在地上,眼神空洞,身下是大片早已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
见到她的第一眼,伊登就明白,她已经死去多时了。
然而,在老师的尸体上,没有找到任何一个伤口。
十五年过去了,这具尸身依旧柔软,没有僵直,没有尸斑,没有腐烂,没有被虫蚁侵蚀,除了没有“生命”以外,她看起来同任何一个活人没有半分区别。
时间好像凝固在了她死去的瞬间,从此再也没有流动过。
伊登握住老师的手,耐心地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插丨入她手指的缝隙内,再轻轻地一根一根地掰动她的指关节,使她与自己十指相扣。
接着他俯下丨身去,将脑袋贴在她的胸口,躺了下来。他暗红色的长发顺滑地盖在她的身上,远远望去,如同一汪凝固的血泊。
老师的胸腔里自然也没有心脏跳动的声音。
伊登闭上眼,只能嗅到一丝极淡的药草的气息——没有什么药草能在谁的身体上保留十五年的味道,这自然也是伊登用熏香熏上去的。
这股气息让他感到格外的安心,仿佛回到了他的少年时期。
那时,老师的身上总会带着各色的药剂,用于在冒险中治疗他们的伤口、增加攻击的威力,或仅仅只是为食物增添一份美味。
他们围着火堆大嚼的时候,老师就托腮看着他们,露出浅浅的笑容。
篝火噼啪地燃烧,时不时升起几颗耀眼的火星。伊登在大吃大喝的间隙偷眼看她,火焰的光芒跳跃在她的面庞上,她面颊红润,眼神总是温和,令人想起春日暖融融的阳光。
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的睫毛扇动了几下,转过头来,看向他的方向。
伊登的心跳在这个瞬间漏了一拍。他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一般,赶紧埋头在碗中,食不知味地狼吞虎咽,脸却不知不觉地烧了起来。
那时他想,如果能永远这么下去就好了。
每每念及此处,心脏就如同被细线勒紧一样抽痛。伊登把自己蜷缩起来,靠得离老师更近了一些,神思一时有些恍惚。
作为现今帝国内活着的最强大的魔法师,魔法协会的会长,伊登·伊格尔斯总是有做不完的工作,忙不完的事。
在魔药的帮助下,睡眠与饮食都不再是必需品,身体上的劳累可以被轻松地驱逐出肉丨体,哪怕不吃不喝不睡连轴转上几十个小时,他也依然能够保持冷静的思考与清醒的判断。
可是魔药无法处理精神上的痛苦与疲倦。他的作息早已被魔药摧毁,唯独在她的身边尚且还能有短暂的安眠。
这是“真理之眼”米娅死后的第十五年。
####
“真理之眼”米娅是一个有些奇怪的大魔法师——尽管“魔法师”这个群体中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人,她依旧是其中最奇怪的人之一。
比如,米娅没有姓氏。
她出身何处,师从何人,至今都众说纷纭。
人们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在于:她出身于一个平民家庭,不曾接受过任何来自古老家族的传承,身体中也不曾流淌着受魔法偏爱的血脉。
曾有好事者调查过米娅最早的冒险经历,发现那些地点集中于帝国边境某个偏远的村落——换句话来说,她是一个没有受过正经魔法师教育、从边境乡村走出来的乡野魔法师。
在魔法这一行中,她的起点如此之低,却能在一次又一次的冒险中不断提升自己的实力,最终获得皇帝的承认,获得“大魔法师”的地位,这事本就极为不可思议了。
更不可思议的一点在于,在米娅还活着的时候,她是当世保有学徒数量最多的大魔法师。
一个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对于魔法师而言,学徒的数量并非越多越好。
越是强大的魔法师越是会严格挑剔学徒的质量,从血统、天赋到性格无一不挑,如此才能保证不会教出给自己抹黑的废物。
魔法是一门艰深的学科,半途而废者大有人在;即便是咬咬牙坚持了下来,若是没有出众的天赋加持,绝大多数人也会很快撞进瓶颈,终身无法再前进半步,只能成为一名平庸的魔法师或是魔法学徒——而“平庸”向来都是魔法师最忌讳的词。
米娅却仿佛对此毫不在意。
没人知道她选择学徒的标准是什么,她看上去似乎是有着什么古怪的收集癖,她的法师塔里塞满了各类奇形怪状的货色,从屠夫的女儿到皇帝的私生子来者不拒,其质量之参差不齐,足以让任何一个对魔法稍微有了解的人当场晕过去。
这些学徒中有许多人并不出众,甚至可以说达不到“平庸的魔法师”这个水准,如果按平均质量来看,用“惨不忍睹”一词来形容也不为过。
在米娅还活着的时候,她没少为此受到同行的嘲讽奚落。
从皇帝那儿受封大魔法师时,米娅获得的称号是“真理之眼”,当时常有魔法师背后嘲笑道,什么样的学徒都往法师塔里带,要不是塔里住不下,她非得把半个帝国的人都收进去不可!就这还“真理之眼”?
——十五年后,再也没人敢如此嘲讽她。
原因无他,“真理之眼”米娅去世后,她的学徒中诞生了三名大人物:
一人成为了在世最强大的魔法师,把持着整个魔法协会;
一人接过了首席宫廷魔法师的冠冕,成为了帝国事实意义上的宰相,权倾朝野;
还有一人以私生子的身份登上了皇位,成为了帝国的新一任皇帝。
人们都说,“真理之眼”米娅早已看透了他们的命运,她的确拥有一双可以洞察命运的眼睛。
在所有的神话与传说中,“命运”总是最诡异莫测、最不可捉摸的存在。
所有妄图窥视命运的人,都要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不论是怎样天赋卓绝的魔法师,都不能例外。
“真理之眼”于新历1371年陨落。继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大魔法师之后,她成为了帝国历史上死得最早的大魔法师。这听上去就像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
伊登是被玻璃碎裂的声音惊醒的。
他刚刚做了一个极美的梦,可惜梦境还未展开,就被强行拽回了现实。
卧室内的防护法阵在他还未睁眼时就已开始运转,伊登翻身下床,放下帷幔,疾步而行,伴随着宝石彼此碰撞发出的清脆之声,一束跳动的烈焰自他身前展开。
烈焰在燃起的同时便暴涨成滔天的火海,如同席卷天际的巨浪般直直地向着窗边扑去!
火红的巨浪来势汹汹,却在靠近破碎的窗户前被迫停下了步伐:耀眼的剑光穿爆裂的火焰,转瞬间织出一片密不透风的金色大网,竟将汹涌而至的烈火生生斩碎!
紧接着,靠近窗户的防护法阵也在剑网下接二连三地碎去。来人手持重剑,向着大床的方向一步步走来。
风从破碎的窗户处灌进来,吹乱了他金色的短发,露出一双湛蓝的眼睛。
“伊登,把老师交出来。”
金发蓝眼的剑士说。
“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安德里斯,我在你心里是这种形象吗?”
伊登冷冷道。
“老师一定想不到,你竟然会挖出她的尸体,让她无法安眠,”被称作安德里斯的骑士举起重剑,剑尖指向伊登,剑锋上隐隐流转着金色的光芒。他的眼眸中燃烧着怒火,如同暴风雨中激荡的海面,“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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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将老师还回来。你不配独占她!”
伊登轻笑了一声,尽管他暗金色的眼瞳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老师还没有死。再说,我不配,你就配了?”
他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手指上一颗戒指应声而碎,放出刺目的光,眨眼间房间内便多出了三个全新的法阵,法阵的线条在热浪中扭曲,一望便知同之前被踩碎的那些绝非一个等级。
新生成的法阵成功地阻挡了安德里斯的脚步。
两人在沉默中对峙了几秒,伊登挑起一边的眉毛,扯开了一个恶意十足的笑容:
“只有你一个人的气息,你没有告诉皇帝陛下?安德,独自一人来主持正义是否太过寒酸?还是你只是单纯地想成为下一个独占老师的人?”
“我会将老师重新安葬,”安德里斯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她不是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另一道烈焰自半空生成,猛地朝他的脸上刺去!
安德里斯侧身避过,挥剑将火焰斩落。
伊登的面色阴沉而冰冷,他说:“我不说第三遍。老师没有死。”
激战转眼打响。
卧室里中的玻璃很快便被强大的剑气震得全部碎去,精美的装潢也被尽数烧成灰烬,偌大的空间内,只有那张被帷幔笼罩的大床没有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两人缠斗了数分钟,再分开时,彼此身上都有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伊登专攻魔法,安德里斯擅长剑术,单论对魔法的掌控而言,伊登的能力在安德里斯之上;
再者,这间位于法师塔内的卧室是伊登的主场,无数结构精美的法阵逐一启动,在阻拦进攻者的同时,也能源源不断地为他补充损耗的魔力。
相较而言,安德里斯孤身一人前来,战线拉得越长,越是对他不利。
安德里斯看上去对此似乎也很是明白,在下一轮战斗开始前,他将重剑深深地插丨入了地板中,灿烂的金色光芒铺成连绵的墙,等金光暗下去后,他方才所站的位置竟然已是空无一人。
伊登甩出一个探查魔法,发现安德里斯的确已经距离法师塔几十米开外了。
他一时摸不准对方的意图,这是一个单纯的障眼法?还是他对自己的试探?或者说他还留有后手?
转瞬之间,伊登的脑海中已经滑过了十几种猜测。他最后猛地想到了什么,转身冲回大床前,掀开了帷幔:
床上已是空无一人。
####
安德里斯紧紧地抱着米娅冰冷的尸体,催动身下巨龙加快速度。
夜空中暴雨如注,闪电在云层中穿梭,巨龙展开双翼,长长的翅膀划破密集的乌云,在雨幕中撕出一片显眼的缺口。
法师塔是伊登的领地,安德里斯从来没想过与他硬碰硬。
他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一切都推进得异常顺利,他成功地用一个小小的障眼法骗过了伊登,再用一个简单的空间转换魔法夺回了老师的尸体。
现在,只需要在伊登追上他之前赶回王都,计划就算大功告成。
事与愿违的是,当下一道惊雷滚过时,安德里斯敏锐地捕捉到了雷声中一丝微不可查的魔法爆裂声。
他左手抱紧米娅,右手挥剑抵挡,却没想到伊登在半途取消了上一个魔法的释放。
长剑在毫无阻挡地情况下丝滑地刺穿了伊登的身躯,他一手抓住剑刃阻止安德将其拔丨出,另一只手贴在安德的肩膀处,猝不及防地引爆了下一个魔法!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防护魔法来不及展开,安德的左手竟被生生炸断!
失去支撑后,米娅的尸身陡然从他的怀中滑落。
伊登赤金的眼中闪过狂喜之色,他不顾自己被剑刃划得鲜血淋漓的伤口,也不顾自己的身体中还插着一把重剑,只是拼命探出身去,想要抓住她的身体。
也就是在这时,伴随着又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大片闪电撕裂云层,以撼动天地的气魄劈下。
巨龙长啸一声,侧过身体,避开了前方闪电交织而成的巨网。
伊登伸出的指尖擦着米娅的一缕长发而过。她的尸体从巨龙倾斜的脊背上向下滑去,霎那间便消失在了滂沱大雨之中。
3. LV.003 穿越从等级归零开始
米娅醒来的时候,感觉舌头下压着一个奇怪的硬物。
她支撑起身子,咳嗽一声,一把镶嵌着宝石的漂亮钥匙就这样从嘴里掉了出来,落在沙滩上。
米娅下意识地捡起钥匙,环顾四周,感到一阵茫然。
天蓝蓝,海蓝蓝,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一只螃蟹顺着她乱蓬蓬的头发往上爬,被她一把揪了下来。
……这是哪儿?
米娅记得自己大概两小时前和父母大吵了一架,一小时前关在卧室里打开了一个中学时代玩过的老游戏,之后的场景突然就从现代家庭剧一路狂奔至低成本恐怖片:
电脑游戏里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自己的脸,下一秒画面融化,屏幕变得一片漆黑。
她第一反应只想关机逃跑,但似乎根本没能从椅子上站起来,就直接倒在了电脑前。
再次醒来时,周围的环境已经天翻地覆:窄小的房间、贴满中学时代旧海报的墙壁和笨重的老电脑都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面前的沙滩,与一望无尽的大海。
她躺在沙滩上,海水不断拍打着她的身体。她的身上沾满了沙子,还有几只螃蟹不怀好意地爬来爬去。
天空无限高远,蓝得吓人,阳光毒辣辣的,估计她要是再躺上一会儿,就得被烤熟了。
米娅把被海水打湿的头发撩开,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低头一看,收获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
她身上好好地穿着衣服(虽然她敢发誓自己从没买过这种款式的衣服),不必担心因为裸奔而被热心群众扭送至派出所。
坏消息:
这鬼地方有派出所吗???
沙滩上空落落的,没有半点人影,回身朝海上望去,只有一片波光粼粼,看不见任何人工的造物。米娅一边往远离大海的方向走去,一边挤着衣服里的水,指望找到一个人来问问情况。
莫非在她昏迷的时候发生了大海啸,直接把她卷到了什么荒岛上?
难道她要写一本米宾逊漂流记什么的?不太可能吧?她家又不住海边上!还是说自己睡得太沉,做了一个太过真实的梦境??
米娅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脸,疼得差点没叫出来,可是梦境依然没有醒来。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眼前的一切时而清晰时而混沌。好在,这种混乱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视野中终于出现第一个模糊的人影时,米娅的太阳穴闪过一阵刺痛,随即,一个与面前的景象完全不搭的游戏界面突然蹦了出来,在她的眼前唰地展开:
「玩家姓名:米娅
等级:LV.1
状态:剧情【背叛之人】进行中」
米娅傻在了原地。
她用意念戳了戳角色状态栏,状态栏显示这个名叫“米娅”的倒霉角色正在推进结局“背叛之人”的后续剧情,剧情栏里一片被挂锁锁住的问号,显然是目前还未解锁的剧情。
她尝试着点击第一把挂锁,挂锁晃了晃,弹出提示框:
「该线索未解锁。」
游戏界面很是古早,是她不久之前还坐在电脑前百无聊赖地玩着的《成为勇者之前》的界面——废话,都十几年前的游戏了,界面能不古早吗——她又点了点右上角的「退出」键,弹出了第二个提示框:
「剧情进行中,无法退出游戏。」
很好。不是做梦。
米娅面无表情地想。
我知道这个,这个叫穿越,我看得多了。
谁能想到随便玩玩一个十五年前的游戏能穿越啊?!这像话吗?!
……好吧,既然看小说、过马路和上厕所冲水都能穿越,那打游戏穿越也不是那么不能理解的事……
才怪!!!
人家穿越不是都睁开眼就是公主你终于醒了/快叫太医娘娘醒了/快来人呐陛下醒了之类的剧情吗!!
或者就是一穿越就自带满级神装,什么全世界智商突然下降一万倍除了我,什么我用手机震撼异世界人,什么罕见双灵根各路小弟纳头就拜,要么就是什么什么全世界听见我心声之类的……这才应该是正常(正常吗?)的展开吧!!
或者说其实我穿越的是成长型?要靠主角打拼奋斗夺天下的品类?
那至少总得有个什么奖励系统、商城系统、随身空间或者随便什么金手指之类的吧?
米娅满怀期望地等了一阵,指望着脑子里突然多出一个声音指示她该怎么做,譬如跳出来一个系统,一个直播后台,一个积分商城,或是面前从天而降一个新手大礼包什么的。
她等了又等,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在这期间,米娅又不死心地把游戏界面全都戳了一遍,依旧没有找到半点起作用的东西。
唯一的收获是,在她第N次试图强行退出游戏后,弹出了一个与之前不同的提示框——说来这玩意儿被触发的原理是什么,十秒内连续点击「退出」键二十次还是十秒内问候制作组全家二十次?
提示框里写着:
「解锁该结局全部线索后,完成全部剧情后,玩家可选择退出游戏。」
米娅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退出游戏”四个字上。
……也许这就是她回去的方法?
她想。
她走了太久,此刻终于在眼前看见了一些人影,又冷不丁遭受“打着打着古早游戏就穿越了”的冲击,一阵头晕目眩,干脆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沙滩上。
米娅又累,又饿,又渴。
这具身体并非现实中的“米娅”的身体——她工作时为了防猝死一直有在坚持锻炼,虽说也没练得多强壮,胳膊腿儿上倒也还有些肌肉,不至于走几步就腿软——但眼下这具身体明显要虚弱得多。
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极为不自然的苍白,腿脚软得像两根面条,多走几步就累得直喘气。米娅调出人物面板,盯着那个刺目的「LV.1」出神,心说难道是因为这个等级的缘故?
那也不该是区区一级啊!
她当年辛辛苦苦满地图乱跑,勤勤恳恳地刷装备经验道具,等级拉得可高,一个平A下去就能打翻对面一片小怪,唯一一次翻车就是打出BE结局的那次。
就算死亡之后强制扣经验掉级,也不应该直接扣成一级再没收她所有的道具和装备吧?
制作组能不能滚出来挨骂,这让人怎么玩??
米娅圈住膝盖,无声地落下了眼泪。
虽说两小时前她才刚和父母吵了一架,可一旦认清了自己的处境,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件事却是,父母要怎么办?
自己在现实里还活着吗?如果她回不去,是否就意味着从此和父母永远分离?她还能回家吗?她要如何在这个世界里生存下去?她真的能生存到退出游戏的时候吗?
即使是刚毕业时身上没有几个钱就跑去大城市闯荡时,米娅也没有如此恐惧过。
毕竟那时她知道,遇到困难总能想办法解决,实在不行就求助亲友,再不行大不了卷包袱回老家,她不会真的被困死在某处。
但此时此刻,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米娅只能感到脊背上爬过一阵彻骨的寒意。
她本就虚弱,又思虑太过,不知不觉便再次失去了意识,摔倒在了沙滩上。
####
龙从云层中穿过,降落在皇宫的庭院中。安德里斯·林德伯格从龙背上下来,拍了拍它的脑袋。
龙长吟一声,再度腾空而起,向着王都郊外的山林而去——如果没有安德里斯的召唤,通常它都在山野中栖息。
安德里斯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他乘在巨龙背上,用大范围搜索魔法在海面上找了一夜,什么也没找到。
此刻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晨光,距离明早的宫廷会议还有三小时,他大概还能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足够小睡片刻。
距离丢失老师的尸体,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不论他如何寻找,依旧一无所获。
在海面上转了一夜,又穿过了层层水汽充沛的云,安德里斯的身上几乎已经湿透了。
他将湿漉漉的额发拨在一边,蔚蓝的双眼中没有一丁点亮光,一路走,一路将水滴在昂贵的地毯和地砖上。
其实安德里斯清楚地知道,可能性最大的结果就是:他永远也找不到老师了。
从万米高空坠落,一个大活人都不见得能活下来,更别说老师本就是一个死人。
他和伊登将主要的搜索范围放在海上,也只是因为老师坠落的那片天空之下,海洋占据着更大的比例,事实上她也很有可能被一阵不知道哪儿来的风吹走,坠向不知名的地面,顷刻间粉身碎骨。
……其实从这个高度落下去,哪怕只是落在海面上,也足以让她死无全尸。
即使老师侥幸能完好地落在海面上,也会眨眼之间便被海怪吞噬。在埃瑞斯塔帝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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疆域之外,仍旧存在着许多尚未被人类所征服的领域,大海便是其中之一。
那些生活在海中的怪物可以轻易撕裂一艘大船,区区人类的尸体,在它们眼中和一尾鱼虾没什么两样。
——再者,即使老师侥幸完好地落在海面上,又侥幸没有葬身鱼腹,他也不一定能找到她。
海洋与天空是那般广阔,她落下去的时候,如同一滴蒸发在烈日下的水珠,轻飘飘就不见了踪影。
你要怎样去找回这样一滴水珠呢?
安德里斯拖着僵硬的步伐回到了自己在皇宫的临时居所。
皇帝登基以来迟迟没有娶妻,哪怕连情妇情夫娈童之流也没有半个,最大的爱好就是召开会议和御驾亲征。
有时会议拖得太晚,近臣也时常留宿宫内,反正皇帝既没有皇后也没有妃嫔,不怕闹出什么丑闻。
出乎他意料的是,殿内的灯还亮着。烛光摇曳,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他的书桌前,正批阅着什么东西。
安德里斯皱了皱眉。
他走过去,恭敬地欠身:“陛下。”
埃瑞斯塔帝国的皇帝抬起头,沉默地看了他半晌。
皇帝有着漆黑如墨的头发和眼睛。
他高大,健壮,不怎么爱说话,如同一尊供奉在神殿中的神像或是一头漆黑的巨兽,目光中却带有十足的压迫力,往往还未开口提问,便能压得对方跪倒在地。
行过礼后,安德里斯直起了身子。他温和地劝告:“陛下,明早还有会议,您该休息了。”
“安德里斯,”皇帝说,“我不喜欢别人有事瞒我。”
安德里斯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身上的披风,他身上的水汽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盯着皇帝的眼睛,轻笑了一声,蓝色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阿尔维斯,你比我还早一步查到老师的尸体在哪儿,不也没告诉我吗?”
“伊登的法师塔位于风暴角上,没有万全之策,我不会轻易动手!”皇帝一拳砸在书桌上,他动了真怒,书桌上倏然蔓延开一道深深的裂纹,“你直接闯塔抢人,得到的就是这副后果!”
“‘这副后果’就是现在谁也得不到,”安德里斯轻声回答,“总比让伊登一个人独占要好。阿尔,扪心自问,你能忍受吗?忍受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日夜与老师耳鬓厮磨而我们只能守着一座没有尸体的空棺?”
寝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好半天后,皇帝开口道:“你不能忍受,所以就连毁掉老师的尸体也不在意吗?你真是疯了。”
“成日躲在地下室钻研复活魔法的疯皇帝没资格说我,好歹作为一个心智正常的魔法师,我知道世界上没有任何魔法可以复活死人。与其研究怎么用犄角旮旯的秘术复活一具尸体,不如想想如何改良大范围搜索魔法,省得你连一具要复活的尸体都没找不到。”
也许是心情实在太过糟糕,安德里斯忍不住刺了皇帝几句。
寝殿内的空气沉重得吓人,两人都不再开口——他们彼此都克制着立马拔剑同对方打上一场的冲动——又过了一阵子,皇帝起身离开了。
安德里斯凝视着他的背影,想起那个在皇宫中不算一个秘密的地下室。
地下室位于皇帝的寝殿之下,是他研究魔法的地方。
远古的咒语、异域的秘术与亵渎诸神的魔法在这里轮番登场,上至近臣,下至侍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沉迷于钻研复活魔法。
同他暴虐的父亲不同,阿尔维斯不喜奢侈,不爱美人,也对虐杀自己的反对者毫无兴趣,他古板且冷漠,只有这一项唯一算得上爱好的“爱好”。
看在这项“爱好”(姑且这样叫吧)既不兴师动众也不劳民伤财的情况下,御前会议与其余亲近的近臣都默许了皇帝把寝殿的地下室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实验场,并且几乎把处理国事以外的所有时间都丢在了里面。
然而安德里斯知道,事实上,阿尔维斯·法比乌斯同他的父亲没什么区别: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不相上下的自私与残忍。
上一任皇帝,阿尔维斯的父亲,是条彻头彻尾的疯狗。
他热爱虐杀臣子、妃嫔和无辜的民众,因为他极其享受他人的哭嚎和哀求,他以此为乐;而阿尔维斯则对世界上绝大部分人的性命都漠不关心。
如果阿尔维斯拿到了一份秘方,上面写着献祭帝国中所有的生物就可以复活老师,那他就会这么去做。
4. LV.004 黑潮港
米娅睁开眼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会听见父母的责骂——直到视野里再度蹦出游戏界面时,她才反应了过来:天啊,那场荒谬至极的穿越,原来不是做梦!
她关掉界面,爬起身来,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并未躺在昏迷前的沙滩上。
身下是一张简陋的小床,一位年逾半百的女性正坐在床边,麻利地处理着海鱼。
见她醒来,女人先是愣了愣,接着放下手中的活计,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你醒啦?”她说完后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道:“瞧我这话问得……你先别急着起来,再躺一会儿!要喝水吗?”
她转头扯起嗓子喊了起来,让屋外的人打点喝的水进来。
五分钟后,米娅坐在床边,一边捧着一杯水咕嘟咕嘟灌,一边听女人和她的丈夫你一言我一语,讲完了她昏迷期间发生的故事。
莱尔太太是一名鱼贩子。这天早上,她像往常一样去码头贩卖新鲜的鱼获,却没料到在沙滩上捡了个大活人。
那时米娅已经不知道在沙滩上躺了多久,大半边身子都被晒得脱了层皮,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再躺一阵子就会一命呜呼。
从她的打扮和躺在岸边的位置来看,莱尔太太猜测她是某起船难的幸存者,一时起了恻隐之心,便将米娅捡回了家,给她擦了治晒伤的药,又给昏迷中的她喂了些水。
靠着莱尔太太的救治,米娅在躺了两天之后,终于睁开了眼睛——按照莱尔先生与莱尔太太的约定,要是第三天米娅还不醒来,他们就会把她扔回海里去。
说到最后一句,莱尔太太责怪地给了莱尔先生一肘子,莱尔先生则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的表现。
他耸耸肩,对米娅说:“事情就是这样,小姐。我和我妻子救了你一命,你总该有些表示吧?”
别人救了自己一命,自己付出回报,这是应该的。
米娅点点头,悄悄点开游戏界面翻了翻,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等级是为1的,背包是空空的,装备是没有的……
完蛋了,不会真的要被扔回海里吧……
莱尔太太读懂了她沉默背后的含义,帮着解围道:
“不急,我们可以等联系上了你的亲人再说,这几天的账先记着。小姑娘,看你衣服穿得这么好,是哪家的贵族小姐吧?你身上还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信物吗?我明天要去城里,正好可以帮着寄信给你的家人。”
现实里的“米娅”有父母有好友,实在不行还能求助人民警察,这对她来说并不难——可是游戏里的米娅,不过是一个从乡下走出来的孤儿。
在游戏剧情里,主角出生的那座村庄毁于一场来势汹汹的瘟疫,所以她才会走出村庄,开始冒险。像许多游戏和动画里的主角一样,她无父无母,孑然一身。
老实说,当莱尔太太说什么“寄信给家人”的时候,米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之前打游戏时捡来的队友们。
为了培养出最优秀的“勇者”,米娅一路冒险一路捡伙伴,捡来的伙伴可以塞满这间海滨的小屋。
后来因为每次战斗时的队伍都有人数限制,她才挑出了数值最优秀的三个重点培养,形成了一套自己的主力队伍。
在米娅弃坑《成为勇者之前》时,主力队伍里的三名伙伴已经被她拉到了很高的等级,向他们求救应该不难——可问题是,现在她所身处的时间线,是在BE结局“背叛之人”之后。
十五年前,打出“背叛之人”这一结局,是米娅弃坑《成为勇者之前》的决定性因素:任谁在辛辛苦苦肝了几个月后却遭遇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惨状时,都会忍不住想要磨刀霍霍向剧本的。
当年的打击在米娅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因此她始终记得打出这个坑货结局的起因经过——她的队伍中存在着一名背叛者,一旦她选择向这名背叛者求救,就会走向BE。
……她直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人是谁呢!!早知道会穿越的话说什么也要查了攻略看完全部剧情再说啊!!!
等等,早知道会穿越的话她根本就不会打开这个鬼游戏了……
米娅在心里痛苦地呐喊。
她抬起头,对面的莱尔夫妻还在等待着她的回答,并且丈夫的脸色明显变得不耐烦了起来。
脑子里千百个念头闪过,米娅最终确认的只有一点:
【她绝不可以贸然向那三名曾经的伙伴求助】
如果那名背叛者发现她没死,等待她的显然只有死路一条。
在游戏里死亡,会不会回到现实中?在没有得到准确结果的情况下,她不是很乐意去进行尝试。
小命只有一条,鬼知道死在游戏里是会穿越回去,还是会原地复活,还是会干脆就死在游戏里了。
那么,假使米娅不想因为拿不出钱被莱尔夫妻丢回海里去的话,眼前可选的路就没剩多少了。
她要么向曾经一路捡回来的、三名主力队伍以外的角色求助——实行这个方法最大的问题在于,没人能记得一个十五年前玩过的游戏里的NPC姓甚名谁家在何处,至少米娅不能——要么……
米娅想了想,在衣服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件东西攥在掌心,将手掌摊开在了莱尔夫妻面前。
“……说来实在难以启齿,我现在脑子里昏昏沉沉的,现在根本想不起家人的情况,”米娅观察着二人的神色,将祈求的目光放在莱尔太太身上,试探性地说,“我在自己身上发现了这个,看上去还挺值钱的。或许明天我能跟您一起去城里,打听打听有关我家人的事吗?如果找不到什么线索,我就找间铺子把它抵押了,换成钱给您——您看,我穿的也不差,如果顺利找到了家人,您一定能拿到更多钱!”
她拿出的是一件珠宝。
这东西是米娅苏醒后,从自己身上找到的,是她为数不多随身携带的物品之一,并且它看上去的确很值钱。
莱尔先生的目光贪婪地黏在她手中的珠宝上,莱尔太太则抬起眼,用审视的眼神打量着她。
米娅感到自己的背后渗出了冷汗。
####
第二天,莱尔太太带着米娅进了城。
米娅身上的晒伤还未好全,所以她擦了莱尔太太特制的药膏,又向对方借了件宽大的斗篷披在身上。
时间退回到一天前。
老实说,当她自称失去了记忆,又拿出了一件(看起来)价格昂贵的珠宝时,米娅心里实在是有些七上八下。
她毕竟在自己的时代里看过太多人心险恶的故事,很是担心珠宝一拿出来就被抢走,然后夫妻俩齐心合力把自己浇上水泥沉到东京湾——这里既没有水泥也没有东京湾,这只是个比喻——扔到海里去喂鱼。
好在,也许是她身上华贵的衣料让夫妻俩起了忌惮,也许是被米娅画的那张“找到家人就能拿到更多钱”的大饼打动,也许只是单纯的因为夫妻俩其实是助人为乐的好人而米娅所为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总之,不管怎么说,莱尔太太同意了她的提议,带上米娅一起进了城,还好心地借给了她伤药和斗篷。
从同莱尔太太的聊天中,米娅得知,眼下她所处的这座城市名为“黑潮港”,因其独特的海流与优良的港口而得名。
黑潮港位于帝国的南方边境,因渔业而繁盛,城里几乎所有生意都围绕着渔业而发展,很少有别的产业扎根。
比如,在游戏中广泛遍布于每一个大中城市的魔法协会,就并不存在于黑潮港中。
在《成为勇者之前》里,“魔法协会”既是游戏的存档点也是传送点,当玩家需要从一个地点快速跳转至另一个地点时,可以通过在地图上选择不同城市的魔法协会,进行传送。
米娅原本想碰碰运气,试试看能否通过魔法协会,联系上她别的伙伴,却被莱尔太太告知,黑潮港中并没有魔法协会的分部。
眼下她穷得叮当响,也付不起离开黑潮港的路费,看来只得从其他方向入手想想办法了。
“米娅小姐,你为什么要询问有关魔法协会的消息?你是一名魔法师吗?”
莱尔太太的话语中似乎带了些别的意味,不过米娅一时半会儿分辨不出来:她正忙着收拾沮丧的心情。
黑潮港的炽热阳光能把人晒得龇牙咧嘴,米娅拢了拢斗篷,含糊道:
“请您原谅,我不记得了,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似乎去那里就能打听到有关我身世的线索。”
莱尔太太点点头,没再继续深究下去,她实在是位体贴的女性。
十分钟后,莱尔太太领着米娅来到了黑潮港的佣兵公会。
“佣兵公会”并不仅仅是雇佣冒险者的地方,它几乎是一座城市里所有半地下和地下交易交易的汇集之地。
这儿的交易量如此之大,自然也衍生出了对物品价值的鉴定,以及抵押物品的需求。
莱尔太太告诉米娅,她们可以在这里卖掉她的那件珠宝。
在柜台前,莱尔太太低声表示自己在海里捞到了一些可能是宝物的好东西,希望能在这里进行鉴定和抵押,于是二人便被请进了一间隔音的内室中。
在《成为勇者之前》里,佣兵公会也是重要的地点之一,场景表现为一间热闹的酒馆,玩家可以在这里领取任务、交易物品或是休息回血。
在屏幕里看游戏的美术贴图是一回事,现实里走进一座闹哄哄且塞满奇装异服人士的酒馆,又是另一回事。
这里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打扮夸张的佣兵们大声交流拼酒,满溢着一种奇特的生命力。米娅不由自主地东张西望,对每一件没见过的物品都充满了好奇。
两人在内室中坐下后,侍者请来了鉴定师。
鉴定师看起来有些睡眠不足,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坐下,镶在眼眶里的义眼咕噜噜地旋转着打量二人。
莱尔太太清了清嗓子,首先讲述了她“捡到宝物”的经历。
住在他们家隔壁的小孩(该角色由米娅饰演)在海滩上玩耍时捡到了一件新奇的珠宝,因为父母都出海打渔去了,恐怕得好几天才会回来,她便找到了邻居的莱尔太太询问。
凭借在港口生活多年的经验,莱尔太太认为这东西恐怕能值不少钱,所以才带她来了这里,希望能对宝物的价值进行鉴定。
故事讲完了,米娅也适时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那件“宝物”,放在了两人面前的桌子上。
进门时看起来还有些不耐烦的鉴定师,在看见那件物品的瞬间,便瞪大了眼睛。
他谨慎地戴上手套,将其拿起,凑到跟前,义眼也不再有一搭没一搭地乱转,而是颇有规律地收缩着,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咔哒的声音。
半晌,鉴定师放下物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夫人,小姐,很遗憾,这不过是一件高超的仿制品,”鉴定师惋惜地摇摇头,“不过单从工艺来说,也算仿得十分出色。如果二位愿意将其抵押给公会,公会可以开到3枚金币的价格。”
米娅自然是不记得游戏里的物价的(还是那句话,你怎么会记得住一个十五年前玩过的游戏里的细节呢?),不过她回忆起了来佣兵公会的路上,看见过的店铺的招牌。
招牌上标注的价格基本都是铜币,偶尔也会有一些银币。
这么说来,3枚金币想来也不算太低,至少能付清这几天住在莱尔家的钱和药费吧?
她侧头看向莱尔太太,她看上去有些激动,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放在大腿上的手将裤子的布料攥出了褶皱,不过面上还维持着一分老练与矜持。
莱尔太太一挑眉毛,状似不满地说道:
“3枚也太少了吧?我来这儿的路上也找别的商人看过,有人愿意给出10枚呢!”
这是假话,她俩来的路上当然没找人看过——这附近乱七八糟的人太多,怕被打劫。
不过莱尔太太这招米娅也熟,好比她在外地打工的时候逛批发市场,面对老板报出的价格,毫不犹豫就是一个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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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价。
面子不要紧,省到钱才是最重要的。
鉴定师的义眼又转了起来。
“10枚!那您就卖给那人好了!”他也毫不客气,“您这上面镶嵌的珍珠,乍一看是极其稀有的‘深海之泪’,可是稍有经验的人仔细一看就能明白,形状太圆润,光泽度太高,显然是人工的仿制品,不可能卖得出高价,就3枚,您爱卖不卖!”
两人唇枪舌剑了半小时,最后莱尔太太以5枚金币的价格,将物品卖给了佣兵公会。
两人在柜台拿到了钱,莱尔太太将其中一枚兑换成了满满一大袋子银币,将剩下4枚递给米娅。
“藏好,走到外面去的时候别给人看见了。”
她低声说。
米娅接过钱,小心翼翼地塞进衣服内侧口袋里,问道:
“您只拿了一枚,够付我这些天的钱吗?”
莱尔太太的神色显然有些惊讶。
她上上下下看了米娅好久,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有时候我也庆幸是我捡到了你。米娅,你是真的失忆了,还是什么被卷入政治斗争逃走的大小姐?你知道我卖一个月的鱼也只能赚到20枚银币吗?”
接下来她去银行存了一趟钱,一路上大致同米娅讲解了一下帝国的货币体系。
帝国主要的流通货币分为金币、银币、铜币三种,兑换率为1:100:10000,不过市面上广泛流通的,一般只有后两种。
日常人们交易物品以铜币为主,需要储蓄时,则会兑换为价格更稳定的银币。
至于金币,虽说莱尔太太的积蓄算起来也有那么一些,但她从不会去兑换成金币,平日里根本用不上,还得担心被贼惦记。
说到这里,她又建议米娅最好也将金币兑换为银币,否则一旦被贼人盯上,就损失惨重。
米娅听得默默点头。对于她来说,如果将身上的金币兑换成银币,最大的问题在于不便携带,何况一个小女孩拎着一大袋子一看就是钱的玩意儿在路上走,哪怕只是铜币,想必被抢劫的概率也不低。
她目前算是个黑户,也不想随意暴露自己还活着的事实,那么也就无法以“米娅”的身份在银行开户存钱。
米娅揉了揉太阳穴,只想仰天长叹前途艰险路漫漫。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拿到一大笔钱的莱尔太太显然心情不错。
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莱尔太太豪爽地拍了拍装满银币的衣兜,大手一挥,表示要请米娅尝尝黑潮港的特色美食。
两人的早餐都只吃了干面包和凉水,此刻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米娅也不跟她客气,流着口水连连点头。
莱尔太太带她去了黑潮港里一家“好吃得能让你把舌头吞进去”的酒馆,米娅瞅了瞅菜单,价格不菲,无怪乎店里人不多,穿得像米娅和莱尔太太一样朴素的,更是半个都没有。
好在,侍者的态度很好,并没有因为两人穿着简谱就看人下菜碟,不一会儿,他们的午餐就端了上来。
甜虾清甜爽口,腹部还抱着肥美的虾籽,轻轻一咬就在唇齿间绽开,蘸着店内特调的酱汁吃,美味得让人说不出话。
烤鲈鱼上洒了切碎的番茄和甜椒,调味层次丰富,外皮煎烤得酥脆,内里柔软多汁。
莱尔太太还点了份炸海鲜拼盘。米娅尤其偏好炸牡蛎,配上辣味蛋黄酱一口一个;拼盘搭配的另一种酱汁是略带果香的酸甜酱,也是别有风味。
此外,还有一小份扎实的牛肉炖菜,汤汁浓稠,滋味厚重,很是适合配上面包享用。
两人甩开腮帮子一顿猛吃,一时间谁都没注意到餐厅内的状况。
等肚子吃得六七分饱了,米娅才发现,这间本该安静优雅的高级酒馆中,一直充斥着格格不入的餐具碰撞声,以及一个嗓门大得出奇的男人的怒吼:
“我刚点的海鲜面和烤鸡怎么还没端上来!?我杯子都空了,怎么还没有人倒酒?!你们就是这么服务的吗?!”
那个声音就在米娅的身后。
她循着声音侧身看去,只见身后坐着一名肥胖的年轻男性,肚子上堆叠的肉几乎要把衬衫扣子崩掉。
他满脸横肉,面色紫红,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酒气,一看就是已经喝得烂醉了。
侍者赶忙走上前来解释说:
“客人,海鲜面和烤鸡的烹饪都需要时间。我这就为您倒酒,还请您——”
话还没说完,肥胖的客人就将刚倒好的酒泼在了侍者的脸上。
“我说现在给我上菜!”他咆哮道,“下丨贱的东西,你们是不是看不起我?!告诉你们,爷有钱了,爷就是要你们恭恭敬敬地伺候!还不快——”
米娅皱起了眉。
讨厌的醉鬼。可怜的侍者。她在心里唾弃道。
那名客人似乎还打算继续闹下去,酒馆的门却在这时猛地被推开了,呼啦啦涌进来一大群人。
他们面色严肃,穿着统一的黑色长袍,比起吃饭,看上去更像是来找茬的。
眼见这么一群人进来,原本还有些喧闹的餐馆立刻安静了下来。
米娅身后的客人也把将要出口的咆哮咽了下去,乖巧得像一头刚被阉过的猪。
看来他就算是“喝醉了”,也分得清哪些人是可以随便辱骂的,哪些人是不好惹的。
米娅一边叉起最后一块炸鱿鱼塞进嘴里,一边看着老板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同领头的人恭敬地说着什么。
领头之人一席华贵的长袍,一头直到腰际的红色长发,身上披挂各色珠宝。
米娅刚觉得这副打扮有些许面熟,就在黑袍人的队伍里看见了一个更面熟的鉴定师——主要是那只四处乱转的义眼太好认了——被提溜了出来。
鉴定师一扫在莱尔太太和米娅面前的傲气,活像只战战兢兢的耗子。
他在店里扫视了一圈,指着米娅这桌的方向尖叫道:
“我认出来了!大人,就在那儿!”
5. LV.005 找到你了
米娅咽下嘴里的鱿鱼,和莱尔太太面面相觑。
鱿鱼也是带籽的,果然价格贵有贵的道理。鲜美的鱿鱼籽裹着辣味蛋黄酱在米娅的舌头上乱窜,她却没有心思认真品尝这一美味,实在是一种遗憾。
莱尔太太看上去也十分紧张。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定是刚才抵押的那件珠宝出了问题,而且问题还不小。
危急关头,米娅的大脑转得飞快。
莱尔太太看向她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怀疑,米娅猜测,莱尔太太也许在琢磨那珠宝是不是她偷的,这下倒好,被人家暴怒的失主找上门来了!
问题是,那玩意儿还真不是她偷的!
她在海滩上醒来的时候,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携带任何别的东西。抵押出去的那件珠宝,是身上她为数不多的物品之一。
也许是那玩意儿太过惹眼了?
它为什么会惹眼?——是因为它本身的价值极其昂贵,还是因为,它是“米娅”的东西?
这伙人是来干什么的?他们是“米娅”的朋友,还是“米娅”的敌人?
就在米娅思考的这几十秒内,红色长发的领头人已经向两人所坐的桌子走了过来。
逃跑已经来不及了,米娅只能假装镇定,尽量把自己往宽大的斗篷里缩,苦苦思索着对策。
离得近了,除了那个满脸是汗的义眼鉴定师以外,领头之人的面庞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那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面容俊朗,红色长发如流水倾泻,金色眼睛仿佛融化的黄金,只是面色阴沉,浑身气势逼人,一看就让人想要远远避开。
米娅也终于明白,为何方才远远一见,她便觉得此人面熟——这不就是那个不久前在游戏过场动画里出现的男人吗!!
那个过场动画带给了米娅极大的惊吓。
第一,她在屏幕里看见了一个躺在床上的死人,而这个死人长着自己的脸。
试想,某日当你快乐地打开外卖再快乐地点开一部丧尸片时,发现特写镜头中那个嗷嗷大叫碾着主角跑的丧尸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是不是也会背后发凉?
——尤其是当你能够确认,自己从来没有参演过任何电影的情况下。
第二,就是虽然她全然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穿越的,但有一点能够确认,那就是她是在看过那段过场动画后穿越的。
两相一结合,米亚心里疯狂警铃大作。
尽管她依旧没有想起来这个红发的男人到底是谁,内心却十分确信,此人一定和自己的穿越有脱不开的关系。
这人是在找她吗?她的穿越是不是他造成的?
如果是,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不是,那么他在她的穿越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男人离得更近了,甚至已经丢开了哆哆嗦嗦的鉴定师,向着米娅伸出了手。
坐在她对面的莱尔太太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看上去吓得快厥过去了。米娅放在桌上的手捏紧了餐刀,正在犹豫是乖乖束手就擒好还是反抗一番好——
红发的男人大步越过了她,抓住了坐在她身后的那名肥胖的客人。
酒馆内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米娅转头看去,只见男人揪住客人的头发,将他重重地按进了桌上的餐盘里!
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他的力道出奇的大,又快又狠,很快就连餐盘也被砸得裂了开来。
餐具尚且如此,何况是人呢?客人的脸很快就肿了起来(这让他原本就肥胖的脸看上去更大了),他的鼻梁也断了,鼻血瞬间染红了嘴唇。
客人起先还暴怒地嘶吼着脏话,很快,这些污言秽语就转变为了含糊不清的求饶。
不知过了多久,红发男人终于停下了手,此刻酒馆内已是一片死寂,每个人都一边后怕地摸着自己完好无损的鼻子,一边悄悄地打量这边的动静。
米娅也纳闷了起来。就在刚才她还又惊又怕,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却没料到对方的目标压根儿不是自己!
悬得高高的心这才咚的一声落了回去——旋即,看热闹的心思立即占据了上风。
鉴于刚才这个胖子在餐厅里的表现,米娅很难对他产生什么同情心。
……所以这个红发男是干嘛来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惩恶扬善除暴安良?还是黑吃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人呢?”红发男人冷冷地问,“你把人藏到哪儿了?”
客人痛哭流涕:“大人,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您是不是认错了?什么把人藏到哪儿啊啊啊——”
红发男人再次把他的脑袋狠狠地撞在了桌上。
随着这次撞击,桌上餐具的碎片整个插丨进了客人的肉里,他发出阵阵杀猪般撕心裂肺的惨叫,听得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而红发男人不为所动。
他的语气冷得吓人:“不要让我再问第三遍。你在海滩上抢劫的那个人,那名女性,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他把客人从桌上揪了起来。
客人满脸都是食物的残渣汤汁,混合着正不断从伤口中流出的鲜血,看着格外吓人——而且,伤口都沾上油和酱汁了,肯定很疼吧?
米娅悄悄想,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胳膊上因红发男人的提问而冒出的鸡皮疙瘩。
也许是这个详细的提问终于让客人想起了什么,他一面求饶,一面回答道:
“大人,好大人,您说的是之前漂在海滩上的那个女孩吗?我不知道她是您的人啊大人!求您宽恕、求您宽——别砸,别砸,我说!我看她身上全是珠宝,也没有呼吸——她真的没有呼吸!我发誓!!她冲上岸的时候就死了!我以为那就是个被冲到海滩上来的死人啊大人!我我我我,我一时糊涂,我鬼迷心窍,我把她身上的东西全摘了下来,担心被人发、发现,就、就、就又把她扔回海里了……”
客人越说越结巴,越说越小声,被扔在地上的鉴定师及时地接过了话头,邀功似的说:
“伊格尔斯大人,就是他!这人前几天揣着好大一包饰品来我们店里抵押,我还问过他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您知道的,如果早知道是抢来的,我们早早就上报了——他说是从海滩上捡到的,我们那时真的不知情!后来才知道……”
听见客人说什么海滩上的女孩的时候,莱尔太太的目光已经控制不住地往米娅身上扫了。
待听到“伊格尔斯”这个名字的时候,她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探过身来握住了米娅的手。
米娅对上她带有询问意味的视线,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心脏又跳得飞快,惊慌失措地撞击着胸腔,生怕莱尔太太抬手就揭发她。
这个红发男人如此气势汹汹,不知道什么来头,更不知道找她是要做什么,她可不愿意在此刻暴露身份。
万幸的是,莱尔太太凝视了她许久,最终只是咬了咬嘴唇,不着痕迹地冲她点了点头。
米娅心里的石头落下去了一半。她长舒一口气,开始思考起了另一个问题:
所以那个天杀的抢劫犯在抢劫了她以后又把她扔回了海里?!
你们黑潮港居民怎么一个二个都游走在法律边缘啊!不可以往大海里乱丢垃圾不知道吗!!
####
收到来自黑潮港的紧急密报的时候,现任魔法协会会长伊登·伊格尔斯正在修缮他那座被毁坏的法师塔。
经过他与安德里斯的一战,塔被毁得厉害,尤其是作为战斗主场的塔顶卧室,几乎没有一块好砖。
书柜倾倒,满地狼藉,精美的挂毯变成了抹布,昂贵的吊灯被砸得粉碎……更别说整间卧室几乎都被安德里斯饱含怒气的一剑劈成了两半。
对魔法师而言,法师塔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强大的魔法道具,只是披上了一件“塔型建筑”的外衣。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换成一座真正的塔,早就在战斗中变为了一地废墟,又何来“修缮”一说?
既然是魔法道具,事实上修复起来也并不困难:只要灌入大量的魔力,法师塔就会自行修复,无需费时费力人为进行调整。
伊登却一定要坚持亲自修缮这座法师塔。
他每天都会花费一定的时间,重新梳理被破坏的魔网脉络,刻下新的法阵,修复每一件被损毁的装饰品……
红色长发的魔法师站在法师塔顶层的卧式中央,耐心地指挥着魔力一点点地灌入被损毁的角落。
他苍白的手指在空中挥舞着,金色的眼眸注视着常人的眼睛无法看见的魔力激流,仿佛在指挥一支澎湃的乐曲。
伊登需要依靠大量琐碎的工作占据自己的精力和思考,否则他很怀疑自己会因冲动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来。
距离安德里斯入侵法师塔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他依旧没有找到老师的身体。
他知道,安德里斯和皇帝也在找她。
半个月以来,来自宫廷和魔法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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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两股势力几乎把从法师塔到王都的海域绞了个遍,可是他们仍旧毫无收获。
不要说那具身体本身,就连一丝相关的线索也没有。
自学会魔法以来,世界在伊登·伊格尔斯的眼中就变得很小,小到他可以弹指间毁灭一座城市,小到依靠传送阵和传送卷轴去往任何一个偏远的角落——直到十五年前的一个深夜,他收到了来自老师的求救信。
他的老师,“真理之眼”米娅在信中潦草地写道,她遭遇了危险,急需寻求帮助。
在伊登的印象中,老师似乎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人,不论任何困难都能轻松化解,他从未想过她会有向人求救的一天。
求救信末尾留下的坐标位于帝国北部边境之外的荒山,那一片山脉常年被混沌无序的魔力乱流笼罩,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动物根本无法靠近山脉,也不能通过构建传送阵或是传送卷轴抵达。
于是伊登只能在传送到距离荒山最近的传送阵后,再通过人类最原始的方式赶到坐标定位的地点。
他花了大半天的时间赶路,最终赶到时,却只找到了老师早已冰冷的尸体。
那时,伊登·伊格尔斯以为自己经历了人生中最漫长与痛苦的一段时间。
——他错了。
十五年后,伊登·伊格尔斯远比当年更加强大,远比当年更加手眼通天。
他成为了魔法协会的会长,把持了魔法协会,却依旧只能重蹈覆辙:在茫茫大海间徒劳地搜寻,却找不到半分老师的踪影。
痛苦与自责几乎将伊登活生生撕碎。
半个月以来,他将修缮法师塔以外的所有时间都投入到搜寻上,附带高额赏金的寻人启事贴满了沿海的每一个城市,却依旧没有得到老师的半分消息。
伊登有时会绝望地想,也许老师真的抛下他了。她对他不满,嫌弃他弱小又算计,于是抛下他一去不回。
在刚刚被老师捡到时,他时常从这样的噩梦中大汗淋漓地惊醒。
——转机发生在一个寻常的深夜。
当伊登照旧在修补法师塔时,一封紧急密报打断了他的思绪。
起初,伊登对此并没有报什么希望。
过去半个月来,他收到过许多密报,从没有一次得到过有用的线索。
绝大多数密报的提供者只是被悬赏迷花了眼,交上来的全都是些毫无关系,甚至胡编乱造的线索。
鉴于“真理之眼”米娅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足足十五年,伊登的下属无法分辨出线索是否属实,只能按照绝不错漏的原则全部上报。
在经历了一次次的欣喜若狂和紧随其后的一次次大失所望后,伊登已经很难再为这样一份密报而激动了。
他漫不经心地拆开了信。
在视线落到信件中提供的魔法留影的那一刻,伊登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了起来。
心脏在霎那间疯狂地跳动了起来,他的瞳孔快速地收缩,手指不受控制地捏紧了信纸。
留影中记录的,是一些罕见的宝石饰品:戒指、项链、发饰、臂环、手链……
每一件都由极为稀有的珠宝制成,工艺精美,贵气逼人,件件都是世所罕见的珍品。
如果一定要描述这些饰品,就连“罕见”这个词也太过平常——因为这些留影中的饰品,全都是伊登在过去十五年间亲自制作的。
他亲自挑选原石,亲自设计图纸,亲自打制,再亲自为沉睡中的老师佩戴。
除了失踪的老师,不可能再有任何一个人持有这些物品。
信中写道:黑潮港的佣兵公会近日收到一批数量众多且极其珍贵的宝石饰品,抵押人要求将其尽快脱手,全部换成现金。
黑潮港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海滨小城,哪能一下就涌出这么多珍稀的宝贝?
于是,这一举动立即引起了佣兵公会的警觉,他们在自己的情报网中发布了有关饰品的部分信息,希望能确认这些饰品中是否暗藏古怪。
比如,他们高度怀疑,这些精美的饰品其实是某件案件的赃物。如此一来,抵押人急着要把饰品换成现金脱手,也就合情合理了。
伊登快速地读完了信件,仔细地将信件和留影收好,就立刻组织人手前往黑潮港——他记得那座偏远的小城中甚至没有魔法协会,高额的悬赏寻人也没张贴过去,如此一来,老师能在那儿藏上一段时间,也就不奇怪了。
……我终于找到你了。
红发的魔法师垂下眼去,轻轻地笑了。
6. LV.006 猩红之主
酒馆的骚动很快就结束了。
等红发男人停下手的时候,那名肥胖客人的血已经浸透了桌布,整张脸上没有一块好肉。要不是他间或还能发出一点微弱的呻丨吟,米娅准会以为他已经没命了。
不少不幸目睹了全程的客人都被吓得面如菜色,而红发男人的脸上始终都没有什么表情。
他在处理完胖子的事后就直接走出了酒馆,两名黑袍人拖着胖子沉重的身躯跟在后面,一行人跟来时一样威风的离开了。
酒馆老板本来还有些愁眉苦脸,但是在一名黑袍人递给他一袋钱币后,他的脸上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随后侍者们来到桌前,替客人们收拾已经冷掉的食物,询问需不需要更换一份新的,并表示今天在场的客人全部免单,每桌再赠送一瓶美酒,算是酒馆对客人们受惊的赔礼。
这下,酒馆中本来还有些凝重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客人们一边喝着小酒重新享用美食,一边兴致盎然地聊起了八卦。
米娅本想听听看能否打听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奈何莱尔太太的面色实在太过严肃。
她俩在骚动发生前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莱尔太太干脆直接打包了剩下的一丁点食物,拉着米娅离开了酒馆。
今早出门前,莱尔太太原本列出了长长一串办事清单,现在她却直接拉着米娅登上了出城的牛车,什么事都没干,风驰电掣地赶回了家。
两人到家后,她又从渔市上叫回了丈夫,谨慎地关上窗户和屋门,让米娅坐在二人面前。
“米娅,你必须告诉我们你到底跟那件事有什么联系,不许隐瞒!”莱尔太太双手抱胸,面色严肃,“否则,我们不但不会继续收留你,还会立刻上报!”
米娅……什么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那个红发的男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找自己,更不知道他找自己是为了什么——当然,她也清楚她不能就这么告诉莱尔太太,不然恐怕下一秒就会被对方提溜着上报去了。
在没有确认寻找她的人是敌是友前,她不想贸然暴露身份。
“我没有对您隐瞒……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我失忆了,我的确不认识那个人,”米娅直视着莱尔太太的眼睛,尽可能地展示自己的真诚,“……我唯一的记忆就是,我是遭遇了一场可怕的事故才来到这里的,而制造事故的人依旧在追杀我。我不知道追杀我的到底是谁,也许是那个人,也许不是,我不想冒险。”
莱尔太太和莱尔先生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莱尔先生看上去尤为激动,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又被身旁的莱尔太太摁了下去。
莱尔太太:“那一位是‘猩红之主’伊登·伊格尔斯大人,魔法协会现任会长。你真的一点记忆也没有吗?”
米娅摇头:“是的,我从没听说过这个人。您能给我仔细讲讲吗?也许我能想起些什么。”
她说的不完全是真话——但也并非假话。
事实上,米娅只是隐约觉得“伊登·伊格尔斯”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结合她的穿越经历来看,她只能肯定这人是《成为勇者之前》中的某个角色,别的实在是想不起来。
还是那句话,都是十五年前的古早游戏了,能留下个模糊的印象已经很不容易,她想不起有关这个名字的更多消息。
也许是她的眼神中看不出说谎的痕迹,也许是她被冲上海滩的事实令人信服。总之,在一阵沉默后,莱尔太太告诉了米娅有关“伊登·伊格尔斯”的事。
伊登·伊格尔斯,魔法协会现任会长,大魔法师“猩红之主”。
大魔法师的称号都与他们的经历或能力有关,伊登也不例外。他有着堪比冒险小说一般的传奇经历。据说他幼年时是奴隶出身,后来被一名大魔法师捡到,收为了学徒。
那名捡到他的大魔法师死得相当早,她去世之后,伊登开始活跃于各地的佣兵公会与魔法协会之中,参与各种最疯狂的冒险,许多流传于埃瑞斯塔帝国的故事中都有他的影子。
有人说他曾徒手与巨龙搏斗,有人说他曾孤身深入精灵的遗迹;有人说他曾将深海中的巨妖活活烧死,也有人说他曾单枪匹马毁掉古代亡灵法师的陵墓……
总之,所有不同的故事都指向了一些相同的特点:比如伊登·伊格尔斯向来独来独往,比如他总是热衷于尝试能让自己送命的挑战。
许多人都见过他浑身是血地走进佣兵公会,面无表情地交付某一项已经几十年无人问津的任务。
七年前,魔法协会经历了一次腥风血雨的大换血,其过程之惨烈,以至于位于黑潮港乡下的鱼贩莱尔夫妻也对此事耳熟能详:
伊登·伊格尔斯一夜之间屠尽魔法协会高层,成为了魔法协会的新一任会长。
第二天,他被皇帝授予了大魔法师的头衔,人称“猩红之主”。
伊登是新皇登基后敕封的第一位大魔法师,但是据说他甚至没有参与自己的授衔仪式,很是下了皇帝的面子。
简单讲完了伊登的事迹后,莱尔夫妻再次将探寻的目光投向了米娅。
米娅茫然地盯回去,再茫然地摇摇头。
眼见实在是问不出什么了,最终莱尔太太出面打破了僵局。她挥挥手让米娅去睡觉,自己也和莱尔先生进了另一间卧室。
莱尔先生看起来还有些耿耿于怀,但还是被莱尔太太给拉走了。
米娅熄灭了灯,躺在黑暗中发呆,脑子里回味着今天发生的事。
她主要在思索两件事:
第一,那个心狠手辣名字还很中二的红发男人在找的人一定是她。
第二,他也许是她曾经在游戏中收过的学徒之一。
能够想到第二点,得益于莱尔太太提到伊登经历时说他是“奴隶出身”,又师从某个早死的大魔法师。
伊登·伊格尔斯,红发金眼的男孩,奴隶出身,师从早死的大魔法师……米娅的记忆深处似乎模糊地浮现出了一个角色的形象,很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许再收集一些有关伊登的消息,她就能想起这个人是谁了?
米娅依稀记得自己是捡过几个奴隶出身的小孩——因为他们有着相当不错的能力面板——并且在弃坑游戏前也的确辛苦肝到了“大魔法师”的称号。
……而且她确实死得很早。
两相一结合,尽管她不能百分百确定,却也有了九成的把握:这个“早死的大魔法师”,应该就是她本人;至于那位红发金眸的“猩红之主”,就是她曾经的学徒。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心想,“猩红之主”要找的人就是自己吗?
如果是,那他寻找自己,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呢?他跟自己的穿越,又有着怎样的联系?
心里装着事,睡得就不踏实。
米娅大概凌晨时分就醒了过来,之后又醒醒睡睡好一阵,一直没有完全进入深度睡眠——天刚刚亮的时候,她被房间外的一阵噪音吵醒了。
“你确定就是她吗?”莱尔太太拔高的嗓音。
“嘘!嘘!小声点,别把她吵醒了!我绝对看错不了,就是她,通缉令贴得到处都是。要求必须是活的,不能有伤,不把人交出去也可以,只要报告位置就有重赏。落款是魔法协会的标志,绝对错不了!”莱尔先生压低的声音。
“那你想怎么办?”
“要是把人带过去,我担心路上出什么岔子,让她跑了就不好了。我打算直接带人过来,你看好她。”
异世界普通房屋的隔音怎么就跟在大城市打工时租的廉价隔断房一样差啊!!
米娅在心中呐喊。
屋外传来关门的声音,想来是莱尔先生离开了。还没等米娅想出支开莱尔太太逃跑的对策,门外的脚步声却直冲她而来,下一秒,莱尔太太猛地推开了房门。
“米娅,米娅,快醒醒!”她端着一支烛台跑到她的床前,用力地推了推她,“你得赶快离开这儿!”
米娅愣住了。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假装刚醒的样子。
莱尔太太放下烛台,塞给她一个小小的布包,包里放着一个水袋和一些干粮:
“猩红之主在城里贴了你的通缉令!我看了画像,他就是在找你!我丈夫马上就要带人回来,你拿上这些,赶紧离开!趁现在天色还没亮,赶紧去城外租辆马车,千万别进城!”
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米娅的太阳穴传来一阵猛烈的刺痛——
存在感低到快被她抛之脑后的游戏界面猛地弹出,伴随着一个过时的解锁特效,剧情栏上的第一个大锁竟然突兀地掉了下来!
提示框紧随其后地跳出:
「线索【黑潮港】已解锁,点击查看。」
???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米娅还没来得及点击这个莫名其妙跳出的线索,就被莱尔太太打断了——也许是看她还傻愣愣地站着,莱尔太太用力地在她的背上拍了一巴掌,急道:“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线索可以之后再看,要是在这儿被那个什么猩红之主抓到,搞不好就提前GG了!
米娅攥着布包跳下床,手忙脚乱地换好衣服,心里翻涌着一股复杂的情绪。
在被莱尔太太推出家门前,她终于忍不住问道:“……您为什么要帮我?”
海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将莱尔太太没来得及梳好的碎发吹得乱飞。
她叹了一口气,说:
“我不知道猩红之主为什么要抓你,也不知道以后自己会不会后悔。你毕竟年纪还小,如果你因为我遇到了不好的事,我会过不去心里的坎。好了,快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米娅走出几步,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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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了回去,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枚金币塞到莱尔太太手中。
“你干什么?我不是为了你的钱!”莱尔太太试图把手抽回去,“你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您就当帮我最后一次!您也说了金币平时根本不在市场上流通吧?您收下这个,随便拿点银币换给我好了!”米娅坚持道。
她想要回报这个萍水相逢的女人不假,需要兑换些更实用的财物也是真。莱尔太太被这个理由说服了,她把金币塞进口袋里,快速返回屋内,抓了一把叮当作响的货币塞进米娅的布包里。
这下她们是真的道别了,没有拥抱、泪水或更多的交谈,只是冲彼此挥了挥手。米娅想,也许这一走,她们就再也不会碰面了。
游戏中的NPC或是背景人物会永远地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等着主角点开他们的对话框,可当脱离了所谓“主角”的上帝视角,进入到这个世界之后,米娅才发现,那些她永远不会去在乎的路人甲乙丙丁,也都有着各自的故事与人生。
依照莱尔太太的指示,米娅赶到了城外的租车行。
她进门前特地瞧了一眼门上的布告栏,通缉令还没贴到这儿来,运气真是不错。
第一个解锁的线索名为【黑潮港】。
既然是以地名来命名,就说明解锁的条件与该地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
因此,当米娅对着租车行的价目表选择目的地时,她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我要去王都。包车,现在就出发。”
有关《成为勇者之前》中的地点,米娅能够记得的实在不多,“王都”就是其中一个。
原因很简单:游戏中人物所有的称号都需要在王都进行解锁,许多高级的道具也只能在王都购买。在无数个肝游戏的深夜里,她闭着眼都能用鼠标选中王都的位置。
如果说这个游戏里有什么地方,可能存在着有关解锁剧情的线索,她相信王都一定榜上有名。
在租车行办手续时,米娅谎称收到母亲的来信,告诉她家中亲人病重,她才急着赶在凌晨出门。
柜台处负责接待的店员告诉她,凌晨店里人手少,从手续办好到正式出发,大约需要等待半小时左右。
在等待的空隙里,米娅便将刚刚解锁的线索反反复复地研读了几遍:
「线索:【黑潮港】
内容:“猩红之主”伊登·伊格尔斯正在寻找一位故人。他为寻人付出了许多代价,没人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看到线索内容的一瞬间,米娅的背上瞬间起了一层薄汗。她不由地四处张望了几下,担心不知会从何处跳出打扮古怪的黑袍人将自己抓走。
好在,她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半小时后,车顺利地出发了。米娅靠在马车车厢的靠背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从贴身口袋中取出一把镶嵌着宝石的钥匙,静静地想,也不知道这把钥匙到底是用来开什么的。
当她把视线移动到钥匙上时,能够通过跳出的窗口查看钥匙的基本属性——就好像曾经在游戏中拾取道具那样。
属性窗口显示,这把钥匙是一件极其稀有的魔法道具,是以,当之前莱尔先生向她索要报酬时,她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拿出钥匙。
所以最终她拿去佣兵公会卖掉的并非这把钥匙,而是一个小小的珍珠发卡。
那名小贼从她身上偷窃时,拿走了她身上几乎所有的财物,除开被她含在嘴里的钥匙外,唯独漏掉了这只别在脑后的珍珠发卡,大约是因为它藏在了她的头发深处。
米娅也是醒来时感到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硌得难受,才从头发里摸到了这个。
发卡看上去很是普通——摸着良心说,甚至挺丑的,有些像夜市路边摊上卖的那些进货渠道可疑的小饰品,珍珠粘得歪歪斜斜,说不准多戴几次就会掉下来。
就不说钥匙可能还有别的用处,哪怕是没有,在“显眼的宝石钥匙”和“不起眼的珍珠发卡”之间,她也会选择先卖掉后者。
哎,没想到看似不起眼的珍珠发卡也大有问题,刚一卖出去,就惹来了追兵……
等等,有哪里不对。
明明中午在酒馆吃饭的时候,追兵还是冲着那个小偷去的。红发男抓了他就走,显然是没有别的目标,为什么到了晚上,她的通缉令就突然贴遍了全城?
那个贼在酒馆里说,他偷完东西就把自己扔回了海里,而且那时自己已经没有呼吸了。
照理说,听到这样的描述,正常人都应该确信自己已经死了吧?即使要找人,也应该先去附近的海域捞尸才对。
那个名叫“猩红之主”的男人,为什么要在城中张贴通缉令找她呢?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还活着的?
载着米娅的马车沿着城外的道路驶去。
在它身后,城门忽的打开,一辆华丽的马车猛地冲出,与它擦肩而过,向着鱼贩们居住的区域疾驰而去。
7. LV.007 疯狗与家犬
接到密报后不久,伊登就赶到了黑潮港的佣兵公会。会长诚惶诚恐地将他迎入会客室内,不多时,一名鉴定师就被带了进来。
“伊格尔斯大人,接待那名客人的就是他。您到来之前我们已经询问过了,他说他清楚地记得那名客人的样貌。您尽管问他!”
会长搓着手,殷勤地说。
十五年来,伊登的心情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好过。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挂上了一丝笑意,请鉴定师坐在自己对面,语气柔和地询问道:
“她看上去还好吗?她有跟你提到过现在自己住在哪里,或是任何别的消息吗?没有也没关系,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就好。”
鉴定师看上去……有些懵。
他那只镶嵌在眼眶中的义眼毫无规律地乱转着,另一只正常的眼睛则鼓起勇气看了看伊登,低声说:
“大人,我……他……那天来抵押这些物品的是一名男性客人。他——”
下一句话的第一个单词刚说出口,鉴定师就猛地闭上了嘴。
伊登的嘴角依然挂着和煦的笑容,可是一股无形的威压却以他为圆心散了开来。
庞大冰冷的魔力如有实质一般,向着在场所有人的躯体上压了下去,压得鉴定师和会长瞬间出了满头满脸的冷汗。
“请继续。”伊登彬彬有礼。
鉴定师战战兢兢地点点头,继续说道:
“我、我也跟会长说过,我清楚地记得那名客人的样貌,因为他是这附近一个有名的酒鬼,又没什么本事,好多常来公会的客人都拿他当笑话看……所以他当时说有好东西要抵押的时候,我真的很惊讶。”
伊登点了点头。
鉴定师便继续说了下去:
“他把东西拿出来的时候,我都吓住了……大人,您也知道,这种品质的饰品,我们这种小地方见到一件都难,更别说这么多一起拿出来了……我当时同他开玩笑,问他是在哪里偷的,他说不是偷的,是在海边捡的。我也知道这话荒谬,但是、但是我们毕竟只、只是一家佣兵公会,没有权力去管客人抵押的货品是否来路不正……”
笑容从伊登的脸上淡了下去。
他合拢双手,手腕间佩戴的手环与手链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轻轻地说:“你看上去好像还有话说。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不要有任何遗漏。”
鉴定师咽了咽唾沫:
“……后来的事,我也不能确定,是我听相熟的佣兵提起的。他们说,那名客、客人当晚就在店里喝得烂醉如泥,之后每天都在不同的店里大把大把地撒钱。他们问他哪儿来那么多钱,他也只说是在海滩上捡到了好东西换来的……就在昨天,几个看他不爽的佣兵联手把他灌醉了,他才含糊地提到一些词,似乎好像是女、女尸什么的……”
鉴定师的最后一句话出口的时候,伊登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他站起身,神情依然平静,只是金色的眼睛里翻滚着令人不敢与之对视的幽深情绪。
他说:“带我去找那名客人。”
####
找到那名小偷并不难,伊登很顺利地在一间酒馆内抓到了他。
小偷长了个肥硕无比的身子,胆子却小得可怜,甚至还没等到正式上刑,他就招了个一干二净。
小偷没有工作,收入来源之一就是在海滩上捡捡被冲上岸来的物品贩卖。一个星期前,他在海滩上看见了一具穿着华贵的女尸。
女尸全身上下都戴着昂贵的饰品,小偷欣喜若狂,搜刮走了她身上所有的饰品,后来想到女尸衣着不俗,担心日后有人前来寻人,便划了艘小船出海,又将尸体扔回了海中。
伊登只感觉全身的血都在往脑袋上涌,他的耳边甚至充满了血液蜂拥而过时的嗡鸣声。
等到再勉强捡回意识时,面前的小偷已经不见了踪影,刑讯室内只剩下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真过分,未免也让他死得太轻松了些。
伊登想。
他洗干净了手,往门外走去,一路上安慰自己不要着急,沿着海岸线搜索一圈,一定就能找到老师。
短短数小时之内经历的大起大落甚至让他有了几分委屈,他想:为什么你就是不能乖乖地留在我的身边呢?
佣兵公会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所有被小偷抵押的货品,伊登支付给了他们三倍的价格。
总的来说,除了一开始受到些惊吓外,他们不仅没有任何损失,还大赚了一笔。
会长和鉴定师的态度都殷切了许多,伊登清点物品的时候,他们就站在一旁,帮忙登记。
戒指、项链、发饰、臂环、手链……名贵稀有的首饰在桌上堆成一座珠光宝气的小山,伊登逼迫自己将注意力投入到清点中,以免盛怒之下做出些不太体面的事。
其实他挺想把这座佣兵公会夷为平地,连带着黑潮港一起。
伊登从小就不大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为此奴隶贩子要给他戴上最重的枷锁,防止他咬断训奴师的手臂。
就连贩卖他时,装他的笼子也是特制的双层铁笼——如果笼子只有一层,就会被他手口并用地撕扯咬开,哪怕代价是把自己刺得鲜血淋漓。
那时,奴隶贩子总是用半是厌恶半是恐惧的语气称呼他为“疯狗”。
老师不会这样。
在老师的手下,他永远是最温驯的家犬,她告诉了他许多可以去做和不可以去做的事。
比如,此刻如果老师还在身边,她一定会说:不可以因为自己发脾气,就牵连无关的人。
伊登的视线停留在一件黄金为底、镶嵌着青金石的臂环上。他将臂环翻过来,细细地摩挲雕刻着咒文的内壁,仿佛是在轻柔地抚摸谁的肌肤。
我会听你的话。
我会学会控制情绪。
我会忍耐。
我会很乖。
……所以你一定不能离开我。
臂环是“小山”里最后一件饰品。伊登的目光划过已经清点好的首饰,立刻就发现少了两件:
一把钥匙,一只珍珠发卡。
“这就是全部了吗?”
他转头询问鉴定师。
鉴定师赶紧将抵押物品清单和方才重新理出的物品清单放在他面前,说道:“伊格尔斯大人,我们从他手上收来的全都在这里了。您看,这就是当天的记录。”
伊登接过那本抵押物品清单,手指顺着记录一条条往下滑。没有错,小偷偷来的物品中,的确少了戒指和发卡。
也许它们是因海流的冲刷遗落在了某处,也许是小偷太过心急没有全部拿走,对于伊登来说这不算一个坏消息,或许可以以此作为寻找老师时的标志……
他看完了那日的记录,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后边几日的内容——
「手工制珍珠发卡一枚
珍珠材质:深海之泪(已鉴定)
数量:3
等级评估:无(待评估)」
日期非常新鲜,是今天早上才刚刚抵押的物品。
看到记录中附带的魔法留影的瞬间,伊登的心脏疯狂地跳动了起来,几乎快要冲破胸腔。
他将本子拍在桌上,指着那条记录问道:“这条是谁经办的?”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那个倒霉的鉴定师看上去快要哭出来了。
他哆哆嗦嗦地站了出来,又在伊登的询问下哆哆嗦嗦地回忆着今早发生的一切,义眼转得快要冒出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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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
抵押珍珠发卡的是一名鱼贩,她还带着隔壁邻居的女儿——据鱼贩称,发现发卡的正是这个女孩。她是在海滩上玩耍时捡到这枚发卡的。
就在鉴定师回忆的同时,珍珠发卡已经被人送了过来。
伊登拿在手中,确信这就是他要找的东西:一枚粗糙的手工制发卡,除了珍珠本身是极为珍贵的“深海之泪”以外,工艺上没有半分可取之处,只有刚入门的首饰学徒才会交出这样的作品。
——这是十六岁那年,伊登·伊格尔斯送给老师的、第一件他亲手制作的首饰。
“伊格尔斯大人,我们或许可以找到那个鱼贩,问出她捡到发卡的具体地点,以此推算出那名大人的身体具体可能存在的海域,缩小搜索范围……”
一名机灵的幕僚低声说。
伊登抬起右手,止住了他的发言。
“那个‘隔壁邻居的女儿’,”他盯着鉴定师的眼睛,慢慢问道,“你还记得她看上去多大年纪吗?”
鉴定师不知道“邻居家的女儿”多大年纪,听声音应当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
这是因为,他没有看见那人的脸。
那名女性全身都罩在一件厚重的斗篷下,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涂着一种当地常见的治疗晒伤的药膏——黑潮港的阳光很是炽热,如果没有做好相应的准备,很容易就会被晒伤。
如果她真是渔民的女儿,照理说她应该对天气状况很是熟悉,并且身体也应当已经习惯了海滩的日晒,为什么会被晒伤得如此严重?
伊登不得不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一面吩咐属下立刻用老师的画像印制悬赏令张贴,一面问佣兵公会的会长要来了当地的地图。
渔民们的聚集地呈带状分布在沿海地区,不论是乘船离开还是前往内陆都有许多条路线,在没有确定老师的具体所在地之前他不能打草惊蛇……
脑子是这么想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他将珍珠发卡握在手中,发卡尖锐的边缘插丨入掌心,鲜血顺着手掌的纹路向下滑去。
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老师,伊登便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遗弃了许多年的狗,正注视着主人即将抚摸自己皮毛的手,兴奋到每一根绒毛都在战栗。
围捕计划在凌晨时成型。
还没等伊登将人马布置下去,第二个爆炸性的好消息接踵而至:一名鱼贩来到佣兵公会撕下了悬赏令,声称自己与妻子知道悬赏令上的女性在哪儿。
鱼贩被带到了伊登面前,他详细地描述了事情的经过。
几天前,他的妻子在海滩上捡到了一位昏迷的年轻女子。
女子醒来后表示,她遭遇了海难,失去了记忆,对自己的身份和家人一无所知。
出于恻隐之心,鱼贩夫妻暂时收留了她——那枚珍珠发卡就是女子主动提出抵押的,作为她回报给救命恩人的谢礼。
鱼贩在今早进城后无意间看见了悬赏令,发现女子就是悬赏令上的人,于是便立刻撕下了悬赏令,赶到了佣兵公会。
既然已经知道了具体位置,就不必再布置包围网,他可以直接扑去鱼贩家中,将老师带走。
伊登兴奋得大脑眩晕。他拎上鱼贩,将他扔在佣兵公会的马车中,自己亲自驾驶马车,冲出城门,按着鱼贩指引的方向飞驰而去。
此时天还未亮,天空是柔和的暗紫色,海浪一遍遍地冲上沙滩,又缓缓退去,发出富有节奏的拍打声。
伊登攥紧缰绳,暗金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远方的村落,巨大的狂喜在胸口澎湃如海浪。
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
我终于,终于能够再次见到你了。
8. LV.008 南辕北辙
伊登没有在鱼贩家中找到老师的踪影。
鱼贩的妻子交代,她太困了,不知不觉间打了个盹,等醒来后才发现,那名从沙滩上捡回的女子已经不见了,她也不知道对方去了哪里。
短时间经历的数次大起大落,让伊登甚至忘记了愤怒。
怒火燃烧到了极致,心中反而只剩下一片空落落的茫然。
他一面安排人手追查所有出城的道路,内心深处却一面升腾起了一种诡异的怀疑:他所正在追逐的,真的就是老师吗?
是否那只是他一个虚妄的幻想,是否那只是一个不曾存世的幽灵,因此他才会一遍又一遍地得到线索,又一遍又一遍地失去?
黑潮港是座小城,离开城市的路线只有那么几条。很快,所有的情报就摆在了伊登面前。
在种种消息中,伊登很快就锁定了嫌疑最大的一条:城外一家租车行的老板表示,在凌晨时分,一名年轻女性在他这里订了一辆出城的马车。
那名客人没带什么行李,看上去略显焦躁,她告诉老板,自己的亲人生了重病,因此她才急着在这时候出门。
在租车行处,她登记了自己的目的地:王都。
王都。
你想去找谁?安德里斯,还是皇帝?
“搜查所有进入王都的道路,监视皇宫内一切陌生的外来魔力波动,”红色长发的魔法师下达了命令,他的命令将顺着魔法协会扎根的地方,延伸至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我要知道所有进入王都的人的信息,绝不能漏过任何一个。”
不管你想要找谁,老师,我都不会让你如愿。
####
马车才刚刚到达目的地,米娅就从车厢内跳了出来,冲到路边的灌木丛内大吐特吐。
鉴于她一路都是吐过来的,吐到后面已经吐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了,只有胃袋和喉咙因为路程的颠簸而发出的抗议。
“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回到车上的时候,米娅的脸色只比死人好上几分。她瘫倒在车厢内,有气无力地询问着车夫。
“快了,这条路走到尽头就到了,”车夫回答道,“再跟您确认一次,您就是在这儿下车是吗?我记得您一开始定的目的地是王都——”
米娅疯狂摇头:“不了不了,多谢你,我就在千湖城下车。”
——去不了王都当然是个问题,眼下更严重的问题在于,要是再在这颠簸的马车里坐上半个月,她恐怕就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因为在游戏里呕吐过度而死亡的人。
……这种死法也太蠢了吧!!
阳光晴好,碧空如洗。米娅搭乘的马车跟随着车流,进入了千湖城城内。
凉爽的风迎面拂来,让她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
她抬眼望去,视线尽头是一座美丽的喷泉,风从喷泉那边拂来,便带来了清凉的水汽。
喷泉位于一个巨大的广场中央,广场周围呈放射状延伸出多条道路,道路上行人与车辆(马车/牛车/驴车/不知名动物拉的车……)川流不息,不论是街头的卫生状况,还是路边店铺的品质,看上去都比黑潮港要高出许多等级。
这座城市名叫“千湖城”,因分布在其中心城市周围的、数量众多的湖泊而得名。
千湖城位于黑潮港与王都之间。此地河网交汇,贸易繁荣,是帝国南方最重要的城市之一。
米娅原本的计划是直接前往王都,奈何马车没走多久,她就开始因颠簸而狂吐不止,大大拖慢了行车进度。
游戏里坐马车就是跑个进度条的事,谁也没说过会这么难受啊!!
在晕车的间隙里,米娅虚弱地瘫在马车的座椅上,打开地图,绝望地发现,距离王都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作为选择困难症患者,她纠结了好几天是否要更换目的地——好在,最终马车车夫替她解决了这个难题。
当两人在某座小城市的佣兵公会中休息时,车夫告诉她,他们要在途经王都的大城市千湖城中进行补给,休息一天,顺便,米娅要在那儿的租车行支付包车剩余的款项。
“我不是已经付过钱了吗?”
米娅惊讶地问。
“您支付的只是定金,需要在路上的两个补给点处分别支付剩下的钱,”车夫拿出米娅同租车行签订的合同,指给她看,“具体费用写在合同里了,您可以自己确认看看。”
米娅认真地读完了那一段有关费用支付的合同,发现车夫的确没有忽悠她。
在黑潮港时,也许是她当时太过紧张,只顾着赶紧跑路躲开抓捕,对租车行的说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所以完全没弄清合同中关于付费方式的条款。
而根据合同来看,她在黑潮港所支付的只是一部分定金,还需要再分两次支付剩余的部分——车夫解释说,这也是为了防止某些黑心车夫收到钱后走一半就把客人扔在路上。
问题在于,租车的价格比米娅想象中的要昂贵很多。
她支付给租车行的第一笔定金,就已经花了将近三分之一的存款,如果三笔全付完,到了王都她就只有沿街乞讨的份了。
多种因素叠加在一起,米娅下定了决心,她得提前下车。
她忍着头晕恶心翻看了好几遍合同,找到了合同中关于提前结束行程的条款,支付了车夫部分违约金,约定好在千湖城下车。
在这段时间的旅途中,米娅在途径的佣兵公会中购买了地图和一些基本的书籍,好好地恶补了一下各项基本常识。
有关十五年前的游戏的记忆就像一面蒙尘的镜子,随着尘埃被一点点地拭去,她也一点点地回想起了一些重要的内容。
其中最要紧的一条就是,对“米娅”而言,千湖城也是一座极为重要的城市——大魔法师“真理之眼”的法师塔就位于千湖城郊外的一处湖泊中。
佣兵公会中的《标准冒险者手册》(千湖城地区版)记载,十五年前,“真理之眼”陨落后,她的法师塔依旧停留在原地,只是不再招收新的学徒。
据传,这座塔中收藏了许多珍贵的宝物与道具,但鉴于塔中依旧运转着强大的防御魔法,因此不建议将其作为寻宝地点。
温馨提示:如果一定要进入,建议先立好遗嘱。
米娅假装没看见那条温馨提示——她决定试试看能不能进入自己的法师塔。
如果能进得去,那她可以带些塔里的东西出去贩卖,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必为金钱发愁,还可以搜刮看看塔里有没有什么自己能用的道具;就算进不去也损失不了什么,稳赚不亏!
……话说防御魔法应该不会攻击塔主本人吧?
应该不会的……吧!
有关防御魔法的内容,就不是路边就能买到的书籍里会提及的了——事实上,米娅奇怪地发现,佣兵公会中几乎没有任何关于魔法的东西出售。
从书籍到药剂,从道具到武器,看不见半个魔法或魔法师的标签,也就只能在冒险地图和指南中窥得一鳞半爪。
《成为勇者之前》是一部典型的西方幻想风格RPG,而游戏中的埃瑞斯塔帝国又是一块被冒险与传奇笼罩的土地,骑士遍地走,法师多如狗,怎么会在佣兵公会中找不到任何魔法相关的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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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
米娅思考了一阵,将其归咎于自己目前既没有钱也没有身份,所以这些特殊的货物不会对她出售。
按照米娅的吩咐,马车在进入千湖城登记后,就一路行驶到了郊外。
米娅从窗口探出脑袋,只见不远处铺展开一片碧绿的草地,草地中央环抱着一汪晶莹剔透的湖泊,风携着花香拂过,把草地和湖泊都吹起一片涟漪。
那座巨大的法师塔就悬停在湖中心的上方。
它看上去不像一座传统的“塔”,更像是一块切割得十分美丽的巨型珠宝,在阳光下闪耀着柔和的金色光芒。
一路上车夫都对米娅的目的地充满了好奇,拐弯抹角地打听她到底要去法师塔干什么。
然而等真的到了法师塔时,米娅前脚刚下车,马车后脚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活像后头有鬼在追似的。
这倒也不难理解。
根据米娅从冒险者手册上恶补的内容来看,大魔法师往往性情古怪、喜怒无常,又在法律上享有极高的豁免权。
在埃瑞斯塔这片充斥着冒险与战斗的大陆上,魔法师们杀人就像早餐吃小面包夹果酱一样算不上什么大事——更何况,对于魔法师而言,杀死靠近自己法师塔的入侵者(或者疑似入侵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如果不是“真理之眼”早已陨落,法师塔空置许久,估计车夫根本从一开始就不会靠近这片湖泊。
米娅背着自己的小包向着湖泊走去,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也没有突然蹦出来一道魔法将她轰杀至渣,这使得她紧张多日的心情放松了些许。
同咸腥而强力的海风不同,千湖城的风要柔和许多,吹散了她闷在马车里的头晕和不适。
森林中传来清脆的鸟鸣,脚下的草地中星星点点遍布着粉紫色的野花。
湖面波光粼粼,湖上还有鸭子一家翘着屁股捞小鱼吃,见有人靠近,便警惕地游到湖的另一岸去了。
在这片安宁的景色中,悬在半空中的法师塔闪烁着规律的光芒,如同沉睡中的人舒缓起伏的胸膛。
米娅原本还在担心自己该如何进入塔内,因为从外表上看,根本就看不出这座“塔”的门到底开在哪里。
可随着她越走越近,抬头注视着法师塔时,那颗怦怦乱跳的心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法师塔(已绑定)
所有者:米娅
等级:LV.999
状态:
[伊登范围防御术(正常)][伊登改良建筑防御术(正常)][伊登改良魔眼探测术(正常)]……[米娅改良范围防御术(破损)]」
她站在湖边,握住那把镶嵌着宝石的钥匙,无师自通地往湖面上踏去。
她没有摔成一只可笑的落汤鸡——湖面上凭空升起了一道看不见的阶梯,稳稳地拖住她的身体,将她往塔中送去。
来到这个混乱的世界中这么久,绝大部分时间里,米娅都在“惴惴不安接下来该怎么办”和“要不试试死了重开”的心态中左右游走。
在踏上湖面的瞬间,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对某件事物拥有绝对的掌控力:
这是我的法师塔,这是我的土地、臣子、奴仆。
我走在塔中,就如同皇帝巡视疆土,所见所闻的一切都将对我俯首帖耳!
米娅伸出手去,法师塔上光芒暴涨,如同烈日坠入湖中,惊得水禽仓皇起飞逃离。一道气势恢宏的大门浮现在半空中,缓缓地向着两边开启——
面对自远方归来的主人,高傲的法师塔无比温顺、驯服地低下了头颅。
9. LV.009 法师塔
米娅走入塔中,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从内部来看,法师塔倒的确有了一些“塔”的模样。
最底层是一座广阔的大厅,金碧辉煌,摆放着一些只有在奇幻作品里才能看见的奇异装饰:
从异形生物的头骨到沉重巨大的盾牌,从浸泡在营养液中的怪物胚胎到在试管中缓慢翻腾的紫色烟雾,从一对完全展开的骨龙翅膀到损毁严重的神像……
大厅的最中央是一道螺旋向上的半透明阶梯,阶梯在每一层都有分叉,如同一株生长在塔内的参天巨树。
米娅顺着阶梯往上走去,观察着塔内的环境。
有一些楼层可以直观地看出其功能和作用,比如图书馆。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大书架将空间填得满满当当,楼层中央摆放着桌椅和沙发。
图书馆上方的几层则明显是教室的布置,看上去与米娅读大学时的阶梯教室别无二致。
再来就是学生宿舍,每人一个小小的房间,房间如同酒店长廊一般排成一排,这一层的中央还有几处公用的休息区域。
另外一些楼层,则难以从外观上分辨出它们具体的功能,看上去更像什么魔幻电影道具展览馆。
米娅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去,着迷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色,如同第一次参观著名景点的游客那样全神贯注、目不转睛。
她在现代社会高度发达的娱乐文化产业中浸淫多年,见过太多恢弘壮丽的场景设计,早已对这些建筑看得麻木——可是,那都是隔着屏幕进行的。
那些壮美宏大的景色通通都浓缩在一块小小的屏幕中,只要她想,就可以24小时不停地刷新,直到看腻为止。
当大脑日日浸泡在这般高密度的轰炸中时,再精美的设计也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手划走的画面,即使偶尔能吸引她一两秒钟的注意,也会在下一个瞬间被抛之脑后……
然而,此时此刻,米娅并非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划屏幕,而是真真正正踩在了一座盛满了神秘与庄严的法师塔之中。
阶梯无限延伸,空间无限广阔,这座宏大的建筑将她整个人包围了起来,昭示着自己绝对的存在感。
它无法被手指轻易地划走,无法被随意地抛之脑后。她置身其中,只感到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正仰视着一棵看不见顶端的参天巨树。
一开始米娅就连上一级台阶也小心翼翼,后来逐渐大胆了起来,哒哒哒哒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塔楼之中。
她在书架中穿梭,仔细观察走廊栏杆上雕刻的纹样,法师塔中的每一件事物都让她无比好奇。
那些放在游戏里时根本不会去注意的细枝末节,眼下都成了她观察与探索的对象。
米娅就这么一层层地往上走去,最终在一座高层的露台前停下。
她心想:唯一的缺点在于,这里太安静了。
她的法师塔不应该这么安静。它应该更热闹、更吵嚷……
就在脑海中浮现出这句话的同时,一阵刺痛袭击了米娅的太阳穴。
她捂着脑袋靠在栏杆上,俯视着脚下已经走过的楼层,一些记忆的片段无声地翻涌上来,从模糊变得清晰,从碎片变得连贯——
那并非是隔着屏幕操纵像素小人的游戏玩家的记忆,而是切切实实发生在此地的,大魔法师“真理之眼”米娅的记忆。
####
“真理之眼”米娅是当世保有学徒数量最多的大魔法师。
在她的法师塔内,学徒的数量永远在30~60人左右的区间浮动,总数则早已到达了惊人的三位数。
法师塔每三年进行一次结业考试,通过考试的学徒可以顺利毕业,摘掉学徒的帽子,取得正式魔法师的称号。没有通过考试的学徒,则只好再等三年。
在完成身份登记之后,学徒会在塔内拥有自己的宿舍,可以在塔内随意出入。法师塔会在每学年开始前下发当年的课程表,学徒根据自己的需要选择要上的课程。
鉴于负责授课的教师基本都身兼数职忙得脚不沾地,因此课程采取随听随走的形式进行,除了布置课堂作业以外,没有任何形式的考核。
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使得这座本该庄严肃穆的法师塔看上去更接近于……热闹的菜市场。
每时每刻都有学徒自由地进出、讨论、吃吃喝喝、在宿舍的休息区睡成一片或是把实验室炸得警报直响;
楼下的教室内正在上着极为深奥的古代魔文,台上教师滔滔不绝,台下每名学生都面色呆滞,仿佛被施了一个集体僵硬魔法;
楼上宿舍的公共休息室内正在进行紧张刺激的闭眼扔飞镖比赛,分数最低的那位要负责向老师汇报他们“不小心”释放了一只酸雾蝾螈并且它正在塔内逃窜根本就抓不住的悲惨故(shi)事(gu);
图书馆里,有两个学徒围绕着“古代魔法与现代魔法之优劣”的问题而争论得脸红脖子粗,但很快就因为在图书馆大声喧哗而被其余学徒群起而攻之,只好一同抱头鼠窜灰溜溜地逃走;
与图书馆一墙之隔的实验室里,三分之一的学徒成功熬制出了合格的魔药,三分之一熬制出了不合格的次品,还有三分之一正在小声探讨能不能把这节课的成品当做下节毒药课的作品交上去……
散漫至极,缺乏规则和纪律的约束,学徒的平均水平低得可怕,结业考试的通过率足以让任何一名大魔法师羞愤自尽——
但也非常、非常的自由。
比起传统意义上通过严苛的教育培养出优秀魔法师的高级学院,米娅的法师塔更像是一座大得没边的工坊。
它可以满足学徒对魔法的一切最稀奇古怪的探索欲望,她或他不必成为最优秀、最强大的魔法师,但或许能够成为自己最想成为的那种魔法师。
至少,米娅是这么希望的。
米娅蹑手蹑脚地摸进教室,溜到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坐下,开始听课。
她迟到了几分钟,好在讲台上金发蓝眼的授课教师只是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继续讲了下去。
这一节课程的题目是“魔法实践与应用”,是三年一度的学徒结业考试必考的科目之一,也是最具实用价值的课程之一。
偌大的教室几乎被塞得满满当当,只有最后几排还有零星的空位。
米娅一坐下就发现,坐在她旁边的女孩根本没在听课,而是摊开了一沓厚厚的作业纸,奋笔疾书。
“你在赶什么作业?”
她戳了戳一旁的女孩,悄悄发问。
“明天要交的现代魔文基础和初级魔法理论。”
女孩头也不抬地,继续唰唰唰地写作业。
“这两门的作业很多吗?需要这么赶?”
她接着问道。
女孩看上去实在很忙。她从背包里掏出两本厚得能当凶器的大部头,一边翻阅查找,一边抽空回答了米娅的问题:
“你是新来的吧?这两门别连着一起上,全是理论性的东西,背书要背死人,作业也特别多。天,我真不该一起选的!”
“可是我听说现代魔文和初级魔法理论都是打基础的,不一起上的话,接下来的课能学懂吗?”
米娅问。
女孩烦躁地翻过去一页,抱怨道:
“你说得也没错,但是今年好几门重要的课都连在一起,时间安排得太近了,一布置作业就做不完,我听学姐说是因为要配合教师的行程,前几年都不这样的……他们的行程倒是配合上了,我们这批新来的就倒霉了。”
“这样啊……既然是个普遍存在的问题,那可以试着跟老师反应吗?讨论是否要调整课程之类的?”米娅继续提问,“如果搞得连在别的课上都要赶作业,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老师】
在所有的法师塔内,这个词只用来指代一个人——那就是这座塔的主人。
“说得倒轻巧,怎么敢拿这种事去麻烦老师……”女孩嘀咕道,“我能进来已经撞了大运了。本来成绩就垫底,怎么还好意思提要求,万一她把我赶出去怎么办?”
米娅仔细地打量了她一阵,想起了她的名字。
爱丽丝·怀特。即使在以特立独行著称的米娅的学徒中,她也算得上是最独特的那一种。
原因无他,爱丽丝是一个乡下屠夫的女儿,属于帝国中距离魔法最遥远的那一类人群。
怀特家住在一座偏远的小镇上,以宰杀牲畜为生,祖孙三代都加起来都拼不出二十个单词——其中十个还是他们自己和亲人的名字。
米娅偶然在一次冒险的旅途中遇见了爱丽丝,见她的面板数值很是不错,便询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学习魔法。
怀特夫妇以为遇见了拐骗小孩的人贩子,差点没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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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猪刀把她追出三条街。
魔法学徒听上去是个很不错的词,可这意味着难以想象的艰苦学习,最重要的是她将与父母分隔两地,并且难以估算未来何时才能重聚。
在通讯不太发达的埃瑞斯塔帝国,这几乎等同于音讯全无,甚至不好说是不是永别。
米娅给了她一天时间考虑,第二天爱丽丝一大早就敲响了她的房门,她的眼睛哭得通红,身后是提着大包小包的父母。
进入法师塔后,爱丽丝先学习了一年最基础的识字与拼写,才开始尝试接触魔法的学习。
米娅记得她同一些平民出身的同学走得近一些,常能看见他们一起完成作业或是实验。
如果爱丽丝提到的问题确实存在,也许对于基础不牢固的平民出身的学徒来说,这一学年的课程安排的确不太合理。
就在米娅思考的同时,台上的教师也正滔滔不绝。
“……通常来说,我们可以通过拆分魔法的命名来判断它的用途。除开一批因时代久远而无从考证其创作者的通用古典魔法以外,现代魔法中最常见也是最广泛的命名方式,是发明者的名字加上法术的类型。”
“而如果该法术改良自目前已有的法术,就会变成‘发明者名字+改良+法术名’的形式。”
仔细一看,坐在后排的学生几乎都在赶作业,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平民出身的学徒。
他们的基础普遍较为薄弱,显然,课程调整对他们的影响也最大。
每次接学徒入塔的时候她都会强调有问题可以向她反映,怎么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出来……
“一般而言,越晚形成的改良法术越具有良好的施法效果,因为只有在经过反复验证、确认改良后的法术的确在某方面有所进步后,魔法协会才会赋予其正式名称,并将其作为新增法术条目登记在案。”
“譬如,哪位同学可以告诉我,在眼下各位所处的这座法师塔中,所使用的最强力的防御魔法是什么?”
台下举手如林。
授课教师随意点了一位坐在前排的同学,她起身回答说:
“是老师的代表性魔法之一!‘米娅改良范围防御术’,是目前已知最强大的范围防御魔法!”
“答得很好。既然是实践与应用课,接下来我将为各位实地演示一下这个法术的威力,需要一位同学的配合。坐在教室最后面角落里的那位同学,就你了,不要再发呆了——”
米娅仍然在低头沉思,丝毫没注意旁边的爱丽丝正着急地用手肘撞她的胳膊。
讲台上,金发的教师抬起手臂,金色的雷霆凝聚在他的指尖。
极具攻击性的魔力乱流在教室中成型,将他的金发掀得乱飞,露出那一双带着笑意的蓝色眼睛。
下一个瞬间,在满教室此起彼伏的尖叫中,雷霆倏然而动,如离弦的利箭般向着教室最后排飞驰而去!
雷霆发出骇人的轰鸣,没人会怀疑它的威力。靠近那一侧过道的同学纷纷吓得伏下丨身去,米娅茫然地抬起头,金色的雷光已近在眼前,眼看就要将她劈成焦炭——
雷霆被温柔地吞没了。
空间在转瞬间张开巨口,将雷霆吞入其中,谁也没看见它是怎样消失的。
一眨眼的功夫,教室内只剩下了空间震荡的涟漪,如同往大海中丢入一块小小的石头,很快就连那点涟漪也消失不见。
米娅摇了摇头,拍拍身边爱丽丝的手臂,小声说:“下课后别急着走。”
说完她站起身,向着讲台走去。
金发的教师拔剑出鞘,剑尖指向米娅,第二个攻击法术立即成型,向着米娅扑去,之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走向讲台的女性没有任何动作,所有的攻击法术却都被蛮横地拦腰斩断。
“‘米娅改良范围防御术’,在原本范围防御术的基础上增加了魔力运转的效率,减少了对施术者魔力的损耗。在施法成功后,只需要很少的魔力就可以维持其长期的运转。缺点是,因为施法过程过于繁琐,且在施法过程中对施术者魔力含量的要求极高,目前主要被运用于对建筑的保护,很少有人能将其作为护身魔法使用——”
在她走上讲台的同时,安德里斯·林德伯格也收剑入鞘。
他看向米娅,蓝色眼睛里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笑意:“老师,下次上课可不能再迟到了。”
10. LV.010 擦肩而过
十五年后,米娅走进空空的教室内,扫视了一圈。
教室内的教具早已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再也没有堆积如山的课本、笔记和魔法道具。桌椅上落了层薄薄的灰色,一看便知已经多年未曾使用过。
在进入教室的同时,她的记忆也开始慢慢地恢复,等逛完一圈下来,那一段记忆便也被清晰地固定在了脑海中。
神奇的是,那并非是以游戏的形式,而是以“亲身经历”的形式。
对于“米娅”而言,她本该只是在游戏中随意地点击了几个顶着问号的人物头像,根据他们的要求修改了课程日程,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支线任务。
可是,如今身处这间教室之中,她的记忆却是如此真实而清楚,仿佛她真的是以“大魔法师米娅”的身份,在此度过了一段时光。
当年那堂魔法实践与应用课后,米娅叫来部分学徒,组成了一个讨论会,会议的主题为,是否要修改几门重要基础课程的授课日程。
在从不同教师与学生处收集过几轮意见和建议之后,课程的日程安排也做出了相应的调整。
在那次讨论会上,爱丽丝·怀特提交了最为详尽和丰富的报告,不过她好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敢直视米娅的眼睛,被盯得着急了还会掉眼泪,捂着脸说老师我再也不会上课赶作业了云云。
——当天那门课程还引发了另外两个离奇的后果。
一个是此后教室的最后一排座位都变得格外受欢迎,变成了全教室最难抢的座位之一;
另一个是学徒间开始流传起了诡异的传言:别看林德伯格教授成天都笑眯眯的,据说上他的课走神会挨雷劈!
念及此处,米娅不由得笑出了声。
随着记忆的恢复,她也终于想起来了两位学徒的名字。
一位自然是爱丽丝·怀特。她在学完异种族生物入门后对龙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毕业后不久就消失在帝国边境屠龙去了。
爱丽丝自称这是家族传承,虽然她家长久以来宰的都是鸡鸭猪羊而不是龙,不过二者之间并无实质上的不同(这话最好别让龙骑士们听见)。
另一位,就是那节魔法实践与应用课的教师,他名叫安德里斯·林德伯格。
安德里斯是帝国北方边境贵族的后代,从小学习剑术,金发蓝眼,长相俊美,活脱脱就是童话里的骑士模样,却被米娅半道拐来当了魔法师。
在米娅为数众多的学徒中,安德里斯历经层层选拔,跟随她到了最后,是她挑选出的三名“预备勇者”之一。
——也就是说,在那个害得米娅死亡又穿越的“背叛之人”结局中,他也是她临死前求救的对象之一。
「隐藏结局“背叛之人”:您选择了错误的求救对象,遭到了残忍的背叛。您并未等到救援,而是独自一人死在了【荒山】之中。」
米娅关掉游戏面板中对于结局的描述部分,叹了一口气。
她记忆中的安德里斯,是个性格极好的人。
他正直、温柔又勇敢,除了偶尔为人稍微拘谨刻板外没有缺点,是那种不论是谁都会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的类型。
不论是在米娅组建的四人小队中,还是在法师塔为数众多的学徒之中,他永远都充当着润滑剂和调解员的角色。
除此以外,安德里斯还是个合格的大管家,总管法师塔的一切杂活,从课程设计、账目明细到全塔的后勤安排都离不了他。
说真的,假使他真对米娅有什么不满,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只需要甩手不干,就足以让米娅生不如死了……
即便内心对安德里斯并不怎么怀疑,米娅也没有升起向他求助的念头。
第一,她实在不敢去赌这三分之一的概率。
第二,她的记忆只恢复了很少的一部分,不敢保证剩下的记忆中是否还有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在米娅的记忆中,法师塔一向由安德里斯主管。照理说,在她去世后,塔内的防御魔法也应该由他设置。
然而此时此刻,当她漫步塔中时,不论走到哪里,都能看见漂浮于面前的场景状态栏:
「图书馆
等级:LV.999
状态:[伊登范围防御术(正常)][伊登改良建筑防御术(正常)][伊登改良魔眼探测术(正常)]……[米娅改良范围防御术(破损)]」
「实验室
等级:LV.999
状态:[伊登范围防御术(正常)][伊登改良建筑防御术(正常)][伊登改良魔眼探测术(正常)]……[米娅改良范围防御术(破损)]」
她的法师塔内密密麻麻地铺满了“伊登”系列的法术,布置得又霸道又不讲道理,每样法术都运转良好、杀气腾腾。
如果她并非塔主本人,恐怕早就在进入法师塔的同时就被瞬发的防御魔法打成了筛子。
伊登……
他和那个在黑潮港追杀自己的“猩红之主”伊登·伊格尔斯是同一个人吗?
所以她的法师塔落入了他的手中?这和他抓捕自己有什么关系吗?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她进入法师塔中,伊登那边会收到消息吗?他是否已经在赶来抓捕自己的路上了?
米娅在塔中绕了几圈,谨慎地观察了好一阵子,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根据这些防御魔法的状态来看,她的进入并未引起魔法的反应。理论上来说,伊登不会知道她闯入了法师塔。
坏消息是,她在塔内什么东西也拿不走。
在进入法师塔前,米娅本来估摸着可以从塔内带走一些值钱的物品,或是搜刮一些能用得上的道具,以缓解自己目前所处的窘境——她现在的等级依然只有可怜巴巴的LV.1,等同于帝国中最普通的居民,施展不出任何魔法。
然而,伊登布下的防御魔法却打破了她的美好幻想。
她能够不触发任何魔法进入,是因为她是塔主本人,这座塔本就是她的所有物;可是一旦想要拿走塔内摆放的任务物品,就会触发防御魔法的警报。
……可恶,从黑潮港逃出的过程堪称千钧一发,她可不想又被伊登盯上。
鬼知道他是不是就是那个背叛之人,抓捕自己就是为了完成当年未竟的事业。
米娅一边噔噔噔的爬楼,一边狂戳场景面板查看防御魔法的状态,对着一层又一层价值连城的道具,只能留着口水干瞪眼,就这么一路戳到了法师塔的最顶层。
最顶层是她的私人空间。
十五年前,当米娅还是“真理之眼”的时候,这是法师塔内最神秘的区域之一。未经她的许可,旁人不能踏足半步。
米娅推开顶层房间的大门,惊讶地发现,与底下的楼层不同,顶层的整层空间之中,竟然只有她自己布下的防御魔法。
因着长久没有魔力的输入,这些魔法在场景面板中的状态通通显示为“破损”,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
米娅在这一层转了好几圈,确认屋里没有布置其余任何的魔法——这就意味着,即使她把这一层整个儿搬空,也没有任何人会发现!
好耶!她高兴得蹦了起来,精神十足地打劫起了十五年前的自己。
“把这一层整个儿搬空”自然是句玩笑话。米娅没有任何空间道具,全身的家当只有那个莱尔太太塞给她的小布包。
考虑到她接下来还要解开好几个线索,东奔西跑,行李肯定是以轻便实用为上。
——更通俗一点来说,她在卧室里搜刮的目标只有一个:
钱。
本来米娅还想薅点魔法道具带走,但是找到的绝大多数道具都需要输入魔力才能启动。最终,她只拿走了一枚不用输入魔力也能使用的、可以弹出毒针的戒指。
一小时后,米娅的小布包就装得满满当当。除了布包以外,衣服裤子的口袋里也被她放满了东西,毕竟鸡蛋不能装在一个篮子里。
她顺着楼梯下了楼,依依不舍地与自己的法师塔告别,离开了此地。
尽管内心对这座恢弘美丽的建筑充满了怀念,她依然谨记着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要在这片大陆上寻找线索,解开所有谜题,然后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去。
说来,这次搜刮了这么多金币,应该足够支付传送阵的价格了吧?
米娅打算从千湖城直接传送到王都去,省得再去坐马车。
坐那玩意儿可真是太折寿了!!
####
伊登独自一人走进了法师塔。
“真理之眼”的法师塔曾经非常热闹,每个角落都塞满了老师随地捡来的学徒。
近百年来,“魔力衰退”成为了困扰魔法师们的最大难题,除了自身的晋升速度越来越缓慢、使用魔法越来越困难以外,找到具有资质的魔法学徒也一年比一年更困难。
许多大魔法师都是数年才会接收一名学徒,而米娅往往出一趟门就能带回来一串。学徒们在法师塔里跑来跑去,好似一群精力旺盛的小狗。
“真理之眼”陨落后,伊登抢先霸占了法师塔。他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将此地打造成了只属于自己的绝对禁区。
同过去十五年间的无数次一样,伊登将自己直接传送到了顶层,走进老师的卧室,扑倒在了她的床上,将自己深深地埋入了柔软的被褥中。
长长的红发披散在床上,使得他看上去就像一只被烤过头了的八爪章鱼。
深入骨髓的疲倦将他死死地摁在床上,他闭上眼睛,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持续半个月的搜查没有一丁点收获,伊登将所有进入王都的道路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老师的影子。
他的异常举动自然引起了皇帝和首席宫廷魔法师的怀疑。伊登确信他们在暗中放出了不少探子,跟着他行动。
可以说,这些日子里但凡一只鸟想要飞进王都,也得被各路势力筛个四五遍才准通行。
然而他们依旧没有找到老师的下落。
她是使用了什么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了搜查,还是在路上发生了意外,或者根本就没有来到王都?
——亦或是,其实这一切都只是伊登的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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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海滩上的那个女人只是个普通的海难幸存者,根本就不是他想要寻找的人?
可若是这样,老师的尸体到底去了哪里?
伊登是个极为冷静清醒的人,他自然知道她最有可能去到哪里。
她的尸体从万米高空坠入深海,又被海港中的小贼打劫,扔回了海中。此刻应该早已被鱼虾分食,尸骨无存。
他从来都清楚,只是不愿去面对现实。
这份“不愿”从他发现老师尸体的那一刻便开始滋生,持续到现在,已经足足过去了十五年。
十五年前,伊登在荒山之中第一个发现了老师的尸体,随后安德里斯和阿尔维斯才姗姗来迟。
伊登质疑另外两人拖延了救援的时间,而安德里斯和阿尔维斯怀疑他就是布局之人,所以才领先所有人赶到了现场,却依旧没能救下老师。
他们原本亲密无间的冒险小队,也就此分崩离析。
伊登的两位同伴将老师的尸体放入了水晶的棺椁,而他却从不愿承认老师已经死去——于是他终于在不久前破解了同伴布下的重重严密的防护,偷天换日,盗走了老师的尸身。
唯有与她日夜同眠,才能使他心头的怒火与痛苦得以暂时的平息。
他知道安德里斯在搜集有关时间与空间禁术的典籍,也知道皇帝沉迷于研究复活死人的禁术。
他们都是万中选一的魔法师,被魔法眷顾的天才,所以他们试图用所谓的魔法去碰撞出一个本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很长一段时间里,伊登也沉迷于尝试这样的奇迹。直到他发现,不论他如何努力,躺在床上的那个人也不会回应他的呼唤。
他爱过她,恨过她,非常非常非常恨她,然后又爱她。
直到现在,“米娅”既是他心里一道从不曾愈合的伤口,也是一味被放置在层层上锁的宝石箱中的药剂。
只有坐在她的床前,触碰到她冰冷的身躯时,这道伤口才会得到短暂的缝合。
……可是现在,他连这样一点短暂的喘息之机也失去了。
伊登翻了个身,躺在床上,视线茫然地在天花板停留了好一会儿,再一一划过卧室内精致的装潢与陈设。
自从老师的尸体失踪那一日起,他就没有睡过一天好觉。被魔法与药剂强行压制下去的疲惫在这一刻凶猛地袭击了他,大脑运转得极为吃力,以至于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内发现卧室内的异状。
许久以后,红发的魔法师猛的从床上弹了起来。身上佩戴的华丽珠宝因他的动作而相互撞击,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
伊登踉跄着下了床,跪在梳妆台前,发现首饰架上的一枚戒指不翼而飞。
那枚戒指是他完成一个与某个疯子工匠有关的任务后获得的奖励,他将其送给了老师。
戒指是鸟的形状,里面藏有毒针,只要轻轻一摁便可弹出。设计精巧,造型也别致。戴上戒指后,就如一只体态优雅的红襟鸟昂首挺胸地躺在人的手指上。
小鸟的每一根羽毛都雕刻得清晰可见,胸口镶嵌有一颗红色的宝石——这种鸟儿也正因胸前的鲜红色羽毛而得名——又精致又典雅,谁能猜到它会是一枚暗杀的利器呢?
他将戒指送给老师的那天,老师戴上戒指,撩起他的头发,笑着说,宝石的颜色和他的发色一模一样。
检测魔法随伊登·伊格尔斯的心念而动,转瞬之间,他便将房间内的变化摸了个一清二楚。
除了那枚戒指以外,还有许多钱币也不见了踪影。
米娅去世后,塔内那些以她的魔力为基准的魔法也不再运行。宿舍关闭,课程取消,考核停止,大部分学徒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法师塔。
随后伊登便封存了这座法师塔,将塔内的时间冻结在了老师离开的那个时刻。
十五年来,层层叠叠的防御魔法忠诚地执行着他的命令,哪怕是安德里斯和阿尔维斯,也无法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闯入塔中。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出现了天赋异禀的冒险者,绕过了所有他布置的魔法闯入塔内,那么那人费尽千辛万苦闯入塔中,也应该带走那些稀有罕见的材料或典籍。
花了这么大力气,却只拿走了些最普通的钱币和一枚戒指,未免也太得不偿失。
法师塔接纳了闯入者,没有向伊登发出任何警报;闯入者很缺钱,她不在乎难以在短期内变现的稀有道具,只带走了自己当下最急需的东西。
是了,她一定很缺钱。她在海滩上被小偷打劫过一次,身边没有任何值钱的物品;她隐姓埋名,刻意躲避追踪,也难以通过“真理之眼”米娅的身份换取钱财。
她假意放出消息说要去往王都,实际上半途来到了自己位于千湖城的法师塔,为的就是取走她现下最需要的物品。
怪不得布在王都之外的天罗地网没有任何消息,怪不得他掘地三尺也无法把她找出来!这一招不算聪明,却胜在实用,只需要巧妙地打一个时间差,她就能抢占先机——
真不巧啊,老师。现在抢占先机的人是我了!
伊登金色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
11. LV.011 魔法禁令
手里有粮,心中不慌。
米娅揣着一大袋子刚刚搜刮来的钱币,抬头挺胸地走进了千湖城魔法协会的大门。
出乎她意料的是,魔法协会内的景象比她想象之中要冷清许多。
在《成为勇者之前》中,魔法协会同时拥有“存档”和“传送”两个重要功能,向来都热闹无比。
不论何时走进去,协会里都穿梭着各路魔法师,以及他们的队友、学徒或宠物(也可能是伴侣,毕竟魔法师的性癖是很难说的),千奇百怪、熙熙攘攘。
可是眼下,相比前几天在黑潮港去过的佣兵公会而言,魔法协会简直就是门可罗雀。
协会中没有一个客人,柜台内只坐着一名打瞌睡的学徒,公告栏里的告示也已经许久不更新,脱落了大半,冷清得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要知道,黑潮港只是一座边陲小城,千湖城可是实打实的地区经济中心啊!
也许是这家魔法协会出过什么事故?米娅思索道。她走到柜台前叫醒了那名学徒,表示自己想购买一次传送阵使用服务,目的地是王都。
学徒瞪大双眼,好似在看一块从餐盘里跳起来嚷嚷的烤肉排那样,上上下下地把她打量了一番。
“怎么了?”
米娅问。
“你……您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学徒却答非所问。她皱眉沉吟片刻,一下子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您是来检查的吧?请您放心,我们这儿一向谨遵禁令,不会向任何顾客提供任何非法服务。”
这都什么跟什么?什么检查,什么禁令?
米娅一头雾水地回答:
“你是认错人了吗?我没想要什么非法服务,只是单纯需要购买一次传送阵而已,价格的话——”
“我们这儿不提供传送阵!”学徒提高嗓门,打断了米娅的话,“客人要是没别的事,可以离开了!”
三分钟后,同学徒软磨硬泡无果的米娅一脸懵逼地走出了魔法协会。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找错地方了?可是一次性传送阵不是魔法协会最基础的服务之一吗?
接下来要怎么办?目前她持有的依旧只有黑潮港的一个线索,而除了王都以外,米娅暂时想不出别的可能藏有线索的地点。
千湖城距离王都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既然无法使用传送阵,她只能再雇一辆马车前去了。
因为刚打劫过十五年前的自己的关系,米娅一夜暴富,雇马车的价钱倒还好说。
只是,先不说这么长的路途是否会遇到盗贼强盗之类的问题,光是一路上的颠簸就够她喝上一壶的了。
也许她还可以试着去别的临近城市,看看那边的魔法协会是否能使用传送阵?
可如果其他城市的魔法协会也同样如此该怎么办?要不现在就转身进去问问里面那个学徒好了……
米娅沿着街道,一路走一路苦苦思索,丝毫没发现身后跟上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就在她路过某个昏暗的小巷时,身后的人影一拥而上,将她拽进了小巷之中!
刚刚才想到抢劫,这么快就遇上了吗?!光天化日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如果米娅依然还是一位大魔法师,就算这几名“抢匪”没有被防御魔法囫囵吞进异空间,也该被大火球术直接糊脸了。
可惜米娅如今只是一名LV.1的普通人,使用的还是一具沉睡了十五年的虚弱肉丨体——因此她只能抡起王八拳,对准抢匪的头面部,哐哐哐就是一顿猛砸!
小巷内一时尖叫与惨嚎齐飞,抓住米娅的“抢匪”被抡了好几拳,不得不赶紧松开手,护住自己的脑袋。
其余几人也赶忙围了上来,七手八脚的把两人拉开。
“你这人,怎么打人呢!”
被她揍了好几拳的是一个肥胖的秃顶男,一面捂住自己红肿的大脸,一面委屈地问道。
“你才是呢,突然就把别人抓到这种地方来,是想干嘛?我警告你们,我可是刚刚才从魔法协会出来!”
米娅提高嗓门,一面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并不露怯,一面将暗暗握紧拳头,手指扣住了戒指上那个弹出毒针的机关。
眼见两人就快要吵起来,另外几人赶紧插嘴道:
“哎哟,都是误会!”
“这位小姐,我们也是看您从魔法协会出来,才来找您的。”
“就是就是,您别跟他生气,他就是性子急了点,我们绝对不是坏人!”
在几人七嘴八舌的解释下,米娅才明白了他们的来意。
原来,这几人也是魔法师。在来千湖城之前,他们便在此处预约了一次私人传送阵的服务。
本来,他们已经同卖家说好了价格,没想到抵达千湖城之后被卖家告知,最近上头在严查私人传送阵的事,所以价格还得再往上提一提。
这下几人不干了。哪怕只是按原价算,这次私人传送阵的使用费已经足够高昂,再提上去,就贵得令人肉痛。
几人一合计,打算在魔法协会门口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愿意同他们一起分担价格的魔法师。
“可是,魔法协会不是能提供传送阵的服务吗?你们为什么会在抵达千湖城之前就想着预约私人传送阵?干嘛放着官方的不用,要去预约来路不明的私人服务?”
米娅仍然没有放下警惕。
听了她的问题,几名魔法师面面相觑,看上去似乎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末了,还是刚才被米娅砸得眼冒金星的胖子开口道:
“这位小姐,在回答您的问题前,我们先来互报传承如何?敢问您师从何处?”
陌生的魔法师初次见面,互相告知传承也是基本的礼仪。
见米娅面色犹豫,几人便先痛痛快快地报上了自己的传承。她想了想,说道:
“……我的老师是‘真理之眼’……是‘真理之眼’的学生。”
——不算完全说谎,是吧?她总不能对一群陌生人暴露自己的身份。
人群中想起响亮的抽气声,胖子冲口而出道:
“你的老师是‘真理之眼’的学生,你怎么会不知道魔法禁令?!”
……魔法禁令??这又是什么东西??
旧的疑问没有打消,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
所有人都用一种“不会吧不会吧你怎么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的怀疑眼神看向米娅,她急中生智,回答说:
“我跟我老师之前在一个古代遗迹里冒险,我俩在里面困了好长时间,前几天才刚出来呢!”
也许是因为《成为勇者之前》是一款冒险RPG游戏的关系,游戏中的埃瑞斯塔帝国是一块高度崇尚冒险的土地。
帝国内外都存在着大量的未知之地等待着玩家进行探索,支线任务多得数不过来。
“冒险”是魔法师们最常做的事之一,甚至有人完全将其视作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一次成功的冒险能够给人带来大量财富,更有甚者还能获得奇异的珍宝,他们的能力也在一次又一次的冒险中获得提升。
自然,高额回报的另一面就是高额的风险,也有不少魔法师惨死在冒险的过程中。
几人对视一眼,不知是相信了她的说辞,还是表演出相信了她说辞的样子。
其中一人说道:
“……怪不得你不知道魔法禁令的事,还敢去魔法协会问传送阵的事。算你运气好,当班的是个不愿惹事的学徒,不然你就等着被抓起来吧!”
从几人的口中,米娅得知了“魔法禁令”的事。
五年前,皇帝颁布了《禁魔法令》——这部新出台的法令被人们俗称为“魔法禁令”。
禁令中规定,要求尽可能减少一切非必要的魔法使用。
同禁令一同颁布的,还有宫廷魔法会与魔法协会共同发布的一项调查报告。
报告展示了大量数据与繁复的研究过程,在结尾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近百年来困扰帝国的“魔力衰退”问题,是由对魔法的滥用引发的。
这份报告中称,使用魔法的过程,也是一个对自然蕴含的魔力进行消耗的过程。
过去,帝国的魔法使用量并不多,魔力的损耗与自然增长的魔力量相抵,因此得以实现源源不断的循环。
然而最近数十年,随着各种越来越精细、越来越便捷的新魔法的发明,人类对魔法的滥用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
过度施法造成了魔力的大量损耗,自然增长的魔力无法填补这个缺口,因此才会出现“魔力衰退”的问题,并且这个问题只会一年比一年更严重。
为了帝国未来不至于走到“无魔力可用”的地步,皇帝颁布了禁令,要求除开紧急、必要的情况外,帝国内一切对魔法的随意使用都被视为非法。
依照使用魔法的严重程度,轻者蹲几天监狱,重者甚至可能会被直接送上断头台。
禁令最开始发布的一年,底层魔法师群情激奋,帝国高层却无动于衷。然而五年过去,几乎所有魔法师已经适应了如今的状况。
除了最基本的研究或是冒险需要外,魔法师们不能随便使用任何被禁止的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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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
魔法协会所提供的种种便利服务,便在被禁止的范围之内。
在禁令发布前,“传送”是最普遍的魔法之一,不仅魔法师,就连普通民众也常常使用。
传送阵搭建好后,能够不限次数地对人或物品进行传送,被传送者只需要平摊搭建传送阵的材料费用即可。
因此,越是人流量大的城市,传送阵的使用价格就越是便宜;反之,若是使用传送阵的只有寥寥数人,那么平摊到每个人头上的价格便不低了。
官方的传送阵服务被取缔之后,魔法师们再想要进行传送,只能购买价格高昂的私人传送阵的服务。
也就在最后一人话音落下的同时,米娅的太阳穴传来了一阵并不陌生的刺痛。
游戏界面出乎意料地弹了出来,剧情栏上的第二个大锁晃动了几下,掉了下来:
「线索:【千湖城】
内容:新历1381年,皇帝颁布《禁魔法令》,魔法的使用受到了帝国的严密监管。他宣称此举是为了解决困扰帝国已久的“魔力衰退”问题。」
我去,突如其来就解锁了一个线索,好比人走着走着突然被从天而降的五千块砸中脑袋!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米娅高兴得跳了起来,只差握住几名魔法师的手挨个道谢。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她很快反应了过来,一面嘿嘿尬笑,一面表示自己只是被这道禁令吓到了。
她与这几名魔法师商量好,表示愿意跟他们一起去这个私人搭建的传送者,分摊他们的费用。
在她交纳了定金之后,几人的神色明显松快了不少,他们一边带着米娅往传送阵的地点走,一边热情地向她科普这些年间一些需要注意的“魔法师行为规范”。
米娅连连点头,实则大半注意力都分给了脑内刚刚解锁的新线索。
其一,【黑潮港】的线索直指向她,而【千湖城】的线索,却在乍看之下同她毫无关系。
既然这些线索与她当年打出的名为【背叛之人】的结局有关,“魔法禁令”与她的联系又在何处呢?
其二,【黑潮港】牵涉到的人物是“猩红之主”伊登·伊格尔斯,她分析过此人应当是她的学徒之一,而【千湖城】线索里的皇帝根本就是个背景NPC,他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米娅冥思苦想,没有想起更多关于皇帝的事。在《成为勇者之前》这个游戏里,皇帝就是个负责给玩家发布奖励的常规NPC,谁会去注意他?
米娅唯一记得的一点就是,皇帝的人设似乎是一名荒淫好色、残暴无道的君主,皇宫里塞满了私生子——她的学徒之中,就有一名是皇帝的私生子。
那是个留着妹妹头的、瘦瘦小小的男孩,米娅能记住他,还是因为他那雌雄莫辩的设定为中学时的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咳,这就扯远了。
####
“目前已经确定,在千湖城中存在着一个规模不小的私人传送阵,每月输送的人流量能占全国非法传送阵的三分之一,”首席宫廷魔法师安德里斯翻阅着一叠文件,朗声道,“具体的位置和组织者都已查明,我们打算今晚收网。刚好我在千湖城也有别的事要处理,这次的行动就由我负责。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皇帝坐在桌后,出神地凝望着会议厅的某个角落。
在安德里斯第二次询问他后,他才回过神来:
“我和你一起去吧。”
安德里斯收起资料,不客气地指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如果你是想找伊登打上一架,那还是算了。是嫌我们最近还不够忙吗?”
皇帝瞪了他一眼,并未再坚持——安德里斯说得没错,他最近的确落下了太多公务没有处理,得抓紧时间补回来。
安德里斯离开后,皇帝再度翻阅了一遍他的报告,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不知为何,他迫切地想要同安德里斯一同前往千湖城,亲自参与今晚的收网。
可这只是一次常规的对私人传送阵的清扫行动。自从“魔法禁令”颁布以来,不知已进行了多少次。
皇帝没有任何理由参与进去,那样会为这次行动添加上过于浓厚的政治意味,难免再出什么乱子。
他最近已经足够烦心了,不需要再有更多的乱子。
……也许只是因为,千湖城内埋藏着太多他少年时代的回忆吧。
黑发黑眼的皇帝揉了揉太阳穴,忽略掉心底隐约升起的躁动,再度埋首在了公务之中。
12. LV.012 死刑判决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放在“魔法禁令”颁布后的埃瑞斯塔帝国,就应该叫“偷偷传送时”。
经过重重审核后,米娅和其余魔法师排队进入了搭建有私人传送阵的房间,组织者最后一次向他们确认各自的目的地。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突然,房间内亮起刺眼的红光,警报的蜂鸣尖利得仿佛要刺穿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米娅循声望去,只见房间墙壁上悬挂着的所有魔法道具都在疯狂地发出警报,组织者面色一变,大喊道:
“有人破坏了我们的伪装!可能是官方的搜查队,快跑——”
用不着他提醒,这些魔法师们早已掏出了各自的道具和材料,一时间房间里各色光芒大盛,好似一张热闹的八仙过海图(异世界版)。
不会吧,胖子明明拍胸脯保证说他们传送过很多次都没有问题,她就这么倒霉吗,第一次参加就遇到这种破事??
想到胖子,米娅四下张望,想着能不能跟着他们一起混出去,否则LV.1的她就只能依靠自己的双腿逃走了。
然而,还没等她找到那个显眼的秃脑袋,一张不知何处而来的金色巨网便罩住了整个房间。
巨网落下的同时,房间内八仙过海的各色魔力光芒也都纷纷熄灭,所有人的魔法都失去了作用。
紧接着,大量士兵涌入房中,高声呵斥,让在场所有人立刻原地抱头蹲下。动作稍微慢一些的,立马就会挨上一脚——在不能使用魔法的情况下,一屋子魔法师并不比一屋子猪要难对付多少。
半个小时后,包括米娅在内,在场所有魔法师都被关进了千湖城的监牢之中。
大家整整齐齐的,一个都不少。
他们没有被绑起来或是戴上镣铐,但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逃走——空气中依然笼罩着一张时隐时现的金色巨网,在这张巨网的覆盖之下,没有任何一名魔法师能使出一点魔力。
米娅缩在角落里,点开游戏界面看了一眼:
「千湖城监牢
等级:LV.537
状态:[安德里斯广域禁魔网(正常)]」
不像被重重叠叠的魔法淹没的法师塔,监牢之中有且只有这一个什么什么“禁魔网”。
但是它显然极为强大,单凭这一个魔法,就压制住了在场所有的魔法师。
米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被抓进监牢之后,她就已经偷偷查看过所有人的等级。
除了她以外,在场的人都是魔法师,最高的有39级,最低的也有个五六七八级。要是走在外面大街上,面对满街一级的普通人,这群魔法师怎么着都能横着走。
然而眼下被关在监牢之中,哪怕所有人齐心协力,也根本无法打破足有五百多级的监牢。
更何况在那个禁魔网之下,他们的能力也和一级的普通人没差,一个魔法也别想用出来。
“我们接下来会怎么办啊?”
米娅悄悄地问坐在她旁边的胖子一伙。
一群人唉声叹气,胖子告诉她会有罚款和刑期,运气好会判得低一些,运气不好甚至可能会被关上个好几年。
“不过咱们只是使用者,那个传送者也不是我们搭的,”胖子压低声音道,“这次一口气抓了这么多人,组织者的问题可就大了,搞不好会被判个死刑什么的——”
靠近牢门的位置突然起了骚动,盖过了他的话。
几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循声望去,原来是一个领头模样的人在一众士兵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他站在牢门前,从怀里掏出一张卷起来的厚厚的羊皮纸,将它展开,示意周围的人确认落款处的用印。
“本人,千湖城监狱长,谨遵首席宫廷魔法师安德里斯·林德伯格大人之命,在此宣读对此案的审判。依据新历1381年颁布的《禁魔法令》第十一条……”
米娅一伙人站在角落里,看不清那个印章是什么模样,只能远远看见一个金色的圆环盖在落款处,如同盛夏时节刺目的阳光一般,在幽暗的监牢中散发着灿烂的金色光芒。
“……是林德伯格的印章……”
米娅听见前排有人嘀咕道。
安德里斯·林德伯格?
这个名字好耳熟,好像不久前才听过——对了,是她那位学徒吗?法师塔里那个上课的老师?他如今成了首席宫廷魔法师?
还没等米娅理清楚“首席宫廷魔法师”和她记忆中那个稳重温和好学徒的关系,前排突然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往前涌了上去,将牢门晃得哗哗响。
“大人,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有人尖叫道。
“就是啊,为什么我们也要判死刑??”有人附和道,“我们只是单纯参加了传送!!”
“求求您了,一定是哪里弄错了!这种案件从没有集体判死刑的先例!!”又有人扯着嗓子呐喊,“您再核对一遍吧,一定是弄错了!!”
米娅也傻在了原地。
就在刚才,领头者宣布道:根据禁魔法令,所有参与本次非法传送案的魔法师都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这类案件由宫廷魔法会直接负责,法庭无权插手,自然,被告人也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权利。
领头者威严地合上了卷轴,往后退了一步。周围的士兵则同时向前一步,将他护在身后,举起手中的长枪,警惕地对着监牢。
“这是林德伯格大人下达的命令!诸位无权质问!”领头者尖声尖气地喊道,“死刑即刻执行!”
他一挥手,士兵们便沉默地靠近了牢门。
第一个魔法师被枪尖刺穿时,监牢内掀起了恐慌的浪潮。所有挤在牢门口的人又纷纷往后躲去,拼命地躲避闪着寒光的枪尖。
好几个魔法师直接被人潮挤得面色惨白,更有人站立不稳倒在地上,顷刻间就被无数只脚踏在了身上。
尖叫、哭喊、哀嚎与咒骂交织成一曲恐怖的交响乐,灌进每个人的耳中。
米娅也被挤得重重地磕在身后的石墙上,后脑勺和肩膀疼得她眼冒金星。
前排的人依旧在不断地往后挤来,米娅立即双手交叉护在胸口,仍然挡不住层层叠叠倒过来的躯体。
这下根本就不用等到真正行刑,恐怕在那之前她就没命了!
怎么办?怎么办?快想想办法!!
米娅拼命在脑海中搜刮能够解决当下问题的办法,还未等她找到一个结果,护在胸前的一只手却用力地被人拽了出来,高高地举起。
这下可好,没了手臂的保护,胸口立刻受到了来自前方的压力,米娅只觉得自己的肺都快被从嗓子眼里挤出来——
她扭头看去,只见身旁的那个胖子拽着她的手,用力地喊叫道:“她是真理之眼的学徒!!她是真理之眼的学徒!!!”
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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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声音一开始淹没在了人群中,但是很快,他的那群朋友就跟他一起喊了起来。
声音传到监牢门外,好几个士兵犹豫着放下枪尖,转头望向领头者的方向。
眼见似乎有戏,胖子叫得更大声了:“没有林德伯格大人的首肯,你没资格杀真理之眼的学徒!!你们都没资格!!你们敢吗??”
领头者跟身边的人低声商量了几句,那人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接着他拍了拍手,士兵们便停下了动作。
人群渐渐停止了推挤,米娅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
####
“行刑也需要再跟我上报?”安德里斯坐在千湖城监狱长的办公室中,翻看着手上的公文,语气堪称温和,内容却足以令人坐立不安,“我想各位是看我太闲了,想要为我增加一些工作量,是吗?”
办公桌上,一盏昏黄的台灯照亮了安德里斯·林德伯格金色的短发与蔚蓝的眼睛。
他看上去并没有生气,嘴角甚至还挂着些许笑意,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这种只浮在脸上的笑容往往意味着他心情不大好。
没人想惹首席宫廷魔法师心情不好,除非他嫌弃自己脖子上顶着的那颗脑袋太沉了。
“大人,是这样的,下面的人汇报说,被抓的那群魔法师里有人自称……自称是‘真理之眼’大人的学徒……”下属觑着安德里斯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他们不敢擅做决定,想着要通传一声,等您的吩咐……”
“老师的学徒?”安德里斯合上公文,“看清长什么样了吗?”
“没看清,那人躲在人群最后面,似乎是名女性。”下属说。
安德里斯重重地冷笑一声:“老师的学徒会被我的禁魔网抓住?愚蠢也要有个限度!”
办公室内没人敢说话,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看,好似突然对脚下地板的花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所有人都知道,在宫廷之中,“真理之眼”是一个禁词。除了皇帝和林德伯格大人以外,跟这个词沾边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
更别说最近林德伯大人的脾气尤为糟糕,该死的,刚才就不该放那个蠢货进来汇报!
“告诉他们,不用再上报了,直接行刑。”安德里斯挥了挥手,再次打开了公文。
下属松了一口气,立刻转身,走出了大门。
安德里斯重新翻开公文,视线却没有跟随着文字移动。
下属远去的影子被灯光拖成长长的一条,鞋跟急促地敲击在地板上,发出令人难以忍耐的哒哒哒哒的声音。
从刚才听到汇报的那一刻起,他就烦躁得难以忍受。
也许是因为听到有人提到老师的名字,也许是因为想到有人竟然敢冒充老师的学徒。
不过是一个为求生铤而走险的骗子罢了,不值得他消耗精力。
他亲自参与这次的行动,原本的目的就是要监督他们当场行刑。
禁魔令颁布已经过去了五年,各地的执法难免悄悄松动,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与其大费周折地挨个敲打,不如直接杀一儆百……
对,一定是冒充,禁魔网的限制对于普通魔法师来说的确难以突破,但哪怕是当年成绩最差劲的学徒也不会被困在其中。
安德里斯·林德伯格在心中对自己重复。
不过是个打着老师学徒之名招摇撞骗的废物罢了,根本不值得浪费他的时间——
13. LV.013 重逢
“等等。”
下属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刹那,安德里斯心底的烦躁终于达到了顶峰。
他叫住下属,起身道:“我要亲自去处理那个冒牌货。立刻带路。”
他大步往前走去,疾行带来的风掀起他金色的头发与宫廷魔法师华丽的织金长袍。其余魔法师与狱卒赶紧跟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地下监牢走去。
或许是多日来连续寻人无果的挫折难以宣泄,或许是他单纯无法忍受有人打着“真理之眼”的旗号在外行骗,甚至胆敢骗到他的面前!
一股莫名的愤怒与不安在安德里斯心中腾起,他垂下蓝色的眼睛,缓缓张开手掌,盯着自己的掌心,思考等待会揪出那个骗子之后,该给她施予怎样的刑罚。
####
千湖城地下监牢。
死刑开了个头就尴尬地中止,士兵们暂时收起了武器。监牢内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魔法师们不再拼命往后拥挤,而是朝着远离牢门的方向靠在一起,缩成了一个瑟瑟发抖的球。
石板地面上已经躺了几具毫无生气的尸体,米娅看了一眼,只觉得心里难受得要命,便赶紧移开了视线。
只是游戏罢了,只是游戏里的角色罢了,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监狱长向上通报之后,上头迟迟没有给出回复,连带着一屋子人的心都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米娅在心里骂完胖子又骂自己,万分后悔怎么当年就打开了这么一个要人命的游戏!
早知如此,不如整日混迹于4○99,省得在这儿活活受罪!
退一万步说,年纪小的时候玩就玩吧,怎么长大了心情不好就想着重新打早已弃坑的老游戏了,是手机不好刷还是新剧不好看?
还没等她后悔完,监牢那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牢里牢外的所有人都抬头看了过去,只见原本靠在墙上打呵欠的监狱长立刻弹起来,噌的站得笔直,士兵们也并拢双腿,纷纷行礼:“林德伯格大人!”
米娅抬眼望去,越过重重叠叠的人头,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安德里斯·林德伯格的身影。
眼前这个男人,与游戏中可爱的像素小人毫不相同,与她在法师塔记忆中“看到”的安德里斯也大相径庭。
游戏里就不说了,像素小人只能看出配色,五官无非就是几个不同颜色的像素小点。
而她在法师塔的记忆里见到的那个学生,金发蓝眼,正直可靠,在塔中时多半只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衬衫与长裤,腰间一把佩剑,完全就是一个青葱小骑士的模样,如同炎炎夏日里的柠檬沙冰那样清爽可爱。
——可眼前在众人簇拥下走近的这个男人,既不青葱,也不可爱。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长得很像的,另一个人。
安德里斯·林德伯格给米娅的第一感觉是:阴沉。
不知是因为昏暗的灯光,还是因为监牢中紧张气氛的缘故,安德里斯看上去格外的阴郁。
他本应灿烂的金发被涂上了一层黯淡的光,死气沉沉的蓝色眼睛扫过监牢中挤成一团发抖的魔术师,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那点笑意却没有半分进入眼中。
米娅往后缩了一点,感觉他就像是在打量阴沟里的老鼠——并且打算把其中一只抓走,灌一肚子的老鼠药。
安德里斯穿着一身深蓝色为底色的长袍,金线织成繁复的花纹盘旋其上,一望便知价格不菲。
长袍质地厚重,沿着他身体的线条垂坠下来,令米娅想起从前在博物馆中看见过的红衣主教的画像:古典、沉重、阴暗。
在面前这名首席宫廷魔法师的身上,唯一与他身份不太相符的,只有腰间佩戴的那柄长剑了。
米娅其实一开始压根就没注意到这把剑,直到安德里斯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握住剑柄,拔剑出鞘。
这个动作很熟悉,她在不久前法师塔的记忆中刚刚见到过。那时的安德里斯面带微笑,神采飞扬,拔剑的时候仿佛被光明之神祝福的骑士——而现在,一模一样的动作,他做起来只让人遍体生寒。
长剑与剑鞘发出令人不安的摩擦声,反射出一片昏黄的光,地下监牢里的所有人都在同一时刻屏住了呼吸。
“请问哪位自称是‘真理之眼’的学徒?”
寂静之中,安德里斯彬彬有礼地开口了。
此前,米娅和胖子一伙是被挤在监牢最后面的。她个子不高,人群又太挤,如果从前面看,最多也就只能看见她的头顶。
听见安德里斯的问题,魔法师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一同向着米娅的方向游移了一下,却没有一个人出声。
看得出来,眼下没人摸得清这个问题的用意,因此他们不打算直接交出自己唯一的筹码。
——安德里斯也根本没给他们做选择的机会。
米娅本来在犹豫是否要自己站出去,却被身旁的胖子紧紧地攥住了衣角。于是在难捱的十几秒过去后,监牢里依然只有一片沉默。
安德里斯微笑着点了点头。
下一秒,剑尖处光芒大盛,雷霆之声骤然在窄小的监牢中响起,不少人惨嚎着低下头,捂住耳朵跪倒在地!
长剑上金色魔力如水流淌,电流穿梭,在令人恐惧的喧闹中,唯有安德里斯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不必再回答了,我对骗子没有兴趣。我将亲自为各位执行死刑。”
胖子握住米娅的肩膀用力地摇晃,嘴巴一开一合,似乎是在说些什么,米娅却只能用茫然的眼神回望他。
她的耳朵里涌出了温热的液体,听不见他说的任何一个单词,只能感到一阵阵轰鸣滚过耳畔。心脏撞击胸膛的声音从未有过如此的令人难受,仿佛大学期末周通宵抱佛脚三天后直接被拉去跑马拉松一般!
安德里斯举起长剑,指向人群。
他甚至没有再往前迈上一步,然而监牢的栏杆已开始融化。魔法师们慌乱地向着两边扑去,避开剑尖所指的方向。
在一片混乱的人群中,胖子似乎终于放弃了与米娅的沟通。
他用力拽住她的手,粗鲁地将她往前一推,正好把她推到了人群分开后的那一小片空地上。
米娅没有站稳,直接摔在了安德里斯的面前。
“林德伯格大人!!!是这个人!!!就是这个女人!!!!”胖子尖叫道。
不知是他的叫声太过凄厉,还是听力在最初的冲击后恢复了一些,米娅总算是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他的声音。
毫无防备地被人这么用力一推,她的手掌和小腿被粗粝的地面摩擦出了血痕,传来丝丝轻微的疼痛。
面前魔力激荡发出的光芒刺得她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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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眼,她跪坐在地上,抬起脸,看向越来越刺目的光芒,以及光芒后那个模糊的人影,茫然地想:
我会死在这里吗?
下一秒,灿烂的金色光芒陡然消失,雷鸣之声也随之不复存在。
长剑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老师?”
####
安德里斯·林德伯格往前走了几步,用力掰开了已经被部分融化的栏杆。
他感到自己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不,不仅仅是双手,他的全身都在颤抖。
视野一时清晰一时模糊,在有那么一瞬间他听不见来自外界的任何声音,只能听见血液急速地从耳边冲刷而过。
心脏跳得那样快那样剧烈,好像恨不得将他的肋骨活活撞断。
在地下监牢昏黄的灯光中,老师跪坐在地面上,仿佛一只新生的小鹿。她的面孔依旧是不健康的苍白,苍白得就如那具安德里斯在噩梦中见过太多次的尸身——
可是,可是老师正睁着眼睛,注视着他。
她的睫毛时而飞快地眨动一下,黑色的眼眸在灯光下带着一点柔和的琥珀色的光晕。
安德里斯走进监牢中,全身发抖,慢慢地、慢慢地半跪在了她的面前。
老师的身体比他记忆中的要小许多,即便安德里斯半跪着,也比她高上太多,几乎能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中。
也许是因为他靠得太近,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睫毛飞快地扇动着,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老师……”
我是在做梦吗。
安德里斯想。
他感到自己大脑从来没有转得像现在这样缓慢过,那条向来擅长与群臣和皇帝辩论的灵巧舌头迟钝得可怕,除了继续傻愣愣地靠近老师以外,竟然说不出更多的话。
即使是在安德里斯·林德伯格最疯狂的梦境中,他也没能想过还能再见到活着的老师。
十五年前,他在荒山上见到了老师的尸体。
她胸腹部的衣衫浸透血迹,离奇的是,全身上下却没有任何伤口。检测魔法也没有在她的体内找到别的致命伤,她却依然没有呼吸和心跳。
她的睡颜是那般恬静而安详,可她依然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安德里斯终于忍受不住:他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抚上了老师的脸颊,用手指轻轻摩挲她的肌肤。
即使肤色依旧苍白,可是她的嘴唇已经比之前红润了太多,皮肤也不再如以往那样冰冷而僵硬。
承载着人类生命之源的血液奔腾在她的身体中,她是温暖的、柔软的、会动的……
活着的。
真好,是活着的……
安德里斯着迷地反复磨蹭掌心中那一块柔软的皮肤,直到撞见了老师惊慌的目光,才回过了神来。
她的脸已经被揉出了显眼的红痕,望向他的视线中也尽是惶恐与疑惧。
安德里斯就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般猛的放开了手,他无措地解释说:“抱歉,老师,我只是……只是太激动——”
话到一半,安德里斯突兀地停下了。他凝视着老师的侧脸,蔚蓝的瞳孔不自觉地放大,剧烈的惊惧与畏怯甚至让他忘记了呼吸。
他看见两条鲜红的血线自老师的双耳中延伸而出,蜿蜒在她的面庞之上。
14. LV.014
这两道鲜红的血液燃尽了安德里斯的最后一点理智,他一把搂住老师的腰,在一片低低的惊呼中将她抱在怀中,疾步离开地牢,往他在这座监牢里的临时居所走去。
怀中的躯体不安地挣扎着,却没能给他造成半分的不适。
安德里斯只感觉自己就像抱着一只不太安生的猫或是小型犬,哪怕对方再怎么抗拒,也只能轻轻松松地被人类摁在怀中,动弹不得。
他把老师搂得更紧了一些,手掌紧贴她的肩膀,让她的脸颊贴在自己的胸口。
透过厚重的衣料,温暖急促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地拂过安德里斯的胸膛,他全身的感知都迫不及待地集中在了与她相接触的部位。
呼吸、体温、心跳、脉搏……只属于生者的特权活泼地堆积在他臂弯里的这具躯体之中,烫得他几乎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原来老师是这么小、这么轻、这么软的吗。
安德里斯一时有些恍惚。
在他的记忆里,“真理之眼”米娅永远是这片大陆上最强大、最耀眼的存在。
她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魔法师,是无数辉煌史诗与灿烂传奇的主角。
烈焰、风暴、巨浪、冰川……她对所有的魔法如臂指使,即便是再艰涩与深奥的咒语,也只能柔顺地跪在她的脚下,俯首称臣。
她是他的太阳,炽热的、遥远的、不可触摸的。似乎凡人即便只是直视她的光芒,也要做好双目被刺穿的准备。
——然而眼下,老师就蜷缩在他的怀抱里。
她不比一片羽毛更重,抱起来的时候可以轻易地被他整个罩在怀中。
安德里斯确信,不论自己此时要做些什么,她都无法反抗。
即便是在他少年时期梦见的最淫丨秽污浊的梦境中,他也从没妄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渺远滚烫的太阳,落在他的手臂中,就变成了一只初生的幼鹿。
这个奇异的比喻竟然让安德里斯牙根发痒。
如果她是鹿,他想要变成一只食肉的野兽,狮虎熊豹,豺狼鬣狗。
他想要咬住她的喉管,用尖锐的利齿划破她的肌肤。
他想要撕开她柔软的腹部,将吻部插丨入她温暖的内脏中。
他想要贪婪地啜饮她慈爱的血液,想要埋首在她颤抖的躯体中,他要亲吻她、舔舐她、撕扯她、啃噬她,他——
安德里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俯下丨身来,在老师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
自从被安德里斯从监牢里一把薅走后,米娅的脑袋就一直晕乎乎的,近似于大学期末考考试前一天晚上突击通宵熬夜复习后,那种走路腿软脚踩棉花的飘飘然。
她的耳膜应当是被刚才的魔法震坏了,甚至她怀疑脑子里可能也出了点问题,真是强大到令人害怕的魔法。
要是做梗图的网友也跟她一样被一个魔法就震得脑子嗡嗡响,也不至于做出“罗恩,这玩意儿可比魔杖好用多了.jpg”的meme了。
最开始血液只是从耳朵里往外流,现在就连她的眼睛和鼻子里也开始流血。
视野一片模糊,喉咙里泛起铁锈味。热乎乎的血液一路走一路淌,不仅糊在了她自己的脸和头发上,也糊在了安德里斯那身一看就很贵的深蓝色长袍上。
这让米娅坐立不安极了。
她几次想要挺起身子离安德里斯的衣服远一点,却都被他一把摁了回去,很快那些血液就在他的衣服上晕开了深色的一块,一看就知道洗衣费高昂得惊人。
试了几次之后米娅也放弃了,反正她从法师塔里面带走了不少东西,赔一身衣服应该也不是难事。
自打看到安德里斯之后,米娅的脑袋就晕得厉害——不单单是因为那个魔法的缘故。
就像在法师塔中时,她的脑海中凭空生出了塔内的记忆一样。在看到安德里斯的瞬间,有关他的记忆就如洪水般席卷过她的大脑。
那些曾经发生过、却本不该被她记住的回忆,如水流铺天盖地地倾泻而下。
细节与细节交织,记忆与记忆相撞,让她本就晕乎乎的脑子更混乱了不少。
如若不是担心自己此刻昏过去就会再也醒不过来,米娅猜测自己估计会直接昏迷拉倒。
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让她稍微放心:从安德里斯的反应上看,至少,他目前不会杀了她。
如果安德里斯想杀她,刚才在监牢中就可以动手了,不必把她单独拎出来转移。
对于米娅来说,这就算天大的好消息了。
小命暂时保住,前途依旧未卜。米娅缩在安德里斯的怀中,一面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声,一面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师?”
安德里斯轻轻晃了晃她。
“……我好困……”
米娅努力睁开眼睛,挤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句子。
“马上就好了,治疗师马上就到。您再忍一会儿,千万别睡!”
安德里斯低声吼道。
一股又一股暖流从两人肌相贴的地方流进米娅的身体中。在暖流的作用下,她的听力恢复了不少,只是流血依然没有止住。
每次暖流涌入,米娅的精神都会好上一些,脑子也会清醒几分——但是那往往只有几秒钟的效果,并且每次起效的时间都在越变越短。
她感到自己的四肢越来越僵硬,身体也越来越寒冷,只有不断从体内流出的血液依旧温热。
“别睡过去!!”
安德里斯将她抱得更紧了。
他似乎还在大声说着些什么,但米娅的大脑已经很难再去辨别那些困难的句子,只能模糊地听出几个零散的词汇。
安德里斯的身体烫得令她难以忍受,又快又重的心跳声隔着胸膛撞击在她刚刚恢复的耳膜上,也是那般吵得叫人受不了。
米娅想要用力推开他,虚弱的手指却只是堪堪划过他的胸膛,便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安德里斯的速度很快,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已经穿过了把守严密的监牢区,进入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卧室内。
屋里烧着暖融融的壁炉,火焰快活地噼啪作响,小桌上放着摆盘精致的水果和点心。
真是难以想象,在那座狭窄、幽暗、空气浑浊的地牢上方,就是这么一间舒适得可以当做酒店宣传图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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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官网上的卧室。
一走进房间,安德里斯便将米娅放在了床上。
他半跪在她的跟前,急切地握住她的手,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就在这简短的一个瞬间,他的眼眸中竟闪过了一丝极强的恐惧。
米娅没有注意到这个。
这一路走来,她的衣服已经被自己的血液浸透了一小半。
离奇的是,她竟然没有感到太多的疼痛,只是异常的困倦。
也许是因为在地牢中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前半夜的缘故,一旦放松下来,之前被环境压抑的疲惫就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
她困得厉害,现在裹在柔软舒适的被子里,眼皮更是不停地打架,活像回到了高三早自习的时候,弯下腰从地上捡根笔都能睡过去。
对睡眠的极度渴求,正与大脑中“全身都是脏的不能直接躺在床上”的意识进行互殴,并且后者明显就要要输了。
她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冷得瑟瑟发抖,手掌中全是黏腻的冷汗,如同冰块一般。
安德里斯立刻脱下了自己的长袍,几乎是惊惶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衣服上熨帖过来的体温让米娅短暂地清醒了一些,她费力地睁开眼,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应当是发起了高烧。
她的脑袋嗡嗡直响,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明明那么冷,可却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是在那个又潮又冷的地牢里关了半个晚上感冒了?惊吓过度?还是由外伤引发的发烧?
发晕的大脑对“发烧中还要进行推理”这一压榨行为提出了抗议,米娅不得不中断了自己的思考。
她抬起头,想要问安德里斯要点药来吃,却没想到撞见了一双落泪的蓝眼睛——
如果说此前地牢中见面时,安德里斯的眼睛就如暴风雨前的大海那般沉稳和阴森,那么现在,便是风暴来袭、巨浪滔天。
海浪激烈地翻涌,飓风搅碎云层,大海与天空粘连成浑浊的一片。
他的眼眸里蕴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米娅却对此一无所知,只好手足无措地注视着他,注视着大颗大颗的眼泪不断涌出,滑过他端正俊美的、骑士一般的面庞。
哭了一阵后,安德里斯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将米娅连人带外套一起裹在了被子里。
他无视了她所有的反抗(“等等,我身上全是灰尘,会把被子弄脏的!!”),将她强硬地摁在厚厚被褥中。
“治疗师马上就来,我先给您用几个回复魔法,”
安德里斯紧紧地攥住她的手,喃喃重复着早已说过无数次的话语,“您别睡,求你了,你不要睡。不要再丢下我……”
他跪倒在床前,脊背弯成一条颤抖的弧线,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方才在监牢里时那么轻描淡写地给别人下达死刑的人,此刻却仿佛自己成了被主人下达死刑的奴隶,惶惶然跪在地上,只等断头的利刃从天幕坠落。
米娅在被子里蠕动几下,抽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安德里斯的手背。
她想要安慰安德里斯几句,告诉他自己不过是困了,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几声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呢喃,便陷入了黑沉的睡眠之中。
15. LV.015 鲜红的摇篮曲
当三名治疗师匆匆忙忙地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在卧室豪华的大床上,躺着一个被鲜血浸透的人影。
首席宫廷魔法师安德里斯·林德伯格跪倒在卧室的床前,死死地握着床上之人的手,僵硬得如同一座雕塑。
躺在床上的女人,则明显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即便如此,鲜血仍然不停地从她的七窍中涌出。
三名治疗师一接到消息就从皇宫赶了过来,因为直接使用的最高级别传送阵,实际上并未花费多长时间。
但就在这短短的十来分钟里,女人的体内已经涌出了大量的血液,甚至连包裹她的床单都因吸饱了血液而变色。
床单的边缘沉甸甸地缀在床脚,滴落的血液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如若不是林德伯格不停地释放瞬发回复术替她续命,别说这出血量早够她死上三回,光是口鼻处不断涌出的鲜血,就足够呛死一个大活人了。
治疗师们互相看了几眼,顾不得行礼,赶紧拥了上去,查看病人的状况。
在看清病人的脸色后,三名治疗师不约而同地心下一沉:
即使有瞬发回复术吊着一口气,他们也能看出,病人已经危在旦夕,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
两名治疗师立刻开始吟唱高级治愈术的咒文,另一名领头模样的治疗师则在探查半晌后,硬着头皮低声对林德伯格道:
“大人,这名……女士的伤情有些复杂。她的肉丨体中没有哪怕一点魔力储备,您的‘奔雷’对她的内脏产生了极大的破坏,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她会死吗?”
林德伯格打断他的话,问道。
他抬起头,注视着领头治疗师的眼睛。
卧室里豪华的吊灯闪耀着璀璨的光芒,一旁正缓缓展开的高级治愈术也亮起了耀眼的光——但是林德伯格的眼睛却是那样的阴沉,没有一丝亮光与生气。
与其说那是眼睛,不如说是长在脸上的两个深深的黑洞。
领头的治疗师吞了口唾沫。
其实林德伯格看上去很平静,说话也不疾不徐,可他就是有种奇异的预感:
如果他在这里给出了对方不想听的答案,自己就会瞬间灰飞烟灭。
那股近乎死寂的绝望,足以让任何与他对视的人胆寒。
“……我们会尽力……”
治疗师咬咬牙,大着胆子补充道,“既然‘真理之眼’大人能够在死亡十五年之后复活,这次也一定没有问题。您要相信她。”
林德伯格的蓝眼睛里这才有了些许光点。
他不再盯着治疗师,而是转头回去,目光一寸一寸地滑过那张沾染血迹的脸,轻声说:“……你说得对。”
领头的治疗师在心底擦了擦汗,知道自己和同僚的小命暂且算是保住了。
三人深夜从皇宫赶来的路上,就已经知道了今晚发生的事。
“魔法禁令”颁布至今已经五年,埃瑞斯塔帝国境内已经基本废除了所有官方使用传送阵的渠道。
然而私人传送阵的使用向来屡禁不止,即使历经数次打击,也只不过是转入了更为隐秘的地下。
在宫廷内,人人都知道有关“魔法禁令”的提案是首席魔法师林德伯格提出的,他也是推行禁令最激进的执行人之一(至于另一个,则是皇帝阿尔维斯本人)。
从广域魔网的观测状态来看,近期各大城市内私人传送阵的使用,又有了抬头的趋势。
原本只需按照以往的流程清扫敲打一番就好,然而不巧,最近林德伯格的脾气格外暴躁,他在接到报告后当即下令,将所有参与这次传送的魔法师全都处死,以儆效尤。
据狱卒们说,就在要行刑的当口,那群魔法师突然嚷嚷了起来,说他们中间有一个什么“真理之眼”的学徒之类的。
狱卒们只以为是囚徒临死前的胡言乱语(这在死刑犯中并不少见),但依旧秉着“有事往上报,我绝不背锅”的原则将此事层层通报了上去,一路递到了林德伯格的面前。
普通人与魔法师打交道并不多,最多也就茶余饭后聊聊最近又有什么有趣的冒险故事,狱卒们不了解一个十五年前就死去的大魔法师,倒也并不奇怪。
但所有跟着林德伯格来到千湖城的魔法师都知道,早逝的大魔法师“真理之眼”,是林德伯格不可触碰的逆鳞。
十五年来,无数倒霉蛋前赴后继地栽倒在此处,其下场可谓惨不忍睹——安德里斯·林德伯格又不是靠着仁慈才爬上首席宫廷魔法师的位置的。
果不其然,林德伯格显而易见地动了怒,甚至亲自前往地牢行刑。
在场所有魔法师都在心里默默给那群可怜虫念起了悼词,要知道,监狱行刑还能留下个全尸给家人安葬,若是林德伯格出手,估计就只能剩下一团被雷劈得黏在一起辨不出形貌的焦炭了。
但是更离奇的事还在后边:所有人都以为那个所谓“真理之眼的学徒”不过是个幌子,是某些捕风捉影的魔法师的垂死挣扎,但未曾想——未曾想林德伯格直接从地牢中带走了那个女人!
据说他还叫她“老师”!!
安德里斯·林德伯格的老师,想来想去,也就只有“真理之眼”本人了。可是,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眼前这个陷在血泊里的女人,只有不健康的瘦与苍白,身上没有一丝魔力的痕迹,再怎么看,也都是个毫无魔法天赋的普通人,更不要说是那位传奇的大魔法师了。
林德伯格不会是真的疯了吧?
治疗师们一边念起治愈咒文,心里一边不约而同地泛起了嘀咕。
####
高级治愈术的光芒在房间中此起彼伏地亮起,照亮了安德里斯神色晦暗的面孔。
他听见了老师的声音。
即便是在昏迷之中,治愈魔法所带来的巨大痛苦,也让她在无意识间发出了模糊的哀嚎。
老师的意识尚未苏醒,身体却已经本能地与痛苦对抗了起来。
她的手指死死地攥紧身下的床单,身躯颤抖着,每一次治愈魔法的落下都能让她迸发出剧烈的挣扎,仿佛砧板上被剖开的活鱼躲避锋利的刀刃。
安德里斯不得不同治疗师一起压住她的身体,将她固定在床上,好让每一道治愈魔法都能落在准确的位置。
她一次次地从床上弹起来,又一次次地被他毫不留情地压下去,他们仿佛在共舞一曲并不优雅的华尔兹。
“安德里斯大人,这样下去不行……”
领头的治疗师满脸大汗,“‘真理之眼’大人受伤太重,身体又太虚弱,您也知道,越是高级的治愈魔法,越是需要精密的操作……如果她再这么抗拒下去,魔力在她的身体里得不到有效的运行,就……”
“……我明白。”
安德里斯说。
他低声吩咐了领头的治疗师几句,对方迟疑地点点头,拍了拍手,示意自己的同事暂时停下工作。
安德里斯爬上被鲜血浸透的床铺,抱起老师,让她背对着自己坐在怀中,一手箍紧了她的腰,另一只手将她的手臂反剪,阻断了她反抗的可能。
以这个姿势,他可以比刚才更顺利地控制住她的行动,确保她不会再因为挣扎,而影响治愈魔法的施行。
治愈魔法的光芒再一次亮起。
老师发着高烧,滚烫的躯体在他的怀抱中震颤,每一寸肌肤相贴之处都仿佛被烈焰灼烧。
——如若放在别的随便什么场合,这种姿势说是香艳也不为过,但在场没有一个人能生得出什么旖旎的心思。
他们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沾染了鲜血,如果让不相干的人撞见了,准会说,与其说是在进行治疗,更像是在开展一场屠杀。
即使是对于习惯了受伤的冒险者而言,在重伤的情况下施展高级治愈魔法,也不亚于打一场硬仗,因治疗失败而重伤不治者比比皆是。
更何况,面前这个正接受治疗的人,并非身体素质强悍的冒险者,而不过是一名比常人还要虚弱的普通女性。
没人敢确保她能活着走下这张大床。
安德里斯撩起老师被汗水和血液打湿的头发,俯身凑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哼起了一支轻柔的小调。
####
对于一名成熟的法师而言,瞬发回复术是最基础的法术之一,毕竟其原理简单、操作容易,关键时刻可以拿来保命,实乃居家旅行必备魔法之首。
而再高级的治愈魔法,就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了。
治愈是魔法中一门冷僻的分支,其冷门和难学的程度,只比时空魔法要好上一些,学习治愈魔法的魔法师寥寥无几。
也正因如此,即便只是与治愈沾边的道具,譬如魔药中的治疗剂、解毒剂什么的,其价格也比别的药剂贵上两三倍,数量也极其稀少;专精治愈魔法的“治疗师”也是一份吃香的职业,就算只是初出茅庐的小学徒也能找到不错的工作。
——聪明的你一定会问啦,既然物以稀为贵,为什么魔法师们都不去学治愈魔法呢?是因为太难吗?
“‘太难’是最重要的原因,但可能不是你理解的那种‘太难’……”
老师想了想,回答说,
“譬如,一般我们提到古代魔法很难,是因为涉及到大量复杂的咒文,往往还需要施法者具备庞大的魔力储备。魔力量不够的魔法师,即便正确吟唱了咒文,也无法释放魔法。”
“另一种常见的‘太难’就是时空魔法,大量典籍的失传,导致其无法形成系统完整的魔法体系,只能依靠学徒自己摸索。这是最常见的两种情况。”
她随手抄起火堆旁一根木棍,在地上比比划划。
安德里斯躺在地上,困得眼皮直打架,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这是安德里斯·林德伯格成为大魔法师“真理之眼”学徒的第一个月。
过去的一个月里,他几乎是如饥似渴、狼吞虎咽地学习,很快就掌握了最基础的魔法,并且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将一些简单的魔法应用于剑术中。
他的努力很快就取得了回报。
老师在检查过他的学习成果后十分满意,将他编入了自己的队伍之中,说是要带他单独去进行冒险、积累经验。
安德里斯为此兴奋不已,同期或是稍早入塔的同学,也纷纷对他投来了艳羡的目光。
能够单独与老师一同冒险,可是这座塔里的“上上荣宠”。在安德里斯之前,统共也只有两名学徒享受过这种待遇。
……不过,等真正上了路,安德里斯才发现,所谓的“冒险”,远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任务流程通常是这样:
老师会将他直接丢进一处怪物巢穴/亡灵聚集地/诅咒之森中,接着就抱着胳膊悠闲地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他的战斗。
不论他受伤还是退缩,她都毫不在意,安德里斯甚至怀疑就算自己当场逃走,她也懒得追上来——鉴于他并不打算这么做,这一条的真实性也就无从考证。
安德里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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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埃瑞斯塔帝国北方边境的贵族家庭,自小学习剑术,也常被他的剑术教师夸赞,但直到真正到了战场上,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不堪一击。
第一次单独冒险时,他只能在利爪、酸液和诅咒中狼狈地翻滚躲闪,活像只被人举着拖把追赶的耗子。
尽管如此,老师也没有插手帮忙的意思,只是在旁边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偶尔会指点他几句释放魔法的要领。
那一次任务,安德里斯足足奋战了三天,直到第四天清晨,才勉强消灭了最后一只酸液蝾螈。
他拼着最后一点意志力收集完了任务需要的酸液素材,然后就整个人砸在了那只蝾螈被切得七零八落的尸体旁,双目无神地大喘气。
老师这才走到了他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安德里斯感到一股舒适的暖流自她的手心中流淌了出来,融入他的身体中。
“这是什么?”
他忍不住问。
“瞬发回复术,”老师说,“明天开始我们就学习这个,以后你会用得上。”
接下来她就在这间曾经住满蝾螈(现在它们都变成了安德里斯背包里的材料)的山洞里点起了一堆篝火,讲起了有关治愈魔法的课程。
这节课安德里斯只听了开头五分钟的内容,就人事不知地睡了过去。
所以他并不知道正经的治愈魔法,和老师那天施在他身上的瞬发回复术到底有什么区别——他满以为就是小火球术和大火球术的区别呢——直到某天他在任务中身受重伤,断了一半的肋骨,血液不要钱似的流了一地。
“……这就不是瞬发回复术能治好的了……”
老师看上去十分的苦恼。
她坐在安德里斯身边,抱起他的身体,让他背对着自己,将他搂在了怀中。
那年是新历1366年,安德里斯十四岁。他已经长得比老师要高了,常年的剑术训练,让他拥有着这个年纪的贵族少年里少见的肌肉线条。
尽管如此,老师依旧只用一只手臂就轻松地摁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老师?”
安德里斯在大量失血带来的眩晕中喃喃。
“你忍一忍,”老师用另一只手覆上他的伤口,“可能会有点疼。”
安德里斯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她的意思,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就贯穿了他的神经!
即使是方才在战斗中被打断肋骨、划破腹部,他也没有感受到如此的疼痛。那种尖锐的痛楚仿佛穿透了肉丨体,直接作用于他的灵魂之中,从受伤最重的腹部蔓延到每一根手指的指尖,如同利刃剜肉!
他像条上了岸的鱼一般,在老师的怀里疯狂地挣扎了起来,而她像是对此早有预料,一只手稳稳地制住了他,另一只手依旧熟练地探入他的伤口中,大量魔力源源不断地向着他的身体里涌去。
好一会儿,安德里斯才“听到”了自己的惨叫。
他似乎因那种剧痛而昏迷了一小会儿,又被绵延的痛苦牵扯得清醒了过来。有那么一阵子,他几乎是以第三人的视角注视着自己,看着自己极不体面地在老师的怀抱中疼得抽搐、涕泪横流。
“就魔法的掌握而言,治愈是一门较为少见的天赋,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治愈魔法的施术过程尤为痛苦,如果是体质稍差的普通人,甚至可能直接在施术过程中死去,就像是做手术也有失败的时候……”
老师俯下丨身来,贴近安德里斯的耳畔,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朵,
“伤口越是严重,修复伤口所带来的痛苦也就愈加剧烈,对施术者的魔力掌控度也要求很高。如果无法精细地引导魔力深入伤口,那么很可能会出现表面上的伤口已经消失,但内脏依然受损严重的情况。治愈药剂也是同理。任何魔法的使用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安德……?你还在听吗?这节课下次要考随堂小测哦?”
现在是补课的时候吗!!!
安德里斯简直想抓住她的肩膀摇晃。
他的视野因剧痛而阵阵发黑,脑袋躺在她的臂弯里,手指将她的皮肤抓出了道道血痕。他急促地喘息着,眼中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而她——她则对此视若无睹。
老师的长发落在他的脸侧,黑色的眼眸温柔地注视着他,仿佛屠户注视待宰的羔羊。
不论他如何惨叫、哀求、抽搐,她都不为所动。那只放在他腹部的手始终稳定地输出着令人害怕的治愈魔法,就连宰了一辈子畜牲的老屠户也不会比她干得更好。
安德里斯从来都不是个软弱的人,但是在那个瞬间,他甚至对她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怨怼。
为什么你可以如此冷静,为什么你可以如此沉稳?
为什么我如此痛苦,你却依旧那么从容不迫?
……老师当然不可能知道他的心思。
在讲完了一节治愈魔法基础入门课(学生并没有在听讲)后,她暂停了一小会儿,似乎是看他哭得太厉害,于是短暂地思索了片刻,接着轻轻地哼起了一首小曲。
她也许亲吻了他的耳侧,也许只是安德里斯在挣扎时触碰到了她的嘴唇。那是支陌生的曲子,轻柔舒缓,如夜色般的静谧。
安德里斯那被痛苦折磨得支离破碎的思绪,不知不觉跟着曲子的调子走了下去。在反应过来之前,他便坠入了深沉的梦境之中。
####
在安德里斯·林德伯格的怀抱中,那具满是鲜血的身体终于不再挣扎。
三名治疗师同时长舒了一口气,加快了手中释放魔法的节奏。
16. LV.016 眼泪
米娅醒来的时候,面前是一片柔和的黑暗。
她眨了眨眼睛,又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眼睛慢慢适应后,一间陌生卧室的轮廓便从黑暗中浮现了出来。
烦人的高热已经退去,脑袋里不再有难忍的疼痛,嗓子眼儿里也不再弥漫着腥甜的味道。她仔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干燥清爽,仿佛入睡前那大滩的鲜血不过是她的妄想一般。
不论是头发还是皮肤,都没有感受到半分汗水的黏腻,身上原本穿着的那件便于行动的亚麻布衣衫,也被换成了材质柔软的睡衣——这么说来被子也应该换过了,也不知道那么多血能不能洗掉……
嗯,太舒服了,就是那种辛苦工作一天后舒舒服服洗完热水澡吹干头发再窝进被子里玩手机的舒适感。
自从在黑潮港被冲上岸后,米娅就没睡过几天好觉,此刻感受到久违的放松,恨不得再睡上个八百年,最好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只不过是靠在电脑前呼呼大睡,大梦一场。
当然,客观存在的物质世界,是并不以人的主观思想而转移的。
米娅在床上又躺了一阵子,失望地发现她既不能再次沉沉地睡过去,也没有哐当一下就穿越回自己的世界中去。
哎,既来之则安之,还是想想接下来的路要如何走吧……
米娅从被窝里爬了起来,这才惊讶地发现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而她的手正被对方攥在手中。
她侧过头去,看见了睡在床边的安德里斯·林德伯格。
安德里斯蜷缩在床沿边,看上去他睡得很沉,没有察觉到她已经醒来——这让米娅得以俯下丨身去,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睡脸。
卧室里一片漆黑,即使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一些,也依然无法看清太多的细节,只能通过一星半点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月光,描摹出安德里斯的轮廓。
在柔和的黑暗中,他的金发并不像灯光下那般显眼,只是流露出一抹浅色的光辉。
他跪在床前,蜷成一团,一手攥住她的手,一手垫在自己的脑袋底下,好似课间抓紧时间打盹的学生一般沉沉地睡着,呼吸浅而绵长,叫人想起把自己团成一团睡觉的猫。
这人怎么睡自己床边?要不要趁他还没醒来偷偷溜走?
不过手都被抓住了,也不知道挣脱的时候对方会不会醒……
米娅正在犹豫,床边那一团黑影却突然动了动。抓住她的手猛的用力,又赶忙松开,浓墨般的夜色中传来一个有几分嘶哑的声音:“……老师?”
“我吵醒你了吗?”
米娅有些不好意思。
——等等,她在不好意思什么!!
这人第一次见面就给她来了一发不知道什么魔法,她还是第一次经历鼻子耳朵嘴巴全往外哗啦啦飙血的事呢!!应该是他不好意思才对吧!!
安德里斯摇了摇头。
随着他的醒来,卧室里依次亮起了几盏小灯,光线并不太亮,足以让人看清周围的环境,又不至于刺伤眼睛。
安德里斯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坐在了米娅的床边。
他蔚蓝的眼睛直勾勾地扎在她的身上,让她一时间背后发冷,产生了一种黑暗中被野兽盯上的毛骨悚然之感,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挪。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一般,安德里斯默默垂下了头。再抬起头时,他的脸上已经挂起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跟米娅记忆中那个稳重可靠的好学生没有半分区别。
“……你腿不麻吗?”
“您感觉怎么样?”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发问道。
两个问题在空中碰撞,米娅和他都愣了几秒,随后还是安德里斯打破了沉默。
他轻轻地笑了笑,说道:“不麻,就一会儿而已,没事的……您身上还疼吗?有没有什么异状?”
说实话,疼倒是不疼。
除了最开始耳朵刺痛一下以外,之后她感受到的,更多的只有困意。那是真困啊,她好像自从毕业以来,就没有那么困过了……
这么说来,米娅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在昏迷中做了一个梦。
具体的内容倒是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自己跟条死鱼似的被人摁在砧板上,用杀猪用的剔骨刀一通乱剁。
厨师哐哐哐地剁,死鱼啪啪啪地乱甩尾巴,鲜血淌了一地,怎么看怎么吓人。
噫,想起来就不寒而栗,还好只是个噩梦!
就是醒来肌肉有点酸,不知道是不是梦里踢被子太多的缘故。
“……倒也没怎么疼,烧也退了。”
米娅回答说。
“那就好,”安德里斯低声说,“很抱歉,我没想过您会在那群人中间,不小心误伤了您——我,我不该那么大意。如果您出了什么事……我就算是死一千遍一万遍也不为过。”
“如果您需要的话,请尽情地惩罚我,不论怎样都可以。您需要刀吗?或者是烙铁、鞭子、钉板?千湖城这边的行刑室里应该都有,或者我可以调用更多的工具,只要能让您消气……”
见米娅只是沉默,没有接话,安德里斯看上去有些着急。
他一开始还只是声音低低地道歉,到后头越说越快越说越乱,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说了出来,内容丰富得足够出演一部《电○惊魂》——
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就是你小子把我抓进监牢里,又乱甩魔法,害我又发烧又晕过去的!!
米娅心说自己也算是倒霉地经历了一场无妄之灾,醒来不说是狠狠抽安德里斯几下子,也该大声呵斥他几句。
然而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伏在她床边睡觉的安德里斯,他态度又这么端正,那双蓝色的眼睛是如此的美丽,叫人想起不论在镜头里叠了多少层滤镜也无法复原其形貌的爱琴海……
食色,性也。
这么好看一个人站在面前,用那种被雨水打湿的大金毛的眼神垂头丧气地看着你,米娅的责备就卡在了嗓子里。
呃,况且她对出演《电○惊魂》女一号毫无兴趣。
“算了,我也没受什么伤,也没生你的气……”
她咳嗽了几声,接着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
哎,她倒是暂且脱身了,可那个地下监牢里还关着一屋子倒霉的魔法师呢!
她赶忙问道:“比起那些,安德里斯?之前跟我关在一起的那些魔术师,他们还好吗?”
安德里斯明显地愣了愣,似乎没有想过她会问这样的问题。
他的手指在床边轻点了几下,回答说:“我把组织者移交给了法庭审理,毕竟非法运营私人传送阵违反了法律。别的参与者也还要再审几天,根据参与程度的不同,会被判处从罚款到扣押不等的处罚。”
这倒是和胖子之前给米娅说的差不多,至少不是全员拖出去砍头或是电死。
米娅松了一口气,还想再问些关于魔法禁令的事,安德里斯却竖起了一根手指,抵在她的嘴唇前。
他长长的金色睫毛微微眨动,湛蓝的眼珠在灯光映照下流转出一抹晶莹的弧,如上品的克什米尔蓝宝石一般美丽。
他轻柔地说道:“既然您没有生气的话,老师,我也有几个问题想问您,可以吗?”
安德里斯的语气很温和,使用的也是破有礼貌的问句,听上去却不知为何又让人背后发毛。今晚有这么冷吗?
米娅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您是什么时候苏醒的?”
安德里斯问道。
“大概大半个月前?”
米娅掰着指头算了算。
“您还记得醒来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又接着问。
当然记得啦,记得可清楚了!
投入巨大的项目上线没多久就黄了,组里疯狂裁员,公司打着降本增效的旗号把人踹走,连赔偿金也是闹到仲裁了才扣扣嗖嗖地给。
这年头工作不好找,米娅投了几个月简历依然无果,想着要不回家里喘口气,却遭到了父母狂风暴雨般的责骂,内容从指责她被裁员到大龄未婚,家里几乎天天在爆发战争。
终于在某个平常的夜晚,在又一次激烈的争吵后,米娅迎来了又一个无眠之夜。为了平息心中的怒气,她打开了房间里的旧电脑,想着随便找个游戏玩玩——
没错,她打开了万恶的《成为勇者之前》,点开了那个万恶的存档,接着就昏死了过去,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穿越进了游戏的世界里。
……不,肯定不能这么和他说的吧!!
“我不记得了。”
米娅抛出了一个万能答案。
安德里斯点点头,垂下了视线。再抬起眼时,他明亮的矢车菊蓝的眼眸中仿佛掺进了一些晦暗不明的杂质。
他沉默了许久,才接着问道:“……您……您的记忆停留在什么时候?”
停留在我点开那个倒霉催的游戏看见屏幕里一张自己的死人脸被吓得嗷的一声跳起来然后晕倒的时候!!
“我真的不太记得了……”
米娅使出狗血电视剧中三流编剧最爱的失忆大法,无师自通地抄来了无数穿越前辈的惯用语,又在安德里斯无言的凝视中补充了两句,“硬要说的话……似乎是在荒山上?我遇到了不明人物的攻击,然后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的时候,就是现在这样了……”
这也不算是完全说谎。
最主要的是,米娅不打算马上就把“背叛之人”的事告诉安德里斯,谁知道说了以后对方会不会发出桀桀怪笑,然后掏出一把剑把她捅个透心凉呢?
她瞅着他腰间那把剑就挺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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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其实,刚醒来的时候,我连你的事也不记得。”
米娅想了想,决定还是把这个重要的信息补上,“我凭着一些模糊的印象找到了法师塔。我是到了法师塔之后,才想起来一些塔里的事。之前见到你的瞬间,又才记起了有关你的事。对我来说,那些就像刚发生的事一样。”
“哪怕是现在,我对其他人的记忆也是残缺的,我想可能也得见到本人之后,才能全部想起来。”
“……原来如此。过去发生的那些事,原来您都……”
安德里斯的声音更轻了。
如果不是卧室内太过寂静,米娅疑心自己根本就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他捧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微微一笑,问道:“既然您现在想起来了一些,老师,您有发现我有什么变化吗?”
兄弟,你变化可大了,你直接从2d像素纸片人华丽转身,变成精致建模3d美男子了好吧!
“你好像长高了?”
米娅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安德里斯将她抓得动弹不得,只好维持现在的姿势,甩出一套敷衍的回答,“我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没有这么高呢。”
“是啊,我长高了。”
安德里斯曲起手指,轻轻抚摸她的手背,“老师,您已经睡了十五年了。那些对您来说就像刚发生的事,对我来说,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五年。”
他把十五这个词咬得极重,像是要把它咬碎一般。
米娅心虚地缩了缩脑袋——尽管站在她的视角看,弃坑一个过时的老游戏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装出惊讶的样子,说道:“怎么会?!居然那么久了吗?”
“嗯……”安德里斯用拇指慢慢地摩挲她的手,“我等您等得好难过。”
他不说“辛苦”,不说“煎熬”,他说:“难过”。
米娅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轻轻地揪了一下,不是太疼,却莫名的发酸。手掌上感受到湿润的触感,她抬起头,发现安德里斯又哭了。
说是“哭”,似乎也不太准确。
他没有出声,甚至连表情也没有多大变化,嘴角依然挂着一抹极浅的笑容,只是捧着她的手,眼泪不停地涌出,落在她的手上,又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去,在衣服上留下点点晕开的痕迹。
安德里斯长了一张端正、俊美的脸,是那种即便站在电影海报的角落里,也会被人误认为是男主角的长相。
他仰视着她的脸,房间中暖黄的光线打在他的面孔上,给他金色的头发打出了一层圣洁的光晕,仿佛油画中的天使。
泪水从天使蓝色的眼睛里落了下来。
“老师,我以为您死了……”安德里斯哽咽地说,“您不要我了,我好难过……”
她醒着见到他的时间还没几个小时,这已经是第二次见到他哭得稀里哗啦了。
米娅心里那个名为“内疚”的小人一下就跳了出来,对着她指指点点。
(话又说回来,明明她对安德里斯什么都没干,而对方一个照面就用魔法给她轰得七窍流血,为什么内疚的反而是她?)
她慌忙用另一只手为他拭泪,根本没有来得及细细思考,安慰的话便从嘴里蹦了出来:
“你别哭呀,对不起,我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想过为什么会昏迷那么久,不知道你这么难过……”
安德里斯没有接话,只是抓住她的手,将脸埋在她的掌心之中。
他挂着泪水的睫毛在她在掌中颤动,仿佛一只浑身打湿的蝴蝶:
“老师,您不要跟我道歉,这不是您的错,您什么都没做错……我只是、只是太难过了……求求您,以后不要再抛弃我了,我承受不了第二次……”
仗着他眼睛被蒙上看不见,米娅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漂移了一下。
……不要再抛弃什么的,做不到吧。
她可不愿在游戏里呆上一辈子啊!!
安德里斯掉了好久的泪,她又安慰了许久,他才渐渐止住了哭泣,红着脸擦干净了脸上的泪痕。
“让您见笑了。”他说。
“没关系没关系,”
米娅赶紧摆手,“你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心里好受些。”
两人又聊了几句,安德里斯才开启了新的话题。他问道:“老师,能将您醒来之后的事讲给我听吗?也许我可以推断出具体发生了什么。”
我估计你是推断不出啦,这要么是属于玄学范畴,要么属于游戏制作组的锅,总之一个游戏里的角色,怎么可能知道游戏之外的事呢?
米娅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打起精神回答他:“好,我说给你听。如果你能想出什么解决办法,就再好不过了。”
安德里斯弯起蓝眼睛,笑了笑:“我一定会帮助您的。”
17. LV.??? BAD END
形迹可疑的魔法师:
这位小姐,在回答您的问题前,我们先来互报传承如何?敢问您师从何处?
米娅:
【我的老师是“真理之眼”米娅的学生。】
【我的老师是一个乡下的小魔法师。】
→【我的老师是一个乡下的小魔法师。】
———————————
陌生的魔法师初次见面,互相告知传承也是基本的礼仪——但是对面这群人实在太过形迹可疑,米娅犹豫了几秒,决定还是隐瞒自己与“真理之眼”的关系,省得再惹出什么乱子。
“……我的老师不过是一个乡下的小魔法师罢了。”
她说,“我前些年跟着她去过外地冒险,后来她去世了,我就没怎么出过门。今天是要去王都办事,才想着用一下传送阵,没想到现在已经不能用了。”
听说她出身乡下,导师又名不见经传,魔法师们的神色就带上了几分轻蔑。
他们大致告诉了米娅有关魔法禁令的事,又询问她到底拿不拿得出足够的钱参加这次的私人传送。
米娅刚打劫完自己的法师塔,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她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谁都没想到这次平平无奇的私人传送会惹来宫廷魔法会的关注。在场的魔法师没有一人能够逃脱,通通被投进了千湖城的监狱中。
在与魔法禁令有关的案件里,宫廷魔法会有权直接下达判决,无需通过法庭裁决。
于是天还未亮,魔法师们就已经收到了通知:首席宫廷魔法师安德里斯·林德伯格亲自下令,将他们判处死刑。
地下监牢被一个巨大的禁魔网笼罩其中,魔法师们无法使出哪怕一丁点魔法,只能像待宰的牲畜那般在笼子里垂死挣扎。
尖叫、哭嚎、诅咒、谩骂、祈祷……米娅贴在监牢的最后,背抵着墙壁,被推挤过来的人潮挤得几乎喘不过气。
她怀疑自己断了几根肋骨,后背的衣服也被墙壁磨破,粗糙的墙面将皮肤刮出道道血痕。
就在米娅以为自己要死于窒息或是踩踏的时候,狱卒却突然收起了手中的武器——小小的监牢内响起了清晰而一致的长舒一口气的声音,甚至有魔法师喜极而泣,向着不知哪一尊神明大声祷告,感谢祂于危机中拯救自己的性命。
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没多久,一队身穿宫廷魔法师会深蓝色长袍的魔法师走了进来,举起手中的施法道具,对准了监牢。
在死亡降临的前一秒,米娅竟然十分平静。在地狱般的惨叫与号哭的漩涡中,当炽热的光与热直扑面庞时,她只是在想:或许,我可以回家了吗?
####
在宫廷魔法师的帮助下,原本进展缓慢的死刑十分顺利地执行完毕,狱卒们只需要负责后续的清点就行,工作量大大减轻。
千湖城经济发达,治安也好,极少发生需要集体处死犯人的大案,更不要说处刑方式还如此的诡异:
在一阵炽烈的闪光后,方才还在拥挤的监牢中大声哭嚎怒吼的魔法师们转瞬间就没了声息,地牢内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后,他们横七竖八地摔倒在地,汩汩鲜血争先恐后地从口鼻间向外涌出。
“身上连个伤口也没有,就这么死了,怪渗人的……”
一个年轻的狱卒和同事合力抬起尸体,嘴里嘀咕道。
年纪看起来比他大至少一轮的同事耸耸肩:
“这就是魔法。禁令颁布的时候你多大了?以前禁令还没出的时候,每年都要出好几起魔法伤害事故,我还见过一个人被变成猪然后变不回来的……”
“拜托,那次犯人受审还是我俩一起提的,我也知道啊!”
年轻的狱卒翻了个白眼,“但是以前就算是魔法,再怎么说也会留个伤口吧,这怎么直接就死了……”
年长的同事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冲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过来一些。
年轻的狱卒凑了过去,只听同事低声说:
“我之前偷听到几个魔法师聊天,好像说是为了给陛下做实验用,特地要求尸体上不能留下外伤。”
“陛下?”
“是,说是他登基后就沉迷于搞一些见不得光的实验,好多囚犯的尸体都直接送去了皇宫。”
“这么恐怖!哎哟,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可不是嘛!哎,不过光折腾囚犯也就算了,至少比前头那个暴君要好……”
“说得也是……”
两名狱卒兴致勃勃地聊起了八卦,直到看见另一批同样半夜苦逼加班的同事赶来后,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嘴。
狱卒们将清点好的尸体用推车推出了监牢,移交给了宫廷魔法会。
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夜就这么平淡地过去了。除了下个月发薪水时多了一笔价格不菲的奖金外,这次行动没有在他们心里留下更多的存在感。
####
这天在就寝前,埃瑞斯塔帝国的第六十七任皇帝,阿尔维斯·法比乌斯收到了来自首席宫廷魔法师安德里斯·林德伯格的传信,信上说他已经从千湖城返回了宫中。
就像安德里斯事前计划的那样,同以往无数次一样,今晚抓捕违规魔法师的行动迅速地结束了,并未引起什么波折。
他已命人将所有死刑犯的尸体打包带回了宫中,当作送给皇帝的“礼物”。
皇帝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研究复活魔法,这在宫廷内不算什么秘密。魔法师的尸体本就难得,更不要说这次行动中一送就是好几十具,算得上一份丰厚的大礼。
阿尔维斯将信件扔回桌上。
信纸还未接触到桌面,空中便燃起一团黑色的火焰,将它吞没。
他回到寝宫换了身衣服,前往了地下室。
他只穿了件没有任何花纹的米色亚麻布上衣,配上深色的长裤,看上去与街上任何一个普通的冒险者没有半分区别。
事实上,这就是皇帝最喜欢的服饰:简洁大方、方便行动,最重要的是价格便宜。即使在实验中弄坏了也不心疼。
埃瑞斯塔帝国是大陆上最为强大和繁盛的人类帝国,王朝绵延至今,已有上千年的历史。
作为这个庞大帝国的皇帝,阿尔维斯节俭的性格甚至说得上有几分的古怪——不过,若是联想到他私生子的出身,倒也不足为奇。
阿尔维斯的父亲,帝国的第六十六任皇帝瓦伦提尼安·法比乌斯,以荒淫和残暴而闻名。
他先后杀死过自己的两任妻子,以及十数名妃嫔,惨遭他凌辱的仆人与奴隶更是数不胜数。
阿尔维斯就是一位女奴的孩子。像他这样的私生子在宫廷内足有几十个,瓦伦提尼安待他们不比待一只小猫小狗更好。
如果不是十一岁那年被“真理之眼”带出了宫廷,恐怕他也早已同那些早死的兄弟姐妹一样,死于父亲的剑下,或是手足的手中。
通往地下室的其中一个入口就在阿尔维斯的寝宫内。这处地下室是瓦伦提尼安修建的,方便他干一些为人不齿的荒唐事儿。
阿尔维斯继位后,释放了关在地下室里的所有奴隶,将其改造为了一个在法师塔中常见的大型实验室。
经历三重身份验证后,地下室的大门在他身前缓缓打开。
安德里斯送来的尸体在实验耗材的区域内杂乱无章地叠成小山,阿尔维斯不满地啧了一声,挽起袖子,开始整理尸体。
他将它们按照性别和魔力量分开叠好,一面整理,一面在心中默默规划接下来的研究方案。
安德里斯送来的“大礼”无疑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他得重新规划要如何使用这些尸体,以便让它们发挥最大的价值——
翻到下一具尸体时,阿尔维斯皱起了眉头。
那是一名背面朝上的年轻女性,衣着朴素,肉丨体内没有半分魔力储备,不过是一具普通的平民女子的尸骸。
按理说,魔法禁令主要针对的是魔法师群体。对于卷入其中的平民(自身没有爵位,也并非魔法师或魔法学徒出身的人群)采取“首违不罚”的处理:
即初次违反禁令时,若情况不严重,则只需要缴纳一定的罚金,无需采取其他处罚。
禁令颁布以来,至少在明面上,还没有平民因为魔法禁令而被判决死刑的先例。
阿尔维斯心想得把这具尸体单独放在一边,待会儿再思考如何处理,于是他便将它翻了过来。
“……老师?”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皇帝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
他觉得自己好像认识面前这个人。
她应该更高一些,肤色没有这么苍白,脸上总是带着微笑。
她会俯下丨身来认真地听他说话,会替他一个字一个字讲解拗口的古代魔文,会从背后握住他的手,将他半搂在怀中,耐心地纠正他每一个不标准的施法手势……
哪怕是在过去的十五年间,老师的身上也从未有过这么多的伤痕,从未如此的接近一具毫无生命力的尸体。
阿尔维斯跪倒在了地上。他挣扎着想要爬起,然后又摔倒在地,如此反复好几次,才终于重新站起了身。
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抚摸过老师的肌肤,最终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她冰冷的尸身搂在了怀中。
年轻的皇帝贴紧她的面颊,眼泪从他如墨色般漆黑的双眼中涌出,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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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毫无血色的脸上。
自从十一岁认识她以来,阿尔维斯从来没有和她靠得这么近。
伊登最擅长撒娇卖乖,安德里斯做人两面三刀,他们都很会在老师面前装得楚楚可怜,换来她的怜惜、拥抱与亲吻。
可是阿尔维斯从来不会。
他永远只会站在一旁,即便心底羡慕得咬牙切齿,也从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
我跟他们不一样。
他总是告诫自己。
我要很成熟,我要很乖,这样老师才不会厌弃我。
在年少时那些旖旎的、他从不敢启齿的梦境中,阿尔维斯无数次梦见过他将老师搂在怀中。
他一直以来都是那样乖的一个好学生,唯有在梦境之中,才敢放肆地顶撞老师。
他们肌肤相贴,耳鬓厮磨,阿尔维斯常梦见自己俯身去吻老师的嘴唇,汗珠落在她的面颊上。
她用手臂揽住他的脖颈,面色绯红,眼波流转,仿佛连呼吸间都是彼此的温度。
那已经是阿尔维斯能够想象的,他们最亲密的距离。
即使是十五年前,在那个至今都时常出现在他噩梦中的荒山里时,他所能做到的,也仅仅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安德里斯抱起老师苍白的身体,一步步地与他擦肩而过。
那已经是阿尔维斯在现实中,与她最接近的距离。
……现在,他终于能将她抱在怀中了。
可是老师为什么会这么冰冷?
她的身体为什么会这么僵硬?
她为什么闭着眼睛?
她为什么没有开口斥责我的冒犯?
——老师为什么会死呢?
魔法无法改变生与死的界线,死者不能再回到生者的身边。即使只是治疗伤口的治愈魔法,也需要被施术者承受巨大的痛苦。
哪怕是刚刚进门的魔法学徒,也知道这一绝不会被撼动的真理——而十五年来,支撑阿尔维斯研究复活魔法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老师并没有彻底的死去。
尽管现场留下了大量干涸的血泊,但是在她的身体上找不到任何伤口。
尽管她再没有睁开过眼睛,却也没有像普通的尸体那样腐烂生蛆、化为白骨。
老师好像停滞在了一个生与死的模糊的边境上,所以阿尔维斯才会日复一日地幻想:是不是只要他再强大一点,再努力一些,就能打破这种停滞,将她带回自己的身边?
……或许他不该幻想的。
阿尔维斯的大脑迟缓地运作着。
或许他不该妄想的。
阿尔维斯·法比乌斯此人,外界对他的评价都是惊人的好运。
从一个私生子变成“真理之眼”的学徒,再从一个魔法学徒成为帝国的下一任皇帝。
那些旁人追求一生都求而不得的东西,仿佛是自己从天上掉下来一般,只要他勾勾手指,就会落入他的掌中。
或许只有阿尔维斯自己认为,他一生中最想要的,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他想要成为老师的伴侣,如果不行,他想要成为她最宠爱的学生。
如果这也不行,他想要成为她最宠爱的学生之一。
如果还是不行,他想要静静地陪伴在她身边,直到死去。
他想自己一定要死在老师之前,一定要抢在她离开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他无法忍受在没有她的岁月中苟活。
皇帝用发抖的嘴唇在老师的颊边落下一个亲吻,走出了寝宫的地下室。
那个深夜,皇宫中骤然响起惊人的爆炸声,一股漆黑的魔力自皇帝的寝宫咆哮而出,直直地掀开挡在面前的所有障碍物,轰向了首席宫廷魔法师居住的宅邸。
金色与黑色的魔力在暗夜中交织,就连延续了数百年的皇宫结界也被撕了个粉碎。
后世的人们将那个夜晚称作“晦暗之夜”。
这夜过后,帝国的第六十七任皇帝和时任首席宫廷魔法师都失去了踪迹。三天后,时任魔法协会会长失踪。
帝国上下群龙无首,乱成一团。
围绕着皇位的归属,宫廷内爆发了激烈的政治角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许多贵族世家在斗争中湮灭,又有许多新的家族崛起。
后来有人说,曾经在帝国西北部边境的荒山中见到过疑似阿尔维斯一世的人物。
他的全身都缠绕着可怖的黑色魔力,形似鬼魅,怀中似乎抱着一具白骨,在荒山的暴风雪中踯躅。
由于这听上去过于像是无聊人士编撰的离奇故事,不过传了一阵子,就被人们抛在了脑后。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阿尔维斯一世的王朝,不过只持续了短短十年,就匆匆落下了帷幕。
18. LV.018
到底该怎样向安德里斯描述自己过去的经历?
米娅想了想,决定从她在海滩上醒来后讲起。
她告诉安德里斯,她对过去的十五年毫无印象,只记得自己在荒山上遭遇了意料之外的袭击,昏死了过去,再醒来时,便已躺在了黑潮港的沙滩上。
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失去了所有的魔力,与一个不会魔法的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除此以外,她对过往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脑海中只留下了一个奇怪的印象:
她的记忆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所封印,而她需要去往不同的区域,寻找线索,解开每一个封印的节点,才能恢复过去的记忆和失去的力量。
(能编成这样已经尽力了!!)
在海滩上时,有一户好心的人家将她救起,为了报答他们,也为了给自己筹措离开黑潮港的路费,她典当了身上的一只珍珠发夹换钱。
之后就是关于“猩红之主”伊登的事——米娅犹豫了一阵是否要把这些告诉安德里斯,但如果隐瞒伊登的存在,她的许多行动就不大好解释。
并且,如果安德里斯和伊登互相勾结,那她就算隐瞒也没有意义。
如果他俩没有勾结,那她还得提醒安德里斯不要把自己的消息泄露出去,不论怎么看,都没法彻底地隐瞒有关伊登的事。
她思虑良久,还是决定把此事告诉安德里斯。
被典当的珍珠发夹引起了伊登的注意,他追到了黑潮港,幸好她提前一步溜之大吉。
她本打算前往王都寻找线索,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在千湖城下了车,便去了一趟自己的法师塔。
离开法师塔后,她按照以前的思路前往魔法协会使用传送阵,却被告知因为“魔法禁令”的缘故,如今协会也已不再提供传送阵的服务。
就在这时,几个路过的魔法师热情地邀请她一起使用私人传送阵,他们可以一同分担价格——再之后的事,安德里斯也知道了。
“……大概就是这样。”
米娅总结道。
安德里斯坐在她的身边,沉默地握紧她的手。
米娅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
他摇摇头,低声道,“我只是在后怕,如果今晚我没有下来查看情况,那……”
……那说不定我现在已经回家啦!!
米娅安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好啦,该轮到你说了。或许你对我现在所处的情况能提出什么建议?”
安德里斯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放开她的手,退回到礼貌的距离之外,思索片刻之后,才开口说:
“长久昏迷后再苏醒,之后丧失所有魔力和部分记忆,我从未见过这种先例。我会试着在已有的典籍里帮您查找,但是能找到相关记载的可能性并不大。”
是啦,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之前还有别的倒霉蛋玩着玩着游戏啪的一声就穿越了!
安德里斯继续说道:
“所以您现在最要紧的是要解开封印,恢复记忆,是吗?”
“没错,”
米娅点点头,“在黑潮港的时候,我恢复了一些有关伊登的记忆;在千湖城,又想起了有关你的事。所以我希望接下来再去别的地方解开封印——不过,我希望你不要把有关我的事告诉伊登,他——”
“他对您做了什么?!”
安德里斯惊怒道。
“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他在黑潮港里抓人的样子太吓人了,”
米娅赶紧解释,“我现在不是失忆了吗,担心曾经跟他有过什么过节,但是自己又没想起来。而且我当年在荒山上的事也有古怪,我想还是警惕一些为好……”
安德里斯赞同地点头:
“您说得对。伊登不是个好东西,您要离他远一点。我会封锁好消息的,请您放心。”
接下来,安德里斯滔滔不绝地进行了长达一小时的《为什么伊登·伊格尔斯不是个好东西》的演讲,譬如他操控魔法协会为所欲为啦,欺男霸女横行霸道啦,种种种种,不一而足。
总之,在他的口中,“猩红之主”伊登是个上欺压可怜的宫廷魔法会,下连无辜路过的狗都会踹上一脚的大恶棍,实在不值得她哪怕一个眼神的关注,最好压根就不要跟这人扯上半点关系。
“不过,您也不必太过担心,”
话到最后,安德里斯用那双蔚蓝的眼睛注视着她,郑重地说,“我会保护您的。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让他伤害到您。”
米娅连连点头。
虽然她没打算把安德里斯说的话照单全收,但不得不说,提心吊胆那么多天,终于能松一口气,感觉倒也不坏。
这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线朦胧的亮光,深紫的夜色也正从天幕上褪去。
米娅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
“老师,您再睡会儿吧,离天亮还有些时间。”
安德里斯立刻善解人意地说。
两人互道晚安后,他便离开了米娅的房间。
米娅躺回床上,几乎是脑袋刚一沾上枕头,就陷入了梦乡。
####
她梦见了安德里斯·林德伯格——不,不是梦境,是记忆。
她想起了有关安德里斯的往事。
同之前在法师塔中的回忆一样,在“游戏玩家米娅”身上,这些记忆不过是电脑屏幕上滚动过去的内容,她所做的无非就是用鼠标控制像素小人四处走动,点点对话框,与NPC对话,完成任务,领取奖励。
然而,如今她记起的,却是自己作为“大魔法师米娅”时发生的往事。
那些本来只应该存在于游戏剧情和过场CG里的故事,竟然奇异地成为了现实中曾经发生的过往。
电脑屏幕里模糊的像素和单调的色块摇身一变,化为比电影画面还要清晰的场景,铺天盖地地涌来,将她包裹其中——
####
“您好,我是一名路过的魔法师,被大雪困在这儿了!”
米娅站在一座庄严、豪华的庄园前,对守门人说,“城内已经没有能住宿的地方了,我想在公爵府上留宿一晚!”
她出示了代表自己魔法师身份的信物,守门人请她先稍等片刻,派人进去通报。
在公爵的答复出来前,米娅只能在门外等候。
北地凛冽的寒风携着雪花扑来,吹得她差点睁不开眼睛。如果不是有魔法护体,恐怕她早就变成一根硬邦邦的风中冰棍了。
米娅是三天前来到北地的,那时天气还算晴朗。
她本打算去往位于北方边境的一片森林,采集只生长于那片地区的罕见植物,并没有在城内停留的打算。
未曾想出发前天气突变,暴风雪说来就来,城主林德伯格公爵下令关闭边境大门,魔法协会更是早早关门放假,这下连传送出城也别想了。
米娅在城内转了半天,所有的旅店都塞满了客人,就连马棚也被住得满满当当,显然是没有她的位置的。
眼看暴风雪越来越大,天色也快黑透了,她若是再不找个可以避避的地方,就只能在外边过夜。
现在留给她的选项只剩下了两个,一是在外面硬撑着冻一晚,二是前往城主林德伯格公爵的城堡,要求留宿。
在埃瑞斯塔帝国,接待魔法师是贵族们的义务之一。
作为回报,魔法师也应当向接待自己的贵族支付高额的谢礼,用于答谢对方的“热情好客”。
这条不成文的规矩在帝国建立之初很是流行了一阵,到了冒险文化发达的现在,已经很极少有魔法师会去陌生贵族家中投宿了。
拜托,支付出去的报酬最少都够自己住一个月高级旅店的,还不用看贵族老爷太太们的脸色,除非脑子被驴踢坏了,不然哪个魔法师会这么蠢?
脑子被驴踢坏的魔法师米娅:“。”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天地间唯有茫茫的白色。
不知道等了多久,就在米娅怀疑自己是不是会被埋成一个雪人的时候,庄园的大门终于缓缓开启,一名仆人抱着肩膀走了出来,一面打哆嗦,一面大声抱怨:
“大冬天的,哪来的什么魔法师不魔法师的,别是骗子吧!霜雪堡的门也是谁都能敲开的?见鬼了,本来城堡维持结界就耗费巨大,还要留宿外人?谁来给我们补施法材料的损耗?”
下雪天被人叫出门,难免心情不好,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米娅假装没听见这番刻意说给她听的抱怨,从背包里翻出一小袋红宝石(她上个任务获得的报酬就这么闪着小翅膀飞走了),取出最上面的一颗,递给面前的仆人:
“照规矩,这是答谢贵地招待我的礼物。这一袋给林德伯格公爵,这一颗给你。”
仆人原本半睁的眼睛,在看见红宝石的同时一下子瞪圆了,米娅几乎能听见一声“噌”的音效。
他迫不及待地抓过那颗宝石揣进怀里,脸色这才好了些,挤出来了个笑容:
“魔法师小姐,请跟我来,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北地是一个笼统的称呼,泛指帝国北方边境的一大片区域。这里地广人稀,环境恶劣,世代由北方大族林德伯格家族掌控。
霜雪堡则是林德伯格家的宅邸,也就是米娅眼前这座华贵得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的大城堡。
暴雪风肆虐的日子,哪怕是高级旅店也门窗紧闭,家家户户都静悄悄的,唯有霜雪堡依旧灯火通明。
一进庄园的大门,歌舞声便飞入了耳中,夹杂一名中年男性时不时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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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这人的肺活量如此之好,还是用了什么放大音量的魔法(这种讨巧的小把戏在宴会中很受欢迎),隔老远就听见他在那儿嘎嘎笑。
米娅跟着仆人从侧旁的小门进入了霜雪堡。门后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不过却与外边听到的声音截然不同:
歌舞音乐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来来往往脚下不停的仆人,以及一阵赛过一阵激烈的铃响声。
这一片应当是霜雪堡中仆人所住的区域,铃响则是主人们召唤仆人的声音。
米娅跟着领路的仆人走了几步,在转角处的一个小房间门口停下,仆人打开门,对她说道:
“按照北地的规矩,主人已经休息了,我们不便打扰。您先在这儿休息吧,晚饭做好了就叫您。”
主人已经休息了,在楼上又唱又跳开趴的是鬼吗?
米娅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这屋檐外还刮暴风雪。
看样子,雪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一天两天的她还能靠魔法撑过去,总不好天天都在雪地里当野人。
米娅点点头,仆人便关上门离开了。
……其实她有点怀疑那袋红宝石能不能到得了林德伯格公爵的手中。
算了,反正谢礼她是给出去了,也全都打上了自己的魔力印记,要是林德伯格公爵拿不到,那也只能证明他是个不会管家的废物,跟她一个路过的魔法师又有什么关系?
米娅便把这个思虑往脑后一抛,打量起了面前自己用一袋上好红宝石换来的住所。
屋子又小又窄,没有窗户,也没有暖气,寒意直往人骨头缝里钻,简直就是个完美的冰窖。
若是换成个普通人,在里面睡一晚上,很难说还能不能活着看见第二天的太阳。
米娅叹了口气,随手点起一个野外常用的升温魔法,在角落处抖掉身上的雪,又用毛巾擦干净了湿漉漉的头发。
在充足的魔力供应下,房间很快就暖和了起来,她打了个哈欠,有些犯困。
林德伯格家是怠慢了她吗?傻子才看不出来。
在《成为勇者之前》的货币体系里,宝石的价值远远大于金币,上好的宝石除了担任货币的职能,还是魔力的绝佳导体。
同其他许多高品质的施法材料一样,它们没有被广泛使用的唯一原因,只在于价格太贵。
即便对于是刚刚成为大魔法师、拿到魔法协会最高级补贴的米娅来说,给出去这么一袋子红宝石,也够她肉疼的——不过,谁让这是个游戏呢?
《成为勇者之前》是一款不需要氪金的剧情向单机游戏。
这意味着,游戏中的所有货币和稀有材料,都可以通过爆肝或是完成任务获得。
对游戏角色而言再珍贵的物品,对于现实世界中的玩家来说,也无非就是多花些时间和精力去刷的事。
至于NPC角色的态度,那就更不重要了。
拜托,这种用拿鼻孔看人的角色多了去了,他们不把脸送上来抽,玩家哪来打脸别人的爽感?
重生文第一章里退婚主角耀武扬威的渣男贱女,修仙文前期嘲笑主角没有天赋是个纯废物的师门弟子甲乙丙丁,娱乐圈文里网络上只会被节奏牵着跑的无脑吃瓜群众,宫斗文里一进宫就要给主角下马威的弱智妃嫔……
不如说,遇见这类脑门上顶着“快来打脸我吧打脸我吧打脸我吧”的角色,玩家比起生气,更多的是一种好奇——
这个角色写成这样的目的是什么?他会在哪里,被什么人,以什么方式啪啪打脸呢?
看看,这不就把玩家/读者继续往后看剧情的兴趣调动起来了?剧本之心,路人皆知……
还没等米娅在心里吐槽完《成为勇者之前》俗气的剧本,敲门声就响了起来,一名脸颊圆圆的女仆探身进来,告诉她晚饭做好了。
米娅应了一声,穿好衣服,从短暂的抽离状态中回过神来,重新走入了游戏的世界中。
仆人们用餐的地方在厨房旁的一间餐室内,大家在长桌旁各吃各的,氛围叫人想起大学食堂。
米娅排在圆脸女仆的后面,领到了自己的那一份晚餐——面包、土豆蘑菇浓汤以及两片薄薄的火腿——端着盘子走到角落里。
最角落的位置上已经坐了另一个人,她便拿出大学食堂里找座位的默契,和对方隔了一个位置,相对而坐。
桌上微微摇动的烛光照亮了那人的面孔。
出乎米娅预料的是,那是个很好看的少年。
他相貌俊美,身姿也挺拔,暖色的烛光给他的金发抹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即便只是在坐在那儿默默啃面包,看上去也如一幅美丽的画作一般赏心悦目。
米娅的眼睛唰的一下亮了。
19. LV.019
提问:
在一堆平平无奇的路人中,突然出现一名立绘格外精致好看的角色,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此君要么是一名重要剧情角色,要么是一名可攻略角色,要么是大反派,也可能以上三者都是……不然美术才不会给他倾斜资源呢!
如此显眼的新角色登场,身为资深玩家,自然不能放过。
米娅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浓浓的土豆蘑菇汤——别说,土豆被熬得化在汤中,调料也给得够足,闻上去倒是香喷喷的——不动声色地戳开了角落那名少年的角色面板。
「安德里斯·林德伯格
等级:LV.005
天赋值:96
状态:正常
人物描述:北地林德伯格公爵的次子。」
米娅的勺子“当”的一声掉回了碗中,溅起不少汤汁。
“魔法师小姐,你怎么了?”
那名脸圆圆的女仆端着盘子在她身边坐下,好奇地问道。
米娅回过神来,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溅上的汤汁,回答道:“没什么,没拿稳勺子…欸,角落里那个金色头发的,你认识吗?”
女仆往那边一瞅,递过来一个“我还不懂你”的了然眼神,亲热地坐过来一些,示意米娅把耳朵凑近:
“别看那位和我们坐在一起,他可是个少爷呢!是我们老爷的第二个孩子,他妈妈生下他就死了。他不受老爷待见,吃的喝的都和咱们用一个档次的,估计刚成年就得被赶走。”
“原来是这样……”
米娅点头。
“魔法师小姐,我好心提醒您,您别看他长得好看,就脑子发热,”
女仆继续同米娅咬耳朵,“他们林德伯格家性子可怪了。谁敢跟小少爷亲近,老爷和大少爷就要谁好看,您可得千万小心!”
脑子发热……我刚刚的眼神就那么明显吗!!
米娅的确脑子发热——不是出于对异性的觊觎,更接近于雌狮发现肥美的羊羔,巨龙找见稀有的宝石。
岂止是脑子发热,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立刻将眼前这个林德伯格家的小少爷打包带走。
天赋值96的角色!!
这是米娅目前见过的天赋值第二高的人物!换句颇有江湖骗子风格的话来说,就是:
“此子额有朝天骨,眼中有灵光(*),日后必成大器!”
没错,这就是米娅“真理之眼”称号的来源——
她可以看见游戏中所有角色的数值面板。
对于拥有上帝视角的玩家来说,游戏中的一切都是可以用数据来呈现的。
这个怪的血量是99,那我砸一个攻击力为100的法术下去,对面就会完蛋;
这座城池的结界每三个月会削弱5%的防御,结界魔力总量降到一定数值以下会降低防御效果,需要每2.5年补充一次魔力;
天赋值达到70以上的角色便能成为各自领域中的佼佼者,达到90以上的更是凤毛麟角,目前米娅见过的几名大魔法师,天赋值全都在90左右徘徊……
站在游戏角色的立场上看,米娅的能力简直就是洞察一切的神明之眼,迈过了凡人所能触碰的阶段,到达了堪称可怖的神之领域。
——而对于玩家来说,她不过就是随手戳了戳数值面板而已。
没有继承权的次子,不受公爵待见。这么说,她顺利带走这个少年的成功率不小。
要知道,收集天赋值高的角色,把他们培养成各式各样的魔法师,可是米娅玩这个游戏最大的乐趣之一!
没想到啊没想到,被暴风雪困在北地还能有此等意外收获!
米娅美滋滋地捡起勺子,快乐地喝起了浓汤。
这汤刚刚端起时还滚烫,现在凉了一些,温度刚刚好。香料的味道融在熬得稠稠的土豆热汤中,配上肥嫩可口的蘑菇片,算得上一道美餐。
面包和火腿都是冷的,不过米娅现在心情好,只觉得冷吃也别有一番风味。
她埋首在餐盘里一顿风卷残云,刚把勺子放下,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声。这间仆人专用的小餐室内好似呼啦啦涌进来了一大波人,只听得仆人七嘴八舌地喊着“少爷”之类的话。
少爷?
她之前听说林德伯格家一共就两个孩子,那么就是说他家的大少爷也来这儿了。
小少爷天赋值有96,不知道大少爷有多少,如果也是天赋惊人,能不能一起打包带走呢?
米娅擦擦嘴,满怀希望地转过了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肥硕、巨大的肚子。
肚子如同小山一般摇摇欲坠,精美的衣服勒在层层堆叠的肥肉上,镶着宝石的扣子努力地顶在肚子上,勉强将两边的布料扯到一起。
……?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肉山大魔王吗?
下一秒,那一团肉山离得离她更近了,一颗挂着稀疏金毛的大脑袋凑到了米娅跟前。
蓝盈盈的眼珠在肥肉挤成眯缝的小眼里一转,还沾着油脂的大嘴一咧,对米娅笑道:
“您就是来借宿的魔法师小姐吗?哎呀呀,真不好意思,仆人通报太晚了,是我们招待不周,竟然让您在这种地方和那些下人一起吃饭,真是太不应该了。您是否愿意赏脸同我一起去楼上的宴会厅?宴会还有下半程,您可以尽情享受。”
肉山一开口,从他的嘴里便涌出一股吃过大鱼大肉后又没有及时刷牙的味道,混合着肥硕身躯上的汗味,令人不由自主地眉头紧锁。
米娅使出全部力气,才控制住了自己不要向后仰倒,也不要把脸皱成一团。
她屏住呼吸,说道:
“其实这儿吃得也不错,我已经吃饱了,打算在房间里休息一会儿就睡觉,就不劳烦您了。”
“那怎么行!那也太怠慢您了!”
肉山提高嗓门,“您可千万别客气,务必赏脸参加!”
他说话倒是客气,可不管是态度还是语气都咄咄逼人,大有种你不跟着我去就是不给面子的气势。
米娅在心底思考了一秒要不要直接一个魔法把肉山掀翻在地。
考虑到她眼下正借宿在霜雪堡中,还得想办法把林德伯格家的小少爷拐走,似乎不应该得罪他们家的人才是。
说来这坨肉是什么人啊,管家?看衣着也不像……或者是亲戚?
总不可能是林德伯格家的大少爷吧???
不会吧???亲兄弟之间能有这么大的差距???
脑子里构思着拐人计划,米娅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向着餐室的角落漂移了些许。
肉山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从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退开几步,离米娅远了一些(谢天谢地,要是他再贴近一些,她就伤脑筋了),背起双手,晃荡着同样粗壮肥硕的腿,往角落里挪去:
“亲爱的弟弟,我就说怎么没在宴会上看到你,原来你在这儿呢。”
“兄长大人。”
角落里的安德里斯放下餐具,彬彬有礼地回应道。
米娅瞳孔地震,看了看肉山,再看了看安德里斯,再看了看肉山。
这二位岂止是武大郎和武松的差距,简直是超肥肉山魔王·武大郎和莱昂纳多小李(注:泰坦尼克号时期)·武松的差距啊!!!
你跟我说他俩是亲生的兄弟??
——对了,忘了这是个游戏。人物长什么样,全看美术怎么画,跟血缘没有半毛钱关系。
“安德里斯,你再怎么说也姓林德伯格,居然混在这里吃饭,是怎么个意思?未免也太丢我们林德伯格的脸了!”
肉山一巴掌拍在餐桌上,又嫌恶地抬起手,立刻便有管家模样的人递上了手绢,“你也跟我一起上去,换身衣服去见客人,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怎么你了!真是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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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过身来,肥肉一颤,又对米娅笑道:
“魔法师小姐,您也换套衣服吧?正好前段时间我替女伴定做了一些礼服,应该正合您的身形。”
“不必了,”
米娅站起身,避开了肉山伸过来的肥爪子,“我很喜欢这套魔法袍。我们直接去吧?早去早回,我还想早些休息。”
她话一落地,周围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餐室立马安静了下来。
肉山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扭曲了一下,随后才慢慢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也对,魔法师都有自己的规矩。请您随我来吧——安德里斯!!”
肉山大喝一声,也不知道是想吼安德里斯,还是想吼别的什么人:“还愣着干什么?!想让客人等你吗?快滚回你的房间去更衣!!”
烛光的照耀下,安德里斯的神情并没有露出什么明显的波动。
他只是点了点头,乖乖地起身离开了。
肉山满意地点点头,大手一挥,带着手下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宴会厅的方向走。
大厅金碧辉煌,各种精美的装饰无比炫耀着主人家的财富,造型独特的巨型水晶灯闪耀着令人睁不开眼的光,照得墙上林德伯格家先祖的巨幅画像也蒙着一层亮闪闪的光斑。
到了这儿,方才在仆人餐室内几乎听不清的歌舞声又清晰了起来。
大厅的一角是正在现场演奏的乐队,仆人们捧着酒瓶和盛满食物的托盘穿梭,妆容精致的宾客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
人群最中心的那位无疑就是林德伯格公爵了——他的体型与米娅身前这位肉山大魔王一模一样,令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安德里斯,原来你才是这个家里的基因突变吗……
“对了,魔法师小姐,方才走得急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
在踏入大厅前,肉山正了正领结,略微躬身,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在下是林德伯格公爵的长子,雷纳德·林德伯格。”
“敢问魔法师小姐芳名?看您通身这高贵典雅的气质,想必一定出自世家大族吧?”
在《成为勇者之前》的世界观设定中,魔法通常是一门只有贵族才能接触的深奥学科,也难怪肉山——现在应该叫他“雷纳德”了——将她误认为贵族。
可惜,让无数魔法师嫉妒得眼睛充血的“真理之眼”米娅根本就没有半点贵族血统,不过是一名出身乡下的村姑罢了。
要不怎么说咱是主角呢。
主角若是出身贵族,那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血统至上、尊卑分明,血统没有主角强横的杂鱼通通给我闪开,在我尊贵的血统和如雷贯耳的姓氏面前瑟瑟发抖去吧!
主角若是出身平民,那就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什么血统家族姓氏都是我成神之路上的垫脚石,再牛逼哄哄的贵族也得拜倒在主角的金手指下,怎一个爽字了得!
“我叫米娅。”
米娅说。
雷纳德愣了愣,肥肉堆出的笑容也淡了下去:
“……这是您的称号吗?米娅小姐,在下孤陋寡闻,未曾听闻过您的称号,但也许曾与您的家族有过来往……”
“不可能啦,我是乡下村里的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怎么会与林德伯格这样的大族有联系?”
米娅摆摆手,随意地说出了自己在游戏中的人设,“我就叫米娅,没有姓氏。”
她和胖子都没有刻意放低音量,因此身后跟着的一群随从都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好几个人发出惊讶的声音,又在雷纳德的瞪视下将声音咽了回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米娅小姐……”
雷纳德面上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那一层殷勤与讨好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站直了身子,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也冷淡了下去:
“请跟我来,父亲想要见你。”
20. LV.020 别惹魔法师
肉山大魔王——雷纳德将米娅引到了林德伯格公爵面前。
公爵同样长得好似一座巍峨的肉山,被大献殷勤的宾客围在中间。雷纳德走上去,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公爵点点头,示意身边的人退开一些。
他冲米娅抬了抬下巴,冷淡地说:“魔法师小姐,欢迎你来霜雪堡做客。霜雪堡本来只对有身份的贵客开放,念在外头风雪太大,我也不是那种刻薄的人,就暂且容你在这儿呆上一晚。”
说完后,他便接过一旁某位地中海贵族递来的酒杯,两人继续畅饮聊天,再没给米娅一个视线。
周围奉承他的男男女女也对米娅失去了兴趣,除了一两个人对她露出微笑以外,其余人都默契地转回了头。
……呃,你大张旗鼓地派你儿子把人叫来这儿,就是为了当面说句“只准住一晚上”?
结合雷纳德打听到她身世后前后变化的态度,米娅一琢磨,寻思大概是看她是个魔法师,又出手阔绰地给了一袋上等红宝石当住宿费,这两人就误以为她是什么名门之后,巴巴地跑来结交。
结果人都请到宴会厅门口了,才大失所望地发现,她不过是个村姑魔法师。
若是这时候再把人赶回去,未免也太过失礼,所以他们才勉强把她放了进来。
正好,米娅也懒得搭理他们——如果公爵非得跟她亲切地多聊几句,她还得担心自己第二天能不能吃得下猪肉呢!
宾客们无人在意她,她也乐得清闲,直扑宴会厅的角落:
那里放置着几张长桌,桌上摆满了精美的食物。
蜜瓜火腿和芝士熏肉沙拉颜色鲜亮,叫人看上一眼就忍不住想来上一盘。
外壳酥脆油亮金黄的烤乳猪根本没被人动过,小羊排煎得香气扑鼻,淋满酱汁的鸭胸肉还贴心地配上了顺滑的红薯泥。
番茄炖牛脊骨汤汁浓醇,菌菇杂烩热气腾腾,冬日里难得的烤蔬菜摆了满满一大盘。
另外一张小桌上单独放着酒水和甜品,芒果饼干亲密地挨着焦糖布丁,香气扑鼻的苹果派旁是缀着浆果的奶冻,饱满的红莓躺在颤巍巍的奶冻顶上,可爱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冬季本就食物匮乏,更别说米娅为着赶路,一半的时间都在对付着啃干粮。
先前吃的那碗滋味浓厚的土豆蘑菇汤已算味道不错,面前这几桌好菜更是让她食指大动。
米娅拿过一个盘子,快乐地给自己夹起了晚餐。
烤乳猪要挑烤得刚好的部位,不肥不瘦,奶油一般的脂肪入口即化,不配任何蘸料也能大口吃上好几块;
小羊排的酱汁中加入了些许甜酒,酒精在高温中挥发,余下的只有适口的醇香;
鸭胸肉则调的咸口酱汁,搭配着甜味的薯泥真是一种享受;
炖菜肉汁四溢,饼干酥脆可口,奶冻香甜细腻,下一个吃什么好呢……
米娅将手中只余酱汁的空盘交给侍者,擦了擦嘴,打算来上一杯水果酒当中场休息。
她还没来得及抬腿,面前便伸过来了一个盛着酒的玻璃杯。玫红色的酒液在透明的杯子里轻轻摇晃,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
“请用,魔法师小姐。或许您愿意跟我跳一支舞吗?”
米娅抬头看去,映入眼中的是一张平庸至极的年轻男性的面孔。
不难看,但也跟好看沾不上边,是游戏立绘里最大众最便宜的那种。
也就是立绘一放出来,玩家就知道这人不重要的那种路人角色。
文案也懒得花心思给他起名字,此人姓名栏里写着的应该是“小贵族A”。
“谢谢,我不会跳舞。”
米娅说。
她往旁边走了一步,打算绕开挡在身前的小贵族A,没想到对方也跟着跨了一小步,继续挡在她的身前。
“小姐,我听林德伯格先生说了您的事。您也许才刚成为魔法师不久,还不懂得什么人是应该尊重的——当然,当然,对于您这样的出身来说,能当上魔法师已经是很了不得的荣誉了。”
小贵族A放下手中的玻璃杯,嘴皮一掀,眉毛一扬,“看在与您出席同一场宴会的缘分上,我好心提醒您一句,您得多学点上流社会的规矩才是。”
“比如?我该学点什么?”
米娅挑起一边眉毛,好奇地问道。
小贵族A优雅地抬了抬下巴,用怜悯的语气说:
“比如,您不应该在这种场合大吃大喝,这会让所有人都记住您的贪婪和粗鲁。还有,您也不应该拒绝一名身份地位远超于您的绅士的邀请,那会让您吃苦头的。好在我心胸宽阔,愿意给予您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
“我不得不再提醒您一句,身份高贵的人都有自己的圈子,像您这样的出身,如果无人引荐,一生都难以踏足其中。我或许可以将您引进给地位更高的先生们,不过那就需要您付出一点诚意——”
话说到最后,他嘴角一提,挂起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再度向米娅伸出了手。
米娅略微侧过身去,再次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我说过了,我不会跳舞,”
她淡淡地说,“爪子伸那么长,是不想要了?”
小贵族A脸上的笑容迅速地消失了。他的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故作优雅的表情也瞬间扭曲成了一团。
“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低声喝道。
“我不知道,”
米娅好心提醒,“顺便说一句,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随意靠近或者触碰一个不知底细的魔法师。”
“老子搞过的魔法师比你舔过的男人还多,我还不了解你们?一个二个装得清高,上了床还不是一样放荡……”
小贵族A一面吐出粗鲁且肮脏的咒骂,一面往前一踏,用力地握住了米娅的手腕,呵斥道,“不知好歹的村妇!”
这一次,米娅没有再后退。
火焰在餐桌前轰然炸开,大厅里响起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小贵族A的右手被熊熊火焰包裹着,好似一只烧得正旺的火炬!火焰呈现出极亮眼活泼的橙黄色,眨眼间就把他右手的衣服烧了个干净,又欢快地吞噬起了他的肉丨体。
任何一个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那并非单纯的因致燃物升起的火苗,而是火的精灵、以焰为形体的怪物——
在没有一丝风的室内,激烈的风呼啸而至,将火焰卷上空中,甚至连挑高天顶上悬挂的巨型水晶吊灯也被映照成了灿烂的橘红色!爆裂的燃烧声仿若咆哮,回荡在每个人的鼓膜间。
不论是舞池中正在起舞的宾客,穿梭在人群中的侍者,还是众星拱月的林德伯格公爵,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整齐划一地往这边看来。
在这个短暂的时刻,就连角落里演奏的乐团也停止了演奏,宴会大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中。
一时之间,大厅里只能听见风与火焰织就的可怖的交响曲,以及男人疯狂的嘶吼。
这名方才还风度翩翩的男性,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贵族的优雅和体面。他一面拼命地甩动手臂,一面发出状似野兽的哀嚎。
他在挣扎的过程中撞上了身后的长桌,一些酒水和菜品被撞了下来,浇在他昂贵的礼服上。而他根本无暇顾及这点,只是带着满身汤汁酒水在地上拼命打滚。
米娅“噫”了一声,赶紧退后几步,免得被汤汁沾到身上。
她从桌子另一侧绕了过去,拿起一个全新的玻璃杯,示意一旁发呆的侍者替她倒一杯水果酒。
“多加点冰块。”
她嘱咐道。
侍者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地往杯子里斟酒。
他颤抖得太厉害,酒水一半都洒在了桌上。
得,这酒桌布喝一半地板喝一半,她能喝到几口还真不好说。
“把酒瓶给我,我自己倒吧。”
米娅对侍者说。
侍者又哆哆嗦嗦地应了一声,将酒瓶往桌上一搁,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他跑得太过匆忙,途中还被地毯绊了一脚,哐的一声摔在地上。
大厅里的所有人好像这才被惊醒了一般,尖叫声此起彼伏,宾客们潮水般向着门口涌去。
人群中两个肥得不相上下的肉山格外显眼,林德伯格公爵扯起嗓子大叫道:
“卫兵!卫兵!!”
于是,当米娅终于舒舒服服地喝完一杯加了冰块的水果酒后,才发现她附近的人早已经跑了个干净,唯独剩下了她和躺在地上抽搐的小贵族A。
几十个全副武装的护卫将她团团围住,护卫的身后还有四名身穿魔法师的制式长袍、手拿施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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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的魔法师。
训练有素的士兵加上魔法师小队,作为一个贵族豢养在自家城堡的护卫队来说,算是很不错的配置。
“你到底是什么人?!霜雪堡也是你能肆意妄为的地方?!”
也许是被护卫们围在身后,安全感爆棚,方才只会一味呼叫卫兵的林德伯格公爵终于敢说话了,“你混进宴会的目的是什么?!你背后是什么人?!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我还可以饶你一命!!”
老板在说话的时候,护卫魔法师们也没闲着,口中低声念起了咒语。
四个效果不同的禁魔网先后浮现在空中,层层叠叠地套在了米娅的身上。
米娅放下杯子,好心地同他解释:
“我说过了,我是一名路过的魔法师,被大雪困在了这里,便找到你们家,希望能借宿一晚——至于混进宴会,不是公爵你自己叫我过来的吗?”
“我已经提醒过那个白痴了,不要随便触碰一位魔法师,他自己非要凑上来触发我的护身魔法。带有攻击意图的身体接触会直接触发魔法师的护身魔法,我想对于贵族来说,这是一个常识吧?”
“即便如此,你一个乡下来的小魔法师,也不能随意伤害一名贵族的绅士!这是重罪!”
林德伯格公爵眼神一扫,护卫队中一名魔法师便接上话茬,怒斥道,“立刻束手就擒,不要再做无畏的反抗!你已经施不了法了,如果再有多余的动作,我们有权将你就地处死!”
嗯……另一个平庸至极的立绘。
在游戏里,这个人的姓名栏里写着的应该是“魔法师甲”。
米娅轻轻地笑了。
黑发黑眼的女魔法师个子不高,长相也称不上有多惊艳,身着的更是一袭最常见的魔法袍,不论怎么看,都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小魔法师——她甚至没有携带哪怕一小根法杖!
然而,此时此刻,在几十名身着铠甲的护卫和武装到牙齿的魔法师的包围中,在脚边还躺着一个生死不知的贵族的时候,在层层高级禁魔网的禁锢之中,她那微微翘起的嘴角,却不知为何,让人脊背发凉。
“我要说的事只有两件。第一,你们没有能力把我就地处死。”
米娅曲起手指,随意地敲了敲身上的禁魔网。
大厅内响起了一个清晰的碎裂声,仿佛有人在此处打碎了一件精美的瓷器。
肉眼可见的裂隙自她敲击之处向外蔓延,转眼便覆盖了所有的禁魔网!
大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而这窒息般的寂静不过持续了一两秒,下一个瞬间,四个禁魔网轰然炸开!
组成其本体的魔力伴随着爆裂声四下飞溅,最前排的护卫闪避不及,魔力碎片直直地刺穿盾牌和铠甲,扎入了他们的身体之中。
“第二,在贵族与平民的冲突中,贵族一向都享有豁免权。不过偶尔也会有例外……”
她随意地挥了挥手,几股赤金的魔力骤然从空中弹起,如鞭子般一抽,不论是手持重盾的护卫还是蓄势待发的魔法师都被隔空掀起,重重地向两边摔去!
运气好的只是撞上了墙壁,又咕噜噜滚到地上,有挂毯和地毯的保护,不至于受什么大罪。
运气差的则直接撞上了餐桌,不但把上好的餐具撞得稀碎,还淋了满头满脸的残羹冷炙。
形容狼狈倒还是其次,更要命的是伤口浇上了滚烫的油水汤汁,既叫人疼痛难忍,又容易造成二次的感染。
护卫队被扫清后,米娅和林德伯格公爵父子之间就空无一人了。
两座庞大的肉山互相攥着彼此的肥爪子,抖成了频率一致的一团,她不过往前轻轻踏了一步,他们就齐声尖叫了起来。
林德伯格公爵的小眼珠子在被脸颊肉挤成眯缝的眼里四处乱转,突然间停了下来。横七竖八倒在大厅地板上的护卫队身上,一串金色的字符正从他们被魔力鞭笞过的地方缓缓浮现。
盔甲被腐蚀得滋滋冒烟,而直接被这股魔力抽中皮肤的人则更为凄惨,那串字符仿佛烧红的烙铁一般,扎进了他们的血肉之中。
“‘真理之眼’……”
公爵冲向离他最近的那个护卫,读出了烙在他盔甲上的那串字符,他的面庞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声音因恐惧而颤抖,“您是……您是一个大魔法师!”
21. LV.021 大魔法师
“大魔法师”这个词,不是字面意义上的“长得很大只的魔法师”的意思,也不是夸奖某个魔法师很厉害的形容词。
它是一个固定的头衔,如果放在米娅的现实生活之中,更接近于一个“职称”或是“职级”,需要经过严格的推荐、审核以及评定,最后由皇帝亲自进行终审,再颁发“大魔法师”的称号。
针对魔法师们的等级,帝国有一套严格的评审流程。
学徒时期需要经过统一的考试,才能考上魔法师;正式成为魔法师后,则每隔一段固定的时间都会有等级评定,需要魔法师们自行申报,整理材料,提交审核。
如果说学徒时期经历的考试,有点像现实世界中初高中的毕业考试的话,那么成为魔法师后的等经评定,就更像工作后的职称评比。
但是到了“大魔法师”这个等级上,就并没有一个固定的评定时间,也没有固定的申请材料。
有时一年能评出两位大魔法师,而有时十年评不出一位也是常事。
这是因为,“大魔法师”的授予条件,有且只有一项——
它只授予在魔法的某个领域中,位列巅峰之人。
它被授予解语星辰、勘破命运的预言家,被授予嗜杀成性、手刃巨龙的屠龙者,被授予点石成金的炼金术师,被授予用尸骸的汪洋淹没帝国都城的死灵法师……
所有的大魔法师都会被帝国授予一个专属的封号。这个封号本身就是一个只有本人才能使用的复杂咒语,几乎约等于其身份的象征。
当大魔法师用印章/魔法/签名烙印下这个封号时,就等同于大喇喇地通知在场所有会魔法的人:
「见此印记,如见本人亲临。」
帝国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有出现新的大魔法师了。
这其中一半的原因是魔力衰退。空气中的魔力含量愈发稀薄,魔法的威力减弱,魔法师们的进阶比以往困难得多。
另一半的原因则是皇帝沉湎于酒色,连国事都无心过问,更不要说为大魔法师授衔了。他对魔法的兴趣,远远不及他对被臣子送入宫中的美人的兴趣。
二十多年以来,“真理之眼”是唯一的一次例外。
一个月前,“真理之眼”第一次觐见皇帝——那时她还没有获得这个称号——当皇帝问她要如何证明自己的能力时,她便说出了他的死期。
那时王座大厅里寂静无声,皇帝瘫软在王座中,连眉毛也没抬一下,只是搂着新宠的美人,漫不经心地说:
“我已经有了一位出色的预言师,不需要再多一个了。”
真理之眼微微一笑,说:
“——”
她具体说了些什么,并没有流传出来,在场的近臣都对此讳莫如深。
外人只知道在这次觐见过后,她就被授予了“大魔法师”的称号。
这位年轻的女魔法师一步登天。
####
半小时后,仆人拖走了晕倒的小贵族A和受伤的护卫们,大厅重新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林德伯格公爵将米娅请上了主位,搓着肥厚的手掌陪笑道:
“您看,大人,这全都是个误会……我已经问清楚了,底下的仆人根本没把您的信物呈到我面前来,就擅做主张!一群废物东西!怎么敢如此怠慢一位大魔法师,真是不要命了!”
见米娅没有反应,他咽了咽唾沫,笑容挤得更深了,看上去就像有人拿枪指着他的脑袋逼着他笑似的:
“对了,还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贵族,居然敢骚扰您,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其实我根本没有邀请过他,他蹭了别人的请帖混进来,还敢在我的底盘上撒野!”
“他要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我会让他知道惹怒林德伯格的后果是什么!还请您千万不要迁怒于旁人……”
“这么说,如果不是我,而是一位普通的魔法师在这里,你们就可以怠慢或者骚扰我了?”
米娅捧着冰凉甜蜜的果酒嘬了一口,真诚地发问道。
林德伯格公爵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好在,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雷纳德·林德伯格——公爵的肉山大儿子——及时地顶了上来,接住了米娅抛出的问题:
“家父并非此意。我们只是想诚恳地向您表达歉意。刚才我已经吩咐了下去,给您重新收拾了一间房间,您的行李也都搬过去了。暴风雪还有好几天才会停,希望您能在霜雪堡过得愉快。”
不错,雷纳德虽然在弟弟面前颐指气使,完全就是那种不动脑子的蠢反派,真到了要低头道歉的时候,可比他亲爹要会说话得多。
两座肉山在米娅面前战战兢兢,旁边候着的仆人也是一副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估计是被她刚才清扫护卫的样子吓住了。
一屋子的人里,只有站在父兄庞大身躯阴影里的安德里斯脸色还算正常。
米娅又喝了几口酒,将酒杯放回桌上,再用公爵亲自捧上的手帕擦了擦嘴。
她思考了一下,他们大约是觉得真的激怒了她,生怕她怒火再次上来,一个魔法就把霜雪堡夷为平地。
想想也是,霜雪堡的这番操作下来,别说是能在帝国横着走的大魔法师,哪怕只是一个普通人,也很难不怒火冲天。
请求留宿,在门口被晾了大半天;好不容易等到人出来,却骂骂咧咧;房间是冰窖,吃饭跟仆人一起,雷纳德请她去宴会的时候前恭而后倨,好似在表演川剧变脸;宴会上还被态度傲慢的咸猪手骚扰……
天杀的,害得她饭都没吃好!那头外酥里嫩的烤乳猪她还没吃几块呢!
……越想越觉得她确实应该勃然大怒,召唤一个陨石下来把霜雪堡砸个稀巴烂什么的。
不过,事实上就是,米娅真的没生气。
你跟一个游戏里的角色置气什么呢?
态度傲慢的林德伯格父子也好,被她从咸猪手烧成外酥里嫩烤猪蹄的小贵族也罢,在她看来,全都不过是游戏里消遣因素的一环。
她心情好的时候就陪他们玩玩,心情不好也随时可以在这个世界中大开杀戒。
想想看,这就好比现实中你走在马路上时,会去琢磨有哪只蚂蚁冒犯到你了吗?
你蹲在街边给它们一点面包屑,看着它们排成长队将其运走,绝不是因为它们讨好了你,仅仅只是因为你高兴。
反过来说,你突然抬脚碾死一群蚂蚁,也绝非因为它们冒犯了你,还是仅仅因为你高兴。
就像现在,比起召唤陨石把霜雪堡砸得稀烂,米娅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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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兴就这么让它好好地呆在这儿——她还想拐了安德里斯去当学徒呢!
“好吧,雪停之前我就在这儿多呆几天,”
她放下杯子,从主位上站了起来,“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房休息了。”
林德伯格父子同时松了一口气。
雷纳德麻溜地走到她的身后,替她拉开椅子,殷勤地说:“我送您——”
“不用。”
米娅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她大步往宴会厅外走去,走到安德里斯面前时停了下来,问道:“你能跟我一起走走吗?我想跟你聊聊。”
雷纳德就跟被人抽了一巴掌似的,殷切的表情漏出了一丝空白,脸颊上的肉小幅度地颤抖着。
安德里斯没有立刻回答米娅的话。
他抬起头,向林德伯格公爵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公爵挥了挥手:“既然是贵客的要求,你照做就是了。安德里斯,务必要‘伺候’好真理之眼大人。”
安德里斯蔚蓝的眼眸中飞快地滑过了一丝厌恶之情。
但他只是点了点头,温顺地说:“谨遵您的吩咐。”
####
“那个女人是看上他了吗?不知道什么下贱出身的玩意儿,倒和那个小崽子看对眼了……”
等到彻底看不见真理之眼和安德里斯的身影后,林德伯格公爵命人关上房门,才压低声音,向自己的大儿子愤愤不平地抱怨。
雷纳德·林德伯格耸了耸肩(对于他的体型来说,要做这个动作并不容易),一屁股坐在米娅身边的椅子上,举起她用过的水杯摇晃:
“既然她喜欢,那把他送到她床丨上去也不算什么。能讨好大魔法师的东西可不多,安德里斯那张脸这下可算是勾对人了。”
“他要是靠着爬丨床得了高位,你不怕他走了之后翻身来对付我们?”公爵冷哼一声,“我了解安德里斯,他的脑子里就没有家族荣耀这个词!”
雷纳德大笑起来。
他笑得很是夸张,身上的肥肉抖作一团,好似肉海泛起肉浪。
公爵连敲了好几下桌子,雷纳德才渐渐止住了笑声,仰头将杯中剩下的果酒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地摔回了桌上:
“那就让他走不了!对付大魔法师不容易,可对付个女人,我有的是手段!只要让安德里斯把那个女人勾得多留几天,我就有办法把她变成我脚下的一条狗!”
“父亲大人,提前恭喜您,收服一个大魔法师,对咱们可是有数不尽的好处!”
公爵将信将疑:“你那点法子还没在魔法师身上试验过,别玩过了火!我警告你,要是让她给发现了,我绝不会护着你的!”
“她不会发现的,父亲,从没有任何人发现过。那是我从北地古籍里找到的秘药,区区一个乡下魔法师,她能发现些什么?”
“咱们得让她知道,仗着自己会哄皇帝开心,就在具有古老传承的贵族面前耀武扬威,到底会有什么后果!”
雷纳德阴测测地一笑。
他重新拿起那只酒杯,将它举到唇边,鼻子一皱,深深地嗅闻几下,再伸出一截蛤丨蟆似的舌头,粗鲁地舔了舔杯口,从喉咙里刻意地发出啧啧的水声。
大厅里的护卫与仆人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
22. LV.022
林德伯格公爵给米娅新准备的卧室,与之前那间冰窖似的小房间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这间卧室位于霜雪堡的中心区域,即便外边风雪肆虐,里面也温暖如春。
墙上的挂毯绣着狩猎的图画,卧室里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四柱床,那床足以容纳好几个人同时躺在上面;厚重的猩红色帷幔被系在床边,布料一看就是难得的好货色。
地板上还铺着一层柔软厚实的地毯,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产生光脚踩上去的冲动。
卧室的另一边是一个大大的露台,此刻窗户紧闭,窗帘拉上了一半。透过透明的窗玻璃,可以看见窗外大雪纷飞。
不管是近处的庄园,还是远处的群山,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放眼望去,只觉天地间都被呼啸的风雪笼罩,唯独只剩下了霜雪堡这一处安身之所。
米娅不多的行李已经被整理得整整齐齐,放在卧室的书桌上。她收回视线,向送她过来的安德里斯道了声谢。
安德里斯应了声,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门口,垂下眼眸,轻声问:
“您还有别的吩咐吗?您特意叫我陪您回来,说要跟我聊聊,应该不只是让我送您到门口的吧?”
……光顾着看今晚睡觉的豪华总统套房去了,都忘了把他叫来是想问问他愿不愿意当自己的学徒!
米娅一拍脑袋: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确实有事要找你——”
话才刚刚说到一半,就卡了壳。
就在她的面前,在这条明晃晃亮堂堂的走廊上,安德里斯·林德伯格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扔在地上。
做完这个动作后他抬头看了一眼米娅,见她没有反应,便咬了咬唇,低下头去,继续解起了衬衫上的纽扣。
也许是因为一开始没准备参加宴会的缘故,安德里斯穿得很是单薄。
宴会上的男性贵族们人人都穿着繁复的礼服,有的还拖着一条长长的披风,他却只穿了一件外套,里面连修身的马甲也没有,只有一件简单的衬衫,甚至还不如宴会大厅里倒酒的侍者。
……意思是,外套一脱,衬衫一解,他的上半身就不剩什么衣物了。
最开始脱外套的时候,安德里斯的手还有些发抖;到了解衬衫的第二颗扣子的时候,他已经不再颤抖,动作也越来越快,越来越熟练。
米白的衬衫逐渐敞开,露出其下一片比衬衫颜色更白皙柔和的少年的胸膛。
他看着瘦弱,衣物褪下后倒也有一层薄薄的肌肉,胸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仿佛一块上好的软玉,让人忍不住好奇它的触感。
安德里斯低着头,米娅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走廊明亮的灯光倾泻在他的金发上。
挂在身上的衬衫摇摇欲坠,轻薄的布料在光线中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
他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极为灿烂的光的瀑布之中,美丽得如同一场幻梦。
更正,是春丨梦。
……等一下,这是可以播的剧情吗??!!
不可以的吧???原来你们是这种游戏吗???
这这这这这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太合适吧!!!我还没有做好突入18X游戏的心理准备呢!!!!
米娅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忘记了阻止安德里斯。
所以《成为勇者之前》还有这种隐藏剧情??要怎么才能触发??
所以我之前都错过了什么???真是小瞧你们了,还以为单纯就是个打怪升级斗BOSS的传统RPG呢!!
等等,他是要在这里全脱掉吗???!!!!
就在安德里斯打算继续脱下去的那一刻,米娅终于眼疾手快,一个健步冲上去摁住了他的手。
“等等等等等等,你先停一停,停一停,”
她紧张得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为什么你突然就要做这种事?我不记得我有要求过你,我只是想问你一些问题!!还是说这是你们这儿招待客人的……传统??习俗??你……你经常做这种事吗?”
不要啊,他才多大,看上去撑死是个高中生!!
你们霜雪堡在干什么啊??这是犯法的!!
安德里斯的手顿住了。
他终于抬起头,看了米娅一眼。
不论是初见时看见他被雷纳德出言羞辱也好,还是在宴会大厅里充当角落的透明人也罢,安德里斯的眼神一直都透彻而冷淡,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他其实年纪不大,十四五岁的样子,如果放在米娅现实中的世界里,不过就是个中学生的年纪,正是最爱笑爱闹的时候,却展现出了与年龄极其不符的漠然。
——刚刚那一眼,却打破了米娅此前对他的全部印象。
那是一双满溢着羞耻与愤怒,委屈与憎恶的眼睛。
很难想象能在短短的一瞥中看见如此多复杂的情绪,但是安德里斯做到了。
他蓝色的眼眸如同风暴中的海洋,巨浪咆哮,波涛翻卷。
米娅甚至怀疑,安德里斯此时在脑海中已经把她翻来覆去捅了个百八十遍了。
“……如果您在担心我是否还是处丨子之身……”
他说得很慢,一个单词一个单词艰难地往外蹦,仿佛那些词成了烧红的铁,每一次出口都在灼痛他的喉咙,“……我此前从未侍奉过任何客人。您是第一个。”
懂了,我这是在强迫良家少年。
米娅恍然大悟。
——不对,关我什么事啊!!!
我什么都没干好吧!!他自己擅自做主二话不说就开始脱的,我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呢!!
结合方才大厅里肉山父子诡异的表现,米娅这才在脑袋里回过味来。
得,林德伯格父子俩估计以为她是那种穷凶极恶色欲熏心欲壑难填的货色,遂直接指挥安德里斯把自己打包扔上她的床,借此来讨她的欢心。
安德里斯本人自然不乐意,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他又不得不答应,所以才一副逼良为娼忍辱负重的模样……
米娅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心说北地到底是个什么生态,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让她给碰上了。
“衣服穿好,我有话问你,跟那种事没关系。”
米娅挥了挥手,那件被扔到地上的衬衫自动飞了起来,落在了安德里斯的脑袋上,“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把门开着。”
####
十分钟后,米娅和安德里斯坐在了卧室的小桌旁。
PS:两位衣服都穿得好好的,门关着。
谈话内容健康又和谐,没有任何不良导向。
照理说,霜雪堡肯定很乐意为她提供甜点和茶饮,但鉴于米娅现在实在对林德伯格家没有任何好感,因此并没有摇铃叫人。
她坐在桌边,打了个响指,整理好的行李立刻便鼓起来了一块,一只茶壶从背包里钻了出来,带着身后的两只小茶杯,一蹦一跳地蹦到了桌上。
茶杯在两人面前自个儿把自个儿摆好,茶壶鞠躬似的一弯腰,一束浓浓的棕色液体便从壶嘴中淌了出来,注入茶杯之中。
一股浓郁的甜蜜香味蔓延开来,夹杂着些许微微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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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娅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赞叹道:
“冬天果然还是要喝热巧克力……说来,门关着真的没问题吗?我是不介意啦,你这样会不会被误会……”
“他们就怕没有误会。”
安德里斯勾起嘴角,笑容中尽是嘲讽之色。
……其实我的清誉也很重要,拜托拜托,我不想被人说是一个会对未成年下手的禽兽……
米娅在心底捂脸。
坐在他对面的安德里斯也端起茶杯,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他的眼睛蹭的一下亮了起来。
虽然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身体却非常诚实地一口接一口地喝个不停,没过一会儿就把那杯热巧克力喝了个精光。
安德里斯舔了舔嘴角的巧克力——并没有舔干净,还有一些液体粘在他的嘴边——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杯子,说道:
“……让您见笑了。”
对嘛,这才是这个年纪的小孩该有的样子。
米娅摇摇手指,茶壶乖巧懂事地凑了上去,又给他倒了满满的一杯巧克力。
“没事,想喝的话就多喝点。”
她笑眯眯地说。
安德里斯又端起了杯子。一直喝了三杯后,他才放下了杯子,颇为局促地掏出手帕擦干净了嘴。
经历过这段小小的插曲后,刚才那股尴尬的气氛终于散去了不少。
米娅喝干净了杯子里最后一口热巧克力,说道:
“好了,现在我们来聊聊正事吧。”
安德里斯也坐直了身子,紧张地注视着她。
十分钟前他看上去恨不得一刀捅进她的喉咙里让她血溅三尺,现在则紧张得好似即将接受大厂面试的应届生,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让米娅忍不住产生了一丝捉弄他的冲动。
她说:
“在开始之前,安德里斯,你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吗?”
“问题?”
安德里斯眨眨眼睛,迟疑道,“……我想,也许我没有向您提问的资格。”
“既然我都说了,你尽管放心地问,”
米娅爽快地说,“任何问题都可以。”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面试”,那么这就是身为面试官的她抛出的第一个门槛。
本来米娅是打算开门见山,直接向对方提出少年哟我看你根骨清奇天赋值高,想给你发个魔法师学徒的offer——
但是在经历了北地的这一大摊子烂事后,她反而迟疑了。
显而易见的是,林德伯格家简直可以说是藏污纳垢也不为过。安德里斯·林德伯格虽然在外貌上能吊打他的父兄八百条街,但很难说内里有没有别的问题。
如果等到把他招进塔里来才发现此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就不好办了。
因此,保守起见,她决定在留宿的这几日内再观察观察安德里斯。
米娅向来不介意学生的出身和家世,却很介意把下作小人招进自己的法师塔。
现实里遇见讨厌的货色已经够糟心的了,游戏里自己已经是横着走的主角了,总不能再让他们在自己面前蹦跶来蹦跶去的!
米娅将手肘撑在桌上,注视着安德里斯的脸,有些好奇他会提出什么问题。
安德里斯不再说话,眉头微皱,蓝色眼眸没有看向米娅的方向,而是紧盯着面前的桌子,陷入了沉思之中,米娅也耐心地等着他。
好半天后,他才开了口。
“我想问问您有关这个茶壶的事。”
安德里斯·林德伯格指着桌上盛着热巧克力的茶壶,认真地说。
23. LV.023
“茶壶?”
米娅扬起了眉毛。
安德里斯点了点头。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摸了摸茶壶光洁的壶身,说道:
“刚才您用魔法召唤它时,我就注意到了。它从地上跳着走过来的时候,声音清脆,并不沉闷,里面也没有液体晃荡的声响。我那时以为里面没有装东西——但是它确确实实地倒出了热巧克力。”
说到这里时,他停了下来,抬头用询问的目光注视着米娅。
“然后呢?”
米娅问道,“你的问题是什么?”
“它刚才给我倒了三杯,加上您那一杯的分量来看就是四杯。这个茶壶的容积不大,理论上,它应该倒不满这么多杯才是。”
“我刚才摸了一下,巧克力喝起来是滚烫的,但是壶身摸上去并不热……我想问您,这是怎么做到的?您在这个过程中释放了多少个魔法?”
安德里斯起先还有些犹豫和停顿,说到后边,却是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
话到最后,他看向了她的眼睛,目光中隐隐透出灼热的光来。
米娅托着下巴,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认为呢?我用了多少个魔法?你要不要先猜猜看?”
她将问题抛回给他。
这一次,安德里斯没有再推辞。
“我想至少有三个,”
他说,“一个使役物品的魔法,一个压缩空间的魔法,一个……变出热巧克力的魔法?”
前两个都还说得言之凿凿,到了最后一个,他的声音突然就小了下去。
说完之后,安德里斯有些紧张地挺直了身板,蔚蓝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地盯着米娅。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这孩子就给她一种冰山冷美人自有傲骨在的印象,现在却叫她生出了一种在他背后看见小狗尾巴的错觉。
“嗯……你猜得不错,的确是三个魔法,不过具体的内容有些偏差,”
米娅竖起一根手指,挨个挨个地清点道,“第一个说对了,是使役物品的魔法。这种魔法最适合用来做家务,不过很考验魔法师对魔力精细的把握度。”
“第二个是空间魔法,不过不是压缩空间,而是类似于小型的传送阵。”
“出口固定在壶中,入口固定在我法师塔的厨房里。煮好的热巧克力可以通过这个法阵传送过来。”
她眨了眨眼睛,“第三个,不对。魔法不能无中生有,所以世界上没有能凭空变出热巧克力的魔法。”
说到这儿,她卖了个关子,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安德里斯不由自主地前倾身子,急切地问道:
“那还有一个是什么呢?”
哎呦,孩子的小狗眼睛亮闪闪,小狗尾巴摇啊摇,真想揉一揉他的头毛,把他揉得汪汪叫。
米娅的心里有个小人被萌得倒在地上打滚。
她竖起第三根手指,说道:
“很简答,第三个魔法是个清洁咒,用来保护物品不被灰尘弄脏。毕竟它们可是从地板跳到桌上来的,你也不想用被弄脏的杯子喝茶吧?”
安德里斯恍然大悟。
“其实——其实我还有个好奇了很久的疑问!”
他兴冲冲地说,“我可以再问问您吗?”
“请便。”
米娅说。
“我听说过有关您的传闻。据说您在第一次觐见陛下时,就说出了他的死期。陛下说他已经有了一个预言师,不需要再来一个了——您,您却说了一句别的话,让他改变了看法。”
他的手指绞在一起,半是胆怯、半是期待地问:
“我想知道,您到底说了什么?您是怎么看见他的死期的?这……这也是魔法吗?”
……嗯,好问题。
这当然不是魔法,是玩家开的天眼啦!!
只要米娅乐意,她就可以戳开游戏中任意一个人的人物面板,查看对方的各项数据——她就是这么看到安德里斯的天赋值的——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人物的血量。
按照《成为勇者之前》的规则,当人物达到一定年龄后,血条的总量就会以年为单位规律递减。
如此一来,只要稍微算一算,就能算出对方的血量会在多久后清零。
——而她能吸引到皇帝的注意力,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因素:
除了基本的数据以外,人物面板中还会显示此人当前的状态。
在皇帝的姓名后,明晃晃地挂着一个大大的DeBuff:【中毒】
“这不是魔法,是我的天赋。我告诉他,我的能力与预言不同。预言看见的是‘结果’,我能看见的却是‘经过’。我能看见他的生命会以怎样的速度流逝,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在65岁那年迎来自己的死期。”
在安德里斯闪亮亮的视线中,米娅抬抬下巴,故作高深地点了点自己的眼睛:
“可是现在,他本该匀速流逝的生命却出现了波动:有人对他下了毒。如果他不作处理,他就会提前10年死去。”
当米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从她进门起就懒懒散散搂着美人瘫在宝座里的皇帝,第一次露出了怒容。
他腾的站起身,一掌将美人推到在地,嘴唇哆嗦个不停,最终竟抖着腿跑了过来,捧起米娅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请求她告诉自己更多的信息。
嗯,她当时一副神棍的派头,还从皇帝那里捞了不少好处呢!
——不过,这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安德里斯的口中发出了惊呼。
在他这张漂亮的少年人的面孔上,方才的戒备与警惕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向往,好似啃到了大肉骨头的小狗。
米娅放下手,凝视着安德里斯的眼睛,慢慢地说:“现在,我来说说我的事吧。安德里斯,你愿意成为我的学徒吗?”
……
……
……
温暖的卧室陷入了一片寂静中,只能听见窗外凛冽的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安德里斯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她。
米娅注意到,在听到她的话的那一刻,安德里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震惊与狂喜同时出在他的眼眸中。
他长长的睫毛飞快眨动,狂喜之情在这眨动中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疑虑。
好半天后,他才迟疑地开了口:
“……您真么说,是因为我刚才向您提的问题吗?真理之眼大人,您是一位大魔法师。您挑选学徒不应该如此的……恕我直言,如此的草率。”
懂了。
要是看见路边躺着五块钱,大多数人都会认为是自己好运,走路都能捡到钱;
要是看见五十万,就得四下张望,怀疑这是整蛊节目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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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让你向我提问,就是临时想到的,想看看你到底会提出什么问题。老实说你让我很惊喜,我喜欢你对魔法的细致观察。”
“毕竟。大部分人都只认为,魔法师手边的茶壶会自己倒茶是天经地义的事。”
米娅坦言道,“但我想要收你做学徒,是见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想好了。”
“……为什么?”
安德里斯喃喃,“……您想要拉拢林德伯格?您应该也看出来了,父亲很讨厌我,我不认为选择我会是个好主意……”
“当然不是。”
米娅利落地打断了他。
安德里斯看向她的视线中有些许的茫然和畏缩,好像快冻僵的人看见了熊熊燃烧的篝火,却又害怕那不过是自己在极度的寒冷中产生的幻觉。
如果贸然接近,篝火就会在转瞬间消失不见。
“我看中你,是因为你拥有非凡的天赋,”
米娅说,“安德里斯,如果你愿意,你会在魔法上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超群绝伦,无所不能。”
“对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来说,魔法就是一头疯马,他们或许终其一生也无法握住它的缰绳,只会被它甩在地上,踏成肉泥;于你而言,它会是最驯服的奴隶,只要你勾勾手指,它就会跪在你的面前。”
在安德里斯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中,她一字一顿地说:
“你是我见过的所有魔法师中,天赋最高的一个。”
“……我……”
安德里斯看上去已经完全被她的话压垮了。
他直愣愣地注视着她,舌头仿佛被黏在了口中,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半晌后,他才嗫嚅道:
“……可是……我以前从来没学过魔法……”
“没关系,学魔法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米娅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一锤定音,“你应该学过剑术的,对吗?我看你的手掌上有茧子。明天早上九点,我们来切磋一下剑术——到时候,我会教你人生中第一个魔法。”
####
送走安德里斯后,米娅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行李,接着走进卧室内的盥洗室,惊喜地发现盥洗室里放着一个精美豪华的浴缸。
浴缸边镶嵌着红色和蓝色的宝石,转动宝石就会流出不同温度的水流,其作用完全等同于水龙头。
区别在于,分冷热水的水龙头是早已走入普通人家中的科技产物,而在《成为勇者之前》的世界观中,科技发展水平并不高,所有这些能给人带来便利和舒适的物品都与魔法有关,价格昂贵,只有少部分人才能享受。
米娅坐在浴缸边,开始往浴缸里哗哗哗地放热水。
水才刚刚淹没浴缸的底部,背囊中忽然翻出来一个小镜子,在地板上一路咕噜咕噜地滚,直直地向着浴室而来。
她弯下腰,伸出手去,镜子跳上她的手掌,贴心地掀开了自己的盖子。
镜面上亮光一闪,一个清亮的少年音传了过来:
“老师?您在北地一切都还顺利吗?”
“还行,”
米娅一手握着镜子,一手试探水温,“●●,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她应当是叫了对面那名少年的名字。
在这个格外清晰、真实的回忆之中,唯独这个名字是一串模糊的杂音,就像是指甲抓挠黑板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吱声。
24. LV.024 剑术切磋
“没什么大事,就想问问,我才煮好的一壶热巧克力,刚还放在厨房的炉子上温着,怎么一转身就不见了?”
镜子对面的少年严肃道。
哎呀,糟糕。
就说为什么一倒就有热巧克力出来,苦主这不就找上门来了!
“……谢谢你,挺好喝的。”
米娅的视线在空中游移。
对面没有说话。
”……对不起,我错了?”
米娅小心翼翼,“回去之后我给你煮两壶?”
还是一阵难捱的寂静。
就在米娅开始思考以后是不是得致力于研究出一个无中生有变出热巧克力的魔法时,镜子那头却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起先少年还忍着笑,后来发现根本忍不住,干脆放弃了掩饰,大笑起来。
即便是隔着镜子,也能想象出他笑得前仰后合、恨不得滚到地上去的模样。
米娅啪的一声合上镜子,用力地把它往浴缸里一扔。
镜子在水面上弹了几下,重新跳回她的手中。
“我就是想逗您一下,”
少年总算忍住了笑,一本正经地说,“反正煮出来也是给您喝的。我这次特地换了个新学的配方,把以前方子里的牛奶换成了水,味道反而更醇厚一些。您感觉怎么样?更喜欢哪一种?”
米娅想了想,决定还是照实回答:
“其实我没喝几口,味道上没尝出来跟以前什么区别……刚刚见了一个天赋值特别高的孩子,我把他拉着说了会儿话,基本都是他喝的。”
“哦~~~您把我特地煮给您喝的巧克力倒给别人喝了呀,”
少年将那个“哦”拖得长长的,曲折环绕、百转千回,“所以呢,到底有多高?值得您还专门跟我说一声?”
“很高,只比你低一点点。”
米娅说。
镜子那头又传来了一声轻笑。
“那您一定给他说了那句话了?”
少年学起了米娅的声音,“‘你是我见过的所有魔法师中,天赋最高的一个。’就像当年跟我说的一样,随随便便就把人哄得晕头转向、目眩神迷。”
“我又没说错,”
米娅理直气壮,“他的确是我见过的魔法师里天赋最高的一个——你是特殊情况,不好比较!”
“您每次都舌灿莲花地把人忽悠一通,等人真的进了塔,才发现所谓天赋值高也只是个起点,距离啃上您画的大饼还得走上好长一段路。”
对面的少年夸张地叹气道。
米娅耸耸肩:
“是呀,我又没说谎。那孩子的天赋值的确很高——可能不能靠这个天赋成为厉害的魔法师,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天赋值是米娅在挑选学徒时最看重的一项数据,因为它几乎决定了一个角色的等级上限。
如果用现在玩家更熟悉的方式来举例,就是SSR、SR、R与N卡的区别。
天赋值越高的角色,稀有程度越高,当然出货率也更低。要是选了天赋值低的角色,练到满级了才发现ta的等级上限太低,满级也比别人低一等,那将是何等的悲催!
不过,对于游戏里的角色而言,绝大多数角色都没有达到自己的等级上限;许多天赋值低的魔法师,也能靠自己的努力提升等级,碾压天赋值高的同行。
换句话说,天赋值只是一张入场券,至于能不能真的走到巅峰上去,谁也说不好——米娅法师塔里的学徒全都拥有较高的天赋值,但也不乏天天无所事事混日子的。
两人又随便闲扯了几句,浴缸里的水也快放满了。
米娅关掉水,打算挂掉这次的通讯。临道别前她想起了什么,提问道:
“差点忘了,●●●●最近还好吗?”
又是一串模糊的杂音。
“他?课程都有跟着在上,但是您走之后就一直挺不好的,有事没事就爱碎碎念您是不是不要他了。”
少年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我看,下次您要是再出远门,最好在他脖子上套个项圈,拖着他一块儿走,他一定很乐意。”
米娅揉了揉额角:
“我想那只是应激反应,毕竟他过去那么多年一直都……你比他年纪大,又比人家先入塔,多照顾他一下,乖啊?等从北地回来,我好好补偿你。你有什么想要的特产吗?”
对面小声地嘀嘀咕咕了几句,大意是我不是你的育幼保姆云云。
嘀咕完了,少年清清嗓子,用正常的音量说:
“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您回来之后,可以给我做几次单独的魔法辅导吗?我倒是积攒了一堆问题想问。”
“好啊。”
这个要求太简单,米娅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关掉通讯之后,她三两下脱下衣服,把自己泡进了浴缸内。奔波了一天的身体浸在热水中,比按摩还要松快。
米娅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眯着双眼靠在浴缸壁上,打起了瞌睡。
这天晚上,她几乎是用尽了毕生的意志力,才恋恋不舍地把自己从浴缸中拔出。
她幽魂似的飘出浴室,扑倒在卧室柔软的大床上,几乎是脑袋刚沾上枕头,就陷入了梦乡。
####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风雪已经小了许多。米娅刚换好衣服,安德里斯就敲响了她的房门。
一夜过去,路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两人一路踩着咯吱咯吱的雪,走到了霜雪堡的训练场。
训练场也中也积起了雪。这是处占地极广的场地,即便是拿去给某个小型骑士团作训练场也绰绰有余。
米娅让安德站在场外,她得先打扫一下场地,毕竟没人乐意在雪淹脚面的地方训练。
一个大范围风系魔法下去,积雪四处乱飞,洁白的雪中飞出来一个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甚是显眼。
米娅打了个响指,风就乖觉地叼着那玩意儿飞了过来,扔到了她的脚下。
那是一条瘦巴巴的细长小蛇,盘成了一团,已然冻得僵硬,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米娅蹲下丨身去戳了戳它,小蛇硬邦邦的,仿佛一块彩色的冰。
她一时好奇心大盛,刚想将这小蛇抓在手中观察,却被一旁的安德里斯摁住了肩膀。
“请您当心,”
安德里斯认真地说道,“这种蛇若是被暖醒了,可是会咬人的。您还是别管它了。”
米娅摸摸鼻子,恋恋不舍地缩回了手。
其实……对我们玩家而言……若是在某个犄角旮旯里发现莫名其妙的物品,那多半是游戏制作组故意放在这里的神奇道具啦!!
安德里斯将冻僵的蛇扔到了一边,这个小小的插曲很快就被两人抛在了脑后。
两人走入被打扫干净的训练场,安德里斯递给了米娅一把长剑。米娅拿起剑观察了一下,剑锋没有开刃,应当是一把训练专用剑。
即使开了刃,这也不过是把最普通的剑。平民百姓出行时拿着防身刚刚够用,若是要去当正经的骑士或是参与冒险,那就有点不够看了。
米娅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另外两把剑,对安德里斯说:
“你用过开刃的剑吗?”
安德里斯接过来,犹豫了一小会儿,开口道:
“……用是用过,我担心会伤到您……”
“都开刃了,不伤人还用它干嘛?”
米娅轻笑一声,将手中的剑扔给安德里斯一把,“今天你要是能伤到我,就算你赢。”
“怎样才算是伤到您?”
安德里斯平静地问。
米娅说:
“只要能让我出血,就算你伤到了。多小的伤口都行。”
“……您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
十四岁的安德里斯轻声道。
他握住剑柄,后退一步,腰身下沉,摆出了剑术训练中最基本的起手式。
北地的风轻轻拂过,将细碎的雪花洒在他的金发上。他专注地凝视着米娅,仿佛茂密草丛中的蟒蛇审视即将到手的猎物。
有那么一阵子,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旷的训练场中,唯有风卷着雪吹过的声音。
雪落在米娅的睫毛上,阻拦了她的视线——也在同时,异变陡生!
安德里斯挥剑而出,两人间那一丁点的距离转眼间就消弭无形。长剑的光在空中一闪,下一秒已经出现在米娅的颈侧,如果他不收起力度,这一剑很可能会直接斩下她的头颅!
他是林德伯格家不受重视的次子,可有可无的累赘,徒有名头的“少爷”,所以在训练中没有人会对他手软。
安德里斯从四岁时第一次握上木剑的那一刻就习惯了被抽得浑身青紫,习惯了在疼痛与愤恨中入眠。
骑士们将所有不能在主人身上发泄的怨气都发泄给了他,打着训练的旗号抽得他满地乱滚。
开刃的剑?别开玩笑了,他学的是杀人的剑!这名魔法师或许在魔法的领域无人能及,然而真要比拼剑术,他未必就不能伤她分毫!
他想着魔法师应该都有防身之术,所以这一剑并没有保留实力。如果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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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名普通的骑士,安德里斯自信能一剑砍断那人的脖颈。
但保险起见,他也做好了收力的打算。如果情势不对,他拼着自己受伤也要收手,这样即便是伤到了她,她应该也还能有处理伤口的办法。
堂堂大魔法师,治愈魔法总是要掌握的吧?
脑海里想象着对方被自己击中后震惊的模样,安德里斯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角。
####
霜雪堡的骑士也不全是拜高踩地、见风使舵的小人。
安德里斯幼年时,曾有一名骑士教授过他剑术的秘诀——那就是快。
那名骑士据说年轻时也是游历大陆丨四处冒险的好汉,只是后来在一次冒险中受了重伤,这才退了下来,在霜雪堡做了一名级别不高的骑士。
他告诉安德里斯,别看魔法师一个二个耀武扬威鼻子朝天,其实多半都是只能躲在别人后面逞英雄的货色。
要对付他们很简单,只要在他们念完那一长串啰里八嗦的咒语前砍断他们的喉管,名头再强的魔法师也只能捂着喷血的脖子倒在地上!
要做到这一点,就得快!
快到魔法师的眼睛追不到你的踪迹,快到他们舌尖的震颤赶不上你挥剑出鞘的一击!
在那名骑士的指导下,安德里斯练了整整三年的挥剑。
一开始他是挥剑去砍骑士抛来的木头,后来就是落叶,再后来就是雪花。
等到他能将一片落下的雪花斩成三段的时候,骑士告诉他,他已经学成了。
方才他屏息凝神了片刻,等待的就是一片雪花落下的时机——第一是因为落在眼前的雪花总会或多或少遮蔽对方的视野,第二是因为他的身体早已习惯了对着雪花挥剑。
十来年的训练凝聚在这一个瞬间,雪花落在魔法师睫毛上的同时,安德里斯的剑尖便已斩向了她的脖颈!
安德里斯出剑的速度太过迅疾,很少有人能反应得过来;即便是能反应过来,也很难避开这一剑——
米娅没有避开。
她只是站在原地抬起了手,用自己的手中的剑,架住了安德里斯的剑。
女魔法师的动作看上去如此的轻松,简直像小孩子过家家时折下树枝打闹的架势——唯有身处其中的安德里斯知道,这一剑是多么的……可怖。
他不太想用可怖这个词,显得自己又废物又软弱,但在这个瞬间,安德里斯的大脑中竟然想不出第二个更合适的词。
明明两人用的是同样的剑,米娅的那把却仿佛有千钧之重一般,狠狠地压在了他的剑上。
她看上去并不强壮,那一剑的力度却沉得几乎要压碎他的骨头。
安德里斯轻快流畅的动作不受控制地中止,手臂被剑带得重重地下沉,狼狈地摔在了米娅的跟前。
一开始他还试图抬腕抵抗,很快就不得不在惊人的实力差距前放弃了这一想法——如果继续与她对抗下去,他怀疑自己的双臂会被当场压断。
这是一半的原因。
另一半的原因在于:对方看似只是在剑挥到跟前时才仓促应战,真实情况可能恰好相反。
安德里斯清楚地看见,米娅在他的剑直冲到面门时,才抬起了手臂。这一剑不偏不倚,封死了他所有接下来可能的行动,直接将他压倒在地。
所以真实的情况也许是:她早就算计好了他所有的行动路线,那一剑与其说是应战,不如说是迎战——她只等着迎接自己乖乖地自投罗网!
安德里斯半跪在地上,抬头去看米娅的眼睛。
第一次见面时他没有认出这名魔法师是一位大人物,他的父兄如此,那些精明了大半辈子、惯于逢迎的仆人也是如此。
她穿着朴素,没有佩戴贵重的珠宝或是携带珍奇的施法道具,既不高大,也不威严,更没有所谓上位者的高贵出尘的气势,就连对怠慢她的仆人也始终好声好气,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意。不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平民魔法师。
然而就在此时此刻,在这个瞬间,当安德里斯望进那双俯身看向他的黑色眼眸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与她温和的笑容不同,女魔法师的眼神是如此的冷淡。
对,冷淡。
其实他毫不怀疑她所说的想要收自己为学徒是真,但是在这个瞬间,安德里斯·林德伯格意识到,不论自己拒绝也好、答应也好,对于面前的这个女魔法师来说,都产生不了任何的影响。
于她而言,他与周围那些正纷纷洋洋落下的万千雪花相比,没有半分的区别。
25. LV.025 奔雷
人为什么会沉迷游戏?
这是一个没有固定答案的问题,一千个玩家会给出一千种不同的答案。
有人喜欢看故事,有人唯爱打对战,有人热爱呼朋唤友相约下本,也有人就好纸片美人三宫六院左拥右抱;
有人爱好一单接一单眼睛也不眨地抽卡,也有人喜欢哐哐哐砸钱招兵买马和别人血战到底;
有人喜爱沉浸在虚拟的故事中,有人享受复杂操作的乐趣;有人爱角色,就有人爱装扮,有人爱景观,就有人爱皮肤……
于米娅而言,她最喜欢的,就是游戏中的“规则”。
规则是什么?
规则是你杀了10只小怪就有100点经验,有100点经验就能升到2级,200升3级,300升4级,以此类推;
规则是你要完成一个任务,一定会获得相应的奖励,打得越多奖励越多;
规则是你替自己的游戏角色规划日程,选择让她去读书一天,她的智力就会+1,选择去练武,体力就会+1……
角色从不抱怨,规则也从不会失效,只要你点点手指,角色就会勤勤恳恳地学习一天,智力体力耐力嗖嗖地涨。
涨到一定程度就能触发新的任务,完成新的任务就能收获新的奖励,帮助角色更好地成长。
在米娅所热爱的游戏里,世界看似荒诞离奇,充斥着魔法与巨龙,厉鬼与妖魔,星舰与机甲,却远远比现实的世界来得井然有序——
只要你按着规则去做,就一定会获得收获,并且一天比一天更好。
真实的世界不是。
哪怕是在看似最简单的学生时代,世界也并非温情脉脉。
人生以羊水为界划开巨大的分水岭,有人活得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天高地阔任鸟飞,就有人在泥地里挣扎打滚咬着牙根才能苟活于世;
有人天真可爱快乐活泼一生都不曾历经风雨,就有人饱经风霜颠沛流离,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1);
这头是遗钿坠舄,瑟瑟珠翠,璨瓓芳馥于路(※2),那头就是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3)……
即使是勉强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坐在相邻的课桌前,也并不代表你们就适用于同一个规则。
游戏里的角色上一天学就能智力+1,现实中或许你听完一天课只记住了老师上课讲的段子。有人看完题目就能答出最难的大题,有人浑浑噩噩坐到了最后的考场上也还满头浆糊,令人哀叹同样是大脑怎么我的就和别人的不一样。
七八年后聪明的这个狼狈地跌下象牙塔,被现实殴打得抱头鼠窜灰头土脸,愚笨的这个功成名就风度翩翩,人生如旷野般渺无边际。
又过十年会怎样呢?
有人天降横财,有人家道中落,有人一片光明的未来被突如其来的疾病拦腰打断,有人好好走在路上却被飞来横祸夺走了性命……
游戏里要是角色走着走着就莫名其妙地扑街删号,玩家非把官方的皮扒了不可;
要是一单单砸下去没有半点水花,反而抽出一堆免费R卡,那策划也很难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任何游戏都必须围绕着一个已知且确定的规则运行,只要遵守规则就能越变越强,人生却并非如此——甚至可以说,米娅的人生是反过来的。
她学生时期天真地以为只要好好学习就能万事大吉,真到了被一脚踹入你不干有的是人干的社会大染缸牛马交易所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世界根本就混乱、粗暴且无序,也就无怪乎她会格外怀念小时候窝在电脑前打游戏美好岁月了。
譬如说眼下,她只要轻轻一抬手,就架住了安德里斯的一剑。
米娅个子不高,十四岁的安德里斯已经和她差不多高了,可不过一剑下去,他就被压得硬生生跪在了地上,不可思议地注视着她。
他年纪小,脸上藏不住事,先前在她门口脱衣服时满脸屈辱,牙齿将嘴唇咬得一片血红,现在蓝色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长长的金色睫毛一眨一眨,平白多了几分可爱,让她忍不住想要揪一把他的脸来玩。
可爱是可爱,刚才那一剑可不是虚的。
剑气袭来的时候米娅清晰地听见猎猎风声,如果这是现实世界,她没准早已身首异处——
然而,这是一个【游戏】啊。
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米娅就已经查看过安德里斯的数值面板。
「安德里斯·林德伯格
等级:LV.005
天赋值:96
智力:12
体力:14
魔法:0
剑术:9」
安德里斯的等级只有区区5级,在不久前刚刚刷到百级的米娅面前完全不够看。
别的数值就更别提了,除了96的天赋值以外,在米娅面前,他的所有数值都只有被碾压的份儿。
对于游戏里的角色来说,他们要花费数年乃至数十年,从不懈怠地练习,数值才会有一丁点的提高——
对于游戏外高高在上的玩家来说,那不过是轻轻一点鼠标的事罢了。
####
安德里斯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但他依然没有认输,只是死死地架着剑,倔强而无声地与米娅僵持着。
这场对抗最终终结于剑刃的断裂:那柄品质上好的剑承受不了米娅的力度,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碎裂当场。
“你输了。”
米娅说。
此时,雪又下得大了一些,很快便在刚刚打扫干净的地面上铺起了薄薄的一层。
安德里斯咬了咬唇,干脆利落地丢下剑,向米娅认了输。
米娅也收回了剑,伸出空着左手去将他拉了起来。
安德里斯显而易见地有些闷闷不乐,她便安慰道:
“剑术切磋,失败是常有的事。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您说得没错,”
安德里斯垂头丧气,“可是我之前从没这么快就输过,还是输得这么……心服口服。您的剑术比霜雪堡里的骑士长都要强。”
这不废话吗,他们刷级能有我勤快?
米娅说:
“我再怎么说也是大魔法师,厉害一点也是很正常的吧?”
安德里斯叹了口气:
“教我剑术的骑士说,魔法师都是只会躲在骑士背后念咒的家伙,只要不是实力差距太大,近身肉搏一对一,他们根本没有胜算……我还以为您只是在魔法上很强大,没想到剑术上也是如此。”
那是当然,我刷级的时候可是时刻注意保持平衡,立志成为游戏第一六边形战士的!
米娅咳嗽一声:
“对于普通的魔法师和骑士来说,的确如此,他没有说错。但是等到你再成长一些,就会发现,许多厉害的人都同时擅长好几个方面,不能拿单纯的只拿‘魔法师只会躲在骑士身后念咒’之类的刻板印象来看待别人。”
“就拿剑术来举例好了。很多物理防御或是攻击类的魔法都需要施术者本人具备一定的战斗能力,因此有不少魔法师会接受一定程度的相关训练,当然,也有许多骑士会自发学习一些好用的魔法。”
“而骑士常用的武器,诸如剑、盾、锤、斧等,只要刻上附魔咒文,就能成为精良的施法道具。譬如我们刚才切磋时用的这把剑——”
米娅将自己手中完好的那把剑递给安德里斯,示意他摆出攻击的姿势,自己则从身后握住了他的手。
安德里斯侧过脸来看她,身体微微僵硬,目光中有些许的不解和无措。
米娅拍拍他的背,让他转过身去,将注意力集中在身前。
“外人的魔力冲进体内可能会导致你的身体受损,所以我只示范一次,”她轻声道,“看好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澎湃的魔力自她的身体中涌出,藉由两人相握的手掌,冲入了安德里斯的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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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里斯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在地。
米娅早有准备,一手从身后揽住他的腰,稳稳地支撑住他的身体,另一只手依然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魔力灌入长剑之中,剑身发出嗡鸣,肉眼可见的电流凭空而现,穿梭于茫茫白雪之中。
下一秒米娅猛地一抬手,空地中乍然爆开雷霆之声,金色魔力咆哮着自剑尖冲出,向着不远处的霜雪堡飞去!
眼看着那道惊雷就要将霜雪堡劈个对穿,突然好似撞上一堵透明的墙壁般,停在了半空中!
电流发出骇人的滋滋声,在“墙壁”上顽强地蔓延开来,而“墙壁”也不甘示弱,电流蔓延至何处,它就跟到何处。
终于,在两者较劲了几分钟后,电流黯淡了下去,消失不见。
“……那是什么?”
安德里斯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米娅放开了他的手,退到一边,以表示自己刚才只是在示范如何使用魔力,绝不是对人家未成年美少年有什么不轨之心。
“那个?那是霜雪堡的结界吧。设置思路还挺新鲜的。”
米娅观察了一阵结界的表现,说道。
“不,我不是说那个……”
安德里斯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她,“……刚才那个魔法,是您使用的吗?”
米娅这才注意到,安德里斯的嘴边流出了一点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白皙的下巴往下滴落。
看来,对于一个从没有使用魔法的人而言,这种方式对身体的损伤还是太大了。
他却对自己的状况没有丝毫在意,蓝色的眼眸中甚至燃烧着兴奋与狂热的神色。
“嗯,严格来说,是我发出的,”
米娅赶紧从背包里翻出一张手帕递给他,“但是我只是提供了魔力,以及最后的‘击发’这一动作。这个魔法真正的效果,是由你自身决定的。如果你的体质不太适合学魔法,那么我的魔力会在你的身体里阻塞住,根本无法释放出来;或是即使释放了,效果也很差。”
“这个魔法的原理是快速地掠过你的肉丨体,攫取其中魔力,然后再将其压缩释放,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攻击魔法;也因为其‘在身体中攫取魔力’这一特质,现在常被用来检测某个人的肉丨体对于魔法的适应程度,恭喜你,通过了第一关。”
“安德里斯,第一次使用魔法的感觉怎么样?”
安德里斯将手帕按在脸上,胡乱地擦了几把。
血迹并没有被完全擦掉,还有一些依旧留在他白瓷般的面孔上,被手帕擦成了拖长的红印,好似被揉碎的红色花瓣。
霜雪堡中有不少人都被方才的动静所惊动,窗口和连廊处呼啦啦地涌出了一大片人头。
即使隔得那么远,也能清晰地看见林德伯格父子的身影——无他,这二位实在是太过肥硕醒目,一个人能顶仨人的位置。
他们应当也注意到了动静的来源,远远地飘来一阵喧闹之声,应当是在对训练场的两人指指点点。
……他们看起来那么小、那么弱,仿佛是蚂蚁在仰望神明。
安德里斯攥紧了米娅递给他的手帕,依旧沾染着血迹的嘴唇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您刚才使用的这个魔法,它叫做什么名字?”
“它叫做‘奔雷’。”
米娅回答。
安德里斯点点头。
他用带着快意的声音说:
“您说得对,我应当跟着您学习魔法,真理之眼大人,我从没想过还能——”
他的睫毛眨得飞快,因为太过激动,后半句话转变成了不成句的呜咽。
米娅笑眯眯地说:
“别叫得那么生疏,叫我‘老师’就好。”
“……嗯!”
安德里斯用力地点点头,蔚蓝的眼睛那样的澄澈,仿佛雨后晴空,“老师!”
不知何时开始,雪已经停了。
26. LV.026 中毒
“现在可好,他们要走了,你能怎么办!!我就说根本就不能指望那个贱种!!”
暴风雪只下了一晚上,就奇迹般地停住了。
听闻真理之眼要将要离开,顺便还要带走她新收的学徒安德里斯的消息,林德伯格公爵愤怒地将面前刚摆上的菜肴全扫到了地上。
一旁上菜的仆人躲闪不及(他也未必敢躲闪),被兜头兜脸淋了个正着,滚烫的汤汁霎时就将他的脸烫成了红色。
公爵心情不好,别说只是皮肤被烫得变了颜色,哪怕是脸当场被烫烂一半,仆人也是不敢呼痛的。
他鞠了个躬,尽可能快速且不失礼节地离开,以免被暴怒的公爵当成了发泄的靶子。
与暴躁的公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备受他宠爱的大儿子的态度——雷纳德·林德伯格正优哉游哉地靠在椅背上,甚至还从桌上“幸存”的烤鸡上撕下了一只直躺汁水的鸡腿,吃得津津有味。
“别吃了!”公爵没好气地拾起一颗樱桃砸向他,“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父亲大人说的话,我怎么会没听见?”雷纳德笑容可掬,“我早有准备,不劳您费心。您别生气了,对身体不好,快让他们重新上菜吧。”
说完,他拍了拍掌。
清脆的掌声在餐厅中回荡,但却没有一个仆人走上前来收拾一团狼藉的桌面——公爵没有发话,谁敢轻举妄动?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公爵重重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将那把可怜的椅子压得嘎吱作响。
“其实,我早就研究过,秘药不止能通过饮食摄入,”
雷纳德扯下一大块烤得酥脆的鸡皮,含含糊糊地说,“所以昨天给她准备房间的时候,我就在她的床上和盥洗室里准备了大剂量的吸入式药粉……女人多半爱干净,我昨天特意吩咐单独给她准备了热水。通过皮肤直接接触,效果会更好——今晚我再留她吃一顿饭,就差不多了,药效也该发作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说?”
公爵的心情看上去终于好转了一些。
“父亲大人性格谨慎,这种吸入式药物的实验结果太少了,我这不是担心您会反对嘛,”
雷纳德夸张地摊开双手,“本想等事成之后再汇报您,现在逼不得已,只好提前说了。”
公爵这才点了点头。
他挪动肥胖的身躯,困难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拍了拍手。仆人们鱼贯而入,开始收拾桌面。
“晚饭的邀请就由我来下吧,”
公爵阴恻恻地冷哼一声,“出于礼节,哪怕她再无知,也不能拒绝一位大公的邀请。”
####
林德伯格公爵的晚餐邀请函送来的时候,米娅正在整理自己的行李。
既然暴风雪已经停了,她也不想再在霜雪堡多呆。尽管这里的伙食和住宿都不错,但两位林德伯格的尊荣实在让人倒胃口,再好的饭吃着也不香了。
雪已经停了,她可以带着安德里斯去住外面的旅店,完成任务后直接传送回千湖城,岂不美哉。
也就在这时,女仆敲响了房门,呈上了一个托盘。
托盘中盛放的不是食物,而是一张厚重的信纸。
信纸经过了熏香,散发着一股甜腻的香气;书写信件的墨水则用了漂亮的金色。这封信就差在把“我很贵”三个字大喇喇地写在上边了。
信中写道,林德伯格公爵得知了真理之眼要走的消息,为自己的招待不周深感愧疚。他邀请她再留下来一晚,顺道一起用个晚餐,希望以此赔罪。
啪嗒。
信读到最后一行的时候,一滴鲜红的血液落在了散发着香气的信纸上,缓慢地晕染开来。
还没等米娅反应过来,第二滴血也落了下去,接着是第三滴、第四滴……
怎么突然流鼻血了?昨天也没吃几块小羊排啊?刀叉全都往烤乳猪身上招呼了……
米娅扯过一张手帕盖在鼻子下面,防止血液弄脏衣物,走到了盥洗室。
她对着洗面池滴了一阵子血,又用打湿的冷毛巾敷在鼻子上,好在过了一会儿,鼻血才慢慢地自行止住了。
也许是水土不服?米娅一面打开水洗池子洗毛巾,一面在心里琢磨。
还没等她琢磨出个结果,身后突然传来叮铃哐当的声音。
她转头看去,安德里斯面色苍白地站在盥洗室门口,面前掉了一地的杂物——看样子应该是他打算带上的行李。
“没事,你别紧张,就是有点水土不服,”
米娅赶忙解释道,“这些只是鼻血而已。”
她本以为是一池子淡红色的血水吓到了小孩,却没料到安德里斯的脸色在听到她的解释后,变得更加的难看。
他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握住米娅的手,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您感觉怎么样?还有别的症状吗?比如头晕发热之类的?您、您身上带着解毒的药物吗?或是解毒的魔法?治愈系魔法对中毒有用吗?您今晚别去赴宴了,那个晚餐肯定有问题!!”
中毒?什么中毒?我没见到中毒的提示啊?
按常理来说,如果在战斗被施加了【中毒】【诅咒】或是【魅惑】之类的DeBuff,游戏会弹出一个提示框,提醒玩家注意自己的状态。
可米娅来到这里之后一直好好的,从来没有接到过类似的提示。
“是我大意了,我本以为您地位尊贵,他们不敢对您下手……”
安德里斯的脸白得就好像中毒那人是他自己似的。
在米娅的安抚下,他才终于放开了她的手,咬了咬嘴唇,为米娅讲起了自己这般慌张的原委。
####
这些年来,雷纳德·林德伯格常在霜雪堡中吹嘘,说他从古籍中寻到了一个古老的药方,经过多番调配,终于成功地将它配置了出来。
雷纳德将这副药剂称为秘药,但在安德里斯看来,也许叫“毒药”要更为合适。药剂通过食用摄入,之后服药者会出现流鼻血、发热、头晕等症状。
由于这些症状极为常见,很容易被误认为其他的疾病,又因为目前检测毒药的手段都不能将其检测出来,因此服药者不会认为自己中了毒。
如果不是雷纳德憋不住非得炫耀,恐怕北地就没人知道他们是中了毒。
“秘药”最大的作用,就是让服药者逐渐变得对下药者言听计从,最终成为下药者的奴仆。
当然,世间也有别的精神控制类药物或是魔法,能够达到类似的效果。但那些通常都需要受害者长期服用药物或是接受施法,否则,控制的效果就会减弱。
而“秘药”的特点在于,前期需要服用大剂量的药物——鉴于该药剂并非无色无味的类型,因此在食物或饮水中只能少量添加,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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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就会被人尝出味道不对——而一旦剂量足够,效果便会被固定。
其后即便不再继续服用,药效也不会再减弱。
由于以上“秘药”的种种特殊性,雷纳德目前只是在一些长居霜雪堡的仆人中进行过实验,效果很是不错。
####
……听上去有够恶心,像是会在色情游戏或本子里出现的设定。
得,我在这里吭哧吭哧玩升级打怪RPG,没想到还有人真在玩那种剧情啊!!快老实交代,你们究竟是一款什么游戏??
在安德里斯叙述的过程中,米娅打开自己的人物面板看了一眼。
他猜得不错,她的姓名后的确挂上了【中毒】的字样。
如果不是在战斗之中,米娅很少会关注自己的人物面板,所以直到现在才发现,也不知道她到底中毒了多久。
看来,安德里斯描述的“常规手段无法检测出的毒药”,体现在玩家的身上,就是游戏内不会弹出提示框,不会提醒玩家目前处于【中毒】状态之中。
“我想着,您到这里后,一开始是跟仆人一起吃饭,后来又是在宴席上用的晚餐。只有今天早上的早餐是单独准备的,即使他想要下毒,剂量也远远不够……”
安德里斯抬起一双蔚蓝的眼睛,惴惴不安地望着她,“……所以就没有同您提起过。”
“也就是说,你早就猜测过他可能会对我下毒?”
米娅敏锐地抓住了他话语中的另一个信息,“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安德里斯低下头去,手指不安地绞紧自己的衣角。
米娅没有催促他,但也没有流露出就此按下不表的意思。沉默一分钟后,安德里斯嗫嚅着说出了几个单词。
声音太小,她一个也没听清。
“安德里斯,大声回答我的问题,”
米娅严厉地说,“现在我是作为老师在向你提问。”
又是一阵难捱的沉默后,安德里斯终于小声地说道:
“……我怕您会不要我。”
“什么?”
米娅没搞清楚这两者间的逻辑。
“……我、我担心您会厌恶林德伯格……我怕您会觉得这些事很肮脏……”
安德里斯的声音更小了,“……我怕您知道了以后,会不要我。”
好不容易说完这一句话后,他依然不敢抬头,金色头发的脑袋低垂着,好像一只犯了大错,担心被主人扫地出门的小狗。
米娅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安德里斯看上去外貌端正,实际上内里的问题不少,这恐怕跟他的成长环境有关。
譬如,正常人对于下毒的反应一般是“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之类的,安德里斯的反应却是“他做出这种事不奇怪,但是我担心你发现后会认为这些事很肮脏”……
似乎只要米娅不认为这种事很肮脏,那一切就没什么问题似的。
——这孩子从小就住在这种蛇鼠一窝的城堡里,也不怪他被影响。如果带到法师塔之后好好地教导,应该会变好吧?
米娅乐观地想。
“我不会不要你的,我们明早就出发,”
米娅夹着那张滴上了鼻血的请柬晃了晃,勾起了嘴角,“至于晚餐嘛,当然要去。主人都邀请了,客人怎么能不去?”
“我不但要去,还要送他们一份大礼呢。”
27. LV.027 盛宴之后
晚餐的客人只有米娅一位,三位林德伯格作陪,吃的却比前天的宴会还要美味许多。
前菜中米娅尤为偏爱的有两道,一是香煎鹅肝,搭配的是焦糖苹果酱,香气细腻温和,一小块的量刚够开胃。
另一道是鱼子酱和蟹肉为主制成的沙拉,仆人介绍说淋上的香橙酱是霜雪堡的厨师自己制作的,听上去有些古怪,吃起来能鲜掉人的眉毛。
主菜也是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齐上阵,放在现实中似乎不太符合设宴的规矩,不过能吃到各种各样的菜色,还管那些规矩干什么呢?
米娅甩开腮帮子一顿猛吃,末了还美美享用了双份甜点:莓果冰激凌滋味浓郁、酸甜可口,巧克力榛子奶油的泡芙一口一个,奶油熬得恰到好处,不会太寡淡也不会过于甜腻,真是一种享受啊享受。
除了她以外,桌上的另外三个人则完全没有沉浸于美食之中。
公爵和雷纳德交换了好几次眼神,眼睛里“大鱼上钩了”的喜悦根本藏不住,就差当场唱起今天是个好日子啊好日子。
安德里斯则神经质地切着面前的低温慢煮猪颈肉,一下又一下,也不吃,就是把肉切得稀碎无比。
用完晚餐后就是漫长琐碎的寒暄,这边说感谢贵地款待,那边说招待不周欢迎您下次再来,这边说你们培养了一个好孩子我一定会好好教导他,那边说安德里斯无才无德何其有幸能蒙大人亲自教导……
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
其乐融融的氛围一直持续到这天夜里。
雷纳德支开了安德里斯,亲自将米娅送回了房内。
昨天还对他不冷不热的女魔法师分外柔顺地将他迎进了房间中,乖巧得就像一只从小养在脚边的猎犬。
就是那种你亲手割断它的喉咙,它也只会用湿漉漉的舌头舔你手心的好狗。
秘药之前从未在魔法师身上实验过,雷纳德打算先测试一下。他刚一进屋,就反手摔上了房门,随即四肢张开地往床上一摊,招手道: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伺候少爷!”
如果她没有中招,他就可以假装自己喝多了酒认错了人,道个歉就好。
而女魔法师——正如雷纳德预计的那样——没有表现出一丁点不满,只是听话地跟了过来,低声道:
“少爷,有什么吩咐?”
成了!
嘁,什么真理之眼,什么大魔法师,名号一个比一个响亮,也不过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被放倒的废物!!
不过一个乡下来的村姑罢了,也敢在霜雪堡里颐指气使?!他会让她知道,胆敢冒犯雷纳德少爷,她得付出怎样的代价!!
虽说长得肥头大耳,看上去一个人就能炼出一大锅好猪油,雷纳德此人倒并不蠢笨——甚至可以说,他的智商搞不好能超越大部分位于他这个阶层的人。
林德伯格公爵已经有十多年不理政务,有关封地的大小事宜都是雷纳德在处理。他要打理有关农耕、生产、税收以及军事上的一切问题,每天都忙得团团转,就连欺男霸女也只能抽空进行。
要知道,多少处在他这个位置上的人,欺男霸女可是人家的主业呢!
正因如此,雷纳德在北地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格,除开公爵以外,北地里的一切见了他都只有跪在地上的份:
上至封地里的其余大小贵族、自己不受宠的弟弟,下至路边的乞丐、或是哪家貌美的农奴。
雷纳德想要,雷纳德得到。在这片广袤的冰雪疆土之中,这就是无可动摇的铁律。
所以当女魔法师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他的尊严时,雷纳德已经在心里把她剁碎了无数遍。
自打雷纳德·林德伯格出生在这个世上,就还没有人胆敢这么欺辱过他!
如若不是他当时在宴会上亲眼目睹了那个小贵族的下场,又亲眼见到女魔法师轻轻松松就碾压了霜雪堡的护卫,他保准会亲自动手的。
不过嘛,吹得再厉害,不也是被一副秘药就轻松拿捏的货色?
“先伺候本少爷更衣,然后跪下来给我把鞋舔干净,”
雷纳德用肥大的手掌粗鲁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动作要快!别磨磨蹭蹭的!”
女魔法师轻轻地笑了。她向他优雅地鞠了一躬,走到了床边。
雷纳德感到自己的腹部有一丝凉意。
因为长得太胖,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根本看不见自己的腹部。他只好疑惑地伸手摸了一摸,将手举到眼前,只见手上沾染了一些黏腻的黄色,正顺着他的手指缓缓地向下滑去。
搞什么,这是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沾到黄油了?
还没等雷纳德回过味来,一阵剧痛突然穿透了他的身体!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不由自主地从大床上滚落了下来!
随着他肥硕的身体一同落在地上的,还有从伤口中慢慢淌出的黄色脂肪,以及喷涌而出的血液。
“好啦,少爷,对更衣结果还满意吗?”
雷纳德在剧痛与恐惧之中颤抖着抬起了脑袋,只见女魔法师——披着女魔法师皮的恶魔扯开嘴角,手中的匕首甩出一片漂亮的亮光,露出了一个可怕的笑容:
“我是第一次当女仆,业务不太熟练,还请多多包涵。”
雷纳德捂着自己的肚子,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可惜却在爬到一半的时候再度摔到了地上。
他的大脑转得飞快,方才脑子里幻想的种种报复片段都被强烈的痛苦驱散到了九霄云外,唯有不可思议的情绪塞满了每一个角落:
她怎么没有被控制??
是药剂失灵了??可是他不是测试过了吗,依照这个女魔法师的脾气,在他第一次叫她伺候自己的时候她就应该发火了——不然他也不敢继续下一步!!
她是怎么知道的??
——是了,安德里斯!!只能是他!!!
那个该死的贱货、该死的小杂种!!为了能抱上魔法师的大腿,转头就出卖了自己的父兄!!
早知今日,他一定会在他刚生下来的时候把他掐死在摇篮里!!
####
房间地毯上瘫着好大一坨肉球,肉球还用满脸震惊的表情瞪着你。
如果不是流了满地的脂肪和血液有些恶心,米娅还会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许滑稽。
雷纳德的肥脸上布满了冷汗,表情比某些网站上的“请确认您是真人”的图案还好猜,从迷茫、震惊、不解再到咬牙切齿,米娅心说自己差不多能直接把他的心理活动读出来了。
“好了,少爷,别瘫着了,带个路吧,”
米娅踢了他一脚,笑眯眯地说,“这一刀就当给你减肥了,又没要你的命。可是你要是还跟我玩心眼子,那就说不定了。我要去看看你那些秘药,如果你识相点全交给我,我就饶你一命。”
在米娅的催促下,雷纳德拖着庞大的身躯站了起来,扶着墙壁一路走出了门,摇摇晃晃地走在通往自己房间的路上。
此时已是夜晚。在没有宴席的晚上,霜雪堡分外的冷清,一路走过去,不论雷纳德怎么拖延时间,怎么故意撞向墙壁发出噪音,愣是没有引来半个仆人——最终,他们顺利地到达了他的房间。
同霜雪堡金碧辉煌的风格一样,雷纳德的房间也肆无忌惮地流淌着奢靡的气息。他哆哆嗦嗦地从书柜后的密室里取出了药剂,又哆哆嗦嗦地翻出了药方。
米娅毫不客气地将它们全丢进了自己的背包里。
“就这些了吗?”
她问道。
“就这些,就这些,我全都给您了!!”
雷纳德伏在地上嚎啕,“请您饶恕,大人,我祈求您的慈悲……我就是一时糊涂,我以后再也不会犯了,我发誓!!”
米娅一把将密室里的置物架推倒在地,架子上的物品散落一地。
装着药品的玻璃瓶砸得粉碎,一些既像刑具又像性丨爱物品的道具上还沾染着斑斑血迹。
“一时糊涂?”
她冷笑一声,“上个月从你卧室里抬出去的三具尸体也是一时糊涂吗?”
雷纳德没有说话,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着。显然他已经猜出了她的情报从何而来,眼神里透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愤恨。
这时,房间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雷纳德那两只被肥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隙的眼睛霎时睁得滚圆,射出两道惊喜的精光——这两道光芒很快就在门开之后黯淡了下去。
安德里斯从门外走了进来。
“您要问的都问完了吗?”
他说。
“问完了,”
米娅点点头,“那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安德里斯笑了笑,走上前来。
这间富丽堂皇的卧室中摆满了珍奇名贵的装饰品,就连床幔上的刺绣也是金线织就的,被灯光一打,溅出一片金灿灿的光芒。
光芒映衬得安德里斯的金发愈加好看,如同油画中圣洁的天使降临人间。
雷纳德却仿佛见到了恶鬼一般,牙齿上下磕碰,发出格格的声音。他在地上徒劳地向后蠕动,涕泪横流。
“您答应过我的……”
就在手指被安德里斯踩断的同时,雷纳德转过了脑袋,用愤怒、恐惧与乞求的眼神注视着米娅,喃喃道,“您是一位大魔法师……您不能言而无信……您答应过我的……”
“我是答应过你的呀,”
米娅摊开手掌,“我说要饶你一命,可没说安德里斯会饶你一命。”
她从书柜里取下了一本与北地植物有关的大部头,舒舒服服地窝进了卧室的椅子里,顺便设下了一个隔音结界,以屏蔽卧室内杀猪般的哀嚎。
安德里斯办完事之后,天已经快亮了,米娅甚至靠在椅背上睡了一觉。
她打了个哈欠站起来,顺手把那本大部头也塞进了自己的背包。
“都解决完了吗?”
她问,“没有什么落下的吧?”
“没有。”
安德里斯摇摇头。
他们并肩走在霜雪堡的走廊中。
雷纳德先前被米娅逼着带路的时候,一定很疑惑,为什么偌大一个霜雪堡,一路上就是没碰见一个仆人——安德里斯告诉米娅,这是因为林德伯格公爵体贴儿子异样的性癖,“贴心”地帮他遣散了附近的仆人,以免有不好的传言流传出去,影响了林德伯格家的声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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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当雷纳德在房间里“试验”秘药的配方时,他一直就是这么干的。
公爵的“贴心”,倒是替此刻的二人省下了不少麻烦。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两人错开的脚步声。
远方天色熹微,深紫的夜幕已经有了些许褪色。安德里斯默默无言地走了一段路,突然说道:
“……我的母亲是霜雪堡的女仆。”
安德里斯的母亲是霜雪堡的女仆。
女仆在霜雪堡中服务了十数年,为人踏实、做事本分、待人温和。
女仆没有结婚,据说家人也在早些年的一次雪崩中丧生。或许正因如此,她干活分外卖力,总是笑着跟别人调侃说,她要多挣些养老钱,等以后干不动了,就回乡下当个小地主。
——这些都是安德里斯长大后,与他母亲交好的另一位女仆告诉他的。
他从没有亲眼见过母亲,她在生产时因难产而去世。
未婚的女仆在城堡里怀孕,一般都会被直接扫地出门:管家会呵斥她们不检点的行为玷污了主人的荣誉。
奇怪的是,安德里斯的母亲却留了下来。
林德伯格公爵为她单独准备了一间卧室,还让一位小女仆照顾她的起居。
这下,霜雪堡的仆人都猜到了原因:
这位女仆肚子里多半是林德伯格的种,瞧瞧,这女人平日里看着老实巴交的,长得也不算貌美,没想到居然勾引到了公爵!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
要知道,自从公爵夫人与他离婚后,公爵不论在外面玩得多花,都没有留下过第二个子嗣!
外界流言纷纷,说是公爵那方面出了毛病,这辈子只会有大少爷一个后代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倒叫一个不起眼的女仆钻了空子!
这下可好,她下半辈子算是有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女仆产下了一名男婴,随即因产后大出血死在了产床上,没有了享受荣华富贵的资本。在她生产之后,霜雪堡的管家抱走了这个男孩。
起初,林德伯格公爵对这个男孩很是不错,还亲自为他起了名字——但是在安德里斯四岁那年,他却在某个深夜带着满身的酒气冲入他的房间,将熟睡中的他从床上拎了起来,再狠狠地扔在地上,不少人都听到了男孩稚嫩的惨叫。
那天夜里,安德里斯被打断了一半的肋骨,脸也被扇得红肿得吓人,足足过了大半个月才消下来些许。他从此搬出了自己的卧室,与仆人们同吃同住。
“大概是三年前吧,雷纳德刚研究出秘药的时候。他很高兴,喝了很多酒,点名让我去收拾他屋里的尸体,”
安德里斯淡淡地说,“然后我才知道真相。他说,我可能是他的儿子。”
“可能?”
米娅问道。
“可能。”
安德里斯说,“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时间太近了,算不出来。”
米娅只感到胃里一阵翻腾,强烈的厌恶感冲上心头,激得她脖颈后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她停下脚步,指了指霜雪堡的另一头,问道:
“那你还要去处理公爵吗?我可以等你。”
安德里斯摇摇头。
“雷纳德把控霜雪堡已经十多年了,北地的一切政事都是他在处理,公爵只管吃喝享乐,”
他凝视着米娅手指的方向,轻声道,“林德伯格得罪的人太多,只是依靠雷纳德的手段强行给压了下去。他一死,他不会有几天好日子了。他会死得比他更为凄惨。”
“到时候,我会同您请个假,回到这边来看看的。”
既然安德里斯都这么说了,米娅也就不再多问。
他们迎着微微明亮的天色走出霜雪堡,脚下未被扫净的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响。
天幕中一个小小的黑点越变越大,一条漆黑的巨龙划破夜色,降落在了霜雪堡的训练场上。
米娅挥挥手,同巨龙背上的人打了个招呼。
“您回来得好快,不是说这几天一直住在城堡里吗?”
龙背上传来少年清亮的声音,“还是说您是抽空去森林里挖倒了您要找的稀有植物?”
“本来是打算过几天去挖的,结果我在林德伯格家少爷的收藏里发现了,好大一堆呢,就全部打包带走了,这不就可以提前回家啦?”米娅握着安德里斯的肩膀,将他往前推了一步,“这是安德里斯,之前在镜子里跟你说过的,那个天赋值很高的小朋友。”
“你……你好,我是安德里斯。”
安德里斯学着米娅的样子,带着几分紧张,同龙背上的少年打了招呼。
对方却没有要理睬他的意思,只是傲慢地抬了抬下巴。
他们隔得有些远,天色又还没有完全亮起来,米娅看不清少年的表情,只能看见那头在北地的寒风中猎猎飞扬的红色长发。
爬上龙背之前,安德里斯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声向米娅问道:
“说来,雷纳德给您下的毒,您是怎么解开的?他曾告诉过我,常见的魔法和解毒剂都对这种古老的配方没有效果……”
“这是秘密,”
米娅摸摸他的头发,“等到合适的时候,我就告诉你。”
28. LV.028 红发少年
米娅睁开了眼睛。
头顶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耳边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在浓郁的黑暗中,她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仿佛被黑暗中某种不知名的怪物缠紧了手脚,无路可逃。
她在枕头上困难地转过了脑袋,发现眼前是一头灿烂的金发,即便在黑暗之中也隐约闪耀着光芒。
金发的主人将头埋在米娅的颈窝里,整个人跟只无尾熊似的缠在她的身上,手臂箍住她的腰肢,双腿绕着她的双腿,完全一副把她当做人形抱枕的气势。
他温热的呼吸规律地扑在她的颈侧,叫人有些发痒。米娅挣扎了几下,不但没能推开他,对方反而在咕哝几声之后,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尝试几次后,米娅只好重新躺回了床上,不再挣扎。
她发了好久的呆,才终于想起来,这只巨型金毛无尾熊就是安德里斯·林德伯格。
在千湖城被捕后,她在千湖城的监狱里遇见了安德里斯,受了重伤,一度到了濒死的地步。
安德里斯陪着她在千湖城养了一阵子伤,等到伤情略微好转,她便跟着安德里斯回到了他位于王都的宅邸之中。
对于米娅来说,记忆中那个青涩的少年安德里斯,鲜活得就像一个昨天才认识的新朋友,而在《成为勇者之前》的时间线里,那已经是大约快二十年前的往事了。
安德里斯让她在自己的宅邸好好养伤,等伤养好了,他再帮着她去解决记忆封印的事。
也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自打来到王都之后,别说寻找下一个线索了,米娅甚至没有出过安德里斯宅邸的大门——她一直昏昏沉沉的,大半的时间都在睡梦中度过。
这些日子里,她时断时续地做了好久有关安德里斯的梦,每一次做梦都好像找回了一块记忆的拼图,逐渐拼出了安德里斯在她心中的所有形象。
安德里斯的确天资聪颖。
他只用极短的时间便完成了学徒的所有课程,之后一边继续学习,一边跟着她四处冒险。在通过魔法师考核,取得魔法师的资格后,他便正式加入了米娅的队伍中,从此成为了队伍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不过,直到米娅弃坑前,她也没有告诉过安德里斯,她在霜雪堡的时候是怎么给自己解毒的。
答案很简单,那就是升级——按照《成为勇者之前》的设定,玩家在升级之后,身上携带的所有DeBuff都会被清空。
雷纳德的那个配方的确有两把刷子,不论是常规的解毒药剂,还是万能的瞬发回复术,乃至一般没人会轻易使用的治愈魔法,都无法清除掉米娅的中毒状态。
好在她此前刷级时刚好把经验条堆到了将要升级的地方,进北地前又买了大瓶经验药水×N,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几瓶经验药水吨吨吨下去,「LevelUP!」的提示框弹出过后,米娅身上的中毒状态就不翼而飞了。
哼哼,再牛逼的毒药又如何,怎么能斗得过系统的设定?
这种近似作弊的解决方法,当然也就没法告诉安德里斯了。
……说来还真是怀念啊,记忆里小小一个清清爽爽的少年,怎么一转眼就变成阴郁大只的冷面无尾熊魔法师了?
仿佛是感应到了米娅的嘀咕一般,身旁的无尾熊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几乎把自己整个人都缩进了她的怀抱之中。
只不过是稍微动了动脑子,浓重的睡意就再度涌了上来。
米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就像这几日中一直在做的那样,放任自己沉入了梦境之中。
黑暗之中,不论米娅怎么挣扎也没醒过来的无尾熊,却在她再度陷入沉眠后,悄悄地睁开了眼睛。
****
米娅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有时她甚至除了三餐以外的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窝在被子里纯睡觉,一睡就能睡上一整天。
在短暂的、清醒的间隙里,她告诉安德里斯,既然来到了王都,就不能再这么一天天地颓废下去,得赶紧出门去找位于王都的“记忆”(其实就是游戏线索啦!),以帮助她尽早恢复力量(是说尽快回到现实世界中去!)。
安德里斯每每都是特别乖巧地点点头,温声细语道等您身体好了就立刻去办。
米娅就心下一松,脑子一晕,往后一摔倒在枕头上,就又昏昏欲睡了起来。
“祝您好梦。”
安德里斯轻声道。
如此反复好几次,米娅心中就连寻找线索的念头也淡了下来。
如果不是眼睛里时时刻刻都能看见游戏提示框,恐怕她早就忘记了自己一开始的目的。
####
这天,米娅是被一阵异常激烈的争吵声吵醒的。
那声音如同打碎的玻璃一般刺进耳朵里,硬生生地逼迫她清醒了过来。
她从又一个昏沉的梦境里醒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没有半点动作,连眼皮也没有睁开,只想着等那伙吵架的人吵完滚蛋了再继续睡觉。
可谁知事与愿违。
争吵声不但没有停止,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最终米娅只觉得自己整个脑子里都塞满了嗡嗡的声音。
要是换做是在宿舍或是合租房,室友持续性发出这种噪音,约莫等于在主动邀请你干架了——然而这是在别人家屋子里,主人和别人发生冲突,她作为一个客人,总不好过多置喙吧?
……等等,安德里斯不是混得挺厉害的嘛?据说都混成什么首席宫廷魔法师了。还有谁敢在他的屋子里瞎嚷嚷?
好奇心(以及睡觉睡到一半被吵醒的烦躁感)终于驱散了连日来盘亘在脑子里的睡意。
米娅慢吞吞地掀开被子爬了起来,赤着脚踩在地上,悄没声息地走出了卧室,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在寸土寸金的王都,安德里斯的宅邸占据了一片不小的面积,府邸本身差不多约等于一座小型的城堡。
米娅的卧室位于府邸二楼最内侧,而争吵的声音是从一楼大厅传来的。
她在楼梯口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往下走,而是扒拉着栏杆,观察下面正吵得激烈的两个身影。
无怪乎安德里斯没去管有人在他屋子里吵架,原来他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员!
安德里斯站在大厅口,面对着米娅所在的方向,不过大约因为正与另一人吵得不可开交的缘故,他完全没有发现站在二楼的米娅。
他越说越激动,面目狰狞,不论是在十五年前的霜雪堡还是这些天的重逢里,米娅都从未看见过他这般不矜持的神情。
与他争吵的人则背对着她站着,米娅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一头倾泻而下的暗红色长发。
在霜雪堡中初见时也好,在千湖城的监狱中重逢时也罢,安德里斯都剪着一头清爽利落的金色短发。
他个子又高,宽肩窄腰,体态叫人想起挺拔的白桦树,再加之以佩剑作为施法道具,如若第一次见面,一百个人里一百个人都会将他错认为一名骑士。
而那个背对着她的、红色长发的男人,却与安德里斯截然不同。
他穿着一袭宽大的黑色长袍,全身上下都佩戴着花里胡哨的饰品,细看之下,就连头发里也编入了宝石的发饰。
普通人身上挂这么多东西,要么被压得弯腰驼背直不起身,要么被饰品夺走了风头,反倒把自己衬得像个累赘的首饰架子。
那人却依旧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魅力,优雅得好像指挥家在台上指挥一场乐曲……
……或是巫师们在对扔阿瓦达。
是的,这俩货嘴上一边吵着,手上也没停着。
一个又一个的魔法接二连三的飞出来,在两人面前炸开,四散开去,又在撞上位于大厅内的结界边缘后停下来。
若是没有这道结界,米娅很怀疑等她下次一觉醒来,就会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砖瓦废墟之中了。
就说普通人吵架一般也就呜呜哇哇嗷嗷直叫,怎么刚才躺着的时候还听见噼里啪啦咚咚锵的声音,原来是魔法对撞发出来的……
为了避免自己被安德里斯发现,米娅缩回了脑袋,小心翼翼地蹲下丨身,一面从栏杆之间的缝隙里观察二人,一面偷听他们的争吵。
从吵架的内容上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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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起因是安德里斯作为首席宫廷魔法师扣押了一批红发男人急用的施法材料,他认为安德里斯趁机假公济私,给自己制造麻烦。
而安德里斯坚称那是因为对方的材料审批手续不达标,他不过是秉公执法而已。
两人越吵越厉害,不一会儿就脱离了材料的事,朝着人身攻击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互相彪了一阵对对方的嘲讽侮辱后,红发男甩出一道烈焰,阻止了安德里斯又一次剑气的进攻。
“你还要我重复多少遍?那是我用来搭建寻找老师下落的法阵的!”
红发的男人用近乎怨毒的口吻说,“安德里斯,如果不是你,老师怎么会失踪?你现在倒跟我耍起威风了!你那么厉害,有本事就把老师给找回来!”
“别跟我吠了,这不是你能私藏老师的尸体让她无法安眠的理由!”
安德里斯毫不示弱,“伊登·伊格尔斯!!醒醒吧!!你还要我给你说多少次!老师已经死了!!”
狂风再次席卷烈焰而至,一时间竟然铺满了整片结界!
即便知道自己身处结界的范围以外,米娅还是忍不住向后缩了一缩。
比炽热的火焰更叫她惊讶的是,安德里斯口中所叫出的那个名字——
伊登·伊格尔斯。
米娅当然知道这个名字,不久前她从黑潮港仓皇出逃,就是为了躲避此人的抓捕。
魔法协会现任会长,大魔法师“猩红之主”。
她曾亲眼见到他为了打听自己的下落,摁住餐馆里一位客人的脑袋,一次次地将他砸向桌面,直到对方鼻梁折断、鲜血直流。
“这句话我倒想还给你,你还要我给你说多少次?!”
烈焰中看不见人影,只能听见伊登的怒吼,“老师没有死!至少她被你抢走的时候还活着!”
“我劝你还是先去治治你的疯病!!”
他们对话里的“老师”是指她吗?
所以她之前的果然猜测没错,这个猩红之主果然就是自己的学徒!
既然如此,安德里斯所说的“私藏尸体”是怎么一回事?
——最重要的是,她明明已经醒了,可安德里斯为什么还要在外人面前声称“老师已经死了”?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安德里斯,没人知道她还活着,那么她的生死,岂不是就在安德里斯的一念之间?
还有这个伊登……在餐馆里的时候没有仔细看过,为什么现在他看上去那么的面熟?
她一定在哪里见过他,在黑潮港以外的地方,就在不久前,就在最近!
火焰散去之后,两人的位置都发生了一些变化。
这一次,米娅终于看清了伊登的脸。
他的肤色很白,面目清秀,不像她在黑潮港时的记忆里那般凶神恶煞,愈发符合人们对魔法师的所有刻板印象。
飞扬的火焰包裹着他飞舞的红色长发,宽大的长袍在风中展开,再加上那苍白的面色,使得他看上去不像是一个活着的人类,更像是一只摇曳在火焰中的火鸟、火中的精灵——
也就在这个瞬间,米娅的大脑中仿佛打开了一个闸口,大量记忆的碎片滚滚而出,冲刷过她的脑海。
米娅只感到眼前一阵眩晕,她扶着栏杆,慢慢地滑倒在地。
此时她所看见的,不再是火焰中那个苍白的人影,而是一个更年幼、更活泼的少年。
伊登·伊格尔斯,她队伍中的第一个固定队友,最早的亲密战友。
从北地带回安德里斯的时候,在霜雪堡中的最后一晚,米娅就是给他发去了消息,让他前来北地,接自己和安德里斯回到千湖城——PS,顺应新学徒的要求,最好骑龙过来,让小朋友开开眼。
于是伊登就带来了她法师塔中最桀骜的那只巨龙。
翼展十数米的巨龙从天而降,那时远方的天空刚刚亮起一线朦胧的晨光,北地的风扬起了伊登漂亮的长发。
红发少年站在巨龙的脊背上,对着安德里斯傲慢地扬起了下巴,仿佛一束燃烧在茫茫大雪中的火焰。
你怎么能忘记他呢?
29. LV.029 奴隶市场
米娅第一次见到伊登的时候,是她受封成为大魔法师的一年前。
“这位魔法师女士,您今天运气可真不错!”
奴隶贩子殷切地搓着手,拍打着面前的笼子,向米娅展示其中的货物,“看这崽子一头的红发,还有它的眼睛!您可看仔细了!它长着一双金色的眼睛呐——”
说到这儿,他故作警惕地左右环顾了一圈,冲米娅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些说话。
米娅从善如流地将耳朵凑了过去。
“要不是您一看就品味绝佳,我还不会告诉您呢!您看,太阳照过来的时候,它的瞳孔是不是还会收缩?我跟您说,绝对错不了,这是一头混血红龙裔的幼崽!您没听错,就是龙裔!!哎,要不是最近实在急着用钱,我绝不会舍得卖掉它的!”
奴隶贩子絮絮叨叨他是如何从前任主人的手中买下了这只被豢养的“龙裔”(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各种旁敲侧击,暗示它的前任主人是一位传说中的大魔法师),又为了养大它付出了多少多少精力。
最后他又强调了一遍,若不是他着急用钱,带不走这么多货物,这么好的货根本就不会沦落到这种露天的奴隶市场里来!
是的,奴隶市场。
——眼下,米娅正站在一处港口的露天市场里。
不远处就是上下货的码头,许多船只停泊在港口中,船员和码头工人热火朝天地搬运商品,不时有商人打扮的人在附近转悠,拍板交易。
今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阳光尽数泼洒下来,海面泛起粼粼金光。人人都来去匆匆,只有海鸟悠闲地在路边踱步,时不时窥伺着路人手中还没来得及吞下的食物。
这便是自由贸易之城,琥珀港。
琥珀港是帝国最繁华的港口。它是一个地理位置绝佳的深水良港,平坦开阔,气候温和,与发达的陆地交通网联系紧密,便于货物的运输。
最重要的是,百年前自由贸易协定的签订,使得琥珀港享有了种种政策上的特权,其中之一就是有关“违禁品”的贸易——许多在帝国别处不可进行交易的货物,可以在此处进行交易,譬如某些非法的魔法材料,譬如奴隶。
米娅俯下丨身去,仔细观察起了蜷缩在笼子里的货物。
笼子是双层的,内层的铁丝已经被咬出了不少破洞,破洞上还残留着牙印与斑驳的血迹。
货物缩在笼子的一角,小小的一团,仿佛一只暗红皮毛的长毛小狗。
奴隶贩子猛地一敲笼子,小狗才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原来不是狗,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孩。
正如奴隶贩子介绍的那样,这小孩有着一头暗红色的长发,和一双金色的眼睛。
阳光照过来时,他金色的眼睛不自觉地收缩了几下,面上流露出几分不快的神情,小小的尖牙从嘴角龇出,却没有伸手去挡——这应该是奴隶贩子调丨教的结果。
……这哪里是什么混血红龙裔,不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小孩吗!
红发和金眼从来都不是能用以判断血统的铁证,否则变换发色和瞳色的药水会成为最受欢迎的魔药。
这个孩子的皮肤上没有爬行动物鳞片的痕迹,尽管犬齿尖尖的,却也不过是人类的牙齿。即便被阳光直射,眼睛上也没有出现保护眼球的瞬膜……
至于眼睛的收缩,这不废话吗,是个活人都会!
拿手电筒晃你眼睛,你眼睛也会!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米娅点开了他的数值面板,查看了他的血统。
特殊血统的角色会在角色面板上标明,因为血统本身就是他们自带的Buff之一。
比如,兽人血统一般自带5%的物攻抗性,但是对于魔法的抗性也会降低5%;精灵血统能在基础天赋值的数据上+2,代价是对物攻抗性比人类低10%,好感度增加速度减少20%……
而面前这个小孩,数值面板上没有任何特殊的标记——这就意味着他只是个不折不扣的、血统纯粹的人类。
无良商家将普通小孩当做价格昂贵的异种混血售卖,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在鱼龙混杂的琥珀港市场中更是如此。
搞不好就连小孩的头发和眼睛也是染出来的,一洗就掉色。
米娅失去了对这个孩子的兴趣。
她优雅地站起身,对奴隶贩子说:
“可惜,他的异种血统看上去并不强,既没有龙角,也没有尾巴。我更喜欢一些异种特征更醒目的商品,您要是没有的话,我可就去别家找了。”
说完这话,米娅作势要走。
奴隶贩子忙追了出来:
“哎哎哎,女士!您别走啊!我敢说,您在别家绝找不到我这里这么好的货色了!”
“那就让我看看?”
米娅说。
“哎,不是我故意藏着,是您的运气实在不巧,”
奴隶贩子夸张地叹了口气,“我这边的混血才处理掉了一批,本来还剩下最后两个,是品相特别棒的混血兽人,别说这个市场了,放眼整个琥珀港,我敢说就没有比他们更好的!您要是早来一天,我二话不说就卖给您了!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
米娅打断了他的话,表现得好像一个迫不及待要被宰的冤大头,“你是已经卖出去了?你有买家的联系方式吗?还是说你预订给别人了?我可以出双倍的价格!”
奴隶贩子里的眼睛里闪过了肉痛的情绪。
这一次他叹气的时候,终于有了几分真心:
“您来得不巧,那两个兽人昨晚就死了。”
“……死了?”
“哎,这也是常有的事。女士,我干这行很多年了,不论我们再怎么精心地去呵护他们,那些小崽子总是容易生病,有时候一病起来,一屋的奴隶都要跟着倒霉。他们前些天就发了烧,我就把他们单独关了起来——谁知道呢,昨晚去送饭的时候才发现,人已经断气了!”
“您为什么不为他们请医生来看看?”
米娅轻声问。
这下,奴隶贩子看她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个不知疾苦的白痴贵妇了。
好在,他优秀的商人素养及时发挥了作用,让他并没有将嘲讽的话语直接说出来,只是不阴不阳地点了一句:
“瞧您说的,哪家会给奴隶请医生呢?咱们也是生意人,您说是不是?”
米娅没有接他的话。
她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对奴隶贩子说:
“既然是昨晚发现的,那两具尸体,您应该还没来得及处理吧?我想去看看。如果品相好的话,我可以带走他们。”
“……女士,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是一个魔法师,”米娅说,“尸体对我来说也是有用的。”
奴隶贩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虽说是露天市场,不过能够在港口这种人流量大的地方卖货的商人,也并不是往地上铺块布就完事。
商人们往往会搭建简易的流动摊位(甚至有些摊位已经精致到很难被称作是“流动摊位”的程度),还有一些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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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搭起一个小小的帐篷,并在帐篷外挂上招牌。
顾客若是走进帐篷内,就会发现里面空间宽广,俨然是一家正经店铺的模样。
这多半是使用了空间魔法,或是干脆在门口设置了小型的传送阵。
虽说几十年前开始,帝国内有关“魔力衰退”的讨论就一直闹得沸沸扬扬,但是对于与深奥的学术问题接触不深的市民来说,这些都与他们毫无关系。
毕竟,魔法早已经融入了生活的方方面面,成为了人们衣食住行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奴隶贩子的摊位就是这样一个帐篷——他在帐篷口摆上了几个笼子吸引客户,帐篷里面则存储着更多的货物。
听米娅说兽人的尸体也可以购买,但要先看看实物在付款,奴隶贩子便将她带进了帐篷内。
刚一走进帐篷,米娅就皱起了眉头。
客观上来说,帐篷里面的空间并不小。然而这片不小的空间内层层叠叠地堆满了笼子,从地板一直堆到最顶上的地方。
笼子不但占据了帐篷内大部分的区域,还遮盖了本就不亮的灯光,使得它看上去既昏暗又狭窄。
听见有人进来,一小部分笼子里响起了窸窸窣窣和拖拽铁链的声音,仿佛是什么活物在蠕动和爬行;更多的笼子里依旧没有半点动静,这种沉寂又显得更加的诡异。
除此以外,帐篷内还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息。
动物的体味、汗渍的酸臭、食物腐败的味道与排泄物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直往你脸上扑来,一进门就让人感觉鼻子像是被狠狠地打了一拳。
也许是察觉到了米娅面上的不快,奴隶贩子讪笑道:
“这仓库本来不该给客人看的。您放心,货物送到您手上的时候,保证是干干净净香喷喷的。”
他带着米娅快速走过了堆满笼子的“仓库”,掀起门帘,将她引入了另一个单独隔出的小房间内。
这间房间里的气温比外面要低很多(万能的魔法!),味道也没那么令人作呕,只是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开灯。
奴隶贩子在门帘边摸索了一阵子,一束暗沉沉的黄光这才有气无力地亮了起来,照亮了躺在屋里的两个人影。
这间房间内没有任何的装饰,只有一排矮矮的硬板床。
米娅要看的那两具兽人的尸体,就躺在其中的两张床上。
他们闭着眼,紧紧地握着手,蜷缩在一起,身躯僵硬,面庞是一种泛着死灰色的苍白。两人都长着软软的栗色卷发,卷发中间竖着两对软趴趴的小狗耳朵。
二人小麦色的皮肤上残留着大大小小的伤口,从伤口的生活反应来看,他们在死前一定经历了极为残酷的虐待。
米娅走过去,在床边坐下,轻轻摸了摸其中一人的面颊。
就像奴隶贩子所说的那样,这两只兽人的品相的确不错。
首先,他们都有着显眼的兽人特征;其次,两人都面目端正,身上既没有残疾,也没有明显的疤痕;最后,他们都还很年轻,看上去至多十五六岁,正是最青春靓丽、活泼可爱的时候。
如果他们还活着,一定能卖出不错的价钱。
他们是一对兄妹。两人都是久居深山里的混血兽人,前不久才刚刚来到人类的城市之中。
他们才刚刚学习认字,甚至还没来得及给自己起一个正经的名字——米娅让他们学会认字后自己给自己起名字,在这之前,她一般用“哥哥”“妹妹”或者“狗狗”来称呼他们。
他们是她一个月前刚刚收入塔中的魔法学徒。
30. LV.030 于烈焰之中
大半年前,在山中探索一处遗迹的时候,米娅捡到了一对兽人兄妹。
好吧,用“捡到”这种词,实在是有些美化自己。
事实上是,米娅偶然发现了一个支线任务,完成任务的奖励就是遗迹中常年供奉的宝物。
而这对兽人兄妹,就是遗迹的守护者。
米娅快乐地打倒了守护者,快乐地完成了任务,快乐地拿走了宝物。
失去宝物的守护后,这座千年遗迹瞬间坍塌。而米娅惊奇地发现,刚刚跟她大战一场的两只遗迹守护者不仅没有随着遗迹一同消失,还摘下了NPC的标识,摇身一变,成为了可收入队伍中的角色。
那必须收了啊!!哪个玩家看到这种特殊角色能不动心!!
一开始,面对摧毁了自己家园的邪恶魔法师,兄妹俩都抱有极强的戒心。一看见她,耳朵上的毛都会根根炸起来。
米娅毫不怀疑,自己只要伸手过去,就会被狠狠地咬上一口——被嗷呜撕下一大块肉的那种。
她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才勉强能与这对兄妹进行交流;又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让他们同意进入自己的法师塔学习。
在埃瑞斯塔帝国,人类占到了总人口的99%,其余所有族裔加起来,才占剩下的1%。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身为混血兽人的兄妹俩在法师塔中很受欢迎。
每个学生都想要摸摸他俩毛茸茸的栗色耳朵,为此他们争先恐后地要当两人的学习辅导教师,为了争抢一个讲题机会而大打出手。
米娅也很摸摸他俩的耳朵。
哥哥内敛又害羞,被她触碰到的时候,又暖又软的耳朵会在她的掌心里轻轻发抖,整个人腾的一下从头红到脚,就差跟烧开的水壶似的冒烟。
妹妹大胆且活泼,摸耳朵的同时会四肢并用挂在她的身上。他们的体温比人类要高一些,抱起来的时候就像一只暖呼呼的大号热水袋,到了冬天一定会更受欢迎。
而现在躺在米娅面前的两具尸体,既不会在被她触摸时红透一张小脸,也不会双手双脚地挂在她身上,亲吻她的面颊。
他们就跟所有的尸体一样,冰冷、沉默、僵硬。
一个月前,妹妹跑来告诉米娅,他们听说琥珀港最近到了批很受欢迎的兽人奴隶,想要过去看看。如果是真的,他们就把奴隶贩子打一顿,然后把自己的同胞带回来。
米娅心想估计他俩只会失望而归,面上却并没有阻止。
说失望是因为,如今混血兽人已经极为罕见,许多买家等货物到手才发现,那些所谓的耳朵翅膀和犄角都是被无良商家人为缝上去的。
等他们跳着脚要找卖家算账时,才发现卖家已经包袱一卷逃之夭夭,继续到下一个地方招摇撞骗去了。
不过,琥珀港喧嚷繁华,即使两人没有找到自己的目标,把它当个旅游景点逛逛也不错。米娅想了想,便同意了二人的请求。
临出发前,她将二人叫到了自己位于法师塔顶层的房间之中,耳提面命了一番注意事项,末了又交给他们一人一个魔法道具,遇到危险的时候,只要轻轻一拉,她就能收到二人的求救信号。
怎么想,这一趟旅途都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毕竟,总的来说,琥珀港是一座治安良好的城市(如若不然,它的商业也不会如此发达);兄妹二人都有着出色的战斗技巧,即使遇到危险,至少能争取到求救的时间;这几个月来他们已经学会了基础的阅读与拼写,也明白了帝国基础的社会规则……
最重要的是,不管看上去再怎么像小狗,他们也都是有着自己思考的、独立的人。米娅能哄他们自愿进入法师塔学习,却总不能把人家像真正的小狗一样拴在身边。
对于魔法学徒而言,还有什么比游览世界、探索未知更能增强能力的方法呢?
于是,兄妹俩就踏上了去琥珀港“拯救同胞”的旅途,一走就是一个月。两天前的深夜里,米娅房间里的示警系统骤然炸开,提示她收到了来自学徒的求救信号。
米娅当即翻身下床,传送到了信号中标注的地点,却依旧是扑了个空。
信号发出的地点位于一条货船的船舱内,里面塞满了千奇百怪的奴隶,却没有她想要寻找的两只小狗。
米娅将船长打了个半死,最终只得到了一条有用的线索:就在米娅来到这儿的一天前,他刚从一个奴隶贩子手中批量收购了一批兽人奴隶。
船还没启程,底下就有人汇报,说是从那一批奴隶中发现了两个已经死掉的狗崽子。
船长可不想拉着死人出门,于是便叫来了那个奴隶贩子,怒气冲天地指责他在批量出售的货物里混进了两只赔钱货,将那两只死掉的狗崽子扔回给了他,末了还问奴隶贩子要回了购买这部分货物的钱,这才稍微顺心了些。
——米娅又顺着这个线索追踪下去,才终于找到了当初那个奴隶贩子的摊位。
她抱起妹妹的尸体,放入自己的背包之中,又将哥哥也放了进去。
说来好笑的是,玩家的背包里不能存储活物,但是兽人死亡后,却可以作为“高级兽肉”被放入背包中(通常“高级兽肉”都是捕猎高等魔兽后掉落的战利品),听上去像是个不怎么好笑的地狱笑话。
“……女士,您还没给钱呢。”
奴隶贩子皱了皱眉,说道。
米娅款款起身,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你说得对,我还没付钱呢。”
她招招手,示意奴隶贩子走近一些,摊开了手掌——
躺在她掌心中的,并不是交易用的钱币,而是一串散发着莹莹光芒的咒文。
####
半小时后,米娅一面擦拭手上的血迹,一面走出了帐篷。
奴隶贩子用缺了一半牙齿的嘴,告诉了她事情的经过:
几个月前他通过非法渠道获得了一批兽人奴隶,这几日正在琥珀港找卖家,销量很是不错。然而半个月前,奴隶贩子在清点奴隶数量时震惊地发现,奴隶的数量竟然少了足有十几只!
奴隶贩子增加了清点的频率,发现这些奴隶的数量每天都在悄悄减少,他判断,是有人在夜晚偷偷放走或是偷走了它们。
他花大钱向魔法协会购买了好几个恶咒陷阱,布置在了自己的“仓库”周围。当晚,两名小贼应声落网。
奴隶贩子本以为来偷东西的不是小偷就是他的对头,因此在布置陷阱时下了狠手,没想到抓住的却是两只兽人——他第二天起床去检查陷阱时,两只兽人已经被恶咒折磨得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了。
奴隶贩子悔得捶胸顿足:这只兽人一雌一雄,正处于配种的年龄,难得的是品相也极好,如果没受伤,准能卖出一个高价!
可惜,后悔也来不及了。奴隶贩子绝不会出钱为它们购买昂贵的伤药,只能祈祷这两人能够自己好起来。
事与愿违,它们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奴隶贩子赶在两人断气前将它们处理给了一名船长,却还是慢了一步——那两只兽人在开船前就死去了。
说完最后这句话之后,奴隶贩子就昏死了过去。
他的身上已经被米娅抽得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好肉,血条也正在匀速地掉血,若是就这么放着不管,大半天后也该掉完血死透了。
米娅却并没打算让他死得那么轻松。
在她的身后,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奴隶贩子的“仓库”中猛地燃起了熊熊的大火!
大火中传来凄厉的惨嚎,很快就淹没在了人群的惊呼之中。
火焰如同愤怒的巨蟒,烧得那么快、那么激烈、那么骇人,没过一会儿就引燃了旁边摊位。
这一整片摊位都是奴隶市场,摊主们着急忙慌地想要灭火,却发现不论是清水还是魔法,都无法扑灭这诡异的烈焰半分——更可怕的是,他们只要接触到一星半点的火焰,自己身上也会跟着烧起来!
一时之间,奴隶市场内满是求救与惨嚎。
看呐,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耀武扬威的奴隶贩子,此刻是多么的恐惧与狼狈!他们在地上翻滚、嚎叫、痛呼,就连空气也被烈焰烧灼得扭曲了起来——
而就在那个最初燃起火焰的帐篷中,一个只有一只耳朵的兽人掀开帐篷出入口的布料,小心翼翼地向四周张望。
火焰将她的主人烧得一片焦黑,却没有触碰她半分。她的眼中闪过些许狐疑的神色,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像一道闪电那般窜出帐篷,消失在了一片混乱的市场之中。
——原因很简单,米娅给火焰下达的命令是:主动攻击职业为【奴隶贩子】的角色,不对其他职业的角色造成伤害。
她站在燃烧的帐篷前,注视着一只又一只兽人奴隶逃出生天,看着那么多色彩斑斓的耳朵尾巴翅膀在眼前晃来晃去,内心涌起了一阵疲惫。
她想起自己的两只小狗,想起他们栗色的卷发,软趴趴的耳朵,温暖的体温。
他们在战斗方面的确出色,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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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忘了人类大多数时候并不用在正面战斗中击败对手;她给了他们求援用的道具,却没有想过他们会在根本来不及求援的状况下中计。
事实上,依照她这几日的追踪来看,她给他们的求救道具,事实上是在二人死后才被启动的。
搬运尸体的船员偷偷将它们从二人的身上拽了下来,误以为那是什么饰品,可以拿去换点小钱——这也是她跟着求救信号找人,却先找上了船长的原因所在。
她拢着自己魔法师的长袍,在帐篷口发了好一阵的呆,才被一阵细小的呜咽声拉回了神智。
那声音听上去有点像小狗被教训时委屈的哼唧声,她循声望去,发现声音是从帐篷门口的笼子里飘出来的。
是了,帐篷门口这个铁笼里关着的小孩,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类,不是什么混血红龙裔,也不是牙尖嘴利的兽人。
虽说火焰不会主动攻击他,但他被锁在双层的铁笼里,即便是想要逃走,也无处可去。
米娅蹲下身来,将手掌轻轻地放在了那个双层的铁笼上,再随意地向右一抹——
被她触摸到的那一侧笼子无声无息地融化得一干二净,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笼子里的少年瞪大了暗金色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米娅。
他看上去大约十岁左右,瘦弱、苍白,裹着一身勉强能遮蔽身体的脏布条,红色长发乱糟糟地披在身上,脖子上紧紧地箍着一个带有尖刺的项圈,不比一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狗体面多少。
笼子已经打开了,少年却并没有立刻钻出来,而是用一种警惕的眼神盯着米娅。反而更加地往笼子里边缩去。
……刚开始和她相处的时候,那对兄妹也是如此。
他们对她充满警觉,每次听见她的脚步声,就会缩在一起,小狗耳朵警觉地压在头顶上,圆溜溜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就差没像真正的小奶狗那样汪汪大叫出声了。
米娅叹了口气,心想好人做到底吧。
她拢起长袍,半跪在地上,将身子探进了铁笼中,手指搭在了少年颈间的项圈上。橘红的火光摇曳在她白净的面庞上,仿佛大理石的神像笼罩在祭祀的灯火中。
混乱不堪的奴隶市场中,响起了微不可查的“咔哒”一声。还带有铁锈的沉重项圈应声而断,向两边裂开,滚落在笼子内的地面上。
红发的少年怔怔地盯着米娅看了许久,才猛地回过神来。他胡乱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暗金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满满的不可置信。
米娅从笼子里退了出来,拍了拍自己的袍子,不去理会周围的尖叫与哭喊,心中涌起了一种罕见的疲倦:
那种感觉有点像玩手游时你攒了好久的资源,好不容易才抽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当期限定卡,却在出售时一个手滑,不小心将它卖了出去。
说是难过和哀伤好像有些太过沉重,说是愤怒也不太合适——或许叫无能狂怒更加贴切?
不知道该怪游戏策划不锁卡,还是该怪自己不当心,最后只好在SNS上或者好友群里哭嚎打滚一通,才能勉强发泄几分郁闷之情。
倦怠与怅然填满了米娅的心头。她放完火就对这片满溢着尖叫与嚎啕的市场失去了兴趣,无心再让火焰继续扩大下去,只想回到法师塔里,好好地睡上一觉。
米娅抬脚往市场出口方向走去,还没出几步路,就停下了脚步。
PS:被迫的。
袍子下摆像是被什么东西夹住似的,任她怎么走也走不动。
这是夹在笼子里了?
看主角立绘的时候就想吐槽了,魔法师穿的这种大袍子甩起来倒是帅气,走路的时候果然很容易被夹被踩被绊住摔个狗啃泥吧!!
米娅用力一扯,再一扯,奈何袍子纹丝不动。
她只好回过头去,却惊讶地发现,袍子的下摆并不是夹在了什么地方——而是被人拽住了。
红色长发的少年跪在地上,咬紧了嘴唇,双手死死地拽住了她袍子的一角。
见米娅回头,他便也抬起头来看她。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双如黄金般灿烂的金色眼眸中,流淌出了浓稠的哀切与乞求。
烈焰向着街道两头蔓延开去,所有人都在逃跑、呼喊。奴隶,奴隶贩子,买主……烈焰将那些关押奴隶的帐篷与铁笼烧得噼啪作响,在一片嘈杂之中,唯有他们两人是静止不动的。
真可惜。
米娅想。
……我本来不想伤害他的。
31. LV.031 别让我走
作为一名时常四处溜达接接任务下下副本的魔法师,米娅身上的仇恨值,也随着她名气的增长而水涨船高。
——在以冒险著称的埃瑞斯塔帝国,为自己扬名的最佳方式,就是杀死一位颇负盛名的冒险者。
是以,为着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米娅的身上常年套着好几个护身魔法。
如果出于攻击意图随意触碰她,就算不死,也得落下个残废。
魔法的反应,可比魔法师本人的反应要快得多。
有那么好几次,偷袭的刺客已经惨叫着倒在地上打滚了,米娅才一脸茫然地从餐厅的食物中抬起头呢!
哎,在她想要离开的时候阻拦她,这个小孩多半会被魔法攻击……
在发现自己被少年拦下的瞬间,米娅就准备好了瞬发回复术,还在背包里翻找起了治愈药剂,预备着待会给他用上,省得人家小朋友被她害得丢了性命——
奇怪的是,伤药已经握在了手中,护身魔法却没有半点启动的征兆。
……难道魔法也会尊老爱幼爱护老弱病残?
米娅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丝疑虑。
不过,孩子没受伤,也算一件好事。
她暂且将脑海中的那丝疑虑摁了下来,回望着少年那双渴求的眼睛,认真地说:
“放开我。你已经自由了,回你自己家里去吧。”
“……没有家。”
“什么?”
米娅没听清。
“……我没有家,我的父母都死了。”
少年说话很慢,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往外蹦,发音也很艰涩,仿佛很久都没同人说过话一般,“……请您带我走吧。”
……不是吧,怎么又遇到这种情况了!!
米娅在心里仰天长叹。
不少魔法师都嘲笑米娅,说她的法师塔就是个垃圾箱,什么都能往里装——只看表面的话,这话倒是不假。
与传统魔法师的收徒不同,米娅收学徒不看重血统、资历和家族传承,而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类型都有。
这就好比运动会的时候操场走方阵,人家班上的学生穿得整整齐齐精精神神,你班上的学生却打扮得群魔乱舞活像是要去漫展开团,无怪乎会被人在背后嘀咕。
只有米娅自己知道,如果要论收徒的严苛程度,她自称第二,埃瑞斯塔帝国之中恐怕没人敢说第一。
她收徒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天赋。
要论残忍程度的话,这恐怕比按照金钱或地位收徒还要残忍。毕竟,不论是财富还是地位,都是有可能通过后天的努力获得的东西(即使可能性极其微小),而所谓的天赋,是在出生的那一瞬间就固定在了你的头顶上。
放在游戏里来看,就是策划没有给你,你就终其一生不能拥有。你一张R卡,要怎么依靠所谓的努力变成SSR?
在米娅逐渐有了名气之后,不少想要学习魔法的寒门子弟都找上过她,希望能够进入她的法师塔中。
他们往往都十分刻苦、勤勉,对于魔法都拥有异乎常人的热情与向往,如果能拥有一个不错的出身,想必能把那群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吊打个百十来遍。
然而,平民的出身与并不富裕的家境却阻碍了他们的步伐,于是他们找到了传说中“最不像话的魔法师”米娅,希望能在她的身上碰碰运气。
被生活磨平了所有棱角的家庭主妇在外婆的遗物中找到了一本残破的魔法书,她不眠不休地钻研那些深奥难懂的字符,只因它们可以帮助她暂且逃离围着锅碗瓢盆转的生活;
在贫民窟中长大的少女不认识半个字母,却因一次无意间的接触领略到魔法的魅力。她因试图潜入一座法师塔而被打得半死,却在伤好后再度前往了下一座,她渴望能找到一个愿意接纳她的课堂,为此她愿意付出自己的灵魂;
趾高气昂的骑士在一次冒险中失去了他的挚友,愧疚与悔恨日夜腐蚀他的心脏,他希望能借助魔法的力量,再度见到挚友的面庞……
如果米娅是那种立志于教育学生或是传播魔法的魔法师,恐怕会被他们的精神所打动,将他们收入塔中吧。
只可惜,她从来不是外界以为的那种“大好人”,而只是一个注重数值的普通玩家罢了。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如果对方的数值没有达到标准,不论ta的身世再悲苦再令人同情,抑或是表现得再热情、再好学,米娅也不会对ta产生半点兴趣。
而就在刚刚奴隶贩子唾沫横飞地推销“混血红龙裔”的时候,米娅已经确认过了红发少年的数值面板。
「伊登·伊格尔斯
等级:LV.003
天赋值:0
状态:正常
人物描述:奴隶
种族:人类」
哇,竟然是0耶.jpg
天赋值这种东西和试卷一样,满分和0分都极为罕见。但凡是在试卷上写过字涂过答题卡的人,也不可能一分都不拿。
……呃,放到人的头上就是,但凡是个正常人,天赋值也不可能为0……
这人该不会是那种,制作组填数据的时候一个手抖给他填错了数据的倒霉孩子吧?
话又说回来,不管是刻意设计出的特殊角色也好,还是因为什么意外数据出了差错也罢,若是从学徒的角度来看,米娅都对这个叫“伊登·伊格尔斯”的红发少年毫无兴趣。
换句话来说,他绝不可能进入她的法师塔。
“抱歉,我没法带你走,”
米娅温和地说,“放开我吧,伊登,我可以给你一些钱。你拿着它离开,好好去过自己的生活。”
伊登没有动。
他有一双暗金色的眼睛,比起人类来说,看着更接近于动物,叫米娅想起街边跟着人走了半条街还赶不走的流浪动物。
“……你再不放手的话,小心我掰断你的手哦,”
眼看晓之以理行不通,米娅只好动之以情(?),“你也看到刚才那人的下场了,你不想变得跟他一样吧?”
说完这句话后,她再一扯自己的长袍。
长袍依旧纹丝不动。
这孩子看起来瘦瘦小小的,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米娅有些生气了。
因为该死的奴隶贩子的缘故,她今天心情本就糟糕,好说歹说地讲上几句,已经是到了忍耐的极限。
如果不是因为她不打小孩——哪怕只是在杀人无罪抢劫万岁的游戏里,殴打一个瘦巴巴的未成年也还是感觉怪怪的——伊登早就被她掀翻到十万八千里了!
好在,米娅是一名魔法师。就算不直接使用暴力,她也还有别的手段。
她在指尖凝聚了一个小小的闪电,朝伊登弹了过去。
这算是“奔雷”的衍生用法之一,只不过威力缩小到了正常的千分之一左右,就算是毫无魔抗的普通人也不会受伤,只是会被电得全身发麻,过会儿就好了。
等伊登被电得放手之后,她就立刻溜号。
出乎米娅意料的事,怪异之事第二次发生了:
那一团电光在接触到伊登的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依旧用渴求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的脸,面上没有任何不适或是忍耐痛苦的征兆。就好像那一个会把常人电得头皮发麻的魔法,在他身上从不曾存在过一般。
……怪了。
米娅脑子里那一丝快要消散的疑虑重新浮出了水面,她立刻联想到了迄今为止毫无动静的护身魔法。
如果说阻拦她离开还不能算作攻击行为的话,现在她已经主动地攻击了伊登,可是她的护身魔法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护身魔法”是“防御魔法”大类下的一个分支,其最大的特点有两个。
一是适用范围较小,通常只作用于施法者本人;
二是其完全是被动发动,不管施法者是否能意识到,当ta本人受到攻击时,护身魔法就会自动发动。
伊登目前的行为,不管是从魔法被动的判定上,还是她作为施法者主观的认定上,都应该被算作攻击,造成魔法发动了才对!
如果护身魔法这么迟钝的话,依米娅这种随心所欲的行事风格,早就被人捅成筛子了!
她沉思了几秒,果断点开了自己的状态栏,查看护身魔法的状况,随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米娅改良范围防御术][高级防御术][高级对远程攻击防御术][高级对近身攻击防御术]
状态:【失效】」
【失效】
这玩意儿还能失效??
米娅瞪大了眼。
她在脑子里快速地把刚才发生的事过了一遍,旋即想到了什么,果断抓住伊登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就像拎起一只又瘦又长的流浪猫。
在伊登还来不及反应的瞬间,一个没有任何放水的“奔雷”便在米娅手中成型!
电流闪烁,雷霆呼啸,张牙舞爪地向着伊登扑去,足以将他瞬间电成焦炭!
然后,什么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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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发生。
在用出这个魔法的同时,米娅也已经点开了自己和伊登两个人的面板。
她清晰地看见,在自己的数值面板上,“奔雷”的图标在释放的瞬间便熄灭为了灰色,后面跟着大大的“失效”二字;
而伊登的数值面板上,原本仅有0的天赋值瞬间疯涨,瞬间狂飙到了99!“奔雷”失效之后,他的天赋值重新滑落,回到了“0”上——
我去,什么隐藏机制,这是捡到宝了啊!!
米娅——游戏全图鉴控,收集癖,全剧情全结局爱好者——立马将之前对伊登的嫌弃丢到了脑后。
她失去了两个珍贵的学徒,又得到了一个更加稀有的。
对于一个玩家来说,这足以弥补她所有的不快。
米娅双眼放光地凑近伊登的脸,好像狐狸看着又肥又嫩的小鸡仔:
“走吧,跟我回法师塔去。你愿意当我的学徒吗?”
伊登苍白的手腕被她捏得青紫一片,直愣愣地抬头看她。
也许是被她前后态度的转变给弄糊涂了,他的眼神中没有了之前那点抓到救命稻草的执着,反而多了一丝丝的怀疑和畏惧。
“……为什么?”他轻声道,“您之前不是说,不要我的吗?”
因为我是个收集癖,你这种特殊角色肯定不能放过!!
“因为我被你的天赋打动了。”
米娅俯下丨身去,摸了摸红发少年柔软的脸颊,“如果你能成为一个魔法师,你就会是我见过的所有魔法师中,天赋最高的一个。伊登,你愿意跟着我学习魔法吗?”
伊登像是被她的话给吓住了,怔了许久,才用力地点了点头。
……至于他发现每一个学徒几乎都被米娅用同样的话术忽悠过,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
米娅再次睁开眼时,入目所及之处全是温暖的金黄色。
她愣了许久,才意识到现在已将近黄昏。即将落在地平线后的太阳将一天中最后一片暖融融的光线洒向人间,铺满了她的卧室。
在失去意识前,米娅记得自己倒在了府邸二楼的栏杆旁——而现在,她却在自己卧室中的一张靠椅上醒了过来。
靠椅上还坐着另外一个人。准确来说,米娅是坐在这人的腿上,靠在他的怀中,紧贴着他的胸膛。
安德里斯一手松松地环着她,另一只手在桌上批阅文件,桌上传来笔尖和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他已经换了一套衣服,款式有点像他们在监狱中遇见时穿的那套:深蓝色的长袍,布料有些硬挺,没有那么柔软。
成年男性的体温透过单薄的睡衣熨帖过来,安德里斯的心脏平稳规律地跳动着,仿佛一支排练过千百遍的乐曲。
“您醒了?”
安德里斯问道。
“嗯……我睡了多久?”
米娅一边说,一边拍拍安德里斯的手臂,示意他放开自己。
安德里斯放下笔,将桌上的文件整理好放在一边,扶着她下了地。米娅本来还想说这纯粹多此一举,却在落地之后乖乖地闭上了嘴。
她的脑袋晕得厉害,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落地的时候根本没踩稳,要不是安德里斯扶着,她非得直接摔在地上不可。
明明刚刚才睡醒过来,身体却仿佛在叫嚣着还想睡上一觉。
“中午看您睡得很沉,就没叫醒您,现在差不多是晚饭时间了,”
安德里斯扶住她的肩膀,回答道,“您先去吃个饭,然后再睡会儿吧。今晚的甜点是您喜欢的草莓奶冻配焦糖饼干。”
他的声音放得又低又轻,却仿佛具有一种神奇的蛊惑力,蜂蜜般粘稠,糖果般香甜,让人只是听上一句,就忍不住想按照他的吩咐行事。
米娅点点头,将手掩在身后,用指甲掐住掌心的肉狠狠一拧,强迫自己清醒了一些。
自从进入安德里斯的府邸之后,她的状态就奇差无比。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一天内大半的时间都消耗在睡眠上。
她本以为这是因为之前受伤太重,身体是在依靠睡眠来自我修复——要不是因为回想起了关于伊登的记忆,她压根就忘记了,自己还可以通过查看自己的角色面板,来找找身体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她扶着安德里斯的手,看似听话地走在他的身边,却悄悄点开了自己的数值面板。
「玩家姓名:米娅【中毒】」
米娅盯着自己名字后面那个大大的【中毒】字样,只感觉心脏重重地沉了下去。
32. LV.032
Q:我的角色中毒了!要怎样才能解毒?
A:一般而言,使用瞬发回复术就能轻松解毒啦!如果是遇见了高等级的魔兽,或是在特殊的任务中中毒,则可以选择尝试解毒剂、治愈魔法或是治愈药物。
如果以上方法都不管用,请您尽快给角色提升等级。角色升级后,会解除身上携带的所有DeBuff。
Q:如果我不能使用瞬发回复数和治愈魔法,没有解毒剂和治愈药物,也没办法升级呢?
A:……
Q:喂,喂,有人回答我的问题吗???
A:……
####
吃晚餐的时候,米娅总算是勉强恢复了一些精神。
她一面切下一块牛肉慢慢咀嚼,一面在脑子里整理了一番自己新得到的情报。
第一,就是伊登·伊格尔斯。
就像之前想起来有关安德里斯的事一样,在近距离确认伊登身份的那个瞬间,米娅也想起来了许多关于伊登·伊格尔斯的事。
在捡到伊登的时候,她还没有拿到大魔法师的称号,也还没有组建好自己的固定队伍:之前收过的学徒都各有各的缺点,队伍的人总是换来换去,定不下来。
伊登是她固定队伍中的第一个学徒,也是固定队伍中陪伴她时间最长的那一个。
与她熟悉起来之后,伊登一改初遇时的谨小慎微,活泼顽皮的个性展露无遗,每每法师塔中发生什么魔法事故,十次里有九次都跟他有关。
为此,在安德里斯入塔后,两人没少起过冲突。
有时他俩打得不可开交,法师塔里各色魔法炸得仿佛烟火大会现场,别的学徒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跑来顶楼找米娅救场。
米娅一走出门,伊登就会灵活地蹿到她的身后,对安德里斯吐舌头做鬼脸,总能把安德里斯气得满脸通红。
……可即便如此,第二天组队做任务的时候,两人也总能放心大胆地把后背交给对方。
米娅从没见过他们像今天上午这样,每一次攻击几乎都要致对方于死地的场景。
在她“沉睡”的这十五年间,伊登和安德里斯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伊登想要找到她,又是为了什么?
——这一定是有关【背叛之人】结局的关键线索,如果不把事情弄清楚,她恐怕没有办法从这个该死的游戏里脱身!
第二,就是眼下更要命、更紧急的问题了:
天杀的,安德里斯到底为什么要对她下毒???
米娅低着头,看似在盯着盘里的牛排沉思,实则又点开了自己的角色面板,注视着自己数值的变动。
这块牛排煎得很是出色,香气扑鼻,不会太老也不会太嫩,放进嘴里轻轻一咬,之前被牢牢锁住肉汁就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酱汁的调味既为它解腻增色,又不会抢了肉本身的风头,是一道完美的主菜。
而米娅发现,她每咀嚼一次,【中毒】的DeBuff就变得更深一些,而自己血量的流失速度也会加快。
等吃完草莓奶冻配焦糖饼干的时候,她的血量已经降到了三分之一以下。
在《成为勇者之前》中,【中毒】的表现形式通常有以下两点:
①角色名字后面显示【中毒】的Buff,血量每秒减少某一固定数值,防御力下降,移动速度变慢。
②【中毒】Buff的颜色越深,每秒减少的血量越多,就代表角色中毒的程度越深。
米娅用叉子沾上酱汁,在盘底划了几道,略微一算,确信如果照目前这个速度掉血下去,她今晚就得一命呜呼。
毒是下在饮食中的。她这几天都有按时吃饭,如果从犯困的那一天来算,至少也有小半个月的时间了。
如果安德里斯没有调整过下毒的量,按她今天一顿饭就掉三分之二的血量的速度来看,她应该早就被毒死了……
也就是说,他要么是一点一点慢慢增加了毒药的剂量,直到现在才累积到了一定的毒性,要么就是在她睡着后为她解过毒。
米娅怀疑是后者。
首先,安德里斯没有像她这样能查看角色面板的能力,而她现在就是个普通人,体质完全不能同“大魔法师米娅”时期的自己同日而语。
但凡他对剂量的掌握出现一丁点的偏差,她就会被直接毒死。
其次,米娅确信安德里斯不想杀她。
——至少不想现在杀了她。
否则他干嘛还要费劲巴拉地下毒?以安德里斯现在的地位和实力,他要杀她,不会比切一块牛排更难。
在饮食中慢慢下毒的行为,与其说是想要杀她,更像是……他想要控制她。
安德里斯,你究竟想要对我做些什么?
又或者,你想要利用我做些什么?
她用勺子舀出碗里最后一点草莓奶冻,心说如果真是这样,怪不得自己每天早上起床后都神清气爽。
如果说安德里斯会在夜晚为她解毒,那么早起醒来后又没有摄入早饭的这段时间,搞不好是她一天里唯一没有中毒的时刻。
而如果是不知情的人,只会将其当做是自己睡了个好觉,自然也就精神大好。
真是聪明的小把戏,就像《甄○传》里甄嬛在华妃宫里罚跪流产,甄嬛和华妃以为是罚跪所致,皇帝以为是欢宜香的原因,而在甄嬛的舒痕胶里下了麝香的安陵容只怕正在一旁偷笑,摆出yes的手势。
米娅脑补了一下穿清宫剧戏服躲在角落摆出yes的安德里斯,不由得噗嗤了一声。
####
就像安德里斯所预料的一样,吃过晚饭后不久,老师就产生了困意。
他看着她强撑着身子洗漱完,像只幽魂一样脚步虚浮,香喷喷地从浴室飘了出来,还没飘上床去就向着地面栽了下去——
安德里斯眼疾手快地捞了一把,老师便软绵绵地挂在他的手臂上,直接就那样睡了过去。
她的呼吸在睡眠中越来越微弱,正如她的生命之火一般。
在毒药的侵蚀下,她的生命仿佛一点在狂风中摇曳的微弱烛火,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安德里斯抱着她走到了床边,轻轻地将她放到了床上。
接着,他慢吞吞地从自己长袍的口袋中掏出一支解毒剂,拔出软木塞的盖子,仰头将药水含在了口中。
解毒剂的味道惊人的苦涩,哪怕是喝过无数次的安德里斯,也不由得轻皱了一下眉头。
在这片大陆上,好像所有对你好的东西,都会让你痛苦万分。
譬如治愈魔法,譬如解毒剂,譬如“真理之眼”米娅。
安德里斯想起从前跟着老师一起冒险的时候,有时他们中了怪物带有毒液的攻击,或是不小心踩进什么附带中毒效果的圈套时,老师就会给他们一人一瓶解毒剂,大家围着火堆吃饭的时候一起喝下去。
解毒剂好用是好用,就是苦得让人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剪掉。
每到这时候,阿尔维斯总是泪眼汪汪地盯着老师,而伊登就更过分了,整个人就跟没有骨头似的往老师的怀里钻,要糖块要蜜饯要果汁还要亲亲抱抱,看上去智力退化得几近为零,就连三岁的小孩也比他更成熟。
那么,安德里斯会做什么?
——他会忍耐。
他鄙夷阿尔维斯的装可怜,更看不起伊登的撒娇撒痴,他们这还像学徒的样子吗!真是不像话!
他总是会默默地喝完所有的解毒剂,在老师问他要不要来块蜜饯时坚决地扭过头,告诉她自己不需要。
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不要做只会躲在您身后的学徒,我不愿做只能被您庇护的孩子。我想要成为您最锋利的剑刃,最忠贞的盾牌。
我要快点长大,我要快点变强。我要守护您,保卫您,我——
我不会再忍耐了。
十五年后的安德里斯·林德伯格想。
他跪在床边,捧起老师的脸,俯下丨身去,贴住了她的嘴唇。
老师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依旧沉沉地睡着,安德里斯轻轻松松便撬开了她的唇瓣。
他将苦涩的解毒剂渡到她的口中,辗转反复地吻着她的嘴唇,仿佛在舔舐一颗世间最甜蜜的糖果。
药剂依旧苦得令人难以忍受,可那是老师的嘴唇,老师的亲吻——
老师依靠他给予的药剂活着,如果他不喂给她解毒剂,她就会在睡梦中停止呼吸。
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大魔法师米娅。
拯救我的人。我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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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弃我的人。我最恨的人。
她的生死全掌握在我的一念之间。
如果没有我,她就会彻底地死去。
光是想到这个念头,安德里斯·林德伯格就兴奋得浑身发麻。大脑仿佛被灌入了最甜蜜的粉红色糖浆,咕嘟咕嘟地煮开,煮得他的面颊上蒸起一片绯红的云霞。
喝下解毒剂之后,老师原本愈发微弱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了起来。
安德里斯支起身子,缓缓地离开她的嘴唇,用手指轻轻拭去了她唇边一点药剂的痕迹。
“晚安,老师。”
金发蓝眼的骑士轻声说道。
“做个好梦。”
####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米娅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自己的角色面板。
就如同她预计的一样,她的血量重新恢复到了将近满血的数值。
……恢复的不仅仅是血量,还有她那个挂在名字后面的【中毒】Buff。
昨晚临睡之前,Buff的图标已经紫得发黑,掉血也掉得飞快,证明她已中毒极深;而今早醒来后一看,那个图标却变回了淡淡的浅紫色,这明显是刚中毒不久的症状。
看来她的推测是对的:昨晚在她入睡之后,安德里斯为她进行了解毒。
解毒完成后,她将会在接下来吃饭的时候慢慢地重新摄入毒素,到晚饭时间再度进入重度中毒状态;
他在夜间为她进行解毒,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她症状减轻,如此周而复始。
不是,这人在做什么呢!!这是把别人当小白鼠了吗?!
米娅在昨晚入睡前思考了许多计划,譬如自己要如何巧妙地从安德里斯嘴里套话,如何假装吃下食物,如何欺骗安德里斯,如何想办法与外界取得联络……
但是真到了第二天早上,看着安德里斯乖巧地端着盛满丰盛早餐的托盘走进卧室时,她又犹豫了起来。
此时她的脑海中出现的,不是这个坐在她对面的成熟男性,而是许多年前霜雪堡中那个单薄的身影。
“许多年前”。
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任何人来说,都是如此。但是对于米娅而言,所有的事情都仿佛发生在昨天一般清晰。
清晰到她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回忆起少年时期的安德里斯半是紧张半是警惕的目光,以及他努力挺直的脊背。
他是那样的天真和率直,率直到米娅难以把他同眼前这个给自己灌毒药的安德里斯对上号来——他毕竟曾是她在这个游戏里最爱的一张卡(之一)。
米娅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玩游戏嘛,无非就是要么暴力推图,要么智力解谜。我们资深玩家可不会轻易地被困难吓退!
更何况退也没法退,狗制作组根本就没给她退出的机会!人家是果断就会白给犹豫就会败北,米娅甚至连犹豫的选项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既然她现在没法使用暴力,那就只能用别的办法试试看了。
她放下手中的刀叉,将那盘热气腾腾的松饼推到了一边。
“怎么了,老师?”
安德里斯也放下了刀叉,问道。
“不想吃。”
米娅说。
“是不是不合您胃口?”
安德里斯状似懊恼地轻敲了一下桌面,“我让厨房重新给您去做。您想要吃点什么?”
“没什么想吃的。”
米娅不咸不淡地回答。
安德里斯的神色中依旧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他没有再坚持要做新的早餐,而是端起手边的果汁,放在米娅的面前:
“我记得您不喜欢喝热牛奶,早上总爱喝冰的果汁……虽然这样对胃不好。这是我特地吩咐人调的混合果汁,加入了一种这些年才培育出的新品种柑橘,您要尝尝吗?”
米娅便伸手取过了果汁。
她将那个漂亮的玻璃杯抵在唇边,微微仰头——然后放下了杯子,将它推回了安德里斯的手边。
“这个也不想喝。”
她微笑着说,“安德,这些都被下了毒,你不知道吗?”
安德里斯没有说话。
他沉默地注视着被米娅推回来的玻璃杯,蔚蓝的眼睛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33. LV.033 绝处逢生
卧室里寂静无声。
睡在盘里的松饼散发出甜蜜的香气,慢悠悠地升起来,绕着人打转。
玻璃碗里装着红得诱人的浆果,烤好的面包片旁摆了好几种可供选择的果酱;煎培根香气宜人,炒蛋滑嫩可爱,烤蘑菇汁水丰盈。
如果不是它们全都被下了毒药,这本该是一顿愉快的早餐。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误会。”
好半天后,安德里斯才开了口。
他的表情没有一丝被拆穿的恼怒或是惊恐,甚至显得有几分不安和委屈:
“老师,如果您不信任我,我——”
“停。”
米娅叉起一颗浆果,抵在安德里斯的唇边,打断了他的话。
“安德,其实我刚才是诈你的,”
她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正常人听到‘食物里被下了毒’的反应应该是,菜里真的有毒吗?要不要查一查?之类的吧。因为自己并不清楚饭菜里是否真的被下过毒,所以会先怀疑,而非否认。”
“只有一种人会坚定地否认,那就是毒是他自己下的。他清楚地知道,饭菜里真的有毒——所以他不会怀疑,而是会坚定地否认。”
“安德,我说得对吗?”
安德里斯没有立刻回答——他握住她的手,就着她的叉子咬下了那一颗熟透的浆果,慢慢地将它嚼碎、咽下。
“您说得很对,”
他用沾染着鲜红汁液的嘴唇轻轻地说,“毒是我下的。好了,现在您知道这点了,您想怎么办呢?老师,您要惩罚我吗?”
……还敢承认,就证明不是完全没有谈判的余地。
加油,决不能在这时候露怯!!
米娅在心底给自己打气。
她深吸一口气,事先规划好的千百种应对之法在脑中一一盘旋,最后她抓住了(自认为)最合适的一个,说道:
“安德,我想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
“……原因?”
安德里斯的声音更轻了。
米娅干脆地站起身,推开椅子,走到了他的身边。
在霜雪堡中初见的时候,安德里斯也就才跟她差不多一般高;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还要多,平时跟他说话都得抬头仰脖。
也只有在他坐下的时候,米娅才能像现在这样俯视着他说话。
她伸出手去,摸了摸安德里斯·林德伯格的金发。
在米娅的记忆之中,她很少跟安德里斯有什么亲密的互动——甚至最亲密的时候,也就是在霜雪堡中时,他在她面前红着眼睛脱衣服的时候。
进入法师塔以后,安德里斯对她的态度,同高校里的学生面对导师没什么区别:几分拘禁,几分瑟缩。
即便是四人小队一起冒险,挤在同一个帐篷里睡觉的时候,他也会选择离她最远的那个位置。
不过,米娅从不觉得这是因为安德里斯害怕或者讨厌她。原因很简单:他虽然躲得远远的,却总是会远远的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仿佛一只害羞的不受宠的小狗。
小狗总是喜欢别人抚摸他的,米娅希望安德里斯也一样。
她摸摸他的头发,手掌沿着他的脸颊一路向下,最终停留在了他的脖颈上。她垂下视线,反复地、温柔地抚摸他,食指上佩戴的红襟鸟戒指闪闪发光。
「道具:红襟鸟戒指
品级:稀有
佩戴要求:无
道具描述:无视敌我双方的等级差距与对方的防御力,强制使对方陷入【昏迷】状态。」
强制使对方陷入昏迷状态……描述里没有说明具体的时间,但是按戒指的品级来看,应该不短。
如果安德里斯依旧一意孤行,她能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杀死他然后逃走吗?有点难度,但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她姑且只能一试。
昨天切牛排的时候偷偷试验过,餐刀足够锋利,切牛排的时候轻轻一碰就能滑下去切开牛肉,大概切生肉也没什么问题。
如果用游戏数值换算,她的攻击力应该低得可怜,安德里斯的血条则厚不见底,不知道能否顺利。
心脏和脖子是要害,击中要害时攻击力是200%,触发暴击时攻击力是300%,如果在击中要害的同时触发暴击,那么攻击力就是600%……即使她攻击力不高,只要速度够快,那么也还是有机会磨光他的血量……
脑子里千回百转,面上一丁点也没露出来,米娅换掉了之前咄咄逼人的语气,用安慰的声音说:“我没有生气。我知道你不是想要害我,对不对?”
“……嗯。”安德里斯说。
“所以我想要知道原因,”
眼见这一招似乎有戏,米娅暗暗在心中给自己握拳,再接再厉,“你有什么问题,直接说给我听不好吗?”
“说给您听,您就能答应替我解决吗?”
安德里斯问。
……那肯定不能啊!
“我没法答应你,”
米娅用力地掐了一把他的脸,别说,手感还挺不错的,“但我不希望你欺骗我。安德里斯,我不想讨厌你。别让我讨厌你。”
安德里斯白净的面颊被她掐得红了一块。
他捂住那一小块红色,低低地笑了。
“我也不想让您讨厌我,”
他说,“我会全都告诉您的。”
####
“这个也不想喝。”
安德里斯·林德伯格看见老师微笑着将餐盘推远。
“安德,这些都被下了毒,你不知道吗?”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直直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安德里斯只感觉自己仿佛吞进了一块冰冷刺骨的冰块儿,寒意从心脏开始往外蔓延,冻住了他的四肢百骸,就连手指也被刺痛得无法动弹。
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辩解,或者至少要装傻,假装自己并不知道下毒的事,严肃地告诉老师自己一定会去查清楚。
他早就预料过可能会出现类似的情况,所以他也提前准备了好几种完美的说辞——
但是当与她那双清澈的黑色眼睛对视时,安德里斯才发现,自己所有自以为完美的辩解,都是那般的苍白与无力。
没有再解释的必要了,他想。
老师已经知道了。
十五年过去了,他们都长大了。他比从前更强大、狡猾、阴险、狠毒,就像是蛇卵裂开,孵出了剧毒的蛇。
而老师不一样。
沉睡的十五年非但没让她变强,反而让她变得无力和弱小。
曾经她能够握住他的手,手把手地教他释放“奔雷”,强横的魔力在他的血管中霸道地冲刷,仿若神祇以雷霆鞭笞战栗的大地,而今他的奔雷却能够轻易地要了她的性命;
曾经她是帝国最年轻的大魔法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即便是与她关系最亲密的学徒,也只能仰视她,崇拜她,不能靠近她分毫,而今他却可以在每一个漆黑的夜晚亲吻她的嘴唇。
她的身体中没有半点魔力的痕迹,她的魔法与道具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安德里斯为此是多么高兴啊!
他想:他终于可以掌握她了。
曾经安德里斯·林德伯格是只能仰视神明的信徒,而今他的神明被他捧在掌中,他能够将她奉若珍宝,也能稍一用力,就将她捏成一摊血肉模糊的烂泥。
然而,此时此刻,在这方小小的早餐餐桌上,当老师直视着他的眼睛,告诉他桌上的食物有毒的时候,安德里斯恍然间又回到了十数年前法师塔的课堂上:
他被点名提问,老师用温和又严厉的视线看着他,等待着他给出一个答案——而他张口结舌,大脑一片空白。
安德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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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械地吐出早已准备好的话语,却再次被老师堵了回来。
他感觉自己分裂成了两半,一半仍旧坐在餐桌旁,另一半则离开了那具僵硬的躯体,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
我该怎么做?
我能怎么做?
说服她?——不,不可能,老师绝对不会相信。她既然敢当面质问我,就表明她一定掌握了证据。
是我大意了。即便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她也依旧是“真理之眼”啊!
想办法让她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
遗忘咒是个危险的魔法,被施术者有一定的概率变成丧失生活自理能力的白痴,他不愿冒这个风险……
并且他不想老师失去关于自己的记忆。
痛哭流涕,请求她原谅自己?然后呢?
安德里斯知道她一定会原谅自己,然后她就会对他失望,她会离开……
每一种后果都让他不寒而栗,仿佛万箭穿心。他垂下眼眸,着急得几乎快要咬碎牙齿,眼底甚至涌起泪意。
如果不愿承担遗忘咒的风险,又不想让老师离开自己,那么他就只剩下一个选择:把她关在自己的身边。
锁链、咒缚、项圈、密室……相比起复杂且容易失败的遗忘咒来说,用物理的方式囚禁一个不会魔法的人,要简单得多。
安德里斯听见了老师推开椅子起身的声音。
他想自己的回答太过糟糕,一定是激怒了她。他的喉头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呼吸变得急促,一个束缚咒已在指尖成型。
他下定了决心,只要老师走出这间卧室,就释放咒语。
——可是,老师却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安德里斯甚至怀疑自己把心中的盘算说出了口。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老师并没有指责他,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没有生气。”
他听见她温柔地说,“我知道你不是想要害我,对不对?”
您太狡猾了。
他想。
明明我差一点……差一点就能彻底拥有您了。
####
“我害怕您又一次抛弃我。”
安德里斯·林德伯格说。
自从米娅恶狠狠地抓住他的脸掐了一把后,他整个人却仿佛放松了下来(莫非安德里斯还有抖M的倾向?),看着她的眼神也不再冷得令人害怕。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抛弃你了?”
米娅糊涂了,“而且‘又一次’是什么意思?我以前抛弃过你吗?这跟你对我下毒又有什么关系?”
原本两人是面对面隔着小圆桌坐着的,现在为了谈心方便,她将椅子拖到了安德里斯的身边,摆出了一副“班主任叫学生谈话”的架势。
安德里斯低声说:
“……您抛弃了我整整十五年。”
米娅被他的话噎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站在她的角度讲,她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任何问题。
游戏这种东西,不管是电脑上玩的古早单机也好,最新推出的时髦手游也罢,不都是自己想玩就玩想扔就扔的玩意儿吗?
她玩游戏就是图一个开心,喜欢的时候每天好几个小时不眠不休地练级,熬夜也要刷材料,不喜欢就丢到一边,时不时吐槽几句或是干脆忘在脑后,这有什么问题?
作为半个游戏爱好者,米娅从小到大弃坑的游戏不知道有多少,要是照安德里斯这么说,岂不是蜘蛛纸牌三维弹球扫雷和4○99要第一个打上门来眼泪汪汪地找她诉苦,痛斥你抛弃我们好久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这番话差点就要冲口而出,还好被她及时地吞了回去。
米娅脑子里转过千百个念头,最终她刻意地长叹一声,握住安德里斯的手,诚恳地说:
“安德,我没有要抛弃你……我那时只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