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听见对面系统的心声》
1. 第一章
时值阳春三月,本该草长莺飞的岱山,却反常地染上一片缟素。
盘旋而上的山道洒满了黄白纸钱,沿路树梢挂着长长的白幡,远处高高的山巅上,时不时传来厚重悲沉的钟鸣之声。
岱夫派的古朴大殿内,长老及其众多门下弟子皆身着雪白麻衣,久久跪伏在一具厚重的棺木前,眼中哀戚,神情悲痛,呜呜哭声不绝如缕。
灵柩中躺着岱夫派的现任掌门人,他留着长长的白色髯须,脸上皱纹丛生,头发花白,穿着一身简朴长衫,嘴角隐约带着笑纹,闭眼躺在其中,丝毫看不出是当今世上最为德高望重的修仙之人。
半晌,在宁静的大殿内,突然有一道沧桑声音响起,打破这一室沉痛:“我一定要替掌门人报仇!”
有老者站了出来,他稍一扬手,大殿内突起一阵罡风,随后一道粗壮柱子便出现了一道裂缝。
他眼含怒气,在哀悼掌门人的仪式中径直穿越众人朝着大殿门口走去,想公然离开此地。
年轻弟子面面相觑,惶惶然不敢前去阻拦。
不料一道挺拔的白色身影站了出来,轻声劝慰:“裴长老,请勿动怒。”
裴长老斜飞一眼,他声若洪钟,诘问年轻人:“唐旸,连你也想替那叛徒求情?”
名唤唐旸的年轻人摇摇头,自从掌门出事之后,他连日来奔波不停,又临时担当大任主持宗门上下大小事务,两颊早已迅速消瘦下去。
他眼含沉痛,走上前向裴长老作揖俯首道:“未曾想过。只是此间诸事未定,这之后也需早日安置好掌门灵体,望裴长老能安心等待些时日……”
裴长老上下打量眼前谦卑的年轻人,面带质疑:“你以为老夫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岱夫派谁不知道你和那叛徒同系而出。”裴长老眼中凶戾顿显,手指已然掐诀,指尖酝酿出一道法术,直直打向了眼前的年轻人:“若你想包庇那叛徒,老夫第一个就先废了你!”
一道白色疾光直接击中了唐旸的右肩。
唐旸闷哼一声,额角冒汗,唇角骤然发白,只是面上依旧维持一派谦和:“是,裴长老,唐旸以我师傅的名义向您发誓,绝对会查明真相,不会包庇任何奸徒。”
谁不知道,唐旸与那叛徒,皆是故去掌门人的关门弟子。
眼见唐旸不偏不倚受了自己这一击,态度谦卑不敢违逆自己,裴长老才冷冷哼了一声,眼中怒气稍褪,摆手重新回到了殿内。
唐旸深吸一口气,挥手屏退了想上前搀扶他的弟子,重新走回大殿中央。
他看向底下已然坐定的长老,又转头看向灵柩中面目慈祥的老者。
唐旸的眼中蕴含水光,他注视半晌,突然掀袍双膝跪地,重重对着棺木磕头,低沉声音响彻大殿:“师傅,唐旸定会为你讨个公道,以慰你在天之灵!”
原先惶然的众人听此一言,皆被振奋起来,他们满眼赤红,跪在地上昂头沉痛宣誓:“掌门人,我们定会为你报仇!”
“报仇!”
“报仇!”
“报仇!”
凄厉声音响遍大殿,唐旸就在这呼声中高举双手,与抬棺弟子一同将棺盖合上:“起灵!送掌门人!”
咚。
远在数里之外的思过崖中,在阴暗密室内,江泠风睁开了眼睛,苍白唇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她强行突破结界,遭遇术法反噬,现下气海翻涌,眼前发黑,直接倒在了墙边。
江泠风喘了一会儿,直到平复呼吸后,才慢慢抬手抹去血色,重坐回冰冷地上,闭上眼睛调理气息。
这几日,她被困在这间密室内,周遭布满限制她行动的结界,让她无法自在地运行法术。
今日不知为何,她意外探知到结界有所松动,便立刻扩大自身感知探索周遭情况,却听到了远在十里之外一具棺木被合上的声音。
她强行驱动术法造了一双眼,在喧闹的大殿中,她清楚看见了,在那具棺材内,躺着她视若亲父的师傅。
也看见了宗门所有人脸上的仇恨。
他们都在恨她,很她杀了师傅。
江泠风想到此处,心绪波澜起伏,气海翻滚得更加厉害,她忍不住睁开双眼,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血。
江泠风看着地上的那摊鲜血,眼中染上了悲凉。
在她五岁时,原本美满的家却遭遇了一场火灾,自那之后,她变成了一个孤儿。
为了活下去,江泠风跟大人打架,跟野狗争抢食物,在最冷的那年冬天,她手脚冰冷地倒在雪地上,身上既没有避寒的衣物,也没有足够的食物。
只有怎么下也下不完的雪,重重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时候,江泠风以为自己即将死去。
只是没想到,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了一个干燥的山洞内,身上多了件破旧的长袍,有个长须白发的老头子正烤着热烘烘的火,听见动静,转过头来慈祥地看着她。
他问她:“要吃的吗?”
老头子向她晃了晃手中烤得焦黑的鱼,又一脸懊恼地拍拍脑袋:“哎呀,烤得有点焦了,还是不要了吧……”
没等老头子丢掉手中的烤鱼,江泠风直接从他手中抢了下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热气自口中弥漫,齿间残留着鱼香,暖意流进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毫不客气地吃光了老头子所有的烤鱼,第一次觉得始终空虚的胃里终于有了满足感。
而老头子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她。
待她吃完,她抬起一双黝黑的眼睛,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这个突如其来的老头子。
他好像人们说的神灵。
良久后,她直接趴伏在地,恭敬地对着老头子磕头:“恩人,带我走吧!”
老头子咦了一声。
她继续低着头,将头撞得砰砰响。
“恩人,求你了!”
她在流浪时听人说过,天上有仙人,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我们这些凡人,若是我们想得偿所愿,那便要诚心恳求他们。
她也在路上看见过,很多人跪在神灵面前一脸虔诚的模样,他们带着红肿的额头,笑容满足地离开。
这个人会是来救自己的神灵吗?
神灵会满意自己这般虔诚的模样吗?
冰凉的地面被火烘出了一丝热度,只是她的心还是冷的。
她也曾偷偷拜过神灵,甚至贡献出了自己的食物,只是神灵依旧没有来救她。
如果这个人不愿意的话,她眼中闪现一缕凶光,右手小指摸到了腰间一个冰凉的利器。
那是自己在路上捡到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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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要逼这个人带着自己走。
她心念电转,就感受到肩上落下了一道力量。
老头子苍老和蔼的声音响起:“唔,我看看。”
她紧张地抬起头。
小女孩还未曾长开,小小干瘪的身体,四肢干瘦,一头头发枯燥蓬乱,唯有一双黑色眼睛亮得惊人。她双颊凹陷,嘴唇苍白皲裂,浅眉紧皱,看似柔弱无害,眼底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凶戾。
老头子短促地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之前裴师弟给我算卦,说我此番下山会遇到最大的机缘,只是不知是吉是凶,要我好生注意。”
她似懂非懂地听着他的话,手指快勾到了那把小刀。
老头子温和道:“你我相遇,也许就是他口中的机缘吧,既然你想跟我走,那就走吧。”
山洞正好射进来一缕日光,老头子站了起来,苍老的背影骤然变得高大起来。老头子朝她伸出手,看了一眼她腰间的小刀,和蔼道:“把它丢了吧,有我在,你不必再用用它来保护自己。”
日光阿似乎有些猛烈,让她的眼睛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哐当。
她低低嗯了一声,一只手扔掉了小刀,伸出另一只手牵上了那只布满皱纹的粗大手掌。
“从此,你就随我姓江,叫江泠风吧。”
从那以后,她有了师傅,有了衣服,有了食物,也有了归处。
随后,来到了岱夫派的她又被看出是天生的双灵根,在师傅的教养下,她很快不费吹灰之力,仅在数年修为就超越派中大部分弟子,成了岱夫派最为炙手可热的大师姐,一时风光无几。
江泠风从曾想过,一朝醒来,一切都翻天覆地。
在前去向师傅请安的路上,她被不由分说地带到了思过崖,所有人都在宣称她是叛徒,一无所知的她自然而然地想反抗,却被下了重重禁制,锁在了最为深处的密室里。
到最后,她就连师傅的遗体都未曾看到。
他们口口声声说:“你这个叛徒,根本不配见到师傅。”
“真是后悔,让师兄收了你这么一个大逆不道的弟子。”
“没想到,江师姐你居然是这样一个人,本来掌门之位就是你的,你为什么要杀了师傅!”
就连平日里最为照拂自己的师兄唐旸都哀痛地看着,语气黯然:“师妹,为什么……”
江泠风垂眸看着地上逐渐凝固的血渍,苍白的脸上突兀地露出一抹笑容。
她也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好端端地就成了众矢之的。
她重新盘腿打坐平复气息,思绪已然冷静下来。
不管如何,她不会就这么让师傅无缘无故死去。
她眼中染上坚定,她一定要查出真相,既为师傅,也为自己。
就在这时,原本漆黑的密室里亮起了一道烛光。
有一道轻微的脚步声正在慢慢走过来。
江泠风抬眸,在豆大的火光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唐旸的脸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阴沉,他放下烛台,转头低声道:“师妹……”
江泠风冷静地注视着他。
唐旸俯下身,凑近了江泠风耳边,轻声道:“师妹,我知道你是冤枉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2. 第二章
江泠风眉峰一挑,清凌凌的目光落在了这位身材清瘦的师兄身上。
唐旸虽口吻急促,可眼神诚恳担忧,似乎作不得假。
只是,她未曾忘却在师傅出事的时候,随众人而来的师兄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头既惊又恨。
德高望重的长老们气急败坏,口口声声在众位弟子面前宣扬着她的罪行,江泠风甚至还来不及为自己辩驳几句,身为自己师兄的唐旸听从长老们的吩咐,狠心地将她关入了思过崖的密室,还在密室外下了重重禁制,让她彻底失去行动自由。
其实,自江泠风进了岱夫派之后,一开始她并没有因为是掌门人之徒而受到重视,反因身世被众人看轻。
只因岱夫派所收的宗门弟子,皆是世家子弟,慧根极高,而江泠风身世普通,行为举止粗鄙不堪,直到被测出双灵根之前,宗门上下,除了师傅,无人曾正眼看她,也无人对她有所期待。
在那之后,江泠风又经掌门人亲自点拨,修为扶摇直上,一下子超越大半宗门子弟,一时风采斐然,宗门上下才渐渐收了对自己的轻视之心。
而现如今她没了师傅,原先与自己其乐融融的师弟师妹,还有那些对自己早已不满的长老们,便开始对自己恶语相向,将脏水泼在了她身上。
他们说,自己觊觎掌门之位。
江泠风突地冷笑出声。
唐旸拧眉,借着手边豆大灯火,看着眼前的江泠风。
即便经过这几日禁闭,摇曳烛光中,素日清冷的江泠风也憔悴了不少,可她那双天生的黑瞳却晶亮清醒。
她身穿宗门青色长袍,盘腿坐于漆黑密室中,丝毫不见狼狈之态。
“师妹,”他再次重复,涩然道:“师妹,你是否不信我?”
他靠近江泠风,撩起衣袍蹲下接近江泠风:“我当时实在焦急,只能顺着长老们……”
“师兄,无须多言。”
江泠风依旧盘腿坐着,打断了唐旸的争辩,只淡淡问道:“比起这些,我更希望师兄回答我一个问题。”
唐旸不解道:“有什么事非得现在就要知道个一清二楚?此地实在不宜久留,不妨我们先离开,待安顿好后,你想问什么,师兄定知无不言。”
江泠风纹丝不动,双眼直直看向焦虑的唐旸。
“多谢师兄好意,只是我若听不到答案,我不会走。”
相处多年,唐旸早已清楚江泠风百折不挠的个性。
唐旸无奈叹气。
他撩了撩袍,也学江泠风一同盘膝坐下,他们肩头抵着肩头,看似亲密无间。
江泠风轻扫一眼,就听唐旸沉声问道:“你想问,便问吧。”
江泠风敛眸,低声问:“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唐旸凝眉,似乎在回忆当日所见:“我也不清楚,我像平日那样去向师傅请安,可负责洒扫的弟子们就突然喧哗起来,我前去制止的时候,只见到师傅殿门洞开……”说到此处,唐旸突然闭上了眼睛。
江泠风眼也不眨,一直注视着唐旸。
唐旸睁开眼睛,语气酸涩:“……我就看到师傅躺在血泊中,等我上去查探的时候。师傅已经……气绝了。”
江泠风未曾说话,只抬高视线,盯着唐旸带来的那一点烛光,一直到眼睛微微发痛,她才冷冷开口,语气与平日稀松无常:“那之后呢?你们发现了什么?是否与我有关?”
唐旸平复了呼吸:“那时候有些混乱……还是一个弟子发现的,地上落下了一块令牌……”他看着江泠风,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有人认出,是你的令牌。”
江泠风的眉间微微一动。
师傅出事之前,她随身的令牌莫名丢失,当时她忙着下山采办宗门大比需要的物事,回来还未曾放下行囊,就被当场问罪……
江泠风心下逐渐了然。
有人用了手段先杀了师傅,然后又栽赃给自己。而这个人看准了自己无亲无故,一朝失去师傅的倚靠,只会成为人人可欺的替死鬼。
唐旸注视江泠风侧颜,焦急出声:“师妹,我知你天资聪颖,肯定知道轻重缓急,实在是等不及找出证据证明你的清白……”
江泠风被惊扰思绪,重新看向唐旸。
唐旸一脸心焦:“师妹这么疼爱你,他老人家肯定不愿意你被人平白冤枉,听师兄的话,跟我走吧。”
江泠风不动声色。
她很清楚,这块令牌只是个幌子,做不得什么证,一定还有别的什么,让所有人都认定自己就是下手之人。
她的目光落在眼前看似焦急的唐旸,又虚虚落在空中。
宗门里有人想借师傅之死除掉她。
只是她心下莫名,她一介浮萍,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冤枉她呢?
但是无论如何,她必须要去查探师傅的遗体,才能了解全部的真相。
“师妹,你快说啊。”
见江泠风一言不发,唐旸又催促道。
这一回江泠风开口,她轻轻道:“好。”
唐旸闻言一愣,似乎不敢置信江泠风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江泠风又道:“师兄,我跟你走。”
唐旸这才醒悟过来,在烛光下一半表情洋溢着喜悦:“你终于肯听话了,”他站起身,俯身朝江泠风伸出了手:“跟我走吧。”
江泠风没有回握过去,只是自己站起了身。
唐旸并不介意,他收回手,另一只手去够桌上的烛台,就听得江泠风低着头道:“可是,师兄,能否再答应我一个请求?”
唐旸不解转身,就听闻这位不善言语的师妹语气涩然:“我想在临走前,再看看师傅一眼。”
唐旸看着眼眶微红的师妹,骤然遥想起与这位师妹的初见。
师妹天生性子冷,初时来到宗门时,看谁都是如野生小鹿般警惕防备,只有看向师傅时,才在眼中流露孺慕之情。
唐旸轻轻嗯了一声:“好,我带你去,师傅遗体就放在静安殿,”他轻声嘱咐:“不能耽搁太久。”
江泠风嗯了一声,再次郑重:“师兄,多谢你。”
“好了,都是同门师兄妹,还客气什么?赶紧走吧,趁……”唐旸转过身,碎碎念道,宽大的背影对着江泠风。
江泠风眼神一黯,出手如电,直接毫不留情地打在了唐旸的脖颈处。
唐旸只觉脖颈处麻痹不已,眼前一瞬变黑,紧接着下盘被一双脚带倒,有人点了他身上的睡穴,不过一息,唐旸就陷入了昏迷。
江泠风冷眼看着地上的唐旸,低头思索片刻,直接取走了他腰间的令牌和他身上的佩剑。
过后,江泠风又单手提剑,另一手举着烛台,七弯八拐地穿行在黑暗繁复的密道。
她记性很好,虽然只来过一次,但依循当时记忆,很快就来到了密室入口处。
大门由青铜浇铸而成,又辅以金刚符咒,周身并无一丝缝隙,只在侧边留有一道方形凹槽。
那便是这座密室的钥匙入口。
江泠风将唐旸的令牌放入凹槽,只听到齿轮咿呀一声,这道大门便慢慢向两边敞开。
在暗哑难听的声音中,江泠风回想起宗门那些人对自己的种种恶语,眼中闪过狠厉。
虽被师傅重新教养,学会了要礼仪尊长,爱惜同门,但那时她只是为了讨师傅欢心,她不想再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因此才想要努力地融入宗门中。
只是现今,失去了师傅,她也无须再戴上这层尊师重长的假面具。
她一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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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长老们对自己的不满,弟子们偶然间也会闲言碎语,只是自己不想让师傅忧心,才一直不闻不问,只一心修炼,维持一副好师姐的形象。
她于黑夜中冷笑起来,踏月走出了密室。
她抬眼看向四周,周遭这么多结界像一张大网笼罩在自己身上。但江泠风的眼中流露出不屑。
这些东西根本困不住她,她强行催动气海,突破重重禁制,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鲜血。
现在她不能停!
江泠风于皎月中乘风而起,径直朝着静安殿的方向想御剑飞去,只是变故突如其来。
有人早就埋伏在空中,直接朝毫无防备的她的心口打出一掌,江泠风察觉有伏,只能硬生生接下一掌,故技重施想催动气海逃离包围,不知从何处出现数道雷击符咒,一一落在了她的身上。
江泠风再也应付不来,如落叶一般无情地被击落在地。
锵一声,有剑尖抵上了她的脖颈。
一道寒芒闪过,江泠风白皙的脖颈就留下了一道红色的血痕。
原本漆黑寂静的思过崖刹时亮起了明亮火光。
有老者漫步走出,身后跟着众位严阵以待的弟子。
他冷眼看着狼狈不堪的江泠风,洪亮的声音响彻山谷:“江泠风,你休想再逃!”
江泠风眉间一凛。
这位是岱夫派众位长老中实力最为强劲的裴长老,同时也是性格最为顽固之人,从她进宗门开始,裴长老就对自己诸多不满。
裴长老走到江泠风面前,不屑地冷哼:“我只是诓骗唐旸会宽限时日再盘问你,没想到你居然趁机出逃。”
裴长老看向广垠夜幕,不知想到什么,眼中哀戚,他看向江泠风,双眼赤红似乎要将她扒皮拆骨:“可怜我师兄,未曾想过身边有人狼子野心……我早说过,你不清不白,一定要提防你!”
江泠风听他戚戚痛诉自己的罪行,黑色双眼如最深沉的海水,没有一丝波澜。
“江泠风,我就问你,你不怕遭天谴吗?!”
良久,低头不语的江泠风才抬眼,慢慢抬起手。
就被执剑弟子威胁不要动。
江泠风并不理会他,双手撑地慢慢站起来,每次当她站高一分,那把剑就刺深一分。
直到她挺拔凛然地站在众人面前,她的脖颈早已湿红一片,染红了青色的长袍。
江泠风仿佛感受不到疼,往前一步,一步,走到裴长老面前。
“长老,怕是我说什么您都不信了吧。”江泠风呢喃。
裴长老双手负在身后,看她眼神犹如看世上最腌臢之物,冷嗤道:“你若不是做贼心虚,为何不留下来以证清白。我们已然给过你机会。”
江泠风看向那些毫不掩饰的鄙夷眼神,嘴角翘起。
从小到大,她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所以,她不会等着机会到来。
她凝眸,指尖捏诀,出手如电。
此间除了裴长老,唐旸又昏迷,再无人是自己的对手,只要制住了裴长老……
只是未等江泠风出手,背上长剑低声鸣呜,江泠风察觉不妙,就被另一道剑风扫到了手臂。
江泠风捂着受伤的手臂急退,就看到自密室内走出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唐旸神色复杂地看着江泠风。
裴长老仰首,对着唐旸冷哼:“你总该看清你师妹的真面目了吧,你想救她,可她对你一点都没留情。”
唐旸低头念念有词,收回剑,朝着裴长老低头:“是,一切正如裴长老所言。”
月色太黑,人又太多,江泠风没能看清唐旸的表情。
裴长老扬手,冷酷无情:“众弟子听令,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拿下这个叛徒!”
3. 第三章
宗门子弟齐齐应是,同时拔出背上长剑,一时间铿锵声不绝如缕。
他们身形变幻,兔起鹘落,只不过几息,便身姿轻盈地落在了江泠风周边,常年默契的演练下,众人根本无须指挥,很快结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剑阵。
月光下,寒芒不停闪烁着,所有人的剑尖俱指向正中岿然不动的江泠风。
裴长老透过层叠的人群看向江泠风。
经过方才的对峙,江泠风的发髻变得松垮,余下几缕黑发倾泻在脸上,她长得极为瘦削高挑,青色长袍随夜风翻飞,一双深沉黑瞳古井无波,一下子让人顿生遇见了游离人世的清冷孤魂。
“给我拿下江泠风,”裴长老一字一句道:“生死勿论!”
“是!”
所有弟子齐齐低叱一声,一同出剑。
数十道剑光宛如潮水一拥而上,直指江泠风这处旋涡。
一瞬间风止云停,站在剑阵之外的唐旸屏住呼吸看向最中间。
裴长老的双眼始终未离剑阵,他也早已拔出贴身佩剑,只松松起势,暗自防备。
噌一声。
突然响起了一声细微的摩擦声,不知从何处开始,原本弟子们势如破竹的攻击被突兀挡下,紧接着原本紧密的剑阵出现了一道缺口,有一个弟子被不明罡风击中,直接倒飞了出来,险些砸倒了剑阵外围的弟子。
此弟子收势未及,见是同门,慌乱之下只能仓促拿着刀背去挡,在他还未放松之时,旁边又突然砸过来了一个弟子。
江泠风此时就如鬼魅一般,不过几息就来到这处剑阵缺口,而后两掌利落地打飞了守阵弟子,在江泠风宛如鬼魅的步法下,剑阵缺口越来越大,众弟子应付得更加相形见绌,而罪魁祸首的江泠风闲庭信步地游走在剑阵之中,青色衣袍翻飞处,就有一个宗门弟子被击飞倒下。
至此,剑阵被破,众弟子东倒西歪倒在地上,而被围攻的江泠风只多了几处伤口。
她用脚尖随意挑起一把剑,横握在胸前。
江泠风看向明显怒火中烧的裴长老,翘起嘴角,慢慢地重复了一遍裴长老方才的命令:“拿下江泠风,生死勿论?”
裴长老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地上的弟子们,又看向凛然站立的江泠风。
不得不说,江泠风确实天赋甚高,尤其在掌门人倾囊相授下,她远比岱夫派历代以来的弟子都要更为出色。
相信假以时日,这掌门之位确实会落入她的手中。
只是她来历不明,又生性孤僻,进门派以来就只听掌门任一家之言,不好控制,他不会让这么一个潜在威胁留在岱夫派。
就算师兄不是被她所杀,她也是被人盯上,会给岱夫派带来灾祸,为了岱夫派,他也不可能就此放过江泠风。
他冷酷地想,死掉一个江泠风而已,岱夫派的安危才是最重要。
裴长老提剑稳稳指向江泠风,冷笑一声:“看来师兄确实教会你不少东西,连怎么破阵的方法都教给你了。”
他一扬手,直接撤去了所有结界。
众人顿觉身上负担减轻,只是面上困惑不解,纷纷看向裴长老,窃窃私语。
“裴长老这是为何?居然撤去了所有结界?”
“江师姐是我们之中修为最高的,之前宗门大比的时候,掌门人不是盛赞过她假以时日将会超越自己么?”
“我从未见过江师姐败于其他人之手,裴长老是有什么胜算么?”
江泠风剑尖指地,不动如山,可众人分明感受到她气势凌厉,眼中不禁露出惊恐。
这人连师傅都杀,万一发狂起来……
裴长老轻蔑一笑,从宽大袖袍中掏出一样精小物事。
黑夜中,无人能看清究竟是什么,只看到裴长老指尖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到其中。
那样东西受到灵力浇灌,变得越来越亮。
“江泠风,我今天就要替掌门人师兄清理门户!”
裴长老运气怒吼,直接挥手将手中物事抛向天空:“禁!”
一直一言不发冷静看着的江泠风,忽然急急后退,她就在那一瞬间,骤然感到一股极为强大的压迫力袭来,比方才结界更为密不透风的大网正向她笼罩过来。
她挥剑去挡,不料被一道剑光直接命中手腕。
哐当一声,剑落在地上,而江泠风捂着手腕,清凌的目光看向了站在最后的唐旸。
唐旸举着剑,正指着她,他微微叹息:“对不住了,师妹。”
在下一秒,江泠风只觉铺天盖地全是大网,自己即将要被绞死在其中。
不过一瞬间,方才还傲然站立的江泠风转眼间就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
江泠风的手指紧紧地抓着剑柄,想要挥剑划开一道缺口,只是除了耗费力气,那道网一直在重重地往下压。
她双目赤红,看着冷眼旁观的众人,又看向口中念念有词的裴长老。
为什么,为什么不信我?
为什么一定要我死?
我做错了什么?
江泠风的脑中闪现无数委屈的念头,喉间涌起一阵阵腥甜,让她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黑血,身处禁阵,她很快变得头昏眼花,筋疲力尽,手指也快抓不住剑柄。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身体变得畏冷起来,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在缥缈的远方,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她。
“泠风,泠风。”是师傅的声音。
她于模糊中,好像看见了故去的师傅正招着手让小时候的她过去。
她刚修炼完,浑身大汗地抬着小小的脑袋看向师傅。
和蔼的掌门人看着江泠风摇头晃脑,夸赞道:“泠风,不日以后,你定能成为岱夫派最为出色的弟子。”
身体如浮萍一般在漂浮着,周身冰冷的江泠风恍然听见有人说道:“裴长老您不必再动用修为,江泠风已是强弩之末,此后由我们来……”
她听见有人拿着剑朝她走近,感受到有一阵寒风即将靠近自己的脖颈。
不!
我不能死!
江泠风骤然睁开了双眼。
因裴长老稍有松懈,放松了对那件不明法器的控制,江泠风抓住了这一瞬的机会,再次催动枯竭的气海,直接全力以剑气荡开所有人。
砰的一声,众人啊啊叫着,修为轻者直接被剑气击飞,翻滚在地,十分狼狈。
待他们重振旗鼓想去追的时候,就发现原本奄奄一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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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泠风早已踉踉跄跄钻入黑暗中,草丛中只响起几声窸窣声,此后就如雁过无痕,再也探查不出江泠风前往的方向。
方才还在闭目调息的裴长老见状,直接气得脸色发黑:“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愣什么?给我追!”
素日宁静祥和的岱山突然变得喧闹起来,夜晚的山道上渐次亮起了明亮的火光,有暴怒焦急的声音在林中回响,脚步声匆匆而杂乱。
“她逃不了多远的!”
“我们这么追着她,她必然支撑不住!”
穿着白色长袍的岱夫派弟子们急匆匆地往山下走,沿路搜索着每一处可疑的藏身之处。
所有人都以为江泠风会直接逃离岱山。
只是没人想到,江泠风还滞留在思过崖附近。
她半靠在一处茂盛的树上,冷眼看着裴长老暴跳如雷地御剑飞走,看着唐旸亲自出面,调度在场的宗门弟子去搜寻她的踪迹。
她平复着凌乱的呼吸,直到脚步声远离,再也探知不到任何气息,她才缓缓地从树下爬了下来。
江泠风扶着树干站定,抬头看向静安殿的方向,闭眼朝着那个方向深深鞠躬。
她闹出这么大动静,往后的静安殿怕是把守更为严密,由不得她轻易靠近。
而且她现在修为受损,气海枯竭,逃不了多远。
裴长老也是想清楚这点,才会气急败坏地想要赶紧抓住她。
江泠风轻轻一笑,拿袖子擦了擦剑上的血渍,而后将之牢牢地负在身上,从思过崖山道的另外一边走了下去。
山道另一边并不归属岱夫派,也因地势险峻,基本无人靠近。因此草木任性生长,形成了天然的陷阱,又因岱山灵气充沛,外头的妖兽垂涎欲滴之余又因结界不得进入,不过数百年,此间就逗留了许多凶兽。
夜色愈发浓郁,随处皆是浓密的树影,江泠风脚下未停,目标明确地往一个方向走。
越走越近,雾气犹如实质成了一片灰色幕布,让江泠风几近看不见前方的路,江泠风闭上眼,凭旧日记忆摸黑前进。
而在江泠风接近的时候,有野兽的气息不断迫近,低吼出声。
它们似乎闻见了江泠风属于修仙者的血液,正蠢蠢欲动。
江泠风恍若未闻,直到伸出的双手碰到一块冰冷石碑,她才睁开了双眼。
石碑古朴,被岁月打磨出了不少痕迹,上面刻下的字早已看不太清,但江泠风能描绘出笔笔画画——迷障林。
少时她曾迷路到了此地,好奇想要接近,是闻讯赶来寻她的师傅把她拦下。
师傅尤为慎重地告诫小时候的她,此间甚是危险,切不可闯入其中,否则不知会遇上什么事。
她还未曾明白,除了凶兽,还有什么更可怕的呢?
只是师傅讳莫如深,她便乖巧地没有再问。
不过现在,就算遇到了凶兽,死于凶兽之口,又怎么样呢?
有什么事能比肩自己现今的遭遇呢?
江泠风微微一笑,闭眼直接走入了林中。
清瘦的背影瞬间消弭在了迷雾之中。
只是江泠风一直没有低头,她也就没发现地上厚厚的泥土,留下了不止她一个人的脚印。
4. 第四章
灰色浓雾一直萦绕江泠风的眼前,偶尔风声拂过脸颊似野兽呼号,经年落下的草木枯枝成了大地腐泥,走上去绵软泥泞。
外头春日早已露出含羞带怯的半边脸颊,只是在这深不可测的迷障林内,江泠风伸手不见五指,只能缓步走着,倚靠手中的一把长剑为自己划出一条道路。
一夜鏖战奔逃,江泠风根本来不及处理伤口,脖颈处的血渍才堪堪凝结,留下长长一道暗红疤痕;被割破的右袍也被鲜血濡成一片深色,发髻在走动中不知被何处横生枝条勾住,变得凌乱,江泠风索性拔掉木簪,一头乌发便垂落下来,只余几缕飘荡在眼前。
江泠风吐出一口浊气,仰头看了看依旧黑沉的天空,复又低下头,抬起完好的左手使劲撕下右袍一道布料,露出了一截伶仃的白皙手腕。
她将右臂紧紧包扎好,又抬手轻按脖颈伤处,才重新握起剑继续往前走。
此时迷障林似乎像头猛兽仍在沉睡之中,一时间,只回荡着江泠风略显粗重的喘息。
经此一夜,她的气海彻底枯竭,再也不能催动修为疗伤,匆忙出逃之余,身上更是毫无伤药傍身,全身因强行破开结界被术法反噬,明明浑身筋肉疼痛不已,但江泠风面上根本不露半分痛楚。
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这苍郁林中,原本洁净的青色长袍早已沾上碎叶腐泥,白色道靴变得脏污不堪,白皙脸颊上沾染灰尘,周身狼狈不堪,看起来就不似个仙人。
江泠风小心挥剑像拿砍刀一般,砍倒挡路的丛植,她随意抬脚越过丛丛荆棘,机警地避开各处陷阱,她心中暗算,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才豁然出现一个洞穴。
洞口不大,仅容两个成年人进入。
洞内传来风戚戚吹过之声,徒增一股阴森。
江泠风回想起旧日师傅所言,拧眉将剑横握在胸前,悄然走近洞口。
只见洞穴内一片漆黑空旷,通道湿润,江泠风侧耳倾听,也只能听见风吹进洞内传来的细微回音。
她又仰望头顶天空,回头又看向一片苍郁的树林,便是直到现在,此地依旧雾蒙蒙一片,遍不清任何方向。
江泠风长吁一口气,重新握紧剑,缓缓走进洞中。
洞内冰冷潮湿,越往里走,寒气越发沉重,走不到一会儿,江泠风的嘴唇迅速变得苍白,她的两颊染上冻红般的痕迹,削瘦身体禁不住地打颤。
还没有走完半程,江泠风的双手已经冷得提不起剑,哐当一声,摔倒了地上,而她忍不住蹲下身,像寻常人一般,抱住自己的肩膀,以攫取一丝流失的暖意。
“你可真是狼狈啊。”
江泠风轻笑,逸出了一声叹息。
眼下这般光景,仿若回到了过去孑然一身讨生活的时候。
她本以为这一世不会再体验那样的生活,她拼命修炼,她想讨好宗门所有人,她故意捂住耳朵不听他们的明嘲暗讽,她以为一切都能变好。
她不在乎掌门之位,师傅就是她的父亲,她有了家,她会保护自己的家。
岂料仅仅一夜之间,她就又不得不回到过去苟且偷生的日子。
江泠风重新站起身,因为双手已经冻得握不住剑,只能勉力抬起双腿,一边拖着剑,一边扶着墙走。
刺啦刺啦的声音不断地响着,江泠风浑若未闻,因为失血失温,她失去了往日敏锐的感知,因此也没能注意到身后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呼吸声。
江泠风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了山洞的交叉口处。
一共四道岔口,每一道口像深渊巨口,通向了更深处。
江泠风站了一会,突然伸出了手,她从方才走进来的时候,就觉得寒气不再,这时候,她的手指敏锐地感觉到一片绵绵的风正不断地吹来。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觉出了一丝暖意。
江泠风深深看了一眼,随后寻了块矮石坐了下来。
即便回温,但洞内地面依旧湿润,到处都是浑浊水坑。
江泠风毫不在意地踩过浑浊水坑,衣摆上顿时溅上了漆黑泥点。
她好像才意识到,伸长脖子,俯下身,看了一眼衣摆,又透过水坑看了形容狼狈的自己,呵了一声笑了出来。
昔日岱夫派个中翘楚,今日人人喊打败家犬。
她歪头想了想,不,可能狗都要来打她。
她抬眼,唯有一双鹿眼依旧清澈,看向了来时的路。
有数道散着精锐光芒的兽眼从漆黑洞口处闪现。
它们不暴露身形,只低低咆哮,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脸悠闲的江泠风,似乎在忌惮这个贸然闯入又泰然自若的人类。
江泠风没有理会他们,只是掉转目光,低着头,拿衣袍擦了擦被自己拖了一路的长剑。
长剑逐渐摆脱脏污,回归闪烁着寒芒的利器。
这把长剑保养得不错。
江泠风若有所思地想着。
大概可以任由自己胡闹一番。
她站起身,手提长剑,漫不经心地走来。
长剑曳地,发出喀啦的刺耳声音。
那些聚集在出口处的凶兽似是被这股声音烦扰,低低吼了一声,闪着锐光的妖瞳不怀好意地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类。
在这样的地方,凶兽妖怪只会相互吞噬,从来吞入腹的都是腥臭之物,何曾见过如此美味的食物。
尤其是眼前这个人类,身上散发着对它们而言致命的气息。
它们更想把她拆吃入腹。
凶兽眼中流露狂躁,它们再也忍不住,无法维持冷静。
各种庞大身躯蓄势待发地冲了过来,群兽踩过地面,山洞似经历了一次地动山摇,地面跟着微微摇晃起来。
而江泠风就像一片消瘦苍白的落叶,被汹涌而来的兽群淹没在其中。
噌。
噌。
噌。
江泠风也像一片落叶一般,轻盈地穿越在其中,手中剑光一出,便扬起一道血柱。
那些凶兽便应声倒下。
良久以后,身处气绝的凶兽群中,江泠风抹了抹脸上的血迹,她仰头呼出一口气,而后低头,想将长剑从一具凶兽的尸体上拔出来。
只是拔到一半,江泠风骤然脱力,直接倒在了地上。
她的脸贴着冰冷的地面,透支的身体使不上一丝力气,眼前变得模糊起来。
江泠风的灵气因强行催动数次,早已枯竭,像她这般损耗,需得在灵山秒水处静养一段时日,辅之天材地宝,且极有可能无法恢复往日水平。
方才江泠风虽然恢复了一些,理应养精蓄锐,切忌动用,否则再无仙缘。
但她为了强杀凶兽,只能勉强自己。
而她每次只要一提气,丹田深处就传来针扎似的疼痛,到了现在,丹田如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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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伤,疼痛难当。
她心下也明白,她就算侥幸活下来,她想恢复修为,也只能是痴心妄想。
江泠风静静地躺着,很快意识开始涣散。
她好像回到了那一年下雪的时候,又冷又重的雪盖在了自己的身上,自己挣扎了很久,到最后还是晕了过去。
但她醒过来的时候,她遇见了师傅。
现在自己长大了,修炼了许多术法,是很多人眼中的大师姐,可是现在,却还是像过去一样,孑然一身,倒在了肮脏的地上,也没有多余力气再站起来。
这回她会醒来吗?
她醒过来的时候会看见谁呢?
眼皮似是千斤般重,她慢慢地觉得身体好冷。
单薄的道袍根本抵御不了凉气,她哆嗦着嘴唇,伸出手指想抓住那把唯一的剑。
她只剩这把剑了。
江泠风心想,手指一寸一寸地挪过去,身体也跟着慢慢地挪过去。
很久很久,江泠风仿佛站在了云端上。
她好像看见了师傅微笑的脸,在向她招手。
她心下涌起一股难当的喜悦,这一回,也可以和师傅一起走了吗?
在她即将靠近的时候,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刺耳的滴的一声,她原本涣散的意识被迫重新聚拢,灵台犹如被雷击中,疼得她忍不住沁出了一丝眼泪。
有奇怪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里响起。
江泠风不由自主地想捏诀驱动术法,她想除去这个涌入她大脑的异物,只是那道声音似乎根植在她身体里。
她找不到来源,又无力挣扎,只能被迫听着。
一开始很模糊,后来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江泠风听出来,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这是……什么……东西……】
【怎么操作,连个说明书都没有吗?】
【真有用吗,我都按了好多下了。】
声音越来越近,似乎近在咫尺。
江泠风用尽力气朝着声源处看去。
她一开始只看见了一双沾着些许泥土的黑靴。
再往上是银白色的干净下摆,绣着繁复的花纹。
她看见修长如白玉一般的手随意地提着一把长剑。
江泠风有些费力地抬起脑袋。
那个人似乎很高,她才堪堪看到他干净的下巴,比之江泠风还要红艳上几分的薄唇正启开。
声音清冷,无端让江泠风想到那一年的雪。
“哇,这个道具这么厉害啊,我还以为你骗我呢,这清洁力度比一键还原还干净。”
只是开口的下一秒,就让江泠风回到了现实。
那人似乎察觉不到江泠风的存在,一边慢悠悠走着,一边自言自语。
而且似乎在打量什么东西似的,朝自己越来越近。
“嗯,不错不错,你真厉害……不是,等一下这里怎么有一个人啊?”
有脚步声急促滴响起,带起一阵仓皇的涟漪。
“不会被我给搞死了吧!你别这时候装哑巴不说话!”
吵吵嚷嚷的,比方才还过犹不及。
似乎有好多个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江泠风来不及说这是自己的手笔,最后身体终于不堪重负,晕了过去。
临晕倒前,她心想,不要再醒来的时候遇到这个人了。
实在太吵了。
5. 第五章
江泠风浑身疼痛难当,丹田处仿佛被火烙烤,身体又陡然变得冰寒,令她难以自抑地蜷缩起来。
她紧闭双眼,眉头皱起,脸上汗珠沿着尖翘下巴滴在衣襟上,迅速濡湿一片。
黑发披散在地,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她紧咬唇,不自觉咬出了一道深痕,沁出几道血珠。
江泠风于模糊挣扎中觉得自己该醒转过来,她该打坐吐息,调养丹田,此地危机四起,她不能再逗留在这里,还要复仇,还要去查清真相,还要……去拜祭师傅。
只是,身体绵软使不上劲,她不安地闭眼,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抓挠着,她想抓住自己的长剑。
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突然,她的鼻尖萦绕起一道淡淡冷香,有一双冰凉的手生涩地托起自己的下巴,一股甘甜涌入了自己的口中。
江泠风闭眼皱眉,异物让她竖起心中尖刺,她闭紧嘴唇,抗拒着这份诱惑的给予。
“……别……”
江泠风能模糊听到有道模糊的请求在耳畔,清越年轻的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让她不由得恍惚起来。
曾经一次修炼归来,她不小心负了伤,当回程时向师傅请安时,师傅原本慈笑的脸在看到她的伤口时,陡然严肃,话里话外严肃异常,不再允许她私自修炼,也是在那时,师傅开始亲自指点。
那时候她年纪尚轻,还很懵懂,只想当然以为师傅认为她笨拙。
她难过异常,更是加倍修炼。
直到后来,她下山除妖,偶然看见寻常百姓对待受伤孩子的关切又气急的模样,才恍然大悟。
“……喝呀……”
天生孤苦的她对于好意有着迫切的渴求,于是她放松下来,顺从地张开唇,任由那股清甜涌入自己口中。
清甜涌入喉中,慢慢扩散至四肢百骸,她不再觉得全身犯疼,身上逐渐回温,丹田处被火灼烧的感觉稍稍减轻,灵台也逐渐变得轻灵透彻。
她仿佛漂浮在云端。
这股感觉,不禁让她回想起第一次睡在干净柔软床铺上的感觉。
眉头舒展,只是她仍眷恋这种感觉,不愿睁开眼睛。
“……希望……用吧……”
身旁似乎有人守着她,于是她便放任自己陷入了深沉的梦境中。
在这片梦里,她抽身而出,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高高在上,俯视着名叫“江泠风”的一生。
她看见了“江泠风”少时被师傅带到岱夫派的模样,小小的她终日跟着宗门年长的弟子奔走在偌大的宗门中,学着他们的模样,生涩地讨好着所有人,惶恐于他们每一次意味不明的笑或者怒。
一下子又变成少女模样,寡言沉默,日日负剑到山中修炼至月上梢头方才回房,唯有见到游历归来的师傅,那张脸才会难得地展露一丝属于少女的笑颜。
江泠风看着“江泠风”在师傅的指导下不断努力修炼,只不过寥寥数年,她的修为已然超越大半人,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她参加了宗门大比,在大比中的风采丝毫不出那些世家子弟,她不费吹灰之力胜过他们,在大比中一举夺魁。
那时她一人站在空旷台上,依旧单薄,依旧冷淡,犹如一支笔直的竹,但众人看她的目光已然不同。
师傅不断夸赞,长老们不再冷眉冷眼,宗门弟子对自己青眼有加,邀自己一同修炼。
在这个梦里,她和宗门一同下山为百姓铲除妖物时,轻而易举地就赢得了众人的盛赞。
她不再是寂寂无名的流浪儿,而是岱夫派众人仰望的可靠大师姐。
直到很久很久,师傅老了,并没有依循旧制传位于唐旸,而是摒除众议,将掌门人之位传于自己,自己拂袖,出外游历。
而自己换下青色长袍,换上了掌门人的鲜亮道袍,执掌掌门人令牌,学着师傅往日的模样,白日里带领众弟子修习术法,夜晚挑灯处理宗门事务。
时日渐长,有些长老依旧心生不满,挑出自己诸多不足,但自己好学勤问,变得越来越得心应手,那些人渐渐就没了声响。
到最后,所有人看着她,眼露钦羡与自豪:“江泠风掌门……”
江泠风嘴角翘起,只露出一半喜悦的脸,另一半隐藏在黑暗中:“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江泠风’。”
万众敬仰的“江泠风”手指微微抽动,一双黝黑的眼初次透出迷茫和向往。
江泠风附耳在旁,清凉悦耳声线宛如少女在呢喃,话里带着不易觉察的蛊惑:“在这里,你可以成为你想要成为的‘江泠风’。而不是……”她示意“江泠风”看向倒在地上的人影。
同样的江泠风,被宗门上下围攻堵截,到头来倒在无名山洞内,身边只有一把抢来的长,此外别无他物。
“你看,她多可怜啊。”江泠风轻声道:“我们就不要回去了好么?”
地上莫名出现了一股黑色旋涡,慢慢地将地上毫无动静的人影吞吃进去。
旋涡蠕动,宛如活物,直到完全将人影吞吃进去,它才发出满足的喟叹,随后又重新蠕动起来,将站着的江泠风包裹起来。
江泠风的脸上似笑非笑,身子后仰,主动接受着旋涡的吞食:“跟我一样,乖乖地……很舒服……”
旋涡长出手,慢慢将江泠风缠绕起来,细细咀嚼。
良久,旋涡发出嗝的饱腹之声,就此消失。
只剩下最后一个江泠风,顺利成为掌门人的江泠风。
她静静看着,往前是她渴求之物,往后是一片地狱。
她慢慢地闭上眼睛,放纵自己被潮水淹没。
有很多人在她身边,笑颜以对,就算是最为看不惯自己的裴长老,也只是冷眼,并没有拂袖而去。
有好多人在同她说话。
“泠风,泠风。嘿嘿,好泠风,这些事儿太多啦,师傅我呀老眼昏花的,若是出了岔子可如何是好,帮帮为师吧。”
“江师姐,能够请你为我们演示一遍剑诀,我们练了许久,依旧不得其法……”
“多谢江师姐提点!江师姐,过两日我们要下山替村民除妖,你若想要什么小物件,我们尽可以帮你带来!”
“江师妹,你又修炼这般晚呀,可要注意身体。”
“江泠风,这是山下村民托我带给你的谢礼,你便收下吧。”
只是,温和的声音陡然一变,众人齐声讨伐她,语气凄厉。
“江泠风!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叛徒,我要替掌门人师兄清理门户!”
“怎么还未醒过来,喂,你还好吗,能听见吗?”心焦担忧的声音混入其中,有人好像在搬动自己的身体,小心地扶起自己的脑袋。
纷杂的声音汇聚在一处,只有这道声音宛如一把利剑,直接凿出了幻象的一道口子。
江泠风骤然清醒,拿起手中之剑,奋力挥退了那些黑色潮水。
“不跟我一起么?”那个被吞噬的江泠风突然出现,恨恨地睁着双赤红眼睛看着她:“出去之后,你又会被所有人厌恶,误会,不知何时才能洗清冤屈,不知何时才能复仇,不知何时才能光明正大地拜祭师傅,”她字字泣血:“你不怕么?”
江泠风的身上又重新换回那一身脏乱的青袍,衣角褶皱,头发散乱,只余一双清澈坚定的黑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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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果断挥剑,凌厉剑势朝“江泠风”而去:“此生所求,只为我一人。人负我,我定以牙还牙。”她送出致命一击,冷冷道:“就算众人与我为敌。”
“江泠风”气急败坏,临消失前传来一道模糊声音,带着恨意:“我就看你如何对抗!”
江泠风收起剑,脸上不负迷茫,她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山洞,笑了笑。
是时候回去了。
她还有账要算。
江泠风睁开了眼。
头顶是一片湿润石壁,底下有柔软织物,隔绝了凉气。
江泠风动了动手指,又挪动了身子,四肢百骸顿时涌现一股酸楚难当之感。
这时,有道窸窣摩擦布料的声音响起,有清冷声音自上而下传来,极为克制疏离:“没事了么?”
江泠风慢慢侧头,抬高视线,就见一道锋利干净的下巴。
那人恰好低下头,陌生清隽的侧脸对着自己,眼底是一片化不开的凉意。
此人眉峰微微拧起,眉目清朗,最为瞩目的是他的一双狭长双眼,犹如一抹开得最为艳丽的桃花,却不耐冷淡地高挂枝头,人人可赏,却触碰不得。
江泠风天生黑亮双瞳,清澈见底,看人时让人无端想到山间的机警野鹿。此时她因体虚力竭,锋芒敛起,白皙脸上一双大黑眼珠,似是初生小鹿。
她缓慢眨眨眼,然后摇了摇头,看起来极为无辜。
男人敛眉:“此地凶兽出没,你怎么会在此地逗留?”
江泠风想开口,不料带出一串咳嗽,她转过头,对着无人处咳得惊天动地,一夜过去,她一直失血又未曾进水,干涸喉咙宛如火烧。
男人见状,低头,从自己身侧拿出了一个水囊。
他想递过去,看了一眼虚弱的江泠风,莫名止住动作,自己低头打开水囊用手盛了一些水递到了江泠风脸侧。
江泠风刚止住咳声,双颊因此变得绯红。
江泠风重新侧头想说话,就见修长白皙的干净手掌朝自己伸来,盛着一汪微微晃动的水。
江泠风抬头,就见男人想说什么又强行忍住,只冷道:“喝吧。”
江泠风顿了顿,抬手接住那汪水,凑到自己唇边喝下,清泉下口,让江泠风缓和了喉中干涩,她抬起身,轻轻朝男人作揖道:“多谢。”
男人倒也不介怀江泠风的举动,只是收回手,重新关上水囊。
江泠风看着男人宽大背影,眼中浮现深思。
模样生疏,衣物制式不似宗门人。
身边只带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和水囊,身侧放着一把铁剑,比宗门的剑还要差上一分。
他是因何而入迷障林?
迷障林地势凶险,从没有人敢靠近,他是想做什么?
迷障林毗邻岱山,岱山上长踞岱夫派,难道他……?
江泠风心中疑问丛生,又蓦然记起晕倒前的异状。
男人虽话少,但与之前骤然出现在江泠风脑海中的声线有些相似,而且性情截然相反。
江泠风思绪杂乱,想得太过入神,因此一时没听清男人所说的话。
“……你……么?”
江泠风恰巧想到关键处,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男人眼中流露一丝喜色,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站起身来,一副如释重负又强制忍耐的模样,语气较之和缓许多。
“我看你还未完全恢复,等你好了便动身吧。”
江泠风才从繁杂思绪中脱身,忍不住语调上扬,又嗯了一声。
嗯?
方才她答应什么了吗?
6. 第六章
江泠风半撑半扶地坐了起来,她打坐吐纳了一会儿,能清晰感知到气息顺畅地游走于各条筋脉,只是当到丹田深处时,犹如泥牛入海,没有丝毫波澜。
她的眉头忍不住皱起一道,还未来得及深思,便被清脆的鸟鸣吸引了注意力。
江泠风抬头朝声源处看去,方始觉自己早已身处洞口附近,有股暖暖春意正随风吹了进来。
外头日头正盛,浓雾也渐渐散去,这片凶恶密林正向唯二的人类展露无害的一面。
“不知还会不会有其他危险。”
江泠风喃喃,山洞同时响起了两道不一样的声音,只是一道声音是她的,另一道有些模糊不清,但细听来似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江泠风疑惑,转头看向洞中唯一的男人。
只见背对自己的男人背影宽大,手提着一把普通的铁剑,挽着袖口,露出了修长有力的手臂,姿态清雅,却是亲自在清理洞口外横生的枝蔓,他薄唇紧抿,眉头拧起,看似藏有心事。
方才是他发出的叹息吗?
男人察觉到旁人注视的目光,转过来时,只见到江泠风俯下的雪白脖颈,她盘膝而坐,正重新拆下布料,细细包扎自己受伤的右臂。
男人这才注意到,江泠风的脖颈侧边有一道长长的痕迹,血已干涸,只是形状可怖,似乎经历了一番生死搏斗。
他的视线随着站起身的江泠风慢慢往上抬,看到江泠风身上的道袍,忍不住问道:“你也是来此地修炼的?”
也?
江泠风的眉头一挑,难道此人不知迷障林是无人敢接近的禁地?
而且他似乎不认识自己,或者认不出自己这身道袍?
她低头看了看,衣袍脏污褶皱,确实难以辨认。
她敛眉深思,恰巧自己如今不便透露身份,可以利用这个盲点。
江泠风便抬眸,顺势点头,一脸无辜:“我听说此地有助修炼,因此便过来查看,只是……”她嘴角牵起一抹苦笑:“不慎失足晕倒,等醒来时就发现凶兽环伺,原以为最后会死在这里……”
她半真半假地仰头看他,感慨:“未曾想命不该绝。”
男人似乎也认同,颔首:“我也听闻此地有助修炼,不过没想到如此危险,也是被那些给逼近了洞里,后来我再也没听到声音……”
他指了指洞穴深处,“直到等我听到动静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你已经倒在了地上。”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他说完,探究地看向江泠风。
江泠风当然知道,而且还知道这是自己的手笔。
只是她还对此人有怀疑,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实在是蹊跷。
而且什么有助修炼,一听就是搪塞之词。
不过江泠风正巧也无法严明身份,干脆将错就错,睁着大眼睛摇头跟着扯谎道:“我也不知道,我看到的时候太过害怕,被爪子划到脖子,就晕过去了。”她后怕地捂着自己的脖子,似乎还沉浸在死亡的威胁里。
二人各自怀着鬼胎,最后还是男人半信半疑,只能开口打破沉默:“既然你无碍,那我们便赶紧动身出林吧。”
江泠风正有此意。
她点头站了起来,她已重新整好衣襟束好发,脸上也一片干净。
江泠风认真抚平了褶皱的衣袍,随后向着男人双手作揖,膝盖微弯,垂眸低头,眼中诚挚:“说起来,方才醒来,还未向道友致谢。”她又睁着一双纯澈鹿眼,认真道,“多谢道友搭救。”
虽然男人的来意让江泠风心中起疑,但就算二人素不相识,他也没放任自己躺在山洞中,而是选择将自己带出来,并邀自己同行。
光是这份恩情,对曾经颠沛流离险些丧命的江泠风来说,何止只是举手之劳。
她对这种天然的善意有莫名的好感,因此便忍不住礼仪庄重地向他道谢。
男人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江泠风的鹿眼上,那双瞳仁又大又黑,清晰印出了自己的模样,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不过一瞬就转移了视线,偏了偏头,语气冷淡:“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况且……”
他低声嘀咕了一句,只是声音小又快。
江泠风好奇问:“什么?”
男人敛目,藏起眼中情绪:“没什么。”他看向洞外,拧眉:“时候不早,不便再耽搁下去,我们走吧。”
男人提起铁剑,背起包袱,大步流星走在最前,头也不回,似乎笃定江泠风会追上来。
江泠风回首看了看洞穴深处,眼里仿佛浮现出插在凶兽尸体上的长剑。
江泠风修炼多年,在剑术上颇有造诣,现在没了剑,就像骤然被人夺去手脚,浑身不自在。
她抿唇,还在犹豫,就听外面的男人咳嗽了一声。
背光下,站在洞口的男人脸色似乎有些不耐烦。
江泠风只能遗憾,小步跑了上去,在出洞口前,眼角瞥见一根又长又直的树枝,不由得弯腰捡起来,在手里掂量了一番。
男人看着她的举动半晌,过后才开口,带着轻微的不可置信:“你之前就这么进来的?”
江泠风僵了一瞬,不知自己现下在男人心目中会是什么形象,但还是硬着头皮抿嘴赧然:“不是,我只是来看看……没想到……就都丢了,”她怯怯地看着男人:“不可以吗?”她又紧张地结巴起来:“我只是怕拖你后腿……”
男人打断她的话,只平平道:“那你切记一定好好跟在我身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无法时时照看你。”
江泠风轻轻嗯了一声,提着树枝跟在了男人身后。
她的另一只手一直不自觉地勾动着身体的灵气,细微的真气游走到丹田处,不出意外就宛如入了枯井。
她只得悻悻放弃,转头认真地跟着男人一同奔走在偌大密林中。
男人的脚程极快,确实如他所说,压根就没顾及江泠风堪堪醒来亟需恢复的身体。
不过,江泠风也不介怀男人冷漠的对待。
修道之后,人拥有了超出以往的力量,就会慢慢失去对弱者的同情和体贴。
当初自己来到岱夫派,每个人的眼神都古井无波,修炼令他们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人,再也体会不到凡人的悲苦。
江泠风现下受了伤,没了佩剑,也使不出任何法术,在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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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谲四起的迷障林中,是最为弱小的存在。
男人觉得她碍手碍脚实属正常,她紧紧跟在身后,眼也不眨,只怕下一刻就会被丢在身后。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等出了迷障林,在与男人分道扬镳后,她还得再去寻一把武器傍身,还要避人耳目去找医修治好自己。
虽然她不通医药,但是也清楚自己这一夜实在过分勉强自己,身体亟待好好休养。
等治好之后,她还要找地方养精蓄锐,还要查清师傅的死因,还要自证自己的清白。
只是……等报了仇,自己也不会再留在岱夫派,岱夫派失去了掌门人,同时,她也失去了归宿。
她除了师傅身边,天下之大,从一开始便孑然一身的自己,还能再去哪里呢?
江泠风甩头,将杂念抛褚脑后。
从自己无法使用灵力开始,自己似乎变得胆小软弱起来,惶惶然不知终日。
师傅就曾感叹她,年纪轻轻,就一直在岱夫派修炼,心性未曾遭过磨练,想终有一日,能带她一同游历四方,赏遍世间美景。
江泠风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她忙抬头眨了眨眼,直到湿意褪去,她才重新看向前方。
“泠风啊,要往前看啊,不要总执着于过去,前方有很多有趣的事,错过了就不再了。”
师傅带笑的声音言犹在耳,江泠风也恰巧看向了前方沉默开道的高大男人。
男人依旧头也不回,只一心一意拿剑劈开所有阻碍。
他脚程极快,呼吸平稳,步履矫健,经过一夜,似乎也不显疲惫,衣袍仍是簇新,能逃过外头那群凶兽的追堵,怕是修为不浅。
江泠风心下稍安,正想撇开目光,余光又看了一眼男人向下挥剑的架势,顿时哑然。
不得不说,如此芝兰玉树的一个人提着剑,却像是在砍柴。
毫无架势,也毫无技巧。
剑修讲究每一剑都落到实处,一击致命,他倒好,心随意挥,但挥剑时手腕经常凝滞,时常皱眉转动着剑柄。
江泠风还注意到,落下的砍痕深浅不一,一旦一次劈不开,还需要多费上一些力气。
若不是他本身修为充沛,身强体健,怕是走出林中,也得累瘫在地。
所以,此人当初到底如何躲过那群盘踞在外的凶兽,亦或是此人更擅长隐身术法或者轻功术法?
若是遇到危险的话,他尚有能力自保,那自己呢?
此时,前方的男人突然低喝一声:“快退。”
男人一边出声示警,一边挥剑阻挡。
恶臭腥味自背后传来,江泠风仅用余光看见了一只庞大的凶兽朝喘着粗气朝这边冲来。
“快走!”男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江泠风没有推脱,十分听话地掉转了身体,果断地朝来时路跑去。
此时不走,便真的是碍手碍脚!
未料她身体才刚恢复,脚下发软,一下子狼狈地跌倒在地,起伏的地势让她正好跌落到了凶兽口下。
巨大的嘴流着涎水,长着尖利的獠牙,一阵腥风呼啸而过,江泠风屏住了呼吸。
7. 第七章
只一眨眼,江泠风便屈膝抬脚,用力顶住凶兽的下颚,另外一手抓起那根捡来的树枝,又快又准地直接卡在凶兽张开的血盆大口里。
江泠风双手用力,死死抓住树枝,与凶兽的蛮力对峙。
僵持之中,她的手臂伤口又迸裂开来,鲜血沁湿衣袍,她浑然未觉,只是咬紧牙关继续用力。
飘逸而出的鲜血气息激起凶兽的兽性,只是口中异物的阻滞令它十分烦躁,它也不由开始用尽全力压制底下人类。
实力悬殊之下,江泠风很快就感到力不从心,她的额头遍布密密麻麻的汗水,手指开始乏力僵硬,险些握不住树枝,顶住下颚的双脚也开始酸麻,仅凭意志力在坚持。
凶兽也机敏地察觉底下人类反抗稍弱,含糊怒吼一声,本能将庞大身躯用力往下压,同时上下颚一同用力,直接咬断了那根脆弱的树枝。
咔嚓一声,木头碎屑被凶兽一同吞入口中,凶兽冷厉的瞳孔一直盯着底下的脸色惨白的人类,一口吞下碎枝后,它又再次张开腥臭大口,狠狠地朝底下的美味咬下去。
就在那一霎,江泠风闪电抽回手,脚用力一抬,踹开了凶兽下巴,趁它走神之际,就地一滚,躲开了凶兽的袭击。
然而未过片刻,江泠风才堪堪抬头想寻找地方躲避,余光就瞥到凶兽咆哮着冲了过来。
“捂住脑袋,趴下!”
一道紧绷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不容置疑地命令江泠风。
那瞬间,江泠风不疑有他,仅凭本能听从命令,直接伏在地上,两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下一刻,耳边响起砰的一声巨响,仿佛什么东西在空中炸裂开来,碎裂之物掉落在自己的手上,带来一股烫人的温度。
江泠风忍疼没有动。
是驭火术?
江泠风心中猜测。
原本要攻击江泠风的凶兽陡然停下动作,发出极为痛苦的嘶叫声。
“趁现在!”
江泠风又听到男人的声音,察觉到凶兽动作确实有所停滞,马上敛回思绪,保持就地趴着的姿势,全然不顾地上尖锐石头和碎枝刮破划破掌心,迅速匍匐着离开了凶兽攻击的范围。
等爬离一定距离后,她又马上站起身,直接跑了起来,直到跑到一棵茂盛大树前,她才停下来,双手抱着树干果断地爬了上去。
这一程,身后一直传来凶兽的吼声,仿佛炸裂在耳畔,但她都没有回头看。
直到她稳坐高枝,双手双脚紧缠粗大树干,抿紧唇,用尽力气压抑自己凌乱的喘息,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看过去。
地上那只凶兽还在怒号,从高处看,江泠风能清楚见到凶兽背上不知被什么东西炸伤了背部皮肤,一派血肉模糊。
是方才男人的术法么?
江泠风若有所思。
在这片修仙大地,道者往往以剑术为主,辅之以术法,鲜少以法术为主。
一来太过引人注目,二来也是过分消耗真气。
所以男人的剑术才会如此粗糙?
江泠风现下又多了一层深深的担忧,凭男人的术法和粗鄙剑术,不知能否支撑他们二人离开此地。
是否只能指望自己能恢复一丝真气,助长他们离开的几率。
江泠风入神想着,耳边便听得一声怒吼声。
她定睛往下看去,就望见底下凶兽正背对着自己朝地上的男人嘶吼。
男人一手执剑,另一手则攥着几颗石头,正冷静地与暴怒的凶兽对视。
他双眼沉静,气息沉稳,只是银白衣袍染上斑斑点点,衣摆处蹭上了几片树叶。
想来是为了助自己脱逃,男人不得不现身吸引凶兽注意。
原本遇事波澜不惊的江泠风在失去修为后,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救下,这让她的自尊心难免有些受挫,她升起懊丧之心。
她本不想与他人再有过多牵扯,却被陌生人一再出手相助。
她咬紧下唇,手不自觉用力按在树枝上,被一道尖刺贯穿时,她才回过神来。
冷静,想想还有什么办法能帮上。
江泠风劝慰自己,眼里重新染上镇静之色,她悄然探出头去。
底下凶兽因被男人偷袭得手,被该到手的猎物直接不知所踪,怒极痛极之下,仰天长号,声音之大,穿透了整片山林。
坐在树上的江泠风都感到自己的身体也跟着微微摇晃起来。
再看着男人,他站在凶兽面前,姿态如竹,只是过分渺小,他提起剑,抿紧唇,似乎想要冲上去。
难道他有把握?
江泠风心中隐约闪过这个念头,却莫名听到一阵带着苦恼郁闷的男声。
这道声音与她昏迷前听到的声音别无二致,甚至更加清楚,清楚到让她觉得,这是男人发出来的声音。
【我不会连新手村都没出去就死在这里了吧?这玩意儿到底怎么打啊?英雄救美的前提是我得是英雄啊!】
江泠风一惊,不小心将身子露出来。
正巧,男人听到动静,抬起眼,与树上的江泠风对视。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因凶兽又怒号一声,他马上低头重新看向凶兽。
江泠风眼见着他挽起一个并不熟练的剑花,不知对谁讲道:“赶紧走!”随后他就冲了上去。
伴随响起自己耳边的是一道释然的声音。
配合男人视死如归的表情,让江泠风顿生一种荒谬的感觉。
【算了……都到这地步了,总不能像个孬种一样逃跑吧。】
他为什么不用术法?
江泠风来不及深思,眼见着那个男人就要用这蹩脚剑术送命,她的丹田深处涌起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灵气,暂且让她即时施起了术法。
她立刻用力折下一棵树枝,将灵气注入其中,随后她站起身,用力一蹬,朝直接从树上跃到了凶兽背上。
她动作恢复了以往的轻盈,并没有引起凶兽的注意,也因凶兽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眼前的男人身上。
江泠风凝目,术法做成的眼睛在上空盘旋。
男人疲于应对着来自凶兽毫无章法的攻击,手中铁剑根本成了阻碍,他节节败退,相形见绌,很快就变得独木难支。
看样子,男人也没注意到自己。
江泠风心下稍安,收回术眼,转头看向凶兽。
她的双眼闪过一丝厉色,高举起那根普通脆弱的树枝。
那根被注入灵气的树枝散发惊人的光芒。
江泠风看到被男人炸伤的伤口,毫不犹豫地将树枝直直往下捅,属于江泠风的真气全然浸入凶兽体内,凶兽的背部马上皮开肉绽,江泠风再度捏诀,透过树枝继续源源不断地输入灵气。
灵气对于凶兽而言便是剧毒。
凶兽疼得仰天长号,庞大身躯受不住钻心之痛,直接轰然倒在了地上,扬起一道巨大的尘烟。
借着尘烟的掩护,江泠风提前跃起,重新回到高枝上,短时间内连续爆发,让她变得脱力,差点踉跄倒下。
她扶着树干支撑自己的身体,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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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探头。
她在最后的时候,耗尽力气,给凶兽体内注入了一道小小的雷电之术,麻痹了凶兽的行动。
她往下看去,露出欣慰的笑容。
好在,男人抓住了这一丝机会,尽管有些狼狈,还是反应迅速地拿起铁剑直扎凶兽心口。
凶兽仰天,长长悲鸣一声,而后,巨大的头颅一歪,彻底气绝。
男人丢开手中铁剑,半靠在树上喘着气。
现下他形容也是狼狈,比江泠风也不遑多让。
江泠风放下心来,靠着树干缓缓坐下。
她想着,这回算还了人情了吧。
她不想亏欠太多。
全身酸痛难当,真气也已然耗尽,眼前有些模糊,似乎又出现了浓雾,江泠风不想视线受阻,忍不住想伸手挥散,只是等待她的是一阵悬空失重的感觉。
她来不及反应,就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男人担忧的神色一闪而过,只是语气还是淡淡:“你还好么?”
江泠风艰难地从那种头晕目眩之感挣脱出来,过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多谢。”
她明白,要不是男人及时抱住自己,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男人嗯了一声,将江泠风扶了起来,半靠在一棵树干修养。
男人虽面无表情,但江泠风清楚他想迫切离开这座密林。
只因——【怎么没完没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
江泠风斜瞟他一眼,只因男人心声早已暴露个一干二净。
现下,江泠风总算能确定,她一直以来听到的便是男人的心声。
尽管有些莫名其妙,只是世上无奇不有,也许自己不经意中了某种能听到人心声的术法呢?
只不过这种术法也不会持续太久,江泠风也便不再计较。
可一想来男人表面性格跟他内心所想截然相反,江泠风就忍不住想笑。
……着实有趣。
男人似乎察觉到江泠风的注视,眼中浮现疑惑:“不舒服吗?”
江泠风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为今之计还是以诚相待,她也不想再拖后腿。
男人拧眉问:“你的修为还未恢复?”
江泠风莫名有些心虚,毕竟对方的心声不小心暴露给自己听了,自己却一直藏着掖着。
她闪躲着对方仔细探查的眼神,轻轻嗯了一声:“也许是疲劳过度,所以还未恢复。”
男人打量着她,若有所思,突然道:“我略懂一些医术,若不介意,我帮你看看?”
江泠风看向男人。
男人面冷心热,但是在奇怪的地方却又有固执的坚持。
比方说征求她的意见。
江泠风坦然点头,挽起袖子,伸出了自己雪白的双臂。
不管是少时,还是修炼过后,江泠风心中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男女避嫌之事。
男人垂眉,修长手指轻轻搭在江泠风的筋脉处。
江泠风只知自己丹田干涸已久,但方才仍然能使用灵力,她便以为是暂时的。
她便表情轻松,打量起周围,却没注意到男人越皱越深的眉头。
男人抬头。
江泠风正巧对上他的视线。
她察觉他神情沉重,已敏锐感知到结果并不如自己所愿。
在江泠风注视下,男人轻声道:“你……我探查不到你的修为。”
他顿了顿,看着江泠风不可置信的眼神,狠下心继续:“你……你怕是修为尽失了。”
8. 第八章
江泠风的脸上一瞬出现空白。
从今晨醒来之后,那种隐藏在心底深处的不良预感不断催生,直到现在,终于借由男人之口,迸裂出令她绝望的果实来。
男人觉出江泠风难以接受这个真相,又轻描淡写道:“不过这仅仅是我的推测,”男人站起身,抚掉了手上的泥土,语气平静道,“也许会有恢复的方法。”
再怎么不近人情,江泠风也知道男人在安慰自己,更深知眼下并不是沉沦的时候,林中晦暗难辨,危机四伏,不知何时又会迎来一头凶兽。
到那时候,她无法把握是否还能够侥幸逃过一劫。
更无法把握男人是否会直接丢下她。
她强打精神点点头,扶着树干缓缓地站起来,经过方才短暂的调息,她已然勉强恢复站立的体力,除却双颊苍白,眼神略显疲惫黯淡,看似并无大碍。
然而江泠风心里十分清楚,以她现在的行动力,若还要在这林中跑动,属实太过勉强了。
她方才强行动用灵力,丹田深处犹如火烧。
江泠风虽隐忍不发,但每走动一次,四肢百骸就传来针扎似的疼痛。
不管她是否真的修为尽失,她连夜奔波,如今确实已经元气大伤,不再适合在这片诡谲的密林中继续奔波下去。
正当她垂眸思索,正要抬步往前走的时候,眼前不期然出现了一道宽厚的背影。
她抬眸看去,是男人矮了矮身,弯下了腰,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他双手向后伸,露出修长的臂膀,侧脸微微抬起,露出半边淡然的表情,对着怔愣的江泠风:“走吧。”
原来男人一直在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江泠风顿了顿,并没有推脱,顺从地趴上了男人的背。她双手小心地撑在了男人的肩膀,触到了底下坚实的背部。
她的双腿被男人有力的手掌往上托了托,温热的手掌轻轻地扶住了她的腿弯。
江泠风未料到,男人看上去虽修长高挑,但实际上身材极为结实,趴上去的瞬间,江泠风恍惚想起了初见时师傅的背影。
明明是不同性格的两个人,却在一言一行中让她总泛起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令她有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可当她定睛注视的时候,眼前师傅的幻象消失,变成了男人高挑的背影。
男人头发乌黑,显然不同于师傅花白头发。细腻如丝的发尾带着薄汗拂过自己的手指,带来了一阵涟漪。
江泠风动了动手指,又不自在地将身子撤离了一点。
男人浑然未觉,轻轻松松地一气站起身来,呼吸也未曾凌乱,脸上未曾落下一滴汗,一举一动轻盈如同往常,加诸在身上的额外重量并没有影响他的行动。
他背着江泠风走到一处树旁,侧头对着江泠风道:“劳烦帮我拿一下。”
江泠风看着高挂在树枝上摇摇晃晃的包袱,轻轻嗯了一声,抬手将它取了下来背在了自己身上。
男人道了一声谢,继续背着江泠风往前走。
在经过倒地的凶兽尸体时,江泠风犹豫再三,还是靠近男人耳畔问道:“道友不拿剑么?”
男人似乎不太习惯如此亲密的距离,在江泠风的注视下慢慢红了半边耳朵。
只是他语气稀松平常,好似没有受到影响:“……嗯,剑断了。”
而后他又道:“不必再叫我道友,我姓段,段渊冰。”
江泠风轻声应了,半晌才道:“我叫泠风。”
段渊冰嗯了一声,也不再问其他,然而他走了几步后,突然停住,拧眉看向了一个方向。
江泠风有些疑惑,正想跟着看过去,便听见段渊冰语气严肃地吩咐道:“你,抓紧一点。”
江泠风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双手没有妄动,还保持一个避嫌的姿势。
段渊冰抬眼看向前方,在江泠风看不见的地方,嘴角罕见地露出一丝狡黠的笑,狭长黑眸闪烁着点点笑意:“因为……我要跑了。”
江泠风疑心自己产生错觉,竟听出了男人平静口气下的一丝笑意,未等江泠风还未询问清楚,她明显感到身下的段渊冰背部肌肉一紧,原本温柔的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腿弯,脚部发力,开始在密林中发足狂奔。
骤然加速带来了一阵晕眩感,江泠风本就虚弱,这一下实在突如其来,她直接被带得身体紧靠在了段渊冰宽厚的后背上,双手也不知何时就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的脑袋紧紧靠在段渊冰的脖颈处,于呼啸的风声中,时时刻刻清晰地感受到身下男人因奔跑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她突然也莫名其妙开始心跳加速,变得紧张起来。
前路未知其貌,后路似乎也有不知名的凶险,江泠风人身皆在段渊冰的背上,毫无傍身之器,只能将心神全然托付给了底下的陌生人。
段渊冰带着她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逃亡。
江泠风很久没有试过全身心依靠一个陌生人,在她遥远的记忆中,连遇见师傅被带到岱夫派的时候,她都不曾放松警惕,一心紧盯着师傅,只怕他突然把自己丢下。
而在段渊冰的背上,江泠风居然感到了一股奇妙的轻松感。
大概只是因为在奔跑中,她断断续续地听到了段渊冰的心声。
【英雄命根本就不适合我这种人啊,我更适合苟命啊!下次挑人做任务的时候要做好背调。】
【我还要投诉你呢,不负责任就把我丢到这里,还说是锻炼,要不是我跑得快,我差点就死了好吗?!】
【够了够了,等出去以后我再做任务,既然已经修好BUG了,你就给我好好导航!】
虽然江泠风听不懂段渊冰所想之言,但她不妨碍她从段渊冰的只言片语中断断续续地拼凑起了段渊冰出现在这里的真相。
段渊冰竟然没有骗自己。
一开始,他似乎是被什么人以修炼之名诓骗来到了迷障林,而那个人不负责任地消失,差点就让段渊冰命丧当场。
段渊冰大概是不小心引来了凶兽,情急之下躲进山洞避难,他倒好,只哭了前来避难的自己。
自己也着实倒霉,冥冥中居然来到了同一个山洞,遇上了在附近徘徊的凶兽。
江泠风不由苦笑,自己若是再往里走,是否就会遇到避难的段渊冰。
段渊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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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纯熟,冷口热心,不至于将自己拒之门外。
二人合作抵挡,也许还有胜算。
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
种种巧合凑在一块,让江泠风忍不住小声叹息。
风声凛冽,段渊冰只顾跑着,丝毫没有顾忌江泠风虚弱的身体。风声袭来,吹得江泠风头脑有些发胀。
她没有灵气护体,而林中雾气似乎带着毒性,江泠风很快支撑不住,歪头倒在了段渊冰背上。
江泠风想清醒过来,但背上不断传来的温厚热烈之感让她感到奇异的安心,她只挣扎了片刻,仍然不小心地陷入了深眠中。
梦里,她又变成了小时候,而她似乎在一张又软又厚的大床上,她将头埋进去,拿软被紧紧裹住自己小小的身体,浑身舒服得一点都不想出去。
师傅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泠风,泠风!快起床啦!”
小小的江泠风紧紧抓着被子,一点都不想离开这暖和的地方。
“喂……,……醒醒?泠……泠风?”
师傅的声音渐行渐远,江泠风得逞一笑,继续往被窝里钻,不料有一双手直接掀开了她的杯子。
江泠风气急,跳将起来,就对上了一双淡然的狭长黑眸。
他伸出手,指着被江泠风抓起的衣襟,平静道:“能松手吗?”
江泠风一惊,直接清醒过来。
当她甫一睁开双眼,正好对上了段渊冰凑近过来眼神。
他半蹲在她身前,清隽的脸带着一股探究之意。
江泠风也才察觉到,此刻的她不再悬空,底下也不是温暖的后背,她的双脚踩在了坚实冰凉的土地,背后靠着的是粗糙的树干。
段渊冰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还好么?”
江泠风看到段渊冰的衣领处有不自然的褶皱。
她骤然回忆起梦中的情景,手中似乎还残留着紧抓衣襟的感觉,又想起自己不省人事地睡过去,徒留段渊冰一人赶路,心中顿生尴尬。
面对段渊冰在意的眼神,她立刻掉转目光,轻轻颔首。
段渊冰倒是毫无察觉,得了江泠风的回应,他便从身旁递来被树叶盛着的清水。
“喝一点,离下山还有一点距离。”
江泠风这才察觉到他们二人早已出了那片诡谲的迷障林。
外间日头明媚,处处鸟语花香,山上丛植茂密鲜绿,带来宁静祥和之感。
只不过在迷障林中的短短一天一夜,江泠风顿生与世隔绝了许久的错觉。
她贪婪望着周遭景致,一双鹿眼晶亮透彻,在明媚阳光下隐隐带着湿意。
她小心接过段渊冰递来的清水,冲他道谢后,才慢慢喝下。
清水润喉,慢慢流进胃里。
奔波了一夜,一旦放松下来,她才觉出身上难捱的痛意。
但好在,她活下来了。
江泠风嘴角才刚勾起一道弧度,就见远处迎面走来一群身着青色道袍的人。
是岱夫派的弟子!
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难道此刻才刚逃出生天,她就要重返虎口吗?
9. 第九章
岱夫派弟子已然脱下那身雪白麻衣,换上了更便于行动的道袍,他们个个手中执着剑,神情凝重地走在山道上。
他们双眼赤红,脸色沉郁,衣袍发髻处皆有些凌乱,下摆也沾染泥土,似乎也跟江泠风一般奔波了一整夜,甚至来不及整顿自身,转头又在山上巡逻。
他们毫不在意地踩踏在新生草木上,溅起了朵朵泥花。
一双双眼来回逡巡着,浑身散发焦躁气息。
江泠风一直全程警惕他们的一举一动,马上便注意到有两名岱夫派弟子脱队走了出来,正和带队的弟子商量,似乎主动提出想在外围查探情况。
江泠风的呼吸顿时一窒。
段渊冰和江泠风二人此时已临近山脚,但由于地势开阔,树木也变得稀少,位置并不算偏僻,只要有心,便能看到格格不入的二人。
江泠风忍不住身子往里缩了缩,想避开他们的视线。
两名弟子走到半程本想转头就走,江泠风看到此还未来得及松下一口气,又眼见其中一人不经意向这边投来一瞥,紧接着他便招呼身边之人停下,二人一同朝这边看来,随即对视一眼,提剑果断朝这边走来。
此时段渊冰正背对巡逻弟子半蹲在地上收拾行装,似乎未曾注意到江泠风紧张的神态。
江泠风眼看两名弟子神情凝重,越走越近,呼吸也跟着凌乱了不少。
她心中不断叫嚣着要速速离开此处,只是没有妄动,因她理智上清楚如此做更容易打草惊蛇。
但她也实在想不出脱身之策。
脱逃之路就在眼前,难道注定要功亏一篑了么?
她垂眸半低着头,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攥紧了衣衫,青筋暴起,愈发显得苍白。
不,她决不允许自己功败垂成!
江泠风在心中冷静分析,余光瞥见毫无察觉的段渊冰,心念电转。
她蓦然想起,岱夫派中自古以来以正义之士为名,对门内弟子下达过一道宗训。
弟子下山外出时不可随意伤害无辜之人。
她平日出手也是克制,也总约束底下师妹师弟莫要牵连到无辜之人。
但她未曾想过自己终有一日需要反过来利用这份善意。
江泠风丢了名为师傅的枷锁,思考方式更为冷酷,她心想,若自己硬拿段渊冰作要挟,是否能得到一丝喘息,得到一线逃生的机会。
她不着痕迹地低头打量四周,寻找逃脱的最佳路线。
好在前来的两名弟子修为低下,自己投机取巧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也许能险胜,介时自己再夺剑逃离……
她反复推算可能,心下稍安。
虽说机会渺茫,但她不会坐享其成等待好运降临。
她从五岁失去家人开始起,便知道一切都要靠自己双手争取。
况且,以她如今的修为,万一落入岱夫派手中,长老们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她,而她就算侥幸活下来,他们也不会好吃好喝供着自己,恐怕也成了废人一个,一生被囚禁在岱夫派,再也没有自证清白的机会。
……就算要拼个鱼死网破。
她眼中闪过一道狠厉。
江泠风便开始细细思索如何出其不意制服段渊冰,又或是在不暴露自身的情况下,“说服”段渊冰配合自己。
然而江泠风始料未及的是,一直一言不发的段渊冰正在默默地注视着她。
在段渊冰看来,经过这一夜,他不清楚眼前的女子究竟受了多重的伤,但显然没调养好,不然他也不会探查不出她的修为。
女子清瘦如竹,虽然一直闭口不言竭力隐忍,但段渊冰能看出身体总在微微颤抖,在他背起女人时,他又觉得女人轻盈得像一怕片落叶,没有养分,瘦得伶仃,似乎下一瞬就会随风而逝。
名唤泠风的女子长睫似蝴蝶展翅般轻轻抖动,一双清澈鹿眼划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慌张,她紧紧咬住下唇,抿出了别样的艳色,可这令她的双颊显得更为惨白。
段渊冰比江泠风自己还要更早察觉她不安的情绪。
段渊冰微微侧头,看见朝这边走过来的两个提剑的陌生人。
看他们行为举止似乎很熟悉这片地狱,他猜想该是长踞这座山上开宗立派的门人。
当初他在打听迷障林的时候,便一直听到山下百姓对这个宗门的人赞不绝口。
段渊冰莫名心虚,只因他陡然想起他和眼前女子都是一同闯入别派禁地之人,将心比心之下,迅速了然了她莫名的慌张。
无门无派,犹如无根浮萍,女子大概是害怕被追究责任,才突然变得慌张起来。
不过令段渊冰费解的是,她明明修为不济,胆子也不算大,甚至遇到凶兽时还不慎跌倒,逼得他不得不跳下树来出手相助,全然没有他平日所遇的修道之人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
这样的人沦落到这般危险的境地,究竟是图什么?
他转念一想,她只身一人不顾危险违逆禁令,贸然来到此地,也许是想冒险求得修炼机缘么?
虽然不赞同她冒险的行为,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段渊冰摇头叹息,不过他也没资格指责她太过冒进。
段渊冰自己也是不经主人允许私自上山,还私闯禁地之人,虽然被坑害得差点丧命于此,狼狈逃窜。
现如今,他们二人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糊弄过去。
他复又低头看了一眼江泠风紧攥衣角的手,低头思索片刻后,心中想出了一个主意,尽管有些荒诞,但他对江泠风低声道:“你莫要出声,看我暗示配合我。”
江泠风的思绪还沉浸在如何偷袭段渊冰,一时听到段渊冰这莫名之语,思绪还未来得及回转过来,一双眼睛既惊且疑。
配合你?
他怎么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难道自己也能被听见心声?
江泠风的脸顿时煞白,看向段渊冰的眼神带着惊惧。
不怪江泠风胡思乱想,实在是能听见对方心声的术法前所未闻,初次经历更令江泠风匪夷所思。
更何况,江泠风隐约觉出段渊冰此人不太寻常。
他似乎总在跟一个奇怪的人对话。
段渊冰见江泠风的神态,便自以为猜中江泠风心思。
只要江泠风稍作配合,凭他已有的能力,也许能糊弄过去。
他手指微动,便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往自己身上施加了一道术法。
金光一闪而过,没有人察觉到。
执剑弟子越走越近,脚步声骤然停在他们一尺距离,那停顿的一瞬间,踩在了江泠风疯狂跳动的心尖上。
她的头低了下来,手指紧捏着衣摆。
而段渊冰就在此时站起身,宽大背影恰好挡在了江泠风面前。
“你们是何人?可有拜帖?为何逗留此处。”
两位弟子出声,肃容看向段渊冰,眼带警惕。
方才他们不经意看见一对男女停驻在树下,隔得太远,看不清二人面容,但似乎是在整顿休息。
此刻本该戒严不许人随意进出的山上,蓦然出现了两个未着门袍的外人,其中一个还凑巧是个女人。
种种巧合让他们不由得心生在意。
据大师兄唐旸和裴长老他们所言,江泠风受了重创,灵力尚未完全恢复,不可能只一夜就离开岱山。
而底下守山弟子也如实禀告,从昨夜开始便没有查探到有人下山的痕迹,因此他们推断,江泠风仍在岱山某处。
因此,长老们临时下令让部分弟子重返山上,继续沿途搜索整座山,势要找出躲藏其中的江泠风。
裴长老甚至豪气放言,有能生擒住江泠风的人,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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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他都会将其提拔为入室弟子,传授岱夫派秘传的无上功法。
岱夫派本就人才辈出,但人才济济,底下弟子如此之多,百年才破例提拔出了一个江泠风,若没有无比天赋,没有气运,何时才能轮到自己出头。
这一言,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让众弟子皆心向往之,搜索起来更是竭力虔心,所到之处寸草不处,不愿放过任何一处可疑之地。
所以当他们遇见这对男女,便生出抢功劳之心,擅自过来先行查探。
可惜,女人被男人结实挡住,未曾露出一丝面容。
他们也只是有所怀疑,也不想闹出动静,更怕旁人抢走功劳,准备先发制人。
他们眼见面前的男人,虽然衣袍有些凌乱,但细看却实为名贵料子,且行为举止矜贵清雅,不似平常人。
又适逢临近宗门大比,若是稍有疏忽……
弟子们心有余悸。
段渊冰垂首作揖,态度谦和:“对不住,道友,我们二人本为今年这届宗门大比而来,本无意冒犯贵派,只因内人突发恶疾,附近又无住宿之处,只好临时借贵宝地稍作休养。”
段渊冰指了指身后,苦笑道:“样子实在有些难看,内人平日最爱好颜色,实在不想被人看见现下这番模样。”
江泠风垂首,看似羞恼不愿见人,心中却起了惊涛骇浪。
这便是他想的办法?
江泠风咬牙切齿,但又不得不窝囊地低着头,稍显做作地哭了一声。
见江泠风如此配合,段渊冰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又很快掩饰。
两个弟子半信半疑,他们探头想去查探,但段渊冰如影随形,一直不着痕迹地挡着他们。
其中一个试探:“我们山上也有医修,若是她着实不舒服,我们也可请医修帮忙探查。”
段渊冰重重咳了一声,脚向后抬,踩在了江泠风的脚面上。
江泠风猝不及防,吃痛叫了一声。
段渊冰无奈摇头:“唉,道友你也听到了,内人着实不愿呀。”
另一个弟子:“拖着也不是办法吧?需要我们帮忙一起送下山么?”
段渊冰摇头,眼中浮现感激:“多谢道友,但这内人,她呀,毛病太多,不愿见人,更不愿和人接触,不过仍是多谢道友,内人这是老毛病,我们下山调养一夜便可。”
他蹲下身,朝后伸出手,做足了贴心道侣的模样。
江泠风也会意,低着头状似娇羞地趴在了段渊冰的背上。
江泠风发髻凌乱,脸上冒汗,身上也适时地散发出恶臭。
这副样子像是坐实了男人之言。
弟子们像是被段渊冰成功说服,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又朝段渊冰道:“那便好,天色也不晚,夜里更不方便,你们现在就赶紧下山吧。”
段渊冰含蓄一笑,似乎赧然:“我与内子给贵派添乱了,来日必定登门致歉。”
趴在背上的江泠风一直埋首,听他们没完没了地推辞,心中十分焦急,没控制住力气,不小心踢了一脚段渊冰。
段渊冰浑然未觉,还在打听着:“道友,山上是否出了什么事?为何守备如此森严?”
他解释道:“内子缠着我说,要看大宗派互相比试,所以……这是在准备吗?”
段渊冰确实好奇,至少在自己前一日上山的时候,山上还未曾出现过如此多的弟子。
两名弟子肃容摇头:“无事,只是寻常巡逻而已,道友不必多虑。”
段渊冰哦了一声,察觉到背上之人着实焦虑,收回探究的目光:“那便好,那我与内子先行一步了。”
他笑笑:“希望我们能赶上这届大比,一览风采。”
弟子们正要转身离开,听闻段渊冰的话,二者再度对视一眼,犹豫再三,仍说了出来:“道友不必着急,这次大比,取消了。”
10. 第十章
那瞬间,江泠风便听到了段渊冰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心声。
【啊?取消了?那我不是白来了?不是?为什么?啊?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取消?那我该怎么办啊?】
趴在段渊冰背上,江泠风显然感受到底下肌肉在微微颤抖。
她离得很近,似乎能听见男人磨牙的声音。
只是男人的声音依旧维持着平静。
“这是为何?”他迟疑道:“是否山上……”
弟子们打断段渊冰的猜测,肃容摇头:“此事不日便会正式昭告天下,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两位道友切勿在此逗留。”
段渊冰似乎很不甘,良久无言地站着,随后才迈步,背着身上的江泠风走在颠簸的山道上。
江泠风无从顾忌段渊冰奇怪的举动,埋头趴在段渊冰背上,双手紧攥着段渊冰的衣领,不敢出声。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身后一直有道隐约的目光在注意自己,她一点也不敢懈怠,也不敢轻易回头。
直到被段渊冰慢悠悠地背着走了一段路,阔别了树叶窸窣声,耳边逐渐响起了喧闹的人声,鼻尖不再是草木清香,萦绕了多股甜香。
那是她熟悉的人间的味道,身后如影随形的目光也消失殆尽。
她听到段渊冰平静沉稳的声音:“到了。”
江泠风闻言,缓缓睁开双眼。
目之所及不再是苍郁清净的山林,变成了排遍了一整条长街的各色小货摊。
不见青色道袍飘然其间,穿着寻常衣料和修道之服的人往来影影绰绰,填满了整条喧闹的街道。
江泠风凝目看了片刻,从段渊冰的背上下来,双脚落在坚实的地面上,耳边听着熙熙攘攘的人声,让她生出恍若隔世的错觉。
她又看向不远处熟悉的岱山。
那座山矗立在闹市之外,青翠葱茏,仙气缭绕,若即若离,高高在上,再也不是自己能回去的地方了。
她心中升起一股悲凉,直冲喉间,又被她抿起的嘴角给强压了下去。
她将背上的包袱解下,双手递还给了段渊冰,又朝面前的段渊冰俯首行礼:“段公子,多谢您此行多番照拂泠风。”
江泠风想继续说,却被段渊冰打断:“无碍,”他看向江泠风一双鹿眼:“我说过了,只是举手之劳将你带了出来。”
他极为冷漠道:“而且,若是你实在累赘,我一定会毫不犹豫把你丢下,你还是感谢自己足够好运吧。”
江泠风默然,半晌之后点了点头。
确实,若不是自己发力,恐怕凭他的三脚猫剑术,怕是两个人都会命丧那片鬼林中。
江泠风并没有戳穿段渊冰,只是乖顺地喏喏应了一声是。
只不过……
她双手垂下,恰好有春日暖风轻轻吹过,只是吹不散她心中愁思。
就算逃出生天,她却仍然一无所有,此后,她还能去哪?
况且,她现在修为暂且恢复不了,一旦被岱夫派发现,她便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江泠风冷静思量,现如今,当务之急便是尽快恢复自身修为。
只是恢复一事,并不是如此轻易,她能向谁求助?
谁又有如此精湛的医术修为。
她心念一动,心中莫名浮现起一个人不羁的女声:“你等着吧,江泠风。在这次大比上众人盛赞你未来将是剑道第一人,那么我便要跟你定下约定。”
女人艳丽的眉眼满是傲然:“未来的我,便是天下医道第一人。”她爽朗大笑,上挑的眼尾满是重拾的自信和骄傲:“我不会让你等太久,江泠风。”
段渊冰伸手接过包袱,低头看向瘦骨伶仃的江泠风。
对面女人脖颈覆有薄汗,鬓角凌乱,双目黯然,似乎陷入沉思中。
他道:“不必。”他又吐出一口浊气:“我仍有要事在身,不若我们便就此别过……”
江泠风毫不意外段渊冰的果断离去。
这一程路,她本以为最终会力竭死在迷障林中,尸体腐烂成泥,后人提及她,不再是那个惊艳才绝的大师姐,而是欺师灭祖的叛徒。
没成想天竟然不绝她,竟让她莫名其妙地成功逃了出来。
不过,这往后的路,她得自己一个人走了。
江泠风点头,欲言却被一声极为喧闹的吵嚷声打断。
二人不由得朝声源处看去,便见一群修士模样的人面容沉郁,正围绕着一群青色道袍的人,气急败坏地说着什么。
江泠风神情一凛,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让段渊冰的背影挡住自己半边侧脸。
段渊冰似乎毫无察觉,迈步向前走了几步,似乎想听清他们在争辩什么。
江泠风落在后头几步,也凝神听着他们的争吵。
“……你……轻易取消……是否……给我们一个交待?”
青色道袍被淹没其中,只是里头传来一道正气凛然的声音,响彻天空,令整个闹市骤然静了下来。
是唐旸。
江泠风的心疾跳了两下,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现在不可轻举妄动。
而且她也想知道岱夫派接下来的打算。
闹市恰好掩住了她的身形,唐旸又被暴怒的修士所包围,灵气混杂,自己应当安全。
此时人群仍然喧腾不已。
唐旸:“大比之事,确实是我岱夫派之过错,我们将会不日之后昭告全天下……”
有人应激喊了一声:“你不若说什么事,这样遮遮掩掩的,是不是仗着自己是天下第一宗门,就可以为所欲为!”
那些人似乎被他所鼓动,也一起喊了起来:“给我们个交待!否则别想着我们会善罢甘休!”
看来唐旸那些人还没打算将掌门人暴毙之事宣告天下。
江泠风强迫自己冷静。
她冷漠地说出那个既定的事实,心中突兀地疼了一下。
她拧眉忽视那道锐痛,想着借段渊冰的身形往后退一步,没成想,段渊冰自己竟主动往前走了一步。
段渊冰似乎很在意宗门大比的事情。
看他眼神,隐约带着渴望。
江泠风又想起方才弟子们告知他大比被取消之时,他似乎一触即溃。
但现下,江泠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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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量着他的表情,他的嘴角又勾起一丝隐隐约约的笑意,若江泠风没辨认错,段渊冰的眼中似乎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段渊冰噙着浅淡笑意转头,便看到江泠风抬首看着他。
他马上收回笑容,假惺惺道:“唉,大比取消了,可惜我白来一趟。”
江泠风默默地看着他眼中仍未消散的侥幸之意,一言不发。
二人逆着看热闹的人流慢慢走着。
她明显觉出,段渊冰来到此地是有所求。
段渊冰有些奇怪。
即便只相处短短时间,江泠风却察觉出,他并不如江泠风平日所遇的修士那般,每日勤心修炼,只为攀上更高峰。
比之素日的修士,他却是随心所欲得多,他似乎不图这些名利,从他不小心暴露的心声来看,段渊冰来到这里似乎为人所迫。
而且目标直指宗门大比。
只是他又缘何去了迷障林这样的禁地?那里险象环生,况且凭他自身修为,也很难全身而退,又缘何一定冒险去那片鬼林呢?
江泠风思来想去,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一开始,她本以为大比取消对他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目前来看,似乎更符合他的隐秘心思?
段渊冰的语气不复之前的沉重,倒是轻松许多,他语气变得柔和,抬眼看着四周道:“唔,既然大比取消了,那我也该离开了,”他看着江泠风:“若是你……”他的心微微一动,起了一丝恻隐。
孤女,又无修为,若是就此别过,会不会……
江泠风似乎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摇了摇头,停驻脚步。
午后日光照在江泠风的脸上,将她的脸照得一片发亮。
清丽苍白的脸,本是偏柔弱的长相,偏偏那双大又圆的鹿眼却透露十足的坚韧。
消瘦的身影,挺拔如竹地站在段渊冰面前,让他无法忽视她身上那股孤傲直指苍天的气质。
段渊冰微蹙眉峰,似乎被这股莫名的感受闪了眼,不由眯起了眼。
他便听眼前的江泠风道,坚定地拒绝了:“段公子若有要事可先行离去,我还要留下来寻找友人。”
段渊冰意外,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友人?”
江泠风点点头,难得露出一抹真切的笑意:“段公子便不必再担忧我了。”
段渊冰轻咳一声,面对江泠风清澈的笑意,双眼不自在地看向别处,含糊道:“那便好,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看来是他想多了。
女子确实有所倚靠,他也便放下心来,他认真向江泠风道别:“后会有期。”
江泠风也郑重,一双鹿眼似有千言万语,到最后她掩去眸中情绪,轻声回:“段公子,再会。”
段渊冰背起包袱,果断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阳光照在他宽大的背影上,江泠风恍惚看见了师傅的背影。
那道背影停留了一会儿,左右张望一番,朝着一个方向快步走了上去。
江泠风安静地看着片刻,也跟着抬步,选择了与之相反的方向。
此前才是自己真正的去处。
11. 第十一章
日头西斜,闹市逐渐冷清,人声徐徐远离。
江泠风在夕日中一人独自走了许久,直到底下影子渐被拉长,她才驻足在一处幽深小巷处,抬头看向高墙的枝头。
枝头粉色花苞俏生生绽放,江泠风嗅得春风送来的一缕花香,在归鸟回巣的鸣叫中,缓缓地敲响了门扉。
叩叩叩,打破小巷清静。
江泠风站了半晌,未曾听见脚步声传来,只有脆生生的女声自门后遥遥响起。
“这么晚了,还有谁来呀!”
隔了半晌,又听得这女声喊道:“哎!师傅!师傅!有人来啦!快醒醒!”
她停了一会儿,似乎跟另一个人说话,语气苦恼:“师傅还不醒,师弟,进房去叫醒师傅!”
有窸窣的脚步声响起,还未听清女孩口中的“师弟”的回应,便听得女声拖长声音撒娇道:“我不,师傅现下心情一定很不好了,她早早上山,回来拉长一张脸,等会儿我贸然进房去喊她的话,一定会朝我发脾气!好师弟,你就去嘛,师傅平日最疼你啦,肯定不会生你的气。”
里面又沉默了许久,有木门被吱呀缓慢打开的声音。
江泠风能清晰听见轻盈的脚步声逐渐朝这边走来。
清脆女声隔着门扉:“是谁呀?”
江泠风抬头望向即将变得晦暗的天色,树影幢幢,摇曳婆娑,风吹过,一股萧瑟油然而生。
枝头花苞却十分春色。
此处有隔绝外人的结界。
她心中稍安,轻声道:“我来求医。”
清脆女声听完,似乎在沉思,明目张胆地隔着门扉嘟嘟囔囔:“唔,师傅说过,若是找人,不让进,若是男的,不让进,若是青袍人,便直接让他们滚。唔……”
紧闭门扉被缓缓地打开了一丝缝隙,梳着垂髫双髻的小脑袋弹出来,身后是一室春色。
少女不过十五六岁,两颊染着薄红,穿着嫩黄薄衫,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正透过细小门缝上下打量江泠风,口中念念有词:“这么脏的袍子,不应当是那些爱干净的青袍人,应该可以让她进来了。”
江泠风隔着门扉,看向少女的脸被日光暖暖照着,隐隐发光。
她在门外,却是行将枯萎。
少女站直身体,又慢慢地拉开半边大门,歪了歪头看着江泠风:“你是岱夫派的人吗?”
江泠风毫不迟疑,平平回道:“不是。”
少女哦了一声,语气轻快,低头搓着双手,随即捏起一个复杂的法诀,低声喝了一句:“解。”
一道光极快地闪过。
江泠风隐约感知到那股一直阻拦自己进入的障碍已然消失。
少女催促:“快些进来吧,我可维持不了多久哦。”
江泠风点头,跟着少女抬步走进了门内。
门应声缓缓合上。
里头一片春光,日头暖洋洋地高挂着,各种草植随微风摇摆,连绵不绝的清香萦绕鼻尖。
闻久了,便觉得神思清爽,隐隐被阻滞的灵根也舒缓开来。
江泠风探了探自己的丹田,依旧干涸如枯井。
她微不可闻地叹气,心中不详的猜测宛如一根刺扎在心中。
这里是她能想到的最后手段了,若不能得到解决……
江泠风亦步亦趋跟着少女走着,听见少女打招呼:“师弟,我把人带过来了,该你去叫师傅起床了。”话音落下,她颊边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江泠风抬眸,就见院中央有一个修长少年站在其中,穿着一身简约的黑色劲装,手握着一个瓢,另一手提着桶,似乎正在浇水。
听到少女咋咋呼呼的声音,他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看过来,一眼便见到一身风尘仆仆的江泠风,漆黑双眸里骤然闪过一丝锐利光芒。
江泠风敏锐感知到来自少年的冰凉视线。
她不动声色地望过去,少年却避开锋芒,低下头去,将水瓢放回了水桶里。
他对着江泠风遥遥一拜:“贵客请在偏厅处稍等,我这便去叫师傅过来。”
身旁的少女似乎有些莫名,嘀咕道:“怎么一眼就看出贵客了?还有怎么是让人去偏厅?”她拿手碰了碰自己的发髻,又转头对着一旁一言不发的江泠风道:“算啦,不管啦,随我走吧。”
江泠风沉默地点头,跟上了少女轻盈的步伐。
这座院子极大,只是目之所及,再也见不到除了少女和少年以外的人。
江泠风跟随少女穿过繁复的长廊,来到一处堂屋前。
堂屋虽小,五脏俱全,桌上已燃尽了大半根暖香,正飘飘渺渺地散发怡人之息。
走了一路过来,江泠风才始觉身体回温。
少女脚步轻快,噔噔走过去,拿起桌上的茶壶看了一眼:“哎呀,都完了呀,我去添点。你……”
她迟疑半晌似乎拿捏不准该如何称呼,快速含糊道:“等着吧,师傅很快就来了。”
江泠风方点完头,少女的身影便飘然离去。
少了少女的声音,满室又变沉静,春光融融照进室内,江泠风缓缓坐下来,不错眼地盯着那株暖香,思绪翻飞。
她贸然来此,不知那人见了她会是作何反应。
她眼眸厉光闪过,若不肯……
“咳哼。”
有道慵懒女声自背后响起。
江泠风不知沉在思绪多久,一直背对坐着,直到方才对方出声,她才恍然对方已翩然而知。
她轻按住自己的手腕,不动声色地转过去。
来人是一个身量修长窈窕的女子,她披着一身宽大艳袍,长发如瀑只拿一根簪子简单挽起,光彩照人的面容下隐藏一丝倦意。
当看到江泠风注视她时,一双多情狐狸眼微微上挑勾出一抹别样惑色,艳色嘴唇挑起,似笑非笑:“江泠风,没想到你也会有朝一日,成了这幅模样前来找我。”
江泠风缓慢站起,一身狼狈任人打量。
她摇曳生姿走到桌前,坐下来,修长手指轻抚光滑尖俏的下颌,另一手漫不经心地把玩桌上茶杯:“也不知如今岱夫派上上下下扬言要挫骨扬灰的叛徒,现在来找我有何要事?”
江泠风双眼直直地看向慵懒坐着的女人:“我只为一事求你,崔盏盈。”
名唤崔盏盈的眼神变得锐利,她站起来,扬起宽袍。
一股罡风掠过江泠风脸颊,身后洞开的门砰地一声合上。
崔盏盈吹了吹指尖,斜睨一眼江泠风:“我早先让两个小孩给我去看门了,房里也有结界,你尽管说吧。”
江泠风眼中闪过一丝放松,两天一夜,她终于能放下防备,对着眼前的人轻声叹息:“我似乎丧失修为了。”
崔盏盈美眸圆睁,只一瞬就来到江泠风身边。
她颇为强硬地执起江泠风的手腕,眉间微蹙,手指搭在江泠风的腕上,默念口诀,输送了一丝灵气进去。
江泠风丝毫不芥蒂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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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盈的粗鲁对待,一眨不眨看着崔盏盈的神色。
崔盏盈未曾放松眉宇,执着江泠风的手腕也越发用力,在白皙瘦弱的腕上留下一道明显的掐痕。
她抬起眼,一字一顿,冷峻道:“究竟是谁让你变成这个样子。”
崔盏盈眼里怒火极盛,美眸狠厉。
她抓着江泠风的手,看着江泠风恨铁不成钢:“你也居然敢让人对你至此?”她冷笑:“江泠风,你可真有出息!”
江泠风面对崔盏盈疾风骤雨般的指责,只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垂眸看着腕上红痕,方才崔盏盈的灵气倏忽消失,她明白自己的预想成真,只是仍想要一个确切答复:“我只想问,我还有望恢复么?”
崔盏盈没好气,甩了甩袍子重重坐下,方想提起茶杯给自己斟一杯茶,却发现茶壶不翼而飞,她的脸色愈发沉郁,听闻江泠风的话,冷冷道:“现在才想到来找我,真当我是神仙啊?”
她重重放下空茶杯,砰的一声重响下,茶杯杯壁立时出现一道痕迹。
崔盏盈看着喜爱的茶杯受损却无动于衷,她看向一边的江泠风。
江泠风茕茕独立,似是无动于衷。
可崔盏盈清楚,江泠风不像表面那般波澜不惊,她一直以来视江泠风为对手,更清楚江泠风最在乎什么。
对于江泠风来说,废掉她一身修为,犹如折损她的自尊。
崔盏盈忍不住冷嘲热讽道:“我可医不了自寻死路的人。”
良久,江泠风才平静道:“既然机会渺茫,那我就不再打扰了。”
崔盏盈没成想发一顿脾气,就让江泠风直接转头离开,她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赶紧快走两步挡在江泠风面前。
看着江泠风状似无辜地抬眸,那双鹿眼波光流转间,清晰映出了自己气急败坏的模样。
崔盏盈忍不住咬了咬牙。
江泠风实在太懂得怎么拿捏人心了,即便是她有求于人,也有的是手段生生让人求着上赶着帮她。
只是崔盏盈言语上仍不想落下风,倔强道:“哼,我勉强有点想听听你的遭遇,”如果不去看她强行拉着江泠风的手,嘴里不饶人:“究竟是哪位能人能,让你受伤至此还强行催动灵力啊?”
江泠风难得眸中闪现过一丝笑意。
崔盏盈见她笑,一愣,随即转过脸,变得不自在起来:“笑甚?现在还有心情笑?快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她大咧咧地坐下,也不计较是否有败斯文,塌着腰扶着下颌看着也坐定的江泠风。
崔盏盈的眼尾瞟过桌上茶杯,突然大喝一声:“小七小八,给我们递茶来!”
江泠风闻言看了她一眼,崔盏盈似是察觉到江泠风的防备,自言自语道:“哼,小兔崽子们敢乱嚼舌根,我就毒哑他们!”
江泠风牵起一边嘴角,意有所指:“真的?”
崔盏盈僵了一瞬,哼了一声:“那当然。”
江泠风看着眼前的崔盏盈,垂眸,手指轻轻抚摸着杯沿,她轻轻地诉说这两日的经历,崔盏盈专注看她,眼中不时闪现一丝复杂情绪。
江泠风见状,心中突然分神了一下。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她仍是岱夫派最为瞩目的天才剑修,崔盏盈是那个青出于蓝的医修。
只是,在看到崔盏盈愤怒的眼神之后,江泠风才恍惚回神。
崔盏盈仍是那个名满天下的医修,是自己不再是那个天才剑修了。
12. 第十二章
一盏茶过后,暖厢四人安静无声,唯有崔盏盈脸上一片沉郁之色。
她停下正对着江泠风输送灵力的举动,动作之激烈,不小心一把挥开手边滚烫的茶盏,她顾不上水花溅湿自己自己最爱的衣衫袖口,也顾不得心爱茶杯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迸裂声,她只觉怒气满盈,亟需一个宣泄口。
她也便这么做了,只见艳丽的脸变得冷厉,柳眉倒竖,狠狠指着外头某处,毫不文雅地坡口大骂:“岱夫派那些老不死的,这些年来是光长年纪,都不长脑子了啊?”
旁边端着托盘的小七正惊恐地捂着嘴,瞪着眼睛看着义愤填膺的师傅。
小七本在入神地听着江泠风娓娓道来,思绪仍沉浸在那片诡谲的鬼林中,跟随着江泠风的话音在鬼林中无望奔跑,又猝不及防听到崔盏盈大逆不道的话,惊得逸出一声:“师傅!”看她紧张至极的模样,似乎更想捂住崔盏盈的嘴。
另一旁低眉垂手的小八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在见到崔盏盈被濡湿的袖口,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从旁小心地来到崔盏盈旁边,拿起一旁的手巾帮她擦拭手腕。
话题中心的江泠风倒是语气平静,只是停下正在端碗的手,话音暗藏汹涌:“嗯?”
崔盏盈宣泄完心中怒气,转头便敏锐察觉出江泠风的不满,咳了一声,在小辈面前忍不住悻悻然嘀咕道:“我又不是说你师傅。”
江泠风才微微颔首,放下端平许久的右手,左手慢悠悠地举起一个小瓷碗。
小瓷碗中盛着一汪黑色的浓稠汤汁,汤汁摇晃,正散发出古怪的味道。
据崔盏盈称,她会使用独门的法术医治江泠风,再辅之以这碗汤汁,可以暂且疗愈她伤重的灵根。
江泠风八风不动,在众人的注视中全部喝下那碗汤汁。
崔盏盈亲眼看她喝下,才继续道。
人本身能汲取转化的灵力便有限,修道之人虽学会吐纳吸收之法,灵力却也只是比常人更为充沛一些,禁不住被人无止境地使用。
江泠风几次三番强行在短时间内催动气海,犹如一直在抽取一口有限的水井。
水井干涸,少了滋养,灵根自然也就受损,更无法转化灵力。
当初江泠风被测出双灵根,已是天赋异禀,后来发现她体质特殊,能轻易地吸收灵力,岱夫派的掌门人才决心要培养她,经多年修炼,江泠风的灵力早已远胜于大部分人。
也正因为她这份难得的天赋,让江泠风轻易地跨越许多修炼障碍,只花了数年,便成了宗门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但倘若她失去了这份天赋……
崔盏盈素日无法无天,艳丽眉眼永远望向悠悠远处,从未停在近处的哪一片风景上。
这一刻面对江泠风时,她却是难得神情凝重:“你平白受人污蔑,也许是背后有人嫉妒你。”
她慎重道:“你最好小心一些。”说罢,她的指尖又凝聚起灵气,想继续将手搭在江泠风的手腕上。
原先的葱白手掌现如今褪去健康粉色,只剩一片醒目青筋跃然于上。
江泠风抬眸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崔盏盈。
艳丽双颊在短时间内渐渐染上一丝青色,崔盏盈或许意识不到,在给江泠风输送灵力之时,她一直轻抿嘴唇,红唇早被她咬出一丝浅痕。
江泠风想生,却不想无端端让人送死。
她轻轻抽回手,摇了摇头:“不用再白费力气了。”
方才也是因为崔盏盈声称自己有独门法术,趁着江泠风疲惫无力反抗,不由分说就紧抓她的手腕,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进来。
只是到头来,灵气在她体内就犹如一股青烟,一瞬便消逝了。
崔盏盈补过来的灵气不过是杯水车薪。
崔盏盈的手骤然扑空,停在半空中,眼中迷茫,瞪大双眼看着江泠风:“什么?”
江泠风见她额角冒汗,摇摇欲坠,已然是强弩之末之态,正想伸手去扶,突然感知到一道冰凉的视线,她便停了停,随后就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挡在了自己面前,打断了自己的动作。
名唤“小八”的高挑少年弯腰,轻轻扶住崔盏盈的手肘,黑色双眸像一汪海水,深不见底的情绪像绵绵的丝线,轻轻地缠绕在了崔盏盈身上。
他清朗声音里含着耐心:“师傅,您先坐一会儿,待会儿再治好江小姐。”他扬声,提醒道:“师姐,帮师傅拿一拿药。”
小七似乎才回过神来,急急哦了一声,抱着托盘推开门跑出去。
崔盏盈被扶着坐下,嘴里还在逞强:“什么药不药,我还不清楚么?我现在好得很,不过耗了一点点灵力……”
小八低低地应着,脸上带着无奈的苦笑:“是,是,师傅,只是江小姐也说让您休息了,您就听一听吧。”
江泠风未曾出声,只安静看着,想起方才少年不善的注视,又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上面还沾染着崔盏盈指尖的热度。
这么不计后果帮助自己的人,相除了师傅,这世间就只剩下这一个嘴硬心软的崔盏盈了。
崔盏盈正想推开那双扶着自己的手肘,接着给江泠风输送灵气,便难得一见江泠风处惊不变的眼里带着一丝忧虑。
崔盏盈还想啧啧称奇,转眼又福至心灵,心中微暖:“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呢,就这么点灵力,至于吗?”
她支着下颌,收起脸上慵懒,露出少女般的自信与傲然:“我可是从十年前就发誓,必定要赢过你的人!”
艳丽眉眼中隐约能见过去青涩稚嫩的影子。
耳边似乎回荡起了少女的豪言壮志。
江泠风似是想起了什么难忘的往事,一双鹿眼难得流露促狭的笑意,她看着崔盏盈洋洋得意的表情,悠悠然道:“是那一次比武的时候吗?”
崔盏盈嘴角的笑容一顿,快速往身边瞥了一眼,眼里出现一股仓皇。
小八眼神一直不离崔盏盈,最先注意到崔盏盈不自然的举动,不由投来好奇的视线。
他试探道,漆黑眼里浮现明显的渴望:“师傅?”
崔盏盈看了一眼慢悠悠喝茶的江泠风,恨恨瞪了一眼罪魁祸首,随后转头板着面孔对小八道:“小孩子,少打听大人的事。”
江泠风喝了一口茶,徐徐道:“其实就是……”
崔盏盈察觉不妙,手忙脚乱起来,将旁边的小八狠狠地推出门去:“出去!没我的允许不准进来!”
眼见小八眼带幽怨被无可奈何地推出门去,江泠风微笑着抿下一口。
清香爽口,温暖怡人。
是自己曾经不经意提及过的一品不起眼的香茗。
难为崔盏盈也在院中常备着这品香茗。
只可惜自己深耕宗门事务,崔盏盈也因名声鹊起更是忙于诊治疑难杂症,二人从此聚少离多。
崔盏盈漫步走来,扶着桌角,呼出一口浊气。
她方才既耗了灵力,又使力将一个少年推出门外,额间早就布满汗水。
她低声嘟囔:“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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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越来越啰嗦了。”
江泠风虽沉心修炼,却也不是不懂世俗之欲,她一早就已察觉少年隐秘心事。
崔盏盈会这般不计后果地帮着自己,江泠风属实也是意外,也令她难得产生一丝羞愧,方才她进来拜访之前还曾想过强迫……
崔盏盈却有所不知,仍然风光霁月。
她抬手抹了抹额角,看着莫名低头的江泠风,犹疑地打量她:“多久了,怎么还提起旧事了?”
崔盏盈抱着手臂,居高临下看着江泠风,不满道:“哼,你是不是就想在我徒弟面前折我面子?”
江泠风低头笑了笑,轻放下瓷杯,逸出一声叹息:“我该走了。”
她也只是来寻一个可能,若是没有,她不会再留下。
崔盏盈闻言,神色一变,她出手如电,想抓住江泠风,却只抓住了江泠风的一角袍子。
即使丧失了灵力,江泠风依旧行动机敏,步法轻盈灵动远远胜于自己,不负天才之名,令自己又羡又恨。
衣袍如水般轻掠过崔盏盈的手指,就如江泠风的名字,如一阵难以追逐的风。
崔盏盈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指尖:“你真的不能留下了?”她脱口而出:“我能护你!”
眼看崔盏盈急得眼眶染上艳色,江泠风想起她与崔盏盈相识的曾经。
当初的自己未曾想在数年前的那次比武之后与眼前的人仍有所交集。
或许二人以为对方仅仅是萍水相逢,也未曾想二人缘分会延续至今。
江泠风止住了崔盏盈伸过来的手,第一次反握住她,轻轻摇晃她的手。
崔盏盈的手细腻光滑,和师傅宽大粗糙的手掌不同,却同样给江泠风带来难能可贵的温暖。
崔盏盈仍有些呆愣,她眼中显出一瞬的局促,下一息便反握住她,急急道:“你不用担心,我有结界可护你周全,再不然……”她抿唇,有些不甘愿:“回去求我的父亲求他护你周全,我们崔家虽……”
江泠风摇头止住了她未竟的话语,唇边俏皮地勾起一丝笑意,突然提及往事:“你还记得当初我们相识的时候么?”
崔盏盈有些困惑,但是她一心想着挽留江泠风,便顺从地点了点头,一双狐狸眼却来回滴溜转着,一直朝着门边打眼色,似乎有所图谋。
江泠风看出她心中所想,也清楚门外少年的气息并没有远去,高高的剪影映在门框上,她瞥了一眼,也不点破师徒二人隐秘的互动,只是牵着崔盏盈坐下来,安静地看着她:“你当初说和我一比高下的话,是否算数?”
崔盏盈还分心想着怎么联合小八一同强行留下江泠风,闻言一愣,她眼神迷蒙,显然陷入了回忆,半晌才道:“我当然记得啊,你说这个作甚?”
江泠风微微笑:“你信我么?”
崔盏盈仍是不明所以:“你想说什么?”
江泠风铮铮有力回响耳边:“你说,要我等你成为第一医修之前都不准输……”她笑了笑,带着促狭看着气急败坏的崔盏盈:“你现在还未曾是第一医修,”又一字一顿郑重承诺:“所以我不会输,你还信我么?”
崔盏盈的眼神一瞬明亮,下一刻又黯然起来。
她低头看向江泠风握着自己的手,遥想起了与江泠风相识的所有曾经。
江泠风从不夸海口,她说,要自己相信她不会输。
崔盏盈使劲闭眼,直到感觉眼中湿意已经散去,她才睁开有些水润的双眼看着江泠风,轻道一声:“好。”
13. 第十三章
虽然崔盏盈被劝服答应不再阻拦江泠风的离去,但她松开手,葱白指尖搭在了江泠风的伶仃的手腕上,一言一行皆是执着,由不得江泠风拒绝:“但你要走,也不能就这么走了。”
崔盏盈的水润双眸一直执拗地看着江泠风:“你可以一个人走,但你得听我安排。”
江泠风无奈叹气,微微颔首,不再抗拒崔盏盈输送灵力,舒展身心任由崔盏盈探查自己体内的每一处筋脉。
此去不明前路,未知凶险,人心自私,江泠风也想多一分保障。
崔盏盈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堪堪要为江泠风输送自己的灵力,随后又恍然,转头开口朝门外喊道:“小八,去库内把我那件东西拿来。”
窗外剪影微微闪动。
是小八仍守在门外,闻言便欠了欠身。
他低沉地应了一声是,离开了门口。
崔盏盈回眸,见江泠风投来问询的眼神,眉头高高扬起,做作地惋惜道:“哼,本来是拿来吓你一跳的好东西,没办法……”她无奈地叹气,只是眼里全是笑意,故作神秘:“等会你便知道了。”
话落,崔盏盈不再言语,垂眸拧眉,再次聚精会神,慎之又慎地将自己的每一缕灵气送入江泠风体内。
江泠风闭着眼,灵敏感知到一股温暖灵气犹如水流缓慢进入自己丹田。
各人持有灵气有所不同,平日皆是吸纳周遭再转化纳为己用,若平白让人输入不属于自己的灵气,轻则只是排斥不适,重则爆体而亡。
就如江泠风先前在迷障林对着那只发狂凶兽所做那般直接注入自己的灵气,一瞬便扰乱了那只畜生的筋脉,让它痛苦而死。
崔盏盈虽修为上比不上出类拔萃的江泠风,可她天生却会调和,后又修习医术,对于灵气更是如臂使指。
江泠风正感受到灼痛许久的灵根被游动的温和灵气滋养,每一处筋脉的阻滞处皆被温心梳理,又被悉心调和。
一路以来的疲惫就这么被崔盏盈慢慢安抚下来。
江泠风苍白脸颊逐渐丰润起来,显出一丝血色,一双鹿眼更加晶亮地望着崔盏盈。
崔盏盈眉头微拧,俏脸渐白,额间涔涔冒汗,她的另一手支在桌上,不自觉佣牙齿轻轻咬着下唇。
啪一声,一滴晶莹的汗落在了江泠风的手心里。
似乎有些灼热,让江泠风不禁地蜷了蜷手指,心中一股莫名油然而生。
此刻还在治疗的崔盏盈似乎察觉到江泠风内心的起伏,她抬头,一眼望进了江泠风眼里,她怔愣了一会儿,像花一般娇嫩的容颜绽放出了耀眼的笑容:“你担心什么?不是你说我会成为第一医修么?”
她轻声安慰:“无碍,我自有分寸。”
暖香袅袅,不知何时,安静的厢房内多出了一道修长身影,垂首低眉专注地站在崔盏盈的身后。
江泠风抬眼瞥了一眼少年人专注的姿态,收回目光,继续配合崔盏盈运气。
约莫一炷香后,崔盏盈才意犹未尽地放开江泠风的手腕,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她鬓发凌乱,形容更比江泠风憔悴,只是一双眼里仍闪动着光芒,她沙哑道:“是不是好多了?”
江泠风运气。
崔盏盈所治愈过的筋脉不再受阻,即使丹田仍干涸,但她已经通过吐纳吸收周遭的一些微薄的灵气了,不似之前犹如石沉大海,了无踪迹。
只要不去硬碰硬,凭江泠风多年的历练,自保理当绰绰有余。
江泠风点了点头,便见崔盏盈露出一抹笑意,嘴里嘟囔道:“小八,把我那东西拿过来。”她又似是等不及,正想扶着桌子站起来自己亲手去拿,不料身体不听使唤地晃了晃,直接往后仰倒在了身后早已有所准备的怀抱中。
“师傅,您好好歇会儿吧,我来照看江小姐。”
小八轻声道,轻轻地扶住崔盏盈的双臂让她重新坐稳。
崔盏盈使劲摇了摇头,她强撑着扶着桌子,硬气道:“有什么大不了,我前几年连着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治愈疫病都没倒下过呢,现下只不过输了点灵力而已。”
她似乎察觉到自己语气发虚,正想自证。
谁料江泠风一个踏步,宽大衣袍带起的风拂过崔盏盈的脸颊,她一晃神,臂膀便被江泠风轻轻按住,耳边是江泠风无奈道:“我知道,未来的天下第一医修,我听你的,不会随便离开。”
崔盏盈嘴角微翘,低声嘟囔了一句,才顺从地缓缓坐下,只是嘴上仍不得闲:“不成不成,我就要现在给你看!”
她推着旁边的小八,使劲催促道:“快去拿来。”
小八无可奈何,欠了欠身,在房内另外二人的注视下,从旁拿起悬在墙上的一柄带鞘长剑。
他双手托着剑柄,小心地放到了茶桌上。
剑柄古朴沉重,年岁久远,柄上隐约刻着一个字。
柄身光滑并无污渍,看出主人平日甚是养护。
江泠风在崔盏盈眼神的猛烈暗示下,单手拿剑鞘,另一手慢慢从中抽出长剑。
长剑出鞘,声音清脆利落,剑刃锋利,剑身寒芒闪现,映出了江泠风逐渐激切的眼神。
崔盏盈感怀地看着那柄剑:“你也许不记得了,其实……”
江泠风轻声打断:“我记得。”眼见崔盏盈望了过来,江泠风利落地归剑入鞘。
崔盏盈心知肚明,便不再言语。
这柄长剑是自她少时一直随身佩戴的家传之剑,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她少时从崔父手中接过这把剑时,她便幻想着有朝一日带着这把剑游历大陆,铲奸除恶。
如今的崔盏盈医术更胜剑术,未来第一医修之名也响彻大地,她始终未放弃练剑之道,只因她仍记得少时强横地与江泠风定下的比试之约。
现下,这把长剑有了更大的用处。
她珍而重之地将它托付给了江泠风,希望这把陪伴许久的剑能够保护自己的挚友。
相处多年,江泠风自然从旁耳闻不少关于崔盏盈一路以来的抗争,从剑修到医修,她走的路远比所有人要难。
因此她不忍心拖累崔盏盈。
崔盏盈长舒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明艳的笑,她斜睨一眼沉浸思绪中的江泠风:“可不准你弄坏了,只是暂时借你,往后我可要拿回这把剑的。”
江泠风清楚这是崔盏盈对自己无声的祝福,她浅笑,也不再推诿,爽爽快快地将剑别于腰间。
崔盏盈满意地点点头,打量着江泠风,似有所察觉地皱眉捂鼻:“你穿这一身都多久了,赶紧给我换了,我现在不喜欢看青色的!”
说罢就想着上手。
江泠风轻咳一声,眼尾扫向一旁服侍的小八。
小八心领神会,欠身道:“师傅,我去打探外头情况,顺便让师姐重新置办一身行装,先行过去了。”
崔盏盈随意地嗯了一声,直到小八离去后,她才肃容坐下道:“那你此行想去哪里?”
江泠风望着桌上茶盏,杯中茶水清澈见底,映出她心事重重的表情,她缓缓道:“我思前想后,师傅一事太过蹊跷,只是我当时慌神,自乱阵脚。”她抬头,一双眼忧虑深深:“师傅后来才跟我提及过,他曾在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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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那里逗留过一月有余。”
崔盏盈瞪大眼睛,差点失声叫出来:“暨州,不就是那孕育魔族之地?”
她按捺心情,低头沉思,才低声猜测道:“难道江掌门人察觉到魔族又出现了?”
江泠风良久无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江泠风确实不知,甚至不清楚师傅去往那里的目的。
师傅德高望重,修为身后,能和师傅突然的暴毙联系起来的,唯独这一条渺茫的线索。
更何况,她也知道为何幕后黑手选择栽赃自己?
这个人要利用师傅的死来对自己做什么文章?
但江泠风了然,自己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个性,自己决计不会留在岱夫派等待沉冤昭雪的那一日。
这么一个人敢操控自己的人生,只是他未曾料到江泠风早就受够了任命运摆布无力反抗的日子。
既然盯上了她,她便主动迎上去,就算最后结局是死,她也要自己选择一个死法。
崔盏盈似是看出了江泠风的打算,失声道:“难道你要去……太危险了!”
只是一接触到江泠风坚定的视线,崔盏盈蓦然哑口无言,沉下肩膀。
江泠风清瘦如竹,傲然坐着,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对方已然落子,害我恩师暴毙,如果目标真是我,那我不能再被动等他下一步了。”她看着崔盏盈,隐忍道出了自己的隐秘心事:“我不想再牵连无辜人。”
崔盏盈有些颓然,良久才低声道:“也罢,说好了信任你,就不会再拦着。”
叩叩叩。
门扉被轻轻叩响。
崔盏盈回过神,注意到门口出现了一道娇小的身影,没好气道:“快进来吧,给江小姐换上。”
门外的人清脆地应了一声。
小七托着一个包袱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嘴里念念叨叨:“哇,师傅你脸色好白,您不是最爱美了么?方才小八喊我给您煮一碗宁神汤,待会您可得老实喝下去啊。”说罢她又转过头,对着江泠风叽叽喳喳道:“江小姐,这边是我给您整理的行囊,您瞧瞧,我看您跟师傅身量差不多,所以多备了几身,您瞧瞧?”
崔盏盈被吵烦了,皱着眉头轻推了一把小七:“好了好了,说得我头疼,若你能跟小八均衡一下多好。”她煞有介事地叹气:“我也就能清闲一会儿了。”
小七噘着嘴有些不虞,便听小八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汤汁,正散发袅袅热气。
“师傅。”
崔盏盈唔了一声,一手接过汤药,面无表情一口闷掉,放下碗问道:“外头情况如何?”
小八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江泠风,垂首欠身道:“岱夫派集结了一群弟子在走访普通百姓,只是未曾声张要找谁。”
崔盏盈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即是说,他们也不清楚江泠风是否还在城内?”
小八颔首。
江泠风心里默算时刻,为时不早,她不该再逗留了。
她正想告辞,便被崔盏盈一手按住。
她看向对方,却见对方罕见地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崔盏盈道:“虽说我答应让你孤身一人,只不过我这个人也不爱袖手旁观,岱夫派这么想要隐瞒,我偏要揭开!”
相处多年的默契让江泠风忍不住扬眉,她似乎猜出了崔盏盈的用意。
崔盏盈意味深长道:“我想你大概也不介意名声再坏一些吧。”
江泠风哑然失笑,心下了然,悠悠道:“若能如你所愿,再坏点也无妨。”
二人对视良久,相视一笑。
14. 第十四章
春日高挂梢头,正是晌午时分,暖风拂过脸颊,不再裹挟料峭寒意。
古道一边,支着小小茶摊的摊主喜笑颜开,看着摊中坐着饮茶互相攀谈近事的数位茶客,愁眉了许久的粗陋苦脸总算被拨开了云端。
近几日来,岱山不知出了何事,不再允人上山,也不允人在山下摆摊,以往深居山中的青袍道长竟似雪花纷纷扬扬出现,眼神摄人,佩剑沉脸到处走街串巷。
他不敢触霉头,只好躲在家中咬着牙等道长们消消气。
直到前两日,他偶尔外出提水时发现,街上少了许多道长身影,他心念一动,又望了望家中嗷嗷待哺的小儿和面黄肌瘦的娘子,咬了咬牙,大着胆子背着摊子出去了。
只是他着实害怕触犯道长,只在去往岱山的另一条鲜少人经过的古道上扎起了摊子。
虽说不似先前在岱山脚下那般客似云来,但一个白天下来,好歹也时常些行人歇脚饮茶,他也便知足了。
他不由得笑了笑,挂在布帘上的脆耳铃声又再度响起。
有客来了。
摊主扬着笑脸抬首看去,有一道高挑修长的人影出现在布帘之后,腰间悬剑,背上隐约见到一角包袱。
那人正放下摇铃的手,另一只修长的手缓慢掀开布帘。
新客戴着帷帽,仅露出一个姣好干净的下巴,一把清凌凌女声宛如响在耳畔,铃铛般悦耳:“店家,我要一碗粗茶。”
竟是位难得的女客。
正在吃茶闲聊的众人停下话头,纷纷地朝着新来的女客望去。
女客要完茶,似乎不曾察觉周围人若有似无的打量,在听完摊主应好后,她便点头轻放下布帘,径直走向一处空桌坐了下来。
她解下随身佩剑,修长手指缓慢掀开帷帽上的纱帘,在众人默不作声的注视中,一点一点地露出了自己的脸。
帷帽下的脸,白皙干净,双眼沉静,只是其貌不扬,与那把令人耳目一新的声音截然相反。
摊主一边大声吆喝着,一边端着热腾腾的茶走了过来,放下茶碗后他不知为何,又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女人搁在桌边的佩剑,抬头正好对上女人的眼眸。
女人幽深的眼神望着他,恍惚间,他似是撞进了一片黑色大海。
他骤然生出一丝被海水淹没的窒息感,只是瞬息之间那种感觉消失,眼前是女人带笑的和善面容。
摊主忍不住摸了摸脸,有些惘然。
“多谢。”女人轻声提醒道,拿起茶碗慢悠悠喝着。
摊主这才惊醒似的弯腰低声应答。
旁边几桌人打量了一眼端坐饮茶的女人,又不感兴趣地移开了视线,闲闲地续着先头的话题。
未料到崔盏盈这独门特制的迷幻香竟如此有用。
女客,也是江泠风,低着头若有所思地想着。
她从崔盏盈处离开之后,并没有贸贸然冲动出城,而是逗留两日,等待时机,直到今日,才混在一群散修里一同出了城。
也不知崔盏盈究竟做了何事,岱夫派这两日的布防骤然减少,只余下零星几个弟子盘桓在城门处按惯例盘问来往行人。
江泠风直觉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今日恰巧一群散修接连出城,人群熙攘,且他们不知为何愤愤不平,情绪激昂,盘问弟子似乎也不在乎,于是便让江泠风抓准时机侥幸混了出去。
她又想起崔盏盈耳提面命让她带上的迷幻香,出城后见到道边一群修为不高的散修正聚在一起,她心生一计,便想着试上一试。
未曾想竟如此见效。
崔盏盈得意洋洋道,“对修为不高的人而言,便如一缕清香难以察觉,只要避开那些修为高深的人,保你能够畅行各处。”
思绪游走间,江泠风耳边捕捉几个零星字眼,静心才听出有人提及岱夫派之事。
江泠风淡然自若地听着,眉眼未曾动摇过。
“说来,方才是哪位仁兄说岱山上可能出了事?虽说岱夫派现下不让外人随便上山,也不兴兄台你乱说啊。”
坐正中桌的男子听出言下之意,不屑哼了一声:“在下怎敢信口开河,可是有凭证在身。你们都擦亮双眼瞧瞧,这是何物?”他状似神秘地从自己内袍处掏出一样物事,招呼在座的人看过来。
女客闻言,指尖抵住茶碗,似是被吸引注意,也抬高视线好奇地望了过去。
握在男人手里的一角纸帖上烫金字若隐若现,似乎是个“岱”字。
“这不是……”有人惊呼一声,被那男子洋洋得意截断话头:“正如老兄所想,这可是岱夫派的请柬。”
有人口气不再怀疑,带着钦羡:“老兄你居然能拿到帖子?真人不露相啊!可否也让老弟开开眼?”
男子倒也爽快:“随你们看。”随后他又苦笑道:“只消你去岱山,路上多得是给你捡的。”
这话落下,便犹如青天白日突然响了一道惊雷,众人纷纷惊诧地啊了一声,就连一旁煮茶的摊主也忍不住走了出来,正正好站在新客旁边听着。
男子见众人视线纷纷看向他,眼中又忍不住得意起来:“众位可知,先头岱夫宗可是宣告天下,说要举办一场宗门大比,这不,我一听说有这热闹便来了。”
他摇头晃脑,眼中显现遗憾之意:“只可惜我出身小门小派,路途遥远,到了岱夫派山脚下,还想着怎么上山之时,就见好些人气冲冲地堵在了山道,叫嚣着要岱夫派个个交待。”
男人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停下来喝了口茶,才在众人渴求的目光中问道:“你们可知这是为何啊。”
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喊了起来:“快说快说,我们此番前来也是想一饱眼福,谁知就听到风声说宗门大比不办了!”
“是呀是呀,岱夫派可真是气派啊,说不办就不办,根本不把那些个小门小派放在眼里。”
“岱夫派发令,谁敢不从?”
好几人义愤填膺起来,也有人趁势阴阳怪气,更有人真的生起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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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茶碗被狠狠地摔在桌上,砰地一声,裂开了一道缝隙。
摊主不再分闲心听八卦,转而心痛地看着那个茶碗,余光又见那些人身上的佩剑,喏喏不敢出声。
江泠风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张帖上,半晌才垂下头喝了一口粗茶。
男子神秘道:“我听说啊,这是因为岱夫派中出了个叛徒!他们要清理叛徒!”
“啊!?”
“什么叛徒?!”
“这么多天,抓到了没有!”
众人激动地站了起来,围着正中的男子七嘴八舌地问,连方才还在沉痛哀悼自己茶碗的摊主都回过神来,禁不住走得更近了些。
江泠风仍端着茶碗,只是停下了动作,搭在边沿的修长指尖微微泛白。
男人大声叹了一口气:“唉!我料你们也没想到,那个叛徒就是岱夫派掌门江霁明的亲传弟子——江泠风!”
未等众人再作反应,男人又抛出重磅炸弹,语气满是痛心疾首:“江泠风欺师灭祖,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傅!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茶摊中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的模样,一脸不可置信喃喃道:“怎么如此。那可是江泠风啊……”
有反驳的声音尖刻响起:“你识得江泠风,你又晓得她私底下是个什么人?”
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来,皆在凭自己的印象,大喇喇地评头论足着江泠风。
江泠风缓缓放下茶碗,古井无波的眼神一一扫向众人,最终看向娓娓道来的男子,修长手指抓着碗沿,不经意间便越发用力,茶碗骤然开裂,变成了碎片。
众人登时警惕地回望过去。
茶摊老板最后一个反应过来,望见周围摄人目光,背后起了毛汗,他不知所措地垂首,低头便见碎片,大声哎呀一声,满脸都是心痛,颤着双手去拿碎片。
江泠风似乎才回过神来,神情惊慌,低着头收拾着碎片,口中不住道:“对不住,店家,对不住,”她赧然一笑,似乎在向摊主,又似是对着在座众人解释:“听得有些入神,不自觉便用力了。”
她帮着摊主收拾完碎片后,转头又语气天真问:“大哥,那江泠风现下何处?”
一双眼睛毫无芥蒂,满满好奇之色。
男子被猝然打断,心中难免不满,他看向对面笨手笨脚的女客,冷哼一声:“谁晓得,你自己打听去。”
江泠风黯然地垂下头。
男子这才觉出一丝爽快,本想重续话题,那些听者却拾起了片刻的理智。
有人迟疑道:“众人皆知,江泠风最为尊师重长,且不论这个。早几年坊间都在传闻,下一任掌门就是她了,她又怎么会如此鲁莽,做这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事?”
除却男子,摊主和江泠风,众人纷纷恍然大悟般,赞同点头,连连应是。
“是极是极。”
男子看向周围怀疑的眼神,冷笑了一声:“我也不想信,但这可是崔盏盈亲口所言,这还能有假?!”
15. 第十五章
眼前渐渐浮现崔盏盈暗藏得意又隐忍不发的神情。
她慢悠悠道:“既然他们不愿暴露掌门人暴毙之事,想私下偷偷解决,那我们偏不让他们如愿,我还要闹得更大些。”
她嘴角勾起狡黠笑意,眼光流转间,望着一言不发的江泠风,看似征询道:“我想你也不会介怀吧。”
江泠风想起这两日经历种种,眼中闪过一道凶狠的锐利。
总是被动地等对方出招,也不是江泠风平日所作所为。
她更喜欢先下手为强。
崔盏盈美眸一扫,便轻易看出江泠风看似无动于衷的神情下隐隐的血腥气,了然地笑了笑,整了整衣襟,懒懒道:“先等一会儿吧,我去准备些东西让你随身带着,”她自言自语,话音带着丝不嫌事大的兴奋,“唔,让我好好想想……”
直至今日,江泠风才全然了解崔盏盈的所有算计。
一是,借机闹大事件,吸引各派人目光,让幕后黑手暂时无法继续下一步算计。
二是,崔盏盈便可理直气壮地以同为受害者的身份上山,寻觅机会查询线索。
三是,江泠风究竟去往哪里,有什么目的,皆由崔盏盈说了算,就算岱夫派不够信任崔盏盈,但料想他们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抓住江泠风的机会,至少也要分出人力去探寻可能,而这样也能让江泠风逃得更轻易些。
四是……
一声惊呼拽回江泠风的思绪,她敛眸饮下一口茶,借茶碗掩住颊边笑意。
“你说的可是那个崔盏盈?……可是那一个眼高于顶,任性妄为的医修崔盏盈?若是她说的……还真可能是真的了。”
男子傲慢地看着将信将疑的人群,冷然一笑:“崔盏盈可是字字泣血,说那江泠风犹如强盗一般,直言不讳要抢疗伤圣药,逼着崔盏盈给她治好之后,最后还打伤了崔盏盈两个弟子,崔盏盈气不过,亲自上山讨公道去了。”
江泠风悠然喝完,缓慢放下茶碗。
而四嘛,对于崔盏盈来说,大概便是趁机作了个恶作剧吧。
江泠风倒也不计较自己的名声,数年人生,她过早看透世态炎凉,一颗心早就筑起铜墙铁壁。
人的心实在太小,江泠风也很自私,只愿装下零星几人,而那些人,才会让她挂心一举一动。
掌门人江霁曾经是唯一能卸下她心防的一人,而崔盏盈,现如今成了第二个被她主动接纳的存在。
此时,茶摊所有人无一人认出坐在其间的江泠风,还在各自揣测着真假。
男子瞬息便打破他们的猜度,他眯眼回忆,蓦地抖了抖肩膀,似乎想起了某些可怖之事:“你们是不知道啊,崔神医那手段,硬生生在山上闯出一条路,真真令人不寒而栗啊……”
江泠风闻言,眼中难得流露一丝神往,自二人于修道上分道扬镳之后,传至江泠风耳边的更多众人是对崔盏盈医术的不绝赞叹,她也囿于宗门事务,更不知崔盏盈的剑道成长到何种地步。
她不由地看向倚在桌边的古朴长剑,剑柄光滑洁净,可以想见平日主人养护得很好。
江泠风那颗装满修炼与复仇的心头一次生出另一种陌生的心思。
若崔盏盈非要自己同她比试,自己也不是不能应允。
只要等报仇之后,自那之后,只等之后……
江泠风按捺心情,继续悉心听着周围消息。
有人急急问:“那崔盏盈是否说了那江泠风会去往何处啊?”
他四下打量,手不由得握住腰间佩剑,他不由得看向茶摊唯一的女客,惶惶然的警惕表情引来众人的注意。
众人皆被他带动,也不善地看向一旁一直安静听着的女客。
这时候,此间突然出现一位女客,哪个胆子大的不会心生怀疑?
他想要走上前,却又囿于什么理由,只睁大眼睛盯着江泠风。
女客似乎察觉到周围人怀疑的视线,也同样露出惶惶然的表情。
她似乎很无措,咬着下唇,青白交接,冷汗直冒:“我,我……我不是……”她似乎不小心带倒了旁边的剑,着急忙慌地低头去捡,又撞到了茶桌,桌上的茶盏咕噜噜地转着差点掉落在地,被摊主眼明手快地接住了。
女客忙低头致歉,帮着一起扶起茶盏。
男子出声打断,他看向一旁笨手笨脚的女客,转头嘲道:“若你真是江泠风,既然能亲手弑师的性格,又岂会容忍我们至此。”
他打消众人恐惧,自顾自地呵了一声,冷笑朝向众人道:“若是真的出现,我们怕都不是她的对手。”他一字一顿:“可别忘了,崔盏盈可是医好了她。”
众人听罢,松了剑柄,只是脸上复杂异常。
“那该如何铲除这大魔头啊!”
众说纷纭,愁眉紧锁,一时竟无人发言。
就连女客也在一旁愁眉苦脸,似乎也陷入了这种无解之局中。
男人见此敲响桌子。
叩叩两声,打破沉寂。
众人皆抬眸望向他。
他便摊手,朗声道:“现下岱夫派已广下英雄帖,让各宗各派一同追捕出逃的江泠风,”他看着众人渐渐明亮饥渴的眼神,“在下也是好心提醒诸位,如今我们若是团结,兴许也能抓到那江泠风去岱夫派领赏,你们想想,岱夫派那无上的法术……”
修仙讲究一个机缘,寻常人又能往何处去取得那一丝渺茫的机缘。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似乎寻得一丝勇气,开始和男子亲热地攀谈起来,隐隐有称兄道弟的势头。
众人吃着茶又开始说起如何追捕那可恶的江泠风之事,周详推算着各种计划,直到日暮西斜,夜风阵阵,他们才意犹未尽地放下茶碗,随后甩出几文钱,勾肩搭背地一同离去了。
人声渐远,唯有缕缕春风送来几声“江泠风”的模糊字眼。
摊主点头哈腰送走男客,余光便瞥见唯一的女客也缓缓站了起来,她也似乎一饱耳福,带起帷帽,从腰间摸出几文钱放在了桌上。
女客看来是一人独行,这么久下来,似乎也未曾见有人与她搭话。
摊主停下手中活计,看着瘦削女客前往的方向,忍不住出声招呼:“女客,您可是要夜行?”
女客停驻,转过头来,脸色平静地点点头。
摊主踌躇再三,还是于心不忍提醒道:“这夜深人静,林中也许会有精怪出没,昨日有位男客便不听我劝进去了。”女客看着似乎无动于衷,摊主有些急:“到如今他还未曾出来,若非急事的话,还是不要冒险罢,这……”
女客看着他,眼神变得恍惚起来,似乎在回想什么。
下一瞬她的嘴角蓦然勾起一丝笑纹,未置一词便转身离开了。
摊主看向那瘦削背影逐渐往深林走去,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赶着还有些日头继续收拾着茶摊。
江泠风告别茶摊,闲庭信步,虽戴着帷帽,却并未将纱帘放下,大喇喇地露出一张其貌不扬的脸。
古道两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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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有行人匆匆经过,见她独身一人,皆会不由自主地停驻脚步,可当风飘散一阵香气之时,他们神思恍惚了一阵,再细看一张平凡普通的脸,毫不在意地又掉转目光,继续赶路。
她走进了古道一边的一片苍郁林中,她未曾深入,只是往四周扫量一眼,便随意找了一棵大树,靠着粗壮树干,慢慢坐了下来。
包袱被她放在脚边,里头缓慢沁出一抹香气,袅袅婷婷萦绕鼻尖。
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面无表情地推开了包袱,闭上了眼睛。
耳边又响起某个人对她耳提面命,那番嘱咐言犹在耳。
她叹了一口气,重新收拢包袱,背靠树干缓缓吐息。
如今能得这片闲暇时刻,还是多亏崔盏盈许久之前研制出来的迷幻香。
当初崔盏盈研制这香本意也只是为减缓病人痛楚,是药三分毒,何况还是引人致幻的迷香。
不是所有人都如崔盏盈那般能够举重若轻,她也生怕其余人把握不住药效,便没有多加炼制推广下去。
现下却也歪打正着成了江泠风的保命符。
少一人知道,江泠风也便多一分安全。
只是时间紧促,饶是崔盏盈也根本无法备上更多。
二人临分别时,崔盏盈紧紧抓着江泠风的手,疾言厉色一再叮嘱江泠风尽快动身,而她在山上也会尽可能拖住岱夫派的弟子。
二人肌肤相触,葱白细腻的指尖搭在江泠风的腕上,只一瞬,江泠风便敏锐察觉出来自对方的颤抖。
江泠风没有多言,只是难得伸出手臂抱了抱崔盏盈的臂膀,靠近崔盏盈轻声耳语:“信我,我会回来。”
这是她难得主动对崔盏盈许下郑重的承诺。
崔盏盈愣了愣,担忧如潮水般褪去,眼底浮现更为深沉复杂的情绪。
崔盏盈深深注视江泠风,才缓慢点头:“好。”
这是一场豪赌。
赌的是二人是否能够托付信任。
若是江泠风未曾逃脱追捕被抓回,或者江泠风真的是在欺骗崔盏盈。
若是崔盏盈不幸被识破隐瞒江泠风去向的事情,又或是崔盏盈假意安抚江泠风,转头便去岱夫派告发江泠风的去向。
二人又将会面临何种处境,又会如何身败名裂。
好在,崔盏盈说到做到,未曾辜负她的信任,而她也全然信任崔盏盈,告知完自己未来的去向后,她便果断地踏出了那座小院。
江泠风倚着树干,缓慢梳理思绪,从茶摊听到的那些零碎之语,一切正如二人所料。
她片刻不得停,得要继续往前走。
在她即将起身的时候,她出乎意料地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自她在崔盏盈处调息一番后,修为也恢复微末,耳力也逐渐上升。
她拧眉盯向来处,又从那阵脚步声中听出更多沉重的声音。
风中也隐约传来一股腥臭的味道。
江泠风毫不迟疑,直接就着身后的树动作灵巧地攀了上去。
她隐于葱郁树叶中,只探出一双眼睛警惕地注视着远处。
脚步声越发仓皇迷乱,有道人影自林深处出现。
江泠风冷漠地注视着。
月光下一寸寸勾勒出来人的样貌。
高鼻淌着汗珠,薄唇紧抿,一双冷淡眼中盛满焦虑。
江泠风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后不出意料地听见一道声嘶力竭的声音。
【要死人了!!!】
16. 第十六章
“活着才有输出。”*(游戏梗)
段渊冰深信不疑,在众妖兽逐渐逼.近的嘶吼声中,在遮天蔽日的高树下,他愈发熟练地躲过山林中各种障碍物。
他已经带跑身后兽群一天一夜,身体有灵力支持并不觉得疲乏,只是在这么无休止地跑下去,怕是再也等不到系统所谓的转机。
系统说,这片山林被人设置了结界,一旦踏入便无法再出来。
唯有等到日落时分,结界才会稍有松懈。
段渊冰行请谨慎,极少会做出令自己后悔的决定。
这还是他第一次心下懊恼。
在这不眠不休的一天里,段渊冰简短地回忆了他身处修仙界短短的一个月。
才二十岁,大学生段渊冰却过早地体验了如履薄冰的人生。
莫名其妙来到陌生的危险世界,谁会开心呢?
毕竟自己也不是什么好忽悠的大学生。
所以,即便他绑定了龙傲天系统,即便系统声称能够让他限时体验作为龙傲天的极致爽感,也不为所动。
同样,他也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即便修炼途中有人看重他的修为,想要邀他一同结伴前行,他都断然拒绝,也对自己的来历三缄其口,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一副高冷寡言的模样。
身处弱肉强食的修仙界,若是贸然暴露身份或者莽撞出手,哪怕拥有再多的气运,迟早也会被挥霍得一干二净。
绝不是因为自己真的怕死。
不过他这个龙傲天打从出生点开始,装备就着实简陋。
每个龙傲天开场都应该配备全村最好的宝剑啊?*(动画梗)到他手便是一把破旧铁剑。
被他划拉了一月有余的铁剑终究还是报废在了不知名的山洞中。
不止如此,他错信系统,误入禁地,招来众多妖兽,无奈之下花光了自己的积分,掏空了所有的道具,只为换得一线生机。
生机确实换来了,只是还换来了一个误伤路人的结果。
还未来得及去好好品鉴丰收的掉落,当他看到路人那双无辜的大眼睛时,他心生愧疚,只能先护着无辜路人出林。
绝不是因为真的怕在那里呆着。
只是待他与女人分道扬镳之后,他还是战胜了恐惧心,兜兜转转伺机想捡漏,却发现岱山上布防森严,不允任何外人进出。
段渊冰只得放弃回头的想法,沿着古道一路黯然下山。
不知是否和那个岱夫派取消宗门大比之事有关,沿路走来鲜少路人,倒是被泄愤撕碎的请柬掉落一地。
段渊冰身上绑定系统,因此,区区一张掩人耳目的请柬很轻易就能到手。
系统本想借机让他大放异彩,谁料到异变陡生,这下龙傲天的进程愈发缓慢。
段渊冰决计不会透露自己其实感到一丝安心。
宗门大比,不知有多少俊杰,他这一月以来只学会了拿地图炮暗算妖怪,遇到大型妖兽还得打游击战靠科学道具,他贸然上去与人比试,轻者点到即止,万一对面下狠手,岂不是送命吗?
只是转头一想,回家之路又再次遥遥无期。
他也不免有些气馁。
而且他现在也居无定所,既然没有了大比,他也再无逗留岱山的理由。
他苦恼着,不经意就看见一个安顿好的小小茶摊。
摊主正忙碌着安放布帘上的风铃。
风吹过,铃铛发出脆耳之声,暂且涤净了段渊冰心中的焦躁。
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直被迫循着系统的指示完成各种任务,不情不愿地修炼,一直到现在才获得片刻喘/息。
也是时候该歇息一会儿了。
而且如今他手中既无傍身之器,灵力修为又尚未达到能够以一敌百的程度,他是得好好谋算一番未来。
当务之急便是重新去买一把剑。
段渊冰早就习惯了有剑在手的日子,现下手无寸铁,即便有灵力修为加持在身,但还是着实没有安全感。
正想着,旁边突然吹起了一阵剧烈的罡风。
摊主没站稳,险些被吹倒。
段渊冰眼疾手快伸出手,轻轻地扶住了摊主的手肘。
摊主喘着气,一脸后怕,缓了一会儿好像才想起什么,对着段渊冰点头哈腰:“多谢多谢。”
段渊冰收回手,随口问道:“怎么突然起这么大风。”
谁知摊主却像是被吓到了一般,瞪大眼睛捂着嘴看向四周,随后才走近段渊冰身旁,低声道:“这位爷您是外地来的么?”
见段渊冰不否认,他又道:“这片山林不太平啊,”他恐惧道:“里头有吃人的妖怪!”
段渊冰心底嘲笑:这算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吗?有我莫名穿越更稀罕的事吗?
他冷冷回:“那又如何?”
摊主从段渊冰这份回应的气度上感受到了他的不一般,只不过他回想起有关那座山林的种种血腥传说,还是咽了咽口水,低声道:“那可是要命的啊,我听说啊,前头有好几个人为了赶路,抄近路入了山林,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们了。”
摊主见段渊冰毫无兴趣,又问了问:“这位爷,您不会也想进去吧。”
段渊冰刚想回复,心念电转间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问:“那可有请人来退治那些妖怪?”
摊主听段渊冰转头问起另一个问题,以为他并没有进去的打算,于是便放心地点点头,唉声叹气擦着桌子:“附近的领主请过几次,只是那些人来的时候可都信誓旦旦说能除妖,结果刚进去就被吓得跑出来了,往后就没人敢来了。”
段渊冰闻言,心中有些打鼓,表面维持着云淡风轻,私底下问了问系统。
系统如实相告:“附近山林确实有扰人精怪,只不过算不上特别难解决的等级。”
段渊冰稍稍心安,又再度谨慎地审视了一番自身灵力,便下了决心。
“那座山林在哪里?”段渊冰问。
摊主以为段渊冰是要避开那座山林,不设防地伸出手指,指了指方才刮来罡风的方向:“就在那里。”
随后他忍不住继续哀叹:“唉,三天两头就刮一阵罡风,运气好的话,摊子倒也不会被掀,运气不好的话,可能人都不愿意来。”
摊主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眼中流露向往:“若有岱夫派的人来帮忙除妖便好了,先头有一位岱夫派的女弟子来这里歇息,她说等她办完事就即刻下山帮我们退治妖怪。”
段渊冰在心里默默想,若是岱夫派此刻真得闲了,这赏金可能还由不得自己赚了。
眼见天色稍黯,寒气渐起,一些精怪到了夜里嗅觉更加敏锐,他身为人类,夜里行动本就不便,若是再耽搁下去,也会有危险。
想罢,段渊冰便起身迈步离开。
摊主小心收好段渊冰给的茶钱,方想抬头跟人道别,就眼睁睁看着段渊冰脚步丝毫不停,径直朝着那座危险山林而去。
“等等!”他冲了上去。
好在段渊冰脚程不快,被他轻易赶上。
段渊冰朝他投来一个问询的眼神。
摊主喘了会儿,碍于段渊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慌乱得指手画脚:“您可是想进那座山林?”
段渊冰微微颔首。
摊主瞪大眼睛,使劲摇头:“那里可不兴去啊!”因先前段渊冰扶了自己一把,他也感受到这位并不似看上去那般高冷,他也便大着胆子劝说段渊冰。
段渊冰看出摊主的心意,只浅浅勾起嘴角:“多谢挂怀,但是我有要事,得去一趟。”
段渊冰在心里默默补充,还得赚点钱买一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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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系统也说了难度不大,何必把赚钱的机会让给别人。
眼见劝不动一意孤行的段渊冰,摊主无奈跺了跺脚,又迅速给段渊冰说起自己知晓的情报:“若只是赶路的话,您最好绕着外头走,别往里头靠,一旦天黑就不要再进去了!”
这倒是个情报。
段渊冰一一记下,又问道:“还有吗?”
摊主实在不忍心再有无辜的人死去,只好绞尽脑汁想着过去那些传闻,他犹豫道:“据闻那些妖怪喜闻人血,遇之发狂,常常成群结队出现,您可千万别硬碰硬……”
成群结队出现?
段渊冰眸中闪现一抹得色,这不是刚刚好可以让他玩地图炮了吗。
摊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直到最后说到口干了,那些传闻都让他自己吓得说话时尾音都在哆嗦,哪能预料到段渊冰越听眼神越发凌厉逼人,到最后居然隐隐勾起了嘴角。
摊主对眼前临危不乱的段渊冰起了崇敬之意。
难道这位男客,实际上是位不显山露水的世外高人?
段渊冰见摊主担忧看着自己,心下稍暖,轻声道:“我不会有事。”
万事有系统兜着。
段渊冰婉拒了摊主的送别,一人迈入了那片危险的山林中。
果不其然,他才迈入山林,便敏锐察觉到了异样。
这片山林似乎处于另一个世界中。
方才还算晴朗的天空一瞬间变得暗沉下来。
到处都是遮天蔽日的高树,窸窣的树叶声被放大数倍回荡在耳边,仿佛数十头怪物正在细细咀嚼东西。
四面八方的风怒号着吹打在他的身上,让他抬腿迈步都变得异常艰难。
间或响起不知何处而来的诡异的叫声,一会儿像低泣,一会儿又像嬉笑。
尤其,自他进来时,鼻尖就始终萦绕着一股恶臭的腥味,他每走一步,这股味道便加深一分。
仿佛妖兽近在咫尺。
修炼之来,段渊冰五感变得更为敏锐,这会儿终于忍不住抬手捂住鼻子,低头打量着泥泞的土地。
枯朽的碎枝,零落的树叶,软烂的泥巴,每一步都像踩在奇怪的骨头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锻炼了一个月的胆量,段渊冰早早就能够直面这些残枝碎体了。
段渊冰不屑轻哼一声,抬头便顿住了视线。
从掩映的茂密枝叶中,他好像看见了若隐若现的数双冷酷兽瞳。
那些妖兽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不再隐秘身体,堂而皇之走出来,喉间发出低低的嘶鸣声。
庞大的身躯让段渊冰骤然生出一股渺小的错觉。
这体型,数量都赶得上岱夫派禁地的那群宝箱怪了。
系统的雷达响了起来:“宿主请迅速规避!”
段渊冰虽然经常跟系统抬杠,但是却很信任他的警报,他心下也有打算,因此毫不迟疑,转身就跑。
那群妖兽似乎被他的举动所吸引,大声嘶吼着,也跟着跑了起来。
一大群妖兽跑起来着实惊天动地,隐约让段渊冰产生天崩地裂的错觉。
段渊冰一边跑一边跟系统沟通:“快快快把我带出去!”等下次准备齐全了再来诛妖!
系统好半晌才道:“抱歉,导航失灵,无法探索到出口。”
段渊冰也实在凹不起高冷人设了,崩溃:“那我要怎么办啊啊啊啊!!!!”
系统似乎在帮他检索自救方法:“宿主您先规避一下,正在寻找解决方法。”
段渊冰咬牙切齿地跑了一段,身后妖兽嗅觉灵敏,他一时竟拉不开距离:“找到了没有?”
系统:“三十六小时后便可破解结界。”
段渊冰:)
没想到人生中的唯一一次大胆,就换来了这种下场。
17. 第十七章
系统这才后知后觉,这一月以来,为何龙傲天的任务进度远不如从前的原因。
只因它绑定的这个宿主。
不同于别的龙傲天,段渊冰在逃命方面毫不迟疑,认输也十分果断,他还意外谨慎,从不会轻易听取自己的建议。
所以即便给他大开金手指,让他拥有绝顶灵根,给他不外传的精妙秘籍,他都只会视若无物,更愿意选择躲在远处暗暗偷袭,从来不像个真正的主角一般,衣袂飘飘地在前方诛杀所有敌人。
本人甚至还引以为傲?
段渊冰似乎毫无察觉自己所作所为给系统带来多大的震撼,他凝神聚气吐纳了一会儿,再次感到丹田处灵力充沛后,开始向系统搭话。
虽然赏金近在咫尺,虽然系统言之凿凿他能解决,但他还是想跑了。
自己本就身无长物,自己又不是擅长医治的医修,万一受伤该当如何。
而且更令他费解的是,缘何他会这么早遇上成队妖兽,他明明堪堪踏入密林,还小心收敛自己气息,却又是如何被妖兽察觉到。
段渊冰思来想去,只可能是系统夹带私货。
他咬牙切齿地质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将他引入险地。
系统一言不发。
段渊冰泄了口气,好在他当机立断,他未曾遇上什么危险,只是告诫了一声系统:“别再给我乱导航了,我要是真死了你们又得找一个宿主。”
系统依旧一言不发。
段渊冰偶尔会碰上与系统断联的情况,他满不在乎,安静地听着嘶吼声渐行渐远,他才慢慢探出头。
远远看去,山林岿然不动,一片沉寂,天空黑沉辨不出晨昏,一如他踏入之时。
究竟过了多久?
段渊冰猜测,大抵那些妖兽遍寻不着,便放弃了。
总而言之是个好消息,同时这次贸然进林也让自己清楚,有些钱,确实是该别人赚。
他得趁着手头还有些余钱,赶往别处讨生。
最好是些不费力就能轻松解决的妖兽。
段渊冰心下一番算计,开始向沉默已久的系统搭话:“系统,开导航带我出去。”
因为方才慌不择路,他又急于隐蔽身形,哪儿树多,他就往哪儿钻,毫无头绪地一阵乱跑才摆脱追赶,现下一眼望去,周遭密密麻麻被树枝掩蔽,早已是陌生的光景,再也瞧不出哪里才是出口。
他又心有余悸地补充:“别再耍小花招了。”
一直随传随到的系统却没有回复。
段渊冰再问了一声,这才觉出不妙。
周围安静得过分。
从几时起,一直以来的风声不再?
还有,周遭腥味似乎愈发浓重,似乎从自己身后而来……
段渊冰福至心灵,毅然往下一跳,方才倚靠的大树不知受到什么攻击,骤然倒塌,直接倒向站在地上的段渊冰。
段渊冰直接原地起跳到另一棵高枝上,堪堪站稳,这才避免被大树砸到。
轰隆一声,这棵百年大树便将泥泞土地砸出了一个大洞。
茂密枝叶渐渐抖落出一道巨大的身影。
一只高大巨兽抬起眼,它浑身漆黑,唯有一双冷酷兽瞳带着鲜艳的红色,直直锁定了隐匿在树上的段渊冰。
它对着段渊冰的方向哼了一声,段渊冰便听见底下咔嚓一声,他反应灵敏,迅速一个跨步跳到了另一根树枝上。
方才的落脚点应声而断。
段渊冰手扶树干,一脸凝重。
即便是居高临下,他也感受到巨大压力瞬间袭来。
方才遇见一群妖兽他还能从容地拔腿就跑,而这一只妖兽显然与先前不一样。
有股震慑人心仿若独自面对天地的威压,是段渊冰从未体验过的战栗感。
与此同时,掉线已久的系统终于出声,伴随一阵尖锐的警报声,带着想要刺穿他耳膜的惊慌:“请宿主迅速规避危险,逃至安全地点!”
这还用你说吗!
段渊冰驱动灵力,不管不顾地开始奔跑起来。
他为了隐秘自身气息不被妖兽知晓踪迹,一直到方才还在注意不使用灵力,而现下已然不是小心翼翼便能避开危险的境况了。
更何况系统头一次出声让他逃命,段渊冰虽然经常跟系统抬杠,但是却很信任他的警报,因此毫不迟疑,转身就跑。
那头妖兽冷冷地瞥了一眼段渊冰离去的方向,伸长脖颈朝天嘶吼,似乎在召集什么。
段渊冰为了逃跑,感知扩大数倍,一不留神便被这声嘶吼伤到。
他的灵台一阵剧烈震荡,险些意识混沌地栽倒在地,还是系统的警报声将他唤醒。
系统:“快跑快跑快跑!”
难得听到这个龙傲天系统这么惊慌,段渊冰起了一丝调笑之声:“第一次见你不让我打,让我逃啊。”他咽下喉间腥甜:“但那到底是什么,我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回想起方才那只妖兽,姿态悠然,眼神睥睨,更像是开了灵智。
系统如实相告:“那是天阶魔兽,能够号令天底下的妖兽。”
段渊冰沉默,扭头往后看了一眼,影影绰绰树影中露出数不尽的庞大身影,一双双冷厉兽瞳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跑得更快了。
“你不是说我可以随便解决吗!”段渊冰逃跑中鬓发凌乱,衣衫也被沾染上数滴泥点,整个人狼狈不堪,他开始慌不择言地斥责起系统来。
都怪它!!!
昏天暗地月夜逃跑,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妖兽,隐约让段渊冰产生遥遥无期之感。
段渊冰一边跑一边跟系统沟通:“快快快把我带出去!”等下次准备齐全了再来诛妖!
系统好半晌才道:“抱歉,导航失灵,无法探索到出口。”
段渊冰内心一脚崩塌,他敢冒险也是因为有系统兜着,结果系统居然说无法找到出口,他忍不住大声啊了一声,却似乎给了后头追赶的妖兽指引了方向。
地动山摇的声音越来越近,段渊冰崩溃:“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系统似乎在帮他检索自救方法:“宿主您先努力规避,我正在寻找解决方法。”
段渊冰只得咬牙切齿地跑了一段,身后妖兽紧追不舍,他竟一时拉不开距离,他只得隔半晌问一句:“究竟找到了没有?”
系统道:“这里山林结界奇妙,只许人进却不许人出。”
段渊冰回想起摊主讲过的种种血腥传闻,心中寒颤,也便是说,那些人便是侥幸逃离妖兽之口,也会被硬生生困死在这座山林里。
究竟是什么人设下了如此高深的阵法?
系统似乎察觉段渊冰不安,努力安慰道:“宿主我再寻找有什么破解之法。”
时间一分一秒宛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即便来到修仙界体质有所增强,系统还口口声声说这具身体比之常人体质更为优异,但经过科普的段渊冰早就清楚,人的身体就如同一口大小不一的水井,再怎么修炼,能使用的灵力也始终有极限。
更何况他现下根本来不及去吐纳恢复。
山林不知何时又暗暗涌动起来,四面八方的嘶吼声扰人心弦,段渊冰只觉自己似乎正在被慢慢包围起来。
段渊冰一探丹田,眉宇间凝迅速聚起浓浓愁色,他又扭头瞥了一眼后头。
那些巨大妖兽仿佛不知疲倦,一双双兽瞳愈发残暴凶戾,一见他回转过来,喉间不断发出兴奋的嘶吼声,和着林间四面八方响起的诡异风声,似乎要将他包围起来。
段渊冰心中长长喟叹一声,难道自己的下场就是死在这片无名山林里吗?
更可笑的是,他也不知自己是先被累死,还是被追上咬死。
但是,段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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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眼中闪过一丝狠绝,他还未曾回家,他才不想死!
“到底还有多久!”
他敏锐察觉到自身灵力正在快速消逝,有好几次他险些被身后扑上来的巨爪伤到,还得亏他凭借地势硬生生躲开。
只是他已然感到疲倦,身心折磨令他脚步略有迟钝。
有妖兽敏锐察觉,险些扑上来。
段渊冰眼中一瞬间只剩巨大的尖锐獠牙,在月光下闪着寒芒。
他条件反射抬手去挡,突然山林中央响起悠悠长鸣,那头妖兽呜咽了一声,硬生生停下,巨蹄犁出两道深痕,最后只拿坚硬的头部顶飞了段渊冰。
段渊冰就地一滚,不顾身上被撞伤的疼痛,再次重蓄灵力,继续跑起来。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那阵长鸣来源于那头天阶魔兽。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浮现一个猜测,这只魔兽似乎是在戏弄自己?
他还未来得及深思,下一秒系统便打断了他的思绪:“宿主,已然找到结界出口,请按导航走!”
段渊冰喜上眉梢,脚步毫不迟疑地转换了方向:“你能破解结界了?”
系统:“不能。”
他脚下一时踉跄,但鉴于身后虎视眈眈的兽群,丝毫不敢停下,只好憋着气问:“那我要怎么出去?”
等妖兽累死吗?
段渊冰心中苦涩,便听得系统信誓旦旦道:“只需等到明日的日落时分,那时逢魔时刻,结界有一瞬间松懈,宿主可趁此机会破除结界入口逃出去。”
段渊冰心下一喜,抬头张望四周:“还有多久?”
雾气浓重,树影幢幢,实在分辨不出究竟过了多久。
系统道:“还有一天。”
段渊冰:)
直说让我死了得了。
段渊冰再次铆足了劲,继续跑起来。
不知过去多久,他已然对时间失去了感知能力,一直靠着顽强毅力在山林边缘兜圈。
是系统提示他的,天阶魔兽有一定灵智,为了避免被察觉逃跑的目的,他必须做出一些迷惑它的举动。
唉。
到底何时才是个头。
好在系统一直贴心地给他报时,他忍到了只剩一个时辰的时候,终于忍受不住对自由的渴望,先行去了结界边缘徘徊。
因为不再是没头没脑地跑路,也远离了魔兽的压制,段渊冰便暗自吸纳周围稀薄的灵气为己所用,私下恢复了不少修为,若是真要强行突破,也不是毫无胜算。
这时系统也似乎察觉到他的决定,悉心提醒:“距离前方结界出口还有一公里。”
根本不用系统提醒,就算闭上眼,段渊冰都能熟练地走到出口的位置。
离结界出口越发近,山林所受影响似乎越小,段渊冰眼中隐隐能窥见一丝昏黄之光。
他还在小心谨慎地靠近,却不料身后一整天仿若平和的妖兽突然扬天嘶吼起来。
它们似乎察觉到了段渊冰的决定,变得狂乱躁动,喉间发出低低的呵斥声。
既然已被察觉,段渊冰也不再掩饰,他转头冷冷看着对面,一身衣衫早已凌乱,唯有一双眼睛坚定果断。
谁都不能阻止他逃出去。
而且他故意引兽群来到这片区域。
此地多横生荆棘树枝,苍郁古木错落有致,最适合他隐蔽身形。
他捏指正想掐诀,映入眼帘的便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魔兽,姿态慵懒,歪着一边脑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段渊冰积蓄起的勇气一瞬溃散。
不知何时月亮高挂上空,映照出了段渊冰仓皇逃跑的身影。
这时魔兽不再居于后方,而是带头开始追赶起了段渊冰。
来自身后的威慑一直刺激着段渊冰的神经。
段渊冰内心崩溃:能不能来个人救救他!
【要死人了!!!】
18. 第十六章
江泠风看着他身后浩浩荡荡眼神凶恶的兽群,下意识便收回目光,灵巧地隐匿起自己的身形和呼吸。
靠坐在树干上,江泠风微微侧耳倾听底下的动作,心中不经意地划过一个念头。
怎么每次遇见他,他似乎总在逃亡的路上?
这个念头似蜻蜓点水般泛上心头,却意外引起了她的心绪剧烈激荡。
不知为何,江泠风的脑中浮现出摊主所说关于这座山林的只言片语。
若是她没记错,这个男人已经在这里呆了一天,看他狼狈躲避的行状,似乎并非本人所愿,出口近在咫尺,他又为何不出去?
思及此,江泠风马上掉头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
黑夜掩映下的树影丛丛,摇曳婆娑,来时之路似乎与自己方才进来时的景色别无二致。
她久居岱山之久,也未曾听闻山脚下这座山林有何诡妙之处。
江泠风收回目光,强行闭目吐纳,想压抑心头不安,只是越想静下心来,那股隐约的焦躁便水涨船高,一直萦绕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自从自己失去能够仰仗的修为,不再能随意使用灵力之后,自己便对周围变得草木皆兵。
也兴许是这男人的心音一直断断续续地回荡在耳畔,扰人心绪。
江泠风一直想闭目塞听,却抵挡不住男人的心声是从自己心头直接响起。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我只是来这里赚点赏金好上路而已啊。】
【我发誓,我以后都不会再相信你的鬼话!】
【我跟你说,下次!再有下次!不!一定不会有下次!】
尽管没头没尾,但江泠风也能隐约拼凑出一个真相。
看来又是如上次一般,被人坑害了?
她轻轻咋舌,略感不耐地瞥向一直在附近徘徊的段渊冰。
与这男人分别起码三日有余,也不知为何能听见此人心声的术法仍未解除。
想当初她还多留个心眼,注意到崔盏盈在为她诊疗之后,只嘱咐过自己不宜随意动用修为,也未曾言明自己被人种下了术法。
她便想当然以为术法早已解除。
她也未曾预料术法竟然还根深于体内,便是连崔盏盈都察觉不出分毫不妥。
若是师傅江霁仍健在的话……
江泠风眼神一黯,甩了甩蓦然升起的悲思,重新敛神思索。
令江泠风尤为不解的是,据她所知,先人研发术法都是为了便己便人,何曾见过施术者会反其道而行,只为他人获益。
况且,勿论他研发此术的目的,但术法效果对施术者本人堪称百害而无一利,所思所想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暴露,若是在与对手交战中,那岂不是处处被掣肘。
那全然就是只对自己起效的一张催命符。
而自己若不是趁了心声之便,得知男人本就不认识自己,也根本不清楚岱夫派近日发生之事,否则江泠风会以为这人是想了新奇手段想笼络岱夫派之人,又或是幕后黑手隐藏的一枚想诱自己深入的棋子,更甚者,是罪魁祸首本人。
当然,江泠风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只是思量到种种矛盾浑然解释不通,还是收敛了灭口之心。
但,眼下情状是,江泠风被迫倾听他纷杂的心绪,一直被扰乱着注意力,备受折磨。
底下仓皇逃窜之人甚至不知自己给陌路之人带来了多大的烦扰。
若不是自己要温存实力,被迫藏锋,江泠风会在中了术法的那瞬间,亲自动手让他立刻解了这个扰人心绪的术法。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但似乎只是一瞬间,江泠风满目只见黑沉夜色已然降临这片山林。
也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自刹那入夜后,这片山林也愈发显得沉寂寒冷。
江泠风不敢贸然用灵力抵御寒意,怕被段渊冰和底下妖兽察觉自身存在惹来麻烦,只能用单薄衣衫抵御住湿冷的寒意。
耳边一直缠绕着呼呼的风声,其中便纷杂着段渊冰的心声。
久而久之,江泠风心中不由生起不耐来。
不知段渊冰为何招惹这么一大帮妖兽,也不知他迟迟不肯出手是作何打算,但江泠风已下定决心不想被牵涉进去,索性闭眼不看,暗暗隐忍男人聒噪之语。
江泠风内心逐渐浮现阴暗念头,若是此人不幸丧命于妖兽之口,那自己所中之术是否就能解掉了。
她这边还在尽力按捺自己的焦躁,下一刻便听到底下便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一霎间打破原本僵持之势。
尔后,妖兽长长嘶鸣起来,似是悲戚不已。
男人终于出手了?
江泠风双手轻轻扒开浓密树枝,小心探头扫量四周,半晌才见不远处一知领头的巨大妖兽侧翻倒在地上,仰天痛苦长号,脖颈处汩汩流出鲜血,伤口极为狰狞,倒伏在地上苟延残喘着。
周围的妖兽似乎被同伴的惨状给震慑到,行动之间开始有所忌惮,只拿审慎的目光看着男人,喉间低低咆哮。
背对自己的男人手无寸铁,立于夜色中的身形在层叠枝叶中若隐若现。
真看不出来,男人竟还温存有如此实力?
江泠风还在揣测男人的底细,又见原先聚集的众妖兽突然莫名分开两道,纷纷让出了一条路。
有嗒嗒嗒的声音踩在地上,明明甚是平常,江泠风却莫名感到窒息。
有什么隐藏许久的东西出来。
渐渐,在江泠风的注视下,一道漆黑的兽影缓慢踱步而出,借着隐约的月光,江泠风只看得见它有一双异常红艳的瞳孔。
它踩在碎枝枯叶铺就的泥泞土地上,行动悠然。
但是江泠风敏锐感知到自男人身上骤然升起一股强大充沛的灵力,隐隐能看出其形的灵力正密不透风地护拥在男人周身。
江泠风微微瞪大眼睛,这只妖兽竟然值得男人调动全身灵力来保护自己?
在场妖兽站在圈外不敢接近,怨恨瞪着男人不敢动弹,红瞳妖兽却浑然未觉,只停下了脚步,在有如实质的灵力面前,缓慢地张开了巨大的兽嘴。
兽嘴漆黑,似无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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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令人沉溺。
她莫名升起一股危机之感,想赶紧收回目光,却隐约发现自己的周围空气突然翕动,似是被什么扰乱。
她拧眉察觉不妙,还未来得及作出更多反应,大脑在下一刻便如遭雷击,一股咆哮自耳边响起,自她体内炸开。
她猝不及防,灵台便受到剧烈震动,全身筋脉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野蛮搅散,又被随意纠缠在一起,她心肺剧痛得手指紧抓树枝,全身直冒冷汗,眼前视线模糊不已。
她于意识朦胧中迅速掐诀护住自己心脉,待到眼前视线重新变得明晰起来,她才察觉到手下一片湿热。
她抬手,才后知后觉出指尖一股疼痛,鼻尖也闻到了一手腥味。
江泠风来不及审视自身,只是想起方才那只红瞳妖兽的奇异举动,出于确认,她急忙于层叠的枝叶中探视过去,一眼便望见它身后的众妖兽皆倒地不起,口吐汩汩鲜血,两眼翻白,显然已经气绝。
而背对自己的男人单膝跪地,肩膀微微颤抖,鬓发凌乱,原先那股充沛的灵力也消失殆尽。
铆足全力抵挡对方看似轻松的一击,却换来这一个下场?
在场也许只剩下那只诡异妖兽显得悠然自得了。
它缓缓走近男人,踩在碎枝枯叶上,闲庭信步宛如人类逡巡领土。
江泠风却不由得喉间发紧,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感到了一股难以逾越对方的绝望感。
自己仿佛在面对某种未知的强大存在。
她得跑!
江泠风慢慢往后撤回身形,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那只红瞳妖兽,却发现它意外地停下脚步,不经意扬起脖子,准确地朝江泠风的方向瞥了一眼。
她一瞬间便直接对上了它那双探究的红瞳,江泠风的呼吸瞬间停滞,立时收回目光垂下头。
只片刻,那股莫名的压力便散去了。
江泠风等待许久,这才敢抬起眼睛,只拿余光望过去。
那只妖兽已然转过头,走到了男人旁边。
从江泠风的角度看来,男人垂着脖颈,背影间或颤动一下,似乎还未恢复过来。
妖兽慢条斯理地踱步围绕他走了一圈,随后微微抬蹄。
看似轻巧的动作,却让男人直接摔到在了地上。
男人闷哼一声,直接吐了一大口血,抖着肩膀挣扎想站起来,下一刻妖兽的巨蹄便直接落在了他的背上。
江泠风立时收回目光。
她压抑心中恐惧,不去想象男人即将面临的下场,她咬着下唇,额间冒着冷汗,双手并用地攀着树干开始往下爬。
趁妖兽还被男人吸引注意的时候……
只是还未等她作出行动,周围空气一阵晃动,一股奇怪生涩的声音响起。
声音轻慢,带着挑弄。
既不是来自于男人,也不是来自于她自己。
江泠风缓慢回头,便见那头妖兽踩在男人的背上,扬起脖子,一双红瞳透过层叠枝叶远远地正对上了她的眼睛。
“我看到你了。”
19. 第十七章
江泠风一瞬间感到目眩神迷,那一刹那,她才察觉到妖兽在开口之时便释放出一股妖力想要迷惑自己心神,只是不知为何又很快收了回去。
她得到片刻清醒,却无法阻挡身体下落之势。
好在她反应灵敏,在天旋地转中用力抬腿用力踢了一脚树干,借力跳落在地,才没有受了重伤。
只是……
她低首看向了自己的手掌,落地时她被不小心扎入倒刺,现下血淋淋一片,时不时传来一股钻心疼痛。
她顾不上理会,心中浮现一个念头。
难道这只诡异妖兽便是男人被迫停留在这里的理由?
但江泠风仍觉出一丝蹊跷。
似乎有什么关窍被她忽略了。
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掌心的疼痛一直提醒她现如今的处境。
她无灵力防身,身边虽有宝剑,想逃仍是勉强。
若是能瞒天过海……
透过影影绰绰的枝叶,江泠风能清晰见到那只妖兽只用鼻子哼了几声,风中便再次递来了那个嘶哑又奇异的声音。
似乎有些困惑,透过层叠的树叶,妖兽巨大的身躯若隐若现。
“竟然不是吗?”
妖兽犹如孩童般,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微弱的妖力顺着声音传过来,让江泠风微微恍神。
江泠风咬住下唇屏住呼吸,妄想抵挡妖力侵蚀。
漆黑夜景下,这只妖兽似乎只能察觉有生灵,却不能肯定自己的身份。
江泠风低首看到手上伤口,咬牙忍着剧痛将手中鲜血涂上黑泥。
妖兽五感敏锐,在夜里时更依靠嗅觉。
果不其然,在掩盖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后,那只妖兽很快便犹豫不决,一双红瞳到处扫视,巨蹄所到之处践踏泥土溅起朵朵泥花,不断口吐人言势要胁迫出暗藏之人。
它怒气冲冲犹如撒泼打诨的小孩:“我明明就看见你了,你输了,你就要出来!”
江泠风屏息凝神,心神警惕,未曾动摇过分毫。
妖兽似乎气急,忍不住跺了跺地,地动山摇间,地面被不断扬起一阵阵巨大的尘埃。
夜色深沉,树影幢幢,江泠风于一瞬间被尘沙掩住了视线,一时竟全然看不见妖兽漆黑巨大的身躯。
江泠风心神一紧,下一瞬,一道嘶哑难听的声音如惊雷般自身后响起。
得意洋洋,近在咫尺。
“我找到你啦。”
江泠风方寸未乱,就地翻滚,只是身体虚弱,又如何抵挡得住实力远胜自己的妖兽。
她只及时用灵力勉力护住灵台清明,鼻尖萦绕起一股腥气,察觉是妖兽散布妖力,她及时屏住呼吸,意识却仍有片刻模糊。
她果断咬破舌尖赢得片刻清醒,想就此继续逃离,未料对方不依不饶,下一刻,一股猛烈罡风朝她门面直直扫来。
瞬息之间,仓促之余,她只凭本能将灵力附在剑上,举剑相迎,却来只来得及卸去绝大部分蛮力,肩头还是被击中,身体受不住力被无情打飞出去。
她连续翻滚,神思早就恍惚,紧抓在手的长剑也不知何时从手中脱落,滚落向远处。
江泠风堪堪停下,体内的五脏六腑于方才的撞击之中,宛如被一只无情巨手搅乱拧碎,她费力撑起身子,却惹得心神一阵动荡,晕眩中直接歪倒在地,吐出了一大口血。
她还未整顿好自身,耳畔响起不紧不慢的沉重脚步声。
模糊的视线中,江泠风只隐约见到一双戏谑的红瞳。
有一股不容置疑的重量压迫在自己的身上,是妖兽抬蹄踩在了自己的背上。
江泠风又呕出来一口血。
“你以为我真的找不到你吗?”
妖兽耸动鼻尖,跟江泠风娓娓道来缘由,语气自得:“我虽闻不到你的灵气,但我能闻到你的恐惧。”
它低头与江泠风对视。
黑暗中江泠风唯一能看清的只剩那双红瞳,明晰映出了一个正因疼痛颤抖不已的自己:“你很害怕,就像那些最后害怕得死掉的人一样。”
它又摇了摇头,纠正道:“不,但你的味道更加浓郁,你恐惧的东西竟如此之多。”
被说中心事,江泠风眼里闪过一丝狼狈,面容青白交错。
她确实恐惧,所以她狠心见死不救,但被当众抓住,她怕死,所以她没有妄动。
江泠风的牙齿不停打颤,人类之躯在巨大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弱小。
夜风不时刮过,她的身上愈发湿冷沉重。
难道到头来,她只能绝望地死去吗?
不知何时,加诸在江泠风身上的沉重突然消失,她良久才察觉,凭本能往前挪动几步,余光触及到歪头打量的妖兽之时,她犹豫再三,还是停了下来。
她回眸看着妖兽,难辨神色。
妖兽一直注视她的举动:“你怎么不逃?”
江泠风咽下喉间血腥,张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干哑:“我逃不掉。”
语气涩然,仿佛认命。
妖兽直直看着她的眼睛,似乎看穿了她的内心:“但是你身上的气,告诉我你不是那么想的。”它拆穿江泠风的伪装,瞳色越发红艳:“你还不想放弃。”
江泠风沉默不语。
她自知难以瞒过对面,眼中惊惧褪去,染上坚定:“你也不想让我死。”
思及妖兽种种举动,江泠风心下更为确定。
这只妖兽,显然擅察人心。它更像是喜怒无常的人类,想像玩弄猎物一般折磨所有人的内心。它最想看到的,也许就是猎物崩溃绝望的那瞬间。
但……她面无表情地想,在达到目的之前,她不会允许自己崩溃。
不知何种举动取悦了妖兽,它声音依旧嘶哑,却不难听出它语气中的兴奋:“你确实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类,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杀你了。”它话锋一转:“但是我要你跟我玩一个游戏。”
江泠风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提出游戏便是一场交易,她和妖兽的地位发生改变,二者不再是猎食者与猎物的身份,有了谈判的资本。
“但是,”妖兽慢吞吞道:“但是只有你赢了,你让我开心了,我才可能不会杀你。”
条件依旧不公,却是江泠风能够活命的一线生机。
“好。”声音低沉,江泠风眼神透露坚定。
妖兽慢条斯理:“这个游戏,我先前也跟那些人类玩过,只是,他们皆未能坚持到最后一刻,便死在自己的恐惧中。”
说着那双瞳孔突然褪去红色,变成深沉黑色,犹如旋涡一般。
江泠风一时不察便陷入这股旋涡中,耳边回荡起许多人尖锐崩溃的哭声,下一瞬便见到了众多崩溃跪地求饶涕泗横流的面孔。
她瞳孔微微一缩,后知后觉有道妖力顺着筋脉强横地进入了自己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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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兽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但我要看看你够不够格玩这个游戏。”
江泠风强作镇静,任由那股妖力犹如一双手在她内心深处来回翻搅,许多碎片记忆被一一无情审视。
她没有灵气护体,身体备受妖气侵蚀,脸色变得苍白,身体摇摇欲坠,两股战战,但她不敢妄自调动灵力驱除,只咬着牙忍住这股被窥视的不适感。
良久之后,那股妖力才消退,而她也浑身大汗淋漓,衣衫尽湿透,手脚疲软地躺倒在了地上。
她仿佛溺水许久的人才浮出水面,大口呼吸着空气。
“好了,你确实有资格。”
江泠风还未从那股窒息感回过神来,下一刻便眼前一黑,晕倒在了地上。
耳边是妖兽无情但兴味的声音:“现在,游戏开始。”
它似难缠梦魇一般,对着江泠风亲昵耳语道:“我为你造了一个梦,不要让我太失望了。”
“睁开眼睛看看吧。”那道嘶哑难听的声音又骤然一变,转而变成一道异常熟悉的声音。
江泠风恍惚片刻,这才察觉出正是自己的声音。
“快睁开眼睛看看啊。”悦耳清脆的声音带着一股兴奋的催促,“快看看你眼前的世界。”
江泠风历练多年,清楚这是妖兽的手段,对方想通过这种手段惑她心智,想随心所欲戏弄她,她实力不济,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对方。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所以她只能顺从。
她默念清心咒语,定下心神后,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个山洞,江泠风左右张望,四周各处皆弥漫着浓重雾气,唯一清晰的只剩前方一条路。
洞口漆黑,犹如深渊,注视良久,江泠风升起沉溺其中的冲动。
那道属于自己的声音于洞穴深处响起,悠远绵长,似乎在引领她:“快来呀。”
左右并无任何通道,江泠风没有任何迟疑,慢慢地走了进去。
滴答滴答,洞壁上的水落在地上,又溅起几朵小小水花。
洞内湿冷寂静,江泠风慢步走着,忍不住抱住了胳膊。
洞内一时间只有她轻缓的脚步声和抽气声。
远处一直有声音时不时响起,引领着她的方向:“快点呀。”
江泠风穿过长长黑暗的甬道,一下豁然开朗。
“你看看呀。”
有明亮火光照着,洞内一片分明,不知何处而生的暖风正徐徐吹来,吹散了她全身的寒意。
她放下抱住胳膊的手,却在下一瞬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长剑。
江泠风低眸看过去,是岱夫派弟子的随身佩剑。
那道如影随形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你快看看前面是谁,是你最怕的东西呢。”声音带着嬉笑得意。
那道如影随形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你快看看前面,可是你最怕的东西呢。”声音带着得蛊惑。
江泠风闻言抬头向前看,便看见一个熟悉的单薄背影倒在了地上。
她走过去,蹲下身,映入眼帘的便是自己的那张脸。
一张脸上满是伤痕血迹,衣衫褴褛,身上布满妖兽的抓痕。
有一只妖兽越过她饥渴地啃食起地上的尸体,洞内响彻大口吞咽咀嚼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江泠风一动不动地看着,听着那道声音嬉笑着:“若是这场游戏你输了,这便是你的未来呢。”
20. 第十八章
直到尸体被啃噬殆尽,那只妖兽才转过头来注视着江泠风。
它的嘴角挂着血肉,红瞳若隐若现,它咧开嘴,空中再次响起它的戏谑:“可别输了。”
说罢,它便消失在江泠风的视线中。
江泠风眨了眨眼,下一瞬洞穴消失,她的双脚落在了一片葱郁春意中。
她张望四周,眼里不期然出现了两道一大一小的身影走在自己的前方。
小小瘦弱的女孩梳着一个简陋的道童髻,行动间走得踉踉跄跄,旁边的大人似乎想伸出手搀扶她,却被她轻轻摇头拒绝。
春风拂过,递来他们细碎的交谈。
“……快到了……”
“累不累?”
女孩似乎寡言,一律只以点头或摇头作为回应。
大人也未曾表露过不耐,一察觉女孩脚步慢下,他会放慢脚步,负手举目远眺四周风景。
妖兽拟作江泠风的声音在旁出现:“你看出他们是谁了吗?”嘻嘻哈哈,时不时地喧闹着,“想起来了吗?哈哈哈哈。这便是一切的源头。”
它轻描淡写道:“也是你师傅不幸的一切源头。”
眼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最终登到最高,在众人的拥护下进入了门内。
门合上前,那个被淹没在人群中的小女孩转过头来。
江泠风清晰看到了她眼中的局促和迷茫,小小江泠风注视到她的目光,轻声问道:“我这么做对么?我跟着师傅来到岱山对么?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
“是我让师傅死了吗?”
眼前再次出现师傅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小江泠风颊边挂着眼泪,徒劳地伸手去捂住江霁身上的伤口。
她喃喃道:“也许我不应该答应,我不应该跟着师傅上山,我不应该……”
江霁口吐鲜血,挣扎着朝一旁站着的江泠风伸出手:“泠风,泠风,你为何不救我。”
妖兽的声音响在耳畔:“只要你说‘我不该’,你的师傅就能活啦。”
江泠风注视良久,后退一步,轻轻摇了摇头。
江霁再次吐血,很快身体变得冰凉僵硬。
那个哭泣的小江泠风的脸上一瞬间被恶毒取代,她转过头,字字泣血:“你真狠心,你明明可以救下师傅,却眼睁睁看着师傅死去。”
小江泠风消逝在眼前,妖兽兴致盎然的声音响起:“唔,看起来你似乎并不后悔?但若是如此呢?”
眼前那道紧闭的山门变成了一片辽阔的后山。
一道单薄身影在皎洁月夜下挥剑。
是少女江泠风。
夜色清冷,山风凛冽,道袍飞扬间剑光闪烁,她似是不知疲倦,一招一式,皆要做到尽善尽美。
刀锋闪过,映出她冷酷专注的眼神。
直到日头初升,有人喧闹声响起,是宗门弟子要晨练了。
少女才收剑归鞘,逆着人流,选了一条僻静小路绕道而行。
往事一幕幕,少女江泠风更多都是独自一人行动,极少人与她攀谈,看着她时往往带着质疑与探寻。
久而久之,少女习惯了踽踽独行,双眼专注前方,莺声燕语落不进她耳朵里,柳暗花明也入不了她的眼,唯有见到一人时,她的脸上才会绽开笑颜。
少女江泠风小跑过去,低首向江霁恭敬行礼,听江霁笑呵呵地夸她修为,又问她修炼有何阻滞。
她一一认真作答后,江霁亲自递给了她一封请柬。
她接过,发现是本届宗门大比的邀请函。
她原以为,自己不会有这个资格。
江霁慈眉善目的样子落在少女眼里:“泠风,你也是时候离开为师去历练一番了。”
少女江泠风没有犹豫地点点头,既然是师傅所愿,她不会令他失望。
江霁细细跟少女江泠风讲了一遍注意要项,又亲口许下诺言,将会在日后同唐旸下山历练一般,赠与她一把宝剑。
那道不怀好意的声音在江泠风耳边响起:“哪怕一刻,你有没有后悔应下这次比试,若是你不应下,一直低调行事,也许你便不会被有心之人盯上,他们也许不会将怨恨发泄在你师傅身上……”它戛然而止,嘻嘻哈哈地飘远了。
唯剩江泠风看着少女在大比上一举夺魁,各种称赞名头加诸在身,少女眼底浮现一抹喜悦,只是下一刻,耳聪目明的少女也听见了隐藏其中的不满。
他们在怨恨自己竟得了江霁的指点,他们在嫉妒自己。
那些微小细碎的不满之语汇成恶毒的攻击,但少女选择掩耳盗铃,她固执心想,只要师傅承认自己便够了。
少女转过脸来,青涩面容上满是迷茫,她低头看着江霁僵硬的尸体,转过头对着一言不发的江泠风倾诉起来:“我当初这么做对么?还是我做错了?”
江泠风依旧沉默地看着。
少女的幻象很快消失,变成了妖兽的红瞳。
巨大的红瞳漂浮着,带着一丝兴味:“你确实和那些人类不一样。若是这般呢?”
红瞳消失,化成了不久前的江泠风。
那是一切的转折点。
这一回,江泠风仿佛抽身而出,高高在上,看着另一个叫做“江泠风”的人生。
眼前皆是自己熟悉的记忆碎片。
“江泠风”仍是炙手可热的大师姐,她已经开始与唐旸一起从旁协助江霁处理宗门众多事宜,也会应下众多师弟师妹的请求,教授他们剑道,带着弟子们下山除妖。
“江师姐,能够请你为我们演示一遍剑诀,我们练了许久,依旧不得其法……”
“多谢江师姐提点!江师姐,过两日我们要下山替村民除妖,你若想要什么小物件,我们尽可以帮你带来!”
“江师妹,你又修炼这般晚呀,可要注意身体。”
“江泠风,这是山下村民托我带给你的谢礼,你莫再推辞,直接收下吧。”
但接下来的发展却出乎她的意料,她的瞳孔微微睁大,不自觉咬着下唇。
在这里,江霁并没有无端死去,他被救了下来,他说出了真正的凶手,因此“江泠风”也洗清了冤屈。
后来,因年岁渐长,江霁向众人推辞称再无精力管辖宗门,又摒除众议,将掌门人之位传于“江泠风”,而他自己拂袖潇洒离去,外出游历四方。
“江泠风”换下弟子袍,穿上了掌门人的鲜亮道袍,执掌掌门人令牌,学着江霁往日的模样,白日里带领众弟子修习术法,夜晚挑灯处理宗门事务。
时日渐长,即便有些长老依旧心生不满,还会挑出自己诸多不足,但“江泠风”沉心静气,一直好学勤问,处理事务愈发得心应手,那些挑错的人便渐渐就没了声响。
偶尔师傅会回来同她叙旧,她便脱下那身掌门人道袍,换上弟子袍,像过去那般,与师傅共同秉烛夜谈。
到最后,所有人看着她,眼露钦羡与自豪,齐声赞道:“江泠风掌门……”
江泠风渐渐入神,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神在看到这一幕的一瞬间便动摇起来。
她呢喃一声:“江泠风,掌门……”
就在此时,一股妖力势不可挡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一瞬间潜入了她的内心,轻而易举地夺取了她的意识。
江泠风顿觉不妙,想收敛心神却已然来不及,但妖兽的声音在她的意识中狂放大笑:“哈哈哈,我果然没猜错,你最后悔的便是没能达成你师傅所愿,成为他心中完美的‘江泠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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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你输了!你输了!”欣喜若狂的笑声回荡在江泠风耳边,令她心神不由恍惚。
它冷酷道:“胜局已定。你输了,你要被我吃掉了。”
眼前众多幻影散去,江泠风又再次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山洞中,只是这一回,她伤痕累累地躺在了地上。
她察觉到一丝危险,艰难地抬起身子想站起来,却被闻风而来的妖兽一口叼住了肩膀。
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音在洞内响起。
江泠风痛得知觉模糊,于朦胧中看到披上掌门人外袍的“江泠风”再次出现在江泠风面前。
“江泠风”阴森地笑着,看着地上的江泠风:“你真可怜啊,就这么轻易地上了当,称了他的心。这般结局你可满意?”
“江泠风”放声大笑:“你本可以继续无动于衷,一开始你就是一个人,但你又为何在私底下期待这样的未来呢?你就不在意他们对你的恶意了么?”
她蹲下身,语气缱绻带着蛊惑:“不过,你这回却是选对了。只要你留在这里,你便不必去应对那些冷落你的人,不必像丧家之犬那般到处流浪,也不必再一个人身负重担了。”
她再次轻声呢喃:“把你自己交给我,答应我,我们不要再回去了好么?”
江泠风已经被啃噬得知剩薄薄一副骨架,唯有一双眼睛还带着一丝挣扎道:“我……不……”
妖力更深入地潜入她的内心,硬生生打断她:“轻松一点不好么?放下一切不好么?你也想轻松一点,对吧?”
躺在地上的江泠风久久无言,她确实被说中心事。
身体变轻,加诸在她身上的“大师姐”、“师傅的好弟子”这样的束缚似乎不在。
她喃喃低语:“真的可以么?”
妖兽与“江泠风”的声音一同响起,温柔道:“只要相信我们,那便一定可以。”
江泠风似乎放弃了抵抗,不再抗拒妖力的侵入。
地上莫名出现了一股黑色旋涡,慢慢地将地上毫无动静的人影吞吃进去。
旋涡将她轻轻放在了一个黑沉的梦境里,在这里,什么都没有,空茫茫一片,好像最初的时候。
没有人会叫醒她,也没有人愿意叫醒她。
江泠风心想。
她只感觉浑身疲惫异常,正想闭上眼睛,却在这时,听到一道异常熟悉的声音,像一把小刀,从外头凿出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我怎么觉得,我再这么装死不去帮忙,不是很厚道啊。】
那道声音强硬地驱逐了江泠风体内的妖力,让江泠风骤然清醒过来。
她怎么忘记,自己曾发誓过,一定要亲手为自己报仇,不会假手他人。
仅仅因为看见一个达不到的未来,自己怎么会就此感到挫败。
她不是一直很清楚么,未来,理当由自己决定。
她心随意动,手中顿时出现一把长剑,她站起身,剑锋扫过,直接挥剑打破了这个幻境。
幻境片片碎裂,露出妖兽的模样。
妖兽气急败坏看着她:“就差一点了,你怎么就醒了?到底为什么?”
江泠风只是继续挥剑,直接捣碎了妖兽的幻影。
幻影临消失前还妄图化作江霁的模样,却仍被江泠风无情地挥剑斩成了碎片。
最终一双红瞳出现,带着刻骨恨意:“即便你赢了又如何,你不可能逃得出去!”
幻境失去妖兽的力量维持,开始天塌地陷,江泠风扔掉手中之剑,闭上眼,放任自己即将被废墟碎瓦掩埋。
一个人确实出不去,但若是两个人呢?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头一次发自内心觉得男人的心声竟如此悦耳。
21. 第十九章
一道腥风袭来。
从那片令人心力交瘁的幻境中醒来,江泠风甫一睁眼,一双狠厉红瞳便直直映入眼底。
红瞳闪烁嗜血之光,漆黑巨爪高高举起,蓄势待发朝她用力挥了过来。
她瞳孔一缩,仓皇趴地身子躲开攻击,又就地连续翻滚,随手捡起地上掉落的长剑,抬剑挥去,才堪堪躲开这道突如其来的攻击。
江泠风抬首,剑出鞘一寸,寒芒闪过,映照出妖兽好整以暇的脸,她眼神冷静:“你说我赢了。”
妖兽舔了舔尖锐獠牙,一双红瞳闪烁着着戏谑:“可我没说,不让你死。”它慢条斯理道:“我本打算让你死在恐惧里,但我发现,”它嘶哑的声音带着难抑的兴奋:“让你以为可以逃出生天,却在下一瞬让你死在最开心的时候……”
它喉间耸动,歪头看着江泠风,似是在寻求认同:“……那样岂不是更美妙。”
江泠风只用眼角余光逡巡四处,妖兽身形巨大,她必须找掩体隐匿自身才可思量下一步。
得不到江泠风的回应,也不在意她的细微举动,妖兽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像你这般的人类,我也想留你下来,等待你最美味的时候……”
江泠风警觉气流被扭曲,似有变故即将发生。
眼前妖兽张开尖锐獠牙怒吼一声,江泠风仓促腾跃几步远离波及。
只听一阵吱嘎吱嘎的碎裂之声,似是什么可怖东西挣扎而出。妖兽的身躯瞬间开裂,短短几息便膨胀数倍,高高背脊犹如平地而起的一座小山,那双红瞳犹如高挂上空的两轮血月,在黑夜映衬下愈发红艳。
那一瞬间宛如一片血色浓雾笼罩了这片山林。
两轮血月映照着小小脆弱的人类江泠风,居高临下:“可我现在就等不及了。”
妖兽哼哧哼哧,鼻尖耸动,张开大口,犹如一道瀑布,喷洒出了肉眼可见的浓雾。
周边草木被浓雾触及,一下便枯萎掉落在地。
江泠风早在妖兽发难之时立刻想攀高跳远,只是从幻境中醒来,她体力早已不支。
她攀上一棵树,想借此腾空跃起,未料脚下一软,发力不及,双手来不及抓住支点,直接重重摔到在地。
好在有泥泞湿地吞没了她摔到的动静,她又克制自己的呼吸,狂躁中的妖兽未曾发现她的所在。
只是这也算不上什么缓兵之计。
妖兽的沉重躯体移动时震颤大地,江泠风的手脚被震得发抖,险些震落手中长剑。
沉重缓慢的脚步声令人压抑,妖兽犹如平地起雷般的声音炸裂在耳畔,状似与江泠风轻松闲叙:“别逃啦,你也不可能逃得出去的。”
江泠风屏住呼吸将身子下沉,意图躲开妖兽的探查,却在听闻后的一瞬间察觉到妖兽话中的蹊跷之处。
为何笃定她逃不出去?
她蓦然回忆起幻境破碎之时,妖兽脱口而出的“你不可能逃得出去”。
她拧眉深思,这两者是否有什么关联之处。
还有,那道助自己逃出幻境的心声也曾说过“他在装死”。
难不成,一人一兽都了然这片山林中实则设有出路,只是凭寻常手段难以寻踪觅迹,又或者是要等什么时机。
先不论时机一说,若是想隐藏不让人知道如何出去的手段……
江泠风思绪翻腾,瞬间眼睛一亮,是结界?
此地设有难以堪破的结界!
所以妖兽笃定她逃不出去,而男人要靠“装死”来拖延时间寻找那条出路!
江泠风按捺住兴奋的心情,她咬住下唇,再次拧眉思索,一一忆起初初进入山林到被妖兽发现的种种不寻常之处。
唯一不寻常之处,那便是男人突然停下主动出手攻击。
而当初她便迷惑,男人为何是在那刻停在那里,而若不是他停在那里晕倒在那里,江泠风也不至于被妖兽发现存在。
种种矛盾结合起来,唯一说得通的便是,男人在当时是找到了出口?
那处地方似乎……
江泠风正要细究,此刻,有一片树叶轻飘飘落在她肩头。
她却如临大敌般往后一仰,又折腰收身,一阵细微罡风堪堪掠过她的脚尖,底下泥泞土地出现了一道极深的锐利抓痕。
江泠风凌厉抬眼。
恰逢此时,空中缓缓显露两轮血月,高大如山的身躯若隐若现,正上下扫量江泠风,嘲谑地笑着:“喜欢躲吗?我也喜欢哦。你既然喜欢玩,那我们便继续玩。”
巨大血月又渐渐消退,妖兽巨大身躯融入了黑暗,最后,空旷中只传来它又闷又重的声音:“但这回你能躲开么?”
下一刻暴虐气息袭来,妖气无孔不入,江泠风调动灵力护住要害,直接远远跳开。
只是等她落地后的须臾之间,身后便被夷为平地。
众多树木仿佛被巨人伟力踩倒压扁,以怪异之态倒下。原本泥泞的地面瞬间出现数道沟壑,草木碎屑烂泥腐枝四处飞散。
有地上妖兽尸体被莫名卷飞到空中,又突然消失。
江泠风皱眉,听到一股含糊沉闷的咀嚼声不断地响起。
“快逃呀,不然我就要踩到你了呀。”
“哈哈哈哈,好好吃,好饿啊,快给我吃呀,你肯定很好吃。”
“我快找到你了,你还不快点躲起来呀,哈哈哈哈。”
看不见妖兽,也无法用灵气感知,甚至无法抗衡,江泠风简直毫无胜算,但……
江泠风脚下发力,驱动灵力召来掉落不远处的宝剑,快速翻身上剑,乘夜色御剑而行。
勉力运气,又一味只求快,她枉顾崔盏盈的劝告,下场便是丹田很快干涸起来,隐隐传来疼痛之感。
她站在剑上,不出一刻便摇摇欲坠,只能蹲下身双手死死抓住剑柄。
身后是癫狂发笑的妖兽,看她狼狈形状,暴虐气息萦绕天地:“哈哈哈哈我找到你了!哈哈哈哈哈!”
数棵大树应声倒塌,扬起股股尘土,声浪极大,险些牵涉到江泠风。
江泠风只凭直觉险而又险地避开,她眼前很快一片模糊。
她看不见任何隐匿身影,也感知不到任何气息,她只是循着一道声音一往无前。
自内心深处,虔诚的祈祷一直回荡在她耳边。
【千万不要过来我这里!千万不要过来我这里!!你不要过来啊!!!!!】*(后半句出自电视剧《风云》步惊云抱着孔慈的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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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道声音越来越近,惶恐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变成悠长的叹息。
【来都来了……】
江泠风也恰恰修为耗尽,疲软摔倒在地滚落在男人不远处,剑哐当一声掉落在不省人事的男人身上。
男人似乎被惊醒,缓缓睁开双眼,侧头对上了一双鹿眼。
鹿眼清晰映出了男人复杂的表情,下一瞬他眼神一变,莫名抬手运气,灵力充盈下,就连灵力低弱的江泠风也能若有似无地看到一个巨大兽爪的轮廓。
他硬生生地用双掌抗住,后又抬腿使劲一蹬,终于止住了来势汹汹的攻击。
空中传来妖兽不可置信的声音:“你竟没死?”
“你们竟敢骗我!找死!”
“给我去死!”
它愤怒地嘶吼出声,双蹄狠狠踏地,一刹那间泥沙塌陷,树木陷落坑中,整片山林震颤不已。
“抓紧!”
段渊冰心旌未见动摇,言简意赅说完后,便紧紧抓住江泠风的手腕,拦着她的腰直接跳上了远处完好的一棵大树。
待他们落地一节粗壮树枝上,放眼望去,原本茂盛葱郁山林肉眼可见下渐渐变得满目疮痍,妖兽似乎还不解气,依旧肆虐破坏,四处萦绕着它躁动不堪的妖气。
二人下意识屏住呼吸,久久不敢动弹。
江泠风又被迫紧紧倚靠段渊冰胸前,男人心跳如擂,手用力按着自己的头发,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树干,似乎蓄势待发。
直到许久,妖兽也暂时没有察觉他们的动向,他的心跳才渐渐平复下来,他低首,又见到那双有些熟悉的鹿眼。
他迟疑半晌:“你是……”
江泠风轻推他的肩头,示意他噤声。
段渊冰才醒悟过来,按捺心中滔滔不绝的疑问,他正想起身待整顿情况,不经意瞥见此刻二人姿势有些过于亲昵,便想稍稍松开手让出一段距离。
只是他们躲藏之地实在局促,若他执意要做,只会引来更大的动静。
江泠风也适时地阻止了他的想法,自动往后退了退,给彼此让出了一点空间。
挪动之间二人不免视线交错,他更能清楚看见江泠风的脸侧被压出一道红色的痕迹。
他心中划过一丝不自在,适逢偏过头,又见到江泠风姿态别扭地想从背后拿出什么物件。
远处的妖兽似乎还未察觉到他们的存在,段渊冰心下稍安,收回目光,便看着江泠风缓缓从背后拿出一把长剑。
段渊冰意外地瞪大眼睛,上下打量这柄宝剑。
宝剑虽蒙尘,但古朴沉稳,以他的眼力,不,就连一个普通人都能显而易见地看出,比他那把铁剑好上一千倍。
他压低声音,眼中不可思议,呢喃道:“难道这把剑……?”
江泠风轻吐出一口浊气。
这柄剑给她犹如暴殄天物,男人不明目的的装死成了她笃定能逃出生天的唯一仰仗,若是给他能多一分把握,她愿意双手奉上。
她正想筹谋一个理由,便猝不及防听到男人心声。
【为什么人家跟我一样都是从禁地逃出来的,两天后人家就能随便捡到一把好剑,我两天后就得落个什么都没有的下场!你确定你绑对人了吗?】
22. 第二十章
她缓缓抬头,便对上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悲戚。
二人对视一瞬,段渊冰率先掉转目光,低首间却又落在江泠风的剑上。
借着月光,江泠风能看清他眼中隐藏的钦羡。
二人得片刻安宁,段渊冰似乎才察觉江泠风闯入得蹊跷,复又抬头打量一眼,眼中浮现一缕困惑:“不过,为何你也会出现在此处。”
为打消对方防备,江泠风早有准备,她颤着声,十指用力交缠在一起:“我寻完友人后,想着夜深便打算暂且露宿此处,不曾料到……”
她还未说完,眼中便满溢恐惧,不自觉地紧环住剑柄。
男人见状,低声嘀咕了一句“也是倒霉到一块了”,他苦笑,却隐约听出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我也是误入此地,也从未想到这里竟有这般厉害的魔兽。”
江泠风还在思索如何让段渊冰主动提出破除结界一事,闻言大吃一惊,差点没能掩饰自己的声音,她及时敛回心神,但心中思绪依旧翻滚不已,她轻声重复,不可置信:“竟有魔兽!”
段渊冰点头。
江泠风心中翻起滔天巨浪。
她清晰记得,自从数十年前魔族被各大宗门协力赶往无人居住的极北之地,这片大陆有关于魔族的传闻便烟消云散,只存在于浩如烟海的记载中。
派中弟子也是偶尔会听长老们说起当时往事,江泠风听起他们随口称颂当初师傅是如何以一当百歼灭魔族,心中隐隐充斥骄傲与自豪,却未曾料到数年后的今日,她自己竟会看到一头本该销声匿迹的魔兽。
而且,隐藏在岱山脚下,无人知晓。
若不是她偶然遇见段渊冰,怕是要与真相失之交臂。
她心中思绪翻腾,正想继续向段渊冰了解更多这头魔兽之事,段渊冰猛然压低声音,肃容向她示意噤声。
他扬扬眉头,眼神示意她看向远处。
江泠风会意,轻敏地探出头观望情况。
也是在此时,她才察觉,周围安静得过分,已然许久没听到魔兽发狂的声音了。
不远处一片寂静,有两轮血月自空中慢慢显现,露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庞大身躯。
似乎察觉到来自暗处的视线,漆黑巨大的身影缓缓动了动,一步一步移动起来十足有威压。
那双血轮一般的眼直勾勾地扫视四周,在月色中显得阴森可怖,声音变得更为嘶哑难听:“你们最好藏好一些,否则……”
声音猝然消退,妖兽再次融入夜色,令人胆战心惊。
此时空旷之地又传来砰砰连续几声巨响,江泠风按捺紧张,只见空旷无人一片凄惨的地上,宛如无形的巨人踏过,出现了一个个深不可见的巨坑。
江泠风紧紧地抓住树皮,几乎压抑不了自己的激动,那便是——魔兽。
而这头魔兽,也许与师傅之死有关,是自己的仇人。
她咬紧下唇,手指指尖用力到发白,身体隐隐颤抖。
段渊冰似乎误会了她的举动,犹豫再三还是轻声嘱咐道:“它暂时察觉不到我们在这里,你……切不可轻举妄动。”
江泠风平息内心滔天恨意,喉间怒号被她咽下,她的下唇也早被咬出一丝血痕。
她慢慢咽下口中腥味,心知肚明,当务之急并不是报仇。
她还要利用男人出去。
她仰头看向段渊冰,月光清晰映出一张苍白的脸颊,唯独一对眼睛清亮水润。
她勉力点点头:“对不住,我会克制好自己。”到找到真相的那一天,她都会忍住。
段渊冰见她不再颤抖,也不再耽搁藏私,坦诚道出了自己的揣测。
江泠风也冷静听着,段渊冰所说恰好验证了她心中对这片山林的揣测。
“此处实则有结界,我们即便是侥幸逃脱了魔兽的追击,但是若找不到结界出口,恐怕我们也还是会困死在这里。”
江泠风暗道果然,但她没有声张,只是看似不明所以地就着段渊冰的话继续焦急问道:“那当如何?是否需要我帮忙?”
段渊冰沉吟半晌,问她:“你进来时间不长,是否还记得自己从何处进来?”还未等江泠风作答,段渊冰不自在解释:“我被打晕了,不清楚自己到底被抛去了哪里。”
她没戳穿,拧眉想了想,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
段渊冰:“你确定?”
江泠风点点头,她平日孤身一人都会有所顾忌,当初选定歇息的地方便是贪图视野开阔,方便她观察周边情况:“那边还放着我的包袱,若走运的话,也许还能看到。”
见段渊冰松了一口气,脸上不复紧张,江泠风再也掩饰不住好奇:“道友是已经想好如何破阵了么?”
她心下暗叹段渊冰真人不露相。
结界这门功法,过于深奥晦涩,就连天赋异禀的江泠风在师傅眼皮子底下,也只粗略学了个皮毛,她又想起当初自己研习结界一门时总是走神,心中隐隐懊恼,若是好好听劝,何至于被困在这里。
她满怀期待,谁料段渊冰张口便是:“未曾。”
短短二字,江泠风宛如被当面泼了一盆冷水,隐约体会到当初师傅考校她功课之时难以言喻的心情。
段渊冰似乎毫无察觉,自顾自解释道:“至关重要的是,即便合你我毕生灵力,拼尽全力怕是也破坏不了那道结界。”
确实如此。
前有狼后有虎,他们做不到一边避开魔兽攻击,一边专注破坏结界。
江泠风不愿放弃,还在寻思其他出路,下一刻段渊冰话锋一转,又兀自勾起江泠风的期冀:“但我有一方法可以一试,只不过可能需要你做些事情……”他看着江泠风眼神初时愧疚,后又坚定起来。
江泠风从段渊冰的眼神中,灵敏觉出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差事。
果不其然,听罢后,江泠风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她并不介怀被人利用,靠她自己一人怕也是难逃此地,她只是怕一切都徒劳无功。
她看着忙碌准备的段渊冰,忍不住问道:“道友,你有几成把握?”
段渊冰手捧着江泠风的宝剑,眼中满是惊艳,他轻轻出鞘一寸查看情况,闻言停下看向江泠风,仰头看向灰沉月光,又低首看着忐忑不安的江泠风,坦诚道:“不知。”
江泠风默默收回目光,只慢慢站起身来。
他们二人在商讨完对策后,便直接滑下了大树。
此时他们借着丛生植物和泥泞土地的掩护下,隐藏了自己的身形和气味。
而魔兽也按兵不动,那道巨大的漆黑身形一直未曾出现。
空气却隐约传来一股焦躁气息,安静的山林里,似乎有什么即将一触即发。
“不过……”江泠风正凝神想要探出魔兽的气息,被段渊冰突然打断了思路。
她转过头。
青年人虽在阴影下,脸上却被一角月光照亮。
素日冷淡的面容上竟在这阴森诡谲的山林中显出一丝天真稚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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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扬眉一笑,江泠风错觉看到了一抹艳阳。
他朗声,丝毫不顾忌是否会被暗中隐藏的魔兽发现:“不过嘛,我想总比坐以待毙得要好!”
他驱动灵力,剑在他调动下应声而起:“抓紧!”
江泠风被迎面而来的风声挡住了未竟之语,只紧紧抓住男人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们二人在月色中张扬出现,不过须臾之间,一股沉闷宛如雷声乍然响起:“哈哈哈哈,蠢货!居然就这么出来了!哈哈哈哈!”
下一刻,风声呼啸而过,地上枯枝落叶被卷飞升空,数不尽的沙尘飞石直扑二人身上,带来隐约刺痛。
江泠风站在段渊冰身后,只觉有道玩弄戏耍的目光一直如影随形,恐惧犹如附骨之蛆,但她不会摆脱。
就如段渊冰所言,也许是他们二人唯一的机会,或者说,她更信任段渊冰不会让他自己白白丧命。
她紧抓住段渊冰冰凉的手指,在他勾动自己的手指之时,按着二人商定好的话,转头对着空无一物的地方大声喊了出来:“你有本事你就过来啊,不要让我们就这么轻易跑了!”
身后气息骤然变得暴虐,魔兽一改戏弄之心,果然如段渊冰所料一瞬间便缀上了江泠风身后,它露出冰冷的两只红瞳,一只大爪不由分说直接朝江泠风挥了下来。
江泠风瞳孔一缩,呼吸间身子突然一矮,挺翘鼻尖堪堪擦过大爪。
同时站在前方御剑的段渊冰也察觉险情,猛然调动灵力往前飞,江泠风的身子不由得朝后飘出一尺,那道爪子下一刻便落在地上,砰的一声砸出一个深坑。
此时魔兽完全显露出它极具震慑力的庞大身躯,两轮血月冷冷地映出两个御剑飞行的小小身影,声如响雷,一声一声,震落若干树枝:“你们,找死!”
“快到了,你撑着点。”
察觉到身后的人紧抓自己的手布满湿汗,有些松懈,段渊冰反手紧紧抓住,又给筋疲力尽的江泠风渡了一丝灵气。
江泠风才勉力摆脱眼前模糊,从摇摇欲坠中清醒过来。
这一夜她几乎没有休息,又接二连三遇险,身体早已极限。
她猛然甩头,掉头看向身后。
巨大化后的魔兽碍于地形,暂时无法及时追上,它暴虐异常摧毁着眼前的障碍物,显然失去了理智。
但也正中二人下怀。
他们一路低空御剑飞行,仗着低矮树丛的掩护绊住了魔兽的追击,很快便来到了江泠风当初进入山林之地。
段渊冰眼尖看到树丛底下有一角白色包袱,他轻拉江泠风来看,得到江泠风颔首后,大汗淋漓的脸上瞬间喜不自禁起来。
他搀扶着江泠风下了剑,将她安置好后,自己又御剑四处扫量。
江泠风清楚他在集中精神寻找结界出口,便没有出声打扰,只平复着混乱的呼吸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段渊冰飞出一段后,骤然停驻,久久悬停在某处空地上方,他回眸,眼中亢奋:“是这里。”
他的兴奋感染了江泠风,江泠风也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下一刻她瞳孔一缩,一轮血月正在慢慢出现。
“你们玩得很开心嘛,我可以一起吗?”
一股剧烈罡风吹过,段渊冰连人带剑重重地摔了下来。
江泠风的眼里只有段渊冰倒在地上的身影。
下一刻,一股腥气扑鼻,在江泠风的头顶出现了两道血月,魔兽慢条斯理道。
“久等了。”
23. 第二十一章
变故突如其来。
段渊冰人事不省倒在地上,独留江泠风一人面对魔兽。
短短一刹那,江泠风的眼底映照出了魔兽嗜血亢奋的红瞳。
乌云散去,月色皎洁,魔兽一双锋利的巨爪显然蓄势已久,直接朝江泠风的头顶拍来。
江泠风呼吸一窒,双眼瞪大,似乎被震慑在原地,身体虽僵直却分毫未动。
皆因她听见不远处男人的心声——【别动,求你别动!】
她屏息凝神,克制住闪躲的冲动径直迎上了魔兽的巨爪。
砰!砰!
倏然之间,两道巨响。
魔兽下挥的巨爪骤然失了准头,两道深深爪痕便落在江泠风背后倚靠的树干上。
不出片刻,大树咿呀一声便倾倒下来,江泠风矮身一躲扬手从袖间挥出了一抹清香,巧妙将自己的身形掩埋在了阵阵尘烟之后。
魔兽失去目标,红瞳一缩,正要挥散眼前烟雾寻人时,一股袅袅清香突然萦绕鼻尖。
它不自觉吸了一口,眼神一刻变得恍惚,下一刻又恢复警惕,它用力扒拉开眼前碍事之物,可惜,人影早已飘然无踪。
魔兽撇头掉开视线四处逡巡,行动间躁动的脚步沉沉落在地上,大地竟是连续震颤不已。
猎物本该到手却溜走,如何不让它暴怒,却未料身后还有袭击。
一阵火光蓦然出现在高耸的背脊上,噼里啪啦四散开来,来得突然,魔兽巨大后的四肢尤为笨重,竟一时难以扑灭伤口,它只能痛极仰天嘶吼了一声。
魔兽一双血瞳布满被激怒的暴虐气息,它喷出重重毒雾,一瞬间全身皆被雾气浸透,脊背上的伤口顿时皮开肉绽,令它狂躁异常,枯枝朽叶腐蚀成灰纷纷掉落在地,露出全然空旷的大地,只是仍未看见人影。
它失控地扭动巨大头颅,气急败坏地嘶吼出声:“在哪里!你们在哪里!滚出来!我要杀了你们!”
但下一刻魔兽又开始莫名嘶号起来。
原来是脊背那道火光竟还未停歇,兀自蔓延开来,燃起汹汹大火,灵火犹如细小活蛇在宽大的脊背上四处窜动,惹得魔兽不再自恃轻松,狠狠扫荡周围残存的树木,意图浇熄身上火焰。
直至最后,莫名出现的灵火还犹自挣扎,啪地一声炸裂开来,魔兽的背部被炸出数道创口,血顺着脊背滴答滴答流了下来,很快在地上聚集成血坑。
月色下,这头始终高高在上的魔兽站在满目疮痍的山林中,狼狈地喘/息着。
江泠风早就借着机会远远逃开了,借着树丛掩映,躲在暗处屏息看着。
一时万籁俱静,只余魔兽粗重的呼吸。
【怎么可能出来啊,真当我是傻的吗?】
不知从何处响起的一声轻嗤,让江泠风不由得轻轻下压嘴角。
魔兽见威逼不成,开始肆意捣毁着周围,不断喷出浓厚妖气,它也不再顾及身上伤口,只想把周围碍眼之物全部除去,最好连同惹怒它的两个凡人修士一起,它发狂大吼:“去死,去死,去死!”
震颤一直持续,茂密山林裸.露出了一片焦黑土地。
周围空无一物,再无掩映,江泠风下意识想调动灵力护住周身要害。
但下一刻又强行忍住。
只因她突然看到了手边落下了一缕阳光。
光线并不强烈,甚至有些微弱,若不是江泠风一直集中精神,未必能注意到这缕薄弱的光线。
她还隐约听见风拂过铃铛之声。
在暗无天日的山林中许久,所见所闻皆是血腥深暗,这是她第一次在这片山林中见到一缕暖阳,所听到的一丝清音。
她瞪大眼睛看向光线来处。
惨遭魔兽践踏过的某处,有若隐若现的光线正慢慢地涌入。
她似乎听见了林外清脆的鸟鸣声。
魔兽之力打破了这道结界!
江泠风内心一喜,下一刻段渊冰的心声也应和了她的揣测。
【终于等到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去。
隐藏许久的段渊冰甚至更为急不可耐,直接御剑飞起,他不再顾及被发现到,朗朗声音吸引了江泠风看向他的方向:“快走!”
但也同样吸引了魔兽的注意。
魔兽骤然停下肆意破坏的举动,偏头看向悬停上空的段渊冰。
段渊冰正焦急地四处扫量着江泠风的身影,身后突然阴恻恻响起了魔兽不怀好意的声音:“终于肯出来了?”
魔兽张开血口,喑哑怪笑道:“这么说,是不是该轮到我了?”它的鼻尖耸动,立时喷出了一股浓重妖气,所经之处皆被腐蚀成灰。
段渊冰急急撤后一尺,仓促之间险些摔落地上。
一双手轻轻扶住,段渊冰心领神会用力一拽,便让江泠风也跟着跳上了剑,二人目标明确,御剑冲向了那道阳光。
【这人还挺有眼力见的。】
二人着急忙慌躲避着身后魔兽的追击,江泠风有些哭笑不得,种种迹象,让她总算明了段渊冰一系列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
怪不得他说没有把握。
谁能想到他会胆大包天到借力打力呢?
好在不知是否是上天眷顾,这个盘算居然奏效了。
结界被暴怒的魔兽无意中找到出口,只要赶在被魔兽追上之前……
只是他们想得畅快,未料到前方突生障碍。
魔兽不知何时放弃巨大化的身型,恢复成原先正常的身躯,只一个灵活的纵跃,咚一声,不容置疑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它扭头看向身后,似乎察觉到什么,双瞳颤抖不已,它阴森森地转过头,红瞳里满是被利用后的恼羞成怒:“你们竟敢!”
魔兽张开巨大无声咆哮,江泠风敏锐察觉到周边气流被剧烈扭动,鼓动的气流狂躁不安似是要炸裂。
二人早已见识过魔兽的实力,不约而同驱动灵力护住灵台清明。
只是实力悬殊,江泠风率先扛不住,天旋地转间,重重地摔下了剑。
段渊冰神思晃荡,还能勉力撑住站在剑上,他迅速瞥了一眼艰难撑起的江泠风,余光又见魔兽的巨爪就要迫不及待地往地上挥去,他匆匆跳下剑,慌忙拿起剑用力挡了一下。
攻击被挡下,而他被无情地震飞出去,剑哐当一声落在江泠风手边。
魔兽一再被阻拦,熊熊燃烧的视线转向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
它已然看出二人中段渊冰修为更高,在这个男人醒来之后,它行动便处处受阻,甚至受伤。
主导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这个男人。
于是魔兽径直跨过地上的江泠风,咚咚咚一阵沉重脚步声,显然奔着段渊冰而去。
魔兽身影瞬移到段渊冰身后:“想死?我成全你!”
江泠风得片刻喘息,抬首就见段渊冰正狼狈借着地势之利四窜,背上有一道显眼的伤口,正汩汩流血。
岂料他一时不察被横生的枝丫绊倒,直接滚落在地。
段渊冰早早便损耗许多修为,逃跑之时更是力不从心。
魔兽闻到鲜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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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更为偾张,三两步便来到段渊冰面前,张狂大笑,对着毫无防备的段渊冰重重地落下巨蹄:“哈哈哈哈!不自量力!”
一道横生剑风突现,狠狠擦过魔兽巨蹄。
段渊冰抓住机会,立时翻滚避过。
魔兽冷漠地扫了身后气喘吁吁的江泠风。
只出手这么一回,江泠风就显得独木难支。
她视线模糊地看见魔兽轻轻抬脚,便踢开了长剑,它轻蔑道,似乎意有所指:“凭你一个人又能改变什么?”
江泠风无动于衷,在远处冷冷与魔兽对望:“凭我不行,但是……”她的嘴角诡异地勾起。
下一刻魔兽吃痛大喊,原来是段渊冰趁机举剑,足尖一点腾空跃到魔兽背上,他无师自通般地灌入所有灵力,直直将剑捅进那道血肉模糊的伤口中。
魔力与灵力相斥,魔兽面容显出十分痛苦,它开始怒号,发足狂奔想甩掉身上的段渊冰。
段渊冰岿然不动,扭动手腕,用尽全身力气直到剑身完全没入魔兽脊背,他才脱力松手,被狂暴的魔兽甩落在地。
两股相斥之力在魔兽身体中来回撕扯,魔兽在狂奔中毫无方向,它直直往前冲,意外地撞到了一道阻碍上。
那正是它无意间打破的结界之处。
身上疼痛让它失了理智,它十分不耐,以为前方只是寻常阻碍,对着那道出口用尽全身力气猛烈冲撞,一下又一下,不知疲倦。
出口越来越大,终于出现了一道可供人出入的地方。
只是它也在不断缩小,显然结界自身也在不断地修复。
“趁现在。”
江泠风趁着魔兽发狂,想扶住段渊冰,却被他抬手阻止。
他唇色苍白撑起身子,看着不远处还在发狂的魔兽,疾言厉色:“走!”
二人先后跑了起来。
哐当哐当连续不断的撞击声中,数缕阳光不断涌现进来,又被强行阻拦禁锢住。
江泠风越过魔兽巨大的身躯,隐约看见了外头陌生的行人。
越来越近,她触手可得。
此时魔兽似是察觉,它转过头阴森森地看着奔跑而来的众人,张开血盆大口便是一阵浓雾:“我不准你们走!”
二人灵巧闪过,段渊冰正巧落在结界一步之遥,先一步跑了出去。
江泠风不巧落在后头,翻滚起来之后本想直接冲过去,却被一道巨大的身影拦住脚步。
魔兽恨恨看着一步之遥的段渊冰,又转过低首看向江泠风:“没关系,有你也便足够了。”它自言自语:“我会好好地折磨你到死。”说完,巨大的身影就朝着江泠风迫不及待地压了过来。
江泠风未曾退却,迎上前扬手挥散一把青烟。
香味袅袅,魔兽吸了一口,眼神一瞬涣散。
江泠风灵敏翻滚进魔兽的身躯下,同时身边突然出现一把剑鞘。
此时魔兽恢复知觉,已察觉江泠风所在,直接下沉身体。
【快抓住!!!】
“别死!”
同样的声音响起,江泠风毫不迟疑抓住了剑柄,双手牢牢攀住,便被险之又险地带离了危险。
剑鞘带着她一往无前来到结界出口。
此时出口变成只余半人大小,身后魔兽巨口还在穷追不舍。
段渊冰最后伸出双手,紧紧地拉过剑鞘,用力一拉。
远处风拂过铃铛发出叮铃声。
江泠风和段渊冰倒在绵软草地上,相视一眼后闭目晕了过去。
终于逃出来了。
24. 第二十二章
“你们真以为我一无所知么?”
“多亏你们,我才能这么顺利地找到了出口。”
“这么久了,我终于自由了。”
犹如血月般的一双红瞳悬在空中,戏谑地看着江泠风。
江泠风眼睁睁看着漆黑巨大的身影轻而易举地破开了那道结界。
巨蹄踩在绵软草地上,不断掀起了股股气浪。
“但是可惜……”
它一步步走过来,缓缓地低下巨大的头颅,朝地上人事不省的段渊冰喷出了一股浓烈妖气。
妖气将段渊冰重重包围起来,滋啦滋啦的声音过后,葳蕤林地上只余一滩血水。
魔兽念念有词:“一个。”
随后它慢吞吞地撇过头,冰冷的兽瞳中倒映出江泠风挣扎站起的模样:“但我还不能被发现,你们不能活。”
一阵黑风直直朝江泠风扫来。
江泠风下意识地伸手去挡,浓雾蔓延全身,疼痛灼烧全身,到最后,她的身体宛如雪水正在阳光下快速地融化。
视线模糊中,江泠风只见魔兽高高在上地看着犹自挣扎的自己,慢条斯理地抬起巨爪,狠狠地拍了下来:“去死吧。”
啪!
哐当!
江泠风猛然睁开了双眼。
她的额头冒着冷汗,一双眼里还浸染着惊惧疑惑。她方才突然困倦,半靠在床沿突然就睡着了,短短一瞬,人却是魇着了。
渐渐清晰的视线中,映入眼底的不再是诡谲漆黑的山林,也不是人烟稀少的古道,而是一户简陋的农家中,底下不再是泥泞的土地,而是干硬的床板。
她打坐想吐息,门外响起姗姗来迟的女声,饱含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江泠风犹自平复着呼吸。
那道剪影还耐心地停留在门外,不出声催促,只等了许久才再次问道:“没事吧?”
半晌,江泠风才哑着嗓子回道:“没事。”她顿了顿:“多谢。”
脚步声悠悠远去,江泠风半撑起来,掀开薄被站了起来。
低眸看去,底下是被她无意挥手打碎的杯子,药汁流了一地,浸透了地板。
她看了许久,脑海中依旧隐约出现那双不怀好意的红瞳,直到听见门外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她才回过神来,蹲下身慢慢拾起碎片。
其中有一道清越的声音,她听出是段渊冰的声音。
“……公子您回来了?多谢多谢。”
“她醒了么?”
还未等门外人回应,江泠风直接快走两步打开了门,一双眼恢复素日的平静,往旁先让出一条供人进入的道来:“我醒了,进来吧。”
她越过段渊冰望向他的身后,一轮弦月在他身后缓缓升起,交接着正要落下的余晖,一片橘黄晕染天空。
鼻尖萦绕一股湿地草香,还有浅浅一股茶香。
段渊冰一边扫落身上的草枝,迈步进门,一边和旁边的女人道:“多谢大嫂,我们还有些事要讲。”
大嫂呆愣地望着二人不出声,直到江泠风轻咳两声,大嫂才回过神来连连应声,语气中带着敬畏之意:“好好,你们谈,我先去备些吃食。”
待农家妇人离去之后,江泠风才轻关上门,安静的室内便响起段渊冰冷峻的声音:“我去附近查了一遍,确实没发现任何可疑的踪迹。而且……”
江泠风这才看到他的身后别着一把熟悉的剑。
她不由瞪大眼睛,立时转头去看向立在床侧空着的剑鞘,又扭头看段渊冰神情凝重地将剑放在桌上。
江泠风伸手去摸,剑柄上依旧刻着熟悉的“崔”字,剑身完好无损,与崔盏盈交付给她之时一模一样。
那是崔盏盈的剑,本应当被留在结界之中,此刻却出现在这里。
江泠风蓦然想起方才的梦境。
在她与段渊冰脱险昏迷之后,他们便被茶摊主人意外发现带回了家。
因二人竟然能全身而退,便被摊主莫名认定为修仙大能,备受他们一家人的推崇,不止为他们准备吃食,还为他们提供宿处,也不敢打听他们的来历,言语间全然不敢怠慢。
段渊冰先于她恢复知觉,很快便能四处走动去了解情况。
她身体虚弱,心神也耗损极大,只能呆在摊主家中休养。
只是不知为何,只要闭目养神,她便会耽于奇怪的梦魇中。
梦中魔兽那句意味不明的“多谢”与不怀好意的眼神始终让她在意。
她原以为仅仅是受妖力影响,未曾与段渊冰言说。
未料在外探寻情况的段渊冰竟给她带来了这么一个胆战心惊的消息。
段渊冰道出了第二则消息:“而且,结界似乎也消失了。”
话毕,二人相对沉默许久,层出不穷的揣测填塞了江泠风的思绪,是梦非邪,亦或是魔兽种下的暗示。
纷纷扰扰,无法理出一个头绪。
直到门外响起农家妇人轻声催促他们的声音,段渊冰才呼出一口气,暂且歇下了凝重的话头:“今晚再去一起瞧瞧吧,也许有什么变化。”
江泠风缓慢点头,跟在段渊冰身后走出了房门。
就这么交谈的一会儿工夫,天边已然褪去亮色,夜幕悄然降临,蛙鸣渐渐响起。
坐在院中的农户主人家亲手给他们盛上了一碗稀粥,月明星稀下,一张沧桑的脸上满是赧然:“家中有些拮据,慢待二位修士了。”
桌上仅有三碟小菜,每一样内容都屈指可数。
坐在一边的瘦巴巴的小孩含着手指,黑亮的眼珠子便没有离开过喷香的粥,伸出另一只手,低声喃喃:“我也想要……”
旁边的农妇使劲使眼色,他浑然未觉,直勾勾地盯着两碗粥。
见农妇急得想上手阻拦,段渊冰先行将自己的粥递了过去:“我不饿,给他吧。”
江泠风低头浅浅喝了一口,水多于米,粥也煮的软烂,她一口一口喝净,直到平息腹中火烧火燎之感,她推辞了农妇的添碗。
农妇一边侍弄着孩子吃粥,一边悄悄地觑着段渊冰和江泠风二人,满目尊崇。
江泠风每回下山诛妖都会迎来若有若无的窥视,早已习惯这般目光。
反倒是段渊冰有些不自在,他肃着一张脸,直到农户察觉视线,紧赶慢赶地吃完,又出声催促农妇离去清洗碗筷。
段渊冰才出声询问农户:“大哥,可打听到领主现下何处了么?”
领主,便是先前向修士们发布悬赏令诛妖之人。
江泠风顿时心领神会段渊冰的打算。
农户苦恼摇头:“我向人打听了许久,只知他偕家眷一同回了老宅,”他讷讷地看着冷肃的段渊冰:“修士您大抵只能亲自去那里找他领取赏金了。”
见段渊冰一言不发,农户以为他生气,忙向他讨好笑道:“但还是要多亏修士您亲自出手赶跑了妖怪……”他无助看向旁边的江泠风,似乎希望她帮忙出声劝慰:“并不是想诓骗您……”
江泠风无动于衷,只因旁边的段渊冰心思全然放在了其他地方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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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得的钱,不要白不要!】
【不过要怎么分呢?我们俩明显也没怎么出力,但是独吞似乎不太好……】
【该怎么礼貌地提出来呢?】
段渊冰正在苦思冥想分赃不均之事,全然不理会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的农户。
江泠风轻咳一声,段渊冰才回过神来回应道:“无碍,你只需告诉我他大概会去哪里。”
农家才放下心来,抖着嘴唇说出了一个不远处小镇的名字。
段渊冰一一记下领主的特征与小镇的方位后,与江泠风交汇了一个眼神,便与农户告辞,宣称要外出去再打探山林的情况。
二人其实心知肚明山林大概再无危险,但段渊冰冷肃的一张脸带来极大的欺骗性,江泠风又善不动声色,惹得农户感激涕零地站在门口送别他们,连着颤声说了许多句谢。
段渊冰无可奈何,又怕耽搁时间,只好疾言厉色地吓唬他:“即便山林再无危险,但眼下仍是精怪最喜游荡的时刻……”
农户伸出的脚又缩了回来,他似乎想立刻关上门,双手推拒了一会儿,才眼巴巴地抵着门边问:“二位修士,这以后……真的能太平么?”
门外的二人一同扭头看着他。
农户在二人注视的眼神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后又轻声“唉”了一句,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破落的小屋,里头传来农妇低声哄小孩安睡的声音,扭头宛如在诉苦般自言自语:“若不是为了他们,我怎会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他似乎察觉到自己言语失当,忙讪讪一笑:“二位修士,你们一定可以杀光那些作怪的妖怪,对吧?”
话音中的满满期待让江泠风恍惚想起过去之事,有一些身影与这个可怜农户的眼神重叠在了一起。
每个人在穷困潦倒之际,都期待着有一双手能将自己拉出困境。
江泠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单手执剑,形单影只,突然轻蔑地笑了一声。
“当然。”段渊冰肯定回应。
她转过头去,便见身边的青年身上意气蓬勃,他眉目张扬,嘴角带笑,眼中泠泠隐有光芒,即便在黑沉夜色中,依旧有不容让人忽视的气魄。
她似乎初次见识到这个人身上的气概,说出来的话竟令她无端信服。
段渊冰清越的声音中满是信誓旦旦:“必定还你一片清净。”
二人在农户殷殷的期待中渐行渐远,夜色有阵阵蛙鸣,段渊冰的心声也接连不断。
【装得好爽,嘿嘿。】
【这就是龙傲天的感觉吗?】
【好黑,但不冷,这就是修仙世界的好处么?】
龙傲天?
江泠风咀嚼这个陌生的词汇,似乎是个人名,但细究内容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想得入神,没察觉走在前头的段渊冰停了下来。
她及时停驻脚步,越过高大的背影看过去,眼睛不由微微睁大。
眼前山林与之前别无二致,不现当初疮痍之貌。
夜风吹过,响起数道窸窣之声。
明明昨日才脱离凶险,隔日再来时,一切皆如往常。
江泠风看向远处深黑茂密的山林,她不作回应,只是循着记忆慢慢地走到了当初歇脚的树下。
她俯下身,四处搜寻,于一处荆棘丛中看到了一角熟悉的白色包袱。
她慢慢拾起,包袱散开来,一缕清香慢慢萦绕鼻尖。
她嗅着熟悉的清香,转头看向段渊冰,神色难辨,喃喃道:“我们都被它骗了。”
25. 第二十二章
次日,二人分头向农户一家道别。
农户主人送别他们至门口,满腹心事的模样,看着二人,似乎在斤斤计较什么:“修士,为何不让更多人知道?明明做了这般好的事?”
他指的便是以为二人联手诛妖,铲除了这附近多年以来的心头大患之事。
停宿在农户不过二日,他便一直兴致勃勃地出谋划策想告知众人这等好消息,却屡遭二人拒绝。
江泠风自不必说,碍于身份,她不可随意露面。
因意外,她已在农户一家露出了真面目,况且,加上农户不遗余力的宣扬,已有好几个人总徘徊在农户家门口,好奇打探他们的身份。
江泠风推辞身体不适,段渊冰更是经常不见人影,这才打消了他们好奇之心。
但若是农户再无所顾忌地宣扬,又再这么大张旗鼓,她迟早会被岱夫派的人发现。
岂料,段渊冰竟也直截了当地拒绝:“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志不在扬名立万,不必多此一举了。”
农户一家只好作罢,好一番千恩万谢,才与他们依依惜别。
二人趁着日头初升,又刻意走至偏僻小路,想借此错过想看热闹的人群,早早启程离开了农家。
初升朝日带来一股融融暖意,偶有鸟鸣响起,二人踏着古道趁着晨风赶往李镇的路上。
李镇便是发布悬赏的领主现下所在之地,是个颇为富饶的大镇,离此地有数十里之远,农户本想为他们驱车赶路,又被他们严词拒绝了。
最初江泠风未曾想过与段渊冰同行,以她的处境,就算领到了赏金,也无法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
于她而言,越低调越好。
当适时,她正在农户家中盘算离开,此后去往何处之事时,门外墙根处突然匆匆掠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认出那是段渊冰。
只见他眉头紧拧,脚步匆忙,显然朝着山林方向赶去。
江泠风已然不是初次见段渊冰私底下前去山里了。
不知为何,自他醒来之后,他似乎一直满腹心事,明明心有余悸,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往那座诡秘山林。
江泠风私下觉得段渊冰不单只为赏金之事,似乎还有其他莫名的目的。
但一联想到段渊冰的种种奇怪举动,又忆起与段渊冰的种种无奈遭遇,她直觉想避开与此人有关的一切,她假意视而不见,却意外地听到了他的心音。
【我怎么觉得很不靠谱呢,再去那里真能成功追踪到那只魔兽的踪迹么?】
声音渐行渐远,但带给了江泠风极大的震撼。
江泠风意外段渊冰竟有如此厉害的手段,更意外他的真实目的。
他竟想追查那只魔兽。
实则,江泠风也有些后悔未能从那头魔兽中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为何它会出现,为何岱夫派无人不知,许许多多的疑惑层出不穷。
更令她在意的是,这头魔兽的出现,是否与师傅暴毙有关?
这次意外,令她心下明了,时机还未到她能与段渊冰分开之时,她必须借助段渊冰打探更多关于那头魔兽的事情。
于是,当段渊冰回到农户家,寻到她,旁敲侧击问她是否同行去领赏之事,她衡量许久利弊,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便答应了。
见江泠风颔首应承,段渊冰似乎还松了一口气,低声嘀咕了一句:“这样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只是江泠风已没什么心思再去细究段渊冰言下之意,她满心满眼皆是触手可得的线索。
只要跟着段渊冰走,也许她真的能查到真相。
现下,二人心事重重,各自心怀鬼胎之下,脚程丝毫不放松,紧赶慢赶,仅仅用了半日时间便来到了李镇的界碑处。
界碑上书写古朴苍劲的“李镇”,石碑之后,放眼望去,琳琅满目的小摊摆满了整条长街,行人来往穿梭期间,热闹非凡。
比起之前的小村落,李镇显然富饶许多,人人脸上洋溢笑容,来往期间的更多是平民百姓,淳朴的脸上满是安宁幸福之色。
他们或温声软语地与同行人闲叙,或高声向所有人吆喝。
民风似是淳朴。
只是,江泠风与段渊冰甫一踏入,便迎来了不少人的注视。
他们似乎很在意外来之人。
江泠风若有所思。
因人潮拥挤,他们二人不经意被人挤到了一边偏僻的角落,前进不得,后退不得,二人只好面露苦恼,看着来往的人流。
岂料,自打他们进来便有人注意到他们。
见他们驻足,那人主动上前攀谈。
他状似神秘靠近二人问道:“二位可是外地来的?”
江泠风不着痕迹往后退了退,正巧被段渊冰挡住了身形。
另外二人未曾发觉江泠风这般举动,段渊冰见江泠风沉默不语,先出面点了点头。
对面的男人身材矮小,虽长得其貌不扬,但一双眼却十足灵活,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突然开始对着二人滔滔不绝起来:“嘿,我观二人有些生面孔,似乎初来乍到,我一眼就看出来啦。”
“不是我说,若是你想打听事情,可得找我,这李镇啊,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人人都叫我‘包打听’。”
“嘿嘿,不过需要一点……”他搓了搓手指,用意明显。
声称自己是“包打听”的男人还在卖弄自己的见识,段渊冰看了一会儿,半晌才开了口:“那你可知谢源谢员外现下可是住在此处?”
“包打听”瞪大眼睛:“谢员外?李镇上下有哪个不晓得?”他疑惑地看着二人,打探道:“二位可是有事想找谢员外?”
段渊冰点点头。
“包打听”哦了一声,挤眉弄眼道:“我确实清楚,可……这不是白给的。”他拉长声音:“二位,大概也懂行情吧?谢员外那是什么人啊。来求他的人数不胜数,若是一一都应承下来,那谢员外可不得累死啊。”
段渊冰与江泠风对视一眼,有些意外,这位所谓的谢员外,在此地的人望竟如此之高。
江泠风出声:“我们不是来求助的。”
“包打听”一听,眉眼耷拉下来:“竟不是来求助,看你们风尘仆仆的模样,也不像什么达官显贵之人,”他掏了掏耳朵,有些不耐烦:“那来作甚?总之,想要知道消息,得先给钱。”他摊开手,直白道:“给多少,我便说多少。”
段渊冰平静,他眉眼慢慢上抬:“若说我们是来领赏的,”看着对面男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继续缓缓道:“不知是否还要‘入乡随俗’?”
“包打听”一瞬呆愣,上下打量二人,眼中一刹那间难以置信:“你们……你们居然是‘揭榜’之人?”
因世道不太平,总有精怪出没,轻则毁坏农田,重则伤害百姓,各自持有当地一方土地的领主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发布各种悬赏令,让修士前来诛妖驱赶精怪。
因此民间便渐渐地流传起了“揭榜”一说,指的便是那些依据悬赏,主动请缨去诛妖之人。
段渊冰和江泠风皆不是初出茅庐,对此等说法已经颇为熟悉,二人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包打听”疑惑,喃喃道:“什么榜?近来我可是未曾听说谢员外还放过什么榜,这天下太平的,”他上下打量,满眼皆是戒备:“你们该不会是招摇撞骗,亦或是……”他说着眼神一厉,“想来谋财害命的吧!”
这些悬赏令本就颇为棘手,如若不然,也不会高价请修士前来诛妖驱赶。
众所周知,这世间,修士想修炼本就艰难,大多拜师长踞山中,少有世出之人。
而散修修炼更为艰难,他一看便二人出自无名无派,先不说是何等悬赏令,往日里揭榜之人大多抱团一同行动,平日里少见二人出行。
看二人身强体健,竟是全身而退了?
怎么可能!
他往后退了一步,左右张望一番,张口似乎想要大声呼喊。
他思来想去,只觉得对方有所企图,先下手为墙,将人抓起来拷问!
江泠风立时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意图,只见她的手轻轻抬起腰间剑鞘,剑柄一抬,打在了他的大腿上。
男人中了不知何处的攻击,啊了一声,自断了未竟之语。
段渊冰心领神会,一掌轻轻搭在“包打听”的肩上。
“包打听”发现自己使劲挣扎却动弹不得,满眼惊恐,都怪自己利欲熏心,找了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
他心中满是绝望想要呼喊之时,便听得段渊冰无奈冷声:“距离李镇数十里外的那座山林,妖兽已被全数剿灭,我们揭的便是这个榜。若你还不信,可着人向附近支摊的茶摊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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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问清情况。”
他轻叹一声,“倘若这番说辞还说服不了你……”手下暗自使劲。
男人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谁料江泠风上前一步,她看似不经意地抬起剑柄抵住了男人的小腹。
风吹过江泠风的帷帽,只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眼:“时间有限,可否请阁下带我们过去呢?”她轻声慢语:“我们绝不是什么奸恶之徒。”
犹自挣扎的男人这才冷静地停下挣扎,他一脸恍然大悟:“哦!哦!我知道了!居然是那里!”他扭头看向二人,眼中憧憬震惊交相辉映:“竟是你们!我也在昨日听说此事,想着去查探一番,原来确有其事!原来你们就是那二位英雄!”
段渊冰心中有愧,未曾言明是自己亲自动手,男人却想当然地以为皆是他们的手笔。
他喃喃好几句“了不起”,江泠风按捺不耐,晃了晃剑柄,轻声道:“现下诸事明了,可否请阁下告知谢员外是否还留在此处?”
据闻这位谢员外最喜带家眷到处郊游,各处都置办过田产,若是时机不凑巧,那可能守株待兔几年都可能遇不上。
一想到可能要与线索失之交臂,江泠风便无法按捺烦躁。
“包打听”被一股莫名冷意刺得脸皮一痛,他左右扫量,江泠风的脸掩于帷帽之后,而段渊冰冷肃着一张脸,他想当然耳以为是惹怒了段渊冰,忙点头哈腰:“对不住对不住,是小的没眼力,是小的错,望修士不要放在心上。”
他谦卑道:“得修士善心,我们这等普通百姓才能安然度日,二位修士可千万不要动怒!”
段渊冰有些莫名其妙这番奉承,但眼见日头下沉,身后的江泠风虽没有出声催促,但段渊冰莫名觉得心中颤颤,他直接打断了“包打听”:“我们还有要事在身,能否带我们去寻谢员外?若不在的话,可否告知我们去向。”
“包打听”拍拍自己的脑袋,连忙点头:“是是,瞧我这记性!谢员外确还在此处!二位修士,请随我来!”
他走在前方一边引路,一边对着身后二人唠唠叨叨起来:“谢员外前段时间便偕家眷一同来到此处,据闻是身体不适,大夫便让他不要再外出奔波,好好歇息,便到了这李镇住下。”
越过层叠的人群,远远地,江泠风能瞧见一片低矮茅屋中拔地而起一座高大的深红宅邸。
“包打听”的手高高举起,指向了那处宅邸:“就在那儿!”
斜阳余晖映照着那座深红宅邸,高大幽深,牌匾上书着“谢宅”二字,黑底白金,隐隐透出一股贵气。
耳边是“包打听”感怀的声音:“若没有谢员外的善心,李镇也难以变得这么安宁。”
接下来便是“包打听”各种感恩谢员外的溢美之词,他说,若不是谢员外出资请修士诛妖,李镇也变不成这番模样,镇里上下十分感激他的善举。
他还暗地拍了拍江泠风与段渊冰的马屁,说修士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大能,最近天下不太平,听闻谢员外有意找几位身手了得的修士当护院,他们可以向谢员外自荐或者由他举荐……
“包打听”喋喋不休,可惜一个带着帷帽看不清表情,另一个表情冷淡,心思似乎全然不在这番话上。
“包打听”说了半天没得来回应,觉得自讨没趣,便住了口,一门心思地带路。
三人很快便到了谢宅大门前。
门口两名高大护院警惕地看过来。
“包打听”自告奋勇上前沟通,只得来护院的白眼:“员外说过,不见外人,请走吧。”
“包打听”说烂嘴皮,眼见护院要上棍,他灰溜溜地回来,苦着脸看着二人:“这……可能……”他咽了咽口水,二人显然神色不善,身后也不是什么善茬:“如若不介意,二位修士可等到明日再来拜访?”
江泠风心中不虞,但是身边段渊冰似乎浑不在意,竟还点头答应,她现下有求于他,只能吐了吐气,压抑自己急不可耐的心情。
不急于一时。
她想。
正当二人准备听从“包打听”的建议前去找客栈宿下,前面迎面而来一顶轿子。
走在最前方的“包打听”突然激动地喊了一声:“谢员外!”
二人立时抬眼望去。
一个大腹便便慈眉善目的人撩开轿帘,正好奇地看着他们。
“你们,是何人呀。”
26. 第二十三章
宅门此时突然洞开,有香风靠近,一道倩影像一阵风似的轻盈地吹拂过来,娇声滴滴:“老爷,您回来啦!”
众人眼见谢员外的靴子堪堪踏出轿门,便被迎来的不明人物重新扑了回去。
轿子咿呀一声晃荡了一下,几名轿夫眼疾手快地扶住,才没让轿子倾倒下来。
轿夫们满目习以为常,冷肃着一张脸让出一条道,听着轿内二人温声私语。
“老爷您走了这么久,有没有想我呀?”
“哎哟哎哟你先起来,你压着我的肚子了。”
“老爷您倒是回一下嘛,没有您在,我一个人在宅里可无聊啦。”
一阵窸窣声响起,娇呼一声:“哎呀,这是不是给我的礼物呀!真好看!”
片刻之后,有一只白皙的手掀开轿帘,宽大衣袖下滑,纤细的手环正挂着青翠欲滴的手镯,洋洋得意的声音变得愈发响亮起来:“谢谢老爷!”
此时,江泠风和段渊冰才看清不明来客的脸。
杏眼圆鼻,桃腮粉唇,娇小窈窕,年纪二十出头,穿着一身嫩粉色衣衫,她另一只手搂着谢员外的臂膀处,仰着一张脸,笑得眯起了眼睛。
谢员外的口中碎碎念着“一点都不稳重”,满眼却是宠溺之意。
他们旁若无人地说着情话,被护院和轿夫们簇拥着要走进去。
江泠风声量不大地咳了一声,眼尾轻轻瞥过身边的“包打听”,男人莫名心中一颤,出声打断了正在叙情的二人。
“谢员外,二夫人,请留步!”
亲昵交谈的二人驻足,好奇望过来。
“包打听”口中的“二夫人”撅着嘴问道:“什么人呀?”
见谢员外身后的护院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包打听”那股子气魄突然消失,低头嗫喏:“小的,小的有……有要事。”
谢二夫人率先睨向护院,不满咋舌:“不是说过了,老爷要静养,不随便见客么?”
护院低头,毫无波澜地陈述事实:“对不住,二夫人,这帮人适才来拜访,我们正要请他们离开,只是恰逢老爷外出归来……”
二夫人哼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护院,又转头向“包打听”发难,语气冷肃:“听见了么?不见客,”她扭头笑颜如花,娇声道:“老爷,我们走罢,我给您炖好了汤,得趁热喝呀。”
谢员外却没有应声,他轻拍着二夫人的手背以示安抚:“先听听罢。”
二夫人眨了眨眼,轻轻地晃悠着谢员外的臂膀,又跺了跺脚,见谢员外面带笑意却岿然不动,半晌才低声扭捏地应了一句:“好吧。”
谢员外轻轻颔首,转头看着站在一边不敢妄言的“包打听”,他打量几眼紧张的男人,又越过“包打听”,径直看向了一直不发一言的江泠风与段渊冰二人:“若谢某没猜错,想必是二位有事相求吧?”
谢员外语调平缓温和,语气却恹恹:“只不过谢某近来自身难保,也许帮不上什么忙。”他抬手轻哼了一声。
江泠风听出他的婉拒之意,眼见谢员外身后的护院听到暗示想上前来,旁边的段渊冰反应神速地上前一步,欠身作揖:“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我们二人侥幸揭下了谢员外的悬赏令,此番是前来领赏的。”
段渊冰每落下一个字音,谢员外一双平静无波的眼便渐渐地焕发出光彩,直到段渊冰说完,他狐疑地看向段渊冰:“此话当真?”
二夫人整个人被谢员外挡着,却挡不住她嘀嘀咕咕的声音:“什么悬赏令呀,没听过,是不是来讨钱的啊?”
段渊冰听而未闻,继续平铺直叙道出缘由:“距离此镇数十里外那座山林里的妖兽皆被清缴,我们二人前来,领的便是这个赏。”
二夫人似乎还云里雾里摸不清状态,周围人却瞬时眼露震惊地看向二人,尤以谢员外为最。
他快走几步上前,仰头瞪大眼睛打量着段渊冰,喃喃道:“果真么?”
段渊冰轻叹一声,眼中满是无奈,转身道:“如若不信,我这便……”
谢员外似乎误解了他的举动,一反游刃有余的模样,语气焦急地打断:“别走!”
江泠风此前一直沉默不语,直到谢员外表现出反常之态,她才抬头若有所地看了他一眼。
段渊冰也有些讶然:“在下并非这个意思,只是……”
谢员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上重绽笑颜,呵呵朗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赧然:“哦,是么。是谢某太过着急了。”
段渊冰看出谢员外态度有所改变,开口试探:“那赏金一事……?”
谢员外端量二人,笑着摆手:“不急不急,虽说并不是不信二位,只是兹事体大,还是得按规矩来。”
江泠风和段渊冰不言不语,只是对视一眼,眼中皆流露不虞之意。
谢员外敏锐察觉他们的暗流涌动,又笑着解释:“还得等谢某派人仔细核对此事,便是有负各位乡亲父老的嘱托了。”
段渊冰轻轻点头,只以为谢员外仍不信他们,抬步便想转身离去,待他们验证核对之后,隔日再来拜访。
江泠风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如今段渊冰去哪里,她也得跟着去哪里。
只不过……她眼角瞥向身后痴痴望着他们背影的谢员外,将手拢于袖中,捏起一块石头,以旁人看不见的刁钻角度迅疾地击中了他的小腿。
谢员外突然痛呼了一声“哎呀”,所有人心中骤然一凛,抬首便见到谢员外直直地要往地上倒。
身后的二夫人最快反应过来,然而她的指尖也只抓住了一层滑腻的布料。
众人都扑将上来,在旁原本表现得事不关己的段渊冰不知被什么东西轻推了一下,不可阻挡地朝着即将到底的谢员外冲过去。
眼见二人要摔倒在一块,段渊冰脚下一蹬,稳住身体后,眼疾手快地揽住了谢员外的腰部。
谢员外被揽着,呼呼地喘着气,鬓发凌乱,额上竟立刻冒出了汗。
段渊冰皱着眉:“谢员外,你还好么?”
直到他被段渊冰和其他护院扶着站起身时,谢员外仍些许害怕地拍了拍胸脯,呢喃:“幸好,幸好。”
段渊冰松手站在一边后,审视的目光左右看了看,最终落在了方才站在自己身后的江泠风:“是不是你……”
江泠风察觉到视线,微微挑开帽帘,若隐若现中,大眼睛里流露疑惑,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段渊冰微微拧眉,他摇了摇头,重新收回目光。
眼看着被众人包围嘘寒问暖的谢员外,完全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段渊冰口气遗憾地与江泠风商量:“今日看来是行不通,还是改日再来吧。”
只是还未等江泠风回答,此时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叫声。
众人皆被吸引看了过去。
一个护院突然跌倒在地上,颤着手指对着大门口失声尖叫:“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来搞的鬼!”
所有人都茫然费解,二夫人挤出人群,率先不耐烦地走到那个护院面前,低头不虞地看着他:“什么她啊?还有你说什么搞鬼?”她瞪了他一眼,眼角又不着痕迹地瞥向谢员外的方向:“切莫乱说!”
护院眼中的惊慌不断蔓延,竟捂住脑袋趴在地上不断喃喃道:“是她,一定是她!”
眼见着娇小二夫人捋起袖子想抬手扇人,谢员外终于出声阻止,他喘着气屏退了周围人,揉了揉额角,语气疲惫:“不用与他计较。”
二夫人咬着下唇说了一句“老爷”,谢员外竟瞪了她一眼:“不愿听话了?”
二夫人才恨恨地放下手,重新乖巧地站回谢员外身边扶着他,嘴里还在嘀咕:“我不就是看他胡说八道的,想让他住嘴么。”
护院莫名发疯,谢员外似乎不愿任由他继续有伤风化,眼神示意其他人将护院架走,他又看向一旁呆站着的“包打听”,笑道:“多谢你前来引荐。”
“包打听”哦哦一声呆愣地应了,还在看着护院发疯。
谢员外轻声嗯了一声,“包打听”才恍然大悟地点头哈腰,一溜烟地跑了。
二人看着高大的护院被绵软地架起来还在喃喃着什么,江泠风耳尖听到了“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别怪我,别怪我”零碎的字眼。
她抬眼看向宅门,心中隐隐浮出一缕猜想。
眼波流转间,她轻轻地拽住了段渊冰的袍子,见他回望过来,她扬了扬下巴,想示意他离开。
不知为何,段渊冰自从护院莫名胡言乱语后,便一直显得心不在焉,见到江泠风的举动,他竟难得心有灵犀地点点头,抬步转身就走,只是不知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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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动间有些仓皇。
江泠风虽有些莫名他的急躁,但心中仍很满意他的机敏。
她慢慢地走着,不出意料地听到了身后之人急匆匆的挽留之语。
“且慢!二位修士!且慢!”
江泠风已然停了下来,谁料段渊冰却越走越快,隐有小跑的姿势。她心中无奈,只好快走两步抓住了段渊冰的衣袖。
段渊冰这才驻足,低头看向抓住自己的白皙手指,表情复杂。
江泠风的脸透过帷帽若隐若现,她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段渊冰顿了顿,眉间动了动,语气古怪地回:“没什么。”
江泠风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自己的手指,突然忆起了他莫名的男女之防,嘴角微微下压,松开了手,解释道:“他在喊我们呢。”
“嗯。”段渊冰才低低应了一声。
他转过头来,眼神警惕地看着对方。
“还有何要事?”
谢员外似乎察觉不出段渊冰骤然的提防,被人搀扶着走上来。
他身形笨重,这么快步追上,额角很快冒出了汗。
他抹着额头,喘了一口气,闻声朝二人道:“二位可是要离开?”
段渊冰轻轻颔首:“等改日……”
谁料谢员外竟迫不及待地打断,“无碍无碍!”
江泠风心中一片了然,但表面还跟段渊冰一样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
谢员外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干笑一声:“我只是想说,若是二位不嫌弃,在等待验证核对之时,可宿在谢某府中,这也是方便找到二位,好传递消息嘛……”
二夫人姗姗来迟,闻言立马瞪大杏眼,想说什么,但又自己骤然捂住了嘴巴,只是眼里仍流露出不解与不满之情。
谢员外殷切地看着对面二人:“如何?”
“怎么可以嫌弃啊……”二夫人虽未曾说话,脸上却灵动得宛如写满了字。
二人不经意地抬眼望向高大的宅邸,即便身居小镇,这座宅邸的外间坐落了两座威武的石狮子,隐约显出主人之家的气派。
更何况,光看服侍的下人,看起来十足威猛的护院,“二夫人”,便可知道谢宅里头会有多财大气粗。
怎可能会嫌弃?
这位谢员外突然转变态度,肯定另有所谋。
江泠风心里这么想,段渊冰也深有同感,也十分直白地问出了口:“一开始谢员外并不愿搭理我们,为何突然转变至此?”
二夫人似乎被段渊冰的态度惹怒了,气冲冲地想冲上来,被谢员外一把拦住。
他笑着,脸上皆是钦佩:“我现下倒是有十足把握,二位必然不是什么狂徒骗人之流,”他哀叹一声,对着张牙舞爪的二夫人低声吩咐了一句。
二夫人闻言瞪大了眼睛,满目不可置信,直到又被谢员外不耐地催促了一声,她才恨恨地瞪了一眼江泠风与段渊冰,然后蹬蹬蹬地快步走了。
谢员外这才转过头对着二人道:“此处不便说话,如若不介怀,可否请二位入宅歇息饮茶,听谢某慢慢道来呢?”
段渊冰显然有些迟疑,但是江泠风先轻轻应了一声,走上前。
见段渊冰没有跟上来,江泠风转头静静地看着他。
段渊冰心中升腾起无奈,只好与江泠风跟着谢员外一同往里走。
走着走着,凉爽清风吹过,谢员外似乎又恢复了游刃有余的模样,他打量着身边同行的二人,突然感慨道:“二位修士去‘揭榜’,想必也是好心为了还无辜之人一片安宁吧。”
段渊冰不知何意,江泠风抢先嗯了一声:“谢员外广布悬赏令,也必然是为了百姓安宁。”
谢员外似乎有些意外一直沉默寡言的江泠风突然主动回应,他看了一眼江泠风,帷帽后若隐若现一双澄澈的大眼睛。
他收回目光,低低叹了一句:“是呀,本来都是这般打算的……”
“可惜啊,”他们三人一同跨过大门,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关上,发出沉重的砰的一声。
不知何时,天色竟然暗了下来,宅内火光渐次亮起,照亮了谢员外忧心忡忡的脸。
他转过头,眼底哀伤:“但……总有一些人,好心办坏事……”
“尽管他是无意的……”
27. 第二十四章
谢宅之内,果然别有洞天。
曲水流觞,假山亭台,小桥蜿蜒。
被引至准备已久的花厅,江泠风与段渊冰甫一坐下,身旁已有侍女早早奉上两杯热茶,鼻尖顿时萦绕起一股新茶之香。
江泠风不经意撇头时,厅外一片繁花相绕映入眼帘。
“二位,请用茶。”
谢员外居于上首,抬手示意他们举杯饮茶。他笑道:“舟车劳顿,二位想必很是疲惫了,谢某便自作主张为二位备了些茶,请勿见怪。”
段渊冰看了一眼袅袅生烟的热茶,点头举杯。
见段渊冰浅浅饮了一口后,谢员外满意点头,好奇的目光又落在一直带着帏帽的江泠风身上。
他见江泠风始终不动茶,便温言劝道:“这位修士,您尽可放心摘下帏帽,此间皆是懂规矩之人,不会胡乱宣扬。”
江泠风摇头,轻声道:“自歼灭妖兽之后,我便体感不适,怕渡了病气连累旁人,还是不摘了吧。”说罢还轻轻咳了两声。
遭人婉拒,落了面子,谢员外脸上笑容不减,还未说什么,反倒是随侍的二夫人绞着手巾瞪着江泠风,敌意满满,小声道:“什么呀,害怕我们下药么,哼,早知道就先下了。”
谢员外轻轻瞥了她一眼:“多嘴。”
二夫人有些不快地抿紧了唇。
谢员外看着下首二人冷淡的眼神,拱了拱手道:“对不住,内人一向心直口快,但心眼不坏,可否原谅则个。”
段渊冰敷衍地点头应了一声。
江泠风察觉段渊冰自入宅之后更显不安,神情颇为不耐,现下尤甚。
只见他放下茶杯,单刀直入:“谢员外,我们二人还有要事在身,无法逗留太久。”他顿了顿,眼尾瞥向沉默不语的江泠风,见她也赞同地轻轻点头,才继续道:“可否直接了当一些。”
帏帽后,江泠风的一双眼睛同样专注地看着谢员外。
谢员外脸上的笑容稍褪,他呼出一口气,轻摆手对着身边斟茶的二夫人道:“你先离开一会儿吧,我有些事要与二位修士商量。”
二夫人闻言,满脸不虞,轻声埋怨:“有什么我不能听的呀,不就是要赏钱么?”
谢员外寸步不让,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二夫人才瘪着嘴行礼退了出去,临行前还瞪了一眼江泠风。
江泠风垂首端起茶杯,只当浑然未觉。
随后,谢员外又一一屏退了身边下人。
厅门被轻轻合上,一时间一室安静。
谢员外举起茶杯想喝一口,想了想又放下来,咚一声沉闷响起,让二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见二人被吸引,谢员外这才苦笑着摇了摇头,脸上忧心忡忡,似有千言万语想倾诉。
他也如江泠风所料缓缓开口:“其实,我也不知从何说起,不知二位是否有听闻过……”看他神态,似乎深陷烦恼许久。
谁料下一刻段渊冰骤然站起身来,打破这一室低沉。他神情异常冷淡地看着惊诧噤声的谢员外:“对不住,谢员外,我们二人此番前来只是为了领赏。若信不过,我们可等到核对无误后再来拜访。”
江泠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他怎知谢员外想说什么?
而且,她还察觉到段渊冰似乎很不想留在此地,言行举动都带着一股焦躁。
他是发现了什么吗?
谢员外闻言恍然大悟,忙站起身来想挽留:“非也非也,我并不是信不过二位。”他解释,神情苦闷:“只是宅内遇到了些事,便想着请二位修士帮谢某一把。”
段渊冰难得强硬地拒绝:“谢员外怕是要失望了,我们二人势单力薄,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谢员外脸色骤然苍白,他嗫喏着:“果真不行?”
段渊冰坚决地摇头,语气强硬地婉拒:“实在是分身乏术。”
谢员外又越过段渊冰,求助地看向他身后的江泠风,却也只见她沉默不语。
他只颤着声,失落地跌坐回椅子上,低声呢喃道:“难道真是注定?”
他若有似无地逸出一缕叹息。
谢员外坐在椅子中良久,好一会儿才拍了拍手心,似乎下定了决心,他抬眼,神色重新变得游刃有余起来:“既如此,也不好再勉强二位,我其实已着人前去查核了。”
江泠风显而易见地看到段渊冰松了一口气,他欠身行礼:“多谢。”
谢员外随意地摆了摆手,显然交涉失败后,他的态度立时转变,对二人不再以礼相待。
他重新站起身来,看着他们的眼神恢复一片冷淡:“谢某保证,若属实,必定给予赏金。”他扬袍,带起一股风:“那便请二位静候消息吧,来人!”
他扬声叫道,门外立时响起应和之声。有护院轻推开门,沉默站着等候吩咐。
“送客。”
三人一同走出厅外,谢员外与二人道完别,才扭头转身,就被在旁守候的二夫人扑了个满怀。
“老爷,你总算出来了,我熬的汤都冷了。”
谢员外笑了笑,语气变得和缓温柔许多:“好好,我这就去喝。”
江泠风与段渊冰亦步亦趋跟在护院身后,背后隐约传来谢员外与二夫人之间的交谈。
“老爷你想跟他们说什么事呀,怎么这般久?”
“没什么……”
江泠风收回思绪,若非必要,她不会主动出手招惹麻烦。
她按捺好奇之心,将之前无意中所见之物强行压在心底。
二人走着走着,正要踏入来时的幽深长廊上。
兴许是某些宅门情.趣,长廊栏杆上爬满绿植,仅有几盏灯笼隐约挂在其间,白日见时还颇得趣,只是现下夜色渐深,夜风拂过,灯笼摇摇晃晃,红光若隐若现,让人莫名有种被窥探之感。
江泠风的脑海中猝然浮现出魔兽的那双不怀好意的红瞳。
她晃了晃神。
此地也与那头魔兽有关么?
只是当她看到段渊冰的时候,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不愿久留此地,理当与那头魔兽无关。
此时,护院驻足在长廊入口处:“我还要回去看护老爷,劳驾二位自行离去。”
二人闻言,点了点头,目送着护院渐行渐远。
此地归于安宁,莫名的凝滞中,段渊冰率先抬步迈入,江泠风看着他的背影,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
夜里长廊更显幽深,只有点燃的灯笼泄出的几点火光。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江泠风初始便觉得段渊冰脚程极快,只一个瞬间,她便看不清他的背影,只隐约听到脚步声在前头时不时地响起。
一道风吹过,似乎不小心吹熄了一盏灯笼,长廊变得更加幽深。
江泠风几乎看不见自己的手指,只能摸黑往前走,好在这道长廊只有前后两个方向,再不济也不会错失方向。
她慢慢走着,留心着不被底下之物绊脚摔倒。
前方的段渊冰似乎已经到达尽头,却遍寻不见她的身影,远远传来了一阵缥缈的声音。
“……在吗……”
江泠风抬首眯眼看过去。
不远处一点红光若隐若现,隐约描摹出了一道修长的人影。
“来……呀……”
“快点呀……”
对面声音谆谆善诱,只是蕴含一丝急迫,犹如今日段渊冰给她的感觉。
江泠风慢慢停驻脚步,她心中隐约浮起一股异样之感。
不知是因为她耽搁过久,那道声音骤然变得焦躁起来:“快过来啊!你不是要出去么?”那道声音一忽儿变得温柔起来:“跟着我,就能出去啦。”
声音透过长廊传过来,变得更加诡异喑哑。
江泠风没有丝毫迟疑,闻言立刻抬步往后走。
她越走越快,到最后小跑起来,耳边只能听到自己低.喘的声音。
身后那道声音如影随形,变得怒气冲冲:“我叫你过来,你为什么不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跟我走!跟我走啊!”
身后寒气深重,似乎有什么正在接近,江泠风充耳不闻,视若未见,直接一个跨步来到了明亮的长廊入口。
只是还未等她平复呼吸,下一瞬,入口重新变得漆黑,她似乎又回到了走廊之中。
一双充血的眼瞳吊在空中,直勾勾地盯着她,那道阴恻恻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你逃不掉啦,”它癫狂地大笑,逸出的血腥气直扑江泠风鼻尖:“你们统统都要给我陪葬!”
江泠风下意识伸手想拔出剑,突然有一股温热碰到了她的手。
她一阵恍神,一道声音跨越黑暗涌进她的耳朵
【这是谁搞的园艺设计,知不知道大晚上会吓死人啊!】
虽然她还是有些不太明白其中的含义,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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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他所赐,江泠风的眼前逐渐变得一片清明,段渊冰熟悉的侧脸就在身旁。
方才似乎便是他不小心碰到了自己握剑的手,见到自己望过来时,段渊冰的眼底浮现一屡尴尬。
段渊冰收回手,但罕见地没有抬步先走,而是站在了江泠风旁侧,低声问道:“可以走了么?”
江泠风的思绪还停留在那个奇怪的幻境中,她望着幽深的长廊,看着段渊冰缓缓地发问:“你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段渊冰的表情瞬间变得不自然,江泠风却还沉浸在思绪中,只听到他镇静地说:“没有。”他立刻反问:“你看到了什么?”
江泠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没有说出口,话锋一转:“我们走吧。”
段渊冰嗯了一声,语气变得松快许多。
江泠风抬眸看了他一眼,装作没有察觉,并肩走进了长廊。
方才她恍神之时撞见的那双红瞳,虽与魔兽的有些相似,但感觉上却有些不同。
那双眼睛,那道声音,隐约带着怨气。
氤氲在脑海中的迷雾渐渐散开,江泠风想起她在宅门前无意见到的东西,终于将线索一一连上。
不过,这与她无关。
想到段渊冰自从入宅以来,便一直表现得局促不安,想来也是在某处发现了不对劲,所以才一直想着要速速离开。
江泠风难得与段渊冰产生了认同之心。
也不知是否因为二人难得齐心,这一程江泠风顺顺当当地走出了长廊,并未再次遭遇什么诡异之事。
出了长廊,正待转弯前去宅门时,她下意识回首,那道长廊虽幽深,但却少了方才那种寂静无声之感,灯笼闪烁其间,却带着一股和风暖煦。
江泠风收回目光,注意到段渊冰已经急不可待地走到了大宅门口。
深红色宅门古朴厚重,旁边有两个高大护院守着。
大抵因为夜很深,江泠风没能看清护院的表情,只看出皆耷拉着眼皮,显得不太精神。
段渊冰上前交涉离去之事,江泠风便静静地站在后头,身后传来了两道一轻一重的脚步声。
有人声传来。
“老爷,你不是让他们走么?怎么又改主意了?”
“老爷您慢点,他们就在前头而已……”
江泠风回首,见到谢员外被二夫人搀扶着,满头大汗地朝他们走过来。
谢员外似乎很急,看到江泠风时眼中一亮,脸上放松了不少。
他带笑走过来,又越过江泠风看到正与护院交谈的段渊冰,眼中更是宽慰,他对着江泠风拱手,态度谦卑:“修士,我想了许久,还是希望二位能帮我渡过这个难关……”
突然砰砰的莫名两道声响,打断了他的话。
谢员外眼中闪过一丝不满,四下扫量似乎想发难,他越过了江泠风,但在下一刻蓦然瞪大了眼睛,抖着嘴唇连连往后退。
二夫人被他带得哎哟一声摔倒在了地上,脸上想怒又不敢怒,只能揉着自己的背,低声撒娇:“干什么呀,老爷,怎么了?”
江泠风莫名有股预感,便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一眼就见到地上躺着方才守门的两个护卫。
借着月光,她看到了地上缓缓地泅出了好几道深红的痕迹。
江泠风心中一凛,两步上前,蹲下身用力地将一个护院翻了过来。
护院七窍流血,两眼翻白,显然气绝已久。
她看向段渊冰,得来他凝重的摇头。
她担忧的事果然发生了。
她不发一言站起了身,耳边传来了二夫人源源不绝的尖叫。
谢员外瘫倒在地,看着死去的护卫,似乎魂不守舍。
江泠风呼出一口气,未发一言,抬步想走,却被段渊冰拦住了。
江泠风有些意外他的举动。
段渊冰面上十分无奈,语气中带着一股诡异的认命,他望着大门,低声道:“我们出不去了。”
她一愣,快步上前伸手推门,却未料底下纹丝不动。
她再度用力,宅门却始终毫无反应。
江泠风自感已经陷入了一个圈套,她立刻拔剑用力一劈,竟然一丝痕迹都无。
她缓缓放下剑,重新回首看向整座宅邸。
耳边又回响起那道缥缈之音:“哈哈哈,留下来吧,留下来吧,”声音转瞬变得狠厉。
“我要你们都给我陪葬!”
28. 第二十五章
不知何时,不再有风声,一片安静中,二夫人率先打破沉默,她站起身来,带着泣音质问道:“什么叫出不去了!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她气急败坏:“谁会信你们这两个不明来历的人?”说罢,虽亲眼见到江泠风尝试开门,但她全然不信外人,急匆匆提着裙摆,径自越过失神的谢员外,一双手用力拍打在大门上,砰砰之声响彻天空,可是正如段渊冰所言,大门依旧纹丝不动。
她满眼难以置信,仓皇后退了几步,转头向谢员外投去求助的眼神,谁料谢员外依旧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江泠风旁若无人地收剑入鞘,唰的一阵清脆响声吸引了其他三人的注意,她冷道,语气中似乎带着指责:“我们什么都没做,但是也出不去了。”
仍然失神的谢员外听见这一声,双眼不由自主地看向那柄宝剑,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柄宝剑,顺着剑往上抬,看到了江泠风与段渊冰二人,眼中突然出现了热忱之色,似乎在盘算什么。
段渊冰冷淡道:“反倒是我们想问你们,到底做过什么。”
原本还怒气冲冲的二夫人突然变换了神色,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噤了声。
她不安地绞着手指,眼角时不时瞥向身旁的谢员外,见段渊依旧冰冷地注视自己,眼中浮现怀疑之色,她才扬着下巴偏过头:“反正我可没做什么亏心事。”
话音落下,谢员外才终于回过神来,一边说着“是极是极”,一边急急走上前,语气热切道:“只不过,事出如此突然,现下又出不得门,也不知接下来会有何危险,二位修士不防放下猜忌,与我们一同解决眼前困难?”
二夫人低声不虞地嘀咕了两句,拉着脸站在了谢员外身后。
谢员外依旧热忱地看着江泠风与段渊冰。
江泠风心中了然,语气仍然平静,回应却是尖锐:“谢员外,你是故意留下我们的。”
谢员外惊讶地看着她,又看向旁边冷心冷面的段渊冰,无奈摇头,苦笑了一声:“既然被猜中了,那谢某也不再藏私了。”他点了点头,也不避讳自己的心机:“确实如此。”
段渊冰抱臂,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显然早就心中有数。
谢员外屡遭冷言冷语,脸上却勉力带笑,奉承二人:“我也是听闻二位年纪轻轻竟能歼灭那群凶恶妖兽,若不是实在找不到帮手,谢某万万不会算计二位!”
可惜,一个语气平平地嗯了一声,带着帷帽看不出什么神情,另一个直接就一直望向远处,显然也不吃这一套。
半晌,段渊冰才凉凉道:“可我们还未等到人核实呢?”
谢员外被刺了一句,只得干笑着赔罪:“其实前日早有人传言,只不过近几日来,实在是发生诸多诡异之事……”他摇了摇头,“如若不然,谢某也不会想着要留下二位。”
此时,安静许久的江泠风突然道:“那这两个护院的死是怎么回事,你心中清楚,对么?”她眼睛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尤其是谢员外。
男人还在思量着如何劝说二人留下,闻言立刻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忙摆手摇头:“我怎么可能知道!”
身边二夫人瞬时一张俏脸气得绯红,她毫不客气地伸指对着江泠风:“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家老爷岂会做这种事情!”
谢员外唯恐二夫人多嘴坏事,忙拉住她示意她噤声,直到她忿忿地转头去,他才舒了一口气,又转头向着江泠风与段渊冰解释道:“谢某虽心中盘算过二位修士,但决计不会做草菅人命之事!”
他低首看了一眼死状奇异的护院,一张白胖脸立时变青,他闭眼撇头看向别处,口中信誓旦旦:“再说,我也决计不可能用这等残忍手段,就单单为了留下你们二人,这岂不是本末倒置么?”
江泠风注视他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对不住,是我唐突了。”
谢员外堪堪扬起一丝笑,旁边的段渊冰便语气森冷打断了他:“你是不清楚,但你应该有所猜测,对吧。”
谢员外的脸瞬时煞白一片,言行局促,显然被猜中了心中所想。
旁侧的二夫人似乎也清楚什么内幕,半天未见反驳,只暗自憋着气。
极少见段渊冰这么咄咄逼人过,看来他极为厌恶被人利用。
江泠风若有所思,以后若是要向他打探消息得小心为上,只不过,即使到了被揭穿的那一天,她也自信能够全身而退。
此时宅内的小厮侍女才姗姗来迟。
他们手提油灯闻讯而来,一时间幽静宅邸充斥人声,变得熙熙攘攘,灯火通明。
众人皆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躺着的两名护院,面面相觑,全然不明所以。
窃窃私语不断响起,众人七嘴八舌猜测着:“究竟出什么事了。”
“这两个人怎么还在这里。”
“我方才好像听到有人敲门,是谁呀,那俩躺地上都不去开么?”
“难道是被打晕了?”
一直被冷落的二夫人看到人群,似乎回过神来,她指着江泠风与段渊冰,对着身后的人发号施令:“快把这两个人抓起来,一定是他们使了什么法术才开不了门,抓住他们,逼他们解了这道法术!”
“门开不了?”
“我怎的听不懂?”
“究竟怎么回事啊?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此话一出,众说纷纭没讨论出个结果,却默契地没有一人去执行二夫人的命令。
二夫人气得跺了跺脚:“你们都不听我的了?!这可是生死攸关的事啊!”
“出了什么事?”有道温和弱气的女声响起。
二夫人闻言突然噤声,怔愣地看着踱步而出的年轻妇人,喃喃道:“大夫人……”
江泠风与段渊冰也一同望了过去。
这位“大夫人”身着披风,被人缓慢搀扶着走出了人群,她似乎久病未愈,脸上毫无血色,一双眼睛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只是走这几步路,她便得停下来歇一歇。
二夫人失了那股颐指气使的气魄,见大夫人掠过自己走向谢员外身边,眼底竟流露出局促紧张之意。
她没有再计较无人听从命令之事,而是乖巧地站在了旁侧,安静地看着那一对夫妻。
谢员外有些惊讶,伸手搀扶过大夫人,皱着眉道:“你怎么出来了?”他责备地看着身后扶着的侍女:“就这么让大夫人出来了?”
大夫人咳了两声,温声道:“无碍,我只是睡不着想散散步,又恰巧听到有人喧哗,便来看一眼究竟怎么了。”
大夫人一双平静的眼眸扫视了一遍,在江泠风的身上停了片刻,低首间便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两个护院。
她眉间微蹙,迈步似乎想要上前查探情况,一旁安静的二夫人突然快步走来挡在她面前,紧张之色溢于言表,似乎也忘了礼节:“别看!”
大夫人愣了愣,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后抬手轻轻将二夫人推开:“无碍,我只是瞧瞧。”她转头对着谢员外道:“走吧,我们一起看。”
谢员外似乎拿这位大夫人毫无办法,只得慢慢搀扶着她来到了江泠风与段渊冰跟前。
他们驻足停了下来,看到了那两具七窍流血的尸体。
大夫人的神情一变,身子突然晃了晃,似乎要栽倒在地。
江泠风正好在她旁边,伸手扶了她一把。
即便裹着披风,江泠风依旧能感觉到手底下的女人实在消瘦,几乎能摸到底下的骨头。
大夫人喘着气,轻声答了声谢,重新被扶着站好。
“夫人,你先回去歇息吧,”谢员外皱着眉扶着她的腰,“外头有我和翠儿打理,你不必太过挂心。”
二夫人,也即是“翠儿”,也跟着应了一声,她走上来劝慰道:“是呀,大夫人,你先回去歇息吧,我会守好老爷的。”
大夫人没有理会翠儿伸过来的手,也不看她瞬间低落得模样,只直直地看着谢员外,眼中脉脉含情:“老爷,别再瞒着我了,你以为我深居闺中,外事一概不知么?”
她伸手,消瘦指尖直直地指向地上躺着的二人:“这二人的死法与那个女人一模一样,一定是她来报复我们了。”她喘了一口气,咳了几声,声音更加低哑:“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么,这几日晚上我睡不着,总能听到一个声音。”
她娓娓道来,明明温柔的语气却无端让人觉得恐惧,有好几个胆小者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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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开始两股战战,猫着腰想要离开,却被人群挡住,摔在了地上。
在“哎呦哎哟”接连不断的叫痛声中,大夫人视若未闻,清凌凌地站着,红着一双眼,徐徐道:“她说,‘我要你们统统给我偿命’。”
江泠风心中闪过那道长廊中听过的那道声音。
她果然没猜错,这个地方果真有怨气。
只是有一点却令她疑惑,这股怨气是否过于强大了。
比之往日所见,似乎更为强大。
她有种奇怪的预感,这座宅邸似乎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思考间,那位大夫人似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摇摇欲坠,竟是直接闭目晕了。
翠儿先反应过来,惊呼一声,赶紧搂住了倾倒的大夫人,可不知是否力不从心,她竟一时没能撑住大夫人,反被昏迷的人带得往地上倒去。
她“哎哟”一声倒在地上,又被大夫人压在身上,仿佛有千斤重般,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她张嘴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两眼一闭,竟然也跟着晕了过去。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来人!”谢员外愣了一会儿,才赶忙走过去蹲下身帮忙分开二人,嘴里大声喊着人来帮忙。
众人方才还沉浸在那番诡异的讲述中,这会儿被厉声责备,才终于回过神来,七手八脚地将倒在地上的二人分开,料峭夜风中,这番忙乱后,众人竟都出了一身汗。
“老爷,那这……怎么办啊。”有小厮小心翼翼地请示着谢员外,他指着地上躺着的两名护院,显出手无足措。
谢员外正指挥着侍女抬走两位夫人,目送他们走后,他才停了下来,白皙的额上沁出了不少汗。
他抬手正想擦一把,就听到旁边小厮的请示,他不耐地扬手想吩咐下去,眼角就瞥见站在一旁事不关己的江泠风与段渊冰。
他屏退小厮撑起笑脸走过去:“二位修士,这……”他指着地上的护院:“你们看,怎么处理?”他试探:“是否需要查探一番?”
段渊冰似乎走了神,迟疑片刻才看向谢员外:“怎么?”
谢员外正待重复,江泠风竟出乎意料地伸出手拦住了他。
见谢员外眼露不解,她伸出手指指了指地上,轻声道:“你们看。”
段渊冰与谢员外好奇地看过去,皆瞪大了眼睛,尤其是谢员外,脸色变得尤为苍白。
气绝的两个护院的身体竟不知为何,在慢慢地消融。
谢员外忍不住惊恐地叫了一声,江泠风瞥他一眼,他才双手捂住嘴巴,眼中惊愕,满头冷汗地看着。
不消片刻,地上便只剩下两套衣服,和一滩凝固的鲜血。
似乎原本就没有什么人在那里。
然而所有人的鼻尖仍久久萦绕着一股浓重的腥味,让他们无法掩耳盗铃。
江泠风只觉一股莫名寒气正慢慢侵入心底,难得不耐地皱起了眉头。
早在宅门前,她便看出了这座宅邸的大门处设下了一道驱邪阵,阵法虽算不得高深,但防防小妖小鬼还算有效。
在他们道明来历之后,谢员外的态度便急剧转变,显然心中有事想留下二人,她急于想找到与师傅有关的线索,不愿再耽搁,于是便将计就计地想引出骚乱,顺理成章地留下。
她先前曾与这般人打过交道,却也心知肚明他们暗地常有龌龊,会请修士前来驱鬼。
江泠风虽不爱财,但秉承师傅教导,也不会平白无故地让怨魂伤害无辜之人。
她以为只是如往常那般驱鬼便可,却没料到竟无意撞入这般凶险之地。
以她所见,这股怨灵的力量与她见过的相比,要过于强大了。
若是以她全盛时期的修为,也许不足为惧,只是偏偏她修为尽失。
坏事似乎都撞在一起了。
她心下无奈,只能打起精神来琢磨出路,而一旁的段渊冰似乎也清楚后果,冷着一张脸看向惊慌失措的谢员外:“请你从头到尾告知所有的来龙去脉。”他一字一顿:“切勿对我们有所隐瞒。”
谢员外颤着声应了,他眼中似有悔恨,也有不解:“我当初真的只是好心收留她,我没想到她会死……也没想到,她会这么怨我们……”
29. 第二十六章
江泠风与段渊冰随同谢员外重新来到花厅。
此间因小厮侍女大多被打发去侍奉二位昏迷的夫人,花厅外只留着两个高大魁梧的护院守着门口。
谢员外还处于惊吓中,走进来时神情茫然,脸色苍白,竟都未曾传唤人来奉茶点碳取暖。
厅内充斥一股凉气,谢员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才醒过神来。
他看着不知何时便静坐下来的江泠风与段渊冰二人,忙撩袍站起来,难为情道:“对不住二位,并非招待不周,我这便着人上茶……”
他断断续续地说了半天,正想传唤门外护院之时,被段渊冰扬声打断:“无需多言,谢员外还是先说说怎么回事吧。”
江泠风轻轻拨弄茶杯,满室只余杯盏碰撞之声。
谢员外闻言,眼中散去迷茫,他才缓缓地放下手,颤着嘴唇逸出几声气音,眼中闪现后怕与懊恼。
他颓唐坐下来,一瞬失去了白日所见的神气。
“事情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谢员外幽幽道。
江泠风从他口中拼凑出了一个善心却累人死去之事。
几月前,嗜好游山玩水的谢员外因屡感身体不适,经人相劝后,协同二位夫人及心腹仆从来到李镇定居,旨在休养身体。
因他过去曾施恩于李镇,令李镇改头换面成就今日蒸蒸日上之貌,镇里上下都感恩他的慷慨,知晓谢员外会久留此地,有些人便闻讯而来,请求他的帮忙。
谢员外一家皆来者不拒,一视同仁,而且为了那些人日后生计,谢宅也会好心收留一些人当作小厮侍女。
说到此处,他突然笑了起来,神色分明放松了许多:“我家翠儿也曾流离失所,后来一次被夫人收留后,再后来便……”他止住话头,欲言又止的眼里闪烁着甜蜜情意。
段渊冰并不捧场,只追着继续问:“这和今日之事有何关系?”
谢员外敛回思绪,似乎一下子又沉浸在今晚诡异之事中,低头饮了一口桌上的凉茶,压下心慌之后,似乎在回忆过去往事:“就在一个月前,我们外出踏青时,遇见一个流民和他的女儿,见他们衣不蔽体,似乎还抱恙在乞讨……”他苦笑摇头:“我家夫人便心软收留了他们。”
他语气悲戚:“岂料,竟会引来祸端!”
据谢员外所说,那位流民久病在身,将养不到三日很快便撒手西去,只留下女儿一人。见那位孤女正值妙龄却又丧父,看着着实可怜,谢大夫人便收留她作随侍婢女来教养。
那名孤女虽流浪许久,但聪明伶俐,办事也牢靠,起初很快深得谢员外及大夫人喜爱,只是后来大夫人因水土不服,久病在床,大夫人便打发她去服侍谢员外。
谁料,这便出了事。
谢员外脸色难堪:“我也不清楚那名孤女从何打听来我与翠儿的往事,她……”似乎说不出重话,他摇了摇头:“后来我便打发她去莳弄宅中所有花草,打算让她清醒清醒,只是没想到……”
他两眼望着门,似乎透过门望向了花厅外的某一处:“就在数日前,有人在水井打水时,发现了她的尸体……”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便把她与她父亲葬在一块,可是怪事便发生了!”
谢员外睁开眼睛,眼中惊魂未定:“先是有人夜里起身方便时见到肖似她的背影的人正在莳弄花草,又有人说在只有一人的地方平白无故地听见有人唉声哭泣,我也是直到今日才知道,我家夫人竟也遭遇她的折磨……”
江泠风默然听着,想起谢大夫人之前所语,正待说话,便听见段渊冰出声打断了谢员外对那名孤女的控诉:“但大夫人说过,死状是与那两名护院一样?”她抬眸,清凌的目光直直地看向谢员外:“难道不是?”
谢员外两眼通红,听到此处才缓下呼吸,接着道:“打捞上来不过片刻,也不知道为何,那具女尸便七窍流血,吓坏了不少人。”他喘了口气:“我着人埋了之后,嘱咐他们不要声张,毕竟只是一介孤女,”他叹口气:“我也不想让她就此背上不贞洁的名声。”
江泠风若有所思地望向厅外,问道:“那口水井便在厅外么?”
谢员外轻轻颔首。
段渊冰眼中犹疑:“她平白无故又怎么会失足落井?她是否得罪过什么人,或者被什么人记恨了?”
江泠风听出他意有所指,只是谢员外仍旧迷茫地摇头,似乎一无所知:“我不敢保证,但理当不是宅内人所为。”
段渊冰:“你为何这么肯定?”
谢员外:“那日是上巳节,夫人气色也转好,我想着也是好兆头,便主张让所有人都跟着去了踏青。”
江泠风闻言,轻声道:“谢员外当真是宅心仁厚。”
谢员外浅笑摆手:“这也只是为我家夫人积德,唉,谁料一回来便……”他笑容稍褪:“那名孤女先前便推说身体不适就没去,府中只剩她一人。我们回来之后没见到她,只以为她在房中休养,谁能料到她竟死了。”
“这便是事情始终了。”
说完这桩事后,谢员外便长舒一口气,似乎放下了心中负担,满脸期冀地看着江泠风与段渊冰:“二位,可曾想出什么方法?”
“我只有一事不解,”段渊冰看向谢员外:“过了这么久,闹了这么事,你们哪怕没有一个提出搬离此地么?”
谢员外无奈:“也是我的错,我自以为见多识广,便请了相识的修士前来设下阵法,本来宅内已平静了几日,我以为平安无恙,却没料到竟变本加厉。实则我早就想遣人去附近岱夫派寻求帮助,”他又苦恼地坐下,叹气:“谁料岱夫派竟不见外客。”
江泠风的手指微微一动,眼里闪过一丝自嘲,未曾想到兜兜转转了一圈,自己竟会因为这个原因而被困在这里。
“我也想过离开此处,可是夫人病情突然加重……”谢员外苦不堪言:“我也只能……二位修士,可千万要帮帮我们啊。”
段渊冰语气不佳:“虽非我愿,我也不想枉死在这里。”段渊冰再问了谢员外一些关于那名孤女的细节之后,才勉强点头让谢员外离去,随口吩咐他不要随意走动。
谢员外勤勤点头,又殷勤问道:“不知二位准备何时去查探?”他看着起身准备与段渊冰一同出厅的江泠风,犹豫道:“亦或是等到明日,现下夜深露重,是否需要谢某着人准备二间厢房给二位休息?”
段渊冰开口打断:“一间足够。”
江泠风默然不语,只是看着段渊冰。
见谢员外不解地看过来,又突然一副了然的模样,段渊冰不得不顶着江泠风的目光解释:“只是方便我们互相知会,”他又补充:“最好离你们的卧房也近一些。”
见江泠没有提出反对,谢员外一连声应着“对极对极”,显然对段渊冰愿意答应帮忙之事感到十分感激。他一边推门唤人,一边指向花厅深处:“那里便是那位孤女失足之地,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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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事无人敢靠近,我索性让人封了起来。”他又抚掌道:“二位尽可随意进出,我会让人不打搅你们。”
目送着谢员外被两位护院护送离去,段渊冰转身就看到江泠风早早摘下了帷帽,月下一张清丽的侧脸正冷静地看着花厅深处。
段渊冰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你有什么头绪么?”
江泠风一手提着帷帽,一手拨开头顶树枝,摇了摇头,随即话锋一转:“你在那道长廊听到过什么声音吗?”
段渊冰奇道:“没有。”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了然:“你见过‘孤女’?”
“我不能肯定。”江泠风慢慢说道。
此时二人已经深入花园中,夜渐深,一片寂静的花园里充斥着一股寒气。
周围时不时窜出一朵花苞,枝叶横生跨过二人头顶,走了几里,一口水井便映入眼底,离得近了,能隐约听见井水流动的声音。
江泠风停下脚步,回答段渊冰的问题:“若真如他们所言,那个‘孤女’怨气已然很重,单凭那道驱邪阵,怕是困不住她多久。”
二人打定主意前往查探,他们慢慢地走近,江泠风却觉出一丝诡异。
越靠近那口水井,周围的寒气便愈发重,到最后,她竟忍不住打起哆嗦来,牙齿打颤,脸色霜白。
段渊冰察觉江泠风的脚步声停下,立刻回头便见江泠风扶着一边树干独木难支的模样,他急匆匆走来,泥点溅在他的衣摆上,他浑若未觉:“怎么了?”他警惕地看向四周,指尖隐隐萦绕起一股灵力。
“我……我有点冷……”江泠风双手抱臂,紧咬住下唇,甚至让她身体有些隐隐犯疼,她看着神情自若的段渊冰:“你没什么感觉么?”
段渊冰摇了摇头,借着月色看她唇色变青,身体发抖,已然支撑不住,转头又看向那口神秘莫测的古井,当机立断:“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
江泠风觉眼皮越发沉重,身体也越发难受,只能勉力点了点头,被段渊冰小心搀扶着快步离开了那口水井。
谁料越离开了那口井,那股侵入骨髓的冷意便慢慢退去,直到来到花园入口,江泠风脸上恢复了血色,只是身体还有些疲惫,不知是否因为被怨气所影响。
见江泠风脸色有所好转,段渊冰才慢慢松开了手,回望后方的花园,神情凝重:“那口水井大概就是一切的源头了,但你曾说过在长廊上也见到那个‘孤女’,”他呼出一口气:“恐怕确如你所言了。”
眼见夜色渐深,二人商讨不出什么解决方案,只好决意次日再来。
江泠风再次戴上兜帽,二人一前一后离开花园,循着侍女指示来到谢员外为他们二人备好的厢房处。
厢房已生起暖火,进去之后香气扑鼻,茶桌上摆着一壶热茶。
江泠风婉拒了侍女的侍奉,关上了门,自己摘帽,斟了一杯慢慢啜饮,徒留段渊冰沉浸在思绪中。
“我发现,”他突然出声:“这股怨灵只似乎针对女人?”
江泠风放下茶杯回望过去。
他对上她的眼神:“只有你和大夫人听到,而我什么都没听到,那个谢源也曾说过,大夫人自从那名‘孤女’死后,身体状况愈发严重,你方才也……这股怨灵是不是针对所有的女人?”
他语气甚笃,只是江泠风却摇了摇头。
段渊冰困惑地看着她,便听见江泠风缓缓回道:“若是这样,那为什么二夫人从未说过此事呢?”
30. 第二十七章
见段渊冰有些迷茫,看江泠风的眼神似乎在问为什么会提到“二夫人”,江泠风耐心提醒他:“你还记得么?先前在你质问他们之时,二夫人曾说过,‘她没做过什么亏心事’。”
段渊冰眼睛顿时一亮,喃喃道:“确实!她先前是这么说过!”他激动地在房中来回走动,口中喃喃:“这么听来,这个二夫人是觉得府中有人做了亏心事,而且跟那个人的死有关!”
江泠风点点头,也说出了自己的揣测:“二夫人大抵知道一些内情,若是我们去问她,也许能得到一些线索”
段渊冰赞同颔首,眼里闪过一丝锐利:“也许‘孤女’之死并不是意外,是有人刻意为之!”
随后他又苦恼起来:“但是那二夫人似乎不太待见我们……”
不,也许只是对我。
江泠风想起了初见之时,二夫人对自己若有若无的敌意,心中也有些不解。
见段渊冰陷入思索不再言语,江泠风又斟了一杯茶慢慢啜饮。
茶香轻浅温热,暖和了身体,江泠风白日赶路,夜晚又受怨气所累,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喝下了两杯茶,不知为何,人便变得惫懒起来。
她撑起下巴的手逐渐失去力气,听着段渊冰的自言自语,江泠风的眼前逐渐变得模糊,神思开始昏沉起来。
“你累了?”
似乎自己久久未曾回应,段渊冰有些迫不及待,一道微风拂过自己的脸颊,随后一道修长身影来到自己身边。
江泠风半抬眼皮看过去,男人的表情一瞬变成忧心,映入自己眼底。
她摇了摇头。
她心下十分清晰目前境况,了然眼下并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刻,只是不知为何总有些力不从心,似乎有股莫名的力量拉扯想让她沉沦。
江泠风思来想去,难道自己中了那股怨气?
她调动一缕灵力探视了自己的丹田,却也觉不出任何古怪之处。
而且身边的段渊冰也未曾表现出任何不适,难道是自己多心?
江泠风心思仍放在他处,没注意到段渊冰细细打量,眼看她似乎并无大碍,段渊冰的神态一松,随后又突然问起,语气有些古怪:“你说,那个‘孤女’还会不会再出现?”
江泠风顿了顿,抬眸望他。
自从进谢宅以来,段渊冰便处处显露不自然,她又联想到长廊之中他的表现,越发肯定心中那份揣测。
若她没猜错,这人似乎怕鬼。
她嘴角微微弯起,在这诡谲的府中,她竟然感到一丝放松。
不过……夜风突起,拍起了门扉。她转头望向门外,夜色寂寂,能透过窗缝看见一丝白月的影子,耳边只闻得几丝虫鸣蛙叫,似乎一切都杳然无踪。
但是,她能嗅出暗藏在平静下的一丝诡动。
江泠风轻吐浊气,再也没有闲心:“过了今夜自会有分晓。”
段渊冰也认同点点头,神情凝重。
噼啪一声火光跳动,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江泠风,见她深思疲惫,撑着下巴的手逐渐软倒在桌,冷然出声:“不必勉强自己。”
江泠风顿住,闻言望过去,便见段渊冰起了身几步便坐到了小榻上,对着她淡然道:“你先睡吧,今夜就由我来守,若是出事也方便示警宅内所有人。”
他倒也不考量这番直白会令对面之人作何他想,他闭上眼睛,打坐吐纳。
看着段渊冰沉静的脸庞,江泠风也不推诿,对着男人的方向低声说了句多谢,走到床边,侧躺在了软床上。
温床暖香,借着明亮火光,江泠风慢慢地闭上双眼。
脑海中不禁闪现过许久之前。
同样一片夜色,在荒郊之外,她奉师傅之命带领同宗弟子前去诛妖。
彼时夜深,她推辞众人建议,独自一人闭目抱剑坐于高枝守夜。
远远地,她听见有人轻声议论。
她抬眸望去,底下篝火燃燃,是她同宗的师门,脸上满是信赖之意。
有人安心感慨,“有大师姐在,再有妖物,我们也都不怕了。”
“哼,胆小鬼,就靠大师姐出手。”
“嗐,我也只是怕拖了大师姐的后腿,给她平添负担!”
“什么时候才能像大师姐一般啊……”
谁能想到,时至今日,天差地别。
她背负骂名孤身一人离开了岱夫派,于茫茫中寻找着不知存在何处的线索。
现在还……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丝自嘲的弧度,意识即将涣散于黑暗中的时候,她听见了一滴水落下的声音。
水珠凝结成雨,落在了她的脸上。
江泠风不由得睁开了眼。
眼前竟不再是暖香的厢房,映入眼底的是一片雾蒙蒙的园子。
江泠风没有贸然行动,左右端量,这才逐渐辨认出此地是花厅之外的花园深处,而那口源头的井水就在她不过数尺之外的地方。
她脚踩湿软的泥土,一双眼慎重地看着周围。
无缘无故陷入梦境,她果真是中了那股怨气,她必须得尽快寻得出路。
她慢慢迈步走着,警惕周围,安静的梦中,只余下她踟蹰的脚步声。
雾气逐渐浓重,湿气不断侵袭,有不少雾气凝结成水珠落在了她的脸上,带来一股难耐的痒意。
水珠太多,江泠风便忍不住腾出手摸了摸脸,在她放下手时,她不经意地看见指尖被染上了一丝浅浅的血色,鼻尖瞬时萦绕起一股莫名的腥味。
江泠风立时抬手,看见自己原本白皙的指尖被逐渐染上红色,不出片刻那股红色便蔓延遍她的手掌,她后知后觉出身体一股难耐的疼痛
又莫名响起咚的一声,江泠风在眨眼之息,身子宛如失重般直往下坠,猝不及防地掉落进了一片冰凉的水中。
她艰难地拨开水面,想从水中挣扎出来,却只觉周围极其逼仄局促,她双手胡乱摆动,不经意触摸到了一片冰凉的石壁。
她心中一凛,再度抬头时,发现自己头顶是一片狭小洞口。
原来她竟是落入水井中,一经察觉这个真相,底下原本岿然不动的水流突然急速上升,直接淹没过了她的喉咙。
她不小心呛了一口冰凉的井水,咳了好几声。
水逐渐上升,井内回响起她深重的喘.息。
她艰难地呼吸着,不时踩着墙壁,想将头露出水面之外呼吸。
等着等着,她意识逐渐模糊,却又听到有脚步在接近古井,带着一无所知的嬉笑之声。
她的眼神一亮。
“哎,昨日你领了谢当家多少赏钱,别藏着掖着了。”
“不都一样么,你莫胡说。”
“少胡说八道,我看见你领了两份了,这是为何。”
那人似乎被问住了,过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声音模糊:“那是给……的,当家的喊我给她看病……”
“唉,当家的和夫人待她真是极好,谁能料到竟是个白眼狼。”
水渐渐没过她的头顶,窒息让江泠风顿时失去冷静,她的双脚奋力踩着水,拼命呼喊,想吸引二人注意。
只是不知为何,水波掐出了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声,她眼中蔓延起一丝绝望。
那两道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眼中又重燃希望,踩水的动作越发用力,谁料下一刻,有一道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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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视线逐渐模糊,江泠风被寒意侵袭了心神,听不太清他们的交谈,她在水间起起伏伏,绝望像藤蔓攫取了她的意识。
半晌过后,古井边再度响起一道轻缓的脚步声。
越来越近,此时江泠风已然沉入水底,透过水波只看到一道模糊的剪影,她认出了那道剪影,心中升起一丝激动,她再次踩水冒出水面,想开口求助,便见那道剪影低首对上了她的视线,随即举起了双手。
有东西自那个人的手中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落了下来。
她失声大喊:“不要!”
咚!
“醒醒。”
“醒醒。”
江泠风猛地睁开了眼,眼中依旧满是惊恐,她的心绪仍沉浸于绝望的死亡中,直到旁人再度喊了一声,她才缓缓地转过头去。
身边是段渊冰熟悉的脸,他眼中充满探寻:“你怎么了?”他思索片刻,揣测道:“是做噩梦了?”
江泠风大汗淋漓,手还紧紧抓着被褥,指尖用力到发白。
直到噼啪一声,蜡烛迸出一丝火花,她才惊觉自己已然回到现实,不再身处冰冷的水井中,半晌,她才低声回道:“没事。”
她声音低哑,眼神失焦,显然不是无碍。
段渊冰也没有多问,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那便好。”
江泠风抓着手中软被,眼神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段渊冰走到桌边执起了茶杯开始斟茶。
看他泰然自若,江泠风想了片刻,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昨夜没什么事么?”
段渊冰止住喝茶的动作,转首看她的神情里掺杂一丝显而易见的困惑:“没有啊。”他又偏头看了一眼门外:“他们本想进来换茶,我看你还未醒,就没让他们进来。”
门外依旧一片黑寂,平静无波。
段渊冰又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不过你睡下没多久后,你就一直在呻吟打颤……”江泠风不由自主地看向手中的软被,便听得他轻咳一声:“我就给你盖了被子,不过我看你难受,就叫醒你了。”
江泠风握紧手中软被,眼神若有所思,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丝念头。
那股怨气的主人是想传达什么么?
幻境中,才是事实的真相么?
段渊冰等了半晌还未等来江泠风半句回应,转过头便见江泠风重新裹紧了被子,背对着他重新躺倒在了床上,他听出江泠风呼吸逐渐沉稳,低声摇头笑了笑,又开始悠然地饮茶。
室内一片安静,只余下段渊冰时不时倾倒茶水的声音。
流动缓慢的声音中,受惊过度的江泠风最终还是扛不住疲惫,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一回她并没有再次回到花园深处,暖香中她陷入沉眠,只隐约听到一声声缥缈之音。
有道模糊的女声背对着她哀哀哭泣着,似乎在哭诉。
雾气弥漫,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却是对她的悲伤感同身受。
那个人似乎察觉到她,转过头来对着江泠风倾诉起来:“救救我好么?你都看到了是么?救救我好么?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了。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变成那样子……”
那人的悲伤似乎感染到她,让江泠风有种被束缚的窒息之感,她不由得落下泪来,身不由己地点了点头。
那人脸上挂满清泪,嘴角带笑:“谢谢你,谢谢你。”
看着那人的笑,江泠风也跟着笑了起来,雾气散去,她重归黑甜的梦乡中。
谁料这股安宁还未持续多久,有人轻推着她的肩膀。
江泠风睁开眼睛,便看见段渊冰神情凝重地看着江泠风:“又出事了。”
31. 第二十八章
段渊冰同江泠风一前一后踏出房门。
门口传话的小厮正苍白着一张脸,眼神无助地看着他们,说起话来毫无章法:“又……又,死人了!老爷,老爷命我请二位来!”
江泠风与段渊冰对视一眼,果断抬步跟着传话小厮走。
幽深小径,和煦春日,有芬香扑鼻,有鸟鸣莺莺,三人却各有心事,神情凝重。
前来传话的小厮似乎被吓得狠了,在段渊冰的几番询问下,才颠三倒四地说起来龙去脉。
“今儿早上醒来,有小厮侍女突然禀报院内一片凌乱,屋内物品被人搜刮带走,吵吵嚷嚷间恰逢谢员外早起,于是便一声令下让人搜身。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除了前去照看两位夫人的侍女和守在谢员外卧房外的两名护院,再抹去昨夜死去的护院,一番清点之下,府内竟一下子没了四人!
朗朗晴天,小厮却一直冷汗直流,身体打着摆子,他颤着唇两眼无神:“……我们便按着老爷的命令到处寻找那几个人……结果……
“有人经过花厅之时,看到了自己被带走的物事……他大着胆子顺着印记往里走,便看到了其中一人的尸体……”
小厮喘咳了一声,满眼恍惚不住喃喃道:“他们,他们肯定是被那个女人害死的!那个女人要杀光府中所有人!她不让我们出去,就是要一个一个将我们给杀死!”
眼见小厮状似癫狂,举动言辞之间有些失控,段渊冰皱眉上前一步想让他清醒过来,便听见身后幽幽的女声响起。
“你怎么就能断言是那女人下的手呢?”
这一句,似乎暂时唤醒了小厮的神志,他看向江泠风的眼神满是震惊。
段渊冰闻言,也停下了动作。
一瞬间,从那句话中,他感受到一股深重的恨意。
风拂过江泠风的帏帽,一双仿佛看透人心的眼若隐若现,她冷静地注视着小厮,一字一句接着道:“明明你都没有亲眼看到。”
段渊冰的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奇异的感觉,短短的几日相处,江泠风似乎不像他所以为的那般身世简单?
似乎察觉到自己审视的视线,江泠风转头看着段渊冰向他求询认同:“未有确凿实据,我们便也不能妄自揣测他人,不是么?”
段渊冰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那股阴冷气息散去,拨云见日下是常人应有的质疑。
自己也是过于武断,为何也人云亦云起来?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因为一天到晚发生了太过事,显得太过一惊一乍了么?
【怎么可以随意揣测他人!】
听见段渊冰惭愧不已的自我剖白,江泠风的心中才暗松一口气。
她也未曾料到段渊冰如此敏锐,抑或是自己实在是情难自制。
江泠风收敛思绪,再度告诫自己谨言慎行,便听见小厮犹豫的声音:“……都……都这么说……”下一刻他又理直气壮起来:“如若不然,为何她出事以后,怪事会那么多!”
“你又为何肯定不是她?”他情绪激动地反驳江泠风。
话音落下,他突然恍然大悟,警惕地看着面前二人:“这么说来,你们一来,府中便出事!你们是不是就是她的帮手来害我们的……!”
他猛然退后一步,张嘴大喊想要召唤人:“你们果然可疑……!”
人性本就多疑,何况在遇见生死攸关之时。
江泠风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身旁的段渊冰似乎也深有同感,他紧拧眉头,行动更为直接,出手如电按住了小厮的肩膀。
这时横空响起了一道怒斥声。
“大声喧哗什么?!”
小厮正龇牙咧嘴扭身挣扎,在听到那一声后,眼中便染上热切,他扭头奋力大喊:“老爷,这两个人一定是罪魁祸首!将他们抓住,逼问他们,我们就能得救了!”
江泠风挑了挑眉,抱臂看着不远处的谢员外一脸焦躁地大步走来,身后跟着几个面无表情的魁梧护院。
段渊冰按住小厮的力气不减,冷冷看着急匆匆走来的谢员外。
小厮还在邀功似的大嚷:“就是他们不一定是他们!”一个清脆的巴掌声便打断了他的话。
“我让你请二位过来!你都做了什么!”
小厮还来不及辩解,身后护院便在谢员外的暗示下,上前帮着段渊冰擒住了小厮的肩膀。
段渊冰左右端量,才收回手,默然往后退了一步。
“我……”
“还敢狡辩!?”
谢员外上前,又抬起一脚,狠狠踹在了小厮的膝盖上,小厮吃痛地叫了一声,跪在了地上,再也说不出话。
谢员外对着身后的护院冷声吩咐:“把这个胡说八道的人给我抓起来,关进柴房让他好好冷静下来!”
护院点头称是,训练有素地架起不住喊冤的小厮快步离开。
谢员外喘着气停了一会儿,又转头看向江泠风与段渊冰二人,眼中的狠戾一瞬被献媚取代:“二位,切莫见怪,着实是太过诡异,有些人便自乱阵脚……”
江泠风看他不时抬袍抹汗,领口处微微濡湿,意有所指地说:“谢员外从今晨起,怕是已经忙活了很久了。”
谢员外抬臂的手顿住,看着江泠风的眼有意外之色,尔后他苦恼地笑了一声:“其实倒也不尽然,不怕与二位坦言,实则早前便已有了些传言,只是昨夜之后便愈演愈烈,我还是费了些力气才压下去。”
江泠风看见谢员外白胖的脸略有疲色,眼下一片青黑,顿时了然于心。
昨夜大夫人突如其来的剖白,不知被多少耳目听了去,人心惶惶之下,又不知被添油加醋了多少。
——大概也是因此让众人惶惶然任意妄为。
烦扰得谢员外也不得不出面压制,不过他未曾言明,摇摇头接着道:“大概也是因此,那四人才想了这一出,只不过,唉……”
他长叹一声,似乎在惋惜,半晌才回过神对着二人道:“谢某也不愿再出现此等悲剧,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他拱手作揖,模样慎重:“愿二位能不计前嫌,为我们阖府上下开辟出一条生路。”
“那是自然。”段渊冰似乎还在气愤被当成祸首,看着谢员外的眼神分外不善:“我们也不想莫名其妙蒙冤死去。”
谢员外又陪着笑脸说了一通一荣俱荣的话,眼见段渊冰冷淡的神色一丝未退,谢员外一筹莫展之时,江泠风适时出声:“那几人出事是否皆在古井那里?”
“是,是。我方才也是想着人带二位前去看看。”谢员外被打岔也不生气,对着江泠风连连点头。
段渊冰若有所思:“但昨日你不是说下令让所有人不准接近么?他们怎么还过去了?”
谢员外一听段渊冰主动开口,立刻感激地看了一眼江泠风。
段渊冰听不见回应,有些不快地哼了一声。
谢员外听出言下之意,不敢怠慢:“谢某确实下了令,之前确实也没出过事,但……”
“他们可都是淹死的?”江泠风冷不丁出声。
谢员外惊骇地看过来:“您是如何得知?”语气与先前对待她之时截然不同。
段渊冰也同样惊讶地看过来。
江泠风淡然自若:“我也只是猜测罢了,游历之时便听人说起过,怨灵报复,往往是与自己同样的死法。”
其实倒也不尽然。
怨灵报复多由心性,没有理智之下,只会让人一遍遍重复自己死前的痛苦,来平复自己的怨恨之心。
她只是想验证一个揣测。
幻境中自己被落井下石,后又看到一个女人在哭诉,无论是哪一个幻境,都让自己念念不忘。
况且,从众人似有若无的言辞中,怨灵此前似乎未曾出手害人,为何在他们到来之后,接连就害死了这么多人?
是他们合该倒霉,抑或是借怨灵来栽赃嫁祸?
在她沉思之时,谢员外喃喃细语:“竟有这层缘由?怪不得……”
段渊冰似乎也很意外,看着江泠风时眼里带着钦佩之意。
【看不出来,真是见多识广啊……】
“不过……”谢员外又骤然出声,声音明显带着迷惑:“有二人是被淹死,但另外二人却不尽然……”
白胖男人突然打了个冷颤:“我从未见过如此残忍的死法……我……”
这番神情,在之前的小厮脸上也见过。
江泠风原先还以为是小厮胆小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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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却没料到连这个谢员外也出现这等反应。
忽又听到一声女人尖叫响起,声音竟隐隐有些熟悉。
三人抬首,发现这声惊叫正是来自花厅方向。
再也不敢耽搁,三人连同几个护院一同快步走去。
江泠风与段渊冰脚程极快,直接甩下了谢员外来到了花厅之外。
院门有几个人影,正中一个熟悉的窈窕人影正被人搀扶着,连连哀叫:“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适逢在旁的小厮无奈:“我们都劝过二夫人别进去了。”
翠儿煞白着一张脸,眼里明显有惊慌:“我只不过来想给大夫人采一枝花,谁知道会这么吓人啊!”话音落下,她似乎又回想起了什么,弯腰撇头捂着胸口接连干呕了几声。
“太……太恶心了,怎么会这么恶心……”
她抬头,转身想走,不期然看到了赶过来的江泠风与段渊冰二人。
翠儿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们竟还在这里?”
段渊冰冷声:“如今我们二人也是被困在此地。”他撇了一眼怔忪的翠儿:“可不是什么祸首。”
江泠风看了看翠儿手中鲜嫩的花枝,回想起方才他们交谈的只言片语,想起大夫人对她的态度:“你来给大夫人采花?”
翠儿将花枝背在身后,高昂下巴:“总之与你们无关。”她快步走过,在越过段渊冰之时,停下恨恨道:“我也要声明,我从未做过任何害人之事!”
江泠风看着翠儿离去的背影,耳畔响起了谢员外的声音。
“二位,对不住,久等了。”
谢员外才紧赶慢赶地追了上来,满脸虚汗,呼哧呼哧喘着气。
等不及奉承,段渊冰率先问:“我们可以进去了吧?”
他指向严加看守的院门。
方才他们二人便试探想进去,结果却只等来的却是对方的沉默。
谢员外忙屏退看守,殷勤有加:“对不住,实在是怕人误闯进去又横生枝节!”
他带着二人进去,一边说,一边提醒二人脚下:“二位看看,底下这些痕迹便是那些被抢走的首饰钱财……”
江泠风还看到了几个破烂的包袱,有一些钱币落在地上,似乎东西便是顺着这些破洞遗落下来,成了一道指引的路标。
谢员外走了一段,停下了脚步。
他闭着眼颤抖着手指向远处:“就是那里了。”
段渊冰率先走上前去,江泠风慢慢跟上去。越过谢员外之时,她停下脚步问了一句:“谢员外,不一起去么?”
谢员外慌忙摆手:“不了不了……”他张口欲呕,察觉身边的江泠风又咽了咽:“实在看不了第二遍了。”
江泠风轻轻哦了一声,抬步跟上了不远处停下来的段渊冰。
果不其然,最终方向便是那处古井。
亟待她接近古井,昨夜那股阴森的寒气不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重的恶臭味。
江泠风慢慢走至站立不动的段渊冰身侧,低首间,一副骇人之景映入眼帘。
两具勉强看出人形的尸体彼此纠缠在一起,身上衣料皆被蛮力撕碎,露出皮肉的地方没有一块是完整的皮肤,能隐约看见里头森森的白骨。
江泠风蹲下身仔细看,发现他们的指尖还挂着血,齿间挂着肉。
两具身体底下的血侵扰进黄色的泥土,变成了深红色。
有声音幽幽传来:“他们是自相残杀……”
江泠风抬眸,便看见段渊冰不忍愤怒的眼神。
她有些意外,又看见他闭眼指着古井:“他们也是。”
江泠风站起身,往水井看去。
两个被水浸泡膨胀的人双手紧抓住对方,脚抬起架在彼此的肩膀上,面上的表情凶狠又绝望。
江泠风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副画面。
二人被莫名投入水井中。有井水慢慢涌上来,二人便急切地想踩着对方求生,想要将对方扯落下来,可谁也不肯相让。
到最后,二人被水淹没,狰狞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
雾气再次聚拢过来,模糊了容颜,只余下段渊冰的声音:“那个小厮说得没错,确实有人想要将我们关起来,一起折磨至死。”
32. 第二十九章
日上三竿,水井里的两具浮尸已开始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腥臊气味。
眼见毫无明显线索,二人抬步离开之时,便遇见了徘徊在不远处的谢员外。
看到二人的身影出现,谢员外喜上眉梢,快步走了过来,又停住仔细端详他们的神情,小心翼翼问:“二位,可是看出了什么?”
段渊冰如实地将自己的揣测诉诸于他。
听罢,谢员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惊慌失措,他先探头撇了一眼远处,又马上着急忙慌地收回视线,喃喃自语:“这……这怎么会如此?”
【我自己也很想知道啊!】
段渊冰心中分外急躁,直接冷漠地打断了谢员外的自言自语:“这四人之前可是有过什么过节或者矛盾?可有旁人知晓?”
谢员外骤然被打断,脸上也丝毫不见怒气。他摇了摇头,眼中是显而易见的迷茫:“这……谢某也不太清楚,”见段渊冰抱臂不虞地看向他,他又慌忙补充:“实不相瞒,这都是我们近几月雇来的帮工,实在是爱莫能助……”
段渊冰不耐地啧了一声,掉转头看向了天。
江泠风越过谢员外看着他身后沉默的护院,若有所思地问道:“说来,府中不曾任命过管事么?”
她一早便注意到,进府以来,府中一切事务似乎皆由谢员外一手操持。
段渊冰的眼睛瞬间一亮,也重新转头紧盯住谢员外,大有逼问他的意思。
谢员外浑然未觉,只哦了一声,耐心解释:“本来确有一任管事,只不过他适逢身体不适,我便允他告假。偶尔府中忙不开时,夫人也会帮我忙料理一些琐事。”
段渊冰低声嘟囔这么巧,后又捕捉到一个字眼:“夫人?”他问:“哪位夫人?”
谢员外笑了一声:“自然是翠儿。其实先前大夫人身子好时,也是一直在操持家务,只是后来……”说着说着,谢员外突然停下抚掌,似是灵机一动:“也对,这批帮工翠儿曾经面见过,理当会熟悉一些。也许能帮上什么忙。”
他一边扭头吩咐随侍的护院唤来翠儿,一边又对着江泠风与段渊冰道:“二位莫急,我现下便着人来问,二位可先移步前厅静候,我随后便到。”
谢员外用眼神示意身后的一名护院为二人带路,自己则带着剩余的护院前往了另一处方向,看起来似乎想亲自去唤人前来。
江泠风正待转身,想与段渊冰一同跟上领路的护院,眼前突然飘飘摇摇落下一片花瓣。
她下意识摊手接住,低眸仔细看去,模样竟有些熟悉。
她想了想,突然想起了方才一眼瞥见的被折断的花枝。
江泠风抬头,便看见顶上横生的花枝。
即便此间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花苞却朵朵水润饱满,楚楚动人。
她还眼尖看到了枝头有一处清晰的折痕,而折痕下,有着几道模糊的脚印。
江泠风揉搓了一下花瓣,冷不丁问道:“谢员外,府中大夫人很喜欢花么?”
谢员外止住转身的脚步,好奇地看着她:“何出此言?”
江泠风顺势收拢花瓣,轻软的触觉让她想起翠儿看向大夫人的眼神,她轻描淡写:“只因方才听闻二夫人专门来到此处为大夫人采花,有些好奇罢了。”
走出一程的段渊冰回头见不到江泠风,又重新归来,便见到江泠风与谢员外二人站在花枝下,似乎在轻声交谈什么。
他走过去,便听到他们二人之间莫名的谈话。
“哦,是么?呵呵。”谢员外爽朗一笑,看着满目繁花,眼里一片宠溺情意:“当初买下这座宅邸,也是因为我家夫人极为爱花。”
他似乎想起什么,又抬手指了指头顶:“对了,这花儿便是我夫人最爱的一种。翠儿过来采花,大概存了想让她放宽心好好歇息的心思吧。”言语间又满是对翠儿的欣赏。
【挺深情一人,但我怎么听着不太舒服呢。】
江泠风听着身旁段渊冰的心声,不置可否,只微微颔首向谢员外道别,和段渊冰一同走向了在一旁安静等候的护院。
二人也不发一言,沉默地跟在护院走在幽深小径上,一时之间只有噔噔的脚步声。
“你为什么会问出那个问题?”临近偏厅,护院快步向前去传唤小厮侍女整理内厅,段渊冰见他离得远,突然轻声问起身边的江泠风。
江泠风丝毫不意外他的询问。
虽说段渊冰的心思早已无所遁形,为人看来似乎十分纯善可以拿捏,但此人在面对外人时十分警惕敏锐。
她不觉得自己有必要欺骗他。
江泠风摊开手掌,那片花瓣被她小心地拢在手心,只有一丝褶皱。
段渊冰的眼神落在那片花瓣上,眸中流光转瞬即逝。
江泠风叫他了然于心,收拢手,看着正前来请示二人的护院,同样轻声回道:“我在一具尸体身上发现了同样一片花瓣。”
段渊冰微微睁大眼睛:“真的?”
江泠风嗯了一声,尾音恰巧便落在护院停下的脚步声。
“也许我们离真相不远了。”
护院这时上前作揖:“二位,请吧,二夫人和大夫人恰巧也在。”
话音堪堪落下,段渊冰便下意识直起身子,岂料被站在身后的江泠风轻轻地拽了拽衣袍。
他一下愕然,身体便松懈了下来。
有一道温和的女声便传至他们耳中,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听老爷说,二位有事想问?”
另一道熟悉的女声也随之到来,语气带着浓浓不虞:“哼,有什么话那便快点说!”
段渊冰和江泠风一同抬头看着前方。
翠儿撅嘴站在厅门处不满地看着二人,手上动作却是小心谨慎。
她正搀扶着大夫人。
仅和二人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夫人依旧披着一件厚重披风,双手抱着一个袅袅生烟的暖壶,正平静地看着他们。
一阵风吹过,大夫人眯起眼睛,偏头咳了几声,苍白的脸上很快染上了薄红,眼里布上一层血丝。
“大夫人您不能再见风了!咱们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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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儿立刻急了起来,手下用力带着大夫人进屋,又转头对着外头的江泠风与段渊冰不耐烦道:“还不快点进来!我可不想再平白浪费时间了!”
段渊冰与江泠风对视一眼,才举步拾级而上。
临进去之时,段渊冰传音入耳:“你觉得会是谁?”
江泠风也随着护院一同跨进厅门。
她看着正叉腰忙碌指挥侍女小厮生炭火关厅门的翠儿,又看着弱不禁风满脸疲惫身居高位的大夫人。
良久后,她仍是摇了摇头。
她仍有一些谜团尚未理清。
“说罢,你们想知道什么?”忙完一通后,四人纷纷坐下。
翠儿的一张俏脸早已生出一层薄汗,她坐下来时拿手扇了一阵风,一双滴溜溜的杏眼在瞥见大夫人的身影时又突兀将手放下。
坐在上首的大夫人面容平静,眼中却带着一丝不赞许。
翠儿马上正襟危坐,又咳了一声清了嗓子,故作姿态地重复了一遍:“二位可是想知道什么?老爷嘱咐过我,一定要知无不言。”
语气转变十分生硬,似乎想讨谁的欢心。
大夫人这时也开了口,语调温和:“确实,恰巧我也听到了,想着是否能帮上点忙,便跟着翠儿一起过来了。”
这句话一下子便迎刃而解了江泠风与段渊冰二人心中的疑惑。
妇人又怕冷似的拢了拢披风,一双修长的手拢进了衣袍里。
厢房逐渐变得暖和起来,甚至生出一股难耐的灼热。
段渊冰身负灵力,自然没有任何不适之感,而翠儿与江泠风早已薄汗满面。
唯有她一个普通人,却像冷入骨髓一般,唇色苍白,面容憔悴。
见无人应答,她的眉尖拢起,覆上一股忧愁,轻叹了一声:“是我不该来么?”
翠儿停下拾掇自己的手,起身离开席位来到了大夫人身边,着急出声安慰:“没有的事!大夫人,你切莫胡思乱想。”
大夫人抬眼轻轻一瞥翠儿。
翠儿因想上前恰巧错过,反被坐在下首的江泠风注意到,察觉到了一丝冰凉的冷意。
江泠风假装不知,只是顺着大夫人问:“确实有些事想问。”
她描绘了一番遇难人的长相,段渊冰又从旁协助,沾了点茶水,三两笔在桌上勾勒出几人的长相,一派栩栩如生。
段渊冰也跟着出声:“不知二位是否认识,我们想知道这几人是否曾经有过什么过节。”
茶水绘就的面貌一闪而过,翠儿还呆愣地沉浸其中:“真厉害……”
大夫人微蹙眉头,指着消失的其中二人的方向:“这两个人我未曾见过,只不过……”她移向另外两处方向。
江泠风立时忆起那正是互相撕咬至死的人:“我有些印象。”
段渊冰与江泠风对视一眼,先试探问了一句:“二人可是仇家?”
大夫人摇了摇头:“不……”她初时还有些犹豫,后又语气变得肯定起来:“若我没记错,我记得这二人应当是兄弟。”
33. 第三十章
此话一出,江泠风的眼前便出现那两具被撕咬直至面目全非的尸体,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气。
另外二人虽至今还不明身份,但当下似乎也无细究的必要了。
想到这么多人都被困在府中因此而惶惶不安,但江泠风总有一种奇怪的直觉,比起怨灵作祟,幕后黑手似乎别有所图。
段渊冰听罢,一时间也哑口无言,良久他才涩然问道:“他们真的是亲兄弟么?”
大夫人点点头。
此时一旁的翠儿听见话音,从段渊冰的法术中回过神来,她似乎意识到什么,颤巍巍地问道:“难道说今晨,水井边那两个东西……是……他们?”
江泠风仔细注视她的神情,在她迫切的目光下,缓缓点了点头。
翠儿突然发足狂奔,跑到角落处以手掩面干呕了好几声。
大夫人看着她皱起眉:“她怎么了?”又一脸茫然地看着余下二人:“可是我说错了什么么?那二人究竟遭遇了什么?”
江泠风摇头:“二夫人会这般,大概是去花园为大夫人采花之时,看到了他们的模样。”
见大夫人听到“采花”一事面容仍旧平静,江泠风顿了顿才继续道:“只不过,二人的死状十分诡异。”
大夫人顿时脸色一变,倾身向前:“诡异?如何诡异?”她低眸思索:“难道是与二人身份有关?”
江泠风微微颔首:“若如夫人所言他们是兄弟的话,这二人似乎是自相残杀而死。”
大夫人浑身一震,微微瞪大眼睛:“竟是手足之间自相残杀……”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凄楚起来:“果然……”
沉默许久的段渊冰抬头看着她,眸子中闪过一丝锐利:“果然?”
江泠风忆起昨夜,试探道:“大夫人是否还知道些什么?”
坐在上首的大夫人靠后,轻轻抚摸把手,低眸虚弱一笑:“我原以为只是梦魇,未料竟一一成了现实。”
段渊冰面容紧绷看着她:“希望夫人不要有所隐瞒,虽说现下看来似乎还波及不到夫人……”
“不,我清楚。”大夫人打断他,轻舒一口气,声音竟带了一丝飘渺之感:“我还知道,若是我们再想不到法子逃出去,那么以后我们便再也逃不出去了。”
说话间,翠儿似乎缓和过来,只是面容苍白眼神涣散,她在其他三人的注视下,蓦然坐下,瘫软倒在了椅子上。
她看来神思昏聃,微微眯起眼睛,眼神迷离。
大夫人轻瞥她一眼,出声打断了想上前询问的段渊冰,叹了一声:“不若等她精神好些再问吧。”
段渊冰犹豫地停下,便见翠儿闭上眼睛,很快,她的呼吸沉稳下去,似乎陷入深眠。段渊冰只能作罢,转头又问起来:“那夫人又是如何得知,我们最后都逃不了?难道你与那个‘怨灵’交谈过?”
江泠风:“还是说,夫人的梦魇也是见到那四人死去?”
大夫人的声音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温柔低沉地娓娓道来:“那都是那个女人死后之事了。”
从她口中,江泠风与段渊冰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一副画面。
一对和满心善的夫妻,因不忍心收留了贫苦孤苦的流民,教她侍弄花草,给她温饱住处。流民却心生歹念,想就此一跃而上成为当家人。她表面上顺从,实则却在暗地里在谄媚丈夫。狡猾用心被人无情戳穿,病弱的妻子念她孤苦无依,打发她去花厅修身养性,她却在不知为何失足跌落在了水井中,直至气绝才被人发现踪迹。
“从那以后,我便夜夜梦见她,她说‘是我们害死了她’,她说自己本可以得救,她要我们受她所受之苦……”她拿出手巾按了按眼角。“我这副身子,倒也不是畏死……我只是怕她加害夫君……”
江泠风冷不丁道:“但夫人与谢员外还活着。”她缓慢抬眸看向闻言怔忪的大夫人:“死的却是别人。那怨灵是否本末倒置了呢?”
偌大一个厅房,一时间只有炭火滋滋燃烧的声音。
大夫人抬起的手慢慢放下,手巾落于地面,她却浑然未觉。
她与神色冷静的江泠风怔怔对视半晌,良久才苦笑一声:“是啊……本来死的应当是我……”说罢,她大力咳了好几声,身体颤抖犹如秋日打摆的落叶,嘴唇却诡异地变得鲜红起来。
她的眼睛变得赤红,自顾自呢喃道:“这又是为何呢?”
突然啪地一声轰然作响,江泠风与段渊冰立时机警地回头,看向了声源处。
门外不知何处生起的风正猛然拍打着厅门,门外暗影憧憧,茂密树影婆娑似有人在低低哀诉。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警惕退后一步,一人手中凝聚起灵力,一人握紧剑柄,俱防备地看向正缓缓走下来的大夫人。
此时,大夫人放下了暖炉,长长的披风摇曳拖在身后,随着走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大夫人看起来依旧瘦削苍白,但是步伐却有股诡异的沉重,每走过一寸地面,江泠风便敏锐察觉到地面在隐隐摇动。
她明明声音虚弱,呢喃之声却在四处诡异地响起,江泠风只觉偌大一座前厅突然变得逼仄起来,神思有一瞬间变得恍惚。
大夫人:“那个女人说,‘只消向她证明我们确实有情,无论如何都不会辜负对方,她便离开’……”
“但是,谢员外有了‘二夫人’,我这个‘大夫人’又何来的信心证明我们情深义重呢?”
“她便松了口,说了另一个法子可以让我尝试,但她说,只有三次机会。”
“我试了三次,可是都失败了,她便说,要杀了我。”
厅内突然起了一阵狂风,呼呼几声吹熄了炭火,整间厅堂变得幽暗深沉,寒气逼人。
“先走!”段渊冰低喝了一声,转身几步便到了厅门。
江泠风也跟着转身,噌一声,拔剑就砍。
数道剑锋扫过,红木大门变成碎片,二人对视一眼,想抬腿迈出,外头凭空起了一阵狂风,将他们重新撞回厅内。
厅门的碎片随风起,重新片片自动拼接成门的形状,又借着风势重新稳稳关上。
江泠风和段渊冰分头跑向各处窗户,用剑或用灵力劈砍出各种道路,却总在踏出房门的下一刻重新回到厅内。二人无奈放弃尝试,江泠风率先举剑,剑锋直接指向了大夫人。
大夫人充耳不闻,也视若未见,她毫无防备地背对着二人,还在喃喃低语:“她一直威胁我,恐吓我,想要吞噬我,但是……”
她转头,嘴角竟少见地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但我与夫君游历许久,有些方士修士会因夫君心善,专程授予夫君一些驱邪咒语与术法,夫君从不避讳让我在场,甚至还一点点教会我怎么设立阵法。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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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就夸我极为聪慧。”
因提到谢员外,大夫人阴森苍白的表情骤然出现少女般的羞涩与骄傲,阴暗的厅堂下,这张脸却格外的诡异矛盾:“我学会了,而且……夫君还未曾想到,我甚至还学会了怎么驱使恶灵。”
她摊开双手,指尖便萦绕起了一丝幽幽蓝火,有女人哀戚的面容一闪而过。
大夫人看了一眼,又自顾自掐灭蓝火,对着他们摇头叹息,语气熟稔仿佛与好友在诉说烦恼:“可惜,活人若想要驱使恶灵,仍需要付出代价。”
江泠风冷冷道:“以命供养?”
段渊冰反应极快,只一瞬便想清事情原由:“是你杀了那些人,是你在装神弄鬼!”
大夫人抬眸惊喜地看着她和段渊冰,一脸赞赏:“夫君看人眼光果真不会出错,二位真的很厉害。”
她无惧剑锋,缓慢靠近他们幽幽道,似乎真的很烦恼:“其实我也不想杀害他们,”她缓缓脱下自己的披风,撩开了自己层层叠叠的衣服。
江泠风虽不动声色,握着剑柄的手却在颤动。
段渊冰一脸骇然地瞪大眼睛。
一身华贵的衣服晃晃荡荡挂在了干瘪的身体上,最顶上的一支骨头突起撑起了一个人形的脑袋。
那个脑袋左右摇晃,苦恼地看着二人:“只可惜,我本是普通人,毫无修为,贸然驱灵让我被反噬。”
她又重新收拢衣服,华贵之下又变成了那个悲天悯人的大夫人:“我私下抽取了许多精气,但还是不够……”
“我救过很多人,他们都说,愿为我奉献一生。”
大夫人突然走向翠儿,抬起瘦弱的手抚摸着翠儿苍白的脸庞。
她的指尖修得细长,看起来只是轻轻的一按,翠儿的脸上却出现了一道红痕。
“翠儿曾对我说过,她一生都会侍奉我和夫君,绝对不会有二心,她也曾经祝愿我与夫君一生和和美美。”
在大夫人手下的翠儿似乎感觉不到痛楚,但是随着大夫人的手一一拂过翠儿的眉眼,她的脸色越发苍白,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沉重,额间布满汗水,死死咬住下唇,似乎在梦境中挣扎,随后,她松开眉间,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地歪倒在地上。
“啪”。
一声轻响。
自翠儿的袖间,飘然落下了一朵花枝。
江泠风一眼便认出是早晨那朵花,此刻还水润饱满,显然被小心呵护了许久。
大夫人低头看了一眼,双脚便直直地踩了上去,地上溅出了一丝花汁,干燥的地面瞬间被濡湿了一片。
她越过昏迷在地的翠儿,身后的披风掠过了翠儿的身体。
只一瞬,倒在地上的翠儿便消失不见,地上只余那朵被踩烂的花。
“翠儿还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会帮我。”
“你们说,我该不该信她?”
外头风声更为猛烈,屋内寒气骤生,江泠风只觉脚下漂浮,而意识犹如陷入泥沼之中,渐渐模糊。身边有一只温热的手想拉住自己,有熟悉的人声在耳边呼唤自己,但是下一刻那只手突然消失,声音也骤然飘远。
她奋力挣扎想保持一丝清醒,只是架不住意识沦陷,大夫人悲悯的面容在眼前一闪而过,让她想起幻境中那张女人的脸,同样也夹杂着一丝痛苦。
她说:“帮帮我吧。”
34. 第三十一章
江泠风慢慢转过头。
本该昏迷的大夫人犹如无骨之人柔弱地趴在翠儿的肩上,正歪着头,戏谑地看着她。
翠儿还浑若未觉,眼角瞥到江泠风异常防备的神情,一脸不解:“你呆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帮忙。”
瞬息之间,在江泠风的注视下,大夫人面带笑容,双手却悄然环住了翠儿的脖颈。
翠儿只觉一瞬喉咙发紧,眼前黑了片刻,被江泠风果断朝自己的肩头拍出一掌。
一股灵力荡开,直接扑向对方门面。
大夫人轻嗤一声:“凭你这等修为……”她犹如蛇般折腰向后,好整以暇地避开了锋芒。
翠儿却因无端吃了一记掌风,双手胡乱抓挠着空气,却挡不住直挺挺地往后栽倒。
大夫人眸中闪过一丝锐光,双手变成利爪即将抓向翠儿背后,江泠风见势,又直接抽出腰间剑鞘挥动着逼退大夫人,另一手又眼疾手快伸手及时揽住翠儿,带起一股风搂着她迅疾地往厅门处退去。
岂料,厅内突生阵阵阴风猛烈轰向她们,呼呼几声便吹翻了炭盆,熄了炭火。
前厅立刻变得幽暗下来。
阴风持续不断,带着极寒之气狠狠撞向二人周身。
江泠风走在翠儿身后,一时躲闪不及,身体被侵入寒气,一瞬间,五脏六腑仿佛身处极寒之地,手脚僵硬起来,这时又有一股怪力攻向她的背部,险些带着翠儿一同栽倒在地。
等她立时站起来时,又一股阴风吹来,中间夹杂无数尖锐之物,正无情地啃咬她们。
二人被迫停驻,仓皇抵挡狂风,江泠风又捏诀刚破开一条出路,便眼睁睁地看着门被风紧紧关上。
啪嗒一声,门闩重重落下。
江泠风抬手拍出一道灵力,灵力激荡开来撞到门扉,却是毫无反应。
又是一道结界,且短时间内无法堪破。
江泠风心中懊恼,身后又一道阴风袭来,她只能拽着翠儿往旁躲闪。
翠儿还毫不知情,见门被怪力关上,心中更急,在江泠风的耳边兀自叫嚣,挣扎着想要脱离钳制:“你要干什么!还有大夫人要一起走呢!”
她与江泠风拉锯过后发现敌不过她的力气,无奈之下只能转头呼唤,刚喊了一个“夫……”字,她便突然噤声,双眼瞪得通圆,声音颤颤:“……夫人……你,你身后……你快走呀!”
面前的大夫人苍白阴森,唇角鲜红,一双手拢于袖中,犹如往常那般端庄地看着她们,只是她身后泛起点点蓝光,偶尔浮现出一张张苍白凄然的面容,正张牙舞爪地看着她们。
大夫人似乎才察觉,回眸看了一眼,又转头看着她们,微微一笑:“吓到你们了么?没关系的,我一开始也很害怕。”她幽幽道,伸出手:“但相处久了,其实也不是那般可怕,你看,他们现在就很乖,很听话。”
话音落下,一张面容便飘荡过来,大夫人伸出手,那股幽蓝之火便跳动到了她的指尖,讨好一般地绕着她的指尖旋转。
江泠风一下子便认出那张面容便是今晨遇害的四人之一。
翠儿也看出端倪,失声尖叫:“他不就是那个死掉的……”
大夫人身后惨白的面容不断飘荡萦绕在她身边,若隐若现,每张熟悉的脸在看向他们之时异常狰狞,看向大夫人却又是格外温顺。
翠儿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噤声,看着大夫人满是愕然。
明明身处如此可怖之景,被二人提防,大夫人却犹如闲叙家常般与江泠风和翠儿亲热说道:“你看,即便变成如此模样,他们都很乖巧,我让他们做什么,他们便做什么。”
蓝火灵动地在指尖上跳跃,仿佛受了嘉奖一般情绪激动。
“但是,若是不听话……”
在指尖跳动的苍白面容似乎察觉到什么,眼中仓皇呜咽着似是想要逃离,大夫人却是责备地摇了摇头,下一刻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攥住了那张逃窜的面容,在余下两个活人的面前,指尖用力,直接捏碎了那张脸。
啪嚓一声,那张脸发出凄厉的叫声,痛叫声直达江泠风与翠儿的意识深处,二人仿佛真的直面一只鬼被活活杀死。
翠儿捂着耳朵,一双杏眼泛起了红,既惊又怕地流下了眼泪。
大夫人还在温声细语:“若我要他们死,他们也不敢不从。”
翠儿战战兢兢,两腿发颤,只无助地扒住江泠风的胳膊,恐惧地看着面前陌生的大夫人。
眼看她慢慢走向她们,厚厚的披风被拖动在地上传来沙沙之声,轻缓温和的声音,在此间诡谲之地中却是令人头皮发麻。
“夫人,他……你,难道你……明明他们都是你救过的人啊……”翠儿被这股诡异气场孩得仓皇后退,徒劳无功地倚靠在门上。
她从未见过如此陌生的大夫人。
大夫人止步,端庄自持地站在厅中,一如初见时那位平和的妇人。而如今,她的身后却是笼罩着朵朵幽蓝,每缕魂魄腾然升起,狰狞百相,痛苦不堪。
江泠风盯着那些饱含苦楚的魂灵:“……所以,所谓怨灵皆是受你驱使?”
大夫人浅笑,面容却愈发阴森诡谲:“确实如此。”
江泠风想起幻境中怨灵的求助,又瞥向一旁失神的翠儿,语带嘲讽:“这便是承了你恩情的下场?”
大夫人嘴角勾起,眼中笑意却不达眼底:“我救下他们之后,他们便都信誓旦旦地说,余下一生将任我驱使,那么我要让他们如何报答,不是很合理么?”大夫人又径自不满道:“可当我说,是否愿意将生命奉献给我,他们却都不愿了。”她不解道:“明明那条命是我救下的,现在我要收回,可有什么不对。”
在大夫人身后的幽幽蓝火突然爆裂开来,又一瞬变得模糊不清,似是被勾起了锥心往事,每张出现的脸都痛苦不堪,变得躁动起来。
大夫人似是被烦扰到,转身狠狠扫了一眼他们,他们又重新恢复平静,一张张脸上只有一片麻木,随后,他们似是被驱使一般,喃喃道:“我们愿为夫人献出所有的生命……”众人之声合成了一道道蛊惑的声音,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大夫人才满意地笑了笑。
身前是喜怒无常的妖物,身后又有结界限制,更不知门外又有何埋伏。最为重要的是,江泠风无法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但你未曾修道,如何驱使这些怨灵,除非……”她顿了顿,心中升起厌恶:“凡人之体,想要驱使怨灵必须付出代价。你以自身作引,又用活人精气供养怨灵。用上这等阴邪力量,你就不怕遭遇反噬么?”
大夫人眼中闪烁欢欣之色,下一刻又不屑起来:“你又怎会知晓拥有强大力量的快感,所有人都要对你摇尾乞怜。”
她轻笑一声,大方舒展开自己的身躯。
厚重的披风被甩落在地上,里头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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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风自动,被层层撩开,露出了里头深藏许久的秘密。
数件华贵的衣裳晃晃荡荡地挂在了一具形销骨立的身体上,半边身体仍是人形的模样,另一半边却不知被什么啃噬了血肉,只余下空荡荡的骨架。居于左上的心脏缓慢跳动,有幽蓝之火萦绕周身。这时一朵魂灵飘来,直接停留在了那颗跳动的心脏上。它仿佛被吸引,直接张开锐利獠牙咬住了心脏一端。
大夫人缓缓低头,早成白骨的手温柔地抚摸着那朵魂灵,将它轻轻按进了自己的心脏里。魂灵没有挣扎,仿佛回归母体一般,一脸安详地与那颗幽蓝的心脏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大夫人的半边身躯不知为何掉下了一块肉,本就平和的魂灵仿佛看到了荤腥,汇聚成一股飓风冲向了地上,随后,厅堂响起了什么东西正在被争抢咀嚼的声音。
翠儿再也支撑不住,忍不住弯腰干呕了一声,看着大夫人的眼里交织着悲伤与恐惧。
显然,她不再是那位众人所熟悉的大夫人。
可怖的怪物脑袋左右摇晃着,满意地审视着自己的全身:“只是付出这点代价,我便能获得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力量,区区肉体凡胎,又算得了什么?”衣衫又渐渐穿回到大夫人身上,一下子又成了那位看似端庄高贵的主家夫人。
她悠然感慨:“如今我有力量,谁都奈何不了我。”眸中凌厉突显,“就连当初那个贱人想要找我报仇,处处恐吓我,想要拿夫君威胁我,如今还不是任我驱使,根本动不了我分毫。”
江泠风心中疑惑的却是,若谢员外没有撒谎,这个女人本就一介普通人,又是从何处学来的驱灵法术?
难道还有幕后黑手?那它的目的又是什么?
翠儿似乎才回过神来,她紧紧抓着江泠风的手:“你不是会驱邪吗?大夫人一定是迫于无奈之下才这么做的,她杀的肯定都是害她的人,她一定是被迫的!现在她控制不了自己,只要你快把妖物赶走,大夫人就能恢复过来了!”
江泠风眼中泛起一丝意外,此情此景,翠儿依旧愿意相信大夫人。
翠儿的手依旧拽着她,哽咽道:“求求你,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求你让大夫人恢复过来。”
江泠风轻轻摆脱她的手,摇摇头:“我做不到。”她示弱未见翠儿脸上绝望的表情,又看向在一旁悠然仿若看戏的大夫人:“她已然成妖,况且,你这么信任她,她会放过你吗?”
翠儿无助地看向妖物。
那只妖物顶着大夫人熟悉的面庞,慢慢地朝她走来,行动举止间,与过去并无两样。
翠儿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初遇时那个温柔的妇人,她朝着绝望的自己伸出了手,让自己活了下来,变成了如今的翠儿。
眼前的人同样朝自己伸出了手,即便是白骨所成,她却感知不到任何恐惧,那个人可是自己的“大夫人”啊。
她慢慢地也朝它伸出了手。
下一刻,翠儿被狠狠推开,她亲眼见着面前的骨节伸长变成一道锐利的爪风直接落在她的身后。
地面立刻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翠儿迷茫地抬头,脸颊还带着被爪风刮蹭后的血痕,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江泠风。
“你还不想醒么?”江泠风指尖捏诀,直接挥向了对面诡异笑着的妖物。
妖物灵敏避开,一室之内回响起她怪笑的声音。
“她早就不是你心中的那个人了。”
35. 第三十二章
翠儿捂着嘴巴使劲摇头,眼泪沾湿了她的脸庞。
妖物高高在上地看着翠儿,突然笑了笑:“我不会杀你的,又有谁来照顾夫君呢?你知道为什么我只杀那个女人,也未曾想过动手杀你吗?”
翠儿颤巍巍地,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若不是这等术法实在太过耗费精力,让我无法时时出现在人前,我不会让你活下去,但只要以后你足够听话……”
她话锋一转,看向一旁冷肃提防的江泠风,柔和的眼神又变得阴毒起来:“但我决不允许有第三个谢夫人。”
“所以你便杀光了所有可能会成为威胁的人,让他们成为你的养分?那今晨那四人呢?他们明明谁都不可能成为‘谢夫人’。”江泠风冷不丁道。
妖物轻描淡写:“反正最后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我只是让他们多点用处罢了。”她咧开嘴:“当然,你也一样,还有那个被引出去的男人。”
翠儿惶恐地往后退,紧紧依偎着身旁的江泠风。
妖物轻蔑瞥她一眼:“你还指望这个女人救得了你?”
翠儿睁大双眼,似是才认清所谓恩人的真面目,喃喃道:“不是的……大夫人不会变成这样的……你不是……”
妖物:“我是不是大夫人有何干系呢?不若说,我终于解放了。”它喃喃道:“只要拥有力量,任谁都无法战胜我、替代我……我缠绵病榻这么久,夫君确实待我好,但他也同样娶了你,我只能忍气吞声做好一个和善的谢宅夫人。”
“我其实不愿与人分享夫君……”
“但是为了夫君,又不得不遏制自己的冲动……”
妖物突然袒露着自己的心声,表情时而温婉体贴,时而又变得狰狞狠戾,似乎处于剧烈的挣扎之中,围绕周身的蓝火似乎也被她的心境所影响,方寸之地刮起阴风阵阵,瞬间仿若地狱。
江泠风慢慢往后退,指尖酝酿出一股灵力。
她要尝试破除结界。
只是妖物瞬间洞悉她的想法,眼神一厉,厅内狂风大作,整间屋子变得寒气逼人。
翠儿站不稳摔倒在她身上,江泠风被迫中断法术,扶着翠儿的腰闪过疾风骤雨般的攻击,推开翠儿时,又被蜂拥而上的怨灵围了起来。
居于其后的妖物蓦然腾飞起来,睥睨着厅中二人:“我还从未吃过修道之人,”妖物饶有兴致地伸出红艳的舌头舔了舔唇角:“不知滋味是否更胜凡人呢。”
慢条斯理说话间,妖物挥袍,一道罡风无情地扫过,仓促间江泠风只来得及朝前拍出一掌卸下大部分力道,却依旧被罡风撞倒在门上。
接连几道阴风袭来,连带着骇人寒气一拥而上。
有怨灵混杂其中想要趁机吸食她的精气,江泠风却是翻转手掌,对准自己运起了余下所有的灵力。
随后江泠风软绵绵地委顿于地,垂着头,似乎任人宰割。
妖物携带阴风而来,看她如此,讥笑一声:“知道赢不过我便想自毁长城?好呀,那我就成全你。”
下一瞬,所有怨灵势如破竹地冲上去,尖啸着势要撕毁停驻原地的江泠风,突然动作停歇,似乎遇到了阻滞。
居于其后的妖物感到不对劲,下意识越过众多怨灵往前方猛烈拍出一掌,却也同样遇到了一堵难以逾越的墙壁。
犹如有什么阻碍在暗自消弭着所有的攻击。
它试探几遍过后,也无从找到方法近身,妖物突然转头直接朝另一边的翠儿奔去。
翠儿方才也被阴风刮得摔倒在地,堪堪爬起来寻觅江泠风的踪迹之时,抬头便见欺身上前的妖物伸出了一双利爪,它身后的魂灵目光贪婪地看着地上的翠儿,仿佛看见了垂涎已久的大餐。
妖物余光瞥见江泠风无动于衷,兀自冷笑了一声,直接张开了血盆大口。
翠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嘭!嚓!
突如其来的奇怪响动晃倒了她,直到趴到地上,待触到冰凉的地面之时,翠儿才后知后觉地睁开眼睛抬起了头,看见近在咫尺的可怕妖物正紧盯着她,一脸气急败坏的模样。
它似乎一下子变得束手无策起来。
“这是怎么了……”翠儿喃喃道。
有轻微的咳声响起。
翠儿转头,看见江泠风双手撑在了地上,瘦削的身体背对她在微微颤动。
她眼尖地看到了地上的一小摊鲜血。
翠儿心尖一颤,看到有几只不怀好意的怨灵自她背后陡然出现,她失声惊叫:“小心!”
江泠风似是没有听到,依旧背对着,心急之下翠儿随手抓起地上的东西直接扔过去,想吸引江泠风的注意:“你快来我这边!它们无法接近我!”
待扔出去感到手掌有一丝刺疼之后,翠儿这才看清自己随手抓起的是一块瓷片。
“快过来啊!”
那块碎片径自穿过了怨灵,直接撞向了江泠风。
嘭!
空中又再次出现那道奇怪的撞击声。
翠儿忍不住瞪大双眼,就看到瓷片在江泠风半尺之余的地方突兀地掉落了下来,碎裂在地。
又是与方才一样。
翠儿恍然大悟,这难道是江泠风的法术?
只是诡异的是,在她看来,竟更像是主动将自己变成猎物困在了笼子中。
这分明是猎人捕食猎物的手段,她却反其道而行,为自己赢来了一丝生机。甚至,她还救了自己……
翠儿心绪纷争不已,眼见不远处的江泠风似是支撑不住要摔倒在地上,她立刻站起身来小跑过去,及时扶住了江泠风。
她小心地搂着江泠风的肩膀,眼见怀中之人唇色惨白,头冒冷汗,眼神迷离,似乎随时会晕厥过去,她忍不住急得大喊:“你别死!你别死!”话音中隐隐带上了一层哭腔。
短短时间,她已然失去了大夫人,还要再度失去另一个救了她的恩人吗?
“你竟然主动耗费所有灵力,将自己困在里头。”妖物看着茫然无措的翠儿,忍不住出言嘲讽江泠风:“你救得了她一刻,还能救得了多久?”
翠儿心中一颤,是啊,没有她在旁碍手碍脚,也许江泠风早就可以逃走,也不至于与她一同坐以待毙。
她搂着江泠风,心中却骤然空虚起来。
眼下,她们二人真成了瓮中之鳖。
“你怎么那般傻!丢下我不就好了,我本来以为用一生报答老爷和大夫人就够了,现下又要承你的情,这是让我死后都不得安宁吗?”说着说着翠儿竟不管不顾地抱着江泠风开始嚎啕大哭起来,也不知道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江泠风:“傻子,都是大傻子!”
数不尽的眼泪滴落到了江泠风的脸上,连同着那些埋怨的话语,只想休养生息的江泠风被烦扰得只能睁开眼睛,还未开口,下一瞬又就被翠儿紧紧搂住大哭起来。
她被闷在翠儿的怀里,差点透不过来气,只能使劲地咳了好几声。
翠儿才终于反应过来底下的人动了起来,她喜极而泣,再次紧紧搂住她:“你终于醒了!”
江泠风心中暗叹,刚想出声打断,翠儿及时醒悟过来,松开了她。
她睁着一双哭红的眼睛,鼻头通红,哭花的脸有些滑稽,却是愁容满面:“怎么办啊,我们是不是再也出不去了。”
江泠风只自顾自调整好姿势,闭目打坐,开始吐纳。
翠儿觑着江泠风苍白疲惫的神态,试探着问道:“它说,你的灵力是不是都用完了,是不是真的?”
江泠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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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作回应。
“我知道的,看你这幅样子,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看江泠风不理睬她,翠儿倒也不觉得被冒犯,只是瘪着嘴坐到了一边。
怨灵虽距她近在咫尺,对着她凶神恶煞地撞击着灵力罩,但看江泠风悠闲的样子,翠儿也清楚了,外头的这些怪物暂时奈何不了她。
她视若不见身后的大夫人,安静地抱着双膝想了片刻,眼中无数次闪过挣扎无措。
直待江泠风站起身端详着厅门,翠儿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江泠风正欠身弯腰打量着厅门,旁边的翠儿磨磨蹭蹭走过来,挡在她身前:“喂。”
“?”江泠风抬眼看着她。
挡道之人一副大义凛然,只是眼里还有怯意:“你想走便走吧,”她一气儿说完了心中所想:“就算把我丢下也无所谓。我……我帮你拖住那个东西,你趁机逃走吧!”翠儿转头:“那样我们就算两清了。”
闻言,江泠风直起了身,审视地看着她。
翠儿一动不动,颤动的身体暴露了她的慌乱:“一命换一命,公平得很。
沉默许久,翠儿才等来江泠风的回复:“为何两清?”
翠儿睁眼,见江泠风眼中的不解不似作假,她只能继续解释道:“你方才不是救了我么!所以,我才想着报恩……”
江泠风淡淡地哦了一声,打断了她:“你只是刚好在旁而已。”江泠风转身,语气毫无波澜:“所以我们两不相欠,你想走想留都随你,我不会挽留你,也不会让你为我送命。”
翠儿一霎无言,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想死!”她又再度喊了一声,语气变得坚定起来。
江泠风不闻不问,只顾着摸索着厅门。
“你在找什么?”没了心理负担,翠儿的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也立刻察觉到了江泠风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刚才就是在这里……”江泠风喃喃,似乎在跟翠儿解释:“方才听到了一声结界破裂的声音……可能便是出口……”
方才她被阴风撞到门上,就听见了一丝轻微的破裂之声,她直觉那可能是逃生的希望,因此心中一动,造了这么一个笼子,来为自己争取逃生的时间。
翠儿虽不懂什么结界,但听到“出口”之时,她眼睛骤然一亮:“找裂缝是吗?我也来帮忙!”
二人在厅门搜索着可能的出口,而一直想法设法想要破坏灵力罩的妖物终于不耐烦起来。
尖锐之声直刺二人的意识,狂风骤起,怨灵被操纵着掀翻了厅中所有物件,一时间一片狼藉:“你要如何赢我,所作所为也都是徒劳无功而已。”
妖物的身体不知何处的血肉一块块落下,又快速消融于空气中。
连同那张完好的脸,一面是森森的白骨,另一面却是温婉的妇人。
凡人之体未曾入修炼之途,短时间内承受如此之多的怨灵,意识早被妖气入侵至混沌不清,身体也被侵蚀,只能凭本能行动。
眼前妖物便是如此,它即将控制不了杀欲,只想宣泄一切。
得快点找出来!
翠儿一介凡人,很快支撑不住,喘着气扶着门倒在了地上,手却不经意地摸到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江泠风也只能勉力维持着清醒,还在费力地寻找着那一处出口。
只要有一丝丝生的希望,她都不会放弃。
“在这!”翠儿惊喜的声音响起。
与此同时,灵力罩被妖物用蛮力撕出了一道口子,利爪伸进,直接抓住了翠儿的脖颈。
“我最讨厌你说话了,总是让我头痛。”
翠儿呼吸一窒,眼前顿时一片模糊。
“我反悔了,你还是死吧。”
36. 第三十三章
嘣!
就在那一刹那,一股怪力袭来,翠儿被狠狠撞到在地。
待她抬眸时,映入眼底的是江泠风手握剑鞘格挡住了妖物的攻击,她刚要喝彩出声,下一瞬却不防看到江泠风被妖物大爪转抓为扣擒住了肩膀。
利爪立时收紧,江泠风左肩的衣料上立时泅出了一道深红色血迹,鲜血喷涌而出。
江泠风的脸色一白,握着剑鞘的手顿时一松,哐当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阴冷渗入骨髓,邪气正试图入侵江泠风的体内,妖物桀桀怪笑,看着江泠风的眼中满是暴虐之色,灵力罩也被利爪顺势撕开露出了更大的空隙,妖物庞大身躯挤了进来了,笼罩着无力抵抗的江泠风:“都说过了,你做的全是徒劳无功,乖乖成为我的养分吧……”
翠儿这时已然站起身想去支援江泠风,却在下一刻意外地听到滋滋的细微声音。
伴随妖物的话音落下,一道雷电噼里啪啦从江泠风的右手上迸发出来。
翠儿不禁被攫取了注意力,顿住了脚步。
只见江泠风的双眼骤然散发摄人之光,抬起右手紧紧抓住了怪物的爪子。有源源不断的细小雷电不断从她指尖迸发而出,宛如活蛇一般蜿蜒迅疾地扑向了妖物。
妖物躲闪不及,一时吃痛,立刻松了对江泠风的钳制,赤红的眼中满是怨毒。
翠儿心中一惊,未料这只妖物竟会折服于这道小小的术法。
可效果实在杯水车薪,妖物极快便重整旗鼓,一双利爪携带阴邪之风恶狠狠地再次扑向江泠风。
“小心!”翠儿失声大喊,脚下不停,想要奔过去挡在江泠风面前。
江泠风此时已然摆脱桎梏,只要她过去支援,也许就能救下江泠风!
只是令翠儿出乎意料的是,江泠风本该在成功制造出逃脱,却反而直接用脚挑起掉落在地上的剑鞘,她似乎察觉不到左肩的伤口仍在汩汩流血,再次抬起左手迅速往鞘端覆上了更为锐利的雷电之术。
圆钝的剑鞘被雷术包裹下一瞬间变成凌厉剑锋,带着闪烁的雷光。紧接着一个振臂挥鞘,江泠风竟然带着雷霆之势迎了上去,剑鞘直接捅向了妖物伸进来的爪子。
本居于上风的妖物此时突然发出尖啸,利爪也被攻击得僵直一瞬,眼中满溢了对江泠风的虐杀之意:“找死!”它不顾伤爪再度往前探伸,就势紧紧攥住了剑鞘,势要将江泠风从灵力罩中给拖拽出来。
敌我实在悬殊,江泠风被拖动着双脚犁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眼见妖物得意之色溢于言表,露出獠牙想要直接咬下江泠风的血肉。
阴气扑鼻之下,江泠风甚至能清晰地看清妖物牙尖落下的涎水。在极限距离之间,眼见妖物即将抓住自己,江泠风目光如炬,双肩突然一震,脚下用力一蹬,借着妖物粗暴的拉力用力将手中剑鞘往里送去,随后又狠狠拧转。
妖物顿时满面痛苦之色。
这回妖物反成了误入陷阱的猎物,一时攻守交换。
翠儿这是已然看穿江泠风的打算,当机立断跑到江泠风身侧,直接握着江泠风的胳膊一同用力,狠狠扎穿了妖物的爪子。
她和江泠风合力重创之下,妖物的那只利爪早已维持不住术法,重新变成了白骨之手。翠儿却还意外看见了白骨之上遍布腾腾燃烧的焦火。眼见中计,妖物迅速收回伤手,退出了灵力罩之外。
翠儿一时吃不住力,直接摔倒在了地上,摔得七荤八素。而江泠风却只踉跄了一瞬立马站定,她果断地甩开剑鞘,双手立时捏诀,瞬息之间便抹向了灵力罩的缺口处。
灵力罩恢复如初的同时,砰砰砰连续不断的粗暴声音立时响起,萦绕耳畔。
翠儿吓了一跳,下意识闭目抱住了脑袋,直到过了半晌,她才忐忑不安地慢慢睁开眼睛,便见一尺之隔的妖物双目赤红地看着她们,驱使着怨灵不断地撞向她们,却始终未对她们造成一点伤害。
“你反应倒是快。”妖物怨毒地看着她,眼见滋滋雷电瞬间蔓延至它的掌心,白骨之手一刹那间就变得焦黑。妖物眼神一厉,骤然欠身奋力干呕,只见它的喉咙处突生肿胀,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即将脱口而出。翠儿不由自主去看,便看见那只妖物吐出了一大块血肉,啪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鲜活的血肉蠕动着,地上一下子便被濡湿了一大片。它身后的怨灵仿若饿鱼看见了活饵,直接扑到了地面上,争先恐后地抢夺着,地上很快便只留下一片深黑色痕迹。
更令翠儿始料未及的是,那些怨灵竟蠕动着聚集在了妖物的伤处。它们一点点地吞噬着白骨之手,咯吱咯吱骨头碎裂的声音不断作响,伴随着不断落在地上的灰烬。
耳边始终回荡着怨灵狼吞虎咽的声音,翠儿的喉咙发痒难耐,弯腰捂着腹部吐出了一丝酸水。
待她抬眸时,那道焦黑的白骨之手早已消失无踪,妖物宽大的袖口处只余一截空荡荡的手腕。
无数怨灵又再次蠕动着,一个个主动跳到断肢处,将自己变成了妖物的指尖,手心,手背。
它似乎更像妖了。
翠儿突生一股冷意。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似乎暂时安全下来。
妖物任由怨灵们为自己拼凑出一只新的手掌,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沾血的唇角,看着江泠风的神情犹如野兽一般,不再有人性,变得冷血残虐。它慢慢地朝后退去,余下怨灵也跟着它将它簇拥着慢慢地包裹起来。
轻微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
只不过当下,疲惫至极的翠儿和江泠风都没有留意到这股声音。
看来,这只妖物不敢再来造次了。
翠儿欣喜异常,料想不到这个小小的法术居然真起了作用,当她想转头向江泠风报喜时,却冷不防听到一声突兀的哐当一声,有一样钝器直接砸到了她的脚面上,骇得她补骨疼痛,下意识地抱腿蹲下抖了抖身子。
低头时,眸底映出了一把剑鞘,那上面还沾染着妖物的血液。
翠儿下意识地干呕一声,便听到旁边又传来一阵砰的沉重之声,有人闷哼出声。
是江泠风!
翠儿赶忙掉头,便看见江泠风双目紧闭,头冒冷汗,直挺挺地躺倒在地上。
她急急地走过去,蹲下身伸出手,轻轻地扶住了江泠风的肩膀,谁料下一刻便感受到了手心传来一股潮湿温热之感。她心中暗感不妙,低眸一看,果然如她所料,有汩汩的血液不断地从江泠风的左肩流了下来。
她顿时一慌,更觉得手下的身体变得有些冰凉,强行压抑着自己的不安,颤着手指想去探江泠风的鼻息,下一刻就看见江泠风睁开了眼,黑漆漆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
即便伤重,即便力有不逮,她的表情依旧冷静沉着,眼神依旧明亮,似乎从未有过绝望之时。
看着这双眼睛,翠儿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绪竟被慢慢抚平。
她已然忘却前一刻自己慷慨赴死的决定,看到江泠风的模样,她也生出了想抗争的心情。她很快便冷静下来,立刻伸手扯下了自己的衣袖:“我给你包扎伤口。”
江泠风却不领情,失血让她意识有些模糊,又勉力自己调动灵力,她无法再维持和善的态度:“你怎么还在这里?”
翠儿不解,只用鼻音发出了一声疑问。
不过她没计较,反而担忧地看着江泠风的伤势:“你要不要紧。”她手下不停,撕下的布料细致地包裹住江泠风的左肩,又突然忍不住眉开眼笑起来:“你还挺厉害的,你看,它们都不敢再过来了。”
江泠风听见夸赞却无动于衷,眉眼皆是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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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
短短几回交锋,江泠风便看出这只妖物还未完全成妖,也未练就刀枪不入的妖身,依旧是脆弱的凡人之躯,自然无法抵御雷电之术。江泠风灵力耗尽,只能兵行险招,拿自己作饵,引诱妖物靠近,趁机伤了它。
现在看似妖物不敢贸然靠近,但恐怕再过片刻,妖物会察觉她其实外强中干,再次发起凌厉攻击,那时候她便没有出奇制胜的手段了。
江泠风喘了一口气,眼下似乎也不能寄希望于这个翠儿,她抬手撑地想支起身子站起来,却又差点倒下,好在被翠儿及时抱住,小声呵斥:“你还想做什么?好好休息不成么?”
丹田处实在刺痛不已,江泠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别无他法,只能用眼神示意翠儿掏出她腰间的一个小小锦囊。
还好翠儿似乎极其擅长察言观色,江泠风只一个眼神,翠儿便恍然大悟,小心翼翼地循着指示,取出了江泠风挂在腰间的一个精致锦囊。
她一打开,好几颗澄澈雪白药丸散发着清香圆溜溜地顺着手心滚落出来,周身萦绕着一股浓厚的灵力。
即便连翠儿都能看出这颗灵药非同一般:“你要吃吗?”
江泠风不发一言,只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颗药丸,心中微叹。
这是崔盏盈临行前交付给她的回复灵药,十分大方,却又再三告诫她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动用,只因药效太过强劲,又因她尚未休养好,怕长此以往,会影响她日后恢复修为。
没料到这么快就用上了,往后之路怕是更难走了。
但即便如此,江泠风却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张开嘴,就着翠儿的手直接干咽了下去。
药丸化开只不过片刻,灵力就犹如活泉径直涌动上来,果然如崔盏盈所言,江泠风此刻只觉得像是被强行注入了一股极为雄厚的灵力,灵识似乎要在下一刻爆裂开来。
她忍住刺痛,伸手往剑鞘上渡过去一抹灵力。
剑鞘又闪烁起莹然一阵光亮。
江泠风正要起身执剑,被翠儿急急拦住:“你要作甚!”她一眼便看出江泠风在勉强自己,下意识就想拦住她。
“砸出口。”
言简意赅,没料到翠儿居然一下子心领神会了江泠风的话中之意,一双杏眼滴溜溜一转,指着她握在手里的剑鞘:“用这个就能砸开么?”
江泠风微微颔首,正要抬手继续,却一时不察,被翠儿眼疾手快地直接夺走她的剑鞘,轻轻地一推她的手:“那你好好呆着,我来!我知道那个出口在哪里!”
也不等江泠风反驳,翠儿双手握着剑鞘,弯腰低头,瞪大双眼来回逡巡,经此一役,翠儿身上狼狈,看她探寻的模样,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不过一会儿,便传来翠儿兴奋的高喊:“我找到了。”
她高举起剑鞘,宛如挥舞锄头般砸向那道小小的裂缝。
凡人之力想砸开妖术所筑结界显然吃力,很快她便满头大汗,手颤抖着快要握不住,可她咬着牙,一直奋力挥砸。
既然有翠儿代劳,江泠风也不再推诿,只看了一眼,便直接盘腿坐下,闭目调息,去梳理体内那股汹涌澎湃的灵力。
耳边萦绕着翠儿费力砸出口的砰砰之声,江泠风屏息凝神,学着崔盏盈当初助她调息灵力的方法,凝神平息涌动的灵力,又再细致地将其归于筋脉各处。她紧皱眉头,额间冒汗,强忍着仿佛被灼热的疼痛,有条不紊地抚平每一处筋脉。
很快,身体上下的筋脉不再受滞,江泠风意念一动,便有细微灵力犹如水流灵动地活跃于筋脉各处。
只不过……江泠风回想起崔盏盈曾经说过,即便全然化开这颗恢复灵药,效用只能维持一刻钟。
但也够了。
甚至富余到,让她还能再做点事。
37. 第三十四章
翠儿还在卖命挥舞剑鞘砸着出口,因结界自身也在不断修复,翠儿顿觉自己宛如陷入了一场永不停歇的拉锯战,只能凭着意志不断地与之对抗。
江泠风调息好周身气息,这才站起身来,她看也不看身后的妖物,只朝着那道裂口接连挥出数掌。
裹挟灵力的剧烈掌风将那道出口撑得更大。
此时翠儿才察觉身旁多了江泠风的身影。
她偷偷觑向对方,见对方脸色恢复如常,探寻的视线慢慢下移到左肩,见那里的伤口也不再渗血,她才放心下来,一时之间疲惫全消,也不知从何生起一股力气,驱使着她更为用力地举起剑鞘砸着那道裂缝。
一时之间,只有沉默枯燥的砰砰之声。
眼见那道缺口被破坏得已有幼儿的手掌那般大,翠儿欣喜异常,想再次一鼓作气,手却突兀传来一股麻痹之意,剑鞘便掉落在了地上。
翠儿赶忙伸手去捡,却被江泠风抢先拿了起来。
“我还可以继续。”翠儿还想着接过剑鞘,却被江泠风轻轻向后推。
江泠风看着她止不住颤抖的手,上面遍布着被雷电之术伤到的细小伤痕:“你的手。”
翠儿这才低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似乎才察觉到痛意,忍不住“嘶”了一声,晃了晃手。下一刻她不经意瞥见江泠风冷淡的脸,她会错意,赶紧背过手,眼中满是坚决:“无碍无碍,我不痛的,我真的可以继续!”说罢便想着抢过来:“你再去休息!”
江泠风轻叹,推开了她:“不必,我已经好多了。”
尽管有剑鞘阻隔了一部分雷术,但这种术法依旧对凡人之体有害。
翠儿愣愣地哦了一声,还迟疑不动,就见江泠风站上前来,轻轻一挥,在她手上的那柄剑鞘便带着雷霆之势,将那道裂口再次撞开了约莫两指之宽。
显然,江泠风确实无碍。翠儿便安心下来,乖顺地将站在了她的身后,才有心思查探自己的伤势。
一旦意识到手上有了伤,一股麻痹疼痛之意不断蔓延开来。翠儿忍不住低声呼出了一口气,揉了一会儿自己僵直的手指,直待缓和了那股钻心疼痛,她才有闲暇抹掉脸上的汗水。
待她抬眸想看看还需不需要帮忙时,她却有些呆住。
此刻无风,但面前的江泠风衣袍却是起舞翻飞,即便背影消瘦,她却意外地在江泠风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所向披靡的气势。
似乎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江泠风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此前一直低调沉默,办事说话都要待同伴出声才敢应和,令人觉得她气质怯懦。此刻却是截然相反,她持着剑鞘,全身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气势。
这等威风,还有她临危不惧的表现,都不该是初遇时表现出来的只能依附他人的模样。
翠儿又忆起江泠风似乎一直遮掩着自身面貌,又对自己的来历含糊应对,心中已暗含一种揣测。
江泠风毫无察觉,只再度酝酿起一股雄厚灵力覆在了剑鞘之上。
剑鞘再起凌厉之势,江泠风顺手往前一推,再灵活拧转手腕,裂缝不断被扩大。
咔嚓咔嚓。
在灵力的不断冲撞下,即便结界本身能够自行修复,但依旧敌不过江泠风暴风般摧毁的速度。
眼见裂口已经快形成勉强容纳一人空间,翠儿心中紧张,更是大气不敢出,紧紧地盯住,双眼眨也不眨。
在此时,她听到了身后同样也传来一阵咔嚓的不详之声。
一道不怀好意的声音顿时响起,仿佛近在咫尺,令她霎时间毛骨悚然:“我允许你们就这么轻易离开了么?”
翠儿大骇,大声示警:“它来了!”
尽管语焉不详,但江泠风耳听八方,一直以来都暗自警惕着周遭。果不其然,在她全神贯注地破坏对方结界,无暇分神顾忌灵力罩之时,她也感受到了自己所撑起的护罩也正被对方强横地破坏。
初时她还在疑惑对方为何不加阻拦,很快她便醒悟过来,原来妖物也心知肚明,并且举一反三地学起了自己的手段。江泠风从未想过命运会眷顾,但此刻却真心希望自己能比对方快上那么片刻。却没想到,对方竟是比她猜测中还要更快,亲手掐碎了她的侥幸之心。
她心中暗叹。
翠儿的话音才刚落下,江泠风便一把揽过翠儿的身体,又拍出一掌,将她无情推开。
哎哟一声,翠儿站立不稳直直地摔在地上,全身立刻泛起难当的酸痛,但她咬着牙,在落地瞬间就立时爬起身来忍着伤痛离开。
江泠风的右手立刻抓起剑鞘横在胸前防范攻击,余光却一直关注翠儿的举动,看她安然逃开,才放下心来正待转身,下一刻便感受到一道突生的凌厉罡风突破了自己的灵力罩,正不容置疑地袭来,直指她毫无防备的背后!
锵!
危急之下,她来不及回头,只能翻折手臂,剑鞘一个翻转便被架在身后,及时格挡住了来势汹汹的攻击,但她自己却还是被凌厉的攻势压得弯了身子。她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身子,喉间顿时泛起一股腥味,被她硬生生咽下。
可还未等待她调整好架势,她又瞥见利爪径直穿过裂口,朝她高高抬起,又犹如疾风般快速落下,带着千钧之势的力量直接落在鞘身上。江泠风躲闪不及,被震得肩膀一沉,手腕一麻,不得不单膝跪地双手持鞘才勉力撑住,剑鞘也险些被震得脱落在地。
她低喝一声蓄起力,维持着当下姿势,双手越过头顶,想夺鞘抽身而出,却不防对方突然力大无穷,紧紧扒住鞘身不放,紧随而至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凌厉攻击猛烈地袭击着江泠风。
啪啪啪,接连不断的狂暴攻击令江泠风无暇格挡,一时别无无法,只能呆在原地拼尽全力与妖物对抗,手背青筋暴起,全身紧绷也只能勉力抵抗。
然而依旧支持不过一瞬,江泠风便被蛮横怪力压制得直接摔翻在地,被极快地拖拽而去。
尖锐刺挠的笑声张扬响起。
江泠风于狼狈中费力抬眸,不远处的怨灵正争先恐后地冲撞着眼前的裂口,每一个都垂涎欲滴地看着地上的江泠风。
她想寻找妖物身影,却遍寻不到,厅内只到处回荡着妖物格外张狂的笑声:“你们一个个都逃不了!”
妖物显然游刃有余,一边压制着江泠风,一边又不知在何处接连拍出数道攻击,肆无忌惮地破坏着灵力罩,砰砰砰的声音不绝如缕。
每次攻击之下,翠儿都在恐惧下一刻便会直面妖物的攻击。听罢妖物的恫吓之言,她更是掩不住心慌,捂着耳朵,不由自主地抖动着身体。
江泠风紧皱眉头,顿感不妙,竭力想放开剑鞘抽身而出重整旗鼓,却又意外发现竟脱离不开。
有股莫名的力量牵扯住了自己,令自己无法逃脱!
她双脚蹬地,使出浑身解数,又从空中拍出灵力,想借力脱离,却还是徒劳无功。
那股吸力紧紧压制住自己,与此同时,她竟感受到自身的灵力正在快速流失,与妖物对峙的力量愈发微弱;而另一端,力量却诡异地变得越发强大。
早在一开始受到攻击时,她便觉得有些怪异,妖物休整之后力量竟然较之先前有了巨大飞跃。
难道……妖物正在吸收自己的灵力将其化为己用?
凡人之体无法吸收灵力,唯有妖……难道它已然成妖了?
江泠风的心中才跳出这个想法,下一刻眼前突然闪现过怨灵狰狞的面孔。原来已经有几缕怨灵趁机突破了阻滞,看她走神,抓住了一瞬机会,争抢着嘶吼着朝她扑来,阴森寒气逼得她不得不挥袍抵挡。仓皇躲避间,一道雷电之术藏于袖口,自她指尖流泻而出,裹挟一股凌人之势猝不及防地攻向怨灵。术法消失,怨灵也节节败退,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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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风还未平复呼吸,一道极其阴毒的强烈妖气藏匿于这些怨灵身后紧随而至。
一张血盆大口径直朝江泠风而来!
翠儿一瞬间呼吸停滞。
在妖气袭来的那一刻,江泠风抬腿用力踢开剑鞘,身子被带动着凌空翻转起来,随后她往后一仰,险而又险地躲过了那股攻击。但她还是被钳制着,只能看着自己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流向对面。
妖物现了真身,一脸悠然地看着江泠风。
江泠风这才看清妖物的真面目,验证了自己心中的揣测。
原本被悉心打理过的发髻早已散落,披散的黑色头发随风飞舞,不期然露出了隐匿于后的一张狰狞面孔。
异常凸起的眼珠几乎占据了整一张脸,鼻子不知为何不翼而飞,只留下一个似乎被什么东西咬过的空洞,下方一张大口与咽喉紧紧相连。当妖物张开嘴时,翠儿能清晰地看见喉管处那条蠕动的长长的舌头。
那双漆黑眼珠突然动了动,似乎察觉到旁人的注视,看向了翠儿。
“你怎么这般看我。”
翠儿捂着嘴,眼里不断的泪水让她看不清对面的面容,但是声音却如梦魇般如影随形。
“你不是许诺过,会一直呆在我身边服侍我和夫君么?会一直听我的话么?”
“勿论我未来如何,都会诚心守在我身边么?”
“那我只是变成这般样子,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妖物一字一顿,带着刻骨恨意:“那你为何这般如此想要杀了我。”
翠儿心中一惊,未料到自己一瞬间的仇恨竟然妖物察觉到。她惊慌后退,不小心绊倒在地上,满目惶惶地看着一道怨灵扑向自己。
妖物的声音骤然变得尖利,让翠儿心中莫名一颤,只此一瞬,她似乎听出了妖物的痛苦:“我就知道!你们想我死!我偏不让你们如愿!你们都给我去死!”
她有一瞬失神,眼前仿佛闪现过大夫人隐忍痛楚的脸庞。
怨灵裹挟着寒气呼啸而来!
滋滋!
一道雷电之术直接飞向了那道怨灵。
怨灵发出尖啸,直接灰飞烟灭。
须臾之间,翠儿被人紧紧揽住,逃开了来自妖物恼羞成怒的一击,直到体验到身上的一股暖意,失神已久的她才伸出手,紧紧地回抱住了江泠风。
江泠风心跳急促,带着翠儿往出口处后退时,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
她方才抓住妖物莫名分神的一刻,狠心朝自己肩上拍出一掌。掌风携带的灵力让她成功脱离了钳制,却也让她受了不小的内伤。
翠儿转手搂住负伤的江泠风,即便双腿颤颤,却仍意志坚定地搀扶着江泠风往出口处走去。
身后传来妖物喋喋不休的讥讽:“为何不丢下她?”似乎是对江泠风说,又似乎是对翠儿说:“但凡丢下她,你就可以逃走了。为什么不丢下她。为什么。为什么。”
二人皆不闻不问,一心看着出口。
妖物高高在上地浮在半空中,看着底下犹如蝼蚁般弱小的二人。
漆黑的眼里映出二人相互搀扶的身影,妖物眼中闪过极为深重的痛恨。
怨灵们似乎也被影响,变得格外躁动起来,妖物转眸,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轻蔑一笑:“这么想一起送死,那我就成全你们!”
无数怨灵得到了首肯,尖啸着蜂拥而上。
距离出口只有一掌之遥,翠儿心中一喜,想先扶住江泠风进去,却被江泠风反手一推。
她一愣神,撞到了厅门上,咚的一声响,让她忍不住被分去了注意力,也让她忽略了江泠风突然放松下来的表情。
她眼睁睁地看着江泠风身后无数的怨灵朝着她汹涌而来。
“不要!”翠儿伸出手,想抓住江泠风。
仅仅咫尺之间,却是如此遥远。
38. 第三十五章
咚!
嚓!
此时,一道奇怪的声音自她背后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开来。
还未等她厘清状况,下一瞬,啪嚓一声,原本坚实厚重的大门突然破裂倒下。翠儿只感身后突然失去依仗,身子不由自主往后仰倒。她狼狈地摔倒在地,双手拍起数道泥花,不小心就糊了自己一嘴泥巴。
翠儿下意识地想呸出嘴里黑泥,旁边又蓦然出现了一双黑靴,来人似乎来不及顾忌落难的翠儿,只低头看了一眼尚且完好的翠儿,双靴便一蹬开,直直扑向了前厅。
一阵厉风吹过,翠儿又被扑了一脸泥巴。她气急败坏地揉着眼睛想找出罪魁祸首,谁料耳边却先响起了数道凌厉的剑锋之声,妖物痛叫怨恨的声音贯穿了她的耳朵,令她眼前瞬间模糊:“你竟能逃出那幻境!”
待翠儿能看清,也不知是否巧合,失踪的段渊冰眼下刚好挡在了江泠风面前,右手划开一道凌厉灵气,堪堪荡开了所有围绕着江泠风的怨灵。
段渊冰低眸看了一眼江泠风,见对方捂着肩伤脸色苍白地小声喘着气,眉头一蹙,他抬眼看向妖物,却是在质问妖物:“府中上下所有人之死是不是皆由你造成?”
翠儿闻言,心中一慌,赶紧揉开了眼睛,凑上前,使劲地瞪大一双红眼去看里头的妖物。
妖物的视线不知落于何处,黝黑瞳孔有一瞬间变得失神,下一息,它表情一变,裹挟着股股强大的妖力连同回应一起涌向了段渊冰,它狠厉道:“哈哈哈!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么!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知道了我的秘密,你们都得死!”
它阴恻恻道:“等你们都死了,这里又会变成原来的样子,谁都不会知道!”
翠儿只觉满嘴苦涩,看着远处依稀熟悉却又面目全非的人影,紧紧攀在门边的手悄然放下,别开了自己的目光。
低头间,她还听见妖物还在桀桀怪笑,似乎在嘲笑着他们的不自量力:“你还想阻止我么?你们甚至都逃不出去这地方!”
段渊冰又一抖手腕,萦绕着雄浑的灵力萦绕上剑端:“那我就放心了。”
翠儿和江泠风闻言,一同抬头看向他。
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所有人面前,虽是孑然,却是傲然立于天地。
他声音冷厉,一字一句道:“我就不怕杀错了。”
此言一出,澎湃灵力汹涌而来,段渊冰踏风上前,他手中的剑化成了数不尽的剑锋,直直地冲向了正中央的妖物。
妖物不退反进,轻蔑一笑,甩袍挥出阵阵妖风。
阴风呼啸间,翠儿又不受控得被吹向外头,她以为又要遭罪,却没料到途中就被一双大掌牢牢抓住,搂进了温热的怀里,谢员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翠儿迷蒙双眼着看过去,看到了谢员外一脸担忧:“翠儿,你可还好!”
“老爷?”她眼眶湿润,想扑进他的怀里。
这世上,她的身边只剩下这个人了。
“老……老爷……?”
随后又一道略显诡异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犹豫。
翠儿微微一怔,不顾满目迷茫的谢员外,顿时心领神会地看向厅内。
谢员外也跟着看过去,陡然瞪大了眼睛,他吃惊大喊:“真,真的有妖……妖怪啊!”
听闻此言,妖物的一双嗜血眼眸流露痛苦,蓦然停止攻击,蜂拥而上想扑向段渊冰的怨灵稍有停滞,短兵相接的声音骤然停下,寒气不再,一瞬间变得和暖起来。
虽不明就里,但段渊冰立刻抓住它愣神的机会,冲破包围,锐利的剑锋径直刺向对方。
妖物失神一瞬,看见夺命剑气袭来,它一慌,连忙唤起无数怨灵挡在身前,怨灵不断发出尖啸争先恐后地上前,却还是在段渊冰的剑锋下纷纷灰飞烟灭,剑锋只差一寸便抵达妖物心口处,妖物暴起,挥出一股妖力,借力狼狈地往后疾退。
边退,妖物又口吐一股猛烈的罡风。
呼!
风过之处,房中器具皆被飓风卷起,又被重重甩落在地面,一时间碎片杂物纷飞,迷倒了众人的眼。
余下之人纷纷捂头防备不知何处来的攻击,江泠风一时躲避不及,猝不及防地便被飓风狠狠刮至一旁。
砰!
她撞到了墙,肩上顿时一麻,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视线霎时模糊了片刻。
但很快,她的眼底映出了段渊冰挺拔的身形,他不畏不惧,不退反进。狂风大作,他却逆着飓风,踏空飞去,直朝妖物逼进,长剑闪烁着骇人的寒芒。
竟是难得一见他这幅盛气凌人的模样。
见他们且战且远,暂时无暇顾及他人,江泠风再度看了一眼全神贯注对峙的二人,毫不犹豫地矮身朝着出口方向冲去。
身后铿锵对抗的声音时不时传来,剑锋之声从未间断,一招一式越发凌厉骇人,而怨灵尖啸却愈发式微,妖力逐渐被强大灵力所压制。江泠风分神听着,听出了妖物此刻竟落于下风。
自己拼尽全力等至段渊冰来果真没错。
江泠风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神态间不由放松下来,脚步也变得轻盈起来,几步便来到摇摇欲坠的厅门处。
到了门外,她才察觉,竟不知何时,天色暗沉了下来,令人意外的却是明明动静如此之大,周围只余寂寥风声。
穷尽目力,谢宅这偌大宽广之地,却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江泠风微微蹙眉,又想起妖物无意中道出的“幻境”,心中更是疑惑重重。
这妖物会用幻术,竟也懂结界?以人身而成的妖,再怎么天赋异禀,究竟是从何学会如此之多的法术?
此处还有高人?
正思索间,一道威严的呵斥立时响起,是谢员外的声音,充满防备警惕:“你是什么人!难道你也是……”下一刻,却在江泠风抬头的瞬间语气变得犹豫起来:“你又是……谁?”
谢员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一双沉静的杏眼:“难道你是那位……女修?”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艳羡,江泠风早已熟识这般目光,只是心中突生一抹警惕。
这人是否察觉到自己的身份?
正盘算间,翠儿突然跨步上前挡在了谢员外面前,直接扑到了谢员外的身上:“老爷!你怎么不问问我!”
谢员外被这一打岔,急忙抱住了怀中人,再也顾不上询问江泠风。
翠儿还不依不饶,直接将脑袋埋在了谢员外的怀里,大声哭喊着:“你这么久都还没问过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谢员外十分诧异翠儿这番表现,更是手足无措地搂住她,轻拍着她的腰凑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良久之后,翠儿才抖动着肩膀,似是在压抑着得意的笑声。
见二人仿佛沉浸在打情骂俏中,江泠风得了空,往后退了退,又想起来回眸看一眼里头的情况。
却在这时,数道凌厉的罡风一瞬间冲了出来。
江泠风瞬时看清了裹在其中的妖物赤红着一双眼,正一往无前地朝着她而来!
“小心!”身后的段渊冰出声示警,手中长剑却还要更快地直接追向妖物。
江泠风下意识地折腰躲过一阵阴风,长剑飞过,再次帮她牵制了妖物,只是江泠风却再次牵动了伤口,鲜血汩汩流出,她只能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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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牙忍着痛爬起来。
一时此地又变成险境,成了妖物戏弄他们的场所。
不断有阴风刮过,扰乱着众人的视线。
段渊冰手握长剑,却不敢贸然出手。
他看向江泠风,打量着她的伤势:“能走么?”
江泠风心知肚明他的想法,目光落在另外二人身上,半晌摇了摇头:“只有杀了那只妖物,我们才可能逃出去,更遑论我们还要保住另外二人。”
段渊冰叹了一声,没有回话,只重新握紧长剑,当作回应。
谢员外与翠儿还未曾察觉二人生命即将危在旦夕,一会儿便被怨灵吓得慌不择路,趴倒在地,起了身的翠儿还想拉着倒地的谢员外,却被他的重量带得往地上一倒。
哎哟哎哟的叫痛声更令人烦躁,段渊冰啧了一声,冷冷地瞥了两个人。
二人接收到段渊冰不善的视线,悻悻闭了嘴,不敢触怒霉头,只敢爬起来到了正在调理内息的江泠风身边,畏畏缩缩地搀扶着彼此。
妖物怪笑的声音随处可闻,它似乎找出了压制段渊冰的手段,更加得心应手地戏弄这对方。
怨灵不断地在谢员外和翠儿身边惊嚎尖叫,惹得二人一惊一乍。眼见一道怨灵穿过阻碍直接要附上翠儿,段渊冰立时察觉,眉头一皱,伸出剑想刺过去,怨灵却早早察觉,灵敏避开了,袭来的剑尖反而吓得谢员外大声惊嚎。
这种屡试不爽的小把戏接连不断上演,一会儿是翠儿,一会儿是谢员外,最后吓得二人竟是不管不顾想往外跑。
江泠风自知眼下再也不能自乱阵脚,想阻拦他们让他们冷静下来,此时周遭却突然齐齐扑出了数道怨灵。
段渊冰划开一道浑厚灵气荡开了大部分怨灵,却未料到有一股雄厚妖力裹挟在其中避开了他的剑锋直冲了过来。
待段渊冰察觉到想冲上去时,针尖可闻的那瞬间,那只妖物赤红着双眼,径直冲向了正挡在谢员外与翠儿身前疲于应对怨灵的江泠风背后,嘴里尖啸着:“既然这么想保住其他人,我便让你一了百了得死了算了!”
江泠风眼观八方,一直留意着身后,眼看来势汹汹,实在躲避不了,她立时调动灵力护住要害准备承受这道妖力。
只要她撑住的话……
岂料下一刻有一道熟悉的娇小身影竟推开了自己。
江泠风往旁踉跄了一步,就看见盛气凌人的妖力毫不留情地冲击着那具脆弱的人类躯体,只一瞬,在江泠风的眼中,翠儿的身影便如落叶一般倒了下来。
唰!
一道清脆剑锋呼啸而过。
“啊!!!!”妖物发出嚎叫,攻击骤然停滞,直接往上腾跃离去,不知何处而来的怨灵再次包裹住了妖物的身形,渐渐隐匿不见。
“唔!”翠儿闷哼一声,嘴里吐出了一大滩鲜血,摇摇晃晃,闭目往后栽倒,正好倒在了江泠风的怀里。
“翠儿!”谢员外惊声尖叫,挪动着笨重的身体爬过来,双手颤抖着,却又不敢触摸脸色苍白的翠儿。
江泠风头一次感到六神无主。
她的怀里搂着一具正在失温的身体,那个人还在不住地咳着血。
温热的血洒在她的手心里,痒得让她难受。
她想伸手揩去,却发现自己的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江泠风第一次遇到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的事情。
“快带他们走!”段渊冰不知从何处扔来了一把剑鞘,砸在了江泠风的腿边。
感到疼痛的一瞬,江泠风立刻回过神来,她抓起剑柄,又将昏迷的翠儿推到了失神的谢员外怀里:“走!”
39. 第三十六章
江泠风率先开道,屏气走了几步,却察觉到身后并没有脚步声跟上来。
她立时回头,就见谢员外在不远处站着,似乎被吓坏了,双手虽然搂着翠儿,却是一动也不动。
江泠风皱眉,奋力挥出一道灵气,荡开了想要上前偷袭他们的怨灵,却见谢员外面对攻击时仍然毫无反应,又急急喊了他一声。
“谢员外,请移步!”
男人闻言,身体一震,立刻回望过来,眼神却是怔愣,待他看清江泠风的模样时,他便下意识地跟着江泠风僵硬地走了两三步,只始料未及的是,他却在下一刻直接脸朝下倒在了地上,浑身颤抖不已。
江泠风察觉不对劲,双腿发力,冲上去伸手搂住了即将落地的翠儿,却不意被牵动伤口,肩上一麻,二人便翻滚在地。
震颤之间,翠儿倒在地上,忍不住低低地呻吟一声,嘴里又吐出鲜血,迅速染红了自己胸前的一片衣襟。
眼见翠儿双目紧闭,脸色灰白,呼吸清浅,似乎随时要晕厥过去,江泠风心中一悸,指尖不由得搭在了翠儿腕间,往她身上渡过去一丝灵气。
她曾被崔盏盈逼着学了些应急医术,说是她下山诛妖遇险时可以用上。
江泠风回想起崔盏盈不甘愿又担忧她的模样,心中忍不住回暖起来。
翠儿得了一口江泠风的吊命灵气,江泠风见翠儿回转过来,又想什么,从锦囊中小心用指尖捏碎一角灵药,喂她服下,半晌过后,翠儿的呼吸才逐渐变得平稳起来。
江泠风才松下一口气,搂着怀中人往前查探旁边的谢员外。
她单手扒过笨重的男人,却看见他一张白胖脸庞变得青白交接,眉梢眼角俱染上了一缕冰霜,他嘴唇变紫抖动着不断地呻吟,似是被妖气入侵。
她立时察觉出诡异,又迅速地搭上谢员外的腕间,便察觉到一股阴寒戾气在他体内冲撞不停。
“你们怎么还不走!”段渊冰在他们身后抵挡住疾风骤雨般的攻击,又抽空看往这边,就看江泠风往地上躺着的谢员外身上拍出一掌,却依旧迟疑地停驻在原地。
“想走?休想!”
趁着段渊冰分神的那一刻,妖物从段渊冰的攻击中得到片刻喘息,唤起数缕怨灵缠住段渊冰,自己反而冲向了毫无防备的三人。
段渊冰被数不清的攻击绊住,情急之下只能飞剑攻向妖物。
妖物被刺中,痛嚎一声,随即眼中冒出恨意,又突然腾飞而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干瘪的喉咙鼓动着嘴,快速地念出了一连串艰涩难懂之语,化成白骨的双手捏成了一道繁复的法诀。
江泠风眼前一花,不知何时而起的大雾,将妖物的身形完全隐匿起来,只余下妖物满是恨意的声音:“你们想死,我便成全你们!”
身后急急赶到的段渊冰御风而至,扫视一圈都未能察觉它的踪迹,只能小心警惕着周围。
一时寂静无声,阴风四起,雾气迷了视线,余下清醒的二人不敢妄自行动,背靠背凝视着周围。
逐渐地,江泠风感到一丝怪异,大雾寒气逼人,令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雾气凝结成水珠滴落在江泠风裸露的皮肤上,本如此轻微之举,却令江泠风泛起了一股难言的灼痛。
阵阵阴风拍打在皮肤上,更是加深了这股痛楚。
翠儿的皮肤已经泛红,有无数水珠将她的衣物腐蚀出一个个破口,搂紧她的江泠风很快察觉出了异常。
“怎么了?”
见江泠风单手搂着翠儿,费劲地用另一只手使劲扯下她的衣袍,段渊冰本浑然未觉,只低眸扫视一眼,双眼一瞬锐利起来,他立时作出决定:“快离开!”
话音落下,段渊冰的人影窜出两三尺远,途中还随手捞起人事不省的谢员外放到了最近的一棵茂盛大树下。
等他折返,就见江泠风紧跟着他的脚步,半拖半抱着翠儿也赶到了。
他让出一条道,江泠风自觉闪身进去,而他自己挡在外头,警惕地看着周围。
江泠风放下翠儿,当她站在树荫底下之时,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
虽然抵挡不住全部的毒雾,但在这片刻,好歹能成一处庇护之所。
只是毒雾却越来越浓,任凭江泠风穷尽目力都看不见任何可疑行迹,只觉有种自己正逐渐被包围孤立起来的感觉。
身旁仅能看清段渊冰,男人神思凝重地看着她:“我破不了这个术法。”他顿了顿:“除非找到它的真身,我有把握能打败它。”
江泠风拧眉看着他,心中闪过一丝念头,突然看向了他空空的两手:“剑呢?”
段渊冰冷静的神情突地一顿,眼神抬高看向远处,语气莫名地迟疑:“……不在我这里。”
【完了,我把人家宝贵的东西丢了,早知道就不捅那一剑了……】
乍听段渊冰的心声,江泠风的脑海中顿时掠过方才发生的一幕幕,最后停留在妖物追上来却又停驻的一瞬间。
“你刺中了那妖物?”江泠风冷不丁出声,让段渊冰有些吃惊地回了一声。
他迟疑道:“我确实是刺中了它……”段渊冰似乎误解了江泠风的用意,语气很平淡:“若找不到,出去之后我会赔你。”
【就是不知道要花上多久才能赔给人家……】
段渊冰不合时宜的担忧让江泠风心中莫名一松,他似乎真的很有自信能够破解这番困局。若真是如此,那她也合该帮帮自己,只不过她该怎么做。
正思索着怎么提醒段渊冰,旁边突然响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江泠风与段渊冰的思绪。
二人立时警惕地转头,就看到方才一直人事不省的谢员外吃力地撑起身子,一双眼迷茫地看着周围,声音沙哑:“这……这是哪儿?”
“段公子,这,这怎么回事,我怎么好像看不清东西了?”
谢员外惊恐之声隐含颤抖,似乎因为得不到段渊冰的回应,开始着急忙慌地站起来,只是脚下不稳,直接摔到在地。
砰。
“唔。”闷哼之声响起。
谢员外转头,便看见旁边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翠儿,他呆愣半晌,蓦然扑过去张开了嘴,就被及时上前的段渊冰用力捂住了嘴巴。
被捂住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谢员外又看着段渊冰拧眉示意他噤声,赶紧乖顺地点了点头。
段渊冰轻声解释着现状:“我们被困在此处,不要出声。”
谢员外听完,身子抖得犹如筛子,他含着气音惊恐不已:“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妖怪,我,我真的从来未曾做过亏心之事啊……”
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抓起了段渊冰的衣袍急急问道:“婉娘呢,我的夫人呢?她不是和翠儿一起么?她在哪里?我方才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他语气突然变得悲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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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她……”
婉娘大概便是大夫人的闺名,江泠风心想,只是现在婉娘也不再是那位大夫人了。
段渊冰正要回答,突然生起阵阵阴风狂乱吹打着他们栖身的大树。树叶窸窣接连落下,不断响起树枝被折断的声音,只是仍旧看不见敌人之影。
江泠风挡在昏迷的翠儿面前,吃力地用双臂挡住狂风,谢员外被吹得东倒西歪,直接顺势抱着段渊冰不松手,他已经忘了段渊冰的提醒,兀自喊着:“段公子,你怎么不使剑啊,就像你之前救我出去那般!”
怪叫之声响起,风声愈发猛烈,似乎有什么危险正破茧而出。
段渊冰不耐地抽出自己的衣袍,手边飞出一道法术挥散了袭来的阴风:“想活命就别出声!”
谢员外立马噤声,只能满目惶惶地移动到了翠儿身边。
他一脸求助地看着江泠风,却看到江泠风异常激动的眼神,他小声问道:“你是否想出什么办法了?”
江泠风看他一眼,眼神恢复平静。
段渊冰耳听八方,也听到了二人的对话,看到江泠风微微颔首,迟疑道:“你真有办法?”
江泠风收回眼神,起身站到了段渊冰身旁。
她凑到了段渊冰耳边开始小声密语。
江泠风心下有许多疑惑,目前她还不敢随便在外人面前露出底牌。
“还记得我走那道长廊时似乎看见了那道怨灵么?”
段渊冰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
江泠风继续轻声道:“先前我察觉自己陷入幻境,我便在剑上施下了寻踪之术……”
这道小法术惯常用来追踪妖鬼精怪,她反向利用,只为了在下一次不小心陷入幻觉时能够成为指引自己的路标。
没成想,真的成了她的一道保命符。
她借着施术者的身份,在生命垂危之际,终于引来了段渊冰前来相助。
而现在,她便要发挥这道法术的真正用途。
段渊冰听着,眼里渐渐浮现一缕了然,喃喃道:“怪不得我当时能找到出口……”
【破系统还不如人家的术法有用!】
系统?
是背后指点他的高人?
江泠风的眼神在段渊冰身上轻轻地扫过。
那这位高人现在是在何处?为何还不出现呢?
身后谢员外的视线一直落在他们身上,焦灼难耐,江泠风几次听到他迟疑上前的声音,却又止住了自己的举动。
她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怯怯地问起兀自沉思的段渊冰:“不知是否能帮上你……”
段渊冰闭眼,似乎是在盘算可行性,随即他睁开眼,眼中一缕摄人之光逐渐显现:“那便试试吧。”
江泠风心中一松。
好在段渊冰也跟她一般,若是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会想着赌一赌。
二人达成共识,这时,隐匿其中的妖物虽不轻易现身,但似乎恢复了力量,呼啸的阴风刮痛二人的脸颊,既要顾忌身边的谢员外与翠儿,又要警惕不知何处而来的攻击,江泠风与段渊冰应对起来便相形见绌。
尤其妖物似乎清楚江泠风已处强弩之末,大部分攻击尽往她身上招呼。
很快,江泠风因牵动伤口,一时不察,直接被吹到荫蔽之处。
一道阴戾的视线落在了毫无防备的江泠风身上,妖力激荡,直奔向了江泠风。
40. 第三十七章
砰!
手无寸铁之下,来不及思虑,江泠风只能伸出手臂硬生生吃下这一袭击,她被撞飞到远处,咚一声摔倒在地,扬起了数道尘埃。
她的喉间一甜,立时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粘稠温热的血溅在了地面上,迅速被雾气融散成浑浊的水珠,蒸发不见。
江泠风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还未站稳便又被一股劲风拍倒在地,她不由得闷哼一声,捂住了肩伤处。
似乎伤得极深,汩汩鲜血透过指缝不断地流出,可下一刻就被盘旋阴风搅散在晦暗的空中,消失不见。
慢慢地,江泠风爬起身,苍白摇晃的模样宛如行将坏死的枯木。
“哈哈哈哈,你还想怎么逃?在你眼前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它厉声:“没有人救得了你!”
似乎被狼狈的江泠风取悦到,隐匿在大雾之中的妖物怪笑连连,大雾变得愈发浓郁,全然包裹住了这一片土地,下一刻,犹如疾风骤雨的攻击朝着江泠风接踵而至。
辨不清来源的强盛妖力毫不留情地冲撞着江泠风,江泠风连连败退,很快又重新摔倒在地,身上沾满了泥土,狼狈不堪,只余下一双水润眼眸还保留着一丝清醒。
段渊冰多次想要越过劲风前去帮忙,可妖物早已了然二人的顾忌,数道怨灵源源不断地从迷雾中闪现,不顾一切代价,前仆后继地纠缠着段渊冰,还时不时前去威吓一旁的谢员外和翠儿。
谢员外搂着意识迷蒙的翠儿,使出浑身解数往段渊冰身上靠,他小声却又不容置疑地恳求:“段公子,段公子,救救我们!”
段渊冰一边护着二人,一边手持剑鞘吃力地应对着怨灵的攻击。
此刻,江泠风因失血过多,浑身乏力,只能以顽强的意志对抗着妖力的侵袭。
浓雾变得浓烈,阴风缠绕在江泠风身上,妖物似人非人的声音仿佛就在意识深处回荡着,侵袭着江泠风的心神。
江泠风一早便察觉了,比起层出不穷的攻击,它似乎要拉着所有人的心神一起沉沦。
江泠风多次恍惚,只是在最后一刻她不甘受缚,强行令自己清醒过来。
“放弃吧,没人会救你,弱小的人就合该去死!”
“把你自己交给我,我会将你练成最厉害的怨灵。”
“以后再也没有人欺负你啦。”
“哈哈哈,我得到了力量,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下。你看看你这幅狼狈模样,只要你愿意服从我,你就能得到这股力量。我知道你很渴望恢复力量,我可什么都看到啦。”
“只要能活下去,才有资格享用一切,你们为何一定要与我对抗!”
江泠风喘着气,竭力与那道惑人心神的妖力对抗着。
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还不能在这里放弃。
妖物只说对了一点,她是渴望力量,但她只愿依靠自己!
因为求生之念极为强烈,妖物竟一时之间未能侵入她的心灵。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怎么和那些人不同!”
“你为什么要挣扎!你为何不学那群人那般归顺于我!”
一时之间,一妖一人陷入漫长的拉锯战之中,江泠风暂得片刻清醒,有了思虑的空隙。
她屏住心神,盘膝而坐,开始调动自己身上所剩不多的灵力。
妖物察觉她的意志远胜于其他人,原本张狂的声音骤然变得凄楚起来,音色柔和,语调戚戚,让正运功调息的江泠风有一瞬错认是那位温婉的大夫人。
“我只是想活而已啊,为什么总是逼我。”
有模糊的人影出现在江泠风的眼前,她身形消瘦,脸色苍白,唇边挂着虚弱的笑。
她拖着披风慢慢走来,形销骨立,站在了江泠风的面前。
江泠风清晰地看到她脸上源源不断的清泪。
“你也懂,对不对。”
江泠风眼中出现了一幕幕熟悉的面容,有大夫人哀伤的脸,有那名背对自己的悲伤女人,还有她的脸……
回忆中少时的自己为了一餐温饱与野狗大人打架,到如今为了活下来,不惜费尽修为也要逃离追杀。
是啊,谁都不想死,所以……
“你也懂,对不对。”
那道凄楚的声音再度重复,语气中带着委屈,带着不解。
“所以你为什么不愿意呢?”
细弱如寻常微风一般的妖力,顺着筋脉,悄然吹进了江泠风的心里。
“你该懂的……你该理解我的……”
一丝一缕的妖力攀附在江泠风的心神处。
漫长时光中,在此之前,江泠风所受的多番苦楚,连同妖物不断加诸在她身上的折磨,犹如春生枝芽般层层叠叠冒了出来,刹那之间,她的心神迅速被一片葳蕤占据,淹没了她自己。
江泠风的眼中出现一丝迷惘,似乎共感到了妖物厚重的悲伤,一瞬松懈了自己的心防。
潜入的妖力突然气势大涨,犹如枯藤一般缠绕着江泠风的灵台。
江泠风被紧紧束缚着,在神思模糊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了妖物站在她的灵台深处得意洋洋地笑着。
它又转换了语气,柔柔道:“与我一起吧,我不会骗你,我会好好待你,你会得到你想要的,我会一直帮你,帮你达成冤枉。”
妖物温柔的声音回荡在江泠风的心神之中,可它却张开了大口,獠牙外翻,就要啃噬起江泠风的心念。
修道之人,最为宝贵的,除了天生的灵根,那便是在漫长游历中所修炼出来的坚定道心。
灵根破碎尚可恢复,若道心被腐蚀,那便再也无圜转的余地。
江泠风在方才与妖物的拉锯之中,便是靠着这股纯粹的道心支撑着自己的意识。
此刻这股道心正散发出极大的诱惑力,对于妖物更是大补之物。
它的脸上露出可怖的垂涎之意,对着这颗道心喃喃道:“只要与你融合,我的妖力便能更上一层楼,我就能做更多的事,我不会再被摆布,我终将自由!”
江泠风恍若陷入黑海之中,浑身被黑色潮水束缚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大口即将贴上了那股鼓鼓跳动的道心。
她仿佛预见了未来的自己是如何行尸走肉地做着别人手中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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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泠风,心在,你的道便在。千万不要在修道的途中,就丢了自己的心。”
许久之前,江霁教导她修道的第一句话在耳边回响。
心在哪里,道在哪里。
所以我的道,该由我而定!
“——”
吭哧一声,那张巨口突然扑空,那股诱人的道心褪去伪装,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江泠风。
她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来到了妖物的面前,坚定地守在了自己的道心面前。
妖物似乎觉得被愚弄,不再伪装,反而气急败坏地大口咬住了江泠风。
江泠风任由它咬着自己的身体,反手用力抓住了妖物,对着妖物微微一笑,眼中尽是决绝:“抓到你了。”
谁都不想死。
所以,你我之间,只能你死。
妖物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下一瞬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极为剧烈的疼痛,它被迫松了口,仓皇地挣开了江泠风的束缚。
转眸间,它眼中出现了一角衣袍,转瞬之时,一道修长的人影越过浓雾精准无误地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段渊冰的手中酝酿着雄厚的灵力,抟风而起,直接用力地拍向妖物的后心。
他攻击的方向正是它被灵剑刺中的地方,伤口处有澎湃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涌入妖物的身体。
凄厉的怒号声仿佛要撕裂整片天空。
“啊!!!怎么回事!!!”
须臾之间,原本维持着这方天空的强大妖力突然失去了控制,变得狂乱不已。
先前布下的重重浓雾逐渐散去,强劲妖风慢慢地停歇。
“砰!”
“锵!”
接连的碰撞声不断响起,众多树木轰然倒下,枝条震颤不已,树叶漫天飞舞。
最终所有烟消云散,一瞬间,所有人都看清了眼前之景。
于落下的漫天尘埃中,妖物被一柄长剑贯穿了肩部,钉死在了一株巨大的古树上。
剑柄微微抖动,发出了轻微的鸣叫。
它眼中满是痛苦,挣扎不已地想要尖利的四肢刨开身上的桎梏,汩汩的妖异之血从它身上不断流在地上,却又在下一瞬间被蒸发殆尽。可任它如何用力,那柄剑岿然不动。
除了白费力气,它找不到任何逃脱的方法。
妖物极为不耐焦躁,发出了极为尖锐的啸声。
一时间树上又抖下了更多树叶,枝条嘎吱碎裂,整片大地遥遥欲颤。
谢员外脸上一片空茫茫,直到许久才出声,不知是对着谁说,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这……这是成功制服了?”
江泠风孑然一身站在不远处,她的视线淡淡地扫过一脸愕然的谢员外,随即看向了段渊冰。
他手中握着的剑鞘正发出点点荧光,微微颤抖,与妖物身上的长剑遥相呼应。
段渊冰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多亏有你。”
江泠风垂眸笑了笑。
她以血为引,只为困住妖物,逼它露出真身的一瞬间。
段渊冰便有机会感应到那柄失落的长剑,从而找到它真正的所在。
好在奏效了。
41. 第三十八章
【好在真的成功了。】
段渊冰似乎也所见略同,他御风而起,直冲着动弹不得的妖物凛冽而去,预备给它最后一击。
雾气逐渐消散,露出了满目疮痍的一片厅堂。
谢员外半扶半抱着依旧人事不省的翠儿,满目震惊,直到许久才颤着声音道:“多谢二位……我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们……”
江泠风不言不语,清凌凌的目光只在翠儿的脸上扫了一眼,就移开目光,转而走到一处残垣下盘膝坐下。
绿枝碎叶凌乱地铺满了悉心铺好的碎石小径,泥土飞扬至各处,江泠风却毫不避讳,闭着双目,自顾自地调息体内纷乱的气息。
虽她狼狈不堪,但坐于这断壁残垣中,却有种超然世外之感。那股被她冷淡外表隐藏起来的蓬勃生机,在这片腐坏中却是格外耀眼。
只调息了片刻,身边就响起窸窣的足音,江泠风立时睁眼,就看见谢员外正扶着翠儿朝她这边靠近,察觉到江泠风的视线,谢员外动作变得慌乱起来,一脸小心谨慎地看着她:“对不住,女修,实则不想打搅,只是翠儿……”
不待谢员外说出来意,江泠风直接站起,随手击飞几块巨大石块,砰砰几声,就清出了一片不小的空间:“坐吧。”
谢员外讷讷应了,将翠儿扶到了空地处将她安置好,又抬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这才转头郑重地对着江泠风俯首作揖:“多谢,多谢。”
江泠风淡淡:“不必。”她抬步转身离开,想前去查探妖物的情况。
谢员外却又在她身后叫住了她,语气仓皇:“女修!您这是要去何地!”
江泠风没有回头,脚下不停,只平平道:“此地已然安全,谢员外不必惊慌,等我们回来便可。”
谢员外似乎仍然不放心,小跑着跟了上来,他喘着气看着江泠风略显冷淡的眼神,小声道:“谢某并非不信二位……只是我想知道婉娘现在何处。”
见江泠风不应,谢员外又忙着补充道:“就是我家大夫人,闺名婉娘,不知女修是否知晓她现在何处。”他满目担忧作不得假:“她身子如此孱弱,这……我……她到底去了哪里。”说着说着,白胖的男人话中含着泣音,变得语无伦次起来:“你说,婉娘她是不是……”
江泠风心中浮现起大夫人那张寡淡苍白的脸,大夫人似有执念,而执念皆由眼前这个低头拭泪的男人而起,她才继续道:“我知她现在何处。”
缘起缘灭,都该做个了结。
谢员外立时抬眼,略红的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喜悦:“婉娘平安无事?!”
江泠风不置可否:“随我来。”
这时心系大夫人的谢员外突然又犹豫起来,他回眸看着躺在不远处的翠儿,迟疑道:“那翠儿……”回应他的却是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眼看江泠风离自己越来越远,谢员外才咬了咬唇,别开目光,赶紧小跑跟了上去。
江泠风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心中不知为何叹了一声。
一人不紧不慢地走,另一人急赶慢赶地追,终于来到了妖物被制住的地方。
入目是段渊冰挺拔的背影,离得近了,江泠风便听到他不知在与什么人说话,大抵是他无意中透露出来的“系统”,只是内容却让江泠风大皱眉头。
【……你说还不能出去?!】
竟还出不去?
江泠风心神一晃,脚便踩在碎枝上发出清脆的咯吱一声,段渊冰顿时回头,眼中警惕再看清来人时才淡了下来,只是被出不去的事实所影响,说出的话明明是担心,口气却是冷淡:“无碍了?”
谢员外没有在意他不甚温和的语气,赶忙点了点头,又偷眼看着江泠风,却见身边的江泠风不知为何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使了好几个颜色,对方都毫无反应,他又急又不敢造次,额上平白出了一层虚汗。
“有事便说。”段渊冰看男人挤眉弄眼,半天都不说话,心中更是没好气。
谢员外声若蝇虫:“……只想问段公子,可知晓我家夫人现在何处?我很担忧她。”
“夫人?”段渊冰不解挑眉:“那个吵闹之人不是一直在你身边么?”他拧眉看着谢员外,满目不赞同:“你一个做丈夫的在此刻不陪在她身边,来这里作甚?”
谢员外脸露窘态,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确实有些过分,道:“不是那位……是我家大夫人……至于翠儿,”他又再度偷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江泠风:“女修说已然安全了,所以我便……”
段渊冰一眼都没看江泠风,抱臂端详他半晌,直到谢员外低下头,他才冷笑一声:“我可不知道。谁跟你说你另一位夫人是在此处。”
白胖男人闻言立刻抬头,仓皇地想抓住段渊冰的手臂,却被段渊冰避开。
他伸出的双手落在空中,仿佛环抱着一个人,神情却是绝望:“是女修说的,她说,跟她来就知道了……”他泣声道:“难道我家婉娘……”他呜呜地哭着,一时半会儿此处只余下他的哭声。
段渊冰皱眉不耐地看着他,似乎被烦扰了:“别哭了。你有这功夫哭,为何不去问清楚。”
谢员外眨巴着一对红眼睛,良久才点点头,只是他似乎哭到动气,话还没出口便是一阵哭嗝。
段渊冰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走向了一旁的江泠风。
江泠风此刻还沉浸在无法出去的事实中,她一开始还不敢置信,一如段渊冰,被一股挣扎许久后的无望之心所攫取住,下意识觉得段渊冰是在诓骗他们,可她思及段渊冰此前表现出来的种种举动,理智才回笼,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心中纷杂的思绪被她强行梳理,她想起入了谢宅之后发生的种种异常,骤然想起了大夫人漫不经心的话。
“反正最后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我只是让他们多点用处罢了。”
她的眼睛瞬时一亮。
这背后肯定还有布局之人,若是想出去,那就必须……
段渊冰正寻思着怎么开口,就看到了先前恍若失神的江泠风正熠熠有神地看着自己,他第一次直视江泠风的样貌,竟然一瞬间有些失语:“你……”
江泠风来不及思索为什么段渊冰呆站在自己面前,直接打断了段渊冰的话:“那只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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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
段渊冰莫名语塞,随后才偏过头,下巴往不远处扬了扬,有些不自然道:“还在那里。”他看着江泠风抬步就想朝那个方向走去,下意识地拦住了对方:“虽然它已然强弩之末,但是……”这一番细看,他才看出江泠风浑身狼狈,身上肉眼可见的大伤小伤不断,显然受了极大重创,而谢员外除了身上脏污,没有一处伤痕。
江泠风一见段渊冰皱眉不满的眼神,心中一突,想起了自己本是扮作一个法术浅薄的修士,以为是段渊冰对自己越俎代庖感到不满,赶紧停了下来,一脸乖顺:“我只是想到一丝蹊跷,可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什么蹊跷?”段渊冰见江泠风停下不再靠近,眼神才平和下来。
江泠风更以为自己猜对了心思,心中告诫自己不能忘记初衷。她想了一会儿,才继续道:“那只妖物曾说过,‘反正最后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我当初没有深想,但是……”她看着段渊冰已然深思的神情,又怯怯道:“也许是我想多了。”
段渊冰显然得出了结论,一双眼眸立时划过一道锐光,立时反驳起江泠风:“不对!”他又见对方有些愣神,急急道:“你说得对,确实有古怪!这里还有高人!”
与此同时,段渊冰的心音也在江泠风耳畔响起。
【她说的话太关键了!得再去盘问一下那只妖怪!】
眼见达到目的,江泠风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她也不方便再跟上去,只怕自己会再次露出马脚,心中又有些不安的烦恼。
一边的谢员外眼睁睁地看他们二人一唱一和,说些云里雾里的话,却一直没能解决自己的疑惑,他脸上急得直冒汗,他的声音不自觉地便大了起来:“二位……!”
没有人理会他。
他再度扬声:“二位!”
正在这时,沉寂许久的妖物突然尖啸一声,枝叶被震动得哗啦啦落下,直接浇了三人一头。
江泠风和段渊冰同时看向了谢员外。
谢员外正呸呸地吐出树叶,一瞬间感到两缕令人胆寒的目光,他悄然抬头,就看到江泠风和段渊冰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他干笑着想说什么,却迫于压力先低头道了歉。
二人也知道不该和他计较,段渊冰正准备采取手段去盘问妖物,就听见谢员外颤巍巍的声音:“二位,虽我不想烦扰二位,可二位能否告知,我家可怜的婉娘究竟在何处,女修,您不是说了,您知道她在哪里么?为何还不告知在下。”
声音戚戚,听得出来他对那位婉娘情根深种。
段渊冰似乎才想起来,看向了一边的江泠风:“你知道她的下落?”
江泠风微微颔首,抬起手指指向了不远处:“就在那里。”
谢员外脸上一喜,忙向江泠风作了个揖,转头小跑过去。
段渊冰还有些困惑:“那边不是只有……”他语气突然一滞,微微睁大眼睛看向了江泠风:“难道……”
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江泠风点了点头。
段渊冰眼神复杂地看着江泠风,下一刻,不远处却传来了谢员外的惨叫。
42. 第三十九章
段渊冰暗道一声“不好”,立刻御风而去。
江泠风也紧紧跟在了他的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到达,江泠风目之所及之处,只见谢员外跪坐在地上,颤着手指抱着地上散落的布料,失控大喊:“这里怎么有婉娘的衣服!她究竟怎么了!”
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突然那抬起头看向了被长剑盯住不动弹的妖物,声音带着怒意,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你把她吃了吗?你这个该死的妖物!!!”白胖的男人原本温和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他目眦欲裂,丢下衣物,爬起来随手拿起手中的碎石扔向了妖物:“你去死吧!!!!”
一时之间,林子里只充斥着谢员外含糊不清的咒骂,石头砰砰地打在妖物的身上,其中有一块砸到了妖物的脸上,直接把它的眼睛砸出了血。
它似乎痛极,费力地睁开了一双眼睛,被血模糊的视线中,有一个歇斯底里的熟悉身影正朝它扔着石头。那个人用着与别不同的暴戾语气咒骂着它,又像是在哀求着它:“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把婉娘还我我!!还给我!!!”
它听见了熟悉的名字,不自觉地动了动身体,却让身上的长剑扎得更深,它不由得痛叫起来,一时之间,林子中只回荡着两个人不明所以的痛苦呼叫。
江泠风和段渊冰安静地看着,不发一言。
谢员外似乎是力竭,咒骂停了下来,他再也抬不起手臂拿起石头泄愤,谢员外一双通红的眼恶狠狠地盯着不得动弹的妖物:“我一定不会放过你!”那双带着愤恨的眼睛转了转,在看到身后的江泠风和段渊冰之时眼睛骤然一亮,变得亢奋起来。
他满脸掩饰不住的欣喜,快步跑到了沉默不语的二人跟前:“修士,两位修士。”他腆着脸笑着,一双白净的手沾满灰尘,脸上脏污不堪,却能让人看出他的神情带着怪异的亢奋,恶狠狠道:“将它杀了吧,这妖物害死了这么多无辜的人,甚至害死了我的婉娘,我要让它不得好死!”
段渊冰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又抬目看向不远处声音逐渐变得微弱的妖物,没有回应。
似乎已经疯魔的男人又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能让它这么轻易地死去,我要剥皮拆筋,我要让它知道什么叫痛。”
见二人依旧没有反应,他急了起来,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你们为何还不去,你们不是降妖伏魔的修士吗?为什么不去诛灭妖物,你们……”他上下扫量着面无表情的二人,惊疑不定:“你们难道还临时起了善心不成!?”他胡乱挥舞着双手,似乎愤慨不已。
段渊冰推开情绪激动的谢员外,淡然道:“日后这只妖物随你处置,但眼下我们还有事要问它。”
谢员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见段渊冰和江泠风态度坚决,只能忿忿不平地低下头,暗自含糊了几句:“问它?呵,骇人的东西,还听得懂人言?”
段渊冰没有理会,只几步便走上前,抬头对着那只虚弱的妖物。他不偏不倚的视线落在这只狼狈的妖物:“你还没死吧。”
那只妖物似乎察觉到有人来,半抬眼皮,眼神掠过眼前的段渊冰,又掠过一旁的江泠风,最后才看到了站在二人身后的谢员外,在那一瞬,那双古井无波的妖兽瞳孔起了一丝涟漪,干裂的嘴角几乎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它逸出了一丝气音,除了它自己,没人听得清。
段渊冰在谢员外不断的无声催促中开了口。
每说一个字,原本还愤怒着的谢员外的双眼就睁大一分,那只妖物的动作也跟着变得激烈起来。
“谢家婉娘,眼下你已经无法再动用妖力了,也无处可逃了,若不想再受苦,就老实告诉我们,你本为凡人之躯,又是如何习来的妖术?”
话音还未落下,谁也没看清,笨拙的谢员外是如何犹如一阵疾风一般地冲到了段渊冰面前。
他伸出手想抓着段渊冰的衣袍,却被段渊冰轻易避开:“段公子,你究竟在说什么!?”他转头指着被钉在树上不断挣扎的妖物,声声泣血:“你究竟在胡说八道什么?婉娘?什么谢家婉娘?婉娘是这头妖物?”他捂着肚子怪笑了两声,眼角跟着沁出了几颗泪珠,被他毫不在意地揩去:“即便你们找不到婉娘,可也不能随意将罪名安在一个无辜妇人之上!婉娘怎会变成妖!她可是一个人!一个好人!”
他的话仿佛掷地有声,那妖物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挣扎的动静居然就小了下来,它垂着头,望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段渊冰看了谢员外一眼,又将视线投向了一边的江泠风:“究竟是不是,你问问她便知。”
谢员外此刻异常敏锐,他注意到了段渊冰的视线,立马跟着看向了江泠风:“你……”
不等谢员外问完,江泠风便轻轻吐出三个字,举重若轻,砸地让谢员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它就是。”她抬眸看向安静的妖物,继续补充道:“它就是谢大夫人婉娘。”
细枝末节被连接起来,一个又一个细节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妖物身上熟悉的衣物装饰,之前翠儿明明与婉娘同处一室,翠儿不可能抛下婉娘,但为何到最后只剩下翠儿……
谢员外满脸不可置信,脚下不稳,一时不察就撞到了妖物跟前。他裸.露的脖颈不经意间碰到了妖物异化的小腿,冰凉的布料之下,冰凉坚硬的骨骼贴着他的脖颈,让他一下子尖叫出声。他翻滚在地,可又似乎想起什么似的,他重新站起身来,站到了妖物面前。
他粗着嗓子,指着妖物,声音里头包着一股盛怒,然而在场二人都能听出他的色厉内荏:“我偏要证明,你们是在胡说八道,你看我在它面前,它等下肯定想拿我当做威胁,它怎么会是……”
有什么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他一颤,抬头看向了自己的手。
一只形销骨立的手犹如一只枯枝轻轻地垂落下来,犹如一股微风在轻轻触碰着自己,他的视线慢慢往上抬,那只妖物正低着头,面目全非的狰狞脸上,那双眼睛却含着十足的温情,妖物异样的声音让人觉得刺耳,但语气却是异样的温柔:“老爷,你怎么将自己搞成这般呀,是不是……”
江泠风看着本该失去理智的妖物正小心翼翼地触摸着眼前心爱的男人。
谢员外的眼神在那一瞬变得迷糊起来,眼前仿佛浮现出了温柔瘦弱的大夫人。
他喃喃道:“婉娘?”这股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气味……
妖物脸上温情更浓:“老爷……”她说着,一时不察扯动了身上的伤口,血便落了下来。
血珠滴落在谢员外的脸上,让他蓦然清醒过来。他看清了妖物不似人形的模样,突然重重地甩开了那只怪物一般的手,他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皮肤,仿佛在驱赶着什么蛇虫鼠蚁:“你这惑人心智的妖物,别碰我!!你算什么东西,还敢装成婉娘骗我!!!”
那只妖物眼神凄婉地看着谢员外,委屈道:“您刚才还喊了我的……”
谢员外语气激昂,甚至盖过了它的声音,语调也变得粗粝起来:“是不是你吃了婉娘,然后才装成她的模样骗我!!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左右扫视了一遍,看到了妖物身上的长剑,他伸出手,直接用力握住剑柄使劲往妖物的身上压进去:“我什么都不会听!!是你杀了婉娘!!我要为婉娘报仇!!”
妖物痛叫出声,挣扎的动静如此之大,身后的古木都禁不起这般折腾,嘎吱一声响,巨大的树干居然从中间断开,眼看着就要朝谢员外身上砸了下来。
它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大喊道:“老爷!”
谢员外在那一刻突然恍惚了起来。
段渊冰反应极为灵敏,一个垫步上前拉走了谢员外。
古木重重倒下,地上扬起了一地尘埃。
江泠风早已避开,看着段渊冰捞着一身狼狈的谢员外直接丢在地上,又看着男人马不停蹄地重返回去,四处搜寻着妖物的踪迹。
“真的是她吗?”仿佛呢喃一般的声音响起。
谢员外从歇斯底里的情绪抽身而出,那些被他忽略的细枝末节浮现在他眼前,包括方才种种,让他不禁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江泠风低眸看了一眼一脸呆滞的谢员外,他似乎在自言自语:“那个真的是……”真的是吗?
“是,也不是。”她看向不远处段渊冰穿梭其间的身影,淡淡道:“她原来还是婉娘,但成妖之后,就不是了。”
“不是……了……”
谢员外低声呢喃,不过片刻眼眸闪过一丝狠厉:“我不会让人知道婉娘变成这个样子,”他爬到了江泠风身边,仰头看着知晓一切的女人:“女修,能否请你保守这个秘密,它,婉娘……”他咬牙切齿地恳求:“为了保全婉娘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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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我不能让人知道这件事。”
江泠风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又在注意到一道足音靠近的时候,才缓缓道:“降妖本是我们的分内之事。”
谢员外的嘴角才终于勾起了一丝笑容:“如此这般……那就太好了……”
二人说话间,段渊冰皱着眉头走过来,砰一声,将奄奄一息的妖物扔在了地上。
方才还无所不能的妖物现下变得任人拿捏,许久之后,它才喘着气,一双眼睛恨恨地看向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人,直到看到谢员外的时候,它的脸上才出现片刻的恍惚。
谢员外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衣物,在注意到妖物的视线之时,他嫌恶地看了一眼,转头对着江泠风与段渊冰作揖道:“二位,我还得去查探一番翠儿的情况,”说罢,他脸上显出一丝温情:“也不知翠儿如何了。”
眨眼间,他又恢复成初时那个风度翩翩情深义重的谢员外了。
他抬步走着,突然听到一阵细若蚊蝇的声音,仔细听,他才捕捉到几个模糊的字眼:“……老……爷……别……”
谢员外此刻再也端不住那副谦和的模样,眼中迸发出怒意,他直接来到了妖物面前,用力地拿脚踹着它的身体:“住嘴!住嘴!!混账妖物!!”
段渊冰眼见那只妖物接连吐出几口黑血,气息更加微弱,心中一急,上前直接抓住了谢员外的肩膀,厉声道:“你还想不想出去了?”
谢员外挣扎了几番发现动弹不得,恨恨地朝地上的妖物啐了一口。
妖物那双原本还亮堂的眼睛渐渐地暗了下来。
段渊冰察觉到,又是一急,直接松开了谢员外,蹲下身急切地查探着妖物的气息:“喂!你还没说完!说清楚到底是不是有人操控你!究竟怎样才能出去?!”
妖物只模糊吐出几个气音:“出去?”
它怪异地笑了笑,又咳出了一道黑血。
血水穿透地上的碎叶流在了地上,很快便被吸收了。
但心急的段渊冰并没有注意到。
反而江泠风注意到了妖物古怪的语气。
“再也出不去了。”宛如和风细雨的声音却让在场之人觉得可怖起来。
妖物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大,随后语气越发张狂起来:“出不去了!!!再也出不去了!!!哈哈哈哈!!!他不肯认我!!!甚至还想杀我!!!我为他做了这么多事,他到现在却想到另一个人身边去!!哈哈哈哈!!!!!”
癫狂令人迷乱的笑声中,原本奄奄一息的妖物身上迸发出一道剧烈的罡风,当啷一声,扎在它身上的长剑被甩脱在地,围在它身边的江泠风和段渊冰一时不察,被罡风扫到一边,谢员外更是猝不及防地拍飞撞到了一棵树上,人只来得及呻吟了一声就晕倒了过去。
江泠风单膝跪地,单手成爪用力抓住地面,摇摇欲坠中勉力抵御着那股异常强大的力量。她吃力抬眼,眸底深处映出了段渊冰的身影,男人不知何时拿起了长剑,正横眉冷对着浮在上空的妖物。
妖物一反虚弱之态,干瘪的身体蓦然变得充盈起来,罡风四起,四处破坏着一切,让段渊冰不得不挥剑逼退,可当这股罡风围绕在那头妖物身边时,却宛如温顺的家畜一般。
此时,妖物突然伸出指尖,接住了一片飘落下来的树叶。只不过片刻,指尖的树叶骤然变成齑粉。
罡风平息,林中树叶微微晃动,发出整齐到诡异的窸窣之声,在隐天蔽日的树木之后,有一缕初升月光照亮了这片狼藉的树林。
皎洁月光下,妖物漂浮在之中,一股若有似无的强大气息渐渐充斥着这片树林。
江泠风一瞬间便回忆起前几日那只魔兽的气息。
如同眼前一般,冰冷,强大,压抑。
它看着如临大敌一般的江泠风和段渊冰二人,它咧开嘴:“我终于被孕育出来了,真得感谢你们。”
一个晃眼,江泠风看见了一双巨大红瞳。它被皎洁的月光衬托得犹如血滴一般。
妖物,不,魔物闪现在江泠风面前,只轻轻一抬手,砰一声,江泠风便被重重地击倒在地,全身疼痛不已。
在江泠风失去意识之前,她听见了对方嬉笑的声音。
“第一个是你,看看我给你的礼物吧。”
“你一定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