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基建,但乙女游戏》
1. 第 1 章
阳光穿透金銮殿高耸的琉璃窗,洒在殿内厚重的红毯上。
金光流转,威严肃穆。
玩家站在大殿正前,目光越过黑压压的朝臣,望向殿外的旗帜。头顶的冕旒随轻微的动作晃动,细碎的珠玉撞击声在空旷的大殿内清晰可闻。
脑海中,传来一道温和的女声:
【感谢您参与《与契》内测活动。本项目为沉浸式乙女恋爱游戏,内测过程无法退出、存档或读档。通关形式无限制,以任何方式完成全部内容,都将被视为有效通关。
游戏通关即可获得高额奖金,同时您将受邀成为公司项目顾问,参与游戏正式版的策划与研发。
感谢您的耐心阅读。
作为穆朝太女,您即刻将承继天命,御极称尊,成就本朝二世之帝业。您希望其他人如何称呼您?】
【随机生成。】玩家随口道。她低头打量着身上的龙袍,金线刺绣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每一处细节都精致入微,几乎感觉不到多少虚拟和违和感。
不愧是国家扶持开发的大项目。不仅技术力拉满,内测邀请范围也比其他游戏大的多,就连她所在的城规院,都被分配了两个份额。
【生成完毕。当前角色名称:楚映昭。
凤冠天阙,昭日龙庭。在接下来的故事中,五位风华俊杰将环绕您左右。他们或为您奉上赤诚之心,或伴您共度风雨人生。每一次选择,都将点燃命运的火花,谱写属于你们的倾世情缘与传奇篇章。
初始任务:完成登基仪式。】
任务弹窗逐渐消散,接着,游戏内的时间开始缓缓流动。
宛如一滴墨融入山水,金銮大殿特有的庄严与肃穆笼罩住了玩家——或者说,太女楚映昭。
她微微蹙眉,第一次接入全息游戏,身体深处泛起的虚弱感让她稍感不适,但好在,开头的过场cg并不需要她亲自演绎。
在系统的控制下,太女缓缓抬手,接过礼官呈上的金册和玉玺。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厚重的气息。
礼官高声诵读祝辞,绵延不绝的赞美与颂扬在大殿内回荡。冗长的仪式结束后,身着明黄帝袍的太女终于捧起登基诏书,拾阶而上。
阶梯高而陡,冕旒在她的眉宇间微微摇曳,遮挡住眼底偶尔流露出的倦意。
当她终于坐定,殿内顿时响起山呼海啸般的万岁高呼。
百官俯首,如云浪叠起,整齐划一的动作与殿外悠扬的钟鼓声交织。旗帜迎风烈烈作响,鲜红的缎面在寒风中翻涌,似一团燃烧的火焰,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向这位新皇臣服。
好大的场面。这游戏美术和配乐设计都有点东西啊。
新一任帝王思绪神游,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百官,直至一抹与众不同的身影进入视线。
此人看上去是个年轻男子,穿着一袭整洁的官服,随着众人一同伏地叩拜。与周围官员不同的是,他的肩膀线条流畅,腰背修长,整个人像是一根弯下的青竹,柔韧而不折。
即使跪拜着,他的背依然挺得笔直,身姿虽低,却并不显卑微。
楚映昭微微挑眉,冕旒在脸侧轻轻晃动,遮不住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兴趣。
能看得出来,已经把美颜和氛围感滤镜拉满了。接下来会是什么?慢镜头、拉近画面,然后起BGM?
虽然十分刻意,但倒也无妨,肯为朕花心思就好。
女帝的视线追随着他,直到礼官一声高呼:“众卿起身!”
众人依次起身,恢复肃立。他也站起,随着人群低眉敛目,但这一抬头之间,恰好与楚映昭极具侵略性的目光撞个正着。
他愣了一瞬,很快垂下眼,接着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又抬起头来,稍稍挑起嘴角,露出一个淡然而温顺的笑容。
紧接着,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
【恭喜您完成初始任务:登基仪式。
·奖励解锁:国家数值面板。国库现状、军力分布、民生指数现已可供查询。
·您可通过面板召见重要角色,赠送礼物以增进关系,或解锁成就和支线任务,推动关系发展。
·特别提示:部分功能需通过特定条件解锁,请陛下自行探索。】
楚映昭并没把这小插曲放在心上,只是漫不经心的跟随系统引导,点开数值面板。
诶呀,可以召见特殊角色呀。
那女帝陛下可要——
下一秒,屏幕上瞬间跳出一片触目惊心的感叹号,几乎每一条条例后面都跟着枚向下的箭头。
【财政赤字:5,640万两,赤字率220%】
【受灾流民:432万人,占总人口11.4%】
【守军兵力:7.2万人,物资不足。】
【政局不稳:政务支持率:42%,官员忠诚度:23%。】
——那女帝陛下可要倒吸一口凉气了!
似乎犹嫌不足,系统面板闪了闪,居然开始播放动态画面:
北地旷野,流民散落如残叶。他们衣衫褴褛,双目空洞,风声卷来远方的哀啼,吹过每张凹陷的蜡黄色面庞。
边塞城池,烽火台狼烟滚滚。守军倚靠在矮墙下,头顶残旗低垂。夕阳似血,战马悲嘶,漫天风沙中,这道嶙峋的身影,也渐渐被隐去了。
中原腹地,空旷破败的城池外,尽是崩塌的河堤,只有零星杂草萎靡的缀在淤泥中。死寂的空气被未知的钟鸣声打破,像为这片土地奏响最后的挽歌。
最终,一切平息凝结为黑暗。
一串冰冷的数字逐渐浮现,金銮殿的肃穆、身旁礼官的赞颂,与刚刚放映的景象交织重叠,像一出浩大的滑稽戏码。
【特殊邂逅倒计时:27天23小时10分】
数字背后,是一片模糊却足够震撼的,广袤无垠的草原。成群的骏马奔腾而过,铁蹄扬起滚滚黄尘。战鼓低沉如雷,刀光寒芒一闪而逝。镜头一转,一双深邃如狼的亮金色瞳孔骤然闯入视野。
在这倒计时下方,摆放着一行流光溢彩的金色小字:
【即将与隐藏角色“草原王子”阿日苏心动邂逅,敬请期待~】
楚映昭的指尖轻轻扣住御座的扶手,冰冷的玉石质感带来的触感,勉强让她压住了情绪。
这是给她干哪来了?
这还是乙女恋爱游戏吗?!
女帝模拟器,但开局爆改流亡政府求生指南?
男主哥马上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楚映昭飞速滑动界面,试图找到稍微正常一点的数据。
完全失败。
放眼望去,每条报告看上去都已有取死之道。她刚顺利继承不到五分钟的这个国家,可以说是烂的争奇斗艳、百家争鸣。
根据目前系统给出的数据,保守估计,三个月内国库应该能完全亏空,半年内民生大概率彻底崩溃。
……好癫的剧情走向!
怪不得,在游戏预告PV里,其中一位男主的宣传噱头是草原雄主。她先前还在纳闷,中原女帝和草原大汗该怎么摩擦出除战火之外的任何火花——原来是以被俘虏的方式吗!
写作邂逅倒计时,读作亡国倒计时是吧……落魄女帝带球跑:霸道可汗狠狠追?
她瞳孔地震了数秒,才终于发现,在刚刚的任务栏下方,又刷新出了一条新的弹窗内容。
楚映昭暗吸一口气,点开了这条任务提示:
【新手引导任务:郎骑竹马
·任务目标:请于朝会结束后,召见【齐望竹】,通过互动,提升关系值;
·任务奖励:齐望专属支线剧情激活;解锁经济模块数据统计功能。】
楚映昭眉头一皱:“我……咳,朕亲自攻略他?不太对吧,这完全倒反天罡啊。”
女帝随手点开【经济模块】的灰色图标,页面上跳出的内容颇为熟悉,让她稍稍产生了点兴趣:
【经济模块支线:解锁后可提供国家财政现状、税收管理及地区经济模型分析。】
“听起来倒像那么回事,专业对口了。不过,为什么一定要通过和男主互动才能解锁?”她微微抬眸,有些不耐的撇了撇嘴,“不会又是那种美术能骑在策划头上来上班的游戏吧……”
系统显然听不懂她的吐槽,只平和地重复了一遍:
【任务目标:请于朝会结束后,召见【齐望竹】,通过互动,提升好感度。】
她叹了口气,翻了个白眼,开始发表玩家暴论:“行吧,看看咱们这位男主哥有什么能耐,还要劳费朕亲自见面。”
于是,她随手点开【召见】按钮,界面飞快弹出新的对话框。
“确认召见齐望竹?”
女帝点下确认。
下一瞬间,她眼前的场景忽然一滞。像是泡沫骤然在空气中破裂,周围的光影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晕开、拉扯,所有的声音也随之扭曲、远去。
“正在切换场景,请玩家稍候。”
温和的系统音在耳畔响起。
楚映昭张了张嘴,却发现原本该是喉咙的位置仿佛空空如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一片模糊,她的身体如同坠入无尽的虚空。
紧接着,身上厚重的龙袍不见了,换成了一身简洁却威严的常服。原本的大殿也消失不见,她此刻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御书房的主座上,面前整齐摆放着茶具和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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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心中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空白。
与此同时,侍从通传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陛下,齐大人已候在正殿外。”
楚映昭晃了晃脑袋,压下心头一闪而过的异样,礼貌地坐直了些:“让他进来。”
门口微微一响,一道身影从容步入御书房。
来人身着暗青色官服,袖口隐隐绣着暗纹,在阳光下泛着柔光。他的神态温和沉稳,腰背笔直,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清越气质。
正是刚刚在朝堂上与她对视的滤镜哥。
站定后,他微微拱手,语气平稳:“微臣齐望竹,参见陛下。”
楚映昭没说话,目光上下扫了他一圈。进入游戏前刷到过的简介,让她对这人有模糊的印象:好像是太女伴读?
“齐望竹……”她拖长了语调,靠在椅背上,单手敲着扶手,“你在我身边,做伴读几年了?”
齐望竹微微低头,语气谦逊:“微臣自幼随陛下伴读,自九岁入宫,十二载寒暑未尝离左右。陛下志趣广远,性情果决,微臣才疏学浅,未能与陛下并肩,只得亦步亦趋,竭力追随。”
——这是恋爱游戏该有的男女主对话吗?这是青梅竹马该有的氛围吗?
“哦。”楚映昭点点头,继续打量他:“那你从小跟我一起读书,都读了些什么?”
齐望竹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依旧从容回答:“经史子集,诗书礼易,陛下皆有涉猎。微臣所学粗浅,不能及陛下十分之一。”
好,肉眼可见,这位竹马哥跟她是真不熟。
楚映昭已经对这场对话不再抱有任何期待,全当是近距离欣赏男模。
不熟哥看起来同样深感困惑,但毕竟尊卑有别,他也不好说些什么,于是只是垂手敬立在一旁,接受女帝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
整个御书房气氛陷入死寂。
但系统不会读气氛。它只会独自开朗:
【任务完成:郎骑竹马——齐望竹关系值+1,当前关系值:6
奖励解锁:经济模块(初级)
当前功能包含:国家财政现状统计、税收管理及地区经济模型分析。】
……倒是不挑,能说上话就算互动成功。
不过,她还是挑了挑眉。这段极具专业性的提示语,反倒让她对这游戏有了些新的兴趣:扣1真送基建游戏啊?
毕竟,开局就送皇帝位置的全息游戏可不多。何况,这游戏建模审美都在线,目前为止的交互体验也还不错。
虽然恋爱部分目前的体验是一坨,但——
或许,可以试试其他玩法?比如……
想到这儿,她靠在椅背上,眯了眯眼,随意地开口:“你怎么看现在的国家经济情况?”
齐望竹有些惊讶,但他马上低下头,掩饰住了这份情绪波动。
开口时,他的声音仍旧是沉稳有礼的:“回陛下,微臣才疏学浅,难以深究政务,只依稀记得,先帝曾言,国库调度尚存不足之处。灾后流民激增,地方赋税或许仍有规整余地。”
“流民?”楚映昭眉梢微微挑起:“细说。”
齐望竹抬头,正对上她的目光,却没从中读出明确的情绪。这位帝女性格向来无法捉摸,他不敢妄自揣摩,只维持着一贯的谨慎,答道:“微臣能力有限,所知浅薄,只能简略概述一二,具体事务……尚需进一步调查。”
但在女帝看来,这些信息已经够了。
按照正常逻辑推理,既然这位竹马哥能解锁经济模块,那就说明,他的天赋或主要设定肯定和“经济”有关。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
首先,在故事最开始,将玩家推上至高无上的王座;
接着,告知玩家,她继承的这座国家正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最后,推出一位职能恰当的角色,并强制要求玩家与之互动交流。
那么,现在,作为玩家,她会怎么做?
没逝的,只是一点枭啸的挫折而已。我们恋爱游戏的女主是这样的,男主哥儿几个有福喽,系统给你们带来了一位坚刚不可夺其志的主子……不是,女主。
……也不对,朕确实是他们的主子。
算了,四舍五入一下吧!女主子!
“哎呀。”她向后一倒,靠在御座上,声音轻快,语调上扬:“被拿捏了,我确实更喜欢这种类型的剧本。好啦,齐爱卿,别站着啦,坐下说话吧。”
“毕竟,”她笑眯眯的看着这位“男主”,愉悦道:“这游戏没有存档选项。咱们恐怕得多花些时间,仔细、具体、深入的——探讨一下,朕的复兴大业。”
2. 第 2 章
天色初明,晨光从东方薄薄洒落。
远处,悠扬的钟声低沉回荡,穿过晨雾笼罩的宫殿,踏入宽阔厚重的殿门。
大殿巍然,暗青色的砖面泛着冷光。殿顶盘踞着的五爪金龙口衔琉璃镜,光影流动间,镜面微微晃动,仿佛静默的凝视着殿中的一切。
大殿上,一位身着深青色朝服的臣子缓步向前。步伐虽稍有不稳,但却十分坚定。
他嗓音沙哑:“臣有本奏!”
上首,女帝的目光落了下来。透过冕旒的流苏,她看见了一张经由岁月打磨的面孔。
“陛下!”这位有些年纪的老臣神情郑重,声音恳切,抑扬顿挫:“天下流民之祸,已不可忽视!若再有迟疑,恐民心丧失,江山不稳啊!”
楚映昭一言不发,平静地看着他。
老人举起手中的笏板,垂首跪拜:“臣斗胆进言,恳请陛下亲自巡视京郊,宣示天恩,赈济灾民,挽回时局!”
这番话掷地有声,语调中的忧虑与期待交织成一道无形的力量。殿内百官一时无声,许多人微微点头,仿佛被他的劝谏所打动。
“……”女帝还是并不答话。她只是带着微妙的笑容,凝视着御座下的官吏——就像过去还是太女时一样。看似喜怒无常,难以捉摸,但蠢劲从骨头里往外冒,偏信谗言,不辨是非。
果然,昨日登基大典时的威严只是昙花一现罢了,黄毛丫头,究竟还是不成气候。
不少人在心中暗暗腹诽,面上还是一片谨小慎微。
当然,女帝也并不是故意要晾着这位枯槁且微秃的大爷,她只是正在努力控制面部表情。
只有她能看到的、半透明的系统界面上,正摆着一张老头儿的证件照:
【姚申岢,户部右侍郎。忠诚:5,才能:12】
好诙谐幽默的数值。
原来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很想笑。
或许是场面安静了太久,众人细细咀嚼这份“诚恳”的陈词半晌,终于还是有人耐不住性子,接了右侍郎的话茬。
刑部主事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姚侍郎所言极是!陛下亲临京畿,不仅抚慰民心,更彰显天恩浩荡。臣愿附议!”
女帝抬起眼皮,懒散地瞥了他一眼。
挺好,忠诚2,才能16,这位更是重量级。
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掉马的中年男人微微抬头,眼神中带着几分隐隐的得意,仿佛在等待女帝的夸奖。
——太女素来对能彰显皇室权威的“大场面”十分热衷,眼下自己递上台阶,不单满足了她爱出风头的性格,更是借此显示自己察言观色、赤胆忠心。
他话音刚落,礼部侍郎又紧接着跟上:“自古明君亲巡,皆有奇效。陛下登基伊始,若能如此作为,定能令百姓歌颂,史册留名!”
好。忠7才11。
够了,真的够了。
楚映昭不禁想深刻发问,这群人到底是怎么混到现在这个位置上的——
和这样的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治理得好国家?
接连两位官员的附和,打破了朝堂上的短暂沉寂。一时间,大殿内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几名次要职位的官员也小声议论,似乎在权衡是否要加入这一阵“歌功颂德”的潮流。
然而,在这热闹的附和声中,有一角却格外安静。
齐正恒垂手肃立,低头不语,与这场朝堂风暴格格不入。他的身后,齐望竹更是沉默,目光微敛,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露出。
姚侍郎自然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扫了齐正恒一眼,心中升起一丝疑惑:齐正恒不是向来直言敢谏?今日竟毫无反应?
这让他感到莫名不安,却又隐隐带着几分窃喜。
毕竟,齐正恒总与他几人作对,此时的沉默,只会让自己更占几分上风。
楚映昭虽然注意到了经济哥和他爹的反常,但却并不十分在意。
她听着姚侍郎和其他人的奏请,目光从众臣的脸上一一扫过,面色平静无波,只是神情中似乎泛着淡淡的凉意。
这几人言辞恳切,句句关心流民疾苦,仿佛为她分忧。
……很有迷惑性,想忽悠瘸一个主攻灾后重建和基础设施规划的宅博,几乎算得上是毫无难度。
但忠诚度不会骗人。
虽然暂时还没有确切的数据支撑,不过,敌人拥护我反对,敌人反对我拥护——
“姚侍郎。”她低声重复,指尖轻轻叩击着御案,发出节奏分明的声响。
这细微的动作让朝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由得将目光投向高坐于御座上的年轻皇帝。
楚映昭扫了一眼沉默的齐正恒,突然开口:“齐御史,你怎么看姚侍郎的提议?”
百官的视线纷纷转向齐正恒。
姚侍郎先是一怔,接着心中暗喜,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丝得意的弧度:齐正恒素来刚直不阿,言辞锋利,此前得罪过不少次太女。
眼下,太女登基,又在此时点名他,显然是想敲打这位老臣。
齐正恒缓缓抬头,与上位者对视。他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似乎在试图揣摩这位年轻皇帝的真实意图。
他不由得回想起,昨夜自己与齐望竹的对话。
*
青年低眉坐在案边,将白日里发生的每一件事一字不漏地讲述给父亲。他语调一如往常,但齐正恒听得越多,心中的震动却越强烈。
“陛下点名询问流民的问题……”
“……言辞直指根本,并未盲目听信,将问题逐层剖析……”
“父亲,您可曾见过如此……简洁干练的分析?”
齐正恒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捏了捏眉心:“不过是一朝登基,怎会有如此巨大的转变?太女素来急躁粗暴,刚愎自用,何时学会了这些?”
齐望竹低声应道:“不止是冷静。儿子以为,她不仅清楚眼下的危局,更像是早已预料所有……甚至,连微臣的回答,她仿佛也了然于胸。”
这句话让齐正恒沉默了更久。
半晌,他终于站起身,在书房内转了半圈,才看向儿子,缓缓问道:“望竹,你怎么想?”
齐望竹摇头,迟疑道:“儿子不敢妄断。但陛下与从前相比……很不一样。”
*
这位刚正清廉的左都御史,昨夜几乎整宿未眠。他试图分析女帝的意图,但最终得出的结论却几乎荒诞——
如果不是儿子看走了眼,那么,这位年轻的皇帝,此前很有可能一直在藏拙。
这其实说得通。毕竟,先皇的确是……难以言喻。其残暴狂妄更甚她几番,先太子不就……
但,如果一个不足双十的孩子,能滴水不漏的演这么多年蠢人……这实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眼下,他思维实在混乱,理不出半点头绪。
“微臣以为,姚侍郎的提议虽出于善意,但恐有失妥当。”他沉吟片刻,低头行礼,声音低沉:“若陛下亲临京畿,固然可彰显天恩,但恐会劳民伤财,扰乱朝堂。”
当然,楚映昭并不知道,面前这位忠诚65的臣子,已经靠脑补帮她做完了整套三万字的人物设定。
她随口点评:语言的艺术!
既不直接否定姚侍郎,又提出了可能存在的风险。滴水不漏,且虽然回答了问题,但没有完全回答——如回。
这有一点坏了。
她之前对他的发言还比较期待——他的才能有整整80!前边仨内鬼选手摞起来都没他一半高呢!
算了,数值党溺爱一下吧。
她微微摇头,没有回应,只是重新将视线挪回到了刚刚的三人组身上。
姚侍郎目光微闪,心中暗喜:齐正恒不敢表态。哈,现在知道怕了,老匹夫!
站在他身旁的刑部主事与礼部侍郎更是得意——后者尤其明显,甚至嘴角都有些无法自抑的上扬。
楚映昭实在没忍住,被这位新手村教学怪逗乐了。
然而,还没等诸位朝臣揣摩清她的心意,就在下一瞬,女帝眉眼一压,神情骤然冰冷。
她一拂宽袖,从御案后站起身来。冕旒在眉宇间微微晃动,声调压得极低,语速不紧不慢,但却字字都响彻大殿:
“朕的好户部侍郎!姚大人,朕问你,流民有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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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多少粮草救急?京畿附近现有粮储能维持几日?国库如今余粮几何?朕亲自巡视,要多少人力物力支持?”
姚侍郎大惊,额角顿时渗出冷汗,语气结巴:“陛下!流民……京畿流民一千余,粮储、粮储大约……大约……”
他大约了半分钟,也没曰出个理所然,只慌张道:“微臣以为……”
“不知。”女帝竟然又笑起来,语气骤然轻柔,似毒蛇盘桓:“你不知粮储,不知国库,却敢提出此等荒唐建议,置流民于死地,置朕于笑柄。”
她抬手挥向侍卫,愉悦道:“赐杖毙,以儆效尤。”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同一刻,四名侍卫便从殿门外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拎着根粗大的杖棍,棍子末端似乎还带着血痕,隐约竟有些煞气。
姚侍郎瞬间脸色煞白,双腿软的像没骨头,瘫在地上哆哆嗦嗦,只强撑着没有晕过去。
他张嘴想要说什么,然而喉咙却像被扼住了一般,只发出断断续续的低哑呻吟:“陛……陛下……饶命……”
朝堂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半声,唯恐下一个被点名的人就是自己。
有人几乎无法站稳,满心都是绝望的悔意——刚刚、刚刚是不是……附和得太过卖力了……?
眼看姚侍郎已经被侍卫摆正,杖棍已高高扬起,齐正恒的眉头紧锁,终于上前一步。
他拱手深深一拜,沉声道:“陛下,姚侍郎虽有妄言,但终归是三朝旧臣,是否……”
楚映昭挑眉看了他一眼,笑意晏晏:“哎呀,齐爱卿这是要为他求情?”
齐正恒微微一顿,低头道:“微臣不敢,只求陛下宽恕一分,赐其体面。”
“体面?”楚映昭重复了一遍,接着毫不犹豫道:“好啊!齐爱卿既然说情,朕自然答应——”
年轻的帝王语气轻快,道:“那就拖到殿外杖毙吧!”
朕给忠臣面子,朕人真好。
请给朕加忠诚度。
遗憾的是,当事人已经很不体面的晕过去了。
侍卫将姚侍郎拖出大殿的声音渐渐远去,大殿内随即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甚至能听见刻意压抑的呼吸声。
楚映昭目光扫过下方的百官。
当庭处决一个副部长级的大臣,照理说,应当会引起些反对意见……?毕竟,按照她对封建社会官僚体系的基本认知,皇帝即便专断独行,也不可能肆意滥杀权臣吧。
更何况,这是她继位后第一天上朝,臣子们更应该试探新帝的底线才对。
但奇怪的是——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
没有预备死谏触柱的倚老卖老派;也没有偷偷打圆场的和稀泥派;甚至连那些和姚侍郎关系亲近的人,都默契地噤声低头,仿佛刚才那一幕从未发生过。
楚映昭轻轻挑眉,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生出几分困惑:从系统给出的数值和刚刚的氛围来看,朝臣要么视新皇帝为笑柄,要么为方便操控的工具角色,怎会如此乖巧?
可她等了片刻,除了臣子们继续低头颤抖以外,没有任何回应。
楚映昭在心里暗暗咂舌,将这场异常记下,预备下朝后再做研究。
现在,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她靠回御座,点开系统界面,开始翻看数值变化。
【姚申岢,前户部右侍郎。忠诚:-100,才能:0】
好似,开香槟。
【齐正恒,左都御史。忠诚:65,才能:80】
毫无变化,女帝心痛。
【朝廷官员总体忠诚度:+8】
原来还有进项!好起来了……等一下?
【政务支持率:+3】
……?
女帝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当众杖毙侍郎这样的过激行为,反而让大多数人的忠诚度提升了?
这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抖M吗。
虽然疑惑,但把几十号朝廷大员晾在大殿上也不太合适。楚映昭压下内心的疑惑,转身重新坐回龙椅。
她清了清嗓子,笑道:“刑部主事、礼部侍郎,两位爱卿,继续上奏吧。”
3. 第 3 章
赵延基跪在下首,手心已经被冷汗浸透。他竭力维持着脸上的恭顺表情,但心中的恐惧却如滔天洪涝,几乎将他淹没。
又杀了一个。
过往曾听过的种种惨叫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他努力压下翻涌的恶心感,但脑海里却忍不住回想起刚才那一幕——
他很熟悉这样的情景。
先是骇人的笑声,然后是“赐杖毙”,最后,是满地血迹和尸体。
楚家尽是些披着人皮的疯子,先帝如此,眼前这新帝也如此!
礼部侍郎心头骤然涌起某种难以言喻的愤怒。
姚申岢倒是一了百了,可这蠢物死前把他也害了!那位大人……那位大人明明说,她年岁不大,甫一登基,总会有所收敛……假的!都是假的!
显而易见,他们都被当成弃子了!
可恨!
他恨姚申岢的无能,也恨幕后之人的指示,更恨楚映昭的不近人情——
“既然两位爱卿如此关心朕的威信与天恩,”上首,女帝终于开口:“不如你们亲自去京郊巡视流民,查看实情,再为朕呈上一份详尽的报告,如何?”
两人微微一怔,随即脸色都骤然一变。赵延基反应更快些,他慌张躬身道:“陛下!微臣……微臣不敢推辞,但京郊流民情况复杂,稍有不慎,恐伤国体……”
“哦,”楚映昭轻轻敲了敲御案,“你们方才不是说,此事彰显天恩浩荡吗?此等美差,难道两位爱卿不愿为朕分忧?”
两人当即打了个寒噤,这次行动倒是终于达成同步,一齐连连叩首:“微臣不敢!”
楚映昭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只是转向其他朝臣,平静道:“若无其他奏报,今日朝会便到此为止。”
自然不会有其他奏报,没人想触这个霉头。
女帝于是在众臣齐声高呼声中,缓步走下丹陛。百官恭敬地匍匐在地,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大殿深处。
齐正恒率先站起身,他的目光飞快扫过仍旧跪着的刑部主事与礼部侍郎,心中疑窦愈发丛生,但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陛下圣意已决,”他微微抬手,声音低哑,“还请诸位各司其职,不可怠慢。”
众臣闻言,只是默默颔首,无人开口多言。许多人悄悄低头看向自己的袖口,手心已被冷汗浸湿。
*
狂风肆掠,卷起皇城上空的乌云,沉雷隐隐,自天边翻涌而来。
宫灯在风中摇曳,光影明灭,仿若风雨将至的前奏。
御书房内,却是另一番光景。橘黄的油灯静静燃烧,光焰如豆,将案牍上的影绰投映得清晰柔和。
楚映昭单手托腮,倚在案边,胳膊肘随意支着桌面,另一只手捏着一卷书,垂眸专注地阅读。
她分明只是位不足双十的少女,却偏天生一副帝王的凉薄相。静坐时,周身气质高远而寡淡,仿佛命运将权力和孤独一并置于她的眉宇间。
灯火跃动,才终于勉力为年轻的帝王添上几分温情。
片刻,她轻轻一笑,唇角微挑,笑意浅淡却耐人寻味。
“这是人玩的游戏?”女帝微笑:“除了纯血恋爱脑外,真有人有游戏体验吗?”
“我坐在这儿研究了整整四个小时,”她平静的阐述事实:“救不了一点。即刻假死退位,然后到民间拉一支起义军的赢面都比现在大。”
好在,她话音未落,系统便适时弹出了新的提示框:
【主线任务:影刃
·任务目标:请于合适的时机,召见【影】,通过互动,提升好感度;
·任务奖励:影专属支线剧情激活;解锁军事模块,国家军事数据。】
楚映昭瞥了一眼光屏,心下明了:显而易见,这游戏把几个主要的基建功能,都跟男主绑定了。
竹马哥绑了经济,这位新男主哥绑了军事……游戏宣发一共有五个男主,那剩下三个人……
政治?外交?科研?
但还是有点奇怪。这位在宣传cg里好像是个暗卫,怎么跟军事扯上关系的?半路转职?
确认任务后,系统界面缓缓消失。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感觉到御书房内的光线微微一暗,阴影仿佛在空气中凝聚。
紧接着,一道沙哑的男声从角落里传出:“陛下。”
她循声望去,一个黑衣人从烛光照不到的阴影中无声无息地走出。他步伐轻得仿佛没有实体,直到靠近御座,才单膝跪地,低头行礼,声音毫无起伏,显得冰冷而克制:“影。听候陛下差遣。”
哇,虽然还没看到脸,但感觉人设是冷脸酷哥。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耳边提示音就接二连三、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
【任务完成:孤影沉沉——影关系值+1,当前关系值:91
奖励解锁:军事模块(初级)
当前功能包含:国家军事数据、边境守备统计】
【任务完成:暗刃流光——影关系值达到30,当前关系值:91
奖励解锁:军事模块(中级)
当前功能包含:动态军事地图、军备管理】
【任务完成:血映残阳——影关系值达到60,当前关系值:91
奖励解锁:军事模块(高级)
当前功能包含:全域军事监控、兵员管理及士气追踪】
随着提示音落下,屏幕一闪,一幅三维立体地图在光屏上展开。接着,各种样式的图标、旗帜、地形拔地而起,无数的军事图标和信息如潮水般涌现,瞬间布满了整张地图。
红点、箭头、标记,还有复杂的边境防御数据,一时之间几乎让她眼花缭乱。
这下,女帝不得不收回之前的发言了:对不起,我刚刚说话声音是有点大。
前面忘了,中间忘了,总之,不愧是暗卫人设。
非常好白给哥,使寡人国家重新旋转,爱来自中原皇帝。
虽然咱俩到现在都还没完整见面,但你开局自带百分百忠诚这条情报,我已经完全收到了!
楚映昭逐一扫视过屏幕上“战斗力不足”“指挥链断裂”“物资短缺”的字样,大概有了个粗略的认知后,便放大屏幕,将视线挪到了“京城”的区域中。
意料之中,京城附近的小型驻军也问题重重。整张地图上的红点几乎占了七成,乍看上去,像是一场全面溃败的前奏。
除此之外,还有流民。
五十里外,数千流民聚集成一片斑驳的红色阴影,正以缓慢却不容忽视的趋势向京城靠近
女帝微微皱眉,指尖点选过数个选项,将流民路径与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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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军分布重叠了起来。
感谢现代科技,图片清晰明了的显示:驻军力量分散,零零散散的撒在皇城周边,且多在东南方向。
也巧,流民动线尽头的北郊,此时正是防备力量最薄弱的一处缺口。
她的手在空中顿了顿。
——如果已经解锁经济模块的中级功能,她或许能得到更多情报,并规划出更完美的解决方案。
有些可惜,齐望竹的关系值还没来得及刷,她的进度太慢了,以至于……
等等,不对。
这根本就不是她的问题,完全是策划在发瘟啊!
oi,游戏第二天就上这种强度,会不会有点太狂野了?
女帝差点被莫名冒出的这句烂话逗乐。她调整了数息情绪,才终于记起,自己桌前还跪着个白给男主。
楚映昭合上手中的屏幕,抬眼看向自称“影”的暗卫。
油灯摇曳的微光映在他身上,勾出一幅极养眼的皮相。
灯火分明发暖,但却衬得他皮肤更显苍白,仿佛毫无血色,像一块未经雕琢的冷玉。
他的五官年轻而凌厉,看脸不过二十三四岁,却有种远超年龄的沉静与克制。尤其是淡到几乎透明的唇色与浸墨般的黑发,白与黑交织成一种矛盾又和谐的视觉反差。
女帝在心里吹了声流氓哨:不愧是看板郎!
不过,眼下并不是欣赏美色的时候。她很快便抽出情绪,十分直接道:“什么事?”
影答得极快:“京畿流民情况紧张。”
这在她的意料之内:“具体点。”
影哑声:“京郊流民聚集地已超负荷,因水渠决堤,大量村镇被洪水冲毁。百姓怨声载道,已有小规模骚乱发生。”
楚映昭深吸一口气,接着点头:“继续说。”
影毫无迟滞,冷静道:“北郊一带几乎无兵防守,西郊防线形同虚设。一旦动乱,难以控制。”
“你觉得,现在该怎么做?”楚映昭并不急于回应,只是继续评估他的能力。
影低头道:“属下已派人隐匿在各要点之间,以暗卫的方式加强防控,确保突发状况情报及时送达。”
楚映昭的目光在他恭顺露出的苍白后颈停留片刻,接着很愉快的点了点头。
满分答案。
首先,切中问题核心,将布防漏洞和权力问题清晰呈现;接着,除了分析现状,主动完成了加强情报控制的部分。
齐望竹的身影不自觉的在她脑海中浮现。
竹马哥看起来十分无害,但给出建议时,总带着几分模棱两可的隐晦,言辞婉转,步步试探,实在是一位大夏优质谜语人。
与影的直接、果断、毫不避讳对比,关系值的含金量立即显现了出来。
……四舍五入,也算是恋爱系统的废物再利用了。
她敛了敛思绪,又看了一眼系统界面中的【约会】选项,开口道:“召齐望竹。”
接着,她将目光转向影,平静道:“你也准备一下。朕今晚离宫,你与齐望竹一同随行护驾。”
朕携男主前往流民聚集区甜蜜约会,不单实地考察,还能顺便助力竹马哥体验吊桥效应,和暗卫哥一起双排公干,一次性刷两波关系值。
朕是时间管理的天才。昭门。
4. 第 4 章
她叫小禾。
……官老爷说,她是流民。
过去的事情,像一团被搅乱的泥水,总是在脑子里晃动,但怎么也理不清楚。
她知道自己曾经有家,有一个爹,两个姐姐。家里的枣树很高,小小的红果子挂满枝头,娘摘下来给她吃,甜得让人舍不得咽下去。
可慢慢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只记得,饥饿从远方慢慢爬到村里。爹瘦得眼窝深陷,躺在床上咳嗽个不停。
田里最后一小片半死不活的青苗,被大地主带着人收走,说是“借来充作军粮”。娘去和那些人争,回来时头发乱蓬蓬的,脸被扇得通红,牙也丢了几颗。
后来,父亲实在病得起不来了。
娘说,要送大姐去换一点钱,给家里买粮食。
大姐走时什么也没说,捧着一个小包袱。娘一直在门口看着,直到那辆破驴车滚起的灰尘消失在视线里。
听村里的大人说,大姐嫁的是个快要死的痨病鬼。她不懂什么是痨病鬼,也不明白大姐为什么再没有回来。
她只知道,家里越来越冷清了。
爹没熬过那个冬天。娘哭了一整晚,第二天把门一关,说要带她和二姐去找亲戚。
她问娘去哪,娘只说:“别问。”
她不知道亲戚在哪里,只记得娘一路牵着她的手,从一个村到另一个村,再到更多完全不认识的地方。人越来越多,大家挤在一起往京城的方向走,有些人嘴里嘟囔着“京城有粮”,也有人边走边哭。
再后来,哭声也渐渐没了。
娘带着她和二姐一路走。二姐总是去和别人说话,有时候带回来一点东西吃,但更多的时候带不回来。娘告诉她,二姐是在帮家里换饭吃。
二姐也许也哭过,但她已经记不得了。
有一次,二姐回来的时候,带着一块硬得咬不动的饼,娘看着那块饼发了很久的呆,然后把它掰成两半,一半塞给她,一半塞给二姐。二姐没舍得吃,半夜也塞进了她手里。
娘一直咳嗽,声音和父亲临死前很像。可到了京畿,她们还是找不到亲戚——路人说,可能搬走了,也可能早就被逼得破产逃命了。
娘不信,拉着她在一条又一条街上找。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腿像不是自己的了,血粘在包着脚的那块破布上,每一步都刺痛。
后来,娘再也走不动了。
娘倒下后,二姐说,她有办法,能让娘活下去。接着就跑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二姐。
娘醒来的时候,问她二姐去哪了,她只是摇头。娘再也没有问,只是咳得越来越厉害。
她听见周围的人窃窃私语,说……说另一些身强体壮的年轻人,最近都能吃上肉了。
她不敢往下想,也想不明白。她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娘越来越虚弱,几乎连睁开眼睛都变得困难。她跪在娘身边,却哭不出来,只觉得喉咙干得发痛。
人群的骚动、娘的呼吸声、远处嘈杂的脚步声……所有的声音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模糊糊,她听不清,也不想听。
直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她太饿了,耳朵嗡嗡作响,根本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只隐约觉得,是个女人的声音,年轻又柔和。
她抬起头,看见一个女人半跪在自己面前。她穿的简朴,但料子一看就是贵人家的。
女人的脸藏在帷帽的阴影下,小禾看不太清楚,只觉得有点像大姐。
“你从哪来?你叫什么?这是你娘吗?”
声音又传来,清晰了些。
不是大姐,她意识到。大姐从不穿这么贵气的衣服,更不会这样温柔地说话。她呆呆地看着她,视线迟钝的挪开,几个看起来像是她随从的男子站得很近,眼神戒备。
他们其实用不着戒备。
周围没人敢直视他们,有一小部分人畏缩着后退了几步,而大多数人连动都不动,只是木讷地盯着空气。
她听说过,贵人会拿穷人祭天,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直到这时,她才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应该回答。她的喉咙动了动,费力地挤出一个字:“是。”
贵人耐心地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从哪来的?”
小禾看着她,空白的脑袋终于慢慢有了声音,像被堵住的河流开始松动了一样。
她死死盯着娘那张灰白的脸,过了许久,才干瘪地问:“你能救救我娘吗?”
*
楚映昭的目光从小女孩转到她脚边的女人身上。
那是个瘦得几乎只剩下骨头的女人,蜷缩在一块破烂的麻布上。嘴唇干裂发黑,双眼紧闭,胸口一动不动。
即便不懂医术,她也能看出,这女人已经死了。
死因不是单纯的饥饿,还有疾病。
人群中,那些瘦骨嶙峋的脸上,大多带着溃疡和红斑。咳嗽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腐败的味道。
答案显而易见:瘟疫。
大灾必有大疫,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
楚映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她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尽量放轻语气:“你愿意跟我走吗?”
小女孩茫然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艰难地开口:“能……带上我娘吗?”
楚映昭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带。但你和你娘要分开。你跟我走,你娘由这几个叔叔带去治病。”
小女孩的眼神空洞。她像是完全无法理解,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半晌,她握住女人的手,轻轻喊了一声:“娘。”
然后,她抬起头,轻声说:“我跟你走,大人。”
楚映昭心口一堵。她没再说话,而是从暗卫带着的包裹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布,接着轻轻系在小女孩的口鼻上。
“走吧。”她低声道。
女孩木讷地点了点头,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跟在她身后。
暗卫自然不需要更多指示,有两人沉默上前,将那具尸体用麻布裹住,抬了起来。楚映昭知道,等她离开,他们会把尸体埋在附近。
周围的流民骚动了一阵,有人甚至悄悄站了起来。一个瘦的像骷髅的男人迟疑着走近了两步,又停下。他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咽口水的响动,但很快,他就缩回身子,垂下眼,退回了原位。
贵人的东西,谁敢动呢。
他们都被驯化得很好。
小女孩走得很慢,步伐踉跄,每步都像要摔倒。
但她还是保持着安静,甚至并不出声询问此行的目的地。
楚映昭偏头看了她一眼。
消瘦,沉默,寡淡。
在沿途散落的流民群体中,那些为数不多活着的孩子,几乎都是这样。
他们只是游戏为了烘托乱世氛围,而成组堆放的相似数据罢了,楚映昭想。
这是一场游戏内测,所有NPC行为都只是算法生成的,而我是游戏玩家。
她想起昨天的登基大典。雕梁画栋的金銮殿,耀眼的金光笼罩在她周身,群臣叩首,乐声悠扬。
精致的建模、恰到好处的配乐、还有人性化的角色AI,这才是游戏的卖点。玩家是来享受皇帝待遇的,对吧?
可当她站在这里,目睹这些流民疲惫的身影、听到那些哀嚎和喘息时,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服从之前的逻辑。
女帝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小小的女孩,蹲下身,伸出手将她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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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轻了,像一把被风抽干了水分的骨头,空落落的。但与此同时,似乎又有某种难以忽视的重量,骤然压住上了她的臂膀。
女孩很安静,没有任何挣扎,只是乖乖地靠在她肩头,像一只蜷缩的猫。
女帝于是沉重的、压抑的,叹了第二口气。
“叫一队人过来,都做好防护措施,再挑几个清醒能动的出来帮忙。先把附近区域清理一下,设置临时隔离点,重症集中安置,限制人群流动。”她对影道:“标记一下附近的取水点,尽快汇报给我。”
影微微颔首,迅速融入混乱的人群,消失不见。
齐望竹站在不远处,他神色有些复杂,半晌才低声问道:“大人,接下来……”
楚映昭垂眸,轻轻拍了拍孩子单薄的脊背。
“去粮仓。”她平静道,“我要亲自确认,还有多少存粮。”
*
夜风夹杂着潮湿的凉意,吹拂过女帝的脸颊。她翻身下马,踏在泥地里,抬眼看向前方的建筑。
夜色如墨,粮仓矗立在昏暗的月光下,厚重的砖墙和木门,在寂静中透出淡淡的压迫感。
流民散布在远处,像饥饿的狼,却始终不敢靠近。大门上方挂着几具破破烂烂的尸体,鬼影一样飘荡。
她微微皱眉,目光扫过仓门前的守卫。
四名守卫穿着简陋的甲胄,表情木然,目光呆滞,几乎靠意志在勉强支撑。
“什么人?”一个守卫抬起头,勉强打起精神,语气中带着些许警惕。
他快速上下打量了一眼楚映昭:衣料柔软昂贵,剪裁得体,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楚映昭并没回答,而是转头,看向身后。
齐望竹整理了一下衣袖,稳步走到守卫面前。
他拿着一份折叠整齐的文书,递到守卫面前,道:“我乃礼部主事齐望竹。此番前来,是奉陛下口谕,视察粮仓情况。”
守卫伸手接过,却没有急着打开,而是皱眉思索了片刻,转头和同伴小声嘀咕起来。他们说得含糊不清,但楚映昭能听到几个关键词:“礼部……这么晚……张大人……柳大人……”
片刻后,他回过头,把文书递回去,语气僵硬而谨慎:“不行。张大人有令,谁都不许入内。”
楚映昭微微眯起眼:张大人是谁?柳大人又是谁?
齐望竹不动声色,但语气加重,骤然多了几分威严:“陛下的口谕都敢抗,你们的大人比圣上还大不成?”
四名守卫顿时僵住,面面相觑,显然在衡量齐望竹的官职和自己主官的命令。许久后,其中一个守卫抬头,语气小心翼翼:“大人稍等,我去通报。”
片刻过后,只听侧门“吱呀”一声,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身材不高,腰杆却挺得笔直,走路的步伐带着一股有条不紊的沉稳感。且衣着干净整洁,虽有些疲态,但目光清明沉静。
他先是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楚映昭,目光带着些许审视,却没有露出任何敬畏,接着便向齐望竹拱手行礼,道:“大人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楚映昭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有些惊讶:深更半夜还在岗,要么是忙着贪,要么是个难得的好官。
想到这,她顺手点开系统界面:
【张延礼,京畿孟远仓主簿。忠诚:25,才能:86】
……多少?!
女帝飞快地关上了界面,接着再次打开,尝试刷新系统,或者刷新自己的认知功能。
两组数字不置一词,只是平静地躺在原本的位置。
八品官。看仓库。
但才能86。
沉重感骤然减弱,她猛地抬头,直勾勾地看向他,目光是从未有过的火热!
5. 第 5 章
女帝花了几秒钟,终于勉强抑制住自己满心的求贤若渴,只不动声色地瞥了齐望竹一眼,轻轻颔首示意。
虽然十分隐晦,但楚映昭相信,作为男主,他总归是该和自己有点心灵感应之类的——
张爱卿,我罩的,懂?
齐望竹会意,上前一步,朝张延礼行了个礼:“这位大人,鄙人礼部主事,有陛下政令在身,需巡视此处仓库,请大人行个方便。”
张延礼抬眼看了齐望竹一眼,神情平静而淡漠:“不行。”
齐望竹眉头微微一挑,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疑惑:“大人恐怕未曾听清,在下有政令在身,巡视仓库乃是职责所在。”
“听清了。”张延礼答得毫不迟疑,语调平稳而干脆,“不行。”
齐望竹的笑容微微凝固,声音放低了几分:“张大人,此事关乎国政。”
“嗯。”张延礼点头,神色依旧淡然,“但我也说了,不行。”
“……”楚映昭的肩膀抖了抖。
齐望竹的眼中浮现一抹难以掩饰的疑惑,但他很快敛去情绪,微微提高了声音,威严道:“既然如此,我便直言——我有陛下口谕,此仓关系重大,若是出了纰漏,天子震怒,你可担得起罪责?”
张延礼终于又看了他一眼,但目光却平静得几乎有些过分。片刻后,他依然摇了摇头:“不行。”
楚映昭站在齐望竹侧后方,帷帽下,她整张脸都皱成一团,忍笑忍得十分辛苦:这里是大穆,到底谁在用复读机……噗。
齐望竹却没她这样的好心态,他的眉头彻底皱了起来:“为何?”
张延礼站得笔直。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波澜,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决绝:“近日已来过数位朝政要员,每一位都‘政令在身’。可每来一位大员,仓中便恰巧遗失数十乃至数百担粮草。”
女帝默默换算了一下数值,笑容逐渐从脸上消失——一百担就是两万斤,这是贪污吗,这是明抢啊!?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齐望竹身上:“眼下,整个京畿就剩这点微末余粮。除非下官伏于此地,否则恕难从命。”
仓外顿时一片死寂。
齐望竹眼中闪过一抹错愕,楚映昭也微微怔住。
只有她能看到的系统界面上,细小的数字闪烁着微光——25点忠诚。
它的主人就站在那里,背脊挺直,目光甚至称得上是平和。他的袖口已有些发灰,显然这些天不曾好好休息,但双眼却没有一丝犹疑,只有执拗和冷静。
“你在守什么?”楚映昭忽然开口,声音有些迟缓,带着若有所思的意味。
张延礼直视着她,声音平静如水:“下官在守自己的道。”
楚映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
“很好。”半晌,她摘下帷帽,与他对视数秒,接着才终于开口,“你以命相守,已经尽忠尽职。粮仓朕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进,但朕非为夺你的道,而是为让你的道……能走得再远一点。”
说罢,她转身迈步,向仓门走去。
——“朕?”
这位八品主簿猛地转过头,几乎惊骇地望了一眼女帝的背影,接着终于反应过来似的,俯首跪地,道:“臣……张延礼,失礼。请陛下恕罪。”
“爱卿何罪之有?”女帝没回头,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快起来,跟上,你接下来要忙的可太多了。主仓在哪?先带朕去看看。”
张延礼怔愣片刻,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向那道愈走愈远的背影,眼中的情绪越发复杂——
他以为,自己守的道,在眼下这世道里,是孤绝的、无人理解的。可……
他垂下头,声音沉沉:“臣领旨。”
周围一片寂静,只剩下风拂过周遭干枯树干时,发出的轻微颤动声。
——楚映昭的心也在颤。
主仓大门缓缓打开,一阵令人作呕的酸腐味扑鼻而来。原本应是满仓丰粮的地方,如今堆积着一袋袋发黑、发霉、散发着异味的谷物。微薄的月光透过仓门,将霉斑映得触目惊心。
楚映昭站在仓门前,面色平静,目光缓缓扫过仓内。她没有说话,张延礼站在一侧,低着头,神色不卑不亢,等待着她的询问。
“你说,你已经多次上报户部了?”她的声音不高,几乎听不出情绪。
张延礼微微低头,答话道:“确是如此。粮仓陈粮积压多年,管理失职,微臣调职至此后,已上报十数次,但始终无人理会。”
“无人理会,好。”楚映昭重复了一遍。她目光冷冽,语速平缓却不容置疑:“听旨。”
二人上前一步,拱手道:“臣在。”
“张延礼,你熟悉仓内情况,立刻组织仓卒开仓,将粮食逐一分拣。”楚映昭目光如掠过那些倦怠无措的仓卒,一边回忆自己曾经阅读的相关书目,一边下达指令。
“召集流民中尚有余力的青壮,每十人设一组,以片区划分,分批入仓分拣。”她顿了顿,语速逐渐加快:
“所有粮食按三类处理:尚可食用的,集中存放,编号登记,日后派发;轻微霉变的,清洗晾晒,煮成薄粥;彻底腐坏的,当场焚毁。”
“陛下,流民大多饥饿难耐,微臣唯恐……”张延礼迟疑着提醒。
楚映昭轻轻抬手,打断他:“影。”
一道黑影从暗处掠出,静静立在她身旁。
“调派随行暗卫与士兵,维持秩序。安排人暗中巡查,若有胆敢藏私或扰乱秩序的,当场拿下。”她语调平静:“斩首示众。”
“齐望竹,你负责立刻封锁周围水井与河道,所有水源皆需煮沸后才能使用。设立煮水点,划片分区,按人头分水。”她继续道,“所有人必须完成身体清洁,洗手后,方可领粮。”
齐望竹略有些不解,但并未直接点明,而是委婉道:“陛下,此举恐难以施行,百姓或许……无法理解。”
“他们总有一天会理解,但不是现在。”楚映昭语速越来越快,几乎带着某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你带着粮食去,他们会主动跳过理解这步,直接开始实行。”
*
天光微曦,夜色渐褪,朦胧的晨光将孟远仓周遭都染上一层灰蓝色。
不知何时,粮仓不远处的空地上,流民渐渐汇聚成一片沉默的人潮。他们踉跄而来,神情疲惫,步伐沉重,但却不敢靠得太近——
守仓的士兵,已与昨晚大不相同。
太女府亲卫手持长戟,据守在仓前,戒备着人群的每一个动作。他们手中的兵器锋锐难当,反射着微弱但足够冰冷的寒意。
流民们本能地停下脚步,只敢远远观望。他们在初春寒冷的空气中挤成一团,低声议论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温热的香味飘了出来。
霎时间,几乎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抬起了头!原本呆滞的眼神骤然泛起活气——那是食物的味道!真正的、熟的、能吃的食物!
仓门旁,有数人端着一口大锅,慢腾腾的挪了出来。水汽从锅中蒸腾而上,微弱但却极具诱惑力香气顺着清晨的微风飘散开来,几乎在瞬间勾住了所有人的胃口。
站得稍近些的流民,甚至能看到锅底若隐若现的米粒——
是的,这锅粥很稀,很薄,米粒和米汤几乎不成比例,称之为“粥”都算是有几分抬举。
但在当下,在所有人眼中,它就是粥。
“真的有米……”有人喃喃自语,眼睛死死盯着那口锅,嘴唇颤抖,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
人群的骚动像是跌落石子的湖水,涟漪般扩散开来,压抑不住的低语此起彼伏,有人呜咽着擦去眼角的泪水,有人饿得两眼发绿,却又碍于守卫手中的刀剑不敢上前。
“吱呀——”
粮仓高台的木门被推开,一袭简朴衣衫的年轻女人缓缓走出,步履从容地踏入众人视野。她背光而立,身后微光浮动,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周遭的士兵仍旧一动不动,但流民大多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变故慑住,场面一时间寂静了下来。
“朕将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但这些粮是给愿意守规矩、愿意干活的人吃的。”她的声音缓缓响起,穿透混乱的人群,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与威严。
自她的视角看去,流民们的目光各异,有人目光涣散,有人神色呆滞,但也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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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已经浮现出几分惊疑与渴望。
“朕需要人手——”楚映昭的声音不疾不徐,掷地有声:“愿意帮忙分拣粮食、清理仓库的人,每天能多领一份口粮。”
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人嘴唇翕动,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顿了顿,再次重申重点:“要领到赈济粮,就要守秩序、听号令!每人都有份额,每人都能领到粥喝,但谁敢乱来、抢夺,朕绝不宽恕。”
声音在清晨的微风中传开,但人群最初的反应,是沉默。
流民们眼神呆滞地看向高台上的人影。有人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有人似乎听懂了,却像没反应过来一样,只是愣愣地站着。
“每人都能领到粥?”
有人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怀疑和不敢置信。
“她是谁啊?从哪来的?为什么管我们?”
“哪有这样的好事……”
人群中,低低的议论声再次响起,混杂着咳嗽、呻吟,像是风吹过枯草时的窸窣声音,弱小而杂乱。
他们太饿了,也太累了,已经被长久的绝望磨去了所有的力气。即便食物和承诺就摆在眼前,他们也不敢轻易相信——
谁会真的救他们?
他们已经被抛弃太多次了。
但香气仍在空气中飘荡。
几个站得靠前的人,正死死盯着那几个站在粥锅旁的小吏,眼里闪着某些难以言喻的光。他们甚至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几步,但很快就又被士兵手中的长戟和目光吓得退了回去。
就在这一片压抑而混乱的寂静中,一道极细微的声音突然响起,仿佛一粒尘埃落入深潭,却带起一丝涟漪。
“朕……是什么?是官老爷用的吗?还是……皇帝才能用?”
声音稚嫩而微弱,带着几分茫然与困惑,出自人群中的一个孩子。他瘦小的身躯被大人们遮挡的严严实实,但这句话却犹如一道穿透厚重暮霭的细光,刹那间让整个场面变得更加诡异而凝重。
紧接着,像是一道惊雷劈下,原本犹疑的人群瞬间炸开了!
“皇帝?!”
“是皇上?!”
“皇上来了!”
人群瞬间沸腾,许多人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狂乱。
紧接着,有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谢陛下开恩!谢陛下救命啊!”
这一跪,像一根导火索,将所有被绝望与麻木禁锢的人彻底点燃。
越来越多的人跪倒在地,他们或哭喊,或叩头,声音汇成一片,压抑已久的绝望与痛苦终于在这一刻倾泻而出。那些原本麻木的面孔被泪水浸湿,仿佛终于抓住了那根即将沉溺时伸来的救命稻草。
而楚映昭,在这一刻,她只感觉到不真实,以及某种更强烈的情绪。
——一种几乎无法遏制的愤怒,像寒冰中迸裂出的火焰。这愤怒并非凭空而来,而是源于她的常识、她的经历、以及她所接受的全部教育,与眼前这一切产生的巨大冲突。
他们凭什么跪下谢恩?
姚侍郎该跪。那个在朝堂上振振有词,却连京畿流民人数都不知道的老东西,他该跪。
刑部、礼部那两个大臣该跪。他们巧舌如簧,阻碍赈灾,只为了固守自己的利益。
来过粮仓的那些朝廷要员该跪。他们窃粮百担、为一己私利掏空国库,以至于如今居然无粮可赈。
她看着眼前这些流民,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他们跪在这里,像是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押在她的身上,押在他们供养了一辈子的……剥削者身上。
他们饿到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却依然用这卑微的姿态取悦权力——或者,只是取悦命运。
楚映昭的指尖微微收紧,袖袍被晨风吹拂得轻轻作响,但她的神情依然平静,只是目光深邃地俯瞰着这一切。
“都起来。”
年轻帝王的声音平稳,但却带着一丝不容违逆的力量:“守规矩,听号令,你们会有活路。”
她的神情中没有怜悯,更没有施舍,有的只是铁一般的决断与承诺。
——跪谁都是没用的。先站起来,才能活下去。
6. 第 6 章
灰云低垂如铅,晨曦被撕碎成薄薄一线。
天光微亮。
空气中弥漫着煮沸的米粥香气,这味道就像一道无形的钩子,紧紧牵动着流民们的神经。
人群挤挤挨挨地站着,许多人两眼发直,目光呆滞地盯着那些端着大锅的小吏,吞咽声不绝于耳,许多人的喉结都在徒劳的上下滚动,发出微弱的“咕咚”声。
领头的侍卫声如雷鸣:“每人一碗!不许插队,不许争抢!”
流民们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兵老爷的威严让他们不敢冒犯,可那股米香依旧撕扯着他们过分干瘪的肠胃。他们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身体晃了又晃,却还是勉强挺住,死死盯着那几口冒着白雾的大锅。
楚映昭将一切尽收眼底。她随手招来一个暗卫,补充道:“传下去,如果有人争抢,破坏规矩,不仅领不到粮,他前后五个人也会因此被赶出队伍。”
暗卫低头领命,接着迅速走下城墙,融进了人群。
命令传的很快,不过片刻,原本嘈杂的人群就迅速安静了下来。一些眼神焦灼贪婪的健壮流民,神情马上转为戒备和警惕,不住地巡视着四周。
一个挤到前排的年轻男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不敢再往前靠一步。他身后的女人也低声警示:“别乱动,别害大家!”
“排好队!别乱动!”有人在队伍中喊道。
“后边别推了!大家都有的吃!”一个年长的声音响起,显得颤抖却清晰。
齐望竹静静地站在女帝身后,俯瞰着这一切。
他注意到,队伍中的流民开始彼此低语,那些鬼祟的目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自发秩序。
分发粥食的队伍变得井然有序。士兵们只需要站在一旁,偶尔用目光警示,就已经足够维持场面。
——于是,他再次将探究的目光挪回到了女帝身上。
晨曦勾勒出她清晰的轮廓,登基不过第三天的女帝,此刻站在高台之上,几乎如一把未出鞘却锋芒毕露的利刃。
太女继承了先帝的军事天赋,这的确是朝堂上下公认的事实。她对军队的指挥、对局势的掌控,甚至对危险的敏锐嗅觉,无一不显露出这一点。
但——这种对人心的精准拿捏,也是军事才能的一部分?
这和先帝完全不同!
先帝狂躁骁勇,却狂风骤雨,更善于依靠绝对的力量与威慑碾压一切,而绝非通过这种细致的的规则建构来掌控局势。
她的行为却冷静且迅速,仿佛胸中早有成竹。
这不是靠血脉能解释的天赋……甚至不像是普通教养中能学到的东西。
齐望竹站在原地,双手垂在袖中,指尖不自觉地掐紧。他越是回忆,越觉得这位新主身上藏着太多他看不透的秘密。
但就在这时,楚映昭似乎有所察觉。她忽然转过头,状似无意的瞥了他一眼。
一瞬间,齐望竹立刻收敛好情绪,微微颔首,张口……
“你站这干什么?”女帝直截了当的打断了他的蓄力,困惑道:“指派给你的那些活儿都干完了?”
“……”齐望竹卡了半秒的壳,接着才道:“是,陛下。官吏大多已经到位,目前为止,工作进程都很顺利。”
“哦,”尽管神情仍旧平淡,但她尾音稍稍上扬,似乎心情稍有好转:“那很好。你比我想的更有用一点,既然如此,下个项目也交给你吧。”
他微微低头,一丝不苟道:“臣听命。”
但与此同时,他的身体深处,似乎是右上腹部的位置,某种隐约的刺痛感一闪而逝。这感觉极其轻微和模糊,几乎无法觉察,仿佛是某种未可知的暗示。
……很遗憾,这位老封建王朝的正统闲散官员还没意识到,在这位新领导面前,展示自己的业务能力出众,不仅会得到重用,更会得到永无止尽的……个人能力展示机会。
比如加班。
非常优质劳动力,使女帝好感+1。
不过此时,一切毕竟还未发生。
眼下,楚映昭只是微微侧身,将目光落在空地一角。
那里的流民大多躺倒在地上,身体不自觉蜷缩,呻吟声断断续续来,空气中已经弥漫着一丝不祥的气味:
“朕需要一个更完善的隔离区,专门安置这些病情没那么严重的病患。影已经完成了初步工作,接下来,隔离、救治、管理,都由你来接手。”
没等他回话,她便继续道:“第一,位置要远离粮仓和饮水源;第二,搭建速度要快,今晚之前完成;第三,找出能救病的人,不管是流民还是士兵,只要有用就留着。”
齐望竹思绪飞转,拱手应道:“臣明白。”
但就在他转身准备行动时,楚映昭却又补充了一句:“还有。”
齐望竹停下脚步,谨慎道:“陛下请吩咐。”
她目光冷冽,语气不容置疑:“这片隔离区,必须做到管理井然有序。如果有人胆敢怠慢、徇私、逃离,连同他们的负责人一起处置——你明白吗?”
齐望竹心中一凛,眼神略沉,随即低头应道:“臣明白。”
楚映昭点点头:“原太女府的部曲暂时交由你指派,如果还有处理不了的事务,就找暗卫协助。”
见她如此嘱咐,他不由得微微一愣,试探道:“陛下的意思是……?”
似乎是叫做“影”的暗卫首领,已经牵着两匹马候在了路旁。女帝一边步下楼墙,一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很理所当然道:“什么意思?朕很忙,朕有很多工作,朕现在要赶回去开早会,再顺便杀几个人。”
齐望竹几乎茫然的看着她:“陛下……今日也上朝?”
“不然呢?”楚映昭已经开始有点不耐烦了:“你替朕上?”
“陛下,臣绝无此意!”齐望竹立刻站直了,甚至匆忙躬了个身,语速都加快了几分:“只是……按照先帝的传统,一周一般只上一日朝,其余五日由太后代政,最后一日则为休沐。”
“?”楚映昭几乎要瞳孔地震了:“什么?”
齐望竹语速并未减慢,但神情却带着几分潜在的理所当然:“朝廷上下……惯行已久,陛下在外随军征战,或许不甚了解。礼官竟未说明,确实有失职之嫌……”
楚映昭沉默片刻,确认道:“所以,那老……父皇做一休六,太后代班五天,还有一天公司全休?”
齐望竹显然并没完全听懂,他顿了顿,又继续解释道:“先帝在世时,常常将政务交由太后打理,自身极少亲政。这一制度延续至今,甚至连诸位朝臣都习以为常。”
“……”
楚映昭原本还想吐槽,但左思右想,终于还是勉强忍住了。
这毕竟是个恋爱游戏——这种时间分配倒也不算太离谱,剧情重点是“约会恋爱”,不是“公务缠身”。
不过,理解不代表就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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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礼拜上一天班!异世界嘉靖吗?!
杀千刀的,人民群众把江山交到了先帝手里,却搞成了这个样子!朕是痛心疾首!先帝有罪于国家!愧对祖宗,愧对天地,尤其愧对朕本人——朕恨不得替他罢免了他自己!
女帝心中有一百句槽想吐,但酝酿半晌,最后还是只化作一句冷淡的敷衍:“父皇是父皇,朕是朕。”
齐望竹低头应道:“臣明白。”
……你不明白。
楚映昭吐出一口浊气,翻身上马,挥动缰绳,踏上回京的驿道,但脑海中却始终无法平静。
比起这种炸裂的工作制度,更让她感到疑惑的,是太后。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设定?
她对这位……皇权代理人,所知甚少。游戏PV预告是五个男主轮轴转,太后完全查无此人。
但能在先帝期间就着手执掌朝政,她又绝不可能是个简单的角色。
这让楚映昭有些困惑:她是个尽心为国的贤内助,还是个觊觎皇位的权谋家?
更何况,按照她目前得到的信息,先帝简直是条狂躁比格,但他竟能容忍太后代政多年,这背后又有怎样的隐情?
越想,她脑中越浮现出更多未解的谜团。
*
马蹄踏过宫门,阴沉的天色下,内城的宫墙像被涂抹上了一层暗色,显得沉重而冷硬。
楚映昭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隐隐的疑虑——不管太后是什么样的人,终究是她这个皇帝需要面对的角色。
正当她迈步走向养心殿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却更先一步,从殿外传来。女声温和、平缓,但也同样清晰,几乎令人如沐春风:
“陛下,远行劳累。”
楚映昭猛地顿住脚步,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声音、这语调……
——这不是系统的声音吗?
殿门一侧,停着一顶素雅的软轿。软轿一侧,正肃立着几名侍女和宫人。
在他们身前,则站着一位端庄的妇人。
她身着紫色华服,衣料光泽柔和,衣摆上用金线绣着流畅的缠枝莲花纹。身形挺直,步态从容,眉目舒展而温和,神态间隐隐透着一股母仪天下的气度。
她的头发挽得一丝不苟,靠近鬓角的地方却隐约露出几缕银丝,像是时间在她身上刻下的浅浅痕迹。
“……母后安好。”她试探性地低唤了一声,抬步向她走去。
太后目光落在她身上,随即露出一抹由衷的笑意。
“陛下。”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掩不住的欣喜,柔和道:“陛下可是回来上朝的?”
楚映昭有些拿不准,一时没有作声,微微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是。”
“那快些去吧,别让群臣久等了。”太后的眉眼瞬间舒展开来,声音中满是骄傲和满足,仿佛楚映昭今早主动上朝,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大事:“等下了朝,记得过来慈安宫用早膳,你我母女二人好好说说话。”
楚映昭还是有些摸不清她的角色定位,但她实在很难拒绝这款温柔妈咪,一时间甚至有些拘谨:“啊,好……那我、那朕走了……?”
“去吧。”太后欣慰道:“我儿勤勉。”
比起摄政皇后,系统妈咪看起来更像是个合格的忍人,楚映昭安详地想。
何况,有同行舍命衬托,皇位上即便按个刘禅,可能也算得上是不世出的勤勉打工人吧。
7. 第 7 章
大殿外,铜壶滴答作响。
时辰刚至,百官三三两两走入殿内,彼此低声交谈。
“太后未至……陛下今日,竟还来上朝?”一名老臣扶着笏板,声音中透着一丝讶然。
“昨日不是才杖毙了姚侍郎么?”另一人低声应道,“依着陛下素来的性子,这种大事已足以显露威风,该回宫休息几日了才对。”
“陛下昨日离宫,”一名年纪稍轻的大臣插话,压低了声音,“但似乎去向不明?”
“离宫?”老臣神色一凛,顿时警觉,“怎么不见通报?”
“许是微服出行。”有人猜测,“太女府旧侍也有调动的痕迹,似乎夜巡卫也跟着走了?”
这话一出,几人对视一眼,顿时明白为何消息如此难以追踪。夜巡卫亲自随行,显然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皇帝确实有事在办,而且不希望外界知晓。
“但,能有什么事?总不能真去巡视流民吧。”一人皱眉道。
“谁知道?”旁边的人冷笑一声,“她跟她爹一个样,都……”
“嘘!”那人突然止住,轻轻推了一把他,低声提醒:“别乱说话。”
百官的低声议论渐渐平息——殿门口响起了清脆的脚步声。
楚映昭一身明黄色朝服,步伐沉稳,不疾不徐。她的脸上没有半点倦意,眉眼间神色已换做一种近乎冷峻的威严,与昨日的随意大不相同。
她并未停留,径直走向御座,动作如行云流水,稳稳坐下。龙袍的衣摆铺展开来,随着她的动作,金线织成的云纹反射着晨光,格外刺目。
百官立刻肃然起身,齐声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映昭抬手:“平身。”
她扫视全场,目光掠过一张张低头垂眉的脸,看到的却是那些掩饰不住的神情:有惊讶,有困惑,有些人甚至流露出一丝……不安?
他们没料到她今天会来。
很好。这说明,她来对了。
“诸位爱卿。”楚映昭顿了顿,终于开口,声音不疾不徐:“朕昨夜连夜巡视粮仓,发现了些趣事。今日匆匆赶来,正是想与诸位分享。”
话音一落,大殿内立刻响起了一阵低声议论。许多官员低头窃语,更多人则面色微变,试探地打量着这位年轻的皇帝。
“什么巡视?”有人小声嘟囔,“不是刚把提议巡视的姚大人杖毙……”
“连夜巡视粮仓?怎么没听说?”另一个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明显的不安。
太好了,朝廷大员还会像小学生一样上课扯小话。
楚映昭简直想扶额苦笑了,她总不能很应景的拍一拍面前的桌案,大声点明呵斥,或是直接抡起玉玺砸他们脑门吧……!
最终,女帝选择折中项。她没有理会这些窃窃私语,而是将目光落向百官左列,声音微微一顿:“户部尚书。”
左侧列班中,一位年迈的官员面色发白,犹豫片刻后缓缓出列,颤声道:“臣在。”
“据户部统计,京畿流民大约有多少人?”楚映昭语气平静,语速缓慢,像是在给对方思考的时间。
户部尚书显然没料到皇帝会再次提问上节课的重点,怔了一下,硬着头皮回道:“回陛下,据去年年底户部数据统计,京畿流民约三千人。”
“三千人?”楚映昭重复了一遍,语调中隐隐透出一丝冷意。
户部尚书微微一颤,连忙补充:“此数据或许稍有偏差,臣会立即派人核查……”
女帝叩了叩扶手,轻声问:“那朕昨夜巡视粮仓时,亲眼看到的五千余流民,又作何解释?”
此话一出,大殿内瞬间寂静,连刚才低声交谈的几位官员也纷纷低下头,屏住呼吸。
“朕记得户部掌管天下财赋,流民登记在你们手中。”她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这多出来的两千人,是从地里冒出来的,还是你们的账目出了问题?”
户部尚书额头冒出一层冷汗,颤声道:“陛下,臣不知……可能是地方官员上报有误……”
“上报有误?”楚映昭冷笑一声,倏然从御案旁拿起一叠文书,“这些,是张延礼递交给朕的报告。你告诉朕,他十二次上报流民和粮仓问题,为何一封回音都没有?”
户部尚书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臣……臣有失察之责……”
“失察?”楚映昭语调一沉,冷冷道:“粮仓账目对不上,腐坏粮草无人处理,流民无人安置,户部对所有问题都一无所知。失察可以解释一切问题?”
她倏然冷笑,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道:“怎么,是朕昨日杖毙了户部侍郎,让你心存侥幸,以为祭出这么个废物,就能保你户部剩余蠹虫,继续逍遥法外?”
她的手一扬,将文书掷向大殿中央,冰冷的目光扫过百官:“不仅仅是粮仓无人理会,朕还发现,有人徇私舞弊,调拨粮草供自家府库!”
“户部郎中何文!”她突然点名,一位中年官员脸色刷白,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你以灾粮为名,挪用七十六担粮草,实则送往自己郊外私库,你可知罪?”
“臣……臣冤枉啊!陛下!臣从未——”
他声音颤抖,话未说完,就被楚映昭冷冷打断:“证据确凿,还敢狡辩?你以为这些事能瞒得了朕吗?”
她挥手示意,侍卫立刻将那人拖下。
大殿中再度陷入死寂。
“诸位爱卿。”楚映昭站起身,声音沉冷如冰,“户部账目不清,粮仓问题无人负责,甚至有人胆敢偷盗赈灾粮草。这天下究竟还姓什么,朕是越来越看不清了。”
“此事牵连甚广。但,朕实在不愿看到殿前血流成河。”她环视全场,语气稍有平缓:“三日之内归还粮草,朕可以不究前事,往后有功仍旧可赏。但若敢向百姓伸手、以灾敛财,朕必让此人见识见识何为君威。”
她话音刚落,大殿内的氛围猛然一变。某些心知肚明的官员眼中同时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惊惧中夹杂着一种隐隐的……松了口气?
这是台阶。
甚至是个很宽阔的台阶。
有些人攥紧了笏板,用眼角余光窥视着女帝的脸色,心中思绪纷杂。但,他们终于开始意识到,女帝是和先帝纵然再相似,终归也还是不同。
先帝可不会如此……慈悲。
——楚映昭也不想捏着鼻子,当这个大善人。但很遗憾,根据系统数值和张延礼的汇报材料,如果她想除恶务尽,那只能开启朝堂大逃杀了。
一次性杖毙4/5朝臣,就算是Judy和雍正,恐怕也很难赞成这种决议……吧?
……总之,无论如何,她的基本史学素养告诉她,这实在有些太激进了,大概率会产生反作用,比如政务支持率掉到0之类的。
更何况,就目前的形式而言,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得办。
国库亏空,军饷拖欠,流民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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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县失控。
二十四史,斑斑血迹。几乎每一次大乱世的起点,都与政府停止提供公共服务有关。东汉末年、唐末黄巢之乱、明末流寇崛起……
她必须抢时间,必须在更大的暴乱发生前,解决问题。
至于怎么解决——
楚映昭的目光落在百官低垂的头顶上,抬高声音,平静宣布:“朕今日朝会,是为宣布三件事。”
“其一,粮草归库。其二,盐铁专卖。其三,军队整训。”
“第一件事,眼下已有定论;第三件事,朝后朕会与武将商榷谋议,与诸君无甚干系;而第二件事——”
楚映昭目光如刀,扫过朝堂上每一个人:“盐铁归国库,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朕知道,有人借盐铁之名行盘剥之实。”
她声音渐渐低沉,冷冽如冰:“若再不收紧盐铁流通,国库的亏空不止,流民的困境只会愈深。朕命令——京畿附近三州,盐铁专卖先行试点。十日之内,所有私商必须解散,主动上缴流通账目者,可免追究。”
女帝顿了顿,接着道:“从今日起,京畿驻军调拨三千兵力,协助盐铁改革。各地盐铁的仓库、集散点,由军队直接接管。”
话音刚落,一些与盐铁商人有利益关系的官员面露惊色,张口欲言,却被楚映昭用眼神直接压了回去。
终于,工部尚书硬着头皮出列,拱手试探道:“陛下,盐铁专卖触动面甚广,是否需要地方官府协助……”
楚映昭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地方官府?地方如今究竟是什么府,朕是不知道吗?”
百官哑然,礼部尚书踌躇着想站出来,却在楚映昭冰冷的目光中又缩回去。整个朝堂气氛压抑,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从今日起,所有负责盐铁事务的官员,必须都有对应监察监督。任何人胆敢推诿,后果自负。”她一挥手,目光冷冷扫过朝臣:“退朝。”
语毕,她不再停留,当即便转身走出大殿。
湿冷的晨风拂过她的脸颊,吹得脑中渐渐发胀的思绪稍稍清明。
——要处理的太多了。
上任比格皇帝把整个国家都拆的七零八落。除了朝廷政治和经济问题,现在最重要的,其实是军权。
太女手中是有些私兵,但如今边疆战线吃紧,还有个定时炸弹虎视眈眈,她那点兵力实在不够看……
啧,难办。
就在这时,系统提示音突然恰到好处的响了起来。
【约会完成。齐望竹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11;约会CG已收录。】
【齐望竹累积好感度达到10,完成成就:循声而行。成就奖励:纪念品奖券。】
【纪念品奖券:使用后,陛下可以从奖池中抽取一件纪念品,它不仅能记录关系的重要时刻,还是开启特定任务的隐藏道具哦!
注:纪念品包含普通、稀有、珍贵、传奇四种品质,奖池无拆分,概率暂不公开,祝您欧气满满~】
楚映昭:……
楚映昭:???
啊?!
倒吸一口凉气已经无法抑制她的情绪了,她现在简直需要倒吸一口凉皮!
没有保底、没有概率公示、甚至没有奖池物品一览!
陛下破防!陛下震怒!陛下拨打12315!
对自己非酋程度有明确认知的楚映昭女士,此刻几乎想把策划也拉进游戏,然后统统赐杖毙!
8. 第 8 章
话虽如此,但女帝还是像被什么追赶似的,步伐飞快,径直往养心殿而去。
宫人们早已在殿中备好温水、巾帕和新衣。楚映昭洗漱得很快,却并未更衣,只是随口道:“朕自己会穿,都出去吧。”
侍从们连忙应声退下,刚关上殿门,就听到里头一阵脚步声。
女帝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榻前,十分不干脆的开始调整坐姿和面向。左右试了三四次,才终于坐在朝东的位置,调整好屏幕亮度,将所有的杂念抛诸脑后。
指尖滑过屏幕,系统顺滑的切换进了抽奖界面。
一轮璀璨的转盘浮现在屏幕中央,四个象限光芒闪烁,分别映照出四种颜色:
白、蓝、紫、金。
每个象限里,都有模糊的物品轮廓若隐若现,光芒摇曳之间,仿佛每件道具都在低声呢喃,引诱着年轻的帝王为之一掷千金。
可惜,皇上兜里只有一块钱。
“史诗……”楚映昭的目光在转盘上扫过,锁定了金色区域。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手指按在“开始”按钮上,小声念叨:“给点好的,最好是齐望竹的任务道具。把中级经济模块开了,也许能救点急。”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开始按钮。
转盘旋即开始缓缓转动,光芒从白色掠过蓝色,再划过紫色与金色。每个象限都被光影交叠模糊,散发出抽卡人根本无法抗拒的致命吸引。
“给朕SSR道具,朕是皇帝,”她开始恶魔低语,“听到了吗?朕说朕是皇帝,朕要最高级的那档。”
转盘自然一语不发,只是速度逐渐加快,所有轮廓都化作一道道光线,交织成耀眼的流光漩涡。
皇帝陛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嘴则已经脱离大脑控制,还在自顾自地叭叭:“听得懂吗?朕,寡人,天子,King。”
终于,转盘的速度开始减慢。
指针先是划过蓝色区域,接着是白色。楚映昭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指针,心脏仿佛随着光芒的闪动而跳动。
然而,尽管速度越来越慢,但指针终究没在金色区域彻底停下,而是继续向前滑动。
紫光骤然亮起,一道刺眼的光束直冲屏幕中央。
紫卡!
楚映昭兴奋地眯起眼,甚至没等光芒消退,就开始努力辨认屏幕上的物品剪影:
一块古旧的羊皮地图在光芒中浮现,破损的边缘和纹理清晰的地形标记逐次显露。
地图覆盖面积极大,楚映昭一眼便看出,其中一半是她的边疆地界,另一半,则毫无疑问,是草原民族的领土。
【边域地图】
【赠予阿日苏后,可提升目标好感+30,并触发限定任务“王帐烛”。】
……
好消息:非酋,但顺利抽到了SR道具。
坏消息:好像是废卡。
短短几十个字的简介,楚映昭复读了三遍才终于理解。
她简直大为震撼:“……什么意思?我送他自己家的地图,然后让他拿来打我?”
倾国之恋,但太君您往这边请?
呸,扔了都不给你!
她靠回椅背,目光依旧凝在屏幕上。非酋顺利偷渡欧洲的兴奋感逐渐减弱,聪明的智商重新占领高地——
她突然灵光一闪。道具反正已经到手,那能不能……
送给其他人?
比如……
皇帝陛下狗狗祟祟的重新点开系统界面,调出边疆将领的列表来,开始寻觅小白鼠。
和一片惨淡的朝臣不同,武将们的忠诚普遍高出不少,数值几乎都稳定在四十到六十之间。
楚映昭猜测,这可能和原本的太女人设,以及上任比格爹都有关系。
她挑挑拣拣半晌,目光最后终于落在了其中一个名字上:赵戬。
他的头像并不显眼,数值却有些微妙:
【赵戬,安北都护副使。忠诚:46,才能:72】
职位不算太低,但也谈不上特别重要。才能比较突出,而忠诚又很一般,实在是非常优质的实验对象。
尽管女帝没能寻找到任何有关赠礼的按键,但她并不放弃,转而尝试直接将羊皮地图的图标,拖拽到赵戬的头像上。
系统似乎卡顿了半秒,但随即还是弹出了新的确认框:
【您确认将“边域地图”赐予安北都护副使赵戬吗?请注意:纪念品及其隐藏剧情都具有唯一性,一旦使用……】
楚映昭眸中微亮,她甚至没看完系统的警告,就毫不犹豫地点下了确定。
朕自己也能支帐篷点蜡烛,区区小事,不劳这位王子哥费心了。
眼下还是江山社稷比较重要,咱俩能不见面就尽量不见吧,朕实在很忙。
地图的虚拟光芒在屏幕上逐渐散去,与之相对的,赵戬名字后的忠诚数值开始迅速滑动。
46,56,63……楚映昭盯着屏幕,屏住了呼吸。
数字最终停在了76。
与此同时,系统界面右上角的倒计时也突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稳定向下减少的数字突然停顿了几秒,接着像被某种力量拉动一般,反方向飞速旋转了起来。
楚映昭不无欣喜的看到,当它最终稳定下来时,已经变成了:
【特殊邂逅倒计时:35天13小时58分】
刨除她在游戏中已经充实度过的两天多,她跟阿日苏的会面整整延后了十天!
这不仅意味着,她为这场不可避免的强制邂逅,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更是为下一步的部署留出了宝贵的时间。
好起来了,一切都好起来了。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道轻微的敲击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陛下,”侍从小心翼翼地禀报,“太后已在宫中等候,您可要用早膳了?”
楚映昭一怔,才想起早上匆匆答应的事。她站起身,顺手关掉了系统界面:“知道了。”
*
慈宁宫内,精致的早膳已然摆好。
晨光透过薄纱帘洒下,将十数碟饭菜映衬得分外诱人。
“陛下。”太后换了身更素净的衣服,此刻正坐在桌边,朝她微微摆手,语气柔和:
“哀家想,陛下自小在外,口味未必和宫里的菜相同,就让人多备了几样。陛下若有喜欢的,往后便叫小厨房多做些。”
楚映昭倒也并不很客气,当即便在桌旁坐下,道:“谢母后。”
桌上的菜肴小巧精致,既有宫廷中的惯例菜式,也有几样乡间农家常见的清淡饭食。
而皇上——她也是真的饿了。
大概和游戏设定有关,她眼下这具身体实在跟娇弱沾不上边。
连轴转了将近二十四小时,甚至期间还骑了近八个点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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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竟然照旧精神奕奕,毫无疲态。就算是路过的蚂蚁,都得夸一句高质量人类。
但代价也是有的。
……非常容易饿。
离宫前陛下倒是用了晚膳,但那点粮食早被消化殆尽。后来虽然身处粮仓,但跟流民抢饭吃,着实不太合乎周礼。
于是,此刻,她目光灼灼的盯着太后,只等长辈动筷,就开始风卷残云——也是很正常的吧?
太后夹起一片嫩绿的笋尖,放到她的碗里,语气中满是关切:“陛下,这是刚上贡的新笋,哀家觉着滋味甚美。”
楚映昭点点头,将其放入口中。鲜甜脆嫩的口感立刻刺激了她的味蕾。她顿了一下,眸光一亮,随即夹起第二筷、第三筷。
“好吃。”她快速评价了一声,嘴巴却没停下,动作迅速而干脆。
太后温柔地看着她,浅浅笑道:“陛下喜欢,这道菜往后每日都做。”
她话音刚落,楚映昭又迅速夹起一块白嫩细腻的鱼肉,沾了些酱汁,放进嘴里,口齿清晰:“这鱼真鲜。”
太后抿了抿唇,笑道:“这是新鲜送来的河鱼,厨子做得还算不错。”
楚映昭点点头,又往嘴里塞了块糖醋肉:“这个也不错。”
太后看着她,终于不再说话。她面上仍旧波澜不惊,但却悄悄拿起了桌旁的茶盏,轻抿了一口。
“母后。”吃到第三碗饭时,楚映昭才终于抬起头,状似无意道:“今日朝堂上,朕杖毙了一个臣子。”
太后神色微微一滞,却并未流露出丝毫震惊或责备,只是略微抬眸看向她,语气如常:“朝堂之事,有时候总免不了要决断。既然是你的选择,就不必放在心上。”
楚映昭“嗯嗯”两声,注意力显然还在饭菜上:“好,多谢母后。”
太后轻轻笑了笑:“若有什么不确定的事,不妨多问问几位诰命老臣,他们经历过许多波折,总能帮上些忙。”
她的声音略微一顿,眉眼间的慈爱更浓,甚至隐约有些歉疚:“若不想问他们,哀家也可以为陛下解忧。可惜,这些年,哀家只处理过些琐碎小事,怕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游戏里居然设置了这种程度的温柔妈咪吗。楚映昭几乎不敢相信:策划最当人的一集?
尽管思绪翻涌,但她进餐的速度并未减慢分毫。
妈咪,饭饭,香香(物理意义)。
用罢早膳,女帝用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随后,她站起身,整了整衣襟,恢复了帝王该有的从容姿态:
“母后,今日还有要事需要处理……孩儿就先告退了。”
太后微微一愣,但随即露出温柔的笑意:“好,既然如此,母后便不多留你。”
楚映昭略一颔首,便转身离开了这座宫殿。
——但,她也并不打算回养心殿。
她略一抬手,影的身形一闪,便单膝跪在了她身侧。
“备马,”她说,语调仍旧平和:“回流民区。”
自昨日离宫,便一直盘桓在她心头的想法,此刻终于成型。
流民危机,对于任何朝代的统治者来说,都是场极可怕挑战。但事物总是具有两面性,与此同时,它其实也是场巨大的机遇。
这个时代最难推行的军队改良和教育普及……在这种时候,反而有了最适合的培育土壤。
恰巧,她带了种子来。
9. 第 9 章
建设一座启蒙学堂需要什么?
首先,要有一间可以容纳百十个孩子的房屋。至少要有遮风避雨的屋顶,和不至于倒塌的墙壁;
其次,要有最基础的教学工具。笔墨纸砚固然最好,但这种东西,在如今的境况下几乎不可能凑齐。
此时此刻,能找到几支握在手中的木棍,在地上划拉出一个人字,便已经算是一种胜利;
最后,需要一个识字的读书人——当然,能多几个更好——能教孩子们书写和算术,让他们掌握最基础的生存技能。
这些条件听上去并不高。比起恢宏的官学学宫,建设这样的学堂几乎算不上有什么门槛。
然而,流民聚集区连这些最低标准都不具备。
但学堂必须建。
不能等,也等不起。
是的,粮食问题暂时得到了缓解,但其他的呢?
这里甚至连基本的秩序都没有。一切仍然处在混乱之中,只需稍稍拨开表象,就能看到隐匿在其中的危险与绝望。
巡卫曾在流民区的角落里,发现过被啃食得只剩骨架的尸体;有人暗地里低声议论着“两脚羊”的肉质区别;每晚都会有人消失,他们又都去了哪?
而楚映昭,她甚至来不及一一筛查,更不用说惩处了。
一切都处在失控的边缘,尤其是那些无力保护自己的幼童,更是最容易成为混乱牺牲品的群体。
学堂不仅仅是个教育点,更是座庇护所。
这时,齐望竹负责的片区划分和基础调查,也就派上了用场。
通过临时整理出的流民名单,楚映昭终于掌握了一些基础数据:目前孩子的总数大约一百出头,年龄大多在七到十四岁之间。
这是个很合理的数字。
比这更小的孩子,多半早已死在流亡的路上;而比这更大的孩子,早已被当作家庭的主要劳动力,甚至被迫承担着与成年人无异的生存压力。
更令人振奋的是,他们还在流民中发现了两个读书人。
虽然才能值大概率不会太值得期待,但在此刻,就算是只有1点,也足以让女帝闭眼宣布够用。
来都来了,大过年的。
总之先凑合用着吧。
张延礼的效率也不低,他很快选定了临时的教学场地:一座废弃的破庙。尽管早已失去了原本的辉煌,但断壁残垣尚存,仍能为学堂提供最基本的庇护。
然而,当他带着侍卫去接孩子的时候,进展却并不如预期般顺利。
……当然,这也是很正常的。
依照本朝之前斩草除根般的施政方针和治理水平,百姓们对官府的信任实在有限。他们早已习惯了被剥削与压迫,也习惯了每一次被征召、被驱使,都以灾难收场。
所以,当官老爷带着几位兵爷来到他们面前,提出要接走孩子的时候,流民们的第一反应自然很难是配合。
有的爹妈抱着孩子直接跑了,有的爹妈尝试把孩子藏起来,还有一些胆子稍大的,此刻正跪在张延礼面前,拼命地磕着头,哀求他放过自己的孩子。
楚映昭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一个男人跪在张延礼脚边,声音哽咽,几乎绝望:“大人,求求您,放过我儿子吧!我愿意拿自己换!我跟您走,我自愿的!”
女人抱着一个瘦弱的男孩,跪在他身后,眼神甚至有些放空,但手臂却颤抖得厉害,像是在抱着她最后的希望。
再往后,是个木然的小女孩。她睫毛垂下,机械地跟着父母一起磕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一只被遗弃的木偶。
张延礼不太善于面对这种情形,他语气僵硬,试图安抚他们:“这不是坏事,是好事。他们不会死。”
但这干瘪的表述显然无法平息流民们的恐惧,反而让他们更加绝望。
男人低着头,手指死死攥紧破旧的衣角,几次深吸气,又几次止住颤抖,最后,他猛然抬头起身,伸手抓住跪在身后的小女孩,狠狠地将她拽到张延礼面前,咬牙说道:“大人,带她走……带她走吧!给草民留个香火吧!”
女孩被粗暴的扯了一把,但却还是目光涣散,没有丝毫反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自己的命运已被父亲这样决绝地判定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女帝,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
封建社会。她想。
客观来说,这个男人已经做得够好了。在这种情形下,能带着妻子和女儿一路跋涉到这里,已经击败了在场百分之九十的男同胞。
毕竟,楚映昭低头扫了一眼名单——五分之四的孩子都是男孩。放眼望去,女性流民也是稀稀拉拉,恐怕不足三成。
他带着他们走到了京畿,一定是很不容易的。但,他的底层逻辑仍然属于这个时代。妻子和女儿终究只是家中附属,男丁才是血脉的延续。
这既是他的悲哀,也是时代的困境。
“可以。”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女孩留下,你们走吧。”
但这话语却像是某种宣判。男人愣了一下,茫然地看着她,随即看向身后的女孩——接着,像被抽了一鞭似的,立刻慌乱的收回了眼神,猛地伸手拽向身边的妻子,想带她和他们仅剩的孩子逃离此地。
谁也没有料到,女人却突然崩溃了。
“我不走!”她一把将男孩塞进男人怀里,转身死死抱着身旁的女儿,嚎啕大哭:“大人,我不走!我和闺闺一起留下行不行?已经没了三个——我只有这一个了!”
……太好了,群众信任基础是0,看来这届朝廷真的要完了耶。
“可以。”穆朝CEO楚女士深吸一口气,转身扫视着人群,声音微微拔高:“还有想留下的,也可以站出来。孩子们都会被带去义学,今天下午就开始识字、算数。等过些日子,家里安顿好了,孩子下学后就能回家。”
四下死寂,没有人应声。流民们低垂着头,恐惧、警惕、麻木地看着他们身边的人和地上的尘土,没有人敢挪动分毫。
楚映昭目光微冷,面色依然无波无澜。
但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很遗憾,真的没有了。
侍卫开始行动,带着这几人往破庙的方向走去。周围的流民没有说话,只是恐惧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眼中既有无助,也有隐隐的警惕。
楚映昭站在原地,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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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掠过这片荒凉的聚集地。
“没关系,”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来日方长。这才刚刚开始。”
依照她过往的经验,这项工作当然还能有更好、更完善的解决方式,但在开始前,她已经给自己设立好了评分标准——能勉强达到及格就可以。
她要忙的太多了,而可用的人手和时间又太少了。
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其他往后再说。
她一边思索接下来的方向,一边在这处临时营地中巡视。最终,她停在了临时搭建的煮水站旁。
陶罐里的水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士兵将刚煮好的水倒进一旁的分发桶中。几个排在前面的流民立即上前,小心翼翼地用破碗和竹筒接过。
然而,水的数量远远不够。她目光一转,长长的队伍延伸到视线尽头,流民们挤挤攘攘,有人在小声嘀咕,有人干脆坐在地上无力地发呆。
“陛下,每天一人两碗水,”张延礼安置好孩子,大步赶了过来,“但煮水速度赶不上需求……恐怕很多人一碗都拿不到。”
楚映昭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越过队伍,落在了远处的河边。几个侍卫正拎着被逮住的流民走过来,那些人浑身湿透,嘴唇发白,显然刚刚偷偷去河边喝了未经煮沸的河水。
“大人,这些人……?”一名侍卫问。
楚映昭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皱眉看着混乱的队伍。她知道,这是迟早的事。煮水的速度太慢,而流民的耐心终究是有限的。
“带到旁边去,警告他们再犯就罚,”她尽量心平气和,“看好水源,无论如何,决不许直接喝。”
侍卫领命退下,她低头盯着那几口简陋的泥砖炉灶,和支着陶罐的支架。
火焰燃烧得很旺,可最多也只能煮几大锅水。几百人需要等多久?她脑中迅速盘算,得出的结果……让她眉头皱的更紧了些。
如果这个问题不尽快得到解决,煮水站很快就会失去控制。流民要么直接喝脏水感染疾病,要么因为抢夺煮好的水而引发冲突。
她手中的时间还在被压缩——疾病和饥饿不会等着她慢慢想办法。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本书的封页,她记得,里面提到过一种多层高效炉灶的设计,能够同时加热多个器具,将燃料利用率最大化。
但具体形制呢?
她努力回想那些记载的细节:砖瓦如何堆砌,烟道怎么设计,热流如何引导……
她甚至想到了这项技术所在的书页页数,乃至于具体行列位置,但偏偏想不起来数据和比例!
女帝心中暗骂,但越是焦急,记忆却越是模糊。
“陛下?”见她突然面色黑沉,张延礼在一旁出声询问。
楚映昭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打断自己,继续努力在脑中拼凑那些残破的记忆。
就在这时,一声熟悉的提示音,乍然响了起来。
【支线任务:方寸开章
·任务目标:请于合适的时机,前往钦天监与【白闻青】会面,通过互动,提升好感度;
·任务奖励:白闻青专属支线剧情激活;解锁技术模块,基础技术支持。】
10. 第 10 章
钦天监的院门并不气派。与皇宫里其他华美庄严的建筑相比,这里甚至有些简陋。
外墙斑驳,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木屑的气味,门楼上挂着一块略显破旧的匾额,细看还有些裂纹。
钦天监监正看起来五十上下,气质很符合楚映昭对理工男的刻板印象。向她行过礼后,便一声不吭地抬手引路。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明显有话想讲。
——但十分社恐,此时正在内心搏击。
大约五分钟的欲言又止后,楚映昭终于打断了这位i人的自我折磨:“你想说什么?”
监正艰难发声:“……回陛下,白监丞……年纪尚轻,性情单纯,不擅言辞……望陛下恕罪。”
楚映昭点点头,对此很有心理准备。
毕竟,部门高管情况也没好到哪去——或者说,整个钦天监,来来往往的诸多官员学生,基本都很符合大众对理科大佬的刻板印象。
沉默,严谨,独来独往……以及发量似乎都有些不甚健康。
本体是土木人的陛下,也不免有些心生戚戚……
理所当然的,后殿的情形更与外界格格不入。
偌大的屋子几乎被各种工具、书本和器械塞满,每步都要小心翼翼,以免踢到什么重要的东西。
一台浑天仪立在窗边,半覆着灰尘,似乎已经许久未被动过。墙边靠着台巨大的炉子,看起来像是炼丹用具,却又被改装得面目全非,旁边还堆着几团干枯的草药。
桌子上摆满了木工刨、墨斗、尺柜,甚至连角落里都散落着半成品的小零件。
阳光从小窗透进来,落在这些器物上,泛起一层细微的光泽。
楚映昭弯腰捡起一枚细小的齿轮,它细腻的纹路和光滑的打磨工艺,让她不由多瞧了两眼。
更奇妙的是,尽管初看时,满室杂乱无章,但这种混乱中,却隐约带着某种微弱的秩序感。
每一件物品都似乎被摆在了恰到好处的位置,既方便拿取,又在分区上泾渭分明。
顺着主管的指引,她看到,角落里蹲着个青衣少年,正专注地捣鼓着什么。
他的动作极为熟练,指尖灵活地调整着手中的物件。那东西看起来很精巧,可能是某种仪器的零部件,似乎已经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
出于对技术人员的尊重,楚映昭挥手,屏退了准备招呼他的监正,独自在这四方小院中转悠起来。
她的目光最终被吸引到一个六边形物件上。
它被随意地放在书堆之间,八个面是八种不同的颜色,像个形状异化的魔方。她拿起来摆弄了几下,不无惊讶发现,它转动时会有轻微的阻尼感,以及清脆的“咔哒”声。
她尝试着拼出一个面,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很快,她就找到了规律,将八个面全部旋回了对应的位置。
正当她准备将这件益智小玩具放回原处时,耳边却突然响起了一阵脆亮的少年音:“你拼好了?”
她转身看去,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侧。他约莫十六七岁,白嫩的脸上满是灵气,眼睛大而明亮,与他清澈的声音十分匹配。
嘶……楚映昭暗暗咋舌:感觉是未成年……这真是三号男主?
“你好聪明!”少年随手拍打沾上灰尘的袍角,目光却牢牢盯在她手里的魔方上,声音里透着真诚的欣赏:“我那些同僚们,第一次摸到它都拼不齐呢!”
不过,还没等楚映昭先质疑再质疑,系统就十分迅捷的给出了反馈:
【任务完成:方寸开章——白闻青关系值+1,当前关系值:1
奖励解锁:科研模块(初级)
当前功能包含:历史技术汇总、基础工程指导】
【白闻青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11】
【白闻青累积好感度达到10,完成成就:问涯。成就奖励:纪念品奖券。】
楚映昭挑了挑眉。她这次却没立刻查看解锁的科研模块,而是点点头,把魔方递给了他。
白闻青接过魔方,却并不细看,而是随手往桌上一丢,接着更凑近了些,脸上的表情格外明亮:“你是谁?哪位大人的女儿?来钦天监是想做什么小玩意玩?”
确实挺单纯,楚映昭想,但沉默在哪?这话多密啊!
“不是小玩意。”她说,甚至没忘了改自称:“我需要个大灶炉。”
“灶炉?”少年没有露出半点惊讶,还是笑眯眯的:“什么样的灶炉?”
“效率高的。”她简要地说:“燃耗低、沸腾快的多层炉灶。”
“燃料是什么类型?炉膛设计要直排还是曲折?”白闻青抖了抖衣袖,稍稍站直,语气变得十分专注而干脆:“锅具的材质是什么?要煮什么东西?每个时辰需要供应多少?”
“柴草混杂,底层集中燃料燃烧;炉膛尽可能封闭,排烟路径曲折,尽可能利用热能。”楚映昭抬眼看了看他,条理清晰:
“传统铸铁锅,锅壁比较厚,导热很慢;煮水,但只经过简单过滤,会有部分杂物。至于供应……越多越好。”
白闻青却突然不说话了。
他歪了歪脑袋,困惑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接着目光又飘到了远处,似乎陷入了某种思考。
楚映昭并不急着打断他,只是又捞回了那个魔方,将之重新打乱,接着再次组合。
半晌,他忽然突兀地问:“你是哪家的闺秀?有没有婚约?”
“?”楚映昭头顶冒出个问号,她反问:“这和炉灶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白闻青毫不犹豫的回答,语气斩钉截铁:“但,如果你没婚约,那我能不能去提亲?”
“……不行。我爹刚死,我挺忙的,没空。”楚映昭甚至困惑地拉开了系统面板,和上面的11点好感度面面相觑:“而且,你并不喜欢我,为什么会有提亲的想法?”
搁这叽里咕噜说啥呢,有本事像暗卫哥一样,先把模块都给朕打开,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啊!
“……好吧。”白闻青看起来有点遗憾。他小声叹了口气,接着随手捞来一沓纸,开始涂涂画画,期间还不忘强调:“我很喜欢你!你比其他人都聪明,我很少很少跟人说这么多话……你要几层的炉灶?”
见他终于步入正题,其他无关紧要的话题楚映昭一概略过,马上开始头脑风暴:“四层是最高效的,但结构复杂,恐怕赶不及……三层?底层烧火,一层二层煮水,三层能凑合烘干粮食。”
白闻青没忍住,又抬头看了她一眼。
但女帝陛下此刻正忙着在脑海中哗哗翻书,自然没空同他深情对视。
见她并不理睬自己,小少年又蔫巴巴的垂下了脑袋,接着勾勒示意图了。
好在,三号男主虽然思维跳跃有些大,但在专业领域的确有两把刷子。
听完她给出的简单描述,他竟然真就完整复刻出了她记忆中的示意图——包含准确数值和对照比例,甚至还设计了新的燃料配比方案。
非常优质乙方,使女帝好感+1。
——事已至此,楚映昭已经顺利完成了对恋爱系统的质疑、理解、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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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三部曲。
五个男主x
五个白送的打工人√
她甚至有些遗憾,既然已经是女帝设定,为什么就不能再多设计几个男主呢?如果能有一……三……算了,五个霍去病、五个诸葛亮、五个鲁班另加五个于谦……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将会是多幸福的一个狗皇帝。
总之,实名支持男主竞争内卷,都来为朕肝脑涂地!
不过,品味精神拼好饭、幻想史诗水平的躺赢,倒也不影响女帝陛下接着忙正事。
她一边将瘪着嘴的白闻青和图纸一齐交付到监正手中,要他尽快利用简易材料,搭建个小模型检验可行性,一边点开系统界面,核验刚刚解锁的科研模块。
比起另外两个部分,科研模块显得十分空旷。它既没有数据详实的图表,也没有层层叠叠的地图。
历史技术汇总只提供了史前到秦汉期间的技术内容,后续内容都是灰白色的“待开放”。
但,她目前所在的这个架空朝代,基础技术水平基本在隋唐。
也就是说,这个模块暂时完全没用。而且,更悲观的预测是,即便升级到中级,它很可能也还是鸡肋产品——
如果把古代技术分成三个部分,那么,南北朝到隋唐就处在第二个阶段。想获取更新的技术,只能寄希望于解锁高级模块。
不过,好在,基础工程指导还是有用的。
女帝的目光在目录页快速扫过:地质、结构、水利、道路交通……公共设施。
她点开最后一项,接着满意的看到,公共设施中包含卫生建筑、教育场所,以及最重要的——临时用房。
“流民”,是指失去固定住所和生活来源的无定居者。
当下正是初春,天气越来越暖,提供临时住所便足够保证他们的基本生存需求。而生活来源……
当下形式所迫,土改肯定是搞不得,但分一些京郊的地出来,皇上还是能办到的——杀几个贪官的事嘛,她已经是熟练工了。
……但不知为何,那股一直在她脑海中萦绕的紧迫感,却并未消失。
一定还有什么需要处理的重要事项,她意识到,但却无论如何都抓不住这缕思绪。
难道是盐铁官营的处理方案?可她还没开始具体动作,眼下似乎也并没什么更好的法子。
或许,杀一个户部郎中也是不够的,尚书也该一齐送走,才更具效果?
但……
正在她整理脑海中那本死亡笔记的空档,院门口忽然传来了几声轻轻的响动。楚映昭抬头望去,只见白闻青去而复返,自门口探出了半颗脑袋,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小鹿眼来。
“陛下!”他叫了一声,神情稍有收敛,但还是十分阳光开朗的模样。
哦,大约监正已经将女帝一事告知他了。楚映昭挑了挑眉:“嗯?”
“我知道啦,您是皇上,要守孝三年。”他十分大方坦荡:“那三年后,陛下能不能纳我进后宫?”
……?
楚映昭打出了今天的第三个问号。
“不能。”但在他展现出自己的能力水平后,她明显平静了许多:“但朕允许你暂时伴架左右,随朕出巡——”
帝王敛袖,纤长的指尖轻轻掠过袖口暗纹。
微妙的凉薄感仍旧挂在眉间,然而,就在这动作间,她却微微抬眸,对他露出了相见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这笑意从容而浅淡,但巨大的反差感却令人骤然目眩。
白闻青隐约听见,她轻声问道:“——你会骑马吗?”
11. 第 11 章
张延礼已在孟远仓侧门处等候多时。
女帝翻身下马,眼神在他头顶游弋片刻,才抬脚向他走去。
在她身后,站着个颇有些呆滞的白闻青。他此时正拿着炉灶图纸和模型,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关于细皮嫩肉、不通马术的白工,究竟是怎么被女帝带来这儿的,我们先不提。
而见面不足五个时辰,张爱卿的忠诚度为何已经喜提及格分,这我们暂时也不提。
眼下,在未知的紧迫心情驱使下,楚映昭只在乎一件事:“你选定的临时居住点在哪?带朕过去看看。”
张延礼实在是一位优质打工人。
上级突然离开数个时辰、又携疑似未成年男嘉宾返归,没对他的工作造成任何影响。
他微微俯身,恭敬道:“回陛下,选址就在西南方。离施粥处不算太远,取水也较为方便,周围地势平坦,暂且算是一处可用之地。请随臣来。”
楚映昭点点头,但还是不忘先从白闻青手中抽出纸张和模型,转交给身边的侍从,叫他们尽快找工匠去制造出来——白闻青是指望不上了。
自她把他拎到身前、一路纵马赶回粮仓,他就一直处于死机状态,目前唯一能做出的自主反应,就是跟着她的脚步行进。
显而易见,他是一款严重高攻低防型角色。系统界面显示,眼下他的好感度正在疯狂上下跳水,显然受到了极大冲击。
但女帝现在顾不上这些。
她跟随着张延礼的指引,一路前行,目光不时扫过周围的地形。但越往前走,她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天空中层层叠叠的云层并未完全遮住阳光,却以一种奇异的灰黄色笼罩着大地。
阴沉的天色下,她的视线落在远处隐隐约约的河流上,水光闪动着微小的光点,乍看平静无波,可她却一步开目光,脑海中,那种晦暗难明的危机感也越发强烈。
西南方……取水……地势平坦……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临时住所的选址地。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片相对宽阔的土地,张延礼已经将这片区域划分成几块,用石灰画出了简单的轮廓线,并指挥士兵开始搭建简易的帐篷与木屋。
“……不对。”她蹲下身,捏起地上的一撮泥土细细端详。这泥土粘腻,带着一丝湿冷的触感。她顺手抹在巾帕上,抬头眯着眼望向远处的河流。
河水浅浑,带着些许漂浮物。河道两侧的青草微微倾斜,泥沙明显覆盖了部分岸边的岩石,甚至隐约能看到几处新形成的细小沟壑。
问题找到了。
或者说,自她第一次见到影时,游戏就已经暗示过——
他当时说,“因水渠决堤,村镇被洪水冲毁”。但当时,她更在意的是超出负荷的流民,以及未知规模的骚动。
她直起身子,环顾四周,声音平静却笃定:“这里不能用。”
张延礼一怔,随即上前一步,语气里透着疑惑:“陛下,这里靠近水源,取水方便……”
楚映昭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水源不是问题,问题在河水的走向。”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接着迈开步子,朝河边走去,边走边观察两侧的地形,语速稍稍加快:
“水流缓慢且浑浊,带着大量泥沙,所以,上游土壤一定出现过大范围流失,某些狭窄地段大概率出现了阻塞情况……甚至可能出现堰塞湖。”
她顿了顿,意识到这样的专业词汇可能超出对方理解,又补充道:“总之,它会暂时减缓水流流速,但同时导致上游水位快速抬高。这里处在河流下游,一旦上游溃决,会第一个遭殃。”
“……陛下判断,可能会有洪涝?”张延礼终于问出了关键问题,语气里透着不安。
“不只是可能。”楚映昭缓缓转过身,指了指昏沉的天色,又揉了揉眉心:“三天内,必有暴雨。”
一旦暴雨侵袭,上游河道水位必定猛涨,冲破阻塞,带着泥沙碎石冲刷而来。到时候,不仅流民会被卷入洪水,附近的村庄、田地,怕也保不住。
“三天内?”张延礼显然有些震惊。
楚映昭做了个深呼吸,并示意他也照做:“一切都有迹可循,泥沙、云层、湿度、风向——再或者说,从朕登基第二天开始,气象上就已有征兆。”
就在张延礼尝试理解这些知识时,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白闻青开始喃喃:“东风加重,湿度增加……至多后日晌午,暴雨便至。陛下居然还懂这些吗?”
“略知一二。”楚映昭语焉不详,只是拿余光瞥了他一眼。他似乎终于缓过神来,神情间恢复了开朗,只是有些躲闪她的眼神。
系统弹出小小的提示框,显示他的好感变成了29,并为她提供了第二张抽奖奖券。
很遗憾,陛下暂时没空抽这些零碎。
她带着白、张以及数位侍卫,沿着河堤一路行进,目光不断扫视两侧的地形和水势。
女帝注意到,尽管这段河堤尚未被冲垮,但表面有多处裂缝,明显年久失修。如果洪水泛滥,这片流民聚集区必然首当其冲。
她将一处明显的隐患点指给众人看:“这里的堤坝用的全是黄土,根本不够稳固。现在的水位已经接近堤坝一半,再涨个三四尺就有可能崩塌。”
白闻青则在旁边低头检查河床边的土质。他捧起一把湿润的泥沙,端详半晌,又补充道:“这土质松散透水,修坝于事无补,得重建才行。”
……这真是个恋爱游戏吗。
朝堂腐坏、财政赤字、民生寥落、军阀割据、重兵压境,场面混乱到如此境界,居然还能再加上一条:自然灾害。
而今天,是开局第三天。
她想,如果她真当恋爱游戏在玩,会怎么样?
如果她没选择实地调研——又或者,如果她大学专业不是工程管理,没学过测量、土木概论甚至项目评估,这一事态究竟会发展到什么境地?
这游戏居然还是文娱部牵头做的,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女帝注视着湍急的河水,眉头紧蹙。
然而最终,她还是深吸一口气,点击系统界面,打开了【科研模块】中的基础工程指导。
事已至此,来都来了。
先修坝吧,别的往后再说。
系统这时候到还算靠谱,它很快展示了几段优秀水利工程的简要记录。
楚映昭迅速浏览了一圈,接着结合当下情形,开始提出初步设想:“想要防止洪水蔓延到流民聚集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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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得疏通河道,然后在下游建临时分洪道,同时加固堤坝,再在外层建立一条临时土坝,减轻压力。”
这实在超出了张延礼的能力范畴,他只能站在一旁,沉默着点头。
白闻青却并不买账,他仍旧蹲在地上:“怎么分洪道?地面是什么强度?仓促挖掘带来二次灾害怎么办?加固用的材料呢?沙袋、木桩,都在哪里?”
“分洪区域可以设一个木质的分隔挡墙,减缓水流冲击……”楚映昭努力回忆自己学过的知识点,尝试跟上他的思路:“加固堤坝时,在表层加上一层草垫,可以加强稳定性?”
白闻青抬起头,与她对视,眼睛亮晶晶的:“这些陛下也懂?”
“略知一二。”
哈哈。女帝内心平静的笑了两声:如果你知道我研究生还在攻读土木专业,你也会觉得我命苦……不过在这游戏里也算是顺利再就业了。
“陛下知道的这些,可不止一二啦。”白闻青拍了拍手,语气里带着几分真心的欣赏,“但还有个大问题。分洪道,那下游流民怎么办?”
“如果直接分到下游不可行,就调整分洪方向。”楚映昭想了想,道:“沿地势引导洪水流向荒地或无人区。”
白闻青眨了眨眼,笑了起来:“那需要详细勘测,然后设计对应的方案。陛下,暴雨可不会等您把所有问题都解决后再下。”
“先解决最急的问题,其他的,晚些再补救。”女帝语气冷静:“而且,刚好,朕这儿就有位适合这项工作的人选。”
“哦?”白闻青好奇,他环顾四周:“在哪?”
女帝平静的看着他:“你。”
白闻青困惑地看着她:“……啊?”
女帝毫不犹豫的点头,她甚至顺手从张延礼手中接过了纸笔,将之递交给了这位小白工,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缺什么就找侍卫们要。如果干得好,朕往后会考虑纳你为嫔。”
你以为我把你薅来是为了什么——刷约会只是附带赠品,干活才是正经事啊!
看看在隔离区忙的像个陀螺的齐望竹,再看看脚不沾地、啥项目都得参与跟进的影,你以为你逃得掉吗,三号男主哥?
这里是大穆,没有未成年保护法!
都来给朕加班!
她将用具塞进白闻青怀里,接着便将目光移向了张延礼:“材料、人员调度,张爱卿,你能接手吧?”
张延礼这才回过神,连忙拱手:“臣虽不擅长此事,但必竭尽全力调配。只是,侍卫究竟有限,或许……”
“靠这点侍卫肯定不行。”楚映昭视线转向流民区,“眼下只有一条路,动员流民参与。”
张延礼愣了愣,神色复杂:“陛下,他们……”
“他们能。”楚映昭打断他的话,语气笃定:“与其被动等待救济,不如参与自救。最迟今日傍晚,一定会有大员送粮来。等他们吃饱了,有力气,正好可以组织起来。”
张延礼张了张嘴,但最终点点头,应了句是。
楚映昭不再说话,她只是垂下眸子,看向脚下的土地。
这只是个开始。她想,但一切都会按计划,慢慢转动起来的。
对了,她后知后觉的想起,她好像攒了两发抽奖……?
12. 第 12 章
作为标准的非酋,楚映昭其实对绝大多数抽卡游戏的没抱过什么期待。何况这游戏还严重违反消费法,连个保底都没设置。
但来都来了。
而且,上次女帝可是抽到了sr卡——她拒绝承认这是某种新手暗保,而将之归因于自己否极泰来。
秉持着这样的心态,她蹲下身,在略显浑浊的河水中洗了洗手,接着便点下了开始按钮。
转盘缓缓转动,指针划过数圈,最终不出意外地停在了白色区域。
普通卡特效微弱得像风中烛火,光影在空气中浅浅一闪,素净的卡面缓缓浮现而出。
【烟花】
【无指向性。赠与角色后,烟花绽放会自动呈现与其相关的图案与效果,提升目标好感+1】
……有种聊胜于无的美感,已阅,仓库贵宾一位。
女帝不予置评,再次点击开始。
这一次,指针转动得更快,光圈在转盘上激烈地跳跃,仿佛在蓄力一般。楚映昭的心跳随着指针的节奏微微加速,当指针停在蓝色区域时,她下意识眨了眨眼。
一道清亮的蓝色特效光束跃出,带着比之前更明显的光晕。她深吸一口气——
是R卡!朕心甚慰!
并不刺目的淡蓝色光芒中,一个长条形的盒子出现在她系统界面上。
盒子看起来很大,深蓝色的表面覆着金属般的冷光,仿佛等待着主人的开启。
但和地图不同的是,这件纪念品旁,还有一行浅灰色的小字标注:内含便携式沙盘与工具套装,适用于各种地形地貌。
【沙盘工具】
【赠予白闻青后,可提升目标好感+15,并触发限定任务“寻珏”。】
“!”楚映昭几乎眼都不眨,她斩钉截铁,一把按住沙盒小图,直接将界面切换到初始状态,即刻便将图标拉到了——
自己的头像上。
太及时了,拿来吧你!
系统卡顿的时间比上次更长。但在女帝的凝视中,加载圆圈转了七八圈,最终还是弹出了确认框:
【您确认将“沙盘工具”赠与穆昭……】
确认!
系统又卡顿了数秒,提示音才终于不紧不慢的响了起来:
【沙盘工具已收录。如需使用,请选择一处80*80CM的平面进行摆放,道具剩余使用次数:3】
有使用次数,那比较坏了。
不过至少能先解决燃眉之急。
楚映昭微微挑眉,抬眼扫视了一圈身边的环境。
水面上倒映着阴沉的天空,风中夹杂着湿冷的潮气,仿佛下一刻便会有暴雨倾盆而下。
她转过头,对白闻青道:“走,去庙里。”
*
沿途的村落在远处若隐若现,低矮的屋顶间偶尔升起几缕炊烟,带着生活的微弱痕迹。楚映昭一边前行,一边用目光扫过这片土地,在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布局。
一行人经过几片低洼的农田,地面已经有些积水。远处的土地上,几棵树皮零落的老树,挣扎着斜在风中。
白闻青试图展开话题:“陛下,您刚才说数据计算,但我——”
楚映昭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后再说。她的目光锁定在不远处的庙宇上。倾斜的柱子,摇摇欲坠的屋顶,都让这座建筑显得格外破败。
几个侍卫全副武装,肃立在庙门处,另有两人在周边巡逻警惕。
大殿上,几盏油灯昏暗地摇曳着,影影绰绰映出孩子们的稚嫩身影。庙内地面上的灰尘与光线交织,仿佛时间都在这里静止。
几十个孩子紧紧挤在一块儿坐着,小脸苍白又警觉,眼神不时偷偷往四周瞄去,像是随时准备逃跑的幼兽。
站在正前方的临时教书先生,则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衣裳,磕磕绊绊的背诵着启蒙读物。
好在,尽管这些孩子都相当紧张,但在先生背到某些段落时,还是会有些嘴唇跟着微微翕动,似乎在小声念诵。
楚映昭没有打扰他们,只是站在阴影中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便转身进了偏殿。
她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一张还算平整的石台上。拂去灰尘后,她选择摆放——
蓝光闪烁间,一个长方盒子出现在石台中央。
实物与示意图几乎毫无差别,昏暗的光照下,金属材质闪过流畅的银光,有种独属于工业的美感。
女帝毫不犹豫,拉开盖子。
清冽的金属气息随之溢出,盒内分层排列着数件工具,每一件都被精确嵌在凹槽中:微型铲子、小镊子、刻刀、量尺,以及几十块整齐排列着的沙盘模型模块。
这些模块大小不一,表面刻着细密的地形线条,充满某种现代独有的设计感。
楚映昭略带疑惑地挑起眉,翻动着这些工具:“……什么意思,纯手工DIY?”
这时,系统再次响起提示音:
“放置完成。请选择地图模块,使用投映功能。”
楚映昭眼中掠过一丝兴趣。
系统面板自动弹出地图界面,军事模块中解锁的区域,立即呈现在她眼前——表彰一下一出场就帮她开了全图挂的优秀员……男主代表,影——女帝毫不犹豫,点选当前的洪灾区。
随即,莹蓝的光点在沙盘上汇聚,未雕琢的模块自动拼接,沙盘逐渐成形。水流、山势、地貌依次显现,甚至连细小的村落位置都有精确的标注,不过数息,一幅立体的地形图便已徐徐展开。
楚映昭对此大为满意。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滑过投映出的河道线条。河流蜿蜒而下,流域两侧则是密密麻麻的村落和农田。
女帝随手拿起盒子里的一把刻刀,在沙盘上刻出分洪道的位置。她的操作十分粗糙,但却足够有效,很快,就被她改出了一条新的河道。
她想了想,接着又拆卸下属于堤坝的模块,换上了更厚更高的模型。地形模型随之不断变化,每一处改动都即时显现在她面前。
她长出一口气,接着向门外道:“白闻青,进来。”
“陛下,我……”白闻青从门边探出脑袋,他似乎打了什么腹稿,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目光便瞬间被沙盘吸引。
他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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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走上前,盯着那块精致到堪称艺术品的奇特物件,目光从好奇逐渐转为震撼:“这是什么东西?”
“沙盘。”楚映昭言简意赅:“用来规划导流方案。”
白闻青眼中满是光亮,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在面前的空气上比划了几下,随即喃喃自语:“这……这也太方便了。”
楚映昭点点头:“你需要的地形已经具备,那边放着的刻刀和铲子是用来手动调整地貌的,可以开始模拟计算了。”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观察着白闻青越发兴奋的神情,补充道:“我需要一个准确的。具体的、可实施的最佳方案。”
白闻青拿起一块模块,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目光定在沙盘基座上投映出的地图轮廓上。他似乎很快明白了这个道具的精髓,立刻从工具箱里取出刻刀,手法熟练地开始划拉模块的形状。
不到一分钟,他就调整完成,接着将之与沙盘上的另一块地形更换——不愧是男主,他的学习和理解能力都很惊人。
他倒吸一口气,眼神亮的吓人:“陛下去忙吧,我会做好设计的,而且会很快……来人!给我弄点水来!”
侍卫确实带来了水,但进来却不只是一个人。
身形修长、全身笼罩在黑衣中的影,也沉默无声地走了进来。
他站在沙盘一侧,锐利的目光从沙盘扫到白闻青身上,像是刀锋掠过。
“什么事?”楚映昭将视线从沙盘上移开,问道。
“张延礼派人动员流民加固堤坝,效果不佳。”影的声音低哑平静:“流民不愿出力,侍卫人手不足,强征必定引发暴乱,难以收拾。陛下,是否需要夜巡卫下场干预?”
白闻青在一旁很不耐烦地小声嘟嘟囔囔:“不愿出力?不是已经分了粮吗?”
影并不理会他,只是见楚映昭也看向自己,才简单直白的回答:“怕死。前朝修筑工事,常常死伤半数。”
白闻青啧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些微轻蔑:“黔首。”
楚映昭皱了皱眉。她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白闻青。”
他被点了名字,下意识地转头看她,水灵灵的鹿眼中依旧带着几分厌烦,甚至显得有些不以为然。
于是,当他对上女帝那双骤然冷下来的眼睛时,也就不免会有些茫然,甚至于困惑:“……怎么了,陛下?”
楚映昭收回目光,没有继续纠正他的态度,也没有再多言。
修筑堤坝迫在眉睫,设计方案也刻不容缓。
有些东西可以晚点再说,但人命拖不得。
她转过身,对身旁的影道:“通知负责堤坝的官员,按照分工到位,朕马上到。”
谁不怕死?
但如果,这些流民们知道自己此刻所处的情形,知道为什么要参与这项劳动,知道这些劳动会产生什么样的成果。
以及,最重要的,他们能因此而得到什么,生活由此发生什么变化——
如果能清晰明了的得到这些答案,他们会愿意出力的。
而得知这些,也是他们本就应有的权力。
13. 第 13 章
空气中弥漫着的潮湿气息越来越重,沉闷的气氛像一块无形的石头,压在每个人心头。
粮仓门前,越来越多的流民聚集而来。
人群在混乱中保持着一种奇妙的秩序。大多数衣衫褴褛,有些甚至还赤着脚,脚底满是泥泞和冻疮。
饥饿与恐惧层层交织,让他们的表情麻木又茫然。
张延礼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手里攥着一卷刚刚写就的条例。
他讲得再清楚不过了,可底下的流民却丝毫没有响应。他们站得散乱,目光游移不定,偶尔交头接耳几句,却都带着强烈的不安。
张延礼环视一圈,深吸了一口气,提高声音再念了一遍:“修筑堤坝者,每日有额外的米粮供给;工事完成后,参与者优先安置土地与耕种!”
他的声音穿过空气,却像落叶荡进深潭,只能激起极微小的涟漪。
流民们的反应很冷淡,既没有欢呼,也没人动身。人群中,站在后排的几个年轻男人嘟嘟囔囔,显然是不信;而更多的人,尤其是老弱妇孺,他们并不敢出声,只是目光闪躲,畏缩不前。
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于是只得大声道:“……本官向你们承诺!”
承诺。
窃窃私语迅速蔓延,议论声渐渐变得刺耳。
有人低头打算溜走,却又舍不得今晚会发的那份稀汤;更多人仍旧沉默,但不必多说,官老爷的承诺,又有谁敢信呢?
在他身前,侍卫们手握长矛,全副武装。虽然神色威严,但流民的数量让他们心里发虚——这些难民像被逼入角落的野兽,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引发骚乱。
张延礼的手指微微用力,攥紧了手中的卷轴。他的确饱读诗书,博闻强识,但……但书上没说过,这时候该怎么做。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清晰的马蹄声,打破了这片沉寂的氛围。
“皇上来了!”有人小声传递消息,声音颤抖,语气却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皇上?”另一个人咬着牙,牙关抖抖索索。
“皇帝老爷怎么会来这……你失心疯了吧……?”低低的耳语中混杂着不安和慌张。
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小路,带着某种潜意识的敬畏,目光纷纷投向声音的来源。一队侍卫迅速开道,为走在正中的那匹通体漆黑的巨骑腾出了通路。
“——皇上驾到!”带队的侍卫高声喊道,声音中透着凌厉的威势。
一瞬间,原本的低声窃语戛然而止。
原本躁动不安的人群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按下,瞬间安静了下来。人群先是凝滞了一瞬,接着,他们带着深深的不安,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
“皇上!”声音此起彼伏,虽然凌乱错落,但那股诚惶诚恐的气息却因此显得愈发浓烈。
什么是皇帝?
皇帝是天命所归,是真龙天子,是不可冒犯的神明化身。在他们不甚丰盈的想象中,九五至尊该永远端坐于九重天上,而绝不会亲自出现在这污秽杂乱之地。
于是,当这位穿着黑红色常服、目光冷静扫视四周的年轻女人出现在这里时,便不免会强制更新他们的某些认知。
楚映昭扫了一圈跪伏的人群。心中隐隐涌起的复杂情绪,被她藏在平静的面具之下。
她沉默片刻,语气平静却不容抗拒:“都起来。”
声音不高,但每个字听来都十分清晰。
跪伏的人群中,有些人惊讶地抬起头,带着迟疑与困惑,大约不敢相信这话是对他们说的。当然,更多的人仍旧匍匐在地,不敢轻举妄动。
楚映昭手中缰绳一紧,战马前蹄微扬,发出一声清脆的嘶鸣。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冷些,也就更具威势:“朕说,起来!”
这一次,人们终于战战兢兢地开始动作了。他们缓慢地起身,低垂着头,不敢直视马上的黑色身影。身边的侍卫目光如炬,默不作声地维持着秩序,但也未显露出任何敌意。
楚映昭拨转马头,向粮仓方向缓缓前行。
高头大马步伐不急不缓,马蹄踏在地上的声响像一记记重鼓,敲打在人们的耳边。
流民们畏惧而恭敬地退到两旁,却仍旧眼巴巴地望着她。
有人下意识地伸出手,试图靠近那匹漆黑的战马,却在触碰之前犹豫着收了回去;但还有人鼓足勇气,手臂伸得笔直,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衣摆。
楚映昭察觉到那些微弱的动作,却没有转头,只是自顾自地直视前方。她的背影笔挺如剑,衣饰在微风中闪动着细微的光芒。
最终,那些伸出的手什么也没碰到,空中只剩下一抹沉默的叹息。
黔首们的手臂渐渐垂落,却仍旧目光炽热地注视着她,仿佛光是看着这位天子,就能从中汲取一丝希望。
“皇上怎么是……女人?”在她听不见的角落,有个书生样式的人沙哑地张了张嘴,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但马上,旁边就有人不满道:“皇上就是皇上,男的女的又有什么关系?”
“可、可……”先前那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另一道更粗暴的声音打断了:“你喝没喝她发的粥?喝了就闭嘴!”
被这么一堵,质疑的人顿时缩了肩膀,不敢再出声。
而在人群中心的女帝,已经走到了粮仓大门前。铁皮上的锈迹与门前挂着的两具流民尸体仍旧刺目。
楚映昭勒住缰绳,目光环视全场,注意到每一个人的神情和动作。她没有急于开口,而是稳稳站在一处土坡上,像在观察自己的战场。
片刻后,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朕今天,”她开口,语调沉稳:“是为堤坝而来。”
人群缄默不语。
“你们或许不信任朝廷,但你们都种了一辈子地。”楚映昭环视一圈,眼神笃定,“云层浓厚低沉,想必很快会有一场暴雨——一场如今堤坝拦不住的暴雨。这是不是危言耸听,诸位自有决断。”
“如果洪水冲毁这里,村庄、田地、道路,都将无一幸免。那么,你们怎么办?来得及逃吗?要逃多久多远?逃去什么地方?”
她稍稍停顿,声音平静但有力:“现在,你们还有另一个选择:加固堤坝,一齐抗洪。诸位画押记录,每个出力的人都能分到额外的粮食。等此事了结——朕会分给你们耕种生活的土地。”
四周静的出奇,有人眼神惶恐,有人目光中则带上了些许挣扎。
“朕所说的,”她抬起手,直直指向脚下:“就是如今诸位脚下这片。此外,参与修筑堤坝的,前二年不收农税;实在无法参与的,只要你们留在这里,也免一年的税。”
这句话落下,人群中爆发出细碎的交谈声,越来越多的人抬头看向她,眼中闪烁着渴望与焦灼。
“若是此事能成,今年的粮种,朕免息借给你们。”楚映昭的目光如刀般扫过每一个人,语气加重:“朕乃天子,一言九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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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民们彻底被震住了。
有人低声念叨:“真的会……分地?真的?”
“……皇上开仓放粮了的!”一个中年汉子带着满脸的愤恨,仿佛要把积攒的、对地主和官员的不满,借机一齐发泄出来,“是那些当官的坏了心!皇上只是被蒙蔽……那可是皇上!”
“可、可修堤是要死人的,死了不就什么都没了……万一又是骗去做工,做完只吃一顿打……”
有人反驳,却被旁边的人狠狠瞪了一眼:“胡说八道!皇帝会稀罕骗咱的贱命?”
楚映昭不再多说,只是策马调转方向,缓缓离开粮仓大门。人群渐渐沉默,显得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尤为清晰。
她的身影逐渐远去,仿佛晨雾消散在初升的微光里。
没有欢呼,也没有呐喊,流民们低垂着头,神情复杂。
他们的眼神追随着皇帝的背影,却无人敢发出声响。只有空气中若隐若现的轻微呼吸声,仿佛在酝酿着什么,久久凝滞不散。
张延礼站在粮仓前的桌案旁,低头检查着官府早已准备好的文书,笔墨已经摆好,却无人上前。一双双眼睛隐藏在低垂的面容后,像积蓄在枯井深处的暗涌,空洞,却闪着些许微光。
他没有催促,仿佛笃定这场安静的等待总会迎来某种回应。
忽然,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
她的脚步迟缓,双腿颤抖,但最终还是挪到了桌案前,抬起满是泥垢的手,小心翼翼地蘸了点墨,然后颤巍巍地在纸上画了一个极其歪斜的、干枯的指印。
“许八。”她说。
随着张延礼手中毛笔的笔划动作,原本呆滞的人群中,仿佛有了某种隐秘的震动。人们低声交谈,彼此推搡,却又没有声音敢高过耳语。
接着,第二个身影挤到了前头,是个面色灰白的老妇,怀里抱着个瘦得像柴的孩子。她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张延礼一眼,那目光里没有请求,也没有信任,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默。
她低头在纸上按下手印,极低极低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转身离去,像风中摇摇欲坠的一片落叶。
渐渐地,人群动了。
仿佛一道看不见的闸门被打开,那些疲惫的身影从四面八方涌向桌案,像河流终于找到了出口,默默地汇集成一股潮。没有欢呼,也没有期待,只有沉默中擦肩的衣角,和无声中的隐忍喘息。
他们的脚步迟缓而沉重,拖着一副无法负荷的身体,却依然竭力向前。
他们只是低着头,一点点挤到到桌前,有人笨拙地握笔,有人用手指沾满墨汁按下模糊的印记。
那些写不全的字,歪歪扭扭地贴满纸页,就像他们的命运——破碎而卑微,却在此刻展现出一种微弱的决绝。
像是一场祭礼。
他们再也给不出什么了。除了这具残破的身体,微薄的劳力,以及几乎干涸的信任。
这是他们所能交出的全部。
张延礼看着那一张张粗糙的手印,在墨香中沉默着,像一尊石雕。
他的眼睛微微泛红,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桌案前的影子越来越多,纸堆越来越厚,那些印记重叠在一起,像是无数交缠的命运,失去了分明的界限。
他们的眼中仍有警惕,仍有恐惧。那些空洞的眼睛凝视着纸页,却仿佛看到了某种模糊的未来。
……如果,他们真的还有未来。
14. 第 14 章
太常寺,偏厅。
香炉袅袅,檀香飘散,烟气升腾弥散。
黄花梨长案上,整齐地堆着几摞折子。四位身着绸缎常服的朝中重臣,此是正面色平和地围坐在案侧。
右首,中年官员率先开口,语气含蓄,漫不经心:
“陛下如今这番举措,实在胆识过人。只是,救灾一事,素来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恐失衡。似乎……不若先稳住朝局,再缓图之为宜?”
坐在左侧的年长者缓缓抬眼,捻了捻胡须,微笑道:“许大人说笑了,何止是胆识?陛下亲政伊始,倒有几分先皇初登基时的锐意。”
“不过,”他话锋一转,“锐意过甚,亦须三思而后行。毕竟,治水之事耗银无数,臣等不知,陛下从何筹措这巨额支出呢?”
“陛下自是有法子的。”一位尚显年轻的官员接过话茬,语气颇有揶揄之意:
“修堤建坝,动员流民,种种安排听来倒也四平八稳。不过,是否能解决当务之急,还需拭目以待啊。”
“修堤固然是好事,可陛下这一纸诏令,竟全然未与诸位大人们商量。”最后那位抬手,用折扇轻敲桌案,缓声道:“我等仅仅得知,而无法参与,这样行事,叫人如何尽忠呢?”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但在座诸人都明白,所谓“得知”,真正指向的,是女帝目前的行事风格。
年长者笑着摇头,将话题引向更隐晦的方向:“话虽如此,那几位新提拔的年轻人,倒是精力旺盛。只不过,治水这样的工程,凭一腔热血便能胜任吗?朝中资历深厚的老臣,未必甘居人下啊。”
“……这些年轻人若失了民心,是否还能站得住脚,便不得而知了。”中年官员接道,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众人,似乎在期待更进一步的建议。
年轻官员轻笑了一声,语气随意,却带着几分试探:“若是民心不稳,治水无果,到时候,是不是该有人站出来……提醒陛下,真正的贤能之士在哪呢?”
“贤能与否,终究是要陛下评判,可不能自诩啊。”年长者含笑反驳,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若是事关社稷安危,倒确实需要忠心耿耿的臣子为陛下分忧。届时,咱们这些不中用的老骨头,也许还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呢。”
一番话似乎点到即止,最先开口那位终于又道:“灾后若有变局,朝臣们自然要有忠诚的表现。陛下年少,多难之时,亦是考验臣子忠心之日。诸位以为如何?”
话音未落,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一道修长的男子身影出现在门口。
来人着一身沉紫色常服,步伐从容,目光沉静,脸上透着一丝浅浅的病容。
他站定在厅门前,低声咳嗽了两下,才终于见礼。
“诸位大人,柳某来迟了。”
他声音并不大,却让在座的四人同时起身,齐齐向他作揖行礼,恭敬道:“柳大人。”
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径直走到主位旁,缓缓落座。
席间无人敢再多言,他抬起眼,看了看桌上的茶盏,微微皱眉,似乎对冷却的茶水并不满意,却也没开口责怪什么,只是淡淡问道:“方才,几位在聊什么?”
“回柳大人,是在聊陛下。”其中一人低眉顺眼,声音恭谨,像是生怕惹怒眼前这位。
紫袍男子闻言微微皱眉,随即轻声咳嗽了两下,语气比先前更低沉些:“……女帝。”
这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是一把小锤敲在四人心头,敲出了几分凝重,也敲出了几分看不透的深意。
*
被聚众蛐蛐的女帝,现在也正同步皱着眉毛。
楚映昭端坐帐中,面前的桌案上,正摊着大大小小几张地图和书卷。
——以及,除了她没人能看得见的系统界面。
帐内点着十数支蜡烛,摇曳着散发辉光。
军事地图、人口流动、地形地貌的特征图依次展开,层层叠叠的数据显示如洪流般,飞速涌入她的眼中。
她神情冷静,在几个界面之间飞快切换。
地图上,堤坝区域被放大,红色和蓝色标记与实时的工程进度相叠,密密麻麻的数字与标注填满了屏幕。
她捏着炭笔,飞快在地图上勾选描画,堤坝周围的人员分布与物资供应交织成网,哪里资源短缺,哪里劳力冗余,哪里又存在潜在隐患,都渐渐明了。
但还不够。
女帝的视线在屏幕上划动,将水流与预想中的的堤坝形状叠加对比。很快,几个标记位置被她圈了出来——这些区域既是高危地段,又是资源调配的盲区,必须立即增派人手和物资。
紧接着,她的目光又扫向另一侧——这些地方水位较低、地形相对稳定,但仍有部分资源被占用。
她果断开口:“张延礼,资源分配的文书在哪?把东南区域的人员和物资撤一半出来。”
“水位不至于冲垮那里,”她接着道,指尖点在一片标注为低危的河段:“资源集中到西南面。”
“告诉齐望竹,带着病患,尽快撤到这里。”她点了点一个相对高地的区域,转头吩咐侍卫:“派些可靠的人手去帮忙,做好防护。”
传令兵领命而去,楚映昭的目光又迅速回到了界面上。
她的视线在地图和系统界面之间来回游走,视线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手中炭笔不停,调整资源、修正计划、重绘优先级。每一项决策都精准无比,甚至没有过太多犹豫。
最终,她停下了手,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冷静地扫视着重新标注的工程进度图。
帐外似乎有风吹过,楚映昭抬起头,望向帐篷入口。
不知何时,影已经候在了那里。见她看过来,他沉默的单膝跪下,呈上一卷薄薄的纸卷:“陛下,密报。”
——感谢百家○坛,感谢资治通鉴,感谢她看过的每部高分权谋剧。女帝甚至用不着展开看上一看,就已经大致猜测到了这份紧急密报的内容主旨。
“世家开始搞小动作了,是吧?”她叹了口气:“这也太写实了。”
“是。”影低垂着头,身形挺拔,声音低沉,隐约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三批人,主要集中在散播谣言和煽动叛乱。”
哈哈,太棒啦!也就是说,最保守估计,朝堂目前至少有四股势力在互扯头花!
……如果她自己也能算是其中一股的话。
当然,更大可能是远远不止四方势力,而她——也还没真正坐上牌桌。
楚映昭沉默片刻,问:“暗卫可以伪装成普通流民,参与其中吗?”
影的回答果断而简短:“可以。”
“很好。”女帝将密报随手搁在一旁,目光转向地图上,凝视着那片标注着灾民营地的位置:“盯住这些人,不用急着抓,把他们的话一字不漏记下来。朕不需要小打小闹的把戏,朕要知道——他们在替谁说话。”
影微微低头,毫不迟疑:“属下得令。”
楚映昭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去执行任务了。影的身影如同幽魂般,悄无声息地隐入了帐外的夜色之中,消失得了无踪迹。
帐内烛光仍在摇曳,楚映昭缓缓靠回椅背,目光再次落在桌上的密报上。半晌,面上竟然有了一点笑意。
有人急了。
所以,她的路走对了。
——何况,她是真的毫无准备吗?
*
夜风刮得凉,人们蜷缩在一起,一边烤火一边歇息。堤坝那边还在加高,搬沙袋的闷响声时不时传过来。
“你听说了吗?”瘦得皮包骨的年轻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凑近旁边的人:“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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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喏,南边,就那边,军爷拿鞭子抽死十几个了……诶,咱们这刚刚也抬走了几个。”
“死了吧,就抬走了。”王老四随口应道,语气麻木:“我刚从坝上下来,没见着拿鞭子的。赵六不是说了,有人知道条小路,今晚就能带着咱们跑了,管他呢。”
“不是!”年轻人瞪大了眼睛,声音低低的却急促,“我刚刚悄悄跟过去瞧了瞧——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王老四打了个哈欠,显然并不怎么上心。
“有大夫给他们治病!”年轻人说,眼睛里满是震惊:“还拿药喂他们!”
“胡扯。”王老四嗤了一声,显然不信:“咱这贱命,还大夫……赵神婆的符水都喝不起。”
“是真的!”年轻人急了,拍着大腿:“我亲眼看见的!还穿着官老爷才有的衣服呢,那什么,皇上用的大夫,李秀才以前说是……对,御医!御医你懂不懂?!”
两人正低声嘀咕着,一直搬沙袋的李山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个子高壮,浑身是泥,显得有些狼狈。他把沙袋往地上一扔,直起腰,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是真的。”他突然开口,声音低哑:“我娘也被抬去了。”
年轻人愣住了,王老四也停下了哈欠,转头盯着他:“你说啥?”
“我娘。”李山喘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满是泥巴的手,缓缓说道:“他们喂了药,治了她。天擦黑那会儿,我来修堤坝前,还跟她说了两句话。”
“你娘不是都咽气了?”年轻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怎么还能说话?”
“不知道。”李山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目光直直的。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继续说:“但是真的活过来了,我亲眼见的。赵七他爹也在那,他也活了。”
说完,他低头又去搬沙袋,半天才干巴巴地补了一句:“我没啥能耐,也不知道咋说话。但皇上给我娘救活了,是真的。”
他把沙袋往肩上一扛,转身继续往堤坝那边走。那背影沉稳又坚定,像是根须深深扎进土里的树。
王老二和年轻人坐在火边,愣愣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一时竟没再说话。
“你说,真的假的?”年轻人终于开口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他的眼睛还盯着李山离开的方向,仿佛在确认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幻觉。
王老二的嗓音有些干涩,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一句:“李山人最老实,他不说瞎话的。”
“但是……”年轻人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旁边的王老二:“为啥啊?她为啥要救咱们?”
两人再次沉默,耳边只有篝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过了一会儿,王老二突然哼了一声,像是嘲笑,又像是对自己没来由的情绪发泄:“那咋了?修坝,就是要死人的!”
“可是,我见着了,有大夫啊。”年轻人低声反驳了一句,自己都没意识到声音里多了一丝连他都不确定的希望:“要是……要是我倒下,他们会救我吗?”
王老二哼了一声,瞪了他一眼,却没再说什么。
半晌,年轻人又问:“……那咱们,今晚还跑吗?”
王老二沉默了更久。篝火在风中摇曳不定,将他干瘦的窄脸照得通红。
“明早,”他很迟疑的、慢慢地说:“明早还有一顿救济粮,是吧?今晚那顿是很实在的,半碗汤,半碗米……”
年轻人看着他,火光在他眼中跃动。
王老二咽了咽口水,才终于艰难地说:“如果没有拿着鞭子的军爷来,就,再干一天吧?”
阴云如幕,风声低吼,天地间一片苍茫。水面上弥漫着压抑的湿气,河流奔涌,与堤坝上的嘈错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在风暴将近的漆黑色深夜中,这样的对话,正在悄然蔓延。
15. 第 15 章
阴云低垂,天地之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远方,闪电时隐时现,照亮厚重云层。
空中凝结的水汽沉沉压下,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大雨将至,决堤之危近在眼前。
远处江水翻腾咆哮,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泥沙奔涌而来。堤坝上的人群如蚁群般忙碌,喊声、喘息声交织,显得格外纷杂混乱。
“再把沙袋往左侧堆高些!那边堤脚太薄,千万别留空隙!”
“来人啊,沙袋不够了,快——”
有人在雨前的昏暗里高声喊着。
同一时刻,堤坝制高点上,却保持着微妙的寂静。
这是河流冲击的拐弯处,也是全段堤坝受力最集中的位置。虽然地基相对稳固,但由于常年受到水流冲刷,一旦水位骤升,便是第一处告急之地。
楚映昭正立在此处,与身后的白闻青低声交谈,交换彼此的看法与判断。
风裹挟着水汽,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黑红色衣料紧贴在身上,显得她背影越发渺小单薄。
“上游递来了情报,堤坝崩塌情形比预计更甚,洪峰会来得更猛。”
白闻青擦了擦额角溅上的水渍,微微眯着眼睛:“最多不过一个时辰,雨便要来了。等洪峰直扑下来,这段堤坝……不好说。”
楚映昭没有回应,她在脑海中快速构建着地形与水流相互作用的动态图。
上游降雨量、地势缓急、泥沙淤积量乃至河床宽窄度的变化,在她的脑中闪烁成一连串数据。
与此同时,她手指在一张勉强算作地图的帛纸上飞速划过,精确地勾勒出几道弧线,最终圈定了几个关键点。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她的声音低而稳定,吐字极为清晰,不容置疑,“这几处堤段最薄弱,一旦决堤,整个下游都会成为一片泽国。”
她一边说,一边用染了泥水的毛笔在那帛纸上做着标注:
“堤坝第三段和第七段是受力最集中的地方,调集全部沙袋和木桩,分配人手进行加固。”
“调动健康劳动力组建三队,每队负责一个关键点,确保堤坝受力均匀。”
“东侧低洼地带,立刻派人挖掘分流通道,提前做好引流准备。”
“是。”侍卫领命,快步下堤,把女帝的命令传达下去。
“陛下!”齐望竹匆匆赶来:“您站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这里靠近主流冲击点,若是水位再涨——”
“不会涨得这么快。”楚映昭头也不回,语气平静而冷静:
“这里地势高,虽显险峻,但尚可支撑,且能看到最真实的水位情况和堤坝变化。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你来是为什么事?”
“是为分流。”齐望竹有些犹豫:“预定的分流点尽是田地,一旦将洪水分流至此,势必损失颇多……”
“财物而已,这是眼下最轻微的损失项了。”楚映昭毫不犹豫。
齐望竹顿了顿,似乎有些踌躇,片刻才补充:“陛下,那片田地……是柳大人的私产。”
“柳千峥?”女帝终于将视线从地图上移开,转而瞧了他一眼:“朕那位身体抱恙、一直请病假的平章政事?”
齐望竹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正是,陛下。”
——柳千峥,四世三公的柳家现任家主。
作为四号男主哥,他尊享冷酷、严谨和权倾朝野三款热门属性。且在主持把控整个柳家的同时,兼任平章政事、太常寺卿、国史院总裁、光禄大夫、太仆寺卿、国子监祭酒以及翰林学士承旨,以及上任左春坊大学士。
总之,穆朝大冰。
但他和他顶着的这一系列头衔,都对女帝当下的困境毫无帮助。
“分流。”她斩钉截铁:“后续事宜朕来料理。”
齐望竹望了她一眼,喉结微微滚动,似乎压下了什么情绪。短暂的静默后,他垂下眼睑,终于点了点头。
他像是做出了什么决断,向她深深一躬身:“是,陛下。臣这就去办。”
与此同时,在女帝未关注的系统一角,他的好感度再次产生了变化。
*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水势越发汹涌。
远处雷声轰隆,仿佛要撼动山岳,闪电一闪而过,将江面映照得明暗交替,更显出湍流巨力的可怖。
雨点开始密集地落下,堤坝上空蒙蒙一片,风更急了。
沙袋、木桩在人群的吆喝声中不断向最危急的堤脚移动。
雨越下越大,泥水与汗水混成一片,一些人脚下打滑,险些摔倒,就地又爬起,继续搬运物资,一刻不敢耽搁。
然而,坏消息紧随而至。
上游拦沙的简易栅栏在洪流冲击下已然断裂,泥沙和碎石正以极快速度裹挟在湍急水流中,势如猛兽朝下游扑来。
上游官员在最初犹豫时错失了最佳加固时机,堤坝承受的压力在顷刻间增至极限。
水浪拍打在堤身上,震得脚下泥土微微颤动。一些原本就松动的堤段,此时竟隐约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喊声与风雨交织,没人能放松片刻。谁都知道,一旦有一处堤段先行垮塌,洪水便会蜂拥而至,击溃整条防线。
突然间,一声巨大的撞击从堤坝西侧传来,伴随着众人的惊呼:“裂缝——堤坝开裂了!”
那是最薄弱的堤身之一,浑浊的河水携带大量碎石,仿佛百十条巨蟒撞击在堤面上,居然挤开了沙袋,将防线冲出一道可怕的缺口。
滔滔洪流瞬间涌入,若不及时补救,这道缺口就会越扩越大,最终导致整条堤坝彻底崩溃。
“水位上升速度超过预估,可能半个时辰后就要逼近堤顶!”白闻青从一侧狼狈的爬了上来:“这里太危险了,你——您得换个地方!”
楚映昭眼神却仍旧镇定,她几乎当机立断:“影,带上所有暗卫和侍卫,去西侧堤段,务必在最短时间内用沙袋和木桩先顶住缺口!”
“……”影第一次没有当即回应,而是稍显犹疑:“您的安危胜于堤坝与……”
“朕命令你。”楚映昭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他:“所有能抽调的兵士都调过去,谁若临阵退缩,就地军法从事!”
时间在雷雨的轰鸣和人们紧张的吆喝声中,飞速流逝。
西侧堤段裂缝依旧在往外冒水,暗卫和士兵们用尽方法想堵上,可洪流冲击太猛,每当他们把沙袋刚垒起来,就会被强劲的水势拍落。
泥浆四溅中,每个人的衣衫已被撕破,脸上身上或多或少都被激流裹挟的碎石擦伤,鲜血混着雨水,让人看着触目惊心。
楚映昭又抬头看了一眼云层与风向,冷风夹杂着水汽打在脸上,让她越发坚定自己的判断:
“这场暴雨会持续到明天凌晨,最多三个时辰。堤坝撑不住的——东边那条引流口还没挖通?!”
——那节掘口沙土松软,但却遍布碎石,一旦铲头下去,泥浆便汹涌而出。即便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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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几乎全是精装的兵士,但也进行的十分艰难。
嘶哑的吼声在大雨中此起彼伏,有人踩滑摔倒,却又立刻挣扎起身,慌乱地继续挖掘。
铁锹、锄头乃至于木棍,不断在地面劈出飞溅的泥水,溅到每个人脸上、身上,仿佛一幅混乱又雄壮的抽象画作。
而几乎就在女帝高声询问的同一刻,一声震天巨响从挖掘口传来——坚硬的沙层终于被凿穿!
顷刻间洪流扑出,挟裹着泥沙奔涌而去!犹如山中猛兽找到了出口,怒吼着冲向低洼的广阔田地!
刹那间,脚下湿土猛地塌陷,几名兵士惊呼一声,险些被卷入激流,幸而同伴眼疾手快拽住了他们的衣襟。
“挖通了!”不知谁喊了一句。所有人脑中一片空白,一面大口喘息,一面看着浑浊江水的方向。
有人半跪在地,湿透的衣衫紧贴脊背,心脏还在疯狂跳动。
田地本就位于低洼地区,转眼之间便被浊浪吞没。
禾苗被洪水连根拔起,农田里淤积着泥浆和碎石,短短数十息功夫,已成一片泽国。
然而正因为这片低洼地的分流,大量洪流得到了分散,主河道压力骤减,水位略微回落,为修补缺口争取到宝贵时间。
流民与侍卫再次协力,将沙袋、石料往裂口处拼命填塞,用木桩打入河床,随后用铁索将之牢牢捆住。
最终,在持续一个多时辰的生死鏖战里,几段危险堤段总算没有彻底崩溃。虽然裂缝依旧危险,但至少暂时能稳住。
夜色与风雨交织下,这场令人心惊肉跳的防洪之战持续到天将破晓。
当第一缕微弱的灰光在东方云层后浮现,雨势终于缓和了一些。
乌云依旧厚重,但那汹涌的洪流已不像之前那般疯狂。
主堤没有决口,也没有更大范围的坍塌,分流口的水位逐渐趋于平衡。
堤坝上,躺倒的人比比皆是:流民、士兵、官员,全都筋疲力尽,随便找了处泥地就瘫坐下来,再也无力站起。
有人呜呜地哭泣,是在劫后余生的喜极而泣;有人相互搀扶,脸上虽是泥泞,却带着苦中作乐的笑容。
也有人抬起头,远远遥望堤坝制高点的那道身影。
雨还没有完全停,楚映昭的发髻湿贴在额侧,衣襟染满泥水与擦伤的血迹。
她的左臂被尖锐的石块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染红了袖口,却不曾退后过半步。
她环顾四周,吐出一口浊气,微微仰头,让冰冷的雨点拍打在脸颊上。
“统计损失,赈灾物资一刻不能拖。”
短暂的平静后,女帝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疲惫,却依旧有力:
“告诉官员不要松懈,后续雨水还可能有变,钦天监继续密切关注上游情况。”
“白闻青、齐望竹,留在此地指挥帮助处理后续事宜。张延礼——”
她目光扫过狼狈不堪、但眼神却亮的惊人的张仓管,顿了顿,才接着问:“你要是还撑得住,就跟朕回去上朝。”
矗立几乎整整一夜,她其实早已力竭,大量的运算和决断也让大脑刺痛嗡鸣,能坚持站在这儿都算身体素质战胜百分之九十九人类。
但现在,是将张延礼送上台面最好的时机。
75忠诚,86才能,爱卿数值如此美丽动人,还跟着朕风里来雨里去,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朕把他从八品仓管提拔到什么位置,会比较合理?
16. 第 16 章
晨光微亮,宫门外的台阶依旧残留昨夜的雨痕,微风拂过,带着一丝凉意。
殿内,楚映昭缓步走入金銮殿,朝服在微冷的空气里微微荡动。
她随意扫了眼阶下,却发现今日朝堂气氛更显凝重。朝臣们恭敬俯身,列席两边,彼此对视间都不免露出某些复杂的神色。
显然,她修堤抗洪一事,已经传遍整个朝野。
礼部尚书随即出列,言辞间颇为恭谨:“恭贺陛下!听闻陛下不辞辛劳,亲赴修堤,顿解水患,实乃帝王之范!”
楚映昭点点头,没什么表示,只平静地等着他的后半句话。
“只是,”老头有点踌躇:“为泄洪所淹的,其中大半都是柳家家田。柳大人病在家中,恐暂时不能来朝堂与陛下商议,是否需要陛下派人抚慰一二?”
朝堂随之安静片刻。
柳千峥权势极盛,又是上任太子的师长,和算是捡了漏的女帝之间,总归会有些嫌隙。再加上,自她上任以来,他便一直称病不出,更是引人深思。
……如今,又偏偏是他家田地被毁,实在微妙。朝堂里不少人暗暗猜测柳家将如何反应。
但柳家在场的一位旁支代表却立刻状似惶恐的出列,张口便道:“柳家能为国分忧,正是好事,怎敢越距!”
楚映昭淡淡点头:“泄洪乃权宜之计,事后,朕自会与柳大人商榷相关事宜,尽可能弥补损失。”
殿中众人相互看了看,但既然柳家人自己都没什么说法,谁也不好在这个话题上深究。抗涝成功实在是大功一件,就算想要挑刺也不便开口。
但既然已经提及涝灾,楚映昭忽然话锋一转,声调也提高了几分:“此番修堤能顺利完成,多亏一位爱卿辅佐朕处理后勤和民夫调度——”
说罢,她毫不迟疑地对殿外一抬手:“宣张延礼进殿。”
这套连招实在丝滑,百官的耳语声骤然安静了片刻,随后更加低沉的窃窃私语弥漫开来。
两日前的朝会上,女帝便提过“张延礼”这个名字。等朝会散去,众人自然仔细研究调查过此人。
——不过一介寒门子弟,半点根基靠山也无。脑子算是好使,多少有些文采,官场沉浮十年,总算捞得了个京畿的仓官位置。
照他的家室背景,碌碌一生,大约顶天也就能爬上个七品吧。
正在他们腹诽之际,张延礼已经出现在殿门前。他身着朴素的官服,脸上带着几分拘谨,但那眉宇间却显露出一股坚定和隐忍的神色。他的步伐稳健,不卑不亢,但细看之下,那略显疲惫的神态依然藏不住。
大殿里顿时议论声四起:
“听说他治下清廉,有几分本事,但寒门出身……”
“陛下今日叫他上朝,八成是为了提拔吧。依我看,给他个六品已经是莫大的恩宠了。”
“六品?陛下若真是想破格提拔,给个从五品也不是不可能……”
一时间,低语声此起彼伏,百官的眼中既有猜测,又有隐约的敌意。
听着耳边嗡嗡议论,张延礼挺直脊背,向女帝行礼:“微臣张延礼,拜见陛下。”
楚映昭目光微垂,端坐在御座之上,缓缓道:“张卿辛苦。今日叫你上朝,是因你的功绩,朕另有任命。”
不出所料,她话音未落,阶下细碎的低语声便又起了来——整个朝堂的纪律水平都很不过关,想必也与比格帝有些关系。
“六品?这番治水,他的确有些功劳。但就算如此,也是十分破格的了!”
“状元出身也不过如此吧?”有人掩口低笑:“何况他既不是科举拔尖,也没有世家背景。”
“嘿,大概率是弄个从六品,一来封口,二来笼络民心。”有老臣皱眉:“实在是……实在是青云直上啊。”
“新贵……”几个抱着看热闹心态的官员暗暗羡慕,不由得酸溜溜嘀咕几句。
稍靠后些的站位上,许多朝臣的目光里已经露出隐隐的嫉妒。对这些深谙朝堂规则的人来说,一个寒门官员,能从基层爬到六品,已是极不可思议的成就。
然而,楚映昭的下一句话,却如平地惊雷,狠狠砸在所有人心头——
“张延礼,你随朕勤勉数日,此番修堤功不可没。”楚映昭含笑环视:
“就此,朕任你为三品京畿巡抚,兼辖地方巡查之职。”
殿内空气在一瞬间凝固。
三品?
三品!
三品是什么概念?!仅次于二品和正一品的平章政事与皇亲国戚!
世家门阀子弟,出身显赫光辉,生来便是万万人之上,可也要在官场上沉浮营生三四十年,耗费无数资源、精力,才有可能触及这华贵衣袍的一角!稍有差池,便功亏一篑,抱憾终生!
如今,可如今!
这小吏如今多少岁?三十?三十五?他当值刚几年?他经过什么历练?他、他……
他只是个八品仓库主簿啊!!!
“三、三品?”一名朝臣低声喃喃,满脸不敢置信。
周围大多数人瞠目结舌,险些以为听错。
几位老臣面露骇然之色,连呼吸都沉重起来。
只女帝的一句话,便跨过七品、六品、五品、四品,直接升至三品!这是什么?这是真真正正、毫不夸张的一步登天!
一时间,大殿内的目光纷纷集中在张延礼身上。有的人从最初的不屑转变为惊恐,有的人则带着明显的嫉妒和畏惧。
……何况,巡抚可不只是空衔,还是掌京畿之地,手里有实打实的权力……
从今往后,此人不仅能与诸多老牌高官平起平坐,甚至一言便可调动地方巡查、审核税银,即便是世家子弟,也得都得曲意承仰、揣合逢迎。
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列,硬着头皮开口:“陛下,此人虽有功劳,但资历未深,骤然授予三品是否过于拔擢?恕臣直言,此举恐引官场动荡!”
他声音不算大,甚至带点心虚,却在殿内有些回响,朝中诸臣暗暗附和:对啊,这种升迁也太……太不像话!
楚映昭冷冷扫了他一眼:“国难当头,朕唯才是举。若仅仅因为出身便要否决功绩,这天下能有几人当官?若有人认为自己比张延礼更适合,不妨上来请命。”
那人脸色一变,还想分辩,却见女帝眼神已经冷了下来。
……虽然他嫉妒眼热得发狂,但想想殿外热心等待下发工作指标的持杖侍卫,顿感活命要紧,慌忙噤声退下。
片刻后,无人再敢质疑。
于是,整个大殿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见百官暂时安静,女帝话锋一转:“既已如此,朕便趁此机会再提一事:国库空虚,眼下边关军饷难以为继,流民灾情也需大量钱粮。”
她照旧不给其他人反驳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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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一锤定音:“即日起,凡属奢靡不必之开支,一律冻结。宗室贵族当自我收敛,以示为先帝守孝之忠。”
一句话,让原本已降至低点的殿内气氛再度攀升,窃窃私语又起。
但守孝名义几乎不可驳,只要谁敢反对,便成了不敬先帝。
几名贵族老臣脸色微妙,但却也只能强挤出一丝微笑:“……陛下圣明!”
楚映昭扫视众臣:“此外,盐铁专营尚在施行进程中,朕要派齐正恒大人前往地方巡查、核实数值数据。若再发现官商勾结、吞用国利者,定将严惩不贷。”
齐正恒缓步出列,垂头领命。
她望着群臣,继续道:“谁还认为盐铁之策过于苛刻,可一并向齐大人提出。若查出地方贪腐、囤积私货者,必从严处置。”
此言一出,大殿上再次鸦雀无声。连向来谨慎的户部官员也不吭声。
……实在是册封三品一事太过惊人,他们都需要些时间咀嚼女帝用意。
甚至,也有人已经暗暗冒出念头:若自己站在女帝一边,说不定,也……
在这巨大的诱惑面前,原本还想鼓动抗议的阵营开始三思。有人悄悄收回了准备递交的奏折;有人低头狐疑,暗自思忖是否该改换门庭;也有人已经开始重新衡量起张延礼。
事情暂时尘埃落定,楚映昭借坡下驴,只稍等了片刻,便道:“今日议事就到此处,各部按令行事。”
百官山呼“陛下圣明”,一阵繁琐礼仪后,女帝率先离开。
张延礼还有些恍惚,又已习惯跟随女帝办事,竟然是朝臣中第一个起身离殿的。他面色稍有些兴奋,但更多却是惶然,显然还未完全消化这可怕的晋升。
他本以为,女帝待人宽厚大度,此番大约是能升到七品的,可、可如今……
三品……三品是什么概念?
然而,尚未等他理清思绪,在他身后,竟有几名原本对他不屑一顾的官员,满脸堆笑地追了上来。
“张大人,恭喜啊!”一位吏部官员拱手,神情热络:“久仰仁兄之才,咱们改天得好好聚一聚,切磋治政之道。”
“是啊是啊,京畿巡抚可不是小差事,大人以后还要多多关照我们这些老家伙。”另一位长眉白须,仙风道骨,但却眯着眼睛,话里话外全是讨好。
有人甚至不知打哪摸出一张名帖:“改日还请张大人到寒舍小聚,不知意下如何?”
而周围更多人,尽管并未搭话,但都在朝他抛来善意微笑。
——这就是权力。
今非昔比,不过如是。从前吃尽冷眼,如今却一呼百应。
他深吸口气,语调谦恭:“感谢诸位看得起,在下不过奉陛下之命办差。”
——而他所经历的一切差别,也只是女帝的一句话而已。
这一天的朝会,让无数人心绪难平。
天色缓缓暗沉,长街上仍能看到官员匆匆背影,或是揣着野心,或是握着忐忑。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惊惧、猜测,实质的变局已经悄然开始。女帝以强硬手腕扶持张延礼,又决意整顿国库、推动盐铁专营,声势浩大;而台面之下,流民募兵也在悄然展开。
朝堂斗争只是序幕,一旦外敌来犯或内乱萌生,真正能扭转乾坤的,只有军队——只有握住暴力与兵权。
而她需要的,是一支……不那么一样的军队。
17. 第 17 章
柳府。
深宅大院,雕梁画栋。
女帝步入柳府前,抬头望了望。
与一般官宦人家不同,柳府大门外并无过多浮夸装饰,只以深棕色的厚重门板、浑圆的铜环点缀,仿佛在无声彰显这户人家的底蕴与自持。
门匾上书“忠肃”,正是四世三公显赫家族的标志。
“皇上驾到——”
内侍高声通禀,柳府上下顿时有了动作。
门口两列家仆身姿笔挺,衣衫整洁,脚步轻缓。侍卫侍女跪拜行礼,所有人都规行矩步,井然有序,一片肃然。
几乎每一处细节,都有等同宫廷规制——如果由女帝评判,她会更激进些,宣布其更甚与如今的宫廷——的严谨,足见柳府的森严与奢贵。
为首的管家朝她恭敬行礼,道:“恭迎陛下。柳政事身染恶疾,唯恐传染,不便出迎,还望陛下恕罪。”
“带路。”女帝神情平和,语调也并无波澜。
管家立刻躬身引导,不再多言。家仆们低头让道,神色中既有敬畏,也有某种微妙的谨慎。
甫一踏入府门,楚映昭便留意到,地面廊道每块砖石都打磨得平整干净,花木修剪得曲直有致,甚至空中弥漫的香气也带着微微药味。似乎,一切都在在为府邸主人的病事做出辅证。
引她至正堂后,管家便告退了。
屋内,正悬着一席厚重的黛色帘幕。帘幕后,隐约可见昏黄的烛光若隐若现。
“恭迎陛下驾临,陛下万安。”一道略显低沉的声音隔着帘幕传出,音色如玉石相击:“微臣染疾,病中无状,不敢冒犯龙体,还请陛下宽恕。”
楚映昭静默片刻,目光打量四周。
帘幕垂至地面,丝毫不透光,似乎刻意将里间与外间隔绝。她不慌不忙,踱步向前几步,轻轻抬手,示意随行的侍卫止步在门外。
——显而易见,这位权臣男主哥刻意营造出这样的场面,是想和她连麦私聊。
“朕亲身探望,”她语气平静,但不容置疑:“竟连见柳卿一面都不能吗。”
帘幕后,那冷沉的声音不疾不徐响起:“陛下恕罪。微臣此疾或有传染,实在不敢妄动。况且,柳家一向遵循规矩,病中退居,正是礼数所在。”
“礼数?”楚映昭轻笑一声:“柳家遵循礼数的时机,总是恰到好处。”
对方没有立刻接话,只听得帘后又是一阵咳嗽,似乎是某种提醒,但又带着些掩饰般的虚弱。
半晌,柳千峥才缓声道:“陛下如此在意,倒让微臣受宠若惊。只是,陛下已为天子,何必为些旧人旧事而劳心劳力?”
……不太对。
女帝卡顿了半秒。
她倒是能听出话中暗藏异意,但宅博实在没把技能点点上社交,于是只得飞快地开始提取关键词:
已为天子,旧人,和……旧事。
最后一个词,此时出现在这个语境里,是不是有些突兀了?
她眼神微微眯起,试探道:“柳卿不妨……细说旧事。”
“旧事众多,微臣不知陛下指的哪一件。”柳千峥的声音平静,仿佛将一切置于千里之外:“但若是陛下登基前后的事,微臣以为,不提也罢。”
“不提?”楚映昭压了压语调:“你我君臣同心,柳卿又有何避讳?”
“……微臣不敢。”柳千峥被她梗了一下,声音变得有些轻飘,但内容却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重量:“只是,有些事,提起并无益处,反而徒增烦忧。陛下如今天命加身,又何必为这些琐事烦恼?”
不对。
……这儿绝对有隐藏剧情。
女帝轻吸一口气,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她目光渐冷,语调却更加平稳:“既是琐事,柳卿倒不妨说来听听。”
帘幕后沉默片刻,柳千峥低声一笑,仿佛在揣度她的耐心:“陛下果然不同凡响。既然如此,微臣斗胆问一句——先帝密诏,如今是否寻回?”
坏了。密诏,这种东西最容易生事。
楚映昭飞快地眨了眨眼,掩去眸中的情绪:“柳卿这话倒有意思。先帝崩前,亲自发旨,册封朕登基承继大统,哪有什么密诏呢?”
“密诏遗落,”柳千峥的语气平淡得近乎无情:“微臣承接诰命,才略知一二。”
楚映昭心头微沉,却不露声色:“柳卿既知有密诏,不妨直言,密诏内容为何?”
柳千峥轻笑一声,带着不紧不慢的试探:“微臣并不知晓。只是听闻,先帝崩前曾有意另作安排,具体如何,微臣不敢妄议。”
“另作安排?”楚映昭声音越发冷了下来:“柳卿今日锦里藏针,倒是引人深思。不知先帝安排为何未见施行?”
“或许是因为时机未到。”柳千峥的声音低而稳,仿佛每个字都蕴含深意:“陛下如今稳坐朝堂,自然不必多虑这些陈年往事。”
楚映昭看着那帘幕,眼神深邃:“柳卿的意思是,这旧事,或许有朝一日……”
“微臣只是提醒陛下,天下纷争未定,朝堂之内也不尽如人意。”柳千峥带着一丝模棱两可:“若有意外,陛下当以大局为重,切莫因一时心绪,而动摇根基。”
楚映昭面色稍沉,心头波动翻涌。
他的人设标签是权臣,她想。
那么,这样一位大权独揽、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角色,如今同她说这样的话,是在试探些什么?是想让她察觉某些隐秘,还是某种无言的警告?
女帝收敛心神,把那丝愠怒与忌惮压下。她语气一转,温声道:“柳卿好生修养,病体要紧,莫误了大事。至于旁的事端……朕自有定夺。”
话音刚落,帘幕下摆忽然轻轻抖动,仿佛里面有人起身。
柳千峥的声音传来,含着一丝慢条斯理:“陛下说的是。微臣既在病中,便实在无力料理。至于假若再起事端,恐怕……”
——这言外之意,半是警告,半是威胁。
厅堂中那黛色帘幕下,仿佛正潜伏着一头猛兽,随时会扑将向女帝。
“朕实在有心与柳卿讨教一二,”女帝却还是微笑:“但爱卿病重如此,朕实在不忍劳累啊。”
柳千峥并未直接答话,沉默一阵后,只轻咳着道:“微臣身体不济,确实无力长谈。若陛下有兴,往后一定再议。”
楚映昭没再答话,于是他也并不开口。
堂内静得落针可闻。
女帝清楚,这一场隔帘对峙已经演变为一场无声的刀锋交击。
柳千峥不肯露面,却在言语间处处暗示自己手中隐秘的牌局;她则屡屡试探,却未能真正撼动对方。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朕只期盼柳卿早些回到朝堂,实在有许多事,要与爱卿商谈啊。”
帘幕后,似乎传来柳千峥一声虚弱的低笑:“微臣定不负所托。”
说罢,灯光微暗,似乎有人将那帘幕后的烛台吹灭。
空气中多了几分药味,咳嗽声再次传来,不紧不慢,带着某种难言的意味。
楚映昭微一抬手,随行侍卫立刻上前护卫。
她转身朝外走去,步履并未见急,每一步都稳实踏切。
直至走到府门外,她才驻足回头,视线跨过院落,落在正堂之上。
仿佛隔着层层墙壁帘幕,她还能感受到柳千峥在帘幕后沉默注视的目光,莫测又不露形迹。
*
天色渐暗,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竭力理清今日九曲回肠的对话内容:柳千峥虽未明确表态,但他的定位已显而易见。
权臣。
这两枚字眼在她唇舌间咀嚼片刻,终于化为一声咋舌。
……流民募兵的进度,也该再加快些了。
思及至此,她敲了敲马车厢壁:“影,来。”
黑衣冷玉郎当即应答,数息后,便已单膝跪在她面前:“陛下。”
马车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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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行驶,窗外阳光透过竹帘撒进车厢,斑驳的光影在两人间摇曳。
楚映昭靠坐在一侧,目光落在自己这位贴身暗卫身上。与往常的简洁明了的下达指令不同,她此时的视线带着些审视和深思。
影察觉到了,却没有任何不适的表现。他的跪姿一如既往地笔直,眼神中没有情绪波动,仿佛一尊木俑般安静地等待命令。
楚映昭微微侧过脸,清晰地捕捉到他无意识中的细微动作:衣袖下的手掌紧贴膝盖,目光总是垂得很低,几乎从不与她对视;即便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他依然保持着下意识的警惕,似乎连呼吸都在控制着不发出多余的声音。
“影,”她忽然开口,声音柔和:“你是谁?”
影毫不犹豫:“夜巡卫,为您所用。”
果然如此。
楚映昭靠在车壁上,目光从他的额头、面颊一路扫到他的手,再转向他黑色的衣袍。
“不。”她再度出声,这次语气更轻,“朕问的是,‘你’是谁?”
影的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似乎被问住了。他沉默片刻,答得简短:“属下是……死士。”
“死士?”楚映昭重复了一遍,微笑道:“没有这个身份以后呢?你会是谁?”
这问题似乎有些超纲,他明显愣了楞,半天没有答话。楚映昭注意到,他指尖动了一下,微微蜷缩,又迅速恢复原状。
他答道:“没有死士身份后,属下会是死人。”
……好带感的男主人设,楚映昭在心中小声感慨,不愧是游戏看板郎。
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换了个话题,语气带着一丝若无其事的轻松:“好,那么,假如有一天,朕让你放下暗卫的身份,去执掌一支军队,你会怎么想?”
看板郎当即回应:“陛下有令,属下自当竭尽全力。”
“竭尽全力?”楚映昭笑了笑:“错。朕问,你怎么想?会觉得有趣,还是厌恶?紧张?自信?”
影顿了一下,似乎被问住了。他答得极慢:“属下……会为陛下分忧。”
她摇了摇头:“你没有回答朕的问题。”
这句话对暗卫的打击似乎很大,他甚至不由自主的抬了一下头,接着又立刻低了回去,只飞快道:
“无论是暗卫还是兵士,都是为完成陛下的目标。陛下需要,属下便做,并且做好。”
“倒是一如既往的干脆。”楚映昭笑了笑,随即神色一敛,语气认真起来:“朕想要一支纪律严明、战斗力强的军队。”
影思索片刻,问:“陛下觉得,现在的军队不够用吗?”
楚映昭摇头:“不是不够用,而是不能用。他们要么和世家大族勾结,要么只知道争权夺利。我想要的军队,得像……”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像义军。他们得有确切的纪律标准、有一定文化知识,对战争性质有明确认知,也理解自己为何而战。战时能打胜仗,平时能帮助民生……总之,军队,不该只是一件暴力工具。”
她没说出口的是:同样的,你也不该只是一件工具。
这位看板郎,显然有极其严重的心理问题——包括但不限于自我认知失调,严重物化,以及情感压抑隔离。
且非常典型。
影并不知道,女帝正在开具自己的精神诊断书。他只点头道:“这恐怕比训练暗卫还难,陛下。”
楚映昭笑了笑:“不难的。”
“是。”影无条件接受她的全部想法,又问:“从哪里开始?选人?立规?筹备资源?”
“都得做,”楚映昭答得毫不犹豫。
她低头扫了眼系统界面的金色倒计时——32天。
微妙的数字让她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她将倒计时抹去,又补充道:“但时间不多了。影,有些事,得抓紧。”
此时,女帝陛下还没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件同样重要的事。
——柳千峥的个人任务,没有触发。
18. 第 18 章
(十七章前半段有大修)
楚映昭在铺着柔软锦被的床榻上睁开眼时,暮色已悄然将天边染为深紫。
漫长的奔波和压在肩头的无数事务,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终于在这一刻松开了一丝缝隙,让年轻的女帝得以喘息。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久违的深眠让意识模糊不清。
她做了个梦。
先是梦见先帝,但拜刻板印象所赐,御座上的暴君变成了大耳werwer驴。
当事狗披着无比宽大的龙袍,端坐在高台上,龇牙咧嘴,不断生产刺耳的声波攻击。
在他身后,是绝望忍人太后妈咪。
她手中拽着一条细长的狗绳,末端正套在比格帝脖子上。梦中,她看不清太后的表情,但场景格外滑稽有趣。
接着,梦境一转,她看见另一个自己。
金銮殿内,殿门大开,阳光洒满青砖地面。她一袭黑红色龙袍,腰间悬剑,神情冷漠得如同寒冰。殿内站满了朝臣,鸦雀无声,甚至连呼吸声都显得压抑。
就在下一个瞬间,她拔剑而起。
寒光乍现,血溅三尺。
“二十六个。”梦中的她冷冷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话音落下,二十六颗头颅渐次滚落,无首的臣子跪倒在地,鲜血浸透青砖,淌过她的脚下,顺着地面蜿蜒而去。
尸首山呼万岁,另一个她转身走出大殿,披上战甲,登上了御驾亲征的战车。
接下来是一片混沌。
漫长的模糊失焦过后,画面又是一转,女帝换上华贵的礼服,站在粮仓正前。
一缕清晨的阳光穿透云层,斜射在仓门上方。某件眼熟的、饱浸暗红的八品官服,正在初春寒风中摇曳。
人群中,一把匕首悄然探出,直直刺向她的胸膛。但她反应极快,一把攥住刃尖,鲜血从指缝间溢出。
“——尽是逆贼。”
梦中的她一锤定音。
梦境变成了一片混乱。
鲜血与火光交织而成的赤红色在她脑海中翻涌,刀刃落下的声音,一并伴随着哀嚎与喧嚣。
血光四溅中,她喘着粗气,踉跄后退,嘴里低喃着什么,却又被无尽的杀戮声淹没。
突然,一双亮金色的眼睛出现在了她的视野尽头。
那双兽瞳凌厉如刀,却也有着灼灼光芒。它们透过火光和血色,仿佛直直刺进了她的灵魂深处。
楚映昭心头猛地一震,彻底惊醒。
整个宫殿笼罩在一片夜色中。她靠坐在榻上,伸手按了按眉心,努力将梦境的残影驱逐出脑海。
……感觉做了个合订本噩梦。
门外响起侍女轻轻的敲门声:“陛下,可有需要?”
“没什么。”楚映昭清了清嗓子,语气平静,缓缓起身,披上一件薄外衣:“你们退下吧。”
她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凉风涌入,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几分。梦境中的荒诞与真实交织,让她有些说不清自己的感受。
先帝、太后、臣子的血,乃至那双金色的眼睛——一切都像某种隐秘的预兆。
转身回到榻前,她点开系统界面,想要用数据驱散那种莫名的压抑感。
系统即刻浮现,她随手滑动界面,一一翻看各个模块,试图在这些熟悉的功能中获取些许安心。
忽然,她的目光停在了一直没怎么关注过的“任务模块”上。此刻,图标的右上角多出了一道红色标记,显然有未读内容。
点开后,界面右上角,【成就系统】的光标在界面上微微闪烁着,仿佛等待她的审阅。
她眨了眨眼,一行行文字便与蓝光一同浮现,温和的女声解说随之响起。
【成就系统:
·完成特定目标,即可获得成就点奖励。每100点成就点,可兑换纪念品奖券*1。
·达到一定成就进度后,可解锁隐藏称号。】
屏幕闪烁几下,接着开始播放示例操作:
界面中心,浮现出一张铁制卡牌,卡面上雕刻着一枚精致的爱心宝石,旁边则标注有进度条和奖励说明:
【成就:万人迷(一)】
【1人好感度达到50。奖励:10点成就点。】
下方,领取键已经亮起。系统指针自动点击,随着一声轻响,左上角的成就点数就变成了【10】。
紧接着,一阵白光过后,卡牌变成了铜制样式,进度条向前移动了四分之一,奖励说明也变成了:
【成就:万人迷(二)】
【100人好感度达到50。奖励:20点成就点。】
看着仍旧闪烁着微光的领取键,楚映昭摸了摸下巴。
还能领。
但,她哪来的这么多好感度?
不过,尽管脑子还在紧锣密鼓的对账,她的手却毫不犹豫,直接点击领取。
界面又是一变。然而,奇怪的是,已经变成了银质的卡牌,和显示第三阶段的成就,仍旧是可以继续领取的状态。
——五十点好感,这数值已经能算是很高了。打个不算太恰当的比方,假设对方有一百块钱,那么,在特定条件下,TA大概率会愿意分五十块给你。
而第三阶段,需要整整一千人达到这个数值。
……不确定,但贼不走空,先领再说。
要整整一万人才能领取的四阶段奖励,终于变成了灰色。
但看着已经变成60的成就点,楚映昭已经摩拳擦掌,开始四处翻找起其他可以薅的羊毛:
【成就:独占春风(一)】
【单一男主好感度达到10。奖励:10点成就点。】
【成就:与君同醉(一)】
【单一男主约会次数达1次。奖励:10点成就点】
【成就:笑立风波(一)】
【完成1次多男主同台的修罗场剧情。奖励:10点成就点。】
【成就:月下独芳(一)】
【击败1位对手。奖励:10点成就点。】
……
女帝眼花缭乱,尽管实际游戏时长不足一周,但她居然已经完成了近二十项成就,实在令人不得不赞誉一句行业翘楚。
但,好感度和约会另当别论,修罗场剧情是什么时候完成的?
修堤时,白闻青和齐望竹就泄洪区一事,是有些争执,最终由她一锤定音。
……这算修罗场?
那击败对手成就,难道是……上朝第一日,那个被她杖毙的姚副部长?
倒也确实是广义上的对手……
女帝逐渐放弃理解恋爱系统。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
楚映昭的目光停留在左上角,一串美妙的数字在蓝色光幕中微微闪烁。
【成就点:340】
她现在又有三抽次数了!
女帝毫不犹豫,滑动屏幕,跳转进抽卡模块。
转盘仍旧璀璨瞩目,金紫两个象限散发着微光,诱惑非凡。
陛下攥着自己勤勤恳恳薅来的五抽,打算沐浴更衣洗手焚香,再……等等,五抽?
她眨了眨眼,目光换了个方向,点进了男主界面。
【影(关系值):91】
【白闻青(好感度):25】
【柳千峥(好感度):?】
【阿日苏(好感度):?】
以及——
【齐望竹(好感度):36】
是的,在女帝完全没注意到的角落里,竹马哥偷偷摸摸地涨了25点好感,并为女帝贡献了两张珍贵的纪念品奖券。
但是,女帝有点莫名其妙的想:她根本就没攻略他吧?这两天忙的焦头烂额,他们甚至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尽管有些不明所以,但楚映昭并未多想,而是重新返回抽奖转盘处,将目光牢牢定在了“开始”按键上。
五张奖券,五次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落在“开始抽奖”的按钮上。界面瞬间亮起,抽奖转盘缓缓旋转,周围的奖品图标逐渐模糊,但光芒却越发耀眼。
“阿弥陀佛。”她低声喃喃,眼神专注地盯着转盘,仿佛透过屏幕可以摄住命运:“阿门,奥姆,福生无量天尊。”
在她体系完全混乱且毫不虔诚的破碎祷告中,转盘速度渐渐变慢,图标逐渐清晰。
预料之中的,指针丝滑的划过金色区域,冷酷的停在了白色格子里。
R卡。
微弱的特效散尽,一张闪着浅淡金光的信纸缓缓浮现。
【渡笺】
【纸笺传意,以渡情舟。无指向性,信件内容仅指定角色可以阅读。】
楚映昭挑了挑眉。
虽然是张白卡,但如果用来写密信,或传递某些重要信息的话——天呢,非常好R卡,实用拉满!
可惜,这只是件一次性用品。如果能循环使用的话,她一定能Make情报机关GreatAgain!
她将信纸收入背包,目光再次落在抽奖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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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盘又滴溜溜的转了起来。吸取上次教训,这次她闭紧了嘴,没再给各路神仙来一场可汗大点兵。
指针旋转过几十圈,各色残影在她眼前呼啸而过。她甚至几乎看到了金卡的剪影,而且,随着她逐渐加速的心跳,指针竟然慢慢在金色区域停……停了……停了下来……
停!该停了!
……但没完全停。
它缓慢但坚决的、毅然决然的,在最后一刻,又往前滑动了极小一截位置。
在陛下逐渐攥紧的铁拳前,熟悉的剪影慢慢显露——
好巧,又见面啦,信纸老师。
怪不得设计成了一次性用品,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啊!
看着背包里叠加的道具,女帝深吸一口气,接着再次点开了抽卡。
还有三抽,问题不大。
多次忤逆圣意的反贼指针,又开始了它罪大恶极的工作。
光影再次轮转,剪影飞快闪过,最终,女帝陛下闪出一片白光。
第三张R卡。
好在,这次剪影终于有了变化。一片蜡烛样式的剪影施施然登场,与楚映昭面面相觑。
【鸳烛】
【鸳鸯比翼,锦烛流光。无指向性,使用后,能绝对稳定的燃烧一整晚。】
嗯……指向性还挺很明确的。
但没关系。
作为非酋,她善于发现一切道具的优点:绝对稳定,环保,安全,且用途广泛,甚至可降解,完全符合环保标准。
女帝当即给这支喜烛赐下御名:防风打火机。
至于第三抽还是白卡,女帝心情其实还是比较稳定的。
出金卡和紫卡吗?哦不出啊,不出就算了,行吧。其实朕也没有很想要,笑死,朕根本就看不上这些东西。你这转盘真挺一般的,哈哈。
女帝一边竭力保持微笑和体面,一边第四次点击抽卡。
不知为何,她的直觉隐隐作响,某种未知的期待逐渐放大。
伴随着清脆的系统音效,指针缓缓开始旋转。
屏幕上各色光芒飞速闪过,各式图案剪影如水流般滑过眼前,但这一次,似乎多了一种奇异的节奏感,仿佛画面中的光影带着某种跃动的情绪。
甚至,她隐约疑心,这次旋转的速度比前三次稍快了一些,金光掠过时也有些微妙的刻意。
她的心中莫名一跳,目光更紧地锁在屏幕上。
“……出金?”她低声自语,语气中带几分不自知的期待。
转盘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那抹金光再次一闪而过,这一次停留得更久了一些,仿佛在蓄势待发。楚映昭微微眯起眼,指尖下意识地轻轻敲击桌面,等待着结果。
终于,当转盘停下时,一道金光骤然爆发,整个屏幕都被染上了耀眼的金黄色!
金卡!
楚映昭大喜过望,恨不得拉动进度条,直接跳过这段形式感极强的演示视频:
一只檀木书箱在光芒中渐渐浮现。其上雕刻着道道暗青色竹纹,边角镶嵌着温润的玉石,锁扣则刻有兰花图案。
它所对应的角色,已经显而易见。
【雅澜匣】
【匣内放置《国策论》。赠予齐望竹后,可触发限定任务“史册墨书”。】
意料之外的,它的文案极短,且经由女帝再三确认,这件金色传说并没有好感度加成。
而且,在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注:传奇品质道具,仅限当面赠送对应男主。】
……不愧是金卡,好严苛的使用条件。
但它叫《国策论》。
哎呀,那就没有办法啦。女帝能怎么办?她也只能尽量克制住脸上的笑容,完全溺爱了呀。
而且,她稍加研究,便发现了一个新的漏洞:标注上单说了只能送给齐望竹,却并没说齐望竹收到后,她能不能借回来观摩欣赏。
……限定任务的名字,好像也有这方面的倾向?
她一边思索着这些,一边遣人去召回齐望竹。
侍从当即应声,但又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陛下,齐正恒、张延礼与六部诸多官员都已候在御书房了,不知何时召见?”
“就来。”楚映昭终于想起,今日下朝后,她曾派人预约了一场高管会议。她的眼神从仅剩的一抽上挪开,转而道:“传侍女,更衣。”
作为一位自我管理能力较强的非酋,她深谙抽到金卡后就应及时收手的道理。
而且,这场会议,很重要。
19. 第 19 章
御书房门外,一场春雨方歇,残余的水珠顺着飞檐屋角滴落。
殿内灯火已亮,穿堂风微凉,将书页微微拂起。
楚映昭坐在长案后,身披玄黑色宫服,神情稍有些庄重。
案上放着数份近期地方呈报的文书,皆与流民、盐铁、义学建设等事项相关。
厅中,齐正恒与张延礼并立在女帝正前方,身后依次站着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官员管事。只是几人官职各异,此时也就不免有些困惑。
这是一场闭门会议。
没有太多的繁琐礼节,但肃穆氛围反而更甚。
谁都知道,女帝上任不过数日,便雷厉风行地推出一系列举措,已在朝内外掀起暗流。如今集中这些要员,必然要做更系统的定策与部署。
只是,不知为何,在座几人官职高低差别巨大,甚至有许多位六七品的员外郎。
联想到张巡抚晋升前的官位,实在不由他们十足紧张。
——当然,他们并不清楚,女帝有自己独特的选人思路。
当然,才能60的标准实在不算很高,而且六部四百多人,只有不到二十人达标,甚至其中个别人的忠诚是一开头的两位数……
但政令推行,总还是要经由六部,如今这批人已经是最优选了。
而且,有张延礼白日飞升的胡萝卜吊在前面,他们自会竭力以赴。
“今日召诸位前来,”楚映昭倒并不卖关子,她虚靠在椅背上,开口道:“是要明确一些章程,令诸位分头落实。此番既不论礼节,也不拘于形式,诸位爱卿尽可畅所欲言。”
语毕,她看向齐正恒。
“启禀陛下,近日下官走访京畿,清理地方盐仓,拂清诸多隐蔽渠道。陛下先前下旨,威震甚广,已见成效。”齐正恒向前一步,将手中所带的卷宗呈上,躬身道:“这是在数处盐铁重镇的整顿记录,以及下官对各地盐铁运销情形的粗略估算。”
女帝颔首,示意内侍接过卷宗。她手指点了点桌面,微微皱眉:“某些宗室之中,也曾参与过私盐流通,齐大人可曾查实?”
齐正恒沉吟片刻,神色略有不安,但仍旧沉声道:“确有蛛丝马迹,目前尚不足以直接定罪,但足以表明个别王公与商户暗通款曲。只是顾及宗室体面,地方官员多有不敢声张。”
楚映昭唇角浮现一丝冷淡的笑:“盐铁乃国之根基,凡破坏官营者,严惩便是。齐大人,此案可速查。”
礼部的一位副手连忙躬身:“陛下神威,必可整肃盐政。只是若大规模牵涉宗室,恐怕……群臣难免非议。”
女帝放下卷宗,声音依旧平和:“盐铁收入,关联军饷与赈灾,诸位只管依法行事。此事暂与齐大人商定三月期限,务必拔掉几处私囤大案,以儆效尤。”
——更何况,群臣对她的非议少过吗。
反正他们早晚都是要被打包革职下狱、抄没家产,背后蛐蛐她两句倒也无妨。
“臣领命。”齐正恒肃然应诺。
随即,女帝将目光转向户部一名官员:“户部那边,流民分地之事可曾查勘清楚?张卿提到过,有些地方豪强阳奉阴违,私藏田亩,甚而阻挠流民耕种。你可有应对之策?”
那官员微微擦汗,低头道:“启禀陛下,目前已完成大致丈量,然依旧存在不少私占荒地问题。下官已责成地方巡抚加紧彻查,也与张大人配合,但力度尚嫌不足……”
女帝轻轻敲了敲案几:“确权分田实乃要事,流民无法安居耕种,国本何以立?将来更何谈征税兴建?此事,你们户部与张卿务必全力落实,任何官员若敢徇私枉法,朕决不宽贷。”
那官员躬身:“下官明白,必严加整顿。”
站在一旁的张延礼亦道:“陛下,臣三日后便再度启程,奔赴南线数州,着手第二轮土地清查。预计两个月内,最少能将八千亩田地发放给流民。若地方阻力太大,臣恐需朝廷额外震慑之令。”
女帝微一点头:“若遇无法无天的豪强,先礼后兵,辅以铁腕。该抄家就抄家,该鞭挞就鞭挞,绝不可姑息。”
张延礼深一躬身:“臣誓不负所托。”
见经济事务的重点已稍作安排,楚映昭略整理卷宗,转向礼部的主管官员:“下一桩,便是义学建设。前番大水之后,灾区孩童流离失所,更遑论读书识字。朕有意在流民聚集地设义学试点,你那边进度如何了?”
主管官员神色恭敬,略带喜色:“回陛下,礼部已选拔出一批府学学生,乃是士子中勤勉肯干者,可任教习之职。尚有几处县衙愿将废弃寺院改成课堂。只需再拨些资金添置桌凳书册,即可正式开课。”
楚映昭听罢,和缓道:“可喜。只是这钱从何处来,还需与工部、户部合力。流民义学讲课内容,学生遴选标准,朕自有定夺,晚些再与你商议。”
谈及此处,几位官员频频点头。女帝顺势微沉声:“灾后医疗一事,工部可曾有建言?”
工部侍郎上前,奏道:“回陛下,臣正与礼部、户部协商,在流民集中区搭建简易医馆和水井。但缺医少药,臣想请陛下再行调拨部分盐铁官营的款子,或由齐大人从扣押的囤盐收益中先行划拨一些。”
楚映昭目光一转,看向齐正恒:“爱卿以为如何?”
齐正恒点头:“陛下若允,下官可从近期没收的囤盐中变现一部分,暂充为医馆与简易设施的专项银两,先行救急。”
“甚好。”楚映昭露出些许赞许:“防疫是当务之急,齐卿辛苦。”
“既然诸位已有事宜,”她沉吟片刻,稍稍环顾四周:“就暂且散会吧。三日内,各部协同起草细案,呈至朕桌前。”
众人连声应诺,行礼辞退。张延礼也正要随同离去,却听女帝又道:“张卿,你且留一步。”
他神色一怔,忙顿住脚步。其他人见状也无多言,各自退到殿外。
御书房的大门在内侍的引导下轻轻掩上,殿中再次归于静谧,唯有烛火映照卷轴沙沙作响。
*
人走后,楚映昭才似松了口气,眼角余光扫向房间一角:“影。”
屏风后,一人迅速闪现出来——黑衣黑发,神色冷峻,赫然是夜巡卫头领。
他无声无息地单膝跪地:“属下在。”
堤坝一事后,张延礼也算是跟这位冷脸酷哥混了个脸熟。他微微拱手,以示见礼,却也并不多言。
见这里已经没有外人,女帝顿时懈怠,往椅背上一倚,官威即刻消失:“刚刚朕只字未提军事,你可晓得缘由?”
张延礼先是一愣,继而躬身道:“陛下此举,大约是顾虑朝中顽固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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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察觉到兵权集中的意图,会有所阻挠?”
女帝点头:“不止如此。朕要全面整军,声张过早,势必引起地方与朝堂的戒备。边关久乱,草原虎视眈眈,不可不防。”
话音微顿,她转向影,摆了摆手:“给咱们小张大人说说边关如今局势吧。”
影沉声答:“属下近来收集到的情报显示,草原部落袭扰边境,疑似与北部某些流窜贼匪暗中往来。边防军人数不足,武备落后,且士气并不高。若敌方突然突袭,只怕会陷入危险。”
张延礼听完眉头一拧:“形势如此紧张,若不尽快增兵,边关何以安天下?”
楚映昭打了个哈欠,站起身,伸手拂过案上那几张地形图,指尖停在某处:“所以,你们协力,才能加速完成第一批募兵。”
“请陛下示下。”张延礼与影同时拱手。
“第一,招收十八到三十五岁的青壮,有劳力、懂一些耕作、或有旧兵经历者尤佳,务必清查身份,这支军队极其关键,朕只要良家子。”
女帝态度平淡,甚至带些困顿的懒散,但言语间却有十分的魄力:
“第二,暂定五百人为首批规模,以三个月为期进行初步操练,合格者派往边关;第三,列出明确奖惩:从军满五年,额外分得一片田地,子□□先进入义学进修,家中长辈额外关照,安排家眷优先入籍本地。但如果不服管教或成绩过差被退回,以上全免。”
张延礼略有些吃惊:“陛下所许之利,确实极具吸引力……”
“最具吸引力的倒不一定是这个……”听他说这话,楚映昭反倒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但眼下时局紧张,一切都紊乱失序,还是得先把经济基础打好再说……”
“属下领命。”影并不多言,只是再次垂首。
楚映昭敲了敲桌子,又开口道:“抄家、惩腐、官营,会让许多官员忙于自保,不敢轻举妄动。再有人想作乱,那就以治军之名罢官,绝不姑息。”
张延礼神情凝重:“是,臣明白。”
女帝满意地点头,语气稍缓,随手划出系统界面:“影主内线控制与军纪肃整,张卿管物资与人事调度。盐铁官营一事必定会有反扑,一个半月的时限确实紧张,但眼下时间实在不多,只好辛苦两……”
陛下骤然停顿了一瞬。
紧接着,女帝猛地坐直了身子,原本松弛的神情骤然变换!
她深吸一口气,接着飞快地眨了眨眼,面色即刻便沉了下来:
就在刚刚打开的系统主界面上,那串流光溢彩的金色倒计时,正以十几倍的速度急速缩减!每个呼吸间,都会瞬间流失十数秒!
倒计时背后,那双金色的兽瞳亮的惊人,灼目的凝视感几乎穿透屏幕,仿佛与她对峙。
数次退出刷新无果后,她眉头紧锁,指尖飞速滑动,翻找起各个系统模块,任务、好感、地图……界面迅速展开,但所有任务描述、相关信息或是进度内容,一切都按部就班,毫无异常。
数字的变化并不跳跃,而是以一种冷酷的线性规律减少。
烛火摇曳,但原本宽敞明亮的御书房,似乎随着突然疯转的倒计时变得逼仄起来。
按照这个流速——
恐怕再有五十几个小时,她与这位草原王子,就要见上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