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薛家长子》
1. 第 1 章
腊月的天儿,滴水成冰。
金陵城却格外热闹,马上就要过年了,不论贫富都要置办些年货,百姓也挑着家中货物出来售卖,置换些东西好过年。背着箩筐的百姓、挑着扁担的小贩、押送货品的商队……在城门处排起长长的队伍。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并未饰以朱轮华盖,细处却可看出考究。车架比普通马车大上许多,使用黄花梨木制造而成,轮毂、车轴镀以金边。马车通体雕刻蝠纹,车窗没有用布幔,而是镶嵌彩色琉璃。
十几个随从骑马随扈左右,腰佩宝刀,气势不凡,引得路人纷纷避让,不敢有丝毫冒犯。
马车直奔一侧专供贵人通行的便门,不多时进了城,才有人禁不住好奇:“这是哪家的?如此威风!”
“这你都不知?没瞧见马车上的徽记么,这是薛家的!”
薛家乃是金陵数得上的望族,本是紫薇舍人薛公之后,如今虽无人站在朝堂之上,却领着内府帑银行商,攒下不知多少身家,有“珍珠如土金如铁”之说。
“原是他家,难怪如此排场。”前头那人恍然大悟,随即又摇了摇头。
年初薛家当家人急病仙去,只留下夫人并几个年幼的儿女,恐怕如今的日子不好过呐!
*
马车里,薛虯正在闭目养神。
他是薛家这一代的长子,与薛蟠同胎双生,如今不过十三岁,却已经初见世家公子风范。
他身着月白色如意云纹缎地直裾,外罩缂丝面灰鼠皮大氅,宽衣博带,乌发半束。全身上下别无装饰,只有腰间一枚金镶玉带钩,以及束发的和田玉小冠。
面如冠玉、眉若染漆,风姿特秀、郎艳独绝,正所谓青袍美少年,黄绶一神仙①,薛虯虽不穿青袍,却可称一句翩翩美少年。
小厮长瑞往火炉里加了点香料,动作极轻,唯恐惊扰薛虯休息。
薛虯并没有休息,他在思考人生。
这本不是他会做的事,毕竟身为薛家长子,薛虯前面十几年的人生极为顺遂,出身贵胄、家庭和睦,他本人自小聪慧,学什么都一点即通,极得薛父爱重。
若说有什么挫折,大概就是幼时身体不好。
许是在胎中与薛蟠的营养分配出了问题,两个孩子出生后差异极大。薛蟠身强体健,能吃能睡、能跑能跳,脑子却有点不够用。薛虯生来聪慧,却是个病秧子,打小抱着药罐子长大。
不过因为薛家富贵,这点挫折便也不算什么。薛虯从不缺名医好药,五岁那年,薛家更是砸重金将他送去金陵名观灵应观清修,原本只是病急乱投医的无奈之举,不想他竟真的慢慢好了起来,长到十岁上时便与常人无异,因为饮食作息规律,勤于锻炼,如今比普通人还要康健一些。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今年开春,薛父不慎感染风寒,缠绵病榻一月后不治而亡。这于薛家无疑是一场灾难,薛虯同样哀痛难抑,还为此病了一场。
病愈后薛虯开始时不时做梦,梦中他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过着与现在大不相同的生活。梦境太过真实清晰,让薛虯倍感恍惚,不知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更为巧合的是,他刚刚在梦中经历完另外一段人生,灵应观的观主便说他命格已改,不必再避世清修了。
……
薛虯伸手揉了揉眉心,他至今也不清楚那到底是黄粱一梦,还是前世今生。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他是薛家的儿子!
前面十三年的经历不是假的,他入口的每一样食物、品过的每一种味道、看过的风景、听过的声音都是真的,薛母体贴入微的关怀是真的,薛父的爱重期待也是真的。
既然如此,何必计较这里是二十一世纪还是庆朝?他只是金陵薛家的长子薛虯而已。
反正在那个梦里,他的父母商业联姻,他也只是被生下来继承家业的工具人,相互之间没什么感情,自然也谈不上牵挂。
*
马车在金陵街道上辘辘驶过,约莫半个时辰后,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大门前停下。
宅院占地极广。碧瓦朱甍、雕梁绣户,隔着重重高墙,隐约可见阁楼高高翘起的檐角。朱红色大门紧闭,上悬黑底金字匾额,“薛府”二字大气遒劲。
七八个锦衣华服的仆役守在门口,远远见到薛虯的马车,早有机灵的进去回禀,其余人则上前迎接,搬脚凳的搬脚凳,拿东西的拿东西。
薛虯弯腰下了马车,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步进府。一路奇石假山,流水潺潺,真可谓一步一景,既有北方之大气庄严,又兼南方之精致秀美。
仆役们各司其职,见到薛虯纷纷行礼。
薛虯也颔首回礼,见他们神情似乎有些不自然,也没有放在心上。
进得内院,便见薛母带着宝钗在正房门口翘首以盼。
薛父去世将近一年,薛母明显憔悴了许多。去年此时她还气色莹润,容光焕发,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如今却面容暗淡,鬓染白霜,脸上带着难掩的疲惫。
薛虯心中一酸,快走几步上前跪下:“儿子给母亲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
薛母忙将人扶起,细细端详:“可算把你盼回来了,在观中一切可好?”
“都好。”薛虯含笑回答,“母亲时常派人垂问,衣食住行样样周全,儿子自是处处安好。”
“那便好!前日你来信说命格已改,可是真的?”
“观主所言,想来不会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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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量天尊,这一劫总算过去了,真是天大的喜事!”薛母喜不自禁,抹着眼泪道,“你父亲去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如今命格既破,他在底下也能安心了。”
提起薛父,薛虯和宝钗也有些伤感。
薛母忙擦去眼泪:“看我!虯儿好不容易回来,哪有在外头说话的道理,快进屋吧。”
“正是呢,若是冻坏了哥哥,妈岂不要心疼?”宝钗也跟着打趣。
薛虯这才有心思留意宝钗,诧异道:“宝钗是不是长高了?”
“可不是!这二月宝丫头开始抽条了。”薛母笑呵呵的,“如今她也长大了,还帮我管着家呢。”
薛虯不觉奇怪:“宝钗一向能干,父亲也多有夸赞。”
“妈和哥哥笑话我呢,只是帮妈管些琐碎小事,哪里就值得说嘴了?”宝钗低着头,脸颊有些发红,更显得人面桃花,娇媚动人。
薛母不由笑了出来,看着最得意的两个孩子,满眼都是慈爱。
薛虯却想到她们的结局。
在他的那个梦里,他们所在的世界是一本书。
书里没有薛虯这个人,薛父去世后,薛蟠成了新的当家人,只是他缺乏才干,不能撑起家族门楣,薛家在他手中逐渐衰败,只能依靠王家和贾家勉强保存。
为了给家族搏一条出路,薛母与宝钗在贾家伏低做小、小意讨好,甚至拿宝钗的婚事做为筹码。可她们的下场依旧不好,在王贾两家相继覆灭后,失去靠山的薛家也成了无根浮萍,随风被吹散了。
书中没有明写薛姨妈、宝钗和薛蟠的结局,但略一想想就知道,没有家族庇佑,家里又没个顶事的男人,他们的生活必定好不到哪去。
薛虯心中酸涩难言,他的母亲出身名门,自小养尊处优,出阁后与丈夫恩爱不移,除了为儿女操心,不曾受过任何苦难。
他的妹妹也是千金贵女,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锦衣玉食地娇养长大,才干品貌样样出众,是金陵闺秀的典范。
若非家族不得力,薛母本该是薛家的老封君,每日吃吃喝喝,想玩什么玩什么,闲了找人说说话,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宝钗也该嫁一如意郎君,夫妻恩爱和睦,生活圆满称心。
只可惜薛蟠不争气,让她们吃了那么多苦头。
好在现实与书中终究不同。如今他身体健康,也不再受命格困扰,此次回来便会接手家业,必不会让薛家再落到那般结局。
想到薛蟠,薛虯才发现薛蟠一直没露面,奇道:“薛蟠在忙什么呢?”
他只是随意一问,却不想薛母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宝钗也低着头一言不发,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是不是闯祸了?”
2. 第 2 章
“昨日那孽障与狐朋狗友上街闲逛,因为一个小丫头与人生了争执,指使家丁将人打伤了。”
提到薛蟠,薛母抹着眼泪与薛虯说起昨日之事。
薛虯默然,这么熟悉的剧情,除了英莲与冯渊应该没有旁人了。
他原还对梦中之事有所保留,如今却不得不信。不出意外,冯渊将在被打三日后不治而亡,冯家老仆将薛蟠告上公堂,在贾雨村的包庇下,以“薛蟠已死”为由了结此案。
由此薛蟠变成了“活死人”,薛家也因此名声扫地,后来薛家败落,未必与此事无关。
薛虯按了按眉心,他原想着归家后好生约束薛蟠,尽量避免此事发生,不想还是迟了。
“受伤的那位公子如何?”
“听说伤得不轻,管家送了些药材过去,多的我也不知道。”薛母叹道,“冯家的人恼了我们,什么都不肯告诉。”
那是自然,换成谁处在冯家的位置,都不会对薛家人有好脸色。
薛虯镇定道:“母亲且宽心,此事我来处理吧。”
薛母拉住薛虯的手拍了拍,顿了一会儿才道:“你兄弟是个混账,除了憨顽惹祸,丁点儿也指望不上,我和宝钗又是女眷,外头的事一概插不上手,一出事便成了蒙头的苍蝇,如今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薛虯反握住她的手:“母亲放心,儿子会尽力周全的。”
“你打小便主意正,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苦了我儿。”
薛母看着眼前的长子,心中十分难受,她的虯儿也才十三岁啊!旁人家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在学堂念书,为了成绩和功课烦恼,薛蟠素日游手好闲招猫逗狗,她的虯儿却要撑起偌大的薛家,还要替弟弟收拾烂摊子,叫人如何不难受?
可恨老爷去的早,她自己又没本事,否则虯儿何至于如此辛苦!
想着想着便又淌下泪来。
薛虯与宝钗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薛宝钗拿出帕子替薛母擦泪,温声细语地安抚,又转移话题:“哥哥一早便出发,这会儿定是饿了,是不是让厨下准备饭食?”
薛虯含笑道:“旁的也就罢了,母亲小厨房做的芋煨白菜儿子甚爱,这会儿正想着呢。”
“都有!一早就备着了,只等着你回来。”
薛母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张罗着叫人传饭,正房立时热闹起来,不一时八仙桌上便碗盘森列,除了薛虯点的芋煨白菜,还有罗汉斋、素烧鹅、八宝豆腐、清炒豌豆苗、金镶白玉板,都是薛虯往日爱吃的。另有凉菜三四样,包子点心三四样,粥品主食三四样,虽是素食,却十分丰盛。
母子兄妹三人用过饭,薛母面露疲惫之色,由丫鬟服侍着进里间休息,薛虯和宝钗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薛宝钗叹息道:“为着二哥这事,妈昨晚上熬了一夜,水米也用不进去,亏得大哥回来及时。”
薛虯看着她:“你这些日子也没少操心吧?”
瞧着比几个月前沉稳多了,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心事太多了也不好。
他伸出手,轻柔地在宝钗她头上拍了拍,温声道:“回去好好歇着吧,外头的事有我呢。”
略显亲昵的动作令薛宝钗一愣。
薛虯离家之时,薛宝钗才不过三岁,以前的事早记不得了,后来的这些年聚少离多,即便有心亲近也显得生疏。薛虯克己复礼,薛宝钗亦是大家闺秀,言谈举止总是克制,如此亲密还是头一回。
待她回过神来,薛虯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
丫鬟莺儿笑嘻嘻道:“大爷对姑娘可真好!”
宝钗微微一笑,拢了拢身上斗篷:“咱们也回吧。”
莺儿应了一声:“姑娘是该回去歇着了,昨儿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身子哪里受得了!”
*
另一边,薛虯正吩咐长瑞:“你让人拿着我的名帖,请孙老往冯家走一趟。 ”
孙老原是御医,医术极佳。十年前他致仕后本要留在京都,正值薛父四处替薛虯求医问药,花费许多心思才说动他回金陵老家养老。那时薛虯才三岁,只记得经过孙老调养,他的身子松快很多,但始终无法根治,无奈之下才被送入道观。
没了薛虯这个小病人,孙老也没再回京都。这些年年纪渐长,他便一心钻研医术,偶尔治一治求上门的病人,却很少出门看诊了,轻易没人能请动他。
薛家自然请得动,只是薛母和管家恐怕没想到冯渊会伤得这么严重,所以没劳动他老人家。
“来时观主带给我的丸药各分出几丸,一并给孙老送去,一半给他,一半请他带到冯家,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灵应观名声在外,堪为江南道观三甲,除了历史渊源和卜卦之术外,便是老观主一手出神入化的制药本事,不论什么丸药,经他手制出的效果便格外好,很多人怀疑他给丸药开光。
这丸药极难求,若非薛虯与观主投缘,也得不了这么许多。
有这两样在,保住冯渊性命的机会便大多了。
长瑞应了一声。
薛虯:“派几个人在冯家门口守着,一有消息立马告诉我。告诉孙老,冯渊需要什么药尽管说,便是咱们家一时没有,也会想办法给他找来。”
长瑞:“是!”
薛虯:“去查昨日之事,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注意外头的消息,再去把长福叫过来,我有话问他。”
长福是薛蟠的贴身小厮,与薛蟠形影不离,必定清楚昨日始末。
长瑞一一应着,见薛虯没有旁的吩咐,问道:“是否要小人派人往知府衙门走一趟?”
方才席间薛母还是提起了贾雨村,让薛虯必要之时向他求助,贾雨村受贾政举荐之恩,必定不会拒绝。
薛虯沉吟片刻,摇摇头:“暂且不用,看看冯渊那边的情况再说吧。”
贾雨村倒也不是不能用,只是不能由着他胡乱发挥,若一定要用这步棋,他得先想好怎么走才行。
长瑞得了吩咐办事去了,薛虯则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的院子名为青桐院,在前院与后院的交界之处,距离薛母所在的正院不远,院子并不算很大,但收拾得开阔明亮、清幽雅致,花木扶疏、四时不败,即便时值寒冬,依旧不乏美景可赏。
院子正中有一棵老桐树,据传已有上百年历史,乃是前朝一位官员为了吸引贤才亲手所植,当日薛家先祖安家置业,特将此树圈在宅邸之中,又于院子四周遍植梧桐,渐成一景,青桐院便是因此得名。
院子里丫头小厮齐备,即便薛虯久不归家,也收拾得齐齐整整。地龙在收到薛虯将回金陵的消息时已烧了起来,屋子里暖意融融,又有鲜花之馥郁,竟有种身在春日之感。
薛虯解开大氅,丫头锦书接过去,笑着说:“大爷可算回来了,奴婢们都盼着呢!”
锦书是薛母派来伺候薛虯的大丫头,原本还有一个,因着薛虯不喜人多,也不爱用丫头伺候,又将人送回去了。如今青桐院只有锦书并两个小丫头管理杂事,其余都是小厮。
锦书长着一张容长脸,容貌并不拔尖,但是沉稳干练,很有梦里那世女强人的风采。她收起大氅,又给薛虯倒了一杯热茶,便自去忙她的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小厮回话说长福来了。
薛虯:“让他进来。”
很快,长福缩着脖子被带了进来,仿佛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小鸡,屋中之人纷纷忍笑。
薛虯也颇感无奈,都说物似主人形,用在此处或许不大合适,却格外形象传神。薛蟠憨直,他偏爱的小厮也是如此。薛父没少安排机灵的伺候,只是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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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福讨薛蟠喜欢。
长福恭恭敬敬跪下行礼,声音还有些发颤:“奴、奴才给大爷请安。”
“起来吧。”薛虯淡淡道,“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知道,是为了二爷打人的事。”
薛虯颔首:“既然知道,那你说说当日是什么情况。”
“是。”
长福并不敢在薛虯面前弄鬼,问什么便说什么,薛虯很快便弄清楚缘由。
原来昨日薛蟠并不打算出门,因着薛虯传信说这几日要归家,薛蟠想在家中等着。只是他的几位好友上门邀请,薛蟠推辞不过便出去了。几人闲逛一圈,挑了个酒家吃饭,出来时便看到有人卖女儿。
英莲长相不俗,引起薛蟠一行注意,狐朋狗友一番调笑,薛蟠便决定将人买下,还被那拐子坑了一笔,很是出了个大价钱。
这倒也罢了,薛蟠手头一向宽松,并不把百两银子看在眼里。不曾想那拐子竟一女二卖,恰好冯渊前来接英莲,二人便争抢起来。
薛蟠素性张扬,又因出身富贵,一向只有别人捧着他,没有他让旁人的,自然不肯退让,冯渊也执拗不肯放手,争抢便成了争执,争执又变成争斗,混乱之中,好友之一与冯渊动起手来,薛蟠本就生气,见状更是怒发冲冠,冲动之下令家丁出手,就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薛虯:“先与冯渊动手的是谁?”
长瑞愣了一下,不知道大爷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是郑家的六爷。”
“做珠宝生意的郑家?”
“是,郑六爷与二爷是好友。”
薛虯不置可否。
长福等了片刻,见薛虯没再追问,才小声替薛蟠辩解:“二爷只是想稍微教训冯渊一下,没想到他会伤得这么严重。”
薛虯冷笑:“是怪冯渊不耐打吗?”
长福讪讪闭上了嘴。
“好了,你下去吧。”薛虯摆摆手,长福明显松了一口气,行礼后一溜烟退了出去。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薛虯垂着眼,思索破局之法。
按照长福的说法,此事乃是薛蟠之过无疑,虽然勉强算情有可原,但律法不会认,金陵百姓也不会认。
其实这事要解决并不难,如原著一般谎称薛蟠已死,堵住冯家和金陵的口,明面上就了了。暗地里则不上报销户,薛蟠在律法上还是活着的,只要日后低调一些,或者换个地方过活,一切便可与常人无异。
原著中薛蟠就是去了京都,且照样招猫逗狗横行无忌,这件事也没有再被翻出来过。
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只要薛蟠还活着,这就是一个现成的把柄。原著中薛家日渐败落,没有人把他们放在眼里也就罢了。但薛虯一定要振兴薛家,难免招人眼,一旦有人打什么主意,随时都能拿着这条把柄威胁或者治罪薛家。届时不仅薛蟠跑不掉,整个薛家都要被牵连进去。
要想解决得干净,就得想办法把薛蟠摘出来。或是推个人出去顶罪,或是在冯渊的死因上做文章,不外是多花些银钱罢了。
但薛虯并不打算这么做。此事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目睹之人众多,操作难度极高。即便做成了,也很难堵住悠悠众口,百姓又不是傻的!
且此举有违薛虯的行事准则,若薛蟠是无辜的,薛虯自然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他,但薛蟠的确有错,受罚不一定是坏事。
薛虯更倾向于大义灭亲,舍薛蟠一人保全家族,只要不是直接治成死罪,不拘流放还是充军,薛家都能给他打点妥当,虽然免不了要吃些苦头,却可保性命无虞,日后遇赦再回来,也能堂堂正正重新做人。
只是如此一来,薛母就要伤心死了。
思来想去,竟没有万全之策,最好的还是冯渊无事,一切困难都可迎刃而解。
3. 第 3 章
这日下午,没有等到冯家那边的消息,倒是长瑞先回来了。
他已将前因后果查得明白,大致和长福所说差不多,不过要详细得多,是谁将众人聚起来,怎么劝薛蟠一起出去,都去了哪些地方,为什么要去那家酒楼,玩了什么、说了什么,怎么遇到那个姑娘,如何与冯渊争执乃至拳脚相加,全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长瑞:“当时在场之人不少,很多人看到郑六公子与冯公子先动手,二爷才让家丁出手的。小人找到几个人,若有需要,他们愿意上堂替二爷作证。”
聊胜于无而已。
薛虯:“那郑六秉性如何,你可打听了?”
“打听了。小人也疑心有人弄鬼,特意着人打探这位郑六公子的底细。”长瑞道,“郑六是郑家嫡幼子,自小极受宠爱,骄狂成性,时常惹是生非。老爷在时便不喜二爷与他往来,只是二爷与他脾气相投,老爷也无法。”
“如此说来,此事只是巧合,并非存心了?”
“以眼下的情状看,应是如此。”
那也罢了,薛虯又问:“外面可有风言风语?”
“有。”长瑞声音低了一些,“百姓颇为……惶恐。”
意料之中!
薛蟠纵容豪奴伤人乃是事实,且被打的冯渊并无大的错处,只因小事与薛蟠起了龃龉罢了。冯渊乃是乡绅之子,小有身家,尚且受此无妄之灾,更何况远远比不上冯家的普通百姓呢?
他们会想,若他们不小心得罪了薛家的人,是不是也会落得冯渊一样的下场?
不!他们还不如冯渊。至少冯家有钱,可以请医延药为冯渊医治,躺床上修养半年一载也无妨,而他们不仅要受一场罪,很可能平白丢掉性命,即便侥幸活下来,也要拖累一大家子。
物伤其类,兔死狐悲!
长瑞:“不过大爷和太太送了很多东西到冯家府上,百姓知道后议论少了些。”
薛虯点点头,又问:“冯家那边如何?”
“咱们带着御医和好药过去,如今倒是能说上话了,只是小人方才回府之前,还没有听到那头的消息。”
话音刚落,小厮进来回话,昨日和薛蟠一起玩的郎君们被长辈带着前来拜访。
长瑞一听便明白了:“只怕是来赔礼的。”
薛虯点点头,问:“来的都是谁?”
小厮将名单报上,昨日和薛蟠一起玩的有八个,来的有六家,还有两家没来,其中便有郑六郎所在的郑家。
不可能没收到消息,这六家能一起出现,便说明他们是通着消息的,即便没人通知那两家,他们自己也能打听到,若有心自然会赶过来,没有来便是无此心。
长瑞顿生恼怒:“别人也就罢了,郑家不来是几个意思?”
这件事里若说谁的错处最大,头一个是薛蟠,第二个便是郑六郎,力邀薛蟠出去玩的是他,先与冯渊动手的也是他。别人都登门赔礼,郑家却不来,是不把薛家放在眼里吗?
薛虯拨弄着茶盏盖子,心说郑启元有没有把薛家放在眼里不知道,但不把他这个新任家主放在眼里却是肯定的。
这也不能完全怪郑启元,薛虯年纪小,从前又默默无闻,旁人小看也是有的。
他瞥长瑞一眼:“宠辱莫惊,怎么才下山就忘了?”
长瑞立刻收敛了情绪,垂首应是。
薛虯又吩咐报信的小厮:“你去告诉诸位长辈,家中事多,一时不便他们相见了,此事与他们并不相干,让他们不必放在心上。”
“是!”小厮应着,躬身退了下去。
长瑞迟疑道:“这几家在金陵颇有地位,大爷怎么不见?”
“他们来是为了求薛家一个态度,我将态度给他们便足够了。如今我初初接管薛家,一无名望,二无成就,即便倚仗薛家之势占得上风,也难以真正服众。不若等做成几件事再相见,旁人才会将我视为薛家家主而非小辈。”
长瑞若有所思,又问:“那郑家还要管吗?”
管自然是要管的,郑家如此下他脸面,若无动于衷,旁人还以为他软弱可欺。但此事不急,眼下最重要的是薛蟠,万事都可容后再议。
*
时间一点点过去,冯家那边还是没有消息,薛家好不容易轻松些的氛围又重新紧张起来。
孙老算是金陵最好的大夫,若连他都束手无策,冯渊只怕真的危险了。
薛母跪在小道堂,念了一下午的经,薛虯写好了几封信,只等宵禁还没消息便送出去。明日便是原著中冯渊去世的日子,他得提前做好准备。
好在天意垂恩,入夜没多久,一匹快马飞驰进薛家所在街道,停在巍峨高峻的大门前。朱红色的大门大开,灯火层层亮起,迎接这个好消息。
来人是孙老的弟子,名叫黄芩,今年三十出头,虽然还没完全出师,医术却已十分不错。他穿着厚重的棉衣,额头结着一层寒霜,显然这一路并不好受。
锦书捧来热水和热茶,黄芩简单梳洗过后才开口:“冯公子伤得不轻,我们到的时候已经烧了半日,人都迷糊了。先生给他施了针,也用了药,方才烧已经退了。这几日先生都会住在冯家,随时观察他的情况,再加上灵应观的丸药,保住性命应是不成问题。”
虽然方才观黄芩神色便有猜测,但从他口中听到确切的好消息,薛虯还是舒了一口气。
保住命就好!
“劳烦孙老了,改日定登门道谢。”薛虯道,“劳烦你跑这一趟,天色已经晚了,不若在薛家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回去。”
黄芩没有推辞,随着人下去安置。
薛虯又打发人去向薛母和宝钗报信,不一会儿去正院的人回来了,薛母没有说什么,只是叫人拿回来两支山参,是给黄芩跑这一趟的谢礼。
这两支山参年份不小,可见薛母有多么高兴。
薛虯将东西递给长瑞:“母亲的一片心意,明儿送黄先生之时记得给他。”
长瑞应了。
这一晚薛母和宝钗难得睡了个好觉。之后数日,在孙老的医治下,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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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的情况越来越好,待到第五日便稳定下来,彻底脱离了生命危险,之后只要好生将养,便可与常人无异。
直到这时,薛家人提着的心才彻底落回了肚子里。
又过两日,薛虯递上拜帖,亲自登门探望冯渊。
*
冯家住在金陵城外,家中有十几间铺子和数百亩良田,是个不大的乡绅。马车出了观音门,顺着官路走上小半个时辰,又拐进一条略窄些的小路,将近一刻钟后在一座三进的青砖大院前停下。
这便是冯家了。
冯家的老管家等在门口,拉着脸面色不虞。
他在冯家干了几十年,是看着冯渊长大的。老爷太太去后,冯渊对他更为依赖信任,他也尽心竭力照顾这个可怜的孩子,两人名义上是主仆,其实和亲爷孙没什么区别。
前些日子冯渊去了一趟金陵城,回来便兴奋地跟他说看上了一个丫头,要将人买回来纳为妾室,银子都已经给了,只等三日后接人,冯管家还暗自高兴。
他家小爷哪里都好,唯有一处不太如意,便是只爱粉面郎君,不爱女娇娥,以至于二十出头还没成婚,更无一儿半女承欢膝下,愁得冯管家大把掉头发,深觉辜负老爷太太的托付。
如今冯渊终于愿意成家,虽然只是纳妾而非娶妻,女方还是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冯管家也高兴得不得了,已经开始琢磨给未来的小主子准备东西了。
谁料三日后冯渊兴致勃勃去接人,却浑身是血气息奄奄地被人抬回来,吓得冯管家三魂没了七魄,差点当场厥过去。对罪魁祸首薛蟠更是恨得滴血。
若冯渊就此撒手去了,冯管家即便拼上这条老命,也一定要找薛家讨个说法。好在冯渊命硬,究竟挺了过来。只是冯管家还是不待见薛家,对这位来访的薛家大爷也十分不喜。
要不是薛家势大,他们招惹不起,冯管家恨不得将人拒之门外才好。
即便不敢和薛家翻脸,冯管家也没打算轻易放过,他早就安排好了,叫一个小厮与他一唱一和,冯管家扮白脸奚落薛虯,小厮则扮红脸从中调和,既能替他们家小爷出一口恶气,也不至于让薛虯完全下不来台。
华贵的马车缓缓停下,冯管家和小厮对视一眼,挺直脊背斗志昂扬。
车门被从外打开,一个清风朗月般的少年踏了下来。
薛虯今日穿着朱青色缠枝暗纹直裾,外披纯白色狐裘氅衣,皎如玉树,舒朗君子,午后明媚的阳光给他打上一层光晕,只是站在那里,便令这乡下低头都显得华贵起来。
冯管家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虽没有大的见识,但见过的贵公子不少,也曾远远见过薛蟠一回,印象中除了穿戴格外华贵、行事格外嚣张外无甚特别,不想他的同胞兄长竟如此出众,正是世人想象中世家公子该有的样子。
冯管家和小厮对视一眼,都有些气短,准备好挤兑人的话说不出来了,冷脸也摆不出来了,冯管家不由自主上前几步,语气客气而谦卑:“薛大爷远道而来,真是蓬荜生辉啊!”
4. 第 4 章
薛虯态度温和地叫起,并不因冯管家卑微而有丝毫倨傲,却不会让人觉得软弱可欺,反而有如沐春风之感,令人更为敬重信服。
至少冯管家的腰就弯得更深了,毕恭毕敬道:“我家小爷已经在等着大爷了,大爷请随我来。”
薛虯点点头,随着冯管家进府。
冯家宅邸远不如薛府精致华美,但是随性自然,颇有几分野趣。经过抄手游廊进得二院,便是冯渊居住的院子,两个纤细秀美的小厮候在外头,恭敬地打帘请他们进去。
进得屋内,便有一股子浓重药味。一个二十出头年纪,细眉细眼、容貌清秀的青年揽着被子半靠在床上,脸唇发白,精神头倒还不错。
这便是冯渊了。
见到缓步进门的薛虯,冯渊同样愣了一下,下意识便要起身见礼。薛虯一只手按住他肩膀:“你有伤在身,不必客气了。”
“是、是。”冯渊只觉得被按到的地方有些发烫,薛虯说了什么也没听清楚,只机械地听话坐了回去。一只手无意识抓住被角,眼睛根本不敢与薛虯对视。
还是老管家可靠一些,迭声令人准备茶水点心,又亲自搬来椅子给薛虯。
薛虯道谢后坐下,含笑与冯渊道:“本该早些便来探望,只是怕扰了冯公子养病,这才耽搁至今,冯公子眼下如何了?”
“啊?啊!没、没事了……”冯渊结结巴巴地回答,“孙老御医医术很好,我已经没有大事了,还没谢过薛大爷呢。还有薛家送来的药材和补品,也都是难得的好东西。”
“这都是薛家应该做的,冯公子实在不必言谢,舍弟无礼,令公子受了委屈,该薛家向公子赔礼才是。”
提到薛蟠,冯渊心中不悦。按照他本来想法,是绝对不会轻易原谅薛蟠的。但是看神仙公子似的薛虯向他赔礼,那点火气就像被针戳破的气球,“咻”一下散了。
“算了算了,此事与薛大爷无关,薛家做得也够多了。”冯渊摆摆手,想了想,又有些不甘心地补充一句,“只要薛家管住薛二爷,别让他再胡作非为就行了。”
“自然,从前我久居山中养病,家中只有母亲和妹妹,这才令薛蟠失了管教,日后不会再有此类事情了。”薛虯给长瑞一个眼神,长瑞知机地将礼单奉上。
薛虯含笑道:“此次连累公子受了大罪,虽说公子大度不计较,薛家却不得不聊表歉意,这份薄礼请公子务必收下。”
冯渊推脱不得,打开礼单一瞧,眼睛不由自主瞪大了。
名贵的药材补品他这些日子见多了,薛虯这次又送了许多来,除此之外还有各种金银珠宝、名贵的衣料器皿、一个五百亩的庄子、以及五间金陵城中的旺铺。
这些东西加起来,价值快要赶上整个冯家了!
冯渊和管家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复杂。这些东西对薛家或许不算什么,但对冯家来说就很贵重了,薛虯本不必做到这个份上,反正冯渊没什么大事,冯家还想在金陵这个地界过下去,难道还敢跟地头蛇的薛家为难不成?
但薛虯并未以势压人,反而多番安抚,还亲自上门探望,如此诚心诚意,他们心中仅剩的怨气也渐渐散了。
冯渊捏着礼单,这次却是真心实意的:“既然如此,此事便就此揭过,以后都不必再提了。”
说完看向冯管家,征求他的意见。
冯管家却提起一件事:“那个姑娘……”
“对对!”冯渊也想起来了,激动地说,“小子对那姑娘真心实意,不知大爷能否将她给我,二爷为她花的银子,我愿意全数奉还。”
冯管家有些肉疼,薛蟠为那姑娘花的钱可不少,他们家虽拿得出来,却有些勉强。
但想到未来的小主子,这点钱又不算什么了。
薛虯被两个人巴巴看着,心中沉吟。
其实冯渊这个人不错,家有薄产,虽不能大富大贵,但日子也有滋有味,他又对英莲一往情深,若能一直这样下去,对英莲来说未必不是好选择。
只是冯渊到底有前科,他原来好的可是男风!
也不知同性恋到底能不能彻底改了,若冯渊只是一时贪图英莲美貌,待到新鲜劲过去,英莲岂还有好日子过?更别说冯渊只是纳妾,并非娶妻,失宠的妾室过的什么日子根本不用想。
薛虯不是什么良善人,本不该考虑这么多。只是因着书中英莲与薛家的缘分,多少对她有点怜惜,也愿意给她一个机会,略作思索后道:“那姑娘也是可怜,既然关乎她的归属,你与薛蟠互不相让,不若问问她自己的意见如何?”
冯渊不是很情愿,他有自知之明,薛蟠虽然不好相与,但是长相不错,出身更是上佳,相比之下,他唯一的优势便是一颗真心而已,要是那姑娘不选他怎么办?
薛虯:“我家尚在孝期,至少两年内不能娶妻纳妾,期间公子自可设法求取姑娘欢心。烈女怕缠郎,何愁不能抱得美人归呢?”
冯渊还是迟疑。
薛虯微笑:“莫非公子心意不坚,才不愿意多费心思?”
“怎么可能,我对她的心意天地可证!”冯渊吃了一计激将,拍着胸膛道,“让她自己选就是了,即便不选我也无妨,我自会让她看到我的诚意,心甘情愿同我一处的。”
“正是这个道理!那姑娘现在到你家,多半只是迫于无奈的缘故,若相处过后顺理成章在一起,便是两情相悦天作之合,届时自是心意相通恩爱甜蜜,不比空得两年时光强得多?”
“大爷说得有理!”冯渊被彻底带歪,甚至盼着英莲不要选他,好给他发挥的空间。
冯管家:“……”
薛虯此行目的达到,又与冯渊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冯渊动弹不得,冯管家亲自送他。
路过那两个少年时,薛虯脚步顿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但冯管家人老成精,哪有什么不明白的?目送薛虯的马车走远后便匆匆返回,路过那两个少年时还狠狠剜了他们一眼。
这二人自然不是普通的小厮,他们从前是贴身伺候冯渊的,算是半个屋里人,冯渊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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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英莲后便将这二人打发到别的地方伺候了,不知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还叫薛家的人看到了。
这要是传到那位姑娘耳朵里,不肯和他们小爷好怎么办?
冯管家带着怒气进了屋,就见冯渊靠在床上,手里拿着个琉璃花瓶赏玩,顿时把什么姑娘什么小厮抛到了九霄云外,一颗心恨不得跳到嗓子眼,几步上前夺过花瓶,小心翼翼放回礼盒里,这才抚着胸口抱怨:“我的爷,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怎么拿起来了?”
冯渊撇撇嘴:“我小心着呢,不会摔了的。”
说着又看向其他东西,冯家只是小乡绅,衣食无忧,手里有些余钱而已,却很难见到什么真正的好东西。方才看礼单时只觉得薛家送来的礼物贵重,见到实物才知其精美。
譬如那几个摆件,非金即玉,巧夺天工,件件不俗。再比如那几匹缎子,光滑细腻、流光溢彩。
方才他就觉得薛虯身上的衣裳很好看,跟这些料子好像是差不多的,整个金陵都没有多少人穿,若他能穿上……
冯管家默默移动身体,挡住冯渊的视线:“这些东西太过贵重,还是好好收起来,等到少爷成亲时再拿出来用吧。”
冯渊:“……”
他恋恋不舍,但还是点了下头。自家知道自家情况,以冯家的家底,日常穿这么好的衣裳的确太过奢侈了。
想到薛虯,冯渊道:“从前只知薛家二爷,少听说薛大哥的名声,不想竟是这般如玉君子。”
“是啊,原以为薛家于子弟教养上不妥,如今看来只是薛蟠不大成器罢了。”冯管家也颇为感慨,这一年他没少听说薛家之事,从前觉得薛家后继无人,气数将近,如今看这位大爷的样子,至少还能再昌盛几十年呢!
等等!
他脑袋上缓缓冒出一排问号:“薛大哥?”
“是啊。”冯渊见管家表情怪异,茫然地问,“有什么不对吗?”
冯管家:“……”当然不对了,自家小爷是不是忘了薛大爷才十三岁,比他足足小了八九岁啊!
他默然片刻,直接转移话题,问起那两个小厮:“他们怎么在这里?”
“他们还在外头?”冯渊有些惊讶,也有些心虚,“他们说担心我,想要来请安,到底有多年情分在,我才答应他们来一趟,方才已经打发出去了,怎么会在院子里,薛大哥是不是看到了?”
“您说呢?”冯管家叹了一声,“总叫您不要太娇惯他们,您偏是不听,如今这般自作主张,可不就是您纵出来的?”
冯渊生气地一拍被子:“叫他们进来!我非得问问他们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对他们还不够好吗,这般给我找不痛快!”
“罢了罢了,不过是两个奴才,何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倒伤了自己的身子骨。您若有心,便把他们送到庄子上去,也算向薛大爷表态了。”冯管家见冯渊真的生气,又连忙安慰。
这建议从前他便提过,只是冯渊念着情分,总愿意多留两分体面,但这次却没有再开口反驳。
5. 第 5 章
冯渊的命保住了,冯家也不再追究薛蟠的过错,这个危机就算是过去了。接下来只要好好管教薛蟠即可。
薛虯回到家,正要去给薛母请安,告诉她这个消息,便听说薛蟠知道冯渊好了,闹着要出来。
——薛蟠现在被薛母关在自己院子里不许出门。
薛虯闻言冷冷一笑。
长瑞低下头,心里给二爷点了根蜡。本来大爷就在盘算着收拾他了,还非要上赶着作死,原本还能过一天半天的轻松日子,现在只怕立马就要倒霉。
果然,薛虯叫来一个小厮:“你去回太太一声,冯家那边协商好了,让她不用担心。一会儿我再去陪她用饭。”
然后吩咐长瑞:“去请家法。”
长瑞心中一叹,什么也没说,转身往祠堂去了。
薛虯带着人去了薛蟠的碧梧院。
碧梧院与青桐院同出一脉,位置也紧连着。当初薛母分配院子,本要将府中除正院外最好的两个院子分给两个儿子,只是薛蟠不愿与薛虯分开,撒泼打滚要求一起住,薛母无奈,只得给他们找了紧邻的两个院子,勉强算是住一起了。
彼时薛蟠与薛虯相伴长大,情谊深厚,并不在乎住处好或不好,只要不跟同胞兄弟分开便高兴。可惜不久后薛虯就去了灵应观,二人终究还是分开了。
听说薛蟠哭闹了许久,嗓子都哑了,还发了一场热,过了许久才不总念叨虯哥儿。
想到过去的事,薛虯心中升起暖意,但听到薛蟠院子里传来的嬉笑声,脸色又重新冷了下来。吩咐小厮:“去扣门。”
小厮战战兢兢上前敲门,里头的热闹渐渐停了,有人欣喜地说:“是不是要放二爷出去了?”
紧接着便响起轻快的脚步声,“吱呀”一声,一个十三四岁、梳着双平髻的小丫头打开门,她脸上尤带着笑意,在看到门外的薛虯时僵住了:“大、大爷?”
“你说是谁?”一个少年自人群后探出头。
他五官与薛虯有五六分相似,只是眼睛不大一样,薛虯是与薛父相似的丹凤眼,薛蟠却长着双圆圆的杏眼,看人时总透着清澈的愚蠢。
他身材高大,皮肤微黑,单看长相颇为俊朗,只是沉溺逍遥富贵之乡,一身膏粱纨绔之气,气质便大打折扣了。
此刻他被丫头小厮围着,手里捏着叶子牌,髻上还簪着两枝梅花——算他还有点谱,没有簪艳丽颜色的花朵,选的是绿萼梅。
薛蟠见到薛虯颇为惊喜,咧开嘴露出整齐的大白牙,声音格外洪亮:“虯哥儿,早就听说你回来了,怎么这会儿才来看我?数月不见,我可想你了!”
薛虯没搭理他,缓步走进院子。
方才还叽叽喳喳闹成一团的下人们都成了哑巴,手脚麻利地把桌上的叶子牌收拾好,薛蟠手里的也抢过来藏好,恭恭敬敬行礼后站到一边,一个个低眉顺目,老老实实。
薛蟠似乎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嘴角一点点收了回去,脖子也渐渐缩了起来,好像还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大、大哥?”
薛虯走到桌边坐下,面无表情地盯着薛蟠,直到薛蟠快将自己缩成一个球,才缓缓开口:“孝期买丫头,你真是长能耐了。”
他语气淡淡,并没有太多情绪,薛蟠却吓得汗毛倒竖,连忙替自己辩解:“我只是看那丫头可怜,想买来做个婢女使唤,没打算干什么!”
“是吗?”
“是的是的!”薛蟠小鸡啄米般点头,拍着胸脯保证,“我这几个月都没有和丫鬟小厮亲近过,大哥可以问他们。”
他指着下人们信誓旦旦,薛蟠院里的下人小幅度点头,算是替他作证。
这点薛虯还是相信的,薛蟠或许有种种不是,但他对家人一向尽心,应不会在父孝期间胡作非为。
但是——
薛虯冷笑一声:“既然只是可怜她,为何不将她给冯渊?人家跟着冯渊便是主子,不比来薛家做个丫鬟强吗?”
薛蟠梗着脖子:“那怎么能一样,薛家富极一方,岂是一介乡绅可比?”
“……”薛虯手指在石桌上敲了敲,语气略显不耐,“我在问你话,想好了再回答。”
薛蟠梗着的脖子又缩了回去,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觉得丢人,我看中的人,银子都给了,别人说抢走就抢走,让我的面子往哪里放?”
他越说越大声,且逐渐理直气壮,义正言辞道:“我是薛家的人,打我的脸就是打薛家的脸,难道不该跟他计较吗?”
薛虯在他脸上扫了一圈,在薛蟠期待的目光中轻嗤一声:“你可代表不了薛家的脸面。”
薛蟠:“……”
呜!
薛虯对他幽怨的目光视而不见,只问:“家规第十九条怎么说?”
“勤于积善,切忌为恶。居家则孝悌,处事则仁恕。勿要恃己之势以自强,尅人之财以自富①。”薛蟠还在委屈着,却下意识念了出来。眼睛迷茫地眨了眨,忽而惊恐地睁大了,“你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长瑞带着家法回来了。
薛家的家法乃是笞杖,由厚厚的竹板制成,长五尺五寸,大头阔二寸,小头阔一寸五分,若重重打在人身上,一板子便可使人皮开肉绽。
想法得到证实,薛虯吓得脸色发白,悄悄往后退两步,离薛虯更远一些,弱弱道:“你、你不能打我!”
薛虯:“为何不能?”
“你是我兄弟,又不是我爹,凭什么对我用家法?”
“长兄如父,父亲不在了,我便有责任管教你。况且我是家主,有权利教训犯错的族人。”
薛蟠:“……”
“妈不会答应的,她最疼我,你敢打我,她跟你没完!”
薛虯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这便与你无关了,你只要安心养伤即可。”
薛蟠:“………”
他眼睛一转,扭头便往门外冲。他打算得很好,这里距离正院不远,只要能见到薛母,这条小命就算保住了。
可惜薛虯早有准备,不等他靠近大门,就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仆拦住去路,架着他去院子另一侧行刑。
薛虯:“罔顾国法、触犯家规,打他二十板子。”
薛蟠气得要死,在家仆手里费力扑腾:“不过是个乡绅,又没有真的打死,你至于吗?”
薛虯:“三十板子。”
薛蟠:“……薛虯,我不会放过你的!”
薛虯:“四十板子。”
薛蟠:“…………”
不一会儿,院子那边便传来木板敲击皮肉的声音,以及薛蟠震破天的哭嚎。薛虯也不叫人堵他的嘴,只让这院里的人都听着。
法不责众,下人也有自己的难处,薛虯没打算为难他们。但也该给他们紧紧皮,免得还和从前一样纵着薛蟠胡作非为。
直到四十板子打完,薛蟠趴在春凳上被抬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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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髻上的梅花掉了,锦袍被鲜血染成暗色,脸上糊满了汗水和泪水,趴在春凳上不断哀嚎。
不过中气挺足,看来只是皮外伤,实则并不严重。
薛虯看了行刑的老仆一眼,没有说什么。再看向仿若一条死鱼的薛蟠,良久才道:“我知道此事不能全怪你……”
薛蟠将头埋到胳膊里,一副拒绝沟通的姿态。
薛虯:“……你会对冯渊出手,也是替郑六郎出头的缘故。重感情、讲义气,这是一件好事……”
薛蟠还是不吭声,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薛虯:“可是你太莽撞了!”
薛蟠唰地抬起头,气冲冲地反问:“我哪里莽撞了?我的朋友跟人打架,难道我不该帮忙吗?虽然出手重了一点,但我又不是故意的!”
“帮忙有许多方法,你却选了最下乘的一个。”薛虯低头看他,“若冯渊伤重不治,你和薛家将会面临什么,想过吗?”
薛蟠不以为意:“不就是个小乡绅,还能叫我偿命不成?”
薛虯:“……”
四十板子还是打轻了!
他微笑:“为何不能呢?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薛蟠眨了眨眼睛:“但我可是薛家人!”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薛家又能如何?”薛虯叹道,“况且此事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你让我们怎么办呢?”
薛蟠呆住了。好一会儿才梗着脖子说:“大不了我给冯渊偿命!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牵连薛家就是了!”
薛虯拊掌:“你倒是很有担当!只不知是否替母亲考虑过?她一片爱子之心,这些年一句重话都不舍得与你说,到头来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子。她为着父亲的事,身子本就不大好,你是想要了她的命吗?”
薛蟠一愣。
“还有薛家,若你成了杀人犯,薛家百年名声必将扫地,内府的差事自然保不住,其他生意也要受到影响。如今薛家便已摇摇欲坠,届时更是风雨飘摇,父祖数十年的心血,只怕要毁于一旦了。”
“至于宝钗……”薛虯叹了一声,“若薛家败落,又有一个犯罪的兄长,宝钗还能有什么好婚事?可怜她从小金尊玉贵长大,这般好的相貌人品,若家中得力,做王公高门的宗妇也使得,日后不知要落入何种境地。”
薛蟠想起曾经见过的泥腿子庄稼人、浑身穷酸气的酸秀才、奸滑成性的小商人、甚至街头插着草标被卖的女子们,再想想自己端庄娴雅、才华出众的妹妹,脸色十分难看。
又想到端庄慈和的母亲,想到她会多么伤心,薛蟠表情变得茫然,梗着的脖子也缩了回来:“我、我当时没想这么多……”
“我知道。你只是年纪小、想得少,可旁人却不会因此姑息,好在这次没出大差错,只是下次却未必能这般幸运。”
薛蟠惭愧地低下头:“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乱来。”
薛虯这才满意。打板子不是目的,让熊孩子知道错误才是最重要的。好在薛蟠虽然长得歪了点,却还有拯救的空间,只是要多花一点心思。
他站起身:“我让人请府医过来,这些日子你便好好休养吧。”
薛蟠一脸感动,大哥虽然打了他,但对他还是很好的。
薛虯:“没事便抄写家规,改日我要检查。”
薛蟠:“………”
6. 第 6 章
出了碧梧院,薛虯前去正院给薛母请安。
路上长瑞忧心忡忡:“太太恐怕已经知道了二爷挨打的事。”
他倒不是担心大爷,太太虽然宠二爷,但是更心疼大爷,从小到大二爷和大爷争宠就没赢过,更别说他们是有理的。
只是如果太太过于伤心,恐怕大爷也会难做。
到了正院,果然气氛略显怪异,轻松中带着几分压抑,守在门口的小丫鬟替薛虯打帘,动作都比往日更轻一些。
薛虯微微一颔首,缓步走了进去。薛母坐在搭着灰鼠椅搭的玫瑰椅上,捏着帕子抹眼泪,宝钗则在一旁轻声安抚。
薛虯心中一叹,撩起袍摆跪下:“儿子不肖,让母亲伤心了。”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薛母吓了一跳,亲手把薛虯扶起来,“此事与你有什么相干?原是蟠儿造的孽,受些教训也是应当的。”
薛虯扶着薛母重新坐下,解释道:“不是儿子非要打蟠儿,只是外头物议如沸,咱们总要给个交代。”
“我明白。”薛母擦掉眼泪,想了想,咬牙道,“你是长兄,管教弟弟是应该的,以后蟠儿的事都交给你吧,我再不插手了。”
薛虯心中讶异,薛宝钗也颇为稀奇。薛母性子软和,对自己的子女更是溺爱,从前薛父管教孩子,她每每都要护着,这次薛蟠闯下滔天之祸,薛母即便恼怒至极,也只是将他关在院子里不许出去,连茶饭都正常供应。这会儿却能说出这样的话?
要知道薛虯可不会惯着薛蟠!
薛母如何看不出两个孩子的想法,叹气道:“蟠儿是被我娇纵得过头了,倘若不严加看管,还不知要惹出什么样的祸事来。别的也就罢了,我只怕连累了你们兄妹两个。”
倘若因她对薛蟠纵容,叫薛虯和薛宝钗受过,那绝不是薛母愿意看到的。
薛虯默然,单以教导孩子论,薛母并非合格的母亲,可谁能说她不是一位好母亲呢?
他道:“只怕母亲届时要心疼。”
“不哑不聋不做家翁,你们只别叫我知道就是了。”薛母摆摆手,又问起在冯家的事。
薛虯也不隐瞒,捡着重要的说了。旁的也就罢了,只听到英莲时,薛母有点不高兴。
此事虽然不怪英莲,却到底因她而起。薛家上下为此担惊受怕,薛蟠还被打了四十板子,薛母难免迁怒于她。
随即又是一叹:“罢了,她也是可怜人。既然你说了要让她自己选,便将人叫来问一问吧。”
那日英莲到底被带回了薛家,管家给她安排了个地方住着。主子既然要见,不一会儿人就被带来了。
英莲不愧是《红楼梦》中榜上有名的美人,果然长得极为出众,眉目如画、气质楚楚,眉间一粒胭脂痣更添几分动人,仿佛含苞待放的粉荷,即便才十二三岁,也能看出未来的风姿。
只是性子稍显怯懦,低着头不敢有丝毫逾矩,声音也是轻轻怯怯:“奴婢见过太太、大爷、姑娘。”
薛虯低头品茶,并不开口。
薛母叫了起,细细打量英莲片刻,含笑道:“是个好孩子,难怪那孽障能看得上。”
英莲把头垂得更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薛母:“听说你是被拐来的,可还记得原来家住何处?有何亲人?”
英莲摇头:“那时年纪小,又发了一场热,什么也记不得了。”
薛母:“可有好友亲朋?”
英莲再次摇头:“爹不许我们出去,不识得几个人。”
薛母闻言叹了一声,她也是有女儿的,若经历这些的是她的宝钗,只怕要心疼死。将心比心,对英莲也多了几分怜惜:“可怜的孩子,如今既出了那虎狼窝,以后便不用受罪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英莲低着头:“奴婢不知道。”
薛母便说:“那冯家小公子你见过,对你一片心意,还想将你要过去,你是怎么想的?”
英莲垂着的睫毛颤了颤,先是问:“冯公子如何了?”
“难为你惦记着他,已经没事了,只要好生休养即可。”薛母说,“这件事叫你受了惊吓,说起来也有蟠儿的不对。若你想嫁人,便由薛家给你准备嫁妆,从薛家的庄子上发嫁。不愿意去冯家也无妨,不拘是留在府里还是出去另过,总不叫你受委屈。”
英莲沉默一会儿,喏喏道:“奴婢听太太的。”
薛母有些无奈,但想到她从前被拐子把持,万事都由不得自己,难免胆小一些,便又耐心开解:“这是你的终身大事,还得你自己拿主意才好。冯渊那边不用操心,虯儿已经跟他说好了,只看你的意思便可。”
英莲抬头看了薛虯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若奴婢留在薛家,二爷……”
薛母把薛虯跟冯渊说的理由又说了一遍,又道:“便是出了孝期也不必忧心,只要你不愿意,那孽障不敢胡来!”
英莲松了口气,提起裙摆跪下磕了个头:“奴婢愿意留在薛家。”
薛虯和薛母并不意外,冯家虽好,到底只是做妾,好好的女孩儿家,若有旁的选择,谁会愿意为人妾室呢?出府另过虽然自由自在,但世道艰险,她孤身一个,只恐生出事端来。
相较之下还是留在薛家好一些,既不过分束缚,也有大树可倚靠。
不过英莲能下定这个决心也不容易,毕竟是为人奴仆,命运同样捏在旁人手里,倘若薛母变了心思,她的未来便不好说了。
由此也可见她对薛家的信任与好感(薛蟠除外)。
见她如此,薛母心中更加柔软,示意婢女将人扶起来,承诺道:“日后若遇到如意郎君,薛家照样好好送你出门子。”
英莲细声细气地应了一声。
宝钗拊掌笑道:“刚才我就说这丫头钟灵毓秀,合该是咱们家的人,可不正是如此!我瞧着她投缘,母亲不若把她给了我吧。”
薛母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英莲暗自去看宝钗,见她不过十一二岁,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①,见之可亲。
再想到住在薛家这几日,凡是提到大姑娘的,没有说一句不好的,谁说起她来都道温和大方,也十分愿意跟着这样一位主子。
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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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母又问英莲的年岁和名字,英莲细声细气道:“爹说我今年十二,没有正经名字,平日大家叫我三妞。”
薛母叹了一声:“年纪也就罢了,没有名字到底不便宜,不若先起一个叫着,日后知道本名再改。”
英莲连忙拜下:“求太太、姑娘赐名。”
“这一时半会儿,我也不知起个什么名儿给你。”薛母看向宝钗,“既是你的丫头,还是你给想一个吧。”
宝钗也不推辞,思索片刻后道:“你品貌出众,恰如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爱莲说》中说‘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屈大夫在《离骚》里写‘制菱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依我看便叫香菱为妙。”
薛母拊掌而笑:“不错不错,这个名字正适合。”
薛虯心中惊讶,没想到出了这么多变故,香菱还是叫了原著中的名字。
不过这回她不再是原书中谐音“相怜”的香菱,而是出淤泥而不染,自有清香环绕的香菱!
在香菱被带下去安置之前,薛虯问她对家乡还有没有记忆,香菱想了半日,只说她家周围似乎有个庙。
等人走了,薛母问:“你想替她寻家人?”
薛虯应了一声。
“她也是可怜,若能寻到她家人,也是咱们家的功德。只是这人海茫茫,仅凭知道的这点子东西,只怕是千难万难。”
薛虯便道:“我听她有些苏州口音,可叫人打探一下,看那拐子手底下是否有苏州人,或者在苏州居住过。”
人生任何一段经历都不是无用的,有些记忆可能丢失了,但本能却会留下来,且很难完全抹去,正如英莲的口音,即便过去这么多年,还是留下了一点故乡的影子。
薛母便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既然如此,便遣人打听着吧。”
顿了一下,她面露狐疑之色,目光怪异地看着薛虯。
薛虯:“?”
薛母:“眨眼之间,虯儿也十三岁了,翻过年就是十四,到成家的年纪了。”
薛虯:“??”
“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替你留心着,等孝期过了再提婚事。”
薛虯:“……”
他无奈道:“母亲多虑了,我对香菱并无他意,只是顺手帮一帮罢了。且我从前身子骨不好,即便现在瞧着不错,也要多加保养,观主的意思是,及冠之前不宜成婚。”
薛母暗自松了口气。
她方才的确担心,香菱长相出挑、身世可怜、性子又软,最能惹男人怜惜,薛虯看上也不足为奇。
只是香菱是被薛蟠抢回来的,旁人多少会有些揣测,若她扭头成了薛虯房里人,外头不知要传出多少风言风语,兄弟反目争夺一女的难听话都能说得出来。
好在薛虯没这个意思。
至于二十岁之后才成婚,薛母倒不怎么放在心上。这时候虽然普遍早婚早育,但大户人家的小爷大龄成婚也不算罕见,薛虯又不是因贪玩胡闹之故,日后要找个好妻子也不难。
想明白这些,薛母便也揭过这一茬,说起另外一件事:“前儿京都来信了,你姨妈邀请咱们进京小住。”
7. 第 7 章
薛虯闻言挑了挑眉。
薛母有好几个姐妹,不过多是庶出。嫁在京都、还能邀请他们去家里小住的只有一位,便是薛母一母同胞的嫡亲长姐、贾家二房太太王夫人。
王夫人向来眼高于顶,因为嫁入公侯之家,在“商户太太”薛母跟前颇为傲气,日常并不大走动,通信也不算频繁,逢年过节走礼也只是按旧例,并不显得热情。
眼下一反常态,未免显得奇怪。
他问:“姨妈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你这孩子!”薛母无奈地看薛虯一眼,知道他一向不喜欢贾家,对王夫人也没什么好感,辩解道,“你姨母这些年也不好过,你姨父为官端正,在后宅上却有些糊涂,屋里的莺莺燕燕不少,她难免要受些委屈。再者,珠儿那孩子……”
提起早逝的贾珠,薛母语气哽咽。
薛母与王夫人差了好几岁,贾珠出生的时候,薛母尚且待字闺中,没少与这个小外甥玩耍,心里对他是极爱的。贾珠年纪轻轻便猝然离世,薛母每每想起都觉心痛。
她叹道:“你姨母自小便比旁人好强些,日子过得不如人,哪里愿意跟人往来?咱们又不缺那点节礼,少与她计较些便是了。”
薛虯:“……”
这么想也行吧!至少薛母自己心里不难受。
他问:“那么母亲的意思,是想要上京吗?”
薛母点头:“一来我与你姨妈多年未见,心中牵挂,二来……”
她看向垂头不语的宝钗:“你妹妹要选秀,虽还有几月功夫,也要预备起来了。”
薛虯一愣:“选秀?”
“是啊,前些日子传来的消息,宫中要替公主和各府郡主遴选伴读,只要出身仕宦名家的女孩儿,年纪合适、品行出众即可参加,我将你妹妹报了上去,明年秋天便该选看了。”
薛虯垂下眼睑,心中沉吟。
原著里也有这么一桩事,彼时薛父去世,薛蟠不堪大用,薛家已初现颓势,宝钗选秀便是一线生机。只要能选上,以宝钗的才智,在宫中王府站稳脚跟并不难,若能得上头主子青眼,家里便多了一层保障。
在公主和郡主身边做过伴读的女孩儿,婚事上会比一般闺秀受欢迎些,若跟着的主子受看重,跨越阶级攀上金龟婿亦有可能。
再幸运一些,选秀时被皇上看中,纳进后宫做个嫔妃,那才是鱼跃龙门、青云直上呢!
但这富贵不是一般人能享的,皇宫乃天下最大的名利场,阴私算计隐藏在权势荣华之下,深入其中,哪里还有好日子过?便是进王府陪伴郡主也不稳妥,大户人家,谁知道里头有多少私隐?
若没有旁的办法,这自然是一条出路。但如今境况与书中并不完全相同。
如今薛蟠不是薛家的当家人,薛父去世后,因为群龙不能无首,名义上由薛蟠暂理诸事,但其实他并不插手,一切事由都由管家薛文盛处理,薛母统管,每月薛文盛会往灵应观去一二趟,为的是向薛虯汇报。
远水解不了近渴,薛虯能做的并不多。但旁人不清楚他的底细,行动便会有所顾忌,薛家虽不如往日风光,但还不到原著中不得不借助外力的地步。
更何况薛虯回来了,日后薛家只会越来越好,不需要宝钗进宫搏前程。作为兄长,他也不愿意妹妹受苦。
薛虯问宝钗:“你怎么想的?”
宝钗原本安静地听着,这会儿含笑开口:“名儿都报上去了,哪还有咱们反悔的道理?无论如何选一选,成与不成只看天意罢。”
薛虯:“这是大事,你可要想好了。若不愿意,我找门路把你的名字勾去便是。”
“哥哥多虑了,这事母亲与我商量过,原是我自己答应的。”
薛虯看着她,缓缓开口:“你该知道,皇宫王府看着风光,里头的人却未必好过。留在家里,日后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婿,有母亲和我照应着,无论如何都不会叫你过得太差。可若进了宫,咱们家鞭长莫及,一切便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知道哥哥心疼我,只是经了父亲这一遭,我也算看明白了,咱们家瞧着家大业大,其实并没有什么根基,从前靠父亲撑着,如今是哥哥,以后不知又该靠谁了。”宝钗轻叹一声,“我受父母兄长疼宠长大,既有机会搏一条出路,万没有不抓住的道理。”
薛母眼里泛起泪花,一把拉住宝钗的手:“我的儿,我不知你竟是这么想的!家里如今有你哥哥,日后还有你侄子,哪里要你一个女孩儿家劳心?”
薛虯也说:“家里不需要你做什么。”
宝钗却摇头:“我虽是女孩儿,却受父亲悉心教导,打小读书写字长大,虽不敢说比肩男儿,却也有一两分见识。哥哥为了家里费心劳神,我如何便不能出一份力呢?再者……说句不怕妈和哥哥恼的话,人活一世,原不能一直依靠旁人,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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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读不说旁的,便是涨涨见识,跟贵人学一两分本事,也够我受用不尽了。”
说完又柔声安抚:“知道母亲和哥哥担心,没选上也就罢了,若选上了,我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不轻易冒头也就是了。”
她想得这么清楚,倒叫薛虯与薛母不知该说什么了。沉默片刻后,薛虯对宝钗微微一笑:“宝钗有如此见识,是咱们家的福气!既然你有青云志,家里自会尽力为你筹谋。”
宝钗又看向薛母。
薛母心里正难受呢。当日与宝钗商议此事,只觉得给公主郡主做伴读是个好出路,并没有往深里想,更不知宝钗还存着这么多心思。如今知道了,她只觉得那皇宫就是个虎狼窝,要把她的女儿拉进去扯碎吃掉,哪里还愿意放人?
但她性子软和,极少违逆儿女的意思,薛虯和宝钗都觉得好,她便说不出反对的话。好一会儿才道:“你若打定了主意,你姨妈家的元春大姐姐便在宫里做女官,走一走她的门路便是了。”
薛虯摇头:“若想此事能成,就不能指望贾家。”
薛母一愣:“你的意思是……怕宝钗挡了元春的路?”
“母亲想到哪里去了。”薛虯无奈道,“元春姐姐志向远大,宝钗却是做公主伴读,能有什么妨碍?”
皇帝只是老了,却并不昏庸,再如何急色,也不会将主意打到小辈的伴读身上。至于选秀时被看上……虽然理论上所有选秀都该由皇帝亲自观阅,但国事繁忙,为自己选妃他尚且未必出席,更别说给公主选几个伴读的小事了。宝钗几乎没有进皇帝后宫的机会,除非被指婚给某个皇子,日后皇子登基,她也跟着水涨船高。
这也是好事,做皇妃固然荣耀,然而皇帝到底已经年老,他们如何忍心看宝钗蹉跎年华?
薛虯道:“我们与贾家既是姻亲,更有利益纠缠,我们借贾家的势,也没少给他们好处,母亲说,他们会愿意看着薛家女青云直上吗?”
当然不愿意!
薛家豪富,每年给贾家的不是小数目,他们自然不希望失去这个钱袋子。
薛母讷讷:“那、那瞒着你姨妈,不叫她知道这事?”
“倒也不必。”薛虯温声道,“今时不同往日,贾家不能助我们成事,但也没本事坏我们的事,只是不要指望他们便罢了。”
薛母:“……”
宝钗低下头,掩盖住唇角那一丝笑意。
8. 第 8 章
薛母讪讪道:“那我找你舅舅罢!”
薛母有两个嫡亲兄弟,王家大老爷王子朔没有出仕,袭了县伯的爵位,如今在金陵照管家族。他膝下有一子一女,儿子王仁,女儿便是王熙凤。
三老爷王子腾精明强干,仕途顺遂,而今官至京营节度使,负责京畿军政,乃从一品的高官。
这里说的舅舅便是王子腾,薛虯没有再反对。王子腾对王夫人比对薛母亲近些,但也是他们的亲舅舅,又位高权重,没有贾家那么多顾虑,想必不介意推宝钗一把。
他道:“虽说要进京,也不必着急。一来很快便是核算例银的日子,儿子头一年接管家事,少不得亲自上京一趟,母亲和妹妹与我同行也不迟。二来,姨妈虽然盛情相邀,但咱们到底不是贾家的正经亲戚,万没有一家子住到别人家里的道理。咱们家在京城有宅院,儿子先遣人去修整布置,一二月的功夫也足够了。届时住在自己家里,出入往来都便宜,若母亲思念姨妈和舅舅,常来常往也是一样的。”
说到核算例银,这原是皇商差事的一部分。
皇商之所以被称为皇商,是因为领着朝廷的银子替朝廷办事,但同样是给朝廷办事,里头也有极大区别,大体上能分成两种。
一种由内府主理的,将内库——也就是皇家私库的银钱借给商户做买卖,商户每年交一定利银给内库,为的是增加内库收入。这便是所谓的“领内府帑银行商”,因为领的是皇家的钱,民间也称之为皇商。
另外一种则是户部主理,商户从户部领钱,替户部采办货物,称为“户部挂名行商”,也有人称之为官商。
看起来后者比前者更自在,实则不然。因为皇商只有深得皇室信任之人才能做,且政令上多有扶持,商户往往可以攫取更多利润,故而远比户部挂名行商更吃香。薛家能跻身皇商之列,还是先祖曾为紫薇舍人,深受当时皇帝信任的缘故。
不过皇商也不是好当的,内府帑银的利率非常高,最高可达六成,如果还不上,就可能被除去皇商资格。原书中薛家一开始是“领内府帑银行商”,后来再提起便只剩“户部挂名行商”,大约便是还不上例银被除名了。
对皇商来说,每年的核算例银是正事,也是大事。
薛母听薛虯说的有理,没多想就应下了,叫丫头取来笔墨,亲自给王夫人写了封信,回绝了去贾家小住的邀请。
待写完信,晚饭也摆好了,薛母坐在上首,薛虯与宝钗分坐两侧,见其中两道菜是薛蟠爱吃的,又十分清淡,薛虯便道:“蟠儿只怕还没用饭,把这两样给他送去吧。”
薛母果然很高兴,连忙叫丫头拿食盒装了,又额外添了几道,一并送到碧梧院去,显然很喜欢这“兄友弟恭”的场面。
用完晚饭,回到自己院中,薛虯命人将薛母的信送出去,又吩咐:“到了京都不必急着回来,和那边的人查一查贾家的情况。”
长瑞:“大爷觉得贾家有所图谋?”
“贾家是否有图谋不好说,但我那姨妈必定别有居心。”薛虯不像薛母对王夫人有滤镜,这么多年王夫人待他们一直淡淡,突然便思念妹妹到了邀请妹妹一家千里迢迢上京的地步,怎么看都不正常。
至于她图的是什么,也不是很难猜。看原著中两家牵扯最深的是什么便知道了,一是薛家的钱财,二便是宝钗。
要钱也就罢了,若打宝钗的主意,薛虯绝不会答应。
贾宝玉好与不好他不评价,但配宝钗?不成!
他妹妹千好万好,自然会有欣赏她、爱护她的好男儿,何苦要一个并不喜欢她的男人?更何况以宝钗的性子,也很难真正喜欢贾宝玉,原著里大约也是无奈之下的无奈之举罢了。
送走送信之人,薛虯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思索薛家未来要走的路。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应该先稳定薛家,确保在贾家和王家出事时不被牵连覆灭,之后再慢慢图谋发展。但宝钗要选秀,这个法子便不成了,他得快速积累势力,好给宝钗撑腰。
但以薛家如今的地位,想要短时间内和宫里搭上话尚且不易,更不用说给宝钗做倚仗。
指望别人?
贾家自身难保,王子腾看似风光,可是他的另一个外甥女元春进宫多年还是小小女官,可见他在宫里并没有多少能量。
更何况原著里王子腾死得很早,不知是意外还是阴谋,若是意外,小心防范也就罢了,若他掺和到了什么要命的事情里头,那真是防不胜防。
还是得自己立起来才好。
机会也不是没有——
薛虯看向京都的方向,皇帝御宇数十年,而今已垂垂老矣。太子早立,然而近年来行事荒唐,与皇父矛盾频发,一度有废黜之议。皇子们蠢蠢欲动,百官也各有归附,朝堂上早就暗潮汹涌。
对投机者来说,这是一个机会,一旦押注成功,便能青云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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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入局并不容易,但薛家不是毫无资本——他们有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皇子也不能免俗,眼下需要考虑的是,他要投入哪个皇子门下。
皇帝膝下皇子不少,但成年的只有六个。
太子乃中宫皇后所出,既嫡且长,幼时便被封为太子。皇帝与皇后少年结发,感情甚笃,太子又是他二十四岁倍感压力时出生的第一个皇子,自然颇为看重。皇后去世后,皇帝更是将一腔思念托付在儿子身上,十分宠爱。
二皇子与太子仅相差半岁,乃贵妃崔氏所出。崔氏出身著姓望族,家族子弟众多,在朝堂上能量不小。二皇子颇有才干,又有崔氏作为臂助,气焰极盛,多年来与太子针锋相对,剑指储君之位。
这两位都是争储热门选手,身边英才环绕,愿意为他们效力的家族多不胜数,想要在他们身边出头实在太难。且薛虯并不好看这两位,所以不纳入考虑。
三皇子早逝不提。
四皇子乃宠妃所出,外家家世不高,他本人低调内敛、各项才能均不拔尖,在皇子中存在感不高。但薛虯研究过,但凡交到四皇子手里的差事,每一桩都完成得极为出色,可见他并非没有能力,也不是没有野心,只是收敛了锋芒罢了。
五皇子和七皇子乃甄贵妃所出,甄贵妃在后宫风头无两,两位皇子也聪明伶俐,很得皇帝喜爱,很难说会不会后来者居上。
六皇子体弱多病,一年中有一半时间都下不了床,肯定是坐不了皇位的。
剩下的几位皇子年纪还小,而皇帝已过耳顺之年,人活七十古来稀,他们几乎没有成长起来,和前面几位兄长竞争的机会。
这样算来,合适的人选只有四皇子、五皇子和七皇子。
薛虯更看好四皇子,此人隐忍有谋算,且精干务实,很有梦里清朝某位皇帝的品格,巧合的是,他们还都行四。至于五皇子和七皇子……原著里甄家可是被抄家了的,可见此二人并没有成功登顶。
但是要如何接近四皇子,并且取得他的信任呢?
若薛虯没猜错,贾家和王家也掺和到了夺嫡之中,王家支持的应该是二皇子,贾家则很可能压了两注宝,分别是太子和五皇子,薛家与这两家互为姻亲,换成他是四皇子,也很难信任薛家啊!
薛虯手指在桌子上轻点,为今之计,便是趁进京核算例银的机会,想办法先与四皇子搭上关系,然后再慢慢图谋。
9. 第 9 章
至于叫宝钗放弃选秀?薛虯没想过。
他支撑门庭、守护家业,就是为了让家人随心所欲。宝钗心胸不输男儿,困守在后宅四方之地才是误了她,既然有腾飞的机会,当然要尽力托举。
且薛家作为商户,总要借着旁人的势力才能暂时求安,一旦靠山倾塌,他们便离覆灭不远。既然如此,不如找天下最强大的人做靠山,除了皇帝,便是下一任皇帝,这一步本就是必须要走。
只是薛虯原本打算待夺嫡结束后再向新帝投诚,他有万贯家财,还有后世的知识与技术,不愁混不出一点名堂,就算不能位极人臣,至少保住薛家不成问题,如今换一个方式,风险与回报同样变大,说不上哪个更好。
但即便最终事败,薛虯也有信心护着母亲和弟妹过安生富贵的日子,如此一来,这点风险便也不算什么了。
薛虯在心里盘算了几遍,便听长瑞回禀,说管家薛文盛在外求见。
“请进来!”
薛文盛乃薛家的家生子,七八岁上被选做薛父的伴读,二人一同长大,情谊深厚。他本不姓薛,在薛父继承宗祧后被赐主姓。薛父临去前,将家事暂时托付给他,可见信任深重。
薛文盛虽是下人,然而在薛家地位不一般,薛虯对他也格外敬重。
门帘子被挑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身量中等,身形清瘦,面容略有些凹陷,留着一把山羊胡,修剪得整洁干净,一双眼睛明亮有神。
他身后还带着两个小子,抬着一口红木箱子。
薛虯叫了一声“盛伯”,看向那箱子:“这是什么?”
薛文盛行了礼,叫那二人将箱子放下,看人出去了,才对薛虯拱拱手:“先头大爷忙着冯家的事,老奴不便打扰,如今事情已了,家里的事也该交还给您了。”
说着便打开箱子,里头是账本与各种契书,又从袖里掏出印鉴,一并请薛虯验看。
薛虯请他坐下,又让小厮上茶,这才道:“您先管着便是了,何必这般着急?”
薛文盛叹气:“老爷信任老奴,临终时将家业托给老奴,可惜老奴才疏学浅,不能保住薛家昌盛。如今将这担子交给大爷,老奴便能喘一口气了。”
“您太谦虚了,我虽不在家,但您为了薛家尽心尽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蟠儿不成器,家里没个能当家做主的人,您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十分难得了。”
这是真心话,薛文盛再能干也只是管家,做事难免束手束脚,可薛家在他的管理下不说井井有条,至少大面上过得去。盈余比往日少了许多,却也没到亏损的地步,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
薛虯:“当日父亲总说,您与他一起长大,白天学一样的学问、晚上一个屋子睡觉,什么话不能与旁人说,只在您跟前不用避讳,与亲兄弟也没差别了。我与蟠儿不孝,好在有您在,才不至于令父亲走得不安。”
薛文盛眼中滚出泪来,忙侧过身擦掉,说道:“老爷去前唯一的憾事,便是不能亲自将家业交到大爷手里,如今大爷既已回来,便该早日顶立门户,老爷在天之灵,必定觉得欣慰。”
话说到这个地步,薛虯便没有再推辞。
其实他本也要将薛家的权利拢到自己手里,只是不想太过急切使老人寒心,薛文盛能主动送来再好不过。
他道:“我年轻,万事还要盛伯帮衬,您想躲闲只怕不成!”
薛文盛笑呵呵的,一点也不觉得麻烦,只觉得小主子信任他,一口便应下了。
薛虯这才开始看账本,薛文盛坐在一旁,以备薛虯发问。
从前薛文盛每月向薛虯汇报,碍于时间紧张,只能捡重要的说,其中细节薛虯却是不知的。今儿看了账本才知道,原来薛父才去世几个月,不止市敌对薛家虎视眈眈,就连他们内部也出现了许多问题。
以次充好、虚报物价、内外勾结、私吞财货……这些蛀虫是钻在薛家的肉里吸血!
薛文盛惭愧道:“大爷不在,老奴不敢管得太狠。”
薛虯微微颔首:“你做得对!”
风雨飘摇的时候,自然是稳定最要紧,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不过薛虯既然回来,该处理的就得处理了。
他手指在药铺账册上点了点:“就先从这里开始吧,三日后请药铺管事来府里叙话。”
薛文盛:“是!”
*
薛虯要见药铺管事!
这个决定做下没多久,薛母就收到了消息。她扶着额头犯愁:“要清算便清算罢,怎么先从药铺下手?那里头都是老人,多少有情分在……”
说着就要使人去请薛虯来。
宝钗连忙给拦了,柔声道:“哥哥不是莽撞的人,这么做必定有考量,妈既然决心将外头的事交给哥哥,何苦再多费心思?若伤了您与哥哥之间的情分反倒不值了。”
薛母:“可若咱们太无情,岂不是伤了老人们的心!”
宝钗眉宇间便显出几分冷淡:“这原怪不得哥哥,哥哥回来已有几日了,又特意选在三日后相见,若药铺的人还念着情分,趁这些时日把亏空补上,想必哥哥也不会深究。若他们不肯,那便是欺负哥哥年轻,不念与咱们家的情分在先了。”
薛母沉默不语。
薛宝钗轻柔地给她按额头:“前些日子妈还说哥哥命格破了是好事,要去白云观小住几日祈福还愿。我瞧着这几日天儿好,不若我陪着妈去吧,倘过几日落了雪,今年便不成行了。”
白云观是位于金陵西边的一座女观,这便是要让薛母避开了,免得老人求上门,叫她左右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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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
薛母犹豫片刻,到底点头应了。
她们动作极快,派人去白云观提前打点,又知会薛虯一声,收拾好东西,次日一早便出发了。
而药铺里得到消息的管事们也炸开了锅。
部分皇商可以插手一些垄断生意,诸如铜铁、盐业、茶马、丝绸、皮草、铸银、人参等,薛家先祖受当时的皇帝看重,做着一点人参生意,因着竞争小,生意十分不错。后来顺势开起药铺,数十年过去,生意已经极大,全国各地都有分铺。
因着人参生意关乎朝廷,且药材之事涉及人命,兹事体大,薛家在药铺的管理上一向用心,用人也格外谨慎。
如今药铺的管事大都是薛父考察过的,不是人品可靠,便是忠心可嘉,许多还是薛父的心腹,有一起长大的伙伴、有共同患过难的好友、有些人甚至连性命都是薛父救的。
当日他们赌咒发誓,为薛父肝脑涂地,绝不背弃。可也是他们中的某些人,在薛父离世后不到一年,便被庞大的利益撬动心思,欺负薛父留下的遗孀幼子,趴在薛家身上吃肉吸血了。
知道薛虯要见他们,有些人心中慌乱。
这些日子他们冷眼瞧着薛虯对冯渊一事的处置,显见不是薛蟠那样的纨绔子,不知召见他们是为了什么。
有些人心虚、胆子小,就想着将亏空归还一部分,将账面平一平,好歹别那么难看,万一查问起来也有话可说。
可也有人不以为意,一个五十多岁,双鬓已经斑白的男人听到通知,只是淡淡一笑。
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罢了,能有多少见识?若没有切实的证据,即便他是薛家家主,也不能处置他们这些老人。便是找到了证据,法不责众,薛虯还能将他们这些人都打发了不成?
那他这药铺生意也别想好好做了!
此人名叫董维,乃其中一家药铺的掌柜,他原跟着薛家祖父做事,后来又受薛父重用,称一句元老也不过分。薛父在时对他颇为敬重,一应待遇也给得极高,可薛父走后,他也是吃相最难看的。
薛虯看着手里的证据,这是账本和一些人的证词,足以证明董维的确在药铺的经营中做了手脚。旁人只是在账目上做文章,私吞一些贵重药材,虽然侵吞主家利益,却损不了药铺根基。
可董维却胆大包天,以次等药材代替铺子里的上好药材,将其中差价纳入自己的荷包。
次等药材并非不能用,事实上外头很多药铺用的便是次等药材,然而薛家一向以药材质量上佳著称,价格也比同行略贵一些,董维这么做,无疑是在摧毁薛家的声誉!
他害的不止他手下那一家药铺,整个金陵、乃至更多地方的药铺生意都会受到影响!
薛虯捏紧了手里的纸,他得想想,该怎么处理这个董维。
10. 第 10 章
很快便到了第三日,一大早,众人齐聚薛家的花厅之内,多日不曾来过,这里早已一扫破败颓唐之气,与薛父在时无甚差别。
小厮捧茶上来,举止利落,井然有序,再看外头往来伺候之人,个个恭敬规矩,精气神格外昂扬,跟前些日子半死不活混日子的模样大为不同。
由小见大,下人如此,可见这位神秘的大爷很有几分本事。
惊奇之余,有些人心里开始打鼓,看来是他们小瞧了薛虯,不知今日他会使出什么手段?
董维笑了一声:“贤侄刚接管家业,想要见见我们也是有的。他年纪小,从前又常居观中,只怕对经营之道不太熟悉,少不得咱们这些做叔伯的帮衬些。”
众人:“……”
心虚之人有没有被安慰到不知道,反正其他人有点无语。
薛虯年纪再小,现在也是正儿八经的薛家家主,是他们的主家,高兴了叫他们一声叔伯,那也是人家尊重。但董维这样一口一个贤侄,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这人从前便有些自矜,如今是越来越没有分寸了。
青桐院里,薛虯听到下人回禀,只是淡淡一笑。他现在不怕董维得意,只怕他服软,否则还不好处置呢!
等了大约一盏茶功夫,薛虯起身往花厅而去。花厅里等待的人只见下人纷纷退到边上,束手而立,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他们也赶紧站起来,匆忙整理衣领袍袖。
毛毡门帘被挑了起来,众人只觉得光华一闪,一个面容俊秀、气质不俗的小厮打头进来,他回头扶了一把,众人才看清走在他后面的少年。
少年身形修长挺拔,面容还带着稚气,气度却超出年龄的沉稳,他垂目缓步走进花厅,映着身后的阳光,如同一幅隽永悠远的泼墨山水。
众人不管抱着何种心思,都不由在心中赞上一声。
好一个少年才俊!
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没见过薛虯,从前见薛父看重他,还以为是次子薛蟠太不成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病弱的长子身上,还惋惜薛父后继无人。
如今见到薛虯,方知是他们想错了。这哪里是无奈之举,分明是最佳选择!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气度,必定不是凡俗之辈。换成他们有这样的后辈,也不会忍心明珠蒙尘。
不就是体弱多病吗?
又不是好不了,只是要在道观住上几年罢了,能得一个优秀的继承人,等上几年又何妨?
只叹薛父不幸了些,未能等到薛虯归家便猝然离世,否则又该是一段佳话。
但他又是幸运的,虽然身后只留下两个幼子,也足以支撑门楣。
众人连忙行礼,口称“大爷”,就连董维也不叫贤侄了。
薛虯微微颔首,从他们面前走过,路过一个高挑儒雅的中年男人时顿住脚,含笑道:“靳叔父一向可好?”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他也是金陵一家药铺的掌柜,但他并不是董维那样的老资历,在薛父面前没有太大的体面,偶尔逢年过节才来薛家一趟,并没有见过薛虯。
还以为今日只是来走个过场,没想到当家竟然认得他,还和他搭话。靳延回过神来,脸上顿时布满笑意,容光焕发道:“都好!有劳大爷挂念!”
“听说令堂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靳延不妨他连这点小事都知道,连忙道:“只是一点小病,只是不知怎的总除不了根,故而时常反复。”
薛虯道:“病体难堪,需得好生医治,否则小病磨成大病便不好了。”
正是这个话!靳延的母亲年纪不小了,日日受病痛折磨,做儿子的怎看得下去?只是他跑了好几个药铺,请了三四位大夫诊脉开方,都只能暂时缓解,怎么都除不了根。靳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薛虯便道:“我已经叫人与孙老御医说过,叔父明日可带着令堂去孙家看诊。”
靳延大喜,连忙道谢。
薛虯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又在一位管事跟前停下:“陈伯父,有令孙的消息了吗?”
提到半年前失踪的小孙子,陈管事眼泪差点掉下来,他那小孙孙才五岁,在门口和邻家小孩玩,一个错眼的功夫就丢了,家里人报了官,儿子辞了差事天南海北地找,至今都没有任何消息。
想到那孩子不知在什么地方受苦,害不害怕,想不想家,陈管事就心痛难忍。
薛虯叹气:“把你那小孙子的画像画一幅来,身上有什么特征也描述一下,我叫人往各地铺子里都送一份,大家都帮忙盯着些。”
陈管事当即就要给薛虯跪下,被薛虯拦住了:“您在薛家当差,便是薛家的一份子,既是一家人,能搭把手的地方,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陈管事感激不已。
之后薛虯又点到几个人,竟是每个人都认得,对他们家中的情况也十分清楚,且不吝提供帮助,令人感动的同时,也叫有些人心里开始打鼓。
原以为薛虯只是个小孩儿,又在山中清净地长大,没得几分见识。没想到手段如此了得,短短时间就将人心收拢了大半,看这些人的样子,只怕已经接纳这位小家主了。
其实这并非全是薛虯的本事,至少有一半功劳属于薛父。
薛父实在是个很有魅力的人,虽出身商户之家,然而性情舒朗豪迈、喜好交友、待人赤诚,与他接触过的人很难不喜欢他。
如今薛虯这样殷殷关怀,众人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薛父的影子,自然格外动容,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低头抹泪了。
薛虯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情十分复杂,父亲若在天有灵,看到昔日同行之人走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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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地步,不知该是何种感受?
他走到上首,却没有坐下,伸手抚摸椅子把手:“从前父亲也是坐在这里与诸位相见的。父亲常说,诸位与他不止是主从,更是好友。他这一生最得意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娶了我母亲,生下我与蟠儿、妹妹三个孩子;二就是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好友。待到乌发变白,他盼着还能与你们品茶下棋、畅谈古今……”
话音未落,只听“噗通”一声,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哭道:“我辜负了薛大哥,偷挪了药铺财物,贤侄送我见官去吧!”
薛虯认得此人,他名叫杨丹,原本是个小乞丐,一个人摸爬滚打长大,某年寒冬与人争抢一件破棉袄,被打成重伤扔在雪地里,被路过的薛父救下。
薛父给他安排住处饭食、请医问药,用了数月功夫才将人治好。伤好后杨丹便粘着薛父,立志要为薛父办事,薛父也不忍他再流落街头,便让他进铺子做个小工,后来见他踏实忠心,将其调进药铺。
杨丹原本没有姓,只有个“大蛋”的名字浑叫着,薛父本想叫他姓薛,被杨丹拒绝了。
他说他问过先生,得要有本事有功劳的人才能跟主子姓,他还什么也没做,不能得到这样的优待。他想姓杨,因为先生说杨家多忠臣,他也会是薛家的忠臣。
彼时薛父哭笑不得,但也感动于他的真心,为他起名为丹,取“一片丹心”之意。
时移世易,没想到发誓要一辈子忠于薛家的杨丹,有一天也会跪在地上忏悔自己的罪过。
薛虯心中复杂,面上却佯作惊讶:“杨叔父这是何意?”
杨丹便将原委细细到来,原是数月前他妻子难产,好不容易生下孩子,自己的身体却受到损伤,需要上好的人参调养,上好的人参价贵,杨丹掏空家底也支撑不了多久,恰好那时药铺已经乱了起来,好些人趁机占铺子便宜,杨丹也鬼迷心窍,从药铺的账上挪了几支五十年的山参。
薛虯听到他报出来的数目,再次惊讶了一下。杨丹的所作所为薛虯都知道,他统共挪了五支人参,在薛虯回来后补上了其中三支的银钱,将账目做平了一些,也就是说他实际挪用了两支山参。
但他现在说的还是五支。
薛虯又是一叹,叫长瑞将人扶起来,先问:“婶娘的病可好些了?”
“好多了。”杨丹哽咽着说。
薛虯:“杨叔父虽然有错,却也是无奈之举。既然认错,便在三年内将人参的钱补上吧。若以后再犯,便两错并罚。”
杨丹连忙道谢,人参钱虽然多,但以他的收入,三年内还清并非不能,只是生活清苦一些罢了。这本就是他应得的,若没有薛父,他早就不知烂在哪里了,若非为了家人,他绝不可能动这样的心思,这些日子内心饱受折磨,如今总算解脱了。
11. 第 11 章
在杨丹之后,又有几个人主动承认错误,他们犯的错都不大,态度也很诚恳,薛虯没有太计较。
处理完这几个人,就再没有人站出来了。如董维这样真正的腹心蠹,一个冒头的都没有。
薛虯在椅子上坐下,缓缓开口:“今儿叫诸位叔伯前来,原本是我初初接管家业,想要与大家见上一见。不过既然提到药铺亏空,我这几日看账本,有几个问题想请诸位解惑。”
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老神在在,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的董维身上,含笑道:“董伯,你在薛家干了几十年,经验丰富,这次你手下的铺子亏空也不小,里头到底有什么缘故,你可知道?”
董维被点名,立刻换上一副愁苦的表情,唉声叹气:“大爷有所不知,药材最怕受潮。今年雨水大,一个看管不力,许多药材便受潮损了药性,不得不重新换上一批,这便是一项亏空。二则,当日那受潮的药材不当心卖出去一些,客人误以为我们店大欺客,渐渐就不来了,这又是另一桩亏空。两样加起来,便成了如今这样。”
好生狡猾!
将亏空原因推到气候上头,顺便为药材质量不佳找好了理由。坊间对这一点议论颇多,还有人上门闹事过,瞒是瞒不住的,提前解释一下,好堵住薛虯的嘴。
薛虯并不恼,只问:“如你所说,此乃天意,与人无尤了?”
“自然不是,若非底下人疏忽,不至于令药材受潮,更不会大意将之卖出去,使药铺声誉受损,这都是小人管理不善的缘故,还请大爷责罚。”
董维一脸诚恳,其他人听得牙酸。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还没看过几本聊斋啊?董维虽然做得隐蔽,但其他人也不是一点看不出来。只是董维老奸巨猾,若拿不出铁证,他必定不肯承认。
不知大爷拿到了多少证据?
薛虯淡淡道:“据我所知,董伯这数月来在老家置办了不少田地,价值怎么也得在千两上下,不知这些钱从何处而来?”
“大爷莫非以为这些钱是小人贪墨来的?”董维一副震惊难过的样子,一抹脸,辩解道,“大爷误会了,小人虽然无能,但是承蒙两位家主照顾,每月有二十两纹银的收入,这么多年省吃俭用,多少能攒出些家底。”
胡说!他何时省吃俭用了?分明每日好酒好菜,衣裳也不乏绫罗绸缎,前几年还在好地段买了栋宅院,上哪攒下千两白银?
董维毫不心虚:“不怕大爷知道,小人觍为掌柜,难免有些人情往来,小人不好推辞太过,老爷也是知道的。”
这却是实话,药铺虽小,却也有些权利,有人想要上好的人参灵芝,走一走掌柜的门路,请他帮忙留着些也是有的。水至清则无鱼,历任家主都不会在这一点上苛求。
这一笔进项的数目难以细究,多少都由着董维自己说,倘若以此来怪罪他,那薛虯便要尽失人心了。
果真是人老成精,滴水不漏。
薛虯冷笑一声:“董伯所言的确合情合理,但我查到的这些东西又是什么意思?”
长瑞将一沓纸送到他面前。
董维心里重重一跳,强撑着接过一瞧,手便不由自主抖了起来,上头都是他替换药材的证据。如何以次一等药材替换好药材,如何平账、如何堵住众人之口,涉及多少人、共得了多少银钱、每人各分得多少,全部都清清楚楚,乃至相关人员的口供都一应俱全,若拿到朝堂上,几乎可直接给他定罪。
董维心知再没有自己的辩驳空间,不由瘫软在地,看着薛虯的眼神十分复杂,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少年,行事怎会这般周密,又是如何得到这些证据?
最后薛虯也没将董维送官,只是令他归还贪墨财物,算是全了这些年的情分。
董维被拖下去的时候满脸灰败,他一生受俸于薛家,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如今要归还财物,还失去薛家的差事,面子和里子一起没了,以后日子还不知要过成什么样。
诸位管事心惊胆颤,心里有鬼的更是瑟瑟发抖,薛虯能将董维的事查得这般清楚,要查他们想来也易如反掌,只恨他们低估了这个少年,今日恐怕落不了好儿。
但是后悔也晚了,薛虯给足了他们机会,是他们自己不肯悔改,如今想回头也不能了。
薛虯照样拿出证据,不给任何人辩驳的余地。
雷厉风行处置了几人,花厅里安静地落针可闻,管事们低头垂目,显得格外恭敬。
薛虯叹了一声,语重心长道:“我也知道,过日子难免遇到难处,日后若有为难之处,诸位尽可告知薛家,能帮的地方薛家一定会帮。我将专门派人负责此事,另外,每年拨出一笔银钱,专门用于接济遇到困难之人。只一样,若以后再有人私下弄鬼、损公肥私,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
众人应“是”。
能来这里的,在薛家都有一定地位,每年例银颇为丰厚,钱财上并不十分紧缺,故而对银钱接济不甚在意。
但很多事不是有些钱财便可解决的,譬如请孙老御医看诊、又或者让薛家所有铺子帮忙找人,若没有主家帮助,凭他们自己根本做不到。
薛虯愿意在他们遇到困难时借势给他们,结结实实解除了很多人的后顾之忧,众人只觉得心中松快,对薛虯也十分感激。
至于那银钱接济——他们自己不需要,可他们手底下也有人,这年头讨生活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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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艰难的多了去了,若能得这一份补贴,日子就能好过许多,也是积善积德的好事!
这一番恩威并施,薛虯算是树立了威信,至少短时间内,这些管事是不敢作妖了。消息传出去后,其余产业上的人也心惊胆颤,若论起贪墨,他们贪的不比药铺之人少,从前不过是欺负主家无人才敢肆无忌惮,如今见识了薛虯的手段,难免心生畏惧。
药铺的人跟主家更亲近些,薛虯下手都这般不留情,更何况他们呢?
只怕要直接送去见官了!
畏惧之下,一部分人选择补上亏空,即便不能全数补足,也要尽己所能,且再不敢有小动作。但也有人不信邪,认为薛虯只是杀鸡儆猴,并不会真的拿他们怎么样,后来被薛虯追责的追责、送官的送官。
有人去找薛母求情,然而薛母一直住在白云观,以祈福为由不见外人,便是派女眷去也见不到面。
还有人去找薛蟠,薛蟠趴在床上无语道:“我连自己都管不了,还能替他们求情?”
长福:“……”
您也不用这么理直气壮吧。
等到将人打发走了,薛蟠嗤笑出声:“当我是傻的不成,大哥再怎么不好,那也是我亲大哥,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为了他们顶撞大哥?”
长福挠挠头,不知二爷到底糊涂还是聪明了。
这是后话,此刻薛虯刚刚送走脚步虚浮的药铺管事,带着特意留下来的杨丹几人去了后头书房,让小厮拿来几只小匣子递给他们。
杨丹等人心中疑惑,好奇地打开,只见里头是几张银票,加起来足有二百两。
杨丹将匣子合上推到薛虯面前:“大爷,这钱小人不能要。”
另外几人同样放下匣子,这几人和薛父的感情都不错,这次犯错也各有苦衷,本就已经十分愧疚了,哪里还好再要薛虯的银子?
薛虯:“几位叔伯便不要推辞了,父亲临终前特意交代我看顾你们,你们遇上难事,我没有及时察觉,本就是我的过失。”
杨丹摇头:“这怎么能怪大爷……”
薛虯:“几位叔伯若心有愧疚,日后办事更尽心些便是了。你们都有老小,尤其是杨叔父,婶娘不能操心劳神,小孩子身子也需要调养,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别叫他们跟着你们过苦日子。”
话说到这个地步,几人便不好推辞了,只能收下。却暗暗下定决心,日后一定为大爷赴汤蹈火。
杨丹想了想,开口提醒:“大爷处置了董维几人,这股不正之风应该能暂时压制住,只是药铺的名声已经坏了,恶名易得,善名难立,您想好怎么办了吗? ”
薛虯微微颔首,含笑道:“您放心便是。”
12. 第 12 章
对于商户来说,名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薛家历来重视名声,诚信经营、信誉至上,此外广做善事、广结善缘,历经几代攒下好口碑。
但这口碑却在短短数月间崩塌了。
一是董维之流以次充好,使客人利益受损,二便是薛蟠横行为恶。
此次在冯渊一事的处理上,薛家表现得十分得体,听说薛蟠还被打了板子,好歹挽回了一点名声——
薛蟠虽然混账,薛家还是讲道理的嘛!
但铺子的信誉想要重建却很难,以如今的情况,只能破而后立了。
薛虯坦荡地对百姓承认了铺子里药材出问题一事,并且将前因后果尽数告知。重点落在董维等人欺负孤儿寡母,薛家乃是被奸人蒙蔽,和金陵百姓一样都是受害者。
如此一来,矛盾便被转移到了董维等人身上,百姓对薛家反而有些同情。
这一家子妇孺,守着家财被人算计,多不容易呐!
但这还不够,同情归同情,百姓也不会拿着辛苦赚来的真金白银去买质次价高的东西。
于是薛虯高调表示,薛家做生意抱诚守真,绝不搞挂羊头卖狗肉那一套。替换药材之人已经处理,这批次一等的药材他们药铺也不会再出售。为了不浪费,同时也是向金陵百姓赔礼,他们将举办一场义诊,将这些药材免费赠予百姓。
除此之外,这数月里在薛家药铺买过次等药材的百姓,查明属实后可获得双倍赔偿。
为此薛虯专门去见了贾雨村一趟,义诊毕竟是大规模活动,需得提前报与当地官府知道。
贾雨村受贾政恩惠,薛家又是当地的地头蛇,本就得罪不得。更何况义诊是好事,若办得好,也是他的一桩政绩,自没有不应的道理。故而爽快应了,划地的划地、拨人的拨人。
在贾雨村的支持下,义诊很快便办了起来。
百姓将信将疑,有人试探地去看病,果真有大夫给他们诊脉,药材也分文不取,并没有什么问题。
药材虽说是次等的,但那是相较薛家原来的药材而言,其实质量还不错,跟市面上的差不多,用来治病肯定足够了。
对于看不起病的穷苦百姓而言,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与此同时,药铺也迎来许多上门要赔偿的客人,药铺态度很好,只要查账证明客人消费属实,便会赔偿他们双倍银钱,还会送上一份礼物。
并不是多么贵重的东西,只是薛家铺子里的一些点心和布料,但是收到意料之外的礼物,客人心中就很熨帖了,对薛家药铺降到谷底的好感度也陡然拔高。
有人正好需要买药,想着再给薛家药铺一个机会,在铺子里买了几份药材,回去发现果然很好。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加上薛家到底有几世积累,民间对他们总是更包容一些,口碑便有了回春的趋势,只要日后好好经营,不愁不能重回巅峰。
还有一个意外之喜,便是送给客人的那些礼物,那都是薛家为了年节准备的新货物,客人带回去后发现点心好吃,料子也结实好看,又跑去铺子里买,使得销量大增。
轰轰烈烈搞了一场,最后一算账,薛家不仅没赔,反而小赚一笔,还扭转了口碑,简直赚大了。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此时义诊还在进行之中,薛虯却已经放下此事,带上车马去白云观接薛母和宝钗。
白云观位于金陵西郊,乃一座传承百年的女观。薛母从前偏信佛教,自从薛虯入道观清修后,她便开始笃信道教,每隔几月都要去道观小住祈福。
薛家每年会给白云观大笔香油钱,白云观对薛母也十分礼遇,专门辟出一个院落给薛母居住,平时就空着,不叫其他人踏入。
到了白云观所在的山脚下,薛虯下马车步行上山。
山道蜿蜒,两侧是青松翠竹,有溪水潺潺,伴随鸟鸣阵阵,格外清幽自然。薛虯看惯了山间景色,再见还是心生欢喜。若非还有家族需要承托,还有家人需要庇佑,在山间隐居也是不错的选择。
上得半山腰,便到了白云观。薛虯没有从正门入观,这时候男女大防严重,虽说道观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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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方外之地,世俗礼教束缚小些,但能避还是避着些好,免得徒增彼此烦恼。
他从特意开辟的侧门直接进了薛母居住的小院。
远远便见一树腊梅底下铺着蒲团,薛母与一女冠正在说话,旁边的红泥小火炉上烧着热水,宝钗跪坐一旁为她们烹茶。
见到薛虯,女冠停下话头,起身行了一礼便走开了,薛虯这才迈步上前。
薛母问:“事情办完了。”
“是,都解决了。”
薛母便悠悠叹了一声,可谓十分复杂。
薛虯不想引她烦心,转移话题:“母亲方才与观主说什么呢,这般高兴?”
“不过是闲来无事,请观主看相罢了。”说到这个,薛母又高兴起来,“观主说我和宝钗面相变得更好了,我是长命百岁富贵无忧的面相,宝钗是万事顺遂大富大贵呢!”
薛虯看向含笑听他们说话的宝钗,心里也漫出几分欢喜。
从前的薛虯不信批命面相,可这十几年见多了奇事,又亲身经历过,便不得不信了。若那个梦为真,他们这个世界合该是有神仙的,这些修仙问道之人也各有各的本事。
白云观观主的相面之术在江南小有名气,她说薛母与宝钗面相好,说不定便是真的呢。
如此薛虯便可略微松口气了。
薛虯一行没有在白云观久待,东西早就收拾好了,搬到车上即可出发。
回去的路上时不时能看到拎着药包从城里回来的百姓,还有许多病人往城里赶。
走到一半,薛虯察觉到气氛不太对,有一队人马行迹诡异,似乎在沿路找什么东西,看他们的穿着和身下的马匹,只怕出身不凡。
薛虯叫来长瑞,叮嘱道:“让护卫们警醒些,别叫他们冲撞了太太和姑娘。”
此时,金陵城外的一处破旧茅草房里,穿着一身破烂劲装的英武青年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送到半靠在墙上、脸色苍白的男子面前:“好在薛家在施药,属下趁乱领了一些,应该不会引起他们怀疑,主子快些用上吧。”
13.第 13 章
一行人回到家,看门的小厮忙卸掉门槛,方便马车进去,趁机回禀:“方才郑家老爷来过了。”
薛虯放下书:“郑启元亲自来的?”
“是。”
“除了他还有谁?”
小厮:“还有几个仆从。”
薛虯点了点头:“他人呢?”
“听说大爷和太太都不在,郑老爷回去了,不过留下了东西。”说着便将礼单奉上。
薛虯将礼单收了,没有立刻看,到了正院,服侍着薛母坐下,他才打开礼单瞧了瞧。
郑家的礼物还算丰厚,珍贵的药材和补品是给薛蟠的,珍宝摆件及两本道家孤本是给薛虯的,另有几套名贵头面是给薛母和宝钗的,称得上面面俱到。
薛虯眼皮动也没动,淡淡吩咐:“孤本送去灵应观,其他的收到库房吧。”
薛家最不缺的便是药材和补品,外头的再好也很难比得上,珍宝摆件和首饰更不缺,薛虯也不会让薛母和宝钗轻易用别人送的东西,他自有更好的给母亲和妹妹。
薛母也看到了礼单,笑道:“郑家还算有诚意,可见我儿有能耐,叫郑启元也忌惮三分呢!”
她面上带着十分得意,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再没有什么比孩子出息叫她高兴了。
薛虯不置可否。
一点东西罢了,薛家没看在眼里,郑家也未必放在心上。郑启元若真有心,就该带着郑六登门致歉,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可见对薛虯依旧没多少忌惮。
也是,毕竟刀没有割到郑启元身上,他不会觉得疼。
对付这样的人,就得一次将他打服,怕了,也就怂了,否则即便暂时低头,逮住机会也会反咬主人一口。
他不欲让薛母知道这些,免得她烦心,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宝钗既然要选秀,规矩也该好好学一学了。”
宝钗的规矩自然很好,但皇宫规矩繁杂,与民间大为不同,既要入宫,少不得重新学一遍,免得进宫后犯了忌讳,平白给自己惹麻烦。
薛母连连点头:“我儿想得很是,得给宝钗找个教导嬷嬷,最好还得是从宫里出来的,只是这猛然间,我还真不知哪有这样的人。”
京都倒是有很多宫里出来的嬷嬷,只是这山高水远,一来一回几个月都过去了,至于金陵附近,倒不曾听说谁是宫里出来的。
薛母正要使人去打探打探,薛虯便开口道:“母亲不必劳心,儿子已经请了一位姑姑,前儿才到金陵,如今就在客院住着呢。”
薛母大喜,连忙叫人去请。
不多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被丫鬟带着进来,她身材高挑纤瘦,长相打扮并不如何出众,然而行动举止行云流水,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瞧着便心旷神怡。
她福身行礼:“妾身陈氏见过太太、大爷、姑娘。”
语调轻柔婉转,十分动听,薛母一下就爱上了,连忙道:“陈姑姑快别多礼了,坐下说话吧。”
丫鬟搬了马扎来,陈姑姑又行了一礼,小心坐了一半,含笑与薛母道:“我从前是负责教导新入宫的宫女规矩的,因着年岁大了,承蒙圣眷,今春被放了出来。我老家是镇江府的,父母前些年都不在了,如今家中只有一个兄弟。”
薛母心中了然,以陈姑姑的年纪,只怕她侄子侄女都长大成家了,她留在家中实在尴尬,倒不如出来谋一份差事。
她道:“能教导宫女规矩,可见姑姑的本事,日后宝钗便麻烦您了。”
宝钗上前行了一礼,口称:“见过姑姑。”
陈姑姑忙要避开:“不敢当姑娘的礼。”
宝钗柔声道:“姑姑教导我规矩,便是我半个先生,先生受弟子的礼,岂不是理所应当?”
陈姑姑便没有再躲,只是略微侧身,受了半个礼,细细打量宝钗片刻,眼中满是赞叹:“真是好品格,便是在京都也少见呢!”
薛母心思一动:“依姑姑看,宝钗有几成的希望中选?”
陈姑姑先问宝钗读什么书,日常做些什么,又叫她写了几个字,宝钗都一一照做。陈姑姑沉吟片刻,说道:“单论相貌人品,便是做公主伴读也是尽够的。只是……”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薛虯和薛母都明白,选伴读不止看本人,也要看她背后的家族势力,要想选上,还得家族使得上力才行。
薛虯:“母亲和妹妹只管准备选秀,其他的便不必管了。”
薛母果然便不管了,笑呵呵给陈姑姑安排住处:“绛云阁距离宝丫头的院子近,又清幽安静,方便姑姑教导,你便住在那里吧。”
陈姑姑应是。
薛母:“月例便按一个月十两银子,四季衣裳鞋袜、逢年过节另有节礼红封。”
这待遇相当优厚,哪怕只能做几个月,也有将近百两的银子,更别说若教导得好,主家还会额外赏赐,若得了主家青眼,将她多留几年,甚至留下奉养也未可知。
陈姑姑道了谢,跟着丫鬟下去安置了。
等人出去了,薛虯对宝钗意味深长道:“陈姑姑久侍宫闱,对宫廷内外十分了解,你有什么不懂的尽可以问她。”
宝钗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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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已经打点好了,可以问一些隐秘的事,不用顾忌太多。
她对薛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薛虯收回目光,又说:“规矩也就罢了,宝钗从前最爱读书,父亲也说宝钗聪慧不输男儿,功课也该再捡起来。”
这点薛母也是赞同的,宝钗打小就爱念书,每日都要花三四个时辰念书写字,小小年纪,难为她也坐得住。只是去年她的先生因家中有事请辞,还没找到新的先生,薛父便猝然离世,一时顾不上宝钗。
宝钗也懂事,见薛蟠不顶事,薛母一个人打理内外,忙得焦头烂额,就主动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倒顾不上念书了。
薛母看在眼里,如何能不心疼,只是从前没有办法。如今外头有薛虯顶着,薛母管理内宅得心应手,倒不用宝钗操那么多心了。
她道:“既然如此,便给宝钗寻个合适的女西席吧。”
顿了一下,薛母看向薛虯:“莫非你连宝钗的西席也找好了?”
“没有。”薛虯摇摇头,“何必另寻什么西席,咱家不是现成就有一个吗?”
薛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教导薛蟠的先生,连忙拒绝:“不妥!哪有叫外男教导姑娘的道理?”
薛虯便道:“旁人不让外男教导家中姑娘,是因为男子与女子学的东西不同,但宝钗既要入宫,旁的也就罢了,史书经义却要多学一些,这些东西女子却是教不得的。”
不是薛虯性别歧视,而是现状便是如此。女子读书只为不当睁眼瞎,多以女德女诫为主,了不得学几本诗词,旁的便不如何学了。既不学,又如何教呢?
薛母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什么。她自己没什么学问,只是认得字罢了,还是成婚后薛父教的,却也知道读书有用。她的女儿要到那吃人的地方拼命,自然是手里的刀剑越多越好,她做母亲的,哪有不支持的道理?
终究只是一叹:“那也罢了,我叫人支一架大屏风,再多派几个人伺候着便是,即便传出去也没人能说出什么。只不知先生是否愿意。”
先生当然不愿意,但薛虯把钱给到位,他也就屈服了。
唯一受伤的就是薛蟠,毕竟他的学习进度与宝钗不同,不过他反正本来也不怎么听,若能受宝钗刺激多念两页书,对他来说也是好事一桩呢。
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薛虯还有事忙,不便在这边久留,略坐一会儿便告退了,走之前又想起一件事,回头说道:“明日我去拜访孙老,宝钗与我同去吧,让他再给你把把脉。”
宝钗应下了。
14.第 14 章
回到书房,长瑞已经在等着了。
薛虯问:“如何?”
方才回来的路上情况不太对,薛虯让他去查一查。
长瑞面色有些凝重,压低了声音说:“小人什么都没查到。”
薛虯闻言皱起了眉,立刻道:“将人手都撤回来,不要再查了。”
在金陵这个地界,极少有薛家打探不到的消息,再联想到那些人的身份,只怕里头的事情不小。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贸然插手只怕不妥。
长瑞小心道:“咱们的义诊要不要停了?”
这背后的人只怕不简单,也不知道在找人还是找东西,眼下金陵因为义诊之事沸沸扬扬,定会对他们有所阻挠,若因此记恨薛家就不好了。
薛虯摇摇头:“说好了义诊三日,突然停了才叫人奇怪,只当不知道,一切如常便是了。”
顿了顿,他又说:“到年下了,每年这时候咱们家都要施粥,今年多事之秋,便早些开始,多施上几日吧。”
“是,小人一会儿就通知下去。”长瑞应道。
薛虯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今年夏天江南雨水丰沛,长江水位上涨,常州一带的一段堤坝被冲破,洪水泛滥而出,淹了附近的一个县城,听说距离最近的几个村子整个都被冲没了。
事情发生后,附近州府纷纷救援,各大商户也出钱出粮,总算没叫事情恶化下去,但百姓和朝廷的损失也难以挽回了。
更要紧的是,那堤坝新建不久,本不该如此脆弱。这次决堤实在出乎预料,皇帝龙颜大怒,斩了当地县令,命四皇子赴江南调查决堤一事。
算算时间,四皇子到江南也该有两三个月了,若调查顺利,也该有所突破。若他没有猜错,这次的事便与四皇子有关,更有甚者,那些人找的就是四皇子本人。
薛虯心里蠢蠢欲动,他正想与四皇子交好,倘若能助他度过此劫,便可借此一飞冲天。即便被搜查的不是四皇子本人,能帮上他的忙也是好的。
但薛虯思索片刻,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薛家在金陵自然是地头蛇,然而对方能耐也不小,倘若被他们顺着薛家的动作找到四皇子,那才是弄巧成拙。
现在这样就很好,义诊和施粥能帮上四皇子最好,帮不上也无妨,四皇子为人务实,看到薛家行善助民,必定心存好感,如此便足够了。
至于他是否能逃脱,薛虯并不担心,四皇子绝非冲动莽撞之人,必定有周密的安排,即便出了岔子,也不至于毫无自保之力。
但为保万全,他还是令长瑞派人盯着搜寻的那些人,若有不妥便可及时出手。
正如薛虯所料,被搜寻之人正是四皇子,且并非简单的搜寻,而是追杀。对方人多势众,他却只带着四个护卫,期间死了两个,一个重伤昏迷,另外一个也受了伤,就连他自己也被砍了一刀。
他提前安排了人接应,可是接应的地方距离此处还有些距离,收到消息找过来也要一段时间,而他们几人伤势颇重,若得不到医治,还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偏偏追兵来势汹汹,他们根本不敢进金陵求医。
幸好薛家就在城外义诊,往来求医之人极多,什么样的病症都有,唯一能动的那个侍卫买了身村民的衣裳换上,又用尖利的石头将伤口伪装成意外,趁乱领了药材和几瓶金疮药来,这才给四皇子和重伤的侍卫止住了血。
当天夜里,四皇子正睡得迷迷糊糊,恍惚听到外头有动静,醒了过来。便见屋里的火已经灭了,月光下,隐约看到侍卫执剑站在门口。
他没有开口,因为清醒过来,外面的动静便很清晰了,应该是追兵找到了附近。
四皇子没心思纠结哪里露了马脚还是单纯倒霉,只想着怎么如何脱身,现在的情况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倒不是没有脱身的法子,只是他本就失血过重,理应好好休养,再这般劳累奔波,恐怕会有损根基。
但眼下这情况,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四皇子正要开口叫侍卫带着重伤的同伴和他一起出去,外面的动静又变了,似乎有人在与追兵交涉。
茅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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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安静无比,隐约能听到外头的声音,有个汉子扯着嗓门喊:“你们什么人,干什么的?”
追兵那边安静片刻,才有个人开口:“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薛家庄子上的,主家明日要施粥,让我们多送些米粮过来,可惜来得晚了些,城门已经关了,这才来找个地方落脚。”汉子似乎看到了追兵的阵仗,有些胆怯,“你……您几位也是来这里落脚的吗?”
追兵:“……”
他们属于无证搜捕,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当然不能大张旗鼓,眼瞧着有这帮人在,这个地方是没法搜查了,追兵们一声不吭地策马离开了。
里头的四皇子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薛家,又是薛家。
今天第二次受到这家帮助了。
四皇子低声道:“金陵薛家,是王子腾的亲戚吧?”
“是,薛家的主母是王子腾的妹妹。”侍卫不敢点火了,只能把方才点着的火堆清理干净,脱掉外袍铺在这块地上,扶着四皇子重新躺下。有火堆的余热,好歹暖和些,免得这寒冬腊月的冻坏了。
他道:“薛家的当家人去世了,不过他们家小爷挺有能耐。这场义诊就是他办的,原是因为薛家药铺出了岔子……”
他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此事在附近也算稀罕事,他难免听了几耳朵,只是四皇子事务繁忙,不关注这种小事罢了。
如今听侍卫说了,也颇为赞叹:“他倒是聪明。”
壮士断腕,虽然一时利益受损,但却利在长远。能想到这个法子已经难得,更重要的是他有这样的气魄,不是谁都能放下眼前利益的!
护卫:“还有一件事,您听了必定更惊讶。”
“哦?”四皇子来了好奇。
护卫便笑道:“您有所不知,这位小爷今年才十三岁呢。”
四皇子果然十分惊讶,单看此人处事已经很难得了,若他年纪才不过十三,那未来真是不可限量。
他心里对薛虯升起了一丝好奇。
15.第 15 章
此时薛虯尚且不知自己的计划能如此顺利,将事情安排下去后,他便从书架的上层拿下两个匣子,叫锦书分别给薛母和宝钗送去。
锦书先到薛母处,薛母已经去掉簪环、换上寝衣,只待收拾停妥便要歇息,听到小丫头说锦书来了,连忙让人请她进来:“这么晚过来,可是虯儿有事?”
“大爷无事,只是让奴婢送东西过来。”锦书行了礼,将其中一个匣子奉上。
薛母疑惑地打开,便见里头是一套头面。样式并不复杂,但是配色十分别致。主体是打磨得圆润通透的黄翡,其间以小些的绿翡点缀,黄翡的温润柔和与绿翡的鲜艳夺目交相辉映,令这套头面既鲜亮又雅正。
更妙的是,宝石四周镶嵌的不是常见的金银,而是另外一种宝石。
薛母叫人取来眼镜,戴上细看片刻:“是金刚石!”
薛家也做珠宝生意,故而对金刚石并不陌生。
因金刚石质地坚硬,常被用做切割玉石的工具。近些年也有人用金刚石做首饰,不过并不常见。不想薛虯用它作为点缀,令原本就珠光宝气的头面更加光彩夺目,若是到了日头底下,必定更加好看!
锦书笑眯眯道:“大爷说郑家送来的头面不好,配不上太太的气度,倒是这套正合适。”
“净胡说!人家送来的也是极好的,哪里就配不上我了?”
虽然这么说,薛母脸上却满是笑意。儿子孝顺,做母亲的哪有不高兴的?更何况这套头面的确极美,薛母十分喜欢。
她叫人把东西收起来,打算过年的时候再戴。锦书告退:“奴婢还要往姑娘那边去。”
“去吧!”薛母闻言更加高兴,厚赏了锦书,让她出去了。
锦书捧着另一只匣子到了宝钗住处,宝钗还未曾歇息,正在灯下看书。锦书将在薛母处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打开匣子给宝钗看。
《红楼梦》原著里说宝钗不爱花儿粉儿,其实不然。女孩子没有不爱美的,宝钗也不能免俗,她只是不爱富贵繁复,偏爱素雅的打扮罢了。
薛虯给宝钗的便是一套珍珠头面,珍珠并不很大,但是圆润细腻,更难得的是泛着淡淡粉红之色,雅致中不乏少女的柔媚活泼。
宝钗果然很喜欢,笑问道:“这成色的珍珠可不好找,哥哥从何处寻来的?”
“是从几个洋人手里买的,统共就这么些,全给姑娘制成头面了。”锦书回话道。
宝钗拿起项链细看,见设计独特、做工精致,便问:“家里又来好银匠了吗?”
这个锦书也不知道,宝钗也没有追问。
却不知此物虽为银匠所制,图纸却来自于薛虯。
在他的那个梦里,他也是出身百年世家,自小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父母对他没多少感情,但是要求十分严格,豪门继承人需要的技能必须会,非必需的技能也要会,薛虯没有直接学设计,但是学过绘画和珠宝鉴赏,画几套首饰出来并不难。
他用了几日功夫,将后世的一些巧思与大庆审美相结合,又找大匠加以润色,做成了这么几套头面。
这两套专为薛母和宝钗所制,另有几套却是打算送去银楼售卖的。
薛家也有银楼,只是不比专研此道的郑家红火。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薛虯已经点了两把,这便是第三把。
一来,若能把不温不火的银楼盘活,底下人和金陵百姓会对他更有信心。二来,也是对郑家无礼的一点小小回报。
郑家银楼之所以受欢迎,不外是养着几个好银匠,总有新鲜款式的缘故。但这时候首饰发展已至瓶颈,再怎么琢磨都差别不大,哪里比得上薛虯站在巨人肩膀上,来自数百年后的样式?
薛虯本来没打算用这个法子,薛家产业颇多,能烧这把火的地方多的是,但郑家不给薛虯体面,也就不能怪薛虯不给他们体面了。
次日,薛家银楼推出新的款式,很快引起骚动。而薛虯和宝钗则带着厚礼,登上了去孙府的马车。
孙家收了拜帖,早就做好了准备,薛虯和宝钗一到,就被引到孙老的住处。
孙老已经年近八十,然而看起来不过六十来岁,精神矍铄,耳聪目明。他夫人早逝,儿子在京都做御医,自己一个人带着两个孙子生活,不过他沉迷医术,倒不觉得日子难熬。
见到二人进来,他先捋着胡须上下打量薛虯片刻:“气色比数月前更好了,过来我给你把把脉。”
薛虯依言坐下,伸出手让孙老把脉。
孙老凝神细听,片刻后收回手,目中满是赞叹与恍惚:“一丝病灶也无,那灵应观果真如此神异!”
他其实不大相信,相比于神鬼妖魔,他宁愿相信是观主偷偷给薛虯用了药。只是若果真有此神药,灵应观没必要藏着掖着,孙老将灵应观的丸药研究了遍,也没发现哪一味有如此效果。
可把老头纠结坏了!
给薛虯把完脉,孙老又对宝钗招手:“我再瞧瞧你。”
是的,薛虯让宝钗同来,就是为了请孙老看病的。
宝钗身子还算康健,唯有一处不妥,便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热毒,不犯也就罢了,一旦发作便咳嗽不止,十分磨人。
好在此病并非不能治,孙老治不了薛虯,却能治得了宝钗。又是汤药又是药膳地调养了几年,倒也慢慢好了,这几年已经很少复发。不过以防万一,隔一段时日还是要复查一次。
说到宝钗的病,薛虯便想起原著中的冷香丸。前几年的确有个癞头和尚找到薛家,说有海上仙方可治府上姑娘的病,还给了“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八个字,让刻在金锁上叫宝钗随身戴着。
不过彼时宝钗的病已经好多了,薛父根本没把此人的话当真,客客气气将人送出去,转头就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孙老给宝钗把完脉,笑呵呵道:“不错不错,调养得很好。”
薛虯和宝钗也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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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了出来。
孙老收起脉枕,问道:“听说你们要去京都了?”
“是。”薛虯颔首,“孙伯父也在京都,您可要与我们同行?”
孙老摆摆手:“我受不了船上的颠簸,且也舍不下我的药舍,便不去了。不过可以多配些药给你们带着路上用。”
又看向宝钗:“你伯父在太医院还算有点本事,宝丫头有什么难处便去找他。”
岂止有点本事,孙老的儿子孙书言已经是左院判,太医院的二把手。
宝钗柔声应了。
二人陪孙老说了会儿话,又一起吃了顿饭,这才起身告辞。临走之前薛虯提醒道:“过年了,城中难免乱些,无事您就不要出门了。”
孙老若有所思,点头应了。
*
与此同时,京都荣国府。
王夫人收到了金陵来信,她不认识字,让小丫头念给她听。
听到薛蟠当街将人打成了重伤,王夫人垂下眼睑,掩饰住那一丝不屑。她一向不喜薛蟠,觉得他浪荡无能,远不如她的宝玉乖巧。
只是此事甚大,倒不曾收到薛母求助。
很快她就明白了,原是薛虯回来了,找人医好了那冯公子,与对方和解了。
王夫人愣了一下:“这孩子倒有成算。”
从前王子腾也夸过薛虯,王夫人还不以为意,如今看来的确有独到之处。又不由想起长子贾珠,少不得抹一场泪。
待听到薛夫人拒绝上京,王夫人脸色缓缓沉了下来。
她盛情邀请薛母和宝钗来荣国府小住,自然不仅是为了姐妹之情,主要还是为了宝玉。
两年前小姑子贾敏病逝,她的独女林黛玉被接到荣国府教养,和宝玉一同养在老太太院子里,两个孩子朝夕相处,竟似有了些情分,老太太也有意撮合两个玉儿。
这可戳到了王夫人的废管子,她从前便与贾敏不对付,更不喜贾敏的女儿,更何况林黛玉是个病秧子,性子又矫情做作(王夫人视角,与作者无关),她才不想要个这样的儿媳妇。
王夫人不敢直接跟老太太提,也怕宝玉和林黛玉再这样相处下去不好收场,便想着将宝钗接过来。宝钗容貌品格不比黛玉差,宝玉见了必定喜欢,能分散些他放在黛玉身上的心思。
自然,王夫人也没想着叫宝玉娶宝钗,宝玉是公府嫡孙,长得好又聪明,还是衔玉而生的天命之人,即便不能尚公主,娶个郡主县主总使得,宝钗不过商户之女,哪里配得上宝玉?
等到宝玉娶了好媳妇,她做主给宝钗找个寒门进士,也算不辜负她了。
可惜了,她们不肯来。
那也罢了,未必非宝钗不可,听说老太太遣人去接史湘云去了,那也是个疯丫头,王夫人一点也不喜欢,不过宝玉喜欢和她说话,偶尔还能和林黛玉呛呛两句,也还算不错。
王夫人心里想着,拿着信纸往贾母所在的荣庆堂去了。
16.第 16 章
到了荣庆堂,远远便听到里头嘻嘻哈哈的声音,王夫人下意识皱起了眉,心中十分不喜。
小丫鬟挑起门帘,王夫人迈步进去,说笑的众人一静,纷纷起身见礼。
王夫人这才发现史湘云已经到了,正依偎在贾母身边说话,宝玉、黛玉并三春姐妹也都在。
她脸色微微一变:“宝玉怎么没去上学?”
贾宝玉脖子一缩,往贾母旁边靠了靠。贾母揽着他,没好气道:“小孩子家家,偶尔松泛松泛有什么要紧,你这般逼他做什么?”
王夫人一噎,心中极为不耐。念书贵在坚持,哪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偏偏她每次管教宝玉,老太太总要拦着,再这样纵容下去岂不耽误了宝玉?
贾母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昨儿宝玉没睡好,今儿起来便没精神,我才做主让他歇一天,念书再要紧,也比不上孩子的身子要紧。”
这倒是实话,王夫人想起积劳成疾的贾珠,没有再说什么。
贾母又问:“你来有什么事?”
王夫人回过神,将信纸拿了出来:“方才收到金陵的信,我拿来给老太太瞧瞧。”
贾母兴致缺缺,她虽然年纪大了,眼神却很明白,王夫人打什么主意她心里清楚,只是不想因这点小事拂她面子罢了。见王夫人拿着回信过来,她也懒得自己看,只叫鸳鸯读给她听。
听到薛家不打算来府里住,贾母紧绷的嘴角才松缓了些:“那也罢了,等她们与薛家大哥儿进京后再见罢。”
王夫人应了一声。
贾母又笑道:“你那个外甥倒是个好的。”
提到薛虯,王夫人看了和宝玉坐在一处的黛玉一眼,嘴角抿起淡淡笑意:“我也这么说,虯儿自小便聪明懂事,我那妹妹妹夫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便是身子不好,也要将家业交给他。也是这孩子有福气,去道观住了几年,身体竟是好了——”
说到此处,众人都觉得稀奇,道观竟真能治病不成?
贾母便道:“你们小孩子家家不知道,这世上什么稀罕事都有,这都不算少见的。以后行事可要仔细些才好。”
小辈几人纷纷点头。
王夫人继续说:“如今虯儿命格已破,从观里回来了。他又是个有本事的,上孝敬母亲,□□贴兄妹,我那妹妹日子才好过些,否则没有可靠的男丁,还不知道她和宝钗的日子要过成什么样。”
此话一出,屋内好几个人变了脸色。
史湘云父母早逝,她跟着叔叔婶婶一起过活,并没有亲生兄弟可以依靠。三春虽然有兄弟,但是和没有没什么两样。
最难受的还是黛玉,三春的兄弟再不好,那也是至亲骨肉,史湘云没有亲兄弟,但堂兄弟待她也不差,遇到难处都会维护她们。唯有她一个兄弟姐妹也无,真真正正孤零零一个人。
若她有一个如薛大哥一般的兄长,又何必离开父亲,寄人篱下呢?
黛玉当时没说什么,回去之后却哭了一场,半夜就起了咳嗽。
*
几日之后,薛虯收到了京城送来的消息。
薛家的生意涉及诸多方面,在京城有很多铺面,跟许多大户人家都有往来,想要打探些消息并不难。虽然不能直接打听到王夫人的心思,却能知道贾家大致情况,再结合王夫人的为人,也就能推断个八九不离十了。
薛虯冷笑一声,他这个好姨妈居然想拿他妹妹当刀子使,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好在王夫人及时转换目标,没有非要拿宝钗做文章,否则薛虯就得让她知道什么是因果报应。
王夫人自身可不清白!
薛虯没有瞒着薛母和宝钗,日后她们上京少不得跟贾家打交道,知道的多才好避免被算计,在这种事上他不会玩“为了你好所以瞒着你”那一套。
听了薛虯的话,宝钗也就罢了,薛母却不敢相信:“你姨妈怎么可能这么想?”
“调查结果便是如此。”薛虯道,“母亲与姨妈多年未见,性子变了也是有的。”
其实叫薛虯说,或许王夫人本性便是如此,只是薛母从前从未看清过罢了。薛母的识人能力实在欠缺,好在嫁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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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薛父,夫妻二人幸福和美地过了一辈子,若果真进了人际复杂的公侯之家,只怕要被吃得渣都不剩。
如此想来,当日外祖将嫡长女许给荣国府嫡次子,嫡幼女却许给皇商之家的薛家,未必是偏心长女,或是嫡幼女不够出色的缘故,反而正是一片慈父之心,替薛母挑了一门适合她的婚事。
薛母自然相信薛虯的调查,但也很难相信亲姐姐居然想着算计她的女儿,整个人都恍惚了。好一会儿才道:“其实若配给宝玉……”
“妈!”薛虯还没说话,宝钗先出声打断,“姨妈心气儿高,哪里是咱们攀得上的?”
薛母却不这么想:“你姨妈心气儿再高,宝玉也不过是五品官家的儿子,既无功名,又无官职,国公府的产业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凭什么看不上我们宝钗?”
说到这里,薛母声音一顿。
这样一想,似乎宝玉也不是什么良配啊……
薛家有万贯家财,即便不能配什么高官,找个五品官家的嫡子却不难,还能细细挑一挑,找个稳重上进或者知道疼人的好郎君。更何况宝钗即将参加选秀,倘若能够中选,身价更是水涨船高,很不必和宝玉绑死。
事实也是如此,原著中若非薛家家道中落,宝钗也不会想要嫁给宝玉,试图借国公府的势支撑薛家。只可惜竹篮打水一场空,只能说时也命也。
薛虯给宝钗使了个眼色,让她安抚一下三观破碎的薛母,自己先忙别的去了。
出了正院的门,长瑞便迎了上来,说道:“郑启元带着郑六郎来了,想要见您。”
瞧,这不就学乖了吗?
那几套首饰推出才不过数日,就已经在金陵引起轰动,以其设计精美、制作精良受到贵妇、闺秀们青睐。连带薛家银楼也跟着水涨船高,盛况远超其他银楼。郑家生意也受到了不小影响,难怪郑启元会着急,放下面子来给薛虯赔罪了。
长瑞:“大爷要见他吗?”
“不见。”
哪有郑启元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的道理?先晾他几天再说吧。
17.第 17 章
之后几天,薛家银楼的生意持续火爆。
那几套首饰虽然受欢迎,但却不是无限制供应,银楼以材料稀缺、打磨耗时为由,许久才放出一套,且价格十分昂贵。
但金陵的女子们不仅没有意见,反而更加追捧,甚至开始有附近城市的闺秀特意遣仆从来金陵购买。
结果当然是买不到,但薛家银楼的名气却甚嚣尘上,在短时间内成了一块金字招牌。
如今金陵附近的女郎们都以拥有薛家银楼的首饰为荣,即便买不到最热门的几款,其他款式也不错啊。
如此一来,其他银楼不可避免受到了冲击。
尤其是郑家,他们家原本靠着款式新颖别致,牢牢把控金陵中高端市场,现下却被薛家后来居上,在年下这个生意旺季,他们的进账不仅没有增长,反而有下降趋势,连去岁的一半都比不上。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这件事背后透露出的信息。
郑启元虽然倨傲,却不是傻子,郑家只是在珠宝这一块有些成就,比起枝繁叶茂的薛家还差得远。否则怎么薛父在时不见他摆架子?不过是不看好薛家,欺负孤儿寡母奈何不了他罢了。
但显然他判断失误,薛家这位大爷颇有能耐,薛家在他手里一时半会倒不了,且薛虯对他非常不满。
郑启元到底不敢硬扛,所以带着六儿子登门致歉,却没想到连薛虯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打发回来,一张老脸黑红交加。
待看到仿佛鹌鹑一样缩着脖子一声不敢吭的郑六,顿时怒从心起,对下人道:“拿板子来,给我打这个不孝的畜生!”
郑六:“???”
郑六最后还是被打了,听说打了六十板子,比薛蟠足足多出二十,即便行刑之人有心放水,打完之后屁股也烂了,这个年只能趴在床上过。
听说因为此事,郑启元的夫人和老娘哭天抢地,闹得不可开交,郑启元干脆住到外室处不回家了,堪称一场年度大戏。
薛虯听到这个消息,终于有点满意了,这才是赔礼的态度嘛,两个孩子犯的错,哪有一个人承担的道理?
这次郑启元再来拜访,薛虯便见了他。敲下一大笔利益后,答应放郑家一马。
没多久,薛家银楼迎来一波全面涨价。
这本就在薛虯计划之中,众怒难犯,即便是薛家也不能独占市场,在不可能砸自己招牌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涨价,走高精尖路线,跟其他银楼打出差异。
如此一来,很多人买不起薛家银楼的首饰,便会转至其他银楼。至于买得起的那些,她们高兴还来不及!对大户人家的闺秀来说,一点子银钱不要紧,关键要花得值。
薛家银楼的东西贵,她们戴着有面子,这便是值得的。
此举出来后,薛家银楼的客流量下降许多,但是利润不减反增,从其他城市跑来金陵买饰品的人更多了,还有客商大量购买薛家的首饰,带往其他地方出手。
自然也有坏处,便是民间有些非议。不过薛家的首饰好看,品质又好,涨价原在预料之中,倒没有引起太大轰动。
触动最大还是金陵的商户们,早知道薛虯非等闲之辈,但也没想到他这么厉害,郑启元也算金陵有名的能人,薛虯说收拾就收拾了。众人心惊之余,对薛虯更加恭敬了。
*
时间过得飞快,腊月二十开始,金陵的年味儿越来越浓。腊月二十三祭过灶神,年节便算开始了。
薛家也准备起来,只是今年与往年不同,薛父新丧,过年也不宜太热闹。
鸡鸭鱼肉一概没有,全都用素菜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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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衣裳也都是素色,对联和年画不用红色,而是用白色。
大年三十,祭祖。
薛府大门洞开,薛家族人陆续而至,在东边的一处院子集合。
院内肃穆庄严,只以松柏点缀,正堂黑底金字的牌匾,上书“薛氏祠堂”四个大字。
众人先于正殿祭祀神主,一应香烛供品已经准备齐全,祠堂打扫得干干净净,先祖的神位被请了出来。
薛家嫡脉辈分最高的两位长辈为主祭和陪祭,薛虯虽然小,却是这一代的族长,负责拜爵,薛蟠也被放出来了,负责献帛,剩下捧香、展拜毯以及守焚池都由嫡脉其他小辈担任。
伴随着神圣庄重的祭礼乐,三献爵、拜兴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①。
薛虯看着今年新多出来的那个牌位,默默无语。
接着众人移步,到正堂祭祀先祖。这次女眷也在,都在正堂之内,男子则立于正堂之外,唯有薛虯作为下一代接班人站在门槛之内。
小厮将供奉的菜品送到仪门,由靠近仪门的小辈接了,依次传递到正堂外的长辈手里,长辈传给堂内的薛虯,薛虯再传给薛母,最后由辈分最高的女眷置于先祖画像前的方桌上②。
待到供品具齐,众人拈香叩拜,祭礼便算完成了。
本该再留下说说话,但薛家还在守孝,不宜见笑闹之声,便散去了。只留下薛母、薛虯并薛蟠、宝钗四人。
薛母看着空荡荡的宗祠,良久叹了一声,拉着宝钗转身:“走吧,咱们用年饭去。”
统共就四个人,也不必男女分坐了,几人便沉默地用饭。八仙桌上碗盘森列,虽是素菜,但是精致可口,丝毫不输于山珍海味,然而薛虯四人却味同嚼蜡。想到薛父还在时,每逢过年家里便热闹非凡,更衬得此刻凄凉。
18.第 18 章
用过晚饭,打赏了丫鬟小厮,一家四口聚在一处守岁。
外面鞭炮阵阵,烟花漫天,往年薛家也会准备很多,在空地方放上大半夜,半个金陵的人都能看到。今年却是不能的,听着外头的热闹,看着炭盆里噼里啪啦的火星,勉强算是年味了。
一应游戏娱乐俱都没有,沉默地守过子时,薛母撑不住先去睡了,薛虯几人便也散了。
次日正月初一,各家各户忙着拜年,薛家来往之人不绝,却只叫亲近之人进门,其他的都婉拒了。薛虯也只去几位亲近的长辈以及世交家拜访,之后便闭门不出。
正月里各户人家请客吃酒,薛家一概不应,只忙着自己的事。
宝钗忙着跟陈姑姑学规矩,内庭规矩繁杂,要求又极为苛刻,学习起来殊为不易。宝钗对宫廷礼仪不如京都的大家闺秀熟悉,但她聪慧刻苦,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练习,进步极为显著,陈姑姑看她的目光越来越满意。
除此之外,她还跟着先生读书,在薛虯的砸钱大法之下,先生匆忙改变教学规划,主要讲历史与经义,尤其将重点放在政治权谋之上,亏得这先生乃薛父重金聘请,虽只是个落第举子,但是学问见识不错,讲得深入浅出。宝钗本就爱念书,又向来心有成算,学起来也算如鱼得水。
唯一苦的就是薛蟠,他的伤养好了,禁足也解除了,又重新开始上课。但他的功课不好,在宝钗的对比下显得更加不堪。
薛蟠还找到先生,想要调整课程设置,先生只是呵呵一笑:“是大爷叫我以姑娘为主,反正二爷素日不怎么念书,耽误几月有什么要紧?”
薛蟠:“……”
先生之前不愿收女学生,可是真正教了宝钗,才知道教导一个聪慧且勤奋的学生多么痛快,再看薛蟠就怎么也不顺眼了,没忍住怼了他一下。
怼完之后又自觉失言,补充一句:“如果二爷有意见,可以与大爷商量。”
薛蟠:“…………”
他哪里敢?
算了,不就是上课吗?不上就不上!反正他本来也不爱上。
薛蟠弱弱回自己座位上睡觉去了。
薛虯和薛母则忙着上京的事,户部核算就在三月,过完十五就得出发。这一去少则数月,多则大半年,若宝钗选上伴读,日后京中必要常常住人,东西得提前准备着,这些都由薛母操心。
薛虯则安排外头的事,好在这些日子他已经将生意上的事理得差不多了,薛文盛又是管老了事的,有他坐镇金陵,暂时不必担心。
这日薛虯刚忙碌完,长瑞拿着个巴掌大的匣子进来,说道:“冯公子想求见大爷。”
薛虯一愣:“是为了香菱来的?”
“是。”长瑞将匣子打开,里头是一只玉镯,玉质在薛虯看来不怎么好,但以冯渊的家底,他也算出了血本了。
“冯公子请小人将此物交给香菱,小人不敢擅专。”
薛虯点了点头:“你做的对。”
香菱如今不是普通丫头,而是在宝钗身边伺候的,自然不能随便收外男的东西,若不当心坏了宝钗的名节便不好了。
只是他当日劝冯渊时让他用这两年功夫求取美人欢心,可如今香菱成了薛家的丫头,镇日里大门也不出去一步,冯渊想见她都没有机会,更别说讨好她了,也难怪只能通过长瑞出手。
到底是自己应下的事,薛虯放下笔:“请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冯渊被请了进来,他带着满脸笑意,对薛虯一拱手,喊道:“薛大哥!”
薛虯:“……”
长瑞:“……”
薛虯勉强保持住笑意,指指下首的座位:“冯公子不必如此客气,坐吧。”
冯渊坐下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本来想来给薛大哥拜年的,可是管家说薛大哥不见客,我们不好来打扰,所以就没有来。这次找长瑞兄是为了香菱姑娘,没想到能见到薛大哥,所以没带什么东西。”
“你多虑了,咱们两家相熟,过年也是走了礼的,很不必为此纠结。至于香菱——”薛虯沉吟片刻,说道,“不瞒你说,香菱与舍妹投缘,如今在她身边伺候,不能让你轻易见她。这原是我的过失,若不然将她调到外院……”
薛虯还没说完,冯渊便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就让香菱姑娘伺候薛姑娘吧,我不见她便是了。”
冯渊虽然不太聪明,但也知道香菱留在宝钗身边前途比去外院好多了。香菱并不一定愿意嫁给他,他怎能为了一己私欲毁掉她的前程呢?
薛虯看冯渊的目光多了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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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赏:“公子如此深情,香菱知道了也会感动的。”
冯渊有些不好意思,再次挠了挠头。
薛虯想了想:“虽然不能让你见香菱,但我可以做主把东西给她,只是收与不收便在她了。”
这便足够了,冯渊十分感激。
薛虯叫来锦书,让她往宝钗院子里走一趟,经过宝钗同意后将东西给香菱,再把刚才发生的事也讲给香菱听。
锦书捧着东西去了,薛虯打量冯渊,见他今日穿着一身竹青色云纹棉衣,精神比前些日子好了很多,颇有些少年意气,问道:“你身体好全了?”
“孙御医妙手回春,已经差不多了。”冯渊老老实实回答。
薛虯:“可有后遗之症?”
冯渊认真回想了一下,摇摇头:“应是没有,我觉得一切都好。”
薛虯:“可曾按时找孙老复诊?”
冯渊点头:“每次复诊都去了,孙御医也说恢复得很好。”
薛虯见冯渊一脸紧张恭敬,不知怎的有种当夫子的感觉,冯渊就是被当堂提问的学生。他干脆不再问这些,只与他说些茶点吃食的话。
这才算是戳到冯渊痒处了,他从小养尊处优,既不用为银钱发愁,也没有长辈规矩约束,日常就是吃喝玩乐,对各种美食如数家珍。在薛虯的引领下逐渐克服紧张,谈吐变得自如起来。
锦书回来的时候,冯渊还有些意犹未尽。但看到锦书拿回来的匣子,他就笑不出来了:“香菱姑娘没有收吗?”
锦书同情地看他一眼,说道:“香菱说她在姑娘身边伺候,不宜与外男往来过密,公子的礼物太过贵重,她不敢收,请公子收回去吧。”
冯渊勉强笑道:“这不算什么,是我自愿送给她的,不用有什么负担。”
话虽如此,但香菱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锦书将匣子放到冯渊面前的桌子上,微微躬身后退下,没有再说什么。
冯渊白着脸:“那、那便罢了,下次我再买别的东西送给她。”
薛虯安慰道:“她有过那样的经历,现在才刚刚稳定下来,不愿意生活再生变化也是有的,若能叫她看到你的诚意,许是就能答应你了。”
冯渊这才舒了一口气的样子,连连点头:“大爷说的是。”
19.第 19 章
冯渊犹豫片刻,问道:“我听管家说,你们一家可能要去京都了,是真的吗?”
“是。”薛虯点头,“半月之后动身。”
“那、那香菱姑娘也会跟着去吗?”冯渊紧张地问。
薛虯再次点头:“香菱在舍妹身边伺候得很好,且她初来乍到,只跟舍妹熟悉一些,跟着上京是最好的。”
“那是自然。”冯渊嘴上应着,失望地垂下了头,隐形的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跟着薛家一起上京对香菱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如此一来,他就更见不到她了。
薛虯见他如此,心中有些不忍,说道:“若你愿意,也可随我们一同上京。”
“真的?”冯渊猛地抬头,眼睛亮了一下,很快又暗淡下去,垂头丧气道,“以我的家资,在京城置不起产业,去了也没什么用。”
况且即便去了京城,香菱在薛府出不来,他照样见不到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薛虯想了想,说:“如果你愿意,可以来薛家的商队担个差事。”
冯渊茫然地眨了眨眼。
薛虯解释道:“薛家有几支商队,其中一支专管京都与金陵,每三月往返一次,每次可在京城修整半月,衣食住行都有薛家承担。你若愿意干,一则可以同时照管京都和金陵两地,二来不用担心在京城的生计,三来商队管事可进府回话。你好好干,香菱看在眼里,若觉得你稳重可靠,自然会更加倾心。”
说到这里,冯渊的眼睛已经亮晶晶的了。一二条也就罢了,第三条却叫他十分心动。虽然是商队管事才能进府回话,但按薛大哥的意思,他到时候肯定能来,如此便有可能遇上香菱。
即便遇不上,与她同在薛家当差,日后要接近起来也方便些。
只是……
冯渊不好意思地说:“我没办过差事,什么都不会,恐怕会拖累你们。”
“莫要妄自菲薄,若你没有过人之处,我也不会邀请你。”薛虯微笑道,“方才与你说话,你对金陵特产风貌十分熟悉,这支商队做的便是杂货生意,你这样的去了正好。只是不知冯管家肯不肯答应。”
“管家肯定答应,他早就想让我做点正事了!”冯渊兴奋起来,“那我回去就跟管家商量,明日就去商队点卯!”
薛虯颔首:“一会儿我交代下去,你直接去便是了。”
冯渊响亮地应了一声,与薛虯告辞离开。出了书房的门,却见不远处的小路上一个高大的身影蹑手蹑脚,听到动静惊恐地回过头来,不是薛蟠是谁?
这可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个人同时瞪圆了眼,异口同声:“是你!”
薛蟠想起自己因为此人丢了大脸,还被大哥打板子,趴在床上近一个月,看冯渊就十分不顺眼。他站直身体,挺胸抬头,冷笑道:“你怎么在我家?”
冯渊因为薛蟠差点丢了小命,还和香菱失之交臂,虽然看在薛家和薛虯的面子上没有追求薛蟠的责任,心里却还是憋着一口气,同样冷笑回应:“我来拜访薛大哥,与你有什么干系?”
薛蟠:“你这么大年纪,怎么好意思管我大哥叫大哥?”
他在“年纪”和“我”上落重音,着重强调。
冯渊:“……”
冯渊也不是真傻,最初叫薛虯大哥是因为没反应过来,后来反应过来了,则是觉得这个称呼很合适,薛虯气场强大,又那么有本事,叫一声大哥是应该的。
但是被薛蟠这么点出来,他面上就有些讪讪。
随后又理直气壮起来:“薛大哥自己都没说什么,你哪来那么多意见?”
薛蟠冷哼一声:“我大哥不搭理你是因为他人好,但你就这么顺坡上驴,也太不要脸了。”
“你强抢民女,你才不要脸!”
“那是我花钱买的,怎么能说是强抢民女,我是为了救她,你却不分青红皂白污蔑我,你不要脸!”
“我先买的人,你凭什么不把人给我?现在香菱都不收我东西了,你不要脸!”
薛蟠闻言得意一笑:“那丫头还有点眼光,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不值得托付。”
冯渊:“……”
书房里听完这一场小学鸡吵架的薛虯:“……”
看他俩还要再吵下去,薛虯推开房门出去,听到声音的两人顿时哑火。薛蟠缩了缩脖子,喊了一声:“大哥。”
薛虯对冯渊点了点头,再看薛蟠时神情变得严肃:“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你怎么在这里?”
薛蟠:“……”
薛蟠瞥了幸灾乐祸的冯渊一眼,小声咕哝:“先生讲的东西我都听不懂,留在学堂也是浪费功夫,还不如出去走走。”
薛虯:“不是让先生根据你的情况单独授课了吗?”
这还是先生自己提出来的,薛蟠镇日混日子也不是办法,不如效仿外头学堂,根据二人的情况分别教导。教导薛蟠的时候,宝钗自己做功课便是,反正薛蟠每日学不了多少东西,教起来用不了多少功夫。
薛虯采纳了这个办法,试行几日后觉得不错,有宝钗在旁边作为对比,薛蟠念书都比从前认真了些,倒真学进去一点东西。
薛蟠嘴唇嗫嚅几下,吭吭哧哧道:“郑六不是被打了吗,我想去看看他。”
薛虯:“跟先生和母亲说过吗?”
薛蟠:“……”
冯渊幸灾乐祸:“薛二爷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逃课啊?”
薛蟠:“………”
他没好气地瞪了这个添油加醋的小人一眼,对薛虯弱弱道:“那我现在跟大哥请假,我都在家里呆了快一个月了,总得出去走走吧?”
薛虯微微颔首:“果真是去寻郑六?”
薛蟠很想点头,但在薛虯的眼神下根本不敢撒谎,老老实实道:“是和朋友们一起出去逛一逛,他们都叫我好几回了,再不答应,他们以后得不带我玩儿了。”
怎么可能?只要薛蟠有价值,就不会缺人跟他玩。
但薛虯并不打算限制薛虯交友,也没打算一直把他拘在家里,只是问:“出去玩也就罢了,功课也不能耽误,这几日先生教你的文章背多少了?”
薛蟠:“……”
薛蟠垂头丧气地跟着薛虯去书房接受考校,冯渊看了一场笑话,自觉赢回一局,一扫方才的阴霾,高高兴兴出府去了。
书房里考校过薛蟠的薛虯则陷入了沉默,这么简单的功课,到底是怎么做到几天才背会一点点,还磕磕巴巴,一点也不顺畅的?
薛蟠低着头,用眼角观察薛虯的表情:“大、大哥,我回去好好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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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几天一定能背出来!”
“嗯。”薛虯还能说什么呢?
薛蟠小心翼翼:“那我能出去吗?”
薛虯抬起眼皮,淡淡反问:“你说呢?”
薛蟠:“……不能。”
薛虯:“嗯。”
薛蟠:“……”
薛蟠耷拉着头往外走,走到一半又顿住,鼓起勇气问:“如果我把文章背下来,可以出去吗?”
薛虯点了点头:“可以!”
薛蟠顿时喜笑颜开,脚步轻快地出去了。薛虯微微一笑,继续处理自己的事。
*
却说冯渊回到家,与管家说起去薛家商队当差一事。
冯家小有薄财,虽不敢说大富大贵,但也可保冯渊一生衣食无忧,按理说不用冯渊上进,只要不花天酒地也就行了。
但管家向来以为世事无绝对,守着家财也未必能万事无忧,还得自己有本事才能守住家业,日后遇到变故也有自保的本事。
他不期望冯渊有多大能耐,只要学得精明干练些便罢,从前也与冯渊提过,只是冯渊不上心,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今儿冯渊去了薛家一趟,回来竟主动提起要出去做事,可把管家激动坏了。
一则那是薛家,多少人想去他家做事都不得,不算辱没了冯渊。二来便是为了香菱,冯渊对香菱一往情深,眼瞧着如今连男子也不亲近了,管家当然希望冯渊赶紧取得香菱欢心,好早日成婚生几个胖娃娃。
取得了管家同意,冯渊第二日便去商队报道,商队的管事得了薛虯的吩咐,客气地招待冯渊,给他安排差事。
并不是什么复杂的差事,只是跟着负责采买的人身边帮忙罢了,是个可有可无的活计,显然没把薛虯所说的,冯渊在采买杂货方面非常擅长的话放在心上,只把他当成惹不起的关系户供着。
冯渊对此一无所知,乐呵呵跟在同事身后帮忙,还犯了几个小错误,仿佛更验证了他花瓶关系户的人设。
但很快大家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涉及到吃喝玩乐,仿佛打开了冯渊某个不得了的开关,展现出了不凡的素养。
对于金陵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特点是什么,哪里的质量好,哪里的性价比高,冯渊都十分清楚,还连夜写了一份总结,给采购工作提供了不小的帮助。
这时候众人才明白,大爷就算要安插人,也不会是随意安插的,此人必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冯渊也很高兴,他一直是个废物小点心,除了家里有点钱,再没有别旁人强的地方。第一次收到这么多夸奖,简直令他飘飘欲仙,干活越发卖力起来,帮商队节省了许多时间和成本,在商队混得如鱼得水。
这是后话,此刻冯渊才刚刚到商队报道,乐呵呵做他的小跟班。而薛蟠也在学堂抓耳挠腮。
这文章应该是学过的,但是又仿佛没有学过,看起来有些眼熟,但每一句是什么意思都不记得,这样怎么可能背得下来?
去问先生吧?有些拉不下脸。
不问?功课做不完。
在家里闷了这许久,薛蟠是真的想出去走走,咬着笔杆纠结许久,看向屏风后隐约可见的宝钗。又是纠结许久,趁着先生不在的时候,薛蟠缓缓、缓缓地凑过去,小小声道:“宝钗,我问你一个问题呗?”
20.第 20 章
几日之后,薛蟠来书房找薛虯,给他背了一遍文章,虽然还是磕磕绊绊,但好歹从头到尾背下来了。
薛虯微微颔首:“不错。”
薛蟠挺胸抬头,仿佛一只斗胜的公鸡,骄傲得不得了。
薛虯:“我说话算话,既然把文章背出来了,你今天可以出去玩一天。”
不等薛蟠说话,他又道:“不止今日,从今往后,只要你能将当日功课做完,随时都能出去。”
薛蟠的眼睛“唰”一下亮了,打了鸡血一般,握着拳头就出去了。
长瑞忍不住笑,问道:“大爷,是不是跟先生说一声,给二爷多一些功课?”
薛虯摇头:“你让先生把他的功课难度调低一些。”
比起揠苗助长,培养好的学习习惯更重要。若一开始难度太高,或许不用多久薛蟠就放弃了,可若简单一些,坚持下来便会容易许多,待他适应后再酌情慢慢增加。
*
却说薛蟠与好友多日未见,难得今日得了允准,出得门去,便呼朋唤友,挑了个热闹的酒楼吃饭去。
因着薛蟠还在守孝,席面上未见荤腥,不过这家素菜也做得不错,兼之环境优美,还有艺人说话取乐,倒也别有滋味。
吃过几轮菜,其中一个好友感慨道:“蟠二爷可是好久不曾出来了,还以为你同我们疏远了呢。”
“怎么会,我薛蟠是那种不仗义的人吗?”薛蟠佯作愤怒,随后一叹,“不过是我大哥回来了,一时不得空。”
众人见他一脸苦闷,心中各有揣测,顺着他的话打抱不平:“不是我说,薛大爷管得未免太多了些。”
“是啊,他跟你还是双胞胎,不过是凭借早出生几刻钟当了家主,说得不好听些,那也是咱们蟠哥让他的,凭什么这么管着你。”
“是啊,听说还打了你,我们去府上探望都见不到人,可着急坏了。要我说,二爷不听他的话也就罢了,腿长在你身上,你想出门,他还真能拦着不成?”
“胡说什么呢!”薛蟠摔下筷子,在其中一个人小腿上踹了一脚。
被踹的人:“???”
关他什么事,他什么都没有说啊!
薛蟠才不管,看着一脸懵逼的众人,生气道:“你们知道什么?那是我大哥,长兄如父懂不懂,他管我不是应该的吗,轮得到你们说他不是?”
众人:“……”
不是你先说的吗?
他们回想了一下,薛蟠方才的确没有直接说薛虯不好,只是略有苦闷罢了,顿时恍然。
敢情苦闷归苦闷,薛蟠被管得还挺服气呢!
这可真是……薛蟠在金陵这地届就是土霸王,向来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没见服过谁怕过谁,竟也有被管得服服帖帖的一天。
不过想到那人是薛虯,也就不足为奇了。
若非为了吹捧薛蟠,他们其实也挺敬佩薛虯的。
他多厉害啊!
跟他们差不多年纪,甚至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比薛虯大,他们还在吃喝玩乐混日子,便是同龄人中厉害的,也不过是跟在父母身边历练,薛虯却已经独当一面,成了父母口中可以和他们平起平坐,甚至连他们都要尊敬的人。
对于渴望长大,渴望得到认可的少年们来说,这可太令人敬佩了。
不过他们毕竟是薛蟠的小跟班,还是很有职业素养的,如今见薛蟠自己都很崇拜薛虯,转换起口风也十分丝滑。
“二爷说得是,是我们有失分寸了。”
“是我们想岔了,还以为薛大爷苛待二爷呢,如今看来应该是误会。”
“那是自然,薛大爷何等样人,咱们又不是不知道,最是讲情分有本事的,怎么会苛待二爷?再说二爷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人,要是薛大爷对他不好,您也不能不反抗。”
“那是自然。”薛蟠表情松缓了些。
方才怒从心起,根本控制不住脾气,发作了一通,事后就有些后悔。
倒不是后悔发脾气,这些人胆敢对大哥出言不敬,打他们一顿都是轻的。但是被人发现他在大哥面前没有一点话语权?他的脸面要往哪搁?
好在这些人不大聪明,并没有往这方面想,他重新坐下,抬着下巴矜持地说:“那是自然,大哥虽然管我,却都是为了我好,我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是啊是啊……”
众人又七嘴八舌夸薛虯友爱兄弟,夸薛蟠尊敬兄长,父慈子孝?云云,直把薛蟠夸得飘飘然,才把此事揭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有个人好奇道:“所以二爷今日怎么能出来?”
众人:“……”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以薛二爷的脾气,真要是薛虯放过了他,或者他相出什么好法子,刚才怎么可能不说出来?
他不说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割地赔款了。
这种事说出来伤面子,薛蟠没面子,受苦的还不是他们?装作不知道也就罢了,干什么非要问出来?其中几人已经在想着怎么替薛蟠圆过去了。
薛蟠的确僵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云淡风轻道:“哦,我说我去看望郑六,大哥就放我出来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道:“那一会儿我们就去看郑六,前日我还去看他了,他倒是没什么大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被郑伯父拘在家中不许出门。”
薛蟠轻哼一声:“我才不去,郑六差点害了我,他父亲还看不起我大哥,以后你们都不许和他一起玩!”
他可不是傻子,大哥做事向来有根据,绝不会无故迁怒旁人,那郑启元不恭敬,针对他一个人也就罢了,为什么郑六会被打?
不外乎是他的缘故。
想到当日的确有郑六的事,薛蟠自觉想明白了,郑六肯定是故意坑他的!
至于目的么?
他父亲那么坏,言传身教,他坏一点不是很合理吗?
完全忘记了郑六平时也是个傻憨憨,根本没有这个本事的事实。
反正薛蟠很生气,再次郑重强调:“谁再跟他一起玩,别怪我不认这个兄弟!”
众人:“……”
幼稚!太幼稚了!
薛蟠痛痛快快玩了半日,回去的时候还依依不舍,虽然大哥承诺了,只要完成当日功课便能出去玩,但做完功课实在太难啦!
这篇文章还是他费了老劲才完成的,若以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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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如此,那、那他还是少出去玩几回吧。
薛蟠这么想着,郁闷地睡了一晚上,还梦到自己苦哈哈做功课,嗓子背哑了,笔也写秃了,还是没有做完,吓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这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他草草洗漱收拾,如往常一样用过早饭,垂头丧气地去课堂,还偷偷带了一本话本,打算用这个打发一天时间。
到了学堂,不出预料宝钗已经到了,正在温习昨日的功课,并且预习今日的功课。
二人打了个招呼,不过多久便到了上课时间,先生拿着两本书走了进来。
薛蟠将话本摊开放在桌面,课本竖起来挡在前面,打算开始无聊摸鱼。眼下宝钗的事最要紧,一般情况下,先生都会先给宝钗讲课,等到差不多了便暂时停一下,给宝钗一点消化吸收的时间,趁这个空档给薛蟠讲课就足够了。
今日却一反常态,先生先点了薛蟠的名字。
薛蟠从话本里抬起头,一脸茫然:“啊?”
先生微笑道:“听说你与大爷做了个约定,只要完成每日的功课就能出去玩?”
薛蟠茫然地点点头。
先生:“既然如此,我也助你一臂之力,今日先为你授课,多空出一些功夫做功课。”
薛蟠:“……”
大可不必!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能拒绝,只能不情不愿地打开课本,听先生念那些天书一样的知识。
不过听着听着,他就觉出不对了。
诶嘿!今天的内容不是很难,他好像能听得懂!
等到先生讲完课,布置下今日的功课,薛蟠眼睛就更亮了。今日的功课也不是很多,好像能写得完!
薛蟠咬着笔杆纠结不已,一边是看话本,这样不用写功课,但是也不能出去玩。另一边是写功课,如果能早点写完,他就能好好出去玩一圈。
纠结许久,薛蟠还是一咬牙,拼了!
难得功课这么少,不抓住机会玩一下,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于是他放下话本,难得没有睡觉,抓耳挠腮地写写背背,宝钗和先生也自觉放低了声音,不要打扰到他。
中间薛蟠也想要放弃,但看着写了一半的功课,终究还是坚持了下去。用完午饭,他也不回院子午睡了,又回学堂写功课,叫宝钗都为之侧目。
如此直到半下午,薛蟠终于写完功课。
他放下笔长舒一口气,看着自己的杰作得意洋洋了一会儿,跟先生说了一声,去找薛虯去了。
宝钗:“……”
没想到这招对二哥这么有用!
书房里,看到薛蟠拿过来的功课的薛虯也有些吃惊。他没想到薛蟠第一天就能完成,还以为要适应几天呢。
虽然这功课写得……嗯……不忍直视,但已经很出乎预料了。
薛虯中薛蟠紧张的目光中点点头,赞赏道:“不错!”
薛蟠一下笑开了花,十分美滋滋。
薛虯看着也忍俊不禁,说道:“既然功课完成了,我说过的话也算话,你今日可以随意出去,我再让人支一百两银子给你,只要不惹出祸事,随便你怎么玩。”
薛蟠便更高兴了。
21.第 21 章
要进京了,薛母忙着安置家事、收拾行李。
上京后要拜访亲戚,准备礼品也是个问题。轻不得重不得,还要顾虑每个人的喜好,想要处处体贴、处处周全,真不是一见简单的事。
薛虯见薛母发愁,便道:“亲戚来往,贺礼只是心意,母亲按照常例便是了,何必如此为难?”
“这是什么话,都是一家子骨肉,哪有敷衍的道理?况且这次我们亲自登门,礼节该格外重一些。”薛母嗔怪道。
薛虯:“那便在常例上加两三成吧。”
“你这孩子!”薛母有些无奈,“你这么办,旁人自然挑不出错处,却也不会因此与我们多亲近几分。只是多花一点心思,便能叫人念我们的好,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不想母亲劳累罢了。”
薛母不以为意:“这算什么劳累?我们进京后还需要亲戚们照顾,礼数到了日后也好开口。母亲帮不上你和宝钗别的,只能在这些小事上费些心思了。”
薛虯便没话说了。
虽然他自信不需要贾、王两家帮助,但薛母的顾虑也有道理,不论两家未来如何,现在还是有一点能量的。更重要的是,薛母在做这些的时候状态很不一样,显然能帮上儿女的忙叫她十分高兴。
既然如此,便由着她去吧。
但也不能一味只替旁人着想,王家尚还好些,贾家却是人人都长着一双势利眼的,对他们太好,只怕他们还以为薛家在讨好他们,反倒要低看薛家。
薛虯:“咱们的行李是否太过精简了?”
“的确精简了些,我想着路途不便,能不带的就不带了,左右京都那边一应物什都不缺,便是少了什么,现打发人去买就是了。”
“母亲说的是,不过日常惯用的东西、近身伺候的下人还是得带着,这些都是用惯了的,一时离了不适应。”
薛母有些犹豫:“东西是不是太多了?”
薛虯含笑道:“母亲安心便是,我让底下腾出一条大船送我们上京,尽够用的。”
薛母这才应下了。
薛虯:“旁的也就罢了,母亲和妹妹这一年打扮太素净了些,该多制几套鲜亮些衣裳首饰,到了京都也好见亲戚。”
衣裳首饰倒也罢了,薛父是二月去的,如今已是正月,等他们到京都时也该春暖花开了,过了头一年孝期,可以穿得鲜亮一些。
只是薛母原本想着,到了京都不认识几个人,不外是王家、贾家这些相熟的亲戚来往走动,特特赶制新衣裳新头面,显得他们多么轻狂似的。
但薛虯都这么说了,再者……薛母想着自己也就罢了,宝钗却还是个未至豆蔻的女孩儿家,合该好好打扮打扮,稍作犹豫便答应了,使人去请裁缝来。
没多少日子就要出发了,但是薛家不缺钱,自然也不用担心衣裳赶制不出来。首饰更不用担心了,眼下金陵乃至江南最火的首饰就在她们家银楼,旁人买不到,她们却是想要就有的。再派人去其他银楼看看,有好的买回来便是了。
一时裁缝来了,给薛母量了尺寸。薛虯又交代她们用最好的料子、做最新的款式,价钱都不在话下。
将欢天喜地的裁缝送出门,薛母才诧异地看薛虯一眼:“你向来不爱管这些小事,今日倒格外用心。”
薛虯笑而不语。
他不愿母亲妹妹被人看低,尤其是贾家那起子小人。既然长的都是势利眼,那便用富贵震慑住他们。好叫他们知道,薛家的太太和姑娘都是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尊贵人,便是给他们准备了厚礼,也是因为没把这点东西放在眼里,并没有讨好他们的意思,不是他们能轻慢的。
至于会不会因此牵扯出什么麻烦?自然有薛虯解决,总不叫她们受委屈就是了。
*
不一时,宝钗下课过来请安,薛母见只有她一个,问道:“今儿蟠儿也出去了?”
这几日薛蟠跟打了鸡血似的,为了能出去玩,每日里念书十分用功。偶尔累了想要懈怠,先生就会适当降低功课难度,勾得他不得不继续努力。
这件事薛母也是知道的,并且很是看了一阵热闹。
薛蟠自小身强体健爱闹腾,最不爱闲坐念书,薛父薛母使了多少手段都不见效,如今被薛虯拿住,能正经学点东西,她只有高兴的道理。
今儿没见到薛蟠,还以为跟往常一样写完功课出门了,虽然不曾听到底下人回禀,倒也没当一回事。
如今薛蟠不似从前冲动了,虽然还是爱惹是生非,到底顾忌着薛虯在家,不敢闹得太过,偶尔惹出事端,最多使些银子便能解决,薛母没什么不放心的。
宝钗却抿唇一笑:“妈这回可是想错了,二哥和友人约好了,明日要一起去郊外寻梅,这会儿还在念明日的书,想要早些出门呢。”
薛母拿东西的手顿住,眼睛也微微睁大了:“寻梅?”
这还是她那个只爱吃喝玩乐的儿子吗?
“正是呢。”宝钗将大氅解开,交给丫头挂起来,笑吟吟道,“前儿二哥学了‘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一句,起了兴致要去瞧瞧冰雪白梅呢,正好前几日又下了场雪,这会儿正是时机。”
那倒也罢了,踏雪寻梅虽然也算不上什么正经事,却也能称得上一个“雅”字,比一味贪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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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多了。难为薛蟠有这个心思,他那些朋友也肯跟他一起闹。薛母没有拦着的道理,只叫人准备几样热腾腾的吃食给薛蟠送去,又叫人叮嘱他多穿衣裳,别只顾着用功,累坏了自己的身子。
说这话的时候,薛母只觉得十分恍惚,这话从前她也说过,却是头一回对二儿子说,一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等到回过神,她拉着宝钗到自己身边坐下,说道:“你二哥也就罢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你自己,莫叫他误了你的事。”
“知道,我才读了几本书,哪里就教得了二哥了?只是前几日偶尔说过几嘴,后来便极少了。二哥有不懂的都去问先生,我偶尔听着,也觉得受用。”
“那便罢了。”薛母不再深问,招手叫嬷嬷给宝钗量尺寸,然后给裁缝铺子送去。
按说宝钗是常做衣裳的,家里养着三四个绣娘,她身边也有针线好的丫头,不必每次都量尺寸。但宝钗长得快,这些日子操心少,脸颊似乎也圆润了些,便不得不重新量了。
结果出来,果然又长高了一些,腰身也略丰腴了一些,叫薛母欣喜不已:“就该这样!前些日子你太瘦了,这样胖一些才好看!”
在薛虯梦里那个世界,世人对薛宝钗的印象是“微胖”、“珠圆玉润”,但其实宝钗并不胖,甚至可以说纤瘦了,虽然不似黛玉弱柳扶风,却也纤细苗条,只是长了一张饱满丰盈的银盘脸,皮肤又格外白皙,所以显得福态。
如今长胖了些,不仅不显臃肿,反而更加匀衬,窈窕多姿、体态优雅。
加之近日读书学规矩,多长了些见识,心境也与往日不同。往日她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如今更多了几分豁达从容,瞧着格外不同。
薛母越看越欢喜,随即又是一叹:“只叹咱们家门第不高,否则以宝钗的品格,配王孙公子都绰绰有余。”
宝钗俏脸微红,嗔怪道:“妈快别说了,叫人听见了去笑话。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好姑娘,哪里就轮得到我了?”
薛母不爱听这话,薛虯也不认同。
梦里他出身百年豪门,家族在那个世界不说独一无二,但也属于顶尖之列,见过的名媛精英多不胜数,名门出身的男孩儿女孩儿自然不乏佼佼者,但如宝钗这般容貌、才情、心智都拔尖的也很少见。更何况她还有远超这个时代女子的野心与魄力,想来即便到了京城,也会如一颗明珠般熠熠生辉。
而薛虯要做的,就是给这颗明珠发光的机会。
他道:“我叫人打听了这次选秀的情况,正好说给你们听一听。”
薛母和宝钗神色郑重起来,薛虯将打听到的情况娓娓道来。
22.第 22 章
此次要选伴读的共有七人,两位公主、五位郡主。
宝钗既要选秀,自然要奔着最好的去。薛虯也这么想,同样都是冒险,皇宫至少规矩森严些,对宝钗是一层保护。且皇宫人员混杂,要插手有时候比王府还简单。
选伴读的两位公主分别是十公主和十一公主,十公主是二皇子的妹妹,代表的是二皇子一脉,而十一公主是九皇子的妹妹。
二皇子不用多说,与太子分庭抗礼,权柄极盛,风光无限,他的妹妹自然也炙手可热。九皇子才刚刚成年,在诸位皇子中并不起眼,但他生母早逝,由德贵妃抚养长大,虽是半路母子,感情却十分亲密,而德贵妃从前宠冠后宫,虽如今年老色衰,恩宠不再,但依旧受皇帝信任,暂理凤印、执掌六宫。
两位公主的伴读都是香饽饽,不是轻易能选上的。好在京城那边打听到了两位公主的情况,对他们有一些帮助。
十公主和十一公主同年出生,今年都是八岁,十公主性格张扬强势,喜武不喜文,十一公主则完全相反,温柔内敛,喜好读书、尤擅作画。
“无量天尊!”薛母捂着胸口,“十一公主倒也罢了,十公主这样的性子……”
“妈!”宝钗打断她,“皇家贵女,不是咱们可以指摘的。”
薛母连忙闭上嘴巴,眉宇间却满是忧虑。
私心里说她更看好十公主。九皇子文武双全,然而性格耿直,好打抱不平,显见不是做皇帝的材料,对十一公主也没多少助力。十一公主的生母又不在了,养母是个小透明,她自己也老实木讷,不受皇帝宠爱,宝钗给她做伴读,恐怕前途十分有限。
可十公主的性子也实在叫人害怕,只是张扬强势些也就罢了,怕只怕她高高在上惯了,不把底下人的命当命,动辄打骂磋磨,那宝钗的日子可就要泡在黄连水里了!
左思右想,还是不敢拿宝钗去赌:“我瞧着十一公主不错,跟宝钗的性子也相投。”
薛虯也是这么想的。
倒不是他们挑拣皇家公主,正是因为中选机会小,才要瞄准一人全力一搏。二皇子瞧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处境岌岌可危。而九皇子看似不显眼,却有一桩极大的好处,便是与四皇子交好。
四皇子乃德贵妃亲子,比九皇子大上几岁,可以说是看着这个弟弟长大的。他为人严肃端方,与诸皇子关系平平,唯独对九皇子格外关照。九皇子年少张扬,也只在四皇子跟前乖顺一些。
与九皇子交好,就是与四皇子交好。
自然,薛虯不需要依靠宝钗与四皇子交好,不过他既然有意投靠四皇子,自然不能再与二皇子有牵扯,在没有足够资本的时候,一姓投二主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他看向宝钗:“妹妹的意思呢?”
宝钗微微低着头:“我听妈和哥哥的。”
这便是认可的意思了。
薛虯点点头:“既然如此,便要再请个书画先生回来了。宝钗的画本不错,只是要入公主的眼,少不得再精进精进。”
宝钗应了,薛母便道:“这不算什么,金陵多的是擅作画的落魄举子,多花点钱请一二个回来便是了。”
薛虯点头,又与她们说起关于十一公主的一些琐事,多是些市井传言,却也有可取之处,对她们了解十一公主的为人喜好多有帮助,宝钗和薛母都听得十分认真。
一时薛蟠也来了,瞧着虽有些疲惫,精神头却不错,一家人一起用了饭便各自散了。
薛虯和薛蟠一起回去,一路上薛蟠还在念念有词地背书,叫头一次见到这个场面的长瑞惊呆了。
放在从前,谁敢想二爷能这么用功啊!
同时也对自家大爷无比佩服,改变一个人多难啊,大爷就这么兵不血刃地做到了。
回到书房,薛虯铺开纸张,思索给四皇子的投名状。
此事他早就在考虑了,只是一直不能下定决心,梦里那个世界的科技发展远超这个世界,随便拿出几样都能掀起波澜,正好梦里的薛虯学习不错,还记得几个穿越必备配方。
原本他打算把玻璃配方献给四皇子,眼下大庆多有西洋传教士,舶来品中也有一些玻璃制品。因物以稀为贵,价格十分高昂。大庆自己也能烧制琉璃,不过纯净度跟不上,总不能跟西洋玻璃相较。
薛虯记得玻璃的大致烧制方法,剩下的让工匠摸索便是了,这时候的匠人绝不缺乏创造力,只要给他们指明方向,就能完成得又快又好。正好薛家也有琉璃作坊,且一直在研究西方琉璃的烧制之法,研制起来非常便宜。
玻璃价格昂贵,只要操作得当,就能给四皇子带来大量财富,有此物作为敲门砖,他必能在四皇子身边获得一席之地,之后再慢慢筹谋便是了。
但现在薛虯不这么想了。
玻璃固然能给他一个接近四皇子的机会,却不能令他本人在短时间内得到对方看重。而宝钗若无人举荐,很难被选为十一公主的伴读,落选也就罢了,倘若被指给哪位郡主,与四皇子不是同一脉系,日后岂不是左右为难?
为防此事发生,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一举赢得四皇子看重。既然如此,单靠技术便不成了。
薛虯思考许久,提笔写下两个字:海外贸易。
大庆平定未久,海外还有许多土地没有收回,为防反贼作乱,一直施行禁海政策,只留一个港口允许外国人出入,并且严禁百姓对外贸易。
但近些年随着大庆逐渐强盛,对海外势力控制增强,态度渐渐有所松动,开始有人支持开海,据薛虯所知,四皇子便是其中一个,虽然表现得并不激进,但那是因为他性格沉稳低调的缘故,并不代表他开海之心不盛。
事实上,根据薛虯的判断,四皇子的开海之心应该是比较强烈的,至少在几位皇子中是这样。这也是他选择四皇子的一个重要原因,根据西方传来的东西,可以推算他们的科技正在飞速进步,这时候不关注他们的发展,只在意一亩三分地的长短,很容易走上梦里那世的老路。
大庆可以灭亡,薛家可以覆灭,但华夏百年之耻不能再重演了!
而今皇帝已经年老,仿佛一只逐渐失去活力的狮子,只想保住现有的体面,早没了年轻时的锐气,各项政策也趋于保守,指望他在位期间开海是不可能的。
不过他们可以提前布局,正好四皇子有开海之心,而薛虯对那段历史和对外商贸都有所了解,可以辅助于他。
薛虯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落于纸上。
他站在百年后的时光里回望来时的路,自然看得格外清晰,开海禁海的利弊、如何开海、如何通过贸易利益最大化、如何避免可能出现的风险等等,薛虯都做了较为详细和专业的论述,并且站在商人的立场,细数商人能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这倒不是他有什么私心,若说为了薛家,只要薛虯能站起来就足够了。只是商人对于开海的确有帮助,别的不说,只说他们手里的船、做生意的经验手段、对沿海区域的了解控制,若能为朝廷所用,便足够朝廷省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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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力了。
当然也要防着他们尾大不掉,这就是以后的事了。薛虯也写了几条对策上去。
一篇文章写完已经到了深夜,这还是个草稿,仍需调整优化,但已经可见雏形。有这篇文章在,得到四皇子青眼应该不是问题。
薛虯安下心来,将文章收起来,去内间的寝房歇下了。
又过几日,薛家启程前夕,一匹快马踏着黄昏进入金陵,带来了京城的好消息——
王子腾升迁了,由京营节度使升为九省统制!
京营节度使和九省统制同为从一品,品阶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又有同一品阶,中央官员高于地方的说法,论理官员下放到地方,官品升上一阶半阶才不算被贬。
但事情也要看怎么算。
京营节度使和九省统制同为军职,京营节度使负责卫戍京城、保护皇帝安全,权利只在京城左近。而九省统制掌管多省军事大事,权利更大、范围更广,是真正意义上的封疆大吏,相比之下,品阶便算不得什么了。
薛母喜不自胜,给了报信之人厚赏,安排他去休息,薛家上下也都有赏赐,又张罗着要另备贺礼为兄长庆祝,整个薛家陷入了欢乐的海洋。
薛虯面上带着淡淡笑意,但等回到书房,他的脸色便沉重下来:“长瑞,近日京城可出了什么大事?”
长瑞见他如此,笑容也散了:“大爷的意思是…三老爷此次升迁不寻常?”
薛虯:“舅舅虽然为官有道,然而做京营节度使这两年并未有大的功绩。他资历不算深,如今又不是考核官员的时候,为何无缘无故升官?何况……”
何况此次变动看似升迁,实则不然。经营节度使权柄再小,却有一个极大的好处,那就是离京城近!
这就是皇帝枕边的一把尖刀,一旦生出变故,便是最后防线之一。如今是夺嫡关键时期,这个位置可比远在天边的九省统制重要多了!
皇帝任命京营节度使向来仔细,非信任之人不可,一旦任命也不会轻易变动。王子腾能坐上这个位置,可见他从前深受皇帝信任,可上任不过短短两年便被调离,怎么想都不简单。
长瑞也察觉到其中不妥,仔细回想后说道:“若说大事只有一件,便是月前四皇子负伤,皇上处置了江南的几个官员和大户。”
此事薛虯也知道,四皇子南下调查决堤一事,却被人追杀险些丧命,幸好提前安排了人接应才没有出事,皇上知道后大怒,将参与追杀之人抄家灭族,江南很是风声鹤唳了一阵。
这自然是杀鸡儆猴,谁都知道这些人只是马前卒,真正的幕后黑手远在京都,不知是皇亲国戚中的哪一位。
不过皇帝应该是清楚的,且四皇子定是查到了要紧的东西,才会引得对方冒险下杀手,这些东西应该已经到了皇帝手里,王子腾也是此人党羽,皇帝从前或许知道,也或许不知道,但此次对王子腾出手,一则折断幕后之人一根臂膀,二来重新将京营节度使这把刀握到自己手里,三就是警告幕后之人不要肆意妄为。
这都是薛虯的推断,但若果真如此,王子腾的处境不妙。
薛虯想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多做什么。王子腾官场沉浮多年,未必不知其中道理,只是泥足深陷,难以回头了。更何况他也未必想回头,更不可能听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指挥。
更别说薛虯连他投的哪位主子、参与了多少、做了哪些事都不知道,又如何能指手画脚呢?
只能先见招拆招,保全自身也就罢了。
23.第 23 章
正月底,一艘三层高的楼船从金陵码头启程,北上前往京都。
薛虯站在码头上,看着岸上的薛文盛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了一个小小黑点,金陵也随之越来越远。
锦书拿来斗篷给他披上:“太太说河上风硬,仔细吹得您难受。”
薛虯自己系上带子,问:“母亲如何?”
“太太心里不大痛快,这会子又有些晕船,已经歇下了。”锦书道。
薛虯皱眉,却并不觉得意外。别看薛母生在江南长在江南,却一直有晕船的毛病,出门能坐马车绝不坐船,便是游船耍玩也极少。若非上京实在太远,坐车比晕船更折腾,只怕他们也要坐船。
好在薛母的晕船之症不算严重,吃些药休息两日便无妨了。
薛虯问:“吃药了吗?”
“吃了,孙御医亲自配的药丸子,吃下去好些了,您不用操心。”
薛虯点了点头:“吩咐船工慢一些,咱们时间有富裕,一切以稳当为主。再配些药丸出来,晕船的人都吃上两丸。”
他们船上带着药材,也有擅长制药的大夫,孙老虽然没有一起上京,却将丸药的方子给了他们,要配出来并不难,锦书应了。
薛虯又问:“姑娘和二爷在干什么?”
锦书:“姑娘跟着陈姑姑练习规矩,二爷……二爷和小厮们在打叶子牌。”
薛虯挑了挑眉:“他不念书了?”
“二爷说反正被困在船上出不去,没心思念书。”
薛虯:“……罢了,他这些日子辛苦,歇上两日也无妨。”
不过薛蟠显然不是只打算休息两日,而是彻底没了读书的动力,虽然之前养成的好习惯让他对读书没那么抗拒,每日的功课依旧能按时完成,但是全然没有从前积极主动,每日不是打牌就是钓鱼,玩得不亦乐乎。
薛虯观察了几日,见他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就在他某日又打叶子牌时去看他。
薛蟠吓了一跳,下意识把拿着牌的左手背到身后。
薛虯:“……”
薛蟠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蠢,又把手拿了出来,眼睛往四周飘了飘,努力替自己辩解:“我、我没有耽误功课,写完了才玩的……”
“嗯,我知道。”薛虯淡淡应了一声,倒叫薛蟠说不出旁的了。
憋了一会儿,他眼睛一闭,大义凛然道:“你要罚就罚吧!”
薛虯诧异:“我罚你做什么?”
诶?
薛蟠悄咪咪睁开眼,打量薛虯神色,他这几天这般不务正业,大哥难道不生气吗?
薛虯一点生气的样子也没有,还示意其中一个小厮给他让位置,慢条斯理地洗起牌来。
薛蟠:“?”
薛虯:“许久不曾打牌了,今日有兴致,与你玩上几局。”
薛蟠:“??”
不怪薛蟠难以置信,实在薛虯看起来太过君子,不像是会玩叶子牌的人,事实上薛蟠的确从未见过薛虯打牌。
但见薛虯是真的要玩,薛蟠反应过来,便有些兴奋了。
别的方面他可能比不过大哥,但论起吃喝玩乐,他可是行家中的行家,叶子牌更是经常打,在金陵基本没有对手,今日定要狠狠赢大哥几回!
想到向来无所不能的薛虯会输在他的手里,薛蟠就忍不住想偷笑。
事实上他也确实笑出来了,薛虯瞥他一眼,只当作没听见。
但愿一会儿他还能笑得出来。
薛虯的确不怎么玩叶子牌,但并非不会,做生意的人可以不玩这些东西,但是不能不懂,薛父特意教过他,包括里头的各种门道。
梦里的那个世界,薛虯也参加过一些牌局,见过不少套路,自己也练出了一些打牌的本事,不敢说多么厉害,但是碾压薛蟠这种一味走量,从不动脑子的小趴菜还是没问题的。
薛蟠对此毫不知情,还试图暗戳戳坑自家大哥:“要是我赢了,大哥拿什么给我啊?”
薛虯:“你想要什么?”
“你书房架子上那匹墨玉飞马!”薛蟠不打一丝磕绊地回答,说完就眨巴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薛虯,显然已经看中这东西很久了。
也不怪他喜欢,那樽飞马以和田墨玉制成,颜色漆黑如墨,玉质光泽细腻,属于玉中极品。加以大匠巧思,耗时一年精心雕刻,马的每一根羽毛都栩栩如生,纵观马身更是潇洒俊逸、气势凛然,就连薛虯都为之折服,更别提薛蟠了。
薛虯答应了他的要求,见薛蟠喜笑颜开,嘴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淡淡道:“那如果你输了呢?”
“如果我输了,大哥想要什么都行。”薛蟠手一挥,十分霸气。
反正他不可能输!薛蟠不无得意地想。
然后他就受到了来自亲哥的凌虐,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不管他拿到的牌多好、开局多么顺利、距离赢牌有多接近,都会被薛虯绝地反击,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输到最后他都迷茫了,抱着牌眼神呆滞,若非身后一个人都没有,都要怀疑是有人给薛虯通风报信了。
薛虯心中一叹,这傻弟弟,连打牌的把式都不知道,旁人让着他,就真当自己牌技高超,难怪原著中被人糊弄得团团转。
他问:“想知道我怎么赢你的吗?”
薛蟠眼睛一亮,雄鹰啄米般点头,声音响亮地回答:“想!”
薛虯:“十日内把《孟子》的公孙丑篇背下来,我就告诉你。”
薛蟠:“……”
他嘴唇嗫嚅:“换成别的要求行不行?”
薛虯:“可以,把梁惠王篇背下来也行。”
薛蟠:“……”
那不还是背书,有什么区别?
不过他好歹明白了薛虯的意思,就是看他这几日不好好念书,不高兴了。也不敢再讨价还价,老老实实答应了。
虽然公孙丑篇上下共有五千字,真的很难背,但谁让他也真的想学薛虯的赢牌法门呢?若他能跟大哥一样战无不胜绝地翻牌,那也太美了吧!
想想就觉得开心,薛蟠一扫方才不悦,乐滋滋背书去了。
长瑞看着他欢快的背景,失笑道:“二爷的心思变化真快。”
“是啊。”单蠢的人就是这样好哄,不过也正因如此,薛虯才更要好好护着他们。
他道:“你吩咐下去,路上遇到大的城镇停一下,一则添些补给,二来咱们也出去走走。”
难得有机会出来,就当是游山玩水了。薛母的身体下船走走会好些,薛蟠也需要偶尔出去散散心,宝钗多涨些见识,对她日后更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反正他们时间足够充裕,不在乎多耽搁几天。
如此几天,薛蟠勉强背会了公孙丑篇,薛虯教了他一个赢牌小技巧,还没等薛蟠高兴,又抛出另一个技巧吊着他,让他继续背书。
薛蟠:“……”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样的小技巧,大哥不会还有一大堆吧?
但薛虯将新的技巧描述得十分诱人,几乎能能看透对方的底牌,叫薛蟠蠢蠢欲动,犹豫来犹豫去,还是闷闷不乐地背书去了。
在薛蟠沉迷知识的海洋之前,薛虯先带他们出去转了一圈,这可把薛蟠乐坏了,他从小到大都没出过金陵,金陵虽好,待久了也会腻,哪里比得上新地方有趣?几乎成了脱缰的野马,到处撒欢。
薛母身子好些了,在船上闷了这些日子,出来走走也是散心,宝钗陪着她一起,母女俩买了些吃的玩的,也算是尽兴而归。
如此一路走一路玩,行程极慢,却几乎感受不到旅程艰辛,仿佛很短的时间,行程便过去了一半,薛蟠也背会了很多文章,知识储备大大丰富。
这日船又停靠在一座小城,城市不大,却是大庆有名的戏曲之乡,城中戏曲氛围浓郁,十分有特色。
薛母素爱戏曲,薛虯和宝钗陪她逛去,薛蟠却有功课未完,被迫留在船上用功,幽怨的眼神看得人忍俊不禁。
一家人漫步在戏曲之乡,只见街道两旁摊贩众多,多有面具、戏曲玩偶等售卖,到处都能听到咿咿呀呀的唱腔,就连街头玩耍的小孩也能吊几声嗓子。
为了让薛母逛得尽兴,薛虯还特意找了个当地人做向导,此人外号黑五,似乎在当地还是个小小的地头蛇,倒是很有眼色,说起话来妙语连珠,逗得薛母乐不可支。走到一条河边,黑五又介绍起上面一座古桥,说是百年前一位名伶出资修建,那名伶才冠一时、名震天下,更难得的是还有一颗善心,自掏腰包为小城修桥铺路,用他的话说,这些钱来自百姓,也该用于百姓身上,这样才不算辜负。
可惜优伶向来被视为下九流,为世人所不齿,即便名伶被人百般追捧,仍改不了出身低微的事实,就连捐钱修桥铺路也不敢叫人知道,免得世人嫌弃,不肯从桥路上经过。
后来战乱频生,盗匪横行,一伙流寇占据了这座小城。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逼着名伶为他们唱曲,名伶宁死不屈,从他自己出资修建的这座桥上一跃而下,带着他的光辉长眠河底。
他死后数年,太祖皇帝平定战乱、统一天下,众人才从经手过捐献一事之人口中知道此事,他们感佩名伶的慈悲与气节,将此桥命名为名伶桥,另还有一条名伶路,是他从前的住处所在。
黑五说道:“在咱们这里说起名伶,指的不是如今那些名角,而是特指这一位呢!”
他讲的跌宕起伏、又着意加了许多动人的细节,叫薛母听得眼眶都红了。
正是此时,有喧闹之声传来,似乎起了什么争执。黑五脸色微变。
他的确算得上地头蛇,此地的县令是他的姐夫。此次姐夫将接待贵客的任务交给他,几次交代不得怠慢,务必要让贵客宾至如归,感受到他们的好处才好。
姐夫没有说,黑五也不知道薛虯等人的身份,但他又不是傻的,只看这些人的打扮气度,便知他们非富即贵,当然更可能既富且贵。
他就理解姐夫的意思了,姐夫在小城做了十几年县令,因为没什么背景,政绩也只是平平,一直得不到升迁,眼瞧着京城已经忘了他这号人,再不想想办法,这辈子都要耗在这里了,莫说姐夫,便是黑五也不乐意。
他也希望姐夫升迁,自己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呢!
但是凭他们的本事,又抱不上什么有能力的大腿,好不容易有贵人经过,他们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说不定就是翻身的希望呢!
这一路上他卖力解说,好的地方大夸特夸,坏处则一概不提,力求给贵人留下有趣美好的印象。
谁知道有人不长眼,偏偏挑这时候闹事!
黑五心里咬牙切齿,面对薛虯还得堆笑:“想是小子们闹起来了,半大的孩子最闹人,凑到一处便要生事。”
是这个年纪的孩子闹腾,换到任何地方都是这样,与县令没有关系哈!
薛虯不置可否,过去这么一会儿,那喧闹声也渐渐近了,薛虯隐约听到有人在喊救命,这显然不是黑五所谓的“半大孩子打闹”。
他淡淡道:“我倒少见人打闹,难得遇见,咱们过去瞧瞧吧。”
黑五:“……”
他一边腹诽大户人家小少爷有毛病,一边暗自祈祷,可千万不要是有人仗势欺人啊!
因着城里优伶多,长相好身段佳,偏偏身份又极其低微,便有人觊觎他们美色,利诱不成便强行上手,县令每年都要处理几桩类似的案子,只盼着不是发生类似的事就好。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众人往前走了一段,便见桥上显出几道身影,最前面是两位优伶,都做花旦打扮,但从身形仪态可以判断,其中一位由男子假扮,另一位娇小些的则是真正的女子。
男子一手提剑,一手搀着女花旦的胳膊往前跑,在他们身后则是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穿着统一的衣服,显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家丁。
薛母下意识看向薛蟠,其他知情人也纷纷投去目光。
薛蟠:“……”
他眨眨眼,有些茫然又有些生气:“你们看我干什么,我又没抢强民男民女!”
他可是花了钱正经把香菱买回家的!打架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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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香菱不愿意,跟眼前的情况可不一样!
黑五默默竖起耳朵准备吃瓜,可惜众人却不再说了,盖因那两个花旦已经跑到了他们跟前,因为跑得太急,还差点撞到黑五身上。
提着剑的男子连忙道歉,绕过他们继续往前跑,壮汉们可没这么礼貌,见薛虯一行挡在路中间,伸手就要推搡他们。
然后被黑五抡起胳膊甩了一个大耳刮子。
被打的壮汉愣住了,其他几人也愣住了,大约是为虎作伥久了,头一次被人这么对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他们回过神,立时就要还手。
黑五一手背在身后,看着他们冷笑:“怎么,如今钱家这般威风,连我都敢打了?”
为首的壮汉这才去看黑五的脸,顿时吓了一跳。
钱家在小城是大户人家,欺负欺负平头百姓不算什么,但也不敢跟县令叫板呐!
谁不知道县令最疼妻子,也看重这个小舅子,黑五也有些旁门左道的能耐,没事谁敢招惹他呢?
壮汉漆黑可怖的脸立马笑成了一朵花,腰也弯了下来:“黑爷,您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黑五掸了掸袖子,凉凉问,“你们这是闹哪一出呢?”
壮汉挠了挠头,为难道:“我们家老爷看上了方才那个小戏子。”
黑五下意识回头看去,刚才那二人并没有跑走,隔着几十步距离看这边情况,见众人看他们,其中那个男子又提起剑,眼神十分警惕。
黑屋暗自点头,长得的确不错。
他扭过头问壮汉:“看上了就好好商量,不拘接回家还是养在外面都罢,吵吵闹闹成什么样子?”
壮汉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却是那执剑男子朗声开口:“阁下有所不知,小仪已有婚约在身,并不愿意悔约令嫁,钱老爷商议不成便要强抢,在下这才带她跑出来的。”
黑五听了这番辩白,第一反应是真好听。这声音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既有男子的爽朗响亮,又有伶人的婉转清脆,恰如珠落玉盘,叮叮咚咚,洋洋盈耳。便是含着怒气也十分动人。
第二反应,原来钱老爷要抢的人不是他啊?想想也是,钱老爷虽然好色了些,却只好女色,对男色没什么兴趣,只怪此生容貌太盛,令他不及想那么多。
再看被男子护在身后的女花旦,的确很漂亮,宛如春日颤颤绽放的桃花,但比起那男子就差得多了,以至于黑五都不得不怀疑钱老爷的审美,就算他不好男色,有这么一位绝色在眼前,怎么还能看上旁边的小花的?
待到彻底回神,便是怒火中烧了。
好啊!
什么时候不好,偏偏此时闹事,坏他的好事!
黑五冷笑连连:“当街抢人,我看钱老爷是山珍海味吃多了,想要尝尝牢饭的滋味。”
壮汉们吓得不敢吱声。
黑五努力压制怒气:“我会将此事告诉姐夫,你们回去告诉钱老爷一声,让他做好准备吧。”
至于准备什么,那就见仁见智了。
壮汉们一句话不敢多说,一溜烟做鸟兽散。
黑五这才扭头对薛虯赔笑:“让您见笑了,我们这儿平时不这样的。”
“我明白。”薛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说话间,方才那两位花旦过来了。
他们是来道谢的。
女花旦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怯怯躲在男子身后,男子还剑入鞘,拱手行礼,动作十分大气利索:“多谢黑爷救命之恩!”
黑五摆摆手:“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几位贵人吧。”
男子也是这么想的,他在小城呆了一些时日,早就听说过黑五的大名,此人虽不算坏人,但也绝不是什么好人,与城中大户都有些往来,若今日只有他一个人在,未必会管这桩闲事。
他看向黑五身侧的一行人,男女老少都有,一看便知是一家人,方才他就听说码头上停了一艘极奢华的船,不知是哪个富贵人家的,想来便是这一行了。
他整了整衣襟,对为首的薛虯拱手:“小生柳湘莲,多谢这位贵人援手之恩,日后若有用得上之处,书信一封,小生绝不推辞!”
薛虯:“你是柳湘莲?”
“是。”柳湘莲见薛虯语气有异,狐疑道,“贵人听说过我?”
“我乃金陵薛氏,与贾家乃是姻亲,贾家二太太是我嫡亲的姨母,你与宝玉为密友,我自然听说过你。”
薛虯十分淡定,这也不算说谎,他调查宝玉之时的确查到了柳湘莲,不过只是一笔带过,并未赘述。他对柳湘莲的了解大半还是来自于原著,今日一见,果真如书中所述风流倜谠、俊美非凡,且有一颗侠义之心,难怪能令尤三姐倾心数年。
柳湘莲却信了这话,恍然大悟:“原来是薛家兄弟!”
又上前与薛母行礼,口称伯母。
薛母受了礼,并不如何热络,她对优伶并没有什么偏见,往日见到也和颜悦色,体恤他们谋生辛苦还会多加打赏。但世家子弟不图上进,反而沉迷唱戏玩乐,在她看来便是自甘堕落了。
柳湘莲对此并不在意,他爱上唱戏已有几年,知道此事之人多有不屑,不知看过多少白眼,薛母已经算是友善的了。
他只跟薛虯说了几句话,约定好京城再聚,便护着那女花旦离开了。
直到此时,黑五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原来竟是金陵薛家的贵人!”
薛家他知道啊,那可是金陵名门,传承百年的大皇商,有“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之称,可以说富可敌国。
薛家的姻亲故旧也了不得,荣宁两府便不说了,只说人家嫡亲舅舅王子腾,前些日子不就刚升了九省统制吗?
这样的人,几句话就能决定一个县令的去留,难怪姐夫再三交代他好生招待,一副要不是人家不要他,恨不得自己亲自上的样子。
——这得是多粗的一条金大腿啊!
黑五招待得更尽心了。
薛虯一行玩了个痛快,之后又一路北上,终于在大半月后抵达了京都。
24.第 24 章
此时已至三月,乱花飞红,草长莺飞。
京都的空气中还沁着凉意,河上更是寒意逼人,裹着破棉袄的汉子们捧着碗围坐一处吃饭,再开几句不太正经的玩笑,时而哄笑一片,日子仿佛便没那么难熬了。
远远看到一艘船向码头驶来,这船极大,上下足有三层,雕梁画栋、玉砌雕阑,一瞧便是大户人家的贵人出门,众人立时高兴起来,三两口把碗里的饭吃完,便凑到码头边等着接活。
他们比较有经验,什么样的船能有活给他们干,看上一眼便知道个差不离。这船如此富丽堂皇,带着的东西必定不少,就算贵人贴身常用的东西不许他们碰,总还有许多粗苯的行李,那些娇生惯养的副小姐、副少爷哪里拿得了?还不是得花钱请力工。
且大户人家手里松泛,刚到一个地方又图吉利,给赏钱十分大方。给他们做活比给商船卸货轻省得多,拿到的钱一点也不少,算是众人心中顶顶好的差事。
果然不出所料,这艘船还没到岸,便有一管事模样的人来请力工,因东西不少,给的价格也很高,只等主子下船之后便干活。
接了一单大活,众人也不着急,只站在岸上看那艘大船。在码头当力工久了,各种各样的船他们见得多了,这般富贵的却极少有,同样是人,船上之人的命运与他们何止隔着天堑?
在众人的注视中,船缓缓在码头停下,两个中年仆从先下来,与方才那管事说了什么,管事并另外几个穿金戴银的嬷嬷、管事急匆匆往船上去了。
这自然是薛家留在京城的人,有京城宅子的管家,以及铺子里的管事。主子回京了,他们自然要前来迎接。
这些琐事薛虯不管,薛母也不甚耐烦,干脆交给宝钗,权当是锻炼她了。
宝钗也不嫌烦,笑吟吟地问家中如何、亲戚如何,生意的事却是一字不提。
众人见她聪明尊重,也不由高看几分,回答起来更加小心。
家中自是一切都好,亲戚除了王子腾升官,月前离京上任外也无变故。倒是薛家上京,亲戚故旧们知道后都派人来请安,眼下就在外头等着呢。
宝钗听了他们报上的名单,沉吟片刻后说道:“今儿刚到,舟车劳顿,也实在是不得空,见不了许多人,只亲近几家来请个安,其余人家留下帖子,等安顿下来再请他们小聚。”
薛母暗自点头,今儿来的人多,攀附之人也多,真正需要来往的也就那么几家,其余人家打发了便是。宝钗给出的这个理由能站得住脚,态度也算热络,这样就足够了,至于日后要不要聚还要看情况再议,这些人也不会真的当真。
不多时,亲近几家派来的下人被请上了船,丫鬟拿来蒲团,几人跪下行礼,口道:“给太太、姑娘请安。”
宝钗和薛母对视一眼,都有些犯嘀咕。
盖因这一行五六家,贾家虽不是与薛家最亲的,但也属中上,按说即便不派贾老太太或者王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也该派得脸的老嬷嬷前来才显得郑重。其他几家都是如此,唯有贾家只派了两个二等嬷嬷,怕是日常在府中也说不上什么话,有些畏畏缩缩的样子。
贾家这是什么意思?
宝钗秀眉微蹙,很快又舒展开,笑吟吟道:“诸位快起来,请坐吧。”
丫鬟又拿了小马扎来,众人忙道不敢,几番推辞之后才小心坐了,却也只敢坐一半,并不敢放肆。
宝钗又温和地与她们说话,不外是问长辈身体、小辈读书嫁娶等等,也不好说太多,定下时间登门拜访,又赐下厚礼,便将人打发出去了。
*
却说贾家派来的这两位嬷嬷。
她们在贾家的确不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平时在主子跟前也说不上话,今儿被指派来给薛家太太请安,就连她们自己也没有想到。
不过她们很快就想通了,贾家乃是公侯之家,薛家不过区区商户,若不是和贾家联了姻,只怕连登门的机会也不会有,派二等嬷嬷去请安也算给他们面子。
二人自觉明白,乐颠颠跑去请安,然后就被打脸了。
先是同去请安的其他人家,有王子腾的同僚、王家和薛家的姻亲故旧,虽未必是什么高官,但很多都手握实权,两位嬷嬷再得意贾家门第,也知道自家两位老爷官位不高,在朝堂根本说不上话,并不敢轻忽。
薛家能使这些人前来请安,显然并非她们眼中的区区商户。这些人都使了正经管事嬷嬷来,唯有她们两个是二等嬷嬷,当时另外几家看她们的眼光,想起来都叫人臊得慌。
本以为这就是极限了,没想到薛家到了之后才是真的羞人。
她们还没见过那么华贵的船,里头装饰的也精美异常,光地上铺的一条毯子都是西洋来的,价值不菲,老太太也有一件差不多的,逢年过节才拿出来用一用,薛家这件都已经半旧了,显然是平日常用的。
薛家太太和薛姑娘气度端庄高华,比起府里的太太姑娘一点不差,哪里像是商户家的太太姑娘?心胸也大,没计较她们两个来请安的事,好言好语地招待问候,还给了极厚的打赏。
两位小爷没见到,不过看这情况,那位蟠二爷也就罢了,虯大爷必定差不了,怎么也不比宝二爷差吧?
这样想着,二人回到贾家,被叫去荣庆堂回话。
荣庆堂里正热闹着,刚用过饭,宝玉和王熙凤围着老太太逗乐,三春并黛玉、湘云笑成一团,邢夫人和王夫人端坐下首,含笑看着上头热闹,仿佛两尊弥勒佛。
两个嬷嬷一进来,就收获好几道目光,顿时有些不敢动弹。
“哟~”王熙凤语调打了好几个弯,打趣道,“你们两个老货,今儿这么高兴,莫非捡到了金元宝?藏着不告诉我们,怕抢你们的不成?”
说得众人又笑了起来。
两位嬷嬷憨笑两声,其中一人把装赏钱的荷包拿出来:“这是薛家姑娘给的赏赐,可不是捡到了金元宝么?不敢瞒着老太太、太太和奶奶,奶奶若喜欢只管拿去。”
“呸!”王熙凤笑道,“我是什么周扒皮,你们的银子都要抢过来不成?这点银子我还不缺,既是赏你们的,安心拿着便是了。”
二人便喜滋滋收下了,薛家给的赏赐丰厚,抵得上她们好几个月的月钱,王熙凤不稀罕,她们可稀罕着呢。
邢夫人这时开口问道:“薛家什么时候到的,我竟然不知道。怎么是你们两个去请的安,谁安排的?”
此话一出,屋内气氛便是一静,邢夫人尤自未觉,眼神在王夫人和王熙凤二人身上打转,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薛家是王夫人和王熙凤的姻亲,跟其他人可没有关系,打薛家的脸就是打她们二人的脸,邢夫人深恨王夫人处处比她强,也恨王熙凤无视她这个嫡亲婆婆,一位巴结讨好王夫人,自然乐得看笑话。
如果不是存心给薛家没脸,而是安排出了岔子,邢夫人也一样高兴,反正管家大权一直在那姑侄二人手里,她连沾都没有沾过,出了问题也是王夫人和王熙凤的责任,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王夫人原本安静听着,此时才抬头瞥了王熙凤一眼。竟是直接不理会邢夫人,问那两位嬷嬷:“你们见到薛太太了?她一切可好?”
把邢夫人气个倒仰。
两位嬷嬷也察觉到气氛紧张,吓得腿肚子直哆嗦,但又不敢不回答王夫人的话,颤颤巍巍道:“我们去时薛太太正清点东西,是薛姑娘见的我们,我们没和薛太太说上话,不过瞧着气色却是很好的。”
“阿弥陀佛!”王夫人念了声佛,对贾母道,“我这妹妹与妹夫感情甚笃,妹夫去后,我总担心她想不开,累坏了自己的身子,听说她没事才能安心。”
贾母笑呵呵点头,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王熙凤又问:“怎么薛家竟是宝钗当家?我记得她也就比宝玉大一岁,今年才十二吧?”
王夫人点了点头:“你记得没错。”
两位嬷嬷便道:“太太奶奶不知,那薛姑娘年纪虽小,气势可不小,言行举止极有章法,一般大人也比不上她有能为。”
“宝钗那丫头自小就稳重。”王夫人含着笑意点头,还状若无意地瞥了林黛玉一眼。
林黛玉攥紧了帕子,宝玉毫无所觉,还好奇地问:“那宝姐姐长什么模样啊?”
“长得极出众。”两位嬷嬷没读过书,也不知该如何形容,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就跟春日里的牡丹花似的!”
宝玉高兴起来,拊掌笑道:“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①。妙!妙啊!”
史湘云撅了撅嘴,反驳道:“这首诗以人喻花,用在这里不妥不妥。”
“这便是你的不是了,我听到嬷嬷这么说,想到这句诗便念出来了,本就没什么意思,又有什么不妥之处呢?”宝玉又笑嘻嘻凑到湘云身边,二人拌起嘴来。
王夫人垂下眼睑,掩饰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两位嬷嬷又说起贾家的种种富贵之处,自然隐去了地毯之事,免得老太太脸面上过不去,但能说的实在太多了,上至大船装饰布置,下至一枚金镶琉璃挖耳勺,乃至一饮一啄,衣食住行,处处都极为精致讲究,听得众人一愣一愣。
饶是贾家一向自诩富贵,吃穿用度向来都是最好的,也不敢说比薛家强啊!
王夫人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纵然她对这个妹妹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但在旁人眼里她们两个是一体的,今日薛母这般出风头,她也觉得脸上有光。
不由又看了贾母一眼,老太太总想将林黛玉那病秧子配给宝玉,看不上宝钗出身商户,如今瞧瞧,宝钗比起林黛玉差在哪了?
当然,给她做儿媳妇还是不够的,薛宝钗和林黛玉两个她都看不上。
一时老太太困了,众人退了出去。几个小的去上学,王夫人带着王熙凤回到荣禧堂,等到进了屋,只得她们二人在,这才脸色难看地问:“那两个嬷嬷怎么回事?”
这事儿王熙凤也糊涂着,请安的人是她安排的,可她本想安排自己的陪嫁嬷嬷,此人在贾家不算高调,却是王家的老人了,当日在金陵与薛母也是常来常往的,派她去极为合适。
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去的居然成了这二人!
王熙凤只能认错:“姑妈容我些时日,查清楚了再给您回话。”
心里却恨得滴血,恨不能即刻将幕后之人揪出来狠狠教训一顿。
王夫人叹道:“这是小事,原也不容易查到,查不到也罢了,要紧的是你姑妈那边,不能叫她们觉得咱们失礼。”
她道:“你得空往薛家走一趟,跟你姑妈赔个礼,这件事就过去了。”
王熙凤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
却说林黛玉回去后,一时想到王夫人指桑骂槐的话、一时想到宝玉与湘云的亲近,又想到宝钗有兄长母亲爱护,自己却是孤零零一个人,寄人篱下、受人白眼,禁不住又掉了几滴泪。
宝玉兴冲冲来找黛玉,却见她哭得直呕,吓了一跳,又是哄又是劝,好容易才好了一些。
另一边,薛家忙碌一日,终于安顿下来,次日修整一日,第三日开始拜访亲戚故交。
头一个自然是王家。
王子腾上任去了,舅母冯氏却还在。王子腾比薛母大了近十岁,冯氏嫁过来时,薛母还是个小丫头片子,最喜欢粘在这个嫂子屁股后头,冯氏温柔贤淑,也很喜欢这个小姑子,姑嫂二人感情不错。
后来薛母出嫁,冯氏也随着王子腾迁居京城,山高水远,通信不变,二人便渐渐疏远了,直到薛虯出生,联络又重新变得紧密,冯氏为薛虯的病费了不少心思。
薛母带着厚礼登门,冯氏亲自来院门口迎接,姑嫂二人一见面便抱头痛哭,好容易才劝得止住了泪。
冯氏拉着薛母的手,上下打量几遍,见她气色红润,精神头也极好,显然被照料得不错,并没有沉浸在丧夫之痛中,略微松了口气。
又打量几个孩子,先拉住宝钗的手:“这便是宝钗吧?长得真标志,是个好孩子。”
宝钗福身行礼:“甥女见过舅母。”
冯氏只觉得她动作优雅自如,仿佛美丽的天鹅,不由得眼前一亮,扭头看向薛母:“你信里说,宝钗此行要参加选秀?”
“是,那时候老爷刚……虯儿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家里没个能主事的人,宝钗心里着急,听说要给公主郡主选伴读,觉得是一条出路,就把名字报上了。”薛母低着头说道。
这是他们商量好的说辞,虽然他们都不觉得宝钗有什么问题,但在这个时代,女孩子太有野心总是容易为人诟病,倒不如推说形势所迫,还能给宝钗立个大义人设,再说这也不是假的,在薛虯回来之前,宝钗的确是这么想的。
“好孩子。”冯氏怜惜地拍拍宝钗的手,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也不失为宝钗的一个机会,我瞧她人品相貌都是顶尖,未必没有中选的机会,改日我回娘家问一问。”
冯氏出身官宦世家,父亲官居正二品,她说回家问问,便是要看能不能替宝钗疏通的意思。
薛母脸颊发红:“怎好劳烦亲家伯父?”
冯氏便笑:“这么大岁数了,脸皮还和小时候一样薄,动不动就脸红。”
话虽这么说,心中也不无感慨,嫁人多年还能保持少女心性,说明妹夫将她保护得非常好,若妹夫没有英年早逝,这妹妹过得合该是神仙日子。
殊不知薛虯也看得啧啧称奇,薛母和冯氏关系这般好,怎的原著里薛家没有住到王家,反而住到不算亲近的贾家去呢?
不等他深思,冯氏的目光又落到他身上,上下打量一回,眼中露出赞叹之色:“这便是虯儿吧。”
薛虯拱手为礼:“外甥薛虯见过舅母。”
“快别多礼!”冯氏亲自扶他起来,笑道,“果然是少年才俊,比我那两个孽障强多了。”
冯氏膝下只有一子,名为王义,今年十七岁,在京郊的松山书院求学,成绩很不错,已经过了秀才考试,正在准备明年的举人考试,据说希望很大。
另一个“孽障”指的则是王仁,他并非冯氏亲生,而是王家族长、大老爷王子朔的儿子,只因王子朔夫妇不在京城,暂时由王子腾和冯氏照管,冯氏将他与王义一起称呼,便是表示亲密之意。
可见冯氏此人极会说话,若叫王仁听见,必定受用。
冯氏又打量薛虯一回,笑着与薛母说:“如今瞧着好多了。”
薛母含笑颔首:“到家这些日子再没发过病,便是一点小病痛也没有,我瞧着比一般人还强些。”
“那就好!”冯氏十分欣慰,又叮嘱道,“还是得好生将养,莫要仗着身子好了便一味作践,日后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是好话,薛虯并不觉得不耐,认真应下。
冯氏越发欢喜,只觉得小姑子和妹夫教导有方,一儿一女都这般出色。
但等看到薛蟠,想到他过去的丰功伟绩,冯氏可疑地沉默了。
薛蟠眼巴巴看着冯氏,等着即将到来的夸奖。
冯氏:“……”
冯氏笑道:“蟠哥儿长得真高,身子骨也好,你是怎么养孩子的,个个都这么好?”
薛蟠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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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乐开了花,薛母也美滋滋,谦虚道:“跟我没有关系,是他打小爱玩爱闹,吃得也多,不知不觉就长成这样了。”
薛蟠骄傲地挺起胸膛,是的,他是靠自己努力!
众人:“………”
这到底有什么好骄傲的?
薛虯与薛蟠见过长辈,便不能在后院呆着了,由丫鬟领着去外院找王仁和王义。
是的,今日松山书院休沐,王义正好在家,只是男女有别,虽然宝钗还小,也到了男女大防的时候,二人不好冒犯,便没有去正院相见,而是在外院设宴等候。
王义长相白净斯文,是个沉稳内敛的少年,因为比薛虯和薛蟠大了几岁,对他们非常照顾。
王仁略有些瘦,眼下带着青黑之色,一瞧便知是沉迷酒色之故,人有些过分的活泛。
陌生的兄弟几人相见,却并不觉得尴尬,世家子弟嘛,与陌生人交往是必修功课,几句话就熟络起来。
席间王仁提议玩游戏,众人便开始行酒令。
本来想玩划拳或者骰子的王仁:“……”
行酒令是一种酒桌助兴游戏,席间推举一人为令官,余者听令轮流对诗、联语或猜谜等游戏,违令者或负者罚饮②。也有简单的行令方式,譬如猜拳,多用于不大读书的平民百姓。
他们行酒令自然要对诗。
薛虯是不怕的,他虽然不考功名,但该读的书一点没少,不敢说多有才华,做出几首看得过眼的诗不成问题。王义也稀松平常,文人墨客嘛,哪能没有一点诗才?更何况科举考试也要写诗。
王仁就比较尴尬了,他不爱念书,也没什么急智,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好在还有个人跟他做伴。
王仁在桌下扯扯薛蟠的衣袖,小声道:“让他们俩玩这个,咱们玩别的去吧?”
薛蟠:“为什么?”
王仁:“……”
王仁:这还用问?
他无语道:“咱们俩又不会,听他们对诗多无趣,不如去玩点有意思的。”
他可是听说了,姑母家的这个表弟不学无术,大字只认识一箩筐,书也没读过几本,镇日里招猫逗狗、惹是生非,可能比他还不如,他都不喜欢这样的场合,难道薛蟠能喜欢?
薛蟠只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同情:“你连这都不会?”
薛蟠:我以为我已经够菜了,没想到有人比我还菜。
顿时就骄傲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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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仁:“?”
王仁:“???”
薛蟠不止是吹牛,轮到他的时候,他是真的做了一首诗出来,虽然十分稚嫩,听起来有点像打油诗,但的确是一首诗无疑。
王仁:“???”
不是,早知道江南文风昌盛,但已经昌盛到这个地步了吗?一个传说中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都能对诗,那对不出诗的他算什么?
就连王义也陷入沉思,觉得自己之前太过自大了,以为在松山书院名列前茅就已经很好,殊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江南才子多如牛毛,他还要更谦逊、更努力一些才行。
这是一个美妙的误会。
薛蟠之所以能表现得这么好,纯粹是薛虯压着他读了好几个月的书,后半程还逼着他背了许多诗词,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背了那么多东西,即便只是囫囵吞枣,也足够他做出一首诗了。
而王仁和王义对薛蟠的认识还在数月之前,于是认知便有了偏差,也有了这次误会。
此后王义收起那一点点懈怠之心,一门心思钻研学问,在不到三十的年纪考中进士,可以说年轻有为。后来接触多了江南学子,才知道他们学问是好,却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夸张,信中与薛虯说起此事,才知当初是误会一场,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此时王义尚不知后来之事,因为江南文人水平之高受到了一点打击,但很快振作起来,并且燃烧起熊熊斗志——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不信学不过南方人!
而薛蟠对了两局诗后,也逐渐黔驴技穷,觉得没什么意思,跟薛仁带着小厮玩叶子牌去了。
这还是薛蟠提议的,他当日的感觉并没有错,薛虯就是有很多赢牌技巧,薛蟠每学会一个,还没来得及高兴,薛虯就会马上抛出下一个,且描述得十分诱人,勾得薛蟠心痒难耐,只能丢盔卸甲,背更多的书来换。
这些日子下来,他背了一大堆书,也学到了许多技巧,自觉牌技大增,正愁没个发挥的地方呢。
跟小厮玩忒没趣,一个个只会让着他,他又不是从前牌技一般,靠别人让才能赢的菜鸟,现在他是薛·钮祜禄·蟠,实力强得可怕,让牌是对他的侮辱!
综上所述,薛蟠很想跟小厮以外的人打叶子牌,好展示一下他高超的技术,正好王仁想玩别的游戏,两个人一拍即合。
王仁也很高兴,爱吃喝玩乐嘛,自觉打叶子牌也不错,向来都是赢得多输得少,还能输给一个小毛孩吗?
然后他就输了。
跟当日的薛蟠一样惨(薛蟠:?)。
可把薛蟠高兴坏了,回去的路上还在兴奋。看得众人忍俊不禁。
薛虯好笑地问:“还要学吗?”
薛蟠笑容一顿,脸皱成了苦瓜,十分纠结。
薛虯心中无奈:“你便这般不喜读书吗?”
都已经几个月了,薛虯的计划稳步进行。先生在薛蟠的适应范围内一点点给他增加功课,薛蟠适应地很好。如今他已经能正常推进教学进度、上课认真听讲、功课按时完成,虽不是多么优秀,但也是个合格的学生了。
可是薛虯还是一如既往不爱读书,虽然被薛虯压着读进去了,但是每每表现得非常痛苦。
这样不行。
人生固然需要有所成就,但对世界的体验和感知才是最重要的。若成功要以痛苦浇筑,那实在大可不必。更何况薛家对薛蟠并没有很高的要求,只要他多读几本书,知道一些道理,出去不被人笑话也就罢了,并不指望他靠读书考功名。
或许他也该问问薛蟠的想法。
薛虯沉吟片刻,问道:“若不以读书做交换,你想用什么作为交换?”
薛蟠眼睛一亮:“我可以自己选吗?”
薛虯呵呵一笑:“你先说来听听。”
若是以玩乐来换,薛虯能答应才怪!
薛蟠遗憾地叹了一声,显然刚才真是这么想的,不过明智地放弃了。挠头想了想,说:“如果一定要拿什么换,那就练武吧。”
薛虯诧异:“你喜欢练武?”
薛蟠眨巴着大眼睛点头。
薛虯:“……可是父亲从前请武师父教你功夫,你将人都气跑了,父亲还以为你不喜欢练武,后来便没有再请过了。”
薛蟠撇撇嘴:“我才不是气跑他们,是他们能力不行,教不了我。”
薛虯做洗耳恭听状:“他们哪里不行?”
薛蟠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薛虯:“你得告诉我,日后我为你请武师父才能知道怎么选。”
薛蟠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也只是模模糊糊觉得不适合、不喜欢,却形容不出自己的感受,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罢了。”薛虯道,“你那时候还小,说不明白也是有的,我请几个武先生回来,你先试一试便是了。只是练武需要从小的功底,你……”
薛蟠急急打断他的话:“我每天都在坚持打拳和站桩。”
薛虯诧异地看他一眼,微微颔首:“那你回去打给我看一下。”
薛蟠兴奋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