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引》 1、第001章 “唉,你们可知道,都城里头,出大事了!” 卖货郎一年四季挑着担,走街串巷,知道的事最多,这一嗓子,把左右的村民都聚了过来,纷纷围着他好奇询问。 听他啧啧作叹,旁人更是催得急,“你倒是快说,什么事啊?” 货郎咳一咳嗓子,“这都城里有一处销金窟,风月地。” “我知道,叫……拂,拂香阁!听说那儿的姑娘,各个美得更天仙似的,进出的都是达官贵人。” “没错,就是这拂香阁,但你们不知道,那其实是个暗中勾结乱党的据点!” 众人哗然,“这可了得。” “当然了不得!”卖货郎继续说:“圣上震怒,一夜之间,那么个金雕玉砌的地方就倒台了,死了不知多少人,那血流的呦。” “就是那些姑娘可怜了。” “该!” 有人叹惋,被旁边的妇人了啐口,“本就是污糟地,还干出谋乱这档子事,不死她们死谁。” 妇人忿忿说完,扭身回去干活,货郎在后头喊,“婶子听了热闹,也不买些东西,都是时兴玩意。” “买个屁。” 货郎悻悻招呼其他人,等人散去,他又挑了担准备去下个村子,一抬头,视线里映入一张雪白娇美的脸庞。 娥眉纤细,眼睫似蝶翅轻扇,睫影下是一双弧线旖旎的狐狸眼,莹润的眸光却异常清澈,揉掺了娇色与乖纯。 货郎看呆了一瞬,才赶紧道:“这不是花漓姑娘,要买些什么?” 花漓轻探下颌,瞧了眼面前的箩筐,轻声问:“可有脂粉?” “有、有!”货郎摸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这个脂粉可是拂香楼。” 花漓抬眸看向他,货郎这才意识到说得不妥,赶忙呸了声,“是都城里的大家闺秀用的。” 花漓抿唇一笑,“那我要一盒。” “好嘞,我给你拿个新的。” “嗯。”花漓点点头,轻转目光,似不经意地问:“你方才说拂香阁,后面怎么样了?” 货郎低头翻找,闻言道:“毁了呗,勾结乱党还能有好?” 他说着四下看看,压低声音,“我听闻,还是和一个皇子有关系。” 花漓吃惊抬手掩嘴,双眼惶惶轻眨,不敢置信地问:“怎么会?” 货郎摇头,“天家的事,我们平头老百姓哪能知道缘由,反正听说是被圣上幽禁了,那拂香阁也没了。” 花漓若有所思地点头。 货郎说得起兴,“还有一桩,我也是才听说。” “是什么?”花漓心头微紧,抬眼问。 “信国公府世子率长子领兵御敌,结果父子两都死在了战场上,一个都没回来。” 货郎沉着声音,花漓却是目光一松。 信国公府的事,都已经快过去一年了,早在她还在拂香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据说是在追敌的时候遭遇山石崩塌,才不幸丧生。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关于拂香阁。 货郎说得那个皇子,就是花漓过去的主子,四皇子萧彻。 不对,应该说是半路主子。 也是她倒霉,她是被强行带去的都城,而除了她以外,还有许多从各地搜罗来的姑娘,她们的样貌或多或少都有相似。 据说,是像六皇子萧琢故去的心上人,萧彻找来她们就是为了挑选容貌最为相似的,培养成暗线,埋伏到萧琢身边。 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不幸,她是最像的那个,身负重任。 至于结果,也看见了,大业未成而中道崩殂。 她那没出息的主子,先一遭被萧琢设计结党营派,意图犯上,连累了拂香阁,好在她机灵逃了出来。 一路到了这桃源村。 货郎的消息实在不灵通,不过她都已经逃出来半年多,并不曾有什么风声,而幕后主手也已查清,想来不会再波及她这条小鱼。 花漓收起思绪,蹙眉轻叹,“还真是多事之秋。” “可不就是。”货郎把东西给花漓。 花漓笑着接过,道了谢转身往家中去。 身后卖货郎高提的声音再次落到耳中,“呦,这不是解元郎吗?” 花漓步子稍停,略微回身望向自远处村道缓步走来的男人。 稍远的距离模糊了他的容貌,只看到颀长的身姿秀挺如竹,一身轻简青衫,领襟袖摆皆是整整齐齐,衬得一身克己复礼的书卷气,文质内敛到了极致,如旷野里孤高的鹤。 花漓缓眨了一下眼帘,瞳孔随之濯濯亮起,像是瞧见什么极感兴趣的东西。 男人走上前,朝着与自己打招呼的货郎颔首致意,日光透过树影间隙落到他清白如玉的脸畔,含笑的眉眼间轮廓敛长深刻,一派淡然之韵。 货郎感叹说:“这小村子里,能出这么个读书人,了不得了不得。” 据他所知,林鹤时的爹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死了,他娘也在他幼时过世,就由一个阿婆独自将他拉扯抚养长大,能有这样的出息,可不就是了不得。 来年还要进京参加春闱,回来可就是官爷了。 面对货郎啧啧夸赞,林鹤时只谦逊一笑。 货郎想到什么,翻找出纸笔说:“不如你帮我写个招牌,我挂在挑担上,也算沾沾解元郎的风光。” “张哥抬举我了。”林鹤时这么说,却没有推诿,接过笔和煦问:“要怎么写?” 清冽的嗓音,从容不迫,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谈吐间又温润如脂玉一般。 落在花漓心里,却像是有只爪子,在抓啊抓的。 花漓轻咬住舌尖,心思翩然转动,不如再去买盒胭脂。 正蠢蠢欲动,身后传来低闷的声音,“姐。” 花漓听得声音,顿时便顾不上飘飘然的心思,转身快走回去,把自门缝里看她的人推进去。 林鹤时低头照着货郎说得内容书写,眼帘似不经意地微掀,望向那扇紧闭的门板,片刻又收回。 花漓低头关门,不等转身,就听花莫声音无比紧张地说:“我听到那货郎说拂香阁。” 花漓赶紧转过身安慰,“没有事的。” 她望着花莫那张与自己无比相似的脸,柔笑着安抚,“货郎各个村子跑,总会听说些消息,没什么奇怪。” 花莫与她一样,都是被抓去的拂香阁,见到她第一眼的时候,花漓都惊住了,她以为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除去神态以外,两人生得几乎一模一样。 只不过,现在的她们,看起来并不像。 除去花莫的一身男子打扮,更重要的,是她脸上的疤。 花漓将视线落在她脸侧,那是一道自眼皮上方一直落到脸颊的疤,深邃入骨,使得她整张脸看起来阴沉骇人。 那时萧彻就打算让她们其中一个去萧琢身边,花莫抵死不肯,划烂了自己的脸。 萧彻大怒,本想直接杀了她,是花漓求了下来,加上花莫身手了得,便安排与她暗中接应。 后来事变,她们也一同逃了出来,为了方便行事,花莫便一路上都扮做男子,两人也一直以姐弟相称。 花漓见她眼里满是慌张,不禁心疼,“都过去大半年了,萧彻也被幽禁,没人会兴师动众来找我们,况且身份都换了几个了。” 花莫怔忡着低下眼帘点头,“你说得对。” “自然对了。”花漓圆睁着眼睛,神色认真。 她一直是随波逐流的性子,在被带去拂香阁前,她就是被卖在花楼长大的,楼里的柳妈妈眼尖认定她是媚骨天成的美人坯子,自小调养着她,就等她□□日卖个好价钱,只不过先一步被萧彻发现,并且截了胡。 所以对她而言在花楼和拂香阁并没有区别,无非面对的对象从寻常男子变成皇子。 她语气轻松的安慰花莫:“我们只要安稳过日子,忘了过去的种种,与村里的人融洽相处,融入他们,不会有问题的。” 花莫紧张的心绪也随之舒缓,十分听话地用力点头。 花漓见安抚了她,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禁又想林鹤时,也不知他走了没。 只听这时,屋外又响起货郎的叫卖声,声音逐渐远去。 该不会走了吧。 花漓乌眸轻转,关切的对花莫说:“我看你面色那么不好,林鹤时不是懂医术,不如让他来给你把把脉。” 花莫紧紧皱起眉心,看她的目光也变得微妙,这会儿她已经冷静下来,一看花漓的乌溜打转的双眸,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是忘了,你上一句才说过的话了?” 花漓歪头回想自己说了什么,神色无辜迷茫。 花莫才不会上她的当,没好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我好得很,用不上。” 被戳穿心思,花漓悻悻撅嘴。 其实她自己也懊恼,每次说教花莫的时候都是头头是道,可一见到林鹤时,她就按耐不住想要去招惹。 其实也不能怪她。 谁叫从花楼到拂香阁,她学得就是撩拨蛊惑男人的手段,而且尽管如此,到了桃源村后,她一直都规规矩矩,从不胡来。 只是后来,遇见了林鹤时这个极品。 隽美无匹的容貌,才学更是出众,却没有读书人的孤高自许,无论对谁,都谦和温文。 就连面对她的故意撩拨,哪怕无从应对,也从没有过失态,永远都是斯文有礼。 柳妈妈从小就给她灌输,勾那些裤腰松的男人可不算本事,能勾得正人君子,乱了心念,失了方寸才是本事。 而林鹤时无疑,就是柳妈妈口中最难攻克的那类。 以至于,看到他那张如玉白的无暇脸庞,刻敛禁欲的模样,她就心也痒痒,手也痒痒,总想看看他失了方寸,会是什么样子。 花漓得出结论,得怪林鹤时。 2、第002章 夜半,花漓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终于在她不知第几次翻身的时候,花莫忍不住问:“你怎么还不睡?” 为防有突发状况,两人一直同睡一间屋子,摆两张床榻,用一道青帐挂在中间,算是做遮挡。 花漓在黑暗中眨眨眼,努动着唇嘀咕,“我在想事情。” 极轻的一声嗤,隔着帘子传到花漓耳中,气得她咬牙切齿。 白天还吓得不行,这会儿缓过劲就开始嘲讽她了。 “我在想正事。”花漓加重咬字。 花莫根本就不信,幽幽道:“是吗?” 花漓脸颊一热,她确实没想什么正事,而是想得林鹤时。 要是花莫不打断她,她已经快想到他被自己撩拨的乱了阵脚,无所适从了。 花漓想着想着,抿嘴笑的花枝招展。 想到花莫还在旁边,赶紧收起笑脸,又谨慎地看了眼两人中间的帘帐,才一本正经道:“当然是正事。” 她轻转眼睛胡扯道:“我想了想,觉得我们还有一点没做好。” “什么?” 听花莫问得认真,花漓悄抿嘴角,其实她自己也没想明白,只得继续卖着关子:“你猜猜。” 花莫似笑非笑的哼了声,“你编不出就算了。” 花漓急了,在黑暗中半撑起身体说:“怎么编了。” 她快速转动思绪,终于想到个由头,“是干活。” 花漓松了口气,躺回去不紧不慢道:“你看啊,我们两个,里里外外干活的都是你,我什么都不做,是不是很奇怪。” 这确实是个事,她是个懒性子,自从救下花莫逃出来后,就一直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自居,差使花莫做这做那。 花莫倒是不在意这些,只狐疑问:“你就想这个,想了那么久?” “是啊。”花漓脸不红心不跳的说,“我准备明日起帮你分担一些。” 可劈柴她没力气,外出做活就更别说了,做饭满身的烟味……花漓想着想着眼皮子发沉,才勉强想到,呢哝说:“就洗衣吧。” 翌日。 花莫洗漱穿戴好,花漓则还睡得香甜。 她毫不意外的轻嘲问:“你不是要早起洗衣。” 话落不多时,一只素净白皙的手自青帐内摩挲着伸出,细细的指尖揪住一片摇晃的青帐,随之哗地一声撩开。 紧接着,花漓歪斜绵软的身子就半扑了出来,寝衣松散,一头青丝如瀑,眼睛半睁半闭,含糊呢哝,“怎么不洗。” 花漓手扒着帘帐,浑身软的像没有骨头似的,就这么斜坐着身子歪在帐上。 花莫看她一副昏昏欲睡,随时要跌回梦乡的样子,一时无奈,道:“你还是再睡会儿吧。” 花漓还在和滔天的睡意作斗争,闻言仿佛听到什么不得了的好消息,翘着嘴角松开攥着帘帐的手,把自己跌回了梦乡。 把脸颊埋在枕子里蹭了两下,又觉不对,倏然睁开软翘的眼睫。 迷蒙的乌眸眨了两下,眨去睡意,她要是接着睡,花莫指不定怎么嘲笑她。 花漓挣扎许久,依依不舍的用脸颊蹭了蹭枕子,强撑着倦意起身。 等终于梳洗穿戴妥当,站到院里,还在打哈欠。 花漓睁着朦胧的睡眼望了一圈,竟见衣衫都已经洗好挂了起来。 她神色一喜,瞥见一旁的花莫,装模作样地埋怨,“莫莫,你怎么都洗了?” 花莫波澜不惊地说:“你再起晚些,就能晒干了。” 花漓鼓起脸腮瞪她,不服输的小火苗蹭一下就上来了,左右瞧了一圈,终于看到两条搭在椅子上的手绢,拿了丢到盆里,“这不还有漏的。” 花漓气呼呼的抱着木盆往溪边去。 等到时,赶早洗衣的人大多已经散去,只剩一个和她不对付的王淑云与另一个妇人在闲话家常。 花漓不甚在意,只当没瞧见,自顾找地方。 可王淑云一看见她,就一脸的晦气说:“怎么她也来了?” 王淑云探着目光,看花漓仔细寻了个树荫下的位置,将帕子放到水里洗,两只一看就不是干过的手,搓搓揉揉,柔纱不时缠着水花,绕过细白如嫩葱的手指,格外妖娆。 “哪里有干活的样子,装腔作势,我看是想勾引汉子。” 王秀云乜着眼鄙夷,说话声更是不小。 旁人的人推了她一把,“别说了。” 说着收拾收拾拉了她起身,对花漓道:“漓姑娘,我们洗好了,这就先走了。” 花漓偏头望过去,柔柔抿笑说:“嗯,张姐姐,王婶子,慢走。” 被唤作婶子的王淑云,横眉一瞪,气急败坏。 自己虽然已经嫁了人有了孩子,可也才双十的年岁,怎么也不至于被唤婶子。 旁边的人见状,赶紧把她拉走。 花漓无辜眨着一双乌眸,一直目送两人走远,才低头继续揉搓手里的帕子。 …… 桃源村北边是村口方向,东南面人家最多,而西边因为靠着后山,屋舍只有寥寥几间。 临靠着村道的篱笆小院内,一个年轻的男子,正挽着袖摆在晒药,头顶的烈日晒人,他却不疾不徐,专注沉静,举手投足间是让人如沐春风的温雅清澄。 三声极轻似灰鸠的叫声自院外传来,林鹤时抬眸朝着空无一人的篱笆院墙外看去。 片刻,又收回目光,继续将剩下的草药铺开晒好,才拂落半挽在小臂处的袖子,推开院门走出去。 无涯一身黑衣,抱着剑,悄无声息的站在墙檐阴影处,冷硬的五官加上没有情表情的脸,浑然透着让人避之不及的不善气息。 看到林鹤时出来,他现身走上前,道:“先生等你一见。” 说罢,他谨慎朝林鹤时看去,见他清隽的眉眼斯文温雅,也无异,无涯才接着道:“来接的人等在村口。” 林鹤时略一颔首:“我与阿婆说一声,就过去。” 无涯点头,又一次掩入暗处。 林鹤时走回院内,朝在屋内忙碌的身影说:“阿婆,我出去一趟。” “欸,知道了。” 听到应声,林鹤时才掩上院门离开。 他缓步沿着贯穿村子的溪流一路往村口走去,小溪水流潺潺,溅起的水声清凌,走过桥下,叮铃轻扬的水声却变得有些急躁。 林鹤时偏过目光,迎着飞溅的水花,看到蹲在溪边的少女,光影自她头顶的树叶间落下,斑驳照在她身上,氤氲蒸腾的有些朦胧。 大抵是太阳刺目,少女颇为懊恼的皱鼻,仰起小脸与当头的太阳大眼瞪小眼,最后落败垂睫,俨然一株被晒得蔫哒哒的嫩苗。 林鹤时淡淡移开视线。 花漓则低着头发恼,这太阳也忒晒,手在水里浸的久了,也不舒服。 才洗个帕子,花漓就已经觉着又累又辛苦。 想起平日里,自己心安理得的差使花莫做这做那,花漓一时有些后悔,不该那么欺负她。 不过她一贯主张,如果有错那,都错的一定是别人错。 要不是昨儿个林鹤时勾得她心痒痒,她就不会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会被花莫发现,就更没有现在洗衣裳的事。 现在好了,以后她都不好意思再差使花莫了。 花漓皱着小脸叹,“以后还是帮她分担一些。” 话是这么说,可心里却没底气,她觉得自己一定起不来。 就连手里的帕子也似应和她的话一般,擦过指尖,顺水就飘了出去。 花漓更气了,皱着鼻尖伸手去抓帕子,眼睫不经意一抬,恰看到出现在小溪那头的身影。 可不就是罪魁祸首,林鹤时。 花漓原本恹恹的双眸里,霎时莹光流转,来了精神。 现在回想王淑云嚼舌根的话,她觉得也不无道理,她可不就是想勾引林鹤时。 不对,归根结底,是他害得自己在这里被太阳晒,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他。 花漓给自己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瞥向勾在指尖的帕子,轻轻一抬指,又飘了出去,与此同时,百转千回的嗓音便如勾子似地丢了去。 “林大夫。” 见林鹤时似没有听到,依旧如常往前走,花漓略微提起声音,焦急带着轻喘—— “林大夫,我的手绢飘你那去了,能劳你帮我捡一下吗?” 这次应当是听到了,她看到林鹤时停了步子,向着自己的方向转来目光。 花漓暗喜的同时,赶紧装着去够帕子,看似竭力伸长了手臂,使劲儿踮着足尖,实则根本没有扑出去多少。 只将细柔如柳的腰枝往前倾,浑圆的臀也高高翘着,拉扯着裙摆包裹的很紧,勾勒出一抹极致袅娜的曲线。 “我实在是够不着。”她轻蹙这峨眉,吃力望向林鹤时,身子因为不稳而摇摇晃晃,眼圈更是急得微微泛红。 林鹤时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弯腰捞起已经飘到面前的帕子。 湿透淌水的帕子一沾到他手上,就如带着吸力紧紧贴敷,林鹤时几不可见的皱了眉心。 花漓如愿瞧见他拿了自己的帕子,咬住唇瓣,如得逞般抿了个笑,提裙绕过小桥,快走到他身前。 “多谢林大夫。” 甫一靠近,林鹤时便嗅到了花漓身上浅淡却独特的香气,那是一种特别到出了格的味道,就像她的人一样。 为避免她再靠近,林鹤时抬手将帕子递给她。 一臂的距离,恰到好处的恪守着分寸,就连目光也不逾分毫,只落在她身侧。 与其说花漓是对林鹤时感兴趣,其实更像是一种挑战。 越是这样光风霁月,一尘不染,她便越是想去招惹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正经。 花漓没有接,只顾瞧着他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咬着字眼问:“林大夫这是要去哪?不是昨日才回来?” 细柔的嗓音里,明晃晃的掐着暗诱。 而林鹤时也果真朝自己看来,花漓窃喜感叹于自己的魅力,没注意到他那双深敛凤眸里,一闪而过的暗色和探究。 林鹤时与她对视少倾,略微垂下睫,“有事要去一趟医馆。” 他言简意赅的说完,提醒,“你的帕子。” 不想再交谈的意味已经很明显。 花漓毫不掩饰落寞,声音也变得黯淡,“多谢林大夫。” 几缕落在额边的发丝被风拂着,扫过眼帘,眼眸被刺痒,花漓低声轻唔着垂下头避闪。 林鹤时这个角度,恰能看到她露出的一截脖颈,纤细脆弱,肩头也瑟缩着,瞧着就似难受的哭了一样。 换做旁人,便该心生怜爱出言关心了。 可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林鹤时出声,花漓不免挫败,原本只是想言语调戏,这下却不甘心了。 她悄悄透过眼睫的掠影看出去。 林鹤时平举着手,湿透的帕子挂在他白皙修长的两指之间,就像无暇的羊脂白玉上缀了一抹绚丽,有一种高洁被打破,拉进凡尘的惑人感,好看的花漓眼睛发直。 她一手揉着刺痒的眼睛,一手去摸索手绢。 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花漓已经把林鹤时的两根手指紧紧攥在手心里。 两人同时怔住。 花漓暗暗斥怪自己,怎么还上手了,双眸却颇为诚实的雀跃亮起。 她睁圆着眼睛看去,湿透的帕子这么被挤压在她和林鹤时的手中间,滴答滴答的水珠自紧贴的双手中蜿蜒渗出,再淌落。 林鹤时沉静的眸色微冷,水滴还在沿着他的掌纹淌落,在堪堪划至手腕的时候,他折紧眉心极快地把手抽出。 花漓被他猝不及防后撤的力道带着整个人朝前跌去,娇躯微倾,失声的轻呼自唇边颤出。 眼看她要跌进怀里,林鹤时没有犹豫,选择躲开,不想才挪步袖子却已经被花漓扯住。 顿步的一瞬间,少女的气息已然扑面。 再想退,已经迟了。 3、第003章 火光电石间,不得已,林鹤时只得扶住花漓的肩,将不断拉近的距离定格。 一沉一轻的呼吸却已经交汇。 两人几乎贴在一起,花漓缓缓扇着眼睫,眼睛眨巴望着近在咫尺的胸膛,有些遗憾的撅了撅嘴。 她就是故意跌过来的,原本她也能站稳,可林鹤时竟然想着让她摔倒,花漓简直气死了,怎么能让他如愿。 她悄悄瞥向林鹤时紧紧扣在自己肩上的手。 白皙如玉,指骨分明修长,关节处却绷得很紧,手背上突起着青色的经络,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花漓心里的气闷,这才算消下去一些。 林鹤时紧抿着唇,人也因为花漓的靠近异常僵硬,眉宇更是蹙着深痕。 “漓姑娘。” 听到头顶落下的声线绷如弦,花漓轻抬起鸦羽,颤着视线惶惶望向他,反咬一口,“林大夫,好好的,你做什么要抽手?” 她仰着满是余悸的小脸,每一个表情,眼睫抬起的弧度,都是被调教过无数次的成果。 说话间,唇瓣一张一合,呵出的绵绵呼吸,像羽毛一样,若有若无,轻扫过林鹤时的脖颈。 她就不信了,这样他还能无动于衷。 正想着,就稀奇的看到,林鹤时那肤色呈冷白的脖颈,以可见的速度爬上红迹,下颌的弧线愈发绷紧。 花漓得意坏了,她就知道,除非他是谪仙圣人,否则怎么可能自己都快摔进他怀里了,还无动于衷。 林鹤时泛红的肌肤下,青筋突突跳动,压抑却又不受控制的被影响,这一幕简直让花漓两眼放光。 目光接着往上,林鹤时薄红的唇抿的极紧,再抬眼,对上那双沉视而来的眼眸,眸深处,无措以外,还有丝丝难辨的晦色。 花漓一个咯噔。 林鹤时素来谨守男女大防,只怕还从没有与哪个女子这般接近过,动心和动怒有时可就在毫厘之间,得不偿失可就不好了。 花漓见好就收,对着林鹤时潮红却紧绷的俊脸,无辜一笑,“不过好在你扶住了我。” 花漓看到林鹤时胸膛起伏了一下,大概是松了口气。 沉涩的嗯声,自他喉间传出,同时将扣在她肩上的手放开。 花漓不情愿也还是把身子站正了,装模作样替他把袖摆上那几道,被自己揪出的皱纹,轻轻抚平。 “将你的衣服都弄皱了,林大夫千万莫怪。” 柔白似嫩葱的细指来回轻抚,仿佛在他素底的青衫上添了一抹缭乱的绣纹。 皎白的掠影映进林鹤时眼中,晃动间,割裂了原本清润的眸光,几丝深晦难辨的暗色在裂隙间若隐若现,与因为无措而紧抿的薄唇形成极不和谐的对照。 须臾,花漓听得他说:“不会,我自己来便好。” 她眼尖发现林鹤时极细微的屈了屈指,又生生忍住动作,猜他定是想抽手却不敢。 心里一时间满满的都是成就感,更是险些笑出声来。 不过这次她手松却痛快。 撩拨起对方的心绪,又适时抽离,若即若离,才能让对方念念不忘。 花漓暗暗想着,悠悠把手绢从林鹤时手里抽出,带出的水路遗留在他白皙的指上,汇成晶莹的一滴。 “那便多谢林大夫了。” 说罢转身翩然离开,徒留身后人张望。 必定是这样! 却不知,林鹤时的目光,在她转身的一刹就沉了下来,同时袖手将指上的水滴甩落,速度极快,如同沾了什么脏的东西。 冷锐的视线睇在花漓的背影之上,被了消融温润,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清冷岑寂。 脖颈上的潮红也自喉骨沉浮的线条慢慢褪去,只剩一抹残留在衣领规整的边缘,若隐若现。 引人遐想的同时,又不敢沾染。 林鹤时收回视线,转身朝着村口走去,直到走出一段,才没有征兆的启唇,“无涯。” 一直在暗中跟随的无涯走上前,听见林鹤时用很平和的声音声说:“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下花家姐弟,是不是和那边有关。” 方才溪边的情形无涯也看到了,故而听到前半句时,还再想莫不是林鹤时对花漓动了心念,等听到后半句,又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可笑。 “你是怀疑,他们是那边派来的?” 无涯若有所思,联想到“那边”正是从半年前开始暗中观察林鹤时,而花家姐弟也是那个时候出现。 有了端倪再去看待,事情便不同了。 恐怕是林鹤时早就有怀疑,所以才会和花漓周旋那么久,否则他想阻止一个人靠近,太简单了。 “只是留个心。” 林鹤时沉吟说着,视线低垂,落在袖摆之上,清寂的深眸下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似要自眼底爬出,又极快消散。 无涯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有什么都没有发现。 殊不知,林鹤时看似平静垂下的手,在袖摆的遮掩下,微微颤抖。 确切说,是在极力遏制。 遏制那股,被文质书卷气所模糊,又隐约要透出的危险。 林鹤时缓慢将手握紧,一切暗生得异样都恢复如常。 …… 另一边花漓脚步轻快,想着林鹤时面红耳赤的模样,便止不住地翘起嘴角,心中沾沾自喜。 乌眸一瞥,看到神出鬼没在身旁的少年,不对,是少女。 花漓顿时一个激灵,讪讪然收起笑,“莫莫,你怎么来了?” 见她手里还抱着被自己遗落在溪边的木盆,也不说话,就瞪她,花漓立刻反应过来,她一定瞧见方才在溪边的事。 心虚二字就差没直接写在脸上。 被抓了现行,想再找借口肯定是不行了,花漓当机立断,赶在花莫开口前表态:“我下回一定忍着点。” 花莫只看着花漓,一声不吭,抿紧的唇泄露着她的情绪,两人生得相像,每次看着花漓的脸,她就如同看着过往的自己。 花漓明明跟自己说,要忘了过去,重新开始,却那样无所顾忌的去招惹林鹤时,看着她轻松调笑,她心里就不断发紧,想起的全是满是黑暗的绝望,她克制不住的感到害怕,愤怒。 “我看你就是在拂香阁待久了。”花莫慌怒之余,口不择言。 花漓不由一怔,眨眼的速度变慢。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花莫顿时清醒过来,心里满是自责懊悔。 她别开视线,紧咬着唇,想说抱歉,却听花漓先道:“你别生气呀。” 花莫错愕抬起头,花漓已经凑在她身边,眨巴着水眸软声道:“这也不能怪我是不是,谁叫自来不管是花楼的妈妈,还是拂香阁的嬷嬷,教得就是这些。” 她说着目露忿忿,打着把责任都推出去的主意。 花莫闻言紧握起手心,心里的自责更是浓到无以复加,望向花漓的目光复杂无比,除了有歉疚,畏惧,还有庆幸。 花漓半是反省,半狡辩地说:“现在的日子是安稳,可也乏味了些,再说我又不对谁都这样。” 花莫颤抖发哽的呼吸,被她满不在乎的嗓音安抚,以往她总要恼花漓这缺心少肺的性子,现在却觉得,幸好。 也恰恰是这样的云淡风轻,说明她已经真正走出阴影,而自己的反应,才是怯懦和不敢面对。 而她又怎么能怪她,若没有她,自己一定坚持不到现在,她只会懦弱的以一死,来求得解脱。 花莫轻轻呼吸了两下,也恢复了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说:“那你也换个人,非去贴那冷脸做什么。” 而且她都没好意思说,那么明晃晃的勾引招数真当人看不出来? 其实凭花漓的美貌和浑然的娇妩,什么都不用做,轻轻一眼就足以勾人。 那些周折倒是多余。 不过花莫转念一想,林鹤时那样为人坦荡磊落的君子,也确实可能看不出,便没吭声,随她高兴。 “别人哪有林鹤时有趣。”花漓辩说,转动乌眸看向她,“你不生气了?” 花莫也纳闷,她有时迷迷糊糊,有时又极为敏锐,就像现在,第一时间就发现她情绪的转变。 不待花莫应答,花漓就睁圆着眼,满口承诺:“我下回一定忍住!” 花莫似笑非笑,“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虚心接受,屡教不改,说得便是你。” 花漓脸羞的通红,佯怒揪住她的脸腮,“怎么说话得,没大没小,姐姐往日对你多包容,你便不能学学?” “亏得姐姐还心疼你,决定以后多帮你分担些活。” 花莫两手抱着盆,一时避闪不得,只能恼瞪着眼睛看她,“不用,你好好待着就是给我省事了。” 花漓磨牙霍霍,捏够了揉够了,才把手放下。 只是心里也不由的反省,自己确实得把这毛病改了,万一真把林鹤时撩拨得对自己动了真心,那岂不祸害了人家。 花漓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必须悬崖勒马。 心里却忍不住又回味了一番方才的种种,想想总不打紧。 4、第004章 傍晚时分,斜阳洒进院中,花莫在厨房里忙活,花漓则在院里收衣裳。 她初来桃源村时,尤其不习惯这里日落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现在才算适应。 花漓抱着衣裳正要往屋里走,透过院门,远远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快走着往村口的方向去。 这个时候大家应该都是往家里赶着准备吃饭才对,花漓不免奇怪,这是哪家孩子? 仔细一看,发现是林鹤时的妹妹林瑶,赶紧想叫住她,张开嘴,才想起她听不见,于是把衣服放到屋内,跑出去追她。 林瑶一门心思走路,直到花漓拍她的肩,才疑惑转过身,看到是花漓不由一喜,用两只小手比划,“花漓姐姐!” 小姑娘即听不见,也说不了话,花漓也是后来听人说才知道,她是被林阿婆收养的,带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失语失聪,具体怎么回事,大家伙也不清楚。 打那时起,花漓便极为心疼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林鹤时反而是后话了。 花漓弯下腰揉了揉她的头,笑问:“小瑶这是要去哪里?” 林瑶看她说完,比划着解释说:“我去村口等哥哥。” 花漓想起早前遇见林鹤时的时候,他说是要去医馆,医馆在镇上,来回一趟倒是也不太久,可谁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花漓看看天色,说:“你现在去等,也不知等到什么时候,肚子不饿呀?” 林瑶摇头,“不饿。” 花漓却听她肚子咕噜噜叫了声,再看她认真的小脸蛋,不由得轻笑说:“他又不是不认得路,快回去吃饭吧。” 林瑶挣扎不已,既想去等哥哥,可肚子也真的好饿,她想来想去对花漓说:“我就是看看。” 花漓还想劝,就听到花莫在身后喊自己,只得叮嘱说,“那去看一看,要是还没来,就赶紧回家去,知道吗?” 林瑶用力点头,连带头上两个丫髻也摇摇晃晃,她挥手跟花漓道别,继续往村口去。 走了没一段,就看到迎着夕阳回来的林鹤时,林瑶喜出望外,一蹦一跳的朝着他跑过去。 林鹤时也看到了她,见她蹦蹦跳跳的样子,不由微笑起来,“小瑶。” “哥哥!”林瑶也跑到了他面前,随着掠动的微风,林鹤时敏锐嗅到她身上有不对劲的味道,特别到出格。 林鹤时目光微动,很快又恢复如常,笑问:“怎么来跑这里来了?” “来等哥哥。”林瑶两只小手飞快比划着,不等林鹤时问,就自己把事情都说了,“我路上还遇见了花漓姐姐呢。” 林鹤时抬眸睇向不远处的几间房屋,意味不明的问:“是你去找的她?” 林瑶摇摇头,“是姐姐看见了我。” 说起花漓林瑶眼睛就亮晶晶的,两只小手比划的飞快,“花漓姐姐可好了,前几日给我吃了好吃的糖果,还剪了花钿给我呢!” 林鹤时静静听着,并非是他想多疑,可若将一切都当成巧合,也未免太随意,尤其今日早晨…… 林鹤时屈了屈半掩在袖下的指,一丝难辨的情绪自眼底快速闪过,他启唇对林瑶说:“小瑶,哥哥是不是与你说过,不能随便收旁人的东西,也不能总去吵扰。” 林瑶想说花漓姐姐是朋友,不是旁人,她因为听不见,只能看口型来分辨别人说得什么,若是讲得快了,就看不懂了。 而姐姐知道后,还特意让自己教她手语。 对上兄长微肃的目光,林瑶像只鹌鹑似地垂下眼睫,拿手比划,“我下次不会了。” 林鹤时温和下神色,轻拍了拍她的肩,“走吧,回去了。” * 花莫没想到,花漓这次说要帮她分担干活竟然是认真的。 甚至都没等她叫,天才蒙蒙亮,便早早起来了。 花莫却没有高兴的感觉,看着坐在妆镜前梳妆的花漓,闷闷说:“你再睡就是了。” 花漓透过镜子看向在门口的花莫,“我不是说了,以后要帮你分担些。” 花莫听了非但没觉得轻松,反而显得有些执着,“你救了我,我多做些也是应该的。” “话是这么说,可谁叫我心地好呢。”花漓轻轻叹气道:“而且我也不能总过安逸日子不是,现在不学着做些,以后万一我们分开了,可怎么办。” 花莫闻言抿紧唇瓣,花漓听她许久没声音,转过身,花莫直接偏过头避开她的眼睛,闷不吭声直直盯着地面,眼睛微微发红。 花漓心里顿时一紧,别看花莫平时冷着一张脸,其实心里就别提多脆弱,一定是听她说以后分开,当真了。 花漓颇为无奈,又觉好笑,清了清嗓子道:“跟你直说吧,我可不是想让你闲下来,是想让你多花些心思在吃食上,别总是让我吃些清汤寡水。” 花莫转过目光看着她。 花漓收托着腮,指尖点着脸颊,想到什么,停止背脊道:“你身手好,不如去山上猎只野兔什么的。” 说起来,她都许久没尝过野味了,只是想着焦香咸鲜的味道,她就已经嘴馋,忍不住咽口水。 花莫见她眼里亮闪闪的,就差没把想吃二字写在脸上,终于点头说好。 两人分开行事,花莫去了后山,花漓则抱着盆往溪边走。 清晨凉爽,早起干活的人也多,花漓一路热络的与周围人打着招呼。 一群围在一起玩闹的孩童见她过来,纷纷凑了上去,嘴里一口一个花漓姐姐,叫得甜。 小孩天生喜欢美好的事物,花漓本就生得好看,加之常能从她那里得到好吃好玩的新鲜玩意,便都喜欢与她亲近。 挤在最前面的小男孩虎子,仰头问花漓:“花漓姐姐,你能给我们讲故事么?” “可以。”花漓笑着拍拍他的脑袋。 几个孩子闻言欢天喜地的蹦跳起来。 林瑶还蹲在地里,拿着小铁锹给刚种下的小花苗松土,因为听不见,好一会儿,才后知后的觉发现小伙伴们都跑去了道边,困惑回头去看。 看到被围在孩子堆里的花漓,林瑶眼睛一亮,起身也想过去,可脑中又想到昨日哥哥说得话,不得已停下脚步,神色变得落寞,百般犹豫,踌躇不前。 花漓这时也看到了林瑶,用不熟练的手语唤她,“小瑶。” 林瑶看到她叫自己,忍不住迈步,然而又看到哥哥正从不远处朝自己走来,她立刻停下。 花漓见状不由奇怪,昨日不是还好好的,莫不是她走后发生什么事了? “姐姐还给我们讲河大盗的故事吗?”小虎问。 挤在他旁边的女孩则说:“我想听蝶仙子!” 小虎一脸嫌弃:“谁要听什么仙子!” “我要听!” “才不要!” 两人眼看争了起来,谁也不让,其余人有帮这个,也有帮那个的,闹成一团。 花漓波澜不惊,“你们可得商量好要听什么,若是吵吵闹闹,我可就不讲了。” 几个孩子一听,立刻压小声音,凑到一旁商量。 花漓则朝着林瑶走去,才迈步,一道挺拔颀长身影,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这回轮到她过去也不是,不过去也不是。 花漓步子顿住的突兀,晃动的裙裾碎影落进林鹤时眼中,他知道花漓看到了自己,目光却没有移去分毫。 花漓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往林鹤时身上去,她昨日才信誓旦旦要改,还跟花莫许诺了要忍住,若是连一日都忍不过,未免也太丢人。 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花漓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确定林鹤时已经走过自己身前,才抬起眼睫,眨巴着望着他的背影,肩脊挺阔,腰身则被腰带束着,秀骨如竹。 青色的发带自他脑后垂落到腰背处,走动间随风飘逸,晃的花漓眼波缭乱。 再想起自己昨日差点跌在林鹤时身上,冷白肌肤都泛了红,光是脖子那一片都那么好看,脖子底下……只怕更加赏心悦目。 只可惜,看不到。 花漓恹恹眨眼,眼睫一扇一扇,眸子里噙着几分得不到的委屈,菱唇也微微撅起。 早知该跌得再狠一点,这会儿真是要多遗憾有多遗憾。 “花漓姐姐,我们想好听哪个了!”小虎兴冲冲跑过来喊她。 花漓赶紧把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收起,见林鹤时已经走到林瑶那里,应当也不会有什么事。 花漓忍着心上刺痒痒的祟动,满是不舍地说:“那走吧。” 她被一众小孩簇拥着走远,而她的情绪素来也是,来得快去得更快,转身时还万般不舍,可真的扭过头,也就过了。 林鹤时也牵起林瑶准备回去。 林瑶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边,低着脑袋一脸失落,想不明白为什么哥哥对花漓姐姐总有戒备,一定是哥哥不知道花漓姐姐的好。 对啊,要是哥哥知道花漓姐姐的好,就不会不让自己和她玩了! 林瑶兴奋想着,悄悄抬头去看林鹤时的表情,却见他侧眸似在看着哪里。 林瑶迷茫望向四周,什么也没有发现,就连方才花漓姐姐在的地方,此刻也已经没有了人。 等她想再去仔细瞧瞧,林鹤时早已经收回了目光,微垂的浅瞳里隐含有疑。 5、第005章 花莫抓了野兔回到家里,迟迟不见花漓的回来,想起她说的分开,顿时不安起来,出门去寻。 直到寻来河边,看到被围在孩子堆里的少女,才松了口气。 恰到了日中,干完活的大人便陆续来桥头自家唤孩子。 终于等一个个都走完,花漓只觉口干舌燥,看到一旁的花莫赶紧过去诉苦,“这些孩子也太能缠人,讲了一个不够,我都快渴死了。” 花莫见她唇上都起了干皮,蹙眉道:“你不讲就是了。” 花漓撅嘴愁叹:“我哪拗得过,一口一个姐姐叫的。” 她原本也打算只讲一个蝶仙子,结果那群孩子听得着迷,非要她接着讲,还用满是期待和崇拜的眼睛看她,她哪拒绝的了。 花莫听她仿佛对待亲生弟弟妹妹般,无可奈何的语气,不知想到了什么,沉吟着默默不语。 花漓凑过一双笑盈盈的眼睛与她对视,花莫回神疑惑问:“怎么了?” 直到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花漓才轻轻眨眼,瞳孔里光晕流转,“说起来,你也管我叫姐姐,我也给你讲故事如何?” 花莫神色微微亮起,旋即别过眼,“我可没有那么幼稚。” “哦。”花漓拖着绵绵的尾音点头,忽的又偏头看着她问:“要听什么?” 花莫羞恼道:“我不听。” 别别扭扭的,花漓在心里嘀咕。 “那就想好告诉我。”说完才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自顾自提裙朝前走去,“快走快走,我要回去吃烤野兔。” 另一边,林鹤时与林瑶回到家中,推开小院的门,就听略带苍老的声音对两人道:“回来了。” 林鹤时见林莲萍佝着腰在井边打水,走上前接过水桶,“让我来。” 林瑶也跑过来扶着她,让她去椅子上坐,“阿婆休息。” 懂事的样子让林莲萍欣慰不已,直笑着说:“又不是什么累活,阿婆还做得动。” 林鹤时提了水放到一旁,温声说:“我在家中,总不能还让您来做。” “你现在该好好温习功课才是。”林莲萍不赞同的说。 林鹤时则笑笑说是。 林莲萍又道:“你来年便要参加春闱,现在是要紧时候,依我看医馆暂时就别去了,家中也不缺花销,你就安心去书院,家中我会看顾。” 林鹤时耐心地听她说完,点头应允,“好,阿婆放心,我会看着办。” “那就好。”林莲萍松神笑说。 翌日,林鹤时便离家赶去镇上的书院。 夜里,林莲萍坐在床上缝衣裳,迎着油灯看到林瑶闷闷不乐的趴在床边,笑问道:“怎么瞧着我们小瑶有心事?” 林瑶目光闪了一下,“我想哥哥了。” 林莲萍哎呦了一声,笑道:“你哥哥才走几日。” 林瑶还是苦恼不开心,她好不容易想出要让哥哥和花漓姐姐多相处的法子,可这下哥哥去了书院,便又落了空。 她看到林莲萍正给衣服收针脚,坐起身问:“阿婆缝好了?” “嗯。”林莲萍一边检查有没有问题,一边说:“等改日给你哥哥送去。” 林瑶闻言小脑瓜子一转,自告奋勇道:“我去!” 林莲萍当即不放心道:“你去怎么成?” 林瑶却信誓旦旦的保证说:“过几天就是街天,我可以跟其他人一起去镇上,给哥哥一个惊喜。” 林瑶这下有办法了,每月逢有九的几日,就是村里的街天,大家伙都会赶早往镇上去,有挑了自家粮食瓜果去卖的,也有去买家用东西的,总之热闹。 花漓姐姐一定也会去! 林莲萍还是不放心,林瑶央求了许久,她才勉强同意,“那你跟着他们的牛车,不能自己乱跑。” 林瑶重重点头,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好不容易到了日子,一大清早,她就抱着个装着衣服的包裹,站在村道上张望,眼也不眨,仔细瞧着一个个经过的人。 路过相熟的妇人看到她,走上前问,“你怎么一人这里?” 林瑶拿起手里的布包示意,又指指镇子的方向。 妇人反应过来,“你是要去镇上给你兄长送东西吧?” 林瑶笑着点头。 “那你跟我一起走吧。”妇人立刻好心道。 林瑶连忙摆手,指指太阳,意思是让她先走。 妇人看不懂她的意思,见她摆手拒绝,自己又赶着去镇上,就也不再勉强,“那我可就先走了。” 林瑶用力点头,待人离开,又继续张望。 眼看好些人都走了,她不禁疑惑,怎么还不见花漓姐姐来。 林瑶扬起头望望天色,又望向村道那头,心里逐渐开始不确定,花漓姐姐不会不来吧。 正想着,一抹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走来,林瑶眼睛一亮,又注意到花漓身边还有一个人,好像是李木匠家的大哥哥。 林瑶疑惑了一下,并没有多想,只想着要让花漓姐姐看到自己。 她往前跑了两步,赶紧一拍脑袋停住步子,又手忙脚乱的捂住自己肚子,装着肚子疼的样子。 眼看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林瑶心里不由发急。 花漓没看到,是因为低着目光,而旁边的李顺完全是因为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 他不时看向花漓,少女低垂着眼眸,纤柔的身姿,自上到下都透着弱不禁风的美,让人生出想要保护的冲动。 “你若是走着脚酸,我先去村口把牛车牵来。”李顺殷勤道。 “不必,我不累。”花漓尽量用冷漠的口吻回答,奈何骨子里的娇柔让她连说拒绝的话,都似在害羞慌怯。 李顺以为自己唐突吓到了她,“那我陪你走。” 花漓苦恼咬唇,她不是这个意思…… 这个李顺也不知是专程等她还是怎么,她一出门就遇上了他,得知自己要去镇上,便非说顺道要与她一起。 花漓烦愁地叹了口气,朝李顺看去一眼,眼里明晃晃的情愫真是让她头疼。 若李顺就是个登徒子,她让莫莫吓唬教训一顿便是,可他分明是真的对自己有意,虽然莽撞了些但没有出格的举动,是个老实的好人。 这才让她苦恼,明明自己表现的已经很冷漠。 李顺对上花漓凝水的眼瞳,目光不由发痴,花漓赶紧把视线移开,总算看到不远处的林瑶。 “小瑶。”她朝林瑶笑。 林瑶正装着肚子疼,好不容看花漓发现了自己,立即做出可怜兮兮的模样。 花漓见状快走过去,担忧紧张地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林瑶朝她比划,“肚子疼。” 跟在后面的李顺也走上前:“怎么了?” 花漓没时间回答,看到路边有石头,扶着林瑶去坐下休息,替她揉揉肚子,“怎么会肚子疼的?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对上花漓担心的目光,林瑶有些心虚,低头比划着解释,“应该是早晨吃的多了。” 花漓目光略微一松,若吃多了倒是问题不大,就怕是吃坏了肚子,她想了想对李顺道:“我留下照顾她。” 李顺刚想说自己也留下,花漓就说:“你不是还要去镇上帮你爹取东西,别耽误了时辰。” 李顺想起自己方才的说辞,总不能改口,只得点头,“那我就先走了。” 好不容易有机会与花漓独处,他本想趁这次好好表现,李顺声音里满是遗憾。 花漓却是解脱,笑说:“快去吧。” 总算打发走李顺,花漓只觉轻松不少,再看向林瑶,看她脸色好了许多,问:“好些了吗?” 林瑶点头,“不痛了。” 这就不痛了?花漓不禁怀疑:“当真?” 林瑶睁大眼睛,万分笃定地点头,接着又犹犹豫豫的比划:“只是我还要去给哥哥送东西,怕一会儿又痛起来,姐姐能帮我吗?” 花漓这才注意到她一直拿在手里的包袱,眼里流露出细细的微妙,“送给林鹤时?” “嗯。” “这……”花漓为难地咬着字,这不是考验她来了吗? 林瑶生怕她不同意,拉住她的手摇晃。 花漓本就不坚定的心,被晃的飘飘散散,开始自己找着借口,邻里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她总不能不帮忙。 “那给我吧。” 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花漓语气里都夹漾着不易觉察的窃喜。 6、第006章 不同于桃源村的人少宁静,安南镇隶属凌州下辖安南郡郡会,长街上到处可见酒肆茶楼,加上又是街天,挑担的商贩来来往往,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牛车刚进镇子,花漓就喊了停。 车夫回头热络道:“我再带姑娘赶一段,也免得你走。” “我还想到处走走呢。”花漓从袖中抹出铜板,抿笑道:“就到这里吧。” “成。”车夫接过铜板,善意叮嘱,“那姑娘小心些。” 花漓点头,拢着裙下车,但却没有直接去书院,也没有随其他人往赶集的地方去,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凌雅阁。 花漓仰头看了眼街口那间足有三层高的楼阁,然后转身拐进一个僻静的小弄,进了里面的绸缎铺。 再出来时,脸上多了一方纱巾做遮掩,原本素挽的发已经灵巧挽成更精致的发髻,婷婷玉立,只当是哪家闺秀。 花漓走进凌雅阁,阁中缭绕着怡人的熏香,一楼的中堂闲坐着品茶对弈的文人,二三层则是雅间。 花漓对迎上前的伙计道:“我来见东家。” 伙计与花漓已经相熟,笑着说:“姑娘随我来。” 走上二楼,伙计将花漓带到一间雅室前,“姑娘请。” 花漓颔首道谢,推门走进屋内,对坐在书桌后衣着考究的青年盈盈一拜,“陆掌柜。” 陆知誉放下手里的账目,起身虚抬手:“姑娘来了,不必多礼。” 旋即热络请她入座,自己转身去倒茶。 花漓道:“掌柜不必麻烦,我把东西放下就走。” 她从袖子拿出一本小册递给陆知誉。 陆知誉眼睛一亮,感激接过,“多谢姑娘慷慨。” “该我谢过掌柜才是。”花漓同样客气回道。 陆知誉却是面上稍哂,“说来抱歉,那苦坨石,这次只能先给姑娘二两。” “这是为何?”花漓一贯轻柔的声音,骤然严肃也冷了些。 花莫当初自毁容貌,为了确保再无恢复的可能,下手也狠,用得是了沾有玉肌香的刀子。 玉肌香名字好听,效用却阴毒,是拂香阁的秘药,用来惩罚那些不听调教,或者已经折磨废了的姑娘,只要沾到破损的皮肤上,便会使那一块持续溃烂剧痛。 花莫一直到现在都需要抹药来治疗,其中最重要,也是最难得的一味,就是苦坨石。 花漓心里已经焦急难掩。 “姑娘莫急。”陆知誉折眉解释,“你也知道,苦坨石本就难求难炼,我也是好不容易寻来的门路,只是这回出了些岔子,才会缺了三钱的量,不过你放心,三日,三日后你再来取,必有!” 花漓抿唇不语,暗自揣测陆知誉是不是故意的,想以此从她这里多换几分琴谱。 毕竟无商不奸,当初他就用这话来做借口,不肯一次性给她全部的苦坨石。 陆知誉脸色尴尬,也怕花漓误会自己,他虽是万事图利的商人,可也不屑做使诈抵赖的事。 花漓看他也确实不是存心,迟三天也不影响,于是点头笑道:“那也好。” 花漓把苦坨石仔细收到袖中,与陆知誉道别后走出凌雅阁。 她看向手中小瑶交给她的东西,乌眸轻转,正事算是完成,那便只剩下另一桩了。 …… 成筠书院虽不是江南最大的书院,却是最有名。 大郢十四州,以逐清江划分南北,北以松山书院为首,南就是成筠书院,全因书院的山长,万夫子是远近有名的大儒。 故而,从江南各州郡来此拜师求学的考生数不胜数。 午间放课的钟声敲响,课堂内学子纷纷起身,异口同声道:“恭送夫子。” 随着夫子走出学堂,众人也散开。 林鹤时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翻着书页。 另一边的宋泊朝他道:“不出去松快松快?” 林鹤时微笑看向他,“我再看会儿书。” 宋泊不禁感慨:“你的才学一直都是最好,乡试又是解元,还这么刻苦。” 林鹤时笑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宋泊赞同地点点头,也掏出书卷,“我也再看看吧。” “下月就是万夫子的大寿,我们是不是得想想送什么贺礼?” 说话的是赵文峥,众人听到他开口,也纷纷讨论起来。 “是啊,万夫子的大寿,我们自然要表示。” “可是送什么?” “那必是马虎不得。” “夫子乃是大儒,又怎会拘泥于俗物。” 学子中不乏有家境殷实的,自然就有寒门,一时间各执一词。 赵文峥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不如大家讨论讨论,免得到时有长短,夫子那边也不体面。” 赵文峥家底殷实,做派大方,素来有一批人以他马首是瞻,立即就聚了过去,其余人也思量着上前听一听。 “林兄,宋兄可要一起?”赵峥笑望向林鹤时与宋泊。 宋泊神色犹豫,他们与赵文峥这样的公子哥素来有隔阂,但是万夫子的生辰礼,他委实不知怎么应对。 转头看向林鹤时。 林鹤时抬眸,对赵文峥淡声笑说:“你们商议好,告诉我一声便是。” 赵文峥挑眉:“也好。” 宋泊犹豫了一下,“我去听听怎么回事。” “嗯。”林鹤时点头,将目光放回书上。 赵文峥目光不善地看着独坐一方的林鹤时,自己走到哪里不是人人巴结,他一个穷酸书生,清高给谁看,不过就是中了解元。 方才他还意外得知,万夫子收到高相爷中秋宴的拜帖,还打算带林鹤时一同前去拜见,这是极看重他,想要引荐的意思。 赵文峥眼里的冷意更浓,须臾收回目光,与周围的人商议起来。 散了学,众人三三两两的往书院外走,宋泊则与林鹤时走在一起,将商议的结果告诉他。 “万家的寿宴在晚上,赵文峥打算以我们所有人的名义,晌午就在沣福楼为夫子摆宴,再送一幅王仕呈的《孤江照松》图作为贺礼。” 林鹤时目光稍动,“他是这么说得?” “嗯。”宋泊点头,怕林鹤时误会,补充道:“花销我们一同分担,这么一来,到不必犯愁送礼的轻重,就是欠了人情。” 这摆宴好说,重点是送得礼。 王仕呈乃是有名的丹青大家,尽管赵文峥说那画是旁人相送,但本身价值在那里,大家无疑也是沾了便宜。 “不过,赵文峥这次怎么会这么大度?”宋泊总觉得哪里有不对劲,赵文峥素来眼高于顶,不屑与他们这些穷书生为伍。 宋泊锁着眉头,左右想不明白,林鹤时不置可否的笑笑,事出反常,必然是有问题。 余光看到赵文峥从对面走了过来,林鹤时停下脚步。 赵文峥:“林兄。” 林鹤时颔首致意。 赵文峥问:“宋兄想必和你说了,你意下如何?” 林鹤时:“如何能让赵兄你承担破费。” “都是同窗,哪有那么多计较,何况这是所有人给夫子的心意,林兄就别推诿了。”他把所有人都抬了上来,就是为了堵林鹤时的嘴。 林鹤时默了默,说;“那我把花销给你。” 他低头从袖中摸钱袋,赵文峥手一推,“酒宴还没定,不急。” 林鹤时端详着他的神色。 不知为何,对上林鹤时的目光,赵文峥感到一股莫名的压迫,不由微凛。 林鹤时则顺势放下手,笑说:“那就托劳赵兄费心。” 赵文峥暗道自己何须对区区一个林鹤时有戒备,朗声一笑,“好说好说。” 三人一同往外走,一抹袅袅的雪青色身影出现在一众青衫学子之中,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无不目露惊艳,更有甚者,看得目不转睛,与旁人撞在了一起。 赵文峥看着出洋相的那人,嗤嘲笑了声,转眸看去,对上迎着夕霞的少女,原本噙着不屑的瞳孔亮起,又缓缓收紧。 他自诩见过的殊色不少,此刻出现在面前的少女,却让他险些挪不开眼。 肤白赛雪,眸若含水,不施粉黛就已是绝色。 赵文峥眯起眸,目光在她身上流转,更妙的是,难以说清她是一种什么情态。 少女安静垂着眼眸,步履拘谨地走在众人间,雪白的肌肤在太阳的照射下脆弱泛粉,宛若一只误入林间的小兔,纯洁稚怯,可偶尔扇动的睫毛,弧度柔缠,莫名带着股子难以言说的撩惑之意。 天生媚骨。 赵文峥脑子里窜出四个字,脚下直接朝少女迈步走了过去。 四周顿时响起三三两两的议论声。 “那是哪家姑娘,生得好,好美。”宋泊惊叹着,说话都有点起磕绊。 林鹤时不甚在意的随着看过去,平整的目光,在看到花漓的瞬间,猝不及防起了波折,翻出点点冷意。 她一直试图接近,无疑存着目的。 若说是因为心悦,他未曾见过哪个女子如她那般举止轻浮,言行放纵。 剩下最有可能的,就是与“那边”有关。 而那日她罕见没有纠缠,如今看来也更像是为了让他消除戒心,放松警惕。 林鹤时嘴角轻牵,如沐春风的弧度中,含着若隐若现的凉意。 花漓垂着眸光,一抹灰青的衣摆迈入眼帘,她稍抬起目线,来人穿着与周遭学生一色的儒袍,腰上束的衣带却考究的钉了玉环,再往上,是一张算的上周正的脸。 神色间的矜傲与清高,让花漓很快就了解到,这人的出生家境,怕是这些人里最高。 靠近了距离,赵文峥甚至能看到少女脸细小的绒毛,鼻端更是嗅到一股从不曾在别处闻到过的柔甜气味,心神不禁一荡。 他敛下轻浮的神思,对着花漓略做拱手,笑问:“不知姑娘是要寻谁?” 彬彬有礼的口吻,看似极有君子之风,可若真是有礼之人,便不会靠她那么近了,眼里不加掩饰的审视,带着侵略,高高在上的俯看,也更证明了,此人骨子里的自以为是和风流。 倒不是花漓多会看人,实在是都城里多的是比他更骄矜自傲的男人,而这些人的通病就是,喜欢征服,越是傲骨不屈就越是要让对方臣服。 甚至与那些相比,眼前人只能算个末流。 花漓在心里给他定完性,回了一个浅浅的笑,垂睫轻声道:“我来找……” 花漓抿了抿唇,心里犹豫要不要亲自把东西给林鹤时,她清楚知道自己的短处——经不起诱惑。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转交,可又总有些小心思蠢蠢欲动。 赵文峥见她低垂着螓首不做声,以为她是有戒备,用更加温和的声音说:“我叫赵文峥,乃是此间学子,姑娘找谁直言便是,或许我认识。” 要忍住,花漓反复默念着这三个字,恹恹的收起不该有的心思,抬眸想佯装寻找一番,然后让眼前的人帮自己转交,不想一眼就看到了侧身走在人群外的林鹤时。 实在是那张隽美又文质的皮囊太过出众惹眼,眼看他的快要消失在回廊拐角,花漓浮动的小心思一不留神就胜过了理智。 既然答应了小瑶,当然得亲自把东西送到林鹤时手上了。 “我要找林鹤时。”她看向赵文峥,“赵公子可认得?” 宋泊听到花漓的话,诧异回过头,朝着林鹤时的背影吃惊道:“唉,那姑娘是找你的。” 林鹤时只是往前走。 “你找他?”赵文峥反问的同时,已然变了脸色,竟又是林鹤时。 “不知姑娘与林鹤时是?” 那边林鹤时已经要走过回廊,花漓觉得眼前的人有点烦了,“我们是同村的,不知赵公子可否帮我唤他一声。” 旁边有人想说帮花漓去叫,被赵文峥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他漫不经心的随意看了一圈,“他大概已经走了。” 花漓听出他没有想帮自己的意思,“那我自己去找找看。” 赵文峥这时又说:“我带你去吧。” 真烦呐。 花漓正要回绝,一道清冽的声音自人群外清晰落来。 “漓姑娘。” 花漓欣喜抬眸,声音比目光还要先一步落到林鹤时身上。 “林大夫。” 花漓错身自赵文峥身旁绕开,快走到林鹤时身前,裙裾飞快摆动,仿佛是逃过去一般。 林鹤时视线掠过她轻晃的裙裾,抬起,“不知漓姑娘找我是为何事?” 花漓抬了抬手里的东西,“来给你送东西。” 说完她就在心里责怪自己,怎么开口就是引人误会的暗昧话。 好吧,其实她就是想看林鹤时脸红耳赤的样子。 林鹤时却异常平静的点头,“我们去边上说。” 7、第007章 这下轮到花漓有些发愣,看林鹤时率先朝一边走去,她也迈步跟上。 林鹤时走在前面,沿着回廊不知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处僻静的角楼下,停步转身。 花漓一路赏看着书院内的景象,不知走了多久,回眸见林鹤时停下来,也乖乖停住脚步。 “不知漓姑娘是要给我送什么东西?” 花漓听着他清浅的声音,心里说不出的觉得奇怪,一边想着回答说:“应当是衣服。” “应当?” 林鹤时看向递来眼前的包袱,连自己送的什么都不知道? 花漓无比诚然地点头,“是小瑶托我带给你的,她肚子不舒服,来不了。” 林鹤时闻言折眉反问:“不舒服?” “对我说是清早吃多了,不过你放心,我走时她已经不疼了。”花漓蹙着纤细的柳眉回忆,没注意到林鹤时目光里,若有所思的探究。 竟是他误会了,花漓当真是帮林瑶来送东西。 可是林瑶怎么会找她,还那么巧。 林鹤时旋即想到那日,小丫头竭力想告诉自己花漓有多好时的模样,立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眼中透出些许无奈。 “我知道了,多谢你。” 花漓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林鹤时表现得太镇静了,没有紧绷着声线,没有抗拒目光,也没有不知应对的局促。 与她设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林鹤时对上她窥纠的目光,眼睫一眨一眨,踌躇不确定的样子,倒跟往日他所见也有不同。 “漓姑娘。” 听到他说话,花漓竖起耳朵。 “今日的事多谢你,但小瑶委实不懂事,怎么也不该来劳烦你才是,书院人多眼杂,于姑娘到底名声有碍,往后也万不敢再有劳烦。” 冷冰冰的声音花漓一点也不爱听,而且他这话看似是为她着想,实则是不愿与她有接触,花漓听得懂。 花漓纠住他的目光,看到的全是波澜不惊的从容。 明明上一回,他耳廓的红晕都快漫到胸口了,怎么今儿就淡漠到甚至有一种凉薄的意味。 花漓挫败郁闷的同时,心里那股不甘的小火苗蹭一下就窜了上来,可林鹤时有条不紊的嗓音又让她觉得他说得有理,毕竟无论从什么方面讲,自己都与他保持距离。 况且要是真让她得逞了,她自是高兴,但也委实有那么点薄情寡义的味道。 花漓在心里一番自我警醒过后,郑重其事的点头,“你说得在理。” 生怕自己又动摇,花漓说完直接就走了出去。 她走得快,林鹤时看着她走远的娇小身影,摇晃的裙裾比方才雀跃朝他走来时要还要凌乱上几分。 裙摆的褶皱晃进林鹤时眼中,被他默然眨去,兀自朝另一头离开。 走出园子,有学子匆匆朝林鹤时跑来,“林鹤时,万夫子让你过去。” 林鹤时点过头,道谢:“我这就过去。” 去到书房,除了夫子万宗林,一起的还有他的孙女万芙。 万芙正挽着袖子在替祖父研墨,看到林鹤时进来,欣喜放下墨条起身,“林鹤时。” 还是万宗林看了她一眼,她才规矩站着没动。 林鹤时朝万宗林行了一礼,又看向万芙略微颔首,“万姑娘。” 万芙娇莹的面颊泛红,低眸赧然抿笑。 “不知夫子找学生过来是有何事?” 万宗林又看了眼自己的孙女,才对林鹤时道:“让你过来,是想告诉你,下月高府摆宴,你到时就与我一同前去拜访。” 高相祖籍便在安南郡,其父三年前故去,他归乡守丧,如今三年丁忧期满,来年就要重回都城,万夫子这时带林鹤时前去,便是存了引荐的心。 一来是他看重林鹤时的学识,赌他的前程,二来就是因为自己的孙女。 只要得高相赏识,林鹤时他日赶考,即便没有名列前茅,前途也不必担忧。 林鹤时低眉谦逊道:“学生才疏学浅,若面见高相时言辞不当,岂不累辱夫子,着实惶恐。” 万宗林让他不必多虑,“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这话的意思暗含要挟,若林鹤时答应,将来他便会以提携之恩对他施压,若他拒绝,那么就没有将来,他会直接在高相面前打压他。 只是万宗林的打错算盘了,自知事起,林鹤时就告诉过自己,绝不做受人胁迫宰割的鱼肉。 林鹤时不动声色的敛去思绪,“那学生只有争取,不让夫子落了脸面。” 万宗林满意捋须颔首,万芙则欢喜的捧起一旁的食盒,细声赧然道:“这是我特意从福顺楼给祖父带的糕点,每日就卖两个时辰,去晚了可都买不上,你也尝尝。” 林鹤时抬掌婉拒,“万姑娘的一片心意,还是留给夫子品尝。” 万芙见他不接,心中顿时低落。 林鹤时转头对万宗林道:“学生来还想跟夫子告假一日。” “家中小妹身体突然抱恙,我不放心。” 万宗林听罢自然同意,“你去就是了,书院的马车让你用。” “别总推辞了。” 林鹤时默了下,道谢告退。 万芙恋恋不舍地看着林鹤时的身影,转头对自己祖父道:“我去送送他。” 万宗林斥道:“他哪配的上用你去送。” “祖父。”万芙不依,任性跺脚。 万宗林拿她没办法,摆摆手,“快去快回。” 万芙立刻追出去,朝前头的人唤:“林鹤时。” 不耐自林鹤时眼中一闪而过,转过身看向万芙。 万芙是整个万家的掌上明珠,自小备受关怀,林鹤时不冷不热的样子让她不满,但是心里的爱慕让她甘愿放下身段,主动走过去。 “不如我和你一起去看看林瑶妹妹吧。”万芙说着跨前一步说,“我也担心她。” 担心是假,想与林鹤时独处是真。 书院学生众多,不乏有对她示好的,可她只看得上林鹤时。 林鹤时素来厌恶旁人的亲近,更厌恶这佯装出来的假意关心,目光不着痕迹的从万芙脸上划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半掩在袖下的手轻轻搓捻,一股几不易察觉的细微气味在空中飘散。 万芙笑盈盈的脸突然涨红,整个人变得极为难忍一般,快速侧过身,用手掩住口鼻,不住的接连打喷嚏。 林鹤时毫不意外,面无表情的看着。 万芙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只觉羞耻万分,更要命的是,身上到处都好痒。 偏偏还是在林鹤时面前出了这样的窘状,万芙气愤又难堪。 “万姑娘怎么了?” “许是有些着凉。”唯恐自己丢脸的样子被看到,万芙狼狈转身:“我先走了。” “嗯。”林鹤时淡应着,指腹交错,慢慢拂去上头残留的药粉。 …… 成筠书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前身是前朝拡北王的宅邸,后才用作书院,保留了原本深幽错综的园林。 此时,一抹雪青色灵动的身影穿梭在林中的亭阁假山间,翩跹似迷失在繁乱花丛中的一尾蝶。 花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在书院里绕来绕去,丢了方向。 大抵是一直在想林鹤时方才那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态度。 念及此,花漓一张小脸苦恼皱起,轻轻从喉间闷闷哼了声,实在是没道理。 花漓一边寻着方向,一边苦思,一直将自己的唇扯咬出齿痕都没有发现,仿佛在琢磨什么高深的难题。 思来想去,花漓觉得一定是林鹤时的问题,她定是不会承认是自己的原因。 对,一定是他故意装得冷静。 不过是不是也没法印证了。 思忖着,耳边隐约有说话声,朦朦胧胧,竟像是与她有关。 花漓狐疑的抬起目光,靠到墙边,只见那赵文峥正与一个随从模样的男子在说话,看上去像他的跟班。 “你去打听打听那姑娘姓甚名谁,还有和林鹤时什么关系。” 赵文峥对面的跟班迟疑道:“公子是瞧上她了?” 想起那一抹婷婷嫋嫋的身姿,眉眼间的柔怯,赵文峥喉中不禁发痒,“快去。” 跟班唉了一声,又道:“小的有句话当讲不当讲,看那姑娘衣着简单,显然不是什么出生好的,老爷可千叮万嘱过,公子即将进京赶考,不得胡来,若是她将来纠缠。” “就是因为要进京,才不妨。”赵文峥语气懒散,一派纨绔做派,“他日我必然中举,只要名列二甲便能留在都城,千里迢迢,她要上哪里去寻我,不过露水姻缘。” 身旁跟班附和说:“公子家又在北涟郡,倒时就是想找也找不到。” 花漓看着自信满满的主仆俩,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再多呆一刻都嫌浪费时间,转身就走。 不过,赵文峥的那句话倒是点了花漓,他都自诩能考中二甲,林鹤时的学识必然不能比他差了去,倒时必是会留在都城。 即便自己招惹了他,他还能放着锦绣前程回来找她不成,既然这样又有什么可担忧的。 花漓越想越是那么回事,简直是给自己找个再好不过的由头。 直到绕了一圈,和迎面走来的赵文峥面面相觑,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走岔了。 赵文峥倒是颇为惊喜,“姑娘怎么在此?” 花漓心里晦气,面上抿了个笑:“赵公子。” 赵文峥见四周没有林鹤时的身影,又看她的方向不对,笑问:“姑娘可是迷了路?” 迷路这事实在有些丢脸,花漓都不好意思点头。 她懒得说话,看在赵文峥眼里就是怯怯不语,心里的怜惜之意泛滥:“姑娘莫见怪,赵某只是想说,可以送姑娘出去。” 与其在这里打转,还是让他带自己走的好,花漓想了想颔首道谢:“那就有劳赵公子。” 赵文峥装模作样的低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路上,赵文峥舌灿莲花,侃侃而谈。 其实他样貌也不差,换做旁的姑娘,心思单纯,必然被他偏偏君子的做派惹的心意缭乱,奈何对面的人是花漓。 他说的每一句,她几乎都能准确猜到下一句。 好不容易来到书院门口的照壁,花漓转头对赵文峥道:“赵公子留步,就送到这里吧。” 赵文峥自然不舍,“天色已经不早,你回去不少路程,不如我送你。” “不必麻烦。”花漓婉拒。 “这怎么是麻烦。” 林鹤时拢袖静站在书院外等人牵马车来,听到交谈声,侧目看去。 不由诧异,她竟还在这里。 “真的不用。”花漓嗓音轻凝,准备戳穿他那点心思,目光不经意自门口瞥过,立刻改了情态。 蹙紧的眉似十分为难,“怎么好劳烦赵公子,何况男女有别。” 她捏紧手指,努力表现的自然,眼里的抗拒却让林鹤时看得清楚。 晦深的目光落到花漓揪紧的双手上,交错的手指细微瑟缩着,昭示着她的不安和抗拒。 “赵公子,真的不必。” 为难仓皇的嗓音轻敲在林鹤时耳膜上,他掀起眼帘,看到赵文峥强势的朝花漓迈近,将她吓得退了半步。 雪青的裙裾又一次在他眼前晃动,林鹤时凝着那抹轻摇的碎影,有那么一瞬,竟真觉得她就是掉入虎口的小兽。 前提是他没有看过她眼含狡黠,举止出格轻浮的模样。 明明在他面前如鱼得水,怎么对赵文峥就不知应对了。 怎么周旋,她应该擅长才是。 车夫这时候牵了马车过来,“郎君可以走了。” 林鹤时说了声有劳,漠然将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 花漓与赵文峥周旋着,余光一直注意着林鹤时的方向,看到他连犹豫也没有就往马车上走,心都凉了半截。 他是当真看不出自己被赵文峥欺负,还是天生薄情寡性,这都要走! 花漓已经不光是有色心了,那点不甘心的好胜心全冒了上来,朝着林鹤时的方向,如看到救命稻草般唤,“林大夫。” 生怕他走掉,花漓提裙灵活绕过赵文峥,小跑过去。 零碎的脚步声自身后奔来,林鹤时垂了垂眸,须臾,转过身,“漓姑娘。” 花漓轻喘着仿佛说不出话一般,赵文峥紧随而来的脚步声让她的仓皇看起来更加真实。 “林兄怎么在此。” 听到赵文峥的声音,花漓挪步往林鹤时身边靠了靠。 她就不信,他还能继续事不关己。 “林大夫可是要回桃源村,我可否与你同行?” 她仰起脸庞看着林鹤时问,双颊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害怕的缘故,泛着一片红晕,声音小心翼翼又含着恳求。 林鹤时没作声,深眸凝着她不安颤动的眼睫,现在的她,和自己面前的她,必有一面是假。 或者,都是假。 8、第008章 无涯那边一日没有传来消息,林鹤时便一日不会放下戒心,只是他很清楚,若他作势不理,以赵文峥的性格,一定会继续纠缠。 “姑娘这就厚此薄彼了。”赵文峥冷眼看着坏他好事的林鹤时,大为不满,“我要送你,你便说男女有别,怎么待林兄又不同。” “赵公子误会了。”花漓连忙解释,“我与林大夫本就相识,又是同村,故而才觉得同行也无妨。” 说着又欠身致意,“赵公子万莫介意。” 林鹤时注意到,陆续有人自书院出来,目光有意无意望向这边,他抿下嘴角,开口说:“赵兄不过是玩笑话罢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花漓心下一喜,当即提裙上了马车,倒真有点避之不及的样子。 林鹤时无视赵文峥的不虞,说了声告辞,掀袍走上马车。 车夫叱一声,拉马前行,赵文峥站在原地,脸色铁青。 花漓低埋着螓首坐在一角,双手看似规规矩矩的放在膝头,林鹤时却发现她指尖揪着一点裙摆,目光上移,被羽睫遮挡的双眼看不见情绪,只看到唇瓣被反复抿的有些失了血色。 很像是真的在害怕。 花漓调整好情绪,一点点抬起眼睫,“多亏遇见你。” 一开口,尾音就按耐不住的掐上了惑人的意味,花漓赶紧咬住唇。 欲盖弥彰的样子让林鹤时想忽视都不行,前一刻还受惊似兔子,现在就开始勾引他。 林鹤时倒并不意外,只是她难道不应该再装久一些? 攥紧的手和抿紧的唇,现在想来,恐怕是因为害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声。 那边真的会派这么一个,心思奇异的人来? 林鹤时抬起视线,攫着她莹闪闪的眼睛,“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花漓这下是真的感到窘迫,“我迷路了……” 她闷闷说着,脸颊随之晕红,连忙揭过着头,接着说:“是赵公子带我出来。” 她话里带了试探,想看看林鹤时到底在不在意。 “他即是好心,你为何好像怕他?”林鹤时同样不动声色的问。 花漓哪里是怕,纯粹是没瞧上他,可林鹤时方才明明瞧见了,怎么还会这么问。 万一真的是书呆子,读书读傻了呢? 花漓干脆直接告诉他,“他是好心,可也是没安好心,我看得出。” 不知为何,林鹤时感觉她迎视而来的目光里带着些控诉,再试探估计也是多余,便淡淡嗯了声。 花漓还在暗暗期待,自己都说这么明白了,还那么委屈无助,他总该说些安慰的话才是,结果林鹤时只是嗯了声。 嗯?嗯! 花漓直直盯着他平静如常的俊脸,再想起他前面那番生怕与她有牵扯的话,只觉气闷又挫败。 不行,她得再试一试。 借着马车行进时的晃动,花漓悄悄将足尖往前蹭,马车本就不大,两人的膝盖几乎碰在一起,裙摆晃着不经意与他衣袍蹭刮在一起。 林鹤时垂眸看着那两片雪青与浅灰相蹭交叠,眉心不着痕迹的皱起。 花漓却得寸进尺,膝盖一点点慢慢贴进他的膝头,同时脖颈微抬,仰起脸庞的同时抬睫,只看到他轻抿的唇和略显凌厉的下颌线。 花漓眼里已经准备好的柔媚变成迷茫。 没等分清他是紧张还是不悦,就觉得鼻端一阵发痒难忍,偏头重重打了个喷嚏。 林鹤时冷眼看着她,慢慢将背脊往后靠,这下总该安分了。 一连好几个喷嚏让花漓腰都直不起来,眼泪直往外冒,他目光始终漠然。 只是她还真是让他出乎意料,该说她反复无常,还是意志坚韧呢。 “林大夫。” 含着哭腔的嗓音打断林鹤时的思绪。 转过目光,花漓无措搂紧着自己的臂膀,不仅鼻尖通红,就连一双眼眶都绯红着,鸦羽上湿盈盈的挂着泪,好不可怜的看着他,“我觉得不舒服。” 紫罂花种的粉末,不会真的伤身,只会让接触到的人一刻钟内,喷嚏发痒不止。 “那便休息一会儿。”林鹤时道。 “那你帮我瞧瞧吧。” 林鹤时蹙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花漓抓挠着自己发痒的手臂,衣袖不禁意被扯起,露出一截纤细的腕子。 原本雪白的肌肤上是一道道被抓出的红痕,异乎寻常的脆弱让林鹤时眸光微凝。 花漓将手臂递到他眼下,“你瞧。” 委屈带嗔的嗓音莫名烧耳,仿佛从细小的嗓子眼里弱弱哼吟出来一般。 同时她身上的香味,似乎也因为血液游走的太快而变的浓烈,窜在林鹤时鼻端,尤其清晰。 他眉头拧的愈紧,也愈发不能确定自己的猜测。 若她是那边派来,现在的情况,一定不敢轻举妄动。 若不是,女子皆在意自己的形象,多半不会愿意让旁人看到自己不得体的模样,也定不会再靠近。 而她哪一种都不是,她越来越过分。 “漓姑娘是忘了自己说得,男女有别,况且,我之前也说明了。” “我知道,你说得在理。”花漓打断他,她不仅手臂痒,每一处肌肤都透着细细密密的刺痒,难受的紧,“可我后来一想,我们不是朋友吗?自不该如互不相熟的姑娘、郎君那样生分。” 花漓说得无辜又认真,一双朦胧含泪的眼睛,泫然欲泣,“再者,你不是大夫吗?” 林鹤时也想起,她自来都是林大夫林大夫的唤,也只有她这么唤。 他默了片刻道:“我不过是在医馆做帮徒,只会按方抓药,不敢贸然诊断。” “可看得多了,总也会一些。”花漓将露着的,赤条条的手臂高举到他面前,伴随而来的软腻香气扑面。 “快呀。” 林鹤时呼吸发滞,一股难以言喻的,让他厌恶的渴望,自心底深处爬出。 不论花漓是什么身份,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他绝不会,也不能让人知道他的异常。 林鹤时压着胸膛里急躁的呼吸,紧抿着唇,抬手按住她手腕的脉搏。 花漓眨睫看着扣在自己手腕上的长指,呼吸不由的乱了乱,身子更是没出息的发软,才偎近,腕上的力道就加重,暗含警告。 林鹤时收紧的指腹将花漓泛粉的肌肤按地微陷,虽然阻隔了距离,也清晰触到她肌肤下的热意。 香气、温度。 林鹤时呼吸愈渐发沉,难以压制的憎恶和无法控制的异样一并升起。 不管她是什么心思,他只知道,自己从没这么后悔过,就不该让她上马车。 或许,现在也可以将她丢下去,他眼里有冷意逐渐从深处爬出,取代掉往日的温和。 花漓手腕都被捏的有些疼了,又不甘心就这么作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埋头就靠过去。 她一只手还被扣在林鹤时掌中,上半身无力倾倚,脸颊贴在他胸膛上,如同坠折的花枝,摇摇欲落。 “我实在头晕,冒犯了林大夫。”花漓满含歉意的抬眸,脸颊蹭着他的胸膛抬起。 发丝流连勾过他起伏的喉骨,潮红在顷刻间迅速蔓延,脖侧青色的血管若有若现,隐隐还有汗意沁出。 她就知道他是故作冷漠!才一靠近就测出来了! 逼仄的马车,两具随着颠簸而不断相贴触碰的身躯,药味与幽香交织。 林鹤时眸尾漾红,灼烧着他本就隽美的皮相,潋滟成与平日里的清冷完全相反的蛊惑之意。 然,眸尾忽的抽跳,一簇恍惚的戾气浮现,紧接着变得清晰、具象,扣在花漓腕上的指骨更是寸寸绷白,隐忍着一触即发的阴鸷。 发颤的五指一点点收紧,将掌下少女脆弱的肌肤锢至泛白。 花漓这时只要抬一抬眼,就能看到林鹤时双眸里浮着的杀意,奈何她现在色胆包天,敏锐力更是丧失。 她将唇停在离林鹤时脖颈不远不近的地方,确保他感受得到她若有似无的气息,但绝无可能碰到。 “要知道,轻易到手的,没人会珍惜,看得到却碰不到,若即若离,最是勾人,且绝不可以主动迈过这个距离。” 这还是当初柳妈妈指着堂楼里的客人对她说的。 当然了,目的是让楼里的姑娘能长久的吊住恩客胃口。 花漓只记住了前半句,专心在“勾人”二字上,看着眼前缓慢起伏的喉骨,她有些没出息的想再凑过去一点。 花漓抿唇按住自己跃跃欲试的色心,感觉到握在手腕上的大掌越收越紧,耳畔是一道道压抑着想要冲破困束的呼吸声,心里不住的暗喜。 果然与柳妈妈说的一样,都快把她的手握疼了,不知怎么忍着呢。 花漓就像孩童得到喜爱的玩具一般,迫不及待抬头想去看看林鹤时现在的神情。 林鹤时同样低下眼,眼里的神色被半垂的睫羽遮的不甚清晰,只看到隐隐有挣扎。 往日被深埋克制的阴暗面,随着身体的变化而骤长,直到残存的清明被压制,逐渐化出嗜杀的迷离。 她不断靠近他,是不是就想证实这个,可是,这是不能为人所知的。 林鹤时缓缓掀起眼帘,往日那双如月洒清辉的凤眸轻轻眯着,眼尾的潮红与朦胧的眸光揉搀在一起,透出近乎蛊惑的意味。 若不然,那就死好了。 9、第009章 一阵风袭来,吹开布帘,吹进马车,吹散林鹤时险些脱控的阴戾。 迷离的深眸蓦然凝缩,林鹤时从混沌中清醒,定定看着被握紧在自己掌中,不堪一折细腕,旋即如梦初醒般将其甩开。 花漓盯着自己被甩开的手看了好一会儿,才茫然抬起头,林鹤时压紧着舌根,似在努力调息克制。 明明他都已经失控,眼神也变得迷离难以聚焦,怎么陡然又恢复了清醒? 前一刻还沾沾自喜,后一刻就期待落空的巨大落差感,让花漓整个人恹恹又郁闷。 不死心地问:“林大夫,诊好了?” 林鹤时偏过头看她,跳窜在心口的戾气在对上那双闪着满是期许的乌眸后,如同撞入一团棉花,显得无力且可笑。 她是半点都不知道,方才他一只手扼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在袖下扣了银针,若没有那吹来的风,银针取的就会是她的百会。 差一步,他会杀了她。 林鹤时呼吸沉得几乎销声匿迹,良久才默然道:“我见你症状已消,应当已经不打紧。” 花漓想说自己还是难受,可低头一看,手臂上的红斑果真已经消去大半,也不觉得痒了。 见她久久的低着头,林鹤时将目光又往下移了一分,鸦羽下黑白分明的双眸定定睁圆着,暗暗鼓起的脸腮,让他想起因为抢不到食吃,独自闷在角落的小奶猫。 她,这是在不忿? 至于不忿什么,显然在好猜不过。 林鹤时眉心蹙折,自己都觉得这想法可笑。 “我是好些了。”随着略含犹疑的声音响起,花漓轻抬起目光,似不放心的看向林鹤时,“只是,怎么你身上也那么红?” 言罢,将手掌轻抚上自己的手腕,她身上的红斑是褪了,可手腕上明明白白一圈被握出的痕迹,她倒要看看他怎么解释。 花漓注意到,林鹤时的目光在落到她手腕上的时候,有什么极快的从他眼中闪过。 不等花漓分辨就已消散无踪,只听他用略带抱歉的口吻说:“想来是这附近有什么易让人起风疹的花草,随风被我们吸进才会如此。” “也是我医术不精,没帮到漓姑娘,反而自己也中招。” 他声音有条不紊,就连神色也坦荡的没有一丝作假。 若非亲眼看到他的变化,由如谪仙堕坠般脆弱迷惘,她都要怀疑,自己废那么半天劲,全是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那你现在好些了吗?”花漓问着,不经意的靠近。 林鹤时抬掌虚抵,“好多了。” 又轻又缓的三个字里,透着不易觉察的冷冽,被压下的极端杀意,在花漓又一次靠近的那刻又再次祟动,自额角隐入鬓发的青筋突突跳动。 他压着呼吸、克制。 花漓也怕自己再不收敛,就要被看出是居心叵测,于是乖乖哦了声,退回去坐好。 心里沾沾自喜的想,反正现在已经确定,林鹤时绝不是真的无动于衷,总归有他彻底不能自持的时候。 等马车回到桃源村,周围已经是暮色四起。 花漓原还想去看看林瑶身子好些没,但天色实在太晚,担心花莫等的着急,匆匆忙忙就往家中去。 不出所料,一进屋就看到坐立不安的花莫,她歉疚道:“我回来了,等急了吧。” 一见她,花莫明显松了口气,又紧着问:“你怎么回来的那么迟?” 严肃担心的语气,让花漓即感动又心虚,企图岔开话题,“那沈知誉的门槛真是越来越精了,才给了我二两苦坨石,剩下三两要三日后才有,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先收好了。”她把那一小块苦坨石递给花莫。 花莫在意的却是她顾左右而言他,越发觉得是有事,又追问:“可是还碰上别的事了?” 见糊弄不过,花漓小声道:“是遇上点事。” 她还在组织话语,该怎么解释,花莫已经敏锐嗅到她身上沾染的一股子药味,再看她欲言又止的心虚样,目光逐渐变得微妙。 一口断定:“你和林鹤时在一起。” 花漓被吓了一跳,用目光询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果然是。 花莫哼了一声,虽然脸色不好看,紧张的心却是落了下来,“身上全是难闻的药味。” “难闻吗?”花漓奇怪嘀咕了声,见她已经猜着,老实解释说:“是小瑶拜托我去给林鹤时送东西,所以去完凌雅阁我又去了趟成筠书院,这才回来晚了。” 见花莫一脸“别解释了”的神色,花漓气急败坏,怎么她说真话也不信,不由恼道:“我是见小瑶身体不舒服才答应的。” 虽然后面的事有点不受控制。 “你总是有理由。”花莫走到厨房里去端菜,一边摆菜一边轻飘飘问:“这回是不是又要信誓旦旦说改?” 花漓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挤兑,抬起下颌摇头,“非也。” 花莫诧异看过去,就见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抿唇笑得眉眼皆弯,偏头问她,“林鹤时开年就要赴京赶考,你说他能否上榜?” 花莫不解她为何忽然问这个,想了一下,点点头。 花漓也是这么认为,继续说:“即便不是一甲二甲,同进士总是有的,那就能各部学习,以他的才学,三年之后大有机会留在京中。” 花莫冷不丁打断她,“你可别告诉我,你是要赌他他日飞黄腾达,所以现在下本钱。” “当然不是。”花漓乜了她一眼,“恰恰相反,等他飞黄腾达,你觉得他还有可能回到这偏远地方来么?” 花莫算是知道她的意思了,林鹤时若是高中,功名利禄在眼前,怎么还会回来和她有牵扯,所以她根本不担心怎么收场。 “你说是不是在理?”花漓转过头,明眸如璨,莹莹灿灿。 花莫实在没眼看,更羞于点这个头,也亏得花漓是女子,若是男子如此,必要被人骂是薄情寡义。 她把碗往花漓面前推了推,“再不吃,饭可冷了。” * 最后一抹天光褪去,斜月便爬上了树梢,林鹤时踩着月色往前走,皎然的月光洒在清简秀挺的身形上,如写意般融在夜色里。 小院里林莲萍正带着林瑶正在乘凉。 林鹤时微笑着推门而入,“阿婆,小瑶。” 林莲萍诧异看着他,神色不自然的问:“你怎么回来了?” 林瑶也没想到哥哥会回来,一时间心虚的不得了。 林鹤时洞悉的目光扫过她,落在林莲萍身上,小瑶神色紧张情有可原,阿婆是为何。 他默了一瞬,解释说:“得知小瑶不舒服,放心不下,所以跟夫子告了假回来看看。” 林莲萍闻言神色一松,点点头,“可不是,说是肚子不舒服,这会儿倒是好了。” 林鹤时颔首走上前,示意林瑶伸手,“哥哥给你把脉。” 林瑶紧张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犹犹豫豫的把手往前伸,哥哥医术最好,一定瞒不过他。 林鹤时仔细替她把过脉,依旧温和着声音说:“嗯,往后吃饭不可着急,不打紧。” 林瑶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了地,林莲萍在旁问:“你吃过饭了没有,我去炒个菜。” 林鹤时阻止道:“阿婆不必麻烦,我已经吃过了。” 他又陪着两人坐了会儿,才起身说:“我回屋看书,阿婆和小瑶早些休息。” 林莲萍点头叮嘱他不要太过劳累。 林鹤时微笑颔首,朝东边的屋子走去,跨步进屋内,反手将门关上,将最后一丝月光被阻隔在外。 他走到桌边点烛,火光划亮的一刹,瞬间照亮他周身,浮满阴鸷的眉眼与方才判若两人。 林鹤时坐到书桌后,如常般看书临字,身影投在窗子上,专注而沉静,只有烛光照着的侧脸,影影绰绰,晦暗不明。 夜色越深,四周悄寂一片,突然响起的犬吠声尤其聒噪。 犬吠声不止,林鹤时蹙紧眉头,笔下书的越来越快。 垂覆的长睫在眼下拓出一片阴影,挡住了瞳里的神色,只见睫影忽颤,林鹤时顿住了笔。 烛光自他脸畔遗落,照出纸上的内容,满满一页都是字。 他恍若未觉,鲜红的唇勾出浅弧,落在清霜般的面容上,昳丽迷蒙。 “咕咕咕。” 鸠啼声将林鹤时从深陷的情绪里拉出。 林鹤蓦地停笔,低覆的睫羽微动,光影乍照进他眼里,掀起一片阴翳,与嘴角还未收起的笑意融合的诡异。 他缓慢抬睫,眼里的情绪快速消散,平静的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走出屋外,无涯已经等在院中。 看到林鹤时出来,他言简意赅道:“我去查了,花家姐弟的身份没有问题,父母故去后才辗转来到这里,没去过都城,想来不会和那边有关系。” 不是么? 林鹤时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无涯说着顿了顿,“三天前,那边派人来找过阿婆,但是被赶了出去。” 林鹤时眸中划过了然,难怪,阿婆方才与他说话时神色奇怪。 “你可要与那边联络?”无涯问完意识到自己多言,又道:“我可以帮你送信。” “不必。” 一抹几不可见的讥讽,夹杂着冷冽,自林鹤时眼下淌过。 等无涯向他探看去时,浅淡的痕迹已被他收起,眸光平静无波,看不出一丝端倪。 可纵然林鹤时表现的清冷无欲,无涯也绝不认为他是真的无欲无求,否则他就不会向先生自荐,自己更不会受制于他。 而“那边”对于林鹤时来说,足以让他平步青云,他真的不想去联络吗? 林鹤时并不管他如何思量自己,只道:“这次多谢你,同样我不希望让先生知道。” 无涯闻言一凛,当初林鹤时向先生自荐,凭着过人的才学和谋算,立刻得到了先生的赏识,先生让他跟着林鹤时,即为林鹤时所用,也为监视。 他跟了林鹤时一段时间,一切都很正常,直到一日深夜,他没有征兆的浑身气血乱窜,经脉几欲被催断,痛不欲生。 是林鹤时给他服了药缓解,用清风般的口吻,对他说着让人脊背生寒的话,“你放心,这毒不会要你的命,我也不意如此,但老师为何让你跟着我,你比我清楚,我需要一个安心。” 他到那时才知道林鹤时早已给他下了毒,而他丝毫没有觉察,之后林鹤时又不知道怎么发现瑶瑶的存在,说得好听替他照顾,可真正目的,要他说,不过也就是为了多一重要挟。 “你放心,我不会说。”无涯道。 即便他不提,他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林鹤时目光看过来,示意他把手伸出来,无涯依言抬起手。 林鹤时用两指搭在他脉搏上,“你的脉象平稳,下次服药是在一个月后。” 无涯点了下头,把手收回。 林鹤时看着他,承诺说:“你且安心,只需按时服药,不会对你有损伤,将来我也必会替你彻底把毒解了。” 无涯想讥讽他不过是为胁迫自己,不用这么装模作样,然而林鹤时看他的目光,除了郑重以外,还有一丝歉意。 无涯沉吟道:“这样最好。” 若说他是君子,却给他下毒,若说他是小人,又一直以礼相待,对瑶瑶也如亲妹妹一般照顾。 他注意到林鹤时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才发现他曲起的手竟细微在颤,不禁奇怪,“你怎么了?可是病了?” 林鹤时沉默看着自己的手。 确实不是病,因为病有医,可他没有。 那是软肋,是弱点,是为人所掌控羞辱,让他厌恶作呕的异常。 “只是练字久了。”林鹤时声音淡然。 无涯不疑有他,听到门开的动静,快速道:“我走了。” 说罢一跃进黑暗中。 林莲萍满腹心事的推门出来,看到林鹤时在院里,不由的吃惊,“期安。” 林鹤时转过身,“阿婆怎么还没睡?” “哦,我想来看看你。”林莲萍不自然的说完,“你温书好了?” 林鹤时颔首一笑,“嗯,出来松动松动。” 林莲萍心不在焉的点头,想说什么,张开了嘴又犹豫闭紧。 林鹤时看她欲言又止,“阿婆有话要说?” 林莲萍眸光慌乱闪了一下,心下犹豫,要不要把沈家派人来找过自己的事说出来。 那个老匹夫是什么主意她清楚,虽然痛恨不齿,可她思来想去,这对期安而言,不是坏事,只是小姐离世前的遗言还在耳边。 她这才犹豫不决,拖着不开口。 林莲萍万分纠结,斟酌着道:“等你来年进京,恐怕会碰上沈家人。” “那与我无关。”林鹤时还维持着微笑,笑容里,深藏着凌厉。 10、第010章 轻且凉的声音,让林莲萍心上一紧,封尘的思绪翻涌成海。 二十年前,边疆动乱,信国公世子沈藏锋领兵远征,负伤意外坠崖,被游方义诊的老爷救了回来,而后与小姐相识。 一个是英雄将领,一个是少女烂漫,朝夕相处下,暗生情绪,互订终生。 沈藏锋回到军中前,三叩首向老爷提亲,老爷也是错信了他,答应小姐与他同去,结果呢,什么还是山盟,情深且寿都是假。 沈藏锋战胜归朝,一切都变了。 小姐在城外满心期盼的,等着他来接自己,等来的却是一场背叛,是他要迎娶公主的消息! 小姐不肯信,想亲自去问沈藏锋,被拒之门外。 小姐伤心欲绝,她苦苦哀求小姐放下,她们本来都已经要离开了,可沈藏锋! 林莲萍呼吸一阵涩痛,沈藏锋为了驸马的位置,竟然派人来前来处置小姐! 那些人说小姐不知廉耻,生性□□,险些,小姐就要遭人折辱。 林莲萍现在回想这一切,还是忍不住发抖。 更可笑的是,是沈藏锋的父亲,信国公派人救下了她们,让他们离开,永远不要回来。 哀莫大于心死,小姐心受重创,早已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小姐有了身孕,为了腹中孩子,她撑着意志让自己坚持下来。 林莲萍心中痛恨不已,沈家当初那么对小姐,让母子俩受尽苦楚,小姐精通医术却落得一身病痛,不能自医,在生下孩子后,身体状况逐年变坏。 那时候,小小的期安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直到一日她与小姐说话被听见,那是她第一次从那么小的孩子里眼中看到透骨的恨意。 小姐不愿孩子同她一样活在仇恨里,只要他安安稳稳过生活,放下仇恨,再也不要与沈家有瓜葛就够了。 后来小姐撑不住病逝,年幼的期安在坟前跪了整整三日,离开前磕头承诺说会放下仇恨,绝不像沈家人那般,会做个磊落君子。 这些年来,他越来越出众,文采学识更是拔萃,在乡试中一举拔得头筹。 只是,连她都不能忘记心里的恨,这孩子又真的放下了吗? 林鹤时朝忧心忡忡的林莲萍安抚而笑:“阿婆放心,无关的人我不会放在心上,我考功名,即是为了让母亲安心,也是为了心中夙愿,他日若能为官,必尽我所能,为百姓谋一份公正。” 林莲萍心里动容感慨,红着眼连连点头,小姐在天有灵,也会欣慰。 沈家那边,她想了想又问:“可若是他们寻你……” 林鹤时垂眸缄默,看似熄灭的阴翳埋在眸底跳动,母亲虚弱哀求的声音隐约响在耳边。 “安儿,不要为了恨,而让自己陷入深渊。” “母亲要你忘记那些烂人,他们不配你蹉跎自己的人生。” “答应我。” 母亲所言字字重于心,可母亲若是真的放下了,为何直到死,都在恨在怨,她何尝不是蹉跎了一生,是沈家害她。 滋生的仇恨如同鬼魅缠他的心脏,收缩窒息。 林鹤时缓慢吐纳,对林莲萍道:“阿婆,我姓林,沈家人与我没有任何瓜葛。” “我答应过母亲。” 最后这句,林鹤时说的很轻,温顺,端正,一身清白。 林莲萍点头,她也是糊涂,竟想着让期安认祖归宗,他们姓沈的也配! “夜深了,阿婆也早些休息。” 送林莲萍离开,林鹤时转身屋内,摆在桌上的纸被轻吹起一角,他走过去,定定看着上面写满的字。 一个个,都是沈家人的名字,而最上头,是一个骇然凌厉的“诛”字。 他挽袖伸手捡起桌上的纸,而后慢慢将其放到烛上。 跳窜的火舌顷刻卷起,烧的猛烈,耀起的光闪烁落在林鹤时脸上,分割明暗,被暖光所耀的眸里坦然平静,而隐在暗处的神色,难窥深幽。 似入暮,也似破晓前那一刻的晨昏拉扯,难分胜负。 次日。 花漓因为惦记林瑶,早早就起来,准备了好些哄孩子的玩意,打算去看她。 花莫在旁看着她忙碌走动的身影,一脸怀疑地问:“你怕不是借着看小瑶的由头,又去祸害林鹤时。” 问完自己又觉得不可能,换做旁人兴许会借此为机,可花漓却不会有这些弯弯绕绕的想法。 她素来将万事分得明确,一码归一码,有时她也搞不懂花漓的性子,不知该说是没心没肺,还是太过清醒。 “当然不是。”果然花漓一本正经向她解释:“看望小瑶是我担心她,与林鹤时是两回事。” 若非要说有什么关系,无非是之前碍于自己的坏毛病,去之前还需要斟酌,如今就坦然多了。 “好了,我可走了。”花漓提上装满东西的竹篮,朝花莫说了声,拉门走出屋子,往林家的方向去。 她沿着村里的小溪往西,走了好一会儿,直到周围已经没什么别的人家,才在道边看到一堵篱笆院墙。 透过篱笆往里瞧,就看到林瑶在院里跑来跑去的给小鸡仔喂米吃,花漓出声想唤,想起她听不见,又绕到前面去招手。 林瑶察觉到有人,一脸疑惑的抬起头,见是花漓一双眼睛亮出喜色,旋即又生出满腹的忐忑。 花漓姐姐怎么来了,昨日哥哥虽然没说什么,可她还是心虚的不行。 “小瑶。”花漓朝她甜甜一笑。 林瑶朝林鹤时的屋子看过去,见没有动静,忙放下手里的米,小跑过去给她开门。 “姐姐怎么过来了?”林瑶心里紧张,连比划的动作都不那么流利。 一双眼睛却忽闪忽闪,按耐不住的升着熠熠。 纯然可爱的模样,让花漓心上软乎乎,“自是来看你。” 因为身体的缺陷,小伙伴们总是不愿意与林瑶一起玩耍,更不会主动来找她,看到花漓这么说,只觉无比高兴,拉起花漓的手就要让她进屋。 等转过身,她才想起不能让哥哥发现,悄悄瞄了眼紧闭门窗的屋子,改为轻手轻脚。 然而她不知道,早在花漓唤她时,声音就传到了屋内林鹤时的耳中。 他无所动静,继续捣药写方,执笔的手却在不知不觉中越握越紧,又开始了。 半垂的眸尾轻抬,透冷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看起来毫无异常,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皮肤下升出的渴望。 眼帘一压,眸中骤然划过浓烈的自厌,母亲因为异于常人的体质,被沈藏锋羞辱,更是险些受人欺辱,而他也遗传了母亲特殊。 因此他尽量避免与人接触,一切也都维持的很好,就算不服药他也可以表现的与常人无异,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好了。 直到花漓的出现。 林鹤时曲拢的指极细微的抖了抖,那日被她攥住,他竟觉得前所未有的舒适,这与他而言,等同于羞辱。 甚至马车上,她仅仅是靠近,用发丝,呼吸,就轻而易举的让他显露出那般狼狈的模样。 林鹤时阖上眸调息,倏忽又把眼睁开,抽开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一颗瓷瓶,倒了几颗药在掌心,仰头吞下。 屋外,花漓娇婉细致的嗓音还在扰他的耳根,往他虚空的心里钻。 药怎么还不起效? 林鹤时拿起桌上的一小截蜡烛,点燃,平静的将火苗移到自己掌下,任由灼烫的烧痛皮肤,终于,直到痛意压下了那股渴望。 木然勾起唇角,浅浅划笑,一定可以压制的不是么。 屋外,林瑶拉着花漓到院中,又搬来一人一个小凳坐好。 花漓看着她问:“你肚子可还有不舒服?” 林瑶心里慌了慌,对于自己扯谎一事,她已经后悔不已,这会儿又被花漓这么一问,更是心虚的紧。 她骗了姐姐,姐姐却还关心来看她。 林瑶羞愧低下头,两只手绞紧不做声。 花漓见状又担心起来,“可是还不舒服?” 林瑶睁圆着眼睛连连摆手,“已经好了。” 怕花漓再担心,又郑重其事地补了句:“都好了,哥哥回来替我看过。” 花漓仔细看过她的脸色,确实不像有不适的样子,松神点头,只是…… “你哥哥的医术,可靠?”花漓轻咬舌尖反问,一脸的不相信。 就昨日马车上来看,林鹤时确实如他自己所说,不行。 林瑶不解花漓的意思,哥哥最善医了,怎么会不可靠? 花漓也不好意思在林瑶面前揭了她哥哥的短,含糊其辞,“好了就好。” 不再说这个,把提来的篮子给林瑶,笑的神秘,“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林瑶满眼期待的摇头。 花漓抿唇轻笑,打开盖子,将一件件东西拿出来,“这是茯苓掺米磨的粉,做成糕点对脾胃好,再加点糖,你一定爱吃,还有山楂糖,还有这个,陶响球……” 看着不大的竹篮,满满当当像百宝箱,不停有东西拿出来,林瑶看得眼花缭乱,每一样都喜欢,把怀里抱了满满一堆。 她看着还在对她解释每件东西地花漓,只觉得心口暖暖的,感动极了。 一抬头却又僵愣住,只见哥哥屋子那扇原本关着的窗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半扇,而哥哥就站在窗口看她们。 林瑶心里顿时紧张起来,懊恼自己一时太过高兴,忘了哥哥还在。 花漓见她忽然正襟危坐,奇怪的随着往身后看去,与站在窗后的林鹤时四目相对。 林鹤时背手在后,指腹缓慢深刻的按着掌心里那片被燎烧至通红的肌肤。 11、第011章 既然与那边无关,那剩下的可能,大约就是为了戏弄他罢了。 林鹤时缓慢松开压在手背上的指腹。 花漓对着他的目光轻轻眨眼,别看林鹤时皮囊好看,没有表情的时候其实有些严肃,大约往日管教小瑶也严厉。 他自己古板就行了,怎么能把小瑶管得与他一样,小孩子就是该玩的时候。 花漓侧身把林瑶半露的小身板一遮,朝林鹤时轻抬下颌打眼色,示意他自己忙自己的去。 林鹤时视线落在她脸上,有一瞬的迟疑。 看他不动,花漓啧了声,“我来看看小瑶,昨日不是与你说了。” 林鹤时不记得她有没有说过,昨日他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克制不让自己失控。 但能确定的是,此刻他没有听错,她声音里的嫌烦。 “回头我会去找你的,可好?” 无可奈何乃至带着些哄慰的话,她以为他是在等她找自己? 林鹤时轻敛起眉心,她跳脱的想法竟总能在他的意料之外,他以为,她是以小瑶为借口。 等他再看过去,花漓已经转过了身,只留了背影给她,而林瑶缩在她身后,眼里即期盼,又忐忑。 林鹤时默了默,带上窗子,随两人去。 听得窗子合上的声音,花漓冲林瑶眨眨眼,“我们不理他。” 林瑶等了一会儿,才确定哥哥是允许自己和花漓姐姐一起玩了整个人焕然变得兴奋活泼,黏着花漓说长问短。 一大一小的两人对在院子里,一个满眼惊喜崇拜,一个艳若芙蕖的脸庞上,点缀着满是孩子气的得意喜色,竟像是大孩子和小孩子凑在一起。 不知不觉日到中时,院内的动静却没有停过,或嬉笑,或少女念念有词的讲些光怪陆离的故事。 因为怕讲得太快,林瑶读不懂,花漓讲得很慢,咬字也仔细。 轻缓的嗓音丝丝入耳,不带刻意缠勾的声音,意外的清凌。 直到小院的门再次被叩响。 “请问,有人在吗?” 花漓闻声看过去,就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院外张望,看打扮像是书生,她走过去问:“不知公子要寻谁?” 宋泊冷不防会在林鹤时家中看到昨日书院里的女子,一时窘迫又结巴,“小生宋泊,乃是,期安兄的同窗。” 花漓听懂了,“宋公子是来找林鹤时的吧。” 宋泊不自在地点头,快看了她一眼,愈发不知道把眼睛往哪里放。 花漓被他弄的一头雾水,忍着好笑,拉开门道:“宋公子进来吧。” 又低下头对林瑶道:“去叫一下你哥哥。” 宋泊拱手道谢,“有劳。” 林瑶才走两步,林鹤时已经拉开门走出来,目光掠过花漓,落在宋泊年身上,问:“你怎么来了?” “那日说得事,想与你商量。”宋泊走过去,暗暗转着眼睛往花漓的方向觎了眼,“可方便?” 林鹤时同样不着痕迹的看了眼花漓的方向,道:“进屋说。” 花漓在这时开口,“东西送到了,那我就不多打搅了。” 林鹤时抬眸,须臾颔首:“好。” 宋泊客气的拱手作别,花漓也回了个含蓄得体的笑。 感觉裙摆被晃动,花漓低下目光,是林瑶捏着她的裙子在摇。 林瑶恋恋不舍问她:“姐姐要走了吗?” 花漓点头,林鹤时有客人来访,她自然不好再待下去,会让人误会。 虽然她对林鹤时心有不轨,但那也是两人暗中的事,定是不能让旁人知晓,生出风言风语和牵扯可就麻烦了。 她弯腰揉了揉林瑶的脑袋,道:“姐姐回头再来看你。” 林瑶这才松开手和花漓道别。 宋泊目光情不自禁随着花漓走远的身影看过去,还是林鹤时出声他才回过神。 林鹤时淡笑道:“进屋吧。” 宋泊点头随他走进屋子,没忍住试探问,“你与那姑娘,瞧着很熟稔。” 两人即为同窗也是好友,当然也知道万夫子的千金对林鹤时倾心一片,只不过林鹤时一直不为所动,不仅如此,就是别的女子他也从来没有另待,他一直觉得林鹤时不近女色,如今看来,莫不是与这位姑娘…… 林鹤时打断他的暗测,轻描淡写的解释:“她来是看望林瑶的身体。” 宋泊见他神色如常,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暗道是自己想岔了。 “你不是要我与我商议事情?”林鹤时出声问。 “差点忘了。”宋泊乍然道:“我们说正事。” “我知道哪里不对了。” 林鹤时不解。 “赵文峥。”宋泊意味深长的看着林鹤时,“赵文峥向来不是什么大度之人,突然提议这事,一切又都由他来操办,难说不会有什么谋算。” 林鹤时缄默不语,并不惊讶,昨日他想要给银子,赵文峥那时的神情就已经有了端倪,再去猜测,便不难知道他的打算。 宋泊看他不说话,以为他是不信,“你想,他一向看我们。” 他手指来回来自己和林鹤时之间摇摆,犹豫了会儿,将指头冲着林鹤时,“看你不顺眼。” “现在一切都由他来办,到那时他只要改口说从来没有与我们商议过,岂不就成了我们不尊师重道。” 林鹤时睇着宋泊指着自己的手,唔了声:“他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得,总不能有假。” “就是有那么多人帮他作证,你倒时才解释不清。” 林鹤时还想说什么,宋泊摆手打断他,“你别不信。” 林鹤时眉梢微扬,就听宋泊又说:“不过我已经想到怎么应对了,再单独准备一份贺礼。” 林鹤时沉吟道:“就当你说得在理,可送什么?送不得好,也是弄巧成拙。” 宋泊蹙起眉头,万夫子品性高沽,独爱收藏字画,赵文峥准备的《孤江照松》图,无疑投了夫子所好,送旁的自然比不过,可若是效仿,那就得送更好的,那花销就上去了,他们就是把进京赶考的盘缠都掏出来都未必够。 林鹤时沉默几许,开口道:“你可知道凌雅阁。” “自然知道。”宋泊说着一拍手,“有了!我前些日子听人说起,凌雅阁的东家要出一副白石先生字,但是要求古怪,只赠有缘人,许多人都碰了壁,不过我们可以试试。” 低了低眼睫,未置可否。 宋泊却觉得妙极了,王仕呈虽然名声在外,却也远不及白石先生,他的一副字画才是真正的千金难求。 林鹤时只道:“既然你都说了已有许多人碰壁,想来也拿不到。” “去看了再说。”宋泊兴致勃勃。 林鹤时蹙眉似任有顾虑,“可若是我们多心了。” “那也当是以防万一。” 林鹤时争不过他,恰看到林莲萍从外头回来,唤了声:“阿婆。” 林莲萍看到宋泊笑问:“这是?” “是我书院的同窗,宋泊。”林鹤时介绍说。 宋泊赶紧有力道:“阿婆。” 林莲萍则客气道:“即是期安的朋友,就留下一同吃饭吧。” “不了不了。”宋波摆手,“我还要赶去书院。” 他说着对林鹤时道:“我们可说好了。” 林鹤时无奈点头,“知道了。” * 花漓从林家出来,一路往家中走,远远就瞧见有人在屋外踱步张望,蹙眉走近一看,发现是李顺。 他手里还提了两尾用草绑串在一起的鱼,看到花漓过来,眼睛一亮,走上前殷勤道:“这么巧,碰到你。” 花漓没戳穿自己早看到他在她家门外打转的事,点头致意,“李大哥。” 李顺脸微红,他五官生得端正硬朗,因为长年做工的原因,肤色也深,这会儿红着脸局促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违和,花漓比他还不自在。 李顺哂然摸着后颈道:“正好我这有两条新鲜抓的鱼,给你。” “你辛苦抓的鱼,我怎么好收。”花漓摆手拒绝。 李顺连忙道:“我抓了很多,也吃不完也浪费。” 他解释的磕磕绊绊。 越知道他是淳朴憨直的人,花漓越是不敢收他的东西,一时颇觉为难。 僵持之下,一道揶揄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我说李顺,你住村头,怎么碰巧也碰不到这儿来吧。” 王淑云慢悠悠说着,从一旁走过来,看了眼李顺手里的鱼,暗道他也是个蠢的,怎么就瞧上这个狐狸精了。 早前王淑云就想让李顺和她表妹相看,结果李顺非但不肯,转身还对花漓献殷勤。 而王淑云本来就觉得花漓生得一副勾人样,这下更是记上了仇。 李顺顿时尴尬不已,干笑道:“王嫂子。” 王淑云嗤笑,“再说了,你送鱼是好心,可也得看看别人缺不缺不是。” 说着目光意有所指的往花漓身上瞥,暗指多的是人愿意给她送东西,不差他李顺一个。 李顺皱起眉,看向花漓的目光带着探究。 花漓却非但不否认,反而点头说:“王婶说得是。” 李顺的目光随着花漓的话黯淡下来,其实他也知道,花漓生得好看,对她有意的人哪止他一人,而他也没有什么优势。 花漓表了态度,接着看向王淑云,像是想到什么,“李大哥这鱼该给王婶才是,张大哥长年走商不在家,王婶一个人要看顾孩子,吃鱼只能去摊上买,哪有这鲜活。” 李顺提着鱼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花漓干脆利落的从他手里拿过鱼,再往王淑云手里一塞,“王婶拿好。” 两条鱼还在甩尾巴,腥黏的水溅的噼里啪啦,王淑云的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花漓这是把她当要饭的了。 也不知是真蠢还是假蠢,大概除了脸好看,脑子空空如也,所以根本听不懂人话。 王淑云气闷不已,看花漓毫无所觉,笑盈盈又无辜的脸,终于忍不住冷声道:“你!” 吱呀的开门声打断了王淑云的话。 花莫没有情绪的声音响起,“你们有事?” 三人转过头,就看到花莫站在半开的门后,露出一侧带着伤疤的脸,面无表情,手里还提着把柴刀。 花漓眼睛差点瞪出来。 而王淑云脸色一白,闪着满是慌乱的眼睛,提了鱼就走。 花莫又看向李顺,“你还有什么事?” 12、第012章 李顺好歹八尺男儿,自然不可能像王淑云一样被吓走,只是他也知道花漓这个弟弟不好相处,说话冰冷冷,脸上那道疤更是显得阴恻恻。 他尽量用真诚的口吻道:“我本是想来送鱼,只是。” 说着尴尬顿了顿。 还是花漓解围,“李大哥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你也快回去吧。” 她边说边推搡着提着柴刀的花莫进屋,等关上门,立刻严肃起小脸,满眼警惕地问:“你拿刀干什么?” 花莫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柴刀,又指向院内的一摞柴火,“我在劈柴。” 花漓一时语滞,“那你也不用拿着柴刀开门啊,王婶都被你吓成什么样了。” 花莫不置可否,这样多省事,免去了浪费口舌的功夫。 她走到柴堆旁继续劈柴,花漓追过去,好声好气的打着商量:“咱们往后再和善些,好不好?” “人善只会被人欺。” 花漓一口气噎在喉咙口,看花莫一下下劈着柴火,心里知道她是习惯了用伪装的凶悍来保护自己。 两人在有些方面其实很像,有着自圆其说的固执。 花漓心头一软,迁就道:“你说得有理。” 在桃源村生活了半年,两人也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过晚饭,便各自洗漱准备歇息。 花漓抱着软枕盘膝坐在自己的榻上,督促花莫给脸上的疤抹药,三寸长的疤痕深入皮肉,她都不敢想象花莫割破脸的时候该有多痛。 看着她与自己相像的容貌,花漓有种自己脸上发疼的感觉,不禁怯怯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见花莫只是草草抹了一层就了事,花漓皱眉道:“多擦一些。” “够了。”花莫放下药膏。 花漓干脆挪过去,自己拿了药给她涂,花莫阻止道:“真的够了。” “别动。” 花莫别过脸,“要擦半月。” 花漓反应过来,她是怕药不够,安慰道:“你放心,陆知誉答应了,后日就能把剩下的苦坨石给我。” 花莫却还是摇头,花漓不明就里的看着她。 “我觉得你还是先不要去了。”花莫解释说:“我担心你去多次去镇上会引人注目,之前都是趁着街天出去,还算人多。” 花莫低低说着缘由,花漓却心疼的不得了。 她记得刚从都城逃出来的那段时间,花莫远比现在还要草木皆兵,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成夜难眠。 直到来了桃源村,她才渐渐变得好一些,可就算这样,她也不敢轻易离开村子,所以每次都是花漓负责去镇上。 而且只要自己回来的晚一些,她就会忐忑不安。 花漓握住她的手,“没有人会注意我。” 花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浑身紧绷,眼神恍惚地怔怔看着她。 花漓用自己的掌心去暖她发冷的手,一字一句认真道:“四皇子已经倒了,拂香阁也没了,没人知道我们是谁。” “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可以好好生活了。” 花莫紧紧捏成拳的双手一点点松开,在花漓坚定的目光下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好好生活,她真的可以吗? “后天我就去把苦坨石给你拿来。”花漓语气笃定,颇有姐姐照顾妹妹的模样。 花莫看了她许久,才点点头。 花漓不仅想自己去,其实还想将花莫也带去。 她实在是太胆小了,而且她总不能永远都躲在这小村子里,就像她说的,她们需要好好生活,像寻常百姓一样。 花莫却极为抗拒,连连摇头,“我不想去。” “给你买几身新衣裳。”花漓眨巴着眼睛,如同哄小孩子般说。 “再去沣福楼吃热腾腾的烤鸽子,带回来都变味了。”花漓说着砸砸嘴。 “你还没在七孔桥下坐过船吧。”她语气夸张,“风景极为漂亮。” 无论花漓怎么绞尽脑汁,好说歹说,花莫就是两个字,“不去。” 她闷闷泄气,又无可奈何,只能自己去了镇上。 …… 一进到凌雅阁,花漓就发现这里比以往都热闹,不仅一楼厅堂坐满了人,连二楼的雕栏处也站着不少手摇折扇的文人雅士。 花漓随着伙计走上楼,“今日倒是热闹。” 伙计回身笑问:“姑娘还不知道吗?” 花漓不禁更疑惑。 伙计解释道:“今儿我们东家要将私藏的一副白石先生的字,赠与有缘之人,慕名而来的人自然多。” 伙计说这话时,口气里透着几分得意的意味。 关于白石先生,花漓早在都城时就有耳闻,据说本没什么名声,因一副挂在酒楼里的丹青,引得众多文人竞抢而名声大噪,之后大家还发现,这位白石先生不仅丹青一绝,书法的造诣更高。 她曾也见过其墨宝,确实遒劲峻秀,风骨独到。 陆知誉这间凌雅阁能在安南郡的文人圈子里风生水起,无人不知,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他每隔数月或半载总能弄来一副白石先生的真迹。 也不买卖,只赠有缘人。 花漓藏在面纱下的嘴角轻撇,要不说陆知誉精明呢,一句赠予有缘人,不知受多少人捧。 赚了名声,还维持着风度。 “姑娘先请坐,我去请掌柜来。” 伙计推开了一间雅间的门,请花漓入内。 花漓赶紧低眉微笑,“有劳。” 伙计掩上门,就去了另一处雅间。 陆知誉负手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络绎不绝的人进来凌雅阁,扬眉而笑。 “东家,送琴谱的姑娘来了。” 陆知誉转身,还不等问,伙计已经先愁着脸道:“就是这苦坨石柳生还没拿回来。” 陆知誉皱眉沉声问:“怎么会还没来?” “来了来了。”楼梯传来蹬蹬的脚步声。 看柳生手捧着一个小木匣快走过来,陆知誉脸上的神色好看了些,抬手接过准备送去给花漓。 柳生则道:“白石先生也来了,在览夏等着,说是有急事要与你说。” 临春,览夏,品秋,憩冬,是凌雅阁里专门用来接待贵客的雅间。 陆知誉想了想,把木匣递给还等候着的伙计,“你去把这给姑娘,就说我事忙,不能亲自过去。” 推开览夏的门,陆知誉看向坐在靠窗处的年轻男子,屋中布置的既雅也矜,他一身清简布杉坐在其中,眉头眼梢一派平和,反显出遗世独立的从容,摆在手边的热茶静静升着水汽,如写意般雅致。 “你怎么来了?”陆知誉熟络的笑问着,走进屋内,反手将门带上。 林鹤时轻抬起眸,深邃的眼瞳被面前的水雾柔化,他声音清蔼,也笑着说:“我是想与你说,今日的字,不赠。” 陆知誉闻言收笑,“现在不光安南郡,就是从邻郡赶来的人也有的是,现在反口,岂不是要我失信。” 他也不问为何,自己与林鹤时打交道那么久,多少了解他的性情。 知道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男子,行事一贯有决断,所以他只问怎么收场。 林鹤时还是和煦一笑,“陆掌柜既有本事,将名不见经传的白石先生捧上今日的高台,这点小小情况,自然不在话下。” 陆知誉看他云淡风轻,不疾不徐,只觉牙根发痒。 三年前这间凌雅阁还与白石先生一样寂寂无名,林鹤时拿了字画登门,那之后,他带着字画奔走多地,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局。 当然,若非林鹤时的字画确实堪称一绝,他再怎么往高了捧也是徒劳,而林鹤时年纪轻轻想成名,也并非易事。 可以说,他们二人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里,让白石先生名动天下。 陆知誉思量着,转眸看向林鹤时,不知他今天又再打什么算盘。 林鹤时思忖,宋泊是好心,可万宗林妄想掌控他,撕破脸不好看,他正好可以借赵文峥,顺水推舟。 林鹤时笑说:“劳你费心。” 不过谈话的片刻功夫,等林鹤时再走下楼时,凌雅阁里几乎已经座无虚席。 宋泊坐在靠角落的位置,正四处张望,看到林鹤时连忙挥手示意,“期安兄,这里!” “行之兄。” 林鹤时走过去落座,宋泊手臂撑着桌子,兴奋道:“不亏是白石先生,竟有那么多人慕名而来。” 林鹤时但笑不语,宋泊凑近几分又说:“就是不知此间掌柜会以什么方式来挑选这有缘之人。” 林鹤时摇头,“我也不知。” “我倒是打听了一下,虽然掌柜每次赠字画,规矩都不一样,但无外乎是和琴棋书画这些雅趣相关。” 宋泊声音压的很低,面对周围那些同样冲字画而来的人,更是戒备。 “不过总归有你在。”宋泊自我安慰着,拍了拍林鹤时的肩。 看他一脸托付重任的样子,林鹤时眼里闪过无奈,“待看罢。” “让诸位久等了。” 随着陆知誉走到厅堂中央,周围的人情绪都兴奋起来。 柳生跟在他身旁,手里拿得正是白石先生的字,抬手一抖,卷轴展开,大批人围上去品鉴。 宋泊坐直身体,大有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另一边,花漓拿到了东西,准备要走,结果推开门外头早已经被围满了。 花漓生得娇小,被淹在一众人里费劲往外挤,奈何半天也没挤下楼。 轻眨着一双乌眸,左右寻看,想在这些人中间找条路挤出去,却意外先找到角落里的林鹤时。 花漓眼睫一扇一扇,从找不到方向的可怜模样,变成亮闪闪的惊喜。 挪步轻转方向。 “陆掌柜,可以开始了吧。” “是啊,这次的规矩是什么?” 听到众人你言我语地催促。 花漓一个激灵,自己现在过去,岂不就被陆知誉认出来了。 她忙缩回脚,思来想去还是退回雅间为妙。 所有人都在看字,林鹤时却注意到,有一目光突兀落在自己这边,他掀起眼帘,准确朝着目光来源的方向看过去。 空空如也。 眉宇轻折,莫非是他感觉错了? 回想那道目光,一股莫名的熟稔在心上盘着。 大概是真的感觉错了,不然,她不会那么快的收敛,只是如缠蔓,明目张胆的攀附。 林鹤时思忖的眸光忽定,唇也抿起,压紧的唇线竟是措不及防的样子,而后又变作抗拒。 就连思绪翻转的瞬间,稍不经意,都会攀缠上来。 陆知誉站在厅中,面含微笑,温文尔雅,目光环顾四周,在看向林鹤时的时候,风度翩翩的脸上暗带了几分不善。 “赠画已经开始。” 陆知誉话一出,每个人都惊讶不已,不知何时就已经开始了。 紧接着他的话更是让人震惊—— “也已经结束。”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不明就里的样子。 陆知誉又看了眼置身事外的林鹤时,示意柳生把画收起,“很遗憾,这次无人能拿这幅字。” 一时哗然,不忿声迭起,宋泊更是急得撑了桌子站起来。 “掌柜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不舍得将字送出?” “就是,若不舍得,就别放出豪言来。” 陆知誉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诸位听我一言。” 众人看着他,等他的解释。 陆知誉不慌不慢,只让他们看各自桌上,可除了茶水杯盏,并无其他东西。 “陆某私以为,白石先生的字画所以精,功法之外,贵在纯一,勿妄外骛,同理陆某也习其心念,急不得,燥不得,故而此次特意事先在每桌设了茶水,同时还置放了煮茶的用具。” 话说到这里,有人已经明白过来,他们都急着要看白石先生的字,根本没人还有心思从煮水,闻香开始一步步品茶。 正是有违不急不燥这四个字。 宋泊木然坐回凳上,神色间满是受挫,“想不到,想不到啊,竟就这么结束了?” 他不住的摇头叹气,林鹤时出言安慰,“这只是说明我们与这幅字无缘,既然无缘,又何须介怀。” “你说得轻松。”宋泊急道:“回头万夫子寿宴怎么办?” 林鹤时目光微动,“我们也只是猜测,赵文峥未必会做什么,毕竟事关那么多人。” 宋泊抚掌摇头,“就怕万一。” “即便有万一,万夫子也不是会偏听偏信之人,我们不必如此紧张。” 宋泊随着林鹤时的话点头,接着又一顿摇头,“不成,还是得留个后手。” 林鹤时眼里越过一道并不意外的无奈,静默了一会儿,“但现在画也拿不到。” 宋泊愁眉不展,“你说,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能压过赵文峥的礼?” 林鹤时摇头,“走吧,该回书院了。” 他顺其自然,听之任之的样子,让宋泊有一种就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无力感。 赵文峥要针对,那对象也绝对是林鹤时,怎么现在就他一人在干着急。 宋泊也想撂挑子不干,可想到林鹤时那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脾气,又按捺下来,“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 见劝不动,林鹤时也只有起身。 宋泊想了良久,也没想出个好主意来,注意到有不少人堵着陆知誉,吵嚷着不肯罢休,便也凑过去想听听说法。 “陆掌柜,你这做法,总有点不公平不是。” “我们可都是专程为此而来。” 面对质疑,陆知誉仍是一副好脾气的笑脸,“自然不能让诸位白来,我有幸新得一份琴谱,就请诸位一同品茶赏鉴。” 闻言已有不少人眼睛亮起来,都道凌雅阁的掌柜神通广大,能寻得白石先生的字画,而他这里弹得琵琶更是妙极,引得听客趋之若鹜。 “至于那副字。”陆知誉笑说着环顾楼里众人,“我本意便是相赠,不如就于十日后,再择。” 话落,悠扬的琵琶声响起,原本还有不满的人,无一不是心满意足的坐落。 陆知誉应付完事情,回到览夏,推门便朝着已经在内的林鹤时哼笑了声。 林鹤时毫不在意的道谢,“这次多谢你。” 若非是他神色真诚,陆知誉只怕已经要骂人了,“道谢就免了。” 他走过去落座,“你既然不想让宋泊拿到字,我赠给他人就是,何必如此麻烦。” 若不是他为了新到那批茶叶的销路,提前摆了茶具,他都不知道怎么应付。 林鹤时解释说:“宋泊拿不到字,只会费心再去想别的方法,我见了也愧疚,可你说十日后再择人相赠,他便会等这十日。” 陆知誉只从他烙着温谦有礼四个字的脸上,看到利弊权衡后,不近人情的冷漠。 不过转念一下,自己一个狡诈的商人,也没有对他品头论足的脸面,转而问:“这次的琵琶如何?” 林鹤时问:“又是从那神秘人手里得来的?” “嗯。”陆知誉点着下颌,嘴角含笑。 林鹤时略垂下眸,专注沉心地倾听,须臾给了评语,“曲子意境生动,弹得就差强人意。” 陆知誉虽不忿,却也知道他说得是事实,若是能由谱曲的人亲自来弹,意境一定远胜现在。 只是他只知道这些谱子从谁手里来,却连她的名字样貌也不知道,更没听过她弹奏。 也不知她走了没有,倒是没见她下楼,陆知誉心念一动,对林鹤时道:“我还有事,你自便。” 林鹤时颔首:“好。” 陆知誉去到花漓所在的雅间,见她果然还在,神色一喜,迈步进内的同时告歉道:“让姑娘久等了,多有怠慢,姑娘别介意。” “不妨,掌柜事忙。”花漓道。 楼内琵琶声还未停,陆知誉顺势说:“你上次给得曲子,已经让人练熟,正好想请你指教一二。” “指教不敢。”花漓十分谦虚,也客套:“弹得很好。” 陆知誉不动声色地步步逼近,“那不知是否有幸,请姑娘弹奏一曲,也好让陆某聆听天籁。” 花漓自然不会因为他这一句两句奉承话就飘飘然。 陆知誉的态度,对她来说更像是挑衅,“自是好说,只是我习惯了与掌柜谈生意,谱子有价,弹奏自然也有价。” “想必掌柜能理解。” 陆知誉并不反感,相反神色兴味,“那姑娘开价。” 花漓摇了摇手里的木盒。 陆知誉一愣,没了方才你来我往时的得心应手,并非他不肯,可这苦坨石他也是从林鹤时那里弄来。 花漓见他应不上来,面纱的菱唇轻翘,而后起身笑道:“告辞。” 纤袅有致的背脊挺得笔直,像只骄傲的孔雀。 13、第013章 此时楼里琴音已停,人也散了不少。 花漓沿着楼梯下去,也不知林鹤时还在不在,她探眸往先前的位置上瞧去,不意外的,已经没有他的身影。 正失落,余光却注意到另一人还在。 是宋泊。 花漓纳闷他怎么还在,就见宋泊长吁短叹,满脸愁容的往外走。 宋泊一路上都在为十日后的事而烦忧,恍惚听身后有人唤“宋公子”,只当是唤地别人。 “宋公子。” 听到加重的咬字声,宋泊才停下步子,迟疑地回头看去。 就见几步开外,亭亭站立着一少女,正朝他莞尔微笑。 宋泊即刻就认出她是那个与林鹤时相识的姑娘,赶紧颔首致意,磕磕巴巴道:“姑娘,是叫我?” 花漓走上前笑说:“是啊,宋公子可还记得我?我们在林大夫家中见过。” 宋泊点头,“我记得。” 花漓又是一笑,“真巧。” 宋泊面对女子就不会说话,只会愣愣点头,“是。” “我要去布庄,你呢?” 花漓见他还穿着书院的衣服,猜多半是要回去的,于是说了个顺路的地方。 果然,宋泊道:“我要回书院。” “那正好顺路,我们一起走吧。” 宋泊自然说好,等跟着花漓迈步,才想起纳闷,怎么好像他们已经很熟了样子。 花漓与他隔了两三步的距离,不时侧头看看他,“宋公子可是有心事?” 宋泊岂不就是满满的心事,林鹤时倒是云淡风轻,一点不在意,就留他一人苦恼。 想到这,他就又是一阵大怄。 “若宋公子不介意,倒是可以与我说说。” 花漓轻柔的声音,眼里恰到好处浮着的浅愁,让人不自觉就对她放下戒备。 宋泊当即便有大倒苦水的冲动,只是这事不仅跟他有关,就这么贸然说出来,是不是不合适。 宋泊挠头犹豫,“这事说来话长。” “这样啊。”花漓轻轻点头,望着他无害一笑,“或者你可以当我是个倾听者。” 宋泊本就愁没人诉苦,又见花漓如此通达情理,而且她也不是书院里的人,想来说了也不打紧,于是一股脑就将事情说了。 花漓认真听他说完,思忖着问:“所以你们是担心,那个人他是假意要与你们一起为夫子摆宴,很有可能在背后算计。” “正是如此!”宋泊严肃点头。 花漓蹙着细柔的柳眉思索,这样的招数实在不要脸,在其他人看来也会觉得他卑鄙,但若是那人本来就是个招摇过市的人,也不会在意一两句风评,加上宋泊又说,他一直与林鹤时有不睦。 花漓赞成点点头,轻声道,“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宋泊眼睛一亮,仿佛是看到了知己,“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花漓点头,“所以你们才想到了白石先生的字,如果那个人真的使诈,你们也有备无患。” 难怪他和林鹤时会出现在凌雅阁,而他又长吁短叹,愁容满面的出来。 宋泊却一副花漓说错了的表情,怨愤摇头,“不是我们,是只有我。” 花漓目露不解。 “那赵文峥摆明是从林鹤时去的,他却道人家未必就不安好心,就只有我。”宋泊指指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 气急败坏后又哀怨耷拉着脸的样子,让花漓险些笑出来,还是咬了咬舌尖才忍住。 不过她的想法倒是和宋泊一致,方才他没说名字她还有迟疑,可赵文峥么,显然不是块好料。 林鹤时怎么会看不出来? 花漓转念一想又明白了,他都看不出她别有用心,每次只会被她逼的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 花漓想着心旌不禁飘飘然,“这也恰恰说明,林大夫他光风霁月。” 说着说着感觉到宋泊表情不对,花漓没有迟疑的改口,“就是太没有警惕心。” 宋泊:“可不就是没有警惕心。” 花漓配合着点头,想起什么,忧心道:“可现在那副字也没有拿到。” 宋泊皱眉叹气,“所幸十日后凌雅阁的掌柜会再赠字,虽然要求严苛,但总归是个机会。” 岂止是严苛,花漓方在才屋内也听到动静了,陆知誉赠字定得规矩,简直是刁难。 要是十日后再拿不到,林鹤时无疑就要在寿宴上变得被动。 花漓轻咬住唇,想起赵文峥讨厌的样子,更加不能让林鹤时被他欺负去了。 “到布庄了。”宋泊说。 花漓看了眼一旁挂着匾额的布庄,竟然不知不觉就走到了。 “那字的事。” “让你听我说了那么多的琐事,实在是不好意思。”宋泊羞愧的抚了抚后颈,“字我跟期安兄会再想办法。” 花漓点点头。 “那就此别过。”宋泊拱手转身,走了两步又想起问,“还不知道姑娘芳名。” 花漓道:“你叫我花漓就好。” “花漓……”宋泊低声重复了一遍,“既然是朋友,那你也别总公子公子的叫我了,就叫我宋泊。” 花漓眼尾细细一扬,这宋泊别看一开始结结巴巴,才谈了次心,就把她当至交了,倒是个有趣的人。 花漓也不含糊,“嗯,宋泊。” 宋泊乐呵呵一笑,挥手走了。 等回到书院,却没见到林鹤时的身影,去了号舍也没有人。 宋泊正纳闷,一个转身,就看到林鹤时自廊下走来。 “你不是早就离开凌雅阁了,怎么才回来。”宋泊一边问着走过去。 林鹤时淡声解释:“近来无暇去医馆,顺道便去看看。” 宋泊点头,拉住他的手臂,“一个好消息。” 林鹤时若有所思的看着宋泊,为什么,他会在他身上闻到一缕极细微却又熟悉的味道,风拂过廊下,将那丝缥缈吹散。 就像方才在楼里那样,来得没有征兆,消失的也极快。 林鹤时快速蹙眉,将种种的莫名摒去,问道:“什么好消息?” 陆陆续续有学子回来休息,宋泊招手让他跟自己走,到了僻静处才说,“今日的事,好些人不满,凌雅阁的掌柜说了,十天后会将画送出去。” 说罢赶紧叮嘱,“这一回我们可得谨慎。” 林鹤时毫不意外的看着他,“好。” …… 十日转眼就过,宋泊上完课收拾了东西,准备叫上林鹤时一起去凌雅阁,一抬眼却找不他了。 宋泊找了人问:“你有没有看到林鹤时?” 那人道:“他被万夫子叫去了。” 宋泊着急皱眉,怎么这时候被叫去了? 左右等不到林鹤时回来,而时间已经不早,没办法,宋泊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一个人先赶去凌雅阁。 凌雅阁与十日前一样座无虚席,宋泊这次可谓是谨慎到每一处细节,万万没想到,陆知誉这次却只是出了个上联,能对上之人,就能拿走那副字。 不说宋泊惊掉下巴,就连早早坐在雅间里的花漓都是一脸不敢置信。 就这样? 可别看是对对子,陆知誉的上联平仄工整,意境极高,又带五行,十分巧妙难对。 花漓蹙眉思索许久也没想出个能完全应对上的,但想到有林鹤时在,应当没问题。 楼下三三两两开始有人接对,却始终没有林鹤时的声音,花漓心里开始着急,暗暗走出来看情况,然而寻了一圈,都不见他的身影,只看到宋泊在那里愁眉苦思。 花漓四下看了一圈确定林鹤时不在,心里开始没底,看宋泊的样子,显然没有胜算。 不出意料,很快有人站出来,“不才一试。” 自旁走出一个看上去就极富才学的中年男子,手摇折扇,扶颌想了几许,便给出了答案。 花漓还在默念着他给的下联,那边陆知誉已经示意柳生将字给那人。 花漓睁圆眼睛着急,没机会了! “看来今日已经有结果了。”陆知誉笑语晏晏说出结果,命伙计给大家上茶。 花漓抿着唇,眉心也蹙的极深,没了这字,倒也不是不可以再另寻一样贺礼,只是再怎么也不可能比过这幅字,更压不了赵文峥一头。 再看宋泊,垂头丧气的在叹气。 花漓自然不想让两人就这么输给赵文峥,咬唇想了一瞬,找到一个伙计,“我要见你东家。” …… 陆知誉不过多时便推门进来,看到花漓扬眉一笑,“难得姑娘今日也来了。” 花漓回了一笑,“我也好奇想看看,那副字能花落何处。” 陆知誉道:“你也对字画感兴趣。” 花漓悠悠点头,“很喜欢。” 陆知誉有些诧异地看着她,旋即笑道:“你该早告诉我,给我双手奉上的机会。” 浅淡且意有所指的暗昧,不经意流淌。 居于上风的压制,让花漓短暂的失了主导,她怔怔看着陆知誉,又似赧然不知所措般垂眸。 陆知誉有一瞬的失望,他喜欢势均力敌的拉扯,太过柔弱,就少了些趣味,“可惜你也看到,它已经不在我手上。” 花漓低垂的眼里却划过一丝得意的笑,抬眸看着陆知誉:“想来,掌柜不止这一幅白石先生的字画。” 她迎着陆知誉探究的目光,有条不紊地开口:“白石先生一幅画价值千金,有多难得不消我多言,掌柜纵然慷慨,可也没有将唯一的东西赠与他人的说法。” 陆知誉深看了她半晌,恍然失笑,自己竟然着了她的道,她是不想要他送的,才做出那样的神态。 对于花漓的话,陆知誉不置可否,等着她开价。 花漓知道自己说对了,下心得意不已,乌眸亮盈盈的,若是有条尾巴恐怕都要摇起来。 方才陆知誉将气势压过来的时候,她还真有些没了方寸,不过还是很好对付嘛。 “掌柜上次不是说,想听我弹琴。”花漓想了想说。 陆知誉屈指点着桌面,缓缓摇头,“那是上次。” 花漓皱眉。 陆知誉懒懒攫着她,“这次,我想看你的脸。” 14、第014章 花漓抿唇与陆知誉对视,接触半载,她只当他是个行事圆滑周全,万事图利的商人,第一次感受到他游刃有余,又隐隐带着压迫的气势。 想想也是,他若光是贪财,没点本事,怎么还能即赚得利又赚得名。 两人一直谈的都是交易,他现在这意思,难道是对她有了兴趣? 陆知誉看她迟迟不开口,一双形似狐狸的水眸含着戒备和思量轻轻转动,他愈发感兴趣,也好奇她是不是还能镇定下去。 花漓慢慢低下眸,一手搭在耳后的系带上,解开的前一刻又看向陆知誉,“掌柜当真要看?” 陆知誉挑眉,看她的眼神似在笑她。 “没问题。”花漓语气轻转,“掌柜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一直带着面纱。” 陆知誉:“闺阁女子不喜抛头露面,不奇怪。” 花漓却又问:“我一直问你要苦坨石,你应当知道它的作用。” 苦坨石?陆知誉蹙眉回忆,当初他问林鹤时能否找来苦坨石的时候,曾问过功效,去腐止疮毒。 他目光隔着面纱落在花漓脸上,难道说…… “只要你不弃,我自是愿意给你看。”花漓嘴上这么说,手却没动。 无声对峙,陆知誉面前就两个可能,一是花漓在诓骗他,试他的真心,二是,她所言非虚,但这面纱一旦揭了,意思就不同了。 她一面像一个迷挑起他的兴趣,一面又昭示着这个兴趣下藏着毒,且一旦沾了,可就不好去了。 陆知誉没有犹豫多久,他是对眼前的女子有兴趣,但这点兴趣实在寥寥,更不至于心动。 “陆某的玩笑话不知有没有唐突姑娘。”他神情自责,仿佛真的开错了玩笑,“陆某又怎么会强姑娘所难。” 果然是万事先要权衡利弊的商人,花漓垂睫而笑,手抚着面纱缓慢放下,“那就请掌柜取琴来。” 陆知誉看了她半晌,忽的失笑,自己竟然一再被一个小丫头捉弄,当真是挂不住脸。 自己即中了套,那剩下就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冒昧之过,白石先生的字我送给姑娘。” “那不成。”花漓煞有介事地摇头,“按开的价来。” 黑白分明的狐狸眼透着固执,陆知誉不禁欣赏她年岁尚浅就如此有原则,面对状况也不慌不急。 “好,我去拿。” 陆知誉很快命人将琴取来,花漓坐到琴桌后,将手轻轻放在弦上,久不去回想的记忆,顺着微凉的琴弦升起。 还记得最初在花楼的时候,柳妈妈除了教她们这些姑娘勾引撩拨男人的手段,习琴读诗也是要会的,之后被带到都城,又为了能与六皇子那死了的心上人相像,更是以琴棋书画为主要。 指尖无意识拨出一个音,花漓怔松的眸光凝聚起,她已经快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碰过琴了,甚至有些退怯。 她朝陆知誉道:“我许久未弹琴,若弹得不好。” 陆知誉温声道:“无妨,我洗耳恭听。” 花漓抿了抿唇,提腕,指尖轻拨。 “你们可有听到琴声?” “是有人在弹琴。” “初时琴音虚颤,渐入佳境,妙,妙啊。” 楼下众人品赏着琴音,无不风雅享受,只有宋泊一脸沮丧好似霜打了的茄子,更无心听曲,只想着赶紧回去书院,和林鹤时商议怎么办。 花漓抱着从陆知誉那里得来的画,好不容易才追上宋泊。 轻喘着朝着前头那道背影唤,“宋泊。” 不知是不是没听见,宋泊还在往前走,花漓只得跑上去。 宋泊被忽然出现在面前的花漓吓了一跳,定睛看清人才奇怪道:“花漓?” “你又去布庄?” 花漓“……” “我找你。” 宋泊旋即反应过来她是为凌雅阁的事找自己,摇头挫败道:“我没能拿到字。” 花漓也不多说什么,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宋泊:“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宋泊不明所以,在花漓的示意下展开卷轴,他眼睛越睁越大,看到画上的落款直接张大了嘴。 “这,这,这是白石先生的丹青!”他惊说完又立刻压低声音,“你是从哪里来的?” 鬼鬼祟祟的样子实在引人注意,花漓往四处看了看,“你随我来。” 两人拐进一条胡同。 花漓转过身,就撞上宋泊近乎膜拜的眼神,“这是白石先生的真迹啊。” 花漓…… “是真迹,你拿去。” 花漓话没说完,又被宋泊打断,“可你是送哪里得到的这幅丹青?” 花漓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我父亲曾经也是教书先生,机缘巧合得到了这幅丹青,我一直带在身边。” 宋泊不疑有他地点头,旋即道:“这是令尊留下的东西,我怎么能收。” 说着就要把画还给花漓。 花漓道:“字画都是身外之物,我们既然是朋友,你和林鹤时遇上这样的事,我当然要帮忙,况且你不收,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宋泊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花漓又道:“你就当拿着,以防万一,赵文峥没有使绊子最好,要是他真的想找麻烦,就让他好好知道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花漓忿忿的声音,让宋泊也燃起雄心壮志,“你说得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花漓见说服了他,笑笑让他把画收好。 “我这就去告诉期安兄好消息。” “等等。”花漓叫住宋泊,眼睛轻转,“你先别告诉他。” 宋泊不解:“这是为何?” 花漓解释说:“万一我们猜错了,显得兴师动众,待真的到那时候,你再拿出来不迟。” 花漓在心里打着小算盘,等真的到林鹤时被算计针对的时候,再将东西拿出来,他势必会心生感激,倒时再说这是她父亲留下的东西,还怕他会撑得住不对自己心动? 花漓抿着莹润的唇,唇角翘起,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极了。 …… 宋泊紧赶慢赶的回到书院,一看到林鹤时就忍不住想将好消息告诉他,转念一想花漓的话,忍下满腹兴奋问:“你方才去哪了?” 林鹤时看了眼他空无一物的双手,解释道:“万夫子临时找我过去,实在抱歉。” 宋泊现在有了花漓给的那副丹青,心里的大石也落了地,摆摆手,“罢了。” 林鹤时浅声问:“那副字。” “自然没拿到。”回想起自己没能对出陆知誉的上联,宋泊还是一阵自惭形秽。 林鹤时宽慰道:“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我想赵文峥也不是那样的人。” 宋泊点头,“但愿如你说得。” 林鹤时眉心轻敛,目光落在宋泊的脸上,他原以为宋泊必然会愁眉苦脸,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林鹤时的眼神看起来与平时无异,宋泊却莫名有种与以往不同的被盯住的感觉,正感不自然,恰逢赵文峥一行人吃过饭回来。 宋泊借势避讳道:“不说了。” 林鹤时眼里暗藏洞悉的迫人感也在顷刻烟消云散,只道是自己多心。 翌日。 早晨的课业一结束,赵文峥就作为表率请万夫子上沣福楼去,其余人则也陆续过去。 宋泊和林鹤时来到沣福楼外,正要进去,就看到还等在楼下的葛明杰朝自己招手。 宋泊疑惑走过去,“葛兄找我?” 葛明杰往日与宋泊交情尚可,故而才会在此,他看了看已经走上楼的林鹤时,侧过身从袖里拿出一个锦盒:“这个你拿着。” 宋泊打开一看,里头是一直崭新的毛笔,他不解问:“这是何意。” 葛明杰含糊其辞,“你拿着就是了。” 昨天赵文峥突然说不用匀为万夫子准备贺礼的花销,起初大家不明所以,他只说那幅画的价值太高,不好为难大家,接着又给了每人一件价值差不多的物件,让他们当做寿礼送给夫子。 到这时他还以为赵文峥是为了凸显自己送的礼贵重,直到他说,这是要瞒着林鹤时,他才反应过来,赵文峥这是一石二鸟,他想要坑陷林鹤时。 如果不愿意,赵文峥就让所有人按照那幅画在市面上的价格来匀,他们如何匀的起,他们都是家境平平的普通人,像他自己,能来成筠书院已经花去家里数载存的钱,还要留盘缠进京。 加之赵文峥的父亲虽是商人,但和官府也是私交颇深,谁也不敢得罪,故而都答应了下来。 宋泊本还不明就里,看葛明杰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眼睛一亮,还真让他说准了。 葛明杰看到有其他人进来,赶紧低声道:“先走吧。” 雅间里,众人都以到齐,纷纷端着酒杯向万宗林道贺,万宗林捋须坐在主位,满脸欣慰和喜色。 酒过三旬,赵文峥率先拿出准备好的名画送给万宗林,“学生祝老师寿比南山松不老,福如东海水长流。” “你有心了。”万宗林含笑揭过,展开见是王仕呈的画,不由挺起身姿,连说了两个好。 紧接着赵文峥一个眼色,其他人也纷纷起身送礼,有赵文峥的珠玉在前,其他人的自然普通,但万宗林也十分欣慰。 葛明杰暗暗给宋泊使眼色,让他快把东西拿出来,赵文峥针对的是林鹤时,宋泊无非是被牵连,他这才想法子偷偷塞给他东西。 见宋泊正襟危坐,葛明杰心下着急。 赵文峥悠悠看向林鹤时,神色间已然是一派挑衅,“不知林兄为老师准备了什么?” 万宗林也转头看向自己最器重的学生。 赵文峥又道:“林兄该不会没准备吧?” 他皱起眉头,眼里满是不赞同,“早前我提议大家一起在这里给夫子办宴祝寿,费用均摊,你便不同意,可寿礼总是要准备。” 眼看万宗林脸色变得不好,用暗含锐利的目光扫看了林鹤时一眼,端起茶轻呷。 赵文峥继续添油加醋,“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这未免也太不尊敬师长了,莫不是你自诩中了解元,就目中无人。” 林鹤时始终没有开口,静静看着赵文峥,波澜不惊的眸底含着浅浅的嘲弄,他还真是没让自己失望。 林鹤时的目光让赵文峥不满,他冷声道:“你就不向老师解释一下?” 赵文峥根本不怕林鹤时说出来,毕竟三人成虎,他一个人诬陷他有可能,总不可能这么多人都诬陷他,最重要的是,他让万夫子失了面子。 他就等着看好戏。 林鹤时垂了垂眼,推开椅子站起身。 坐在一旁的宋泊早就按捺不住要去打赵文峥的脸,一看到林鹤时站起,立刻也随着起来,仰着下颌道:“谁告诉你,我们没有给夫子准备寿礼。” 林鹤时蹙眉,缓缓转过目光,审视着他。 宋泊不禁得意,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神色。 15、第015章 赵文峥悠哉等着看好戏,闻言脸色蓦然一变,他们怎么会有准备? 他立刻转身看向其他人,然而也都是一脸茫然。 一直没开口的万宗林,这时面色稍霁,看向两人宽和说:“老夫育人授书,又岂是要你们的报答。” 他闲手一摆,“有心就好。” 宋泊道:“夫子稍等,我这就将贺礼取来。” 赵文峥嗤笑,“你该不会是现在好去准备吧?” 就连林鹤时也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宋泊。 宋泊则再次给他打了个眼色,接着又对赵文峥道:“若是我真去了一时半刻,赵兄再质疑不迟。” 宋泊说罢走出雅间去找掌柜,赵文峥面色不善,转念一想,就算他们早有准备又如何,难道还能比过他送得不成。 他端起酒盅灌了一口,冷哼坐下。 林鹤时睇着宋泊的背影不语,垂在袖下的手缓慢碾指。 很快,宋泊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幅卷轴,满是歉意的朝赵文峥说:“抱歉了,和赵兄送得礼冲撞了。” 赵文峥哼声冷笑。 宋泊也没好脸色,走到万宗林跟前奉上画卷:“这是我与林鹤时一同为老师准备的贺礼,还请老师笑纳。” 林鹤时审视了他半晌,朝万宗拱手道:“诚祝老师长寿天年福寿全。” 万宗林沉吟颔首,展开画卷的当下,变得聚精会神,赏了久量就连周围的人都觉得奇怪时,朗声笑说:“不错,真不错。” 赵文峥脸色顿变,走过去一看,“白石先生的画?你们从哪里弄来的。” 此言一出,在场无不震惊,白石先生的大名谁没听过,一时都围拢上去。 “哪里来的,就不用赵兄管了。”宋泊不客气道。 赵文峥不仅计划落空,反而被压了风头,怎么能消气,质疑道:“哼,该不会是赝品吧。” 宋泊见他颠倒黑白,气愤道:“你若是不信,大可找人来鉴别。” 林鹤时看着那幅画没有作声,平和的目光下,透着丝丝微不可查的莫测。 是不是赝品他比谁都清楚,只是宋泊是怎么拿到的它。 “好了。”万宗林打断争执的两人,“你们的一片心意我都记着,坐下罢。” 万宗林发了话,自然不敢有人置喙,当无事发生,继续谈笑吃酒。 雅室门被扣了两下,旋即小二从外头推开门,朝着身后的人说:“姑娘,就是这里。” 一笑容明艳的少女走进屋内,是万芙。 看见孙女,万宗林笑问:“你怎么来了?” 万芙含羞带怯的朝林鹤时那边看了一眼,才走上前说:“祖母已经将寿宴准备妥当,宾客也到了一些,就等您回去呢。” 万宗林颔首说:“知道了。” 万芙扶着他站起,其余人也跟着站起,有人道:“我们送夫子下去。” 一行人下楼,万宗林让众人先回去,万芙站在他身旁,双眼恋恋不舍的看着林鹤时。 万宗林自然注意到自己孙女的目光,想了想叫住林鹤时。 林鹤时脚下稍停,转回身道:“不知老师还有何事吩咐。” 万宗林笑看着他说:“你就与我一同到府上吧。” 已经走远的赵文峥听到他的话,眼睛凌厉一眯,早前就生得不满达到了顶峰。 林鹤时掀起眼帘,万宗林眼含深意,看他的目光欣赏器重,却暗藏几分生而贵者,居高临下的施惠。 林鹤时敛眸恭谦婉拒:“老师的家宴,我怎好去叨唠。” 万宗林听得他拒绝,眼里透出几分不虞。 万芙则情急道:“怎么会是叨唠,你去我祖父才高兴。” 林鹤时不置一词,只保持着拱手谦逊的姿势。 万宗林拍拍孙女的手,示意她别急,“你先上马车。” 万芙倔强不动。 “去。” 万芙这才听话先进了马车。 万宗林看着马车落下帘子,才对林鹤时道:“你知道我一向最是器重你,你的才学为人我也认可,我想以我万宗林着三个字,他日总能助你一番仕途。” 万宗林先语重心长的与他说了厉害,又缓和下语气,眼中流露慈爱,“芙儿若能与你两情相悦,也不失为一桩佳话美谈。” 林鹤时一直不开口,万宗林以为他是听明白了,自己有心相助他,他一个白身等到了官场,没有背景人脉,其中的厉害关系不必说,加上他还肯将最宝贝的孙女许配给他,林鹤时应该感恩戴德。 “走吧,时候不早了。”万宗林说完准备上马车。 “学生得老师授业已是感恩戴德。”林鹤时在万宗林身后开口。 万宗林受用微笑,却听林鹤时又道:“可学生万不敢做借势攀结之事,所谓私门成党,想来以老师的高沽毕然不屑,学生也不能累您的名声。” 万宗林怫然回身,目光锐利肃冷,林鹤时不卑不亢的回视,“至于贵府千金,学生自己低微,更不敢妄想。” 万宗林胸口气急起伏,他万万没想到林鹤时不仅拂了他的好意,竟然还敢暗指他结党营私! 万宗林脸色铁青,抬手指着他,厉斥,“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鹤时目光撇过他发抖的手,滑到他脸上:“学生愚钝,若有言语不当,请老师莫怪罪。” “好,好。”万宗林一连说了几声好,“既然如此,高相府上你也不用去了!” 林鹤时颔首,“是。” 万宗林以为能以此拿捏林鹤时,结果他连眼皮都不眨。 越是如此,万宗林越是怒不可遏:“林解元才高八斗,看来也没必要再去书院。” 被书院除名,不尊师长的名声传出,即便他再有才学,也是于事无补。 林鹤时沉默须臾,朝万宗林拱手又是一拜。 万宗林以为他终于知道怕,负手微扬起下颌,耳边却响起林鹤时淡然的声音。 “学生拜谢老师教诲。” 万宗林不敢置信的看向他,而林鹤时虽然低腰在行礼,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卑微,一身筋骨傲挺。 好,他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能一直这么有骨气下去。 万宗林拂袖登上马车,万芙撩开帘子探出身,声音紧张,“……祖父。” 她愤懑看向林鹤时,咬紧唇瓣,满眼的不甘和难堪,方才他的话她听到了,他竟然拒绝的毫不犹豫,难道她配不上他么。 万宗林见状更是气急,催促孙女进去,冷声吩咐车夫,“走。” 车夫哪里敢耽搁,立刻抽动缰绳。 车轮自林鹤时身旁压过,带出的风吹起一角衣袍,他慢慢直起身,眸里一片无波无澜,心上却浮着隐动的阴翳。 既然无法借赵峥的手,顺势让万宗林打消在他身上花功夫的心思,那么他不妨直接挑破。 只是,宋泊究竟是如何拿到的那副画,或者说,陆知誉为何会失言把画给他。 林鹤时目光逐渐暗沉。 …… 其余众人先一步回到书院,陆续往号舍走,宋泊一个人走在边上,没有去理会另外几人。 他们显然也是和赵峥一起串通了来陷害林鹤时,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事先有了准备,万夫子还要让林鹤时一起去家宴,这次还不好好让这些人后悔。 宋泊气忿想着,心里一阵畅快。 何言等人互相使着眼色,关于送礼的事,几人无不心虚难堪,他们跟赵峥同流合污,结果陷害不成,反而成了闹笑话的小人,林鹤时本来就得夫子看中,现在又让他去家宴,谁心里不要打鼓掂量掂量。 有人想去跟宋泊解释,自己也是被赵峥要挟,又不知怎么开口,于是推了和宋泊关系不错的葛明杰去。 宋泊看到葛明杰倒是很客气的一笑,葛明杰神色自责,“今日的事,抱歉。” 宋泊大度摆手,“你还想帮我不是吗。” 葛明杰抿唇,他哪算帮忙了。 宋泊一拍他的肩,笑得灿烂,“总归我知道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葛明杰这才松神笑说,“你没怪我就好。” “自然。”宋泊一颔首。 葛明杰想起问:“你和林鹤时是从哪里得来的画。” 宋泊被问住了,葛明杰立刻道:“不方便说也不妨。” “到不是。”宋泊琢磨着该怎么说,一抬眼就看到林鹤时从屋外走了进来。 他诧异走上前问:“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去万夫子府上了?” “我有事问你。”林鹤时说着,微笑看向葛明杰。 葛明杰立即会意道:“你们聊。” 宋泊猜到林鹤时一定是要问他画的事,心里肯定惊讶于他的未雨绸缪,更要激动他的力挽狂澜。 他沾沾自喜的凑上前,“如何,是不是亏得有我,惊不惊喜?” 不待林鹤时回答,他又迫不及待地说:“你还说赵峥他不至于,他都把所有人都拉拢过去了,要不是我坚持怀疑他,今日你就真下不来台了。” 林鹤时待他说完,启唇问:“你不是说,在凌雅阁没拿到。” “是没拿到。”宋泊一提起这事,眉眼间就难掩郁闷之色。 林鹤时逡巡着他的神色,声音轻淡:“那怎么?” “是花漓给我的。” 宋泊话说的时候眼睛闪着亮光。 林鹤时怎么想过数种可能,可怎么也没想到,听到的会是这两个字。 脑中闪过少女巧笑嫣然的脸庞,林鹤时目光变得幽暗。 “你没想到吧。”宋泊一脸高深莫测的看向林鹤时,“我也没想到,花漓竟然有白石先生的画,而且愿意拿来给我们解围。” 宋泊已经把她当成了是难得可以一拍即合的朋友,一脸的赞许有加,“花漓她不仅跟我想到了一处,人还尤其的善良,仗义。” 林鹤时始终听他在说,终于在他不知第几次,念出花漓名字的时候开了口,“花漓?你们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16、第016章 时近黄昏,凌雅阁的客人也少了许多,只剩三三两两的几桌。 陆知誉推门走进揽夏,同时问:“你怎么来了?” 他合上门,笑看向林鹤时。 林鹤时离开书院后就来了这里,照宋泊的说法是,画是花漓父亲留给她的。 这画该在哪里,他还是知道的。 是花漓在说谎,且还与陆知誉有关。 林鹤时眸深处的光弧微敛,薄唇则勾出一抹笑意,“我秋末就要动身,之后也难有空闲来你这里,正好路过,来将你后面要用的东西备上。” 陆知誉没有多想,点头道:“也好,正好新到了一批徽墨,你来试试如何。” 林鹤时微笑颔首。 两人来到陆知誉专门用来存放字画古书的屋子。 “你且等我去拿。”陆知誉去一旁的藏柜取墨条。 转过身,看到林鹤时站在另一侧的壁柜前,他看着上面的几卷画轴,虚抬下颌问:“怎么少了一幅。” 陆知誉也随着将视线看过去,笑说:“你眼睛倒是尖。” “送了一幅你的丹青。” 林鹤时转过身,声线平稳,“这样。” “你都不好奇我给谁了?”陆知誉迎着他波澜不惊的双眸问。 “我信得过你。”林鹤时说。 陆知誉挑眉,“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们有言在先,我总要该有个解释。” 林鹤时这才淡声问:“是谁?” 陆知誉想到自己与那姑娘的交锋,眉眼扬笑,走上前将手里的墨递给他,说了两个字,“琴谱。” 林鹤时接过墨条的手微顿,须臾才将指尖缓缓收拢,握紧墨条,道:“是拿琴谱跟你做交换的姑娘?” “正是。” 林鹤时手指收的愈拢,墨条坚硬的折角抵着指腹。 宋泊说画是花漓给的,陆知誉则说将画给了送琴谱的女子。 难道说,花漓就是那个女子。 林鹤时平整的眸光终于有了波动,第一个反应是觉得不可能。 他虽未亲眼见过那个女子,但从陆知誉口中得知,她一直都以面纱遮面,谈吐间落落大方,相处则恪守着距离。 而花漓,时而狡黠大胆,明目张胆的勾引,时而又委屈楚楚。 林鹤时难以将两人结合,偏偏事实摆在眼前,而且陆知誉也说过,她是用琴谱来换苦坨石,也能对应花莫脸上的疤。 陆知誉难得从他脸上看到意外,揶揄一笑:“你也想不到吧。” 林鹤时没有作声,见陆知誉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间似叹也似遗憾,他压了压嘴角吐字说:“你一向不做亏本买卖,这次怎么如此大方,肯将画白送。” 他脑子里忽然转过花漓一双眼睛以勾人的弧度仰起,声音缠耳的央嗔模样,眉心几不可见的蹙起。 “你倒是懂我。”陆知誉挑眉一笑,“我本想要一睹她的容颜。” 林鹤时一点不意外,以花漓的美貌,手段绝对可以让陆知誉,他清润的目光微凉,一抹莫名的怪异情绪在暗暗浮动。 陆知誉叹气的声音响起,口中自嘲说:“那姑娘心思敏捷,也是我不君子了。” 林鹤时舌尖轻抵过齿根,已经很明白的意思,他却不知为何又问了一遍,“你没有看到她的容貌。” “没有。”陆知誉摇头,“我本想将画送她作为赔礼,她也不肯与我有人情相欠,便以一首琴作为交换。” 陆知誉神色无不遗憾,且此一事后,他也没有这个厚颜再有肖想了。 林鹤时只嗯了一声,拢袖研墨,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 昏黄的夕阳薄照着桃源村,远近屋舍炊烟袅袅。 花漓垫着脚尖在院里收衣裳,听到院门被推开的声音,头也不回道:“回来啦。” 花莫手里拎着一捆柴火和一布兜摘来的野果,同样没顾得上看她,一边放下东西,口中问:“什么事那么开心?” 两人相处久了,一个语气都能辩出对方的心情。 花漓翩然转过身,盈红色的裙摆飘旋,脸颊在夕阳的照耀下微微泛粉,一双水眸弯成月牙,眼里是掩饰不住的雀跃喜色,“这一次,林鹤时必定会被我拿下。” 花莫拍拍手里的灰,也转过身,只觉花漓笑得像只偷腥得了逞的猫。 她努力理解了一下花漓的心情,就像是面对一个惦念许久的稀奇玩意儿,现在终于能得到,说不出的高兴。 花莫在心里想了一番,问她:“你又做什么了?” 花漓话到嘴边,眼睛一转,唯恐花莫又念叨自己,翘着嘴角说,“总归是没得跑了。” 花莫不感兴趣,也懒得追问,“我去做饭。” “我来做,吃鱼好不好?”花漓今日心情大好,抢着想要露一手。 花莫淡然的一张脸顿时变严肃,她尝过花漓的手艺,那味道,想起来头皮都开始发麻。 要是让她做鱼,绝对有可能吃出一口腥气冲天的鱼鳞来。 “千万别,你高抬贵手,我来做!”花莫紧张说。 “你这是什么表情。”花漓不服气的瞪她,“不信我?” 她只不过是不熟练,用得着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吗? 花莫唯恐她坚持,说什么也不许她进厨房,指着那堆摘来的果子吩咐道:“你去把那些洗了。” 说完把门砰的一关,花漓瞪着眼前的门板,忿忿跺脚,轻哼着转过身。 将果子一股脑倒进放满水的木盆里,搓洗两把,拿起一个放到嘴边咬了一口,脆甜的果肉在口中爆开,郁闷的心情才算好了些。 花漓吃完一个,想起先前何玉娇给她们送了好些鸡蛋来,便打算也给她送点果子去。 她挑了些又大又红的果子装好,又走到厨房门口敲门。 结果花莫在里头连声音也不出。 花漓气得咬牙,“我去找玉娇。” 这下花莫才算应声,“早些回来。” 花漓朝着门板皱了皱鼻,拿了果子出门。 她来到靠村东的何家门外,抬手轻轻叩响门环。 “来了。”不多时,里面就传来女子清脆声音。 何玉娇匆匆跑来拉开门,看到花漓神色一喜,“阿漓,你怎么来了?” 说着就要拉花漓进屋,“快进来。” 何玉娇年二八,与花漓年岁相仿,性子软和,待人更是十分和善,在花漓她们刚搬来的时候没少帮忙,一来二去的,两人关系便熟络。 花漓脚下轻迈,却听屋内传出何父不满的声音,“又干什么去了?你二叔和侄子还等着吃饭呢,不赶紧做饭。” 紧接着是何母压着声音劝说。 花漓抬眸看过去,何父和另一个男人舒舒服服的靠在藤椅上,旁边一个半大的孩子应该就是玉娇的侄儿,正扯着嗓子喊饿,何母则忙进忙出的端菜。 花漓下意识皱眉,见何玉娇手捏着裙子,涨红着脸神色尴尬,摆手说:“天色不早了,我就不进去了。” 又将手里的篮子递给她,“给你拿些果子来。” 何玉娇立刻说:“你留着自己吃就是。” 花漓姐弟无父无母,两人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生活,日子一定不宽裕,怎么还专程给自己送果子来。 花漓看出她的顾虑,笑着让她宽心,“还有呢,这是莫莫从山上摘来的,又没花钱。” 听到是花莫摘的,何玉娇犹豫道:“那我拿几个。” 花漓想说让她尽管拿,她们从都城逃出来的时候,她卷了不少首饰银子,给陆知誉的琴谱一半换了苦坨石,一半则换了银子,也足够吃喝不愁。 未免引人注目,她们才搬来的这里。 花漓思忖着,对何玉娇说:“多拿些。” 视线又越过何玉娇往屋内瞧了眼,凑近她轻声道:“自个儿吃。” 何玉娇知道她的性子,看她凶着脸,笑笑抱了几个果子在怀里,“真的够了。” 花漓这才点头:“那我走了。” “嗯。”何玉娇不好意思的看着她说:“明日你来,我给你做糖饼吃。” “行。”花漓亮闪着眼睛应下,与她道了别,转身准备回去。 走了两步,花漓忽然停下脚步,似乎有一道目光在注意着自己,乌眸里露出迟疑,不确定的扭身朝路旁看去。 此刻天色已经灰蒙一片,花漓只隐约看清那人的身阔,投在脚下的身影修长清正,一抹发带被吹起,轻摆在劲瘦的腰后。 花漓眨了两下眼,“谁在那里?” 林鹤时原也是要找她的,所以看到她在这里,就停了下来。 看着她和何玉娇说话,回想宋泊、陆知誉口中的她,每当他觉得自己已经看懂她性子的时候,她总会一猝不及防的方式告诉他,错了。 譬如这一声故作惊慌的问询,下一瞬,他便听到她长舒出一口气。 “原来是你,吓我一跳。”她无辜又带嗔的说着话,走到他面前。 “林大夫怎么这儿?” 林鹤时低下目光,而花漓仰着精巧下颌,狐狸似的眼睛自下而上,眼尾勾出流弧,似乎还想表现出被吓着的模样,但是那抹娇媚太浓了,浓得一点也藏不住。 与旁人眼里,口中的都不相同。 而他也是才知道,她会写琴谱,弹琴,就连与陆知誉那样圆滑的人周旋都能全身而退。 原来是人前说人话,鬼前说鬼话。 花漓见他不出声,一双眼睛就这么看着自己,而自己发现他在这里的时候,他分明已经站了很久。 倒像是专门等她,花漓目光轻转,一定是因为那幅画。 花漓忍不住偷偷翘唇,果然一切都与她预想的一样。 只怕现在,林鹤时有一肚子感激的话要对她说。 细微的轻笑声从喉间溜出。 林鹤时眼里透出几不可见的冷意。 她在得意自己的谋划成功了,若他不知道真相,她确实该得意。 落在花漓身上的目光逐渐变得锐利。 花漓赶紧轻咳了两下,抬起羽睫,迎上林鹤时的目光,问:“你是找我?” “嗯。” 周围林子里,此起彼伏的蝉鸣,将林鹤时的声音遮的很轻。 尽管如此,花漓还是雀跃的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本想再矜持一下,可林鹤时又没了声音。 她等了一会儿就没耐心了,“便没了?” “你想听什么?”林鹤时问。 花漓往前迈了一小步,“谢我呀。” 她靠近的瞬间,林鹤时抵触地快速握紧双手,须臾又慢慢将五指松开。 他服过药。 林鹤时缓慢呼吸,让那缕过界的气息淌进身躯。 月色不知何时接替了夕阳,莹莹照着相对而站的两人。 月光朦胧,连带着将人的影子找照的缥缈,一高一低,一道挺拔如竹,一道窈窕似细蕊。 花漓将娇柔的身躯轻靠过去,影子也如攀缠的藤蔓,看似占着上风,可两道影子相触的瞬间,快速被林鹤时高大的身影吞噬,才是真相。 花漓在与他相距不到半臂的位置停下,侧过耳朵,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说吧。” 艳若芙蕖的侧脸在月色下尤其莹润,琼鼻挺翘,两片菱唇嫣粉带笑,下颌微仰,娇妩中又透着灵动和难掩的得意。 林鹤时望着她,“为什么给我那幅画?” 清浅的嗓音似耳语,花漓莫名觉得耳尖发痒,没有过的感觉让她觉得陌生。 “你该先谢我才是。”她转过头,故作不高兴地看向林鹤时。 悬在耳垂上的耳铛随着左右摇晃,林鹤时目光跟着落过去,漆黑的眸里印出那枚摇晃的耳铛,以及一抹雪白的耳垂。 花漓觉得有什么无形落在耳朵上,使得那一小片肌肤又热又痒,怎么回事? 她抬指去碰了碰耳尖,后知后觉的去寻那让自己感觉有异的根源。 林鹤时早已经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 花漓只看到一双清淡如常的眼眸,不禁蹙眉,眼中流露出迷惘。 不是长袖善舞么,狡黠的小狐狸竟也会迷了方向,林鹤时眼尾滑过微嘲。 思绪翻动间,顿然又滞。 再次看向那双倒映着自己身影的乌眸,故意而为的勾引,看似熟稔,实则懵懵懂懂,在与旁人相处时,她也始终拘谨矜持,保持着距离,在书院,对赵峥的抗拒也不是假。 除了在他面前,只是对他如此。 林鹤时沉如泼墨的眸有一瞬的怔忡,甚至不可思议。 17、第017章 分神的一霎时,那缕原本只是细微流淌的幽香,仿佛被什么催生了一般,灵活而动,缠绕住他的心神,急遽攀紧。 林鹤时呼吸猛地发沉,极为凌厉的快速调息。 低覆着的眼帘,看不出情绪,只有袖下的手握得极紧,青筋微隆,隐戾跳动,服药只能压制异常,却消除不了身体的感受。 连那一瞬间的迷惘也逐渐清晰到冷情。 只对他如此么?倒像是痴男怨女口中情有独钟后的本能,可他最不信的就是所谓情深。 母亲便是信了,才会落得那样下场。 林鹤时所有的情绪恢复平静,就算真是情有独钟,那她钟情的,也绝对是戏弄他这件事。 林鹤时抬眸看向花漓,不会有其他……不是么。 花漓看到有迟疑从林鹤时漆黑的眼里透出,放柔嗓音软语说:“我自是因为听宋泊说了那些人想为难你的事,想要帮你,才让他将画给你。” 如墨的眸色,在花漓念出宋泊二字时,敛得更深。 只是很快,这抹痕迹就被林鹤时连同心里的燥郁一起,抹去无踪,快到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林鹤时意有所指地启唇,“那画很贵重,宋泊说,是你父亲留下。” “画是父亲留下的没错。”花漓还不知道自己编的由头早就被戳穿。 而之所以用这个理由,是因为她现在用的身份,确实有一个当教书先生的父亲,读书人之间志趣相投,赠词送画也正常。 她继续说:“只要能帮到你,又怕什么贵不贵重。” 林鹤时冷眼看她将唇瓣一张一合,说着半真半假的话,只有那双乌黑透亮,牢牢粘着他的眼睛,让他看得透彻。 一直在陆知誉面前隐藏身份,应当也是不想让人知道,徒增不必要的非议,所以将画说成是父亲留下,也情有可原。 且为了拿画,她还冒了会暴露身份的可能。 林鹤时凝沉的目光有了几分松动。 “就怕是帮了倒忙,或许林大夫自有打算,是我和宋泊多虑,也不知有没有添麻烦。”花漓故意细声说着自责的话,半垂下眼睫,抿唇闷闷幽叹。 柔密的羽睫恰挡住了她的目光,让林鹤时难以探究,只看到她眼尾的流弧此刻垂底着,楚楚可怜。 她就不信自己说了那么多,他还能无动于衷,跟快硬石头似的难啃! 林鹤时启唇道:“不会,是你帮了我。” “当真?”花漓迟疑反问,眼睛不时看看他,一如既往的直白,又稚气的好像是等着夸奖的孩童。 林鹤时清楚自己是个多疑的人,否则不会一再怀疑花漓的目的,经这几番探究,他应当能确定答案是什么。 尽管荒唐,但就如她表现的,直白、赤裸…没有一点他所以为的其他意图。 只要于他没有阻碍,不管花漓打的什么主意,都是她自己的事。 林鹤时看着她开口,“此次事情,还要多谢你,那画贵重,我会设法还你。” 花漓一点也不满意,没有涟漪波动,没有脉脉的情愫,只有保持距离的客气。 “谁要你给还了。”花漓瞪圆的眼睛写满了控诉。 他这哪里是谢她,分明是气她。 林鹤时无视她那双看上去委屈万分的眼睛,“无功不受禄。” 头顶落下的声音好不冷漠,花漓气极了,咬了咬唇说:“好啊,那你现在就还我。” 花漓笃定他拿不出,继续刁难,“要一模一样的。” 说着把手一摊,将白生生的掌心递到他眼前,还嫌不够,又往前伸了伸。 林鹤时垂下眸,盯着那只能几乎碰到自己鼻子的小手,极进的距离,那股幽香窜动的更猖獗。 花漓有种自己是欺压老实人的恶霸的感觉,抿唇悄悄去看林鹤时。 见林鹤时也抬眸在看向自己,又重重“哼”了声,别过头以示不满。 林鹤时确实没法现在把东西给她,也不能给她,思忖几许,道:“此事是林某欠姑娘人情,若姑娘有事用得上林某相助,林某一定在所不辞。” “现在就用得上。” 花漓十分没出息的,把生气的事抛到了一边,乌眸轻转着,闪闪烁烁的巴望着林鹤时,眼睫颤颤,隐隐有往他脖子下瞄去的冲动。 林鹤时清隽的脸庞顿时变了几分,凉冷的月色落在上面,有点冷。 那缕不停流连的气息,此刻就如同在提醒嘲笑他,连控制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 花漓反应过来自己的目光,绝不是单纯的“用得上”,她僵了僵,缓缓眨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辜一些。 脑子则飞快转动,要怎么解释自己不是觊觎他的身子,林鹤时好不容易因为画的事主动找她,别这就被她吓跑了。 花漓一阵懊恼,眼睛胡乱转着,瞥见自己手里的篮子,立刻把它举起到林鹤时面前,“正好,帮我提篮子。” 花漓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 林鹤时只当看不见她眼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也不想再听她开口,她现在说什么都会扰乱他的心神。 沉默接过篮子,率先往前走去。 确认自己没有暴露真实想法,花漓悄悄呼出一口气。 好险,差点就要成吓人的色中饿鬼了。 抬手拍胸脯的小动作没有逃过林鹤时的眼睛,掌心一下下压着衣襟上饱满的绣花来回波动,他抿唇将视线移开。 花漓却不消停,一会儿细声说怕黑,贴近走,一会儿脚下踩到碎石,林鹤时每次不动声色的避开。 花漓气呼呼瞪着他的背影,准备再早时机,天边的闷雷砸下的猝不及防。 “轰隆——”的巨响落进耳畔,花漓吓得几乎惊叫出声,一把攥住林鹤时的袖子。 一而再再而三的故技重施,触及底线,让林鹤时不耐,欲抽手,那双紧攥着自己袖摆的小手却不住在颤。 又是一道闷响,花漓喉间颤呜着埋头缩紧了脖子。 闪电划亮天际,花漓脸色愈白,紧闭着眼,眼睫簌簌发颤,林鹤时犹豫了一瞬,停住了扯袖的动作,“只是打雷。” 花漓垂低着脑袋点头,却根本不肯睁眼,若是往常,她早就借机往林鹤时身上吃豆腐了,是真的害怕,以至于僵着不敢动。 林鹤时看向路那头,已经能看到屋子,“前面就到了。” “嗯。”从喉咙颤出的声音又轻又细。 林鹤时目露无奈,“再不走恐怕还要下雨,雷也会更大。” 后面那句话让花漓绷紧的身体抖了抖,颤声嗫嚅,“你走前面。” 花漓说着挪步到他背后,两只手胡乱摸索,揪住他腰侧衣袍。 细指如蛇腰间游走,牵出的麻意让林鹤时浑身绷紧,喉间划过发麻的紧./窒感。 花漓又把头一低,抵在他背后,闷声催促,“快走。” 呵出的热气颤颤巍巍的喷在脊骨,林鹤时发沉的呼吸在夜风的吹动下尤为不稳,凤眸内交杂着晦暗与危险。 “轰——”又是一声响雷砸下。 听着身后花漓快哭出来的呜咽声,林鹤时摁下将人扯开的冲动,迈步往前走去。 身后如同牵了一条尾巴。 花莫一听到雷声,便立即跑出屋子来找花漓,她旁的都不惧,但最怕打雷。 花莫越想越着急,快走着,隐约看到前面有人影,出声询问:“花漓,是你吗?” 花漓低埋着头,恍惚听见熟悉的声音,喃喃道:“莫莫。” 惶惶的从林鹤时身后探出脑袋,确认是花莫,一把松开手,朝她跑去,几乎是扑到了她身上,“莫莫!” 花莫则如护雏般,揽住她发抖的身子,安慰道:“别怕别怕,没事了。” 林鹤时隔着夜色看着两人。 方才还拿他当庇护的少女,此刻拿旁人当救命稻草,抱紧着不撒手,而他后背处还残留着她吐露的气息,一寸寸往里爬,爬得他烦躁。 “我们快回去。”花莫对花漓说完,抬眸向着不远处的林鹤时,略微皱了皱眉,简单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相似的脸庞让林鹤时目光稍蔼,也点头致意。 随着花莫进到屋内,关上门,花漓吓得发白的脸才慢慢恢复血色,只是整个人还是蔫蔫不振。 她似乎从小就害怕打雷,至于什么原因已经不记得了,她猜想,大抵是留下过什么阴影。 花莫让她坐下休息,自己则去烧柴准备热水。 等花漓将整个人埋进水中,温热的水流包裹住身体,才恢复精神,花莫拿着水瓢帮她淋身,热水淌过雪白的背脊,在左侧蝴蝶骨的下方,浅浅烙着一枚嫣色的胎记。 花莫看着那快胎记出神,花漓扭头朝她说,“干脆你也进来,我们一块洗。” 花莫看着花漓的眼睛,呆了一瞬,反应过来一口拒绝,“不要。” 花漓撅了下嘴,也没有坚持,恢复精神后才想起自己刚才揪着林鹤时衣裳回来的事,“你说我怎么就没趁机抱住他呢。” 花漓脸颊枕着手臂,趴在浴桶边缘,满是遗憾的嘀咕。 花莫见她确实恢复了,将帕子塞进她手里,“自己洗。” 雷声一直响到了深夜,压抑许久的雨才如注般倾落。 花莫洗漱完,换了衣裳准备吹灯,听到帘子挑起的声音,下意识拢了拢衣裳,确认妥帖穿着,才松开紧张的神色,回头看去。 花漓正侧坐起,一手挑着床幔,垂着眼尾心有余悸地看着她:“今夜我能不能睡你床上。” 看雨势,雷声恐怕一夜都停不了,花莫犹豫许久点头答应。 花漓一喜,顺势睡到了她那张床上。 花莫吹了灯,有些不自在的躺上去,花漓摸索牵住她的手,轻笑一声说:“睡吧。” 花莫在黑暗中看着她,眼里浮出丝丝哀伤,良久才慢慢也回握住花漓的手,仿佛找到了最重要的人,微笑着闭上眼睛入睡。 交杂的雷雨声,似乎能掩藏去那些不能为人知的隐秘。 林鹤时坐在屋内,清润的眸此刻轻眯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面前摆着的是那篮忘了还给花漓的果子,通体圆润红艳的果子静静放在那里,清甜的果香掺揉着那抹未消的幽香,若明若昧如同引诱。 他清楚这种引诱不过是来源于,他身上那难以摆脱的魔障。 迷散的眸色顿厉,他若连自己都无法掌控,被迷惑,岂不可笑。 林鹤时一寸寸移开目光,再不看一眼。 与此同时。 大郢都城,信国公府。 滂沱的大雨将本该寂静的夜晚扰得烦躁不堪。 身着一袭程子衣的侍卫,快走进长公主所居的碧霞苑,朝立守廊下的管事姑姑道:“属下求见长公主殿下,请姑姑通传。” 侍卫走进屋内,入眼是整块汉白玉雕的屏风,透过雕镂的缝隙,隐约看到靠坐在雕花宝椅上的雍容身影。 侍卫绕过屏风,低腰拱手,“参见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萧婉华斜支着额正闭目假寐,一袭绛朱的华服雍容华贵,面上虽然已有岁月的痕迹,但依然可辨当年风华。 “查得如何?”慵懒的声音响起。 侍卫道:“属下已查明,国公所寻找的,正是当年世子与那个女人所生的孩子。” 萧婉华倏然睁眼,凌厉看向侍卫:“你说什么!” “回殿下,那个女人当初并没有死,是被国公暗中掉包救下,且腹中已有子嗣,属下怀疑,国公如今是想……认回他。” “放肆!” 萧婉华一把扫落手边的香炉、果盘,砸在地上四溅出刺耳的脆烈声! 霎时间,近身伺候的下人跪了一地,骇然惶恐。 萧婉华眼中满是不可抑的愤怒,“你们怎么办得事!那个女人根本没有死,还生了孽种!” “而你们竟然都没有发现!简直是废物!” 萧婉华握紧掌心,养护精致的指甲生生崩断,凌厉的愤怒灌胸,胸膛剧烈起伏,苏姑姑见状立刻替她顺气,“公主冷静万不可动怒。” “你要本宫如何冷静!”萧婉华眼底沁着血丝,“那个贱人生了和世子的孩子!” 苏姑姑眸光紧凝,心头同样大骇,二十年前,公主对国公爷的长子沈藏锋一见倾心,无论如何都要嫁与他,可那时世子早已与一医女暗通情愫,甚至不惜抗旨也要拒婚。 长公主让人暗中除去那个女人,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可万万没想到,国公爷竟然救了下她,那就说明,国公爷知道公主动手的事。 苏姑姑心头一阵寒意袭来。 如今皇上病重,信国公府手握兵权早已不惧皇权,她心惧国公爷会翻出当年的事情,更不敢想象公主现在的怒气。 “所幸世子也死了……不知道他和那个贱人还有一个孩子。”萧婉华怔怔说着突兀笑出声,旋即又冷下声,“国公现在这是什么意思!世子刚过身,本宫的儿子刚过身,他就要把孽种接回来?” 苏姑姑迭声劝,“公主千万别多想,一个私生子,怎么配进国公府。” 她虽这么说,心里却没有底,半年前,世子与大公子一同领兵御敌,却在带兵追杀敌军至溯崮峡的时候遭遇山石崩塌……公主虽还有一子,可二公子心性顽劣。 国公爷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找回那个私生子,代表了什么,已经再明显不过。 “那个孽种休想进国公府!即便玦儿不在了,将来这国公府也该轮到漾儿袭承!”萧婉华恨声说着,看向面前的侍卫,眼神阴冷狠毒,“去,给我杀了那个孽种!” 18、第018章 一夜暴雨,清晨破晓的光芒洒下,潮湿的水汽快速升腾、消散,留下一片被洗刷过后的清新气息。 花漓这一觉睡得香甜,懒懒睁开惺忪的眼帘,嗓子里小声惬意的哼哝着坐起身。 一看旁边已经没有了花莫的身影,乌蒙蒙的眼睛张望向窗外,花莫背对着她,坐在院里发呆。 花漓踩上绣鞋,走过去说:“你怎么起那么早,瞧什么呢?” 花莫声音含着欣喜的笑:“开花了。” 花漓扭头去看她身旁那株海棠,原本只有叶瓣的枝丫上果真生出了一朵朵的花蕾。 “真的开了!”花漓惊喜万分。 这还是两人刚搬来时种下的,但不知为何一直都不开花,大概是昨夜那场雨水滋养了花株。 花漓拢着裙弯腰凑近去看那一朵朵花蕾,喃喃道:“真好。” 花莫也用力点头,其实她也才醒不久,那么久以来,昨夜是她睡得最安稳的一日,然后起来就发现海棠树上长了花蕾,怎么不是好事呢。 和煦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说不出的宁静悠然。 直到花漓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噜响了一声,她指尖点点花蕾转头朝花莫诉苦,“饿了。” 花莫无言看着她,旋即又噗嗤笑出声,“我去煮些粥。” 花漓想起昨日何玉娇说要做炸糖饼的事,一笑说:“不煮了,我们去找玉娇。” 两人收拾妥当出了门,在快到何家时就看屋外围着三四人,里面则不断传出砸骂声,还有女子低低的啜泣。 花漓和花莫对看一眼,加快脚步走过去。 两人也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就听何父还在怒火滔天地骂着,隐约有什么“赔钱”“造反”的字眼。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花漓蹙眉向旁边的几人询问。 “还不是要给玉娇说亲。”接话的妇人还想说什么,被身旁的人扯了下手臂。 那人尴尬说:“我们也不清楚。” 花漓看她分明是打马虎眼,怕沾事。 不过结合何石柱骂得那些字眼,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多半是想逼着女儿嫁人。 她气愤捏紧手心。 花莫则朝着看窃窃私语的几人冷声道:“既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别围着了,免得何石柱觉得你们是看热闹。” 几人被花莫这么一呛,悻悻的互相推搡离开。 花莫一看的花漓神色,就知道她在为何玉娇而不忿,可眼下的情况,她们就是进去也只能帮一时的忙,等离开,何石柱反而会加倍将怒气撒到何玉娇身上。 “我们也走吧。”花莫道。 花漓皱紧着眉心,良久才点头。 这时屋内却传来一声极为响亮的掴掌,花漓定住脚步,花莫的神色也变得十分不好看。 花漓深一吸气,按着心里的怒气。 “不气不气。”她小声念了几遍,让自己调整好情绪,嘴角弯出笑容,转身捏着门环轻叩。 这次花莫没有阻止她。 随着扣门声响起,里面嘈杂的动静小了下来,何石柱一声吼:“谁啊!” “玉娇,你在吗?”花漓微提着声音说:“是我,花漓。” 里面窸窸窣窣的传来何石柱呵斥女儿的声音,接着就听何玉娇声音哽咽的说:“我这会儿有事不方便,不能给你做糖饼了,实在不好意思,你先回去吧。” 何石柱听她说还要给人做糖饼,又是没好气的骂了声,“只出不进的玩意。” 何玉娇瑟缩着抹泪不做声。 不想花漓隔着门又道:“不是糖饼的事,你早前不是托我,去镇上的时候销些东西,得了的钱我给你拿来了。” 何石柱听到钱立刻朝何玉娇看去,“什么钱?” 何玉娇也是一脸茫然,摇头讷讷道:“我不知道。” “怎么没声了?开门啊。”花漓又扣了扣门。 何石柱见状笃定女儿有事瞒着自己,“还敢不说是吧?” “爹,我真不知道。” 何石柱打断她,“去开门。” 何玉娇抚了抚脸上的掌印,不得已咬着唇去开门,门缝逐渐拉开,她难堪的低下头,目光注意到花莫竟然也在,何玉娇只觉得脸上似火烧,把头埋的更低。 花漓见她终于开门,松了口气,拉住她的手就要走。 “等等。”何石柱赶紧叫住他们,走过来问:“你要带玉娇去哪?” 说着准备把何玉娇拉回去,何玉娇吓得缩了缩。 花莫也不知道花漓是什么打算,只迈了一步,挡在了何石柱面前,冰冷凌厉的眸色,直接让何石柱气势弱了几分。 他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问:“你们方才说玉娇让你们销东西。” “是啊。”花漓娇盈的脸庞自花莫身后探出,“玉娇的绣得手绢卖了好价钱。” 何石柱一脸狐疑,不太相信的问:“几条手绢能卖什么价格。” 花漓神秘的拿手笔了个数,何石柱眼睛睁大:“真的?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玉娇的绣活可是一绝。”花漓睁圆着眼睛说得极为有信服力。 莫说何石柱,就连花莫和何玉娇都被她唬得一愣一愣。 “是吧,玉娇。”花漓转头看着一脸怔怔的何玉娇,朝她使眼色。 何玉娇回过神,不自在的点点头,花漓继续说:“不仅如此,绣庄的掌柜还极为欣赏玉娇,这次亲自来了要与她谈谈之后的价格。”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小粒碎银塞给何石柱,“这是上次销的,只要谈好了,必然比现在还好。” 何石柱拿着碎银子,算是彻底信了,心里盘算着好处,脸上不禁一片喜色。 花漓看时机差不多,趁机道:“那我便带玉娇先过去了。” 一直走到瞧不见何家,花漓才慢下步子,回身张望了一下,满是疲累的松出一口气,“没事了。” 何玉娇再怎么后知后觉,也知道花漓是在帮自己,低声感激道:“谢谢你,阿漓。” 花漓摇头,看着她脸上掌印蹙眉问:“到底怎么回事?” 何玉娇难以启齿的咬住唇,视线朝着花莫的方向看了看,支支吾吾道:“是我爹想让我嫁给王治。” “王赖子?”花漓不可置信的问。 看到何玉娇点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个王赖子就是个流氓,听说之前娶过一个老婆,王赖子一有不顺心,对她不是拳打就是脚踢,后来就不见了人,说是跑了,可谁也不知道真假。 “你爹怎么会让你嫁给他。” 何玉娇难堪的揪紧双手,“……他赌赢了不少钱,来找我爹提亲。” 三人皆沉默了下来,何石柱这是为了几个钱,不惜要把女儿卖进火坑。 何玉娇心下哀戚,啜泣着抹泪,花漓看着她问:“那你想嫁吗?” 何玉娇苦笑摇头,当然不想,可她还有什么办法。 “你爹不就是贪几个钱吗,现在你比嫁出去值钱。”花漓想到方才何石柱拿着银子盘算的精明样,“他才不舍得嫁你。” 何玉娇闻言眼睛微亮。 “你别忘了,那是你编的。”花莫出声提醒花漓,“这回糊弄过去了,下次怎么办?” “就这么办啊。”花漓不慌不急道:“方法不是都想好了,绣帕子,卖出去,赚钱。” 花莫见她把事情说的比喝水还简单,瞪着眼睛说:“绣娘到处都是,若非真的绣工精湛,如何能把区区一条帕子卖出高价。” 花莫的话如同一盆冷水,让好不容易有点希望的何玉娇又落寞下来,“今日已经很谢谢你们,你们不要为我担心了。” 花漓见状不由暗暗瞪花莫,埋怨她尽泼冷水。 花莫却与她想法不同,这事本就不该她们管,她们已经尽了所能。 花漓也知道道理,可谁教何玉娇往日对她也好,她哄人似的对着花莫道:“你别急嘛,让我想想。” 花漓寻了块石头坐下,托腮转着眼睛想法子,指尖轻轻点了脸腮,其实她已经有了主意,只不过才想了个笼统。 在心里计较过一番,花漓看向何玉娇:“我能帮你找到卖家,只要你把绣工练好。” 何玉娇咬唇不自信的摇头,“我怕不行,好的绣娘一身功夫都是多少年练出来的。” “想要绣成惟妙惟肖巧夺天工的绣品自然难,我要你仿,而且不用仿画,只要仿字,你不用绣得好,只要将一个人的字体仿的一致无二。” 花漓声音虽轻,语调却带着笃定的力量,她想到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借一把陆知誉的东风,这种虚张声势的事他在行,至于绣的内容,无他,就是白石先生的字。 花莫听完将花漓的想法猜到了个大概,确实可以一试,她转头对何玉娇说:“你说你不想嫁,却又不敢做出尝试反抗,我们能帮你想办法,但前提是你能不能有决心做好。” 何玉娇低垂的眼睫一颤,花莫语重心长的话让她自愧的抬不起头,她性格软弱,不会反抗,可花漓与花莫都愿意为她想方设法,难道她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吗。 何玉娇捏紧双手,抬头用力点头承诺,“我一定能做到!” “那就好啦。”花漓最为高兴,双手轻轻一击掌,笑得明眸善睐。 三人商议了何玉娇回去后要用的说辞,又讨论了一番后,才准备各自回去。 “那我先回去了。”何玉娇道。 “嗯。”花漓点头,挥手和她道别。 才把手放下,就对上花莫明显不高兴的脸,花漓眼睛转了转佯装看向别处,“我们也走吧。” 花莫才不那么好打发,“你要怎么跟陆知誉去商议?” 花漓抿唇笑得讨巧:“陆知誉就是个商人,这事对他只有利没有弊。” “事有万一。”方才花莫就有这个顾虑,为了不让何玉娇失去信心才没有直说。 “这不还没谈,就想着不成,岂不泄自己威风。” 花莫听她分明是歪理,还要再说,花漓一看她张嘴要念叨,就已经想捂住耳朵了。 琢磨着寻个什么事情,好将这茬揭过,眼睛转了一圈,恰看到不远处宋泊低头走得飞快。 “他怎么会在这里?”花漓目露奇怪。 花莫叉腰睨她,“你少来这套糊弄。” “那是林鹤时书院的同窗。” 听花漓这么说,花莫才将信将疑的转头看去。 “别是有什么急事。”花漓略带担忧的说,乌眸暗暗转动,趁着花莫不注意,提上裙裙小跑着溜走,“我去看看。” “你!”花莫一时不防,眼睁睁就让她跑了,气得直恼。 花漓一溜烟追上宋泊,宋泊一门心思赶路,待人至跟前才发觉,愣了下道:“花漓。” 花漓盈笑说:“老远就瞧见你了。” 宋泊神不在焉的点点头,花漓迟疑道:“怎么见你急急忙忙。” 她望了眼宋泊要去的方向,那是林鹤时家,正要问,就听宋泊说:“林鹤时出事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19、第019章 花漓一惊,昨夜他们还见过,怎么会出事? 宋泊凝重的脸色让花漓直感到不妙,凝声问:“他怎么了?” 宋泊也没有瞒着,“他被书院除名了。” “怎么会这样?”花漓愈加惊诧,细眉紧蹙起,想到那个夫子的事,凝声追问:“不是把画送出了吗?” 宋泊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摇头说:“我也是清早才知道这事,这才赶过来。” 花漓想到昨夜林鹤时忽然主动找她,莫非真的是她帮了倒忙,结果她还在沾沾自喜。 “我先过去看看再说吧。”宋泊说。 花漓回神点头,跟上他,“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去到时,篱笆院墙里只有林瑶在,手里端了碗粥自厨房出来,正要往屋里走。 花漓闻到屋里还有很浓的药味,林鹤时该不会都病倒了吧。 她赶紧走上去朝林瑶招手:“小瑶。” 林瑶定睛看来,瞧见花漓立时欢喜一笑,赶紧放下碗跑上前,“花漓姐姐,宋哥哥。” 开了门,花漓和宋泊进到院内,看了一圈不见林鹤时,宋泊低头问:“小瑶,你兄长呢。” 林瑶正比划着,屋内传来林莲萍夹杂着咳嗽的苍老声音,“谁来了啊。” 花漓立刻道:“阿婆是我,我来看看小瑶。” 她看了宋泊一眼,两人一起走进屋内,见林莲萍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花漓赶紧走上前扶住她,“阿婆怎么病了?” 林莲萍笑着摆手,“不妨事,就是昨夜忽然雨急,有些着凉伤风。” 花漓仔细看过她的脸色,见她精神尚好,才点点说:“快躺着休息。” 她弯腰扶着林莲萍躺好,又拿了个枕子衬到她背后。 “麻烦你了。”林莲萍笑说完,转头看向宋泊,“这位是?” 上次宋泊来,林莲萍不在家中,所以不认得他。 宋泊十分有礼的低了低身,“晚辈与期安兄是同窗,阿婆叫我宋泊便是。” 林莲萍微笑点点头,又问:“你来找期安,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花漓悄悄给宋泊使去眼色,让他别说。 宋泊心中不解,但还是照做说:“我来是想找期安兄请教文章,不知道他人在何处?” 站在一旁的林瑶来来回回看着几人说话,看到宋泊问,立刻摆手回答。 宋泊看不懂她的意思,神色的尴尬望向花漓。 花漓说:“小瑶说他去采药了。” 林瑶用力点头。 林莲萍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道:“应该也快回来了,你若着急,我让小瑶去找。” “不着急。”宋泊摆手道:“我等他回来。” 花漓担心吵着林莲萍休息,轻声对宋泊说:“阿婆病着要好好休养,我们去外面。” 小瑶留在屋内给林莲萍喂粥,花漓则带上门和宋泊去了院里。 宋泊跟在花漓身后小声问:“你方才给我使眼色什么意思?” 花漓看了眼合上的门房,才说:“万一阿婆还不知道这事,她本就病着,你突然一说,她岂不担心。” 宋泊恍然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 “那你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漓见宋泊目光灼灼的等她解惑,又好气又好笑,“我这还是听你说的,我上哪知道去。” 宋泊脸色一哂,“我不是看你心思灵敏。” 这话算是夸到花漓心上,莫莫总说她不考虑后果,还是这个宋泊有眼力见。 她想了想道:“那你仔细说说,都发生什么了。” 宋泊略微靠近了半步,与她讲昨日的事。 林瑶从屋内推门出来,抬起眼睛,意外看到哥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正站在篱笆墙边。 太阳已经升到正中,篱笆墙的倒影被拉长,投在林鹤时身上,影影绰绰,深幽的目光自零碎的光影中投出,让人看不清楚,他究竟在看哪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林瑶垫着脚朝他招手。 手臂晃动的掠影冲散了林鹤时眼中的一池沉寂。 他缓垂了下睫,而后又一次看向站在院中的那抹娇影,微笑启唇:“小瑶。” 清冽温醇的嗓音落在花漓耳里,就如同蝴蝶飞在小猫眼前——明晃晃的勾引,一瞬间就能抓住所有注意力。 花漓扭头望去的当下,眼睛就亮了起来。 林鹤时推开院门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装了草药的竹筐,不解看向两人,“你们怎么来了?” ?宋泊一个跨步走到林鹤时面前,“你说呢。” 他说着也不忘回头看看,凑近压低声音道:“万夫子说你以后不会再去书院,怎么回事?” 宋泊靠近,林鹤时竟闻到他身上也浅浅沾了一抹幽香,他抬起眼皮看着宋泊,方才他们站得很近。 林鹤时目光几不可见的一沉,自己对她的气息竟然已经如此敏感,甚至到了落在别人身上也能轻易发现的程度。 隐隐的烦躁浮动,忍敛的凤眸稍抬起,凝向站在稍远处,置身事外的始作俑者。 后者非但毫无所觉,甚至肆无忌惮的将目光缠上来,何其过分。 大抵是习惯了,林鹤时竟然没有动怒,相反,心里那股自看到两人时,就莫名生出的不虞也在无声无息中退了去。 宋泊见不他回话,情急啧了声,“你倒是说啊,急死我了。” 林鹤时说:“等我先将阿婆的药抓好。” 宋泊只能继续抓耳挠腮的等,花漓原也有些担心,可看他神色间不见愁闷,心想应该不是什么太严重的情况。 林鹤时抓了几味药,让林瑶拿去炉子上煎,才对宋泊道:“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我日日在书院,家中只有阿婆和小瑶,实在不放心,所以想多照顾一些。” 宋泊满腹的担心,听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瞪直眼睛:“就这样?” 林鹤时颔首:“再有两月我就要动身,这段时间就在家中多陪陪他们。” 宋泊追问:“可你温习怎么办。” 林鹤时只淡淡说:“在家中也是一样,还清净些。” 宋泊总觉得没那么简单,还想再问,林鹤时已经拿着竹筐里的草药,自顾走到一旁去晒。 宋泊现在一见他这风淡云轻,万事不着急的样子,就气得不轻。 花漓看他吹胡子瞪眼,实在是滑稽又可怜,于是好心安慰:“林大夫这么想也是情有可原。” 宋泊气急败坏,“可,可他这,那么突然。” “这不是阿婆病了,他自然更不放心,小瑶又是个小丫头。”花漓思忖着说。 宋泊听她这么讲也渐渐气消,“你说得也有理。” 花漓抿唇轻柔一笑,心道:自然。 扬起的笑弧落在林鹤时视线里,反将他的目光衬得愈发的淡了,修长的抓着草药往外抛。 宋泊这边想明白了,朝着林鹤时道:“我也是一时情急,既然没事就好。” 林鹤时掀起眼皮,转头笑看向他,“我应该告诉你一声才是。” 他顿了顿,问:“你过来可有提前跟夫子告假。” “哎呀。”宋泊一拍脑门,他匆忙赶来,哪里有时间告假,“我得赶紧走了。” 林鹤时微笑颔首。 宋泊迈了一步又回身问花漓:“你呢?不如我送你回去。” 花漓自是没有要走的打算,可被宋泊这么一问,一时有点懵,动了动唇,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 宋泊好心的一招手:“走吧。” 真是瞎好心,花漓暗自腹诽,扯了个感谢的笑,恋恋不舍的扭头,打算和林鹤时告别。 不料才看过去,一双眼睛就定着挪不动了。 林鹤时低头一截截挽起袖子,伸手从筐里抓药,五指修长分明,手背上浮起的经络一直蜿蜒到小臂,不过分清瘦,握力的时候,又线条分明。 勾住小猫吸引力的蝴蝶又出现了。 花漓缓缓眨动眼睫,扭头不见一点心虚的朝宋泊道:“我还答应了要等小瑶,你先走吧。” 宋泊不疑有他,“那我先走了。” 宋泊匆忙离开,院里一时就剩下花漓和林鹤时。 这下花漓可以明目张胆的看了,乌璀烁闪的美目里除了玩心还有好奇。 林鹤时自顾自晒药,头也不抬道:“小瑶在屋里。” 花漓轻唔了声,走过去说:“我是骗宋泊的,我没有跟小瑶约好。” 那抹幽香与她轻柔细缠的声音一样,越来越近,一点点试探着攀住,林鹤时呼吸略微变慢。 花漓靠近他身边,抬起眼睫,乌眸里满是担忧,“我半路遇上他,听说你被书院除名,担心的不得了。” 她说担心的时候,菱唇一张一合,唇瓣间呵出的气息软软绵绵,若有若无的扫过林鹤时鼻端,他抿唇,言简意赅道:“方才你也听到了。” 说罢拿着草药转向另一侧,花漓脚下轻旋,再次将他拦住,盈润剔透的狐狸眼胶着他,大胆又放肆。 林鹤时不得已只能与她对视。 花漓悄然一笑,便喜欢看他无可奈何的样子,“是呀,这才放心了。” 林鹤时点了下头,“我还要晒药。” “那我帮你。”花漓说着伸手也帮忙晒药。 “不必。”林鹤时口中这么说,却没有把筐移开,只缓声道:“我自己来。” 花漓忙把抓在手里的药往后藏,拿话堵他:“我们不是朋友吗?” “况且你昨日还送我回家,我帮你这点小忙也是应该。” 她说得一本正经,眼睛每一次下眨的时候都是那么纯澈。 “再耽搁太阳都该小了。”花漓催促着,有模有样的将草药一点点铺开在架子上。 林鹤时不再开口,低头晒药,可花漓就像条缠人的尾巴,他挪一步,她就跟一步,手总是不经意擦过他的衣袖,有时是指尖,有时是手背。 林鹤时抓着草药的手几番握紧,骨硌收紧时,也牵动着小臂上的线条,仿佛隐忍着什么。 花漓眼睛一眨一眨,瞧得好玩儿,更好奇要是她现在将手放上去他会如何? 懵懵懂懂的好奇从眼里透出,也不知道摸上去是什么样的。 林鹤时压着舌根,一低眼,身旁少女的情态就一览无余,柔密的羽睫低覆,勾着眼尾的流弧愈发娇冶,泄露着丝丝跃跃欲试的恶劣。 林鹤时捏紧关节,初显不稳的呼吸盘桓在喉间,自厌、厌烦、阴翳还有被撩出的热燥……各种冲突的情绪纷纷冒出端倪。 林鹤时需要用些精力才能摁住,深敛的眸稍眯,攫着花漓那张一无所知,却又不断试探他界限的脸庞。 “你能帮我?” 头顶落下的声音很轻。 花漓压根儿不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看得一清二楚,仰起脸庞,微勾的狐狸眼轻眨,流光飞转,“当然了。” 她探手到林鹤时面前,将草药铺散给他演示,细柔的腰身微弯,前倾的娇躯落成一道曼妙的光影,虚压在林鹤时臂上,几缕垂落的发丝如云烟拂过他手臂。 一扫而过的麻意,经络被牵动而跳。 花漓几次手痒,想抬指去摸一摸他臂上隆起的经络,也不知道是硬的还是软的。 但又碍于小瑶随时会出来,只能眼巴巴忍着。 头顶,林鹤时落在她身上的眸光一寸寸发暗,凝着她粉白细嫩的指尖,轻轻瑟缩,如林深处那株被雾气弥漫,鲜艳带毒,却又引人沉迷的藤蔓。 他清楚一切的感官都是身体的失控所引起,是魔障。 既然是魔障,那逃避不过是自欺欺人。 林鹤时不知道还有没有比她更妖惑出格的女子,大抵是没有了。 那是不是只要自己能习惯她的撩拨,做到不再受影响,就能把魔障去除。 “那好。” 林鹤时意味不明地吐出两个字,恶劣也好,捉弄也罢,只要能帮他,那么他也可以顺水推舟,装作不知。 深暗的瞳眸睇着那双不断晃着他眼的柔荑,说:“我去看看药煎的如何。” 花漓上一刻还在暗喜,就听他说要走,可她还没摸一摸呢。 眼看到嘴边的鸭子要飞,花漓想也不想,探手抓住他的小臂,“等等。” 骤然绷紧的线条,筋骨清晰分明的硌在花漓柔嫩的掌心上,忽的,她尾音都颤了颤。魔/蝎/小/说/m/o/x/i/e/x/s/.c/o/m 20、第020章 花漓僵僵看着自己握在林鹤时臂上的手,手心下面,是截然陌生的温烫,看似白皙秀雅的皮肤下筋骨坚硬,她勉强只能握住他一半的手臂,指尖陷在筋络的流线处,显得异常细弱。 跳动的脉络一下下硌着她的掌心,从深处透出的力道,看似细微却直透过薄薄的掌心,牵出一缕奇异的颤麻,指尖忍不住轻缩。 花漓思绪有一瞬迷懵,混杂着药才味道的粗沉呼吸自头顶落过耳畔,她才回过神来。 她是要调戏他来着,先不小心的接触,再眉目流转的看向他……怎么反倒自己还愣住了。 亏得她还总沾沾觉得自己撩人本事学得好,要是让莫莫看见她这样,指不定怎么笑她。 花漓悻悻瞥了眼林鹤时捏紧发白的关节,定了神。 好在他不是那些流连欢场的老手,否则真得太丢脸了。 为了给自己找回底气,花漓照着原本的打算,一边缓缓抬起眼帘,唇瓣抿动着轻声问:“就把这些草药铺开就行了吗?” 视线彻底抬起,林鹤时也在看着她,低覆的浓睫将眼眸压的更加内敛深邃,也不知道是不是靠太近的缘故,明明周围有风,却吹不进两人之间。 花漓感觉他身上的药香与她的气息混搅在一起,甚至越来越浓烈。 花漓眸光轻晃,莫名觉得晕头转向,想到他这样分明是被撩拨的不知所措,又咬唇暗喜,“还有没有别的?” 林鹤时把她的狡黠,娇媚,暗诱看得一清二楚。 他现在目光里能看到的全是她,一呼吸,那股甜香就猖獗的往他肺腑里钻。 柔腻的细指嵌在他的臂上,指尖描摹他脉络的小动作,每一寸都是那么清晰,丝丝缕缕的穿透他的皮肤,前所未有的酥麻不断深入。 林鹤时压紧着齿根抵御,他的本能却在渴望,让这股酥麻攀的再深一点。 喉结用力滑动,明明紧蹙着眉,眼尾却不受控制的泛红,从清隽皮囊下透出的惑人之意,让花漓没出息的咽了咽嗓子。 干巴巴又麻麻的,黏在他身上的眼睛更是馋的发光,手指悄悄攀爬,那一道道经络在她指下发烫,她只觉得奇妙。 “你怎么不说话?”花漓故意问。 无辜又可恨,极致的戾气在林鹤时脑中跳动,偏偏那股燎烫自手臂蔓延,热,软,缠绵,异样的舒适侵蚀着他神志。 围绕的灼热呼吸,让花漓感觉耳畔烫烫的,也觉得有点喘不过气,稍稍启开唇缝呼吸。 柔软的舌在洇红唇瓣间若隐若现,一定比手臂上的柔荑更软。 林鹤时眸光猝然一沉,“手,放开。” 嗓音干哑忍敛。 够了,够了。 花漓恍然意识到自己的抓在哪里,连忙松开,背到身后,捏了捏自己有些发烫的指尖,歉疚解释:“我不是故意。” 林鹤时吞咽着发麻生痒的喉根,只是这样的触碰,他竟都,复杂的情绪浮上眼底。 略点了下头,拂落袖子的同时快步离开。 花漓扭身回望,已经走远的背影疏冷,只有快速落下的袖摆彰显着狼狈。 花漓掩唇轻笑出声,一双轻扬的狐狸眼,从眉角到眼梢都漾着璀然的流光。 花漓心情大好,悠然抓着草药往架子上放,脸畔梨涡浅浅。 林瑶坐在在厨房煎药,看到哥哥进来乖巧看向他。 林鹤时走过去对她说:“我来吧。” 林瑶还想帮忙,见他又开口,“花漓姐姐还在等你,说要给你和小虎他们讲故事。” 听到讲故事林瑶眼睛亮了起来,林鹤时笑说:“去吧。” 林瑶欢天喜地的起身跑出去,林鹤时收回目光,拿起手边的扇子查看火势。 手腕轻拂,原本收敛在碳下的火星蹭一下窜起,火光燎拂在林鹤时眼前,照出眸深处那一片颤动不稳的涣散。 他目光定了许久,才缓缓低下,看向自己的手臂,袖子遮住的那处,未消的软腻还在缠绵缭绕。 林瑶跟只小雀儿似的三两步跑到花漓跟前,“姐姐我来了。” 花漓连忙收起嘴角飘飘然的笑,轻咳了下嗓子:“小瑶。” 见林瑶眼睛亮亮的直瞧着自己,花漓迟疑道:“怎么了?” 林瑶兴冲冲,“哥哥说姐姐要跟我讲故事。” 花漓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林鹤时这是故意指使小瑶来找她,好让她没法再去招惹他。 她转看向厨房,林鹤时侧身专注在煎药,神色间一切如常。 别以为装的没事就有用了,方才也不知是谁,光被她握了下手臂就落荒而逃。 花漓在心里哼了声,回头看向一脸期盼的林瑶,抿笑问:“那小瑶想听什么?” 林瑶疑惑偏头,“不找小虎他们了么?” “小虎?” 林瑶把头直点。 花漓气死了! 不用想,这一定也是林鹤时说得! 她暗暗瞪向那道颀长清隽,置身事外的身影,恨恨咬牙。 奈何林瑶还在看着她,她只能自己个儿在心里顺气,让嘴角的笑不垮下去。 眼里却是说不出的闷闷和不甘。 那么急着支开她,还不是怕自己禁不住她的千般风情,把持不住。 花漓在心里想了一通,才算消了气,对林瑶道:“我们走。” 只是转身时仍泄愤似的把步子踩得又重又快。 林鹤时略微偏头,目光追着那么掠动的裙裾,翻飞而出的掠影在他眼里横冲直撞。 从林家出来,林瑶和花漓以前一后走在村里,林瑶挨个招拢伙伴,花漓则没精打采的跟在后面。 偶尔闷闷地撅嘴,偶尔又转着一双狐狸眼思绪翻飞,林鹤时方才分明是乱了方寸。 她抬起手掌,空无一物的掌心莫名发烫,那股被脉搏激撞的感觉又升了起来。 花漓快速曲了曲发麻的指尖,心脏轻跳着细细回味,只觉新鲜又有趣。 高兴没一会儿,花漓又拧起细眉,依照林鹤时那刻板迂腐的样子,之后肯定更要避着她了。 “姐姐,我们来啦。” 叽叽喳喳的童音传入耳中,花漓抬眸,只见林瑶身后跟了好几个孩童,就跟带了一长串尾巴似的。 登时没工夫想别的,摸摸这个的脑袋,捏捏这个的脸,好不容易才算都打过了招呼。 * 晌午的日头毒辣,地里都少有人迹,溪边的柳树旁却围着一堆的孩童。 王淑云牵着儿子远远经过,看架势还以为是这帮孩子在听村里的老秀才讲课,于是兴冲冲对儿子道:“云升,我们也过去。” 等过了年儿子就满八岁了,若换做镇上家境好的人家,早都给孩子开蒙了,王淑云想着将来要送儿子去学堂,要是能让儿子随着老秀才先学上些时日,也能有些基础。 王淑云如此一想,脚下走得更快,没想走近一瞧,竟是花漓。 一群孩子着她而坐,全神贯注听故事,聚精会神的目光里,更是写满崇拜。 王淑云立刻换上一脸的不屑,再听她天上地下讲得玄乎,扯了儿子就走,“她会讲什么好的,装模作样。” 云升应和着自己娘亲的话点头,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望向树下,也想过去听故事。 花漓自然也发现了王淑云,本想打招呼来着,但是看到她带着孩子,想了想,作罢。 云升转着脑袋一步三回头,眼里流露渴望的样子让花漓心上发软,对他弯出一个最善意的笑。 等云升再次回望过去的时候,正对上花漓笑弯着,好似月牙的眼睛,漂亮的让云升看得发呆。 想起娘常说她是狐狸精,虽然他不懂是什么意思,但狐狸精是妖精,就不是好人,他赶紧凶凶的瞪了一眼过去。 花漓也歪头朝他眨眨眼。 云升见她非但一点不害怕,反而对自己笑得更加温柔漂亮,不自在皱紧眉头。 他心里搞不明白,赶紧随着娘走开。 花漓丝毫不介意的收回目光。 小虎在边上催:“姐姐,后面怎么样了?” “后面啊。”花漓清了清嗓子,接着讲故事。 肚子不合时宜的发出咕噜响,花漓才想起自己到这会儿还没吃东西,饥饿感顿时升起。 她扶鬓虚弱的朝面前的一群小孩说:“姐姐饿得头晕眼花,讲不动了。” 花漓想借机开溜,只见他们一个个从怀里翻出零嘴,糕饼,一股脑塞进她怀里。 “姐姐快吃吧。” “要是不够,我家里还有地瓜,我们拿来烤着吃吧。” 几个小孩压根不听花漓说,起身就往家里跑。 走是不成了,没办法,花漓只能咬着糕饼继续讲,心里更是不知把林鹤时骂了几回。 眼看天色渐暗,她赶小羊似的挥了挥手:“好了好了,都回去吧,不早了。” 几个孩子依依不舍,“姐姐改日还能给我们讲吗?” 花漓想拒绝又狠不下心,佯装想了想道:“带上零嘴就行。”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花漓也笑着催他们回去,又牵起林瑶的手说:“我送你回去。” 林鹤时不是要躲吗,她看他怎么躲。 花漓忿忿想着,在快到林家时又停住,望着那间篱笆小院若有所思。 不成,她要他不仅躲不了,还要自己来找她。 花漓心里思量了一番,弯腰对林瑶道:“花莫哥哥还在家中等姐姐,姐姐就不进去了。” 林瑶懂事的点头,跟她挥手道别。 花漓笑笑转过身,又似想起什么,回头对林瑶道:“对了,我有个东西落在你哥哥那。” 花漓眼眸轻转,隐隐含笑:“他之前说要帮我送到家,大抵是忘了,你帮我问问。” 林瑶重重点头,一回到家就跑去找了林鹤时。 林鹤时在厨房做饭,看林瑶比划说完事情,只点头道:“知道了。” 林瑶还想问是什么东西,林鹤时淡声催促说:“去叫阿婆起身吃饭。” 林瑶赶忙又跑去了东屋,等吃过饭,也将事情忘了。 林莲萍看着在桌边收拾的林鹤时和林瑶,自责道:“我这忽然病了,倒要你们照顾。” “阿婆这是什么话。”林鹤时温声道:“我们是亲人,是一家人。” 林瑶在旁睁大着眼睛连连点头,又跑到林莲萍身旁说:“阿婆照顾我们,我们也照顾阿婆。” 林莲萍心下宽慰,不住颔首:“小瑶最懂事。” 林鹤时看着两人微笑,让林瑶陪着林莲萍,自己则继续收拾。 等忙完,将院里的药材放好,天也已经黑透。 林鹤时推门回到自己房中,一跨进屋子,果子熟透几乎爆开的香气几乎弥漫了整个屋子。 点燃烛火,氤氲昏黄的光瞬间窜起。 那篮果子还摆在那里,放了一天一夜,并没有不新鲜,反而经过一夜变成更加成熟,浓郁而诱人。 在诱着他过去。 林鹤时拾步走过去,拿了一个在手中端看,沉黑的眸里看不出情绪,口中却一再发干。 想咬破她去品尝。 林鹤时目光缩敛,略微呼出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情绪又被魔障所控制。 可既然想要摆脱,第一步就该先去习惯不是么,漆眸深处缓缓晃出迷雾。 既然她要他去找她。 林鹤时抬手将果子放到唇边,唇瓣稍启,轻贴住果子脆弱的表皮。 咬下的瞬间,双唇微微颤抖迟疑,转瞬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明知是罪孽却仍踩进去的阴湿快/.感,以及剥离压抑自控后的狠戾。魔/蝎/小/说/m/o/x/i/e/x/s/.c/o/m 21、第021章 自从院里那株海棠开后,花莫每日都精心照料,光是浇水修剪花叶就要许久,也不觉得乏味。 花漓就没这耐心,见她侍弄完又跟看不腻似的左瞧右瞧,从藤椅上坐起,满是不解的问:“就那么好看?” 花莫赏着花也不回头,悠悠道:“你不如问问自己,林鹤时有什么好看。” 这是呛她呢! 花漓皱皱鼻,若是拿林鹤时比,那确实好看。 她在心里品味了一番,又懒懒趟回藤椅中。 花莫也回过身,上下乜了她一眼,“你就这么等着?确定他会来?” 花漓不紧不慢的将手遮到眼前,望了望天色,懒洋洋道:“他不敢不来。” 毕竟若她找过去,可就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了。 “话可别说太早。” 花莫尾音还未落尽,就听院外传来叩门声。 村子里大多是务农劳作的寻常百姓家,没有太多讲究的规矩,更别说在叩门这点小事上注重礼数。 而外面的人叩门一声轻,两声紧,就连停顿的间隙都注意到了,不是林鹤时还会是谁。 花漓弯着眼朝花莫笑得无比得意,翩然起身去开门。 花莫脸色有些不好看,冷眼盯着门板,就差没直接把眼刀子往来人身上刺了。 林鹤时静静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抬手欲再叩,只听吱呀一声,门从里头被应声打开,门缝里露出半边精致洁白的雪色,彻底拉开,是少女嫣然的脸庞。 花莫目光不善的瞧着两人,不防林鹤时忽然朝自己看过来,略带致意的一眼,却莫名让她感觉到被审视。 “林大夫可算来了。” 耳边传来花漓柔甜的嗓音,林鹤时收回视线,低眸望向面前的少女,一双乌眸眼波闪烁,就连声音都带着往人骨头里钻的娇柔。 “那日还说帮我送来,你倒好,这都两日了。” 花漓细声细气地说着找茬的话,低眼往他两只手上瞧去,却是空空如也,媚意流转的眼睛懵了几许,“东西呢?” 林鹤时眉心轻锁,神色间含着的抱歉,让花漓迷惘的思绪一下变的灵敏,眼睛转了转,犯愁道:“该不会丢了?” 林鹤时抿了下嘴角,“是我的问题,那日忘了将东西给你,回去时雨大,不小心将东西掉落到溪中,没能捡回。” “怎么那么不小心。”花漓口中埋怨,心里却乐开了花。 林鹤时凝着她眼梢出浅浅流出的笑意,低声吐字,“抱歉。” 花漓不依不饶,“那可是莫莫专程给我摘的,我还没来得及尝,就这么被你弄丢了。” 林鹤时道:“我会赔。” “那画你还说会还,结果反把我的果子懂丢了。”花漓扬眉乜着他。 林鹤时抿唇语滞,垂睫用最擅长的方式伪装自己的真实和目的,“那你想怎么样。” 花漓一喜,暗暗掐紧手指,才没让自己笑出来,故作不满道:“既然弄丢了,那你就要亲自摘了给我。” 林鹤时默了须臾,点头:“好。” 花莫在一旁听着两人说话,分明林鹤时一副听之任之,被欺压的姿态,可她心里没来由的觉得古怪,偏过目光,只见林鹤时低眸站在花漓身前,极高的身量罩着她,竟有一种分不清到底谁才是被盯住的猎物的感觉。 她心里思量了一番,开口说:“你若想吃,我再去摘就是了。” 林鹤时眼睫抬起,目光稍睇过去,视线不经意的交汇,花莫心上登时闪过一股被盯紧的压迫感。 凝神细看过去,林鹤时神色淡淡,就仿佛怎么样都可以,反而花漓一个劲儿使着眼色瞪她,用口形要她别坏事。 “你不是还要和何信他们一块去打鱼,哪有功夫。”花漓说着快走出门,反手一把将门关上。 花莫瞪着关紧的门板,顿时气怄,真是瞎操心! …… 何玉娇去到花漓家时,花莫正一个人在生闷气,听到叩门,冷着脸一把拉开门,“谁?” 屋外的何玉娇吓了一跳,赶紧解释:“我找阿漓,那日说得事……” 花莫缓和下神色,侧身道:“进来吧。” 何玉娇拘束走进院子,看了一圈问:“阿漓人呢?” “她出去了。” “那我等等她。”何玉娇说。 花莫哼笑了声,那也得等的到,只怕这会儿花漓不知怎么快活呢。 她对何玉娇道:“你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何玉娇快速看了她一眼,点头说:“多亏了你和阿漓,我昨日回去后,我爹果然不提要将我嫁给王赖子的事了。” 花莫点头替她感到高兴:“这是好事。” “嗯。”何玉娇重重点头,看向花莫的目光含着羞意:“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谢你和阿漓。” 花莫道:“我们不过是出了个主意,能不能成,还得要靠你自己,能做的多好,也要你自己的努力。” 花莫淡然的话语让何玉娇暗暗失落,旋即又郑重看着她承诺:“我已经在开始练习绣活,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花莫想说,她要做的应该是不让自己失望,而非她们。 但是看她目光灼灼,还是点了点头。 何玉娇又问:“那不知,我什么时候给你开始绣阿漓说得那人的字?” 花莫眉头微蹙,这件事还没来得及去跟陆知誉谈,具体如何也还未知,她想了想道:“还要等等。” 何玉娇也不追问,反正他们怎么说,她便怎么做,她相信他们。 “你先坐会儿吧。”花莫看了眼后山的方向,神色微妙:“花漓,只怕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后山山腰间。 郁郁的林子深处,是一大片的野果林,花漓悠然坐在一块大石上,晃着脚尖有滋有味的吃果子,眸光则盈盈望着不远处的林鹤时。 他站在红果累累的树下,身姿如松如竹,清冷韵致,仰头摘果子的时候,则会露出下颌流畅修长的线条,发带垂落在清瘦的后腰处,无端的撩拨人心。 尤其是花漓这种心志不坚定的,根本挪不开眼。 “这个还是不甜。” 少女含糊不清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林鹤时自树下回过头。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随着足尖摆动而晃的裙摆,花漓手里拿着果子一口一口吃的欢快,身边还摆了许多,宛如山野间的精灵。 见林鹤时看向自己,花漓咽下口中的果肉,正色道:“真的不甜。” 说着她又拿起一个,跳下石头,朝林鹤时走过去,“不信你尝尝。” 林鹤时看了眼被捧在白腻掌心里的果子,缓慢压着喉根摇头道:“不用。” 花漓悻悻把手收回,但她才不是知难而退的人,只会越挫越勇,眼睛一转,抬起下巴朝着一旁的枝头示意,“那个红,我要那个。” 林鹤时一言不发走过去,用折来的树杈勾下高枝,利落摘了果子,没有直接回来,而是去溪边洗干净。 花漓撇嘴,这是学乖了,不给她一点可趁之机。 “给。”林鹤时将手里的果子递给花漓。 未干的水滴顺着果子圆润的表面,淌过他极白而修长的指尖,一直流淌到关节处,花漓直勾勾看着,所谓色心有多大,胆子就有多大。 她低头就着他的手,一口咬上去。 林鹤时握着果子的手抖了一下,凝沉的黑眸早在花漓靠过来的那刻,就不断缩紧。 他亲眼看到她将唇翕开缝隙,瓷白的牙轻咬住果子,而下唇就贴在他指上。 温热湿濡,呵气不断缠绕,贝齿咬破果肉时,牵动着唇瓣压紧他的指端,柔软蔓延。 林鹤时瞳孔急遽收缩,一片波澜翻涌,粗乱的呼吸在喉间横冲直撞,他勉励吞咽,升起的全是难以自持的痒麻。 林鹤时咽动喉咙,舒适,干渴,也不过就是这样而已。 他反复呼吸,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然而思绪清明,目光却逐步逐步的涣散,只攫着那滴自指尖淌落的晶莹,不受控制的去想,到底是水珠,还是果子的汁水。 那有没有混着如她唇边一般的湿濡。 花漓咬下一块果肉,抬头弯着笑眼望向林鹤时,唇瓣不知是不是被汁水浸润的缘故,异常红艳。 “果真甜呢。” 林鹤时五指忽然无力,握在手中的果子应声落地。 花漓呀了声,想去捡已经迟了。 “怎么掉了。” 她好不可惜的喃喃说着,目光触到林鹤时还停在半空的手,视线轻晃,心虚解释,“我不是有心。” 目光再次悄看向林鹤时的手,白皙似玉的长指上微微泛着红,想到方才自己大胆贴住他的指,花漓轻抿住有点发烫的唇瓣,“我一时腾不开手。” 林鹤时默了几许,屈起指骨把手放下,声音轻而哑,“不妨事。” 花漓弯眼一笑,“那就好,就是那果子掉了好可惜,不然真该让你也尝尝。” “我不吃。”林鹤时打断她,目光落在她莹润的唇上,低声开口:“够了吗?”魔/蝎/小/说/m/o/x/i/e/x/s/.c/o/m 22-30 第22章 缠紧(三章合一) 清低的声线里夹杂着隐隐的粗粝感, 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又像是隐怒,花漓分不清, 总归听起来很不妙。 “够了够了。”花漓点头如捣蒜, 也知道自己过分了。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难道等林鹤时反应过自己是故意的吗? 她快跑到石头边,背对着林鹤时捡果子,抬起指尖悄触了触唇瓣,有点烫, 她抿紧唇瓣, 回味着心脏快跳的奇妙感觉。 林鹤时站在原地看着她, 幽邃的深眸里浮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遗憾。 两人一路下山, 花漓抱着满满一怀抱的果子, 扭头问林鹤时:“你真的不拿些尝尝, 可甜了。” 那个甜字被她咬得格外撩耳, 林鹤时背在身后的手轻蜷发烫, “不必。” “哦。”花漓这会儿心情大好, 也不想着逗他了。 安安分分到了家门口, 回身对林鹤时说:“今日还要多谢林大夫。” 林鹤时点了下头。 花漓抿笑推门进屋,关上门前还不忘缠缠的看他一眼。 花莫从里屋出来, 看到花漓抱着一堆果子, 红光满脸, 不冷不热道:“还知道回来。” 花漓笑盈盈说:“怎么不知道回来了。” 花莫哼了声, “方才何玉娇来过,她爹那里应该是没问题了。” 花漓想了想点头:“那我明日就去找陆知誉。” 翌日。 花漓轻车熟路的去到凌雅阁, 伙计满面堆笑,将她迎到雅间, “姑娘稍等,我这就去请东家过来。” 花漓轻点下颌,“有劳。” 伙计掩门朝着览夏走去,扣了两下门朝里头道:“东家,那位姑娘来了。” 屋内,陆知誉正与林鹤时对坐品茶,闻言眸光微诧,旋即低声笑道:“近来她倒是愿意登门。” 林鹤时低眸睨着托在指端的茶盏,没有做声。 陆知誉掀袍起身,“我过去一趟。” 林鹤时捏着杯盏的指轻轻摩挲,眸光淡淡,“你自便。” 随着陆知誉拉门离开,屋内亦安静下来,林鹤时凝着杯中轻荡的水面若有所思。 昨日离去前,他听到了花漓和花莫的对话,不真切,但陆知誉三个字可以确认,果不其然,她就过来了。 杯中一层一层的水纹晃进林鹤时眼中,拨开暗藏的莫测。 花漓坐在窗前,往下瞧着来往的景象,随着一声“吱呀”的推门声,陆知誉含笑的声音自后传来。 “姑娘久等了。” 花漓侧过脸庞,眉眼弯笑:“是我叨扰了。” 陆知誉摆手笑笑,走过去在花漓对面坐下,“正好新得一方老茶,你尝尝。” 他拿起茶壶斟茶。 花漓道:“不必麻烦,我来是有事想与掌柜商议。” 陆知誉啧了声叹气打趣,“我就知道,你无事不会过来。” 花漓不由得哂然,自己近来确实隔三差五就往这里跑,而且不是为这就是为那。 陆知誉目光流转过她眉眼,“喝茶是喝茶,谈事是谈事。” 他将泡好的茶往前推去,“尝尝。” 花漓也不好在推,略微撩起面纱下缘,浅尝一口,口中茶香缭绕,她眼睛亮了亮,“好茶。” 陆知誉扬眉而笑,“说罢,这次又是什么买卖。” “是这样。”花漓略微将身体往前倾,仔细与陆知誉说明自己的来意和打算。 陆知誉听后很干脆的表示没问题,他是生意人,而这件事不论是在生意,还是人情上,对他都没有损失。 花漓则又说:“还有一点,这刺绣虽然一时能博人眼球,但极容易让人学了仿造去。” 陆知誉思忖着点头,看她分明没把话说完,于是问:“你有什么想法。” 花漓略微咳了咳,道:“我知道掌柜与白石先生关系匪浅,能否这样,日后凡是从凌雅阁出的真迹,先让我过一眼,然后再将绣成的帕子于赠画那日一起售卖。” 陆知誉眯眸打量身前的少女,眼里不乏欣赏,一个女子从琴谱到刺绣,能将自己的所长发挥到这个地步,委实不能小看,若是男子,定然也是经营好手。 见陆知誉迟迟不说话,花漓心中惴惴,她也知道自己得寸进尺了些,“便当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陆知誉示意她稍安勿躁,“这事我自然是没理由不答应,但是白石先生那边。” 花漓点头,这事还有第三个人同意才行。 “你等我去问问他吧。”陆知誉道。 花漓眨了下眼,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白石先生现在也在?” 陆知誉一愣,点头。 花漓立刻道:“那不如让我亲自去跟他说明。” 陆知誉蹙眉,白石先生就是林鹤时的事,除了他谁也不知道,只怕林鹤时也不会答应相见。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直接回绝:“我需先问过他的意见。” 花漓目光灼灼:“好。” 陆知誉这边应了诺,自然就要去跟林鹤时说明情况,然而坐到对面,又一时不知从何开口好。 林鹤时扬唇笑问,“有事直说就是。” 陆知誉也不再含糊,“确实是有事要问你的意见,那位姑娘有关。” 林鹤时目光不动,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那姑娘想临你的字迹绣到帕子上,放在我这里卖,为求独一无二,要没有流通到市面上的,这事于我自然是百利无一害,只是我们总要与你商议。” “我们?”林鹤时淡声重复着,将手里的杯子搁到桌上,一滴溅出的水珠落在指尖,他低手甩落,面上含笑问:“这是你的事,还是她的事?” 陆知誉面露迟疑,这事于他算是生意,可于林鹤时,那就实实在在是卖面子和交情的事了。 林鹤时淡道:“若是她的事,就让她自己来与我谈。” 陆知誉颇为意外的看向他:“我还怕你不肯见,正好她也想亲自见你。” 林鹤时唇角不经意的浮出抹淡笑,那股一直缭绕在心上的燥郁散去些,目光划过摆在一旁的屏风,“用这做挡便是。” …… 花漓随着陆知誉去到览夏,推开门便是一幅四开的屏风,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投在屏风上。 这身份藏得竟比她还好,花漓下心腹诽。 陆知誉握拳在唇边,虚咳了声,介绍道:“这位就是白石先生。” 花漓朝着那道身影盈盈欠身,“小女子仰慕先生大名多日,今日得幸一见,荣幸之至。” “姑娘不必多礼,早就耳闻姑娘琴艺非凡,倒是白石有幸。” 刻意压低的嗓音轻而缓,听在耳中,却如一位颇有学识的大儒。 花漓脑中已经浮现出一个斯斯文文的中年男子的形象。 她直起身一笑:“不想还能与先生成为莫逆之交。” 隔着屏风,林鹤时只能看出她的轮廓,但也足以看出她不同于在他面前的一面,妖娆的身段立的挺直,嗓音轻柔又不失端庄,不过还是一如既往的狡黠。 这便与他是莫逆了? 林鹤时眼底划笑,“听陆兄说,姑娘有事要与某商议。” “说来冒昧。” 花漓说着见屏风后的人抬手,“坐。” 花漓颔首至谢,拢裙坐在屏风前,说明自己的来意:“我想借先生的墨宝来做绣品,放在陆掌柜这里出售。” 不知是不是错觉,花漓觉得屏风后的人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很淡,却又透着剥开压抑后的肆意。 她疑惑偏头,只看到屏风那边的人,端茶浅饮的轮廓。 花漓没有多想,继续道:“往日陆掌柜赠画的方式虽然可以吸引来不少客人,但因为贵精不贵多的局限,总有不少人败兴,若这时候我们再拿上绣品,那些得不到画的人必然哄抢,凌雅阁的生意也能再上一个台阶,而这绣品也不似字画那样珍贵,流通度高,还怕先生的名声不响么。” 透过两扇屏风的间隙,可以看到少女隐约的侧脸,薄纱将脸庞遮得神秘朦胧,只有一双眼睛璀然如星。 林鹤时凝着她浓密的卷睫,缓声开口:“姑娘说得都有理,可却少说了,这倒底是骂名还是美名。” 花漓柳眉轻皱,只听屏风那头的人徐徐传来声音,“字画与绣品一同拿出来,是能一时让人哄抢不错,但是等反应过来,他们便会认为,凌雅阁是在造势敛财。” 花漓抿唇思绪快速转动,他说得情况,确实有可能发生,“先生只是臆测。” “也是风险。” 花漓略微握紧手心,“可若是另一种可能,先生的大名也会更响亮,难道当初先生与陆掌柜不是以此为目的么?” “还是说,先生没有当初的胆量了?”花漓扬起下颌,“可我以为,先生的诗词不是钱财能衡量,懂得欣赏的人,必也与我所想一致。” “嗯。” 花漓看到屏风后的人轻轻点头,不等高兴,就听他说:“激将,捧高。” 花漓抿唇用力瞪着屏风上的身影,已然有种被戳穿心思的气急败坏,“大不了,限定数量,而且说明是我的主意,与先生无关。” “此法倒是可行。” 说话的是陆知誉。 他一直在旁倾听,本意让他们自己谈,不开口,但林鹤时显然是在刁难,只要他们筹划得当,不会有他说得那种情况。 花漓感激的朝陆知誉看去一眼。 林鹤时抿了下嘴角,“也罢,只是我也要看看姑娘是不是真有这个能力,而不是要我花时间等你慢慢来。” 花漓见他松口,想也不想就道:“先生放心。” “姑娘不必言之太早。” 花漓隐约看到他走到一方书案前,抬手执笔,落墨于纸上。 她专注看着他的动作,心中思量是何意,随着嗒的一声,林鹤时搁了笔,对陆知誉道:“还请陆兄拿去给这位姑娘。” 花漓疑惑接过陆知誉递来的纸张,低头看去,眼里流露出惊喜,竟是一首七律,不过须臾功夫,便成诗一首,格律严整意境绝美,一首书法更是苍劲如鹤骨。 还愁卖不出好价钱,花漓心下大喜。 林鹤时道:“我现在就可以将此给姑娘。” 花漓连连点头,只觉得他声音都悦耳非常。 “但是,只有一日。” 花漓接着点头,又蓦然顿住,一日?别说绣出来,就是先将他的字一分不差的临摹下来都是问题。 “想来以姑娘的本事,不在话下。”林鹤时笑着说:“也让我看看,是不是真本事。” 花漓表示收回方才的话,这声音简直难听又刻薄。 她咬牙切齿的干笑,“好,那就请先生拭目以待。” 花漓收起纸,又与陆知誉道别,便出了凌雅阁。 陆知誉皱眉看向自屏风后走出来的林鹤时,“你即都答应了,又何必为难她。” 林鹤时对他的责问不置一词,只道:“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花漓从凌雅阁出来,换了装束就立刻找了牛车往村里赶,一回到家中,就翻出笔墨开始照着白石的字迹临摹。 奈何纸废了一张又一张,根本都不像。 花莫推门进来时,就看到满地的废纸,还有拿着笔抓耳饶腮,烦躁不已的花漓。 “这是怎么了?”花莫一边捡起纸问道。 “还不是那个刻薄的老头。”花漓恨恨道。 花莫更疑惑了,“哪个刻薄的老头。” 花漓没工夫解释,抓着花莫的手到桌边,又把手里的笔塞到她手里,说:“你的字比我好,试试能不能临下来。” 花莫眉头紧皱,拿着笔又将要临的字仔细看了一遍,问道:“这是白石先生的字?” 花漓满脸严肃的点头。 花莫看着纸上的字说:“这字看似飘逸,笔锋折转处暗藏筋骨,岂是立刻就能临出来的,你总要给我些时日。” “哪有还时日。”花漓沮丧着脸,欲哭不哭地说:“白石那老头就给我一日。” “一日?”花莫微提起声音,脸上也露出难色,“若是有功底善临摹的人,恐怕还能一试。” 有功底……花漓蹙紧眉头思索哪个是有功底的,奈何她写了半日,脑子都昏昏沉沉,根本转不过来。 花莫让她别急,“你也先歇歇。” 她说着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开,换先新鲜的空气进来。 清凉的风吹散花漓一脑袋的沉闷,连带着一股不知自哪儿卷起的药香拂过鼻端,混杂着墨香。 花漓眼睛一亮,有了! 她抓起桌上的纸就往屋外快走出去,花莫急声问:“你去哪?” 花漓走得飞快,只留下散碎的声音,“我知道找谁了。” …… 临近秋日,暮色来的也早,花漓背着夕阳,垫脚站在篱笆院墙外往里头张望。 正屋的门虚掩,烛火缈缈,隐约可以看见屋内的三人,应当是在吃饭。 花漓咬唇,若只有小瑶到是不妨事,可阿婆也在……她心中犹豫着要不要现在进去,一直磨蹭到天快变黑,总算看到有人从屋里出来。 正是林鹤时。 花漓大喜,手扶住篱笆藤,踮足探身轻唤,“林大夫,林大夫。” 做贼似的气音,生怕人发现。 林鹤时侧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准确无误对上花漓的双眸,眼看着那双狐狸眼一寸寸亮起,一分不错的全落在他身上。 林鹤时缓步走过去,“有何事?” “自是急事找你。”花漓实在想不出,除了林鹤时还能找谁来临摹这字。 林鹤时看着她没有说话,那眼神分明是提防。 花漓急道:“是真的十万火急,除了你,我找不到别人了。” 林鹤时目光滑过她眉眼,似在思量她这句话有几分真,须臾才问:“什么事?” 花漓张了张唇,看到屋内林阿婆正收拾了东西要出来,自己天黑过来,再有道理也说不过去,想了想道:“不如去我那里。” 林鹤时拧眉,看她的目光都变了,“在这里说就是了。” 花漓第一次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她就是想调戏林鹤时也不会找现在。 “三言两语说不清,一会儿阿婆问起。” 花漓说着朝他身后看了看,她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林鹤时却好像没明白其中的意思,一双眼睛平平淡淡,又分毫不差的看着她。 “期安,谁来了?” 林莲萍从屋里出来,奇怪望着这边问。 天色已经黑沉,加上林鹤时的身量又高出花漓许多,林莲萍根本看不见被挡在他身前的花漓。 只是花漓不知道,心中不免紧张,思绪飞快转动,想着要用什么借口来搪塞,何玉娇的事说起来太麻烦,也不宜声张。 借着月色,林鹤时把她眼里闪烁的慌急看得一清二楚,这时倒知道要避嫌,衔着他手吃果子的时候怎么没想过。 林鹤时深不见底的眸中浮出浅浅的嘲弄,转眼消失不见。 早就知道她就是只顽劣的狐狸,他也不过顺势为自己解困,有什么可在意。 林鹤时启唇回答林莲萍,“是隔壁王叔家的儿子,王叔寄了家书来,让我帮着念一念。” 花漓立即听懂林鹤时是在帮自己遮掩,轻轻抬眼,月光自林鹤时背后洒落,恰掠过了藏在他身形下的自己,花漓捏住裙摆,把自己缩的更小。 林莲萍道:“那让他进来坐啊。” “一会儿就好。”林鹤时垂睫看着藏在身前倩影,淡淡说:“阿婆先去休息罢,东西我来收拾。” 林莲萍不疑有他,“那我先进去了。” “嗯。” 花漓低着脑袋,耳朵却高高竖着,听到林莲萍回屋的脚步声,目光一松,仰头望向林鹤时。 “你也听见了,我还有许多事。” 花漓不说话瞧着他,浓长的眼睫一扇一扇。 林鹤时抿唇无可奈何道:“你若执意要现在说,就先去我屋里等。” 花漓眼睛一转,“也好。” 于是趁着无人注意,她自院门溜进,蹑手蹑脚躲进了林鹤时房中。 “不要出来,也不要出声。”林鹤时站在屋外说完,就将门关了上。 花漓眨眼坐在漆黑一片屋内,心里说不出的紧张,更搞不明白,怎么好好一桩正经事转眼就变得如此偷偷摸摸,往日她光明正大占便宜也没见那么紧张。 屋外不时还传来小瑶和阿婆的说话声,好几回花漓憋气都快把自己憋的闷死。 要是回头事情还砸了,她一定要好好从林鹤时身上讨回来。 花漓忿忿想着,敏锐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立时正襟危坐。 林鹤时推开门,屋里光线极暗且静,仿佛一切都如常一样,只有一室撩人暗香,提醒着他花漓还在。 林鹤时扶在门上的手紧了紧,跨步走进去,反手将门关上。 “林大夫?”轻细的声音含着不确定。 “嗯。”林鹤时淡应着,走到桌边拿起火折子点灯,跳起的烛光透出暖色,瞬间照亮屋子。 花漓长舒一口气,拖长的声音埋怨,“你可算来了。” 说罢连忙用手捂住嘴,怯怯问:“没关系吧。” 眨巴着眼睛的模样实在有趣,林鹤时眉眼微柔,“说罢,到底什么事。” 花漓从袖中拿出纸,仔细铺开对林鹤时说:“你看看这个。” 林鹤时走进低眉看向纸张上的字。 “你看能不能临下来。”花漓偏头注视着他的侧脸,咬字极重,“要一模一样。” 见林鹤时没有一口回绝,只是略微皱眉,花漓便知道有戏,补充道:“今夜就要。” “你在跟我开玩笑?”林鹤时偏过头,花漓正凑在他身侧说话,冷不防与他四目相对,鼻端更是差点碰到。 极近的距离,两人都愣了下。 若非还有正事,花漓只怕就要胡作非为,她眨巴了下眼睛,控诉道:“我都帮了你这么多回,你帮我一回怎么了。” 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呵出的呼吸尽数扫在林鹤时脸畔。 “不是帮不帮的事。”他直起身,目光落到别处,一缕跳动的暗色被他以极快的速度掩去。 花漓也知道自己的要求为难,她跨步将目光追过去,“那不说帮,我们不是朋友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说完朋友两个字,她莫名觉得屋内的氛围冷淡了许多。 她顾不上许多,总归今日她算是赖上林鹤时了。 花漓打定了主意,一眼不错的望着他,“除了你,我找不到别人帮忙了。” 林鹤时稍有要避开的意图,花漓就会先一步迈动脚尖,向他贴过去,口中恹恹又可怜,“只有你能帮我。” 林鹤时退无可退,抿紧唇角道:“你总要告诉我,这是用来干什么的。” 未免节外生枝,方才在凌雅阁,花漓并没有把有关何玉娇的那部分原因说出来,若是林鹤时,她倒不担心会走路风声。 花漓想了想,如实道:“何石柱想逼女儿嫁人的事不知你听说了没有,那王赖子是什么人,何玉娇嫁过去就是入火坑,我只能想个办法让何石柱自己不舍得把女儿嫁过去。” “和这字有关。”林鹤时接着说。 花漓点头,“也是那日的那副丹青给了我灵感,就想让何玉娇照着白石先生的字迹绣帕子,然后拿去凌雅阁卖。” 林鹤时侧目看她,“凌雅阁?” 花漓心里一紧,解释说:“我之前就听宋泊说过,凌雅阁的掌柜路子广,时常能得到白石先生的真迹,便想到去找他。” “那掌柜肯答应,倒也是好说话的人。” 林鹤时意味不明的说完,称得上和煦的笑了笑,望向花漓的目光里却含着微妙的窥纠。 花漓也觉得这事被她这么说出来,有点顺利的过分,想着找补一下,林鹤时却先一步错身走开。 她情急抓住他的袖子,“你去哪里?” 林鹤时脚步不停,“不是要临字。” “……哦。”花漓愣愣应声,见他这是答应了的意思,一改沮丧,高兴不已的随着他走到书桌边。 林鹤时铺开宣纸,拢袖研墨。 花漓站在一旁看他,修长的手执握着笔,腕部及其稳当,笔尖触到纸上,略有迟疑。 花漓低声道:“不急,慢慢来就是。” 很快,她发现自己话说早了,只是试了几遍,林鹤时的字竟然就能做到和纸上的有七八分相似。 花漓惊喜万分,她果然是没有找错人。 眼帘抬起望向林鹤时,烛光笼在他的侧脸上,挺拔的眉骨下是深邃的眸子,一心专注无旁骛。 而紧张的心绪一旦褪去,花漓那点禁不起考验的小心思就开始翩翩然。 盈盈的双眸放肆粘在林鹤时身上,明明一身的清冷感,可那双敛长的凤眸偶尔眯起时,若有若无的漫不经心随之流露,好像克制与放纵只有一线之隔。 这对花漓而言无疑是用爪子在心上抓,也怪不得她总想去撕开他的清冷,好好瞧瞧。 共处一室,夜深人静,几个字在脑海里打转。 难得良机! 花漓抿抿舌尖,眼里闪烁着跃跃欲试,“这回幸亏有你。” 林鹤时顺着声音的来处低下眸,仔细看她,乌眸盈润,眼尾流弧轻扬,水光与烛光在眼眸中交汇流转。 陆知誉也好,白石先生也好,看到的不过是她的一面,只有一面。 而她情姿摇曳,勾缠撩人的模样,只有他见过而已。 这个念头,如同一捻引线,点燃他体内那缕自看到花漓那刻就生的渴望。 花漓轻扇着眼睫与林鹤时对视,自信自己已经将最娇媚勾人的一面展露。 又是这般夜朦胧,月也朦胧的情景,难道他还能做柳下惠不成。 看到林鹤时微启开唇,花漓已经想了好些他会说的话,最不济就是故作镇定说无妨,要是能含情脉脉些,就再好不过了 “墨没了。”林鹤时说着移开目光,探手拿起墨棒研墨。 冰冷到不近人情的三个字,直接打碎了花漓心中的浮想。 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住他的袖子,“等等。” 林鹤时垂眸,瞧着那只攥在他袖上的小手,幼白纤细,离他的手臂只有方寸距离。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将手攀上来,会是怎样的感受。 那是会他沉迷的舒适,也如同警钟,提醒他……需要再尝试。 他看着那只手,低声说:“还只是形似,远远不到可以以假乱真的程度。” 书呆子! 花漓气得咬牙,还不能表现出来,“那我来帮你研墨。” 细指搭上林鹤时的手背,如同一尾细细的小蛇不断缠紧,不像勾引,更像是撒气。 感觉到林鹤时的僵硬,花漓气才消了一些,另一只手的食指,贴着他的指腹钻进去,将墨棒勾出。 花漓也不走过去,就将身子俯在他和书桌的缝隙间,微倾的腰抬高了臋线,勾出的圆弧不经意撞在林鹤时腰侧,衣裙上的绣花蹭过他的腰带。 林鹤时压紧舌根,往后退步。 “林大夫。”花漓适时出声,“你看看这墨是浓了还是淡了。” 脸庞微微侧着,水眸轻蹙望着手边的砚台,下颌与脖颈勾出旖旎的线条,口中愁语着,唇瓣一张一合,末了,又微微撅起。 说是妖精也不为过。 “这样就可以。”林鹤时声音很轻,轻到听不出情绪,只有眸里不断翻涌出暗色。 “这怎么能马虎。”花漓看似认真的声音里藏得满是坏心,“快帮我看看。” 林鹤时慢慢抬眸,视线沿着她娇躯所呈的弧度游弋,他不会去碰花漓,那她来,就是最好的方法。 既然各有目的,他也无需客气。 林鹤时缓缓低身。 花漓抿唇偷笑,“怎么样。” 自身后压下的药香缠绕住她,温雅之下暗藏的强劲让花漓有一瞬迷蒙。 “……尚可。”声线自唇间淌出时微微带颤。 那是身体在渴望的激动。 林鹤时眼眸轻眯,还没有习惯呐,看来,得再多一点。 视线触及花漓垂散在背后的青丝,几缕发尾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他腰带处,缠进了缝隙。 灯火将林鹤时的瞳眸照成琥珀色,暴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莫测,他缓慢后退,“我接着写。” 接着逃吧,花漓在心里嘀咕。 发丝牵动出痛意,听她小声抽吸,林鹤时折眉问:“怎么了?” 花漓吃痛回身,两人的目光一同落下,见是自己的头发缠在了林鹤时的腰带上。 立即如同抓到把柄,装着很疼样子,声音颤颤,“好疼啊。” 林鹤时抿唇顿时不敢再动,“我来解开。” “你别又弄疼我了。”花漓埋怨着自己动手。 腰带平整其实很容易就能解下,她顾意磨磨蹭蹭,用手指勾住一短,悄悄揪紧。 腰身被束缚,花漓指上的温度更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穿透力衣衫传到林鹤时身上,远胜以往的敏感和舒适接踵而至。 林鹤时声音粗噶下沉,“好了吗?” 花漓玩的不亦乐乎,“没呢,缠得好紧。” 说完还不忘仰头无辜的看看林鹤时,“扯得我好疼。” 一个个疼字敲在林鹤时耳畔,竟似一种难言的暗诱,引得他身上的热意更甚,愈渐不能控的失常挑出心底的戾气。 探手一把扼住花漓的手腕,明明细弱的不堪一折,怎么会如此尖锐的让他失控。 手腕被握住的那一刻,花漓只觉窃喜,林鹤时终于克制不住了。 可紧接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就烫的她颤了颤,那股不知从何起强劲的气息又绕了上来。 “林,大夫。”花漓声音讷讷。 “我来。”林鹤时低声说着,将手指绕进花漓的发,青丝绕在他指上,那条往心里钻的小蛇在这一刻具象。 柔腻的缠绕,带出透骨的酥痒,让林鹤时呼吸都在发抖,另一只手将花漓的手腕握的更紧。 腕上的束缚让花漓竟有一种难以招架的无措,好奇怪的感觉。 她怯咬住唇,去看箍着她的那只手,林鹤时虽是书生,但男女力量悬殊,大掌轻而易举就将她的手腕包裹,长指的关节绷的极紧,像是在压抑,干净白皙的皮肤下隐隐透着出薄红,充斥着让人心弦发紧的暗昧。 花漓呼吸了一下,沉幽的药香蹿入鼻端,都变得异常缥缈,让她感到莫名的晕眩。 她忽然就忘了该做什么,看着林鹤时一点点挑开她的发丝,竟也长出口气,心脏在胸膛内跳的有些快。 花漓不解的皱紧眉头,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暗暗去看林鹤时,看他眼尾薄红,目光凝锁发怔,得逞的欢喜把心里的怪异压下。 花漓用指尖轻捋着解下的发丝,目光悠悠望向林鹤时的手:“林大夫,你的手好红,可是勒着了?” 林鹤时虚微屈指,静默看着自己泛红的指尖,何其的难堪、可耻,可他胸膛里怎么如此激奋。 “……我也不知道,也许。”流长的凤眸轻抬起,看向花漓的目光里噙着似白玉被红尘玷染,打破禁忌的迷惘。 还有一抹稍纵即逝的危险。 花漓没来由的心口发紧,心脏又一次跳错了频率。 花漓咬唇暗恼,自己这是怎么回事,林鹤时分明乱了心神,她应该循循善诱的勾引才是,怎么竟然临阵怯场。 目光瞥到桌上铺陈的纸笔,恍然想到原因,正事还没做完,可不就没心思胡思乱想。 为了安慰自己,花漓还在心里找补的哼了声,有一就有二,还怕下次没机会不成。 整理好心绪,花漓朝林鹤时歉疚地笑了笑,“都是我不好,想帮忙却帮了倒忙。” 她说着走远,找了张椅子坐下,“你接着写吧,我不吵你。” 林鹤时注视着她没有作声,半晌拿起毛笔,缓缓在纸上写。 花漓端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浑身僵累,见林鹤时写的专注,便悄悄软下身子,枕臂倚伏着桌子看他。 时间一点一滴流淌,笔尖在她眼前抬起又落下,不知不觉牵动着她的眼帘抬抬落落,也越来越沉。 花漓努力撑了撑,最终无果。 林鹤时执笔的手稍顿,抬眸看向花漓,将笔搁到一旁。 已是深夜,屋内安静的只有烛火跳动的噼啪声和两人的呼吸,林鹤时一眼不错的看着她,指尖的麻意竟然一下都没有退去过,不停的蔓延。 他缓缓曲拢指尖,将那股酥痒揉开。 指节愈加用力,让人辩不出他是想将其抹去,还是按的更深一点。 花漓睡得并不久,睡梦中总有一种被一道藏在暗中的危险目光盯住的感觉,她颤着眼皮悠悠转醒。 林鹤时收回目光,意识到自己看了她多久,眉心不由折起,拿起一旁的笔,快速将那首七律写了一遍。 花漓迷蒙撑开眼皮,声音呢哝,“我怎么睡着了。” 看到林鹤时还在写,花漓更是自责,她托他帮忙,结果自己做甩手掌柜睡着了。 花漓看了眼仍透黑的天色,好在应该睡的不久。 起身走过去,正好林鹤时也将笔搁下,花漓偏头看了一眼,立时睁大眼睛,把两张纸拿起来对比。 “一模一样!”她睁圆眼睛,惊喜望向林鹤时。 林鹤时低下目光,她已经又将注意力放回到那两张纸上,仔仔细细的端看,尤其专注。 林鹤时看着她用细嫩的手指,小心翼翼捻着纸张叠起,用掌心抚平,一寸一寸,最后妥帖收进袖里,他的眉也皱起,那两页纸,是不是贴着她的肌肤滑下。 都是他写的。 思绪的几个翻涌,林鹤时神色冷下来,他想这些,未免太可笑了些。 花漓将纸张收好,小心抚了抚,这下白石先生那关算是过了,接下来只要让玉娇加紧对照着练习就没问了。 她想着对林鹤时道:“今夜实在多谢你,我先回去,白日还要去凌雅阁。” 林鹤时道:“我送你。” 花漓愣了下,眼睛轻轻打转,想到他方才迷懵无措说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顿时像炸开了花,当真开窍了? 花漓抿抿唇,自下而上抬眼望向他,“你不放心我?” 林鹤时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太晚了。” 他走过花漓身侧去开门,“往后也别再这样,不好。” 说罢率先走出屋子。 花漓呆看着已经走进院里的林鹤时,修长的背影被夜色浸融的冷漠薄情。 他哪里是担心要送她,分明是把她当瘟神送! 花漓忿忿跺脚,又怕旁边屋子里的阿婆发现,只能轻手轻脚的跟上。 等出了院子,才疾步追上林鹤时,因为跑得急了,不住的小口轻喘,看向林鹤时的目光更是带着浓浓的自责,“我不是有意要夜里过来叨扰,实在是事出情急。” 听她旧事重提,林鹤时沉吟不语,抿紧的唇线显得冷情,低垂的目光却迷惘不知措。 花漓将眉心细细皱起,“总归是我太莽撞了,还将头发缠到你身上,我不是有意。” “我知道。”林鹤时打断她,飞快抬起的眼睫显得狼狈,“只是。” 他顿了顿,“罢了,那幅字应该够帮到你了。” “恐怕还不够,还要麻烦你。”花漓一脸为难,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掉进了林鹤时布下的陷阱里。 林鹤时蹙眉看着她不语,花漓无辜又歉疚的说:“白石先生虽然答应了让玉娇临绣他的字,但有言在先,每次都只能将字给我们一日,所以。” “漓姑娘。”林鹤时声音绷紧。 入秋的风凉,吹到花漓身上,引得她轻轻打颤,也更显得楚楚惹人怜,“我知道这样太麻烦你,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情意。” “只有你能帮我。”她抬起羽睫,似乎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林鹤时抿紧嘴角,许久才终于道:“我知道了。” “你答应了?”花漓欣喜看着他。 林鹤时点了下头,“快走吧。” 花漓待林鹤时从身边走过,才翩然旋身,笑得得意。 林鹤时走在前,薄唇轻划出浅弧。 …… 从村西走到村东,天边也渐渐吐露出鱼肚白。 李顺为了赶一批别家来订的桌椅,天还未亮就早早起来,推开门准备干活。 搬出木料,正想歇歇,一抬眼却看到远处的村道上,有一姑娘正走过去。 李顺只觉得那身影眼熟,身姿纤细,行走间步态窈窕。 仔细看过去,破晓前的天光朦胧落在那姑娘身上,打亮她的眉眼,李顺半眯的眼睛亮起,果真是花漓。 欣喜之余又纳闷,她怎么这个时辰会在外头。 李顺思忖着,四下一看,才发现花漓身前几步外,还有一个男人。 因为只有一个背影,并看不出是谁。 李顺脸上的笑容逐渐僵退,失落又不敢置信,花漓怎么会深夜与男人在外面。 第23章 情债 村道上, 花漓和林鹤时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破晓的晨曦落在眼帘上,花漓稍眯起眼抬头望去, 天边被暖黄的日出薄照着, 夜晚残留的露水被日光蒸腾,处处透着焕然的清新。 “天亮了。”她欢喜道。 林鹤时略一点头,抬眼望向不远处的房屋,停步说:“到了。” 花漓探眸往前瞧了瞧,果然到了。 怎么这路不再长一点。 花漓感慨着, 满是不舍得对林鹤时道:“林大夫也快回去吧, 累了你一夜。” 林鹤时从喉咙里很轻的应着声, 转过身, 又被花漓唤住。 “那之后……” 林鹤时目光落在脚边被晨曦拉长的影子上, 沉吟道:“你提前与我说。” 花漓翘唇一笑, “那就说定了。” 看到林鹤时点头, 花漓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家。 穿过小院, 推门走进屋内, 恰看到花莫在架子前洗脸, 打湿的帕子淌着水花,淅淅沥沥。 花莫拿拧干帕子擦脸, 淡声道:“回来了。” 花漓不大满意的哼了声, “我出去了一夜, 你也不担心。” 花莫乜了她一眼, “你不是找林鹤时去了,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花漓睁大眼睛, 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未免也太伤人了。 白眼狼啊, 简直白眼狼。 她撅着嘴,继续哼哼唧唧,“我忙了一夜,你倒好睡。” 花莫不接她的茬,只问:“你这一夜没白忙才好。” “哼,自是成了。”花漓把袖子里的纸拿出来,铺开让她看,自己一个转身,坐到床边。 见被褥都整齐叠放着,花漓奇怪伸手摸了摸,也没有温度,她有看向花莫,忽的眼睛一弯,翘起唇角,“我就知道你担心我。” 花莫不咸不淡的瞧了她一眼,没有反驳。 花漓一夜不回来,她能睡着才怪,等到半夜,她实在坐不住,悄悄去了趟林家,确认花漓在里头,才又回来。 只是回来后仍然不放心,不时就去外头瞧瞧,然后就看到她和姓林的两个慢悠悠走来。 也不知有什么好的。 “写得倒是像。”花莫嘴里不屑,神色却是无可挑剔,两张纸摆在一起,她竟分不出哪个才是真迹。 “我这就拿去让何玉娇照着练。” “不急,等我歇会儿先去趟凌雅阁,回来再拿去给玉娇。”花漓倦倦打着哈欠,人也往床上倒去,口中含糊不清的呢喃:“只怕还要陪着她一同练,没那么容易。” 花莫颦眉不语,眉眼间浮着不高兴,她并不喜欢花漓对什么都操心,林鹤时就罢了,何玉娇她们已经仁至义尽,她何必还如此上心。 花漓困得厉害,踢了绣鞋曲腿缩到床上,还不忘拍拍旁边的位置,对花莫轻声含糊道:“你快点,也睡会儿。” 花莫怔晃看着花漓,方才的气闷瞬间就消散了,要不是她这样的性子,自己也许早就死了。 花莫抿了抿唇走过去,脱了鞋在花漓身旁躺下,缓缓眨动的双眼里透着孩子气的依赖。 林鹤时回到家中,西屋门还关着,阿婆和小瑶还没有醒,他走到井边提了水洗漱。 无涯一身黑衣装束,怀里抱着剑的身影印入眼帘。 林鹤时抬头问:“你怎么来了?” 无涯站在里院门不远的地方,目光含着些许微妙,“昨夜我就过来了。” 是因为花漓在,所以他没有现身。 林鹤时面色如常地点了下头,示意无涯继续说。 无涯最初以为林鹤时对花漓有意,后来他亲口否认,现在怎么会又和她深夜独处。 他实在想不明白,也没指望能从林鹤时脸上看出什么,接着又道:“我在外面看到花莫来过,他身手看起来不错,不过看他没什么异常举动,我就没有打扫惊蛇。” 花莫。 林鹤时蹙眉,是花漓那个弟弟,看样子是来找自己姐姐的。 他点头,神色淡淡,继而对无涯道:“说事情吧。” 无涯道:“先生的意思,让你秋宴务必要过去。” …… 花漓没有睡太久,浅眠了一会儿,恢复了精神便起身洗漱换衣,准备出门去凌雅阁。 她独自往村口走,李顺不知从哪里出来,看着她边打招呼,边走过来,“这么早去镇集?” 花漓回了个笑,“嗯,李大哥起得也早。” 李顺干涩笑着,点点头。 自清晨那一眼,他连做活的心思都没有了,魂不守舍,满脑子想的都是花漓为什么会天不亮就与男人独处在外,那个人又是谁。 不仅如此,他还不断回想王淑云的话,越想越觉得,花漓是不是真的有相好的了? 就算没有,她也未必看得中自己,他就是个木匠,家中条件也不怎么样,花漓生得如此貌美,村里对她有想法的男子更是大有人在,自己根本算不得什么,可他实在是喜欢她,此刻更有一种侥幸和不甘。 也许早上的人不是她呢?是自己眼花? 李顺把花漓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见她不是早前那身衣裳,更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花漓被他看得直觉奇怪,往日李顺就算看她,也不敢那么直白,她垂目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问:“李大哥可是有什么事?” 一定不是她,她那么柔怯的性子,怎么会同人私会独处。 李顺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又觉得过往自己太保守,既然喜欢她,就该让她知道心意才是,他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可他肯定能待好。 李顺殷勤的对花漓道:“不如我送你去吧。” “不必了,不好耽误李大哥。”花漓委婉拒绝。 “不耽误。”李顺立刻道:“那些都是小事,你一个姑娘家上镇集,有人陪也方便些。” 花漓被他这一番话吓得不轻,目光里的灼热更是让她避之不及。 “真的不必了。”她笑了笑,“我知道林大哥是好意,可让人瞧见了总是不好。” 她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也不敢不明白,想来李顺也能懂她的意思。 而李顺听完她说的话,僵下笑容,眼神里满是落寞。 花漓抿唇歉意笑笑,“那我就先走了。” * 花漓原本还打算,这次要当面让白石那老头吃瘪,等去了凌雅阁才听陆知誉说他人不在。 花漓不免遗憾。 陆知誉看她神色间分明有不忿,笑着打圆场,“白石先生能将字给你,便是相信你的能力。” 花漓听他这么说,心里舒服了些,她也不能真来叫板,顺势就道:“我唐突请求,白石先生谨慎些也是应该。” 陆知誉又一次看向面前的两张纸,称赞说:“我没想到,你不仅会谱琴弹曲,临摹的字,几乎分不出真假。” 他眼里透着欣赏,花漓总不好说这字不是她写的,笑着糊弄说:“既然没问题,那我就先回去了,之后会将绣品拿来给你。” 陆知誉点头说“好”,又站起身道:“我送你。” “不必麻烦了。”花漓摆手婉拒,笑看着陆知誉打趣,“你这间凌雅阁,我早已经是熟门熟路。” 陆知誉喉间滑过笑,没有勉强,只替她拉开了门。 离开凌雅阁,花漓如常去到横街的绸缎铺,绕过铺子里的客人,上到二楼的屋子换衣。 楚诗秀坐柜台后算账,见花漓进来随口问道:“忙完事了?” “嗯。” 楚诗秀是这间绸缎铺的掌柜,为了方便去凌雅阁,花漓每次都会来先这里,一开始是借着买些东西,顺便梳妆,次数多了,楚诗秀自然也看出也端倪,她心思通透,为人也爽快,大方让花漓只管来,也不过问缘由。 用她的话说,女子出门在外不容易,能帮一把是一把,她能自己做起这买卖,也少不了旁人的相助。 于是一来二去,两人关系也变得熟络。 早前花漓甚至都过想了,若是白石先生那里行不通,就来楚诗秀这里试试。 花漓应着声,绕过摆着布匹的柜台,往二楼去,“我先去换衣裳。” “去吧。” 楚诗秀悠悠一摆手,看到又有人进铺子,笑声招呼道:“姑娘看看,今日新到了不少料子。” 万芙意兴索然的随手拿起一块布翻看,余光时不时看向屋外,身边丫鬟低声在她旁边说:“那小厮还跟着呢。” 万芙哼了声,一脸的嫌弃,丫鬟又说:“赵文峥以为有几个臭钱,小姐就能瞧上他了,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万芙噗呲一笑,“行了。” 丫鬟这才噤声。 花漓换了衣裳打扮从二楼下来,见这会儿铺子里忙了起来,便走到楚诗秀身旁,轻声与她打招呼,“那我走了。” 楚诗秀这边正拿了布料在介绍,闻言点头一笑,“成。” 街角处,先前跟踪万芙的方元,这会儿正追着赵文峥说:“公子,万姑娘就在前面横街的绸缎铺,咱们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赵文峥手里摇着折扇冷笑,“要去你自己去。” “啊?”方圆哭丧着脸,“公子,可你不是想要去高相的宴。” 赵文峥面上满是不耐,若非为了能去高府,他何须在万芙面前伏低做小,真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小姐,娇纵跋扈。 跟他这装腔作势,在林鹤时面前还不是要倒贴上去,什么玩意。 想到自己要去百般讨好林鹤时看不上的,赵文峥脸色更是黑的难看。 “公子只要能见到高相,有机会得到赏识,还怕这点面子上的事吗?”方圆在旁边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赵文峥却不为所动。 等到了都城,他不怕没机会拜见高相,何必在这里讨好万芙。 赵文峥目不直视的朝前走,方圆也只能跟上。 万芙正挑着布料,袖子被丫鬟扯了扯。 “小姐,他来了。”丫鬟满是鄙夷的轻声说。 万芙转过目光,果然看到了赵文峥,她暗啐了声狗皮膏药,眼神似笑非笑。 赵文峥摇着折扇,一派纨绔子弟的做派,余光更是轻蔑瞥进屋内,还不等落到万芙身上,就先一步被旁边曳动的裙摆捉去了目光。 他眯起眼,“是她。” 赵文峥顿时来了兴致,手肘一撞方圆,问:“先前让你打听的如何了?” 方圆先是一愣,顺着赵文峥的目光看过去,才反应过来,心虚挠着头含糊其辞。 方圆压根没有去打听,公子上花楼消遣他倒不担心,就怕沾上什么情债,老爷知道了肯定会收拾他。 方圆暗暗窥向花漓,本来都过了这茬,这么就又碰上了。 “没用的东西。”赵文峥骂了声,目光再次流连到花漓身上。 如此美人在眼前,就连心里的不快也随着烟消云散,不由心猿意马。 赵文峥把折扇一收,跟着那道身影走去。 第24章 乖巧 万芙见赵文峥朝自己这边过来, 心下嗤哼了声,然而下一瞬,却见他脚步也不停就走了过去。 万芙感到疑惑, 这个赵文峥不是一贯像个癞皮狗似的跟在她屁股后面打转。 她跟着看过去, 发现赵文峥分明是追着一女子去的。 万芙蹙起眉,她记得这个人就是刚从身旁走过的姑娘,虽然只看了一眼,却对她的样貌记忆犹新,太美了。 万芙盯着追随而去的赵文峥, 嘴角沉落不语, 她看不上赵文峥那样的花花公子, 更觉得他讨好自己的时候就像条狗一样, 可这条狗转身追着别人跑, 她又觉得不舒服。 “姑娘若是看不中, 我这里还有新到的雪缎。”楚诗秀笑说着, 将万芙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转过目光, 心不在焉的“哦”了声说:“就这个给我包起来吧。” “行。”楚诗秀拿着布匹到柜台后封包。 万芙还在想着花漓的身份, 万家在云东郡也是有头有脸的, 她结交的朋友也无一家世出众,在那些人里, 没有这么一号人, 就算家世差, 可有这样的美貌, 也不该是听都没听过。 想到赵文峥明目张胆的追去,分明是认识, 她心里越发好奇。 楚诗秀拿了布匹过来,“姑娘, 包好了。” 万芙让丫鬟接下,想了想,问楚诗秀:“方才与掌柜说话那姑娘穿的料子颜色就不错,掌柜这可还有?” 楚诗秀奇怪看了她一眼,花漓穿的就是寻常素纱,而这万家姑娘穿的一身皆是锦缎,竟也瞧得上? 想归想,既然客人问了,楚诗秀也如实道:“那是水色素纱。” “也给我裁几尺。” 楚诗秀点头去抱来布匹,一边拿剪子裁布,心中猜测万芙是觉得花漓穿着好看,故而新鲜。 利落栽了布,就听万芙问:“不知那是哪家姑娘,生得好生标致,我总来你这,竟没见过。” 楚诗秀笑说:“她家住在桃源村,也不常来。” 听到桃源村,万芙眉头蹙的更紧,林鹤时便住在桃源村。 莫不会认识? 她回身去找两人的身影,赵文峥已经追着那姑娘走远,万芙抿唇,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她叮嘱丫鬟拿东西,自己则跟了上去。 花漓看似不紧不慢的走在路上,目光却一直自身侧往后悄看去,有人在跟着她。 她略握了握手心,转身走进一家酒楼。 赵文峥一直跟在花漓身后,看她进去,也踩着台阶拾级而上。 花漓却在这时反身出来,柳眉颦蹙,“赵公子?” 赵文峥悻悻扬眉,又觉少女连怒目相视都娇艳欲滴,美得不可方物,他自疚欠身,“远远看到姑娘,还以为是梦幻泡影,竟情不自禁跟了过来,竟真的是姑娘,唐突之举让姑娘见笑了,姑娘莫怪。” 油嘴滑舌。 花漓懒得和他周旋,“赵公子言重了,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且慢。”赵文峥执扇的手轻挡在她面前,万芙给他脸子的气他还憋着,怎么会轻易让花漓走。 花漓略抿起唇瓣,这个赵文峥与陆知誉不同,陆知誉行事做派皆秉持君子之风,有自己的准则,而赵文峥就是个纨绔子,加上会在背后算计林鹤时,可见手段也下作。 好说话的时候就罢了……花漓抬眸去看他现在的神情,眉眼间展露着强势,显然不好打发。 “赵公子这是何意?”她怯问着,慌张退了一步。 怯生生的模样让赵文峥心头发软,“姑娘怎么总是对我有提防,叫我不知所措。” “我与林兄也是同窗,怎么你信他不信我,难道还能欺负了你不成。”提到林鹤时,赵文峥声音里就裹了不虞。 花漓自是摇头,她将信将疑望着赵文峥,在他一派真诚的目光下,慢慢红下脸,“我没有这么想。” 娇嫩肌肤上浮着的红晕,让赵文峥眼睛发直,心猿意马,捏着扇柄的手不断摩挲,愈发迫不及待的想要将人得到。 “那你要去哪里,我送你。”赵文峥提前一步道:“这回,你总不能再拒绝了,除非,方才的话是诓我。” 看似笑语的一番话,已经含了压迫感。 花漓知道他想趁机占便宜,轻轻摇头解释,“我怎么会诓公子。” 软声软气的细语生让赵文峥耳朵都酥麻了,以为自己得手了一半。 “是公子诓我。”花漓低声愁叹道。 赵文峥心神一荡,“我怎么诓你了?” 他不怀好意的逼进,面前的少女在他看来,已然是无处可逃的猎物。 怎料,花漓看似无措地眨眼,唇瓣一张一合,吐出的话却兴味,“他日我必然中举,只要名列二甲便能留在都城,千里迢迢,她要上哪里去寻我,不过露水姻缘。” 赵文峥起初只觉这话听着耳熟,待花漓说完,才反应过来,这话是他自己说过的! 竟然被她听到了,难怪会一见他就躲。 赵文峥还想辩驳,花漓别过目光,愁叹:“赵公子可是想说,我听错了?” 赵文峥点头,“绝对是误会!” “那赵公子是心悦我?”花漓掀起眼帘看他,“女子与男子不同,赵公子这般态度,我会胡思乱想。” 赵文峥自然不可能跟她许什么终生,可眼看美人到嘴边,怎么能让她跑了,说点逢场作戏的话又如何,“我敢指天发誓,心悦姑娘,绝非泛泛。” “那倘若你所言有假,我一定会闹,闹到书院,闹到京城,闹到人尽皆知,赵公子家境雄厚不怕这些,但你的仕途梦怕是要毁了。”花漓用最轻最柔的声音说着刺刀子的话。 赵文峥的脸色变了又变,旁人看来,更显凶厉,而花漓则无辜又弱小的说着试图摆脱周旋的话。 “想来公子应不下,也别觉着我是个弱女子,你就能为所欲为。”花漓退了一步说:“就不劳公子送了。” 她敢耍他! 赵文峥盯着花漓越过眼前的裙摆,脸色阴沉的能滴水,接二连三的碰壁,让他怒不可遏,反身跨步上前。 方圆在旁瞧着不对劲,忙出来拉住他,“公子万万不可。” “滚开!”赵文峥一把甩开他,人慢慢冷静下来,牙关却咬得及紧。 他目光阴沉盯着花漓的背影,被一个女子戏耍,他怎能善罢甘休。 他定有法子将她弄到手! * 花漓连轴转了一天一夜,等回到家中,整个人早就是倦累不已,吃饭时眼睛都快闭在一起。 花莫看她这样,心里又是一阵说不出的不高兴,闷闷道:“你吃完了赶紧去休息。” 花漓迷迷糊糊点头,迷蒙着眼往里屋走,不经意看到门边摆着的一摞东西,仔细看了看,竟是些鱼啊肉啊的。 “哪来的这些?”花漓打着哈欠,含糊不清的问。 花莫闻声看向那些东西,“李顺拿来的,放了就走,等我追出去就剩个影子了。” 她那时正煮饭,便没顾得上还。 花漓打了一半的哈欠断在喉咙口,半晌才把微张的嘴闭上,昏沉沉的脑袋也醒了许多。 白天她不是都说得够明白了,李顺怎么还会送东西来? 花漓只觉头疼不已,难道是他没听懂她的话。 花莫难得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颦眉问:“怎么了?” 听花漓解释了前因,花莫倒是没多大反应,干脆了当的提了东西,“我去还了就是,再不明白也明白了。” 花漓追着她出门,本想叮嘱她客气一点,别把人吓着,转念一想又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委婉了,日后反而拖泥带水。 * 两人都以为,只要把东西送回去,也就没下文了,可谁都没料到,李顺非但还不死心,还愈发殷勤。 隔三差五就送东西来,被花莫冷着脸还回去,就开始偷偷放在门口。 清早花莫一拉开院门,就看到一个门槛下摆着一个包裹仔细的小包,打开一看,是一面用木头雕成的靶镜。 花莫的脸色,顿时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花漓也起身从屋内出来,一看她手里拿着的东西,眉头深深蹙紧,“怎么又送来了?” 花漓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她怎么也没想到,李顺会有这样的意志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又怕闹大了乡里乡亲的惹闲话,毕竟李顺除了送些东西,就没做过分的事了。 花莫没她那么多顾虑,拿了东西就气势汹汹的出门去,说话听不懂,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你可别乱来!” 花漓唯恐出事,赶紧跟上她,好在李顺人不在家,花漓这才松口气,不然非出乱子不可。 花莫却气不过,直接拿着东西像丢垃圾似的,顺着院墙给丢了进去。 花漓可不想让人发现,拉了她到一旁,“算了,等下次见了他,我亲自和他说清楚。” “要是他再听不懂,就我来说。”花莫冷着声道。 花漓赶紧点头,心里却满是烦愁。 这个李顺比她想得还要死心眼,就怕说了又听不进去,以花莫的性子,非得动手不可。 回到家中,花漓就恹恹枕着臂,趴在窗台上叹气。 她那么无忧无虑的一个人,硬是烦闷了许久。 直到快傍晚十分,身上的余晖褪去,感觉到风里的凉意,她才想起什么,哎呀一声,站起身往外走。 * 残阳沉落的很快,晚霞已经被夜色拢去了一半,无涯蹙眉望着了无人迹的山间小径,又回身望向药圃里的那道青衫身影,“时候不早了,再不动身,万一迟了,先生只怕要责问。” 林鹤时挽袖拿着水瓢在给草药浇水,闻言目光不动,只不疾不徐道:“不急。” 无涯愈发捉摸不透林鹤时的想法,自己跟着他的时日也不算短,何曾见过他在无意义的人和事上浪费时间。 本来林鹤时会答应花漓教她临字,他已经觉得稀奇,但那起码还能解释是碍于邻里情面,或是为了继续维持他在外人面前的君子模样。 可现在离花漓与他约定时间已经过去许久,按说不该再等下去。 无涯再次看向林鹤时,“天都快黑了,我看花漓是不会来了。” “我说了,不急。”林鹤时温声说着,抬眸看向无涯,“老师那边我会解释。” 林鹤时背着光,面上的神色不太清晰,微勾的唇弧好似带着如常的和煦笑容,但无涯敏锐捕捉到,他隐在暗处的眸光下有凉意渗出。 无涯心头微凛,来不及分辨这丝冷意是不是因为花漓,开外的树林里先一步传来响动,打破了这隐隐的肃然,他也顺势掩身进暗处。 …… 花漓一路快走着,不时抬头看向天边,眼看天色愈加昏暗,她将步子迈的更快,往与林鹤时相约的药圃赶去。 说是药圃,其实就是一小方用篱笆围起的地,位于后山山腰,往日除了林鹤时自己,并不会有人来,于是两人便约在这里。 白日这里就僻静,这会儿放眼望去,更是不见人影,四周也都是静悄悄一片。 花漓不确定林鹤时还在不在,一路都探着脖子张望,直到看见药圃里背对着自己的清隽身影,才松了口气。 最后一点晕黄的暮色薄照在林鹤时身上,若非束发的飘带偶尔拂动,俨然一副融在山水间的画作,雅致写意。 花漓来不及欣赏,小跑过去。 急促的脚步打破静谧。 林鹤时面无表情的听着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须臾才放下侍弄草药的手,转身看向花漓。 目光先落向她的脚,看着碎步而来足尖在摇曳的裙裾下若隐若现,心里那股被时间消磨的不耐渐渐缓和。 “林大夫。”花漓轻喘着说:“我还怕你已经走了。” 林鹤时抬起目线,大概因为跑得急,花漓唇瓣微张着,呵喘不止,余光里,衣襟包裹的曲线也失了节律,起伏个不停。 对上林鹤时的目光,花漓立即又自责说:“我来晚了些,你没等太久吧?” 林鹤时洞悉的眸光落在她蹙拧的眉心间,直到确认她此刻的着急,才摇头淡声道:“开始吧。” 花漓本就为来迟了而抱歉,加上心里烦闷李顺的事,罕见的没有心思折腾,点点头:“好。” 林鹤时低下眸看她,少女垂低着眼睫异常乖巧规矩,这种规矩却让她心上那股,原本已经消退不虞再度升起。 他没有计较失约的半日,她去哪里了,但不是喜欢明目张胆的招惹他么,现在这双眼睛又在看哪里。 第25章 自尊 花漓心里存着事情, 好一会儿,才觉查到林鹤时落在她身上目光似较以往要深沉许多。 花漓奇怪的抬起眸,后者已经移开了目光, 漆色的瞳仁里并看不出情绪。 莫非是她感觉错了?花漓不确定的想着, 耳畔落来一声清淡的问话,“昨夜可回去练了?” 没有……她这几日都在烦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花漓点着头,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练了。” 林鹤时没有错过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心虚,眸色更淡了许多, 隐隐的不虞滋生, 很快又被他压下去。 花漓缠磨着他, 每天腾半个时辰教她临字, 他答应她的要求, 无非也是要从她这里换取些什么, 旁的, 与他有什么关系。 林鹤时漠然伸手:“给我看一下。” 花漓眨眼瞧着递到眼下的掌心, 刻板正肃的语气, 颇有种被夫子检查功课的压迫感。 加上自己拿不出东西来, 更是惴惴的紧张不已,绞着手指说不出话, 直到手揪的太紧, 微微发疼, 才眼睛一眨, 回过味来,暗道自己没出息。 她有什么好紧张, 她又并非真的是他学生,即便真的是, 那也该是勾引古板夫子一再破例的顽劣学生才对。 这般一想,花漓原本没精打采的心思,又飘飘摇摇的活跃起来。 她不闪不避的迎着林鹤时目光回视,故意用绵绵带恼的声音说:“练得不好呢,所以没敢拿来。” 林鹤时点了下头,“那就现在写罢。” 无波无澜的样子让花漓噎了一下,还想说什么,林鹤时已经越过她走开。 花漓气恼看着他的背影,只差没吹胡子瞪眼了。 林鹤时走到一旁的走到一旁的小木桌前,将纸铺开,略转头看向她,“可以开始了。” 花漓哪肯就这么罢休,故意把字写得差强人意,然后无辜楚楚的抬起眼睫,“你可别恼。” 林鹤时神色依旧没有变化,目光甚至没有在花漓脸上停顿,只把视线落到她写的字上,从落笔开始跟她讲哪里写的有问题。 就连细枝末节的地方都讲得十分清楚,然后拿起搁在一旁的毛笔递给花漓面前,“再试一试。” 一板一眼的样子,让花漓心口发闷,撅嘴腹诽他也太没情趣,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入林鹤时的陷阱,还把自己当成是勾引猎物的猎人。 花漓心里想着要怎么让他,瞥见他手里的笔,有了主意。 花漓慢悠悠的抬指去接笔,故意将手指贴近到与林鹤时的手只有分毫距离的地方。 林鹤时看着手边那两根粉嫩如脂玉的细指,按着已经升起的渴望,将手松开,垂落。 他只当看不到花漓眼里的失落,开口又提醒,“落笔要稳,记住用腕力。” 袖下缓慢捻动长指却不像他面上那么平静,一压一按,皆是稠缠的意味。 他不担心花漓太快学会,她会自己给他找问题,毕竟被勾起胃口的小狐狸,不尝到点甜头,是不会善罢甘休。 花漓也没有让他失望,顾意虚着腕子写了几遍,“怎么好像还是不对。” 她扭身苦着小脸,鼻尖轻皱,仿佛有作不完的妖。 林鹤时顺势低腰看了眼她写的字,而后将目光移到她腕上,“你手腕无力,所以空有形。” “那怎么办?”轻细的嗓音被晚风吹得缠绵,卷在林鹤时的耳畔,丝丝缕缕的往里钻。 林鹤时道:“指尖放松,用力不在指上。” 花漓依言照做,“这样?” “手腕抬高,不要往下垂,运笔的力要用腕部。” 花漓煞有介是的摆好姿势,可才写了两个字,就软绵绵的往下掉。 “手腕抬高。” “这样?” 好了没一会儿,花漓又故技重施,冷硬的两个字,“手腕。” 花漓终于先一步没了耐心,扭身瞪他,“你便不能扶一下我的手,光说我也不知道做得对不对。” 见林鹤时不说话,也不动,花漓愈加胆大。 用最纯澈的目光看他,“你在想什么?” 花漓眼睛一转,使坏装着恍然吃惊的样子:“你该不会是……” “是什么?”林鹤时看着她反问,昏暗的天色自他身后笼下,浸罩在他周身,整个人透着一股道不清说不明,让人难以分辨的情绪。 花漓调戏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林顺的事,林鹤时自然不可能和他一样,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留着窗户纸。 花漓咬住唇,落寞低下眼,“你该不会是从来也没把我当朋友吧,所以总是如此生疏。” “你想多了。” 不知为何,花漓觉得头顶落下的声音有点过于清冷,她轻抬起眼睫,想去看林鹤时的神色,手腕却没有征兆的被握住。 五指的温度极快穿透衣衫,烫得她不由一颤,半抬的眼睫也僵住,花漓已经顾不得去看他的表情了,目光透过眼睫的间隙,颤颤落在自己被抓握的那截腕上。 林鹤时同样看着,方才那一瞬的不悦,已经被眼底颤动的满足所取代。 怎么会如此舒服,仅是碰一碰,就让他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迷醉。 甚至,浑身都在渴望更多,五指情不自禁的收拢。 花漓惊讶于他的动作,无措了一瞬,便又恢复如常,恐怕现在林鹤时已经紧张坏了。 花漓悄然抿笑,轻声细嗔,“你握太紧的了。” 林鹤时凝着她的笑靥眸光微沉,他是要习惯她,然后控制,而不是放纵。 然而五指才松,如同剥离的空乏感,就丝丝缕缕升起,林鹤时压着喉根,道:“现在可以好好写了吗?” 见他如此听话,花漓又不满意了,把手腕的力气全都往林鹤时掌中压,使得他不得不一再握紧。 林鹤时带着花漓临字,目光却一直落在纤埋在他掌中,那截细柔的腕子上,若有所思。 想到之后几日自己不在,心上莫名涌上些难以言说的烦闷,或许,他该把不在的那几天,也算上。 “漓姑娘,你这样,我只怕教不好。”他缓声说着,缓缓将手松开,如同下着钩子。 花漓以为自己使坏的天衣无缝,哪想林鹤时看出来了。 见他转身收拾纸笔,一定是恼羞成怒了,花漓忙按住他的手。 因为心急,她没注意到林鹤时手掌在轻轻地颤。 林鹤时没做声,继续收东西,花漓眼见是真生气了,想也不想,直接抱住了他的手臂。 手臂被裹进了一团娇软之中,四面袭来的温软之意让林鹤时喉间顿时一麻,远超方才只是握着手腕的满足迭起窜进身躯。 “漓姑娘。” 嗓音低沉轻促。 花漓可怜巴巴的摇头,张口狡辩,“你怎么都不问缘由就指责,我昨夜一直再练,手都酸的没力气。” “你先放手。” 林鹤时第一次觉得自己虚伪,因为他此刻低压的嗓音下,流淌着的全是渴望。 花漓两只手将他的手臂抱得更紧,连连摇头,“你先答应继续教我。” 不然她是不可能放的! 看到林鹤时已经开始泛红的脖颈,花漓大胆想,要是他真不答应,今天一次就把便宜占够。 辗转在齿根的麻意让林鹤时留恋,他看了眼天色,该走了。 “好,我答应你。”林鹤时深吸了口气,如同无可奈何般缓声说,“但今天实在不早。” 花漓这才恋恋不舍,将信将疑的把手松开,“当真?” 林鹤时点了下头,“只是得要过几日再继续。” 花漓立刻露出一脸的怀疑。 林鹤时没有多解释,只道:“不骗你。” “那我可就信你了。” 眷柔的轻语声缠缠糯糯,相比方才臂上的触感,也不遑多让。 哪怕知道她不过是玩心而已,林鹤时心上还是莫名生出一丝软意,开口对花漓说好,率先收了东西离开。 …… 花漓也在林鹤时离开后慢悠悠往家中走,天色已经半暗,四周望出去也是一片朦朦胧胧。 路过道边的石亭,隐约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且越走越近。 花漓抬起眼帘,正看到一个男人朝自己走过来,蹙眉仔细看过去,只觉得熟悉。 随着那人走近,花漓总算看清了他的脸,诧异道:“是你。” 花漓万万没想到,这人竟是赵文峥,该不会是记恨着那日的事,所以来算账的? 花漓戒备看着他:“赵公子怎么会来这里?” 赵文峥倒是一脸惊喜,旋即又对着花漓拱手低腰,作了一揖,“我来是特意来找姑娘,向姑娘道歉的。” 花漓意外的“哦”了声,没有再继续说话。 只听赵文峥万分歉疚,悔不当初地说:“你那日听到的那番话,确实是我说的,我承认。是我图言语之快,冒犯了姑娘,我这几日深深自责,思来想去,必须当面像姑娘认错。” 花漓眼尾轻挑,“我不懂这些,既然赵公子如此说了,那希望你以后谨言慎行。” 赵文峥百依百顺的应是,花漓准备离开,他却一抬手,拦住她,言辞恳切,“还希望姑娘能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 “不必。”花漓可不信他是真的觉得愧疚,否则就不会纠缠到这里了。 “那就是说,姑娘没有原谅我。”赵文峥装惨道:“这样我只会寝食难安。” 花漓平静反问他:“若是赵公子,要怎么相信一个出言侮辱自己的人呢。” 赵文峥看她如此反应迅速,眸色暗暗一戾,很快又变回人畜无害的样子,“我自知大错特错,若漓姑娘不肯原谅我,我只能日日前来恳求。” 听出他话里的威胁,花漓直接了当道:“我想赵公子不会弄得人尽皆知,给我造成更大的困扰。” 赵文峥彻底冷了眸色,当即就想上前抓了这只看似楚楚可怜,其实狡猾无比的野猫,让她知道知道厉害。 “姑娘实在也太看低我了。”赵文峥忍耐着说,把姿态放得极低, “既然姑娘怕人误会,我亦不会上前打扰,只会远远等在此以表诚心,只求姑娘原谅我。” 花漓蹙眉,赵文峥举着四指做誓,“姑娘只需来告诉我一声,我就当姑娘原谅了我,愿意与我做朋友。” 赵文峥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花漓险些笑出声,他愿意等就等,她就不信他能真的等在那里。 花漓转身便走,赵文峥在后面情真意切的说:“我等你。” 花漓晦气一撇嘴,走得愈快,没有发现躲在不远处的大树后的身影。 李顺低着头,一直到花漓走过才抬起脸,眼神里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不甘。 他坚信自己一定可以打动花漓,他虽然做不到大富大贵,但他可以尽自己的全部对她好。 他手里还拿着要送给她的衣裳料子,是他一大清早,去镇上交了货,拿着钱去买的,特意挑了花色料子好的,花漓用来做衣裳穿,一定很美。 不想他兴冲冲回来,看到就是她和男人在一起的画面,那个男人光是衣着看着就不是寻常人家,李顺挎着布匹的手收紧,自卑不言而喻。 更不愿相信,自己喜欢的,竟然是个不知检点的人。 李顺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回到家,推开门,就看到被丢在院子里的靶镜。 所剩无多的自尊心在这一刻彻底被踩进泥里,难怪她对他不屑一顾,原来是早就与人勾搭在一起。 第26章 私会 花莫清早起床的第一件事, 就是拉开门,看外头有没有又多东西,她四下看了一圈, 严肃脸色和缓许多。 走进屋内, 对花漓道:“今日那李顺倒是没再来添堵。” 花漓梳着发,闻言目露惊喜,大松出一口气道:“看来是死心了。” 花莫点点头,提醒道:“你可别高兴的太早,还有一个呢。” 花漓知道她说得是赵文峥, 不过对于赵文峥, 她倒是没那么烦心, “等几日他自己就没耐心了, 再不然, 回头你出面, 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花莫没有犹豫的点头, “好。” 花漓:“你怎么好像迫不及待了?” 看花莫没有要辨解的意思, 花漓赶紧补充, “等迫不得已, 你再动手。” 说话的功夫,日头逐渐高升, 花莫背上竹篓, 拿了柴刀道:“我去砍柴。” 花漓点头叮嘱, “小心些。” 等花莫离开, 她收拾妥当,也带上门出去, 打算去何玉娇那里看看进度如何了。 “玉娇。” 何玉娇坐在院里练习刺绣,听到有人唤自己, 转转发酸的腕子抬起头。 看到是花漓,欣喜道:“阿漓。” 花漓走近她身边,看了眼绣成密密麻麻的布头,问:“怎么样了?” 何玉娇不自信的把绣绷递给她,“你看看。” 花漓接过绣绷,虽然还是差了点,但已经绣得越来越接近白石先生的字迹,又看何玉娇手上到处是扎破的针眼,一定是没日没夜在练。 “我觉得已经很像了。”花漓笑说着,搬了个凳在她身边坐下说:“就是收笔这里是不是绣得该再锋利一点?” 何玉娇仔细听着,点头说:“我再试试。” 花漓道:“嗯,我陪你。” 两人一起专研手法,研究怎么能更像,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 何玉娇想留花漓留下一起吃饭,花漓拒绝了,“花莫还在家里等我呢。” 何玉娇过意不去地说,“真的很谢谢你,还有花莫。” 花漓都听她说了不知多少回谢了,打趣道:“等卖出去,再谢不迟。” 何玉娇抿唇羞赧一笑,花漓正要离开,身后先一步传来王淑云的声音。 “哟,这门怎么大开着。”王淑云念叨着走进院里,看到花漓也在,先是一愣,旋即一脸晦气的说:“花漓也在呢。” 何玉娇知道王淑云素来对花漓有偏见,这下两人撞在一起,她也尴尬,为难的朝王淑云笑笑,“淑云姐怎么来了?” 王淑云把挎在手臂上的篮子递给她,“给云升炖了汤,给你也拿一碗来。” 她说着眼睛瞟向花漓,意有所指说:“就是你这门怎么也不关上,小心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进来。” 何玉娇尴尬不已的拉她的袖子,低声说:“淑云姐。” 花漓对于王淑云的指桑骂槐,一贯是当场就还回去,应和着,把头点的比她还认真。 “可不就是,到时门都不用敲就进来,拦都没法拦。” 王淑云一愣,门都不敲,说得不就是她。 一口气顿时从胸口升起。 何玉娇站在两人中间,劝着个也不是,帮那个也不是,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花漓也不想让何玉娇为难,懒懒起身,“那我就先回了。” 花漓前脚走出屋子,王淑云紧跟着就埋怨何玉娇:“你怎么老与她来往,小心沾了一身骚。” “淑云。”何玉娇皱眉道:“你别这么说阿漓,她人很好,不坏的。” “那我不好,我坏了?”王淑云把眼睛一提,没好气问。 何玉娇满脸为难,不知怎么劝,阿漓跟她关系好,又帮了她那么多,而淑云也一直向姐姐一般照顾她,得知爹要把她嫁给王赖子,还专门过来帮她游说。 她打心里希望两人能冰释前嫌,和和睦睦。 就是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达成心愿。 * 花漓离开何家便往家中去,不想半路却看到李顺,她神色尴尬,打算避开走,李顺却自己朝她走了过来。 花漓不得已停下脚步,“李大哥。” 李顺直勾勾看着自己,花漓不禁奇怪,以往李顺虽然殷勤,但绝对不会那么明目张胆的盯着她看。 “李大哥,有事?”花漓迟疑着,轻声问。 李顺浑浑噩噩了一晚,到现在他都难以相信,面前娇怯怯的少女,会是那样不知检点的人。 会不会是她被骗了,那人看着就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花漓一定是被他骗了,只要她肯醒悟,他不介意的。 李顺眼底涌上冲动,“花漓,我会对你好的,虽然我穷,但我会把一切都给你。” 花漓被惊的退了一步,事到如今,她也只有把事情说清楚,“我知道李大哥一直对我多有照顾,我很感激,但是,对不住,我一直把你当朋友当兄长。” 李顺一腔热情被浇熄,什么兄长,不过是借口。 他看花漓的眼神变得古怪,一个不知检点的女人,真把自己当贞洁烈女了。 花漓对李顺还是挺歉疚的,又说了声抱歉,才匆匆离开。 回去之后,花漓还忧心了许久,担心李顺被她刺激到,好再之后再见他,没有发现他有异常,才松了口气。 * 高府设宴,凡是有幸收到帖子的,无一不是觉得荣幸之至,万宗林作为颇有名望的大儒,为了赴宴也是早早备了礼,宴席当日,更是沐浴更衣罢,才前往高府。 高府管事在府外迎客,万宗林递上帖子,管事看过后叫来下人说:“快请万夫子去花厅。” 万宗林随着下人前往花厅,厅中以后不少人在,他看了一圈,郡守和县尊竟然也在,心下愈发肃然。 下人道:“诸位先请饮茶,相爷稍后便到。” 下人离开花厅,朝园子走去,莲池旁的水榭里对坐着两人在对弈, 他走进水榭内,恭敬朝着执棋的高相道:“相爷,人都到齐了。” 高肃沉心于棋局,没有理会,下人便退到一旁等候。 一局罢,才听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老师棋技变幻莫则,学生自愧不如。” “哈哈哈哈。”高肃朗声而笑,看向对面还在琢磨棋局的年轻男子,“你能与我对弈那么久,已经很不错,不用自谦。” “学生还要向老师学习。”男子说着抬起目光,正是林鹤时。 高肃再次笑笑,望向之前的下人,“六公子到了吗?” 下人回道:“回相爷,未见六公子的马车。” “那就再等等。”高肃说完,看向林鹤时,“今日引荐你见一人。” 林鹤时拱手道:“是。” 高肃端起手边的茶,轻呷一口,问:“你可能猜到是谁?” 林鹤时不疾不徐道:“学生猜老师的贵客是六皇子萧琢,不知对不对。” 高肃赞许看了他一眼,“我丁忧在乡三年,朝中局势早已变了天,能接到圣旨归京拜相,你功不可没。” 林鹤时垂眸道:“圣上器重老师,自然少不得老师。” 高肃满意颔首,管事从远处快跑过来,“相爷,六公子到了。” 高肃掀袍起身,对林鹤时道:“走吧,随我去迎客。” 林鹤时跟着高肃一同往前院去,一辆马车停在正对府门的位置,护卫撩起帘子,萧琢踩着马扎下来,一袭墨色锦袍,周身一派浑然天成的矜贵。 林鹤时随着高肃上前。 “六公子。”高肃低腰道。 萧琢立即伸手相扶,“相爷多礼了。” 高肃顺势直起身,“六公子一路舟车劳顿,快快请进。” “相爷请。”萧琢同样客气抬手。 两人相视一笑,交谈着往府内走。 “说起来,我要给六公子介绍一人。”高肃说着看向林鹤时,示意他过来。 “这就是林鹤时。” 林鹤时上前,不卑不亢地行礼,“草民林鹤时,见过六公子。” 萧琢抬眉打量他,“原来就是他,听闻还是解元。” 高肃颔首道:“不错。” “高相如此赏识他,那我就等着在京中看他的才华。”萧琢笑说着,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去。 林鹤时维持着低腰的姿势,一直恭送两人离开,才缓慢直起身。 …… 宴席一直到深夜才散,众人纷纷往外走。 万宗林一直没找到单独与高相说话的机会,看到他正在与下人交代事情,便等在一旁,想找机会过去。 林鹤时让他的颜面尽失,他必要让他后悔,日即便他有能耐高中,也别想一番风顺。 见高相已经说完话,万宗林也准备过去,然而回廊下走来的一人,让他直接僵住的步子。 万宗林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林鹤时怎么会在这里?! 看他自由出入高府,还能当面和高相说话,万宗林手都抖了,他是怎么攀上的高相! 林鹤时若有所觉的朝这里看过来,万宗林立刻转过身,快步离开,只庆幸,还好自己方才没有过去。 高府厢房。 “殿下,四周都已经查看过,没有问题。”司徒洺走进屋内,拱手朝萧琢禀报。 见萧琢点头,又道:“高肃还没有进京,就开始急着安排自己的人了,还是真是老谋深算。” 萧琢不甚在意地笑笑,“要不然你以为他是怎么坐到相位的,不过也多亏得他献计,我才顺利拉下四哥。” “他重回朝堂,也算站对了位置,而我需要他,怎么不算两全其美。” 司徒洺道:“殿下说得是。” 久久没听到萧琢说话,司徒洺准备退下,抬眼,却看到他捏着一枚玉佩在摩挲,上面的纹路莹润分明,可以看出长久被人握在手里。 司徒洺神色一紧,“殿下。” 萧琢低头看向手里的玉佩,“派出去找得人有消息了吗?” 司徒洺凛声道:“殿下,那就是四皇子故意说编的,想扰乱你的心神!” 什么姑娘还没死,怎么可能,他们都亲眼看到她断了气息。 “我问你有消息了吗。”萧琢声音微冷。 司徒洺低头道:“回殿下,还没有。” “继续找。” * 门被撞开的瞬间,数十名身配刀剑的禁军冲进楼内,迅速封堵出口,将所有人团团包围。 “全部拿下!” 凌厉的喝声方落,昔日繁华一片的拂香阁顷刻被恐慌惊叫声笼罩,刀剑在晃动的光影下张牙舞爪。 花莫知道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无论她逃到哪里都在盯着她,她无处可逃,如坠绝境。 窒息和恐惧快要将她吞没的时候,一双温热的手紧紧抓住她,使劲把她从黑暗中拽出。 “跟我来!” 声音轻柔却坚定。 花莫倏然睁眼,自窗外落下的日光冲破黑暗,照进她满是慌惧的眼里,她胸口剧烈起伏,屋内流淌的宁静气息让她逐渐放松下来,良久轻轻吐出一口气。 做梦了。 她偏头看自己的手,花漓的手不知何时从帐底摸索伸过来,抓住了她,掌心传来的温度,把她从噩梦里扯了出来。 花莫定了定神,想起身,奈何手腕被花漓攥着抽不出,无奈道:“醒了醒了。” 帐后传来呢哝软乎的哼声,而后是花漓可怜兮兮的声音,“莫莫我做噩梦了。” 花莫神色一紧,“梦到什么了?” 花漓挑开帘子,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脸,打着哈欠道:“不记得了,但是怪吓人的。” 说着往花莫身上扑去,手脚并用的抱住她。 花莫被她抱得喘不过气,连带心上残留的余悸也散去,费劲道:“你快放开我。” 花漓张开雾蒙蒙的眼睛,“好冷漠。” 花莫看她哪有半点害怕的样子,愈发没好气道:“我快被你勒死了。” 花漓撅嘴坐起身,松开她挥手,“走走走。” 等花莫洗漱更衣好,出了门,花漓还在生闷气。 也不知是不是扮男子扮久了,冷冷冰冰,一点也不可爱。 …… 花莫出门后,没了花漓在身边折腾,不自觉又想起梦里的画面,双手紧紧握起。 她明明已经很久都没有梦到过去的事了,怎么突然又反复。 如同不好的征兆,让花莫心里沉甸甸的。 村里一行汉子拿着鱼叉准备去叉鱼,看到花莫便招呼她,“花兄弟。” 花莫闻声抬起头,为首的何信对着她一笑,“哥几个打算去抓鱼,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身旁的人扯扯他,“你叫他干什么?” 这个花莫和他姐姐不同,素来独来独往,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何信则低声道:“他身手好,有他我们也多抓点不是。” 换做平常花莫多半会拒绝,这会儿她却觉得和村民待在一起,能让她忘了那个梦,于是罕见点头,“好。” 一行人就这么去了河滩,原本只是想叉几条小鱼,意外发现了一条大的,何信他们顿时摩拳擦掌,追着那条鱼几乎到了湖心,最后还是花莫眼明手疾, 几人拖着快有三尺长的大鱼往河边去,何信拍着花莫的肩大笑道:“亏得花兄弟,抓了这大鱼。” 他口直心快道:“你说你个子不高,本事是真不小。” 一场折腾下来,花莫沉凝的心绪松懈不少,回了个笑。 何信要把这大鱼给花莫,花莫推脱自己与姐姐两人吃不了这么些,就捡了两尾小走。 花莫提着鱼往回走,想起花漓说得赵文峥的事,便又往后山的方向绕去,看看那人是不是真的在。 去到后山,看到空荡荡的石亭,花莫嗤笑了声,转身准备走,却听到说话声传来。 “公子,您还真日日过来,也不嫌累得慌?” “你懂什么烈女怕缠郎。” …… 花漓听完花莫复述的话,点头说:“一定是赵文峥和他那个狗腿子。” 她托腮思忖,看样子,赵文峥真的是日日都来,还是书院散了学就赶来,要是换作不谙世事的女子,没准真要被他打动了。 花莫道:“再多来几日,少不了被人发现。” 花漓神色严肃起来,看着花莫,“到你出手的时候了。”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不等明天,今日就去。 “要是他不听劝,再动手不迟。”花漓一路叮嘱着花莫,到了石亭一看,却发现里面早就没有人在。 两人面面相觑,花漓迟疑道:“难道走了?” 花莫也觉得奇怪,但寻看了一番都不见人,也不确定赵文峥是不是放弃了。 两人思来想去,决定等明日再看看。 就在她们离开之后,躲在远处的一人,慢慢从树丛后走出来。 …… 秋日的清晨风微凉,赶早起的人也比盛夏少许多,王淑云因为要服侍瘫在床上的婆婆,故而无论冬夏,雷打不动的都是一破晓就起了。 推门出屋,村道上连人影都还没有,正低头关门,余光看到有人从远处过来,脚步匆忙,王淑云奇怪看过去,发现是李顺,便出声唤他。 李顺低头走得急,看到王淑云,脸色明显变得紧张。 王淑云更加疑惑,“这么清早,你打哪来啊?” 她望了眼,是后山的方向,李顺却磕绊说:“哦,我赶着去拉木材。” 说完加快步子走开。 王淑云看着他慌忙离去的背影,皱眉嘀咕,“拉木材怎么从后山过来?” 日头逐渐升起,挨家挨户也都起了,王淑云忙着操持,便没有再深想这事。 而李顺从王淑云面前经过后,直接就回了家,一直等到近未时,才再次出门,直接上山往山顶去。 此刻,赵文峥正心猿意马的等在山顶,手里还拿着张写有“明日未时,山顶相会”的纸条。 他本以为还要些功夫才能让花漓就范,没成想昨日这个纸条就抛到了他眼前,约他在这里见,荒山野岭,岂不正中他下怀。 赵文峥眼里流露出色欲,听到有脚步声,迫不及待回身,“你来了。” 然而什么都还来不及看清,只听劲风袭过耳畔,一阵剧痛升起,他就失去意识。 李顺放下手里的木棍,看着轰然倒地,不省人事的赵文峥,眼里闪过一丝慌张,抖着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四下看了一圈,把人拖到隐蔽处,等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 转眼到了傍晚十分,花漓猜测赵文峥如果来的话,约莫也该是这个时候,便打算去看看情况。 她沿着已经静落下来的村道往后山去,让花莫暗中跟在后面随机应变。 王淑云抱了柴禾准备生火,就听院门被什么砸了一下,顿时皱眉骂道:“谁啊。” 说着去开门,然而一个人影也不见,她四下张望了一圈,隐约看到已经走远的花漓,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沉了。 拉了门准备关上,又看到李顺鬼鬼祟祟的也朝那个方向过去。 “又是去哪里?”王淑云念叨着,猛地一拍手,那不是后山的方向! 她眼神一下子变得古怪,联系到白天的事,这两人一前一后,该不会是约好了的吧。 “这还了得!”她说着吃惊的话,眼里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准备跟上去。 隔壁屋的妇人,听到动静也推开门看,叫住准备走的王淑云问:“你这事去哪儿啊?” 王淑云眼睛一转,那狐狸精不是一直装得清纯无辜,这下看她怎么见人。 她招手对妇人说:“快快,跟我一起走。” …… 另一边,花漓去到石亭,四下都不见赵文峥,看样子是真的放弃了,她原以为,他怎么也纠缠些时日。 不过这样也好,还省事了。 花漓又看了一圈,准备要走,一道急促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我来迟了。” 花漓转头看过去,看清跑来的人是谁,眉心紧蹙,“李大哥?” 她一时没反应过,李顺怎么会在这里,就连暗处的花莫也是一头雾水。 李顺快跑到花漓面前,一脸自责,“你没等久吧,都怪我。” 花漓越听越糊涂,“你再说什么?” 李顺却红着脸一笑,“你放心,没人看见。” 花漓已经觉得古怪,看他一直答非所问,便打算要走,李顺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你别生气。” 花漓立即抽手,退开几步,眼神盯着李顺,“我生什么气?” 花莫看到这一幕更是气怒不已,当即准备冲过去,王淑云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呦,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与她一同走来的,还有好些人,个个都是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两人,低声窃语,指指点点。 李顺像是被吓了一跳,涨红着脸神色慌张,支支吾吾道:“你们怎么……” 花漓缓缓呼吸了一下,笑说:“今日怎么了,先是遇上李顺,又是大家伙。” 王淑云听她轻描淡写的把和李顺的私会说成是偶遇,冷笑道:“花漓,你和李顺的事,可别扯上我们,我远远瞧着一男一女往这里来,还以为是哪对野鸳鸯,原来是你们。” 她拖长声音,语气讥讽。 “王婶,你这话可就是泼脏水了。”花漓不紧不慢道。 “我泼脏水。”王淑云哼了声,“那你倒说说,你们孤男寡女在这里做什么。” 花莫早就忍不下去,推开人群挡在花漓面前,阴沉着脸看向众人,“我们有什么需要跟你们解释的?” 花莫一脸不善的样子让众人心里发怵,王淑云抿了抿唇,仰着下巴道:“花莫,我们知道你会功夫,可你姐姐做了自己做了这事,你还想横,总说不过去了吧。” “这里可是桃源村,你们本就是外来的,现在怎么也该把事情说清楚了。” “就是,说清楚!” 逼问的声音此起彼伏,花莫愤然跨步,花漓拉住她,反唇相讥:“碰巧遇见成了孤男寡女,打个招呼,到王婶这里,就成了要按头胡诌了。” 王淑云被噎了一下,两人确实什么都没做,早知她该晚点再出来! 王淑云懊悔非常,李顺却在这时说:“我们就说了吧,反正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 他每句话都暗指着两人暧昧,花漓扭头,一双美目盯着李顺,神色凌厉,“你想说什么,李顺。” 李顺心下一惊,旋即心里的妒忌又升起,她跟旁人苟且,到他这里就装起贞洁烈女,他替她遮掩肮脏事,她还不知足。 李顺心中的不忿愈浓,今夜这样的情况,花漓只有承认和自己情投意合,否则,她就是再怎么否认,名声也毁了。 他道:“自然是我们的事。” 这话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周围顿时议论声纷纷,认定了两人私相授受。 花漓算是盘清事情了,李顺不知怎么知道了赵文峥的事,利用这件事,出现在这里,又用了不知什么办法让王淑云发现。 花漓冷笑,枉她那日拒绝李顺后,心里还过意不去,不想他竟会做出这般小人行径。 她现在要么就认下和李顺互有情绪,与他成亲,要么,恐怕就再难在这里待下去了。 王淑云乐见如此,幸灾乐祸道,“是啊,自然是说说你们的事,为什么趁着无人,约在这里私会,我们村子小,可容不得乌七八糟的事,说清楚了好。” “是我。”一道声音,由远及近隔着人群传来。 清清淡淡,却掷地有声,“是我约漓姑娘在此。” 第27章 冤枉 花漓起初听到林鹤时的声音, 还以为是听错了,直到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站到自己身旁,落下的影子半遮到她身上, 她才确定不是听错。 只是, 他怎么来了? 花漓怔抬起眼帘去看他。 目光平和,嘴角含笑,一如既往的温润清隽,可不知是不是错觉,花漓总觉得他的笑一点都不真实。 周围人窃窃私语, 显然被这一情况弄懵了, 林鹤时又怎么会和花漓有交集, 不是李顺吗? 花漓此时心里更是思绪万千, 这样的局面, 林鹤时出来, 岂不是蹚浑水吗? 而且他那么说, 难道是要承认他才是与她私会的人? 可他素来对她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 花漓思绪更乱了, 抬眸再次看向林鹤时, 该不会,其实他早就暗暗对自己动了心, 所以才会不顾旁人眼光, 也要站出来。 花漓快速的欢喜了一下, 又立刻被她压下去。 都什么时候了, 她还想这个。 若真是这样,这么多人看着, 她以后还怎么跟他撇清关系,她只想占便宜, 可没想负责啊。 林鹤时知道花漓一直在看自己,眼里一明一暗,不知再盘算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在慌张。 林鹤时眸光如素,心上泛起的不虞,远比方才看到她和李顺被人指指点点的时候,更甚。 “大家稍安勿躁。” 林鹤时温声开口,裹藏在清润声线下的肃压之意,让众人不约而同都安静下来。 花漓手都攥起了,说不出是紧张还是什么,心脏更是跳的扑通扑通。 实在不行,就跑路吧,她咬牙想。 林鹤时若有若无地扫了她一眼,接着道:“事情是这样,漓姑娘的父亲是教书先生,想来大家都知道,所以她一直都有为父延续教书育人的想法,大家想必也常看到她教村里的孩子念书。” 平静不含偏颇的叙述,自带着让人信服的禀赋,众人回想了一番,确实常见花漓领着一群孩童在柳树下讲东西,原来是在念书。 花漓自己都听懵了,和周围人一样睁大眼睛。 王淑云看形势对,立刻插话问:“那今夜是怎么回事?” 林鹤时侧目看着她,叹了口气,“本是还没有商议妥当的事,漓姑娘曾经跟我谈起,想在村里办间学堂,请我给孩子讲学,只是我临近春闱,实在抽身乏术,迟迟没有应下,只答应了为漓姑娘准备一些开蒙的教材,故而早就有约,每三日将东西送来此。” “今日也是因为担心不敢及,所以才托李顺来和漓姑娘说一声。” 李顺双手紧握,不能接受自己好不容易谋划的事,就被这么揭过,他愤然抬头,正对上林鹤时看过来的目光。 “李顺,你说是不是。” 平和含笑的一眼,暗藏的锋芒却如利刃直刺进李顺眼里,他顿然一慌,前所未有的骇意爬上四肢。 等他再看过去,又仿若什么都没有,不过经这一吓,他整个人冷静下来,回想这几日,只觉得自己像魔怔了一样浑浑噩噩,咬牙点头,“就是这样,你们都误会了。” 林鹤时满意收回目光,环顾四周,“若大家还不信,我这里还有证据。” 林鹤时从袖里拿出几张纸,上面确实写了字,当即三分信变成了七分,加之这话是从林鹤时口中说出,大家都是看着他长大的,知道他的品性,又是村里唯一的解元郎,七分信任也变成了十分。 “我们自是信的。” 不知谁先说了一句,旁人也接连应和,王淑云不服气,可见大家都已经站在花漓那边,只能把话咽下。 “瞧我们,也真是,花漓姑娘一心为村里的小娃儿着想,我们竟然还……哎呦,花漓姑娘千万别介意啊。” 花漓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他一眼,方才除了王淑云,就属他嚷嚷的最凶。 那人悻悻转过头,去责怪李顺,“你怎么也不早说,这是好事,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李顺张张口,又看到林鹤时望向自己,顿时如芒在背,噙着汗说:“这不是还没成的事,我怎么好擅自说了。” 众人互相指责说了一番,有人往花漓身旁靠,“那这办学的事。” 村子里的小娃有几个能送去学堂,若是花漓真的愿意教,哪怕识几个字也好啊。 花漓还没有开口,花莫已经冷冷剜去一眼,这些人竟然还有脸提办学的事,她冷笑讥讽道:“我们姐弟,今夜还真是开了眼了。” “让开。”花莫厉声说着,拉起花漓,撞开面前的人,挤出人群。 大家伙自然也没脸去追,只能围到林鹤时身旁问:“鹤时,那你说得那事……” 林鹤时目光远睇在花漓的背影上,淡声道:“这件事是漓姑娘提议,一切恐怕还得她说了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懊悔不已。 花漓来村里之后,与大家伙都是和和睦睦的,还一心为孩子们着想,结果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的把人冤枉了。 李顺听着周围人的你一言我一语,只觉得自己像过街老鼠,低头往外走。 “李顺。” 听到林鹤时在身后叫自己,李顺的步子顿然僵住。 林鹤时自后走到他身侧,甫一靠近,便闻他身上沾着的,若有若无,属于花漓的味道。 往日让他痴迷的味道,现在却怂恿着郁气。 林鹤时偏头打量李顺,他们靠得很近么? 李顺被他看得浑身如芒在刺,因为心虚,声音急躁,“什么事?” 林鹤时轻弯唇角,叹道:“没想今日闹出这样的误会。” 李顺目露狐疑,林鹤时不是为了帮花漓解围,才编出什么学堂的事吗,怎么听他的话,倒像是真有其事。 难道,他真的和花漓约在这里?可他看到的那人,明明不是他。 李顺觉得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林鹤时不动声色的看着他,背在身后的手缓慢轻捻。 从方才的情形来看,无疑花漓是被算计了,先将她引来这里,再让村民撞破,李顺不像是有这让深沉心思的人。 他又怎么确定花漓会来? 林鹤时眯眸思忖,他回来时,看到方圆鬼鬼祟祟的在村口。 一丝隐晦的暗色,自低压在眉骨下的漆眸中升起,赵文峥。 林鹤时轻牵唇角问:“我让朋友来替我送话,他应该是拜托了你吧。” 李顺双目一睁,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个男人身穿得,正是林鹤时书院的衣服。 他的表情让林鹤时知道自己猜对了。 捻着指节力道微微加深,原来,花漓要见的,是赵文峥呐。 他又道:“我那朋友呢?” 李顺现在已经彻底乱了,难道是他一直误会了,他没法再往下想,慌乱看了眼后山的方向,磕磕绊绊道:“我,我不知道,应该回去了吧。” 林鹤时点了下头,“原来是这样。” 他又看了眼李顺,才迈步离开。 深夜,鸠声响起。 无涯只等了片刻,就看到林鹤时推门出来,看他的样子,还穿着回来时的衣裳,似是一直再等他。 “我跟上后山看了,李顺竟然把赵文峥打晕了,但愿赵文峥没看到他的样子,不然……” 无涯声音噙着玩味,这个李顺还真是虎,连赵文峥什么身份都不知道就敢去得罪。 说完迟迟没听到林鹤时作声,无涯抬眸探看过去,林鹤时适时开口:“那就,帮他一帮。” 清淡的声音如同在闲话,凉月折进他眼里,泛着一片冷意。 * 到了第二天,接二连三有村民往花漓家中去,那些指着她办学堂的,更是提了东西,又是赔礼又是道歉。 花莫一律都把人轰了出去。 “他们是忘了昨夜咄咄逼人的样子了吗?竟然还敢舔着脸来让你教孩子们念书。”花莫气得两只手都在发抖。 外头的人又敲敲门,声音讪讪带着讨好,“那我们就把东西放下了。” 花莫当即准备去丢了,花漓拉住了她,摇头说:“乡里乡亲,总还要见面。” 她心里也气得不轻,但若真的长久闹不愉快,不利的是她们。 见花莫还气红着眼,花漓温声开解道:“昨夜我也想了大不了离开这里,可是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离开到底是下策。” 花莫自然明白,只是想到花漓昨夜被那么多人针对,那种看好戏的眼神,她就感觉从未有过的生气。 “我是替你委屈。”花莫闷声说。 花漓心下感动,捧着她的脸揉了揉,用轻松的语气说:“是委屈了一会儿,不过现在他们觉得亏欠我们,反而好。” “只是那个李顺。”花漓紧绷着小脸,神色气愤,亏她当初还觉得他是老实人,竟然如此阴险! 花莫则道:“我早该教训他!” 花漓用力点头,“一定要教训。” 说完又不忘叮嘱:“偷偷教训,别让人发现。” 两人说这话,院门又被敲响,花莫明显气还没消,冷声道:“谁!” “阿漓,花莫,是我。”外面传来何玉娇小心翼翼的声音。 花莫这才脸色好了点,走过去开门。 与何玉娇一同出现在门口的,还有仰着脑袋的林瑶。 花莫一愣,“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何玉娇蹙眉忧心忡忡道:“我清早才听人说了昨夜的事,赶紧过来看看,阿漓没事吧?” 何玉娇还在说话,林瑶已经朝院内的花漓跑了过去,直直望着花漓问:“姐姐,你好点了吗?” 花漓看她眼里满是担忧,弯腰揉了揉她的头发,“姐姐没事了,谢谢小瑶关心。” 林瑶听她那么说,放心般用小手拍拍自己的胸口,可爱的模样让花漓忍不住心头软乎乎的。 何玉娇也走过来,心中气愤难掩,“他们怎么能这么冤枉你,真是太过分了。” 花漓抿唇低眉,要不是林鹤时出现,她恐怕是说不清了。 何玉娇犹豫了一下开口说:“我说了你别不高兴,我心里是气他们的,可若是你真与他们矛盾相向,这两日他们可能还愧疚,等再过几日反而又会针对你,毕竟生活在一处。” 何玉娇没再往下说,这样的是若是发生在她身上,她也一定心寒。 花漓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我明白你的意思。” 何玉娇抿笑点头,“那就好。” 眼看快到中午,花莫提了菜准备去做饭,花漓对两人道:“你们也留下吃饭吧。” 她捏了捏林瑶的脸,“好不好,小瑶。” 林瑶亮着眼睛点头,何玉娇迟疑了一下,答应下来,又起身道:“那我去帮花莫的忙。” 她一走,院里就剩花漓和林瑶两人。 花漓想了想,问林瑶:“昨日,你哥哥怎么会来?” 现在回想起来,林鹤时声音响起的那霎,还有几分天籁的感觉,只是他出现的未免也太过巧合。 林瑶眨眨眼,兴奋比划:“是我去叫哥哥的!” 花漓看着她,“你叫的?” 林瑶用力点头,昨日傍晚时候,她站在院外等着看哥哥回不回会来,就见三三两两的人议论着往哪里去。 她好奇也跟上去看,结果就看他们围着花漓姐姐和李家大哥指指点点,不知说些什么。 只看到好像所有人都在针对花漓姐姐,她那时着急坏了,也不知该怎么办,便想着去找人帮忙,好在走了一半遇见哥哥回来,于是赶紧把拉着哥哥跑过来。 花漓看林瑶一边比划着无声说完,若有所思的点头:“原来是这样。” 亏她昨夜还紧张兮兮地乱想了一通,原来是小瑶去找了林鹤时帮忙,他才会出来解围。 花漓不免郁闷,见林瑶还忽闪着乌黑的杏眼望着自己,抿笑夸赞道:“多亏了有小瑶。” 林瑶心满意足的笑着,摇头晃脑。 四人一起吃过饭,林瑶才恋恋不舍的往家里去。 林鹤时在院中晒药,听到脚步声抬眸看向篱笆院墙外,见只有林瑶一人,目光寡淡了几分。 林瑶看到他,蹦蹦跳跳跑过去,“哥哥。” “回来了。”林鹤时笑说了声,继续晒药,默了片刻才问:“花漓姐姐怎么样了?” 林瑶将情况说了一下,又道:“姐姐让我谢谢哥哥。” 林鹤时嘴角牵出一抹不算笑意的弧度,往日一有机会就要缠上来,现在倒是安分,怕是知道他看出了,她约得不止他一人吧。 林瑶想起什么,问道:“哥哥,小虎他们都问我,你和花漓姐姐是真的要教他们念书吗?” 林鹤时放下手里的药,蹲下来看着林瑶,温声说:“他们若再问你,你就让他们去问花漓姐姐,哥哥听她的。” 第28章 紊乱 林鹤时猜对了一半, 花漓不知怎么解释是一个原因,村民虽然信了林鹤时的话,可她知道那是假的。 至于另一个原因, 就是李顺的这一出无疑让她老实了。 村民的反应更是让她不敢不收敛, 要是再出什么岔子,可就真解释不过去了。 所以花漓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安分些时日。 只是没想到,她难得想修身养性了,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那些村民竟真把林鹤时解围说得话当了真, 几乎每天都有人登门, 来旁敲侧击问她办学堂的事。 花漓一个头两个大, 她哪里会办学教人! 偏偏那些人来时还都提着东西, 她连拒绝的话都说得没底气, 已经不知怎么办了。 甚至连村长都来找了过来,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花漓只能推脱说自己考虑一下, 才把人送走。 一关上门, 花漓就皱起脸, 要是不李顺那个王八蛋, 她哪来那么多事。 埋怨完李顺,她又开始怪林鹤时, 想个什么主意不好。 可转念一想, 他也是为了帮自己, 要不是他, 自己跟花莫这会儿又该搬走了。 过河拆桥未免太不地道。 找不到人来怪,花漓只能趴在窗台上唉声叹气, 实在不行就拖着吧,时间一长, 他们自然也死心了。 花漓这边还想用迂回战术,不想隔日一个个小不点就跑来她跟前眼巴巴看着她,问她能不能教他们。 面对大人她还能拒绝,可这些孩子一口一个姐姐,她就心软了。 不然,去跟林鹤时商量商量? 花漓轻咬着唇,神色纠结,又看看那些巴望着自己的小不点,决定还是去找林鹤时。 一路上,花漓都在提醒自己,是来办正事的,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态,来到林家,林瑶却跟她说林鹤时不在。 花漓蹙眉问:“他去哪了?” 林瑶指指一个方向,“哥哥去药圃了。” “那我去找他。”花漓想了想又说:“你和姐姐一起去吧。” 有林瑶在,她总能管住自己。 花漓如此想着,和林瑶一同往后山的药圃去。 这里她不知来过几次,早就熟门熟路,一路去到药圃,看到林鹤时的当下,她就忘记自己那些信誓旦旦了。 可这绝对不能怪她,她哪想到过来看到的会是这么一幕! 林鹤时只着了中衣,微敞的衣襟隐约露出一抹极白的皮肤,他略低着头,修长的指尖拈着帕子,轻擦着自己胸口。 花漓第一反应就是把林瑶的眼睛捂住,然后自己睁大眼睛。 林鹤时听到动静,皱眉看过来,花漓才想起把自己的头转开,眼睛却不住轻眨,耳朵也烫的要命,他,他光天化日在干嘛呀。 林鹤时静静看着花漓,抬手将微敞的领口掩上,继而拿起一旁的外衫穿好。 “你怎么来了。” 花漓听到声音,才僵硬着转过脸,视线透过闪眨的羽睫间隙望出去,青灰色的领口,平整的贴着脖颈。 见林鹤时已经穿戴妥帖,花漓松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遗憾。 林瑶被捂着眼睛,也不知道怎么了,也不敢动,悄悄捏捏花漓的手,花漓才想起放开她。 林瑶仰头不解看着她,“姐姐,怎么了?” 花漓想起林瑶个子低,又有篱笆挡着,根本看不见,于是摇摇头,“没事。” 林瑶不疑有他,转头对着林鹤时比划,“哥哥,姐姐找你。” “我有些事,想跟你商量。”花漓轻声说着,余光不自觉往顺着他挺整的领口落下,注意到他胸口印着一片水渍,原来是弄湿的了衣裳,所以才脱了外衫在擦。 “漓姑娘。”微紧的声音落下。 花漓快速抬眼,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奈何脑子一点都不受控制,明明也就看到了他微敞的衣襟和拿帕子手,怎么心就痒痒的。 “你想说什么?” 听到林鹤时问,花漓正色道:“关于办学堂。” 林鹤时想了一下说:“你也知道,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听他一口拒绝,连商量都不商量一下,花漓情急道:“可这是你提的。” “我是为了帮你,事出权宜。” 看到林鹤时微皱的眉,花漓也觉得自己有点恩将仇报的意思,可谁叫她实在没办法。 “小瑶,我们走了。”林鹤时说了声,准备去牵林瑶。 花漓立时顾不上纠结,跨前一步,“可现在权宜不了了。” 看到林鹤时后退,便又跨一步,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耍无赖了。 林鹤时被她逼近的不能再退,压紧唇线不语,花漓将眼帘一眨,眸子里瞬时换上楚楚可怜的情态,“林大夫,我知道不该一再麻烦你,可又想不出别的法子。” 她低喃着,咬唇垂下睫,视线正对在那一片湿透的衣襟上,洇湿的不料紧贴肌肤,隐约勾勒着几道劲瘦的肌理。 花漓齿尖抵咬着唇,心里又像有爪子再挠,什么安分,什么远虑,全都抛在了脑后,勾转着绵绵的嗓音,说:“你就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林鹤时低眸在她张张合合的唇瓣上,呵出的呼吸穿过衣衫,变得滚烫,以一种极度的穿透力沁入皮肤。 林鹤时胸膛缓慢起伏,“漓姑娘,你这是强人所难。” 花漓纳闷他这次怎么如此难说服。 她装着错愕抬眸,用噙满受伤的眼睛看着林鹤时。 林鹤时却不给她胡扯的机会,“而且我不知道,下一次会不会又碰上此类事情,会不会有别的牵扯,也不知道我站出来对不对。” 林鹤时不提,花漓都快把赵文峥和李顺那两个晦气的人忘了。 她纠着林鹤时的视线,他是对那夜发生的事有介怀? 林鹤时平静的回视,“所以,还请漓姑娘体谅。” 事不关己的冰冷样子,无疑是对花漓最好的激将法,她心里登时窜起小火苗,“林鹤时,你好过分。” 能对着她这样一张貌若天仙脸说出这么无情的话,不是过分是什么! 花漓气闷的眼眶都红了一圈,也愈显的可怜,“你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 花漓原还在纠结该找个什么理由,这会儿一想,她本来就是受害者,有什么不能直说的,甚至颇为真情实感,“那次我去书院找你,就说了赵文峥没安好心,你那时就不信。” 花漓越说越觉得委屈,双眼洇红,“近来他也一直在纠缠我,每日都等在石亭,我不知如何是好,想去与他说清楚,结果李顺忽然出现。” 林鹤时辨着她话里的真假,目光一直攫着她的眼睛,看它一点点变红,泛着水光,心底那股萦绕多日的不虞,被逐渐驱散。 “我以为你那夜是站在我这边的,原来你也不信我。”花漓轻咬住唇,倔强扭过头。 垂低的羽睫沾着几分湿意,模糊了花漓的视线,她懊恼都看不见林鹤时的神情,应该后悔不已吧。 林瑶在旁边急坏了,起初她还看得懂两人说什么,后面都顾不上看了,只知道花漓姐姐和哥哥似乎在闹不愉快。 她情急抓住林鹤时的手摇了摇,“哥哥不是说听姐姐的吗?” 花漓目光暗觎向林鹤时,见他毫无动静,动心里开始不确定,可都到这一步了,只能演下去,她咬咬牙,转过身。 手腕被抓住的一瞬,花漓嘴角差点翘起来。 定了定心神,才让自己维持着受委屈的表情。 林鹤时低头无声对林瑶道:“花漓姐姐哭了,小瑶去找块手绢来可好。” 林瑶丝毫没有觉出哥哥是要支开自己,一溜烟就跑回去找手绢。 花漓余光注意到林瑶跑开,一时也顾不得去想原因,低声自嘲道:“之前的事,也是我强人所难了,对不住。” “我不是这个意思。” 花漓轻扭手腕,林鹤时也如她所料扣紧手掌,她则借着被攥回的力道,娇躯轻旋,踉跄朝着林鹤时跌去。 劲瘦的胸膛撞得花漓胸前的丰柔一疼,属于男性的力量感和温度,让花漓不受控制的颤了颤,旋即心里的雀跃彻底压不住,直蹿的她心口怦怦跳,嘴角更是使劲压也也不会去,只能把头埋低。 脸庞贴他在泛潮的衣襟处,果然肌理分明。 “漓姑娘。”林鹤时声音如绷紧的弦,只要花漓稍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眼下激升的潋滟。 低垂的目线,辗转游弋过与他相贴的娇躯,哑声道:“对不住。” “你,没摔着吧。”他轻挪脚步,从喉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一餍足的稠缠。 “你别动。”花漓摇头。 她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如愿以偿跌到他怀里,还没好好感受,哪能就这么起来。 花漓摒着有些不稳的心跳,哭哑着声音说:“我好像扭到脚了,一动就好疼。” “那你自己来。”林鹤时闭眸,眼睫交叠的一瞬,一缕晦深的笑也被掩盖。 是她自己要求的,不是么。 少女每一次的蹭贴,敏感、噬骨的畅快就在林鹤时体内涌动,将他的神识彻底紊乱。 够了,再等等,两个念头交织在他的脑中。 一个在说,林鹤时,你不能让自己失控。 另一个则低声暗惑,还没到不能抵抗的地步,你看,还能更多一点。 第29章 玩弄 她可真是个祸害呐。 花漓埋在林鹤时怀里自我反省, 却一点不耽误她上下其手。 站不稳,身子就贴在他胸膛上,两只手也反客为主, 抓住他的衣袖, 一寸寸往上攀附,攥上他的手腕,再到小臂。 劲瘦有力的臂膀,筋骨起伏,绷紧着力道的触感, 让花漓爱不释手, 脸颊轻擦过他浸染着药香的胸膛, 眯着眼睛心满意足的样子, 简直像是得到心爱的玩具。 花漓一边听着他沉闷心跳, 手指更是作弄的沿着他臂上突起的经络游弋。 林鹤时身型笔直苍劲, 如松竹而立, 远远看上去, 就是花漓在努力站直身体, 而他漠然的有些不近人情。 然而透过他低覆的眼睫, 就是一片潮红,滚咽的喉结浮着薄汗, 额侧跳动的青筋又绷着丝丝狰狞, 极端的反差让人分不清他是在享受还是抵抗。 那根如细蛇游弋的指已经爬上他的臂弯, 林鹤时咬住齿根, 噬骨的麻意还在不断袭来。 直到口腔弥出血腥味,那股让他失控的快意才熄了熄, 瞳仁里却没有恢复清明,兴奋在跳动。 他咽着口里的血腥味, 一丝遗漏的红迹爬到唇边,将唇染的妖冶迭丽。 黑眸滑落到花漓的手上,这个程度而已,还可以再多一点。 视线如实质般稠黏抚过花漓莹白的手,就这么看着她攥上他腰侧的衣杉,贴上他的腰,喉间顿然蹿起的痒意让林鹤时猛得粗了呼吸。 迭起的潮涌侵袭,以至于林瑶的脚步已经很近,他才清醒过来。 眼里如雾的迷离以极快速度散去,沉暗到看不出情绪。 他失控了,甚至,在不受控制下,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林鹤时深吸了口气,余光注意着自不远处小径上跑来的林瑶,低声道:“可以站住了吗?” 花漓玩得不亦乐乎,脱口道:“等等,让我摸一下。” 猛然戛断的话音,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花漓定定眨眼,她在说什么! 花漓脑子里嗡嗡发晕,想死的心都有了,反复抿动唇瓣,憋出几个字,“挪一下,等我挪一下脚。” 说完长舒一口气,总算找补回来了。 她赶紧站好,颇有几分手忙脚乱的样子。 林鹤时目光锁着她,感受着身体里未散的舒适热意,如果没看错的话,她脸红了,薄薄的一层红意一直漫到耳朵,像枝头初绽的新桃。 注意到林鹤时睇来的目光,花漓愈加不知所措,她也没想到自己一时得意忘形,竟然把心里话了说出来。 他应该没听清吧,花漓咬咬唇,反正她就一口咬定是他听错了,不能心虚! 花漓收拾完情绪,佯装出一脸无辜,抬睫望向林鹤时。 理直气壮到这个地步,林鹤时还能说什么,垂了垂眼,看向已经跑到跟前的林瑶。 眼里划过一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笑意。 花漓不确定的眨眼,林鹤时应该不是在笑她吧,是她看错了吧。 林鹤时朝跑的气喘吁吁的林瑶道:“你哄哄花漓姐姐。” 只是寻常的一句话,可花漓现在太敏感,听什么都觉得有深意。 林瑶则已经拿着手绢踮起脚要给花漓擦眼泪,“姐姐擦擦。” 花漓勉强扯了个笑,“谢谢小瑶。” 林鹤时已经走到了一边,若无其事的拿了水瓢给草药浇水,花漓只觉不忿不极了,明明是她戏弄林鹤时,现在反而弄得自己又乱又紧张的。 呜。 花漓在心里呜咽,这下是真想哭了。 她又看看林鹤时,心思一转,对林瑶道:“姐姐脚扭到了,小瑶扶我去那边坐会儿好不好?” 花漓故意指了林鹤时所在的方向。 林瑶听她说脚扭了,立刻扶住她去坐下。 林鹤时低头浇水,即便不去看,他也能从身后絮絮传来的动静,想象出她在干什么。 布料缠动的声音,应该裙裾被提起,嗒的一声,似绣鞋落在地上。 林鹤时眸光乌沉看不出情绪,只有浇水动作变慢。 花漓眼睛不时注意着林鹤时,手掌胡乱揉着自己的脚踝,期期艾艾道:“好疼,好像肿了。” 林瑶着急的手足无措,“我去找哥哥!” “不必麻烦了。”花漓看着林瑶跑远的背影蹙眉说,手却悄扯住罗袜的边沿往下拉,露出一截脚踝,又侧过身,用垂落的发遮住露出的肌肤,低头假装在检查伤势。 “伤的很重吗?” 林鹤时的声音从头顶落下,花漓直起身,同时露出脚踝那一小抹雪白的肌肤。 林鹤时沉黑的眸里,猝不及防映进那抹无暇的白腻。 而花漓似才反应过来,把脚往裙裾下缩,还不忘摆出受了委屈的模样,“你怎么过来了?” 林鹤时视线沿着摇晃的裙裾抬起,捉住那双暗藏狡黠的双眼,“林瑶说你伤的严重,让我来看看。” 那种感觉又来了,像无形中有一张网,也像暗中蛰伏的兽在靠近,可是消散的太快,让她寻不到来源。 看到林鹤时恪守的将目光移开,她又大胆起来,“不知有没有伤着筋骨,林大夫能帮我看看吗?” 林鹤时抿唇眼神中有犹豫,花漓又赌气般说道:“算了,还是不麻烦你。” “不是麻烦。”林鹤时蹙眉沉声解释,压膝蹲下来,“让我看看。” 花漓才轻轻往前挪步,脚踝就被林鹤时探来的手抓住,速度快得让她怔了一下,紧接着又听他问:“是哪里痛?” 花漓撇嘴,那么不耐烦干什么,她蹙起眉心,咬唇轻言,“我也说不上来,就是好痛。” “这里?”林鹤时捏住一处问,骨节分明的长指一半没在罗袜中。 不知是不是脚上的肌肤太敏感,林鹤时的手上的温度隔着罗袜传递到花漓的肌肤上,烫的厉害,她忍不住眨睫,呼吸轻颤。 花漓咬着唇晕乎乎的想,她才是主导的人,怎么还能被林鹤时影响。 可他每一下用力,她都会感到一股陌生的异样,紧迫,侵入。 “还是这里?”林鹤时漂亮的手指游弋,又问了一声,没听到回答,蹙眉看花漓,“都不疼?” 迟疑清肃的声音让花漓回过神,目光怔怔和林鹤时对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得什么,脸颊霎时烫了烫,担心自己露馅,埋怨道:“整个脚踝都很疼,你让我怎么说。” “你自己医术不好,还怪我,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扭到脚。” 花漓一股脑说完,林鹤时看了她须臾,低下头,“那我帮你揉按。” “这还差不多。”花漓嘀咕。 可皮肤上的痒意随着林鹤时的揉按越来越强烈,她忍不住轻轻攥紧指尖,眼睛又不住去看,修长指骨抓握在她的脚上,微拢的经络和泛红的指尖充斥着难言的旖旎。 遂心的满足和陌生的紧张,两种情绪奇怪的充斥着花漓,让她有些混乱。 一边寻剥着思绪,想起自己来这里的正事,咬唇问:“那孩子念书的事。” “你想怎么做。” 听林鹤时语气温和,没有了方才的冷漠,花漓一喜,得寸进尺道:“你来想。” 林鹤时掌心抚过她的足心,点头。 “你现在不说我强人所难了?”足心升起的痒意让花漓声音带着些颤。 林鹤时沉吟道:“就当是为我的言语不当赔罪。” 花漓得意坏了,就是没摸到他湿衣下的肌理,难免还是有点遗憾。 乌眸间流转的情绪,让林鹤时有那么一瞬感到烦躁,自己还是在她的玩弄下失控。 玩弄和失控,他分不清哪个让他更不悦,只加重手上的力道,讨回多一些。 花漓被按的正舒服,忽然加剧的痛意让她忍不住吃痛抽气。 林鹤时低声道:“按开淤血才有用。” 花漓轻皱鼻尖,心道她又不是真的扭到,别原本没事,给她按瘸了。 赶忙抱着膝把脚抽出来,“已,已经好多了。” 林鹤时手还维持着半握的姿势,他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看了一瞬,收手站起身,“那就好。” 林瑶则凑到花漓身边,不放心的问:“姐姐真的好了吗?” 花漓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点头说:“真的好了。” 她拿过绣鞋穿上,又拍拍乱了的裙裾,林鹤时看着她将小巧的足藏起,开口道:“我想一想怎么办,明日我们再做商议。” 花漓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说孩子念书的事,点点头,“好。” 还想说什么,林瑶已经乖巧扶住她,“我扶姐姐回去。” 花漓即感动又无奈,只能让林瑶扶着自己回去。 …… 一直到回到家中,花漓还是满眼的神采飞扬,扬着下颌对花莫说:“我已经与林鹤时商议妥当了。” 花莫见她两颊飘浮着熏然的红意,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你不止商议事情去了吧。” 花漓眼波流转,抿了个沾沾得意的笑。 不用她说,花莫也能猜到个大概,想起方才在外面听到的事,对花漓说:“李顺腿断了。” 花漓呆了片刻,坐直身体,“你把他腿都打断了?” 花漓急道:“我只是让你教训教训他,打断腿可还行!要是他报官查到你怎么办?” “不是我。”花莫皱眉说。 她本来是想给李顺一点教训,结果没想到他却先出事了。 花漓闻言松了口气,“不是你就好,那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花莫摇头说:“就只看到他是被人抬回来的,人已经昏迷过去,那些抬他回来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花漓听她描述,有些心骇的蹙眉,又觉得这事蹊跷,她若有所思的望向花莫,“你说会不会和赵文峥有关系?” 花漓解释道:“那夜本来就很奇怪,原本是赵文峥等在那里,莫名其妙就变成了李顺,指不定发生了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 花莫一想也觉得有理,思忖着说:“等明日我去打听打听。” * 林鹤时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喊住。 “鹤时!” 听到身后有人气喘吁吁的喊他,林鹤时转过身,“何信?” 何信几步跑过来,林鹤时看他喘着粗气,一头的汗,蹙眉问:“发生什么事了?如此着急。” “李顺出事了,伤的很重!”何信来不及解释,摆摆手,“你快随我去看看。” 林鹤时想了想,颔首说:“我先回去拿药箱。” 他拿了药箱,赶到李顺家,乡里乡亲已经围了不知多少人,李顺的父亲坐在门槛处,眼含着泪光,不住地叹气。 何信拨开围在屋外的人,“鹤时来了,快让他给李顺看看。” 众人让开一条路,此时李顺已经醒了过来,整张脸因为剧痛而扭曲着,上半身弓起,只有右腿以怪异的姿势扭着,一动不动。 林鹤时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这腿已经彻底断了。 他将手按在扭折的伤处。 李顺顿时痛的冷汗淋漓,嘶喊起来。 “啊啊啊——” 第30章 真心 林鹤时替李顺包扎好伤口, 站起身对满眼焦急的李父说:“我已经替李顺包好伤口,只是他的骨头彻底断了,想要恢复到如常, 恐怕……” 林鹤时看了眼脸色惨白的李顺, 接着道:“这些时日,切记不能挪动,一定要静养。” 李父涨红的眼里终于滚出泪水,哽咽着对林鹤时道:“麻烦你了。” 林鹤时摇头说:“我去写个药方,我这里能用的药不多, 还是要去镇上买。” 他嘱咐完, 走到一旁写方子。 李父则坐到李顺身边, 看着好好的儿子成了这个样子, 眼里满是悲痛, 抹泪问:“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是去镇上了, 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旁边的人也迭声询问, 何信更是气愤道:“可是有人打得?你说出来, 我们替你报仇!” 李顺双唇发白颤抖, 混沌的双眸里印着恐惧,视线透过群人的间隙望向林鹤时的方向。 他今日去镇上送货, 然而才赶了牛车到道上, 就被冲出来的一群人拖到了林子里, 对着他拳打脚踢, 而指示这群人的,正是赵文峥。 他一看到赵文峥, 就知道事情败露了,可是他想不明白, 那晚,赵文峥应该是没看到他的样子才对,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试图辨解,赵文峥扔了一把木刻刀到他面前,他认出刻刀是他的,可是怎么会在赵文峥那里,难道是那天他不慎掉落的?可他不记得自己带了这个在身上。 李顺已经思绪大乱,他想不清楚,接着赵文峥让人生生踩断了他的腿。 李顺双唇哆嗦,“是,是……” “李叔,药方写好了。”林鹤时拿着纸张走过来,也看着李顺。 李顺如梦初醒,如果说出是赵文峥,那么他污蔑花漓的事也将瞒不住,那个赵文峥不是善类,更不会放过自己。 他瞳孔不断缩紧,许久才摇头,说:“是货压的太重,板车翻倒,我被带下了山坡,脚卡在大石缝里。” 李顺艰难说着,声音干涩麻木。 “造孽,真是造孽啊。”李父在旁捶胸顿足,老泪纵横,旁人听说是这样,也只能劝几句。 林鹤时静站了须臾,放下药方,对李顺道:“你好好休息。” 他背上药箱走出门,外头天色已经大黑。 无涯从李顺家屋顶一跃而下,像一道生在黑暗中的影子,跟在林鹤时身后。 “你怎么还来替他诊治?”无涯自问不是好人,李顺这样的废物,断腿在他看来也是活该。 只是他觉得林鹤时太虚伪,是他让自己把李顺的东西丢到山上,故意让赵文峥发现,现在又在人前装得一副好人样子。 看到林鹤时停步,无涯目光微紧。 林鹤时转过身,坦然望向无涯,“他受教训,和我治他,冲突吗?” 无涯一时哑然,林鹤时又道:“他做出这般事情,就应该受到教训,但罪不至死,一条腿,足够了。” “若非你的安排,赵文峥未必能发现是他。” 林鹤时只淡淡道:“如果他有本事能做到天衣无缝,那自然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就像你这样?”无涯冷嘲完又觉自己说得不准确,林鹤时给他的感觉一直很矛盾,就像是,他大抵是想做个君子,但他做不到。 林鹤时默了默,“这几日,你留心一下赵文峥。” 无涯不解看着他,林鹤时道:“他虽然出了李顺的气,但对花漓,恐怕不会轻易罢休。” 无涯暗窥着林鹤时,按理,以他的脾性,在知道花漓和沈家无关后,就不会再多有牵扯,怎么反而愈发来往密切。 无涯试探说:“那姑娘似乎是真心喜欢你……你怎么想?” 说罢又觉自己是多此一问,林鹤时心思缜密多疑,谁都不信,只信自己,又怎么会对他坦言。 不想却见林鹤时略微偏头,眉心轻蹙目光远睇,似真的在思索。 “真心?” 蛰伏在心里,沉寂的欲望,似乎因为这两个字而起了些些波动。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林鹤时目光渐冷,母亲的教训不够深刻么,他怎么还会对这两个字存有希冀。 将思绪摒去,转眸看向无涯,“小瑶这几日时常问起你,问你什么时候去看她。” 无涯冷然的神色顿时变得柔软,目光却纠结复杂,他其实每天都在看着瑶瑶,却不敢出现在她面前。 他虽然对林鹤时有戒备,但无疑,瑶瑶在林家过的很好,而以往她在自己身边时,连安稳都是奢求。 “再说吧。” 无涯转身欲走,林鹤时又道:“小瑶最惦记的就是你。” 足下微顿,目光松出几分冲动,继而走进黑暗里。 * 无需花漓打听,翌日李顺因为翻车摔断腿的消息就在村里传了个遍。 得知不是赵文峥,花漓心里的担忧松去不少,抽空去到林鹤时家里,商议教孩子的事。 林鹤时的意思是,他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启程往都城去,主要给孩子们上课的,是花漓。 花漓绷紧着小脸,只觉如临大敌,“你是说,还有一个月,你就要抛下我了?” 林鹤时抬起眸,对上花漓颦眉可怜兮兮的一张脸,努力忽略她说得抛下二字,开口道:“这一个月,我会尽量帮你。” “我就是日日来你这里都不够。”花漓恹恹控诉。 “那就日日来罢。” 省得她闲来又生事。 林鹤时说得很轻,花漓没有听见,已经在心里掰指头算日子。 林鹤时见状,温和下声音,“开蒙而已,不会太难,至于地方,得看倒时候有多少孩子来定。” 花漓倒不是怕事的人,但教书育人不是一般的事,误人子弟可就罪孽深重了。 眼下也没别得办法,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可怎么瞧都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林鹤时浅浅勾唇,“我去拿书。” 林莲萍在屋里收拾,看到林鹤时进来,走上前不赞成道:“你说这时候,你怎么还揽这事。” 林鹤时宽慰忧心忡忡的林莲萍,“阿婆,当初我们受了村里人不少照顾,也该做些事情,报答他们。” “话是这么说。”林莲萍还想说什么,最终叹口气道:“你说得对,我们要做知恩图报的人。” 林鹤时笑笑,“您放心,我不会耽误温习。” 怎么可能不耽误,可事到如今,林莲萍也只能点头。 不多日,消息就在村里传遍了,几乎天天都有人拉了孩子来花漓这里记名头,生怕轮不上。 花漓原本还没信心,眼看大家都那么信任自己,一时也踌躇满志。 …… 这天,小虎的母亲刘氏牵着小虎喜笑颜开的花漓家出来,看到站在不远处张望的王淑云,便走上前喊她。 王淑云神色尴尬,不自在的和她打了招呼。 刘氏看了看花漓家,道:“你不是一直想让云升去读书,现在有这机会,还不把人带来。” “我哪能让云升跟着她念书。”王淑云反应激烈的反驳,口中更是不屑的说:“你们也真信她能教好娃呀?” 刘氏知道她就是嘴硬,否则哪会在这里打转,她也不戳穿,只笑呵呵道:“识个字就行,不用花钱的好事你要求还高了,再说了,又不光是花漓,还有咱们解元郎呢。” 王淑云听到后半句,更是蠢蠢欲动,可一想到花漓,又立刻摆出不在乎的样子,“我还是正儿八经给云儿找个学堂去。” 刘氏见劝不动也就做了罢。 王淑云气愤回到家里,不想儿子也巴巴跑来跟她说要去花漓那里念书。 王淑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准去!跟她学,能学什么好。” 云升还想说话,被自己娘瞪了一眼,恹恹垂下头。 王淑云平了平气,对他说:“娘保准给你找个好夫子,昂?” 云升垂着脑袋点头。 * 连着几日,花漓都是一早出门,入夜才回家,一回来就趴在桌上跟蔫儿了似的。 花莫忍不住打趣她,“近水楼台先得月,林鹤时现在可就是你的掌中物了,你怎么还这表情?” 花漓掀起眼帘,说不出的幽怨,“你不知道我每日受得什么苦。” 不仅要把所有书册上的东西融会贯通,好不容易得空,还得继续之前的临字,她也就靠偶尔沾沾林鹤时的便宜来安慰自己了。 要是连便宜都不给她占,她可真的要闹了。 两人用过晚膳,花漓又一头钻进书里钻研,勤奋的样子连花莫见了都自愧不如。 殊不知,花漓每翻过一页,都在心里狠狠记上,等明日都得从林鹤时身上讨回来才行。 第二天,花漓一见到林鹤时,就仰着小脸,让林鹤时看她揉红的眼睛。 “林大夫,我不知是不是昨夜看书到太晚,眼睛又酸又疼,你帮我瞧瞧吧。” 林鹤时低眸看向少女高仰起,努力贴近的脸庞,一双狐狸眼楚楚可怜的泛着红,水光盈盈。 林鹤时微微咽动喉咙,他知道自己不受控制的原因,那么旁人呢,看到她这幅样子,是不是也会被诱惑。 一定会的,李顺,赵文峥,就连没看过她副情态,都起了歹心。 莫名的怒意在心里升出苗头。 花漓见他没有反应,撅嘴抓起他的手,抚到自己眼下,“就是这里,你看有没有肿起来。” 细腻的触感让他想要将指深融进去,化进去,躯壳的渴望和心上的薄怒,怪异纠缠。 他压制住身体的本能,把手放下,“应该只是用眼过度。” 花漓不死心,“真的?你摸仔细了?” 林鹤时没做声,只把刚放下的手轻轻曲起,在花漓看得见的地方,把自己伪装成猎物。 果然花漓被挑起了浓浓的兴致,然而不等她下一步动作,就听一道欣喜的声音响起。 “期安,花漓。” 林鹤时轻抬眼帘,看向出现在篱笆院外的不速之客,是宋泊。 余光则始终没有移开花漓,千娇百媚的情态已经被她藏起,只甜柔抿笑。 只有他看到过,这几个窜进林鹤时脑中,必以往哪一次都清晰。 甚至于,就连她此刻的笑,林鹤时也想把它变为独有。 转瞬即逝的念头,足以让林鹤时蹙眉。 他收起情绪,走上前给宋泊开门,“你怎么来了?” 宋泊呵呵一笑,“不只是我,还有人呢。” 他侧了侧身,林鹤时顺着看过去,是万芙。 万芙因为走不动,离宋泊有些距离,对上林鹤时的目光加快步子走过来,“林公子。” 她咬唇娇声轻唤,一抬眼,却看到院中的花漓。 万芙眼神变得冷,是她。 那天赵文峥追着的那个女子,果然和林鹤时认识。 而且,还在他家中,万芙捏紧指尖,眼里流露出不善。 宋泊则熟络的走过去和花漓打起招呼,“倒是巧了。” 花漓轻笑着点头,奇怪问他:“你怎么不在书院?” “各郡的学子都要准备赶去都城赴考,有的还要回家,书院的课已经停了。” “原来如此。”花漓点点头。 万芙注意到,自从宋泊和那姑娘说话开始,林鹤时就一直在看着他们,虽然目光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想到两人已经熟到私下相处,她就忍不住酸妒。 “宋泊,这位姑娘你也认识啊。”万芙笑问着走上前,客气的与花漓打招呼,“我叫万芙,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这位是花漓姑娘。”宋泊赶紧介绍。 “花漓姑娘。”万芙道。 花漓抿了个笑,“你叫我花漓就是。” 宋泊又笑呵呵道:“是,不必客套,我们与花漓是很好的朋友。” “是吧,期安。”他说着看向林鹤时。 林鹤时深敛的凤眸轻落在站在一侧的宋泊和花漓身上,没有回答,只问:“你们怎么来了?” 宋泊解释道:“我这不是也要回家一趟,想着来跟你说一声。” 万芙则羞怯说:“我是听宋泊说要来,所以便一起来了。” 林鹤时没什么情绪的颔首,林瑶这时外面跑进来,看到那么多人先是愣了下,而后跑上前对林鹤时和花漓两人比划,“小虎他们都已经等在石亭了。” 花漓点点头,对林瑶道:“我这就去。” 她看向一旁的宋泊和万芙,想了想对林鹤时说:“那我就先过去了。” “什么事啊?”宋泊好奇的问。 花漓看了眼已经等着急的林瑶,也来不及解释,说了句“你问林大夫”就跟着走了。 神神秘秘的样子,让宋泊更加抓心挠肺,“到底什么事啊?” 林鹤时没有回答,宋泊又看到万芙给自己使眼色,于是干脆道:“我去瞧瞧。” “站着。”林鹤时淡淡开口,目光若有似乎的自花漓走远的背影上掠过,落到宋泊身上。 宋泊被看得古怪,就听林鹤时笑着说:“你是来看我还是什么?坐下说话,我去拿茶。”魔/蝎/小/说/m/o/x/i/e/x/s/.c/o/m 30-40 第31章 波澜 往日鲜少有人来的石亭里, 这会儿围满了乡里乡亲,一个个凑在一起,又是点头, 又是称赞, 细语声不断。 “不错不错,我看花漓讲得不比教书先生差。” “可不是,我那儿子听得多仔细。” 花漓走马上任第一遭,说不紧张是假的,教书可和她讲故事不同, 故事要的就是妙想天开, 随她扯到天上都行, 可教书却要严谨。 还有那么多人围观, 花漓只觉后背都微微燥热。 花莫见众人该看也看的差不多了, 走上前道:“我看大家都忙去吧, 也好让我姐姐专心教书, 否则影响孩子。” “是是, 我们就别在这碍事了。” 几人推说着陆续离开, 花漓紧张的心也放松一些, 面对一张张认真的小脸,讲起来也更自在。 “都随着我念, 每个人的声音我都要听到, 好不好?” “好——” 因为是第一日上课, 不仅花漓需要适应, 孩子们也要适应,所以预计只讲一炷香, 不想因为花漓温柔悦耳的声音,加上不时跳跃出书上内容, 与他们讲些相关的野志小故事,每个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无比认真。 眼看快到晌午,花漓才赶紧打住,“今日就到这。” “姐姐再讲会儿吧。”一个个小不点都依依不舍。 小虎更是胡乱喊道:“姐姐夫子,我们还想听。” 花漓噗嗤一笑,“什么姐姐夫子。” 她板起脸,“还想听,你们就得回去把今日我教你们念的书背出来。” 一个个顿时傻了眼,花漓抱起手臂,“有奖励。” 小虎第一个收拾东西,“我这就去背。” 大家伙见他这样,也都急了,一个赶一个的往家里跑,花漓见状笑得弯了眼。 林瑶跑到她身边,眼睛亮亮的看着她,花漓轻声问:“我讲得怎么样?” “比哥哥还好!” 看林瑶竖起两个大拇指,花漓更加得意,揉揉她的脸,“嘴甜。” 林鹤时自道上缓步走来,看向亭中的一大一小,“结束了?” 听到背后传来的清冽声音,花漓转过身,“嗯。” 一双乌眸含笑盈盈,唇角娇翘,浅漾的梨涡引着林鹤时的目光一瞬沉陷。 林鹤时试图移开目光,但似乎总能看到,干脆凝着她的笑靥,问:“怎么样?” “初有些紧张,不过还不错。” 花漓将下颌轻抬,衬的唇畔那抹笑愈发潋滟,同时滋生着一股陌生的情绪,如芽苗般企图从林鹤时心底钻出。 花漓朝四周看了一圈,疑惑问他,“宋泊他们呢?” 初具端倪的异样情绪,在林鹤时心上又清晰了几分,他盯着她翕合的唇瓣,怎么同样从这张嘴里说出的话,变得没有那么好听了。 林鹤时眸色稍敛,淡道:“已经回去了。” 花漓闻言点点头,也没有多过问,她现在心思都在教念书这件事上,虽然小瑶把她夸得天花乱坠,可她心里多少没底。 想了想对林鹤时道:“不如我们把明日要讲得演练一遍。” 林鹤时坐到方才孩子们坐的位置上,示意她开始。 花漓看林鹤时往那里一坐,不知为何,竟然比先前还紧张一些,莫名有种身份调转,她才是要被检查功课成果的那个。 花漓安慰自己,毕竟面对的是解元朗,紧张也不丢脸,她定了定心神,松开抿紧的唇瓣,开始讲。 花漓讲得认真,状态也渐入佳境,终于讲完,满眼期待的等着林鹤时的评语。 见他久久没有开口,花漓有些不确定的问:“可是哪里有问题?” 林鹤时这才抬起眼,余光却还落在她微翕的两片唇瓣上,视线往里钻,是一抹柔粉的舌。 林鹤时喉结微动:“没有,讲得很好。” 花漓顿时松了口气,喜滋滋道:“那明日就照这个来了。” …… 一连几日,花漓越教越顺畅,而孩子们也不觉得乏味,她别提多有成就感了。 花漓来回走在亭中,检查大家伙写大字,余光注意到有个小人儿躲在树后探头探脑,蹙眉看过去,一个半露的脑袋上束了个总角。 花漓挑了挑眼,走过去。 云升哪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字,感觉到有人拍自己肩膀,慌张转头身。 “你,你干什么?”云升结结巴巴的瞪着花漓。 花漓笑眯眯地弯下腰,眼睛往他身后看了看,“你在干什么?” 云升怕她看到自己写的字,连忙擦掉,涨红着脸道:“我,我要去山上摘野果!” “哦。”花漓拖长声音。 这小屁孩还真是跟他母亲一个脾气,花漓也不穿戳他,准备要走,恰看到他捏在手里的用来当笔的树枝。 花漓是跟王淑云不对付,但这孩子无关,她想了想提裙蹲下来。 云升满眼警惕:“你干什么?” “亭子里还有空位置。”花漓说。 云升前一刻还凶巴巴瞪着花漓的眼睛顿时亮起来,一霎又黯淡下来,娘亲肯定不会让他去学的。 “我才不去。”云升闷声闷气的说。 小小年纪就心口不一,花漓眼睛一转,“我又没让你去。” 云升抿着嘴,脸更是红成一片,花漓轻轻笑了笑,故意道:“那你怎么还不去摘野果。” “去就去。”云升扔了手里的棒子站起来。 花漓指着一个方向道:“你往那里走近一点,不过就是离我讲课的亭子很近,还有口被填上的井,躲在里面也没人发现,你可别偷听哦。” “我才不会偷听!”云升气闷道。 花漓却已经悠悠转身,回到亭里。 云升为了证明自己才不想听,故意用力踩着步子往另一头走。 他去摘了野果回来,看到花漓还在亭里教大家念书,心里又忍不住生出向往,眼睛悄悄看向花漓先前说的那个方向。 花漓念着书,看到亭子后的矮丛晃了晃,眼中划过笑意,她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念书,只在散课后,让花莫把那块矮丛割掉一些。 * 翌日,王淑云伺候卧床的婆婆吃完粥,就见儿子着急忙慌的往外跑,她扬声喊:“你这是去哪儿啊。” 云升目光闪烁,支支吾吾道:“我去找孙爷爷。” 孙爷爷年轻是也中过秀才,不过现在年岁大了,人也时常糊里糊涂,成日神神叨叨。 “找他干什么。”王淑云嘀咕道,摆摆手:“去吧去吧。” 云升目光一松,赶紧出去了,去到昨日躲的树丛后,然而一过去他就发现不对劲,怎么面前遮挡的灌木变矮了? 云升一头雾水,只听吵吵闹闹的声音传来,他赶紧蹲下身,不让人发现。 很快前面亭子里就坐了好些人,花漓也到了,开始给大家伙上课。 云升探起脑袋,没了遮挡他也能看得更清楚。 花漓朝着亭后投去目光,看到云升听得全神贯注,悄笑了笑。 云升恰好抬起眼睛,正对上花漓的目光,顿时整个人僵住,又臊又不知所措。 花漓愣了下,朝他投去善意的笑,继而竖起指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上课。 云升脑子里的弦绷紧着嗡嗡作响,见花漓不仅没有戳穿他,反而做了个秘密的手势,不由得呆住。 这些灌木,该不会也是她弄掉的……云升好奇的向花漓打量去,她好像也不像娘说得那样,是个不安好心的狐狸精。 待上课结束,众人都散去,花漓则在亭中等林鹤时,为保没有偏差,她还是会提前把第二日要教的东西,先与林鹤时顺一遍。 隐约有人影出现在村道上,花漓只当是林鹤时,侧目一看才发现那人身型不同,仔细一瞧,竟是宋泊。 花漓不由奇怪,他不是回家去了吗? 宋泊也看见了她,快走过来,笑说道:“可算找到你了。” “找我?”花漓更不解了,她以为他是来找林鹤时,而且,“你不是应该已经回去了?” 宋泊解释道:“本来是要走的,万芙提议,我们几个交好的同窗动身前再聚一聚,还特意让我把你也请上。” 他呵呵一笑,“这不就是专程来找你的。” 花漓却颦起眉,“请我?” 她与万芙也不过就见了一面,请她似乎没什么必要。 “嗯。”宋泊正色道:“我们虽然萍水相逢,但宋泊心里你是知交,此一别,将来再见的机会未必还多,所以很希望你能去。” 花漓不禁被他的话触动,这一别,他们或许真的没有再见的机会,“那林大夫去吗?” “这是自然,我一会儿就要去找他。” 宋泊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同时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什么事情要找我。” 花漓和宋泊一同看过去,林鹤时站在几步外淡笑看着他们。 目光自两人相隔的距离,再到脚边的影子,逐一看过。 宋泊看到他倒是一喜,走到他跟前说:“你来的正好,倒是省得我再跑一趟了。” 他将事又说了一遍。 林鹤时不着痕迹地压下眉尖,宋泊身上又沾到了花漓的气味,哪怕细微到缥缈,他也能捕捉到。 她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引诱,可当别人身上也沾到这些时,只会激起他的烦躁,细小又密集。 “你帮我向大家告个歉,我就不去了。” 宋泊瞪直眼睛,“你不去?那怎么行。” 他紧着说:“花漓也答应了去。” 听到宋泊念着花漓的名字,林鹤时心底的燥郁又无端升起。 他掀起眼帘看向花漓,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那些人身上是不是都会粘上她的味道,都会看到她的容貌,是不是还会像赵文峥那样,把眼睛会黏在她身上。 倒时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向别人求救么。 冷茫自林鹤时幽邃的眸中闪过,那股辨不出缘由的情绪在心里激增、具象,又被他快速摁下。 除去各取所需外,她要如何,与他其实并没有关系。 “那你们去便是。” 花漓瞪向宋泊,她哪里答应了,宋泊却一个劲朝她使眼色,意思说让她劝劝。 花漓恨咬着贝齿,为刚才的触动后悔,这朋友真是不要也罢。 不过她也奇怪,林鹤时为什么不去。 她想了想走上前道:“我倒觉得宋泊说得在理,此一别,未必还有机会再见。” 林鹤时目光落在她脚边那道与宋泊靠在一起的影子,漆色的黑眸愈发深幽,“什么时候?” 宋泊只当他是答应了,赶紧道:“五日后,在城郊的百花园。” 说着,乐呵呵的朝花漓扬扬下巴,“倒时你们一起过去就是。” 花漓看看林鹤时,点头说好,她本以为还要游说一番呢。 “我还要去同其他人说一声,晚了就怕都登船走了。”宋泊加紧说完,又赶着离开。 着急忙慌的样子,花漓瞧着都替他觉得累。 她感叹着收回目光,对林鹤时说:“五日后,那我还得和那群孩子说一声。” 林鹤时却道:“不必,反正我还在。” 花漓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眼看他迈步走过跟前,才提裙追上去。 林鹤时低眸看向挡在身前的人,“怎么了?” “你不是和我一起去。”花漓急道。 林鹤时反问:“我何时说过要去?” 花漓动了动唇,林鹤时却先一步道:“你答应的。” 花漓瞪大眼睛,“我以为你去,才答应的宋泊。” 因为花漓前半句话而稍霁的心绪,在最后两个字上又沉了下来。 分明压下的烦躁再次缠绕上来,让林鹤时觉得不舒服,很不舒服。 “我去不去,并不影响什么。”他目光攫着花漓,“等到了都城也还可以再见,加之本就琐事繁多,想来他们可以体谅。” 花漓被堵的说不出话,他说得是没错,可她前脚才答应宋泊,“那我怎么办。” 林鹤时奇怪看着她,似乎没懂她的意思。 “你都不去,我去岂不是奇怪。” 林鹤时淡道:“你与宋泊本就比我熟稔,并没有什么不妥。” 花漓把林鹤时的话反复品了两遍,脑袋糊涂了,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她与宋泊,比与他熟稔。 见林鹤时又要走,花漓又贴近一步,“我和宋泊才认识多久,我们认识多久。” “熟稔与否,不是看认识的长短。”林鹤时目光深幽朝她睇去,“我以为,你们更熟一些。” 他笑了笑,“若不相熟,又怎么会直呼姓名。” 要不是林鹤时目光太过坦然,花漓险些都要以为,他是在嫉妒了。 难不成,那么久以来,他一直认为他们还处在不熟的阶段? 花漓不敢置信的紧盯着林鹤时仔细瞧,越瞧心越凉。 难怪每次他就算被撩拨的面红耳赤,也没有流露出一点有非分之想的迹象,合着他是这么想的。 那她占得那些便宜,吃得那些豆腐算什么? 花漓顿时泄了气,真是书呆子,书呆子! 花漓被刺激得,也顾不上什么窗户纸了,“你可知,我为什么不唤你名字?” 林鹤时缄默注视着她。 花漓努力平了平窒闷的呼吸,安慰自己大不了从头来过,她抿动唇瓣,用很低的声音说:“因为旁人都可以叫你的名字,可一唤林大夫。” 花漓抬起眼睫,咬唇道:“你便知道是我。” 林鹤时瞳孔轻缩,似有几分无措,那股纠缠在心上,让他烦躁的思绪,如同化水般倾进了心上。 第32章 燎烧 花漓说完, 咬唇悄悄窥着林鹤时的神色,而他极快抬起眼。 林鹤时盯着她的眼睛,是这样么? 花漓猝不及防与他视线相撞, 攫来的那一眼, 锋利的让她有种这目光要直往她心里钻的感觉。 下意识闪躲。 这一下的闪躲,让林鹤时迷沉的心绪变清明,舌尖轻抵过齿根,凉淡带嘲的笑意自心下划过。 意识到自己想看到什么,林鹤时只觉可笑。 她装模作样不是真心, 他的心思也不坦然, 又何必去追究她的想法, 况且, 退一万步…… 林鹤时否了那个未成的念头, 他不会信的, 也不可能。 花漓意识到自己的闪躲太过心虚, 装作羞赧不知措般, 颤颤抬起眼睫, “总之, 我答应宋泊,是因为你。” 这样说总够明显了吧, 她就不信林鹤时还能那么不开窍。 林鹤时听着她绕耳的缠语, 看着她怀着小心思的双眼, 还要继续装模作样是么? 他眉眼的棱角变得锋利, 既然这样,那他何不趁着不多的时间, 得要的更多一些。 拒绝的话到嘴边,改了口:“你让我想想。” * 花漓觉得林鹤时应该是懂她的心思了, 因为那天说完想想之后,他就一直避着她! 这无疑更激起花漓的逆反,已经不仅是想占便宜了,而是誓要将他拿下! 她等散了课故意没有再石亭等林鹤时,而是让林瑶跟他说,自己有事事,要等晚上才去找他。 林瑶跑回到半路,正遇上林鹤时,立刻把花漓交待的说了。 林鹤时望向远处的石亭,漠然的脸上让人看不出情绪,忽而,他弯出一抹昳丽的笑,“好。” 花漓预备等到天黑就去,花莫看她跃跃欲试,都快分不清到底是她在勾引林鹤时,还是林鹤时在勾引她。 虽然第二种可能太过离奇。 她想说什么,院门却先一步被拍响,敲门声显得又急又重。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奇怪,花漓蹙眉嘀咕,“谁这个时候来敲门。” 花莫起身道:“我去看看。” 花漓紧跟在她后面出去,门才被拉开,王淑云就冲了进来,到处寻看,还要往屋里去。 花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冷声问:“你干什么?” 王淑云神情激奋,一边扭桑说着放开,见挣不脱又指着花漓骂:“我儿子呢,你把我儿子藏哪去了!” 花漓看她疯了一样,皱眉道:“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藏了你儿子?” 王淑云冷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云儿这几天都在偷偷去你那上课,他到现在都没回来,我到处都找了,不是你把他藏起来,还能是什么!” 花漓从未见过如此不可理喻的人,花莫直接扯了人往外丢,“发疯出去发,我们这里没有你儿子。” 王淑云拼命拉着门,双眼充血瞪着花漓,“你是不是想报复我,你冲我来就是了,动我儿子干什么?” “莫莫,你放开她。”花漓出声道:“你让她去找。” 花莫犹豫着放开手,王淑云立刻冲进屋内,找了一圈,又失魂落魄的出来,如同没了主心骨一般,低喃呢喃,“那云儿去哪里了?他是不是出事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劝道:“我看还是赶紧报官吧。” “就是。” 王淑云又往外冲去,“报官,我去报官。” 众人也帮着去寻,有人宽慰花漓,“云升是王淑云的命根子,她是情急才这样,你千万别忘心里去。” 花漓点点头,她还不至于这个时候去计较。 可是云升到底去哪里了,她能确定的是,早前他一直在亭子后听自己上课。 花漓蹙眉咬着唇思忖,脑中忽然想到什么,那孩子为了表示自己不是专程听她讲课,每次都会欲盖弥彰的去山上摘几个果子。 花漓心神一紧,对花莫道:“你赶紧随我走。” 花莫不明所以,“你知道云升在哪里?” “可能在山上,别是出事情了。”花漓说着愈发加快步子。 花莫神情也不由得凝紧,快跟上去。 两人沿着山路往长有野果的林子找去,口中不断喊着云升的名字,迟迟没有没有听到回音,心都冷了一截。 野果林后面可就是山崖了,花漓不敢乱下,继续寻找,接着月光,她看到躺在树下的云升。 “找到了!”花漓惊喜说着,快走过去。 把不省人事云升扶起,口中不断叫他的名字,好在云升转醒过来。 看到花漓还有些茫然,“你怎么和我在一起。” 花漓差点气笑了,长舒出一口气,忍不住骂道:“小兔崽子,你快把我们急死了。” 云升听她还骂自己,狠狠瞪她。 花莫冷声道:“扔这算了。” 两个都不是好人!云升登时想站起来,一动只觉得脑袋又胀又痛,终于想起,自己是上来摘果子,结果脚一滑摔了下来,然后就不知道了。 他不确定看向花漓,难道她是来救自己的,看到她被树枝刮破的衣袖,云升顿时羞愧不已,垂下头,好半天才嗫嚅道:“对不起。” 花漓意外的看着他,别扭的样子让她忍不住想笑,对花莫道:“快把他送回去吧。” 下到半路,王淑云就闻讯找了过来,看到云升没事扑过来抱着他,又骂又哭,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花漓见没事了,就拉着花莫回去了,只是这一折腾,她也忘了要去找林鹤时的事。 深夜,无涯来到林鹤时窗前,吹响鸠啼不多时,就见他推门出来。 稀薄的月影半照在他身上,清冷如素,无涯走上前,却闻到空气中一股隐约的血腥味,寻着气味的来源定睛一看,林鹤时垂在袖下的手背上赫然一片被火燎的痕迹。 他诧异抬头,“你怎么受伤了?” “哦,不小心打翻了油灯。”林鹤时抬起自己的手看了一瞬,又放下,神色平静的,就好像伤的不是他。 “怎么这时候来了?”他问无涯。 无涯心里疑惑,打翻油灯能烫成这样?这看上去跟被火燎了差不多,不过他也没有多问,低声说正事:“你不是让我盯着点赵文峥,我发现这两日他和万芙走得很近,过几天你们是不是有聚,你能不去就不去吧。” 林鹤时若有所思的颔首,“我知道了,辛苦你。” * 安南郡府衙。 郡守方中缉略躬着身走在前方,为高肃和萧琢领路。 几个迎面走来的衙差看到几人立刻让步到一边,恭敬行礼,待人走过,才敢直起身。 其中一个衙差对带头的说:“头儿,昨夜桃源村村名报官,说是一个孩子丢了,我打算带几个兄弟去找找。” “多半是贪玩不知跑去了那里,尽会添事,你和王磊一起过去就行了。” 两人低声说着,一道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朝律例,凡官府接到民诉,必须立即派官差调查,何故昨夜的事,到今日还没有去办?” 衙差惊慌回过头,走在前面的方中缉和高肃也看过来,看向说话的人。 “方大人,可能回答我。”萧琢睥着那两个衙差,话却是对着方中缉说的。 方中缉目光微凛,这个跟在高相身后的六公子不知是何身份,看似闲庭信步,耳目却如此锐利。 连高相都对他客气有加,身份必定不可估量,他立刻斥骂两个衙差,“你们怎么办的事!立刻派人去查清怎么回事,今日我就要知道结果,至于你们两个的渎职罪,回来再判!” 两个衙差神色惶恐不已,迭声道:“我们这就去。” 方中缉则朝着高肃和萧琢拱手告罪,“下官疏漏,必定严惩下属,今日也一定把案子查清。” “过而不改,是谓过矣。”萧琢道。 淡淡一句,浑然天成的压迫感已经就让方中缉喘不过气,他噙着冷汗道:“必不敢再有下次。” * 花莫坐在院里,拿着一小块苦坨石磨粉,听到叩门声,还以为是花漓回来了。 “今日倒是早。”她说着去开门,才拉开一到缝隙,门板就被外面的人一把推开,一行衙差闯进来,四下翻查。 相似的一幕,让花莫心脏急剧收缩,神经在一瞬间绷紧,“你们干什么?” 马昭还在因为府衙被骂的事满肚子火气,听到花莫还敢多嘴,一个跨步到她面前,面容阴沉,“有人报官丢了孩子,说是和你们有关系,怎么回事!” “你们没查清吗?孩子找到了,是自己贪玩,请你们离开。” “轮得到你指挥我?”马昭眼睛一眯,上下扫视着她,“我听说你们姐弟不是本村人,从哪里来的?” “哼,我看你们身份可疑,得押回去好好查查。” 花莫握紧拳头,在马昭的逼视下,刻骨的恐惧自心底爬出,她一点点从束袖里扯出暗藏的匕首。 “怎,怎么了?”柔柔弱弱的声音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众人闻声回头,娇怯的少女站在门槛边,眉眼噙着慌张,犹犹豫豫的不敢进来。 就连恶狠狠的马昭在少女怯怯投来目光一瞬,都没那么狰狞了。 花漓咬咬唇,大着胆子跑上前,把花莫挡在身后,推着她说:“你快去把户籍拿出来,我们是清白人家,官爷明鉴,一定不会冤枉我们的。” 感觉到花莫在发抖她又悄悄捏了捏她的手,摸到露出一截的匕首,心里一惊,赶紧暗暗又推回去,嗓音轻凝,“快去,没事的。” 花莫如梦初醒,到屋里去拿东西。 花漓则回过身,轻颤着抬起眼睫,低声嗫嚅,“请官爷明鉴。” 马昭目光流转过她周身,绝美荏弱的少女盈盈示弱,任谁都心软了几分,同时又生出一丝玩味的恶意,他故意吓她,“哼,若你们真的有问题,谁也保不住你们。” 花漓抿唇,信赖的看向他,“我相信官爷。” 马昭目光一缩,太美了。 他出神的功夫,又有人跑进来,“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赶来的是王淑云,手里还牵着云升,王淑云对着马昭赔笑解释:“就是我这不争气的儿子乱跑,给官爷添了麻烦。” 马昭扫看着母子俩,“就是你儿子丢了?” 王淑云赶紧把云升往前一推,“快说怎么回事。” 云升看看花漓,开口振振道:“我昨日摘果子,摔下树晕了过去,是花漓姐姐找到的我。” 马昭冷眉一提,“那报官时怎么说怀疑是被人带走了。” 王淑云歉疚道:“我实在太着急,怎么都找不到,这才胡言乱语。” 她说着扭身快看了花漓一眼,吞吞吐吐道:“都是我不好。” 花莫这时候也拿了户籍出来,马昭翻看过,扫视向几人,“你们可知道给我们添了多大的麻烦。” 他目光悠悠落到花漓面上,“我看干脆都带回去。” 花莫心下慌窒,花漓也抿紧了唇,这时一个捕快走上前,对马昭道:“头儿,现在没事了最好,大人还等着我们回去。” 花漓从他几句语焉不详的话里觉出点什么,正色道:“我们问心无愧,自然愿意随官爷回去配合问查,就怕给官爷增加了麻烦。” 马昭一思索,还是快些把这事揭过,现在孩子找到了,也没别的事就是最好的情况,他们还能少受责罚。 他将户籍递还给花漓,花漓抬手接过,感激道:“多谢官爷。” “走。”马昭手一挥,一行人跟随离开。 花漓扭身看向花莫,见她目光怔松,低声安抚:“没事了。” 花莫怔怔点头,王淑云在旁歉疚的看着两人,犹犹豫豫许久,开口道:“对不住啊,我昨夜那么发疯,你们还帮我把云升带回来,现在还给你们添麻烦。” 花漓这才看向她,往日听惯了她冷嘲热讽,一下子还有些不习惯,不过她现在无暇和她多说,看了眼一旁同样神色愧疚的云升,淡声道:“算了。” 她扶着花莫:“我们进屋。” “是,你们也累了一夜,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王淑云朝着两人的背影说完,拉起云升出门,“院门我帮你带上了。” 她拉上门,一回头,就看见路对面的林鹤时。 王淑云没有吃惊,只心有余悸道:“没事了,都解释清楚了。” 昨夜云升回到家后,虽然一直说自己没事,但王淑云不放心,思来想去找林鹤时来给他看看,正把脉,就听人跑来说官差去了花漓家。 她也是在林鹤时的提醒下,拉着云升紧赶慢赶过来。 林鹤时目光透过没有关紧的院门看进去,落在紧靠在一起的姐弟两身上,须臾,从喉间淡淡“嗯”了声。 * 官差来查,虽然最后没事,但这突如其来的一遭,就连花漓也心存余悸,更不用说花莫。 官差走后,她就一直魂不守舍,尽管竭力装着没事,花漓却还是看出她不对劲。 “这次是意外,况且已经没事了,别担心。”花漓宽慰她说。 花莫想说什么,最终点点头,“我知道,我没事的。” 整整一日,两人情绪都很低迷,入了夜,简单吃过东西,花莫便说困了想睡。 花漓点头,“睡一觉养养神也好。” 可躺下后,她却一直听到花莫急促的呼吸声,她隔着帘帐不放心的问:“你怎么了?可是还害怕?” “没有。”花莫低声道:“睡一觉就没事了。” 花漓听她连声音都很不对劲,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她躺不住起身,撩开帘子去看她。 花莫侧身把自己蜷起,脸埋进枕子里,“我真的没事。” 花漓当然不信,看她这样,直接起身点了油灯。 她掰过花莫的身体一看,发现她受伤的半边脸红肿的厉害,伤疤更是骇人。 花漓惊道:“你的脸怎么严重了?” 花莫咬着唇,伤疤的灼痛蔓延,让她说不出话。 “药呢?你擦了吗?”花漓这才想起花莫睡前没擦药,赶忙去柜子上拿,然而打开装药的盒子一看,里面竟是空的! “药怎么没有了?”花漓慌张的声音发颤。 花莫的伤口必须日日涂抹,否则会溃烂剧痛。 花莫低声道:“官差闯进来,磨好的粉,不小心被我撒在地上。” 花漓神色紧凝,“我去找陆知誉。” 花莫拉住她,“天都黑了,你过去也未必能找到他,我能忍。” “这怎么忍。”花漓看到她的伤口,心都揪起了。 她坚持要去把药找来,换了衣裳就往外走。 “花漓!”花莫急得叫她。 花漓却已经快跑进了夜色里。 她一路往村口走,心急如焚,也不顾不得看路,与岔路上过来的王淑云撞到了一起,她被撞得踉跄后退。 “哎呦,谁呀,那么急。”王淑云恼骂着镇定看去,“花漓?我正找你呢。” “我新鲜包了些米粑想给你送去。”王淑云说着把手里的篮子递给她,这才注意到她神色不对,“你怎么了?” 花漓站稳身子,草草解释说:“是花莫不舒服,我想去给她请大夫。” 王淑云见她又要走,赶紧拉住她,“这么晚了,哪还有牛车去镇上,你难不成走过去?天都亮了。” 是啊,花漓恍然回神,这个时辰赶车的没了,“那怎么办?” 她第一次如此慌乱。 王淑云啧了声,“你去找林鹤时啊,用得着那么远去镇上?” 林鹤时?花漓怔了怔,一面怀疑他的医术,可也没有别的办法,“我这就去。” “行。”王淑云点头,“那我去看看花莫怎么样了,顺便给你把东西拿去。” …… 秋夜里,蝉鸣鸟雀声渐渐少了踪影,周遭一片安静,只有夜风拂过窗棂树枝偶尔作响。 又一次风扫过檐下,带来的声响中多了一道声音。 林鹤时执笔的手微顿,不真切的声音又清晰了几分。 “林大夫,林大夫。” 花漓垫着脚透过篱笆墙往林鹤时的屋子望去,叫了两声都没有动静,犹疑着蹙起眉,明明还亮着灯,应该没睡才是。 花漓又不敢大声,想了想,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子,朝着映出烛光的窗子砸去。 咚的一声,她赶紧屏息。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门被打开,见林鹤时从屋内走出来,花漓眼睛一亮,“这里,林大夫。” 林鹤时转过头,目光准确无误的攫着花漓,烛光在他身后洒下,难以被照清的面容,神色晦暗。 他走上前,将门拉开一些,手把着门,“什么事。” “花莫身体不舒服,你快跟我去看看。”花漓急道。 林鹤时垂下眼帘,端看着花漓脸上罕见的焦急,他以为她会解释为什么失约了两日,或者扒下他的手,说什么也要挤进来,结果开口就是花莫。 林鹤时偏头看向自己把着门框的手,手背上还留有被燎后的伤口,她没有看到。 第33章 占有 林鹤时视线从自己手上移开, 被月影半照的脸明明暗暗,那她弟弟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心念乍闪而过的同时,他紧蹙起眉, 深痕印在眉心。 医者仁心, 这是母亲说过千万遍的话,那么一瞬间,他竟然忘了。 林鹤时吸气一口,敛起那些一再影响他的思绪,问:“他怎么了?” 花漓犹豫了一下, 将花莫的情况说给他听:“是她脸上的刀疤炎痛, 往日都是用加了苦坨石的药膏擦拭, 但是不甚打翻了, 现在疼痛难忍, 你有没有办法。” 往日情绻流转的双眸漾满了他没有见过的焦灼和心疼, 林鹤时花了些力气来才让自己沉下心, 思索花莫的病症。 “你等我一下, 我去拿药。” 花漓点头, 林鹤时回屋从柜子上拿了几个瓷瓶, 背上药箱出来,“走吧。” 两人去到花漓家中, 王淑云还没走, 也没闲着, 打了凉水让花莫凉敷伤口, 自己在等在门口张望。 看到林鹤时和花漓过来,喜道:“来了来了。” 花漓率先跑到花莫身边, 担忧看着她问:“怎么样了?我找了林大夫来替你诊治。” 林鹤时低眉看了眼自己被擦过的衣摆,默然将药箱放下, 不紧不慢的走上前对花莫道:“帕子拿下来,让我看看。” 花莫疼的呼吸都在发颤,犹豫着放下手,露出的红肿不堪,隐隐有血丝沁出,王淑云抽了口气,“这也太受罪了。” 林鹤时仔细看过,问:“是不是沾了夜青树的汁液所致。” 花漓她也不确定,她只知道那是拂香阁的秘药玉肌香,或许就是放了什么夜青树的汁液。 只是她不能将和拂香阁有关的事说出来,“我也不知,花莫是与人起争执,被伤了脸,之后就一直如此。” 林鹤时轻含下颌,需要用苦坨石,多半就是这个原因了。 “有香油吗?” “有!”花漓立刻出厨房找了香油给他。 林鹤时走到桌边,将药箱里的瓷瓶拿出,用香油将几味药粉调匀,“用这个给他涂,可以暂时止住痛楚。” 花漓不确定的看着那团黑漆漆的药泥,这样便行了? 王淑再旁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啊。” 只能先试试了,花漓接过药,走到花莫身前,“你忍着点。” 花莫抿紧着发白的唇点头,花漓用指尖沾了药,犹豫再三,小心翼翼的将药涂到她的疤上。 如火般灼烫的肌肤轻轻一碰就巨疼无比,花莫咬紧唇瓣,还是没忍住颤抖,花漓比她还慌张,红着眼道:“很疼吗?我再轻一点。” “你这样不行。”林鹤时淡声开口,目光睨着贴在花莫肌肤上的那根细指,不易觉察的冷意自眼下流过。 他走过去,“我来吧。” 花漓扭头迟疑的看着他,林鹤时瞥过她泛红的眼睛,“药要擦进伤处才行,不然没用。” 花漓根本狠不下心用力,无法,只能把药膏递给林鹤时。 林鹤时甚至没有用手,就用方才调药的竹片取了药,直接涂到花莫的伤口上,丝毫不温柔的动作,加上药膏的刺激,花莫顿时痛的冷汗直流。 花漓急了,“你轻一。” 对上林鹤时睇来的目光,若有若无的冷意让她有一瞬怔疑,只是眼下的情形,她也没心思深想,只想起他说得,不涂深了没用。 不得不改口对花莫道:“你忍一忍。” 林鹤时胸口缓慢起伏,自花漓给花莫涂药那刻起,就达到顶峰的郁气,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得到纾解,不知何时滋生的占有欲充斥在他心上。 而花莫忍过最初的剧痛,药效渐渐起来,痛楚也在一点点减轻,花漓看她眉头松开,忙问:“好点了吗?” 花莫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已经好了很多,她点点头,“好多了。” 花漓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 “好了就好。”王淑云也松神一笑,她说着看了眼天色,急道:“都这么晚了,我得走了。” “我送你。”花漓说。 两人过去虽然不对付,但经过这么两次事情,那些隔阂自然而然就消失了不少。 “不必不必。”王淑云大喇喇的摆手,“你照顾你弟弟。” 她这么说,花漓也就没坚持,回身看向给花莫涂药的林鹤时,她忽的蹙起眉。 方才她只顾着花莫,这时放松下来才注意到林鹤时手背上印着一片燎红,似是受了伤。 “你的手。” 林鹤时适时收回手,把手里的竹片放下,顺势也把手上的伤口遮起。 花漓追着看过去,只看到垂坠的衣袖,她抬眸想问,林鹤时先一步道:“这药每日涂三次,但要彻底止痛,还是要找到苦坨石。” 花漓点头记下,想再问他的手,林鹤时已经兀自走到一旁收拾东西。 他背上药箱,“若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花漓左右找不到说话的机会,也不含糊了,直言问:“你手怎么受伤了?” “没有。”林鹤时垂在身侧手略微往后挪。 怎么没有,花漓瞪大眼睛,直接抓起他的手,一把将袖子拉起,白皙的手背上赫然是一片燎伤的痕迹,好几处破了皮,轻愈合的伤口泛着脆弱的淡粉。 “怎么没有,伤得那么严重。”花漓仰起头,凶着脸瞪他,一双眼睛噙着质问。 林鹤时看着她那双映着自己身影的瞳孔,心下泛起怪异的嘲弄,现在才看到么。 “不打紧。”他抽出手拂落袖子,“我走了。” 他背着药箱走出屋子,走进漆黑的夜色里,修长的背影被夜色笼罩的单薄清冷,想到他伤着手赶来给花莫诊治,又伤着手回去,花漓心里别提多怜惜了。 她回身看看花莫,眼里闪过挣扎。 花莫立时便知道她在想什么,愈发觉得不是她在勾引林鹤时,而是林鹤时在勾引她。 可林鹤时又确实什么也没做,只能怪花漓经不起诱惑。 她怒其不争的叹了口气,“我要睡了,你要去就去。” “我哪是见色忘意的人。”花漓眸色一派正然,把花莫扶到里间,“那你先睡。” 花莫拉起被褥轻哼了声,见她这是彻底恢复了,花漓才放心离开。 林鹤时已经离开一段,花漓小跑着才追上他。 “林大夫,等等我。” 身后传来轻喘的唤声,林鹤时平稳的迈着脚步,没有丝毫要停下的迹象。 花漓只得快跑过去,在离他只有半臂距离的时候,花漓眼睛一转,左脚踩右脚,把自己扑了过去。 柔若无骨的娇躯撞在林鹤时的背脊上,两只小手分别攥住他腰侧的衣杉,娇颤的呵气声喷洒在他后脊,“林大夫,你怎么走那么快。” “我差点追不上你。”花漓仰起头,唇间喷出的热气也顺着扫到林鹤时耳根处。 林鹤时目光远睇,忽然觉得,自己拿花漓做用来试练的对象是极正确的,现在这点程度,还真的不能让他怎么样,甚至还不及胸膛里那些郁气来的强烈。 他回身的同时,退开一步,“还有什么事?” 花漓见他推开,立刻跨前一步,“自是担心你啊。” 她眼睛落向林鹤时的手,没有看到他眼里闪过的讥嘲,若担心,岂会现在才发现。 若担心,怎么没像对她弟弟那样红了眼。 “我没事,你回去照顾花莫吧。”林鹤时淡声说完,转身欲走。 花漓情急之下去拉他的手,恰握住他伤着的手背。 林鹤时指尖屈拢,手背上那块被燎的皮肤还没有愈合,花漓抓上来的当下,痛楚连同欢愉一并升起。 甚至,因为破损的皮肉还脆弱着,敏感度反而更加高。 连带方才的轻描淡写都被推翻,这一刻林鹤时却觉得如解瘾般舒适,喉结微滚。 细嫩的掌心紧贴着他的皮肉,酥柔的温度极快蔓延,包裹住他全身,盖过心上的郁气,绵绵不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 花漓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意识到自己竟然抓到了他的伤口,赶紧松开手,“有没有弄疼你?” 林鹤时随着她紧张的眼神一同看向自己的手。 痛么,并不。 只觉得不够。 花漓见他不做声,捧起他的手查看,虽然没有花莫那般严重,但也触目惊心。 花漓不敢拿手碰,低头朝着他的伤口轻轻吹气。 林鹤时目光一僵,微翕的唇瓣离他破损的皮肉只有不到分毫的距离她每一次吹气,迭起的舒适感就如浪潮穿透他的皮肤。 林鹤时试图从缥缈混乱的思绪里找到清明,花漓却一边吹着他的伤口,一边自下而上抬起眼睫,“好点了吗?” 他眯起眼睛,攫着她轻轻呵气的唇瓣,两片嫣唇中间是粉腻的舌,捧着他的两只手就足够的软,那么唇呢? “别这样。” 林鹤时轻低的声音如耳语,分不清是在对花漓说,还是对自己说。 花漓轻轻扇动眼睫,“你怎么伤的?” 林鹤时复杂的目光凉淡下来,怎么伤的?无非是那夜窜起的魔障浓烈,花漓没有来,他用了最简单有效的方法来压制。 “打翻了油灯。” “怎么那么不小心,我几日没看着你,便不好好照顾自己。”花漓轻斥着,才想起自己两日前说了要去找他,结果被事情耽搁,彻底忘了的事。 林鹤时没错过她每一丝情绪,合着,是早就忘干净了啊。 “那夜云升跑丢,我来不及去寻你。”花漓歉疚解释的同时,又抱着些些期待,“你可等着急了?” 林鹤时盯着她暗藏心思的眼睛,未得满足的欲望不断膨胀,这一次他没有压制,反正,她也不过是想玩弄他,那么,如她所愿,也未尝不可。 他也好彻底解了魔障。 无涯不是说,赵文峥和万芙有问题。 不知是不是天太黑的缘故,花漓觉得林鹤时望来的目光尤其深邃,她暗自思量着,就听他开口,“明日百花园,我与你一起去。” 第34章 嫉妒 秋日的清晨, 太阳还未彻底露出云端,连空气里泛着凉意,花漓坐在镜前梳妆, 轻一呵气, 镜子上便蒙了层雾。 她拿手绢擦去雾气,就看到花莫在身后蹙着眉看她,一副有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 花漓赶着动身,也顾不得细问。 昨夜要不是林鹤时提起,她差点都忘了设宴的事, 百花园在东郊, 离桃源村隔了小半日的路程, 故而一早就得出发, 现在已经不早了。 花莫从她细致的装扮上就觉出不对劲, 往日她为了不招摇, 几乎不施粉黛, 今日却连眉都描的纤致无比。 她原本还只是狐疑, 直到看见花漓从妆奁深处翻出一个装香膏瓷瓶, 才蓦地变严肃, 下一刻眼神又说不出的急臊,“你可别胡来。” 花漓攥着瓷瓶, 还想含糊过去, 可这东西花莫肯定识得, 她抿抿唇, “我没胡来。” “那你拿这做什么。”花莫瞪直眼睛,盯着她手里的东西, 那可不是普通的香膏,里面加了依兰香, 涂上有催情的功效。 花漓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嘴硬道:“怎么?就许男人浪荡风流,不许女子寻欢作乐。” 她倒是也没想真把林鹤时吃干抹净,可谁叫都过去那么久了,愣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她也是看没多久林鹤时就要动身离开,心里实在不甘,而这次的宴又是难得的好机会,怎么也该让他彻底意乱情迷一回。 花漓闷闷看着手里的香膏,自己也有点泄气,万万没想到,她这般千娇百媚,竟然要用上这玩意。 花莫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她的豪言,但还是被这句惊到了,睁大着眼睛半晌没说出话来。 花漓故作镇定的咳了咳,“你放心,我心里有分寸。” 这哪是有分寸的样子?! 花莫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直到花漓走到院子里,才追上去道:“你可别弄到收不了场。” 花漓不服气的扭头,想要辨解,心思微动,轻一眨眼,眉眼间便换做了一副期期艾艾的神态,“我不过一个孤女,林大夫有大好的前程,我怎么敢肖想更多,能有这段时日的相处,我已经心满意足。” 哀愁的细语,让花莫都一时失神,花漓却把眼尾一抬,怅然变做得意,乌亮亮的,像是在问有什么不能收场的? 花莫臊红着脸,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憋出两个字:“随你。” 花漓翘唇一笑,转身拉门,花莫即无奈又郁闷。 不过好在花漓只是玩心作祟,并非像痴情女子那般,交了真心,最后换来受伤的结局。 花莫微微失神几许,等回过神,花漓已经走出院子。 花漓走了两步,注意到墙根处站着一个人,疑惑转过身看去,“林大夫?” 林鹤时静站在檐下,升起的晨光沿着衣摆一寸寸移至他脸畔,他仰起眼帘,看向花漓。 大抵是光骤然划入眼中的缘故,他漆黑的瞳仁有一瞬的迷蒙,须臾,才凝聚。 “你是来等我的?”花漓亮着眼睛问,心里却不确定,两人昨日约定是在村口等。 林鹤时将视线落向她含着期待的双眸,颔首道:“走吧。” 花漓见他点头,意外的同时,不觉开心起来,这怎么不算是进步,没准他已经动摇了。 花漓喜滋滋的想着,双眼都是亮闪闪的。 悄然娇笑的容颜印进林鹤时的视线,心口也无端跳动。 两人去到村口时,一辆马车已经等在那里,车夫看到他们,立刻跳下马车上前道:“万姑娘派小得来接公子和姑娘。” 花漓出声道:“万姑娘倒是十分客气周全。” 林鹤时未置可否,“上车吧。” 花漓原还以为林鹤时有些开窍了,可坐上马车,他就又恢复了清清冷冷的模样,静坐着一言不发。 花漓憋不住了,踢踢他的脚,“欸。” 林鹤时很快抬睫朝她看来。 花漓轻咬唇瓣,“你不是说,在村口等,怎么过来了?” 林鹤时目光攫着她,为什么会过去? 自是因为从昨夜就生出的欲望已经迫不及待,林鹤时分不清是为了解除魔障,还是尝过甜头的身躯在失控叫嚣,只知道,有一个念头整夜都在催促着他,去得到他该得到的。 可他听到的,却是一番清戚的情愫,隔着门板,缥缥缈缈,他却听清了每一个字。 所有阴鄙肆行的浑想忽然失去了理由,陡然截断后,又似不甘心般,以一种怪异的姿态,盘踞在他心底。 林鹤时歪头盯着花漓的双眸,从浅浅的探看,到逐渐深纠,这双狡黠娇妩的狐狸眼,他怎么好像忽然看不懂。 花漓被他看得不明所以,许久才听他吐字说:“我怕你来迟了。” 花漓雀跃的心凉了些,亏她还以为他是迫不及待要见她。 轻撅的唇瓣,眉眼间的低落,无不落在林鹤时眼里,他面上平静不见情绪,轻放在身侧的手,却细微的屈了屈,显得有些茫然。 花漓闷坐了一会儿,又开始暗戳戳撩拨,身子轻凑近些,问他:“你可还记得上回,我们也是坐马车回来。” “你可以安静一会。”林鹤时蹙眉说,锁紧的眉心噙着不能解的迷困。 花漓险些气得跳起来,她都使出百般解数了,但凡是个男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可他竟然让她安静点! 是她不够花容月貌,还是不够撩人,还是他眼睛瞎了! 花漓罕见的气成这样,想到她昨夜给花莫调药,明明医术了得,可当初她身上奇痒让他看看,他却推说医术不行。 花漓噙满控诉的一双眼紧盯着林鹤时,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林鹤时目光动了动,却没有以往的应对如流,相反,他不知所措。 花漓冲动捏住藏在荷包里的依兰香膏,她就不信闻了这个他还能无动于衷。 可转念一想,这岂不是承认她不够有吸引力? 不成。 花漓松开手,调整了许久才按下气愤,偏头做出受伤的样子,心里则想着下一步的对策。 马车一路往百花园去,两人也一路无言,直到快到时,林鹤时才斟酌着开口:“等会儿你就在我身边,不要走开。” 花漓闻言悄悄转动眼睛,不做声,只把身子侧了侧。 “漓姑娘。” “你不是让我安静些?”花漓把睁到涨红的眼睛抬起,轻哝的嗓音加上泛红的眼眶,透着无限的委屈。 看到林鹤时轻抿的唇角,花漓心里冒出一个念想,该不会是自己想错了。 他不是无动于衷,恰恰是因为动了心念,才会有如此反应,他是在克制! 马车已经停下,花漓为了验证猜测,故意起身就走。 林鹤时蹙起眉心,探手朝她的手腕捉去,在堪堪碰到时又极快收回,垂落的袖子彰显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耳畔似乎还缭绕着那一番轻语,所以她的放肆和闪躲,都是因为这个么,是他一直想错。 心脏被什么冲撞,裹紧的感觉让林鹤时不适。 他烦躁的敛去思绪,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赵文峥和万芙必然密谋了什么,原本他可以当做不知,顺水推舟,可眼下…… 差一点,就促成大错,差一点…… 林鹤时垂下睫羽,眼弧划下的阴影遮住了眸光,随着花漓下马车,帘子被挑起又落下,亮光短暂拂过他的眼眸。 无声噙着的,是一抹难以言喻的遗憾,就在内敛清雅的表象下,若隐若现。 无关修养教诲,只与本能有关。 林鹤时垂眸定坐了片刻,才起身走下马车。 宋泊早早候在百花园的入口,看到两人的身影,快步走过来,“花漓,期安。” 他神色歉疚,对两人道:“赵文峥也来了,我也是刚知道。” 花漓听到赵文峥的名字,不禁皱起眉,林鹤时则是又重复说了一遍,“你不要离开我身边。” 话音方落,赵文峥的身影就出现在众人眼前,他目光触到花漓,哪怕见过多次,还是被她绝色的容貌所惊艳,而且,她今日似乎更美了。 被李顺暗算,压抑多日的怒火,在这一刻尽数被贪婪和情欲取代,赵文峥喉根发痒,今日,他必要连本带利把花漓给办了! 花漓虽然厌烦赵文峥,但他眼里不加掩饰的欲望倒是给了她点安慰,更确定了林鹤时不是瞎,就是在装。 “花漓,林鹤时。”赵文峥走上前来打招呼,“就等你们了。” 万芙也在这时走过来,“快进去坐吧。” 她笑盈盈说着,挽上花漓的手就要拉着她走。 过分的亲热劲儿让花漓有些不习惯,与此同时,她的另一只手,被人从后扣住。 “漓姑娘怕生,她是随我来的,还是与我待在一处比较好。” 轻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只扣着花漓手腕的大掌上,万芙和赵文峥的脸色皆是一变,一个不甘嫉妒,另一个则直接阴沉了脸。 只有花漓目光呆怔,她虽没少占林鹤时便宜,可还是第一次被他主动握住手腕,手掌传来的温度和桎梏让她的心脏猝不及防的快跳了两下。 林鹤时从容松开手,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淡笑道:“你们说呢。” 万芙勉励扯出个笑,“也是。” 目光却在看向花漓时,露出一丝阴毒。 花漓若有所觉得朝她看去,万芙快速收起情绪,掩饰般愈加亲热的说,“快走吧。” 花漓虽没有发现什么,心里却觉得怪怪的,并且留了个心眼。 走进百花园,映入眼帘的是盛开的红梅,冬菊也长了花苞,争相待放,等过花海,便是水榭,花漓惊奇发现,这边水榭不是倚池而建,而是临着湖,湖泊的对岸就是山崖,可谓美不胜收。 水榭里另有四五个人,都是书院的同窗,花漓等人一进到水榭,那些人就纷纷移来目光。 就如林鹤时所想的那样,这些人视线的聚焦,无一不在花漓身上。 他轻捻指腹,想如之前几次那样,摁下一些不该有的情绪,却适得其反,几不可见的阴郁自眼底爬出,聚在眉梢处,愈演愈烈。 赵文峥又走到花漓身边巧言令色,她分明抗拒,眉眼间含着怯意,又不得不与之交谈,像被人虎视眈眈盯住的小动物。 与当初的冷眼旁观不同,林鹤时清晰感觉到心里的怒意在骤长。 “漓姑娘,今日一聚,不知何时还能再见,过去多有冒犯,还请你宽恕。” 赵文峥走近花漓,向她赔罪,暗含色欲的视线如黏腻的蛇,流连游走在花漓身上。 林鹤时垂在袖下的五指极细微的抽动,微突的经络狰跳,四起的怒气挑起了往日被深埋、隐藏、扭曲的阴戾。 好想,把那双眼睛挖出来。 第35章 危机 林鹤时沉黑的眸一跳, 缓缓低下眼帘看向自己的指尖,眸色愈发阴沉的厉害。 旁人以为的君子之风,不过是他压抑克制之后的假象, 那潜藏的连他自己都不耻的阴暗, 只要他失防就会祟动着企图占据主导,可方才闪过心上的虐杀,已经不是失控那么简单。 林鹤时盯着还在抖着的指尖,他在兴奋。 他眼尾抽搐,快速阖眸, 须臾又把眼帘掀起, 目光晦暗落向身侧的少女。 无非是他想错了她的动机, 既然知晓错了, 一切尚来得及, 就此打住便好。 林鹤时自省制约着, 翻找出该有的从容, 把缠在他身上的如同欲望的藤蔓一并收起。 即便真心又如何, 真心瞬息万变, 他不信亦不屑, 更不该受其影响。 至于愤怒,也无非是因为花漓对他的而言等同于弱点, 他才会在旁人注视靠近她的时候感到情绪失控。 林鹤时理清一切, 现在他只需怎么把她带出来的, 再怎么把她带回去, 从此两清。 花漓一面恶心赵文峥的靠近,可又想试试自己的猜测到底是不是对, 忍着没有动,期待着林鹤时想方才那样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去。 终于, 在她快要忍不住的时候,听到他开口,“我们去那边坐。” 花漓不免有些失望,要不是旁边还有个见缝插针的赵文峥,她指定还要缠磨一番,眼下还是乖乖与他呆在一处比较好。 赵文峥看着几人背影,眼中浮过冷意。 水榭内众人闲谈品茶,赶考在即,每个人都含着期许和壮志,讲述着满腔志向,花漓虽没有他们的感触,但在旁听着,也有几分感同身受的激荡。 她转身看向林鹤时,他始终静静含笑,除了偶尔开口,大多也只是倾听,还真是对什么都淡泊寡欲。 这么一比,好歹他还被她惹红过脸,花漓都不知道这算不算自我安慰。 “怎么还有船?” 不知谁说了句,花漓跟着众人的目光望去,果真见湖面行来了一艘游船。 万芙起身笑道:“这么好的光景,自是要游湖了。” 众人顿时起了兴致,“还是万姑娘安排周到。” 万芙抿笑,“都快上去吧。” 一行人陆续登上船,花漓因为跟着林鹤时,所以走在最后,在宋泊上船后,万芙歉疚拦下两人,“这艘坐不下了,我们去下一艘吧。” 林鹤时抬眸,目光扫过船舱,唯独没看到赵文峥。 “无妨,挤一挤就是。” 然而船夫已经收了拴在船桩上的绳子,船也随浪往外行去,万芙为难道:“这也上不去了。” 林鹤时看着她不语,就连花漓都看出了刻意。 万芙目光闪了闪,指向另一艘已经靠过来的船只,“我本就安排的两艘,宽敞些,也更舒适。” 这艘穿分明比刚才更大,更精致,若是怕坐不下,一开始就安排这艘不就好了? 花漓看向林鹤时,目光噙着疑问,他们要上去吗? 这时一个船上的伙计下来,头上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他一边拉着绳走来,一边道:“诸位别急,等拴上绳再上船。” 林鹤时听到声音目光微敛,朝那伙计看去,低头走来的伙计也抬了抬眼,是无涯。 林鹤时借让步往旁退了些距离,无涯则在经过他的时候,用极低的声音道:“不对劲,从你出村子,就一路有人跟着。” 林鹤时目光移向不远处的万芙,无涯摇头,“应该与他们没有关系。” 林鹤时轻点了下头,流长的凤眸凝聚厉色。 万芙看船已经停稳,又一次催促他们上船。 林鹤时抬眼看向她,唇角如常含着浅笑,深邃的目光却莫测。 万芙有种被端量着,心思被看破的错觉,她不由得紧张,林鹤时已经移开目光,微笑对花漓道:“机会难得,上去吧。” 花漓这才点点头,提裙踩着船侧的木阶上去。 万芙松出一口气,暗喜已经成功了一半,林鹤时从她身旁走过,“万姑娘先请。” 青衫木簪,隽美文致,万芙心口似有鹿跳,羞赧的抿唇,提裙往上走。 “船上便只有我们几人?”林鹤时缓步在她身后问。 万芙听到问话,心虚不敢多说,只嗯了声。 而林鹤时没有再开口,万芙轻回过头看他,脚下一时不慎只踩了一半的台阶,万芙慌了一下,忙稳住身形,余光看到就在身后的林鹤时,一个念头冒出来,她心头狂跳了几下,闭紧眼睛,失声叫着往后跌去。 花漓走在前面早就上了船,一回头,就看到万芙眼含羞怯的站在林鹤时身边,她怔了一瞬,逐渐回过味来。 花漓一时不确定心里的猜测,正想再看看,就见原本往上走的万芙忽然脚下一滑,朝林鹤时跌去。 这一跤比她还假。 花漓屈指点着下颌,恍然大悟,难怪她先前就觉得万芙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善,原来,她喜欢林鹤时。 花漓苦恼的皱起眉,这就麻烦了,她怎么没想到这出。 万芙又是林鹤时恩师的孙女,兴许,林鹤时也对她有意,那她可不就太缺德了。 花漓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两人交错的身影,却看不见,林鹤时在万芙跌的当下就避到了一侧,万芙是抓着船身的木板才稳住身子。 板上粗糙的木刺扎的她手心生疼,而差一点,她就要跌到水里了! 万芙花容失色,白着脸凄凄望向林鹤时,她以为他会扶她,怎料他直接袖手旁观。 想到先前他去拉花漓的手,霎时间难堪和嫉妒直涌上心头。 不同于花漓的靠近,连身上的香气都如同暗魅,引着林鹤时沉沦,万芙的靠近,只让他厌恶,连带着本就低压的情绪也愈沉了几分。 几不可见的冷茫自他眼底滑过,脸上却不显半分,只淡道:“可有摔着?。” 万芙使计不成,只觉羞耻,抿紧唇站直身体摇头。 “那走吧。” 林鹤时侧身自她身旁走过,万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的难堪,她知道他不喜欢自己,他和祖父说的话她都听见了,可她没想到,他冷漠至此。 “看样子,投怀送抱不管用。”赵文峥自岸边走过来,口吻嘲弄。 万芙冷讥回去,“花漓又看你了吗?还不是自作多情。” 赵文峥眯眸目光变得阴鸷,只要上了船,她还有的跑么,“东西准备好了吗?” 万芙不禁犹豫,赵文峥看向她,“你该不会退缩了?那可就成全林鹤时和花漓了。” 她千金之躯,岂是一个村妇能比,林鹤时不扶她,却握了花漓的手,万芙心里的嫉妒一股脑涌上来,冷哼道:“你放心,都准备好了。” 林鹤时踩着楼梯走上甲板,就见花漓探头探脑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 花漓想走近,脚尖迈出一点又停住,轻轻咬唇道:“我有话问你。” 林鹤时余光瞥过她瑟缩的足尖,眉眼几不可见的轻蹙,颔首示意她说。 花漓却朝他招手,指尖轻勾,“你过来。” 她说着先一步走到船尾,林鹤时没有动,把视线落到她背在身后,还在一勾一勾的细指,片刻,拾步跟上。 “好了好了。”花漓看林鹤时已经走近,赶紧喊住他。 林鹤时停步,眉心缺拧的更紧,本就烦乱的思绪里更多了一丝不悦。 花漓抿唇犹豫了一下,也不含糊了,直接道:“万姑娘喜欢你。” 林鹤时立时明白过来,她是看到了,所以才着急问他。 目光微动,才结的冰霜,隐隐有消融的迹象,不等回答,花漓又问。 “那你呢?” 花漓巴望着他,是真的很急。 要是他也喜欢万芙,她就得赶紧打住了,“喜欢她吗?” 乌亮的狐狸眼,眼尾垂着,没了往日的灵动,仿佛只要他点头,她就能委屈的呜出声。 也只要他点头,他们也不会再有纠葛。 现在的情形,也该如此,快刀斩乱麻,最好不过。 林鹤时轻动唇瓣,无形中却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他开口。 视线再次凝向她那双水光闪烁的眼睛,同时盘踞在理智下的祟念跟着涨了涨,“我不知道你说的,我只当万姑娘是朋友。” 花漓开心了一瞬,顿时又恼起来,朋友?指谁呢! 等她将依兰香一用,看他还嘴不嘴硬。 花漓忿恼想着,听到脚步声靠近,抬眼看去,竟然是赵文峥。 目光顿时戒备起来,他怎么也在这艘船上? 赵文峥□□的目光流连过花漓,恋恋不舍的移开,对一旁的林鹤时道:“喝一杯去?” 万芙也适时上来,“对呀,你们两个男人去一边,我们姑娘家待一处,正好。” 花漓被她不由分说的挽着胳膊,拉去一侧的舱房,赵文峥则一个错步,挡住林鹤时,“我是想为之前的事跟你赔礼,不会不给面子吧。” 林鹤时抬眸审看着他,将他们与其他人分开,什么目的再明显不过,而赵文峥眼里的每一寸污秽,都在将他本已经压下戾气又再度挑起。 无涯不是说有人跟踪,他思来想去,唯一想到的可能只有一个,目的也只有一个。 既然赵文峥自己撞上来,林鹤时眼尾轻跳,那就怪不得他了。 他弯唇缓缓一笑:“好啊。” 不知为何,林鹤时的目光,让赵文峥有种被当作死物打量的毛骨悚然感。 继而又觉可笑,自己难道还能怵他不成,他朗声一笑,“走。” 林鹤时随着他去到另一间靠船头的舱房,两人先后走进去,林鹤时一手关门,与此同时,右手两指间扣了银针,直接朝着他的后颈刺去。 …… 花漓则被万芙带到了船尾的舱房,她热络的摆了糕点,还拿了一壶酒出来。 “如此湖光美景,不如我们也喝一些。” 花漓笑眯眯的眉眼,在看到那柄壶的当下就冷了下来,阴阳壶。 她在拂香阁里见多了这种东西,多半一边放酒,一边则下了药,让对方在没有觉察的情况下中招,万芙拿这东西出来是什么意思。 结合被赵文峥引开的林鹤时,心里有了猜测,目光也愈冷。 只怕两人是合谋了。 万芙分别倒了两杯酒,将一杯递给花漓,“你尝尝。” 见花漓不接,万芙心里打起了鼓,端着酒杯的手里满是冷汗。 花漓不动声色藏起情绪,推诿说:“我不会喝酒。” 万芙笑道:“这又不是烈酒,一杯不打紧的。” 花漓心中一冷,看来她是打定主意不放过她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万芙摆明了要害自己,怎么还能再忍。 花漓接过酒,放到嘴边正要饮下,“哎呀”一声,放下杯子道:“我的手绢掉了。” 万芙心都悬到了嗓子眼,眼看她差一点就喝了,更加着急,“我来捡。” 万芙说着弯下腰,花漓则趁着时候快速调换了杯子。 看她捡了帕子起来,花漓端着酒抿笑说:“你也喝啊。” 万芙神色紧张的点点头,抖着手端起酒杯,眼睛一直注意着花漓,看她喝下酒才放心的把杯子里的酒喝下。 …… 另一边,无崖寻到林鹤时所在的舱房,谨慎的推门进去,屋内的一幕却直接让他一惊。 赵文峥无声无息的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林鹤时则从容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把阴阳壶在把玩。 无涯快速探了赵文峥的脉搏,还活着,他蹙眉问:“怎么回事?” 林鹤时放下手里的壶,“外面怎么样了。” “我本是提醒你不要上船,你怎么还是上了?”无涯声音促急,眸中闪过透寒的精光,“我一直留心着水面,那些跟踪的人就泅在水下,只怕等彻底天黑就会动身。” 在地面上还有处可逃,现在困在这么艘船上,等于被人瓮中捉鳖! 再看林鹤时,冷静的吓人,无涯抿唇问:“你可猜到是什么人?” “不想让我活的,会有什么人?”林鹤时反问,同时起身脱掉自己的外衣。 无涯来不及深想是谁,更不解他要干什么。 林鹤时言简意赅道:“你把他的衣服脱下来,他的穴被封动不了,一但有动静。” 他抬眸,锐利睇向无涯,“你记住,救他走。” “你是要……”无涯惊的失了声。 林鹤时嘴角若有似无的牵了牵,“你猜不出来是派来的人么,他们要我的命,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无涯沉默片刻,动手扒下赵文峥的衣冠。 第36章 雪白 暮色沉的很快, 湖面橘红的波光在几个翻涌间就褪了色,晚风吹起一阵的潮凉,吹进床舱内, 万芙只觉得头晕目眩, 昏沉的厉害。 怎么回事?这酒按理不烈,她怎么才饮一杯就醉的厉害? 万芙揉了揉额侧,去看花漓的情况。 花漓正思忖着眼下是什么情况,万芙给她下药,那赵文峥准备将林鹤时怎么样? 她蹙眉咬紧下唇, 得赶紧去找他才行。 注意到万芙正暗暗看着自己, 花漓也作势软绵绵的歪了歪头, 眼帘虚阖, 眸光带着迷离。 万芙见状一喜, 药起效了!她打起精神道:“怎么了?才喝一杯, 再尝尝。” “我真的不善饮酒。”花漓摇头拒绝, 扶着桌子想起身, “时候也不早了, 我看差不多该回去了。” 都到了这一步, 万芙怎么可能让她走。 “这怎么行。”她佯做生气,语气更是带了几分高高在上的责备之意, “你难道要扫了大家伙的兴不成?” 花漓看似迷离的眼波下闪过冷意, 看来万芙是不打算罢休了, 花漓心下冒着寒气, 愤怒更是强烈。 既然这样,她也不打算走了。 花漓“摇摇欲坠”的坐回位置上, 为难的咬唇低语:“那好吧……” 万芙每到一次酒,花漓就设法掉包, 几杯下肚,万芙意识彻底迷乱,整个人更是如火烧般不对劲,令人感到羞耻的席卷,让她连身子都无力直起来。 “万姑娘,你怎么了?” 万芙听到耳畔传来焦灼的声音,努力凝神看过去,只见花漓正蹙紧着眉担忧的看着自己。 她怎么没事! 万芙掐紧指尖想质问,可气息一动,噬骨的热浪就爬遍了她全身,让她没有一点力气去话说。 花漓急道:“这样不行,我去找人来,” 她仓促起身往外走。 不能,不能让人来!不能让人看到她这样!万芙想摇头制止,却根本说不出话。 花漓则已经走出屋子,回身冷冷看着绝望蜷缩紧身子的万芙。 万芙居心不良,她就是真得叫人来,也是她活该,自作自受。 只是想到名节于寻常女子而言有多重要,花漓还是心软了。 她想了想,轻手轻脚的将关上门。 她已经仁至义尽,要是后面再有什么,就与她无关了。 花漓转过身,当务之急是快找到林鹤时,离开为好。 此刻天色一暗,船上有好几间舱房,都是没有亮灯的,花漓也不知道赵文峥和林鹤时在哪里,只能一间间找过去。 然而走了一段,她就感觉到越来越不对劲,太安静了,再怎么也应该有交谈声才对。 月色不知在何时已经悄然升起,凉白的月光照在甲板上,四周湖面则是一片漆黑。 花漓莫名感觉到不妙,仿佛晚风里都噙了肃杀,她提起一点裙摆,往船尾那几间还没有找的舱房跑去。 林鹤时退出屋子,敏锐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侧目看去,冷峻的目光在触到甲板上奔来的少女后,无声柔化下来。 花漓一路找着跑着,余光隐约看到有人自屋内走出,熟悉的身影让她一喜,然而转过视线,在看到那人的穿着的一刻,顿时紧张起来。 她虽不记得赵文峥那厮穿了什么,但这身锦袍,一定不是林鹤时。 花漓不由慌乱起来,难道他已经中招了? 她停住脚步,根本不敢再走,若真的是那样,她等于孤身被困在了船上,赵文峥都费那么大周章了,她还想周旋抽身显然不可能。 花漓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目光自四下看去,随时准备跑。 见那人转过身,花漓呼吸发窒,少有的紧张,以至于她在看清那人的脸时,还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是林鹤时。 来不及高兴,林鹤时已经几步走到她面前,如炬的目光将她从头看到脚,“你怎么样?” 赵文峥在阴阳壶里下了烈药,万芙极有可能也同样这么做,闻到隐隐的酒气,林鹤时眉心拧的更紧。 花漓因为一路跑来,脸腮被夜风吹得通红,胸口也急促喘息起伏着,她想说没事,在看到林鹤时凝紧的目光时,又把话收了回去。 看样子他已经摆脱了赵文峥,应该也猜到了情况是怎么回事,花漓快速想了一番,一个念头从脑海冒出,这么好的机会,她不如将计就计。 “我……”花漓轻喘着摇头,身子像脱力般不受控制的往下坠去。 林鹤时目光一紧,探手快速去揽她的腰,臂弯在虚贴住她腰的一瞬,仿佛甘霖洒下,体内原本偃旗息鼓,干涩盘踞的妄念,以快不能防的速度,再度滋生。 林鹤时猛地屈指僵住手臂,衣裙下的身段比他想的还要纤细,竟然还不及他的半截手臂宽。 不搂紧些,她岂不是会跌下去。 他如同被驱使着,用臂膀贴着她的腰枝收紧,口中低声问:“你怎么了?” 花漓强忍着得逞后的雀跃,虚弱贴在林鹤时胸口,眯阖着失焦的眼帘摇头,喃喃泣诉,“我不知道,头好晕。” 骤然掀起的浪花声,惊断了花漓后面的话,冰凉冷厉的水花溅在她脸上身上,她下意识将脸埋进林鹤时怀里,耳边是重踏奔来的脚步声,似有许多人一同跳上了船。 花漓意识到不对,抬起沾着水花的眼睫,目光林鹤时的肩头探望出去,甲板上赫然出现了数十个执剑的黑衣人! 是刺客! 是朝廷追查的人,还是萧彻想斩草除根?花漓脑中惊闪过无数念头,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萧彻被幽静,没可能追杀她们。 可若是朝廷,也不必暗中刺杀,花漓乱成一团,蓦然定神想到什么,该不会是那个被她骗了腰牌的金骁卫统领…… 可那也不至于恨成这样,要她的命吧。 来不及多想,刀光逼近,寒凉的锋芒被月色划亮,无声的肃杀四起。 花漓大惊,彻骨的寒凉从四肢灌入,感觉到身体被搂紧,是林鹤时。 林鹤时搂着怀里颤抖的娇躯,漆黑的眸子被闪过的刀锋划亮,没有惊慌,反而露着蛰伏已久的狠戾与肃杀。 刀刃逼近,他压敛下眸子,如同惊慌般搂着花漓往船尾处退去。 就在他退过舱房的同时,无涯扶着神识半迷的赵文峥从屋内出来,刺客逼近的剑锋顿然折转方向朝着两人劈去。 无涯单手接招,同时护着赵文峥往屋内退,厉喝道:“公子快走!” 赵文峥惊惧看着眼前突然的变故,根本来不及搞清楚是什么情况,他只记得自己带着林鹤时去了舱房,然后就没了知觉,再醒来,就是这一幕! “快啊!”无涯又是一喝。 赵文峥满是惊恐的后退,几个刺客见状尽数跃身围了上去。 花漓闭紧着眼等待冰凉的刀锋向自己挥来,她以为这次死定了,却听得打斗声远去。 她白着脸,一点点睁开眼睛,自颤抖的睫影间看到那些人全数追着赵文峥去,她咽了咽发涩的喉咙,反应过来,这些人是冲赵文峥来的。 看来老天有眼,可她也没有高兴太久,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杀完赵文峥,回过来把他们也杀了。 “会水性吗?”林鹤时沉声问,深锁的视线一直凝着战局。 花漓怔忡点头,“……会。” 话音方落,她就整个人悬空,一双劲瘦有力的臂膀分别托着她的腿和腰脊,花漓仓皇怔愣看向将她横抱起的林鹤时,然而根本没有回味的功夫,因为下一瞬她就被抛入了湖里! 冰冷的水不断从四面八方向花漓裹来,所有的感官都被迅速淹没,她来不及反应,被湍急的水流卷着往下沉,惊慌中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 花漓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的岸,她浑身湿透,手脚更是没有一点力气,而四周黑漆一片,连方向都分不清。 风一吹,彻骨的冷意让她不住颤抖瑟缩,那只在水中就一直拉着她的手像是觉察到了她在冷,改为揽箍住她的臂膀,将她的身子搂紧。 林鹤时同样满身是水,几缕散落的发丝贴在额侧,水珠顺着淌过眼尾,眸光漾着诡异的潋滟。 他回身看向停在湖中的船只,在夜色的庇护下平静的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隐约的血腥味飘散过来,昭示着船上的杀戮。 林鹤时轻扯嘴角,一抹似扭曲似快意的笑,自冷白的脸庞一闪而过,抱紧花漓往林间走。 花漓脑子昏涨,浑身无力,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等勉强缓过劲,已经身处在一方由两块山石架隔出的狭小空隙内。 花漓茫然看向四周,原来他们是到了湖对岸,靠山的这边。 夜风萧萧刮过耳畔,花漓愈发的晕眩,不知是水里泡太久的缘故,还是之前那几本酒的酒劲上来,她晕沉沉的缩紧冰冷冻僵的身子,往紧贴的温暖处靠去。 浑身湿透的娇躯不停颤抖,细细密密的传递到林鹤时身上,奇异的抚平了他胸膛里涨动的兴奋和戾气,微涣的眸光逐渐凝聚,低头看向偎在怀里的少女。 湿透的衣裳紧贴着她娇小的身躯,苍白的脸庞上不见血色,湿透的眼睫交叠轻颤,双唇更是抖得厉害,只把他当做可以遮风避雨的羽翼。 那个不该去深究的念头又一次涌了上来,催动着他从未有过的情绪,睫羽轻垂,眸中流露出迷茫,他不止一次想错了,原来花漓是真心,那有没有可能,这份真心,也足矣长久。 夜风扫过,林鹤时如梦初醒,冷下眸光,将思绪扯断,母亲便是为这一点点的温情,困苦了一生。 怀里的娇躯又颤了颤,努力缩紧着自己的身子,以求温暖,林鹤时犹豫了一瞬,掌心似哄慰般轻抚她的肩头。 肩头传来摩挲的暖意,花漓怔了怔,撑着发昏的脑袋偏过目光,只见林鹤时瘦削白皙的大掌正扣在她肩头揉抚,似在帮她驱赶寒意。 花漓咽了咽寒颤的嗓子,又低下头,她浑身湿透的靠在同样浑身湿透的林鹤时怀里,冰湿的水被挤在两具身躯中间,传递着湿缠的温度。 花漓愈发清醒,微微抬起湿朦的眼帘,看到水滴顺着林鹤时光洁的下颌滑落,淌过喉结,她没出息的舔舔嘴唇。 花漓暗骂自己真是色胆包天,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有心情还关注这个。 她真是没救了。 可转念一想,反正都这样了,她就是害怕也没有用。 万一她真倒霉的要死在这里,不如及时行乐,好歹也算少一桩遗憾。 花漓心一横,闭紧眼睛整个人扑过,双手搂住林鹤时的脖子,细声呢喃:“好冷。” 这下花漓都不用假装,她是真的浑身无力,又冷又止不住颤抖。 夹着湿潮的耳语拂过耳畔,松动了林鹤时沉肃远睇的目光,他花了不少力气才克制的猖獗念想,被轻而易举的挑起。 呼吸发沉。 山野间响起几声有序的灰鸠啼鸣,花漓没有发现,林鹤时却敏锐的捕捉到了,是无涯的信号。 他静默许久,低声道:“没事了。” 花漓晕乎乎的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没事了? 林鹤时迫使自己松开扣在花漓肩上的手,“我们走吧。” 湿潮相贴的衣裳以一种极为缠粘拉扯的方式,一点点分开,噬骨的温度逐渐剥离。 冷风灌进两人之间,花漓不禁轻抖,脑子迷迷糊糊的想着,既然没事,那就更不能让他走了! 她想着,抬起软绵绵的腰,收紧虚搭在他脖颈上的手臂,颤声嗫嚅,“别出去,我害怕。” 声音是蛊惑,身子的软意是蛊惑,尤其在听到那番话之后,被放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林鹤时压紧发麻的舌根,垂睫望向身前。 少女无意识的靠贴在他怀里,被湿衣包裹的姣好身躯更是一览无余,细致的腰弧往上,勾出惊人的耸圆。 林鹤时本就极沉的呼吸断了几许,他盯着自己揽在花漓肩头,蠢蠢欲动的手。 他现在应该松开,他早就该松开,理智是这么想的,身体却清晰的叫嚣着,想揉进去。 “好冷啊,林大夫。”花漓见他没有反应,继续抬起腰往他怀里蹭。 打湿的衣裳磨在肌肤上,放大的粗粝感让花漓不禁颤吟出声,半抬的腰忽的失了力气,酥软着往下坠,花漓抓紧双臂才让自己堪堪挂在林鹤时身上。 林鹤时目光猛地一沉,盯着那被缠扯掉一片的衣襟。 白雪的肌肤刺进他眸里,打亮了噙满浓欲的那一片。 第37章 缠吻 山间夜雾弥漫, 万籁俱寂。 只有几缕月光自山雾间遗落,借着月光,将一切照进林鹤时眼中。 花漓头晕目眩, 根本没有发现自己此刻展露的春光, 只觉得冷,更冷了。 她想来想去,一定是林鹤时不肯抱着他给她取暖的缘故。 于是又蹭着臋往前挪,而根本禁不起拉扯的衣裳,又被扯下一大片。 纤瘦的肩头彻底暴露在月色下, 本就雪白的肌肤被月光渡照的更加皎白, 几道细细的水痕涟涟往下淌, 又在忽高处停滞。 林鹤时一言不发, 只盯着那滴艰难悬停的水滴愈汇愈大, 不知道何时会撑不住, 突然散破。 额前的湿潮发丝垂落他在眼前, 半遮住他眼底的渴望。 随着那滴水珠越来越满, 他眸光愈发的复杂深晦, 仿佛那头被深藏的野兽即将冲破桎梏。 夜风忽遽, 吹破水珠的同时,吹散林鹤时眼里的混沌。 林鹤时猛然回过神, 转开视线的同时, 快速扯上她的衣衫, “我带你回去。” 脸被捧住, 林鹤时低下眼,柔若无骨手的一双手, 几乎碰到他的唇,湿黏软腻。 花漓想掰过他的脸, 奈何使不出力气,只能呜呜咽咽的委屈哼唧。 林鹤时反复调息,却还是忍无可忍,他倏然偏头,紧盯着那双迷离似蒙雾的眼睛,“你想干什么?” 花漓从鼻端断断续续的气哼,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离谱,反而被冲起的酒意放大了情绪,“我真的好冷,也好怕,我是不是要死了。” 林鹤时额侧跳了跳,扣起她的手腕,没有中药的迹象,那就是真的醉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林鹤时又一次问,视线锐利的纠着她,似乎要看进最里面去。 花漓被他冰冷的视线看得心里戚戚,垂头失落的扁起嘴。 真是太失败了,拿不下就算了,都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她就那么没有魅力?不可能! 可怎么那么久,都没有反应? 花漓气闷的哼声,因为太过委屈,嗓音听着像含了哭意,手却没停,打算把香膏找出来。 她胡乱翻着袖子,头顶落下低沉的声音,“找什么?” 花漓做贼似的眨眨眼,打住动作,不能让他发现了。 “我在问你。” 无形的压迫感让花漓昏沉迟钝的思绪恢复了一点清醒,肯定不能让他知道她想用香膏让他就范! 她回想着林鹤时上一个问题,问得什么来着? 花漓苦思着蹙紧眉头,须臾,眼睛亮起,想到了! 她仰起脸,直直盯着林鹤时好看的脸瞧,“我想要你。” 林鹤时眸光定住,“……你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啊。”花漓一本正经的曲跪起身子,下一瞬又摇摇晃晃的栽进他怀里,小手不安分的摸上他的脸,“你怎么,都看不出。” 骨相分明的轮廓让花漓爱不释手,她现在的思绪已经彻底混乱了,万一今夜死了,以后就摸不到了。 就是不死,等他离开,也摸不到了。 花漓恹恹想着,愈发坚定了今天无论怎么样也要拿下他的决心。 只是原本勾引的举动,因为身子发软无力而迟钝,反倒显得怯怯,愁垂的眼睫愈发衬得她楚楚可怜。 轻曲的指尖滑过林鹤时起伏的喉结,被他一把握住。 林鹤时花了些力气,才摁住翻涌如激浪的思绪,他再次攫住花漓的视线,“你可知你在干什么?” 低哑的嗓音,分不清目的追问,分不清他是想让她清醒,还是想确定更多。 花漓扭挣着手,她还没摸够! 挣了一下挣不开,她才委委屈屈道:“我知道,可我喜欢你。” 林鹤时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受,只感觉到那些在躯体里祟动渴望,在瞬间疯涨。 比身体带来的欢愉还让他沉迷。 花漓趁着他失神的空隙,挣开手,用指尖一点点自他的下颌描摹,滑至喉结。 林鹤时粗噶的吞咽。 花漓直直看着,贴在她指尖下,起伏的喉骨,迷雾的眼睛变得又亮又馋,忍不住轻喃,“真的好喜欢。” 痴痴的细语连带着噬骨的欢愉一并钻入林鹤时的肺腑,他启唇,极低的轻 喘了一声。 “为什么?”他低头捉寻花漓的眼睛,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保她说得是真是假。 自然因为他是最具难度,也最和她心意,花漓仰头与他对视,眼睛却不由自主朝他薄红潋滟的唇望去,“因为你是最好的。” 林鹤时想从她眼里找出一丝假意,可她的目光里全是他的身影,所以,她才会在他面前这样的放肆,大胆,都是因为喜欢。 一切都印证了那个他觉得最荒唐的理由,只是对他如此。 心口无征兆的缩跳。 带着酒气,湿潮的香甜蹿入鼻端,林鹤时低下眼眸,轻翕的檀口与他只有不到分毫的距离,苍白的唇瓣中间,隐约是极粉的舌。 愈靠近,他仿佛已经尝到不可思议的柔软,和往骨缝里的钻的快意。 “我不日便要动身。”林鹤时盯着那两片唇,缓缓轻语。 似在提醒花漓,更是提醒自己。 正如她凄诉的那般,他马上就要离开这里,现在就已经派来杀手,等到了都城,只会是更多冷箭暗算。 林鹤时目光逐渐变冷,理智归拢,一寸寸后退。 脖颈却被用力箍住,林鹤时浑身僵硬,低声警告:“花漓!” 花漓眼看就要亲到他,这时候他怎么能躲! 她抬起腰,说什么也不放开林鹤时,照着他抿紧的唇就亲了上去。 花漓也是第一次交吻,迷迷糊糊只觉得像含了什么极软的东西在口中,然后就不知要怎么做了。 好在她还记得柳妈妈的教导,一点点伸出舌尖,轻轻舔他的唇。 “也别忘了说些让男人心软放不得话。”柳妈妈的话响在脑中。 花漓照着记忆,一边缠吻品尝他的唇,一边喃喃轻诉,“只要你别忘了我,就足够了……一定不要忘了我。” 花漓亲的不亦乐乎,人也飘飘欲仙,恍惚间,一道压抑到极致的粗噶呼吸声划过耳畔,张合的唇被反吮住。 娇嫩的唇被重吃进口中,花漓骤然脱力,脑中空白一片。 只感觉自己在颤栗,颤抖,招架不住的酥麻游走全身。 不知谁的吟叹从喉咙里溢出,或许都有,一道粗沉,一道娇柔,与夜风纠缠在一起。 无涯一路追着踪迹寻到两人的藏身处,隐约听到风声中夹杂着什么声音,他蹙起眉头,莫非是谁受伤了? 他想着加快脚步,半只脚已经迈入山壁间,一道沉哑的冷声传来。 “别进来。”林鹤时直到说完,才缓慢睁开双眸。 流长的凤眸似极为脆弱的泛着红,眸光却异常的亢奋,两种极端的反差揉掺在他身上,吊诡潋滟。 花漓早就已经混乱,从最初因为过于猛烈而不适应,到觉得舒服,再到分开后的不满足,本能朝着林鹤时的唇追去。 林鹤时瞥了眼无涯自进口半投进来的影子,微微后仰身体想要避开。 花漓却像吃不到糖的孩子,呜咽着抓住他的衣襟。 林鹤时的身后就是石壁,根本躲不开,花漓轻而易举就贴到了他身上,翘起嘴角笑得得意。 这具本就敏/.感的身体,在初尝过甜美后,愈发无可救药,就像饥饿了多年的兽,终于得到了食物。 但现在还不适合,林鹤时绷紧呼吸,向后仰颈,“不可以了。” 花漓怎么肯罢休,雄赳赳气昂昂的就要扑上去再亲,然而脑袋已经晕的意识全无,堪堪碰到林鹤时的嘴角,便晕了过去。 林鹤时肩头一沉,他垂眼偏过头,小姑娘头埋在自己颈窝处,露出的半边脸颊还苍白着,唇却异常的鲜红,漂亮的肿着。 林鹤时平了平呼吸。 进口外,无涯担忧的蹙着眉头,“你们可还好?” 他问着稍稍跨前一步,影子也随之往前,落在了花漓一侧裙摆上。 林鹤时眉心微折,“没事。” 他抬手将身上的衣袍脱下,目光触及衣服上的刺绣,淡淡的嫌恶划过眼底,犹豫片刻,才将它盖到花漓身上,抱着她走出去。 无涯低头抱着胸,等得心急,好不容易见林鹤时出来,转身却被看到的一幕愣住。 林鹤时浑身湿透,只穿了一件中衣,花漓则被他横抱在怀中,那件脱下的衣服也盖在她身上。 并非无涯要多想,两人跳河,自然不可能还衣冠端正,让他觉得不对劲的,是林鹤时。 他脸上没有多少波澜,甚至这般局面下,也不觉得多狼狈,可细看他眼里,浮着堪称诡异妖冶的薄红,像一头被规束的兽,在尝过荤腥后,压制的野性被数以倍记的放大,偾张在他清冷如谪仙的皮囊下。 无涯不确定的去看他怀里的花漓,奈何除了衣袍勾勒出的身形,什么都看不见。 “都解决了?” 淡然如常的嗓音,无涯却凭空感到一丝含着占有欲的压迫感。 林鹤时不显情绪的时候,他觉得他是伪君子,现下反而像个活人。 无涯不甚在意的开口,“解决了,按你说的,留了一个活口。” 和林鹤时相处久了,无涯也已经和他有些默契,不消多问,就猜出了他这么安排的原因。 只留一个活着,活下来的刺客一定会在“林鹤时”死后,赶着回去复命,不会有功夫去收拾后事,暴露的可能就最小。 无涯再次看向他怀里的花漓,“现在怎么办,还有万芙,还在船上。” …… 门被推开的瞬间,躲在桌子下的万芙骇的缩紧身子,双眼惊恐睁着,整个人抖得如筛子一般,她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身体里的浪涌已经快让她招架不住。 屋外的人已经走进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方才她听到打斗声,奋力到门口查看,看到的就是赵文峥被人一刀杀死! 一个接一个的人被杀死,马上就会轮到她,马上就会轮到她了! 万芙只能抱着侥幸,祈祷他没有发现自己。 “在这里。” 男人的声音如同恶鬼阎罗,万芙忍不住了,惊叫着胡乱缩逃。 无涯跨步上前,想制止,奈何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林鹤时蹙眉看着吓得疯癫的万芙,“万姑娘看清楚,是我。” 万芙怔了怔,抱着膝一点点抬起头,看清林鹤时的脸,如同抓到救命稻草朝他扑去:“林鹤时!” 无涯适时挡在她前面,万芙想让他滚开,然而看到他脸,又尖叫出来,是他!那个杀了其他人的恶鬼! 他怎么会和林鹤时在一起? 万芙不敢置信的看着两人,这才注意到林鹤时怀里还抱着个人,看不见脸,只看到一片滑落的衣裳,是花漓。 她也死了吗? “怎,怎么回事?”万芙惨白着脸,声音颤抖。 林鹤时没有回答,只问:“有干净的衣裳吗?” “到底怎么回事……赵文峥呢,那些人呢……”万芙艰难喘着气,手指颤抖指向无涯,“是不是,都被他杀了?” 林鹤时耐着性子听她说完,“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么可能。”万芙呼吸急促,语无伦次,“我明明看到赵文峥死了,还有,还有那些人也都被他杀了。” 林鹤时轻轻打断她,“赵文峥下了船就走了,你再没有见过他,至于你说得其他人,也根本不存在,花漓不慎落水,现在需要换衣裳。” 清冷的声线,只在念及花漓名字的时候稍稍沾了些不一样的温度。 万芙从前有多倾慕林鹤时,现在就有多恐惧,对生死的默然,那么多人的命,他那么轻易就抹去了。 万芙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惧,林鹤时平静看着她,“不然,万姑娘要怎么解释这一切,赵文峥在你的船上出事,赵员外不会善罢甘休。” 林鹤时的话让万芙的心坠到谷底,紧接着,他又开口,“不只这些,还有你现在的情况。” 他轻投来的一眼,让万芙如火灼的身体,顿时被冰灌,喉咙如同被钳,彻底讲不出话。 林鹤时把过花漓的脉,没有中药的迹象,至于万芙的情况,也无需把脉,一眼就能看出不对。 万芙难堪绝望地抱紧身体,不能让人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等下船,吃了解药,一切就都过去了。 “有劳万姑娘,拿一身干净的衣裳。”林鹤时道。 花漓不能再穿着这身湿衣。 万芙跌跌撞撞走出舱房,外头已经什么痕迹都没有,就如林鹤时说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她却忍不住发抖。 不敢耽搁,万芙找了衣裳回到房中,花漓昏迷躺在软榻上,而林鹤时静站在她身边若有所思。 “衣服。”万芙气息不稳的说。 林鹤时抬眼道:“还要劳你替她换一下。” 万芙点点头,挪步走上前,林鹤时却忽然出声,“罢了,我来。” 不想让任何人碰到她的身体,碰到他的弱点。 这个念头终于清晰呈现在脑中。 万芙现在根本不敢再去想关于林鹤时和花漓的种种,只想快点逃开,她拖着艰难的步子,勉励走出屋子。 林鹤时在花漓身旁坐下,两指拈起她腰侧的系带,犹豫了片刻,轻轻施力,将其扯落。 他将花漓身上的湿衣逐一剥落,露出雪白无暇的娇躯,水光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泛着诱人光泽。 林鹤时没有一寸遗落的巡看过,眸光一再变深,同时也确定,这每一寸一定都与他身躯里叫嚣的饥饿感相吻合 身体里冲撞的有多激荡,相反他的神志就有多冷静,在接受后,似乎一切都异乎寻常的美妙。 林鹤时静静替花漓换上干净的衣衫,做完一切,垂眸睇向自己的手,端看着自指尖透出的靡色。 甚至以往觉得耻辱厌恶的异状,现在竟然也不可思议的接受了。 “可以下船了。”无涯的声音从舱房外传进来。 “嗯。” 无涯等了一会儿,才看到林鹤时抱着花漓出来,他提步跟上,提醒说:“我看你得在他们发现真相前,抵达都城。” 否则幕后的人一旦发现林鹤时没死,一定会再次出手。 “嗯。”林鹤时颔首,眸深处聚起冷冽,“我准备即刻动身。” 夜风自湖面吹来,卷起刺骨的湿冷,林鹤时紧了紧怀里的娇躯,继续道:“你不必跟着我。” 无涯皱眉,“恐怕不安全。” “你留下来,照顾阿婆和小瑶。”林鹤时声音很轻,却不容置喙,“另外,还有些事,也要你帮我去做。” 无涯沉默着点点头,等着他的下文,却迟迟没有听到声音。 抬眼看去,林鹤时半低着头,明暗交错的视线落在怀中女子的脸庞上。 他看了花漓许久,轻声启唇,“好。” 语焉不详的一个字,让无涯目露疑惑。 好?什么好? 第38章 记忆 头好疼, 也好吵,花漓紧紧蹙着眉心,她好想睡, 可是谁在她耳边哭个不停? 花漓艰难想要睁开眼, 眼帘几番扇动,终于,一丝光亮照进眼中。 “你醒了!”花莫激动抓紧她的手。 花漓迷茫睁着眼睛,思绪还有涣散,看着花莫哭得狼狈红肿的眼睛, 好一会儿才问:“我怎么了?” 花漓苦着脸紧抿唇瓣, 怎么嗓子也好疼。 “你还问怎么了。”花莫一开口就又哭了出来, 直哭得稀里哗啦, 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冷静。 这可把花漓吓了一跳, 撑着身子坐起来, 手足无措的说:“你别哭了, 莫莫。” 花莫手捂着脸, 低声抽噎, “你快我把吓死了。” 花漓愈发糊涂, 努力回想终于找到一点散碎的记忆,她记得自己不是和林鹤时去了百花园。 “你喝多了酒不算, 还掉进水里, 昏迷不醒的被送回来, 我真的快吓死了, 你知不知道。”花莫一边哭着说,一边用力瞪她, 瞪着瞪着,有委屈不已。 花漓脑子更乱了, 喝酒落水……她眼睛一点点睁大,思绪一股脑的涌进脑中,她记得,自己是喝了酒,然后准备去找林鹤时,后面又忽然出现了刺客,他们跳入水中…… 之后的记忆就开始凌乱,似乎是到了一个山洞,她只记得很冷很冷,人也很晕很晕,她缩在林鹤时怀里,后面发生什么,似乎记不清了。 花漓轻咬住唇瓣,娇嫩的唇上升起细痛,几乎是同时,脑中划过双唇相依的画面。 花漓迷惘的目光一怔,指尖轻放到唇瓣上,不确定的眨眼,即喜又惊,她亲到林鹤时了? “你现在感觉好些没?”花莫心里生气,却又不放心的问她。 花漓恍惚回神,自己的记忆怎么和花莫说的不同。 “你说我是喝醉了摔进水里?谁把我送回来的?” “是万芙安排的马车,将你和林鹤时送了回来。” 花漓听完眉心轻蹙,可他们分明是遇到了刺客,怎么听花莫的语气,好像根本不知道有这事发生? 脑袋又昏沉沉的发晕,难道真是她喝醉落水,生出的幻想。 不对,花漓摇头,后面的事还有可能是她胡想,可刺客的事她清楚记得。 “难道不是?”花莫紧张看着她。 她其实也奇怪,花漓的酒量并不差,岂会轻易喝醉。 刺客那么大的事,若真的有死伤不可能无人提及,要不就是都灭了口,可他们平安回来了,那就是那些刺客被处理了。 花漓看着花莫满脸的担忧,眼睛也哭得又红又肿,自己光是昏迷就把她吓成这样,要是让她知道有刺客,指不定要怎么草木皆兵。 “没什么。” 思来想去,花漓还是决定瞒下这事。 “当真?”花莫神色狐疑。 花漓用力点头,怕她不信,胡乱道:“我就是再想,那夜是不是林鹤时把我抱回来的。” 花莫前一刻还担忧的脸,霎时黑了个度,一言不发拉起被褥就往她身上盖,“你还是再睡会儿。” 花漓撅嘴躺下,不说就不说,回头她自己去问林鹤时。 除了刺客的事,花漓更想知道,她落水之后发生的事是真的假的。 乌眸里带着些些不确定的迷惘,悄抬起指尖轻轻贴上自己的唇。 * 花漓因为受凉高烧,又足足躺了两日才下床,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林鹤时,然而等她了林家,才知道林鹤时早就已经离开。 “他什么时候走的?”花漓圆睁着眼睛问。 林瑶认真比划,“哥哥两天前就走了。” 花漓轻咬唇瓣,两天前,那不就是百花园回来的第二天就走了。 花漓抬眼看了圈空荡荡院子,以往林鹤时晒药的架子也不在了,心里莫名有些低落。 也不等她问了再走。 花漓沮丧垂下眼尾,恹恹的颇像一只被丢下的小动物。 看样子,是没法知道那夜到底发生什么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没得手。 不过看林鹤时走那么着急,也不说等她病好了再离开,多半是没得手,否则哪能那么冷漠。 花漓正沮丧,感觉到林瑶扯她的袖子,低头问:“小瑶怎么了?” 林瑶眼睛转了转,想着哥哥离开的交代,仔细比划说:“哥哥走了,之前放药的屋子空了出来,姐姐可以来家里教课,天马上冷了。” 确实马上就到冬天,再在石亭上课一定不行。 “还是小瑶贴心。”花漓满是感动的揉揉她的脸。 林鹤时走就走,反正她也就是消遣消遣,大不了再找个别得乐子。 林瑶被夸得害羞又高兴,也忘了把下一句,“这是哥哥说的”给说完。 * 随着第一场初雪的落下,一日间便转至严冬。 大郢都城远比安南郡繁华热闹,尤其临近年关,番邦商船往来愈加频繁,加上各州郡前来赶考的学子络绎不绝,整座都城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繁闹。 客栈住的满满当当,酒楼茶肆的生意也一片大好。 宋泊寻到近城郊的一间客栈,上到二楼的一间屋子前,轻轻叩门。 等了半晌,才听到脚步声,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道缝,半露的身廓在暗处显得模糊不清。 宋泊一时也不确定是不是林鹤时,抻着脖子想看仔细些。 “宋泊。” 宋泊一下听出是林鹤时的声音,喜道:“可算找到你了!” 林鹤时微笑着,松开把着门边的手,侧身让他进来:“进来说。” “你说你怎么到了都城也没个消息,还住的如此偏僻。”宋泊一边往里走,口中则喋喋不休。 林鹤时没有回答,只合上门笑问道:“你怎么找来这里了?” “你还问我。”宋泊瞪大眼睛,“我回了趟家才动身,十日前也到了都城,结果一打听,压根没人见过你,就连贡院登记的考生里也没你的名字,我还当你出事了。” “今日是报道的最后一日,我实在不放心又去看了,这才看到你的名字,打听了找过来的。” 林鹤时歉疚道:“我路上得了风寒,一直没恢复,所以才拖到今日才去贡院登记。” “怪不得。”宋泊松神点点头,“说起来,还不止是你,赵文峥我也始终没看见。” 林鹤时目光微动,“是么。” “可不就是,我今日去看名录,还是没有他的名字,你说怎么回事?该不会不来考了吧。” “赵家祖上虽有为官,到这几代才已经彻底改为经商,如此大的家业,赵员外想让儿子回去经营,也无可厚非。” “确实。”宋泊思忖着点点头。 两人闲淡了一会儿,话头便扯到了那最后一次的聚会上,“对了,那夜怎么一直不见你们的船跟上来,可是往东边去了?” 思绪被快速拉扯回那个迷沉混沌的黑夜,连带着林鹤时那双无波无澜的眸子,也急遽暗下去。 自离开桃源村起,他一次都没有去回想关于那夜的种种,他有预感,只要一想,就会不可收拾, 果不其然,异于寻常的祟念已经有了从肺腑里爬出来的征兆。 林鹤时抿唇,咽下呼吸,几番压制,才没有放任自己沉坠下去。 极简短的“嗯”了声。 宋泊还想问,对上林鹤时半垂的眼帘,被睫羽遮住的眸子看不出情绪,但大抵是没有想多说的意思。 他也时趣的移开话题,“说起来,这些日子可有不少人跟我打听你。” 林鹤时掀眸朝他看去,眼中闪过一瞬的凌厉。 宋泊以为他是不信,“你可是陵州乡试的榜首,都不说咱们书院的,别处的考生也来没少来问,想要跟你结识。” 林鹤时但笑不语,幽邃的漆眸暗含思量。 宋泊则说得起劲:“正好,今夜在登雀楼有一场诗宴,干脆你也一起去。” “好。” “反正迟早也要认识。”宋泊只当他会拒绝,所以一听林鹤时开口,便自然而然的往外冒说辞,不想却意外听他说好。 宋泊愣了愣,“你答应了?” 林鹤时点头,眸中如常噙笑,眼尾的流弧却被眉骨压的异常冷峻凌厉。 既然他已经去贡院登记了户籍名姓,也就没有再藏身的必要。 不仅如此,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足够多的人知道他的存在。 登雀楼历来是赶考的学子必到之处,宋泊与林鹤时到的晚,楼里早已是热闹非凡,走到哪里都能看见三三两两的学子聚在一起,或吟诗作对,或商讨文章。 宋泊乐呵呵的问林鹤时,“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凌雅阁的意思。” 林鹤时略微颔首。 两人走上二楼,宋波指向靠窗的那桌,“在那里。” 林鹤时看过去,除了在成筠书院就相识的几人外,还有几张陌生面孔。 “宋兄!”有眼尖的看到宋泊,立马挥手示意,视线落到宋泊身后,又喜道:“你可算把林兄找来了。” “哦?这位就是凌州乡试的榜首,林鹤时。”旁边人问。 “正是。” 都是参加科举的,对于各州的榜首多少都有耳闻,大多也都打过照面,只有林鹤时还不曾见过,一时都打量了过去。 “在下林鹤时,凌州人氏,幸会。” 林鹤时走上前,谦逊拱手,与众人打招呼,其他人也各自报了名姓,热络请他入席。 三两杯酒水下肚,这些本就满怀志向的学子情绪也愈发高涨,一手执酒,一手挥毫,慷慨陈词。 “待我等金榜题名,必要作为一番,不图功成名就,但求无愧家国!” “你们说是不是?” “是,大丈夫该当如是!” “我有一个提议。”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 林鹤时笑看着众人,“不如今日我们就立字为凭,他日不管谁高中,前程如何,都不得忘了今日所立之誓,不得忘了这番初心。” 众人没有迟疑,皆高声道好,动静自然吸引了楼里其他人的注意,无一不看过来。 林鹤时率先在纸上书上自己的名姓,待所有人写完,又请店家拿去装裱。 酒过三旬,一桌的人都有了些醉意,互相搭着肩往楼下走,口中说得也开始不着边际。 林鹤时和宋泊走在最后,他看向同样有些醉态的宋泊问:“你可还好。” “不打紧。”宋泊道。 “欸,那是不是就是相传的都城里最大的销金窟,拂香阁?” 不知谁高扯了一嗓子,左右的人都跟着问:“哪呢。” “那不就是。”那人伸出手从墙上的漏窗指出去。 林鹤时不经意的瞥去一眼,在繁华络绎的街头,那座漆黑不透光亮的高楼显得尤其突兀,只有从外墙的雕花看出些许昔日盛况。 他淡淡收回目光,继续往楼下走。 身后的人还在讨论—— “啧,若是早一年来,兴许我们也能见识见识。” “可不得胡说,我听闻那是乱党据地。” 此话一出,醉酒的几人顿时清醒不少,皆噤声不再言语。 走出登雀楼,林鹤时与众人道别后,独自沿着长街慢走。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眉心微锁,停步转过身。 一个身着程子衣的男子迎面走到他身前。 “林公子,有人想请公子一见。” 客气的用词,语气却不容置喙。 林鹤时不疾不徐地问:“不知是何人要见林某。” “公子去了便知。”说罢一抬手:“请。” 那人一路将林鹤时带到一条河边,整条河面上,只有一艘不起眼的乌篷小船停在那。 “公子请。” 林鹤时轻撩衣袍,低腰走进乌篷内。 狭小的乌篷内只够摆一张小桌,桌后大马金刀的坐着一个男人,端严威慑,两鬓虽已生白发,目光却精明犀利,无声审视着林鹤时。 后者不卑不亢的对视,让沈崇十分满意,轻点下颌问:“你可知我是谁?” “见过信国公。”林鹤时声音平和的没有一丝波澜,更没有弯一下腰。 沈崇山眉宇折出深深的沟壑,不怒自威,“那你应该知道,我是你的祖父。” 林鹤时漆黑的眸底有什么跳了一下,“信国公玩笑了,鄙人姓林,与沈姓之人毫无瓜葛,怎么会是国公您的孙儿。” “放肆。”浑沉肃压的一喝,将气氛将至冰点。 “你便是这般冲撞长辈,无视孝道?” “孝道?”林鹤时眼中闪过讥嘲,“何为孝道?” 沈崇山压眉不语。 “慈亲爱子,子重其亲乃为孝,信国公府与我既非慈亲,却有欺母之仇。”林鹤时逐字逐句道:“敢问国公爷,我该守哪门子孝。” 沈崇山目光微变,对于当年的事生出愧疚,“上一代的事,有太多并非你能懂,但血缘之亲,是你改不掉的。” 林鹤时轻扯嘴角,若不是他的长子嫡孙死了,他今日又岂会说出这番话。 “你是沈家的子孙,总要认祖归宗。”沈崇山温和下语气,再次审看向眼前这个自己从未谋面的孙儿。 身在乡野,却没有埋没才学,在登雀楼的一番话也说明了他的志向,沈崇山看他的目光愈加认同,“你母亲将你养得很好。” 提及母亲,林鹤时眼里的戾气骤然高涨,他抿紧唇瓣,“我和沈家没有任何关系,更不会有什么认祖归宗。” 林鹤时说罢,便转身准备离开。 “站住!” 林鹤时眼中噙着一触即破的戾气,这一声喝反让他冷静下来。 所有的情绪平息,驻足回头,嗤笑道:“国公爷若真想让我认祖归宗,就不会派人来杀我了。” 沈崇山眉心重皱起,“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么。”林鹤时一字一句的提醒,“就像当年,怕我母亲有损国公府的名声,所以你们想把她除掉。” 随着沈崇山的神情逐步变冷,林鹤时几不可见的微弯唇角,转身直接离开。 身后的乌篷船内,传来沈崇山盛怒的声音,“来人!” 守在船外的护卫立即进内,躬腰道:“国公爷。” “派人盯着长公主的一举一动。”沈崇山声音含怒,这个萧婉华也太猖狂狠毒,竟然想除了他的孙儿。 “另外,再加派两个身手了得的,去保护林鹤时。” 护卫略有迟疑道:“只怕公子不肯。” 沈崇山也担心会是如此,“那就暗中保护。” “决不能有任何乱子!”他目光锐利看向面前的护卫。 护卫凛声道:“是。” 林鹤时沿着河边慢走,衣摆随着步履轻动,不疾不徐,而被月华所照的半边侧脸,随着光影的浮动明明暗暗,交错着狰狞的戾气和诡异的笑容。 见到沈家人的那刻,他浑身都在跳动着弑杀的渴望,果然如他想得一样,虚伪、可憎。 林鹤时还在笑着,稍弯的凤眸内却混着嘲弄和可悲两种复杂的情绪。 燥郁在心头升腾,他需要想些什么,来移开注意。 弥在口中的酒气引领着他翻出那被他刻意不去想的种种,那夜也是这般的酒香,唯一不同的是混咋了少女的甘甜。 燥郁被一点点压下,但此消,则彼长。 随着沉缓的呼吸,那抹被他刻意压制情丝,从五脏六腑中析出,爬过身躯的每一寸角落。 夜风拂过耳畔,仿佛也带来了少女的喃语,那样的深挚缠柔。 林鹤时吞咽着发干的喉咙,小心翼翼的想将这分深挚藏起,不想让她染上那些脏污的人和事,可他同样虚伪的身躯,却叫嚣着想翻出更多来慰藉他自己。 林鹤时垂在袖下的指缓慢摩挲,果然,一旦想了,就开始不能控制,想遍她的所有,低诉的情衷,月下皎白的娇躯。 他颤抖着睫羽闭了闭眸,口中的酒香刺激着他的眼尾泛起薄红,还要等到春闱结束么…… 那么久,没有他日日看着,旁人会觊觎,她会害怕。 极端的占有欲悄无声息的滋生,想到那些人的目光,哪怕只是看一眼,都让他厌恶。 不过好在,她多数时候要给孩子们上课,不会碰到那些污糟的人,而且他也让无涯交代了沈知誉,给她全部的苦坨石,就不用再半月去一次凌雅阁,之后临摹刺绣,他也特意做了安排。 她会好好的,乖巧的等他回去。 殊不知,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凌雅阁内,花漓正兴致十足,有滋有味的瞧着眼前那一个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 第39章 威胁 花漓早前就把何玉娇绣好的手绢拿来给了陆知誉, 因为要借赠画的势头来卖手绢,所以两人商定,把时间定在了一个月之后, 也就是今天。 陆知誉特意在楼下厅堂安排了一处雅席, 四周用素帘遮挡,外面看不清里面,花漓坐在其中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花漓手托着腮,边饮茶边瞧着外头,一双眼睛愈发莹亮。 早前她虽想着另外寻个乐子, 可因为每日都忙着给孩子上课, 压根没闲工夫, 这会儿难得悠闲下来, 再看周围那些或风度翩翩, 或少年风流的男子, 那刻在骨子里的劣习, 又隐隐有活泛起来的征兆。 陆知誉挑帘从外面走进来, 见她一派悠然惬意, 笑语道:“你倒是不紧张。” “为何要紧张?”花漓不解反问。 “就不怕卖不动?” 花漓想了想, 轻语道:“我猜掌柜一定早有准备。” “哦?”陆知誉来了兴致。 “掌柜想来会请人挑起争势,就像当初将白石先生的字画捧成人人哄抢那样。” 花漓说着, 轻抬起眼帘, 见陆知誉诧异挑眉, 她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得意扬眉。 面纱遮住了半边容貌,遮不住那双濯亮娇妩的眼睛, 眼弧灵微弯,羽睫卷翘, 落下的睫影翩跹打在眼下的肌肤上,让纵是见惯了风月的陆知誉,也看得痴了几分。 他之前虽想看她的容貌,却也不过是男人对女人再寻常不过的好奇,可现在,哪怕不知道她容貌,她这个人,竟也在吸引着他。 外头越来越热闹,人人都等着赠画,陆知誉收起思绪,“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我先过去。” 花漓轻点下颌,也把目光转向帘外。 不出所料,有白石先生的名号坐镇,加上陆知誉的安排,手绢卖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加上限了数量,只有十条,眼看越来越少,几乎人人都往前挤,许多没买到的,则在扼腕叹息。 花漓彻底放了心,眼睛也开始不安分的转动,正瞧的起劲,面前半遮的素帘被挑起,陆知誉走进来,笑语道:“如何?” “尚可。”花漓轻咬着尾音说。 方才是瞧见一个还算不错的男子,文采了得,模样也周正,就是比起林鹤时那样的绝品,还是差了些。 花漓无不遗憾的垂下眼帘,感叹人果然是会被越养越叼的。 陆知誉失笑:“二十两的价格,一抢而空,就只是尚可?” 花漓眨了下眼,反应过来他问得是手绢,都怪她看得太出神,差点暴露真面目。 花漓自省着脸颊微微发烫,所幸自己带着面纱,陆知誉也没发现。 她轻咳了咳嗓子,端的正儿八经道:“这才第一次,大家觉得新鲜,后面冒仿的肯定会越来越多,能一直这么好才是正理。” “你说得都对。”陆知誉颔首笑着应说。 简单一句,就将周遭氛围衬的暧昧,却又会让人觉得风流,不知怎么经擅风月。 花漓暗忖着,抬起眼帘,陆知誉风度样貌皆算得上好,与他较量也有趣。 只是两人还有生意,万一将来真惹出什么,连生意都得泡汤,花漓收起跃跃欲试的小心思,有了结论—— 这个不成。 “现在我是不是可以拿另一幅白石先生的字了?” 听她移开话题,陆知誉稍抬眼梢,他不是上赶着的人,尽管方才的那一眼,让他动了念想,却也按了下去。 “自然,我去取。” 陆知誉走出两步又停下。 “对了。” “对了” 两人同时开口,陆知誉失笑,“你先说。” 花漓从袖里琴谱,“还有这次的苦坨石。” 做买卖一贯是钱货两讫,可这一次,陆知誉看着眼前的琴谱,却不觉得这买卖做的有多高兴。 “姑娘。”陆知誉声音稍凝,继而自喉间轻声一笑。 对眼前的少女,除去吸引,她的性子更让他欣赏,不讲男女之事,能有这么一个朋友,也是件不可多得的事。 可她却只把他当合作对象。 花漓见他久久不出声,两人就这么僵对着也不是办法,开口问,“你可是有事要说?” 陆知誉也不拐弯抹角:“陆某欣赏、佩服姑娘,也确实对姑娘存有好感,但我也有我的原则,做不出强人所难之事,只是真心想结交姑娘这个朋友,若姑娘还是不相信陆某的为人,就当我没说过。” 陆知誉说完,笑道:“我去拿东西。” “等等。”花漓轻声叫住他。 陆知誉回头看去,眸光迅速凝紧,只见少女抬手解着面纱的系带,口中柔柔说:“朋友倒是可以。” 随着尾音落下,那方面纱也一并掉落,纤浓的羽睫轻抬起,“名字么,花漓。” 陆知誉没想到她轻易就摘下了,一直都不肯摘的面纱,出乎意料的冲击让他愣了几许,目光逐一划过花漓的眉眼,良久才道:“我恐怕要后悔了。” “那不成,我相信你的为人。”花漓将面纱放到一旁。 本来她戴着面纱,也不过是为防止村中的人知道,至于陆知誉,要说一点提防没有那是假的,但他方才的话,让她相信他是个可交的朋友。 一本正经的说着相信,反让陆知誉接不上话,他低笑了声,看样子,他得为他的为人负责到底了。 “我去取东西。” 陆知誉很快将东西拿来,而这次要绣的不是字,是一副丹青,难度无疑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花漓瞪大眼睛问:“这该不会,也是一日就要拿过来?” 现在林鹤时还不在,一日绝无可能临出一样的来,便是十天半个月都难。 陆知誉笑看着她愁苦的脸道:“白石先生说,这次什么时候拿来都可以。” 花漓长松出一口气,还好还好。 “虽说不限时间,只是要临出来,难度也不小。”陆知誉也不明白林鹤时为何要让她绣这么繁复的丹青,临摹加上绣成,没有一两个月下不来。 “索性这次赠完画,下一次怎么也要到开春后。”他宽慰着说完,又将装有苦坨石的盒子递给她。 花漓一拿到手中,就感觉比以往都要重许多,打开一看,竟然足有三四个月的量。 她吃惊望向陆知誉。 而这也是陆知誉吃不准林鹤时心思的地方,这也是他前几日才收到的,送来的人只说让他都交给花漓。 若说林鹤时想为难她,这苦坨石给得倒又大方。 “不愧是朋友。”花漓捧着一盒子的苦坨石,又惊又喜,眼睛更是弯成了月牙,还不忘对陆知誉道:“你放心,琴谱不会少你。” 陆知誉看着花漓艳若芙蕖的面庞,眸光微动,旋即轻笑开,朋友就朋友吧,来日方长。 * 翌日,花漓就把赚的钱拿去给了何玉娇。 何玉娇哪里见过那么多钱,捧着沉甸甸的一百多两银子,只觉得做梦一般,激动的都快不会说话了。 良久,才不敢置信,结结巴巴的问:“那么多?” 花漓笑着说:“以后还有更多呢。” “我,我……”何玉娇根本不知要怎么表达感激,开口便激动地要哭出来,眼睛更是红了一圈。 她手忙脚乱的打开钱袋,从里头拿出大半塞给花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多亏了你们,我才能赚到这些钱。” 花漓和一旁的花莫对看了一眼,早前她们和玉娇并没有商议赚了银子要怎么分,初心也是为了帮她,但一次两次无所谓,长期以往,却还是要说清楚。 何玉娇这么做,也让两人觉得没有帮错她。 花漓没有推据,“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但是该说还是要说清楚,这件事,最终出力最多的还是你,所以除去跟东家商定的四成,剩下的,我和你三七开,你看行不行。” 何玉娇用力点头,要是没有阿漓的帮忙,她现在只怕不知过的什么日子。 花漓挽唇一笑,从她手里拿了该拿的部分,又嘱咐她把钱藏好,“千万不能让你爹知道你赚了多少,隔十天半个月,就给他个一角碎银子。” “好!”何玉娇现在对花漓的话深信不疑,她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做。 旗开得胜,三人心情都大好,花漓提议道:“不如晚上我们煮涮锅吃,庆祝一番。” 花莫和何玉娇异口同声说好。 三人在院里架了炉子,围坐在烧烫的碳炉前,吃着热腾腾的涮肉,风吹到身上也不觉得冷。 花漓吃得脸颊绯红,喝了口茶水,只觉得不过瘾,呼着热气道:“若是再来些酒就好了。” 说到喝酒,花漓的思绪不经意就摇晃着飘回那个迷乱不知真假的夜晚,双唇轻抿住自己的舌尖。 初时好像含了块热热的水豆腐再嘴里,而后软软的豆腐又好像反过来吃她一样。 “喝酒?”花莫冷笑的声音把她脑中旖旎打破。 “你又想喝成什么样?” 花漓忿忿睁大眼睛,她居然拿之前的事嘲笑她!要不是坠湖受了惊吓,还有林鹤时的刺激,她哪会那样。 奈何花漓也不能说出来,只得恨恨道:“你怎么跟姐姐说话的!” “姐姐就该有姐姐的样子。” 何玉娇看着斗嘴的两人噗嗤笑出声,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快吃吧。” 花漓气愤扭头到一边,何玉娇见状笑哄着给她夹了块肉,又往花莫碗里也夹了一块。 “我自己来便好。”花莫赶忙道。 何玉娇抿唇而笑,看到花莫吃了自己给他夹的菜,眼底羞意流露,现在她赚了足够的钱,爹也不会再逼她嫁人。 那是不是,何玉娇又看了看花莫赧然低下头。 吃过喝过,何玉娇也与两人告别离开。 夜晚的村子已经彻底安静下来,何玉娇一路走着,隐约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心想着是不是花漓赶来送自己。 转过身一看,却是一张瘦削如猴孙的脸,一双三角眼阴恻恻的盯着她看。 何玉娇吓了一跳,是王赖子! 王赖子那双三角眼不加掩饰,上下打量着她,口中不干不净道:“这不是我那未过门的媳妇吗?” 何玉娇脸色微白,“谁是你媳妇,你,胡说什么!” “哼。”王赖子朝地上呸了口,“你老子收了我的聘礼,说退就退,真当我是软柿子。” 何玉娇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趔趄后退着,口中磕磕绊绊道:“你想干什么,你要是敢乱来,我,我可就喊人了!” 两边就是屋舍,只要她一喊,大家肯定会听见,王赖子四顾一圈,也不敢做什么,恶狠狠骂了声“你等着”,便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何玉娇吓得双腿没了力气,劫后余生般瘫坐在地上,隔了许久,才勉励起身,往家中奔去。 * 庆功第二日,花漓就开始头疼接下来那副丹青的事,恐怕得先拓到丝绢上,再照着纹样来绣。 第一步她就无从下手,临字她还能应付,可要临摹这么一幅画,简直难如登天。 花莫回到家中,就见她咬着笔杆在桌前发愁,口中忿忿嘀咕,“那老头真是一点好心没有。” 花莫走上前看了眼铺开在桌上的画,“我来临就好。” 花漓扭头看着花莫四平八稳的脸,恹恹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我怎么忘了,你最擅作画。” 花漓说着又略有迟疑,“可现在是临摹。” 花莫没做声,她擅画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曾不知疲倦的临摹过一个人的画。 含着痛楚的苦涩从眼中流露,她怕花漓看出自己的异常,想要眨眼藏去思绪,可眼眸却涩痛的厉害。 手里被塞进什么东西,花莫低头一看,是毛笔。 花漓如托重任般拍拍她的手,“那就交给你了。” 说完就溜出屋子,生怕迟了这活就得落自己头上。 花莫却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慢慢把眼里的涩痛眨去。 花漓并没有走远,屏着呼吸藏在门口,指尖扶着门框,悄悄探看向里头,眼里是细细的心疼。 花莫速度很快,花漓原以为一个月也完不成的丹青,她不过几日就惟妙惟俏的临了出来,为了方便何玉娇照着绣,还将好几部分单独做了描摹。 惟妙惟肖的程度让花漓都忍不住咂舌,她将东西都拾掇好,准备拿去给何玉娇,“说起来,都好些日子不见她了。” 花莫闻言也发现确实如此,往日何玉娇隔三差五就会过来,想着这会儿也无事做,便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嗯。” 花漓点点头,两人一起出了门,正走着远远就看到何玉娇低着头,走得飞快。 花漓一喜,略提高声音唤:“玉娇。” 何玉娇如受惊般顿步,转头看清是谁,才放松下来。 “正找你呢。”花漓笑说着朝她走去,等走进了才发现何玉娇脸色非常不好,目光也恍恍惚惚。 花漓收起笑问:“出什么事了?” 何玉娇咬住唇,神色慌张,那夜之后,王赖子就跟阴魂不散一样,纠缠着她,出言下流不说,还恐吓一定会收拾她,甚至有一次还扯了她的腰带不肯还。 “到底怎么了?”花漓蹙眉又问。 何玉娇张张嘴,看到一旁的花莫又忍了下来,她的腰带在王赖子手里,要是他咬定自己和他有关系,花莫误会她怎么办,还是自己想办法解决。 “没什么,就是这几日我侄儿住在我家,闹得我有些疲累。” 花漓回想了一下,想起那个被当祖宗惯的小屁孩,眼里满是嫌弃,“他若是一直烦你,白日你就来我这躲躲清净。” 何玉娇心不在焉的点着头,“天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花漓想喊她,人却已经走远,就连东西都没来得及给她。 何玉娇一路低埋着头往前走,余光看到一抹藕荷色的软布不知从哪被丢出来,正丢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 何玉娇定睛一看,是她的腰带! 她快步想去捡,王赖子却从旁跳出来,一把夺过腰带,那双三角眼邪眯着看她。 何玉娇脸上血色半褪,瞳孔缩紧,死死盯着王赖子,“你到底要干什么?” “难怪看不上老子,你是喜欢那个花莫吧?” “和你有什么关系,把我的东西还我!” “还你?”王赖子像听到什么笑话,“你当我傻?” 何玉娇勉励让自己镇定下来,“你以为拿这个就有用,我只说丢了被风吹走了,谁会信你。” “别人信不信无所谓,可你喜欢的花莫就难说了。”王赖子嘿嘿一笑,“你可就别指望他能喜欢你了。” 何玉娇心头被一盆冷水泼下,王赖子这样的无赖,根本不是她应付得了的。 “让我不找你也行。”王赖子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双三眼翻动着流露出恶心下流的邪笑,他舔舔嘴唇,“只要你帮我把花漓引出来,我保证!以后绝对不找你!” 第40章 死了 随着天气越发的冷, 加上各家各户还要忙着准备过年,不少人来找花漓商量,想先不让孩子来上课了。 花漓知道, 村里大多数父母送自家孩子来, 无非就是想让他们能识个字,于是点头答应。 宣布今日上完最后一堂课,就先暂停,等来年开春了再继续。 林瑶得知这个消息,一整堂课上就心不在焉, 等散了堂, 就跑到花漓跟前, 扯住她的衣袖。 “姐姐。” 看她恹恹垂着眼, 花漓蹲下身问:“小瑶怎么了?” “姐姐明天就不上课了吗?”林瑶举着双手比划, 眼里明晃晃的写着不情愿。 花漓知道小姑娘是舍不得自己, 笑揉着她的头发, 耐心解释:“书院里这个时候都是要放假的, 况且总不能天天念书不是, 还得留时间玩呢。” 林瑶看着花漓说完, 苦恼的垂下眼,这可怎么办, 哥哥说要她看顾姐姐, 否则会有人像那夜在石亭那样欺负姐姐。 可姐姐都不来了, 她怎么看。 林瑶苦恼着思来想去, 仰起脸望着花漓问:“那我能去找姐姐吗?” 林莲萍自旁边走来,摇着头轻斥林瑶, “不得去打扰你花漓姐姐。” “不妨事。”花漓忙道。 又笑着揉了揉林瑶的脸,“你想来就来。” 林瑶见她答应, 开心的不得了,这下她就能继续帮哥哥看顾姐姐了! 花漓收拾了东西走出林家,看到云升还在院外,奇怪问:“怎么还没回去。” 云升欲言又止的张张嘴又闭上,良久才吞吞吐吐的说:“我,我可不可以,也跟林瑶一起去找你。” 云升生怕她不同意,又瓮声瓮气的解释:“我还想继续学。” 花漓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一个个怎么都爱黏着她? 感情自己是别想得闲了。 花漓叹着气答应,反正一个也是来,两个也是来。 不去上课之后,花漓空闲的时候间就多了不少,小瑶和云升虽说日日来她这报道,但这两个都是极乖巧的。 花漓累得讲了,就让他们自己玩,或者让花莫教他们些三脚猫的招式,总之很是惬意。 除此之外,来得最多的就是王淑云,自打之前云升走丢的事情后,她便隔三差五提着东西过来。 而且相处久了,随着关系熟络,花漓也知道她是个口硬心软的人,加之丈夫长年在外做买卖,一年回不来几次,她一个人要伺候婆母,还照顾儿子,才不得不摆出强势的做派。 如今云升来她这里,王淑云更是常来与她一同闲聊解闷,反倒是何玉娇极少露面。 花漓想着,问王淑云:“你可知玉娇最近在忙什么?” 王淑云蹙眉想了想,“我也许久没见她了。” 正说着,院门处便传来熟悉的女子声音。 “阿漓,淑云姐,你们都在呢。” 转头一看,正是何玉娇。 “正说起你呢。”王淑云喜笑颜开的朝她招手,又拉来旁边的凳子,“快来坐。” 何玉娇走过来坐下,花漓见她面色憔悴一脸愁容,蹙眉问:“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何玉娇目光闪动,胡乱解释道:“天气骤凉,这不有些咳嗽,一直不好。” 花漓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又想不出问题所在,或许是她多心。 “咳嗽不好,可不能在风里吹了。”花漓关切说。 一旁正监督云升和林瑶扎马步的花莫闻言应和了句:“你们都进屋去坐吧。” “别看花莫年岁不大,知道心疼人。”王淑云打趣说着,朝花漓推推肩,“你这做姐姐的,也该给他操持操持终身大事。” 花漓哪想过这个,给花莫娶亲?她光想就窘的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噎了,干笑着说:“她还早呢。” “哪里早了,转过年就有十七了吧,早该娶亲了。” “咳咳,咳咳咳……” “怎么了这是?” 王淑云见花漓咳得厉害,赶忙给她拍背顺气。 花漓好不容易缓过劲,眼睛已经咳得红了一圈,“天冷,吃着风了。” “快进屋,快进屋。” 王淑云催着花漓往屋里去,何玉娇则走在最后,目光几次看向花莫,心跳的异常快。 比起王赖子阴魂不散像噩梦一般,王淑云的话也让她心慌,若是花莫真的娶亲,她就再没有机会了。 何玉娇攥紧手心,不想自己这番情愫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淹没,她是不是该让花莫知道,万一,他也对自己有意。 而且如果她能和花莫在一起,就不用怕王赖子要挟了! 王淑云进了屋还兴致勃勃的要给花莫做媒,不断问她喜欢怎样的女子,花莫头一回被问得不知所措。 “你一个男人,怎么还羞成这样,你就说说喜欢什么样的,我去留心。” 何玉娇生怕会听到让自己失望的话,逃避般起身道:“我想起锅里做着水,就先走了。” 花莫被王淑云的话弄得一个头两个大,根本不知道怎么应,也想着躲开点,顺势接话:“我送你。” 王淑云见两人一溜烟就走了,没好气的念:“怎么还都躲开了。” 花漓低垂着眼帘悄抿嘴角,注意到王淑云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赶忙道:“淑云姐,你若再说,我可也要躲了。” 王淑云一撇嘴:“成,不说。” 见天上又开始飘雪,王淑云叹道:“再有几日就该过年了,可惜我那婆婆说话难听,不然你和花莫可以上我那过年去,也热闹。” 花漓抿笑点头,不过王淑云的话倒是让她心里有了个主意。 她朝着在院里玩耍的林瑶招招手,待林瑶过来,笑问道:“小瑶不如和阿婆一起来过年。” 林鹤时不在,她们也是两个人,两家干脆一起过年,也热闹。 林瑶亮着眼睛点头,能和姐姐一起过年当然好。 花漓当机立断,决定这就带着林瑶去到林家问林阿婆。 另一边,何玉娇跟着花莫走在路上,她心跳如擂鼓,目光不受控制的朝他看去。 花莫是喜欢的她吧,否则,刚才怎么会主动送她,一定是借此暗示王淑云。 何玉娇原本只敢埋在心里的情愫被放大,她胡思乱想着,伸手攥住花莫的袖子。 “怎么了?”花莫停下脚步看向她。 何玉娇咬紧着唇,目光慌乱闪动,挣扎了许久,才下定决定豁出去。 “花莫,我,我心悦你。” 花莫目光从不明就里到僵滞再到惶恐,足足呆了许久,都没说出话来。 何玉娇看着他的神色,快跳的心越来越凉,可话已经说出口,再收回已经不可能。 而且她是真的喜欢他,她抱着侥幸勉励道:“花莫,我是真心的。” 这是花莫从未想过的一幕,她整个人都懵了,何玉娇怎么会喜欢自己? 她脑子嗡乱,努力维持着镇定说:“对不住,我很感谢你的青睐,但是,抱歉。” 她往后退了一步,何玉娇攥着她袖子的手跌落。 这是她第一次大胆表露心意,难堪和失落让她不愿接受面对,努力想要寻找补救,“你若不喜欢我,方才为什么送我出来?” “而且,你还关心我。” 花莫翻过所有记忆,不认为自己做过什么会让她误会的事,但眼下对于满目受伤的何玉娇,她还是心有不忍,“若是我有什么让你误会的地方,我再次跟你道歉。” “再者我样貌吓人,也配不上你。” “我不介意!” 花莫彻底僵硬,与其优柔寡断,不如快刀斩乱麻,“那我们没有也可能。” 何玉娇满腔的爱恋浇熄成一片冰冷,比灌在身上的冷风还冷。 “可是我有哪里不好?”何玉娇追问。 身后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花漓自后头走上来,看清两人的神情,神色严肃起来,“出什么事了?” 强烈的难堪直涌上心头,何玉娇快速低下眸,胡乱摇头,“没事。” 说罢,掩面快跑开。 “玉娇!”花漓来不及问清怎么回事,更不敢让她这样子离开,赶忙追上去。 好不容易追上,就见何玉娇躲在树后,哭得泪水涟涟。 花漓担忧不已,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玉娇,到底发生什么了?” 何玉娇捂着脸不住摇头,她觉得丢脸,觉得难堪,原来花莫一直都不喜欢她,她还在因为王赖子的威胁而惴惴不安。 “你说出来,我才好帮你的忙啊。”花漓不敢逼问,耐心劝解。 何玉娇抬起头,“阿漓,我知道你一直对我照顾,可这事你帮不了我。” “你不说怎么知道。” 何玉娇心下动摇,他们是姐弟,花莫又一贯听阿漓的,也许,她真的可以帮她打动花莫。 何玉娇抱着最后的希冀,将她心悦花莫的事说了出来。 却不想,花漓一口回绝。 “不行。” 何玉娇愣住,比方才花莫的拒绝更不能接受,“为什么?你也瞧不上我?” 花漓现在思绪全是乱的,脑中转来转去,全是离谱二字,方才王淑云要给花莫相看,已经够让她头疼,她万万没想到,何玉娇竟然对花莫…… 花漓抿动着唇,根本无从解释,难道要说花莫是女人? 这样一来,她们的身份一定会暴露。 花漓只能摇头,“怎么会是瞧不上你。” “那为什么?是他有喜欢的人?” 花漓不知如何说,只觉束手无策,若花莫是男子,她也不妨做个牵线人了,可她是实实在在的女子。 哪怕玉娇伤心,也要赶紧把这乌龙事给扼断。 “你便当她有喜欢的人,总之你们不可能的。” 何玉娇知晓这都是借口,无非是花莫不喜欢她,她无地自容,更觉难堪,“我知道了。” “玉娇!” 何玉娇充耳不闻,浑浑噩噩往前跑,不知跑了多久,跑到了哪里,直到差点撞上一人,才停下。 何玉娇看着不知道又从哪里跳出来的王赖子,恨声道:“又是你。” 王赖子看好戏似的打量着她,“看来,那个花莫可不喜欢你。” 何玉娇捏紧双手,铺天盖地的伤心和羞耻压了上来。 王赖子见状趁机煽风点火,“我看他们姐弟两就是瞧不上你,都这样了,你还要帮着他们干什么。” 王赖子的话让何玉娇难受不已。 王赖子见有戏,接着又半是威胁半是哄骗的说:“不如帮我的忙,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来找你。” * 翌日,花漓就赶去了何家找去找何玉娇。 敲门声响起,何玉娇吓得脸色一白,昨日她糊涂之下答应了王赖子的话,他是不是来找她了? “玉娇。” 听到是花漓的声音,何玉娇更加慌乱。 “还不快去开门。”何石柱在屋内出声催促。 何玉娇不得已,上前打开门,对上花漓关心的目光,心里复杂至极。 “玉娇,你可好些了?”花漓看着她满是担忧的问。 浓烈的羞耻又升起,何玉娇逃避道:“我没事,真的没事,你回去吧。” 她说完便将门关上。 花漓还想再说,花莫自一旁过来,“还是让她自己冷静些时日。” 花漓看着紧闭的门板,愁拧着眉,不放心道:“我担心她想不通。” “可她现在不愿见我们,也没办法。” 花漓轻叹了口气,拿出准备好的画纸,自门下塞进去,“玉娇,新的绣样我给你拿来了。” 何玉娇看着自门下塞入的纸张,心头骤然一紧,眼眶酸涩的厉害,阿漓对她那么好,她怎么能因为花莫不喜欢她,就想要害她。 她忙拉开门,“阿漓!” 花漓欣喜回头,何玉娇这时却看到远处一堆男人中间,正有王赖子的身影,她一慌,“你以后别来了。” 说完就一把将门关上。 花漓蹙紧细眉,眸子里映满疑惑,花莫则敏锐的注意到,何玉娇是在看到什么后才忽然变了神色。 她示意花漓往身后看,花漓转过头,就看到王赖子正一脸不怀好意的看着这里。 * 何玉娇知道王赖子在守着她,所以不到不得已,她几乎不出门。 晌午时候,她没办法要去地里给爹娘送饭,只得出门。 听到脚步声,她以后又是王赖子,恼恨回头,“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就是逼我也没用。”她说着猛的愣住,讷讷道:“阿漓,花莫……” “可是王赖子欺负你了?”花漓这几日早就发现不对劲,今日特地赶着玉娇出门,追过来问。 何玉娇大慌,下意识想要瞒,花漓走上前,“玉娇,我们真的很担心你。” “阿漓。”何玉娇眼睛蓦地红了,羞愧难当的把头低下。 “玉娇,你相信我吗?” 何玉娇深吸气,用力点头,把关于王赖子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阿漓,对不起,我那日糊涂了……不知道怎么就答应了王赖子,我不想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花漓点头,“我相信你。” 想到王赖子,花漓目光变冷,“你别怕,如果王赖子再找你,你就答应他。” 何玉娇惊睁着眼睛,花莫眉心蹙紧,“你准备怎么办?” “光脚不怕穿鞋的,王赖子这种荤惯的不是惊吓一下就能有用的,很有可能缠住我们不放。”花漓思忖着,咬住唇瓣,“我们得把他送进牢里,依照律法,也能流放了他。” …… 王赖子再找到何玉娇的时候,她便照着花漓说的,假意答应。 王赖子眯起那双泛着精光的三角眼,“你不会给我耍什么花招吧?” 何玉娇心口狂跳,“你答应我,我帮了你就放过我。” “这是自然。”王赖子哼笑了两声,等花漓到手,这个也别想跑。 他想着,眼里露出如饥似渴的淫邪。 “不过我要确保万无一失,花漓她那个弟弟你要给我想办法引开。” 何玉娇目光闪烁,“我,我有一个办法。” 她心口狂跳,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我,我之前听花漓说,除夕要让林家阿婆和小孙女过去一起吃饭,吃过饭,他们肯定会送两人回去,我可以趁机把、把花莫引开。” * 转眼便到除夕,一大早,村里的乡亲就一起搭了炉,抓了养了半年的猪,准备烧了每家每户分。 分肉的挨家挨户走,在一声声贺春声中,尤为喜庆热闹。 花漓家人虽少,但也分到不小的一碗肉,她欣喜接过热腾腾碗,与对面的人说了新春合乐,转身往院里走,也不关院门了,就这么听着外头的热闹声。 才过晌午,家家户户就开始准备年夜饭,林瑶着急等在院里,等阿婆出来跟她一起去花漓姐姐家。 林莲萍笑着走出来,“来了来了。” 林莲萍低头给门上锁,林瑶突然想到什么着急比划,“哥哥会不会回来,看到我们不在怎么办?” 林莲萍愣了一下,她知道林瑶问得哥哥不是林鹤时,她答不上来,一时没说话。 林瑶神色着急,跑进屋里,不一会儿又跑出来。 林莲萍见她手里拿了张纸,奇怪问:“这是什么?” 林瑶比话说:“我给哥哥留的字条,让他回来,就去花漓姐姐那里找我。” 林瑶仔细把纸条挂在门上,放置妥当了,才安心的和林莲萍离开。 等两人走远后,无涯从暗中走出,拿起挂在门上纸,看了许久,冷硬的眉眼在无声中柔化。 …… 除夕夜多了两个人,饭也吃得十分热闹温馨,花漓还带着小瑶在院里点呲花玩。 王赖子躲在路边的矮丛里,看着院墙里隐隐泛起的呲花光芒,心里已经急灼难耐。 好不容易等到门开,立刻催促何玉娇:“还不快去。” 何玉娇紧张不已,走到花漓等人面前时,手都在冒冷汗,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还是花漓提醒她,“玉娇,你怎么来了?” 何玉娇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说:“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哪里。”花漓顺势赶紧拉住她的手,又回头对花莫去说:“我陪玉娇,你去送阿婆和小瑶吧。” 何玉娇赶忙开口,“我其实是有些话想跟花莫说,也算为之前的事……” 何玉娇低声说着,即紧张又羞愧的把头低下。 花漓和花莫对看一眼,交换过眼神说:“也好,那我去送。” 王赖子躲在暗处,看到花漓和林家的一老一小离开,兴奋地直搓手。 …… 花漓把林莲萍和林瑶送到家中。 “真是辛苦你了,还把我们送回来。”林莲萍极不好意思的与她道谢。 “这有什么。”花漓笑说着,摸摸林瑶的头,“小瑶可要照顾好阿婆。” 林瑶用力点头,挥手与她道别,一直看着花漓走远才扶着阿婆进院子,一抬头,却看到门上挂着的纸不见了,她左看右看,真的不见了! 林瑶怔愣眨眼,是不是哥哥回来了?看到纸条,然后去了花漓姐姐家? 夜风凌冽,吹到身上冰冷刺骨,花漓轻缩着肩头,走得极快,听到身后被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悄握紧袖子里的匕首。 靠近的黑影忽然迅疾窜来,一把扯住花漓的手臂,把她攥进了路旁的林子深处。 花漓手臂生疼,饶是有了准备,目光还是慌骇缩紧,王赖子粗糙到如同树皮一般的手捂死死住在她的口鼻之上,酒肉混在一起的浑浊、难闻的味道让她几乎窒息。 身体下流贴紧她,狞笑声裹着欲望在她耳边响起,“臭婊子,害老子没了媳妇,哼,看我怎么收拾你。” 王赖子陶醉闻着女子身上的馨香,猥琐的举动让花漓几欲作呕,注意到他们已经在林深处,花漓目光稍凛,抽出匕首凌厉朝他的手臂割去。 王赖子只觉得手臂一阵剧痛,猛地挥手,花漓趁机挣脱。 “想跑!”王赖子瞪着吓人的眼睛,劈手朝她抓去。 花漓慌张后退,她要趁这个时候拖延时间,等花莫带官差过来。 她眼里流露出慌怕,怯声问:“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少女惊慌失措的神态让王赖子放下警惕,想到这么一个美人就要被自己玩弄,顿时□□焚身,喉间生痒,他狞笑着一步步朝花漓走去。 “我要干什么。” “砰”的一声闷响打断了王赖子的声音,他像被什么砸到,整个人踉跄了几步。 一块石头滚到花漓脚边,她惊诧抬眸朝王赖子身后看去,眸光顿然缩紧。 几步之外,小小的林瑶惊惧睁着眼睛。 花漓大惊,小瑶怎么会在这里? 而林瑶见王赖子没事,又仓皇去找石头。 “你个小兔崽子。”王赖子目光阴恻,撸着袖子就要过去。 “小瑶!”花漓慌忙朝她跑去,比她更快的是一道冷茫。 花漓甚至来不及看清是谁出的手,怎么出的手,王赖子的双手已经被齐齐斩去,紧接着凌厉的一脚踢在他心窝,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咽了气。 花漓顾不得愣神,跑过去把林瑶护在怀里,戒备看向一击就将王赖子杀了的那人,“你是何人?” 这时,林瑶从她怀里探出脑袋,张口无声唤,同时手里比划:“哥哥!” 哥哥?花漓惊讶的直接愣了神。 慌张赶来的花莫和何玉娇也愣住了,王赖子倒在血泊里,而林瑶扑进杀王赖子的男子怀里。 无涯丢了剑,蹲下来抱住林瑶,温声道:“瑶瑶。” 男人方才杀人时眉眼还冷冽的像冰,现在却温柔的像变了个人。 花漓反复努动唇瓣,不敢置信的轻喃:“你是,小瑶的哥哥?” “王赖子死了?” 花莫惊诧的声音同时响起。 花漓想到什么,僵硬回头,抱着侥幸问何玉娇:“你先前去报官了吗?” 看到何玉娇点头,花漓只觉得眼前黑了黑。魔/蝎/小/说/m/o/x/i/e/x/s/.c/o/m 40-50 第41章 归期 冬夜, 箫寂的林间,一行人,一具尸体。 花漓看着在林间挖坑的无涯和花莫, 又看向怀里高高兴兴的林瑶, 还有一旁想哭不敢哭的何玉娇,这诡异的一幕让素来没心没肺的花漓都有些恍惚。 她怎么也没想明白,事情会变成这样。 花漓揽住林瑶问:“小瑶怎么会过来?” “我看到门上的纸不见了,就知道是哥哥回来,所以就想找他。”林瑶比划着眼里透出急乱, “然后我就看到那个坏人把姐姐抓去林子, 就追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 小瑶来找她, 而无涯来找小瑶, 然后就是现在这一幕, 花漓一时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犯愁。 她再次打量向无涯, “你是林瑶的哥哥, 那林鹤时。” “我们是朋友, 他不希望我带着瑶瑶四处奔波, 担心她居无定所,便代为照顾。” 花漓若有所思的点头,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出现的这么巧。” 无涯没有说话。 花漓虽没有看到他的神色, 却感觉出了他的迟疑, 想到他说自己四处漂泊,又将妹妹托付给林家照顾, 而小瑶看到尸体,更是超乎一个小女孩该有的冷静。 无涯把王赖子踢进坑里, 又捡起王赖子的断手丢进去,像丢垃圾一样的动作让何玉娇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又白了几分。 花漓见状道:“你先带小瑶回去吧,不然阿婆该着急了。” “可是这里怎么办?”何玉娇白着脸摇头,声音慌急,“官府的人马上就会来的!” 花漓心里也犯愁,她本来只是想把人送进牢里,结果现在人死了。 花漓又是一阵窒闷,无涯在这时开口,“这里我来处理,你们都回去吧,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王赖子确实不该杀,只是他敢伤害瑶瑶,那就只有死。 花漓也不是不管朋友的人,况且他还是小瑶的哥哥,而且官是她们报的,官府的人迟早要查。 她想了想,让花莫带上何玉娇和林瑶先走,自己则留下来。 “那我也留下。”花莫急道。 花漓摇头拒绝,“你们遇上官差,就说没找到我,然后带着他们往别去出,拖延一点时间。” 花莫犹豫再三,见花漓坚持,只得点点头离开。 三人一走,林子里就只剩她和无涯,还有死了的王赖子。 花漓拿起之前的匕首,在裙子上划了几道,又用土在衣裳下抹了几下,看上去很是狼狈。 无涯不解问:“你这是干什么?” 花漓看了看自己现在样子,满意点点头,继而看向无涯,“一会儿你只要配合我就行了。” 无涯眉头紧皱,不多时,林子那头就传来脚步声,还隐隐有烛光。 “人来了。”无涯凝声说着看向花漓,无波无澜的眼眸罕见的僵住,甚至有几分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花漓前一刻还镇定的脸上此刻满是慌怕,双眸惊惧含泪,而两只手紧紧握着匕首,正指向他,声音则在发抖,“王志,你走不走……快走!再不走我喊人了!” 远处搜查的官差听到动静,喝道:“在哪里!” 无涯立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故意让官差看到他的身影,然后再快速逃离。 “站住!” 等官差戾喝着冲过来,早已看不到他的踪迹,只有花漓惊慌失措的跌坐在林间。 “去追。” 花漓朝着发号施令的那人抬去目光,眼帘自上而下的抬起,晶莹的泪就悬在眼下,说不出的荏弱柔美。 “救救我,是王志……”她嗓音颤抖着,满是惶恐。 “姑娘别怕,我们一定会把人抓住。”周铭说着目光快速看过花漓,“王志可有伤到你?” 花漓心有余悸的摇头,声音很轻,“他想欺负我,我有刀。” 周铭严肃点头,视线锐利看向四周,花漓视线注视着他,莫名觉得他有些眼熟,思忖许久,终于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了。 当初云升走丢官差闯进来翻查,他就在其中。 她记得那时的衙差头儿还不是他,不过当时她和花莫被为难,他还说了话。 是个正直的人,端正的眉眼配上身上的官差服侍,很是英气。 周铭看过四下,又向花漓转过目光。 花漓连忙垂睫避开。 “姑娘可能站起来?” 听到他问话,花漓抿唇细语道:“能的。” 花漓费力想要站起身,努力抬了抬腰,又软跌回去,小声抽气了说:“我好像扭到脚了。” 周铭犹豫了一下,上前扶住花漓的手臂帮她站起,确认她站稳便把手放下。 还怪正经的呢,花漓缓缓扇动眼睫,如同发现了新的玩具,愈发来了兴致。 无涯并没有走远,而是敛了声息,躲藏在树上,从花漓故意装着脚扭了起不来,他就觉得十分奇怪。 耳畔传来动静,无涯收起视线,四处追寻的衙差空着手跑了回来。 花漓如受惊般往周铭身侧靠了靠。 “姑娘别怕。”周铭说了声,问道:“可有追到?” “那王赖子跑得太快,追不上。” 花漓闻言忐忑看向周铭,“这可怎么办?” 周铭安慰道:“他跑不远的,只要露面,我们一定会抓住他。” 花漓轻咬着唇,惴惴不安的点头,双眸含泪却又信赖的看向周铭,“我相信官爷。” 周铭抿了抿唇,愈发坚定要抓到王赖子,“我看先送你回去。” 花漓噙着泪轻轻点点头,“多谢官爷。” 周铭让其他人继续搜查,自己则将花漓送了回去。 花莫早就等在了路上,看了花漓安然无恙,松了口气快走上去,“姐姐。” 周铭道:“那我就送到这里。” “官爷。”花漓轻声叫住他,看到周铭回头,抿唇怯生道:“官爷若是抓到了王志,能不能来与我说一声,我害怕……” 周铭没有犹豫,点头答应,“好,一旦有消息,我就来告诉你。” “那太好了!”花漓发自内心的弯起嘴角。 潋滟明媚的笑容让周铭有一瞬失神,他很快移开目光,“我还要接着搜查。” “嗯,我等你的消息。” 对上花漓信赖的目光,周铭郑重其事的点过下颌才离开。 花漓轻抬着下颌,目光饶有滋味的追着周铭,无涯悄无声息的从暗中走出,神色古怪的审视着她。 花漓这个神色他很熟悉,每次她和林鹤时在一起,他都能看到。 他当初不觉得有什么,在他看来,花漓无疑喜欢林鹤时,可这会儿,一模一样的神情,她却看着别人。 “你不是……” 他突然出声,将花漓吓了一跳,看清楚他的脸,才松了口气,拍拍快跳的心口问:“不是什么?” 无涯看了她一眼,想她或许是为了让那衙差信任,“没什么。” * 翌日,院门被轻轻扣响,花莫打开门,看到是何玉娇,两人依旧十分不自在。 何玉娇捏了捏手心,“阿漓可在?” 花莫点点头,侧身让她进去,唯恐更尴尬,借口出了家门。 何玉娇落寞低了低眼睫,花漓也没自在到哪里去,移开话题问:“你怎么来了?” “我心里不踏实。”想到昨夜的事,何玉娇脸又白了白,“后面我们怎么办,会不会被查到?” “不会有事的。”花漓宽慰着说,“你只需记住,你是不堪王赖子的纠缠才去报官,后面发生了什么,你都不知道。” 何玉娇抿唇点点头。 三日之后,王赖子的尸体被发现在山崖下,花漓倚在院门口,看着大批往山那里跑得人,轻声问:“你确定没问题。” 无涯正陪着林瑶在院里写字,闻言头也不抬道:“放心。” 花漓心下犹疑,不过现在这样的情况,也只能相信他了。 第二天周铭来扣门时,花漓还是慌了一瞬,注意到他没有穿官服,才想起那日他答应的自己,一旦有了王赖子的消息就会来告诉她。 花漓松开扶在门上的细指,乌眸亮盈盈的朝他笑,“官爷。” “姑娘。”周铭点了下头,又道:“姑娘不必唤我官爷。” 他不过是个衙差,况且今日也不是他当值。 花漓眼里闪过笑意,细眉却愁弯起:“那我该叫你什么?” “我叫周铭。” “直呼其名总不好,那我就叫你……周大哥。”花漓轻咬着字眼,刻意放低的细软嗓音,将那最后三个字咬得尤其好听。 周铭觉得太过亲昵,可看见花漓怯怯的眉眼,还是点了头。 花漓高兴的弯起眼睛,“周大哥进来说话吧。” 周铭来不及反应,已经跟着花漓进了院。 “周大哥快坐。”花漓看着周铭落座,自己也悠悠坐下,指尖轻轻搭在下巴上,望向周铭的目光里则染着愁色:“我听闻王志已经……死了?” 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眸光恰到好处的闪了闪。 “嗯,你可以不用害怕了。”周铭道。 花漓仍些惶惶,“那他,是怎么死的?” 周铭微蹙起眉,“从痕迹看就像是逃跑时慌乱坠崖,两条手臂也被野兽咬烂了。” 花漓低声惊呼着掩住嘴,周铭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吓人,安慰道:“总之你放心,已经没事了。” 花漓放下双手,抿了个信赖的笑:“我相信周大哥说的。” 少女如此无条件的信任,让周铭意外之余,也升起保护欲。 “周大哥,你真是一心为民的好官。”花漓托腮看着他,眸光濯濯发亮。 周铭声音端正,“我就是个衙役,做好该做的事。” 花漓摇头表示不是这样,“唔,我觉得你很出众,不然怎么会过去一两个月,你就当上这么多人的头头。” “你怎么知道?”周铭不免吃惊。 花漓正色点头,“我当然知道了,那次云升走丢,你不是也来了吗?” 少女睇望来的乌眸恬柔专注,周铭的心跳,有那么一瞬加快,“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花漓说着柔柔抿笑,“那日是你帮我们姐弟解围。” 随着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花莫从外头进来,目光转过两人,霎时明白花漓这是老毛病又犯了。 “姐。”她喊了一声算作提醒。 再怎么周铭也是官差,查得还和她们有关,她也敢去招惹。 周铭该说的也说了,适时起身告辞。 花漓忙站起来送他,走到门口时又垂低眼睫,眉眼间染着欲言又止,余悸未消的忐忑。 周铭想了想说:“若是以后你再遇上什么,只管来衙门找我。” 这个多乖,都不用她日日绞尽脑汁想着借口去接近。 花漓抬睫,用力点头。 直到周铭走远,才意犹未尽的收回目光,转过身,就撞上无涯阴阴睇来的目光。 花漓被吓了一跳,“你怎么总是神出鬼没。” 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她家里。 无涯皱眉,“我是跟着周铭来的。” 花漓这才点点头,“没有意外,这事就算平安过去了。” “也算是虚惊一场。”花漓心事彻底落地,舒着眉心,望屋里走。 经过无涯身边事,他忽然没有征兆的开口,“林鹤时,应当要不了多久就该回来了。” 花漓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心里倒是跳快了一瞬,可林鹤时再回来,和她可就没关系了。 无涯看着她无辜甚至无情的眼睛,越发确定自己的猜测。 早前他还以为花漓是为了获取周铭的信任才那般作态,可方才来看,分明不是那样,那明里暗里的撩拨让无涯震惊不已。 而更重要的不是花漓的心思,那夜,他敢肯定林鹤时对她的态度已经不同。 那是一种原始本能的占有欲,那样一个会极度压抑自己情绪,心思深沉可怕的人,放纵自己流露出本性的一面,可见代表了什么。 若是等林鹤时回来,发现花漓之前表现出来的种种都是假的……无涯忽的敛紧思绪,竟有些不敢再往下想。 春闱在二月,而现在已经是一月。 第42章 找她 正月十五, 元宵佳节 本就繁华的都城长街,早已被花灯游车的队伍挤满,长街两边的人摩肩擦踵, 探着脖子只为看一眼花灯。 “真是漂亮啊。”宋泊挤在人前, 感叹着道:“期安,你说呢。” 没听到人应,宋泊扭过头,发现林鹤时不紧不慢的走在人群外,一派遗世独立的清冷模样。 宋泊挤开人朝他走去, “你是来看花灯的还是什么?” 林鹤时气定神闲, “我是被你拖着来的。” 宋泊被噎了一下, “既然来都来了, 就别浪费这美景。” 林鹤时轻挑眉梢, 无奈叹气, 随他走到人前。 一量原本由高马牵行的游车, 没有征兆的忽然失控, 周围的人慌乱四逃, 有些躲闪不及时已经被马蹄踩倒, 那头疯马却依旧疯狂冲行,直冲着林鹤时所在的方向而去。 宋泊大惊失色, 跌跌撞撞才勉强躲开, 扭身想去喊林鹤时, 却见那马已经扬蹄在他面前。 “期安!” 惊叫的同时, 一柄利剑破空飞来,直接削断了马腿, 嘶鸣声响起,断了腿的马轰然倒地。 喷出的血洒向四周, 人群惊慌四逃,林鹤时只是不紧不慢的擦去飞溅到脸上的血痕。 血迹留下的淡淡印子残留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在花灯光芒的照耀下,妖冶而阴鸷。 林鹤时掀起眼帘望向四周,不远处的望江楼高处,一扇窗子被豁然关紧。 萧婉华掐紧嫣红的指甲,眼里噙满不甘。 苏姑姑摁着心头的惊骇,“公主明知道国公派人寸步不离的保护着林鹤时,怎么还要冒险。”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不冒险。”萧婉华恨咬紧牙,找来替死鬼让她以为他已经死了,又一直藏在城外,等到国公起疑,才出现,一步步算的那么好,可见什么城府。 “不除了他,我一日都不能心安。” 萧婉华抬手推开窗,而林鹤时也正望着这处,四目相对,一股沁入心脾的寒意骤然升起。 萧婉华双手发抖,太像了,这张脸,跟那个贱人的脸太像了! 宋泊跑到林鹤时身边,紧张的问:“你怎么样。” 林鹤时缓缓收回目光,“无事。” 闻讯赶来的官差轰散人群,“都让开,别挤在这里。” 宋泊心有余悸道:“看来不能挤这热闹,我们还是回去吧。” 林鹤时颔首嗯了声。 望江楼上,萧婉华盯着走远的两人,若有所思道:“那孽种身旁的人,是他的朋友吧。” 苏姑姑道:“正是,两人都是凌州的考生,又在一个书院。” 萧婉华忽的勾唇,“吩咐下去,我要见他。” …… 宋泊和林鹤时回到客栈,众人都在讨论游车失控的事,见两人回来,迎上前问,“欸,你们可遇上那失控的游车了。” 林鹤时没耐心与他们讨论,“我先回屋。” 宋泊被人围着,不得已敷衍了几句,才追着他上楼,敲门进屋,发现他屋内点了熏香,味道柔甜,很是熟悉,只是一时没想起来。 他担心林鹤时被马惊了,影响之后的考试,关切问道:“你可还好?” 林鹤时呼吸着熏香燃起的味道,柔甜出格的香气可以抚平他心里的戾气。 每当那股阴鸷的情绪快要失控时,他就极度渴望闻到这个味道,欲望可以压制怒恨,后来他找了许多香料,终于调配出一模一样的味道。 林鹤时缓慢呼吸着,微笑说:“无事。” 宋泊松了口气,“那就好,你好好休息。” 林鹤时耐心等到他离开,关紧门窗,让自己陷入缥缈的气味之中。 宋泊走下楼,迎面走来两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劳烦让让。” 然而面前的人却没有动静。 * 随着春闱的日子一日日推近,客栈里的考生也不再出门,沉心在房中温习。 已是夜深,极轻的两声叩门声传来,林鹤时放下手里的书,起身打开门。 对上林鹤时含着疑问的双眸,宋泊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尖,“你还没睡呢?” “你不也没睡。”林鹤时轻笑。 “我出来洗衣,见你屋里亮着灯,就来看看。”宋泊解释着,目光虚微闪动, “对了,你可有要洗的衣裳,我正好一起拿去洗。” 林鹤时目光转过宋泊不自然的眉眼,淡声道:“不用了。” “后日就要进贡院了,九天不能出来,衣裳还是都拾掇拾掇为好。”宋泊说话间,语气带了些自己也没有发觉得灼急,“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林鹤时看着他没说话,宋泊惶闪了闪眼,“你要是不用就算了。”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林鹤时忽然弯唇,“你等我一下,我去拿。” 宋泊看着林鹤时转过去的背影,怔怔点头,眼里闪过挣扎。 林鹤时将自己的衣裳给他,“麻烦你了。” “不,不麻烦。”宋泊两只手死死捏着衣裳,“等洗好了,我给你拿来。” 会试如期而至,天还未亮,陆续就有考生往贡院赶去,每个人的脸上或紧张或踌躇满志,排队等着进考场。 “唉,后面的还不快跟上!” 宋泊神色恍惚的落在队伍后面,听到喊声,才回神跑来,递检了浮漂,走进贡院。 “你怎么心神不宁?”林鹤时问他。 “没有啊。”宋泊干笑着视线投向别处,根本不敢和他对视,“我就是有点紧张。” 林鹤时若有似无的点了下头,先转过身,“进去吧。” 宋泊怔松点头,双手紧握,眼里满是愧疚,他几次张嘴想喊住林鹤时,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只无声道:对不起。 会试分为三场,每场三天,期间所有考生都不得离开号。 第一场结束,大多考生状态都还算好,等到第二场,有些人就已经支撑不住面色苍白,神识混沌。 林鹤时眉眼间也透出些许憔悴,这几日他只伏在桌上小憩过几次。 沉闷悠远的敲锣声传来,到了第二次交卷的时候。 交了卷,林鹤时收起笔墨砚台,准备趴着休息一会儿,远处回廊回来纷乱急促的脚步声。 抬眸看去,一行佩刀的金骁卫已经将各个号舍围了起来。 众考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连金骁卫都来了,一个个神色紧张不已。 主考官随同金骁卫统领走到众人之前,“据查,有人涉嫌舞弊!” 主考官此话一出,所有人又惊又惶恐,有的急声辩驳,有的则猜测是谁,一时间声音四起。 “安静。” 那个一身飞鱼服的金骁卫统领沉声开口,目光环视众人,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周遭霎时安静。 段祤继续开口,“所有人,把随身的东西拿出来,脱去衣物,接受检查。” “什么,还要脱衣服。”有人出声质疑,“……就在这里?” 段祤冷声道:“不从者,一律视作舞弊。” 顿时,无人再敢说话,依照吩咐拿出随身的东西,金骁卫则一个个查看。 宋泊恍惚去拿自己的东西,二月的天,他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手也在微微发抖,他在林鹤时的衣服里做了手脚,一旦金骁卫查到林鹤时,他的仕途就此就毁了。 宋泊双手紧握,眼里的愧疚已经无以复加,可是他别无选择,他不能置家人的性命于不顾。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凌州人氏,林鹤时。” 宋泊心跳倏然停住,对不起,对不起,他闭紧眼睛不断重复。 “把衣服脱下来。”金骁卫检查完东西,又道。 林鹤时从容不怕的脱去外衫,里衣,只余一条里裤在身上,金骁卫仔细检查过,把衣服丢还给他。 “下一个。” 宋泊怔住,缓缓睁开眼睛,没事? 惊愕之余,是铺天盖地的庆幸。 他激动的向林鹤时看去,而林鹤时也看着他! 幽深难辨的一眼,让宋泊的心直接跳到了嗓子口,脑子嗡嗡作响。 东西是他亲手放进去的,没有,那就是林鹤时已经知道了。 …… 段祤缓步在号舍间巡看,林鹤时瞥见走近的身影,收回目光低头穿衣。 段祤走过他跟前,在空气中闻到一抹极细微的,阔别已久,却仍映在他脑中的香气。 段祤蓦地顿步,眸光锐利望向林鹤时。 林鹤时低头系着腰带,敛长的凤眸平静垂低着,看到段祤伸手拿起他面前的浮漂,眸光不动声色凝起。 “这个人可查过了?”段祤问。 “回统领,已经查过,没有问题。” 段祤压着唇角深深呼吸,确定自己没闻错,正要下令再查,考场外传来浑厚肃然的声音。 “查得如何了?” 来人一身绯色官服,须发微白眸光异常锐利极具压迫感,身后跟着的护卫更是证明了其身份之高。 主考官面色一凛上前行礼,“下官见过高相。” 高肃沉缓嗯了声,“这考场出了舞弊的事,就是查问不得当,现在若还需你们花一两时辰来查,你这主考官恐怕得亲自去向陛下解释了。” 主考官头上冷汗岑岑,“是下官失职,只是有人检举,不得不查,相爷放心,一炷香,必然能查清。” “那就好。”高肃颔首。 “请相爷先去稍作歇息。”主考官略弓着腰做了个请的姿势,又朝段祤道:“还请统领加快进程。” 段祤瞥了眼林鹤时,丢下手里的浮票,迈步走开。 所有人搜查完,没有发现舞弊情况,段祤听着属下的禀报,又看了眼林鹤时的方向,“你去禀报相爷和主考官,其余人,随我走。” 金骁卫浩浩荡荡的离开,马昊跟随着段祤往外走,口中骂骂咧咧,“这些个文官真当我们金骁卫是给他们差使的。” 段祤一眼瞥去,马昊立刻噤声,悻悻道:“统领……” 段祤打断他,“凌州,林鹤时。” “什么?”马昊不明所以。 “去给我查这个人,住在哪里,这几日接触过谁,查清楚。” 马昊摸不着头脑,统领莫不是怀疑那个人舞弊,可刚才不是查过了。 “统领为何要查他?” 段祤闭了闭眼,“我怀疑这个人见过她。” 马昊逐渐睁大眼睛,他知道段祤说的她是谁,那个可恨的女人! 装得无辜柔弱,满口假话,说什么只想清清白白跟着统领,结果哄得统领给她弄了新的身份,她却骗走了统领的腰牌,逃得无影无踪。 可是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们也到处找了,没有一点消息。 马昊怀疑那个女人根本没用头儿给的身份,而且她好不容易逃了,怎么还会回来,还跟一个考生扯上关系。 “统领,你是不是弄错了?”马昊没敢说,他怀疑段祤是魔怔了。 段祤眸光阴沉,冷笑,“我闻到她身上的味道了。” * 三场全部结束,已经是九日之后。 贡院大门一开,乌泱泱的学子往外涌,各个神色萎靡不振,有身子虚得,出了贡院大门就倒地昏睡了过去。 林鹤时虽不至于当街跌倒,脸色也是一样的憔悴,他走出贡院,深吸了一口气,新鲜的空气灌进胸膛,驱散周身的难闻浊气,才觉恢复一些。 “期安,期安!”宋泊挤出人群,朝着林鹤时的方向追去。 林鹤时转身看着他,清清淡淡的目光,仿佛没有任何情绪,不在意,也不愤怒,越是这样,宋泊越是无地自容,林鹤时一定是对他寒了心,他把他当朋友,他却背叛他。 “对不起。”宋泊艰难吐字。 “你无需道歉。” 宋泊错愕抬起头。 “她怎么要挟你了?”林鹤时问。 宋泊的为人他了解,若非是被要挟,走投无路,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宋泊难堪羞愧的低下头,“那日长公主找到我,让我往你的衣服里放东西,若是我不做,我的家人……对不起!” “没什么可抱歉的。”林鹤时打断他,“没有人是无私的,这是你权衡之后的结果,所以没什么可抱歉。” 他们本是惺惺相惜的朋友,如今却因为他的被判而被毁,宋泊心中悲伤至极,“你那么信任我,而我却。” 他难以启齿的低下头。 林鹤时凉薄的眸中浮出些许困惑,信任么?他觉得他多想了,不止是他,这世上的人,大多都不可信。 没有抱期望,所以不存在失望。 林鹤时回到客栈的房间,屋内残留的熏香气以不可觉察,却细密的速度缠了上来,钻进空寂的心口。 身体所生出的异样满足让他想起,还有一个人是可以相信的,他试探过很多次。 林鹤时轻弯唇弧,敛长的凤眸内流光轻漾,目光扫过桌面,又骤然变得沉冷。 原本盖在茶盏上的茶盖被放在了一旁。 有人来过。 …… “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 专心听讲的孩子见花漓忽然停了声音,一个个奇怪望向她。 花漓轻蹙着细眉,掌心轻拢了拢手臂,方才不知打哪儿来的一股凉意,让她无端打个寒噤。 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前两日,也是莫名其妙的感觉到一股寒意。 花漓心下茫然,也没有风,而且这都快三月的天,按理不该那么冷才是。 “夫子怎么不讲了?” 听到云升问,花漓收起思绪,“我们继续。” 等散了课,花漓正要和林莲萍道别,见她心不在焉神色也恍惚不定的模样,关切问:“阿婆怎么了?” 林莲萍拧着眉心,轻叹了声,“今日应该是会试结束的日子。” 花漓立时反应过来,她是记挂林鹤时。 “阿婆放心,以林鹤时的才学文章,榜上有名肯定没问题。”花漓宽慰着说。 林莲萍点点头,“你说得是。” 花漓又宽慰了她几句,看天色已经不早,才离开林家。 一路走着,无端的又想起那股莫名其妙的寒意,一次还不觉得,可两次了。 就像是什么不好的预兆,在提醒她。 是什么呢? 花漓颦蹙着两条细眉,百思不得其解。 第43章 回来 都城的消息想要传到地方, 少说十天半个月,但皇城脚下的百姓,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殿试三甲的名单在布告上一展, 不消片刻, 就在奔走相告间传遍大街小巷。 众人皆挤到皇城大街上,不探头等着看御街夸官,更为了看一眼那连中三元的状元郎,究竟是何风采。 随着金骁卫分散开人群,仪仗鸣锣开道, 礼部官员奉举着明黄圣旨, 其后就是挂批着红绸的宝马, 那高马之上的便是新科状元郎。 长街上的百姓兴奋道:“来了来了!” “新科状元郎可是连中了三元, 了不得啊!” “连中三元?这是多少年未曾有过的事了。” 长街上赞叹的声音迭起, 高头大马行过跟前, 年轻的状元郎, 一身状元吉服, 双翅乌纱顶冠, 身姿挺直秀逸, 骑在马上如鹤立鸡群,濯清隽美的脸庞如珪如璋, 周身则是温雅文质的气质。 看清状元郎的风姿, 众人无不惊叹, 他竟如此年轻, 不仅才高八斗,竟连容貌都是这般隽逸无匹。 养心殿偏殿。 萧婉华从清早起, 就一直等在这里,想见皇兄一面, 结果等来的就是林鹤时被钦点状元的消息。 萧婉华气急之下,直接在殿里砸了东西。 “公主使不得。”苏姑姑赶忙上前阻拦,压着声道:“若是陛下瞧见了,只怕要责怪。” “皇兄根本就不见我!”萧婉华愤然拂袖,皇兄只怕以为她是来漾儿游说的,自己这几次进宫,他连见都不见她。 如今只给了漾儿一个同进士的名头就也罢,竟然,竟然让林鹤时当了状元! 会元是榜首第一名,殿试又被钦点了状元,萧婉华气急攻心,几度喘不上气。 苏姑姑急得不行,“公主,您就是见了皇上您说什么,他只会觉得你是为了二公子而诋毁旁人,你总不能把事情说出来。” 苏姑姑压低声音,“那可就真压不住了,现在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萧婉华死死握着手,用力到指甲折断。 苏姑姑也无计可施,犹犹豫豫的说不出来。 “看到他那张脸,我就想起那个贱人,现在他还成了状元,何等的风光!不仅压了我漾儿一头,那个贱人在地下知道了,不知要怎么得意。” 萧婉华眼里满是不能接受的恨意,“那个人尽可夫的贱人!” “你们可看到状元郎御街夸官?” 殿外传来宫女交头接耳的声音。 “看到了!真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而且状元郎生得也出挑了,好看的简直不似凡人,像是仙人之姿!” “仙人之姿?”萧婉华眼里满是狞冷,他也配? 那个贱人的儿子不过也是个下贱人,她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苏姑姑,“那个贱人是个淫坯子,治都治不好。” 苏姑姑不明所以,点着头道:“正是。” 林鹤时的母亲体质异于常人,可现在她人都死了,公主现在说这个又是何意? “没准那孽种也是呢。”萧婉华眼睛越来越亮,“即便不是,我们也可以想办法让他是,你说是不是。” 苏姑姑心头生寒,“公主想干什么?” 仙人之姿?春风得意?萧婉华没有作声,眸光悠悠转动,抿唇冷笑。御街夸官后,就是圣上特赐琼林盛宴。 除了新科进士外,能入宴的皆是王公子弟,其中不乏还有公主千金,借着宴席相看优秀的郎君。 而全场最受瞩目的,无疑就是林鹤时,无论才学样貌,皆让在场的不少女子倾心,频频投去目光。 林鹤时目光不偏不倚,内敛清正气质配上他极为出挑的容貌,愈发让人脸红心跳。 不时有同科的进士去与他敬酒,林鹤时始终一派含笑有礼的模样。 宋泊站在远处,时不时看向与人谈笑的林鹤时,身旁同为庶吉士的进士问他,“你往日不是与林鹤时最为交好,怎么都不见你过去?” 宋泊低下头羞愧不语,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没脸去。 他差点害得他十年寒窗苦读都白费,现在他唯一庆幸的就是,林鹤时没有被自己所害。 “皇上驾到,华容长公主到——” 随着宫人的唱声,众人纷纷弓腰请安,宋泊也赶紧拱手。 “平身吧。”皇上声音低沉醇厚,与生俱来的天子威仪让人无不肃然。 “谢皇上。” 庆安帝目光睥过众人,眼眶周围的深壑略显苍老,眸光看似浑浊,落到身上却让人倍感压力。 萧婉华眼神如毒蛇般怨毒的盯着林鹤时,面上却是一笑,“本宫听闻状元郎文采斐然,不如赋诗一首,让我们见识见识。” 林鹤时自人群里走出,拱手道:“是。” 他略作思忖,就着宴上景色作了一首七律。 萧婉华心里一阵舒畅,就算他当上了状元郎,也不是要对她毕恭毕敬,至于林鹤时做的什么诗,她根本没心情听。 “不错,来人,赏。” 直到座上传来庆安帝的赞扬,萧婉华的脸色再次变得不难看。 林鹤时略低下身:“臣谢过皇上。” 他腰脊虽低着,却不让人觉得卑微,绯袍束着他劲瘦的腰身,秀骨如松如竹。 年轻的状元郎,玉树琼枝的绰约,一时间,不知引得席上多少女子春心萌动。 “父皇,女儿也想作诗一首。” 随着少女娇俏的声音响起,众人目光的也移过去,一袭明艳的大红色华裙,发髻簪戴着硕大的南珠步摇,华贵矜然,正是七公主萧姮。 也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之一。 “哦?姮儿也要作诗。” “正是。” 庆安帝开怀一笑,“好。” 箫姮走到席中央,清了清嗓子,同样作了一首七律。 庆安帝阖眸笑听着她念完,连胜夸赞,“好好,朕也要赏公主。” 箫姮矜傲扬眉,目光看向林鹤时时,又添了一份娇俏,“状元郎觉得如何,可能与你一比?” 林鹤时谦逊道:“公主聪慧过人,自是臣不能比。” 箫姮又是一笑,眉角眼梢,无不是满意。 座上的庆安帝当即便明白自己女儿的心思,他对新进的状元郎也十分满意,开口道:“林卿可有娶妻?” 皇上话一出,在座的女子皆听出是什么意思,皇上这是有心要给林鹤时指亲,一时间各个脸红心跳得飞快。 相似的局面,林鹤时曾在万宗林那里遇到过,那时他厌恶万宗林意图拿捏他,现在依然。 默了须臾,林鹤时一掀衣摆,跪地道:“回皇上,臣还未娶亲。” 箫姮一喜,却听他清润的声音又响起,“但臣已有心仪之人,进京前臣曾向其许诺,若有幸高中,必不负卿意。” 箫姮重重拧起眉,第一反应就是不满,并非她有多喜欢林鹤时,而是她身为公主,金枝玉叶,得到的该是拥护,可林鹤时竟然没有为她倾心颠倒。 “那就是没有媒妁言定了?”箫姮高高在上的问。 “是。”林鹤时却接着又说:“可两情既定,岂会差着一纸媒妁,臣知皇上与皇后娘娘便是年少相知,而后数十年更是鹣鲽情深,为世人所羡,臣迟钝,但亦折服于皇上与皇后娘娘的情深,故而斗胆想效仿。” 众人无不心惊,当年先祖也不允皇上迎娶娘娘,是皇上冒着大不韪也要娶,林鹤时说效仿皇上,那若是皇上现在驳了他的话,就是驳了自己和皇后娘娘的情分,他竟然敢这么冲撞圣威。 庆安帝目光锐利盯着林鹤时,一时间寂静无声,林鹤时低眸而跪,轻手的脊背挺直,不抗亦不卑。 “好。”庆安帝的声音响起,他赞许颔首:“不愧是朕挑中的状元郎,有风骨有气节。” “按例,状元及第衣锦还乡,朕特许金骁卫替你开道,归乡礼节。” 帝王的恩威无人能揣度,前一刻众人还以为林鹤时必定犯盛怒,不想下一刻,皇上就赞赏了他。 “谢皇上隆恩。”林鹤时叩首道。 箫姮心下不满,“父皇。” 庆安帝扫去一眼,箫姮立即噤了声。 “起来吧,等你回京就是翰林院述职。” “臣遵命。” 萧婉华原也以为林鹤时这次会惹怒皇上,没想竟然又让他出了风头。 她强压着不悦,朝庆安帝笑道:“皇兄不如开宴吧。” 庆安帝虚一颔首,宫女端着酒水菜肴鱼贯而入。 萧婉华看到酒水端上桌,早已迫不及待,端起酒盅,“这是皇上所赐的佳酿,本宫就以此佳酿敬祝各位从此青云直上,报效朝廷。” 长公主敬酒,谁敢怠慢,纷纷举杯,苏姑姑则站在了林鹤时身后,亲眼看着他把酒水喝下,而后朝萧婉华颔首示意。 萧婉华抿唇一笑,为保万无一失,再次提杯,“状元郎,这一杯,本宫单独敬你。” “臣不敢。”林鹤时起身,低头饮下茶水。 萧婉华等着看他圣前失仪,看看状元郎沦为人人不齿笑柄会是什么样子,然而宴过一半,一切都如常,林鹤时微笑着和旁人闲谈对酒,没有一点异样。 怎么会这样? 她凌厉看向苏姑姑,苏姑姑同样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保万一,她亲手放得药,更是亲眼看着林鹤时喝下,怎么会没反应。 萧婉华咬紧牙根,转头对庆安帝道:“说起来,臣妹先前安排乐坊排的舞乐已经妥当,不如让她们上来。” “也好。”庆安帝颔首。 萧婉华一击掌,苏姑姑立刻领命下去安排。 不过一会儿,身姿窈窕的舞姬在曲乐声音翩然入席,吃谈饮酒的众人纷纷欣赏起来。 林鹤时轻抬着眸,嘴角噙着微笑,如身边众人一般赏舞听乐,其中一个舞姬甩袖飞旋着,离他越来越近,忽的身子一斜朝他跌过去。 一只手扶在了林鹤时膝头。 林鹤时面无表情的推开面前的案几,起身,那舞姬的手也顺势跌落。 “姑娘留心。” 一时舞乐皆停,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萧婉华手紧紧扶着座椅的扶手,竟然真的没有一点反应! “请皇上恕罪。”地上的舞姬慌张跪到殿中谢罪,满身冷汗。 旁人没有看到,可她刚才摔倒在林大人脚边,看得真真切切,看似平和垂低的眉眼里,是让人通体生凉的肃寒,没有一点温度。 庆安帝没了兴致一挥手,“行了,摆驾。” 众人起身恭送圣驾,萧婉华僵硬低着头,倏然抬起眼眸,看到林鹤时独自往外走去,略一思索,也跟了上去。 苏姑姑紧跟在后,“公主慢些。” “人怎么不见了?”萧婉华咬紧着牙关,身旁的竹林里这时走出一人。 “长公主是找臣?”林鹤时一步步迈近,凉寒的眉眼里跳动着与方才判若两人的阴翳。 萧婉华惊得退了一步,苏姑姑厉声道:“你胆敢冲撞长公主殿下!” 林鹤时轻扯嘴角,“长公主与臣的恩怨,你我都心知肚明,就不必拐弯抹角了。” 萧婉华缩紧瞳孔,蓦地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定睛一看,他的大片袖摆都染了血,因为是绯袍才不显,而此刻,他的手背还在往下淌血,隐约可见衣袖里扎着银针。 并非是酒无效,而是他用银针扎了自己的穴位,放血压制住了! “长公主放心,信国公府我不感兴趣,但你一再如此相逼,闹得人尽皆知,可就不是我不想就能收场的了。”林鹤时一字一句,透着逼人的压迫感。 萧婉华冷笑,“你就不想认祖归宗。” 认祖归宗?林鹤时上一次听到这四个字,是在沈嘲弄一笑。 而他这次的回答也一样,“不想。” 因为他要的,是整个信国公府覆灭。 林鹤时转过身的那刻,早就刻入心骨的杀意,毫不掩饰的跳动在眼尾,当初沈藏锋和萧婉华欺辱母亲的方式,也不外如是,让她尊严尽失。 只可惜啊,被他察觉了。 林鹤时诡异弯出的笑又冷又凉。 而且……林鹤时噙满阴翳的漆眸凝起,方才那舞姬跌来,他发现他毫无波澜,不仅是思绪,就连这具会失控的身躯,也毫无感觉。 可如果是花漓,仅仅是划过思绪,那股被银针压制的药性,就以不可遏止的强劲冲了上来。 眼眸几乎是瞬间漾红,林鹤时呼吸发颤,喉咙里烧出热意。 有人远远看到状元郎走过,身上绯袍端正,身形秀挺,温雅清濯,只有走近可才能发现,他低垂的眉眼昳丽惑人,就连淌过手背的血滴都呈现着异乎寻常的潋滟和吊诡。 压抑的本性,躯体的欲望,药力的作用,三重冲击混搅着林鹤时的神志,一切都被放大。 原来是只对她有反应,只被她诱惑啊。 林鹤时愉悦低笑着,拔了手臂上的银针,丢到地上,席卷的渴望让他笑得愈发妖惑。 今日就动身罢,他已经等不急。 第44章 逃跑 四月春暖, 冬日里藏谢的枝丫也生出新蕊,一派生机勃勃。 花漓却唉声叹气了多日,王淑云坐在她身边择菜, 听到她又叹了声, “我说你这是怎么了?” 花漓恹恹抬起眼睫,想说又欲言又止的把唇抿上。 王淑云见她要说不说的,更加抓心挠肺的难受,“你倒是说啊。” 花漓低垂下眼,摇摇头, 要是能说她早就说了。 她是在犯愁玉娇的事, 虽然那件乌龙事情已经过去, 但玉娇和花莫两人之间还是多了层尴尬。 每每遇见, 那古怪的气氛都让她受不住, 她也第一次这么束手无策, 即不能跟玉娇说明真实情况, 又没法安慰, 看着玉娇落寞难受的样子, 她心里也不好过。 王淑云正要再问, 只听外头传来哄闹的声音,转头看去, 大批的人正围拥着往村子西头去, 不仅有他们村子的人, 还有好些邻村的熟面孔也在, 看那架势,可谓壮观。 “这是出什么了?村里挖出宝贝了?”王淑云嘀咕着, 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出门去看情况。 花漓心不在焉,只见王淑云拉住一个人问话, 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惊讶,不多时兴冲冲的跑回来。 “你可知发生什么了?” 花漓迷茫看向她。 王淑云也顾不得卖关子,“是林鹤时,中了状元了!” 花漓慢慢睁圆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眉眼仍是懵懵的,“真的?” “这还能有假,这些人都是听了消息来看热闹的。” 王淑云抬着下颌,作为和状元郎同一村的乡亲,怎么也算是与有荣焉。 迟迟不见花漓说话,王淑云朝她看去,被她眼里乍喜乍忧的神情弄的糊涂了,喜她还能懂,那恹恹的淡愁又是怎么回事? 花漓下意识抿起唇瓣,探眸看向外头哄闹的人群,眼睫忽闪忽闪的问:“那,他回来了?” “没呢,归乡的队伍还没到凌州呢,是衙门先来报喜。” 花漓莹亮的眸光微微一黯,立即又反应过来,自己有什么可失望的,今非昔比,林鹤时就是回来,自己也不能再去招惹他了。 她松开抿紧的双唇,本就不振的心绪更低落了,就好像一件极喜欢的玩具,还没等玩够就要放下。 不仅以后没了乐子,就连那天晚上到底怎么一回事,她都还没弄清,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花漓越想越觉挫败,把闷闷不乐的情绪全都迁怒到了林鹤时头上。 她不讲理的想着,没注意王淑云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微妙,该不会是因为林鹤时吧…… 王淑云后知后觉,恍然大悟,无声一握手,怎么不会。 往日两人就走得近,她就不止一次看到花漓和林鹤时在石亭里商讨给孩子们上课的事。 王淑云又看了看花漓的神色。 这会儿再回想,她过去看林鹤时的目光,分明是暗藏情愫,而且花漓与谁都相处熟络自然,偏偏对林鹤时总是林大夫林大夫的唤。 王淑云心下愈发笃定,花漓别是对林鹤时有意。 且不说林鹤时品性就好,光是那皮囊,换了是她再年轻个十岁,也得喜欢。 王淑云也明白她是为什么落寞了,原说花漓生得也是花容月貌,两人也极为配,只是如今林鹤时高中状元,再不是从前的穷书生了,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就算是皇城里的金枝玉叶都娶得。 王淑云想的有理有据,目光心疼的看着花漓。 “王淑云,你怎么还在这。”外面有人找来,是住王淑云隔壁的妇人。 “怎么了?”王淑云问。 “你家男人回来了!” 王淑云呆了一瞬,惊喜若狂的起身,那人招呼她,“赶紧的,等你呢。” “欸,来了。”王淑云走了一步,又不放心的回头看花漓。 花漓抿笑道:“你快去吧。” 王淑云犹豫着说,“那我回头再来看你。” 她走到门口,再次回头,只见花漓落寞的低垂头,身形纤弱。 王淑云心下更是不忍,暗道自己回头可得留心着,给花漓相看个好郎君才行。 殊不知,花漓的落寞,完全是因为以后不能再调戏林鹤时了。 甚至那落寞都没维持到她回家,就已经被别处吸引去注意力。 周铭送完喜报离开,正走着,余光里印入一抹熟悉的倩影,他移去目光,对上一双含笑怯柔的乌眸。 周铭愣了下,碍于衙门的兄弟还在,只遥朝着花漓点头致意,没曾想,那双原本清亮的眸子竟暗了下去。 周铭心里局促一紧,想了想,朝她走过去,看到她的目光随着自己的走近而亮起,周铭说不出什么感觉,但是走得快了一点。 “周大哥。”花漓抿笑轻唤他,心里那点遗憾彻底没了。 谁说没乐子的,走了个小大夫这不还有小衙役。 身后隐约传来兄弟起哄的笑声,“头儿,我们就先走了。” 周铭皱眉想要呵斥几个人,就听花漓切切问:“我可打扰到你了?” 周铭意识到自己严肃的时候有些吓人,松开眉头,摇头说:“已经忙完了,我是来送状元捷报的。” “那就好。”花漓紧张的眉眼一松,“我还怕耽误了你办正事。” 周铭是个一板一眼的人,说了声没有,两人之间就安静了下来。 “若是没又其他事,我就先走了。”周铭说。 这时一个衙差走过来,“头儿,我们明日不是要和衙门的比试蹴鞠跑马,不如请花漓姑娘一起去看。” 周铭第一反应是,花漓这般乖娇的姑娘,一定不喜这些,他低声道:“你别胡说。” “啧,你都没问花漓姑娘想不想去。”那人笑眯眯看向花漓,“姑娘说是不是。” 蹴鞠跑马么花漓倒是兴致缺缺,不过周铭身形矫健,比试起来应当很是赏心悦目。 她正要开口,脚边被掷来一小块碎石,花漓气愤盯着那石子,不用想也知道,又是无涯。 这人怎么这么烦人,神出鬼没不算,还不时就要来妨碍她。 花漓没理会,目光盈盈望向周铭,“周大哥可也会上场比试?” 周铭点头。 “那我想去。” 俏然弯笑的眉眼,让周铭看了痴了几许,反应过来自己的轻浮,连忙移开目光。 旁边的人满是暧昧的笑,“头儿,你明日可得带着花漓姑娘一起来。” 周铭不自然的皱眉,睨了他一眼,那人讪笑着走开,他才对花漓道:“那我明日在村口等你。” 花漓稍歪过头:“好。” 周铭一走远,无涯就从暗中走了出来,眉心皱的比什么都紧,“你真的要去?” “那怎么了。”花漓只觉莫名其妙,转头看着他,“说吧,你又什么事?” 无涯已经没有想说的了,能提醒的他都已经提醒。 看他什么也没说就走,花漓一头雾水,没好气的嘀咕,“什么怪人。” 凌州城外驿站。 以金骁卫开道的归乡队伍休整在此,金骁卫乃皇帝禁军,由禁军护送归乡,就算是状元郎,那也是没有过的先例,可见皇上器重。 无涯在暗中观察过巡查的金骁卫,借着轮值的间隙,纵身一跃悄无声息的进入驿站。 窗外响起三声极轻的鸠啼,林鹤时走上前打开窗子,无涯闪身而入。 林鹤时笑看着他,“我原也打算联络你。” 林鹤时这一走从秋末一直到春末,时间不算久也不算短,从容貌可以说看不出变化,但无涯有一种感觉,林鹤时比之前更加的深不可测,也更加的危险,这一趟入京一定发生了很多事。 “你应当都顺利吧?”无涯问。 林鹤时微狭的长眸内滑过讥笑,许是在那些人面前惺惺作态久了,实在让他厌烦,在无涯面前,反而流出了几分真实,“尚可。” “阿婆和小瑶可都好?” 无涯点头,林鹤时嘴角稍弯,须臾弯起的弧度变得柔软,“花漓呢?” 无涯平整的眼皮子蓦的一跳,犹豫了一下,道:“她也没事。” 林鹤时何其敏锐,侧目看向他,“还有呢?” 无涯干抿了抿唇,思量着要怎么说,花漓这会儿正跟周铭等人在一起。 所幸这时房门从外面被叩响,无涯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林大人可在屋内?” 是段祤。 林鹤时目光移向落在门上的那道身影,段祤既不是信国公的人,却在暗中调查他,那么应当就是萧婉华那边的。 他身边的人还真是多,林鹤时眼中浮过冷意,示意无涯先离开,而后走上前将门打开。 段祤目光环视过屋内,方才他在楼下,注意到窗子还有一个影子。 “段统领有事?” 段祤眯眸审视向林鹤时,他常年审讯犯人,一个眼神就能让人不寒而栗,还没有谁能在他面前无动于衷,可与林鹤时视线相对的瞬间,他反而有几分被压制的迫人感。 段祤心上微肃,当日从贡院出来,他就让人去查了林鹤时,没有那个女人的消息,他闻到的香味,也不过是他屋里的熏香,而除此之外,让他查到了另一件事。 想到林鹤时可能的身份,段祤客气道:“只是明日要动身京城,所以来提醒林大人,好好休息。” 林鹤时弯唇一笑:“多谢段统领费心。” 段祤颔首准备离开,林鹤时的声音又响起,“不过,我想今日就动身。” 他缓慢捻指,眸里是深浅不明的情绪,无涯方才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呢? 段祤蹙眉回过头,“现在?” 林鹤时朝他微微一笑:“有劳段统领安排。” * 蹴鞠场上热闹非凡,男人激烈的碰撞比试,挥汗如雨,周铭将长袍扎在腰间,显出健硕的腰身,长腿飞踢,动作漂亮好看。 花漓也不好意思看得太明目张胆,时不时羞涩垂眸,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心术不正。 场外忽然有人快跑进来,只听他口中大声喊着:“头儿!” 花漓好奇看过去,周铭也停住动作,看向来人的问:“什么事,这么着急?” “状元郎的队伍提前到了,县尊让我们立即去相迎。” “不是说明日才能到?”一旁的人围上来问。 那人摇摇头,“已经快到城外了。” 周铭立即喊来所有人,“听到了吗,都随我走。” 他看向一旁的花漓,又低声交代了几句,朝她走过去,不等他开口,花漓先善解人意的说:“周大哥有要紧事,就快去忙吧。” 方才几人说的话她都听见了,林鹤时回来了,花漓下意识捏紧指尖,旋即又松开。 回来就回来,有什么大不了,失败一次也不算丢人。 “那你……”周铭不放心的开口,眼神带着自责。 花漓抿唇笑笑,“我自己回去就是。” 正事耽误不得,周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只能点头,“那我晚些去找你。” “嗯。”花漓轻颔首。 众人一走,蹴鞠场也冷清了下来,她也起身准备回去。 走在长街上,迎面都是往街口跑的人,花漓隐约已经能听到仪仗队敲锣打鼓的声音。 “快快快,晚了可就看不到了。” 自身旁跑过的人无不是兴致勃勃,花漓轻咬住唇瓣,心下也不禁升起些痒痒的小心思,林鹤时那张惑人的脸,若是再穿上状元吉服,只怕更加好看。 花漓越走越慢,忍不住回头看去,乌眸濯濯闪烁,虽说不能再去招惹,可看看养养眼总不碍事。 花漓心里想着,裙下的足尖轻挪,奈何人太多,她看了许久也看不到什么,眼睛一转,瞧见街口的凌雅阁。 花漓想了想,转身走进楼里。 状元郎衣锦还乡,仪仗队就足有十多人,长街上挤满了想要一睹状元郎风采的百姓,周铭带着府衙的官差,高举着刀鞘才算开出一条道。 “头儿,那不是花漓姑娘。”站在周铭身边的一个衙差兴冲冲说。 周铭顺着他的说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凌雅阁二层的窗棂后发现了正微笑看着自己的少女,四目相对,花漓轻歪过头与他打招呼。 和暖的日光落在她皎白的侧脸上,美的不似真人,周铭心跳迅速加快。 仪仗的锣鼓声临近耳畔,他才恍然回神,长街上的百姓已然喧腾,“来了!快看状元郎!” 林鹤时没有骑马,信步走在众人之前,一身耀眼的绯袍将清白的面容衬的发出尘,衣袂轻抚,嘴角含笑的从气度更是如山水写意般。 花漓眼睛睁的又圆又亮,目不转睛,原本没看到林鹤时,她还对周铭有些兴趣,现在两相一对比,她哪里还记得周铭,心里简直跟抓心挠肺似的难受。 林鹤时若有所觉得抬起眼帘,视线准确无误钉在花漓身上,贪婪的将她整个人尽收进眼底,视线几乎化作实质,沿着她的每一寸轻抚而过。 然而视线转过她的眉眼,又细微凝紧,她没有带面纱。 明明很远的距离,林鹤时的目光却像有温度一般,灼的花漓心尖一烫,呼吸也顿了顿。 奇怪的感觉很快在心上闪过,脑中又想起那夜,眼睛不受控制的朝林鹤时薄抿的唇瓣看去,紧要关头又赶忙移开。 不成不成,为了避免自己老毛病又犯,还是远离林鹤时这个罪魁祸首为好。 不过他高中状元,自己怎么也该跟他道喜才是,花漓想了想,准备抿出个笑,然而笑才挽起一半,凭空而来一股寒意让她一阵阵升起颤栗。 花漓蹙眉,隐隐感觉一道极具危险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她寻着来源,朝着林鹤时身后看去,正对上一双充满怒火,阴戾的眸子。 花漓只觉得眼前一黑,心跳都停了一拍,几番眨眼想证明自己看到的是幻觉,可那人就好好的站在那里。 段祤,他怎么会在这里?! 花漓浑身僵硬,脑子里想了无数种自己惨死的景象,吓得险些哭出来,两只手心里已经满满是冷汗。 她生硬的转着目光,再次看向林鹤时,脑子快速思考,段祤一定是护送林鹤时回乡礼节,自己怎么早没想到! 难怪前两回莫名感到寒意,原来是早有暗示,要是自己落他手里……花漓狠狠打了个冷颤,连头顶暖洋洋的太阳这会儿变得冰冷无比。 更是一刻都不敢耽搁,当即就准备开溜。 陆知誉忙完了事情过来,差点和夺门而出的花漓撞在一起。 看她着急忙慌,陆知誉蹙眉问:“怎么了?” 花漓来不及解释,匆匆说了声有事便逃也似的离开,脚下更是因为踉跄,被狠狠扭了一下,剧烈的疼痛让花漓霎时红了眼眶,却也不敢停下,就仿佛身后有什么极可怕的东西在追。 陆知誉蹙眉走到窗口,热闹的队伍正行在凌雅阁前,来自不同方向的三道目光,几乎同时落在他这里。 陆知誉看过楼下热闹的盛景,林鹤时一袭状元吉服,风流倜傥,无疑最打眼,他微笑着与林鹤时颔首致意。 林鹤时只轻点了下颌,就移开了目光,极迅速的在凌雅阁门口捕捉到了那抹踉跄而逃的身影。 直到逃窜的小狐狸彻底消失在人群中,林鹤时才缓缓收回目光,和煦的眉眼间泛起难辨的晦色,他以为看到的,会是小狐狸对他的欣喜若狂,可怎么逃了呢。 林鹤时眸光愈发深沉,眉骨深压着泛着冷的漆眸。 视线轻扫过还在出神望着花漓离开方向的周铭,继而朝身后看去,目光逐一看过众人。 县尊看到林鹤时停下脚步,笑着走上前说:“城隍庙里已经都准备好,还要劳烦林大人移步。” “我想先回去祭告母亲,望县尊理解。”林鹤时笑说。 县尊满口答应,“林大人孝感动天,祭拜城隍放到明日也不急。”点头,朝犹自出神的段祤笑笑:“段统领不走么。” 段祤眸光一炬,迈步跟上的同时,扫看向马昊,马昊走上前低声道:“统领有何吩咐。” “她就在这里,找!” 段祤握紧着拳头,眼里翻涌着怒极恨极的情绪,他没看错,是那个女人! 终于让他找到她了。 * 花漓回到家中,第一件事情就是收拾东西准备逃,把银子细软都装好,又草草拿了几身衣裳算是作数。 花莫看着手忙脚乱的花漓,抿紧唇问:“你确定是段祤。” “我看到他了,他也看到我了。”花漓现在回想起段祤的眼神都是一身冷汗,自己当初为了逃都城,哄骗了他的腰牌,要是落他手里,肯定少不了好果子吃。 “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花漓问花莫。 花莫点头。 花漓凝声道:“那我们现在就走。” 两人跑到院子,正要开门,外头就响起哄闹的声音,和方才在街上一致无二,紧接着就听敲锣打鼓声传来。 花漓脸色刷的变煞白,“他们来了!” 怎么那么快,偷偷拉开一条门缝,果然见浩浩荡荡的队伍从村头的方向过来。 花莫关上门神色同样慌乱,努力定了定神道:“我们只要现在别被发现,他就是要找也没那么快,我们等天黑了再走,应该也来得及……” 应该来得及,两人都不能确定,但已然也没了办法,只能等天黑了。 花漓忐忑不安的等在院里,隐约听到官差和仪仗队离开的动静,花漓稍稍落下一点紧张的心,现在只要等天黑。 然而先等来的却是敲门声,花漓顿时紧张的呼吸都困难了,抿紧唇盯着门板。 第45章 忘了 等待的几息, 好像时间停滞了一般,长久的悬心吊胆让花漓连呼吸都不敢。 “花漓,你在不在。”听到王淑云的声音。 花漓紧绷的弦一松, 只觉得背后都有了汗, 轻轻呼吸了几口,上前谨慎打开门。 拉了王淑云进来,又赶紧把门关紧,“淑云姐,你怎么来了。” 方才村里的人都去林家贺喜, 唯独没见花漓, 王淑云就知道不对劲, 赶来一看, 果然就看到她魂不守的样子。 王淑云试探的提, “林鹤时可回来了。” 花漓心里正乱, 也没听清楚, 茫然问:“什么?” 王淑云叹了口气, “我说, 林大夫回来了。” “哪个林大夫, 不认识。”花漓这会儿最听不得林鹤时的名字,且巴不得他赶紧走, 段祤和金骁卫就是跟着他来的, 他走了, 自己才能踏实。 王淑云只当她是太伤心, 也不好再提,“你放心, 我日后一定帮你挑个顶好的郎君。” 花漓不明所以,怎么又扯上这个了? 只是她现在也顾不得想这些, 胡乱就点点头,“好。” 看了看已经灰蒙的天色,再不走来不及了,她不得已送客,“时间也不早了,云升恐怕要找你了。” 王淑云看她心神不宁,更加心疼她了,满是不忍的叹了口气,“那我明日再来看你。” …… 无涯去到林家,就看到林鹤时正与瑶瑶在说话,清雅如玉的面容带着笑,笑意却半分没进眼里。 “小瑶是说,花漓姐姐,今日是与周铭出去了?” 林瑶老实点头,林鹤时眼梢轻抬,原来就是那个痴神看着她的衙差。 无涯听到一声极淡的呵笑,他第一次有种汗流浃背的紧张感,林鹤时朝他看来,声音莫测,“原来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那么多事。” 无涯听出林鹤时是在责问他之前没有说,“你只让我照顾林家。” 林鹤时轻一颔首,“是我的问题。” 是他的问题,以为已经安排的很好,可小狐狸太吸引人,所以藏得再好,那些人也会如臭虫一样趋之若鹜,就像李顺,王赖子。 林鹤时眸光深凝,都是他们缠着她。 然而这个解释根本安抚不了他心上的怀疑,“花漓可在家?” 无涯点了下头,方才官府的人一走,他就让自己去了花家查看,正好是王淑云去的时候。 无涯目光轻动。 只是一刹那,就被林鹤时捕捉到端倪,“还有什么?” …… 天色已经半黑,村子里也安静下来,花漓准备趁着这会儿就走,花莫在屋里拿东西,她出来查看情况,拉开院门看四下无人,又快走到屋檐下,朝里头道:“快一些。” “那么着急,是要去哪里吗?” 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花漓浑身僵滞,一点点偏头看向那不知何时已经爬到脚边的影子,黑色的皂靴,暗绣锦袍。 花漓不用再往上看,都知道是谁。 “我问你,要去哪里?” 段祤盯着眼前少女纤弱的身姿,被欺骗的怒恨一涌而上,阔步逼近抬指扼住花漓尖细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 几乎把她骨头捏碎的痛意让花漓轻哼出声,花莫见状便要冲过来,段祤一个眼神,马昊就冲上去拔出刀指向花莫。 “不要!”花漓惊声大喊,颤抖呼吸着,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装作不认识般,仓惶道:“你是何人?为什么,要为难我们姐弟。” “我是何人?”段祤逼视着她,一字一句重复问:“你再说一遍。” “我,我不认得你。”花漓怯怯摇头,要是承认她就是把他骗的团团转的人,她只怕马上就能身首异处,倒不如装傻充愣,他也没证据。 “云鸢,你是真不知死活,骗了我一次不够,还敢骗我第二次。”段祤手指掐着她细腻的肌肤,目光阴沉,这张脸,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 花漓苦苦哀求,“我不是什么云鸢,我真的不认识你,你找错人了。” “找错人?”段祤眼里盛满怒火,冷笑点头,“我找的是两姐妹。” 他说着看向花莫,花漓心头一紧,他要干什么。 段祤冷笑,眼底愈加阴沉,“是不是找错认,脱下衣服一看便知。” “不可以!”花漓情急拉住段祤的手。 段祤凶戾的眸光忽顿,缓缓低下眼,盯着她的手,“为什么不可以,你不是说,你们是姐弟,不是说不认识我?” 这个没有一点良心的女人,怎么敢说不认识他! “我。”花漓心慌意乱,段祤这人太强势可怕,她根本骗不过他。 “我什么?” 花漓咬唇,眼里蕴上眼泪,心里杂乱慌张,实在不行,只能先承认,再想办法。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究竟认不认识我?” “我。” 院门被推开,被夜色拉长的修长身影投到院内,男人清冷的声音打断了花漓接下来要说的话。 “不知段统领,要问我未婚妻什么?” 段祤回头,眉心紧锁,如炬的目光紧盯着缓步走来的人。 林鹤时清濯的脸庞在月色下多了一层的冷然,目光甚至没有移到段祤身上,只看着花漓。 看她被掐着下颌,只能仰着细弱的脖颈,吃力的轻喘,朦胧泛红的泪眼掐红的指痕,无不让人心疼,更拉扯出他肺腑里偾张的阴翳。 花漓看到林鹤时,仿佛看到救命稻草,林鹤时来了,自己也许有救。 “林大夫……” 如泣如诉的颤唤,出乎意料的安抚了林鹤时跳动最为猛烈的那簇神经。 锐利的眸光移至段祤脸上,“段统领,你可以放开了。” 话落,无涯以快不能防的速度闪身上前,五指一曲,朝着段祤抓去。 “统领!”马昊惊道。 花莫趁机踢开他脱身,段祤目光一沉,避开无涯的招式旋身后退,花漓提裙欲逃,段祤冷声喝向马昊:“给我抓住她。” 花漓惊慌回头,林鹤时迈步挡住马昊,抬眸,冷冽的一眼让马昊心头惊颤,急忙收手。 “段统领要动我的未婚妻,总要有个理由。” 林鹤时四平八稳的声音让花漓找到了主心骨,踉跄跑到他身旁,把娇弱的身子藏在他身后,双手不安的攀住他的臂膀,颤声道:“我根本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为何要为难我,林大夫。” 段祤暴怒盯着缩躲在林鹤时身后的少女。 花漓扶在林鹤时手臂上的双手无措攥紧,头也埋贴进他后背:“我好怕。” 花漓低埋的小脸上残留着忐忑,段祤就算认出她,但是有林鹤时在这,总要顾忌,何况他无凭无据。 温烫的大掌将她的手拢住,花漓微微一愣,轻抿住唇,林鹤时应当是为了给她解围,才说自己是她未婚妻的吧。 林鹤时抚拢着掌中的柔荑,昭示着占有的举动让段祤怒不可遏,原来,他们确实有关系,林鹤时调制的熏香不是巧合。 林鹤时睇看着他神色间的变化,“还请段统领给我一个解释,否则。” 平和的语调陡然一转,不同于往日的锋利顷刻间压了过来,“恕林某不能罢休。” 花漓没有发现,但段祤五感敏锐,在林鹤时话落的下一瞬,屋外已经悄然多了几个人。 以他的身手和金骁卫,就是再多一倍人也不必惧,可他忌惮的是林鹤时的身份,屋外那批人,无疑代表了信国公。 “统领。”马昊神色紧张看向段祤,这里的牵扯太多,就他早前查到的,也决不能这时候和信国公府为敌。 段祤眉心抽跳,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云鸢,难道要他这样放手,双手握紧再次看向躲在林鹤时身后的少女,“你真的不是云鸢?” 眉宇间的希冀,让林鹤时的眸光一再往下沉。 薄唇轻启,用意味不明的声音问:“花漓,你认识他吗?” 花漓轻轻抬眸,目光快速转看过两人,权衡到底该怎么选择。 她再怎么傻也不能在这时候承认,段祤可不是好对付的,林鹤时起码还会帮她。 花漓在心里快读计较过,怯生生的垂下眼睫,轻轻摇头,“小女子名唤花漓,抚阳人氏,若这位统领还是不信,可以去衙门查证户籍。” 林鹤时掀起眼帘,看向段祤,“段统领听到了?” 好一个不认识,段祤扯动嘴角,笑得渗人,紧盯着花漓的脸,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那或许是我认错了。” “既然是弄错,那也就算了。”林鹤时下了逐客令,“林某就不送统领了。” 段祤眼底闪过狠厉,拂袖走出院子。 经过花漓的时候,她没出息的又缩了缩,确认段祤离开,才如蒙特赦般松出一口气,小手轻拍着胸口,抬眸看向林鹤时,“今日多谢林,大夫……” 花漓最后两个字说得又轻又细,双眼僵僵看着林鹤时似笑非笑的漆眸,有那么一瞬,她竟然有种眼前人比段祤还要危险的感觉。 “怎,怎么了?” 林鹤时回身面对着她,轻弯唇弧,含笑凝着她迷惘无辜的双眸,暗动的冷意裹在笑里,“我以为,漓姑娘把我也忘了。” 第46章 哄骗 凉冷的月华自林鹤时身后洒下, 将他那张清白如玉的脸掩在阴影下,不见光亮的漆眸垂望着花漓,眉峰稍蹙, 犹带着困惑。 无涯在一旁已经替花漓捏了把汗, 他还记得方才林鹤时在听他说完花漓和王淑云的对话后,阴沉下来的脸色,加之段祤……要说认错,他都不信。 奈何花漓心上的紧张只存在了一瞬,就对林鹤时这张无害惑人的皮囊, 放下了戒心。 “怎么会。”她颇为认真的说, 睁圆的眸子都满是诚然。 林鹤时不置可否, 笑问:“那你还记得什么?” 花漓目光僵了僵, 点点不解透出来, 什么叫记得什么? 林鹤时看着她眼里的茫然, 噙在嘴角的笑逐渐渗了冷意。 “自然都记得。”花漓觉得他古怪, 搪塞了句, 移开话题, “今日真是要谢谢你, 多亏了你及时赶来。”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谢的。” 花漓感动点头,脸庞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的动作蓦然顿住, 不敢置信的低眸看向贴在自己脸畔的手, 心口砰砰直跳。 林鹤时屈指轻抚着花漓残留着指印的雪腮, 指腹刮触出的细痒让花漓不由轻颤, 以往都是她占和林鹤时的便宜,这回轮到她, 陌生被动的局促让她呼吸微微发紧。 而且,明明林鹤时的动作明明好似在安抚, 可若有似无得力道,让她莫名有一种,那只手其实想深深按下去的感觉。 林鹤时反复摩挲着少女娇颜上的红印,心上的戾气一再攀升,那是一种所有物被他人觊觎触碰的愤怒。 “段祤说的云鸢,和你有那么像吗?” 花漓心里咯噔了一下,紊乱的思绪清明了几分,脑中想着该怎么把段祤的事情遮掩过去。 林鹤时睇看着她暗藏思绪的眼睛,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他本以为段祤是萧婉华的人,所以暗查他,原来,都是因为这只狡猾恶劣的小狐狸。 林鹤时凝着掌下绝美的小脸,明明试探了那么多次,竟然还是被她骗了。 沉黑的眸子骤然一戾,是骗他的啊。 扣在花漓脸腮的长指几愈掐按下去,自指尖蔓延的舒适和满足却不可遏止的透进骨髓,让林鹤时沉迷流连。 花漓决定咬死不能让人知道她和段祤认识,无不委屈的摇头,“我也不知道,想来是很像,否则段统领也不会认错。” 花漓落寞轻喃,“林大夫,你难道不相信我?” 林鹤时真想把指掐下去,好让这张嘴里说出实话来,然而目光移到她娇动的双唇上,心里的渴望又暴涨着压过了其他。 缚舌交唇的滋味他反复想过无数次,莹润,细腻,湿甜。 “怎么会。”林鹤时缓慢说着,将贴在她脸畔的手放下,好让自己不受她的影响。 花漓松出口气,弯唇嫣然一笑,“你相信我就好。” “说起来,还没恭喜林大夫高中。”花漓试探着问:“想来你很快也要回朝上任吧。” 看到林鹤时点头,花漓紧张的心弦又松下一些,他一走,段祤也能跟着走,她就能踏实了。 “大抵也就几日的功夫,你也收拾一下吧。” 她要收拾什么?花漓不明所以,迷惘看向林鹤时,对上他唇畔的微笑,心里愈发没底。 “不是说都记得?”林鹤时笑得莫测,掩藏的戾气也逐渐浮出,一触即破。 在他这里,可没有忘了一说,即便忘了,也得给他照搬照样想起来。 花漓心跳的扑通扑通,她压根不记得还有什么,可听林鹤时这番话,分明不寻常,她努力回想,眨眼的速度变慢,难道是那夜? “我一直记得答应你的许诺,一旦高中,必然会回来娶你。” 花漓反复的,一个字一个字的理解,确定自己没听错,乌眸里升起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无措,林鹤时说要娶她? 她这会儿都有些不敢想,那夜,到底发生什么了…… 花莫同样震惊看着两人,花漓心慌意乱之下,拉着林鹤时快走进屋里,关上门。 面面相觑许久,花漓才努动着唇,想要开口。 林鹤时却先她一步道:“难道说,你是骗我的,那段祤……” 花漓心头一个咯噔,头皮都快炸开了,“当然不是。” 她已经能确定,自己那晚一定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可,可,即便说了,也不该是这样的发展呐。 林鹤时怎么与她想的不一样,他现在高中状元,即便为了仕途,也不该想要娶她才是。 “不是就好。”林鹤时轻吐出字的字眼里,噙着几不可闻的冷嘲。 花漓哭丧着脸,整个人都乱了,勉励道:“可是,我不过山野女子,你如今身份不同,我怎么又配的上你,你合该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才是。” 林鹤时如何听不出她话里迂回的抗拒,那夜她也是用同样的声音,哀戚求他千万莫忘了她。 林鹤时眼尾冷意跳动,且不说招惹了他,就不可能一了百了,她还是他病症的唯一解药,那就更不可能罢休。 不是喜欢装么,林鹤时无视花漓眼里的慌乱,继续道:“我即答应了你,就不会失言,况且,我们已有过吻合,我更不能不负责。” 花漓眸光轻闪,她真的亲到林鹤时了? 花漓抿住唇瓣去看林鹤时的唇,前一刻还哀怨的眼眸蕴上星星点点的亮色。 眼里亮出的欣喜让林鹤时心上的积郁有一瞬的消散,小狐狸满嘴谎话,但起码这点是真的。 花漓悄悄抿住自己的舌尖,只是那天迷迷糊糊,什么感觉她都记不清,若能再试一次……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花漓恨不得在脑袋敲两下,她还真不怕死,这时候了还敢想。 当务之急,是怎么应对。 嫁给林鹤时无疑是不可能,且不说她根本没想过这点,光是要去都城都等同于回到虎穴。 只是若她现在反口,岂不就证明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哄骗他的,还有段祤要靠他应付。 为今之计,恐怕只能先拖延,再借机溜走。 花漓心里有了主意,调整过情绪,垂睫露出女儿家的羞赧,“你若不弃,我自然愿意随你走。” “当真?”林鹤时瞥了眼桌上的包袱,问得戏谑。 花漓没来由的心虚,挪步走上前,指尖捏住他的袖摆,继而又一点点往上,来到他腰侧,轻环住他劲瘦的腰身,将脸贴过去,轻声许诺,“当真。” 感觉到他的僵硬,花漓心里的石头微微落地,林鹤时的品性她还是了解的,不是段祤那样难霸道对付的人。 因为那夜亲了她,便许诺要娶她,花漓心旌猝不及防的晃乱处波澜,还真是个纯良老实的书呆子,若非自己不能去都城,她还真舍不得就这样跟他结束。 花漓抱得愈发紧了些,反正都这样了,不妨再占些便宜。 怯柔依恋的情态映进林鹤时眼中,将他的笃定冷静松动,身体被难以言喻的满足所充斥。 她逃避的是段祤,那夜戚戚的央求是那么真实,或许,她原本以为他不会回来,或许,可以再信她一次。 * 惊心动魄的一夜过去,第二天花漓便为逃跑做准备,既不能让林鹤时看出端倪,还得把一切都安排好。 最关键的就是花莫的药和玉娇的后路,得去一趟凌雅阁。 趁着林鹤时去祭拜城隍,金骁卫也不在,花漓抓紧就赶去了凌雅阁。 陆知誉得知她过来,放下手头的事便去相见,花漓听得推门声,扭头看向陆知誉,欣喜道:“你可算来了。” 陆知誉看她神色焦灼,又想到她昨日匆匆离去,蹙眉问:“可是有什么急事?” 花漓点头,“很要紧的事请你帮忙。” 陆知誉轻抬下颌,“你说。” “我可能要离开安南郡一段时间,所以想多一次性多要几幅白石先生的字画。” 陆知誉并没有问她离开的缘由,思忖几许点头答应:“这个没问题。” “还有,苦坨石。” “要多少。” “越多越好。”花漓也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多备点总归安心。 陆知誉略有为难,字画他可以说服林鹤时,但苦坨石需要炼制,恐怕不是说有就说那么容易。 “我尽量想办法。” 花漓也知道自己的要求不好办到,可她实在没别的办法,“能不能快一点。” 陆知誉看着她忧忡的眉眼,“我能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或许我可以帮得上忙。” 这是陆知誉第一次过问她的事情,花漓也是真的把他当做朋友,所以不想牵扯他,轻轻摇头。 陆知誉也不勉强,颔首道,“晚点我就去请白石先生,明日给你消息。” 花漓万分感激,陆知誉扬眉笑问:“我们不是朋友吗。” “是。”花漓释然一笑,打心底里生出感动。 花漓离开后,陆知誉就让人去请了林鹤时,等城隍庙祭祀结束日头已经过半,而林鹤时去到凌雅阁,天色也已半暗。 陆知誉如老友般请他落座,“恭喜。” 林鹤时但笑不语。 陆知誉又道:“昨日在长街就看到你了,果真是风光无两。” 林鹤时也想起昨日,花漓就是从这间屋子里逃出去的,他不过离开这些时日,两人熟络的远远超过之前。 他目光一暗,不动声色的问:“你呢,近来如何?” “不错。”陆知誉寒暄了几句,自己就把话头移到了花漓身上,“花漓拿去绣的手绢也卖的很好。” 见林鹤时偏头看着自己,陆知誉愣了愣,笑说:“那姑娘叫花漓。” “呵。”林鹤时喉间滑过极轻的一声笑,微不可查的莫测暗查在笑声之下。 又是他不知道的事啊。 “你怎么如此相熟了?” 陆知誉从容一笑,“我们现在是朋友。” “朋友么。”林鹤时缓声重复着,在口中品嚼着这两个字。 陆知誉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但看林鹤时神色如常,又觉得是自己多心,想着花漓还有要事托自己,正色说:“说起来,我有事想让你帮忙。” 林鹤时轻抬下颌,示意他说。 “你的字画和苦坨石。” 林鹤时掀起眼帘:“这也是花漓要的罢?” 薄唇翕动间,将花漓二字咬的极为缓慢。 陆知誉轻抬眉梢,旋即一想,林鹤时猜到也正常,点点头,“正是,她急托我,我总不能坐视不理。” “看来你们确实关系不错。”林鹤时似笑非笑。 分不清此刻心里是嫉妒,还是被欺骗的怒火更甚。 “字画我可以给你。”林鹤时淡说着,声音停了停,屈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面,“苦坨石,让她自己来跟我拿。” 陆知誉不解看向他,只见林鹤时轻扯嘴角,“再怎么说,我与她也算是相识一场的朋友,将来未必有机会再见。” * 林鹤时从凌雅阁出来,无涯就发现他神色不对,整个人好像被什么压抑着,随时会一触即发。 他一言不发了上了马车,无涯也不会自讨没趣,就这么一路无言回到桃源村。 好死不死,一下马车,就看碰到了周铭,无涯眉头用力皱起,他怎么会来这里,看他去的方向,别是去找花漓的。 林鹤时瞥向周铭,眼角透着点点危险的笑意,他险些都忘了还有一个。 想起少女千娇百媚的脸,林鹤时眼底的冷意愈浓,到底勾引了多少啊。 “拦下他。” 无涯顿然点头,朝着周铭走去,几步就将人挡下。 周铭蹙眉抬头,看到无涯,便认出他是林大人身边的护卫,只听身后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传来,立即回身,果然是林鹤时。 周铭拱手行礼:“林大人。” 头顶落下目光莫名让周铭感觉到一股透骨的寒意,印象里,这位新科状元很是温文才对,怎么会。 “你怎么会来此?” 淡淡的一句打断了周铭的思绪,他不知如何解释,下意识看向花漓住处的方向。 林鹤时随着他看过去,“你是来找花漓的。”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周铭诧异看向他,他是如何知道的?那日和花漓分别后,他就一直记挂着她,奈何不得空,也是等到城隍祭祀散去,才赶了过来。 “不管她跟你说过什么,都是骗你的。”林鹤时收回视线,晦暗不明的目光扫在周铭身上。 满口谎话的小狐狸,甚至连骗人,都不止骗了一个。 周铭不明所以,“林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林鹤时似乎笑了一下,眸光却陡然变得锋利,“因为,她是我的人。” 第47章 撕破 花漓心神不宁了多日, 总算等到礼节结束,林鹤时和金骁卫准备动身回都城。 出发的日子定在明天,今日她则要去见一次白石先生, 等拿到苦坨石, 就可以和花莫走了。 她叮嘱花莫不要离开家中,自己谨慎拉开门,四下瞧了瞧,确定没有人才提步往外走。 一道隐晦的目光自远处睇来,始终紧追着她娇小的身影。 段祤正要跟上, 余光触及一旁, 脸色微微变, “林大人。” 林鹤时轻瞥着花漓消失的方向, 仿佛什么都不知道般问:“段统领怎么在此。” 知道他是明知故问, 段祤却不能发作, “路过罢了。” “原来如此。” “倒是林大人, 没有告诉你的未婚妻, 今日要动身了吗?”段祤声音带讽, 云鸢是不准备跟他走, 还是又准备逃? 林鹤时于她,也没有什么区别不是么。 林鹤时轻笑着, 视线落到他身上, 无声的锋芒射出, “段统领既然知道马上就要动身, 就该尽到自己护卫的自责,旁的, 还不用你来管。” 段祤嘴角一沉,他不会提醒林鹤时, 他巴不得云鸢逃走,这样他才能把她抓回身边。 …… 花漓去到凌雅阁,得知白石先生还没到,不由的心急,明日之前,她一定要走掉才可以。 陆知誉宽慰道:“你别急,想来白石很快就能到。” 花漓按下心里的焦灼,轻轻点头。 陆知誉想了下,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嗯。”花漓朝他感激一笑。 陆知誉推开雅间的门往楼下走,正看到林鹤时从大门处进来,他快走几步上前,“花漓等了你很久。” “是么?”林鹤时问的极轻,笑得亦浅。 等了很久?只怕看到他,就得要逃了吧,林鹤时唇角的弧度加深,难辨喜怒。 “快上去吧。”陆知誉催促说。 “我要单独与她聊。” 花漓焦灼等在雅间,听到身后门被吱呀推开,惊喜望过去,仅仅是一瞬,脸上的笑意僵住。 林鹤时踱步走近屋内,反手轻轻门合上,眼帘掀起,花漓丝毫没有防备,就跌进来他深沉如渊的瞳眸里。 林鹤时只是看着她,目光如同洞悉一般一点点将她剥开,花漓心口不断被束紧,眼前的状况,是她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林鹤时怎么会在这里。 她脑子乱成一团,好不容易才张开唇瓣,断断续续的呢喃,“你,怎么来了?” 林鹤时想看到她希望落空时的慌乱,狡猾的小狐狸,就该有教训,一再的欺骗戏弄,甚至把他当成和旁的男人一样。 念及此,林鹤时眼尾乍然透寒。 积攒的怒气在花漓忐忑的眸光里释放,视线寸寸走过她的眉眼,最终定在她紧咬的唇瓣上,嫣粉柔嫩的唇被扯咬着逐渐失去血色。 林鹤时拧起眉心,四窜的怒气里生出几许不舍,他缓缓调息,或许她拿苦坨石也未必就是要逃跑。 林鹤时换上和煦的笑容:“一直没机会告诉你,不知有没有吓到你?” 花漓怔忡看着他含笑的眉眼,后知后觉,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林鹤时,白石…… “你是白石!” 花漓几乎惊呼出声,所以他才会如此轻松的临摹出那些字画,那苦坨石岂不也是。 花漓一阵晕眩,她竟然还想着拿了苦坨石逃走。 “我也是直到你要帮何玉娇,才知道你就是陆知誉口中的琴谱姑娘,那时不知怎么解释,之后又离开的匆忙……”林鹤时看似歉疚解释,视线始终注视了花漓的表情,没有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明明还是温和的目光,花漓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险,好像伺机而动的野兽,只要她有一丝破绽,他就会扑上来。 “往后,你不用再担心苦坨石了,我会安排好。” 花漓简直欲哭无泪,这样她还怎么走。 “你可是,不高兴?”林鹤时问得清浅,平和下的危险涌动。 花漓眼皮慌跳了一下,勉励抿了个笑:“怎么会。” 为了打消林鹤时的疑虑,她亲昵走上前,将小手放进他掌中,细指轻绕进去,勾住他修长的指,脑中也冷静下来,“你若早告诉我,我就不用那么着急了。” 轻撅的唇又嫩又饱满,残留的齿印先前还林鹤时不舍,此刻,却勾挑出温雅皮囊下野性的欲望。 想亲自给她留下印子。 “是我不好。”林鹤时捏住她的一根细指轻缓摩挲,“你放心,我准备了很多。” 花漓眼睛一亮,既然有很多,那只要把它找出来就可以了。 * 花莫已经在家中收拾好了东西,就等花漓回来,听到开门声,她快走到院里,看到花漓,紧张的神色微微松懈,旋即又问:“可以走了吗?” 花漓无从开口,抿紧唇瓣摇摇头,“恐怕还得等等。” “为什么?可是没有拿到?”花莫急声问。 花漓自责的攥紧手心,拿不到苦坨石,花莫的伤口很快就会恶化扩散,她不想说出来让花莫担心,而且她的性子,一定宁愿不拿这苦坨石。 她却舍不得她被折磨痛苦,她一定要拿到东西,花漓下定决心,给了花莫一个安心的眼神,“你也知道,一下要那么多,肯定没那么快。” 花莫将信将疑的看着她,花漓弯出一个轻松的笑脸,“你放心,还有时间。” 安抚了花莫,花漓就去了林家,东西肯定在林家,她要去找出来。 去到林家,她才发现院里格外的安静,阿婆和小瑶也不在,花漓觉得奇怪,也顾不得那么多,轻手轻脚的推开篱笆院门,走进去。 之前在林家上课时,花漓看到过林鹤时用来放药材的柜子,然而她找了一圈,根本没有苦坨石的踪迹。 会在哪里呢? 花漓紧咬着唇瓣,蹙紧眉心苦思。 她又找了一圈其他屋子,还是没有,眼看着天色变暗,她们要赶紧赶去渡口才行。 花漓急得跺脚,忽听到院外有动静,她吓了一跳,脚步声越来越近,慌乱之下,她别无他法躲到柜后。 无涯跟着林鹤时走进屋子,脚一跨进来,他就察觉到屋里藏着人。 快速看向林鹤时,后者突兀笑了一声,那笑却怎么看怎么渗人。 当真是一点不让他失望啊,她以为躲起来他就发现不了吗,屋子里都是她的味道。 “等等你先去府衙,我还要去后山一趟。” 听到林鹤时的声音,花漓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一边埋怨他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一边努力缩紧身体,要是被发现她就真的解释不了了。 无涯不明所以的看着林鹤时,正要点头,听他又道:“罢了,我与你一道罢,回来再去也不迟。” 林鹤时若有似无的朝着花漓藏身的柜子处看了一眼,“走罢。” 脚步声走远,花漓一点点从柜子后探出脑袋。 确定没有人在,长长松出一口气,手心里全是冷汗。 不过林鹤时方才说后山…… 花漓想起后山那一片药圃,种得是苦坨石! 她匆忙跑出林家,准备往山上去,抬眸看了眼天色,犹豫再三,又调转方向回到家中。 花莫在院里来回快走着,看到花漓回来,不等她开口问,花漓先一步拿起包袱对她说:“你先去渡口。” 花莫停住脚步,“你呢?” “我去拿苦坨石。” 花莫眉头紧蹙,“我和你一起。” “不行。”花漓就是怕来不及,花莫先去好歹还能让船夫等等。 花莫一眼不错的看着她,固执道:“我要跟你一起。” 花漓情急不已,等林鹤时回来,就真拿不到了,她不得已胡扯道:“我还想去和林鹤时道个别呢,你跟着算什么。” 花莫又气又急:“都什么时候了。” “这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嘛。” 花莫想起那夜,她答应了林鹤时要嫁给他,心里生出不安,“你会来的,对不对?” “当然了。”花漓拿起自己的包袱背到肩上,催她快去渡口。 花莫欲言又止,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花漓立即便去了山上。 那个药圃她之前去过很多次,十分熟悉,走了不一会儿就看到了被篱笆围起来的一小块地。 花漓一喜,快走上前,然而走了没几步,急促的脚步蓦然停下。 林鹤时峻挺的身影自从树下走出,郁秀如画的眉眼被不加掩饰的冷意浸染,薄唇划出笑,“这次,要怎么骗我?” 花漓怔怔看着他,呼吸几乎都停了,她想要狡辩,可林鹤时目光已然说明他知道了一切。 不动声色的危险,比段祤的盛怒更让她心慌,她有种自己从前根本没有真正认识过林鹤时的感觉。 花漓努力让自己放松,故意做出落寞,“我只是想着要走了,便想来从来与你相处的地方看看。” “背着包袱来?”林鹤时讥嘲一笑。 花漓脑袋懵怔住,什么狡辩的话都说不出了。 林鹤时也彻底没有了耐心,一而再再而三,试探的够多了,就是欺骗就是玩弄而已。 她有一点点的真心么,或者,对他这身皮囊,有一点真心。 林鹤时只觉可笑,握紧五指,抓在手里的苦坨石硌着他的掌心。 “你是来找这个的吧。” 花漓看到他手里的苦坨石,目光一紧,事到如今,她也没法再说谎,“林大夫,我是真的需要这个,也是真的不能跟你回京。” “你勾引我之前,就没有想过这个。” 直白锋利的字眼从林鹤时嘴里吐出,扬起的眉梢透着近乎冷漠的昳丽,就像靡堕的仙人,四起的压迫感更是如网一般让花漓心颤。 花漓分不清,是自己让他如此,还是他本来就如此,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招惹了一个危险的人。 更要命的是,真实的一面竟然更加的蛊惑人心。 所幸花漓还没有糊涂到这地步,她尽量平静的说:“从前是我不懂事,但我不是要戏弄你,只是后来认清了我们的差距,知道自己配不上你。” 林鹤时呵笑了声,打断她的满口鬼话,“跟我走,苦坨石我会给你。” “林鹤时!” “不叫林大夫了么?”林鹤时淡问着,一步步朝她走进,鞋底踩过草石发出的细微声响,磨着花漓的耳根,她紧张的眼波直颤。 这还是那个一见她就面红耳赤的书呆子吗! 简直比她还会伪装! “你,你站住!”花漓实在心慌的不行,没出息的颤出声,破罐破摔道:“我不妨与你直说,我就是认识段祤,你难不成还要娶,娶我。” 花漓说着,声音越来越轻细。 她故意那么说,是想让林鹤时就把她当成水性杨花的人,可他的眼神太吓人,仿佛要把她吞没掉,花漓哪还敢说。 他越走越近,影子一点点从她的裙摆往上欺,直至尽数将她笼罩,密不透风。 “是么。”极淡的两个字从头顶落下,裹挟着一触即破的危险,“你是怎么勾引他的?” 花漓是傻了才会说,小声地嗫嚅,“没……我是故意气你。” 下颌被托起,初扼上来的力道让花漓有着一种他会掐死她的错觉,然而几乎同时,那抹温度就变得极致缠绵。 “没一句真话。”林鹤时低垂着眸光,一寸寸看着她娇艳的脸庞,手掌难以自持的轻抚过她细腻的肌肤,带着缠绵的粘稠。 无妨,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已然招惹了他,那么结果都是一样。 充满欲气的抚触让花漓几乎不能呼吸,他的指腹滑过她的嘴角,辗转压住她的唇珠,往昔的越发清晰,从试探压抑,到唯恐自己的吓到了她,林鹤时只觉可笑。 怒气中夹杂着原始的渴望,“真是枉我陪你玩了那么久。” 第48章 怕了 天色越黑, 花莫焦灼等在码头栈桥,不断张望向远处,心里越来越不安, 花漓怎么还没有来? “小兄弟, 我们还要等多久,这还一船人呢。”船夫走过来催促。 “我姐姐还没来。” “可这。”船夫还想说话,花莫拿了一块碎银子塞给他,“就再等一等,我姐姐马上就会过来。” 船夫掂了掂手里的银子, “行吧。” “多谢。”花莫扭头再次望向远处, 心中已经着急的不成样子, 一会儿想花漓是不是没拿到苦坨石, 一会儿又担心她是不是被段祤抓去了。 她胡思乱想着, 脸色微微发白。 终于, 看到花漓的身影出现在渡口, 花莫惊喜唤:“姐!” 她快跑过去, 上下快速看过花漓, 见她没有受伤没有危险才放下高悬的心, 拉起她的手道:“我们快上船吧。” 花漓却没有动。 花莫疑惑回过头。 “莫莫。”花漓抿了抿唇,“我有事与你说。” “船夫该催了, 上船说也一样。” 她声音一顿, 看着自花漓身后走来的林鹤时, 错愕开口, “他怎么……” 花漓在心里把林鹤时这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从头骂到了脚,最后还是没办法, 只能开口:“我想了很久,我想跟林鹤时走。” 花莫僵了很久, 才朝她看去,眼里满是不解,好像听错了一般,花漓心疼不已,“莫莫。” 林鹤时微笑着开口,“花莫,你可以与你姐姐一起。” 花莫抗拒着,不能接受的摇头,声音不稳第问花漓:“你不是说我们一起走?” 花漓自然想要走,可林鹤时不仅用苦坨石要挟她,而且放了话,她如果不是他未婚妻的身份,那么段祤无论做什么,他都没有资格过问。 言下之意,已经在清楚不过。 林鹤时和段祤都不是好对付的,但起码林鹤时手里还有苦坨石,而且也不至于像段祤那样恨自己,要是真到了段祤手里,她才是小命不保。 花漓再度懊悔,自己当初怎么就能被他这张皮囊给骗了,便宜没占到,反而把自己折进去了。 更气的是她还不能表现出来,为了让花莫相信,花漓赧然朝林鹤时睇去脉脉的一眼,羞涩道:“我是真的喜欢林大夫,莫莫,我们一起走吧。” 花漓的话对花莫而言,就如同抛弃背叛,她难以接受,用力甩开花漓的手,“你明知道我不会去都城。” 花漓猜到她一定不肯,毕竟那个地方,连她都感觉到恐惧。 可眼下也是没有其他办法,花漓对林鹤时道:“我劝劝她。” 林鹤时颔首走到一旁,花漓才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有恐惧,可你也看到了,有林鹤时在,段祤他不敢拿我们怎么样,至于萧彻谋划的事,当初还没来得及实施,他就被幽禁了,更不会有什么。” 花莫不能接受的摇头,不是段祤,不是那么简单。 “我不会去的。” 她冷冷看向林鹤时,眼神就好像是他抢走了花漓,“你是要跟他走,还是我们在一起。” 花漓一时不知怎么开口,花莫抓起她的手,声音带着央求,“你说过我们相依为命的。” 远处,林鹤时睇着两人握紧的手,皱起眉头。 花莫以为花漓一定会跟她在一起,她们是世上最亲的人,感觉到她把手抽出,花莫慌乱抓紧,不断摇头,“姐姐。” 花漓心上又疼又不舍,狠下心把手抽出,将袖子里的苦坨石拿出来,统统塞进花莫手里,“这些你拿好。” 花莫眼眶通红,紧紧盯着她,“你不要我了?” 花漓知道不能让花莫看出她是被逼迫,心中不舍也只能藏起,“我总要嫁人的不是。” “我会回来看你的。”花漓道。 等找到机会,她必然是要逃的。 她的选择已经让花莫彻底失望,在她看来花漓就是因为林鹤时而不要她,只有她把她当成唯一的亲人。 “不用。”花莫涩然扯扯嘴角,头也不回的离开。 “莫莫!” 花漓急声唤,看着花莫越走越远,攥紧指尖,眼里满是担忧。 林鹤时自后走上来,“即便是姐弟,也总有要分开的时候。” 花漓扭头用力瞪他,对上他沉黑的视线,没出息的耷垂下眼睫,肩头轻颤,装着啜泣了两声,“明日才走,我能不能去看看花莫。” 林鹤时觉得好笑,都到现在了,她觉得她的装模作样,他还会信么。 “谁说明日走的。”林鹤时语气凉淡。 无涯从悄无声息的从暗处走出来,“船已经准备好了。” 什么船?她扭头看向码头,果然在上船不远处,还停了一艘船,因为天黑,也没有点灯的缘故,所以一时才没发现。 可是,她听到的消息分明是明日动身,花漓百思不得其解的眨眼,眸光迷惘怔懵。 还是这般样子真实一些,林鹤时温和下声音,“走吧。” 花漓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上了船,而且上了船,她发现另一个古怪,船上不仅没有阿婆小瑶的身影,连金骁卫也没有看到。 林鹤时交代完无涯事宜,准备往舱房走,被花漓拦住。 “怎么只有我们几人?” 林鹤时抬抬眼,“我已经让金骁卫先一步护送阿婆和小瑶动身。” 花漓总算反应过来,林鹤时根本就是诓她的,既然段祤都走了,她还怎么还会被他抓去! 还有什么明日启程,也是让她自投罗网! 林鹤时见她已经想明白,也不多说什么,迈步自她身旁走过。 衣摆扫过花漓的裙裾,看似不着痕迹,却让她的裙裾几番晃动都不停,就像她被骗的团团转一样。 花漓越想越气,终于爆发,“你这阴险小人!” 林鹤时停下脚步,反身笑看着她,一步步逼近。 又来这套!花漓眸光慌闪,捏紧双手,不服输的与他对视。 色厉内荏的模样就像已经被堵到角落小狐狸,可怜的企图亮出爪子来威吓。 “只准你骗我,便不准我骗你了?” “就是骗你怎么了。”花漓也是气疯了,梗着脖子就道:“我就是瞧你生得有几分姿色,与你玩玩罢了,哪想你当了真。” 空气陡然安静下来,花漓只觉得好像被一指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压抑的仿佛要溺毙,更吓人的是,她竟然看到林鹤时不怒反笑。 糟了,即便林鹤时之前对她动了真心,这下只怕也不能放过她了。 “接着说啊。” 花漓四下探望,想找找有没有地方能逃,看了一圈后绝望低埋下脑袋,细声嗫嚅:“你就不能当做那是一场风花雪月,你又不吃亏。” 好一个风花雪月,好一个不吃亏,极至的妒怒席卷,林鹤时视线逼看着她,真想把她剥开来看看,如此轻描淡写,她是与多少人有过风月。 “是不吃亏。”林鹤时冷笑道:“但是我还没有够。” 花漓呼吸乍然□□,脑中全是林鹤时揉碾着她唇瓣时,充斥的欲念的画面,心跳恢复跳动,继而越来越快。 “你,你想。”花漓第一次紧张的不会说话了,脑中更是涌上一堆让人脸红怯乱的念头。 “是,我想。” 可比起偾张的欲望,他更想知道,花漓对其他男人做过什么,她是怎么撩拨他们的,每想一分,心上的戾气就浓一分。 听林鹤时说完,花漓愣了很久,极轻缓简短的三个字,在夜色下犹显的暗昧难解,是剥开禁忌后充斥到极致的赤裸欲望,就连其中的危险,都像是另一种蛊惑。 花漓无措抿唇,发现自己的唇瓣都是麻的。 认真算起来,林鹤时还是她第一个真正撩拨的对象,至于段祤,那时也全然是为了借他的权利来谋个后路。 若林鹤时只是想要她的身子……花漓悄抬起眼睫,这副皮囊她也不吃亏。 她只是看了一眼,就很快垂下眼睛,林鹤时却还是捕捉到了这一眼,乌亮犹疑,就像是面对未知的小狐狸,分不清是紧张还是跃跃欲试。 起码没有到那一步是么。 “既然这样,我答应给你,然后你放我走。” □□愉一拍两散,也不失是一个办法,花漓觉得这样很好。 可随着的话音落下,林鹤时眸光骤冷,嘴角若有似无得笑,自看得她心慌发寒。 她不是按他想要的说得,他难到还不满意? 花漓慌想着,听到脚步声再次响起,以为他是认同了这个提议,接下来他们是不是……花漓嗓子口的呼吸突然变得不稳。 她暗暗骂自己有什么可紧张的,她本来不就是想拿下林鹤时。 该开心如愿以偿才是,而等结束了,她也好赶紧离开。 花漓脑子里乱糟糟想着,视线都不敢去看林鹤时,而是胡乱放到了别处,脚步声却不似她想的那样欺近而来,反而逐渐远去。 花漓迷茫抬眸,甲板上早已只剩她一人,林鹤时不知了去向。 * 连接三天,花漓见到林鹤时的次数屈指可数,她起初还觉得他必然在打算什么,于是也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可几天下来,她发现林鹤时就是单纯的不搭理她,更不像他说的那样,不够。 不知道他的目的,这简直让花漓抓心挠肺的难受,加之船上也没有别人,日子一长,花漓只觉得郁闷无趣。 她站在甲板上吹风,看到无涯从林鹤时的屋子里出来,心思转了转,叫住他。 无涯默然走过去,“何事?” 花漓目光悄瞥向他后头,压低声音问:“他究竟准备做什么?” 难道是气不过想报复她?眼下这样的情况,她可不认为林鹤时还想娶她,不收拾她都算好的了。 说着,花漓又走近了一点,“我们也算朋友一场,我都不计较你不讲义气,你总该给我透透风。” 无涯蹙起眉,神色略带着迟疑,其实他也不清楚林鹤时要做什么,但是有一点事肯定的,他绝无可能放了花漓。 他正想让花漓不要再白费心思,余光就看到林鹤时不知何时已经从舱房内出来,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 无涯只觉得头皮一麻,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快退开一步和花漓划分楚河汉界。 花漓不解看向他,无涯面无表情道:“你想知道,就自己去问他吧。” 花漓气得瞪圆眼睛,她要是能去问林鹤时,干嘛还在这儿问他。 哪知无涯一点不讲情面,掉头就走。 花漓忿忿跺脚,转身就看到了站在船舱门口的林鹤时,顿时警惕的收起表情看着他。 别看他端着一副和从前一样衣冠楚楚,清润君子的模样,花漓才不会被他迷惑。 林鹤时只看了她一眼,就随随移开视线,转身回屋。 连脑后轻拂的发带都透着漫不经心。 花漓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霎时就泄了气,一双乌眸更是恹恹眨着找不到头绪。 夜晚,花漓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隔壁就是林鹤时的屋子,也不知道他睡了没。 怎么就她辗转反侧,他却像没事人一样。 花漓越想,心上越加愤懑,不成,不能再坐以待毙。 她一下坐起身,就听隔壁传来林鹤时的声音。 “无涯。” 看来是没睡,花漓当即踩上绣鞋,雄赳赳气昂昂的准备去找林鹤时说个明白。 总好过这样吊着人磨,来的痛快。 花漓出了门就走到林鹤时门口,不客气的一把将门推开,屋内烛光昏黄,花漓顺着光亮的来处望过去。 简单的摆设与她屋里差不多,就是多了张书桌,而林鹤时正站在书桌后临字。 “你。”花漓才说出一个字就失了声音,乌亮的黑眸一眨一眨,整个人都呆住了。 林鹤时竟然没有穿中衣。 往日连领口边沿都挺整到不露一丝缝隙,此刻就只披了件雾白的外衫在身上,露出劲瘦白皙的胸膛,腰腹上流长分明的线条隐没进绸裤的边缘,白皙的长指执握着笔杆,走笔间带动着袖摆轻晃。 刻敛的书卷气和撩人的蛊意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林鹤时闻声抬起眼帘,对上花漓直勾勾的乌眸,眉宇微皱,“什么事?” 花漓脸蹭的烧红,她竟然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就这么盯着林鹤时看得不眨眼,简直脸都丢尽了。 “自然是有事。”花漓声音实在没什么底气,如今的林鹤时实在有点难对付。 林鹤时颔首道:“你说。” 看到他又端着一派八分不动样子,低头系衣带,花漓不满的撅嘴,遮遮掩掩干什么。 “你不是说嫌我撩拨的你不够。”花漓轻勾起撩人的狐狸眼,挑衅看着他,“怕了?” 林鹤时拈着衣带的手微顿,而后从容松开,衣襟也再次敞开,懒懒靠坐进身后的椅子,目光攫向放松下戒备的少女。 “现在可以说了。” 低而缓的声音里,裹藏着压抑已久,早就迫不及待,颤动的祟念。 第49章 攻势 林鹤时自下而上看着她, 修长的脖颈微抬,吐字时,喉结清晰可见的上下滑动, 明明与往日无异的一双眸子, 不知是不是被烛光照着的缘故,多了几分不清不楚氤氲,眼尾懒懒微起的弧度,更显得妖冶惑人。 花漓喉咙干干的,心下挣扎了好久, 不看白不看! “你到底要说什么?”林鹤时似没了耐心, 眉心微微蹙着。 不耐烦地样子刺激了花漓, 蹬蹬几步走上前, 眼睛又往他极好的身材瞟去, 离得近了, 看得也更加清楚, 肌理的线条愈显深邃, 花漓指尖痒痒的, 有种想摸上去的冲动。 “你不是说, 还不够。” “是说过。”林鹤时平静颔首,目光移至她唇上, 瓷白的细小贝齿抵咬在唇肉上, 像只已经被勾起馋瘾的小兽。 林鹤时明知故问, “怎么了?” 花漓张张嘴, 又气恼闭紧,他还问她怎么了, 他这八风不动的,哪有一点不够的样子。 若是让柳妈妈看见这一幕, 不知道要怎么骂她没出息,不成,说什么也得挽回一点颜面。 既然都已经说破说明,她也不装什么懵懂无辜了,移步贴到林鹤时身侧,足下一转,侧倚着娇躯,直接就坐到了林鹤时腿上。 纤臂勾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贴着林鹤时白皙的脖颈下移,指尖划过他的喉结,停留在上面。 林鹤时垂下眼睫,睇着落在自己喉骨上的细指,指尖软腻的触感以近乎尖锐的方式戳破他的皮肤,灌进脉络,四散游走。 浓睫下涣散出不可遏止濯亮,薄红的唇缓慢翕动吐字,“你这是干什么?” 林鹤时一开口,花漓便用指尖描摹他起伏的喉骨,这还是她第一次那么清晰直观看到,他皮肤下是怎么一点点泛起的红色。 原本白皙到近乎禁欲的肤色一寸寸的变得朝红,看似脆弱,可周身漫出的侵占气息却毫不客气的将花漓包裹。 察觉到危险,花漓贴在林鹤时喉骨上的手指轻轻颤缩,而头顶适时落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动作。 “闹够了吗?” 花漓轻眨迷离乌眸看向林鹤时,对上他压抑泛红的眼尾,愈加面红心跳,胆子也大了许多,“当然没有。” 说话的同时,细指也随之轻轻落下,如羽毛一样描绘着他肌理的线条,唇畔凑近他,呵气如兰,“我不都说过了,我瞧中你了,说起来,也还没玩够呢。” 真是恶劣的小狐狸。 林鹤时摁着想把她拆骨入腹的冲动,花漓却又将唇贴近了一点,千娇百媚的细语声从唇间流转而出,“你不是也想,要不然,你心跳的为什么那么快?” 花漓轻声说着,唇瓣有意无意碰到他的唇,跃跃欲试想要亲上去,看看是不是更那夜的感觉一样。 “你想要什么,你说就是了,我都答应你。”她勾起尾音,如魅人的妖精般喃语,“也当是对你的补偿。” 林鹤时眼尾抽跳,她竟还天真以为他们之间是一场交合能算清的。 身体的欢愉和心上的怒气,两种情绪,混杂着充斥在胸膛里。 一把捉住花漓游弋在他身上的柔荑,最直接的束缚,让花漓的游刃有余骤然消散,难以招架的压迫感让心口不住慌跳。 林鹤时睇着近在咫尺的娇唇,反拉开一些距离,可裹挟在花漓周身的侵略意味却丝毫没有消散。 眼尾的潮红更像一头充满危险野性的猛兽。 “你还这么勾引过谁?”林鹤时笑问着,紧盯着她颤抿的唇,忽明忽暗的烛光照在他眼里,看不出情绪。 若今日她到了段祤手里,是不是也会这么做。 花漓抿着唇警惕不说话,林鹤时似笑非笑的勾唇,忘了,小狐狸只有放下戒心的时候才能说实话。 他俯身低下头,若即若离的擦过她的唇,又后退。 呼吸纠缠的瞬间,花漓只觉得脑子晕乎乎,唇上轻轻沾到什么,又很快消失,她都来不及尝一尝味道。 花漓心里恼着,不受控制的被勾的仰起脖颈,唇瓣也张开一道缝隙。 林鹤时目光愈深,想把舌头压进去,更想撬出她的真话。 遏制着已经叫嚣到极致的祟念,继续开口:“段祤?周铭?还有谁?” 每念过一个名字,林鹤时眼里的冷意就浓一分,双唇张合间一次次衔在花漓的唇珠之上,似想咬下去,又在施力前松开。 被含住唇瓣的酥麻一次次吊起花漓的胃口,思绪也愈发迷蒙干渴,有些着急的凑过去,“我对他们都不是真的。” “呵。”林鹤时冷声一笑,“言下之意,对我是真的了?” 花漓点头,眼睛一直直勾勾瞧着他的唇,觉得自己就像花楼里那些哄骗姑娘的臭男人。 “你觉得我会信么?” “我和莫莫孤身离家,遇上歹人,没办法才求了段祤帮忙,哪想他心思不纯,我只能与他周旋换来脱身,周铭……那是因为你不在。”花漓半真半假的诉着,抬起眼睫看向林鹤时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可我是真的喜欢你,第一眼见你,便动了心。” 林鹤时盯着她看了许久,突兀的自喉间笑了声,旁的不知真假,但小姑娘看着他的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白,合着,就是自己这张皮囊吸引了她。 那等他日,遇到比他样貌好的,她是不是又要被勾引去。 都不用等他日,他只是不在几日,她不就挑上了周铭。 “证明给我看。” 花漓目光迷蒙。 “不是说喜欢我,证明给我看。” 花漓觉得自己能说得都说了,最直接的便是身子了,她抬着腰就朝他的唇贴去。 林鹤时仰头避开,花漓只亲到了他的下颌。 “我说你可以亲我了么?” 清冷嗓音里的压迫敢钻进花漓的耳孔,爬出一阵阵让人无力招架的麻意。 无法主导的落空感,和来自身子的敏感反应交错迭起,让花漓头晕目眩,无措气急之下张开牙齿在他下颌上咬了一口。 林鹤时用力吞咽嗓子,胸口起伏着,不知是因为那一瞬的刺激快意,还是因为漫在胸口里,无休无止的嫉妒。 “还吻过谁?” 话音甚至没有落地,也没有给花漓回答的机会,林鹤时捏住她的下巴就吻了上去,他自己尝。 双唇骤然被封住,铺天盖地的气息远比那夜强烈了无数倍,花漓脑中霎时如烟花炸开般混乱不已。 不知道是先去感受靡浊纠缠的气息,还是快跳的心脏,还是唇被压碾的酥麻。 晕眩中,唇齿已经被撬开,以前在花楼,柳妈妈会让她们含着口珠练习,或者不用手去吃干净花瓣上洒的蜜,可那些要不就是硬的硌舌,要不是就是没有温度。 都不像这样,温热,粗粝,带着重压深搅的压迫感,而且口腔里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 花漓难以呼吸的轻喘了一口,然而一声似小猫呜咽的声音从喉咙里缠了出来,花漓脸庞漫红,不能接受这是她发出的声音,她竟然被林鹤时撩拨的乱了神志,明明她才是勾引他的那个。 林鹤时始终睁着眼,将她的僵怔、无措、迷茫再到迷离的吟颤,都尽收眼底,深眸里的寒冽慢慢松动。 花漓扇着眼睫委屈不能接受的模样让他心口生软,就那么喜欢恶劣的捉弄勾引他?若是只勾引他一人也未尝不可。 总归,自己这身皮囊还能让她喜欢。 林鹤时近乎纵容的放下攻势,似犹豫着抿住唇,一点点后退。 花漓看到他垂睫流露出的仓皇,立即反客为主,把刚才输的都补上,为了防止林鹤时后退,两只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襟,将唇贴上去的时候,两个人似乎都颤了一下。 花漓忙稳住又要缥缈迷离的神识,用齿尖咬住林鹤时的下唇,几乎同时,她听到林鹤时喉间发出极度压抑低沉的喟叹。 花漓振奋的眼睛都亮了,将自己的舌头也探进他口里,用舌尖勾绕,听他越来越乱的呼吸,玩得不亦乐乎。 虽是初夏,夜里却还是有凉意,可两人之间灼热的温度不断攀升,两人身上几乎都带了汗,花漓起初还记得自己是要做什么,可渐渐,神识再一次迷乱,连被林鹤时抱起都无所觉,反而愈加搂紧他的脖颈。 直到人被放到床上,林鹤时起身退开,空气里的凉意吹卷到身上,花漓逐渐醒过神,湿红的眼眸迷茫看向身旁的人。 后者已经系上了衣袍的细带,挺整的领口,仿佛一切都恢复到了开始的时候,唯有双唇被花漓吻咬的通红。 “林,鹤时。”花漓整个人透着股陌生的难受,下意识喃喃喊了他的名字,嗓音如呓语般迷离娇颤。 “明知你是玩弄我,我又怎么还会再被你骗。” 林鹤时吞咽着喉咙,逐字逐句地说,平整的黑眸下,藏着偾张的欲望,目线缓慢自花漓周身走过,又克制着收回。 小狐狸难训,吃饱了只会都也不回的离开,想要她留在身边,就不能。 林鹤时关上门离开,屋里空荡荡的就剩下花漓,她难以置信的盯着林鹤时离开的方向。 她知道他能忍,可万万没想到这样的情形下,他还能忍住离开。 反而是自己,身上被勾出的空乏让她难捱不已,浑身无力酥软,好不容易才逐渐平息。 花漓恨咬着还湿盈盈的唇瓣,把潮红沁着汗意的脸庞埋进枕子里,眼里满是怨怨不甘的小火苗。 * 傍晚时分,花漓倚在船栏上,迎着晚霞眺望江面,发丝被柔风吹拂,她眯起眼睛,惬意慵懒。 然而竖起的耳朵,却牢牢注意着船上的动静,听到脚步声从传来,立刻扭头看去。 见无涯从楼下船舱上来,手里还端着两个放有饭菜的托盘,花漓立即上前。 无涯敏锐退了一步,花漓眼疾手快接过他手里的一个托盘,“给我吧。” 无涯古怪看了她一眼,刚松手,花漓又去拿另一个,“这个也给我吧。” 无涯蹙起眉头,目光犹豫,花漓见他不松,将手又往前捏了点,无涯连忙放手。 避之不及的样子让花漓莫名其妙,手里两个托盘太重,她也顾不得多想,转身朝林鹤时的屋子走去。 双手满满当当,她只能用脚尖踢了踢门。 很快屋内响起脚步声,门也被应声打开,花漓忙将手里的饭菜递过去,“快拿着,好沉。” 两条细弱的手臂因为没有力气而打着哆嗦,林鹤时默不作声的接过,往桌边走,花漓揉了揉发酸的手里,抿着笑跟上。 那日之后,林鹤时防她就跟防贼似的,还不是让她进来了。 林鹤时放下手里的东西回过身,就对上花漓俏笑的眉眼。 “还有事?” “吃饭啊,你不是把我的饭也端进来了。”花漓理所当然的拢着裙坐下,继而仰起甜笑的脸庞,看着林鹤时。 反正她是说什么也不会走的。 两人就这么对峙了须臾,林鹤时无可奈何的坐下,端起碗安静的吃。 花漓怎么可能安分吃饭,她倚着纤袅的腰枝,倾身凑到林鹤时面前,用指尖在他唇上轻轻一抹,“沾到饭了。” 林鹤时只看着她没说话,花漓也不心虚,当着他的面,把什么都没有的指尖轻轻放到自己唇上,翕开唇瓣,轻轻抿住。 林鹤时平视而来的目光骤然一沉。 花漓勾着眼尾,甜声轻喃,“你想要我,我也想要你,不如就欢愉一场,然后各自别过。” 第50章 吻我 花漓被林鹤时捉着手臂丢出门外时, 人都是懵的。 随着砰的一声,门被关上,花漓难以置信的回头, 眼睛恨不得在门上盯出个洞来。 说好话也不信, 打商量也行不通。 而且她最不能接受的是,都这样了,林鹤时还能无动于衷。 强烈的挫败加气闷堵在胸口,花漓只想找个宣泄的地方,奈何这船上连个说话的人没有。 扭头看到船头站着的无涯, 花漓也如见了亲人一般委屈。 “无涯。” 她几步走过去, 满腹的不忿想要说一说。 无涯戒备看着她, 脸色比什么都要古怪, “你干什么?” “你干嘛老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花漓本来就气, 说着没好气的乜了他一眼, “你陪我说说话。” 本就娇滴滴的嗓子, 此刻含着委屈, 听起来愈发酥柔, 无涯头皮都麻了, 没有接话,而是看向了她身后。 几乎同时, 门被徐徐打开, 林鹤时清冷的声音就丢了过来。 “无涯。” 冷然睇向花漓的目光里愠着薄怒, 她便是一刻都不能安分么。 而花漓愤然回头, 不理她就算了,怎么她找无涯, 他也要来插一脚。 四目相对,林鹤时眼里的冷怒让花漓愣住, 失神的功夫,无涯已经走了过去。 “欸。”花漓轻声急唤,门却被林鹤时毫不留情的关上。 她气恼地捏紧指尖,忽而又想到什么,眼里先是迷惘了一瞬,而后亮出一点点雀跃。 林鹤时该不会是……吃味了吧。 * 是夜,船只缓慢渡行在江中,四周悄寂一片,只有水浪拍打的声音不绝于耳。 林鹤时静坐在桌案后,指腹缓慢碾磨着指上的关节,按着骨缝里的渴盼,耳畔除了水浪声,隐约还有从隔壁屋子传来的沥沥水声。 她在沐浴,水花每次被卷起和落下的声音都不同,消失的那部分声响,一定是淌匿在她的身上。 每一次,林鹤时都控制不住去想,这一次是滑过了哪里。眸色一再的变深,除去欲\.望,他不可遏止的嫉妒,嫉妒能沾染在她身上的所有。 躯体躁动着想要被慰藉,反正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放她走,真情假意又有什么区别,是他的,就是真的。 漆色的瞳眸被攀升的祟念占据,理智逐一被推翻。 水声却在这时停住,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跌逶在地的响动,夜色下,少女痛吟的声音尤其清晰。 “唔,好疼。” “我起不来了,有人吗……” “无涯,你能来帮帮我吗?” 林鹤时眼里的寒意在瞬间凝结,长指被压的泛白,关节作响。 …… 听到脚步声停在屋外,花漓立即收回张望的目光,将本就松垮披在身上的裙衫又扯了扯,露出雪白的肩头,裙摆也提至小腿,赤裸的双足/.交叠,身下是一大片溅出的水渍。 听到门被很轻的推开,花漓换上吃痛楚楚的情态,一手揉着自己的脚腕,颤抬起眼帘望向来人,轻声抽气着,勾出的嗓音可怜又娇媚,“林大夫,我起不来了。” 因为背着光,林鹤时大片的面容都在遮在阴影之下,花漓一时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看到他缓步走进,越来越近,将地上的水花踩碎。 脚步在离她不足一寸的地方停下,高大的身影如山覆下,花漓愈发艰难的仰头,终于对上他的目光,辩不出喜怒的黑眸如同深旋,顷刻就将她抓进其中。 花漓忽的有种喘不过气紧迫感。 “你方才叫得,可不是我。”林鹤时意味不明的吐字,目光触及她身上大片敞露的春景,欲色与怒意争相涌上。 若她这样的情态被旁人看到,林鹤时不敢想自己会做什么,若她不能是他的……只是一想,极端的破坏和毁灭欲便暴涨。 花漓心慌了一下,旋即定下心神,他生气就说明自己猜对了,媚眼如丝的看向他,“我不叫无涯,你会来吗?” 目光勾卷着林鹤时的视线,她对他本就有着致命的诱惑力,遑论她再勾引。 林鹤时压着膝蹲下来,欺近看着她,沐浴过后的娇躯湿腻氤氲,连带那股让他沉迷的香气也愈浓。 花漓几乎整个人都被拢在他的身影之下,明明没有碰到,他的气息就已经改过一切,从她的感官侵入。 花漓的镇定霎时有些招架不住。 “我现在过来了。” 林鹤时不知道小狐狸哪里来得胆子,又极会审时度势,但只要超过她能承受的范围,便怯怯往回缩。 轻慢好整以暇的口吻最能激起她的逆反。 果不其然,前一刻还晃着迟疑的乌眸,换上不忿,林鹤时来不及看清,少女羸弱的娇躯就贴进了他怀里,两条手臂似细蛇攀住他的脖颈,湿凉的水渍沾着他的肌肤,如同甘霖落入燎烧的火堆,被快速吞没,继而蒸腾。 根本不够…… “想吻我么?” 用极度平静的声音询问那么孟浪的事,花漓心尖都颤了,被灼烫的思绪迷蒙,蹭着双腿偎紧他。 她默认林鹤时这么做,就是答应了她的交易,将莹润的唇贴上他的唇角,喃喃催促:“快抱我起来啊。” 林鹤时没有迟疑,手臂穿过她的腿弯,一把将她抱起。 他任由花漓推倒自己,小手扯开他的衣裳,攥下他的腰带,靡红的凤眸里含着若隐若现的冷意。 抱着离开的心理献身,倒是希望破灭的那刻,应该会很可怜罢,也该要一点惩罚,好让她认清现实,她绝无可能走掉。 而花漓一切的雄赳赳气昂昂,在扯下林鹤时稠裤的当下消散,然后整个人愣住,乌眸像受惊般颤眨。 她虽未亲眼见过真的,但柳妈妈给她们瞧过用玉雕的,玉色本就好看,瞧着也不吓人。 加上林鹤时仙人般的容貌,她一直以为,生得也会精致好看,可没想到是这样骇人狰狞、壮观。 花漓反复吞咽口水,想象自己吃下他的可能,心都慌了。 林鹤时后仰靠在床栏上,眯眸看着身前怯怯的少女,流长眼尾处是一片脆弱潮/.红,眸中翻涌的却是与之相反的危险,整个人好似被欲色浸透一般。 看着停下的少女,眸中浮上不耐,启唇蛊惑低语,“花漓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声音放得很低,被动、弱势。 花漓稍稍缓和一点的心绪,却在下一刻变得更惊恐,林鹤时顺着她仓皇的目光移去视线,原来是不受控制的那部分,露了端倪。 花漓惊看着跳动的物,慌得用手去按,别,别再大了。 被柔软颤抖的小手包裹,林鹤时呼吸顿然滞住,脖颈后仰粗噶而喘,闭紧的眼尾颤抖。 怎么一个人会又让人想欺负,又害怕的。 花漓脑子乱的不行,又悄悄往下看,好不容易才开口,“我们说好了,你要放了我……” 她的话直接触发了林鹤时一直压抑的戾气,她要是走了,谁来做他的解药,慰藉他。 林鹤时倏然睁开,懒得再演,逼视而去的目光绷紧着浓烈的占有欲,“谁跟你说好了。” 冷锐如刃的一眼,展露出他最真实的一面,花漓终于感觉到怕,企图后逃,林鹤时已经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至身前。 “不不不,不,不成!”花漓声音磕磕绊绊, 林鹤时眸中骤然划过的阴翳,不成么?是她招惹的他,现在说不成,不嫌迟么? 花漓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你都不让我走,我才不要吃那么吓人的东西……” 吓人? 林鹤时怔了良久,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吃…… 花漓眼泪掉的跟成串似的,林鹤时冷硬的心突然就不舍了。 喉咙粗粝滚动,调息许久,才勉强压抑着让自己缓和下来,吞下肺腑的燥渴,只凑近啄吻她湿潮的眼眸,声音裹着些威胁,“只要你不走,不会让你吃。” 花漓瞧了眼偃旗息鼓的凶物,心有余悸的长舒出口气。 头顶落下一声极轻的呵笑,花漓也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窝囊,想到临到关键时刻被林鹤时吓住,她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人也没勾成,还把自己搭了进去,花漓埋低下脑袋,闷闷从鼻子里哼着气声,身子却被温柔环住。 花漓微微一僵,干脆破罐破摔靠近他怀里,其实与林鹤时在一起倒是也不错,反正她也还没有遇见有谁,比林鹤时更让她喜欢的。 可莫莫一定还在等她,想到花莫,花漓打住思绪,她必须得回去。 * 很快,船只就行过逐清江,靠在渡口休整。 花漓心绪烦乱的坐在窗边,要不了几日就能到都城,到那时想走就更难了,还有段祤虎视眈眈。 花漓愈发着急,目光触到船栏处巡看的无涯,闷闷垮下脸,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花漓轻咬住唇,忽的又松开,怎么没有! 花漓坐直身子,只要自己多与无涯说上几句话,林鹤时必定会出现把人叫走。若是这样的话。 花漓眼睛轻转,心里有了主意。 无涯转过身,看到盈盈朝自己走来的花漓,眉头皱的要多紧有多紧,花漓看出他要躲开,几步追过去,“无涯。” 笑意嫣然的一声,无涯只感觉自己恐怕要短寿几年,这些日子林鹤时看他的目光明显不善,要不是不得已,他说什么也不在这里待着。 花漓只当看不见他一脸的晦气,笑盈盈走过去,无涯谨慎的跟她保持着一臂的距离。 花漓挑了挑眼尾,悠悠道:“说起来,小瑶跟我说过一件事。” 几乎是听到小瑶二字的一瞬,无涯冰冷的一张脸就松动了情绪,“什么事?” 花漓愁叹着看了他一眼,无涯眉心皱起,“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花漓犹豫着四下看看,无涯神色愈发灼急。 花漓就知道,无涯这个死人一样的脾气,只有在事关小瑶时才会失了方寸,她心下得意哼了声,“你过来点啊。” 无涯没有犹豫,走上前,“快点说。” 花漓敷衍着点头,余光一直留心着林鹤时所在的屋子,瞧见门被打开,她快速垫脚靠近无涯。 无涯意识到不对立即退开,林鹤时冰冷的声音已经砸了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似笑非笑睇来的一眼裹着冷锐,无涯直觉不妙,也明白自己是被花漓耍了,毫无犹豫,选择明哲保身:“与我无关。” 花漓轻眨着乌眸,“我就是与无涯说几句话而已,怎么了?” 林鹤时目光凝着一脸无辜的花漓,幽邃的一眼,喜怒不明,直把花漓看得心虚,就好像那目光要看到她心里去。 花漓告诉自己不能慌,鼓壮着胆子对无涯道:“别理他,我们接着说。” 无涯会搭话就有鬼了,这祖宗分明是想拉着他一起死。 花漓心里打着鼓,也不知道自己这招能不能行,僵持了许久,终于听到林鹤时开口,“无涯,我有话跟你说。” 无涯二话不说,随着林鹤时离开。 “我先找他的!”花漓气愤跺脚,眼睛却一直盯着两人。 直到门关上的瞬间,她提起裙摆,头也不回的就往船下跑。 花漓飞奔跑上栈道,好在金骁卫都被安排护送阿婆和小瑶了,否则她哪能那么轻易逃跑,饶是如此,她心也快跳到了嗓子眼。 唯恐林鹤时和无涯发现,花漓一路不敢回头。 殊不知,早在她夺路而逃的那刻,舱房内的两人就已经发现。 林鹤时负手静站在船栏处,面无表情盯着花漓奔逃的背影,眼梢的愠怒比起方才看到她靠近无涯时,分不清哪个更甚一些。 至于无涯,脸上的神色紧凝,无他,全是为花漓捏了把汗。 他原还以为花漓是故意折腾,直到他随着林鹤时进屋,见他虽关了门,却没有松开手,然后就响起了仓皇而逃的脚步声。 “我去让人拦下?”无涯说着,同情的看了眼花漓。 她要是知道暗中藏着的人,应该就不会妄想逃了。 “等等。” 林鹤时轻吐出两字,眼里噙着一丝,可直到花漓跑上岸边,她都没有回过一次头,眸光倏然沉到的了底。 这几日,他以为她已经放弃,现在看来,岂止没有放弃,甚至没有一点的不舍。 眼看前面码头人越来越多,花漓眼里已经亮起出逃的希冀,虽说心中多少有点可惜,可想到还要回去找花莫,只能忍痛把林鹤时抛下了。 她加紧步子,耳畔忽然划过一道凌厉的破空声。 一支泛着寒光的短箭,不偏不倚,就钉在花漓绣鞋前。 花漓顿然停住步子,身子晃了晃子才勉强站稳,盯着那枚短箭,缩紧瞳孔,惊骇吸气。魔/蝎/小/说/m/o/x/i/e/x/s/.c/o/m 50-60 第51章 威胁 无形落在背后的目光, 暗藏危险,让花漓通体生凉。 指尖颤了又颤,才慢慢捏紧, 快速瞥了眼近在咫尺的短箭, 颤抖抿唇。 不让跑就不让跑嘛,用得着那么不讲情面么。 花漓小心翼翼的呼吸着,一点点转过身,因为隔得太远,她只能看到林鹤时凭栏而立的身阔, 清润雅致。 可花漓已经能想象他此刻的神色, 一定很吓人, 再回想那夜, 他短暂流露的真实一面, 花漓意识到, 他绝不像表现得那样无害, 尤其是现在自己还惹怒了他。 花漓心下惴惴, 她分不清林鹤时这一箭, 是吓唬她还是射偏了, 总归她是没胆子再往前跑了。 无涯射出短箭后心就一直提着,林鹤时方才下令时候, 眼底的阴戾和那种不惜毁怀的极端神情, 连他见了都心惊。 如果花漓还敢跑, 他真不知道林鹤时会做什么。 所幸, 他看到花漓低着头走了回来。 无涯放下袖箭,暗自松了松神。 花漓老老实实往回走, 垂丧着脑袋,像朵蔫儿了小花。 她踩着船侧的木梯往上走, 随着一双脚迈入视线,花漓心里咯噔了一下,想装可怜糊弄过去。 她在袖下狠狠拧了自己一把,眼泪瞬间就冒出来了,顾不上疼,几步跑上甲板,扑进林鹤时怀里。 “你干嘛吓唬我。”花漓抽抽搭搭,两只手圈紧林鹤时的腰身。 “呵。” 头顶落下的薄笑让花漓神经绷紧,反正是这样了,只有装傻充愣到底,“你怎么还笑!” “怎么不逃了?”林鹤时睇着埋在怀里的少女,神色冷然。 “谁说要逃了。”花漓抬起溢满泪水的眼睛,“我是瞧见岸边有卖糕饼的小贩,想去给你买两个尝尝。” “哦?倒是为我了?”林鹤时是真好奇,这张小嘴里是怎么做到一句真话都没有的。 偏偏她敢逃,也敢把手紧紧圈在他腰上,可恨的让他想扼上她的脖子,亦想抱紧。 “自然是为你了。”花漓把脸贴近他胸口贴蹭,说不出的乖巧依赖。 垂低的眼睫轻忽闪动,但愿能糊弄过去。 “可你早前不就想要跟我□□好,各自别过。” 缱绻中透着阴翳的声线让花漓心脏收紧,有一种一旦说错一句话,眼前的人就会撕毁那层润清的表象,露出獠牙。 “这么好的机会,不逃么。” “我说过那样的话么?”花漓轻扇着眼帘,“我怎么不记得了。” 花漓这一刻无比庆幸自己不是会钻牛角尖,犯倔讨苦吃的性子,能屈能伸绝对是优点。 林鹤时却没有打算放过她,“若不是要逃跑,我想你身上应该不会带着路引户籍?” 花漓眼眸慌跳,林鹤时说的东西就在她怀里揣着,还有银票。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垫脚靠近林鹤时耳畔,轻张唇瓣,呵着柔声:“我说没有,你要搜身吗?” “有何不可。” 清清冷冷的四个字落下,花漓不想他会这么说,水眸猝不及防的睁圆。 林鹤时一眼不错的攫着她,五指握上她的手腕,便往舱房走。 花漓心口砰砰直跳,踉踉跄跄的被拽进了舱房,门被合上的瞬间,散乱的呼吸直接窒在了喉咙口。 林鹤时居高临下,目线落在她身上,晦暗不明,“是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幽邃的目光就像带着温度,隔着衣物都将她灼的滚烫。 花漓心慌意乱,林鹤时冷笑,“选好了吗?” 总归是逃不了了,花漓心一横,拉起林鹤时的手轻贴到自己的衣襟上。 掌心下硬硌着的正是那一小册路引,林鹤时眸下骤划过冰冷,花漓极快吻住他的唇,舌尖描绘他抿紧的唇线,喃喃娇语,“我下回不逃了。” 如毒的瘾诱,从交汇的唇舌一直化进林鹤时的肺腑,每一寸的脉络都被酥麻爬满,喉间难以自制的喘动。 花漓愈发缠柔的去勾他的舌,那夜的缠吻时的激荡再度复苏,从空荡荡的身子里往外透,她含糊不清的呢喃,“真的,我保证。” 燎烧的渴欲和怒气一并偾张在胸膛里,林鹤时清楚怀里的人有多恶劣,没良心,而且满口谎话。 可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放她走,只要想到她会成为别人的,他就愤怒的想杀人。 林鹤时温颤的手掌抚上花漓雪白的脖颈,关节绷紧的几度想要施力,泛红的双眸紧盯着花漓雾蒙蒙的水眸,衔着她的唇瓣低语,“你最好说得是真的。” 花漓被轻的晕晕乎乎,没有意识到贴在她脖子上的手有多危险,反仰着细颈往前送了送,“当然了……” 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林鹤时阖眸用力吻住她,用身体的愉悦压制怒意,直到花漓难以喘息,才一点点松开她。 花漓脱力靠在他胸口,嫣红泛肿的唇稀微张着条缝,小口喘气,心口跳快的她思绪都已经迷蒙涣散,身子异样的热意更是难捱到无措。 林鹤时懒懒垂着眼睫,熏红的眼尾透着难言的惑人之意,漫不经心的抬指轻抚上花漓的唇,似抚慰,又似意犹未尽。 花漓眯阖的眼帘,像是较量输了不服气一般,张开洁白贝齿咬住林鹤时的指尖。 感觉到他的微颤,才满意的从鼻端哼唧了声。 林鹤时眸中滑过宠溺,轻笑了笑,道:“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你既招惹了我,就别妄想着全身而退,不可能。” 清浅如珠玉的声音拂过耳畔,花漓迷涣的思绪如被凉风刮过,清醒了不少。 * 六月廿七,船只抵靠都城口岸。 阔别一年再回到这里,花漓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心下也隐隐不安,所幸拂香阁已经毁了,除了段祤应该没人知道她的身份,而且他也不知道她是萧彻培养出来,为了潜藏到萧琢身边用的。 花漓思忖着,捏紧手指,让自己定下心。 就是接下来再想要离开,恐怕不容易。 她轻蹙着眉心,无意识的眺望着越来越近的江面,连林鹤时什么时候走到的身侧都没有发现。 林鹤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渡口边候着些人,为首的就是段祤。 林鹤时眸中浮上暗色,莫测的目光再次移到花漓脸上,这几日,他已经感觉到她的不安,如今看来不安的原因,就是段祤吧。 花漓对两人的关系三缄其口,但段祤对她是什么心思,却再清楚不过。 形如妒怒的郁气盘踞在喉间,被林鹤时缓缓咽下,“在看什么?” 清冷淡漠的声音将花漓的思绪拉回,也看到岸边的段祤,对上他沉冷攫来的目光,花漓大慌。 相比段祤显然于面的冷冽和肃杀,显然林鹤时温善多了,花漓想也不想躲到林鹤时身后,怯怯道:“我看到段祤了。” 慌怕的闪躲让林鹤时心上的郁气稍霁,侧目看向段祤所在的那处,两人的目光无声交汇,剑拔弩张的气氛霎时四起。 林鹤时漠然而视,须臾,当着段祤的面,把花漓揽入怀中。 “有我在。” 花漓轻轻点头。 “我不管你们之前怎么样,往后都给我撇的干干净净,否则。”林鹤时看似温柔的微笑说着,半掀起眼帘,幽邃的目光遥睇向岸边。 花漓本来也没想和段祤再有什么瓜葛,眼下林鹤时于她简直是最好的庇护,半点没有犹豫,点着头又将脸庞往他怀里埋了埋。 段祤一手死死拽紧着缰绳,眼里的愤怒在花漓依偎进林鹤时的那刻,达到了顶峰。 船只靠停,花漓亦步亦趋的跟着林鹤时下船,眼里的戒备、避闪让段祤涩痛至极。 他不信她真的对他一点情意也无。 不清不白的觊觎,让林鹤时的目光一再往下沉,错步隔开段祤的视线,挡住花漓,冷声开口,“有劳段统领特来相迎。” 段祤不甘的收回视线,“圣上知晓林大人今日抵京,特命我在此等候,还请林大人即刻进宫面见圣上。” 林鹤时颔首,回过身对花漓叮嘱说:“漓儿先回府上去,小瑶和阿婆都在等你。” 柔缓是诉情话般念出的称呼,轻拂过花漓耳畔,带着细细的痒,痒意钻进心口,引得花漓心跳都忽快了几分。 乌眸里不经意流露的怔懵无措,取悦了林鹤时。 看到他眼里的笑意,花漓心下羞恼想要扳回一局,余光瞥见上段祤冷冽的视线,又是一个激灵,乖巧底下头,柔柔道:“好。” 段祤双手紧握,“马车我也替林大人准备好了。” 林鹤时眼里的温和散去,目光扫向无涯,“送姑娘回去。” “是。” 花漓低眸自两人身边走过,路过段祤时,连脚步都快了不少,登上马车才长舒出口气。 马车一路进城,行至街集,满是热闹喧腾的声响,花漓将车轩推开一道缝往外望去。 虽说她在都城待过数月,但进出只在拂香阁,对外头其实并不熟悉,她一路看着街景,在看到出现在街口的四层高楼时,忽定住目光。 是拂香阁! 花漓目光微凝,定睛看过去,昔日繁华一片的地方此时已经人去楼空,门窗紧闭,贴着封条,整座高楼好似蒙了一层灰,毫无生息。 马车拉停,花漓回过神,是到了么? 正想着,只听驾车的马夫道:“林府到了,姑娘下车吧。” 花漓抬眸望出去,看到宅门上高挂的林府二字。 她起身挑开帘子走出去,车夫正摆放着马扎,在花漓下来的时候,用很轻的声音低语:“统领说,若姑娘不想让过去的事被人知晓,就去见他。” 第52章 带走 花漓蓦然转头, 马夫低着头恭敬站在一边,就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花漓确信自己听到了,段祤想用拂香阁的事威胁她。 细眉深深蹙起, 轻动唇瓣道:“有病。” 马夫惊诧抬眸, 花漓早已经翩然自眼前走过。 提前到的林莲萍和林瑶得知花漓到了,赶忙出来相迎。 花漓平日再胡来,看到两人也不免拘束起来,也不知林鹤时怎么与她们解释的。 她局促的轻声唤:“阿婆,小瑶。” “可算来了。”林莲萍笑看着花漓, 目光和蔼关切, “一路上累坏了吧。” 花漓心虚摇摇头, 垂下眼帘目光稍松, 看来阿婆不知道她戏弄林鹤时的事, 要不然, 她都不知道怎么交代了。 小瑶更是开兴不已, 扑进花漓怀里抱着撒娇, 而后又跑到无涯跟前, 生怕他跑了似的, 紧紧抓住他的手。 “快进去吧。”林莲萍拉起花漓的手,她本就喜欢花漓, 在听林鹤时亲口说与她两情相悦时, 更是已经把她当做了孙媳妇看待。 花漓局促跟着林莲萍走进宅子, 看她一路带着自己赏看, 略显苍老的脸上满是慈爱笑容,心里更加过意不过。 她迟早要走, 不然也不会对方才马夫的威胁不屑一顾了,段祤想用她过去的身份当把柄, 若非现在她说什么林鹤时都不信,她早就自己说了。 他愿意说倒好,林鹤时知道后说不定还能放她走。 只是阿婆她们……花漓眉心轻蹙起,害怕她们知道后会失望,阿婆年岁那么大了,小瑶又那么喜欢她。 花漓眸中满是懊恼后悔,当初真是不该贪一时欢愉。 思忖着,林莲萍已经带着她走到座小院前,“你就住这里,我和小瑶简单收拾过了,就是时间不够,还缺些布置。” 花漓望向月门后的小院,各处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窗台、廊下都摆着盆栽,已经是极为用心了。 林莲萍笑盈盈望着她,“正好你也来了,还喜欢些什么,慢慢添。” 花漓百感交集,心里越是感动,就越是对自己的所为后悔,抿唇道:“不缺了,谢谢阿婆。” “那你先休息着,赶了那么久的路,也累了。” 花漓轻轻点头,林莲萍又细心叮嘱了几句后才离开。 * 林鹤时面见过庆安帝,已经是傍晚,他踩着暮色往宫外走,想到花漓此刻在家中等他,从未有过的迫切感,催着他加快脚步。 观景角楼上,箫姮原本懒懒倚在美人靠上的身姿,随着林鹤时的走远,不由直起,眼中噙着高高在上的轻慢不屑,“你说,林鹤时带了那个农女回来?” 身旁打扇的宫女点头回话,“回宫主,正是,奴婢去打听了,就住在林府。” 箫姮杏眸里吐露出冷意,她贵为公主,金枝玉叶,岂是一个卑贱的农女能比,林鹤时竟然敢对她视若无睹。 “去把林鹤时给本公主叫来。”箫姮冷声吩咐。 宫女低头道是,与此同时,一道含着斥责的清浅声音说来。 “又要胡闹什么?” 宫女扭头看向来人,心上一慌,低下腰行礼,“见过六殿下。” 萧琢没有理会,只把目光移到箫姮身上。 对上兄长微肃的神情,箫姮抿抿唇,“皇兄。” “嗯。”萧琢点了下头,神色也缓和下来,颇为无奈的提醒,“你万不可任性,惹了父皇动怒。” 箫姮不忿的咬唇,“我只是想要个林鹤时,怎么就是任性了。” 她是公主,想要什么别人还不是双手奉上。 “姑母当年不就是强求了父皇赐婚沈家。” “箫姮。”萧琢直接打断她,只两个字里,就暗含警告。 箫姮顿时不敢再争辩,六皇兄虽然多数时候温文好像与,但严厉起来,也是说一不二。 “我知道了。”她低着头说,眼中却是不肯罢休的冷色。 * 离开宫门,林鹤时踩上已经等候在外的马车,修长的手撩开布帘,弯腰欲进去,牵着缰绳的侍卫道:“公子,国公等你一见。” 林鹤时眼中划过不耐,“回府。” 侍卫还想说什么,垂下的帘子已经隔绝了他的身影。 马车停在林府外,林鹤时轻撩衣摆拾级而上,绕过前院,先去见了林莲萍。 林莲萍在花厅摆着饭菜,瞧见林鹤时回来,神色一喜,“正好该吃饭了。” 林鹤时看了眼桌上热腾腾饭菜,都是及合他口味的,微笑着启唇问:“府上不是有仆人,阿婆怎么还亲自操持。” “习惯了,况且就我们自家几个人,哪用得上下人伺候。” 林莲萍朝一旁的林瑶说:“快去叫你花漓姐姐来吃饭。” “我去吧。”林鹤时微笑着说。 离开花厅,他便朝着花漓所住的院子走去,穿过幽长的小径,经过月门,就能看到。 当初皇上赐下这座宅子,他来看过一圈,那时便觉得这间小院用来养他的小狐狸再好不过,藏得那么深,谁也窥看不见。 暮色笼着静谧的小院,晚风徐徐吹拂着悬在窗棂下的纱幔,偶尔荡起的间隙,露出依伏在窗攀的倩影,半张侧颜藏在臂弯处,几缕自额边散落的发丝垂在少女闭阖的眼帘前。 近一月的水路,花漓是真的倦了,在院里走了一圈,趴在窗台边,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脸上滑过细细的痒意,花漓轻撅着唇,细哼着躲了躲。 娇憨甜睡的模样让林鹤时目光愈发柔软,手下的动作却不停,修长的指骨贴着她的脸颊,辗转至耳廓,再到雪白的脖颈,缓慢旖旎。 “唔——”花漓被酥酥麻麻的痒意扰的没法再睡,几番颤睫终于睁开眼睛。 惺忪的睡眼里噙着雾蒙蒙的控诉,朝罪魁祸首看去。 林鹤时早在她睁眼的当下就收回了手,背在身后,缓缓交错揉捻。 “刚想叫你,就醒了。” 清正无波的声音让花漓不由的懵怔,方才半梦半醒间,她恍惚感觉到有一双手流连在自己身上,很真实。 可看林鹤时,站的离她一尺远,也不像做了什么样子。 脖颈耳畔还残留着让她心乱的触感,花漓脸色变了又变,该不会自己做梦都梦到那些色极的事情。 “怎么了?”林鹤时垂着眸,好整以暇的看着身前少女轻蹙羞愤的眉眼,压指的动作越发用力,“在想什么?” 花漓脸蓦然涨红,忙又稳住心神,自己也太莫名其妙了,就算梦了又怎么了,光明正大她都敢撩拨林鹤时。 花漓仰起眼睛,雾气未散的双眸水光泛泛,“再想方才做的梦,你要听么?” “不必。”夜色已至,林鹤时的眉眼沉在阴影里,恰好遮住了那抹精光。 “那不成。”花漓扯着他的衣襟,将他拉着弯腰的同时,慢慢仰头靠近他耳畔,“是关于你的。” 林鹤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阖眸,深嗅着让他沉迷的香甜气息,意味不明的启唇:“是什么?” 花漓眼眸轻转,信口道:“梦到你像现在这样,我一靠近,就心神皆乱,喘得又沉又哑。” “花漓。”林鹤时绷着声音,吐字间喉间上下翻滚。 这还差不多,就该是林鹤时被她撩拨才是,怎么能反过来。 花漓这才算心满意足,沾沾自喜的埋在他肩头,笑得狡黠顽劣。 “该吃饭了。”林鹤时依旧沉着声音,半眯的凤眸里却漾着如同享受的迷离。 花漓神色稍僵,想到阿婆和小瑶,心下又是一阵犯愁,咬着唇问:“你当真要娶我?” 林鹤时眼底的笑意顷刻凝结成冰,花漓靠在他怀里都感觉到一股寒冽袭身。 “漓儿不如先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再来想要不要问这样的话。” 人还靠在他怀里,手臂还勾在他脖子上,心里却始终想着离开。 花漓哪会感觉不出情形不妙,当即将手臂缠得更紧,说着连自己都觉得假的话—— “我这不是怕你抛弃我,心里不安,才跟你确认。” 林鹤时喉间溢出冷笑,花漓用脸畔轻蹭他的脖颈,“林大夫……” 花漓心下惴惴,良久,才听他再次吐字,“你最好是。” 花漓应该松一口气,可心里怎么乱乱的,她不信林鹤时不知道她说得是胡扯的话,那为什么…… * 花漓心烦意乱了整整一夜,一种莫名的情绪打转在她心上,带着未知的忐忑和隐约察觉到什么的悸颤,总归说不出的闷堵。 她闷闷叹着气,林瑶跑来她院里,拉着她的手兴致勃勃的比划,“花漓姐姐,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花漓恹恹的眸子亮了几许,“可以出去吗?” “为什么不能出去?”林瑶满眼不解。 花漓却是一笑,顾不得解释,“我去换身衣裳就走。” 她还以为林鹤时为防她逃走,不会放她出去呢,若是能出去,害怕不能寻个机会逃走? 这里的局面俨然越来越乱,还是赶紧走为妙。 花漓回到屋里翻找自己的东西,然而找了几遍都没有找到路引和户籍,兴奋的情绪逐渐熄灭,暗道林鹤时阴险,竟把她的东西拿走了。 等走出府,看到时刻跟在开外的无涯,花漓更是死了逃走的心。 她咬牙切齿,把林鹤时从头到脚骂了个遍,林瑶见她神色不对,拉拉她的手,忐忑问:“姐姐怎么了?” 花漓按下心里的气闷,摇头笑笑,“没什么。” 既然走不了,也只能定下心,好好陪着小瑶一同闲玩。 两人从糕饼铺出来又去了成衣铺子,茶楼戏台也一个不落,待玩够了已经快到傍晚,手里更是大包小包提的满满当当。 花漓不客气的把东西往无涯怀里一丢,林瑶极乖巧的要帮忙,无涯温声道:“哥哥来拿。” 林瑶不肯,一手拿过一样东西,花漓看着兄妹两,莫名有种自己欺负人的感觉。 正要走上前说自己也拿一些,两个身形大高,身穿程子衣的男人朝她围了上来。 第53章 可怜 林鹤时第一日到翰林院述职, 等忙完事物,已经是掌灯时分。 走出翰林院,沈崇山安排在他身边的侍卫便迎了上来, “公子, 国公等您一见。” “我说过,不见。”林鹤时目光不动,往前迈步。 “国公已经先将花漓姑娘请去。” 侍卫话音方落,就见那道颀长的身影驻停,转身睇来的目光锐利如刃, 似被扼紧喉咙的凌厉气势, 让侍卫骤然一凛, 低下眼拱手道:“公子请。” …… 花漓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里, 也没有见到任何人, 那两个侍卫关上门就没了踪影。 花漓紧搂着林瑶, 心神不宁地望着无涯问:“你身手不是了得, 怎么也不反抗两下?” 无涯眼里的迟疑被花漓捕捉到, 微抬起声音:“你知道是谁?” 花漓皱起眉心, 她起初以为是段祤安排的人, 因为她没去见他所以把他激怒了,可现在看起来, 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无涯迟迟不语, 花漓心急催促, “你倒是说呀。” 无涯再三犹豫, 事关信国公和林鹤时的身份,他擅自说出来, 定是不妥,只是眼下不知道信国公是什么目的, 花漓又一无所知,若是慌张说错了什么话。 思忖良久,无涯才郑重抬眸,“我告诉你。” * 侍卫引着林鹤时穿过回廊,来到一间屋外,躬身道:“国公就在里面等公子。” 林鹤时抬手推门,沈崇山端坐在太师椅中,目光随着推门声抬起,落在林鹤时身上。 颇具威慑的目光里难掩对林鹤时的赞许,他果然没看错这个孙儿,连中三元,皇上赞誉有加,不愧是他沈家的血脉。 林鹤时连面上的礼数都懒于去做,开口问:“国公可以把人放了。” “放肆。”沈崇山声音肃沉,“你便是这么与祖父说话的。” “国公别说笑了。”林鹤时浮出冷色,“人呢。” 沈崇山冷板着容色冷哼,“我让人请你你不来,现在倒是为了个女子火急火燎。” 说到此,沈崇山冷硬的神色微微黯淡,痛心和怅然浮于眼下,“还真是和你父亲一样的混账。” 林鹤时眼角抽跳,“信国公说完了吗?” 沈崇山一生戎马,立军功无数,无论在军中还是国公府,都是说一不二,几时有人敢这样忤逆。 他不满而视,对上孙儿毫无情感的目光,想到这些年的亏欠终究是退让了一步,“你放心,人好好的。” 痴沉儿女情长在沈崇山看来是最糊涂的事,得知林鹤时在琼林宴对皇上说的那番话,他就已经不满,听侍卫所言,这个女子似乎还和金骁卫统领有什么瓜葛,本就出身不够,还有不清不楚的事情,他是如何也看不上的。 “既然你来了,我也不妨和你说清楚。”沈崇山布着深壑的眉眼盯着林鹤时,俨然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你将来是要回到沈家的,你父亲兄长不在了,你就是长孙,那个女人,你实在喜欢留着也就留着了,但若想成为沈家宗妇,万万没有可能。” 安静的几息,让沈崇山以为林鹤时已经知道其中的厉害,听进了自己的话,却不想,耳中落进一声嗤笑。 沈崇山皱紧眉抬头。 “国公放心,花漓不会做什么沈家宗妇。”林鹤时淡漠开口。 沈崇山敏锐感觉不是那么简单,果然又听他说:“因为我根本就不会回到沈家,所以你那些考量,都省省罢。” 林鹤时眼角满布着冷意,当年,母亲便是这般被沈家踩进泥里,羞辱贬底的一文不值的吧,如今他身体里这点沈家人的血,倒是又让他们看重了。 林鹤时的忤逆让沈崇山怒火中烧。 “你当真你为你翅膀硬了?春闱三年一届,状元郎三年一个,一朝蟾宫折桂,而后寂寂无名的大有人在。” “国公不必不多言,若是再不将人交出来,我就是求到圣上面前,也要讨一番说法。” 沈崇山面容黑沉,心中更是怒不可遏,“就我所知,那个女子,未必是真心愿意跟你。” 林鹤时压着眉峰看向他,沈崇山冷哼道:“若是我答应助她离开,你猜她还愿不愿留下。” 如同被戳同软肋,林鹤时抿紧唇线,脸色亦变得难看。 花漓无时无刻想的都是离开,若是有机会,她怎么还会留下,林鹤时收拢五指,关节处绷着一触即破的戾气。 沈崇山有心要搓搓他的锋芒,让他知道这世上最重要就是权势,直接下令,“来人,将人带来。” 花漓很快被带上来,屋里剑拔弩张的低压气氛让她心惊肉跳,高坐上的信国公别看年事以高,但长年征战沙场的肃杀之气早已刻进身上,仅仅一个目光都让人不寒而栗。 林鹤时朝她伸出手,“漓儿过来。” 花漓怯怯走上前,站在林鹤时身边,只是没有去握他的手,双手规矩的交叠放在身前,略低着头,向着沈崇山的方向欠了欠身。 林鹤时面无表情的把手放下,眼底淌过浅浅的无谓,即便沈崇将她放走也没关系,再抓回来就是了。 沈崇山审视着花漓,目光略微放缓和了几许,“姑娘不必惊慌,我今日请你过来,一来是为了这个混账玩意与你赔个不是。” 花漓乖顺低着头,眼里满是腹诽,就这还赔不是,还真是第一次见。 沈崇山见她怯生生的样子,越发不放在心上,“我知道姑娘并非心甘情愿随着林鹤时进京,至于他,男子又岂会沉迷儿女情长,新鲜劲也总有过去的时候,婚姻嫁娶也要看是否相配,以免你倒时伤心,现在我就做主,放你离开。” 要不是头垂得低,花漓真怕自己的翻得白眼要被看见,民不与官斗,何况是还国公这么大尊佛,花漓整理过情绪正要开口,余光瞥见林鹤时垂在袖下的手轻轻在抖。 她微惊,转过一点目光,去看向他的脸,林鹤时眼角微垂的流线似不在意,眸光甚至淡到漠然,眼尾细微的颤动却让人心疼。 无涯的话还历历在耳,花漓咬了咬唇,抬起头,豁出去道:“您当初也是这么对林伯母说的吗?” 林鹤时眸光忽沉,紧锁着她,薄唇压紧,她知道了什么? 沈崇山直接冷下脸,无形的威压让花漓心慌乱跳,好不容易才稳下心神,“小女斗胆猜,您一定觉得自己是为了林鹤时好,但您怎么忍心用伤害过他一次的方式,再次伤他呢?而国公错了一次,难道还要错第二次吗?” “大胆!”沈崇山怒说着,抬手重重拍在桌上。 扎实的一声骤响,惊的花漓心都颤了颤,裙下的两条小腿轻轻打着哆嗦,话都说了,再收回指定是来不及了,花漓鼓着胆子,硬着头皮道:“国公征战沙场,对面敌人必然势如破竹,不留一丝反击的余地,可是面对亲人呢。” 沈崇山锐利的眸子眯起,再度审视起花漓,他以为她不过是个不堪一击,柔柔弱弱的娇女子,万万想不到她不仅敢顶撞自己,还敢如此大言不惭,教他做事。 “小女不懂别的,我只知道,想要对一个人好,一定不是这样。” 林鹤时这个角度,能够清楚看她慌颤的眼睫,她在害怕紧张,可她吐出的声音,说得每个字,都是那么坚定,用自己小小的羽盾,来保护他。 仿佛有什么重重撞在林鹤时心上,又化成绵绵不绝的柔意,一寸寸钻进他心口,裹缠的不留一丝余地。 沈崇山如何能忍受被一个小丫头教训,可她说的话又不无道理,就算自己强压着林鹤时,也只能逼他暂时就范,他心里只会更加厌恶憎恨。 沈崇山按耐下怒火,“牙尖嘴利,可我怎么听说,你几次想逃。” 花漓用最擅长的方式,无辜看着沈崇,“国公从哪里听说的,旁人看到怎么会是真的,这不过我们之间相处的,情趣罢了。” 沈崇山刻板的一张霎时变了几变,一时竟然被噎得说不出话。 林鹤时无声注视着花漓,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近乎迷恋于她的这般模样,扬眉眼中划过笑意,牵起她的手:“我们走。” 花漓还想跟沈崇山行礼,身子却已经被林鹤时拽着往外走。 “她今日之前还想着要走,这会儿却变了。”沈崇山冷嘲着开口,意有所指道:“只怕是因为你的身份。” “那又如何。”林鹤时声音冷凝,反将花漓的手握的极紧,无论是他的身份还是他的这身皮囊,只要能让她留下,其他又如何。 花漓仰头望向林鹤时,几乎是瞬间,她就被他的视线捕捉,牢牢的抓紧其中。 心尖簌颤,快跳的花漓无措极了。 她只觉得这个信国公真的烦人极了,好好地提这个做什么,林鹤时的回答让她好乱。 沈崇山怒极,额头青筋直跳,“好,你可真有出息!” 他话里明晃晃怒意差点没把花漓吓出个好歹来,定了定神回道:“您也看到了,林鹤时喜欢我,若是伤害他喜欢的人,他一定会恨死您。” 沈崇山这个年纪,什么人没见过,现今却只差没把眼睛瞪出来。 这个女子,简直反了天了! 为保自己的安全,花漓又问林鹤时,“对吧。” 林鹤时近乎纵溺的看着她,弯出笑容,“没错。” 深邃如渊的视线,让花漓心上又是一颤,所幸林鹤时很快移开视线,牵着她离开。 一路走上马车,花漓紧绷的心弦才算真正落地,扭头想要开口,林鹤时几步走近,不给她一丝说话的机会,高大的身影覆下,隽美的面容在眼前放大,唇被封上。 林鹤时从未吻的如此失了自持,掌着她的颈,将她的下颌仰到极致,吮吻她口中的每一寸,每一丝晶涎,每一缕气息,他都想吞入肺腑中。 花漓被搅的舌根生疼,呼吸越来越稀薄,直到近乎窒息,林鹤时才终于放过了她的舌,滚烫的唇却任贴在她唇角,呵喘着问:“为什么不走。” 灼热不稳的呼吸喷洒在唇边,粗沉浑哑的嗓音使得花漓心颤难当。 因为窒息思绪更是散乱不堪,凭着最真实的念头回答:“你刚才那么可怜,我怎么能眼睁睁让人欺负你,还抛下你不管。” 耳畔是极重的呼吸,没有回答。 下一瞬,搂在她腰上的手臂却收紧到了极致,铺天盖地的吻再度压下。 第54章 拍打 林府算不上大, 但是皇上御赐,该有的池塘、亭台、廊桥一应俱全,重新修葺后栽上新树, 景色也是十分的雅致怡人。 傍晚时候, 斜照的夕阳自水榭的檐角洒下,落在花漓身上,将本就白皙的肌肤照的愈发盈透,细柔的柳眉轻蹙,鬓边发丝拂动, 与园中景色融做一体, 宛如一伏细致镌刻的美人图。 随着花漓身子一伏, 眉眼恹恹一垂, 那抹美轮美奂的不真实感被打破。 “唉……”花漓才叹了声, 转头朝向另一侧, 又是一声叹, 眉心更是紧紧颦起。 昨日之前, 她还一心想着要走, 这下却生出了动摇。 都怪无涯, 好好的告诉她那些事做什么,若是她不知道, 也就不会一时心软, 在信国公面前大放厥词。 若是昨天在信国公提出要送她离开的时候答应下来, 她这会儿人都能出城了。 现在可好, 人没走成不算,一想到林鹤时, 她就心里酸酸的觉得他可怜。 本该是天子骄子,却被家族遗弃, 母亲受辱,他凭着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其中的隐忍苦楚可想而知。 而这么多年来,国公府对他都没有半分理会,现在却突然想认回,其中的原因,花漓想一想就有了猜测。 早前她就知道信国公的长子及其嫡孙战死的事,偏偏林鹤时又如此出众。 这样不讲亲缘,只有权衡利弊的举动,怎么不让人心寒。 花漓百感交集,张张唇,又叹了口气,“唉……” 林瑶沿着回廊跑来,脚步声蹬蹬作响,一直跑到花漓跟前才喘着气比划,“姐姐,该吃饭了。” 花漓坐起身,见夕阳已经掉进屋脊后,她都坐了半日了。 林瑶见她神色忡忡,关心问:“姐姐怎么了?” “没什么。”花漓笑笑驱散烦乱的思绪,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你哥哥回来了?”花漓问道。 看天色,林鹤时也该散值回来了。 林瑶摇摇头,“方才有人来传了话,说哥哥要晚些才能回来。” 花漓点点头,林鹤时如今才入翰林院,要熟悉的事务必然不少。 他忙点也好,省的自己一见他哪哪儿都不对劲儿,心烦意乱。 明明最初只是想逗趣捉弄他一下,怎么就变成了现在的局面,乱的她都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 夏夜的胧西河,随处可见画舫游船,湖光映彩,曲乐不断,观景阁屹立在河心,不时有船只靠过去,人来往去,热闹非凡。 一艘乌篷小舟靠停在岸边,立马有人上前,朝着船上下来的人道:“公子可是要上观景阁?” 林鹤时从袖中取出一方玉牌。 说话那人目光略微动了动,引着林鹤时往另一侧无人走的偏门进阁,“大人走这边。” 从偏门进去,就是楼梯,一路往上走,楼下的热闹声逐渐远去,直到林鹤时被引至一间屋子外,已经再听不见一点声响。 那人叩了门,得了令,对林鹤时道:“大人请进。” 林鹤时推门而入,屋内两侧都坐了人,有金銮殿上见过的官员,也有儒生打扮的幕僚,主位之上的,则是六皇子萧琢。 “微臣见过殿下。”林鹤时拱手行礼。 萧琢不意来的会是林鹤时,“高相就让你过来?” “回殿下,正是老师的意思。” 萧琢依旧保持着端雅的姿态,眼里却含着微妙,审视了他几许,颔首道:“坐罢。” “谢过殿下。” 林鹤时走向最末的位置,掀袍落座。 萧琢亦不再理会他,只对其他人道:“继续。” 蓝衣幕僚率先开口说:“属于以为,殿下如今该韬光养晦,圣上此举,无疑是存了试探的心。” 其余人也纷纷赞成,皆认为该以退为进。 萧琢沉凝眉心不语,并不满意,屋里的人见状也忐忑不敢做声。 一道颀长的身影走至厅中,“微臣倒是觉得,以退为进实属下策。” 萧琢抬起眼帘,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眸光投向林鹤时,其余人更是直接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状元郎慎言,你虽才学过人,可到底初入朝堂,资历亦浅,还不明白何为牵一发动全身。” 开口的人正是詹事府少丞吴子巽,话中含着打压的意味。 萧琢睇去一眼,吴子巽立刻止了话头,萧琢再次看向林鹤时,“继续说。” “是。”林鹤时略微颔首,从容不迫的开口:“以退为进等待时机,纵然妥善,可如今圣上年迈,龙体每况愈下,就怕是这时机来的没有变数快。” “圣上如今命九殿下着手使臣来访的要务,便是对殿下有提防试探的意思,照你的说法,是怕圣上还不够疑心。” 萧琢抬手打断幕僚的话,将身体微微前倾,示意林鹤时接着说。 “殿下自然还要继续藏锋,只要让其他人急就可以了。”林鹤时顿了顿,抬眸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使臣来访,更是不可多得的好时机。” 萧琢屏退众人,只留了林鹤时在厅中。 “说说你的计划。” “臣只知道,相比朝堂上纵横联合,圣上最忌讳的是窜同外敌,尤其是手中若有兵权,一旦与番邦合谋,便是大患。” “你的意思是。”萧琢顿了顿,已然心领神会,只是眸中存有疑虑,信国公手握兵权,可沈家一门忠烈,父皇不会信。 林鹤时似看出他的疑虑,缓声道:“据臣所知,国公爷的嫡次孙性情乖张,纨绔,且极易受人教唆。” 萧琢看他的目光再度变化,“姑母已经失去一子,你让本殿这么做,本殿实在下不了手。” 林鹤时拱手,“臣计拙,但臣皇权之争,避不可免以血铺路,殿下万不能仁慈。” 萧琢若有似无得叹了声,眼中却是对权利不加掩饰的欲望,对林鹤时的目光也变成了欣赏。 “不愧高相器重你。” “殿下过誉了。”林鹤时自谦道,垂低的眼睫挡住了眼中的凌厉。 沈家的仇他会一步步报,萧婉华让母亲受的痛苦,他更要加倍奉还。 * 林鹤时回到府上已经是深夜,他缓步走在石径上,夜风吹在周身,一派如清风明月的雅致,泛红的眼角却吐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那是一切都在计划中的畅快,是被恨意扭曲的兴奋。 不知不觉,林鹤时已经走到通往花漓院子的月门外,暖晕的光亮与他就隔了不远的距离,心上所有的阴戾似乎都被抚平,同时另一种渴望开始往外爬。 跨过月门,朝着亮灯的屋子走去,忽的又停步。 林鹤时觉得自己现在模样一定扭曲难看,如果吓着她,就不好了。 花漓揣着满腹心事,本就睡不着,看到映在窗子上的影子,不由一愣,是林鹤时吗? 清隽的身影朦朦胧胧的映在窗上,也不走近,也不见动。花漓咬唇坐起,以往看到林鹤时她总是兴致十足,现在却多了些奇怪的感觉,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 这感觉太陌生,以至于她多了些谨慎。 直到见那抹身影微动,似要远去,花漓才踩上绣鞋去开门。 林鹤时听到开门的声音便停住了脚步,花漓手扶着门瞧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你怎么来了就走。” 声音里含着恼意,也不知是恼自己又没忍住,还是什么。 林鹤时低了低眸,确认抚平眼里那些骇人的情绪,才回过身,“我以为你已经睡了。” 昨日还掐着她的腰亲的不能自持,现在就又这幅冷冷清清的模样了,花漓牙根发痒,走上前不高兴的看着他,“被你吵醒了,怎么办?” 林鹤时轻笑:“漓儿想怎么办?” 清醇的笑声拂过花漓耳畔,痒痒的感觉让她忍不住轻缩脖子,面上却是一点不肯落下风,“那你哄我睡。” 林鹤时凝着她泛红的耳垂,“可以。” 花漓只觉得耳朵越来越烫,梗着脖子嘀咕,“难不成还由得你不可以。” 瞥见林鹤时噙在唇边的笑,花漓甩袖走得飞快,眸光胡乱闪,笑笑笑,笑个屁。 林鹤时踩着她的影子走进屋子,方一进去,就听得她指挥,“坐那里。” 林鹤时看向床榻的方向,目光逐渐变暗,依言走过去,落座。 “然后呢?” 睇望过来的漆眸深不见底,花漓有种自己随时会掉进去,溺毙的感觉,她在心里摇摇头,现在是她做主,有什么好乱的。 花漓气定神闲的走过去,在进入他气息范围时,两条小腿没出息的软了软,蜷紧着脚趾躺进被中,又把头枕到他膝上,“就这么哄我睡,我不睡着,你不能走。” 林鹤时低眸看着贴近在自己腰腹的娇颜,喉间泛起丝丝干燥。 花漓就是得寸进尺的性子,看出林鹤时异常,愈发的得心应手,屈起一根指头轻轻勾住他官服的衣襟往上移,停在他心口轻点,嗓音流转,“听到没有?” 说话时,张张合合的唇瓣间总能看到一抹香色,呵洒出的气息更是灼的他干渴至极。 林鹤时很轻地点了下头,花漓仍不满意,小手如一尾细蛇,游走在他身上,指尖描着他的衣襟,若即若离的往里钻,看他起伏不稳的胸膛,抿嘴娇笑。 “林鹤时,你怎么了?” 林鹤时轻眯着泛红的眼角,眼眸攫着她反复翕合的唇瓣,不怀好意的狡黠情态他过去觉得恶劣,如今竟也让他爱极。 “便非要看我如此?” 林鹤时早已知道要怎么拿捏小狐狸的心,引得她时时把目光和心思都放在他身上。 听到林鹤时绷紧不稳的嗓音,花漓愈发得寸进尺,“这话是何意,我听不懂。” 无辜的嗓音让林鹤时喉根都发了疼,他攫向花漓漾着坏笑的妍媚眼眸,并不打算告诉她,自己有多喜欢她这样。 花漓继续做坏,将指尖游进他的衣襟,划过胸膛,滚烫的肌理将她的指烫得轻颤了颤,也打乱了她的得心应手。 花漓好不容易定下心神,脸颊却被什么拍打了一下,她茫然底下眸,看着林鹤时膨起的衣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打在她脸上的是什么,脸蹭一下烧的通红。 林鹤时深晦噙欲的目光自她上方落下,无声压着舌根,啧,被发现了。 第55章 成婚 “漓儿, 别胡闹了。” 极度低哑的嗓音滑过花漓耳畔,如诱蛊般直往她耳孔里钻,心弦不自觉的瑟缩紧, 想起之前自己亲眼见过那骇物, 连带着眸光也不稳的颤了颤。 花漓快速挣扎权衡了一下,到底还是害怕多一点,老老实实地把手放下,不止如此还缩藏进袖子里,嗫嚅道:“睡, 睡了。” 林鹤时无不遗憾的抬眉, 骗不到了么。 目光流转过她纤柔娇小的娇躯, 肩头怯怯缩着, 透过被褥的轮廓, 能看到腿也是蜷着的, 能让胆大包天的小狐狸慌怕成这样, 那是有多娇小。 仅是一想, 林鹤时眼角都红的厉害。 花漓闭着眼装睡, 心却跳的又乱又快, 好像散了一地的珠子,她感觉到林鹤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又烫又深。 她捱不住悄悄抬眼, 正对上一双晦暗深旋的眼睛, 蛰伏在暗处的兽正虎视眈眈。 花漓心慌意乱, 快速闭眼,也顾不得丢脸不丢脸这一说了。 “欺负完我, 便睡了?”林鹤时屈指贴在她的脸畔轻抚,彼此的体温迅速贯通, 缠绵至极。 花漓只觉得被他抚过的肌肤都快烧着了,怎么又倒乱了,要不是脸畔边上还蛰伏着吓人的东西,她才不会坐以待毙。 “我说睡了就睡了,你别动。” 轻细的嗓子,颤颤不稳,也只有气势是硬的。 林鹤时眼中划过宠溺,阖眸调息许久,柔声道:“睡罢。” 花漓闭紧着眼睛看不见他的样子,却听得出他声音里的温柔,粗沉的呼吸声也逐渐放缓,萦绕在她身周,不同于方才的侵略感,而是细细密密的往她心里流淌。 慌张的思绪退去,另一种让她缭乱的心绪又攀了起来,花漓咬住唇畔,往他怀里蹭了蹭。 宽大温烫的手掌顺势揽住她的肩头,轻拍哄慰,是真的在哄她睡觉,烦乱的心跳随着平缓下来,花漓渐渐感到困倦,人也陷进满是林鹤时气息的怀抱里。 恍惚间,她听见林鹤时问:“我们成亲罢。” 不知是不是太困,花漓没有像早几次那样第一个念头就是否决,只蹙拢着眉心犹豫不决。 林鹤时深绻凝着她,长指抚着她眼下细腻的肌肤,“我知道你不放心花莫,可以将他也接来。” 花漓轻轻咬唇,莫莫肯定不愿意。 “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照顾他。” 极度温柔的嗓音动摇的花漓的心绪,周身的缱绻气息更是让她控制不住的陷进去,恍恍惚惚的点头。 “嗯。” * 翌日,花漓起来就知道事情大了。 看林莲萍拉着她的手,跟她商议婚仪的事宜,更是头晕目眩,她怎么稀里糊涂的就答应跟林鹤时成亲了。 “阿婆……” “怎么了?”林莲萍笑看着她问。 花漓支支吾吾,想说自己是睡迷糊了,说得话做不得数,可看着林莲萍眼里慈爱和喜悦,又怎么说不出口。 林瑶也在旁边高兴不已,“姐姐,以后我是不是要唤你嫂嫂了?” 花漓思绪复杂,第一次有种彷徨不知应对的无措感。 林莲萍轻拍她的手,宽慰道:“期安与我说了,你放心不下花莫一个人,那就让他来,就算成了亲,你们姐弟也能在一起。” 花漓不肯答应,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花莫,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一切都是她没有想过的,成婚嫁人,在她认知里是很陌生的事,以前在花楼她只知道逢场作戏。 “我看得出,期安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你。” 花漓茫然抬起眼眸,林莲萍微笑看着她,像对待自己孙女一般,慈爱道:“你不用担心,他不敢欺负你,阿婆也不允许。” 花漓若有所思的垂下眼,林鹤时确实不会欺负她,只有她在一直欺负他。 林莲萍又道:“不过阿婆要问问,你喜不喜欢期安。” 花漓眸光透出迷惘,喜欢么?她一定是喜欢和林鹤时在一起的,也喜欢与他亲密,想到那些气息交缠流淌的画面,她心口轻轻擂动,脸颊被无端的热意烫红。 林莲萍看在眼里,心里已经了然,“两情相悦,以是再难得不过的了,能结发为夫妻更是天赐的姻缘。” 花漓思绪纷乱,只觉得这样也不错,现在除了林鹤时,她也没有更喜欢的人。 现在的情况,她想走一定也是走不了的,反复犹豫过,花漓极轻的点了下头。 林莲萍霎时眉开眼笑,“回头我就着手准备起来,三书六礼不能少,挑日子也不能马虎。” 花漓听着林莲萍的细数,思绪也变的飘飘渺渺,眼中除了对未知的忐忑,还有细细亮出的憧憬。 三人坐在一处说着话,下人自廊下快跑进花厅,屈膝行礼:“婆婆,姑娘。” “什么事如此着急?”林莲萍转头问话,看到下人手里拿着一则帖子,“那是什么?” “是六皇子让人送来的帖子。” 花漓落在帖子上的目光微僵,六皇子……萧琢。 她虽未曾见过萧琢,但这个名字简直太熟悉了,若是不萧彻倒台,她只怕早就被派去萧琢身边。 林莲萍听是六皇子送的帖子,忙站起身,两只手在衣裳上蹭了蹭,才小心接过。 花漓随之看过去,神色略凝着。 林莲萍快速看过帖子上的内容,笑说道:“原来是六皇子设的夏宴,让期安与你一同去呢。” “我?”花漓诧异不已,心里的忐忑愈加放大,萧琢设宴怎么会有她的份? 林莲萍也觉得奇怪,“等期安回来,咱们问问他就是。” 掌灯时分,林鹤时从翰林院回到府上,林莲萍立即拿出收到的帖子给他看。 林鹤时翻看过帖子,合拢望向两人,“早前琼林宴上,我就对圣上说明过,已有心悦的女子,亦非卿不娶,知道的人不在少数。” 花漓不安的心绪在听到林鹤时的解释后改为错愕,目光不确定的朝他看去,对他上含笑的目光,心弦再度收紧。 他那时才高中,是如何的风光,不用想也能知道倾心他的姑娘不会再少数,更少不了向招他做乘龙快婿的高门,而那时,他们之间还什么都没有,可他却对所有人说了要娶自己。 林鹤时看着花漓不自觉睁圆的眼眸,看到那双乌亮眸子里纷乱的情绪,唇边的弧度弯的更深,“所以六皇子会请也不奇怪。” 花漓心弦被拨乱着,听他这么说,也自然的放下了不安,这倒是说得通,而且当初的计划也没来得及的实施,萧琢根本就不知道她,充其量她就是和他的心上人生得有几分相像。 林莲萍随之点头,“那这也说明六皇子对你的器重,如此,你们就一同去。” 林鹤时没有立刻回答,他知道小狐狸有多勾人,只想将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窥见。 目光瞥过烫金帖子上敲着的方印,才勉强点头。 * 因为是六皇子设的宴,到场的无疑都是王公子弟,名门贵女,唯恐失了礼数,林莲萍早早就起身拉着花漓在妆镜前梳妆,带拾掇完已经快到晌午。 “真好看。”林莲萍望着镜中的芙蓉雪面轻声感叹。 花漓已经坐不住打蔫儿,听到林莲萍这么说,也望向镜中,自打去到桃源村,她便鲜少打扮自己,穿得也是最朴素的棉裙,镜中的自己一袭浅鸢色素绣轻纱裙,该是清丽的颜色,却因她过分有致的身段,显出独有的娇妩,乌发轻挽,发间只缀着简单珠钗,已是足够,脸颊扫了浅浅的胭脂,愈衬的肤若凝脂,颜若芙蕖。 花漓都许久没见过自己这样打扮,揽镜自顾了须臾,很是满意,要不说她仙姿玉色,媚骨天成呢。 林瑶在旁看得不眨眼,忽的又想起什么,跑出屋外。 林鹤时静立等在院中,身长玉立,形如秀松,听到奔来的脚步声,转身回望过去。 林瑶兴冲冲跑到他跟前,林鹤时笑问:“好了吗?” 林瑶牵住他的手就往屋里拽,那边林莲萍也掺着花漓站了起来,裙裾翩跹,绣在裙身上的大片蝶影随之曳动,花漓就好像被围簇狂蜂浪蝶中娇曳的花枝。 林鹤时默不作声的看着她,逐渐加深的目光就像要将她吞了。 林瑶晃晃他的手,“哥哥快看好不好看!” 好看,怎么不好看,只是这样子,他丝毫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阿婆,我看还是换一身。”林鹤时开口说。 “为何?”花漓不满蹙眉。 林莲萍心如明镜似的,笑得揶揄,“换什么换,我看这样就很好,再者也来不及了,赶紧出来才是。” 说着推着两人出了屋子。 花漓坐上马车,再看林鹤时不大好看的一张脸,也回味过来,“你吃味了?” 见他不做声,花漓又拿脚尖踢了踢他,林鹤时瞥了她一眼,转开目光。 花漓没意思的撅了撅嘴,又找别的话头,奈何林鹤时就是不搭腔,一路冷着脸,弄得花漓别提多难受了。 直到马车停下,他才一把将人拉过,手掌扣紧着她的腰,“不能看任何人,也别想着去勾引任何人。” 花漓被冷了一路,也不乐意,有意气他,“才不。” 林鹤时衔吻住她的唇瓣,花漓轻唔一声,身子一下就软了,本能的朝着他的唇贴去。 林鹤时却微微后仰,吻也似蜻蜓点水般若即若离,花漓蹙起细眉瞪他。 林鹤时迎着她含着恼意的水眸,拉过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似哄似慰的低语,“听话,我让你勾引。” 花漓觉得林鹤时这人真的太阴险了,故意挑出她的馋瘾,又让她吃不着,直到她被宫人带到女席,都还头重脚轻,晕晕乎乎。 莫说看别人了,她现在就想去到林鹤时身边,对他为非作歹。 花漓心痒难耐,忍不住远处的男席瞧去,因为隔着湖面,花漓只能勉强看到林鹤时的身阔,如松如竹的侧影立于一行王公子弟之间,依然出众的如同鹤立鸡群。 林鹤时若有所觉得抬眸,准确无误捕捉到小狐狸眼巴巴的目光,清隽的脸庞浮了抹浅笑。 夏宴设在鹿鸣谷的山坳间,这里历来是宫中设宴的地方,亭台楼阁一应俱全,离宴席不远处的二层小楼内。 箫姮百无聊赖的靠在凭几上,听到脚步声,扭头看过去。 萧琢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他看着箫姮笑问:“不是早前嚷嚷着要办宴热闹热闹,还大挑大揽的给我拟了名单,这会儿这么不去了?” 箫姮目光轻转,娇嗔说:“又无趣了。” 萧琢对她的骄纵性子已经习以为常,无奈摇头,“也罢,我去看看。” 箫姮轻点下颌,带萧琢离开,又转看向远处,直到自己的贴身宫女玉珞回来,才坐起身问:“来了吗?” 玉珞低头道:“回公主,那女子已经来了,就在女席。” 箫姮嘴角凉勾起:“去,把她给本公主带来。” 第56章 惊怒 鹿鸣谷前半部分临靠着涧溪, 风光雅致怡人,往深处走则直通山上,又是另一片风光。 萧琢在席间与众人言笑晏晏的饮过几杯, 吩咐了侍卫去准备骑射的装备, “难得这般天朗气清,光坐着倒也乏味,后山可以骑射,有兴致者皆可随我同去。” 萧琢从主位起身,身旁的人也陆续跟上, 他注意到林鹤时站在原地, 目光望着女席的方向, 随口问:“在看什么?” 林鹤时道:“臣只是见臣的未婚妻离席许久未归。” 方才一众女眷离席赏景, 回来时, 却没了花漓的身影。 “你竟将未婚妻也带来了, 果然如人所言, 情深义重。”萧琢轻笑打趣。 林鹤时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 眉心微蹙起, 声音也凝了几分, “我收到的帖子上,分明写着让臣的未婚妻一起前来。” 萧琢目光微动, 宴请的名单乃是箫姮拟订, 他根本没有经手, 难道说…… 萧琢脸色变得严肃, 难怪她方才神情古怪。 “殿下可知道臣的未婚妻在哪?”林鹤时声线已然冷凝。 萧琢蹙眉道:“我定帮你找到人。” * 花漓是在赏花时,被两个太监强行带走的, 她被押进了一座小楼,按着身子跪倒在地上。 视线所及处, 是一大片如花盛开的掐金丝裙摆,花漓暗暗想着会是谁,下巴已经被人掐着抬起。 “我倒要看看,是怎么一张脸。”箫姮鲜红的指甲掐在花漓的双颊上,锋利的指甲嵌在她的肌肤上,痛楚立即升起。 花漓吃痛拧紧眉心,“民女不知哪里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高抬贵手。” 箫姮只觉得她作态,想到林鹤时为了她拒绝自己,更是怒从中来,“就这下贱模样,也配与本公主比。” 她一把甩开花漓的脸,走回座上,居高临下的睇着她。 花漓暗暗心惊,这人竟然是公主,自己又是怎么招惹她了,让她好似恨毒了一般。 “本公主找你来,是希望你时趣一点,离开林鹤时。”箫姮说话时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像恩赐一般,“省得让本公主不高兴了,你后悔莫急。” 花漓抬起眼眸,“林鹤时?” 昳丽绝色的容貌让箫姮嫉妒不已,“我不妨告诉你,林鹤时将你带来都城无非是念及你的情意,可你觉得你配的上他么?趁我现在还有耐心,你最好时趣。” “否则……”箫姮拿起桌上的茶刀,平举着比划,“你说若是本公主划烂你这张脸,林鹤时还会要你么。” 花漓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要说一点不怵那是假的,在权势面前,她清楚自己就是蝼蚁。 花漓谨慎盯着箫姮手里的茶刀,眼前这个公主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即便示软,她也不见得会手下留情。 花漓快速权衡了一下,挺直背脊道:“民女只是弱质女流,来去本就不凭自己,公主与我说这些我亦做不了主,但是民女敢说,一定有人知道民女是被公主带来的此地,若是民女不能全须全尾的离开,那么,最脱不了干系的一定是公主您。” 箫姮心下稍凛,旋即冷笑,“你一个草芥贱民,本公主就是杀了你也无妨。” 玉珞唯恐出事,上前在箫姮耳畔劝道:“公主万万冷静。” 玉珞说着看向花漓,她一见此女,就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心下觉得不安。 花漓暗恼林鹤时也是个沾花惹草的,面上又不敢露怯,“过去那么久,林鹤时一定已经在找民女,况且这还是六皇子设得宴,公主焉知他不会动怒呢?” 玉珞在听花漓说出六皇子三个字的当下,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花漓熟悉了,瞳孔紧缩,盯着花漓眼里的神色几番,从狐疑到不敢确信又惶恐至极。 “公主还是让她走吧。”玉珞不顾的规矩,扶住箫姮的手臂,又扭头朝花漓呵斥,“还不快退下!” 花漓也不含糊,起身欠了欠腰退下。 箫姮甩开玉珞的手,“谁让你自作主张,我贵为公主,难道还怕她的要挟。” 玉珞连连摇头,压低声音道:“奴婢觉得她像一个人。” “谁?” 玉珞抿了抿发干的唇,“公主可还记得,六殿下书房中挂的那幅画。” 箫姮狐疑不解的看向她,皇兄书房里确实有一幅画,画的是个女子,她也不清楚是谁,只知道,这人是皇兄的忌讳。 “这怎么了?” “公主再想想那画上人的样貌!” 箫姮蹙紧着眉回忆,恍惚的目光慢慢凝聚,不敢置信的望向玉珞。 玉珞面色更是凝重,声音都带着不稳:“太像了。” 花漓悬着狂跳的心,尽量保持着镇定往走下楼,待脚尖跨出门槛才拔足狂奔。 …… 沈漾漫不经心的在谷中闲走,身旁的随从问:“二公子怎么也不去后山骑射。” “你没见萧琢都没去,其他那些人也值得我去做陪?”沈漾不咸不淡的吐字,口吻里是一贯的轻慢。 他贵为信国公府的嫡子,母亲是长公主,舅舅是天子,自然有倨傲的资本。 随从当即不再吭声,跟在他脚步后,走了不多时,忽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方向似朝着他们这里,随从当即想要挡在沈漾边上,被他抬手隔开。 沈漾眯眸看着不远处仓皇奔来的少女,鸢色的裙裾翻飞,青丝凌乱扬在身后,双颊因为气急而绯红,胸脯更是喘动的剧烈。 沈漾当即认出她,这不就是林鹤时那个绝色的未婚妻,方才他隔着溪流远远看了一眼,已是美的不可方物,眼下少女惊惧慌乱的模样更是挑起了他的兴致。 沈漾环视过四周,并无发现旁人,看来是落单了。 花漓唯恐那公主又反口追来,一路看跑只想快点找到林鹤时,只是山谷太大,她已经不知道往哪里走,一边寻着路,一边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冷不防撞进一堵坚硬的胸膛。 花漓失声惊呼,忍着被撞痛的肩头想要推开,沈漾先一步扶住了她的手臂,短暂的一瞬,已经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口中莫测道:“哪里来的小婢,如此不长眼,敢往爷身上撞。” 不善的声音从头顶落下,花漓快速抬了抬眼,面前的人一身华贵的锦袍,眉宇间是浑然的矜贵之气,俨然又是一尊大佛。 “小女子不慎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 “不慎?” 不等花漓说话,沈漾已经打断她,“这么大条路,非往爷身上撞来,只怕你是处心积虑,想要蓄意勾引。” 沈漾手腕忽的施力,把花漓拽到了身前,“是也不是?” 花漓迫不得已与他对视,黑眸里袭来的邪肆轻挑让她大惊,这些个衣着华贵身份矜然的王公子弟,都是那么肆意狂妄吗? “大人恕罪,小女子乃是林鹤时林大人的未婚妻,实在无意冲撞。” “林鹤时又算什么东西。”沈漾毫不客气的绝了她想搬出林鹤时的念头,口气满是不屑,“管你是谁的未婚妻,今日冲撞了爷,可不是轻易就能算了的。” 花漓脸色微白,背脊隐隐冒汗,扭着手腕道:“你想干什么?” 她看到远处又护卫巡过,眼睛一亮,“来人!” 沈漾眸色一厉,非但不惧,反而箍过她的肩头往怀里一压,同时手掌盖在了她的嘴上,花漓奋力挣扎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何人在哪里!”巡查的侍卫走上前。 “连我是谁都不认得了么?”沈漾冷声喝问。 那几个侍卫连忙行礼,又看向沈漾怀里的女子,沈漾身形高大,花漓大半的身体都被遮藏在了他话里。 “看不来么,我正在忙。”沈漾不耐烦的挥手。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这可是长公主唯一的儿子,身份何其尊贵,权衡之下,选择坐视不理,拱手退下。 花漓听得远去的脚步声,心下顿生绝望,而沈漾手臂箍紧着着她半拖半抱的往僻静出走。 远处小楼上,箫姮和玉珞望着消失在假山后的两人,脸上神色各异。 玉珞眸光慌乱,“公主,我们当真不阻止?” 沈二公子的脾性素来乖张,花漓到了他手里会有什么后果可想而知。 箫姮巴不得花漓出事,她捏了捏手心,冷漠别过脸,“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可是好好的让她走了,她落到沈漾手里也只能怪她自己,说明天生就是个下贱东西。” 箫姮说罢转身回到屋内,悠然的给自己倒了杯茶,玉珞则心神忐忑,远远注意到萧琢和林鹤时往这边过来,更是惊慌失措。 萧琢率先上了楼,也不多言,直接了当问道:“人呢?” “什么人?”箫姮装作无辜。 林鹤时环视过屋子,没有花漓的声音,但空气残留的香气不会有错,眉尾重重一跳,冷声道:“敢问公主,我的未婚妻呢?” 逼视而来的目光里充斥着让人透不过气的寒冽,箫姮心上一紧,愈发恼怒,冷着脸回道:“我怎么知道你的未婚妻在哪里。” “箫姮。”萧琢暗含警告的两个字,让箫姮顿时噤了声,咬着唇倔强不语。 萧琢目光扫过玉珞,“你来说。” “她是来过,但是已经走了。”箫姮插话说。 萧琢只看着玉珞:“我在问你。” 玉珞禁不住萧琢凌厉的目光,扑通跪地,“回殿下,花漓姑娘确实已经走了,只是,只是……” * 花漓脚下踉跄,肩膀更是被沈漾箍的发疼,被捂住的口难以呼吸,稀薄的空气让她脑子里嗡嗡的发晕,好不容易沈漾放开她,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知周围安静极了,偏僻的根本不会有人来,沈漾就是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接连的变故让花漓又惊又骇,她泪流满面的看向沈漾,颤声问:“你究竟要做什么?” 因为憋气而潮红的双颊被泪打湿,发丝狼狈贴着脸庞,俨然一副被凌,虐的娇弱感,沈漾目光发暗,“你自个儿撞上来,勾引得我,那我自然要成全你。” 这人根本就是无法无天,花漓揽住自己发抖的肩头,挪步后退,脑中快速想着对策。 “求求你,别。”她弱声央求。 沈漾则像逗弄猎物般步步闭紧,花漓一直退到了假山处,单薄背脊撞在坚硬的山石上,疼的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好疼。” “这就疼了?”沈漾目光邪邪扫过她纤袅有致的身段。 花漓垂泪点头,“真的好疼。” 她似是知道已经逃脱无望,认命般软下声音:“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可不可以,求你温柔一些。” 花漓抬起指尖抚了抚自己被撞疼的肩,肩头轻轻瑟缩,“我怕疼。” 沈漾只觉得肺腑里被点了把火,愈发的心痒难耐,“放心,爷会疼你。” 他手臂一个施力,搂着花漓调换了位置,怜香惜玉的说:“靠在爷身上。” 花漓一边啜泣着往他胸口靠,沈漾低下头去吻她的脸,喉间蓦然抵上尖细的冰凉。 眼里的情欲骤然消散,眯起眼看着花漓手里的簪子,“呵,还是只小野猫啊。” “闭嘴!”花漓把簪子往前又抵了抵。 沈漾略微仰头,懒散靠在假山上,眼神兴味轻蔑,“你敢杀我么?” 花漓当然不敢杀他,杀了他她的小命就不保了,他也知道自己这把簪子在他眼里恐怕跟玩具没有两样,自己只是想要他分心罢了。 “杀了你又怎么样?”花漓略微靠近他,眼尾轻勾,“就是一命赔一命,我也不能让你得逞。” 妖媚又不屈的情态让沈漾对她的兴趣更浓,花漓也不闪不避的和他对视,看他的目光越来越深,毫不客气的抬膝,狠狠朝着他的命处一踢。 本事再强的男人也紧禁不住这一下,沈漾脸色霎时变白,吃痛弯下腰。 花漓连忙后退跑开。 沈漾咬着牙根,大步追上前,语气阴冷,“你找死。” 花漓惊骇抽气,没想到沈漾恢复的如此迅速,自己若是再被他抓住,什么下场就是不想也知道,花漓拼劲全力往前跑。 脚步声越来越进,花漓几乎绝望的时候,终于看到远处出现的人影,因为隔得太远,她看不清来的人脸,只听到林鹤时绷紧的声音。 “花漓!” 花漓险些哭出来,如乳燕投林般朝着他扑去。 萧琢走在后面,率先看的是沈漾,脸色阴沉难看,“还不把沈二公子给我拦下。” 他冷声下过令,转头看向奔来的少女,目光触到她的眉眼,遽然凝紧,仿佛一切万物都静止,天地间就只剩下她。 萧琢瞳孔缩紧,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直到她离自己越来越近,每一寸眉眼都越来越清晰,他才猛的惊醒,迫不及待地朝她跨出步子。 然而一切的狂喜,在看到她扑入林鹤时怀里的瞬间,全数消失殆尽。 萧琢扭头死死盯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人,素来从容的脸上全是惊怒。 花漓攥着林鹤时衣襟,满腹的慌乱和委屈一并宣泄,呜咽着委屈控诉,“……你怎么才来。” 林鹤时如失而复得般收紧手臂,贴在她耳畔哄慰轻语,“是我不好。” 冰冷的目光越过花漓肩头,凌厉射向沈漾,偾张的戾气和杀意填胸,沈漾是萧婉华的儿子,已经很该死了,现如今他要将他碎尸万段。 沈漾不以为意的上前,挥开来挡的侍卫,嘲弄道:“原来这个往我身上冲的小娘子,是你的啊。” 萧琢忽的飞起一脚,直踢向沈漾的心口,饶是沈玦有武功在身,还是被踢得踉跄了好几步,可见下了多狠的劲。 众人无不震惊。 沈漾捂着心口,满脸痛苦,不明白萧琢怎么会忽然对他出手,两人怎么说也是堂兄弟,即便自己招了那小娘子,也不至于如此。 萧琢狠戾盯着沈漾,胸口剧烈起伏,余光始终凝着那相拥的两人,咬着牙关道:“滚。” 第57章 私见 萧琢突然的震怒, 让在场的侍卫、下人,无一人敢出大气,阴沉的脸色更是如山雨欲来般骇人。 也是这沈二公子确实太过放肆, 连素来温和的六殿下都动怒至此, 只有萧琢身旁的司徒洺知道是怎么回事。 方才他也看到了这位姑娘的脸,此刻心里可以用震骇来形容。 沈漾咬紧着牙关,目眦欲裂,几欲暴怒,身旁的随从拉着他不敢松手, 低声求道:“公子, 若是让国公知道就麻烦了。” 沈漾被当众落了面子, 怒火中烧, 但也知道是自己理亏, 若是让祖父知道, 他吃不了兜着走。 沈漾咬牙忍耐, “此事虽是这姑娘冲撞了我, 我确实也过于计较, 吓到了姑娘, 就在这里赔个不是了。” 沈漾说完,极不甘心的看向被林鹤时护在怀中的花漓, 冷哼着甩袖离开。 “今日的事, 若是让我听到谁敢乱传出去。”萧琢没有再往下说,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周围的人见他摆手, 一刻不敢多留,低腰退下。 萧琢冷锐的目光扫过一圈, 落到花漓身上,看着她被拥在林鹤时怀里, 眼里的怒意更是四起,继而又被痛楚取代,喉中涌上涩楚,艰难启唇,“影月。” 极轻的两个字,仿佛夹杂了千言万语。 花漓靠在林鹤时怀里,身体依然发僵,在方才他感直接一脚踢向沈漾时,她就猜测这个人的身份不简单,估摸就是设宴的萧琢。 再听这声情深难解,不知含了多少纠葛的称谓,更是确定了十成十。 花漓心脏快跳的已经像擂鼓,也不知道自己跟这萧琢的心上人到底有多像,大抵能有个七八分,不然也不能一眼就认错。 林鹤时怀抱着花漓,满腹心思都在她身上,初时并未细想萧琢唤的什么,感觉到怀里的人逐渐变僵硬,才意识到什么。 林鹤时逐渐抬起眼帘,看向萧琢痴痴凝望的双眸,揽在花漓身上的手臂逐渐收紧,昭示占有的同时,眼里被阴冷席卷,第几个了?连萧琢也与花漓有瓜葛? “不知殿下唤的是何人。”一字一句的问话,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花漓紧贴着他的胸膛,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他沉下去的呼吸声,闭紧着眼睛,恨不得装死晕过去算了。 萧琢没有理会林鹤时,只盯紧着花漓,“影月,我终于找到你了。” “影月?这里恐怕没有殿下口中的影月。”林鹤时吐出字,落在花漓耳畔,让她有种裹在冰里的感觉。 花漓只觉得头皮发麻,可不能再让误会加深了,她从林鹤时怀中挣出一些,望向萧琢,“殿下是不是认错人了,民女名唤花漓,不是什么影月。” 花漓心里想的是,方才那仓促一眼,才让萧琢认错,待看清楚,便能分清自己不是他要找的人。 然而萧琢的目光非但没有变冷淡,反而一眼不错,以近乎贪婪程度盯紧着她,“认错?影月,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能认得你。” 花漓不可谓不惊慌,这是什么情况? 林鹤时紧箍在她肩头的手掌更是快要把她捏疼,花漓心下纷乱,连痛了也不敢作声,咬唇忍耐。 萧琢见状大怒,视线逼视着林鹤时而去,口吻冷凝,“放开她!” 林鹤时调息着心里的怒气,平稳开口,“殿下要我放开我的未婚妻,这是什么道理?” 萧琢眼角的温和彻底被冰裹,“影月,过来我这里。” 林鹤时五指扣紧,关节处绷着凌厉,任谁都不能将他的人抢走。 花漓脑中嗡嗡乱做了一团,果断选择把脸埋进林鹤时怀里,“殿下真的认错人了,我不认得你。” “林鹤时,我想回去了。” “好。”林鹤时低声应罢,望向萧琢:“臣先行告退,还请殿下恕罪。” 萧琢只紧紧盯着花漓,似乎在等她的回头,直到眼底的希望彻底落空,凉声开口:“我让你们走了么?” 林鹤时顿步,眸中锋芒乍现,“殿下当真要当众做出抢夺人/妻这般有为礼法纲常之事?” 身后没有回答响起,林鹤时搂着花漓一步步走出山谷。 萧琢站在原地,司徒洺从旁边走上前,停步在他几步之外。 司徒洺根本不敢去想象萧琢的怒气,姑娘出现了,却成了旁人未婚妻的身份。 萧琢唇角微勾,眼里浮满了冷意,“给我查清楚!” *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安静压抑的可怕,花漓被林鹤时搂在怀里,却有一种置身在冰窟的感觉,从四肢到心口都是凉的。 她忍不住悄悄挪动身子,腰上的臂膀近乎在同一时间收紧,精实的如同锁链,让她挣不开半分,没有情绪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漓儿想去哪里?” 嗓音里的莫测和危险直逼花漓心口,“我哪里也没想去,只是你瞧着太吓人,我害怕。” 吓人么?他还没有说,他现在想杀人的心,沈漾,萧琢,段祤,每个觊觎她的人。 林鹤时阖了阖眸,压下眼底的阴翳,“还有几个?” “什,什么?” 林鹤时睁开眼看着她,花漓呼吸一滞,“我不认得他。” “是么?”林鹤时薄薄勾动唇角,不认得萧琢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会当着众人面和沈漾撕破脸? “我真的不认得。”花漓声音里染着委屈,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百口莫辩,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自己竟和萧琢喜欢的人那般相似。 “你也知道人有相似。” 林鹤时掌着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抬起,压抑着眼中一触即破的戾气,问:“我能信你么?” 花漓扭搡着扑进他怀里,“真次是真的,都是真话。” “那哪次是假的?”林鹤时抱着她,却根本没有真实的感觉,是不是要把她融进身体里,才能让她只属于他。 花漓听着他粗噶的呼吸声,仿佛抱着的是已经在脱控边缘的凶兽,她有些自责,遇上自己前,林鹤时一直是自持温雅的君子。 花漓将圈在他勃颈上的手臂搂紧了几分,承诺道:“以后都是真的。” 林鹤时颤呼出胸口的郁气,像是明知是蛊骗,还要自欺欺人走进去的赌徒,“你这么说,我便信了。” 马车一路回到府上,林鹤时将花漓送道住处后转身离开。 他缓慢走在石径上,一直走过小园,仿若闲庭信步,忽的开口,“无涯。” 无涯很快现身,一靠近他便感觉到充斥在他周身的低压、阴沉。 林鹤时抬眸目光虚落在一处,“你早前不是查过漓儿的身世,去趟她的家乡。” 无涯蹙折眉峰,“你是怀疑什么?” “我要知道她到底是谁。” * 夏时的一场急雨,翰林院里出了乱子。 张翰林面色铁青看向林鹤时,“昨日我命你务必将这些祭文存放妥当,怎么还会被毁!” 与林鹤时共事的另一位编修道:“许是昨夜风雨急,林大人又没有关紧窗子,才被风吹开,导致如此,还请翰林网开一面。” 林鹤时目光扫过一地的狼藉,他确认自己昨夜将门传都关紧才离开,“即便是风吹开门窗,怎么被毁的恰巧是急需要用的祭文,未免太过巧合。” 张翰林目露端倪,他知道林鹤时行事一向周全,不会犯那么简单的错误,这里面只怕有什么问题。 方才说话的编修道:“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解决,若是礼部来取,我们又交不出。” 殿内的其他人皆眼含责怪的看向林鹤时。 这个时候张翰林也不能偏袒,若是不能在既定时间内把祭文交到礼部,翰林院的其他人也要因失责被牵连。 “说到底,这些祭文是因为我的失守被毁,我会抓紧重新撰写,不牵累大家。” 听到林鹤时这么说,众人的脸色才算好看了一点,张翰林也点头:“那就抓紧吧,别再出岔子,若不能解决,我也只能如实上报。” 张翰林一走,方才说话的编修又开始拉拢其余人,话里话外指责是林鹤时连累了他们。 林鹤时一言不发,走到自己的桌案后,铺陈纸笔,沾墨挥毫,安静撰写祭文。 低垂的睫羽下,目光幽暗,毋庸置疑,这是萧琢的警告。 越是走近皇权的中心,越是让他切身体会何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上下官及间的笼络打压,绝对的权势对于寻常人而言,更是如同碾死蚂蚁一样容易。 萧琢原是他对付沈家的跳板,而现在不仅这块跳板没了,甚至是现下最棘手的阻碍。 * 一直到黄昏时候,林鹤时才走出翰林院,他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找到沈崇山安排在他身边的暗卫,交待道:“我今夜恐怕赶不回去,你替我去府上通传一声。” 暗卫颔首离开,林鹤时再次回到府衙,撰写祭文,殿中除他已经再无其他人,只有细微的走笔声。 宋泊来到门外,犹豫了许久才走进去,对上林鹤时看过来的目光,宋泊依旧自责羞愧难当,“我在庶常馆听说了这里的事,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你。” 林鹤时看了他须臾,淡道:“不必。” 宋泊脸上难掩失落,“我知道你心中一定还在怪我,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寝食难安,只是这祭文若是不能按时交出,你一定会被问责,我只是想帮你。” “我没有怪你。”林鹤时语气平静:“我只是不确定你是否会再次算计我。” 宋泊只觉难堪和羞愧,“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我是真的心中有愧,想要弥补,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林鹤时抬眸看着他,似在思量,殿外传来脚步声,他移去目光,是去而复返的暗卫,见他面色有异,林鹤时沉下眸光,“发生什么了?” 暗卫道:“门房说,早前有人传了你的手信,请漓姑娘出府。” 林鹤时悬停在纸上的笔顿折,大片的墨子化开,凌乱散杂。 宋泊率先惊道:“该不会是有人想对付花漓,是不是……” 长公主三个字他不敢往下说。 林鹤时双手紧握,关节作响,神情阴沉至极,还有一个人有可能,萧琢,用祭文牵绊祝他,仿了他的字迹骗花漓出府,才是目的。 “我,我们得想办法啊。”宋泊结结巴巴,神色慌张。 暗卫道:“属下已经让人去追踪。” 林鹤时则看向宋泊,“我还能信你么。” 宋泊郑重点头。 不仅林鹤时,花漓更是他的朋友,他如何也不会再做出背叛朋友的事。 * 花漓随着来接的车夫去到一座香火寥寥的古寺,虽觉得奇怪,但毕竟不是什么无人之地,加上庙中还有几个僧人,便也没有过多担心,去到厢房等候。 眼看时间过去许久,也不见林鹤时来,花漓心中不由得生出犹疑,起身想出去看看,吱呀的推门声先一步响起。 来人的影子先从门缝里投入,花漓嗔道:“怎么那么晚,等了你许久。” 羽睫随之掀起,自那人迈入门槛的靴子往上,绣金丝暗纹的锦袍,腰上的玉带,花漓立时意识到来的人不是林鹤时。 目光迟疑着抬起,对上来的视线,重重一震。 “六,殿下。” 花漓声线发颤,笑意消失,满眼慌乱的样子让萧琢又痛又怒,垂在身侧的握了握,按耐住怒火,小心翼翼道:“影月,我知道你恨我,过去是我愧对于你。” 花漓连忙摇头,她的抗拒让萧琢痛心至极,“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么,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殿下真的认错人了,民女不是你口中的影月,我唤花漓。”花漓勉励解释着往后退,后腰却撞在屋内的供案上。 “认错?”萧琢摇头,深切痴迷的凝着她,声音沙哑沉痛,“你不知道我是如何的想你,又怎么会认错。” 花漓简直哭都哭不出来,哆哆嗦嗦道:“殿下,人有相似也不奇怪,民女真的不认识你,民女是林大人的未婚妻。” 听她口口说自己将是别人的妻子,萧琢抿紧唇瓣,脸色越发阴鸷,他不管她和林鹤时发生了什么,他绝不会放过他。 他甚至不用做什么,只需一句吩咐,就足以让他难以翻身,状元之才又如何,纵他是从泥里爬起来,他也有办法让他跌回泥里去。 萧琢眼里的阴戾让花漓浑身冰冷,彻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爬进身体里,这人当真是眼瞎不成。 花漓慌急道:“你连自己心爱的人都能认错,未免也太可笑了。” 萧琢脸色骤沉,眼里一片阴冷,他绝不会认错,哪怕过去那么多年,他也不会忘记影月的脸,她就是她,然而花漓的话又让他生了怀疑,若是影月,绝不会用这么冷漠的眼神看他,她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河,璨然噙满对他的爱恋。 花漓看出他神色动摇,接着央道:“殿下是真的认错了。” 认错了三个字刺激了萧琢,比起她不爱他,他更不能失去她,“有没有认错,我看一眼就知道。” 萧琢阔步逼近,花漓大慌,他要怎么看。 眼看高大的身影行至跟前,花漓转身便要逃,萧琢一把扣住她的肩头,刺啦一声布料被扯破的声音让花漓浑身血液停滞。 空气里的冷意和萧琢如烙的目光同时打在她的肩骨上。 萧琢眼眸半眯,阴烁的眸子钉在她肩骨处,那枚嫣红的胎记之上,“还敢说你不是!” 第58章 胎记 花漓呼吸悬停, 四起的窒息感让她的四肢百骸都感到麻痹,她木然随着萧琢赤红的眼眸移去目光。 萧琢的笃定除了脸,还有这枚胎记……一个念头在脑中炸开, 花漓瞳仁凝缩, 闪过百般情绪,慌乱、了然、惊痛…… 萧琢手掌扼紧到发抖,眼里满是血丝,几乎挤出话来,“说话啊。” 豆大的泪珠砸在手背上, 烫的萧琢猛然惊醒, 急切道:“我吓到你了, 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花漓泪水涟涟, “萧琢, 你为什么要这样。” 萧琢惊喜望着她, 目光灼热, 小心翼翼道:“影月。” 花漓一把挥开他的手, 萧琢想追上前, 对上她染满泪水的瞳眸, 脚下就再迈不出了。 花漓捂着肩头,一步步后退, 凄垂眼眸里痛楚漫出,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是我的错, 过去是我对你不好。” 能让萧琢那么一个金尊玉贵的天子骄子说出自己错了, 花漓都不敢想他究竟做过什么样的事,心上的冷意愈发浓烈, 眼里的痛楚也显真实,“那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萧琢眼眸深红, 放过?若是能放过,他就不会在以为她死后肝肠俱裂,痛不欲生,更不会因为萧彻的一句话,就满世界的寻找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影月,我会用余生来补偿你,待你千倍万倍的好。” “可我不想要。”花漓压着激荡的情绪,谨慎说:“你若真的觉得有愧于我,就放了我。” 萧琢脸色一沉,“放了你?” 花漓抿紧唇瓣,萧琢纠看着她,忽然阴恻一笑,“放了你,和林鹤时在一起?” 花漓目光一紧,萧琢愈加笃定心中所想,想到那日两人抱在一起,笑得愈发冷戾,“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到哪一步了?娶你,他怎么敢想的?” 他言语里的势在必得让花漓心惊,颤声道:“我与你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与他的事,皇上也知道。” 她每说出一个字,萧琢心上的怒意就浓一分,“有没有关系,这事你说了不算,区区一个林鹤时我还不放在眼里,就算父皇知道又如何,你说,若是父皇知道林鹤时欺瞒伪造你的身份,他会如何处置林鹤时!” 花漓不能完全懂他话里的意思,过多的讯息已经让她的思绪乱如缠麻,勉强抓住他话里的关键,自己现在用的身份一查就能查出端倪,如果萧琢真的拿这个做文章,林鹤时就是欺君之罪。 花漓骇然盯着他,这个人太过可怖,根本就是不择手段,而且,她不能让他查…… 厢房的门突然被叩响,花漓的思绪骤然被打断,抬眸惊慌看向门边。 司徒洺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殿下,林鹤时追来了,还有几个金骁卫。” “我在这里!”花漓几乎是在司徒洺话还未说完的时候就开始呼救。 唯恐林鹤时听不到,花漓又使劲儿推到了供案,巨大的重响连司徒洺都是一惊。 这个动静,必定会引来人。 萧琢看着恨不得插翅飞出这里的花漓,眼里的暴戾被沉痛席卷,“你以为这样就有用了?” 花漓急促惊喘着呼吸凌乱,满眼的戒备,更是刺痛了萧琢眼睛。 “官府的人都来了,闹到皇上面前我想就算是你,也不好收场,无非是鱼死网破。”花漓尽量维持着冷静,声音却止不住的急切。 “你是恨我至此,还是真的对林鹤时付了真心。”相对于前半句话,萧琢更执着的似乎是后半句,似乎只要花漓点头,他当下就会杀了林鹤时。 彻骨的冷意钻进四肢,花漓握着簪子的手都抖了抖,“你不能对付他!” 萧琢嘴角狰狞扯动,俊朗的面容有了一丝扭曲:“你这样,无非是让林鹤时死的更快一点。” 花漓前所未有的心乱,搜查的人似乎已经往这里来了,司徒洺凝声提醒:“殿下。” “三天。”花漓突然开口,她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迎着萧琢的目光说:“给我三天,跟林鹤时解释清楚,林家人对我有恩,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离开。” 起码先拖延一些时间。 “影月。”萧琢轻喃似耳语般,“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呢。” “那你怕不怕我死。”花漓握着发簪抵到自己的脖颈上。 她只能赌萧琢不想要一个死人,看到他急遽缩紧的瞳孔,花漓知道自己赌对了。 “你还要答应我,不能伤害他,我就回到你身边。” 萧琢双眸充血,盯着花漓抵在脖颈上的簪子,沉压着嘴角不语,花漓逼不得已,忍着痛楚将簪尖往前抵了抵,目光决然。 “三天。”萧琢狠戾吐出两个字。 * 厢房门被重推开,门扉撞在格栅上又弹回,吱呀呀的摇晃声长久不息,可见来人有多慌乱。 花漓蹲在地上收拾掉落的贡品烛台,手臂自后被人扣住,她被快速拉起拽入弥着熟悉药香的怀抱。 林鹤时一手紧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掌抚在她脑后,似安慰般轻抚,而他的掌心,却透出的细微颤抖。 他只怕来晚了,见不到她,还好,还好。 花漓靠在林鹤时怀里,慌跳冰冷的心脏被渐渐安抚,鼻子却酸的厉害,“林鹤时。” 以往她的碎弱无辜有多装模作样的成分在,此时此刻,却是真正的依赖于这个替她隔绝寒冷危险的温暖怀抱,还有被抱在怀里安抚后的漫天委屈。 “我在。”林鹤时将下颌贴在她脸畔,深切摩挲着,再次重复,“我在。” 段祤紧随其后进入厢房,看着相拥的两人,眼中泛上苦涩,“到底怎么回事?” 林鹤时改为单手搂着花漓,略回身过身对段祤道:“今日多谢你,不过已经没事了。” 花漓埋在林鹤时胸口,目光稍抬起一些些,真的是段祤,方才萧琢的侍卫说过金骁卫也来了人,她都没想到是他。 段祤和林鹤时一起来的,那关于她的事,段祤说了没有。 早前他就用着威胁她去见面,她没去。 花漓心下泛起惴惴,她那时不怕,现在却不想让林鹤时知道,不过似乎也迟了,花漓松开捏紧失血的细指,血流回通的那刻,她只觉得浑身都是冰凉的。 就算没有段祤,还有一个萧琢。 想来萧琢肯走,也是因为听到金骁卫来了,金骁卫由皇上统领,可以直接面圣,消息随时会传过去。 他给了她三天时间,没有要收手的打算,就如他所言,她不答应,他一定不会放过林鹤时。 花漓有种想哭都哭不出的颓丧,她好像掉进了混乱中,现在这局面她已经无从应对了。 段祤本想再问,对上花漓眼眸,看着她从慌乱到落寞,心头的苦涩翻涌。 “没事就好。”他漠然转身走出厢房,率着一同前来的金骁卫离开。 花漓怔看着他的背影,他没有跟林鹤时说她的身份吗? 为什么? 感觉到肩头被紧搂的力道,花漓仓促收回目光。 林鹤时一声不响的搂着花漓,从把她抱进怀里,到此时此刻,他都不敢让她看到自己的神色,他怕自己眼里的寒冽会再吓到她。 得知花漓被人带走的那刻,无论是谁,他都只想杀了他。 林鹤时勉励摁下心上的戾气,“是不是萧琢?” 花漓怔晃的目光微缩,眼中闪过挣扎,她想不出有什么方法和萧琢去对抗,若是自己不依言去到他身边,他不会对林鹤时手软,他那么辛苦才走到今天,不能被她毁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件事不能就此打住,她的身份藏不住,那么,花莫也藏不住。 她身上的那块胎记,她曾意外在花莫身上也见到过,哪会有那么多巧合,她们生得几乎一模一样,连胎记都那么恰好的无二致。 唯一的可能,她们本就是血亲姐妹。 花莫一直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早就猜出来了,只是花莫不说,她才装作不知道。 她想过花莫一定也过的很苦,可她没想到,她就是萧彻口中所说的那个,萧琢死去的心上人。 萧琢做了什么对不起花莫的事,她不知道,但是能让花莫选择假死,不惜自毁容貌,也不愿回到他身边,再逃出都城后日日梦魇草木皆兵,一定是不可原谅的事。 花莫好不容易才重活一次,绝不能再让萧琢发现她。 而她更不能让她的妹妹再跌回深渊。 她拖延的三天时间,也是为了逃走,只要离开了,林鹤时就不会有危险,可圈揽在腰上的温度却让她感觉到不舍。 好像才生出幼芽要被拔处,虽然浅,却也连着根。 花漓遏制住纷乱的心虚,快速摇摇头,本来她最初的计划里也没有林鹤时,这段时日,已经是意外。 花漓咬紧唇瓣说:“我不知道,我来到这里就不见有人,正心慌,你就来了。” 林鹤时沉默了很久,也无法说服自己她不是在说谎,眼底的冷意一再升起,这样的情况,她还要说谎,她在瞒什么? 自头顶落下的目光锐利深邃,仿佛要剥开她的身子,往心里面钻,花漓心慌意乱,只觉喘不过气,逃避般抱紧林鹤时的腰,“真的没事了,我们快走吧。” 林鹤时讥嘲勾唇,深眸凝着她慌颤的眼尾,现在是连装都装不像了么,由此可见,她说的不认得萧琢,本就是谎话,不仅认识,她还是真的在意萧琢的啊。 是不是,他不该来,成全了她跟萧琢走。 做梦。 心脏被缠裹勒紧,分不清是妒还是怒,林鹤时死死压抑着,“你当真没有要和我说的?” 花漓胡乱摇头,林鹤时冷笑,面沉如水。 回去的马车上,一路沉寂无言,林鹤时更是在把她送回府上后,就不见了踪迹。 花漓枕着臂恹恹伏在桌边,情绪比以往哪一次都要低落,萧琢那个狗贼虽给了她三日,但她不能真等到最后那天,一定要提前走,只是现在她的路引还在林鹤时身上。 花漓扶着桌面坐直身子,得去找出来。 林鹤时反正也不在府上,花漓蹑足潜踪的去到他住的院子,然而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路引,花漓眉心紧蹙,会放在哪里呢? 还有书房没找,只是眼看天色已经黑透,林鹤时随时会回来,花漓咬唇挣扎了几许,豁出去溜进书房中。 她举着油灯翻找,终于在书桌下方的抽屉里看到了自己的路引,花漓喜出望外,拿起路引,却听屋外传来脚步声。 林鹤时回来了。 花漓大慌,现在遛肯定是迟了,何况她还点着烛,一看就是屋里有人,藏都没出藏。 脚步声越来越近,花漓一咬牙,把路引放了回去。 随着门扉被推开,林鹤时一眼就看到桌案后伏着的少女,下半张脸埋在臂弯里,露出的眼睛闪闪烁烁,“你怎么才回来。” 林鹤时黑眸深攫着她不说话,花漓紧张的心口直跳,应当看不出她是来偷路引的吧。 林鹤时垂了下目光,反手将门关上,身影踱进屋内,“已经很晚了。” “所以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了?” 花漓瓮声瓮气的埋怨,心里想着要怎么把路引拿走不被发现,一抬头,林鹤时的身影已经压到她的上方。 “那你过来,是想清楚,要对我说什么了?”烛火的光亮被挡在林鹤时的身阔之外,面容隐在无光处,脸上的神色晦暗难辨,只有黑曜的眸里能看到一点光弧。 洞悉锐利的目光看得花漓心发慌,她故技重施,一把抱住林鹤时的腰,“今日我真的吓到了。” 花漓委屈万分的靠到他怀里,本就细软的嗓音格外轻声轻气,“你都不来安慰我。” 林鹤时不为所动,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目光深得像要钉进她心里,“那你总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花漓说不出话,或许是马上要离开,满心的不舍漫得浓烈,连佯装的委屈都变得真实。挣开他钳制在下颌的手,将脸贴回他怀里,两只腰上的手臂不住圈紧,再圈紧。 又想用这种招数蒙混过关么,林鹤时笑得讥讽,冷然的眸子滑过她湿潮潮的眼瞳,却还是软化了几分。 花漓双臂搂的极紧,明明做好了决定,为什么就是那么不舍呢。 小姑娘似用了极大的力气来抱自己,林鹤时蹙眉想拉下她的手,细嫩的指头却反将他的手臂缠了进去,一直用力到细细的在颤抖。 林鹤时垂眸,打开手掌,将她的手拢进掌中,“花漓。” 你什么时候能对我说真话, 什么时候我才能分辨,你的依赖,喜欢,到底是真是假。 黑眸中滑过些自嘲,口吻却轻,“我在。” 花漓缩颤的心脏猛烈跳停,细小的情芽泛滥而生,她抬起脸庞,看了林鹤时很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扯着他的衣襟将他拉下,将唇贴到他的唇上。 不似以往像个妖精般磨人,花漓胡乱亲的没有章法,只有纯稚的本能,连舌头都挤不进林鹤时的口中,她急得轻轻呜咽,贴着他的唇委屈蹭动,脖子愈加后仰着,把自己往前送。 娇甜的小姑娘与他而言就是毒、是瘾,遑论这样如同先祭的情态,林鹤时喉结滚了两下,启唇含住她的唇,探舌勾搅住瑟颤的小舌。 林鹤时似乎是耐着性子温柔了须臾,只是这点耐心很快耗尽,温柔换成风雨俱袭,虎口扣住她的下颌,手指微恰紧她的脸腮,迫使着她将嘴张开,好让他欺的更深。 细密的愉悦已不可遏制的速度攀升,甚至因为长久压抑的妒怒,而催生的更加凶猛。 林鹤时睁着眼,眉骨压出的阴影使的目光深郁无比,仿佛怎么也不能填满的深壑,他深吮着花漓柔嫩的舌,搅过她口腔的每一寸,津涎混搅的湿腻声,伴着粗沉的喘。 花漓浑身泛着迭起的麻意,脑中已经什么都想不了,唇舌被厮磨的生疼,可她却不想结束。 林鹤时看着少女眯阖的眼眸,眸光已经涣散的不成样子,檀口因为不能呼吸而努力张着,身子瑟颤的厉害,十指已经搅的发了白,却还紧攥着他的衣襟。 贪欲的浓眸里浮上不舍,大掌拖住她的细腰,将人从椅中抱起。 花漓头晕目眩,勉强能够呼吸,神志也稍稍清晰了一些,发现林鹤时不知何时已经抱着她坐在了椅中,轻拍着她的背脊,替她顺气。 花漓混沌靠在林鹤时怀里,定定眨眸,眼里泛着水色,不知是被激出的息潮,还是泪意。 目光透过蒙蒙的湿意,看向那格放着路引的抽屉,花漓将指尖揪紧。 “好点了么?” 花漓快速抬眸,对上林鹤时深邃含笑的目光,她要走,除了路引,还要让林鹤时对她彻底放心。 花漓捧住他的脸,口中又泛起湿湿热热的感觉,她直直瞧着林鹤时同样泛红的双唇,心口被鼓动着,就当是补偿。 而且过了今日,可就没机会了,好歹不留遗憾。 花漓心跳的急促,脑中混沌沌的带着几分想要破罐破摔的放纵意味,直接就印上了林鹤时的唇。 这次她灵巧勾住林鹤时的舌头,细嫩的指尖更是像蛇一样,划进他的衣领。 林鹤时重重一震,眼角迅速染红,后仰粗喘。 他蹙眉去抓花漓的手,掌心才捏到她的指,便被她灵巧划走,像鱼一样,滑腻非常,只残留下酥麻往他的身躯里渗透。 “轮到我了。”花漓贴在他耳畔轻呵着低语。 细细密密的呼吸钻进耳孔,骤然窜起的酥麻让林鹤时闷哼了声,眼尾爬满了红意,眯起眼,稠缠的目光像点了火,烧着障欲。 他干脆后仰身体,任由花漓在他身上作威作福,小姑娘每次也都是色厉内荏罢了。 花漓全凭着一口不管不顾的勇气,扯开他的腰带,绸裤,可当那个与林鹤时温雅形象相去甚远的器物映入眼帘时,她还是慌了慌,有种想帮他把绸裤拉回去的冲动。 “呵。” 林鹤时似笑非笑的呵了声,小姑娘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恼羞成怒的瞪来,颤抬起的羽睫下,眸光是慌怯的,也是坚定的。 林鹤时意识到什么,凝声警告,“漓儿。” 花漓倾身圈紧他的脖子,双膝分跪在他腿侧,抬起纤细的腰骨。 林鹤时盯着她的动作,好看的眉眼深凝,眼角狰狞跳动,目光移到花漓那两条赤条条,簌簌打颤的腿上。 可怜的摇摇欲坠,这般那让人心生怜意,又怎么会是心恋萧琢。 他的疑心出现裂隙,随之以最快的速度崩析,看着她将自己的唇咬至发白,林鹤时拉出最后一丝理智,箍着她的腰把她放到书桌上。 花漓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四散,“林鹤时。” 细嗓里掐出的三个字委屈至极,他这样一打断她不敢再继续。 林鹤时怜爱笑看着她急红的双眸,“不怕了?” 花漓羞臊也急恼,抿着唇说不出话,她怕以后,她怕没有以后了,念及此,花漓牢牢看着他的眼睛,“我想的。” “倒是让我舍不得了。” 花漓眼眶更酸。 “乖,不用再证明。”只要她的心在他这里,过去的他都可以不计较。 林鹤时似哄似慰般从她湿潮的眼睫开始落吻,目线垂落在她如熟桃的肌肤上,熟红的颜色好像随时会爆开。 “怎么那么馋。” 若有所思的一句,分不清是在说谁,花漓的脚踝被他探握住,耳畔落来低沉干哑的声音,“我来舔。” 第59章 鲜红 花漓脑中一片空白, 瞳孔涣散的不成样子,除了张开嘴呼吸,什么也做不了, 烛影投在她眼里, 又被满眼的水雾冲散。 她浑身发抖,耳畔除了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腻缠的水泽声,就像在品尝美味的酒水,可这酒水来自她。 花漓眼帘重重一颤, 勉励偏头看向投有两人倒影的墙壁, 透过眼里湿涣的水雾努力分辨出林鹤时埋低的头颅。 柳妈妈教她的时候, 只教她女子如何服侍男子, 从未说过这样, 他在大快朵颐。 花漓喉间本就散乱的呼吸彻底喘不上来, 无措闭紧双眼。 林鹤时靠坐进圈椅中, 额上的发丝被蹭落了几根, 虚阖的眼尾噙着难言的倦懒惬足, 泛着水光的薄唇靡红至极, 他意犹未尽舔过嘴角,抬睫看向仰躺在桌案上, 颤如坠蝶的少女。 花漓四散的神识恢复了一点点, 她松开咬至发白的唇, 眼帘簌颤着看向林鹤时, 垂泪染着红潮的眼眸楚楚可怜,却也极易激起人的暴戾。 林鹤时干脆阖上眼帘。 花漓恢复力气的间隙, 也呆呆看着他,瞧着瞧着, 散乱的神识越来越清晰,他竟然那么那么喜欢她么,而且她心里的不舍也越来越浓。 花漓撑坐起绵软的身子,不管不顾的扑进他怀里,林鹤时只当她累了,自然的拢住她的腰。 花漓却按住了他的手臂,林鹤时哑声而笑,“还没够?” 花漓没有回答他,两只小手攥着他的手腕,反握到椅背后,林鹤时稍愣蹙眉,睁开眼帘。 花漓唯恐自己又被他弄乱,干脆凑上去贴住他的唇,同时借着残留的润度坐上去,林鹤时半睁的瞳眸遽然凝缩。 钻心的痛楚让花漓连呼吸都在颤动,人悬在半当再动不了一点,林鹤时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俊美五官浮着层紧绷的戾气。 怒视着她含泪的双眼,真不是一般的能折腾,他想抽身去扶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奈何两只手还被小姑娘握着,倒是可以挣脱,又怕她疼。 林鹤时偏头避开她的吻,深深吸气,“松手。” 花漓尝到痛,什么雄心壮志都怯怯缩了回去,哆嗦抽噎着,象看什么极危险的人一般看着林鹤时。 林鹤时额头上止不住的沁出涔涔寒意,汗珠沿着下颌淌落,滑过喉骨,摇摇欲坠,也撑着最后的,为数不多的忍耐,柔声哄道:“乖,松开手,我抱着漓儿。” 花漓从未像现在这么清醒过,林鹤时声音温柔,可他眼里的火簇,额侧跳动的青筋,都在告诉她,不能松手。 “林鹤时,你欺负我。”颤哭的声音里满是委屈,也忘了是自己先开始的。 林鹤时眼角狰狞跳动,“是你在折磨我。” 嗓音像在粗石上滚过,花漓撑开眼帘去看他,猩红的凤眸忍耐着似比她还痛苦,汗水滑过镌刻如玉的脸庞,充斥着别样的欲气。 林鹤时本就勉强维系的自持早就被她摧毁的一点不剩,“现在已经停不了,知道么?” “我,我知道。”花漓声音都是破碎的,勾着他的本能,又束着他的理智,“你别动。” 他吐纳着,去看她的脸,满是汗,洇红的水眸无比娇弱可怜,刺激着他血液里最原始的暴戾。 他想冷静,脑子里突突的跳动经络,已经在彰示他的忍耐快到极点。 “把唇靠过来。” 花漓眼帘垂泪,林鹤时承诺:“我不动。” 花漓这才小心翼翼靠过去,林鹤时双手不动,张开唇如吞咽般衔住她的唇肉。 花漓重重一抖,不知是不是分散了注意力,涩痛的身躯逐渐放松,异样的透骨的滋味侵袭。 林鹤时喉头粗喘,深晦的目光凝着她,好像饿到了极致,而少女细弱的眉心蹙起,好像极为难受,也在告诉他,可以开餐了。 “现在可以了,按你想的来。” 花漓思绪混沌,按照他带着指引的低哑声音而动,她如同被卷在半空,虚妄迷涣干渴,反复被抽干力气。 脆弱的娇躯无力后仰,屋外洒下的漫天星河,透过薄薄的窗纱,印进她涣散的双眸里。 怎么与柳妈妈说的不一样,而且她明明按着林鹤时的手了,却好像还在被他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花漓才觉濒死而生终于能喘气,还在庆幸逃过一劫,耳畔隐约听到一声极低的,似哄慰也是引诱的声音,“要不要,把我的手放开?” 花漓瞪大涣散通红的双眸,只看到漫天星河开始变得稀疏,明天马上就要到,她眼眸一酸,依言将林鹤时的手松开。 林鹤时立即反握住她的手臂,同时另一只手压住她的腰骨。 * 天边泛起鱼肚白,林鹤时抱着已经昏睡过去的花漓后靠在椅中休息,偶尔吻一吻她沾着泪的脸畔,懒懒垂下的眼眸,餍足以外,风流尽显。 他知道自己会克制不住,却未想过到如此程度,甚至依然不够,深入骨髓的快意让他想不要命的沉迷进去。 抬眸看了眼天色,才抱着花漓起身,走向里间的软榻。 酸痛到极致的身子一贴到榻上,花漓就醒了,口中不适的轻哼,林鹤时温柔轻抚她的发顶,“今日好好休息。” 花漓睁开眼睛,天亮了,怔懵的表情让林鹤时心上一柔,“我去打水。” “等等。”花漓捏住他的衣袖,看到林鹤时回过身,目光看似如常,触到她肌肤上,却好像舔抚般卷起她的颤栗。 花漓浑身烧烫,“你把我的便宜都占尽了,要怎么补偿我?” 林鹤时抬眉而笑,“我占你的便宜?” 花漓一噎,是她先动手的没错,可后面他分明比她还要快活,而且,她都要走了,让她占占便宜怎么了。 花漓眸光变黯,心里闷闷的。 林鹤时重新坐到塌边,把她抱进怀里,“说说看。” 花漓收起思绪,看着他说,“你说要娶我也没些表示,我要新衣裳新首饰。” 林鹤时听着她的控诉忍俊不禁,她屋里柜子里早就摆满首饰衣裳,平时也不见她稀罕。 “好,等休沐,我陪你去买。” “今日我就要。”花漓把手一摊,“你给我银子就成,我自己去。” 林鹤时含笑的目光略微变得深邃,花漓心弦一紧,“我听闻,璀珍阁做的首饰最精美,我想去挑块品相好一点的宝石,镶成簪子,再带上小瑶,给她挑一个,小丫头也要十岁了。” 花漓说着微撅起嘴,不高兴的乜着她,“你不会不舍得吧。” 林鹤时审看过她的眉眼,而后又将目光落向衣袍上那片红白交错的印记,若有所思的笑笑:“怎么会。” “想去就去。”林鹤时叮嘱道:“不过要带着人,留心安全。” 花漓一本正经的点头,等林鹤时离开,她又躺了一会儿才起身,两条腿酸的直打颤,她忍耐着快走到书桌前。 拉开抽屉,看到压在底下的路引,松出口气。 * 花漓牵了林瑶出门,一路沿着街集闲逛,林鹤时安排的两个护卫始终不远不近的跟着她们,得将人引开才行。 花漓思忖再三,选了家成衣铺子,带着林瑶进去。 接待的伙计上前说:“姑娘随意看看,二楼有专门空屋可以试衣。” 花漓点头给自己和林瑶都选了几身衣裳往楼上去,走上二楼特意往下望了眼,两个护卫一个守在铺子门口,另一个走去了外头,不出意外是去靠窗那头。 她进了屋子,立刻推窗往外看,果然是。 盯得如此紧,她要怎么走。 花漓心不在焉的给林瑶试衣裳,脑中想着办法,林瑶换了衣裙走上前腼腆的问花漓,“姐姐好看吗?” “好看。”花漓笑捏了捏她的脸,想了想道:“就是感觉颜色不太对,我再下去挑挑。” 花漓说着下楼重新挑选,门口的护卫也朝她看来,花漓神色神色如常的挑了几身往楼上去,不多时又再次下来,连着三次后,护卫便没之前那么紧盯不放了。 而这几次上下,她也发现从掌柜柜台后,可以直通外面。 林瑶连着换了几身衣裳,花漓还要让她换,不免有些奇怪,“姐姐这些都不好看吗?” “我是想给小瑶多挑几身。”花漓笑着解释,眼神里含了不舍,只是不能再拖了。 花漓硬下心肠,“还有一身最好看的,我去拿。” 她最后摸了摸林瑶的脸,快走出屋子,这一次她没有下楼,而是矮身躲到了一处栏杆后。 在她离开快半炷香的时候,林瑶忐忑不安的走出来查看,左右不见花漓又跑下楼,花漓借机躲进屋子,特意没有关门,将门大敞开 楼下的护卫见林瑶神色慌张,立刻上前询问,“林姑娘,出什么事了?” 林瑶急切比划,奈何护卫看不懂她的手语,林瑶跺了跺脚,看到柜台上有纸笔,立刻拿来写:“姐姐说下楼拿衣服,没有回来。” 花漓听到楼下问查的声音,心中说不出是紧张还是闷堵,又小瑶证明她下了楼,铺子里又有别的出口,多半不会细查铺子内,但愿他们不会发现她。 听到脚步远去的声音,花漓猛地松出一口气。 * 镖局以押运货物为主要营收,惯与鞍马场开在一处,镖局的几个镖师正往下卸货,一个清脆的男音传来,“走货吗?” 搬着货箱的镖师回头上下打量一旁的少年。 此刻的花漓一身男子短打,把样貌扮成往日花莫那样,神色也学着她看什么都跟看空气似的,只是她怕自己没花莫装得像,会被看出端倪,于是摸了块银子放到货箱上,“接不接?” 那镖师瞥了眼银子,朝花漓抬抬下巴,“进去谈。” 花漓昂挺着下颌走进镖局。 “你先坐,我去把东西卸了就过来。” 花漓四下看看了,走到中庭的石桌旁坐下,盘算后面事,她得尽快出城,这些镖师多有门路,藏个人问题不大,等离开这里,她就可以拿路引走。 花漓想得专注,没注意到朝自己走来的人,直到脚步停在身后,才回过神,她边回头,边道:“我今日就要出。” 她坐着,身后的人站着,目光恰好定在他间,而那方腰带,是她清早亲手给林鹤时系上的。 花漓脑中空白了一片,喉咙干滞,根本不敢抬眼去看对面人的脸。 落在身上的目光,熟悉的逼人感将她层层困缚,让她连侥幸的机会都没有。 “你今日就要怎么样,漓儿。” 第60章 是你 他找来了。 花漓第一个反应, 竟然觉得鼻子发酸,可眼下的局面容不得她想别的,林鹤时找来, 她岂不是走不掉了。 该怎么办, 花漓想着要不拔腿就跑,可显然不切实际。 一时间僵持着谁都没有开口,时至傍晚,头顶的太阳逐渐落下,花漓感觉身周的空气开始泛冷。 林鹤时始终在看着她, 低垂的眸中似带着犹疑, 从哪一句开始是假的呢? 哦, 应该都是假的, 她从没想过要留下, 而他明知她说的都是谎话, 却一次次沉迷进她的温柔娇意之中。 林鹤时似乎勾了下唇, 忍敛的神色却陡然变的锋利。 花漓只觉林鹤时的目光让她喘不过气, 心下更是纷乱到了极致, 她捱不住, 轻抬起眼眸,“你就让我走吧。” 怒到极致, 林鹤时目光里甚至带着笑, “用自己的身体来让我放松警惕, 是不是太舍得下本了?” 他声音同样很平稳, 温柔像在耳语,但花漓知道不是这样。 含笑的眸光下渗出淬冰的寒意, 落在她身上,冰冷的好似锁链, 不带留情的将她束缚。 之前自己妄图要走,林鹤时就已经动怒,这次她是实打实逃了,甚至在离开前与他缠绵整夜,然后骗了他。 她已经不敢去想他的愤怒。 花漓心上闷涩,“你就当是补偿,我一定要走,我们没有婚约,你,不能硬留我。” 林鹤时眼里如同冰封,从她提出要出府,他就一直在自欺欺人,甚至来的路上,他还在想,或许她会有一点不舍,可她毫不犹豫。 也怪他,一而再再而三沉溺在她的谎言里。 林鹤时睇着她冷嗤,“你走的掉么?花莫的药,你不想要了?” 花漓目光一变,林鹤时轻声笑开,她在意的,恐怕只有她那弟弟。 “林鹤时,我也与你直说了,我根本就不叫花漓,我不过是个青楼女子,看过见过的男人无数,段祤便是我那时哄骗着玩的,你以为你有什么不同,你也。” 花漓情急之下,也不管不顾的说着伤人的话,直到看到林鹤时越来越危险的目光,铺天盖地的寒意透入肌骨,才噤声抿紧唇瓣。 “接着说,我也什么?” 林鹤时眼中噙着笑,眼角却狰狞抽跳,仿佛压抑到了极致,盯着她那张鲜红嫣然的唇,昨夜她还在他身下极尽展露着妍媚,唇被他吻得红肿,现在却敢说出这样的话。 “你嘴里又有什么真话?” “若是说够了,我们回去。” “林鹤时。”花漓眼眸止不住泛红,她都把话说的那么伤人难听了,他竟还是要留她吗? 那句反问,也更像是他在说服他自己。 林鹤时目光掠过她,先行转身,花漓无力低垂着头跟上,跨出镖局,却见林鹤时停下了脚步。 花漓木然抬眸,一辆马车横停在开外,车轩被推开,萧琢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们。 花漓觉得就是再倒霉应该也不过如此了,这两个男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林鹤时欲擒故纵,萧琢恐怕也是无时无刻盯着她。 逃跑是无望了。 “影月。”萧琢开口唤的花漓,视线却一直睥着林鹤时。 目光相对,一道锋利,一道冷然,剑拔弩张的气氛,绷紧到了极致。 林鹤时率先而笑,“六皇子,下官还要带未婚妻回去,就先行告辞。” 他伸手去牵花漓,后者轻轻避开。 萧琢似满意的弯着笑,林鹤时缓缓低下目线,压低的眉眼萧肃危险。 花漓扯了下嘴角,既知走不掉,那么她就不可能逃过萧琢,莫莫的身份不能被发现,林鹤时也不能因为她而出事。 花漓轻呼了一口,让自己放松下来,她习惯了虚以为蛇,也随波逐流惯了,到哪里都一样,也一样可以和萧琢周旋。 “林鹤时,我说的不是假话,只是在那之前,我和殿下在一起,我们因为误会分开,才会有后面的波折。” “看着我说。” 林鹤时目光似箭,他真恨不得将她刺穿看看。 花漓习惯了用言语来让情形变得对自己有利,她不觉得为了自保而巧言令色有什么问题,可她现在却怯于去看林鹤时眼睛。 眼睫几番颤抖才终于抬起,林鹤时双眸充血寒冽,逼视的目光似在她心上压了快石头,难以呼吸,好不容易汲取到一丝空气,却也像开了刃的刀,刮得她肺腑生疼,说话都变得艰难,“我骗不了自己,我还是心悦殿下,对不住。” “司徒洺。”萧琢淡淡下令。 司徒洺走上前对花漓做了个手势:“姑娘请。” 林鹤时身形才动,他便一个错步拦住,如刃的眼神冷射在身上,司徒洺定了定神,提醒说:“林大人冷静,万不要要做出让自己后悔莫及的事。” 话里的警告之意已经不言而喻,花漓紧张出声,“林鹤时,我选择跟殿下走。” 她说完不敢有一刻的迟疑,朝着马车奔去,踩上脚蹬才敢稍稍回眸,林鹤时整个人被拢在暮色下,垂低的头颅看不见情绪,身影被暮色拉长的萧条。 “影月。”萧琢沉声催促。 花漓不敢犹豫,咬牙忍着心上的顿顿痛楚,撩开布帘进入马车。 萧琢伸手去拉她,花漓下意识避开,看着她眉眼间的挂恋,萧琢脸色变冷,“舍不得?” 花漓心惊回神,抿唇不去接话,只说:“我答应跟你走,却没有原谅你。” 萧琢眉心痛锁,确定他在意,花漓目光灼灼盯着她,“萧琢,你要让我回心转意,就不要逼我。” …… 马车已经行远,林鹤时站在原地久久不动,整个人看上去阴翳到了极点,周身的气氛都似将至寒潭般冰冷,“来人。” 暗中的护卫上前行礼,“公子。” 林鹤时抬起眼帘,从不显于人前的狰狞狠戾自眼底漫出,戾气一触即破,“盯紧,还有,我要见国公。” * 林府,林莲萍和林瑶焦灼等在门口,看到林鹤时的身影出现,急忙跑上前,“怎么样,找到了吗?” 林瑶早就哭过一场,眼睛红肿着,比划问:“花漓姐姐是不是出事了。” 林鹤时似笑非笑的勾唇,出事?她现在只怕正与萧琢诉着情衷,难分难舍。 这算什么,破镜重圆?而他就是她解乏的玩具罢了。 无可遏制的怒意在胸口迭起,她怎么敢的? 林鹤时按着戾气,轻轻拍了拍林瑶的肩安慰,“小瑶放心,花漓姐姐很快就会回来。” 将他利用过就甩到一边?她想都不要想。 林鹤时安抚了两人,独自回到住处,推开书房的门,扑面就是残留的靡稠气味,目光扫过书桌,昨夜疯狂的种种还清晰可忆,今天花漓却告诉他,都是假的。 林鹤时阴沉着脸,走到软榻前,目光扫过上面的痕迹,他换下的衣袍就放在榻尾,已经干涸的红痕刺痛着他的眼睛。 他伸手拿起,指腹用力捻着那抹稚红,就像捏着花漓的脖颈,发白的关节似用力到了极致,补偿?她以为这就够了? 就算用自己的身体,也是不够的。 干结的血迹刮过指腹,划出的细微触感让林鹤时皱起眉,想到她因疼痛而颤缩的身子,却又不顾一切的抱着他,若真的迫不及待要和萧琢再续前缘,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他被怒火操纵着,竟然没有深想在一点,她想通过镖局出城,说明最初她就并不是要回到萧琢身边。 这个念头越钻越深,林鹤时握紧五指,目光如炬。 “笃笃——” 突兀响起的叩门声将思绪打断,林鹤时不耐的开口,“什么事。” “是我。”无涯的声音响起。 林鹤时目光稍动,走上前拉开门,屋外除去无涯,还有神色焦急的花莫。 花莫一见他便急问:“我姐姐呢?” 林鹤时没有理会她,只问无涯,“怎么回事。” “你不是让我去查,我出城没几天就在一处客栈碰上了花莫,想着还是先把人带过来。”无涯解释说。 “林瑶说我姐姐不见了,到底怎么回事,她出什么事了!”花莫急得眼眶泛红,两只手握的极紧,眼里满是后悔和自责,她不该赌气走开的。 在花漓离开没几天,她就因为放心不下也动身北上,只是一直徘徊在城外不敢进来,她应该早一点来的,她如果能寸步不离的陪着花漓,一定不会出事的。 林鹤时轻笑说:“我也想问问你,花漓和萧琢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要跟他走。” 花莫瞳孔骇然缩紧,刻骨的恐惧印上双眸,双手颤抖着想要握紧,又无力松开,是萧琢带走了花漓…… 她此刻惊怕的样子,让林鹤时眉头拧的更紧。 “我去找他。”花莫喃喃说着,就要走。 林鹤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花莫情绪激动,“你放开!” 林鹤时拧眉加重力气,忽觉不对,反扣住她的手腕,两指按上她的脉搏,须臾,一字一句道:“你是女子。” 心念一动,凌厉的目光逼视向花莫,“萧琢真正要找的,其实是你。”魔/蝎/小/说/m/o/x/i/e/x/s/.c/o/m 60-70 第61章 抱紧 长久的安静, 以至于连烛光跳动时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周遭的气氛更是低压沉闷到了极致。 花莫呼吸颤抖,勉励张开苍白的唇, 问:“我都说完了, 怎么才能救我姐姐。” 林鹤时垂着眼,看似在思忖,然而,眼帘下的深眸狠狠敛紧,眼角微跳, 冷意汇聚, 冷冽非常。 相反, 一贯寡着脸的无涯, 此刻惊睁着眼, 不可谓不震惊, 照花莫的话来说, 她和花漓是双生姐妹, 但是年幼失散, 她遇见了萧琢, 且两人有过一段孽缘,后来她假死才逃脱, 却又阴差阳错落到了萧彻手里。 她被带到拂香阁, 与同样遭遇的花漓相遇, 之后两人出逃, 到了桃源村。 再之后的事情,他们已经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无涯屏息看向林鹤时, 目光触到他冷骇的神色,心头一惊, 眼下的局面,是花漓顶了花莫的身份,而他们谁也不知道萧琢会做出什么事。 花莫见林鹤时迟迟不语,心急如焚,“我去找萧琢。” “站着。” 不轻不重的一声砸来,花莫不耐扭头,正对上林鹤时掀起的眼帘,不含任何感情的冷冽一眼,寒意直逼进花莫心口。 她笃定,林鹤时一定认为是她连累的姐姐,她也一样这么认为,一直都是姐姐在保护她,甚至为了她的安全,选择让萧琢抓去。 林鹤时确实想将花莫丢去萧琢面前,但是不行,他屈指握紧,漠然吐字,“你就给我好好待着。” 想到花漓那夜的不管不顾,还有那张小嘴里吐出的冰冷字句,林鹤时又痛又怒,果然没一句真话。 花莫看他迟迟不语,怎么可能待得住,转身便要走。 “你姐姐那么做,难道是为了让你自投罗网?” 林鹤时重重阖眸,攥紧双手,直到五指失血麻木才又松开,自嘲扯笑,她只想了花莫的安全,全然没有想过他。 花莫身子一僵,眼眶涨红,内疚和自责一涌上心头,压得她难以喘气。 “先去休息,我会让你姐姐回来。”林鹤时丢下话,便不再理会花莫。 花莫魂不守舍的走出屋子,无涯蹙眉看向林鹤时,问:“现在要怎么做,萧琢无疑不会放人。” “我知道。”林鹤时声音异常的平静,他也不能不平静,只要想到花漓在萧琢手里肯定会发生什么,他就快要发狂。 无涯站在一旁愁眉不语,听到叩门声响起,朝林鹤时看了眼,见他示意,上前拉开门。 是沈崇山安排的暗卫,暗卫走进屋内,拱手道:“公子,属下让人一路追踪,姑娘被六殿下带到了城东别院,把守森严,没法再靠近,还有国公说……” 暗卫顿了顿,接着说:“他现在不想见公子。” 林鹤时没做声,暗卫拱手退下。 无涯品味着暗卫的话,不可思议道:“你是想向沈崇山求助。” 之前沈崇几山次想认回林鹤时,他都不肯,这次竟然为了花漓退让,无涯心惊之余,想到暗卫说沈崇不见,无疑是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就说明,现在话语权已经不在林鹤时手里。 林鹤时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疾不徐道:“他会见我。” 深幽的眼眸抬起,眼里是势在必得的锋芒,“正好你回来了,我有事让你做。” * 城郊校场。 信国公沈崇山站在高台上,眺望着正在场上操练的将士,看到林鹤时由人引着走过来,沈崇山老练精锐的眸子半眯。 林鹤时停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低眸行礼,“林鹤时见过国公。” 沈崇山目光扫过他,不紧不慢道:“即是来相求,就该换个态度。” “孙儿见过祖父。” 沈崇山略微颔首,口中却是冷哼,“当初不是硬气的很,不肯认自己是沈家人,现在知道螳臂当车自不量力的滋味了,皇权之下,任你再有谋略又如何,一个浪头,就能将你这艘船打翻。” “罢了,等六皇子知道你的身份,也不会再为难。” “我求的不是这个。”林鹤时声音平稳,面对沈崇山忽厉的目光,亦不为所动。 沈崇山岂会不知,他是为那个女子来,那女子来路不清显然与多人有不清不白的牵扯,还敢惹到萧琢头上,如此不知检点,这般断了倒干净。 “我以为你能堪大用,可你却这般沉溺儿女情长,实在让我失望。”沈崇山声音一沉,不怒自威的气势就压了过去。 “若真的让侯爷失望,那是林鹤时的无能。” 沈崇山脸色蓦然变冷,他这是在威胁他,要不是沈漾那个不争气的东西,昏头昏脑的跟着五殿下和几个番邦使臣私下来往,他今日都不会给他见面的机会。 “国公可是将沈漾禁足了。”林鹤时忽然开口。 正击沈崇山心中所想,布满深壑的双眸犀利射向林鹤时,“你是如何知道。” 林鹤时面色不改,只道:“萧琢要利用沈漾,国公现在就是将他禁足也迟了,证据已经在萧琢手里。” 沈崇山乃是武将出生,最忌的就是文官结党营派,偏偏那个不争气的混账还去蹚浑水,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沈崇山怒不可遏,“笑话,圣上知我沈家忠良,岂会听信一面之词。” “或许不信,但会疑心。”林鹤时好整以暇,逐字逐句的说:“帝王的疑心一旦起,尤其还是在其年迈需立储的时候,国公还认为可以独善其身么?” 沈崇山一掌重重拍在栏杆上,闷声震响,威严摄人,林鹤时始终不卑不亢,这样的镇定自若,比起养在膝下的不孝孙不知强了多少倍,沈崇山眸光深锁,嫡子长孙都已经故去,国公府必要让撑得起的人继承。 “那你有什么方法。” 林鹤时道:“将这疑心转移。” 沈崇山嗤笑,“说得轻巧。” “祖父有所不知,当初萧彻一案,本就是构陷。”林鹤时迎上沈崇山震惊的目光,“祖父觉得,这次事情,像不像故技重施。” 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在沈崇山心里翻起惊浪,若他不是自己的孙子,这样的心机城府,绝对是个危险。 一个女子罢了,他要实在喜欢,留就留了。 沈崇山收回手,背到身后,“先去你父亲坟前祭上一株香。” * 林鹤时从沈家祖坟离开,沿着幽静的石径缓步下山,无涯一路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你知道么。”林鹤时背着手开口,“沈漾和萧琢让我想明白了一点,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任你机关算尽也不过是可笑的自不量力,也因为没有尝试过权利的滋味,才能自诩清高的鄙他是决疣溃痈。” 无涯听得他的话,会觉得他是身不由己,可他眼里跃动的阴谲,不是如此。 而林鹤时还有一句话没有说,那就是只要沾上权利,就会让人上瘾。 林鹤时从未说过他不想要权利,只是以前他要的是沈家人亲眼看着被他们是怎么被所谓的孽种一步步铲除,至于现在出了变故,那么沈家对他而言就从,变成了他要借的势,为他所用。 * 距花漓登上萧琢的马车,已经过去整整三日,因为她那日的话,萧琢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只把她关在别院。 而她除了需要在萧琢来时表现出哀求凄楚的样子,其他时候吃得好睡得好,一点没有亏待自己。 白日她就舒舒服服的躺摆着冰鉴的屋子里,嘴里吃着剥了壳的冰镇荔枝,还要感叹不愧是皇子,吃穿用度真是好的让人不齿。 花漓又放了粒荔枝到口中,冰甜的汁水在嘴里爆开,也不知林鹤时现在是怎么一个模样,只怕是恨她的不行。 思及此,花漓口中的荔枝也没了滋味,蛾眉间漫上点点涩楚。 萧琢在书房与司徒洺议事,伺候花漓的婢子叩门进来,萧琢打断了司徒洺的说话,“姑娘怎么样了?” 婢子一板一眼将花漓的事情细枝末节都说了一遍,萧琢听完没有说话,司徒洺却拧起眉,“殿下,属下怎么觉得,姑娘与过去不太相同。” 萧琢不置可否,“正常,经历那么多事情,她又离开那么久,有改变不奇怪。” 司徒洺觉得萧琢是在刻意忽视,或者说是回避,他斟酌道:“属下是觉得,姑娘很陌生,尤其性子。” 萧琢阖了下眸,冷声道:“够了,出去。” “殿下。” “我说出去。” 司徒洺不敢再言,拱手退下,萧琢静坐了许久,起身往花漓所在的院落去。 萧琢推门进来时,花漓正愁垂着螓首,一双楚楚的美目里满是落寞,就连他走近都没有发现。 这一幕刺激着萧琢心里的妒怒,不可遏止的翻腾,他一定会杀了林鹤时! 萧琢按着怒火,上前托起她的下颌,“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花漓正出神,对上萧琢似笑非笑的目光,心上一紧,这一下的慌乱让萧琢眼里的笑意变冷,“看来想得不是我。”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花漓想扭头,却被萧琢用力扣紧下颌。 她吃痛瞪他,萧琢冷笑道:“你在想林鹤时。” 这人也是个极为精明的,花漓心思快转,倔强回视,“是又怎么样。” “怎么样?”萧琢眼神冷的如淬了冰,“我会杀了他。” “你敢!”花漓仓皇出声,少倾才一颗一颗的泪往下落,“你到底要怎么样,我已经跟你回来了……” 她声音越来越轻,迷惘无助,“萧琢,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你要我回来,就是要折磨我吗?你为什么总要这么对我。” 萧琢心头像被她的泪水灼痛,“影月,我只是怕再失去你,我不会再那样伤你。”” 他近乎慌乱的想去抱住花漓,手掌握住她的腕子,感觉到她无力细弱的抵抗,心头如同被浇下一泼冷水,影月会身手,不会这般弱不禁风。 萧琢呼吸粗重,他又怎么会感觉不出影月的不同,可她有影月的胎记,她就是她,如果不是,那他的影月在哪里。 一定是分开的这两年,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 萧琢亲手抹去心上的怀疑,将花漓的手臂托在掌心,隔着衣衫极为怜爱的抚柔她的手腕,低声承诺:“我已性命起誓,不会再为了任何人伤你。” 花漓浑身血液倒灌进心口,她曾在花莫的手腕上看到过几道已经浅淡的伤痕,看上前已经经过很多年月,萧琢到底对她做过什么? 萧琢揉抚着,也发现轻纱下的肌肤一片滑腻,眉心蹙起,花漓反应过来,一把甩开他的手,凄楚摇头,“我要怎么信你?” “根本都是假的。”花漓摇头泪水越滚越凶。 滚滚的泪让萧琢心疼不已,在顾不得其他,“我会证明。” 他双眸牢牢盯着花漓,眸光灼人,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许,“你相信我,好不好?” 花漓似怀疑不安的看了他许久,轻轻点头,“但你不能逼我。” 她的应允让萧琢欣喜若狂,只要她肯给他机会,他什么都答应。 屋外传来丫鬟的声音,“殿下,赵二姑娘来了。” 萧琢眼中闪过不耐,更怕影月会再次对自己有误会,低眸愈解释,对上的却是第一双平平静静的眼睛。 萧琢想要自欺欺人下去,可这一眼,就像是把他从激荡中拉回,“我出去看一下,很快回来。” 花漓点头,萧琢的目光也随着再度变深,影月当初爱他爱的卑微,后面恨他也恨得刻骨倔强,怎么会轻易就原谅他。 方才他抚过她的手腕,什么都没有摸到,她也躲得很快,他不过是自己骗自己,不想去验证,他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 萧琢抿紧唇线,屋外丫鬟又催了声。 “给我等着。” 突然绷紧的声音,让花漓心惊,萧琢出手很快,几乎扯过她的手腕,推起衣袖,白皙的手臂干干净净。 “疤都没了。”萧琢轻低的声音似喃语,没有意外,只有绝望,她果然不是影月。 可是肩上的胎记一模一样,她是谁,萧琢想到什么,视线攫向花漓,眼神凛冽非常。 花漓轻扯嘴角,“你想让它留一辈子是吗?让我一辈子记得你是怎么伤害我的?” 萧琢脸色变得难看至极,花漓冷笑继续说:“赵二姑娘在等你,不去么?” “去啊,你不是每次都去吗?” 花漓说完这番话,心都在打鼓,萧琢怀疑她了,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圆过去。 两人面对僵持,花漓看出萧琢眼神里的痛苦,仍不敢放松,“我也不想提,我也想过去,你为什么非要这样。” 萧琢迟迟不说话,花漓双手紧张握紧,掌心里满是冷汗。 “让赵烟葶回去。” 终于听到萧琢开口,花漓长舒出一口气,萧琢不动声色的审视着她,良久,几不可见的笑了笑,“坐吧。” 花漓心下惴惴,咬唇拢着裙坐下。 屋外再次传来叩门声,萧琢声音含戾,“没听见我说的话么。” “殿下。”声音响起,是司徒洺。 “圣上急召你进宫。” 萧琢看了花漓许久,一言不发的转身拉开门出去,同时吩咐,“看紧她。” 花漓目光凝聚盯着他的背影,心脏快跳,呼吸急乱,萧琢像是信了她,可刚才那一眼,怎么看怎么像是意味深长。 * 花漓惴惴不安的待在屋里,眼看傍晚的时候一团阴云自天边压来,将天色一下拽入了夜晚。 花漓轻拢紧肩头,怎么好像要下雨,也不知会不会打雷,她害怕打雷,又只有她一人。 正想着,耳畔砸进一声似沉闷的雷鸣,似老爷呜咽,沉重的让人喘不过去。 花漓脸色霎时变白,捂住耳朵满眼慌张,莫莫,林鹤时。 呜,她不想一个人。 随着暴雨倾下,雷声愈逼愈近,嘹亮的好似就炸在耳边,花漓小跑到床榻上把自己缩进角落,抱着膝,头埋在臂弯里。 豆大的雨点打在瓦檐上,和着雷声,以至于花漓没有听到屋外重踏奔走的声音。 一行金骁卫闯入府邸,一间间屋子翻找,院中的守卫上前阻挡,被段祤冷声喝退:“圣上御令彻查,谁敢挡!” 一人打着伞走进院中,伞沿稍抬,露出冷峻的半边脸庞,林鹤时冰冷的目光透过如注的雨幕望向庭中。 环过一圈,注意到司徒洺避开众人往东边跨院去,立即示意无涯跟上。 司徒洺快走进东跨院,朝着花漓所在的屋子跑去,感觉到身后有杀意逼近,敏锐反身,却是迟了。 无涯的掌风已经袭到眼前,他快速后退避闪,一边迎着无涯的出招,抽身乏术,只能眼睁睁看着林鹤时往那间屋子去。 花漓抱紧着肩头,每响过一声雷,她就呜咽着瑟缩一下,怎么还不停。 感觉到有阴影落在自己身上,她略微从臂弯里抬起头,只敢露出一双眼睛,因为眼里满是惊出的泪,也看不清挡在身前的到底是什么。 只看到那影子被风吹得一晃一晃,张牙舞爪,可怕极了。 花漓咬紧唇一点点一点点的抬眸,是青色的官服,只是衣摆被雨水打湿了一大片,水迹氤氲凌乱,颤睫朝上看,对面的人胸膛沉浮不稳。 花漓屏着呼息,再一抬眸,整个人就被捉进了一双沉浓如深旋的漆色瞳仁中。 “林鹤时……”花漓失神喃喃说着,呜了声,扑进他怀里。 第62章 弄死 身后暴雨声如注, 林鹤时依然能精准中其中捕捉到少女发出的虚弱呜咽声,轻轻颤颤,可怜非常。 “漓儿没有抱错人么?”林鹤时缓声吐着凉淡的字句。 慢慢地低下的目光, 却在触到她身周的一瞬, 如同化成实质,贪婪的将她笼罩束缚,眼底灼烧的情绪莫测非常。 感觉到怀中娇躯的僵硬,林鹤时怒极而笑,无论她是为了花莫而说的谎, 还是大胆到献了身子, 只让他确认了一点, 她是一只随时会飞走的蝴蝶, 他根本抓不住她。 这三天他无数次的想过, 他一定要摘了她的翅膀, 再雕一个最精细华美的笼子, 将她养在里面, 在她的脖颈手腕都系上好看的链子, 让她一步都不能离开。 晦深的目光落在她半露着的一截雪颈上, 眼底诡异滑过笑意,用鎏金的链子锁在上面, 一定美极。 感觉到花漓一点点想要松开自己, 林鹤时笑弧中的冷意更甚。 伴随着一声闷雷, 花漓撤回到一半的双臂再次抱紧林鹤时, 就像是抱着救命稻草。 勒紧的手臂,以至于身子全部贴紧在林鹤时身上, 双腿隔着衣袍都能感觉到少女身上的温度,是他这具身躯最为渴望, 且永远不会餍足的根源。 被愤怒掩盖的饥饿感,自相贴的身躯间窜出。 花漓缩紧着脑袋,双眼紧闭,不忘颤声问:“你怎么来了?” 没听到林鹤时的回答,她只能在脑中胡思乱想,该不会是趁着萧琢不在偷偷潜进来,若是被人发现岂不糟了。 “你赶快走。”花漓口中催促,两只手臂却抱得又紧又用力。 心口不一到这个地步,也是,她这张嘴里什么时候有过真话,林鹤时气的发笑。 “既要让我走,那你为什么抱那么紧。” 花漓咬唇答不上来,除了她害怕这雷声,在看到林鹤时的那刹,她便只想抱住他,此刻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更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可是不能再让他留在这里了,花漓强忍着害怕,松开手,“我以为是萧琢。” 尾音还未落尽,下颌被筋骨分手的扣住,她被迫着仰起头,噙泪的双眸就这么暴露在林鹤时面前。 想要掐紧的五指忽然就舍不得用力,他一言不发弯腰将人抱起,花漓被吓了一跳,“林鹤时!” 身子悬空,花漓只得抱住他的脖子,小脸煞白道:“你快走,若是萧琢回来见到了,不会放过你的!” 林鹤时偏头看向花漓急灼的双眸,“那就让他弄死我。” 花漓惊惧睁圆眼睛,他是疯了吗,眼看林鹤时抱着自己就要走出屋子,花漓情急不已,挣扎道:“你不怕死,我还怕呢!而且,而且我都告诉你了,我不喜欢你。” 林鹤时眼尾一抽,腾手在她扭动的臋上用力重重拍了一下,“老实点。” 清脆的声响回荡在耳边,臋上也泛着火辣辣的痛意,花漓脸颊唰的烧红,分不清是羞耻多一点,还是恼怒多一点,红睁着眼睛盯着林鹤时,就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林鹤时硬着心肠吓唬她:“是跟我走,我们死一起,还是现在就把你扔野外暴雨里。” 适逢一声惊雷在头顶的天空炸开,花漓吓得直接把脸埋在了林鹤时怀里,伴随而来的闪电似要将天际撕开一条口子,比在屋里可怕了百倍还不止。 “选好了?”林鹤时似笑非笑的问了声。 花漓泄气的想哭,真的是疯了,命都不要也要带她走,不是疯了是什么。 可鼻端怎么酸涩的厉害,眼眶也越来越模糊,心里泛着一阵阵如暴雨砸进湖面的波澜,无所适从之下,张口发泄般咬在林鹤时胸口。 林鹤时拧眉吞了吞喉咙,没有不悦反而甘之如饴的任她咬着,弯腰捡起门边的伞,一手托抱着她,走近雨幕里。 段祤和手下随后赶来,马昊眼神锐利盯着雨中相拥的两人,面色不善,“统领。” 段祤抿紧嘴角,压在刀柄上的手握紧又松开,“这里没有问题,带着人去其他地方搜查。” * 花漓以为他们一定走不出别院的大门,后来又想,他们半路就会被人追上,一直到此刻,安然回到林府的小院,她还有些不敢置信,他们这么轻易就逃出来了? 花漓抱着膝坐在自己的床榻上,眼睛不时转动着,偷偷去看林鹤时,冷峻的侧脸就算被烛光照着,也没有暖和一些。 萧琢的别院肯定有不少人守卫,他是怎么做到如入无人之地的,将她带出来的? 花漓思忖着,林鹤时侧目朝她看来,嗤笑道:“怎么?还想着要去萧琢身边。” 花漓心头微颤,知晓自己一定伤他很重,可那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她想不出其他方法让所有人都周全,可结果还是功亏一篑。 “你可想过后果。” 即便他再有本事,调虎离山,那后面要怎么办,他要面对的将会是萧琢的报复打压。 “死?”林鹤时反问。 太过稀松的平常的语气,反而在花漓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林鹤时走上前,居高临下攫着她,他知道小姑娘贪生怕死,所以一有风吹草动,她就将他撇下,她或许对他有在意,但一定是排在最末。 视线逐一走过她的手腕,脚踝,似在思索要先锁住哪里。 花漓没有征兆的攥住他的衣襟,林鹤时睇着身前细白的腕子,口吻轻忽,“手么?” 花漓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接着用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脖颈,跪坐起身,吻住他的唇。 林鹤时执迷的眸光忽定住,黑漆漆的瞳眸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娇颜。 花漓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在咬,齿尖厮磨着林鹤时的嘴角,几次泄愤般想要咬下去,末了又心软松开。 唇瓣相依着,轻轻呵喘,气息自相贴的唇渡到林鹤时口中,肺腑里的饥饿感顿生,他忍喘了声,“这次又想拿身体补偿?” 花漓轻张唇瓣,想说些什么可自己说的谎太多了,干脆咽了话,涩然道:“万一你哪天真丢了命。” 花漓喉间发堵,哽咽了几许,接着说:“与其浪费时光,不如纵情欢乐,就算真死了,你也不算落一场空。” 林鹤时谪仙般的容貌有一瞬扭曲,额侧青筋跳动,有种想掐死她算了的冲动,“你想的真周到。” 他也不必再客气,大掌托起花漓的下颌,脆弱的脖颈后仰到极致,让他可以不费一点力气吻上去,一点点的品尝。 粗热的舌几乎探进花漓的喉咙,不温柔甚至暴戾的索吻让花漓头晕目眩,轻声呜咽着,却不闪不避,目光迷离睁开,对上林鹤时深浓的目光,心尖一颤,主动抱紧他,献祭般热烈的回应。 * 花莫是第二天才得知林鹤时和花漓已经回来,她近来都浅眠,天才蒙蒙亮就起了,得知消息,喜出望外,急忙就赶去小院找两人,才跨过月门,就被无涯挡住了去路。 “你拦着我做什么?”花莫情急张望向正屋的方向。 无涯蹙着眉,神色古怪,“你还是晚点再来。” “出什么事了?”花莫神色变得紧张,“可是不顺利?” 无涯摇头,斟酌道:“林鹤时还在跟花漓商讨之后的事,恐怕没那么快结束。” 商不商讨他不知道,但没那么快结束肯定是真的。 花莫将信将疑的皱眉,都谈一夜了还没谈完,屋内突然溢出一声似哭非哭的吟啜,是姐姐在哭。 花莫脸色一变,推开无涯就要进去,走到院中又生硬停住,屋内的动静还在传出,她原本紧张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须臾,扭头走得快飞。 屋内,粗沉的呼吸和喟叹声中混杂着破碎的哭声,花漓绯红的双眼涣散噙泪,瓷白的脸颊上更是残留着已经干涸的泪痕,可怜的好像经过了无数次的挞伐。 事实也是如此,她已经不记得多少回了,起初她还沉沦在其中,渐渐就开始捱不住,林鹤时简直像变了人,彻底撕下了那副寡欲清冷的伪装,穷凶极恶的像是不知疲累。 花漓真有一种活不到明天的感觉,她浑身汗湿脱力的靠在林鹤时怀里,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缓了许久才撑开眼帘,眼前是林鹤时泛着薄红,起伏有序的喉骨,以前她必然瞧的眼睛发直,现在却只想咬下去。 好在她忍住了,又谨慎的等了须臾,确定林鹤时结束了,悄挪着发软的腿想从他身上下来。 “休息好了?”低哑的嗓音稠缠非常,透着露骨的情欲,手掌顺着花漓如绸的青丝一直滑落到后腰。 花漓头皮一麻,只觉得腰在发酸,忙不迭摇头,哪里还有以往娇媚如祸害的影子,全然一只被收拾老实的可怜小乖兔。 桌上的蜡烛早已经燃烬,林鹤时睁开虚阖的眼帘,双眸如同被浸润,水潮下灼烧着不休不熄的火舌,目光所过之处无不燎烧的滚烫。 “我看差不多了。”他贴在花漓的耳畔轻言,清浅的嗓音上裹了层慵懒,意味深长。 “林鹤时,你够了。”花漓色厉内荏的威吓,直接被他按着腰化为灰烬。 花漓哪里招架得住,顷刻脱力颤吟,身子在林鹤时怀里抖的不像话。 林鹤时双眸兴奋的凝着她,眼尾的浮红和眼里的狞欲教人看一眼都面红耳赤。 大抵是怀里的人颤的太可怜,林鹤时温柔的蹭着她脸畔轻吻,“还不够呢,不是说纵情欢乐,才能不枉活一遭,不得弄到死。” 花漓浑身的骨缝里都是麻意,颤息不稳的说:“你也不怕,现在就死。” 他分明跟不要命似的折腾,哪有人这样的,她恼急挣扎去瞪林鹤时,压来的黑眸好像怎么也不能填满的深壑,“那就让我死。” 第63章 真相 花漓迷迷糊糊醒来, 嗓子又疼又哑,浑身骨头像是拆了再拼起来的,一动的酸疼无比, 连睁眼都用了极大的力气。 花莫自从林鹤时离开后, 就一直陪着花漓,见她醒来,欣喜上前,“你醒了!” 花漓并未看清她,听到声音, 还以为是自己做梦, 直到眨去眼里朦胧的雾气, 才意识到真的是花莫。 “莫莫!”花漓不敢置信的撑坐起身, 将她从头瞧到脚看了一遍, 又喜又惊, “你怎么会在这里?” 花莫看着她, 眼圈越来越红, 双唇紧咬想忍住不哭, 泪水却还是成串的掉下。 花漓见她这般模样, 鼻子也跟着发酸,红着眼眶无措道:“你别哭啊。” “姐!”花莫扑上前极用力的紧紧抱住她,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花漓抬手揽住她的肩头轻拍, “我在呢。” 她思绪全都是乱的, 从昨夜到现在, 发生的一切让她只觉得不真实,莫莫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花漓满腹的话要问, 只听花莫哽咽着先开口,“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声音发着抖,自己一直天真的以为保守住了秘密,原来花漓早就知道她们是亲姐妹。 花漓心绪凝紧,目光跟着有一瞬放空,好似在回想,其实她也说不上来,肯定第一次见面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之后在相处中从怀疑,到笃定。 花漓微微弯笑,柔声道:“第一次见你我就奇怪呀,哪有互不相干的两个人会长得那么相像,你一直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早就趁你伤了自己昏迷的时候,瞧过你的身上,看到你的胎记了。” 花莫哭得哽咽,“那你为什么不说。” “你是不是想让我知道吗?”花漓捧起她的脸,替她擦掉眼泪,笑说:“你肯定有自己的原因,那我就当不知道。” 花莫用力咽下喉咙里的酸涩,她知道一定不像花漓说的那样轻描淡写,她是在保护她的脆柔,明知她是因为懦弱不敢面对过往,她也装作不知。 花莫羞愧的无以复加,对花漓更是充满愧疚,“都是我不好,明知你是我姐姐却装作不知道,我不敢面对。” 花漓看出她情绪不对,微提起声音,“没关系!” 她正色看着花莫,又重复了一遍,“没关系的,知道还有你这么个妹妹,我高兴都来不及,那些过往你不想说,就不必说。” 花莫怔怔看着她,用力点头。 花漓轻轻揽着她让她靠到自己身上,花莫贴着她的肩头满心依赖,姐妹两相互依偎着。 花漓想起什么,坐正说:“不行,你得快点走。” 花莫不明所以,“为什么。” “萧琢在找你。”花漓紧张说。 想到姐姐为了保护自己甘愿被萧琢带走,花莫越发愧疚的无以复加。 这一切也是因为她的懦弱,导致,可就算这样的情况,姐姐也选择护着她。 往后她要陪在姐姐身边,她要保护她。 花莫轻轻摇头,用坚定的声音说:“我不会再逃避了。” 看花漓目光变凝急,花莫反过来安慰道:“林鹤时也说了不会有事。” 花漓微怔,混乱的一夜,还有花莫突然出现的惊喜,让她没功夫深想昨夜的变数,她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花莫讲了自己一路跟着她们北上,到这几日发生的所有。 花漓听完久久没有作声,花莫担心的唤她:“姐姐。” 花漓深深呼吸,胸膛起伏着,恼怒般狠狠道:“所以林鹤时说什么死不死,全是骗我的。” 花莫咬唇神色复杂,犹豫要不要帮林鹤时说话,毕竟是他救了她们,而且这两日他的担心她都看在眼里。 却见花漓垂下眼帘,声音变得闷闷,“莫莫你知道吗,他最不愿意的就是和沈家有瓜葛。” 但他现在却为了救她,答应了回到沈家,这让她怎么能不触动,虽然现在已经知道昨天他是吓唬自己,但他说等着萧琢弄死他的时候,那样的神色,不是假的。 这样她怎么还能生他的气,甚至,她忍不住的想他,想见他,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强烈。 “他现在人去哪里了?”花漓只记得自己在他压抑的闷哼声中昏厥,醒来屋里就已经只有花莫。 花莫不确定道:“应该是进宫了。” * 御书房。 庆安帝威仪高坐于龙椅之上,目光沉怒,眼周的深壑却因为受到刺激而更加明显,也显出老态。 萧琢跪在大殿中央,面前是几册伪造与番邦往来的书信,虽不能证明事情是他所为,但足以证明萧彻的清白。 加之前些天上奏沈漾与之事,父皇必定疑心于他。 清楚两桩事情的,唯林鹤时。 萧琢低垂着的眼眸里乍闪过寒光,他是当真活腻了。 可只是凭他一人如何能翻出这些东西,莫非是高肃? 萧琢旋即在心里否了这个念头,高肃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 总之他绝不会放过林鹤时,萧琢垂低的脸上铁青一片,调息几许,俯身叩首,“儿臣失职,未查明真相,令皇兄蒙冤,还请父皇责罚。” 庆安帝一把扫落面前的折子,帝皇震怒,无人敢大声出气。 庆安帝锐利攫着萧琢,眼中除失望更多是的怀疑,怒火攻心之下猛烈的咳了出来。 “陛下保重龙体。”身旁太监急道。 “父皇息怒,一切皆是儿臣的过失,还请父皇革去儿臣一切职务。” 庆安帝大喘呼吸,“既知失职,如此也不委屈你,就好好回去思过罢!” 殿外值守的太监躬低着腰进来通传,“陛下,信国公携其孙,前来面见陛下。” “宣。”庆安说罢不再看萧琢,挥手示意他退下。 萧琢恭敬退出殿外,眼里压抑的阴冷在看到林鹤时的那瞬如利剑射出,杀意毕露。 林鹤时端着一派八风不动的从容,拱手道:“殿下。” 萧琢冷然勾唇,注意到他是和信国公在一起,眉头拧起,太监不是说信国公带了孙子过来,怎么只看到林鹤时。 信国公这时也与萧琢致意过,侧目对林鹤时说:“走罢。” 萧琢眉心拧的更紧,意识到不对劲,只是太过荒唐的猜测让他自动忽略了,看到司徒上前,沉声问:“昨夜我进宫后,可有发生什么。” 司徒洺目露迟疑,“昨日殿下走后不久,金骁卫就率人去到府上和别院搜查。” 他声音微顿,萧琢立刻觉察不对,“接着说。” “姑娘被人带走了。” 萧琢倏然看向他,司徒洺噙着冷汗道:“林鹤时和金骁卫一同来了,金骁卫奉的是皇命,属下拦不住。” “你是说,他从金骁卫手里把人带走?”萧琢眼尾眯起,他真是小看他了。 司徒洺不敢隐瞒,“属下也是才得知,林鹤时竟然是信国公的亲孙儿,眼下,信国公已经将他认回,对外承认了他沈家子孙的身份。” * 林鹤时回到府上已经是深夜,花漓在屋里等的没耐心,便干脆去到院中,花莫则陪着她一起。 林鹤时自青石小径上缓缓走来,并没有掌灯,加之脚步声也轻缓,一直到走近了,花漓才发现。 赶忙小跑上前,可等站到林鹤时对面,一时又忘了要说什么,花漓抿动着唇思索,是该先道谢,还是先埋怨。 林鹤时鲜少看到她有拙舌的时候,那张嘴一贯灵巧。 他移开目光看向花莫,“你们来的正好,我有事要与你们说。” 花漓不解看着他,林鹤时轻抬下颌道:“去书房谈吧。” 他率先走向前方,身长玉立的背影在月色下尤显的出尘,冷漠。 花漓顿时急了,碍于花莫还在身旁只得咬牙忍下心里的气闷,跟着他往书房去。 林鹤时拿着火折子点亮烛台,回身看向两人,“先坐罢。” 花漓还在恼他冷淡,闻言更是像炸毛,气冲冲道:“你说就是了。” 她心里闷闷的,昨儿个他不是这个样子,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 林鹤时抬眸瞥过她绷着的小脸,无甚表情的颔首,“那我就直说了,关于你们的身份。” 花漓和花莫相视一眼,神色皆变得凝重。 花漓其实没有太多儿时的记忆,也根本不知道关于自己身世的事,还是在与花莫姐妹交心后,才知道自己是谁,父母是何人。 她与花莫是一母同胞的双生花,父亲随卿年原是肃州通判,为官清廉,却被扯进兜犯私盐一案,成了替罪羔羊,被逼写下认罪书,自尽于家中,同时一把大火预备赶尽杀绝,是伺候母亲的贴身婢女沐青带着尚在襁褓里的两人逃出去府。 只是她一个女子要带着两个孩子逃命何其不易,一次为了避开官兵,沐青抱着两个孩子走山路出城,结果突逢雷闪暴雨,一个孩子不慎被弄丢,也就是花漓,至此两姐妹彻底分散。 花漓垂低下羽睫,大概这也是她为什么一直害怕雷雨的原因。 而家毁人亡的惨况,哪怕她不记得也难掩愤恨伤痛,爹娘是惨死,而她和妹妹失散多年。 花漓握紧双手,林鹤时睇见她攥紧至发白的手,眉心敛蹙,“有一件事,你们应该还不知,半年前,随大人的案子被翻出来重审。” 林鹤时将目光移到花莫身上,花莫目光怔然,忽然意识到什么,微白的唇抿紧。 “是萧琢在你假死后,翻出了当年的旧案彻查,确定你们父亲乃是无辜被牵连,还了随大人的清白,一干官员已经全数下狱服刑。” “当真?”花漓凝眸紧紧望向林鹤时,“父亲的罪名被洗清了?” 林鹤时眸光柔软,看着她点头。 花漓欢喜之余鼻尖又酸涩的厉害,只可惜这份清白来得太晚,万幸她和妹妹相遇了,她们还好好的活着。 “若你们身上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我便可上报朝廷,恢复你们的身份。” 花漓自然没有,她看向花莫,花莫沉浸在思绪里,良久才怔怔点头,“我有。” 当年沐青姑姑将祖母送给母亲的传家玉佩放在了她身上。 她手忙脚乱的从怀里翻找,花漓看着她不利索的动作,两条细眉轻拧起。 花莫只告诉了她,关于她们的身世,却绝口不提关于萧琢的那部分,她不知道两人到底发生过什么,以至于她反应如此之大。 花莫好不容易翻找出那枚包裹仔细的玉佩,仔细递给林鹤时。 林鹤时抬手接过,目光了然划过两人,“你们应当有话要说,这里留给你们。” 花漓还有满腹的话要问林鹤时,只是眼下她更担心花莫的状况,抿唇点点头。 花莫垂低着头颅,根本不敢去看花漓的眼睛,反复咬着苍白的唇嗫嚅:“姐。” “你不想说,就不说。” 花莫怔然抬眸,看到花漓眼里满是对她的心疼,顿时满腹的苦涩和委屈翻涌,扑进花漓怀中,“我是怕你会看不起我,我不敢说。” 花漓心疼揽紧她,声音也哽咽,“胡说,才不会。” 第64章 锁住 夜风吹动着院里的树木, 枝叶摇晃的出树影落在窗棂上,屋内投出的灯火又将其拉长延伸,就像是花莫口中那些纠葛, 千丝万缕。 “沐青姑姑离世之后, 我设法去了当年陷害父亲的荻大人府上为婢,我想要报仇,可我高估了自己,我差点死在那里,是萧琢救下了我。”花莫轻声说着, 停顿了许久, 才接着开口, “他答应, 找到机会会帮我给父亲翻案, 那之后, 我就一直在他身边。” “之后你们互生情愫?”花漓把呼吸放得很慢, 问得也小心翼翼, 就怕惊扰了花莫。 花莫苦涩扯了扯嘴角, 互生情愫?不过是她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厢情愿。 她是怎么喜欢上萧琢的呢?可能是他太温柔, 以至于,她一步步沉溺沦陷, 贪求这一点温柔, 而把心给了他。 “我以为, 他也是真的喜欢我。” 花莫说的很轻很轻, 即便过了那么久,再提起当初两人遇到为难时的相依为命, 他更是为了救她险些丧命,她的心还是会疼。 可她忘了他是什么身份, 他怎么会无缘无故救她一个小小的婢女。 花莫还在笑,笑着笑着,眼眶却洇湿的厉害,花漓慌张道:“我们不想了,不说了。” 花莫已经压抑太久,她找不到人说,不敢说,只有现在,只有这一次,她才敢吐露。 “原来什么都是假的,他只是要我给他心爱的人试药,她身子弱,承载不起太烈的药性,所以需我先服下,再以血喂她。”花莫字字如泣血,泪水不断淌落,左手握上自己腕上的疤痕,一点点握紧,直到那一片皮肤都失了血色,“我划了自己手腕,问他是不是要这些,他气疯了,把我关了起来。” 她身体不断发抖,花漓扑过去用力抱住她,“都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 花漓眼里是强烈的心疼,恨不得把萧琢千刀万剐。 花莫埋在她肩上,泣不成声,她不明白萧琢到底要干什么,她割了血他不要,她要走,他不允,甚至以替父亲翻案做威胁,却又在她假死后,为父亲洗清了罪名,现在这样找她,又是为了什么。 “让那混账有多远滚多远!”花漓咬牙切齿的骂道:“往后我们再也不惧他!” 花莫逐渐平复下呼吸,姐姐说的对,往后,她与萧琢再没有任何关系。 经过这么多的波折,姐妹俩终于坦诚相见,知晓了彼此所有的艰苦,感情只愈发深浓。 花漓牢牢握着花莫的手,“今夜我就睡你这里了。” 两人在桃源村时便是睡在一屋,花莫也十分怀念有姐姐陪在身边的踏实感,乖巧点头,又想起林鹤时兴许也会话要与姐姐说,不由得有了几分迟疑。 见花漓已经去橱柜里抱了被褥出来,斟酌道:“你不是有话要与林大人说?” 花漓一边铺着床铺头也不回的小声说,“谁理他。” 其实她也想去找林鹤时,可谁叫他方才那么冷漠,那就憋憋他好了。 花漓想着,撅嘴轻哼了声。 * 她想着林鹤时先来找自己,然而那夜之后的许多天,她几乎都见不到他的影子,只听无涯说他一直在忙,花漓从一开始的生闷气,渐渐开始有些没找没落。 今早也是,等她起身打听林鹤时的去处,才知道他已经离开。 新派来伺候的丫鬟青菱察言观色,“姑娘可要奴婢去给公子传个话。” “不用,他自是有事要忙。”花漓忍着心里的冲动拒绝了。 微抿的唇却隐隐有又要撅起的迹象,花莫鲜少见她这般变扭的模样,偏头瞧着。 “瞧我做什么,走吧,去找阿婆和小瑶吃早饭。”花漓把脑子里那点闷闷的心绪全揉成一团,抛到旁边,拉着花莫往花厅去。 四人一同用着早膳,林莲萍不时给花漓和花莫碗中添菜,眼里满是对两人的关怀和疼爱。 花漓抿笑道:“阿婆我们自己来。” 花莫也在旁附和。 “欸。”林莲萍笑着颔首,“多吃点,你们两都要好好补补。” 花漓心里感动,她起初还曾担心阿婆在知道她的过往后,会心有芥蒂,却不想阿婆待她们更为关心。 林莲萍也是从林鹤时口中知道了原委,林鹤时还专门叮嘱她不要对两人有偏见,她哪会有偏见,她和小姐当初就是过得艰难,只心疼这两姐妹自小分别所受得苦。 陪着林莲萍用过饭,又坐了许久,花漓提议道:“天气也好,不如去园子里坐坐。” 林莲萍笑道:“你们去吧,我还想抄几卷佛经。” 花漓想说陪她,林莲萍先一步道:“抄经得静心,我一人就好。” 花漓闻言点点头,与花莫和林瑶往花园里去。 一路上,林瑶都紧紧攥着花漓的手,花漓被她捏的手里都快生汗了,打趣笑道:“小瑶别是要把我的手攥折了。” 林瑶却没有笑,一本正经的仰头看着花漓,“我怕又把姐姐弄丢。” 花漓玩笑的眼睛浮上内疚,小瑶到现在都以为她是被人掳走,不知道是她骗她了她,对着林瑶诚然的双眼,花漓自责不已,一时喉间发涩,不知说什么。 她反也握紧林瑶的手,“好。” 思绪不知怎么又转到林鹤时身上,那时他一定也是极不好受的吧。 算了,等今日他回来,自己就与他好好谈一谈。 花漓因为想着要与林鹤时说什么,怎么说,就连逛园子都心不在焉,还是青菱跑来说林鹤时回来了,她才回过神。 扭头朝通往前院的石径望去,果然看到林鹤时正远远走来,心里不由的一喜,旋即又有些不自然,今日回来到是早,她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呢。 远远对上林鹤时的目光,花漓正想要不要避开,他却先一步把视线移了开。 花漓当即恼了,他这几日不声不响就算了,这下又是什么意思,花漓也故意把头扭向一旁。 林鹤时信步走到几人前,花莫点头与他致意,“林大人。” 林瑶则欢喜跑上前,而林鹤时与两人都打了招呼,唯独没有理睬花漓。 花漓瞪着足尖前的碎石,更气了。 林鹤时只当没看见她微鼓的粉腮,温声道:“所幸不负所托,户籍已经办妥。” 花莫大喜,“真的!” 花漓原还在生闷气僵持着,听到他如此说,立即抬眸朝他看去,见他手里拿着的正是户籍。 林鹤时将户籍递给两人,花漓迫不及待的接过翻开,仔仔细细看着手里盖有官印的户籍,只觉得不真实,抬指抹着上头“随花漓,随花莫”几个字。喜悦和激动一涌而上。 她都不记得自己用过多少假名,从今以后,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告诉别人自己是谁了。 花莫已是热泪盈眶,终于,父亲恢复清白,她们也不在是罪臣之女,她紧紧捏着户籍向林鹤时道谢:“多谢你。” 林鹤时温和一笑,“随二姑娘不必客气。” 随二姑娘,花漓在心里默默咬着几个字,只觉得好听,眼睛亮闪闪的等着林鹤时也唤自己一声,结果他只瞥了自己一眼,说了声“若无其他事,我就先走了”,然后真的就走了。 花漓咬着唇,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爆发,瞪大眼睛问花莫,“他什么意思?” 花莫缄默看她,她有时候觉得花漓心思玲珑,有时候又不开窍的很,林鹤时摆明是气还未消,等着她去说软话。 “果然有了权势的男人就变得不可一世。”花漓气愤说着,想起他方才走来时不可一世的疏冷模样,直接把手里的户籍往花莫怀里一拍,颇有几分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我还不信了。” 花莫头疼不已,她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她看向花漓追着林鹤时而去的背影,不过好歹是过去了。 花漓一直追着林鹤时出府,他腿长步子也大,追的她气喘不已。 见林鹤时站定在门楣下,花漓气恼跑上前,等走近了,看到站在林鹤时对面的人,又蓦然顿住,气势更是消了个七七八八。 是段祤。 花漓目光微僵,林鹤时偏头朝她睇来,没有情绪的一眼让她头皮发麻,这么看她干什么?又不是她找段祤来的。 “我有几句话想与随姑娘说,还望沈公子能高抬贵步。”段祤这话虽是对着林鹤时说着,眼睛却一直看着花漓。 “这事恐怕无需问我。”林鹤时淡声说着,脚下却没动。 花漓心里拿不准段祤要跟自己说什么,还在犹豫,就到林鹤时事不关己的话,一股无名的愤懑往心上冲。 余光瞥见林鹤时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想到他这几日的冷漠,想着故意气他,于是对段祤点点头,“你要说什么。” 林鹤时极淡的勾了勾嘴角,头也不回的离开。 花漓哪想他直接就走了,心里又急又气,莫不是他真的不在意? 酸酸的委屈从心里漫出,她想追上去质问,段祤却已经走了过来,她只得停下。 虽说今非昔比,可面对段祤她多少还是觉得亏心,眼里也带了些忐忑。 段祤苦涩扯了笑,“你就那么怕我?” “你想找我算账,我怎么可能不怕。”花漓这会儿说话都有点心虚,当初她刚逃出都城那会,躲在下辖的郡县,不时就能看到在街集搜查的金骁卫。 段祤蹙紧眉头,“你就觉得我是找你算账的?” “不然呢,我那么骗你。”花漓说着也有些自责,咬唇解释:“我那时也是不得已,想要活命,才会偷了你的腰牌。” 段祤早就知道她的目的,却还是不死心的问:“就没有一点真心?” 花漓不明就里的看着他,看到他眼里的痛楚才后知后觉他是什么意思,不确定的问:“你不是为了……报复我?” 报复?最初他是想好好抓到她,好好教训她,后来,他却想,只要她肯回来。 花漓观察着他的神情,松懈下来,“你早说呀,我也不用东躲西藏。” “那现在还来得及吗?” 花漓怔了怔,现在?现在她和林鹤时还有一摊子事情扯不清,哪还有心思与他牵扯什么。 意识到自己脑子里想到的竟然全是林鹤时,花漓心里又开始泛起些让她无所适从的怪异感,再想到他方才头也不回的离开,浑不在意的样子,那抹怪异又变成不舒服。 她快速收起思绪,再次看向段祤,轻轻摇头,“对不住啊。” 段祤眼里的期许变黯淡,他其实早就已经知道,无非是不死心罢了,略微颔首离开。 花漓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叹气,当初在桃源村他就该早点说这话,她也不会因为害怕他而跟林鹤时走,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样,她感觉自己的心都变得不归自己管了。 花漓越加委屈的抿紧唇瓣,也不知道林鹤时去了哪里,干脆就去他书房守株待兔。 林鹤时再回到府上已经是傍晚,青菱走上前,“公子。” 青菱暗窥了眼他的神色,低声禀报花漓与段祤说的话,末了道:“姑娘自公子离开后,就一直等在书房。” 林鹤时眼里看不出喜怒,淡淡道了句,“是么。” 他垂睫看向自己手里的木盒,指腹压在上方缓慢摩挲。 青菱才注意到这木盒,铜扣锁着,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 花漓在书房等得又倦又困,恹恹伏在靠窗的软榻上,听到推门声,愣了几许,忙又坐正身子。 林鹤时跨步进来,似没有看到她一般,信步走到书桌后,拉开椅子靠坐进去,随手拿了本书翻看。 花漓咬着唇瓣,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然而林鹤时根本就是拿她当空气。 她捱不住,起身几步走上,一把抽出他手里的书,林鹤时懒懒掀起眼帘,默不作声的看着她。 漆黑的眼里冷冷淡淡,花漓心口一闷,“你什么意思。” 林鹤时眉尾似动了动,轻笑反问:“我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 清浅的嗓音里含着讥嘲,探手去拿花漓手里的书,花漓干脆举高手臂,唇瓣微撅,眼里明晃晃的漾着委屈。 “你到底要说什么?”林鹤时微蹙起眉看着她。 “你就不怕我又逃了。” 花漓故意拿话激他。 林鹤时默了几许,后靠近椅背,自上而下看着她,“我拦的住你么,或者说,我说什么有用么?” 林鹤时幽邃的瞳仁根本望不进底,也让人辩不出他的心思,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已经超过主导范围的感觉,让花漓无所适从,“你就不想知道我和段祤说了什么?” 花漓见他抿紧薄唇不言不语,心里有了点底气,接着说:“我告诉你好不好?” “你觉得,你说得话,我还敢信么?”林鹤时也并不需要她来说,他已经知道,否则也不能耐着性子坐在这里和她说话。 林鹤时攫着花漓想要解释又无所适从,可怜扇动的眼眸,逐字逐句道:“我即便做再多,你又有几分在意,一点风吹草动,你走得比谁都快,不是么?” 花漓被他幽邃的目光的卷得心尖发颤,他是被她的胡话骗了太多次,才不敢相信她了吗? “是么?”林鹤时又问了一遍,眼里的自嘲让花漓心上微微发疼。 不会的,他不会再让她有任何离开的可能,可是他要逼出她的一点真心。 按理哄人的话她张口就能来,可心房里跳动的陌生情愫却让她忐忑,好像埋在心里的小小种子刚刚发芽,脆弱的她想要藏起来。 心下反复挣扎拉扯许久才呢喃道:“我在意的……而且我这次不是没有走。” “呵。” 嘲弄的一声笑,让花漓有些气急败坏,“那你要我怎么样?” 林鹤时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吐字道:“难道我还能锁着你不成。” “那你锁着我就是了。” 林鹤时定定看着她,压着喉根开口,“也好。” 花漓还没反应过来,林鹤时的目光已经越过她身侧,落在某处。 花漓也随着望过去,桌角放了个木盒,是林鹤时进来时拿来的。 他长指搭住木盒的铜扣一拨,揭了盖子,花漓探眸,里头好似是鎏金镶了南珠的链条,林鹤时勾起链条,同时托起花漓的两只手,冰凉的链子搭到腕上,激的花漓颤了颤,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声音不稳道:“你,要干什么?” 林鹤时拿着链子的指停在她腕上,“不可以?不是你自己答应的?” 他说话时始终低着目线,目光与鎏金链条一同锁在她的皓腕之上,果然好看极了。 第65章 认亲 花漓怔看着那条绕在自己腕上的链子, 眼睫扇动的极慢,心中更是已经乱成一片,她以为林鹤时只是开玩笑, 根本没有想到他竟真的准备了链子! 该不会他方才出府, 就是准备这个去了? 那他摆出还一副浑不在意样子……花漓心慌意乱的同时,心口不住的缩紧,让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知道思绪跳乱的找不回节拍。 她想去看看林鹤时此刻是什么神色,可他低垂着睫, 她根本看不见, 只能看到他折紧的眉峰, 像是在压抑忍耐着, 他其实怕她走吧。 花漓原本纷乱的心绪, 又生出些微妙的颤栗, 还有一点点奇妙的欢喜。 林鹤时收指握住她的手腕, 温烫的掌心还冰凉的链子一起厮磨在她腕上, 眼帘轻抬起, 眸光捉着花漓的双眼, 轻言问:“还是说,又是假话?” 他想, 只要花漓闪躲, 他就永不会解开这链子。 深眸里泄露的执迷, 让花漓悬空忐忑的心落彻底到实处, 比起生涩的袒露情愫,她更擅长做戏。 只是这次的戏里, 是真心。 她反拉住林鹤时的手,按下链子的锁扣, 伴随着落锁的细微声响,雪白的皓腕被锁,林鹤时盯着眼前的一幕,眸色暗的吓人。 花漓轻轻晃动自己被束的手腕,笑盈盈看着林鹤时,“你以为锁着我,我就走不掉了?” 腕子上的鎏金链条突然收紧,花漓被不可挡的力量拽着跌进林鹤时怀里,轻喘仰头,就被他垂来的漆眸深晦锁住。 花漓呼吸乱了乱,挑衅轻言,“怎么?我都被你锁着了,你还怕我跑?” 林鹤时目光移到她翕动的唇上,抬指压着她的唇珠轻点,毫不避讳的承认,“是。” 花漓发颤的心弦收紧到极致。 林鹤时继续开口,“所以,还有什么更为有效的办法么。” 唇上无规律的点动,让花漓感觉口干舌燥,在林鹤时的指又一次落到唇上时,花漓微微仰头,轻启开唇瓣抿住他的指尖,湿热的柔软包裹着指尖的肌肤,林鹤时呼吸粗重的仿佛被什么拖拽进了欲望的深壑。 掌握了主导,花漓更加放肆,探出舌尖轻轻一舔,一双水眸极为无辜的望着林鹤时眼里的火族。 “有啊,林大夫可比这链子管用。” 妖精。 林鹤时把手指压进去,厮磨着花漓柔嫩的舌,张口就来的鬼话让他恨极,却又柔软甜蜜的让他爱极。 她说的在意,他相信,可是不够啊,怎么才能多一点。 他无法满足,无法安心,就像此刻虽然他锁着她,依然无时无刻担心她会逃跑。 林鹤时心口被戾气裹袭,手指也勾搅的更深刻。 花漓被勾搅着舌头,口腔里不住泌出津涎,手腕还被锁着,她能想象出自己此刻羞耻的模样,偏偏林鹤时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好像在戏玩。 花漓脸颊烧红,瑟缩着舌,照着他的指咬下去。 林鹤时眸色猛然暗沉,花漓心下惴惴,不确定的想,莫非咬重了? 下一瞬,她就被林鹤时压着腰按进了怀里,铺天盖地的吻欺来。 花漓被吻的浑身发软,滚烫的吻辗转到耳边,花漓身子不住打颤,恍惚间她听见林鹤时危险的声音,“我不会让你走,没有可能。” 花漓心下欢喜,可一贯要强的性子,又让她不甘心就这么变乖顺,故意挑衅看着他,“你就这么有把握?” 林鹤时抵着她的额,目光相纠,“你可以试试。” 吐字间喷洒出的气息打在花漓脸畔,她微翕着唇呼吸艰难,口中的干渴感更是浓烈,羽睫垂下,湿漉漉的乌眸盯着林鹤时水光的涟漪薄唇。 他一定是知道她的短处,所以故意这么来勾她,花漓忿忿想着,身体却没出息的,半点不受控制,主动倾上前,贴住他的唇。 …… 云雨歇停,花漓伏在林鹤时身上喘气,而林鹤时则一手抱着她,一手把玩着手里的锁链,爱不释手的样子让花漓都不禁臊红脸颊,干脆把脸颊贴在他胸膛上,不去看。 目光涣散垂落,恰瞥见半滚在书桌下方的一抹明黄色,恍惚记得好像是方才从林鹤时袖中掉出来的。 “那是什么?”花漓问。 “回来前,我还去了趟宫中。”头顶落下的声音里,带着餍足后的散漫。 花漓点头,“然后呢?” “请皇上赐婚。” 花漓呆了片刻,反应过来他说得意思,不可置信的坐起身,林鹤时微笑看着她睁眼圆的水眸,比起方才千般风情的娇妩,眼下又可爱的教人爱极。 花漓好一会儿才接受林鹤时的话,朝他瞪去,“合着你方才那些逃不逃的,就是逗我玩的。” 他都求来赐婚了,她还往哪里逃去?难怪他说让她试试。 林鹤时也垂着眼帘看着她,眼角的薄红还未散尽,慵懒风流,“怎么会是逗你的,漓儿若是在想着跑,我一定会长长久久的锁着你。” 缓慢吐字的话,就好像在说,要长长久久的在一起,花漓心里一下就软成了水,加之他好看的模样,让她连气都生不起来,抿唇闷闷憋出两个字:“阴险。” 说罢又照着他胸口咬了口,林鹤时吃痛蹙眉,眼中却漾着笑意,抚掌贴着花漓的青丝,顺着毛轻抚。 花漓咬够了,也被摸的舒服,眯起眼细哼了两声,想起他现在可不光光是独身一人。 坐起身问:“那信国公府可知道。” “现在应该知道了。” 花漓语滞,那就是不知道,是林鹤时先斩后奏。 “这样可以吗?”花漓蹙起眉毛,手也不自觉攥紧,“你这次答应信国公回到沈家,还与萧琢为敌。” “知道心疼我了?” 花漓瞪他,“我又不是没良心。” 她垂下眸,眼里含着自责,“这样你是不是会有很多麻烦?” 去到沈家,那不是就要和仇人生活在一起,“你会不会很不开心?” 花漓不知道,只是她担忧的样子就能让林鹤时受用非常,心头化出软意,作弄道:“你别气我,我就能开心点。” 花漓美目一剜,接着又埋进他怀里,手臂绕过他的腰扣紧。 * 赐婚的消息隔日就传到了沈崇山耳中,他当即派人传口信让林鹤时去见他。 侍卫来传话时,林鹤时正陪着花漓在园子里,花漓亲自挑了几株海棠幼苗在载种,林鹤时则在一旁拿了书看。 看到沈家来的侍卫,花漓心道不妙,只怕是兴师问罪来了,她放下手里的小铁锹,走到林鹤时身旁。 林鹤时执起她的手,替她擦去手上沾染的灰,才不紧不慢问来人:“何事?” 侍卫拱手道:“国公请公子过去一趟,他又要事要问公子。” 那侍卫说着目光快速看了花漓一眼,花漓暗道果真是因为她。 林鹤时颔首:“我知道了。” 他松开花漓的手起身,微笑说:“我去一趟。” 花漓心慌抓住他的手,“不如我与你一起去。” 虽说信国公也不能真对自己亲孙子做什么,可那老头凶的很,她担心林鹤时受他的气。 林鹤时安抚轻拍她的手背,“不用担心,我很快回来。” 花漓见他坚持,也只好点头。 林鹤时回身对等在一旁的侍卫道:“走罢。” …… 侍卫将林鹤时请去了沈家在都城里的一处别院,沈崇山端坐在花厅里,见林鹤时进来,劈声就喝,“谁允许你擅作主张,去向皇上求赐婚。” 林鹤时稍做顿步,拱手行了一礼才回道:“祖父不是也同意我与随姑娘的事。” 沈崇山噎了一下,他只是答应他留下那女子,何时说过她可以成为沈家的少夫人。 “还请祖父谅解孙儿。”林鹤时低腰,声音虽放的轻,却掷地有声:“孙儿与她相扶持与微末,这番情意不敢忘也不会忘,这是孙儿唯一所求。” 林鹤时的态度让沈崇山的怒气缓和许多,那丫头虽却礼少教,但也与家中变故有关,加之圣旨以下,他就是再不喜,也已经迟了。 沈崇山沉默良久,终于开口,“罢了。” “多谢祖父。” 沈崇山看着林鹤时,“你准备什么时候搬回府里?” 林鹤时眼中划过几不可见的微茫,“孙儿听祖父安排。” 沈崇山满意颔首,他自是想孙子早些回来,只是认亲宴还没办,萧婉华那里免不了要生乱子。 思忖再三,沈崇山道:“那就等认亲宴后正式搬到府里,趁这几日,也好将你的住处再收拾收拾。” 林鹤时没有意见,轻一颔首。 事情说完,沈崇山不提让他离开,气氛也沉寂下来,林鹤时从容静坐着。 “还有一事。”沈崇山开口时,一贯独断的人眉眼间浮着迟疑。 林鹤时有预料他要说什么,淡道:“祖父请说。” 沈崇山也不再拐弯抹角,“你母亲的牌位,暂时不能进族谱。” 他对孙儿有愧疚不假,但萧婉华那里也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留。 沈崇山以为林鹤时会失望,他却只是不喜不怒的应下,“但凭祖父决定。” 沈崇山赞许点头,“你能顾大局,祖父也欣慰。” 林鹤时顺从的垂目,低划的眼眸里噙着凉寒的冷意,就算沈崇山同意让母亲进族谱,他也不肯,难道让母亲冠上一个妾室的名头么。 为了表示补偿,沈崇山道:“照顾你的婆子,和收养的那孤女,可以让她们一起入府。” “多谢祖父。”林鹤是谦逊说着,抬眸道:“不过,不必了。” * 林鹤时回到府上时,花漓还在书房等着,看到亮着烛火的屋子,林鹤时加快步伐。 才跨进屋子,少女带着馨香的身影便翩然奔至眼前。 “你可算回来了。” 林鹤时垂眸看向花漓,被月光浸冷的眸子换上暖色,“怎么还没睡?” “当然是不放心你。”花漓转着一双眼睛,将他自上而下检查了一遍,“那老,国公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 “当真?” 花漓狐疑反问,她想着信国公应该气的火冒三丈才是。 林鹤时挑眉,眼梢闪过的嘲弄,“圣旨赐婚,他不接也得接。” 轻描淡写甚至是不在意的态度,让花漓放下心,轻点着头又问:“那怎么那么迟才回来?” “商议了一些认亲宴的事。”关于沈家,林鹤时自己都嫌恶,更不愿花漓沾染上这些。 沈崇山以为让阿婆和林瑶一同去沈家就是恩惠,他只觉得可笑,那地方不等干净了,都不配让他们去。 花漓还想问,林鹤时搂着她往里间走,“困不困?” 花漓点头轻嗔埋怨,“那不是等你。” “等等。”走了两步,她又扒住林鹤时的衣襟,“那你是不是就要回到国公府了?” 林鹤时停下步子,看向喋喋不休的小姑娘,眼里的无奈逐渐变得微妙,日日看着尚且不能心安,分开后,她会乖么。 回想到桃源村一别,林鹤时的心逐渐下沉。 花漓无所觉的回看着他。 “是。”林鹤时一边点头,俯身吻住她,眉心不能自持的折起,有了赐婚的圣旨,竟也不能安心么。 或许需要小姑娘更多的抚慰把,“所以,漓儿不要再浪费时间。” “那,你什么时候走?”花漓借着喘息的空隙问。 她想着也好提前安排,给他准备行李,可这在林鹤时看来就像是迫不及待。 他眼尾跳了跳,干脆捏着她的脸腮让她再没法子说别的,对上少女无辜茫然乌眸,林鹤时有些凶的衔住她的唇,“做够了为止。” * 认亲礼定在七月廿八,萧婉华看着在府中提前布置好的宴息处,眼中是止不住的冷意,怒火中烧,双手都在发抖。 苏姑姑紧张劝道:“公主万万息怒。” 息怒?让她怎么息怒?她就知道那个孽种野心勃勃,岂会像说的那样不稀罕国公府的权势。 她的漾儿还在被禁足,而国公为了这个孽种提前半月就开始广发帖子,分明打她的脸! “公主,越是这时候,你越要表现得大度,万不能让人拿了把柄,若是当年的是让圣上知道……”苏姑姑苦口劝说,“那孽障就算回来,不还得向您奉茶,唤您一声母亲,以你为尊。” 萧婉华直把指甲掐断,才勉励压下胸口的怒火。 第66章 规矩 到了廿八这日, 花漓是被人从床上硬拽起来的,昏昏欲睡的被按到妆镜前坐下,眼帘都没有力气抬起。 所幸青菱手脚伶俐, 这样也能为她梳妆, 只是花莫在旁看得眉头紧皱。 “今日好歹是林鹤时的认亲礼,你怎么还如此不上心?” “这能怨我吗?”花漓没好气的乜去一眼,“我现在腰也酸,腿也软。” 青菱正为花漓更衣,脱去寝衣, 露出纤窈雪白的娇躯, 雪肤上赫然是被吮咬出的印记。 花莫盯着看了半晌, 面红耳赤的把眼睛转开。 花漓脸不红心不跳, 只撅着嘴格外委屈。 知道的, 昨夜是林鹤时住在这里的最后一夜, 不知道的, 还以为是他活不过这夜, 所以不要命的折腾她。 而她也不争气, 明知林鹤时脱了衣衫就跟解了禁锢一般, 根本喂不饱,她还是禁不住蛊惑自己送上门。 青菱很快替花漓打扮妥当, 艳绝的脸上无需过多点缀, 只浅浅扑一点脂粉就足够, 发上也只用了一支南珠作点缀, 素雅的云水蓝夏裙,偏偏花漓身段极好, 细腰□□被掐裹的一览无遗,妍媚与娇纯两种情态融合的丝毫不见违和。 青菱看得出神的同时, 想起公子交代的“不必张扬”,心下不禁惴惴,她已经往素净了打扮,怎么反而将姑娘打扮的,有种欲盖弥彰的妖惑感。 花漓瞧了眼镜子,没觉出什么不对,她就是怎么打扮都很好看。 掩嘴又打了个哈欠,起身道:“好了就走吧。” 林鹤时本意并不想让花漓等人去国公府,只是林莲萍几人可以不去,花漓现在的身份是他圣旨赐婚的未婚妻,于情于理都该到场。 青菱陪着花漓坐上马车,往国公府去,等到时府外已经停着好些香车宝马。 花漓稍推开车轩望出去,漆朱的大门高耸巍峨,两旁镇宅的石狮更是威风凛凛,门楣上高悬着写有信国公府四个烫金大字的匾额,斜压下来,让人看着都有种难以喘气的压迫感,高门难登。 花漓凝起眉眼间的懒怠神色,林鹤时如今入了沈家,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不能行差踏错,她顶着他未婚妻的名头,自然也不能给他惹了麻烦。 花漓挺直腰枝,端着闺秀的仪态,迈步踩上信公府的石阶。 要不说是高门大户,就连下人各个都穿的比寻常百姓考究,眼力更是等一等一好,她还没报上身份,便唤她随姑娘,管事更是亲自引着她往宴上去。 “随姑娘这边请。” 花漓抿笑轻声道:“有劳。” 远处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吴管事。” 花漓抬起目光,看向回廊那头快走来的人,看上去有些年岁,梳着与府上婢女相似的发髻,戴的却是赤金的发饰,衣服也是锦缎的料子,花漓猜测约莫是个掌事姑姑。 那人走到跟前,吴管事客气回道:“苏姑姑。” 苏姑姑笑盈盈的点头,自上而下的将花漓看了一遍,“这位想必就是随姑娘了。” 花漓见她竟像是为了自己而来,青菱这时在她身后低语,“这是长公主身边的人。” 花漓心绪微凛,早知道这个长公主不好应对,没想她才刚跨进门,便找上来了。 花漓维持着镇定,略微颔首,矜持不失礼数。 长公主再狂妄,总也不能刁难她一个上门客。 苏姑姑又笑道:“长公主得知姑娘来,特意让我来请随姑娘过去。” “这。”吴管事面露犹豫。 “长公主也是想见见大公子未来的新妇。”苏姑姑再次看向花漓,“随姑娘的意思呢。” 花漓轻抬起眼睫,别看这个苏姑姑一直挂着笑脸,讲话可是有水平的很,扯了她林鹤时未婚妻的头衔,她要是拒绝,就是不尊长辈了。 花漓抿着笑,乖巧启唇:“该是我去拜见长公主才是。” 苏姑姑笑着点头,“随姑娘请吧。” …… 苏姑姑一直把花漓带到萧婉华的住处,“长公主就在里头等姑娘。” 说罢,侧目看向紧跟在后的青菱:“你就不必进去了。” 青菱眸光微动,花漓扭头给了她个安心的眼神,今日这样的场面,府上都是宾客,长公主还不至于做出什么事情,估计也就是想要敲打敲打。 花漓走进正殿,萧婉华靠坐在罗汉床上,发髻高攀,簪着海蓝宝的珠钗,就连华裙上都用金线缝着珍珠,可谓贵气,睇来的目光远比不得苏姑姑温和,就像打量草芥一般打量着花漓。 花漓低垂着眼帘,屈膝行礼,“随花漓见过长公主。” 长久地无声,就像是下马威。 花漓本就酸软的双腿半曲着,没一会儿就有些吃力,她略咬住唇忍耐。 以前在花楼,柳妈妈让她们膝跪在地,腰上还要托着红烛,一跪就是一个时辰,不比这累人多了。 她自我安慰般的想着,也不觉得难熬了。 萧婉华就这么过了半晌,才悠悠开口,“大公子与你是相识于微末,按理以你的家世出身,如何也进不得国公府,即便是嫁个庶出都不行,也算是你三生有幸了。” 这话不仅是看不起花漓,更是贬低了林鹤时,花漓张嘴想讥回去,捏紧双手才忍下来。 “长公主说的是。”花漓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花漓确实是三生修来的福气,才能与长公主成为一家人。” 谁与这穷骨头是一家人,她也配。 萧婉华面色铁青,冷笑说:“你倒是伶牙俐齿。” “多谢长公主夸奖。”花漓欢喜眨着眼,像是真得了夸奖。 装傻充愣她还能不会。 萧婉华嘴角抿紧下垂,“你现在还没进府就罢了,日后可是要好好学习规矩,该如何孝顺长辈。” “长公主说得是。” 不管萧婉华说什么,花漓就是一句你说得对,你说得是。 萧婉华也品出滋味,这个随花漓看似乖顺老实,其实就是在敷衍,偏偏姿态得极好,让她挑错都挑不出。 “公主,宴快开始了。”苏姑姑在殿外提醒。 “急什么。”萧婉华声音冷厉,若非不得已,她怎么可能认下那个孽种。 花漓略微抬睫,无比诚然道:“想来宴上那么多人,都等着长公主您驾临。” 是等着看她笑话吧,萧婉华厉怒瞪着花漓,愈发笃定她也是跟那孽种一样的装腔作势。 “公主。”殿外苏姑姑的声音又响起,这次声音里却满是焦急,“三公子那里出事了,您快去看看。” 萧婉华一听直接站起身,漾儿才解了禁足,又出什么事了? 她心下着急,也顾不得花漓,径直走出寝殿。 …… 萧婉华匆匆赶去偏厅,看见自己儿子跪在地上,国公怒目圆睁满脸怒火,林鹤时则站在他身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恨得牙根发痒。 “出什么事了。” 萧婉华还想端着长公主的架势,却见沈崇山理也不理,挥起手上的拐杖就要往沈漾身上招呼,极重的一记让沈漾闷哼出声,萧婉华直接白了脸,惊声道:“父亲这是干什么!好好的为什么又要责罚漾儿?” “好好的?”沈崇山气得眼皮直跳,手指着沈漾,看他一副顽固不化的样子,眼里尽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你自己问他,干了什么好事!” 萧婉华惊了惊,扭头看向自己儿子,“还不快说。” 沈漾咽着口中泛出的血沫,一言不发,萧婉华才注意到跪缩在一旁的婢子,看她衣襟散乱,当即也猜出怎么回事,上前对着婢子扬手就是一个巴掌。 “说!是不是你这下贱坯子勾引公子!” 婢子被打偏了脸,也不敢反驳,连连磕头,“长公主恕罪,奴婢知道错了。” 萧婉华深吸一口气,对着信国公道:“您也看见了,这事不能怪玦儿。” 沈崇山怒极,竟也不给萧婉华面子,直指着她道:“就是有你这做母亲的不分青红皂白,才纵的他无法无天!” “是,就是我做的。”沈漾冷不丁开口,视线阴冷看向林鹤时。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被关禁闭出来,第一个听到的消息,就是林鹤时成了他兄长。 母亲让他忍,他忍了,林鹤时出言挑衅他也忍了,离开后他却不知为何有些神志糊涂,他以为只是一刹的晕眩,醒过神就看到祖父满眼怒火,周围还有同行的贵客,而他拽着婢子在胡天胡地。 定是林鹤时做了什么手脚,沈漾眼里喷火,他千万别落他手里,他决计不会放过他。 萧婉华见沈崇山怒喘着气,分明是气急,连忙呵斥:“你胡说什么!” “我胡不胡说有什么影响么。”沈漾讥嘲冷笑,“反正祖父也不信我,他一向也瞧不上我,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废物。” “漾儿!”萧婉华失声。 沈崇山怒不可遏,用力将拐杖往地上一杵,发出沉闷的声响,一时间屋内肃静的连空气都压抑逼人。 林鹤时如同旁观者,平静看着一切,背在身后的长指玩味般轻点。 萧婉华狠狠瞪了他一眼,只道再说下去,只会让沈崇山更加愤怒,将漾儿罚的更重,她深呼吸调整情绪,对沈崇山道:“仪式也快开始了,再耽搁下去,只怕客人都要奇怪了。” 沈崇面容沉黑,对沈漾早已失望至极,“你就再此好好跪着反省。” 丢下话,他冷冷一拂袖,走出偏厅,林鹤时也跟着离开。 无涯候在厅外,看到林鹤时出来走上前低声道:“花漓已经去宴上了。” 林鹤时回头冷睇向屋内的母子二人,他的漓儿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他重话都不舍得说一句,萧婉华又有什么资格去她面前拿乔。 * “来了来了。” “如今这林大人可算是一跃龙门了。” “我看倒是国公府生光,凭空得一个连中三元的孙儿,再看沈二公子。” 花漓低垂着螓首安静坐着,只听身旁两个衣着考究的夫人偏耳在一处低语。 后面没有说出口的话,不言而喻。 方才长公主突然离开,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到了宴上,听人讨论才知道是沈漾竟然青天白日的与婢子在偷欢,恰好国公领着贵客经过,脸直接黑到了地底。 这个沈漾还真是袭承了他母亲的目中无人,胡作非为。 “现在可该称三公子了。”另一个夫人口吻云淡风轻,话却尖锐,眼里不乏看热闹的兴味。 花漓轻轻眨眼,这些宗族大家一个个表面端的和乐融融,其实都乐得看笑话,一切也都是以利益至上,真正交好的,只怕找不出几个。 余光看到林鹤时的身影,花漓抬眸朝他看去,不再听两人说的什么。 沈崇山威仪坐在主位,他两边分别坐着萧婉华和林鹤时的几个叔伯。 沈崇山往日不苟言笑的脸上带着笑意,“我沈崇山有幸寻得长孙,也请诸位来做这场认亲礼的见证。” 沈崇山给了管事一个眼神,管事拿着族谱上前,朗声道:“请国公为公子加名。” 林鹤时轻掀衣袍跪地。 沈崇山满意颔首,“你流落在外所受艰辛颇多,我便为你取名雩,取其消灾之意,往后皆是坦途,至于排行,按岁数你该为我沈家长孙。” 话音方落,周围纷纷传来道贺的声音,萧婉华原本还能维持的笑脸已经开始僵硬,她的长子死了,她仅剩的儿子现在还跪在那里,这些人却为这个孽种庆贺。 “孙儿沈雩叩见祖父。”林鹤时低身叩首,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水奉上。 沈崇山端着茶盏饮了一口,又道:“该给你母亲敬茶了。” 虽是按着礼节,可其中的微妙沈崇山岂会不知,他作为一家之主,最看重的无非是家族的和睦昌盛。 花漓紧握双手,眼里不禁流露出愤然和担忧,林鹤时平静接过茶盏,走到萧婉华跟前。 萧婉华憋屈多日的情绪总算宣泄了一些,身子微微坐正,等着林鹤时向她下跪奉茶。 “母亲喝茶。”林鹤时不卑不亢的跪地,将茶水奉上。 萧婉华抿了个笑,悠悠道:“你既唤我声母亲,他日必不能忘了尊孝主母。” 她说着伸手去接茶盏,林鹤时却未松手,萧婉华攒眉盯着他。 林鹤时牵起眼皮,微笑着,一字一句道:“母亲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孝敬您。” 最后三个字说得尤其的缓慢,清浅的声音在萧婉华听来,好像腊月里吹来的一阵凉风,冷意贴着耳膜往血肉里渗。 第67章 情迷 夏日炎烈, 尤其到了八月里,人走到日头底下站一会儿都晒的发晕。 出不得门,花漓便琢磨别的解闷法子, 于是这几日迷上了打马吊, 算上花莫,小瑶,阿婆,正好凑一桌。 除了林鹤时不在,几人就跟在桃源村时没什么区别。 正玩的兴起, 青菱推门从屋外进来, 手里还拿了则烫金的帖子, 笑说道:“姑娘, 昌平伯府差人送了帖子来。” “昌平伯?”花漓抓牌的手微顿, 偏头去看青菱手里的帖子, 满眼怀疑。 实在是当初萧琢的那张帖子给她留下阴影了。 青菱解释道:“是伯府的陆二姑娘在避暑山庄办了宴, 给不少官员女眷都递了帖子, 这不也请你和二姑娘去。” “可怎么也送不到我们这儿啊。”花漓不解的蹙起眉, 虽说父亲洗清了罪名, 可他们随家已经没别人了,更没有在朝为官的, 可以说是无人问津的存在。 林莲萍当即明白想到缘由, 意味深长的抿着笑。 花莫也提醒道:“你别忘了, 你还顶着林鹤时未婚妻的名头。” 花漓恍然眨眼, 她都快忘了这茬,说起来, 她都许久没见过林鹤时了。 花莫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不妙,竟是真抛脑后了。 她甚至都怀疑, 这要不是这里是都城,男女相处不像在桃源村那么自在,花漓指不定又会起什么心思。 简而言之,不管不行。 * 而花莫担心的也是一点没错,因为有日子没出来走动,加上山庄里凉爽宜人,花漓难得的兴致十足。 接待的婢女引着她往席上去,边为她介绍园里的景观,“那是自山顶引入的溪流,一直引到山庄内,宴席就摆在溪涧,男女席正好隔着溪。” 花漓随着那婢子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以小溪划分两处设席,一侧都是年华正娇的千金贵女,另一边则是年岁相仿的世族公子,或恣意潇洒,或风流倜傥,俊男淑女,怎么瞧怎么赏心悦目。 花漓心情愈发的好。 婢子则继续说,“如此一来,也不会有不便。” 花漓轻轻点头,心里忍则不住感叹,男席女席分那么远有什么意思,便该在一起,有道是绫扇扶竹清,引风抛暑气。 随着花漓走进,她那张祸水般的脸更是引得男子侧目,碍于身份,花漓只能腼腆垂着螓首。 “随姑娘。” 花漓听到有人唤自己,收起自己轻飘飘的心思,得体的抿笑转眸。 来人一身娇嫩的鹅黄色夏衫,白皙精致的鹅蛋脸,明眸善睐,正是昌平伯二女儿陆思嫣。 “早就听与随姑娘认识了,今日终于一见。”陆思嫣笑盈盈的与花漓打着招呼,见她只带了青菱一个婢女,奇怪问道:“怎么不见随二姑娘?” 花漓解释说:“我妹妹她身体不适,所以在府上休息。” 其实是花莫担心会遇上萧琢,花漓也不想她与萧琢相见,故而商议之下才没有来。 “原来如此。”陆思嫣点点头,拉着花漓与一众贵女做介绍,怕她不熟悉会不自在,专程坐在她身边,热络的与她谈天闲话。 陆思嫣性子随和开朗,两人倒也聊得来,闲话间不知不觉已过去许久,见周遭女眷结伴往花园里去,陆思嫣张望了一下,笑说:“她们是去看投壶了,咱们也去看看?” 花漓自然点头,两人朝着花园走去,园子里摆了投壶的器具,男子纷纷拿了箭试手,女子则在旁观看,为显矜持也不敢盯着瞧,只在与身旁人说话的间隙,羞怯投去一眼。 因为都是年轻男女,多少存了相看的思量,男子之间更是带着些较量的心思。 花漓倒是想伸脖子看,但是只能想想,她将帕子卷在指间半遮在唇前,含蓄非常。 第一轮摆的近,每个人都投了进去,之后加大难度将投掷的壶又往后摆了一段,渐渐有人失手,比试也越来越紧张。 花漓则瞧的起劲,一双眼睛更是亮闪闪。 轮到陆思嫣的兄长投掷,她紧张的抓紧花漓的手,铛的一声,箭头落进壶里,陆思嫣激动道:“进了!” 陆承泽挑眉疏朗一笑。 花漓瞧着他俊朗的眉眼,也十分配合的颔首,“你兄长好厉害。” 耳畔又是一声清脆的箭头撞击壶甁的声响,同时响起的是周围人惊叹的声音,“三支箭一同进了!” 花漓还在好奇是谁如此厉害,偏头看去,视线正对上那人坠下的袖摆,青袍晃出的掠影滑过她眼眸。 花漓抬起目光,晶亮的水眸顿时僵住,林鹤时漂亮的凤眸微弯,似笑非笑的攫着她,三支箭头掷进壶里碰撞出的细微争鸣还在往她耳朵里钻。 “原来是沈公子。” 在场的几乎没有不认得林鹤时的,纷纷上前打招呼。 “是沈大人来了。”陆思嫣兴冲冲的说着,扭头抿着笑,目光暧昧的看着花漓。 花漓想笑笑不出,心里直打着鼓,当场被抓包,哪里还有她的好果子吃。 “沈大人可瞧着你呢。”陆思嫣又在她耳旁说。 花漓安慰自己,也没做什么出格的,无非就是多看两眼罢了,路边瞧见好看的花,她还要看上两眼呢。 如此想着,花漓底气也足了些,抬起眼睫望过去,而林鹤时已经转开了目光,神色如常的微笑着与旁人打招呼。 “既然沈公子来了,我们接着比。”有不服的站出来提议。 林鹤时也不推据,笑着应允。 花漓琢磨着,要不还是趁现在先溜了再说,目光悄睇向四周寻路,正看到林鹤时接过箭矢。 修长白皙的长指轻执着箭身,宽袖飘逸垂落,微露的手腕则绷着力量,手腕轻松一掷,正中壶口。 周遭人连声夸赞,林鹤时只波澜不惊的从容笑笑,极俊朗的皮相,衬上他如青松的气质,使得不少贵女面红心跳。 花漓瞧的入迷,回过神看到一个个贵女眼含娇羞倾慕,心下不由的泛起些说不出的滋味。 抿唇轻鼓起粉腮,乌眸瞪着林鹤时,孔雀开屏似的,有什么可嘚瑟。 林鹤时目光越过众人准确落到花漓脸上,“沈某的未婚妻还在等,先告辞。” 花漓等着他过来,高挺的身形站在她身前,也不知是不是有日子没见缘故,还是方才他掷箭时举手投足的风采,花漓心头快跳了一下。 原本也没有太想他,怎么这会儿想得不得了。 “走走?”林鹤时温声道。 花漓点头,随着他往花园深处去,垂低的瞳眸盯着他袖下的手,迟迟不等他来牵自己,没滋没味的撅嘴嘀咕,“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投壶。” “嗯。” 清淡的一声变没了下文,花漓愈加气闷,恼瞪着他的侧脸,林鹤时偏头看过来,速度太快,以至于她来不及藏起眼里的情绪。 委屈又凶巴巴的样子让林鹤时弥漫在心口的郁气散去不少,总算也让没心没肺的小狐狸感觉一些他的感受了么。 林鹤时想再多一点感受到她的在意,看到她轻颤的眼睫,又舍不得,轻抿薄唇道:“我要是不会,你眼睛还看得到我么?” 花漓恹恹的乌眸亮起,抿着唇角笑盈盈看他,“你吃味了?” 林鹤时压下眉心,抬眸寻看过周围,似有顾忌:“你要我在这说?” 他视线虚落在某处,花漓下意识随着看过去,发现一处高耸的假山,心思一转,拉着他林鹤时的手腕把他拉到假山上。 假山下十分狭小,花漓转过身,是骤暗的光线。 逼仄的空间,以及林鹤时铺天盖地的气息,让她心跳顿然加快。 林鹤时低下眼帘,藏在暗处的黑眸肆意卷过她周身,太久没有碰她,以至于接触到她的气息,他浑身的脉络就像枯木复苏般,疯狂滋生叫嚣。 而她就是养分。 空气被剥夺的紧迫感让花漓需要张开些唇才能呼吸,独属于林鹤时,带着药香的清冽气息卷过她的周身,接连泛起的颤栗让她身子发软。 纠缠的暗昧流淌。 林鹤时太知道怎么挑起她的迷乱,花漓简直忘了现在是在哪里,垫起脚尖,细柔的手臂搂住他的脖子,“你怎么不说话?” 莹润的唇瓣蹭在他下巴上,林鹤时咽着发麻的舌根,长指捏起她的下颌,拉开距离,黑眸却纠着她的唇,“你想听什么?” “想听我说,是的,我吃味,还是想听我说,看到你看着别人,我就想把那些人都杀了,然后把你关起来,锁起来,或是想听我说,无时无刻我都想与你欢好,只要看到你,就想上你?” 林鹤时声音太轻太平和,以至于花漓分不清他说得是真是假,只知道越到后面,她就越难以呼吸,尤其是最后那几个直白的粗鄙字眼,让她裙下的腿都无力极了,湿涣的乌眸对上那张隽美到出尘的脸,顶着这样的脸,却说出这般浑的话,花漓只觉得头晕目眩。 是假的吧,否则他怎么全然没有动作,定是唬她。 花漓晕乎乎的想着,不受控制的仰唇把自己献出去,贴住林鹤时压制到已经隐隐发颤的薄唇,气势汹汹的用齿尖咬了口,挑衅道:“是啊,我想听,可是你敢么?” 林鹤时若有似无的轻笑,当即反客为主,含吞住她的唇舌。 搅绕的力量让花漓舌头发麻,两人都对彼此的身体熟悉无比,花漓指尖攀着林鹤时的腰身,就要往他衣襟里去。 被他宽大的手掌一把握住,花漓迷乱的意识醒了醒,他们还在避暑山庄,这是在外头,她差点就要想着林鹤时在这幕天席地胡来了。 花漓这边想要清醒,林鹤时却没有停止吻她,滚烫的唇辗转过她的耳畔,脖颈带着湿潮的低喘。 花漓捱不住轻呜,才发出声音,就被林鹤时捂住的唇,她勉励低下湿涣的眸子,只能看到林鹤时束发,以及自眼尾漫到太阳穴的红意。 花漓不知道他究竟想要还是不想,被捂住嘴不能问,只能扭动身子,单薄的夏衣被这么一磨,蹭在身上愈发的痒麻。 花漓思绪散的越来越乱,嗓子里发出细细的哽咽,听着可怜,却又更像是在盼着他胡来。 “不急,不急。”林鹤时贴这她的耳垂轻含吮吻,似哄似慰道:“漓儿先回答我,这几日,可有乖乖等着我?” 他把捂在花漓唇上的手移开,听她用细弱好听的声音呢喃:“有……” “有么?”林鹤时低声问询,“看我怎么瞧着不像,方才在看什么?” 林鹤时问完,如惩戒般在她耳垂上轻咬了一记。 微微的刺痛带着麻意让花漓忍不住呜咽。 “说话。”带着压迫感的两个字,钻进花漓耳朵,林鹤时齿尖咬得更用力,舌头却温柔勾着她的耳垂。 花漓如同被冰火冲击,什么也顾不得,期期艾艾的颤道:“以后,以后,不看了。” 似乎她的回答终于让林鹤时满意,不再折磨她脆弱的耳朵,缓慢松开,花漓虚阖颤抖的眼眸,等着他的下一步的动作,然而他只是退开了一些,给她调息的空间。 花漓身上热燥的难受,可怜的抬眸望向他,林鹤时抬指轻抚她的眉眼,刻敛道:“幕天席地,不好。” 花漓牙根发痒,那他方才那样算什么,她气得拉下他的手,用力咬回去。 林鹤时不偏不避,尖锐的贝齿咬在他指上,带着痛,更带着难以言喻的满足,他就这么任由花漓咬够了,温声道:“走罢,送你回去。” 花漓气急败坏,甩着披帛走在前头,把步子踩的又重又响。 林鹤时含笑跟在后面,视线触及出现在前方的萧琢,脸色微变,阔步走上前,将花漓揽入怀中。 花漓挣了一下,林鹤时沉声道:“乖,不闹。” 第68章 布局 她才没闹, 花漓气愤抬头,自然也看到了面色阴郁的萧琢,登时老实偎在林鹤时怀里不动了。 花漓暗自庆幸, 得亏她有先见之明, 没有让莫莫来,这个萧琢还真是阴魂不散。 萧琢迈步走过来,花漓眸色戒备。 他扫看过两人,看着花漓问:“影月呢?” 什么影月,她的妹妹才不是什么影月。 “死了。”花漓语气发冲。 看到萧琢蹙紧的眉, 眸光锐利射来, 气势不由弱了几分, 感觉到林鹤时揽在她肩头的手收紧, 又接着仰起下颌。 “若三皇子没有其他事, 我们就先告辞了。”林鹤时淡声说罢, 搂着花漓朝前走去。 “代我转告影月。”萧琢轻低却不容置喙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我一定要见到她。” 平稳的声线下浮沉着近乎疯迷的决然, 花漓有一种感觉, 萧琢只怕是不择手段, 不计后果,也要见到花莫不可。 现在装什么情深, 花漓暗暗啐了声, 头也不回。 林鹤时略微侧目, 晦深的视线落在萧琢孑然而立的身影上, 若有所思。 …… 花漓与林鹤时离开后,陆思嫣交待了下人在宴上伺候, 自己也往山庄后的小楼走去。 因为门窗都紧关着,楼里不仅没有外头清凉, 反而有些闷热,一身形孱弱消瘦的女子静坐在桌边。 “赵姐姐。”陆思嫣仔细关上门,轻唤着走上前。 赵汐芷闻声抬睫看过来,一张清丽的脸庞,眉眼间带久病所致的虚弱,她微微笑说:“看到了吗?” 陆思嫣摇摇头,“随二姑娘没有来。” 赵汐芷轻低下睫,使得本就虚弱的模样愈显的弱不禁风。 陆思嫣心急宽慰道:“赵姐姐,你又何必非要见她。” 赵汐芷苦涩而笑,“她和殿下的误会是因我而起,我想当面解释。” “这如何能怪你。”陆思嫣情急道。 屋外响起叩门声,进来的是陆思嫣的贴身丫鬟,她快走进来说:“二姑娘,赵姑娘,下人来传说,六殿下来了!” 赵汐芷眉眼难掩欣喜,陆思嫣紧着说:“那快去请殿下过来,就说赵姐姐在此。” 丫鬟点点头赶忙又往外走,陆思嫣陪赵汐芷等着,口中笑说:“殿下定是知道赵姐姐在这,所以过来。” 赵汐芷心里也升上期许,不多时,丫鬟去而复返,陆思嫣瞧着她身后,见无人,蹙起眉头问:“殿下呢?” 丫鬟往赵汐芷那出快看了眼,支支吾吾道:“奴婢赶过去,才知道殿下已经走了。” “怎么才来就走了。” “听下人说,殿下只与随姑娘和沈大人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赵汐芷扶在桌沿的手蓦然攥紧,眼里的喜色全部被落寞和自嘲取代,殿下根本就不是为她而来,她早该知道,这些年,他几乎不肯见她,现在那个女人回来了,他心里更不会有她。 明明死了的人,怎么还会回来……既然都死了,为什么不死的彻底一点! 赵汐芷手指握紧失血,虚弱的身子跟着颤抖。 陆思嫣见状心急不已,“赵姐姐。” 赵汐芷阖紧眼帘,失律的呼吸渐渐平复,睁开眼对陆思嫣笑笑:“我无事。” * 林鹤时送花漓回府后,又陪着大家一同吃过晚膳才起身离开,随着跨出门槛,浮在眉眼处的清融笑意也在夜色的描摹下渐渐散去。 无涯跟在他身后,虽不言语,也能感同身受他此刻的情绪,不止林鹤时,就连他,也只有在这里,才有家的感觉。 察觉到暗中有人走出,无涯锁眉望去,是安排盯着萧婉华的暗卫。 暗卫走上前,躬身朝林鹤时汇报:“禀公子,今日长公主分别去见了六殿下与高相。” 无涯严肃的眉眼愈加沉凝,萧婉华视林鹤时为眼中钉肉中刺,萧琢被林鹤时摆了一道,新仇旧恨加一起也够一壶,至于高相那边,萧琢的事一出,他与林鹤时师徒情也算是尽了。 林鹤时轻抬手示意暗卫退下,无涯凝眉忧虑看向他,“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萧婉华一定想拉拢萧琢和高相。” 林鹤时颔首,“如今我这盘棋局里,四面都是杀机。” “你也知道。”无涯声音冷冷,现在林鹤时的处境,可以说是腹背受敌。 信国公倒是可以帮他,可显然信国公只想要平衡家族,根本不愿意起纷争。 “你快想个应对的办法。” 林鹤时不比无涯焦灼,淡道:“也未必就是绝路,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或者朋友,同理,敌人的敌人,也可以是朋友不是么。” 无涯听他弯弯道道讲得烦,他还是喜欢直接的动手,不过林鹤时都这么说了,应当是有计较,反正他的心思他一向也看不懂,索性不去揣测。 却听林鹤时问:“你有机会回到高相那边。” 无涯皱眉,“瑶瑶在你手里,我有什么可选的。” 林鹤时笑了笑,没有解释自己会让他带走小瑶。 无涯沉默了片刻,再次道:“你这人除了虚伪点,比他们都像人。” “谢谢。” 无涯…… “所以你可别失手,我不想再让瑶瑶过漂泊的日子。” * 翰林院。 张翰林携同身穿紫袍,身形高大矜然的男人走进国史馆,“殿下请。” 继而开口对几位正伏案的修撰道:“四皇子奉圣上旨意,重修开国史料,今日就是要选一位主负责之人。” 几个修撰纷纷站起来行礼,坐在靠窗处的林鹤时也搁了笔起身。 “国史馆的修撰都在这里了。”张翰林笑说道:“四皇子倒也无需亲自来,派人传个话就是。” “重修史料乃是大事,父皇更是看重,既然此事由我负责,自然不能马虎。”萧彻说得客气,眼梢间却难掩骨子里的倨傲,目光扫过屋内一众修撰,审视的落在林鹤时身上。 张翰林眼亮心明,“沈大人能力出众,我看不如就让他来负责此事。” “哦?”萧彻慵懒抬眸,“不知沈大人可愿意?” 林鹤时走上前,“下官定当办妥,不敢有纰漏。” 萧彻轻睥打量着他,须臾亲和扬笑:“那就辛苦沈大人了,我会再让人来给你传话,商议后续细节。” 林鹤时只颔首领命,待萧彻离开才抬起眸光。 * 高门规矩繁多,更别说信国公府这样的宗族大家,就连用膳时,所有人也必须等到沈崇山入座才能动筷。 沈崇山扫了眼桌上空着的位置,冷声道:“怎么,沈漾他又不吃?” “您也知道,漾儿他身上的伤还没恢复。”萧婉华看似解释,实则是暗指沈崇山那日责罚的重了。 沈崇山冷哼,“他的体格我能不知道,那两棍子还能打残了不成?就是打残了,也是他活该。” 萧婉华攥紧筷子,目露怨恨,把一切都怪在了林鹤时头上,目光如刀子一般往他身上割去。 林鹤时放下碗箸,不疾不徐的开口:“祖父消气,三弟有情绪也是正常,想来不多时也能想明白。” 沈崇山对林鹤无疑是满意的,按着怒意点点头,“明日起,你每天清早随我先去校场训兵。” 萧婉华本就对林鹤时装模作样怀恨在心,听到沈崇山应然要把他带去校场,分明是要让他接触兵权,她恨不得当场把他杀了解恨。 林鹤时蹙眉似有犹豫,一时没有作答。沈崇山要的是平衡,他这么说无非是敲打想让沈漾振作起来。 萧婉华更不可能就这么让他得了好处,强撑着笑脸道:“雩儿近来忙着重修开国史的事,如此会不会太过劳累。” 林鹤时原本平和垂着的目光抬起,若有所思的看着萧婉华,萧婉华满心都在自己儿子身上,根本没有注意他的目光,只对沈崇山道:“漾儿确实太过混账,明日我就押他去见您。” 沈崇山视线沉沉瞥向萧婉华,“不是说他没有恢复,那就好好养着。” 萧婉华还想说什么,沈崇山已经搁了筷子起身,根本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侧目对林鹤时道:“你随我来。” “是。”林鹤时掀袍起身。 萧婉华死死盯着两人的背影,目眦欲裂。 林鹤时从沈崇山书房离开已经是深夜,沈府内安静悄寂。 无涯自旁走上前:“萧彻来传话了。” 林鹤时略停下脚步,月光恰滑进他沉如深潭的眸内。 * 大郢虽不设宵禁,但因夜色已深,长街上已是人迹罕至,林鹤时所乘的马车拐过长街,在一间庄子外停下。 林鹤时走下马车,随着来迎的人走进庄子,穿过回廊来到一间亮着灯火的堂屋外。 萧彻背着手站在窗边,听得脚步声,转身含笑道:“沈大人。” 林鹤时站定在屋中,震袖拱手,萧彻抬掌道:“不必多礼,坐。” 林鹤时抬眸不语,待萧彻落座后才坐下,问道:“殿下找臣来,可是要商榷修开国史的事。” 萧彻笑了声,“我们明人就别说暗话了。” 林鹤时不置一词,萧彻挑了挑眼梢,“沈雩,你在沈家很难吧,信国公现在虽然看重你,但你到底不是嫡出,沈漾虽然浑了点,可她的母亲是长公主,舅舅是皇上。” 林鹤时目光不动,“我不懂殿下的意思,我是沈家人,只想与家人和睦相处,让家族昌盛。” “呵,是么。”萧彻冷笑道:“不说沈家,你得罪了我六弟,虽然他现在被父皇卸了职务,但他在朝中盘踞多年,有的是手段对付你,你觉得他能就这么放了你。” “你们之间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些。” 萧彻点到为止,他们和两姐妹之间的趣事,他可太知道了。 林鹤时眸光一厉,偏过视线,吐字道:“殿下说的,也不光是沈某的问题吧,据我知道的,祖父不站队任何皇子,所以殿下是想拉拢我。” 萧彻嘴角下沉,大方承认,“没错,父皇解了我的幽禁,却也没有真的罚六弟,现在父皇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长公主近来与六弟来往密切……我可以助你把沈漾拉下,而你,要用国公府来助我。” 林鹤时虽没有作声,眼神却已经动摇,萧彻接着怂恿他:“你想清楚,若是六弟真的与长公主联手,你不仅是现在有的一切会成为泡影,你要护的人也护不住,若你助我,将来整个国公府都是你的。” 林鹤时抬起眼皮,烛火照进他漆黑的眼里,只一瞬,又反被暗色吞没,他极缓的说:“好,我答应殿下。” 萧彻扬唇一笑,“你是聪明人。” “能得殿下赏识,是我的荣幸。”林鹤时低缓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他拱手向萧彻别过,萧彻看着他离开,堂屋的隔间里缓缓走出一人。 烛火的光晕自那人的锦缎掐金丝华服往上爬,直到照亮她的眉眼。 萧婉华冷冷睇着已经走远的林鹤时,“他还真有这胆子跟漾儿争。” “姑母放心。”萧彻慵懒靠近椅背,眉眼疏狂,“我会利用他和萧琢狗咬狗,再一举把他们都除了。” 第69章 相见 黄昏时分, 国史馆的官员都已经陆续离开,只剩林鹤时还伏案在整理过往的史料。 直到天光彻底被暮色遮去,才收拾了东西自大殿走出。 宋泊张望着自回廊另一头走来, 看到林鹤时的身影, 快步上前,“期安。” 林鹤时停下脚步,转头笑看着他,“有事寻我?” “早就想来了,只是这些天弘文馆内事物也多, 这不忙完了, 听说你还在, 就过来看看。”宋泊解释完, 谨慎看过四下接着低声说:“我无意听同僚说起, 六皇子近来虽不理朝务, 但时常办宴请一些官员前去, 我看不简单, 你务必要提防。” 林鹤时看着他神色间诚然的关切, 颔首道:“你放心。” 宋泊嗯了声又说:“四皇子不是指名要你负责修开国史, 我看这是有拉拢你的意思。” 林鹤时不置可否,淡声反问:“你是这么认为的?” 宋泊点头认真分析, “四皇子与六皇子的关系紧张, 常言道敌人的敌人, 那就是朋友, 你如今与六皇子交恶,而四皇子能解除幽禁, 也有你的一部分功劳,我看多半是这样。” 林鹤时缄默不语, 宋泊会这么想,也就是说,大部分人都会这么想,“且再看看罢。” 宋泊颔首,他知道林鹤时一定有自己的考量和主意,便也没有再多言,揭过话头打趣道:“说起来,你与花漓已经有了皇上赐婚,你打算什么与她成亲,我也好喝喜酒。” 林鹤时只笑笑不语,目线看似懒懒垂着,睫羽下的眸光却冷凝,他不会让漓儿受委屈叫萧婉华母亲,她也不配。 “说起来,我都好久没见花漓了。”宋泊叹声感慨,“没想到这短短半年的光景,发生那么多事,再相遇什么都变了。” 瞥见林鹤时掀眸朝自己看来,深幽的目光让他一个咯噔,早前在他桃源村时,他还总是不明白,为什么林鹤时常在他和花漓相处时,用古怪的目光看他,现在才清楚有缘。 他呵呵一笑,“我就是感慨一下。” “我知道。”林鹤时温和弯唇,“朋友一场,你们也是该叙叙旧。” 宋泊眼里说不出的狐疑,只听林鹤时再次开口,手掌在他肩上拍了拍,“别忘了叫上花莫一起。” …… 夏日炎烈,往日花漓连走出屋门都嫌晒,今日却是一点不在意,不等林鹤时过来,她就早早收拾妥当等在前厅。 青菱引着林鹤时走进厅中。 “你来了!”花漓欢喜说着,朝他走去。 林鹤时好看的眉眼轻垂,在她身上走了一圈,不辨喜怒的淡然吐字,“倒是积极。” 花漓如今算是有些琢磨出这人的脾性了,一双美目轻转到他脸上,别看瞧着浑不在意,其实占有欲强的都有些病态了。 她走上前伸手勾住林鹤时的长指,“你久没来,我当然着急。” 林鹤时握住她的手呵笑了声,压根不信她的鬼话,花漓眨眼轻斜过肩头偎近他,另一只手也扶上他的小臂,“小大夫,你可要信我。” 林鹤时轻压下舌根,偏头攫着她娇颜的脸庞,“好,我信。” 很简短的三个字,情甘被偏哄的放纵沉沦感让花漓呼吸发紧,随之掉进他深旋的瞳眸内。 花莫从屋外进来,就看到眉目传情的两人,当即想要扭头出去,心里建设了半晌才算平静的问:“不是说要出去?宋泊应该在等了吧。” 花漓这会已经不着急了,乌眸缠缠凝着林鹤时的眼睛,林鹤时轻笑扶握住花漓的肩头,让她站好,口中则从容回话道:“可以走了。” 花漓不满撅嘴,花莫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把她拉到自己这边,压低声音道:“你就不能矜持些。” 花漓眼里噙着困惑,林鹤时都是她的了,有什么可矜持的。 眼看她唇一动,不知又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言,花莫直接捂住她的嘴,气得花漓只能瞪她。 林鹤时但笑不语,先行离开去安排马车。 …… 几人与宋泊相约在西胧河游湖,湖面风劲,加上舱房内摆着冰鉴风吹进来凉意习习,倒也惬意。 故友再见,每个人都十分开心,尤其宋泊和花漓两人更是滔滔不绝,感慨良多,不知不觉已经快到傍晚。 林鹤时适时开口:“时候也不早了。” 花漓意犹未尽,来到都城后,日子虽然舒坦,可比在桃源村无趣多了,也没像过往那些可以自在相处的朋友。 林鹤时心里的占有欲让他并不希望花漓与旁人接触,只是看到她眉心的恹恹,心中多少不舍,温声道:“改日我们再出来。” “是。”宋泊大喇喇点头,“反正都在一处,有得是机会聚。” 花漓这才点头,站起身还不忘替花莫取来帷帽,替她带上,如今花莫恢复了女子装扮,脸上的伤更容易引得旁人侧目。 船只靠岸,几人依次往船下走,花漓瞧着不远处的一艘画舫嘀咕说:“那船怎么还在,好似都没动过。” 她来时就见船停在那里,如今他们游玩湖回来,船还在原处。 花莫随着看过去,她也注意到了,而且她总觉得那船里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思忖间岸边袭来的一阵风刮落了她的帷帽。 没有了遮掩,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更加浓烈,甚至有种直逼到身上的尖锐灼烫感。 花莫下意识想逃,不想让其他人看出自己的异常才握紧手忍耐。 花漓忙要替她捡回帷帽,宋泊已经先一步热心捡起,递给花莫。 原来以为是男子的人成了姑娘,宋泊还是不太自在,磕绊道:“给,给你。” 花莫揭过帷帽仔细带好,隔绝了那无形的逼迫感,才放松下来,对着宋泊感激道:“多谢。” 宋泊笑说:“这有什么。” 喀嚓—— 玉瓷碎裂的声音清晰干硬,司徒洺心惊朝萧琢看去,他拈着茶盏的手此刻紧握成拳,尖锐的碎瓷挤在指缝间,鲜红的血珠顺着指缝淌落。 “殿下。”司徒洺惊道。 萧琢一言不发,只紧紧盯着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眼里有惊有痛,不断的翻涌再积压,周而复始。 * 那日之后,花漓与林鹤时相见的次数愈发的少,反而宋泊还能见上几次,关于林鹤时的近况也都是从他嘴里听到。 转眼熬过夏日,到了秋时。 林鹤时因为重修开国史一事完成的很好,得到庆安帝赞赏,破格提他至詹事府少詹事。 詹事府自来都是辅佐太子,林鹤时又多被指派携同萧彻处理事务,花漓眼眸轻转,试探问宋泊:“皇上可是意属四皇子?” 宋泊谨慎摇头,“不到盖棺论定的那天,谁敢说,不过圣上龙体每况愈下,又重用四皇子。” 宋泊点到为止,花漓心下已经明白。 “而且今日早朝,圣上还当众训斥了六殿下,处理丰州水患不利。” 花漓闻言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花莫,见她垂着头,并不关心萧琢的情况,才放下心。 她对萧琢没有任何好感,他被皇上责罚也是活该,巴不得皇上能一怒之下废除了他皇子身份,贬的远远的才好。 宋泊又做了一会儿,见天色不早,整了整衣袖起身,“我改日再来。” 花漓轻轻点头,也起身,“我让人去备马车。” 一直没开口的花莫出声道:“我去吧,正好送宋公子出去。” “如今天冷,都别送了。”宋泊体贴婉拒。 花漓视线轻转在两人身上,忽然抿笑道:“送送也是应该的。” 说罢不由分说的催着花莫去送。 待两人走出厅堂,花漓屈指抵着下巴,心里暗暗打主意,宋泊为人没话说,若是莫莫能中意,倒是也不错。 她又探眸看了眼两人并行的背影,越想越是那么回事。 * 之后的时日里,花漓没少想法子撮合两人,从宋泊的小厮口中打听到他每逢初一都要去寺庙听讲经,又特意拉上了花莫一起前去。 花莫诚心跪在蒲团上祈福,花漓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好不容易瞧见和僧人一起走来的宋泊,眼睛一亮,对花莫道:“我听闻寺后有株古树,祈愿十分灵验,我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花莫不疑有他,点头答应。 花漓走出佛堂,又藏在廊柱后,确定宋泊往佛堂去了,才优哉游哉往寺后走。 殊不知,宋泊抬脚正要跨进佛堂,小厮自远处急急跑来,“公子,吴学士派人来传话,说是有急事寻你。” 宋泊闻言道:“我这就去。” 他转头匆匆与僧人辞别,随着小厮离开。 佛堂内,花莫参拜完菩萨,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知道有人进来礼佛,于是拿起一旁的帷帽,起身准备离开。 转过身,那人就站在她身后几步开外,花莫垂着目光,打断错身绕开,脚步才迈,微哑的嗓音轻落来。 “影月。” 花莫浑身一震,隔了那么久,她还是能在第一时间认出这个声音,所有的血液倒灌。 花莫不敢置信的朝他的移去目光,玄黑的锦袍,腰上的革带挂着一枚玉佩。 花莫蓦然捏紧指尖,不用再往上看,这块玉佩她再熟悉不过,曾经他亲手为她佩到腰上,她那时以为他对她是真心,后来这玉佩却出现在另一人身上。 “影月。” 萧琢目光痴锁着她,喉咙里竟然在颤抖,长久以来的痛苦和思念无可抑制的冲上心头。 他终于找她到了。 萧琢才抬起手,花莫就似受刺激般,后退死死瞪着他,“别碰我!” 抬起的眼眸里满是恨怨,那道自眼上一直延伸到脸颊的伤痕更是刺痛着萧琢的眼,他无法去想她有多痛,更不敢想她有多绝望,才会宁愿毁了自己的脸也不愿回到他身边,是的,他不敢想。 意识到自己丑陋的面貌暴露在萧琢眼里,花莫慌乱抬手捂住,偏头吃力喘着气,“还请你让开。” 她的抗拒和憎恶让萧琢疼极,他却不敢像过去那让迫她,小心翼翼的放低身段,“影月,你可知这两年,我无一日不再思念你。” “那我是不是该感激涕零?”花莫扯着嘴角,笑得嘲讽,“感激殿下你终于肯施舍一点情意给我?” “当初我是傻,不知天高地厚的喜欢你,盼望着你也会同样对我在意。”花莫每说出一个字,深埋在心里的痛楚就泛起一份,她颤抖着深吸气,“可现在我不要了。” 萧琢脸色微微变白,“把话收回去。” 花莫冷漠移开目光,往外走去,萧琢出手如电,一把握住她的腕子,花莫一凛挥手便要朝他的手臂劈去。 “一切都是我的错。” 花莫怔了许久,突然想笑,笑有朝一日,她竟然能听见萧琢的示弱。 这算什么,悔不当初的忏悔吗?可这是不是太迟了。 花莫闭了闭发涩的眼眶,“放开我。” “不可能。”萧琢越握越紧,今生今世,他绝无可能放开她。 花莫抿紧唇呼吸颤抖,她知道他的偏执,僵持中,一道细弱破碎的声音颤颤传来。 “殿下……” 赵汐芷扶着门框,病态羸弱的身姿摇摇欲坠,眼眶悬着泪戚戚望着萧琢,“我,我这就走。” “该走的是我。”花莫轻蔑扯着嘴角,抬眼看向萧琢,“还不放开?是要我继续给赵姑娘试药么?” 萧琢脸色变得极度难看,花莫知道戳了他的痛点,“过去种种,就当是你替我还父亲清白的代价,往后我只希望与你。” 萧琢握在她腕上的手不经意的颤抖,花莫将手覆上去,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接着说: “死生不复相见。” 第70章 亏欠 古树显眼, 花漓见满树悬挂的红绸,也拿了一根挂上去,心里则想着花莫和宋泊, 也不知两人说上话没有。 她心不在焉的挂好红绸, 打算回去看看,转过身,猝不及防撞进一堵坚硬的胸膛。 “唔。”花漓撞得鼻尖生疼,也顾不上痛,忙要退开, 男子清冽的嗓音自头顶落下, “又再胡闹什么?” 花漓一愣, 林鹤时已经抬指轻揉在她的鼻尖上, 同时花漓也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药香。 “你怎么来了?”花漓懵懵扇着眼睫。 林鹤时没解释, 只抿着唇角道:“我不来, 让你胡闹?” “哪里胡闹了。”花漓不服气的反问, “我近来可是收敛安分的很。” “撮合宋泊和花莫, 不是胡闹是什么?” 花漓更不认同了, “我是觉得宋泊与莫莫相称, 他年轻有为,脾性也好。”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对上花漓满含狐疑的双眸, 林鹤时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占有欲, “你的事, 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倒是听漓儿方才话里的意思, 是很想不收敛,不安分?” 花漓见他一派万事了然于胸的样子, 而自己如今见他一面都难得,故意道:“这可就全凭我心情了, 你还能管我不成。” 林鹤时眉心随着她的话折起,少顷,才极缓的点头,寡淡的声音分不出喜怒,“也是,我不日就要离开都城,确实管不到你。” 花漓眼中闪过错愕,急忙扯住他的衣袖,“你要去哪里?” 林鹤时视线移向她抓在他袖上的柔荑,启唇解释,“早前萧琢治理水患有误,形势越发严峻,皇上现在命萧彻前去,我需要同去。” 花漓紧张悬起的心落下,叮嘱说:“那你这次万万要办妥,圣上必定会嘉奖。” “嗯。”林鹤时颔首,“此去若是快的话,年前应当能回来。” 他目光落在花漓脸上,小姑娘眼里终于有了变化,花漓仰着脸看他,年前?现在才九月,那不是要一季? 其实一季不算长,当初他来都城赶考也是那么久,自己那时没什么感觉,可这次怎么这般不舍。 花漓轻咬住唇瓣,赌气道:“那么久,那你可要小心了。” 林鹤时眼尾轻眯,“小心什么?” “自然是小心我被人惦记啊。” 林鹤时眼里透出危险,攫着她那张娇妩魅惑的脸蛋儿,乌眸里闪烁着光明正大的恶劣,让他又爱又恨,“除此之外呢?” 花漓顺着他的话头,挑衅勾起眼尾,“除此之外?那我可不保证。” 林鹤时沉默点头,一言不发,扣着她的手腕便走。 他步子极大,花漓不免踉跄,“去哪里?” 林鹤时头也没回,扣在花漓腕上的长指轻曲,脑海里想的念头全是,若能时时把他的小漓儿绑在身上,该有多好。 他可以冷静应对其他所有,唯独被她挑动情绪,不能安心。 调皮激他的话,也能让他如临大敌。 “林鹤时。”花漓见他久久不做声,忍不住又唤。 林鹤时脚步稍停,如珠似玉的声音传入花漓耳畔,“自是走之前多喂你些,灌饱了你也就没工夫想东想西。” 花漓还没有反应过来,林鹤时稍偏过视线,清蔼的眸光下涌动着刻骨的风流,“说这么些,不就是告诉我要这个。” 语气都没有变半分,偏偏吐出的每个字,意思都色气之极。 花漓裙下的腿都软了,亦步亦趋的被林鹤时拉着离开,整个人从被箍着的那截手腕开始发烫,失神间想到还有两人,“……花莫和宋泊。” “不是要撮合吗?那就随他们去。” …… 青帷马车静静停在大树之下,低垂的树枝将其遮避在阴影之下,十分的低调。 殊不知紧闭着窗子的马车内,靡气缭绕,花漓额上细汗涔涔,双手被林鹤时缚着控制在身后,口鼻则被他用另一只手捂着,露着一双满是泪花的眼眸可怜无比。 花漓从被带上马车,到此时此刻,人都是晕眩混乱的。 林鹤时低着眼睫,肆意欣赏着她的娇态,“喜欢的都哭了?” 见花漓用湿湿的眼睛瞪自己,才似恍然道:“忘了,漓儿说不了话。” 他将手移开,花漓立即大口贪婪的呼吸,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翕动着嫣红的唇骂:“不要脸。” 林鹤时无所谓的笑笑,替她勾起滑在臂弯处的衣裳,同时清了清嗓子,抬声道:“回府。” “还有莫莫。”花漓急扯住林鹤时的手臂。 “我让无涯在此等。” “可。” 花漓还想说,林鹤时打断她,“你总不能让她瞧见这场景,况且,我还没有做够。” 花漓想说的话,在对上林鹤时那双噙欲的深眸后,全都散的四零八落。 却不知,此刻寺中的香客已经被清退,赵汐芷拦着花莫不让她走,善解人意的挽留,“当初的事情,你与殿下必然有许多误会。” 她左右看着两人,“影月。” “我不再是影月。”花莫打断她。 萧琢眼中浮过痛楚。 赵汐芷观察着他的神色,自责歉疚的咬紧唇瓣,对花莫道:“随姑娘,你便当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花莫心口压抑的喘不过气,案上供奉的佛像垂着目,大抵也是觉得她可笑不堪吧。 “请你放开。” 她一直纠缠,花莫只得直接抽手便走,而赵汐芷体力不支,退了两步扶着门框才稳住身子,细眉吃痛拧紧。 花莫脚步微停,朝赵汐芷看去,余光看到萧琢急跨上前的脚步,她讥嘲一笑,继续往外走。 赵汐芷也以为萧琢是紧张自己,而等她去寻他的目光,却发现他看得根本不是自己,眼中的隐忍不舍,全是对花莫,停驻的脚步更像是不敢上前。 赵汐芷伏在门框上的掐紧,眼睛紧盯着花莫的脚步,惧怕她会停下,更担心殿下会追去。 她得到殿下来这里的消息,心慌之下也赶了过来,她怕两人会再续前缘,所幸,花莫还有自知之明,只要她肯走。 就在她绷紧的心弦即将放松那刻,久久没有开口的萧琢蓦然道:“等等。” 萧琢盯着花莫的背影,“关于当初,你真的放下了么?起码我们应该说清楚。” “有必要么?”花莫头也不回。 “我最初,确实想过用你给赵汐芷试药。” 花莫以为自己早已经痛到麻木,不会再有感觉,可萧琢亲口说出这番话,还是像有刀子在心上割,疼的她喘气都在抖。 “我幼时差点遭人谋害而死,如果不是赵汐芷,我已经死了,而她却因我落下顽疾,我欠她一命,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替她治好病症。” “殿下……” 赵汐芷痴痴望着萧琢喃语,原来他还记得,她以为他早就忘记。 “甚至,我也曾想过,非她不娶。” 花莫蓦然转身,眼眶涨着酸涩,“这些话你对赵姑娘说就可以,不用告诉我。” 萧琢一眼不错的攫着她继续说:“我少时以为责任就是喜欢,直到遇见你,最初的利用和私心我无从辨解,可与你相处,我才真正意识到不同。” “我希望赵汐芷好,却不会对她有占有欲,可我却想让你只独属于我。” 赵汐芷眼帘重重一颤,听懂萧琢说的什么,才生得希冀化成泡影,眼泪汹涌滚出。 花莫从静止的放空荒芜思绪里回神,萧琢是在说喜欢她么?若喜欢他怎么会选择继续用她给赵汐芷试药,若喜欢,她怎么会差点丢了半条命。 “我那时明白的太晚,或者,我其实知道,却嗤之以鼻,不认为自己会为情所困,说来可笑,我一面下令,让人不许再用你试药,一面却在你质问我时,因为可笑的傲气不肯放下身段承认。” 花莫微怔,没有意识到自己眼眶里已经蕴了泪,只看着萧琢,若他早早停了试药,那她之后服的都是什么? 萧琢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那些确实是补身的药。” 萧琢顿了顿,看向赵汐芷,“我与你说过,会再想其他办法为你治病,你却还是告诉影月,我要用她的血做药引,是吗?” 赵汐芷哽咽悲戚的啜泣声又一瞬的停滞,紧扣的双手发抖,她一直以为萧琢不知道。 “还有这玉佩,我放在书房,也是你偷偷带了,故意让影月看见。” 赵汐芷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扶在门框上的手一松,人差点跌到地上,想要否认,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萧琢什么都知道!原来他都知道!所以这些年才会对她如此冷漠。 她突然想到什么,这些天她派人暗中盯着萧琢的踪迹,一直盯不到,今天却突然让她知道他在此处,是不是根本就是他的安排,为得就是当面让花莫知道真相。 他好狠,他怎么可以这样! 花莫眼睫颤动,眼上的疤又开始生疼,无情翻出那一段段让她痛苦的过往,萧琢朝她走近,她猛地退了一步。 受惊般的举动让萧琢心疼如刀绞,“你伤害自己,将玉佩还我,我气疯了,禁你的足,用你父亲的事相胁,其实我最怕的是失去你。” “可直到我彻底弄丢了你,才终于肯承认。” 萧琢从腰带解下那枚代表着两人过往的玉佩,十分小心的放进花莫手里,“我从未想过给别人。” 细润的玉佩贴在花莫的掌心之上,看到她捏住玉佩萧琢大喜,下一刻,花莫却又将东西递还给他,“可我已经不要了。” 萧琢神色变得有些紧,干涩道:“不行。” 花莫弯起眼睛笑,她与花漓一个模子刻出来,本就是让人惊艳容貌,而那一道疤痕就像是白玉瓷瓶上的细裂,合着她破碎冷绝的笑容,让人心疼不已。 他就是这样,不愿解释,就强要她留在他身边爱她,解释了,又强要她原谅接受。 萧琢寒冽的戾气在对上她残破的笑颜后偃旗息鼓,“要如何,才能原谅我。” 花莫摇头,“你觉得还能回去么?” 她仰头看着萧琢,那道深邃的疤痕印灼进萧琢眼中,似乎在告诉他,伤口已经在,再这么也消除不了。 “我一定会替你治好。” 萧琢眼里流转着冷冽的怒意,她分不清是对谁,也不想分清,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玉佩,既然他不想要。 花莫抬手,用力灌砸在地上,清脆刺耳的声音响起,赵汐芷尖叫了一声。 萧琢低着头看着四分五裂的碎玉,眼里布上猩红,粗重的呼吸清晰可闻。 双手抖得厉害,他反复握紧,缓缓低下身将碎玉一块块捡起。 有一片飞溅的碎玉打在了供烛之上,燎烧的火光猛地窜高几分,光晕照在佛像眼上,如同睁着眼,悲悯看着这一幕。 花莫蓦然别开头,“若你能让这玉佩也复原,我就原谅你。” 她头也不回的离开,赵汐芷几乎扑到萧琢身边,握住他的手。 “放开。” 赵汐芷祈求着摇头,萧琢漠然抽手,寻找其余散落的玉石,赵汐芷撑不住跌坐在地上,绝望看着他啜泣痛哭,“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当初是我救了你,是我为了救你才变成现在这样。” 萧琢没有看她,声音里全是冷漠:“那你就该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动你,也按照承诺,一直在为你寻找适合试药的对象。” 赵汐芷心坠到谷底,似浑身灌着凉风般冰冷,“与殿下先认识的是我,为殿下不顾性命的也是我,凭什么她一出现就能将你抢去,她算什么?她有什么资格!” “错把对你亏欠当做情分是我对你不起,但你若再说她的不是,我将不再容忍。” 赵汐芷灰败跌坐回地上,看着屈尊半蹲在地,只为寻找一块碎玉的萧琢,冷笑说:“殿下找到又有什么用?当初你纵容我刺激影月时,你们就回不去了。” 萧琢仔细看着掌心里的碎玉,还少了一块,他眉头拧的很紧,沉声道:“我亏欠她的,我会补偿。”魔/蝎/小/说/m/o/x/i/e/x/s/.c/o/m 70-75 第71章 生变 花漓被折腾了整整一宿,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午后,眉眼间还有疲态,但呈透红的肌肤像是刚经过灌溉一般娇艳欲滴。 待醒过神才想起花莫, 忙起身更衣去找人。 花莫坐在园子的池塘边出神, 花漓也走过去,坐到她身旁问:“你们昨日可还好?” 花莫愣了一下,抿唇略带慌乱的看向花漓,“什么?” “自和宋泊相处的啊。” 宋泊?花莫不明白这和宋泊有什么关系。 花漓有些担心她会恼自己,老老实实道:“我打听到宋泊初一回去庙里上香, 所以……” 花莫总算听懂怎么回事, 姐姐以为他是与宋泊在一起, 可其实, 她根本没见到宋泊, 反而是见到了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的人。 回来之后, 她几乎彻夜未眠, 只要闭上眼睛, 出现的就是他低腰捡那一块块碎玉, 可玉碎了就是碎了, 就像他们,伤痛发生就是发生了, 恢复不到如初。 花莫咬紧唇瓣, 低眉含糊道:“还好。” 花漓只当她不自在, 便也没有多提, 想着慢慢来就是了。 …… 林鹤时此行比花漓想的还要顺利,不到一个月, 治理水患的捷报被送到京中,以至于庆安帝对此前萧琢的失误更为不满, 可以说是彻底对他失望,朝中对于立储一事也呈一边倒的趋势。 花漓听着宋泊说得消息只觉舒心,“那林鹤时什么时候能回来?” 林鹤时此次立功不小,想来一定会被重赏。 宋泊想了想道:“照时日推算,要不了半个月就能到。” * 十二月初七这日,林鹤时终于抵达都城,他率先随同萧彻入宫复命。 而庆安帝为了敲打萧琢,宣他一同面圣,当着他的面嘉奖萧彻。 此前的一场大病,庆安帝身体明显如前,眼眶凹陷,目光也浑浊,但自带的帝王气势依旧威慑端严,他端详着萧彻,赞许颔首,“你这次做的不错,让朕很满意。” 萧彻拱手道:“父皇谬赞了,儿臣早前过于心浮气躁,但在悟心宫的一年让儿臣领悟很多,更懂得凡事三思后行,以慎为键。” 他故意提起幽禁的事,就是要让父皇记起萧琢做的事。 果不其然,庆安帝眼锋扫到萧琢身上,“枉朕一直赞许你行事周全,如今看来是得意忘形,不及你皇兄半分稳重。” 萧琢掀袍跪地,“父皇息怒,儿臣往后必定勤勉自身,绝不让父皇失望。” 庆安帝面上不见喜怒,没再理会他,转而看向萧彻与林鹤时,又嘉奖赏赐许多才屏退几人。 走出御书房,萧彻来到萧琢身旁,挑挑眼角笑得散漫,“此番实非我有心夺六弟功劳,六弟千万别怪。” 萧琢眼眸里浮着冷意,却只得忍耐,微笑道:“皇兄哪里的话。” 这么多年萧琢没少让他受屈辱,如今能踩在他头上,萧彻心中大快,“说起来,我还要谢谢皇兄送给我沈大人这么个得力之臣。” 看着笑着萧琢彻底变铁青的脸色,萧彻仰头笑了声,阔步朝前走去。 萧琢目光森冷注视着林鹤时,林鹤时略朝着他拱手,背脊却不弯半分,很快的,他垂下袖摆迈步离开。 萧彻放慢脚步,等林鹤时上来,低声道:“我这皇兄不会就这么认命的,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反击。” 林鹤时抬眸看向萧彻,须臾道:“既然殿下会这么认为,那么所有人会这么认为,我们正可以利用这点。” 萧彻赞许颔首:“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殿下谬赞了。” 侍卫驾了马车过来,林鹤时低腰道:“臣恭送殿下。” 萧彻满意踩着脚蹬坐上马车离开,林鹤时直起腰身,看着马车行远。 萧彻回到府邸,管事便上前来通传:“殿下,长公主来了,已经等殿下多时。” 萧彻攒了攒眉,朝花厅走去,跨进门槛朝坐在厅内的萧婉华笑道:“姑母怎么来了。” 萧婉华早已等了多时,一见萧彻便迫不及待问:“如今林鹤时一再立功,皇上对他接连提拔,你当真想好怎么对付他了?” 萧彻心下不耐,面上却没有表现,笑意融融道:“姑母宽心。” “我如何宽心?”萧婉华声音微冷,如今她所有的指望都放在萧彻身上,万一他敷衍自己,将来好处都让林鹤时得了怎么办! 萧彻在心中嗤嘲萧婉华的妇人短见,口中则好声好气安慰,“姑母,我们才是一家人。” 萧婉华盯着他的眼睛,心里的石头逐渐落下,没错,他们是一家人。 “姑母大可放心。”萧彻宽慰着,心有所思,林鹤时确实谋算过人,但是不能让他放心。 他能背叛萧彻,难保将来不会背叛他,而且当初他被诬陷幽禁一年,就有林鹤时的手笔,对于这样的人,当然是要利用完后除掉,至于信国公府,等他登上皇位,无论谁掌权,都是他的臣子,沈漾那个废物,更好掌控。 * 冬夜,窗外的风声萧肃,屋内燎炉却烧得火热,花漓泡在温热的浴桶里,舒服的都不想出来,直到水微微变凉才不情不愿的站起身,水流顺着皓白的娇躯淌落,又砸回进水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待水珠碰撞的声音消散的差不多,林鹤时才不紧不慢的抬眼,目光恰落在挑帘出来的少女身上。 花漓勾着珠帘的手微顿,双眸在看到林鹤时的一瞬间惊喜亮了亮,很快又换成满不在乎的样子,悠悠睇着他,“你怎么来了?” “回来先去了宫中,又有些事处理,所以来的晚了。”林鹤时淡笑着解释。 花漓唇角翘了翘,放下珠帘走上前,身上沐浴过后的暖香萦绕,“我是问你怎么进来的,还当这是你府上?” 林鹤时改了名姓,这座府邸自然也不能再撑林府,在花漓她们恢复身份后不久,就已经换上了随府的匾额。 林鹤时还是笑,“嗯,就这么进来了,没人拦我。” 泰然笃定的模样让花漓有些牙痒,“那我拦你行不行?” “行。”林鹤时点了下头,从圈椅中站起身。 花漓神色微紧,咬着唇不动。 林鹤时迈开步子,方向却是朝着她过去,手臂一揽按着她纤细的腰骨到怀里。 长久的分别,以至于肌肤相贴的一瞬,身体最直接的反应比什么都来的快,两人都不可遏止的放缓了呼吸,花漓颤抬起眼睫瞧他,“不是说行。” 林鹤时好整以暇的颔首:“还没说完,漓儿可以试试,能不能拦我。” 花漓作势就要推他,指尖贴到他的肩头却像被操纵着,犯了什么瘾一般,不受控制的软成藤蔓攀缠上他的脖颈,蹭磨个不停。 林鹤时懒懒垂着睫,目线漫不经心落在肩头的纤细手臂上,含着些笑。 花漓赧然气恼,以前青涩的书呆子多好玩,现在怎么随时都像在给她挖坑跳,乌眸轻一转,用一根手指,指尖沿着林鹤时后颈的脊骨往下游弋。 林鹤时松弛的身体逐渐僵硬,呼吸也以最快的速度发沉,深邃的凤眸被湿雾布染,眼角泛起脆弱的红意。 花漓看着他的变化,翘起嘴角笑得像偷腥的猫。 林鹤时偏过目光,弯唇笑问:“喜欢看?” 不稳的声音隐藏着危险,在花漓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林鹤时已经将她打横抱起,落在她耳畔的嗓音偾张着浓欲,“那就看个够。” …… 风停雨歇,花漓缩在林鹤时怀里虚弱垂泪,林鹤时扯出她咬在齿尖的唇瓣,蹙眉斥责,“再咬该烂了。” 他也知道!方才他怎么不担心她把唇咬烂了? 花漓气愤,张口改咬住他的指尖。 林鹤时眉心微挑,根本不觉得痛,甚至越痛越让他享受,他干脆让花漓咬着,指尖深探去勾绕她的舌。 指腹上的纹路滑过娇嫩的舌,又麻又痒,花漓眼睫簌颤着唔声,酸楚的身体又开始发烫,她意识到不妙,她已经知道这人的太阴险,每回引的她欲求不满的下场就是浑身散架。 凭着还没彻底迷乱,花漓想要吐出他的指,林鹤时却适时放缓的动作,温柔的轻轻点触,像在勾着小猫去追逐的蝴蝶。 花漓意识弥散,在林鹤时若即若离的调弄下,仰头吮住他的指尖。 发抖的呼吸声从林鹤时喉间滑出,他甚至没有把手抽出,就这么低头吻上去。 花漓气息微弱的唔声,想要去瞪林鹤时,却一点力气都没有,林鹤时目光沉沉爱怜的凝着她,一下下落吻,“之后很久我怕都抽身乏术。” 这回林鹤时离开了都将近两个半月,好不容易回来还是不能放松,花漓有些心疼,主动抱住他。 * 正如林鹤时所说,除了除夕那夜他来府上与他们一同吃了团圆饭,花漓几乎没有见过他。 这般忙碌,说明一定有大事,可朝中什么风声都没有,但花漓明白,越是风平浪静,就越说明暗流涌动。 就好像拂香阁被查封那日,提前什么风声都没有,等出事就已经无可挽回。 花漓心中隐隐不安,就连用晚膳时都心不在焉,林莲萍见状只以为她是思念林鹤时,宽慰道:“期安若是得空,一定会赶着过来。” 花漓抿笑点头,“我知道的。” 正说着,青菱从花厅外进来,“宋大人来了。” 宋泊紧随在其后,“阿婆,花漓花莫。” “宋泊来了,可吃过饭了?”林莲萍热络招呼他,“快坐下一同吃些。” 花漓见宋泊神色紧凝,心里的不安被放大,捏紧手里的筷箸。 “我吃过了,阿婆不必麻烦。”宋泊摆摆手,接着道:“我是帮期安传个话,近来无事,就不要出府了。” “出什么事了。”花漓凝眸追问。 宋泊蹙紧眉头,“这几天圣上不是安排的春狩,结果在围场遭遇刺客,现在整个皇城都在严厉排查。” 众人一听皆神色凝重。 “那林鹤时。”花漓追问。 “他随同四皇子查案,估摸是有得忙了。” 那就是没事了,花漓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心中的不安却没有因此消散,有种感觉,这只是山雨欲来前的征兆。 果不其然,几日之后萧琢被皇上一道圣旨贬至封地,十日后必须要离京。 消息传的快,都不用宋泊来说,都城的百姓几乎无人不知,这个消息就如同一记惊雷砸下,无人不惊骇犹疑,这六皇子到底是如何触犯盛怒,竟被贬出京城。 “我看这一下,六皇子是彻底失势了。” 茶楼里,两个文人打扮的男子低声谈论,花漓坐在旁边的雅座,竖着耳朵听两人说完,只觉大为解恨。 结合围场刺客的事,她猜测萧琢会被贬至封地,无外乎是这个原因,而且从这个结果来看,皇上明显留了情,要不就是证据还不够充足,否则怎么只会是贬去封地。 不过这对花漓来说,也算是好消息了,那混蛋,就该是这个下场。 她略靠近身旁的花莫,义愤填膺道:“你可听见了?以后你就再不用怕他了。” 花莫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垂着眼睛出神,隔了良久才顿顿点头,而后又点了一下,唇角扯了两下想弯出一个笑,然而怎么也做不到,遂放弃。 “是,没有以后了。” 极轻的声音好像被抽了力气,她勉励让自己不去想更多的东西,这是她想要的结果。 花莫手背一热,是花漓握住了她的手,她茫然抬眸,花漓弯睫朝她笑,眸光坚定温暖,手也紧紧握着她。 “会越来越好的。” 花莫卷着空寂的心口被温暖,是的,会越来越好,所有种种,爱恨遗憾纠缠纷乱,都已经过去。 两人走出茶楼,就看到司徒洺从街对面过来,花漓第一时间拉了花莫到身后,声音凌厉:“你要干什么?” 萧琢如今不夹着尾巴做人,怎么还敢现身。 司徒洺拱手行了一礼,对花莫请求道:“殿下希望离开前能再见姑娘一面,最后一面。” 花漓张口就想回绝,却还是先看向花莫,花莫沉默许久,松开抿紧的唇,摇头道:“不必见了。” “听到了?”花漓没好气地瞪着司徒洺,“请你让开,别挡道。” “姑娘。” 司徒洺还想再劝,花漓已经拉着花莫快步离开。 司徒洺的出现让两人情绪都不太好,一路回到府上,两人先后下了马车,并肩往府中走,没有留心出现在一旁的赵汐芷。 赵汐芷几乎朝着花莫冲过去,狠狠推搡她,“你现在满意了!” 花莫心神不宁,没有防备,人被推着朝前跌去,所幸花漓扶住了她。 花漓惊慌扶稳她,“有没有摔着?” 赵汐芷大口喘着气,充血的眼眸怨恨盯着花莫,“你为什么要回来,死了为什么不死的彻底一点!” 花漓正忧心检查花莫有没有撞碰着,闻言眸光冷下来,走上前朝着赵汐芷便是一巴掌。 掴掌清脆响亮,赵汐芷捂着脸不敢置信,花漓素来柔甜的脸庞冷似淬冰,声音凌厉,“哪里来的疯婆子,伤了我妹妹,我要你好看!” 花莫急忙上前,拉住花漓,摇头道:“我没事。” 花漓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她没见过赵汐芷,但听她的话就能猜出她是怎么回事,莫莫的苦难都是因她而起,她竟然还敢咒她! “要发疯别来我府上发。”花漓说罢拉着花莫打算进府。 赵汐芷恨声道:“你把殿下害成这样,你怎么还能心安理得!” 花莫身子一僵,花漓率先回道:“你少泼脏水,我妹妹与你口中的殿下毫无瓜葛,他发生什么与我们都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赵汐芷泛红的双眸里满是怨恨,“要不是你,要不是你的那句话,殿下不会不顾危险去龙脉去玉石,还因带着人马从而受人诬陷!” 花漓听得稀里糊涂,扯着花莫就要走,“你别听她说。” 花莫却怎么也抬不动脚,回身看着赵汐芷问:“玉石?” “那块玉出自龙脉一处,就是围场所在的关岭,往日那里不允许人靠近,因为狩猎才有机会过去。”赵汐芷一字一句无不痛恨的说:“是你害了殿下!” 花莫呼吸变得沉重,眸光似无处安放般胡乱闪动,怎么会如此,眼眶越来越酸胀。 花漓见状心急不已,这个疯婆子好好的来说这些做什么。 “还不送赵姑娘离开。”清润如涧的声音自开外传来。 “林鹤时。”花漓快速朝他看去。 林鹤时几步走上前,揽过花漓的同时,对无涯示意。 赵汐芷不甘心的盯着花莫,那眼神说是恨入骨髓也不为过,林鹤时淡道:“赵姑娘身子抱恙,若是让令尊知道,只怕要心疼了。” 赵汐芷咬紧唇瓣,如今的形式,父亲早就勒令她不许再与殿下有纠葛,她反复气息,不得已离开。 花漓关切的唤花莫,“莫莫,你万不要听她胡说。” 花莫怔怔点头,花漓心急的不行,朝林鹤时看去,“你说呢,萧琢分明是为了皇位剑走偏锋和莫莫没有关系。” 林鹤时眉心稍蹙,“进去再说。” …… 花厅内气氛低迷,林鹤时看着坐在一处的两姐妹,并没有隐瞒,坦诚说明情况,“此事,确实是我与四殿下顺势而为。” 花莫原本还抱着与自己无关的侥幸,在林鹤时说出来的那刻彻底呆住。 连花漓都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林鹤时抿了抿唇,“如今的局势已经不能再拖,萧琢也一直在下暗手,唯有这样才能彻底将他扳倒。” 花漓忽的说不出话,诸位之争比她想的还要残酷,林鹤时继续道:“但因没有直接的证据,皇上就算疑心,也只是将萧琢贬至封地,不过他已经没有了威胁。” 林鹤时把目光放到花莫身上,漆黑的深瞳里含着审视,“往后他也无法再纠缠你,你可以安心了。” 花莫抬起眼帘,对上林鹤时和花漓的目光,提起所有力气点了下头,心里却像嚯开了一个口子,不断的往里灌冷风,吹得她胸肺麻木。 第72章 怜爱 林鹤时是抽空过来, 因为还有事不能待太久,故而也不做别的,只搂着花漓贪婪与她厮磨, 可怀里的小姑娘显然心不在焉。 林鹤时托起她的下巴, “在想什么。” “我不放心莫莫。”花漓蹙紧着细细的眉头,“她那样子看着不太好。” 林鹤时似也上了几分心,手肘撑在扶手上,屈指的指节支在额侧,偏头看着花漓问:“怎么个不好法。” 花漓也说不太上来, 反迷茫看向林鹤时, “你说她是不是担心萧琢还会卷土重来。” 林鹤时默了几许, “也许她还没有真的放下。” “怎么可能。”花漓当即反驳道:“若没放下, 她一开始就不会假死也要逃了, 还伤了自己。” 花漓觉得自己对情爱一事实在是参悟不够, 哪有那么多弯弯道道, 舒服喜欢就在一起, 不然就一拍两散, 多简单的事。 林鹤时轻抚着她的发丝但笑不语, 打趣问:“若你是花莫,萧琢这般做, 你如何想。” “报应, 活该。”花漓满口道。 若是她, 只怕还要拍手叫好呢。 林鹤时一下下抚着她的发, 目光凝在她娇妩的侧脸,一母同胞的姐妹, 一个看似无情其实碎弱,而小姑娘瞧着似花茎柔弱, 其实顽强的很,到哪里都能生长,开的娇艳。 花漓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花莫,从林鹤时膝上起来,“我去看看莫莫。” 林鹤时握住她的手腕,攒眉说:“我过会儿就该走了,有日子不能过来。” 花漓都习惯他这些日子的忙碌了,轻轻点着下巴:“那你记得与阿婆说一声。” 林鹤时抿起唇角,须臾,什么也没说只把手放开。 花漓走后,林鹤时独自坐在屋内,临近傍晚,日头逐渐落下,他垂低的眉眼,眉心紧缩,他知道自己越来越不知足,他的贪婪在放大,不满足于拥有她,甚至于,他开始想占据她的所有关注,这是他的祟念。 不该有,他知道,可是他无法克制,就像此刻必然要升起的暮色。 * 从宫中离开,无涯随着林鹤时往外走,被斜阳拉长的身影沉静清绝,暮色扫过深邃的眉宇,是一派漠然。 不然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些日子,林鹤时情绪不太对,可又寻不出缘由,按理一切都再照着计划顺利进行。 宫门外已经备好马车,林鹤时踩着脚凳而上,无涯顺口问道:“你不日就要离京的事,可要我去给阿婆他们传个口信。” 圣上临时下旨,时间又紧,想来林鹤时没什么功夫亲自过去。 隔了一会儿,林鹤时的声音才想起,“我过去。” 无涯颔首朝车夫下令出发。 而这会儿子,沈崇山刚派人往随府送了信,花漓翻着手里的帖子,眉头皱起,上头写着三月初三上巳节,沈家也要上宗祠祭拜,请她一并过去。 大抵因为她是林鹤时的未婚妻,故而才有此举,花漓正犹豫不决,青菱快跑进来道:“公子来了。” 花漓抬起眼帘,果然见林鹤时自门外跨步进来,不禁诧异,“你怎么来了?” 见他身上还穿着官服,应当是刚散值。 林鹤时望着她那双噙着犹疑的乌亮双眸,而余光里,他的衣摆还在因快走而晃动着,现在才一点点慢慢平息。 她大抵是忘了他有多久没来了,也是,他说了要忙,她很懂事也体谅,一回都没有想过让人来传过话,很多时候,她一个人都很好。 不想承认,但事实如此,林鹤时原本要说的话在唇边盘桓了一圈,又咽下。 “怎么了?”花漓问。 林鹤时笑着摇头,视线移到她手上,“那是什么?” “你府上送来的。”花漓自然的把东西递给他。 林鹤时揭过看了眼便皱起了眉,他从宫中出来就赶来见花漓,还不知道沈家竟然往这里送了帖子,那宗祠里的一个一个,有谁配她去跪拜。 林鹤时合上帖子,“不必去。” 花漓本就嫌应付那些人麻烦,闻言一喜,“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 也不知是不是为官久了的原因,林鹤时身上愈添了一份游刃有余的从容气场,沉稳迷人。 而花漓眼神的变化在林鹤时看来,就是对待一件感兴趣的玩具,她从来不是像他这般,非一人不可。 今日喜欢他,明日瞧着比他合胃口的,是不是就换了? 事实上,一直以来,她只会在他刻意的撩拨下迷乱缠着他。 仅仅是一想,超脱理智的妒怒就已经漫起,要怎么才能让她像他一样。 …… 出了府,无涯困惑问:“你方才怎么不说要动身离开的事。” 林鹤时目光远睇,若有所思的淡道:“说了也不过是徒让他们挂心。” * 很快便到了上巳节这日,花漓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去信国公府,虽然林鹤时说了可以不去,可沈家人倒时未必不会责怪他。 青菱替她更衣完,随着她往外走,眼里还有迟疑,“姑娘当真要去。” “不去不好。” “可是。”青菱欲言又止,“公子特意叮嘱。” 花漓生怕迟了,干脆拉着她上马车,“去了再说。” 马车停在公国府外,吴管事熟络相迎,“随姑娘来了,快快请进。” 花漓得体抿笑点头,“有劳吴管事。” “姑娘哪里的话。” 花漓随着他去往前厅,沈家不少人都已经在,沈崇山神色淡淡,萧婉华虽然在笑,眼神却轻蔑,在她旁边是久未见过的沈玦,目光放肆黏在她身上,唯独没见到林鹤时的身影。 花漓猜是他还未到,于是向几人见了礼,便安静等在一旁。 其余的几房人也陆续到了,花漓一直等到沈崇山开口动身去祠堂,也不见林鹤时出现,心里升起疑惑。 再看旁人神色如常,似乎都没有过问的意思,莫非是有什么事,所以林鹤时才会不在。 可什么事能有祭祖重要? 花漓亦步亦趋的随着众人走,目光不安张望向前院的方向,依然没有林鹤时的身影。 终于等到祭祀结束,花漓借着拜别信国公的功夫,询问道:“敢问国公,怎么不见大公子?” 沈崇山端着茶盏在饮,不冷不热的态度稍有变化,稀奇反问道:“沈雩没跟你说?” 花漓茫然摇头,“说什么?” “看来他还知轻重。” 花漓更糊涂了。 在沈崇山看来,自己的孙儿无疑就是被此女迷惑了,平日不知怎么祸害他,不过如今看来,还没有到为了女色而耽误正事。 “他出城了。” “去哪里了?”花漓眉心细细皱起,“怎么都没与我说。” 沈崇山胡子一吹,怒目圆瞪,“朝中的事,难道还要件件与你说才行?” 花漓也不怕,她知道沈崇山就是独断惯了,加上古板的脾气,由不得人顶撞,她也乖巧,低头道:“国公误会了,我只是挂心大公子。” 沈崇山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早前水患虽然得治,但还是遗下了一批难民因,家田被毁聚集生事,之前处理水患是他参与的,所以圣上还是命他前去治理。” 原来如此,花漓轻轻点头,攒着的眉头却没松开,只是林鹤时为何都不告诉她。 她连他何时走得,何时回来不知道。 辞别沈崇山,花漓心绪低落的往外走,直到一道阴影自头顶罩下,黑色的云纹皂靴迈入视线,几乎是带着侵略的挡住了她的去路。 “三公子。”青菱声音微凝,眼神里透出防备。 花漓快速抬眸,就对上沈漾肆意猖狂,满是戏谑的眸子,这双眼睛好像穿透她的衣衫把她打量了个遍。 花漓沉下脸快退了一步,“三公子。” 沈漾嗤笑了声,言语暧昧,“躲什么?” 他抬手就往花漓鬓边抚去,青菱脸色一变,立刻出手拦下。 沈漾眸色一戾,“你也敢对我出手?” “三公子慎重。”花漓出声道:“将来我可是你嫂嫂。” “嫂嫂?”沈漾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目光愈发狂妄,“你以为你还做得成我嫂嫂么?” 花漓惊觉他话中有话,势在必得的姿态更让她感觉有问题,“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沈漾目光轻挑流连过她周身,“想知道?你若说些好话,我心一软,当然会告诉你。” 花漓攥起指尖,微笑着轻张开嫣唇,“三公子是还没被国公教训够么?” 沈漾脸色勃然沉下,“好个牙尖嘴利的烈女。” 他出手便想抓了花漓让她知道厉害,青菱眉眼一厉,抬臂拦下他,“三公子息怒。” 青菱虽为女子,伸手却极好,沈漾若是来强的,一定会闹出动静。 他忍了忍怫然放下手,盯着花漓讥诮的双眸,冷冷道:“会有你求着我怜爱你的时候。” 花漓毫无畏惧的回视看着他,僵持之下,沈漾随从的快跑上前,附在他耳边低语。 沈漾这才罢休离开,花漓看着他走远,镇定的双眸里逐渐流露出不安,齿尖咬住紧唇瓣,沈漾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如此笃定林鹤时会出事? 第73章 失踪 离开国公府, 花漓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去找了宋泊。 宋泊得知花漓前来,诧异去相见, “你怎么来了?” 花漓正焦灼等在花厅, 闻言几步上前,“我有急事要问你。” 宋泊见她神色不对,点头道:“你说。” “你可知道林鹤时这次离京是怎么一回事?” 宋泊如实道:“不是说处理水患所致的流民问题。” “是不是有危险?” “只是小规模的流民闹事,朝廷派人过去主要也是已安抚为主,毕竟灾情刚过, 民心稳定最是关键。”宋泊解释完轻松笑道:“你可是太担心了。” 花漓低下眼睫, 双手交握攥动, 若只是这样, 沈漾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宋泊看她脸色沉重, 宽慰道:“我听闻随行的除了官兵还有国公府的侍卫, 肯定万无一失, 朝中若是有消息传来, 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花漓也安慰自己, 或许沈漾就是危言耸听罢了, 她朝宋泊感激抿笑:“嗯,多谢你。” 可她清楚, 宋泊平日都在庶常馆, 想要知道消息不是那么快, 怎么才能第一时间知道林鹤时的消息。 第二天, 花漓就出现在了信国公的面前。 沈崇山皱着眉头,目露不喜的打量着她, “你来干什么?” 花漓从下人手里接过茶盏,十分乖巧的递给沈崇山, “大公子不在,我自然要替他孝敬在您膝下。” 沈崇山对花漓的殷勤不屑,“不必在这里讨好,你也还未嫁进来。” 花漓手端的酸了,干脆把茶盏放到几上,笑盈盈道:“那我也随国公您祭拜过先祖,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我呢,我怎么能懈怠。” 她想过了,想第一时间知道消息,待在沈国公身边指定没错。 沈崇山目光如炬,见看花漓半点不怕他,眉心蹙紧,他无女儿,加之他本身的威严,几个孙女也都惧怕他,这个小丫头倒是胆大的很。 沈崇山冷哼,“我还要去校场练兵,刀剑不长眼,你也敢去?” “将士上阵为国,那是英武,有何不敢。”花漓一脸郑重,“您一生征战更是英勇,我若连这都怕,还怎么配做您的孙媳。” 花漓生得娇弱,沈崇山也只当她是同旁的闺阁女子一般根本不敢接触这些,不想她倒是有些讨人喜欢。 沈崇山打量她几许,颔首道:“我就看看你这丫头是不是嘴硬。” 他起身往外走,路过花漓身边,开口道:“跟上。” 花漓双眸一亮,快步跟上。 * 校场尘沙漫天,将士挥舞着刀枪,嘹亮的喝声更是震天。 沈崇山年事虽高,身体却硬朗,一两个时辰操练下来,半点不见疲惫,待半场操练结束才想起跟在他身后的花漓。 他想着那个小丫头一定已经快嫌累撑不住,不想回头看去,花漓脸上一点抱怨也没有。 沈崇山阅人无数,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装腔作势不容易,他又看了几许,确定花漓不是装出来的,心里对她刮目相看了几分。 花漓见沈崇山看着自己,机灵的上前端茶,“您喝茶。” 沈崇山嗯了声,接过茶盏,难得温声:“你也坐。” 花漓乖巧坐到一旁。 “你倒是与旁的小丫头不同,不怕受罪。” 听到沈崇山的话,花漓心下讪想,这哪里是受罪,这地方简直太妙了。 只不过她现在担心林鹤时,全然没心思欣赏而已。 她一想,就又开始担忧,口中回道:“我早都说了,您不信罢了。” “到是一点不谦虚。” 沈崇山听不出喜怒的斥了句,眼里却没有责怪,反倒有几分喜欢花漓的直快。 花漓一连随着沈崇山去了好几天的校场,沈崇山越来越喜欢她,真有几分把她当自己的孙女看来待,偶尔面对花漓的顶撞也不生气,吹呼子斥一句也就过了。 傍晚十分,宫里突然传来急传,花漓远远看着来人与沈崇山说话,心里存了多日的不安升起。 只见沈崇山听那人说完,便吩咐人备马车进宫,花漓快走上前,“国公,可是宫中出什么事了。” 皇上突然病倒,传大臣觐见,沈崇山着急入宫,也无暇斥责花漓过问朝事,“你先回去。” 花漓心急如焚,对上沈崇山严厉的目光,只得忍住不问。 一夜的辗转反侧,花漓几乎没有入睡,她觉得已经躺了很久,可怎么天始终不见亮全,捱不住起身推开窗子,大片的阴云积压在天边,太阳根本没法穿透,是阴天。 她照例去到沈府,从吴管事口中得知沈国公已经回来,便旁敲侧击的与他打听。 吴管事虽没有说太多,但能确定的是,不是林鹤时出事,花漓紧张的一夜的心绪略有放松,一夜未睡的疲惫也涌了上来。 花漓乏力眨睫,心里埋怨林鹤时让她如此担心,等回来自己一定要好好跟他诉苦。 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花漓扭头看去,是一个沈家的护卫,吴管事喊住那人凝声问:“何事如此焦急。” “传来消息,大公子意外坠崖,生死未卜。” “怎会如此,还不快随我去禀报国公!”吴管事急声说着,往沈崇山的住处去,跑了两步,想起回身,“随姑娘。” 阴霾的天被推开一道裂隙,微薄的光亮企图透出,转眼又被隐回去,花漓头晕目眩,通体生凉。 掉落悬崖,生死未卜,怎么会这样。 …… 国公府众人得到消息,皆匆忙赶来前厅商议,沈崇山面色阴沉可怖,这个消息无疑给了他沉重一击,他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一个孙子,难道还不够? 萧婉华心里狂喜,脸上却还要装出担心的样子。 “还没找到人,就是好消息,我看得赶紧加派人手再去找才是。” 萧婉华凝着眉,努力压制着嘴角不让自己笑出来,林鹤时怎么还可能活着,他离开都城的那刻萧彻安排的杀手就一路跟着他。 终于除了这个祸患,现在这孽种应该与他的贱人娘再地下团聚了,也该谢谢她才是。 花漓一眼不错,紧盯着萧婉华的脸,一定与她有关,结合那日沈漾说的话,一定是他们安排! 林鹤时还会活着吗?花漓眼睫倏然一颤,心脏像灌进了风,忽冷忽热,挤压着她的血液不能流通。 她迈步想去质问,萧婉华也朝她看来,毫无畏葸,眼睛不屑地打量着她,口中假仁假义的安慰,“我知道你担心大公子,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他。” “长公主真的想找到他吗?”花漓冷笑顶撞,“身边有官兵还有护卫,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那么不巧的让他坠崖。” 萧婉华拉下脸色,沈崇山更是开口呵斥:“不得放肆!” 花漓偏过头通红着眼睛,似不解的看着沈崇山,“国公也想找到他吗?” 沈崇山重拧起眉心,眼里沉怒睥向花漓,花漓不偏不躲,眼里的委屈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林鹤时。 沈崇山怎么会没有怀疑,但只要是萧婉华身边的人有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监视,所以不是她。 花漓眼里含着的希冀,让沈崇山略有不忍,经过这几日,他也是真的喜欢花漓,谅她是因为太过担心,压下怒火道:“朝廷和国公府都会尽力找到他,你先回去。” 萧婉华听沈崇山这么说了,也不好再责怪,目光凉凉瞥过她,含着敲打:“回去就好好休息,莫在胡言犯上。” 花漓失望看过满厅的人,不抱希望的欠身,离开这个只有冷漠算计,利弊权衡的地方。 明明经过多次的道路,花漓却像失了方向,她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只是一个劲的往前快走。 沈漾不知何时追上的她,目光玩味寻看过她怔松泛红的眼眸,像是看着已经到手的猎物,“我是怎么与你说的?现在来讨好我,还来得及。” 果然是他们!花漓死死攥着指尖,心里的闷痛让她忘记要变通周旋,只满目愤恨的盯着沈漾,“滚!” 沈漾狰狞压下腮骨,如毒蛇的视线攫射着她,笑得阴冷玩味,“倔一点才有趣,到时候玩弄起来也刺激。” 花漓也不畏惧,有本事他在这里就动她。 沈漾被她眼里的讽刺激怒。 沈漾的随从这时自旁走过来,看着两人欲言又止,沈漾瞥了他一眼,“何事?” 冷怒的声音让随从一个激灵,压低声音道:“殿下请公子过去。” 沈漾眉心不耐的皱起,“知道了。” 他再次看了花漓一眼,丢下话,“我们来日方长。” 花漓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两只手颤抖的厉害,刚刚那个随从说殿下,萧琢已经赶往封地,那么,他口中的殿下,会不会是萧彻。 …… 沈漾离府径直去到萧彻的府邸,他勾笑走进花厅,却见萧彻脸色阴沉的难看,沈漾浑不在意的问:“何事如此着急把我找来?” 萧琢已经被贬,他那便宜大哥也死了,他们大权在握再无阻碍,还有会什么事? 萧彻高耸的眉骨阴翳压紧,眼里一片寒冽,也不解释,直接了当道:“你去跟沈国公请调一只兵马,只说要亲自去找沈雩。” “沈雩不是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可找?”沈漾不解。 “让你去就去。”萧彻抬眸逼看着沈漾,“然后带着人马等着我的消息,一旦讯号发出,你就率兵马进宫。” “你疯了?”沈漾大惊,带兵马进宫,岂不是要逼宫,沈家不就是造反的乱臣。 萧彻眼波不动,沈漾心头生冷,“皇上下诏是迟早的事,你何必急在这一时。” “父皇老谋深算,不信萧琢也不信我。”萧彻眼周爬满冷意和肃杀,他废了那么大劲,竟然是为他人做嫁衣,父皇竟然已经瞒着所有人立下了立老九为储的诏书。 萧彻怒极,挥袖拂落手边的茶盏,碎瓷飞溅一地。 视线透过的满溢怒看向沈漾,吐露着昭然若揭的野性和不择手段,“我若坐不上皇位,你和姑母,也不可能安生。” 第74章 分飞 花漓离开国公府, 坐上马车,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整个人像是陷在了前所未有的慌乱里, 青菱满眼忧心, “姑娘千万别乱想,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 花漓还是不作声,如果只是萧婉华,林鹤时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可若是和萧彻联手, 那这就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 他们利用林鹤时对付萧琢, 再卸磨杀驴。 冷意爬便全身, 花漓不敢再往下想, 勉励安慰自己, “你说得对, 不会有事的。” 她不断重复, 却没有一点底气, 抬睫望着青菱又一次轻声道:“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青菱虽然跟在花漓身边的时间不算久, 但在她看来, 花漓不管遇上什么事都有种不急不慌, 顺应局势的松懒感, 从未见过她如此。 青菱用力点头。 马车停在林府外,青菱起身准备扶她下马车, 花漓却一把反握住她的手,“先不回去。” 她让马车直接去到金骁卫所在的衙门, 青菱陪着她等了不一会儿,就看到挎刀而来的段祤。 段祤面色清冷如常,步子却极快来,对上花漓急灼泛红的眼眶,当即知道了她来见自己的目的,眉心紧锁。 “段统领。”花漓急道。 段祤也同时开口,“你怎么来了?” 花漓捏紧指尖,喉间艰难吞咽,她不知如何开口,可连萧彻都要林鹤时死的情况下,她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能帮到林鹤时。 花漓挣扎许久,恳求道:“我可不可以请你帮忙,派人去寻找林鹤时。” 段祤嘴角压紧,绷着隐忍,注视了花漓良久,摇头。 “就当我求你,欠你一个人情。” 花漓慌乱的模样让段祤眼中一痛,也彻底不再抱希望,“并非我不肯帮你。” 段祤默了须臾,看着花漓眼里随时会破碎的希冀,冷下心肠接着道:“林鹤时坠崖前要害中箭,必死无疑,那帮官员不敢上报,加之还没找到尸首就说生死未卜。” 一旁的青菱惊呼出声,段祤以为花漓会不能接受,会伤心痛哭,而她只是定定看了他很久,空洞的双眼一眨,轻声道:“我知道了。” 花漓垂下眼睫,似没有目的转过身。 段祤不放心的叫她:“云,随花漓。” “我没事,我知道了。”花漓茫然的朝四下看了看,发现旁边的马车,回身对满眼忧心的青菱道:“回去吧。” 青菱快步过去扶住她,摸到她冰凉的双手,又急又慌,赶忙乘上马车,青菱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花漓却先道:“现在消息还没传来,不能让阿婆她们知道。” 她说的很冷静,青菱认真听着,却听她忽然哽咽了一下,呼吸也变得异常急促,青菱抬起眼眸,惊道:“姑娘。” 花漓双眸空洞,滚烫的泪珠一颗颗往下掉,废力吞着嗓子说:“若是阿婆和小瑶知道,她们会禁不住的,还有,还有。” “姑娘别急,慢慢说。” “还有,萧婉华也不会放过我们的,现在不动手,早晚,早晚也会动手。”花漓用力闭紧眼,怎么说话那么累,喉咙里的呼吸仿佛都被抽干了一半,她停下来大口喘了好久,才抖着声音,艰难道:“趁着,林鹤时死的消息还没有彻底传开,我们要走。” “去找宋泊。”花漓想让马车掉头,可她一点力气都没有,她颤抖握住青菱的手,眼泪成串淌落,“我去不动了,你去帮我找他来。” 她冰凉发抖的手让青菱大惊,“姑娘你要先休息。” “不行,我们得尽快走,我与林鹤时有婚约,萧婉华若是以此要挟,强要我照圣旨嫁入沈家,我们就被困死了。” 即便萧婉华不动手,还有萧漾虎视眈眈,花漓现在只能尽快离开。 青菱神色一时间变得复杂,姑娘是怕自己被困在国公府为公子守寡吗?且不说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即便真如段统领所言,公子已经身亡,姑娘这么快的就想着离开,未免也太过心硬。 青菱几欲开口,想到公子交代她的命令,一切听从姑娘,青菱点头道:“我这就去找宋大人。” …… 宋泊神色匆匆的赶过来,花漓没有声张只独自去见了他。 宋泊白天在宫中就已经听闻林鹤时失踪的事,他一见花漓便安慰,“你放心,一定会找到期安的,我一有消息就会告诉你。” “不是这个。”花漓已经恢复了冷静,看着宋泊道:“我找你,是想请你帮忙。” 宋泊郑重看着她,“你说。” “林鹤时生死未卜,之后更不知会有什么变数,我想让你安排些人手,护送我和阿婆她们离开。”花漓说的很轻,很仔细,“对外就说,我们姐妹归乡祭拜父母。” 宋泊眉头一点点凝紧,“你要走?” “若期安回来。” “若他不回来呢?”花漓看着他反问,“若他回不来,我们的处境会怎么样,还由得自己吗?” 宋泊抿唇说不出话来,再怎么说他们也有婚约在身,她就这么一走了之,未免太绝情,他不禁为林鹤时感到气愤。 可他与花漓同样是朋友,于理,她为自己打算,也没有什么可指责。 而他也帮不了她更多。 “我答应你。”宋泊涩然点头,“你想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 送走宋泊,花漓也往回走,抬眸变看到花莫在不远处看着她,“莫莫。” 花莫走过来,问:“出什么事了?” 两人对彼此再了解不过,花漓这两天一直不对劲,尤其今天回来,整个人都魂不守舍,像被抽了魂魄一般。 花漓以为自己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可面对花莫她的心绪就如同照镜子般展露无疑,所有情绪反扑涌上,冲挤在她心口。 花漓抿了抿干涩的唇,独立维持平静:“莫莫,我们要走了。” 花莫惊诧不解,就听花漓用空洞无力的声音继续说:“林鹤时死了,我们得尽快离开,不然我就要在国公府给林鹤时守寡了,宋泊说明日就能走,阿婆和小瑶还不知道……是萧彻和萧婉华合谋,不能让阿婆和小瑶怀疑,要瞒着,等离开后再解释。” 花漓越说越乱,花莫拼凑起她散乱的话语,眼里从震惊到大慌,震惊的是林鹤时的死,慌得是此刻的花漓,一直以来,花漓就像是她的主心骨,在她无助慌乱的时候安慰给她力量,可现在永远乐观活力的人却落寞的像变了个人。 “姐姐。”花莫抓起她的手。 花漓从晃神中镇定下来,勉励笑了笑,“我们又要回到过去了。” 她看似轻松地说着,花莫感受到的却全是难过,连安慰都无从开口。 “你就对阿婆和小瑶说,是我想在家乡出嫁。”花漓朝她抬抬下巴,“快去。” 花莫知道不能耽搁,紧咬唇着点点头,去找林莲萍和林瑶。 花漓在原地又站了许久,明明初春了,怎么吹到身上的风还是又冷又寒。 她去到林鹤时的书房,坐在他往日坐的书桌后,把身子偎进椅背中,想象着往日自己坐在他怀里的时候,可是椅背冷硬,一点也不暖和。 花漓泛红的眼尾漫上委屈,她自小随波逐流,自由自在惯了,不就是再走么,可怎么心里像被栓了东西。 她自言自语般翕动唇瓣:“都没本事活着回来,当初又为什么非要留我下来。” 眼眸变得湿热,目光透过水雾望着无力的种种,发现到处都两人的回忆,浓烈的不舍让她又想哭。 花漓用力忍住,她才不要像那些傻乎乎的痴情女子,为个死人蹉跎一生。 她吸了吸鼻子,“我都为你哭过了,你也别怪我了。” * 为不引人注意,四更天未亮的时候,宋泊就安排了马车过来,青菱将行囊搬上马车,花莫则与林瑶一起扶着林莲萍准备上马车。 林莲萍微微摆手制止两人,攒起愁眉望向魂不守舍的花漓:“你与阿婆说,是不是出事情了?” 花漓仓皇回神,想要解释,林莲萍严肃看着她说:“我看得出来,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对劲,而且就是要走,也不用如此匆忙。” 除去林瑶神色懵懂,其余人脸上皆流露出欲言又止的复杂,花漓深知瞒不过,可阿婆年事以高,若是让她知道林鹤时的死讯,她如何能支撑的住。 花漓紧咬住唇,林莲萍见她迟迟不语,心急如焚,“是不是和期安有关。” 见花漓目光里闪过慌乱,林莲萍只觉眼前黑了黑,颤声问:“他出什么事了?” “没有。”花漓果断否认,上前扶住林莲萍,“只是传来消息说,说他失去了踪迹,已经派人在找了。” 她扭头看向宋泊,“你快跟阿婆说,是不是。” 宋泊连连点头,“对,我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我也是担心萧婉华会趁着林鹤时不在,会刁难我们,这才想着先离开这里。”花漓继续解释着,声音几度哽咽,好像从嗓子里彻出带刺的藤蔓,又涩又疼。 林莲萍老态的双眸里无不是慌乱,手也在微微抖,可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往坏处想,“对,不会出事的,对。” 花漓鼻子发酸的厉害,“我们快走罢。” 几人陆续坐上马车,宋泊忧心忡忡的叮嘱花漓说:“车夫和护卫会一路护送你们,若有任何事情,都要派人给我传信,林鹤时有消息了我也会立刻送消息。” 林鹤时还会有消息么,花漓绝望的扯了扯嘴角,轻轻点头,“好。” 马车一路出城,谁都没有说话,林瑶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情况不好,懂事的贴着林莲萍而坐,用小手握住她的手。 林莲萍眼眶里含着泪渍,握紧林瑶的手,似安慰她也似自言自语般地说,“会没事的,期安会没事的,你哥哥会没事的。” “一定会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带了哽咽,“小姐,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期安呐。” 花漓心里的堵痛越来越浓烈,需要十分用力才能呼吸,她根本不敢想阿婆知道林鹤时死讯的情形,以萧婉华的毒辣,或许连他尸首都不会找回来,让其埋骨荒野。 一个念头冲撞着自心口往外冒,花漓蓦然开口,“停车!” 第75章 正文完.上 一连多日阴云密布, 让人分不晨昏时候,大片乌鸦盘旋在皇宫的琉璃金顶之上,形成一个巨大的深旋, 仿佛能吞噬一切。 庆安帝已经数日因病不朝, 朝中局势越来越紧张,酉时,宫门即将下钥,段祤亲率着金吾卫巡视,不敢有一丝松懈。 一辆华盖马车出现在金水桥外, 段祤锐利眯起视线, 抬颌示意部下, “去看看。” 萧彻先帘走下马车, 段祤上前拱手:“见过殿下。” “我有急事向父皇禀报。”萧彻淡然说着, 轻睥向他, “段统领可要检查玉牌。” 段祤:“自是要的, 殿下见谅。” 萧彻冷哼了声, 拿出玉牌, 段祤看过退开一步让行。 养心殿。 萧彻随着太监迈步走进大殿, 一室闷沉死气的药味,庆安帝面色虚弱苍白, 无力靠在龙床上, 身旁的宫女正端着药碗伺药。 “儿臣见过父皇。”萧彻走到殿中低腰行礼。 庆安帝虚阖着眼看向他, “你有何时要禀?” 萧彻缓缓抬眸, “还请父皇屏退一二。” 庆安帝一挥手,几个伺候的宫人退下, “说罢。” 萧彻缓步上前,端起案几上剩下的半碗药, 关切道:“父皇身体要紧,还是先服药。” 他屈膝半跪在塌边,恭顺臣服的给庆安帝侍药。 一直到手里的药喂完,庆安帝昏昏欲睡,他才再次开口:“儿臣此次前来,是想问父皇讨要一样东西。” 庆安帝乏力问:“什么东西?” 萧彻抬眸,“您立九弟为储的诏书。” 庆安帝浑浊的瞳眸猝然聚拢,震怒看向萧彻,而萧彻一改恭顺,“太子亡故,论顺位,也该是我来继承皇位,在围场更是我帮父皇当了刺客的箭,您病重也是我代理朝政,而九弟平庸无能,他凭什么能坐这位置!” 庆安帝脸色大变,双眸充血,目次欲裂,“逆子,你胆敢这么与朕说话!” “来人!”庆安帝欲怒喝,胸口却涌上剧痛,一口血喷出,血迹溅开在衣襟上,将明黄的寝衣印的发暗。 “父皇不必叫了,我进宫的前已经让人给九弟传了消息,让他以为我要逼宫,带兵马赶来救驾。” 话音落下,宫中果然响起了石别拉嗡沉的声音,越来越响,震进人心,“想来现在金骁卫已经全部赶去迎敌,至于我统帅的三千营也会赶来救驾,顺理成章的包围皇宫。” 萧彻冷笑着起身,睇着如同被人扼住喉咙,嗬赤嗬赤粗喘的庆安帝,“父皇把诏书放在哪里了?拿出来,我还能留九弟一命。” 庆安帝眼睛几乎爆出,狰狞瞪着他,嘶哑不清的吐出几个字,“逆子——放肆——” “放肆又如何!”萧彻勃然出声,庆安帝已经在发不出一点声音,进气多出气少。 他看着毒发的庆安帝冷酷低笑,“父皇还说的出话吗?哦,这个药也是九弟找来的神医为您开的吧,父皇毒发,自然也是因为他。” 养心殿外宫人惊慌奔走,赶来护驾的侍卫奔入大殿,萧彻面沉如水,凝声询问情况。 护卫道:“九皇子带着人马擅闯宫门,如今已经被金吾卫和赶来的三千营拿下。” “那就好。”萧彻松神感叹,嘴角却不可抑制的上扬。 “来,来人……”身后传来嘶哑的声音。 萧彻眼角抽搐回头,本该中毒发作的庆安帝再次开口,颤抖的手直指萧彻,“给朕拿下!” 侍卫大惊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动作,萧彻面容扭曲,“父皇还真是病糊涂了。” 他望向门外白玉石阶上,与段祤一同赶来的三千营将士,震声一喝,“来人!” 着甲胄的将士蓦然顿步,重踏声突然安静,无形的肃杀升起,“萧洺与宫中侍卫里应外合,意图谋反,为保皇上安危,所有三千营将士,听令。” 段祤第一个变了脸色,手按住刀刃。 萧彻冷然吐字:“拿下。” “萧彻!你胆敢犯上!”段祤旋身避开杀招,手中长剑对准萧彻。 “人人都看到了,我是为了救驾。”萧彻悠然吐字,神色猖狂,“段统领就是与萧洺串通的逆党吧。” “血口喷人!”段祤厉喝,所有禁军集结,未必不能与萧彻的三千营一拼,他凝眸对马昊道:“召集所有金吾卫。” “段统领别白费力气了。”萧彻漫不经心的说着,自袖中拿出袖箭,射向天空,炸开的焰火将已经沉黑的天际划出一道亮光。 段祤意识到马上就会再有援兵赶来,当机立断,“动手,护驾!” 兵刃声四气,血腥味暴散在夜色里,萧彻踱步进养心殿,掀袍悠然在庆安帝身旁坐下,倨傲看向佝偻着背脊,费力支撑着身体的庆安帝,“父皇,老了就要认,儿臣向你保证,定会将这皇位坐好。” 厮杀溅出的鲜血将白月染红,一直延通向宫门的方向,马蹄声重踏着血色的月光逼进,萧彻幽寒的眼眸逐渐笑开,越来越猖狂,身体向后仰着,直到看清为首的人,腾的站起身,眼瞳以骇人的程度惊睁。 怎么会是他,他们! 骑在高马之上,携着兵马而来的人竟是萧琢,而他旁边的,是林鹤时! 他不是死了!萧琢也已经离京,他们怎么会一同赶来! “怎么可能。”萧彻不敢置信的低语,几步冲出大殿。 原本厮杀的两方已经停下,面对惊变的局势不敢擅动,谁也不知道六皇子带着人马过来,是救驾,还是趁乱分一杯羹,更重要的是,六皇子是怎么进的皇城。 林鹤时与萧琢一同翻身下马。 “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萧琢遥朝着养心殿的方向跪下,“儿臣奉旨赶往封地,因天气有异而耽搁,途中与寻找信国公长孙的兵马相遇,又得知京中异动,权衡之下,为了父皇安危唯有斗胆入城,请父皇责罚。” 萧彻眼尾一下一下的抽跳,戾气爬满脸庞,“满口胡言,给我拿下。” 然而他的声音落下,谁也没有动,现在的局面,谁都知道萧彻已经没有胜算。 林鹤时在这时候开口,“赶赴宫中前,微臣已经让人去府上向祖父传信,如今只等皇上令下,兵马便会入宫捉拿逆贼。” 清淡的声音落地有声,足够所有人听见。 哆嗦缩在养心殿外的太监低着腰快走进殿内,须臾又跑出来,“圣上有旨,四皇子萧彻意图谋反,大逆不道,即刻起,剥夺皇子身分,打入天牢——” 段祤收起淌血的剑,手一挥,“拿下。” “谁敢!”萧彻妄图反抗,但早已无用,两个禁军直接上前抓了他的肩骨扣住。 太监再次道:“六皇子萧琢进殿听令。” “是。”萧琢起身踩上白玉石阶。 萧彻双目充血不甘心的盯着萧琢,已经到这个时候,他怎么还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从头到尾都是他和林鹤时作的一场局,故意让他以为他们已经决裂,他带着府军离开都城,蛰伏着,利用林鹤时的假死集结兵马。 “六弟,还是你好谋算啊。”萧彻赤红的双眼几乎滴血。 萧琢偏头看向他,“皇兄过誉了。” 他以为只是这样么,事已至此,他也不怕让萧彻死的明白点,略靠近他,低声道:“根本没有什么立遗诏,父皇原本想立的人,就是你。” 说完,错身自他身旁而过。 萧彻僵站在原地,瞳孔急遽缩紧,高大的身躯如山体崩塌颓丧佝偻,无法接受自己竟然就这么和皇位失之交臂。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赢了! 禁军压着他往高阶下走,在经过林鹤时身边时,萧彻目光含血狰狞的朝他盯去,毋庸置疑,是他与萧琢合谋! “你帮萧琢,以为就会有好结果么!” 林鹤时八风不动,淡声反问,“我不助殿下,难道助你这乱臣贼子?” 萧彻笑得狰狞,“乱臣贼子?与你何萧琢比,我算什么乱臣贼子。” 林鹤时眼里已经不耐,连看他懒得,“带下去。” 养心殿里安静无声,庆安帝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油尽灯枯,局势也已经不容他在做主,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费力张开嘴,极为艰难的吐字,“朕决定下诏传位与你,去拿笔墨玉玺来。” 静谧的夜色下,萧琢手握圣旨走出大殿,林鹤时眉心稍抬,率先掀袍跪地。 紧接着,是所有人齐刷刷跪地的声音,敬肃庄严。 * 晨曦拨开天际,暖色的阳光洒下,早起的百姓如常挑担走上街头,茶肆酒楼开门做生意,仿佛昨夜的惊变不曾发生。 沈崇山面沉如水,正襟端坐在太师椅上,而一旁的萧婉华早已是心慌了一夜,昨夜大批的三千营官兵包围了国公府,不得任何人进出,什么消息都穿不进来,她根本不知道宫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沈崇山的一个部下快走进厅中,“国公,府外的官兵已经撤退。” 萧婉华绷紧一夜的心神骤然松了几许,官兵撤退说明萧彻必定是得收了,萧婉华怔然眨着眸,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沈崇山手握着桌角站起身,“备马,我要入宫。” 部下又躬腰,“大公子方才也派人来传话,说会立刻赶回来与国公解释,请国公稍安勿燥。” 萧婉华笑着点头,忽意识到他说的是大公子。 沈崇山也愣了一下,旋即喜道:“沈雩平安回来了?” 萧婉华大惊,怎么回事,那孽种不是已经死了,怎么会回来的,她情急站起身,动作太大,直接草落了手边的杯盏。 萧婉华顾不得茶水溅到身上,盯着部下问拔高声音问:“那三公子呢?他在哪里?” “国公,长公主,大公子回来了!”传话的下人快跑进庭中,他身后正是信步而来的林鹤时。 萧婉华瞳孔凝缩,紧盯着应该已经死了的林鹤时,眼里的骇色大过震惊,他还活着,那漾儿呢,还有昨夜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萧婉华已经不敢去想,随着林鹤时的走进,生生退了一步,又猛地跨前,牙咬切齿道:“漾儿人呢?” 沈崇山不着痕迹的看了眼萧婉华,自昨夜突然有官兵包围国公府,他就知道一定出大事了,甚至整个国公府都悬于一线,只是他实在没有想到,搅弄风云的会是沈雩。 “到底怎么回事?”沈崇山沉声问。 “快说啊。”萧婉华激动的追问。 林鹤时甚至没有朝她扫去眼风,只向沈崇山拱手道:“还请祖父借步,孙儿想单独与您说。” 沈崇山看了他良久,率先往外走,“跟我来。” 林鹤时紧随其后,萧婉华想追上去,林鹤时淡淡扔下话,“看好。” 上来的两个侍卫直接将人拦了下来,萧婉华惊怒不已,冷声骂道:“大胆!你们也敢拦我!” “来人!”萧婉华疯了似的要喊来人,苏姑姑在后面牢牢拉住她,“公主冷静。” 萧婉华眼里浮着血丝,冷静?那孽种全须全尾的回来了,漾儿却不见踪迹,要她如何冷静!她现在连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苏姑姑哀求的摇头,低声道:“公主,您没发现吗,这些护卫都不是府上的,是大公子带来的。” 萧婉华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棍,脑子里一阵阵的眩晕,眼里从惊怒变做无所适从的慌乱。 一直到天色转暗,萧婉华才终于等到林鹤露面,空洞灰败的双眸里恢复了一点光亮,冲上前质问:“漾儿人在哪里?” 林鹤时低眸睥着她,眼里连冷意也无,只有看蝼蚁般的轻蔑,“三弟为寻我,不幸坠崖身亡,母亲节哀。” 萧婉华愣了好一会儿,陡然拔高声音,“你胡说什么!” “漾儿不会死的,不会死的!”她一把抓住林鹤时的衣襟,“你说,你说啊!说他不会死的!” 林鹤时漫不经心扯开她的手,“我知道母亲不能接受,但人死不能复生。” 萧婉华站立不稳,整个人往旁边踉跄扑去,苏嬷嬷惊呼着扶住她。 萧婉华扭过头,两眼充血,目光怨毒,“是你,是你害他!我不会放过你,残害手足,国公也不会放过你!” “是么?”林鹤时不甚在意的弯了弯唇,“祖父命我好好准备三弟的身后事。” “不可能…不可能…”萧婉华不断摇头。 林鹤时轻嗤,“有什么不可能。” 他略靠近萧婉华,“窜同谋逆连累整个国公府,还是顶个好听的名头死了,你说国公会选哪个?” 林鹤时的话彻底断了萧婉华的奢望,她眼前骤然一黑,跌倒在地,死了,漾儿死了,她的儿子都死了…… 苏姑姑惊骇的直掉泪,“公主!公主您撑住。” 林鹤时居高临下看着两人,“你就好好伺候长公主,我还要去替沈漾收尸。” “漾儿,漾儿…”萧婉华突然扑过去抓住林鹤时的衣袍,“你要对我的漾儿做什么!你别动他!” 林鹤时低下眼帘,萧婉华好似疯了一般,发髻散乱,丝毫没有公主的仪态,指甲折断在青砖地上,磨破着掌心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外冲,口中不断念着,“谁也别碰我儿子。” 几个侍卫看向林鹤时,等他的指示,林鹤时默然看着萧婉华奔出的方向,“由她去。” 林鹤时回身看了眼空荡荡的花厅,负手往外走,无涯自抄手游廊走来,靠近林鹤时身边低声道:“探子来传话,阿婆他们已经过遂安,可要现在备马车?” 没听到回话,无涯偏头朝林鹤时看去,眉眼看似与寻常一致无二,眼尾出细微的抽跳却彰显着他此刻的情绪。 无涯默不作声的退远了一步,为了戏做的真,林鹤时是真受了一箭,那时他刚从昏迷中醒来,听到的就是花漓携家带口逃了的消息,好不容易结了伤口又崩开。 其实花漓离开也无可厚非,不过这事不管换到谁头上,都等同于一记窝心脚。 尸首还没找来,未婚妻先明哲保身跑了。 “估计再有三五日,就能到逐清江了。”无涯又提醒了一句。 “让她走。” 林鹤时声音极淡,没有情绪的开口,肩头半愈的伤口则随着心脏沉闷的跳动而抽痛,痛意向细针,刺的他几欲暴怒。 离京时没有交代,究竟是不想花漓担心,还是想让他担心,他现在已经说不清楚,总归这结果看来只剩可笑,她连犹豫都没有,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比他想的还不值钱。 意料之中,却还是做不到不失望。 他知道她没心没肺,但没想到真是一点良心没有,大难临头各自飞,逃得无影无踪。 没良心的小东西抓回来是必然的,只是他要看看,她是不是一次都不会回头。 * 临近逐清江的驿站,护卫进进出出将行装放到马车上,又忙着去备路上要吃的食物。 就在离驿站不远处的官道岔路口,还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两道目光同时自半开的车轩望出去,一道满含惦念,令一道夹杂则着怒到极致后的冷笑。 看到护卫最后一趟出来,车夫拉起缰绳准备动身,林鹤时所剩无多的耐心终于用尽,掀袍起身,挑帘欲出,又回身看向萧琢,“殿下都追来此了,不过去么?” 萧琢仍望着窗外,眸含柔意,“不急,我怕吓着她。” 林鹤时似笑非笑的颔首,“那我就不客气了。” 枉他还对这没心肝的小狐狸有所期待,结果她一路走得飞快,莫说回头,连一刻停顿都没有。 念及此,林鹤时再不迟疑,径直朝前阔步走去。 宋泊安排的护卫正对车夫说完出发,身后便落来一声清淡到发冷的声音,“慢着。” 护卫困惑扭过头,看到信步走来的那人,一时吃惊不已,拔高声音,“沈大人!” 马车内的人听到声音,一把推开窗子,神色惊疑的朝着来人望去,一时间无不惊喜庆幸,林莲萍更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手忙脚乱的走下马车,上下反复看着他,“期安?真的是你,你没事!” “太好了…太好了!”林莲萍声音哽咽。 林鹤时惭愧道:“让阿婆担心了。” 林莲萍不住摇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花莫也大喜过望,林瑶直接开心的跑上前围着林鹤时又蹦又跳,林鹤时微笑着看过众人,唯一不见那个让他牵肠挂肚又恨不得掐死算了的可恶身影。 是躲在马车上不敢下来么,林鹤时冷笑,逐字逐句问:“花漓呢?” “姐姐找你去了!”花莫急声说。 “你说什么?”林鹤时蹙眉转过头,似不解的看向她。 花莫蹙着眉头,心急道:“姐姐想着万一你没死,说什么也要去找你,又说若真的死了,她也能给你收尸。” 林鹤时说不出什么滋味,前一刻被愤怒爬满的胸膛忽然就被透骨的柔软束缠,扎根般往他心里钻进去。 他几乎能想象出,向来明哲保证的小姑娘会选择去找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又是经过如何的挣扎纠结,如何的豁出去。 所有因求而不得生出的歹念,在这一刻全数被抚平。 够了,足够了。 “姐姐她还不知道。”花莫眉眼含着灼急。 林鹤时吐纳几息,眉眼滑出笑意,“我去接她。” 转身的同时,启唇吩咐:“备马。”魔/蝎/小/说/m/o/x/i/e/x/s/.c/o/m 【正文完】 第76章 正文完.下 日夜兼程的赶路, 林鹤时满身风尘,翻身下马,扔下鞭子朝先一步赶来的无涯走去。 “漓儿人呢?” 无涯神色透着古怪, 林鹤时折眉问:“没找到?” “找是找到了, 不过……”无涯侧目看向身后茶肆,段祤正坐在一张方桌前饮茶,“被拦了。” 他脚程快所以林鹤时让他先行来找到花漓,结果才到这里就被捷足先登的段祤拦了去路。 林鹤时顺着看去,眉宇凝冷, “段统领。” 段祤抬眸, “沈大人请坐。” 林鹤时走上前, 掀袍落座, 段祤倒了碗茶递给他, 林鹤时并着两指抵着碗沿推开几分, “茶就免了, 段统领有话不妨直说。” 段祤也不废话, “沈大人今日的处境, 让我似曾相识。” 林鹤时懒得搭话, 段祤又道:“她来找你,我不意外。” 看到林鹤时眼里透出的幽冷, 段祤笑了笑, “今日换她身边任何一个人, 她都会来, 就算是无涯,兴许也会。” 林鹤时的不耐已经写在脸上:“你到底要说什么。” “当初我用错了方法, 让她为了躲我选择依附你,让你有可趁之机, 而她没有多喜欢你,来找你也不过是出于她的心善,不如你我打个赌。” “赌什么?” “就赌她对你能长情多久,我想,一旦她确认你“死”了,无非哭一场,然后抛到脑后如云烟散,若我输了,以后绝不出现在她面前,可若我赢了。” “你无非是想说,她喜欢的人是谁都可以。”林鹤时声音很平静,甚至听不出有一点的怒意,只是陈述,“可我在,这个人就只能是我。” “至于你,无论输赢,都别想再出现在她眼前。”林鹤时起身就走。 段祤面沉如水,“等等。” 林鹤时脚步不停,段祤在他身后追问:“她性子如此,只怕你这一辈子都要时时防范着,不累么?何必。” “一辈子我只嫌短。” 马蹄纷踏的声音将林鹤时的话盖的模糊不清,段祤看着疾驰的马匹消失在视线中,低头拿起桌上的茶碗饮了口,笑得释然。 * 花漓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就没有这么狼狈过了,手臂上是被粗石划伤血痕,裙摆早就被碎石枝丫划烂,青菱跟在她身旁,“姑娘,我们还是上去等消息。” “等到什么时候去。”花漓说话时声音都在喘,脚步却不停,在嶙峋的山路间费力前行。 她们已经在镇上打听了好几日,一直都没有找到林鹤时的消息,她等不下去了,只怕萧婉华也没打算找到林鹤时,她干脆自己下来崖底寻。 花漓擦了把额上的汗,手上的灰尘将原本细致雪白的肌肤染脏,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娇小的身影在茂密的林丛间更显羸弱。 青菱看在眼里,不由得着急,“姑娘。” “快些吧。”花漓打断她,深呼吸了一口,给自己提劲,“等天黑了,更不好找。” 青菱无法,只得陪着花漓继续找。 可任凭她们怎么加紧,也赶不上太阳落山的速度,花漓眉眼间的坚定随着暮色逐渐溃散,眸光晃颤出不安,林鹤时,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 她想找到他,又极怕找到他。 “姑娘,我们还是上去吧。” 花漓哽咽着闭了闭眼,安慰自己没找到也是好消息。 青菱巡看了眼周围,扶住花漓道:“姑娘往这里走。” 才走两步,树林间传出簌簌的脚步声,两人神色皆是一紧,不确定是什么人,青菱第一反应是先将花漓挡在身后。 敛眸看去,是两个挑柴赶路的农户,看年岁像是父子,对面也是吓了一跳,“怎么两个姑娘家在这荒山野岭。” 青菱含糊道:“我们来此踏青,忘了时辰,这就要走了。” “怎么来这地方踏青,你们不知道这里出事了?”年岁大一点的农户说着冲两人摆摆手,“胆子也太大了,赶紧回去吧。” 青菱点头扶着花漓就要走,花漓却没有动,只问农户,“不知老伯说得出事,是出什么事了?” “有人坠崖,就死在这里。” “你,怎么确定死了。”花漓说的艰难,人也跟着发抖。 “早两日尸体就被抬走了,我们父子砍柴撞见的,听说是国公府的公子,领头的吩咐压着消息呢。” 花漓一路摒着的那股气被击散,只觉得天旋地转,难以站立的踉跄一步,青菱急忙扶住她,“姑娘!” 花漓无力垂着眸光,急促喘气,手臂被划伤的痛楚,脚硌在碎石上的钝痛统统都升了起来,疼的她想把自己缩紧。 农户以为她是害怕了,“姑娘可是吓着了,快些走罢。” “在哪里。”花漓低低的问:“在哪里找到的?” 农户手往后一指,“就在后面的山涧。” 花漓忽然推开青菱往前跑去,她要去看看,她要亲眼看到。 “欸,怎么还过去了!”农户面面相觑。 青菱也不管两人,快追着花漓过去,一直到山涧才停下。 花漓背对着她站在一处乱石前,好像僵硬不会动了。 “姑娘。”青菱忧声说着走上前,此刻天色已经很暗,借着余晖可以看到乱石上面干涸暗红的血迹。 她瞳孔惊缩了缩,尾音突兀断在喉间。 花漓站了很久,身子一直在颤,眼眶充斥着泪雾,青菱不知道该怎么劝,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还是花漓先开口,“走吧。” 上到山崖,花漓站在陡峭的崖边往下看,口中喃喃对青菱道:“你去帮我准备些香烛纸钱,还有贡品,还有牌位,笔墨。” 花漓零零散散说了很多,末了催道:“快点,我等你。” 青菱哪敢离开,她感觉风大一点,花漓都会被风卷到崖下去。 花漓转头看她一脸的不安,扯了扯干涩的唇轻笑道:“你放心,我不跳,其实就知道了结果,无非是还不死心,现在也能彻底放下了,我就是想最后祭奠他。” 她没法回都城,国公府给他立的牌位上,写得也只会是沈雩那个陌生的名字。 青菱再三确认花漓不会一时想不开寻短见,才赶忙去准备东西。 花漓沿着崖边走了一圈又一圈,她也不知道林鹤时是从哪里摔下去的,干脆找了个靠着柳树的好位置,捡了根木棒开始挖坑,口中自言自语,“反正也不用放尸体,我就挖小一点,没有衣冠,放点你送我的东西吧。” 她胡乱撸下腕上的镯子,发上的簪子,末了绞下一缕头发一股脑埋了进去,“也当我陪着你了。” 青菱很快去而复返,花漓听得脚步声回头,披散着青丝露出身后的坟包,在凉月的瀑照下有种缥缈的不真实感,青菱目光紧了紧,“姑娘……” “东西都拿来了?” 青菱点头,花漓接过东西,“快些,我们还要赶路。” 她这么说,动作却很仔细,也不让青菱帮忙,逐一将贡品摆开,拿着牌位开始写,“就写林鹤时好不好?你一定想用你母亲取的名字。” 青菱站在一旁,看着花漓点燃白烛,将黄纸烧起,口口絮絮低语,“我以后不一定有机会来拜你,你多吃些,多拿些花。” “我要赶着去找莫莫和阿婆,你别怪我。”花漓一直说要走,身子却一直没动,拿着酒盅斟酒,“再喝一点吧。” 一杯杯往坟前浇,后来干脆往自己口中灌,眼睛也越来越红,泪珠不断滚出,眼眶快要盛不住,“我找了你那么久,怎么也不让我见你最后一面。” 青菱眼看她醉意上头,和着泪珠把酒往嘴里灌,忙去阻止,“姑娘别喝了。” “你别管我。”花漓扭搡避开她,两只手抱着酒壶,攒不住的泪水涟涟落下。 青菱知道她伤心,却真正看到她情绪崩塌,姑娘对公子的情意,只怕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深。 “我就喝这一次。”花漓很轻的像是对自己说话。 青菱不敢再劝,花漓就对着林鹤时的坟一个人一杯杯的喝酒。 逐渐升起酒劲放大了压抑的委屈和痛楚,她抱着膝呜呜的哭,“要是知道你回不来,我该多抱抱你。” “怎,怎么连最后一面都,都不让我见。”花漓抽咽着,委屈到了极点,末了又顿顿摇头,“算了,你肯定摔的面目全非,还,还是别见了。” “呜,可我想你怎么办。” 肩头被轻轻扶住,花漓闭着眼扑上前,哭得肩头发抖,“青菱,我想见他怎么办?” “看看我是谁。” 花漓哭得都什么都听不进去。 “漓儿。” 清冽隐忍的声音伴着簌簌的风声飘进花漓耳中,她呆了呆,一把松开手,逃也似的往后退去,通红涣散的眼睛盯着脚尖,“你,你别当真。” 之前是委屈的哭,现在就是因为惊惧而哭。 林鹤时蹙眉,往前迈了一步,“漓儿。” “我我,你别吓我。”花漓看着迈进视线的黑靴,如临大敌,冰凉的夜风吹到她身上,只觉冷极了,“我,想见的是人,不是鬼。” 林鹤时盯着头也不敢抬的小姑娘,哭笑不得,她是把他当鬼了,心里则又疼又想气。 而前一刻还瑟缩着的花漓,突然又扑上前抱住了他的腿,眼睛闭紧着,哆哆嗦嗦道:“算了,你也别走,鬼也挺好的,可你别找我陪葬。” 林鹤时气笑了,“不找你陪葬找谁,你是我未婚妻。” “不,不能!”花漓想也不想要撒手,林鹤时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臂,花漓边扭边哭,“我还没活够,我不要死,你不能那么自私,我可都准备好要给你守寡了。” 花漓手指着小坟包前的牌位,林鹤时跟着看过去,在他的名字下,还有几个小字,妻随花漓。 心忽的就软沉了水。 花漓抽抽搭搭的说:“我没准备再找别人,可我不能死,你就行行好,等我活到一百岁,再去陪你成么?” 她竖着耳朵,林鹤时的“鬼”什么话也没说,这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花漓昏沉沉,乱七八糟的想着,身子被一把捞起,揽紧温暖的怀里,林鹤时贴着她的脸庞轻哄,“我着陪你。” 花漓忽的弯唇笑了笑,分不清是因为他不抓自己现在就去死,还是因为他说要陪她,只觉得高兴。 脸庞相贴的部位微微发热,花漓想转头看他,才动了动脑袋又僵住,小脸皱起问:“你,现在的样子吓人吗?我喜欢你好看的样子。” 林鹤时是真笑出了声,“自己看,不会让你失望。” 花漓将信将疑的一点点转过头,涣散洇红的湿眸看着他眨啊眨,忽然捧住他的脸,“是好看的。” 她望着林鹤时,眼泪又涟涟淌下来,“可你怎么死了,呜。” 破碎的呜咽溢出,委屈的像是被抛弃的孩子,林鹤时心都疼的,低身一点点吻去她的眼泪。 花漓仰起脸,主动贴近他,小心翼翼问,“你变成鬼还能一直陪我吗?” “鬼能这么亲你么?” 花漓眨眼发愣,林鹤时托起她的下颌,衔住她的唇,深吻进她的檀口,用行动告诉她自己是人是鬼。 ——正文完——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