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笨蛋美人,被高冷太子抓走了》 第226章 苏窈循声转眸,视线落在冬苓手中的衣裳,只一眼,便被衣裳上面勾勒的银丝精细花纹所惊艳。 冬苓将衣裳放在旁侧,为自家主子更衣,再仔细将颈巾小心地围上,把主子脖颈上的几处红印完美地遮住。 更衣完毕,冬苓往后退了两步,脸上藏不住笑,眼神发亮地夸道:“主子,这身衣裳真衬您,可太好看了!” 苏窈拿起铜镜又检查了一下脖颈上的颈巾,确保不会漏出那些红印,她起身往外走,一边扬唇对冬苓笑道:“好啦,日日夸我好看,我听都听腻了。” “主子,奴婢从不说虚话,同主子所言皆出自肺腑。”冬苓跟在主子身后半步远的距离,时不时探头瞧一瞧主子漂亮的脸蛋,掩唇道:“太子殿下等会儿见到主子,定是被主子迷得挪不开眼。” 冬苓秋络她们向来喜欢夸自己,苏窈只当是她在哄自己高兴。 用过早膳,一看时辰尚早,离约定好的巳时还有一刻,苏窈便将昨日江栀澄给自己写的那些宣纸拿出。 昨日只看了一半,本想在回府时接着看,或是睡前再翻阅,奈何昨夜归府已晚,根本顾不上。 苏窈就坐在厅堂内,叮嘱冬苓秋络她们要提醒自己时辰,便垂眸认真地翻阅。 江栀澄她爹是朝廷官员,对宫里错综复杂的关系谈不上了如指掌,但略知些许,除了太子、大皇子、三皇子,众多妃子也简扼地提起。 当然,这些妃子的事情,是江栀澄自个儿从各个宴会、以及世家千金们那儿听来的,譬如那位刚入宫不久的姜贵人,未入宫前意指太子殿下。 苏窈记得江栀澄曾同自己提过这位姜贵人,可那会儿并未说起姜贵人曾对太子殿下有意。 许是想让苏窈对这位姜贵人提防,江栀澄才特意写下此事。 冬苓秋络二人安安静静地候在厅堂外,直至巳时一到,才出声提醒自家主子:“主子,巳时到了。” 苏窈应她们一声:“哦,好,我这就来。” 还差几张没看,犹豫片刻,苏窈将宣纸折起,藏在袖口内,离皇宫还有段距离,她可以躲在马车里看。 太子府的马车早已到来,大门一打开便瞧见了。 今日他们是光明正大地进宫见良妃,侍卫、护卫皆出动,比平日太子出门还多添了人手,连赫凡也解了禁令,一同前来。 一群人浩浩荡荡立在苏府门口,肃然恭正。 苏窈头一回见到这阵仗,顿时忘了抬脚迈出门槛,整个人定住,神情怔愣地眨了眨眸。 此时此刻,她涌起强烈的不真实感,分明离那辆高贵豪华的马车不过十几步远的距离,可那些侍卫、护卫团团将它护在中间,令人下意识想要退避,不敢冒犯半分。 旁侧,冬苓秋络二人同时上前扶住主子的手,秋络轻声道:“主子,小心脚下。” 冬苓压低了声儿:“主子莫慌,奴婢们会随主子进宫,夏花也会一同进宫。” 马车帷幕紧密垂落,将里面遮得严实,或是巧合,在苏窈回过神抬眸望向那辆马车时,垂落的帷幕被人从里面掀起。 第227章 绣有昂贵金线的黑靴出现在苏窈的眼中,再往上,便是高贵又彰显着至上权利的四爪蟒袍。 她不由得呼吸一窒,只愣愣地望着那道高大的身影走下马车。 守在马车四周的侍卫、护卫整齐往旁侧退开,留出一条路,路的末端是身穿狐绒衣裳的少女。 前阵子边疆战事大获全胜,狐绒便是西中败将上供的珍稀锦缎,织衣坊连日连夜制成,恰好赶上今日。 谢景昭自走下马车后,漆黑的瞳仁未有挪动,似方圆数百里只瞧得见她一人。 他步伐沉稳,不曾有过一丁点的迟疑,径直来到她的面前,再自若地朝她伸手。 苏窈眼眸轻垂,视线落在面前的这只手。 他并未催促她,或是强硬地要求她,仅仅是朝她伸手,仿佛她有权拒绝。 他无数次朝她伸手,而这一次,苏窈依然没有退缩,将自己的手搭上他的手心。 她的手立即被他紧握,又巧妙地转变成十指紧扣的方式。 谢景昭牵着她走出苏府,往马车走去,他语气平静,一如平常地问她:“用过早膳了吗?” 周围两侧的一众护卫让苏窈感到不自在,只下意识地点了点脑袋回应他。 她的僵硬肉眼可见,谢景昭脚步略停顿了一下,侧眸瞥向青默,吩咐道:“你、青羽、赫凡留下即可,其余人撤了。” 青默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随即单膝跪地,不问二句,恭敬地应道:“是,殿下!” 只见青默对着一众侍卫、护卫示意,眨眼的瞬间,两侧的侍卫、护卫自觉撤退,隐于暗处保护自家殿下。 谢景昭牵着身侧人儿的手,缓步行至马车前,再带着她坐上马车内。 这不是苏窈第一回坐上太子的马车,但她仍是不能轻易适应,她想,自己或许还得多坐几回,才不那么畏惧。 耳边传来一声轻叹,苏窈疑惑地侧头望去。 男人俊美的脸庞上难得显露出几分挫败,声音比以往低了些许,他轻声道:“你似乎不想再看我一眼。” 苏窈眨了眨眸,迟钝地反驳道:“我没有,我刚才也看你了。” 他拧眉问道:“有么?何时?” 她笃定地点了点脑袋:“有的呀,就在你走下马车时,我看你了。” 谢景昭好像真的回忆了一下,片霎,声音低沉道:“我以为,你想反悔。” “我早已答应过你,怎会突然反悔?”苏窈的确有那么一丢丢的刹那间,脑子里冒出不进宫的念头,可她做不到,做不到对他出尔反尔,更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失落。 她不擅长遮掩情绪,此刻也是这般,仅听他方才的叹气声,她就马上察觉他细微的情绪变动。 只这一点,也足够让谢景昭在每一个夜深人静时刻心生暖意。 他将掌心里的手握得更紧,深眸静静地望着身侧的人儿,薄唇轻启道:“这身衣裳很适合你。” 苏窈瞧他一眼,小声嘟哝:“可我觉得你好像没有看我的衣裳。” 他的目光炙热,分明就跟黏在她脸上似的。 第228章 谢景昭神情微妙地顿住。 她并没有冤枉他。 但这件狐绒衣裳晨早送来苏府前一刻,他曾仔细看过,的确适合她,织衣坊从不出错,严格按照她的身形裁定。 谢景昭视线自她的脸上往下移,看一遍她身上的衣裳,继而,目光又重新往上,同她那双潋滟的眸眼对视。 他面不改色,再次说道:“很适合你。” “谢谢。”苏窈收下他的夸赞,还不忘道谢:“也谢谢你送我衣裳。” 谢景昭薄唇轻启,本想让她无需同自己客气,见她一脸真挚的模样,终究是将话止在喉间。 罢了,不拒绝他便好。 苏窈一只手被他牵着,她抬起另一只拥有自由的手,摸摸身上独特的毛绒绒料子,好奇道:“这是动物的毛毛吗?” 谢景昭不打算细致回答,怕她受惊,只是“嗯”了一声,再询问她:“可是暖和?” 她点了点脑袋,如实道:“很暖和,一穿上,我的手就没冷过了。” 闻言,谢景昭的视线又是往下移了些许,停在她脖颈上那条白色的颈巾。 他的语气略带不解:“你戴了颈巾。” 若真暖和,何必戴上颈巾。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苏窈那张雪白的脸蛋逐渐染上一层薄红。 她眸眼轻抬,瞥他一眼,又看了他的唇一眼,不说话。 谢景昭的注意力全然在她的身上,而她如此明显的眼神暗示,自是被他尽数看在眼中。 昨夜马车内的种种画面在脑海里呈现,他沉默半晌,极轻地咳一声,问道:“会疼吗?” “倒不会,就是红了。”苏窈说着,轻轻扯了扯脖颈上的颈巾,抬高下巴,朝他倾身,想让“罪人”亲自瞧瞧他的“犯罪现场”。 她哼声道:“看到没?” 谢景昭低眸,她的脖颈白得像一盒香粉,香粉上又突兀的出现几处不那么规则的红印。 轻易便能看清,他昨夜难耐时犯下的罪证。 深邃的眸子有片刻的晦喑,他喉间微涩,艰难地挪开视线,嗓音沉哑:“抱歉,下回我……”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已然被人气呼呼地打断。 “还下回呀?没有下回了。”苏窈皱了皱鼻子,哝哝道:“幸好今日天凉了些,否则我还不好戴着颈巾遮住这些印子。” 男人俊美的脸庞闪过一瞬的赧然,沉默地听着她嘀嘀咕咕。 苏窈只一手能动,努力想将拉扯开的颈巾重新戴好,可周围没有铜镜可以照着弄,自己一只手被他牵得紧,只剩一只手,折腾了一会儿,把自己累得喘气。 苏窈放弃了,侧身看他,似求助更像命令:“你帮我把颈巾戴好。” “好。”谢景昭抬手,动作小心轻轻,用那条白色的颈巾将他的罪证遮盖。 见他停了手,苏窈再三确认:“遮好了吗?” 他颔首应答:“嗯,遮好了。” 苏窈这才安心些,大度地翻篇此事,目光望了一眼侧窗的方向,但窗口的帷幕也紧密垂落,瞧不见外头的景色。 她极轻地蹙一下眉心,也不知还有多久才到皇宫。 谢景昭垂眸看她,缓声道:“约莫还有半个时辰。” 苏窈了然地“哦”一声,倏然,她顿了一下,再认真地问他:“我方才说话了吗?” 他诚恳作答:“没有。” 苏窈歪头瞧他,脸上的表情满是惊疑:“那你怎的知晓我在想什么?” 谢景昭凝眸沉思,回答得简单:“猜的。” 她撇了撇嘴,低声道:“……我怎就猜不到你在想什么。” 他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鲜少露出真实情绪。 “不会,你猜得到。” 他应得如此笃定,苏窈奇怪地看向他。 两人四目相对,再接着,她便眼睁睁看他视线下移了些许。 他引着她,问道:“你可知我此刻在想什么?” 苏窈:“……” 这不对,感觉跳进他的坑里了。 第229章 身侧的人儿已然察觉他的意图,却并不打算纵容他,谢景昭几不可微地轻叹一声。 苏窈的肩与他的胸膛偶尔相触,这般近距离之下,自是没有错过他这声轻叹。 她别开头,不敢去看他那双过分灼热又隐含失落的深眸,委婉道:“等会就要进宫了。” 除此之外,苏窈还有正事要做,她得将藏在袖口内的宣纸接着翻阅完。 她瞧他一眼,隔一会儿,又瞧他一眼。 那张小脸满是欲言又止的神情,谢景昭怎可能当做看不见,缓声问:“有话要同我讲?” 苏窈轻轻地点了点脑袋,却仍是面露迟疑,抿唇未语。 毕竟,江栀澄在宣纸上所写的,严格来论,那皆是他的“家事”,其中还掺杂了不少与他相关的。 马车虽大,可车厢内部一览无遗,她若拿出来翻阅,他定是看得一清二楚。 苏窈担心他会因宣纸上的内容不悦,也担心他会因此怪罪责罚栀澄。 胡思乱想之际,耳边传来男人轻缓的声音: “你说便是。”谢景昭不知她是因何事才露出犹豫不决的模样,耐心道:“倘或不恰当,我会阻止你。” 他都这么说了,苏窈不再扭捏,声音低了些,略含几分小心翼翼,谨慎用词:“我不是要进宫了吗?栀澄她……” 她话头一止,心虚地摇了摇脑袋:“不是,不是栀澄,就是我的一个朋友,她给我写了点宫中的一些事。” 顿了顿,她抬眸看他,试图在他那张俊脸上瞧出些情绪,奈何没瞧出来。 谢景昭神情未变,心中了然。 陆清安是个聪明人,在私塾内发现江栀澄所写下的那些足以掉脑袋的事情后,率先派人递了话,向谢景昭主动认罪。 如若谢景昭对此有异议,陆清安想方设法也会将江栀澄写下的内容逐一销毁。 那些宣纸能完整送至苏窈手中,期间已是得了谢景昭的默许。 谢景昭不会在苏窈对宫中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带她进宫,她本就胆小,陌生的环境已然令她感到恐慌。 即便没有江栀澄,谢景昭也会安排其他人,在她的面前提起宫中的情况。 只是,谢景昭仅从陆清安的口中,知晓江栀澄写了大概些什么事。 苏窈并不知内情,这会儿还担心着他会不会生气,时不时抬眸瞧他。 谢景昭以为她是想问自己一些事,轻声道:“怎么了?可是有不解之处?” 这句话似乎在哪儿听过,也是出自他的口中。 苏窈没能想出来,眼下只惦记着袖口里的宣纸,摇着脑袋,回答道:“不是不解,是我还未看完,我想接着看。” 谢景昭唇角无奈地扬了一下:“带着了吗?你看吧,还有半个时辰。” 以防万一,苏窈谨慎又谨慎地问他:“那你会生气吗?” “不会。”其他不保证,但他定不会同她生气。 得到他的回答,苏窈松口气,随之动了动那只被他紧紧牵住的手:“我一只手看不了的,我要两只手一起拿。” 谢景昭眉心一拧,显然千料万料,没料到不能继续牵着她的手了。 片霎,他慢慢松开她的手。 苏窈不敢耽搁,怕半个时辰不够自己看完宣纸的内容,在他松手后,立即往自己的袖口里掏了掏,掏出一叠宣纸。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马车内格外刺耳。 男人不着痕迹地朝她那边挪了挪,几乎同她紧贴。 他垂眸,静静地看她把那叠宣纸翻来翻去,好一会儿,又分出一半,往他一递。 他下意识伸手接过。 “帮我拿这些哦。” 既然他承诺不会生气,苏窈便不怕他瞧见,递给他一半后,就低头翻阅着手中的另一半宣纸。 谢景昭手中的宣纸如此大方地展示在他眼前。 他对宣纸里写了何事并不感兴趣,只是避不可免,正好瞥见个别字眼。 他轻轻挑眉,目光挪回去将宣纸上方那句话看完,继而,再侧眸看向身侧的人儿。 苏窈根本没发觉,一门心思扑在手中的宣纸上,直到他出声: “你怎不问姜祁的事?” 她茫然地抬眸望向他,疑惑不已:“啊?” 什么姜祁? 谢景昭凝看着她,提醒道:“姜贵人,姜祁。” 第230章 经他提醒,苏窈想起来了,姜贵人名唤姜祁。 可她仍是感到不解,稍稍歪着头看他,问道:“我应该问姜贵人什么事吗?” 见她当真丝毫不感兴趣,谢景昭静默不语,须臾,慢慢道:“我以为,你会在意。” 苏窈眨了眨眸,低头看向他手中的宣纸,宣纸上写着的内容,是姜贵人未入宫前对太子有意。 瞧清后,她终于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紧接着理所当然道:“我为何要在意这个呀?是她曾对你有意,又不是你曾对她有意。” 顿了顿,她又嘟嘟哝哝道:“若每个对你有意的人,我都要在意,那我岂不是闹心得很。” 言罢,她抬眸瞧一眼他这张无可挑剔的俊脸,再瞧一眼他身上的四爪蟒袍。 他这般完美,无论是容貌或是身份,定是有不少女子倾心于他。 她不傻,才不给自己无事找堵呢。 谢景昭忍俊不禁,低头在她的侧脸吻了一下,低沉的声线藏不住笑意:“你说得是。” 脸颊倏然被亲,苏窈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后,马上往旁侧躲着他:“说就好,你不要亲我,我没带脂粉在身上。” 今儿要进宫,以示尊重,冬苓秋络二人帮她在脸上涂抹了胭脂水粉,这也是方才明明知晓他的意图,苏窈却不愿依他的缘故。 要是把脸上的胭脂弄花了,她还怎么进宫见他的母妃呢? 周围并无铜镜,苏窈不敢碰自己的脸,怕将脂粉弄花。 她朝他仰起脸,问道:“我的脸可有被你弄花了?” 怕他瞧不清,她凑得极近,彼此呼吸轻轻交融。 谢景昭眸色渐深,静静地凝看眼前这张略施粉黛的脸蛋。 刚刚不过只是轻轻一吻,定不会将她的脸弄花。 他的喉结情不自禁地滚动,鬼使神差,只含糊回答她:“好像花了。” 苏窈一听,神情立刻变得焦急,蹙着眉心,慌张道:“那怎么办?我唤夏花飞回府中拿脂粉,可是来得及?” “恐怕,来不及。”谢景昭轻声安抚她:“别担心,我帮你。” 她面露诧异,惊讶又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帮我呀?” 眼前的人儿双眸清澈干净,令他萌生几丝微妙的不自在,他轻启薄唇,哑声同她道:“闭上眼。” “哦。”苏窈纳闷极了,但依然乖巧地闭上眼。 少了视觉,听觉、触觉一下子变得敏锐。 苏窈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手来到她的下巴处,将她的脸再微微往上抬了抬。 被弄花的侧脸没有收到任何的补救措施,反而是唇瓣上传来温软的触感。 像他的唇。 她的脑袋有瞬间的空白,愣了一下,便错愕地睁开眼。 她并没有猜错。 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他正吻着她。 谢景昭的手未曾松开,轻抬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已然搂上她的腰间,带着她贴近自己。 而原先他拿在手中的那些宣纸早被丢开,胡乱洒落在车厢的一角。 极其简单的一吻,他离开她的唇,漆黑的深眸紧紧盯着那张红润的唇,似在思忖该如何吻她,才不会让她的唇脂过分弄花。 只稍片刻,他再次低头,重新吻上她的唇。 小心翼翼,将要深入又及时停住,克制却难耐地循环反复。 即便是他们的初次亲吻,也不像此刻这般磨人,仿佛在考验他。 今日由赫凡负责驾车,青默、青羽二人时刻观察着附近的动静,马车保持着平缓的速度稳稳朝着皇宫方向驶去,一路畅通。 直至抵达皇宫门口,看守宫门的禁卫军例行上前,马车暂且停住。 青默面无表情地将太子令牌示出。 禁卫军立即退开让出主道,并朝着马车单膝下跪行礼,齐声高喊:“恭迎太子殿下。” 赫凡继续驾着马车前行,进入皇宫。 禁卫军的声音极大,车厢内自是听得清楚。 等外面归于寂静,里头也正慢慢停下。 苏窈手脚发软,视线朦胧,怦怦的心跳声分不清是谁的,亦有不知是她或是他的,混乱急促的呼吸声。 她缓过神来,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被他抱坐在他的腿上,她的手心里并非拿着那些宣纸,而是攥着他胸前的衣襟。 苏窈脑海里只剩下一个迟来的念头:完了,这下脸上的脂粉肯定花透了。 几乎是同时,耳边响起他喑哑的声音: “我幼时居住的鹤云宫还留有,我们先去鹤云宫,晚些,再去见母妃。” 第231章 马车停在距离鹤云宫最近的宫门口。 青默、青羽跳下马车,分别守于左右两侧,赫凡则是快速摆起小脚凳,再将马车垂落的帷幕小心翼翼地挽起。 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率先走下马车,而后,他侧身朝车厢内伸手,牵着里头的人儿下来。 苏窈紧紧握住那只有力的大手,半是紧张半是心虚,她甚至不敢抬眸望一眼周围的环境,只低着头,垂眼看着他身上熟悉的衣摆。 幸而他带了轻纱面巾,正好此刻用上,否则她真没好意思走下马车。 苏窈无法知晓自己脸上的脂粉是花成什么样,但她的脸颊明显发烫,定是红得不能见人。 而始作俑者却丝毫没有慌张的模样,还能淡定从容地带她去他的宫殿。 许是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谢景昭微微弯下腰,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我已派人去拿脂粉。” 苏窈红着脸,抬眸瞪了他一眼。 若不是他非要亲个不停,这会儿他们应当见上良妃娘娘了。 经过长长的宫道,偶有碰上宫女太监,皆是恭恭敬敬地止步行礼。 不知走了多远,苏窈没记清来路,只觉周围安静得很,她不自禁放轻脚步,连呼吸也变得小心起来。 谢景昭年幼时与其他皇子一同住于宫内,直至束发后出宫建府。 鹤云宫便是他幼时生活的宫殿。 虽太子不再居住于此,但鹤云宫仍有宫女太监。 听闻太子殿下将要前来,宫女太监们提前在宫殿门前等候。 随着小太监的一声“太子殿下到——”,众宫女太监齐齐跪地行礼,异口同声:“参见太子殿下,参见苏姑娘。” 谁人不知,今日太子殿下会携他的未来太子妃进宫觐见良妃娘娘。 身为鹤云宫的宫女太监们,自是有眼色极了,心里明白与太子殿下一同前来的女子便是未来太子妃,即便还未成婚,也万万不敢有半分的怠慢。 谢景昭脚步轻缓,牵紧身侧人儿的手,踏入鹤云宫。 他头也不回,神情冷淡地吩咐:“没孤的允许,任何人不准进内。” 赫凡及时停住脚步,又连忙退到宫门外,同其他宫女太监们齐声应道:“是,殿下。” 直至那两道几乎同步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宫门外的众人才慢慢起身,听从着自家殿下的命令,守在宫门外不敢踏入一步。 赫凡探头往鹤云宫内望,只瞧得见他家殿下与苏姑娘的背影,一眨眼就连背影也见不着了,他家殿下已经牵着苏姑娘进了寝殿内。 收回视线,赫凡内心激动,交叉在腹部前的双手握得发了白。 殿下与苏姑娘好事将近,这可真是太好了! 只待今日殿下顺顺利利地带着苏姑娘见过良妃娘娘,这一大好事便是板上钉钉了! 思及此,赫凡又纳闷地挠挠头。 不知殿下怎的突然想着要带苏姑娘来鹤云宫,殿下已是好几年不曾踏进鹤云宫一步了。 心中的确好奇得紧,赫凡忍不住挪了挪步子,凑到青羽的跟前,压低了声音问道:“方才殿下命令你做什么事了?” 话落,他严肃申明:“我并非是想窥探殿下的隐私,只是想破头也没想明白,殿下来鹤云宫作甚。” 青羽瞥了赫凡一眼,好似讶异他竟会不知。 忽地,青羽面露了然之色。 赫凡仅会些三脚猫功夫,一路上又专注驾驶马车,自是未曾听见马车内的些许动静。 青羽面不改色,平静道:“想不明白便别想了,若有你的事,殿下自会命你去办。” 赫凡一听,顿时怄火。 要不是自己之前不慎做错事,青羽还是个藏于暗处的护卫。 他咬了咬牙,仍是压着声音道:“你怎比青默还要无趣!” 青羽神情未变:“多谢夸奖。” 赫凡见与他说不通,转身去了冬苓秋络二人那儿。 冬苓秋络她们已经很久未进宫了,现在又是苏府的人,怕给自家主子丢脸,十分规矩地安静站在原地。 见赫凡来了,她们依然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同他说悄悄话的打算。 赫凡本想规矩一些,但在青羽那儿碰了灰,没一会儿就憋不住开口问:“夏花人呢?殿下似乎准许她一同进宫了。” 秋络小声道:“太子殿下也准许了夏花好好保护着主子。” 是以,这会儿夏花同其他暗卫一样,不知藏于何处,正暗中护着她们主子。 “懂了。”赫凡立即反应过来,继而,他又问:“你们可知殿下为何要带着苏姑娘来到鹤云宫?” 冬苓抬手掩了掩唇,却是没藏住声音里的笑意,低声道:“我猜着,许是主子脸上的脂粉不小心弄花了。” 每每自家主子同太子殿下共乘一辆马车,事后皆会脸红。 方才主子虽戴了轻纱面巾,可她伺候主子已久,一瞧便知主子羞赧得很,定是太子殿下又在马车里缠着主子,要不然无需先在鹤云宫歇息,再去良妃娘娘的咸尚宫。 赫凡难得糊涂,疑惑道:“我驾车这般糟糕吗?竟弄花了苏姑娘脸上的脂粉?” 冬苓“啧”了一声,“无关马车颠簸。” 随后,她向他使了个眼神。 几乎是刹那间,赫凡脑子通透了,瞬间狂喜,双手捏得发疼也没压住他亢奋的语气:“原是如此!嘿嘿!” 第232章 最后那两个字可以说是毫无遮掩。 冬苓又是“啧”一声,提醒他:“你注意点!莫要声张!” 赫凡伸手捂住自己的嘴,脸上的神情依然是藏不住一点,兴奋无比。 不过一盏茶,便有宫女步履匆匆地跑来鹤云宫,双手捧着一个大小适中的精美锦盒。 青羽走上前,接过那名宫女手中的锦盒,打开一缝往里看一眼。 确认里面的东西无误,他再将锦盒递向冬苓秋络二人,一边同赫凡道:“殿下吩咐,由你带她们二人进去。” 赫凡巴不得,立即爽快应了声:“好嘞!” 冬苓双手接过锦盒,也打开一缝看一眼,与她料想的那般,锦盒里装了胭脂水粉。 捧着锦盒,冬苓秋络随在赫凡身后,脚步轻轻地踏入鹤云宫内。 谢景昭还未自立府邸时,赫凡就已经是他的侍从了,对于鹤云宫自是熟悉。 赫凡走得极快,不忘回头对冬苓秋络道:“你们等会儿动作可要快些,良妃娘娘正着急见苏姑娘呢。” 冬苓白他一眼:“还用你叮嘱!” 与此同时。 近日天渐渐寒凉,寝殿内御赐的上等熏炉添了香料于炉内慢燃,使得殿内暖和,亦有香气缭绕。 苏窈坐于铺了丝柔软垫的矮榻上,狐绒外袍被脱下置放在旁侧,脸上的轻纱面巾也摘了下来。 鹤云宫的宫女太监皆被谢景昭留在宫门外头,知晓这儿只剩她与他二人,苏窈明显放松了不少,不似在宫道上行走时那般紧张小心。 她的手中捧着温热的暖手炉,潋滟的眸眼好奇地望着周围的环境。 寝殿精致堂皇,一物一什皆是稀世之珍,处处昭示着宫殿主人不凡的身份。 细细瞧望过后,苏窈侧头看向坐在身旁的男人,这富丽华贵的宫殿的主人。 她常常觉得自己是在发梦,他分明高不可攀,怎会同她这般普通的女子纠缠不清呢? 或许是她长得好看?他贪图她的脸? 苏窈抬起一只手,犹疑地摸摸自己的脸,掌心被手炉烘得暖乎乎,衬得她的脸有几分凉意。 身侧人儿的目光不曾遮掩,谢景昭有所察觉,俊脸上神情平静,凝眸看她,缓声问:“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 苏窈并未作答,继续用怪异的眼神瞧他,偶尔视线落在他的唇上。 似乎她猜得不错,毕竟他每回见了自己,都要亲要抱的,连今日这般重要的日子,他也没放过她。 谢景昭被她的眼神盯得无奈,将她的手牵住,耐心询问:“在想什么?” 这回,苏窈总算是开了口,只是她先轻叹一声,再认真答道:“我在想,若以后你腻了我,我是要带夏花她们回苏家村,还是继续留在苏府好些。” 谢景昭:“……?” 他一拧眉,深眸里尽是不解,更多的是感到荒唐。 瞬间,一片静默。 谢景昭无法理解她从何得来“以后他腻了她”的结论,更无法理解他们尚未成婚,而她已然盘算着带她的婢女们离开。 他试图从她严肃的小脸上窥探出一二,可是无解。 暗自深呼吸过后,他持着冷静的思绪请教她:“何出此言?” 苏窈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你看嘛,你是太子,那么多好看又有家世背景的千金小姐喜欢你,你却看不上她们,反而对我有意,肯定是贪图我的容貌。” 她鲜少自夸,说到最后一句舌头差点打结。 缓了缓,她再接着道:“待我以后老去,或是你先腻了我,我不得被你弃了。你弃我,我自然要想着顾好夏花她们。” 第233章 谢景昭听得专注,待她话落,立即听出她较为在意的一点,薄唇轻启,语气不轻不重:“我贪图你的容貌?” 她仰起脸看他,点着脑袋应道:“对呀,难道不是吗?” 谢景昭垂眸,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张姣美的小脸。 宫中最不缺的便是美人,最低等的宫女也必定五官端正。 他对旁人外貌从未注意,于他而言,无非两眼一鼻一嘴,无甚差别。 可同她在一起时,他的视线总是挪不开,只想看着她,看她蹙眉看她笑,看她脸红看她怒。 不止想看着她,他更想同她亲近,只要能同她靠近一些,或牵手或拥抱或亲吻,他便心生愉悦,是仅她一人能给予他的轻松欢惬。 谢景昭承认,他的确贪恋于她,却并非贪图她的容貌。 苏窈原本是仰着脑袋想让他看自己是否貌美,是否他贪图她的容貌,慢慢的,却发现他的眸色越发晦喑,连带着气氛也逐渐变了味。 她慢慢往后退,谨慎地拉开与他的距离,小声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谢景昭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不让她再有后退的余地。 他声音极轻:“我不能白白让你冤枉我。” 苏窈脑袋一懵,隐约觉得哪儿不对劲,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朝她倾身向前。 她脸上的脂粉还算完整,唇脂却早已花透,只留她原先的粉润,以及经他作乱后留下的殷红。 不曾迟疑,谢景昭再次覆上她的唇,轻着舔,慢慢吮,不让她留有丝毫反抗的时机。 苏窈早有所防,仍是防不胜防。 暖手炉不知何时被丢弃在地上,坠落时只发出沉闷的一声,并未惊扰到忙于亲近的二人。 矮榻似是为它的主人准备已久,在某一刹那,苏窈仅来得及低低呜咽,便被半推半抱地倒在柔软的矮榻上。 谢景昭高大的身形屈膝低跪,贴着她并未离开,双手挪移,准确寻至她的双手,与她的十指紧紧交握,不留缝隙。 几道脚步声隐约传入,由远渐近。 赫凡走在前,冬苓与秋络她们跟在后。 想到等会儿自家殿下就要带着苏姑娘去见良妃娘娘了,赫凡不由得走得更快了些。 拐一弯口,前方便是他家殿下的寝殿,寝殿门光明正大地敞开着,似乎里面一切正常。 就在这个时候,赫凡一恍惚,总觉得这一幕好生熟悉,似乎曾经历过。 啊!想起来了!是在谢府的那日! 那日阳光甚好,苏姑娘不慎中暍,他家殿下满脸担忧地抱着苏姑娘去厢房歇息,而他则奉命去接夏太医前来为苏姑娘医治。 也就是这么一个房门大开、看似一切正常的情况下,当他领路带夏太医急匆匆闯入厢房时,便亲眼见到殿下与苏姑娘…… 思绪收回之际,赫凡急忙停住脚步,转头对冬苓秋络比了个手势:稍等一下! 冬苓秋络二人跟着脚步一停,便看到赫凡鬼鬼祟祟,猫着腰接近寝殿门口。 她们面面相觑,茫然不解。 赫凡踮起脚尖,屏住呼吸,来到寝殿门外,他不敢出声,只悄悄往里头望一眼。 仅一眼,他瞳孔地震,一对眼珠子惊得快掉出来了。 赫凡立即往后撤,继续猫着腰踮着脚原路返回。 他重重地大喘气,神情流露着异样的激昂,压低着声音道:“我们在此处候着就好。” 话落,他捂着嘴巴,也没捂住后面泄出来的两声笑:“嘿嘿……” 冬苓一听,再看他的表情,顿时悟了,憋不住笑:“嘿嘿……” 秋络瞧他们这番反应,再迟钝也知晓了,红着脸看他们一眼,道:“你们注意点,低声些。” 第234章 兴奋过后,赫凡又开始担忧起来,此刻殿下与苏姑娘恩恩爱爱,那今日还要去咸尚宫见良妃娘娘吗? 殿下与苏姑娘的婚事,若是还这么一日过一日的拖下去,恐有变动啊! 赫凡越琢磨越是焦虑,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愁得眉头紧皱。 正当他细想着是否要顶着掉脑袋的危险,去提醒自家殿下时,终于,他听见寝殿内传出他家殿下沉稳的声音: “将东西带进来。” 此时此刻,这道熟悉的声音于赫凡而言,犹如天籁。 他赶忙高声应道:“是,殿下!” 继而,朝着冬苓秋络她们招手:“我们走。” 冬苓秋络二人捧着锦盒,紧跟在赫凡身后。 走了几步,赫凡悄声问着她们:“方才我们等了多久?” 冬苓在心里掐指算了算,小声回:“约莫一刻多。” 赫凡一听,大惊失色。 他发出意味不明的轻叹声,好似惆怅,自言自语道:“怎的才一刻多?” 他家殿下不至于吧? 靠近寝殿时,三人默契地噤声,呼吸下意识放轻,视线也规规矩矩地下垂,再小心翼翼地踏入寝殿中。 寝殿内,矮榻空无一人,不久之前正在上面亲昵缠绵的二人,此时彼此离了一段距离,一人立于桌案前,一人坐于铜镜前。 赫凡自觉止步在门口处,侧身而立,低着脑袋,眼珠子却是偷偷摸摸地往自家殿下那儿望去。 那件彰显着他家殿下身份的四爪蟒袍丝毫没有半分凌乱的痕迹,就连衣襟、或是衣摆,皆是平平整整,一丁点褶皱也无。 赫凡内心生疑,又悄悄将视线往上抬了抬。 那张俊美的脸庞一如既往的漠然,无甚情绪,而平日冷淡的薄唇,此刻正泛着红润,是格外醒目、很难忽视的红。 赫凡极快地收回视线,不由得松口气。 吓死吓死,还以为殿下他…… 心中腹诽着,倏然,他察觉到一束冰冷的目光朝自己投射而来。 赫凡浑身一定,慢慢抬起头,不出所料,对上了他家殿下冷冷的眸光。 背后瞬间分泌出一层心虚的冷汗,赫凡收住思绪,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有乱瞄的心思,老老实实站好。 冬苓秋络她们踏入寝殿后,垂首朝太子殿下福了福身,便迎向她们的主子。 苏窈微微低着头,脸蛋红润一片,唇瓣更是泛着光泽,鲜艳欲滴般。 她坐得笔直,双手不自禁地攥着衣裙一角,泄露着她紧张的情绪。 倒在矮榻上时,苏窈来不及反应,便又被他吻得迷糊,直至他停下,她才缓缓意识到,他们亲吻那么多回,从未像此次这般。 从矮榻起身之际,他贴着她的耳边,声线低哑却又那么清晰:“苏窈,你说错了,我不止贪图你的容貌。暮暮朝朝,有加无己。” 他的言语似是在她的耳边不断反复,让她的心跳缭乱不停,眼下也依然怦怦加速着,无法平静。 面前的铜镜映出她脸颊绯红的模样,除此之外,苏窈亦能透过铜镜,看到立于桌案那边的谢景昭。 她甚至怀疑,他是故意站在那里。 第235章 在她抬眸透过铜镜看他时,谢景昭似是有所感应,侧头朝她望去,深眸极其准确地对上她的目光。 不久之前他们刚在这寝殿中亲昵拥吻,苏窈很难以平静的情绪去面对他,只同他对视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 锦盒放于铜镜旁侧,冬苓秋络二人将其打开,里面整齐摆放着一盒盒精致的胭脂水粉。 苏窈有意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瞧着那些一看便知不菲的胭脂水粉,轻声道:“这些是哪儿来的?我似乎没有。” 冬苓回答道:“主子,奴婢也不知,这锦盒是一名宫女拿过来的。” 秋络拿出一盒唇脂,打开瞧了瞧,随之向自家主子说道:“主子,唇脂是全新的,未有使用的痕迹。” 苏窈倒是并未介意此事,只是有点儿好奇,他一男儿郎,自是不会留有胭脂水粉,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帮她寻来的这些。 怕就怕,是从他母妃那儿寻来的。 他好意思这么做,苏窈脸皮薄,一想到寻脂粉的前因后果,她就脸颊烧红。 等会儿就要去见他的母妃了,以防万一,苏窈看向立于桌案那侧的男人,试探地问道:“这些脂粉,是向你母妃借来的吗?” 谢景昭视线不曾挪移,察觉到她对脂粉来路细微的别扭之意,缓声作答:“不是。” 若是以往,知晓她好奇,他定会解释一二,此刻却并未如此。 苏窈没发现,听见他否认了,立即松口气,神情也自在了些许,任由冬苓秋络二人在她的脸上涂涂抹抹。 除了唇脂消失得干干净净,好似晨早未曾抹过,脸上的脂粉倒是完好,冬苓秋络她们只需将唇脂补上,其余根本无需再添。 冬苓秋络二人弯腰侧着头,仔细瞧着她们家主子漂亮的脸蛋。 确定没有任何不妥,她们将铜镜往前挪,谨慎道:“主子,您瞧可是妥当?还需要再补脂粉吗?” 苏窈瞧不出所以然,不过她们停了手,那自是妥当了。 她站起身,移步到桌案旁侧的男人面前,正要询问他的意见,忽地想起什么,又往旁边退了一步。 同他拉开一定的距离后,苏窈这才仰着脸问他:“我这样可以吧?” 谢景昭垂眼看她,神情是一贯的冷静,深眸却过分专注地盯着她的脸,每一寸皆不错漏。 他分明只是看着她,可他的目光犹如实质,没等他回答,苏窈便率先低下头,不让他继续盯着自己的脸了。 她故作镇定,轻软的声色含着几分颤,催促道:“时辰不早了,莫要让你的母妃久等。” 谢景昭唇角不着痕迹地扬了一下,顺从地收回视线,转身将矮塌上的狐绒外袍拿起,再为她穿上。 苏窈全程低垂着眸,待穿好暖和的狐绒外袍,迈开步子踏出殿门。 来时她就没敢抬眸看周围,当然是不认得路,走出寝殿看到陌生的环境后,她马上默默地停住脚步。 谢景昭随在她身后,长手一伸,牵住她的手,再缓步向前:“走吧,母妃在咸尚宫。” 第236章 咸尚宫乃是皇帝后宫妃子所住的宫殿,离鹤云宫距离颇远。 苏窈与谢景昭并行于宫道上,身后随着冬苓秋络、赫凡青羽等婢女侍从护卫。 无论是鹤云宫或是咸尚宫,于苏窈而言,同样是她未曾见识过的恢弘宫殿。 在鹤云宫耽误了一会儿,苏窈倒是没有刚入宫时那般怯怕,一双明亮的眸眼拘谨又好奇地望着周围的环境。 皇城宫墙高高而立,红砖金瓦宣扬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偶尔有人经过他们,便会止步朝着身侧的男人行礼,巡逻的禁卫军、来往匆匆的宫女太监,无一不是面露惶恐谨慎,姿态恭敬。 这不是苏窈第一回见到旁人同谢景昭行礼,可每一回心里皆会涌起微妙的割裂感,此时此刻,这种割裂感尤为强烈。 谢景昭似有所察觉,侧眸看她,脚步稍作停顿,倾身靠近她的耳边,低声道:“宫中规矩,无可避免。” 苏窈自是明白,这儿可不是苏府,由不得她任性,若非他纵容着她,每一回同他见面,她还得朝他行礼才对。 也幸好昨日陆先生有细细讲明宫中见贵人时的规矩,不然她在宫中怕是要稀里糊涂掉了脑袋。 午时将近,暖阳高照。 咸尚宫内的太监小卓子守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望着前方的宫道,心急焦慌的神色难以掩盖。 直至前方宫道隐隐出现熟悉的高大身影,小卓子面露喜色,赶忙转身疾步跑进殿内。 他欢快地汇报道:“娘娘,殿下来啦,殿下与那位苏姑娘一同前来。” 闻言,雍容华贵的美人缓缓睁开眸,漂亮的眉眼轻轻一弯,声音里含着一丝笑:“可算是到了。” 宫女展莺站在自家娘娘身后,正为她捏着肩膀,一边忍不住恳求道:“娘娘,奴婢还未曾见过这位苏姑娘,还请娘娘容许奴婢留于殿内伺候,让奴婢一睹苏姑娘的真颜。” 之前娘娘出宫,展莺留于宫内,只有小卓子随同娘娘出宫,恰好那时他们便见过这位将太子殿下迷得非她不娶的苏姑娘。 而后,展莺频频从自家娘娘、太子殿下的口中提起这位苏姑娘,她好奇不已,早就想见一见这位苏姑娘。 良妃嗔怪地看一眼展莺,却并未出言拒绝,只是道:“好奇心太强算不得是好事。” 展莺立即再求道:“娘娘,您就允了奴婢这回吧。” “行了,待会午膳你且留于殿内。”话落,良妃忽地忆起什么,再叮嘱她:“你若是对苏姑娘不妥,景昭怪罪,本宫不会保你。” 她的儿子每每提起苏姑娘,字字句句无不偏袒,连她也不能说苏姑娘一个不是。 展莺识趣聪慧,自不会迷糊犯错,但她的宫里下人无数,若有异心者想借此发挥也不无可能。 良妃特地提起此事,亦是在提醒旁人,莫要妄想她会因苏姑娘而与自己的儿子产生间隙。 待自家娘娘说完,展莺即刻福身道:“娘娘,奴婢明白。” 良妃抬眸看一眼小卓子,小卓子马上弯着腰笑道:“娘娘,殿下与苏姑娘应是快到了,奴才先去门口候着。” 她抬了抬手:“去吧。” “是,娘娘。”小卓子退出殿外,快步回到宫门口。 第237章 待太子殿下一行人来到宫门口,小卓子满脸笑意,尖着嗓子喊道: “太子殿下到——苏氏苏姑娘到——” 高声禀报过后,小卓子跪地行礼,恭恭敬敬道:“奴才小卓子参见太子殿下,参见苏姑娘!” 苏姑娘是未来太子妃一事乃是木已成舟,绝不可能会出现变动,又加上自家娘娘对苏姑娘轻怜疼惜,是以,小卓子的心中已将苏姑娘当成太子妃看待。 谢景昭并未看小卓子,侧头凝视身旁的人儿。 一路行至咸尚宫,穿着暖和的少女被阳光烘出几分热意,脸蛋上薄薄的胭脂也难掩原先红润的肤色,粉唇稍稍张开,轻轻喘着气。 他止住脚步,有意在门口停留片刻,让她得以一歇。 他的目光转向小卓子,声音淡淡道:“起来吧。” “谢殿下。”小卓子额头轻点地上,再站起身,腰身保持微微弓起的姿势。 谢景昭抬眸望一眼前方的咸尚宫内,薄唇轻启:“方才有事耽搁,孤未按时前来,母妃可会因此生闷?” 小卓子连连摇头,回答道:“回殿下,娘娘时时刻刻盼着您来,怎会因这些小事对您生怨呢?” 谢景昭神情未变:“母妃不怪孤迟来便好。” 小卓子朝苏窈的方向作揖,一边笑嘻嘻道:“娘娘知晓殿下今儿要来,还与苏姑娘一同前来,娘娘的心情那叫万分激动呀。” 往日太子殿下前来,定不会同旁人二话多言,今日却是停在宫门口刻意多留,小卓子眼珠子一转溜,常年混于宫中,心中隐约摸清太子殿下此番用意。 他配合地站在原地,未曾主动请太子殿下与苏姑娘进宫,而是接着寻话:“殿下,今儿艳阳高照,午膳您与苏姑娘莫要离去,留在宫中陪娘娘一同用膳吧。” 谢景昭同苏窈提过此事,但仍是再次询问她,倾身靠近她的耳边,缓声道:“午膳我们留下可好?” 苏窈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听他这么问起,毫不迟疑,点了点脑袋应下:“可以的呀。” 他深眸不着痕迹地打量她的神色,见她不再似刚刚那般轻轻喘气,转头看向小卓子,平静道:“母妃在听雨亭内么?” “回殿下,娘娘这会儿就在殿内等着您与苏姑娘呢!”小卓子立即深深弯下腰,做出“请”的姿势,毕恭毕敬道:“殿下,苏姑娘,请。” 谢景昭牵紧身侧人儿的手,带着她一同迈进咸尚宫。 苏窈时时记着这是良妃娘娘的宫殿,双眸拘谨地看着前方,不敢随意乱瞄,眼余不可避免地扫见周围,忽地瞧见了略显熟悉的一幕,她悄悄转眸望去。 隔着一扇圆形拱门,再往里,那是一片犹如梦幻的蓝紫绿,清风飘过,鼻尖闻到浓烈香甜的花香。 察觉到她的视线朝另一侧望去,谢景昭转眸看去,继而,他轻声道:“那是母妃宫中的花园,听雨亭便在其中,母妃甚是喜爱。” 苏窈抬眸看他,小声问:“似乎只种了鸢尾花?” 她记得之前去良妃娘娘的母家温府,里面的花园亦是鸢尾花偏多。 谢景昭垂眸,敛住眼底一闪即逝的情绪,轻轻颔首:“是。母妃偏爱鸢尾花。” 第238章 良妃偏爱鸢尾花,只因当初皇帝以鸢尾花同她定情。 如今皇帝对她的宠爱虽然仍未消失,可皇帝的宠爱不止给予她一人,还有无数嫔妃。 纵使良妃对皇帝失望,但她身后的母家需要她留在皇帝身边周旋,更何况,她的儿子已为储君。 咸尚宫中太监宫女恪守规矩,低眼噤声,太子殿下出现后,便跪地行礼,深深低头恭敬道:“奴婢/奴才参见太子殿下,参见苏姑娘。” 谢景昭神情漠然,目光望着前方,掌心的那只手细微地瑟缩一下,他不动声色地牵紧,再侧头看着身旁的人儿,似不愿错过她脸上一丁点的表情变化。 苏窈不习惯受着别人的行礼,方才那位在宫门外接迎他们的太监向她行礼,已是让她感到惊愕,眼下此宫内的太监宫女皆向她行礼,她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变得僵直了,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心里清楚,他们对她这般敬重,只因她身边的男人。 苏窈转头,抬眸的瞬间,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 分明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可他的眼里隐含关切,仿佛一直注意着她的情绪。 她的心倏然怦怦剧烈。 不知为何,脑海里想起年幼时的一幕,爹娘甚是喜欢带着她一同出门,又或许是不放心她一个小奶娃自个儿留在家中。 那时她应是很小,爹娘将她放在竹编的篮子内,同后山里采摘来的野果、野菜、野药待在一起。 后山路途崎岖不平,坐在篮子内的她也跟着一颠一颠,可她毫无惧怕,爹娘会护着她不摔落。 一如此刻。 他一直护着她,不让她遭受任何伤害,即便她只是一普通民女,入宫至今,或是同他相识之后,无人胆敢轻视她。 迄今,苏窈才恍然大悟,不是她碰见的所有人皆是好人,而是他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帮了她许多忙。 可他从未在她的面前提起过。 谢景昭同她对视,她过分沉默,小脸上的神情有一霎的出神,令他一时琢磨不透。 眼前便是宫殿,他忽地停住脚步。 苏窈本就被他牵着走,他一停,她下意识跟着停住,从思绪中回魂,疑惑地看着他。 男人俊颜莫名透出几分肃然,眉宇间亦含着些许担忧,他微微弯下腰,轻声问:“怎么了?” 苏窈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又慢慢反应过来,应是自己的情绪被他察觉到了。 她轻轻摇头,声音压低,回答他:“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我爹娘了。” 她语气轻巧,毕竟她想起她爹娘并非是因伤心,谢景昭的神情却微妙地凝重起来。 是他粗心,明知她的爹娘早已离世,竟还抱着近乎愉悦的心情,带她见母妃。 二人的步子一停下来,前方的小卓子感到慌张,小心翼翼地瞧着太子殿下与苏姑娘的神色。 苏姑娘看着并无异样,反而是太子殿下,难得他能从太子殿下那张俊脸上瞧见一丝丝的……愧疚? 这突然间是怎的了? 小卓子声音勉强保持不颤抖,谨慎地唤了一声:“殿下?” 第239章 苏窈看一眼那名神色仓惶的太监,她着实没能理解他好端端的为何感到慌张。 下一刻,她慢慢发觉身侧男人的异样,他既不接着往前走,也不开口说话。 苏窈疑惑地歪头,恰好对上他的视线。 谢景昭并未理会小卓子,深眸隐含复杂的情绪,凝视着身侧的人儿。 目光相望,苏窈愈发纳闷,眉心轻轻蹙起。 他似乎情绪低落。 殿门便在前方不远处,周围又有宫女太监,总不能就这么站在原地,思及此,她小声问道:“你不高兴呀?” 谢景昭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亦没有否认。 她向来不隐藏情绪,常常轻易就能看透她的想法。 可在这个时候,他未在她的脸上看出低迷的情绪,不免又担心她是在强颜欢笑。 沉默一霎,谢景昭薄唇轻启,缓声道:“你若不开心,定要同我讲。” 苏窈第一个想法是觉得他这句话说得十分不合时宜,非常突兀,毕竟他们一路入宫,也没碰上什么糟心事。 还没思忖出结果,又听到他开口唤她: “苏窈。” 苏窈眨了眨眸,指尖极轻地动了一下,知晓他的话没有说完,安静地看着他,等待他后面的话。 他嗓音压低,仿佛与她密语,轻声道:“你永远有拒绝我的权利,不必迁就我,不要害怕我。” 似是有人拿着一根细绒羽毛轻轻扫过她的心脏,心口处泛起一阵麻痒。 苏窈神情怔然,除了不解他怎的说起这事,她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愕所冲击。 小卓子离他们二人最近,在他们停住脚步后,便战战兢兢。 虽不该窥探太子殿下同苏姑娘的私密话,但此刻情况特殊,他不得不竖高耳朵,仔细听听是否有什么变动发生,毕竟娘娘还在殿内等候着他们。 即便太子殿下的话语说得极轻,如爱人耳鬓厮磨,小卓子还是努力地听了些许。 他深深弯着腰,差点绷不住脸上的表情,幸而未被察觉,否则真是犯了掉脑袋的大罪。 早已听闻太子殿下对这位苏姑娘格外上心—— 譬如太子殿下执意要娶苏姑娘为妻,不惜为此惹怒皇上、太后娘娘; 譬如太子殿下刻意掩人耳目,特地将太子府隔壁的院子买下,只为给苏姑娘一个在京城落脚的地儿; 譬如太子殿下专门请了侯大人,给苏姑娘当启蒙先生; 譬如太子殿下安排了夏太医,以郎中名义为苏姑娘准备一药堂…… 小卓子千方百计查来的讯息,都不足以此时此刻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震撼。 在太子殿下“公开”要带苏姑娘进宫见娘娘之前,娘娘与太子殿下已是私底下见过几回。 小卓子并未在殿内,也不知太子殿下是同娘娘说了什么,但头几回时,娘娘会气得吃不下睡不好。 可慢慢的,他家娘娘显然是被太子殿下所说服,娘娘不再因太子殿下的“深情”感到愤怒,而是为太子殿下忧心忡忡。 直至此刻,小卓子顿悟,理解自家娘娘为何会妥协了。 第240章 时辰不早,良妃尚在殿内等待,由不得他们一行人停在这里太久。 谢景昭同苏窈说完那句话后,深眸静静地看着她。 他轻声询问:“我们进去见母妃?” 苏窈点了点脑袋,对他的问题充满茫然。 他们入宫不就是要见他的母妃吗?而且都走到殿门口了,哪还有可能不见他的母妃。 心中正这么嘀咕着,突然,她想到了他方才同她说的话。 他说,她永远有拒绝他的权利。 即便他们入了宫,即便他们已经到了他母妃的宫内,她依然有拒绝他的权利。 且不说其他,倘若她真的在这儿打了退堂鼓,那他要怎么同他母妃解释? 想罢,苏窈不由得蹙了一下眉心,抬眸看他:“我答应过你,自然不会临时反悔,不用再三问我意见。” 顿了顿,她又严肃地盯着他,语气郑重地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 谢景昭:“……” 她这般义正言辞,看来,的确是他胡思乱想过多。 小卓子一个不小心,将未来太子妃“训斥”太子殿下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惊得瞪了瞪眼,悄悄瞄一眼太子殿下的面色,那张俊脸没有丝毫的不悦,只有平静的顺从,好似这并非是太子殿下第一次被未来太子妃“训斥”。 有言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真如此。 太子殿下比传闻中的,更要爱苏姑娘。 接下来,他们不再停下脚步,终于行至良妃所在的正殿门口。 在小卓子的一声“太子殿下到——苏姑娘到——”中,谢景昭牵着苏窈,一同踏入咸尚宫正殿内。 虽然之前苏窈已是见过良妃娘娘,但那回她根本不知良妃娘娘的身份,只以为是“谢府谢夫人”。 今日又见良妃娘娘,苏窈比第一回更要紧张。 踏入正殿后,苏窈匆匆扫一眼。 殿内的中心,有着放置香几、宫扇、香筒等器物的带座屏风,中间是一张宝椅,格外庄重威严。 此时此刻,一道雍容优雅的身影坐于宝椅之上。 苏窈不敢瞧得仔细,只一眼便低垂着眸眼。 谢景昭丝毫没有松手的打算,一路牵着她来到良妃面前,再微微弯腰:“儿臣拜见母妃。” 苏窈昨日刚在私塾里学了一些行礼的规矩,面见皇帝妃子,以她的身份应该跪地行礼才对。 可她被他牵住一只手,无法跪地,情急之下,她学着他,鞠躬弯腰,脑袋尽量往低,声音隐隐泄露着细微的颤抖:“民女苏窈,拜见良妃娘娘。” 几乎是她话音落下的同时,苏窈听到一道熟悉的温柔声音,自那张宝椅之上传来: “殿下,苏姑娘,快快起身,坐吧。” 良妃伸手虚虚一扶,妆容精致的艳丽脸庞上扬起一抹笑,一双美眸柔和地望着眼前的一对人儿。 “谢母妃。” “谢良妃娘娘。” 同步直起身子,谢景昭牵着苏窈来到侧方的椅子坐下。 待宫女脚步轻轻地上了茶后,良妃命令其他宫女太监:“你们退下。” “是,娘娘。” 殿内的几名宫女太监安静地退离到门外,只留展莺与小卓子。 良妃这才瞧着坐于侧方的二人,担忧道:“怎来迟了这么多?可是碰上什么事了?” 约莫两刻钟之前,太子的护卫青默曾来过一趟咸尚宫,说是太子殿下需要胭脂,恳请良妃娘娘借一些给太子殿下。 良妃自是明白并非是殿下需要胭脂,而是苏姑娘需要它们。 闻言此事,良妃觉得意外,也很疑惑他既然已经带着苏姑娘进了宫,为何不直接前来见她。 问过那名护卫,良妃才知,是苏姑娘愁着容貌不佳,想仔细涂抹胭脂过后再来见她,以示尊重。 良妃之前已是见过苏姑娘,知晓苏姑娘的确是朴素单纯的人儿,不疑二心,命宫女挑了些未用过的新胭脂,一并送去鹤云宫。 当然,她定不能以“借”的名义,自是打算把胭脂送给苏姑娘。 原以为胭脂送去,他们二人也该快些到,可仍旧还是耽误了些许时辰,令她不禁忧心是否有人在路上刻意寻事。 谢景昭神情未变,冷静地出声答道:“母妃,是儿臣不孝,出门晚了些,让母妃担心了。” 良妃总算心安了下去,扬唇一笑:“殿下言重,无事便好。” 她的目光自然地移向乖顺坐在谢景昭身旁的少女。 近日天凉,少女穿着狐绒外袍,白嫩的脸蛋红润一片,许是一路走来日光甚好,将她晒得过分暖和了。 上一回见苏姑娘,她便是拘谨害羞极了,这一回,她踏入宫殿后,就一直垂着眸眼,连脑袋亦是微微低着,可见她有多紧张忐忑。 在良妃的印象中,她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眸眼,此刻,忍不住想让她抬头。 良妃语调温和,比同太子殿下说话时更要轻柔,仿佛怕令她受到惊吓:“苏姑娘,殿内温暖些,你若觉得热,可以将外袍暂且脱下。” 良妃乃是皇帝的宠妃,还算不得寒冷的天,咸尚宫却早已燃着丝炭,殿内温暖如煦。 苏窈确实很热,听见良妃娘娘这般说起,她马上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是,良妃娘娘。” 说罢,正要抬手脱下外袍,身旁的男人比她快一步有了动作。 方才便是他帮她披上这狐绒外袍,谢景昭只单单一只手,轻松将系带解开,神情自若地为她脱下外袍。 宫女展莺立即小步迎上,双手接下狐绒外袍,妥善收起。 良妃抬起美眸看一眼谢景昭,再转向苏窈,将他们之间亲昵的相处看在眼中。 随之,良妃又看了一眼那件被展莺捧着收起来的狐绒外袍,状似无意地提起:“这件狐绒,本宫瞧着还有些眼熟。” 谢景昭面不改色,语气平静地回答:“母妃,此件狐绒外袍,乃是西中败将上供的锦缎,父皇许是也给母妃您留了锦缎。” 经他这么一说,良妃似还疑惑,转眸看向展莺。 展莺上前道:“娘娘,殿下所说无误,前几日皇上正命人送来了不少珍稀锦缎,其中便有狐绒。” 只是良妃衣裳尚多,不着急穿,将狐绒锦缎交给织衣坊去制衣。 良妃暗自掐算,唇边的笑意忍不住加深。 也就几日功夫,看来织衣坊是快马加鞭地赶制苏姑娘这件狐绒外袍。 第241章 以前良妃常常忧虑,太子不近女色也罢,通房、侍寝更是通通拒绝,她甚至听闻不少流言,说太子疑似断袖。 幸而,如今真相了然,流言不攻自破。 尽管起初知晓太子要娶苏姑娘为妻,良妃极度震惊,更是无法接受苏姑娘过于普通的身份,可太子再三恳求,良妃亦是怕物极必反,便应允了太子。 至少,至少她的儿子不是断袖。 良妃美眸一转,视线落于苏窈身上,忽地,见她脖颈上戴着一条颈巾,再看她脸蛋仍是通透的红润,便道:“苏姑娘,殿内暖和,颈巾也可摘下。” 苏窈心一慌,想到脖子上那些容易惹人注目的红印,双颊倏然多添了一抹绯红。 她睫羽轻颤,潋滟的眸眼含带几分试探,弱弱道:“良妃娘娘,民女可以不摘颈巾吗?” 良妃轻轻挑眉,意外道:“当然可以。” “多谢良妃娘娘。”苏窈心虚地垂下眼眸,蹩脚地为自己寻理由:“那,那民女就不摘颈巾了,民女有点热,不,不是,是有点冷。” 良妃轻易看穿她是有意隐瞒,瞧她急得一张小脸红得如一颗熟透的小番茄,只觉有趣极了,轻笑道:“苏姑娘,在咸尚宫内不必惊慌。” 苏窈很难不惊慌,深呼吸了一下,努力平静地应道:“是,良妃娘娘。” 良妃的视线从苏窈的颈巾上停留片霎,又瞧了一眼谢景昭。 苏姑娘一提起颈巾便羞赧脸红,殿内温暖也不摘下,良妃待于深宫之内,自是不会纯白如纸,稍一细想就知为何。 她翻过颈巾的话题,免得那颗小番茄害羞得坐不住,转头看一眼展莺,道:“将本宫备好的锦盒拿来。” “是,娘娘。”展莺福身离开,不过一会儿,便立即捧着一个锦盒回来。 良妃朝苏窈轻轻招手,唤道:“苏姑娘,你过来。” 苏窈先是看向谢景昭。 男人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松开手,深眸安抚地看着她。 对上他的视线,苏窈心里的慌张感消失了一大半,站起身,缓步来到良妃面前。 展莺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镶着夜明珠的簪子,以及一个柔润晶莹的玉镯。 良妃将簪子拿起,轻轻替她插入发髻中,继而,又拉起她的手,帮她将玉镯戴上。 做完这一切,良妃左右端瞧着她,脸上扬起满意的笑:“果然很适合苏姑娘。” 苏窈没有什么首饰,但一眼便知良妃拿出来的簪子与玉镯定是不菲。 她刚抬眸想要婉拒,就听到良妃开口道: “说起来,今日才算是同苏姑娘第一回见面,”良妃掌心轻拍着她的手背,含笑道:“本宫与你颇有缘分,这簪子、玉镯,你收下。” 苏窈神情犹豫,在她温和的注视下,慢慢点了点脑袋:“民女多谢良妃娘娘赏赐。” 良妃嗔怪地看她一眼,红唇轻启道:“行了,一家人说得这么见外,别总是谢本宫。” 知晓她头一回进宫,不自在是肯定的,良妃并未非要她立即改正,侧头看向谢景昭,道:“时辰不早,殿下与苏姑娘便留在咸尚宫用午膳吧。” 谢景昭颔首应道:“儿臣遵命。” 苏窈眨了眨眸,学着道:“民女遵命。” 良妃忍俊不禁,含笑吩咐展莺:“传膳吧。” “是,娘娘。” 安排这一顿午膳之前,良妃特地差人去打听苏窈的口味爱好,打听而来的结果,却是谢景昭派人前来递话,说是不必劳累打听,如常便好。 第242章 谢景昭执意为她布菜,苏窈本想再次拒绝,眼看着碗中又被他添上,连忙提筷,将碗中的食物夹起,送入嘴里。 只一口,苏窈顿时惊讶地睁大眸眼。 这就是皇宫里的食物吗?竟这般美味! 她埋头将碗中的食物一并吃下,眼眸持续亮晶晶,仿佛整个人一下子“醒”了过来。 少女的心思藏不住,那张小脸将她心中的想法完全展露,被旁侧的男人一一看在眼中。 谢景昭唇角几不可微地上扬,继续为她添菜。 苏窈的注意力全然被这一桌的美食所吸引,顾不上再同他纠结布菜一事,嘴巴停一下都是对这一桌美食的不敬。 良妃原是念着她拘谨不自在,便有意克制自己的视线,不要过度关注苏窈的一举一动,只是时不时若无其事地看她一眼。 不知不觉,良妃停了筷子。 看着侧前方的苏窈双颊鼓鼓囊囊,那张粉润的小脸满是餍足尽兴,她的眸底不禁浮起几分迟疑。 入宫多年,任何美食皆是尝过,良妃早已忘记“馋”的滋味,眼下,她却是极轻地咽了一下。 瞧一眼苏窈刚放入口中的食物,是名为“樱桃肉”的菜肴。 良妃伸出筷子,夹了与她同样的“樱桃肉”,缓慢送入口中。 “樱桃肉”色泽红亮,外酥里嫩,咬下的瞬间隐有汁水爆开,明明不是第一回吃“樱桃肉”,可良妃竟觉得今日的“樱桃肉”格外的鲜香甜酸。 再抬眸时,又见苏窈吃着另一菜肴,鬼使神差,良妃再次提筷,夹起她吃过的菜肴仔细品尝。 奇怪了,这些平日里她吃一两口便觉发腻无趣的菜肴,今儿意外的让她想多吃几口。 站在自家娘娘身后的展莺眼神惊了又惊,每每以为娘娘该是用完膳了,便看到娘娘再次抬筷,比往日的每一顿吃得要多了些许。 难得见娘娘这般好胃口,展莺内心欢喜,再偷偷瞧一眼苏姑娘,唇边掩不住笑意。 太子殿下并非是第一回留在咸尚宫中用膳,虽然太子殿下留下用膳时,娘娘也会多吃一些,但绝对没有今日夸张。 再瞧苏姑娘吃得津津有味、大快朵颐的模样,展莺了然,唇边笑意加深。 有苏姑娘这么一个吃什么都满眼欢喜的人儿陪着用膳,不仅赏心悦目,还令人胃口大开,她光是站在一旁,也被馋得蠢蠢欲动,很想跟着尝一口。 眼看着自家娘娘已是比平时用膳的分量要超出许多,展莺轻步上前,提醒地唤了一声:“娘娘。” 若再不劝阻娘娘,展莺怀疑娘娘的胃口好到能将一整桌的菜肴通通吃光。 胃口好当然是好事,但切莫不能贪多,否则娘娘的胃会顶不住,惹来不适。 良妃手中的动作一停,还以为展莺是有事要报,美眸一转,疑惑地看向她。 太子殿下与苏姑娘在旁,展莺不敢明示,只用眼神瞄一眼桌上的菜肴,再瞄一眼娘娘面前见了底的碗。 良妃顺着展莺的视线,紧接着身形一定,恍然惊觉自己吃了这么多。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抬手接过展莺递上的帕子,轻轻擦拭嘴角。 一停下来,良妃才感到饱胀,方才一口接一口的,根本没察觉。 谢景昭的注意力就没从苏窈身上挪开,待苏窈吃不下了,他也跟着停了筷子,一顿午膳终于结束。 展莺上前仔细扶着自家娘娘,缓慢挪步回了寝殿稍作整理,太子殿下与苏姑娘则回到正殿坐歇。 良妃步子极慢,好久没吃得这么撑,若此刻迎来外人,怕是以为她有孕在身了。 瞧见自家娘娘肚子微微鼓起,展莺轻笑道:“娘娘,奴婢真想请苏姑娘日日留在咸尚宫用膳。” 良妃知晓她的用意,无非是自己今日胃口好了不少,轻轻睨她一眼,道:“本宫倒是也想这么做,景昭哪里舍得放人。” 自知娘娘已是将苏姑娘当未来太子妃看待,展莺大胆地说道:“待太子殿下与苏姑娘成婚,娘娘您日日召见苏姑娘,太子殿下恐怕也不敢二话。” 良妃稍稍细想,笑道:“景昭是不敢二话,不过,到时候本宫还得多给他备一份碗筷。” 就他今日的一言一行,定是会跟着苏姑娘,一同留在咸尚宫用膳。 进了寝殿,展莺端上提前准备好的漱口茶水。 待娘娘漱完口,她再开口禀报道:“娘娘,一炷香前,四公主来过,小卓子以娘娘还在用膳为由,将四公主请回了。” 良妃轻掀眼皮,问道:“四公主可有说为何事前来?” 长乐公主谢明月,排四,年龄十四,是皇帝至今最小的公主,由舒婕妤所育,出生时舒婕妤正是皇帝盛宠,便给了谢明月封号长乐,以示对舒婕妤母女二人的宠爱, 而今,因谢明月仍是皇帝膝下最小的公主,皇帝对她依然疼爱。 听到自家娘娘的问话,展莺仔细回忆小卓子的原话,继而,她摇了摇头,回答道:“娘娘,四公主只说今日天儿好,想来赏一赏娘娘宫中的鸢尾花。” 四公主的确有时心血来潮,前来咸尚宫赏花,可今日并非普通,苏窈第一回进宫,良妃不得不谨慎提防。 思忖片刻,良妃眉心蹙起,轻声道:“若四公主再来,拒了吧,本宫身子不适。” 展莺明白,立即福身应道:“是,娘娘。” 话落,她瞧一眼自家娘娘的肚子,再道:“娘娘,可要请夏太医来一趟呢?” 良妃抬手轻轻揉了揉肚子,叹口气:“罢了,召夏太医,岂不是让他笑话本宫嘴馋。” 展莺噗嗤一笑,道:“娘娘,您给夏太医十个胆子,夏太医也万万不敢笑话娘娘呀。” 紧接着,展莺再劝道:“娘娘身子要紧,可不能逞强,让自个儿受罪。” 良妃轻轻抿唇,忍不住道:“本宫又不是三岁孩童,倘若真的难受极了,再召夏太医来便是。” 展莺掩住笑意,连忙道:“娘娘莫气,娘娘说得是。” 突然,寝殿门外传来宫女小心翼翼的声音:“娘娘?” 良妃抬眸瞥一眼门口。 展莺立即小步来到寝殿门口,询问门外的宫女:“寻娘娘有何事?” 第243章 门外宫女低头回答道:“太子殿下命人换了茶。” 展莺面露不解,转身望向坐于美人榻上的良妃。 宫女的声音不小,良妃自是听得清楚。 太子殿下对茶水并无特殊要求,而咸尚宫里的茶叶是上等罕见的好茶,乃至泡茶的水亦是日日专门从高山中取来的清甜山泉水,定不会出错。 在正殿内,谢景昭、苏窈他们二人对茶水有异,此刻临时换茶,良妃怕有人在茶水中动了手脚,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她蹙了蹙眉,不由得忧心,出声问道:“殿下命人换了什么茶?可是本宫宫中的茶水,殿下不喜?” 门外的宫女马上回答道:“回娘娘,殿下递了一张纸,命奴婢以这张纸上所写的,去煮新茶。” 说着,宫女双手递上一张宣纸。 展莺先是拿起,翻开看一眼宣纸的内容,确保里头并非是奇怪的内容,这才将那张宣纸递给良妃:“娘娘。” 良妃满心纳闷,接过那张宣纸,垂眸细瞧。 须臾,她美眸轻轻眨了眨,红唇慢声低念道:“山楂、干荷叶、薏苡仁……这是?” 展莺虽对草药不了解,但只单单这么几样,也看出来太子殿下换茶的用意了,她笑道:“娘娘,殿下这是心系娘娘,知晓娘娘方才用膳过多,特地命人换了助消食的茶水呢。” 良妃挑了挑眉,却同展莺想的并非一致,她扬了一下唇角,道:“殿下对本宫自是孝顺,不过——这茶水应是殿下给苏姑娘换的。” 展莺愣了一下,仔细斟酌,似乎娘娘所言更像是太子殿下会做的事。 可她不能顺着娘娘的话这般说,不然就是在承认比起娘娘,太子殿下更在意苏姑娘。 良妃将宣纸交给展莺,吩咐道:“就照着殿下的话做吧,将茶水换了。” “是,娘娘。” 宫女拿着宣纸离去后,良妃又在寝殿内歇了一会儿,便站起身,原路回到正殿内。 与此同时。 即便良妃娘娘没有在身旁,苏窈也保持规矩,好好坐在椅子上。 反之,谢景昭几乎是整个身子侧向她这边而坐,离她极近,同她低声道:“晚些母妃应是要午歇,我们再离宫。” 今日苏窈不用上私塾,至于药堂那边,叶郎中知晓她要进宫,也对她说过不必前去药堂,这么一来,她便不需要急着离宫。 良妃娘娘待她很好,留在宫中多带一会儿也可以,是以,苏窈对谢景昭的话并无意见,十分爽快地点了点脑袋。 忽地,她又有些疑惑,歪头瞧他:“你今日不忙吗?” 以往他日日进宫,一进宫就忙一整日,到她药堂散值才见得到他,早一些,也是待她散学后。 在苏窈看来,他这太子当得也算不上清闲。 谢景昭缓声作答,并没有打算向她隐瞒:“父皇命我未时四刻前往御书房。” 苏窈一听,吓得瞪圆了眸眼,连忙问道:“现下几时了?” 他犹豫了一下,随之,慢慢答道:“未时三刻。” 第244章 良妃于正殿中央的宝座缓缓坐下,红唇噙着一抹淡笑,视线在侧前方的谢景昭、苏窈二人之间转了一圈。 说来挺妙,只有在苏姑娘的面前,她才能亲眼见到自家儿子那张脸庞上露出些许表情波动。 良妃再看一眼脸蛋儿仍旧红润的少女,唇边的淡笑自然而然地延展,温声道:“苏姑娘坐吧,同本宫不必多礼。” “是,良妃娘娘。”苏窈乖乖应了一声,端正地坐回椅子上。 良妃再次开口,略显好奇地问道:“方才,本宫听见苏姑娘提起,殿下似乎无法送苏姑娘离宫,这是为何?” 她隐约猜测,应是皇上召见了景昭,以至于他来不及亲自送苏姑娘离宫。 苏窈瞧向身旁的男人,本以为他会回答良妃娘娘的问题,等了一会儿,却见他毫无开口作答的意思。 察觉到她的注视,谢景昭望进她那双潋滟的眼眸,稍稍挑眉,仿佛是在说:母妃在问你,你答。 事实也是如此,良妃的目光停留在苏窈身上更久一些,分明是想多与她聊天说话。 殿内一片静默,宝座上雍容华贵的美人耐心地等待着回应。 苏窈只好作答,抬眸看向良妃娘娘,声色轻软地回道:“回娘娘,未时四刻,太子殿下有事,民女自行离宫便好。” “四刻?”良妃转眸看向身旁的展莺。 展莺立即道:“娘娘,还有一刻不到的时辰。” 虽苏窈没有明说谢景昭是有何事,但良妃心里了然。 近日景昭已是惹怒了皇上好几回,倘或今儿再耽搁,怕是又要在皇上那儿受责骂。 良妃眉心轻蹙,美眸望向谢景昭,道:“殿下不若即刻动身,本宫同苏姑娘颇为有缘,想让苏姑娘留在咸尚宫再待一会儿,多陪一陪本宫。” 此时苏窈的想法跟良妃一致,她未曾见过皇上,却明白皇上的命令便如圣旨,容不得一声拒。 她顺着良妃娘娘的话,侧头看向身侧的男人,道:“良妃娘娘说得是,我一时半会也不离宫,你先去忙吧。” 谢景昭俊脸上无甚情绪,深眸静静地望她。 她性子软,可有时候说一不二,执拗得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譬如眼下的她,那张小脸毫无威慑力,却令他深觉无奈。 此次带她进宫,谢景昭步步仔细,不让旁人抓住一点儿把柄使她受到欺辱,是以,他念着时时刻刻同她一起,不愿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即便在母妃宫中,即便母妃允诺他,不会为难她,他依然难以安心。 良妃望着一言不发的谢景昭,少顷,她缓缓道:“殿下,正事要紧。” 简单的一句话,语气听来也温和,只是目光已然含着不满。 并非她看不惯他护着苏窈,而是他不能过分护着苏窈,难不成以后他也一直这般?既然决心要同苏窈成婚,那就该让苏窈逐渐适应宫中环境。 谢景昭深眸垂下,敛住眼底的不安,再抬眸时,他同眼前的人儿轻声道:“青羽、赫凡留在此处,有任何事,皆可寻他们。” 苏窈下意识蹙眉,想说她有夏花她们,一对上他隐隐担忧的眸子,顿时心软,点了点脑袋道:“好。” 谢景昭又开口问道:“等我回来,我们再一同出宫?” 苏窈面露犹豫,最终还是应了他,免得他不放心:“嗯嗯,我哪儿都不去,就留在良妃娘娘宫中。” 得到她的应允,谢景昭这才起身,行礼告退。 踏出咸尚宫,他瞥一眼青羽、赫凡二人,沉声命令道:“你们留在她身边,不得离开,如遇情况,速报。” 青羽、赫凡同时恭敬地应道:“是,殿下!属下遵命!” 谢景昭回头望一眼殿内的方向,继而,阔步离去。 与此同时。 殿内,良妃有意不让苏窈过于拘谨,转头吩咐展莺:“苏姑娘似乎带了婢女,唤她们进殿吧。” 展莺福身领命:“是,娘娘。” 她一离开,殿内便只剩下良妃与苏窈二人。 良妃眸光柔和地问她:“窈儿,本宫可是能这么唤你?” 苏窈神情微怔,这一称呼着实亲昵了些,令她恍惚了一下。 她低头回道:“可以的,良妃娘娘。” “午膳时,本宫贪了嘴,这会儿胃还有些撑,窈儿陪本宫到花园里走走吧。” 说罢,良妃站起身,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一同前往。 苏窈连忙跟着起身,小步迎上,来到良妃的身旁。 紧接着,她学着那名宫女展莺,扶住良妃的手。 良妃垂眸看了她一眼,她身子要娇小些,那只手瞧着细弱,像是用一点力就能伤着她。 收回目光,良妃往前走了两步,而后状似姿势不舒服,将手往下垂,改成轻轻握着她的手腕,如拉着她并肩同行。 没有谢景昭在身旁,苏窈当然会不自在,但良妃娘娘明显很顾着她的情绪,这一点跟他十分相像。 不知是他特地交代过,还是他们母子二人本就是相仿的性子。 缓步往花园而行,良妃不动声色地注意着身侧的小姑娘。 咸尚宫向来鲜少有人前来,即便有,大多数也是心怀鬼胎。 良妃几不可微地叹了口气,深宫并非是舒适之地,她待在自己的咸尚宫,也无可避免需要警惕堤防,做不到完全放松。 周围安静无人,苏窈没有错过良妃的这一声叹。 她抬眸瞧一眼面前这张美貌出众的艳丽脸庞,再垂下眼,小声问道:“良妃娘娘,您可是身子不适?” “胃是有点胀。”良妃看着她,半是好奇地问道:“你有法子吗?” 苏窈眨了眨眸,认真答道:“良妃娘娘,方才民女同殿下提议更换茶水,待新的茶烹好,良妃娘娘喝一杯,可缓解胃胀的不适感。” 闻言,良妃脚步刹那间停住。 她神情错愕,语气掩不住惊诧:“是你提议换茶?不是殿下他……” 【后面我还得再修,明天刷新接着看】 第245章 苏窈泪眼婆娑,水雾晕染双眸。 良妃娘娘待她好,本是天大的好事,可她不知为何鼻间发酸,一下子眼泪就出来了,连她自个儿也无法控制。 她低低地抽泣一声,抿紧唇瓣有意压抑,一会儿后,才挤出一句勉强算是通顺的话,哽咽道:“抱歉,良妃娘娘,我可能是喜极而泣。” 良妃哭笑不得,看来是被自己感动哭了。 又觉她怜人,又觉她可爱,良妃递出丝帕给她,声音轻柔,似是怕吓着她:“喜极而泣乃是好事,你想哭,哭便是了,不必憋着。” 苏窈视线皆是朦胧一片,耳边因自己的抽泣而蒙上一层嗡嗡声,良妃的话变得像是虚幻般。 手中蓦地被塞进了一条丝帕,仿佛在告知她一切并非是她的幻想。 下一刻,肩膀多出一只手。 良妃轻轻地搂着她,望一眼不远处的听雨亭,声音隐隐含着宠溺的笑意:“去亭子里哭吧,站着哭可不舒爽。” 苏窈看不清脚下的石砖,几乎是被良妃搂着往前走,踏上听雨亭的台阶时,仍由良妃带着她。 直至坐下,苏窈没舍得用良妃递给她的丝帕,指尖捏起衣袖抹一抹眼泪。 瞧见她的动作,良妃唇间溢出一声笑,无奈道:“本宫宫中的丝帕多得数不清了,不用替本宫心疼丝帕,前几日,殿下也送了不少丝帕给本宫。” 苏窈轻轻抽泣一声,听到丝帕,下意识接道:“前几日太子殿下也送了民女三条丝帕。” “哦?”良妃挑了挑眉尖,重复一遍:“殿下送了你三条丝帕?” 她点了点脑袋,正要用衣袖接着擦拭眼泪,动作忽地停住,她犹豫了一下,再拿起良妃娘娘的丝帕,小心地抹去脸上的泪。 良妃静静地看着她,眸底含笑。 前几日,太子府的人送来一锦箱的丝帕,展莺清点,一共十条,皆是上等的成色质地。 这并非是太子第一回送东西给良妃,但丝帕这种精巧常用的物品咸尚宫不曾欠缺,太子亦是头一回送丝帕,良妃心中好奇,让小卓子去打听。 小卓子没能从太子府那边打听出一二,倒是听闻全京城的丝帕在一日内被买断货,商贩一条不剩。 良妃听闻此事,越发对谢景昭送来的这十条丝帕怀有好奇,但未寻到机会仔细询问他。 此刻,听苏窈提起她也收到了太子送的三条丝帕,甚至同样是在几日前,良妃豁然顿悟。 想来,太子府库房里还剩下不少的丝帕。 冬苓秋络二人随着展莺来到听雨亭,瞧见自家主子正在抹眼泪,着实把她们吓得脸色一白。 展莺也被这一幕惊讶到,不过才离开这么一会儿,怎的苏姑娘便哭了? 再瞧自家娘娘的神情,不像是闹了口角矛盾。 展莺垂下眼,小步上前,将宫女刚煮好的新茶端上桌,“娘娘,这是殿下命人换的新茶。” 紧接着,展莺再端了一杯放在苏姑娘的面前,恭敬道:“苏姑娘请用。” 苏窈捏住被自己眼泪浸湿部分的丝帕,抬起一双通红的眸眼,望向良妃,声色带着浓浓的鼻音:“良妃娘娘,您试试这茶,您的胃会舒服一些。” “窈儿有心了。”良妃轻笑一声,纤手端起茶杯,轻烟缓缓上升,带出淡淡的酸甜味。 她浅尝一口,更浓烈的酸甜味在嘴里绽开。 将一小杯喝下,她意犹未尽,又让展莺添了一杯。 看着鼻尖红红、眼儿红红的小姑娘,良妃半是玩笑地开口道:“若被殿下瞧见,怕是要怀疑本宫欺负你了。” 苏窈吸了吸鼻子,认真道:“良妃娘娘待民女很好,太子殿下看得清清楚楚,不会误会娘娘。” 冬苓秋络二人止步在自家主子身后,偷偷听着主子同良妃娘娘的对话,明白主子流泪不是良妃娘娘为难,悬起的心终于安稳落地。 苏窈情绪稳下,端起一杯茶小口抿着喝,再抬眸时,便见良妃已是喝起了第三杯,她忙出声阻止:“良妃娘娘,不能一下子喝太多杯。” 良妃动作一顿,颇为可惜地放下茶杯,“这茶清润爽口,倒是让本宫一时上了瘾。” 眼余瞥见展莺站在身旁,频频瞧向自己,良妃转头看她,问:“怎的了?” 展莺欲言又止:“娘娘——” 良妃抬手轻轻一挥,淡声道:“窈儿不是外人,有话直说便是。” 展莺应了一声“是”。 继而,她如实禀报:“娘娘,四公主又来了,小卓子招架不住,托奴婢前来请示,娘娘您可是要见一见四公主?” 第246章 (本章还要再修,太阳升起再看) 谢明月止步在听雨亭的石阶下方,向听雨亭内的美人屈膝行礼:“儿臣见过良妃娘娘。” 良妃循声抬眸望去,美眸轻轻一弯,朝她伸手虚虚一扶,声音温和地道:“公主免礼。” “谢良妃娘娘。”谢明月提起裙摆的一角,三两步跃上的几层石阶。 她侧头望一望花园中烂漫的蓝紫绿鸢尾花,语气含带着真挚地夸赞:“良妃娘娘这儿的鸢尾花,比父皇御花园里的花儿要好看许多,儿臣就爱来良妃娘娘您这里赏花!” “公主喜爱,是本宫的荣幸。”良妃温婉一笑,又解释道:“本宫今日身体略有不适,恐扰了公主的雅兴,故而,才遣人请公主归去,还望公主海涵。” 谢明月不能再抓着不久之前被“赶走”、被阻拦的事情,反而还得关切地问道:“良妃娘娘,您哪儿不舒服呀?可是召太医了?” “本是要请夏太医来一趟,不过……”良妃美眸一弯,眉宇间多了几分笑意,道:“窈儿恰好略通医术,为本宫换了盏新茶,本宫饮过此茶后,身子舒畅许多,便无需劳烦夏太医前来了。” 谢明月一听,整个人顿时提起不少劲,眼珠子一转溜,佯装疑惑地问道:“良妃娘娘,您口中所说的‘窈儿’是谁呀?儿臣好似未曾认得,这名儿听来,陌生得很。” 良妃淡淡一笑:“苏窈,窈儿,公主应是未见过窈儿。” 苏窈还未同谢景昭成婚,也暂未收到赐婚的旨意,良妃自当严谨用词,不能直截了当的同旁人介绍苏窈便是未来太子妃,特别是在公主面前。 谢明月见良妃只将话说到此,不再接着细细提及这个叫苏窈的女人,她略有不甘,忍了忍,到底是没憋住,迫不及待地追问道:“良妃娘娘,这个苏窈,是不是就是太子哥哥近日来分外上心的那名姑娘?” 良妃略微思忖,不轻易回答,隔了一会儿,再点了点头:“是吧,殿下在本宫面前,也就提过窈儿这么一个姑娘,其他姑娘,本宫倒是从未在殿下口中听闻过。” 谢明月不悦地拧了拧眉头,满脸不相信,道:“不可能吧,良妃娘娘,太子哥哥难道没在您的面前说起听澜姐姐吗?” 良妃美眸不解地望向谢明月,疑惑:“听澜是?” 见状,谢明月神情顿时着急起来,一下子握紧双手,声音激动道:“良妃娘娘,您忘记啦?祖母、父皇心中最完美的太子妃,便是听澜姐姐呀!” “啊……”良妃眉心轻轻一蹙,偏头想了想,才恍然大悟:“公主,您说的是大理寺旧置判寺沈大人的千金?” “嗯嗯,是的!”谢明月着重强调:“听澜姐姐的父亲,是从三品官员,儿臣前阵子听父皇夸过沈大人,想来再过不久,听澜姐姐的父亲就要升官了。” 良妃眉心又是一蹙,视线朝左右望了望,随即,压着声提醒道:“公主,后宫不议政。” 谢明月瞥一眼守在听雨亭石阶下的自家宫女碧蓝,还有良妃娘娘的宫女展莺,她嘀咕一声:“良妃娘娘,这儿又无旁人。” “公主。”良妃唤了她一声,音色仍是温和,却隐隐有着几分严肃。 谢明月心中不乐意,勉强改了口:“好嘛,儿臣不说了。” 话落,她又道:“总之,听澜姐姐的家世是让人挑不出错来的,听澜姐姐人也不错。” 良妃脸上挂着一抹淡笑,听完她的话,轻轻点头,赞同道:“沈大人为官清廉,为朝廷做出不少贡献,想必,沈大人的千金也定是一位好姑娘。” 谢明月期待地看向她,问道:“良妃娘娘,您可是见过听澜姐姐?” “应该是见过的。”良妃眉心微蹙,仿佛正在努力想起她口中的沈听澜是何人。 沈听澜并非宫中之人,能让良妃见到她,只有宫中设宴时。 少顷,良妃满怀歉意,道:“公主,上一回太后娘娘生辰宴,本宫本该出席……” 谢明月对此事隐有所闻,听她的母妃提过,是母后故意设计,令良妃娘娘无法出席祖母的生辰宴。 怕良妃娘娘想起伤心事,她即刻道:“除了祖母生辰宴那日,听澜姐姐也曾来过宫中多次。” 第247章 碧蓝见自家公主转头朝着声源处望去,也跟着探头望了一眼。 离得远些,她瞧见有三人走向听雨亭,其中一女子走在前,显然是另外两人的主儿。 碧蓝猜测道:“公主,许是姜贵人见过良妃娘娘后,也到花园里赏花来了。” “姜贵人?”谢明月秀眉一挑,顿时失去兴趣,目光重新落在两侧的花儿上。 姜贵人入宫不久,谢明月尚未见过她,却知晓她是父皇新纳入后宫的妃子。 父皇日日流连后宫新妃,她的母妃也逐渐失去父皇的宠爱,上一回去母妃宫中,母妃说起初七那日,父皇本该到她的宫中,可在晚膳之际,父皇又改变主意,去了姜贵人的宫中。 思及此,眼前分外艳丽的鸢尾花仿佛随着她的情绪一同黯淡了下去。 谢明月知晓,这并非全然是那位姜贵人的错,错得更多的,应是她的父皇,但父皇平日对自己极其宠爱,她断不能埋怨父皇频频纳新妃。 碧蓝察觉到自家公主明显低落了不少,小声道:“公主,良妃娘娘或要歇息了,咱们要不回静宜宫吧?” “不要,难道那个姜贵人一来,本公主就得避着她么?” 谢明月抿了抿唇,紧接着,转身往听雨亭的方向大步走去。 见状,碧蓝赶紧小步跟上:“公主……” 离听雨亭还有一段距离,谢明月停住脚步。 谈话声比方才清晰了些许,她侧耳仔细听。 “主子可要喝茶?” “不了。日头被云朵挡着,比方才冷多了。冬苓秋络,你们冷不冷?这暖手炉你们拿着。” 谢明月听罢,唇角撇了一下。 这姜贵人倒是体恤下人,声音轻软又好听,怪不得父皇这般宠爱她。 谢明月往亭子里望去,恰好坐下的那女子被挡住了些,只瞧得见那女子穿了一件光润柔软的绒毛外袍。 她伸手扶住碧蓝的手臂,踮起脚尖伸长脖颈。 入眼是一张肤白唇红的漂亮脸蛋,五官精致明艳,些许乌发垂落双颊边,不显邋遢,反而衬出几分惹人怜爱的清澈纯真。 宫中美人甚多,谢明月却是看得愣住,直至踮着脚尖的双脚没站稳,身子摇晃了一下,她才慌忙收回视线。 不可否认,这位姜贵人的确美貌过人,瞧着也甚是年轻。 谢明月忽地想起,姜贵人才大了自己两岁,不过十六的芳龄,当然年轻了。 与此同时,亭内。 苏窈欲要将手中的暖手炉递给冬苓秋络她们,但被拒绝了。 秋络福身道:“主子,奴婢不冷。这暖手炉是良妃娘娘特地给主子准备的,主子您拿着吧。” 苏窈在偏殿里洗了脸,又重新涂上脂粉,正要回听雨亭,便碰上了良妃娘娘的宫女。 宫女递来一个暖手炉,说是良妃娘娘给她准备的,良妃娘娘在正殿见客,让她把咸尚宫当成她的苏府便好。 苏窈不好意思继续留在偏殿内,带着冬苓秋络回到听雨亭。 来了听雨亭,感受到与之前凉了许多的冷风,苏窈才知良妃为何给她备了暖手炉。 除了迎面吹风会冷些,苏窈又是戴了颈巾又是穿了狐绒外袍,身子暖和依旧。 看自家主子还犹豫着担心她们受凉,冬苓正要让主子安心,倏然,眼余扫见不远处好似有身影经过,她立即防备地皱紧眉头,给旁侧的秋络递了个眼神。 二人顿时贴紧着自家主子而立,四只眼睛盯紧了某一方向。 她们的反应很大,苏窈发现了,瞧一瞧她们,再顺着她们的视线往那一方向望去。 两道脚步声逐渐靠近,紧接着,率先进入她们视线内的,是一名穿着浅红长裙、头戴晶莹辉耀步摇的女子。 在她们看到那名女子时,那名女子便开口了,语气高傲:“今儿这是怎么回事?往日也未见良妃娘娘的咸尚宫这般热闹呢。” 苏窈一脸茫然,疑惑着这是宫中的哪位贵人。 还未等她琢磨出来,那名女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出声道:“姜贵人今日好雅兴,竟来咸尚宫赏花了。” 苏窈左右望了望,这一亭子中,乃至花园,便只有她们几个在场。 谁是姜贵人? 苏窈暂且压下这一疑问,再看一眼那名女子。 良妃娘娘方才提过四公主要来这儿赏花,或许,她便是四公主? 冬苓靠近自家主子的耳边,悄声提醒:“主子,这位是皇上的四公主。” 她的话肯定了苏窈的猜测,苏窈立即起身行礼,道:“民女苏窈,参见四公主。” 冬苓秋络也跟着跪在她的身后,朝四公主行礼:“奴婢参见四公主。” 谢明月脚步一停,表情更是肉眼可见地呆了一下。 什么‘民女苏窈’?她不是姜贵人吗? 谢明月怀疑自己听错了,转头问碧蓝:“她说她是谁?” 碧蓝小声道:“公主,她是苏窈姑娘,并非是姜贵人。” 在看到亭子里的女子后,碧蓝正要跟自家公主提醒那女子不是姜贵人,还未来得及说出来,她家公主已经开口了。 谢明月瞪了她一眼:“你方才怎么不说?” 碧蓝连忙跪在地上,低头道:“公主息怒,是奴婢笨,未能及时禀报。” 谢明月郁闷地吐了口气,转头看向亭内的人,道:“起身吧。” “谢公主。” 苏窈站在原地,瞧了四公主一眼,再垂下眸,没坐下,也没说话。 赏花的兴致早就没了,谢明月踏上石阶,来到听雨亭内坐下。 她有意不搭理这个叫苏窈的女子,毕竟,就是这个女子,把太子哥哥迷得神魂颠倒,令听澜姐姐伤心落魄。 但这么一个人杵在眼前,谢明月很难不看她,视线一移,就瞧见她睫羽低垂,乌发雪肤,着实是好看极了。 意识到自己总是忍不住夸她漂亮,谢明月懊恼地咬了咬唇。 美貌是最没有用的东西!长得美有何用呢?听澜姐姐长得也是可好看了! 想到方才自己错把她认成姜贵人,谢明月感到尴尬,又有些恼羞成怒。 她看向苏窈身后的两个婢女,冷着一张脸,质问道:“你们怎的还唤她‘主子’?” 若不是她们开口闭口“主子”的,她也不会误以为她们的“主子”是宫中的妃子。 第248章 冬苓秋络二人面面相觑。 主子便是主子,不然她们应该唤主子什么? 心中纳闷不已,但她们还是屈膝福身,恭敬地回答道:“回公主,自太子殿下将奴婢赐给主子,主子便是奴婢的主子。” 谢明月听得头疼,只抓到了一个重点,是太子哥哥将这两名婢女赐给苏窈的。 她上下瞧一眼那两名婢女,再看一眼旁边的苏窈,哼声道:“太子哥哥待你还挺好,本公主都未曾收到太子哥哥赐的婢女。” 苏窈眉心轻轻一蹙,神情闪过一丝慌乱。 四公主是何意?难不成,是要把冬苓秋络抢走? 这可不行! 同冬苓秋络相处这么多日子,她早已将她们当成家人看待,再者,宫中规矩一堆,冬苓秋络她们留在宫中,一个不小心或有掉脑袋的隐患,多危险! 想罢,苏窈连忙抬眸,看一眼四公主身后的宫女,再望向四公主,认真提议道:“公主,依民女看,宫女在精不在多。” 谢明月对上那双潋滟的眼眸,定了定神,才道:“谁要你看了。” 她再瞧一眼苏窈脸上略显焦急的神情,顿时恍然大悟,随之拧着眉头,道:“本公主才不稀罕你的婢女!” 苏窈一听,刹那间松口气。 太好了,还以为是要同她抢人咧。 她的心思如此明显,谢明月第一回发现可以轻易看穿一个人,心头冒出微妙的舒快。 她挪开视线,瞥一眼那两名婢女,转而同她的宫女道:“碧蓝,听澜姐姐的婢女如何唤她来着?” 碧蓝低头回答道:“回公主,沈姑娘的婢女,唤沈姑娘为‘小姐’。” “嗯,本公主也记得是。”谢明月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苏窈,很快又把视线落向别处,道:“有些规矩,还是得要遵守,不能体恤下人,就随意称呼。” 苏窈觉得她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可自己听得一头雾水。 思忖片刻,凭着不懂就问的好学子心态,苏窈看向四公主,问道:“四公主,您的意思是,冬苓秋络她们不该唤民女‘主子’?” 谢明月直截了当地点了点头:“当然!‘主子’可不是随意能唤的!” 苏窈继续不耻下问:“为什么呀?” 那冬苓秋络她们应该唤自己什么呢? 若她们称呼错了,怎的太子殿下未曾提醒过她?连赫凡、甚至连栀澄、连陆先生,也未曾提过这一点。 谢明月惊讶地睁大了眼,转头见她当真一副丝毫不知的神情,勉为其难地撇了撇嘴,解释道:“她们应该如听澜姐姐的婢女那般,唤你‘小姐’便好,否则,她们唤了你‘主子’,那如何唤你的爹娘?这不逾越乱套了么?” 苏窈不解地眨了眨眸:“……是这样吗?” 宫中果真规矩严谨,即便爹娘离世,冬苓秋络她们还得准备着唤她的爹娘。 可是,去哪儿唤呀?难不成她带着冬苓秋络,到爹娘的坟头上唤他们一声? 好怪的规矩哦。 旁侧,冬苓秋络二人却是突然脸色一白,骤然跪在地上。 她们异口同声:“请公主不要责难主子。” 第249章 苏窈轻轻点了点脑袋,又是如实道:“公主,民女爹娘在民女幼时便离世了。” 此话一出,犹如一道天雷直直劈向谢明月。 她的神情已然不足以用“僵硬”二字形容,干涩道:“幼时?” 苏窈再次点了点脑袋,回答道:“约莫是民女五六岁时。” 谢明月:“……” 五六岁时她在做什么?那会儿父皇对母妃宠爱尚未变质,常常留在母妃宫中陪着她们母女二人,那段日子,兴许是她最为幸福的时刻。 谢明月甚至无法想象,如若在自己五六岁时,父皇母妃一并离自己而去,自己该当如何面对? 此刻,站在她面前微微垂头的女子,她本是打算狠狠教训一顿的女子,竟有这般可怜凄惨的身世。 谢明月整个人都要碎掉了。 她恨不得回到未入咸尚宫之前,到那时,即便是良妃娘娘亲自请自己前来赏花,她也坚定拒绝,死也不应邀! 倘若这会儿地面忽现一条缝,她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马上消失在听雨亭内。 但地面并没有缝,她亦不能就此消失。 谢明月不敢去看方才哭哭啼啼的那两名婢女的表情,更不敢跟苏窈那双漂亮的眸眼对视。 她向来高傲,说一不二,父皇有时也拿她没办法,纵容她做任何事,可她从未碰过这种情况。 谢明月闭了闭眼,她无从知晓自己的脸色是否很难看,只能尽量稳住心态,冷静道:“原是如此,本公主……本公主……” 冷静不了一点。 她理应致歉,不该踩着旁人的痛处侃侃而谈,那几个字眼却让她难以启齿。 骤然,谢明月猛地站起身,声音匆促:“本公主还有事,这花你们自个儿赏吧。”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她已然疾步离开听雨亭,几近逃离似的,背影仓惶。 碧蓝头一回瞧见公主落荒而逃,错愕地呆住一刻,回过神后,赶忙小步跟上:“公主,公主您慢些,公主……” 四公主与她的宫女一前一后地离开,听雨亭内顿时只剩苏窈她们三人。 望着那道浅红长裙的纤纤背影,苏窈慢慢眨了眨眸眼。 冬苓秋络二人整理好情绪,不再抹泪。 秋络看一眼四公主离去的方向,道:“主子,看来公主那番话,并非是在刻意挖苦主子您。” 苏窈收回视线,见她们两人的眼睛依然湿红,轻笑着安抚道:“是呀,公主对我并无恶意。你们别难过了,我也不觉得公主那些话伤到我。” 她是比较迟钝一些,不过,要是有人对自己恶意满满,她肯定不会傻兮兮地让人取笑。 对于自家主子的第一句话,冬苓不敢苟同。 她撇了撇嘴,小声道:“主子,方才公主提到了沈姑娘,奴婢觉得,公主内心定是瞧不起主子。” 闻言,苏窈鼻尖轻轻一皱,道:“四公主是皇上的女儿,身份已然不同寻常,她不是瞧不起我,是瞧不起任何人才是。再说了,四公主还未及笄,我比四公主大,总不能跟她计较这些。” 在她的心中,就跟孩童一样,如若在意童言童语,岂不是显得自己很幼稚? 苏窈后面的心里话并未说出,却是尽显在脸上,冬苓秋络二人瞧见,彼此对视一眼,抿嘴窃笑。 冬苓抬手掩住唇边的笑意,一边道:“主子说得是,再过不久主子便要同太子殿下成亲,将为人妻,自是要……” 苏窈听罢,脸颊顿时发烫,一时攥紧双手,当机立断,止住她再说下去:“冬苓。” 分明是制止,声音毫无威严,反而覆了一层羞涩,听得冬苓唇边的笑愈发扩大,努力憋着:“主子,奴婢不说了。” 苏窈别开头,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冷了,正好可以给自己降降温。 花园入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伴随着良妃同她的宫女展莺谈话的声音: “四公主离开了?” “是的,娘娘,就在一炷香前,四公主派人过来道别,说是突然想起还有其他事要做,请娘娘原谅她的不告而别。” “这孩子……” 良妃轻叹一声,知晓苏窈方才便回到听雨亭,应是同四公主碰过面了,欲要细问,视线先望见了正在听雨亭里的人儿。 她止住声,没再说话,步子不急不缓地朝着听雨亭走去。 第250章 苏窈提前放下茶盏,走下听雨亭迎上前:“良妃娘娘。” “本宫说了,无需同本宫客气。”良妃弯了弯唇角,目光不着痕迹地瞧看她的神情。 今日接触下来,良妃明白苏窈并不擅长遮掩情绪,若是方才同四公主起了争执,受了四公主的责难,再怎的隐瞒,也会露出些许破绽。 面前的人儿神情一如既往,小心翼翼中含着几分的真切,隐约还有点儿羞涩? 良妃极轻地挑了一下眉尖,转眸看一眼随着她身后的那两名婢女。 那两名婢女垂首低眼,规矩得了,倒也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 想到方才展莺说起四公主突然有事离开,良妃心中好奇不已,不知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苏窈同四公主是发生了何事。 良妃搭上苏窈的手腕,如之前那般握住,带着她回到听雨亭内。 待坐下后,良妃似无意提起,问道:“窈儿,你可是见着四公主了?” 苏窈乖巧地答道:“嗯嗯,良妃娘娘,方才民女从偏殿回到听雨亭时,四公主便在花园里赏着花。” “本宫原想亲自带你见四公主,真不巧,姜贵人来了一趟。”良妃颇为可惜,随之接着道:“窈儿,你同四公主年龄相仿,方才的相处,可是合得来?” 前一刻自个儿还在说着四公主犹如孩童,现下良妃娘娘便说自己同四公主年龄相仿,由此可见,在良妃娘娘的心中,自己也是个孩童。 苏窈垂下眼眸,免得被良妃娘娘瞧出自己微妙的尴尬。 她斟酌着用词,谨慎道:“四公主天真烂漫,性子直爽。” 自己同四公主也没说多少话,谈不上合不合得来,更何况,冬苓也说了,四公主似乎有点儿瞧不起自己。 《论语》有言:道,不同,不相为谋。 “哦?”良妃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片刻,扬唇道:“窈儿说得很精准,四公主的确如此。倘若四公主说了些话带着偏见,窈儿不必放在心上。” 苏窈点了点脑袋,应着道:“是,良妃娘娘。” 良妃没将话题持续围绕着四公主而谈,她抬眸望一眼天色,似自言自语地喃喃了一句:“皇上此次唤殿下前去,不知是要商讨何事。” 她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苏窈听得清清楚楚,先是抬眸细瞧良妃娘娘的面色,再道:“良妃娘娘可是要午歇片刻?民女今日多有叨扰,也该离开了。” 良妃转眸看她,语气含笑:“窈儿,你若不等殿下归来便离去,怕是殿下要怨本宫,没留住你。” 她调侃的意思很明显,苏窈脸蛋一红,小声道:“太子殿下不是这种人,良妃娘娘,您莫要拿民女取乐了。” 良妃低笑了一声,点头道:“好吧,本宫不该逗你。” 紧接着,她神情认真,声音缓慢:“往日习惯午歇,那是咸尚宫冷清,歇着了,时辰倒是过得快些,今日咸尚宫这般热闹,本宫可舍不得浪费在午歇上。” 良妃的语气并无自怜自艾,苏窈听得莫名泛起些许难受。 想想也是,咸尚宫虽大而恢弘,应有尽有,可更像是一个庞大的笼子,将人“囚禁”至此。 第251章 脉象千变万化,可根据脉象的种种不同迹象来推断身体是否有恙。 苏窈眸眼微垂,凝神仔细号脉。 片刻后,她收回手,抬眸瞧了瞧良妃娘娘的面容。 良妃脸上仍是精致的妆容,略微有所掩盖原本的气色,苏窈转而将注意力落在她的双眸。 良妃任由她打量细瞧,甚至生怕她瞧得不真切,身子稍稍往她那边倾斜。 几番琢磨后,苏窈视线低垂,眉心轻轻蹙起,却没有贸然开口说起自己的判断,隐有几分犹豫。 见状,良妃心中了然,想必是脉象有异,她才露出这般神色。 展莺捧着装了五条丝帕的锦盒回到听雨亭,双手呈上:“娘娘,奴婢已将五条丝帕取来。” 良妃看向苏窈的两名婢女,吩咐道:“你们帮窈儿收好。” 苏窈一听,立即反应过来,连忙摆手摇头地说道:“良妃娘娘,民女有很多丝帕了,您方才已是给了民女两条,前几日,太子殿下也赠了民女丝帕。” 她心里明白,良妃娘娘不缺这么几条丝帕,就是一下子承了良妃娘娘那么多的好意,她受宠若惊。 良妃含笑道:“收着吧,也就几条丝帕。” 言至此,苏窈知晓不能再拒绝,再拒绝就是不识好歹了。 她福身道:“多谢良妃娘娘的赏赐。” “这谈不上什么赏赐。”良妃站起身,拉住她的手,语气如常:“好似起风了,回殿内吧。” 苏窈几乎是被良妃牵着走,直至踏入殿内,良妃也未松开她。 良妃没带她去正殿,而是回了自己的寝殿。 与她一同坐在美人榻上后,良妃看一眼展莺,道:“你们退下。” 展莺马上应道:“是,娘娘。” 冬苓秋络二人对视一眼,随之跟着应道:“是,良妃娘娘。” 三人退至寝殿外,展莺再伸手将寝殿的门关上,杜绝任何窥视的可能性。 与此同时,寝殿内。 良妃轻轻拍了拍苏窈的手背,温声问道:“窈儿,本宫的身子可是有异?” “良妃娘娘……”一提起此事,苏窈的眉心不自禁蹙起,迟疑一会儿,才小声道:“或许民女说得不准确。” 良妃唇角轻扬,道:“但说无妨。” “是,良妃娘娘。”苏窈斟酌了一下,先是询问道:“良妃娘娘,您说过,您平日常常午歇?” 良妃点头,不隐瞒她细节,凝眸思忖后,答道:“忘了是何时起,午时过后,便觉困倦,总需午歇方才舒坦些。” 苏窈又谨慎地问道:“良妃娘娘,您可是记得,在民女上一回给您把脉的那段时日里,您可有午歇的习性?” 闻言,良妃眸光微闪,神色却是不变,从容道:“应是没有,那段时日,本宫只觉食不知味。” 排除些许可能性,苏窈语气笃定了些,细细说道:“良妃娘娘,您的脉象缓弱无力,像是轻微中毒,嗜睡是轻微中毒后的症状之一。” 即便内心早有猜测,听到这段话,良妃依然下意识地握紧掌心。 她慢慢启唇,问道:“窈儿可知,本宫中的是什么毒?” —— (头疼撑不住,明天再补上o(╥﹏╥)o) 第252章 面前的人儿摇摇头,又点点头,见状,良妃心中更为好奇,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苏窈抿了抿唇,如实答道:“良妃娘娘,民女以前曾在太子府里的浣衣坊内做事,从苏家村重新回到京城后,民女便未去过太子府。” 良妃轻轻地“啊”了一声,对此事略有耳闻。 她又一次牵住苏窈的手,在手中轻轻地捏了捏,隐约记得,上一回见到苏窈时,苏窈的掌心里还留有茧。 今日再细瞧,已是消下许多,良妃美眸里含着显而易见的疼惜,道:“往后你同殿下相依,莫要再吃累,凡事无需亲力亲为,本宫瞧你那两名婢女,倒是忠心。” 忽地想起自己被身边人施毒一事,甚至她未能推测是何人对她施毒,良妃扬唇笑了一声,眸底泛起几丝苦涩,叹一声再道:“再忠心,也得留有防备,人心不足蛇吞象。” 到底是久居宫中,此事对良妃而言,虽有失望,但也只是剔除一名阳奉阴违的下人罢了。 就在这个时候,殿门外传来些许动静,片刻后,展莺转身面朝寝殿内,福身禀报道:“娘娘,静宜宫的宫女送来一锦盒,说是四公主要给苏姑娘的礼。” 良妃眉尖一挑,难掩诧异:“礼?” 四公主怎的突然变了性子,竟知晓要给未来太子妃送礼? 展莺回道:“是,娘娘,四公主未解释为何送礼。” 站在殿门外的冬苓秋络二人互相递了一个眼神。 她们猜着,四公主是来给主子送歉礼了。 良妃的确好奇四公主会送什么给苏窈,抬手示意展莺将锦盒拿进殿内。 展莺双手端着精致的锦盒,脚步轻轻地走进殿内,呈上锦盒。 良妃转眸看向苏窈,温声道:“窈儿可是要拆开瞧瞧?” 苏窈点了点脑袋,伸手接过锦盒,纳闷地小声道:“四公主为何送民女礼物?” “本宫亦难以揣度其中缘由。”良妃目光落在那个锦盒上,锦盒约有五寸长,像是装了发簪类的饰物。 苏窈方才就收过良妃的锦盒,此刻又来一锦盒,她不做犹豫,抬手打开锦盒。 以绒面布铺底,一支步摇静静地放于之上,黄金屈曲成花儿形状,点缀璀璨光润的珠玉。 这支步摇一瞧就知贵重极了,苏窈惊得定住,唇瓣轻张:“这……” 良妃低眸望去,勾一下唇角,道:“本宫瞧着,这支步摇同窈儿十分般配,四公主精心挑选,窈儿收下便是。” 苏窈唇瓣轻抿,良妃娘娘是谢景昭的母妃,送自己礼,她是得收下,不好拒绝,可四公主与她仅仅一面之缘,更何况她们的见面算不得愉悦。 正当她深思着如何婉拒时,耳边响起良妃带着惊讶的声音: “咦?窈儿,四公主还写了封书信给你。” 闻言,苏窈顺着良妃的视线望去,绒面布之下,隐有一角翻起,露出藏在底下的书信。 她神色愕然,紧接着将那支漂亮的步摇小心翼翼地拿出,掀开绒面布,取出那封书信。 信封空空,并未落下“xx亲启”之类的字眼。 苏窈疑惑,把里头的书信抽出,慢慢展开。 入目,便是一个巨大的、好似铺满一整张宣纸的一个字:礼。 墨水厚重,像是落笔时用尽全力,收笔的最后一划,差点划出宣纸。 苏窈看看这个字,再看了看步摇:“礼?” 她知晓是四公主送她的礼,但为何还特地写“礼”一字? 苏窈并未遮掩,良妃坐于旁侧,一转眸便瞧见了宣纸上的内容。 片刻后,她含笑道:“窈儿,是‘歉礼’,这儿有一‘歉’字。” 经良妃娘娘提醒,苏窈重新看向宣纸。 果真如良妃所言,一个小小的、如米粒大的“歉”字,缩在礼字的角落,乍一眼以为是墨水不甚滴落晕开的痕迹。 第253章 一张书信,无收信人,更无落款,只写了墨点大的“歉”与巨大的“礼”二字。 苏窈第一次收到如此特殊的书信。 她也着实被四公主的这一操作惊呆了,愣愣地看着“歉礼”二字,再看了看那支贵重不已的步摇。 良妃瞧着她错愕的神情,含笑道:“窈儿,既然是歉礼,那你定要收下了,除非,你不接受四公主对你的歉意。” 苏窈并未觉得四公主冒犯到自己,尽管四公主对自己不算友好,可总归是相安无事。眼下,手中的步摇、书信忽地成了一烫手山芋,让她拒绝也不是,收下也怪别扭。 想到四公主离开时背影尽显匆促慌张,苏窈犹豫半晌,将步摇、书信重新放回锦盒内。 良妃瞧她似是想通了,故意问道:“窈儿是打算拒绝四公主的歉意?” 苏窈立即摇了摇脑袋,解释道:“四公主与民女之间,也未发生什么,想来四公主是心里过意不去,才送来歉礼给民女,若是拒绝,四公主说不准彻夜难眠,更为内疚。” 说完这段话,苏窈又认真道:“待下回见着四公主,民女再回赠四公主一礼。” 良妃听得仔细,轻轻颔首,对她的决定表示赞同。 继而,她看一眼那支被收回锦盒里的步摇,语气佯装迟疑:“四公主的宫女或许还在咸尚宫门外,窈儿,既然收下这步摇,便将它戴上,四公主的宫女瞧见了,自会告知四公主你戴了她赠的步摇。” 苏窈正要叩下锦盒的卡扣,听到良妃娘娘这么说,动作立即停下。 想了想,她重新打开锦盒,将那支步摇再次取出,一边道:“良妃娘娘说得是,民女这就将步摇戴上。” 铜镜放在殿内里侧,靠床榻那边,这儿是良妃娘娘的寝殿,苏窈不好直接走过去借用一下铜镜,刚准备自己摸索着戴上,手腕倏然被握住。 良妃接过她手中的步摇,温声道:“本宫来吧。” “那,有劳良妃娘娘了。”苏窈低下头,方便她更好的帮自己戴上步摇。 苏窈来时只戴了一支固定发髻的簪子,此刻,头上已然多了良妃赠的镶了夜明珠的簪子,以及四公主赠的歉礼步摇。 良妃仔细调整好,随之伸手抬起苏窈的下巴,整体看了一遍,她满意道:“好看极了。” 话落后,又忍不住细细瞧看,再严肃地叮嘱道:“窈儿,以后多戴着,莫要藏于盒子里落灰。” 苏窈不知自己现下是什么样子,良妃娘娘的夸赞让她感到不好意思,双颊发烫地点了点脑袋,应道:“好。” 隔了一会儿,夏显逸端着煎好的一碗药前来,止步在殿门外,他恭敬地唤道:“良妃娘娘,微臣已将药煎好。” 良妃朝他抬了抬手:“夏太医请进。” “是,娘娘。”夏显逸小心翼翼地抬脚,迈进殿内,端着那碗药来到良妃娘娘的面前。 良妃瞥一眼那一碗,药汁乌黑骇人,隐约还能嗅见苦涩的味道。 她蹙起眉,先转头吩咐展莺:“取些蜜饯来。” “是,娘娘。”展莺立即应道,转身离开。 良妃示意夏显逸将那碗药放在旁侧的小桌上,待他走近些,她压着声,问道:“本宫并未遭受蛇咬,为何会中上这毒,夏太医,此事你怎么看?” 夏显逸到底是太医院的太医,见多了后宫的肮脏事,他微微垂首,放慢动作,一边低声回道:“娘娘所中的确是蛇毒,毒性不深,依微臣看,或是有人将毒抹于娘娘的手上,譬如手背等等容易被旁人接触的部位。” 第254章 谢景昭对自己的情意,苏窈自是知晓。 她害怕以后如良妃这般,尽管荣华富贵、丰衣足食,但爱人早已变心,甚至新妃不断。 可那些事还未发生,又或是根本不会发生,她不能因为他的身份,因为旁人的所作所为,而否定他对自己的情意,就此与他分离。 如若她这般做,岂非与那些轻视她出身之人乃是一丘之貉? 苏窈红唇紧抿,片刻后,她极轻地吐了口气,低垂着眸,声音小得让人听不出她的情绪:“民女明白。” 良妃已然想好,倘或她不愿同景昭成亲,要如何劝说。 见她垂着脑袋不复之前的轻快,刹那间,那些劝说的话语消失殆尽,只静静地看着她。 须臾,良妃轻声道:“窈儿明白便好。” 她不再提,美眸望一眼外头的天色:“不知今日殿下他何时忙完。” 苏窈将心头那些复杂的情绪一并压下,顺着良妃视线往外看。 她对时辰的意识不多,平日有冬苓秋络她们提醒,此刻瞧着日头渐渐淡下,她疑惑地问道:“良妃娘娘,可是到酉时了?” 良妃唇角一扬,对上她明亮清澈的眸眼,含笑道:“尚需一刻方至酉时。” 她果然猜错了。 苏窈顿觉尴尬,双颊染上绯红。 好在外头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她迫不及待道:“良妃娘娘,似乎又有人前来求见您了。” 良妃也听见了那阵动静,目光望着殿门。 不到一炷香,小卓子步子轻轻,止步在殿门外,躬身禀报着,语气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娘娘,太子殿下回来了。” 闻言,良妃挑了挑眉尖,略感诧异:“殿下今儿这么快便忙完了?” 她还以为,至少将近晚膳才是。 说罢,她转眸看向苏窈,唇边的笑意不减半分,道:“想来殿下是惦念着你。” 这话打趣的意味明显,苏窈听得出来,神情羞赧,不知该如何回话。 良妃站起身,又牵起她的手,含笑道:“走吧,到正殿里去。” 踏出寝殿,经过雨廊,再一转弯,她们便望见一抹身影立于正殿门外,侧对着她们这边。 许是有所察觉,男人转头往她们望去,继而,阔步迎上她们。 苏窈抬眸瞄了他一眼,恰好对上他的深眸,想到良妃娘娘方才的打趣,她立即垂下眸。 谢景昭发现她有意避着自己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一张俊脸无甚情绪。 他停步在她们前方,先向他的母妃行礼:“儿臣拜见母妃。” “殿下请起。”良妃伸手虚扶,关切地问道:“事儿皆忙完了?可是顺利?” 谢景昭平静地应答:“一切安好,母妃不必忧心。” 良妃无法从他的神情中判断出一二,只好道:“殿下安好,本宫便安心了。” 谢景昭往旁侧退,待她与苏窈往前走,他再缓步随在她们身后。 离正殿尚有一段距离,良妃忽地停住脚步,左右望了望,道:“展莺还未回来?” 小卓子立即上前回话,仔细道:“回娘娘,展莺送夏太医回了太医院,奴才推测,还需一盏茶,展莺才能回咸尚宫。” 良妃松开牵着苏窈的那只手,轻轻捏一捏眉心骨,细声道:“本宫这记性……竟是忘了此事。” 话音落下,她瞥了小卓子一眼。 小卓子又是走上前些许,手臂举在半空,道:“娘娘小心脚下,奴才扶着您。” 良妃将手轻轻搭上,迈开步子,接着往前走。 苏窈被“落”下,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几乎是同时,身后的男人大步上前,极快地拉住她的手,指尖探入她的指缝,满意地握住。 第255章 提议被直接婉拒,谢景昭垂眸望着身侧的人儿,问:“为何?你不愿?” 苏窈先是瞄了他一眼,见他又隐隐露出方才那般心碎的眼神,立即解释道:“我觉得有点儿奇怪。” 他耐心追问:“譬如?” 她不敢同他对视,别开头,小声道:“没有譬如,就是奇怪,我不要。” 谢景昭沉默一霎,而后,不再勉强她,只是轻缓地询问她:“那你想如何唤我?” 若说实话,苏窈定是更喜欢、也更习惯唤他“谢公子”,可他不是谢公子,他是太子殿下。 她认真思忖,可思忖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想出稍微顺口一些、不那么奇怪的称呼。 她偷偷侧眸瞄了他一眼,一下子便对上他的视线,显然还在期待着她的回答。 苏窈不忍让他失望,绞尽脑汁继续深思。 江栀澄唤陆清安,每次都是连名带姓,喊出来的语气多数还含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怒意。 即便谢景昭不是太子殿下,苏窈也不会连名带姓地唤他。 是以,江栀澄对陆清安的称呼方式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直接筛除。 而今日初次见面的四公主,唤身侧的男人为“太子哥哥”。 可若自己学着四公主一样唤他“太子哥哥”,说不准哪日被四公主听见,四公主会生气,毕竟,四公主并不待见她。 又一个称呼被她筛除,苏窈并未放弃,双唇不自觉地抿着,神情格外凝重。 忽地,她眸眼一亮。 欸,有了! 那话本里头的小丫鬟,除了唤男主角为“少爷”之外,还有另一个称呼。 心里终于有了一个答案,苏窈不再为难自己,歪着脑袋,试探地唤了他一声:“阿昭哥哥?” 身侧牵着她缓慢向前走的男人骤然停住脚步。 他一停下,身后跟随着他们的冬苓秋络、赫凡青羽也一并停了下来。 所有人下意识朝他望去。 苏窈也正瞧着他,等待着他对这一称呼的反应。 谢景昭侧眸,清隽的脸庞几无情绪,似天塌了他依旧能维持冷静的面容,但那双深邃的眸眼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苏窈被他盯着,只觉他的目光异常灼热,令她双颊发烫。 她莫名紧张,睫羽颤了颤,小声道:“你怎么不说话呀?你若觉得不好,我换一个便是了。” 谢景昭并未应答“好”或是“不好”,反而是再次问她:“你唤我什么?方才没听清。” 苏窈不疑有他,依言再唤了一遍:“阿昭哥哥?” 谢景昭神情毫无变化,轻轻颔首,语气缓慢道:“可以。” 像是很勉强,又像是无论她唤他什么,他都能接受。 如果苏窈没有不小心瞄到他异常发红的耳朵,她一定以为他的反应是这个意思。 可她看到了,看到他的耳朵红得惹眼,与那张沉着冷静的俊脸形成强烈的对比,难以忽视。 苏窈眨眨眸,瞧一瞧他的耳朵,再移开目光,对上他那双深眸,又一次唤他:“阿昭哥哥?” 那双深眸愈发炙热,眼底隐有情绪正在发酵,耳尖也跟着比之前更要红了几分。 她静静地观察,仿佛发现了新鲜事,另一只未被他牵紧的手往上抬,指尖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耳朵。 第256章 苏窈穿得暖和,此刻全身温热,可旁侧男人的耳朵,竟是要比她的手指尖的体温更高一些,如肉眼所见那般的烫红。 她惊诧地盯着他的耳朵,还未缩回来的手情不自禁地再一次碰了碰。 男人身形微微僵住,眼神略有不解,望进她的眸眼时,却在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的神情尤其不自然。 谢景昭抗拒这样的自己,更怕她也抗拒这样的他。 这念头一冒出,他立即别开头,不同她对视,唇角绷直,片霎后,又镇定问道:“为何这般看我?” 苏窈诚恳地回答他:“你的耳朵好红。” 顿了顿,她又反问他,轻软的声色中夹杂着几分蠢蠢欲动:“阿昭哥哥,你的耳朵为何这么红?” 谢景昭:“……” 心跳异常飞快,因她的话,更因她那一声声的“阿昭哥哥”。 他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无法克制地握了握拳,似借此稍稍疏解不淡定的情绪。 在她充满好奇又隐隐偷乐的注视下,谢景昭勉强答道:“应是,天气热。” 苏窈拉长尾音:“哦~天气热呀~” 紧接着,她仰头望了望天。 日头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失,风却一阵一阵,愈发寒冷。 她的确不冷,可也没有到热的程度,为了表示并非她的片面之词,苏窈回头看向冬苓秋络,问道:“今儿这天热么?” 冬苓秋络:“……” 前一刻刚用了天气热为借口的太子殿下便在面前,她们怎敢直言。 谢景昭轻轻捏一下苏窈的手心,身体前倾,靠近她的耳畔,低声道:“窈儿莫非是喜欢看我出丑。” 苏窈小脸严肃,认真道:“我没有哦,是你说的天热,只是我觉得天气冷,想多问几人,看看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冷。” 站在宫道上争论这一话题实属荒谬了些,可偏生是他先起的头。 谢景昭向来拿她没办法,现下,他亦是如此,无奈地唤她一声:“窈儿。” 方才他第一回这么唤她时,苏窈满满地别扭,听着格外不自在。 而此刻,她歪着脑袋望向他,疑惑地问道:“怎么了,阿昭哥哥?” 谢景昭分明看见她眼里的笑意,以及她得意得微微上翘的唇角。 他几不可微地叹了一声,随之,牵着她的手往上举,引导着她摊开手心,再将她的手心覆上他的心口。 即便是隔着一层一层的衣裳,手心仍旧清晰地感受他的心跳,竟是非常地快而有力。 苏窈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一跳,继而反应过来有其他人在场,宫道上还有那些经过他们的宫女太监,或是巡逻的禁卫军。 她腾地一下子红了脸,心跳几乎与他的同步,怦怦加速,乱而重。 苏窈不合时宜地想知道,是她的脸更红一些,还是他的耳朵更红一些。 眼下的她无从知晓答案,只能留着日后再有此类情况的时候,再慢慢同他对比。 她的手被他握住,稍稍一挣扎,他便不再握着她的手心去摸他的心口,自然地探入她的指缝,紧扣地牵住。 在“破罐子破摔”后,谢景昭神情恢复平静,从容地牵着她继续前行。 苏窈缓神的片刻间,耳边响起他低沉的声音: “窈儿,你明白的。” 明白他因她的轻唤而心动。 可若非苏窈无意间瞧见他发红的耳朵,以他几乎无差的神情,他镇定冷静的语气,她定是无法揣测出他的真实想法。 思及此,苏窈垂眸,小声道:“你不说,我怎会明白。” 第257章 苏府的侍从尘述迎上前,恭敬地禀报道:“大将军,府中递了话,小少爷闹着要您回府,否则他不吃晚膳。” 离晚膳尚有一段时辰,这么早就开始闹,无非是被苏珩叙管得严了,借此抗议。 苏桁逸收回思绪,眉宇间略有无奈,问:“策安晚膳有想吃的?” “是,小少爷馋了辣的,但少将军担心上一回的意外再次发生,不同意。” 苏策安尚还年幼,以往随父母住于边境,每日三餐同普通士兵一致,只能保证不中毒、吃得顶饱。 一回京城,苏策安被各种美食馋昏了头,日日惦记那几口吃的,可意外发生得太快,更是把苏珩叙吓得不轻。 自那次意外发生后,苏珩叙严格看管着苏策安的食衣住行,特别是一日膳食的菜品,皆得由他亲自过目,不能辛辣刺激。 如今终于盼到自己的父亲回京,苏策安迫不及待想着法子解解馋。 听完是从尘述的话,苏桁逸抬手轻挥,道:“今日,暂且依着策安。” 若一直如此,按照策安的性子,定会想出其他办法去满足他的味蕾,到那时怕是更容易出现意外,不如先让他解一解馋。 尘述应道:“是,大将军。” 苏桁逸走上马车。 尘述随之跟上,待大将军坐下,再同车夫道:“回府。” “是。”车夫即刻攥紧缰绳,起步离开皇宫,前往苏副统领一家的苏府。 车厢内一片安静,只听闻外头传来马车的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响。 苏桁逸凝眸深思,待马车彻底离开皇宫,徐徐驶入京城繁华的街道内,他抬眼看向尘述。 尘述立即侧过身来:“大将军。” 苏桁逸开口问道:“你随在我身边几年了?” 尘述一听,顿时头皮一紧,还以为大将军有意要赶他走,立即慌张道:“大将军,属下自十一岁那年,便随在您的身边,如今已是十年有余了。大将军,属下对苏府忠心不二,恳请大将军……” 苏桁逸抬手制止他后面的话,打断道:“我信任你,你无需多言。” “大将军……”尘述一阵感动,还未细细体会,又听见大将军似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仅十年,那便是未曾见过姑姑。” 尘述耳朵一动,小心翼翼地道:“大将军可是有何心烦之事?” 苏桁逸瞥他一眼,本不想同他多谈,心中却实在困惑。 少顷,苏桁逸开口问道:“你可听闻救了策安的那位苏郎中?” 尘述连连点头,知无不答,一并说道:“大将军,属下虽跟着您今日回京,但隐有听闻,那位苏郎中仅十五,同另一位叶郎中共事,两人皆为女郎中,在京城内开了间小药堂,据说医术极佳,妙手回春。” 这类话语几乎每一位郎中符合,但这位苏郎中不一样,她是实打实救下他们的小少爷。 尘述再接着道:“属下听闻,这位苏郎中还是未来的太子妃,是太子殿下非她不娶的心上人。” 说完这句话,尘述瞧了瞧自家将军的神情,没等他琢磨出来,就听到将军开了口。 苏桁逸闭了闭眼,道:“你知晓的,与我知晓的相差无几。” 尘述:“……是属下没用。” 苏桁逸没怪他,只是再吩咐道:“这位苏郎中,你去查一查她的来历,譬如,她的父母是何人,其他无需过细。” 这一“譬如”,便是他想知道的一点。 尘述马上应道:“是,大将军!属下即刻便去查!” 第258章 苏桁逸眉头一拧:“再看吧。” 他需得先确认,这位苏郎中是否当真与姑姑长得相像。 倘或是他看错,苏郎中愿意的话,策安也可认她为干娘。 一盘棋收尾,苏桁逸看向坐于对面的儿子,道:“策安,换你叔父来。” “哦。”苏策安隐隐猜到是爹爹同叔父有话要谈,他跳下椅子,行礼道:“爹爹,孩儿去院里耍一耍剑。” “小心点。”苏桁逸叮嘱,少顷,看了尘述一眼,吩咐道:“你随策安一起。” 尘述:“是,大将军。” 待他们离开,苏珩叙入座在刚才苏策安的位置上,他眉头微拧,小声问:“大哥,爹的伤势可是严重?” “尚好。”苏桁逸面色不变。 此次受伤,最大目的是想让皇帝对他们苏府有所安心,是以,他们的父亲受伤只能往重,轻不得。 但总归是不会忧及性命。 苏珩叙亦是心有所料,神情凝重:“大哥,皇上今日见你,可有异象?” 苏桁逸平静回答:“依然如此。皇上交付我们苏家重任,是我们荣幸。” 听到这种答案,苏珩叙不便多话,低头捏起一个黑色棋子,重重地落在棋盘上。 往年皇帝不会将他们苏家全数召回京,今年却是先后传了八百里加急书信,让他们一齐回京。 想来定是皇帝对他们苏家另有安排。 只是不知,到底给他们做了什么样的安排。 苏桁逸捏起白色棋子落入棋盘。 棋盘中,几颗黑色棋子已然被白色棋子团团包围。 他将黑色棋子收走,道:“你棋艺这般差了?连策安也不如。” 苏珩叙哪里分得了心去下棋,落子乱七八糟,与他的思绪一致。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敛眸道:“大哥,我总感到不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苏桁逸放下棋子,道:“既然你无心下棋,那便不下了。” 他唤人撤了棋盘,再看向苏珩叙,嘱咐了一声:“策安不知父亲受伤一事,切莫在他面前露馅,其他事,也莫要被他瞧出端倪。” 苏珩叙点了点头:“嗯,我明白。” 与此同时,另一边。 太子府的马车正慢慢悠悠地往前行,目的地尚未明确。 车厢内,苏窈捧着两个锦盒,同谢景昭说起她收到的礼物。 她先打开良妃娘娘送给她的锦盒,入目便是五条整齐叠放好的丝帕。 谢景昭轻轻挑眉,深眸里的疑惑十分明显:“母妃为何想要赠你丝帕?” 想起缘由,苏窈不由得脸颊微红,语气扭捏,不好意思道:“就……我刚好要用到丝帕,良妃娘娘便递给我丝帕,一共两回,第二回时,我想拒绝,但良妃娘娘说,她的丝帕更多。” 谢景昭静静地望着她,须臾,问道:“你哭了两回?” 苏窈:“……” 她没说呀!他怎会知晓? 见她别开了头,也不出声否认,谢景昭心中了然。 因是在咸尚宫内的事,赫凡、青羽他们不能近身,自然也无从知晓她为何会哭。 他微微拧眉,隐有担忧,轻声问道:“为何落泪?” 第259章 马车各个帷幕紧密垂落,外面无法窥见里头半分。 在苏窈同意的刹那间,谢景昭不做迟疑,更不浪费“一盏茶”里的每一瞬,吻上她红润的唇。 他一贯照顾她,连吻亦是如此,隐忍更多,温柔更多。 苏窈不懂回应,每每刚开始时,脑子里想着要学他,但很快大脑只剩混沌一片,双手无力地抵在他的胸膛上。 考虑到她长时间仰头会不适,谢景昭伸手握住她腰,将她抱进怀中,一手停在她的后背,再伏低身子,去寻她的唇。 从皇宫回到苏府,这段路比预料之中的更要遥远,仿佛一日一夜也未必能抵达。 出了皇宫,由青羽独自一人坐于马车前负责驾马,其余人自觉原路回府。 青羽早已习惯漫无目的,面容平静地望着前方的路,偶尔拐个弯,换一条路,总归皆不是回苏府、或是太子府的路。 金日西下,再慢慢到只剩残阳照地,月亮也渐渐显露在将暗的天。 青羽坐姿不变,攥紧缰绳的手似没了知觉,本能地控制着马儿前进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应是接近晚膳时辰,路上安静了些许。 马车内,终于传来他家殿下的声音: “还有多久到?” 青羽即刻反应过来,恭敬地应道:“殿下,约莫还有两刻。” 话音落下,青羽猛地收紧缰绳,原地调转方向,直奔苏府。 有了目的地,马儿奔得有劲儿多了,马蹄哒哒声响彻整条路。 与此同时。 冬苓秋络二人站在苏府门口,越等越是焦急。 即便知晓夏花正跟随着她们主子,秋络也忍不住心里慌张,她小声道:“日落了,怎的主子还不回来呢?” 冬苓走来走去,似要将周围地面的几块地砖踩碎,她更是纳闷得很:“太子殿下为何每回都要带着主子到处乱逛?” 秋络瞧她一眼,提醒道:“不可对太子殿下无礼。” 冬苓反驳:“我没有,我只是好奇。” 秋络不知缘由,自然无法解答。 二人在苏府门口这头走来走去,太子府门口那头,赫凡望着她们这般担忧,摇摇脑袋,干脆朝她们走过去,一边道:“你们怕什么?殿下待苏姑娘这般好,定不会让苏姑娘少一根发丝的。” 冬苓瞥他一眼:“太子殿下不是不允许你来苏府吗?” 赫凡一噎:“……殿下没这么说。” 但情况大差不差了,等殿下回来,他便得赶紧回太子府去。 他又毅然地说道:“只要我认真反省,殿下迟早能再允许我靠近苏府。” 冬苓给他一个祝好的眼神:“那你认真反省着吧。” 赫凡摸了摸鼻子,自觉翻过这一话题,道:“晚膳你们备着了么?” 冬苓秋络二人浑身一定,紧接着她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完了!忘了!” 她们顾着担心主子了,竟是完全没有备好晚膳! 说罢,她们便要匆匆跑进府里去准备晚膳。 赫凡马上唤住了她们:“诶,你们等等!这会儿殿下与苏姑娘应是要来了,此刻才开始准备,定是来不及。” 冬苓秋络二人脚步一停,随之回头看他,下意识问:“那怎么办?” 赫凡抬手指了指旁侧的太子府。 第260章 谢景昭继续为她布菜,一言不发。 苏窈以为是他生气了,抬眸看向他,正好瞧见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下一刻,她便看到他的视线倏然望了过来,极其刻意地在她的唇上停留了一会儿,随之,便听他开口道: “的确。” 分明只是两个字,又仿佛在说:一亲你就脸红,的确,你的脸皮薄了些。 苏窈双颊一阵热意涌上,埋头吃着碗里的食物,权当不知他在暗示什么。 眼看着面前的人儿刹那间满脸通红,谢景昭眸底闪过一丝笑意,不再故意逗着她,免得她下回不肯进太子府一步。 如他所言,太子府的晚膳与她府中的膳食无二差别。 苏窈肚子吃饱,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目光好奇地望来望去。 这一偏厅她不曾来过,像是专门留着用膳,没有多余的摆设。 谢景昭慢她一些,放下碗筷,接过赫凡手中的帕子擦拭唇角。 赫凡却未曾退开,表情欲言又止。 方才用膳途中有侍卫前来,赫凡出去了一趟。 谢景昭瞥他一眼:“说。” 赫凡这才赶忙禀报道:“殿下,大皇子来了,属下已让人请回大皇子,但大皇子非要见您,说是有急事,今日必须见到您。” 赫凡心道,这哪里是有急事,是专门来找事的。 兴许是被人瞧见自家殿下带着苏姑娘进了太子府,大皇子便赶着过来找事了。 谢景昭面无表情,淡声道:“孤无权为他做主任何事,皇兄倘若真急,孤劝他请旨进宫,求见父皇。” 赫凡立即应道:“是,殿下,属下明白了。” 说罢,他退出偏厅,快步赶至太子府门口,以自家殿下的原话,再委婉劝大皇子离开。 他们的对话并没有刻意低声,苏窈自是听见了。 她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那张俊脸仍是那般清冷无情,无从知晓他是否因此事而感到不悦。 谢景昭侧眸望向她,未曾错过她眼中隐隐的担忧,长手一伸,十分自然地将她的手牵住,道:“谢庭萧是我皇兄,我与他向来不和睦。” 苏窈下意识小声地问他:“那你今日不见他,他会不会找机会故意害你?” “无妨。”谢景昭耐心地解释道:“无论他何时求见我,我皆不会见他,今日更无可能。” 早在宫中时,便听闻谢庭萧不顾身子不适,欲进宫求见皇帝。 此行为意料之中,谢景昭自当得让皇兄好生在家休养,命人妥善安排,令他无法出府一步。 可谢庭萧仍是贼心不死,又或者说,皇后还不曾放弃谢庭萧。 谢景昭垂眸敛住眼底的阴戾,无论他们作何打算,他定不会由他们如愿。 用过晚膳,苏窈并未立即回到苏府,可能是担心碰上大皇子,又可能是他还不舍同她道别。 谢景昭牵着她离开偏厅,缓步走在雨廊中,他侧眸望着她,问道:“陆清安的授课内容可是复杂?” 苏窈摇了摇脑袋,认真夸道:“陆先生懂得很多,讲得也慢,我本来还怕像侯先生那般,我定是跟不上了,幸好不是。” 侯衍海也是头一回那般千赶万赶地授课。 谢景昭沉默了一下,语气难辩:“陆清安手段不错。” 这话听来一点儿也不像夸人。 苏窈歪头瞧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惊奇道:“你这是在吃醋吗?” 第261章 今日再到太子府,苏窈有种感觉,纵使她此刻在太子府里横着走,也无人敢阻拦她。 而这一变化,仅仅因身旁的男人。 孙嬷嬷当初便常常在她们耳边念叨,别妄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 直到这一刻,苏窈才明了,怪不得总有人想要往他身边凑,原来有他的袒护,是这般无所畏惧的滋味。 谢景昭并未错过她恍然大悟的神色,再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过只是一片假山假水,不足以让她有所感悟。 他出声问道:“在想什么?” 苏窈回过神,本能地应道:“想你——不是,我是想着关于你的一些事。” 她当即意识到言语有误,严谨地纠正,但效果没啥用。 谢景昭轻轻挑眉,颇为好奇,再仔细追问:“是什么事?” 苏窈表情忸怩,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就是想到以前在太子府里,孙嬷嬷让我们不要惦记你。” 他听得眉心紧拧,直白道:“我盼着你多惦记我。” “……我是说以前。”苏窈没被他的话绕进去,稳住心神,又聊道:“你是太子,应该无人敢在你面前提过,不过那会儿我与春月常常听见,其他侍女幻想着与你偶遇,喏,偶遇地点她们都想好了,就是在这儿。” 她停住脚步,指了指地面,又指了指面前以假山围绕而成的池水:“这儿是她们想到的最佳地点,若你来到花园,她们便能不小心掉入池水中,待你救了她们,她们无以回报,只好以身相许。” 话本没有白看,苏窈讲起来顺溜极了,眼眸亮晶晶,好似边想边在脑海里幻想了一遍画面。 谢景昭眉宇间隐有无奈浮现,道:“你似乎十分开心。” “不是呀,我是觉得有点好玩。”苏窈凑近他的面前,好奇地眨巴眨巴眸,问道:“倘若真有人掉进池里了,你救起对方,会接受以身相许吗?” 在她迫切想知晓答案的注视下,谢景昭缓声作答:“倘若有人掉进池里,府中侍卫并非摆设。” 即便侍卫或许错开巡逻此地,太子府中亦有暗卫无数,一有动静定会告知侍卫,绝不会出现无人救落水者、还得他亲自救下对方的情况。 苏窈一听,发出失望的一声“啊”。 这就变得不好玩了。 谢景昭侧眸看她,又道:“以身相许也不是没有这一可能,除非——” 她立即催促着问:“除非什么?除非什么呀?” 他慢条斯理地说完一整句话:“除非是你落水,我定不会拒绝你‘以身相许’。” 苏窈:“……”不好玩。 她别开头,一副对他的话失望到底的神情。 谢景昭轻笑一声,问道:“倘若我救了你,你不愿以身相许么?” 苏窈严肃道:“没有倘若,而且,当初是我救了你,你那时候还口口声声说日后报答我。” 顿了顿,她弱弱补充道:“你也的确报答我了。” 带她离开苏家村,送她苏府,冬苓秋络,还有好多好多,几乎是她所拥有的一切,皆是他给予的。 第262章 目的如此明确,谢庭萧不用想也知,定是谢景昭所为。 从前的谢景昭清高自傲,未曾露出半点弱势,如今,显而易见,对付谢景昭,只需一个女人。 奈何谢景昭将那个女人层层包围,明里暗里布下无数人手,让他寻不到一丝缝隙。 皇宫之外,谢景昭无人能敌,可皇宫内,只需父皇一声令下,谢景昭想不从也得从。 是以,谢庭萧早已筹备,等那一女人进宫后,不惜代价也要将她带走。 但是,他未曾所料,谢景昭狂妄至极,竟再次安排刺客伤他。 谢庭萧苍白的面容透出阵阵狠意,他咬着牙,嗤笑道:“景昭如今贵为太子,竟是不曾将本宫放在眼里。” 赫凡脸上的笑容不变,弯着腰,替自家殿下否认道:“大皇子您言重,您是殿下的兄长,殿下对您万般敬重,只是,今日的确已晚,殿下即将歇息,大皇子,您还是请回吧。” 谢庭萧双手紧捏轮椅两侧的扶手,神情冷硬:“本宫有要事求见,若不得见,本宫断不会离去。” 赫凡嘴巴都说干了,大皇子不愿离开,他不能强行驱逐,更不能关门,否则,若此事传入宫中,无论如何,对他家殿下只有弊没有利。 而今殿下与苏姑娘尚未修成正果,任何事情都可能招惹出无法预估的后果,赫凡自是得谨慎行事,不给自家殿下添麻烦。 他暗暗吸了口气,让自己脸上的笑容稳住不变,再劝道:“大皇子,您不若明日一早再来呢?殿下往日天未亮便起了,明日一早,您定是能见得殿下。” “此事甚为重要。”谢庭萧斜眼睨他,冷冷道:“有那口水敷衍本宫,何不滚进去劝劝你家太子,见本宫一面。” 赫凡明知他家殿下正同苏姑娘你侬我侬,定不会白跑一趟,再白白打扰他家殿下与苏姑娘的甜蜜独处。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笑得嘴角僵硬也不退开半步,“大皇子——” 后面车轱辘般的话还未说出口,就看见一辆马车直直地往太子府这边而来。 赫凡话头一止,心中好奇,这个点儿,怎的还有人来求见他家殿下? 他定睛仔细。 随着那辆马车越来越近,马车也逐渐清晰,隐约可见缝有“苏”字的帷幕轻轻飘动。 苏? 苏姑娘的马车向来低调,并没有在马车外头悬挂任何与她的苏府有关的物品。 而整个京城,还有另一苏府存在。 那便是苏副统领一家。 可此刻,断然不该是苏副统领一家前来拜访他家殿下的时候。 在那辆马车稳稳停靠于太子府门口之际,赫凡回过神,敛住表情,目光紧紧那辆马车。 车夫跳下马车,下一秒,垂落的帷幕被人从里头掀起。 侍卫尘述率先走下马车,继而,他转身抓紧帷幕,再小心翼翼地护着里面的男人走下马车。 赫凡瞧了一眼,未等男人完全走下马车,他便毕恭毕敬地高喊,一边行礼道:“苏大将军。” 第263章 苏桁逸并未即刻回应大皇子的话,神情仍旧肃然。 赫凡听到他所说的这句话,眼皮跳了一跳。 听听,这话说得分明就是在往殿下身上泼脏水呢! 他家殿下一没通房二没纳妾,如今不过是想娶妻了,怎的还被冠上“沉迷女色”这一词了? 要他说啊,这词倒是适合大皇子,光是妾室就已收了三位! 赫凡越想越气,脸上挤出笑容,道:“大皇子,殿下向来不近女色,之前良妃娘娘提拔过一名侍寝婢女,直至那名婢女做错事被赶出太子府,殿下亦是不曾召那名婢女前来侍寝过啊。要说殿下沉迷女色,恐无人相信。” 谢庭萧视线扫向他,上下打量,讽刺道:“莫不是太子喜好特殊,不爱女色偏爱你这等男色?如此,那本皇子应早日将此事告知父皇,省得父皇还盼着太子能延绵子嗣。” 赫凡笑得更为灿烂了,十分淡定地反驳:“大皇子,您这便是在说笑了,殿下近日正有意娶妻,皇上所盼之事,定能成真。” 谢庭萧的面色愈来愈难看,眼神阴狠地盯着赫凡,似要将他的舌头拔掉。 谢景昭真是养了一条好狗,等哪日太子一废,他先让这条狗吠不得一声。 赫凡应完话,规规矩矩,原地不动,没有因他阴狠的注视而感到半分的胆怯。 在此期间,苏桁逸仿佛从未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少顷,他侧过身,朝着坐于轮椅上的大皇子稍一行礼,道:“大皇子,末将之事,仔细思虑过后,想来明日再同太子殿下商谈,亦是不耽误。” 谢庭萧眉间一皱,脸色更臭了。 苏桁逸似没发觉,又转身同赫凡道:“是末将未注意到时辰早晚,明日,末将再寻恰当时机,求见太子殿下。” 赫凡在心里重重地吁了口气。 苏大将军能这般想,那真是太好了! 赫凡深深鞠躬行礼,诚心道:“属下定将苏大将军的话,一字不漏回禀殿下。” 话落,他再一行礼,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切,道:“苏大将军慢走,恭送苏大将军。” 苏桁逸颔首回礼,转身正要同大皇子告辞,忽地,目光在大皇子所坐的轮椅上停留一瞬,改变主意。 他客气地说道:“大皇子,依末将看,太子殿下应是歇下了,若大皇子不嫌弃,末将请您到府中一叙。” 谢庭脸色极差。 今晚此行,别说是见上谢景昭一面,连这太子府的门他也进不去一步,而后又再三被谢景昭养的一条狗应得颜面无存。 原以为苏桁逸一来,能给谢景昭一点颜色瞧瞧,可闹了一圈,那苏桁逸不过走走样子,根本不像是有事见谢景昭,更像是听了什么风声,特地前来为谢景昭办事。 若只是他一人吃了谢景昭的闭门羹,他大可在太子府门口熬上一夜,等明日一早,即可进宫求见父皇,告上谢景昭不敬兄长这一状。 父皇往日频频提及,手足情义不可怠慢,谢景昭再傲气,也免不了父皇一顿怒火。 可苏桁逸这么一折腾,他若是再在太子府门口不肯离去,反而显得他是刻意为之,倘或被父皇知晓,到那时,谢景昭不仅毫发无伤,自己还得被父皇的怒火烧及自身。 第264章 孙嬷嬷回头看了她一眼,自是将她惨白的面容看得真切,眉头轻轻一皱,语气略含警告,开口道:“这是殿下的命令。” 春月低下头,话音顿时止住,干涩地应了一声:“……是。” 孙嬷嬷只领着她来到花园入口,继而停住脚步,对她吩咐道:“苏姑娘在卉月亭内,去吧,莫要让苏姑娘久等。” 春月低声答道:“……是,孙嬷嬷。” 在孙嬷嬷严肃的注视下,春月挪动步子,穿过花园入口的圆形拱门,前往卉月亭。 卉月亭地段偏高,比假山水池更远一些,期间有一段往上登的石阶。 春月心中惶恐,却也不敢耽误,一路脚步不停,直至赶到石阶前,才稍稍喘气平复心跳。 她抬头往上望,石阶弯曲向上,两侧种满翠绿的竹子,只能隐约瞧见卉月亭的一角,那儿灯盏明亮,明显是有人待在里头。 春月缓了缓呼吸,正要迈开步子往上,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从上方传来。 她顿时一紧张,浑身僵住,小心翼翼地望着前方。 不出片刻,一道身影自上而下。 冬苓走得极快,顺着石阶拐过弯口,便见到了春月。 春月也瞧见了她,本能地站好,唤道:“冬苓姑姑。” 冬苓立即道:“如今我已不在太子府,更不是太子殿下的婢女,你不必如此唤我。” 说话间,冬苓已经走到她的面前,又往下一层石阶,与她站在同一层石阶之上。 紧接着,冬苓瞧了瞧她的面容,疑惑道:“春月,你身子不适么?脸色看起来极差。” 春月摇了摇头,目光朝着卉月亭的方向看了一眼,抿唇不知如何解释。 冬苓隐约猜到些许,没再细问她的身子情况,转而道:“主子担心夜深路暗,你一人不好走,命我前来接你。” 闻言,春月细声道:“奴婢多谢苏姑娘关心。” 冬苓的视线仍然落在她的身上,听出她的语气有点儿奇怪,皱了皱眉,问道:“春月,你可知太子殿下为何唤你前来?” 春月老老实实地摇头:“不知。” 冬苓直言道:“太子殿下念及你与我家主子有过旧情,想让你到苏府当差。” 春月一听,脸色刹那间煞白,身形似还摇晃了一下。 若殿下当真要她去苏府当差,不过是一声令下的事,怎需大费周章,让她先独自面见苏窈? 定是上一回自己欺瞒苏窈,苏窈生气了! 这一念头冒出,春月再看高高于上的卉月亭,只觉当她踏上卉月亭时,就会被愤然的苏窈狠狠从亭子里推下。 冬苓见她血色全无,一头雾水,轻声唤道:“春月?春月?” 春月一哆嗦,从自己可怕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颤着问道:“苏窈她,不,苏姑娘她也想我去苏府里吗?” 冬苓听着这话觉得有点不对劲,一边纳闷,一边回她:“主子并未同我们提及此事。” 她们也不知晓主子是否想要春月过来苏府这边,不过,她们倒是希望春月能过来。 苏府上下也就主子一人,往日她们三人服侍主子,轻松自在,但以后主子同太子殿下成亲,那一切便不同了,主子身边仅她们三人,断然不够用,若加上春月一起,定会更容易安排些。 第265章 赫凡犹犹豫豫:“苏姑娘,这……” 怕是待会殿下要怪自己没及时禀报了,他的臀部才消停一阵,暂时还不想挨板子。 就在赫凡琢磨着要不要搞点声响提醒一下自家殿下,身后紧闭的房门霍地被人打开。 赫凡一看,顿时松口气,再连忙道:“殿下,时辰已晚,苏姑娘要回苏府歇息了。” “回苏府”三个字,赫凡特地拔高了音量,重点强调。 谢景昭阔步踏出书房,深眸准确地停在苏窈身上,薄唇轻启,声音轻缓地问道:“困了?” 苏窈抬眸望向他,没回答,只是道:“很晚了。” 他并未再问,长手一伸,牵起她的手往前走:“我送你回府。” 苏窈寻思她的苏府也就只是在隔壁而已,用不着他多走这一趟,正欲开口,便见他忽地朝她靠近了几分。 谢景昭倾身贴近她的耳边,知晓有旁人在,她脸皮薄,只轻声同她道:“我想同你多待一会儿。” 苏窈脸颊一热,不甚自在地瞄他一眼,默默地跟上他的步子。 冬苓秋络二人对视一眼,识趣地停步在原地,待自家主子与太子殿下走出一段路后,再慢慢跟上。 赫凡忍不住想找人分享此刻激动的心情,跑上前与她们并排走,压低了声道:“瞧见没,殿下与苏姑娘十指紧扣!” 冬苓瞥他一眼,声音同样很小,但能听出几分嫌弃的语气:“又不是第一回了,你怎这般激动?” 好歹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从,稳重点吧,不像她,见多了,淡定了。 赫凡好像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地嘀嘀咕咕,满意极了:“牵手好啊,手心连着手心,心连着心……” 冬苓受不了,悄悄拉了拉秋络的衣袖,二人加快步子,把嘀嘀咕咕的赫凡甩在后面。 谢景昭带着苏窈从太子府正门进,自是要带着她再从太子府正门离开。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正门的距离更远一些,能同她多待一会儿。 苏窈目视前方,但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她侧头瞧他,问道:“你不用看路的么?” 谢景昭应了一声:“用。” 继而,他转眸看一眼前方,又立即把视线挪向她。 苏窈没办法像他这样,由他看自己看个够,她还得看路。 想起春月的事,她轻轻“啊”了一声,同他道:“等会春月也要随我回府哦,以后她是我的人了。” 谢景昭并不意外,但对她所说的话很意外。 苏窈没听见他的回应,纳闷地瞧了他一眼,那张清隽的脸庞仍是无甚情绪,只是看她的眼神隐隐有些变化。 她疑惑地问道:“怎么啦?你不同意我带着春月回府吗?” “不是。”谢景昭语气难辨,慢慢道:“你似乎并未对我说过这种话。” 苏窈不解地蹙起眉心,又问:“哪种话?” 他静静地看她。 她只好瞎猜:“以后她是我的人了?是这句话吗?” “嗯。”谢景昭应得极快,应完后,又静静地看她,仿佛在等着她再说些什么。 第266章 (还在修,得再改改,明天看吧) —— 她的声音几乎细如蚊蝇,谢景昭离她近,否则不一定能听见她的这三个字。 谢景昭垂着眸,眼前的人儿双颊红润,眼尾也被染得发红,睫羽颤得明显,仿佛他再追问仔细,她便要羞得晕过去了。 苏窈仍是没看他,只盯着他胸襟上精致的绣纹,但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一直在看着自己。 虽然她说不出理由,虽然她只答了“不一样”三个字,可他似乎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苏窈是通过他越来越灼热的眼神、以及他沉而缓的呼吸中得出的这一结论。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耳边传来他的声音,语气听起来甚是愉悦—— “是不一样。” 就只是把她的话多加了一个字。 苏窈下意识地抬眸看他,那张无可挑剔的俊脸并无多大的变化,仅仅唇角很轻地往上扬。 谢景昭望进她潋滟的眸中,覆在她背上的手微微收紧,将她搂近些许。 他的喉结慢慢滚动,继而低头,又一次吻上她的唇。 与方才极其单纯的亲两下不一样,他细细碾着她的唇,耐心十足,直至她全然的放松下来,无需多费力气,自她温软的唇瓣探入其中。 苏窈本能地想要往后躲,却根本躲不了,微微仰着脑袋。 早在发觉这一转角隐隐熟悉时,她便知晓大概是得在这儿耽误上一会儿。 脑海里还模模糊糊记着不能耽误太久,不然等冬苓她们跟过来,就会看到她与他—— 舌尖蓦地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苏窈顿时蹙起眉,呜咽了一声。 他浅浅地咬了一下,突然拉开与她的距离,声音喑哑道:“在想什么?” 是他不够行?竟分神得这般明显。 “我……”苏窈一出声便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对劲,她立即止住声。 缓了缓呼吸后,她再重新道:“我怕被看到。” 谢景昭的眼睫垂下,掩住眸底翻涌的情绪,轻声地安抚她:“府中并非只剩一条路。” 不管是她的那两名婢女,或是他的侍从,早在他拉着她停在转角这儿,他们便及时绕了路。 苏窈双手不自禁地攥紧他的衣袍,细声道:“可是……” 他肯定道:“附近无人。” ———— (后面要大改,还在修) 苏窈听了他这话,心里稍安。谢景昭见她如此紧张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他抬手轻轻抚着她的发丝,柔声道:“莫怕,一切有我。”苏窈抬眼看他,那眼中的信任让谢景昭心中一动。 此时,远处突然传来几声轻微的动静。苏窈一惊,刚要挣脱谢景昭怀抱。谢景昭却紧紧搂住她,低声道:“不过是一只小野猫罢了。”苏窈嗔怪地瞪他一眼。 谢景昭正欲再说些情话,却听到有脚步声渐近。他眉头微皱,拉起苏窈的手,往旁边一处隐蔽的花丛走去。两人藏于花丛之后,苏窈的心砰砰直跳,贴得谢景昭更近。待那脚步声远去,苏窈松了口气。 谢景昭却趁此机会,又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说道:“日后定光明正大与你在一起。”苏窈红着脸点点头。而后谢景昭牵着苏窈的手,小心翼翼带着她从另一条小路离开,只留下身后那片充满暧昧气息的角落渐渐归于平静。 第267章 苏窈免不了仍是有点儿别扭,而身侧的男人从容得似乎天塌了,也不会令他产生多少情绪波动。 许是昨日拦住大皇子有功,赫凡又回到了能随着自家殿下的日子。 他候在马车旁侧,提前放好了小脚凳,规规矩矩地低着头,除了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 谢景昭一路牵着苏窈坐进马车内,直至马车缓缓朝着私塾方向前行,也不曾松开手。 时辰尚早,前往私塾的路程也不算短,苏窈昨夜回府很晚,洗漱后没等乌发干透就先睡着了,冬苓她们几时离开厢房也不知。 此刻,马车内的温度暖和,她忍不住地想眯眼再睡一会儿。 但身侧的男人专门起早来送她去私塾,苏窈不忍心就这么自顾自地补眠。 正这么琢磨着,耳边忽地传来一道轻缓的询问:“想再睡一会儿?” 苏窈侧头望向他,随之又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茫然道:“我表现得这般明显吗?” 谢景昭扬了一下唇角,握紧她的手,道:“时辰还早,我也想睡一会儿。” 一听他这么说,苏窈立即左右看了看,想腾点地儿给他歇息。 太子府的马车自是比她的马车要大得多,可再大也没有大到足以让他舒服躺着的空间。 知晓他日日要进宫,比自己更忙更累,苏窈犹豫地瞧他一眼,小声道:“那,要不你靠着我睡一会?” 谢景昭的视线往她细瘦的肩膀上挪去,并未同意她的提议,却也没有拒绝,语气平静道:“靠着你,你不一定承受得住。” 苏窈下意识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身板,无论是站着或是坐着,他的身量依然肉眼可见的高大。 他们有过几次相拥的姿势,但她皆是不曾费力,甚至还得靠着他。 她不逞强,又想着其他法子,目光看了一眼靠门口的位置,那儿应是侍从、侍卫随他出府时坐的。 还没开口说起,他便先出声道:“不必想得复杂。” 苏窈思绪一断,回头疑惑地看他。 在她不解的注视下,谢景昭以身试行,松开牵着她不放的手,转而挪至她的腰间,微微弯下身子,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腿弯。 眨眼的刹那间,苏窈腾了空,眼前一转,再停下来时,已然坐在他的双腿上。 谢景昭的动作还未就此停住,亲自拉住她的双手环在自己的腰间,再稍稍低头,埋进她的肩窝。 他们亲密无间,彼此贴紧对方,感受着几近同步的心跳声、呼吸声。 苏窈浑身僵直,好一会儿才慢慢放松下来,她小声问:“这样你可以睡么?” “嗯。”谢景昭贴着她的耳边,薄唇亲了一下。 她未曾发觉,只是安心地松口气,道:“那你睡吧,我不动,不吵你。” 他又是“嗯”了一声,这一声更轻一些,仿佛已经快要睡着了。 苏窈如她所言,安安静静地被他抱着。 这一姿势她根本不用费力,甚至她还有点儿舒服,腰间有他的双手牢牢搂着,即便她浑身放松下来,也不必担心会不会摔下去。 第268章 苏窈听得认真,却是没能领悟到她话中的意思,不解地问她:“为何这么说呀?” 江栀澄瞄了一眼陆清安,不出所料地对上他的视线,她用口型同他道:我再聊一小会儿就好了! 陆清安默默收回目光,低头接着整理本就整齐的书卷。 江栀澄松口气,随之更是往苏窈那边挪近几分,一副要仔细道来的模样。 虽然她们不该谈论四公主,但她实在憋不住了,尽量压低了声音,一边抬手掩着唇,细声道:“四公主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平日只有旁人给四公主献礼,我听闻,四公主宁愿把东西扔了,也不愿赠送出去。” 江栀澄常常被她父亲带着一同参加各种宴会,她闲来无事最爱在宴会上听人道是非。 方才听苏窈提起四公主,她马上忆起了另一传闻,面色隐有担忧:“苏窈,四公主不会是对你有意吧?” 男子有断袖,女子亦有。 苏窈潋滟的双眸里浮出大大的疑惑,不由得歪了歪头,一脸茫然地看着江栀澄。 江栀澄神情严肃,丝毫没有半点儿开玩笑的模样,她认真分析:“四公主身边只有宫女,无一太监,听闻她对太监嫌弃得很,除此之外,四公主对几位皇子以及任何外男皆不亲近,她唯一接触的男子只有皇上一人。” 她说得头头是道,苏窈听得迷迷糊糊。 每个字都认得,可凑成一段话,苏窈却一点儿也不理解。 江栀澄见她还不明白,正要再接着细细解释,眼余瞧见陆清安朝她们这边走来。 陆清安止步在江栀澄的面前,抬手轻轻地叩了两下桌案,语气温和道:“江姑娘,请回座。” 江栀澄抿了抿唇,仰头瞧他:“可我还没有说完呢。” 陆清安纵容她好一会儿了,眼看着她越来越来劲,倘或再不阻止,恐怕今日私塾不用授业了。 除此之外,他更怕她对着苏姑娘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苏姑娘昨日才进宫,许多事情未曾落定,这种时候不应插手太多。 他没有妥协,难得严厉地开口道:“若江姑娘今日无心学习,可先告假回府,莫要耽误其他学子。” 闻言,江栀澄撇了撇嘴,不开心地应了一句:“知道了。” 陆清安未曾就此离开,反而依然停步在她的面前。 江栀澄本想趁他离去再多跟苏窈聊两句,见状,只好先同苏窈道:“苏窈,我晚些再同你接着说。” 话音落下,在陆清安的注视下,江栀澄不情不愿地挪回自己桌案。 待她坐好,陆清安缓步回到台上,开始今日的讲学。 苏窈瞧了瞧一脸郁闷的江栀澄,再望了一眼台上的陆先生。 (后面要大改,明日再看!!!!) —————— 苏窈努力将心思放在讲学上,可那四公主之事还是像根刺一样扎在心头。 好不容易挨到讲学结束,苏窈赶忙走向江栀澄。 江栀澄看到苏窈过来,一扫之前的阴霾,拉着苏窈就往角落里走。 “苏窈,我刚刚又想到一些事。那四公主对女官倒是挺和善的…… 第269章 苏窈心中的不解在一刻暂时无法得到答案。 与此同时,咸尚宫内。 晨曦初破,日光透过云层,将整个咸尚宫照得恍如披上了一层浅金色的薄纱。 小卓子脚步轻轻,尖尖的嗓子细声催促着身后的宫女太监们:“动作利落,快些将早膳备好了。” 领着宫女太监们将精致的膳食一一端上桌,小卓子盯得极紧,生怕出了什么差池。 平日娘娘的吃住行皆是他与展莺二人分工,而今展莺离去,只剩他一人,小卓子肩负重任,事事必须亲眼过目,务必不能再被有心人伤到娘娘半分。 待早膳摆上桌案,小卓子让宫女太监们在一旁候着,自己则拿出事先备好的银针,与一套碗筷,仔细将每一盘菜亲自试毒。 如此一番下来,小卓子见身子并无半分不适,这才让宫女太监们离开。 他不敢走远,守在桌案前,静静等待自家娘娘的到来。 约莫一炷香,外面便传来声响。 小卓子赶忙抬脚来到门口前,待瞧见娘娘的身影后,跪下迎接,恭敬地唤道:“娘娘。” 良妃一手虚虚搭在身侧宫女染雀的手臂上,缓步经过小卓子的身边时,她红唇轻启,淡声道:“起来吧。” “是。”小卓子站起身,低着头跟在娘娘身侧。 良妃入座,宫女染雀立即上前布菜。 昨夜歇息得算不上舒坦,良妃醒来便觉头疼。 她往外头的天色望了一眼,似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这个点,皇上与殿下尚还在上朝中吧。” 染雀接上话,道:“是的,娘娘。” 良妃想起昨日与殿下、窈儿一同用膳,再看今日又成她孤零零一人的餐桌,本就糟糕的心情瞬间更为低闷。 勉强吃下几口,良妃便停了筷子。 见状,染雀满脸担忧,轻声道:“娘娘再多吃些吧。” 良妃抬手轻轻一挥,不容反对:“罢了,撤走吧。” 染雀还想再劝,瞧一眼自家娘娘的神色十分难看,垂眸应了下来:“是,娘娘。” 小卓子欲言又止,想来娘娘定是被展莺一事影响了心情,他亦是不敢在这一刻劝一劝娘娘保重身体。 但他可以转移娘娘的注意力。 思及此,小卓子立即试探地出声道:“娘娘,奴才听闻了些事儿。” 良妃瞧了他一眼,示意他接着说。 小卓子上前一小步,微微弯着腰,道:“娘娘,奴才听闻,今儿一早,殿下亲自送着苏姑娘去往私塾。” 良妃并非是第一回听闻这一事,但一想到自己儿子对苏窈这般上心,忍不住扬了扬唇,声音含笑:“此事,想必殿下早已熟稔。” 小卓子故作悬乎,语气夸张道:“娘娘,今儿可不一样呢。” “哦?”良妃轻挑眉尖,问他:“哪儿不一样?” 小卓子道:“殿下往日是用‘谢府’的马车送苏姑娘,今日却是大摇大摆,用了太子府的马车。” 良妃的神情稍有意外,一双美眸漾开几丝疑惑。 许是殿下昨日带了窈儿进宫,是以,决定不再用遮掩耳目的‘谢府’。 想罢,良妃唇角的笑意仍是未散,笑道:“殿下这是怕窈儿被旁人惦记么?” 小卓子见自家娘娘情绪渐好,说得更起劲了:“苏姑娘良善温婉,殿下喜爱得紧,而殿下又是头一回对一女子动了情,于苏姑娘的事儿,殿下恨不得能事事亲自帮着苏姑娘呢。” 良妃听着,在心中极轻地叹了一声。 如今殿下的心意人尽皆知,殿下与窈儿之间亦是情投意合,可皇上那边仍是没有松口。 原本昨日她该去求见皇上,同皇上说些体己话,奈何自己宫中的事着实糟心,她无法平静面对,只能等下回再求见皇上。 宫女太监们轻手轻脚地将桌案上几乎原封不动的早膳撤走,良妃起身,搭上染雀的手臂,移步前往花园的听雨亭,赏花舒缓一下心头的闷堵。 太阳逐渐上爬,金灿的日光愈发耀眼,将花园里的花儿照得更为艳丽惹眼。 小卓子端了些糕点零嘴放在石桌上,随之道:“娘娘,殿下派人递了话,说是一刻后,殿下有事求见您。” 良妃心里知晓她这儿子做事谨慎,自立了太子后,便减少同咸尚宫的往来,昨日刚来过,若无特殊情况,今日定是不太可能会再来咸尚宫一趟。 她眉心轻蹙,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卓子摇了摇头,回答:“娘娘,奴才方才打听了一番,早朝一切寻常,殿下并未同他人起争执。” 越是寻常,越容易藏着大事。 良妃站起身,着实没了赏花的心情,回到正殿内等候太子的到来。 一刻钟后,良妃在殿内听见了小卓子尖着嗓子喊道:“太子殿下到——” 她顿时压不住内心的焦急,抬眸望着殿门口。 须臾,一道颀长的身影踏入殿内。 谢景昭阔步来到她的面前,行礼道:“儿臣拜见母妃。” “殿下快快请起。”良妃抬手虚虚一扶,目光里满是忧虑。 “谢母妃。” 谢景昭站起身,视线扫过她身侧的宫女,已然不是往日常见的那个宫女。 他不着痕迹地拧了一下眉,而后,出声问道:“母妃,您昨日召见太医,今日身子可有好转?” 良妃神情温和,道:“夏太医为本宫开的药方极好,本宫无碍,殿下无需担忧。” 话落,良妃命令殿内的其他宫女太监:“都退下。” “是,娘娘。” 宫女太监们安安静静地离开殿内,只剩他们母子二人。 谢景昭俊脸稍沉,低声问道:“母妃,您原先那名宫女,可是被收买了?” 良妃并未直接回答,只是道:“幸而昨日窈儿提醒了本宫。” —— 【高亮提醒,明天可以从229章开始看,我会调整一下剧情】 第270章 良妃神情温和,道:“夏太医为本宫开的药方极好,本宫无碍,殿下无需担忧。” 话落,良妃命令殿内的其他宫女太监:“都退下。” “是,娘娘。” 宫女太监们安安静静地离开殿内,只剩他们母子二人。 谢景昭俊脸稍沉,低声问道:“母妃,您原先那名宫女,可是被收买了?” 良妃并未直接回答,只是道:“幸而昨日窈儿提醒了本宫,本宫一切安好。” 谢景昭默不作声,敛眸掩住眼底的阴沉,语气平静:“母妃安好,儿臣便安心。” 良妃翻过话题,忧心忡忡地望着他,问道:“殿下来得如此匆忙,可是有事?” 巳时一刻,日头高照,殿内处处明亮。 殿内的宫女太监皆被良妃唤退,只余他们母子二人。 谢景昭稍稍低头,应道:“是,儿臣心中有一事。” 良妃的脸上难掩担忧,一双美眸里亦是浮起些许不安。 原本不想同太子提及后宫的事,怕影响了他的心情,但她更担心他未能及时防备,是以,她并未接着问他是为了何事前来,反而突然声音极轻地提起道:“昨日,是窈儿先发现本宫中了毒,夏太医的诊治与窈儿所说的一致。” 夏显逸昨日来过咸尚宫后,又避开耳目,亲自给太子禀报此事。 谢景昭唇角绷直。 “上一回本宫被暗算,将宫内其余宫女太监皆是怀疑了一遍,偏偏不曾疑心展莺,若非那毒着实特殊,本宫恐怕仍轻信于她。” 良妃一想起昨日诊出的蛇毒是展莺日日施于身上,眉心慢慢紧蹙。 到底是往日信任无比的贴身宫女,良妃深深吸了吸气,好一会儿,才压下心头那股闷火,再道:“如今有些人越发是坐不住了,手已是伸到本宫的眼前,殿下务必万事谨慎,也切莫在这一时刻,惹怒你父皇,以免被有心人利用。” 谢景昭微微垂眸,俊美的脸上无甚情绪,无从知晓他此刻的心思。 良妃望着他,眸光柔和,又隐隐带着不忍,轻声问:“殿下今日前来,可是又为了窈儿一事?” 除了窈儿,良妃心道,其余事情皆不会让他这般着急。 谢景昭平静地应答:“是。” 良妃无声地叹了口气,见他这般坚决,怕是不会再改变主意,只好问道:“殿下所说的,是何事?” 谢景昭薄唇轻启,语气如她料中,不含带半点商量的口吻,郑重道:“母妃,儿臣今日想求父皇,为儿臣与窈儿赐婚。” 纵使早有猜测,良妃的心头仍旧不可控制地震了震。 她静静地凝看面前身形挺拔的人,少顷,红唇轻动,慢声道:“殿下可知,你父皇尚未见过窈儿,或许殿下在养心殿外长跪不起,你父皇亦不会同意你的请求。” 谢景昭语气平常,好似所说之事与谈天论地一样的普通,他漠然道:“父皇今日不同意,儿臣明日再求父皇赐婚,父皇明日不同意,儿臣便后日再求父皇赐婚。” 第271章 向来他所决定之事,良妃皆无力左右,此时亦然。 她沉默良久,而后再问道:“皇上是一事,太后娘娘那儿,是另一事,殿下是否已想好,该如何劝服你的祖母?” 谢景昭神情无异,从容地回答道:“母妃勿忧,儿臣已想好,祖母会同意儿臣与窈儿的婚事。” 闻言,良妃知晓,即便此刻是天塌了,他亦不会改变主意。 事已至此,她没必要再费口舌,想方设法地劝他三思,只念着能如他所愿,一切顺利。 缓了缓,良妃轻轻启唇,语气柔和道:“殿下虑无不周,本宫欣慰。” 她站起身,徐步走至他的面前,伸手慢慢将他扶起,轻声道:“你父皇性刚,殿下莫要触怒于他,适可而止,切勿强求。” 谢景昭颔首,道:“是,儿臣谨遵母妃教诲。” 时辰算不得早,良妃虽不舍他,但仍是道:“殿下诸事缠身,若无其他要事,殿下自去忙罢。” “母妃保重身体,儿臣告退。” 谢景昭朝她行礼,随之,阔步离开咸尚宫。 良妃立于原地,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宇间尽显担忧。 身为皇帝的枕边人,良妃心中清楚,他此次前去,定免不了皇帝的斥责。 既然无法动摇他的决定,她亦不忍见他同皇帝闹得难看,思忖再三,她唤道:“染雀。” “娘娘,奴婢在。”染雀闻声踏入殿内,放轻脚步来到自家娘娘的面前。 良妃掩唇,低声吩咐她。 染雀听罢,立即福身应道:“是,娘娘。” 谢景昭离开咸尚宫后,前往御书房。 李公公候在御书房外,瞧见他的身影,顿时抬脚迎了上去,恭敬地弯腰行礼,尖尖的嗓音小声唤道:“殿下。” “李公公。”谢景昭向他颔首,深眸望一眼御书房,问道:“父皇可是在忙?” 李公公并未作答,只是道:“回殿下,方才苏大将军来了,皇上此刻正与苏大将军在御书房内。” 李公公稍作停歇,思索一会儿,又道:“想来苏大将军应是要离开了。” 谢景昭了然,少顷,同李公公道:“孤有要事,求见父皇。孤在此等候。” 约莫一炷香,一道身影从御书房内踏出,正是李公公所说的苏大将军,苏桁逸。 苏桁逸见谢景昭在御书房外候着,行礼道:“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昨夜,大皇子谢庭萧在太子府门口大闹,是苏桁逸出手相助。 谢景昭望向他,抬手道:“苏大将军请起。” “谢太子殿下。” 这是在御书房门口,他们不便细谈,而苏桁逸也知晓太子此刻候在门口,定是有事求见皇帝,是以,苏桁逸只简单解释一二,道:“家父回京途中略有阻碍,遣人快马加鞭送来书信,末将唯恐皇上久候,入宫向皇上禀报此事。” 话落,苏桁逸不再耽误他的事,作揖道:“太子殿下,末将告退。” 李公公在旁侧行礼:“恭送苏大将军。” 待苏大将军离去,李公公即刻同太子道:“殿下且稍候,奴才这便去请示皇上。” 谢景昭微微颔首,道:“有劳李公公。” 李公公低着身子,迈入御书房内。 片刻后,他再走出御书房,脸上笑容满面,毕恭毕敬地向太子道:“殿下,皇上有请。” 谢景昭神情沉静,阔步踏进御书房。 待他进去后,李公公不作迟疑,动作利落地将御书房的门关上。 李公公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忧愁。 皇上今日情绪尚可,即便方才苏大将军带来的并非是好消息,但据他观察,皇上似颇为愉悦,听见他禀报太子有事求见,皇上的神情亦是缓和轻松。 只是—— 李公公的脑海中浮现太子略显凝重的神情,想必太子今儿求见皇上所提之事,必定不是容易事。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在心底暗暗为太子捏把汗。 才刚在心里这么想罢,下一刻,御书房里头传出皇上暴怒的声音: “荒唐!” 仅仅二字,吓得李公公脸色一白,顿时焦急地皱起眉头。 李公公毫不迟疑,立即挥了挥手中的拂尘,示意周围的侍卫太监等人撤远一些。 想了想,李公公又招来一小太监,吩咐他即刻前往咸尚宫,请良妃娘娘来一趟。 御书房内。 奏折摔落满地,身形颀长的男人跪于前方,垂首低眸,背脊却是挺直,而他的面前,万人之上的帝王正怒视着他。 片刻的静默中,空气中仿佛夹杂令人窒息的冷意。 此情此状,似曾相识。 谢景昭神情一如既往,平静得好像方才被摔落的奏折砸中的人不是他,薄唇轻启:“父皇息怒。” 皇帝站于桌案前,双眼因暴怒而显得猩红。 第272章 谢景昭俊美的脸庞并未显露出多余的情绪,语气仍旧笃定,咬字清晰道:“求父皇成全,为儿臣与窈儿赐婚。” 闻言,皇帝的脸色愈发阴沉,沉声怒斥道:“那女子不过是区区一村妇,你何以对她执迷不悟?” 谢景昭的眉心不着痕迹地拧了一下,而后,他冷静地应答:“父皇,倘若窈儿不是出手相救,儿臣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皇帝对上他那双深墨色的瞳仁,似乎在他的眼神中瞧见其余情绪,可没等细瞧,那点情绪便无影无踪。 尚未立下储君之前,皇帝将心思尽数放在大皇子谢庭萧身上,对二皇子谢景昭、三皇子谢翊胤近乎忽视对待,若非大皇子多次令自己失望,皇帝也不会改变主意,立二皇子为太子。 而无论皇帝的决定是何,谢景昭未曾提出异议,只顺从着皇帝的安排,即便太子不是他,他亦未有表露出争抢的意图。 自立下太子,谢景昭不曾让他烦忧半分——除了这一事,只有这一事。 如今,他因一个女人,如此坚决地违抗。 皇帝审视着眼前的男人,冷冷地问道:“她何至于让你这般执着?” 谢景昭抬眸,目光万分沉静,道:“父皇,儿臣心属窈儿,恳求父皇赐婚。” 皇帝还未见过将太子迷得魂牵梦绕的女人,想来定是些心思不纯的女人,妄图攀附太子。 他眉头紧紧拧着,仿佛已然对太子极度失望,问:“你当真非她不可?” 谢景昭薄唇轻动,吐出一字:“是。” 皇帝闭眼深深吸了口气,须臾,他沉声道:“朕可允你纳她为妾。”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不过一女子,妾室足矣。 谢景昭神情未变,并未急着谢恩,反而倏然提及另一事,缓缓开口:“父皇,儿臣心中其实对皇兄心怀感激,若非皇兄遣人刺杀儿臣,儿臣恐难以遇上窈儿。” 皇帝身形一怔,少顷,眼神复杂地望向他。 太子负伤之事,他知晓是大皇子所为,然而,他并未责罚大皇子,亦是未替太子鸣冤。 而太子也未曾将此事宣之于口,更是从来没有向他告发大皇子的恶行。 皇帝凝视着谢景昭,面色沉重:“庭萧的腿也受了伤。” 他清楚,是太子遣人伤了大皇子的腿,令大皇子留下腿疾。 谢景昭微微颔首,直言道:“父皇,皇兄欲置儿臣于死地,然,儿臣念及兄弟情义,不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皇帝深知,太子确实未对谢庭萧痛下杀手,语气凝重道:“庭萧自幼丧母,他……” 后面的话,皇帝并未说完。 即便大皇子自幼丧母,亦不能成为大皇子派人刺杀太子缘由。 谢景昭见状,主动言道:“儿臣知晓皇兄幼年丧母,故而,此事儿臣不再追究。” 皇帝沉默片刻,缓缓道:“此事,委屈你了。” “儿臣并无委屈。”谢景昭垂眸,语气郑重道:“父皇,儿臣只求父皇,为儿臣与窈儿赐婚。” 一而再再而三地听闻他的恳求,又或是因大皇子一事,对他略有愧疚,皇帝已然没了最初的怒不可遏,无力道:“你可知,娶了她会给你带来何种后果?需承受多少压力?” 第273章 谢景昭深眸微垂,语气坚定:“父皇,儿臣只盼着与窈儿携手共度此生,无论会面对何种后果、多大的压力,儿臣皆无所畏惧。” 皇帝眼中映出他决绝的模样,神色复杂难言。 如若太子只要求将那名救他一命的女子纳为妾室,皇帝不仅十分赞同,甚至会额外加赏那名女子。 偏偏太子是要娶那名女子为妻。 倘若那名女子家世尚可,家父乃朝廷官员,即便是九品官员,皇帝亦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勉强妥协。 可据他所知,那名女子出身于一小村落。 岂能让一普通女子成为太子妃? 皇帝默然许久,静静地望着跪于前方的太子。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李公公格外突兀的惊呼声:“奴才参见良妃娘娘——良妃娘娘,皇上与殿下正在御书房内议事呢。” 随着李公公的话音落下,隐约能听到良妃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事要求见皇帝。 片刻后,御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紧接着,李公公弯着腰,低头轻轻走进御书房内。 他落脚小心翼翼,避开满地的奏折,来到皇帝身边,细声道:“皇上,良妃娘娘来了。” 皇帝抬手捏了一下鼻梁骨,叹口气。 这个时候,他何尝不知良妃是为何而来。 皇帝瞥一眼仍旧背脊挺直地跪在地面的男人,随之,同李公公道:“让她进来。” 李公公即刻应道:“是,皇上。” 他低着头退出御书房,再毕恭毕敬地请良妃进内:“良妃娘娘,请。” “有劳李公公。”良妃朝李公公颔首,继而,迈开步子,缓缓踏入御书房内。 满地的奏折实在醒目,良妃瞧了一眼,内心无奈。 她收回目光,步子径直走向桌案前的帝王,声音轻柔道:“皇上,近日天儿渐冷,臣妾听闻山药滋补、养心暖胃,是以,臣妾煲了一碗汤,给皇上尝尝。” 话落,良妃侧过身,端起身后宫女染雀手中的一碗汤,小心地放在桌案上。 皇帝目光落于那碗正在冒着腾腾热气的山药汤,转眸看向面前雍容华贵的美人,神情缓和:“爱妃有心了。” 良妃眉心微微蹙着,忧心道:“皇上这会儿可是有空?若汤凉了,那便不够美味了。” 皇帝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太子,稍作思忖,顺着良妃的意,坐了下来,抬手端起那碗汤,同太子说了一声:“景昭,先起来吧。” 谢景昭并没有非要跪到皇帝赐婚为止,适时地应道:“是,父皇。” 他退至旁侧,静静地站着。 见状,皇帝面色更为缓和,舀了舀碗中的汤,浅尝后,夸道:“爱妃这汤熬得甚是不错。” 良妃脸上浮现一抹浅笑,“皇上喜欢就好。” 说着,她看似不经意地瞟向一旁的谢景昭,轻声道:“殿下也在这儿,想必是有要事与皇上商谈。臣妾这般贸然前来,可是有打扰到皇上与殿下议事?” 皇帝安抚道:“无碍。” 言罢,皇帝的视线无意间往她身后的宫女扫了一眼,倏然,他拧眉问道:“爱妃换了宫女?” 第274章 良妃顺着皇帝的目光望向身后的染雀,唇角微微扬起,温声道:“回皇上,染雀是臣妾今日调至身边伺候的,她心灵手巧,做事细致周到,臣妾很是喜欢。” 皇帝眉心仍是轻拧着,并未因她的解释而松动半分。 自良妃入宫以来,她的贴身宫女不曾有过变动,连皇帝亦对她的贴身宫女留有印象,名唤展莺,是良妃从温府里带来的。 而今,却突然换了贴身宫女。 部分宫女到了年龄,是允许出宫的,如若仅仅只是出宫,良妃定会直言,不必左顾他言。 皇帝放下手中的汤碗,转头望向良妃,问道:“朕听闻,昨日爱妃召了夏太医,可是身子不适?” 良妃福了福身,轻声回答道:“多谢皇上挂怀,臣妾已无大碍。” 皇帝凝视着良妃,显然知晓她有意隐瞒,语气肃然地唤了她一声:“爱妃。” 良妃神情稍变,眉心犹豫地轻蹙,少顷,她垂下美眸,低声道:“皇上,臣妾不想您心烦。” “爱妃的事便是朕的事,朕岂会心生烦意?”皇帝朝她伸手,待她将手放入掌心后,轻轻拍了两下,耐心细问:“之前那名宫女犯了错?” “皇上明察秋毫,臣妾瞒不住您。”良妃不再隐瞒,垂眸轻声解释道:“昨日臣妾无所事事,殿下与窈儿至咸尚宫陪臣妾解闷,臣妾闻知窈儿略通医术,忽生一念,遂令窈儿为臣妾诊脉,窈儿察觉臣妾的脉象有异,臣妾即遣人请夏太医来。” 皇帝眉头紧紧拧起,握住她的手不经意收紧几分,他问:“夏太医如何言?” 良妃回道:“夏太医的诊断与窈儿相差无几,臣妾中了毒,毒性轻微,臣妾愚钝,竟未曾发觉。” 后宫争斗最为歹心便是下毒,重则丧命。 皇帝脸色一凛,道:“爱妃为何不与朕提及?” “回皇上,展莺是臣妾自温府带来的宫女,向来臣妾待她如亲妹妹,若非背后有人威胁强迫,展莺定不会对臣妾下毒。”良妃眼眶红了红,她侧过身,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抹去眼角的湿润,再望向面前的皇帝,哽咽道:“臣妾不愿给皇上添乱,此事,过便过了,日后臣妾当心些便是。 ” 整个后宫同良妃最不对付的是皇后,此事除了皇后指使,再无她人可能。 皇帝面色阴沉,眉宇间隐有怒意,正要命人彻查此事,却被良妃紧紧拉住手。 良妃双眸湿润,几近恳求,轻声道:“皇上息怒,臣妾已处置展莺,若再贸然兴师动众去查,恐后宫不得安宁。” 良妃心知,皇后既能将她从温府带来的宫女收买,必然是想好了退路,倘或皇帝为她彻查此事,亦会有替死鬼为皇后顶罪。 如此一来,不如不追查,尚可令皇帝对她多几分的愧疚怜惜。 皇帝沉默不语,在良妃楚楚可怜的注视下,终究是从了她的意。 他的掌心紧紧将她的手握住,颇为心疼道:“爱妃总是这般,为朕考虑。” 良妃摇了摇头,唇角扬起一抹笑,声音轻柔:“皇上终日操劳国事,后宫之事繁杂琐碎,臣妾本就不该因此扰了皇上心神。” 言罢,她从皇帝的掌心中抽出自己的手,再将那碗汤端起,亲自舀起一勺递到他的面前,道:“皇上,汤要凉了,先喝吧。” 皇帝顺着她的手喝了一口,似是蓦然发觉太子还在一旁,他抬手阻止良妃再喂,接下那碗汤。 他不经意地提起般,问道:“爱妃可知,太子方才为何事跪地?” 闻言,良妃顺势转眸望向旁侧的谢景昭,略微思忖过后,她才不确定地答道:“皇上,臣妾想来,殿下近日心系窈儿,莫不是与窈儿有关之事?” 第275章 “爱妃聪慧。”皇帝侧眸看一眼旁侧的太子,再同良妃道:“太子竟欲求朕于他同那名女子赐婚,朕实觉不妥。” 谢景昭深眸微垂,静默而立,神情无甚反应,仿佛全然没听见他父皇与母妃之间的谈话。 良妃先是面露惊讶,似第一回听闻此事,望向谢景昭。 少顷,她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帝王,不解道:“依臣妾看,窈儿性子良善温和,且懂医术,若有窈儿在,想必亦可辅佐殿下一二。” 听见良妃对那名女子的夸赞,皇帝并无愠意,面色踌躇。 他放下汤碗,缓声道:“她救下太子在先,昨日又为你诊脉察觉毒性,的确医术尚可,但——” 顿了顿,皇帝抬眼看向良妃,端倪她的神情,接着道:“太子是要娶那名女子为妻,而非纳为妾室。” 闻言,良妃又是一惊,错愕的目光落在谢景昭身上,她当即发问:“殿下当真要娶窈儿为妻?” 谢景昭行礼应答:“回母妃,儿臣心意已决,还望父皇、母妃成全。” 不等皇帝出声,良妃已是紧紧蹙眉,肃然道:“窈儿是好,可她毕竟只是……殿下,此事不可儿戏。” “儿臣所求并非权势助力,而是真心相伴之人。” 言罢,谢景昭行至前方,跪于地面,沉声道:“恳请父皇、母妃成全儿臣。” “殿下……”良妃身形轻晃,她张了张唇,欲要再劝,可看着跪地恳求的男人,到底是没忍心说些伤人的话。 良妃朝皇帝走近一小步,双手轻轻拉住他的黄色锦袍一角,神情无奈。 皇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看向太子,声音不怒自威:“那名女子出身低微,并无显赫家世,朕以为,她担当不起太子妃之位。” 谢景昭深眸垂下,语气里的坚定不曾减弱半分,认真道:“父皇,母妃,实不相瞒,儿臣对太子之位、对权势并无争夺一意,既父皇重视儿臣、看中儿臣,立儿臣为太子,儿臣必定不让父皇失望半分。” 如他所言,若非皇帝立他为太子,他不曾对太子之位产生半分抢夺之意。 皇帝与良妃自是知晓,是以,听到他说出这番话,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并无出声打断、反驳。 谢景昭抬眸望向面前的父皇、母妃,咬字清晰,声音笃定道:“纵使窈儿出身普通,纵使窈儿不能辅佐儿臣,儿臣亦心仪于她,无关其他。” —— 后面要改。 —— 皇帝听后沉默良久,心中权衡利弊。良妃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站在一旁静静等待皇帝的决定。这时,一直跪在地上的谢景昭再次叩首,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砖发出沉闷声响。皇帝终是轻叹一声,缓缓说道:“朕可以答应你这门亲事,但她必须经过重重考验,证明她配得上太子妃之位。”谢景昭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赶忙应道:“儿臣多谢父皇,无论何种考验,儿臣相信窈儿定能应对。”良妃虽心有担忧,却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第276章 在良妃含情脉脉的目光中,皇帝的思绪随着她的轻声细语,飘回从前与她浓情蜜意、情真意切的那些美好过往里,心中不禁触动万分。 他收回视线,凝视着前方的太子。 若非那名女子救下太子,恐怕此刻他已然痛失爱子,甚至连良妃也极有可能离他而去。 思及此,皇帝心头仿若压着千钧巨石,闷得他呼吸不畅。 他并未即刻应允,只是沉声开口道:“赐婚一事,朕会再斟酌,你先退下。” “是,父皇。”谢景昭垂首,继而行礼道:“父皇、母妃,儿臣告退。” 李公公守在御书房外,待太子殿下离去,他往御书房内瞧了一眼。 皇帝与良妃移步到旁侧坐歇的桌案那边,李公公立刻轻手轻脚地踏入御书房内,将地上的奏折小心翼翼地收起,放回书桌上,再静悄悄地离开御书房。 皇帝将那碗汤喝得干干净净。 不知是那养心暖胃的汤起了效用,亦或是被良妃与太子母子二人的明理所触动,皇帝情绪尚可,并无起初听闻太子求赐婚时那般震怒。 良妃缓步来到皇帝身后,抬手轻轻按捏着他的额角,轻声道:“皇上您对殿下寄予厚望,倘或您当真不满窈儿成为太子妃,否决殿下的赐婚即可。” 顿了顿,良妃不动声色地端倪面前帝王的神色,接着开口:“殿下年仅二十,初次对女子产生情愫,一时冲动欲娶为妻,实属正常。依臣妾之见,兴许过些时日,殿下便会改变心意。” 皇帝面色舒缓,不自禁地拉住她的一只手,双手紧紧包裹住:“若是其余妃子皆能如爱妃这般为朕思虑,那便好了。” 良妃垂下眸,唇角扬起一抹淡笑,柔声道:“臣妾只是做好本分之事,怎值得皇上对臣妾赞誉有加?” 心知皇帝已然不会再抗拒赐婚一事,良妃适时地转移话题,故作疑惑地问道:“皇上,臣妾来时,碰见苏大将军,不知皇上是否有要事在身?臣妾不敢耽搁皇上的正事。” 提起苏大将军,皇帝神情说不出的凝重,但并没打算同良妃说起朝廷政事,只是道:“嗯,朕已命苏大将军晚些再进宫详谈。” 闻言,良妃关切地望着他:“皇上切勿过于操劳,将近午膳,不若臣妾伺候皇上用罢午膳,臣妾再行回宫。” “爱妃有心了。” 皇帝没有拒绝,良妃当即吩咐李公公去御膳房安排午膳。 直至用过午膳,良妃才同皇帝告退,回到咸尚宫。 染雀刚到良妃身边贴身伺候,又有展莺一事在前,做事谨慎细小,话更是甚少。 小卓子在咸尚宫内等候了大半天,总算等到了自家娘娘回宫,他立即迎着娘娘踏入殿内,颇为殷勤地忙上忙下着。 良妃被他晃得眼晕,忍不住道:“行了,小卓子。” 小卓子手中正端着一杯茶要往前递,顿时动作一停,小心地瞧一眼自家娘娘,道:“是,娘娘。” 他将茶杯放回桌案上,却是没离开,欲言又止,止而又欲。 良妃蹙眉瞥他,终究是开口道:“圣心难测,本宫亦是不知皇上的心意。无需半日,自会知晓结果。” 第277章 小卓子细细琢磨自家娘娘的这句话,随之,脸上隐有笑意,深深弯腰道:“娘娘盼着殿下得偿所愿,奴才盼着娘娘得偿所愿。” 良妃神情说不上轻松,只稍显疲倦,她抬手轻轻一挥:“退下吧,本宫乏了。” “是,娘娘。”小卓子依言,轻手轻脚地退至殿外。 酉时,私塾的大门缓缓打开,学子们陆陆续续离开,门口的马车来来往往,一时之间甚是热闹。 苏窈无需赶时间,动作慢些,垂眸认真整理着桌案上的书卷。 江栀澄却是赶着要同她聊些姑娘家的私密话,将桌案上的书卷宣纸一并堆成一叠,拍拍桌面就要去寻苏窈。 下一刻,原本在台上的陆清安不知何时移步至她的面前,他抬手轻叩了叩她的桌案,道:“江姑娘,请留步。” 江栀澄眉心顿时一蹙,利索地摇头拒绝:“我没空,你有什么事晚些再去江府寻我。” 陆清安并未就此离去,目光静静望她。 江栀澄今儿一整日心不在焉,只念着快些散学,方可同苏窈好好聊。 从前她未曾对男子产生任何烦躁之意,今日先是暗自蛐蛐太子霸占了苏窈太多时间,此刻,更是觉得陆清安碍眼极了。 她欲要起身,奈何陆清安这么高大一身板杵在面前,她立即不耐道:“你别挡在我面前。” 尊师重道这四字,于江栀澄和陆清安而言,仿若从未存在过。 分明心知她是一时急切,陆清安却莫名一滞。 片刻,他敛了敛眸,语气不变,道:“只耽误你半刻。” “不要,我还有话想同苏窈讲。”说罢,江栀澄倾身,视线越过他,一看苏窈已是起身,她更急了,“哎呀,陆清安,你别挡着我。” 闻言,陆清安微微挪步,将她的视线遮得只留他自己,他低声道:“宫里有消息,你可想知?” 江栀澄原先急躁的心瞬间冷静下来,脸上的不耐随之消失得干干净净。 陆清安看似只顾着他的私塾,可每回宫中有什么风声动静,他无所不知。 而她对于宫中的事情,大多是在宴会中,或是她爹回府后偶尔提及。 江栀澄端出乖巧的神情,连连点头:“想!” 陆清安静默一霎,眉宇间浮起对她这番变脸迅速的无奈,随之,他慢声道:“随我来。” 待他离去,江栀澄匆匆望向苏窈,瞧见她留在原地,似是知晓自己有话未讲,刻意在等着自己一同离开。 江栀澄赶紧快步来到苏窈面前,解释道:“苏窈,你先回府,我晚点去你府中寻你。” “哦,好。”苏窈点了点脑袋,再问道:“那你要与我一起用晚膳吗?” 她晚些去药堂,向来是散学回府后,冬苓她们便着手备下晚膳。 江栀澄知晓她府中的膳食与太子府一致,想起上一回在她府中尝到不少平日不能吃上的美食,她咽了一下口水,爽快道:“要!” “好,那我先回府。” 苏窈不做停留,迈开步子踏出私塾。 冬苓秋络二人在门外等候,瞧见自家主子的身影出现,立即迎上前。 第278章 苏窈对她的几名婢女向来宽松一些,府中日常皆由她们几人自行分配,而今夏花已然做回她的拿手本领,隐于暗处时时刻刻保护着她。 秋络随着自家主子来到马车内,冬苓则负责驾车,苏府的马车缓缓朝着回府的方向前行。 马车内,小桌案上放着她们事先备下的糕点茶水,秋络将小桌案往前挪一些,再递上帕子给自家主子擦拭双手。 她一边道:“主子,一个时辰前,赫凡来递了话,说是今儿或有宫中的李公公前来府中。” 苏窈捏着糕点的手刹那间停在半空中,保持张嘴的姿势,整个人呆滞住。 脑子过了一遍秋络所说的话后,苏窈顿时倒吸一气,雪白的脸蛋露出惊恐的神色,“宫中的李公公?” 她立即回想近日的所作所为,思忖着自己并没有做错何事。 而秋络口中的李公公,她亦是陌生,未曾见过。 越想越不安,她慌张道:“可是专门来寻我的?” “主子勿慌。”秋络先是安抚,随之再解释道:“主子,李公公是太监总管,皇上的贴身太监。赫凡并未细说李公公的来意,且用词含糊,可能李公公并不会来。” 苏窈听得认真,神情仍是惶恐,手中的糕点变得不香了,她低眸瞧一眼,叹了叹气,将糕点放了回去,捏着帕子漫不经心地擦着指尖。 见状,秋络连忙道:“主子,李公公常常随在皇上身边,若李公公当真来到府中,或是皇上有什么旨意。” 苏窈慢慢眨了眨眸,忽地想起昨日在太子府中,谢景昭同她提及赐婚一事。 不清楚李公公此次前来,是否与谢景昭所提的赐婚有关。 苏窈仍是无法安心,隔着帕子将指尖捏得发白,也未察觉疼痛,一心只焦虑着或有可能会前来苏府的李公公。 除却李公公前来一事,她更慌自己对宫中的规矩一知半解,若等会见了李公公,规矩上冒犯了李公公,岂非她的不是了? 上一回进宫前,倒是恰好碰上陆先生教导他们面见娘娘等等贵人之间的礼仪。 这会儿她不方便再回私塾请教陆先生,不过,她还有栀澄。 苏窈匆匆唤住冬苓,道:“冬苓,停一停,我想等栀澄一起回府。” 正好晚些栀澄要同她一块用晚膳,不如等她一同回府,路上还能让栀澄教教她。 “是,主子。”冬苓依言,将马车停至旁侧。 苏窈扭过半个身,掀开后面小窗的帷幕望向私塾的方向,她离开时动作慢些,这会儿私塾门口只剩少许马车,其中便有江府的马车。 此刻的她心不定,愈发坐立难安,苏窈干脆起身走下马车,一边同冬苓秋络她们道:“我坐栀澄的马车回府,你们先回吧。” 冬苓秋络二人极快地对视了一眼。 秋络当即道:“主子,奴婢随着您。” 冬苓马上跟着道:“主子,奴婢先将马车带回府中。” “可以。”苏窈应了她们一声,步子略显焦虑地朝着江府马车走去。 秋络快步紧跟。 江栀澄的婢女霜降正在自家马车前等候着,知晓小姐经常会是最后一个离开私塾的学子,是以,霜降耐心地望着私塾大门。 眼余瞧见有人往回走,霜降侧头望去,一瞧是自家小姐的闺中好友苏姑娘,连忙福身行礼:“苏姑娘。” 苏窈脑子只想着李公公的事,一时忘了栀澄婢女的名,面露赧然,轻声道:“我有事想找栀澄。” 霜降反应很快,侧身做出“请”的姿势,道:“苏姑娘,小姐她还未出私塾,外面风大,还请苏姑娘先在马车内等候。” 第279章 秋络朝江栀澄微微福身,道:“江姑娘,奴婢是秋络。” “还真是苏窈的婢女!”江栀澄惊得一瞪眼,左右望了望,没瞧见苏窈的身影,更没瞧见苏府的马车。 她看向秋络,问道:“可是苏窈托你带话给我?” 秋络摇了摇头,回答:“江姑娘,我家主子在您的马车里。” “太好了!”江栀澄提起裙摆,踩着小脚凳走上马车,忽地想起什么,她回头看霜降,道:“我要去苏窈府中用晚膳。” 霜降立即应道:“是,小姐。” 江栀澄掀开帷幕,一抬眼便能见到已经坐在里面的苏窈,她加快步子走进车厢内,一边语气急促地说道:“苏窈,我正好有事想要同你说!” “我也有事想同你说,栀澄。”苏窈雪白的小脸上可见犹豫,眉心稍稍蹙着,显然是焦虑许久。 江栀澄来到她身旁的软垫坐下,横竖接下来的时间内无人能打扰到她们,江栀澄不跟她抢着先讲,道:“你先说吧。” 苏窈轻轻抿唇,斟酌了一下言语,随之,她如实轻声道:“栀澄,太子殿下让人给我留了话,说今日可能李公公会来府中。” 江栀澄方才便是从陆清安那儿听来这一消息,此刻再听苏窈提起,她依然激动,声音一下子拔高,道:“对!我也听说了这件事!皇上似乎下了旨意,命李公公传达。” 一听她也知晓这事,苏窈惶恐道:“那,那我若是见了李公公,我该如何做?” 江栀澄轻轻拍了拍苏窈的手,安抚道:“莫慌,不管李公公为何事前来,见了李公公,先行大礼,而后恭敬问询便是。” 李公公乃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江栀澄并无单独面见李公公的机会,平日也只有在宫中宴会上瞧见随在皇帝身边的李公公。 江栀澄怕苏窈不明白,不顾略显颠簸的马车,站起身仔仔细细教着苏窈行礼,连应该怎回话也大致说了一遍。 苏窈听得认真,时不时点了点脑袋,如同在私塾里授业般专注。 待江栀澄教完,她深吸一口气,心头的不安好歹是少了些许。 自己的事情解决完,苏窈好奇地望着她,轻声问:“栀澄,你要同我讲什么事?” “方才陆清安不是留了我一会儿吗?原是他听闻了些宫中的消息。”提起此事,江栀澄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激动。 她握住苏窈的手,语调隐现藏不住的亢奋,道:“苏窈,陆清安说,今日太子殿下在御书房内跪了许久。” 苏窈情不自禁,担忧地蹙起眉心,喃喃道:“他跪了许久?” 江栀澄肯定地点头,若是旁人同她这么说,她兴许只信“太子殿下在御书房”这半句话,可这回事陆清安亲口同她说,他没必要欺骗自己。 她接着道:“后来良妃娘娘也去了御书房,为太子殿下说了情,太子殿下才从御书房离开。” 苏窈眉心越蹙越紧,即便是垂着眸眼,也难掩脸上惴惴不安的神色。 昨日他仅仅只是提了一句,他会请他的父皇为他们赐婚。 可他未曾表露过半分的艰难,仿佛那么一说,他的父皇便会同意。 而她也并未将他的这句话放在心上,只当是他一时冲动所说的情话,他素来喜欢动不动就说些令她脸红害羞的话语来逗她。 此刻,听完江栀澄的话,苏窈恨不得可以立刻见到他。 江栀澄这会儿持续亢奋,尚未察觉苏窈情绪的变化,她的嘴角逐渐压不住向上扬起的弧度,喜滋滋地再道:“苏窈,你可知李公公为何会来苏府?” 苏窈先是下意识摇了摇脑袋,忽地,又迟疑道:“可能……可能是为了赐婚一事吧。” 刹那间,江栀澄愣住,呆呆地眨了眨眼。 继而,她严重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惊喊:“什么?!赐婚?!” 陆清安可不是同她这么说的呀! 第280章 江栀澄的一声惊呼,着实吓了苏窈一大跳。 她转头看向身侧一脸震惊的江栀澄,心里顿时没了底,语气变得不确定,轻声道:“我是说,可能是吧,不一定是。” 江栀澄根据自己多年的看话本经验,即刻迫不及待地追问道:“苏窈,可是太子殿下曾同你提过赐婚一事?” 在她异常明亮的注视下,苏窈轻轻地点了点脑袋,并无隐瞒,如实道:“昨日他同我说起过。” “原来如此!”江栀澄双眼似是迸发着光亮,不顾马车的颠簸,情绪激动得站了起来,道:“我明白了!陆清安他的消息只知晓一半!实则是太子殿下求皇上给你们赐婚,才在御书房里跪了许久!” 苏窈不敢苟同,这仅仅是他们的猜测,她弱弱道:“也不一定是赐婚。” 江栀澄确实越琢磨越是笃定,再次拉住苏窈的手,道:“李公公是皇上身边的太监,他若单独出现,一定是受到了皇上的命令,或许便是来宣赐婚的旨!” 苏窈不知所措,心慌地眨了眨眸,问她:“那、那我该怎么办?” “圣旨不可抗,遵旨便是。”话落,江栀澄又纳闷地挠了挠头,奇怪地嘀咕着:“那陆清安怎的同我说李公公是为了……” 她并未将心中的疑惑完整说完,省得是陆清安消息有误。 而赐婚一事,江栀澄深信不疑,虽此事听着极其不可思议,但如若太子殿下已然向苏窈说起,那定是太子殿下自有把握,才将此事在昨日便同苏窈说了。 江栀澄掀开旁侧小窗的帷幕往外瞧,一边喊着霜降:“霜降,还有多久到苏府?” 霜降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回小姐,约莫一盏茶便能到苏府。” 闻言,江栀澄握紧苏窈的手,安抚道:“苏窈,你别紧张,我陪着你!” 苏窈心里是紧张不错,可眼前的江栀澄似乎比她更要紧张,握着她的手分明颤抖得厉害,还反过来安慰自己。 她不自禁弯了弯眸,轻软的声色中泄露几分笑意:“栀澄,你也别紧张。” 江栀澄纠正:“我不是紧张,我是激动。” 那可是圣旨!甚至是赐婚圣旨!虽是苏窈同太子殿下的赐婚,但她却比苏窈本人更来得激动,心口怦怦直跳。 在这一刻,她忽地想到陆清安。 苏府仅有苏窈一人与她的几名婢女,而自己也只带了婢女前去,皆是些手无寸铁的姑娘。 时辰尚早,太子殿下恐怕还在宫中,倘或有陆清安在,至少,至少万一出了什么情况,也还有陆清安帮着她们。 可方才霜降说了,再过一盏茶就到苏府。 江栀澄轻轻地叹口气。 她侧过身,伸手掀开后面小窗的帷幕,朝马车后面望去。 本意只是想看看离私塾多远,视线内却出现了一辆熟悉至极的马车。 江栀澄倏然睁大了眼,盯着那辆马车好一会儿,她连忙高声又喊道:“霜降,你瞧瞧,跟在我们后头的那辆马车,可是陆府的?” 不出片霎,霜降回应道:“是的,小姐,那辆马车正是陆先生的马车。” 第281章 江栀澄的脑袋嗡一声响,她抬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那辆陆府的马车仍是跟在她们的马车后方。 马车慢,他的马车便慢,马车转弯,他的马车便转弯。 目的很明确,是同她们一致,朝着苏窈府中的方向,又或者说是,专门跟着她的马车走。 江栀澄不知陆府的马车为何会出现,但无论是哪一个可能性,皆令她感到安心。 就在这个时候,陆府马车前头坐着的小厮似乎同车厢内的人说了话,下一刻,垂落的马车帷幕被人从里面掀起。 陆清安微微弯身,目光准确地望向前方的马车,对上后窗中露出半边脸的江栀澄。 四目相视,江栀澄莫名脸热,她猛然一下子松开手,任由后窗的帷幕坠落,遮住陆清安的视线。 她的动作着实不小,苏窈茫然地看向她,疑惑地唤道:“栀澄?” “没,我没事。”江栀澄有意掩饰,双手捂了捂脸颊,而后转开话题:“苏窈,等会儿见了李公公,你照着我说的做不会失了礼仪,若是忘了,你学我就行。” 苏窈也怕自己一时慌乱忘了,幸而此次有栀澄陪同。 她点了点脑袋,认真应着:“嗯嗯。” 马车平稳地前行,一会儿后,缓缓停在苏府门口。 霜降、秋络二人互相配合,将车厢的两侧帷幕挽起。 苏窈率先走下马车,双脚刚刚落地,便见春月神色慌张地迎了上来。 春月不安地禀报道:“主子,宫里的李公公来了。” 不久之前,冬苓将府中的马车带回府,她与春月才把马车安置好,宫里的李公公就到了。 因春月尚未接触过宫里来的人,是以,由冬苓在府中正厅候着李公公,春月则在门口等待她们主子的到来。 听闻春月此言,苏窈与江栀澄同时对视了一眼。 果不其然,李公公真的来了! 江栀澄安抚地握住她的手,肃然道:“苏窈,不怕,我陪着你。” 再不然,还有陆清安呢! 想罢,江栀澄回头往后瞧,那辆陆府马车已然在慢慢减速。 直至陆府的马车停在苏府门口,江栀澄腰板挺得更直了,但她还不忘偷偷吩咐霜降:“快派个人同我爹递话,就说我在苏窈府中,李公公也在苏窈府中。” “是,小姐。”霜降立即应下,快步走向马夫,让他回府差人递话,而她则继续随着自家小姐,这等时刻,她万不敢离开自家小姐一步。 陆清安并未走下马车,他只掀起旁侧窗口的帷幕,视线望一眼苏府,再挪到江栀澄身上。 江栀澄猜测,他许是又顾忌着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规矩,不好进苏窈的府中。 倘若等会出了情况,她扯开嗓子大喊,陆清安总不至于听不见她的声音。 苏窈迈开步子,朝着府里走去,江栀澄紧跟其后。 春月走向最前面领路,侧身面向自家主子,压低了声音将自己的所见一一说出:“主子,李公公并未对奴婢说起来意,但奴婢瞧见李公公手中拿着明黄色的书卷,像是、像是圣旨。” 第282章 春月此言,便是肯定了苏窈与江栀澄她们先前的猜测,李公公此行而来,当真是为了宣旨。 苏窈心中难免忐忑,可瞧见春月满脸惊慌,她反倒是定了定心神,轻声道:“太子殿下曾同我说起过。” 对于太子殿下是否同自家主子说起过,春月毫无感触,但在看到主子神情温和地安抚着她时,内心的不安莫名消散了一大半,只余下对主子的信任。 她知晓自己尚不能完全胜任主子的婢女一职,日后倘若主子同太子殿下修成正果,以她此时的这般心性,怕是早晚会被驱逐。 春月暗自思忖,学着冬苓秋络她们的冷静,镇定地走在前面领路。 她止步于厅堂门口,垂首低眼地退至旁侧。 苏窈一路做足了心理准备,抬眸望见厅堂内正中央身着锦衣华服之人,其手中还持着一柄精致的拂尘,这便是皇帝身边的李公公。 她悄悄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入厅堂之中。 江栀澄亦步亦趋,紧紧相随,二人并肩而行。 待行至李公公面前时,她们停下步子,齐齐福身道:“民女苏窈/臣女江栀澄见过李公公。” 李公公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轻轻抬了抬手,尖细的声音响起:“苏姑娘、江姑娘不必多礼。” 时辰不早,宣旨后他还得赶回宫中,李公公不便多言,目光看向苏窈,恭敬道:“圣旨到——苏氏苏窈接旨——” 话音落下,厅堂内外,众人一并跪下。 苏窈低垂着眸,只听李公公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苏氏苏窈,天资聪颖,智勇双全,于太子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功劳卓著,特封其为太医院副使,以彰其功。钦此——” 前半句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与末尾的“钦此”,苏窈在话本中有所见闻,可中间那一长串的句子,却是听得她愣了又愣。 这圣旨,竟并非是赐婚圣旨,而是封官圣旨。 江栀澄亦是惊愕地瞪大了双眼,紧接着反应过来,偷偷拉了拉苏窈的衣角。 苏窈回过神,但脑袋里仍旧一片空白,神情懵然,本能地叩首谢旨:“民女遵旨,谢皇上盛恩。” 李公公脸上的笑容未散,将手中明黄色的圣旨毕恭毕敬地放置她的双手中,尖细的嗓音含笑道:“恭喜苏副使,皇上谅您初入太医院,已命左院判夏大人明日带您熟知太医院。” 苏窈怔然地盯着手上的圣旨,那抹明黄色犹如梦境,似是她的臆想。 衣角又一次被江栀澄轻轻一扯,苏窈连忙回神,道:“谢皇上盛恩。” 李公公并不介意她略显迟钝的反应,他移开目光,往苏副使的其中一名婢女望去。 冬苓接收到李公公的眼神暗示,立即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自家主子手中的圣旨。 李公公又侧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太监。 小太监脚步轻轻地走上前,深深弯着腰,双手递上明黄色的一卷。 李公公神态恭敬地接住,而后,再转身面向苏副使,尖细的嗓子认真喊道:“圣旨到——苏副使苏窈接旨——” 第283章 李公公此话一出,厅堂内外一片噤声,众人脸上露出一致的震惊。 竟不止一道圣旨! 苏窈脑子更是懵住,错愕地望向李公公手中的另一道圣旨。 恍惚之间,好似是她陷入了梦魇里,重复着同一画面、同一件事。 李公公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提醒道:“苏副使,请接旨。” 苏窈倏然有所反应,连忙低垂着脑袋,目光盯着自己的衣裳。 李公公展开手中明黄色的圣旨,再高声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苏副使苏窈,温婉贤淑、德才兼备、品貌出众,朕心甚悦。今太子适婚娶之时,当择良配,苏窈待字闺中,与太子实乃天作之合。为成此良缘,特将苏窈许配太子为太子妃,望二人琴瑟和鸣、白头偕老。一应礼仪,着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筹办,择吉日良辰成婚。钦此——!” 封官的圣旨还未捂热乎,赐婚圣旨已到,在这一刻,苏窈全然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即便谢景昭事先与她提及,即便不久之前,她也曾猜测或有赐婚的旨意,然而当这一时刻真正到来,她仍旧难以冷静地应对,只愕然地呆愣在原地。 这一回,连带着江栀澄也被这接连的两道圣旨惊得怔然许久。 直至听闻李公公的咳嗽声,江栀澄率先回神,又一次悄悄扯了扯苏窈的衣角。 苏窈神情恍惚,眸眼轻眨,依礼叩首谢旨:“民女遵旨,谢皇上盛恩。” 李公公将手中的赐婚圣旨递至她的手上,继而毕恭毕敬地扶着她起身,脸上挂着笑意,轻细着声,道:“恭喜苏副使。奴才出宫时碰巧遇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命奴才为您带话,晚些时辰太子殿下会亲自到药堂门口接您回府。” 苏窈微微垂眸,眼中映着一抹明黄色,她如处梦境,心绪恍惘,少顷,仿若蓦地惊醒,她看向李公公,福身道:“有劳李公公,多谢李公公。” “苏副使客气,这是奴才该做的。”李公公及时制止她的行礼,随之退后两步,深深弯腰道:“苏副使,奴才不叨扰您,奴才告退。” 待李公公离去,江栀澄快步来到苏窈身边,视线不住地来回盯着两道圣旨,眼中依然是满满的震惊。 赐婚一事她早已惊讶过,此刻,她更在意那道封官圣旨,语调拔高不止一点点:“苏窈,你日后便是太医院的副使啦!” 话音落下,江栀澄忍不住捂了捂嘴,慌忙道:“那我今后见了你,还得给你行礼!” 想了想,她倒吸口气,不由得感慨:“苏窈,你的官职好大!” 苏窈对朝廷的事皆是半知半解,这太医院副使一职,她更是未曾听闻。 现下听到江栀澄这般说道,心中一阵没底,她弱弱地请教:“栀澄,太医院副使是多大的官职呀?” 江栀澄竖起两根手指头,认真道:“我爹是国子监司业,正六品官,你是太医院副使,从五品官,你离我爹仅差两品。” 苏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从五品官?” 紧接着,她掰了掰几根手指头,自九品官数到从五品官,足足掰倒九根手指头。 苏窈瞪圆了眸眼,盯着那唯一掰剩的一根手指头,不可思议道:“这官也太大了!” 第284章 江栀澄又开口道:“不仅如此,太医院里,再往上只剩辛泊鹤院使一人。” 她对于这位太医院院使了解不多,但如今的苏窈不仅是太医院副使,还是圣旨赐下的太子妃,江栀澄以笃定的口吻说道:“苏窈,你若是在太医院里躺着睡大觉,也无人敢说你一个不是!” 苏窈听得脑袋发懵,只下意识道:“我不会在太医院里睡觉的。” 江栀澄没憋住,噗嗤一笑:“我是夸张说法啦。” 她似乎比接到两道圣旨的苏窈本人更要激动,嘴巴一张一合,停不下来:“总而言之,恭喜你,苏窈,你当官啦!你今后便是苏大人啦!” 说罢,江栀澄规规矩矩地站好,再认认真真地福身行礼,道:“臣女江栀澄,见过苏副使大人。” 苏窈被她这一番操作闹红了脸,急忙伸手扶住她,语气赧然,满是难为情地开口:“栀澄,你我之间关系匪浅,不必向我行礼,这太见外了。” 江栀澄半福着身,问:“当真?” “自是真言,你快起来。”苏窈用力地拉紧她的手,就怕她再给自己行礼。 江栀澄嘿嘿一笑,站起身又道:“日后谁要是欺负我,苏窈,你可要护着我!” 知晓她这是在调侃自己,苏窈无奈地看着她,轻声道:“我不当官,我也会护着你。” 即便她以前无权无势,倘若有人欺负栀澄,她也会站出来。 除却自己家人,江栀澄第一回听到与之毫无血缘的人同她说这句话,她不争气,立即感动得张开双手抱住苏窈,拉长尾音唤道:“苏窈,你待我真好!” 她抱得有些紧,苏窈回应的话像是从呼吸缝里挤出来,艰难道:“你也待我很好。” 感动过后,江栀澄转头瞧了瞧其中一道圣旨。 圣旨已然被重新卷起,无从看清里头的字,纵使此刻圣旨展开,她也不敢冒犯。 她降低了音量,颇为几分谨慎:“苏窈,皇上已为你与太子殿下赐婚了,再过不久,你便是太子妃了。” 苏窈的心绪自回府后就未曾平静过,心跳更是持续怦怦加速,根本没办法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一切。 她情不自禁地深呼吸几下,轻软的声色难掩心头的飘茫:“我像是在做梦一样。” 冬苓走上前,将自家主子手中的圣旨小心收好,再双手呈上一份清册,道:“主子,此乃李公公的小太监交给奴婢的清册。” 清册之上,详细罗列着皇帝赏赐给她这一太医院副使的物什,其中便有府邸一座,绸缎十匹,以及一名嬷嬷、四名宫女。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春月的声音,她询问道:“主子,门口有几名从宫里来的人,说是皇上有令,命她们前来苏府听候主子您的差遣,主子,奴婢可要带她们进府见您?” 苏窈昨日才从太子府中将春月带来,不曾想,府中今儿再多添五人。 可那是皇帝的赏赐,她万不敢将人请回,只好出声吩咐春月:“带她们进来吧。” 春月应道:“是,主子。” 一会儿后,她便领着人进了厅堂。 以一名稍年长些的嬷嬷为首,再是四名宫女,她们脚步轻轻地踏入厅堂内,低头垂眼,整齐朝着苏窈行礼:“老奴/奴婢参见主子——” 苏窈坐于厅内的正位上,心里慌成一团,但她装得很镇定,开口道:“起来吧。” 她们异口同声:“谢主子。” 第285章 杜嬷嬷先前在宫中主礼教,皇帝纳入新妃,皆由她教导。 此刻,杜嬷嬷起身后,便侧头对着四名宫女使了使眼色。 四名宫女依次往前一步,向新主子自我介绍: “主子,奴婢是吉祥。” “主子,奴婢是如意。” “主子,奴婢是彩霞。” “主子,奴婢是彩云。” 苏窈一一看过去,勉强记住她们的容貌,但短时间内要分清她们四人恐怕有些困难。 而她也并不打算将她们留在苏府。 其一,苏府仅是二进二出的院子,容纳她与夏花她们四人,恰是刚好,若再添五人,多少显得拥挤;其二,杜嬷嬷她们自宫中来,又是皇帝钦赐,留在身边她定是百般不自在。 苏窈原先每日的行程不少,不是私塾便是药堂,回府后她只念着能好生歇息,不想要回府后还得防心着旁人旁事,而今皇帝封她为太医院副使,日后还得去太医院,她更不愿回府后无法安心歇息。 心中头绪理清,苏窈的视线在杜嬷嬷与那四名宫女之间来回望着。 她强装镇定,轻声道:“你们来得正好,皇上赐我一座新府邸,我还未有空过去,你们即刻启程去那座府邸。” 随之,苏窈将目光落在杜嬷嬷身上,声音客气几分:“杜嬷嬷,到了新府邸那边,有劳你费心,看管好一切事宜。” 杜嬷嬷低头应道:“老奴听命。” 苏窈转头看向站于旁侧的冬苓秋络二人。 正犹豫要派谁带着杜嬷嬷她们去新府邸那边,冬苓自告奋勇,福身道:“主子,奴婢知晓新府邸在哪儿,奴婢带她们前去。” 冬苓想得通透,秋络比她更要心软一些,而她就不同了,当初蟠桃宴上,沈听澜的婢女对自家主子口出狂言,还是她亲自上手对那名婢女掌嘴。 杜嬷嬷她们原先待在宫中,兴许对规矩甚是苛刻,说不定还会故意找事,冬苓口能舌战手能扇,有把握能一打五,哦,不是,一对五。 苏窈不知冬苓已然在心里盘算了那么多,同意她的提议,道:“冬苓,那你路上小心。” 冬苓应道:“是,主子。” 待冬苓带着杜嬷嬷她们离去,苏窈挺直的腰板一下子拉耸了下来,拍拍心口,对坐在身旁的江栀澄小声道:“杜嬷嬷瞧起来比孙嬷嬷更要严肃些。” 知晓她话中的孙嬷嬷是太子府里的嬷嬷,江栀澄对此倒是不觉可怕,只觉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一言一行格外仔细。 思及此,江栀澄忧心地看着苏窈,问道:“苏窈,你今后要搬去皇上赐给你的新府邸住吗?” 她怕那嬷嬷跟几名宫女有诈,若真如此,苏窈绝非是她们的对手。 苏窈连连摇着脑袋,发簪上的步摇晃得似要掉下来了,她拒绝道:“我不去,这儿就够我住啦。” “那你方才让她们——”江栀澄话音一止,猛然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我懂了,你是支开她们去新府邸,不是要等她们打扫好新府邸后,你便搬去新府邸那边住。” 苏窈慌张地望一眼门口的方向,竖起食指抵在唇间:“嘘,小声点。” 江栀澄马上捂住自己的嘴巴,隔了好一会儿,才憋不住地夸一句:“苏窈,你好聪明!” “正好皇上赐了我一座新府邸嘛。”苏窈面色赧然,嘟哝道:“我留她们在府中也多余,我没有那么多的事安排她们去做,倒不如让她们去新府邸那边自己找活干。” 清册上写了,那是三进三出的大院子,比她这苏府还要大,甚至有漂亮的花园,这上上下下打扫起来,够她们忙活的。 等何时有空了,她再去新府邸那边晃悠一圈。 第286章 江栀澄听完,非常赞同她的这番决策:“对!说不准她们背后还受了谁的指使,苏窈,你可要小心些,莫要轻信她们。” 防人之心不可无,江栀澄就怕苏窈一时心善,错信歹人。 苏窈微微垂眸,细声道:“良妃娘娘同我说过,再忠心的人,我也要留有防备。” 上一回去咸尚宫,良妃娘娘中毒一事如何收尾,苏窈并不知情,但她知晓蛇毒的特殊,非亲近之人根本没有机会对良妃娘娘下毒。 良妃娘娘久居宫中多年,且比她聪慧许多,仍无法避免被亲近之人下毒,而苏窈自知迟钝蠢笨,倘若当真有人要陷害她,定斗不过他人,不如一开始就避着,省心省事。 即便接了圣旨,明日便需前往太医院应卯,苏窈依然不忘等会去药堂,忙吩咐秋络春月二人备下晚膳。 江栀澄如愿留在苏窈府中用膳,直至用完晚膳,苏窈准备前往药堂,她才与苏窈一同踏出苏府大门。 苏窈原本想送江栀澄回江府,一瞧门口陆府的马车还停着不动,她顿时眨了眨眸,直言道:“栀澄,陆先生似乎是专门在等您。” 反正不可能是在等她自己,除了她,只剩江栀澄一人在苏府里。 江栀澄亦是发现了那辆马车,颇为意外,疑惑道:“李公公都走了,他怎的还在这儿呀?” 还以为李公公一走,他也跟着离开了。 几乎是同时,陆府马车的侧边窗口帷幕被人掀起。 陆清安望向苏府门前的两名少女,他先同苏窈颔首,客气道:“苏姑娘。” 而后,再看着江栀澄,语气没有半分变化,他道:“江姑娘,江大人托我送你回府。” 江栀澄唇角往下一撇,显然对他的话语感到失望。 原是她爹嘱托,并非他自愿而为。 江栀澄压下心头的失落感,不想给苏窈多添麻烦绕路送自己,对她说道:“苏窈,那我让他送我回府好了,你去药堂吧。” 苏窈隐约察觉她情绪的变动,朝她靠近几分,小声道:“你若不愿让陆先生送你回府,我送你。” “不啦,我都在你府中蹭吃蹭喝了,哪能再耽误你正事。”江栀澄摇头婉拒,又道:“正好我等会有事要问陆清安。” 闻言,苏窈不再勉强,坐上自家的马车。 冬苓去了新府邸那边,府中也无其他事要忙,春月跟着主子待在车厢内,秋络负责驾车。 待苏府的马车离去,江栀澄才走向陆清安的马车,她的婢女霜降也在一旁候着。 霜降似有话要说,往垂落的帷幕瞧一眼,正欲开口,就见陆先生掀起帷幕走下马车,她顿时把话吞了回去,想着回府后再同自家小姐说。 陆清安侧头吩咐马夫摆好小脚凳,而后停在原地,等江栀澄慢慢走近。 江栀澄步子拖拉,因心情不佳,脸色明晃晃写着闲人勿扰的四字。 她刻意不去看陆清安,一只脚刚踩住小脚凳,耳边传来他轻声的话语: “江大人未曾托我送你回府。” 江栀澄一愣,下意识转头看他:“那你为何搬出我爹来?” 陆清安对上她的视线,解释:“怕你不愿。” 江栀澄:“……” 这人是真不懂她的心思! 她无话可言,但无可否认,此刻她的内心冒出几分窃喜。 为了掩饰自己的愉悦,江栀澄转移视线,看向旁侧的霜降,问道:“霜降,你有话同我说吗?” 方才霜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被她发现。 此刻,霜降却是满脸的轻松,她摇头答道:“小姐,奴婢没有话要说了。” 随自家小姐多年,她自是看出小姐因陆先生的话而心情不好,只是想同小姐解释老爷并未嘱托陆先生送她回府,仅是嘱托陆先生要等李公公离去,确保小姐无恙后再离开苏府门口。 江栀澄纳闷地瞧她一眼,见她的确无话要讲,踩着小脚凳往上走,坐进马车里。 陆清安跟着她身后,待她坐稳后,吩咐马夫:“去江府。” “是,公子。” 陆府马车缓缓驶向江府,而另一边,苏府的马车正往药堂的方向前行。 这是春月头一回去药堂,苏窈同她道:“春月,你等会儿跟着秋络就行,不必随着我进药堂里。” 春月连连点头,认真应道:“是,主子。” 随之,她垂着头,仿佛情绪不高。 苏窈望着她一会儿,见她全然没注意,出神得厉害,忍不住问道:“春月,你还好吗?” 第287章 春月回过神,抬头看向自家主子,慌张道:“主子,您唤奴婢何事?” 她还以为是自己想事情想得入神,连主子的吩咐也没听见。 苏窈摇了摇脑袋,轻声问:“你方才在想什么呀?你的脸色瞧起来不太好。” 春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慢慢垂下头,语气低迷:“抱歉,主子,奴婢……” “春月,你有什么事直说便是,这里只我同你二人。” 既然苏窈将春月从太子府要了过来,自是不会忽视春月,再者,今儿仅是春月来到自己府中的第二日,倘或春月是不习惯苏府的一切,要回太子府去,苏窈也不会为难她。 春月两只手放在腹部前方,紧紧握着,刹那后,她小声道:“主子,奴婢不如冬苓、秋络她们机灵,更不如夏花那般厉害。” 原以为留在苏府,定是比太子府轻松些许,然而今日碰上李公公前来,春月意识到她的想法大错特错。 在太子府中,她虽不是浣衣坊的小侍女,但太子府中婢女侍卫无数,各司其职,还有孙嬷嬷、管家教导他们,只要听命做事便可。 苏府不同,苏府仅有婢女四名,饶是再加上今儿皇上赐下的嬷嬷宫女们,也就九人共同伺候主子,先前春月还未有领悟,此刻想得多,便知苏府其实比太子府更要考验她们。 圣旨已下,日后她们主子是太医院副使、是太子妃,若她们办事不利,还会连累到主子。 春月越是深思,心中越发惶恐不安,以往她做错事,无非一人做事一人当,往后可不能这般,她万不能拖累主子。 苏窈见她似是要哭了,立即道:“冬苓秋络她们原本就是自宫中随着太子殿下到太子府的人,她们经历的事情比我们多,自然是机灵些;夏花她身手不凡,肯定是很厉害的。” 顺着她的话说完,苏窈再道:“可是春月,你很聪明呀,我们初入浣衣坊时,你学任何事皆比我快很多,孙嬷嬷也夸过你。” 苏窈本意是安抚她,当然,所言肺腑,并非敷衍。 话一说完,却见春月一下子落了泪,吓得她拿出丝帕递给她擦泪,道:“你、你怎的哭啦?我…不是……你若不愿留在苏府,不要紧的,等会儿我让秋络送你回太子府。” 春月没去接下她的丝帕,自己扯了衣袖擦泪,哽咽道:“主子,奴婢不是不愿留在府中,是不愿给自己添麻烦。” “你又说胡话了。”苏窈抿了抿唇,蹙着眉心:“陆先生曾教过我们一个词,妄自菲薄。” 春月识字不多,含着眼泪茫然地看着自家主子。 马车仍在前行,平缓稳当。 苏窈捏着丝帕起身走向她,抬手阻止她再用衣袖去抹泪,将丝帕塞进她的手中,一边道:“春月,你此刻便如这词一致,过分看轻自己。” 既然她是愿意留在府中,苏窈便不会让她离开。 怕她今后又因这种事而自卑,思忖片刻,苏窈认真道:“春月,我知晓你不会仅仅如此,日后,你会比冬苓、比秋络、甚至比夏花更要厉害。” 少顷,仿佛是想到什么,她轻轻启唇,低声道:“只有你们四人愿意陪着我,无论你们谁离开,我都会很难过。” 夏花是她买下的婢女,她曾对夏花说过,随时放她自由,可夏花并未离她而去,反而时时刻刻保护着自己。 冬苓、秋络原是谢景昭的婢女,知晓谢景昭是太子后,苏窈也对她们说过,若她们不想留在苏府,可以回太子府那边。 春月是她从太子府那边要过来,本是想报答春月,可春月却愿意随在她身边。 她们在不同的情况下来到她的身边,但皆是自愿留在她身边,仅这一点,苏窈的眼眶已然涌起一阵热意。 她吸了吸鼻子,分明是要安慰春月来着,怎的莫名其妙想跟着春月一同落泪了。 第288章 春月本就眼泪哗啦啦流,此刻听闻自家主子的这一番话,更是无法忍住泪意,一下子便将那昂贵的丝帕染得湿透。 她抽泣着,不忘连忙表心意,严肃道:“主子,奴婢断不会离开您,除非您不需要奴婢了,奴婢定不拖累您。” “府中也就你们四人陪着我,我当然需要你了。”苏窈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润,看她哭得厉害,自己反而不太好意思跟着哭了,“好啦,药堂应是快到了,春月,你别哭了。” 春月赶紧擦擦眼泪,用力忍着:“主子,奴婢不哭了。” 如苏窈所言,她们的谈话刚落下,马车便停住,外头传来秋络的声音,她恭敬道:“主子,药堂到了。” 苏窈起身往马车外走,一边同春月道:“你留在这儿,不必跟着我。” “是,主子。”春月身形一顿,马上停在原地,抬手挽起马车的帷幕,小心护着主子离开。 秋络提前放好了小脚凳,扶着自家主子走下马车,直至目送着主子的身影进了药堂内,她才收起小脚凳,掀起帷幕看一眼车厢内眼眶通红的春月,疑惑道:“你同主子聊了何事?我瞧主子眼睛也红红的。” 春月垂头道:“是我犯了傻。” 秋络心中好奇,但也仅有一点点,且春月初来乍到,兴许对苏府有过什么误会,是以,她并未多问,只是提醒道:“主子向来心软些,你莫要让主子难受。” 春月连连点了点头,认真应着:“我明白,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日头渐渐落下,此时,药堂内无一病患来客。 叶闻笙站在药柜前整理着药材,听见轻轻的脚步声,她抬眼看去,见是苏窈来了,眼中的意外十分明显,她出声唤道:“苏郎中。” “叶郎中。”今儿耽误了些许时辰,苏窈脸上浮起几分赧然,声音轻轻地同她道:“不好意思,叶郎中,我来晚了些。” 她的容貌被轻纱面巾遮挡去了一大半,只留那双潋滟明亮的眸眼充满歉意地望过来,叶闻笙情不自禁地扬了扬唇角,温声道:“今日药堂并不忙,我方才还想着要派人去同苏郎中说,今日不用过来药堂这儿也可。” 叶闻笙未说客套话,苏窈瞧见了诊脉桌案上的药方,的确比平日要少了许多。 她暗暗松口气,放松下来,缓步行至叶郎中身旁,一同整理着药柜里的药材。 趁着这会儿空闲,叶闻笙侧头看向她,犹豫片刻后,试探地开口,问道:“苏郎中,我听闻,皇上下了圣旨,此事当真?” 叶闻笙只待在药堂内,今日不曾离药堂一步,只是不久之前,偶尔听见路过的行人议论纷纷。 起先她并未在意,直到听见行人说起“太子妃”,叶闻笙便挪步来到门口前,仔细听了一会儿,才知皇帝给太子、苏窈二人下了赐婚圣旨。 叶闻笙早有准备,太子殿下对苏窈独一无二,旁人皆是看得清楚,苏窈当上太子妃,那是必然之事。 只是,除了赐婚圣旨,叶闻笙还听到行人说起,皇帝给苏窈封了官。 具体是什么官职,她听不真切,隐隐听见太医院三字。 此事过后,叶闻笙以为苏窈不会再来药堂,不曾料,苏窈未以官职或是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前来,一如既往。 第289章 听到叶郎中的话,苏窈惊得微微瞪圆了眸眼,诧异于此事竟传得这般快,她不过是在府中用完晚膳来到药堂,便已有传闻流出。 可当时府中仅有李公公一行人、她自己、栀澄与夏花她们,怎的连叶郎中也隐有耳闻了? 苏窈虽是无言,但显然对此感到愕然,叶闻笙笑道:“不仅你我,想必不出半日,苏姑娘,全京城的人皆知你今日接到两道圣旨。” 圣旨并非密旨,而李公公又是直接前往苏窈府中,除了宫中的贵人们听闻此消息,一路瞧见李公公进了苏府的人亦会猜到。 “我以为,至少明日消息才传出来。”苏窈尴尬地垂下眸,而后,她并未打算隐瞒,同叶闻笙仔细说道:“叶郎中,皇上封我为太医院副使,明日,夏太医会带我去太医院。” “太医院副使?”叶闻笙错愣一霎,随之露出与她方才一致的震惊神色。 这官职可一点儿也不小,她慌忙放下手中的药材,朝苏窈行礼:“苏副使大人。” 苏窈仍未习惯有人朝自己行礼,立即扶着她起身,“叶郎中,你我不必如此。” “不可,苏副使大人。”叶闻笙尚有自知之明,往日她把苏窈当成妹妹对待,如今苏窈身份已是明了。 想着她或许觉得这一称呼太过别扭,叶闻笙改了口,道:“苏大人,今后您是太医院副使,不劳烦您再前来药堂。” 苏窈迟疑地停顿住,初当郎中便是在药堂里,倘若她就这么弃了药堂,总归是不恰当。 她不知太医院中会有什么事等着自己,更怕太医院、药堂皆没有兼顾好。 思忖再三,苏窈谨慎道:“明日我先去太医院,若是太医院事少,待我从那儿散了值,我来得及同往日这一时辰赶来药堂。” 叶闻笙没有资格提出异议,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好,依苏大人。” 这间药堂本就是太子殿下为苏窈而准备,太医院定是比小小的药堂好上许多。 除此,赐婚圣旨已下,苏窈将是太子妃,太子妃更是不会留于小小的药堂内。 叶闻笙静静地望了望药堂周围,想来,再过不久,京城便会消失一间小小的药堂,而她也该回到临镇,待在自己原来的药堂中。 与此同时。 沈府。 容莲端着一碗热汤,小心翼翼地迈进自家小姐的厢房内,脚步轻轻,止步在床榻前,轻声唤道: “小姐,几近戌时了,您自午膳后便滴水不进,晚膳您亦是一口不吃,奴婢重新熬了一碗清汤,您素来喜爱极的,不油不腻,您尝一尝?” 自从太子殿下与那位苏姑娘的赐婚圣旨一出,她家小姐便将自己关在房内闭门不出,只蜷缩在被窝里,不见任何人,更是不吃不喝。 她家小姐近日本就失魂落魄,若是再这么下去,怕是要瘦得不成人样了。 容莲将那碗热汤放在床边的桌案上,正要上前去挽起床榻的帷幔,就听到她家小姐开了口: “下去吧。” 沈听澜的声音含着浓浓的鼻音,细听还有些许湿意,显然是还在落泪伤心中。 第290章 容莲不忍心就此离去,挽起一侧的帷幔,望向床榻上那道背对着自己的纤瘦背影,恳切道:“小姐,您尝一尝吧,即便是尝一小口。” 沈听澜手中捏着被泪水浸湿的丝帕,擦拭去眼角滑落的泪珠,极轻地摇了摇头,重复道:“下去。” “小姐……”容莲无法劝服自家小姐,想了想,开口提起一事:“小姐,奴婢方才外出一趟,恰好经过苏窈姑娘所在的那间药堂——” 她的话落还未完全落下,沈听澜猛然手撑着床,坐起身,匆匆追问道:“太子殿下可是与苏姑娘同在一起?” 容莲早知自家小姐对此定会十分感兴趣,但在看到小姐满脸泪痕未消,内心终究是难受的。 她压着情绪,摇了摇头回答道:“奴婢并未瞧见太子殿下,只瞧见苏窈姑娘同那位叶郎中在药堂里。” 闻言,沈听澜神色复杂,一时为太子殿下并没有同苏窈在一起而产生微妙的愉悦,一时却又想起那道赐婚圣旨。 太子殿下此刻没与苏窈在一起,不代表以后也不会与苏窈在一起。 说不定,在容莲离开后,太子殿下便已到了药堂,太子殿下日日亲自接苏窈回府,这事早就人尽皆知。 沈听澜唇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艰难开口:“罢了,太子殿下始终不曾看我一眼。” 容莲不敢同自家小姐对视,她经过药堂时,苏窈姑娘的确与那位叶郎中待在药堂内,但,太子府的马车已是在药堂外。 若是说实话,小姐定是又要伤心上许久。 趁着自家小姐这会儿坐起身了,容莲连忙端着热汤上前,道:“小姐,倘若您再这般不吃不喝,您连去见太子殿下的力气都没了。” “我想见,太子殿下未必乐意见我。”沈听澜捏着丝帕,将掉落的眼泪抹去。 心知容莲守了自己一日,沈听澜到底没再拒绝,勉强喝了两口,再道:“好了,下去吧,我累了。” “小姐……”容莲手中的那碗热汤近乎完好无缺,还想再劝,便见她家小姐躺了回去,背对着自己。 容莲暗暗叹口气,正要离去,又听她家小姐的声音响起: “除了赐婚圣旨,皇上还封了苏姑娘何等官职?” 容莲仔细想了想,认真回答道:“小姐,奴婢听闻,似是太医院副使。” 沈听澜轻声喃喃:“太医院……” 继而,她笑了一声,心中万般苦涩:“殿下竟甘心为苏姑娘做到如此地步。” 先是安排苏姑娘去往药堂,如今连太医院也备上了,甚至并非让苏姑娘当着普通御医,而是太医院副使。 思及此,沈听澜自嘲道:“日后见了苏姑娘,我还得向她行礼。” 见了太医院副使她得行礼,待太子殿下与苏姑娘成婚,她亦是得向身为太子妃的苏姑娘行礼。 现下想来,一开始是自己看轻了苏姑娘,打从心底认为苏姑娘仅是与太子殿下有过一段露水情缘的小姑娘。 可,她自己却连太医院副使这一官职都够不上边,更遑论太子妃之位。 第291章 容莲正绞尽脑汁琢磨着如何劝慰自家小姐想开点,还未等她想出良策,她家小姐的哭声便又传来,这回哭得更是肝肠寸断。 “小姐,您莫要哭坏了身子。”容莲惊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沈听澜如今自知,论容貌她不及苏姑娘,论品德亦是不如苏姑娘。 纵使她出身世家,但那又如何?苏姑娘足以胜任太医院副使一职,日后定当不仅于此。 她紧紧攥着那全然被泪水浸透的丝帕,语气怅然若失,轻泣道:“太子殿下如此优秀,自当与同样优秀的苏姑娘结连理。” 而她,不过是深闺中的一介小姐,何用之有? 同一时刻。 京城另一座苏府。 小厮脚步匆匆,跑进府中,止步于正厅门口。 气息未平,小厮跪地禀报道:“启禀大将军、少将军,皇上于两个时辰前降下两道圣旨,李公公手持圣旨前往苏郎中的府邸。其中,一道圣旨乃是册封苏郎中为太医院副使,另一道,是太子殿下与苏郎中的赐婚圣旨。” 闻言,苏珩叙手中的黑色棋子惊得从指间跌落,他诧异地望向坐于对面的自家大哥,口吻难掩震惊:“大哥,皇上为何会同意太子殿下与苏郎中的婚事?” 他向来直爽,圣心难测,此事令他无法理解。 苏桁逸眉心拧了拧,抬手走一步白子,将他误落的黑色棋子吃下,再肃然提醒道:“救命之恩重于一切,若无苏副使,世间恐再无太子殿下,再者,苏副使德才双全,堪为太子妃。” 苏珩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家大哥是在不满自己言语间对苏郎中、不,是对苏副使的不尊重。 不疑有他,苏珩叙仅当苏副使曾救下策安,他的大哥才对苏副使报以尊重。 他纠正道:“大哥说得是,苏副使于我们苏家有恩,我不该怠慢一二。” 紧接着,又忍不住道:“大皇子恐是已筹谋着借此事大做文章。” 如今他们苏家显然与太子殿下同一战线,大皇子对太子殿下行以不利,亦是对他们苏家不利。 苏桁逸敛眸深思,不忘用指尖点了点桌案,提醒他走棋。 苏珩叙一心不得二用,随意落一黑子,便等着他大哥开口。 然而只等来棋盘里的黑子再次被白子吃掉。 他头疼道:“大哥,先别下棋了,正事要紧。” 苏桁逸不再勉强他,唤人撤走棋盘,再询问侍从尘述:“策安在做什么?” 尘述上前一步,抱拳应道:“回大将军,小少爷还在书房中,未曾离开。” 今日晨早,苏桁逸同自家儿子苏策安提起,晚些会带他去药堂再谢苏郎中的恩情,许是午时见着侍卫送来家书,苏策安自告奋勇,说要给苏郎中写一书信,以表谢恩。 苏桁逸并未阻止,可没料到写了小有几个时辰,这封恩书还未写完。 他站起身,往书房方向阔步而行。 苏珩叙随他同去。 几近戌时,夜空黑暗一片,府中廊道挂着照明的灯盏,一路明亮至书房。 苏桁逸、苏珩叙皆是习武之人,步子轻巧无尘,很快抵达书房门口。 二人默契地止步在门外,悄无声息地往书房内望去。 一道小身影坐于桌案前,烛火映照之下,脸上带着一丝凝重,眉头紧皱。 他提起笔,笔尖蘸了蘸墨,万分谨慎地在宣纸上落笔。 苏桁逸视线掠过桌案一侧满满废弃的宣纸,而后,耐心地停在原地。 直至那道小身影写完书信,放下毛笔,他缓缓轻咳,做出些许声响引起书房内的小孩注意。 苏策安循声转头望去,见到来人后,即刻跳下椅子,乖乖行礼道:“爹爹,叔父。” 苏桁逸、苏珩叙先后踏入书房内。 苏珩叙瞧见小家伙双手沾了不少墨色,黑灰一片,率先笑道:“不过一封书信,从天明写到天黑,有这么难写吗?” 苏策安顺着叔父的眼神往自己的手上一看,马上将双手背于身后。 他脸色涨红,略有难堪,但仍是为自己辩驳道:“叔父,这是我头一回写书信,自是得琢磨一番,写得慢些乃正常。” 回京后,他一心玩乐,功课耽误不少,毛笔更是直到今日才碰过,落笔生疏,又因是第一回写下书信,一笔一划、一字一词他认真钻研,费心费时。 “哦,那我来瞧瞧,你写了一日,写出何名堂来。”说罢,苏珩叙走上前,低头去细看桌案上展开着的宣纸。 宣纸之上,字迹堪称歪歪扭扭,再加上墨水未干透,隐有往下流淌的趋势,只一眼,苏珩叙毫不客气地点评:“策安,你出了苏府,万不可说你是苏家人。” 苏策安:“……我的字这般糟糕?” 苏珩叙神情严肃:“比我画的画像更要糟糕。” 苏策安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叔父之前画的那张苏郎中画像,顿时表情崩裂,伸手欲将这封书信毁尸灭迹。 忽地,旁侧一只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他的手臂,制止住他的意图。 苏策安抬起头,望向他爹的眼神里含带几分挫败,稚嫩的童音里满是低迷的情绪,他道:“爹爹,孩儿写得当真如此不堪入目?” 他爹苏桁逸还未开口回应,一旁的苏珩叙听到他这话,眉头一拧:“什么意思?你这不就是拐着弯说我画的画像不堪入目?” “叔父画的画像,桃儿见了会做三日噩梦。”苏策安口中的“桃儿”,是军中副将的小孩,年仅三岁。 苏珩叙显然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时无言反驳:“你……” 苏策安再抬头望向他爹:“爹爹。” 在他恳切的注视下,苏桁逸神情镇定,垂眸看着他那封亲笔书信,慢慢道:“字迹确有提升之境,但不至于不堪入目。” 苏策安心里好受一些,又问道:“爹爹,那孩儿可要将这封书信呈给苏郎中?” “不着急,尚可多练几日字。”苏桁逸转开话题,瞥一眼外头的天色,道:“时辰不早,待你洗净双手,我们即刻出发,见苏副使。” 第292章 “是,爹爹。”苏策安应完话,正要跑出书房,又他停住脚步,回头疑惑地问道:“爹爹,苏副使是谁?” 苏珩叙开口替自家大哥作答道:“是你的救命恩人,苏郎中当官了,日后是苏副使,待苏副使与太子殿下成婚后,苏副使又是太子妃了。” 苏策安不明白副使是何官,对太子妃亦是不懂,他看向自家爹爹,问道:“爹爹,孩儿等会见了苏郎中,应唤苏副使,还是太子妃呢?” 苏桁逸稍作停顿,耐心回答他:“苏副使便可。苏副使尚未与太子殿下成婚。” “好的,爹爹,孩儿明白了。” 得到准确的答案,苏策安行了一礼,继而快步跑出书房。 苏珩叙欲言又止,目光连连瞧了自家大哥好几回。 苏桁逸瞥他一眼:“有话直说。” “大哥。”苏珩叙不再犹豫,询问道:“我能跟着你们一块去见苏副使么?” 实不相瞒,自从他大哥提起苏副使长得像他的一位故人后,苏珩叙就盼着大哥亲自看一看苏副使的容貌。 几乎是记事起,苏珩叙便常常跟在自家大哥左右,大哥认得的人,他十有八九也认得,偏偏这苏副使是个例外,竟有大哥认得的故人,而他从未见过? 苏桁逸仅看了他一眼,心中了然他的内心所想,但并未阻止,道:“随你。” 听到此言,苏珩叙立即笑着应道:“大哥,那小弟我便跟你们一块去。” 一炷香后。 苏桁逸携带孩子与弟弟,一同坐上马车,前往苏副使所在的药堂。 夜幕降临,路上来往的行人、马车稀疏,偶尔传出一两户孩童的哭啼声,除此之外,静得只剩车轱辘碾过街道的声响。 约莫过了一刻钟,马车缓缓停在药堂侧后的地方,因周围过于静谧,尘述压低声音:“大将军、少将军、小少爷,药堂到了。” 说罢,他掀起垂落的帷幕,护着车厢内的三位走下马车。 苏珩叙率先走下,目光下意识环视一圈四周,下一瞬,他视线一定,再慌忙回头看向自家大哥,小声道:“大哥,太子府的马车在那儿。” 苏桁逸不动声色地望去一眼。 他单手抱着苏策安走下马车,随之将策安轻轻放下,紧接着同他们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话落,苏桁逸朝着太子府的马车走去。 赫凡守在马车旁,在瞧见苏大将军的马车靠近药堂时,就提前向自家殿下禀报。 此刻,赫凡看着往这边走来的苏大将军,待他止步于前,行礼:“苏大将军。” 苏桁逸稍稍颔首,主动提道:“苏副使对末将犬子有恩,今日,末将携犬子前来药堂,向苏副使拜谢恩情。” 苏大将军的来意与赫凡料想得一致,赫凡笑着道:“时辰不早,还请苏大将军尽快办完正事。” 他家殿下在此等候苏姑娘多时,苏大将军要是再耽搁久一些,一个说不准,殿下等不及就亲自冲进药堂内了。 赫凡是太子殿下的侍从,在苏桁逸看来,他的话便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当即不再多言,转身回到原地。 两辆马车停靠的距离不远,苏珩叙乃是习武之人,耳力较为灵敏,将赫凡的话也听得清楚,等自家大哥走近,他马上道:“大哥,进去吧。” 第293章 苏桁逸“嗯”了一声,苏策安立即伸长小手,握住他爹的两根手指头,迈开小步子跟上大人的脚步。 今日药堂来客极少,苏窈与叶闻笙二人将药柜整理一遍,见仍无来客,前前后后收拾着。 正当叶闻笙琢磨着今日到此为止,门口传来些许声响。 片刻后,三道身影依次踏进药堂内。 叶闻笙先认出之前见过的苏珩叙、苏策安,再看另一身形高大的男子,与那名孩童苏策安有几分相似,亦同苏珩叙五官相像。 她恍然大悟,恭敬地福身唤道:“苏大将军、苏少将军、苏小少爷。” 苏珩叙左右望了望,药堂内只见眼前这名叶郎中,不见苏副使。 他客气询问:“叶郎中,苏副使不在药堂么?” “有。”叶闻笙正猜测他们此次前来不像是要问诊,果不其然,“请三位稍等。” 此时,苏窈在小房内整理着物什,外面隐约传来谈话声,没一会儿,就看到叶郎中进了小房间。 叶闻笙走至她的面前,小声道:“苏大人,苏大将军、苏少将军、苏小少爷他们来了。” 这么一连贯唤下来,叶闻笙总有种错觉,好似苏大人与苏大将军他们是一家人。 可苏大人非京城人,除姓氏相同,其他并无任何相似之处。 思及此,叶闻笙忽地仔细瞧看眼前的苏窈。 即便她戴着轻纱面巾,亦难掩原本出众的容貌,仅露出在外的一双眼眸已是惑人心弦,明亮动人。 叶闻笙呼吸一屏,略微晃神。 单从容貌上而论,苏大将军、苏少将军、乃至苏小少爷,如她一样,相貌非凡。 苏窈并未察觉叶郎中刻意细瞧的目光,闻言,下意识问道:“他们是来问诊的么?” 叶闻笙收回思绪,摇头作答:“不是,他们是来寻你。” “我?”苏窈于他们苏家的唯一接触,便是上一回救了苏小少爷,但那会儿苏少将军已留下重金。 她不解地轻蹙眉心,缓步离开小房。 药堂内。 苏策安乖乖站在他爹身旁,心里默念着见了苏郎中要唤苏副使。 下一刻,便见一道身影自小房内走出,他蓦然挺背站直,开口唤道:“苏副使郎中。” 苏窈步子一停顿,转眸看向那身形比之另外两名男子矮小些的孩童,待听清他的呼唤,忍不住弯起眼眸,笑着回应:“苏小少爷。” 她瞧看他的面色,除了那张小脸逐渐发红,并没有其他异样,“苏小少爷,你喉间的伤口可是痊愈了?” 上一回情急之下贸然施针,后续苏小少爷也没再来过,想来夏太医定是尽心为他治疗。 苏策安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口误,脸色透着出糗后的尴尬,他别扭地垂着脑袋,应道:“苏副使,我的伤口痊愈了,不会疼。” 苏窈还想再细问,倏地察觉到一束过分直白的视线朝自己这边望过来,她抬眸望去,是之前在宫中见过一面的苏大将军。 严格而言,是她见过他,上回苏大将军全程低眼,并未看她。 二人四目相对。 苏大将军的眼神似有怔愣,苏窈一头雾水,他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已久,她不由得出声,疑惑地轻唤:“苏大将军?” 第294章 “苏大将军?” 一声轻唤,将苏桁逸从怔愣的思绪中瞬间拉回。 眼前的少女面戴轻纱,容貌稍有遮挡,那双眉眼却同他记忆中的姑姑如出一辙。 他年幼时,姑姑亦不过芳龄十几,现今已是过了多年,他的姑姑万不该仍保留着年少时的模样,更何况,眼前的人并非是他的姑姑,而是太医院副使、未来太子妃——苏窈。 苏桁逸敛住眸底的情绪,神色含带几分歉意,作揖行礼道:“苏副使与我一位故人有几分相似,方才多有冒犯,请苏副使见谅。” 苏窈并未察觉不适,只是感到惊奇,竟有这般巧的事情,她长得像苏大将军的一位故人? 若非当着旁人的面,她定是抬手摸一摸自己的脸,此刻忍了下来,只将双手置于腰侧,福身回礼:“无妨,苏大将军不必挂怀。” 天色渐晚,药堂外更有太子府的马车候着,苏桁逸提及正事,再一次向苏窈作揖,语气诚挚地说道:“之前多亏了苏副使,救我儿策安一命,苏副使大恩,苏家上下莫敢忘怀。今日特地前来拜谢,此乃些许薄礼,还望苏副使笑纳。” 话落,苏桁逸看一眼站于药堂门口的尘述。 尘述立即上前,双手呈上锦盒。 苏窈瞧了瞧他手中的锦盒,两只手掌的大小,猜不出里头装了何物。 她往后退一小步,摇着脑袋拒绝道:“苏大将军,上一回苏少将军已是留下不菲的诊金,您无需再赠我谢礼。” 尘述并没有就此收回锦盒,侧头以眼神询问自家将军。 苏桁逸未曾打算强硬留下谢礼,转言道:“苏副使医者仁心,但此恩莫大,不若,择日苏某于府中设宴,还请苏副使赏脸,予苏某谢恩。” 无论苏副使是否同姑姑相识,今日情形显然不方便他多问,倘或苏副使愿意应邀,他便可再寻契机,与苏副使提起姑姑,亲自打探一二。 苏窈不太擅长拒绝,又因已是拒绝过苏大将军的谢礼,她迟疑地蹙了蹙眉。 想着宴会也不过是换个地方用膳,她小幅度地点了点脑袋,同意道:“好。” “谢苏副使。”苏桁逸不再耽误,领着苏珩叙、苏策安,一同与她道别,离开药堂。 前脚刚迈出药堂的门槛,苏珩叙就憋不住地出声问:“大哥——”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便接收到自家大哥的一记眼神警告,他瞬间把话吞回肚子里去,紧紧闭上嘴,沉默地跟上大哥的步子,坐上马车。 临离开前,苏桁逸面朝太子府的马车,向站于那辆马车前方的赫凡客气颔首,以示告辞。 隔了一小段距离,赫凡微笑地弯腰回礼。 苏府的马车来时突然,离去亦是爽快,前前后后仅耽搁一盏茶的功夫。 赫凡暗暗心道,这苏大将军并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聪明极了。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简单,无需多言。 ———— 后面要改一改。 ———— 苏窈回到太子府,心中对即将到来的赴宴之事隐隐有着期待。而另一边,苏桁逸回府之后,就吩咐下人精心准备宴席。 到了赴宴那日,苏窈带着丫鬟前往苏府。苏桁逸早早就在府门迎接,待苏窈进府入座后,宴席便开始了。酒过三巡,苏桁逸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苏副使,不知你家中可有什么特别之人或者特 第295章 赫凡慌忙恭敬地回答道:“殿下,戌时刚过一刻。” 继而,他再接着禀报:“殿下,苏大将军已离开,药堂此时无客,想必再过一小会儿,苏姑娘就散值了。” 话音落下,眼余瞧见一抹身影缓缓自药堂内走出,赫凡侧头望去,顿时欢喜地惊呼道:“殿下,苏姑娘散值啦!” 尽管赫凡有意压着声音,但一时激动,又因时辰渐晚周围安静,刚从药堂里走出的苏窈轻而易举地听见了他的这句话。 她循声望去,看到笑容满面的赫凡,以及他身后那辆熟悉的太子府马车。 无需质疑,谢景昭定是在马车内。 早已得知他会来药堂接自己,苏窈仍无法淡定,尚未见到他的人,她的心跳便已是比平时更快几分。 她收回视线,先来到自家的马车前。 秋络、春月二人迎上前,福身唤道:“主子。” 苏窈努力装出从容,到底还是装得不够像,声色显然带着一丝颤抖,同她们道:“我坐太子殿下的马车回府。” 二人异口同声地应答:“是,主子。” 苏窈迈开步子,往太子府的马车走去。 赫凡乐呵呵地摆好小脚凳,没等她走近一些,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道:“苏姑娘——” 话头一止,他忽地给自己的脸扇了一下,“哎呀”一声道:“瞧属下这记性。” 随之,赫凡重新改口道:“苏大人,殿下前一刻正念着您呢,刚巧您就来了,苏大人与殿下当真是心有灵犀啊!” 苏窈听得脸颊发烫,垂眸看路,挑着回他的话,细声道:“你还是唤我苏姑娘吧。” 赫凡夸张地摇头摆手,连连道:“不敢不敢,苏大人您如今乃是太医院副使,属下万不能——” 还没等他向苏姑娘好好地表以尊重,身后马车的帷幕被人从里面掀起。 得,自家殿下这是嫌他吵了! 赫凡即刻识趣地收了声,只对着苏姑娘恭敬地做出“请”的姿势。 苏窈今日类似的话语听得别扭,那只大手从马车上伸出,她毫不犹豫,搭上那只宽厚的大手,借着他的力,踩着小脚凳飞快地走上马车内。 赫凡怕又被自家殿下“冷落”,全程规规矩矩地垂头低眼,直至眼余瞄见帷幕完整地垂落,他才松口气。 可惜帷幕将车厢内的景象遮得严严实实,令人无从窥探。 肉眼瞧不见,赫凡心里却是清楚得很,他家殿下一离宫,连太子府也不曾踏入一步,得知苏姑娘在药堂,便直奔药堂这头。 如此急切地盼着见苏姑娘,这会儿终于见上了,那不得…… 赫凡藏着笑声,脸颊两边的颧骨疯狂上升,不用等自家殿下的吩咐,他自觉驾着马车,慢慢悠悠地在城中道上逛着。 这事他熟啊!比青默还熟! 与此同时,车厢内。 苏窈坐在软垫上,等反应过来,她的指缝被人缓缓探入,原先只是搭握的两只手,此时已换成他们固有的十指相扣。 她并未产生挣脱的念头,只是垂眸瞧着。 耳边响起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赫凡的话不必理会。” 第296章 方才苏窈几近急切地走上马车,那张小脸藏不住赧然的神色,显而易见是因赫凡的话而感到不知所措。 她不甚自在地侧眸瞧向身旁的男人,细声嘟哝道:“这也被你看出来啦。” 外头夜色浓墨,光线自是不佳,他的眼神未免也太好了些。 车厢内足足点燃两盏灯,昏黄的烛火偶尔随马车的细微颠簸略微晃动,却不影响视线。 男人俊美的脸庞清晰地映入她的眸眼,而他亦是在看着她,那双深眸以温和的眼神专注地望着她,如若她没有猜错,似乎自她坐上马车后,他的目光便不曾从她的身上挪开。 意识到这一点后,苏窈不由得双颊发烫,率先将视线移至旁侧,恰好看见桌案上放着的书籍,她好奇地问道:“你在看书?” 谢景昭语气轻缓,耐心回答她:“同父皇道别前,父皇命我再读阅《孝经》一书。” 他说得平静,可事实并非如此。 纵使皇帝今日如太子所愿,不仅下达赐婚旨意,更是防止过多人弹劾未来太子妃身份,再以救下太子名义,封未来太子妃为太医院副使,但皇帝依然在意太子于御书房内,几近逼迫的方式求他赐婚。 皇帝心中明白,大皇子的确有错在先,不顾手足情谊对太子狠下杀手,可太子利用此事,仅为私情、只为一女子,于皇帝看来,实在糊涂荒唐。 是以,在太子临离宫之际,皇帝唤住他,发问:“‘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景昭,你可记得下一句是什么?” 谢景昭低眸回应:“回父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之,孝之始也。’” “不错。”皇帝将近天命之年,眉宇间的威严却依然不减,他沉声道:“今日,你于御书房跪了些许时辰,何尝不是在自毁身体?朕看你近日情绪颇为浮躁,将《孝经》抄写一遍,两日后,朕亲自检查。” 《孝经》篇幅不小,要一字不差地抄完,且时限两日,皇帝显然是变相要太子放下私情,至少这两日内,无法再同旁人女子有过多的相处时间。 谢景昭未在苏窈面前提及此事,可在苏窈看来,要将《孝经》一书读阅一遍,亦是十分费劲的事。 她眉心轻蹙,瞧着那本厚实的书籍,小声问他:“那你要接着看书吗?” 深眸中映出她担忧的神色,谢景昭唇角微扬,摇头道:“不着急,方才看了些许时辰,有些累。” 闻言,苏窈当即没有再劝,仿佛感同身受,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她看太久书也会累,更何况他又是在宫中忙了一日。 正当她思忖着有什么法子可以缓解他的疲累,手背被他以指腹摩挲,力度很轻柔。 她侧头望向他,两人只离半臂之距,能清楚地看到他那张薄唇慢慢动了动,他的声音随之在耳边响起:“父皇下了旨,可有被吓到?” 苏窈犹豫了一下,欲要否认,又想到他向来敏锐,等会儿定会被他瞧出端倪,顿时打消念头,如实地点了点脑袋,道:“虽然你昨日就同我说了,但还是有点……幸好有栀澄,她陪我一同接旨。” 话音落下,她便看到他眉宇间泄露出的愉悦情绪,那双深眸里尽显笑意。 她不解地歪了歪头,问道:“你笑什么?” 谢景昭并未急着回答,在她充满疑惑的注视下,缓缓倾身,唇落在她的额间,轻轻地吻下。 这一吻蜻蜓点水,苏窈着实想不通,她无法像他那样,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思。 她郁闷道:“你还没回答我。” 第297章 谢景昭深眸凝视着她,握住她的手,低头在她的手背上又是落下一吻,缓声回答她:“窈儿,你并未对与我成亲一事表示抗拒。” 她仅因初次接旨而紧张,却未曾对赐婚一事有所抵触。 苏窈神情怔然。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至此刻,才恍然涌起对赐婚的清楚认知。 再过不久,她与他便会成亲,他不再只是太子殿下,不再只是与她互相定情的男子,他将会是她的夫君,是她在世间上最为亲密的人。 苏窈慢慢地抬眸望向身侧的男人,正好对上他的视线,那双深眸里灼热的情愫毫不遮掩。 她不敢同他再对视,仿佛下一瞬便会被他吞没,匆匆垂眸,睫羽因心跳的失常而轻轻颤动。 谢景昭眸色深深地凝视着她,将她羞赧的反应看在眼中,唇角隐有淡笑。 他没有要她对自己的话语做出任何回应,不想她愈发不自在,率先转移话题,开口道:“方才我看到苏桁逸的马车停在药堂门口。” 苏窈的思绪顺着他的话转动,小幅度地点了点脑袋,正有打算同他说起此事,她轻声道:“嗯,苏大将军、苏少将军、苏小少爷他们来过,苏大将军带了谢礼,说是要谢我上一回救了苏小少爷。” 谢景昭不动声色:“他理应如此。” “不过我没有收下。”苏窈不知苏大将军备了什么谢礼,想来定是些贵重物什,可她要这么多贵重物什也没用,别人的谢礼不好倒卖,还得多留心防着府中的好东西被贼人惦记,干脆不收。 紧接着,她侧眸瞧向身侧的男人,再道:“我拒绝后,苏大将军说要在他的府中宴请我。” 谢景昭察觉到她目光中的犹豫,温声询问她:“窈儿不想去?” 她摇了摇脑袋,语气迟疑道:“也不是不想去。” 虽上一回的蟠桃宴给她留下的印象算不上好,但她仍旧对宴会有着一定的好感,光是想着在宴会里可以任她吃喝,她的嘴角就不自觉往上翘起。 可到底那是她从未去过的苏府,倘若有人陪着她一块去,那就更好了。 谢景昭并未错过她唇边的笑容,更没有忽视她隐隐的不安情绪。 他安抚地握紧她的手,道:“若是苏桁逸应允你携眷同赴宴会,我陪你。” 苏窈欢喜地看向他:“真的呀?” 倏地,她又蹙起眉心,连连摇头,细声道:“可是,可是皇上要你看书……算了,不用你陪着我,我自己去就好,上一回去蟠桃宴,我还拉着栀澄一块去,我不能总是想着要你们陪我一起。” 况且,她还会带着夏花她们,根本不算是自己去。 谢景昭已然决定,缓缓道:“不碍事,我陪你。” 仅仅只是宴会。再者,他亦是盼着同她一起。 青默曾向他禀报苏桁逸派人查探她的家世,他暗中阻止,却无从知晓苏桁逸为何要查此事。 苏桁逸设宴邀请,以他看来,并非表面谢恩,其中定有所图。 第298章 (前一章末尾略改了动了一下) 谢景昭别开头,俊美的脸庞上依然是无甚情绪,目光几近平和地盯着车厢的内壁。 他轻启薄唇,语气如常道:“想必她不会拒绝陪你前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栀澄她待我很好,若她无事,肯定愿意陪我。”说起栀澄,苏窈的声音欢快几分。 谢景昭重新将视线落向她,眼里映出她的倒影,那张雪白的小脸藏不住她此时欢喜的情绪,潋滟的眼眸正弯起。 他的眉宇间浮起一丝无奈之意,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嘴角已然随着她的情绪微微上扬。 知晓她府中婢女不多,他缓声道:“我让青默前去苏桁逸府中,向他言明此事。” 青默是他的护卫,苏窈怕给他添麻烦,犹豫地抬眸瞧他一眼。 谢景昭察觉到她的迟疑,耐心道:“怎么了?” 苏窈轻轻抿唇,而后不做遮掩,如实将心中的想法说出:“青默不是得时时刻刻保护着你吗?他若去找苏大将军,那不就少了一人保护你。” 谢景昭的呼吸倏然一滞,似有一阵麻意直直涌上他的心口。 他清楚地看到她的眸中含着担忧的情绪。 苏窈只觉他的眼神有些怪,但这也不是他第一回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了。 她垂下眸,接着道:“你不用事事皆顾及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啦,况且,冬苓很能干的,这件事交给冬苓去办就好。” 还以为他会再跟自己劝说一二,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好,听你的。” 苏窈略感诧异地看他,一抬眼便直直撞入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她瞧见他眼底稍纵即逝的释然,继而是他过分炙热的眸光。 正当她茫然着,眼前一黑,是他突然俯身朝她贴近,唇瓣被他那张温软的唇亲了一下。 这一吻突如其来,她眨了眨眼,愣愣地望着他。 谢景昭并未拉开与她的距离,鼻尖似有若无地抵着她的鼻尖,轻声问道:“为何选她陪你同去赴宴?” 分明是问句,苏窈却听出他似乎已经猜到了答案,只是要再亲自确认一遍而已。 她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不明所以,只好顺着他的话回答他:“栀澄会愿意陪我去的。” 他再问:“还有呢?” 苏窈默默地瞧他一眼,紧接着,别扭地再出声道:“若是有你陪我,那……那就更好了,可是你日日得进宫忙碌,皇上还要你读《孝经》。” 说完,她的双颊红润,可这番话并无任何旖旎之意,她想,应该是他离得太近了。 那张俊脸近在咫尺,她看到那张薄唇动了动,他的轻唤随之传入耳畔:“窈儿。” 苏窈的心跳漏了一拍,怦怦加速,周围安静,好似他也能听见她的心跳声。 知晓他的话未说完,她不作声,等他接着说。 谢景昭对上她清澈明亮的眼眸,声线低哑道:“我以为你不愿带我赴宴。” 他的声音很轻,苏窈差点没听出其中隐隐蕴含的委屈,眼神错愕地看向他。 她恍然大悟,惊讶地问道:“方才我说起栀澄,你突然不说话,是在不开心吗?” 第299章 谢景昭沉默,须臾,他轻轻颔首,应了一声:“嗯。” 苏窈迟钝,当时只觉气氛忽地僵凝,可还未等她察觉一二,他又无事模样,她便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她忍不住蹙起眉心,嘟哝道:“你怎不直接问我呢?” 谢景昭深眸低垂,灯盏光线不甚明亮,将她姣美的容貌映出一层浅浅的昏黄光晕,他的声音极轻:“你若想带她,我亦无妨。” 他的确想陪她一同赴宴,可他亦不会强迫她改变主意。 苏窈怔怔地望向他,那张俊颜鲜少外露情绪,此刻,仅仅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那双深眸里尽是对她无限的包容,仿佛不论她做下任何决定,他皆不会阻止,即便他会因此失落。 若非他提起,她或许已将此事忘却。 心尖莫名一阵酸闷,苏窈瘪了瘪嘴,抬起另一只没被他牵握的手,抵在他的胸前轻轻推了一下,闷声道:“你想陪我,你就说嘛,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话落,她倏然低眸,细声自责道:“我没同你说清楚,让你误会。” 谢景昭并未错过她的半点反应,闻言,立即握住胸前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吻,道:“不,是我不该误解你。” 苏窈眼眸顿时涌起湿意,即便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她也知晓他定是以近乎纵容的目光看着她。 她摇了摇脑袋,想开口,又怕自己情绪一上来会掉泪珠子。 缓了一会儿,苏窈才出声,带着些许鼻音道:“那你要陪我去赴宴吗?” 谢景昭唇角扬了一下,视线温和地看着她,做出干脆直白的回应:“要。” 他盼着同她一起,无论是赴宴或是做其他事。 再者—— 青默曾向他禀报苏桁逸派人查探她的身世,他暗中阻止,却无从知晓苏桁逸为何要查她的身世。 苏桁逸设宴邀请,以他看来,并非表面谢恩,其中定有所图。 谢景昭的回答在苏窈的预料之内,亲耳听闻,仍让她悸动,睫羽颤了颤,“那,那皇上命你……” “父皇允我两日,此事不着急。”谢景昭背脊微微弯着,贴近她道:“我让青默前去苏桁逸府中言明此事。” 他又一次提起,语气比之前多了几分急切。 苏窈不再拒绝,点了点脑袋应他:“好。” 苏大将军见到青默,也就知晓她会同他一块去了。 耳畔传来他的轻声低唤:“窈儿。” “嗯?”苏窈收回思绪,一抬眸,撞入他如墨般的深眸,在她的注视下,他炙热直白的目光往下挪移。 她轻易看出他接下来意图,难以无视。 原来,他方才语气急切,是急着要做其他事。 苏窈脸颊一热,匆匆垂下眸,小声道:“可能,可能要到了。” 她不知马车前行了多久,更不知何时到府。 像是要让她安心,谢景昭忽地出声问马车外的赫凡:“还有多久到?” 马车外,赫凡猛地一激灵,先是回应:“殿下,属下瞧瞧……” 回苏府的路可以是很远,也可以是马上就到。 稍等,等他分析一下,以此做出正确的答复。 殿下的声音听来很沉稳,细细琢磨,隐约有点儿着急? 可殿下巴不得能跟苏姑娘多黏糊一会儿,肯定不是对回府一事着急。 但万一呢? 万一殿下是急着回府同苏姑娘做别的事呢? 第300章 这等严峻的情况之下,赫凡不敢胡乱回应,思忖再三后,取折中的方式,严谨地开口应答道:“殿下,还需一刻。” 周围一片寂静,似进了无人地段,只留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响,赫凡的回应并不大声,却恰好传入马车内,车厢内二人听得清清楚楚。 赫凡侧耳细听,可再也没有听见他家殿下开口命令,亦未能听闻苏姑娘的声音,仿佛他们二人消失不见了。 前行了一段路,赫凡悬起的心安安稳稳地落回原地,想来他的回答令他家殿下满意了,殿下果真不是急着要回苏府,否则早该再次催促他了。 与此同时。 苏窈背上那只宽厚的大手微微使力搂住她,防止她撞上冷硬的车厢内壁。 男人高大的身形紧紧贴着她,另一只手已然不再牵握着她,而是挪移至她的后脑,以几近掌控地姿势牢牢将她禁锢,令她无从避退。 温软的薄唇吻上她的唇瓣,严丝合缝。 苏窈分不清他的吻技是否有所进步,只知晓没一会儿她便喘息困难,双手抵在他的胸口试图推开,可浑身的力气像是被他掠夺,根本推不动他半分。 尽管早有准备,但显然她准备少了,仍被他吻得难以保持清醒。 “唔……” 嘤咛声一出,谢景昭勉强理智回归,身子稍稍往后退,离开她的唇瓣。 二人额头相抵,晦喑的深眸近乎沉溺地望着她的眼眸。 他的手掌尚未离开她的后脑,苏窈想别开头也无法,而她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同他抵抗,唇瓣迫切地张开,急促喘息着。 彼此呼吸交融,谢景昭凝看着眼前这张嫣红的脸蛋,眸色渐深。 他的喉结不自禁地滚动一下,分明似要再吻,但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待苏窈的喘息慢慢平复,力气逐渐恢复,她抵在他胸前的双手立即使了使力,想要将他推离。 至少,至少别离她那么近。 谢景昭并未反抗,顺着她的力,往后退,可也只是退了一点点,与她依然保持着一倾身便能轻易吻上她的距离。 苏窈甚至不敢抬眼同他对视,垂眸盯着眼前的锦袍,是专属他一人的四爪蟒袍,而此刻,这件四爪蟒袍肉眼可见的皱乱,无声倾诉他们方才的行为有多么不可见人。 她双颊滚烫,声色软得不像是她所发出的音,还夹着令人遐想的轻颤:“应、应该要、到了。” 他的声音如她一致,低哑得让人心颤,极其耐心地纠正她:“窈儿,只过了一炷香。” 苏窈对时辰向来不够灵敏,方才那般,还以为过去许久,原来只过了一炷香。 赫凡说是还有一刻钟便到苏府,那就是还有…… 未等她算出还有多少时辰,耳边传来他的一声轻叹。 苏窈思绪一断,下意识抬眸看他。 那张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神色透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黯然。 谢景昭小心翼翼地倾身,一吻轻轻地落在她的脸颊上,哑声同她道:“你若不喜,我不吻你便是。” 他的话音消散的同时,苏窈的心好似也跟着散去一大半,莫名涌起一阵惝恍。 她瞳仁轻颤,无措地对上他那双隐隐伤心的深眸。 “我…不是……” 他看起来像是被她伤透了心,苏窈不知该怎么哄他,双手不经意地收紧,在他的锦袍上多添了一分皱乱。 谢景昭低眸看她,将她细小的表情一一纳入眼底,未曾错过她眸眼中显露的烦恼,仿若碰上了极其不好抉择的问题。 他轻启薄唇,温和地同她道:“窈儿,不用迁就我。” 闻言,苏窈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只下意识地轻轻摇了摇脑袋。 她脸上的红润还未消失,心思全然映出,犹豫不决地抿着那张鲜艳欲滴的红唇。 车厢内,灯盏的光亮几乎全数落在眼前身形高大的男人身上,昏黄的光线消融了他过于矜傲的身份,此刻,他仅仅是一个细心靠近心爱人的普通男子。 素来心软的苏窈,不可能对他毫无波动,她紧紧攥住手心锦袍昂贵的布料,小声道:“我不是不喜欢你吻我。” 谢景昭并未打断,深眸静静地望着她,等待着她后面的话语。 车厢内静默片霎,而后,眼前人儿的声音传入耳畔,轻软又认真无比,她道:“只是,喘不过气了。” 每每太过激烈,她便要躲要退。 谢景昭了然,是他方才过于急切。 他垂眸,俊颜上似乎有些许不自在,低声道:“抱歉。” 苏窈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言语不够委婉,让他产生对她的歉意,她的初衷仅仅是想解释没有不喜欢。 思及此,她又轻声补充:“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半晌,在她关切的注视下,谢景昭“嗯”了一声,两只手分别从她的背后、后脑离开。 苏窈缓慢地眨了眨眸。 正当她以为重获“自由”,下一瞬,腰间多出两只大手。 在她面露疑惑之际,她的身子忽地腾空而起,一转眼,臀部之下并非是那柔软的坐垫,而是他的双腿。 谢景昭以环抱的姿势将她锁在怀中,双手停于她的腰侧,深眸中映出她稍显错愕的侧颜,略含憨意,令他不由得扬起唇角。 他微微俯身,亲了一下她红润的脸颊,开口道:“明日我恐怕不能陪你进宫,父皇指定夏显逸带你进宫。” 苏窈尚还没从被他抱坐中回过神,茫然地转头看向他,发出一单音:“啊?” 谢景昭的双手不经意地贴近她的腰侧,掌心之下是她的衣裳,他耐心重复:“明日我恐怕不能陪你进宫,父皇指定夏显逸带你进宫。” 苏窈听得仔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的话,摇摇脑袋,应道:“没关系,夏太医为人极好,有他带我就够了。” 她恍然想起什么,慌忙惊呼道:“呀,我忘了同陆先生告假了。” 明日她便要进太医院,定是没有时间再去私塾。 想到这,苏窈轻蹙眉心,求助地看向他,道:“今后,我是不是同你一样,日日皆得进宫,无法去私塾了?”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学识已然足够担当太医院副使。 第301章 谢景昭看出她神情中的不安,他缓声安抚道:“太医院内太医数人,若无特殊情况,你无需应诊,夏显逸任左院判,他会辅佐你,倘若你有意前往私塾,他自当为你效力。” 苏窈听明白了,她要是去了私塾,不去太医院,夏太医便会替她做事。 这不就相当于她偷了懒,而夏太医为她善后? 脑海里浮现出夏太医年近半百,在太医院内跑上跑下辛苦劳累的画面,苏窈连连摇了摇脑袋:“这样不好。” 谢景昭深眸中映出她眉头紧蹙的模样,好似她已然做了什么令她感到良心不安的事情。 他的掌心在她的腰侧轻轻摩挲,仅一下又倏地停下,隐忍地深呼吸。 片霎,他出声解释:“太医院主为朝廷效命,非疫期,平日并无多余事。” “那,那也不太好……”苏窈算是知晓了,太医院副使一职需日日进宫。 目前为止,她只进宫一回,还只是去了一趟他曾居住的鹤云宫,与良妃娘娘的咸尚宫。 于她而言,皇宫仍是让她感到心慌怯怕的地方。 圣旨难违,这太医院副使是不想当也得当了,甚至得当好,否则还会有掉脑袋的危险。 譬如那种“治不好,朕要整个太医院陪葬”。 那她就要同爹娘团聚了。 谢景昭静静地看着她,那张白里透粉的小脸表情多样,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抿唇,肃然又认真。 他忍不住扬了扬唇,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苏窈弱弱应答:“……陪葬。” 这词汇血腥无情,谢景昭着实没看穿她此刻的想法,虚心请教道:“为何想到此事?” 她如实道:“就突然想起,太医院责任重大,要是救不活病人,容易被拉着陪葬。” 话落的瞬间,苏窈清楚地看到他眉心一拧,向来无甚情绪的俊脸此刻透出几分无语。 她小声地询问:“不用陪葬吗?” 谢景昭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语气温和道:“别信话本上所言,多数虚夸不实。” 苏窈下意识地点点脑袋,乖巧地“哦”了一声,蓦然,她讶异地看向他,问道:“你怎知我是从话本上知晓的呀?” 谢景昭:“……” 总不好说她看过的那本恰巧他也看完了。 他轻咳一声,淡定回答:“如此偏离事实的话语,想来只会出现在编纂的话本中了。” “哦——”苏窈并未多疑,只觉他这话说得也有点道理。 好歹不用陪葬了,她的心安了些许,想着在太医院副使一职上循规蹈矩,总不会出现危及性命的情况。 言归正传,药堂她尚可离宫后再去,私塾可是早早便散学,怕是再无…… 她发愁着,一愁不能再同栀澄一起于私塾内授业,二愁自己私塾仅上一半,碰上繁琐的字眼她或许还认不得,这太医院副使她能担任吗? 眼前人儿的心思全数写在脸上,乌黑明亮的眼眸此刻焦急无措,谢景昭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稍稍往前倾身,薄唇轻吻她的脸颊,道:“你我离宫时辰相差无几,不若明日起,我们一同离宫,回府共膳,期间闲出的时辰,我让陆清安将当日课业呈上,倘或有何疑惑,你便可问我。” 苏窈缓缓眨了眨眸,反复将他的话仔细琢磨。 这么一来,私塾的课业她不会落下,也有他帮忙解惑,晚间她还能再去药堂。 于她而言简直是完美的安排。 她神情犹豫:“可是你……” 谢景昭知晓她为何迟疑,无非是怕耽误他,他立即道:“离宫后我亦无事,能帮上你,我自乐意于此。” 他盼着无时无刻同她一起,若此,倒是如他所愿。 闻言,苏窈内心触动万分,瞳仁轻晃,怔怔地望着他。 谢景昭眼看着她眼眶逐渐湿润,神情闪过一瞬的慌乱,轻声问:“窈儿,怎么了?” 苏窈倾身向前,靠在他的胸前,轻轻地摇了摇脑袋,本就隐含鼻音的声色,因埋在他的胸前显得更为低闷:“没什么。” 他事事为她着想,为她一退再退,分明是他迁就她更多,在不久之前却对她说,不用迁就他。 谢景昭垂眸,只瞧见她的发顶,无从知晓她的神色,而仅靠她所说的三个字中,也无法分辨一二,隐约察觉到她突然间情绪波动极大。 他欲要问个仔细,便听到她忽地开口: “可不可以,把灯灭了?” 谢景昭不解,但照做。 他抬手,朝着车厢内左右两侧的灯盏一挥,掌风准确无误,眨眼的瞬间,所有光源消失,车厢内陷入一片墨色的黑。 “窈儿,灯灭了。” 苏窈没察觉到他有起身灭灯的动作,半信半疑地瞄一眼。 如他所言,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她惊愕一霎,而后,略微放松了些,慢慢抬起头。 谢景昭已然适应黑暗,视线毫无阻拦,深眸静静地看着她,她似是正准备着做些什么。 顷刻间,眸中的人儿忽地仰起小脸朝他贴近。 喉结处传来温软的触感,是她的唇。 许是她意识到不太对,舌尖试探地抵了一下,紧接着发出极轻地一声:“唔?” 吻错了。 这并不像是他的唇。 苏窈惊慌地往后退离,眼前黑压压一片,她实在很难分辨他的脸在哪里,想来他每回吻她时皆是配合地低下头,以至于她对他唇瓣的高度计量出错。 也不知道亲到他哪里了。 察觉到男人明显的僵直,苏窈尴尬地小声道:“对不起,我……” 谢景昭的脑袋瞬间空白,错愕过后,漆黑的深眸于黑夜中紧紧地盯着她。 他已知晓她的用意。 谢景昭并未开口,沉默地握起她的一只手,引导着她往上,最后将她的指尖停在自己的唇上。 在这一刻,苏窈十分庆幸自己提前让他灭了灯盏,否则他定会看到她满脸通红的羞窘模样。 此时,她的心跳异常快速,不止是脸颊在发烫,连带着指尖好似也快要烧起来了。 还未真正地吻上他,她的呼吸已经急促失常。 谢景昭依然握着她的手,亦是清楚地察觉到她紧张的情绪。 他没有出声,眸色深深地凝视着她,极其耐心地等待着她。 第302章 马车仍在前行,路上已然不见半点人影,以往最热闹的集市此刻宁静万分,只剩下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响。 附近有暗卫时刻守着他们这辆马车,赫凡一边默算着时辰,一边竖高了耳朵,注意着车厢内的动静。 可惜他什么也没听着。 想来他家殿下还不想回府,是以迟迟未“暗示”他。 赫凡继续慢悠悠地挥着马鞭,让马车接着漫无目的地前行。 与此同时。 马车四周的帷幕紧密垂落,将车厢内的一切完全遮蔽,无可窥视其中,亦将外界隔绝。 苏窈眼前仍难以分辨,只隐约能瞧见他模糊的轮廓,以及,在他的帮助下,她已经知晓他唇瓣的准确位置。 指尖之下,便是她方才试图亲吻的唇,他似乎还是那般从容,即便她的指腹已然贴着他的唇,他依旧淡定。 不像她,仿佛置身于火炉内,脸颊滚烫,连指尖亦是带着微颤,根本无法冷静应对此刻的情况。 尽管这一情况,是她主导的。 好在周围很黑,她瞧不清他的容貌,想来他也是看不见自己这般窘迫的模样。 苏窈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断不会在这个时候退缩,她暗暗深呼吸了一下,紧接着,微微仰起头,朝着指尖的方向往前倾。 谢景昭垂着眸,目光分明炙热难耐,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底的情愫如千丝万缕将他整个人包裹,令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唇瓣之上,那柔软的指尖慢慢地撤离,刹那过后,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唇。 苏窈终于毫无错偏地亲上他的唇,可还未结束,倘若只是简简单单地亲一下,她不至于让他灭了灯盏。 凭着以往同他的经验,她尝试地探了一下舌尖,轻松地得逞,好似他根本就没打算有所反抗。 在某一瞬间,她能明显察觉到他越发僵直的身体,但他仍是任由着她。 即便车厢内已无任何光源,苏窈还是禁不住羞赧,紧紧闭着眼眸。 在她的面前,谢景昭清楚地看到她颤抖的睫羽。 她正小心翼翼地、青涩羞怯地吻着他。 犹如提笔在宣纸上胡乱作画。 黑暗笼罩着他们,却藏匿不住他对她几近沸腾的爱意。 她的吻法凌乱无章,谢景昭愈发难忍,可她这么认真,他舍不得打断她。 马车不慎碾过一石子,颠簸的幅度不算大,苏窈未有防备,身子往他贴近,似乎磕到他的唇,或是舌头,隐约听到他闷哼了一声。 她慌忙往后退,睁眼望向他的方向,视线模糊不清,在黑夜中更难辨认。 “是不是磕到你了?”苏窈抬起手,刚抚上他的唇,倏然被他握住。 他的声音很低很哑,否认道:“没有,我没事。” 苏窈面露迟疑,一片黑暗中,她看不出他是否说了谎。 他再次出声,询问她:“不吻了吗?” 她无法看清他的神色,但听出他语气中的祈盼,显而易见,他还想吻。 脸颊持续发烫,苏窈小声道:“我…你……” 这是她第一回主动以这种方式吻他,纵使她努力地学着他,不过事实证明,她还得多练一练。 她甚至没将话说完,谢景昭已然明白她的意思,微微一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哑声夸道:“窈儿很厉害。” “真的吗?”可她自我感觉吻得很糟糕。 “嗯。”他又问道:“再试试?” 前一刻刚想着得多练一练,现下机会来了,苏窈羞红着脸,轻声应他:“也、也可以。” 谢景昭不再只是等着她主动,身子伏低,将自己的唇送至她的面前,随之缓缓朝前,轻轻吻了一下,仿佛是在告知她,他在这里。 这一次,苏窈不用仰着头,不用想着要如何吻,仅以方才的经验,本能吻着。 不知何时,他没有握着她的手,任由她的双手往下滑落,停止在他的胸前,偶尔攥着他的锦袍,偶尔掌心无措地抵着他的胸膛。 他的一只手正握着她的后脑,那只停在她腰侧许久的大手隔着衣裳,极轻地摩挲着。 苏窈只是重复照做一遍,而实际上,这一吻变得不一样了。 他有意引导,似在教她,更像是他做不到如之前那般规矩。不过一会儿,她便透不过气。 仿佛是掐好了时机,谢景昭退开,低头贴着她的额头,呼吸与她的交融,眸色里藏不住暗潮翻涌。 待她喘息平稳,他又吻上她的唇,上瘾又贪婪。 他轻而易举地知晓她的极限,时而停一停,等她换气,周而复始,辗转缠绵。 苏窈感觉阵阵麻意直直钻到脊梁骨,心跳怦怦飞快,好像下一刻就要从心口中跳出。 当她再一次难以喘息,他及时停下,彼此呼吸很乱。 谢景昭的掌心自她的后脑挪至她的侧脸,温柔地托着,大拇指轻轻在她的脸颊摩挲,眸底还有着尚未散开的缱绻。 少顷,他的指腹移至她的唇,缓慢地抚过,嗓音低哑,询问她:“疼吗?” 苏窈无力地靠着他,他温热的气息激得她下意识攥紧了他的锦袍,脑子过了一遍他简短的话语,随后,她茫然地眨了眨眸。 谢景昭视线盯着她的唇瓣,他隐约尝到一丝血腥味,黑夜令他分不清她的唇是否有受伤。 没有得到她的回答,他微微俯身,轻轻地贴上她的唇,亲自一点一点地细细检查。 幸而,并非是她受伤。 他依依不舍地退开,靠在她的颈窝处,平复着呼吸。 片刻后,他以冷静的口吻问马车外的赫凡:“还有多久到?” 赫凡的声音很快响起,他恭敬地回答:“殿下,约莫一盏茶就到了。” 简单扼要的对话结束,车厢内静谧安宁。 苏窈以为过了很久,原来,还要一盏茶才到苏府。 正出神间,便察觉到他抬起头,而后,腰间上搭着他的两只手。 这一动作她并不陌生。 但此刻的她尚未完全恢复力气,马车也还未停住,若是再颠簸一下,她怕自己根本坐不稳。 情急之下,苏窈握住他的手臂,红着脸小声道:“再,再等一下。” “好。”他应声停住,唇角微扬,俯身再次靠在她的颈窝处。 第303章 苏窈不知是否恰好一盏茶的时辰便到苏府,直至马车停下,她仍坐在谢景昭的怀中。 马车外传来赫凡的声音:“殿下,苏大人,苏府到了。” 谢景昭并不着急让她离去,双手停在她的腰侧,不曾松开,他稍稍侧头,深眸看着她的侧脸,轻声询问:“我抱你进去?” 苏窈连连摇了摇脑袋,根本不用思索,当即道:“不要,我可以了。” 说着,她伸手轻轻推着他的胸膛,示意他松开她。 谢景昭眸底浮起一丝笑,顺着她的力慢慢直起身子,再握住她的手臂,扶着她站起身。 许是坐得久,苏窈的双腿刚刚落地,麻得她原地定住,缓了一会儿才得以站稳。 幸而他并没有取笑她,否则她该要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灯盏保持着熄灭的状态,车厢内依然是一片黑。 正当她准备摸索着走下马车,握住她手臂的那只大手往下滑,他的指尖极其自然地探入她的指缝,再握紧。 谢景昭以他最喜爱的方式牵着她,起身带她往前行,缓声道:“我送你。” 苏窈没有拒绝,她可不想等会看不清路,摔出马车外。 她迈着小步子,几乎是被他牵着走。 分明是一样的黑,可他的视线似乎不曾受到影响,准确地往前行,再恰到好处地停住,另一只手将帷幕掀起。 月光一瞬间倾洒进车厢内,苏窈微微眯了眯眼,待视线适应,便被他牵着走下马车。 谢景昭没有就此松手,直至送她到苏府大门前,才不舍地松开手,语气隐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轻叹:“明日约莫辰时一刻,夏显逸会来寻你。” 夏显逸与她一同进宫,意味着他不能再一早便同她一起。 苏窈记得他平日是在送她上私塾后进宫,那明日便是她与夏太医辰时一刻再前往皇宫。 她疑惑地侧头望向他,问:“会不会晚了些?” “明日是你第一日任职太医院副使,暂且无需上朝。”若非他的父皇已然指定夏显逸,谢景昭定是亲自带她入宫去往太医院,事无巨细,一一教她。 可此刻时辰已晚,明日亦无机会。 苏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脑袋,目光不经意间看向他的唇瓣。 她忽然一定,只觉他的唇瓣好像与往日不太一样,又转头仔细地盯住。 银白的月光来带些许光源,再加上苏府门口留有照明的灯盏,此刻的光线恰好足以她瞧个清楚。 不等她看仔细,谢景昭倏地侧了一下头,避开她探究的视线,薄唇轻启道:“时辰已晚,早些歇息,明日午后我去太医院寻你。” 苏窈的注意力被他打断,她轻轻“哦”了一声,知晓他明日比她更要早些进宫,接下他的话道:“你也要早些歇息,明日见。” “明日见。” 他不复往日,率先转了身,迈着步子朝旁侧的太子府而去。 苏窈看着他走至距离她八尺远的地方,他停下脚步,回过身,那双深眸静静地望向她。 身后,在苏府门口等候良久的秋络走上前,细声道:“主子,已是亥时,该歇息了。” 自家主子戌时便已被太子殿下接走,整整过了一个时辰才回府,若非有夏花紧紧跟着主子,早已回苏府的她们三人怕是慌得不知天南地北了。 听到秋络的话,苏窈惊疑道:“这么晚了?” 秋络点头回应:“是的,主子,已经很晚了。” 往常这个时辰,苏窈该是洗漱完躺在被窝里迎接着周公的到来。 第304章 晚歇息一刻,秋络她们亦是比她更晚歇息,苏窈不再耽误,望向远处的男人,朝他挥挥手,继而快步进了府中。 直至那道身影消失在苏府门口,谢景昭才收回视线,转身继续朝着太子府的方向前行。 赫凡招手唤来太子府的侍卫,将马车交给他们后,小跑着追上自家殿下。 前脚刚踏入太子府,他便听见殿下平静地命令道:“青默,去一趟苏桁逸府邸,窈儿将携孤一同赴宴。” 显然由不得苏桁逸拒绝此事。 青默即刻出现,落于前方的地面,朝着自家殿下恭敬应声:“是,殿下。” 语毕,他又飞身离去。 赫凡将他家殿下的吩咐听得一清二楚,重点已然放偏,压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听听,听听,还“窈儿”咧! 殿下像是怕旁人不知他与苏姑娘关系密切! 一个不留神,赫凡溢出一声笑,在寂静无声的太子府中格外明显。 谢景昭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 赫凡瞬间敛住笑容,以颇为无辜的模样看向他家殿下,小心翼翼地辩解道:“殿下,属下只是、只是突然想起一则趣事。” 幸而,他家殿下今儿心情不错,并未同他计较这一点小事。 赫凡暗暗松口气,而后又敏锐地反应过来,诧异地重新看向他家殿下,慌张道:“殿下,您的唇怎么流血了?” 谢景昭脚步一顿,抬起手,食指拭去唇上的血痕,面不改色道:“你看错了。” 赫凡心中暗暗佩服自家殿下,当着他的面擦掉血痕了,竟还不承认。 但殿下乃尊贵身躯,万不能怠慢,他连忙问:“殿下,可是要请太医来一趟?” 谢景昭眉间一拧,薄唇吐出冷漠的二字:“不必。” 赫凡从这简单的二字中听出几分荒唐之意。 眼珠子一转溜,赫凡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倒吸一气。 瞧瞧他发现了什么!嘿嘿嘿! 前方,那道高大的身躯骤然一停,下一刻,赫凡就听到他家殿下冷冷唤道:“青羽——” 赫凡心道不妙,怕是自己又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立即可怜兮兮地求饶道:“殿下,属下只是又突然想起了一则趣事,属下发誓,属下绝无他意!” 谢景昭侧头,充满警告地睨他一眼。 赫凡见好就收,肃然着一张脸,道:“殿下,时辰已晚,属下这就给您备水!” 话落,他马上忙不迭地跑去备水,以免又被殿下罚禁足了。 青羽已是闻声出现,此刻,静静地等待他家殿下的吩咐。 少顷,便听他道:“取药膏来。” 青羽稍稍抬头,快速看了一眼他家殿下唇上的伤口,随之垂眼应道:“是,殿下。” 他并非太医,仅用以往受伤的经历,判断他家殿下的伤口隐约是磕碰而来,不算严重,只是若不采取措施,明日应要留下醒目惹眼的一抹红。 夜渐深。 苏府安安静静,偶有脚步声亦是轻悄悄。 秋络、春月二人正忙着撤走浴桶,冬苓则正在为自家主子擦拭乌黑的长发。 苏窈斜身躺在床上,任由乌发散于床沿边,她疲倦地半阖着眼眸,好似随时便能坠入梦乡中。 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倏地睁开眸,仰头望向冬苓,关切地问道:“冬苓,你今日过去那座新府邸,一切可好?” 冬苓本想着待自家主子回府便将此事禀报,奈何主子回府时辰这般晚,只好等明日再禀报。 此时听主子问起,她简短地答道:“主子勿忧,一切安好。” 第305章 虽然过程算不上愉快,但至少,杜嬷嬷以及那四名宫女目前看来尚不敢乱来。 而过程说来话长,这会儿显然不适合她缓缓道来,冬苓决定还是明儿再仔细向主子禀报。 “那就好。”苏窈松口气,又慢慢地阖上眼眸,一边好奇地问道:“新府邸离得远吗?” 冬苓认真道:“主子,新府邸离得不远,乘坐马车,不到半个时辰便能抵达。” “那的确挺近,我去私塾还要半个时辰。”苏窈了然地应着。 骤然,她眉心一蹙,极其纳闷地“咦”了一声。 等等—— 从府中到私塾,需半个时辰,而比起私塾,药堂离苏府更要近得多。 冬苓疑惑地询问:“主子,怎么了?” 苏窈又是睁开双眸,仰头看向她,不解道:“冬苓,我们去药堂多久能到?” 冬苓回答道:“回主子,奴婢与秋络驾车求稳,会慢些,约莫两刻出便可抵达药堂。” 若是要赶些时间,无需两刻就到药堂了。 苏窈懵然地眨了眨眼。 可她今日……不,不止今日,往日从药堂散值回府,皆是需要七八刻,甚至像今日这般,几近一个时辰才回到苏府。 冬苓瞧见自家主子整个人傻眼的模样,连忙担忧地问道:“主子,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苏窈尚不能从思绪中回神,只下意识应她:“没、没什么。” 怪不得自己总觉得每回从药堂离开,到回府的这段路程出乎异常的久。 原来不是她的错觉,是的的确确比平日花费的时辰更要久。 如此一想,今日赫凡口口声声说的什么“还需一刻”“约莫一盏茶就到了”,全是虚言。 思绪理清后,苏窈依然久久不能缓过神,喃喃道:“他为何要……” “他”自是谢景昭,若无他的允许,身为他的侍从,赫凡胆敢这般胡乱应答。 冬苓手上的动作不曾停歇,同时注意着自家主子的神情。 许是刚刚沐浴,那张漂亮的脸蛋透着红润,时而困惑蹙眉,时而惊愕瞪眼。 冬苓细心观察,再随着自家主子偶尔冒出的轻声言语,心中隐有猜测。 原来,她家主子竟是不曾知晓太子殿下刻意绕路的行为! 直至今日,她家主子终于发现了!终于发现太子殿下总是以此独占她家主子! 冬苓莫名激动万分,一是激动太子殿下的“恶行”被主子察觉,二是激动自家主子越来越聪明了! 她恨不得可以大声告诉她家主子:对,太子殿下就是故意的,目的便是为了能同主子您多待在一起,太子殿下他好爱! 但是她没有,为了防止吓着她家主子,冬苓只是小声道:“主子,您可是在想,为何每回太子殿下送你回府,皆比平日回府的时辰要久得多?” 苏窈缓缓点了点脑袋,紧接着,她诧异地看向冬苓:“你们也觉得有点奇怪吗?” 冬苓内心亢奋。 何止奇怪!太子殿下越来越爱自家主子了!为了独占主子什么事也做得出来! 冬苓勉强维持镇定的语气,道:“是有点奇怪,不知太子殿下用意何在。” 苏窈眨了眨眸。 他的用意,便是在马车上他们做得最多的事。 他无非是想…… 苏窈慌忙止住思路,脸颊骤然燥热发烫,她闭了闭眼,声音轻颤道:“我,我明日便同他说,不能再这样了。” 冬苓暗暗心道,再过不久,太子殿下也确实无需这般大费周章了。 赐婚圣旨已下,她家主子同太子殿下不日便会成婚,待婚成后,太子殿下亦不用千方百计地想着法子独占她家主子。 苏窈的困意涌起又散去,躺了好一会儿,想着他近日来哄骗她的行为,慢慢再次涌起困意。 察觉自家主子沉沉入睡,冬苓放轻动作,直至主子的乌发彻底干透,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将主子斜躺的姿势挪正,捻好被子,再轻手轻脚地离开厢房。 一夜无梦。 翌日,辰时,夏府的马车停靠在苏府门口。 夏显逸亲自走下马车。 他低头整理了官服,又抬手扶了扶鬓角,再深呼吸一下,随之,小心翼翼地敲响苏府大门。 很快,春月跑来打开门,见到门外的夏太医,福身唤道:“夏太医。” 夏显逸客气地作揖,而后,他问道:“敢问苏大人可是准备妥当了?” 顿了顿,他又谨慎地补充:“不着急,尚有一刻,苏大人慢慢来即可。” 今儿乃是苏大人第一日担任太医院副使,他担心有突发情况,是以,在约定的时辰之前到来。 分明是苏大人新官上任,而他却比自己第一日进太医院时更要来得紧张。 春月又是福身道:“夏太医稍等片刻。” 话音落下,便有脚步声从里面传来,继而,她家主子的声音跟着响起:“是夏太医来了吗?” 春月连忙应道:“主子,是夏太医来了。” 闻言,苏窈提着衣摆,步子走得更快了一些:“我好了,我这就来。” 第306章 朝廷女官少见,昨日宣旨后,李公公安排内务府连夜赶工,直至今儿卯时,天蒙蒙亮,两名太监前来送上苏窈的官服。 夏显逸听到脚步声,下意识抬眼望去。 少女身着月白色锦缎长袍,衣袖留有针法细致的草药刺绣,深青色丝绦束腰,衣摆亦有彰显官职的特殊纹绣,脚踩软底黑靴,随着她的步子挪动,靴面上的浅色云纹若隐若现。 直至视线中的这道身影行至面前,夏显逸慌忙收回视线,垂首低眼地行礼:“微臣参见苏大人。” 苏窈平复呼吸,再回礼福身道:“夏太医久等。” 夏显逸惶恐应道:“苏大人客气。” 如今苏窈身份已然不复以往,夏显逸不敢再同她共乘一辆马车,他保持垂首的姿势,恭恭敬敬道:“苏大人,微臣于前方带路,至皇宫门口。” “有劳夏太医。” 苏窈了然地点了点脑袋,不用她多言吩咐,身后的冬苓秋络已然将自家马车备好。 夏显逸做出“请”的姿势,目送着她坐上马车后,再回到夏府马车前。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自苏府门口离去,前往皇宫。 冬苓在马车内陪着自家主子,瞧见主子脸上紧张的神色,她立即想着转移主子的注意力,开口道:“主子,奴婢有一事要禀报。” 昨夜未能仔细禀报,此刻距离皇宫尚有一段距离,恰是适合她慢慢道来。 苏窈一想到等会又要进宫,面对全然陌生的一切,难以冷静。 听到冬苓的话,她心不在焉地出声道:“什么事?冬苓,你说吧。” “主子,昨日奴婢带着杜嬷嬷与吉祥、顺意、彩霞、彩云她们一同前往新府邸——” 新府邸是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冬苓与杜嬷嬷她们将整座新府邸逛遍,再照着苏府这边,安排一处为下人居住。 几名宫女对冬苓的话并无异议,规矩地应声唤她“冬苓姑姑”。 既然她们几人没有作妖,冬苓自不会主动寻事,目光看向旁侧的杜嬷嬷。 杜嬷嬷乃是宫中老辈,又是皇上赐给自家主子,冬苓见她沉默不应答,客气地询问:“杜嬷嬷,可是有何不妥?还望杜嬷嬷指点一二。” 杜嬷嬷垂眼道:“老奴待于宫中数年,在辛者库做过事,更是伺候过太后娘娘,环境优劣于老奴而言无甚差别。” 冬苓抬手掩唇,做出惊讶状:“杜嬷嬷原是太后娘娘宫中的呀。” 她再看向吉祥、顺意、彩霞、彩云她们四人,问道:“你们之前也是福宁宫的宫女吗?” 吉祥、顺意二人先答道:“回冬苓姑姑,奴婢们原是在尚仪局。” 彩霞、彩云二人再接着应答:“回冬苓姑姑,奴婢们原是在尚食局。” 冬苓若有所思。 如此看来,杜嬷嬷怕是太后娘娘特意留在她们府中,盯梢主子的一言一行。 杜嬷嬷抬眼看她,道:“主子可还有交代你做事?府邸上下皆需仔细清扫,莫要耽误时辰。” “多谢杜嬷嬷提醒。”冬苓看了看她们,随之道:“你们初来苏府,对主子的喜好尚不清晰,以防你们不慎冲撞主子,今后有何要事寻求主子,先与我告知。” 几名宫女异口同声道:“是,冬苓姑姑。” 杜嬷嬷抬眼看向冬苓:“不若你直说主子的喜恶,老奴自有定夺,万不会冲撞主子。” “请杜嬷嬷见谅。”冬苓歉意道:“如我方才所言,你们初来苏府,我不敢贸然同你们讲太多。待你们于府中多日,我定向你们细细道来主子的喜好。” 第307章 不等杜嬷嬷有所反应,冬苓望一眼天色,再看了看她们包袱,道:“你们稍作歇息,一炷香后,我在正厅等你们。” 说完,冬苓迈开脚步,率先前往正厅。 一炷香后,冬苓只等来了吉祥、顺意、彩霞、彩云她们四人。 她望了望她们身后,不见杜嬷嬷的身影,挑眉问:“杜嬷嬷呢?” 吉祥低着头福身应答:“回冬苓姑姑,杜嬷嬷突发不适,于房中歇息。” 冬苓再问:“是哪种不适?” “杜嬷嬷只说是老毛病犯了,太后娘娘曾为她请过太医,但疗效不佳。” 冬苓压住心中冒出的笑意,面上,她沉重地叹口气道:“原是如此,想来是年龄到了。” 吉祥小心地觑看她一眼,道:“冬苓姑姑,杜嬷嬷说,听闻主子略通医术,更是救太子殿下于命危之际,若是可以,杜嬷嬷想请主子为她诊治,他日痊愈,定当不惜一切代价为主子做事。” 冬苓听完,即刻皱眉道:“杜嬷嬷此话言重,主子良善,倘或知晓杜嬷嬷身体不适,定是不忍,即便杜嬷嬷不是苏府的人,主子也断然不会坐视不管。只是,今日主子连连接下两道圣旨,明日更是需进宫应卯……” 她又是叹了口气,道:“虽杜嬷嬷旧疾缠身,但主子亦是劳累,今儿还请杜嬷嬷忍一忍,待明日,我再同主子提及此事。” 话落,她吩咐吉祥:“吉祥,你去同杜嬷嬷说一声,让她今日好生歇息。” “是,冬苓姑姑。” 吉祥离开后,冬苓让其余三人着手清扫新府邸。 直至夜幕降临,冬苓将要离开新府邸,也不见杜嬷嬷出现,她也没有再去看一眼杜嬷嬷是否编了谎。 冬苓事无巨细,将昨日于新府邸的情况一一道来。 苏窈起初听着还有些分神,听到后面,全然忘了方才坐上马车前往皇宫时的紧张局促。 她蹙着眉心,问道:“杜嬷嬷没说是什么旧疾吗?或是哪儿不适?” 冬苓摇了摇脑袋,回答道:“主子,杜嬷嬷对于她的旧疾,什么也没有说。” “那我……”苏窈本想着今儿腾出时辰去新府邸一趟,一思忖,她今日的行程可谓是满满当当,哪还有什么闲余功夫跑去新府邸。 见状,冬苓立即提议道:“主子,不若奴婢去请叶郎中至新府邸,为杜嬷嬷诊治一二。” 苏窈双眸一亮,与叶郎中共事多日,她自知叶郎中的医术甚好,若是叶郎中无法医治杜嬷嬷的顽疾,想来她也于事无补。 她同意道:“好,冬苓,你多带些银子,切莫忘了付诊费。” 苏窈已然不再像从前那般钱袋空空,分别给了夏花她们四人一随身带着的银两。 而杜嬷嬷如今是她府中的人,苏窈总不能让杜嬷嬷一老人家自掏腰包。 冬苓点头应道:“是,主子。” 她心中暗笑,若杜嬷嬷未曾提及太后娘娘,再怎么着她也不会故意让杜嬷嬷不如意,说不定主子真的亲自为杜嬷嬷诊治旧疾。 叶郎中行医多年,见多识广,对付杜嬷嬷的旧疾应不在话下,如此倒也不用主子劳累跑这么一趟。 怕主子还为杜嬷嬷费心,冬苓出声再道:“主子,奴婢想着,杜嬷嬷曾是太后娘娘宫中的人,是不是该对杜嬷嬷有所防备呢?” 苏窈未见过太后娘娘,心有忌惮,双手不自禁地紧握,脑海里再次浮现良妃娘娘对她说过的那段话,昨日栀澄亦是反复叮嘱她莫要轻信旁人。 第308章 她抿紧唇瓣,小声道:“嗯,我们对杜嬷嬷尚不熟悉,万事小心应对。” “是,主子。”冬苓悄悄松口气,主子对他人留有防备,这么一来,日后主子于宫中行事亦不会轻易被人算计。 虽她们是主子的婢女,可她们也不能寸步不离主子,跟随主子去往太医院。 思及此,冬苓担心不已,脸上的忧愁无从掩藏,眼看着皇宫愈来愈近,她忍不住道:“主子,您到了太医院,奴婢觉得,除了夏太医,其余人您皆要小心应对,莫要轻信任何一人。” “你怎么同栀澄说起一样的话来啦?”苏窈见她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连忙道:“我会的,除了夏太医,我不会随意轻信他人。” 突然,前行的马车速度有所减慢。 冬苓低头抹了抹眼角,继而掀开帷幕的一角,悄声问外头的秋络:“是要到皇宫了吗?” 秋络应道:“是,前面便是皇宫入口。” 苏窈听见她们的对话,偷偷掀起旁侧小窗的帷幕一角,往外望去,隐约可见红砖金瓦的宫墙。 又开始紧张了。 她松开帷幕,手掌捂了捂心口。 皇宫门口的禁卫军上前例行询问一二,随之放行。 夏府、苏府的马车经过宫门,直至来到离太医院最近的侧门,再次停下。 秋络恭敬道:“主子,咱们到皇宫东侧门了。” 苏窈不知东侧门是哪儿,但知晓该下马车了,接下来是皇宫内道,除却软轿,其余一概不能入内。 冬苓掀开帷幕,小心地护着自家主子走下马车。 夏显逸正在旁侧等候,见到她后,立即弯腰作揖道:“苏大人,太医院自东侧门入最为快捷。” 苏窈感激道:“多谢夏太医知会。” “乃是微臣应做的。”夏显逸又一作揖,再道:“苏大人,这边请。” 苏窈回头看向冬苓秋络二人,轻声道:“你们回府吧,晚些我同太子殿下一起离宫。” 冬苓秋络二人福身应答:“是,主子。” 她们的语气显然比平日要多了几分低迷,不能再贴身服侍主子一二,更不能护于主子旁侧,今日定是她们坐立难安的一日。 幸而还有夏花,尽管自离府后她们没瞧见夏花的身影,可她们心知肚明,夏花时时刻刻在暗中保护着她们主子。 目送着主子的身影走进东侧门,直至彻底消失在视线内,冬苓秋络二人才收回目光,同坐在马车前方,离开皇宫。 冬苓未曾忘记自家主子的吩咐,出了皇宫后,就直接前往药堂。 此时尚不到巳时,叶闻笙还没来药堂。 在来药堂的路上,冬苓早已同秋络说起主子的决定,将要请叶郎中为杜嬷嬷医治旧疾。 秋络将缰绳交于她手中紧握,一边捏着手腕,一边小声道:“我看那杜嬷嬷就是故意装病,见到主子后,不知要怎的算计主子呢。” 冬苓左右望了望,嘴上说着:“无凭无据,我们可不能随意冤枉,杜嬷嬷年岁已高,有点旧疾也正常的。” 不过她心中所想同秋络一致。 秋络应和一声:“你说得对。” 她该谨言慎行,莫要被人抓住把柄,万一害了主子那就大事不妙了。 府中还有春月守着,秋络想了想,道:“我等会同你一起去。” 不找点事儿忙活,她定是时时担心着自家主子。 将近巳时,便见一辆马车从前方赶来,最后缓缓停在药堂门口。 冬苓秋络二人同时跳下马车。 叶闻笙走下马车,一抬头就看到苏窈的两名婢女,她面露诧异。 这还是她第一回在这个时辰见着她们。 冬苓秋络朝她福身唤道:“叶郎中。” 叶闻笙看了一眼她们身后的马车,不像是还有人待在里头,她客气地询问:“你们找我有事?” 冬苓道:“叶郎中,我们府中有一年迈的杜嬷嬷,她似乎身子不适,今日主子事务繁忙,是以,主子想请叶郎中您前去为她诊治。” 叶闻笙爽快地应下,点头道:“好,稍等片刻,我拿药箱。” 她先是去药堂里拿上药箱,再在药堂门上挂一“暂歇”的木牌,随之坐上马车,吩咐车夫跟上她们的马车。 叶闻笙不曾去过苏府,更别说是昨日皇帝刚赏赐给苏窈的新府邸。 新府邸的门楣已然挂有苏府的匾额,厚重高大的正门被擦拭得发亮,此刻紧闭着。 冬苓与秋络在前面带路,抬手敲了敲门。 昨日,冬苓让顺意负责接待来客,听到敲门声,顺意谨慎地打开小圆洞往门外瞧,一看是冬苓秋络,立即将门打开,福身道:“冬苓姑姑,秋络姑姑。” 冬苓问道:“杜嬷嬷的身子可是舒坦了些?” 顺意摇头答道:“回冬苓姑姑,杜嬷嬷尚在房内歇息。” 杜嬷嬷并未与她们几名宫女同住一房,除了吉祥给杜嬷嬷端了膳食,她们几个皆没有去过杜嬷嬷的房中,也没再见到杜嬷嬷。 冬苓“哎呀”了一声,“听着杜嬷嬷的情况很严重了,好在主子心善,特地为杜嬷嬷请来叶郎中。” 说着,冬苓看向叶郎中,忙道:“叶郎中,这边请。” 第309章 秋络也是头一回来到自家主子的新府邸,她跟在冬苓身侧,目光望着四周,默默在心中记下新府邸这边的路。 冬苓走在前面,带着她们来到杜嬷嬷所在的院子内。 杜嬷嬷的房在左侧,此时房门紧闭,里头安静无声。 她走至门口,抬手轻敲两声:“杜嬷嬷,我是冬苓。” 隔了片刻,才隐隐传出一声轻咳。 冬苓侧身看向叶郎中,福身道:“叶郎中稍等。” 叶闻笙轻轻点头。 冬苓将紧闭的房门推开,抬脚迈进。 晨早的阳光透过窗纱,将房内一切照得清晰。 冬苓扫了一眼,便见床榻上的被子凸起,显然杜嬷嬷还在躺歇。 她缓步走近,一边开口:“杜嬷嬷,你的身子还好吗?” 床榻上,好似刚从睡梦中苏醒,杜嬷嬷翻了身,循声望向冬苓。 她并未起身,道:“老毛病了。” 冬苓走上前,瞧不出杜嬷嬷的脸色算不算病态,只是看杜嬷嬷皱着眉,像是正在忍受痛苦,“我已将此事回禀主子,主子很是担心你的身子。” 听到她这么说,杜嬷嬷抬起眼往门口望去,距离不远,却刚好背光,仅能知晓有人站在房外。 杜嬷嬷手撑着床,坐起身问:“主子来了?” 冬苓细细端倪她的神情,出声答道:“杜嬷嬷怕是忘了,昨日皇上下旨,封主子为太医院副使,如今主子是忙得脚不沾地,分身乏术,自是无法前来看望你。” 顿了顿,她再道:“不过,主子心系杜嬷嬷你的身子,特地吩咐我请来郎中,为你诊治。” 闻言,杜嬷嬷神情有一瞬的僵住,她咳了一声,道:“老奴卑贱,何德何能让主子费心请郎中。” “杜嬷嬷此话差矣,主子向来体恤下人,不过是请郎中。”冬苓话头一转,忽地“咦”了一声,不解道:“不对呀,杜嬷嬷,昨日你不是还让吉祥传话,说是想要主子为你亲自诊脉,你现在又说这种话,岂不是自相矛盾?而且,我听着怎么像是你只要主子给你诊治,主子请了郎中来,你倒不乐意了。” 冬苓没藏住话,直言道:“杜嬷嬷,主子是何等矜贵的身躯,你怎的还盼着主子屈尊为你诊治?” 杜嬷嬷眉头一皱,立即反驳:“胡言乱语,老奴并无此意!” “可能是我愚笨,听着你就是这个意思呢。”冬苓含着歉意道:“杜嬷嬷,别生气,你本来就身子不适,等会更难受那就不好了。” 杜嬷嬷正要张口说些什么,便被她打断。 “时辰不早了,杜嬷嬷,郎中已在房外等候许久,还请杜嬷嬷不要辜负主子的好意。” 说完,冬苓转身走向房门,做出“请”的姿势,道:“叶郎中久等了,请。” 叶闻笙站在外头,她们的对话时轻时重,听得不真切,只知晓她今日前来,是要给一个叫杜嬷嬷的人诊治。 她轻轻点头,抬脚走进房内,跟着冬苓来到床榻前。 杜嬷嬷这会儿脸色是当真难看极了,似有郁气,她坐靠在床边,看到满脸惺惺作态的冬苓,胸口愈发憋闷。 她收回视线,打量一眼冬苓带过来的叶郎中。 叶闻笙自药箱中拿出脉枕,放至床榻旁的小桌上。 杜嬷嬷没办法再推托,手腕搁在脉枕之上,声音听起来虚弱极了:“有劳郎中。” “客气了,杜嬷嬷。”叶闻笙指腹搭上她腕处的脉,静心号脉。 片刻,她收回手,在杜嬷嬷的脸上仔细瞧看,一边问:“杜嬷嬷是哪儿不舒服?” 杜嬷嬷捂着心口,叹声道:“年轻时落过水,那会儿命大活了下来,但胸口就开始时不时感到憋闷,喘气也疼。” 第310章 “落水之人若是呛水过猛,的确会留下难以完全去除的病根。”叶闻笙收起脉枕,复而拿出纸笔,快速写下一张药方。 待药方写好,她再道:“此药方无法根除你的旧疾,不过尚可缓解一二,若胸口憋闷难受,服药一日便可。” 杜嬷嬷接下药方,“多谢郎中。” 突然,她转头看向冬苓,道:“老奴想与郎中问些私话,可否回避?” “当然。”冬苓并未拒绝,朝叶郎中的方向微微福身,而后离开,甚至将门掩上。 叶闻笙收拾着纸笔,等会她还要回药堂,冬苓一走,她立即道:“杜嬷嬷,有什么私话你就直说吧。” 杜嬷嬷看着她,问:“敢问郎中从医几年?” 叶闻笙不作思索,回答她:“五年有余。” “那郎中已是见多识广。” “杜嬷嬷谬赞。”叶闻笙将药箱盖好扣紧,抬眼看向她,道:“杜嬷嬷,还请你有话直说。” 杜嬷嬷看了一眼她的药箱,是极其普通的木头,并非贵重,再看她身上的素白衣裳,亦是朴素简单,“想来郎中是直爽之人,老奴便有话直说了。” 房门虚掩,透过门纱能看到有两人站在外头,是冬苓与秋络。 杜嬷嬷谨慎地压低了声音,对她道:“如若老奴并未猜错,郎中是与我家主子同在一药堂内当值。” 叶闻笙点头:“是,苏大人同我在一间药堂内当郎中。” 杜嬷嬷身子微微向前,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问:“我家主子如今已是太医院副使,郎中,你可是想进太医院?” 叶闻笙笑道:“太医院内医术高超的医者无数,倘若我能进太医院,那的确是为祖上争光的好事。” “老奴曾在太后娘娘宫中做事,太后娘娘厚待老奴,若你想,老奴可向太后娘娘举荐你。” 叶闻笙面露惋惜,道:“杜嬷嬷,恕我医术尚缺,无法彻底为你去除病根。” “老奴活了大半辈子,也不求长命。” 叶闻笙试探地问道:“那,杜嬷嬷是要我别的事吗?” “既然郎中有意进太医院,老奴定会帮你。”杜嬷嬷又是看了一眼房门外的那两道身影,继而,朝她招手,示意她上前。 叶闻笙往前一步。 ………… 一炷香后,叶闻笙打开房门,背着药箱踏出。 冬苓秋络二人同时转身看她,再往房内望了一眼,没有看到杜嬷嬷的身影,像是又躺回床上了。 冬苓提高声音,道:“杜嬷嬷,你让彩霞、彩云她们给你煎药,她们之前在尚食局待过,煎药应是拿手,你可别亲力亲为,熬坏了身子。” 杜嬷嬷好像应了一声,听不清。 冬苓没再停留,与秋络一同送着叶郎中离开府邸。 叶闻笙依然是坐着自家马车,她回身看向冬苓秋络,道:“二位留步,我自行离去便可。” 冬苓秋络她们福了福身子,停在原地。 叶闻笙正要走上马车,似是想起什么,她再看向她们,问道:“晚些苏大人可会来药堂?” 冬苓秋络互相对视一眼,继而,秋络摇头回应:“叶郎中,我们不知。” 叶闻笙顿了顿,仿佛还有话想说,犹豫片刻,没有再说什么,坐上马车赶回药堂。 目送着马车离去,直至看不到,秋络立即小声同冬苓道:“我们方才应该探一探叶郎中的口风,万一杜嬷嬷同她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呢?” 叶郎中与杜嬷嬷在房内独自待了许久,冬苓秋络她们有意偷听,奈何什么也没听着。 冬苓皱着眉,道:“不妥。” 至少,也不该是在府邸门口询问叶郎中此事。 第311章 这座府邸虽是皇上赐给她们家主子,但定是不如她们的苏府安全,苏府旁侧有太子府,太子殿下亦会派人暗中守于周围,避免有人刻意盯梢。 而此地,说不定这会儿还有人盯着。 冬苓拉住秋络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谈这一话题,接着若无其事道:“我们回府吧,春月一人在府中,或许应付不来。” 秋络了然地止声。 冬苓秋络二人坐上马车,回到苏府。 待她们离去后,顺意关紧大门,静静守在内侧。 冬苓姑姑让她负责看守大门,此活轻松,就是闲得慌。 才站了一会儿,她便忍不住捂嘴打哈欠。 突然,看到吉祥手中攥着一物什,小步往门口走来,她好奇地问道:“吉祥,你要去哪儿?” “抓药,那位叶郎中给杜嬷嬷开了药方。”吉祥走到她面前,喘了喘气。 “哦。”顺意将门打开,一边听着吉祥小声抱怨: “我分明听见冬苓姑姑同杜嬷嬷说,让彩霞彩云她们去煎药,怎的杜嬷嬷又唤我去抓药煎药?我又不懂,杜嬷嬷也不怕我把药煎坏了。”吉祥撇了撇嘴,她宁愿待在府中上下打扫。 闻言,顺意左右瞄了瞄,提醒她:“你不怕杜嬷嬷跑去太后娘娘面前说你的不是么?别说这种话了。” “现在咱们都是苏府的人,都离宫了,哪里可能再回宫里去?”话是这么说,吉祥却是慢慢压低了声音,细声嘀咕:“杜嬷嬷总喜欢拿太后娘娘压咱们一头。” 顺意拉住她的手,安抚道:“好啦,快去快回吧。路上小心。” 吉祥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捏紧手中的药方,抬脚离开。 与此同时。 太医院青砖黛瓦,飞檐斗拱,草药味浓郁。 夏显逸带着苏窈将整个太医院逛一遍,仔细作解,让她早日熟知太医院的一切。 前院屋内乃是各个太医日常忙碌的主要场所,两排桌案整齐对齐,上面摊放着泛黄的医书典籍,笔墨纸砚,以及些许当下需要的草药。 穿过拱门,再往后是左院判、右院判的屋子。 夏显逸道:“苏大人,微臣平日便在此,倘若你有何事,尽管派人来寻,微臣定即刻前往。” “好。”苏窈知晓他是太医院左院判,好奇道:“夏太医,那右院判是?” 夏显逸耐心解释道:“右院判是燕猗大人,燕猗大人余多年前向皇上请辞回乡,然皇上念及燕猗大人对朝廷贡献颇大,是以,一直保留着燕猗大人的官职。” 苏窈听着,感叹道:“想来这位燕猗大人定是医术极高。” “是,燕猗大人曾救了皇上一命。”夏显逸回忆着当初,可惜那会儿他仅是小小太医,对内情知晓甚少,只听闻皇上差点毙命,是燕猗大人力挽狂澜,将皇上救回。 只是,燕猗大人似乎志向并非在朝廷上,皇上欲升燕猗大人为太医院院使,但燕猗大人拒绝了,不久,便辞官离宫,此后,无人再知燕猗大人去向。 夏显逸收回思绪,再往前行,道:“苏大人,您的屋在这儿。” 太医院院使、太医院副使各有一屋。 苏窈踏入属于她的屋子内,里头被人打扫得一尘不染,医书典籍放满一整面墙,更有存放着草药的药柜。 夏显逸并未踏入其中,站于门外,待她从屋子里出来后,再带着她去太医院院使的屋前。 他止步在院中,道:“苏大人,院使今、明两日告了假,于后日回太医院。” 苏窈了然地点了点脑袋,栀澄同她说过太医院的院使是辛泊鹤大人,她谨慎再问:“夏太医,太医院院使可是辛泊鹤大人?” 夏显逸点头答道:“是,咱太医院院使是辛泊鹤辛大人。” 太医院院使掌管整个太医院,苏窈亦在他之下,今日苏窈本该向他问安,而他正好告了假。 整座太医院逛完,苏窈亦对太医院有初步的认识,原路回到她的屋里。 夏显逸正要随她进屋,告知她副使的职责,便听到有脚步声匆匆赶来。 一名小太监疾步来到夏显逸面前,慌张行礼道:“夏太医,泠嫣宫中的宫女前来,急召太医。” 泠嫣宫是姜贵人所居住的宫殿。 夏显逸皱眉询问:“是姜贵人身子不适吗?” 小太监抹了抹额头的虚汗,点头回答道:“是,宫女跑来请太医时哭得厉害,奴才想,怕是情况不、不太妙。” 姜贵人是刚进宫不久的新妃,她的父亲又是太仆寺卿,小太监不敢怠慢,直接跑来请示夏显逸。 夏显逸也知姜贵人身份不低,他提了口气,看向苏窈,道:“苏大人,微臣……” 话还没说完,苏窈打断道:“夏太医快去,不用管我。” 小太监似乎刚反应过来,太医院多了一位副使。 他苍白着脸,跪地行礼:“奴才、奴才参见苏副使大人。” 第312章 苏窈不曾见过姜贵人,但听闻过姜贵人些许事,此刻见他们神情慌乱,显然姜贵人的情况很是紧急,她做不到无动于衷,催促他们道:“你们快去吧,莫要再耽误。” 小太监从地上爬起,连连道:“是,是,苏大人。” 夏显逸向苏窈告退,继而随小太监一同离去,步伐紧促地前往泠嫣宫。 苏窈目送着他们离去,不由得跟着提了提心,双手握紧。 上一回面对这般紧急的情况,还是苏小少爷喉间急发血泡。 今儿是她第一日任职太医院副使,而院使又告了假,若等会儿当真出了什么事,身为太医院副使的她定是需得前去面对。 这会儿夏太医一走,她也不知该做什么事,倒不如方才便随着他们前去。 思及此,苏窈懊恼地蹙起眉心。 外头传来一道脚步声,是另一名小太监前来。 小太监止步于门外,恭敬地出声道:“苏大人,太子殿下派人前来递了话,询问午膳是否方便与他一同共用。” 苏窈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的话,迟疑道:“我可能同夏太医一起用午膳。” 她尚不知等会午膳去哪儿用,一切还得等夏太医回来。 小太监试探地询问:“苏大人,那奴才便将您的原话转递给太子殿下可好?” “可以。” “好的,苏大人,奴才告退。” 苏窈见他要走,突然想起什么,忙唤住他:“等等,你可知晓泠嫣宫怎么走?” 小太监脚步停住,保持着深深弯腰的姿势,应道:“奴才知晓。” 他稍微抬头看了一眼苏副使的神色,再道:“苏大人,泠嫣宫与太医院之间尚有一段距离,奴才愿为苏大人带路。” 苏窈眼眸一亮,毫不犹豫地点了点脑袋,“有劳。” 小太监忙道:“这是奴才应做的。” 走出太医院时,小太监先跑去同前来递话的另一太监回话,紧接着再毕恭毕敬地为苏窈带路。 若无召唤,太医无权在皇宫中随意行走,恰好方才泠嫣宫的宫女来过,是以,苏窈这会儿再前去泠嫣宫,亦不会被旁人疑惑。 苏窈心里头忧心着姜贵人的情况,一路皆没了到处观望的心思,脚步走得飞快。 皇宫甚大,每条宫道几乎相差无几,宫墙、周围的宫殿近乎一致,苏窈根本记不住到底走到哪儿了。 就在她想问还有多远时,前方的小太监似乎有所察觉,小心翼翼地出声道: “苏大人,前方便是泠嫣宫。” 苏窈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道路的左侧有一座宫殿,走近一些,“泠嫣宫”三个字映入视线内。 小太监带着她直至泠嫣宫门口,便同她告退。 泠嫣宫外,仅有一名宫女站守。 宫女不曾见过苏窈,只觉眼前的人儿容貌出众,比宫中娘娘更要来得姣美。 听见小太监唤着“苏大人”,宫女更为不解,未曾听闻苏副统领一家有过一位女官。 思及此,宫女悄悄打量着苏窈的着装,月白色的锦衣一瞧便知出自宫中的尚衣局,锦衣上精致的刺绣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突然,宫女恍然惊悟。 她想起来,太医院左院判夏太医的官服上,便有相似的刺绣! 那么,眼前这位容貌艳丽的美人,便是昨日皇上下旨亲封的太医院副使。 宫女立即跪地行礼道:“奴婢参见苏大人。” “起来吧。”苏窈下意识想往旁边躲,硬生生忍住了,她走上前将宫女扶起,再问道:“夏太医在里头吗?” 第313章 宫女受宠若惊,愣愣地盯着扶住她手臂的这只手,她受宠若惊,语气小心地应答:“是的,苏大人。” 待手臂上的那只手离去,宫女反应过来,忙道:“苏大人稍等,奴婢这就去同娘娘禀报您的到来。” “不,不用了。”苏窈及时拦住她,想了个借口,道:“我是来找夏太医的,我在这儿等就好了。” 宫女犹豫了一下,点头应道:“是,苏大人。” 她站回原地,时不时偷偷瞄一眼前方的人儿,暗自感慨,苏副使这等仙女般的容貌,倘或被皇上瞧见了,说不定还被皇上纳为新妃。 若是苏副使成了皇上的新妃子,定是盛宠万千。 宫女想到此刻于宫殿内的自家小主,忍不住在心中叹气。 自她来到泠嫣宫,便不曾在小主的脸上瞧过一丝真心的笑容,终日郁郁寡欢,皇上来时,她家小主更是强颜欢笑,瞧着令人心疼。 想来她家小主并非自愿入宫,若是能得皇子或是公主,说不定小主还能高兴一些。 可就在不久之前,小主用过早膳后回寝殿歇息,等再起身时便见了血,这会儿夏太医正在里头为小主诊治,也不知情况如何。 宫女胡思乱想着,出神之际,便听到苏副使轻软的声音响起: “姜贵人的身子是哪里不适?” 宫女闻声抬起头,恰好对上苏副使那双含着担忧情绪的漂亮美眸,她心神一晃,慌忙心虚地低头,答道:“回苏大人,奴婢的小主今早见了血,其余的,奴婢不知。” 苏窈蹙了蹙眉,要是不小心磕着碰着流了点血也正常,但这儿是后宫,又是一贵人见血,再想到夏太医惊惶的神色,应不是她所想的那么简单。 许是姜贵人有孕在身不慎出血。 这触及到了苏窈的盲点。 如是她猜测的这般,那她帮不了任何忙。 苏窈略感难堪,之前她并未多想,此刻,她才意识到,太医院的太医们平日里,更多的是为后宫娘娘们问诊。 而她恰恰对此一窍不通,仅知喜脉、身怀六甲之人的禁忌。 看来,她再待着这里也是多余。 苏窈正准备离去,目光往宫道一望,顿时僵住。 坏了,她没记住回去太医院的路! 她也不敢在宫中乱走,万一碰上什么得罪不起的人,她的脑袋就危险了。 苏窈当即打消离去的念头,默默地等待夏太医出来。 约莫过了一刻。 终于,泠嫣宫中传来些许动静。 夏显逸背着药箱子,缓步朝着门口走来。 瞥见宫殿外头站着一抹身影,还有点儿熟悉感,他定睛细瞧,发现是苏副使,刹那间倒吸口气,赶紧加快步子往外走。 “苏大人。”夏显逸吓得不轻,惶恐不安地问道:“苏大人,您怎一个人在此?” 太子殿下特地叮嘱他要好生照看着苏大人,倘若苏大人误被宫中贵人们冲撞,太子殿下定将问罪于他啊! 苏窈看向他,略有赧然,道:“姜贵人身子不适,我想着,万一,万一能帮上忙……” 但事实证明,她暂时帮不了任何忙。 “苏大人心地善良,姜贵人若是知晓苏大人挂念她,定是暖心。”夏显逸抹了一把汗,谨慎地问道:“那,苏大人可有碰上其他贵人?” 苏窈摇了摇脑袋:“没有。” 夏显逸重重地松口气,用衣袖抹了抹额角被吓出来的汗,再道:“苏大人,咱们回太医院吧。” “好。”苏窈就等着他带自己回去,马上跟着他走。 第314章 宫女垂首行礼道:“奴婢恭送苏大人、夏太医。” 待他们离去,宫女再起身往泠嫣宫中走去。 与此同时。 泠嫣宫气氛僵凝。 寝殿内,姜贵人的贴身宫女向烛跪在床前,额头重重地抵着地面,哭得泣不成声:“奴婢求小主明察,奴婢不曾对小主起过异心,如有一点,奴婢五马分尸!请小主明察!” 姜贵人躺于床榻之上,视线望着床顶,床顶挂着绣有栩栩如生花纹的帷幕,可她的眼神却如死寂一般,仿佛任何事物皆无法令她感到有一丝愉悦。 另一名宫女柳芯在床边候着,听到向烛一直哭个不停,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道:“夏太医说了,小主身子尚还虚弱,最是需要静养,向烛,你这么大吼大叫的,咱们小主可还怎么静养?” 向烛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望向床榻上的小主,悲切地哽咽道:“小主,奴婢……奴婢对您从无异心。” 柳芯皱着眉头:“你怎还想着狡辩呢?那碗山楂糖水是你亲自煮的,更是你亲手递给小主,旁人可未曾帮你。” “奴婢并无狡辩,句句实言,小主近日吃得极少,身子已是逐渐消瘦,奴婢听闻山楂开胃,山楂糖水正好酸甜,想着小主会喜欢,便——” 骤然,向烛猛地瞪大了双眼,急忙道:“奴婢想起来了,是景仁宫的宫女同奴婢说山楂开胃!是她,定是她故意在奴婢面前提起此事,坑害奴婢!” 柳芯厉声打断她:“向烛,你怎还冤枉起旁人了?还特地提了景仁宫,可是你要刻意将此事怪罪到皇后娘娘头上?” “奴婢没有冤枉旁人,奴婢只是如实说道!”向烛恳切地望向自家小主,眼泪唰唰流下,她再次重重地朝着地面额头,哭道:“求小主明察!” 柳芯烦躁道:“向烛,夏太医的话你是忘了吗?小主需要静养,你再这样哭喊……” 话还没有说完,姜贵人闭了闭眼,虚弱地出声:“好了,出去吧。” 柳芯声音一停,随之,她福身道:“是,小主。” 她往门口走去,瞧见向烛还不起身,催道:“向烛,走啊。” 向烛仍是伏低身子,额头贴着地面。 姜贵人瞥了柳芯一眼,再次出声:“罢了,让她跪着吧。” 柳芯还要再说什么,最终只是低下头,福身道:“是,小主。” 待她走后,寝殿内只剩向烛的哭声。 姜贵人慢慢侧过头,望向跪地磕头的向烛,片刻,她轻声道:“起身吧。” “小主……”向烛抽泣了一声,抬头看向她,并未就此起身。 姜贵人声音缥缈,道:“本宫不知已有孕在身,你更是不知,若非夏太医提起,本宫亦无从知晓有孕不能吃山楂。无心之举,本宫不怪你。” 向烛的眼泪瞬间流得止不住,“小主,奴婢、奴婢该死。” “起身吧。” “是,主子。”向烛抹了抹眼泪,从地上爬起身,来到床榻边,担忧道:“小主,您还好吗?都怪奴婢蠢笨无知,白白害得小主受苦。” “此事翻篇,本宫不想再提。” “可是、可是小主,奴婢当真是从景仁宫的宫女口中听闻山楂。”向烛想到自己一不小心跳进旁人挖的坑,恨不得将那名宫女抓来千刀万剐。 闻言,姜贵人疲惫地闭上眼。 昨日皇后娘娘还来邀她一同逛御花园,她未拒绝,皇后娘娘轻声细语,不曾对她露出半分厌恶。 而向烛是她入宫后挑选的贴身宫女,虽相处的时日不长,但也事事细心,为她考虑。 姜贵人不知到底是皇后的指示,还是向烛背叛了她,这会儿她的下腹仍然阵阵发疼,不适感让她没有心思仔细琢磨此事。 紧闭的寝殿门被人轻轻敲响,外头传来柳芯的声音:“小主,安胎药煎好了。” 姜贵人睁开眼,吩咐向烛:“去端进来。” “是,小主。” 一会儿后,向烛小心翼翼地端着安胎药回来,道:“小主,汤药还烫着,奴婢先晾一晾。” 她用调羹轻轻搅动黑乎乎的汤药,一边再道:“小主,门口的宫女说,方才夏太医来了之后不久,苏副使大人也来了。” 苏副使大人便是苏窈姑娘,未来的太子妃,之前向烛还不曾发觉,直至上一回苏窈姑娘入宫见了良妃娘娘,而恰好是那一日,自家小主突然说要去给良妃娘娘问安。 平日她家小主的确对良妃娘娘格外尊重,可若是问安,也会在晨早时前去,而非午后。 是以,向烛猜测她家小主似乎对苏窈姑娘有些不同。 她留心这事,一听宫女说起苏副使来过,便将此事禀报小主。 姜贵人神情微微僵滞,问:“她来做什么?” 皇上圣旨已下,很快,苏副使便是太子妃了。 上一回,她想借机看一看太子殿下的心爱之人,奈何没见着,而她与太子妃从未有过接触,太子妃今日为何前来? 向烛仔细回答道:“小主,苏副使大人并没有让宫女通报,只说她要在门外等夏太医,后来苏副使便随夏太医离去,宫女说,苏副使似乎是担心您的身子。” 闻言,姜贵人错愕地愣住,喃喃自问:“她,担心我?为何?” 第315章 许是身在后宫,姜贵人下意识在心里否认向烛的话语。 她未曾同太子妃见面,想来太子妃也应对她陌生,又怎会担心她? 仅这一点,已然让姜贵人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太子妃为何前来。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奈何下腹的阵痛尚未缓解,稍一用力便疼得她忍不住拧紧眉头。 “小主!”见状,向烛慌忙放下手中的安胎药,上前扶住自家小主的肩膀,哽咽道:“小主,您莫要起身,有什么事您唤奴婢做便是。” 见自家小主这般忍痛的模样,向烛心中更为内疚,都怪自己一时疏忽。 姜贵人缓缓重新躺回床上,重重地喘气。 短时间内她是无法做任何事了,至于太子妃……也只能待她休养好身子,再亲自前去一探究竟。 另一边。 夏显逸走在前面带路,他微微侧着身,步子缓慢。 回太医院的路还有一段距离,夏显逸望了望天色,几近午时,即便是寒天里,太阳高照之下,仍是冒出些许汗。 他抬手以衣袖擦拭额角的汗,再小心地看一眼身后半步远的苏副使,那雪白的脸此刻已然被暖阳晒得红润异常。 夏显逸一惊,这要是被太子殿下知晓了,定要问罪于他啊! 他左右望了望,随之惶恐地提议道:“苏大人,烈日凶猛,可是要到廊上歇一会儿?” 夏显逸于宫中多年,知晓绕宫道回太医院会快些,也省得会在廊道上碰见贵人,但他却忘了苏副使不过也是一及笄的小姑娘,这般暴晒怕是要顶不住。 苏窈停了停步子,轻轻喘气,先是问道:“夏太医,还有多久到太医院?” 夏显逸谨慎应答:“苏大人,若是继续走外宫道,需两炷香,若是走廊道,需三炷香。” 相差仅一炷香,苏窈只犹豫了一霎,继而果断道:“我们走廊道吧。” 他们不必赶时间回太医院,而她方才已是在泠嫣宫外站了一会儿,此刻烈日当头,她可不想在夏太医面前丢脸,被晒晕过去。 “是,苏大人。”夏显逸连忙带着她绕进有屋檐蔽日的廊道,他抬手又一次擦汗,惭愧道:“是微臣疏忽,还请苏大人见谅。” 苏窈连忙摆手:“不要紧。” 夏显逸不由得感慨,纵使苏副使比他的官职更高,也不曾盛气凌人,傲慢自大,依然如此平易近人、谦虚自持。 烈日有了遮挡,凉风吹散方才的燥热,苏窈不用再低头避着太阳,总算是舒服多了。 她抬眸望着周围,全然陌生的环境让她又好奇又隐隐紧张。 夏显逸一心想着快些回到太医院,一边暗自祈祷着千万不要碰上任何人。 越是不愿发生的事情,往往越容易发生。 才转个弯口,前方不远处的分岔路口便有脚步声传来。 夏显逸提了口气,侧耳仔细听,不甚清晰的对话声响起: “娘娘,泠嫣宫并未传出任何消息,姜贵人也未派人去唤皇上。” “姜贵人向来能忍,本宫倒是……” 后面的话听得模模糊糊,夏显逸却已经听出是谁在前方,他脸色一慌,赶忙回头提醒身后的苏副使,压低了声音道:“苏副使,前方恐是皇后娘娘。” 苏窈猛然顿住,惊得瞪大了眼眸。 皇后娘娘?! 夏显逸很慌,但一瞧苏副使也慌了,立即佯装镇定:“苏副使莫慌,皇后娘娘贤淑仁爱,不曾为难官臣。” 此话安抚苏副使,亦是安抚自己。 第316章 苏窈轻轻点了点脑袋,深呼吸压住心头的慌张。 知晓皇后娘娘等人正在谈话,夏显逸怕等会儿皇后娘娘说了什么被自己一不小心听见,那就麻烦大了,是以,他故意提高音量,出声道:“苏大人,再往前走上一段,便到太医院了。” 果不其然,夏显逸的话音刚起,原先于前方的那两道对话声顷刻间消失。 夏显逸脚步慎重往前,直至来到分岔路口处。 他正要往左边的廊道走去,忽地,眼余瞥见侧右方有人影出现,转头看去。 如他所言,正是皇后在此。 夏显逸慌忙行礼,低首垂眼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身后,苏窈没有抬眸,跟着夏太医行礼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端庄秀丽,妆容精致,一身华丽的锦衣更将她衬得雍华尊贵。 她的目光越过夏显逸,直直定在那道穿着月白色锦袍的姣好身姿。 少女乖顺地低垂着脑袋,乌发仔细地束起,隐隐可见白里透红的脸蛋,饶是瞧不清完整的容貌,也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身侧,贴身宫女宛琴在自家娘娘的耳边悄声道:“娘娘,那便是昨日皇上下旨封的太医院副使,亦是太子殿下求皇上给他们赐婚的未来太子妃,苏窈。” 皇后轻轻挑眉,视线更为专注地盯着她,片刻,红唇轻启道:“苏副使、夏太医请起。” 苏窈、夏显逸异口同声道:“谢皇后娘娘。” 待那道月白色的身影站直了些,皇后又上下打量一遍,终于,她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发问:“你们这是从哪儿来?” 夏显逸弯腰作揖,应答道:“回皇后娘娘,微臣方才去了一趟泠嫣宫。” “哦?泠嫣宫?”皇后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皱眉忧心地细问:“可是姜贵人身子不适?” 夏显逸不敢隐瞒,小心翼翼地答道:“皇后娘娘,姜贵人今早见了血,微臣前去时,发现姜贵人已有孕在身,许是姜贵人初次有孕,不知山楂不可多食,早膳时不慎误食过多,才因此见血。” 闻言,皇后脸色一变,急忙道:“那胎儿可是无碍?” “皇后娘娘勿忧,微臣已为姜贵人开了安胎药,待姜贵人静养几日,按时服下安胎药,腹中胎儿定会平安无事。” 皇后重重地松了口气,她抬起手,轻轻抚拍自己的心口,道:“幸而无事,昨儿本宫邀姜贵人于御花园一聚,她也未曾提及有孕一事,姜贵人怎的这般粗心大意?竟连自己有孕在身也不知,真是……” 宫女宛琴出声道:“娘娘,姜贵人同四公主的年龄不过相差两岁,若无旁人指点一二,于有孕一事也无从得知啊。” 皇后又是一叹气,自责道:“本宫为后宫之首,却未曾指点姜贵人,是本宫的不是。” 随之,她再沉重地说道:“如今姜贵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本宫有罪。宛琴,皇上可是在御书房中?” 宛琴点头道:“是的,娘娘。” 皇后正要离去,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又落向了那道月白色的身影。 她缓缓启唇,唤道:“苏大人。” 苏窈初次见到皇后,想着皇后亦是初次见自己,应是不会搭理自己,她连呼吸也不敢太重,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此刻,听见皇后的呼唤,她睫羽轻颤,垂着眼眸应道:“微臣在。” “听闻苏大人于太子殿下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本宫以为苏大人身强力壮,今日一见,却让本宫万般意外。苏大人这等羸弱身躯,竟能救下太子殿下,实乃厉害。” 第317章 话落,皇后见她迟迟未曾抬头,反而更为好奇她的容貌,语气随和道:“苏大人,抬起头来。” 这话与前一句话毫不相关,苏窈愣了一下,才应声道:“是,皇后娘娘。” 皇后视线落在她身上,待她抬起头,终于得以看得清楚那张白里透红的脸蛋。 玉肌凝脂,眸若秋水,放在后宫中亦是超然绝俗的美人,怪不得太子如着魔般迷恋她。 皇后眸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淡然地收回视线,道:“苏大人如此年轻便已位居太医院副使之位,想必医术定然超群。” 苏窈垂着眼帘:“皇后娘娘谬赞。” 皇后再瞧她一眼,继而不再多言,迈开步子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苏窈与夏显逸同时道:“微臣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本就准备着去往御书房见皇帝,方才在他们面前所说的那番话,无非是恰好寻得一理所当然的借口。 行至周围无旁人之处,皇后的脚步稍有放慢,轻声道:“宛琴,你可是瞧见了苏副使的容貌?” 宛琴应道:“回娘娘,奴婢瞧得真切,苏副使当真是长着一副勾人的好皮囊。” 她家娘娘听闻苏副使也去了泠嫣宫,特地离开景仁宫,便是为了“巧遇”苏副使。 从泠嫣宫回太医院的路不多,若是这段廊道碰不着苏副使,她们便得再绕路去往宫道。 幸而不枉此行,当真碰上苏副使了。 宛琴谨慎地左右望了望,而后,她再小声道:“娘娘,恕奴婢直言,太子府中无侍寝婢女,更不曾有过通房,往日奴婢见太子殿下甚是清心寡欲,奴婢以为,太子殿下是厌恶女色之人,今日一见,原来,太子殿下钟意的是苏副使这种袅袅女子。” 皇后目光沉沉地望着前方,红唇轻启,慢慢道:“世间上女子无数,袅袅女子亦不可能仅苏副使一人。” “奴婢也是这么以为。”宛琴又是谨慎地望了望周围,细声道:“娘娘,赐婚圣旨已下,太子妃之位怕是难以扭转,苏副使家世平平,想来,难以辅佐太子殿下。” 皇后叹口气,道:“的确,皇上多次同本宫提及,不满太子殿下亲自挑选的太子妃。” “娘娘,既然苏副使无法辅佐太子殿下,不若娘娘借此,为皇上、为太子殿下分忧。”说罢,宛琴掩着唇,在自家娘娘的耳边细语轻声。 皇后不动声色,良久后,面无表情道:“此事可取,宛琴,你亲自操办。” “是,娘娘,奴婢定不负娘娘所托。” ………… 自恰巧碰上皇后娘娘后,夏显逸脚步显而易见地加快了不少。 真是怪哉,他十日半月不曾碰见过皇后娘娘,偏偏今日与苏副使一同碰上了。 幸亏皇后娘娘并未为难他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接下来一路畅通,不再碰上其他贵人们。 直至双脚踏入太医院,夏显逸高高悬起的心才得以安稳地落回去。 他抬手抹了抹额角的汗,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被吓出来的还是一路疾走累出来的。 苏窈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瞧见夏太医不再战战兢兢,憋了一路的她忍不住开口道:“夏太医……” 只是这么一唤,便看到夏太医好像受了惊一般,浑身哆嗦了一下。 她茫然地眨了眨眸,放轻声音,问道:“夏太医,您还好吗?” 夏显逸反应过来是苏副使唤自己,大喘了一口气,缓了缓情绪,应答道:“微臣、微臣无事,让苏大人担忧了。” 他再问:“苏大人可是有话同微臣讲?” 在回到太医院的这一路,苏窈想了许多,不久之前又听夏太医同皇后娘娘说起姜贵人一事,更是笃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她看向夏太医,先是问道:“夏太医,太医院接触最多的病患,可是宫中的各位娘娘?” 夏显逸不假思索,点头答道:“是,各宫娘娘不便随意离宫,是以,身子若有不适,皆由太医院的太医们诊治。” 苏窈抿了抿唇,犹豫片刻,还是直言道:“夏太医,我仅知晓喜脉,于怀有身孕后的症状,我尚未接触过。” 闻言,夏显逸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震惊,他愣住,不可思议地试探问道:“苏大人,您是想?” 苏窈脸上浮起几分赧然,不自然地开口道:“太医院内似乎藏了许多医书,可否劳烦夏太医帮我挑些相关的医书,我想翻阅一二。” 夏显逸似是受到极大的震撼,错愕地看向她。 是他有所偏见,尽管苏副使医术了得,他却一直觉得苏副使是太子殿下的女人。 纵然苏副使于太医院内不做任何事,占着副使一位,也无人胆敢提出异议,夏显逸亦是觉得苏副使来到太医院,不过只是混日子挣点俸禄。 此时此刻,夏显逸表情丰富。 好一会儿,他稳住心神,深深弯腰作揖,语气郑重道:“苏大人,您稍坐歇息,微臣即刻便将与此相关的医书带来给您!” 第318章 后宫中的娘娘们有宫女太监们的细心照看,偶有无伤大雅的小疾。 以夏显逸目前为止,更多的是为各宫娘娘把平安脉,确认娘娘们是否有孕,是否需多加照看。 如若苏副使自愿专研这一方面的医书,于各宫娘娘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夏显逸同苏副使暂别,快步离去,仔细挑出相关医书,一边挑着,一边仍然藏不住心中的讶异。 尽可能将相关的医书挑出来后,夏显逸抱起高高一垒的书籍,去往苏副使的屋内。 “苏大人——”夏显逸小心翼翼地踏入屋内,将医书放置桌案上。 做完这一切,他稍稍喘气,而后再道:“苏大人,微臣暂且翻出这么些本相关医书。” “有劳夏太医。”苏窈走上前,目光一一看着医书侧方的题签,《胎产书》、《五藏别论》、《腹中论》等等,将近数十本。 这够她看上十日半个月的了。 苏窈却未有一丝头大或是烦躁的情绪,内心反而蠢蠢欲动,恨不得一口气将这些医书通通翻阅完。 夏显逸瞧见她双眸发亮,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医书,心口莫名其妙涌起一阵感动。 太医院内约莫将近三十位太医,其中亦有潜心专研医书的太医,但更多的是抱着于太医院内混口饭吃,养好一家老少的心思。 看着苏副使对这些医书兴趣盎然,让他想起自己年少时初进太医院的日子。 可惜世事难料,他的初心早已被磨灭,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宫中又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只能步步为营,已然不如最初那般随心所欲。 夏显逸抬手,迅速抹去眼角的湿润。 看出苏副使这会儿更想翻阅医书,他作揖提议道:“苏大人,微臣不若将副使日常职责与一些注意事项写下,待写后归整,拿来给您过目参考。” 苏窈点了点脑袋,感激道:“多谢夏太医。” “苏大人客气,乃是微臣分内之事。微臣告退。” 夏显逸即刻回到自己的屋内,提笔埋头仔细写下,不敢耽误一丁点时辰。 受到苏副使的刺激,他下笔如有神,写得忘却时辰流逝,直至外头传来小太监的声音: “夏太医,太子殿下来了。” 夏显逸恍如幻听,笔尖猝不及防地划下一道横。 他猛地反应过来,震惊地抬头,语气慌张:“什么?太子殿下来了!” 可是他不久前带着苏副使走宫道晒着她的事情被太子殿下知晓了?还是碰巧遇上皇后娘娘一事传到太子殿下那儿去了? 夏显逸无从得知,倏然站起身,神色匆匆地往外走。 穿过拱门,再朝前走一小段路,一道身影立于太医院的雨廊下。 男人身量颀长,宽肩窄腰,一手负于身后,只单单这么站着已是尽显威仪气度。 夏显逸抬眼一看,顿时心慌成一团。 他加快步子赶到,随即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谢景昭转过身,深眸望一眼夏显逸的身后,空无一人。 一张俊美的脸庞无甚情绪,他平静地问道:“苏副使在忙?” 夏显逸只觉头顶上那束视线压迫感十足,他暗暗心惊,小心地应答:“是,太子殿下,苏大人有意翻阅医书,微臣遂取来数本医书,供苏大人翻阅。” 闻言,谢景昭神情仍无变动,薄唇轻启,再问:“自泠嫣宫回太医院后,直至此时,苏副使一直待于屋内?” 夏显逸在心里抹汗,如实答道:“是的,太子殿下。” 第319章 谢景昭面无表情地瞥一眼身后的太监,问:“什么时辰了?” 小太监深深鞠躬回应:“回太子殿下,再有一刻便是未时。” 小太监的声音尖细清晰,夏显逸一听,刹那间想起什么,倒吸一口气,惊呼道:“苏大人尚未用午膳!” 他自己也忙得忘了,可他忘了不要紧,竟把苏副使的午膳也忘了! 谢景昭目光沉静地瞥他一眼,冷冷道:“备膳。” “是,是!”夏显逸即刻应下,赶忙离去。 旁侧,小太监心惊胆战,就怕太子殿下也要降罪于他这小小奴才。 他悄悄抬眼,快速觑看一眼太子殿下的神情,瞧见太子殿下似在搜寻什么,他试探道:“太子殿下,往右侧雨廊直走,便是苏副使的屋子。” 果不其然,他的话音落下,太子殿下已然迈开脚步,朝着右侧雨廊前行。 小太监步子轻轻地跟上,下一瞬,又听太子殿下道: “不必跟来。” 他马上原地停住,深深低头道:“是,太子殿下。” 与此同时。 自夏太医离去,苏窈便迫不及待地拿起其中一本医书,于桌案前翻阅。 严格而论,她上私塾的时日不多,医书内偶尔出现令她晦涩费解的字眼,她便拿出宣纸,提笔仔细抄下。 皇宫内规矩森严,太医院内亦是如此,无人胆敢前来打扰苏窈,安静的独处下,她愈发入迷,仿若已然置身于医书之中。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而至,止步于屋外。 将近未时,烈日稍稍倾斜,擦过屋檐顶照在廊道的外侧,一截日光洒向他的衣摆,玄黑锦袍上的金丝纹绣映出耀眼的光。 屋内,传来轻软的低语喃喃,隐含几分艰涩之意:“月朔已去汁口,三日中从之,有子……” 而后,便是笔尖于宣纸上划下的唰唰声响。 谢景昭无声地往前迈近一步,深眸望向屋内。 桌案前,身着月白色锦衣的少女此刻正襟危坐,雪白的脸蛋满是肃然的神色,眉心紧紧蹙着,粉唇无意识地抿成了一条直线,低垂着眸眼,专注地在宣纸上落笔抄写。 她丝毫未曾发觉他的到来。 谢景昭并未出声惊扰。 恍惚之间,眼前的这一幕与脑海中因识字而哭得委屈的人儿重叠在一起,而今,那可怜的人儿已是太医院副使,亦不会再因碰见难以理解的书卷而伤心落泪。 难以言喻的情愫自心底油然而生,他静静地望着她,目光宠溺而温和,唇角情不自禁地向上扬起。 苏窈将一句抄完,正好宣纸写满一张,她放下毛笔,动作小心地拿起宣纸,放于前方晾干墨水。 正当她要拿回原来的那本医书接着翻阅,屋内的光亮一瞬的暗下,似有身影踏入。 她转头往门口的方向望去。 来人逆光而行,待他走近些许,苏窈才得以看清。 她神情怔愣,像是在疑惑是否自己出现了幻觉。 耳边,传来男人含笑的低沉声音:“仅半日不见,苏副使竟不认得我了。” 分明不是第一回听到“苏副使”这一称呼,可从他的口中说出,似有几分逗弄之意,苏窈双颊一红,当即站起身来,赧然道:“你、你何时来的?怎的不出声?” 谢景昭敛了敛笑意,缓步来到她的身前,垂眸看她,轻声道:“夏太医说你废寝忘食地翻阅医书,恰好路过太医院,我便过来看看你。” 太医院于皇宫最东侧,几乎是零个可能性会“路过”太医院。 第320章 显然他来太医院目的明确。 苏窈尚不熟知宫中的布局,不疑有他,听到他的话,小声辩驳道:“夏太医夸张了,我哪有废寝忘食,也就才刚看了几页医书罢了。” 她看得很慢,碰上难懂的句子就停下来抄下,此刻,被翻动的那本医书如她所言,被她用镇纸压住的那一边,只有几页而已。 谢景昭扫了一眼,目光再次望向她,没有同她争论,问她:“午膳可是用过了?” 苏窈一懵,继而,她心虚地眨了眨眸,弱弱道:“……好像,还没有。” 话音落下,就听到他轻叹了一声。 她更为坐立难安,以为他要借此训斥自己几句,或是取笑自己方才还反驳没有废寝忘食。 可她只看到他转头望向屋外,略微提高声音着吩咐道:“传膳。” 外头传来小太监尖细的嗓音,似乎离了一段距离,小太监高声应答着:“是,太子殿下!” 苏窈抬眸瞧一眼身前的男人,那张俊脸并无任何责怪之意,此刻,他微微侧着头,垂眸细看桌案上摆出的一张张被她抄得满满当当的宣纸。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本来自己抄自己瞧不觉得什么,这会儿骤然一看,宣纸上那些字与“好看”二字毫无干系。 意识到这一点,她立刻伸出双手,羞红着脸,将那一张张宣纸叠放在一起,一边出声制止他的目光:“这些是我在医书上抄来的,你看了也看不懂的,你不要看。” 谢景昭转眸看她,视线内,那张漂亮的脸蛋红扑扑,他唇角轻扬,缓声道:“你怎知我不懂?” 苏窈动作一停,疑惑道:“你看过这本医书?” 他的目光扫向那本翻开的医书,瞥见书籍角落的题签,《胎产书》。 谢景昭轻轻摇头:“不曾。” 苏窈一听,理所当然道:“你没看过,那你当然看不懂,我也看不懂。” 他挑眉道:“也未必。” 闻言,苏窈惊讶地望向他,再好奇地问道:“你真看得懂?” 谢景昭神情不置可否。 苏窈垂眸盯着自己手中的宣纸。 方才只翻了几页医书,她就抄了那么多,若是他当真懂得医书里的这些字字句句,那她日后还能问他,不必劳烦夏太医老人家。 思及此,她抬手指了指最上方那张宣纸的末尾,正是她抄下的最后一句,她试探地问道:“这一句,你可知是何意?” 谢景昭朝她那根葱葱玉指的指尖望去,片刻,他面色微妙,似难以启唇。 苏窈盯着他的俊脸看得仔细,见他欲言又止,恍然大悟。 紧接着,她安抚道:“没关系啦,看不懂也不丢人的呀。” 谢景昭薄唇动了动:“并非看不懂。” 在她纳闷不解的视线下,他轻咳了一声,再缓声道:“‘月朔已去汁口,三日中从之,有子’,其意为,月、月……” 他从未这般磕磕巴巴。 苏窈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眸中满满的求知欲,她追问道:“月?月什么?” 谢景昭看她一眼,喉结滚动一下,少顷,接着道:“月事干净,第三日,第三日中、交、交媾,可能受孕有子。” 依然是磕磕巴巴,但这一次,他坚持把话完整地说完。 苏窈:“……” 什、什么?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她愣愣地眨眼,而他已是别开了头,躲避着她的目光。 视线内,他的耳朵红得惹眼,与他故作镇定的俊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等彻底反应过来,苏窈的脸比他的耳朵更要来得红润。 她手忙脚乱地放下宣纸,视线不小心触及那一句话,又赶紧随手拿起另一本医书,将那句话盖得严严实实。 空气中似也被他们二人的赧然染上一层尴尬,在这一刻,周围静得只剩他们彼此羞涩无措的心跳声。 外头,脚步声忽地响起,继而是夏显逸的声音: “太子殿下,苏副使,微臣已将午膳备好,于太医院的侧厅内。” 谢景昭不甚自在地掠过那被人刻意用医书盖住的宣纸,继而,他极其自若地牵起身侧人儿的手,轻声道:“走吧,先用午膳。” “嗯……”苏窈垂着眼眸,小步跟在他的身后。 夏显逸此刻还在雨廊上走着,离苏副使的屋尚有一段距离。 他没忘记,上一回在“谢府”中,差一点点就撞见了不该见的画面。 是以,他留了心眼,离一段距离就开始搞出点动静。 还未走到,就看到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从屋内走出。 夏显逸脚步停下,抬眼望去,便觉眼前的这一幕赏心悦目极了。 太子殿下与苏副使如神仙眷侣,无论是才貌或是气度,毫无二致,同是出众卓异。 待他们二人走近些时,夏显逸低头道:“太子殿下,苏副使,午膳在侧厅内。” 谢景昭淡声道:“带路。” “是。太子殿下、苏副使,这边请。”夏显逸走在前头,压不住脸上的笑。 他不自禁在心中感慨,太子殿下与苏副使可真是一对般配的人儿! 第321章 侧厅是太医们用膳的地方,里头分别放有四张八仙桌,其中一张桌子上已是摆满精巧美味的午膳。 夏显逸止步于侧厅外,十分识趣地说道:“太子殿下,苏大人,微臣还有事,请容许微臣告退。” 话落,他弯腰作揖,倒退几步后再转身离开。 谢景昭牵着身侧的人儿踏入侧厅,带她一同入座。 苏窈瞧见桌上摆着两副碗筷,夏太医已走,这儿便只剩下他们二人,另一副碗筷绝非是留给其他人。 她侧头看向他,神情略有惊诧,问道:“你还没用午膳?” 谢景昭不甚自在地错开她的视线,稍稍颔首,应答道:“忙碌至今方得闲暇。” “可你方才又同我说,是路过太医院。”苏窈皱了皱鼻子,已然猜到他的心思。 不久之前,他曾派人前来询问是否一同用膳,当时的她已拒绝,可他仍然来到太医院,与她一同用膳。 谢景昭自知理亏,俯身低头靠近她,于她的侧脸轻轻落下一吻,声音极轻:“我的错,不该以谎言欺瞒于你。” 苏窈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却并非在意他的谎言,她不悦道:“万一我吃过午膳了呢?那你岂不是还要饿着肚子?” “早膳吃得迟些。”见她眉心仍是紧紧蹙着,谢景昭指尖轻捏她的手心,道:“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方能大任于斯人,仅一午膳,无伤大雅。” 苏窈一听,只觉好似在私塾里,她郁闷道:“我不懂说这些,说不过你。下回你不许这样,午膳我会记得按时吃,你也要按时吃。” 他耐心应下:“好,听你的。” 闻言,她又是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小声嘀嘀咕咕着:“说是听我,还不是跑来同我一起用膳。” 他所决定的事,看似听她的,实则最终定是依他的意,他可会狡辩了。 谢景昭并未错过她的轻声嘟哝,唇角扬起无奈的笑,拿起筷子为她布菜。 苏窈正要吃下,倏然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她的府中,亦不是太子府,而是太医院。 她立即抓住那只还要为自己布菜的大手,肃然道:“不用你帮我。” 谢景昭往门口瞥了一眼,神情自若:“窈儿,这里没有外人。” “没有也不行。”苏窈压着他的手,不让他再挪过来。 虽然此时不会有人过来侧厅用膳,但终究是在太医院。 她的力气再大也大不过他,可她却轻而易举地制止住他的行为。 谢景昭没有反抗,到底不忍心让她连午膳亦不得安心。 苏窈浑身放松了些。 上一回于宫中用膳,还是在良妃娘娘的咸尚宫中,今日再尝太医院的午膳,仍是觉得宫中的膳食美味极了。 将嘴里的食物吞下肚,苏窈好奇地悄声问他:“太医院的膳食也是出自御膳房吗?” 若是此话传出,怕是会带来些许麻烦。 谢景昭耐心地解释道:“不是,太医院有太医院的膳房,御膳房仅父皇、或有父皇允许下才可。” 苏窈:“……我刚才说得不大声吧?” 第322章 “不会,没有外人在。”见身侧的人儿垂眸不语,那张雪白的小脸浮起些许疑惑,谢景昭略一思忖,细问道:“可是觉得这些膳食与之前在母妃宫中的差不多?” 苏窈点了点脑袋,“嗯。” 谢景昭眸底闪过一丝诧异,视线扫了一眼桌上的膳食。 于他而言,所有膳食几无差别,不过是果腹。 稍微一想,他了然道:“是夏显逸去御膳房要的午膳。平日太医院内自有膳房供给太医们食用。” 苏窈眨了眨眸,侧头看向他,恍然大悟。 原来是因为有他在,她才能吃上御膳房的膳食。 她的眼眸清澈,心中所想几乎完全显露,毫无遮掩,谢景昭趁机提议道:“日后我皆到太医院与你一同用膳。” 苏窈双眸一亮,如此一来,那她日日都能吃上御膳房的美食了! 不对,不可以,这样不好。 她差点被他以美食蛊惑,及时清醒过来,连连摇了摇脑袋,道:“不了,太医院的膳房肯定也不会差的。” 在苏家村时,寡淡如水的米汤她亦是不曾嫌弃,太医院的膳食对她来说依然美味。 身侧,谢景昭那张俊美的脸庞肉眼可见地失望。 苏窈解释道:“你若日日来太医院,被旁人瞧见,会被乱传的。” 谢景昭不语,却心知她并非对自己嫌恶,而是为他着想考虑。 须臾,他轻轻颔首,声音低缓:“我明白。” 苏窈吃得快些,吃饱后便放下餐具,坐于原位等待他。 身侧的男人慢条斯理,将碗里的食物吃下,继而随她放下餐具。 苏窈下意识问:“你这就吃饱了吗?” 他吃得似乎比她还要少,这么一对比,显得她好能吃。 “不饿了。”谢景昭拿出手帕轻拭唇角,见她仍然盯着自己的脸看,他不解道:“怎么了?” 她歪头瞧他,指了指他的唇瓣:“还有一点红红的。” 他将手帕于唇上轻擦。 苏窈盯得仔细,见他唇上那抹红在他擦拭过后仍旧留着,她忍不住站起身朝他靠近,接过他手中的帕子,道:“我帮你。” 谢景昭不语,稍稍伏低身子,低头凑近她。 他的深眸低垂,目光内仅有她一人。 此时此刻,苏窈只想把他唇上那抹红擦去,她小心翼翼,由丝帕裹住指尖,再轻轻压着他的唇。 那张薄唇为了方便她的动作,放松地微微张开,任她在他的唇上擦拭碾捏。 苏窈尝试了几回,尽管她并没有用多少力气,可那抹红越发明显,仿佛被人狠狠蹂躏过那般。 她止住手中的动作,纳闷地蹙眉,盯着他的唇仔细瞧看。 午膳并未有颜色鲜艳的膳食,而他唇上的红,越看越像是被什么撞到后留下的尚未痊愈的痕迹。 倏然,苏窈脑海里闪过昨日于马车内的一幕幕。 她想起来了,在马车颠簸的某一刻,她曾不小心撞到他。 而那一撞,恰似刚好他们正在…… 苏窈双颊涌起一阵热意,抬眸看他,小声询问道:“你这里,不会是我撞出来的吧?” 第323章 谢景昭眸色渐深,目光已然是定在她粉润的唇瓣之上,不用细想,他的脑海中亦是与她浮现出昨日的同一画面。 他并未出声,仅以默认的姿态静静地望着她。 见他不语,苏窈的视线再一次落回他唇上的那抹红,许是经过反复擦拭,唇色似是带上蓄意勾人的红润。 她能清楚地察觉到眼前的这张俊脸离自己逐渐靠近。 就在苏窈下意识想要退后时,男人率先抬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往上抬,再俯身低头。 “太子殿下——” 侧厅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道呼唤。 谢景昭身形骤然顿住,眉间一拧,只需再往前一点点便能吻上她的唇。 苏窈见他停住,双手随之抵在他的胸前,怕他又胡思乱想,掌心未曾用力,正要出声提醒他有人来了,还未启唇,近在咫尺的俊脸忽然间朝她贴近。 唇上传来清晰的温软触感。 她惊愕地瞪大双眸,耳边已是听到外面越发靠近的脚步声,可此时她慌乱的心跳声仿佛比那道脚步声更加大声。 幸而,他只是轻轻地落下一吻。 赶在外头的人来到侧厅门口之前,谢景昭离开她的唇,拉开与她的距离,漆黑的深眸紧紧盯着她的唇,却不再向前。 与此同时,小太监止步在侧厅门外,匆匆忙忙行礼道:“太子殿下,皇上有旨,着您速往金銮殿觐见。” 谢景昭平静问道:“父皇可有言明是何要事?” “皇上并未明说,但……”小太监斟酌着出声提醒道:“太子殿下,奴才听闻,苏副统领将于后日回京,或是与苏副统领有关。” 谢景昭神情未变,深眸瞥一眼门外的小太监,小太监规规矩矩地垂首低眼,未有半点逾越。 他复而看向面前的人儿,轻声道:“晚些我与你一同离宫。” 苏窈被他方才的吻吓得不轻,就怕他又倏然吻上来,她抱有防备,小心地点了点脑袋。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之起身,阔步离开侧厅。 小太监瞧见太子殿下的锦袍衣摆从眼前扫过,待太子殿下行至前方,他又恭恭敬敬地朝侧厅内的苏副使深深弯腰行礼,再匆匆跟上太子殿下。 侧厅内。 苏窈抬手轻压心口,掌心下的心跳仍旧未能平复。 不知是他本就这般大胆妄为,或是她太过胆小,仅一吻便吓得她心跳怦怦。 外头再传一道脚步声,苏窈立即收回思绪,起身踏出侧厅。 夏显逸脚步刻意地用力,还未行至侧厅门口,看到苏副使从侧厅里出来了,他忙停住,作揖道:“苏大人。” 他本该也在侧厅内用午膳,可太子殿下此行至太医院目的明确,他哪敢留在侧厅打扰太子殿下与苏副使他们,将午膳端去屋内独自用完。 苏窈恰好也正有事想找他,与他一同往前行,问道:“夏太医,太医院内可否有药性温和的舒痕膏?” “有的,苏大人,微臣这就给您取来。”说罢,夏显逸再小心地抬眼看她,疑惑问道:“苏大人伤着了?” 第324章 苏窈双颊一红,摇着脑袋解释道:“不是我伤着了。” 夏显逸非愚钝之人,苏副使并无受伤,却在见过太子殿下后向他询问舒痕膏,不必细想便知这舒痕膏是要给太子殿下准备。 他不再追问,连忙道:“苏大人稍等。” 说罢,他请苏副使先回屋歇息,自己则前往药房取药。 不出一炷香,夏显逸已是取上舒痕膏,另一只手拿着他写好的副使日常要务。 他停步在副使屋前,道:“苏大人,微臣已将舒痕膏取来。” “夏太医请进。” 夏显逸抬脚迈入,见苏副使坐于桌案前,快步上前,分别递上舒痕膏与一叠宣纸,他道:“苏大人,这是您要的舒痕膏。这是微臣记下的日常要务。” “有劳夏太医。”苏窈正在整理午时抄写的内容,她将医书暂且收至旁侧,再接过夏太医手中的宣纸,放好在案几上。 随之,她拿起那瓶舒痕膏,是一小瓷罐,约莫一根食指高度,罐身贴有它的药材、药效与注意事项。 苏窈下意识地细细瞧看这款舒痕膏所采用的药材,白獭髓、桃花、珍珠粉、玉屑、琥珀等,皆是愈伤口、祛疤痕的必备药材。 仔细看过后,她极轻地蹙了一下眉心。 知晓她医术精湛,夏显逸小心翼翼地问道:“苏大人,您看这舒痕膏所采用的药材是否有误?” 苏窈迟疑了一下,见夏太医似有几分期盼地望着自己,她轻声道:“药材挺好的,只是……” 夏显逸的眼睛像是瞬间亮了不少,迫不及待地追问道:“苏大人,可是这些药材的剂量有误?” 苏窈莫名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激动的情绪,连带着他的神色也越发亢奋。 她纳闷地眨了眨眸,想不明白夏太医为何突然这般反应,十分谨慎地回答道:“这罐舒痕膏取用皆是上等的药材,只是,如若能再多添一些,药效可以做到更好。” 夏显逸忽地从袖口中又拿出另一小瓷罐,双手呈上,道:“苏大人,您再瞧瞧这一罐舒痕膏。” 苏窈接过他手中新的舒痕膏,再垂眸细瞧药材。 这一回,不等夏太医问起,她主动夸道:“这罐的药量恰好,温和又具备应有的药效。夏太医,这罐舒痕膏也是太医院的太医们研制出来的吗?” 闻言,夏显逸的脸上藏不住崇拜的神情,他认真应答:“回苏大人,此舒痕膏,是燕猗大人根据太医院内原有的舒痕膏,重新调制改良。” 夏显逸指了指她其中一只手上的舒痕膏,道:“苏大人,您觉得需要调整剂量的那罐,便是太医院原先所用的舒痕膏。” 苏窈微微讶异,手中两罐舒痕膏药材相同,仅在剂量上有所不同,这位右院判燕猗大人竟与她的想法如出一辙。 思及此,她竟冒出一种念头,想见一见这位燕猗大人。 可惜夏太医曾说过,燕猗大人在多年前已回乡,她应是无缘再同燕猗大人相见。 苏窈收回思绪,一抬眸,却见夏太医眼眶湿润地望着她,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来了。 她慌忙关切道:“夏太医,您怎么了?” 夏显逸缓过神来,赶紧用衣袖匆匆擦拭眼角的泪,摇头道:“微臣只是突然感慨,太医院有苏大人您在,定会造福全朝百姓。” 第325章 夏太医的话在苏窈听来,受宠若惊,她哪里担当得起“造福全朝百姓”这番好话。 她连连摆手道:“我、我仅是略懂,夏太医言重了。” “苏大人惯来谦虚,依微臣看,苏大人您的医术早已在微臣之上。”夏显逸隐有佩服,他于宫中多年,见利忘义者多不胜数,亦有如他这般早已磨灭初心,仅存有安稳度日之意。 可苏副使不一样,这些日子接触以来,苏副使仍是如初见时那般虚己以听,不骄不躁。 倘若他有苏副使一半的实力与性情,定不止于宫中太医院左院判。 夏显逸取回原先留有缺陷的舒痕膏,继而朝苏副使作揖告退离开。 苏窈将另一罐舒痕膏仔细收起,待晚些见着谢景昭后再将舒痕膏给他。 她坐回桌案前,将夏太医细心整理出来的日常要务拿起,凝眸翻阅。 太医院制度明确,无告假时每日必须应卯,苏窈虽是副使,但需要她亲自做的事情鲜少,大部分实务由院使辛泊鹤负责,如太医院内的升迁降职。 至于出诊,非特殊情况之下,譬如指名请她出诊,或有紧急情况,除此,平日是太医们应请出诊。 苏窈还需过目太医出诊过程所记录的册本,加盖内印,以便日后考察。 夏显逸今日为姜贵人出诊过程他亦记录在册,册本压在下方,苏窈看完日常要务后,便将那册本翻开,垂眸瞧看。 册本内,仔细记载姜贵人的身体情况,因何见血,胎儿几周及安胎药所用药材、煎药要求、注意事项等等。 夏太医用词谨慎且通俗易懂,苏窈十分顺畅地翻阅完,随之,取出刻有她姓名的太医院官印,于末尾盖下。 刚把册本放回角落,外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会儿后,小太监的声音响起: “苏大人,苏大将军的侍卫方才来过,有一物要带给您。” 苏窈拿起未看完的医书,一边问道:“带了什么?” 小太监脚步小心地踏入屋内,来到苏副使的面前,双手呈上:“苏大人。” 苏窈伸手接过,是一封宴会请柬,邀她明日酉时于苏府赴宴,请柬上甚至特地提到,奉迎她携带家眷好友同往。 请柬带到,小太监正要安安静静地退离,下一瞬,便听苏副使吩咐道: “劳烦你,回苏大将军,明日酉时我会与太子殿下一同前去赴宴。” 小太监连忙鞠躬应下:“是,苏副使。” 随之,小太监离开。 苏窈将那封请柬反复瞧看,落款“苏桁逸”,应是苏大将军亲笔,字如其人苍劲有力。 她顺势再看自己所抄写的那些宣纸,不忍直视。 尽管她已是识得许多的字,不再是文盲,但她的字迹仍然像是初学者,稚嫩得如孩童亲笔。 思及此,苏窈便趁着翻阅医书抄写不懂的地方,一边一笔一划,认真地练字。 日后多得是需要她写下药方,万不可被人觉得一太医院副使的字迹同孩童一致,那太丢脸了。 与此同时。 金銮殿外,李公公守于门口,即便周围无一贵人,常年弯着的腰此刻在放松的情况下仍是稍有下弯的弧度。 他手执拂尘,目光望着前方,耳朵却是高高竖着,着重注意着金銮殿内的动静。 里头的谈话声很小,纵使是整个耳朵贴着门,也无法听清,仅能辨别是否有争执、是否气氛僵凝。 以李公公的经验来看,目前为止,圣上的心情依然不错。 只不过…… 想到方才皇后娘娘来过,提及姜贵人差点小产一事,李公公不由得无声地叹了一下。 此事可大可小,一切就看姜贵人会如何同圣上诉说了。 说来真怪,直至此刻,也不见姜贵人派人前来与圣上言明此事,到底是姜贵人并不在意,还是另有打算? 尚未琢磨出个结论,金銮殿内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李公公立即收回思绪,一脸正色地望向紧闭的殿门。 片刻后,两道高大的身影一前一后的从金銮殿内走出,分别是太子殿下与苏大将军。 李公公敛了敛眸,弯腰行礼道:“奴才恭送太子殿下,苏大将军。” 苏桁逸此次进宫,带来他父亲的亲笔书信呈给皇帝。 书信中写明,他的父亲于后日抵达京城,到那时约莫已是深夜,将在次日入宫觐见皇帝。 踏出金銮殿后,他的眉宇间藏不住凝重的神色。 苏桁逸知晓父亲身受重伤,却依然一路紧赶慢赶地回京,虽书信中仅仅只提小伤不足为患,可他仍难以心安。 前方,小太监等候已久,瞧见太子殿下与苏大将军一同走来,他深深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唤道:“奴才参见太子殿下——奴才参见苏大将军——” 苏桁逸听着这个小太监的声音略有耳熟,他停住脚步,侧头望去。 原是太医院的小太监。 太医院的人不该出现在金銮殿附近,除非是有事赶来。 太子殿下与苏副使之间的关系已然是人尽周知,但小太监仅是看着太子殿下往前,并没有出声,显然不是来找太子殿下。 而在不久之前,他曾命人递了宴会请柬给苏副使,或许,是苏副使让这名太监前来回话。 思及此,苏桁逸止步在他面前。 果不其然,小太监立即朝他禀报道:“苏大将军,苏副使大人命奴才前来——” 小太监尖细的嗓音刻意降低音量,奈何周围一片寂静,仍无比清晰。 苏桁逸看到走在前面的太子忽地脚步一顿,显然是听见了这名太监的话语。 小太监并没注意到太子殿下的细微反应,他接着道:“苏副使大人说,明日酉时,她会与太子殿下一同前去赴宴。” 他的话音落下,那道颀长的身形随之继续往前行,似方才的停顿仅是偶然。 苏桁逸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竟从中瞧出几分愉悦。 将苏副使原话转述,小太监又是一鞠躬行礼,告退原路返回太医院。 苏桁逸尚未在家书中同父亲言明苏副使一事,一是此事未有定夺,二是父亲已身负重伤,怕因此加重。 尽管早已知晓,苏副使会携太子一同赴宴,再听到这一事,苏桁逸不自禁地拧了一下眉。 之前他派人查探苏副使的身世,却屡屡受挫,分明是有人暗中阻止,如今回头细想,应是太子授意。 明日宴会,本该是极好的时机同苏副使细谈一二,可现下又多了太子一人,一切皆得重新斟酌。 于苏桁逸而言,太子是未来一国之主,他自是敬重忠心,但事关家人,他必定以家人为先。 第326章 沈府。 申时刚过,橙黄的日光倾斜洒落在花园中,仿佛阳光有了实质。 一抹纤瘦的身影此刻正坐于亭子内,眼前的美景丝毫并未引起她的半分注目,双眸似无焦距地望着前方。 容莲候在一旁,时不时朝着自家小姐投去忧心忡忡的眼神。 她家小姐昨日伤心了将近一夜,今儿虽是在她的劝说下勉强吃了些许食物,却仍是黯然伤神。 容莲又是劝哄了好半天的功夫,她家小姐才迈出房门,移步至花园。 原以为花园美景能让自家小姐心情好些,如今看来,再漂亮的美景也无法抚慰她家小姐受伤的心灵。 罢了,好歹不是闷在房内暗自伤神。 容莲极轻地叹了口气。 周围一片寂静无声,仅偶尔微风吹过,花草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脚步声从远渐近,紧接着,容莲便瞧见宜荷脚步匆匆地出现在前方不远处的圆形拱门。 宜荷一边喘气一边高声呼唤着:“小、小姐……小姐!” 她的呼唤将原先的宁静打破,一时之间显得刺耳,容莲不由得小声道:“宜荷,发生什么事了?怎的这般惊慌?” 上一回蟠桃宴中,宜荷嘴快惹了事,沈听澜便将她留在府中,平日亦是让容莲贴身跟随,宜荷可谓是“降了职”,虽在府中并无其他繁琐事,可到底不再是自家小姐的贴身婢女了,多少有所落差。 此刻,听见容莲的询问,宜荷心中的怨念更是横生。 她家小姐向来对她们格外温和,宜荷跟随小姐多年,这并非是第一回被小姐“冷落”,可却是第一回被小姐冷落了这么长一段时间。 她想,定是容莲没少跟小姐说自己的坏话,小姐才会一直都不肯将她调回来贴身服侍。 宜荷刻意不搭理容莲的询问,仿佛未曾听闻。 她快步穿过圆形拱门,一路小跑着来到亭子前,不等喘息平复,便开口道:“小姐,皇后娘娘身边的宛琴姑姑来了!” 厅内坐着的那抹身影似是没听见她的话,仍是失神地望着前方。 见状,容莲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轻声唤道:“小姐,小姐?” 沈听澜缓慢地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才发现宜荷的到来,她问道:“何事?” 宜荷先是不服地瞪了容莲一眼,随即,再向自家小姐轻轻福身,重复道:“小姐,皇后娘娘身边的宛琴姑姑来了,宛琴姑姑说,皇后娘娘想您了,邀您此刻进宫。” “皇后娘娘?”沈听澜轻轻皱了一下眉。 她见皇后娘娘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从未单独进宫见皇后娘娘。 沈听澜绝对不会真的相信皇后娘娘只是单纯的想她了。 可皇后娘娘的宫女已然在府中等候,她无从回绝。 思及此,沈听澜垂下眼帘,本就苍白的神情多添几分疲惫,她道:“宜荷,请宛琴姑姑稍等片刻,容我换身衣裳。” “是,小姐。”宜荷福身应下,转身快步离去。 容莲走上前,扶着自家小姐的臂弯,一边担忧道:“小姐,您身子如此虚弱,何不回绝了皇后娘娘的邀约呢?” “早晚得见,没差。”沈听澜站起身,往厢房的方向走去。 到底是进宫,又是见皇后娘娘,沈听澜换完衣裳后,再在脸上涂抹上些许脂粉,总算是有些气色了。 沈府正厅内。 宛琴一人前来,十分耐心地等待着沈府千金的到来。 旁侧,宜荷小心地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距离,目光偶尔悄悄偷看她,隐有几分羡慕。 第327章 倘若小姐争气些,当上太子妃,未来便是皇后了,而她们这些婢女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如眼前的宛琴姑姑这样,即便只是宫女,却依然无人胆敢得罪。 似是察觉到宜荷的视线,宛琴稍稍侧头望向她,眉头微微一皱,声音严肃地问道:“为何频频看我?” “宛琴姑姑恕罪,奴婢、奴婢……”宜荷吓一跳,连忙跪地,低着头解释道:“奴婢只是想,若小姐能当上太子妃就好了,以后小姐便是皇后,奴婢就能像宛琴姑姑一样厉害了。可惜、可惜太子殿下的赐婚圣旨已下。” 闻言,宛琴轻轻挑眉,掩唇笑道:“可惜?不必如此笃定。” 宜荷一愣,抬头看向她,眼神瞬间充满希冀:“宛琴姑姑,您的意思是,小姐还有机会当上太子妃?” 宛琴没有再回应她的话,只是道:“起来吧。” 见她不否认,宜荷脸上藏不住欣喜,站起身:“是,宛琴姑姑。” 宛琴上下打量她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宜荷立即回答道:“回宛琴姑姑,奴婢名唤宜荷。” “沈姑娘身边有你这么一个为主着想的机灵人,是沈姑娘的福气。”宛琴道。 宜荷心中一阵激动,福身道:“多谢宛琴姑姑夸赞。” 外面传来脚步声,宛琴收回视线,望向门口。 下一刻,便见一抹浅色身影步入正厅内。 宛琴的目光扫过来人的腰肢,衣裳下仍旧可见柔软,虽是比那名苏氏女子稍显逊色,但只凭她是大理寺旧置判寺之女,便已是完胜。 她目光垂下低,恭敬地福身喊道:“奴婢见过沈姑娘。” 沈听澜客气地回以福身,轻声道:“臣女不敢劳烦皇后娘娘久等,即刻便能前往宫中。” 宛琴正有此意,做出“请”的姿势,道:“沈姑娘,请。” 沈府门外已有提前备好的马车,沈听澜独身前往,并未带上婢女。 宜荷失望地止步在沈府门口,以为还能随着她家小姐进宫。 容莲则是满脸担忧,怕自家小姐身子顶不住在宫中晕倒了。 马车缓缓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直至消失在路口。 宜荷率先转身走进府中,门外就只剩容莲一人。 就在容莲也准备回到府中时,一辆马车忽地赶至沈府门口。 她抬眼一看,慌忙低了头。 这似乎是三皇子的马车? 容莲并无猜错。 马车的帷幕被侍卫掀起,紧接着,谢翊胤走下马车。 容莲马上行礼道:“奴婢参见三皇子。” 谢翊胤并未看她,视线望去的方向正是方才那辆马车离去的方向,他开口问道:“沈姑娘要去宫里做什么?” 他恰巧路过,隐约看到一名宫女着装的人带着沈听澜坐上马车。 若无召见,即便是官臣之女亦不能进宫,而前来接沈听澜入宫的并非是李公公,可见是其他人召见了沈姑娘。 宫中嫔妃甚多,但同沈听澜有过交集的不多。 谢翊胤在心中盘算一番,可能性最高者,是皇后。 他不动声色,试探道:“明月妹妹又请沈姑娘进宫陪她玩吗?” 谢明月同沈听澜交好,之前也曾邀请她进宫。 容莲不敢不答,颤着声道:“回三皇子,是皇后娘娘请小姐进宫。” “哦?母后?”谢翊胤假意惊讶,转头看了她一眼,发觉她神色极其难看,又问:“母后召见你家小姐,你好像很紧张?怎么?母后是会将沈姑娘吃了不成?” “奴婢并无此意!”容莲吓一跳,赶紧仔细道:“三皇子,奴婢是担心小姐的身子,小姐这两日吃不好、睡不好,奴婢怕小姐一时撑不住,在皇后娘娘面前失了礼仪。” 第328章 谢翊胤轻轻一呵,这沈听澜对他二皇兄情深得很。 他又瞥那名婢女一眼,道:“原来如此。今日无事,我也多日未向母后问安,等会便去一趟景仁宫,顺便瞧瞧沈姑娘可是撑得住。” 容莲一听,感激道:“奴婢多谢三皇子!” 谢翊胤正要离去,突然想起什么,再问她道:“沈府这会儿可有糕点小食?” “有,有的!三皇子稍等,奴婢这就去拿!”容莲忙起身往府里跑去,装上些许自家小姐素来喜爱的糕点。 一炷香后。 谢翊胤让侍卫带上沈府的食盒,坐上马车,前往皇宫。 景仁宫内。 皇后坐于殿中,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中的丝帕,她轻轻掀了掀眼皮瞧一眼门口,问:“宛琴还未回来么?” 旁侧的宫女小心应答:“回娘娘,若无意外,应是快到了。” 皇后正要派人去催,外头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 “大理寺旧置判寺之女沈听澜到——” 皇后坐直身子,可算是等来了。 不出片刻,宛琴带着沈听澜踏入殿内。 沈听澜缓步来到后宫之主面前,行礼道:“臣女沈听澜参见皇后娘娘。” “快起身吧。”皇后面带微笑,朝她轻轻招手,温和道:“今儿本宫清闲,想着上一回在太后娘娘的生辰宴上,沈姑娘的琴技出神入化,本宫甚是想念,可否请沈姑娘抚琴一曲?” 沈听澜福了福身子,道:“臣女荣幸之至,愿为皇后娘娘献上一曲。” 闻言,皇后满意地颔首,随之看了一眼宛琴。 宛琴立即唤人将提前备好的琴放置在沈听澜的面前。 沈听澜再次朝着皇后福身,继而入座。 她低垂眼眸,抬腕抚琴。 悠扬的琴声随着她的指尖流出,似将整个景仁宫笼罩。 一曲落下,皇后若有所思地望着沈听澜,红唇轻启,问道:“沈姑娘琴技愈发精湛,只是,为何琴声中带了一丝忧郁?沈姑娘,你这是因何事伤神?” 沈听澜站起身,抬手快速抹去眼角的湿润,福身应答:“回皇后娘娘,此曲为《蕉窗夜雨》,重在抒思乡之情,臣女亦为此曲动情。” “原来如此,沈姑娘细腻温柔,品行极佳。”话落,皇后倏地发出一声轻叹。 身后的宛琴立即询问道:“娘娘?” 皇后轻轻挥了挥手,又是一声轻叹,道:“本宫瞧着,沈姑娘同太子殿下甚是相配,可惜皇上已然赐下圣旨,指苏氏为太子妃。” 宛琴忙道:“娘娘,虽太子妃已定,可侧妃还未定下呀。太子殿下将是一国之君,想来太子妃一人也无法伺候好太子殿下,倘若沈姑娘对太子殿下有意,娘娘何不为沈姑娘与太子殿下牵上红线?” 沈听澜身形一晃,神情怔愣,显然是将宛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本宫听来,此事可取。”皇后扬了扬唇,含笑看向她,语气温和地问道:“沈姑娘,你意下如何?” 沈听澜低下头,少顷,她双膝跪地,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英明神武,臣女钦慕万分,只是……太子殿下与苏副使如胶似漆,臣女不忍违心破坏,请皇后娘娘见谅。” 皇后面容骤然间沉了下来。 她居高临下,盯着跪于地面的沈听澜,冷冷发笑。 沈家倒是出了个有骨气的人。 宛琴出声呵斥道:“大胆!娘娘见你伤心欲绝,愿意为你牵线,你竟反咬娘娘一口,意指娘娘要你从中作祟,当真是狼心狗肺!” 沈听澜深深弯下腰,额头紧贴地面,道:“臣女并无此意,是臣女用词不当,请皇后娘娘责罚。” “你……”宛琴还要再斥一二,便见自家娘娘抬手制止,她立即噤声。 皇后压下心头的不快,道:“罢了,是本宫一时心快,未仔细替沈姑娘考虑。沈姑娘,起来吧。” “是,皇后娘娘。”沈听澜慢慢站起身。 皇后恢复温和的姿态,缓声道:“沈姑娘,虽太子殿下与苏氏女子目前感情深厚,但日后是否有所异动,谁也无法保证。侧妃之位或许让你感到委屈难堪,希望你能明白本宫的一片心意。” 话落,她抬手轻捏眉心,“本宫乏了,沈姑娘请回吧。至于侧妃一事,沈姑娘莫要急着拒绝,任性行事,本宫允你三日,好好细想,再给本宫一个答复。” “臣女多谢皇后娘娘厚爱。臣女告退。” 沈听澜不再固执地一口回绝,低首垂眼,轻步离开景仁宫。 待她远去,宛琴皱着眉,忍不住道:“娘娘,沈姑娘当真是枉费娘娘一片的好意了。” “不着急,今日唐突,以她的傲气,自是不服。”皇后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她望向门口,道:“沈姑娘是聪明人,三日,足够她仔细权衡轻重。” 第329章 景仁宫外,几名宫女太监垂首低眼,安安静静地守于门口。 沈听澜步子轻缓,几近无声地走在宫道上。 偶然会有路过的宫女太监朝她行礼,她恍若未闻,只凭着潜意识朝着皇宫出口前行。 周围寂静,可她的脑子很混乱,偶尔闪过初见太子的那一幕。 那时尚未立下储君,太子仅是二皇子。 苏副都统屡战屡胜,凯旋而归,宫宴盛大,她随父亲、母亲一同赴宴。 宫灯高悬,觥筹交错,分明离她几近半个宫殿远,她仍旧一眼望见他。 男人俊美的脸庞无甚情绪,颇为淡漠,似一切皆令他兴致缺缺。 她怀有侥幸,离得远些,目光肆无忌惮,却被他觉察。 男人侧眸,视线扫向她。 即便是一瞬,亦让她常常忆起。 自那次宫宴后,沈听澜频繁前往京城内各个宴会,可再也未能见他一面。 本身她不喜宴会,多次扑空,她便淡了心思,不抱奢望。 后来,皇上将他立为太子,父亲亦升了官职,起初只是偶尔听闻皇上有意为太子殿下赐婚,渐渐,她的名字开始与他一同出现。 再后来,所有人皆深信她将是未来太子妃。 太子才学出众,俊逸非凡,沈听澜淡下的心思复生。 倘或没有苏姑娘,一切兴许会朝着传闻那般进展。 沈听澜甚至从不盼着能与太子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若为太子妃,不会阻止他纳侧妃,他是未来一国之君,后宫定不止她一人。 可直至方才,听到皇后提出要她为太子侧妃,她的脑袋全然懵住,只觉当头一棒。 太子殿下与苏姑娘之间情投意合,刺痛她的心,却更是她所之向往的情深恩爱。 沈听澜万般不愿破坏一对璧人,在皇后面前所言无半句虚假。 她亦有一丝傲气,太子侧妃之位不低,但终究只是侧妃。 出宫的道路漫长,沈听澜有意挑了条鲜少人经过的路,尚可偷偷捏着帕子抹泪。 她想,接下来不该再这么颓废伤心,否则她根本无法对抗皇后。 皇后显然有意要拉拢她,拉拢沈氏,可谁人不知皇后与良妃不对付,她若同皇后一丘之貉,日后恐怕难以自保,甚至可能连累到她的家人。 纵使她为太子侧妃,亦是无法与太子同心,那又有何用? 无需三日考虑,她心中了然,但依然忐忑不安,她拒绝当侧妃的理由远远不够,皇后不会轻易就此翻篇。 前方分岔路口,转过一弯便能直达皇宫出口。 那条宫道来往人甚多,沈听澜放慢脚步,仔细擦拭脸上的湿润,暗暗深呼吸压下心头的情绪,再缓步来到分岔路口。 一抬眼,她立即望见站在出口处的宛琴。 沈听澜这会儿不想见皇后相关的人,下意识退回分岔路口内。 皇后应是又吩咐宛琴送她回府,而恰好她绕了远路,是以,宛琴比她更先抵达皇宫出口。 正当她烦忧之际,身后传来一道略为熟悉的声音: “沈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沈听澜惊得一震,慌忙循声转头,看清来人后,她立即福身行礼道:“臣女见过三皇子。” 谢翊胤面色无异,从容得似是恰好经过此路。 他上下瞧看她一眼,随即,再问:“沈姑娘为何出现在此?” 沈听澜垂眸应答:“回三皇子,皇后娘娘召见臣女,臣女刚从景仁宫离开,正要出宫。” “母后今儿挺有闲情雅致,竟召见沈姑娘。”谢翊胤单手背于身后,瞥一眼前方的路口,又问:“那你何故停在此?” 第330章 “臣女……”她一时无言。 谢翊胤望了望四周,不见其余宫女或婢女,他轻轻挑眉,而后道:“我正要去出宫一趟,沈姑娘若不介意,可送你回府。” 沈听澜与他不过仅有几次见面,每每见面也只是客气行礼,在她看来,三皇子就如陌生男子一致。 若是往日,她避之唯恐不及,而此刻,她犹豫不决。 忽地,一只手伸至她的眼前,掌心里放着一条轻纱面巾。 谢翊胤已是仁至义尽,再这么磨磨唧唧,天都要黑了。 他出声催道:“走?” 沈听澜察觉到他隐有不耐之意,轻轻抿唇,紧接着,她闭了闭眼,福身道:“多谢三皇子。” 话落,她接过他手中的轻纱面巾,低头戴上。 有了轻纱面巾,沈听澜自在多了,至少免去被人乱传她同三皇子之间的闲话。 二人一前一后,谢翊胤阔步前行,沈听澜小步快走,跟在他身后。 不多时,便来到皇宫出口处。 宛琴自是发现了他们,脸上闪过诧异,亦有狐疑,她收回视线,福身行礼道:“奴婢参见三皇子。” 谢翊胤目光看向她身后的马车,问:“母后命你送沈姑娘回府?” 宛琴答道:“是的,三皇子。” “不必你送了。”说完,谢翊胤朝另一辆马车走去。 沈听澜皱了皱眉,他竟不做任何解释,这不是白白招人起疑? 看到宛琴以微妙的眼神悄悄打量他们二人,她立即出声道:“路上巧遇三皇子,方才不知皇后娘娘为臣女安排马车回府,三皇子正要出宫,便劳烦三皇子送臣女回府。” 说完,沈听澜再道:“今日得皇后娘娘盛邀,臣女心怀感激,还请回禀皇后娘娘,三日后,臣女定亲自入宫求见。” 话音落下,她迈开步子往三皇子的方向赶去。 谢翊胤率先坐上马车,沈听澜落后一会儿,她不敢耽搁,快步走进马车内。 她谨慎地挑了离他最远的位置,与他保持应有的距离。 待她坐好,谢翊胤吩咐侍卫前往沈府。 他微侧着身,单手将旁侧桌案上的食盒掀开,将里面几小碟精致的糕点拿出。 眼余瞥见她坐得远,他将整张桌案抬起,挪至她身侧的空位。 谢翊胤并未唤她吃糕点,只开口问:“母后有事交代你去办?” 他听见她说三日后会再次入宫。 沈听澜防备地看了他一眼。 三皇子的母妃是俪妃,虽与皇后并无明面上的争执,但后宫之事她了解不多,不得不谨慎。 她垂下眼,小心地应道:“三皇子见谅。” 谢翊胤不意外,像她这种大家闺秀素来死板,想从她的口中撬出点实话挺费劲。 如今二皇兄与二皇嫂即将成婚,皇后若有意利用她去为难二皇嫂,他定全力阻止。 他难得正色,语气认真:“马车内仅你我二人,我承诺,此事不会让第三人知晓。” 沈听澜肃然道:“臣女恳请三皇子见谅。” 谢翊胤神情未变,蓦然,他吩咐外头的侍卫停下马车。 侍卫即刻拉紧缰绳,马车停在原地。 沈听澜心头浮起一丝不妙。 下一刻,耳边传来三皇子的声音: “不勉强你,还请沈姑娘自行回府吧。” 闻言,沈听澜一愣,惊愕地看向他。 这才刚出皇宫大门,离沈府甚远,皇后娘娘的宫女宛琴也被她“劝回”,此刻赶她,便是要她自己走回沈府。 她有些恼怒,却无力反抗,怄火地站起身,忍着情绪,福身道:“臣女告退。” “等等——”谢翊胤又朝她伸手,客气极了,道:“还请沈姑娘把面巾还我。” 第331章 沈听澜身形猛然一顿。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听,回头看向他,僵硬地问:“什、什么?” 谢翊胤面带微笑,保持着朝她伸手的姿势,言简意赅、无比清晰地回答她:“面巾,还我。” 沈听澜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直至此刻,她才反应过来,三皇子的出现绝非偶然,甚至连马车停下的位置,他也早已算计得明明白白。 马车仍然停在原地,外头的嘈杂声似要将她吞没,而她知晓,倘若她在此刻从三皇子的马车上走下去,不出半日,她将成为全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谢翊胤见她定在原地,难得耐心十足,并未出声催促,他神态从容,仿佛已然料中她的决定。 沈听澜从未感到如此难堪,这种难堪令她愤怒,她亦无可奈何。 车厢内的静谧持续了一小会儿。 谢翊胤没让她下不了台阶,总归是他想同她打探情况,日后说不定还有不少“互帮互助”的情况发生,是以,他率先打破这一僵局,语气友好地同她道:“沈姑娘,你尽管放心,我只是好奇,听过我便忘,不会向任何人提起。” 轻纱面巾下,沈听澜差点将自己的下唇咬破。 她未曾见过这种表里不一又随时翻脸不认的人。 偏生这人还是皇子,她无力反抗。 沈听澜深呼吸了一下,抬眼望向他,谨慎道:“三皇子说话算数?” 谢翊胤扬唇一笑:“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沈听澜暗暗咬牙,他这等行为算什么君子? 然而她没有别的选择,皇后娘娘寻她,此事与太子殿下有关,同三皇子是半点儿干系也没有,被他知晓,应无大事。 思及此,沈听澜缓步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 谢翊胤慢悠悠地吩咐外头的侍卫继续去沈府。 马车再次向前行,朝着沈府的方向。 谢翊胤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沈听澜身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沈听澜不再推托,垂着眼,道:“皇后娘娘有意让我当太子殿下的侧妃。” 谢翊胤略感意外,皇后竟只是要她当侧妃? 他还以为,皇后会让她顶替二皇嫂当上太子妃,想来二皇兄应是有所防备,才急着求父皇赐婚,赐婚圣旨一下,连皇后也无法违抗。 谢翊胤等了一下,不见她再说什么,挑眉问道:“听闻沈姑娘爱慕二皇兄已久,这侧妃可是满意?” 他并无嘲讽,只是好奇她的选择。 沈听澜却觉刺耳难听,她忍住心中的怒意,回答道:“太子殿下温文儒雅,若能与太子殿下白头偕老,亦是圆满。可臣女除琴棋书画外,无一可取,太子侧妃之位,臣女难以担当。” “沈姑娘谦虚了。”谢翊胤满意地笑了笑,她识趣,事情便好办了。 沈听澜没再说话,垂着眼坐在那里,心里只盼着快些回府,与三皇子多待一刻,她便难受一刻。 谢翊胤瞥一眼那几盘原封不动的糕点,对她道:“离沈府尚有一段路,沈姑娘,不妨尝一尝这些糕点。” “多谢三皇子。”沈听澜不想与他多话,敷衍地捏起一块小巧的玫瑰酥,稍侧过身,掀起面巾一口吃下。 下一瞬,她微微皱了一下眉,这玫瑰酥的味道竟同府中厨娘所制的一模一样。 她略含疑惑,目光往那几盘糕点望去。 玫瑰酥、如意糕、梅花香饼……皆是她平日里常常吃起的糕点。 沈听澜抬眼看向三皇子,诧异地问道:“三皇子,您去过沈府?” 谢翊胤漫不经心地应道:“哦,恰好路过,看见你的婢女哭哭啼啼,说怕你在宫中饿晕了,求我带来给你吃。” 沈听澜半信半疑。 她已然看清他的本性,绝非如此心善。 但这些糕点的确是沈府的。 沈听澜客气道:“多谢三皇子。” “举手之劳罢了。”谢翊胤见她不再动那些糕点,好像没有胃口,不再勉强她接着吃。 马车内无人说话,一路安静到沈府门口。 沈听澜站起身,朝他行礼:“臣女告退。” 话落,她立即转身,伸手掀开帷幕,快步离去。 谢翊胤察觉到她动作的迫切,无声地呵笑,命侍卫回宫。 皇后有意要拉拢沈氏,让沈听澜当二皇兄的侧妃,虽然沈听澜拒绝,但皇后绝对不会就此罢休,多得是上赶着想要当二皇兄侧妃的女人。 谢翊胤神情稍显沉重,回宫后,便询问侍卫二皇兄的去向。 侍卫恭敬地答道:“回三皇子,太子殿下去太医院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眼下整个皇宫,二皇兄最是欢喜太医院这一处了。 二皇嫂如今是太医院副使,二皇兄是无病也要去太医院,听闻午膳还是在太医院内与二皇嫂一起用过。 谢翊胤当即打消见二皇兄的念头,这个时候去见二皇兄,无非是白白受二皇兄的冷眼。 第332章 酉时初刻,日头逐渐下爬,缓慢偏橙。 苏窈今日几乎是泡在医书里,医书内容艰涩难解,高高一叠的宣纸被抄得满满当当。 期间亦有其他太医拿着记录出诊过程的册本,由她加盖内印,宫中娘娘被照看得极好,仅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疾。 直至察觉屋内的光线不如之前的明亮,苏窈才从医书中抬起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 因太医院内皆是小太监跑前跑后,夏显逸重新安排一名宫女,留给苏窈差遣。 许是听到屋里不再是毛笔落纸或是翻书的声响,宫女桂枝小心翼翼地探头,朝屋里瞧了一眼。 见苏副使正望着窗外,那张漂亮的小脸隐有几分疑惑,桂枝斟酌地小声开口道:“苏大人,已过酉时,太医院内多数太医们皆已离宫。” 苏窈讶异地眨了眨眼,这么听来,便是早已过了散值的时辰。 她着手收拾桌案,一边问桂枝:“夏太医也离宫了吗?” “回苏大人,夏太医于一刻前,被皇上唤去泠嫣宫了。” 话落,桂枝忽地跪在地上,低头道:“奴婢有罪,夏太医让奴婢于酉时之际告知苏大人可以离宫,奴婢一时疏忽,错过时辰。” 桂枝原是奉宸苑的宫女,负责后花园修缮,初日来到太医院,又是头一回接触苏副使大人,万事谨慎。 见苏副使一直专心于医书中,未见半分疲惫,桂枝以为苏副使向来如此,便不敢贸然出声打扰。 而此刻,她从苏副使的神情中看出惊讶,显然苏副使并不知晓太医院其他太医们已是离宫。 桂枝忐忑不安,身子已然恐惧地轻颤着。 刚被调到太医院就犯了事,她不敢细想苏副使会如何惩治自己。 苏窈被她的反应吓一跳,赶紧走上前拉着她起身,安抚道:“快起来,不是多大的事,这会儿也才刚过酉时。” “苏大人……”桂枝心有余悸,怯怯地瞧她。 苏窈望了望外头的廊道,空无一人,她隐有好奇,又问道:“没有人过来找我吗?” 她十分委婉,不好意思直接问太子有没有过来。 他与她约定好,要一同离宫的。 桂枝犹豫了一下,随之,又是突然跪在地上,深深低着头:“苏大人,太子殿下方才来过。太子殿下吩咐,不可打扰您。” 苏窈一愣,下意识追问:“那他在哪?” “奴婢不知。”桂枝摇了摇头,太子殿下到来时,在屋外站了许久,后来不知为何,太子殿下又突然走了。 “你起来。”苏窈伸手再扶着她起身,想了想,还是严肃着一张小脸,同她道:“以后回话就好好回话,不必总是下跪。” 至于桂枝不告知他来过一事,苏窈没怪她,太子的吩咐无人胆敢违逆。 桂枝连连点头:“是,苏大人,奴婢记住了。” 苏窈回到桌案前,拿好一叠抄写过的医书内容的宣纸,仔细折起,继而转身离开。 正要往太医院大门走去,一道高大的身影迎面而来,正是她欲要去寻的太子。 苏窈脚步顿了一下,紧接着走得比刚才更快几分,一边率先朝着前方的男人开口道:“你下回直接进屋里唤我,不要等我。” 男人阔步迎上,俊美的脸庞并无任何不耐,缓声回应她的话:“恰好想到还有别的事要做。” 他的视线在她手中的那叠宣纸上停了停,而后,目光定在她的脸上,见她似有好奇,又迟疑着不好多问,他主动道:“我去了一趟御膳房。” 回府尚有一段路程,怕她饿着肚子,谢景昭在御膳房内挑了些许点心,让她能在路上先吃一吃。 苏窈想起午膳也是出自御膳房,似是已经闻到美食香喷喷的味道了,她不受控制地咽了咽口水,嘴上还矜持地说着:“这不好吧?” “不会。”谢景昭向她伸手,要接过她手中的宣纸,却被她躲开了,他略有疑惑地望向她。 苏窈将那只拿着宣纸的手背在身上,双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她小声道:“我这些是、是要带去药堂请问叶郎中的,不是要问你。” 虽然他曾为她准确无误地解答过,但她这回翻阅的医书皆是与女人相关,为了防止又遇上今日那种尴尬的情况,她已然决定好,有什么不懂的,留着请问叶郎中就好。 显然,谢景昭亦是回忆起在她屋内时那短暂的、将他们二人重重包裹住的羞赧感。 他收回手,转而牵住她的另一只手,与她一同往前走。 她暗暗松口气,幸而他没有非要为她解答。 倘或苏窈要拿着这些宣纸去问其他太医,谢景昭说不准还真要亲自为她苦读医书,只为能帮她解惑。 谢景昭的步子有意放慢,同她一致,侧眸看她,缓声道:“陆清安派人将今日私塾的授业内容送来了。” 这时辰同私塾散学时辰差不多,苏窈差点忘了这一回事,今日翻阅过晦涩难懂的医书,她更是觉得她不能耽误私塾那边的学业。 只是,这么一来,她恨不得自己能有分身术,否则一日十二个时辰,都不够她用的。 这般想着,苏窈蹙起眉心,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耳边,传来他温和的嗓音,他耐心十足,安抚着她:“我陪你。” 第333章 在苏窈看来,身为太子的谢景昭定是比她更要忙碌。 此刻听到他说的这句话,她的眉心蹙得更紧了,轻声嘟哝道:“不知晓的还以为你平日无所事事呢。” 她莫名想到之前初来京城那阵子,她当真以为他仅是谢府的公子,日日玩乐不愁吃穿。 现下回忆起,他每每同她碰面皆是短暂,常常谈完事便即刻拂袖离开。 苏窈想得认真,试图从以往的相处中搜寻被她忽视的细枝末节。 然而当初的她胆怯小心,只惦念着她的新院子,烦恼着日后要如何在京城中落脚,不必再回到那让她担惊受怕的苏家村。 如今,他的身份明了,赐婚圣旨也下了,她将不再只是从苏家村来的普通百姓。 苏窈垂眸,她与他的步子并齐,细看就能察觉到他刻意地放慢着,配合她。 二人的衣摆偶尔相互擦过,玄色的锦袍与月白色的锦衣对比醒目,却又不排斥着对方。 恍惚之间,苏窈的心头冒出一种念头,他们身份相差巨大,可他们又那么的契合。 她还未深深琢磨到底是哪一方面让她产生这种念头,手心被轻轻捏了一下。 谢景昭以为她是不想让自己陪她,却发现她神情多变,时而凝重时而疑惑,见她漂亮的双眉又开始蹙紧,他终于是没忍住,问道:“窈儿,在想什么?” 苏窈缓缓眨了眨眸,她可不好意思说在想与他契合的事,容易惹得误会。 恰好走出太医院,她回应道:“我在想,你从御膳房拿了什么好吃的。” “饿了?”谢景昭望了一眼离宫的方向,道:“食盒已放至马车里,等会儿便可以吃上。” 话落,他再询问她:“晚些可是要到苏府用膳?” 苏窈一听,就知他是想同她一起,她犹豫了一下,“冬苓她们知晓我大概要离宫了,会提前备好晚膳。” 若没备下他的份,岂不是不够吃?可若要去太子府中用膳,那备下的晚膳又是浪费了。 明白她并不抗拒,谢景昭利落道:“回府还有一段路,我让青羽去一趟苏府。” 一路来到停靠在离宫大门的马车前,苏窈甚至没听到他唤青羽,她不由得好奇,左右望了望,也不见周围的侍卫中有青羽的身影,“你不是要让青羽跑一趟吗?” 谢景昭牵着她走上马车,待她坐下,再解释:“提前让他过去了。” 苏窈顿时侧头瞧了他一眼。 分明是早有安排,怎的还特地再过问她的意见呢? 她的眼神如此明显,谢景昭轻咳一声,薄唇轻启道:“若你不愿,我再回府用膳。” “你哪有那么听话……”苏窈皱了皱鼻子,低头折起手中的宣纸,将它放到一侧,一边嘀嘀咕咕道:“我若是不愿,你定是又要扮起可怜的模样,故意让我心软。” 她已是被他的可怜模样“坑”过好几回了。 过往的招数被戳穿,谢景昭却没有半点儿害臊,神情未变地将桌案上的食盒打开。 阵阵香味顷刻间涌入苏窈的鼻间,她的视线挪向食盒。 第334章 食盒内放了几盘精致的小点,还有一壶汤,搭配恰到好处,显然是精心挑选过了。 若是这几盘小点的分量少了些,苏窈都可以将它们当成是晚膳。 而他方才仅是轻描淡写地说去了一趟御膳房。 谢景昭拿起唯一的一套餐具,却并未递给她,倒了一碗汤,又亲自用调羹舀起一勺,朝她的唇边上凑,他自若地出声道:“汤凉了不好,先喝。” 那调羹几乎要抵上她的唇,偏偏又耐心地等待着她张嘴。 即便车厢内只有他们二人,苏窈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脸,作势要接过他手中的碗,小声道:“我自己喝就好。” 他稍稍往后退,避开她的动作后,神情正经:“马车不稳。” 马车一直在前行,以她的体感,已是相当平稳,但谁也不敢保证等会儿是否会遇到颠簸。 苏窈自是不如他稳健,他的马车内每件物品皆昂贵精细,万一真被她弄脏了,她亦难为情。 迟疑了一下,她当即不再同他争抢,乖乖地张嘴,由着他喂自己喝汤吃点心。 谢景昭丝毫没有半点儿不自在,一派的怡然自得,一口接一口的喂着她,偶尔似是被她调起好奇心,浅尝一口。 苏窈不如他这般淡定,眼眸不自禁落在他手中的餐具上,又快速地瞄了一眼他的唇。 亲都亲过了,她若在意二人共用一套餐具,似乎显得她有些小气。 她垂下眸,已然在不知不觉中说服自己默认这般亲密的行为。 食盒内的小点分量偏少,没一会儿便被他们吃完。 苏窈意犹未尽,但回府后还有一顿晚膳等着,这要是吃到饱,回府的晚膳便吃不下了。 谢景昭将餐具放回食盒里,拿出丝帕,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轻轻往上抬,另一只手以丝帕轻轻擦拭她的唇。 苏窈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然收回手,再递上一杯茶水。 这一回她反应迅速,伸手毅然地接过他手中的茶水,“我、我自己来。” 谢景昭略微停顿,没有再同她争抢。 苏窈小口地抿着茶水,侧眸瞧他,他亦是端着另一盏茶慢饮。 待她喝够,他也正好放下茶盏。 回府尚有一段路,苏窈想起他曾说过陆先生派人送来私塾今日的授业内容,左右瞧了瞧,却不见类似书卷的物什。 似是有所察觉,不必等她开口询问,谢景昭缓声同她道:“马车颠簸,不利于翻阅,我已让人将授业的内容带回你的府中,待晚膳后我们再细看。” 苏窈只觉他考虑周到,面面俱全。 直至后来,她被他抵在角落,或被他抱于怀中,她对他又有了新的认知。 马车是否有过颠簸她不知晓,只知他精打细算,费尽心思,只为能腾出更多的时间,同她亲吻。 这次回府的路程并不漫长,谢景昭掐好时辰,适时地离开她的唇。 搂于她腰间上的手在片刻的收紧后,克制地放松,以免力气太过重而不慎伤着她。 他低头,下巴轻抵着她的肩窝,温热的吐息擦过她的耳后。 苏窈无力地靠在他的怀中,绵长的吻让她需要一段时间慢慢平复。 耳垂上忽地传来一阵软软的触感,他轻轻啄吻着,似是以此来缓解他尚不餍足的念头。 在他的吻隐有下移的迹象时,苏窈及时制止,双手抵着他的胸膛,“不可以……” 她没忘记上回亲得她一脖子的痕迹,根本无法遮住,只能戴上颈巾掩盖。 谢景昭停住,或轻或重的吻挪回她的耳垂。 苏窈抵在他胸膛上的手不由得紧攥,手心将他矜贵的锦袍弄得皱皱巴巴,她忍不住往旁侧躲了躲,想着法子引开注意力,颤声问他:“还、还有多久到?” “约莫一盏茶。”他含糊应声。 她继续躲,可他锲而不舍,追着上前,她忙道:“那你、那你还不放开我?要到了。” “再等等。” 这一等便是半盏茶,待他的唇彻底离开,苏窈重重地松了口气。 谢景昭并未松开双手,仍然将她抱在怀中,直至马车停下,他才托着她的腰身,与她一同起身。 许是坐太久,又或许是有别的原因,苏窈握住他的手臂站在原地,缓了缓才往前走。 她低垂着眼,双颊因自己的无力而羞赧泛红,不敢抬眸看他的反应。 谢景昭没有错过她瞬间更为红润的脸蛋,他弯下身子,另一只手小心地将她的衣摆整理好,一边缓声道:“下回我多带些点心。” 苏窈:“……” 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带上点心的真实目的。 苏府门口。 冬苓、秋络、春月三人站在一侧,静静等待着自家主子的到来。 隔着一个大门的距离,赫凡与青羽站在她们的对面,早早便在这儿等着他们殿下,而不是在太子府门口等。 马车停下后,又过了一会儿,马车上的二人才一前一后地走下来。 苏窈的手已然被身侧的男人牵住,他神态自若,带着她往前走。 她的视线顺着那只大手往上,目光倏然一定,落在他皱巴巴的胸襟。 造成这一“后果”的苏窈顿时一慌,即刻拉着他转身,再连忙抬起手,将那皱巴巴的胸襟一一理平。 谢景昭低眸,眼里映出她心虚又紧张的小表情,唇角不经意往上轻扬。 苏窈动作极快,幸而他的锦衣皆是昂贵的布料,饶是被她攥得紧紧,仔细抚平亦能恢复原来的平整。 确定不会被人瞧出端倪,她如释重负,这才牵住他的手。 这一打岔,苏窈的心态比刚刚更为放松,主动带着他走向府中。 除了上私塾,自家主子不曾离府这般久,甚至是她们不能随同的情况下,冬苓、秋络、春月三人脸上肉眼可见的担忧,在府中忐忑不安了大半日,如今终于亲眼看到主子安然无恙地回来,她们齐齐松口气。 冬苓应上前,福身道:“主子,晚膳已备好。” 苏窈看到旁侧的赫凡、青羽二人,好奇地小声询问道:“他们何时来的?” 冬苓如实应道:“赫凡侍从、青羽护卫他们未到酉时便来了。” 闻言,苏窈侧头瞧了一眼身侧的男人。 说他蓄谋已久,不过分吧? 第335章 谢景昭并无半点儿羞愧,坦坦荡荡地对上她的视线,语气从容道:“太子府就在旁侧,走几步便到了。” 意思是离得近,当然来得也快些。 苏窈争不过他,横竖他皆能理直气壮地应她的话,毫不害臊。 换做是她,她早就脸红难堪了。 在这一方面上,她得多多向他学习,日后才不会动不动就双颊发烫。 苏府由两个独立的院子连接而成,其中一院子以做她们的厢房为主,另一院子分为日常所需,没有专门留出一厅为用膳。 厅堂内,晚膳已摆放至桌案上,两套餐具相邻,位置贴近。 虽是在马车上吃过点心,苏窈在这会儿却已经开始感到饥饿。 自知是因何缘故,她脸颊微红,故作镇定地入座,拿起碗筷垂眸用膳。 谢景昭佯装没有发现她忽而红润的小脸,抬手自若地为她布菜。 站在自家主子身侧的秋络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多次正要帮自家主子布菜,又被太子殿下抢先一步。 若是换成旁人如此同她抢着为主子做事,秋络定要争个一二,偏偏是太子殿下。 眼看着数次布菜失败,秋络彻底放弃,默默放下手中的筷子,退至厅堂外。 赫凡早已候在厅堂外,见她灰溜溜地走出来,更庆幸自己提早料到自家殿下定亲力亲为。 用过晚膳,谢景昭询问她是要在她的书房,还是要去太子府的书房。 苏窈毫不犹豫,当然选择自己的书房。 谢景昭并不意外,唤了赫凡将陆清安派人送来的书卷带过来。 赫凡手脚麻利,等他们二人移步去往书房时,将书卷一并带到。 春月提前备好笔墨纸砚,待自家主子与太子殿下前来,她便退至书房外。 苏窈的书房算不上大,桌案仅有一张,两人面对面坐着,也勉强够用。 桌案上的书卷被谢景昭一一摊开,似是在琢磨要从何讲起,毕竟他从未正经地当过“先生”,俊美的脸上难得露出过分肃然的神情。 苏窈本就对“先生”这类人怀有敬意,见他这般严肃,下意识屏了屏呼吸,莫名紧张。 上一回同他一起坐在书房内,还是她初识字卷的时候,那会儿她因侯先生布置过多的功课,又急又怕自己完不成,恰是刚好,他来找她,还帮她完成了一半的功课。 此刻想起,有点儿好笑,若她那时知晓他是太子,哪里敢让他帮忙完成功课。 眼前的男人蓦地动作一顿,抬眸朝她望过来,深眸里隐有不解,没能猜到她为何发笑。 苏窈压住唇角的笑意,小声问他:“你之前为什么愿意帮我完成功课呀?” 谢景昭稍一细想,便知晓她方才发笑的原因。 他神情未变,缓声道:“举手之劳。” 于他而言仅仅是抄写书卷,但对于刚开始识字的她,且又有时限,那些抄写仿佛能将她压垮。 “哦……”苏窈眨了眨眸,又好奇地追问:“那你也帮别人完成过功课吗?” 谢景昭的眉宇间泛起一丝无奈,深眸望向她,认真作答:“不曾。你是唯一。” 他何曾为他人做到这种地步。 谢景昭比她更早明白自己对她的心意,可也迟钝。 先前为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种种破例行为,他误以为是因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如今回想,再多的借口皆是虚无,只是他那时尚未清楚自己早已对她动心。 听到他的回答,苏窈怔然地看向他,睫羽微颤,心口似甜似麻。 她的视线过于直接,显然为此动容,谢景昭反而感到赧红,手虚虚握起,于唇前轻咳,他轻声道:“晚些你还要去药堂,先看书卷。” 陆清安近日授业内容围绕“春秋三传”,今日便是其《左传》中的一部分。 苏窈翻阅书卷,从头到尾,那眉心就不曾舒展开。 今儿还觉得医书比私塾的书卷要难,现下她亦觉得书卷难。 她已了然,不是这些书难,是她蠢笨,是以,看什么都觉得难。 谢景昭坐在她的对面,并未错过她郁闷的小表情,他耐心道:“不着急,你上私塾的时日没有多久,或有不解属实正常。” 话落,他再缓声询问她:“哪儿不明白?” 苏窈抬眸望向他,神情挫败。 他语气温和地试探:“皆不明白?” “嗯。”她小幅度地点了点脑袋。 谢景昭的眸中映出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只觉可爱,他忍住笑意,慢慢道:“此篇的确深奥,若无注解难以读懂。” 像是嫌离她太远了些,他站起身,移步来到她的身侧,一手撑着桌案,伏低腰身。 他的声音轻缓柔和,不见半分不耐,仔细一字一句为她解惑。 日落之际。 春月放轻步子,小心点燃书房内的灯盏,以保持明亮的光线。 将所有灯盏点燃,她又轻悄悄地离开书房,将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 自家主子轻软纯真的声色隐隐传出,也有太子殿下少见的温柔嗓音。 春月安安静静地站在外头,方才她不曾抬眼窥探一二,可从他们的对话中,她亦能幻想出自家主子与太子殿下恩爱相依的画面。 书房内。 苏窈垂眸看着书卷上的内容,轻声念着:“‘欲加之罪,其无辞乎?臣闻命矣。’” 下一句,便是书卷中说出这句话的大臣伏剑自戕。 她自己翻阅时懵懵懂懂,却也隐隐感到沉重,在他仔细地阐释后,更觉压抑。 谢景昭听到她叹了一声,尽管那声音很小,他侧头望向她,顿了顿,问道:“可是要歇息一会?” 苏窈立即摇了摇脑袋,道:“不用,这才过了一半,还有一半呢。” 他有所犹豫,见她神色认真,并未有疲倦之意,便按照她的意愿,继续往下作解。 直至这一书卷结束,谢景昭才停下,问她:“可还有哪儿不明白?” 他几乎是一字一字地解释,苏窈再不懂,那便要到处求医问佛了。 她自信道:“都明白了!” 谢景昭唇角轻扬,再道:“陆清安留了功课,这一书卷需抄一遍。” 话落,他看向她:“可是需要我帮你抄?” 苏窈连连摇头,严肃道:“我自己抄就好,之前本就不该偷懒让你帮我抄,幸好当时侯先生未曾发觉。” 说到这,她庆幸地松口气。 谢景昭挑眉,他与她的字迹相差甚远,侯衍海怕是早已看穿,只是未敢提及。 第336章 书房外。 春月隐约听见自家主子说了“抄”之类的字眼。 虽然她将笔墨纸砚备好,但尚未磨墨,即便当时磨了墨,此刻的墨水亦是干了一半,不好书写。 她等了小一会儿,也没有等到自家主子唤她磨墨,心中不由得疑惑。 书房内不再有谈话声传出,安静得似乎已然无人。 犹豫了一下,春月还是小心翼翼地探头,悄悄往书房内望了一眼。 桌案前,少女坐姿端正,背脊直挺,微微垂着头,雪白的脸蛋上满是专注,认真一笔一划地完成先生布置的功课。 在她的旁侧,是一道颀长的身影,玄黑的锦袍衬得男人清冷高不可攀。 然而,男人却纡尊降贵,立于少女身旁,一手执墨条,慢条斯理地磨墨,另一手轻压着书卷,方便她阅看。 春月一惊,眼前的一幕显然难以与太子殿下的身份相提并论。 她匆匆收回视线,仍旧为方才的所见感到不可思议,双眼瞪圆。 早已知晓太子殿下对自家主子格外偏宠,可每一回太子殿下的所作所为,皆让她震惊不已。 苏窈将最后一笔落下,再从头到尾检查一遍,确认并无错漏,这才浑身放松下来。 见状,谢景昭把书卷合上,轻声道:“明日我让赫凡将你的功课送至私塾。” 苏窈连连摇着脑袋,“不用,我唤冬苓去便好。” 她又不是没有人帮忙,哪里用得上他的侍从为她办事。 像是怕他非要如此,她站起身,果断地拉起他的手往外走,不让他再碰桌案上的任何物品。 她一边道:“我得去药堂了,你……” 话还没说完,谢景昭开口道:“我送你。” 苏窈刚到嘴边的字眼顿时吞了回去,她纳闷地蹙眉,歪头瞧他:“一来一回费你好些功夫,皇上不是还要你读《孝经》吗?你怎的还能时时刻刻陪着我呢?” “只是送你去药堂,并不劳累。”谢景昭一手被她拉住,似不满仅此而已,手腕稍稍一转,指尖顺势探入她的指缝,调整为十指紧扣的方式,牵着她踏出书房。 她脚步一停,正要出声劝他,又听他道: “等会我让赫凡带上《孝经》。”他侧头,深眸垂低望着她,缓声道:“在马车上我可以翻阅。这样不耽误时辰。” 更不耽误同她一起。 苏窈张了张唇,不久之前他才同她说过,马车颠簸,不利于翻阅。 对上他含着几分乞求的那双深眸,她还是没忍心拒绝他。 她明白,他只是想多与自己待在一起。 尽管她觉得他们常常待在一起,不差这么一来一回的马车路程。 谢景昭并无虚言,吩咐赫凡回太子府取来《孝经》。 赫凡如今是闭着眼睛也能在太子府与苏府之间往来,脚步跑得飞快。 知晓皇上罚了自家殿下抄书,他不仅把《孝经》带上,亦没有把笔墨纸砚落下,小心翼翼地捧上马车,放在桌案上。 苏窈坐上马车时,便看到那本《孝经》,以及与它放在一起的笔墨纸砚。 她望向身侧的男人,疑惑地问道:“赫凡还给你拿了笔墨纸砚,你要抄写吗?” 谢景昭目光扫向桌案,神情未有波动,回应她:“许是赫凡拿多了。” “哦。”苏窈不疑有他。 待马车朝着药堂的方向前行,谢景昭便煞有其事地拿起那本《孝经》,作势翻阅。 他们的软垫几乎紧贴,苏窈离他极近,静坐了一会儿,视线不由自主地挪至他手中的书籍上。 她尚未识得,越瞧越是眉心紧蹙,于她而言天书也不为过。 苏窈有意克制,不要打扰到他翻阅,可那一页停了许久,仍不见他翻篇,起初以为他是看得慢些,后知后觉,才发现他似乎已经出了神,否则怎的过了许久也不见翻过一页。 她好奇地抬眸,猝不及防,直直撞入他的深眸中。 明目张胆地出神被察觉,谢景昭缓缓将视线移回手中的书籍上,试图无事发生。 苏窈眨了眨眼,看着他淡定地继续翻页,忍不住道:“你若看不进去,不看就是了,我又不会说你。” 闻言,谢景昭仅迟疑眨眼的瞬间,抬手将《孝经》放回桌案上。 苏窈:“……”还真不看啦。 他坦然自若,侧头看向她,解释道:“马车颠簸,不利于翻阅。” 苏窈:“……” 怎的又搬出这句话来了? 显然,她低估了他脸皮的厚度,横竖他皆能寻到借口,辩解一二。 放弃了翻阅书本,谢景昭亦没有浪费这会儿的相处,极其轻易地将她抱起,坐于他的怀中。 苏窈并不排斥,但在他低头欲要吻上来时,侧头躲开了。 她几乎把整张脸埋在他的胸前,轻软的声色多添了几分坚定,严肃道:“从府中到药堂也就半个时辰,就快到了。” 谢景昭作罢,低头将吻落在她的发顶,双手停于她的腰侧。 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苏窈仰头瞧他一眼,又道:“从药堂回府,也是同样的道路,同样的半个时辰。” 他垂眸,眼中映出她微抬下巴的模样,她已然意识到他往日的种种“劣迹”,日后不会再被他忽悠了。 “窈儿,此事是我不对。” 苏窈轻哼道:“你之前总骗我,以后不许这样。” 谢景昭略有遗憾,低低地“嗯”了一声。 幸而,父皇已为他们赐婚,想来婚期亦不会远,成亲后,他与她便可不再分离。 第337章 马车缓缓停靠于药堂门前,赫凡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殿下,苏大人,药堂到了。” 苏窈见腰上的那双大手没有松开的迹象,轻轻推了推眼前宽厚的胸膛,小声道:“我要去药堂了,今日本就来得迟些。” 谢景昭侧耳细听药堂方向的动静,随之道:“没有病患。” “没有我也得去。”苏窈袖口内还留着那些令她愁眉苦脸的医书内容,就等着请教叶郎中。 话落之后,她听见他一声轻叹,少顷,他温软的唇印上她的侧脸,一吻即离。 腰间上那双大手终于离开,苏窈得以自由,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借着他的力站起身。 她正要低身整理裙摆,谢景昭比她更快一步,弯腰向前,动作轻柔仔细。 苏窈垂眸,那张俊美的脸庞并无任何不耐,似乐意如此。 待裙摆理好,他望向她,仿佛他只看得见她一人。 目光交汇的瞬间,那双深眸更为炽热。 苏窈率先错开他的视线,红唇轻启,道:“你……” 他不容拒绝:“晚些我来接你。” “……好。” 她无从知晓,他怎会猜到她准备劝他不要来回接她。 更无法再三拒绝他的好意。 苏窈转身,脚步犹豫。 紧接着,她又回身,稍稍往前倾,极快地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下。 算不上什么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行为,可苏窈的心跳疯狂地怦怦加速。 趁着男人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然转身,快步走下马车。 帷幕掀起又落下,随风摆动,又恢复静止。 而男人始终原地不动,分明只是轻轻的一吻,却如一石坠入平静的湖面,将他的心搅得涛澜汹涌。 马车外,赫凡面含欣慰地目送着苏姑娘走进药堂里。 若说最盼着殿下与苏姑娘二人早日结成连理的人,他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赫凡脸上止不住笑意,他万分期待自家殿下与苏姑娘婚成,到那时,他便可日日见着殿下与苏姑娘你恩我爱的一幕了。 直至瞧见冬苓秋络二人驾着马车赶到药堂附近,停靠于路旁静等她们主子散值,赫凡美滋滋的神情有所收敛。 收住大胆畅想的思绪,他这才反应过来,为何自家殿下迟迟不下命令?总不能这般大摇大摆地停在药堂门口吧。 赫凡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殿下?” 隔了一会儿,马车内传出自家殿下极其平淡的二字:“走吧。” 赫凡的脑子飞速快转。 走?走去哪? 殿下只是说“走”,并无明确说“回府”,那便是不想回府。 既然不打算回府,那定是要等苏姑娘散值,再与苏姑娘一同回府。 可又说“走”—— 赫凡明白了,自家殿下的意思是,不能原地等苏姑娘,要挪个隐蔽的位置。 他就说嘛,不能大摇大摆把马车停在药堂门口。 想罢,赫凡了然地应道:“是,殿下!” 继而,他拉紧缰绳,驾着马车往前行。 冬苓刚把马车靠边停下,瞧见太子殿下的马车走了,格外诧异地同身旁的秋络道:“我以为太子殿下还会留下等主子散值。” “我也这么以为。”秋络亦是感到意外。 然而,没等她们再多感慨两句,就看到斜对面的巷子口传来颇有节奏的马蹄声,伴随着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响。 冬苓秋络二人同时提高警惕,防备地盯着那个巷子口。 片刻,一辆颇为眼熟的马车出现在她们的视线中。 等等——这不就是太子殿下的马车? 合着只是绕了一圈找个不那么引人注目的地方停啊! 冬苓秋络她们默默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一致的想法。 她们方才的“以为”着实是多余了。 药堂内。 对于苏窈的到来,叶闻笙没有料到,轻纱面巾也掩盖不住她讶异的表情,她语气惊诧:“苏大人。” “叶郎中,今日来得迟了些,抱歉。”苏窈戴上面巾,洗净双手后来到她身侧,同她一起整理药柜。 叶闻笙连连摇头,道:“这几日天气稳定,病患鲜少,苏大人可以不用来的。” “其他事忙完了,我在府中闲着也无事。”苏窈今日可谓是从早忙到晚,但她并不觉得劳累,反而满足,若日日这样忙碌,她也愿意。 闻言,叶闻笙扬唇一笑,客气道:“苏大人,您于太医院可是顺利?” 能入得了太医院的人,无一不是医术精湛者,连最低等的肄业生也需要经过严格的考核。 身为郎中的叶闻笙对太医院亦有向往。 “还算顺利吧,副使一职没有想象中的困难,夏太医也帮了我许多忙。”苏窈并无隐瞒,而她目前碰到的唯一的“不顺利”,便是让她眉心紧锁的太医书。 想到这,苏窈脸上隐有难为情,眸眼不自然地瞧了身侧的叶郎中一眼。 纵使那轻纱面巾掩住她几乎大半张脸,叶闻笙仍能轻易地看出她泄露出的犹豫不决,不由得好奇地询问:“苏大人,怎么了?” 第338章 苏窈先是朝着门口望一眼,夜色降临,如无意外,是不会再有病患前来药堂。 她收回视线,微微侧身面向旁边的叶郎中,认真道:“叶郎中,我仅略通医术,小病小疾尚可应付,其余恐是难以着手诊治。太医院中医书甚多,今日我托夏太医帮我挑选了几本医书,但……” 说到这,苏窈颇为赧然地低头,轻软的声音小了几分,她细声道:“我有点看不明白,还想请教叶郎中。” 叶闻笙万分意外,目光讶异地望向她。 知晓她还在上私塾,但以叶闻笙看来,苏姑娘不至于连医书也看不明白,更何况苏姑娘本身对医术已然精湛。 脑海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再想到宫中的贵人们,叶闻笙试探地询问:“苏大人,您所说的医书,可是与孕相关?” 这回轮到苏窈惊讶,连连点着脑袋道:“是呀,叶郎中,你怎知是与孕相关的医书?” 叶闻笙了然一笑,道:“苏大人年龄尚小,想来,甚少有人会在您的面前提起这一方面的事情。” 更何况,苏大人的爹娘已逝,府中又无长辈,怕是不曾听过这方面的事情。 思及此,叶闻笙看向眼前人儿的眼神闪过一丝怜惜,很快,她主动道:“这会儿恰好无事,苏大人,你可还记得是哪些医书?” 苏窈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袖口,“叶郎中,我都抄下来了。” 叶闻笙的视线顺着往她的袖口望去,比平常更要鼓鼓囊囊,像是装了不少。 她的目测并没有失误,待将药柜的草药归整结束,她们移步至桌案前。 叶闻笙见苏窈一手伸入袖口中,下一刻,一手掌几乎握不住的宣纸被她拿出。 那捧宣纸放上桌案,再摊开,密密麻麻的字映入叶闻笙的眼中。 她着实没有料到这一幕的出现,脸上的表情有些怔愣。 苏窈尴尬道:“好像有一点多。” 叶闻笙敛住神色,察觉到她的赧然,安抚道:“不会,这一方面本就复杂多变,并非一两句便能轻松解答。” 继而,她拿起其中一张宣纸,只一眼,便恍然大悟,她谨慎询问:“苏大人,这可是来自《胎产书》?” 苏窈双眸一亮,即刻应道:“是,这些皆是《胎产书》中的内容。叶郎中可曾翻阅过此书?” 叶闻笙扬唇笑道:“略知一二,祖母曾为接产婆,这一书我于家中见过。” 接产婆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当上,若无一些本事,哪里敢贸然为她人接生? 苏窈惊得眼眸瞪圆,目光下意识挪至叶郎中的双手,好奇发问:“叶郎中,那你也会接产吗?” 叶闻笙摇头答道:“前几年祖母身子健朗,我也曾随同,但仅仅是搭把手。” 如今她的祖母已是年迈,于家中养老。 叶闻笙曾有意接替祖母,祖母却心疼她见太多血红,并未教她更多本事。 接产一事她是万不敢随意应承,毕竟是两条人命,不过,她倒是耳濡目染,有孕之事知晓一二,正好帮得上苏窈的忙。 第339章 叶闻笙在不久之前才刚疑惑,以苏窈的医术不应当连医书也看不明白,如今一切明了。 若非她往日随在祖母身后,于这类医书略有接触,恐怕她这会儿亦是懵懂,半知不解。 心中有了底,叶闻笙的心态放松些许,与苏窈一同坐于桌案前,照着她所不解的医书内容,一一为她阐释。 苏窈听得专注,遇上午时那会儿相似的句子,譬如提及交媾等等字眼,她虽然仍旧无法避免脸红心跳,但幸而叶郎中与她同为女子,倒也不至于太过别扭。 直至后面,她已逐渐忘却此等尴尬的缘故,全然以医者心态,认真看待。 叶闻笙第一回当上“先生”,知无不答,讲得入了神。 一时之间,二人完全没有注意时辰的流逝。 待将所有宣纸的内容一一阐释,叶闻笙甚至感到意犹未尽,苏窈仔细倾听,偶尔好奇发问,令她有种微妙的成就感,她竟盼着再多些宣纸。 苏窈倒来一杯茶水,递给她的面前,潋滟的眼眸在望向叶郎中时多了几分崇拜,感激道:“叶郎中,多谢你为我解惑。” 对上眼前这双亮晶晶的眸眼,叶闻笙颇为腼腆,讪讪笑道:“苏大人客气,恰巧我对此略知一二,方能为您解惑。” 她尚不能抵挡苏窈这般真挚的注视,有意转移话题,目光落向那些被一一收起的宣纸,道: “苏大人,抄写这些并非是一小事,我家中留有此书,只是,书籍存留已久,不免皱了些、旧了些,若您不嫌弃,我明日将医书送至您的府中,日后您碰上不解之处,做一记号便可。” 宫中的医书收藏整洁,是以苏窈不敢随意在医书上写写划划,碰上不解便将其抄下。 闻言,苏窈欣喜地望向她,脑袋连连点了好几下,藏不住激动,忙道:“当然不嫌弃!多谢叶郎中!” “不必客气。”叶闻笙不自禁扬唇一笑,分明称不上什么大事,快悦的情绪却油然而生。 一道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 冬苓秋络她们候于马车前,眼看着时辰将近亥时,也不见自家主子或是叶郎中走出药堂,不免忧心。 自家主子明日晨早还要进宫应卯,再晚些,哪里足够主子好好歇息休整。 想到今日主子从一早便忙个不停,冬苓与秋络二人悄声议论过后,决定唤自家主子回府,莫要再留于药堂内。 此“重任”被冬苓揽下,抱着可能会扫主子雅兴的准备,冬苓小心来到药堂门外。 不出所料,她听见自家主子与叶郎中相谈甚欢。 冬苓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敲响药堂的门,再往里探头望去,道:“主子,将近亥时,可是要回府?” 药堂内,苏窈与叶闻笙同时循声转头,望向门口的冬苓。 叶闻笙率先反应过来,讶异地站起身,“竟是这般晚了。” 饶是之前,她也未曾在药堂内待到这个时辰。 苏窈也跟着站起身,蹙眉歉声道:“叶郎中,耽误你那么久……” 叶闻笙明日大可晚些来药堂,但她知晓苏窈还得进宫去往太医院,比她更要费些功夫,她当即道:“苏大人,我也未发觉时辰已晚。” 好在药柜早已收拾好,叶闻笙将今日的账单册本放入抽屉内,留明日再做整理,随之便主动往门口走去,一边道:“苏大人,咱们走吧。” 苏窈连忙跟在她身后,与她一同关上药堂的门。 叶闻笙家住临镇,留有车夫每日来回,同苏窈道别后,便走向马车那方。 苏窈立于原地,待她的马车驶离药堂门口,再转身随冬苓往自家马车走去。 还未走至马车前,一辆万分熟悉的马车自侧前方的巷子口驶出,而后,停稳在苏窈面前。 赫凡跳下马车,恭恭敬敬地朝苏窈行了礼:“苏大人。” 时辰已晚,苏窈神色惊诧,目光看向车厢。 仿佛心有灵犀,垂落的帷幕被掀起,男人身量极高,略微低着身子朝外望,那双深眸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见状,冬苓秋络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已然知晓自家主子又要被太子殿下“截胡”了。 果不其然,心中刚冒出这么一个念头,下一刻,就看到自家主人红着脸向她们道: “我坐太子殿下的马车吧。” 冬苓秋络她们异口同声应道:“是,主子。” 目送着主子被太子殿下牵着走进他的马车内,她们才转身坐上自家的马车前,驾车跟随其后。 望着前方太子府的马车,秋络细声道:“我已经忘记上一回接主子散值回府是何时了。” 至今为止,她们接主子散值回府的次数一只手便能数得过来。 冬苓感同身受。 但纵使回回皆被太子殿下“截胡”,她们也要日日前来,万一太子殿下哪一日倏然不来接她们主子了呢? 她们不会放过这一个“万一”。 秋络望一眼黑压压的天色,又惆怅地低声道:“时辰这般晚了,太子殿下不会还想着要‘逛’京城吧?” 再耽搁下去,主子可真要不够歇息了。 冬苓亦是担忧此事,琢磨着若是太子殿下的马车又要开始绕路不打算回苏府,她便想出个法子阻止。 夜深,路上只有太子府与苏府的马车,连一行人也无。 与此同时,车厢内。 还未坐上马车,苏窈的手已被身侧的男人牵住,不曾松开过。 方才离开药堂匆忙,她只来得及将宣纸折成一叠,这会儿袖口格外别扭。 奈何单手难以调整袖口内的宣纸,苏窈试图挣开他牵紧不放的大手,忍不住道:“我想把宣纸重新折好。” 男人侧眸,视线挪向她的袖口,松开手的同时,他道:“我帮你。” “不用,我可以的。”苏窈出声婉拒,一手探入袖口将宣纸拿出,刹那间没拿住,漏了几张掉落脚旁。 她正欲起身,腿上忽地多出一只大手,制止住她的动作。 谢景昭单膝半蹲在她身前,一手掌心覆于她的腿上,一手将掉落的宣纸拾起。 他的动作极快,眨眼的瞬间便坐回她的身侧,若无其事地收回压住她的那只手。 苏窈慢慢地眨了眨眸,那只手掌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久,存在感却极强,无法轻易忽视。 第340章 谢景昭似乎未曾察觉到身侧人儿细微的反应,俊脸神色如常。 他稍稍垂头,皱乱的宣纸一一被他叠放平铺,而后,他再接过她手中的宣纸,把所有宣纸尽数整齐折叠。 少顷,他并未归还,侧身将其一并放于角落的桌案上。 苏窈目光随之挪向桌案,桌案上不止有她的那叠宣纸,还有皇上要他翻阅的《孝经》,以及另一平铺叠放的宣纸。 除此之外,桌案下似乎还放了其他书籍。 然而,此刻的她,注意力只放在那些宣纸上。 灯盏光亮略微暖调,隐隐好像瞧见那些宣纸也有墨水留下的痕迹。 她不确定,身子不由得往前倾,好奇的视线跃过他,再次瞧向那叠宣纸。 因她突然的靠近,即便无心之举,谢景昭依旧被轻易撩拨,心急骤一乱。 掌心似还残留她的体温,隔着柔软的衣裳也明显,此刻,淡淡的馨香于鼻间飘过,许是她今日久待太医院与药堂,衣裳隐有一点点草药味,却叫他片刻失神。 他深眸低垂,凝看着近在眼前的人儿,喉结轻动,问她:“窈儿,怎么了?” 耳畔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苏窈这才意识到离他有多近,双颊顿时一烫。 她慌忙端正地坐好,小幅度地摇了摇脑袋,轻声应道:“没什么,就是看到案几上的宣纸,好像写过了。” 如若她没有记错,来时那些宣纸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笔墨。 谢景昭默了一霎,继而,他未有隐瞒,解释:“方才正好闲空,我将《孝经》抄写两遍。” 闻言,她惊讶地望向他,再探头瞧一眼那本《孝经》,语气难掩诧异:“一整本呀?” 他颔首:“嗯。” 父皇早已命他抄写,马车上稍显狭小,比之书房的确不够舒坦,但足矣。 本欲抄上三遍,以抚父皇对他的不满,赫凡备来的墨水只够两遍。 苏窈看着他,既佩服又崇拜,抄写一整本于他而言仿佛根本没有一丝困难,更何况是两遍。 在她过分明亮的注视下,谢景昭静静无言,好在光线算不上明亮,无人看见他不知不觉中泛红的耳尖。 她的目光令他愉悦,更让他呼吸紊乱。 马车正在赶回苏府的路上,今日她离开药堂的时辰本就晚了些,而她也已然知晓,自药堂回苏府的路程不过半个时辰,他不能再有所拖延。 至少,今日不该。 谢景昭有意转移注意力,薄唇轻启,缓声问她:“药堂很忙?” “不忙,一个病患也没有。”苏窈如实道:“是我有事请教叶郎中,叶郎中的祖母曾是接产婆,叶郎中恰好知晓我今日翻阅的那本医书,她便帮我解惑。” 话落,她唇角翘起,欢喜道:“叶郎中待我很好,她还说,明日便将她家中医书带来,日后我就不用抄写了,在医书上做一记号便可。” 谢景昭极快地拧了一下眉,他重复道:“她将医书赠你?” “是借啦。”她认真纠正,又兴奋道:“说不定,叶郎中家中的医书上,还记有她祖母留下的注解!” 显然,她更期待于此。 而放于叶闻笙家中的医书经过叶闻笙祖母之手,的确留有不少旧时翻阅写下的注解,不会让她失望。 谢景昭不着痕迹地稍稍挪动身子,角落的桌案被他遮得严严实实,他神情未变,替她欢喜,道:“若是如此,那定能帮到你许多。” 第341章 苏窈察觉到身侧男人的细微动作,却并未多疑,只当是他突然想调整一下坐姿罢了。 谢景昭自己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便日日盼着与她同处,纵使不做任何事,他亦轻松自在,只看着她就已满足。 亥时将近二刻,马车缓慢降速,最终停靠于苏府门前。 “殿下,苏大人,苏府到了。” 赫凡恭敬的声音传至马车内。 闻言,苏窈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许是以往常常被他哄骗,需得绕路好一会儿才能回府,显得今日回府的速度格外快,好似她才刚坐上马车没多久而已。 知她今日定是疲累,谢景昭不再刻意拖延,一手牵着她,一手托着她的腰侧,带着她站起身,一同走下马车。 苏府门口。 冬苓将自家马车停好,秋络与春月二人候在门口,等待主子的到来。 春月在府中等了许久,今儿主子回府晚些,她小声问道:“主子可是在药堂中遇上事了?” 见她表情担忧,秋络摇了摇头,悄声解释:“药堂无事,是主子有事请教叶郎中,才晚了些。” 春月松口气,悬起的心可算落了地。 待主子从太子府的马车内走下,她们二人正要迎上前,又看到太子殿下也随在她们主子身边,顿时默契地止住脚步,停在原地等候。 直至踏上台阶,来到苏府大门前,谢景昭才舍得松手。 将她先前从袖口中拿出的宣纸递上,他缓声问:“窈儿,夏显逸可有同你说道,明日何时去太医院?” 苏窈轻轻点了点脑袋,眼眸抬起,瞧他一眼,她并未告知他明确的时辰,反而问他:“那你平日何时进宫呀?” 知晓他想送她,一如之前送她上私塾那般,可她又不愿因自己的事而耽误了他。 以往私塾赶早,卯时出发,他还能来得及进宫,想来他平日进宫时辰应在辰时左右。 而今她为太医院副使,怕是天还未亮就得入宫应卯。 苏窈暗自在心中琢磨了一圈,面前的男人却轻易地从她的脸上看穿她的心思。 谢景昭沉默一霎,竟是不知是要如实说道,还是从了她的意愿。 于他而言,他仅需赶上辰时的早朝,随父皇与大臣们一同商议政务。 倘或说出实话,她大抵是心疼他,想让他多于府中歇息。 但他更乐意同她多待,与她一起,比任何方式的歇息更让他感到舒适。 苏窈特地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出声。 她疑惑地歪头望向他,对上他透出几分犹豫的深眸,她愈发不解。 想到他是太子,身份不同寻常,苏窈恍然大悟,压低了声音,好奇地问道:“这是秘密吗?不能说的吗?” 谢景昭唇角一扬,眉宇间隐有无奈,他含笑道:“不是不能说。” “哦……”那她更加纳闷了,他怎的还要思考这般久?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苏窈轻轻抿唇。 后面需要再修一修 第342章 苏窈的话还未说完,倏地,眼前的男人抬手朝她伸来,轻轻落于她的发顶。 谢景昭动作轻细,揉了揉她的发顶。 他的掌心温热,停留一刹那便离去,苏窈慢慢眨了眨眼,神情错愣,显然有些懵然。 耳边,响起他轻缓的声音: “平日我辰时左右进宫便可。”谢景昭薄唇轻启,回应她前一刻的问题,而后,他再道:“但我想与你一同进宫。” 与苏窈料想的相差无几,他的确无需像她一样这么早进宫。 可他直言不讳,他想同她一起。 苏窈难以婉拒他这一简单的念想,但一想到他接下来恐怕日日皆要迁就她,天未亮便进宫,她又感到内疚。 一时之间,她不知如何开口,仅是无措地望着他。 谢景昭不愿见她为难,在心中想好说辞,他安抚道:“窈儿,与你一同进宫后,我可到鹤云宫暂歇。” 苏窈一听,紧蹙的眉心顿时得以舒展。 她曾去过他的鹤云宫,虽然她当时来去匆匆,记不得路,但鹤云宫就在皇宫里,至少比皇宫外的太子府更方便来回。 她藏不住情绪,一瞬间欣喜道:“是哦,你还有鹤云宫!” 谢景昭深眸里映着她如花般的笑靥,唇角不由得随之往上轻扬,他道:“明日我与你一同进宫。” 这一回,苏窈不再犹豫,爽快地应下:“嗯嗯!” 时辰不早,她朝他轻轻挥手:“明日见。” “明日见。”谢景昭原地不动,目送她走进苏府。 许是让她颇为纠结的“难题”解决了,她的脚步轻盈,只从背影也能看得出她此刻的松快。 忽而,她脚步一停。 谢景昭瞳仁轻动,视线于她身上定格。 下一瞬,那道背影的主人缓缓回头,潋滟的眼眸同他对视。 连他自己也不曾发觉,他的眼神里已然隐有期待。 他看到她侧过头,红润的唇瓣一张一合,正在同她的婢女说着什么,他以口型猜测,应是“你们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甚至她又多添了一句:“你们、你们看着前面就好,不要看我。” 紧接着,她便往回走,雪白的脸蛋浮起一层淡淡的绯红,一步一步朝他靠近。 来到他的面前,她仍旧没有停下,双手攀上他的手臂,略带一丝力气地握住,以此稳住她自己的身子。 在他近乎炙热的注视下,苏窈小脸通红,踮起脚尖仰着脑袋,亲上他的唇。 亲完后,她转身回府,脚步变得凌乱紧张。 直至那抹身影消失在视线内,谢景昭的目光依然难以收回。 即便亲吻无数次,即便她亲他时,那柔软的触感稍纵即逝,可他的心不可受控地为之悸动。 苏府门口恢复深夜的寂静。 冬苓将马车安置好,自家主子已经回了府中,但太子殿下还站在门外。 她不知方才发生了何事,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关门。 正想着开口问一问,就看到赫凡在台阶下朝她打着手势,看起来像是说可以关门,不用理太子殿下。 冬苓了然,当即无声地朝着太子殿下福身,随之将苏府大门关上。 她刻意侧耳听了听,没听见有脚步离去的声响,想来太子殿下还站在大门的外头愣神儿。 以赫凡方才喜笑颜开的模样来看,冬苓大胆猜测,定是主子做了什么,又让太子殿下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了。 与此同时。 苏窈亦是不能冷静,她的脸颊持续发烫,明知秋络春月她们不会看到那一幕,却还是心跳怦怦。 她试图回忆他被她亲过后的反应,是不是也像她一样脸皮薄得烧红,但她当时羞得不敢同他对视,根本没瞧清他是何种反应。 不过他一贯喜欢同她亲吻,只是亲一下而已,怕是他完全不会被这一个亲亲所影响。 她想得入神,连路也没仔细看,要转弯时又径直往前走。 前方是露天的小院,跟随在她身后的秋络春月二人同时疑惑地对视一眼。 这般晚了,主子还要去小院做什么?莫不是心血来潮想赏月了? 若是以往,秋络当然不会打搅了自家主子的雅兴,但这会儿时辰已晚,只犹豫一瞬,秋络小心地开口道:“主子,明儿您还要进宫应卯,不如明晚再赏月吧?” 苏窈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不知不觉竟走到小院里了。 她尴尬地停住脚步,佯装若无其事,道:“那、那就明晚再赏月吧。” 月光银白,廊道上挂有照明的灯盏,苏窈怕被她们看见自己此刻的窘迫,低着头拐向厢房的方向。 春月手中还捧着宣纸,轻声询问道:“主子,奴婢将这些放回书房可好?” 苏窈匆匆瞧一眼,胡乱地点了点脑袋,“嗯嗯,放书房里。” “是,主子。”春月转身往书房那边走。 秋络视线从那叠宣纸上扫过,突然想起什么,她面露纳闷。 主子只带了宣纸回府吗?没有书籍?难道是她与冬苓同时猜错了? 在她们守于药堂外等主子散值时,太子府的马车也安安静静地停在巷子口处,她们等了多久,那辆马车就停了多久。 期间,她们不曾见到太子殿下离开马车,但看到赫凡唤了青羽护卫。 隔了一段距离,但因周围寂静无声,是以,她们听见赫凡同青羽护卫说起,太子殿下要寻一些书,等会便得带过来。 书籍的名儿秋络记不住,方才扫见春月手中的宣纸,才恍然想起,是一些医书。 太子殿下当然可以翻阅医书,可显而易见,太子殿下是特地为她们主子寻来的这些医书。 赶在她们主子散值之前,青羽护卫便将那些医书带到。 原以为那些医书是给主子准备的,现下看来,太子殿下并没有把那些医书给她们主子。 难不成,当真是太子殿下自己想要翻阅医书? 苏窈走进厢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冬苓她们常常煮水备着,这会儿水温微微热,不烫嘴,恰好压一压她脸上的红润。 将一杯水喝尽,她正要给自己再倒一杯,蓦地发觉秋络站在门外,一副眉头紧皱的神情,她好奇地问道:“秋络,你怎么啦?” 第343章 “主子,奴婢在想些事。”秋络收住思绪,慌忙走上前,为主子倒水,她下意识用手背探一下壶身的温度,继而赶紧道:“主子,奴婢重新煮水来。” “不用了,这温度正好。”苏窈难得见到秋络刚才那种神情,忍不住再问:“你想什么想得那么认真呀?” “主子,就是……”秋络不作犹豫,于心里整理思绪后,再道:“主子,在药堂外时,奴婢同冬苓皆瞧见了青羽护卫带了些医书给太子殿下,奴婢以为,那些医书是太子殿下准备给您的,可是,奴婢并未瞧见主子您带医书回府,兴许那些医书,是太子殿下自己想要翻阅。” “医书?”苏窈眨了眨眸,仔细回想一番,在他的马车上,好像没有瞧见医—— 等等,她瞧见过,就放在桌案下。 只是当时的她并未多想,后来,她提到叶郎中要将家中的医书带来给她,他还挪了一下身子。 原来他不是在调整坐姿,是在有意遮挡住那些医书。 他准备要给她的,但又打消了这一念头,只因她说起,若是叶郎中的医书内记有注释,于她大有益处。 秋络不知自己是否不应该将此事告诉自家主子,她忐忑地抬眼,却没有在主子的脸上看见半分失落的神情,反而是瞧出几分动容。 她略为不解,小心道:“主子,是奴婢多嘴了,请主子责罚。” 苏窈摇了摇脑袋,看向她,轻声道:“这有什么好责罚不责罚的,明日我去问问他。” 话是这么说,但她的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他一贯如此,喜欢瞒着她,偷偷为她做了许多事,若非她发现,他定是不会再提此事。 听见自家主子的话,秋络误以为是主子要去“兴师问罪”了,她可不想让主子心堵,正琢磨着要说些什么劝哄主子,便看到主子将杯里的水喝尽。 她忙上前为主子倒水,一边下意识瞧了瞧主子的脸,屋内的灯盏泛着一层淡黄光线,也肉眼可见那张雪白小脸上绯色的红润。 秋络忧心道:“主子,您的脸好红呀,可是哪儿不舒服?” “还、还红着吗?”苏窈抬起双手捂住脸颊,紧张地眨眼,轻软的声音里夹杂着些许不自在:“屋里有点闷,我等下洗漱完便不会了。” “主子,奴婢这就去备水。”秋络连忙福身,匆匆跑出厢房备水。 屋内仅剩苏窈一人,她重重地吐了口气,继而又连连续水喝上。 一壶水的容量不大,没一会儿就见底,她这才作罢,没再接着喝水。 下回她还是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亲他了,尽管秋络她们没有瞧见,可她仍是害羞得很。 苏窈手肘撑在桌案上,掌心托着下巴,目光望向外头。 夜色弥漫,月光将干净的地砖映得银白。 苏家村的村道尘土飞扬,即便是屋内亦难免沾上泥土,与京城是极与极的对比。 此刻想来,在苏家村的多数日子被她逐渐淡忘,唯独幼时同爹娘的那段记忆永远留在她的心中。 苏窈想起与自己颇有缘分的苏大将军一家。 也算不上什么缘分,只是她先前恰好救下苏小少爷,苏大将军一家对她再三重谢,明日更是宴请谢恩,甚是重情重义。 忽地,苏窈猛然惊呼:“呀,我忘记同他说宴会时辰啦!” 她一下子站起身,拎着裙摆快步往外头赶去。 第344章 苏窈脚步匆匆,心中想着幸好太子府就在旁侧,这会儿跑过去同他说一声还来得及,免得明日说晚了些,他没得空陪自己赴宴。 她走得极快,一拐弯,差点同迎面而来的冬苓撞上了。 冬苓急忙往后撤,双手下意识伸出,扶住面前的人儿,她惊魂未定,抬眼一看是自家主子,神色惊讶又担忧,慌张问道:“主子,您没事吧?可有哪儿伤着了?” “我没事。”苏窈停了脚步,好在她们及时刹停,不然这么一撞,定要受点小伤了。 冬苓松了口气,而后又试探地询问道:“主子,您这是要去见太子殿下吗?” 除了太子殿下,她想不到第二个人能令主子这般仓皇。 “嗯,我方才忘了同他说一事,我想去太子府一趟。”苏窈怕她过于忧心,轻声道:“我去去就来,太子府近得很。” 冬苓表情微妙,迟疑一霎,她道:“主子,奴婢刚从门口那边回来,奴婢回来时,太子殿下还没离开。” 苏窈一愣,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惊呼:“他、他还没走?” “是的,主子。”冬苓望一眼门口的方向,“主子您这会儿过去,兴许太子殿下还在门外。” 距离同他道别,已然过了好一会儿,苏窈着实不太相信,语气极度不确定,嘀咕道:“不可能吧……我去看看。” 话落,她再次加快步子,来到大门前。 因冬苓的话,苏窈并未贸然地打开门,而是先侧耳听了听门外的动静。 可她听不出什么来,安安静静的,一点儿也不像是有人待在外头。 她面露狐疑,走到旁侧的小门,伸手推动门闩,打开小门。 木质的门板随之发出吱呀的声响,在寂静的深夜中显得格外刺耳。 苏窈被这一动静吓了一跳,动作停顿了一会儿,紧接着,她一鼓作气,将小门推至大开的弧度,探头往门外望去。 苏府门口悬挂两个照明的灯盏,此刻伴着洁白的月光,将门外照得清晰可见。 一道颀长的身影立于苏府紧闭的大门前,玄色锦袍衬得他高大挺拔,许是早已听闻到了府内的动静,男人微微侧头,深邃的眼眸望着她。 那张俊美的脸庞一如既往的平静,令人无从窥探他内心的情绪。 苏窈错愕地怔住。 同冬苓所言一模一样,他竟还未离去。 “你、你怎么还没回府呀?”她迈开步子,踏出小门朝他缓步前行。 谢景昭薄唇轻启:“正要回。” 他转身迎上她,她的气息微喘,似一路跑过来,缓声开口问她:“怎么了?有事寻我?” 苏窈点了点脑袋,可这会儿更好奇他为何还在这里,她先不解地问道:“你一直站在这里?” 在她充满好奇的注视下,谢景昭喉间一涩,俊颜闪过一瞬的不自在。 他避而不答,语气如常地再问:“寻我何事?” 苏窈瞧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话应道:“我忘了同你说,苏大将军的宴会定在明日酉时,你答应过我,要同我一起赴宴的,莫要忘了腾出空闲陪我去哦。” “好,我不会忘。”即便她不说,谢景昭亦是知晓宴会的时辰。 她又将话题带回,歪头望向他:“你为何不回府?” 谢景昭墨色的深眸映着她满怀困惑的模样,他仍旧没有回答,只是朝她靠近,再缓慢弯腰贴近她。 眨眼的片刻,那张俊美的脸庞侵占她的视线。 正当她懵然之际,唇瓣上传来温软的触感,是他的唇吻上来。 苏窈愣愣地看着他。 这一吻极轻,而后,他的鼻尖与她的鼻尖轻抵,彼此气息交融。 耳畔传来他的声音,低哑缓慢,又如此清晰,他回答她的疑惑:“想你了。” 第345章 眼前的男人离苏窈极近,近得她能清楚地看见他浓密的睫毛,以及他那双如漩涡般吸人的墨色深眸,她甚至在他漆黑的瞳仁里瞧见自己的倒影,她怔然于他直白而炙热的言语中。 他宽阔的肩背已然把所有的光亮遮挡,似是她完全在他的笼罩下,可她却未曾感到一丁点的不适,只有心跳的失常让她的呼吸略微急促。 谢景昭的双手覆上她的脸颊,温柔地捧起,一个吻再次落在她的唇上。 依然是轻轻的一吻。 继而,他松开她,唇角隐有淡淡的笑意,缓声道:“明日见,窈儿。” 苏窈心跳仍旧飞快,睫羽颤动,只本能地应他一声:“明日见。” 谢景昭不再停于苏府门口,转身往太子府的方向迈开步子,走出几步后,再回身望向她。 他并未出声,但她知晓,他要看着她回府才会离去。 在他的目光中,苏窈抬手朝他轻挥,随即回身踏入府中,将小门关上,扣下门闩。 她听不见外头的动静,原地等了片刻后,轻声唤了夏花:“夏花。” 几乎是话落的同时,屋檐的某一侧身影闪过,下一刻,便见夏花从天而降,稳稳落于她的面前。 “主子。” 即便心有准备夏花定是从屋檐上落下,苏窈还是稍稍受了点惊吓。 她捂了捂心口,再问道:“夏花,你帮我偷偷看一眼,他回太子府了没?” 她担心他如方才那般,站在外头不走,时辰已是很晚,他若再这样,她想,她会努力以最严肃的模样,劝他回府歇息。 幸而,她所担忧的事并未发生。 夏花自是知晓主子口中的“他”是谁,不必飞身确认,她应答道:“主子,在您关上门后,太子已转身回府。” 闻言,苏窈松口气,低声喃喃:“那就好。” 她往黑压压的屋檐上望了一眼,自冬苓秋络她们来后,夏花便常常待于她瞧不见的地方,对她而言屋檐是全然陌生又隐含危险的地方,而夏花却来去自如,甚是轻松。 但在她看来,夏花这一瘦弱的身板子,纵使身手再好,也不能这样日日夜夜守着。 苏窈犹豫一下,先是询问她的意见,问道:“夏花,你一个人待在屋檐上,会不会害怕呀?” 夏花微微抬眼望向面前的主子,似有讶异,她短暂的顿住,再答道:“主子,奴婢不会。” “那你这样可是会劳累?”说着,苏窈借着周围的光亮,细细瞧看夏花的脸,除却肤色黑了些,气色各方面比她还要康健。 这么一对比,好像她自己更需要好好歇息。 苏窈感到赧然。 夏花摇头:“主子,奴婢不累。” 苏窈迟疑片刻,认真道:“你若一个人待屋檐上不舒服,我可以再添几个护卫。我挣了很多银子,养得起你们。” 以前她囊中羞涩,买下夏花也是以低廉的价格,尽管夏花的卖身契已是销毁,可夏花仍是不曾离开她。 如今手头宽裕,她自当不能让夏花过得不舒坦。 眼余瞧见秋络从前方的拐角出现,知晓她定是来寻自己,苏窈当即不再多言,匆匆道:“我去洗漱了,夏花,你若需要护卫帮手就告诉我。” 夏花恭敬应道:“是,主子。” 她停于原地,目送主子离去,复而,飞身隐于屋檐上。 至于护卫帮手,她从不需要。 第346章 翌日。 苏窈需要在卯时之前赶至太医院,临睡前多加叮嘱冬苓她们,得早些唤醒她,以免误了时辰。 天色尚还黑暗一片,冬苓、秋络、春月三人各司其职,备早膳、备洗漱水、备衣裳,一切进行得妥当无差。 寅时过两刻,秋络轻轻敲响紧闭的厢房门,小心唤道:“主子,主子……” 唤了几声也没听见厢房内传出动静,秋络推开房门,端着热水踏入。 屋内未有灯盏,幸而秋络已然将主子厢房内的物什摆放熟记心中,摸着黑将手中的热水放至床边的固定架,再将桌案上的灯盏点燃。 昏黄的烛火把屋内照亮几分,秋络不敢耽搁,缓步来到床边:“主子——” 苏窈昨日身心疲惫,又歇息得晚,此刻仍在睡梦中,耳边只觉嗡嗡声响,片霎过后,那未曾停下的嗡嗡声逐渐清晰: “主子,您今儿需进宫应卯,不能迟……” 眼皮沉重,她挣扎地动了动指尖,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想再多睡一会。 被子似被人轻轻掀开,还未将骤然涌上的寒意细细感受,毛绒温暖的外袍已将她的身子完全紧披。 她不由得发出舒服地喟叹。 秋络动作轻细,将狐绒外袍小心包裹住自家主子的身子,免去寒风受凉,而后,再托着主子的身子,将她从床榻上扶起。 “主子,您再眯一会儿,奴婢帮您洗漱。” 之前冬苓秋络求着夏花教她们些许身手,主子不在府中时,她们便按照夏花的话,练着扎马步、举水桶。 起先她与冬苓还觉得这两个动作无用,几日下来,她们的力气却大了不少,走路更是轻巧,快跑疾走也不用像以前那般喘个不停。 眼下,秋络单手撑着主子,另一只手还能腾出来拧一条丝帕,为主子洁面。 她一边感慨夏花的厉害,一边轻轻松松,帮主子的脸蛋仔仔细细擦拭两遍。 待秋络要把漱口的温茶与洁齿的药物端来时,苏窈已慢慢缓过来,抬起手,含糊道了一声:“秋络,我自己来就好。” “是,主子。”秋络往后退,再将备好的漱口洁齿物什递上。 苏窈勉强睁开一条缝,接过手后,便又阖上眼,手中的动作不停。 在这一刻,她好想好想躺回温暖的被窝里,什么太医院副使她都不要了。 光是起床这一步,她已在心里打了无数次退堂鼓。 怪不得总听闻官臣脾性不太好,日日这般早起,当然是气不顺了。 迷迷糊糊漱了口,苏窈清醒了一大半,又在秋络的帮忙下换好官服,迎着寅时的冷风踏出房门。 冬苓恰好迎来,忙福身道:“主子,早膳备好了。” 苏窈瞧瞧忙前忙后的冬苓秋络,叹口气,“若是我不是副使,咱们还都在歇息呢。” 私塾再早,也不至于摸着黑起床。 “主子莫要说这些话儿。”冬苓听主子这番话,忍着笑,安慰道:“等会儿您可在马车上再多歇息一会儿,奴婢们送您进宫后,也可回府接着歇息。” 第347章 天色还未亮起,马车内的光线仅余桌案上燃着的灯盏。 苏窈的手被身侧的男人紧握,方才她匆匆忙忙,手心冒汗,隐有一层湿润,而他似乎没有发觉,或是不嫌弃。 视线顺着那只大手往上,苏窈一下子对上他那双深眸,才反应过来他一直盯着自己。 双颊一烫,她率先错开目光,轻声问道:“你要再眯一会儿吗?” 毕竟这个时辰早得很,离皇宫亦还有一段路程。 当然,她有点小私心,如若一路被他这么盯着瞧,她的心跳怕是无法冷静。 幸而,他未拒绝她的提议:“可以。” 苏窈松口气。 下一刻,牵着她的那只大手忽地抽离,随之挪移至她的腰间。 她冒出一丝疑惑,眨眼的瞬间,他的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腿弯。 这一幕颇为熟悉,还没等她细细回忆,整个人腾了空,再落下时,已然坐在他的怀中。 谢景昭高大的身躯将她笼罩,他俯身而下,轻轻偎依在她的肩窝,沉哑的嗓音贴着她的耳畔响起:“可否借我靠一会?” 他的气息温热,苏窈只觉耳朵发麻,却说不出拒绝的话,小声地应他一声“嗯”。 她迟钝地想起,有一回他也曾像此刻这般,抱着她小憩。 耳边,他的呼吸声慢慢变得又缓又轻,苏窈悄悄动了动双手,虚虚地搭扶在他的腰侧。 掌心隔着锦袍,仍能感受到他腰腹的结实,传递着他的温热。 不是第一次同他如此亲密无间,苏窈依然控制不住脸颊的烧热,与那怦怦加速的心跳。 她睫羽轻颤,转眸瞧向他。 灯盏的光线投在他的半边脸,勾勒出他俊美的侧颜,苏窈呼吸一窒,定定地看着。 视线分明并无实质,而他却似是有所觉察,那双漆黑的深眸倏地睁开,准确地对上她的目光。 苏窈顿时慌了神,欲盖弥彰地垂眼不看他,心跳声比任何时候皆更为剧烈。 她颤着声,问:“怎、怎么了?” “没什么。”他的眸底闪过一丝笑,凑上前,轻轻吻了吻她红润的脸颊,再若无其事地闭上眼。 苏窈静静地垂着眼,直到感觉他好像已经睡着了,这才又悄悄抬眸看他。 他的容貌出众优越,眉眼同良妃娘娘有几分相似。 苏窈尚未见过皇帝,也不知他这一容貌是全然来源于良妃娘娘,或是亦有同皇帝相似之处。 然而,容貌也仅是他诸多优点中最无足轻重的一个罢了。 苏窈想不出他有何缺点,若是非要她提一个,可能是……有点黏人? 仔细算来,她同他日日相见,可他每一回皆如此时,黏得紧。 她定然不会反感,许是前一瞬想到他的母妃,她又想起他在良妃娘娘面前亦是肃然模样,莫名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低闷。 情不自禁,她凑上前,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侧脸。 黏人就黏人吧。 总归不是以肃然的模样对待她,否则,就他那凶凶脸,她必然是被吓得宁愿回苏家村,也不愿留在京城的大院子里。 脑子里一通胡思乱想,苏窈竟这么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她亦未有发觉,在她沉沉入睡后,被她偷亲过的男人已然睁开眼,目光温温柔柔地凝看她。 再次醒来时,苏窈听见了赫凡的声音。 “殿下,苏大人,皇宫到了。” 她尚未睁眼,唇上先是传来温软的触感。 谢景昭一边亲她,一边问:“醒了?” “嗯……嗯?”苏窈反应过来,眸眼瞪圆,这不是他第一回亲她,但她措手不及。 始作俑者一派从容,又在她的唇上连连亲了两下,神情未变,淡定地托着她的腰身,一同站起身。 待她双脚站稳,谢景昭转而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下马车。 苏窈一脸懵然,他太自然,她反而呆愣,不知该不该找他“算账”。 她随在他身后下了马车,晨早的寒风吹得她无法冷静思索,紧接着,就听到赫凡说道: “苏大人,那位小厮说是有东西要给您。” 苏窈下意识望去,便见不远处站着一人,那人手中捧着一物什,瞧着像是书籍。 她恍然大悟:“应是叶郎中托人送来书籍。” 赫凡即刻反应过来,跑去同那名小厮说了什么,再将书籍接手,快步回来,道:“苏大人英明,如您所言,那名小厮是叶郎中府上的人。这是叶郎中托他带来给您的医书。” 第348章 赫凡前去探问小厮时,小厮慌得什么都直接交代了。 原是药堂那位叶郎中知晓今日苏大人应卯需得赶早,特地吩咐家中小厮提前去往苏府,奈何还是没有比太子殿下早。 小厮远远便见苏大人被太子殿下接走,而他不敢贸然拦住太子的马车,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是以,他赶在太子的马车抵达皇宫门口之际,守于此处等待苏大人。 赫凡省去前言后语,简扼同苏大人解释过后,呈上手中的医书,道:“苏大人,叶郎中一共备了三本医书给您。” “三本?”苏窈感到意外,接过他手中的三本医书,目光看向医书侧方的题签。 除了那本同叶郎中提起的《胎产书》,另外两本医书,也出现在昨日夏太医给她的那些医书中。 一时之间,苏窈越发对这三本医书好奇,心中蠢蠢欲动,恨不得即刻翻阅。 谢景昭站于她的身侧,深眸视线停在她捧着医书的双手,片刻,他视线上移,唤她一声:“窈儿。” 苏窈的注意力勉强从医书上挪开,经他一提醒,才想起应卯一事。 将手中的医书捧于怀中,她回头望向他,道:“我们走吧。” 谢景昭身形未动,目光静静地同她对视。 苏窈茫然地眨了眨眸,“怎么啦?” 赫凡眼儿尖心思细,刹那间,他快步上前,恭敬道:“苏大人,离太医院尚有一段距离,小的先将医书送至太医院吧。” 苏窈下意识想拒绝,三本医书再重能有多重? 她双唇轻启,婉拒的话刚要脱口而出,忽地一顿,似是骤然惊悟。 苏窈改口:“那……有劳了。” 三本医书又一次回到赫凡的手中,他笑眯眯道:“苏大人客气,这是小的应做的事。” 话落,赫凡小心捧着三本医书,识趣地退至旁侧。 苏窈双手一空,缓慢垂于身侧。 几乎是同一刻,一只宽厚的大手朝她伸来,仿佛有所准备。 谢景昭自若地牵住她的手,迈开步子前行。 苏窈转眸瞧他。 天色正渐渐亮起,光线足以让她将他的俊脸看得清晰,而她并未错过他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现下看来,赫凡聪明极了,竟是一下子就知晓他的心思。 若非赫凡主动帮她拿医书,她估计还在困惑他突然不走,是不是有其他原因。 有他牵着走,苏窈没看路,净盯着他瞧。 男人的神情已然恢复一贯的平静,她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要是我没有把医书给赫凡拿着,你会怎么做呀?” 谢景昭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耐心回答她的疑问:“我会建议你把医书给他拿着。” 苏窈追问道:“那万一我不听你的建议呢?” 他目光无奈地看向她,轻叹:“医书不重,你乐意拿,拿着便是。” 比起同他牵手,她更愿意拿着医书,他定然伤心,却不会因此要她放下医书。 耳畔传来他低缓的声音,眼眸中是他温和纵容的神情,苏窈听到自己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怦怦加速着。 栀澄送给她的那些话本,她断断续续也只看完了一本,以前她半知半解,即便看完,于男女之情一事仍是懵懂。 而这一瞬间,她隐有感悟。 她好像对他越来越无法抵抗,常常会因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话而感到悸动。 谢景昭对上她的目光,漆黑的深眸在无言中变得炙热。 他薄唇动了动,轻声道:“我也想吻你。” 苏窈:“……” 她的脸颊唰一下子绯红,慌张地躲开他的视线,睫羽颤得厉害,连声色亦带着几分颤抖:“我……你……” 她想否认,却不擅说谎,特别是在他的面前,磕磕巴巴也没能将一句话完整地说出口。 谢景昭眸底浮起笑意,道:“不急,我们晚些再——”吻。 最后一字,被她惊慌地抬手捂住。 苏窈满脸羞红,认真道:“我没有急这个。” 周围时不时便有来回巡逻的禁卫军,她毫无威慑力地瞪他一眼,警告他:“不许再提。” 他被她捂住嘴,轻轻颔首回应她。 苏窈收回手,双颊依然滚烫,低着头盯着地面,不再同他对视。 知晓她脸皮薄,谢景昭不再逗她。 直至来到太医院前,他再开口,向她发出邀约:“午膳同我一起,你可愿意?” 昨日苏窈是忘了时辰,等她用午膳时,太医院的偏堂没有其他太医的身影。 她不确定今日是否会撞上其他太医们,亦无法以淡定的心态在外人面前同他用膳。 瞧出她的犹豫,谢景昭沉默一霎,又重新道:“去鹤云宫里用午膳。” 苏窈去过鹤云宫,那儿是他的宫殿,除了鹤云宫的宫女太监,没有其他人。 思忖片刻,她小幅度地点了点脑袋,轻声道:“那我午时二刻去鹤云宫。” 便是不要他绕来太医院找她。 谢景昭顺从地点头:“好,听你的。” 午膳定下,他不再耽误她的正事,松开她的手。 苏窈同他道了别,迈开步子走进太医院。 太医院内,桂枝早已在门口等候,双手捧着赫凡交给她的医书。 见到苏大人,她忙迎上前,福身道:“苏大人,方才太子殿下身边的赫侍从来过,说这些医书是您的,奴婢将医书放回您的屋中可好?” “可以,多谢你。” 桂枝又是一福身:“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苏窈先去应卯留名,再回到屋内,叶郎中送来的三本医书放在桌案上。 现下她不用碰到晦涩难懂的句子就抄下来,但她也不好在叶郎中的医术上留下记号,是以,她准备将有不懂句子的书页记于宣纸上,便于再翻。 桂枝瞧见她摆着宣纸,脚步轻轻地踏入屋内,安静地待在桌案旁侧磨墨。 苏窈先是翻开昨日阅过的同本医书,入目,除却医书上自带的字、画,还有些许略显模糊的字迹。 她面上一喜,连忙凑近一些,仔细瞧看。 如她所盼,叶郎中的医书上,当真有叶郎中祖母旧时留下的注解! 第349章 应卯过后,苏窈便一直待于屋内,桂枝守于外头,偶尔有太医递来册本。 夏显逸今儿只匆匆来见过苏窈一面,再三告知她若有何需要,尽管差人吩咐他去办,而后,他便忙于为各宫娘娘把平安脉,其中亦有姜贵人。 与此同时,泠嫣宫。 昨日见血的意外发生后,姜贵人就一直卧床休养。 向烛并未被赶出宫,仍旧是她小主的贴身宫女,经此一事,她更为谨慎小心,不再随意接受其他宫女的攀谈,只一心为自家小主着想。 伺候着小主用过早膳,向烛捏着帕子为小主擦拭嘴角,一边恭敬道:“小主,夏太医已在正殿内候着您,可是要请夏太医前来?” “嗯。”姜贵人并未使力,由着她扶自己躺回床上,眉眼间倦意甚浓。 向烛拉高软被,将小主的身子仔细盖紧,又接着道:“小主,姜大人派人前来递话,说是待早朝散去,会过来看望您。” 话落,向烛目光担忧地望着自家小主。 虽小主从未同她说起家中的事,可她却感受得到,小主与姜大人之间极其不合。 譬如此刻,她仅是这么一提,小主的神情便已然难看得很。 姜贵人闭了闭眼,虚弱道:“本宫尚未休养得当,无颜见父亲。” 向烛心中了然,立即应答:“小主,那奴婢唤人给姜大人带话,不劳烦姜大人跑一趟。” “嗯。”姜贵人抬眼看向门口,同守在门外的柳芯吩咐:“本宫行动不便,柳芯,你去书房代本宫写下家书一封,务必说明本宫一切安好,此封家书由你送至姜府。” 柳芯皱了一下眉,垂着眼福身应下:“是,小主。” 待脚步声远去,姜贵人再对向烛道:“去请夏太医。” 向烛正疑惑小主怎的忽然想起要写家书,听到小主的话,又忙收回思绪,道:“是,小主。” 一会儿后,她将夏太医带进房内。 床边的帷幕被人放下,即便有意窥探,也只能瞧见模糊不清的影子。 夏显逸背着药箱踏入,眼睛盯着地面,弯身行礼:“微臣参见姜贵人。” “夏太医请起。”姜贵人伸手,自帷幕下方探出,客气道:“有劳夏太医。” 夏显逸将脉枕递给向烛,待她上前将姜贵人的手腕准确搭在脉枕上,又覆上一层薄纱,他再走上前,静心诊脉。 片刻,夏显逸收回手,退回原位,道:“姜贵人,您的脉象虽有好转,但依然不稳,微臣重新调整药方,尽全力护住您腹中龙胎。” 隔着帷幕,姜贵人神情淡淡:“有劳夏太医。” “这是微臣应该做的。”夏显逸快速写下新的药方,刚停下笔,便听姜贵人忽而问他: “夏太医,本宫听闻,昨日苏大人来过泠嫣宫?” 夏显逸点头答道:“是的,姜贵人。” 姜贵人侧头,目光泄露些许好奇之意:“既然如此,苏大人为何不让下人禀报本宫?” 闻言,夏显逸从容不迫,冷静答道:“姜贵人有所不知,回太医院的路上,苏大人已向微臣提及此事,原是苏大人以为姜贵人受了外伤,恐情况危急,继而赶至泠嫣宫外头,以便随时待命。” 他抬手朝着太医院的方向作揖,再道:“苏大人心地善良,微臣想,日后太医院有苏大人,太医院定能更好地为朝廷、为各宫娘娘、为百姓效命。” 第350章 夏太医的回答,与姜贵人从宫女那儿听来的相差无几。 她神情怔愣,轻声自语:“当真如此……” 夏显逸听得不真切,斟酌着是否要请姜贵人再说一遍,又听姜贵人开了口,这一次,姜贵人的声音比方才的更要清晰: “夏太医,下一回,可否请苏大人为本宫诊脉?”姜贵人莫名迫切,她未曾像此刻这般,盼着想亲自见一见这位苏大人。 夏显逸面上闪过讶异,随之便是担忧。 身为太医,他见识过无数后宫争宠的手段,显然,苏大人完全不是各宫娘娘的对手。 他对姜贵人了解不深,亦不能保证,姜贵人是否会友善对待苏大人。 夏显逸匆匆低下头,抬手以衣袖擦了擦额角冒出的冷汗,努力掩住情绪,道:“姜贵人,实不相瞒,若是外伤、棘手的特殊伤处,微臣以为,苏大人定是圣手,可,若是于胎儿相关,苏大人对这一方面浅薄,恐是无法为姜贵人效命。” 他所言不虚,但姜贵人并不知内情,听起来更像是他在刻意护着苏窈,不让苏窈掺和后宫任何事。 她皱起眉头,沉默半晌,语气莫测,淡声道:“苏大人不是太医院副使?倘或苏大人连这也不懂,何以担当太医院副使?” 夏显逸吓一跳,慌忙跪地:“是微臣失言。苏大人乃是皇上钦封太医院副使,自当足以胜任太医院副使一职。” 他不由感到纳闷,这并非是他第一回为姜贵人诊脉,却是第一回见到姜贵人这样执着。 像是非要见上苏大人,才肯罢休。 众所周知,苏大人将是未来太子妃,宫中的确有不少娘娘对苏大人感到好奇,但再怎么好奇,也不会倏然要求换太医问诊。 一来,苏大人新官上任,又是皇上亲自下旨封官,不好“收买”;二来,有些娘娘藏有秘密,临时换太医,还可能“露馅”。 夏显逸知晓姜贵人的情况,尽管并没有藏着不能说的秘密,可莫名要苏大人为她诊脉,着实可疑。 太子殿下再三叮嘱,要他仔细照看苏大人,夏显逸万不敢掉以轻心,只单这么点可疑之处,他的心忐忑不安。 姜贵人已然打定主意,出声道:“既然苏大人足以胜任,下回复诊,便有劳苏大人了。” 夏显逸倒吸一气,紧接着,他硬着头皮,开口提议:“姜贵人,微臣有一不情之请,可否容微臣与苏大人同行?” 话落,他以关切的口吻再道:“姜贵人您初怀龙胎,比起苏大人,微臣更知您的身体情况,为了龙胎着想,微臣恳求随行。” 姜贵人抬手,掌心轻抚尚未显怀的平坦肚腹,眼里却无任何喜色。 片霎,她道:“那你明日随苏大人前来。本宫乏了。” 帷幕上倒映的身影轻轻晃动,旁侧的向烛立即走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的夏太医,道:“劳烦夏太医。” 夏显逸只觉袖口一沉,是这名宫女悄悄塞了银袋。 他不着痕迹地拢了拢衣袖,行礼告退。 待夏太医离去,向烛回到自家小主身边,将帷幕挽起,忧心忡忡道:“小主,奴婢以为,夏太医恪守尽责,能护着小主安稳诞下龙胎。奴婢听闻,苏大人不过一民间女子,恐是难以护好小主的身子。” 第351章 向烛这番话,是她的肺腑之言。 话落,她小心翼翼地抬眼,觑看自家小主的神色。 自昨日夏太医告知小主有孕在身后,小主的情绪持续低迷,尽管往日小主脸上也鲜少展露笑颜,可这两日以来,小主几乎没有半点儿有孕后的欢喜。 这让她产生一种错觉,小主根本就没打算怀上龙胎。 姜贵人表情淡淡,听到向烛的话,仅是极轻地动了动睫毛,她出声道:“夏太医所言极是,皇上下旨封苏大人为太医院副使,想来苏大人定然不只是挂一虚名。再者……” 她话音未落,身子虚弱得轻轻喘气。 向烛连忙上前,抬手抚拍她的胸口,担忧道:“小主,您慢些说。” “无碍。”姜贵人歇了片刻,又将未说完的话接着道:“再者,苏大人是宫中唯一一位女太医,倘若本宫有何不适,可更为方便同苏大人讲述。” 向烛顺着自家小主的话细细琢磨,竟觉得颇有道理,不由得点了点脑袋,道:“小主说得是,同为女子,想必苏大人定是比其他太医更要贴心妥当。” 姜贵人闭上双眼,抬手轻轻一挥,道:“下去吧,本宫乏了。” “是,小主。”向烛轻手轻脚地退开几步,福身道:“小主,奴婢让人将今日的药煎来。” 言罢,向烛拿起夏太医方才留下的药方,脚步轻轻地离开。 房门关上,周围刹那间一片寂静。 姜贵人再次睁开眼,目光失焦,出神地望着床顶绣有漂亮花纹的帷幕,无人知晓此刻她涩苦的心情。 与此同时。 夏显逸从泠嫣宫离开,一路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太医院。 一名太医正要前去为宫中娘娘号平安脉,碰见夏显逸,停于原地,行礼道:“微臣参见夏大人。” 夏显逸摆了摆手,神情肉眼可见的凝重。 太医瞧见,下意识关切地开口问道:“夏大人,您的面色极其不佳,可是姜贵人那边……?” 他未将话说完,姜贵人有孕一事,传遍整个皇宫,太医院里自是无人不晓,太医们更知负责给姜贵人胎儿的是左院判夏大人。 此刻见到夏大人神色难看,太医便想到姜贵人怀的龙胎。 夏显逸摇了摇头,语气虽仍是沉沉,话却是好话:“姜贵人身子骨硬朗,龙胎已然稳定。” 太医更为好奇:“那夏大人,您这是?” “私事烦心罢了。”夏显逸看他一眼,道:“何太医,莫要让俪妃娘娘久等,你快些去和昌宫吧。” 何太医何固是俪妃娘娘从宫外寻来的郎中,后被提携为太医,如今主要负责俪妃娘娘的身子。 何固低头应道:“是,夏大人,微臣告退。” 夏显逸先是回到自己的屋内,收好药箱,再仔细在册本上记下方才为姜贵人诊治的种种经过。 随之,他放下笔,却是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姜贵人为何非要见上苏大人,像是还隐藏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内情。 越是如此,越让他不安。 第352章 和昌宫。 正殿中央,雍容华贵的美人坐于太师椅上,她的左手搭上脉枕,太医何固正在为她号脉。 何固垂头低眼,片霎,收手缓缓退后两步,弯身道:“娘娘脉象表现为脉搏滑数,若娘娘伴有口苦身重,那便是湿热内蕴,当以清热利湿为主。” 俪妃并未开口,身侧的宫女流筝略为激动地点头:“何太医,自昨日起,娘娘便总觉口苦,吃了蜜饯也无用。” 俪妃轻轻瞧了流筝一眼,却无责怪,笑道:“你这张嘴,倒是赶着把本宫的事儿让旁人知晓。” 流筝福身道:“娘娘,奴婢是想让何太医尽快缓解娘娘口苦之症,不然,娘娘日日这般贪嘴蜜饯,总有一日该要寻江湖口齿郎中了。” 何固适时出声:“娘娘,微臣这便为您写一药方,服药一日可缓,三日病除。” 俪妃看向他,颔首温和道:“有劳何太医。” 待何太医写药方时,流筝移步至自家娘娘的另一侧,掩唇低声问着:“娘娘,三皇子已在外头等候,可是要奴婢请三皇子进来?” “早同他说,免去请安,怎的还如此执拗?”话是这么说,俪妃脸上笑意不减,语气无奈:“让他进来吧。” 流筝憋着笑,应道:“是,娘娘。” 不出半会儿,谢翊胤拂袖踏入正殿,面朝太师椅上的母妃,跪地行礼道:“儿臣拜见母妃。” 俪妃抬手虚虚一扶,道:“快起来吧,莫要影响何太医开药方了。” 何固笔尖停住,连忙摆手:“娘娘言重了。” 随之,他再向三皇子谢翊胤行礼:“微臣参见三皇子。” 谢翊胤扫见桌案上的药方,已是写了大半张宣纸,他皱眉问:“母妃这是怎的了?” 何固先是看一眼俪妃娘娘,而后再应道:“回三皇子,娘娘隐有湿热症状,需服药三日。” 闻言,谢翊胤面色缓和,客气道:“有劳何太医。” 话音落下,他轻步行至母妃旁侧的椅子入座。 直至写完药方,交代近日忌口事宜,何固欲要告退,蓦然,似是想起了什么。 何固欲言又止:“娘娘,微臣……” 见状,俪妃抬手同流筝示意。 流筝轻轻福身,继而唤了其余两名宫女,与她们一同退至殿外。 等殿内只剩俪妃、谢翊胤与何固三人,何固才将话说完整: “娘娘,微臣方才自太医院前来,恰好碰见夏大人从泠嫣宫回了太医院,夏大人的神色极其难看,微臣过问一二,夏大人只道是私事,并非姜贵人的胎儿有异。” 俪妃眉头皱起,缓缓道:“若当真是龙胎有异,想来,他亦不敢有所隐瞒。” “或许的确是因私事。”谢翊胤神色未变,同何固道:“今日有劳何太医。” 何固当即识趣地不再多言,行礼告退。 谢翊胤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没有传唤,宫女们仍在殿外守着。 片霎,他转头望向太师椅上的母妃,声音压低了些,道:“母妃,据儿臣所知,二皇兄嘱咐夏显逸,在宫中对二皇嫂多加关照。” 俪妃知晓他口中的“二皇嫂”是未来太子妃,如今太医院副使苏窈。 她疑惑道:“胤儿的意思是,夏大人口中的私事,与苏副使有关?” “是。”谢翊胤沉吟半晌,分析道:“姜贵人曾在二皇嫂初次入宫拜见良妃娘娘那日,寻了借口前往咸尚宫。儿臣想,许是姜贵人同夏显逸说了什么,且,与二皇嫂相关。” “胤儿言之有理。”俪妃抬起手,轻轻捏了捏眉心,叹气道:“怪本宫无用,连累胤儿,日夜操劳这些事。” 谢翊胤摇头,神色肃然:“母妃切勿自轻,如今……” 他话头一止,些许大逆不道的言语硬生生吞了回去,又接着道:“二皇兄于臣弟看似冷情,但,臣弟相信二皇兄,待二皇兄继承皇位,母妃与儿臣便得以松快度日。” 俪妃眼眸中映出他不同往日的坚毅,不禁又是一叹。 谢翊胤敛住眼底的思绪,认真道:“母妃放心,万事皆有儿臣在。” 第353章 临近午时,夏显逸拿起册本,前往苏大人屋中。 桂枝守于门外,瞧见夏太医,福身行礼道:“奴婢参见夏大人。” 夏显逸匆匆摆手,目光不敢贸然往屋内探去,压低声音询问:“苏大人可是在忙?” 桂枝正要应答,里头的苏窈听到外面的动静,提前开口唤道:“夏太医找我有事?您直接进来就好。” 夏显逸连忙高声应道:“是,苏大人。” 他抬脚迈入,一眼便望见坐于桌案前的那道身影,弯身行了礼:“微臣参见苏大人。” “夏太医请起。” 除却偶尔有太医递来册本经她过目,一整个晨早,苏窈几乎埋在医书中。 她放下笔,举高双手拉伸腰部,见夏太医手中亦是拿着册本,便道:“夏太医是去给姜贵人复诊了吗?” “苏大人英明。”夏显逸走上前,将册本呈上,一边禀报道:“姜贵人身子细瘦,又是初次怀胎,许是情绪不稳,微臣今儿重新调整了安胎药的方子。” 苏窈眉心不由得轻轻蹙起,抬手将他的册本接过,翻开垂眸细看。 可她对此并不擅长,无从提出任何可靠的意见。 她轻轻抿唇,抬眸看向夏太医,问道:“夏太医,情绪也会影响胎儿的生长吗?” “不止是胎儿,大人亦会引起更多的不适症状。”知晓苏大人是太子殿下的人,夏显逸并无防备,忍不住多言几句: “昨日微臣提及姜贵人有喜,姜贵人面色难看极了,所幸旁侧无外人,否则,怕是会有流言传出。今日一见,虽胎儿尚无大碍,但姜贵人状态却是更差了些。” 苏窈紧蹙眉心,后宫嫔妃众多,她与姜贵人不曾见过,可姜贵人是她接触的第一个有孕之人,总归是盼着姜贵人与胎儿安安稳稳。 夏显逸想到姜贵人的“要求”,神情不自禁凝重几分,沉默片刻后,他沉声道:“苏大人,微臣有一事禀报。” 苏窈立即道:“夏太医,您说。” “姜贵人听闻苏大人您是太医院副使,想明日由您为她复诊。” “我不行的,夏太医,我不懂这些。”苏窈马上摇着脑袋拒绝,指了指桌案上的书籍,“您瞧,就这本《胎产书》,我今日未必能翻阅完。” 夏显逸面露难色,叹气道:“微臣亦同姜贵人解释过,但,姜贵人执意要您为她复诊。” “可是……”若是其他病症,苏窈还能大着胆子试一试。 她抬眸想着婉拒,一看夏太医沉重的神情,顿时犹豫。 夏太医同她一样,不过是在宫中当差罢了,而姜贵人是皇上的嫔妃,哪里有他们拒绝的余地。 既然姜贵人指定要她复诊,她只能听从。 苏窈暗暗深呼吸,小声道:“那我,我明日试试吧。” 夏显逸安抚道:“苏大人放心,届时,微臣随您一同为姜贵人复诊,倘或有何差错,微臣必定提醒一二。” “好。”有他这话,苏窈勉强能放松些。 她再次翻起夏太医的册本,重新将姜贵人有关的诊脉记录瞧看一遍,一边问:“夏太医,明日几时前去泠嫣宫?” 第354章 苏窈脸上隐有赧然,不好意思地与夏太医道:“夏太医,我先前同太子殿下约好了,要去鹤云宫用午膳。” 夏显逸忙道:“苏大人请便。” 话落,他先行告退,走向偏厅时,暗暗抹了抹额角的汗。 好险,差点儿就不小心耽误了太子殿下的好事。 夏太医走后,苏窈整理好桌案上的医书宣纸,继而来到屋外。 那名鹤云宫的宫女正站在不远处的廊道上,规规矩矩地立于原地,垂头低眼。 听见脚步声传来,宫女小心翼翼地抬眼瞧看,随之转过身,朝着迎面走来的那道倩丽身影福身行礼,毕恭毕敬地开口道:“奴婢梅雪参见苏大人。” 苏窈脚步放慢些许,看着她片刻,在心里记下她是鹤云宫的宫女,紧接着问道:“太子殿下在鹤云宫里了吗?” 梅雪摇了摇头,应道:“回苏大人,太子殿下正在太医院外等候您。” 苏窈下意识一愣,待脑子清楚地过一遍她所说的话,赶忙快步前行。 本就是不想他劳累跑一趟太医院,不曾想,他竟还是来了。 果不其然,尚未跑出太医院大门,苏窈便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候于门外。 许是有所察觉,男人侧身望过来,那双深眸准确地落向她。 苏窈怕他久等,一路匆匆,跨出大门后,她微微喘气,又忍不住道:“不是约好在鹤云宫吗?你怎还跑来太医院……” 她并无怨意,怕他误会,再小声道:“太医院离别的地方可远了,又是几近正午时辰。” 谢景昭伸手牵起她,目光于她绯红喘息的脸蛋稍一停顿,再刻意挪开,他缓声道:“恰好无事,离太医院不远。” 苏窈不太相信他的“恰好”与“不远”,在忽悠她这一方面,他很擅长。 她迈开步子,随他一同走向鹤云宫,依然是用细小的音量同他道:“皇上可知你来太医院找我?” 谢景昭耳力极佳,没有错过她的这句话,却是佯装听不清,俯身靠近她,再问:“窈儿说什么?” 盯着眼前这张倏然逼近的俊脸,苏窈呼吸本能地一滞,睫羽颤动,重复道:“我……我说,皇上知道你跑来太医院找我吗?” 谢景昭靠她极近,自是发觉她骤乱的呼吸,他唇角细微地轻扬,如实应答:“我未同父皇提及你。” 只是,他一路来到太医院,行踪显而易见,父皇若有心询问,定会知晓。 “那便好。”苏窈松口气,因他的靠近,她的声音更低了些,“我怕皇上觉得我在耽误你的正事。” 谢景昭眉间一拧,侧眸望向她,道:“食为民天,本就是正事。” 他语气很轻,苏窈听着隐隐感到其中的严肃,快速地瞄他一眼,问道:“我是不是说错话啦?” 谢景昭见她躲着不同他对视,无奈道:“窈儿,夫妻同心,你我之间,不该有耽误一词。” 苏窈眨了眨眼,重点放偏了些,她纠正:“我们还没成亲呢。” 他神情平静:“不差这几日。” 第355章 苏窈疑惑地蹙起眉心,歪头瞧他一眼。 不差这几日? 他这话说得,怎的好像他们的成婚日已经定下来了似的。 皇上虽是赐了婚,可却没有提何时成婚。 尽管她并未将心里的念头说出,然而,身侧的男人仅凭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轻易看穿她的心思。 谢景昭唇角微微扬起,如常的语气开口道:“晨早父皇召见了司天监监正,为我们挑一吉日成婚。” 他故意停住。 苏窈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接着往下说,不自禁催促道:“然后呢?” 他答非所问:“我以为你不着急。” 苏窈眨了眨眸。 她的确不着急。 在她看来,成亲是很麻烦的一件事,而她近日忙得飞起,恨不得一日能有二十四个时辰。 这一情况下,她自当是想着能越晚成亲越好了。 不过…… 这些天同他相处密切,苏窈隐隐约约能摸清他的小脾气,倘若她此刻如实说道,恐是他又要伤心。 他比她想象中的更要脆弱一点点。 苏窈思忖再三,谨慎地回应他的话:“我同你早晚是要成亲的嘛。” 言罢,她悄悄偷瞄了他一眼。 肉眼可见,男人面上缓和了许多,语气跟着轻快,他接着前面的话,再道:“吉日定于五日后。” 早有心理准备,但显然,苏窈准备得少了。 她震惊地瞪圆眼眸,声音拔高:“五日后?” “是。”谢景昭将司天监监正的话记得清清楚楚,不会记错。 他的视线紧紧凝看着她,那张雪白的小脸先是惊愕,而后便是焦虑。 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喜色。 谢景昭沉默地收回目光,深眸低垂,漆黑的瞳仁渐渐失去神采,晦暗不明。 苏窈沉浸在五日后成婚之中,她不知成亲应该作何准备,何况是同他这等不凡身份的人成亲。 旁人尚能请教家中长辈亲戚,可她早已同姑母撕破脸,她实在不愿回到苏家村,去请教姑母。 而闺中密友,她只有栀澄,栀澄岁数同她一致,想来亦是对这些半知半解。 夏花、冬苓、秋络、春月…… 她们连“有意”一事都不知,怎可能会知晓成亲? 苏窈的眉心蹙了又蹙,将身边的人寻了一圈,终于,她双眸一亮。 有了!她可以请教叶郎中呀! 心中高悬的石头落了地,苏窈松口气,回过神来才发觉前方便是鹤云宫了。 她亦是后知后觉,这一路过来,似乎安静得过分了。 虽然平日他的话也算不上多。 苏窈侧头望向身旁的男人,那张俊美的脸庞与平常无异。 以防万一他又是憋着情绪不说话,她试探道:“你方才有话要同我说吗?” 谢景昭薄唇动了动:“不重要。” “哦……” 苏窈正要再问,守在鹤云宫门外的宫女太监们瞧见他们,整齐行礼道: “奴婢/奴才参见太子殿下,参见苏大人。” 苏窈抿了抿唇,话暂时止住。 她并没有听到他唤宫女太监们起身,他只是牵着她,径直地踏入鹤云宫内。 第356章 赫凡早早来到鹤云宫内等候,盯着宫女们将午膳端上桌,又亲自一一试了试毒,确保食物无害。 做完这一切,他守在殿内,脖子伸得老长,就盼着自家殿下与苏姑娘的到来。 还未瞧见身影,他先听到外头宫女太监们的声音,情不自禁地露出灿烂的笑脸。 他的笑容仅仅持续了不过一霎。 远远望见自家殿下那张几近阴沉的俊美脸庞,赫凡顿时收起笑脸,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肃然模样。 殿下怎的这般神情? 尽管心里头暗暗提了口气,生怕殿下将不佳的情绪发泄到自己身上,但他又不由得感到窃喜。 以往殿下喜怒不形于色,如今改变了不少,心情不好也会展露于表面,而非顶着平静的脸让人忐忑揣摩。 虽然自家殿下此刻心情不佳,可赫凡却无一丁点的慌乱之意。 有苏姑娘在,想必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殿下就能阴转喜了。 待那对璧人踏入殿内,赫凡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知晓殿下素来欢喜同苏姑娘独处,行礼后,他识趣地来到殿外守着。 苏窈上一回在鹤云宫时,来去匆匆,又因情况特殊,她根本没有仔细瞧看过。 这会儿她惦记着身侧男人的那句“不重要”,亦是无心观望。 直至被他牵着来到桌案前,殿内只剩他们二人,苏窈才开口追问:“你说的不重要,是什么意思呀?” 谢景昭身形一顿,似乎以为此事已翻了篇。 他在她旁边入座,微微侧头,对上她清澈而好奇的目光,神情已然有所松动。 他缓声开口,却是答非所问:“父皇打算于申时告知众人我们的良辰吉日,若你觉得五日太仓促,我晚些同父皇再议吉日。” “五日是有点……” 闻言,男人深眸低垂,敛住眼底的失落,刹那后,耳边又再传来她轻软的声音: 苏窈话音一止,转而道:“倘若是明日,那我肯定不行的,不过,还有五日,我可以问问其他人。” 他神情稍怔,抬眸望向她,语气显然疑惑:“问什么?” 苏窈脸颊泛起一层浅红,扭捏道:“问问需要准备什么,这可是成亲,又不是、又不是寻常小事。” 说这话时,她低着头不好意思看他。 下一瞬,侧脸忽地传来柔软的触感,像是他的唇。 她恍惚了一下,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错觉了,否则,无端端的他怎会突然亲自己。 念头刚起,侧脸又是传来与方才一致的触感。 苏窈这回确定,的确是他亲了她。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仰头望向他,恰好看到他唇角轻扬,仿佛异常欢喜。 见状,苏窈更为不解,问道:“怎么了?” 为何要亲她?为何突然这般高兴? 如果她没有记错,不久之前他还一言不发。 谢景昭俯身朝她贴近,又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他再道:“我以为,你不愿太快同我成亲。” “我、你……” 苏窈一下子恍然大悟,拿他没法,原来他方才是不开心这个呀。 第357章 (还得改一改,先别看吧) 正是午时,殿内光线明亮。 ——“我不敢。” 当他的话音落下,苏窈的心口涌起一阵酸涩,在某一瞬间,她忘了呼吸,直至思绪收回,才惊愣地抬眸望向他。 她的明亮眸眼里倒映着他的身影,四目相对,仿佛看到他藏于深处的不安。 他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强大,他冷漠示人不过只是他刻意铸造出来的外壳,而此时此刻,他在她的面前,悄悄从藏匿已久的外壳里走出。 视线中,他的薄唇轻动,耳边再次响起他的声音: “窈儿,不要可怜我。” 苏窈下意识想要反驳,又听他道: “我更祈盼你爱我。” 他的恳切已然表露于语气中。 谢景昭的目光如有温度,灼热地盯着她,在她怔愣的注视下,他微微弯腰,低头吻上她的唇。 苏窈没有任何防备,亦没有任何抗拒,承受着他的吻。 许是有所顾虑,这一吻轻柔短暂,分离时,他哑声询问:“五日后,我们成亲可好?” 苏窈眼眸隐有迷离,听到他的问题后,茫然了一霎,顷刻间清醒不少。 他怎么能做到随时把话题拉回来?明明前一刻的他看起来脆弱得要命。 谢景昭抬起一只手,掌心轻轻贴上她的侧脸。 他的视线几乎凝在她的脸上,不愿错过她半点儿细微的表情反应。 掌心下,她的脸颊逐渐升温,肉眼可见的绯红。 苏窈想躲开他的注视,奈何他不轻不重地贴着她的脸,她只好假装低头看桌案上的美味佳肴。 五日后同他成亲这一事早在方才就提过了,他为何又要提一遍? 更让她感到羞窘的是,她这不争气的心跳又开始失常了。 幸而,他没有再强迫她非要说出个答案,给她寻一台阶下。 “窈儿,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苏窈睫羽轻颤,沉默地抿唇。 耳畔传来他的一声轻笑,而后他道:“那我便不去找父皇提改吉日一事。” 侧脸上的那只大手终于收了回去。 苏窈暗暗松口气,佯装镇定道:“菜要凉了……” (后面别看!我还在改) 谢景昭笑意更浓,“好,那便用膳。”说罢,他执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苏窈爱吃的菜放入她碗中。苏窈低垂着眼帘,看着碗里的菜,脸颊愈发滚烫。 就在两人安静用膳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一名小太监匆忙跑进来,跪地禀报道:“殿下,大皇子带着一群人闯进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谢景昭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苏窈也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看向谢景昭。 谢景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而后站起身,沉声道:“让他进来。”不一会儿,大皇子趾高气昂地走了进来,看到苏窈后,眼中闪过一丝嫉恨。“五弟,我听闻你要与这苏窈五日后成亲,此事可当真?”大皇子阴阳怪气地说道。谢景昭冷冷地看着他,“自然当真,大哥有何指教?”大皇子冷哼一声,“这苏窈身份低微,怎配得上你,我看这婚事还是作罢为好。” 第358章 (这章还要再改一改,晚十分钟再看!) 谢景昭神情恢复平静,眸底却是一片冷意。 这是她初入太医院的第二日,更何况,太医院太医无数,再缺人亦不必她前往嫔妃宫中复诊。 身侧的男人忽地静默,苏窈瞧他一眼,斟酌一下,再道:“明日夏太医也会同我一起前往泠嫣宫,姜贵人怀了身孕,我对孕事懂得不多,到时候我若是搞不定,夏太医会帮我的。” 谢景昭压住心中的不悦,轻轻颔首,缓声道:“窈儿,明日 让你的婢女随你进宫。” 尽管他仍留有暗卫护她,但若有她的婢女贴身随同,总归是能更好的护着她。 “啊?”苏窈讶异地眨了眨眸,道:“你是说,夏花吗?” 不等他的回应,她先是左右瞧望,而后,倾身朝他靠近,掩着唇小声道:“夏花同我说过,即便我在宫中,她也会随在我身边。” 虽然她这两日尚未发现夏花藏在了哪儿。 闻言,谢景昭略感惊讶,眉梢轻挑。 未经允许,她的婢女却依然能在宫中来去自如,甚至没有被察觉。 早已知晓那名婢女非同小可,听她一说,他仍意外。 苏窈歪头,认真地望着他问道:“我还要让冬苓她们陪我进宫吗?” 对上她清澈明亮的眼眸,谢景昭唇角轻扬,道:“随你。” “那我还是不要让冬苓她们陪我吧,有夏花就够了,何况,太医院里有桂枝在,我用不着那么多人陪我。” 话是这么说,其实苏窈是觉得宫里头并没有她们府中自在,何必让冬苓她们跑来宫中,白白提心吊胆。 谢景昭没有再劝,只叮嘱她:“若有急事,你随时唤我。” “嗯嗯。”苏窈乖乖地点了点脑袋,再道:“等我去了泠嫣宫,要是还早,我就再去咸尚宫见良妃娘娘。” “好,我同母妃说一声。” 用过午膳,谢景昭送她回到太医院。 临道别之际,他拉住她的手,轻声提醒她:“苏府宴会一事……” 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完,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苏窈一只脚正要踏进太医院,被他这么一拉,只好停住。 她侧身看向他,莫名觉得这一幕有点好笑,弯眸道:“我记得的,要带你一起去赴宴。” “嗯。”谢景昭满意地松开手,“晚些我来接你。” 这会苏窈没有再拒绝他,爽快应道:“好。” (后面要改!!!晚十分钟再看) 苏窈转身进了太医院,桂枝迎上来,笑着说:“苏医女,你可算回来了,刚刚有个小太监来过,说是泠嫣宫姜贵人那儿又派人来催了,让咱们明日早些过去。”苏窈点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去准备些应对孕事的药材。”她正准备去药库,却见一个太医匆匆走来,神色慌张。“苏医女,不好了,咸尚宫传来消息,良妃娘娘突然晕倒了!”苏窈心中一惊,顾不上其他,急忙对桂枝道:“你帮我准备些常用急救药材,我这就去咸尚宫。” 第359章 饶是提前在谢景昭那儿知晓他们将在五日后完婚,此时此刻,苏窈仍是恍惚了一瞬,仿佛发梦,心跳怦怦加速。 李公公将话带到,弯身笑道:“苏大人,奴才便不再耽误您的正事。奴才告退。” 苏窈回过神,忙福身行礼:“恭送李公公。” 桂枝送着李公公离开太医院,再回到苏大人的屋外。 她藏不住内心隐隐激动的情绪,原以为自己只会在奉宸苑里当一辈子修缮后花园的宫女,却不想竟被挑中来到太医院。 太医院内仅有她一名宫女,第一日来时,她忐忑不安,仅知晓自己的新主子是太医院新上任的苏副使。 桂枝当宫女不到四年,却是见过不少嫔妃为了争夺皇上宠爱,使尽浑身解数,许是这几年见多了,一得知苏副使是女子,又是未来太子妃,她先入为主,误解苏副使也如那些嫔妃,为了上位不择手段。 而今,桂枝同苏副使接触不到三日,已然对苏副使有了新的认知。 她时时刻刻守于屋外,更是看得清楚明了,除却太子殿下寻来,苏副使几乎整日只翻阅那如天文般的医书,说是废寝忘食也不为过。 虽是心里头依然对苏副使留有一点点的防备,可在听到李公公的那番话时,桂枝竟控制不住地感到狂喜。 以前总听见有些宫女在传未来太子妃是沈氏千金,桂枝对沈氏千金并无印象,而眼下,她忠心觉得苏副使同太子殿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屋内异常安静,并没有听见翻阅医书的声响,桂枝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里头望了一眼。 午后,金灿灿的日光斜斜照入屋内,恍若金色光芒降临。 身穿月白色的衣裳的人儿立于桌案旁侧,雪白的小脸蕴起几分绯红,那双潋滟的眸眼出神地望着前方。 她手中却空空如也,没有如往常那般拿着医书,或是坐于桌案前埋头落笔。 后宫嫔妃众多,美人数不尽,可桂枝还是不由得被眼前这一幕看得愣了愣。 蓦地,她收回目光,略感尴尬地低下头,说出去怕是要笑死人,竟看着苏副使也让她心跳加速。 桂枝敛了敛心神,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有听见屋内再传来其他声响,犹豫片刻,她轻轻踏入屋内,福身道:“奴婢恭喜苏大人,祝苏大人与太子殿下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苏窈自思绪中回过魂,又因她的话不争气地红了脸,轻声道:“谢谢你,桂枝。” “苏大人,待您与太子殿下完婚,奴婢是要唤您‘太子妃’,还是‘苏大人’呢?” 说着,桂枝瞧看面前小脸通红的苏副使,静静等待苏副使的答复。 一听“太子妃”三个字,苏窈只觉陌生。 宫中规矩她也知晓得不多,想着桂枝在宫里待的时间比自己长多了,她好奇地反问:“桂枝,你觉得呢?” 桂枝懵住,未曾料到有一日,从五品的太医院副使会虚心请教她一个小小的奴婢。 第360章 苏窈迟迟等不到她的回应,略有疑惑,歪头望向她,轻轻地唤一声:“桂枝?” “奴婢在。”桂枝一惊,意识到自己竟忘了及时应话,立即跪下,惶恐道:“苏大人,奴婢方才一时糊涂,未能反应过来,请苏大人饶恕。” “没关系,你快起来。”苏窈快步走上前,伸手扶着她起身,又道:“桂枝,你还没有回答我。” 桂枝低垂着头,视线不自禁落在扶住自己臂弯的那只手,着实受宠若惊。 她勉强定了定神,回忆苏大人方才的问题,深思片刻。 太子妃无疑是同等太子殿下,饶是正一品大官见了,亦需行礼问安。 桂枝拿不定主意,她并非熟知苏大人的脾性,只能凭借以往对各宫贵人的了解,做一对比,去揣摩苏大人的心。 片刻后,桂枝认真应道:“苏大人,您是太医院副使,本就官职加身,奴婢想,不若在太医院内、或是您忙于问诊事宜时,奴婢唤您苏大人,出了太医院,奴婢再唤您太子妃。” 话落,她抬眼觑看面前的美人,小心翼翼地问道:“苏大人,您意下如何?” 苏窈双眸一亮,连连点了点脑袋,轻软的声色盖不住激动的情绪:“太妙啦!桂枝,你好聪明呀!就照你说的这么唤吧!” 她当真感激桂枝想出这么一个完美的法子,日后若有其他人问起,她还能用上桂枝的这番话。 忽地,苏窈“啊”了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匆匆摸了摸袖口,掏出一钱袋子,将其塞进桂枝的手中,眼眸弯弯地欢喜道:“桂枝,谢谢你。” 之前碰上需要打赏,皆是冬苓秋络她们负责,而今冬苓她们没有随她进宫,便让她带着钱袋子。 此时恰好用上,不然,她不知该要如何感谢桂枝。 桂枝手中握了个扎实,意识到那是银子,心瞬间狂跳,立即道:“苏大人,奴婢并没有为您做些什么,奴婢受之有愧。” 苏窈见她又把钱袋子推了回来,眉心轻蹙,“怎么会呢?你帮了我大忙呢!” 桂枝怕她气恼,但那钱袋子重量不轻,的确无法心安理得地收下。 琢磨再三,她福身道:“苏大人,奴婢有一不情之请。” 苏窈塞钱袋子的动作一停顿,迟疑着问道:“是什么事呀?” 以往她把银子看得比任何事都要重,可如今的她,心态隐有转变。 今儿姜贵人要求她为其复诊一事,如若可以,她巴不得能花银子让姜贵人去请诊金昂贵的神医复诊。 现下,她就怕桂枝也要她做些她做不来的事。 许是觉得自己的要求颇为过分,桂枝又是跪于地面,恳求道:“苏大人,奴婢之前仅是一修缮花草的宫女,幸得苏大人、夏大人赏识,方能来到太医院,伴随苏大人左右。奴婢、奴婢识字浅薄,却盼着能助苏大人一二。” 苏窈被她跪地的行为吓一跳,待听完她的话,顿时恍然大悟,一边扶着她起身,一边问道:“你是想学医?” 第361章 桂枝这一段话说得情真意切,听得苏窈愣了愣。 不知为何,她在这一刻,竟想到了以前那个大字不识的自己。 当初若不是谢景昭为自己请来先生,送她上私塾,此刻的她或许还在某府邸中当着小小的侍女,仍旧是那不识字的笨人。 而今,桂枝的言语让她的心莫名触动。 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桂枝冲动过后,意识到自己的要求是多么荒唐,她一个小小的宫女,竟要太医院副使帮自己识得草药。 她懊恼地闭了闭眼,不敢去看苏大人的神情,小声道:“苏大人,是奴婢多嘴了,奴婢不该……” 话还未说完,一只手倏然伸来,将她紧张握成拳的手拉住,耳边,传来苏大人轻轻软软,又令她心神一震的声音: “识得草药对你有利无弊,桂枝,你有这一想法,真的很棒!” 苏窈双眸明亮,藏不住欢喜的光芒,她拉着桂枝的手,认真道:“明日我便将家中的《本草经》《难经》带来给你,是侯先生,哦不,是侯大人教我从这两本医书学起。” 桂枝霍地抬起眼,不敢置信,她刹那间眼眶泛红,声音颤抖得很厉害:“苏大人,您……您真的愿意教我?” “谈不上教你,我自己也还是私塾的学子。”苏窈神色赧然,略有几丝尴尬,她道:“你若是有什么看不懂的,你问我就好了。” 幸而之前侯大人已是教她《本草经》《难经》,否则,她还不一定能帮上桂枝的忙。 闻言,桂枝霎时热泪盈眶,当即行跪叩礼,额头抵着地面,哽咽道:“奴婢多谢苏大人。” “快起来。”苏窈将她扶起,看着她这般,似乎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在知晓谢景昭愿意请来先生帮她启蒙,她亦是高兴得哭了一顿。 桂枝不再耽误苏大人的正事,抹了抹眼泪,退至屋外静静地守门,偶尔禁不住情绪的激动,又悄悄擦泪。 原先苏窈还因李公公的到来,满脑子胡思乱想着自己同谢景昭的婚事,被桂枝这一事影响,她似乎又找回了当初恳切想识字的心态,迫不及待地坐回桌案前,拿起医书,埋头翻阅。 怕自己看得入神不小心误了时辰,苏窈长了心,特地吩咐桂枝:“桂枝,若是太子殿下来了,你就立刻告知我。” 桂枝的声音还带着鼻音,却应得很有劲:“是!苏大人!” 这还是苏窈头一回听见桂枝中气十足的声音,往常桂枝总是谨慎小心极了。 她抬眸望一眼屋外,忍不住抿唇憋笑。 桂枝时时刻刻谨记着苏大人的吩咐,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的廊道,耳朵更是竖得高高,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将近申时四刻,便有脚步声由远渐近地传来。 不多时,一名太监穿过圆形拱门,绕着廊道,规规矩矩地低头看路。 桂枝认出那是太医院传话的小制子,立即放轻脚步走上前,怕惊扰屋内的苏大人,她压低了声,问道:“小制子,可是太子殿下来了?” 第362章 身穿一袭月白色衣裳的少女迎面而来。 起初,倾斜的日光只落在她的裙摆,随着她一步一步的靠近,日光往上攀升,直至她肤白凝脂的小脸,将五官照得明艳动人。 苏窈一手微拎裙摆,跨出太医院大门。 少了屋檐遮日,她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眸,无法看清眼前的男人。 好似心有灵犀,下一刻,视线暗了一霎,等她缓过来,便见他高大的身形立于她的前方,为她将那刺眼的日光尽数遮住。 目光所至是他几乎贴在脸上的胸膛,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得她清楚地看见他锦袍上金银交织的绣线。 他身量极高,苏窈仰头,顺着他的胸膛往上,看到那张俊美的脸庞,一如既往的无甚情绪,可同他对视时,又总觉他的眸光过于灼热。 她悄悄地深呼吸,压住怦怦的心跳。 谢景昭垂眸看她,并未错过她细小的动作,以及她逐渐绯红的双颊。 知晓她素来脸皮薄,尽管方才他的确很想亲她,可他仅仅只是看她,尚无亲昵举止,她亦红了脸。 他隐忍笑意,缓慢问道:“有话同我说?” 苏窈极轻地摇了摇脑袋,乌黑明亮的眼眸朝左右两侧望了望。 谢景昭稍一挑眉,略有不解,她这般小心翼翼,仿佛要做一些不能见人的事。 守门的小太监这会儿识趣地止步在里头,是以,太医院门口只剩他们二人。 她收回左右循望的视线,安心地松口气,而后,再抬眸望着眼前的男人。 谢景昭着实摸不清她此刻的想法,垂眸静静地看她。 苏窈脸颊红润,伸手握住他的手臂以作支撑,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 早在听桂枝说起想识草药那会儿,她就冒出这一念头,此时,这一念头终于得以付诸行动。 蜻蜓点水的一吻,没等男人有所反应,苏窈故作镇定地望向前方,牵起他的手,往皇宫出口走去,声音细如蚊蝇:“走吧,莫误了赴宴的时辰。” 以她这点儿力气,若非他顺从为之,定是拉不动他,眼下,她却轻而易举地牵着他走,仿佛她带他走到悬崖,他亦无条件跟随。 太医院位置偏,但偏有偏的好处,出宫的路容易记,不用在皇宫里弯弯绕绕一大圈。 苏窈庆幸自己记得路,不然还不一定能顺利牵着他走出宫。 她有意让自己忘记方才的吻,即便她的双颊还在因那一吻而感到发烫。 巡逻的禁卫军止步于他们身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异口同声道:“参见太子殿下,参见苏大人。” 苏窈恍然惊觉,就这么牵着太子在皇宫里走,分明不合规矩。 她立即松开身侧男人的手,刚想把手藏于背后欲盖弥彰,忽地,又被他反手牵紧。 耳边未听见他的声音响起,面前的禁卫军却像是接收到什么命令,整整齐齐地又一行礼,继而,绕过他们二人,接着巡逻。 谢景昭并没有就此牵着她往前走,她停在原地,他亦一动不动。 第363章 这并不是谢景昭第一回同她道出他的想法,但每一回,苏窈皆能被他直白的话语惊得乱了心跳。 周围已无外人,她却仍是下意识地左右望了望,再小声说道:“这不合规矩。” 谢景昭眉梢轻挑,语气好奇:“什么规矩?” “就、就……”苏窈本就嘴笨,被他一反问,顿时语塞。 谢景昭于某些事有他自己的执拗,譬如此刻,他站如松,丝毫不挪动一步。 他的深眸垂低,视线内,她像是突然被先生提问的乖乖学子,紧蹙眉心满脸紧张,一心认真地思索要如何作答。 少顷,他不由得扬起唇角,含笑替她作答:“我是太子,不该被你牵着走,这样有失礼仪?” 苏窈眨了眨眸,她的确是这么想。 不过,同他相处这么些日子,她隐隐约约摸清他的一些脾性,既然方才反问她,那便是他不觉得这一行为有何问题,更谈不上失礼。 她并未贸然应和,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未有不悦,才小幅度地点了点脑袋,道:“被看到了不好。” 谢景昭耐心十足,缓声开口:“窈儿,我们五日后将要成亲,你是我的妻子,你我之间,本就不存在任何规矩礼仪。” 苏窈抬眸看他,听得仔细,在他话音落下之际,她看到他的视线微微往下挪移,又听他再次出声,同她道: “倘若你我之间需遵守规矩礼仪,那我恐怕早已身陷囹圄。” 他并未讲清是因何“身陷囹圄”,苏窈一时懵住,倏而,她意识到他的视线所停之处是她的唇瓣,刹那间了然。 她不知是该佩服他说得隐晦含蓄,还是该欣喜自己有所长进。 谢景昭未错过她逐渐绯红的脸蛋,仔细盯瞧,“窈儿,我——” 苏窈知晓,他这一时半会儿肯定说不出其他什么话,无非是一通游说。 不知情的怕是以为他们在谈论什么大道理,可实际上仅仅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大抵是不会走动一步,除非她牵着他走。 她本就说不过他,不等他将话说完,便红着脸小声打断:“好啦,我牵你。” 再耽搁下去,又有一批禁卫军要巡逻到此处了。 说罢,苏窈牵紧他的手,快步往前,时不时紧张兮兮地望望四周。 谢景昭顺着她的力终于迈开步子,眼底笑意尽显。 她做贼般的小心谨慎,但还是碰见几回匆匆经过的宫女太监,不做他想,苏窈当即甩开他的手。 谢景昭的手顿在半空,偏头望她。 待宫女太监离去,他正要启唇,就看到她默默地重新牵起他的手,继续往前。 期间,她不曾回头看他,那张小脸神色故作肃然,又红润异常。 谢景昭没忍住轻笑了一声,由着她这般反反复复地甩开再牵上。 苏窈不知,他们前脚刚离宫,下一刻,宫里头便传遍了他们“打情骂俏”的一幕。 这类小两口私事的言论传得最快,更何况话题主人公是太子殿下与未来太子妃,不出几刻,连良妃也知晓了。 第364章 (这章还要改,先别看!!!!) 染雀摇了摇头,应答着自家娘娘的话:“娘娘,奴婢听来的说法,并非如是,乃苏大人主动为之。” 闻言,良妃脸上的笑意更为明显,一双美眸弯起,欣慰道:“昭儿窈儿二人恩爱,本宫甚是欢喜。” 窈儿性子良善单纯,这一婚事亦是昭儿亲自求到皇上面前才得以圆满。 她偶尔会担忧,窈儿是否因身不由己,才同昭儿成亲,今日的传言,立即将她心中的那点儿担忧吹散。 知晓二人是男有情女有意,良妃终于彻底安心。 染雀见自家娘娘心情好,也跟着露出笑容。 今日午膳后没过多久,太子殿下派人递了话来,说是苏大人明早有要事在身,恐来不及赶来咸尚宫。 苏大人初来乍到,按理说暂且无需接触过多事宜,染雀追问那名递话的太监,想打听清楚苏大人的“要事”是何,然而那名太监一问三不知。 染雀原先并非是良妃的贴身宫女,因展莺做错事,她才有机会近身服侍良妃,定是恨不得事事做得完美,不辜负良妃的提拔。 从那名太监那儿问不出什么来,染雀便差人跑去太医院那边打听,了解一番后,再仔细禀报给自家娘娘。 在知晓是姜贵人唤了苏大人明日为她复诊时,自家娘娘并未有所表态,只是脸色不佳。 这会儿,趁着娘娘心情好些,染雀赶紧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娘娘,明早可是要请苏大人来咸尚宫坐歇?” 染雀揣摩得大差不差,即便此刻她再次提起这一事,良妃脸上的笑容仍是不减半分。 她慢悠悠地捏着丝帕轻轻压一压上扬的唇角,语气温和道:“窈儿有要事在身,不可打扰。” 染雀正要应一声“是”,见自家娘娘似乎还有话要说,张开的嘴立刻重新闭上,耐心等待娘娘后面的话。 良妃抬起美眸,望向殿外,从她的视角恰好得以看见蓝天白云,以及耀眼夺目的贵气宫殿顶檐。 她缓缓启唇,再道:“许久未见姜贵人了,近日本宫有了喜事,她也跟着有喜。” 染雀将她所知晓的事如实说道:“娘娘,奴婢从太医院那儿听来些许事儿,姜贵人这一胎怀得算不上舒坦,这日后,怕是姜贵人要辛苦些了。” “怀胎本就不容易。”良妃仅有一子,而当初也吃了不少苦头,万幸一切平安无事。 她轻轻叹了口气,再道:“想来复诊应费不了多少时辰。” 后面还要改改,先不要看哦拜托!!!! 染雀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娘娘的意思,忙道:“娘娘心地仁善,姜贵人知晓娘娘关心她,定会感激不已。等苏大人为姜贵人复诊完,娘娘便派人去请苏大人和姜贵人一同来咸尚宫,既探望了姜贵人,又能让苏大人歇一歇。”良妃微微点头,脸上笑意更深,“就依你说的办。” 第365章 太子府的马车自皇宫驶出,太子殿下特地吩咐,护卫一路快马加鞭,以最快最稳的速度赶至苏大人的府邸。 马车停下后,苏窈匆匆回到府中稍作整理,谢景昭亦回到太子府换衣。 苏窈不知苏大将军的府邸离得多远,不敢耽搁以免人家久等。 幸而有冬苓她们提前帮她备好衣裳,为她更衣。 想着这是第一回前往苏大将军的府邸赴宴,不可太过随意,苏窈又让秋络帮自己描眉涂唇脂。 冬苓在一旁候着,视线望着铜镜里倒映出的自家主子,她轻声问:“主子,奴婢可是能随您前往苏大将军府中?” 尽管知晓太子殿下会陪主子一同赴宴,但毕竟那是一陌生地儿,若有什么情况,她们也好紧跟在主子身边。 苏窈倒是没想太多,以为她们是在府中待了一日闷得慌。 想着之前去蟠桃宴她带了冬苓秋络,别家千金也有带了各自的婢女,苏窈眨了眨眸,保持脑袋不动免得影响秋络给自己描眉,爽快道:“可以呀,你们都一块陪我去吧,反正府里也没什么事,无需准备晚膳。” 冬苓欢喜地福身道:“是,主子,那奴婢们便随主子您同去。” 秋络动作麻利又仔细,很快便为自家主子描上眉涂上唇脂,她将铜镜端起,让主子得以凑近些细瞧,询问道:“主子,您瞧瞧,这样可好?” 苏窈小幅度地左右转动脑袋,分明连脂粉也没涂,却是好看许多。 她眸眼弯弯,语气开心:“好看!秋络你太厉害啦!” 秋络噗嗤一声,颇为不好意思地捂嘴笑道:“是主子您长得本就好看极了。” 冬苓跟着连连点头,“主子天生丽质,美得很!” 她们素来三日两头就爱夸自己,苏窈双颊一红,害羞地站起身,“好啦,我们走吧。” 踏出大门,太子府的马车依然停在原地。 冬苓望了一眼那辆马车,当即识趣道:“主子,奴婢坐咱府中的马车,跟在太子殿下的马车后面。” 苏窈点了点脑袋,依着她们。 正要迈开步子往太子府的马车走去,眼余瞧见有身影自太子府那边走来,苏窈下意识转头望去。 男人身形颀长,穿着一袭玄色锦衣,气质矜贵傲然,一步步朝她靠近。 直至他止步在她的面前,苏窈的视线仍是忍不住往他身上挪去。 此刻的他,换下只有太子能穿的四爪蟒袍,抛去那层令人忌惮的高贵身份,仿若仅是“谢府”的公子。 恍惚之间,好像又回到了之前同他初识的日子。 垂于身侧的手倏地被人牵住,那只大手极其自然地同她十指紧扣,他的指腹轻轻在她的手背上摩挲,同时,耳边传来他的疑惑: “在想什么?”谢景昭垂眸凝看她,目光在她的脸上一寸一寸地挪动,已然瞧出她与方才有些许不同,最明显的便是她的唇,红润惹眼。 苏窈并未发觉他的目光徘徊于自己的唇上许久,如实道:“好久没见你穿……” 她停了一下,严谨道:“穿得像‘谢公子’了。” 第366章 许久未听“谢公子”这一称呼,谢景昭有片刻的失神。 少顷,他视线上移,静静地看她,薄唇轻启,问道:“窈儿,你是更钟情于‘谢公子’,还是更倾心于‘太子’?” 苏窈被他牵着走向马车那方,她慢步跟上,侧头瞧他一眼后,轻声回答他:“无论是谢公子还是太子殿下,那都是你。” 在同他相识之前,她不曾幻想过自己的未来夫君会是什么容貌、什么家世身份。 如今,他已是她未来的夫君,倘若他只是“谢公子”,那“谢夫人”定是比“太子妃”更要轻松自在些。 可这又不是她想要就能实现的事情,他从来就不是什么谢府的谢公子,他是太子殿下。 谢景昭的脚步细微地停顿了一下,平静地颔首:“我明白了。” 闻言,苏窈面露迷茫,不知他突然间是明白了什么。 但他没有再提起这一话题,她便将其翻篇,不为难自己的脑袋,免得琢磨大半天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行至马车前,却不见他走上马车,而是停住脚步。 苏窈正疑惑着,就听见他向候在旁侧的赫凡开口道:“换辆马车。” 赫凡眼珠子一转,脑子也跟着转,刹那间惊悟。 他应得飞快,忙道:“是,殿下!” 说罢,赫凡麻溜地收起提前备好的小脚凳,拉紧缰绳,将马车带回太子府。 苏窈纳闷地蹙起眉心,忍不住问他:“怎的要换一辆马车呀?” 她瞧着那辆马车好得很啊,完全没有出岔子。 “换一辆吧。”谢景昭难得并未向她详细解释,安抚道:“来得及赶去赴宴。” “好吧。”苏窈依然纳闷,想着太子府也不会像她的府邸一样,马车仅此一辆,换便换吧。 不到一炷香,赫凡驾着另一辆马车回来。 听见动静,苏窈循声转头,当目光触及那辆马车时,她怔然地愣住。 那并非是太子府的马车,而是“谢府”的马车。 随着那辆马车的接近,苏窈的视线慢慢移至身侧的男人。 在她几近错愕的注视中,谢景昭微微弯腰,贴着她的耳畔轻声道:“窈儿,从此刻起,我是谢公子。” 于皇宫之中,他身不由己,离开皇宫,他愿意是她的谢公子。 赫凡将马车稳稳停在他们的面前,继而迅速摆好小脚凳,恭敬道:“公子,苏姑娘,请。” 话音落下时,赫凡偷偷抬眼,瞧见自家殿下那张俊美的脸庞上隐隐有一丝笑意,他便知晓自己这事做得对极了。 还得是他啊!若是换成青羽,青羽还不一定能悟到殿下的心思呢! 待殿下与苏大人手牵着手一前一后地走上马车,赫凡美滋滋地收起小脚凳,挥动马鞭,驾着马车往前行。 车厢内。 苏窈坐在软垫上,此刻还是有些懵然。 她还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坐上谢府的马车了。 谢景昭心情极好,侧眸看她,问道:“可是能习惯谢府的马车?” 这辆马车的内饰与太子府的马车几乎一致,唯一的区别是这辆的车厢要小一些,再者,苏窈又不是头一回坐这辆马车,怎会不习惯。 她轻轻点了点脑袋,道:“当然能,你的马车都很舒服。” 谢景昭静默一霎。 苏窈像是有所察觉,抬眸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顿时打断他的思绪,肃然道:“你不许把这辆马车给我,也不许再送我马车,我已经有一辆了。” 不曾料她竟猜得如此准确,谢景昭遗憾地轻叹:“好,听你的。” 苏窈瞧他一眼,又嘀咕道:“你日日与我同进同出,我连自家的马车都用不上呢。” 就这还要再送她马车,送了也是养在府中吃草,万万不必多此一举。 听她嘟嘟哝哝,谢景昭毫无不悦,唇角轻扬,眉宇间浮起笑意,静静地看着她。 起初他的视线并无异样,盯着她的时间一长,渐渐变了味。 苏窈再迟钝也意识到了,别开头躲着他,小声道:“方才秋络帮我涂了唇脂。” 他们这是要去苏大将军府中赴宴,她没有带唇脂,更不可能在苏大将军府中跟人借唇脂来补涂。 谢景昭的确很想吻她,但不能如此。 上回的蟠桃宴,她本是期待已久,他却让她败兴离去;今日,虽只是苏桁逸为她所设的谢恩宴,可她也满心期待着。 将她的手拉起,谢景昭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嗓音低哑道:“我知晓。” 见他并未执着吻她,苏窈松口气。 她还琢磨着若是他非要吻她,就得麻烦冬苓她们跑回府拿唇脂,顺便得再迟些去赴宴。 她的小表情根本藏不住心思,谢景昭无奈轻笑,缓声道:“不着急这一刻。” 如他所言,他并未再盯着她的唇,只是时不时拉起她的手亲一亲,像是借此疏解。 酉时,谢府的马车平稳地停在苏大将军的府邸门前。 苏桁逸、苏珩叙以及苏策安三人早已在门口等候。 他们对谢府的马车全然陌生,但认得坐在马车前的赫凡。 苏珩叙不太确定,压低声询问自家大哥:“大哥,是太子殿下他们吗?” 苏桁逸颔首,道:“嗯,是苏大人与太子殿下。” 第367章 苏珩叙的视线在那辆陌生的马车来回打量,最后目光定在马车上的“谢”字。 谢府?太子殿下今儿是作何打算,竟以莫无须有的谢府名义前来赴宴? 来不及仔细揣摩太子殿下的用意,见已有身影自那辆马车走下,苏珩叙收回视线,不再对此窥探一二。 一道高大的身影率先出现,男人身着玄色锦衣,似有意低调,却仍然难掩自身带着的矜贵气质。 待走下马车后,男人侧过身,大手朝车厢内伸出,下一刻,一只手搭上他的掌心,车厢内的人儿借着他的力缓步走下马车。 苏窈双脚落了地,抬眸就看到苏大将军、苏少将军与苏小少爷三人站在前方,一眼望去,威风凛凛,气势磅礴。 她不由得在心中惊叹,不愧是武将。 谢景昭牵紧她的手,并无松开的打算,与她一同迈开脚步。 苏桁逸作揖行礼,恭敬道:“末将参见太子殿下、参见苏大人。” 苏珩叙、苏策安立即跟着行礼,异口同声:“末将/策安参见太子殿下、参见苏大人。” 谢景昭神情未有变动。 身后的赫凡见状,上前一步,向苏家几位男儿郎微微鞠躬,作揖道:“苏大将军、苏少将军、苏小少爷,我家公子既以谢府公子的身份前来赴宴,还请各位暂且忘却其他,尽可能随性些。” 苏桁逸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从容道:“是苏某疏忽。” 继而,他改口道:“苏姑娘、谢公子,宴会诸事就绪,请入府。” 苏窈正要福身,手却依然被身侧的男人紧紧牵住,只好作罢,朝苏大将军轻轻点头,道:“多谢苏大公子宴请。” “是苏某应做的。”苏桁逸于前方带路,领着他们二人走进府中。 苏珩叙、苏策安他们静静站在原地,垂手低头。 直至自家大哥带着太子殿下、苏大人二人进了府中,苏珩叙才大胆地抬起头,颇为讶异地看着那对将要完婚的璧人。 他从未见过太子殿下如此的温和亲近,如同当真仅是京城某一府邸的矜贵公子。 甚至,他发觉,自太子殿下来后,太子殿下似有意降低自身的存在,虽是随在苏大人身侧,步子却不经意地落后于苏大人,未有喧宾夺主之意,更无仗势。 转念一想,苏珩叙又觉得就该如此,本来今日的宴会便是感谢苏大人的救命之恩,纵使是太子殿下,那也只是苏大人顺手带上的“家属”。 想得入神时,衣摆被一只小手扯了两下,苏珩叙收回思绪,低头对上自家小侄子恳切的目光,他挑眉:“何事?” “叔父,我们还要在门口站多久啊?”苏策安咽了咽口水,眼里满是对食物的渴望。 到底是小屁孩,就记着吃了。 苏珩叙略感无奈:“走吧,你等会儿可要注意点形象,太子殿下在,切莫失态。” 平日苏策安就不满自家叔父盯自己盯得紧,听他这番话,马上脆生生道:“什么太子殿下,叔父,您怎的一下子就忘了,那是谢府公子。” 苏珩叙皱眉,抬手朝他的脑门弹了一下,“不可对太子殿下无礼。” 走在前方的赫凡听到二人的谈话,脚步停住,回头朝他们稍稍一弯腰,脸上带着笑容,压低了声音提醒道:“苏小少爷说得是,今儿我家公子心情好,还请苏二公子谨记,此宴会并无太子殿下。” 他家殿下难得与苏姑娘来了情趣,想以“谢家公子”自居,倘或苏少将军不慎唤错了称呼,说不定反而白白惹怒了殿下。 第368章 苏珩叙神情微凝,须臾,稍显尴尬道:“多谢提点。” “二公子客气。”赫凡朝他又一弯腰,随之转身跟上自家殿下。 苏策安瞧了瞧被“训”的叔父,憋不住嘿嘿一笑。 苏珩叙再次抬手,落在他的发顶揉了揉:“还笑?不是饿了么?走吧走吧。” 此次宴会设于苏府花园内,两侧有青葱高大的蔽日大树,四周是开得正艳散发着幽香的花儿,中央上方,乃是一莲花池,水流潺潺,亦有锦鲤于池中慢游。 因宾客只有苏窈、谢景昭二人,坐席亦安排得刚刚好,他们坐于左侧席位,对面则是苏家三人。 苏桁逸起身,向苏窈举杯敬酒,诚挚道:“苏姑娘,您救下苏某犬子,此恩重大,苏某感激不尽。” 话落,他仰头一口饮尽。 苏窈连忙端起酒杯,隐有果甜味涌入鼻尖,她没怎么尝过酒,稍有犹豫,便听苏大将军同她道: “苏姑娘,您面前所呈上的,是家父所制的花蜜果浆,并非酒类。” 苏窈松口气,举杯饮尽。 一入口,她顿时双眸亮起,满满的花果香充斥着味蕾,情不自禁地夸道:“令堂好手艺,很好喝!” 苏桁逸作揖道:“苏姑娘谬赞。” 冬苓秋络站在自家主子身后,见主子喜欢,走上前再给主子添满。 苏珩叙也紧跟其后,起身亦是朝苏窈敬一杯酒:“苏姑娘,那日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苏姑娘见谅。” 话落,他连连喝了三杯以示自罚。 苏窈见状,跟着回了三杯,幸而这只是花蜜果浆,若是酒,即便是果酒,这几杯下肚,她应是要回府歇息去了。 苏策安乖乖坐在席位上,待自家爹爹、叔父他们敬完酒,再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来到她的面前,将茶杯高举,声音稚嫩,表情认真道:“苏郎中于策安的救命之恩,策安没齿难忘,策安以茶代酒,多谢苏郎中。” “苏小少爷客气了,举手之劳。”苏窈弯了弯眸,回以一杯。 她与苏家接触不多,仅仅知晓他们为朝廷、为百姓上战场,功高望重,眼下他们却对她格外敬重,苏窈受宠若惊。 敬酒过后,宴会正式开始,随着乐师们奏响悠扬的曲子,色香味俱全的美肴一一呈上桌。 苏桁逸抬手做出请的姿势,道:“苏姑娘,您慢用。” 有了先前可口的花蜜果浆,苏窈胃口大开,起初还记着要矜持,一样只试尝一口,吃着吃着就没把持住,眼眸欢喜得弯起。 谢景昭侧眸凝看着她,唇角忍不住扬起,见她面前的一份糕点空了盘,他伸手把自己桌案上的那盘糕点端给她。 苏窈转头瞧他,“你不吃吗?这个很好吃的。” 他的目光落在她唇角沾到的甜粉,拿出丝帕,替她擦去那点甜粉,含笑道:“你吃。” “那我就不同你推托啦。”苏窈抿唇偷乐,也知晓他素来不怎么爱吃糕点,开开心心地将他的份也吃完。 乐师们奏曲结束,又换了梨园弟子,在莲花池前方临时搭建的台上唱着戏曲。 苏窈今儿当真尽兴了,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一双潋滟的眸眼明亮乌黑,藏不住喜色。 约莫半个时辰后,梨园弟子退了场。 日头逐渐下爬,不知不觉,苏府的下人已将灯盏一一点燃。 苏桁逸起身,缓步行至苏窈面前,微微弯腰作揖道:“苏姑娘,家父所制的花蜜果浆还有甚多,您若对此好奇,苏某带您前去观望。” 苏珩叙听到自家大哥的这番话,讶异地望去。 大哥这是何意?竟想单独带着苏姑娘离开宴席? 第369章 不止苏珩叙被他的话吓一跳,苏窈也下意识感到惊讶。 她抬眸,对上苏大将军的视线,而他坦坦荡荡,不似对她意有所图的模样。 未等苏窈对苏大将军的话语作出回应,旁侧,谢景昭已然对此行为面露不悦之色。 他一双深眸瞥向苏桁逸,平静道:“我亦好奇,可否同去?” 分明语气淡然,如谈天论地,可那目光却冷得让人心生寒意。 而他这疑问句更没有半分询问的意思,容不得拒绝。 苏桁逸神情未变半分,客气又恭敬地开口:“谢公子愿意屈尊观望家父的花蜜果浆,想来家父定深感荣幸,苏某自当乐意带您二人前去。” 谢景昭侧眸,视线落在身侧人儿的身上,前一刻不悦的神色顿时缓解,他轻声问:“窈儿,想去看看吗?” 这花蜜果浆着实是苏窈喜爱的口味,本就感兴趣,方才的迟疑,只是顾虑到她与苏大将军毕竟有性别之分,不好单独出去。 如今有他陪同,她连连点了点脑袋:“嗯嗯,想的。” 苏桁逸朝二人做出“请”的姿势,道:“苏姑娘、谢公子,这边请。” 苏窈不再迟疑,立即起身,刚站稳身子,手已经被人牵住了。 无须回头,那只大手她熟悉得很,就是她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在其他苏家人面前同他牵手。 苏桁逸走在前头带路,苏窈、谢景昭二人落后些许。 穿过花园走在雨廊上,趁着苏大将军看不到他们,苏窈悄悄拉了拉谢景昭的手,小声道:“一定要牵着手吗?” 谢景昭轻轻颔首,理所当然道:“此处我们并不熟悉。” 像是怕她走丢了似的。 苏窈别扭极了,“我跟紧你们就好了。” 他的脚步停下,静静地望着她不说话,那张俊美的脸庞显然有几分伤心。 少顷,他薄唇轻轻,慢慢道:“窈儿若是这般嫌弃同我牵手,我……” “我没嫌弃。”苏窈打断他的话,慌张解释道:“只是苏大将军他们都在。” 谢景昭早已看出她的害羞,她向来脸皮薄,“你不愿,不牵便是。” 说罢,他作势松开,望着她的眼神却可怜脆弱。 苏窈:“……好嘛,牵就牵着吧。” 她哪里顶得住他这般注视。 话音刚落,他的大手已经重新牵住了她,迈开脚步。 苏窈隐有无奈,又觉得好生奇怪,为何每每同他商量,都跟没商量一样,三两句就又恢复原状,白白浪费口舌。 胡思乱想之际,耳边传来他一声轻笑。 她侧头望去,嘀咕道:“你还笑。” 谢景昭的视线几乎不曾从她的身上挪开,没有错过她郁闷又无奈的表情。 他收敛笑意,眸光温和地看着她,道:“窈儿,你我将要成婚,夫妻本就该亲密无间,牵手并不逾越。” “你我将要成婚”这六个字,明显声音突然拔高。 “我知道,我就是……还要习惯一阵子。”顿了顿,苏窈瞄一眼前方不远处的苏大将军,再小声道:“你今日说过好多回了。” 似乎无论他们的话题是什么,他皆能搬出他们将要完婚一事。 而且还说得那么大声,像是生怕旁人听不见。 谢景昭用意也在其帮她早日习惯,见她羞赧,他唇角轻扬,顺着她。 苏桁逸仿佛并未听见他们二人的对话,脚步没有停顿过,一路安安静静地带路。 经过雨廊,来到一处别院,院门上方挂有一匾额,乃“韵香苑”三字。 踏入别院时,苏桁逸道:“苏姑娘,谢公子,家父平日熬花蜜果酱、酿酒便是在此别院中。” 第370章 还未走进去,扑鼻而来满满的花果香,好似置身于花蜜中。 许是别院有专门的下人看管,四周的灯盏将整座别院照得明亮,即便日落也不影响视线。 游廊绕院而成,中间是刻意筑成的大花圃,栽种着奇花异草,亦有野花点缀,院落四角更是种了几棵果树,清风吹起时,各种馨香沁入鼻间。 苏窈去过温府、太子府,却是头一回见到一整座院子只为种些鲜花果树,除却赏心悦目,空气香甜得很。 怪不能那花蜜果浆这般美味。 苏桁逸带着他们走在游廊,来到院中的其中一间房,尚未推门,他先解释道:“这是家父特地选来存放酒、果浆的屋子,屋子不曾受过日光照耀,是以终日阴凉。” 说罢,他再亲自推开房门。 如他所言,此屋似冰窖,凉风随着开门的动静,从屋内渗出,伴随着些许淡淡酒甜香。 屋中灯盏点起,苏窈看到一排排整齐放置的厚实木架,上面是数不清的陶瓷缸,有半人高的大酒缸,亦有一手可握的小小酒缸。 她忍不住惊叹,不可思议道:“苏大将军,这些皆是苏统领亲手酿造的?” “是,家父爱好甚少,最为热衷便是酿酒制蜜。”苏桁逸脸上露出淡笑,指着放于最里面的一酒缸,道:“那是家父初次上战场的前一日所酿下的酒,如今存放了三十年有余。舍弟弱冠那年,想尝一口这缸酒,家父借口待他得胜回朝再赠他,但家父舍不得,最后只赠了舍弟其余的酒。” 苏窈望着这些酒,内心震撼。 苏大将军只提到最里面的酒缸,可她已经了然,有多少缸酒,便代表着苏副统领一家上了多少回战场。 这些是苏副统领一家以命换来的,意义非凡,是以,苏副统领极其珍爱这些酒。 身为太子的谢景昭亦是第一回知晓此事。 早已听闻苏副统领喜酒如命,今日才惊悟,于苏副统领而言,这些酒何尝不是“命”? 他沉默良久,缓声开口,语气郑重:“苏副统领护国有功,你们苏家更是为这江山社稷肝脑涂地,父皇定不会亏待苏家半分。” 苏桁逸朝他弯身行礼道:“末将多谢太子殿下体恤。” 这间屋内还有一个地窖,地窖温度更低,适于存放花蜜果浆,苏桁逸没有藏掖,也亲自带着苏窈、谢景昭二人走下地窖,让他们观瞧他的父亲苏霁亲手所制的各种花蜜果浆。 离开地窖时,苏桁逸手中多了两樽果浆,分别赠予他们。 若是酒缸,苏窈定不敢拿,那些酒可都是苏家用血汗换来的,果浆的话,她倒是可以宽心些收下。 踏出房屋,一下子温暖了许多,不知是因苏副统领一家的付出感动,或是还有其他缘故,苏窈竟有点儿舍不得离开这座空气香甜的别院。 苏桁逸放慢步子,似是察觉到她的不舍,忽地,他侧身望向她,道:“苏姑娘如今已是太医院副使,苏某家中的书阁藏有一册珍贵医书,书阁恰好也在这座别院中,倘若苏姑娘尚有闲空,苏某可带您前去一看。” 苏窈近日本就在苦读医书,一听有珍贵的藏书,双眸顿时一亮,忍不了一点,生怕他反悔,连忙道:“有劳苏公子带路。” 苏桁逸并未急着往前走,目光转而落在谢景昭身上,抱有歉意地开口道:“谢公子,实不相瞒,此院书阁的主人是苏某姑母,恐不能让您同去,谢公子可在书阁门外等候,或是,让苏姑娘的婢女随苏姑娘一同进入书阁中。” 第371章 苏大将军的话并非是故意强人所难,苏窈转头望向身侧的男人,那张俊脸一贯的无甚情绪,让人无法摸清他此刻的心情。 知晓他是担心自己,她也不好单独与苏大将军同处,思忖再三,苏窈轻轻拉了拉他的手,小声道:“我唤冬苓她们陪我进书阁吧。” 谢景昭深眸朝苏桁逸瞥了一眼,随之,他颔首道:“好,我在外头等你。” 绕着游廊半圈,穿过一圆形拱门,便有房门紧闭的屋子,上方挂有“韵文斋”的字牌,这便是苏桁逸所言,他姑姑的书阁。 苏桁逸让自家侍从尘述去唤苏窈的婢女过来,在等待的过程中,他未就此打开书阁的门,止步在外。 谢景昭不着痕迹地打量眼前的书阁,门框边边角角干净无尘,看得出来苏家很重视这间书阁。 他收回视线,不经意似的,平静道:“此前未曾听闻苏副统领有妹妹。” 苏桁逸露出遗憾的神色,没有多言解释,只是叹声道:“苏某年幼时,姑姑便已离开。” 他刻意说得含糊,不知真情者定会误会,但他所说的意思是离开苏府。 果不其然,谢景昭不再追问。 不多时,冬苓跟着尘述踏入韵香苑,她规矩地没有到处张望,颇为谨慎地来到自家主子面前,稍一福身,再安安静静退至主子身后。 尘述动作轻轻,上前推开书阁的门。 苏桁逸侧身看向谢景昭,恭敬有礼道:“还请谢公子于此处等候片刻。” 谢景昭一言不发,只微微颔首回应。 苏桁逸抬脚,带着苏窈以及她的婢女踏入书阁内。 因尘述留步在屋外,书阁内又多是珍贵的书籍,苏桁逸仅以手中提着的灯盏照明。 昏黄的光线在书阁中挪动,苏窈借着这一光线,慢慢将书阁一点一点看清。 右侧,是一排排放满书籍的书柜,一眼望去,估摸有数十排书柜;左侧,只放着桌案一张,上面摆着笔墨纸砚,干净空旷,像是许久不曾被人使用了。 苏桁逸亦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踏入这间书阁,他轻声道:“我对姑姑的记忆逐渐淡忘,印象中,姑姑甚是喜欢待于书阁内,父亲母亲曾叮嘱年幼的我不可进书阁叨扰姑姑。” 许是周围静谧,苏大将军正好陷入过往的回忆中,说话的声音温和了些,连自称也从“苏某”改口成“我”,苏窈听着,心头竟莫名涌起一阵温暖,仿若苏大将军同她早已相识。 她未开口打断苏大将军的话,好奇又颇为放松地当一名倾听者。 苏桁逸带着她经过那一排排的书柜,缓步走至最底处,声音低缓依旧:“姑姑离家后不久,父亲便接到圣旨,一家上下一同前往,护守边疆,自那后,我便不曾见过姑姑,亦未听闻姑姑的消息。” 苏窈听得认真,忽地,她略感疑惑,茫然地眨了眨眸。 如果她没有记错,方才苏大将军在外头说的是,他姑姑离开了。 可这会儿听着,更像是他的姑姑只是离开家中。 到底是别人家的私事,苏窈也不好打听,免得触及到苏大将军的伤心事,那就尴尬了。 她安静地跟在苏大将军身后,直至来到最后一排书柜,再往前便是一面墙壁。 苏桁逸停住脚步,突然轻轻“啊”一声,惋惜道:“那本医书,上一回被母亲带去边疆了。” 苏窈连忙摆手:“没关系,多谢苏大将军的好意,下回还有机会,我再前来。” “此书虽珍贵,但世间应不止一本,我记得医书的书名,不若我将书名写下,你也可去寻找一二。”说着,苏桁逸转身朝着左侧的桌案走去。 苏窈刚想婉拒,见他大步流星,眨眼间就已经走到了桌案那边,她默默把拒绝的客套话吞了回去,改口道:“那就有劳苏大将军了。” 苏桁逸来到桌案前,许是手劲大,一会儿的功夫就研了些墨水,他提笔沾了沾,再抽出一张宣纸用镇纸铺平压住。 正要落笔,他倏然抬眼,视线准确地落在苏窈身后的那名婢女。 冬苓识字不多,心里头却是惦记着自家主子这般想要这本医书,她便留意一下书名,好为主子寻来。 察觉到苏大将军凌厉的视线,冬苓感到莫名,难不成这本医书是什么禁书类? 时辰不早,若在书阁内待得久,于外头等着的太子殿下怕是要强闯。 稍作细想后,冬苓侧过了身,不再盯着苏大将军面前的宣纸。 苏桁逸收回视线,笔尖缓缓落下。 苏窈微微探头,看着他一笔一划地在宣纸上写下医书的名字。 第一个字是【苏】。 她没有怀疑,说不定这本医书的编纂者就是苏氏人。 紧接着,苏窈又亲眼看着苏大将军再写出第二个字。 【轻】。 苏轻? 她不由得眨了眨眸,隐隐觉得这两个字凑在一起熟悉极了。 继而,苏窈便看到苏大将军又落笔写出第三个字。 【雨】。 苏轻雨。 刹那间,苏窈脑袋一片空白,猛地抬眸望向坐在桌案前的男人。 苏轻雨,是娘亲的名字。 苏大将军认识娘亲? 苏桁逸神色极其冷静,沉默地对上她震惊的目光。 苏窈喉间一涩,错愕又迷茫,她唇瓣轻启,怔怔道:“你……”怎会认识我娘亲? 后面的言语还未脱口而出,便被他打断: “许是我记错了,稍等,我再想想。”苏桁逸语气含带几分歉意,像是不小心写错了医书的名。 说罢,他将宣纸揉成一团,放至袖口中,再一次铺平新的宣纸,提笔,重新在宣纸上慢慢写下新的字。 苏窈的思绪已然混乱,此刻的心情难以言喻。 她从未在苏家村以外的地方,听旁人提起自家娘亲。 而今,眼前战功赫赫、于朝廷为百姓做出重大贡献的苏大将军,竟能准确无误地写出她娘亲的名儿。 她睫羽轻颤,什么医书完全被她忘却,满脑子只想着为何苏大将军会认识她的娘亲。 黑色的墨水顺着毛笔,在宣纸上逐渐清晰。 苏窈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目光紧紧盯着那宣纸上新写出的字。 【我的姑姑是——】 苏桁逸停住,抬头看她。 少顷,他在她充满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慢慢接着落笔。 【苏轻雨。】 第372章 ——【我的姑姑是苏轻雨。】 宣纸泛着木浆残留的淡黄,黑色的墨水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干涸,字迹越发清晰可见,每一笔每一划已然完整地呈现在视线内。 苏窈神情惊愕,目光错愣地望向那亲笔写下这八个字的男人。 苏大将军口中所提及的“姑姑”,是她的娘亲? 如若娘亲是苏大将军的姑姑,那娘亲便是苏副统领的妹妹,苏府的千金。 娘亲爹爹离世时,她虽年幼,却也没有印象自家娘亲同她提过关于京城苏府的事情。 苏窈唇瓣控制不住地轻轻发抖,一时无措,思绪更是混乱不已,她颤声道:“我、你……” 苏桁逸万分谨慎,知晓她已将宣纸上的字看得一清二楚,伸手再一次将宣纸揉成一团,放至袖口中。 他未停下,又铺平新的宣纸,提笔写下新的字。 【你可认识我的姑姑?】 尽管眼前这个少女与姑姑的相貌极其相似,可他派人细查,却总是查不到她的身世,她的家人,他知晓,其中定是有人在刻意阻挠。 既然无法查清,那不如直接问她本人。 苏桁逸将宣纸、毛笔一并推至她的面前,抬手示意她写下答案,不要声张。 苏窈深深吸气,压住心中莫大的震惊,缓缓朝着桌案挪动步子,再提起笔,慢慢写下她的回复。 她极力克制着情绪的波动,笔尖却还是不可避免的颤抖,略显凌乱的字一个一个显露在宣纸上。 【我不知。 我娘亲是苏轻雨。】 她的确不知,或许,或许是巧合,苏大将军的姑姑正好与她的娘亲同名同姓。 苏桁逸垂眸看着宣纸上的字,半晌,他依然将那张宣纸收起,放进袖口中。 比起她的慌乱,他面色淡定,冷静道:“我明白了。” 苏桁逸并不着急同苏窈解释。 旁侧有她的婢女,听闻这一婢女原先是太子府的人,他无法信任,而书阁外,太子殿下亦在等着,不便他们仔细道来。 看着眼前这个与姑姑相貌相似的少女,纵使未能从她的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但苏桁逸十分笃定,她定是姑姑的女儿。 然而,眼下时机不合适,他压着情绪,语气诚恳,同她道:“苏姑娘,时辰渐晚,他日有机会,苏某再请你来府中一叙,又或是,你若方便,苏某亲自携医书登门拜访。” 苏窈根本没办法思索一二,浑浑噩噩地点了点脑袋:“好。” 苏桁逸起身走在前方,“苏姑娘,请。” 苏窈迈开步子,仅凭着本能,跟着他离开书阁。 冬苓不知苏大将军有没有同她家主子写下那本医书的名,只知晓苏大将军换了好几张宣纸。 她心生纳闷,再看主子魂不守舍的模样,更觉奇怪了,苏大将军到底写了什么?为何主子这般失神恍惚? 书阁外。 谢景昭脸上无甚表情,自苏窈走进书阁后,就没再挪动一步,视线紧盯门口。 脚步声渐近,下一刻,便见苏桁逸从书阁里走出。 苏桁逸客气道:“谢公子,久等了。” 谢景昭的目光仅仅瞥了他一下,而后,目光望向走在后面的人儿。 只一眼,谢景昭立即发觉她情绪的不对,不由得拧眉,缓步迎上,语气轻柔地问道:“窈儿,怎么了?” 苏窈轻轻摇了摇脑袋,不知该怎回应他的担心。 显而易见,苏大将军有意将方才同她“说”的事情瞒住,连他也不能知晓,是以才用医书为由带她到书阁内,又特地不让他进书阁。 见她不想说,谢景昭深眸黯淡。 很快,他转了话题,目光先是看了看她的双手,又再看了一眼她婢女的双手,皆无拿着书籍。 他平静道:“没找到医书?” 苏窈顿了顿,继而轻轻颔首:“嗯。” 苏桁逸在一旁开口解释:“是苏某的错,忘了那本医书被祖母带去,祖母明日便随家父抵达京城,届时,苏某再确定一下,那本医书是否带回了京城。” 谢景昭面无表情,眼神已然多了几分冷意,早已料到,苏桁逸对她应是别有意图,可他终究没防住。 他无法得知书阁内发生了何事,现下见她心神不宁,他亦不忍心问个清楚。 第373章 谢景昭默了一霎,随之,他牵起面前人儿的手,缓声道:“时辰不早,该回府了。” 苏窈并未拒绝,点点脑袋应了一声:“好。” 苏桁逸亦没有挽留他们的意思,立即走在前面,为他们带路。 一路上,苏窈依然神情恍惚,无论是脚下的台阶或是面前转弯的拐角,她完全没注意半分,若非是有谢景昭牵着,怕是要摔好几回。 偶尔经过某处小院,或是其他分岔路口,苏桁逸皆会客气地出声介绍一句:“此院设有观星亭,祖母心血来潮时,便会待于观星亭——前方左转,便是策安的厢房,自去年起,策安逐渐适应自己入睡,不再依赖旁人。” 像是同他们已成好友,更像是刻意说出来,让苏窈对苏家的了解更深几分。 来到苏府门口时,许是知晓他们将要离开,苏珩叙、苏策安二人比他们更先一步到达门口,一高一矮万分规矩地站于门前。 苏策安本就有些嘴馋,即便有他叔父在旁盯着,也免不了被他吃了不少东西,这会儿身上的锦衣也遮不住他圆鼓鼓的小肚子。 在他的救命恩人经过他的面前时,他微微鞠躬,乖乖道:“苏郎中慢走,策安恭送苏郎中。” 苏窈听到他稚气未脱的声音,转头看向他,正好瞧见他直起身子时挺起的小肚。 她眨了眨眸,想到宴会上那些丰富美味的佳肴,脚步一停。 那些佳肴她也吃了不少,但她比苏小少爷年长几岁,吃得再多也比他好消化些,而他这个肚子凸起的形状,瞧着像是吃撑了,怕是要花上小几个时辰去消化。 苏窈犹豫一下,还是出声询问道:“苏小少爷该到歇息的时辰了吧?” 苏策安恭恭敬敬地再微微鞠躬,回答:“回苏郎中,策安平日于戌时四刻准备歇息。” 苏窈轻轻“啊”了一声。 她不知此刻是何时辰。 旁侧紧随在身后的冬苓上前一步,凑近她的耳边,掩唇细声道:“主子,正是戌时。” 闻言,苏窈又垂眸瞧一眼苏小少爷的小肚子。 苏桁逸察觉到她的视线,再想到她突然问起策安的歇息时辰,内心隐有猜测。 他主动开口:“今日策安贪嘴,吃了不少。苏姑娘,你可有什么好方子,能助策安消食?” 苏窈当即道:“苏小少爷可以喝点山楂麦芽茶,此茶消食效果极佳。” “多谢苏姑娘。”苏桁逸作揖谢言,而后吩咐尘述去准备她所说的茶水。 “不客气。”幸而他问起,否则,苏窈还不知该如何与他说。 与苏家是三人道别,回府路上,苏窈还是坐搭乘谢景昭的马车。 车厢内,气氛微妙,谢景昭静静地望着身侧的人儿,显然她沉浸在她的思绪中,未曾发觉他的视线。 他与她十指相扣,大拇指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的手背,半晌,他轻声问:“窈儿,可是苏桁逸同你说了什么?自你从书阁走出后,便神不守舍。” 苏窈迟钝些,转头抬眸,对上他那双漆黑的深眸。 她不忍心再敷衍他“无事”,神情纠结,小声道:“苏大将军是有同我说了一件事。” 若是谢景昭想听她亲口说出,自是有办法,但他并没有再细问,只是担忧道:“于你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倘或苏桁逸同她所说的事情,对她不利,他定会阻止。 这一问题,苏窈仅是稍稍细想片霎,已有答案:“好事。” 如果苏大将军的姑姑,便是她的娘亲,那她就多了与她血缘相关的亲人,她在京城不再只是孤身一人。 谢景昭神情缓和了些许。 纵使苏桁逸千方百计支开他,隐瞒他此事,但,既然此事于她有益,那他亦安心,其余并不重要。 他拉起她的手,一个吻落在她的纤指上,低喃了一声:“那便好。” 苏窈心一软,轻声道:“你放心啦,真有人对我不好,我才不傻兮兮地受着呢。苏大将军一家待我也挺好的。” 听她话多了些,还反倒安慰起他来,谢景昭眸底含笑,薄唇轻启:“嗯,是我多虑。” 苏窈能感受得到,他向来对她关切至极,除却她的娘爹,未曾有人像他这般,好似将她当成孩童仔细照看。 骤然,她仰头朝他靠近,快速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口。 好在宴会时吃喝不停,唇脂聊胜于无,不至于在他的脸上留下唇印。 谢景昭稍稍一怔,灯盏光线算不得明亮,他却能清楚地看到她越发红润的双颊。 视线向下挪移,他盯着在他脸上落下一吻的那张粉唇,正要俯身贴近,一只手忽地抵在他的胸膛,那点力气不值一提,但成功制止住他。 苏窈脸蛋发烫,不是拒绝,只是同他商量,轻软的音色小声道:“就亲一小会儿。” 他顺着她,问:“‘一小会儿’是多久?” “一炷香?” 他故作可怜,轻叹道:“窈儿,尚有两刻才到苏府。” “那,一盏茶?” 他继续争取:“一刻?” 苏窈轻蹙眉心,轻声道:“有点久……等下我还有事要做。” “两盏茶,可以吗?” “好……”吧。 仅仅两字的回应,还没来得及说完,谢景昭已然俯身吻上她的唇。 第374章 到底最后是不是两盏茶,苏窈无从得知,只记得迷迷糊糊从他的吻中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被他搂于怀中,而她原先坐着的软垫早已凉透。 耳畔传来他略显凌乱的呼吸声,温热的气息随之喷洒至她的耳后,痒痒的,她不由得下意识往另一侧躲去。 谢景昭静静地搂着她,微微低着身子,下巴轻抵在她的肩窝处,时而又情不自禁般,侧头吻了吻她的脸。 苏窈待呼吸平复些,才出声问他:“要到了吗?” “嗯。”他应了一声,又再吻了一下她的脸,那双漆黑的深眸灼热地盯着她,分明还蠢蠢欲动,却极力克制着。 苏窈看着垂落的帷幕,有意想要细听外头的动静,奈何身侧男人的存在感实在强烈,她小声控诉:“要到了,你还不松开我。” “再抱一会儿,今日都没能好好抱你。” 苏窈竟从中听出些许委屈感,当即心软,不再催促,任由他抱着。 直至马车停下,外头传来赫凡恭敬的声音:“公子、苏姑娘,苏府到了。” 谢景昭才松开她,手托着她的腰,与她一同起身,走下马车。 也就几步路的距离,苏窈没让他送,一下马车便转头向他说道:“好啦,你快回去好好歇息,明日……” 不等她把话说完,谢景昭开口道:“明日我们一同进宫。” 苏窈略有犹豫,继而点了点脑袋,应下:“好。” 今日赴宴,苏窈并未前往药堂,提前让春月去一趟药堂同叶郎中说一声。 春月比他们更快一步回到府中,待主子同太子殿下道别后,她再上前道:“主子,叶郎中说,若是医书有什么不懂,随时可以去叶府找她。” 叶郎中当真对苏窈知无不言,亦是帮了她许多,她内心感激,轻轻摇了摇脑袋,道:“今日太晚了,明日我再带去药堂问叶郎中就好,不去打扰叶郎中歇息了。” 回到厢房,冬苓秋络她们忙着去备水,春月在房门外静候。 苏窈独自一人坐在桌案前,一安静下来,于书阁内所发生的事又浮现在脑海中。 苏大将军谨慎万分,连那些宣纸也藏了起来,而非随手丢弃,稍一细想,便知他的姑姑可能是她娘亲一事,不可被旁人知晓。 此刻,她却迫切地需要有人帮帮她。 冬苓秋络、包括春月,她们皆曾是太子府的人,如今虽为她苏府的人了,但苏大将军这般小心翼翼,她亦不敢贸然将此事告知。 而这会儿又很晚了,跑去江府找栀澄,她也过意不去。 苏窈望向房门外,夜色浓重,仅有洁白的月光照着地面,屋檐角在院中投下一层浅浅淡淡的阴影。 她缓缓眨了眨眸,下一瞬,猛地站起身,拎着裙摆快步跑出房门。 春月略有不解,茫然询问:“主子,您要去哪?” 正要跟上,便见自家主子回头吩咐她:“我去书房待一会儿,春月,你留在这儿,等会跟冬苓她们说,约莫两刻后再来书房寻我。” 春月听得仔细,连忙应下:“是,主子。” 书房也不过只是拐个弯就到了,苏窈放慢步子,仰高头,视线望着屋檐上方。 一如既往,她根本没能看到夏花的身影,不知夏花是藏身于哪个隐蔽的角落。 直到进了书房,苏窈才又扒在门边上,朝着屋檐小声唤道:“夏花、夏花——” “主子。”夏花应声出现,稳稳落身在自家主子面前。 见到她,苏窈莫名心安,向她招手:“夏花,你快进来。” “是,主子。”夏花面无表情,阔步迈进书房内。 待她进来,苏窈马上将书房的门关得紧密,再拉着夏花走到内侧的桌案旁。 夏花仍旧是一张格外平静的脸,像是天塌了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苏窈一晚上起伏不定的心绪,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疏解,她的双手依然握紧夏花的手臂,嘴巴一瘪,压着声哽咽道:“怎么办啊,夏花。” 第375章 书房内,只听得见少女可怜无措的低泣声。 夏花垂眼看着手臂上这双于她而言没多少力气的手,再顺着这双手,看向它的主人,她的主子。 目光所至,那张雪白的小脸上已然流下两行清泪,好似碰上了天大的难事。 可,她今日未曾离主子太远,并未发觉有何人欺负主子,即便是在苏府书阁内,或是谢府马车里,她无法亲眼看着主子,但也能凭借声响去推断是否有人欺负主子。 夏花神色异常冷静,沉眸分析着今日主子所见过的人。 撇开太子不提,那便只有在书阁内时,主子的气息不太对劲。 将“嫌疑”锁定在苏府的苏大将军身上,再稍微思忖苏大将军一家如今算不得明朗的处境,夏花隐有猜测。 未等她细细揣摩,一滴热泪落至她的衣袖,瞬间将那处浸出一圈更深的颜色。 她的目光往衣袖看了一眼,随之掏出帕子,递上:“主子莫哭。” 苏窈抽泣两声,接过帕子抹了抹脸上的泪。 忽地,她动作一停,把帕子拿到眼前细看,甚重的鼻音里夹杂着浓浓的好奇:“夏花,你的帕子好……好厚重。” 良妃娘娘送她的几条丝帕已经用上了,但之前她自个儿用的帕子,也没有像夏花的帕子这么实在,又厚又白,更像是一块布。 闻言,夏花表情微妙。 这的确不是她备着用来擦泪、或是拭嘴的帕子,而是以防万一,用来蒙晕对方的帕子。 幸而她素来不用汗药,以手劲就能让对方窒息短暂昏迷。 沉默半晌,她道:“抱歉,主子,下回奴婢同秋络备一条您用的丝帕。” “不用啦,我已经不怎么容易哭了。”说完,苏窈弱弱补充:“今日是意外。” 想到这,她又是嘴巴一瘪,眼眶也跟着湿润,小声道:“夏花,苏大将军同我说了一事,我有点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主子莫哭。” 眼看着自家主子又要拿那条帕子擦泪,夏花迟疑一下,还是没忍心将那帕子收回,毕竟她身上没有丝帕可以给主子擦泪了。 她自我降低那条帕子的存在感,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开口道:“苏老爷、苏老夫人有一儿一女,约莫十几年前,他们的女儿离开家中不再出现,后不久苏副统领接到旨意,除却提前离家的千金,其余苏家人一并随苏副统领前往边疆。” 书房内,可怜兮兮的哭声骤然一止,苏窈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望向面前的夏花,茫然地眨了眨眸。 夏花所说的,皆是她未曾听闻的事。 苏窈以前只知晓寻差事挣点银钱,没怎么听一些传闻,此时,听到夏花说起,也以为只是些众所周知的事情。 她不疑有他,想到苏大将军说起那离家的姑姑,忍不住问道:“夏花,那你可知,苏老爷、苏老夫人他们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夏花对上她水蒙蒙的眸眼,声音清晰,回答道:“苏轻雨。” 一再听见娘亲的名字,苏窈仍旧诧异,捂嘴惊呼道:“苏大将军没有骗我,他的姑姑当真是与我娘亲同名同姓!” 惊讶过后,她又疑惑,歪着脑袋纳闷:“可是,如若苏大将军的姑姑与娘亲同名同姓……那栀澄应该知晓一二的,为何当初我说起娘亲爹爹的名字,栀澄不认得。” 在苏窈看来,江栀澄对京城的事无一不知,第一日上私塾时,栀澄便提到了苏副统领,不可能会不知晓苏副统领的妹妹,同她娘亲是一个名字。 除非—— 第376章 苏窈心中冒出这么一个猜测。 毕竟是在探讨别人家的隐私,她压低了声,询问夏花:“夏花,是不是苏副统领隐瞒了他有妹妹的事情呀?” “是。”夏花应得很快,丝毫没有犹豫。 见自己猜中了,苏窈惊得瞪眼了眸,下意识追问:“为何要隐瞒?” 夏花有问必答,声音无任何情绪起伏,道:“主子,苏副统领被举荐镇守边疆之前,曾战死于边疆的上一任武将家中女子,皆为宫中妃子。在上一任武将战死不久后,那几位妃子接连离世、或久居冷宫避世。” 苏窈头一回听闻此事,只觉背后凉飕飕,吓得又一把握紧了夏花的手臂。 她一边害怕,一边好奇,小声问:“所以、所以苏副统领是不想自己的妹妹进宫?” 夏花再次应得利落:“是。” 苏窈猛地倒吸一气。 这要是被追究,那便是欺君大罪!会被砍头的! 怪不得苏大将军要带自己到书阁里,又用宣纸同她对话。 可这也无法确定,她的娘亲便是苏副统领的妹妹、苏大将军的姑姑。 在苏窈的记忆中,娘亲未曾提起苏府的事情,苏家村里也无人说过此事。 她烦恼地蹙紧眉心,唇瓣抿直,思来想去亦没能得出一个结论,郁闷地吐了口气。 像是急了乱投医,苏窈看向夏花,问道:“夏花,你觉得我娘亲是苏大将军的姑姑吗?” 对上自家主子充满迷茫的眸眼,夏花面色不变,答道:“是。” 苏窈一愣,没料到夏花应答得如此流畅,还以为夏花会说“不知”之类的话语,毕竟连她自己也不能确定。 随之,她再问道:“为什么呀?” 夏花回答:“主子,您的娘亲并非苏家村的人。” “这个我知晓,我爹爹是苏家村的,我娘亲不是。”苏窈眼里的困惑还未散去,见夏花仍然淡定,她神色肃然,认真道:“夏花,只单这一点,也不能就此确定,我娘亲便是苏大将军口中的姑姑。” 夏花沉默一霎,道:“主子,您的容貌与您娘亲十分相像。” 苏窈连连点了点脑袋,赞同她的话:“那是自然的嘛,我是我娘亲的孩子。” 偶尔她看着铜镜的自己,好似同自家娘亲面对面,她亦常常听姑母说她长得越来越像娘亲。 夏花垂眼道:“主子,苏副统领的妹妹,与您娘亲亦是相像。” “真的?” 同名同姓或有巧合,可若是连相貌也相似,那便极大概率是同一人。 倏然,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苏窈有一瞬的僵凝。 她慢慢松开夏花的手臂,声音隐有颤抖:“夏花,你见过苏副统领的妹妹?” 夏花不曾迟疑,如实回答:“是。” 纵使早有心理准备,在听到夏花确切的答案时,苏窈仍是呼吸一滞。 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将手中那条夏花递给她擦泪的帕子攥紧,道:“可是、可是你方才说,苏副统领有意瞒住他妹妹的身份,你又为何会见过苏副统领的妹妹?” 第377章 对上自家主子惊恐又充满防备的视线,夏花仅是稍微停顿,便出声回道:“奴婢为上一任主子办事时,见过苏副统领的妹妹。” 苏窈唇瓣轻启,欲要再细问,话却堵在喉咙处。 夏花是自己亲手从奴隶黑市那边买来的,当初也只是因为夏花身价便宜才买得了夏花。 她无从知晓夏花为何会在黑市,可她明白,黑市里根本不把夏花他们这种被沦为“物品”的奴隶当人看待,而沦落至奴隶的过程,想来也知,那定是夏花很痛苦的经历。 思及此,苏窈更不忍心对夏花刨根究底地问个清楚。 见主子神情欲言又止,夏花简单道:“主子,奴婢也仅是恰巧见过一面。” 苏窈没再细问她是如何见过,极轻地吐了口气,如自言自语,低声道:“即便你见过苏副统领的妹妹,你也没见过我娘亲。” 夏花道:“主子勿忧,苏副统领将于明日回京,应会借口前来见您,届时,主子的娘亲是否为苏副统领的妹妹,答案明了。” 此言极是,苏窈轻轻地点了点脑袋,勉强压住心头的烦闷。 苏大将军已同她说过,会再以医书为由来见她,最迟,左右也就这几日的功夫。 而在这几日里,她需藏好这件事,不能被外人得知,否则容易给苏大将军一家带来欺君大祸。 苏窈心情复杂,她本就不擅长隐瞒,冬苓她们几个倒还好些,一想到连谢景昭也得瞒着,还未见到他,已是愁得唉声叹气。 单单是今夜,他就有所觉察了,不知还能瞒他几时。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夏花突然侧头望了一眼门口的方向,随即道:“主子,冬苓来了。” 苏窈收起思绪,外头静谧一片,她刚纳闷哪里有冬苓的声响,就开始听见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直至停在书房门外。 紧闭的房门被人轻轻地敲了两下,接着是冬苓的声音,她小心翼翼地唤着:“主子,时辰不早,该洗漱了。” “好,我这就来。”苏窈再次用帕子仔细地擦了擦脸,尽量不让冬苓她们瞧出自己哭过,以免她们为自己忧心。 擦完脸,她才走向门口。 夏花先一步把书房的门打开。 冬苓以为自家主子是在书房内温习书卷,看到夏花也在书房里,着实讶异。 她略有好奇,但没多嘴,同夏花打了招呼后,便随着主子走回厢房。 眼余瞧见主子手中捏着一条帕子,是她未曾见过的,疑惑道:“主子,那是夏花的帕子吗?” 苏窈心虚地编着看似正常的理由:“嗯嗯,方才我的脸被墨水蹭花了,夏花借了我帕子。” 闻言,冬苓便道:“主子,待奴婢将帕子清洗干净,还给夏花。” 苏窈点了点脑袋:“好。” 从自家主子手中接过帕子,冬苓一掂量,这手感显然不像是她们常用的帕子,她惊奇道:“主子,夏花的帕子好生特别。” 苏窈赞同极了,“是吧,我也觉得呢,很实在的帕子。” 走至厢房,里头有秋络候着,冬苓止步在厢房外。 她捏了捏手中的帕子,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种模样的帕子似曾相识。 蓦然,冬苓像是想起了什么,瞪大了眼盯着手中的帕子。 这不就是用来塞人嘴巴、或是用来迷昏旁人的布团吗? 她慌忙展开瞧看一番,幸而帕子干干净净,亦无奇怪的味道。 想来是夏花在情急之下递给主子用,却一时忘了这布团的真实用途。 冬苓将那条布团收起,琢磨着要不要也学夏花,多带一条布团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她不知夏花为何随身携带一条布团,既然带了,那定有用处所在。 除此之外,冬苓决定等会儿再拿一条正经的丝帕送给夏花。 一来夏花用得着;二来,也免得下一回夏花还给主子用布团。 第378章 翌日,天色尚还灰蒙蒙一片片,谢府的马车便从苏府出发,前往皇宫。 这才刚担任副使没几日,苏窈已经开始怀念起上私塾的日子了。 至少,私塾无需这么早就得起床出门。 思及此,苏窈忍不住捂嘴打了打哈欠。 身侧的男人立即轻声道:“睡吧,到了我唤你。” 说罢,未等她有所回应,一只大手力度温柔地搂住她的脑袋,迫使她靠在他的肩膀上。 苏窈眨了眨眸,随之抬眼瞧他,目光所及之处,只看得见他半边俊脸,以及他微微向上扬起的唇角。 好似她根本用不着做些什么,他就心情很好。 这一念头让她感到赧然,好像太看得起自己在他心中的重要程度了。 她小声问道:“你困吗?” 谢景昭并未给予她直白的回答,仅是解释:“上朝之前,我来得及去鹤云宫歇息一会儿。” 闻言,她羡慕地发出低低的一声“啊”,或许这算是太子的“特权”之一,在宫中亦有歇息的宫殿。 羡慕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昨夜因苏大将军一事睡得不舒坦,这会儿苏窈当真是困得眼皮沉沉,只来得及同他说:“那我睡一下下哦……” 尾音未完全落下,她已安安心心地阖上双眸。 谢景昭侧头,静静地凝望着肩头上少女酣睡的模样,车厢内光线略暗,亦无法阻挡他的视线。 他抬起一手,撩起她颊边的发丝别至她的耳后,再以指腹代替那根发丝,轻柔地摩挲她的脸颊。 马车一路平缓,没有任何颠簸或是急停,直至隐隐约约听见赫凡的声音响起,苏窈渐渐从睡梦中醒来。 “公子、苏姑娘,咱到皇宫门口了。” 谢景昭察觉到她的苏醒,收回手,轻声问她:“可要再睡一会?还来得及。” 苏窈分明只是小睡,她却觉得比昨夜睡得更要舒坦,脑袋不再似方才那样昏昏沉沉。 她缓着神,含含糊糊地应道:“不用,我好多了,不那么困了。” 坐直身子,她抬起双手揉了揉脸颊,半边脸因靠在他的肩膀,有些发麻,另一半边脸却也莫名感到一丝别扭。 忽地,便见他侧头倾身而来,一个吻毫无预兆地落在她的额间,继而是她的唇。 苏窈愣住,双眸茫然地眨了眨,眼前那张俊脸肉眼可见的愉悦,可她完全不理解他愉悦的点是什么。 不过,他向来也是喜欢动不动就亲她。 谢景昭只浅浅地轻吻她,便往后撤,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一同走下马车。 晨露湿重,苏窈抬头望了望天色,轻声道:“似乎要落雨了。” 想到今日要去泠嫣宫复诊,若是有雨,那就不方便多了,姜贵人如今身子虚弱,她可不能把湿气带给姜贵人。 见她蹙着眉心略有忧色,谢景昭稍一细想,便知生性心善的她是在担忧她人,他安抚道:“应午后才落雨。若真落了雨,复诊不急于一时,待雨停再去。” 顿了顿,他又道:“母妃今日也会去泠嫣宫一趟看望姜贵人,倘或时辰恰巧,我们在母妃那儿用午膳,如何?” 苏窈不做犹豫,爽快地点了点脑袋:“可以呀。” 正好昨日他说良妃娘娘有事见她,她也好奇良妃娘娘找她何事。 第379章 前往太医院,偶尔碰上路过的宫女太监,或是禁卫军,苏窈除了脸上隐有羞涩的绯红,倒是没有再试图挣开谢景昭的手。 也多亏了他日日黏着她,让她逐渐习惯即便是旁人在,亦能接受同他亲昵的互动,当然,仅限于牵手。 到了太医院,谢景昭便与她道别,转身去往鹤云宫静等上朝。 苏窈应卯后,回到屋内没多久,夏太医就过来寻她。 夏显逸显然是昨夜睡得不好,一张脸肉眼可见的憔悴,他恭敬地行礼,道:“微臣参见苏大人。” “夏太医请起。”苏窈瞧见他并未背着药箱,问道:“夏太医,可是等会儿再去泠嫣宫?” “是,苏大人,微臣派人请示过姜贵人,若天色尚好,微臣与苏大人您将于巳时一刻去往泠嫣宫,若到时落雨,复诊一事再另寻时辰。”夏显逸亦是知晓不可将湿气带给姜贵人,提前做好安排。 闻言,苏窈连连赞同道:“如此甚好,我方才正同太子殿下说起此事。” 听她提及太子,夏显逸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作揖道:“微臣听闻,苏大人与太子殿下将于四日后喜结连理,微臣恭贺苏大人。” 苏窈双颊一烫,赧然道:“多谢夏太医。” 话落,她又好奇地小声询问:“夏太医,您是从哪儿听闻的?” 昨日她于太医院忙完就前去赴宴,期间并无接触过其他人,不知外人是如何传起她与太子的事。 夏显逸愣了一下,仿佛没有料到她的这一问题,随之,他如实应道:“回苏大人,礼部与司天监已在着手筹备您与太子殿下的婚事,此事……应是人尽皆知了。” 苏窈略感尴尬,看夏太医这样子,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只是她不懂宫中事宜。 夏显逸并未久留,说完事便自行告退离去。 苏窈仍是感到恍惚,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与谢景昭将要成亲,有种浓烈的不真实感。 桂枝小心地踏入屋内,端着一杯热茶放于桌案上,见她出着神,轻声道:“苏大人,可需奴婢为您磨墨?” 苏窈回神,才发觉自夏太医走后,她就干坐到现在,一页册本、一页医书也未翻过。 “好。”她收起思绪,拿起太医们呈上的册本,认真翻阅。 刚把一叠册本翻完,外头传来太监小制子的声音: “苏大人,太医院门口来了一婢女,说是江府江姑娘写了一封信给您,若苏大人您这会儿方便看信,奴才便将那封信呈来。” 苏窈一听,当即道:“可以。” “是,苏大人稍等,奴才这就速去速回。” 小制子应完话,脚步声离去。 苏窈将册本整理好,递给桂枝让她送还给各位太医,下一刻,就听见脚步声又来了,是小制子带着那封信回来了。 小制子踏入屋内,半弯着腰低着头,双手呈上那封信:“苏大人,这是江府江姑娘带给您的信,那婢女还说,期待苏大人您回给江姑娘的信。” 第380章 小制子走后,苏窈拆开那封信,入目便是江栀澄熟悉的字迹。 书信的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问她是否于四日后成婚。 江栀澄于昨日从陆清安那儿听来的消息,当即就想着见苏窈,奈何如今苏窈忙得很,也不似以前她们还能在私塾碰面,思来想去,便吩咐她的婢女霜降亲自送来这封书信。 不过几日不见,苏窈亦有些想念江栀澄,当即拿出新的宣纸,提笔回她。 想到什么写什么,等停笔一看,她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竟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页宣纸。 除却同栀澄说四日后成婚一事,又忍不住提起近日自己被医书“折磨”得愁眉苦脸,以及今日要去给宫中贵人复诊。 苏窈犹豫了一下,琢磨着要不要重写一封简洁些的书信。 还未等她决定好,桂枝已是送完册书回来,轻轻敲门,提醒道:“苏大人,还有一刻便到巳时。” 苏窈总是忘了时辰,干脆让桂枝帮忙给她报时,这样一来不会耽误事。 想起同夏太医的约定,苏窈侧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喃喃道:“似乎不会落雨了。” 桂枝接话道:“奴婢瞧着也是,天虽暗了些,却不见乌云聚集,兴许至午时才落雨。” 苏窈没再重新写一封书信,而是于书信后头添一句,让栀澄不要嫌弃她话多。 待墨水干透,她再装入信封中,让候在门外的小制子把信交给霜降。 忙完一事,苏窈着手准备等会去泠嫣宫复诊。 这还是她头一回在宫中出诊,药箱反复检查,又临时抱佛脚,再翻一翻医书。 直到巳时一刻,夏太医前来,他们再一同出发,赶往泠嫣宫。 苏窈来过泠嫣宫,加上这一回,她总算是记住了路线,以后即便是自己一人也不至于迷了路。 夏显逸走在前面,步子配合地放慢了些许,怕她紧张,稍稍侧身安抚着道:“苏大人,若是姜贵人身子情况复杂,您唤微臣即可。” 苏窈感激道:“多谢夏太医。” “苏大人客气,此乃微臣分内之事。” 拐过最后一个转角,前方便是泠嫣宫。 姜贵人的宫女柳芯于门口静候,见到他们,恭敬地行礼唤道:“奴婢参见苏副使大人、参见夏太医。” 随之,她弯腰做出“请”的姿势,再道:“娘娘正在寝殿内。” 夏显逸侧身让道,亦是做出“请”的姿势,道:“苏大人,这边请。” 苏窈抬眸看一眼门楣上的“泠嫣宫”三个字,目光再往上,是宫殿金碧辉煌的屋檐。 不知是巧合,或是夏花有所察觉,只见夏花于屋檐上稍稍露头,只一霎又消失不见。 苏窈双眸一瞪,意识到这是在宫中,赶紧挪开目光,镇定地目视前方。 昨日谢景昭曾要她带着冬苓秋络她们随行,她以夏花为由,拒绝让冬苓秋络她们入宫,免得她们跟着她担惊受怕。 方才只是好奇地寻了一下,没想到夏花当真一直在暗中护着她。 知晓夏花就在周围,苏窈逐渐放松,步子轻快了些许。 柳芯缓步跟上苏副使、夏太医二人身后,脑袋低垂,视线却是悄悄打量眼前那道月白色的身影。 第381章 柳芯原是宫中不起眼的小宫女,姜贵人入宫后,内务府安排她至泠嫣宫中伺候姜贵人。 那会儿姜贵人还只是常在,说不上得宠,柳芯一度以为自己跟了位懦弱眼界低的小主,然而短短半个月,常在小主便升为贵人,如今更是怀有龙胎,待到诞下皇子,即便是生了公主,再不济也会是婕妤。 可这几日看来,姜贵人小主仍是眼界浅薄,怀了龙胎毫无喜色,郁郁寡欢,仿佛根本不曾盼着怀上龙胎。 上一回小主的胎儿差点被愚蠢的向烛害死,今儿小主又让刚刚担任太医院副使的苏大人来复诊,柳芯不得不留心些,眼下是主子得宠她们宫女才会被人尊重,她不能让主子失去这一龙胎。 眼前的月白色身影瞧着弱不禁风,那张雪白明艳的小脸更无半点医者模样,倒更像是养尊处优的千金。 想来也是,说得好听是太医院副使,可谁人不知,这从天而降的太医院副使,分明是皇上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才勉强封的官职。 柳芯垂眼,心中暗自庆幸,还有夏太医随同,否则就这千金大小姐,怕是连怎的号脉也不知。 寝殿门外,向烛望见他们前来,先是回殿内禀报自家小主,再来到殿外,恭敬地行礼道:“奴婢参见苏副使大人,参见夏太医。” 苏窈步子稍停,侧头同夏太医对视一眼,再迈开步子,踏入殿内。 许是今日天色不佳,殿内光线略为黯淡,窗扇半阖,空气中泛着药汁的苦涩。 寝殿内侧,床两边的帷幕将里面遮得只剩隐隐约约的身影显现,仅可见有一人坐靠在床头。 苏窈并未贸然抬眼瞧看,按官职她不必向姜贵人行礼,但还是客气地随夏太医的礼,弯身道:“微臣见过姜贵人。” 夏显逸跟着道:“微臣参见姜贵人。” “苏大人、夏太医请起。”姜贵人的声音从帷幕后传出,她道:“苏大人,劳烦您跑这一趟。” 苏窈一听她这羸弱的气音,眉心不自禁轻蹙,垂眸应道:“姜贵人赏识,然微臣于孕事仅知一二,倘或有何出入,还请姜贵人见谅。” 姜贵人伸出手,于帷幕下方探出:“有劳苏大人。” 苏窈打开药箱,将脉枕递给姜贵人的宫女,等宫女指引着姜贵人把手腕搭在脉枕上,她再走上前。 同为女子,往日的薄纱省去,苏窈抬手,将指腹轻轻抵上姜贵人的脉搏,静心号脉。 到底是初次为有孕之人号脉,她谨慎万分,反复号脉,宁愿花费多些精力,也不想真有任何差错。 隔着一帷幕的距离,床榻上,姜贵人凝眸望着帷幕外的女子。 帷幕犹如覆上一层水雾,无法完整地看见女子的面容,但足以让姜贵人心中明了,她的容貌过分惹眼。 肤白凝脂的小脸上是精雕玉琢的五官,谈吐举止更如柔软的声色,温婉可人。 原来,太子殿下钟情于这般女子。 姜贵人几乎挪不开视线,一寸一寸细细瞧看,即便腕上那只为自己号脉的手离去,亦未收回目光,似要将她看得彻底。 第382章 苏窈的注意力皆在姜贵人的脉象上,丝毫没有觉察姜贵人正隔着帷幕打量自己。 诊脉结束,她退后两步,并未直言说出自己的诊断,眼眸一转,望向站在旁侧的夏太医。 夏显逸瞧见她略显凝重的神情,猜测或许姜贵人的胎儿仍是不稳。 想到昨日他的诊断也是这一结果,他不觉意外,默默示意苏大人直言便是。 苏窈犹豫一霎,随之如实开口道:“姜贵人,依臣看,姜贵人的脉象沉细无力,恐是胎气不稳固,还需静心养胎。” 姜贵人似若不闻,帷幕后的身影一动不动。 守在床边的向烛一听到苏副使的话语,忍不住替自家小主感到难过,双手不安地紧握。 向烛又质疑起来,眼前的苏副使瞧着也就跟自家小主差不多年纪,她的诊断能信么? 思及此,向烛豁出去了,质问道:“苏大人,您兴许是不知,我家小主日日喝着安胎药,这几日更是不曾离开寝殿,怎还会胎气不稳固?” 苏窈循声看向她,没有因为她的质问而退缩,说得更为仔细些:“姜贵人仅几字的话已然胸闷气喘,濡养无源,脉象更是虚涩燥急,除却按时服用安胎药,调理情绪亦同样重要。” 向烛听得直皱眉,这样说,岂不是在说她家小主身体情况差极了。 可昨日夏太医分明说过,她家小主有所好转。 向烛瞧向自家小主,隔着帷幕她无法看清小主的神色,苏副使口中没一句好话,怕是小主这会儿正难过着。 她捏紧双手,思索再三,朝面前的苏副使福身道:“苏大人,您方才亲口说起过,您对孕事仅知一二,奴婢斗胆,恳请夏太医为小主再次号脉,以免有所差池。” 苏窈也有此意,正要开口请夏太医为姜贵人复诊,话还未说出口,便听帷幕内传出姜贵人虚弱的声音: “向烛,不可对苏大人无礼。” 上一回自家小主出血,向烛便内疚万分,她比谁都担心小主不能安安稳稳地诞下龙胎,早在小主想要让苏副使为其复诊,她就不赞同此举了。 此刻被小主言语警告,向烛心生委屈,却是不再针对苏副使,低着头跪于地上,道:“奴婢失言,还请苏大人恕罪。” 苏窈朝帷幕的方向望去一眼,隐约可以察觉到里头的人正看着自己。 她收回视线,先同那名宫女道:“起来吧,你也是担心你家小主。” 继而,她再望向帷幕那方,认真提议:“姜贵人,让夏太医再号脉一回,更为妥当。” “不用了,苏大人既是太医院副使,本宫没有理由不信任你的诊断。”姜贵人抬手掩唇,轻轻咳了两声,随之吩咐向烛:“为苏大人备纸墨,待药方写下,就按照苏大人的药方煎药来。” 向烛想拒绝,奈何拗不过自家小主,小声应道:“是,小主。” 她抬脚走去桌案那边拿出事先备好的纸墨,再同苏副使道:“苏大人,请。” 第383章 苏窈移步来到桌案前,提笔写下药方。 夏显逸并不质疑她的诊断,但很好奇她的药方,是以,他轻轻挪动步子往桌案另一侧靠近,随之状似无意的模样,目光频频瞥向那张逐渐写下药方的宣纸。 菟丝子、砂仁、熟地黄…… 夏显逸瞧得仔细,偶尔不自觉轻轻点头,表情满是赞赏。 这一药方大补血虚不足,通血脉,理气安胎,以姜贵人如今的身子来看,实在是良药一则。 比起昨日自己为姜贵人开的药方,苏大人更为心细,除却安胎,还加上几种治心气不足、思虑太过的药草,用于镇益心神。 待苏窈停笔,夏显逸看向她的眼神肃然起敬,像是恨不得可以立刻跪地拜师。 苏大人总是自谦,每回皆是只懂一二,可每回皆能使他感到钦佩不已。 医者就该如苏大人这般,谦恭仁厚,不骄不躁。 苏窈不知夏太医的思绪转了一圈又一圈,她垂眸检查两遍药方,而后,再拿起药方递给夏太医,谨慎问道:“夏太医,可否帮我过目,这一药方是否稳妥?” 夏显逸方才亲眼看着她写下,早已对她的药方再三佩服,这会儿他故作初见,接过药方再瞧一遍,由衷赞叹道:“苏大人犹如杏林圣手,仁心仁术,微臣心悦诚服。” 苏窈未曾料到夏太医竟如此看好自己,想着可能是为了不让她丢人,夏太医才这般夸她,一时赧然:“夏太医谬赞了。” 夏显逸再道,语气肯定:“苏大人,此药方稳妥,您且安心。” 有了他这话,苏窈忐忑的心总算是安稳落地,这才将药方交给旁侧姜贵人的宫女。 向烛福身接过药方,犹疑的目光在苏副使与夏太医之间看了看,即便不怎么信任苏副使的医术,但也不敢再多言,他们的对话她听得清楚明了,再质疑便是她有罪了。 向烛拿着药方来到殿门外,不知为何小主近日不喜柳芯,没让柳芯进去殿内伺候,这会儿柳芯守在殿外。 她把药方递给柳芯,道:“这是苏副使大人开的药方,夏太医说药方稳妥,小主交代,按照苏大人的药方煎药就好。” 柳芯一听,脸色顿时难看了不少,因是对着向烛,她不藏着情绪,只压低了声音,不悦道:“怎不是夏太医开药方?” 向烛也不满着,撇嘴道:“小主更信苏大人。” “小主病糊涂了,你也不劝着,万一这药吃了,害得龙胎……”柳芯将后面不吉利的话吞了回去,眉头紧皱。 “若有那么个万一,苏大人自当难辞其咎。”向烛把药方塞进她的手中,道:“煎药去吧。” 话落,她转身回到殿内。 柳芯迈开步子,赶去太医院兑药包,一边展开药方看了看。 奈何她不知医理,看了也是白看,可又担心苏副使能力不足,小主正是虚弱之时,药是万万不能乱吃。 一拐弯,迎面碰上一宫女,柳芯差点同她撞一起,连忙侧身退让。 “怎走的路呢,转弯也不知小心些。”那名宫女皱眉,双手拍着身上的衣裳,好似被沾上了灰土。 柳芯快速打量对方,认出是景仁宫的宫女、皇后身边的宛琴,她马上屈膝福身道:“奴婢失态,请宛琴姑姑恕罪。” 见她认得自己,宛琴手中拍打的动作停住,挑眉看她,而后发现她手中拿着宣纸,问道:“手里拿着什么?” 柳芯低头应答:“回宛琴姑姑,是太医院副使方才给奴婢小主开的安胎药,奴婢正要去太医院抓药。” 闻言,宛琴眼里快速闪过一丝光。 如今后宫,怀有身孕的只有姜贵人。 真是赶巧了,正愁着不知如何接近姜贵人的宫女。 前阵子娘娘与姜贵人在后花园小坐,娘娘聪慧,瞧出姜贵人似有了孕,便从中安排,使得姜贵人见血。 姜贵人有孕一事传开,各宫已是按捺不住,生怕姜贵人诞下皇子。 娘娘倒是盼着姜贵人真能诞下皇子,如今大皇子落得腿疾,恐难再得圣心,三皇子向来孝顺于俪妃,也难以为娘娘所用。 忽地,宛琴又想起一事,她不确定地再问:“你说,这药方是太医院副使开的?姜贵人不是向来由夏太医负责吗?” 柳芯回答:“以前是夏太医负责为小主诊脉,小主听闻太医院副使医术了得,便请太医院副使诊脉。” 宛琴意味不明地低声自语:“竟是苏副使开的药方。” 柳芯应和一声:“是的。” 宛琴想起令自家娘娘头疼的烦心事,不日太子便要成婚,圣上本就不看好这一门婚事,倘或娘娘能助圣上取消这一婚事…… 她不动声色,只是道:“那快些去抓药吧,莫要耽误了姜贵人的身子。” “是。”柳芯福身,拿着药方接着赶去太医院。 待拐过一弯口,柳芯的步子慢了下来,内心对这药方更是不安。 她没有忘记,上一回向烛让小主吃了山楂,辩词便是景仁宫的宫女提到的山楂。 皇后没有皇子,想害小主失去龙胎,也说得通。 可就在刚才,景仁宫的宫女宛琴一听到是苏副使开的药方,就催促着她快些抓药,这不明摆着要害小主吗? 这药方,当真不能信! 小主糊涂,周围人都想害小主,她不能坐视不管,眼睁睁看小主吃了有毒的安胎药。 思及此,柳芯咬了咬牙,把药方塞回袖口中,趁着周围无人,又在袖口里掏出另一药方。 这药方是上一回夏太医写下的,幸而她留了下来,夏太医的药方总归比苏副使的可信多了。 柳芯握着夏太医的药方,心里踏实多了,快步去往太医院。 与此同时,泠嫣宫寝殿内。 苏窈收好脉枕,正要与夏太医一同向姜贵人告辞,就听见姜贵人的声音响起: “苏大人,可否留步?” 苏窈抬眸望向帷幕那方,面露疑惑。 像是看得见她的神情,姜贵人又道:“宫中难得有女子行医,恰好本宫有些私事,想请教苏大人。” 第384章 话已至此,夏显逸识趣地先行告退,于泠嫣宫门口等苏副使。 殿内仅剩苏窈、姜贵人以及她的宫女向烛。 姜贵人开口道:“本宫口苦无味,如今有孕在身,也不能以山楂开胃,苏大人可有法子?” 苏窈歪头细想,继而回答:“甜酸水蛋、鲜酸萝卜汤、酸菜鲫鱼汤这些皆可助开胃。” “听着可口极了。”姜贵人挑了一道,吩咐向烛:“向烛,即刻唤人做一份甜酸水蛋,本宫想尝尝。” 向烛一听,脸上大喜,马上应道:“是,小主。” 小主几日胃口不佳,可算是有想尝的食物了! 向烛快步离去,踏出寝殿时,不忘将殿门掩上,防止冷风袭入殿内。 殿门关上时,发出轻轻的动静,而后,殿内便是安静了下去。 苏窈站在原地片刻,见姜贵人不说话了,纳闷地望向床榻上垂落的帷幕,问道:“姜贵人可还有其他疑惑?” 姜贵人没有说话,反而是伸出手,将一侧的帷幕掀起。 少了帷幕的遮挡,苏窈终于看清姜贵人的模样,如姜贵人的脉象、气息所显,姜贵人精神倦怠,面色光白,瞧着好似随时就要晕过去了。 见此,苏窈不由得蹙起眉心。 在她看着姜贵人时,姜贵人也以打量的目光看着她。 此时此刻,少女潋滟的眼眸不掩担忧地望着自己,那张雪白的小脸微微皱着,轻软的声色最纯粹的关切对她道:“姜贵人,你要好好歇息,有什么事唤旁人去做便是。” 姜贵人身形有些僵住,少顷,她回道:“让苏大人忧心了。” 苏窈见她一手还抓着帷幕,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帮她把那一侧的帷幕挂上。 而后她退回原来的位置,又问了一遍:“姜贵人可还有其他疑惑?” 帷幕被挂上,一时手心空荡,姜贵人虚虚握成拳,目光随着苏窈的移动而跟着移动。 对上苏窈那双毫无猜忌的清澈眸眼,姜贵人莫名心生苦涩,她扯出一抹笑,道:“实不相瞒,是我想同苏大人闲聊一二。近日心烦,我于宫中无一可靠之人,今日一见苏大人,我总觉苏大人亲切可人,还请苏大人不要嫌我身带病气。” 苏窈着实感到意外,诧异地眨了眨眸,片霎,她略微不自在,道:“啊……那、那你想跟我聊什么?” “听闻苏大人喜事将近。”姜贵人看向她,像是好奇极了,问:“苏大人,你同太子殿下是如何相识的?” 苏窈本就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说起自己的私事,更何况是她与谢景昭的事,这会儿听到姜贵人的问题,她下意识轻蹙眉心,委婉道:“说来话长,我就不说了。” “是我唐突了。”姜贵人似不在意她拒绝回答,又道:“我与太子殿下仅是见过几面,不久之前,皇上还愁着他拒不娶妻的事,不曾想,如今太子殿下与你便要成婚。” 她的这句话,让苏窈想起有一回,谢景昭同她说,皇上命他七日内成婚,转瞬之间,她便要与他成婚了。 姜贵人沉默地看着她,忽而,如自言自语般,道:“我留你于泠嫣宫,他得知后是否会赶来泠嫣宫。” 她说得轻声,苏窈听不真切,蹙眉不解,问她:“姜贵人,你说什么?” “无事。”姜贵人摇了摇头,抬手示意道:“苏大人请坐。” 苏窈没跟她客气,坐在桌案旁就近的椅子上,顺势把药箱也搁在一旁,省得一直背着。 看到她坦荡无忧的模样,姜贵人忍不住问:“苏大人,你不怕我留你,是想对你做些什么吗?” 苏窈惊讶:“啊?你想对我做些什么?” 话落,她瞧着姜贵人苍白无血色的脸,就差脱口而出:就你这样能对我做什么? 第385章 少女的心思全然写在那张雪白的脸蛋上,姜贵人情不自禁失声一笑。 许久没见过这般毫不掩饰的人了。 也是,自己如今这身子,连下床都难,况且,苏窈是太医院副使,亦将是太子妃,她何来身份去为难苏窈。 留下苏窈,一是好奇太子殿下心悦的人是何模样,二是私心作祟,兴许她留下苏窈,太子殿下会亲自来泠嫣宫要人。 姜贵人自知与太子殿下无缘,可近日来,那执念却越发汹涌,誓不罢休地纠缠她。 她必须将此执念斩断,而拿起这把刀剑的人,怕是只有太子才行。 殿门外忽地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敲门声响起,随之是宫女慌慌张张的声音:“小主,良妃娘娘来了。” 姜贵人错愕一霎:“良妃娘娘?” “是的,小主。”宫女小心翼翼地问道:“小主,可是要见良妃娘娘?” 即便姜贵人此刻身子不适,但也不能不见良妃。 她抬眼看向苏窈,见苏窈没有半分诧异,似乎早就知晓良妃会来泠嫣宫。 宫女还在询问她如何答复良妃娘娘,显然良妃娘娘就在泠嫣宫门口候着。 姜贵人收回思绪,吩咐宫女:“请良妃娘娘入殿。” “是,小主。” 待宫女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姜贵人再看向苏窈,开口道:“你知晓良妃娘娘要来。” 这并非是疑问,十足笃定。 苏窈明朗地点了点脑袋,道:“嗯,太子殿下同我说过,良妃娘娘担心你的身子,今儿会来看望你。” 姜贵人扯出一抹苦笑。 原是如此。 想必太子殿下早在知晓苏窈会来为她复诊时,便已告知良妃娘娘借“看望”之意,实则防她。 不知该感慨他过于忧心苏窈,还是该心伤他全然把自己当成心机颇深的女人。 一会儿后,殿外的小太监高声禀道:“良妃娘娘到——” 殿门被宫女推开,下一刻,雍容华贵的女人踏入殿内,步子轻缓。 苏窈起身行礼:“微臣参见良妃娘娘。” 不便下床的姜贵人亦在床上深深垂首代以行礼:“臣妾参见良妃娘娘。” 良妃径直来到苏窈面前,伸手将她扶起,温声道:“窈儿不必同本宫多礼。” 话音落下,良妃又上下仔细地瞧看着她,眼眸含笑,颇有几分自豪:“窈儿着这身官服,比红妆还要艳人。” 苏窈脸颊一红,上回见良妃娘娘,她还得自称“民女”,而今是以朝廷官臣,怪让她感到别扭。 同苏窈寒暄过后,良妃再转眸看向床上的姜贵人,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却仍是语气温和:“姜贵人,你如今怀有身孕,可要万分小心。” “是。”姜贵人依然保持低头。 良妃望了一圈殿内,继而蹙眉,问道:“怎的一个随身伺候的宫女也无?” 姜贵人回道:“良妃娘娘,方才臣妾贪嘴,让向烛去唤人做一份甜酸水蛋。” “传一声便是,何须放下你一人,你身怀龙胎,万一出了事,谁担当得起?”良妃面露不悦,侧眸看一眼染雀。 染雀即刻反应过来,交代外面的宫女:“瞧一瞧向烛在忙些什么,可是躲哪儿偷了懒。” 姜贵人身形微微一怔,良妃这话无疑是在警告她,莫要故意支开旁人,以此陷害苏窈。 她唇色发白,应道:“良妃娘娘教诲,臣妾谨记于心。” 良妃目光落向她。 她的宫女一离开,殿内就只剩她与窈儿,倘或当真出了事,窈儿定难以脱身。 片刻,良妃收回视线,抬手轻挥,声音缓和几分,道:“罢了,你且好生躺着。” “是,良妃娘娘。”姜贵人以手撑着身子,艰难地调整着姿势想要躺下。 苏窈正要上前搭把手,但良妃身侧的染雀比她动作更快一步。 染雀走至床边:“姜贵人,小心些。” 说罢,伸手帮助姜贵人,扶着她躺下。 良妃看着姜贵人这羸弱的模样,眉心轻蹙,转眸望向苏窈,温声问:“窈儿,你方才可是给姜贵人瞧看过了?” 苏窈点了点脑袋,道:“良妃娘娘,微臣已为姜贵人诊脉,姜贵人需静养一阵。” 良妃问得仔细:“那安胎药呢?窈儿,是你写的药方,还是夏太医写的药方?” 在泠嫣宫门口时,良妃已是见过夏太医,也问过夏太医苏窈为姜贵人诊脉的过程,这会儿,她当着姜贵人再问一遍,亦是不想有何异事牵扯到苏窈。 苏窈不知其中,如实道:“是微臣写的药方,夏太医也已过目,药方妥当。” 良妃缓缓颔首:“有劳窈儿与夏太医一同为姜贵人操心。” 后宫妃嫔向来只认准其信任的太医,也就姜贵人特殊,竟在胎儿不稳时便贸然换人复诊,很难不让人猜疑她是否有别的打算。 良妃的视线定在身着官服的少女,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少女抬眸望来,那双潋滟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清澈,丝毫没有因身处宫中而被周围的环境沾染上利弊争夺。 苏窈隐隐察觉到良妃眼神的惝恍,纳闷地眨眸,疑惑地唤了一声:“良妃娘娘?” 良妃敛了神,唇角轻轻一扬,笑道:“几日不见窈儿了,本宫想念得紧。窈儿,等会儿午膳便留在咸尚宫用吧。” 午膳一事晨早谢景昭已是向苏窈提起,闻言,她爽快应下:“是,娘娘。”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良妃又吩咐染雀:“派人去同殿下说一声,免得殿下还在他的鹤云宫里等着窈儿。” 染雀掩唇低笑,福身道:“奴婢这便派人给太子殿下递话。” 苏窈被她们的对话闹得红了脸。 怎么连良妃娘娘也知这几日她皆在谢景昭的鹤云宫里头用午膳?这宫中真是一点事儿也藏不住。 瞧见她双颊红润,良妃声音含笑地安抚她:“四日后你与殿下便要完婚,你将是鹤云宫的另一主人,早些熟悉鹤云宫也好。” 门外传来宫女小心翼翼的声音:“良妃娘娘,向烛回来了。” 紧接着,便见向烛诚惶诚恐地踏入殿内,跪于良妃面前,伏低身子以头点地:“良妃娘娘,奴婢有罪,不该擅自离开小主身边。” 良妃垂眸瞧她,红唇轻启:“倒是颇为忠心。” 姜贵人方才说是让宫女去安排食物,而此宫女却揽了责任,称擅自离开。 第386章 染雀站于自家良妃娘娘身侧,看一眼娘娘的神情,随之同那名唤向烛的宫女开口道:“莫要哭哭啼啼,你家小主需好生静养。” “是,是。”向烛立即憋住声,身子轻颤。 方才初听良妃娘娘来看望小主,她还欢喜着良妃娘娘关心自家小主,可等听见宫女说良妃娘娘责怪小主身边无人照看,她马上反应过来,小主怕是做了什么事惹得良妃娘娘不喜,连忙一路赶回。 向烛本就内疚之前无心一举害得小主见血,此刻更是宁愿被良妃娘娘降罪,也不愿见小主再受任何苦头。 姜贵人躺卧在床上,侧头望向跪地叩首的向烛,目光复杂。 良妃察觉到她的视线,神情未变,眼眸却是冷了几分。 幸而姜贵人并未利用窈儿做出傻事,否则,一旦牵扯龙胎,纵使窈儿无辜,窈儿亦难以全身而退。 向烛仍旧跪在地上,偶尔传出轻细的抽泣声。 良妃没有再看向烛一眼,语气如常,不疾不徐地对姜贵人道:“姜贵人,你若有需要的补品,尽管派人去内务府取,本宫已吩咐内务府丁公公。” 她与姜贵人谈不上亲切,这时候送姜贵人任何物什,皆可能留下隐患,让姜贵人自取最是妥当。 姜贵人垂首应道:“臣妾谢过良妃娘娘。” 良妃瞥一眼外头的天色,慢慢道:“今日天候不佳,恐有降雨,本宫便不叨扰你歇息了。” 姜贵人保持垂首的姿势,虚弱的声音毕恭毕敬:“臣妾恭送良妃娘娘。” 良妃搭上身侧染雀的手臂,转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向苏窈,眼眸轻弯,唤了她一声:“窈儿。” 苏窈当即反应过来,亦同姜贵人告退。 姜贵人抬眼看她,轻声道:“今日有劳苏大人。” “乃臣本分。臣告退。” 苏窈不再多言,与良妃娘娘一同离开。 踏出姜贵人的寝殿后,良妃放慢步子,松开染雀的手臂,转而握起苏窈的手腕,拉着她并肩同行。 这不是第一次被良妃娘娘拉住手腕,但苏窈仍感到受宠若惊。 察觉到她微妙的僵直,良妃轻轻扬唇,温和道:“窈儿可还需回太医院忙碌?若是不用,便随本宫回咸尚宫吧。” 闻言,苏窈神情犹豫。 她并非犹豫该不该向良妃说实话,而是尚未走出泠嫣宫,不好直言。 良妃侧眸看她,仿佛已是看出她的心思,安抚道:“不着急回复本宫。” 苏窈松了口气,不由得感慨良妃娘娘好厉害,竟一下子就猜出她的顾虑。 方才若不是良妃娘娘刻意细问药方一事,她根本不曾担心药方是否会被人掉包或是出现其他差池。 眼下,她得回一趟太医院,亲自确认宫女可有按照她的药方抓药。 与此同时,泠嫣宫外。 夏显逸来回踱步,肉眼可见的忐忑不安。 姜贵人单独留下苏大人,他当真以为是姜贵人有女子间的私事需请教苏大人,见到良妃前来泠嫣宫,他才恍然惊悟,惶恐姜贵人对苏大人做了什么不利之事。 里头传来脚步声,夏显逸身形一停,探头往里望。 当看到苏副使毫发无伤地走出泠嫣宫,他总算是吁了口气,浑身发软。 苏窈瞧见他脸色煞白,额头更是冒着虚汗,忙问道:“夏太医可是有何不适?” 夏显逸抹了一把汗,作揖回答:“多谢苏大人忧心,微臣无碍。” 走出一段路后,苏窈回头望一眼泠嫣宫的方向,确保不会被泠嫣宫的人听见,这才踮起脚尖凑近良妃的耳边,悄声道:“良妃娘娘,我得回一趟太医院,我怕药包有误。” 许是焦急此事,她一时忘了规矩。 良妃脸上毫无愠色,见她这般偷偷摸摸的模样,眸底浮起笑意,轻轻颔首道:“窈儿去吧,忙完便直接来咸尚宫。” “嗯嗯!”苏窈应声,继而同夏太医快步赶回太医院。 待他们远去,染雀走上前,扶住自家娘娘的手,她目光顺着娘娘的视线望去,只见那道月白色的身影一手拎着裙摆,另一只手随着小跑的动作前后晃动,颇为喜感。 染雀藏不住脸上的笑,转头见自家娘娘也带着笑容,低声笑道:“娘娘,奴婢一见苏大人,心情莫名就欢喜得很。” 那道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前方的拐弯处,良妃收回视线,唇角扬起一抹弧度,道:“窈儿性子随和,自是讨喜些。” 今日没有搭乘软轿,良妃缓步朝着咸尚宫的方向前行,声音轻了几分:“本宫若无记错,是那名唤向烛的宫女致使姜贵人见了血。” 染雀谨慎地左右望了望,而后细声应答:“娘娘记性极好,是向烛亲手煮的山楂糖水。” 良妃再问:“往日姜贵人的安胎药亦是由她负责么?” “是,娘娘。”染雀一边琢磨,一边道:“听闻姜贵人不忍责罚她,还是留下了她,奴婢猜想,或是姜贵人要给她一个赎罪的机会。” 顿了顿,染雀又补充:“但今儿药方交给了另一宫女,名唤柳芯。” 良妃轻轻蹙眉,红唇抿直。 往日见到的姜贵人,虽谈不上愉悦,却也谙达通礼,今日,姜贵人毫无喜色,如一朵骤然枯萎的花,似是再怎么浇灌施肥亦不会再明媚绽放。 第387章 许是同姜贵人年岁差距大,撇开姜贵人是皇上嫔妃这一点,姜贵人也不过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子,良妃有些琢磨不透她的想法。 姜贵人支开了身边的宫女,留下苏窈同她独处,此举着实可疑,姜贵人却并未对苏窈做出不利之事。 或者,是没有来得及做什么? 自大皇子患上腿疾,皇后那边便安静许多,良妃好一阵子不曾同旁人钩心斗角,一时心乏,她不由得抬手轻捏眉心,道:“染雀,派人盯紧泠嫣宫。” 窈儿同昭儿成婚之日在即,万不能再出现任何意外。 染雀立刻应道:“是,娘娘。” 泠嫣宫寝殿内。 待良妃与苏副使离去,向烛抹着眼泪起身,来到床边又是跪下,哭泣道:“小主,都怪奴婢不够心细。” 若不是她只顾着给小主准备食物,小主也不用被良妃娘娘训责。 姜贵人看着向烛,目光略有失焦,声音极轻:“起来吧。” 她心中明了,即便向烛不曾离开她的身边,良妃亦会以其他缘由训责她,今日良妃前来,无非是想警告她,不可利用苏窈,无论是何目的。 “小主……”向烛吸了吸鼻子,慢慢站起身,小心翼翼道:“小主,甜酸水蛋应是做好了,奴婢给您端来尝尝吧。” 姜贵人喉间干哑,心头更是苦涩,半点儿胃口也无,她抬眼,对上向烛含泪期盼的目光,勉强点了点头。 向烛脸上一喜,福身道:“小主,奴婢这便去端来!” 说罢,她快步跑出殿门,正要亲自去厨炤端来,倏然想到方才发生的事,脚步猛然一止。 左右望了望,向烛招手唤来另一宫女,让她去把甜酸水蛋端来,自己则回到殿内,服侍在自家小主身边。 向烛去而又返,姜贵人并不意外,她躺在床上,静静望着床顶漂亮的帷幕纹绣。 周围一静,她的情绪似乎也逐渐冷静,理智回归。 她作为姜家女子,被父亲送入宫,虽有享不尽的荣华,万事皆有宫女服侍,比在姜府时更要矜贵,但她却从未自愿于此。 怀有身孕更不是她所期盼的事。 今日一见苏窈,姜贵人不由得幻想,倘或她未曾入宫,兴许便像苏窈一样,即便不是太子,亦可同心爱之人喜结连理。 若能时间回溯,她定宁死不入宫,可如今,她是泠嫣宫一主,她的一举一动已然与泠嫣宫上下脱不开干系,她若出事,这些日夜伺候她的宫女亦难活。 不久之前向烛跪地叩首,甚至因良妃不允许,无法哭出声,那一幕深深刻进她的脑海里。 姜贵人垂眼,轻启唇瓣,低声唤道:“向烛。” 向烛没有发现自家小主的异样,连忙迎上前,神态关切道:“小主,奴婢在。” “让柳芯回宫。”姜贵人似早有所料,平静道:“药方,不可调换,本宫只喝苏大人所开的安胎药。” 向烛惊愕地愣住,随之反应过来定是柳芯在药方上动了手脚,马上应声:“是,奴婢明白了。” 姜贵人:“速去。” 第388章 向烛知晓柳芯倘若真在药方上动了手脚,自家小主难逃其咎。 此事甚重,她连忙唤来另一宫女守着小主,自己则快步赶往太医院。 皇宫宏大,宫道犹如精密的棋盘,将各个宫殿互相接连。 向烛常在皇宫里跑动,当即绕了小路,以求能比苏副使更快一些见到柳芯。 赶到太医院时,门口的太监小制子上下打量她一眼,尖细着嗓音问道:“这不是泠嫣宫的向烛姑娘么?泠嫣宫今儿是怎的了?方才来了一个,这会儿又来一个。” 向烛朝他客气福身,匆匆解释道:“我家小主派我前来催促抓药事宜。” “噢,那快去吧,姜贵人身子要紧。”小制子指了一方向,同她道:“药库往那儿走。” “多谢。”向烛迈开步子,忽地想起什么,又停住,看向小制子,问道:“请问夏太医可是回太医院了?” 怕太过明显,她只问起夏太医。 小制子望了望远处的宫道,一边摇头应她:“夏太医随苏大人出诊,尚未回来。” 向烛暗暗松口气,再次福身:“多谢。” 她不再耽误,快步前往药库。 拐过一弯,迎面走来一人,正是柳芯。 柳芯怀里捧着抓好的药包,瞧见向烛,她眼神闪烁了一下,道:“你跑来这儿做什么?怎没留在小主身边?” “小主唤我来瞧一瞧。”向烛左右望一圈,而后靠近她,压低了声问道:“你让医官照哪张方子抓的药包?” 柳芯猛地一震,随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道:“我比你更关心小主的身子,至少,我不会傻得听信旁人,做了山楂糖水给小主吃。” 向烛神情僵住,“此事是我不对。但这跟药方是两码事,你不按照苏大人的药方抓药,小主的身子怎么办?” 柳芯轻声呵道:“苏副使不过新官上任,怕是连孕反都不知是什么症状,她的药方我觉得不妥。” “果然小主没猜错,你当真换了药方!”向烛一边伸手抢下她怀中的药包,一边道:“你糊涂不成?苏大人是正经医官,你还觉得不妥上了?” 柳芯立刻将药包抢回,声音拔高,笃定道:“夏太医一直为我们小主诊脉,他的药方自是比苏副使更好。” “苏大人的药方夏太医看过了,夏太医还夸苏大人是杏林圣手。”向烛当时就在殿内亲眼目睹,虽那时的她亦如柳芯这般,觉得苏大人尚为稚嫩,哪里懂什么医理。 可如今,除了相信苏大人的药方能让小主好转,她们别无他法,倘若贸然调换药方害得小主出事,她们谁也活不了。 见柳芯仍质疑苏大人的药方,向烛又是左右望了望,再同她低声道:“方才良妃娘娘来看望过小主。” 柳芯一听,面露喜色,愉悦道:“宫中多位娘娘,小主最是喜欢良妃娘娘,良妃娘娘有心前来看望小主,这不是好事么?” 向烛表情复杂,嘴巴张了张,话未说出口便又闭上。 片刻,她摇头道:“说来话长,回宫再细说。把苏大人的药方给我,我重新给小主抓药。” 闻言,柳芯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她细看向烛,才发觉向烛的眼睛有些红,显然哭过一顿。 恐是她来药库的这段时间内,泠嫣宫里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她换药方的事被发现了? 宫里最怕来事的,便是她们这些毫无权利的宫女,贵人们一句话就能让她们丧命,更何况换药方一事本就是她的不对。 想到这,柳芯面色煞白,慢慢从袖口中拿出一张被揉皱的药方。 向烛接过那张药方,展平确认此药方有苏大人的内印后,再将她怀中的药包拿回,同她道:“我重新去抓药,你先回宫吧,小主想吃甜酸水蛋,你去盯着些。” 柳芯停在原地,脑子里不断设想着良妃娘娘同小主说了什么,良妃娘娘是如何得知自己换了药方。 来的路上,她分明只碰见皇后身边的宛琴,并未遇上咸尚宫里的人。 柳芯想不明白,神情凝重地离开太医院,回到泠嫣宫。 寝殿的门虚掩,守在外头的宫女见到她,轻声道:“柳芯,小主吩咐,你回来后进去见小主。” 柳芯抿直唇瓣,上前几步,隔着门恭敬道:“小主,奴婢回来了,向烛还在太医院等着抓药。” 待里面传出自家小主的一声“进”,柳芯抬脚踏入殿内,再回身关好门。 姜贵人仍躺在床上,侧头见她一脸心虚,出声问道:“夏太医的药方,你留了多久?” “小主……”柳芯跪于床前,将夏太医的药方双手呈上,低头如实道:“回小主,这是夏太医初次为小主开下安胎药时的药方。奴婢有罪,不该偷偷留下夏太医的药方。” 姜贵人将那张药方接过,垂眸扫了一眼,平静道:“此药方有改动的痕迹,这不是夏太医原先开的药方。” 柳芯识字不多,根本分辨不出药方上被人添了几味药,那几味药的字迹与夏太医的字迹相差不大,但墨水留痕的时间不同,肉眼细看,能瞧出微妙的不同。 姜贵人不知那几味药是何作用,可若是不慎服用,龙胎不保,这一药方只要被销毁,那么,为她开下最后一副安胎药的苏窈,便成了害死龙胎的罪人。 第389章 柳芯刹那间瞪大了双眼,慌张地举起三根手指,大声道:“小主!奴婢没有改过夏太医的药方,奴婢发誓!今日、今日奴婢换掉苏副使的药方,只是想着夏太医的安胎药比苏副使的药方更要好使一些,这才瞒着小主换掉苏副使的药方。” 说罢,她重重地磕头,迫切道:“请小主明察,此药方奴婢未曾改动过,定是有人趁奴婢不备,改了夏太医的药方!” 不久之前她百思不得其解,路上只碰见了皇后身边的宛琴,此时此刻,她恍然大悟。 柳芯倏然抬起头,激动地跪着往前几步,双手扒着床沿,望着自家小主,笃定道:“小主,是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暗中派人在夏太医的药方上动了手脚!” 皇后这一计着实是阴狠,若此计成,悄无声息地害死了小主腹中的龙胎,罪责由她这个换了药方的宫女承受,更将苏副使、未来的太子妃拉下水! 皇上亦是极可能因丧失龙胎而迁怒太子殿下,连良妃娘娘也会被牵连。 柳芯刚要抓住自家小主的手,想起小主如今身子还未恢复,便重新扒着床沿边,手指头抓得用力,哭声掺杂着浓浓的恳求,大声道:“请小主明察!奴婢绝无半分谋害小主您腹中龙胎之意,若有,奴婢天打雷劈,五马分尸!” 姜贵人侧头静静地望向柳芯。 自她入宫后,向烛、柳芯便服侍在她身边,她们对她是真心实意,或是旁人安排进泠嫣宫的眼线,她并不关心,更无意同宫中嫔妃争宠,有孕一事在她意料之外,她亦从未动过念头留下这一胎。 可今日在见过苏窈之后,在看到向烛、柳芯她们一个接一个差点因自己而受罪之后,她已然做不到如以前那般将自己当成可有可无的旁观者。 柳芯的眼泪还在往下掉,不断重复地求着自家主子相信她。 姜贵人缓慢回神,苍白的唇瓣轻轻一动,道:“本宫的甜酸水蛋呢?做好了没?” 柳芯的哭声一停,待反应过来她的话后,连忙点了点头:“小主,做好了!就在外头!奴婢这便去端来!” 说罢,她匆匆抹了抹脸上的泪,起身时,因跪了一会儿,差点没稳住摔了。 柳芯顾不了那么多,掩不住狼狈便疾步走到门口,将候在殿外宫女手中的端盘接过,端进去。 回到床边,柳芯先是扶起自家小主坐靠在床头,再端起那碗甜酸水蛋,小心翼翼地喂着小主。 姜贵人浅尝两口,舌尖甜甜酸酸,盖住原先口中的苦涩感,一时舒服了些许。 柳芯仔细喂着,一边觑看着小主的神色,心中仍然忐忑不安。 小主虽没怪罪她,可也没说饶恕她。 待喝下半碗,姜贵人身子往后退,道:“够了,端下去吧。” “是,小主!”柳芯忙把碗交给殿外的宫女,拧了丝帕给自家小主擦拭嘴角,再重新扶着她躺下。 姜贵人慢慢吐了口气,望着床顶的帷幔,道:“此事本宫不会再追究,日后,你与向烛忠心对本宫,本宫亦不会让你们受累。” 柳芯立即跪地,连连磕了几个大响头,哭着道:“奴婢多谢小主开恩!小主您且安心,奴婢从未对小主有过二心!” “起来吧。”姜贵人抬手挪至腹部前,掌心轻轻搭放在上方。 事到如今,她已不能全身而退,只能为自己、为泠嫣宫谋夺更多利益。 柳芯从地上爬起来,快速抹去眼泪,抬头望向小主,欲言又止。 片刻后,还是没忍住心中的疑惑,她小心道:“小主,奴婢不明白,比起夏太医,小主似乎更相信苏副使的医术。” 姜贵人入宫前,便听闻苏府有一年轻姑娘略通医术,在京城中的某一药堂内坐诊。 只需稍稍打听,就知苏窈便是那年轻的女郎中,而苏窈曾救过太子,又是救过苏小少爷,更是敏锐地发觉良妃中毒,若只是其一,还谈得上是凑巧,可接连数人皆被苏窈所救,那定是苏窈拥有真本事。 起初姜贵人指名苏窈复诊,的确心思不纯,现下想通透,喝什么安胎药不是喝,要是苏窈当真可以保住她腹中胎儿,护她顺利诞下龙胎,她亦对苏窈心怀感激。 柳芯不知那么多,仅是靠着宫中传闻,觉得苏窈哪里懂什么医理,若非恰好被太子殿下看上,根本就不会有太医院副使这一官职出现。 姜贵人看她满脸不解,开口道:“苏大人的安胎药夏太医也看过,夏太医很是欣赏苏大人,本宫猜,苏大人医术应在夏太医之上,太医院副使,苏大人她担当得起。” 柳芯听完,依然半信半疑。 可如今她再也不敢瞎动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了,小主信苏副使,那她也随小主信着吧。 与此同时,太医院。 苏窈一到太医院,问了小制子药库的方向,提着裙摆跑得飞快。 药库的门开着,向烛正在外头等候太医按药方子取药。 听到脚步声,她回头望去,立即低着头行礼:“奴婢见过苏大人。” 苏窈脚步稍慢,“咦”了一声,靠近些后,才愣愣道:“向烛?你不是在……” 在她离开泠嫣宫前,向烛还在姜贵人的寝殿内,这会儿竟又出现在太医院了? 还是说,这“向烛”并非是向烛。 向烛垂首应答:“回苏大人,小主唤奴婢前来催促抓药。” 太医按照药方抓了药包,走出药库时,他先朝苏窈行礼:“微臣见过苏大人。” 而后,再把药包递给向烛,训道:“仔细点,以后莫要拿错药方,这可不是儿戏。” “是,有劳太医。”向烛捧住药包,向苏副使匆匆福身:“苏大人,奴婢告退。” 苏窈停在原地,望着她略显慌张的背影,轻轻眨眼。 待向烛的身影消失,苏窈询问太医:“泠嫣宫的人来抓过两回药?” “是的,苏大人。”太医答得仔细,道:“苏大人,先前是柳芯拿着药方来抓药,而后,便是向烛,向烛说是柳芯拿错了药方,要重新抓。” 苏窈好奇道:“第一回的药方,你可还记得?” “这……苏大人,微臣想想。”太医只负责抓药,比对药包与药方上的药材无误,便在药方上盖了自己的内印,并不会在药库留底。 一前一后的两张药方,又皆是以安胎为主,重复的药材挺多,想了一会儿,太医尴尬道:“苏大人,是微臣无用,微臣仅记得,第一回的药方有夏太医的内印,而第二回的药方,是苏大人您的内印。” 苏窈面露惋惜,道:“好吧。” 这药方果真被换了一回,若非有良妃娘娘提醒,她无法想象会有何后果。 思及此,苏窈转身,迈开步子前往咸尚宫。 第390章 巳时四刻,苏窈便来到咸尚宫。 此时尚未到午膳的点,良妃知晓苏窈会赶在午时前来到咸尚宫,吩咐了小卓子在门口迎接。 远远望见苏副使的身影,小卓子连忙迎上,笑呵呵道:“苏大人,娘娘正盼着您来呢,今儿不见日头,娘娘在听雨亭里,奴才带您过去。” 苏窈客气道:“有劳公公。” 小卓子深深弯腰,态度毕恭毕敬,道:“苏大人,您唤奴才小卓子便可。” 苏窈随他踏入咸尚宫,一边问:“良妃娘娘身子可安?” 初次来到咸尚宫时,苏窈紧张无措,而今她已然能自若地同咸尚宫的小卓子问起良妃娘娘的近况。 “回苏大人,多亏有您。”小卓子稍稍侧着身,脸上笑容不减,语气感激道:“娘娘近日吃好喝好睡好,身子越发健朗。” 闻言,苏窈不由得松口气,眼眸一弯,“那便好。” 前几回来咸尚宫,良妃娘娘的身子略有抱恙,以往她懵懵懂懂,今早药方调换一事,让她忽然惊悟,怕是总有人在暗中谋害良妃娘娘。 不过半日不到,苏窈却觉得今日格外的疲累,比她翻阅那些艰涩难懂的医书更要疲累。 穿过圆形拱门,前方便是通往听雨亭的鹅卵石道,小卓子止了步,做出“请”的姿势,恭敬道:“苏大人,这边请。” 苏窈沿着鹅卵石道缓缓前行,稍稍拐弯,便能望见坐于听雨亭内的良妃。 良妃也看到了她的身影,红唇扬起一抹弧度,温和地唤她:“窈儿。” 苏窈加快脚步,踏上几层石阶来到她的面前,行礼道:“微臣参见良妃娘娘。” “你这丫头,都在本宫的宫中了,莫要如此见外。”良妃嗔怪地瞧她,拉住她的手,引她坐在身旁的石椅上,继而关切地问道:“药方可是无误?” 话是如此,但良妃早已在苏窈的神情上琢磨出一二,苏窈向来藏不住心思,若是药方那边出了问题,哪里会像这会儿这般从容。 可没听到她亲口说起,良妃又忍不住忧心。 苏窈先是点了点脑袋,一顿,又摇了摇脑袋,她如实道:“太医说泠嫣宫的人来抓了两回药,第一回说是药方拿错了。” “哦?”良妃并不意外,一下子就猜中了,慢慢道:“去往太医院这么一段路,药方也能被调换?莫不是泠嫣宫的宫女私自换了药方。” 若非去过一趟泠嫣宫,见了姜贵人,良妃兴许会疑心是姜贵人在从中作祟。 不过,方才姜贵人的种种反应,以及往日与姜贵人的接触了解,良妃更偏向于是宫女所为。 倘若宫女受了姜贵人所托,姜贵人定不会如此淡定,多多少少都会惊慌宫女是否会将她供出。 苏窈听得认真,可她毫无头绪,茫然地摇摇脑袋,叹道:“我也不知是谁换了药方,太医只说,第一回的药方是夏太医所写,而第二回,便是我今日刚刚写下的药方。” 良妃一听,轻轻挑眉,道:“恐是她的宫女不信窈儿的医术。” 话音落下,她看向身侧的窈儿,再含笑道:“真是糊涂了,咱窈儿的医术,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比不上,窈儿能给姜贵人开安胎药,还是她姜贵人的福气。” 闻言,苏窈赧然地红了脸,声音变得细小:“良妃娘娘,您太看得起我了。” “窈儿,你连连救本宫数回,当初昭儿受伤,也幸得遇上了你,莫要谦虚自贬。”良妃轻轻拍着她的手背,道:“如今你同昭儿将要成婚,本宫真心感到欢喜。” 赐婚圣旨一下,宫中不少嫔妃暗中讥讽她寻了一个无权无势的民女当儿媳妇,笑太子之位恐坐不稳,太子妃乃是未来皇后,哪能随随便便让一民女当太子妃。 若是以往,良妃或许会心伤难堪,可如今她完全不这么认为。 窈儿出身低微,她的父母更是在她年幼之际撒手人寰,尽管她无法在朝廷上为昭儿助力,但窈儿身怀绝世医术,仅凭这一点就足以将世间女子尽数超越。 何况,他们二人是郎有情妾有意,能成为眷侣亦是良妃她的心中所盼。 提起婚事,良妃再道:“窈儿,本宫在入宫前,是黎嬷嬷教了本宫一些事,要不,本宫请黎嬷嬷也教教你?” 她说得隐晦,唇边含笑。 苏窈不疑有他,只当是宫中一些规矩,或是成亲时的必要礼仪,爽快地应道:“可以的,多谢良妃娘娘。” 良妃美眸一弯,问道:“窈儿,你几时得空?本宫唤黎嬷嬷到你府上,慢慢教你。” 苏窈微微歪头想了想,苏大将军说过,会来她府中细说他的姑姑一事,今晚许是无法接迎黎嬷嬷了。 她琢磨片刻,这才回答:“良妃娘娘,可以明晚吗?” “当然,随窈儿安排便可,若是明晚不成,后日也可。”说完,良妃认真叮嘱:“只要是在成婚之前,何时皆行。” 她神态肃然,苏窈察觉到黎嬷嬷所教一事应是非常重要,用力地点了点脑袋,保证道:“嗯嗯,我明白了,这几日内我一定腾出时辰,见黎嬷嬷。” 良妃对上她清澈黑亮的眼眸,不由得掩唇低笑。 窈儿莫不是不知黎嬷嬷所教是何事? 想来也是,窈儿自幼没有长辈帮扶,又不曾听旁人说起,对于此事自是一无所知。 罢了,此事她也不方便同窈儿说起,就让黎嬷嬷去细教窈儿吧。 约莫一刻过后,小卓子跑来听雨亭,禀报道:“娘娘,殿下来了。” 良妃转头询问染雀:“午膳可是备好了?” 染雀福身回应:“娘娘,备好了,就在偏殿内。” “好。”良妃再吩咐小卓子:“小卓子,直接请殿下前往偏殿吧,本宫与窈儿随后就到。” “是,娘娘。” 小卓子离开后,良妃牵着苏窈的手,与她一同移步,朝偏殿缓缓前行。 苏窈视线往下垂,定在良妃牵着她的那只手,不知为何,竟让她莫名想起了谢景昭。 他常常牵着她,即便是坐着,也鲜少会松手。 良妃娘娘如他这般,现下走动时牵着她,方才坐在听雨亭中聊谈,亦是牵着她的手。 察觉到她的视线,良妃低头看了眼她们的手,并未感到有何不妥,她不解地问道:“窈儿,怎么了?” 第391章 苏窈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脑袋,答道:“只是突然想到,太子殿下与娘娘您有些相像。” 良妃低笑一声,眼眸温和地看着她,道:“昭儿是本宫亲生的儿,他同本宫相像也不奇怪。” 苏窈并非指他们的容貌相像,不过谢景昭的确有几分像良妃娘娘,至于他是像良妃娘娘多一些,或是像皇上多一些,苏窈无从定下结论,入宫这么几日,她尚未碰见过皇上,更不知皇上长什么模样。 还未行至偏殿,离一段距离就已经看到有一道熟悉的身影立于偏殿门口。 男人身穿矜贵的蟒袍,许是有所察觉,忽而转头朝她们的方向望去,下一刻,不等她们再走近些,便迈开步子,阔步迎向她们,似迫不及待。 苏窈脚步稍缓,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接近,最后止步在她们前方一步远的地方。 谢景昭先是行礼:“儿臣拜见母妃。” 良妃眼里含笑,道:“殿下快快起身。” 话落,她松开苏窈的手,虚虚抬手扶他。 原本跟在自家娘娘与苏大人身后的染雀立即顺势上前几步,伸出手让娘娘方便搭握。 良妃将手轻轻搭上染雀的手臂,慢步往前。 谢景昭侧身让路,待母妃经过后,长手极快地伸出,准确地拉住苏窈的手。 他神色不变,牵着她跟上母妃。 这一幕似曾相识,仿佛以前也有过一样的经历。 苏窈眨了眨眸,视线瞄了几眼他们十指紧扣的手。 果然他与良妃娘娘极其相像,都同样喜欢牵手,当然,良妃娘娘可不会同她以十指相扣的方式。 耳边传来一声轻问:“在想什么?” 男人俯身弯腰,贴近她的耳畔,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侧颈处。 意识到他离得很近,苏窈心神一慌,匆匆看向走在他们前方的良妃,生怕恰好被良妃瞧见了。 好在良妃并没有回头看他们。 她松口气,小声应他:“你同良妃娘娘一样,喜欢牵手。” 谢景昭深眸凝看着她,她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粉,今日阴凉,显然并非是因为气候闷热。 他唇角极轻地扬了一下,纠正:“于我而言,只喜欢牵你的手。” 苏窈脚步一顿,飞快地瞧他一眼,说出这话的人面色如常,而她,反倒是听得双颊发烫。 看着她越发红润的脸蛋,谢景昭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知晓她脸皮薄,缓声转移了话题:“晨早的复诊可还顺利?” 苏窈勉强稳住心神,道:“算是顺利吧。” 良妃暗中派人向谢景昭递话,大致情况他了解一二,此刻见她并没有被影响到情绪,稍稍安心些许,轻声道:“若是有何棘手之处,可同我说。” 苏窈没拒绝,爽快地点了点脑袋。 偏殿内,丰富的午膳备满一桌。 染雀留在良妃身边布菜,苏窈、谢景昭二人坐在良妃的一侧。 在咸尚宫中用膳多回,苏窈逐渐自在,就是还不能坦坦荡荡地接受谢景昭给她布菜,幸而良妃似乎没有瞧见,又或者是瞧见了,但不点破。 谢景昭向来吃得慢些,但今日格外缓慢。 苏窈的碗刚刚一空,他便添上食物,她不由得转头看他,便见他似乎不再进食了,只一心给她布菜。 她面露疑惑,侧着身细声问道:“你吃饱啦?” 谢景昭耐心解释道:“晚些苏副统领抵达京城,父皇已安排宴请苏副统领一家。” 第392章 良妃对此事有所耳闻,目光看向谢景昭,神色严肃几分,道:“苏副统领回京一事,皇上格外看重,殿下,莫要误了时辰。” 谢景昭轻轻颔首,“儿臣明白。” 苏窈垂眸,静静地埋头吃着,思绪不由得也跟着想到苏副统领。 倘若苏大将军的姑姑,是她的娘亲,那苏副统领便是她的…… 脑子还没想明白这一层关系,耳边传来谢景昭的声音。 他轻声问:“怎么了?” “嗯?”苏窈回过神,抬眸对上他略含担忧的视线,再低眸一看,才反应过来自己把碗中的肉戳得不像样。 一时想得入神,竟无意间糟蹋了粮食,她赶紧停住动作,随之张嘴,快速将那肉吃下。 这样就不算糟蹋了。 谢景昭无声失笑,深眸凝看着她鼓动的双颊,唇角笑意尽显。 苏窈吃完,这才不好意思地应他刚才的话,道:“听你同良妃娘娘说起苏副统领,我就有点好奇,苏副统领是什么样的人。” 良妃并不避着她,闻言,含笑道:“本宫也仅在宴上碰见过苏副统领,苏副统领为人重情重义,极其爽朗。” “母妃所言甚是。”谢景昭补充道:“父皇此次设宴仅几人出席,宴上应会商谈其他要事,待此宴过后,父皇将再次设宴,邀请众臣一同恭贺苏副统领凯旋归京,到那时,窈儿亦会收到邀请,便可见到苏副统领本人。” 苏窈参加过的宴会,加起来也就两次,一次是半路离席的蟠桃宴,一次便是昨日苏大将军的谢恩宴,若当庆功宴她也会收到邀请,那她不仅可以见到护国战将苏副统领,还会见到众多官臣。 光是在脑子里想象一下那画面,苏窈就已经开始紧张了,明明几个月前,她还只是个在太子府里当差的浣衣坊侍女。 察觉到身侧人儿的忐忑不安,谢景昭抬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臂,轻声道:“不用怕,我与母妃皆会出席。” 良妃目光温和地落在苏窈身上,道:“本宫听闻,窈儿同国子监司业之女交好,名唤江、江……” 苏窈忙接话道:“良妃娘娘,是江栀澄。栀澄与我是同一个私塾里的学子,她很照顾我。” “这么说来,江姑娘的性情恰好与窈儿互相契合。”良妃扬了扬唇,“宴上多数为窈儿未曾接触过的人,不若本宫向皇上说一声,让窈儿与江姑娘坐席相邻,这样一来,窈儿也有个伴。” 谢景昭似未曾料到,拧了拧眉。 他早已想好,宴上会与她同坐。 “母妃……” 他的话还未完整地说出口,良妃出声打断,缓缓道:“殿下,大宴之上,要顾以全局。有江姑娘陪着窈儿,江姑娘才可带着窈儿认识其他官臣千金,日后窈儿是太子妃,少不了得同官家女子往来。” 他们二人尚未完婚,即便身为太医院副使,亦不能与他同坐。 此外,他是太子,免不了需在宴席上与朝廷众臣寒暄客套。 谢景昭一言不发。 这些规矩他比谁都清楚明了。 但规矩是规矩,她是她。 他侧头看向苏窈,微微倾身靠近她,低声道:“窈儿,若你不想与她同坐,我便与你同坐。” 苏窈轻轻眨了眨眸,连迟钝的她也察觉到,在他说出这句话后,良妃明显有所不悦。 倏地,他挪了一下身子,将她的视线挡住,让她目光所及之处皆只有他一人。 苏窈对上他的深眸,小声提醒道:“良妃娘娘要生气了。” 谢景昭薄唇轻启,道:“窈儿,你还未回答我。” 她垂眸想了想,再认真道:“我好久没见栀澄了,若是她同我一起坐,我们正好可以多聊聊,今日栀澄还写了一封信给我。” “好。”谢景昭不多言其他,顺从她的意,看向他的母妃,道:“有劳母妃从中安排,让窈儿与她同坐。” “本宫会好好安排。”良妃没再当着苏窈的面同他讲理。 用完午膳,苏窈随良妃的宫女先挪步去正殿内坐歇。 偏殿内,只留谢景昭、良妃二人。 良妃端起染雀递来的茶水漱口,再以丝帕擦拭唇角。 继而,她抬眸看向谢景昭,红唇轻启,语气稍显肃然:“殿下与窈儿尚未完婚,大宴之上,你可曾见过哪一未婚女子同外男亲近?殿下莫要只顾自己,不顾他人。” 第393章 谢景昭薄唇微微抿直。 宫中规矩甚多,一言一行皆会引起不同后果,他心里清楚,母妃此言已是委婉,却仍然感到一丝疲倦。 良妃见他不语,轻轻一叹,再缓了缓语气,劝道:“殿下向来用不着本宫操心,但,既然殿下已决定同窈儿成婚,万事应再谨慎些,以免波及窈儿。” 他身为太子,纵使行为有所不妥,亦无人胆敢轻易招惹,可苏窈却不同,即便她是太医院副使,倘若有人蓄意构陷,就如今日姜贵人一事,也足以令苏窈身陷万劫不复之境。 谢景昭敛眸,垂首道:“儿臣谨遵母妃教诲。” 知晓他心中还念着苏窈,良妃抬手摆了摆,道:“去找窈儿吧,切勿忘了时辰,你父皇还在等你一同接迎苏副统领。” “是,儿臣先行告退。” 谢景昭退离偏殿,朝正殿而去,步子稍显沉重。 拐过一弯,离正殿尚有一段廊道。 他迈出两步,忽地脚步停住,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抬眸望向正殿。 下一刻,便见一双手正偷偷地扒在正殿的门框上。 他极快地垂眸,佯装不知,眼余却已然瞧见有人探头往他这边望。 与此同时,正殿内。 苏窈被良妃先请回正殿坐歇,午膳时她就察觉到良妃的不悦,显然是有事要同谢景昭谈,而这事极大可能是要训斥他。 本想留在偏殿,可她又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外人,不好打扰他们母子二人的谈话。 一到正殿,她立刻以口渴为由,引开了方才陪同的宫女,待宫女离开,殿内只剩她自己一人,她便跑到门口,贴着门探出脑袋,往偏殿的方向望去。 原以为他同良妃娘娘的谈话还要好一会儿,不曾料这般快就结束了。 苏窈被他的出现吓一跳,赶紧缩着脑袋躲了回来,顿了顿,又忍不住再探头往他的方向望去。 男人应是没发现她,深眸低垂,步伐缓慢,渐渐离她越来越近。 那张俊美的脸庞一如既往的无甚情绪,苏窈看不出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正当她仔细盯着他的脸琢磨时,男人倏地抬起眸,视线准确地锁定她。 苏窈心一慌,刚要下意识躲回去,又硬生生停住。 反正都被发现了,再躲也是多余。 她先是朝他身后望一眼,确定没有良妃娘娘的身影,这才踏出殿外,快步迎上他。 谢景昭眸底隐有笑意,只当是刚发现她,待她走近,伸手自若地牵住她,问道:“特地在等我?” 苏窈犹豫了一下,干脆点了点脑袋,承认道:“嗯,你同良妃娘娘聊了好久,我怕你们吵起来了。” “久吗?”谢景昭侧头看她,唇角轻扬:“母妃只同我说了三句话。” 苏窈:“……”才说了三句话? 只三句话,怎么也花不了“好久”。 苏窈反应过来,那名被她引开去备茶的宫女也还没回来,也就是说,她来到正殿这边,仅一盏茶不到的功夫。 可她为什么有种错觉,好似已经在正殿里等了许久,久到她坐立难安,巴不得快些见到他。 想来应是她自个儿胡思乱想了一通,心下焦躁,便觉着难捱。 意识到这一点,苏窈双颊顿时发烫,尴尬地低着头,害臊道:“我以为,过了好久了。” “母妃说话素来缓慢些。”谢景昭唇角一扬,神情已然不见刚离开偏殿时的阴郁沉重。 他牵着她回到正殿内,知晓她忧心,主动道:“是我考虑不周,母妃留我,只是提点我几句。” 苏窈被他拉着坐在他身侧,闻言,抬眸望向他,似要看穿他有无说谎安慰自己。 可她只看到他格外炙热的眼神,这种眼神她一点儿也不陌生,仿佛若不是地点不对,他便会倾身吻上来。 她小心地往旁侧挪了挪,尽量拉开与他的距离,以免他真吻了上来,这可是在咸尚宫。 而后,她再轻声问道:“那你有没有不开心呀?” 谢景昭神色稍稍一怔,少顷,极轻地颔首,如实道:“忠言逆耳。” 第394章 苏窈已经做好准备他会嘴硬不承认,可这回他有进步了,不再像之前那样瞒着藏着,不漏半点情绪被她知晓。 如此实诚,她一时顿住,思忖着要如何安慰他。 可她没怎么安慰过人,上一回……哦,想起来了,上一回是他生气了,她哄他来着。 于她而言,无论是安慰还是哄,基本一个性质。 苏窈视线慢慢落到他的脸上,就快要同他对视之际,她匆匆垂眸。 不行不可以,这是咸尚宫。 即便这会儿正殿内仅剩他们二人,可到底是在他母妃的宫中,更说不准何时会有人过来。 她当即打消脑子里冒出的念头,重新琢磨。 垂眸间,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停在他们十指相扣的双手上。 苏窈缓缓眨了眨眸,紧接着,她抬眸望一眼门口的方向,又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确定短时间内不会有人靠近,她牵紧他的手往上抬,快速地亲了一下他的手背。 谢景昭偶尔会猜不透她的想法,譬如此刻,他隐有察觉她或许要对他做些什么,但完全不知她竟会亲他——的手。 仅仅只是手,被她的唇吻过的肌肤处残留下细微的温热,那点温热却无限放大,仿佛她的吻是落在他的心尖上。 他微妙地愣住。 分明没有多亲昵的行为,苏窈的双颊已是红润,她瞄了他一眼,无法揣测他这会儿在想什么,仿佛被定了身。 不清楚亲手背到底有没有成功安慰到他,她记得,他也常常亲她的手。 苏窈犹豫了一下,将另一只手伸至他的面前,弱弱道:“要不,你亲我?” 在她伸出手时,谢景昭已是低眸看着她的手,听到她的话后,眼底止不住笑意。 他并未让她失望,拉住她的手抵在唇边轻吻,扬着唇笑问她:“谁教你的?” 苏窈老老实实地摇了摇脑袋,回答道:“我自己想的。” 看样子让他亲她的手,比她主动亲他的手更有效呢,看吧,他都笑出声了。 谢景昭唇角上扬,早已忘却心里头那点儿阴郁,掌心之下是她的手,深眸中是她认真到有几分肃然的神情。 她是真情实意地想哄他开心,她也做到了。 他朝她倾身靠近,两人距离正在缩减。 仿佛是察觉到他的意图,苏窈一下子把他们相互牵握的手堵在他们之间。 她紧张兮兮地小声道:“亲手就好。” 谢景昭轻易看出她瞬间惊慌的神色,像是他们偷偷摸摸地做着坏事。 他忍不住再次失笑,依着她,只是又吻了吻她的手。 苏窈明显放松了不少,但没有完全放松,她一边慌慌张张地瞄着门口,一边问他:“你要亲多少下呀?可以了吗?好像要来人了……”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谢景昭眸底一片笑意。 在外面传来脚步声时,苏窈夸张地倒吸口气,催促着他:“可以了,有人来了!” 谢景昭听话地松开她的一只手,拉开与她的距离,侧眸凝看着她满脸通红的脸蛋。 她这模样,纵使他们没做什么,旁人看来怕是要误会他们做了什么。 第395章 还未等苏窈平复好情绪,宫女轻轻敲了敲殿门,小心翼翼地出声禀报道:“苏大人,您要的茶水来了。” 说罢,宫女低着头迈进殿内。 许是眼余瞧见殿内不止有苏副使一人,宫女微微抬头看一眼,紧接着立即重新低下头,福身行礼:“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待将茶水端上,宫女十分自觉,不再像方才那样留在殿内侯着,而是静静地退至殿外。 苏窈屏了屏呼吸,直至宫女离开,才夸张地重重喘气,她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心口,自语喃喃:“应该没有被看见吧。” 谢景昭眸中笑意未散,身子几乎侧向她那方,问道:“被看见什么?” “就刚刚我……你……”苏窈说不出口,脸蛋愈发红润,连带着同他十指紧扣的手也热乎乎。 他炙热的目光定在她的脸上,缓声道:“四日后我们便要成婚,即使是被看到我同你在亲吻,也情有可原,我们并无逾越。” 苏窈瞪圆了双眸,惊慌纠正:“我们没有亲吻。” “是没有。”谢景昭静默一瞬,视线往下挪移,落在她的唇上,再望着她潋滟的双眸,声线喑哑,道:“也可以有。” 苏窈对上他幽深的眸眼,睫羽轻颤。 他的迫切毫不掩饰,可仍是克制地等待她的允许,尽管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压制她,轻而易举地吻到她,但是他没有那么做,仅用那近乎渴望乞求的眼神凝看着她,试图以此让她心软。 只差那么一点点,苏窈就要松口纵容他了。 她红唇轻启,正要同他商量只吻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外面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一道恭敬的声音: “娘娘,小心脚下。” 是染雀,不难猜到良妃也往正殿这边走来。 苏窈着实被吓了一跳,仓惶之际,她匆匆伸手抵住面前男人强硬的胸膛,脸颊红得像是要滴血,她慌张极了,声音抖着道:“娘娘……良妃娘娘来了!” 谢景昭看着她反应剧烈,失声笑道:“窈儿,我们并没有接吻。” 苏窈双眸瞪大,抬起那只自由的手,捂住他的嘴巴:“嘘嘘!不要说话了,你一个字也不许说!” 他眸底含笑,顺从她,一个字也没有说。 唇上是她的掌心,纵使他想说话,也无法说话。 殿门外。 宫女见到自家娘娘前来,低头福身。 良妃一手轻轻搭在旁侧染雀的手臂上,缓步行至正殿门口,再顺势望向殿内。 只这么一眼,她便瞧见原先坐得极其靠近的二人忽地分离。 哦,看得一清二楚,是窈儿把昭儿推开了。 良妃先是看向被推开的男人,男人脸上不见半分不悦,倒是唇角上扬得厉害。 这是良妃第一次见到他笑得如此高兴。 她再看向另一人儿,只见少女脸蛋殷红,仿佛做了什么不可见人的事,尽显羞赧之意。 良妃忍住笑意,佯装丝毫没有发现,踏入殿内,若无其事道:“本宫来迟了。” 苏窈站起身,一手还被身侧的男人紧紧牵着,她低着头,心虚地唤了一声:“良妃娘娘。” 第396章 谢景昭感受到掌心中那只手正在挣扎,却未松开,他站起身,随她一同唤一声:“母妃。” “坐吧。”良妃的视线轻轻扫过他们的手,慢慢走至殿内正上方的宝椅入座,目光落在满脸红润的少女身上,先是关切地问道:“窈儿怎的脸这般红?可是殿内闷了些?” 苏窈摇了摇脑袋,低声应答道:“不闷,就是、就是……” 她没想好一个合情合理的缘由,反而越是慌张。 谢景昭安抚地轻捏她的手心,接下话,道:“今日天色是有些闷热,晚些应是要落雨了。” 他就差明着说要带着苏窈一同道别了,良妃哪里会听不出,极轻地挑眉,弯眸望向他,声音含笑:“如此,那本宫倒是不便留着窈儿再在咸尚宫里坐歇了,以免落了雨,窈儿回不去太医院。” 谢景昭顺势再道:“母妃,苏副统领即将抵达京城,儿臣先行告退,窈儿同儿臣顺路,儿臣恰好送她回太医院。” 良妃红唇勾起,“顺路?” 无论是去往乾清宫,或是御书房,或是养心殿,皆与太医院顺路不到一块去。 谢景昭脸不红心不跳,平静道:“是。” 良妃含笑摆了摆手,“罢了,去吧,路上慢些。” 话落,忽地想到什么,她看向苏窈,温和地叮嘱道:“窈儿,明晚若无其他事,本宫便安排嬷嬷到你府上,若是有变,你差人同本宫说一声。” 苏窈点了点脑袋,乖巧应着:“好的,良妃娘娘。” 谢景昭未曾听闻他的母妃要给她安排嬷嬷,他略有好奇地看向母妃。 良妃却似无察觉,没有解释。 谢景昭收回视线,牵着苏窈一同离开咸尚宫。 如良妃所想,去往太医院不过只是谢景昭的私心,谈不上顺路。 未时过半,乃是午歇时辰,宫道上极其安静,只偶尔有禁卫军巡逻经过。 待拐过一弯,再往宫道走到底便是太医院。 谢景昭倾身向旁侧的人儿贴近,缓声问道:“窈儿,母妃是想安排一位嬷嬷到你府上吗?” 闻言,苏窈不打算隐瞒,如实道:“不是,良妃娘娘请了一位黎嬷嬷,说是这几日要教我一些事。” “黎嬷嬷?”谢景昭从未听说过黎嬷嬷。 母妃为何要安排一位嬷嬷教窈儿做事?甚至是到窈儿府上教导她。 想到方才母妃有意躲着不解释清楚,他的神情更为凝重肃然。 苏窈没有记错名儿,肯定地点了点脑袋,道:“是黎嬷嬷,良妃娘娘还说,要在这几日,就是得在我们成婚之前,让黎嬷嬷教我。” 见他似有疑惑,而她也好奇黎嬷嬷会教她些什么,胡乱盲猜着:“可能是有什么规矩需要黎嬷嬷教我吧,我也不清楚。” 才刚说完这句话,身旁与她并肩同行的男人倏然停住脚步。 苏窈当即跟着停了下来,不解地歪了歪头,问他:“怎么啦?” 起初谢景昭只疑心着,母妃难不成要请嬷嬷教导她宫中的规矩,可在他看来,她无需再去接受旁人的教导,应有的规矩她已然掌握。 而在听到她的这番话后,谢景昭刹那间意识到了什么。 要亲自到她府上教她,甚至临别前叮嘱要在这几日内,务必赶在他们成亲前…… 在少女明亮又纯粹的注视下,他不由得一慌,侧头躲开她的目光,不自然轻咳一声,道:“没什么。” 随着他转头的动作,苏窈正好将他的耳朵瞧得清楚真切,显然红了不少。 她盯着他泛红的耳朵,着实困惑地眨了眨眸。 只有在他颇为害羞时,他的耳朵才红,而这会儿他们又没做什么,谈话内容也并无令人遐想之处,他为何会感到害羞? 思及此,苏窈更为纳闷,奇怪道:“可是你耳朵红了欸。” 第397章 谢景昭身形一顿,欲盖弥彰地抬手遮住耳朵。 他无从辩解自己的耳朵为何发红,全然顶不住她充满探究又清澈的目光,只好将掌心挪过去,盖住她的双眸。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她正在眨眼,睫毛扫过他的掌心,连带着他的心尖也跟着发痒。 不用看亦知,她定是困惑极了。 双眼被一只大手捂住,苏窈微微蹙眉,细声嘟哝一声:“还不给看。” 话音一落,眼前的大手慢慢移开,取而代之的是他那张越来越近的俊脸。 在她惊疑的视线下,男人俯身吻上她的唇瓣。 仅是轻轻一吻,谢景昭便拉开与她的距离,牵着她的手接着往前走。 他成功把她的注意力从他的耳朵上引开。 苏窈懵然地眨了眨眸,侧头看向他。 男人脸上的神情是一贯的从容自若,只是那泛红的耳朵仍旧未恢复原先的血色,一眼望去格外醒目。 他的种种异样反应,着实勾起了苏窈的好奇心,思来想去,方才他们也只谈起黎嬷嬷一事。 或许,他害羞的缘由与黎嬷嬷有关?为什么呢? 在这一刻,苏窈竟有些迫不及待,想快点儿见到黎嬷嬷,这样她才知晓他为何羞涩。 行至太医院,谢景昭轻声道:“父皇多日未见苏副统领,等会儿宴会不知几时散席,晚些我可能无法与你一同回府。” 苏窈点了点脑袋,道:“嗯嗯,冬苓她们会来接我回府的。” “有事派人唤我。”临着松开她的手之际,谢景昭低头又亲了一下她的手背。 待她踏进太医院,身影消失在视线内,谢景昭这才转身离开,前往金銮殿。 申时一刻,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赶至皇宫大门前。 禁卫军例行上前询问。 坐于马车前头的两名护卫一脸凛然,其中一名面无表情地将副统领令牌示出。 禁卫军表情骤变,立即让出主道,再朝着马车单膝下跪行礼,毕恭毕敬地高声喊道:“恭迎苏副统领。” 其余守卫在城墙周围的禁卫军齐齐行礼,异口同声道:“恭迎苏副统领。” 马车并未受到任何影响,护卫拉紧缰绳,驾着马车进入皇宫。 行至再也无法驾车,马车方缓慢停下。 两名护卫跳下马车,却并非当即掀开马车紧密垂落的帷幕,而是绕到马车后方,搬来一块事先备好的坚硬木板,搭在原本应该放置小脚凳的地方。 待木板与马车扣得严实无缝,他们动作麻溜地挂起马车的帷幕,随之弯身走进车厢内。 不多时,车厢内传来轮毂滚动的细微声响,紧接着,便见护卫二人小心翼翼地从车厢内推出一轮椅。 轮椅之上,坐着一名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男人坐姿笔挺,不苟言笑的脸庞看起来冷峻肃然。 其中一名护卫臂力惊人,平稳地控制着轮椅,直至安全落地。 马车的帷幕还没有落下,一名身着朴素衣裳的妇人止步在马车上,许是常年不得安心,脸上皱纹显现,但仍能从五官中瞧出往日的倩丽痕迹。 她眉心轻蹙,目光满怀担忧,语重心长地叮嘱道:“霁郎,你的伤势严重,且尚未痊愈,皇上心系百姓将士,会体谅你的伤情,你切勿逞强沾酒。” 坐于轮椅上的苏霁回头望向她,颔首道:“我明白,你们先行回府。” “好,万事小心。” 一名护卫推动轮椅,随苏霁进宫,朝着长长的红墙宫道前行,再拐入内,消失在视线内。 苏老夫人抬手轻轻擦拭眼角的湿润,回到马车内坐下,吩咐道:“回府吧。” “是,老夫人。”另一名护卫放下马车帷幕,拉紧缰绳,驶离皇宫,赶往苏府。 马车内。 苏老夫人捏着帕子,时不时垂眼擦泪。 如今皇帝已然对他们苏家动了异心,此次入宫,只盼着皇帝念及往日他们苏家护国有功,看在他无法站立之苦,饶他一命,放过他们苏家。 与此同时,集义殿内,仅设三桌,一份份佳肴摆放整齐,酒杯亦是备下。 正桌前,皇帝入座其中,正同立于旁侧一桌前方的谢景昭谈议其他政务,谢景昭静静细听。 忽而,候在殿外的李公公尖细着嗓子,高声传道:“苏副统领到——” 第398章 苏副统领苏霁已是将近一年未回京,皇帝同太子的对话暂时一止,他站起身,目光望向殿门处。 还没见到苏霁的身影,皇帝先看到李公公快步跨过殿门的门槛,又听到李公公细声说着:“小心点小心点,慢着来。” 皇帝拧了一下眉,目光狐疑地停在殿门。 下一刻,便见两名太监一左一右,用力地搬起一轮椅,轮椅之上,正是他在此等待的苏霁。 皇帝有所听闻,苏霁在前阵子那一战中受了伤,苏霁在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中,亦提过他一时轻敌、不慎受了伤,但皇帝却不知伤势到什么地步。 此刻亲眼所见,竟是连路也走不得,仅能依靠轮椅移动。 皇帝面色一震,随之绕过桌案,往前走了几步,惊愕道:“爱卿,你这是?” 苏霁常年在外征战,肤色偏黑,又不苟言笑,脸上肃然冷峻。 未有皇帝允许,他的护卫不便随同,只能靠两名太监将轮椅挪至殿内。 而后,他双手覆在两个轮毂之上,以掌心推动轮椅滑动,直至停在离皇帝两米之距。 苏霁用力握住轮椅扶手,试图站起,最后却是脸色发白,颤着放弃跌回轮椅上。 他微微垂眼,沉声道:“末将苏霁,参见皇上。是末将无用,无法起身向皇上行礼,请皇上恕罪。” “爱卿莫要自责,你护国有功,朕早已免了你一切规矩。”皇帝目光落在他的双腿上,眼神里仍是散不开的震惊。 他问道:“爱卿,你这腿是怎的一回事?怎会伤得如此重!” 苏霁重重地吸了口气,语气异常懊恼,应道:“皇上,末将罪该万死,不该心高气傲,以为万事俱备,定能打个漂亮的胜仗,才造成这般后果。军中太医称,末将剩下的半辈子恐是要在轮椅上渡过。” 闻言,皇帝眉头紧皱,当即吩咐李公公:“召太医!” 李公公应声快步离去。 本是备得妥当的宴席,眼下只能暂且再等等。 皇帝破例,让苏霁的护卫进殿,随在苏霁身边。 护卫将轮椅推至侧边,再仔细叩上轮毂,避免骤然滑动。 苏霁似已习惯坐在轮椅上靠着旁人服侍,只是神色隐有难堪,曾经大战四方,斥退敌方,如今连站起身都困难,这等落差非常人能忍。 皇帝面容沉重,直至李公公带着夏显逸赶来,他立刻下令道:“速速为爱卿诊治!” “是,皇上。”夏显逸一听是皇上召见,跑得慌慌张张,进了殿内还未平复喘息,便手忙脚乱地打开药箱,以最快的速度开始着手检查苏副统领的双腿。 他弓着腰低首来到苏副统领面前,拱手道:“苏副统领,如有冒犯,微臣先向您赔罪。” 苏霁轻轻抬了抬手,平静道:“无碍,有劳太医。” 在皇帝的亲眼监督下,夏显逸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苏霁的双腿,先是将他原先盖在双腿之上的薄毯掀开,确认好伤口的位置,扯开其附近的布料,把伤口完整地露出。 尽管受伤多日,期间亦有随行郎中日日换药,但那伤口仍旧血红一片,深得可见肉骨。 饶是夏显逸也被吓了一大跳。 皇帝倒吸一气,身形轻晃。 这伤口像是银剑进红剑出,彻底穿透,才严重得无法行走站立。 除此之外,另一只腿也受了伤,但比起这个,另一条腿亦只是些皮外伤,尚无伤及筋骨,可那些伤痕也看着骇人。 这双腿,仅伤口痊愈,就得用上好些时日,而后续是否得以恢复站立,还是个未知。 夏显逸换上新纱布,将薄毯仔细盖上苏副统领的双腿,再起身回禀皇帝,道:“皇上,苏副统领伤势极重,十天半月恐难以痊愈,需好生静养,至少、至少三五月。” 皇帝已有所料,沉眸拧眉,神情分外凝重。 第399章 夏显逸告退后,殿内气氛异常寂静。 皇帝沉默良久,随之叹口气,语气充满惋惜,开口道:“爱卿受苦了,朕绝不亏待你。” “此乃末将本分。”苏霁无法起身谢礼,深深垂首作揖:“皇上看重末将,末将荣幸之至,待末将伤势痊愈,末将愿再为皇上护守疆土,即便是肝脑涂地。” 皇帝眼神复杂地看向他,片刻,抬手道:“爱卿入座吧,朕特地让御膳房备了好酒好菜。” 苏霁再次深深垂首,作揖道:“多谢皇上。” 护卫推动轮椅,来到摆满佳肴美酒的桌案前。 皇帝亦回到正位的桌案前,顺势朝旁侧静待的太子抬手,示意他入座。 谢景昭微微颔首,入座于苏副统领对面的桌案前。 皇帝端起酒杯,朝苏霁敬上,认真道:“爱卿此回出战长达将近一年,而今凯旋而归,朕为你自豪,有你在,朕方能日日安心入眠。” 说罢,他率先将酒杯里原先盛上的酒一口喝尽。 苏霁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桌上那杯酒,桌案平稳,酒水平静如死水,清澈得能看到杯底漂亮精致的雕刻。 他抬起手,将那杯酒端起,丝毫没有半点犹豫,仰头将酒喝下。 皇帝脸上扬起满意的笑容,随之又倒上一杯敬他。 苏霁亦跟着拿过桌案上的酒盉,将空杯满上。 他再次端起酒杯,淡淡的酒味渗入鼻间,许是方才那杯酒放得久了,这一杯酒的气味与方才那杯的气味隐有差别。 苏霁的动作仍是没有停顿,即将张嘴触碰上杯沿之际,皇帝倏然开口: “慢着。” 苏霁一停,抬眼望向他,似疑惑为何他突然出言制止:“皇上?” 皇帝笑了笑,道:“爱卿伤势这般严重,本就不该沾酒。” 继而,他高声喊来李公公,吩咐道:“把苏副统领桌上的酒都撤了,换成果茶即可。” 李公公弯着腰应下:“是,皇上。” 他转身来到苏副统领的桌案前,先是朝苏副统领行了礼,再伸手将桌案上的酒盉,包括那杯还未喝下肚的酒,一并端走。 很快,李公公重新端来一盉果茶,一个干净的杯盏,紧接着再将杯盏添上果茶。 苏霁向他颔首:“有劳李公公。” “奴才应该的。”李公公笑着行了礼,这才退离殿外。 苏霁重新端起添了果茶的杯盏,面朝皇帝方向,敬上一杯。 皇帝轻轻摆手,笑道:“爱卿莫要一股脑以果茶果腹,白费一桌佳肴。” “是,末将遵命。”苏霁颔首,随之放下杯盏,拿起餐具细细品尝一桌的佳肴。 菜过五味,苏霁放下餐具,双手垂至身侧两旁,他望向皇帝,神色是难得一见的沉重,开口道:“皇上,末将——末将如今恐难以再为皇上驻守疆土,末将不配胜任副统领职位,请求皇上,降去末将副统领一职。” 皇帝从未料过他竟然会主动请求降职,副统领一职手握兵权,一声令下便能踏平任何地方。 这等位高权重之势,他竟要自降官职? 皇帝面色肃然,替他找了台阶下,慢声道:“爱卿何时酒量如此差了?仅仅一杯,就说起醉话来。” 第400章 苏霁却是丝毫没有半点儿玩笑之意,凝重的神情中带着深深的懊恼,道:“皇上,若非末将一时冲动,看轻敌方,末将亦不会造成此等后果,这本可避免……皇上,末将不配再胜任副统领一职。” 闻言,皇帝的目光落在他的双腿上。 沉默良久后,皇帝严厉道:“爱卿为百姓驻守边疆多年,从未败战,此次一战爱卿身负重伤,却仍然赢下这一战,倘若仅仅因爱卿受了重伤,朕便降你职,那天下百姓岂不是要替你击鼓鸣冤?” 苏霁一慌,立即道:“皇上,末将并非此意!末将……” 皇帝抬手制止住他的话,“朕早已立旨,待爱卿回京,便将你封为统领。” “皇上——”苏霁惊愕地望向皇帝,随之劝道:“皇上,如今末将已无往日的本领,恐难以胜任!” “圣旨从来没有作废一说。”皇帝再次看了一眼他的双腿,顿了顿,缓着语气道:“爱卿先于京城好好休养,至于驻守边疆一事,朕另挑人选。” 苏霁张了张嘴,还想继续劝,抬眼看皇帝已有不悦之色,他垂首,应下:“是,皇上。” 宴席结束,苏霁告退离去,殿内只剩皇帝与太子谢景昭二人。 直至那轮椅的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再也听不见,皇帝这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轻声感慨:“朕不曾设想过,苏霁竟会在战场上失误。” 谢景昭神情平静,接下他的话说道:“父皇,儿臣反而觉得,如此一来,父皇便无需再提防苏副统领叛变。” 皇帝亦是想到这一点,此刻却故作气愤,批判道:“你身为储君,怎能有这等念头?失去苏霁这一大将,边疆战事恐又将起。” 谢景昭垂首反思状,道:“儿臣失言,请父皇恕罪。” 皇帝看了他一眼,眉宇间隐有愉悦,根本不见半分愤懑。 他摆了摆手,“此话同朕说说便罢,切勿传出。” 谢景昭道:“是,父皇。” 皇帝端起桌案上的酒杯,仰头喝尽,紧接着露出松快的神色,道:“苏霁一家的确能武善战,既然苏霁伤势严重,朕以为,驻守边疆一事交由苏霁的两个儿子。景昭,你怎么看?” “父皇英明。”谢景昭作揖道:“父皇,儿臣曾提议为苏大将军留后,眼下看来,恰好可让苏副统领同他孙儿于京城中作伴。” “好,好!”皇帝止不住笑,满意地点头:“哈哈哈——景昭,朕没看错你!” 谢景昭微微垂眸,“儿臣自当不负父皇期望。” 酉时过半,谢景昭才离开皇宫。 赫凡备好马车,接上自家殿下后,立即赶着回太子府……隔壁的苏府。 跟随殿下多年,赫凡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沉闷情绪,那张俊脸比往常凝重了不少。 赫凡鲜少随殿下进宫,更不知宫中发生何事,仅是猜测或许与苏副统领有关。 对了,说到苏,他便想到苏姑娘。 苏姑娘今日早早散值回府,而后便没有出府,应是又在埋头苦读医书了。 正当赫凡琢磨着要说点关于苏姑娘的什么事来转移自家殿下的心情时,马车内,传来一声吩咐: “去苏府。” 赫凡疑惑。 本来就是要去的苏府啊?不然还能有哪个地方能让殿下的心情阴转晴呢? 下一刻,又听他家殿下补充道:“去苏副统领府邸。” 第401章 赫凡恍然大悟,连忙应声:“是,殿下。” 原来是苏副统领的府邸啊,瞧他这脑子,一下子只记着苏姑娘的苏府了。 行至前方弯口,赫凡操控缰绳,改道前往苏副统领府邸。 与此同时,苏副统领府邸。 正厅内,苏氏一家终于全部回府,整座府邸却陷入一种既欢喜又悲戚的氛围中。 苏策安平日虽觉得祖父凶凶,可到底是小孩心性,一阵子没见着祖父,立刻激动地冲上前嚷嚷着要他祖父举高高。 苏霁坐于轮椅上,眼里隐有笑意,不顾旁人劝阻,双手轻轻松松将他举高。 苏策安先是欢喜,而后又纳闷地低头看着祖父的双腿,困惑道:“祖父,您为何一直坐着呢?” “受了点伤。”苏霁面不改色,把他放回平地,一边仔细瞧看他的脸,一边问:“怎的比在京外更黑了些?日日同你叔父出府四处玩闹?” 苏策安顿时一阵心虚,立即躲到叔父身后,偷偷拉扯着叔父的衣摆,无声发出求助信号。 苏珩叙咳了一声,替他回答:“爹,劳逸结合才可长久,终日守在府里练武,容易练成闷葫芦。” 话落,他慌忙再道:“爹,我并没有说您是闷葫芦的意思。” 苏霁无语地瞥他一眼。 一家人于正厅互相关切近日的情况,半个时辰后,苏桁逸随他父亲苏霁来到书房内。 赶在今日,府中的所有门槛皆拆得干净,雨廊、或是需爬阶的地方,尽数砌上斜坡,以便轮椅能在府中毫无阻碍。 苏桁逸先推着父亲至桌案前,再回身将书房门阖上。 继而,他缓步来到父亲面前,出声道:“爹,我近日临摹了一新书法,还请您指点一二。” 苏霁隐有察觉,书法是假,有要事同自己说才是真,而那要事不便被旁人知晓,怕隔墙有耳。 他不动声色,道:“嗯,你且写着,我看看。” 苏桁逸以镇纸铺平一张宣纸,再提笔落字。 苏霁垂眼看着那张宣纸,直至宣纸上显露出完整的一句话。 【我见到姑姑的女儿,名唤苏窈。】 苏霁神色一怔。 轻雨的女儿? 他已是许多年未见他的妹妹苏轻雨了。 好一会儿,苏霁轻声问:“你亲自确认过了?” “是。”苏桁逸颔首,道:“爹,您若不信,我可直接带您去见她。” 苏霁双手紧紧握住轮椅的扶手,声音难掩激动,发着颤:“她们在哪里?” 苏桁逸伸手指向宣纸上的“苏窈”二字,答道:“就在京城内。” 紧接着,他的指尖再挪向“姑姑”二字,摇了摇头。 苏霁平复不住情绪,立即道:“我要见她。” 苏桁逸安抚道:“爹,我先派人去那边递个话,待得到允许,我们再过去。” “速速派人。”苏霁因突然收到妹妹的消息而失态,他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冷静。 他这个大儿子向来稳重,势必早已查探过,可仍无轻雨的下落,恐是…… 苏霁闭了闭眼,叮嘱道:“此事,暂且不要让你祖母知晓。” 苏桁逸心中亦是做好最坏的打算,了然道:“爹,我明白,除了您,暂时没有第三人知。” 第402章 苏桁逸交代侍从尘述前往苏窈府中,继而再回到书房内,轻声询问道:“爹,今日皇上可有说什么?” 他问得委婉,神色难掩担忧。 苏霁沉默一霎。 他素来喜爱酿酒制蜜,皇帝朝他敬酒时,他便心有存疑,第一杯酒并无异样,而从酒盉中重新倒出来的另一杯酒,却显然被下了料。 至于是下了什么料,他暂且不知。 在最后关头,皇帝阻止他喝下那杯酒,更是让他笃定那酒盉里的酒不干净。 到底没有碰到那杯酒,是以,苏霁跳过换酒一事,只提起另一事,道:“皇上有意升我官职。” 若放在五年前,这对他们苏家而言是天大的好事,可如今皇帝已然不似从前那般信任他们,却仍旧有意升他官职,此举着实令人感到不安。 苏桁逸亦是意识到这一点,敛眸掩住眼底的苍凉。 他们苏家驻守疆土多年,非皇帝允许从来不敢擅自回京,如今,皇帝反将他们视为眼中钉,若不是尚未出现优越人选,替代他们苏家驻守疆土,恐他们苏家早已被皇帝铲除,风光不复。 “桁逸。” 一声轻唤,将苏桁逸从思绪中回过神,抬眸望去,见他欲言又止,道:“爹,您有事就直说吧。” 苏霁声音压低,语气肃然:“我恐难以再去往边疆,皇上或许会将重任交予你同珩叙,今后,你们兄弟二人切莫掉以轻心,万事谨慎。” “爹,我们知晓。”苏桁逸沉重地点了点头,“您放心。” 苏府护卫高手云集,他们短暂的交谈间,尘述便收到了苏副使府那边的答复。 他轻敲两下紧闭的书房门,隔着门回禀道:“大将军,苏副使大人正在她的府中,苏副使大人说,今日随时皆可前往。” 不等苏桁逸开口,苏霁立即高声吩咐:“备马车。” 尘述马上应道:“是。” 苏桁逸不再耽误,来到他爹身后,推着轮椅离开书房。 等他们赶到大门时,一辆熟悉的马车却朝着他们这边前行。 那是太子府的马车。 在他们惊诧的视线下,太子府的马车平稳地停靠在他们苏府大门前。 苏霁、苏桁逸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很快,他们掩住情绪,恢复往常。 赫凡跳下马车,将垂落的帷幕撩起,一边恭敬道:“殿下,苏府到了。” 不多时,一道颀长的身影缓缓自马车内走下。 谢景昭此番前来并无提前告知苏副统领,见他们在门口,眸中闪过一瞬的讶异。 苏霁、苏桁逸同时行礼,异口同声:“末将苏霁/苏桁逸参见太子殿下。” 谢景昭轻轻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平静道:“孤此刻前来,似乎略有不妥。”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旁侧的苏府马车,问道:“苏副统领、苏大将军这是要前往何处?” 苏桁逸出声作答,从容道:“回太子殿下,家父多日未回京,京城变化不少,末将想带家父逛逛。” 待他话落,苏霁再道:“听闻殿下昨日赏脸赴宴,今日愿再亲自前来府上,乃苏家荣幸。” 谢景昭神情不变,仿若并未猜疑他们的话是否真切。 苏霁微微侧身,做出“请”的姿势,道:“殿下,请。” 太子鲜少前来苏府,不久前也才刚在宫中见过面,这会儿亲自到来,定是有事寻他们苏家。 苏霁常年在外,与太子交谈不多,而太子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眼下,他猜不透、更看不穿太子的心思。 第403章 正厅内,只留苏霁、苏桁逸父子二人给太子殿下作陪,其余苏家人去往偏厅。 苏策安亦在其中,这并非是他第一回见到太子殿下,可对比起上一回,也就是在昨日的谢恩宴上见到的太子殿下,他总觉得今日的太子殿下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尚是年幼,他对一切好奇的事情喜欢刨根究底,自己垂着脑子一脸肃然地想了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 ——哦,少了苏郎中,有苏郎中在,太子殿下瞧着便不会如方才那般冷漠。 苏珩叙坐于他身侧,听到他发出恍然大悟的“哦”的一声,挑眉问道:“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 苏策安如实回答道:“叔父,我是在想,太子殿下今日瞧着颇为严肃。” “太子殿下素来生性冷淡些。”苏珩叙端起茶盏喝一口,似自语似教导:“心冷之人才坐得住高位。” 苏策安听得迷迷糊糊,好像有点懂了,但又不是完全懂,“哦,可是太子殿下同苏郎中一起时,太子殿下不冷淡。” “苏副使是未来太子妃,她是例外。”提起苏副使,苏珩叙突然想起什么,左右望了一圈,没瞧见他大哥的侍从尘述。 尘述刚才急急忙忙唤了府中的轻功高手,不知大哥是吩咐了他们什么事。 他猜着,许是与苏副使有关。 大哥这两日特别奇怪,之前说苏副使像一位故人,见了苏副使后,又仿佛不曾说过这句话,在他的面前绝口不提苏副使。 苏策安没有注意到自家叔父的异样,满心想着太子殿下与苏郎中之间的关系,终于又是恍然大悟:“哦,就同爹爹娘亲一样。” 苏珩叙无奈地瞥他一眼,这小屁孩,琢磨大半天就琢磨出个众所周知的结论来。 偏厅这边时而叽叽喳喳,正厅的氛围却是全然相反,空气已是凝结。 虽在苏副统领府中,但谢景昭仍是坐于主位,右侧依次是苏霁、苏桁逸父子二人。 苏桁逸本以为太子殿下会支开自己,可并没有,直至此刻,听完太子的话,他才知太子此番前来,是因何事。 他难以冷静,垂于身侧的手无意识轻颤。 谢景昭俊美的脸庞上无甚情绪,将来意说明,他平静道:“苏副统领,苏大将军,希望此事不会造成你们的困扰。” 苏霁万分庆幸自己先一步受伤,且伤得不轻,才得以有理由留在京城内,否则,以皇帝打算,苏家只留策安一人在京,那他们将终日不得安心,时时刻刻慌张策安的安危。 苏桁逸站在他的侧后方,并未出声,但苏霁能清楚感受到他情绪波动。 苏霁不动声色,朝太子的方向作揖,语气郑重道:“殿下言重了,皇上为苏家操心,恐末将一人留京孤独,特地再留下孙儿策安陪伴,末将万分感激。” “苏副统领有此想法,孤甚是心安。”谢景昭视线挪向苏桁逸,显然后者仍未回神。 谢景昭收回视线,继而起身,淡声道:“苏副统领好生休养,今日匆忙未备好礼,他日,孤再来探望。” 苏霁垂首,恭敬道:“末将恭送太子殿下。” 苏桁逸似才回神,立即行礼,跟着道:“末将恭送太子殿下。” 送太子离开府中,直至那辆太子府的马车渐渐远去,苏桁逸整个人恍恍惚惚,脑子混乱,无法冷静,“爹——” “进府说。”苏霁及时出声打断,面色沉重。 听到太子殿下离去,原先于偏厅内的苏家人便陆续回到正厅这边。 苏珩叙察觉自家大哥神色难看,快步上前几步,忧心问道:“大哥,太子殿下为何突然前来?” 苏桁逸无法出声回答,目光落在他的儿子苏策安身上。 许是发现自家爹爹情绪不对,苏策安张开双手抱住他的腿,仰头问道:“爹爹,怎么啦?” 苏桁逸蹲下身,将他搂进怀中,闭着眼冷静情绪。 眼下,爹与策安必定无法擅自离京了。 如此也好,战场无情,策安尚年幼,待在京城中,总比待在环境艰苦的边疆更安全些。 苏策安乖巧地一动不动,两只手努力地张到最大,抱住他爹爹的身子。 苏珩叙看了看自家大哥的反应,再望向他爹苏霁,刹那间,脑子里冒出一个答案。 他不敢置信,轻声问:“爹,皇上有意让您与策安一同留在京城?” 皇帝命苏家镇守边疆,他们一家共进退,是以,他们从不觉得有何艰难。 而今却要被拆散,日后再见面团聚,恐是难上加难。 苏霁沉默片刻,慢慢地点了点头。 苏策安被他爹抱在怀里,但将叔父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听见祖父反驳,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眼眶顿时一红,闷着声道:“爹爹,策安想跟着爹爹娘亲,不想同爹爹娘亲分开。” 第404章 苏珩叙心中不忍,愤然道:“皇上为何如此狠情?苏家欠他的不成?” “珩叙。”苏霁皱眉,警告地唤了他一声。 苏珩叙不服气,却也不敢再说些气话,他们家如今处境越发艰难,已然由不得再出现任何疏漏,光是他方才那句话,若不慎传到皇帝耳边,就足以把苏家推入深渊。 苏策安憋不住泪,温热的泪水浸湿苏桁逸的胸襟。 苏桁逸慢慢松开他,拿出帕子,拭去他脸上的泪,安抚道:“策安,你还小,本就不该带着你去边疆那种危险地方,你祖父受了伤,你便随你祖父留在府中,否则,偌大的苏府就只有你祖父一人。” 苏策安一边掉泪,一边听得认真。 他转过头,看向坐在带有轮子的特殊椅子上的祖父。 祖父虽然同他说过只是受了小伤,可是他心里清楚,真是小伤的话,祖父根本不必坐这椅子。 上一回见到这种椅子,是在军中一位断了腿的将士屋内。 这等情况,他自当不会留祖父一人在京城。 苏策安瘪着嘴,抽泣地开口道:“爹爹说得是。策安听爹爹的,留在府中,陪着祖父。” “乖。”苏桁逸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随之单手将他抱起,转身同他爹道:“爹,我去找玉儿。” 他口中的玉儿是他的夫人季盈玉。 苏霁轻轻颔首,神色沉重,叮嘱道:“好好同她说。” “是。”苏桁逸抱着苏策安缓步离去。 待他们父子离开,苏珩叙眉心紧拧,担忧道:“爹,娘那边……” “你娘亦会留在府中,你们祖母也是。”苏霁心中已有打算,“等皇上将此事正式言明,我会向皇上请求,你们祖母年岁大了,不好再去往边疆。” 于皇帝而言,需要部分苏家人留京,至于是留下多少人,皇帝不会再去计较,他只要苏桁逸、苏珩叙兄弟二人能够继续驻守边疆,为百姓为天下卖命。 苏珩叙静默片刻,随即缓缓颔首,道:“是该这样。爹,您放心,我与大哥定不负您的期望,不让贼寇闯入我们的地界。” 苏霁眼神复杂,好一会儿后,他沉沉地叹口气,轻声道:“我只盼着你们兄弟二人平安归京。” 以往他心怀抱负,日日夜夜护守疆土,竭尽全力不让百姓受半分战火之灾,而今他的两个儿子将接下这一重任,他却冒出私心,不想让两个儿子发生任何意外。 苏珩叙面色肃然,语气笃定道:“爹,您且放心,无人能伤得了我,更别说大哥了,我们定平安归京。” 尘述走进厅内,朝苏霁行礼道:“统领,大将军说,若无他事,一刻后出发。” 苏霁敛了敛眸,道:“好。” 苏珩叙好奇地追问:“爹,你们要去哪儿?” 顿了顿,他又直言猜道:“莫不是……要去见苏副使?” 苏霁侧眸看他一眼,理所当然道:“苏副使大人救了策安一命,本该登门致谢。” “哦。”苏珩叙似信非信,总觉得苏副使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 苏桁逸与自家妻儿在房内谈完正事,于约定的一刻后,同他爹苏霁坐上马车,顺便备上掩人耳目的谢恩礼,前往苏副使苏窈的府邸。 与此同时。 太子府的马车不复以往,出乎意料地停在了太子府门口。 赫凡百思不得其解。 今儿他家殿下是怎的了?怎的不吩咐他在苏府停下?怎的不去见苏姑娘了? 除却不解,他更忧心殿下与苏姑娘之间的感情出现了问题。 眼看着他家殿下只是望了一眼隔壁苏府,继而便大步踏入太子府,赫凡赶紧快步跟上,指了指苏府的方向,贴心地提醒道:“殿下,苏府在那边,您似乎走错了。” 第405章 谢景昭脚步未有停顿,只侧头瞥他一眼,薄唇微抿,丝毫没有半分欲要开口的意思。 赫凡久违地察觉到,自家殿下此刻的情绪分外糟糕。 不是愤怒、不是恼火,而是沉闷得难以言喻的阴郁。 像是突然之间发现了什么令他一时无法接受的事。 赫凡不由得回想一遍方才有何异样,可他家殿下也只是去了一趟苏副统领的府邸,前后不到半刻钟,殿下就离开了。 还未等他再细细琢磨出一二,就看见他家殿下已然大步进了书房内。 赫凡连忙收了思绪,快步跟上,正当他要踏入书房时,便听到书房里传出一道语气平静的声音: “青默。” 赫凡及时停在门外,下一瞬,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青默从他的身边经过,走进书房。 青默单膝跪地,恭敬地应声:“殿下。” 酉时过半,天色灰暗,不见往日的黄昏斜阳。 屋内灯盏尚未燃起,男人背身而立,俊美的脸庞隐于暗处,让人无法揣摩他此刻的想法。 片霎的沉静后,谢景昭薄唇轻启,问道:“苏副统领可有离府?” 青默极快地回答道:“殿下,约莫半刻前,苏副统领与苏大将军一同离府,马车前行的方向,似是太子府。” 殿下才刚从苏副统领府中离开,马车的目的地,自当不会是太子府,而是太子府旁侧的苏府。 青默心中有所猜测,迟疑一会儿后,他直言道:“殿下,属下觉得,苏副统领与苏大将军,是想去见苏大人,并非是赶来太子府。” 他看不见自家殿下的脸,可在他话落之后,周围的空气仿佛骤然凝结。 显而易见,殿下此刻的心情很糟糕。 少顷,青默终于听得自家殿下的吩咐,听不出是何语气,声音很轻: “盯紧他们。” 青默即刻应道:“是,殿下!” 青默离去后,赫凡小心翼翼地探头望一眼书房内的男人。 男人仍旧背朝门口,立于前方没有任何动作。 赫凡收回目光,安安静静地守在门外。 殿下与青默的对话他也听见了,可他没听明白。 苏副统领与苏大将军去见苏姑娘,殿下为何会心情沉闷?于情于理,苏姑娘救了苏副统领的宝贝孙儿一命,苏副统领回京后登门致谢,这完全是应当的。 殿下他这是怎的了? 对苏姑娘的占有欲增强了?连旁人也不许去苏姑娘的府中? 赫凡琢磨不透,纳闷地挠了挠头,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是自己尚未知晓的。 另一边,苏府的马车正平稳地驶向京城的另一个苏府。 越是接近目的地,苏霁的神色越发不自然,搭放在轮椅扶手上的两只手不知不觉地收紧,泄露了他心底的紧张。 上过多次战场,可他也未曾如眼下这般心慌。 旁侧,苏桁逸轻声开口道:“爹,她还不知内情,或许姑姑从未同她提及苏家。” 苏霁并不意外,当初妹妹苏轻雨离家,他们便互相约定好,将彼此的身份藏得严实,以免被外人觉察。 第406章 去往苏窈府邸有很多条路,但她的府邸恰好就在太子府旁侧,而苏窈又与太子关系密切,避不可免会被太子知晓苏霁、苏桁逸他们来过。 是以,苏霁、苏桁逸并未选择刻意隐瞒,苏府的马车大摇大摆地从太子府门口经过,再缓缓停至旁侧苏窈的府邸门口。 冬苓提前在门内等候,听到马车的动静,她立即打开门。 望见苏副统领坐在轮椅上时,冬苓神情诧异,很快恢复平常,垂首福身道:“奴婢参见苏副统领、参见苏大将军。” 苏霁坐于轮椅上,抬眸看去,门楣之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苏府”二字苍劲有力,耀眼明亮。 同是“苏府”,仅从匾额上看,他们的苏府匾额完全比不上这一匾额的贵气辉煌。 苏霁心中隐有疑惑,这些年虽然鲜少在京城中,可也几乎年年会归京暂住几日,却未曾听闻有“苏府”名号的人在京中发展。 就单单这一匾额来看,气派矜贵,家底雄厚。 苏桁逸慢慢推动轮椅前行,在等待护卫放置方便轮椅推入苏府的木板时,他望一眼苏府,问道:“苏大人可在府中?” “主子在府中。”冬苓侧过身,做出“请”的姿势,恭敬道:“苏副统领、苏大将军,这边请。” 待护卫将坚硬的木板叩实后,苏桁逸再小心翼翼地推着轮椅,步入苏府。 冬苓走在前面带路,不敢去过度地窥探苏副统领的双腿,规规矩矩地垂着眼盯着地面,但她察觉到,苏副统领正在四处打量着。 主子只是同她们说起,苏大将军要带他的父亲登门,为感谢主子之前救下苏小少爷一事。 思及此,冬苓快速地扫一眼跟在苏大将军身后的侍从,那名侍从她有点印象,叫尘述,他的手上的确捧着一个大锦盒,应是装了贵重物品在里面。 纵使如此,冬苓却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昨日从苏大将军府中回来,主子便时常出神。 因轮椅缓慢,冬苓的步子也放慢许多,正当她思绪乱飞之际,忽地听到苏副统领开口道: “她是初到京城吗?” 苏霁望着府内的每一处,眼神敏锐,这座府邸像是被人翻新修缮过,只有些许浅浅的生活痕迹,很多地方瞧着仍是崭新。 苏桁逸明白自家父亲口中的“她”是谁,闻言,他回答道:“是,初到京城几个月。” 他们父子二人声音不大,但没有掩藏,冬苓听得清清楚楚。 她纳闷地皱了皱眉,听着像是在说她家主子? 即便对方是位高权重的副统领、大将军,冬苓仍感到不爽。 怎么说苏副统领、苏大将军也是男子,怎可这般谈论起主子来? 冬苓脚步稍停,看向坐于轮椅的苏副统领,脸上挂起微笑,问道:“苏副统领,您认识我家主子吗?” 苏霁看出她假笑下的不悦,并未回答,只是突然笃定道:“你应是太子府的人。” 太子刚搬入太子府时,曾宴请官臣,苏霁也是其中一个,他记得在太子府里见过她。 冬苓笑容一僵,随之认真道:“苏副统领,奴婢以前是太子府的婢女,而今,奴婢是主子的婢女,是苏府的人。” 苏霁神色未变,心中却是猛然涌起一阵凉意。 他暂时无法肯定,这一婢女是否可靠。 此刻,于他而言,皇帝、太子皆是一路人,是他们苏家防之又防的人。 第407章 苏府厅堂内。 自太医院散值回府后,苏窈将自己关在书房内翻阅医书,一边等待着苏大将军那边的消息。 医书还未翻过一页,夏花便来到书房,同她说起苏大将军的人来递了话。 说这话时,夏花手里还押着一男子。 他刚靠近苏府,没来及仔细查探苏副使打扰所在的方位,就已经被夏花察觉踪迹。 他的行为可疑,是以,即便那人口中说着是苏大将军的人,夏花依然一言不发,将人扣押。 当时苏窈吓了一跳,直到那人勉强一只手自由,掏出苏大将军的令牌,再说明来意,夏花才松开对他的压制。 虽是出了点小小的误会,但苏副统领与苏大将军还是如那名男子所言,前来苏府。 苏窈无心再翻阅医书,提前在厅堂内等候他们的到来。 此刻,外面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隐隐还听见一道轮毂碾过地面的声响。 苏窈略显疑惑,她的府邸就这点大,也用不着将马车带到里面来吧? 难道是她出现了幻听? 她不由得抬起双手,揉了揉耳朵。 旁侧,随在自家主子身边的秋络亦是露出同样的疑惑,小声道:“主子,奴婢的耳朵好生奇怪。” 苏窈立刻了然,并非是她出现了幻听。 很快,她们的疑惑有了答案。 一名护卫先是来到厅堂门口,没有贸然踏入,止步在门外朝苏窈行了礼,紧接着,将他手中的木板叩在厅堂的门槛上,动作熟练利落。 苏窈探头盯着瞧,正好奇那块木板的作用时,下一刻,视线内出现一造型特殊的椅子,她只在医书上瞧过这一类似的椅子画像,名唤轮椅。 视线上移,是一个年近天命的男人坐在轮椅上,许是常年在外,肤色偏黑,纵使如此,也可见年轻时的风华俊逸。 在他身后,是推着轮椅缓缓踏入厅内的苏大将军,那轮椅之上的这人,便是苏大将军的父亲,苏副统领。 苏窈眨了眨眸,在这一瞬,总觉得苏副统领长得有点儿眼熟。 片霎过后,她恍然了悟,应是苏大将军长得像苏副统领,她才会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苏副统领。 在她好奇地望着苏副统领时,后者亦是目光僵凝地望向她。 有那么一刹那,苏霁差点脱口唤出他妹妹的名字。 只一眼,他心中已然笃定,面前的少女是他妹妹的女儿,不可能有错。 饶是有人刻意做局带了人皮,也绝非有人能将其做得同他妹妹的容貌如此之相像。 恍惚之间,苏霁以为自己回到十几年前,他藏匿于暗中,默默目送着他的妹妹走出城门,前往那不知名的小村落。 苏桁逸推动轮椅前行,隐隐察觉到父亲压不住的激动,他看向苏窈,率先开口道:“苏大人,此番前来,多有叨扰,还请见谅。” 苏窈摇了摇脑袋,“无碍。” 经这一话,她才反应过来,他们的官职可比她的副院使要高得多了,连忙朝着他们二人行礼:“微臣参见——” 第408章 苏窈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道声音打断: “不必多礼。” 苏窈一愣,下意识抬眸望去,猝不及防地对上苏副统领的视线。 在这一刻,她竟看见苏副统领眼含热泪,似见到了什么令他激动不已的一幕。 顾虑到周围还有曾是太子府的婢女,苏桁逸替家父接上话,仔细道:“苏大人是犬子的救命恩人,亦是我们一整个苏家的救命恩人,苏大人不必同我们多礼。” 苏窈再看一眼好像下一瞬就要落泪的苏副统领,迟疑了一下,不再行礼,“那,那好吧。” 她做出“请”的姿势,同他们父子二人道:“苏副统领,苏大将军,请入座。” 春月沏好茶,将茶水一一端上桌,继而退至厅堂外。 冬苓、秋络二人站在自家主子身后,苏副统领、苏大将军皆是男子,她们万不会让自家主子与外男独处。 这一期间,苏霁勉强平复下最初那股难以隐忍的激动情绪。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三名婢女,只有候在厅外的那名婢女不曾在太子府见过,而另外两名皆曾在太子府见过。 压下心头的不安,苏霁佯装无意地问起:“苏大人府中只有这三名婢女?” 苏窈轻轻摇了摇脑袋,如实道:“还有夏花,府中有她们四人陪着我。” 这一名唤“夏花”亦是耳生,可仅仅四名婢女,其中两名便曾是太子府的人,苏霁不由得怀疑,是否太子早已知晓苏窈的另一身份,才特地安排太子府的婢女随在她的身边,以此监视她。 思及此,他搭放在两侧扶手上的双手下意识收紧,轻拧眉间,神色肃然。 冬苓听到苏副统领这番问起,便想到方才苏副统领认出自己曾是太子府中的人。 今日苏副统领与苏大将军登门,或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找主子,此刻,他们却什么也未提起。 冬苓暗暗抿唇,心中不快苏副统领猜忌自己对主子的忠心,可表露忠心只靠言语难免虚无,不过动动嘴皮子,谁信得了? 到底不能因她们而耽误主子的正事,冬苓主动提道:“主子,该是晚膳时分了,奴婢同秋络去备晚膳,不如让夏花来厅内吧?” 春月与她们一样,没什么武功在身,倘若有夏花近身护着主子,她们也安心些。 苏窈不疑有他,爽快地唤来夏花,由着冬苓秋络去外头忙。 待夏花踏入厅内,冬苓秋络二人离开,顺势将厅门掩上。 她们并肩往厨房走去,秋络一边压低了声音问道:“冬苓,你怎么了?” 冬苓回头看一眼厅堂的方向,闷声道:“总有人猜疑我们对主子的忠心,我心里头不舒服。” “你在乎旁人的看法,那肯定是给自己找堵了。”秋络安抚道:“我们管旁人做什么?主子信任我们便好。” 冬苓脚步稍一停顿,想了想,顿时通透了许多,“有道理哦!” “本来就是这个道理嘛,我们是主子的人。”秋络也察觉到苏副统领对她们报有警戒,她拍了拍冬苓的肩膀,再道:“我看苏副统领也不是故意针对我们以往的身份,他这般谨慎,也是为了主子好。” 冬苓听着,心里的不快逐渐消散不见。 既然都是为主子好,那她憋屈些也无所谓。 二人逐渐走远,而另一边,厅堂内的气氛仍是僵凝。 苏霁以为,那名唤“夏花”的婢女如门外那名婢女一致,可当她踏入厅堂内,他便知晓此人身手非凡。 第409章 苏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名唤夏花的婢女。 此人脸上残留着可怖的疤痕,身形瘦小,若非脸上的疤痕骇人,她便是混在人群中最不起眼、最没有存在感的人。 自她踏入厅内,苏霁完全察觉不到她的气息,而她的步子亦是静悄悄,一晃神的功夫,便会下意识忽视她的出现。 苏霁神情比方才面对冬苓秋络二人更要来得凝重,他努力压制着内心的不安,问道:“苏大人,这名婢女从何而来?” 听到苏副统领再次问起自家府中的人,苏窈开始感到纳闷,疑惑地瞧向他,一边应答:“苏副统领,夏花是我买来的人。” “买?”苏霁皱起眉头,凭着这名婢女不凡的身手,快速猜出她的身份,或是死里逃生的死侍,流入黑市恰好被买中。 为了肯定自己的猜测,苏霁望向那名婢女,客气道:“可否劳烦你伸出右手的内手腕?” 夏花一言不发,目光冷静如常,在他锐利地注视下,仍无动于衷。 苏窈侧头看了一眼夏花的右手,再不解地看向苏副统领,好奇道:“苏副统领,您为什么要看夏花的手呀?” 苏霁并未隐瞒,只是尽可能委婉地开口道:“我曾听闻,有些身份特殊之人,右手内手腕上留有烙印。” 苏窈不知什么才算是身份特殊,但她知晓,烙印是以滚烫的铁块贴上肌肤,将皮肤烫伤。 她忍不住倒吸一气,匆匆扫一眼夏花的手腕,眼眸已然涌起几分担忧。 倘若夏花当真曾被留下烙印,那该有多疼啊。 光是在脑海中幻想一遍,苏窈就受不住地蹙紧眉心,她稍稍倾身靠近夏花,小声道:“夏花……” 对上自家主子满怀疼惜的眼神,夏花略一怔然。 即便苏副统领怀疑她的身份,可主子却丝毫不在意她的过往,只关切她曾受过的伤。 夏花垂眼,语气平静,出声道:“主子,奴婢无事。” 苏窈抿了抿唇,的确很想亲自看一看她的手腕,但此刻并非合时宜。 苏副统领与苏大将军此番登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确认。 思及此,苏窈将目光重新挪至面前的苏家父子二人,主动开口道:“夏花是我的人,没有夏花,早就没有我了。苏副统领、苏大将军,这里没有外人,接下来,直言便是。” 苏霁望向这名长相与他的妹妹如出一辙的少女,分明十足笃定,喉间却哑然。 苏桁逸想开口,但他认为,此事应由他的父亲亲口说起,是以,他只静静地来回望着他们二人。 苏窈等了许久,也不见他们开口,她憋不住,直接问道:“苏副统领,苏大将军同我说过,他的姑姑与我娘亲同名同姓,恕我冒昧,苏副统领,您的妹妹姓甚名谁?” 苏霁瞳仁颤动,轻声应答:“轻雨,苏轻雨。” 这一回答在苏窈的意料之内,她歪了歪头,目光在苏副统领的脸上仔细瞧看,也不觉得苏副统领与娘亲有何相似。 片刻,她小声道:“可是我娘亲从未同我提及您。” 第410章 苏霁心中一阵酸涩,他极轻地颔首,开口道:“是,轻雨同我们约定好,互相不提及对方。” 十几年前,边疆贼寇猖狂,皇帝恼心已久,只是迟迟未有合适的人选去镇压边疆贼寇。 皇帝需要既可拿捏、又可自愿驻守边疆的人。 对他人而言,边疆路途遥远,一去更不知何时归京,又不确定是否还能留着一条命回京,谁也不敢贸然自荐。 彼时苏霁心怀抱负,不忍百姓受苦,但他清楚,皇帝不会轻易信任一个小小的苏家。 而皇帝的后宫嫔妃众多,苏霁更不想因自己的私心,让自己妹妹踏入那深宫之中,况且,当年他的妹妹已有心仪之人,他万万做不出令妹妹伤心之事。 是以,苏霁同家人密谈,送妹妹苏轻雨离开,对外闭口不谈妹妹一事,偶有故人问起,便统一只称妹妹幼时离开。 初分离那段时日,苏霁常常暗中前往那不起眼的小村落,尽管那小村落在他的眼中贫穷落后,可他亲眼看到他的妹妹过得轻松愉悦,亦是心安。 后来,苏霁接下圣旨,举家驻守边疆,几次以死与贼寇相拼,直至贼寇不再敢随意踏入他们的疆土。 边疆战事减少,皇帝对他们苏家的心思却日日变样,苏霁不再暗中打听妹妹的消息,以免不慎暴露。 而今,一转眼便是十几年后,苏霁不曾想过,他竟是先见到了妹妹的女儿。 眼前这个与他妹妹万分相似的少女,是他妹妹的女儿,亦是他的外甥女。 无需再三确认,只那么一眼,他已然笃定。 苏霁眼眶湿润,声音带着些许哽咽,轻轻道:“你与你娘,长得很像。” 他有意克制情绪,别开头,目光望向旁处。 余光所在,他隐约看到有人朝他这边走来。 下一刻,眼前伸出来一只手,那只手上放着一条丝帕。 苏霁视线定在那条丝帕上,片霎,才缓缓转头,顺着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您、您……”于苏窈而言,她不知苏副统领是否是她娘亲的哥哥,苏副统领的话也很少,可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苏副统领的情绪起伏,更没有错过他眼角的泪。 她本就嘴笨,在这一瞬,完全不晓得如何安慰他,“您”不出后话,只好默默地将丝帕放到他的腿上,再小声道:“如果,如果您是娘亲的哥哥,娘亲肯定不乐意看到您在哭。” 苏霁垂眸,缓缓将她的丝帕拿起,压了压双眼的湿润。 他深吸一气,勉强平下情绪,却并未问起她娘亲的事,反而道:“你来京城多久了?” 苏窈摇了摇脑袋,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忘了,应该是好几个月了。” 苏霁轻轻颔首,又不经意地问道:“是太子带你来京城的?” “嗯嗯。”苏窈略微犹豫了一下,目光在苏副统领与苏大将军之间转了一回,须臾,她接着道:“这座大院子也是太子殿下送我的,以此报答我对他的救命之恩。” 在来苏府的路上,苏霁已是听苏桁逸说起,连皇帝也知,苏窈曾救了太子一命,因此,皇帝为他们二人立下赐婚圣旨。 苏霁神情不动声色,眼神却是沉了沉。 他认真问道:“你与太子的婚事,可是你自愿为之?” 第411章 许是感到这一问题过于冒昧,苏霁顿了顿,缓和语气重新道:“太子待你可好?” 往日太子极其抗拒成婚一事,为此,皇帝多次以各种宴会为由,为太子物色未来太子妃,可太子从未松口娶妻。 如今,赐婚圣旨已下,未来太子妃却恰好是他妹妹的女儿,苏霁很难不怀疑太子是否别有用心。 倘若太子早已发觉她是苏家的人,倘若太子只是借以救命之恩,实则是为了牵制他们苏家,那么,苏霁定不惜任何代价,不让他的外甥女陷入其中。 这并非是苏窈第一回听到这种问题,在还未知晓当初的谢公子便是太子殿下时,江栀澄已是问过她类似的问题。 而今,她的回答依然如初,不管是谢公子,还是太子殿下,他待她一直未变。 她点了点脑袋,认真道:“他待我很好。” 不仅是这一问题,连带着他的前一个问题,苏窈也认真地回答了他:“苏副统领,我同他……” 她停了停,双颊因接下来的话语而发烫,羞涩地轻声道:“我同他两情相悦。” “那便好。”苏霁面色有些许微妙,心中复杂难言。 一方面,他庆幸着她不曾被太子欺负,他也乐意看她与心爱之人成婚,可另一方面,又不免忧心她与太子成婚后,太子是否会变心,如皇帝那般。 望着面前眼眸清澈明亮的少女,苏霁说不出任何重话,更不愿泼她冷水,便转移了话题。 他的声音极轻,慢慢道:“你的娘亲,没有随你搬到京城住吗?” 苏窈抬眸望向他,分明在他的目光中看出了几分期盼。 她唇瓣轻启,话却不自禁地止在喉间,好一会儿,才小声答道:“娘亲与爹爹在我幼时,便离世了。” 尽管在来时的路上,苏霁就设想过无数可能,包括这一可能。 但是纵使早有心理准备,在亲耳听到她的回答后,他仍是难以接受。 苏霁匆匆低头,拿起她方才递来的帕子盖于双眼之上,一手用力地握紧轮椅扶手。 一切都怪他,怪他只想着大有作为,只想着受贼寇之苦的百姓,却忽视了妹妹的安危。 苏桁逸神色怔然,少顷,他迅速收住情绪,轻轻拍了拍他父亲的手,安抚道:“爹……姑姑在天之灵,定不愿看到您如此难过。” “是我对不起轻雨。”苏霁哑声哽咽。 若是他妹妹不曾离家,若是他不曾接下圣旨,他们苏家便不会沦落到这般,身居高位又如何,钱权再多亦是虚无。 苏霁在战场直面贼寇刀剑无所畏惧,自伤双腿时更是没有掉下一滴泪,此时此刻,他却泣不成声,内疚与懊悔将他整个人淹没。 厅堂内,只听得到他压抑克制的哭声。 苏窈眼眶一热,低头抹了抹眼泪。 她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会儿的心情。 娘亲爹爹离世那阵子,对幼时的她便是天塌,哭了很长的一段时日,直到姑母烦她,将她锁于屋内,任她自生自灭。 她还记得,是覃爷爷经过她的房屋,破门救下她。 许是哭过头,苏窈对后来发生的事情有些模糊,只知晓自己开始跟着覃爷爷到处跑,就像以前她跟着娘亲爹爹一样。 这些年来,除了姑母,她从来不再奢望她还有其他亲人,如今,战功赫赫的苏副统领是她的舅父,受百姓爱戴的苏家是她的亲人,恍惚之间,她仿佛身处梦境,一切就像是她的幻想,而非真实。 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只手,耳边传来夏花的声音:“主子。” 夏花将丝帕递上。 苏窈接下丝帕擦了擦眼泪,紧接着抬起泪眼,看向夏花,一边夸道:“夏花,你的帕子柔软了好多,谢谢你。” 今日夏花的帕子,不是上一回给她的那种厚重的布帕了。 夏花解释:“主子,这条是冬苓给奴婢的新帕子。” 上回冬苓瞧见了她拥有的帕子不太正常,特地重新给她新帕子,恰好她也正有此意,以免主子的脸被那粗糙的布帕糟蹋。 这会儿刚好派上了用场。 苏窈吸了吸鼻子,再望向苏副统领,苏副统领仍在压着声哭泣。 她无从安慰,想着哭出来也会好过一些,便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偶尔忍不住再捏着丝帕擦擦泪。 苏桁逸亦是并没有意愿劝哄,沉默地陪在他父亲的身侧。 许久过后,苏霁逐渐平复情绪,他声音嘶哑,低声道:“桁逸,此事,不可让你祖母知晓,她已年迈。” 他们的娘亲常常念叨轻雨,而他总是会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回答,可现在,却得到了最糟糕的消息,万万不能被他们的娘亲知晓。 苏桁逸颔首,应道:“是。” 苏霁看向面前与他一样红着眼眶的少女,心中不忍,颤着声道:“窈儿,原谅舅父,尚不能暴露你的身份。” 听到他说出这话,苏窈立刻反应过来,她不能以娘亲女儿的身份同苏家牵上关系。 她垂下眼眸,轻轻抿唇,细声道:“没关系,我、我也习惯了。” 习惯了没有娘亲爹爹的日子,习惯了没有亲人。 苏霁一眼便看出她的失落,连忙再仔细地解释道:“窈儿,如今苏家是皇上的眼中钉,舅父不能再拖累你,把你拉入这一泥潭中。” 苏窈听得迷迷糊糊,她不明白为何苏家成了皇上的眼中钉,明明苏副统领、苏大将军、苏少将军以命镇敌驻守疆土。 苏桁逸也跟着道:“窈儿,此次我们全家回京,并非本意,皇上原有打算,让策安一人留在京城。” 苏窈缓慢地眨了眨眸,随之惊诧道:“策安他才六岁,怎能独自留在京城?” 苏桁逸顿住,视线落向他父亲的双腿上,声音低了几分,道:“是,父亲不放心,刻意自伤,借此陪着策安留在京城内。” 闻言,苏窈转眸,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被薄毯盖住那双腿,她极轻地倒吸口气,“您、您的腿……” 他的腿伤,竟是刻意为之? 苏霁没有隐瞒,将薄毯掀起一角,露出被纱布包裹的那处伤口,平静地说道:“皇上对我已有猜忌,我若再站上战场,皇上会越发质疑我对他的忠心。” 他对自己的双腿用足了狠劲,即便下半辈子离不开轮椅。 第412章 苏窈眉心紧蹙,再看了看他身下的轮椅,唇瓣不由得抿直。 仅是想让皇上不再质疑,便要自伤双腿,此等代价在她看来,着实过了些。 她正要上前,又忽地停住,小心翼翼地看向苏副统领,问道:“可否让我拆开纱布看一眼您的伤口呢?” 苏霁迟疑一霎,最终还是摇头拒绝了她,以免她被自己的腿伤吓着。 他安抚道:“夏太医已为我看过腿伤,不碍事。” 苏窈瞧了一眼那轻微渗血的纱布,肉眼可见,这伤口绝对跟“不碍事”三个字毫无干系。 她欲要说些什么,抬眸看向苏副统领,后者不苟言笑,看起来显得肃然极了。 一瞬间,苏窈默默把话吞了回去,改口弱弱地说了一声:“噢,好吧。” 苏桁逸注意到她语气的转变,见她脸上隐有瑟缩,他当即反应过来,缓着声音慢慢道:“我爹他平日同将士们相处多了,若无威严很难压得住将士们,窈儿不要误会。” 听到他这么说,苏霁赶紧看了看自家外甥女的神色,果真透着几丝怯怕。 他抬手揉了揉脸,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要太过凝重。 在苏窈看来,他仍是严肃,但现下知晓他并非有意,便放松了许多,想当初某个太子也是常常板着一张凶凶脸,多看几回就习惯了。 眼看时辰不早,苏桁逸唤了尘述。 尘述轻轻推门走入厅内,将手中的锦盒递上。 苏窈目光落在那个锦盒上,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此次登门借以谢恩为由,窈儿妹妹,你亦本是策安的救命恩人——”苏桁逸一边说着,一边把锦盒接过,再亲自递给她,诚挚道:“这是我备下的薄礼,还请窈儿妹妹不要拒绝。” 苏窈立即把双手背在身后,摇了摇脑袋,神态认真,“谢恩宴我都吃过了,怎还能再收你的谢礼。” 她的拒绝在苏桁逸的意料之中,是以,他很快又道:“那么,便将这薄礼视为你我堂亲之间的初见礼。” 他端着锦盒,未有半分收回的意思,仿佛她若不收,他会一直这么保持着。 苏窈如今收过不少礼,除却良妃娘娘、四公主她们送的精致饰物,最为贵重的就数谢景昭府中的那黄金万两,继而,便是江栀澄那一百两。 以前她穷得响叮当,日日念着要寻差事挣银子,而今她的府中还有着生怕被贼人惦记的一百两银元宝。 她就怕这一锦盒又是巨额的银两黄金。 苏窈谨慎地盯着他手中的锦盒,左瞧瞧右看看,不似江栀澄送她的那么一大箱的银元宝,若说是黄金,一般黄金也是装在箱子里头。 她好奇地问道:“这里面是什么呀?” 苏桁逸斟酌了一下,出声回答:“是一点小饰品,算不得贵重,仅是薄礼一份,窈儿妹妹莫要再推托了。” 苏窈松口气,这才伸手接下来,感激道:“多谢。” 顿了顿,她又别扭地补了一句,声音轻细:“多谢,桁逸哥。” 第413章 苏桁逸略微惊诧,目光稍怔。 原以为她的心中还未能接受他们苏家,原以为她或许会在心里怨恨他们来得迟,令她独自一人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可从始至终,她未曾对他们有过半分埋怨,亦未有抗拒。 少顷,苏桁逸扬唇一笑,温声道:“上一回见你,就该赠你见面礼,只是怕太过唐突。窈儿妹妹,今后,你我兄妹相称便是。” 他特地加上后面这么一句,是在暗指如何向太子解释他们今后逐渐密切的往来。 昨日谢恩宴后,太子已对他留有防心,今日他们又一次登门见苏窈,太子必将彻查。 只是,苏桁逸不清楚,太子对他的防备到底报以何种心思,是担心苏窈,还是另有原因? 唯独太子本人,才知晓这一答案。 苏窈并未听出他的隐喻,轻轻点了点脑袋,“好,桁逸哥。” 多喊几次,倒也没有那般难以开口。 他主动提及以兄妹相称,日后有人问起,她也明白该如何回应。 不过是省略去表兄妹中的“表”。 苏桁逸看向自家父亲,低声询问:“爹,时辰不早了,可是要回府?”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苏霁望着面前同妹妹如出一辙的外甥女,掩不住不舍的眼神。 苏桁逸似是有所察觉,提醒道:“爹,我们此行突然,若是久留,恐祖母起疑细问。” 苏霁听出他话中有话,旁侧便是太子府,在外人看来,他们外男久留在苏府之中,定不妥当。 理智强行压住感性,苏霁看着自家外甥女,轻声开口道:“窈儿,改日舅父再来看你。倘若府中有何缺漏,尽管同舅父说。” “不缺的。”苏窈摇了摇脑袋,再感激道:“多谢舅父。” 她起身送他们至门口。 苏府门外,仅停着京城内另一苏府的马车,犹如自是一家,而事实亦是如此。 苏桁逸推着自家父亲的轮椅走上马车,将侧边窗口的帷幕掀起。 他们父子望着站在苏府门前的苏窈,一同向她挥手道别。 苏窈跟着挥手,目送着他们的马车远去,直至消失在前方的路口。 夏花紧跟在自家主子身后,忽地,她抬头瞥了一眼屋檐顶的方向。 苏窈望着那一路口迟迟没有收回目光,即便苏府的马车早已不再视线中。 她抬手轻轻捂着心口,手掌之下,心脏正在欢跃地跳动着,异常飞快。 于方才的一切,苏窈还有些恍惚,仿佛这只是她自己所做的一个美梦,她在世间上还有亲人,而非举目无亲。 她忍不住开口,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夏花,我不是在发梦吧?” 夏花的语气与她相比显得格外冷静,她回答道:“主子,你并无发梦,苏副统领、苏大将军方才的确来过。” 她答得正正经经,苏窈听着却是安心极了,高兴地挽住她的手臂,一边往府中走,一边弯着眼眸笑道:“夏花,我好开心呀。” 夏花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身子僵硬地顺着自家主子的力度往前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应道:“主子欢喜便好。” 期间,她又是抬头瞥了一眼屋檐顶。 前一次苏窈并未发觉,这一次她瞧见了,好奇地仰起头往屋檐顶望去,疑惑道:“怎么啦?屋顶上还有人吗?” 除了夏花,府中其他人可是都上不了屋顶。 第414章 夏花如实回答道:“主子,方才有人,此刻无人。” “哦……”苏窈嘴上应着,但依然感到迷糊,隔了一会儿,她忍不住问道:“夏花,那方才是谁在屋顶上呀?” “主子,方才是——” 后面的话,被一段敲门声打断,紧接着是一道小心翼翼又刻意加大音量的唤喊:“苏大人,您在吗?” 夏花后面的话语被这一声叫喊所覆盖,苏窈听得不清楚,注意力也被门外的人所吸引。 恰好她们还未走远,苏窈一转头,便瞧见扒在大门边上的赫凡。 她歪头望着赫凡,问道:“怎么啦?我在的。” 赫凡嘿嘿一笑,随之站直了身子,恭敬地解释道:“苏大人,这不殿下刚从皇宫里回来嘛,便想着见您。” 说着,他朝旁侧退后,让出一条路来。 熟悉身形映入苏窈的视线内,男人在门槛前稍作停顿,那双深眸向她望来,少顷,他抬脚跨过门槛,踏入她的府中,一步一步靠近她。 直至来到她的身前,男人才停住脚步。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她那只挽住她婢女臂弯的手,只一瞬,便收了回来,若无其事地问起:“今日府中有客到?” 苏窈轻轻地点了点脑袋,倒是没有隐瞒,回道:“苏副统领、苏大将军他们来了,刚走。” 谢景昭仿佛才知晓此事,语气平缓如常,道:“是来向你登门谢恩吗?” 苏窈心虚地低下头,极轻地“嗯”了一声,应得含糊。 桁逸表哥的确拿来谢礼,只是谢礼最终变成了见面礼。 身前的男人没有再追问仔细,转了话题,道:“府中晚膳尚未备好,我有些饿了,你这儿可是备好了晚膳?” 闻言,苏窈往厨房的方向望去一眼,那方的屋顶烟囱雾气滚滚,显然还在准备中。 赫凡立即识趣道:“殿下,属下去瞧瞧。” 说罢,赫凡快步朝厨房走去。 走了几步后,他忽地回身,看向站在苏姑娘身边的夏花,小心中带着点讨好地问道:“夏花姑娘,我不知苏府的厨房在哪儿,可否帮忙带个路?” 夏花面无表情,瞥一眼近在咫尺的厨房,没说话。 眼看着自己的说法过于蹩脚,赫凡马上找补,“啊呀”一声后,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夏花姑娘,我恐有三急,能不能带我去一下茅房?” 夏花转头看向自家主子。 苏窈瞧了瞧赫凡那浮夸的神情,像是装出来的,可万一不是装的,那就麻烦了。 思及此,她松开夏花的臂弯,小声道:“夏花,你带他去吧。” “是,主子。” 夏花转身走向雨廊,赫凡装到底,一边哎哟哎哟地叫唤着,一边快步跟在她身后。 苏窈看着赫凡的反应,仍觉略假,还没琢磨出到底是真是假,垂在身侧的手忽地被人牵起。 她收回目光,侧眸看向旁侧的男人。 谢景昭神情未变,牵着她往厅堂的方向走去,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偏头望来,道:“我想同你一起用晚膳,可以吗,窈儿?” 苏窈当然不会拒绝,小幅度地点了点脑袋,“那我得跟冬苓她们说一声。” “不用,赫凡会去说。” “哦。”苏窈顿了顿,又道:“可他不是肚子疼吗?” 等他解决完,还来得及跟冬苓她们说吗? 谢景昭从容地替他承认道:“他装的。” “哦……我瞧着也像是装出来的肚子疼。” 第415章 谢景昭侧头看向身侧的人儿,眸底含着淡淡的笑意。 他并未直言作答,指尖在她的掌心中轻轻挠了两下。 苏窈感受到那股痒意,隐约明白他是在暗示什么,她茫然地眨了眨眸,困惑地抬眼看他。 见她仍是不解,谢景昭唇角稍稍一扬,俯身贴近她的耳畔,低声道:“我想牵着你,可你似乎舍不得松开你的婢女。” 他说得算不上直白,温热的气息似有若无地传至耳后,苏窈分不清自己是因他的话语而双颊发烫,还是因他突然的靠近而感到羞涩。 她的脸颊一红,快速地瞄了一眼四周,确保并无他人,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了些许。 谢景昭带着她走进厅堂,主位旁侧的桌案上,正放着一个锦盒。 他瞥去一眼,顺势问道:“窈儿,这便是苏副统领给你的谢礼吗?” 苏窈抬眸望向那个锦盒,再次心虚地低头,含糊道:“嗯,我还没打开看里头是什么。” 她素来藏不住心思,而此刻,只要他一提及苏副统领一家,她便躲躲闪闪。 分明已然看出她有事瞒着自己,谢景昭却生不出半点儿不悦,反而饶有兴致地瞧她这般遮遮掩掩,唇角扬起淡淡的笑意。 牵着她来到那一锦盒前方,他好奇道:“他们会送什么给你?” 苏窈也好奇着,只是方才不好意思当着舅父表哥他们的面打开看。 她动了动手,没能挣开他,抬眸瞧他,嘟哝着说道:“你不松手,我怎么打开呀?” 谢景昭犹豫了一下,少顷,仿若十分勉强,慢慢松开她的手。 苏窈重获“自由”,伸手把锦盒拿近些许,再解开侧前方的锁扣,将其打开。 她一边打开,一边道:“苏大将军说是一点小饰品——” 苏窈的话音戛然而止。 已是落日时分,厅堂内的灯盏尚未完全点燃,仅剩外面斜照的昏黄光线,可即便周围并不亮堂,锦盒里所谓的“一点小饰品”却自带着耀眼的金灿。 那“小饰品”通体的金黄,无光便自带着光泽,只一眼就足以令人倒吸口气。 当苏窈意识到这一“小饰品”的真实面目时,当即瞪圆了眼眸,整个人傻住。 她惊愕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这…这是……” 谢景昭目光落在锦盒内的物什上,略有诧异,道:“这是金安盘。” 他认得此物,由黄金锻造而成,特地自上方雕刻出独特的纹理,此物经钦天监之手打造,曾于大慈佛安寺中开光,赋予平安、圆满一念。 而今,苏霁把这一御赐的金安盘赠给了他的外甥女苏窈。 苏窈浑然不知金安盘是何物,只知晓光是肉眼所见,这完全就是用黄金锻造的大圆盘子。 她合上锦盒,仔细地叩好锁扣,慌忙道:“这礼物太贵重了,我得还回去。” 桁逸表哥竟还忽悠她说只是一点小饰品! 谢景昭安抚地拉住她的手,道:“这是父皇先前赐给苏副统领的金安盘,既然他将其转赠给你,窈儿收下便是。” 苏窈听了前半句,眼眸更是瞪得又大又圆,惊呼一声:“还是皇上所赐的?” 她连连摇着脑袋,“不可,我不能收,这太贵重了。” 第416章 谢景昭将苏窈的手牵紧,声音轻缓,耐心道:“礼物足够贵重,才能表达苏副统领一家对你的重视。” 于苏窈而言,黄金本就贵重,现在又得知此物是御赐,这比直接送她黄金更要来得负担。 她抿了抿唇,仍觉不妥,“可这还是皇上赐给苏副统领的,我……” “此物的确为父皇所赐,但苏副统领并未糟蹋此物,只是将其赠你。”谢景昭顿了顿,侧眸看她,“窈儿,你可会糟蹋此物?” 苏窈立即扬声道:“当然不会啦!这么贵重,我定是要好好珍藏。” “那便是了。”他扬唇一笑,“晚些让你的婢女将它收好。” 苏窈下意识点了点脑袋,认真应道:“嗯嗯,会收好的。” 应答过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本是要将这一金安盘还给桁逸表哥,怎的被他三两句就变成要将它收好了? 她略有郁闷,瞧了身侧的男人一眼,嘀咕道:“你好会说话,我都说不过你。” 话音落下,苏窈便对上他隐含可怜的眼神。 分明比她要高大许多,这会儿却微微弯腰伏低身子,那张俊美的脸庞几乎要贴上她。 谢景昭那双漆黑的深眸毫不遮掩地望着她,轻声低喃着:“窈儿,我并非有意同你争论,谈何说不过我。” “我就是、就是这么一说而已。”苏窈顶不住他这般过分专注的视线,垂眸躲着。 只一霎,她又忍不住快速地瞄他一眼,细声问道:“你是真伤心了,还是又是装可怜逗我呀?” 他不是第一回故意装可怜惹她心软。 谢景昭发出一声轻笑,难得露出无奈的神情,道:“原来窈儿觉得我这模样很可怜。” 在苏窈看来,他此刻的模样确实可怜兮兮的。 他还未退开,近在咫尺的俊脸似在等待着她的安慰。 苏窈双颊发烫,匆匆望一眼厅堂门口的方向,再仰起脸,脚尖轻轻踮起,快速地亲了一下他的侧脸。 谢景昭身形定住,深眸落在她越发红润的脸蛋上,显然不满仅此而已。 停留片霎,他抬起手,掌心托住她的侧脸,低头吻上她的唇瓣。 苏窈猝不及防,双眸惊得瞪大,另一只手当即抵住他的胸膛,即便是隔着锦袍,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体温。 他并未闭眼,深眸灼热盯着她,于她唇上辗转反复,再稍稍松离,待她松懈地张开唇瓣呼吸时,趁机又一次吻上。 “唔……” 苏窈眉心轻蹙,原先抵住他胸膛的手慌乱地攥紧他的衣襟,她无法放松,时刻紧张着会不会有人突然进来厅堂。 她分心得厉害,浑身绷紧,谢景昭浅浅轻吻,克制地停下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喘道:“窈儿,你这样,我总觉得我们在偷情。” 苏窈只在话本上接触过这一词,瞬间脸颊滚烫,耳朵也跟着烧热,舌头捋不直,磕磕巴巴道:“你、你不要乱讲,我们就要成亲了,怎会是偷、偷……” 他唇角含笑,将她难以启齿的词补充完整,嗓音低哑道:“偷情。” 第417章 再次从他的口中听到这一词,苏窈羞得受不住,急忙抬手捂住他的嘴巴,“你,你不要再讲这个!” 唇上完全被她的掌心覆盖,谢景昭眼底尽显笑意,眸中映着她脸蛋通红如一颗红苹果。 在他含笑的注视下,苏窈根本无法冷静,只觉连触碰到他唇瓣的掌心也跟着发热。 她红着一张脸,将手收了回来,恰好瞥见一旁的锦盒,便转移话题道:“松开我,我得把这黄金盘子收好。” 谢景昭没有去纠正她给金安盘起的另一通俗易懂的别名,牵着她的那只手也没有松开的打算,只是问道:“要收去哪里?” 苏窈的府中就这么点大,能藏的地也就她的床底下了。 她正要说,又想到床底下不仅有一大箱子的银元宝,还有那些不可见人的话本,顿时把话憋了回去,扭捏道:“不能告诉你。” 谢景昭丝毫没有半分不悦,眸里笑意浅浅,他伸出另一只手,将那一锦盒轻松拿起,继而看向她,示意她带路。 苏窈想同他抢,刚一抬手他就躲开了,显然她抢不过他的。 她当即作罢,老老实实地带路。 谢景昭两只手很忙,却乐于其中,步子缓慢地跟在她身侧,视线只定格在她的身上。 他开口问道:“窈儿,晚上可有空?” 苏窈自己有所安排,私塾那边的功课她没敢落下,医书上也尚有艰涩难懂的地方需要求问叶郎中。 她微微蹙眉,极轻地叹了口气,道:“我还差点儿功课没完成,写完得去一趟药堂。” 谢景昭并不意外她的忙碌,可即便是忙得分身乏术,她也不曾想过要放弃,无论是私塾或是药堂。 他将她的手十指扣紧,牵至唇边吻了吻,深眸隐有心疼,轻声道:“我陪你。” 苏窈侧头瞧他,那张俊脸神情平静,令她看不出他为何会说出这句话。 索性她直言道:“我可能会忙到很晚欸,你……”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被他吻过的手背,再细声道:“你若是想亲我的话,我……” 话还没有说完,旁侧的男人忽而止住脚步,因被他牵着,苏窈也跟着停下。 耳边传来他低声地轻唤:“窈儿。” 苏窈抬眸望向他。 纵使被她误会,谢景昭仍无半分怒意,耐心道:“我陪你,仅仅只是想陪着你,无关其他。” 她眨了眨眸,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的话,顿时心生内疚,不好意思道:“原来你是不想亲我,是我误会你了。” 谢景昭:“……” 也并非是不想亲她。 他沉默半晌,薄唇轻启,承认道:“也想亲的。” 闻言,苏窈歪头瞧他,纳闷地蹙起眉心,“可是你又说只是想陪我。” 谢景昭心中暗叹,倒不如直接让她误会他,这会儿越是解释,反而越显得他前语不搭后话。 他语气无奈,道:“窈儿,二者并不冲突。” “哦……”苏窈没听明白,眼眸依然有着大大的困惑。 谢景昭迈开步子,牵着她往前走,说得清楚一些:“我想陪你,也想亲你,若是你愿意的话。” “哦……”她似懂非懂,琢磨着他的话语,不知不觉便被他带着来到厢房门口。 谢景昭终于是松开了她的手,再将那一锦盒递给她。 苏窈下意识接过,刚踏入厢房,猛地反应过来,霎时瞪大了眼回头看他,惊讶地问道:“你怎知我要把黄金盘子藏在房内呢?” 谢景昭被她夸张的反应逗笑,扬唇道:“猜的。” 她带着他经过了书房,再往里便只剩她的厢房了,哪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下那一黄金盘子。 不,是金安盘,罢了,黄金盘子就黄金盘子吧。 听到他说是猜的,苏窈又惊又慌,快速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床底。 而后,她先将锦盒放在桌案上,再走到房门边,谨慎道:“你不许偷看。” “好。”谢景昭佯装没察觉她方才的那一眼,转过身背对着她的厢房,顺从道:“我不看。” 身后安静了片霎,紧接着,便听到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他不自禁地轻笑了一声,被她防之又防,可他却满脸欢愉,全然没有一点儿不悦。 苏窈将黄金盘子藏在床底下,又趴着检查了一遍,确保不会被人瞧见床底的三箱“宝贝”,这才安心地爬起来。 她顺手拍了拍裙摆,不过冬苓她们把屋子打扫得很干净,裙摆并未被沾上尘土。 打开房门,苏窈步子轻松地踏出,“走吧。” 谢景昭侧过身,伸手牵住她,含笑问道:“藏好了?” “嗯嗯,藏好了。”她对床底很信任,一般人不会趴着去看的。 苏窈又是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裙摆,干干净净,保证不会露馅。 她的目光收回,视线随意地掠过他的衣摆,倏然,她一顿,再稍稍探头,着重盯着他的衣摆。 锦袍用料珍贵,一针一线精致仔细,又是玄色为主,此时此刻,衣摆的一角沾上了些许的灰尘。 她疑惑道:“你趴地上啦?” 谢景昭不解,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衣摆。 的确像是趴在地上不慎沾上的灰尘。 很快,他反应过来是从哪儿沾到的灰尘,神情保持无异,淡定道:“没有,许是在别处弄脏了。” 苏窈方才趴在地上都没弄脏裙摆,她十分纳闷地问道:“你去哪里啦?那地这么脏呀。” 太子府侍女侍卫多不胜数,肯定不会比她的苏府还要脏才是。 谢景昭沉默。 稍等,等他想想怎么回。 苏窈走了几步,也不见他回答,更想知道答案了,歪头瞧着他,“是不可以说的秘密地方吗?” “……不算。”在她充满好奇的注视下,谢景昭面色微妙,“很想知道?” 她用力地点了点脑袋:“嗯嗯,很想知道。” 他顿住,深眸凝视她,轻声问道:“可否答应我,不要生气。” 苏窈爽快地应下:“可以。”她很少生气的。 得到她的应允,谢景昭别开头,避着她的目光,回答她的疑惑:“应是在屋檐上弄脏了衣摆。” “屋檐上?”苏窈仰起头,看向屋檐。 下一瞬,她想起不久之前夏花同她说过,屋檐顶有人。 她恍然大悟,睁大了眸眼看他,“方才是你躲在屋檐上?” 谢景昭没回答,语气小心翼翼地反问:“窈儿,你生气了吗?” 第418章 苏窈并不觉得这有何生气的点,她坦诚地摇了摇脑袋,“没有生气。” 但她更好奇另一件事,话落过后又追着问:“可是你为什么要躲在屋檐上呀?” 这一问题问到了点上。 谢景昭颇为赧然,沉默片刻,轻声答道:“听闻苏副统领一家来寻你,我——” 他停住,再垂眸看她的神情。 苏窈对上他的视线,眨了眨眸,猜测道:“所以你是躲在屋檐上偷听吗?” 谢景昭否认:“不是。苏副统领他们离去时,我才到。” 此乃实话,他的确吩咐青默盯着苏府,却并未让青默窃听他们的对话。 听到他这么说,苏窈纳闷极了,“他们都走了,你还躲在屋檐上做什么呀?” 似未曾料到她会问得如此仔细,谢景昭弯腰俯身贴近她,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窝处,轻叹道:“怕你情绪或有不好。” 他隐约知晓,苏霁、苏桁逸二人借以谢恩为由登门见她,却不知具体缘由。 她素来心软又胆小,本该陪她一同面见苏霁父子二人,但她似有属于她的秘密,他不应探问过多。 自苏府的马车抵达她府邸门口起,谢景昭在太子府中坐立难安,一得知他们离去,立即前去寻她。 倘若她情绪不佳,他定要好好拷问苏霁父子二人。 幸而,她在见过他们之后,甚是欢喜。 她挽着她婢女说的那句“我好开心呀”,谢景昭听得清清楚楚。 纵使她有了她自己的秘密,纵使她刻意瞒着他,可只要她开心,他便开心。 苏窈微微怔住,他的回答全然不在她的料想当中。 他仍轻抵在她的肩膀上,她看不清他的脸,偶尔颈侧传来他浅浅的呼吸,如此亲密无间,仿佛在安抚她,又更是他在向她致歉。 周围静谧无声,廊道上的灯盏提前被人点燃,伴着越发银白的月光,光影落在他们身上。 苏窈缓缓抬手,掌心握住他的手臂,小声问:“你怕我被欺负呀?” “嗯。”谢景昭听出她并未不悦,带着她的手搂在自己的腰侧上,继而顺势将她抱住,“怕你被旁人欺负,还忍着不肯同我说。” 苏窈马上反驳:“我又不是三岁孩童,怎会被欺负?” 她又不傻! 谢景昭直起身子,垂眸看她,眼底含笑,提醒她:“重点是后面的话,窈儿。” 苏窈过了一遍他的后半句话,知晓他是护着自己,红着脸道:“我不会被欺负,所以,所以后半句话不存在。” 他轻笑出声,顺着她的话,颔首道:“是,窈儿说得对。” 她别扭地瞧他一眼,嘀咕一声:“怎么好像你在哄孩童一样。” 谢景昭牵着她继续往厅堂的方向走去,语气轻缓,道:“窈儿,你的确说得对,苏副统领他们没有欺负你,也就不存在你忍着不肯同我说这一假设。” 苏窈没说话,心虚地跟着他走。 他说的后半句话不存在,但她却是有事瞒着他不能说。 她侧头望向他,那张俊美的脸庞映入她的视线,他薄唇细微地上扬着,泄露着他此刻愉悦的心情。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转头,深邃的眼眸略含忧心地看着她,“怎么了?” 苏窈抿了抿唇,就差一点点就忍不住要同他分享她今日的快乐。 谢景昭瞧出她的纠结、她的欲言又止,轻声安抚道:“窈儿,无需事事皆同我说,人皆有不可言之事。” 对上他温和的眼神,苏窈眼眶涌起一阵热意,小声问他:“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看出来我有事瞒着你?” 他应是早就知晓了,可是没有戳穿她,总顺着她的话。 “你本就不擅长隐瞒。”谢景昭见她湿了眼,放慢步子,道:“窈儿,不必因此事而内疚。我亦会有事瞒你,未必非要彼此全然坦诚相待。” 苏窈低着脑袋,压下鼻间的酸涩。 看不清她的脸,他停住脚步,弯下腰,再抬眸瞧她,“哭了?” “没有哭。”她瞪着眼证明给他看,眼泪都没掉出来呢。 “哭也无事。”谢景昭拿出丝帕,递给她。 苏窈接过他手中的丝帕擦擦眼角的湿润,嘴上还坚持着说道:“我没哭哦。” 他忍着笑,轻轻颔首:“好,你没有哭。” 一番耽搁下来,原路回到厅堂时,冬苓她们已是将晚膳摆放在桌案上。 如他所言,赫凡同冬苓说了太子会在苏府用晚膳,桌案上摆着两副位置相邻的碗筷。 谢景昭牵着身侧的人儿入座,仿佛身处太子府般自若。 他提筷为她布菜,一边问道:“吃完先做功课吗?” “嗯嗯,就差一点点,大概一刻就能完成。” 今日他在宫中有事,苏窈自个儿先回府,途中收到陆先生派人送来的功课内容。 一回府,苏窈便赶着完成,但她动作慢些,没来得及在舅父表哥他们登门前完成,还差些许。 谢景昭又问:“完成功课后就要去药堂?” 苏窈再次点了点脑袋,“嗯嗯,我同叶郎中约好了,叶郎中今晚会在药堂等我。” 明日良妃娘娘为她特请的嬷嬷会来她的府中,接下来几日怕是都有新鲜规矩等待着她,没法再去药堂,她也得先同叶郎中知会一声才是。 谢景昭了然,慢条斯理道:“好,我让赫凡先备好马车,等会我陪你。” 他先前便说起要陪她一事,这会儿再听他说起,苏窈略有迟疑,顿了顿,还是小声道:“我去药堂时,你可能得在外面等我欸。” 没等他开口,她又认真道:“可能要等很久,我有好多不懂的地方想要请教叶郎中。” “我知晓。”谢景昭轻缓道:“我在马车里等你。” 苏窈担心他等得无聊,若是换成栀澄在等着她,她肯定备着话本给栀澄翻阅解闷,可若是他,她绝对不可能把那些不可见人的话本拿给他翻阅。 见她停住不动,谢景昭视线落在她出神的脸蛋上,不解道:“在想什么?” “想话本……”苏窈回过神,连连找补,慌张道:“不,不是,我是在想……在想你如果太闲闷的话,可以拿些书籍给你看。” 他眉梢轻挑,问:“什么书籍?” 第419章 苏窈绝对不可能会说出那些话本的名字。 她躲开他探究的视线,脑子里搜寻着家中书房里的书籍,试探道:“呃……‘四书五经’,或是《本草经》《难经》?” 这些皆是十分基础的书籍,不管是私塾开蒙还是初学医术,苏窈越说越不好意思,小声道:“要不还是让赫凡去你的府中拿书籍来吧。” 谢景昭轻轻摇头,道:“不想看那些书籍了。” 苏窈下意识地反问他,“那你想看什么?” 他停顿住,少顷,侧眸瞧着她,薄唇轻启,声音略有几分好奇,道:“想看……话本。” 苏窈愣了一霎,反应过来他所说的话后,当即吓得不轻,瞳仁颤动,“怎、怎的突然想看、话话本了?” “没怎么看过。”谢景昭看着她逐渐红润的脸蛋,眸底浮现笑意,“之前只看过一本话本,你若有话本,可否借我翻阅一二?” “我、我……”苏窈也只看过一本,而她的床底的确还存着好多话本。 想到那些话本的内容,她垂眸摇了摇脑袋,矢口否认:“我没有话本。” “是吗?”谢景昭佯装没发觉她的心虚,语气惋惜,“罢了,我在马车里静歇等你便好。” 苏窈犹豫了一下,瞧他一眼,小声道:“你要是很想看的话,我可以再跟栀澄借一些话本。” 虽然栀澄上一回给她的那些话本比较拿不出手,但肯定也有拿得出手的话本……吧? 苏窈并不确定。 谢景昭抬手为她接着布菜,示意她边吃着,随之,不经意地问道:“你的话本皆是她拿给你的?” “嗯嗯。”苏窈歪头看他,眼眸清澈,“要吗?我让冬苓去跟栀澄拿些来,等会你还能在马车里翻阅。” 谢景昭沉吟片刻,继而缓缓颔首,“也可。” 他确实只看过她所看过的那一话本,既然她的话本皆是江氏之女所赠,再多拿些,亦可知她府中的其余话本大概是些什么内容。 见他点了头,苏窈立刻放下筷子,起身跑到厅堂门口,唤来冬苓,吩咐她去一趟江府,同栀澄多要些话本。 知晓自家主子等会还要去药堂,冬苓二话不说,即刻赶往江府。 苏窈回到厅堂内,总算能稍稍安心,起码待会儿他不至于因等她而感到太过无趣。 吃过晚膳,谢景昭如言陪她完成剩下的功课,时而磨墨,时而安静地坐在她的身侧,看她一脸认真地埋头落笔。 待做完功课,冬苓也回来了,怀中抱着一箱话本,来到书房外。 “主子,奴婢回来了,江姑娘说,若是不够,她那儿还有很多箱话本。” 苏窈正在整理等下要带去药堂的医书,听到冬苓的声音,刚想站起身,身侧的男人便将她的手轻轻压住。 “你先忙。”谢景昭起身走至书房门口,瞥一眼那一箱子,便让赫凡将那箱子放上马车。 赫凡就候在书房外,连忙上前朝冬苓伸出手,“来,给我吧。” 冬苓双手握紧箱子,目光朝自家主子望去,面露犹豫。 她虽然不知箱子里的话本是何内容,但——方才江姑娘原话是: “苏窈看话本的速度好慢呀,不过正好,我最近又搜刮了好些更压箱底的宝贝话本!喏,冬苓,你可不许把这些话本给旁人看,只许你家主子苏窈一人看!” 思及此,冬苓没松手,望着自家主子,问道:“主子,这些话本要放在哪儿?” 苏窈转头看向她,摆手道:“冬苓,让赫凡放去马车上就好。” “是,主子。”冬苓这才松了手,由着赫凡把那箱子接过手。 赫凡抱着箱子往大门走去,谢府的马车早已备好在大门外。 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看一眼,见是冬苓跟着,随意闲聊道:“嘿,你越来越胆肥了,殿下的话你不从,只听你家主子的。” 以前冬苓秋络她们见了殿下,一个比一个战战兢兢。 冬苓理所当然道:“我是主子的婢女,自是只听主子的话了。” 她看一眼他手中的箱子,防着道:“你可不能打开看。” 赫凡并不介意被她盯防,“你这话说得,我是那么没眼力见的人么?” 冬苓:“不一定,你以前没少挨板子。” 赫凡马上肃然道:“以前是以前。” 自从彻底惹怒了殿下,被“罢职顶位”一阵子后,他可就老实多了。 他还想亲眼见证自家殿下与苏姑娘大婚的一幕。 还有三日就到了,这点节骨眼上,他得更加小心谨慎,千万不能惹怒殿下。 第420章 等苏窈整理好医书,同谢景昭一起坐上他那辆谢府马车,已是将近戌时,放在以往,药堂都快散值了。 银白的月光伴随着街道两侧店铺燃起的灯盏将路面照亮,赫凡知晓时辰算不得早,拉紧缰绳一路稳中略快。 车厢内。 苏窈的注意力被旁侧那一箱子话本所吸引。 自从上回将那本话本看完之后,她便没有空闲再重新挑一新的话本翻阅了。 当然,更多的原因是那些话本的内容着实令她脸红心跳,之前若不是想搞懂何为“对他有意”,苏窈定不会老老实实像个乖学子似的,将那话本从头到尾看完。 这一次,栀澄又是大手笔,再送来整整一箱的话本,她不免好奇,这些话本可否会“正常”一些,至少不会让她翻两页就浑身发烫,羞得需要做足心理准备再接着往下看。 谢景昭察觉到身侧的人儿一直盯着那一箱子的话本,侧眸向那箱子瞥去一眼,问道:“窈儿,你想看话本?” 苏窈收回视线,摇了摇脑袋,如实道:“我不看,只是好奇栀澄又挑了什么话本来,她似乎有很多很多的话本。” 谢景昭并无将那箱子打开的打算,薄唇轻启,缓缓说道:“待你忙完,我们可以再慢慢一起看。” 听到他这么说,苏窈看了看叠放在旁侧的医书,十分赞同地点了点脑袋。 这些医书她等会还有得看呢,还是让自己的脑子暂且歇一歇吧。 思及此,她不再过分去注意那箱子话本,身子稍稍放松几分。 耳边,传来他温和的声音:“要不要靠着我眯一会儿?” 苏窈没有回答,反问道:“还有多久到药堂呀?” “约莫一刻。”答完,谢景昭轻轻搂住她的肩膀,迫使她靠住自己,继而,掌心扶住她的脑袋,让她完全倚靠着他。 感受到她稍许绷紧的身子,他没有松手,道:“闭上眼。” 苏窈有点儿别扭,眨了眨眸,随之再听着他的话,闭上眼。 谢景昭微微侧头,视线凝在她的脸上,并未错过她轻轻颤动的睫羽。 直至她习惯了这一姿势,浑身放松下来,他才将手往下挪,轻搂于她的腰间,“到了我唤你。” 苏窈“嗯”的应了一声。 今儿她没有午歇,情绪又曾亢奋过,耳边只听得见身旁男人极轻的吐息,以及马车的轮毂碾过地面的声音,没一会儿,当真陷入浅眠。 苏窈心里头还记得请教叶郎中医书一事,马车一停下来,没等谢景昭出声唤她,她便先睁开了眸,坐直身子,含糊地问着:“到了吗?” “刚到。”谢景昭松开她的腰间,待她缓过神,再起身牵着她走下马车,亲自送她进了药堂,这才又回到马车内。 街道颇为寂静,只偶尔行过三两人,都赶着回家歇息,谁也无心去注意停在药堂门口的马车。 正当苏窈翻着医书请教叶郎中时,谢景昭也正在将那一箱子的话本粗略翻阅了一遍。 第421章 马车内,燃着两盏照明的灯盏,视线丝毫不会被夜色所影响。 谢景昭仍然坐于原来的软垫上,脚侧放着一个被打开的箱子,里头皆是话本。 而此时此刻,他的手中亦是拿着一册话本。 他垂眸翻阅,目光一一扫过话本上的字,时而拧眉,时而神色微妙。 话本不过巴掌大,谢景昭看得极快,一本翻阅完,便随手又拿起另一本。 无一例外,这两册的话本内容与先前他所看的那一话本相差不大,总归是那些情情爱爱,比起情爱,更多笔墨着重于某事之上。 除此之外,这两话本的某些事上,已超寻常行为。 将第二册话本翻阅完,谢景昭心中有数。 这箱话本,不宜让窈儿翻阅。 马车外,隐有低低的交谈声响起,紧接着,是赫凡小心翼翼的声音: “公子,青羽寻来几册近日热门的话本子。” “拿进来。”谢景昭合上手中的话本,放回箱子内,不再拿起那箱子里的话本。 “是,公子。” 赫凡怀里捧着四五册话本,轻手轻脚地走进马车,将话本放于被挪至角落的桌案上。 正当他要离开时,耳边传来自家殿下的吩咐: “把这箱子送回府中。” “是,公子。” 赫凡转头,看到了马车里头唯一的一个箱子,那箱子似乎未曾被人翻阅过。 他快步上前,搬起箱子,走下马车。 青羽尚未隐于暗处,守在马车旁,他也听到了殿下的吩咐,看向赫凡手里的箱子。 赫凡没跟他客气,顺势将箱子递给他:“交给你了,这箱子安置到公子寝屋内。” 尽管他家殿下没细说要将其放在哪儿,但冬苓说过他不能看,那定是些隐私物。 隐私物品自是得放在殿下的寝殿里。 青羽瞥了一眼,考虑到接下来赫凡还需驾车送殿下与苏姑娘回府,他没拒绝,接过箱子掂了掂重量,随即闪身离去。 赫凡羡慕地望了望黑压压的屋顶,眨眼的功夫青羽不知闪哪去了。 还得是有点身手在身才行,不然就这趟一来一回,他的腿都要跑断了。 不过幸好他也有他可圈可点的优势,譬如识时务者,譬如深知殿下对苏姑娘的心意。 尽管他为殿下与苏姑娘的爱情挨了无数顿板子,但是,值了! 夜色渐浓,直至将近亥时,苏窈才同叶郎中道别,踏出药堂的门。 似是掐准了时间,谢景昭走下马车,迎上她,“忙完了?” 话音还未落下,他已是牵上了她的手。 苏窈方才过于专注,这会儿一下子放松下来,乏惫感顿时席卷而来,不是困意涌上的疲倦,是精神上的疲累。 她轻轻地点了点脑袋,连说话的欲望也无。 谢景昭没再说话,牵着她坐上马车,吩咐赫凡即刻回府。 赫凡一边挥动手中的鞭子,一边颇为意外,往日殿下不都借着回府的路上,多同苏姑娘相处?今儿怎的一上马车就马上命他赶回府了? 百思不得其解,赫凡按照着自家殿下的吩咐,没有绕路,直奔苏府。 马车内。 苏窈静静坐了会儿,才发觉身侧的男人异常安静。 她歪头看向他,疑惑道:“你怎的不说话呀?” 第422章 自踏出药堂后,苏窈的一只手便没有空下来过,被他紧紧握住。 她试探地缩了一下,立即被他握得更紧。 谢景昭微微侧头凝望着她,深眸清晰地映出她略显疲累的神色,他声音温和地回答着她方才的问题,道:“今日你很累了。” 闻言,苏窈点了点脑袋,小声道:“是呀,叶郎中今日教了我好些医理,比之前要难一些。” 幸而叶郎中并未嫌她笨,耐心地为她作解。 思及此,苏窈突然“啊”了一声,看向他问道:“叶郎中帮了我很多,我想感谢她,应该买什么送她呢?” 以前她穷得响叮当,收到过善意的帮忙,可她无力谢恩,而今她的床底家当越来越多,想当然也应当送礼谢恩,如同他、如同桁逸表哥那般。 谢景昭沉吟片霎,道:“叶郎中家底不薄,身外之物她或不缺,当郎中亦是她为继承家业。” 这还是苏窈第一次知晓叶郎中的家事,她不曾去过叶府,对叶郎中的认知也只停留在叶郎中还有一位精通医术的祖母。 一听到身外之物叶郎中不缺,她顿时更头疼了,“那就不能直接送黄金或是银两了,否则岂不是亵渎了叶郎中。” 谢景昭唇角轻轻一扬,被她的用词逗笑,见她蹙着眉心,小脸满是烦恼,他轻声道:“不着急,我有一法子。” 苏窈期待地望向他,连忙催问道:“什么法子呀?” “明日再谈,今日你应歇息了。”知晓她或许还要亢奋一段时间,谢景昭目光顺着她的鼻子下移,定格在她的唇瓣上。 他刻意停住,待她有所察觉后,再缓缓倾身靠近她。 只隔着约莫一指节的宽度,他薄唇轻动,低哑道:“窈儿若是不想歇息——” 后面的话,谢景昭没有将此说完。 苏窈眸光闪烁,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时,双颊已然悄悄爬上一层绯红。 她本能地想要退后,拉开与他的距离,尚未做出行动,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她知晓他等了她许久,她也知晓,他向来甚是欢喜同她亲吻。 苏窈紧张地闭上眼眸,默许了他接下来的行为。 几乎是她闭眼的下一瞬,她的唇瓣传来温软的触感,毫不意外,是他亲上了她。 少了视觉,任何一丁点的触觉皆被放大,苏窈能清楚地感受到他亲着她,却也只是亲着,一下两下,偶尔贴紧,却也未曾再将这一亲亲加深,好像仅仅只是想要亲亲她而已。 这可一点儿也不像是他的风格。 苏窈缓缓睁眼,疑惑的目光恰好撞上他那双漆黑的深眸。 谢景昭停住,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缓声道:“窈儿似乎很失望。” 仿佛心中所想被他看透,苏窈的脸瞬间红了一片,声音细如蚊蝇:“你、你……” 他扬了扬唇角,又轻轻地亲了一下她的唇,含笑道:“来日方长,今日你很累了。” 话落,谢景昭往后退开,没再故意逗她,转移了话题,道:“话本我看了一些,你可要带些去?” 第423章 苏窈此刻丝毫无法动脑,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想,视线在车厢内搜寻一圈,没见着原先放在角落的那箱子话本,仅看到整齐叠放在旁侧桌案上的几册话本。 看出她似是在疑惑那一箱子话本的去处,谢景昭平静地解释道:“太多了,我挑了几册,其余的先带回府中。” 苏窈不疑有他,了然地点了点脑袋。 她转头看向旁侧桌案上的那几册话本,目光一一瞧过话本侧方的题签。 《错斩崔宁》、《碾玉观音》等等,将近四五册。 光是看到这几个题签,苏窈就觉得这几册话本与江栀澄之前给她的那一箱话本不太相像,总归不是些什么《色遍天下美男》之类奇奇怪怪令人羞于启齿的名儿。 见她好奇地探着脑袋盯着它们瞧,谢景昭将其一并拿起,微微举起,停在他们之间,让她得以凑近些仔细看。 他并未看一眼手中的话本,深眸低垂,视线焦距落在她的脸上。 苏窈接过最上面的那一册,翻开看里面的话本简介,的确同栀澄给她的那些不一样,无关情爱。 她正要再翻一页接着看,手中顿时一空。 谢景昭拿过话本,与其他的分开放,侧头对上她茫然的视线,唇角含笑,耐心道:“今日暂且不看,你歇一歇。” 苏窈没有非要这会儿看,闻言,当即点了点脑袋,不再抢回那一话本,反正早晚皆会看得着。 她的目光扫过其余的几册话本,瞧着那几个正正经经的名儿,不由得感慨道:“栀澄这回拿来的话本好不一样啊。” 谢景昭面不改色,问道:“她之前给你的那些话本是哪种?” 他这一问题来得猝不及防,苏窈顿住,眼眸心虚地往另一侧望去,含糊地答着:“就、就讲其他的内容,我也说不清是哪种。” 她的神情掩藏不住内心的慌乱,脸颊更是比先前红润几分,似是撒了谎不好意思,又似乎另有缘由。 谢景昭眼底浮起笑意,佯装没发觉,并未追问到底,只是道:“下回你再拿那些内容不同的话本给我。” 苏窈想到那些话本内赤裸的字眼,惊恐地瞪了瞪眼,委婉拒绝:“这、这不好吧?” 他挑眉,语气带着一丝笑,问道:“为何不好?” “因为、因为……”苏窈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好一会儿,才勉强憋出一个理由,“那是栀澄专门挑来给我看的,你又不是她的好朋友,只有好朋友才可以看。” 说完,她用力地点了点脑袋,肯定道:“对,就是这样,所以你不能看那些话本,除非你是她的好朋友才行,要很好很好的那种。” 谢景昭无声失笑,略可惜地叹道:“好吧,那我不看。” 苏窈重重地松口气,幸好他没再揪着要看那些话本,否则她可能还真没能忍心拒绝他。 马车的车速渐渐放缓,随之慢慢停靠于苏府门前。 赫凡跳下马车,摆上小脚凳,一边恭敬道:“公子,苏姑娘,苏府到了。” 苏窈讶异地转头,将旁侧小窗的帷幕掀开,朝外头望去,确实到了苏府门口。 她眨了眨眸,惊讶地嘀咕道:“今儿好快就到了。” 往日少说也得费上半个时辰。 “早些回府歇息,今日你很累了。”谢景昭牵着她走下马车,另一只手不忘拿上她挑中的那册话本。 苏窈落后他小半步远,眼眸看着他的侧脸。 直至此刻,她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是他担心她太累,是以方才只是简单地亲几下,连回府的路程也快了些,想她早点好好歇息。 谢景昭止步在苏府门前,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再松开她,同她约定道:“窈儿,明日我们一起进宫。” 话落,他等了一会儿,并未听见她的应允,微微伏低身子,凝望她,“窈儿,怎么了?” 第424章 苏窈轻轻摇了摇脑袋,先是回他前一句话,低声道:“那,明日见。” 谢景昭素来能轻易从她的神情上辨认出她的情绪,而此时此刻,她眉心轻蹙,那双清澈的眸眼垂着,似有踌躇。 虽是已经说了明日见,可她并未离去,他便耐心地停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她。 一会儿后,他看到她紧张又快速地瞄了一眼四周。 紧接着,她侧身面向他,踮起脚尖在他的脸上落下一吻。 这不是她第一回这么做了,谢景昭唇角扬了扬,目光含笑地看着她。 不过只是亲他一下,甚至仅仅只是亲他的脸,她已然双颊绯红一片。 苏窈没立即拉开与他的距离,眼眸低垂,盯着他的衣襟,细声道:“今日我的确很累了,下回再——” 后面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脸颊愈发滚烫。 谢景昭着实被她勾起好奇心,弯下腰,侧耳贴近她的脸,问道:“再什么?” “再……”她羞得不自禁咬了咬唇,深呼吸,用着更轻更细的音量道:“再、再补偿你。” 没等他有所反应,或许他可能还不一定听得见她的话,但苏窈是绝对不可能再重复一遍,话音一落,她立刻拎着裙摆快步跑进府中,连看他一眼也不敢。 显而易见,男人将她那细如蚊蝇的话语听得清清楚楚。 他错愕地愣住,视线随着她而挪动,直至望着她害羞地跑远,目光也不曾收回。 补偿他? 他很期待,她会如何补偿他,以至于她这般羞涩脸红,甚至不敢看他一眼。 翌日。 天尚未亮起,太子府的马车已是就位,安安静静地停靠于苏府门口。 赫凡坐于马车前,竖高了耳朵听着苏府里头的动静,可惜他在这方面没什么特长,什么也没听见。 昨日他家殿下分明就是舍不得苏姑娘,苏姑娘走后,愣是站了将近一刻,才舍得回府。 赫凡本想劝殿下早些回府歇息,毕竟时辰也很晚了,不过转念一想,以后殿下应是没机会再来苏府门口守着了,便由着殿下傻站个够。 这不,还没到辰时,他家殿下又赶着来见苏姑娘了。 这世上最盼着殿下与苏姑娘早日成婚的,除了殿下,就数他赫凡了! 至少,待到殿下与苏姑娘婚成后,他不必再随着殿下这么早便来苏府门口等着苏姑娘的到来。 一道脚步声接近苏府大门,赫凡一下子来劲了,忙往苏府大门望去。 下一刻,就看到冬苓只打开了一半的大门,探头往外望。 瞧见太子府的马车在门口,冬苓见怪不怪,打了手势同赫凡小声道:“主子刚起,还需再等两刻。” 赫凡点了点头,随之示意她快去服侍苏姑娘。 冬苓将门关上,回到厅堂备下早膳,没有打算将太子殿下在门外等候的事情提前告知自家主子,以免主子着急,早膳也无法好好用完。 等苏窈吃过早膳走出府门,如冬苓所言,当真是在两刻之后。 谢景昭提前下了马车,自若地牵着她再往回走,其实只是几步路,可他乐意多走这么几步路。 苏窈几乎是被他带着走上马车,还未在软垫上坐下,便听他问起:“昨日歇息可好?” 她如实地点了点脑袋,“没做什么梦,一觉睡到秋络来喊我,我才醒呢。” “那便好。”谢景昭侧头望向她,停顿了一下,又问:“窈儿,你可还记得昨夜所言?” 第425章 苏窈的脑子尚还迷糊着,听到他这么问,转头茫然地看向他,轻软的声色中充满疑惑,“什么?” 谢景昭耐心地提醒她,轻缓道:“窈儿,你昨夜同我说,你会补偿我。” 苏窈愣了一霎,脑子里将他的这句话过了一遍,立即想起昨夜大胆而冲动地诺言。 补偿他…… 她眼神一慌,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唇瓣之上,似是一瞬间被烫到,又匆匆别开了头,双颊红润一片。 “我、我只是说,下次补偿。”她羞得舌头都捋不直,勉强憋出这么一句完整的话后,便垂眸躲着他越发炙热的视线。 谢景昭丝毫没有不悦之色,深眸含笑地看着她那张小脸逐渐红成了一颗苹果。 他佯装失望,极轻地叹一声,又问道:“窈儿,下次是何时?” 即便马车内只有他们二人,苏窈也无法做到坦然淡定地提起这一件事。 可分明她并未同他提及要如何补偿他,怎的他似乎已经猜到了?且十分期待着被她补偿。 思及此,苏窈快速地瞧他一眼,果不其然,看到他唇边含着一丝笑。 她恼羞成怒,想要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回来,才刚使了点力气,立刻被他握得更紧,又恰好不会弄疼她。 谢景昭忍住笑,拉起她的手,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又吻了吻她的指尖,“是我不对,不该逗你,别气。” 被他吻过的地方好像残留了他唇上的温度,那温度让苏窈的脸更为红润,她抬眼瞪他,闷声道:“你故意的。” “可我的确期待着窈儿补偿我。”说着,谢景昭倾身朝她贴近,彼此的距离慢慢缩短,稍一往前就足以轻轻松松地吻上她的唇,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停在只隔着一手指关节的地方。 他的深眸微微垂下,视线落于她的唇,轻声问:“窈儿何时补偿我?可否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不然,我恐怕会时时刻刻惦念着此事。” 苏窈自己也不确定,总归不能是此刻,等会她还得去太医院,而他也要进宫忙事。 她往后退了一点点,防止他当真吻了上来,小声回答着他:“我、我没想好。” “不若——”他顿了顿,提议道:“今晚?” 苏窈差点就同意了,幸而还剩下些许理智,连连摇了摇脑袋,“不可以,良妃娘娘请了嬷嬷要教导我,就在今晚。” 谢景昭还真忘了这一回事,眸底闪过一丝遗憾,他商量着:“今日我们去鹤云宫用午膳?” 苏窈竟能一下子猜到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羞红着脸瞪了瞪他,细声道:“那是在皇宫里头欸,我不要。” 谢景昭提醒着她,道:“不是第一回如此,我带你见母妃那回,我们也……” 苏窈马上伸手捂住他的嘴,阻止他后面的话,“你、你不许说了。” 他不做挣扎,深眸静静地望着她,眉宇间尽显笑意。 苏窈把手收回,在他灼热的目光下,别扭地小声道:“到时候再看,我、我今日应该也是很忙的,可能没空闲去鹤云宫。” 第426章 谢景昭知晓她的性子软,能迁就着他说出这句话,已然不易。 他顺着她的话,没非要她说得明确,温声道:“窈儿,那我晚些在鹤云宫等你,若你无法前来,派人来鹤云宫递个话便可。” 苏窈松了口气,轻轻点了点脑袋。 还好他没有问到底,也没有要来太医院接她去鹤云宫,否则她一早上皆得想着这事,不能专心了。 到了皇宫,马车经过禁卫军的例行检查,再往里行驶,停在离太医院就近的入口。 谢景昭牵着苏窈一同走下马车,抄近道送她前往太医院。 他配合着她的小步子,脚步缓慢,侧眸看她,问道:“窈儿,今日还是你去泠嫣宫复诊么?” “嗯,姜贵人的身子还虚弱着,胎儿也不稳定,得日日复诊。”苏窈见他神情凝重,左右望了望,再踮起脚尖于他耳边小声道:“安啦,夏花偷偷跟着我呢,她会保护我的。” 除却夏花,谢景昭之前安排的四名暗卫亦在无时无刻地护着她。 可即便如此,不亲眼所见、亲自陪同,他做不到全然安心。 沉默良久,谢景昭颔首,轻声道:“万事小心,随时可唤人寻我。” 他不是第一回同她说这句话,苏窈抿唇偷笑,眼眸弯弯地看向他,语气乐呵呵地道:“原来有人罩着是这种感觉呀。” 以往她依靠不了任何人,事事谨慎,胆怯小心,如今,她不再孤身一人。 谢景昭原先肃然的神情,因她的话而瞬间瓦解。 他唇角轻扬,深眸里映着她笑意盈盈的模样,眼底含笑。 “你不必忧心我,我可不是以前的苏窈了。”苏窈一手被他牵着,另一只手叉腰,微微仰着下巴,骄傲道:“我还是太医院副使呢,好多人喊我‘苏大人’。” 谢景昭无声失笑,许久未见她这般洋洋得意的模样,原以为她并未将太医院副使一职当一回事,此刻听来,她亦满意其职。 行至太医院门口,他松开她的手,微微弯腰拱手作揖道:“苏大人,晚些见。” 苏窈不过随口一说,被他这么一行礼吓一跳,连忙拉住他,一边慌张地看了看四周,一边压低了声音道:“你可是太子欸!我向你行礼才是。” 虽然她好像没怎么向他行礼过。 谢景昭反手握着她的手,眼底笑意尽显,“你是官臣,为朝廷效力,向你行礼又何妨?” “你……”苏窈说不过他,幸好方才无人瞧见他的动作,她嘟哝道:“下回不许再这样逗我了。” 怕他又要说些话来逗她,苏窈匆匆同他道别,快步跑进太医院。 谢景昭立在原地,目送着她,直至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内,这才转身离去。 天渐渐明亮,随着太阳高升,皇宫内外皆越发热闹。 一辆马车缓缓驶向皇宫,再停于侧门处。 沈听澜慢步走下马车,视线望向景仁宫的那方,面色沉重。 三日期限已至,皇后在昨日便差人去了一趟沈府,提醒她今日进宫给予一个答复。 倘若她不听从皇后的安排,皇后定然不会轻易饶恕她,更不会放过沈府。 第427章 宫门便在眼前,沈听澜却迟迟迈不出这一步。 她心里清楚,这一回见皇后,势必无法轻松离开。 身后,婢女宜荷见自家小姐原地停住,不由得上前催促道:“小姐,皇后娘娘还在等着您呢。” 沈听澜皱了一下眉,侧头看她。 她本想独自前来觐见皇后,奈何皇后那边的人给娘亲递了话,娘亲忧心她,便安排了宜荷随她入宫,以防万一。 宜荷接收到自家小姐的目光,顿时一噎,声音小了几分,说道:“小姐,奴婢只是怕皇后娘娘等太久,怪罪您。” “母亲唤你跟着我,并非要你‘教’我做事。”沈听澜鲜少同下人说严肃的话语,许是今日心情不佳,她抿了抿唇,道:“宜荷,你若这般,回府去吧。” 宜荷立即跪在地上,深深低着头,道:“小姐息怒,是奴婢逾越了。” 沈听澜没说话,转头望向别处。 这么一望,恰好看到一辆马车从宫外驶来,最后停在了沈府马车的隔壁。 她对那辆马车略觉眼熟,还没想起从哪儿见过,马车垂落的帷幕被人掀起,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从车厢内走下。 是三皇子谢翊胤。 沈听澜面色一变,暗暗气闷,又碰上他了。 上回被他算计,差点在京城大道上丢脸,一想起这事,她心里仍是怄火。 沈听澜垂下眸,往旁边让路,一边行礼道:“臣女参见三皇子。” 谢翊胤像是刚发现她,脚步一顿,视线看向她,又扫了一眼跪在侧边的婢女。 他挑眉问:“一大早便在皇宫门口训斥婢女,沈姑娘的心情很糟糕?” 沈听澜没有抬头,应道:“不劳烦三皇子费心。” 谢翊胤发出一声呵笑,没说话,大步踏入宫门。 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又是一停,侧身看向沈听澜,问道:“沈姑娘这是决定好了要当我二皇兄的侧妃?日后见了沈姑娘,我是不是得唤你一声嫂嫂了?” 他的语气并无讽刺,可沈听澜却是听得格外刺耳。 她轻轻咬牙,隔了一会儿,才憋出一句:“三皇子说笑了,臣女担当不起您‘嫂嫂’一唤。” 谢翊胤一听,嘴角扯出一抹笑,转身往回走,止步在她的面前,“看来今日沈姑娘进宫,是带着赴死的心啊。” 沈听澜紧紧皱眉,偏偏他是三皇子,她无法回击半分。 她没有接话,谢翊胤并不恼怒,上下打量她一眼,又道:“沈姑娘,我有一法子,能保你从景仁宫内安然无恙地离开,你可是乐意洗耳恭听?” 闻言,沈听澜抬眼看他,神情狐疑,“三皇子此话当真?” “自是真。”谢翊胤语气认真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若无法保沈姑娘你安全离宫,我怎会说这话?” 他不说这话便罢,一说这话,沈听澜又怄火他上回刻意算计她的事。 她沉默无言,谢翊胤当做没瞧见她气闷的脸色,只当她是默认,做出“请”的姿势,同她道:“此地不宜多言,沈姑娘,借一步说话?” 第428章 沈听澜第一回被人这般威逼利诱,不,这并非第一回,是第二回了。 她垂眼盯着面前三皇子的锦袍衣摆,少顷,才压着气冷静道:“多谢三皇子好意,臣女……” 还没等她婉拒的话语说完,谢翊胤已然大步迈开往前走,头也不回地道:“沈姑娘客气了,跟上。” 沈听澜:“……” 她一点儿也不想听他有什么法子,她只想离他远点。 望着三皇子渐渐走远的背影,沈听澜的目光再次投向景仁宫那方。 她不想得罪皇后,她亦不想同苏窈结怨。 谢翊胤全然没有给她拒绝的权利,甚至十分笃定她会跟上他。 果不其然,过一会儿,就听到后面传来对话声: “小姐,小姐,您要去哪?景仁宫在另一边。” “宜荷,你若想随我进宫,便不要多嘴。” “小姐……奴婢知道了。” 谢翊胤侧头往后瞥了眼,见沈听澜与她的婢女朝这边走来,闪过早有所料的眼神。 他稍稍停下,待沈听澜走至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再接着往前走。 回到正德殿,谢翊胤直接带着沈听澜进了书房内。 瞥见她的婢女也跟着踏入书房,他眉头一拧,面色略含不悦。 沈听澜解释道:“三皇子,男女授受不亲,臣女不方便与您独处,还请三皇子见谅。” 谢翊胤收回视线,开口道:“她出去,书房门可以不关。” 沈听澜抬眸看了他一眼,片刻后,她转头吩咐宜荷:“你去外面等我。” “是,小姐。”宜荷福了福身,退至书房门外。 沈听澜止步在门口处,没再往里走,她问道:“三皇子,您所说的‘法子’是什么?” 谢翊胤见她这般防备着自己,心中好笑,并未出言嘲讽,只是道:“皇后不过要你做我二皇兄的侧妃,倘若你有婚约在身,皇后总不能强行让你悔婚退婚。” 沈听澜顿时皱了一下眉,“三皇子莫不是在说笑,臣女何曾同旁人有过婚约?” 谢翊胤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他知晓,她定能听出他的话外之音。 书房内倏然安静了下来,气氛有一瞬的僵凝。 沈听澜正要再细问他到底说的法子是何之意,蓦地,她一怔愣,紧接着不敢置信地盯着他,错愕道:“你的意思是,我跟你?” “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沈姑娘一点即通。”谢翊胤脸上露出一丝笑,颇为几分欣慰。 继而,他反问道:“怎么,我这三皇子的身份配不上你?” 在初次见上二皇嫂那日,他已有此打算,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破坏二皇兄、二皇嫂的婚事,无论是谁。 沈听澜下意识往后退一步,“你疯了?” 话落,反应过来自己失言,她深吸一气,勉强冷静下来,道:“三皇子,婚约并非儿戏,您大可不必屈尊如此。” 谢翊胤看着她神情变了又变,开口道:“看来沈姑娘是更乐意当我二皇兄的侧妃,而非我的正妻。” 沈听澜刚想出声,房门外的宜荷却是急了眼。 宜荷将他们二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生怕自家小姐脑子一热答应了三皇子的提议,她迫切地劝道:“小姐三思啊!您若是太子殿下的侧妃,日后等太子殿下登基,您还是有希望当上皇后的!再不济,也会是四妃之一啊!” 倘若小姐同三皇子成婚,即便是正妻又如何,小姐也绝无可能当上皇后,或是四妃之一。 第429章 宜荷的声音从房门外传来,书房内本就僵凝的气氛,此刻如同冰冻。 谢翊胤脸色黑沉,拧着眉瞥了一眼门外的婢女,道:“你的婢女野心挺大,还妄想着当皇后。” 宜荷神色一慌,立即跪地,仓惶道:“三皇子,奴婢并无此意,奴婢只是……” “宜荷。”沈听澜表情难堪,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随之,沈听澜看向谢翊胤,福身垂眸道:“三皇子息怒,是臣女管教失责。” 谢翊胤盯着她,已然没有之前的耐心,语气不复先前的随意,略含几分冷意,道:“沈姑娘,机不可失这一道理,你应该明白。” 沈听澜默然地看着视线前方,那里正好是他的锦袍衣摆,即便不是太子独有的四爪蟒袍,可那也是皇子的专属,而非普通人所能触及。 事实摆在眼前,比起得罪皇后,她宁愿得罪三皇子。 可若不想得罪皇后,她便要如皇后所言,做太子殿下的侧妃。 说得好听是侧妃,可往难听说,不过是妾。 往日京中总是传言她将是太子妃,倘或她最终成了太子侧妃,一辈子皆要被人耻笑。 沈听澜微微垂首,背脊却不曾弯下。 她闭了闭眼,在谢翊胤肃然的注视中,出声道:“三皇子,臣女有一请求。” 谢翊胤眉头轻轻一挑,听出她口吻里的妥协,神情缓和几分,“沈姑娘的请求应是不利被外人所知,进来细说。” 沈听澜侧头看一眼门外的宜荷,继而,她走到门前,亲自将书房的门关上。 宜荷顿觉不妙,连忙拍了拍门喊道:“小姐三思啊!小姐——” 隔着书房门,沈听澜只听到她喊了几声,后面便安静了,似被三皇子的人带远了些。 谢翊胤走至书房右侧的桌案前,朝对面的椅子做出“请”的姿势,再同沈听澜道:“沈姑娘,请坐,你的婢女有些聒噪,但她会无事,沈姑娘不必担忧。” 沈听澜并不担心宜荷的安危,三皇子再怎么无礼,也断然不会对她的婢女做出不适的行为。 说到底,三皇子能主动找上她,那便是三皇子也需要她,他们各取所需罢了。 是以,沈听澜才斗胆同他谈判,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她并不着急走过去,而是往书桌的方向走去,一边问:“三皇子,可否借用下您的纸墨笔砚?” 说是问句,不过她已经走到书桌前,拿起崭新的宣纸铺平,又打开墨盒。 “沈姑娘自便。” 谢翊胤见她自若地动起手,转身往书桌这边走来,止步在她身后半臂远,饶有兴致地等着看她要写出什么东西来。 一刻过后,紧闭的书房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打开。 沈听澜率先踏出书房,再回身朝里面的谢翊胤行了礼,道:“三皇子请留步,皇后娘娘正等着臣女。” 谢翊胤脚步停顿了一下,最终没有再上前,开口道:“沈姑娘慢走。” 她迈开步子,离开正德殿时,才看到宜荷被正德殿的太监小才子拦在殿外。 宜荷看到她,慌忙迎上前,恳切道:“小姐,您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您的终身大事,万不能如此草率!” 第430章 沈听澜并未回应她的这句话,只是道:“宜荷,你回府吧,无需你跟着我。” “小姐!”宜荷见自家小姐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赶紧追上去,“小姐!奴婢……” 可还没走几步,正德殿的小才子又将她拦住。 小才子皮笑肉不笑,道:“沈姑娘的命令你是没听清楚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再这么放肆嚷嚷,小心竖着进宫横着离开。” 宜荷脸色一白,这才停住脚步,眼睁睁望着自家小姐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视线内。 巳时过半。 徐常在依依不舍地同皇后道别,离开景仁宫。 殿内,皇后坐于凤椅之上,头疼地抬手轻捏着额间眉骨,轻声感慨道:“徐常在对本宫倒是忠心不二,可惜了。” 宛琴来到自家娘娘身后,为娘娘按摩着头部,一边接话道:“只可惜徐常在未能入得了皇上的眼,娘娘,若是徐常在有姜贵人一半的姿色,现今姜贵人身怀六甲,让徐常在承受皇上的恩泽也未尝不可。待到日后徐常在晋位嫔位,她必然不会忘记娘娘您的大恩大德。” 皇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一个两个的,皆这么不争气。” 说罢,她抬眼往门口处望去。 宛琴马上猜到自家娘娘的心思,立即道:“娘娘,沈听澜进宫时,被三皇子带走了,这会儿应是快到了。” “三皇子?”皇后眉心用力地皱起,“俪妃此子,本宫着实难以看透,究竟是真愚钝还是佯装痴傻。” 储君之争,大皇子同二皇子明争暗斗,而这三皇子却是如旁观者般,从未站队任何一方,更无争抢之意。 二皇子立为储君后,三皇子亦无攀附的心,终日待于正德殿或是俪妃的和昌宫。 只不过,这几日三皇子倒是频频离宫,不知是起了玩心,还是别有居心。 此刻皇后没心情去探究三皇子的所作所为,只想早些同沈听澜商议她的侧妃之路。 皇后十足笃定,沈听澜定会听从她的安排,好好当她的太子侧妃。 外面,忽地传来太监的禀报:“大理寺旧置判寺之女沈听澜求见——” 不多时,便见沈听澜随着宫女踏入殿内。 她止步在凤椅前方,行礼道:“臣女沈听澜,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缓缓坐直身子,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嘴角噙着一抹笑,“起身吧。” “谢皇后娘娘。”沈听澜微微垂眸,规矩地立在原地,等待皇后的吩咐。 皇后抬手示意她入座,又唤人奉上茶水,紧接着,再以温和的面容看着她,语气关切地问道:“听闻你碰上了三皇子,三皇子可是有冒犯到你?” “多谢皇后娘娘担心,臣女受宠若惊。”沈听澜起身回话道:“三皇子待臣女贴心至极,知晓臣女未用早膳便进宫,特地邀请臣女于他殿中用膳。” “哦?”皇后着实意外极了,诧异道:“三皇子何曾这般体恤他人了?” 沈听澜倏地低下头,垂放在腹部前的双手轻轻搅动着,姿态中透着几分羞涩,并未接下皇后的话。 宛琴一看,顿时察觉不妙,连忙朝自家娘娘投去暗示的眼神。 皇后眼神微妙,静静地看着沈听澜,片刻后,她慢慢开口,问道:“你同三皇子认识?” 沈听澜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比平常要小上些许,她答道:“回皇后娘娘,上一回臣女于城中药堂问诊,路上碰巧遇见三皇子,今日晨早臣女进宫,又恰好碰上了三皇子,三皇子亲切良善,得知臣女尚未用膳,便热忱邀请臣女一同用膳。” 皇后的脸色不复方才的柔和,隐有几分怒意,她深深吸口气,勉强冷静道:“三皇子不过年十五,到底孩童心智,若是本宫未记错,沈姑娘已是十六,行事谨慎些,莫要将此当一回事。” 沈听澜略有犹豫,张了张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吞了回去,只是福身应了一句:“是,皇后娘娘。” 话已至此,皇后却仍是感到荒唐,她上下打量着沈听澜,神情逐渐变得难看。 以她对三皇子的了解,三皇子绝对不是什么亲切良善之人,更不可能无缘无故邀请旁人入殿用膳。 难不成,三皇子还看上了沈听澜? 想到这,皇后猛地握紧凤椅一侧的手枕,她压下心头的不安,又向沈听澜发问:“三皇子可有同你说了什么?” 沈听澜认真回想着,好一会儿,摇了摇头道:“回皇后娘娘,三皇子并未同臣女说些什么,只是叮嘱臣女好好用膳,无需心怀负担。” 皇后发出一声冷笑,“呵,三皇子竟有如此贴心一面。” 听出她的不悦,沈听澜一慌,跪在地上,垂着头道:“皇后娘娘息怒。” 皇后已然看出,三皇子定是对沈听澜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不过尚还来得及制止,只要沈听澜成了太子侧妃,三皇子再想做些什么,也该识趣地憋回去。 第431章 皇后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沈听澜,琢磨着她也没胆量反抗自己,神色略微缓和了几分,轻轻抬手,道:“起身吧。” “是,皇后娘娘。”沈听澜重新入座,坐姿端正,等候皇后接下来的话。 将三皇子的事情暂且放一边,皇后重新正眼看向沈听澜,口吻亲切,同她道:“听澜,侧妃一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沈听澜稍稍低着头,令人瞧不清她的神情,她出声回答:“回皇后娘娘,臣女这三日留于府中郑重思量,心中已是明白皇后娘娘用心良苦,臣女万分感激。” 说到这,她再次起身,朝皇后行了礼。 听到她的话,皇后脸上隐隐露出些许笑容,满意地看着她。 沈听澜站起身,继而,神色认真道:“皇后娘娘,臣女——”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外面传来一声急急慌慌的传报: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是负责传话的太监。 皇后眉头一皱,不悦地瞥一眼殿外的方向。 宛琴立即道:“娘娘,奴婢去瞧瞧怎的一回事儿。” 话落,她快步走出殿外。 被这么一打岔,沈听澜也转头望向殿外,没有再接着将话说完整。 很快,宛琴回来了,她脚步匆匆,行至皇后面前,福身回禀道:“娘娘,皇上召见,请您即刻前往乾清宫。” “皇上?”皇后诧异,随之面露疑惑,一时琢磨不透皇帝突然召见她是为何事。 宛琴看了一眼旁侧的沈听澜,紧接着,她稍稍往前一步,掩唇在皇后的耳边低声道:“娘娘,听闻皇上不仅召见您,还唤了俪妃娘娘一同前去乾清宫。” 皇后脸色骤然一变,唤上了俪妃,那必定是同俪妃有关的事,可如今俪妃常年待于她自个儿的和昌宫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御花园也不去,俪妃能闹出什么事来? 唯一的可能,便是三皇子那边有事。 皇后看一眼沈听澜,心头萌生的不妙感越来越浓烈,她霍地站起身,冷声道:“去乾清宫。” “是,娘娘。”宛琴上前扶着自家娘娘的手臂。 比起皇后的慌乱,沈听澜淡定从容地立于原地,她出声道:“皇后娘娘有要事在身,那臣女便先退下了。” 皇后匆匆摆了摆手,无心再同她商议侧妃一事,只想快些赶往乾清宫,瞧瞧俪妃与三皇子这对母子要搞什么把戏。 沈听澜于景仁宫门口恭送着皇后坐上凤辇去往乾清宫,待皇后远去,她才慢慢走出宫。 宜荷被正德殿的小才子赶出宫外,她并未回府,而是在马车前等着自家小姐。 一看到她走出来了,宜荷立即迎上,迫切地追问道:“小姐,皇后娘娘可是准您为太子侧妃了?” 沈听澜眉头一皱,提醒她:“宜荷,谨言慎行。” “小姐,奴婢……” 沈听澜快步走上马车,没有再理会她。 与此同时,乾清宫。 皇后紧赶慢赶,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乾清宫,除她之外,俪妃、三皇子谢翊胤也在乾清宫内。 她目光快速扫过俪妃母子二人,再缓步行至皇帝前方,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皇后,你来得正好。”皇帝坐于龙椅之上,朝她招了招手。 他面露欢喜之色,笑着道:“太子的婚事已定,朕正愁着接下来轮到翊胤的婚事,你瞧,这不就解决了?喜事成双啊!” 第432章 听到皇帝的这番话,皇后的脸色差点儿没崩住,她勉强挤出温婉的笑容,转头望向站在旁侧的三皇子,强装镇定,好奇地问道:“哦?听皇上这话的意思,似乎是在说,三皇子心有所属啦?” 谢翊胤微微垂眸,双手作揖,答道:“是。” 皇后稳住嘴角边的笑容,又看了俪妃一眼,道:“还是三皇子懂事些,无须你的父皇、你的母妃为你操心太多。” 俪妃久居和昌宫,脸上并无浓厚的胭脂水粉,仅淡抹一层,唇色亦无惹眼的鲜红,不过提一点气色罢了。 接收到皇后的目光,她稍稍福身,声音缓慢,“臣妾常常为皇上孕下翊胤而深感欢喜,好在翊胤素来也懂事,没有令皇上忧烦。” 皇帝听得内心动容,视线落在俪妃身上,欣慰道:“朕有爱妃,有翊胤,朕亦是深感欢喜。” 皇后沉默地看着俪妃,少顷,她收回视线,重新好奇地说道:“皇上,您还未同臣妾明说,三皇子是看上了谁家千金呢。” “皇后,你一定认识。”皇帝朗声笑了笑,再朝谢翊胤招了招手,示意道:“来,翊胤,你亲口同你母后说这一好事。” “是,父皇。”谢翊胤微微侧身,面向皇后,继而再道:“母后,儿臣意中人,是沈大人之女,沈听澜姑娘。”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在亲耳听到这一名字从三皇子的嘴里说出,皇后有一瞬间神情僵凝,完全无法冷静地保持风度。 皇帝尚未发觉皇后的异样,笑容满面,道:“沈冲文于朝廷大理寺旧置判寺一职,为朕奔波劳碌,如今翊胤欲娶沈冲文之女,此乃亲上加亲之美事。” 谢翊胤拱手弯腰,语气诚挚地问道:“父皇,您这是答应儿臣的请求了吗?” 皇帝大手一挥,高声道:“朕允了!” 谢翊胤立即双膝下跪,以头点地,激动道:“多谢父皇成全,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身形猛地一晃,脸色难看,目光在毫无威胁的俪妃与向来不争不抢的三皇子之间来回望着。 她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疏漏,竟会被俪妃这对母子杀个措手不及。 或许,他们早就与太子同流合污,只是装得像样,连她也被蒙骗。 皇帝当即下旨赐婚。 沈听澜刚回到沈府,没一会儿,李公公便带着赐婚圣旨前来。 沈府众人跪于前厅,听着李公公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沈听澜低头看着地砖,圣旨内容具体是何,她听得并不清晰,三皇子如约而至,去皇上面前求来赐婚圣旨,给予她莫大的脸面,亦保住她免受皇后牵制。 待李公公宣旨结束,沈听澜叩首谢恩,接下圣旨。 送李公公离府后,沈夫人拉着自家女儿的手,快步回到厅堂,急切地追问道:“澜儿,这是怎的回事?皇后娘娘不是有意让你当太子侧妃?怎的成了皇上为你与三皇子赐婚了?” “娘……” 沈听澜张了张唇,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实情,只是顺着明面上的情况,出声道:“几日前三皇子曾与我碰过面,今日我前往景仁宫时,亦是碰见了三皇子,我也不明白,三皇子怎的就去求皇上赐婚了。” 沈夫人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事已至此,等你爹回府吧。” 赐婚圣旨很快便在京城中传开,皇宫内亦是传得飞快。 太医院内。 苏窈与夏显逸刚从泠嫣宫中复诊回来,宫女桂枝一脸兴奋地迎上前,又止步在苏窈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苏大人。” 礼毕,桂枝再伸手将药箱接过,小步跟在苏窈身侧,一边问道:“苏大人,您可是听说了,皇上为三皇子下了赐婚圣旨一事?” 第433章 苏窈缓步往前走,听到桂枝这么说,她茫然地摇了摇脑袋。 本就对三皇子的印象不深,这会儿突然提起,苏窈只记得是谢景昭那个喜欢喊她“二皇嫂”的弟弟,即便她与谢景昭尚未成婚,三皇子仍是这番唤她。 桂枝兴致勃勃,朝廷女官屈指可数,而太医院里更是只有苏大人一名女官,苏大人还特别好相处,是以,桂枝神采飞扬,迫不及待地同她说道:“苏大人,赐婚圣旨在两刻前刚下,您可是要猜一猜,三皇子将要与谁成婚?” 苏窈微微歪头,一脸认真地思忖着,片刻,她又是摇了摇脑袋,如实道:“我不猜,我猜不到。” 桂枝不再遮遮掩掩,左右望了一圈后,再压低了声音道:“苏大人,是沈听澜姑娘要同三皇子成婚,皇上给三皇子与沈听澜姑娘下了赐婚圣旨!” 苏窈惊得脚步一停,诧异地又了一遍,“沈姑娘?跟三皇子?他们俩?” “是的呀!苏大人,是不是很不可思议!”桂枝瞧见苏大人这般震惊,说得更来劲了,“想当初,宫里宫外都在传着沈姑娘会是未来的太子妃,现今沈姑娘却成了未来的三皇子妃!” 话落,桂枝猛地反应过来,苏大人才是未来的太子妃,她一慌,连忙跪于地上,低着头道:“奴婢失言,还请苏大人责罚。” “快起来。”苏窈没在意这些,伸手将她扶起,又好奇道:“桂枝,你可知皇上为何突然给沈姑娘赐婚了呀?” 桂枝先是小心地觑看苏大人的神色,见她全然没有半点儿不悦,这才安下心,答道:“回苏大人,是三皇子去皇上面前求来的赐婚,就在不久之前,俪妃娘娘与三皇子皆去了乾清宫见皇上。” 此事随着赐婚圣旨一事传遍整个皇宫上下,桂枝也是从太医院的小太监小制子那儿听来的。 闻言,苏窈不由得冒出一个疑惑,难道这些皇子们想娶妻,皆得从皇上那里求来赐婚圣旨才可以吗? 她并未将这一疑惑说给桂枝听,她们私下议论皇子是非已是不合规矩。 当然,重要的是,她可以直接问当事人之一,谢景昭。 思及此,苏窈又不免想到晨早时,他说起的去鹤云宫用午膳。 明摆着不单单只是用午膳,她若是去了,那定是要…… 耳边,倏地传来桂枝着急关切的话语:“苏大人,您怎的脸那么红?可是有哪儿不舒服?” 苏窈蓦然回过神,抬手捂了捂自己的双颊,的确一阵滚烫,不用照镜子都知晓肯定红透了。 在桂枝充满担忧的视线下,她尴尬地垂着眼眸,语气赧然:“我没事,就是,就是这会儿一点儿风也没有,外头有点热。” 说罢,她以手充当扇子,朝自己的脸上扇着风,一边往屋内走,一边道:“外面真的好热,屋里会凉快些。” 桂枝随着她进了屋内,放置好药箱后,便退离到门外候着。 日光恰好被云朵遮挡去些许,微风习习,外头没有到好热的地步。 桂枝面露不解,回头往屋内的苏大人望去一眼,苏大人的脸依旧红润。 她暗自感慨,若并非是身子抱恙的话,苏大人脸红红的模样也是好看极了。 午时刚到,桂枝便看到小制子朝这边走来。 见屋内的苏大人还在专心致志地翻阅医书,桂枝放轻脚步迎上他,低声问:“怎么了?” 小制子同她客气道:“鹤云宫的宫女前来,询问苏大人稍后是否愿意去往鹤云宫用午膳。” 第434章 桂枝知晓鹤云宫是太子殿下在宫中的宫殿,宫女不过是传达了太子殿下的话。 “你且等一会儿,我问问苏大人。”说罢,桂枝回到屋门外,轻轻地敲了敲门,小心询问:“苏大人,鹤云宫的宫女在太医院门外,问苏大人稍后是否愿意去往鹤云宫用午膳?” 苏窈睫羽一颤,笔尖停住,快速地望一眼外头,但她看不出这会儿的时辰,只好又问桂枝:“什么时辰啦?” 桂枝答道:“回苏大人,刚到午时。” “哦。”苏窈垂下眸,须臾,再装作不经意地同她说道:“也好,那我就去鹤云宫用午膳吧。” “是,苏大人。” 苏窈看到桂枝走远了些,似乎跟谁说着话,她收回视线,再低头看着医书时,却发现根本没了心思,动不动就冒出等会儿去鹤云宫的画面。 她懊恼自己的分神,索性合上医书,收拾好桌案后往外走。 桂枝正同小制子说苏大人忙完就去鹤云宫,一转身就见苏大人走出来,她略有讶异,平日苏大人皆是忙到堪堪午膳时分才歇住的。 苏窈含糊地说了一句:“我先去鹤云宫。” “是,苏大人。”桂枝送着她到太医院门口,再看着她与鹤云宫的宫女一同离去。 直至瞧不见苏大人的身影,桂枝才回到太医院内,心里纳闷着,苏大人的脸看着还是很红润呀,苏大人当真无恙? 鹤云宫离太医院尚有一段距离,苏窈走得慢吞吞。 经过一个分岔路口,她停了下来,正想着是往哪条路,身后一直安安静静的宫女连忙走上前几步,恭敬地指了其中一条路,道:“苏大人,这边请。” 苏窈略感难为情,“你走前面吧,我不太记得路。” “是,苏大人。”宫女侧着身,小步在前方带路。 苏窈望了望四周,小声问她:“太子殿下在鹤云宫了吗?” 宫女答道:“回苏大人,殿下吩咐,苏大人且在殿内歇息,殿下约莫两刻后回鹤云宫。” 苏窈松了口气,下意识喃喃了一句:“太好了。”这样她就可以再冷静冷静了。 许是她的语气过于庆幸,宫女好奇又困惑地看向她。 苏窈呐呐地找补道:“我是说,太子殿下太辛苦了,真不容易……” 闻言,宫女立即道:“殿下若是知晓苏大人这般关心他,定是欢喜极了。” 心虚的苏窈没有再说话,默默地抿唇,省得自己一不小心又说错话来。 这是苏窈头一回自己一人来到鹤云宫,往日皆有谢景昭陪同。 赫凡早早便被殿下唤来鹤云宫,瞧见苏姑娘到了,连忙带着一众鹤云宫的太监宫女们,齐齐同她行礼:“属下/奴才/奴婢参见苏大人。” 异口同声,声势极大,苏窈被惊得脚步一顿,连忙道:“起来吧。” 又是整整齐齐的一声:“多谢苏大人。” 赫凡站起身,迎上前为她带路,脸上笑容满面,乐呵呵地说着:“苏大人,您可算来了,殿下盼您可久了!一整个早上都在惦念着您呢!” 苏窈受不住这般直白的话语,双颊赧红,转移话题,道:“赫凡,平时好像不见你在宫里。” “是,苏大人,平日属下待于太子府内。”说到这,赫凡的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子去了,兴奋道:“殿下知晓苏大人您要来鹤云宫,怕鹤云宫的人没能伺候好您,特地唤了属下进宫。” 苏窈:“……”怎么这也能绕回来? 赫凡走在前面给她带路,笔直走便是正殿了,他却拐了弯,解释道:“苏大人,正殿正备着午膳,偏殿正在打扫,属下带您到别的殿内坐歇。” 苏窈点了点脑袋,“好。” 不多时,赫凡带着她来到一殿外,他止住步子,做出“请”的姿势:“苏大人,里面请,待午膳备好,属下再带您去正殿,还请苏大人暂且在此处坐歇。” “好,你去忙吧,我自己待着就行。”苏窈朝他挥了挥手,而后踏入殿内。 她本能地望了望四周,紧接着,忽地一顿。 等等——这是寝殿? 第435章 殿内宽敞明亮,云顶檀木作梁,地砖干净反光,一尘不染。 入殿前方是一套雕花桌椅,左侧靠窗处放着一张桌案,上面是整洁的笔墨纸砚、书卷,而右侧,以一屏风遮掩,却仍能隐约看见那张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 苏窈整个人愣住,眼眸错愕地盯着屏风后的那张巨床。 像是突然被吓一跳,她倏地转过身,面向门口,满脸震惊,更有措手不及地慌乱。 若是方才知晓赫凡口中的殿是寝殿,她定一步也不敢踏入,于她而言,寝殿是十分私密的地方。 苏窈拎起裙摆,下意识就往外走,本就泛着红的脸此刻更显殷红。 踏出寝殿,外面却是一个人影没见着,连赫凡也没有像平常那样候在殿门外。 凭着方才的记忆,苏窈往回走。 才刚迈出步子,前方的转角处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她抬眸望去,下一刻,熟悉的身影慢慢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男人一步步行至她的面前,彰显身份的锦袍将他衬得清冷矜贵,那双深眸却是无比柔和地望着她。 谢景昭眸色漆黑,止步在她面前时,已然自若地伸手将她牵住,薄唇轻启,缓声开口道:“等我很久了?方才父皇留我多说了些话。” 苏窈摇了摇脑袋,只瞧他一眼后,又别扭地垂下眸,目光就盯着他的衣摆。 她素来藏不住心思,此刻更是肉眼可见的害羞,雪白的脸蛋如同熟透的虾,通红一片。 谢景昭略微不解,知晓她脸皮薄,可这会儿他并未亲她吻她。 他抬眸扫了一眼四周,她的身边竟是一个宫女伺候着也无。 考虑到她性子胆小,没有熟悉的人或许会不自在,他便让赫凡提前到鹤云宫,而眼下,甚至连赫凡也不见踪影。 着实可疑。 沉吟片刻,谢景昭出声唤道:“青默。” 青默即刻应声出现,跪在他们的面前,道:“属下在。” 谢景昭问道:“赫凡呢?” “殿下,稍等。”说罢,青默身形一闪,眨眼功夫,便见他手里拽着赫凡的后衣领,提溜着他从前方的转角处快步走来。 赫凡差点没被他勒窒息了,踮脚努力跟上青默的脚步,双手正忙着拯救自己的脖子。 提着赫凡回到自家殿下面前,青默这才松了手:“殿下,赫凡来了。” 苏窈看得目瞪口呆。 谢景昭扫了一眼正在缓气的赫凡,考虑到身侧的人儿,他并未开口审问赫凡的去处,只是眼神冷冷地盯着。 赫凡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属下听闻您回来了,正从偏厅那儿赶来迎接您。” 谢景昭并未错过他心虚的眼神,眉头拧了拧。 苏窈瞧了瞧赫凡,再侧头看向旁侧的男人,眨了眨眸,疑惑道:“怎么啦?” 谢景昭安抚地捏一下她的手心,道:“我只是略感好奇,为何独留你一人在此处。” “这儿是你的宫殿,我自己一个人也没事。”见他神情依然有些许的肃然,苏窈解释道:“正殿在准备午膳,偏殿在打扫,所以赫凡才带我过来你的……这个殿里坐歇一会。” 闻言,谢景昭往周围一扫,距离此处最近的,只剩下他的寝殿。 再看她仍是红润的脸庞,他心中了然,定是赫凡擅自将她带到自己的寝殿内,惹她不自在。 谢景昭以平静的语气吩咐青默:“拉下去。” “是,殿下!” 好一阵子没做这活,青默有些手生,擒住赫凡的双手,押着他离开。 第436章 苏窈还没来得及理清情况,谢景昭便牵着她往正殿的方向走去。 他语气轻缓,似方才未曾发生过任何事,同她道:“午膳已备好,我们走吧。” 苏窈几乎是被他牵着走,但他的力度掌控得很好,完全不会令她感到不适。 将要走到前方的拐弯处时,身前的男人忽地脚步一停。 苏窈也跟着停住,困惑地抬眸望向他。 谢景昭沉默了片霎,继而,他稍稍侧过身,视线对上她的目光,缓声地解释道:“窈儿,此事并非我授意。”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此事”指的是什么,不解地眨了眨眸。 似是看出她的茫然,他偏头看向远处,略不自在地开口,声音低了几分:“带你到寝殿一事。” 苏窈轻轻的“啊”了一声,下意识望向他寝殿的方向,又马上收回视线。 她当然不会以为是他的授意,赫凡口中只以正殿、偏殿不方便为由,才带她来到他的寝殿。 本快要翻篇忘记的事,这会儿被他提起,苏窈正觉赧然,抬眸瞧他一眼,却只瞧得见他俊美的侧脸,以及在明亮日光下逐渐泛红的耳朵。 嗯? 她不可思议地再定睛细瞧,那原先白皙的耳朵已然变成惹眼的红。 许是察觉到她的注视,谢景昭神情未变,平静地看向她,问道:“窈儿,怎么了?” 苏窈一手被他牵着,她将另一只手抬高,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耳朵,“你耳朵红了。” 谢景昭身形一顿,但丝毫没有躲开她的手的打算。 少顷,他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完整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苏窈猝不及防,掌心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耳朵的温度,手腕处被他握住的地方亦是温热。 她双颊瞬间发烫,挣扎着将手收回来,磕磕巴巴地转移开话题:“可、可以、应该可以用午膳了,我们走吧。” 谢景昭松了手,看到她红着脸将手快速地背在身后。 不过只是捂着他的耳朵,根本算不得什么亲密接触,她便害羞成这样,那等会儿的补偿,她该如何? 见他迟迟不迈步,苏窈快步走在前,顺势牵着他走,拐过弯,她又停了脚步,小幅度地晃了晃他的手。 谢景昭唇角往上一勾,忍着笑意,道:“我来带路。” 鹤云宫比苏窈的府邸还要大,除却几个主殿,还有许多厢房,连花园也有,方才是赫凡带的路,她并未留心记下来时路。 也幸好他来得恰好,否则,她或许会在鹤云宫内迷了路。 回到正殿时,午膳已是备妥,只见到几名生面孔的宫女太监,苏窈没有看见赫凡的身影。 想到他方才唤了青默将赫凡拉下去,她拉了拉他的衣角。 后面还要改一改 谢景昭低头,轻声问她:“怎么了?”苏窈犹豫了一下,小声道:“赫凡……他会不会有事?”谢景昭眸光微闪,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不过是小惩大诫,他办事欠妥,让你受了惊吓。”苏窈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第437章 听到他这么说,苏窈顿时有些内疚,竟然以为他真如以前太子府中传言般的那样,一不小心便会罚身边的人。 传言果然只是传言。 谢景昭提筷,视线在桌案上诸多菜品中一一看过,正当他思忖着要先给她夹哪一样时,原先面前盛放食物的碗接二连三地多了几样菜品。 他稍稍一怔,略有讶异地侧头,望向坐在身侧的人儿。 苏窈察觉到他的目光,她一边红着双颊继续给他布菜,一边故作镇定地开口道:“吃呀,你不要看我。” 以往她也曾为他布菜,但那不过仅仅因为他给她布菜,只能算是礼尚往来。 谢景昭这一次并未依着她将目光收回,深眸中清晰地映出她红润的小脸,以及她紧张得轻轻颤抖的睫羽。 少顷,他情不自禁,朝她倾身贴近,薄唇在她绯红的侧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苏窈动作一顿,惊慌又害羞地往门口望去,幸而无人瞧见。 无需同他对视,她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她别扭地再次重复道:“吃呀,你不要再看着我。” 停了停,她又小声补充:“也不要亲我。” 谢景昭眸底浮起笑意,他顺从地“嗯”了一声,又道:“窈儿,不必愧疚,我反倒希望你将我想得恶劣一些,我并非如你所认为的那般完美无缺。” 苏窈从未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自我贬低的话语,她错愕地看向他。 他说出这句话时,那张俊美的脸庞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有眉眼泄露几分温和,减弱那层令人怯怕的清冷之意。 在他近乎灼热地注视下,她垂眸看着面前的物什,小声道:“可是我觉得,你就是很好啊。” 若非谢景昭的视线只落在她红润的脸上,或许还听不清她的这句话。 他唇角往上勾起,眸色更深,静静地看着她片刻之后,极轻地叹了一气,口吻无奈,又含满宠溺:“窈儿,我该如何是好。” 他自认无法事事满足于她,仅仅只是尽力而为,不过如此而已,她亦总对他怀有感激。 苏窈不觉得他这话是在回应她,前言不搭后语似的,语气也不像是在询问她,更像是在自问。 她不解地歪头瞧他,“什么如何是好?” 谢景昭同她对视,继而轻轻摇头,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无事,吃吧。” 苏窈没有追问到底,“哦”了一声,开始干饭,她这会儿还真是饿了。 今日午膳仍是出自御厨之手,美味得无从挑剔,吃饱后放下餐具,苏窈悄悄摸了摸腰腹,感觉衣服都紧了些许。 这些日子她吃喝不拒,不知是否胖了。 思及此,苏窈瞧一眼身侧的男人,佯装不经意地问道:“你觉得我最近变化大吗?” 在她放下碗筷时,谢景昭也跟着停筷,他拿出丝帕,并未递给她,长手一伸,轻轻擦拭她的唇角,温声答道:“你变化很大。” “啊?”苏窈立即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好像的确是胖了。 这可不行,她本就不是纤瘦身形,比以前更胖了那还得了。 第438章 谢景昭看见她摸脸的动作,亦没有错过她忽而变得肃然凝重的神情。 他无声失笑,薄唇轻启道:“窈儿,我指的并非是你的样貌变化大。” 苏窈的手停在自己的脸颊上,听到他的这句话,她捏起自己的颊肉,不解地反问:“你的意思不是我变胖了很多吗?” 谢景昭的视线落在她指尖的颊肉上,眸色很深,片刻后他才挪开目光,语气如常地回答她:“当然不是。” 他这么说,苏窈顿时好奇了起来,眨巴着明亮的眼眸,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你说说,我哪里变化很大呢?” 谢景昭并未打算敷衍了之,对上她潋滟的双眼,耐心十足,缓慢道:“譬如,你的功课进步很大,已不再需要我逐字逐句帮你作解;譬如,你于皇宫内越发熟悉,太医院副使一职亦是得心应手;譬如——” 苏窈听得格外仔细,唇角早已不知不觉地向上扬起,她情不自禁地扬了扬下巴,隐有骄傲,又觉自己应该谦虚一些,不能听他这么夸就得意忘形。 他的话音突然停了下来,她还没听过瘾呢,当即催着问道:“还有呢?譬如什么呀?” 谢景昭眸底含笑,接着开口:“譬如,你在我的面前,越来越自在。” 苏窈表情变得微妙,侧头瞧他一眼,疑惑道:“这是在夸我吗?” 真的不是在点她、提醒她要敬重他的太子身份? “嗯,是在夸你。”他肯定地颔首,牵起她的手,低头亲了一下她的手背,“我很欢喜,你不再嫌弃我的身份。” 苏窈差点以为他们的身份反了,“不对呀,你可是太子欸,我怎会嫌弃你的身份?” 虽然她在他的面前偶尔没那么敬重他,但她也没有胆子大到嫌弃太子。 “是我用词不当,应该说——”谢景昭重新道:“你不再抗拒我。” 苏窈下意识想否认,一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又莫名心虚了,小声问:“你从何知晓我抗拒过你?” 他是太子,身份本就尊贵,倘若当初他承认他是太子,她定是不会与他纠缠过多。 谢景昭扬唇一笑,未有半分不悦,语气温和道:“你素来不擅长隐瞒。” 苏窈瞧他,嘀咕道:“怎的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站起身,顺势牵着她一同走出殿外,“时辰尚早,你不曾在鹤云宫内逛过,我带你逛一圈?” 苏窈没有拒绝,逛一逛也好,省得下回没人带路,自个儿在他的鹤云宫内迷了路,那就丢人了。 原以为他当真只是想要带她到处逛逛,一刻钟后,被他带着踏入无人经过的花园内,苏窈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他这是在疯狂暗示她、同她讨要“补偿”了。 她的背后是高高耸立的假山,身前是微微伏低身子的男人。 日光斜照,他们所在之处恰好阴凉,苏窈反而浑身发烫,紧张得呼吸急促,“一、一定要在这里吗?” “窈儿想去哪里?此处无人会来。”他的语气听起来好像不着急,深眸却盯着她不放。 第439章 此处的确无人会来,鹤云宫的宫女太监于宫中多年,不可能这点儿眼力见也没有,明知自家殿下带着苏大人往花园这边走,怎可能再过来这儿当不识趣的蠢人。 可苏窈并不觉得如此,光天化日之下,纵使他们身处阴凉隐蔽的地方,但仍是在外头,她根本无法从容应对。 她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更做不到主动地做出行动,去补偿他。 等不及她的主动,谢景昭倾身贴近她,嗓音低沉了几分,他出声唤道:“窈儿。” 苏窈好像已经听见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又似乎那心跳的频率并非是自己,而是他的。 她没心思细细琢磨分清,身前的男人忽地俯身,温热轻软的触感落在自己的耳侧。 谢景昭的唇瓣吻上她的耳侧,不打算就此离去,颇有耐心地轻轻啄吻。 本就暧昧的气氛直接被他的这一吻拉满,苏窈下意识闭上眼,连呼吸也停了停,她的双手不知不觉地挂在他的腰间,再不由自主地攥紧他的锦袍。 他吻得很慢,一下接一下,又吻得很轻,重复落在耳侧,仅此而已。 待她适应这一节奏,逐渐放松些许后,他便停了一下,抵着她的耳畔轻声道:“你瞧,不会有人过来的。” 因他的这句话,苏窈勉强平复的心跳又在一瞬间突突加速,她侧过头,不敢对上他灼热的视线,声音细如蚊蝇,开口道:“那万一有人过来呢?” 谢景昭牵住她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心口上,承诺道:“没有万一,窈儿,我向你保证。” 隔着层层衣袍,苏窈依然明显地感受到他的体温,以及那仿佛与她保持同频的心跳。 她抬眸看他,触及他深邃的眼眸后,又慌乱地垂下眼,小声道:“那,那你可以闭上眼睛吗?” 他这么盯着她,周围光线又这般明亮,她暂且做不到像他那样自若地亲吻。 “当然可以。”谢景昭应得极快,话音未落下,他已顺从地闭上眼,又再刻意地伏低身子,以便她能更好地吻他。 苏窈连连看他几眼,确保他真的没有偷偷睁眼后,快速地望了望四周。 他的身形高大,站在她身前就足以将她整个人遮挡,身后是没有路的假山,即便有了意外,有人路过此处,也不会被人看见她的半点儿衣角。 天时、地利、人和。 苏窈暗暗深呼吸,用不着踮起脚尖,双手从他的腰间离去,向上挪移,小心地搂在他的颈后。 她轻轻地吻上他的唇,同她相似的温热,亦是熟悉的柔软。 起初只是僵硬、试探地贴着,他十分迁就她,也没有突然反吻她,仅仅是乖巧地由着她吻着。 她紧张的情绪少了许多,胆子渐长,松开搂住他颈后的双手,捧住他的脸。 如他所言,谢景昭没有睁眼,视觉缺失,其他感官却在无限地放大。 耳边是她时而急促时而平缓的呼吸声,偶尔夹着轻得几乎可以忽略的、令人遐想的腔调,她应是未有察觉。 唇瓣之上,她认真地吻着他,但尚未能从他身上学到诀窍,青涩极了。 尽管毫无技巧,亦不深入,可也将他撩拨得难耐。 第440章 因他的配合与顺从,苏窈没有半点儿难受,甚至越吻越是放松,不像之前,没亲一会儿就觉得脖子很酸,身子发软。 她自我感觉亲了许久,在离开他的唇时,抬眸偷偷地观察着他的神情。 但她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那双深眸听话地阖着,更是将他的真实情绪完全隐藏,令她无从分辨。 苏窈慢慢松开他的唇。 几乎是同一时刻,原先紧闭的深眸一下子睁开,眸色深深地锁定她。 在谢景昭的视线内,她的小脸红润异常,睫羽因羞涩而颤抖着,那张在前一瞬对他吻了又吻的唇瓣泛着鲜艳的嫣红。 他的唇亦是湿润,轻启道:“窈儿的补偿只是这样么?” 苏窈对他的目光,很快又羞红着脸,垂眸盯着他的喉结,极小声地“嗯”了一下。 他显然不满足仅此而已,口吻冷静地开口道:“可我平时并非这般吻你,窈儿似乎还未学会,可是需要我再教你一回?” 光是听着他这么说起,苏窈双手不禁攥紧他腰间的锦袍,呼吸絮乱,“我、你……” 谢景昭低头贴着她的脸,轻声问:“我再教你,你重新补偿我可好?” 听着像是她随时可以拒绝,可他的眼神却是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渴盼她的应允。 苏窈浑身发烫,羞得想推开他暂时先躲起来,她无法理智地思考他的话,而她也没有力气将他推开。 好一会儿后,她做足心理准备,小声道:“不用你教……你闭上眼。” 同他亲吻这么多回了,她怎么会不知晓他是如何吻她。 重新补偿他就是了。 “好。”谢景昭眸底闪过一丝笑,再一次依着她的话,闭上眼,又伏低身子配合她,以免她辛苦。 苏窈瞧他几眼,确保他乖乖地闭着眼没有偷瞧,勉强冷静了一些。 她微微偏头,越过他的身躯望了望前方,再望了望左右两侧。 他并没有诓骗她,的确无人经过此处。 苏窈心头松口气,注意力落在他微微轻启着的薄唇上。 她不意外他会同她讨要补偿,也不意外她的补偿方式他不太满意,每当他尽兴时,她早已浑身发软。 或许,她得吻到他也浑身发软,才算是他满意的补偿方式? 苏窈不清楚自己这一想法是否正确,不过嘛,试试就知道是不是正确的想法了。 思及此,她一手搂上他的后背,一手搂在他的后脑处,倾身向前,吻上他的唇。 他毫不设防,更似迫不及待地迎接着她的到来,她轻而易举地挑开他的唇间。 在某一刹那,苏窈清楚地感受到他倏然一僵。 她也跟着停了下来,很快撤离,拉开与他的距离,不确定地问道:“我咬到你啦?” “……没。”谢景昭呼吸沉重,声音仿佛自牙缝中挤出,他道:“窈儿,继续。” “哦。”苏窈刚要重新吻上,又蓦地停住,她眨了眨眸,再次确认:“是这样吗?” 他闭着眼,深深吸气,道:“……是。” “哦,那我继续这样哦。” 第441章 苏窈的第一位先生是侯衍海,教她识字启蒙,侯先生从未对她威严厉色,后来道别时,也曾夸她是好学认真的好学子。 眼下,谢景昭也算是她的另一位“先生”,教她如何亲吻。 想来她的“表现”应该是不错的,否则,他怎会唤她继续吻他呢? 苏窈的思绪飘得远了点,她回过神,目光落在眼前这张比之前更要红艳的薄唇上,上面覆了一层水润。 她微微抬起眸,男人自从应允她闭眼之后,就没有再睁开眸,那双时常用灼热的眼神盯着她的深眸依旧阖着,细瞧之下,眉宇间隐隐透出几丝急不可耐,但他却克制得很好,至少还听着她的话。 许是等候多时,他稍稍向前倾,又伏低身子,以便她更为顺利、更加轻松地亲吻他。 似乎每一回皆是他迁就着她,昨夜她已是亲口同他说要补偿他,总不好连补偿也没让他尽兴。 苏窈的双手再一次学着他吻她时的动作,一手搂上他的后背,一手停于他的后脑,随之吻上他的唇。 之前她是被动的,只觉得这一动作让自己毫无退路,如今她是主动的,反而觉得顺手极了,既可以离他近一些,怎么亲他们仍是贴近,又可以非常准确地感受到他的变化,譬如此刻—— 随着她大胆地深入,谢景昭有一瞬地往后退,但很快他忍住了,保持原样。 苏窈对时辰一向没有什么概念,更不知她到底补偿了他多久,等她想停下来时,浑身已没了力气,半个身子依赖他的支撑。 她离开他的唇,头轻轻抵在他的胸前,声音轻细地询问道:“可以了吗?我有点累了……” 直至此刻,谢景昭才睁眼。 他看不清她的脸,却清楚地感受到怀中的她的呼吸,乱而急,她定是整张脸皆红得滴血,亦是羞得不敢看他的反应。 虽是将她抵在假山与他之间,但他并未让她靠在那坚硬的假山上,而是将她整个人搂在自己怀中。 他低着头,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上,侧着脸,与她紧紧相贴,沉哑出声,缓慢道:“窈儿进步好多。” 苏窈本就发烫的双颊因他的夸奖愈发烧红,她没好意思回应他的这句话,声音细小,重复问他:“那,可以了吗?” 谢景昭沉默了一下。 她立即顿住,再不可思议道:“还不可以呀?可是我觉得……好久了。” 一时之间,她有些懊恼,应该提前同他商量好时间才是。 谢景昭严谨地告知她:“窈儿,你并没有亲我好久,不过半刻罢了。” 苏窈:“……半刻还不久吗?” 怪不得她觉得好累。 他耐心道:“平日我至少会亲你一刻。” 这下子轮到苏窈沉默了。 平日他会亲她这么久?好像、大概、也许、真的会亲她这么久。 谢景昭不勉强,掌心轻抚她的后背,极轻地叹了一声后,佯装豁达地开口道:“窈儿若是不愿再亲我,那便罢了。” 苏窈与他亲密贴着,自是没有错过他的轻叹,更听出他语气中的可怜难过。 她咬了咬下唇,终究没忍心,“那、那……再亲半刻?” “好。”谢景昭应得爽快,又迫不及待地同她道:“窈儿,我闭眼了。” 苏窈:“……” 她似乎中计了。 第442章 苏窈不确定自己是否中了谢景昭的计,可答应他的话已经说出口了,而他也闭好了双眼,她没再扭捏。 一回生二回熟,苏窈将双手放上最顺手的位置后,她微微向前倾,再一次吻上他的唇。 许是心里惦记着半刻的事,又有了经验,这一回她的吻明显不那么青涩,亦没有那么专心。 没一会儿,苏窈的舌尖传来细微的刺痛,是他表露不满。 她当即退离,茫然地抬眸看他,声音轻软:“怎么了?” 谢景昭睁开眼,眸色深深地盯着她,哑声道:“你若不愿,那便罢了,不必委屈自己敷衍我。” “我没有……”苏窈心虚地垂眸,指尖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好吧,刚才不算,重新来。” 说罢,她快速地瞄他一眼,催促道:“你闭上眼。” 谢景昭低眸望着她,视线内,那张雪白的小脸仍然红润,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委屈、不愿之意。 他暗暗松气,依着她继续闭上眼。 其实他更想看到她亲他时的模样,不过,急不来,她一贯羞涩,能主动亲吻他已是不易。 苏窈确定他又闭上了眼,这才重新吻上他。 方才她默数着时辰,分了心吻得就敷衍了些,没想到他这般敏锐,立刻被他察觉。 眼下她可不敢再分心了,省得这半刻没玩完了,还得哄他。 随着吻得深入,她的心跳怦怦提速,亦听到了他渐渐沉重的呼吸。 她一只手停在他的背后,掌心感受到他发烫的体温,偶尔察觉到他吸气。 最后苏窈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半刻,反正她是真累了。 她浑身发软地倚靠着他,喘了喘气,细声问他:“半刻了么?” 一边平复呼吸,她一边想着要是还不够半刻,她也没法了。 “还未到。”谢景昭稳稳将她搂在怀中,掌心覆在她的后腰,时不时摩挲,“窈儿又进步了。” 纵使埋在他胸前,看不清他的脸,听到他又夸她,苏窈还是忍不住闭上眼,双颊烫得异常。 好一会儿,她才憋出一句:“我不亲了,很累。” 想象中她应该是十分硬气地说出这句话,脱口而出却是软得令人遐想的语调,她懊恼地再一次闭紧双眼。 幸而面前的男人没有故意扭曲她的意思。 “好,不亲了。”谢景昭的掌心轻抚她的背部,顺着她道:“是我没选好地点。” 话落的瞬间,他已经想好下回的地点。 他一手停在她后背,支撑着她无力的身子,一手抚上她的侧脸,指腹轻而易举地落在她的唇上,“回我寝殿里歇一歇?申时再去太医院可好?” “申时我都可以离宫回府了。”苏窈往后躲着他的指腹,免得说话时把他的手指咬到了,她再道:“不歇了,我得回去了。” 说完,她才疑惑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谢景昭的指腹又摸上她的唇,动作轻柔又带着些许缠绵,他一边答:“未时五刻。” 苏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猛地瞪圆了眼。 还有三刻就申时了! 她匆匆推开他,慌张地张了张嘴,“我、你……” 怎么就未时五刻了?她只亲了他一刻不到,那剩下的时辰呢?她可是午时就跑来鹤云宫了。 第443章 谢景昭面不改色地安抚道:“不必担忧太医院那边,赫凡去过一趟太医院,若有急事,夏显逸会来鹤云宫。” 于太医院,苏窈倒是不操心,这几日她在太医院除了看诊过姜贵人,也无其他人寻她。 她有点儿怀疑是不是他报错了时辰,或许她不止亲了他一刻,可抬眸见他一脸坦然,又觉得他不像是在忽悠她。 谢景昭神情不动声色,被她推开后,又往前迈一步,将她重新搂进怀中,微微弯腰贴着她的耳朵,低着声道:“窈儿,再抱一会儿。” 苏窈竟从这句话中听出几分乞求,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将他推开。 她严谨道:“一盏茶,不许更久了。” 谢景昭无声失笑,轻轻颔首:“好,就一盏茶。” 听到他的应允,苏窈放松了些许,视线望了望天色,日光斜照得比方才更加厉害,但他们身处的地方却仍是不会被晒到半分,反而愈发凉爽。 哼,还说什么带她逛一逛鹤云宫,分明是早已盘算好,将她堵在这里,连日光往哪边照都算上了。 胡思乱想之际,他的指腹又不安分地抚上她的唇。 苏窈正郁闷着,张口咬住他的手指。 谢景昭根本没有一点儿退缩的意思,手指就这么任由她咬着。 她松齿,头微微往后退了退,抬眸困惑地看他,问道:“不疼么?” “还好。”说罢,他又将指腹抚上她的唇。 苏窈蹙起眉心,侧头躲开他的手,纳闷道:“为什么要一直碰我的嘴唇啊?” 谢景昭深眸低垂,视线落在她的唇瓣上,喉结轻动了一下,再答道:“想亲你。” 轻飘飘的三个字,直接惹得苏窈红了脸,“刚、刚刚不是才亲了吗?” 他认真地纠正:“不一样,刚刚是你亲我。” 在苏窈看来,这就是一样的,但是她嘴笨,说不过他。 索性她将整张脸埋进他的胸前,也不给他碰嘴唇了,免得越碰他越想。 她小声道:“你冷静冷静,一盏茶后我就要回太医院。” 看不到她的脸,这回连她的唇也没摸不着了,谢景昭顿时懊恼。 他略显无奈,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双手搂上她的腰,规规矩矩地纯抱着。 知晓她对时辰拿捏不准,一盏茶后,他主动松开她,转而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原路离开,缓声道:“我送你回太医院。” 苏窈连连摇了摇脑袋,“不要,等下大家都知道我在你这儿偷懒了那么久。” 谢景昭侧头看着她泛红的脸蛋,唇角扬起一丝笑,“那就当我病了,你是太医,为我诊治。” “呸呸呸,不要乱讲这种话。”她瞪了他一眼,“我自己回太医院,你不许送,你的人也不许送。” 若是赫凡或者其他鹤云宫的宫女送她回太医院,那旁人见了,也知晓她刚从他身边离开。 见她有些气鼓鼓,谢景昭不再勉强她,顺从道:“好,不送你。” 反正她那名婢女还在暗处跟着她,而他的几名暗卫也会随在她附近。 苏窈在鹤云宫门口便同他道别,独自往太医院的方向走去时,她十步一回头,确保他乖乖站在原地后,才安安心心地离开。 回到太医院将近申时,其余太医无旁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医书或是研究草药。 见到她,无人露出探究眼神,齐齐起身恭敬地行礼:“苏大人。” 目送她走远,太医们又接着凑一起,继续前一刻的事儿。 苏窈侧耳偷听,彻底安心地舒了口气,没人会怪她离开太医院这般久。 桂枝一下午就在苏大人的屋里屋外打扫着,见到她回来,快步迎上去,先是福身行礼:“苏大人。” 而后,她再仔细地禀报道:“苏大人,一刻前,咸尚宫的小卓子来过,说是您若要离宫回府了,提前派人给良妃娘娘递个话儿,良妃娘娘让黎嬷嬷随同您离宫回府。” 第444章 苏窈并未忘记黎嬷嬷一事,只是没想到良妃娘娘竟是对此事这般上心,特地让小卓子跑一趟。 她赶忙同桂枝道:“桂枝,你这会儿有空么?” “当然。”桂枝一听,像是等待了许久,终于等来了活干,她双眼发亮,立即道:“苏大人,可是需要奴婢前往咸尚宫?” 她被调来太医院已是多日,可苏大人却待她极好,根本用不着她做什么事,她只好日日自个儿找事做。 今儿终于来了一个正儿八经的跑腿递话活,桂枝情绪激动,蠢蠢欲动。 见她这迫切的模样,苏窈一时之间愣了愣,眨眨眼眸,缓缓点着脑袋,道:“是啊,我想让你帮我去一趟咸尚宫,同良妃娘娘说一声,再请黎嬷嬷过来。” “这是奴婢应做的。”桂枝福了福身子,“苏大人,奴婢这就去!” 说完,桂枝又是福了福身子同她告退,继而小步快走地往太医院门口走去。 苏窈停在原地目送着她,看着她连背影也透着些许兴奋,纳闷地眨了眨眸,着实不能理解只是帮她去一趟咸尚宫递话带人,桂枝为何会如此欢喜。 一而再地耽误,苏窈回到屋内,无心再翻阅医书,干脆收拾整理好桌案,先来到太医院门口,等着黎嬷嬷。 良妃娘娘口中的这位黎嬷嬷,苏窈从未见过,又因是良妃娘娘专门寻来教导自己,此时此刻,她已是开始紧张了起来,这种感觉同之前第一回见到侯先生差不多,还夹杂着对接下来不确定的事情感到恐慌。 幸而黎嬷嬷是到她的府中教导她,若是去了陌生的地儿,身旁没有熟悉的人陪同,她肯定会学得很糟糕。 就在苏窈胡思乱想之际,桂枝带着那位黎嬷嬷,一路紧赶慢赶地回到太医院。 离得甚远,桂枝率先望见了在太医院门口等候的苏大人,她当即加快步子,一边同身后的黎嬷嬷客气道:“黎嬷嬷,苏大人正在太医院门口等您。” 身后,穿着偏暗红色衣裳的黎嬷嬷紧跟桂枝的步子,在同等的速度下,她丝毫没有桂枝的焦急匆慌,仍是镇定从容。 二人一前一后止步在太医院门口,桂枝率先行礼道:“苏大人,黎嬷嬷来了。” 说罢,她侧身往后退了退。 黎嬷嬷垂着眼,弯身行礼时,视线盯着地面,态度毕恭毕敬,开口道:“老奴参见苏大人。” 苏窈循声望向面前的黎嬷嬷,乌发掺着不少白,但梳得整整齐齐,一条碎发也无,整洁干净的外形令她看起来多了几分严肃。 “黎嬷嬷请起。”苏窈心头不安,面上故作冷静。 “谢苏大人。”黎嬷嬷直起身子,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的人儿。 早已听闻未来太子妃稚气未脱,如今亲眼所见,果真如是。 黎嬷嬷收回目光,脑子里依然映着苏大人的模样。 怪不得娘娘千叮万嘱,要她温和以对,切莫有半分厉色,苏大人瞧着便是良善之人,的确不适合以严施教。 第445章 申时过一刻,苏窈与黎嬷嬷一同坐上苏府的马车,离开皇宫前往自家府邸。 难得一日不是坐太子府的马车离去,冬苓、秋络、春月三人今日皆跑来接自家主子回府。 此刻,冬苓留在车厢内,由秋络、春月二人负责驾车。 冬苓坐在最靠边的位置,中间主位是自家主子,左侧则坐着良妃娘娘请来的黎嬷嬷。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位黎嬷嬷,却是了解不多,隐隐约约似乎有所耳闻,可具体是因何事听闻过一二,她一时没能想起来。 众所周知,良妃娘娘对她们主子一向和蔼亲切,不管这位黎嬷嬷此番随同是准备教主子什么事,想来黎嬷嬷也不会对主子过于苛刻。 思及此,冬苓略微松口气,但仍心有警惕,琢磨再三后,她试探地开口,望向自家主子,询问道:“主子,咱回府后,可是要先用晚膳?” 苏窈倒是没感觉饿,目光移向旁侧的黎嬷嬷。 到底是良妃娘娘特请来的,她问道:“黎嬷嬷,您一般几时用晚膳?” 黎嬷嬷先是规规矩矩地回话:“回苏大人,老奴于宫中戌时方用晚膳。” 而后,她又再道:“苏大人,老奴随您的婢女用膳即可,无需对老奴特殊礼遇。” 冬苓一听,心中的警惕顿时少了些许,总归不是那些倚老卖老或仗势欺人的老嬷嬷。 苏窈想了想,转头看向冬苓,轻声道:“晚点用膳吧,我这会儿还不饿。” 冬苓马上应道:“是,主子。” 回到苏府,天还大亮着。 往日回府,苏窈便是直接去书房完成私塾送来的功课,今日私塾的功课只能暂且压着。 她带着黎嬷嬷来到书房内,双手不自禁垂握在腹部前,道:“黎嬷嬷,良妃娘娘同我提起,您要教导我一些事,您且说。” 黎嬷嬷看了看守在苏大人两侧的两名婢女,她委婉开口:“苏大人,此事牵涉隐私,恐需您的婢女暂时退避。” 苏窈茫然地眨了眨眸,突然又有些好奇了起来,她转头同冬苓秋络二人道:“你们去忙别的吧。” 冬苓秋络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是,主子。” 她们福身后,退至书房门外,再轻轻关好书房的门。 秋络压低了声音,同她道:“虽是良妃娘娘请来的嬷嬷,可是这么让她单独同主子待在里头,妥当吗?” “咱不慌。”冬苓竖起食指,往屋檐顶指了指,悄声道:“有夏花在。” 隔着紧闭的房门,她们对里头的动静不能了如指掌,但夏花同她们不一样,定是听得清楚。 秋络恍然大悟。 她们没再出声,也没走远,候在门外,即便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亦是侧耳凝神地听着。 与此同时,书房内。 黎嬷嬷朝面前的少女鞠躬,问道:“不日您便是太子妃,老奴可否唤您太子妃?” 这一称呼苏窈听不惯,想着以后也会有不少人这么称呼自己,她轻轻点了点脑袋。 “太子妃。”黎嬷嬷又是行了一礼,随之道:“太子妃,娘娘命老奴前来,是担忧太子妃您尚不知洞房具体事宜,请恕老奴直言,请问太子妃可是对此事有所了解?” 第446章 黎嬷嬷的这个问题,对于苏窈来说,的确算是“直言”到不能再直了。 她下意识懵住,等脑子里过一遍黎嬷嬷所说的话后,立即瞪圆了眼眸,双颊随之发烫,“什、什么事?洞、洞洞……” 黎嬷嬷补充她无法说出口的那一词:“洞房。太子妃,您可知房事应如何进行?” “房、房事?”苏窈倒吸一气,整张脸已然红润得不像样,她惊慌地看着黎嬷嬷,黎嬷嬷的表情却是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色那般。 苏窈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红着脸,低头羞赧道:“我、我曾看过话本,略、略知一二。” 后面的内容要大修改,先不要看 (以下不作数,明天再看,要再修一修,辛苦大家o(╥﹏╥)o) 黎嬷嬷似是看出她的窘迫,温和道:“话本里的多是夸张写法,与实际大不相同。太子妃,这洞房之事乃夫妻间的大事,知晓得清楚些,日后也好与太子和和美美过日子。” 苏窈头低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蝇:“嬷嬷,您、您直说便是。” 黎嬷嬷便从男女有别开始说起,讲解着夫妻相处的规矩和洞房之夜的种种事宜。 苏窈起初还羞得不敢抬头,耳朵却竖得直直的,认真听着。 随着黎嬷嬷的讲述,她的脸愈发滚烫,心中既紧张又好奇。 等黎嬷嬷说完,苏窈双手攥着衣角,小声道:“嬷嬷,我记住了。” 黎嬷嬷微笑点头:“太子妃聪慧,日后自然能处理好夫妻之事。若是有不懂的,尽管问我。” 苏窈红着脸应下,心中却想着,不知洞房花烛夜,太子殿下会是怎样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宫女的通报声:“太子殿下到!” 苏窈一惊,慌乱地整理了下裙摆,站起身来。 只见太子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来,目光落在苏窈那仍带着红晕的脸上,不禁挑眉,打趣道:“怎么脸这么红,可是屋里热了?” 苏窈羞得头都不敢抬,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 黎嬷嬷笑着福身道:“太子殿下,方才给太子妃讲了些夫妻相处的道理。” 太子心中了然,嘴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走上前,温柔地牵起苏窈的手,说道:“嬷嬷费心了。窈儿,日后有我在,莫要害怕。” 苏窈微微抬头,对上太子深邃的眼眸,心中的紧张与羞涩竟消散了几分。 黎嬷嬷见状,识趣地告退。 屋内只剩下两人,苏窈心跳如鼓,偷偷瞥向太子,而太子则紧紧握着她的手,眼神里满是宠溺与温柔。 太子拉着苏窈在桌旁坐下,亲自给她倒了杯茶,轻声道:“莫要再害羞了,这些本就是该知晓之事。”苏窈垂眸,手指绕着衣角,小声应了。 太子看着她这副娇俏模样,心中欢喜,又道:“日后我定会好好待你,你无需担忧。” 苏窈抬眸,眼中波光流转,轻声说:“嗯。”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太子眉头微皱,唤来侍从询问。 第447章 被黎嬷嬷这么一压,苏窈的力气竟是没能大得过黎嬷嬷。·l¢o·o′k¨s*w+.!c-o′m, 眼看着小册子合不上,她下意识闭紧眼眸,摇着脑袋道:“黎嬷嬷,我……” 这种小册子,苏窈只能接受自己一个人躲在安全感满满的被窝里看。 可这一回,黎嬷嬷并没有依着她来,神情肃然些许,没等她将话说完,先语重心长地打断道:“太子妃,老奴自幼便在宫中做事,您无需感到羞赧,老奴亦不会取笑您半分。此事非细小旁事,乃关乎于您与太子殿下之间的恩爱。” 苏窈紧紧闭着眼,黎嬷嬷的话她听得明白,但明白是一回事,实际操作却是另一回事。,天`禧^晓′税¢罔· \追?罪/辛/蟑·结. “黎嬷嬷,你给我点时间,我得,缓一缓。”苏窈十分勉强地睁开眼,可视线仍旧避着那小册子上的小人画。 眼看着面前的少女浑身上下无处不透着羞红,黎嬷嬷含笑,缓和语气,说道:“太子妃,您且歇一歇,半盏茶后,老奴再为您解惑。” 这半盏茶的功夫根本不够苏窈好生缓一缓,若是良妃娘娘提前同她说起黎嬷嬷的教导是这一方面的教导,至少她有个心理准备,眼下着实是硬着头皮上。 黎嬷嬷将时辰掐得极准,半盏茶一到,立刻出声提醒道:“太子妃,时辰不早了。~微*趣¢晓!税*蛧′ _首,发+” 这短暂的期间,那小册子仍保持着翻开的模样。 苏窈深呼吸两下,强装镇定,小幅度地点了点脑袋,“黎嬷嬷,我准备好了。” ——才怪。 苏窈根本没准备好。 她的书房算不上宽敞,连一张暂歇的矮榻也没有,黎嬷嬷将书房内仅有的两张椅子搬一起,以此为床,又以身示范。 苏窈从最初的“这是在做什么”,到最后逐渐冷静,或者说是放弃挣扎了。 黎嬷嬷扶着她起身,温和道:“太子妃,届时您小心着身子,莫要太纵容太子殿下了。” 仅是亲吻一事,苏窈就没能拗得过谢景昭,她也不觉得拗不过他等同是纵容他。 更何况是在这种事上,他能听她的? 黎嬷嬷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中所想,笑道:“太子殿下如此钟情于您,太子妃,您稍微服个软,太子殿下定是好好听您的话。” “真的?”苏窈半信半疑。 黎嬷嬷微微低头,答道:“太子妃若是不信,到那时试试便知真假了。” 此次书房秘密教导,黎嬷嬷只教了些基础,其他的,她将小册子给了苏窈,由苏窈自行学习。 苏窈几乎快把那小册子视为洪水猛兽,恨不得躲它远点,多看一眼都臊得慌。 而此刻,这小册子苏窈扔不得躲不得,她红着脸将其塞在袖口,又反复检查了好几遍,这才同黎嬷嬷走出书房。 黎嬷嬷今晚留在苏府,她随和地表示同冬苓她们同吃同住,如无意外,在苏府待到太子大婚日再离去。 吃过晚膳,苏窈回了厢房,将那小册子放在床底下,同那些不能见人的话本一块。 刚从地上爬起来,紧闭的房门被人轻轻敲响,随即是冬苓的声音传来: “主子,太子殿下来了,太子殿下说,来接您去药堂。” 苏窈差点没站稳,想到那小册子,以及黎嬷嬷的教导,她羞红脸,摇了摇脑袋回道:“我不要见他。” 第448章 厢房门外。*萝*拉_暁?说- /追^蕞~新~蟑\洁/ 冬苓听到自家主子的回答,着实感到诧异。 太子殿下日日前来见主子,可这还是第一回主子说不见。 担心是自己一时听岔了,冬苓谨慎地再次询问道:“主子,您是说,不见太子殿下是吗?” “对,我不要见他。”苏窈打开房门,双颊红润,说出的话异常坚定:“冬苓,你去回他,就说我……我不方便,不用他来送我去药堂。” 冬苓惊讶地看向主子,知晓主子并无戏言,她连忙福身应道:“是,主子,奴婢明白了。” 话音落下,她转身离去,快步来到大门前。·w-e.n·x~u\e!t¨x?t-.*c`o\. 将侧边小门打开,冬苓探头往外望去,正门口停着的是谢府的马车,赫凡守在马车前。 她举高手,朝赫凡招了招,示意他过来。 在她打开门露头时,赫凡便已经发现了她,见她招手,他先是同马车内的自家殿下禀报一声,再走向冬苓。 离得几步远,他率先开口:“苏姑娘若是还未忙完,我家公子乐意候着,不用着急。” 冬苓听他称呼又改回了“姑娘”“公子”,略感无语,也不知太子殿下是怎么想的,似乎格外喜欢“谢公子”这一身份。-精?武·暁,说¨王¨ `芜\错`内¢容^ 她收回思绪,同赫凡道:“我家主子的确忙着,但是,今儿我家主子不方便,太子殿下请回吧。” 赫凡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他慌忙追问:“怎的了?苏姑娘生我家公子的气了?可是我家公子哪儿做得不好?” “无可奉告。”冬苓也好奇得很呢,不过主子说了,她就严格按照主子的吩咐,说道:“总之,我家主子不方便,还请太子殿下不必再到苏府门外等候,我家主子不会见太子殿下的。” 赫凡倒吸一气。 这话听起来,事态严重啊! “不是,我哪敢这么回殿下啊,殿下不得把我屁股揍开花?”赫凡回头望一眼马车的方向,可以想象,他要是这么同殿下禀报,下一刻天就该下冰雹了。 冬苓耸了耸肩,道:“我家主子的确这么说的。” “你……”赫凡又是望一眼马车的方向,脑子转得极快,压低了声音,仔细地问道:“苏姑娘可是情绪不佳?是因黎嬷嬷么?可是黎嬷嬷说了什么让苏姑娘误会殿下了?” 冬苓摇头道:“黎嬷嬷待我家主子挺和善的,你也别瞎琢磨了,主子只是今儿不想见太子殿下而已,又不是再也不见太子殿下了。” 赫凡夸张地“呸”了三下,“殿下同苏姑娘就要成婚了,你话可不能乱说啊。” 见冬苓这儿问不出什么来,赫凡苦着一张脸,回到马车前。 他硬着头皮禀报道:“公子,苏姑娘派了冬苓来递话,说是今儿不方便,让公子先行回府,不必在此等候她。” 周围似是静默了一瞬。 继而,马车垂落的帷幕被人从里面掀起。 谢景昭微微拧眉,语气显然疑惑:“为何?” 赫凡暗道,殿下这是糊涂了,不都说是不方便了么? 心中这般腹诽,面上,他小心翼翼地重复一遍:“公子,苏姑娘说,今儿不方便见您。” 第449章 谢景昭俊美的脸庞隐含凝重,薄唇轻启,低低地吐出四个字:“不想见我。” 是肯定句。 但他不解,她为何不想见他。 赫凡认真地强调:“公子,苏姑娘没说不想见您,她是说不方便见您。” 殿下这话说得可太严重了! 谢景昭掀起眼皮,瞥他一眼。 赫凡顿时一阵发凉,马上在自己的嘴巴前做一个封锁的手势,默默立在马车前,沉默便是保命。 周围清静,谢景昭得以理智思忖,分析为何她不愿见自己。 然而,一盏茶过去,他仍是毫无头绪。 他微微抬眸,深邃的眼望向面前大门紧闭的苏府,少顷,大步迈开,走下马车。 赫凡偷偷瞄一眼,不出意外,他家殿下正笔直地朝着苏府大门前进。 苏姑娘不方便见殿下,殿下莫不是要硬闯? 不过,这也是殿下能做出来的事情。 赫凡目不转睛地注意着自家殿下的动向,只见那道颀长的背影止步于苏府大门前的台阶下,并未再往前行。 就在他琢磨不透殿下停步的缘由时,下一刻,便见那道背影忽地转了方向,缓步朝着旁侧的太子府走去。 赫凡一惊:“公子?” 方才殿下晚膳没吃几口就换了“谢公子”的衣袍,巴巴跑来苏府门口等候,这会儿当真不见苏姑娘了? 眼看着自家殿下头也不回地走向太子府,赫凡当真慌了,莫不是这小两口闹了什么别扭? 赫凡快步跟上自家殿下的脚步,在经过太子府门口的侍卫时,唤了他们将谢府的马车停好,那谢府的马车作用大着呢,丢不得。 谢景昭径直地回到书房,却如无事人般,随手拿起一书卷,坐于桌案前翻阅。 赫凡安安静静地候在书房门外,时不时往里头望一眼。 来回望了两三遍,他恍然发觉,殿下手中的书卷只翻了那么一页,之后便不曾再翻过。 他就说嘛,苏姑娘不见殿下,殿下怎可能还有心思看书呢。 蓦地,原本“沉浸”看书的男人开了口,他唤道:“青默。” 赫凡只觉吹过一阵风,眨眼的功夫就看到青默落地在面前。 青默踏入书房,应道:“属下在。” 谢景昭合上书卷,语气平静地发问:“黎嬷嬷对她说了什么?” “殿下,是属下无用,请殿下责罚。”青默单膝跪地,垂首细道:“夏花守得很紧,我们的暗卫无法靠近,但据暗卫汇报,苏姑娘与黎嬷嬷走出书房时,苏姑娘并未表露半分不悦。” 无法靠近,便是无从探听,根本不知黎嬷嬷具体同苏姑娘谈了什么内容。 谢景昭拧眉。 若是旁人这般阻拦,他的人定不顾一切,但那是她的婢女。 他没再追问此事,转问:“她出府了么?” 青默仍是低着头,回答道:“殿下,苏姑娘似乎未有打算离府,属下瞧见春月独自一人往药堂而去。” 闻言,谢景昭神色一凝。 为了不见他,竟是连药堂也不去了。 他霍地站起身,大步踏出书房。 赫凡紧跟着自家殿下的步子,心道:哦吼,殿下终于急了。 才刚这么想,方才分明就在自己前方的殿下一眨眼就不见了。 赫凡下意识抬头,只隐隐瞧见那锦袍的一角,消失于上方屋檐。 殿下这也太急了! 第450章 春月按照自家主子的吩咐,去往药堂同叶郎中“告假”,随之便原路赶回府中。 她独自出行,尚不敢驾着马车,但她步子快,一来一回并未耽搁太长的时间。 待她气喘吁吁地抵达苏府大门时,恰好瞧见同自己一样气喘吁吁的太子殿下的侍从赫凡。 赫凡追不上自家殿下,一路跑至苏府门口,已是累得和春月差不多,他朝她打招呼:“你这是,去药堂回来了?” 之前在太子府,赫凡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从,地位与她们这种侍女不能相提并论,春月见了他皆是恭敬惶恐,如今她是苏府的婢女,但不管是按府邸还是按她家主子的身份,她仍得敬重太子的侍从。 春月客气地福身,不知他从何得知自己去了一趟药堂,不过她很谨慎,没有回答,反而问道:“赫凡侍从,你这是有事要找我家主子吗?” 赫凡摇头道:“我找殿下,殿下跑得飞快,我跟不上。” 说这话时,他还一边喘着气。 春月纳闷地望一眼府中的方向,“太子殿下来苏府了?可是主子说过,今儿不方便见太子殿下。” 赫凡摆了摆手,继而示意她将苏府的大门打开。 春月没有说话,只打开了侧边的小门,踏入府中后,又反手把门关上了。 赫凡还想着走小门也行,他不介意,脚才刚抬起,面前的小门“啪”一声被关了,他差点撞上,当即愣住:“诶?” 隔着门板,春月客客气气道:“赫凡侍从,你还是请回吧。咱府皆是姑娘,这大半夜的,不方便你进府。” “诶???”赫凡这一声比方才那一声更为讶异,“不是,我们这么熟了,过几日殿下便要同苏姑娘成婚了,那太子府、苏府不皆是一个府么?” 说罢,赫凡低头看了一眼,语气不甚认真:“难不成还要我剁了?” 为了殿下与苏姑娘的婚事,他这贡献可太大了。 春月只是重复了一遍:“你请回吧。” 说完她便转身往里走,她还赶着同自家主子回禀,没心思去理赫凡剁不剁的。 “春月,春月——” 赫凡喊了两声,一听脚步声远了,顿时收了声,给自己省点力。 这春月瞧着老老实实的,是一点儿也不通融一下的啊。 看着这紧闭的苏府大门,赫凡只能干瞪眼。 与此同时。 冬苓秋络二人正在打扫着院子,瞧见春月回来了,冬苓同她说了一声:“主子还在书房里忙着。” 春月便直接往书房走去,房门未关,她小心地敲一敲门,再朝里头望,竟是意外地看到了夏花也在书房内。 这一愣神,她差点忘了正事,忙出声道:“主子,奴婢回来了。” 苏窈正坐在桌案前,她转头望向春月,问道:“叶郎中可有说什么?药堂那边可会忙不过来?” “主子,叶郎中说,您若是抽不开身,不必惦念药堂,药堂那边她搞得定,叶郎中还说,主子您有何惑处,随时可去药堂问她。” 苏窈松了口气,幸而叶郎中性子好相处。 春月回禀完,安安静静地离开,同冬苓秋络她们一起打扫院子。 她拿起抹布拧干,忍不住问道:“我瞧见夏花也在书房里,主子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夏花去办吗?” 虽然同是主子的婢女,可春月鲜少碰上夏花,说夏花神出鬼没也不为过。 冬苓秋络听到她这么说,同时吓一跳,异口同声地惊呼:“夏花也在书房?” 她们对视一眼,继而抬头往屋檐上望了一圈,又往大门口的方向望了望。 冬苓诧异道:“我也没听到什么声啊,是太子殿下来了么?” 否则怎么夏花会在书房里? 秋络也同她想到一块去了,转头询问春月,“你回府时,门外可有旁人?” “有,我碰见赫凡侍从了。”春月点头道:“赫凡侍从还想进府,说太子殿下来了,我觉得时辰太晚了,主子又不见太子殿下,就没让赫凡侍从进府。” 冬苓又是一惊,“这么说,你把赫凡关门外了?” “嗯。”春月说完,小声地问:“不可以这样吗?可是我觉得,虽然他是太子殿下的侍从,但也是外男,不好让他随意进咱府。” 冬苓拍手叫好:“太可以了!” 秋络掩唇笑道:“就该这样,我们这是苏府,可不是太子府,苏府那得该按照苏府的规矩。” 如此一来,那当真被她们猜中了,太子殿下不走大门,被夏花发现了,夏花才会在书房里。 既然太子殿下那边有夏花防着,那她们现在只需要防着赫凡就行。 想到这,秋络望一眼大门,道:“门可得看紧了,免得被赫凡溜进来。” 春月:“大门小门我都落门闩了。” 冬苓啪啪拍手:“做得好!” 与此同时,书房内。 自方才夏花同自己说太子来了,苏窈便静不下心去看手中的医书,本就如天文般,这会儿心不在焉,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吐了口气,往房门外望一眼,又抬头望了望屋顶。 肉眼所见,就只有她跟夏花两个人,若不是夏花亲口所言,她才不信这附近还藏了个人,那人还是身形高大极了的谢景昭。 苏窈偷偷向夏花招手,待她走近些,压低了声音,问道:“他还没走吗?” 夏花回答道:“主子,太子还没走。” 闻言,苏窈又是往周围望了一圈,压不住心中的好奇,再问:“夏花,他躲在哪儿呀?” 夏花抬手,手指朝着侧前方的屋顶指去。 苏窈顺着她指的方向抬头望去。 几乎是同时,有细微的声响从那处传出。 她惊愕地眨眨眸,还真是藏在那里了吗? 可从她的位置,只看得到屋顶,其余什么也没见着。 苏窈将医书合上,起身走到那处屋顶下方,仰高了头瞧得仔细,也没瞧见什么人影。 夏花静静地待在原地,看到自家主子满脸困惑,须臾,她迈开步子往前,伸手轻轻握住自家主子的手腕,带她走向另一个角落。 苏窈茫然地跟着夏花走,直至停住脚步,她再抬头往上望。 第451章 将近戌时七刻,月色暗沉,书房内仅存灯盏散发出来的光亮照明,屋顶上方的光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苏窈凝眸盯了一会儿,才勉强看清屋檐顶的横梁构造,以及—— 以及隐隐约约自外头泄进屋内的丝丝月光。 屋檐怎可能漏了个缝隙,无非是被人做了手脚,让藏于外头的人得以窥见屋内的动静。 苏窈讶异地眨了眨眸,转头看向夏花,无声地问道:他躲在那里呀? 夏花轻轻颔首,面色毫无异样,似乎对此见怪不怪了。 今日黎嬷嬷的那些教导仍旧在苏窈的脑海中挥散不去,她连再去翻那本小册子的心思也无,更别提见他了。 还没见到他的人,她的脑子就一直冒出些奇奇怪怪的画面,见到他那还得了? 苏窈今日是当真不想见到谢景昭。 可后者竟是爬上了她的屋顶,若非夏花提醒,她怕是一晚上也不知道他就在屋顶上看着自己。 苏窈收回视线,知晓他的位置后,本想接着翻阅医书,可刚走到桌案前,又停住了脚步。 犹豫再三,她小声地同夏花道:“夏花,你出去吧。” 夏花二话不说,立刻应下:“是,主子。” 说罢,她转身走出书房,闪身消失。 书房内只剩苏窈一人,周围的灯盏将她的影子拉长,倒影于一侧的地面上,偶尔有微风自外面吹来,灯光摇曳时,她的影子也跟着晃动,一如她迟疑不定的心。 一会儿后,苏窈暗暗深呼吸,抬眸看了几眼屋内的灯盏,随之迈开步子朝那几盏灯走去。 像是怕自己反悔,又更像是怕太耽误时间,她以最快的速度将屋内的灯盏尽数吹灭。 当屋内彻底陷入黑暗,苏窈稍微放松了些,她这才开口,轻声唤道:“你下来吧。” 周围有一瞬的静默,少顷,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屋檐上方传来: “窈儿,你愿意见我了?” 苏窈眼前黑压压一片,只能依靠着声音的来源分辨他的位置,果真是夏花指的那一处。 她轻哼一声,“不见你,你不也是跑过来了。” “你不想见我,可我想见你。” 没见到他的人,光是从他的语气,苏窈便能知晓他定是又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 她最是受不住旁人可怜,何况是他。 苏窈抬起头,往他的位置望去一眼,别扭道:“你下不下来?你不下来,我回屋歇息了。” 进了厢房,她才不会再给他机会躲在屋顶上,她还要沐浴呢。 周围又是静默了一瞬,就在苏窈以为他已经不在屋顶上的时候,他的声音再次从原来的那处传来: “窈儿不愿意见我,那便罢了。” 这一回,他的声音听起来更为落寞。 苏窈不由得抿唇,小声地反驳他:“我、我不是喊你下来了吗?” 他低声道:“可你把灯吹灭了,你不愿意看到我,不是吗?” “我……”苏窈一时语塞。 许是恼羞成怒,她郁闷地朝他躲的那处屋顶瞪了一眼,也不管到底有没有瞪到他,紧接着,转身便往书房外头走去。 还未抬脚跨出书房,面前忽地一阵风吹过,下一刻,一抹高大的身影稳稳落在她的眼前。 第452章 书房内的灯盏已经被苏窈弄灭,而外头泄进来的月光以及廊道上灯盏的光亮,在男人出现的刹那间,尽数被他笼罩。 苏窈的视线又是一片黑暗,仅勉强模糊看见一道身影站在自己的面前,甚至离她很近很近,似乎她稍微往前倾,鼻尖就能碰触到他的胸膛,想来那触感应是一如既往的坚硬,会把她的鼻子撞疼。 思及此,苏窈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只是本能地不想不小心撞上他。 许是被他察觉到她后退的动作,面前的男人蓦地长手一伸,仿若他的视线不受周围的黑暗所影响,准确地搂上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带。 苏窈的鼻尖还是撞上了他的胸膛,她闭了闭眼,但并未传来想象中的痛楚,只有熟悉的宽厚与温热。 耳边传来男人低哑又含着几分受伤的声音:“真这么不愿意见我?” 苏窈觉得离他太近了,她甚至听得见他的心跳声,与她的心跳频率几乎一致。 谢景昭将怀中的人儿牢牢搂住,双手圈着她的腰,身子微弯,靠在她的肩上,极轻地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窈儿,总要给我一个理由,为何你不愿见我。” 她如此突然的拒绝见他,毫无预兆,这令他措手不及。 或许是他说错了什么话惹她不悦?又或许是有旁人对她说了什么?又或是……或是他今日同她讨要过久的补偿,让她对他厌恶。 的确,反思过后,他意识到他们日日见面,几乎同进同出,他好像太过于黏着她了,不该如此霸占她不放。 理智告诉他,今日她不愿见他,那便明日再见,左右不过几个时辰的事。 但他左右不了,几个时辰也不行。 他恨不得在知晓她不愿见他的那一刻,就问她个清楚明白。 忍到此刻已是他的极限。 而在方才,她竟是下意识地拉开与他的距离。 谢景昭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浑身血液僵凝,仿若在她退后一步的那一瞬,他的心也跟着碎掉了。 苏窈动不了一丁点儿,之前他也常常这么拥抱她,一般是在亲吻过后,可没有如眼下这么的用力,又恰到好处,不会让她窒息。 他高大的身形完全将她笼罩,紧密的相贴让她更加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心跳。 他贴着她的耳朵,又一次重复地问道:“为何?” 苏窈从未见过他这般疑惑,她所认识的谢景昭,可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连医书上艰涩难懂的那些句子,他看一遍也能知晓其中含义。 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发出的声音闷闷的,“你、你先松开我。” “你不愿见我,我抱着你,你就看不见我了。”他说着,搂在她腰上的双手却是放松了些,但仍抱着她不放。 苏窈又想瞪他了,“这乌漆嘛黑的,我本来就看不见你。” 他似乎僵一下,更像是被她的话又伤了一遍。 片刻,他轻叹一声:“你说得对。” 苏窈以为他要松开自己了,腰上的手也确实松开了她,可是在下一秒,那双有力的手倏然揽住她的肩、她的腿弯。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然悬空,她惊呼一声,两只手本能地攀上他的脖颈。 谢景昭将她横抱,抬脚踏入了那一片黑的书房内。 黑暗根本影响不了他的视线,他缓步前行,抱着她走到桌案前的椅子坐下,双手再次挪回她的腰上,搂紧。 等苏窈回过神来,她坐在他的双腿上,比刚才更难溜走了。 第453章 谢景昭将怀中的人儿完全圈搂,微微低下身子,贴着她的耳边,扬唇轻声道:“罢了,既然窈儿不愿见到我,这样也好。” 苏窈抬眸瞧他,于黑暗中只看到他模糊的面容。 他怎说怎做皆有他的理在,总归是说不过他的。 算了,若是这样被他抱着,他能不像刚才那么可怜兮兮就好,省得她心里过意不去。 就在苏窈以为被他抱一抱就完事了,贴着她的男人却又开始固执地翻起旧话。 “窈儿,你还未回答我。”谢景昭垂眼,深眸凝看着她,丝毫不舍得错过她的半点儿神情变化,他耐心十足,再次问道:“为何不愿见我?” 苏窈之前怎没发觉他如此难磨,哦,也有过,但只有在索要亲吻时,他才这般缠人。 而此时,她竟然冒出一个念头,倘或亲亲就能让他不提这一话题,似乎也可以? 思及此,她抬眸往他脸的方向看去,模模糊糊瞧见他的轮廓。 欲要往上凑去时,苏窈又停了下来,可他的脸并没有停下来,反倒是离她更近了几分。 她疑惑地眨了眨眸。 谢景昭轻轻拧眉,似不满她的不再靠近,薄唇轻启,问:“不是想亲我?” “你怎知晓?”苏窈纳闷极了,又觉不可思议,“你看得见我?” 对谢景昭而言,重点不是看不看得见。 他清楚地看到她不解的神情,亦能看到她望过来时目光的虚焦,显然在一片黑暗中,她当真看不清他的脸。 谢景昭没有否认,低低“嗯”了一声后,又催着道:“不是想亲我吗?” 苏窈往后退了退,小声嘟哝道:“万一亲了你,你还要我回答你的问题,那我岂不是亏了吗?” “亲吻应是彼此愉悦,谈何你亏我亏一事。”他停顿住,“或是,你同我亲吻时,并不欢喜。” 说到后一句,他的声音明显又变得可怜兮兮起来。 苏窈一听他这语气,头都大了,懊恼不该这么说。 她蹙眉绞尽脑汁,也不知如何反驳他的说法,总觉得是歪理,“你……你冷静一点,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顺着她的话,直白道:“这么说,窈儿同我亲吻时,也是欢喜的,是这样吗?” 仅一句话,他便能轻轻松松逗得她满脸通红。 苏窈庆幸周围够黑够暗,即便他看得见她,也看不到她脸红的模样。 她低垂着眸,极其小声地“嗯”了一下,很快又转入正题,故作镇定地同他商量:“你别问我问题了,可以吗?任何问题都不要问了。” 谢景昭没有如以往那样直接依着她,反而问道:“不能告诉我吗?为何不愿见我。” 苏窈坚定地摇了摇脑袋:“不能。”她说不出口。 他遗憾地叹息,“好吧,既然这个问题令你如此为难,那我便不问了。” 闻言,苏窈如释重负。 刚松口气,下一刻,她又听见他说道: “那窈儿是不是得补偿我?譬如——” 目前为止,他们之间补偿的方式只有一种。 这一回的补偿,不必她站得脚软,他亦可以更好地抱住她。 第454章 正是亥时,夜空漆黑如墨,本该是宁静的夜歇时辰,苏府上下却皆是清醒。 银白的月光将刚刚打扫干净的院子照得反光,即便是露天亦能做到一尘不染。 冬苓、秋络、春月三人已是把整个苏府能打扫的地儿皆打扫了一遍,此刻当真寻不到事忙活了。 三人坐于院侧的台阶上,目光齐齐望向书房那方。 秋络一手托着下巴,“灯盏还是暗着的,主子同太子殿下还未谈完么?” 平日这个时辰,她们应是忙着服侍主子洗漱、歇息,而非坐在院子里“赏月”。 春月瞧瞧夜色,忧心道:“时辰不早了,明儿主子还要应卯,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主子?” 冬苓瞥一眼大门的方向,刚才夏花“飞”过时,同她们说赫凡还在门外,除此之外苏府周围一片正常。 她摇摇头,“太子殿下也真是的,日日见着主子还不够。” 主子虽看着柔柔弱弱,但主子可不像太子殿下那般,巴不得时时刻刻同主子黏在一起,自从有了赐婚圣旨后,太子殿下愈发得寸进尺,那等主子同太子殿下成婚,太子殿下这黏人的症状不得日甚一日? 她当真想让主子给太子殿下开一贴药。 时辰一点一点流逝,冬苓捂嘴打了个哈欠,坐不住了,站起身道:“我去备水,等水备好了,我就去提醒主子该歇息了,不能让太子殿下耽误了主子歇息。” 秋络跟着她一起去给主子备水,一边回头同春月道:“春月,你瞧着书房。” 春月点点头,“好。” 院子只剩春月一人,望着不远处黑黑一片的书房,随时等待着主子的召唤。 与此同时,黑黑一片的书房内—— 被抱起后,苏窈就没有自由,原以为有了一次“补偿”的经验,这一回应是轻松简单,可只有刚开始轻松简单,后面已然不受她的控制。 谢景昭双手依然在她的腰上,只是时不时情不自禁地摩挲,又克制地停住,周而复始。 他微微弓起背,低身贴近她,以便她能更容易亲吻到他。说是她亲吻他,但她懒得很,没一会儿就想着走人,无情得让他更不愿放开她。 既然她不想主动,他便从被动改为主动。 苏窈根本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越发喘不过气,细碎的嘤咛止不住地低声溢出。 谢景昭松离她的唇瓣,允她换气,漆黑的眸里尽是藏不住的暗潮翻涌。 待她稍缓过来,他再吻上她的唇,反复上瘾了般。 苏窈受不住地蹙起眉心,下意识想往后退,但她就在他的怀中,退无可退。 她双手抵上他的胸膛,偏偏这会儿没什么劲,那点力度推不开他。 谢景昭只是浅浅地舐吻,察觉到她的抗拒,他又停下,额头轻轻贴着她的额头,哑声问:“累了?” “嗯,我……”苏窈想说这补偿应该够久了,刚一开口就觉得自己的声音变了样,她自己都觉得害臊,默默闭上嘴不再出声。 听出她的欲言又止,谢景昭静静地看着她透着羞赧的神情,眸底闪过一丝笑意。 今日她进步了很多,他没有再逗她,佯装并未发觉她的害羞,开口道:“时辰已晚,是该歇息了。” 话音落下,谢景昭就明显感受到怀中的人儿一下子放松了不少了,他顿时无奈。 苏窈平复着呼吸,隔了一会儿后,才接他的话,道:“你还不回府吗?” 听到她的逐客令,谢景昭轻笑一声,“净说些让我伤心的话。” 这回苏窈反应快了些,反驳道:“我没有,是你说的,时辰已晚。” 谢景昭调整了一下姿势,下巴轻抵着她的肩,他稍稍侧过头,吻了一下她的脸颊,道:“我还有事未问你。” 苏窈一下子瞪圆了眼,“你答应过我的,不会问我问题。” 亲都亲了这么久,竟还想问她呀? “此事不同。”他安抚地轻拍她的背部,将话说完:“父皇想见你。” 第455章 苏窈的脑子尚未完全清醒,眼眸轻眨,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后,又是瞪圆了眼,以惊恐的语调说道:“皇上想见我?” 即便他们身处黑暗之中,谢景昭仍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惊慌失措。 他的掌心继续轻轻拍抚着她的背,低哑的声线丝毫没有半分不耐,缓声道:“我们就要成婚了,你还未见过父皇。” 撇开皇帝的身份,那是他的父亲,苏窈是得找个时间见一见他的父亲。 但那是皇帝,一国之君。 一想到这一点,苏窈无法冷静,她弱弱问道:“一、一定要见皇上吗?” 谢景昭轻笑一声,语气无奈,“日后我们也会常常见到父皇的。” 他是太子,她将是太子妃,总归是避无可避。 “好像也是哦。”话是这么说,但苏窈还是感到惶恐,她小声道:“我有点害怕。” 察觉到怀中人儿的瑟缩,谢景昭放轻声音,道:“父皇召见你时,我陪你一起。” 苏窈方才还巴不得推开他,这会儿双手已是无意识地攥紧他身上的锦袍,“皇上会不会突然找个什么借口,故意把你支开?” 她的想法有些好玩,谢景昭唇角轻扬,却并未取笑,耐心安抚着她:“或许如此。我答应你,父皇召见你时,我定会始终伴你左右,绝不离开半步。” 他素来不会食言,苏窈信他。 有他在,的确会安心很多。 犹豫片霎,她问道:“皇上有说什么时候见我吗?” “父皇仅是单独向我提了一回。”谢景昭见她放松了不少,提议道:“明日巳时,我们去见父皇可好?” 苏窈没回答他的这句话,反而是再次同他确认:“你要一直陪我,你说的哦。” 他低垂着眸,望进她略有不安的眸眼,认真道:“我一直陪你,不会让你独自面对父皇。” 苏窈深呼吸,隔了一会儿,才点了点脑袋,“那、那听你的,明日巳时,我们一起去见你父皇。”“好。”谢景昭在她的侧脸落下一吻,望一眼外头的夜色,他依依不舍,轻轻叹息,“该歇息了。” 苏窈戳了戳他的胸膛,“还不松开我。” 他一动不动,“窈儿怎么舍得我离开?” 苏窈试图想要挣脱他的怀抱,白白费了一番力气,她郁闷地放弃挣扎,“明日又见面了。” 一觉睡醒就见面了,这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呢? 听到她这耿直的话语,谢景昭单手捧起她的脸,俯身吻上她的唇。 这一吻着实让苏窈糊里糊涂,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唇上传来轻微的痛感,被他咬了一下。 待他退开,她立刻讨伐:“你咬我做什么?” “我的错。”谢景昭低下身子凑近她,“你咬回来。” 苏窈勉强看得见他唇瓣的位置,但是没有如他所愿,轻哼道:“不要。” 她不会再掉进他的坑里了。 他执着道:“那欠着,下回给你咬。” “不用欠我,你松开我就好。”苏窈分辨不出这会儿的时辰,只觉得困意渐渐往上涌。 谢景昭颇为遗憾。 外面传来脚步声,应是冬苓她们。 苏窈一慌,又开始挣扎着要从他怀里离开。 他极轻地拧眉,双手握住她的腰,声音低哑,“别动了。” 书房的门没有关,她还坐在他的腿上,这姿势实在亲昵暧昧,还未被旁人瞧见,苏窈就已是满脸通红,焦急道:“冬苓她们过来了……” 倏地,她一停顿,本能地低头往下看。 第456章 谢景昭动作极快,前一刻还依依不舍、不肯放她离开,就在她低头的刹那间,他迅速托着她的身子,让她侧身站起。 苏窈茫然地站在他身旁,脑袋往后转,试图再次看一眼。 一只大手准确地捂住她的眼,随之她的腰被另一只大手搂过。 谢景昭并没有重新将她抱回腿上,仅是这么搂住她,贴着她的颈侧,声音透着几分沙哑,“不想走了?”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苏窈连忙缩了缩脖子,小声道:“还是要走的,冬苓她们过来了,你快松开我。” 知晓她脸皮薄,更知她不愿在旁人同他亲近,谢景昭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又忍不住想向她讨要补偿。 这一念头刚刚冒出,脸上突然传来柔软的触感,是她的唇。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苏窈慌得心跳加快。 情急之下,她转头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轻柔的语气像是在哄孩童一样,“很晚了,我真的要歇息了。” 怕他还不肯放开,苏窈顺着他的手臂摸索着往上,捧住他的脸,想要亲他的唇,第一下没亲中,只亲到他的下巴,她又往上挪了些,终于亲到了他的唇。 亲完后,她马上催促道:“好啦,快松开我。” 谢景昭看着她又急又敷衍,却无半分不悦,深眸含笑。 他的掌心握住她的后脑,倾身吻了吻她的唇,再与她鼻尖轻抵,轻声问道:“明早我们一同进宫可好?” 直到听见她“嗯”了一声,他才松开她。 苏窈好不容易重获自由,生怕又被他抱上了,先朝着门口的方向快走几步,拉开与他的距离后,再回头望向他。 黑暗中只看得见他模糊的身影仍坐在那儿,似乎并不急着离去。 接收到她的视线打量,并且集中在下方,即便心知她此刻看不清,谢景昭还是下意识理了理衣袍,侧身看向她。 他故意逗她:“舍不得走?” “才没有。”苏窈嘟哝一声,终究是没看出什么来,转身走出书房。 冬苓秋络二人迎面走来,见到自家主子从书房里头出来了,她们齐齐松口气。 冬苓福了福身,询问道:“主子,奴婢备好水了,可是要先洗漱?”“好。”苏窈想回头看他是不是还坐那儿一动不动,又担心被冬苓秋络她们瞧出端倪,硬生生忍住了回头的冲动。 她迈开步子,往厢房走去,一边给乌漆嘛黑的书房找借口,心虚道:“今晚的风有些大,把书房的灯盏都吹灭了。” 秋络憋着笑,认真地应和着:“主子说得是,起夜风了,奴婢在院子里打扫,一点儿也不燥热。” 冬苓秋络她们将一切准备妥当才来唤她,没一会儿,苏窈便舒舒服服地泡在水温适中的浴桶内。 苏窈不习惯由她们服侍洗浴,她们止步在屏风外侧等候。 刚想闭眼放松,忽地想起明日的正事,苏窈一下子脑子清醒了许多。 她还未见过皇帝,虽在宫中担任太医院副使,可对皇宫的规矩仍不能了解透彻。 思忖再三,苏窈开口问道:“黎嬷嬷可是去歇息了?” 秋络回话道:“主子,黎嬷嬷用过晚膳后,便待在奴婢们的房内。黎嬷嬷同奴婢们说过,主子您随时可以唤她。” 苏窈迟疑了一下,“什么时辰了?” 冬苓应道:“主子,亥时三刻了。” 闻言,苏窈当即打消了请教黎嬷嬷的念头。 她连连摇了摇脑袋,“都这么晚了……算了,明日我再看着办吧。” 都怪他,若是没心软见了他,没搞什么补偿,这会儿她早就歇息了。 下回她要狠心一些,不能总这么依着他了。 将近亥时五刻,苏窈总算是躺进了自己的被窝里沉沉入睡。 春月配合着冬苓秋络二人收拾好洗漱用品,再同她们一起离开自家主子的厢房,轻轻关上门。 三人放轻脚步,走在廊道上,春月压低了声道:“我方才去门口瞧了眼,赫凡侍从还未离开。” “怎还没走?”冬苓纳闷极了,“莫不是太子殿下交代了他什么事?” 这么一想,她有点儿好奇,转了个方向朝大门走去,“我去问问。” 第457章 夜已深,周围悄无声息。 冬苓走至苏府大门前,又转而来到小门,将小门打开。 如春月所言,赫凡还守在门外,正坐在前方不远处的台阶上。 听到开门声,他忙站起身,回头一看是冬苓,顿时蔫了,“怎的是你?殿下还不打算回府么?” “你是说太子殿下?”冬苓掩唇一笑,“我家主子都睡下了,太子殿下怎可能还在这儿?” 听到她这么说,赫凡“咦”了一声,随之仰头望了望屋顶,嘀咕道:“不应该啊。” 若是殿下先回府了,青默或是青羽会同他说一声,他可是殿下的贴身侍从,无人能顶替得了。 冬苓也反应过来这一点,往书房的方向望了一眼,疑惑道:“难道太子殿下还在书房里?” 她们随主子回房,书房内的灯盏又提前熄灭了,是以并未再返回书房。 原以为太子殿下早已离去,看样子是还未走。 赫凡正要亲自进去苏府里劝自家殿下回府,刚走两步又停住,“罢了,我就在这儿等着吧,省得春月又来拦着我。” 冬苓一乐,“男女有别,春月拦着你是应该的。” 赫凡没反驳,看她们一个个完全没了之前在太子府时的小心谨慎,倒是莫名羡慕了起来,想想便知苏姑娘定是待她们极好。 不像他们殿下,一有苏姑娘,什么也不管了。 刚腹诽两句,倏地一抹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伴随着一道声音: “殿下回府了。” 赫凡着实被吓了一跳,一看是青羽,忍不住骂道:“你走路没个声啊。” “我没走,刚落地。”青羽纠正,他是轻功飞过来的。赫凡跟他干瞪眼,想着时辰不早,拍拍胸口快步赶回太子府那边。 青羽落后他些许,客气地同冬苓点了一下头,脚点地又往屋檐上飞。 冬苓抬头望了望屋檐,着实羡慕他们这些身手了得的人。 赫凡回到太子府,却见自家殿下待在书房里。 殿下这是同书房杠上了?苏姑娘的书房还未待够吗? 他放轻脚步靠近书房的门,往里偷瞄一眼,发现青默也在,立即规矩老实在候在门外。 书房内。 就着灯盏的光线,谢景昭垂眸扫了一眼手中的书信,是他三弟谢翊胤的亲笔。 今日三弟贸然求父皇赐婚,的确出乎他的意料。 书信中,谢翊胤以简练的言语向他说明皇后那边的情况,且,附带表示求娶沈听澜亦是他自愿为之。 而事实是否心甘情愿,或是利益为先,只有谢翊胤本人知晓。 谢景昭神情未变,将书信烧毁,薄唇轻启,道:“青默,传孤口信,孤已明了。” 青默应道:“是,殿下。” 待青默离开,赫凡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殿下,该歇息了。” 谢景昭踏出书房,缓步走向寝殿。 赫凡紧跟其后,瞧一眼自家殿下的神情,仍是面无表情的冷淡,细看却隐有红光,分明心情好着呢。 他憋着偷乐,没见着苏姑娘前,殿下那张冷脸当真鬼见愁。 还得是苏姑娘,从始至今也就苏姑娘能轻松左右殿下的情绪了。 第458章 翌日,天尚未明亮,苏窈已是被冬苓秋络她们半哄半劝地拉起。 昨夜托某太子的福,她显然不够睡,这会儿眼皮沉得似千斤重,就这么闭着眼,由着冬苓秋络她们帮自己洗脸,连洁齿也由她们帮着,她就只管听着她们的话,时而抿水漱口,时而张嘴龇牙。 幸而府中还有春月,待春月备好早膳,冬苓秋络她们这边也正好为自家主子换上官服,一左一右地扶着不愿睁开眼眸的主子去往厅堂用膳。 踏出厢房的门,晨起的风带着夜未散尽的寒凉,苏窈一下子清醒了不少,走至将要拐弯处,她才算是完全地睁开眼。 黎嬷嬷随冬苓她们起,此刻候在厅堂门前,朝她福身行礼:“老奴参见太子妃。” 苏窈睡一觉便忘了府中还有黎嬷嬷,被黎嬷嬷瞧见自己这般磨蹭的一面,她尴尬地站好身子,拒绝冬苓秋络她们扶着,红着脸赧然道:“黎嬷嬷,早。” 黎嬷嬷并未露出任何挑刺神色,垂着眼规规矩矩地退在旁侧。 直至苏窈用完了早膳,黎嬷嬷才抬脚迈进厅堂内,福身道:“太子妃,听闻您昨夜有事寻老奴。” 苏窈捏着丝帕擦嘴,一听到她的话,恍然想起,连连点了点脑袋,“黎嬷嬷,若是皇上召见我,我该做些什么?” 正在收拾桌子的冬苓顿时为自家主子捏了一把汗,不由得抬眼看向黎嬷嬷。 黎嬷嬷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似是讶异未来太子妃尚未见过圣上。 知晓她等会儿便要进宫应卯,黎嬷嬷不拖沓,又是以身示范,亲自用她的身份演示一遍。 不得不说,黎嬷嬷教人的确有一套,不管是在某些事上,还是此刻,苏窈一看就学了八成,剩下两成考验她的定力,不怯场便好。 临时学了些规矩,苏窈这才赶着出发。 苏府门口,熟悉的马车仍停在熟悉的位置。 同冬苓她们道别后,苏窈快步走向马车,一脚刚踩上赫凡提前备好的小脚凳,马车上的男人便朝外伸出手。 她搭上那只大手,借着他的力走上马车,还未坐下就忍不住紧张地问道:“皇上凶吗?” 谢景昭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一句,他无奈失笑,牵着她并肩坐下后,缓声答:“父皇有时会严肃些。” 苏窈立即追问道:“有时是什么时候?” “事不如他愿时。”谢景昭垂眸,视线落在他们十指交握的双手,这会儿她正用力地握着他,是从未有过的用力。 苏窈只理解了字面上的意思,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语气略有慌张,“我若不是皇上心目中太子妃的模样,皇上岂不是会凶我?” 闻言,谢景昭唇角止不住笑意,“赐婚圣旨并非儿戏,既然父皇为我们赐了婚,自是满意你的。” 赐婚是他亲自向父皇求来的,不论她是何模样,父皇无权反悔。 父皇在意她的家世背景,当初极力反对也无济于事,他想娶她的心终始若一。 见她仍是惶恐,谢景昭牵起她的手,低头吻了吻,安抚道:“窈儿不必担忧。” 苏窈看向他,视线内,那张俊美的脸庞一如既往的镇定从容,仿佛天塌了他亦不会皱眉,莫名让她不安的心慢慢定下来。他依然低着头,身子伏低着,比她略低些许,那双深邃的眼眸微微向上抬,以与他清冷的神情全然相反的温和目光凝看着她。 谢景昭并未将她的手放下,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说话时,唇瓣似有若无地自她的手背轻蹭,他声音缓慢,转移她的注意力,问她:“窈儿今早可还有其他事?” 苏窈快速地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背,被他碰过的地方有点儿痒,她努力让自己忽视他亲昵的举动,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得去泠嫣宫给姜贵人复诊,无其他事了。” 姜贵人的身子比头一回见时好了不少,但还是得小心照看着,毕竟尚不满三个月。 “复诊结束应是差不多巳时,正好去见父皇。”说着,谢景昭松开了她的手,转而搂向她的腰,贴近她的脸问道:“窈儿,抱着你睡一会可好?” 她面容隐有倦意,想来是昨夜太晚,离皇宫尚有一段距离,还能让她再歇息歇息。 苏窈听来,以为是他想睡,爽快道:“可以呀。” 谢景昭见她如此轻快,便知她应是误会了。 他没有多言解释,轻松将她整个人抱进怀中,如昨夜书房那样。 起初苏窈还有些脸红心跳,努力装冷静,装着装着还真放松了下来。 马车匀速朝着皇宫的方向行驶,一路平平稳稳。 她抬眸瞄了他一眼,只是想看他睡了没,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她一愣,“你不是要睡觉吗?” 看着她做什么?她可不是周公。 谢景昭不答反问:“窈儿不困么?” 她如实答道:“是有一点……” “那睡吧,到了皇宫我再唤你。”话音落下,他的手轻轻搂过她的肩膀,让她得以靠着他。 苏窈眨了眨眼眸,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一直是让她睡一会儿,而非他困了。 思绪胡乱想着,他可真是个大好人,虽然总是面无表情,但又总是体贴她。 困意涌上时,苏窈抵不住地闭上眼,她迷迷糊糊地说了句:“谢谢你,阿昭哥哥。” 谢景昭弯下腰贴近她,语气藏不住的愉悦,“窈儿说什么?” “阿……”苏窈应得不清不楚,话还没说完就睡着了。 谢景昭无奈失笑,想听她再唤一声,又不忍心闹她,仅是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 天蒙蒙亮起,马车抵达皇宫。 谢景昭掐算好时辰唤醒她,待马车停靠在离太医院最近的侧门时,牵着她走下马车,往太医院走去。 苏窈在他怀里睡了个回笼觉,这会儿精神好多了,问他:“那我去完泠嫣宫后,应该去哪儿找你呢?” 她知晓他在宫中也是很忙的,但不知他在哪处忙着,平时她去到鹤云宫时,他也大部分时间并不在鹤云宫里。 第459章 谢景昭早有打算,微垂着深眸看向她,耐心地回答道:“我去寻你便好。” 苏窈“哦”了一声,心里头还是有点好奇他平日是在哪处,他又不像她只在太医院当值,也只有需出诊时才会出太医院。 可她并未问得仔细,只是瞧他一眼。 谢景昭没有错过她欲言又止的神情,静心等了片刻,却没能等到她再次开口。 他挑眉,轻声唤着她:“窈儿。” 苏窈应了一声,“嗯?” 谢景昭稍稍俯身,似是看不清她的模样,凑近她,将彼此之间的距离缩短至一拳头远,他略为不解,问道:“为何不接着问我?” 因他的贴近,苏窈下意识屏了屏呼吸,意识到此刻身处皇宫之中,她立即伸手试图将他推开,双手抵着他的肩膀,可推不动半分,反而惹得他更加靠近。 他故意的。 苏窈左右望了望,幸而这会儿宫道上无人,但不保证下一刻是否会有人经过,她小声道:“你站好。” “我不。”谢景昭难得不依着她,重复问:“为何不接着问我?窈儿在顾虑什么?” 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如此固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在说什么严肃的事情,苏窈如实回答他:“我只是有一点点的好奇,没有非要知晓,更何况……你是太子,我不该过问太多。” 谢景昭眉心一拧,“你不该问,那还有谁有这般资格问我?” 许是意识到语气稍显严肃,他沉默一霎,再道:“窈儿,无人比你更有资格探询我的行迹。” 于苏窈而言,这仅是不值得大做文章的小事,可他却异常在意。 她神情诧异,惊讶他称得上剧烈的反应。 谢景昭对上她潋滟干净的眸眼,显然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他极轻地叹息,低声道:“我倒是盼着你时时刻刻过问我的行迹。” 苏窈眨巴眨巴眼,见他好似被她伤透了心,当真茫然了。 她试探道:“那……那我问?” 谢景昭不语,静静地凝看她,又似乎就在等她亲口问。苏窈到底还是给他顺了顺毛,满足他,亲口问道:“你平日进宫后,会在哪儿?万一我想找你,我该去哪儿找你呢?” 几乎是在她话落的刹那间,谢景昭的眉宇肉眼所见有所舒展,声音甚至听得出一丝丝愉悦之意,他轻启薄唇,说道:“我会随父皇在御书房内处理政务。窈儿想我了,可去御书房找我。” 苏窈认真纠正:“是有事想找你的话。”才不是想他、想见他。 谢景昭捏了一下她的鼻尖,轻声问:“我日日想你,你就没有想过我?” 这个问题苏窈拒绝回答,也无法像他一样从容地说出肉麻的话语。 她脸颊泛起绯红,左顾他言:“我得去太医院了。” “来得及。”他握住她的手,又执意追问:“窈儿有没有想过我?” “……”她小心翼翼地掰开腕上那只大手,掰了一会儿也没掰动他一根手指头。 “窈儿。” “……”她继续掰。 “窈儿。” “……”她再掰,她就不信他能一直这么问下去。 谢景昭看着她锲而不舍地玩弄他的几根手指,俊颜无半分不悦,深眸含着笑意。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脚步声自不远处传来。 苏窈掰手指的动作一停,紧接着往旁侧退了一大步。 虽然他握着她的手,但他们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即便外人见着了也不会过于亲昵。 谢景昭对她的小心思一目了然,往她身边迈了一步,直接将他们之间的距离再次缩短。 到这时候了,他还问着:“窈儿就没有想过我么?” 苏窈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低估了他的脸皮厚度,她敷衍地回道:“没有想过。” “我伤心了。”谢景昭垂眸望她,“窈儿要补偿我。”苏窈瞪圆了眼,惊恐道:“现在?这里?补偿你?” 他直截了当:“是。” 苏窈又见识了一回他的厚脸皮,哑口无言:“你……” 那道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下一刻便要拐弯看到他们在皇宫红墙高瓦下卿卿我我有辱斯文。 眼看着他还一副伤心断肠的可怜模样,苏窈忙改口:“好啦,我有想过你的。” 谢景昭唇角扬了一下,追问道:“窈儿在何时想过我?” 原以为难以启齿的肉麻话,说出口后,好像也没有那么的难为情,苏窈忸怩道:“我不记得了,反正就、就想过你。” 能让她说出这话已是不易,谢景昭没有再问,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唇,“我也想你。” 无时无刻地想她。 苏窈惊慌地捂住唇,着实被他的“偷袭”吓得不轻。 脚步声渐近,一抹身影自后方的拐弯处出现。 谢景昭慢条斯理地站直身子,牵着呆住的人儿缓步向前走,全然不在意身后的来人是谁。 苏窈傻愣了一会儿,等走出一段距离后,才从方才的惊慌中回过神来。 那脚步声没了,她悄悄回头望一眼,后方根本没有身影,仿佛那道脚步声是她的幻听。 见她回头望了好几遍,谢景昭问道:“怎么了?” 苏窈纳闷道:“刚刚是不是有人走在我们后面?” 他轻轻颔首,“是。” 她着实好奇极了,“是谁呀?怎么又不见了呢?” “我没注意。”谢景昭看她又回头望了一眼,脚步一停。 他瞥一眼她好奇的方向,淡漠道:“出来。” 第460章 下一刻,一抹身影自后方的拐弯处走出。 沈听澜垂眼盯着地面,走至他们身后的五步远,停下行礼:“臣女参见太子殿下,参见苏大人。” 距离苏窈上一回见到沈听澜,还是在药堂里为她针灸的时候。 “沈姑娘。”此时此刻在这儿碰见她,苏窈惊讶不已,而后,又下意识地瞧了瞧她的面色,眉心轻蹙,问道:“沈姑娘近日又开始头疼了么?” 沈听澜没有料到苏窈同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问起她的身子。 她愣了一下,而后回答道:“多谢苏大人关心,许是近日心有烦事,臣女确有些许不适。” 苏窈想起她同三皇子的婚约,恍然大悟,成亲确实麻烦事就多了,她最近也是忙得很。 不过她没有忙到睡不着身体不舒服,反而天天一沾床就睡着了。 她看一眼逐渐亮起的天色,可是没能看出这会儿几时了。 身侧的谢景昭似是有所察觉,倏地开口为她解惑:“还有一刻便是卯时。” 苏窈了然地点点脑袋,转头看向沈听澜,提议道:“沈姑娘,你若是还有时间,可以跟我一起去太医院,我给你再针灸一回。” 沈听澜委婉拒绝:“多谢苏大人的好意,臣女不耽误您的时间。” 今日她这么早进宫,的确有事要做,再前去太医院恐是来不及了,倘或无其他事,沈听澜的确愿意再让苏窈为自己施针。 沈听澜福身行了礼向他们告退,又刻意绕去其他宫道,没有与他们二人走同一条路。 时辰尚早,宫中除了例行巡逻的禁卫军、应卯上朝的官臣,就没什么其他人走动。沈听澜走出一段路后,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她与三皇子的婚约已成定局,今日能碰见苏窈与太子殿下,着实让她意外。 已是多日未见到苏窈,苏窈依然那般性子,竟是良善到关切自己的身子。 除此之外,沈听澜不免瞧见太子殿下同她亲昵又默契的互动。 说完全不难过是假的,总归也曾盼着能被太子殿下看见自己。 沈听澜暗暗深吸一口气,将所有复杂的情绪压住,眼下她得赶着去一趟正德殿见三皇子。 另一边。 苏窈几乎是被谢景昭牵着走,他们的双手就没有松开过。 直至到了太医院,她的手才重获自由。 分明等过一两时辰就得以再见面了,谢景昭却仍是依依不舍。 苏窈还记着方才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偷亲她的事,跟他挥挥手说声“你走吧”,话音还没落下就一边走进太医院,像是迫不及待地溜了。 望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他无奈失笑,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再转身离开。 辰时三刻,苏窈与夏太医为姜贵人复诊结束,慢步往泠嫣宫门口走。 夏显逸脸上满是对她的钦佩,看向她的眼神都发着光,他感叹道:“苏大人,您的医术越发精湛了,姜贵人这一胎能稳下来,全靠苏大人您啊。” 苏窈面露赧然,觉得他是夸张了,摆手道:“夏太医,您言重了,若是没有您,我连胎脉都不知该怎号。” 第461章 夏显逸深知苏大人向来谦虚极了,而今姜贵人的这一胎,的确全靠苏大人开的药方,才得以保全。 姜贵人身边的宫女柳芯一路送两位太医院大人离开,将他们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初时见苏副使,柳芯并未将这一似乎通过太子殿下才当上太医院副使的女官当一回事,更是强烈反对小主指明由苏副使复诊。 可短短几日,苏副使的药方便轻轻松松将小主的龙胎稳住,足以见得苏副使绝非花瓶。 直至送他们踏出泠嫣宫,柳芯忽地开口唤道:“苏大人。” 苏窈脚步顿住,回头望向她,面露疑惑,“怎么了?” 在她的注视下,柳芯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语气郑重道:“苏大人对小主的大恩大德,泠嫣宫上下感激不尽,没齿难忘。” 柳芯于宫中多年,深知早已与自家小主荣辱与共,倘若小主没保住这胎,未来的泠嫣宫定如冷宫一般无二,身为下人的她们自是没有好日子过。 苏窈着实被她的举动吓一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伸手将她扶起,“快起来吧,我尽我医者本分罢了。” 说话间,不远处一道颀长的身影正朝泠嫣宫这边走来。 柳芯率先瞧见,刚起身又复而跪了回去:“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泠嫣宫门口的太监也随之跪地行礼:“奴才参见太子殿下。” 夏显逸亦是跟着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刹那间声音此起彼伏。 苏窈转身望向来人,再看周围所有人皆跪了一地,只犹豫了一霎,她便要跟着行礼:“微臣——” 话还未说完,男人阔步走至她的面前,将她正要弯下的身子扶起,打断道:“苏大人请起。” 像是刚发现了其他人的存在,他再道:“起身吧。” 众人异口同声:“谢太子殿下。” 苏窈像鹦鹉学舌,极快跟着道:“谢太子殿下。” 谢景昭顺势握住她的手,牵着她缓步往前,待走出一段路后,他侧身倾向她,道:“为何突然向我行礼,苏大人?”后面的称呼自他口中说出,苏窈听来颇为别扭,小声道:“你是太子殿下嘛,大家都向你行礼,我不动的话,显得我很奇怪。” “有何奇怪?苏大人向我行礼,我反而觉得更加奇怪。”谢景昭见她脸颊微微泛红,深眸含笑,“你觉得呢,苏大人?” 苏窈声音细弱:“……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叫我‘苏大人’吧。” 他分明凑她极近,像是随时亲上她的脸,面上义正言辞:“这不可,臣与臣之间是得遵守礼仪规矩,苏大人乃是朝中重臣,孤不能怠慢。” 苏窈低头看了一眼被他牵住的手,眼眸眨了眨,道:“那你很怠慢夏太医了,我没见过你牵夏太医的手。” 她认真的一句话,直接让谢景昭破功,失声一笑。 若他牵了夏太医的手,必将大乱。 苏窈歪头瞧他,“笑什么?” 想来她或许从未听闻过断袖一说,谢景昭敛了敛笑意,道:“窈儿的想法甚是独特,令我颇感新奇。” 苏窈哼声道:“听着不像是在夸我。” 不过总算没一口一个“苏大人”的唤她了。 提起夏太医,她后知后觉发现身后竟无脚步声传来,回头望去,全然不见夏太医的身影。 她“咦”了一声,“夏太医人呢?” 夏显逸当然自觉地绕了旁路回太医院。 “许是有其他事去忙。”谢景昭接了话,而后转移她的注意力,缓声道:“我方才瞧见,有人向你磕了头。” 离得远,他并未听清那名宫女对她说了什么话。 苏窈对上他略显忧心的深眸,解释道:“姜贵人的宫女说很感谢我保住姜贵人的胎儿,不过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事。” 谢景昭凝看着她,不曾发觉她有任何情绪不适,这才安了心,手指扣紧她的手,道:“窈儿的确很厉害。” 这回苏窈听出他的确在夸自己了,不好意思道:“幸而姜贵人肯配合我的医治。”眼前的分岔路往左便是回太医院的路,但牵着她的男人丝毫未有左转的打算。 她看了一眼陌生的方向,莫名忐忑起来,紧张道:“我们这是要去见皇上了吗?” “还有半刻便是巳时,父皇正在养心殿等我们。”谢景昭放慢步子,“母后也在。” 苏窈更紧张了,她也未曾见过皇后娘娘,可她知晓,良妃娘娘与皇后娘娘素来不对付。 紧张归紧张,该见还是得见,她深呼吸几下,暗暗庆幸道:“还好晨早黎嬷嬷教了我些礼仪规矩。” 黎嬷嬷不仅教她该如何见皇上,见皇后的规矩亦没落下。 此刻想来,应是黎嬷嬷受良妃娘娘嘱托,早有所料。 越是接近养心殿,周围的气氛越发肃然,偶有途经的宫女太监皆是脚步无声,低垂着头恪守规矩。 再过一分岔道,抬眼便能见远处辉宏气派的宫殿,“养心殿”三字高高悬挂于门楣,庄重威严。 谢景昭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贴近她几分,轻声道:“不必惊慌,有我在。” 苏窈勉强定心,跟着他止步在养心殿门口。 守在门外的是李公公,李公公望见他们二人的身影,脸上挂着笑容迎上他们,恭敬道:“太子殿下,苏大人,皇上、皇后娘娘正在殿内恭候二位,请。” 谢景昭颔首道:“有劳李公公。” 话落,随着李公公的“太子殿下到——苏副使大人到——”,苏窈、谢景昭他们二人一同踏入养心殿。 殿内,身穿黄袍的皇帝坐于正方的龙椅,侧前方的凤椅则坐着皇后。 谢景昭上前行礼:“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苏窈低垂着眼,视线只盯着干净得反光的地砖,行君臣之礼,开口道:“微臣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她能明显的察觉到,有两束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皇帝上下打量着一袭女官服的苏窈,语气让人琢磨不透:“平身。” 皇后侧头看向皇帝,紧接着,她含笑出声道:“本宫得知,苏太医方才自泠嫣宫离去,姜贵人此胎,有劳苏太医多多费心。” 第462章 苏窈仍然是垂着眼眸,道:“回皇后娘娘,此乃微臣分内之事。¢如,雯¨徃+ ′追*醉\鑫·彰`结?” 皇后脸上笑容不减,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片刻后,再以轻柔的语气开口说道:“苏大人入太医院好些日子了吧,听闻苏大人去了咸尚宫三四回,本宫倒是第一回见你。” 咸尚宫是良妃的宫殿,细数起来,苏窈不过去了三回,可想而知,皇后亦是在时时刻刻地注意着她的动向。 谢景昭脸上的神色没有半分情绪,微垂的深眸却是浮现冷意。 皇后是在同苏窈说话,但未等苏窈出声回应皇后,他薄唇轻启,语气平静道:“母后为父皇协理六宫,日夜操劳,若无母后召见,儿臣万不敢贸然带窈儿前往景仁宫惊扰母后,还请母后谅解儿臣的一片苦心。” 他的话音一落下,皇后差点气笑了,勉为其难保持着微笑的表情,眼中的戾气几乎掩藏不住。 她压着怒意,笑道:“殿下这话说得……本宫怎会怪罪你们呢?殿下体恤本宫,待本宫如待良妃妹妹那般孝顺,本宫好生欣慰。” 提到了良妃,像是突然也跟着想起了她,皇后故作疑惑地望了望养心殿门外,再转头看向龙椅之上的皇帝,不解道:“皇上,臣妾怎的没见着良妃妹妹来?” 皇帝不甚在意:“朕未传良妃过来。*如.闻_枉_ ^冕¢废.越^读+” 仿佛才刚知晓皇帝只唤自己一同召见未来的太子妃,见未来太子妃这等重要的事情,皇帝竟不唤太子的母妃。 皇后惊讶地捂嘴,目光朝太子谢景昭那方望去一眼,而后连忙道:“原是如此,是臣妾失言了。” 苏窈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总觉得有些许的不适,分明皇后娘娘的语气温柔极了,可听着就是没那么的顺耳。 黎嬷嬷叮嘱她不能随意盯着皇帝看,以至于她现在的视线仍是仅限于地面,不仅皇帝皇后长什么样她不知晓,连身侧男人的神情是否带有愠意她也无从知晓。 她犹豫一下,黎嬷嬷只说不能盯着皇帝,又没说不能看他。 思及此,苏窈稍稍歪了歪脑袋,眼眸瞧向身侧的男人。 那张俊美的脸庞一如既往,还是没有多余的情绪表露。 许是察觉到她的注视,谢景昭侧头,对上她隐隐含带着担忧的眼神,深眸里的寒冰在一刹那间全数融化,只剩浅浅的笑意。,墈.书¢屋¨晓+说′王~ ¨追^嶵-辛¢漳!洁- 二人在眼皮底下“眉目传情”,皇帝怎会看不到,这甚至是他头一次见到自己这个儿子如此柔情蜜意的一面。 以往为太子办下数不尽的“选妃宴”,连上一回太后的生辰宴,亦有为他挑选太子妃的计划,奈何太子不曾赏脸。 可后来却是亲自于他的面前求一赐婚圣旨,只为娶面前这一身份低微的女子为妻。 倘或是君臣之女,他也不会有半点儿反对,偏偏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女子。 皇帝面色逐渐肃然。 的确如传闻所言那般,太子过于宠爱这一女子。 事到如今,婚期已近,太子赐婚一事告知天下,无任何反悔的余地了。 皇后看一眼皇帝愈发沉重的神色,唇角不着痕迹地扬了扬。 随即,她看向苏窈,先是笑着说道:“唤你苏大人总归过于疏远,本宫便唤你苏窈了。” 闻言,苏窈收回停在谢景昭身上的目光,下意识抬眸望向皇后。 皇后高坐于凤椅之上,不管是身份还是此刻的位置,皆是仅次于龙椅的皇帝,她脸上精致的妆容端庄优雅,身披锦衣华服,至尊至贵。 她的形象十分符合苏窈对“皇后”的想象,可方才她说的那些不怎么顺耳的话语,苏窈也并没有忘记。 苏窈垂眸,应道:“皇后娘娘愿意唤微臣苏窈,是微臣荣幸。” “你这孩子倒是谦虚得很。”皇后笑意盈盈,再接着说道:“不日殿下即将与你成婚,往后夫妻二人当齐心协力,携手共度余生,苏窈,你须尽心辅佐辅佐殿下,谨遵本分,相夫教子,打理好太子府中诸事。” 苏窈行了一礼,道:“是,皇后娘娘。” 皇后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片霎,紧接着微微皱眉,似有不满但不可言说。 她叹了一声,声音略有不决,道:“只是,这宫中规矩繁琐,也不知你是否能担当得起太子妃之位,是否能辅佐殿下、为殿下分忧一二。” 此话一出,皇帝神色更为难看。 他沉声道:“既然想要当太子妃,那必定得担当得起,否则,依朕看,也不必占着太子妃的位子了。” 苏窈素来胆子小,亦是怕极了有人凶她,初见谢景昭时,她还多次恐惧于谢景昭的冷脸。 眼下皇帝语气凝重,更称得上是在警告她,苏窈说不害怕是假的,确实被皇帝万分严肃的声音吓到,但她一动不动,只垂眼看地面。 她觉得皇上这话说得不太对,她从未奢想过当什么太子妃,只不过 同她成婚的谢景昭恰好是太子,仅此而已。 可皇上终究是皇上,她不想逞一时的口快而惹来砍头大罪。 黎嬷嬷说了,假如皇上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便是,不要同皇上计较,毕竟皇上也将近天命之年了。 尊老爱幼嘛,她学过的,她明白。 她是明白了,旁侧的男人反而没了方才被皇后冷嘲热讽之后的淡定,那张俊颜有一瞬的冷凝。 “父皇。”谢景昭薄唇抿直,似在冷静思索过后,仍觉愤怒,他启唇道:“窈儿不曾属意太子妃的位子,乃是儿臣深受父皇器重,得太子之位,即便儿臣仅是一庶民,窈儿亦愿意同儿臣成亲。” 皇帝尚还在细细思量他的这句话,皇后率先开了口。 她诧异极了,“哦?殿下这么说的话,那让苏窈当太子妃,还是委屈苏窈了?” 话音落下,皇帝的脸色骤然一沉。 第463章 谢景昭深眸闪过一丝阴戾,平静道:“母后此言差矣,儿臣之意乃是,窈儿生性纯善,不在意身外之物,若非如此,当初又岂会伸出援手救儿臣一命。.2.叭′墈!书¨王· _吾·错?内/容*” 苏窈对他的救命之恩,重于一切,当初若不是得她所救,世上已无谢景昭,众人口中似万般高贵的太子妃之位又算得了什么? 皇后表情僵住,差点没稳住脸上的微笑。 他这话不就是在说她心思不纯、刻意扭曲他意?暗讽她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皇后听得出来他的言外之意,更何况是身居高位的皇帝。 皇帝淡淡地睨了一眼凤椅之上的女人,少顷,他慢悠悠地开口:“景昭说得不错,皇后,莫要过度揣测他人所言。” 皇后心重重一沉,当即起身,福身低头,小心翼翼道:“是臣妾失言,还请皇上息怒,臣妾……” 皇帝抬手摆了摆,以此打断她后面的话,而后,他看向太子,轻飘飘地将此事翻篇,“你母后也是无心之举。” 谢景昭敛眸掩住眼底的冷意,平静道:“母后待儿臣用心良苦,儿臣感激不尽。” 皇后面色难看,分明知晓他用词阴阳怪气,却已无法再揪着他的话语不放。 她硬生生压下怄火的情绪,扯出笑容,挤着温柔的语气说道:“殿下谬赞了。′狐\恋.文,血? ?已′发^布·最~芯-彰,节-” 几番暗潮涌动,殿内的气氛怪异微妙。 恰是此时,李公公轻手轻脚地踏入殿内,行至皇帝身侧,躬身恭敬地传达道:“皇上,泠嫣宫里头的宫女前来请示,说是姜贵人好一阵子未曾见日,今儿身子好些,想去御花园逛一逛。” 姜贵人如今身怀龙胎,比宫中任何一位妃嫔都要来得娇贵,眼下在皇帝心中,姜贵人怕是比皇后还要重要。 听到李公公这么说,皇帝先是皱起眉头,略带宠溺地说了一声:“朕难不成还会不同意?就这么点小事,真是胡闹。” 李公公笑盈盈地接话道:“姜贵人温婉懂事,这不是担心给皇上添麻烦,才特地派人来问一声。” 皇帝无奈地摇摇头,正要应允姜贵人这一请示,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抬眼看向那名身穿官服的女子苏窈。 稍加思索,他发问:“苏窈,姜贵人的身子可否适合去往御花园一逛?” 苏窈作揖回话道:“回皇上,微臣方才已为姜贵人仔细复诊,姜贵人胎象稳妥,若姜贵人愿意,去往御花园散心亦对姜贵人有益。” “如此甚好。”皇帝满意地笑了一下,随之转头看向李公公,命令道:“多安排几人随着她去御花园,水池附近、经过台阶时更要盯紧些。0·0¢晓*税,徃! /追?醉.辛¢漳~截`” 李公公赶忙应道:“是,皇上。” 待李公公离去,皇后勉强扬起笑容,装出欣喜的模样,说道:“姜贵人前些日子还……几日不见竟恢复得有心逛御花园了。” 中间那些晦气话,她没敢直白的说出,免得又惹皇帝不悦。 皇帝真心对此感到愉悦,虽说后宫佳丽三千,可近几年无人怀上,如今姜贵人初入后宫短短的时日,却能怀上,此胎于他而言实属不易,乃上天恩赐。 他再看向苏窈,眼神已是温和了许多。 虽然此女身份低微,但实实在在救了太子,也为姜贵人保住了胎儿。 皇帝蓦地开口唤来李公公,让他备下纸墨笔砚。 李公公动作利索,没一会儿便将桌案备好。 皇帝走至桌案前,提笔挥下八个大字,“仁心仁术,华佗再世”。 紧接着,他拿起玉玺,在字幅上盖下独一无二、至高无上的玺印。 待墨水干透,皇帝示意李公公将此字幅呈至苏窈面前,再道:“苏副使医术高超,朕甚欣慰,特赐字一幅,金箔一百尺,夜明珠十颗,璎珞颈耳饰一套。” 苏窈并不知晓这些物品究竟有多珍贵,可单单是皇帝所赐,便已是将这些物品赋予非同小可的份量。 她立即行礼谢恩:“谢皇上隆恩。” 皇后也以初次见太子妃为由,赏了她一些精贵的饰品、胭脂。 苏窈尽数收下,没有婉拒。 一会儿后,谢景昭便同苏窈一起告退,离开养心殿。 来时他们只二人同行,走时身后跟了几名抱着皇帝、皇后赏赐物品的太监。 苏窈听着身后那些轻轻的脚步声,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她竟收到了皇上、皇后那么多的赏赐。 手心忽地被人轻轻捏了一下,她回过神,侧头看向身旁的男人。 谢景昭眸中含笑,轻声问:“怎么了?神游得这么厉害。” 苏窈眨了眨眼眸,小声道:“好像在发梦,我竟然可以收到皇上皇后的赏赐。” “窈儿,这是你应得的。”谢景昭牵紧她的手,走出一段距离后,他稍稍俯身,贴着她的耳边,缓道:“父皇的话不必在意。” 她面露茫然,对上他那双充满担忧的深眸,才恍然大悟,她连连摇头,“我才不——” 意识到身后还有旁人,她及时闭上嘴巴,没有将后面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须臾,她改口道:“你放心,我明白的。” 见她并无任何不悦、难过之色,谢景昭安下心,顺势往前,快速地亲了一下她的侧脸。 苏窈惊慌地往旁侧一退,一边害羞地捂脸,一边瞪他:“你、你……你注意点!” 身后还有那么多人跟着呢! 怎么动不动就亲她! 谢景昭扬唇一笑,站直身子,依着她,“好,我注意点。” 为了防止他又心血来潮亲她,剩余的回太医院的路上,苏窈严防死守,保持着一手捂脸的姿势,直至回到太医院。 谢景昭哭笑不得,却也无半点愠意。 苏窈同他道别,带着一堆赏赐回了她的屋内。 桂枝万分小心地捧起御赐的字幅,询问道:“苏大人,这一字幅要挂在哪儿?” 苏窈一听,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哎呀,我忘记问他了!” 她哪里收过什么字幅,况且还是皇上赏赐的字幅。 都怪他,干嘛突然亲她,害她把正事忘了,只记得要防着他了。 苏窈并未明说这个“他”指的是谁,桂枝倒是一下子了然。 她抿唇笑着,道:“苏大人,奴婢先将此字幅仔细收起。”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片刻,敲门声响起,紧接着是小制子的声音: “苏大人,皇后娘娘请您去一趟景仁宫。” 第464章 苏窈刚要坐下,一听到小制子的话,困惑地望向外面。 为什么皇后娘娘又要见她了?不久之前不是才在养心殿那儿见了么? 她好奇地问道:“皇后娘娘有说是什么事要见我吗?” 小制子止步在屋外,回话时深深弯着腰,毕恭毕敬道:“回苏大人,皇后娘娘并未明说。” 苏窈不由得蹙起眉心,面露狐疑。 皇后娘娘奇奇怪怪的,可那是皇后娘娘,她不能拒绝皇后娘娘的召见。 苏窈极轻地叹了口气,这种被迫无奈的感觉真不喜欢。 她将桌案前刚拉开的椅子重新推了回去,稍稍理了理衣角,转身踏出屋外。 太医院外。 许是怕有太子妨碍,皇后专门派了贴身宫女宛琴前来请苏窈。 见到苏窈,宛琴福了福身子,朝她做出“请”的姿势,道:“苏大人,请随奴婢来。” 苏窈对这名叫宛琴的宫女有一点点的印象,之前从泠嫣宫回太医院时曾碰上皇后娘娘与她的这名宫女。 当时她初入皇宫,还谨慎着,没抬眼仔细看过皇后以及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而此刻也只是恰好辨认出宛琴的声音。 若是其他宫女来带路,苏窈或许还有些信不过,话本上不都经常出现那种假扮他人带走主角的情节吗? 苏窈胡思乱想,一边跟着那名宫女走。 她尚未去过景仁宫,路根本认不得,每到一个转弯处,她就默默记下,免得等会找不着回太医院的路了。 宛琴微微侧着身子走在前面带路,偶尔确认一眼身后着一身官服的少女是否有无跟上。 见苏窈一路没有多问一句皇后娘娘为何要召见,她心中感到十分惊讶,白费她方才特地寻了一好借口。 宛琴若有所思,在前方的又一转弯处时,刻意出声说道:“苏大人,再往前便到皇后娘娘的景仁宫了。” 苏窈抬眸朝着前方望去,果然有一金碧辉煌的宫殿,“景仁宫”三个字气派高贵极了。她“哦”了一声,继而收回视线。 宛琴没听见她再开口,反倒是好奇起她的想法,问道:“苏大人不想知晓皇后娘娘为何召见您吗?” 苏窈觉得她这话问得格外奇怪。 不管自己想不想知道,这事好像跟她没什么关系吧?又跟她不熟。 思及此,苏窈停住脚步,目光看向宛琴时,正好没有错过宛琴那个隐有试探的眼神。 她纳闷极了,反问:“你是在问我?” 宛琴着实没料到她竟是这等反应,分明还是那般柔柔弱弱的模样,此刻却莫名有几分神似那位不苟言笑的太子。 错愣一霎,宛琴率先垂眼,福身道:“是奴婢逾越了,请苏大人恕罪。” 苏窈摆了摆手,“带路吧。” “是,苏大人。”宛琴掩住心中的不悦。 若非长了一副勾人的好皮囊,入了太子的眼,面前的“苏大人”不过是一上不得台面的小村姑罢了,还真会摆谱。 宛琴不再说话,一路带着她走进景仁宫,将她带到自家娘娘的面前。 正殿内,皇后坐在上方中央的凤椅上,手中拿着内务府呈上的各宫支出账本,慢慢悠悠地翻阅着。 苏窈止步在皇后前方几步远的地方,行礼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似乎是看得极其入迷,皇后的视线只落在手中的账本上,亦没有出声让行礼的苏窈起身。 宛琴脚步轻轻,行至自家娘娘身侧,提醒道:“娘娘,苏大人来了。” 皇后恍如这才发现了苏窈的存在,抬眼看向苏窈,另一只手小幅度地轻挥,道:“起身吧,苏窈。” “谢皇后娘娘。”苏窈站直身子,垂着眼眸盯着地面,跟不久前在养心殿时那样。 皇后上下打量着她,以一种近乎凌厉不善的目光。即便距离上一回见她不过两刻钟不到的时间,皇后的眼神却好像这只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 皇后没有说话,苏窈也就接着保持沉默,反正不是她有事要见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有事见她。 殿内的气氛称不上一个好字。 此刻身在自己的景仁宫内,皇后没了在养心殿时的温和面貌,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语气更无任何感情可言,她开口道:“苏窈,你可知本宫为何召见你?” 苏窈回道:“微臣不知。”又没人跟她说,她哪里会知道呀?她又不像某人那么聪明,一下子就能猜中别人的想法。 “你对宫中规矩尚还一知半解,日后难登大雅之堂。”话音落下,皇后给了身侧的宛琴一个眼神,吩咐道:“去请刘嬷嬷。” “是,娘娘。”宛琴应声离去。 殿内只剩下苏窈与皇后二人,但皇后没有再开口,也没给苏窈赐座的意思,就这么将她视为无物,拿起手中的账本翻阅起来。 苏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倒是没觉得脚酸,只是眼睛一直垂着看地面,有点儿犯困了都。 忽地,皇后发出一声叹息,随之将手中的账本在前后一页之间反复来回翻阅,仿佛在对比着什么。 一会儿后,她又是一叹,感慨道:“后宫之主又如何,本宫还不是得天天盯着这些个嫔妃们的每日支出,可若本宫偷懒不日日盯瞧,国库便要被她们挥霍完了。” 苏窈没说话,这没头没尾的她也不知道皇后娘娘突然说这么一句话是何用意。 皇后并没就此放过她,抬眼瞥向她,道:“苏窈,本宫听闻你今年才上私塾,日后不仅要学好规矩,盘点这些日常琐碎也少不得。” 苏窈眨了眨眸。 盘点?那不就同她当药童差不多吗?药童也得日日盘点药草出入呢。 苏窈点着脑袋应道:“是,皇后娘娘,微臣谨遵皇后娘娘的教诲。” 皇后十分满意她的顺从。 身份低微就是这点儿好,听话,没那胆子忤逆自己。 不像那个沈听澜,呵,沈家教出个有骨气的,敢跑去与三皇子同流合污,暗度陈仓。 第465章 隔了好一会儿,宛琴才带着那名刘嬷嬷回来。 刘嬷嬷止步在苏窈后半步远,先朝皇后行礼,再向苏窈行了礼:“老奴参见皇后娘娘——参见未来太子妃——” 几乎是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皇后将手中的账本递给宛琴拿着,抬手朝刘嬷嬷虚虚一扶,亲切道:“刘嬷嬷快快请起。” “多谢皇后娘娘。”刘嬷嬷转头看向苏窈,再收回目光,对皇后说道:“皇后娘娘,来时的路上,宛琴同老奴说了,娘娘信任老奴,老奴定不负娘娘所托,好好教导未来太子妃规矩体统,让未来太子妃得以不丢失皇家颜面。” 皇后扬唇一笑:“有劳刘嬷嬷了。” 她转头看向苏窈,脸上的笑容又是没了,只余下颇为威严的肃然,她道:“苏窈,刘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宫中的规矩她知晓得一清二楚,你且随刘嬷嬷静心学习。” 昨日才在府中接受了良妃娘娘为自己请来的黎嬷嬷,学了些某方面的事,今儿便轮到皇后娘娘给自己请来教规矩的刘嬷嬷。 苏窈不自禁狐疑,是不是接下来还有更多个教自己做事的嬷嬷? 这么一来,那她小小的苏府可就住不下那么多人了呀! 想到这,苏窈表情微妙,欲言又止。 皇后瞥见了,皱眉,声音冷了几分,发问:“怎么?你不愿意?” “回皇后娘娘——”苏窈拱手作揖,纠正道:“微臣并无不愿,只是,府内厢房甚少,恐怕没有刘嬷嬷睡觉的床铺了。” 皇后眉头皱得更狠了,冷嗤一声,语气不屑,“本宫何曾说要刘嬷嬷去你的府中教你规矩?刘嬷嬷住惯了皇宫,哪里住得惯你的府邸?莫要让刘嬷嬷在晚年时吃这种苦头了。” 这话说得直白,苏窈听明白了。 哦,皇后娘娘看不上她的府邸,刘嬷嬷也觉得她的府邸小了。 咦,不对呀,她还有另一个府邸可以住人呢! 苏窈开口道:“皇后娘娘,微臣在京城中还有一座新府邸,乃是皇上所赐。” 虽然至今她还没去过新府邸,但是皇上赐的东西都是顶好的,这座新府邸肯定也是很气派的。 顿了顿,她侧头看了看刘嬷嬷,贴心道:“如果刘嬷嬷也觉得住在皇上所赐的那座府邸里是吃苦的话,那刘嬷嬷便还是住在皇宫里头吧。” 此话一出,刘嬷嬷脸色大变,双膝一软当即扑通一声用力地跪了下去。 开什么砍头的玩笑话,她哪里敢嫌弃御赐的府邸! 她连忙颤声高喊道:“老奴并无此意!请皇后娘娘明察!” 皇后神情震惊,似乎不敢置信苏窈会说出这番话,甚至是以这种充满关切的语气、神态说出这番话。 这是在故意扮猪吃虎? 竟连她也被苏窈这无辜纯良的容貌欺骗了。 皇后深吸口气,冷静下来后,微微眯眼,盯着苏窈,“苏窈,莫要恶意揣测旁人,刘嬷嬷并无此意。” 苏窈茫然地眨了眨眸眼,她又听不太明白皇后娘娘在说什么了,什么恶意什么揣测?见她又是一脸无辜的模样,皇后内心一阵怄火。 真是小瞧她了,原来她是个诡计多端、心思颇深又擅长伪装的人。 皇后沉着脸,说道:“罢了,刘嬷嬷年迈,不方便来回奔波,今儿本宫也无他事,刘嬷嬷,你便在此处教导苏窈一些规矩吧。” 刘嬷嬷从地上爬起来,而后行礼应下:“是,娘娘。” 皇后再看向苏窈,眼神已然完全冷漠,面无表情道:“苏窈,好好学着,莫要辜负本宫的好意。” 苏窈发现皇后的长相没有变化,可就是变得更凶神恶煞了。 想想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事,那皇后娘娘应该是在生刘嬷嬷的气吧,刘嬷嬷刚才都吓得跪下了呢。 她低头应了一声:“是,皇后娘娘。” 在哪里学不是学呢?不能害得刘嬷嬷再惹皇后娘娘生气了。 刘嬷嬷走上前几步,站在苏窈的面前,严肃着一张脸,道:“未来太子妃,老奴先教您在贵人面前如何正确的站立。” 苏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站姿,这可是在陆先生那儿认认真真学来的,难道还会有错? 她虚心求教:“刘嬷嬷你说。” “首先,双脚必须合并——”刘嬷嬷倏然朝旁侧的宛琴伸出手。 紧接着,便看到宛琴拿出不知从哪儿备来的一手指粗的藤条,将其递到刘嬷嬷的手中。 苏窈正疑惑那藤条的作用是什么,下一刻,就看到刘嬷嬷高高举起那根藤条,朝着自己的小腿用力地挥下。 她一瞪眼,当即马上往后退了好几步,躲开这莫名其妙的挨打。 刘嬷嬷用足了劲儿,挥了个空整个人站不稳,往旁跌走几步。 她立刻收起狼狈的姿势,重新站好,正颜厉色地盯着苏窈,问道:“未来太子妃,你这是何意?可是不愿让老奴教您规矩?” “我愿意让你教我规矩呀,可是你刚才差点打到我了欸!”苏窈瞪圆了眼,指着她手中的藤条,道:“这个打到人很疼的!” 刘嬷嬷哪里不知道打到会疼,她还特地挑选了最粗最带劲的一条,就是要给未来太子妃下下马威,让未来太子妃长长记性。 但千算万算,没算到苏窈竟然躲开了。 皇后仍是坐在那凤椅之上,见刘嬷嬷那一藤条没能打中,不满道:“苏窈,刘嬷嬷是在教你规矩。” 苏窈满眼惊讶地看向皇后,紧接着,她一脸严肃地反驳道:“皇后娘娘,教规矩不该是这么教的。” 皇后猛地一拍凤椅的扶手,厉声斥道:“放肆!刘嬷嬷乃是皇宫尚仪局的人,她说如何教,就如何教!岂是你能质疑的?” 刘嬷嬷挺直腰板,握紧手中的藤条,下巴扬起,几乎是以鼻孔看着苏窈,她道:“未来太子妃,还请您配合,不要再躲了。” 苏窈脑袋一懵,看看冷言冷语的皇后,再看看两个鼻孔呼哧呼哧放气的刘嬷嬷,直至此刻,她终于恍然大悟。 哦!皇后娘娘召见她,是为了要欺负她!要她挨打! 第466章 若非先前在私塾时陆先生教过礼仪课,若非昨日良妃娘娘请来的黎嬷嬷教她某方面的事情,苏窈或许还当真傻兮兮地以为皇后与刘嬷嬷的这套“教导”是正确的。 眼看着刘嬷嬷又握紧那根手指粗的藤条朝自己逼近,而皇后更是明显一副看戏姿态,不仅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愿,甚至似乎十分期待见到她被挨打的画面,苏窈头一回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火气蹭蹭往上冒。 哪有这么明目张胆欺负人的? 纵使命令刘嬷嬷动手的人是身居高位的后宫之主皇后,苏窈也受不了这等委屈。 没等到刘嬷嬷挥起那藤条,苏窈主动走向刘嬷嬷,趁着她未反应过来之际,快速伸手,用力将她手中的藤条抢了过来。 刘嬷嬷猝不及防,愣了一霎,紧接着表情凶狠,作势要把那根藤条从苏窈手里抢回来。 她正要冲上去,右膝盖骤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瞬间疼得她发出一声哀嚎,一下子抱着右膝盖倒在了地上。 苏窈反手将藤条背在身后,一边瞪眼瞧着在地上打滚的刘嬷嬷,一边无比震惊地大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我可没有打你!” 她是想着要打回来,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出手呢! 这锅她才不背! 刘嬷嬷紧紧抱着右膝盖,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百般委屈地望向皇后,哭喊道:“皇后娘娘,您要替老奴做主啊!老奴好心好意想教未来太子妃一些宫中规矩,可她却暗中谋害老奴!老奴的膝盖啊……” 苏窈抢走刘嬷嬷的藤条这一举动着实让皇后感到惊讶。 直至听到刘嬷嬷凄厉的哀嚎,皇后才将注意力放到刘嬷嬷身上。 可刘嬷嬷突然一下子倒在地上,连她也没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周围亦无外人存在,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刘嬷嬷刻意在装受伤,还是当真被苏窈暗中伤到了。 苏窈见刘嬷嬷一个劲地哭喊着是自己伤了她,顿时气得跺脚,愤然道:“休要信口雌黄!我根本就没碰到你!” 刘嬷嬷的膝盖依然疼痛难耐,听到苏窈这话,她是又疼又气,“不是你还能是谁!就是你使了暗器!将暗器打在我的膝盖上!” 皇后一听到“暗器”两个字,眉头皱了一下。 自苏窈进了景仁宫后就没离开自己的视线,方才也没有看到她有什么小动作出现,仅是抢过藤条罢了。 更何况——这周围的地面并无所谓的“暗器”。 皇后心中了然,应是刘嬷嬷想要以此借口让自己惩治苏窈。 多日不见刘嬷嬷,哭喊起来还挺真情实感的,进步了不少。 皇后敛住心思,将计就计,抬眼看向苏窈,冷着一张脸沉声说道:“大胆苏窈,竟敢在本宫面前动用暗器!” 苏窈听得目瞪口呆,马上反驳道:“皇后娘娘!我没有!” 皇后瞥她一眼,提高声音,唤道:“来人——将苏窈拿下!” 话音落下,立即有两名侍卫从外面冲进来,目标是苏窈。 第467章 见状,苏窈急忙往后退,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道脚步声。 一名太监匆匆止步于殿门口处,尖细的嗓音高声禀报道:“娘娘,姜贵人求见。” 姜贵人如今身怀龙胎,各宫贵人唯恐避之不及发生意外,而眼下竟是亲自来到景仁宫,太监不敢耽误半分,慌慌张张跑来禀报此事。 皇后眉头狠狠一皱,表情藏不住的厌恶,更有被坏了事的恼怒,她冷声发问:“她来做什么?” 察觉到自家娘娘的怒火,太监一下子跪在地上,深深弯腰叩首,回道:“回娘娘,姜贵人说,多日未能亲自给娘娘问安,她心里过意不去,今儿她身子舒坦些许,特地前来给娘娘问安。” “呵。”皇后冷冷一笑,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苏窈,嘲讽道:“这一个个的,心思深沉,倒是本宫失察了。” 太监未敢出声,仍是保持着头点地的姿势。 直至听到自家皇后娘娘说“让她进来吧”,太监马上道:“是,娘娘。” 待那名传话的太监离去,皇后面无表情地再次开口:“你们退下。” “是,娘娘。”两名侍卫应声退离殿内。 不多时,在贴身宫女向烛的小心搀扶下,姜贵人踏入景仁宫,来到殿内。 姜贵人步子谨慎缓慢,看到殿内还有苏窈时,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 她先是朝皇后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脸上恢复和善的笑容,说道:“快起身吧,你初次有孕,万事可得仔细些,本宫早已免了你日日请安,何必劳累跑这么一趟。” 姜贵人站起身,一边接话道:“皇后娘娘善良宽厚,待臣妾如亲妹妹,事事疼爱臣妾,臣妾若是仗着皇后娘娘的宠爱而得寸进尺,那便是寒了皇后娘娘的心。” 皇后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姜贵人有心了,入坐吧。” “多谢皇后娘娘。”姜贵人缓慢行至侧前方的椅子入座,而后看了看地上的嬷嬷,再看了看苏窈,疑惑道:“苏大人,您来景仁宫,为了给这位嬷嬷诊治吗?” 那两名侍卫虽是离开了,但苏窈依然保持防备,听到姜贵人同自己搭话,她微微侧过身,正要回答,却被皇后抢了话。 “姜贵人有所不知,本宫请来刘嬷嬷教苏窈规矩,可苏窈竟不听从,甚至用暗器中伤刘嬷嬷。”说到这,皇后叹口气。 仿佛头疼极了,她抬手扶额,再道:“念在苏窈是未来太子妃,本宫可从宽处置,只是,此事若轻飘飘揭过,又恐苏窈越发不守规矩。姜贵人,依你看,本宫该如何惩治苏窈?” 姜贵人没有直接回答皇后的问题,她左右望了望,好奇地问道:“皇后娘娘,苏大人是用了什么暗器?暗器何在?” 皇后眉头瞬间皱起,声音一沉:“怎么?姜贵人莫不是在质疑本宫的话?” 姜贵人面色一白,似是被吓到,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握住椅子扶手站起,再伏低身子,道:“臣妾不敢,请皇后娘娘息怒。” 第468章 宛琴站在自家皇后娘娘身侧,见姜贵人脸色难看,她连忙轻声提醒自家娘娘:“娘娘,姜贵人怀有身孕。” 皇后的表情在一瞬间比姜贵人的脸色还要难看,她忍下心中的怒火,深吸一气,道:“起身吧,本宫并无怪罪你的意思。” “是,皇后娘娘。”姜贵人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在向烛的搀扶下慢慢坐回椅子上。 她这么一搞,皇后哪里会瞧不出她此行的目的,请安不过是一个借口,想以龙胎胁迫放过苏窈才是真。 皇后的视线在苏窈与姜贵人之间来回转动,片刻之后,她自唇间发出一声冷笑。 也是,这一胎若没有苏窈,早该没了,眼下姜贵人前来护苏窈一回,亦在情理之中。 如此看来,自己身为皇后,竟是拿苏窈无法。 宛琴知晓自家娘娘此时的怄火与憋屈,悄声劝道:“娘娘,来日方长,咱不必急于这一时半会。” 皇后于宫中多年,什么事皆经历过,万不会冲动行事,倘或姜贵人这一胎在景仁宫中出了事,那她这半辈子便是白活了。 冷静过后,皇后扶额,慢慢道:“本宫乏了,你们退下。” 躺在地上的刘嬷嬷当即哭喊一声:“娘娘,老奴——” 她的膝盖已经是疼得无法站立了,若是就这么放过苏窈,岂不白白受苦受罪? 可皇后只给她一记警告的冷眼,逼得她将后面的话语尽数吞回肚子里去。 姜贵人仍是以苍白的脸色面对皇后,似是虚弱极了,连行礼告退也得靠着自己的贴身宫女扶着完成。 苏窈多看了她一眼,面露疑惑之色,待她将要退出殿内,才收回视线。 虽然知晓皇后看不顺眼自己,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苏窈还是同皇后行了礼再告退。 直至离开景仁宫,苏窈戒备的心有所放松。哼,幸而她上过私塾,否则真得糊里糊涂被皇后欺负去了,还得挨刘嬷嬷的打。 思及此,她忽地低头看一眼手中的藤条。 啊哦,忘记把藤条丢回给刘嬷嬷了。 姜贵人比她先行离开景仁宫,但并未走远,刻意在前方的路口等待她。 待她走近些,姜贵人望一眼景仁宫的方向,声音稍稍压低,同她说道:“苏大人日后还是少去景仁宫吧。” 苏窈憋不住想找个人嘀咕,立刻郁闷地开口道:“皇后娘娘明明还送了我好些见面礼,我以为她当真是有事想寻我。” 苏窈去养心殿面见皇帝皇后一事不是什么秘密,宫里头传遍了,姜贵人亦是有所耳闻,才派柳芯前往养心殿请示逛御花园,本意是探听皇帝的心情。 不料,就在姜贵人去往御花园的路上,恰好瞧见皇后身边的宛琴跑去请了刘嬷嬷。 刘嬷嬷在宫中出了名的刻薄心狠,不少妃嫔曾被皇后借以教导之名,挨了刘嬷嬷的打。 姜贵人初入宫时,全然不知,只是正巧她当时还念着太子殿下,日日去往良妃的咸尚宫,才侥幸躲过。 没想到,皇后也将这招用在了苏窈身上。 姜贵人看向她手中的藤条,到底还是多问了一句,“苏大人可有被刘嬷嬷伤着了?” “差一点点,还好我反应快些,把藤条抢了回来。”苏窈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刘嬷嬷还想冤枉我,说我用暗器伤她膝盖,哭得可凄惨了,我又不会暗器,怎可能是我——” 倏然,她话音一止,眨了眨眼眸。 欸,等等! 她是不会暗器,但夏花好像会呀? 莫非,是夏花在暗中帮她? 第469章 想到夏花,苏窈下意识便要抬头往上看,意识到这儿是皇宫,她及时忍住这一冲动。 姜贵人见她话说一半,心有疑惑。 与此同时,一抹高大的身影正阔步朝她们这边走来,更准确而言,是朝着苏窈。 姜贵人率先发现,抬眼望去,辨认出来人是谁后当即收回视线,同苏窈开口道别:“苏大人,您请便。” 说罢,她福了福身子,转身往另一方向走去。 苏窈目送着她离去,视线本能地瞧看姜贵人的步子,没有半分虚浮或是不稳,与方才在景仁宫内那苍白羸弱的模样全然不同。 当时她便有所纳闷,分明晨早时刚给姜贵人复诊,身子已是好了许多,不应该一下子变得如此虚弱。 想得入神之际,身后蓦地传来一声轻唤:“窈儿。” 苏窈一愣,第一念头是自己恐怕被皇后这一番操作吓出了幻听,否则怎会在这儿听见了他的声音。 “窈儿?”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距离更近了些。 苏窈缓慢地转过头,目光所及,先是那身彰显独一无二身份的玄色四爪蟒袍,再往上,是那张熟悉的俊美脸庞。 此时此刻,那张俊脸不再是无甚情绪,担忧的神色丝毫没有掩饰,又或者是,尚未来得及将其隐藏。 谢景昭走至她的面前,微微俯身倾向她,尽管她一字未说,他仍再担忧地问起:“在景仁宫可有……” 话还没有完整地说完,面前的人儿突然往他走近,下一刻,在他惊诧的目光下,一双手将他环抱,怀中一暖。 谢景昭怔住。 她素来内敛害羞,在有旁人出没的地方,极少同他亲昵,愿意牵手已是她最大的“尺度”,偶尔被他当众亲吻,恼羞成怒是常事。 可眼下,她竟是主动地拥抱他。 谢景昭没有感到狂喜,深眸里的担忧更深,一手小心地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的掌心安抚地轻拍她的背部,声音低哑道:“是我疏忽,未曾料母后会再召见你。” 若是他更谨慎些,若是他更仔细些……而非送她回太医院后便放下防心。 听闻暗卫传来消息,谢景昭当即赶往景仁宫,可还是来得太迟。 苏窈极轻地摇了摇头,因是埋在他的胸口,显得声音闷闷:“这又不是你的问题。我没事啦,你别担心。” 只是她一见到了他,就很想抱一下。 以往她碰上的人,虽然并非皆是好人,但至少在离开苏家村后,她没有见过像皇后这般对自己直白地厌恶,厌恶就算了,偏偏在不久之前,皇后还是一副温和的模样送了她好些礼物。 前后的变脸令她措手不及,亦让她心寒。 她恨不得可以把皇后送的那些礼物一股脑丢回去,她不稀罕。 谢景昭保持着平缓、温柔的力度轻拍她的背部,他轻声问道:“母后对你做了什么?窈儿,我想知道,可以告诉我吗?” 他的暗卫还没有向他仔细汇报此事,如若她愿意亲口说起,那更好。 第470章 想到景仁宫内的事,苏窈眉心蹙起。 她并没有打算将此事隐瞒,他这么问了,她便毫无防备,仰起脑袋看他,嘟嘟哝哝地说着:“皇后娘娘的宫女带我来了景仁宫,说让我学规矩,虽然陆先生与黎嬷嬷皆教了我不少的规矩,但想着日后常常出入皇宫,多学些规矩于我而言并无弊端,我就留下来了。” 她铺垫了一长串的话,也还没能说上重点,谢景昭却无半点儿不耐烦,深邃的眸微微垂下,专注地看着她,静静听着。 “后来又来一位刘嬷嬷,皇后娘娘说刘嬷嬷是尚、呃,什么的老人,让刘嬷嬷教我。”苏窈一时没想起来是尚什么来的。 谢景昭略一思索,替她补充:“应该是尚仪局,尚仪局的人负责礼仪偏多。” “对,是这个没错。”苏窈点了点脑袋,再继续接上一句话,道:“但是刘嬷嬷根本就不是在认真教我,话没说两句,她就拿了一藤条想要打我。” 说到这儿,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那藤条不在自己的手中了,是方才抱住他时,被她随手丢在了一旁。 等等……不对,她怎么还在抱着他?这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苏窈猛地瞪圆了眼眸,马上松开双手要往后退,但没能成功。 她是松开双手了,可他还搂着她。 谢景昭见她受惊似的要推开他,以及她那张逐渐红润的脸蛋,他的唇角不着痕迹地扬了一下,故作不知,问她:“然后呢?她打你了?” “没打中,我躲开了,干嘛莫名其妙被她打呀,我又不傻。”苏窈回答完他的话,两只手抵着他的胸膛,想要推开他,没推动,她小声道:“你、你松开我。” 知晓她并没有在皇后那边吃了苦头,谢景昭安心了些许,他眸底含笑,“窈儿,你抱够了,我还没抱够。” 苏窈被他这话逗得更是满脸羞红,意识到这回是自己主动抱他,她浑身都发烫了,赧然地低着脑袋。 谢景昭看一眼地上的那根藤条,拧了拧眉,将怀中的人儿抱得更紧,他轻声道:“窈儿,你还没说完,后来呢,你如何离开景仁宫?” 皇后唤来刘嬷嬷,便是打定主意不会轻易放过她,在景仁宫内定还发生了其他事。 “后来,我想想……”苏窈勉强稳住心神,努力催眠自己并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他抱在怀里,好一会儿,她才把思绪拉回正事上,她接着道:“后来我把刘嬷嬷的藤条抢了,刘嬷嬷要抢回去时,她突然就抱膝盖哭了,说我用暗器伤了她。” 谢景昭又是一拧眉,眸底冷然。 简直无稽之谈,竟妄图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冤枉她。 苏窈忽地停住,心虚地左右望了望,确认周围没有第三个人出现后,她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边细声道:“我猜,可能是夏花在偷偷帮我。” 因她突然的凑近,以及耳朵传来她似有若无的呼吸,谢景昭神情微妙,难得反应迟钝些,片刻后才开口:“此事不宜声张。”她的猜测应无差错,她那名婢女时时刻刻在暗中护她,连他的暗卫也近不了她的身,但到底是在皇宫,倘若被旁人知晓她的暗卫在宫中来去自如,或将给她带来麻烦。 “我没声张哦,我谁也没说呢。”苏窈瞧他一眼,“就只同你说起而已。” 在她话音落下时,他的唇角明显往上勾起,恰好她看到了,十分不不理解,眨了眨眸,奇怪道:“你笑什么?” 谢景昭唇边的笑意未散,语气明显愉悦,“窈儿信任我,我很开心。” 苏窈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心又一下子怦怦狂跳,她垂眸躲开他过于灼热的视线,颤着声道:“你、你开心归开心,不许亲我。” 总不能在这儿同他又抱又亲的。 谢景昭发出惋惜的一声轻叹,终究没得寸进尺,免得惹她生气,“好。” 他望一眼不远处的另一条宫道,此刻已是空无一人,他再问道:“母后也召见了姜贵人?” 苏窈摇了摇脑袋,如实道:“没有,是姜贵人来景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不过没说几句话,皇后娘娘就让我们走了——” 她话音一止,骤然抬头看他,错愕道:“姜贵人是特地来帮我的!” 姜贵人口口声声说来给皇后请安,可事实上并没有同皇后多说什么,反而是在皇后冤枉她用暗器时,姜贵人话才多起来,后面还一副随时晕过去的模样。 若非姜贵人来得恰好,自己怕是真会被皇后那些侍卫拿下,以暗器为由打入牢笼,哪里还能在这里同他仔细回忆在景仁宫里发生的事。 谢景昭神情未变,掌心在她的后背上轻抚。 姜贵人此举的确出乎他的意料。 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的确帮窈儿安稳地离开景仁宫,免受皇后折磨。 苏窈慌忙转头望向姜贵人离去的方向,懊恼道:“我方才竟没察觉到!我还没有好好感谢姜贵人。” 谢景昭安抚她,“不着急。” 将近午膳的时辰,他依依不舍地松开她,转而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往鹤云宫的方向走去,轻声道:“窈儿,该用午膳了。” 苏窈跟着他走,脑子里仍然是景仁宫里发生的事,一幕一幕以旁观者的心态重新回忆,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 她低垂着脑袋,细声道:“皇宫好复杂哦。” 不管是皇后的变脸、借教她规则为由故意让刘嬷嬷打她,还是姜贵人佯装虚弱用龙胎胁迫皇后放她们离开,于她而言,皆是从未有过的经历,更是给了她莫大的冲击。 第471章 谢景昭的注意力只放在身侧的人儿上,没有错过她这一句近乎气音的话语。 他将步伐放得更慢一些,缓声道:“人多便杂,日后我们不必住于宫内。” 他已自立府邸在皇宫外,纵使他们成婚,她亦只需如往常一样去往太医院当值即可。 闻言,苏窈极轻地皱了一下鼻子,似乎有话要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把话吞了回去,还谨慎地左右望了一圈。 谢景昭轻轻挑眉,仿佛已经猜到了她想说些什么,开口道:“父皇尚还康……” 他后面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一只手蓦地朝他伸来,将他的唇捂住。 苏窈瞪圆了双眸,慌张道:“你疯啦,这种话说不得的。” 即使那是他的父皇,也不能这么说起,若是被旁人听了去,他也会有麻烦。 谢景昭全然没有一点儿惊慌,反而是隐有愉悦,她竟能知晓他想说什么。 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苏窈警告地低声道:“不要提这个。” 谢景昭顺从地颔首。 见他点了头,她才将手收回来。 怕他又要聊些不该聊的话,苏窈快步走在前,牵着他往鹤云宫的方向疾走,“走吧,你不许说话。” 谢景昭当真没有再说话,任由她牵着自己走。 幸好接下来的路都挺好认的,鹤云宫苏窈已经来过好几回了,不必他提醒,她也能认得出路。一路安静,直至在鹤云宫的宫女、太监们的“参见太子殿下、参见苏大人”声音中,进了鹤云宫殿内,苏窈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又是左右望了望,紧接着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边,悄声道:“你以后注意点,别什么话都在外面说,一点儿也不懂事。” 连她都明白这话题不该提,他怎还差点犯了这么大的错? 谢景昭眸底闪过一丝笑意,颔首道:“嗯,我记住了,没有下回。” 苏窈轻轻一哼,将此话题翻篇,没有再提。 今日虽然是面见皇上了,但她也就只是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皇上的模样,并未瞧得仔细。 可虽然只是一眼,但她瞧见皇上的气色并非康朗,或有劳累过度的症状。 当然,她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看得真切,也就那么一眼,根本算不得什么“确凿”的证据,所以她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他,免得他多虑。 他是太子,若皇上驾崩,没有意外的话,他便继承皇位,而她将与他成婚,他继承皇位,她也避不可免得住于宫中,哪里还可能让她住在皇宫外头呢? 苏窈并不妄想这种天方夜谭的事。 用完午膳,苏窈没有急着回太医院,留在鹤云宫的偏殿内,手里翻着一册书卷,是在他的书房里随手拿来翻阅的。 宽大的矮榻上,苏窈靠在一侧,谢景昭坐在她身旁,手中亦是拿了一册书卷。 苏窈只翻了两页就有点困了,又想顺势躺下,又觉得在他这里睡觉不太好。 她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全神贯注地翻着书卷,便悄悄调整姿势,将脑袋靠在矮塌稍高的围柱,紧接着做出低头看书卷的模样。 只装模作样地翻过一页后,苏窈就直接睡着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身旁全神贯注的某人抬眼朝她望过来。 第472章 谢景昭将手中的书卷放置旁侧角落的小桌案上,再伸手把她手中的书卷拿过,一并放在一起。 多余的物什“清理”掉后,他往她的那边挪近些许,动作轻柔地托住她的脸,另一只手搂过她的肩膀,重新调整好她的姿势,让她得以更舒服地午歇。 偏殿的门开着,日光逐渐倾斜,照入殿内在地面投射出纱窗的倒影。 或许是苏窈睡得很沉,又或许是他足够温柔,她没有被吵醒,仍是睡得舒坦。 鹤云宫一片岁月静好,而景仁宫内,气氛却是难得一见的凝重。 宛琴站在自家皇后娘娘身前,仔细回禀道:“娘娘,刘嬷嬷的膝盖恐怕难以痊愈,太医说伤势严重,再加上刘嬷嬷年岁已高,日后应是无法再如从前那般健步如飞了。” 皇后眉头一皱,神情颇为难看,再回想苏窈那副无辜柔弱的面容,她咬牙切齿道:“是本宫看轻苏窈了,竟连暗器也使得如此高深。” 原以为刘嬷嬷不过只是在配合自己佯装受伤,不曾想,等苏窈离去后,刘嬷嬷仍然躺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说是痛得站不起来。 她这才惊觉情况不妙,安排了宫女送刘嬷嬷回尚仪局,再给刘嬷嬷请了太医好好查看膝盖的伤势。 宛琴也感到不可思议,语气隐有后怕,说道:“娘娘,今日苏窈当着您的面伤了刘嬷嬷,且不留痕迹,依奴婢看,苏窈并非如外表所示那般好对付。” 皇后脸色阴沉,问道:“太医可有说,刘嬷嬷的膝盖是被什么暗器所伤?” 宛琴摇了摇头,将太医的原话转达道:“娘娘,太医说看着像是被局部重击,力度极狠。” 皇后的眉头皱得更紧,“可殿内分明没有瞧见有什么暗器。” 当发现刘嬷嬷不是装出来的受伤时,皇后第一时间派人将殿内殿外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根本没有掉落任何暗器。 若是能搜到,她还能借机再压一压苏窈,偏偏毫无证据,又恰好姜贵人当时在场,姜贵人显然与苏窈一伙,又身怀龙胎,她不好拿捏她们。 想到这,皇后气得将桌案上的茶盏扔了出去。 宛琴立即跪在地上,连忙劝道:“娘娘息怒。” “好一个苏窈。”皇后双手捏紧,指尖泛了白,她冷笑道:“也是,良妃并非善茬,她点头同意的太子妃,能单纯到哪里去?” “娘娘说得是。”宛琴站起身,来到自家皇后娘娘的身后,小心地按捏着她的肩膀。 很快,宛琴提议道:“娘娘,规矩教不成是好事,说明苏窈懂的规矩不少。太子殿下如今也不过只有苏窈这么一个女人,太子府这般宽敞,多住几人应是不在话下。” 皇后挑了挑眉,“先前良妃给太子挑了通房,不也被他寻了借口赶出太子府,本宫给他送人,他能同意?” “娘娘,太子殿下同不同意再说,未来太子妃必须同意。”宛琴压低了声音,道:“若未来太子妃善妒,不能容人,日后怎能如娘娘这般母仪天下呢?” 闻言,皇后唇角慢慢勾起,她漫不经心地吩咐道:“去挑几个听话懂事的。” “是,娘娘。” 第473章 见自家皇后娘娘心情好转,宛琴再提起另一件事,悄声道:“娘娘,晨早沈听澜跑去三皇子的宫中了,这会儿与三皇子一同在俪妃娘娘的和昌宫里。” 皇后冷笑一声,“太子看不上沈听澜,三皇子倒是同她看对了眼。” 尽管先前因这两人暗度陈仓一事感到怄火,可赐婚圣旨已下,皇帝也十分满意三皇子与沈听澜的这门婚事,皇后懒得再多费心神在他们身上。 宛琴知晓自家皇后娘娘被沈听澜“背叛”,她提议道:“娘娘,既然要送人,不若顺便也挑几人送给三皇子,免得旁人误会,让娘娘落得一个‘偏心’的名声。” 皇后稍一挑眉,紧接着唇角轻轻扬起,笑道:“是不该只偏心太子一人,你多挑几人,到时,本宫一并召见苏窈、沈听澜,将人送去。” 宛琴福身应下:“是,娘娘。” 与此同时,和昌宫。 午膳过后,俪妃坐在花园亭子内赏花,左侧是她的儿子谢翊胤,右侧是她的未来儿媳沈听澜。 俪妃虽育有一皇子,但早在谢翊胤启蒙之时,便已向谢翊胤讲清争抢皇位的利弊所在,纵使那时的谢翊胤尚年幼,可若是有意争抢,便得自小养成。 谢翊胤的脾性比大皇子、二皇子他们贪玩些许,于皇位并无热衷之意,是以,他们母子二人早早决定,不掺和争夺皇位一事。 而今尘埃落定,大皇子亦身患腿疾,不可能再度翻身,谢翊胤当即投靠太子,与大皇子一方彻底划清界限。 谢翊胤没有同俪妃说起与沈听澜婚事的由来,俪妃却是隐有觉察,但她并无戳破,将沈听澜以未来儿媳看待,总归日后他们皆为一体,荣辱与共。 俪妃端起茶盏轻抿,瞧见自家儿子频频侧头打哈欠,不由得纳闷,询问道:“翊胤,你今儿是怎的了?昨夜没睡好吗?” “差不多吧。”谢翊胤掩不住神情里的疲倦,他没看身侧的沈听澜,道:“一大早就有只鸟儿飞进我殿内,叽叽喳喳,闹人得很。” 俪妃皱了一下眉,“差人驱走便是,何必耽误你歇息。” “母妃,那鸟儿赶不得,万一赶走了,横冲直撞飞去其他宫殿,她还有命吗?”话落,谢翊胤侧头望向沈听澜,笑着问道:“听澜,你说是吧?” 沈听澜低垂着眼,原本平静的面容因他这一声唤而僵住。 不过就见过几面,纵使赐了婚,但事出有因,她与他丝毫称不上一个“熟”字,他倒是改口得自在。 她勉强维持淡然,扬唇接话:“说不定其他宫殿的贵人也同三皇子这般菩萨心肠,留她一命。” “哦?”谢翊胤只抓住一个重点,“我菩萨心肠?听澜,你当真这么以为?” 沈听澜笑容不变:“是。” 俪妃的视线来回在他们二人之间转动,片刻,她看向谢翊胤,道:“莫要惹听澜生气,少说几句。” “母妃,我哪里舍得惹她生气?她若跑了,我可就得孤独终老了。” 如今宫中传遍他对沈听澜有多深爱,不亚于二皇兄非二皇嫂不娶的程度,若最后他与沈听澜没有婚成,还真给他了一个深情款款的好借口,不必再应付娶妻一事了。 第474章 俪妃说不过自家儿子,轻轻“啧”他一声,神情无奈。 她转头看向沈听澜,声音温和了些,道:“翊胤有时爱置气,口无遮拦,听澜,你比他年长一岁,在小事上就别同他计较了。” 虽不知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多深,但赐婚一事板上钉钉,俪妃真心盼着他们能携手到老,相濡以沫。 沈听澜垂眼应道:“三皇子性情直爽坦率,臣女敬佩,娘娘多虑了。” 在这门婚事上,她与三皇子不过各取所需,他做什么事说什么话,皆同她没有多大关系,她何必同他计较。 谢翊胤听罢,唇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她说敬佩他,他亦佩服她睁眼说瞎话的功力。 分明对他百般嫌恶,甚至不惜一大早进宫来正德殿扰他歇息,只为“报复”他先前惹她气愤,这会儿却能在他母妃面前一个劲地夸他。 真是个大家闺秀,他莫名期待,她会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对他恶语相向? 俪妃摸不清他们二人为何是这种颇为别扭的氛围,不过她也没那么多精力去插手他们年轻人的事了,总归是门当户对的喜事。 她瞧了瞧天色,道:“本宫想午歇一会儿,翊胤,今儿天色不错,不若带听澜出宫逛逛,晚些再送听澜回府。” “是,母妃,儿臣正有此意。”说罢,谢翊胤站起身,行礼道别。 沈听澜便也起身告退,随他一同离开和昌宫。 待走出一段路后,沈听澜刻意放慢步子,保持离他一臂远的距离,省得与他太亲近。 谢翊胤到了拐弯处才发现,他停住脚步,身后的女人也跟着停住,没有要再上前的意思。 他侧身往后看,“这就要同我划清距离了?沈姑娘挺擅长翻脸不认人。” 沈听澜表情不变,语气冷静:“三皇子对臣女似乎有些误会。” 谢翊胤见她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扯了扯嘴角呵笑一声,没再说话,收了视线接着往前走。 沈听澜看一眼前方的路,不像是离宫的方向,犹豫了一霎,她开口道:“三皇子这是要去哪里?” “回殿补觉。”谢翊胤没回头,“你不困我困。” 沈听澜忍不住皱眉。既然有打算回去补觉,方才作甚要应允送她回府? 她当即停了脚步没有再跟着他,行礼道:“那臣女不打扰三皇子歇息,臣女告退。” “慢着。”谢翊胤侧身看向她,“我同母妃说了,还要带你出宫逛逛,这会儿你走了,母妃怕是要以为我俩起了争执。” 沈听澜压着不耐,问道:“那三皇子是想?” 谢翊胤答道:“随我回殿,待我补完觉,我自会履行承诺,带你出宫逛。” 沈听澜没立刻应下,思忖一会儿后,她提议道:“三皇子需要好好补觉,臣女不便叨扰,恰好臣女多日不见苏大人,不如臣女前往太医院拜见苏大人,三皇子,您看可好?” 谢翊胤眉头一皱,看向她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几分,“你找二皇嫂有何事?” 她回道:“先前苏大人为臣女针灸,确有奇效,想请苏大人再为臣女针灸。” 谢翊胤沉默不语,盯着她的脸,似要试图看穿她的真实目的,然而她神色自若,他无从看清是真话还是谎言。 见他迟迟不出声,沈听澜抬眼看他,“三皇子?” 谢翊胤看她的眼神依然带着几分探究,他开口说道:“你我婚约已定,再无反悔可能。” “臣女明白。”沈听澜比谁都清楚,她与他已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他损则她损。 不过他突然提起他们的婚约做什么?不是在谈她去太医院针灸么? 思及此,沈听澜又是抬眼看他,道:“三皇子莫不是又误会臣女了。” 以为她找苏窈,是跟太子殿下有关? 想来也是,他不是第一回这般警惕自己去见苏窈。 见她已是猜到什么,谢翊胤不再遮掩,朝她迈进一步,俯身逼近她,“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莫要忘了你我的婚约。” 他的脸离她仅一拳头远,沈听澜皱了一下眉,往后退,“臣女记性尚可,不会忘记。” “希望如此。”谢翊胤瞥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又往前走了一步,脚尖几乎抵上她的脚尖,他挑眉:“退什么退?日后我们夜夜同眠,可不止这么点距离。” 沈听澜眉头又是一皱,神情微愠,“你……”“我说错了吗?”谢翊胤再次俯身逼近她,“还是说,你还想着同我分床睡?那我丑话先说,我恐怕做不到如此正直。” 沈听澜早有心理准备,亲耳听他这么说,仍是感到憋闷。 她没看他,别开头望向旁处。 谢翊胤见她抿唇不语,无声地轻呵,随之转身继续往前走,一边道:“等补完觉,我去太医院找你。” 待他走出一段距离,沈听澜才福身应了一句:“是,三皇子。” 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她仍久久站在原地。 直至有宫女太监经过此路,沈听澜恍然回神,转身走向前往太医院的宫道。 鹤云宫。 苏窈一觉睡到了自然醒,睁开眼时,还有些迷糊自己怎么躺平了。 她茫然地望了望四周,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谢景昭的偏殿内。 一瞬间,苏窈猛地坐了起来,身上的锦袍顺着她姿势往下滑落,那布料柔软轻盈,就快要掉到床榻下时,她连忙伸手抓了回来。 身上这件锦袍的主人并没有在偏殿内,偏殿内只有她一个人。 苏窈缓了缓,而后懊恼地捂脸,“天……我怎么睡得那么沉。” 明明只是想偷偷眯一会儿的,怎么就睡上他的矮榻了,连他何时离开都不知道。 她打起精神,将他的锦袍小心折叠好,放在一旁,视线恰好扫过侧边的小桌案,发现他还留了纸条给她。 苏窈伸手将那张纸条拿起,是他的字迹。 【窈儿,父皇有急事召见我,我先离去,晚些我去太医院接你,我们一同离宫。】 右下角的落款,是六个字:你的阿昭哥哥。 苏窈当即瞪圆了眼眸,双颊染上一层绯红。 她羞红着脸,匆匆将纸条折起,藏住上面的字。 什么“你的阿昭哥哥”,他好意思写,她还不好意思看呢。 第475章 苏窈没敢将纸条乱扔,折了又折,藏在袖口内,省得被外人瞧见。 她甚至不敢细想方才纸条这么明晃晃地放在小桌案上,有没有被人瞧见。 走出偏殿,外面并无宫女太监候着。 直至走出一段雨廊,一拐弯,便有鹤云宫的两名宫女候在那里。 瞧见她来,两名宫女齐齐福身行礼:“苏大人。” 苏窈故作镇定,轻轻朝她们点了点脑袋,她看一眼天色,询问道:“什么时辰了?” 其中一名宫女恭敬地答道:“回苏大人,未时三刻。” 苏窈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没睡过头。 她轻咳一声,心虚地说了一句:“哦,原来未时三刻了,我竟然看书看得忘了时辰……告辞,我回太医院了。” 听到她这么说,两名宫女快速地对视一眼。 太子殿下离开时,特地吩咐过,不许任何人靠近偏殿打扰苏大人的午歇。 宫女们假装没有发现苏大人这个蹩脚的谎言,再次福身行礼道:“奴婢恭送苏大人。” 苏窈快步走出鹤云宫,还庆幸着没有被旁人发觉自己在鹤云宫里睡着了。 回到太医院,便见桂枝站在大门处,看着颇为焦急。 她不由得走快了些,出声唤道:“桂枝,你是在等我吗?” “苏大人!”桂枝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更加慌张,她连忙迎上前,福身禀报道:“苏大人,沈听澜姑娘正在里头,她说想请您看诊。” 整个皇宫上下谁人不知曾传言说沈听澜是未来太子妃,而这个传言中的未来太子妃此刻却来太医院找真正的未来太子妃。 桂枝见到沈听澜时,脑子连连转了好几圈,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赶紧先将人请在太医院的正厅坐歇,免得被外人嚼口舌说苏大人不待见沈姑娘。 按照待客礼仪上了茶水后,桂枝就跑来太医院门口等着自家苏大人的到来。 闻言,苏窈恍然大悟,轻轻“啊”了一声,道:“沈姑娘来啦,正好,我下午没什么事。” 桂枝忐忑不安地瞧着苏大人的神色,不像是看见情敌分外眼红的模样,更像是熟人朋友。 她有些迷糊了,这跟她料想的完全不一样。 虽然猜到以苏大人这般好相处的性子,或许不会同“情敌”沈姑娘太针锋相对,但也绝不可能会是眼下的这种友好的情况。 桂枝小步跟在苏大人身后,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还是没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问道:“苏大人,您与沈姑娘,是朋友吗?” 苏窈摇了摇脑袋,“不是呢,我同沈姑娘只见过几回面。” “哦——奴婢明白了。”桂枝应道,可她根本不明白。 察觉到她颇为怪异的反应,苏窈放慢脚步,疑惑地看向她,“桂枝,你怎么啦?” 桂枝望了望四周,见周围没有旁人,这才小声地问道:“苏大人,奴婢以为,您与沈姑娘合不来。”苏窈一时之间,不是很理解桂枝从哪里得来的结论,不过还是很认真地回答她:“谈不上合不合得来呢,我同沈姑娘接触不多,上回见着她还是在药堂里,她身子不适,是我给她看诊。” “哦——奴婢明白了。”桂枝这回是真明白了,她们苏大人完全没有被传言所影响,只将沈姑娘当成是普通的病患,并无另眼相看。 正厅内。 沈听澜独自一人坐在侧边的椅子上,静静等待着苏窈。 太医院很安静,除了偶尔有太医背着药箱路过,便没有其他人了。 不知是到了稍微安全些的环境,远离那些得罪不起的皇子皇妃了,还是太医院内空气中泛着的药草味起了安定心神的作用,沈听澜十分放松,至少,在这一刻,是她今日最为放松的时候。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沈听澜侧头望向门口,下一刻,一道熟悉的身影走入她的视线内。 见到苏窈,沈听澜站起身,福身行了礼,“见过苏大人。” 苏窈走上前将她扶起,一边道:“你来得正好欸,我下午没什么事,可以帮你再针灸一回呢。” 沈听澜的目光停在臂弯上的那只手,片刻后她才回过神,“苏大人不嫌我多有叨扰,我感激不尽。” “不嫌的。”苏窈将她扶起后便收回手,正厅不方便做针灸,想了想,又带她回了自己的屋内。 太医院副使是个不小的官,苏窈的屋里有一处由屏风围起,放置了一张矮榻,做歇息用。 吩咐桂枝去准备一些针灸物品来,苏窈先给沈听澜诊脉。 她搭上沈听澜的脉搏,静心号脉,再抬眸仔细地观察着沈听澜的面色,开口问道:“沈姑娘,你近日又难以入眠吗?” “是。”沈听澜已经不会因苏窈高超的医术而感到惊讶了,上回经苏窈针灸后,她由衷佩服苏窈的医术。 苏窈见她这次症状比先前更要严重多,眉心不自禁轻轻蹙起,“你应该早些来的,你有好几日没睡好了吧。” 沈听澜如实点头,“是。” 自从皇后有意拿捏她去牵制太子殿下,沈听澜便没再好好睡一觉,后来,又因三皇子而感到头疼,三皇子是她退无可退的选择,但选了三皇子,于她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不久之前,三皇子说的那句“丑话”,沈听澜的情绪更加消沉,身心皆感到前所未有的疲累。 知晓与太子殿下无缘无分后,她已不奢望,却也盼着未来夫君应是她心中所爱,而非是如今这般,突然便同三皇子有了牵扯,甚至已无退路。 苏窈看到她神情有些难看,像是随时要在自己面前哭出来,连忙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沈姑娘,你不要担心,等会我再给你针灸,不过这一回可能还要搭配内服药汤,这样效果会好些。” 沈听澜敛了敛情绪,点头感激道:“多谢苏大人。” 苏窈写下对症的药方,吩咐桂枝前去煎药,再请沈听澜挪步至屏风后的矮榻。 想着煎药还需要点时辰,她同沈听澜道:“沈姑娘,你可以先躺下,等药汤熬好,我们再开始针灸。” 沈听澜依言侧身躺下,目光看向苏窈。 身穿官服的少女走回桌案那边,恬静地整理着桌案上那些医书册本。 应是察觉到她的注视,少女微微歪头,清澈明亮的眼眸朝她望来,轻软的声色中含着困惑与担忧:“沈姑娘,可是还有哪儿不舒服?” 第476章 对上苏窈投过来的视线,沈听澜有些许的愣神,她眨了眨眼,轻轻摇头,“我无事。” 苏窈瞧了她一会儿,见她并无大碍,便轻声叮嘱她:“你若还有哪儿不舒服,你尽管说。” 沈听澜应声:“嗯,我会的,多谢苏大人。” 听到她的应允,苏窈这才收回目光,继续整理桌案。 将桌案上的医书册本分别收拾整齐,苏窈看向左侧的会客区,那边的桌案上摆放着早上她从养心殿回来时,顺便带回来的一些御赐物品,以及皇后送她的礼物。 她越看越不是滋味,走上前,把皇后送她的那些放到其他物品的后面,将其遮得严严实实,确保她不仔细看是看不见的。 沈听澜静静地望着她走过去又再走回来,若有所思,片刻后,好奇地问道:“苏大人,那些是皇后娘娘送给你的礼物吗?” 苏窈还以为她安安静静的是睡着了,听到她的声音,有点儿被吓一跳,含糊道:“是吧……” 如她所言,她与沈听澜交谈甚浅,若不是经过皇后这么一遭,她或许就是旁人问什么她皆如实回答了。 此时此刻,苏窈没有再多说下去,沉默地坐回自己的桌案前。 沈听澜看出她无意再提起关乎皇后的话题,但如今她们一个是未来太子妃,一个是未来三皇子妃,她们是皇后的眼中钉,皇后是她们共同对抗的另一阵营。 迟疑了一下,沈听澜还是开了口,说道:“先前皇后娘娘曾召见我,不知苏大人是否有所耳闻?” 苏窈摇了摇脑袋,“我不知晓。” 皇宫里的事她听得少,基本只待在太医院内,太医院内除了夏太医、桂枝与她熟悉一些,而夏太医、桂枝并不常同她聊起皇宫内的事,其余太医们见了她皆没有多言旁事,她的消息属实是整个皇宫里最不灵通的一个了。 沈听澜毫不意外,她便接着道:“皇后娘娘还盼着大皇子能将太子殿下扳倒,想让我们沈家为她做事,我没有同意。” 她说得直白,苏窈瞪圆了眼,第一反应是快步走到门口,往外面左右望了望,再走回矮榻前,压低了声音,疑惑又好奇地问道:“这是可以当众议论的吗?” 苏窈有点迷糊了,这种事情不该偷偷摸摸地聊吗?怎的沈姑娘胆子这般大?都不检查是否隔墙有耳,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 “不可以。”沈听澜见她一脸紧张又惊讶,笑了笑,道:“你的屋内没有旁人,我只同你说起此事。” 事实上,沈听澜知晓太子殿下对苏窈的重视,定会在暗中派人保护着苏窈,不会让“隔墙有耳”的事情发生,是以,她才无所畏惧,将此事直言。 “那……那也有点危险,这里可是皇宫。”苏窈坐在矮榻的边边处,微微侧身看着沈听澜,“你小点声说吧。” “多谢提醒。”沈听澜当真放低了音量,再接着道:“我与三皇子,并无情意所在,赐婚一事亦是彼此迫不得已。” 苏窈又是瞪圆了眼。 皇宫果然很复杂! 还没等她惊讶完,又听沈听澜说道: “苏大人,我有件事想请你帮我。” 第477章 “我?”苏窈更为惊讶了,“沈姑娘,我能帮你什么?” 说这话时,她的语气很没底,想着可千万别是要她帮忙逃婚之类的,她可能帮不上这个忙。 沈听澜哪里看不出她的惊慌,先是澄清道:“苏大人别担心,我与三皇子的婚事不会再有变动。” 闻言,苏窈着实松了口气,可又情不自禁地蹙起眉心,看着她的目光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没忍不住开口道:“沈姑娘与三皇子并无情意,那该如何面对成婚后的日子呢?” 苏窈无法想象,倘若没有谢景昭,或许她这辈子不会同旁人成亲。 “苏大人说得是,所以,我想请苏大人帮我一个忙。”沈听澜看向苏窈,这一回她的神情迫切,似已没有别的办法可行了。 苏窈很是好奇,但保持谨慎,道:“你先说是什么忙。” 沈听澜稍一停顿,目光望一眼门口的方向,再压低了声音,说道:“苏大人,我想请你帮我配一方无色无味的药,能令人熟睡即可。” 苏窈眨了眨眼眸,歪头疑惑道:“沈姑娘是想要助眠药方?若你是难以入眠,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沈听澜摇头打断,“不是用在我身上。” “啊?”苏窈懵然,对上她意有所指的目光,刹那间恍然大悟,捂嘴诧异道:“你是要给三皇——” “嘘。”沈听澜再次打断,“苏大人,你就当是用在我身上。” 苏窈反应过来了,她这是想要把三皇子迷晕。 “这、这……他可是……” 这要是被发现,岂不是大事不妙了! 忽地,沈听澜拉住她的手腕,恳求道:“苏大人,只有你能帮我了。你放心,我发誓,即使被察觉,我也绝对不会让旁人知晓这些药从何而来。” 苏窈摇了摇脑袋,“不可以,被发现你会有麻烦的。” 她迷晕的对象是三皇子,而非普通人,万一三皇子发现了,说不定还会被砍头! 沈听澜神色肃然,语气坚定:“被发现我便认了,我若什么事皆不做,不为自己争取,我不甘心。” “我……”苏窈正要再说些什么,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当即闭上嘴,又小声提醒沈听澜,“应是桂枝回来了。” 沈听澜将她的手腕慢慢松开。 桂枝端着刚熬好的药汤回来,小心踏入屋内,一边道:“苏大人,药汤好了,按照您说的,奴婢将其以三碗水熬至一碗。” 瞧见苏大人同沈姑娘都在矮榻这边,她略有纳闷,但只是看一眼就马上收回目光,规规矩矩地将药汤端到矮榻旁侧的小桌案上。 放好药汤,桂枝退至旁侧。 苏窈见那碗药汤还冒着热气,便同沈听澜道:“沈姑娘,等一会儿再喝吧。” “好。”沈听澜看向桂枝,开口:“我有事未同苏大人商谈,可否请你避一避?” 桂枝没有回答,转头看苏大人,等她点头同意沈听澜的话,这才福身退至屋外。 待桂枝一走,沈听澜又拉住苏窈的手腕,“苏大人。” 第478章 沈听澜不用再开口,苏窈也知晓她是想劝自己给她开一副能迷晕三皇子的药方。 “沈姑娘,我……”苏窈刚要委婉拒绝,一抬眸,便见沈听澜两行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她当即话头一止。 沈听澜松开她的手腕,抬手抹去脸上的泪,垂眼道:“是我唐突了,不该要求苏大人与我同流合污。” 与三皇子成婚是她自己的选择,而三皇子本就不是善类,真对她做出些什么,她也该受着,而非盼着苏窈帮她,即便帮了这么一回,她也不能每次都盼着苏窈伸出援手。 苏窈静静地坐在矮榻的边沿,片刻后,她起身走到桌案前,以镇纸铺平宣纸,再提笔沾了点墨,一边落笔,一边道:“沈姑娘若是入睡困难,我有一药方能助你入眠,但不能日日用,最多连续用三日。” 沈听澜望向她。 先前已是同苏窈解释过,不是自己要用助眠药方,为何又提起? 苏窈的话还未说话,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夸张地“啊”了一声,又认真叮嘱道:“对了,沈姑娘,助眠药方虽好,但方子不能出错,譬如,酸枣仁、朱砂、柏子仁这几味药皆有重镇安神的作用,若是不慎加重药量,那便能轻易迷昏一位男子。” 沈听澜愣了愣,霎时恍然大悟,她连忙问道:“那苏大人,多少量算是过量?” “约莫各加七克,你日后另行抓药时,要注意了。”苏窈说完这话,笔尖也跟着停下。 她拿起药方,垂眸仔细检查几遍,确保药方无误后,这才往矮榻边走去,再将药方递给沈听澜,“喏,收好了。” “多谢苏大人。”沈听澜感激地坐起身,想行礼谢恩,却被她拦住了。 苏窈压着她的肩膀,将她扶着躺回去,严肃重申:“我这是给你开的助眠药方,我可没有帮你什么忙。” 反正该说的都说了,沈听澜若是不小心抓错药方,可不关她的事,她写的药方才是正确的助眠药方。 “我明白。”沈听澜扬唇一笑,“苏大人,谢谢你。” “不客气,等会儿你可别忘了去前厅那儿付诊金费。”苏窈躲着她的视线,着手准备为她针灸。 沈听澜是朝廷官臣之女,并非宫中妃嫔或是皇族亲戚,看太医需另付诊金,日后她是三皇子妃,才可免了诊金。 有了药汤助力,这回的针灸依然十分顺利。 途中,许是心里的事暂且有了解决的方法,沈听澜不知不觉睡着了,再睁开眼时,还是苏窈唤醒她。 苏窈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轻声道:“沈姑娘,桂枝说,三皇子在太医院门口等你。” 桂枝原话是三皇子要进来太医院找沈听澜,但是苏窈心虚着,不敢见三皇子,只说沈听澜马上就走了。 毕竟不久之前才偷摸帮着沈听澜开了能迷昏三皇子的药方,万一被三皇子瞧出端倪,那事情不就直接败露了。 沈听澜这会儿感觉神清气爽,心口不再有闷堵之意。 她望一眼外面的天色,而后起身,向苏窈行了礼,“今日麻烦苏大人了,听澜万分感激。” “不麻烦。”顿了顿,苏窈又说了一句:“记得付诊金哦。” 第479章 “是,我会的。”沈听澜忍不住一笑,“苏大人,告辞。” 苏窈没有亲自将她送至太医院门口,只是止步在廊道上,目送她离开。 今日不小心又知晓了一个秘密,还是不能随意说出口的事儿,苏窈宁愿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她不觉得自己是个守得住秘密的人,万一被人套了话,她肯定稀里糊涂就说漏嘴了。 苏窈颇为头疼地叹了口气。 走回屋内时,桂枝也跟着她进了屋里,将矮榻上的用品换下。 实不相瞒,桂枝还挺担心沈姑娘是来找茬的,可沈姑娘当真只是来针灸问诊,连汤药也是直接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竟是真如苏大人所言,她们之间仅仅只是医者与病患的关系。 桂枝暗暗心道,在宫中真是少见这般和谐的“情敌”了,即便这是“前情敌”。 将近申时,日头仍是高照。 沈听澜去了前厅付完诊金,踏出太医院,便见三皇子谢翊胤背对着她这边。 她放慢步子走上前,“三皇子久等了。” 谢翊胤侧头望向她,注意到她手上握着金囊袋子,挑眉问道:“太医院这么不给你面子,还要你付诊金?” “臣女本就该付诊金,苏大人愿意为臣女诊治,已是给足臣女的面子。”沈听澜将金囊放回袖口里,指尖碰到袖口里装着的那张助眠药方,她不动声色,将那张药方往里推动,省得掉出来。 谢翊胤没接话,目光上下打量着她,而后更是着重盯着她的脸,“瞧着比先前的气色好多了,二皇嫂真是妙手回春。” “是,苏大人医术了得。”沈听澜走至距离他半步远的地方停下,再问:“三皇子可是要送臣女出宫了?” “嗯,走吧。”谢翊胤抬脚往前走,“我母妃方才派人前来递话,问我们准备何时成婚。” 沈听澜垂眼,只看着他的衣摆,语气如常道:“三皇子您定便好,臣女会配合。” 如今她手握“秘方”,不怕他想做什么,只要她不愿,把他迷晕便是。 谢翊胤以为她会借机把婚期延后,这会儿听她这般爽快,倒有些意外,“怎么?你这是接受我了?” 分明不久之前还一副被他强迫的模样,短短一个时辰不见,她就想通了? 沈听澜应道:“您是三皇子,您不嫌弃臣女,已是臣女荣幸。” 这话听得谢翊胤直皱眉头,低声道了一句:“又来了。” 又是这种一本正经的话术,没有真情,全是敷衍的客套话。 沈听澜没听清他的话,但也不是很好奇他嘀咕了什么,只当不知,静静随他出宫。 谢翊胤的马车提前备在宫门外,太子府的马车也在旁侧候着。 赫凡收到自家殿下的吩咐,前来接迎殿下与苏姑娘回府。 瞧见三皇子与沈家之女一同往这走来,待他们再靠近些,赫凡行礼道:“见过三皇子,沈姑娘。” 谢翊胤朝他颔首示好,正要离开,似乎倏地想起什么,又回身看向赫凡,道:“二皇兄今晚可是有要事在身?” 第480章 赫凡作揖,一脸歉意地回答道:“回三皇子,小的不清楚,三皇子若有事想见殿下,待小的见到殿下,定将回禀殿下。” 谢翊胤态度客气:“不算什么急事,二皇兄得闲了,劳烦知会一声。” 赫凡再次作揖,应道“是,三皇子。” 谢翊胤坐上马车,沈听澜随在他身后,刚落坐,她便开口问道:“三皇子有事要找太子殿下?” “是啊。”谢翊胤爽快承认,又瞥她一眼,“沈姑娘这是想打探什么给谁递话么?” 听出他话语中的阴阳怪气,沈听澜眉头轻皱,道:“三皇子不愿作答,不答便是,没必要这般出口嘲讽,您与臣女的婚约不会有变数,臣女亦不会背叛未来夫君。” 她说这话时,视线并没有落在谢翊胤身上,无论未来夫君是何人,她皆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倘若连夫妻二人之间还互相针对防备,那根本没有成亲的必要。 谢翊胤若有所思地看她,“如此说来,是我误会你了。” 沈听澜仍是垂眼盯着地面,声音少了方才的激动,平静了许多:“是臣女不该多嘴。” 他收回打量她的目光,说道:“我找我二皇兄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兄弟之间的谈心话,你无需知晓。” “是,臣女明白了。”话落,沈听澜没再说话。 三皇子的马车渐渐驶离。 赫凡看似站在太子府的马车前一动不动,实则眼珠子偷偷追着三皇子的马车。 直到那辆马车消失在视线内,他的眼珠子才转溜回来。 据他观察,三皇子与沈家之女倒是没有传闻中的亲昵相爱,那沈姑娘要走上马车时,三皇子连搭把手的意思都没有。不像他家殿下,恨不得抱着苏姑娘上马车。 当然,放眼整个京城,的确无人能同殿下一样,如此深爱一女子。 还是他家殿下好哇! 就在这个时候,又一辆马车经过皇宫大门,往这边停靠马车的侧门而来。 赫凡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苏府的马车,顿时来劲了。 冬苓刚拉紧缰绳放慢马车的速度,便听到赫凡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你们怎么也来了?殿下说了,今儿苏姑娘与他一同离宫。” 赫凡的声音不带一点儿遮掩,像是巴不得让所有人知道他家殿下与苏姑娘有多恩爱。 冬苓忙着停马车,旁侧的秋络瞧了一眼太子府的马,那马尾悠哉悠哉的,看样子是到有些时辰了,“赫凡,你几时来的?我家主子离宫还有半个时辰呢。” “府中没别的事,我就先过来候着了。”赫凡见只有她们二人,便猜到那名春月又负责守着苏府了,“我看苏府可以再入几个人了,省得总是你们几个在交替,日后苏姑娘进宫的时候多着去,得你们贴身陪着。” 冬苓听着,直觉告诉她有点儿不对劲,她皱眉问道:“以前你可没这么提议过,可是今儿宫中发生了什么?” 她们只知今日自家主子要见皇上、皇后娘娘。 难不成……是有什么不顺?但是,不是有太子殿下陪着主子吗? “你们不知道?”赫凡略显讶异,而后恍然大悟,“哦,夏花没得分身功夫,回苏府给你们传消息。” 第481章 听到赫凡这么说,冬苓秋络对视一眼,紧接着快速跳下马车,神情焦急地跑向他。 她们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赫凡被她们的反应吓一跳,连忙道:“已经无事了,我也是听青羽说的,说是皇……” 他话音一止,目光望了望四周,到底是在皇宫内,他没再细说,改口道:“总而言之,苏大人并无大碍,你们不用担心。” 冬苓眉头紧皱,这话说一半,比不说好不到哪里去,可她也意识到这儿不是恰当的地点,只好憋着道:“我们苏府就在太子府旁侧,下回有这种消息,你就行行好,顺便告知我们一声。” “我一时没想到,以为夏花会同你们传消息。”赫凡说的皆是实话。 秋络转头看着冬苓,小声道:“晚些我们同主子说吧,府中再入两人。” 冬苓表情凝重,“我找个时间去一趟新府那边,看看有无踏实做事的。” 新府那边她们偶尔才去一回,杜嬷嬷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少了杜嬷嬷带头,其他四名宫女也是规规矩矩做事。 想来新府无需伺候主子,她们五人过得舒心自在,该是规矩些。 直至申时六刻,苏窈与谢景昭才从皇后侧门走出。 除了他们二人,还有几名太监跟随在他们身后,手里皆小心翼翼地捧着今日苏窈收到的赏赐。 冬苓秋络她们率先迎上前,“主子。” 苏窈正要吩咐她们把那些赏赐都带回府,一抬眸对上她们二人欲哭的眼神,顿时一愣,疑惑道:“你们怎么啦?” 冬苓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虽然赫凡说了主子无事,但还是得亲眼确认过后,她才彻底安心,可随之而来的是对未知的恐慌,“主子,奴婢听闻今日您……奴婢担心。”今日恰好无事,那下回还会这么恰好吗?她们还是得随主子进宫,至少,有什么事还能先护住主子。 苏窈安抚道:“没事啦,别担心。” 见她们眼眶红红,她拿出丝帕递给她们,“幸好我带了两条,喏,正好一人一条。” “主子……”冬苓秋络二人声音哽咽,分别接过丝帕,匆匆抹去眼角的湿润。 苏窈看她们这样担心自己,都不忍心让她们载着空无一人的马车回府了。 她看一眼另一只被身侧男人紧紧牵住的手,视线再往上,默默无言地望着他。 明明她没有开口,谢景昭仿佛已经从她的眼眸中读出了她的心里话,他牵着她的手,抵在唇边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而后缓声道:“去吧。” 尽管只是回府这么一段路,甚至太子府与苏府的路一模一样,苏窈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早早便同他约定好要一起离宫的。 没等她开口,谢景昭又道:“窈儿,我府中并未备膳,晚些我去你府上用膳可好?” 一旁的赫凡在心里“哦豁”了一声。 太子府还能忘了给他们太子殿下备膳?那岂不是反了天了。 想归想,赫凡还是夸张地配合着自家殿下,“哎呀!还真忘了备膳!殿下息怒啊!” 谢景昭瞥了他一眼,显然看不上他拙劣的把戏。 苏窈没多想,立即道:“那你晚膳过来吃,我让冬苓她们多准备你的份。” “好。”谢景昭轻轻颔首,又是吻了一下她的手背,这才送她坐上苏府的马车。 第482章 待自家主子坐上马车,冬苓秋络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分了工,由冬苓负责驾车,而秋络则随主子进车厢内。 即使知晓主子大概率是会被太子殿下“截胡”了去,但她们仍是按照以往那般,备了些点心。 秋络将食盒里的糕点一一端出,双手递上银叉,“主子,回府还有好些路程,先吃些垫垫肚子。” 苏窈的肚子不饿,但是一看到那些糕点,嘴巴又馋起来了,她接过银叉子,还克制地矜持道:“好吧,那我尝一点点。” 待马车驶出一小段路后,秋络先是谨慎地掀开帷幕的一角,往周围望了望,紧接着,她再回到自家主子左侧方。 本不该过问太多,奈何秋络着实担心,神色又显露出方才的欲哭,她哽咽道:“主子,奴婢听赫凡说,您今日差点出事了。” 苏窈刚要张口吃下一整块糕点,转眸一看她再次红了眼眶,连忙把糕点放下,安抚道:“是差一点点啦,有夏花在呢,夏花帮我‘报仇’了,你们无须担心我。” “夏花?”秋络一愣,“可夏花不是……” “嘘,”苏窈将食指抵在唇间,示意她低调些,而后小声解释道:“皇后娘娘不知,其他人都不知,就我跟太子殿下知晓是夏花暗中帮了我。” “皇后娘娘?”秋络马上反应过来,定是皇后想欺负主子,最后没能得逞。 “嗯,皇后娘娘寻了一位刘嬷嬷,想教我宫里的规矩,可那刘嬷嬷还没教我呢,就想拿藤条打我。”说到底,苏窈颇为自豪地仰高下巴,小脸难掩得意的神色,“放心吧,我把她的藤条抢了,没被她打着。” 那藤条她还让人帮忙带走,到时候放府中,万一有什么人想上门欺负她,她就拿出藤条打回去! 也算没有白去景仁宫一趟,还捞了一藤条呢。 秋络激动地一拍手,“主子真棒!就该这样!她一宫里的嬷嬷,哪里有资格责打主子您这等高贵的身子呢!给主子提鞋都不配!” 苏窈不觉得自己有多高贵,听她这么说,赧然地红了脸,再小声道:“后面夏花用暗器伤了刘嬷嬷的膝盖,刘嬷嬷倒地不起,欺负不了我。” “夏花真厉害!”秋络又是一拍手,眼冒崇拜,“奴婢要是像夏花一样厉害就好了,这样奴婢也能时时刻刻保护主子了。” 后半句话,她的语气显然低落了下去,自责不已。 见状,苏窈哄着道:“秋络,你也很厉害的呀,你们每个人都很厉害的。” 秋络这一回却没有被她轻轻松松哄好,垂着头似在抽泣,“主子,奴婢也想时时刻刻跟随您,即便奴婢的身手不如夏花厉害,可奴婢身子板很强壮,也能护着主子您的。” 苏窈赶紧摸摸袖口,可她的丝帕已经给了她们,她无措地左右找了找,也没在车厢内找到备用丝帕,“秋络,你别哭,你……那、那不然就,以后你们也随我进宫吧。”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便看到本该在“哭泣”的秋络一下子抬起头,一脸欢喜地应道:“是!主子!奴婢今后便随您一同进宫!” 第483章 秋络答应得太快,苏窈懵了懵,才恍然惊悟,“你没哭呀。” “主子,奴婢是真心想随您进宫,今日是皇后娘娘,明儿或许又有旁人借由欺负主子。”秋络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难得严肃地道:“夏花不便露面,可于暗中护着主子,奴婢之前在太子府见多识广,宫里的规矩奴婢也懂,奴婢绝不会拖累主子您,奴婢只盼着能随在主子身边。” “快起来。”苏窈伸手将她扶起,“我还怕我连累你们呢。” 秋络连连摇头,认真道:“主子待奴婢情深义重,何来连累一说。” 她站起身,抹了抹眼泪,压下方才的情绪后,再说道:“主子,日后奴婢们随您进宫,那府中恐是缺人手,不若奴婢与冬苓去新府那边,再挑两人过来。” 苏窈眉心一蹙,神情犹豫,迟疑道:“可是我们这儿够住么?” 秋络又是连连点头,“主子,够住的,奴婢们的房里还能再多住两人。” “那……也行,你们看着办吧。”苏窈只觉府里厢房少,怕她们好几个人不够住,既然她们愿意再容两人,便随她们去,反正她现在俸禄多了不少,养得活。 马车行至苏府门口时,事情也定了下来。 冬苓见秋络神清气爽,就知道她们主子同意了,心中的大石头跟着落下。 谢景昭说是晚膳再过来,但在苏窈走下马车时,他也跟着从马车上走下来,径直朝她而来。 赫凡见自家殿下一个眼神都没有往太子府那边瞥一下,便知他家殿下没打算要回太子府,当即招手唤来太子府门口的侍卫,将太子府的马车带回去,自己则跟着自家殿下走向苏府。 苏窈的手被牵上时,她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顺着那只大手往上,歪头瞧着身侧的男人,眨了眨眼眸,提醒道:“还没有可以吃晚膳欸。” “不着急,我先到你府中等着。”谢景昭理所当然,牵着她自若地踏入她的府中。 仿佛对她的“行程”了如指掌,他并没有往厅堂走去,而是带着她走向书房那方。 苏窈见他这般自在,就好像在他的太子府一样,由衷佩服地感慨道:“我还以为在你的太子府里呢。” “窈儿这么说,太见外了。”谢景昭稍稍拧眉,纠正她:“不差这么几日,太子府亦是你的府邸。” 知晓他指的是他们的成婚日将近,苏窈脸颊难掩红润,低低地“哦”一声,她努力适应不跟他太见外。 谢景昭随她去了书房,这回他并不是像往常那样,只坐在旁侧看着她忙,而是吩咐赫凡从太子府那边带来些许册本翻阅。 苏窈好奇地瞄了几眼,没敢瞧得太仔细,但大致看出来,那些册本记录了大大小小的事,像是以文字向他禀报。 后面苏窈便忙着赶私塾的功课了,没心思再去注意他,埋头奋笔疾书。 赶完私塾的功课,她又翻起医书来,一丁点儿也没闲住。 期间,谢景昭同她借了纸笔,她也只是应了一声随他用。 直至冬苓她们备好晚膳来唤他们,苏窈这才将医书合上,着手收拾桌案。 眼余瞧见谢景昭还没有停笔,她侧头望去一眼,忽地愣住。 只见那张干净的宣纸上并无任何字眼,仅有以黑色墨水细细勾勒描绘出的一幅画像。 他坐在她的对面,以苏窈此刻的角度看,那张画像是倒着的,她只看出是个长发姑娘。 谢景昭落下最后一笔收尾,又在画像的右下角画了几笔,再彻底停笔。他将画像拿起,跟着站起身走至她的身边,朝她眼前呈上,唇角微微轻扬,语气含带着一丝丝期待,问她:“窈儿,我画得如何?” 苏窈立即点了点脑袋,夸道:“画得真好看!” 方才只是偷偷看,这会儿光明正大地细瞧,她越瞧越觉得熟悉,疑惑地反问:“这是谁?我认识吗?看着好像有点儿眼熟。” 谢景昭:“……” 他沉默不语,将画像揉成一团,十分准确地扔进一旁的纸篓中。 继而,他牵起她的手,若无其事道:“走吧,该用晚膳了。” “哦。”苏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纸篓,里头就“躺”着他扔掉的那张画像。 她再侧头望向身旁的男人,隐隐约约察觉到他似乎有点儿伤心。 她是不是说错话了?难不成那张画像当真是她认识的人?谁呀那是? 苏窈突然“啊”了一声,脚步停住,“我忘了把医书收好了,那是叶郎中赠我的医书,我得去收好。” 说罢,她便挣脱开他的手,转身往回走,一边同他道:“你先去厅堂等我哈。” 谢景昭停在原地,看着她一脸心虚地进了书房,甚至把书房的门关上了。 他无声一笑,不用想也知她是要把那张失败的画像捡起来。 谢景昭猜得没有错,苏窈一关上书房的门,马上跑去将纸篓里的那张画像捡起,重新铺平。 她垂眸看得认真,终于,恍然大悟,惊道:“这是我呀!怪不得这般眼熟!” 但他画的是身穿太子府侍女衣裳的她,她都好久好久没穿那套衣裳了,那已经是成了她压箱底的衣裳,是以,她根本没想着这画像里的姑娘是她自己。 这会儿反应过来,瞧着画像上的姑娘,眼睛像她,鼻子像她,嘴巴也像她,连脸型也像她,哪哪都像。 而画像的右下角,还画了一朵花,这花苏窈也不陌生,他也曾为她画过,是鸢尾花。 再回想方才他略有伤心的神色,苏窈懊恼地捂脸。 书房外,谢景昭并未走远,仍是停在原地等她。 他侧耳听着书房内的动静,离了一段距离,听得不清楚,只是偶尔能听见她轻轻低低的叹气,似反复在忙着什么。 约莫两盏茶,紧闭的书房门打开了。 苏窈小心地折起手中的纸张,一抬头,见他还在原地等自己,步子加快了些跑上前,“你怎么还在这里呀?” “等你一起。”谢景昭故作不知,“医书收好了?” “嗯,收好了。”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再将手中的纸张递给他,垂着眸没看他的反应,“送你。” “这是什么?”谢景昭忍着笑,唇角却已然泄露他此刻愉悦的心情。 应该回太子府再看,可他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地将纸张展开。秋络答应得太快,苏窈懵了懵,才恍然惊悟,“你没哭呀。” “主子,奴婢是真心想随您进宫,今日是皇后娘娘,明儿或许又有旁人借由欺负主子。”秋络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难得严肃地道:“夏花不便露面,可于暗中护着主子,奴婢之前在太子府见多识广,宫里的规矩奴婢也懂,奴婢绝不会拖累主子您,奴婢只盼着能随在主子身边。” “快起来。”苏窈伸手将她扶起,“我还怕我连累你们呢。” 秋络连连摇头,认真道:“主子待奴婢情深义重,何来连累一说。” 她站起身,抹了抹眼泪,压下方才的情绪后,再说道:“主子,日后奴婢们随您进宫,那府中恐是缺人手,不若奴婢与冬苓去新府那边,再挑两人过来。” 苏窈眉心一蹙,神情犹豫,迟疑道:“可是我们这儿够住么?” 秋络又是连连点头,“主子,够住的,奴婢们的房里还能再多住两人。” “那……也行,你们看着办吧。”苏窈只觉府里厢房少,怕她们好几个人不够住,既然她们愿意再容两人,便随她们去,反正她现在俸禄多了不少,养得活。 马车行至苏府门口时,事情也定了下来。 冬苓见秋络神清气爽,就知道她们主子同意了,心中的大石头跟着落下。 谢景昭说是晚膳再过来,但在苏窈走下马车时,他也跟着从马车上走下来,径直朝她而来。 赫凡见自家殿下一个眼神都没有往太子府那边瞥一下,便知他家殿下没打算要回太子府,当即招手唤来太子府门口的侍卫,将太子府的马车带回去,自己则跟着自家殿下走向苏府。 苏窈的手被牵上时,她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顺着那只大手往上,歪头瞧着身侧的男人,眨了眨眼眸,提醒道:“还没有可以吃晚膳欸。” “不着急,我先到你府中等着。”谢景昭理所当然,牵着她自若地踏入她的府中。 仿佛对她的“行程”了如指掌,他并没有往厅堂走去,而是带着她走向书房那方。 苏窈见他这般自在,就好像在他的太子府一样,由衷佩服地感慨道:“我还以为在你的太子府里呢。” “窈儿这么说,太见外了。”谢景昭稍稍拧眉,纠正她:“不差这么几日,太子府亦是你的府邸。” 知晓他指的是他们的成婚日将近,苏窈脸颊难掩红润,低低地“哦”一声,她努力适应不跟他太见外。 谢景昭随她去了书房,这回他并不是像往常那样,只坐在旁侧看着她忙,而是吩咐赫凡从太子府那边带来些许册本翻阅。 苏窈好奇地瞄了几眼,没敢瞧得太仔细,但大致看出来,那些册本记录了大大小小的事,像是以文字向他禀报。 后面苏窈便忙着赶私塾的功课了,没心思再去注意他,埋头奋笔疾书。 赶完私塾的功课,她又翻起医书来,一丁点儿也没闲住。 期间,谢景昭同她借了纸笔,她也只是应了一声随他用。 直至冬苓她们备好晚膳来唤他们,苏窈这才将医书合上,着手收拾桌案。 眼余瞧见谢景昭还没有停笔,她侧头望去一眼,忽地愣住。 只见那张干净的宣纸上并无任何字眼,仅有以黑色墨水细细勾勒描绘出的一幅画像。 他坐在她的对面,以苏窈此刻的角度看,那张画像是倒着的,她只看出是个长发姑娘。 谢景昭落下最后一笔收尾,又在画像的右下角画了几笔,再彻底停笔。他将画像拿起,跟着站起身走至她的身边,朝她眼前呈上,唇角微微轻扬,语气含带着一丝丝期待,问她:“窈儿,我画得如何?” 苏窈立即点了点脑袋,夸道:“画得真好看!” 方才只是偷偷看,这会儿光明正大地细瞧,她越瞧越觉得熟悉,疑惑地反问:“这是谁?我认识吗?看着好像有点儿眼熟。” 谢景昭:“……” 他沉默不语,将画像揉成一团,十分准确地扔进一旁的纸篓中。 继而,他牵起她的手,若无其事道:“走吧,该用晚膳了。” “哦。”苏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纸篓,里头就“躺”着他扔掉的那张画像。 她再侧头望向身旁的男人,隐隐约约察觉到他似乎有点儿伤心。 她是不是说错话了?难不成那张画像当真是她认识的人?谁呀那是? 苏窈突然“啊”了一声,脚步停住,“我忘了把医书收好了,那是叶郎中赠我的医书,我得去收好。” 说罢,她便挣脱开他的手,转身往回走,一边同他道:“你先去厅堂等我哈。” 谢景昭停在原地,看着她一脸心虚地进了书房,甚至把书房的门关上了。 他无声一笑,不用想也知她是要把那张失败的画像捡起来。 谢景昭猜得没有错,苏窈一关上书房的门,马上跑去将纸篓里的那张画像捡起,重新铺平。 她垂眸看得认真,终于,恍然大悟,惊道:“这是我呀!怪不得这般眼熟!” 但他画的是身穿太子府侍女衣裳的她,她都好久好久没穿那套衣裳了,那已经是成了她压箱底的衣裳,是以,她根本没想着这画像里的姑娘是她自己。 这会儿反应过来,瞧着画像上的姑娘,眼睛像她,鼻子像她,嘴巴也像她,连脸型也像她,哪哪都像。 而画像的右下角,还画了一朵花,这花苏窈也不陌生,他也曾为她画过,是鸢尾花。 再回想方才他略有伤心的神色,苏窈懊恼地捂脸。 书房外,谢景昭并未走远,仍是停在原地等她。 他侧耳听着书房内的动静,离了一段距离,听得不清楚,只是偶尔能听见她轻轻低低的叹气,似反复在忙着什么。 约莫两盏茶,紧闭的书房门打开了。 苏窈小心地折起手中的纸张,一抬头,见他还在原地等自己,步子加快了些跑上前,“你怎么还在这里呀?” “等你一起。”谢景昭故作不知,“医书收好了?” “嗯,收好了。”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再将手中的纸张递给他,垂着眸没看他的反应,“送你。” “这是什么?”谢景昭忍着笑,唇角却已然泄露他此刻愉悦的心情。 应该回太子府再看,可他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地将纸张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