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胡同小饭馆》
7. 第 7 章
“宋明瑜。”
见她没有伸出手的意思,盛凌冬也从善如流地把手收了回去:“我看你在这边转半天了,是要买什么东西没找到?”
“嗯。”这个问题并不会让人感到冒犯,宋明瑜实话实说,“餐具……就是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整套的。”
“你是要用来开店?”盛凌冬马上反应过来,一般人家里的碗盘都是结婚时就定制好,一用就是用一辈子,哪怕后面添置也是单个地买,一套一套地买入往往是为了做生意。
他沉吟了一下,“旧货市场基本都是家里多余的东西拿出来交换,你想要用来开店,可能找不到合适的。”
宋明瑜对此有心理准备,她点点头:“没关系,我去其他地方问问,谢谢你了。”
“等下。”盛凌冬却叫住了她,“你说的东西我有,不过太重了没搬到市场来,你要不然跟我去一趟仓库,东西都在那边。”
仓库?这旁边都是平房胡同,哪里来的仓库?
刚刚遇到几个街溜子,让宋明瑜有些犹豫。
可刚刚也是盛凌冬帮她解了围,人看起来也挺正派的……应该不是坏人,吧?
宋明瑜踌躇,她也不知道除了这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淘到那么多东西,要是自己东奔西找,不知道还要花多久的时间,尤其是炉子……她还想快点把店面开起来呢。
就隔着一条巷子,实在不行,她跑呗!
宋明瑜打定主意,点了点头。
“行,我跟你过去看看。”
……
盛凌冬还真没骗人,他说在巷子背面,真就从旧货市场最里面转个弯过去就是——可仓库却不是仓库的样子,分明是一个院子!
推开大门进去,里面就横七竖八地摆着不少东西,大部分蒙着布,有些露出了边角,宋明瑜看见里头甚至有床架子,再往里走,香皂、肥皂、牙刷、牙膏……五花八门,像是个小供销社。
不对,供销社都没这地方东西齐全!
宋明瑜站在厢房门口,里头到处都是货,她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些……全是你的?”
“到处淘换来的。”盛凌冬对这个地方显然很熟稔,精准地在一大堆堆积的货物里面穿行,落脚都不带犹豫的,“你要做什么,小吃,饮品店,还是做饭馆?”
“饭馆。”
盛凌冬应了一声,伸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下来一个大袋子,递到她跟前:“你看看合不合适。”
宋明瑜伸手想去接,盛凌冬让了让,没让她接手:“重,你拿不动。”
袋子放在地上打开,里面都是摞好的碗盘,有搪瓷,有陶瓷,甚至还有不锈钢,虽然都放在一起,但彼此之间却隔着纸和布做缓冲,不会碰碎。
“无论是市场还是供销社,你肯定都见不到这么漂亮的。”盛凌冬把袖子捋得更高了一些,哪还看得出刚刚在市场上面对那几个街溜子的威严,完全就是个积极推销自己货物的商人,甚至塞了一个碗在宋明瑜手里,“你看看?”
那是个陶瓷碗,质地光滑,碗口也很平整,敲一敲,声音清脆绵长,碗身只有最简单的蓝色条纹,却看得出来做工很细致,放在店里既漂亮,又好用。
只不过这个模样的餐具,她肯定买不起,宋明瑜坦然道:“我没那么多钱。”
“没那么贵。”盛凌冬却报出了一个比市价低得多的数字,在宋明瑜惊讶的目光中,他解释,“这些东西其实都是积压货,很早之前我在外地那些工厂里淘回来的。”
“那些工厂效益不好,工资发不出来的时候就把工厂的产品折算成工资发给职工,这些东西又换不成粮食,职工只能拿出来处理掉换成现钱。”盛凌冬说道,“你没见过,一条街上全是摆摊卖这些盘子碗碟的,价格根本贵不起来。”
他说得一点不带迟疑,宋明瑜好奇道:“你把这些告诉我,不怕我拿捏你价格,反悔不买了?”
盛凌冬笑了笑:“做生意讲的是信任,藏着掖着没意思,如果因为这么个事买卖不成,那就算了,没缘分而已。”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坦然,目光澄澈,宋明瑜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盛凌冬给她报出的价格并不高,总要给人赚一点的空间。
没想到盛凌冬又说道:“你要是愿意这些都包圆,我可以再便宜一点,而且给你送货上门。”
再便宜,那真是堪比成本价了,要知道南城是没有做这些的工厂的,本地工厂还是以什么钢铁、纺织之类的工业为主,要不是碰上盛凌冬,她很难再遇到这样质量还成套的餐具了……除非她自己也想办法去外地淘。
宋明瑜很意动,唯一为难的点却还是预算:“我还得留钱供销社买炉子。”
“炉子?哦,你说煤炉——”盛凌冬返身,在客厅的角落里拖出一个长得像铁桶一样的东西出来,“这个?”
宋明瑜大吃一惊,煤炉是生活必需品,都是带着票去供销社买:“你连炉子都有?!”
“铸造厂收的,放这儿都忘了。”盛凌冬拍了拍那个炉子,“用不着去供销社,你要的话,五块钱卖给你。”
供销社一个全新的煤炉要十五块,宋明瑜拨弄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功能一样不少,外观也没什么磕碰,如果说刚刚是意动,这会儿就是真的心动了。
就在这时,严鸿飞“押送”完那群厂工子弟回来,他不知道院子里还有个人,推开门就跟盛凌冬说话:“凌冬,你怎么跑仓库来了,摊位那边不缺东西吧——啊、那个,女同志。”
严鸿飞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站在客厅门口的宋明瑜,那张刀疤脸上顿时涨得通红,盛凌冬倚在门框上:“咱们的新客户,姓宋,宋明瑜,她要买的东西市场那边没有。”
“哦、哦,宋同志你好,我叫严鸿飞。”严鸿飞连忙和宋明瑜自我介绍,又像是帮刚刚自己的尴尬表现挽尊一样,“买得多吗,要我送货过去不?”
“等会我用你那辆三轮把她带回去就行。”盛凌冬轻描淡写地把事儿揽了过来,转头问宋明瑜,“想好了没?”
“就按你刚说的,我包圆,你再给一点折扣。”
“行。”盛凌冬一口答应下来。
宋明瑜眉开眼笑,这一整套全买下来,正好跟她去国营商店买个炉子的价格,可这下买了一大堆锅碗瓢盆,什么搪瓷的不锈钢的陶瓷的——还多了一个炉子!
她笑得眉眼弯弯,阳光从屋顶上的瓦片洒下来,衬得她脸上也像是蒙上一层暖光色的面纱,盛凌冬挪开了目光:“鸿飞,你去摊位上守着,把童勇换下来守仓库,我送宋同志回去。”
严鸿飞应了一声,盛凌冬去院子后面把停在大榕树下面的三轮车给开了过来,先让宋明瑜上了车斗,又去屋子里拿她买的东西,一起给放了上去。
随着一阵带着震颤的发动机轰鸣,三轮车在巷子里缓缓地行驶,回到针织厂差不多十来分钟的路程,宋明瑜和盛凌冬聊了几句,这才知道今天她遇见的那几个街溜子正在排队进厂顶班。
“现在想顶班的人太多,大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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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着落也没有,只能在家里待业,鸿飞也是机械厂的子弟,他看着难受,就让他们到市场来看摊位,帮忙搭把手打个杂,至少比呆在家里强。”
严鸿飞是一番好意,但旧货市场并不是什么正经商店,运气不好还会撞上联防队,这样一个连工作都算不上的差事,压根没办法让这群无头苍蝇一样的年轻人感到安定。
“现在没工作的人太多了,到处都有点乱,厂工子弟还有人按着,不敢太乱来,有些混乱的地方全是待业青年,天天械斗,进局子进医院的不少。”
盛凌冬骑车到针织胡同门口,宋明瑜连忙叫住他:“就在这,第一间门头就是。”
她利落地从车上跳下来,拧开大门的门锁,盛凌冬把三轮车停在路边,提着袋子跟在她身后,店里显然还在准备开张的阶段,桌椅板凳堆放在店里,旁边还放了个小黑板。
盛凌冬颇感兴趣地念出上面写的“盖浇饭”几个字,一边帮宋明瑜递她新买的碗盘放到架子上去,一边开口问:“这是什么新菜式,我还从来没听说过。”
“谢谢。不是新菜,应该算……快餐?”有人帮忙,宋明瑜发现自己收拾东西的速度快多了,她道了声谢,简单解释,“一份炒菜份量多,又贵,盖浇饭就是用一人份的菜浇在饭上,这样饭也有滋味,吃着比国营饭馆的也实惠。”
“刚刚你和我说要开饭馆,我还以为是和国营饭店的一样,一个菜一两块,老百姓想去吃一顿说不准还要排队。”
宋明瑜摇摇头:“你也说了,那些馆子虽然卖得贵,但是大家还是买账,过生日、请客人,但凡是得撑门面的,都会去国营饭馆下馆子,我要是也这么做,那只会是自找死路,先做做快餐,等口碑起来了再慢慢加品类上去。”
她小时候就很喜欢吃快餐,一方灶台,一个厨师,抽油烟机卷着烟火气,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那时候她还总爱候在灶台旁边,伸长脖子去看里头到底有什么好吃的。
后头反而去大城市漂泊,再也没了那份烟火气,外卖包装得再精致也只是难吃的预制菜,冰冰凉凉,连汤汁都带着科技的味道。
这也是宋明瑜决定用盖浇饭作为开店第一个招牌的原因。
做餐饮要的是口碑,她做的就是街坊邻居的生意,别人怎么怵她无所谓,背后蛐蛐她性格强硬更是能少掉宋明瑜不少麻烦,可味道不同。
味道,是不会骗人的,有烟火气儿的小饭馆,才能长长久久地扎根在这里得到大家的喜欢,成为她在八十年代生活的倚仗。
快餐?
这两个字还挺新奇,盛凌冬听着宋明瑜侃侃而谈,对宋明瑜又有了一点不一样的认识,他帮忙把三轮车上的炉子给搬了下来,按照宋明瑜的意思放进了厨房的区域。
所有货都归置好以后,他这才拍了拍手,直起身来冲她笑了笑:“你想的挺明白,生意肯定不会差。”
宋明瑜还以为这是交易结束时的寒暄,她也跟着弯了弯眉眼:“那我就借你吉言了。”
钱货两讫,宋明瑜自觉今天低价批发一大堆东西回来不说,还让盛凌冬送货上门帮她搬上搬下,完全是占了个大便宜,还想请他喝瓶汽水,盛凌冬却说还市场那边还有事要忙,又开着三轮车走了。
只是临走前叮嘱她:“下次如果你还有什么需要的,旧货市场右手边第一家摊位,不是鸿飞就是童勇在,你直接说找我就行,一个人少往那边去。”
宋明瑜知道他是好意,点点头答应下来。
“好。”
8. 第 8 章
盛凌冬骑着三轮车又轰轰作响地回了小院,仓库里头没人,他环顾四周,宋明瑜那个小饭馆收拾得挺干净,多少给了他一点触动,现在看这个小仓库是哪哪儿都乱得不像话,根本不能见人。
他撸起袖子,干脆趁着这个机会腾出手来收拾,把各地淘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地归置好——虽然以他们倒买倒卖的速度,这些东西没多久又要摆乱,至少眼前这会儿看上去清爽了不少。
没多久严鸿飞也回来了,进门先汇报情况,语气有几分沮丧:“今天货没销多少出去,原本挺顺利的,结果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传了那几个兔崽子的事儿,联防队给招来了。”
“我猜到了,没事。”盛凌冬不以为意,“人没被带走就行,联防队也是例行公事,要是不来,好像厂里纪律也跟着烂了一样。”
严鸿飞嗯了一声,看着盛凌冬在毛巾盆里洗干净手,擦干,在桌子旁边坐下一张一张把毛票铺平。
哪怕两人认识那么长时间了,他心里仍旧有些感慨,把他和盛凌冬放在一起,任谁都觉得盛凌冬是那个老大哥的角色,连今天过来淘货的那姑娘也一样。
谁也不知道,其实盛凌冬比他严鸿飞的年纪还小一些,论年龄,他才是大哥。
严鸿飞对此没什么不满,他心里也是服气的。
换作三年前,他父母可没想过他现在能供上一家人吃穿,甚至还能抚养下面的弟弟妹妹上学念书,那会他还是个愣头青,只挣大钱,却差点在批发市场被人骗走了全部身家。
要不是盛凌冬,他爸妈从牙缝里节省出来的二十块钱肯定是追不回来的,后来也是盛凌冬带着他从废品站开始,通过倒卖,一点点攒下了钱,生意从收购废品,慢慢变成了去工厂里收东西拿出来卖。
旧货市场这个摊位也是盛凌冬一手做起来的,甚至可以说整个旧货市场都是盛凌冬张罗着办的。
以前机械厂完全不让摆摊,更不可能搞什么市场,可厂子里效益困难的时候又不像针织厂、棉纺厂这些轻工业,还能拿布替换工资发下来,工人们还能用,机械厂的车轴、车床根本不可能拆,换成工资的无非也就是什么螺母、螺帽,又或者是拖欠货款的下游企业那边用其他东西赔。
总而言之,拿来的东西工人们束手无策,也不敢拿出去卖,铁饭碗是一份保障,可也是一份束缚,谁都害怕因此摊上大事。
许多家都是严家的老相识,严家出了个“倒爷”,日子比以前宽裕了不少,可他们还只能捏着鼻子,把那些根本不值钱的螺母螺帽给拿回家,那个春节甚至桌上都没见着荤腥。
严鸿飞有心想帮他们一把,可还是顾忌厂里的规定,只有盛凌冬不怕。
几年前就吹起了改革的春风,南城这边再不情不愿,也只能是小打小闹,自由市场交易是未来的必然趋势,盛凌冬看准了这边工厂林立,像机械厂这样的情况肯定不少,一力主张在这边搞了个旧货交易,一开始就几个摊位,到现在,慢慢变成了跳蚤市场。
有市场以后,这些东西就能拿出来淘换,遇上经济效益真的差那会,盛凌冬甚至还想办法把这些东西收下再去乡镇企业那边找销路,除非实在是破旧得不能再用,否则多少都能换一点现钱或是粮票回来。
而在这个过程中,盛凌冬顶多就收了些跑腿费和路费,多余的利润他都没要。
这是盛凌冬从倒买倒卖开始就秉持的原则,严鸿飞认识他的第一天,盛凌冬就和他约法三章:“工厂吐出来的东西是他们处理的瑕疵品,要么就是卖不出去的积压货,这辛苦我挣得理直气壮,但如果是老百姓的血汗钱,要养活一个家庭的,该多少就是多少,一分我都不多要,你要是不能接受,咱们就拆伙各做各的。”
严鸿飞没和他拆伙,反而是因为盛凌冬这个态度,他才下定决心跟着对方一起,那些受到盛凌冬照拂的家庭,也都念着他的好,如今联防队来的次数也变少了。
厂里宣传口上各种不赞同,但他们不赞同有什么用,天上又不会掉钱下来,工人们该去还是照样去!
零碎毛票在堂屋那张矮桌子上一点一点抚平棱角,分门别类地整理出来,正好凑了五张大团结。
盛凌冬抽出来两张递给严鸿飞,后者连忙摆摆手:“凌冬,这钱我不能要。”
平时也就算了,但那几个兔崽子小时候也是跟在他后头叫过大哥的,他不忍心看他们家里愁云惨雾的样子,才把人叫到市场来。
可这几个人狗改不了吃屎,前段时间还被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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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队抓过,他赔进去几条烟才把人带出来,今天又闯了这么大的祸,严鸿飞心力交瘁,主要是觉得对不起盛凌冬。
“你拿着。”
严鸿飞推辞不过,只能把钱收下。
“这钱是你辛苦巡逻盯摊子的报酬。”盛凌冬语气平静,“让他们几个人进市场来找点事情做是你提议的,但也是我同意的,要说责任,我也有责任。”
严鸿飞捏着那两张大团结,还是有些忐忑不安:“……那个女同志,她还生气吗?要不然我去观音街买两盒点心去找她负荆请罪……能行吗?”
“你又忘了之前怎么说的了,不是你做错了事情,轮不到你去赔礼道歉。”
盛凌冬左右看了看,在五斗柜旁边找到了他想要的保温瓶,杯子拿到院子里洗了洗,进来倒了些热水,一口喝下去感觉身上的疲惫都一扫而光。
“你别看人家柔柔弱弱的,她不是什么都不懂,那姑娘挺有主意,心也正。”
盛凌冬把宋明瑜在针织厂那边开了家小饭馆,打算从盖浇饭开始做起的事儿给严鸿飞一说,点评道:“机械厂的那几个远远不如她。”
一边是有人想办法拉一把,自己都还扶不上墙的烂泥,一边却是独自打拼,有规划还有想法,根本就不用对比就能高下立判。
他脑海中无意间又闪过宋明瑜那张漂亮的脸庞,那双熠熠生辉,像是天上星星一样的眼睛。
尤其是听说他愿意打折的时候,她笑得别提多开心了,阳光就洒在她脸上,连酒窝边的细小绒毛都能看得见。
就是那小身板看上去的确有几分弱不禁风,他连炉子都不敢让她搬。
盛凌冬收敛心神,喝了口水。
无论怎么说,好说话,能包圆那一大堆东西,还不挑毛病,对他也客气尊重,宋明瑜可以说是他遇到过最完美的顾客。
严鸿飞脸上火辣辣的,盛凌冬这话没说错,却也让他更过意不去了,针织厂,说起来离这边也不远……他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诶,宋明瑜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严鸿飞一拍大腿,“据说针织厂之前有个特别莽的工人子弟,把他们厂书记给怼了一顿,硬是给怼了一套房子出来——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9. 第 9 章
宋明瑜并不知道自己的“战绩”已经传到机械厂那边去,她忙得脚打后脑勺——前世她倒是在小破站上看过不少摆摊开店的视频,但就在自家破个墙开个店,她根本没想到并不比正经选址开一家轻松多少。
忙完店里的装修和清扫,她还惦记着专门跑一趟工商部门去拿营业执照。
这年头没有无纸化办公,也没有电子档案的存在,一切都是靠人工去做,宋明瑜申请要用自家门头破墙开店,工商局的工作人员还专门过来丈量了她的门店面积,还要审核她的各种材料。
南城现在风气还很保守,来办营业执照的人都没多少,也幸好是这样,宋明瑜没等多久就等到了证件下来。
上面是办理人员手写的印迹,一撇一捺都很认真,比电子档打印出来又多两分烟火气儿。
框好的营业执照拿回家,挂在饭馆的墙上,开业的硬件准备才算是全部做完,宋明瑜瘫在椅子上连坐都不想坐起来。
这些天她天天早出晚归,公共交通不方便,去一趟工商局得转好几次车才到,车上挤满了人,不只是人,还有从乡下驮来城市里卖的蔬菜水果——甚至还有活鸡活鸭!
尽管在顶上放着,那嘎嘎的叫声还是和引擎发动机一样,吵得人连个安生的时间都没有,这下总算不用再去,宋明瑜有种解脱的感觉。
但她心里清楚,这不是解脱,而是开始,小饭馆是她的事业,这才万里长征第一步呢!
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宋明瑜又从椅子上起来,进行最后一轮大扫除,还要开始计划开业那天安排什么菜谱,需要买哪些原材料。
宋言川这些天倒是很勤奋,或许是因为知道姐姐忙碌也是为了他,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书包放去堂屋,就过来门店里吭哧吭哧干活,大汗淋漓了自己也不知道擦一擦,有时候忙完累得不行了,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会儿小不点还趴着睡得很香,宋明瑜蹑手蹑脚地起来,打算让他多眯一会儿,结果椅子一动,宋言川揉着眼睛就弹了起来:“姐,我来干活!”
宋明瑜让他去堂屋写作业,宋言川抿着嘴巴不肯,最后只好姐弟俩一起收拾,不过两个人动作的确比一个人快,就在快收尾的时候,同样住胡同里头的蒋晓霞回来了。
“明瑜,这么晚还忙活,这是店要开啦?”
蒋晓霞不是针织厂的人,而是隔着两条街那边纺织三厂女工,之前和针织厂的徐伟康结了婚后搬进了针织胡同来,两人又生了一个儿子。
宋明瑜记住她的名字,还是因为之前的猪油糖事件。
她送房管科那几人猪油糖之后,干脆就连着旁边几家有孩子的一起送了,就当是她搬家过来送的礼物。
别人家都是一个孩子一块,甚至还有些邻居体谅她带着弟弟不容易,说什么也不收,好不容易收了,也只要一块,几个孩子一人分一点。
唯独蒋晓霞家两个小孩,两块猪油糖都进了小儿子的嘴巴,大女儿一块也没得到。
这事儿还是林香告诉宋明瑜的,林香家在中间,一头挨着宋家姐弟,一头就是蒋晓霞家,宋明瑜去送猪油糖那时候林香说什么也不要,最后拗不过收了两块,陈景行却全让给了妹妹。
一边是心甘情愿让出去的,一边却是当妈的偏心,宋明瑜对这个蒋阿姨的第一印象多少受了影响,不过这会儿每个路过的都可能是她小店的潜在客人,人家问起,她也就笑着回应。
“对,这周末大家休班的时候就开。”
蒋晓霞三两步走过来,伸长脖子往店里看:“这是要卖馆子菜,还是做稀饭包子、馒头豆浆?能不能挣钱啊?”
馆子菜那就挣钱,蒋晓霞琢磨着,这宋家大女儿也不像是有多少钱的样子,就那身工装看上去还是大人的款式改的,说不准是她妈留下来的,估计是做不起这门生意。
稀饭包子之类的早餐倒是不用那么多花里胡哨,但累,这小姑娘可不见得跟她那时候一样能吃苦了。
“我打算先做盖浇饭。”宋明瑜说得很保守,“挣个辛苦钱,应该还是能行。”
“盖浇饭??”
哪个盖,哪个浇,蒋晓霞连字都闹不清楚,她正要追问,宋言川那头喊了一声姐,宋明瑜一边应着,一边就继续忙活店里的事情去,没再和她闲聊。
蒋晓霞自讨了个没趣,撇了撇嘴往家走,盖浇饭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是没琢磨明白。
难道是宋明瑜这个针织厂土著看不起她这个外来人,故意找这些拼不成词儿的字组合在一起来忽悠她——可宋明瑜自己也不是厂里的人了呀?
总不能是因为吃了宋明瑜两块猪油糖,心里不高兴了吧,她蒋晓霞也不是买不起猪油糖,街上那些卖糕点的,她也买得起,也送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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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蒋晓霞别别扭扭地走了,觉得这年轻人就是异想天开,也不知道上哪儿琢磨的这些古里古怪的东西,这能卖钱吗?
反正她肯定是不会花钱买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让她买俩包子她还乐意,让她买这个什么盖、盖浇饭,那指定是不行的。
蒋晓霞心里有点疙瘩,回家和丈夫一说,她丈夫徐伟康也懵了,他也就是个初中毕业,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什么盖浇饭啊,但他还是知道轻重的:“你不吃就不吃,人家开店,咱们不能添乱子。”
蒋晓霞翻了丈夫一个白眼,回屋跟儿子说话去——她还没那么笨呢,她也要脸面的,又跟她没关系,有什么好在意的?
可心里想归这么想,蒋晓霞还是忍不住问其他家的邻居,有没有谁家是听说过这盖浇饭的,用什么做的,到底好不好吃?
结果就是整个针织胡同,谁也没听说过。
炒菜配饭他们是知道,盖浇饭是什么新鲜东西,还真没见过,众人面面相觑,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宋家那姑娘费了这么大力气要拿出来卖……这能行吗?
胡同里说什么的都有,林香和宋明瑜两隔壁,不少人就来她这儿“刺探军情”,但林香也只说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道,也是真的担心,只是面上不能表现出来,不少人和蒋晓霞一样抱着怀疑的态度,她担心宋明瑜的生意能不能做起来。
陈继开觉得她杞人忧天,真要是没人光顾,大不了就是找个厂子上班去呗,那年轻人撞南墙撞痛了能不知道回头?
当然,更多人则是对宋明瑜不了解,只和她父母打过交道,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做成了,他们也觉得有意思,接下来几个月都不愁闲聊的话题,没做成,他们也就唏嘘几句,还是不愁接下来几个月的话题,怎么着都不亏。
就这样,蒋晓霞无形中牵了个头,宋家大女儿开的饭馆打算卖“盖浇饭”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厂里的几个车间。
在这个八卦能聊上半辈子,一件新衣服能唠叨半年的时代,针织胡同的1号小院成了众人视野聚焦的中心。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等着周日来临。
而宋明瑜也没让吃瓜群众们失望,1984年三月的最后一天,南城针织胡同出现了第一家做餐饮的个体户——
宋明瑜的小饭馆正式开张!
10. 第 10 章
针织胡同的邻居们一大早就涌过来看热闹了。
这年头大家又没什么新鲜事儿,自家胡同门口开一家小饭店,那已经称得上是整条街的“大事”,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没弄明白那盖浇饭到底是什么,正好奇呢!
门头打开,提前挂在门上的一串小鞭炮被宋明瑜拿着火柴点燃,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宋明瑜一手拉开门帘,邻居们第一眼就惊了——
嚯,这是小饭馆?
灯光明亮,上面罩着一层米色的纸,带了一点温暖的色调,不像是传统的白炽灯那样冷冷冰冰,墙上面挂着一张营业执照,还配了宋明瑜的照片,彩色相片上女孩笑得明朗大方。
整个小店看上去宽敞又整洁,哪儿像是一家开在胡同里的小饭馆,倒像是大家平时舍不得去的国营大饭店。
不对,大饭店豪华是豪华,却让人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这小饭馆却装修得十足接地气,要不是厨房就摆在旁边,还真让人有种在家里吃饭的温馨劲儿。
宋言川噔噔噔地抱着一块黑板跑了出来,放在足以容纳两人并肩通行的大门口。
黑板上面贴心地写着“盖浇饭套餐,有荤有素,免费送汤,一块一份”!
字用粉笔描过一遍,隔着大老远就能看见,“有荤有素”四个字贴心地加了粗,“免费”两个字更是用红色粉笔描了个边儿,一块黑板从上到下把小饭馆的特色给囊括了进去。
这是宋明瑜思考很久之后才决定下来的,要是四十年后,这样简朴的门头不见得能吸引多少人流量,可是在淳朴的八十年代,普通人闻“下馆子”色变,简洁明了的招牌比什么都强。
最重要的是,还有免费的汤!
免费两个字有天然的魔力,哪怕过了几十年,物质生活已经很富足,还是会有人为了免费的礼物,蹲直播间好几个小时就为了抽奖,也有人为了平台上的免费霸王餐,坐车去几十公里以外吃饭。
而在这个年头,免费两个字更是绝杀。
买什么不要票,不要钱?就连一支牙膏,一根牙刷,那都是要凭票购买,还要掏钱才能带回家的,什么东西都要节约着用,要是有一点便宜可占,那呼啦啦地都是人。
这家小饭馆,却说它送汤?!
有人看见这两个字就走不动了道,众人挤挤挨挨的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心痒痒,他们还没来得及决定,人群中走出一家人,夫妻俩带着儿子女儿,径直进了小饭馆。
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自然就是林香一家。
之前林香就和宋明瑜说过,开店那一天他们一家人一定要来给宋明瑜撑场子,结果这天不仅是来了,还特地换上了一身漂亮衣服。
乍一看,还真像是一家人带着儿女下国营馆子!
林香没注意到身后传来的低声议论,夫妻俩带着俩孩子走进小饭馆,被里头的模样又是惊艳了一番。
若说门头是一家店的“名片”,那明瑜小饭馆的名片可谓是名副其实。
走进店里,暖色的灯光从头顶打下来,两张横列平行的实木桌子,右手边隔着一段距离是厨房,半围挡的设计能让顾客一眼就看到筐里、盆里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干净食材和擦得锃光瓦亮的灶台。
谁不喜欢干净又整齐的工作区,光是这么看着都会心生好感,更不用说宋明瑜整理食材有强迫症,林香照顾着一家人的生活起居,强迫症的习惯完全取悦到了她这个轻微洁癖。
“林姐!”
宋明瑜迎上来带他们入座,桌面擦得干净,上面还布置了不少小东西——小瓶子分装出来的酱油和醋,甚至还有一小碗的辣椒油,旁边放着筷筒。
林香摸了摸桌板,实木的表面光滑柔顺,也没有毛刺,宋明瑜冲她眨了眨眼睛:“林姐,陈叔叔,之前受了你们照顾,今天我这个老板做主,给你们打五折。”
宋明瑜其实想免单。
姐弟两人搬过来没少麻烦林香一家人,从搬家那天林香搭把手开始,她在平房住着有什么不明白的都是去问林香,就连上次房管科不愿意往外拓墙,也是林香从中说和,她能在旧货市场淘到那么多好东西,全亏了陈继开这个机械厂的宣传科小组长。
开店之前更不用说,她这边忙起来脚打后脑勺,前世又是熬夜熬惯了,根本没有管理生物钟的习惯,林香有时候下中班半夜回家看见她还在店里,都会给她塞一点水果,香蕉苹果之类的,让她垫垫肚子,别太累了头晕。
没有谁是应该对谁好的,从小孤身一人的宋明瑜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才下定决心要好好感谢林香一家人,可宋明瑜也知道,要是她提出免单,林香肯定不会同意,还会怪她太生分。
反正她这小店开起来,以后互相能帮衬的时候还多,宋明瑜想着,干脆就退一步打个五折,一份一块的盖浇饭就只要五毛了。
前头那家营业了好多年的工农饭店,素面都要五毛,要是沾上点荤腥炒个仔姜鸡丁,得要一块七毛五分。
相比之下五毛钱一份的盖浇饭简直是便宜又实惠,让了利,又不至于让林香拒绝。
林香还是觉得这份谢意太贵重:“明瑜,今天你第一天开张呢……”
“就听小宋的吧。”陈继开打断了妻子的话,他轻咳两声,“行了,咱们先点单,别耽误小宋做生意——小宋啊,哪儿有菜单?”
宋言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针织厂附小放周末,他也不用上课,干脆顶替姐姐当起了小服务员,他手一指,气贯丹田:“陈叔叔,在墙上呢!”
陈继开悻悻地“哦”了一声,抬头看菜单去了,林香冲宋明瑜笑了笑,示意对方去忙,陈念嘉坐在林香身边,小人儿凑到妈妈耳朵边:“宋姐姐和宋言川每次来家里都叫爸爸叔叔,上次爸爸说叫大哥就行,宋姐姐说那样不尊重长辈,爸爸可郁闷了。”
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叔叔……咳,宋家姐弟心里的亲疏关系一眼可见,林香含笑看了丈夫一眼,这小心眼儿,还跟年轻人计较起来了,她拍了拍女儿的小手:“别管你爸。”
陈继开的确是有点郁闷。
为了配合妻子,他今天特地穿了一身据说显得年轻有精气神的浅蓝色工装,指望着谁夸他两句,可在家里林香忙着挑选适合这场合的长裙,又忙着给陈念嘉扎马尾辫夹发卡,陈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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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周末做剪贴画,压根没人搭理他。
来了店里呢,宋家姐弟一开口,一声“叔叔”差点把他噎死,陈继开郁闷地摸了摸自己的鬓角,也没白吧,怎么他老婆就是姐姐,到他这儿就成了叔叔?
不过很快,他就顾不上郁闷了,墙上的菜单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这份菜单很简单,一共只有三种菜:番茄炒鸡蛋,宫保鸡丁和肉末茄子,汤是青菜蛋花汤,重点是在汤的下方,又用加粗的粉笔强调了一句“免费”——
不只是免费喝汤,而且还是“免费续汤”!
陈继开在厂里宣传科混了这么些年,早就是个老油条了,像是私人企业个体户们招揽生意的手段那是层出不穷,但总归就那些,毕竟个体户们都是以挣钱为第一要务的,不然谁放着好好的铁饭碗不要,跑来当这又累又不讨好,名声还难听的个体户?
这年头,经商那叫下海,是要冒着巨大风险,可能血本无归亏到姥姥家的!
他都做好了小饭馆不便宜的准备,想着到底是邻里邻居,至少今天别让人家年轻姑娘脸上过不去,可这一连两个的免费,把陈继开给砸蒙了。
这么慷慨,这么大方,这是要做慈善?
不,不对,陈继开很快就反应过来,一份饭一块钱,谁会花了这么多钱就一直杵在店里喝汤,那喝多了不老跑厕所,饭都吃不下了么?
这完全是阳谋,实惠是真的实惠,可赚也是真的不少赚,陈继开惊讶于宋家这年轻姑娘脑子怎么就转得那么快,完全收起了之前对宋明瑜开店这件事的否定心态:“一样来一份,都尝尝口味,再要一个番茄鸡蛋?”
“别,多的那份要肉末茄子。”林香更改菜单,“言川,两份肉末茄子,一份番茄鸡蛋,一份宫保鸡丁,谢谢。”
“好嘞,我去给我姐写单子!”宋言川应了一声,噔噔噔地跑到围挡旁边,拿起本子就开始写菜名,写完了撕下来,用木头夹子夹在围挡上,宋明瑜一抬眼就能看见。
姐弟俩对了一下没问题,炉子里的煤球点起来,宋明瑜利索地点火,热锅烧油。
林香这才回过头嗔怪丈夫的疏忽:“景行都念五年级了,正是开始长身体的时候,难得出来吃一次饭,你不让他多补一补油水怎么行?”
“又不是只能来吃这么一次,就在咱们家旁边,下次再来不就好了。”陈继开还嘴硬,但还是悻悻地服了软,“知道了,孩子的事情都听你的,行了吧。”
陈景行站起身来:“爸,妈,我去买汽水,你们要吗?”
“哥,我也去!”陈念嘉一骨碌从凳子上跳下来,“我想喝天府可乐。”
“嗯?行,那什么可乐,你们买四瓶。”陈继开从兜里掏出五毛钱塞儿子手里——汽水是玻璃瓶的,一瓶也就一毛钱。
他转头和妻子八卦,“听说这可乐还能治病,不知道真的假的,等会他们买回来咱们喝喝看!”
林香这才和缓了脸色:“先等饭菜上来吧。”
店外,跟着人群凑热闹的蒋晓霞袖子被人拉了一下,年仅八岁的小儿子徐思成眼巴巴地抓着她衣袖:“妈,我饿,我也想吃。”
11. 第 11 章
“吃啥吃。”
蒋晓霞嘴巴上敷衍着,可看着林香一家人进了小饭馆,她其实在外头也有点站不住。
一块钱,对她来说那是一点不便宜。
不止对她,针织厂不少人知道宋明瑜要开这么个馆子今天都涌过来看热闹,但一看到价格就有不少人呼啦啦地散了,回家吃碗麻辣小面不也是一顿?
蒋晓霞却还是心痒痒,跟有猫爪子挠似的。
她一方面舍不得这钱,一方面又舍不得就这么走。
看见宋明瑜那边已经架起了炉子开锅炒菜,显然是第一单生意开了张。
没多久陈景行和陈念嘉兄妹俩捏着五毛钱的票子从里头出来,见到她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蒋阿姨”,蒋晓霞精神一振,自以为抓到了林香一家的破绽。
“景行,你爸爸妈妈吃独食,不带你和妹妹呀?”
看吧,林香家也舍不得钱!
谁知道陈景行笑了笑:“我带妹妹去买饮料,爸妈也想喝,我们去买回来,等会吃饭的时候喝。”
“哦、哦,这样。”蒋晓霞讪讪地挥挥手,“那你赶紧去,别让你爸妈等久了。”
她竟然猜错了!
等兄妹俩走了,她这才酸溜溜地和丈夫徐伟康开口:“都是两隔壁的邻居,后来的比我们还亲热,今天开门,我看她前两天就张罗着要过来帮衬,还花钱过来吃饭,小的竟然也要花钱吃——也不见这么照拂我们家两个娃儿。”
要说亲近,她和林香家还共用一个厨房厕所呢,怎么就不亲近了!
一块一份的饭菜,这四个人可是足足四块钱啊,八毛钱一斤的猪肉能买五斤了!
林香也是真舍得,蒋晓霞想着又有点委屈,她也不是真的掏不出这个钱,徐伟康在针织厂,她在纺织厂,两个职工加起来也不至于穷得吃不起一块钱的盖浇饭。
她就是舍不得。
家里哪哪儿都花钱,她和徐伟康都在车间做体力劳动,饭食上没办法削减,两个孩子更是有多少就能吃多少,月初肉票粮票都还没捏热乎就又花出去了,这还不算两个小的要念书,要交学杂费、书本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过年就只给儿子徐思成做过一套新衣服,连自己都还穿着去年的旧款式呢!
徐伟康站在一旁不吭气,被他牵着的女儿徐妍也垂着头一言不发。
蒋晓霞的目光理所当然地越过了徐妍。
这是徐伟康亡妻生的孩子,当时两人结婚就约法三章,该女儿有的就有,徐妍她不会虐待,但是也不可能跟亲生儿女一样巴心巴肝地对待。
她还要求徐伟康,不能因为前头的女儿,就忽略了后面的孩子。
前些年,蒋晓霞心里还憋着一股气,直到有了自己的儿子徐思成,她感觉自己的心这才稳当了下来,出了月子以后,更是家里的财务一把抓,自诩扬眉吐气。
蒋晓霞习惯了强势,也习惯了丈夫这个锯嘴葫芦什么话都不说,但不知道怎么的,此刻看着丈夫沉默着,她心里有点烦躁。
一把抓有啥用,当家有啥用,钱在她手里也不过就打个转,下个馆子都犹豫半天!
蒋晓霞气闷,干脆移开目光踮起脚往里头看。
架起来的锅大火爆炒,煤炉子呼呼地响着,她目光却没法穿过那道围挡看见宋明瑜的动作。
只闻得到里头的传来一阵香气,被风一吹,好像整个鼻腔里头到处都是香味……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料,越炒越香,好像是勾人馋虫似的,让人挪不开步子。
徐思成从小就被蒋晓霞捧在手心里,亲妈不让他吃,他嘴巴一瘪就要哭:“妈,我饿!”
能不饿吗,蒋晓霞为了省钱,一家人早上起来就吃了顿稀饭配咸菜,到中午这个点不饿才怪。
蒋晓霞好面子,总感觉有人在窸窸窣窣地议论她这个当妈的不大气,伸手就想拉孩子走,可又拗不过徐思成一个劲儿撒娇:“妈,我从来没下过馆子,我就吃一顿,一顿不行吗?”
三棍子蹦不出个屁来的徐伟康也开口了:“算了,来都来了,就让思成吃点吧。”
“这么贵!”蒋晓霞看着门口那块黑板,可心里却又有点微妙的甜蜜,这还是丈夫头一次主动提出来花钱。
是啊,她儿子多可爱,可是从生下来,就跟着她过这么紧巴巴的日子,他都没吃过什么好的。
林香家里两个娃儿,她能充这个阔气,自己凭什么不能!
蒋晓霞下定决心,牵起了儿子的小手:“一块钱而已,妈带你吃!”
吃归吃,她却盘算得精明,一点不能吃亏。
宋明瑜自己说的一份饭送一碗汤,大不了给小幺儿点个什么盖浇饭,他们剩下的人回家对付几口就好了。
这会儿就先一人喝一碗不要钱的汤,这不就白赚出去三碗汤钱?
蒋晓霞想了就行动,带着一家人风风火火进去,先就扬着嗓子喊:“明瑜啊,给我做碗盖浇饭呢!”
她琢磨着赶紧去打汤,结果抬头一看黑板,她失声喊了出来,“这汤还能免费续?!”
外头看热闹还没走的人炸了锅。
本来之前说免费喝汤,这些人就有点稳不住,要不是因为宋明瑜的“坏名声”在针织厂人尽皆知,加上还没闹清楚盖浇饭是什么东西,他们早就按捺不住要进来消费了。
谁知道还有高手——
你宋明瑜免费请客人喝一碗就算了,免费续,那岂不是想喝几碗喝几碗?
人心就是那么奇怪,大部分人根本就不可能喝下去那么多,可一听到能免费无限制地喝汤,好像这东西就成了琼浆玉液,非喝不可。
蒋晓霞哪能错过这个好机会,赶快推搡大女儿徐妍让她把座位占住,又指挥丈夫去舀四碗汤来放桌上。
这不好,他们不吃饭,为什么要喝人家的汤呢,徐妍想张嘴反对,可被她按住了肩膀,小姑娘的头又低了下去。
蒋晓霞着急忙慌得没错,马上外头就有人进来跟她打商量:“咱们拼个桌呗,你不是就点了一碗吗,咱们挤着坐坐。”
这一屋子就两张桌子,林香一家四口占了一张,蒋晓霞当然不肯让出另一张:“我们不跟你拼桌,这儿就两张桌子,我一家人都要坐的。”
正巧徐伟康闷着脑袋端来四碗汤,那女人“咦”了一声,忽然嘲讽一笑:“我刚在外头都听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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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大声音说你就吃一碗,结果你们是打算买人家一碗饭,白喝人家三碗汤啊!”
“我说,咱们针织厂的工人不能够这么厚脸皮的吧,不吃也不要占窝窝,自己回家去吃嘛!”
女人嗓门一点没压着,隔壁林香那边两个小的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看过来,被林香一人轻拍一下,又老老实实地把目光收了回去。
宋言川更是目光炯炯,十岁的小男孩,嗓门大起来也能翻天,更别说门外还有人驻足看热闹还没走呢!
徐思成年纪太小,听不懂这话里的阴阳怪气,转头看徐妍:“姐,占窝窝是什么意思?”
徐妍不知道怎么回答弟弟的疑问,她脸皮发烧,脑袋快埋到桌子下面。
蒋晓霞脸上也翻起一片红晕,不知道是激动,还是难堪,但即使如此,她嗓门也一点不低:“谁说的我只买一碗,四碗,我点的是四碗盖浇饭!”
宋言川立刻小跑过来,尽职尽责地扮演起了小服务员:“蒋阿姨,刚刚没听清楚你点的什么,番茄鸡蛋,肉末茄子还是宫保鸡丁,我现在给你记!”
人小腿长跑得快,连招牌都给贴心地报出来了,蒋晓霞骑虎难下,一边是脸面,一边是钱,她还是忍着心疼,一挥手:“四个肉末茄子!”
钱都花了,她必须得吃点肉多的!
宋言川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去给他姐写单子了,蒋晓霞像是只斗胜的公鸡似的高高昂起了下巴:“我点了四份,这桌子我家要坐,不跟你拼!”
“你坐就坐呗。”
那女人没想到蒋晓霞竟然真的点了单,这下四个人恰好占住一整张桌子,她讨了个没趣地要走。
不就是下个馆子,她又不是下不起,还不是看这盖浇饭的名字有点稀奇才过来看热闹,不吃就不吃,又不是找不到地方吃饭。
宋言川却不这么想,今天是他姐开张第一天,要是有人不高兴回去说坏话,那太倒霉了!
他给徐家几个人点完单就迅速跑了出去,嘴巴里喊着“阿姨等等”,在女人惊讶的目光中,小不点竟然搬了个小马扎到门口:“阿姨,你坐!”
他说着,又扯开了嗓门:“各位叔叔阿姨,店里这会儿坐不下,愿意等一等的,可以先坐在这里等,我去给你们搬凳子!”
女人很意外,这小孩未免也太机灵了。
她确实有点犹豫,吃吧,她还得等,不吃,似乎心里又惦记,尤其是刚刚在店里和人吵了一架,要是对方吃着了,自己没吃着,总感觉像是自己输了一样。
这马扎一递,好像也给了她一个下台阶的机会——
这时,宋明瑜那边一个颠勺,火停锅起,大碗往手边一放,米饭压实,炒好的配菜往上一码。
第一份盖浇饭出了锅。
“番茄鸡蛋好了!”
鸡蛋的喷香伴随着油的香气钻入了女人的鼻腔,肚子一声咕噜,馋虫涌了上来。
好香!怎么会这么香!
旁边有人问她还要不要坐马扎,不要就留给他们排队,女人鬼使神差地一屁股坐到马扎上:“我要,我当然要!”
不仅要排,还要排第一个,谁都别跟她抢!
12. 第 12 章
炒好的这份番茄鸡蛋是林家点的,热气腾腾地刚端上桌,那饱满到爆汁的番茄红与金黄甚至是带着一点点焦黄色鸡蛋交汇在一处,就给了人视觉上极大的满足感。
林香原本是打算自己吃这份,毕竟宫保鸡丁和肉末茄子听上去肉就多一些,可盖浇饭上了桌,两个小的眼睛悄悄咪咪地就投了过来。
刚刚才去买了平时家里不让喝的汽水,可这会儿什么可乐都没有盖浇饭香了,那味道一个劲往鼻子里钻,就连最懂事的陈景行也有点忍不住馋了。
林香眼里漫起笑意,“来,咱们都尝尝明瑜的手艺。”
亲妈下了决定,陈景行应了一声,赶紧从筷筒里拿出来四双筷子,先递给父母,再递给妹妹,最后自己拿一双,迫不及待地往盖浇饭的碗里去。
就这么一小会,番茄鸡蛋炒出的汤汁已经浸入了底下的米饭之中。
陈景行夹了一筷子吃进嘴巴里,番茄的酸甜恰到好处地中和掉了油脂的腻,裹在鸡蛋上,为它的鲜香增添了几分顺滑柔软的口感,让人食指大动。
再一口,饱满丰沛的口感在唇齿间一下绽开,蒸得松软可口的米饭粒粒分明,还带着一点点弹性和嚼劲,包裹着番茄的汁液,一口下去不仅没能满足胃的需求,反而让人更加饥饿,想要一口一口不停地吃下去。
米饭是宋明瑜拿甑子蒸的,这种南城本地特有的蒸饭器皿是竹子做的,蒸出来的米饭中带了一点点天然的竹子清香,但又保留了浓浓的米饭香味。
相比起哥哥的沉浸其中,陈念嘉有些迟疑。
她从小就不太喜欢鸡蛋的口感,总感觉它带着一股莫名的腥气,但看着爸妈和哥哥都吃得很专注,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点点。
真的只有一丁点,大部分还都是番茄和米饭,炒得金黄的鸡蛋只带起来一点碎末,陈念嘉甚至屏住了呼吸,想象自己在喝药来麻痹自己的脑袋,可下一秒,嘴巴里交织的咸香酸甜却让她像是小松鼠一样瞪圆了眼睛。
再咀嚼几下,小姑娘怀疑自己以前吃到的都是假鸡蛋——
它一点也不腥,特别香,特别好吃!
小松鼠的爪子情不自禁地又夹了一筷子。
陈景行吃了几口就停了,尽管他胃里的馋虫一个劲儿地折腾,恨不得他把一整碗都吃完,可他看了一眼身边吃得津津有味的妹妹:“我吃得差不多了。”
陈继开颇有些欣慰:“景行像我,有当哥哥的样子。”
他想起以前的经历,感慨万千,“你们爸爸小时候家里穷得吃不起米,有一口饭都让给弟弟,肚子里头叫个不停,就只能一瓢一瓢地灌凉水骗肚子,睡觉做梦都梦见有一碗白米饭吃,一晃眼都那么多年了,都能带着老婆孩子下馆子了,要是你们叔叔——”
“景行,你还在长身体,别听你爸说这些,你吃你的。”林香打断了陈继开的话,把碗推到儿女面前,“等会不够,妈再给你们点。”
……
一碗番茄鸡蛋盖浇饭,就让林家人赞不绝口,坐后面那桌的徐思成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摸了摸肚子,好饿,他妈为什么不给他也点一份番茄鸡蛋呢,这样他就不用这么盯着林阿姨吃饭了呀!
“妈,我们的饭什么时候来呀?”
“你急什么,还能少你一口吃的。”
蒋晓霞忙着喝汤,黑板上写着紫菜蛋花汤,她没当回事,紫菜可不便宜,估计一大桶汤里头能有那么几筷子就算了,可没想到一勺子下去,里头份量竟然还不少,蛋花也没偷工减料,一碗汤喝下去,整个人感觉四肢百骸都通畅了。
这还是春天,要是冬天吃饭的时候来上这么一碗,别说多幸福了!
而且这么一算,这一块钱的盖浇饭竟然也不是多贵?蒋晓霞听说国营饭馆一个三鲜汤都要一块钱,虽然那个有肉,可这个也有鸡蛋,还有紫菜这种干货,反正换她来开饭馆,她是舍不得让客人无限续汤的,要是真让续,最多沉底的给些鸡蛋,紫菜给一丁点,别的想都不要想。
蒋晓霞拿出架势,一碗接着一碗喝,徐思成就苦了,他对喝汤没兴趣,他就想吃饭,吃肉!
看着林阿姨他们吃得开心,他感觉自己肚子更瘪了。
幸好盖浇饭这东西做起来也快,宫保鸡丁快炒出锅之后,一口气炒了一大锅肉末茄子,这下两桌的菜都上齐了,徐思成啥也顾不上,埋下脑袋就狠吃起来,那闻着的香味是香,可和吃起来相比较根本就不算什么,吃着那才叫真的香!
徐思成吃得极为满足,门外头的人却还饿着呢,周日职工休假的挺多,除了针织厂的工人,还有外头其他单位过来探亲访友的,一到这胡同门口,就闻到了里头源源不断传出来的香气。
尤其是肉末茄子要给茄子过一遍油,爆香后的茄子简直就是个天然“大杀器”,恨不得把肉香味散得到处都是,谁经过门口都得停一下脚步,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这一看才知道,原来是胡同门口新开了一家小饭馆!
有人看着一块钱的价格摇头走人,也有的人产生了兴趣,不缺那三瓜两枣,又恰好有时间,宋言川里里外外地搬马扎,还是有不少人没地方坐——排的人比他想象得还多。
有人忍不住就催促起来:“里面的都干嘛呢,就吃个饭,不能吃快点吗?”
他嚷嚷着,里面却没人回应。
倒不是他们不想,而是实在没空,因为这盖浇饭实在是太!好!吃!了!
无论是林香夫妻俩还是蒋晓霞两口子都是双职工,这就意味着家里两个人都得做饭,更别说这还是南城,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要是不会做饭,那都是找不着对象的。
两张桌子四个大人可以拍着胸口说,这三个菜他们就没有不会做的,尤其是番茄鸡蛋这种家常菜中的家常菜,没猪肉吃的那些日子里,谁家不是靠鸡蛋来充油水的?
可宋明瑜跟他们做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无论是火候,还是调味,东西都是那些东西,人家宋明瑜做出来的口味,不说多夸张,至少和国营馆子里头那些大厨的水平分不出高下。
最重要的是,这个盖浇饭,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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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的人心里嘀咕是个什么玩意儿,吃过的人却能第一时间体会到它有多完美——
汤汁裹着米饭,浓淡适宜,咸香的口味正好适配南城的饮食习惯,但又比正常去下馆子单点一个菜的份量更合适,一个人吃这么一份,有荤有素,吃完一碗热乎的紫菜蛋花汤下肚子。
太满足了!
这还是针织厂旁边,工厂里哪个车间没有三班倒,车间那边倒完了,回家还得做饭,哪怕是另一半提前把饭给做了,到家也只能用炉子热一热,吃剩菜剩饭,那米饭要是跟菜混在一起久了,甚至都溶成了米糊糊,长期下来胃就没有一个好的。
要是下了中班能吃上这么热乎美味的一顿再回家睡觉——哪怕舍不得下馆子只是偶尔来这么一顿,也别提多美了!
宋明瑜这盖浇饭听上去是个新鲜不接地气的食物,但实际上是再符合工人们的需求无误了,宋明瑜的定价又刚刚好卡在大锅饭食堂和国营饭店中间,天天吃、顿顿吃那是不可能的,可要是想换换口味,比起国营饭店,宋明瑜的小饭馆又要实惠不少。
大人们考虑的是方方面面,小孩们就没这么多复杂的心绪了,就一个字,吃!
徐思成闷着脑袋风卷残云,蒋晓霞才一晃神的工夫,儿子菜都吃光了,下面的饭都见底了!
再一对比旁边文文静静的徐妍,饭菜还剩一半,小姑娘一口一口吃得文雅,也不像徐思成那样一个劲儿吧唧嘴,小男孩吃完了不说,还眼巴巴又把碗推到亲妈面前:“妈,给我点饭,我还想吃!”
“你姐——”蒋晓霞本想让徐妍把饭菜分给弟弟,可店里店外不少双眼睛,林香那一家子听到徐思成的声音也回过头来,她只好换了种说法,“你爸妈你姐都要吃饭,又不是没长嘴,大家都饿着呢,就你一个人有饭吃不成。”
徐思成瘪了瘪嘴,蒋晓霞见不得儿子那样,可她看了一眼墙上的菜单,添一次米饭要八分钱……蒋晓霞到算钱的时候脑子转得就快,两毛一斤的米,这添一次就四两饭?一点也不划算!
她没想过供销社的米虽然只要两毛钱一斤,但是得给出去一斤的粮票,私人营业的那种粮店倒是不要,却要翻个番,四毛多才给一斤米,宋明瑜的小饭馆只要现钱不要票,粮票的成本折算进去,八分钱赚不了什么,完全是为了做个口碑。
蒋晓霞心里嘀咕归嘀咕,但她自己也知道,在外头下馆子不比在家,不可能事事都算成本价,她只不过是因为之前被外头那女人给挤兑着买了四碗盖浇饭,现在有点抹不开面子。
加饭吧,她已经够肉疼了,四碗饭可是足足四块钱,她心疼得要死,再多八分钱,她今晚上恐怕要难受得睡不着。
可不加吧,儿子又眼泪汪汪的……她心里也难受!
“给他添吧,就一碗饭。”一贯没什么脾气的徐伟康难得表了态,还是那句“来都来了”,徐伟康觉得再抠门也没必要在这种时候,一块钱都花了,还差那八分钱吗?
他做主给儿子添饭,徐思成抱住亲爸胳膊眼泪汪汪:“还是爸对我好。”
13. 第 13 章
蒋晓霞气得不行,这臭小子还真是有奶就是娘,丈夫一句话就给他笼络过去了。
可外头那女人探头探脑的,一个劲儿催她快点走,蒋晓霞脾气也上来了,丈夫也没说错,八分就八分,家里也没穷到八分都挣不开,她忍着心疼又把宋言川叫来:“添份饭。”
宋言川早就关注着这桌子的情况了,趁着蒋晓霞还没反悔赶紧填了单子,等姐姐给徐思成添饭的时候还挤了挤眼睛,蒋阿姨的表情他都尽收眼底了,就是连环画上的那些小人也没有蒋阿姨表情丰富啊!
两桌子人还在吃饭,宋明瑜刚洗完锅,正盘点食材,收到弟弟的眼神差点笑场,瞪了弟弟一眼让他别看客人热闹,赶紧低头又给徐思成的饭里压了压平。
来者都是客,无论是什么原因,最终蒋晓霞一家是在她家小饭馆消费了,她总不能开业第一天就让客人吃得不顺心,她虽然才搬过来和这家人接触不多,但客气一点总没错。
果不其然蒋晓霞看到里头满满当当的米饭,这才心气儿顺了一点,看宋明瑜的眼神也温和多了——这姑娘还算是懂事,也不算是白花这八分钱。
徐思成也心满意足,抱着饭碗就是一通框框狂吃,唏哩呼噜的,满嘴巴都是汤汁:“爸妈对我真好!”
不过等这一碗也吃到底,蒋晓霞说什么也要拉儿子走了,徐思成连盖浇饭的汤都收拾的一干二净,碗壁都快舔得能看清楚人形了,再不走她就不是要加八分钱添饭,而是要再花一块钱再买一份盖浇饭了!
而且林香一家人都走了好一会儿了,陈景行和陈念嘉走的时候还礼貌地和他们一家告别,徐妍已经吃完了自己那份,桌子上干干净净,没弄得到处都是米粒,嘴巴和手指头也没沾上汤汁,文文静静地坐着和林家人告别。
就徐思成一个小的头都不抬,跟个饭桶似的吃吃吃,桌上这儿那儿都是他嘴巴里呼噜掉出来的米渣,他自己还一点不嫌弃地又夹起来吃了。
林香笑着说小孩儿能吃是福分,蒋晓霞虽然脸上尽力掩饰,可还是有几分尴尬。
搞得她好像在家不给徐思成吃饭似的,小饿死鬼一个。
徐思成浑然不觉亲妈的嫌弃,临走前还恋恋不舍地回头:“妈,晚上咱们还能来吃吗?”
“晚上喝稀饭!”蒋晓霞没好气地说道,“一顿一块钱,你妈我一个月四十块钱,你吃得上几顿?都给你吃穷了!”
徐思成“哦”了一声,低头踢地上的石头,蒋晓霞没忍住,又和丈夫念叨:“这宋明瑜说是和爹妈学做的饭,也没听说她上哪儿去学过,怎么一样的饭,她做出来味道就是不一样,就那么、那么不一样?”
每个人心里都有杆秤,这秤上对于一餐饭最公平也是最真心实意的评价就是两个字,好吃!
不仅味道好,最重要的是性价比也高。
哪怕蒋晓霞这样抠搜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她吃过最值当的一顿饭,相比起一碗素面五毛钱,一块钱的盖浇饭光看数字的确不便宜,但它有肉有菜,一个肉菜在国营饭馆少说能卖出去两块钱,甚至还不止,单素菜也得一块钱左右。
也就是说普普通通去国营饭馆吃一顿,一荤一素那就是三块钱,宋明瑜卖的盖浇饭却只要一块钱,加起来三分之一的价格,配套的米饭也用不着另外买,点一碗盖浇饭,汤汁裹在米饭上下肚子就足以填饱八小时的高强度体力劳动,饭后再来一碗……不,几碗汤喝,像今天店里供应的就是紫菜蛋花汤,味道清淡,喝着鲜甜可口。
蒋晓霞和宋明瑜打交道不多,她却知道这年轻姑娘看上去漂亮和气,却是针织厂片区有名的刺儿头,传说为了一套房能大晚上地杀进家属楼,斗得吴书记如今听见名字脸色都能变,脾气那么厉害,还特别会计较……这样的人开个店突然就变得大方慷慨啦?这说不通啊!
有心想跟人说说吧,结果中午的紫菜蛋花汤喝得太多,一下午蒋晓霞跑了不知道多少趟厕所,终于是捱到做晚饭的时候,蒋晓霞又从厕所出来,正好撞见林香来厨房烧热水,蒋晓霞哪能错过这个机会:“林香啊,你和明瑜熟悉,她是不是想进厂啊?”
“进厂?”林香没明白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怎么就扯上了,“她开着饭馆,今天你还去吃了呢,怎么就扯到进厂了?”
“哎呀!我说的不是这回事。”蒋晓霞颇有些八卦地打听,“做个体户的我不好过,开小饭馆那么辛苦,她一个年轻姑娘还说不定能做多长时间呢,哪有进厂舒服,咱们厂有食堂有学校还有文化中心——不是说最近还要建个游泳池,夏天还能去游泳呢!”
她压低了声音,“明瑜是不是知道了厂里头别人传的那些话,想在饭馆上让让利润,让大家念念她的好,方便找个路子进针织厂?”
“明瑜有她自己的想法,这个我不太清楚。”
林香不太想和蒋晓霞多说。
她性子软,也不怎么会说硬话,但今天她对蒋晓霞很是不满。
两家共用一个厕所,蒋晓霞吃饭的时候硬是挺着要占宋明瑜小饭馆的便宜,一碗汤接着一碗汤都不带断的,下午回来又把厕所占着,念嘉几次说想上厕所,可回回蒋晓霞都在里面。
一周就一个周末,陈继开下午又去厂里了,他得加班加点做资料写报告,准备明天厂里的大会议,她在家忙前忙后地洗衣服、晾衣服脱不开手,还是景行懂事,带着妹妹去外面上公共厕所。
可是公共厕所哪能和院子里头的比,不知道多少人都在用,又脏又臭,还冰屁股,念嘉乖巧不抱怨,她这个当妈的心里却一股无名火。
要不是因为两家共用一个厨房,她得用炉子烧水,林香甚至都不想站在这儿,早就避开了对方,可蒋晓霞不仅一点没有占了一下午厕所的自觉,转而又背后议论起了宋明瑜,林香忍不住开了口。
“一个女孩带着弟弟无依无靠,要把家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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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多不容易,她想做点物美价廉的伙食给咱们这些邻居一个实惠,她也能挣些辛苦费,不是大家都觉得很好吗?”林香顿了顿,“不说开店了,就说上次明瑜还给你家我家都送了猪油糖,炸得又酥脆又焦香,一看就知道没省油省糖,她家里不宽裕,还愿意对我们这些家里的孩子好,这和进厂没什么关系——要是为了进厂,吴书记就在厂里呢。”
“反正我是念着明瑜的好,她今天忙成那样饭都顾不上吃……她做得够好了。”
以林香的性子,说到这种地步已经算是尽了力了,她也不知道蒋晓霞是听明白还是没听明白,反正这么些话说出口,她自己心里舒服多了。
别人不记得没关系,她还记得宋家姐弟刚搬过来就给她家送了一盘糖醋排骨,是多么珍贵的情分,只是因为她帮了一点点忙,明瑜就愿意涌泉相报,这样爽利的女孩怎么可能跟蒋晓霞心里想的那样,说话做事琢磨那么多小九九?
完全是以己度人。
林香提着烧水壶回了厢房,陈景行和陈念嘉正做作业,她一人兑了杯温开水,发现小女儿一直看自己,林香摸了摸女儿毛茸茸的脑袋:“怎么啦,不想做作业?”
陈念嘉摇摇头,小声道:“我听到妈妈和蒋阿姨说话了。”
女儿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圆溜溜的,林香的气消下去一大半:“没事,妈妈在和蒋阿姨说宋姐姐的厨艺呢。”
陈念嘉眼睛一亮:“宋姐姐做的饭特别好吃!”
林香忍不住笑了:“那下次咱们再去吃?”
“嗯!”
陈念嘉笑出了一对小酒窝,陈景行点了点妹妹的作业本,小姑娘连忙又低下头去专心做作业了。
林香趁这空隙走到院子里,天色慢慢暗了下去,橘黄色的晚霞掠过地平线,胡同口的光线黯淡了许多,还能隐约听见碗盘碰撞的声音,和店里交谈的声音,她深吸了口气,感觉胸腔里又舒缓了许多,回身推开了堂屋的门。
丈夫晚上在厂里吃,她得给孩子们做晚饭了,不过,明瑜姐弟俩好像也还没吃饭?
……
林香一点没猜错,宋明瑜还真没吃饭,中午那一阵忙过去以后就只来得及随便垫了垫,马上又要开始准备晚上的备料,但即使如此还是手忙脚乱,差点就顾左不顾右,食材还断货了,幸好宋言川机灵,立刻回屋子里翻出票证去菜市场“紧急进货”了一趟,这才将将对付过去。
小饭馆忙到晚上七点才关门,宋言川挂上锁头的那一刻,宋明瑜累得差点一头栽倒在桌上昏过去,可这屋子里又没被子又没床的,宋言川硬是把她拉起来:“姐,你不能在这睡,太冷了你要生病的。”
“我不想动……”
宋明瑜感觉自己的胳膊腿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天可怜见,开业之前她还信心满满,毕竟是经历过996牛马生活的,开个餐馆应该强度差不多吧,结果现实给她狠狠地上了一课!
14. 第 14 章
午饭和晚饭时间她就跟个陀螺似的完全没停下来过,下午说是有几个小时,可要操心的事情又不少,要点原材料,要准备切配,刚刚坐下来没歇两口气,又有客人来了,就始终感觉没怎么彻底地休息过。
“那也不行,姐,咱们还没吃饭呢,你不能饿着睡。”宋言川还是坚持不懈地把他姐往东厢房里拉,宋明瑜哀嚎一声,像只无尾熊似的半挂在宋言川身上,小不点龇牙咧嘴,跟个小蜗牛似的在地上蹭了半天,才终于蹭到了东厢房。
宋明瑜往床上一躺,浑身的酸痛更加明显,晚饭她都不想吃了,只想一睡到天亮。
宋言川却不能就这样放任他姐睡过去,他跑到厨房里环视一周,除了一把面和葱姜蒜这些东西以外什么也没看见,鸡蛋倒还有两个,但他不会炸。
宋言川有些泄气,他好像什么忙都帮不上,就在这时他灵机一动,从厨房又跑到了院子里,一脚踩上了小院围墙的砖头上:“陈念嘉,陈念嘉!”
林家堂屋的门打开,梳着双马尾辫子的陈念嘉探头出来,宋言川精神一振:“陈念嘉,你妈妈在不在家?”
陈念嘉有些警惕地看着他,她对宋言川印象不太好,这个人经常和人在学校干架,她妈说了,好孩子不跟人打架,宋言川不能算好孩子:“你找我妈妈干什么?”
“我姐忙一天了还没吃饭呢,能不能借一碗饭菜,一碗就行!”
陈念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认这个人是说真话,转身就要回屋里去:“我去和我妈说。”
“好,诶——等等,等等,是两碗,两碗!”宋言川使劲扒拉着院墙,“我想起来了,我也没吃饭!”
“知道了!”陈念嘉没回头,只是冲他摆了摆手,求助之后,宋言川好像心里松了一大口气,见陈念嘉身影消失在木门后头,他手上一松,差点从院墙上滑下来,幸好他眼疾手快抓住了旁边的红砖,但手上还是糊了一层厚厚的红砖灰。
宋言川龇牙咧嘴地去洗手,洗手的池子正对着东厢房的窗户,他爬院墙的时候咋咋呼呼,这会儿却尽可能地放轻了自己的动作,就连水流也是一小股。
洗完手,他蹑手蹑脚地凑近了东厢房的窗户。
宋明瑜在里面睡得很沉,窗外升起来的月色照在他姐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像是小蝴蝶一样,他姐长得很漂亮,宋言川从小就很骄傲这一点,可是他姐不喜欢别人看她,总是用头发挡住,也不爱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一边,什么也不说。
直到爸妈不在了之后,他姐忽然有一天就拿剪刀把那些挡住眼睛的头发都给剪掉了,又有一天,他姐忽然嘱咐他放学回家在家里呆着哪儿也不要去,她有点事要出门。
宋言川等到晚上九点多,他姐还没回来,外面又下起了大雨,他只能笨拙地套上雨衣,带着雨伞去外面等他姐——直到他姐回来,笑眯眯地告诉他,“咱们可以搬新家了!”
她为他们俩争取到了一套宽敞又漂亮的小院,他有了自己的房间,他姐还张罗着开店挣钱,要撑起两个人的生活,他姐变得泼辣,能干,勇敢,她有了个难听的外号“刺儿头”。
宋言川狠狠地教训了那些乱说话的男孩,他也变成了许多同学嘴巴里的“刺儿头”,可是他发现自己好像帮不上姐姐什么忙……他也想护着他姐,想让他姐轻松一点。
“咚咚”,小院门响了起来,宋言川从低落的情绪中回过神来,连忙跑到院门口开了门,林香端着两碗面:“你姐呢?”
“在房间睡觉。”
“叫她起来先吃个饭,饿着肚子会得胃病的。”
宋言川得了林香的嘱咐,忙不迭地就去东厢房里叫他姐起床,宋明瑜龇牙咧嘴,她刚梦见自己带了个家务机器人什么都丢给机器人,自己只用坐在柜台前面数钱,正开心呢,这边弟弟就把她拉回了现实里。
她翕动了一下鼻子:“什么这么香——等会,我还没做饭!”
林香去厨房拿出来两双筷子,正好看见她跟只大号仓鼠似的东张西望,忍俊不禁:“不用做了,言川说你没吃饭,我给你们俩下了面,赶紧都过来,这面坨掉可就不好吃了。”
宋明瑜一倒下去就跟昏过去似的,万万没想到弟弟竟然搬了救兵,她赶紧趿拉上鞋子,拉着宋言川去客厅,在餐桌旁坐下,林香把筷子塞姐弟俩手里,“来,别愣着。”
宋言川早就饿得头晕眼花了,要不是惦记着他姐,他估计早就撑不住了,这会儿热腾腾的面条就在跟前,小不点说什么也忍不住了,连面都来不及搅拌,就这么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林姐,你太好了。”宋明瑜感动得不行,“景行和念嘉吃饭没?你要不先回去,等会我们吃了把碗洗干净给你送回来。”
“用不着着急,他们俩在家吃着呢,我吃得快,下面也不费什么事儿,你慢慢吃,别等会胃疼。”林香嘱咐道,见宋言川吃得头也不抬,她担心人噎着,又把桌脚不远处放着的热水瓶给提起来,打开木塞子一看,里头的水却早就凉了,她提着瓶子起身往厨房去,“烧水壶在厨房吗?我趁这会给你们烧点水去。”
“我自己去吧……”宋明瑜话说到一半,林香的身影在走廊上一晃就不见了,她连忙扬声道,“林姐,热水壶在厨房下面那格,炉子有点不好使,你慢点!”
“知道了,你别担心,先吃饭。”
宋明瑜目光这才落在了面前的这碗面上,其实她也早就饿得不行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累,有些提不起食欲。
偏偏林香做的这碗面条是南城人最爱吃的麻辣小面。
底下的调料里头添了一勺猪油,浇上滚烫的热汤,正好激发出姜葱和油泼辣椒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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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条上面卧着煎鸡蛋,下面铺着春天上市的莴笋叶子,清脆爽口,再一筷子面条,辣味裹着浓浓的香味一下就蔓延到了整个口腔中。
就那么三两口的时间,宋明瑜一下感觉胃口大开,辣椒刺激着毛孔往外冒汗,头发丝儿都在冒热气。
冷水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地煮沸,林香把烧好的水小心地兑进瓶子里,宋家姐弟用的热水瓶还是刚搬家那会她送的礼物,提在手里还有几分亲切,林香回到堂屋里,姐弟俩已是风卷残云,吃得就剩最底下的榨菜了。
宋言川还颇为舍不得地一根一根往嘴巴里拨,宋明瑜擦了擦嘴巴,迎上来接林香手里的热水瓶,林香从善如流地递了过去,坐在椅子上一边看宋明瑜拿杯子倒水,一边问道:“怎么不把东厢房的床搬来堂屋,这样你也好坐一点。”
宋明瑜的椅子比一般的要矮一些,还是她妈在世那会不知道上哪儿买来的,平时能折叠起来不占地方,正好契合筒子楼的环境,可搬到院子里显然就小了,也矮了,坐在上头吃饭颇有些不方便。
“东厢房和饭馆就一道锁,我早上去买菜要起很早,可以直接从门头那边出去,回来也可以从这道门进卧室,声音比较小,不影响言川睡觉,要是从院子进进出出的,那脚步都不敢太重。”
宋明瑜给三人面前都倒了一杯水,林香喝了一口,她又是忙着照顾两个孩子,又是惦记着宋明瑜这边,这会儿确实是口渴了,“就是你吃饭不方便。”
“今天开业第一天,我也没规划好,开始想着要是人不多就在店里吃呢。”宋明瑜苦笑,“林姐你说得也对,后面我看看怎么调整。”
两人交谈间,宋言川终于是吃完了,嘴巴边到处都沾着油辣子,他伸舌头去舔,看上去有几分滑稽,宋明瑜觉得劳动林香专门跑一趟过意不去,说什么也要给她洗干净再拿走,还给两个碗里都装了鸡蛋。
林香说不能要,宋明瑜振振有词,“林姐,就算鲜切面不值什么钱,鸡蛋也值的,而且两个孩子还长身体呢!”
搬出来陈景行和陈念嘉兄妹俩,林香总算是收下了,临走时却还反复嘱咐宋明瑜要注意身体,有什么就去隔壁找她,见她笑眯眯的,林香不放心,转而又叮嘱起了宋言川:“你姐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像刚刚那样,隔着院墙叫阿姨。”
“知道了林阿……林姐!”
林香含着笑走了,也不让宋家姐弟送,用她的话说,一只脚踏出去,另一只脚都落自家院子里了,宋明瑜阖上院子门,还是等在院子里,直到林家传来陈念嘉陈景行叫妈妈的声音,她这才带着弟弟折返回了堂屋。
小睡了一会儿,宋明瑜现在精神头十足,她拿着火柴把油灯给点上,又从抽屉里拿出个记事本,拉着弟弟在餐桌边坐下:“言川,把今天收钱的铁皮盒子拿出来,咱们来盘账!”
15. 第 15 章
“马上!”
中午忙完他就想知道到底挣多少钱了,可他姐一直在忙,他也不敢提这茬,这会儿宋明瑜主动说起,宋言川一个鲤鱼打挺,乐颠颠跑去东厢房床上把铁皮盒子给拿了过来。
盒子上印着一个脸颊饱满,目光炯炯的小女孩,针织厂以前发过一次福利饼干,饼干吃完之后这个包装铁盒子就留了下来,装过粮票肉票,装过姐弟俩的学费,如今又变成了小饭馆的“收银台”。
里头全是毛票,大团结在这年头是大面额数值,很少会有人拿出来用,一般都拿去买电器了,像在外头下馆子别说一块两块了,连用一分两分的都不少。
宋言川今天肩负着要守好这份财产的重要使命,谁碰他都炸毛,唯独这会儿在姐姐面前,他就变成了眼巴巴的小狗:“姐,咱们挣了多少钱呀?”
“你来数数?”
宋言川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脸红了:“……我数学不好。”
宋明瑜有些好笑:“平时没见你这么害臊。”
“要是书上的那没意思,但这个不一样。”宋言川理直气壮,“这是我们的血汗钱,要是我算错了多伤心啊!”
宋明瑜被这具句“血汗钱”给逗笑了,她把盒子里的毛票倒了出来,按照面值分开成一堆一堆的,再分别计算,最后加在一起。
“四十块五毛四分。”
宋言川跟个小狗崽一样在旁边可怜巴巴地等着,等他姐甩出答案,他差点一个原地起跳从椅子上摔下去:“那么多!”
在十岁的宋言川眼里,一块钱就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街上有人偷偷开书摊,那儿的连环画小人书他能讲价到一分钱一本,一块钱能租一百本呢……四十块钱,那岂不是四十个一百本,那就是——
宋言川算不出来了,帮姐姐当了一天的服务员和收银员,他的小CPU早就满负荷运转了,现在还硬是强撑着要做数学题,当场大脑就宕了机,何况他还真没学到那儿。
但是他马上就换了个计算方式,“爸妈一个月工资是四十块!”
他姐辛苦了一天,挣到了爸妈足足一个月的工资!
“姐,我们……我们是不是发财了?!”
宋明瑜先是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
就像宋言川说的那样,八十年代的普通人一个月十几二十块钱,工厂高一些,宋家父母一个是资深技术工人,一个是先进劳动模范,就这样一个月也才四十六、七,多的时候五十块钱,做个体户餐饮的确是一天当得上普通工人一个月的收入。
但这是营业额,不是利润,要算净利润,得把租金、人工、水电还有原材料成本之类的全部给减掉才行。
小院写的是宋明瑜的名字,房租这一项倒是不用,但是其他可就跑不掉了。
像是燃料,这年头没有水电,却有煤炉,炉子烟雾缭绕,烧得慢,里头的煤球还不耐烧,光是今天一整天就用了十多个煤球——炉子上的火不能断,还不能小,火不够旺,炒出来的盖浇饭一点也不香。
一家人多少人头,就有多少定量,每个月多少斤煤球都有定数,超出了只能自己去黑市上或者私人手里买高价煤,所以票证的成本得算进去,同样有票证成本的还有食材,这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再加上两个人的人工费,毛利率按百分之五十计算……宋明瑜在纸上写写画画,很快得出了结论,“四十块是咱们卖出去的钱,实际上完全赚到手的钱是十块钱。”
十块,在四十块钱的震撼面前或许显得有些渺小,但宋明瑜对这个数字很满意,不止是满意,甚至可以说是远远超出她的预期了!
尽管在林香等人面前她一直表现得游刃有余,但只有宋明瑜自己心里清楚,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忐忑,她甚至都提前给自己做过心理建设,做好了今天开业不会有多少人光顾的心理准备。
毕竟这是她人生地不熟的八十年代,更别说盖浇饭这种东西都没人听说过,万一呢,万一它水土不服……谁知道它却给了人这么大的惊喜,不愧是在前世风靡各大城市,甚至成为打工牛马必备“草料”之一的刚需美食!
而且就八十年代的收入而言,十块钱也不少了,毕竟对于这年代许多普通家庭来说,一家三口甚至四口一个月的生活费也就十块钱呢,也就针织厂这些工厂会好一些,如果家里是双职工,那才会又宽裕一点。
宋明瑜要是当时在吴书记那选了另一个方案,她现在在车间里当实习生,一个月也就十几块钱,还得拼命地干活讨带教师傅的欢心,不然到时候人家一句话,她就能被针织厂扫地出门,什么也拿不到。
现在多好,一天能有十块钱挣,还不用那么担惊受怕——最重要的是饭馆就开在自家,这种满足感无与伦比!
当然高兴归高兴,宋明瑜心里还是很清楚这个数字不可能每天都有,毕竟今天第一天开业,很多人好奇又或是过来看热闹,帮她吸引了不少客流,盖浇饭是新鲜玩意儿,又有免费喝汤这个福利,才有了今天这么高的营业额,随着时间流逝,这个数字会慢慢回落,最后稳定。
但是对于小饭馆的未来,宋明瑜还是带着乐观的态度,毕竟营业额现在受到的限制还很大,不说别的,她家就两张桌子,又不是多么出名的馆子又或者是百年老店,没多少人愿意长时间排队,这一点就限制住了客流量。
另外一个很大的限制就是食材。
宋明瑜之前的规划相对保守,毕竟这时候电冰箱要好几百块钱一个,还得要工业票,她压根买不起,要是买多了坏掉了,那就是亏了钱,又折损了票证,得不偿失。
这样做,好处在于她的食材非常新鲜,坏处就是因为来的人比预想中要多,原材料断了好几次,宋言川充当跑腿小弟去了两趟菜市场,连爸妈以前留下来那盒子里的票证都用出去一大把,这才把食材补齐。
米饭用得更快,宋明瑜知道这年头大家肚子里没油水,个个都能吃,但是能吃的程度还是超过了她的预期,一整天蒸了好几甑子米饭,那甑子又深又大,可即使如此,后来的顾客也差点面临只有“盖浇”没有“饭”的尴尬局面,差点开天窗。
接下来,就是要稳住心态,慢慢经营起小饭馆的口碑和人气,先在针织厂附近把名声打出来,让大家接受小饭馆的存在,之后再计划慢慢增加不同的花样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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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攒钱把店做大做好。
宋明瑜从毛票堆里抽出两块钱:“工钱,拿着。”
宋言川一脸懵,宋明瑜笑眯眯地揉了揉弟弟的脑袋:“今天辛苦你了,拿着吧,就当姐姐给你的零花钱。”
前世她总是一个人,什么都习惯了自己一手揽,这辈子多了个弟弟,她也没想过会有多少差别,可宋言川却硬是在店里陪着自己忙了一天,小不点累是累,责任感却很强,哪个客人点了什么,有没有收钱,他都特别积极地盯着,一点也没让她多费心。
宋言川盯着那两张一块钱的纸币,眼神发光,他当然想要。
厂附小管得严,学校连个能买东西的地方都没有,他唯一的乐趣就是放学的时候,总会有个老人家卖“叮叮糖”。
小锤子和一把凿子,叮叮当当地一敲,就像是某种暗号,宋言川就知道卖叮叮糖的老爷爷来了,在附小旁边那条巷子里,老爷爷的背篓放在地上,枯瘦的手臂却铿锵有力,凿一下就是一小块,一分钱,充实了整个放学路上的光景。
还有胡同外头那条街上的小书摊,供销社卖的桃酥和小蛋糕,那天陈念嘉还在店里喝了天府可乐,玻璃瓶看上去好漂亮,好像还很好喝,他从来都没喝过……不对不对,两块钱他才不喝可乐呢,他要阔气地买上一瓶黄桃罐头,成为全校最闪亮的小学生!
可宋言川还是忍痛把钱推回去了:“姐,我不要,你今天才是最辛苦的,我的工钱都给你。”
“你有你的,我也有我的呀,咱们谁都不吃亏。”宋明瑜心里熨帖,声音越发轻柔,“你还是我雇的工人呢,哪有雇来的帮工不给人工钱的?”
宋言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败倒在了毛票的诱惑面前:“那……那我拿着。”那可是两张一块钱,他还从来没摸到过一块钱呢!
然而宋言川想当全附小最靓仔的梦想却没能实现,那两块钱压到了箱底——宋明瑜的小饭馆每天营业,她一个人要忙后厨,还要忙前台,每天忙得跟陀螺一样,别说给宋言川做饭了,姐弟俩连早饭都从刚搬到小院来的“精心准备”迅速滑向了“凑合能吃”。
宋言川也顾不上叮叮糖了,他放学回家马上放了书包就去给他姐帮忙。,然而宋明瑜还是在短短半个月时间里面就瘦了一大圈,原本还有一点婴儿肥的脸蛋迅速尖了下来,之前穿起来刚刚好的衣服如今大了一整圈。
与之相对的,存款开始一节一节地往上慢慢涨,一开始还用的一个小罐头瓶子,后来换成了一个扁扁的小方盒子,不同面值的毛票分门别类,整理得整整齐齐。
这个周末,宋明瑜总算给自己,也给小饭馆放了一天假。
挣钱的快乐完全冲昏了她的头脑,认真一想,辛辛苦苦开小饭馆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接受不了车间繁重的工作,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同时还能让自己生活过好一点吗?
现在她不是车间工人,却变成小饭馆的铁血打工人了!
宋明瑜觉得这样不行,正好南城百货商店翻新重修,成了全南城第一家“百货大楼”,就在这天开张,她干脆拉上了林香一起出门。
“林姐,咱们购物去!”
16. 第 16 章
一大清早,宋明瑜和林香两人就出了门,林香开始还担心家里两个孩子,宋明瑜一句话就给她安抚了下来:“陈叔叔在家呢,肯定没问题的。”
但两人还是神色匆匆,不是为了家里的事情发愁,而是这年头的公交车实在是太难赶了!
她们运气说好也挺好,刚到车站,去往民族路步行街的5路电车就甩着粗粗的电线“辫子”进了站,可坏就坏在车站的人实在太多,两人刚还肩并肩呢,一转眼人都看不见了。
“明瑜,上车!”林香赶紧大声叫宋明瑜的名字,让她不要管自己,先上车能出发再说。
宋明瑜明白这个道理,她想出声回应,却连话都说不出来,前后左右都是人,蚊子到了这儿都能活活被挤死!
连双脚都站不稳地面,最后完全是被往上挤的人们硬生生给带上去的。
好不容易上了车,忙乱之中宋明瑜却没能抓住扶手,只能扶住了面前的引擎盖儿,发动机在她手掌下头轰鸣,还微微发着热,像是个小暖手袋似的。
电车的两个门都大开着,人群乌泱泱往上挤,甚至还有人见上不来车,直接招呼车里的人让他翻窗户。
售票员脸涨得通红地维持秩序,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电车总算是慢悠悠地开了起来。
宋明瑜尝试着移动脚步,却险些踩到别人的脚,只能站在原地张望,“林姐,林姐你上车了没!”
隔了好一会儿,后头的车厢才传来了林香的回应:“上了,我在后面呢!下车再说!”
的确是只能下车再说了,两节车厢中还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连接处的位置甚至摇晃得站不住人。
一群人七歪八倒的,宋明瑜自觉没有“横渡”过去的实力,好不容易捱到了民族路步行街站,满车满载的人群呼啦啦下车,她赶紧顺着人流下车,到站台上站定,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没有风扇,空调更是想都别想,电车上又闷又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气味,完全是对嗅觉的一大挑战!
“明瑜!”
宋明瑜回过头来,林香也下了车,两人在站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齐哈哈大笑。
“你看看你,头发都乱了。”林香笑得停不下来,帮宋明瑜整理乱得像是鸡窝一样的头发,“还好红绸子还在呢,要不然都没法绑起来!”
“真该去剪成胡兰头,多方便,上车的时候这辫子差点被车门夹!”宋明瑜抱怨了一声,林香帮她扎辫子,她正好帮林香把翘起来的衣角抚平,“五路电车人也太多了,菜市场不要票供应的时候也没见过那么多人啊!”
林香手巧,三两下就把三股麻花辫给绑得漂亮又结实,宋明瑜帮她拍去肩膀上的浮灰,两人挽着手臂往步行街那边走,很快就看见了南城百货大楼几个大字。
屹立在南城中心的这栋大楼足足有六七层,每一层的每个窗户都是泛着蓝色的玻璃窗,被阳光一照射,就像是无数钻石在空中闪耀一样,和旁边那些低矮的平房和集资建楼相比,它显得独一无二,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目光。
林香忍不住挽紧了宋明瑜的步伐,随着大部队往里走,她还是第一次来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仿佛目光落在那些商品上都不敢用力多瞧。
宋明瑜则是截然相反,一看到柜台,她就兴致勃勃地凑了过去,要是不知道卖的什么,她直接了当就询问柜员,一点也不怯场,没过多久,她手里就添了好几包东西,大大小小,战果颇丰!
她还反过来劝林香:“林姐,咱们要来一次百货大楼可不容易,五路电车都挤了,来都来了,要是不买点什么回去多不划算啊,好多东西厂里的供销社根本没得卖!”
林香开始还有些放不开手脚,但听了她这番话,想想家里的两个孩子,她和陈继开夫妻俩的日常用度,她也不再犹豫,对啊,现在不买,回去厂里头还找不到地方买呢!
没看那些人抢购得多激烈吗,林香甚至听到了区县的口音,转车又转船地来南城这么一趟,就是为了在百货大楼狠狠爆买一通,回乡下去甚至还能倒卖一手挣钱!
“你说得对,这会儿不买,回去一定后悔。”
百货大楼一共七层楼,除了最上头是办公室进不去以外,下面六楼都是供顾客挑选的柜台,什么鞋帽、家电、五金、服装、床上用品、文化体育用品……总之,南城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只有想不到的,就没有百货大楼找不到的。
林香照顾家庭,主要买的是日用品消耗品,宋明瑜也买了一些日用的东西,但更多的钱花在了糕点糖果上——大白兔奶糖、豆沙枣泥、椒盐饼、桃酥……老字号的口味,价格却便宜又实惠,没有前世宋明瑜避之不及的科技,满满的都是手艺人的真诚。
宋明瑜还想买件新衣服,她现在还穿着一套工装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针织厂的工人,但实际上这是用她妈的工装改的,早就穿得磨起了毛,还不怎么合身,冬天冷,夏天又不透气。
她兴冲冲地拉着林香去了卖成衣的柜台,看到价格却惊掉了下巴:“一件绣花衬衫要十五块钱?!”
售货员低着头噼里啪啦地敲算盘,语气有些不耐烦:“买不起就别让让,别人还要挑呢。”
宋明瑜还没发火呢,先就被售货员怼了一顿,她刚想说什么,林香却眼疾手快地把她拉到了一边:“明瑜,别和她吵架,走,咱们去逛卖布的窗口,我家有缝纫机,到时候我给你做衣裳,保证又实惠又漂亮。”
宋明瑜有些气闷,两人往这层楼的另一边走,林香这才和宋明瑜解释,原来这种不耐烦的态度竟然是常态,别说怼顾客了,甚至还有气性大的一言不合还殴打顾客,“这两年少了,但有些人就那个性格,你和她计较反而是顺了她的心意了。”
林香带着宋明瑜走到了卖布匹的柜台,和成衣那边完全不同的是,这边的柜员见人来了,笑吟吟地就和客人打招呼:“欢迎光临,请问需要什么,我帮您介绍?”
“年轻姑娘穿的,颜色明快一些,穿着舒服的有吗?”
“有,我指给您看看。”
柜员利落地侧过身,背后的挂板上上上下下挂满了各种颜色和质地的布匹,她挑了几个出来介绍,林香转头询问:“明瑜,有你喜欢的吗?”
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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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瑜迟疑了一下,摇摇头:“……林姐,在我眼里这些布都差不多。”别说挑了,这堆布全部摊在她跟前,她也完全想象不出来做成衣服后到底是什么样子。
胡同里谁都知道林香会做衣服,在针织厂她可是一车间的技术骨干,而且陈景行和陈念嘉兄妹俩的衣服裤子从小就是她亲手做出来的,宋明瑜觉得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专业的人来做,“林姐,你帮我挑一个吧。”
“行,那我就不跟你推脱了。”有了宋明瑜这句话,林香干脆了当接过了挑选布料的重要任务,她和柜员你一言我一语,宋明瑜在旁边就跟听天书似的,只偶尔有林香看上的料子让柜员取下来比着宋明瑜身上试一试颜色花样,最后林香一锤定音,选定了一匹红色的布料。
她打算给宋明瑜做一条连衣裙,林香捧着布料在宋明瑜身上比比划划,和柜员分享她的设计思路,宋明瑜仔细听,林香的设计思路,就是后来流行的娃娃领百褶连衣裙,但在南城如今还没有什么人像这样穿。
“林姐,你要不给自己也做一条?”
“我就算了,我年纪大了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女为悦己者容,我就喜欢看林姐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样子,你那么年轻,为了我,为了念嘉也可以打扮呀!”
林香啼笑皆非,这句话哪是这样解释的,可她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的模样,有些发旧的袖套,填满衣柜的灰、棕、白,她才三十五岁……她内心似乎有了一点触动,“那我……也做一条?”
宋明瑜把柜员叫了过来,她不仅说服林香买,她还打算给陈念嘉也买,小姑娘正是最可爱的年纪,又花不了多少布料就能让她开心一整年,林香却不肯让她破费,硬是抢着结了账:“厂里如今日子好过,发了福利又加了工资,这就当我送你的礼物——一匹布就让大家都开心,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林香对她真的很好。
宋明瑜叫了一声“林姐”,眼眶有点酸涩,林香对她的关照从来都是这样真诚坦然,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好,那我再买个蛋糕,咱们回胡同一起吃,这次林姐你可不许跟我抢了!”
两人去了一趟百货大楼堪称满载而归,回程路上运气还好,逛百货大楼的人都还没有返程,两人甚至在起点站坐到了座位,一路摇摇晃晃地回到针织厂,两人说说笑笑地进了胡同。
林香家的小院里,几个孩子早就等不及她们俩回来了,看到宋明瑜手里提着的蛋糕,更是爆发出一阵欢呼。
“姐,我亲姐,你就是天上下凡来的仙女,只有仙女才会买蛋糕!”
宋言川极尽赞美之词,宋明瑜哭笑不得:“赶紧洗手,咱们把蛋糕分一分,一路回来还颠坏了没有。”
颠坏了也好吃,宋言川还想说什么,被陈景行拎着后脖子去洗手。
陈继开去厨房拿了碗盘筷子,宋明瑜帮林香在院子里撑起个小桌子,正要去隔壁拿餐椅过来,外头忽然传来“砰”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倒塌了。
紧接着,女人的哭喊声炸翻了整个胡同。
“夏亚军,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你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