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受钓了导演后爆红了[重生]》
7. 第7章
话里透露着无与伦比的自信。
落入一些人耳中,却与傲慢嚣张无异。
从不忘词?
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做到?就算记忆力再好,开机前背得再熟,也无法保证完全不受拍戏时的状态影响。
可纪斐言却敢夸下这样的海口,甚至是当着秦煜时的面。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除了不敢置信外,竟都怀揣了一丝莫名的兴奋感。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无数道目光落到秦煜时身上,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秦煜时却只是轻轻扬了嘴角:“你说的话我记住了。不要让我失望。”
他最后一次确认过摄影机角度,抬眸看向两人,眸光犀利:“演员调整好状态。”
“三、二、一,action!”
-
窗外夜色比浪潮更加汹涌,令人感到难以翻覆的窒息和压抑。
纪一舟站在桌前,不动声色地抄写着一篇佛经。
独处时,他最常做的事情便是抄书。有时抄陆岁寒写给他的书信,他总想将那些浓烈的爱意记得,像碑刻一样烙于心头,便不至于被时光消磨殆尽。
更多的时候,却是在抄经。
长夜漫漫,只有枯燥的经文才能使他静心凝神,让等待不至于太过煎熬。
抄至末尾,光线已暗到无法看清,端庄俊秀的笔迹停在了最后一句“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上。
他这才察觉到灯油将尽,该要添油了。
门板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刹那间,油灯熄灭了。
纪一舟停下笔,朝门口看去,见到心里朝思暮想的人,知晓他必定会来找他的。
只是迟了半日而已。
“一舟。”陆岁寒立于光影的交替处,高大颀长的身形异常挺拔,声音如醇酒般富有磁性,叫人动情。
纪一舟放下笔,正欲迎他,陆岁寒却主动走到他身后,宽大的手掌无声抚上他纤瘦的腰肢,动作虽温柔,力道却霸道得不容他反抗。
突然间的亲密令纪一舟身体僵住,温热的呼吸缭绕在颈间,仿佛要将冰冷的面具融化。
他闻到陆岁寒身上浓郁的酒气,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却又垂下眼眸,神色不经意间温柔了几分。
“我来晚了,”陆岁寒的指尖触碰到一丝温热,眸光融进了夜色,“会不会生我气?”
“我不怪你。”是谎话,却说服了他自己。
“你总是这样,”陆岁寒低低叹了声,“这么重要的日子我迟到,你就一点不关心……不关心我去做什么了吗?”
“我说过,我们之间该有信任。如果你不想说,我可以不问。”纪一舟语气平和,手指却微微攥紧,指节被捏得泛白。
“信任……”陆岁寒重复了一遍,话里隐隐有了嘲弄的意味。
可他要的不是信任,他要的是在乎。
有哪一对恋人会同他和纪一舟一般生疏?
“一舟,”陆岁寒语气复杂,“……白天有人看见你和郑光尧在香韵楼听戏。”
“是,”纪一舟未否认,“想避开与白水帮的斗争,从海龙会手中夺得西湾航路的地图,必须先拖住……”
话只说到一半就被打断。
“一舟!”
陆岁寒并不关心纪一舟所谓的理由,他只在乎他们做了什么。
他攥紧拳头,一字一字道:“……郑光尧想得到你。”
“他永远都得不到。”纪一舟语气淡淡,似成竹在握。
“那我呢?”陆岁寒直视着他,态度突然变得咄咄逼人,“对你来说,我也是一样吗?”
纪一舟眉头轻蹙,低冷的眉眼间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神色:“这怎能相提并论?”
陆岁寒垂眸,眼底一片浓重的墨色:“你前日刚与我去茶社品茶,今日便可同他去戏楼听戏,你待他和待我,有区别吗?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却连被我碰一下都会下意识回避……”
多年隐忍的爱意在这一刻悉数爆发,陆岁寒只觉得内心一阵激荡,无法忍受淡漠到几近凉薄的客套,呼吸不知不觉间变得急促,手指突然间扯开了纪一舟身上的衣扣。
“岁寒!”
纪一舟大惊失色,陆岁寒动作停顿了几秒,紧接着便更肆无忌惮入侵独自己渴望已久的领地。
“岁寒,”纪一舟咬紧下唇,竭力维持最后一丝自尊心,“你喝多了……”
陆岁寒不语,执着地想要除去横于他们之间的所有隔阂。除不去心里的那一道,便只能让肉.体亲密。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目光扫见纪一舟桌角堆放的书信,只要仔细端详,便会知道每一封都是他被珍惜的证明。
但他已不愿去辨认。
此时此刻,他只想得到纪一舟。
纪一舟终于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在黑暗中容忍这令人羞赧的亲密。
隐约之间,他似乎听见陆岁寒问他:“一舟,你真的爱过我吗?”
一遍又一遍,在与他确认。
而他只能回以身体的臣服,消去埋藏在陆岁寒心底的不安。
油灯跌落在地,他被无孔不入的黑暗包裹住全身,难以抵挡欺骗勾织成的心魔,只有依靠肌肤相亲的狂热来勉强维系心底最后一丝温情。
纪一舟向来孤高,哪怕行亲密之事也习惯了隐忍。
是夜陆岁寒与他缠绵整夜,虽不由得他叫停,却也竭尽全力予他温柔,让他在这煎熬的情事里体尝到一丝释放压抑的快感。
是疼惜。
却叫纪一舟感到无比陌生。
……
……
“卡!”
一场张力十足的亲密戏,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得不为纪斐言的演技折服。
“刚刚那段真的一点表演痕迹都没有……”
“能接住闻老师戏的人可不多。”
“这段亲密戏简直涩得我心跳加速……”
在刚才的那段床戏里,纪一舟看似被强制,却在陆岁寒的侵犯下步步放开底限,不容玷污的高岭之花被拉下神坛,沾染上世俗的欲望,强烈的自尊心被迫撕开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纪斐言既演出了纪一舟对恋人献祭一般的病态爱意,又保留了他强烈的自尊心,两种矛盾的心态交织在一起,情绪层叠起伏,对角色心理变化的把控能力丝毫不输闻炽。
完全旗鼓相当的表演。
而纪斐言,却只是一个新人。
“非常好,”秦煜时注视着监视器里的回放片段,语气里不乏对纪斐言的欣赏,“休息一下,各部门调整,一刻钟后拍下一场。”
纪斐言沉默不语,将手臂挡在额头,遮挡住一半的光线。
眼前的画面渐渐分裂成碎片,重新拼凑起来,复归了嘈杂的现实世界。
存在于身体的另一个灵魂消失于臆想之中。
纪斐言从床上坐起,神色分外冷淡,和刚才演戏时判若两人。
“想不到你还挺会演的,”闻炽挑了挑眉,语气玩味,“看来先前我对你声音太大了一点,我为我的偏见道歉。”
纪斐言的表演不仅让他惊喜,更让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兴奋,仿佛全身的感官都被调动,投入到那场戏中,成为角色的一部分。
“如果偏见就让你觉得需要道歉,那你想要道歉的次数恐怕还有许多,”纪斐言语气淡漠疏离,对他所谓的改观丝毫没放在心上,“去趟洗手间,失陪。”
闻炽注视着他的背影,眸色越来越深,唇边却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有点儿意思。
-
剧组一直到晚上十点才收工。
拍戏期间,纪斐言住在剧组酒店,单独一个房间。
浴室的玻璃门微微敞着,热水流动的声音反复摩擦着脆弱敏感的耳膜。
浴袍从肩头滑落,露出锁骨下殷红的胎记。
温热的水从浴缸边缘漫出,淌过光滑瓷白的砖面,水龙头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水源,汩汩流动的液体如同填满身体的血液一般温暖。
纪斐言赤.裸着身体将自己沉入浴缸,潮湿的黑发如纠缠的海藻一般漂浮在水面上,白皙的皮肤因血液加速循环而呈现出分散的红色,在灯光下幻化成一朵朵妖异的玫瑰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诡谲地绽放。
整个浴室宛若恐怖小说里美感与血腥并重的抛尸现场,在一片雾气的缭绕中呈现出一种与现实世界割裂的诡异感。
纪斐言将整个人都浸泡在水中。
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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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窒息感让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
他在水下缓缓睁开眼睛,轻微肿胀感渐渐化作一种难言的酸涩。
水下的另一个世界,似乎与他脑中的世界重叠。
他像是与陆岁寒亲热过的纪一舟,却初次体尝到被冷落的滋味,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挣扎。
于是他也如纪一舟一般,在水中缓缓抚摸自己的眉眼,脖颈,还有胸膛……
刹那间,他似乎变成了那个不存在的人,开始拥有一个正常人所该有的情绪。
手掌穿越过平行世界的壁垒,停留在纪一舟冰冷潮湿的心脏。
咚、咚、咚。
门外传来节奏分明的敲门声。
纪斐言猛地从水中,大口呼吸着。
犹如从一场梦中惊醒。
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
纪斐言按捺下凌乱的呼吸,关掉水龙头,从浴室里出来,随意披了件浴袍,踩着拖鞋过去开门。
来找他的人是闻炽。
闻炽早早洗完了澡,头发都已经干得差不多吹干,身上穿着一套棉质的藏青色睡衣,手里还拿着剧本。
他没想到会撞见纪斐言这副模样,不禁失笑:“该不会打扰到纪老师休息了?看来我来得有点不是时候。”
“闻老师找我有事?”
“聊聊戏?”
“那就在门口聊吧。”
“不方便进去吗?”闻炽用下巴示意房间内。
“里面没来得及收拾。”
“好吧,看来在纪老师眼里,我还不具备共处一室的资格。”闻炽耸了耸肩,从一片狼藉的浴室收回目光,看向纪斐言的眼神藏匿着某种危险的气息,犹如猎手在捕捉猎物,让人很不舒服。
“我以为我们只是单纯的合作?”
“是吗?”闻炽俯身靠近他耳侧,语调轻浮玩味,“纪老师就不想更进一步吗?或许会对感情戏更有帮助……”
“闻老师,”纪斐言直视向他,语气里多了几分疏离,凉薄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你是不是太入戏了?”
“嗯?你说什么?”
“看样子,闻老师大概对我有一些误解。”
“误解?”闻炽挑眉,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对我来说拍戏只是工作,如果闻老师觉得一场亲密戏会让人产生不该有的错觉,那我恐怕要让闻老师失望了,”纪斐言无声笑了笑,眼神里没有半点温度,语气甚至透露出几分傲慢,“还是说闻老师不太理解什么叫做职业操守?”
听到这番话,闻炽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错愕。纪斐言在戏里戏外呈现出的状态,简直可用判若两人来形容。
这种明确的边界感和无意识间透露出的傲慢,是拍戏时他从未在纪斐言身上见到的。
让他感到分外陌生。
闻炽自讨没趣,只得放弃:“好吧,就当是我有误解。今晚是我唐突了,希望纪老师别太介怀啊。”
“慢走不送。”
“不如留个联系方式吧?”闻炽想了想,拿出手机,“总有需要对剧本的时候,方便联络。”
“加我。”
扫完微信后,闻炽随意收起手机:“好了。”
正当他准备回隔壁房间,却听见走廊间传出隐约的说话声,是秦煜时的声音。
“我早就说过了,你的选择我不干涉,但后果自负。”
“我没兴趣了解你所谓的苦衷。”
“当初选你是因为你能演,不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什么。我们之间也永远不会有什么。”
挂断电话的刹那,视线和门口的两人撞上。
秦煜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两人,看了眼纪斐言,目光最终落在闻炽身上:“对剧本?”
闻炽笑了笑,没否认:“回去了。”
伴随着隔壁的关门声落下,只剩两个人的走廊安静得出奇。
气氛莫名冷凝。
秦煜时别有深意地提醒:“跟搭戏的演员走得太近,有时候会很危险。”
纪斐言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掀起浓密狭长的眼睫毛,半开玩笑似的问:“那秦导呢?也习惯保持距离吗?”
秦煜时半眯起眼睛,手臂搭在门边,与他相隔咫尺:“怎么,难道你不希望吗?”
8. 第8章
不适时宜的对话发生在两人之间。
多少有些暧昧了。
“秦导说笑了。”
“是玩笑最好。总遇到一些误解我意思的人,我也会很头疼。”
“我不会让秦导有这方面的顾虑。”
“信你了,”秦煜时轻微勾了下嘴唇,没和他多聊,临走前留下话,“保持好状态,明天的戏很重要。”
说完便回了房间。
-
第二天的拍摄里,纪斐言有一段很关键的受辱戏。
在这段剧情里,纪一舟设计了一个局,以自身性命为赌注,向被他得罪的帮派首领请罪,实则以小博大,借这场戏拉拢帮派合作,并博取陆岁寒的怜惜,利用陆岁寒对他的不忍缓和两人间的感情。在他被人折辱时,陆岁寒却并未第一时间出面为之解围,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受伤。
这是两人之间感情再生间隙的重要转折点,将纪一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和陆岁寒本性里的凉薄刻画得淋漓尽致。纪一舟的情绪一波三折,由从容不迫,到黯然失望,再到心若寒灰,仅能够通过眼神来传达,对演员的演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道具准备好了?”这场戏危险系数比较高,秦煜时特意和场务做了确认。
“都检查过了,没有问题。”场务人员回答道。
“秦导,”纪斐言注视着片场的布景,突然间开口,“可以用真刀吗?”
“理由?”
“方便情感代入。”
“影响很大吗?”秦煜时有些意外他会提这种要求。
“必须。”纪斐言回答。
秦煜时注视向他笃定的眼神,几秒后,吩咐身边的助理:“给他换把真刀。”
纪斐言接过那把细长的刀,垂眸端详起来,脑中的画面似乎随着游走于刀锋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继而扩大到整个片场,给虚假的布景镀上无比真实的滤镜。
“你先试一下,要是不行随时喊停,换回原来的道具。”
“好。”
秦煜时调整好摄影机的镜头。
“都准备好了?”
“三、二、一,action!”
-
无法抵挡的紧绷氛围笼罩着内堂,如同山雨欲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纪一舟身上,带着各式各样的打量。
轻视的,嘲讽的,戏谑的……
这些人大多是纪一舟同龄的纨绔,本对两方恩怨不感兴趣,之所以会来,多半还是想见识纪一舟的落魄。
平日里风光无限、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今日却以下位者的姿态前来请罪,那些比不上他的人似乎也得以凌驾于他之上,有了践踏他的资本。
而在这之中,还有一个人……
陆岁寒。
生平第一次,他也站在了他的对面。
纪一舟收回目光,看向面前身居高位的中年男人。男人脸上有一道切断眉毛,从眼睛划到嘴唇的骇人疤痕,正是素来与他不对付的周百龄。
“纪一舟,今天我看在你父亲的份上,不要你死。但我的损失,却不是一句道歉能够一笔勾销的。”
“都听您的意思。”纪一舟平静地回答,态度不卑不亢,仿佛对即将到来的折磨毫无畏惧。
“好!”
周百龄拍了拍手,用眼神示意下人,立刻有两人上前,将纪一舟狠狠踢倒在地,踩在他的后背上。
纪一舟闷哼一声,撕裂一般的剧痛自脊背处蔓延开来,可更痛的地方却被掩盖在胸腔之下,保护着他自欺欺人的自尊。
还有比在心上人面前受辱更难堪的事吗?
他闭上眼睛,只觉得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尤为漫长。
生平第一次,求生欲败给了强烈的自尊。
“纪一舟,是你先没给我选择,”周百龄拿了把匕首过来,起身走到纪一舟面前,缓缓拔开刀鞘,用那锋利的刀刃在纪一舟脸上比划了一会儿,露出阴毒无比的笑容,“不过我念在你是晚辈,网开一面,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划花你的脸,要么,你就把刀吞下去……”
听到这话,纪一舟艰难地扬起头,一字一字问道:“郑老爷这话可算数?”
“算数,”周百龄轻笑,“谁都知道我周百龄从不食言。”
哪怕是平时看不惯纪一舟的纨绔子弟,此刻也笑不出了。他们虽不喜欢纪一舟,但到底和纪一舟没仇,见他被这样折辱,一些心软的早已看不下去了。
纪一舟咬牙,突然间不知哪来的勇气,目光越过周百龄,看向自己从小承诺爱他护他的那个人,渴望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哪怕一丝动容。
是怜惜也好,是不忍也好,他无需陆岁寒为自己出头,他自有后路可让自己全身而退,他只是想确认陆岁寒的态度。
可陆岁寒却别开了视线。
那一刻纪一舟的心终于凉透,放弃了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
“好,”纪一舟的声音微哑,心绪亦逐渐复归平静,“我选第二个。”
众目睽睽之下,他缓缓接过那把锋利的匕首。
而后低眸,启唇。
以无比卑微的姿态,将刀锋吞入口中。
刹那间,锋利的刀刃穿透皮肤,刺进纪一舟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化作眸底一抹隐忍痛色。
一并生出裂痕的,还有那数十年来未有一刻舍得抛下的旧情。
……
……
惊艳全场的演绎,高度调动着每个在场人员的情绪,每一根大脑神经都无法控制地为他的动作而紧张。
秦煜时却皱起眉头:“纪斐言,你平时都这么演戏吗?”
就在刚才,纪斐言吞入那把匕首的刹那,刀刃擦着他的嘴唇,几乎要将皮肤割破!
分明只需要咬住刀尖,但纪斐言却将这段剧情演出了超越剧本的极致。
“秦导……”付江明显有话要说,秦煜时却对付江做了个手势,走上前,亲自俯身拉起纪斐言,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从拍戏的角度,我很欣赏你,但我不建议你这么做。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这种极限沉浸于角色的方式太疯狂,也太危险了。
长此以往,情绪如果没有出口,人会变成疯子。
“重来一遍。”
“好。”
纪斐言调整好状态,面向镜头,很快进入了刚才的情绪。
那双清冷到极致的眸子里燃烧着熊熊火焰,仿佛要将所有对他不敬的人都威慑在此。
而这一回——
柔软的舌尖与刀刃交锋,将刀尖刺向了喉咙!
“卡!”
比刚才那一场更加惊艳,却惊险到让人揪心的表演。
很好。
的确演得很好。
就连秦煜时也无法否认。
刚才的表演几乎完美到无可挑剔,甚至可以用极致来形容。
他从业以来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演员,能将角色身上每一个细微的特质都呈现得没有半点差池,仿佛故事里的人真正存在过。
这已经不仅仅是表演——他成为了那个人。
但是……
“纪斐言,我的话你不听是吗?!”
秦煜时冰冷的声音在片场响起,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多出一个字,生怕惹恼了他。
付江下意识想替纪斐言说话,看见秦煜时的脸色,却欲言又止。
这么多年来,敢在拍戏时挑战秦煜时权威的,纪斐言是第一个。
然而作为秦煜时多年的搭档兼好友,他却深刻地知道纪斐言刚才的表现有契合秦煜时最初的拍摄理念。
甚至他觉得,如果是在六年前,秦煜时会很欣赏纪斐言这样的演员。
他有些忐忑,同时为秦煜时感到兴奋,却又替纪斐言感到些许惶恐,目光跟随着秦煜时,随时准备制止些什么。
片场的氛围紧张到了极致。
然而付江所担心的事最终却没有发生。
秦煜时冷冷扔下话:“晚上十点,来我房间一趟。”
-
今天剧组收工早,谢清越听说附近新开了一家素食餐厅,便邀请了剧组的人一起去吃夜宵。
纪斐言和秦煜时约定好了时间,只能遗憾拒绝。
“真可惜,今晚难得有时间。秦导也真是的,都不让人放松一下的。”谢清越忍不住抱怨。开机以来第一次聚餐,偏偏缺了最重要的导演和男一号,实在叫人觉得扫兴。
“下次吧。”纪斐言笑了笑,不怎么在意这种事。
“下次单独请你和秦导。”谢清越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很快跟其他人一起上了车。
纪斐言望着那辆车消失在视线,正准备掉头回酒店,却看见付江也和他一样没有走。
“付导,你不去聚餐吗?”
“我待会儿自己开车过去。”
明明刚才的车没有满员,付江却偏要亲自开车,纪斐言隐约意识到他是在等自己,索性与他开门见山:“付导有话直说吧。”
付江叹了一声:“秦导今天说话是重了点,不过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我明白,不会。”
“在旁人看来,他也许是比较严苛,但他对拍戏的态度是非常认真的,不会私下记演员的仇怨,你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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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担心他会刻意刁难你。”
“抱歉,”纪斐言神色凝重,“我知道今天是我……”
“不用说抱歉,”付江打断了他的话,“你做得很好。”
纪斐言不由一怔。
“秦导其实是一个非常理想主义的导演。我看得出来,他很认可你的表演,在我跟他合作的这么多年里,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新人,对表演有自己的见解,并且愿意为了拍戏去深入角色,秦导最欣赏的就是这样的人。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是相信我,他并不反感你。”
纪斐言沉默了一会儿,说:“谢谢付导告诉我这些。”
“好了,我也该走了,”付江鼓励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晚上好好跟秦导沟通。”
-
晚上十点,酒店,712号房间。
秦煜时端着咖啡坐在沙发上,刚淋过浴的身体只披了件宽松的浴袍,腰带系得慵懒随意,V字型的领口一路开到胸膛,不经意间露出性感又结实的胸肌。
桌上的平板播放着《电影月刊》六年前的采访,话题是他的成名作《完美面具》,同时也是让他立身于国内影坛的大爆影片。
电影的背景位于一个AI高度自我进化的世界,人类为了逃避被AI侵害,主动选择在大脑中植入AI程序,成为AI统治者低劣的从属物。他们统一生活在一个叫做安全区的星球,接受AI统治者的管制,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故事的主角叫做代号018,是安全区的半成品,他在意外苏醒之后,改变了AI入侵大脑速度,因而遭到全星际的追捕,在逃离安全区的过程中误入星际废墟,捡到了被当做垃圾丢弃的机器人Roby。
Roby无法完成AI的自我进化,就连机械臂的转动都显得异常滑稽。于是代号018将Roby清理干净,带出了星际废墟。从此代号018多了一个臂膀,而Roby则称呼它为小主人。
由于代号018的大脑仍旧在接受AI的入侵,他的性格每时每刻都在改变着,时而暴躁易怒,时而多愁善感,时而又像个正常人。
Roby并不懂小主人的喜怒哀乐,它只会生硬地模仿他的行为。在故事的最后,代号018的大脑被完全入侵,因为不想伤害Roby而选择放逐自己去无尽荒海,而孤单的Roby凭借着对小主人的模仿,成功伪装成大脑植入AI程序的人类,以代号018的身份回到安全区,就像戴上了小主人的面具,继续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故事的最后,Roby混迹在安全区的人类队伍当中,途经无尽荒海时,回忆起他的小主人,期待着未来有一天能够重逢。
电影呈现了主角的大脑被AI入侵后精神世界的变化过程,以诡谲的拍摄手法和刁钻的镜头角度将两个严重割裂的世界拼凑在一起,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和诡异的融合。
这是一部在当时的影坛引起了轰动的电影。
主演同样也是刚出道的新人。
采访中,他和那部戏的主演一同站在台上,却相隔了几步的距离,各自回答着记者的采访,他神情凝重,而同台的人表情也并不轻松。
记忆不知不觉被这则采访带回到六年前,美国洛杉矶,《完美面具》的拍摄现场。
向来性情随和的付江第一次对他说了重话。
——“秦煜时,你这样会被把人逼疯的——”
——“这只是你的理想主义而已,主角是个疯子,但演员不是!难道为了拍一部电影,你要演员去死吗?!”
——“要不……我们别拍下去了吧……”
那些话至今仍言犹在耳。
这些年他已经尽可能收敛自己的天赋,用最循规蹈矩、业内最认可的方式去拍摄,也放宽了对演员过于严苛的要求。虽然同样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在《完美面具》的背后,他心里却有着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
他知道付江对他的提醒没错,艺术效果永远不会比演员的性命更重要。
许多人都说,《完美面具》的成功是无法超越的。
但是,无法超越?
所有没有做到极限的东西,都不可能被称之为无法超越。
在纪斐言身上,他看到了最完美的演绎,能够弥补那一版《完美面具》缺憾的影子。
纪斐言,他就那个疯子。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秦煜时看了眼时间,关掉了访谈,起身过去开门。
房门打开的一刹,他看见纪斐言穿着同款的浴袍站在他门口,头发半湿,似刀锋般凌厉的锁骨下,殷红的胎记若隐若现,裸露的皮肤与晶莹的水珠交织出一种伴欲念而生的美感。
9. 第9章
“秦导。”纪斐言礼貌打了声招呼。
“进来吧。”秦煜时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纪斐言跟着他进门。
秦煜时的房间是单独的豪华套间,内里十分敞亮,柔软的单人床比普通房间的双人床还要宽敞,落地窗倒映出整个城市的夜景,繁华得像一场纸醉金迷的梦。
秦煜时在落地窗前停下,背影在房间的灯光与城市光景的交错下高大而又挺拔。
他握着咖啡杯的把手,缓缓抿了一口,过了很久才把杯子放到旁边的茶几上。
“纪斐言,看来我真的对你所谓的‘敬业’存在误解。”
话里藏匿着极其复杂的情感,却唯独少了白天拍戏时的怒意。
长此以往,“敬业”都是一个在业内被反复提到的词语,是衡量演员好坏与否的标杆之一。
这个定义看似很简单,无非就是演员付出的努力,做出的牺牲,就像纪斐言白天做的事一样。
但秦煜时知道,那根本不是敬业。
敬业只是纪斐言给一个导演的说辞,一个用以掩盖自己也在试镜时欺骗过秦煜时的说辞。
而这一刻,他与他都心知肚明。
这是表演与幻觉的界限,有别于正常的认知,甚至是疯子的精神世界。
秦煜时转过身来,漆黑的眸子注视着他,目光深邃得如同一片不见底的深渊:“你觉得这很值得称赞吗?”
“我只是完成我该做的事。”
“该做?”秦煜时重复了他的话,嗤笑一声,“纪斐言,我很欣赏你的魄力,但太过敬业未必就是对的。”
“至少今天的事,我不觉得我有错。”
熟悉的话语,竟让秦煜时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
他的记忆似乎倒放回几年前刚刚拍摄《完美面具》的时候。
——“你有没有想过,太过敬业未必就是对的?”
——“但我不觉得有错。”
当时的秦煜时也是这样回答付江的,但从那之后,他还是收敛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拍摄方式。
这些年他铭记着那一道横于他心里的准则,再也没有发生过像拍摄《完美面具》那样的意外,而现在,却是一个不要命的演员在他面前说出了那句曾被他自己否定的话。
“这很危险。”秦煜时平静地提醒道。
“我控制不了,”纪斐言顿了一下,“因为他会那么做。”
“纪斐言,你以为我会对你的疯狂行为负责吗?”秦煜时微微蹙眉,连他自己都有些动容,他一向不喜欢叛逆心重的演员,今天却一再容忍了纪斐言。
纪斐言回答他的话,或许也曾经是他的答案,然而这些年来,却始终是独属于某个角落秘密,没有人能窥探,也没有人能够解锁。
他是导演,他必须对所有人负责。
房间内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仿佛预示着一场无声的风暴。
“如果我要求你停止呢?”秦煜时紧盯着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锋锐且残忍。
“我会照你的要求做。”
听到他的回答,秦煜时挑眉:“刚刚还说控制不了?”
“克制本能也是演员的必修课之一,”纪斐言想了想,“反正我现在也没有选择了,不对吗?”
“或许你也可以考虑借你叔叔的地位,他应该会想让你去环耀影视吧?我想沈燮安也不会拒绝。”
“是你说的,”纪斐言注视向他,“你选定的人,没有反悔的道理。”
“ok,是我说的没错,”秦煜时微微眯起眼睛,显然没料到他会拿自己的话来将自己一军,“就算你真的后悔,现在也已经来不及了。”
“我没有后悔。”
“我也没有打算放你走。从纪一舟这个角色的角度,你得到了导演的最高认可。”
“所以,”纪斐言抿了下唇,问出心底的话,“为什么试镜的时候认定我不合适?”
秦煜时挑起眉梢:“谢清越没告诉你吗?我不喜欢走后门的演员吗。”
“……?”那你刚才还那样说?
“尤其是连一声招呼都不打,觉得无意中透露自己的身份就能被选中的。”
“……??”我不是,我没有。
那是林广白说的。
他的神色被秦煜时尽收眼底,秦煜时唇边弧度更明显了几分,两手交叉抱臂,一副很欣赏他此刻表情的模样:“老实说,我的喜恶和你的选择并不冲突。我确实有看走眼,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提让你去找纪怀星的事。不过你最好提前做好跟我吃苦的准备,以后有你受的。”
纪斐言白了他一眼:“……那我可真该感谢秦导的‘贴心提醒’啊。”
“嗯,”秦煜时笑,“不客气。”
“……”他到底干嘛要想不开和秦煜时拌嘴?
“好了,不早了,”秦煜时看了眼腕表,“再留你在这里,要是被人看见,大概就要传出‘潜规则’的丑闻了。”
“原来秦导也会介意这个吗?”
“你是对我的私生活有什么误解吗?”秦煜时不禁失笑。
纪斐言的视线落在他那一抹尾戒上。
秦煜时勾起手指,轻轻敲了下桌子,意味深长提醒:“亲爱的,这个话题越界了,我们就此打住。”
-
纪斐言去找秦煜时的时候没拿手机,只带了房卡,回去之后才发现纪怀星打过两通电话给他。
这个时间点,纪怀星打给他不知道有什么事,他很快回了电话给纪怀星。
不等电话被接通,手机率先给他推送了最新的微博消息。
「《南港往事》路透,新人主演超强演技!」
不知道是谁把今天片场的照片发到了网上。
照片里,纪斐言跪在地上,分明是狼狈受辱的姿态,脊背却挺得笔直,咬牙时的眼神更将宁折不弯的风骨显露得淋漓尽致,与纪一舟这个角色完美地融为一体。
尽管只是一张模糊的剧照,却在网络上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浪。
「一分钟,我要知道这个演员的名字。」
「秦导看中的新人必火啊!感觉演技很好的样子。」
「这不是纪斐言吗?还没从电影学院毕业呢,他叔叔可是纪怀星,他演技能不好吗?」
「我靠,不会是走后门进的剧组吧?」
「瞎说,就他那个眼神,内娱几个人能演得出来?这么快就觉得人家能威胁到你正主了,是对你家哥哥多不自信啊?」
「真的好喜欢他,谁懂?不得不说秦导的眼光真好,每次选人都能选到我心巴上。」
手机响了不到一分钟,电话就被接通。
纪怀星的声音从手机那一头传来:“斐言,在忙吗?刚才给你打了两通电话,一直没人接。”
“手机落在房间了。”
“你……”纪怀星迟疑了一下,“在剧组酒店?”
“这段时间在拍戏。”
“我看到热搜了,你在跟秦导拍戏?”
“前段时间去试镜的,。”
“怎么都没听你说起这件事?”
“最近太忙,打算过段时间再和你说的。”
“嗯。最近在剧组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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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应吗?秦导平时对演员比较严苛,不过他是很有能力的导演,习惯了就好。”
“小叔叔不用担心,我挺好。”
“那就好。我这里别的事情,就不打扰你了。晚上早点睡。”
-
车在空旷的马路上飞速行驶着。
倒映在车窗的高楼大厦宛若如影随形的怪物,蛰伏在黑暗深处,随时随时伺机而动。
纪怀星熄了手机屏幕,微微侧过头,向正在开车的沈燮安问道:“斐言在秦煜时的剧组拍戏,秦煜时和你说过吗?”
“他没跟我说过,”沈燮安手搭在方向盘上,专注地开着车,“我们有一阵子没聊了。”
“可能是最近拍摄进度比较紧张吧,”纪怀星若有所思,“他以前就是这样。”
“或许吧,”接近目的地,沈燮安降低了车速,“在这里停吗?”
“把车开到金瑞科技门口吧。”
“你去瑞金科技?去那儿做什么?”
“我约了陈总谈合作。”
沈燮安没有再追问,将车开出去一段,稳稳停在了金瑞科技正门前。
“谢了,”纪怀星解下安全带,“真抱歉,这么晚还让你亲自送我……”
“说什么傻话,我们之间还需要这样客气吗?”沈燮安看向车窗玻璃倒映出的面容,语气变得温柔,“我找个停车场等你吧,晚点亲自送你回家。”
纪怀星动作一滞,婉拒了他的好意:“不用了,还不知道几点才能谈完,到时让张惇来接我也一样。公司那么多事务,你用不着事事亲为的。”
“再忙也没有你的事重要,”沈燮安的掌心覆盖上他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檀木佛珠,“怀星,对我来说你就是最重要的人,我最大的愿望不是能把环耀影视做得多好,而是你能够平安。”
他的话里藏着某种失而复得的喜悦,纪怀星的手轻颤了一下,嗓音微哑:“……我当然会平安。”
“怀星,你知道吗?你是我这辈子遇到过最完美的人,我希望能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只要你能开心,一切都值得。”
沈燮安过去很少会说这样露骨的情话,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必须开口。有些话一旦藏在心里面,就一辈子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听到恋人不加掩饰地赞美自己,纪怀星眼底却不见任何喜悦,语气里隐隐有着某种自嘲:“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这世上是不存在完美的人的。”
“怎么会呢?”沈燮安反问,“你在我心中已经很完美了。”
纪怀星唇边笑容淡下去,低声问道:“那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那么完美……还会一样珍惜我吗?”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沈燮安笃定道,“就算你真的不那么完美,也都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要优秀。”
“是吗?”
“怀星?”
“抱歉,是我说太多了,”纪怀星及时转开了话题,“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只是去谈工作,你真的不需要这么担心。”
他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迟疑,被沈燮安敏锐地捕捉到了。
沈燮安眉头微皱,却很快舒展开来,没有勉强他:“好吧,那你路上小心。”
纪怀星温柔地笑道:“会的。”
他推门下车,临走前又想起什么,手撑住车窗,俯身对沈燮安道:“有空找秦煜时问问斐言的情况,斐言第一次进组拍戏,我怕秦煜时对他太严格。”
“放心吧,我会的。”
沈燮安注视着纪怀星离开的背影,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才拨通了秦煜时的电话。
“忙吗?”
10. 第10章
酒店里,突然接到沈燮安电话的秦煜时颇感意外。
“还没睡。这么晚了,打来什么事?”
“也没什么要紧事。怀星说斐言在你剧组拍戏,他怎么样,还好吧?”
“他啊……”
秦煜时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脑中划过纪斐言在镜头下裸露的脊背和白皙的肩膀,最后定格于锁骨下那抹漂亮的胎记。
他唇角轻轻扬起,漫不经心地回答:“挺好的。”
“他怎么会去你那里拍戏?”沈燮安问。
“试镜选上的,”秦煜时轻轻挑眉,“怎么你不知道吗?”
他和沈燮安还有纪怀星相识于大学,那会儿沈燮安还没有创办环耀影视,纪怀星也才刚刚出道,没有成名。
机缘巧合之下,他们合作了第一部影片《虚伪人设》,纪怀星因此一夜大爆,他也凭借那部影片拿下职业生涯第一个奖项,而沈燮安更是创办了环耀影视,将投资事业做得风生水起。
这几年来,他们一直保持着稳定的合作关系,所以他多少有听说过纪斐言当初被寄养在两人那里的事。
在他的认知里,纪斐言应该和沈燮安纪怀星很熟悉才对,毕竟一起生活了那么久,而纪怀星对纪斐言关心又显而易见。
他没想到沈燮安居然只是来问这件事。
“他没跟怀星提过这件事。”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用得着你这么上心吗?”秦煜时不禁觉得奇怪。
“嗯,我也只是随便问问,”沈燮安敷衍似的转开了话题,“我们也好久没聚了,什么时候抽空一起吃顿饭?”
“过段时间吧,”秦煜时把玩着空了的咖啡杯,“最近拍戏忙,等杀青以后吧,正好我也有部筹备中的电影想找怀星聊聊。”
“那到时再联络。”
-
沈燮安联系过秦煜时的事,纪斐言并不知情。
他第二天一早就有场重要的亲密戏,因此晚上很早就睡了,凌晨五点起来去片场化妆,却听见化妆师们议论纷纷。
“林广白怎么来了?他不是不演了吗。”
“他怎么还有脸过来啊?”
“敢来秦导剧组闹事的,他绝对是第一个。”
“也不觉得丢人……”
“林广白?”听到这个名字,纪斐言不禁诧异。自从上次试镜过后,他就没再见过林广白。
“听说秦导让他演许文元,他不乐意,就自己退组了。”化妆师解释道。
许文元是剧中陆岁寒养的情人,因为容貌与纪一舟相似,被陆岁寒当做纪一舟的替身,可以说是纪一舟的情敌。
很显然,这是一个令人憎恶的反派角色,和纪一舟的人设简直是天壤之别。林广白心高气傲,一心想演纪一舟,也难怪会选择弃演。
“依我看,他退组还是好事呢,”说起林广白,化妆师的语气里充满了嫌恶,“刚出道就借绯闻炒作,又喜欢耍大牌,幸亏最后是纪老师你演这个角色。”
“是吗?”纪斐言轻轻笑了笑,没放在心上。
“当然了!”化妆师笃定信,“别说是人品,就算是单看外表,也是纪老师你更合适啊。”
完成最后一道化妆工序后,化妆师放下工具,对他说道:“纪老师,你的妆已经画好了,可以过去了。”
“谢谢。”
纪斐言起身离开去片场,好巧不巧,正在门口撞见了林广白。
林广白显然没想到会这么巧遇到纪斐言,眼神略微复杂:“……你。”
“有事?”纪斐言总觉得他有话想跟自己说。
“没事。”林广白对纪斐言的态度不怎么友善,没说什么就去后台找秦煜时。
谢清越走过来,勾着纪斐言肩膀在他耳边问:“刚刚林广白跟你说什么了?”
纪斐言觉得莫名其妙:“没说什么,就是打了声招呼。”
谢清越环顾了一圈周围,见附近没人,压低声音对他说道:“你不知道吧,林广白私底下一直有纠缠秦导。”
“他?”纪斐言看向林广白离开的方向。
“就是你试镜之后的事,林广白一直挺不甘心的,”谢清越偷偷和他说着不知从哪听来的八卦,“其实纪一舟这个角色,最开始秦导找的人是你小叔叔,但你小叔叔档期不够。秦导最初对林广白也挺满意,不过和你比真的差远了,也难怪秦导最后没用他。”
“听说秦导想让他演许文元?”
“是啊,他自己不乐意嘛。”
平心而论,林广白倒是真的挺适合许文元这个角色。
两人不仅身形相似,五官也有几分相似。
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纪斐言清冷温润,而林广白的长相明显要更阴柔一点,一个饰演纪一舟,一个饰演许文元,简直就是本色出演。
但林广白显然不甘心给纪斐言做配,尤其他一开始试过纪一舟的角色,让他沦落到演许文元,在他看来简直就是种羞辱。
“秦导倒是挺给他面子的。”
“嗐,许文元是纪一舟的替身,纪一舟的备选演员当然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说真的,林广白也挺难堪的,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得罪秦导了。”
“秦导不像会公报私仇的人。”
“我靠,你这么帮着秦导说话啊?”谢清越惊讶地看着纪斐言,明明昨天秦煜时还当众训斥了他,他居然没记仇。
“实话实说而已。”纪斐言和秦煜时认识的时间不长,却能从仅有的几次的接触里能够感觉到秦煜时对电影的认真。
“喂,”谢清越见他这副态度,不禁产生了一丝好奇,“昨晚秦导把你叫去干什么了?”
“训话,”纪斐言睨了他一眼,“不然还能干什么?”
“咳咳咳咳,我可什么也没说啊……”
“斐言,闻炽,准备得怎么样了?”
听到秦煜时问话,纪斐言应道:“随时可以开始。”
“都注意一下,”秦煜时交代两人,“这场戏在情绪上会激烈一点,感官上闻炽是主导,但情绪是斐言在主导,都明白吧?”
说完后,他的目光单独落在纪斐言身上:“昨晚对你说的话还记得吗?”
“记得。”
“好,”秦煜时调整好摄影机的镜头,“先试一次,感觉对了再开始。”
这段戏里,纪一舟刚刚经历过白天的凌辱,对陆岁寒心灰意冷,陆岁寒却特意来向他解释,两人在争执中有一段强制性的床戏。纪一舟本能地想要反抗,听着陆岁寒的借口,却渐渐自暴自弃放弃了反抗,反倒让情绪上头的陆岁寒不知所措起来,粗暴的动作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怜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秦煜时昨晚的话,纪斐言今天的表现明显要克制许多,情绪卡在一个尴尬的临界点,导致剧情缺乏爆发力,仿佛炎热的夏季下了一场闷雨,高居不下的温度让人倍感压抑。
秦煜时看出纪斐言的问题,深深皱眉,很快叫停:“斐言,你的情绪有点迟缓。不要刻意去等闻炽的反应,这样会显得戏很生硬。”
“知道了,我会再试一次。”纪斐言说。
“还有闻炽,你刚刚也有点失控。”秦煜时又点了闻炽的名。
“抱歉,秦导,我确实心急了。”闻炽虚心接受批评。
“闻炽,你先去休息一下吧,”秦煜时拿着摄影机走到床侧,“我来帮他找下感觉。”
“哇靠,秦导亲自指导床戏,有好戏看了啊……”谢清越语气里透露出一丝兴奋。
不远处,林广白紧紧盯着两人,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不由自主地攥起了手指。
秦煜时俯身贴近纪斐言的身体,语调轻松自然,暗含了一抹平时少有的温柔:“紧张?”
“感觉情绪不太好把控。”纪斐言如实回答。
“嗯,很正常,”秦煜时没有太意外,“放松一点,尽可能忽略镜头的存在,镜头感是我需要考虑的事情,你只需要完成角色的表演就可以。觉得调整好状态的话,我们开始。”
纪斐言深呼吸后,对秦煜时说道:“可以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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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了。”
“ok。”
聚焦于他身体的镜头宛若一只深谙欲念的手,暧昧地游走过每一寸皮肤,不断地抚摸、挑逗,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无限放大他情动的一刻,却又不予他真正的满足,叫他体尝求而不得的失落,犹如从云端跌入泥潭,每一根神经末梢都被强烈的献祭感占领,一边绝望地独舞,一边兴奋地颤抖。
他置身于镜头拟造出的虚幻世界,不断地在情绪中沉沦,却能感觉到萦绕在身侧的滚烫气息,与他急促的呼吸保持着同频的共振,让他犹如亲历一场脱离灵魂的疯狂欢愉。
他是黑夜里失明失温的旅人,在无限绝望里拥抱了滚烫的温度。
——“比镜头更难直视的是秦煜时的眼睛。”
刹那间,纪斐言的脑中不可控制地浮现出圈内流传多年的话。
直到此刻,他才真真正正对这句话有了切身的体会。
那双深邃的眼睛深不可测,情绪如夜色般在眼底暗涌着,却不露声色,运用那洞悉一切的力量,肆无忌惮地审视你的所有,在侵占身体的一刻,也无声攻入内心。
在秦煜时直白到近乎裸露的视线下,演员所有掩藏情绪的本领都变得无用武之地。
在场的工作人员逐渐感觉到气氛的不同寻常,纷纷议论起来。
“从这个角度看秦导和纪老师,真不是一般的暧昧……”
“我都有一种是他俩在演床戏的感觉。”
“闻哥会不会吃醋啊?”
“听说秦导拍戏特别会找角度,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
“他刚刚那个运镜,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就是会勾引导演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林广白阴阳怪气嘲讽了一句,显然很不待见纪斐言的做派。
秦煜时对那些声音置若罔闻,坚实有力的手臂撑在床侧,和纪斐言之间只相隔咫尺。他轻轻勾了下嘴唇,声音低沉性感,富有磁性:“记住刚才的感觉了吗?”
“记住了。”纪斐言声音低哑,胸口轻微起伏着,只觉得每一根神经都被调动到了高度兴奋的状态,等待着诠释一场极限的演绎。
秦煜时游刃有余地抽身,对一旁的闻炽说道:“待会儿给镜头多留点视角,这次换个方式拍摄。”
“我说秦导,你的指点会不会太过亲密了啊?”闻炽打趣道,“我这个正牌‘未婚夫’都要吃醋了。”
“你是来拍戏还是来取乐的?”秦煜时深深蹙眉,训斥道,“闻炽,你给我规矩一点。”
“好吧,开个玩笑,”闻炽耸了耸肩,“那秦导,我们重来一遍?”
“调整好状态,待会儿开始。”
在秦煜时的镜头下,这一场的亲密戏拍得缠绵悱恻,张力十足,不仅将纪一舟的绝望刻画得淋漓尽致,每一秒的镜头都跟随纪一舟紧绷的肌肉游走,战栗地抚过伤痕累累的皮肤,触碰到内心深处的秘密,妄图撕扯开禁锢情绪的牢笼。
殷红的胎记是打开禁忌之门的钥匙,伴随情动的深吻,融化在绕指的柔情里。
“卡!这段过了。”
秦煜时走过去,亲自拉纪斐言起来:“感觉怎么样?”
“有点累。”纪斐言如实回答。
脱离了最习惯的拍摄方式,诚然能减轻一定的精神负担,但高度紧绷的精神状态无疑会消耗他更多的注意力和体力。
“以后习惯就好,”秦煜时淡笑着给他递了瓶水,“先休息一下,半个小时后拍下一场。”
“谢谢秦导。”纪斐言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秦煜时的视线越过他,落在林广白身上,眼底的温度一点一点降了下去:“无关的人员,给我滚出片场。”
林广白脸色变了变:“秦导……”
“还要我说第二遍吗?”秦煜时态度冰冷,一字一字道,“滚出去,不要妨碍拍摄。”
众人的目光纷纷集中到了林广白身上。
林广白眼眶渐渐红了,却终归不敢忤逆秦煜时的话,转身离开了片场。
11. 第11章
在盥洗台前洗手时,纪斐言撞见了林广白。
镜子里倒映出两张略有几分相似的面孔,一张淡漠到无欲无求,另一张神情却分外复杂。
“有话憋着不说,不难受吗?”纪斐言打开水龙头,温冷的水流不停地冲洗着皮肤,平复下血液里被勾起的躁动。
“我当你是怎么拿下这个角色的,原来也不过是靠爬秦导的床而已。”林广白轻蔑地讽刺道,语气里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那你也可以爬。”纪斐言不急不缓地说道。
“你说什么?”林广白瞪大了眼睛。
“既然你觉得爬床可以拿下想要的角色,那你也可以去。要是时间紧迫,片场那张床也足够让你完成表演。”
“纪斐言,你——!!”
“不过秦导大概率不会陪你演戏。如果还需要有人和你搭戏,你也可以尝试找闻炽。可我觉得一个人的表演会更好把控节奏,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林广白愣在原地,似乎被他的话震惊到无言以对。
他涨着通红的脸颊,死死盯着纪斐言,半晌后憋出一句:“你有病吧!!”
纪斐言笑了笑,略长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眼底那一片深重的阴影。
“真是个怪物!”
镜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身影。
他看向对面那双让他自己都感觉陌生的眼睛,隐约之间,似乎听见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小孩子怎么可以这么冷血?文睿是你弟弟,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去世的人是你爸!他有一点对不起你的地方吗?你就一点都不难过吗?!”
——“纪怀星是因为你才死的……你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吗?”
——“精神病态是黑暗三联征的特征之一,其中一个表现是缺乏共情。纪老爷子,您的孙子其实并不是一个正常人……”
——“除了高度自恋外,他偶尔还会有严重的自毁倾向,很可能患有一定程度的精神分裂症……”
也许林广白说得没错。
他,真的是个怪物。
-
晚上十点,纪斐言在酒店洗完澡,收到了秦煜时发来的微信消息。
秦煜时:「方便的话,晚上过来一趟,给你讲讲戏。」
纪斐言擦干头发,将毛巾放到一旁,拿了房卡,边出门边回复:「马上到。」
到了秦煜时房间门口,纪斐言正要敲门,却发现门没关上,遂在门框处敲了两下,算作礼貌。
“秦导。”
“进来吧。把门带上。”
纪斐言关上门,转身看见秦煜时拿着剧本,半倚靠在沙发扶手旁,姿态慵懒随意,深色的睡衣套装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少见的亲和力。
秦煜时手指轻轻叩了下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
纪斐言闻言,在沙发上坐下。
“下午林广白找过你?”很随意的一句问话,伴随着翻动纸页的细微声响。
“找过。”
“找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随便聊了两句。”纪斐言是一个擅于说谎的人,并且对此毫无负担。只要谎言能带来便利,他会很享受说谎的感觉。
有时候实话并不会带来好的结果,反而会带来许多的麻烦。在纪斐言少不更事的年纪,曾有很多事情教会了他这个事实。
“没找你麻烦就好。不过再有下一次的话,可以直接告诉我。”
“我想他应该不会再想找我了。”纪斐言想了想后说。换做他是林广白,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跟自己沟通一句。
“是吗?”秦煜时勾唇浅笑,“我以为你至少会想问我,为什么一开始会找林广白这种人拍戏。”
“我知道秦导有自己的考虑,”纪斐言顿了顿,“话说回来,这本就不是我该问的问题吧?”
按照秦煜时的标准,这显然也算是一种“越界”,他不觉得秦煜时会喜欢这种冒犯的交流。
“你就一点不好奇吗?应该有人告诉过你吧,在你之前,林广白接触过纪一舟的角色。”
“秦导有话想说,我洗耳恭听。”
“抛去品性不谈,他的演技并不比你差——如果我这样说,你会觉得不服吗?”
“每个导演都有自己的喜恶,秦导也一样。我没什么可不服的。如果秦导真的觉得他更合适,我想最后是不会选择我的。”
“纪斐言,”秦煜时眉头轻蹙,“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张嘴这么能说?”
他将剧本放到一旁,微微俯下身,手臂搭在沙发靠枕上,端详了纪斐言一会儿,唇边扬起一个慵懒的弧度:“纪怀星和沈燮安平时都怎么跟你交流的?”
烫人的温度贴近颈间的皮肤,瞬间勾起纪斐言白日里被他贴身指导床戏时的记忆,每一寸肌肉似乎都在为熟悉的感觉到来而兴奋。
那是属于身体的记忆,激素控制下无法抑制的本能。
“我们不住一起,”纪斐言避过脸,远离了那道滚烫的气息,却在无形之间向对方暴露出脆弱白皙的脖颈,“……很久了。”
“嗯,我看出来了,”秦煜时不意外,毕竟他也知道纪斐言在电影学院就读,“纪怀星没给过你演技方面的建议。”
“他很忙。”
“不用在意这个,至少在我眼里是件好事。你的演戏天赋很高,某些方面来看,就是纪怀星也未必能够相比。”
纪斐言一怔,忽然笑了,眼底却蕴着一抹雾色般难解的情绪:“秦导,你绝对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有没有人说并不重要。我知道你对自己的天赋有很明确的认知,现在我看到了,以后也会有无数人看到。不过在这之前,我想有必要帮你进一步脱离那种太过危险的表演方式,适当运动技巧来约束自己。”
“这算是额外指导吗?”
“不然我是在跟你调情吗?调情可是很贵的。”
一句暧昧到极致的警示,将界限划分得无比分明。
像游走于暧昧和爱情的边界,又游刃有余地把控着心的距离。
秦煜时是一个自控力很强的男人,感情上天生的主导者,却同时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成熟魅力,无时无刻诱人坠落陷阱。
“秦导都是这么给人讲戏的吗?”
“不要问预设了答案的问题,会让答案变得毫无意义,”秦煜时唇边绽开一抹弧度,用一种无比认真的语气告诉他,“相信我,你有着满足一个导演对演员全部期望的天赋。”
“那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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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这个能够满足秦导挑剔目光的存在,不知道能否有幸选择秦导教给我的第一课?”
“不妨说说看?”
“给我讲讲明天的戏吧,”纪斐言抬起眼眸,对上那双洞悉一切的双眸,声音同他的心一样冷,“那场心灰意冷,绝望到极致的诀别戏。”
秦煜时注视着那双宛若浸泡过冰水的眼睛,无声笑了:“如果只是为了那场戏,当然可以,但要是为了忘记什么人,结果恐怕就要让你失望了。”
刹那间,纪斐言的心骤然一沉。
心思被看穿的微妙感觉,竟在那一瞬间覆盖了强烈的刺痛感。
秦煜时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意味深长地提醒:“不要以为能轻易瞒过镜头,和导演的眼睛。”
沙发上的手机响起节奏感强烈的铃声,打破了尴尬的寂静。
是纪斐言的手机。
看到来电人显示的“闻炽”两个字,秦煜时眸色沉了沉,轻轻抬了下下巴,示意他接听。
纪斐言接通电话:“闻老师。”
“纪老师,你在房间吗?我想找你对一对剧本,不知道方便吗?”
纪斐言下意识看向秦煜时,秦煜时却没有表态。
于是纪斐言说:“我有点事,不在酒店,晚上不一定有时间。”
“是和别人在一起,所以不方便吗?”
“不是,今晚一个人。”
“那要不等你回来我们再对剧本?我睡得晚,不介意等你。”
“我可能会到半夜,”纪斐言委婉地暗示他,“要是太晚的话,可能会影响到明天的拍戏状态。”
听到纪斐言这么说,闻炽这才作罢:“好吧,那等下回你有空吧。纪老师,你先忙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挂断电话后,秦煜时挑起眉梢:“你要是真想回去对剧本,我不会蛮不讲理地把你留在这里的。”
“……电话已经挂了。”纪斐言有点无语。他明明询问过秦煜时的意思了,见他没表态才拒绝的。
“不用那么紧张,又没有怪你,”秦煜时的掌心覆盖上他的手机,按灭了屏幕,慢条斯理地说道,“那么接下来——该是我们的时间了。”
-
秦煜时讲戏讲得很细,不仅会给他讲解详细的表演技巧,还会结合每场戏的运镜方式,告诉他什么程度的演绎才是最合适的。
纪斐言等到他讲完,时间已经接近零点。
秦煜时合上剧本:“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免得影响明早的拍戏状态。”
“秦导。”
“还有事?”
“哭戏,也是一样吗?”
“嗯?”听到他的问题,秦煜时感到有些意外,甚至是不可思议,“你不会演哭戏?”
“没试过,”纪斐言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像这样演,没试过。”
只有在完全成为另一个人的时候,他才能感知作为一个人完整的情绪。
“如果一个演员在片场始终哭不出来,也只能采取一些特殊措施。比如说,借助洋葱和眼药水。”
“也就是说,必须借助道具吗?”纪斐言问。
“或者……”秦煜时故作停顿,深邃的眼眸染上似笑非笑的味道,语调轻浮无比,“强制弄哭你。”
12. 第12章
“开个玩笑,这只是最糟糕的方式,”秦煜时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没有情感的哭戏是很难让人满意的,如非必要,我不希望这么做,我也不觉得你会需要。”
“我明白了,谢谢秦导。”
“回去吧。”
“好。”
纪斐言离开后不久,门外就再次响起了敲门声。
秦煜时淡淡说了声:“进来。”
来的人是林广白。
“秦导。”
“有事吗?”秦煜时眼底的不悦一闪而逝。
“我……”林广白抿了抿唇,“我不觉得我比他差。”
这个“他”是谁,显而易见。
“你不觉得?”秦煜时玩味地重复了一遍,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轻蔑。
“秦导,”林广白攥紧了手指,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道,“我试了那么多次戏,你当初也说过我可以演纪一舟这个角色……”
“没错,我的确说过,”秦煜时手臂搭在沙发上,神色慵懒却淡漠,“但我从没说过这个角色一定属于你。有更合适的人选,我不可能用你。”
“可是,可是还有许文元这个角色……”
“当初退组是你的个人选择。我早就说过,如果你的心思不在拍戏上,或是私生活对剧组产生影响,我随时收回我的决定。”
“秦导,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心思不在拍戏上!”
“是我让你去和投资方上床的吗?”
“秦导!”林广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试图为自己辩解,“我只是……”
“只是想赌一把?”秦煜时替他补全了剩下的话,“我不止一次提醒过你,刘总性格阴晴不定,口头上的承诺未必就能兑现。你执意退组,我不会拦你,但也不会非你不用。既然是刘总承诺了你资源,那就去找刘总讨要,不要来找我。”
“秦导,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吧!”
“林广白,开机这么久才来找,不觉得太迟吗?”秦煜时的声音冷肃无比,像是淬了冰,“还是你真的觉得自己真的这么值钱,值得我为你把拍完的戏份重拍一遍?”
“我……没那个意思……”
“没有的话就出去,”秦煜时抬起眼皮,淡淡看了眼时间,“还有,以后不要这么晚来找我。”
“对不起,秦导。”林广白咬紧下唇,终究不敢在秦煜时面前嚣张,听话地离开了房间。
走廊灯光明亮,隔壁纪斐言的房门紧闭着。
他看了眼周围,在确定没人之后,走到漆黑的楼梯口,用手机拨通了经纪人姜锐的电话。
手机只响了两声,电话就被接通。
对面传来一个懒散的声音:“喂?”
林广白压低声音:“姜哥,是我,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帮忙?帮什么忙啊?”
“你也知道,我的角色被纪斐言给抢了……”
“哦,你说这事儿啊。人是秦导定下来的,我就是想帮你也没辙啊。”
“姜哥,我知道!我就是想问你,前天杨总不是说对纪斐言有兴趣,想跟他见面吗?我录了音……你看方不方便找人安排几个热搜?我这里还有一些其他的照片……”
“林广白,你疯了?这事儿要是让沈总和纪哥知道,你跟我都要完蛋!”
“姜哥,我保证不牵连到你,算我求你,就这一次……”
“这可是你说的啊!看在过去的交情上,我才帮你这一回。”
“谢谢姜哥……”
林广白握紧了手机,唇边泛起一抹阴冷的笑。
论名气,论资历,纪斐言有哪一点比得上他的?凭什么纪斐言能得到秦煜时的青睐?
他会让秦煜时知道,纪斐言根本就不配!
-
自从林广白被秦煜时警告过后,就再没敢来剧组闹过事。
拍摄逐渐进入尾声,迎来最重要的一场高潮戏:纪一舟的身份秘密被人揭穿,高岭之花跌入淤泥,相恋之人此生再无可能。
“准备好了?”秦煜时向演员确认道。
“随时可以开始。”纪斐言说。
“ok。三、二、一,antion!”
-
金碧辉煌的大厅里,灯光与悠扬的音乐交错成一场不真实的梦。
纪千帆五十岁寿辰,纪一舟自然不敢怠慢。
他虽非纪一舟生父,恩情却远重于天,是以这场寿宴规模空前盛大,请来的都是这一带有头有脸的人物。
陆家的人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只是临近寿宴开始,却依旧不见陆岁寒的身影。
“少爷,咱们还要再继续等下去吗?”王崇询问道。
“不必等了,”纪一舟神色黯淡,“这么多宾客在外面候着,若为他推迟了寿辰,未免不合礼数。”
“可陆少爷明明答应了会来……”
“他来……也未必就是来见我的。”纪一舟轻轻叹了一声。
自一个月前,他与陆岁寒产生间隙之后,陆岁寒便再也没有来过纪家。
这回他借纪千帆的寿宴向陆家发出邀约,无疑是抱了最后一丝缓和他们关系的希望。
毕竟他们一日没有把话说绝,陆岁寒便依旧是他的爱人。
音乐声渐响,时钟的指针指向整点,宾客该来齐了。
这场寿宴对纪一舟来说同样重要。
纪千帆将会当众将纪家的家业交予纪一舟,他要纪一舟立身于这些豺狼虎豹之中,任何人都不允对他有任何轻贱,因此每个步骤都马虎不得,以免伤了纪一舟的威信。
偏厅外响起仓促的脚步声。
“少爷,陆家少爷到了。”
纪一舟的心倏地一紧,只觉得呼吸都要停滞。
他按捺下心中的躁动,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出了内厅之后,他才看见宴会厅门口姗姗来迟的人。
“岁寒,”他缓步上前,语气里有着不加掩饰的喜色,“我还以为,你会忘记要来……”
“怎么会呢?只是商会那边突然出了点事……”陆岁寒未展笑颜,神色异常凝重,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就在一小时前,他刚得知自己派去文洋的人出了意外,就连他想调查的那名宋医生也因故身亡,被人弃尸荒野。
究竟会是什么人……
纪一舟还没来记得细问,目光便越过他肩膀,看见了另一名不速之客。
正是与净海帮不对付的郑二少,郑光尧。
纪一舟不由一怔,目光下意识转向陆岁寒,看到他眼中同样的错愕,这才稳定住心神。
他从陆岁寒脸上移开目光,直直看向郑光尧。
“郑二少,今日的寿宴,你似乎并不在邀请之列。”
语气淡漠,不卑不亢。
“哈哈,是啊,确实如此,”郑光尧笑得张狂,“我今日不请自来,纪少爷不欢迎吗?”
“如果郑二少是来闹事的,那么今日请回,”纪一舟态度强硬,“否则便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郑光尧却并未生气:“纪少爷放心,我今日是来向纪少爷送礼的,送完之后,自然会带着我的人离开。”
说罢,便用眼神示意身边的保镖。
“向我送礼?”纪一舟不由皱起了眉头。
保镖当着众人的面端起一个破旧的木盒,而后缓缓打开它的盖子,动作慢得近乎刻意:“纪少爷,这是我家少爷特意送给您的礼物,请您笑纳。”
盒子里是几张薄薄的纸页,上面均是同一个人的笔迹。
一股淬了毒的冷意升上心头,纪一舟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不知不觉间扣紧了手指:“郑光尧,你究竟想做什么?!”
“做什么?我以为纪少爷心里会清楚,”郑光尧拿出其中一张纸,迈着闲散的步子走到宾客之中,“我手上的这个东西,是纪少爷八岁时的药方,大家可看得出这是用来治什么病的?”
白纸黑字写得分明,很快有人辨认出隐藏在那上面的端倪。
“是、是哑病啊!”
“难道纪少爷是个哑巴?”
“这……怎么可能……”
“莫非纪一舟的身份是假的……”
郑光尧又拿出盒子里另一张纸,一字一字地说道:“如果大家不信,这封宋医生写给纪老爷的书信,写明了纪少爷的聋哑是不治之症,想必也足以说明一切!”
陆岁寒的心蓦然一沉,不敢置信地望向郑光尧。
整个宴会厅一片死寂。
紧接着,突然爆发出阵阵议论声。
“什么?这个纪少爷居然不是真正的纪一舟……”
“他到底什么身份啊,凭什么继承净海帮,让我们都听他的?”
“没想到纪老爷也是知情的,怎么会这样呢?”
“我们跟纪家合作了那么多笔生意,纪家居然用弥天大谎来诓我们……”
宴会厅的声音越来越嘈杂,甚至盖过了音乐声。
陆岁寒终于意识到什么,三两步走过去,攥起郑光尧的衣领,一字一字质问道:“郑光尧!难道那封信是你放出去的?你引我派人去文洋,替你除掉监视宋砚生的人,好趁乱将人带走逼问……”
“是又如何?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真相吗?”郑光尧无情挣开他的手,冷笑着说道,“许文元果然深谙人心,猜中你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而是私下派人处理……”
纪一舟怔怔望着陆岁寒,突然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冷。
陆岁寒咬牙,骨节被捏得作响:“原来从一开始,许文元就是和你串通好的……”
“陆少爷,何必把自己摘得那么无辜呢?这个冒牌货的身份被揭穿,可也有你一份功劳呢!”郑光尧咧开嘴笑,“你的心上人可是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说起来,你应该感谢我让你看清这一切……”
“你——!”
郑光尧没再理会他,理了理衣服,走到纪一舟面前,用扇子拍了拍他的脸,笑得轻蔑:“纪一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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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平日里这么清高,原来只不过是个见不得人的野种……”
他用尽全力,将纪一舟狠狠推倒在地上,踩着他的自尊冷嘲热讽。
“名字是假的,身份也是假的,你这种低贱的存在,究竟有什么资格这么趾高气昂地站在这里看不起我们?”
“郑光尧,你别欺人太甚!”
纪一舟缓慢抬起手,擦去唇边的血,望向挡在他面前的高大身影,突然间笑了两声。
已经多少年没有过了?
这一幕是多么的熟悉,少年时初遇,陆岁寒也是这样挡在他面前。
却又是多么的陌生。
他被周百龄唾骂时,陆岁寒没有出面。
他被那些纨绔子弟侮辱时,陆岁寒没有出面。
偏偏在这一刻,他竟挺身而出维护他。
多么讽刺啊!
是同情他可怜,所以才施舍一丝廉价的善意吗?
“……陆岁寒。”
纪一舟微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了一丝绝望的嘲笑。
陆岁寒身体一震,那一瞬间的内疚竟让他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其实我从未想过这个秘密能够隐瞒一生。我预想过这一天的到来,却没想到这一切竟是你带给我的……”
“为了你高傲的自尊心,你对我百般冷落,甚至让另一个人陪你做戏。你是那么想看到我为你争风吃醋,那么想看到我卑微狼狈……现在你终于得见,其实早和所有人一样,觉得我多余了吧?”
“我没有……”陆岁寒从未有哪一刻如此后悔过,“一舟,你是我挚亲挚爱的人,我从没有觉得你多余过!”
“挚爱?”纪一舟嗤笑一声,讽刺地看着他,“不是唯一的挚爱?陆岁寒,你不觉得自己编造的谎话很可笑吗?”
陆岁寒永远不会知道,少年时他的一句挚爱,竟成为后来支撑纪一舟走过十数年岁月的卑微支柱。
是他成就了纪一舟二十一岁这年的凌风傲骨,却也是他,在纪一舟二十一岁这年,粉碎了纪一舟所拥有的一切,让他万劫不复。
“只因你觉得我凉薄,我就这么罪孽深重吗?可恨到要剥夺我作为一个人的所有自尊?”
“我、我不是……我只是想试探你的感情……”
“试探?”纪一舟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你问问自己,这些年来可曾对我有过一丝宽容?你把温情和承诺都留给了另一个人,却说这一切只是在试探我……陆岁寒,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做戏做久了,就会变成真的?你想骗的人,究竟是谁呢?”
“我……”
“其实就算我并未向你低头,你也无法肯定会和他做到哪一步罢。是断了这关系,还是索性让他取代我,不过是取决于我对你的态度……对么?”
他相信陆岁寒曾经爱过他,可陆岁寒恨他清高也是真的。
他也知道,一个人不断地自我暗示自己不在乎,最后就会变成真的不在乎。
这是他从陆岁寒的眼神里明白的道理。
这世上的感情瞬息万变,前一刻与你山盟海誓的人,下一刻就能弃你如敝履。
如果他有资格,他很想亲口问问,他究竟爱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可惜他只是一个见不得人的谎言,或许从来都配不上他心中光明磊落的爱情。
纪一舟擦去唇边的鲜血,哑了嗓子:“今日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要我对你低头。恭喜你,今日得偿所愿。”
“一舟!”陆岁寒失声喊道。
不,不是的……
这一刻陆岁寒终于意识到,自他年少时便深深爱着的,其实一直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而不是这一刻能被所有人轻贱侮辱的纪一舟。
纪一舟撑着手臂,在无数讽刺的目光之中缓缓起身,走到这个唯一愿顾念他的人身前。然后——
屈身下跪。
以一个下位者的姿态。
“既然陆少爷口口声声还顾念旧情,那么今日我恳求陆少爷,亦请顾念我养父年迈,莫要为难于他。”
“不——!”
刹那间,陆岁寒的心像被万箭穿心般疼痛。
他不想要纪一舟跪他,也不想要纪一舟低头。
如果时光可以倒转,他再也不会强求纪一舟做任何事,哪怕今生今世都无法体尝到被纪一舟所爱的滋味。
他后悔了。
可是太迟了。
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
“卡!这段很好。各部门调整,演员休息。”
助理席娜拿着手机快步走过来:“秦导,出了点事……”
“怎么了?”
“五点钟的话题,现在在热搜榜第一位。”
“我看看。”
秦煜时接过手机,一眼便看到热搜前排的几个标题。
#纪斐言私生活#
#背叛金主,勾引导演#
#纪斐言在秦煜时房间留宿至深夜#
13. 第13章
话题指向性明确,下午五点准时空降热搜,是在针对谁不言而喻。
秦煜时拿着席娜的手机浏览了一段传得沸沸扬扬的视频,无非是纪斐言晚上从他房间离开的视频,甚至看不到具体的房间号,却在一番添油加醋的说辞之下,被冠以私生活混乱的污名。
话题背后显然雇了人买水军,网络上早已吵翻了天。
「都有金主了,还敢和导演睡,不会是玩3P吧?」
「见怪不怪了,现在哪个剧组没有潜规则啊?」
「现在的男演员都这么拼了吗?为了演戏玩这么花?」
「不是,就这能看出什么啊?造谣就凭一段视频和几句不知道真假的录音?」
「纪斐言还需要金主吗?有他叔叔这个靠山谁敢动他?」
「怕不是有人不知道秦导和纪怀星的关系吧?就算潜规则会去搞纪斐言?造谣不要太离谱。」
「纪一舟的角色原来定的是林广白,如果不是潜规则,为什么要换人?」
“秦导,要发声明吗?”席娜问道。
“先不用,照我的要求去做。”秦煜时将手机还给了她,又在她低声耳边交代了几句话。
“知道了,秦导,”席娜点了点头,又说,“刚才杨总那边来了通电话,说是晚上想跟主演一起吃顿饭,希望您今天不要结束得太晚。”
“跟主演一起吃饭?”秦煜时有些意外,却没有多说什么,“那一会儿让闻炽他们按时过去。”
“秦导……”席娜留意着他的脸色,迟疑着开口,“杨总说,只需要纪老师一个人过去,如果您这边拍摄紧张,就先拍其他部分,让纪老师一个人过去就行。”
“纪斐言?”秦煜时皱了下眉头,“有说是什么原因吗?”
“没有,不过听杨总说,这次周总也会来。”
“周奕辰也要来?”秦煜时眸底的颜色深了几分,“是哪家酒店?”
“在市中心的岚悦的酒店,时间是晚上七点。”
“回复杨总,就说主演会按时过去。”
“知道了,秦导。”
席娜走后,秦煜时将所有演员都召集过来,宣布道:“今晚剧组临时停工,明早再拍下一场。”
“咦,今晚秦导给放假了?”谢清越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回去好好研读剧本,谢清越,你台词背得不熟,还需要我提醒你吗?”秦煜时冷冷看了他一眼。
“秦导,我保证背熟!”谢清越信心满满地承诺道。
秦煜时没再理会他,目光越过他,看向后面的纪斐言:“斐言跟我出来一趟。”
纪斐言跟上他的脚步,出了片场后才问道:“秦导,有事找我?”
秦煜时停下身:“杨总点名要见你,今天晚上跟我去趟岚悦酒店。”
“杨总?”纪斐言不由一怔,“杨威升?”
“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想见你不会有什么好事,”秦煜时唇边扬起一抹淡笑,对他的反应有着浓厚的兴趣,“要是这么告诉你的话,会觉得紧张吗?”
“如果不会让秦导担心影响到拍摄,就说明我没有紧张的必要吧?”纪斐言想了想,反问他。
“好吧,算我问错了问题,”秦煜时难得被一个人说到无语,“不过纪斐言,有没有人说过你太理智了一点?”
“没有,你是第一个。”谎话信手拈来。
其实是有的。他心里想。
在很久以前。
纪家的人说过,沈燮安也说过。
——“你不觉得他太冷静了吗?哪有小孩子这么理智的?”
——“那根本就是冷漠!他就没有感情……”
——“纪斐言,你是我在这世上见过最冷血无情的人……你这样的人,被怎么对待都不为过。”
“那现在第一个人想告诉你,偶尔不那么理智,或许会对你更有利。”
“比如说,假装深情?”
“具体就很难说了,”秦煜时挑了挑眉,“但是刚才,如果你告诉我你紧张,我或许会对你采取一些保护措施。”
“那……”纪斐言顺杆爬,“我紧张?”
“……”秦煜时彻底说不出话了。
向来以眼光毒辣著称的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眼光产生了的怀疑。
现在站在他面前表现着拙劣演技的人,和刚才在片场完美诠释角色的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算了,”他放弃了,“走吧,跟我的车。”
-
晚上七点,岚悦酒店。
推开302号包间的大门,浓郁的酒味扑面而来,混合着呛人的烟草味,让人感觉分外刺鼻。
“杨总,周总,好久不见。”
偌大的桌子旁只坐了两名中年男人,微胖的那名是纪斐言在开机宴上就见过的杨威升,另一名身材干瘦、颈间包裹了一圈纱布的,叫做周奕辰,也是业内赫赫有名的投资方。
“秦导今晚怎么也来了?”杨威升笑着问道,唇边却毫无温度,“听说秦导拍戏很忙,我特意让席助理告知秦导,不用特意陪主演过来,耽误了剧组进度可不好。”
“杨总有心了。拍摄进度我自会掌控,想着和杨总周总叙叙旧也是好的。”
“既然秦导都这么说了,那就坐下来一起聊聊天,喝几杯吧。”
“聊聊当然可以,不过今晚我开车来,喝酒的事恐怕就无法奉陪了。”
“秦导不能喝,让你身边的人喝也一样,”周奕辰拿过酒瓶,亲自倒了一杯白酒,缓缓推到纪斐言面前,“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话音落下的刹那,一抹透骨的冷意自触碰到的指尖蔓延开来,纪斐言宛若触电一般,猛地抬眼撞上他危险的视线。
犹如看待猎物一般的眼神,与上辈子的记忆严丝缝合。
——“跟了康总以后,可要好好地陪他……”
合作方要求公司的演员陪酒,沈燮安率先把他送进了包间。
——“纪斐言,你其实挺想被艹的吧?只可惜,我一点也不想碰你。没有人会喜欢一个疯子的。”
同样的羞辱和嘲讽,在那四年里听了一遍又一遍。
——“这也是为了公司的利益。谁让康总看上的是你?要是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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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在的话,大概还能替你想想办法。只可惜……”
永远都是那个理由。
永远都是。
他甚至已经习惯了……
周奕辰紧紧盯着纪斐言的眼睛,似乎想从他的神色里看出点什么来。见他迟迟没有说话,主动开口问道:“怎么这么看着我?难道说——我们在哪见过吗?”
“没有,周总多虑了。”纪斐言平复下心底那抹奇异的不安,回答道。
“是吗?也许吧,”周奕辰咧开嘴,笑得无畏,“今天让你来陪酒,相信你一定早有觉悟,有些事情不需要明说,想必你也知道该怎么做……”
“周总,”秦煜时不适时宜地开口,打破了暧昧的氛围,“我知道人难免有一些特殊的癖好,不过他的话,怕是不合适吧?”
“不合适?哪里不合适?”周奕辰讥诮道,“秦导的意思该不会是人被你捷足先登了?难道秦导是在介意跟我们分享吗?”
秦煜时的眼中掠过一抹阴冷的神色,声音沉了下去:“周总,有些话还是慎说的好。圈子里多的是愿意跟周总的艺人,周总确定要和环耀影视结仇吗?”
“呵呵,我当秦导有什么顾虑,原来是顾念纪怀星,”周奕辰嗤笑一声,“纪怀星是什么货色,我心里清楚得狠。今天别说是他,就算沈燮安本人在这里,也未必会阻拦我。秦导的顾虑未免太多余了。”
“秦导,这个人嘛,我们也不是白睡的。在这个圈子里混,谁不想要出名,我们也是在给新人机会……”
“啪嗒”一声,一颗白色的药粒当着秦煜时的面落入杯中,很快融于烈酒。
然而酒杯却被一个坚定的力道稳稳按住。
“那就抱歉了,杨总,”秦煜时冷冷直视向他,态度坚决,“我的人只能跟我走。如果您今天不是来谈工作的,就恕不奉陪了。”
“秦煜时!”杨威升阴沉下脸,拍桌起身,“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秦煜时慵懒地扯了下嘴角,眼底的温度却一点一点降了下去,“要是杨总听不明白,我这里有几家脑科医院的联系方式,杨总不妨抽空约个专家看一看。”
“秦煜时,你疯了吗,你再给我说一遍——”杨威升顿时恼羞成怒,额头青筋暴起。
他没想到秦煜时会这么不给他面子,再怎么说他们都有过许多年的合作,眼下这部剧他也砸了几百万进去,今天只是让男主角陪他一晚,秦煜时竟然为了这种事跟他翻脸!
“我说——杨总要是觉得不高兴,大可以选择撤资。这个游戏,杨总还是适合自己享受。”
酒杯在两人的力道之间分寸难动。
秦煜时微微眯起眼睛,骨节分明的手指下了力道,只听“砰”的一声,酒杯竟是被硬生生捏碎在了两人手中。
“你……”杨威升被这力道震慑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玻璃碎片,表情不可控制地扭曲起来,竟是说不出话了。
“杨总没有其他事的话,今晚我们就先失陪了。”
秦煜时扔掉破碎的酒杯,拉过纪斐言的手,带他离开了包间。
14. 第14章
酒店外的风携带了丝丝凉意,悄无声息将空气冻结。
到了停车场门口,纪斐言停下身,抿紧嘴唇:“对不起,秦导,今晚是我……”
“不需要说抱歉,”秦煜时打断他的话,松开从刚刚起就一直没有放开的手,转身面向他,语气平静,“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存在任何责任。”
“可是刚才——”纪斐言收紧了手指,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他手上的伤,心骤然一沉。玻璃碎片留下的细微伤口渗着点点殷红的血迹,比刀锋更锐利,透过双眸刺痛了上辈子的记忆。
“你是我带进剧组的人,我就会对你负责到底。既然你不想答应他的条件,我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吗?”秦煜时冰冷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
他看了纪斐言一会儿,突然问道:“知道我为什么不再用林广白吗?”
不等纪斐言回答,他便给出了答案:“林广白不甘心做配,为了投资方承诺的更好的资源,不惜去和投资方上床。只可惜他赌错了这一把,最后什么也没有得到。这种事在这个圈子里不少见,我提醒过一些人,但从不会干涉他们任何一个人的选择。”
这一刻纪斐言突然意识到,秦煜时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演员给投资方陪酒甚至陪睡,他也见过不少,就像他没有制止林广白一样,因为那是林广白自己的选择。
“既然这样,秦导刚才为什么要制止?”像是想证明什么一般,又像是在向谁索要一个答案,纪斐言突然很恨自己这一刻的执拗。
“纪斐言,”秦煜时微微皱起眉头,眼底划过一抹极度阴冷的情绪,“你是在告诉我你想回去吗?”
“我只是想问秦导,”纪斐言直视他,望着那双深邃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问他,“既然我没有拒绝,为什么会擅作主张带我走?”
听到“擅作主张”四个字,秦煜时的眼神渐渐变了,深不可测的眸子里蕴着某种潮涌,比夜色还要深沉。
空气悄无声息凝固,仿佛有一股寒流入侵到他们之间,化作无法挣脱的绳索,让一切都变得紧绷。
片刻后,一声轻蔑的笑,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我以为你会不情愿的,原来是我看走眼了吗?”
他走近一步,凛冽的气息逼近纪斐言剧烈的心跳,比镜头更加赤.裸的目光冷厉地扫过他脸上每一寸表情,透过那双眼睛看向隐藏在胸腔之下的那颗心,字字句句都铿锵有力。
“因为欣赏你的天赋,这个理由够了吗?如果你执意要像林广白一样糟践自己,去赌这一把……”
“我不愿意。”
没等秦煜时说完,纪斐言突然说道。
“嗯?”
“秦导,我不愿意。”纪斐言重复了一遍,语气却比刚才要坚定。
心跳从未如此剧烈过,仿佛被按下某个冲动的开关,却义无反顾。
听到这句确认的话,秦煜时眉宇间的戾气渐渐散去,多了一抹少见的温情。
“确定吗?”
“嗯。”
“我记住了,”秦煜时淡淡说道,“今天的事我不后悔,希望你也不会。”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云淡风轻地说:“走吧,送你回酒店。”
车就停在酒店门口的停车场。
上了车后,纪斐言又一次注意到他手上的伤,迟疑了一下才开口:“秦导,你的伤……要尽早处理。”
“右侧的储物盒里有护理包,会用吗?”
“会。”
秦煜时朝他摊开来一只手:“那就帮我一下?嗯?”
储物盒里的护理包放在很明显的位置,纪斐言从中找到了一支碘伏棉签。
他按照说明扳开棉签一头,让碘伏浸染上棉签另一头,然后俯下身来给秦煜时处理伤口。
或许是因为秦煜时是为他受的伤,他的动作异常谨慎,生怕力道重了,让秦煜时感觉到痛。
秦煜时看出了他的心思,不禁觉得好笑:“我没怕疼,你用不着这么小心。”
纪斐言的脸莫名一热,分辩道:“是车里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啪”的一下,秦煜时抬起手,打开了车内灯。
“现在总看得清了?”
“……清楚了。”
纪斐言细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给秦煜时简单地清理伤口后,又从护理包中取出创可贴,平平整整地给他贴上,费了好些功夫才将所有细小的伤口都处理好。
“行了,没有这么严重,”秦煜时看他处理得这么认真,不免觉得有些大题小做,“这点皮外伤,很快就愈合了。”
他关掉顶上的车灯,手指搭上方向盘,启动了车子:“今晚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明白吗?”
“我知道……我不会说。”
秦煜时开车开得很稳,在令人惶恐的巨大夜幕中,也能让人感觉到明显的心安。
一路上两人无言,纪斐言靠在椅背上,微微侧着头,透过车窗看见吞没一切的夜色被狠狠撕裂,无情甩在身后。
“叮咚”一声,手机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是谢清越发来的。
「斐言,林广白那事儿是真的吗?!」
「什么事?」
「热搜你没看吗?」
纪斐言今天下午拍完最后一场戏后就和秦煜时一起去见投资方了,别说是微博热搜,连手机都没看过一眼。
这会儿经谢清越提醒,他登上微博,才知道就在今天下午,有人将他去秦煜时房间的事添油加醋成剧组丑闻搬上了热搜。
等他看到的时候,热搜早就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场针对林广白的谴责。
就在几个小时前,多名营销号爆料林广白因不满角色被换而在剧组针对纪斐言,甚至有自称内部人员的匿名网友发布了两人先后试镜的视频,明显能够看出林广白的演技比不上纪斐言。除此之外,还有知情人士爆出林广白曾在其他剧组时也传出过类似的丑闻,立刻让网友产生了惯犯的联想。
舆论风向反转,网友纷纷怜爱起纪斐言来,林广白顿时成了网友眼中心思不正的小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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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了,林广白真应该去演许文元,绝对是本色出演!」
「还是算了吧,真让林广白去演,闻炽都要说一声晦气。」
「是谁给林广白的自信演纪一舟的?他明显不如纪斐言适合啊。」
「导演给演员讲戏很正常吧,又没拍到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就一张嘴乱说也有人信?」
「我说有些人是真不知道纪斐言是谁啊,他还需要靠身体上位?」
「秦导对拍戏的态度业内无人不知,还真有人信他用潜规则来挑选演员啊……」
有关纪斐言的澄清将这部片的讨论度带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纪斐言一个新人的名字作为话题中心霸榜文娱榜一整晚,秦煜时的助理席娜趁机发布了一段纪斐言在片场拍戏的视频,并附上一段文字:「来看看我们凌风傲骨的纪二当家吧!」
视频里,纪斐言饰演的纪一舟清冷矜贵,举手投足间风韵天成,堪称角色本人,立刻吸引了大量网友的关注。
「话放在这了,秦导看上的新人必火。」
「这么好的演技直接秒杀内娱流量了吧!」
「剧什么时候开播,看看嗷嗷待哺的剧粉吧!」
剧还没有杀青,纪斐言原本只有三位数的微博粉丝数直接飙升到了三万,就连电视剧官方微博热度也涨了不少粉,无疑是一次无比成功的宣传。
“到了,下车吧。”
秦煜时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谢谢秦导,”纪斐言解开安全带,下车之后却在门口驻足,“还有……今晚的热搜也是。”
“不用放在心上。好好准备明天的拍摄,就是对我的回报。”
纪斐言点头:“那秦导,我先上去了。”
“嗯。”秦煜时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眼底的颜色比夜色更加深沉。
因为不愿接受潜规则而被他保下的演员,纪斐言绝不是唯一一个,却是第一个让他的手受伤的。
连他都觉得很意外,有一天竟会因为一个演员不惜得罪一个投资方。
正当他熄了火准备下车,车内的手机突然间响了。
打来的人是林广白。
秦煜时眸色沉了沉,手指划过屏幕,接通了电话。
“秦……秦导,对不起,今天是我不好。”林广白的声音听上去带着一丝明显的哭腔,显然是被今晚热搜的架势给吓到了。
“现在才想到收手,不觉得太迟吗?”
“秦导,我发誓,以后一定不会了……”
“林广白,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天真,选择这种得不偿失的方式帮自己打响名声。看在过去你在我手下拍戏的份上,我最后提醒你一回,你和刘总之间的录像,你不会以为只有他一个人有吧?”
“秦导!!求求你,不要把那些事爆出来,”林广白顿时慌了,“我、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会发生和这次一样的事了!”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秦煜时的态度冷漠到近乎残忍,“再有下一次,我保证你这辈子都拍不了戏。”
15. 第15章
5月1日下午,《南港往事》最后一场拍摄。
这是时隔三年后,纪一舟和陆岁寒再一次重逢,也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彼时的纪家早已因纪一舟的离去而衰落,在纪老爷子病逝后,更是变作一盘散沙,无人领导。家仆各奔东西,善为坊迅速败落于人心离散之中,门可罗雀,再不复往日辉煌。
金色的牌匾在日复一日的蹉跎被岁月蒙上灰尘,在某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伴随一声巨响轰然倾塌,从此再无人问津。
不会有人关心那里曾有过怎样的故事。
也不会有人知道,在三年前的那一天,那个高高在上的陆家少爷最终因为愧疚放弃家业,四处遍寻失踪的恋人,最终在一个小城镇上窥见昔日熟悉的身影。
“最后一场,都准备好了吗?”秦煜时向在场的演员确认道。
“秦导,你的手怎么受伤了?”谢清越注意到秦煜时手上的创可贴,多嘴问了一句。
“前两天在房间不小心摔碎了酒杯。”秦煜时语气淡淡,不怎么在意这点小事。
“哎呀,怎么划了这么多道……谁给你处理的伤口啊?贴得这么细心,该不会是……”
“谢清越你想什么呢?”秦煜时眯起眼睛,警告道,“不怕我去和谢总告状?”
一听他要告状,谢清越立马拉下脸,向他服软:“秦导,哥,你别玩儿我了……我不猜了还不行吗?你可千万别找我爸告状……”
“知道怕就好。”秦煜时勾了勾唇,向纪斐言投去别有深意的目光。
纪斐言避开了他的视线。
“都准备好了?有问题没有?”秦煜时又重复了一遍。
“好了。”
“没有问题。”
“随时可以开始。”
“ok,”秦煜时调整好摄影机位,看向监视器,“三、二、一,action!”
-
1942年7月6日,南港。
这是陆岁寒离家的第三年,也是他寻找纪一舟的第三年。
他走遍了无数地方,每时每刻都是为了那个人。
遍寻无果,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回到与纪一舟相遇的地方,盼纪一舟顾念旧情,会故地重游,又或只是无能为力,盼得上天眷顾,有生之年再度相见。
他有太多话想要告诉纪一舟。
比如说爱他,比如说对不起。
这些年来,那份感情始终封锁在固定的位置,没有人能触碰,连他也无法幸免于难。
“少爷,真的不回陆家看看吗?”随从问道。
“不了,”陆岁寒说,“先去隆水街看看吧。”
一条长街,两千米的距离,共四十二盏红灯笼。
第一间铺子叫做品轩茶社。
从屹立不倒的石雕牌楼,经一路青砖黛瓦,到南港码头,隐去的是他最熟悉的名字。
昔日的繁华宝地冷清了不少。
数到第十二盏灯笼时,陆岁寒停下了步子。
隆水街12号,它的另一个名字是善为坊。
大门紧闭着,脆弱的枯枝缠绕着摇摇欲坠的牌匾,金色的大字早已褪去了颜色。
正当陆岁寒感到陌生时,大门被人从里面用力推开。
“最后一点东西,搬完回去了!”
“收工喽!”
几个小混混大摇大摆地走出来,手里抱着些不值钱的玩意儿,路上的街坊邻居像是早已习以为常,很快便挪开了眼。
陆岁寒拉住其中一人,急切地问道:“这里没有人住了吗?”
小混混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说这儿?早就没人住了!”
“纪家都不在了,善为坊怎么可能还开着啊!”
“这里马上就要拆了,里面什么也没了,走吧走吧!”
陆岁寒身体一震,宛若被毒酒攻心,倏地松开了手。
“哐当”一声响,满是灰尘的牌匾摔落在地上,蓦然惊醒了记忆中那场久不醒来的梦。
梦里,他与纪一舟闲庭信步于繁花似锦的院落之中,呼吸声比岁月更加悠长。
他触碰过的花,纪一舟精心养护,他抬眸凝望过的飞檐,纪一舟每逢雨天都在檐下驻足停留。还有他使用过的杯盏,颂念过的经文,亲吻他时澎湃却克制的情愫……
往事在冰冷时光中凋零,化作被车轮无情碾过的尘土,每一块砖瓦的缝隙之中,却仍旧残留着情浓时的温度。
他站在路的中间,像黑白画上一抹刺目的红。
来往的行人撞得他踉跄了一步,他却毫无知觉。
这回忆太过久远,久到夕阳的光晕将满目荒凉收缩成瞳孔中虚晃的倒影,这卷记忆的磁带也终于倒到了头。
陆岁寒迈开步子,走过稀稀落落的长街,与步履匆忙的人擦肩而过,走到了码头之上。
江边的风很凉。
岸上的人越来越少,夕阳渐渐沉入水平面,连绵的建筑群褪去锋芒,露出颓败的底色。
“涨潮了!涨潮了!回家了!”下船的渔民高声呼喝着。
“少爷,就快要涨潮了,咱们还是别在这儿逗留了。”随从劝道。
“嗯。”陆岁寒未多言,转头正要离去,却突然在码头前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步子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只有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才不会随时光遗忘。
纪一舟似乎消瘦了许多,可那根脊骨依旧挺得笔直,眉眼间风韵天成,更是这世上任何一人都模仿不来的。
刹那间的狂喜将陆岁寒吞没,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叫出了那个名字。
“一舟!”
他穿过来往的人群,焦急地呼唤着他日思夜想的人。
“一舟!”
似是听见这呼唤,那道熟悉的身影停下了步子,侧影在夕阳下被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看上去是那么的不真实。
“一舟!”陆岁寒喃喃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真的是你……”
“陆少爷,别来无恙。”
故人相见,本该有万千感慨,可纪一舟的声音却透着股凉薄,深入到陆岁寒的骨子里,让他遍体生冰。
恩怨太深,言语反倒显得苍白了。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若细化到一分一秒,那么这煎熬未免太过漫长,漫长到他若能一个人熬过,便再不需要他了。
那陌生的称呼令陆岁寒全身一震。
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能如此称呼他,可是怎能是他呢?
那曾是他生命中最亲密的人。
在不曾相见的一千多个日夜里,他记得他们每一次的耳鬓厮磨,纪一舟克制又急促的喘息。
他唤他,岁寒。
态度亲昵,声音温软。
“我找了你很久……”
“找我?”纪一舟重复了一遍,竟是淡淡笑了,“我身份低微,又有什么值得陆少爷挂念的呢?”
陆岁寒急了,上前拽住他的袖子:“一舟,你跟我走吧。过去种种是我不对,我会慢慢弥补给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愿意照顾你——”
触手可及的温热之下,一丝轻微的震颤。
纪一舟没有躲,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不卑不亢。
那神态依旧凉薄,却叫陆岁寒感到陌生,甚至产生了一丝怀疑:这真的是他一直苦寻的人吗?
自己真的了解过他吗?
不知不觉间,陆岁寒手中的力道松脱了。
“不嫌我清高了吗?”感觉到手腕间力道的微妙变化,纪一舟低眉,唇边绽开一抹讽刺的笑,讽刺之余却满是悲凉。
那笑容是尖刀,是伤人于无声的武器,将陆岁寒的决心一点一点碾碎。
陆岁寒怔怔望着他。
他曾经多么想看到纪一舟在他面前落魄不堪,他以为只要这样,神祇就会向他低头,会舍不得离开他,然后他就能施舍他、原谅他——
可是傲骨宁折不弯。
他不再是光风霁月的纪一舟。
他也不再爱他了。
“一舟……”陆岁寒不甘心,“或许、或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么?”纪一舟苦笑,“可是陆岁寒,你要的纪一舟从未存在于这世上。”
为什么还要找他呢?
为了……
为了他过不去的良心吗?
陆岁寒心里一酸,竟是无法说出半个字反驳。
往日的岁月是如此漫长煎熬,剔除少年时短暂的相知相许,回忆竟遍布苦涩与创伤。他怎忍旧事重提?
过了很久,陆岁寒才低声开口:“我……可以不在乎……”
他要的只是纪一舟。
一个陌生的纪一舟也好,甚至一个将死之人,一具尸体也好,保护一个人的愿望在这一刻是如此心切,他只希望纪一舟能平安。
“但我不能,”纪一舟轻声说,“陆岁寒,或许你从不知道,你我去寺庙祈福的那一晚,父亲同我说过一个故事。”
“故事……?”
“他说他第一次去文洋,遇到过一个真假混卖的古董商。那古董商为人不坏,只是为了巴结他,送给他一只精美的茶壶。茶壶的材质自然是好的,可惜底下有道缝隙,他不想让我父亲知道,便找了人修补,可维修的工人却偏想多分一杯羹……其实原先吸引父亲的不是那只茶壶,只是古董商的一番热情罢了。若他不是太想弥补茶壶的裂缝,父亲或许终身不会多看那茶壶一眼,也就不会知道那底下还有道无法弥补的裂缝。”
陆岁寒眉头微蹙:“可那缝隙既是在最重要的底盘,若不提前弥补,迟早也会兜不住水的。”
“是啊,你说得没错,”纪一舟自嘲般地笑了,“当时的我,也是这般同父亲说的……”
“那他……”陆岁寒怔怔望着他,突然间意识到什么,不敢再往下想了。
“可是父亲却告诉我,茶壶未必就要用来盛水。就算底盘有裂缝,将它放在隐蔽的位置,供人仰望观赏,它便同样是完美的,”纪一舟长叹一声,“他分明给了我选择,我却因为对你不甘心,甘愿赌这一回……”
陆岁寒踉跄着退后了一步。
是他。
是他昔日一句话,让纪一舟心甘情愿冒着天大的风险,做那只将缺陷暴露于人前的古董。
可是他却没有珍惜他。
他竟像所有想要摔碎古董的人一样,轻视他、践踏他,将他的伤口暴露于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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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舟、一舟!”
码头传来急促的呼喊声,是纪一舟昔日的随从王崇。
“你怎么来码头了?宋医生过来了,一直找不到你人,都急坏了……”
王崇正想拉他走,却蓦然认出了纪一舟面前的人是谁。他愣了一下,神色从复杂变到扭曲,似是压着股愠怒。
“他叫你什么?”陆岁寒的心骤然一沉,目光回到纪一舟脸上,死死盯着他,在等一个答案。
一个身份低微的随从,竟敢在他面前这样亲密地叫纪一舟的名字!
“王崇,你先回去吧,我和陆少爷说两句话。”纪一舟的嘱咐很温和,却明显带了命令的意味,不容得任何人说不。
“少爷……”王崇犹豫地看了看两人,那眼神中分明藏着愤恨和不平。
“去吧。”纪一舟说。
王崇向来听他的话,纵有一万个不愿,还是点头应了。临走时却又想起什么,特意叮嘱道:“那少爷,你别在码头待太久,小心风寒加重……”
“知道了。”
“你们……一直在一起?”陆岁寒的嘴唇不可控制地震颤着。
他从未如此害怕一个答案过,包括那年在所有人面前,他看着纪一舟被残忍地揭开所有的秘密和伤疤。
纪一舟垂下眸子,未答。
“你爱他吗?”陆岁寒又追问。
“这重要吗?”纪一舟看向他,神情淡然,脸色却苍白得像个死人,“就算他有诸多不好,就算他身份不及你高贵,也是他陪我度过那段被弃如敝履的岁月,我亦决心同他一起生活下去。对我来说,他早已经如同朋友家人一般,无法割舍。”
一番话,令陆岁寒如坠冰窟。
轻飘飘的两个词语,落在他心头,是烧尽了热忱的余烬,滚烫却再无法复生。
朋友、家人……
他们也曾是朋友、挚友。
他们也曾有机会……成为最亲近的家人。
命运给予了他们相配的家世,相知相许的过往,还有绑定余生的一纸婚书——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他们本可以做神仙眷侣的。
是他亲手葬送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可能。
“陆岁寒,你走吧。”纪一舟说。
陆岁寒终于松开了一直攥着他的手。
不甘愿,那又如何呢?他已经得到了他最坚定的拒绝。
陆岁寒退开一步,一步距离便与他隔开万丈红尘。
直到转身消失于人海,都未再有过一次回头。
若他再心软一次,回头看一眼,或许便会知道纪一舟是如何拼尽全力忍受病痛,在最后的生命里保留一丝面对他的尊严和体面。
其实早在纪家的船只靠岸的那一天,纪一舟就该死了。
他取代了那个早已死去的纪家少爷的人生,偷来这半生安稳岁月,后来都在与陆岁寒的种种纠葛中悉数归还。
今日一别——
今生今世,不再相见。
-
“卡!”
“这段戏演得很好,”秦煜时淡笑着说,“大家辛苦了。”
“不辛苦,”谢清越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秦导才是真的辛苦。”
“今晚七点,杀青宴,都别缺席。”秦煜时叮嘱道。
“当然不会了,”谢清越搂了下纪斐言的肩膀,“秦导发号施令,谁敢不给面子?必须都去!”
晚上七点,星海酒店,201号包间。
纪斐言坐在靠近门的位置,左侧是谢清越,右侧和秦煜时之间隔着一个闻炽。
秦煜时中途出去打电话了,因而包间内的氛围十分热闹。
闻炽慢条斯理地剥着螃蟹:“纪老师,吃螃蟹吗?我给你剥一只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不等他把螃蟹放到纪斐言碗里,就听纪斐言说道:“我不吃螃蟹。”
“哎哎哎,那给我,”谢清越撩起筷子就想把螃蟹拿过来,“我爱吃这个。”
“谁说要给你了?”闻炽瞪了他一眼,立刻把螃蟹挪回了自己的餐碟,“你吃这么多也不怕中风?”
谢清越不爽地把筷子一放,嚷嚷起来:“我靠,闻哥,你是不是看上斐言了啊?不然干嘛对人家这么好?”
闻炽笑着反问:“干什么?你吃醋啊?”
谢清越不以为意:“我吃什么醋?我是怕秦导吃醋……”
话音刚落,就见打完电话的秦煜时推门进来。
秦煜时将手机收进口袋,回到座位上,随意问了句:“聊什么这么热闹?”
“哦,”谢清越口不择言,“我们在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被身边的人踩了一脚。
“哎呦!”
“嗯?”秦煜时挑眉,唇边勾起一抹淡笑,“有秘密瞒着我?”
“没有。”纪斐言矢口否认。
“是吗?”秦煜时微微眯了眼睛,尾音拉得很长,“谢清越,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哪敢啊秦导……”
“斐言,跟我说实话,”秦煜时靠上椅背,注视向纪斐言,一本正经地问,“他刚才说了什么?”
“他说……”纪斐言泰然自若地回答,“闻老师吃你和他的醋。”
16. 第16章
谢清越顿时一口酒喷了出来。
他急忙解释道:“秦导,我不是,我没有……”
秦煜时眯起眼睛:“谢清越,你胆子挺大啊。连我的玩笑都敢开了?”
谢清越哭丧着脸说:“秦导,我真没开你玩笑啊!”
他好不容易自己出来拍戏,要是让秦煜时把这事儿告诉他爸,他以后可就有好果子吃了!
秦煜时留意到他餐盘上堆的蟹壳,眉角微翘:“谢清越,你一个人吃这么多螃蟹,消化得了吗?”
“我那是帮斐言吃的……”谢清越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斐言什么海鲜都不吃,不信你问他。”
“纪斐言,你挑食?”秦煜时不禁觉得有点好笑,他还是第一次发现纪斐言有这种毛病。无关紧要,却会让身边人头疼的小毛病。
“会过敏。”纪斐言脸不红心不跳,编了个理由。
少年时的寄人篱下让他习惯了容让,比起“不喜欢”,他更习惯用“过敏”来当做拒绝的借口。
这是他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在秦煜时面前说谎,似乎比在其他人面前说谎困难一点。
“那让席娜给你点别的吧。”先前他们不知道纪斐言水产品过敏,这一桌上几乎都是海鲜河鲜,以至于纪斐言都没怎么动过筷子。
“不用了,我吃饱了。”纪斐言说。
“还没吃就说吃饱?”秦煜时挑眉,“接下来是不是该说有事要提前离席了?”
“……”被一眼看穿套路的滋味,真不怎么好受。
“准备什么时候回电影学院?”
纪斐言和他们不一样,还是电影学院的在校生,平时都住在宿舍里。
“今晚就回。”
“那正好,待会儿送你。”
“秦导,什么情况啊……”谢清越敏锐地嗅到了八卦的气味。整个剧组谁敢主动搭秦煜时的顺风车?然而秦煜时居然主动提出送纪斐言!
“顺路,”秦煜时漫不经心地解释道,“今晚我在电影学院附近也有个活动。”
“活动?什么活动啊?”谢清越好奇。
“问这么多干什么?”秦煜时似笑非笑看向他,“八卦瘾犯了?”
“没有没有,随口一问……”谢清越立刻不敢问了。
由于秦煜时晚上还有事,所以八点半就提前离席了。
纪斐言跟他上了车,刚拉好安全带,身侧秦煜时便递了一份剧本给他。
纪斐言接过剧本,看见封面上用黑色的大字打印着四个大字:替罪证词。
他怔了怔:“这是……”
秦煜时没有多说:“看完剧本给我答复。”
-
回到电影学院时还不到晚上九点。
宿舍的灯亮着。
纪斐言推门进去,发现杜斌和晏久都不在,唯一在宿舍的室友居然是平时很少能见到面的齐晨。
“斐言?你怎么回来了!”齐晨知道纪斐言最近在剧组拍戏的事,没想到他今晚会突然回来,“真不巧啊!杜斌跟晏久刚走,估计今晚都回不来了。”
“他们去哪了?”
“去看你小叔叔了,你不知道吗?最近你小叔叔和秦导合作的电影上映,好几场线下宣传活动,上回晏久没机会去,这次说什么都要拉上杜斌陪他一起。”
纪斐言打开手机,果然看到网络上铺天盖地有关纪怀星电影的讨论。
正是那部号称《虚伪人设》姐妹篇的电影,名字叫做《因果》。
这是秦煜时和纪怀星合作的第三部电影。上辈子因为纪怀星车祸离世,在上映之后成为粉丝悼念纪怀星的遗世之作。
微博上有大粉正在直播今晚的线下宣传活动。
屏幕里的纪怀星穿着浅蓝色的短T恤和紧身牛仔裤,挑染的灰蓝色头发显得人无比年轻,白皙的皮肤没有一丝瑕疵,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他刚说完感谢词,微笑着把话筒递给身边的人:“接下来还是让秦导说几句话吧……”
纪斐言这才知道,原来秦煜时今晚说的活动,是纪怀星电影的宣传活动。
秦煜时穿了身黑色的高定衬衣,个子高挑,眉眼深邃,侧脸轮廓清晰,锐利的下颌线给他平添了几分不易亲近的疏冷气质,站在纪怀星身侧,丝毫不比他逊色。
聚焦于闪光灯下的秦煜时,接过话筒侃侃而谈,语调轻松自然,一言一语都释放着无穷的魅力,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对了,斐言,你小叔叔前段时间是不是经常和秦导一起吃饭啊?”
纪斐言关掉直播界面,抬眼看向他:“怎么这么问?”
“我前段时间跟你小叔叔一起拍戏,他请了好几次假呢,说是新电影的宣传活动抽不开身。”
纪斐言不由怔住:“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齐晨想了想:“上周……还有上上周吧。”
“我没听他提起过。”
纪怀星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他了。
“唔……难道秦导没给你们放假吗?上周五你小叔叔还请了假呢。”
“也许那次活动秦导没参加吧。”上周五秦煜时白天一直在剧组拍摄,晚上在酒店给他讲了一整晚的戏,怎么可能和纪怀星见过面?
“说的也是啊。秦导平时拍戏那么忙……”
纪斐言在网上搜索了纪怀星最近的行程,没搜到相关的活动信息,却是看到了一些有关纪怀星的流言蜚语。
网络上鱼龙混杂,难免会有黑粉博人眼球,纪斐言没太放在心上,将手机放到床头,而后便翻开了秦煜时给他的剧本。
《替罪证词》是一部现代刑侦电影,剧本由秦煜时亲自撰写,从当年亲历者的角度,以倒叙的手法娓娓道来一个案件,和隐藏在它背后悲伤的故事。
在电影的开端,一名叫做陈光华的警察在自己的职业生涯尽头,为了一个贯穿他一生的案件,去拜访了自己多年未见的好友,谈及那个曾让他们关系破裂的案件。
时间追溯到陈光华二十七岁那年,他刚刚接到那起以“黎永眠死亡案”命名的案件。
死者黎永眠被发现死于钢琴家柏鸣声的家中,柏鸣声因在凶案现场满手鲜血被怀疑是凶手,却矢口否认自己杀人,而他作为精神科医生的孪生弟弟柏宇杰竟出面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
由于柏宇杰递交的凶器和黎永眠胸口的刀伤不能完全匹配上,陈光华认为案件存在疑点,决定孤身去一趟两人家中,并找柏宇杰面谈。
那天下午,陈光华在柏鸣声卧室里搜到存在其指纹的凶器,证实柏鸣声才是杀黎永眠的凶手,柏宇杰只是替罪羔羊。他在柏宇杰房间发现许多柏鸣声举办演奏会时的照片,认为柏宇杰是出于对自己哥哥近乎疯狂的欣赏和崇拜才会出面顶罪。在质问柏鸣声杀人原因的过程中,柏鸣声的父母一直情绪激动地指责柏鸣声,陈光华由此揣测是父母长期以来的偏爱造成柏鸣声心理扭曲,杀人后试图嫁祸给弟弟柏宇杰。
尽管案件最终以柏鸣声绝望认罪结案,但陈光华的法医同事却始终对柏鸣声选择黎永眠作为随机杀人对象这一点存疑,甚至提出柏鸣声并不是真正凶手的可能。
几个月后,陈光华无意间得知另一起与黎永眠有关的案件。在这起案件里,黎永眠有着杀死其继父的高度作案嫌疑。陈光华在调查过黎永眠的过程中,意外发现他近几年曾多次参加柏鸣声的演奏会。新的线索让陈光华对几个月前的案件百思不得其解,故再去柏宇杰家调查,竟在一个地下室里发现囚禁活人的痕迹以及几本有关精神控制的书籍。陈光华开始怀疑柏宇杰才是真正的凶手,是柏宇杰利用精神控制柏鸣声杀人,让柏鸣声给自己顶罪,而藏于卧室的照片也并非是因为对柏鸣声的崇拜,而是因为嫉妒。柏宇杰再一次认罪,陈光华却一直没有想通柏宇杰为什么控制柏鸣声杀人,却在一开始就承认自己的罪行,柏宇杰在他临之前告诉陈光华,是因为对哥哥的内疚。陈光华信以为真。
多年以后,陈光华职业生涯尽头,意外在边境的县城找到黎永眠的老家,无意间揭开黎永眠的过往,破获了黎永眠少年弑亲的悬案。
他在黎永眠的老家找到印有大量他指纹的凶器,同时发现了两个男人一起生活过的痕迹、以及一本抗病日记。
那本日记里阐述了黎永眠年幼时被继父猥亵的经历,多年来被精神病困扰的痛苦,和他与主治医师柏宇杰之间不能够示人的感情,甚至提到了柏鸣声柏宇杰兄弟背后不为人知的秘密。
陈光华终于意识到当年挚友的怀疑是正确的。
柏宇杰没有控制柏鸣声杀人,他终身都因为性取向的偏见活在父母的监控和囚禁之中,崇拜着那个作为钢琴家的哥哥,也渴望着一场解脱。
而柏鸣声却因为父母对自己的忽略,终身执着于被爱,在黎永眠自杀的前一天,不惜自导自演一场绑架案,想要证明父母对自己的在意,却阴差阳错误入黎永眠的死亡现场,被当做杀人嫌犯,最终在父母的不信任中绝望认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黎永眠之所以会一次次去听柏鸣声的演奏会,不过是想替挚爱之人看一眼他这一生里最崇拜、最敬仰的人罢了。他最终选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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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死亡来嫁祸柏宇杰的父母,帮柏宇杰获得解脱,却最终造成了柏鸣声和柏宇杰两人的死亡。
是个异常悲伤的故事。
剧本上给到纪斐言的角色是柏宇杰,也就是柏鸣声的弟弟,黎永眠的恋人,那个两次承认罪行,用死亡给自己解脱的精神科医生。
一个沉默寡言,内心极端孤独的存在。
纪斐言看完剧本后,给秦煜时回了条消息。
纪斐言:「剧本我看过了。」
不料秦煜时也还没睡。
秦煜时:「下个月中旬开机,有没有问题?」
纪斐言:「应该没有。」
秦煜时:「给确切的答复。」
纪斐言:「没有问题。」
秦煜时:「ok,到时我找你。」
秦煜时:「还有,以后少熬夜。」
纪斐言下意识看了眼右上角的时间。
凌晨两点。
确实不早了。
但是……
纪斐言:「你也熬夜了。」
秦煜时:「工作需要。」
纪斐言:「哦。」
秦煜时:「就这样?」
纪斐言:「我去睡觉了。」
这句之后,秦煜时没有再回消息过来。
纪斐言熄了屏幕,在床上沉沉睡去。
-
第二天清晨,纪斐言是被一早回宿舍的杜斌和晏久吵醒的。
一进宿舍门,晏久就迫不及待向他说起电影宣传活动上发生的事。
“斐言,昨晚我和你小叔叔握手了!”晏久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幸福感,显然还沉浸在追星成功的兴奋中,“他笑起来真的超级温柔!比镜头里还要帅气!”
“唉,一见到偶像就紧张,”杜斌连连摇头,“准备好的话一句都没说……”
晏久撇了撇嘴,脸颊热得发烫,分辩道:“我、我也不想的……”
“你们也太夸张了吧,”纪斐言困得不行,拿手揉着眼睛,“只是和偶像见面而已。”
“第一次嘛!”晏久在纪斐言床边坐下来,拉过他的手向他报喜,“对了斐言,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和环耀影视签了约,要去做练习生了!”
听到那个名字的刹那,纪斐言动作一滞,蓦然间清醒过来。
唇边笑容淡了下去。
“是吗?恭喜。”
环耀影视……
全球顶尖的娱乐公司。
沈燮安白手起家创办的公司。
上辈子他和晏久一起签约的经纪公司。
在那段没有被遗忘的记忆里,他被推去替拍下晏久私密照的人顶罪,彻底毁了这辈子的演艺生涯。
相处四年的室友,他们之间发生了太多事。
好的坏的,每一桩每一件都避不开沈燮安这个名字。
“斐言,你不高兴吗?”晏久察觉到他的冷淡,小心翼翼说道,“我以后……说不定能和你小叔叔一起拍戏了。”
“怎么会呢?”纪斐言淡笑着否认,“能和小叔叔一起拍戏是你的愿望,和环耀影视签约对你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晏久点点头,“我一定会努力的。”
“嗯,加油。”纪斐言不冷不热地说。
-
下午时纪斐言接到了纪怀星的电话,说他这两天住在星海酒店,有部戏想找他聊一聊,正好纪斐言也有时间,就约了他在酒店见面。
傍晚纪斐言准时赴约,找到包间后推门进去,才发现除了纪怀星外,沈燮安也一起来了。
“小叔叔,沈总。”他礼貌点了下头,却避开了他身边的位置,在纪怀星身边坐了下来。
纪怀星关切地问道:“最近忙吗?”
“不怎么忙。”纪斐言回答。
“喝点什么?果汁?”
“都行。”
纪斐言不挑,于是纪怀星给他倒了杯橙汁。
“谢谢小叔叔。”
“用不着跟我客气。”
人还没到齐,纪怀星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秦煜时怎么还没到?不会记错时间了吧?他以前很少迟到的。”
沈燮安短促地笑了声:“估计是不好停车吧,电影学院这一带停车位很少的。”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纪斐言身体一僵,突然觉得包间里有点凉飕飕的。
走廊间响起轻重有序的脚步声,伴随包间的门被推开,男人低沉性感的嗓音在纪斐言身后响起。
“不好意思,今晚来迟了。”
17. 第17章
一股莫名的凉意沿着纪斐言脊背蔓延开来。
尽管和秦煜时在剧组朝夕相处了几个月,甚至昨晚还见过面,此时此刻在这张餐桌上相遇,纪斐言依旧觉得无比尴尬。
秦煜时是沈燮安的兄弟,也是纪怀星的朋友,而纪怀星是他的小叔叔,真要算起来,秦煜时甚至算是他的长辈。
正当纪斐言这么想着,秦煜时已经随手拉过椅子,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修长的双腿晃进纪斐言的视线,直让人移不开眼。
“车位太难找了,耽误了一点时间。”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透过一股慵懒的劲儿,在贴近的距离里显得更加暧昧缱绻,像浓醇的酒一样醉人心神。
“秦煜时,你该不会是因为不想喝酒吧?”沈燮安眯起眼睛,相当了解这位认识多年的好友。
“昨晚杀青宴,喝得太多了,”秦煜时拿起一旁的果汁瓶,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的酒杯满上,然后有意无意地碰了下纪斐言的杯子,“给我作证。”
纪怀星和沈燮安的目光诧异地落到纪斐言身上。
纪斐言面不改色说出违心的话:“是真的。”
包间内的空气凝结起一种微妙的氛围。
“沈燮安,听见了?”秦煜时挑眉,端起酒杯喝了口果汁,极其好看的手指显露出浅浅的筋骨,如同最完美的雕刻品。
杯子轻放下来的刹那,与玻璃桌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在纪斐言的心上轻轻叩响一声。
秦煜时目光撞上纪斐言,语气里染上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才一天没见,看到我就不会叫人了?”
“秦导。”纪斐言乖乖叫了声。
“嗯,”秦煜时随手点燃支烟,身体靠上椅背,“剧本熟悉得怎么样了?”
“台词都背下来了。”纪斐言拿勺子搅着果汁杯,头也没抬一下。
“这部电影我有提前跟怀星说过,因为柏鸣声和柏宇杰是孪生兄弟,所以想找长相有一定相似度的人来演,正好你们都有档期,我打算让你们两个分别饰演,效果应该会很不错。”
“会不会差辈分了?”沈燮安开玩笑似的问道。
“才八岁到你嘴里就差了辈分,沈燮安你这么说话,不怕怀星跟你生气?”秦煜时冷笑道。
纪斐言虽然是纪怀星的侄子,但纪老爷子生纪怀星生得晚,以至于纪怀星和纪斐言之间只差了八岁。再加上纪怀星保养得很年轻,只要稍作化妆,两个人演兄弟完全不在话下。
柏鸣声是风度翩翩的钢琴家,柏宇杰是沉默内敛的精神科医生,和纪怀星纪斐言两人的外形气质也十分吻合,堪称是本色出演。
“秦煜时,你少挑拨我跟怀星的感情,”沈燮安眉头轻蹙,“再说了,辈分这个东西能按年龄算的吗?”
“不按年龄按什么?”秦煜时朝纪斐言一抬下巴,“说说,你平时都怎么叫他的?”
纪斐言搅拌的动作一顿:“……沈总。”
“哦,没叫叔叔?”
沈燮安沉下脸:“秦煜时,你今天是故意来跟我找茬的?”
“实话实说而已。怎么,听不得?”
“秦煜时,我看你是忘了你的电影你有投资了?”
“是啊,”秦煜时手指把玩着酒杯,语气慵懒地,“这是你的荣幸,不是吗?”
包间的门被推开,服务员进来上餐。
还有一锅热腾腾的海鲜汤。
“斐言,喝点热汤吧。”纪怀星主动给纪斐言舀了一勺汤。
“谢谢小叔叔,我自己来就好。”纪斐言及时说道。
秦煜时看见了,眉头轻微蹙起:“纪斐言,你昨晚不是说不吃海鲜吗?”
谎话被当场揭穿,纪斐言脸色微微变了。
秦煜时挑起眉梢:“难道说,你就只在我面前挑食?”
纪怀星诧异地问:“斐言,你不吃海鲜吗?”
纪斐言母亲早逝,十六岁又因为父亲离世被他接去一起生活,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纪怀星从没见过纪斐言挑食。在他的印象里,纪斐言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向来不需要人操心任何事。
“最近容易过敏。”纪斐言解释道。
“过敏的话还是别吃了,容易起红疹,”沈燮安听后制止,“一会儿等别的菜上了,再吃点别的。”
不一会儿菜就上齐了。
几盘小炒菜,其中有一半都是少油少盐的素菜。
秦煜时诧异:“沈燮安,你们现在吃这么清淡?”
“是怀星吃得清淡,我才陪着他一起,”沈燮安提过茶壶,给纪怀星倒了杯茶,“吃多了不利于维持身材,平时总要控制一些。”
“需要控制成这样吗?”秦煜时觉得过于夸张了。
“你以为大明星这么好当的?”沈燮安挑起眉梢,“你是不知道,以怀星的名气,有一点变化都会给黑粉可乘之机。怀星已经三十岁了,想要维持二十多岁的名气,更应该注意保养和饮食控制。”
“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人毕竟不是雕像,就算要保持身材一成不变,也该保证正常的营养摄入吧。”
“这点你放心,怀星都有定期检查身体。除了低血糖和胃病外,没别的毛病。”
“这是你的要求,还是怀星的要求?”
“这重要吗?”沈燮安不笑了,脸色甚至有点阴沉,“我这也是为了怀星好,对怀星这样的明星来说,名声才是最重要的。”
“再说了,”他又想起什么来,似笑非笑看向秦煜时,“你们导演平时对演员的身材外貌不是一样很挑剔?我看斐言也应该养成习惯,免得到时候被你挑刺。”
“沈燮安,你对你们公司的艺人有什么要求,我管不着。但命令我的人,恐怕不太合适吧?”
“斐言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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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我的剧组拍戏,没有和你公司签约,不是我的人,难道是你的?”
包间内火药味浓重。
最后还是纪怀星及时出声,制止了沈燮安:“斐言还年轻,他既然跟秦煜时一起拍戏,你就别操心这么多了。”
他转开话题:“对了,晚上我和秦煜时还有活动,你替我把斐言送回电影学院吧。”
“这里打车很方便,我自己回去就行了。”纪斐言婉拒了纪怀星的好意。如非必要,他不是很想和沈燮安独处。
“没关系,送你一程不费事的。”纪怀星莞尔一笑。
“是啊,反正顺路,”沈燮安手指叩击着桌子,“怀星也是一片好意。”
两个人都这么说,纪斐言再拒绝就不礼貌了。
“那麻烦沈总了。”
聚餐结束后,纪斐言跟着沈燮安去了停车场。
他很自觉地拉开后座的车门,却听见沈燮安说:“坐副驾驶。”
纪斐言重新关上门,坐上副驾驶座的位置。
从酒店到电影学院的路程不长,二十分钟就能开到。也许是附近路况复杂,又或是一路上红灯太多,沈燮安今天难得开得很慢。
一路上纪斐言都没有说话,直到他注意到沈燮安开到一个关键的路口却没有转弯。
纪斐言一怔,及时提醒:“刚才的路口要左转。”
“原来你有在看路?”一声轻笑后,沈燮安调转方向盘,在另一个路口将车子掉头。
“左转后直行就到了。”纪斐言说。
车内的氛围因为几句话缓和了不少。
沈燮安看了眼车内镜,没话找话:“快毕业了吧?”
“下个月。”
“真的不考虑和环耀影视签约?”
“没兴趣。”
“公司给你争取资源,比你自己试镜要轻松多了。那个叫晏久的是你室友吧,环耀影视和他签了三年的经纪约,如果你想,我可以安排你和他……”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谢谢沈总,不必了。”
生疏的称呼令沈燮安的眸子陡然间一暗,薄唇抿紧了几分,没有再说话。
车子在纪斐言说的路口左转。
沈燮安直视着车窗玻璃前的倒影,平静地提醒他:“秦煜时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应付,他见过的艺人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跟他在一起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我想沈总误会了。我只是跟秦导拍电影而已,没有其他的念头。”
“是吗?”沈燮安扯起嘴角,“那就当是我误会了吧。”
车在电影学院门口停下。
“到了。”沈燮安解了车门锁。
“谢谢沈总。”纪斐言拉开安全带,语气淡漠而又客套。
下了车后,纪斐言关上车门,在沈燮安的注视下进了电影学院大门,没有再回头。
18. 第18章
临近六月的毕业季,纪斐言的同学都开始陆续准备在外租房,纪斐言的室友也不例外。
齐晨是他们宿舍的富二代,不拍戏的时候都住自己在市区的公寓,晏久和环耀影视签约后有公司提供的宿舍,所以需要租房的只剩下纪斐言和杜斌。
纪斐言上大学前一直住在纪怀星和沈燮安的家里,后来考进电影学院就一直住在学校宿舍,即使放假也很少回去。而杜斌家在隔壁市,又谈好了一家制片公司实习,租房更是迫在眉睫。
两个人物色了半个月,最终决定租下市区的一家公寓。
公寓两室一厅,含独立卫浴,虽然面积不算大,但处在北云市的中心地带,交通便捷,距离影视城也很近,尤其对于纪斐言来说,这里离《替罪证词》的拍摄地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过去会非常方便。
和房东谈妥之后,纪斐言和杜斌就开始陆续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尽管纪斐言联系好了车,晏久知道后还是坚持要过去帮忙。
“多个人多份力,你们有这么多东西要搬,两个人怎么够?再说了,又不是以后都不联系了,我也想去你们的公寓看看嘛。”
纪斐言还没来得及表态,就听见宿舍门口传出一阵敲门声。
“我去开。”
纪斐言的位置离大门最近,于是将行李箱关上,起身过去开门。
看清来人的一刹,纪斐言神色冷了下去:“你来干什么?”
敲门的人是隔壁宿舍的霍拾,也是纪斐言他们的同班同学,个子高长得帅,是他们这一届的校草,出道前就有大量粉丝支持,脾气相当傲慢。
刚入学那会儿,霍拾曾交往过隔壁班一个男生,无意中得知纪斐言和纪斐言之间的关系,立刻就把交往对象甩了,对纪斐言展开追求攻势。追了半学期后,霍拾见纪斐言不怎么搭理他,便很快放弃追求,声称是纪斐言介入他们两个的感情,对他死缠烂打。
因为这件事,纪斐言和霍拾的关系一度冰冷到极点。
“这回又不是来找你的,”霍拾手撑在门口,朝后面的晏久扬了扬下巴,笑起来有几分邪气,“找晏久有事儿……”
“那让他给你开门吧。”纪斐言无声笑笑,利索地关上了门。
“纪斐言,你——”
愤怒的声音被阻隔在门外。
“不好意思啊斐言,我马上出去跟他说。”晏久知道纪斐言和霍拾关系恶劣,难免有些内疚,匆匆忙忙跑过去重新开门。
“霍拾怎么会有事找晏久?”杜斌不由觉得奇怪。明明两个人以前一点交集都没有,霍拾还有点嫌弃晏久的出身,没想到今天居然主动到他们宿舍找人。
“大概是因为晏久签了环耀影视吧。”
早在霍拾追求纪斐言的时候,纪斐言就看出了他的心思。霍拾虽然外形条件很好,家里也有点小钱,但他演技一般,在娱乐圈也没什么人脉,偏偏他又名利心极重,因此做梦都想在圈子里攀上点关系。
现在晏久签了环耀影视,成了沈燮安公司的艺人,甚至有机会和纪怀星这样的巨星合作,自然在霍拾眼里充满了利用价值。
“真是有够势力的……”杜斌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显然不怎么待见这种人。
不一会儿晏久就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一份剧本,杜斌见后好奇地问道:“晏久,他给你什么东西?”
“这是……之前忘在他那儿的,”晏久将剧本收进柜子里,似乎不怎么想谈论有关霍拾的事,很快转开了话题,“你们的车什么时候到?我帮你们把东西搬去楼下。”
纪斐言看了眼时间:“还有一刻钟就到了。”
晏久点点头:“那我们早点下去吧。”
车来得很准时,一刻钟就到宿舍楼下了。
晏久帮两人把东西搬上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斐言,我今天恐怕不能陪你们过去了,公司那边突然有点事……”
“没关系,”纪斐言隔着车窗对他说,“下次吧。”
“嗯,下次一定!”晏久用力点头。
-
搬去公寓的事,纪斐言没有第一时间告诉纪怀星。
纪怀星性格良善,待人真诚,如果知道他要出去租房,多半会想让他搬去自己和沈燮安的住所,而那恰恰是纪斐言最不愿意的事,所以他想等稳定下来再和纪怀星说。
不知不觉间,到了《南港往事》播出的日子。
因为是拍摄期间同步制作,所以从杀青到上映总共只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网络平台上映当日,热度断崖式第一,各大社交媒体论坛讨论度高居不下,纪斐言的演技成了最受关注的话题。
#纪斐言纪一舟#
#神级演技#
#南港往事绝美虐恋#
「纪斐言饰演的纪二当家杀疯了,清冷斯文又杀伐果决,就说内娱还有谁能演?」
「秦煜时的眼光真的太毒辣了,不夸张的说,纪斐言根本就是纪一舟本人!」
「单单纪斐言的演技,就足够让所有流言不攻自破了。」
「这么好的外形条件,这么炸裂的演技,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以后必须多拍戏!」
「还没到结局已经开始心疼了,这么深情的纪一舟,陆岁寒你怎么敢辜负他啊!」
剧中的纪一舟,身居高位,心思缜密,不仅有着极度聪明的头脑,还有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他运筹帷幄,步步为营,在世家的斗争中与豺狼虎豹周旋,处处以善为坊的利益为考虑,却从不算计真心,对恋人步步容让,对感情忠贞不渝,牵动着无数观众的心。
是纪斐言演活了这个角色。
观众对纪斐言饰演的纪一舟给予了高度认可,仅仅是一夜之间,纪斐言的微博粉丝数就从原来的三万飙升到了十万,上千条私信几乎无法拉到底,就连商务邀约也应热度而至。
这都是纪斐言上辈子从没有经历过的。
签约环耀影视的那四年里,沈燮安没有给他安排过一部戏,甚至纵容经纪人在圈内打压他,他职业生涯屈指可数的几个角色,几乎都是喝酒喝出来的人情。
现在远离了沈燮安,远离了环耀影视,他觉得挺好。
《南港往事》开播第三天,应制片方的要求,纪斐言和闻炽进行了一场连线直播,全程和粉丝积极互动,氛围轻松,再一次将剧的热度提升到了一个新高度,甚至一度超过纪怀星最近上映的新电影。
直播结束后,闻炽还特意发了条微博,专门cue了纪斐言的角色。
闻炽V:「@纪斐言,纪二当家,一定要对我这么忽冷忽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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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斐言回复他:「这就是你在外面找情人的理由?」
剧粉在楼中楼起哄,纪斐言却是转头收到了秦煜时发来的微信消息。
秦煜时:「跟闻炽玩得挺高兴?」
前几天秦煜时问过他剧本的情况,但因为纪斐言在忙搬家的事,所以秦煜时有一星期都没找他。这会儿两人在微博上互动,不知道是不是正好被秦煜时刷到,立刻就找上了纪斐言。
纪斐言及时回复:「剧本台词都背下来了。」
秦煜时:「有不懂的地方没有?」
纪斐言:「有一些细节不太理解,主要是人物动机方面。」
秦煜时:「嗯,这部电影的剧情确实比较复杂。最近有时间吗?」
纪斐言:「有。」
秦煜时发了一个地址给他。
上水湾1701号,位于北云市中心最昂贵的地段,不少有名的明星都住在那里。
秦煜时:「下周我在家,随时来找我。给你讲讲戏。」
纪斐言看了下日历,发现今天正好是周日。
纪斐言:「明天下午行吗?」
虽然秦煜时说了“随时”,但他觉得秦煜时应该不喜欢别人贸然上门打扰。
秦煜时:「可以。」
-
第二天下午,上水湾1701号。
这里是北云市出了名的富人区,绿化设施做得非常好,环境优美,空气清新,和纪斐言租住的公寓完全是两个世界。
门外的私人停车场停着四辆顶级豪车,一辆黑色的阿斯顿马丁,纪斐言见过几次,还有一辆黑色的布加迪威龙,一辆银色的帕加尼,最后那辆车纪斐言不认得。
他步上台阶,按下门铃,不料却没人开门。
又按了一次,依然没有人。
难道是临时出去了……
纪斐言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正准备给秦煜时打电话,只听“咔嚓”一声,门开了。
客厅里没有人在。
纪斐言收起手机,打量起这个豪华的别墅来。
装修风格简约大气,价值不菲的家具焕然如新,靠近门口的位置立着一个精致的玻璃鱼缸,几条漂亮的金鱼在水里自由地活动着,给安静的氛围带去一丝生气,靠近墙边的位置还摆放了一个小巧的狗窝。
整个客厅一尘不染,不禁让人怀疑主人是不是有洁癖。
“秦导?”
纪斐言喊了一声,却无人应答。
他迟疑了几秒,迈进门槛的刹那,突然间感觉自己踢到了一个硬物。
“啪”的一声,那东西在瘫倒在地上,发出机械的呼救声。
“救救我,救救我……”
纪斐言猛地低下头,发现那是一个外表蠢萌的智能机器人,被他刚刚不小心踢倒在了地上。
“救救我,救救我……”机器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凄惨。
纪斐言的呼吸顿时一滞。
正当他想把机器人扶起来,连接客厅和卧室的走廊间突然响起慵懒随意的脚步声。
目光在半空中相撞,气氛变得异常尴尬。
秦煜时诧异地望着躺在地上高呼救命的智能管家,又看见门口手足无措的纪斐言,沉默几秒后,似笑非笑地开口:“纪斐言,你干的好事?”
19. 第19章
心里咯噔一声响。
像是没写作业的学生被班主任当面翻开了作业本。
纪斐言顿时有点挂不住脸:“我……不小心踢到的。”
这个智能机器人还不到他膝盖高,安安静静待在他的视线盲区,一声不响,他就是想不踢到都困难。
秦煜时按了下智能遥控器,机器人立刻爬起来立定站好。他顺手关上大门:“刚才在卧室照顾Lucky,才让Roby来开门,没想到你这么暴力,上来就给它一脚。”
“Lucky?Roby?”
纪斐言正对两个名字感到好奇,就听见卧室里一阵闹腾,一只白色的比熊破门而出,直接朝他飞扑过去!
“Lucky!”秦煜时厉声呵斥了一句,比熊在半空中急速拐弯,扑进了秦煜时怀里。
“汪汪汪!汪汪!汪!”
比熊在秦煜时怀里冒出脑袋,冲着纪斐言叫个不停。
“这就是Lucky?”纪斐言没想到Lucky会是一只狗,更没想到秦煜时会养狗。
“凶是凶了点,不过不咬人,”秦煜时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跟哥哥打声招呼?”
“汪汪汪!”
“我能摸摸它吗?”纪斐言抬眼看向他。
“摸脑袋,不然它会生气。”秦煜时提着它的腋下送到纪斐言面前。
纪斐言伸手摸了摸那颗圆溜溜的小脑袋,Lucky被摸得舒服,缩起两只小飞耳,很快就不叫了,反而伸出粉色的舌头想要舔他的手指,于是立刻又被秦煜时抱回来训斥。
“Lucky,”秦煜时沉声道,“不准闹。”
Lucky一听这话,果然不敢闹了,乖乖趴在秦煜时怀里,无辜的大眼睛眼巴巴望着他,生怕惹得他不高兴。
“好了,跟Roby去卧室,”秦煜时把Lucky放下来,用手指点了点它,再三告诫,“不许咬沙发,知道吗?”
“汪!汪汪!”
刚才的智能机器人听到秦煜时的命令,立刻挪动着滚轮到秦煜时面前,把Lucky带回了卧室。
客厅一秒变得清静。
纪斐言从那两道身影上收回目光,看向秦煜时:“你的管家叫Roby?”
Roby是秦煜时《完美面具》里智能机器人的名字。
在这部电影里,没有人能够理解主角异于常人的精神世界,唯一能与之交流的,就只有主角在星际废墟捡到的机器人Roby。
纪斐言突然注意到秦煜时客厅的墙上挂着许多的相框,都是《完美面具》电影中的画面。有些镜头角度极其刁钻,呈现的画面宛如通往一个个诡谲世界的入口,让人感到触目惊心。
相框里的每张照片上都印有电影里的台词。
——“Roby不是垃圾,它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一只眼睛,和我一半的灵魂。”
——“你和我加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个体。”
——“因为你在尽头等我,我才会穿越冰冷长夜与漫漫余生。”
纪斐言高中时很喜欢这部电影,因而摘抄过其中一些句子,这些台词对他来说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听过这个名字?”
“我看过那部电影。”
“是吗?”秦煜时挑起眉梢,突然间有些好奇纪斐言的观后感。
《完美面具》是他的成名作,但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作品,六年前纪斐言才16岁,刚刚初中毕业,又因为纪霖风离世被接去纪怀星家里,无论是学业负担还是家庭变故都不会让秦煜时想到纪斐言竟看过那部电影。
“很精彩的精神世界,通过主角的眼睛将视角和镜头完美融合,现实与虚幻世界的极限对照,”纪斐言眨了眨眼睛,“不过,我认为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哦?”秦煜时声音微微上扬,唇角勾勒出不易察觉的弧度,“说说看。”
“我觉得,主演的表现不够极致,”纪斐言直视向他目光深处,“到最后几乎是事故性的灾难。”
这句话后,秦煜时眼底划过一丝怔忪,看向他的眼神不知不觉间变得凝重。
——“秦煜时,我真的演不下去了……我他妈是人!不是真的有病!还是说你巴不得我有病?你找个疯子陪你拍吧!”
——“没有人会认可你的,这个世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人会接受你的拍摄理念。”
曾经的片场事故历历在目。
当时的主演在杀青之后彻底放弃了拍戏,从此与他形同陌路,再无联系。
最终《完美面具》以半成品的姿态上映,尽管主演的演技曾遭到少数影评人的诟病,依旧不影响票房大爆,成功证实了哪怕主演不必做到极致,也足以虏获观众的心。
这六年来,没有人敢用这么糟糕的话语来形容那部电影,纪斐言是第一个。
客厅里的空气似乎因为纪斐言一句话而凝结成冰。
片刻后,一声轻笑。
“纪斐言,不怕我生气?”
“只要你还在乎这部作品,就不会对我生气。”
秦煜时的眼神讳莫如深:“可惜现在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
影片已经上映六年,取得的成绩也足够骄傲,现在再去讨论所谓提升的空间已经不可能再改变什么。
他不可能再去拍第二遍《完美面具》,就像走过的路不能回头。
“其实……”纪斐言顿了顿,态度真诚,“就算是这样,那依然是我最喜欢的电影。”
秦煜时菲薄的唇微微上扬:“不要以为我会因为这句话就放宽对你的要求。”
纪斐言也笑了:“如果我想要的是这个,那么刚才我应该少说两句。”
秦煜时眉梢眼角带了几分玩味:“纪斐言,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说话很容易得罪人?”
“只对你说,也会吗?”纪斐言抬起头来看着他,语气和眼神都无比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秦煜时竟被他一句话问得无言以对。
纪斐言虽然早已成年,但毕竟还没从电影学院正式毕业,和秦煜时之间又差了整整六岁,还是他的挚友纪怀星的亲侄子,所以在秦煜时眼里,从来都是把纪斐言当做晚辈看待。
然而就在刚刚那个刹那,纪斐言看向他的眼神,却让秦煜时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是一个二十二岁的成年男人。
在某些话题上,他们之间并不存在绝对清晰的界限。
一些对话只属于禁忌的夜晚,和放肆想象的故事。
一旦不适时宜地发生,便免不了刻意的暧昧与动机不纯的引导。
秦煜时的眸色往下沉了沉,狭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射一片深邃的阴影。
这一回他没有再回答他的话。
沉默间,似乎有危险的情绪在空气里暗暗涌动,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肆意蔓延,像宇宙间弥漫的星云,席卷着行将到来的风暴,炽烈却无声。
他避开了那个答案,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对纪斐言说:“去书房吧。给你讲讲剧本里不懂的细节。”
秦煜时的书房宽敞明亮,同客厅一样收拾得无比干净,并且充满了更加强烈的个人色彩。
倚立在墙边的玻璃橱柜分为三层,最下层是电影方面的专业书籍,上面两层摆满了秦煜时从业以来获得的所有奖杯,橱柜顶部则用来陈列斯诺克台球的竞技奖杯。
书桌一侧堆放着整齐划一的剧本,紧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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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的笔记本电脑,右边还散落着几张新人演员的履历表。
全景落地窗旁,黑色的施坦威钢琴安静地伫立在墙角,像一个沉默知心的老朋友。
东西虽多,却收拾得异常整洁,每个家具都一尘不染,不禁让人怀疑秦煜时是不是有洁癖。
纪斐言留意到堆叠在最上方的剧本,纸页被保存得完好,封面上印着四个大字:完美面具。
六年前,秦煜时的成名作。
据说当时的主创人员很多都是秦煜时的挚友,其间默契就已经是其他电影剧组所不具备的。
也正因为如此,圈内才会流传着“完美无可复制”的说法。
秦煜时从桌上那一沓厚厚的剧本中找出《替罪证词》的剧本,在沙发上坐下来:“对哪一段有疑问?”
“我不明白黎永眠为什么要在柏鸣声的房间里自杀。他明明知道伤害柏宇杰的人是柏宇杰的父母,而不是柏鸣声。”
秦煜时抬眸看了他一眼:“你看过黎永眠的日记吗?”
“看过。”纪斐言说。
在黎永眠的日记里,提到有关他的所有过往,基本可以划分为三个部分:被继父性侵,被精神病折磨,和主治医师柏宇杰相爱。
一生没有自由的柏宇杰最敬爱的人就是作为钢琴家的哥哥柏鸣声,黎永眠知道这一点,所以经常会去听柏鸣声的演奏会,每次回来都对柏宇杰说起。
“你觉得柏鸣声很无辜是吗?”秦煜时微笑着问他。
纪斐言沉默片刻,点头。
柏鸣声是因为父母长年的偏心才会性格扭曲,执着于证明被爱。他没有杀人,也没有迁怒过自己的弟弟,却最终因为对父母的绝望而认罪,死于狱中。
“那如果我告诉你,当年害死黎永眠母亲,间接导致黎永眠继父性情大变,性侵黎永眠的人,也有柏鸣声呢?”秦煜时淡淡道,“还记得剧本里两个细节吗?柏鸣声的女朋友裴诗婧锁骨上有一个情侣纹身,可以据此推测出柏鸣声纹身的模样。而陈光华在边境捕获的犯罪分子,身上的纹身和推测出的一模一样,意味着柏鸣声和犯罪团伙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联系。”
“可是黎永眠的日记里并没有写到被柏鸣声迫害,甚至自杀的一星期前他还去听了柏鸣声……”纪斐言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突然间回想起来,在黎永眠最后一次去听柏鸣声演奏会的那段回忆里,黎永眠看到了柏鸣声身上的纹身,却突然间崩溃,在洗手间折磨了一整晚。他很有可能是发现纹身和当年的犯罪团伙一样。
“柏鸣声是柏宇杰最敬爱的人。黎永眠曾经拼了命逃离的家,最后却是他唯一能够藏匿心迹的地方,那个地方只有他和柏宇杰知道。在日记极有可能被柏宇杰看到的情况下,你觉得黎永眠会容许自己让柏宇杰看见柏鸣声的真面目,毁掉柏宇杰追逐多年的信仰,让他仅有的精神支柱彻底崩塌吗?”
“你的意思是,黎永眠不仅想嫁祸柏宇杰的父母,也想要自己报复柏鸣声?”
“他恨柏鸣声,恨他的继父,也恨命运的不公。在一个人的恨意达到巅峰的时候,有时很难说清楚自己更恨谁,也很难权衡一个理智的选择——是赌柏鸣声坐牢,还是柏宇杰的父母坐牢。”
秦煜时起身,走到落地窗边的钢琴旁,修长的手指触碰到黑白琴键,缓缓按下第一个音。
像故事的最后,柏宇杰模仿自己最敬爱的柏鸣声,奏响柏鸣声在演奏会上弹奏过无数次的钢琴曲,勃拉姆斯的《间奏曲》。
“听过那句古话吗?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黎永眠万没有想到,柏宇杰还是猜到了真相。”
“他用死亡给了自己永恒的解脱。”
20. 第20章
《替罪证词》里有四场柏宇杰模仿哥哥柏鸣声在房间里练习钢琴的片段,以柏宇杰弹奏的不同风格的钢琴曲作为阶段性的剧情隐喻,通过他演奏时的表现将许多碎片线索拼接到一起,串成一条巧妙的暗线。
尽管故事最初是从陈光华的视角展开,但故事里真正的主视角却是柏宇杰,这个在每个关键剧情点都比观众和警察先一步意识到事情真相却保持沉默的人,因此这几段钢琴戏显得尤为重要。
纪斐言不擅长钢琴,秦煜时索性让他留在书房练习,偶尔也会给他一些拍摄方面的建议,好帮助他更真实地呈现柏宇杰这个角色的内心。
纪斐言在书房里练了一下午的钢琴,到傍晚时很自觉地结束了练习,起身对秦煜时说:“秦导,我先回去了。”
“晚上有事?”秦煜时斜倚在钢琴旁,对他要走感到分外诧异。毕竟纪斐言的演奏还不够熟练,远远达不到能够自然结合表演的程度。
“没有,”纪斐言否认,委婉地说道,“不过这么晚了,你这里不太方便吧?”
“哪里不方便?”秦煜时有些莫名其妙,他还没说不方便,纪斐言倒是先替他不方便起来了?
“你一个人住?”
“不然你觉得该有谁?”
整整一下午,家里除了他们和Lucky,就没有出现过其他的活物。
秦煜时父母离异不是秘密。以他在影坛的地位,随便在网上一搜都能知道他的家庭背景。
父亲秦永会是电影协会的副主.席,在圈内有着无可动摇的威望和人脉,母亲苏青黎是中美混血的模特,现长居美国,据说家庭背景相当复杂,商界警界均有涉及。两人离婚后又各自组建家庭,而秦煜时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再跟着父母中任何一人,大学考入电影学院,开始了他的导演生涯,毕业后又赴美留学三年,他能有今天的成就,完全是依靠的他自己。
但在今天以前,纪斐言以为他身边至少会有……
秦煜时眯起眼睛,似乎看出纪斐言在想什么,意味深长地提醒:“纪斐言,我没有养情人的习惯。”
顿了一顿,又说:“也不喜欢私生活被过度窥探。”
纪斐言迟疑:“那……要怎么照顾Lucky?”
狗是需要陪伴的生物,Roby显然还没有智能到独自照顾Lucky的程度。秦煜时拍电影期间长期住在酒店不回家,没有其他人的话,Lucky要怎么生存?
“会送去朋友家。其实Lucky原本就是我朋友捡回来的狗,放我这寄养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只跟我亲近,所以就成了我的狗。”
合情合理的解释,衬得纪斐言的想法异常荒谬。
纪斐言尴尬地咳了一声,重新坐下来:“那我继续。”
秦煜时看了眼时间,已经快要六点:“吃了饭再继续吧。”
纪斐言拿出手机,熟练地打开app:“那我来点外卖。”
秦煜时诧异:“你天天吃外卖?”
纪斐言误会了他的意思,收起手机:“要出去吃吗?”
秦煜时算是看出了端倪:“纪斐言,你从来不做饭?”
“宿舍里不让做饭。”
“不在宿舍的时候呢?”
纪斐言大四才开始正式拍戏,难道以前放假在家也都吃外卖?
据他所知,纪怀星和沈燮安平时工作都很忙,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做饭。他很难想象纪斐言一个人时是怎么解决基本的吃饭问题的。一个寄养在叔叔家的孩子,每天下馆子也不现实吧?
“点外卖。”
答案简单粗暴。
“偶尔也会自己下厨,”纪斐言想了想又说,“就是不怎么好吃。”
“你说的该不会是泡面和速食饭吧?”
“还有水饺和米粥。”纪斐言试图证明自己也有在吃健康的东西。
秦煜时不禁觉得好笑:“纪怀星平时苛待你么?”
作为纪怀星多年来的至交好友,他很清楚纪怀星是个什么样的人。以纪怀星的资产,完全能让纪斐言过上比谢清越更加优渥的富二代生活。
“小叔叔的钱,也是沈总的钱。”
纪斐言表达得含蓄,秦煜时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纪怀星是纪斐言的叔叔不假,但也仅仅是叔叔,不能等同于父亲。
对纪怀星来说,沈燮安才是最亲近的人,他们是恋人,共同经营环耀影视,财产方面毫无疑问是一家人。
纪斐言寄人篱下,难免有多方顾虑,他住在纪怀星家里,本就承蒙沈燮安的照顾,拿纪怀星的钱无异于拿沈燮安的钱。而对纪斐言来说,沈燮安只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对他更不存在任何责任,这之中自然就多了分疏远。
“外卖吃多了不健康,”秦煜时手指叩了叩桌子,“难得有时间,跟我学习做饭?”
“你会做饭?”纪斐言微微讶异。
在他的认知里,秦煜时这种咖位的导演平时恐怕比纪怀星还要忙,是不会把时间花在做饭这种事上的。
“你是指望Roby做饭,还是Lucky做饭?”秦煜时唇边勾起一丝戏谑的笑,从钢琴旁起身,“独居的必备技能,总有用得上的时候,学了没有坏处。”
随秦煜时进了厨房后,纪斐言才知道他所谓的“做饭”和自己以为的完全不同。
厨房里的配具专业且齐全,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的。不用想都知道,秦煜时的厨艺一定高超到超出他对烹饪的认知。
而对纪斐言这种厨房小白来说,做顿饭简直难于登天。
果不其然,光是开火这件事,纪斐言就搞砸了。
油在锅里持续预热,没等菜放进去,油锅突然间冒起了大火,把纪斐言吓了一跳。
“秦导——”
这一声还没来得及喊完,秦煜时已经淡定地走过来把锅盖盖上。
氧气被隔断,火一下灭了。
秦煜时无奈道:“纪斐言,你是真的没有一点做饭常识?油在锅里能加热这么久吗?”
纪斐言在心底倒抽一口冷气。
几秒后,他试探着问道:“要不……我还是别添乱了?”
他毫不怀疑,再继续下去,他会把秦煜时的厨房给炸了。
“算了,”秦煜时不想再为难他,“你去客厅坐会儿吧,一会儿我再叫你。”
秦煜时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做饭也一样,十分钟后就已经全部做好了。纪斐言帮不上别的忙,只能负责端菜洗碗。
两菜一汤,都是家常菜,出自秦煜时的手却色香味俱全,连摆盘都异常精致。
“尝尝看?”
纪斐言就算再不会做饭,鉴别能力总是有的。这几道菜入肚,不仅征服了他的胃,也征服了他的味蕾。
“很好吃。”
事实上,就算真的不好吃,纪斐言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好吃两个字,无非是真心与违心的区别。
或许一些人会觉得是讨好,但对纪斐言来说,只不过是一种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从学生时期起,纪斐言就不是一个很合群的人,他的许多想法都和同龄人不一样,到了高中时,更比身边同学早熟,自然而然也就成了班级甚至学校中的异类,难免遭受到一些挤兑。但他没有为了融入集体强迫自己舍弃那些不同,而是学会了隐藏,如同动物趋利避害一般,将那些异于常人的部分隐藏起来,包括自己的喜恶。
他学会了毫无负担地说谎。
但刚才那句却不是谎话。
秦煜时做的饭真的很好吃。食材和手艺完美搭配,缺一不可。
以秦煜时的工作性质,不可能在这种事上投入过多精力钻研,纪斐言知道,这是天赋。
秦煜时极为轻地笑了一下:“有泡面好吃吗?”
“怎么可能比泡面难吃?”太夸张了。
“忘了问你有什么忌口。你不喜欢主动说,所以我……”
不等他说完,纪斐言便用纸巾擦了擦嘴,回答了他的话。
“我不吃海鲜,香菜,苹果,和所有苦的东西。”
秦煜时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他会坦白,唇边却很快浮了一丝笑意:“行,我记住了,以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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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吃饭,我会避开这些食材。”
“只是不喜欢而已。”纪斐言知道他误会,很快纠正了自己的措辞。
只是不喜欢,不是不能吃,秦煜时大可不必迁就他。
但秦煜时并不想委屈他。尽管他自诩不是一个会迁就别人的人。
“我可不想让你小叔叔觉得,我在虐待你。”
“小叔叔不会这么想的。”
在纪斐言眼里,纪怀星是个很好的人,不仅仅是对他。有的人的温柔和良善是刻在骨子里的,任何靠近他的人都会产生好感。
“你似乎挺喜欢你小叔叔?”秦煜时看出了点端倪。
“没有人会不喜欢他吧?”纪斐言反问他,语气理所当然。
沈燮安喜欢纪怀星,晏久喜欢纪怀星,无数的粉丝喜欢纪怀星,和纪怀星多次合作的秦煜时也不会是那个例外。
“嗯,”秦煜时不否认,“纪怀星的确是很优秀的艺人。”
意料之中的回答。
哪怕是秦煜时这样的导演,也很难拒绝纪怀星的魅力。
然而下一秒,他却听秦煜时说:“但他不是我想要的那种演员。”
“你想要的那种?”
“就像你说的,《完美面具》的极致演绎。”
“那为什么……”纪斐言欲言又止。
他知道秦煜时有这个能力,也知道秦煜时一定会想这么做,可最后呈现的结果却远未达到秦煜时严苛的标准。
“因为不应该,”秦煜时淡淡回答,“电影只是艺术的表现形式,不能把人作为达成目的的手段。”
他轻微一顿,又说:“你可以选择为之而牺牲,但在你的牺牲里,不应当包含别人。”
说这句话时,秦煜时的语气里压制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似有所针对。纪斐言天性里的敏锐告诉他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话题,他不该试图探知秦煜时的过去,于是很知趣地没有再问下去。
吃完饭后,纪斐言又回到书房里练了一会儿钢琴,一直到晚上八点秦煜时才放他回去。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里,纪斐言只要有空就会去秦煜时家练琴。大多数时候秦煜时都在家,偶尔不在也有Roby帮忙开门。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6月18日,《替罪证词》正式开机。
拍摄地点位于旧城区的一家老式别墅,有着强烈的年代气息。
从早上五点到晚上九点,纪斐言一直保持着高强度的拍摄状态,由于纪怀星晚上才能进组,所以白天大部分的戏份都集中在纪斐言以及饰演警察陈光华的演员陈康年身上。
晚上九点,纪斐言拍摄完和陈康年的对手戏,开始拍摄第一段关键性的钢琴戏。
进行到一半时,片场外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纪老师到了!”
外面一阵骚动,人声变得嘈杂起来。
“是纪怀星吗?!”
“沈总送他来的吗?!”
“呜呜呜好想去找他要签名!!”
“赶紧去啊,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演奏被硬生生打断。
秦煜时皱眉,冷冷呵斥道:“都安静!”
铿锵有力的声音如同一颗定心丸,稳住了纪斐言的心神。
片场很快没了声音。
“重来一遍,”秦煜时眼底划过冰寒的神色,“谁再这么妨碍拍摄,就给我滚出片场。”
他手臂撑在钢琴边上,对纪斐言交代道:“保持刚才的状态,一分半钟的演奏,流畅地完成,不要有任何停顿。”
纪斐言点头。
修长的手指重新覆盖上冰凉的琴键。
背景幕布与灯光设备搭建起的狭小空间,交错的光影无限具化了柏宇杰挣扎的内心,想象被旋律所谱写。
在这一刻,柏宇杰模仿柏鸣声弹奏钢琴的姿态,比他一生追逐的光芒更加耀眼。
“当片场的灯光聚焦在你身上的时候,你就是唯一的主角。”
秦煜时的声音化作最有力的伴奏,与他的表演共振。
“没有人会比你更重要。”
21. 第21章
黑白琴键奏响沉默的乐章,模糊了现实与想象的界限。
纪斐言的演奏将原本激昂的曲调以一种柔情的方式呈现出来,像是柏宇杰内心世界的投射,每个音符都充满了对自由的渴望。
低缓的旋律将感染力从狭小的角落扩大到整个片场,逐渐深入到每个人的内心。
一分半钟的演奏,串联起无数琐碎的片段,将一个故事娓娓道来,再体面地画上句点。
“卡!今晚收工。”
灯光设备渐次关闭,秦煜时走过去,给纪斐言递了瓶水:“今天感觉如何?”
纪斐言接过水瓶,轻声笑了笑:“意犹未尽。”
对纪斐言来说,拍戏是一种精神享受,越是深入一个角色,越是能够感知作为一个人的完整的情绪。
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圣父,还是恶贯满盈的魔鬼,又或者是那些挣扎于善恶之间的扭曲灵魂,都只是拼图的碎片。
“今天戏份比较集中,会辛苦一点。晚上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开始会轻松一些。”
“那秦导,我先走了。”
“怀星在休息室,你可以去打声招呼。”
“我知道了。”
纪斐言离开后,不远处一个性感妩媚的女声响起,带着打趣的意味:“这就是你千挑万选选出来的人?果然很有实力呢。”
前来搭话的女人是当红小花唐苏曼,外表约莫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与秦煜时是大学同学,同样也是圈内好友,在这部剧中饰演柏鸣声的女朋友裴诗婧。
“绝对的天赋型演员,”秦煜时注视着纪斐言离开的方向,“他是天生的演员。”
唐苏曼有些意外:“哦?比纪怀星还有天赋吗?”
“他的眼神里,有着怀星也比不上的韧劲。”秦煜时的语气里有着不加掩饰的赞赏。
“和你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你给一个演员这么高的赞誉。怎么,对他感兴趣?”
“如果没兴趣,我会找他来拍戏吗?”
“只是拍戏的兴趣吗?”唐苏曼饶有兴致地看向他,“秦煜时,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让你甘愿摘下尾戒?”
“啪”的一声,片场最后的灯光熄灭。
秦煜时在黑暗中回答她。
“如果你期待的是这个——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
休息室里没有开灯,纪怀星将签名笔收进包里,拉上拉链的刹那突然觉得大脑一阵眩晕,倏然间扶住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呼吸不知不觉间变得急促起来。
“纪哥,你怎么样?”助理张惇及时扶了他一把,眉宇间充满了担忧。
“我没事……”纪怀星手指攥紧衬衣胸口,额头不知不觉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只是最近几天忘了吃药。”
张惇立刻走去桌旁,倒了杯温水给纪怀星。
“纪哥。”
纪怀星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瓶,打开瓶盖,倒了两粒药就着水服下,过了段时间有渐渐感到情绪得到平复。
张惇将水杯放到一旁,扶他在桌旁坐下来:“纪哥,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纪怀星语气缓和了不少,“你不用太担心我。”
“我只怕沈总会知道……”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纪怀星抬眸看向他,“上次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确实像你说的那样,当时的确有其他人出入过现场。”张惇说。
纪怀星的神色变得严肃:“找到目击者了吗?”
张惇摇首:“暂时还没有。事情过去太久,查起来需要一些时间,不过已经锁定了附近的几个小区,我会尽快找到那个人的。”
纪怀星点点头:“辛苦你了。”
“这没什么,”张惇叹了声,“你的事情,我怎么也不敢怠慢的。”
纪怀星放下心来:“你先回去吧,这段时间我在剧组拍戏,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就行。”
“好,那你保重身体。”
张惇迈开步子走向门外,却不料拉开房门的刹那,正撞上来和纪怀星打招呼的纪斐言。
他显然没想到门外会有人,神色里有一闪而过的慌乱,在认出纪斐言之后,才隐隐松了口气。
“斐言少爷。”
纪斐言点了点头:“小叔叔在里面吗?”
“是啊,纪哥刚到,”张惇笑着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聊吧。”
“是斐言吗?”纪怀星听见声音,起身走来,“你不是在片场拍戏吗?怎么会过来?”
“剧组刚收工,我听说小叔叔到了,就来打声招呼,”纪斐言见房间内没有开灯,很快收回目光,看向他,“打扰到小叔叔了吗?”
“不会,”纪怀星神色温柔下来,拉开门,“进来说吧。”
他打开壁灯,房间内一下子敞亮了许多。
“抱歉,刚刚有点急事,所以还没来得及开灯。”
纪怀星就是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哪怕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也会很有礼貌地去解释。
“是我考虑不周,我应该先打通电话的。”纪斐言说。
“不怪你,是我到得太晚,”纪怀星无奈道,“原以为能赶上最后一场拍摄,没想到路上堵车,到的时候已经开始拍最后一场了。”
“没关系,反正也不赶这一场两场的拍摄。”
“秦煜时说你戏份太集中,不希望你压力太大,所以才让我尽量赶回来,”纪怀星眉眼间漾开一抹柔和的神色,“怎么样,今天拍戏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
就在这时,纪斐言注意到桌上的水杯旁有一瓶药:“小叔叔,你生病?”
刹那间,纪怀星的脸色变了。
“斐言!”
尽管纪怀星及时将瓶子攥进了手里,纪斐言却还是看见了上面的字。
那是一瓶精神药物。
房间内像抽干了空气一样寂静。
许久后,他听到纪怀星对低声开口。
“别告诉沈燮安,好吗?”
熟悉的话语,与记忆中的另一幕重叠。
医院门前下着雨,银色的轿车冲出人行道,鲜血模糊了视线,怀里的温度逐渐冰冷,指尖触碰到的鲜血却烫得惊人。
——“别告诉沈燮安,好吗?”
那时候的纪怀星,也是这样对他说的。
眼神里同样藏着相似的请求。
“好。”纪斐言应道。
就像那个时候一样,他也回答了纪怀星一样的话。
他欠了纪怀星许多,他理应偿还。
他不想让人知道,那他就不问。
“小叔叔,我不打扰你了,”纪斐言看了眼时间,“秦导还有事找我,我先过去了。”
“斐言。”纪怀星却唤住了他,声音里有着少见的迟疑。
“小叔叔?”
“没事……没什么,”纪怀星神色一暗,很快收敛好情绪,“今天拍戏辛苦了,回去早点休息。”
“嗯,小叔叔也是。”
离开休息室后,纪斐言在走廊撞见了来找纪怀星的沈燮安。
沈燮安虽然工作很忙,但永远会为纪怀星空出时间。每逢纪怀星进组拍戏,沈燮安必定亲自接送,就连拍摄期间也会不时来探班,所以纪斐言在这里见到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沈总。”
听到这称呼,沈燮安眉头微微皱了下,却很快舒展开。
“怀星呢?”
“在休息室,沈总随时可以过去,”纪斐言语气疏离,从他身边经过,“我先回去了。”
“等等。”
纪斐言停下步子,却没有回头,声音平静。
“沈总还有别的事吗?”
“待会儿一起走吧,正好我也要送怀星去酒店。”
“酒店很近,我自己也可以过去。今天拍戏很累,我想早点回去休息,就不必麻烦沈总了。”
毫不留情的拒绝,让走廊间的气氛降到冰点。
“我想我们应该抽空聊一聊?”沈燮安望着他的背影,眼底的情愫不断地变幻着,“看样子,你对我有不少成见。”
纪斐言的心蓦然一沉。
仿佛微妙的心思暴露在敏锐的视线之下,被稳稳射中了靶心。
他按捺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我想沈总误会了,只是一点小事,不需要麻烦沈总。”
“是没必要还是不敢面对?纪斐言,欺骗别人可以,别把自己也骗了。”伤人至极的话,以轻佻随意的口吻说出,像极了居高临下的嘲笑。
纪斐言的手指渐渐收紧。
身后的脚步声靠近,每一步都仿佛狠狠踩在他的心脏上,不留任何余地。
沈燮安在他身后停下。
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他的手臂,力道坚定不容反抗,就这么强迫他转过来面对自己。
“你以前不是挺喜欢我的吗?”
纪斐言猛地避开他的手,踉跄着退开一步,抬起那双漆黑的眸子,望进他眼中,只觉得胸腔下跳动的心脏被切割成无数的碎片。
前生的记忆在这一刻化作无情捅向他的利刃,痛得他呼吸都快要停滞。
“沈总,”他抿紧嘴唇,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请你自重。”
“自重?”沈燮安嗤笑一声,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提醒我自重?”
“你是我小叔叔的爱人,我尊重你,也请你……”
手腕突然间吃痛,“啪”的一声,纪斐言后背重重撞上走廊的墙壁,整个人都被沈燮安抵在了一方角落。
沈燮安挑起纪斐言的下巴,眼神里充满了轻蔑:“纪斐言,别嘴上说得那么好听,你真的有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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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做怀星的男朋友吗?”
他俯下身,贴近纪斐言的脸颊,薄唇似亲吻一般暧昧地划过他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意味深长提醒:“过去我和怀星在卧室里做的时候,你不是也听过好几回吗?”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颈间,让纪斐言的身体一点一点僵硬住。
强烈的刺痛感让他咬紧嘴唇,几乎无法出声。
原来沈燮安都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少年时懵懂的好感,学生时代压抑的倾慕,以及此时此刻,他刻意的回避。
在曾经共同生活的日子里,他撞见过太多次沈燮安和纪怀星之间的欢爱,充满了快意和疼痛的碰撞和呻吟遍布那个家的每一个角落,交错起伏的喘息声给了他太多避无可避的遐想。
沈燮安从不避讳,他也没有资格要求。
因为那是沈燮安和纪怀星的家,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外人。
他以为只要他永远不说,只要假装听不见、不知道,就可以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
但他没想到,沈燮安竟是知情的。
那些刻意抬高的声音,愈发放肆的纠缠,都是沈燮安刻意为之……
沈燮安知道他听得见,甚至故意想让他听见。
他竭力的克制与回避不过是沈燮安眼里增加情趣的催化剂,能让他从和纪怀星的欢爱里得到更多的快感。
他以为上辈子沈燮安最残忍的一面已经足够让他了解这个人,以为沈燮安只是因为纪怀星的死才无法释怀,他没有想到,在他的少年时期,沈燮安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在他面前和纪怀星上床……
强烈的屈辱感给了纪斐言这一刻的冲动,让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沈燮安,巨大的反冲力使得他自己都差点没能站稳。
沈燮安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能被推开,踉跄着退后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纪斐言,你——”
“沈总,我想你会错意了。我对别人的私生活没兴趣,如果你一定要有人配合你的情趣,我想那个人恐怕无法是我,”纪斐言的眼睛如寒潭般幽冷,“另外,出于对我,还有对我男朋友的自重,希望我们能够保持距离。”
“你男朋友?是谁?”沈燮安眯了眯眼睛,眼底的温度一点一点降了下来,“闻炽?”
纪斐言眼底划过一丝怔忪,却很快冷静下来,淡淡反问:“这跟沈总无关吧?”
“和我无关,”沈燮安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忽然笑了,“是啊……确实和我无关,不过总归和怀星有关吧?难道你也打算用刚才的语气跟他说话?”
“如果沈总不在乎让他知道刚才你说过什么,那么沈总请便。”
这句话后,沈燮安阴沉下脸,眼底的情绪如潮涌,却始终没有再开口。
纪怀星是他的软肋。一直都是。
片刻后。
“纪斐言……看来我是真的不够了解你。”沈燮安注视着他,眼神分外复杂。
“沈总不需要了解。你我不过是外人,保持分寸感就已经足够。如果沈总没有其他事,我想我该回去了。”
纪斐言没有等他的回应,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离开了片场。
外面一片漆黑,只有门口老旧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身后却不适时宜地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原来你喜欢沈燮安?”
这个声音对纪斐言来说再熟悉不过,顿时让他全身冰凉。
他猛地转过身,看见秦煜时斜倚在别墅门外抽烟,姿态慵懒随意。
“你知道沈燮安对纪怀星的感情有多深吗?”秦煜时问他。
纪斐言沉默许久,回答:“我知道。”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沈燮安对纪怀星的感情。
他见过沈燮安在纪怀星死后的疯狂和残忍。也是因为这样深的爱,他被沈燮安折磨了整整四年。
秦煜时掸了掸烟灰,淡淡回忆道:“六年前我们在巴黎拍戏,发生过一场事故,沈燮安冲进火场救纪怀星,差点失去性命。还有在三年前……”
“我没兴趣知道这些。”
无论是他对沈燮安的感情,还是沈燮安为纪怀星做过的事,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是吗?”秦煜时轻声笑了笑,“喜欢沈燮安的人从来不在少数。但他们永远不会把纪怀星当做情敌,因为每个人都知道,纪怀星在沈燮安心里的地位是无法撼动的。”
“秦导也是来嘲讽我的吗?”纪斐言直视向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只觉得埋在记忆里的那根刺又往深处推进了几分。
“我只是在提醒你,离沈燮安太近的后果。”
“秦导究竟想说什么?”
秦煜时修长的手指灭掉烟,迈着优雅闲散的步子来到他面前,挺括的身姿在夜色下是如此耀眼,微微上扬的尾音却比月光更加凉薄。
“与其跟他,不如跟我?”
22. 第22章
玩笑一般的语气,像一把伤人于无形的刀,狠狠捅在纪斐言心上。
纪斐言的手指一瞬间攥紧,过了很久才缓缓松开,仿佛平息了一场激烈的潮涌,留下伪装过后的体面。
“这算是潜规则吗?”
“如果你愿意这么理解,我似乎没有理由否认。”
“听说秦导最讨厌靠潜规则上位的人,原来不是吗?”随风掠动的发丝隐去纪斐言眼底的情绪,给不应有的触动披上冷静的外衣。
“或许我并没有承诺过上位这件事?”秦煜时意味深长地提醒他,这只是一场无关于心的游戏,甚至谈不上交换。
在这一刻,轻浮放浪成了最游刃有余的面具,越不在意,便越能毫无负担地靠近,因为永远不必担心无法抽身离去。
“我以为没有人会做吃亏的交易。看来秦导不这么觉得?”
“你说得很对,只要是交易就会有盈亏,感情也一样,”秦煜时唇角扬起一丝弧度,手臂搭在墙侧,俯身靠近他,深邃的眸子望进他眸底,“但,我不做交易。”
咫尺的距离,炽热的呼吸放肆地纠缠在一起,来往之间,似乎连心也在不可控制地动摇,和倾斜。
那只银色的尾戒在月色下熠熠生辉,落入纪斐言的视线,下沉到他的心底。
“想要放纵和享受,再来找我。”
-
自从纪怀星进组拍戏,片场的氛围明显活跃了许多,甚至休息时间都会有工作人员来找他签名。
毕竟是享誉全球的巨星,纪怀星自从出道起就极其受欢迎,再加上演技精湛、脾气温和,几乎很少有人能抵挡他的魅力。
这几天来,纪怀星的戏份几乎都是一次过,不仅能够精准拿捏角色的情绪,对剧本的理解也十分到位,和秦煜时之间的合作更是默契十分,不愧是认识多年的好友。
尽管柏鸣声的戏份并不算多,基本集中在影片前三分之一部分,但纪怀星的每一场表演几乎都可圈可点,在不喧宾夺主的情况下完成了最精彩的演绎。
“卡!休息一会儿,各部门调整。”
最后一场柏宇杰相关的戏份拍完,秦煜时把纪斐言和纪怀星两个人都叫了过来。
“刚才这场戏我看了一下,不适合按照剧本来演,”他拿笔在剧本上划了一段,“这里改一下,怀星这部分的台词全部删掉,只留最后两句,斐言加一段表演。”
被圈出来的这一段,是柏鸣声认罪的那场戏,剧本中柏鸣声有一段很长的台词,充满了对父母的控诉,甚至有一瞬间衍生出了对柏宇杰的恨意。
秦煜时一下午拍了三场,尽管纪怀星的演技非常出彩,他却依旧觉得不满意。
在这段剧情里,柏鸣声显露出的态度有太多的不甘心,反而显得不够绝望了。
“一个人绝望到甘愿认罪,不是冲动也不是试探,他的表现应该是很平静的,不该再有这么多外放的控诉,通过眼神和动作来表现会更有感染力,留下一两句台词就足够了。”
“斐言注意一下,在柏鸣声被警察带走时直接把那句心里话问出口。我们都知道柏宇杰说了谎,但他知道柏鸣声也在说谎。他在这一刻意识到柏鸣声为什么要认罪,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怀疑柏鸣声与黎永眠死亡的联系,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他是没有办法做太多理智的思考的。他问出口的话是什么,他最在意的就是什么,这就是案件与整个故事的核心。”
周围的工作人员听后,小声议论起来。
“真的要给纪斐言加戏啊……”
“纪怀星戏份本来就不多,居然还要让戏给纪斐言。”
“纪斐言怎么有这么大牌面?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潜规则啊?”
“还是不要这么想吧,导刚才说得挺对的呀。”
“我倒是觉得纪斐言的演技一点都不比纪怀星差。柏宇杰的角色明显更难演吧,但他的发挥一直都很稳定。”
剧本的改动将原本明显偏向于柏鸣声的戏份平衡成了兄弟间的对手戏,将角色摆正到了最正确的位置,也使得剧情更加的连贯自然,不会脱离故事整体的基调。
“都明白了吗?”秦煜时拿着笔,向两人确认道。
“明白了。”纪斐言回答。
“嗯,可以。”纪怀星对安排没有任何不满。
秦煜时看了眼腕表的时间:“休息十分钟,好了我们开始。”
十分钟后,各部门就位。
“三、二、一,action!”
-
“鸣声!你怎么能够杀人呢!”
“你、你竟然还让宇杰给你顶罪!”
“我真是上辈子造孽才生出你这个畜生!”
“这么想死你就去死吧!”
柏鸣声踉跄着退后一步,身体重重撞上钢琴,发出一声巨大的钝响,最后又复归平静,宛若演奏者的落幕。
原本英俊的脸颊表情开始变得扭曲,仿佛压抑着某种行将爆发的愤怒,连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耳边的指责声还在继续,他却渐渐听不到了。
取而代之的是过去的二十七年里从未停止过的猜忌和冷遇。
多么可笑啊……
他费尽心思想要证明他们是爱他的,却在这一刻得到了相反的答案。
柏鸣声的眼神渐渐涣散开来,他突然间咧开嘴笑了。
“是我杀的。”
“黎永眠就是我杀的……”
他失魂落魄地喃喃着那两句话,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再和他无关。
他是所有人眼里的罪人,没有人会在乎他的死活。
“你为什么要杀黎永眠?”陈光华注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柏鸣声没有说话。
“你和黎永眠究竟有什么过节?”
柏鸣声依旧没有反应。
咔嚓。
陈光华给柏鸣声戴上手铐。
“柏鸣声,你被逮捕了。”
柏鸣声没有反抗,他甚至没有看一眼自己的父母,就这么跟着陈光华离开。
“……哥。”柏宇杰突然间出声唤住了他。
柏鸣声的步子有一瞬间的停顿。
柏宇杰盯着他的背影,执着地问道:“你真的见过黎永眠吗?”
柏鸣声却没有回答。
-
“卡!这段过。”
听到秦煜时的话,在场的人纷纷松了口气。
“休息一下,擦擦汗。”唐苏曼给纪斐言递了张纸巾。
“谢谢唐姐。”纪斐言接过纸巾,擦掉脖子上的汗珠。
刚刚那段戏虽然台词不多,但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用细微的表情变化来传递柏宇杰复杂的情绪变化,并不像看起来那么轻松。
“客气了,”唐苏曼轻轻笑了笑,对他赞赏有加,“我算是知道秦导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了。”
话音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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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的刹那,纪斐言的目光和秦煜时在半空中相撞,心脏陡然间一沉。
摄影机旁,秦煜时正在和纪怀星有说有笑,不知是不是听到唐苏曼开的玩笑,他朝纪斐言所在的方向看过来,眼底掠过一抹淡淡的笑意。
刹那间,一抹微妙的情愫升上心头,纪斐言本能地避开了他的视线,欲盖弥彰似的从外套里拿出手机,却发现未读消息里有一条关于毕业典礼的通知。
“斐言,过来一下。”
听到秦煜时招呼他,纪斐言收了手机走过去。
“秦导。”
“今天有点放不开?”秦煜时抬起眼皮问他。
平心而论,纪斐言这场戏发挥得很好,丝毫不比纪怀星差,但秦煜时的眼光何等犀利,一整天的拍摄下来,他对纪斐言的状态了如指掌。
“抱歉,秦导。”
“不用说抱歉,你今天的表现没问题,但如果不调整好状态,接下来的拍摄会很辛苦。”
“我会尽快调整的。”
“不要让感情影响到你的状态,”秦煜时深邃的眸子有如一面清明的镜子,让谎言无处遁形,“我对你的要求会比怀星更高,所以不要让我失望。”
“我没有。只是有点疲惫。”
“ok,晚上回去好好休息。”
“秦导,我想请一天假。”
“调整状态需要这么久吗?”秦煜时有些意外。
“是学校的毕业典礼。”
“可以。回来之后打电话给我。”
-
纪斐言第二天一早就回了学校。
同一宿舍回去的人只有刚杀青的齐晨。晏久和环耀影视签约不久,最近忙于训练,杜斌则是在制片公司实习,抽不开身,只能改天再回学校。
参加完白天的毕业典礼后,纪斐言在学校食堂吃了饭,回到租住的公寓已经是晚上六点。
这几天杜斌天天加班,至少要到晚上十点以后才回来,有时候甚至直接在公司过夜,因此纪斐言难得回来一趟都没机会跟他打照面。
到了公寓门口,纪斐言拿出钥匙开门,旋动钥匙孔的时候却发现门锁是松动的。
嗯?
动作微微一顿,他拔开钥匙,推门进去。
客厅的灯亮着。
沙发上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男人外表大约四十岁上下,身材魁梧,气质精明又圆滑,眉眼有着超越年龄的沧桑,凌乱的胡渣让他看起来有点不修边幅,衣着虽然算不上讲究,却也都价格不菲。
略有几分相似的轮廓无声彰显着对方的身份。
竟是纪斐言的二叔纪腾云。
“你来有什么事吗?”纪斐言走到玄关,将对方擅自打开的空调给关了,“空调电费一度五百,你开了两小时,一千块,转到我微信上。”
纪腾云愣了一下:“一度五百?你他妈疯了?”
“这里不欢迎你,”纪斐言平静地说道,“你来的话,就是一度五百。”
“你怎么不去抢?!”纪腾云骂了一声,不禁怀疑起纪怀星是不是从来不给他生活费。
“抢是犯罪。说到这个,私闯民宅也算犯罪,你是想去对面的公安局坐坐,还是给钱息事宁人?”
“你……算你狠!”纪腾云狠狠瞪了他一眼,手指用力点了点他,给他微信转了一千块。
“少了,”纪斐言看都没看一眼,“电费一千,封口费三千。”
23. 第23章
“纪斐言,你他妈想钱想疯了吧!”纪腾云噌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他就是一通怒斥,“我已经够给你面子了,想要钱你找纪怀星要去,养着你的人是他不是我!”
“同样的话送还给你。想找小叔叔,不需要拐着弯子特意来找我。”纪斐言见他不再占领沙发,拿了块毛巾在上面掸了掸。
“你……”被看穿了心思,纪腾云的脸顿时有些挂不住,“你跟他不是在一起吗?”
“跟他在一起的人是沈燮安,不是我。环耀影视总部大楼位于西春路131号,你可以直接打车过去。”
“不是,你跟纪怀星不是在一起拍戏吗?”纪腾云急了,“你们应该天天见面吧。”
“看来你知道不少?”纪斐言将用过的毛巾丢到茶几上,看向他,“那想必酒店你也已经打听到了,如果你觉得难以开口,我可以帮你和小叔叔约时间。”
“你这孩子怎么油盐不进呢!要不这样,我给你三千,你帮我把纪怀星叫出来……”
“三千只是你私闯民宅的封口费。你跟小叔叔的事,不要让我来传话。”
“纪斐言!!!”
三番两次被拒绝,纪腾云终于怒了。
他已经够放低姿态了,论辈分他是长辈,和纪怀星一样是纪斐言亲叔叔,可纪斐言对他的态度却和对纪怀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连给钱不愿意好好说话,这是一个侄子该有的态度吗?
“隔音不好,禁止扰民。”
纪腾云在客厅来回踱步,心情烦躁:“纪斐言,咱们怎么说也算是一家人吧?当初你爸去世,我有对你这么绝情过没有?”
“原来当初指着我鼻子说我无情的人不是二叔,那看来是我错怪二叔了?”纪斐言拿起杯子,去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纪斐言,你非跟我翻旧账是吧?你爸死的时候你什么反应你不知道?是,我是说了你两句,但你爷爷要打你的时候还不是我跟你小叔叔拦下来的?你他妈就只记得我说的那两句话?”
“二叔说的只有两句吗?恐怕不止吧,”纪斐言端着水杯,回忆着他说过的话,“这种没心没肺的东西,养条狗都比养他值得,不如趁早把他给丢了……二叔,这是你的原话,我记错了没有?”
那些难听的谩骂被他以无比平静的语气复述出来,化作锋利的回旋镖,不偏不倚地打在当年说这句话的人身上。
纪腾云心里一阵烦躁,偏偏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其实二叔,你在我面前说这么多,无非是知道小叔叔不想跟家里联系。就算我出面,结果也是一样。还是说你嫌钱太多,上赶着给我送这三千块?”
“斐言,你……何苦这么揣测二叔呢?那些陈年旧事都过去了,咱们到底是一家人,怀星是大明星,照顾你时难免会有疏漏,二叔也是不想你过得太辛苦……”
“是吗?可这三千块也不过是你让我联系小叔叔的筹码吧,难道是白给我的不成?”
纪斐言轻飘飘揭开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真实的心思,半点面子都没留给他。
纪腾云终于恼羞成怒,放弃了和他沟通:“纪斐言,你以为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让你替我联系纪怀星吗?要不是你爷爷还念着你,提前让我通知你参加两个月后的寿宴,你以为我高兴来你这儿受气?这么多年过去,你一点变化都没有,说你冷血难道说错了?你这样、你这样,跟……”
说到最后,最难听的那句终归还是没能说出口。
纪斐言却帮他补全了那句话:“跟畜生有什么分别?”
纪腾云的脸色变了:“纪斐言,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是我说的,我不过是帮二叔说了心里话,”纪斐言慢悠悠地说道,“二叔你知不知道,只有畜生才能听懂畜生说话?”
“纪斐言——你是不是疯了!”
“二叔要是待得不乐意,那就请回吧。慢走不送。”
纪腾云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就走!纪斐言,你别后悔!”
“砰”的一声,客厅的大门被狠狠摔上。
偌大的客厅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过了很久,纪斐言才起身去卧室拿衣服,到浴室冲了身冷水澡。
水流动的声音如同血液流淌,温度与粘稠度的差异却时刻提醒着他现实与幻觉的差别。
闭上眼的刹那,整个世界变作一片猩红,被相似的回忆所占领。
——“这种养不熟的狗,以后难保不会咬你一口,谁爱养谁养,反正别想往我这儿丢。”
——“你也说了,这是大哥的儿子,又不是我的儿子。你不也是他叔叔,怎么,当了明星怕被拖累啊?”
——“怀星……把他带走之后,就别带回来了。”
那些记忆如影随形。
纪斐言缓缓睁开眼睛。
镜子里眉眼不知不觉间舒展开来,变成了凌风傲骨的纪一舟,又在他沉默的审视下被重新塑造,变作内敛沉默的柏宇杰。
鬼使神差般,他拿起桌上的刮胡刀,缓缓贴近自己的脸颊,就像剧中的柏宇杰,在独处时一遍又一遍地温习回忆,用刀片割破自己的皮肤,体尝到无限濒临死亡的快感。
冰冷的刀片一点一点下压,皮肤随着那道越来越深的印记开始感觉到疼痛,每一根神经都对即将到来的伤害感到惶恐,血液叫嚣着想要反抗,心底却有个声音不断地催促着他动手。
纪一舟和柏宇杰的脸在镜子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完全陌生的,恶魔的面孔。
动手吧。
镜子里的恶魔咧开嘴,露出得意的笑容。
只有疼痛才能让你感觉到快乐。
恶魔从一片无望的深渊里伸出魔爪,握住他那只攥有刀片的手,不断地施压、鼓动。
你也是怪物,我们都是一样的。
所以。
来吧,做你此刻最想做的事……
“咔嚓”一声,浴室外传出客厅门被旋开的声音,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
“哎,斐言你回来了?我跟你说,我今晚好不容易……”
手中的刀片倏地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纪斐言猛地清醒过来。
镜子里的那张脸渐渐呈现出他最熟悉的情态。
五官端正,眉眼深邃,下颌线的弧度锋锐。
是他自己的脸。
不是纪一舟,也不是柏宇杰,更不是站在深渊之中的恶魔。
他低下头,手撑在盥洗台边缘,重重喘息着。
这一瞬间,他竟觉得如释重负。
“斐言?你人呢?”杜斌没见着他人,换上拖鞋,挨个房间找他。
纪斐言披上浴袍,拉开浴室的门,从里面出来:“刚刚冲澡去了。”
杜斌愣了一下:“冲澡?怎么都不开热水器啊?”
“忘记了。”纪斐言拿毛巾擦着湿透的头发,刚刚洗净的皮肤在白炽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杜斌愣了一下,打量了一会儿他的脸,隐隐意识到什么,眼底多了一丝忧虑:“斐言,你……没事吧?”
“没事。”纪斐言冲他笑了一下,眼底的神色却凝重。
“你……”杜斌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是不是最近拍戏压力太大了?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
“不用了,”纪斐言随手将毛巾放到一旁,“我今晚得回剧组,明天一早还要去片场。”
“那你有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啊。”杜斌生怕纪斐言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只能再三叮嘱他。
“好。”
纪斐言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
晚上九点,天已经黑透。过了车流高峰,马路上偶尔才有几辆车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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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灯只予以狭小的空间光亮,更衬得周遭黑暗无边无际。
纪斐言走到马路边上,就这么在路边坐了下来。
车来人往,热闹与冷清,似乎都与他无关。
很久以前他就觉得,这世上的许多事都和他无关。
而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纪家的人说他冷血,沈燮安也说他冷血,可是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但他却从日复一日的冷遇中意识到,折磨一个冷血的人是一件毫无负担的事情。因为冷血的人天生没有爱人的能力,自然也就丧失了痛的资格。
人生中第一次拍戏,他感受到了作为一个人的完整的情绪。
他以为只要不停地拍戏,就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去感知情绪,学会同情一个人,或是善待一个人。
但纪家的人待他依旧。
沈燮安也待他依旧。
他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沈燮安却更残忍地回报了他,告诉他他不配被爱,也不配被善待。
人就算再傻,再倔强,死过一次也会懂得回头。
到今日他终于不再执着于被爱,所以他永远无法理解柏鸣声。因为早在被放弃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像柏宇杰一样,放弃了对被爱的执着。
他突然想起纪怀星进组的那个晚上,秦煜时在片场外对他说的话。
——“只要是交易就会有盈亏,感情也一样。”
——“想要放纵和享受,再来找我。”
没有任何责任和感情的束缚,便永远不会脱离对自由的掌控,似乎也未尝不可。
“叮”的一声,手机响了一下。
纪斐言从口袋拿出手机,发现是秦煜时给他发了消息。
秦煜时:「结束了就早点回剧组。」
纪斐言注视着那一行字,心底突然升起一抹强烈的冲动。
他问秦煜时:「能给你打电话吗?」
秦煜时回得很快:「能啊。」
纪斐言拨通了秦煜时的号码。
没过几秒,对面就接通了电话。
“怎么了?”秦煜时慵懒的嗓音从手机另一头传来。
“我……”纪斐言只说了一个字。
他突然意识到,他和秦煜时其实一点都不熟。
秦煜时只是纪怀星和沈燮安的朋友,是他两部戏的导演,他们之间甚至比不上他和沈燮安熟悉。
“怎么,主动打给我,又不说话了?”秦煜时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今晚在家,不在剧组,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纪斐言的心跳从来没这么快过。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般,向他开口。
“秦导上次说的话,还作数吗?”
“嗯?”秦煜时似乎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是玩笑吗?”纪斐言又追问道。
这句话后,对面沉寂了几秒。
纪斐言的心随着被拉长的沉默不断地下沉,直到……
“我说话一向算数。我家的地址你知道,决定了的话,现在就可以来找我。”
纪斐言没有说话,挂断电话后,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上水湾,1701号。”
二十分钟后,车在秦煜时家门口停下。
纪斐言下了车,缓缓走到门口,按响了门铃。
是秦煜时亲自来开的门。
他穿着宽大的深色浴袍,显然是刚洗过澡,半湿的发丝更添了几分性感,略微敞开的领口露出深陷的锁骨和结实的胸肌,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薄荷香,混合着男性独有的荷尔蒙的味道。
见到纪斐言,秦煜时轻轻勾起嘴角,手臂搭在门侧,眼神暧昧地与之纠缠,声音不自觉上扬,带了一丝戏谑。
“跟我睡,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