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唐安西当大都护》 第1章 安西军队头 “王头的气色好多了,热症也退了,这道关口看来已经闯过来了。” “队头真是命大,伤寒症本就凶险,在这荒郊野地就更是九死一生。” “小乙,你还有脸说,王队要不是为了帮你,又怎么会落水?要不是落水,他又怎么会感染伤寒症?” 一阵低低的说话声将王成从昏睡中吵醒。 这是一种王成从来没听过的语言,听着却很有韵味。 不过稀奇的是,王成竟然能听懂,可他根本没学过这种新奇的语言。 王成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怎么也睁不开。 不过听觉和嗅觉却变得异乎寻常的敏锐,不仅能够听到细微的声音,甚至还从空气中嗅到一股很微弱的腥膻味。 “你们都给我闭嘴,别把吐蕃狗给招来。” 又有一个声音响起,刚才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等等,吐蕃狗?吐蕃?这是个历史名词好吧? 下一刻,无数的记忆碎片就像潮水般灌进王成的脑海。 剧痛之下,王成张嘴发出一声惨叫,然后猛的坐起身。 淡淡的月色下,王成发现自己居然躺坐在一张软榻上。 好吧,说是软榻,其实就是搭在两匹马中间的一块帆布。 “队头你醒了?”一个面目稚嫩的年轻人走到王成身边。 年轻人顶多二十,戴着黑色幞头,穿着黑色圆领袍,不高而且看着挺瘦。 紧接着,更多的年轻人围了过来,其他年轻人大多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其中的一个更是长得跟铁塔似的,至少有两米出头。 王成怔怔的看着围过来的年轻人,一脸懵逼。 他正在努力消化刚刚涌入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属于这具躯壳原主的记忆。 王臣?太原王家子弟?盛唐名将王忠嗣庶孙?三岁丧父,六岁丧母,不讨祖母喜爱,打小受尽家中兄弟姐妹欺负。 十八岁时投了安西军。 两年过去,现在已经当上安西军的骑兵队头。 大历三年,吐蕃发兵十万大举进攻安西四镇。 安西四镇留后郭昕派三队人马前往长安求援。 其中一队人马走河西,一队人马走漠北草原。 而王臣所率领的这一队骑兵走的是河湟谷地。 但是这三路人马最后好像都没能到达长安城? 因为安西四镇与朝廷再次取得联络已经是十八年之后,皇帝都换成了唐德宗,得知安西四镇依然还在,君臣皆恸哭失声。 即便如此,大唐也无兵可派。 安西军靠着几千残兵,又苦苦坚持了三十年。 直到青丝变白发,青葱少年变垂暮老朽,安西四镇才终于陷入吐蕃之手,此后近千年再不复为中原王朝所有。 满城尽白发,死不丢陌刀。 独抗五十载,怎敢忘大唐! 所以我成了安西白发兵的一员? 可是,我明明在祁连山中徒步,途中遭遇了一头黑熊,眼看着就要葬身熊吻…… 是了,问题肯定出在那道闪电,当黑熊向他发起进攻,一道闪电突然从天而降,然后他就彻底丧失意识,等到再次醒转就已经变成了现在的王臣。 好家伙,所以我是被一道闪电劈回到了大唐?而且还成了安西军的骑兵队头? “队头?队头你咋了?”最先说话的那个年轻人伸手在王臣面前晃了晃,脸上的神情已经从惊喜变成担忧,队头不会被热症烧坏脑子了吧? “嗯?小乙你说什么?”王臣的思绪回到现实。 既来之则安之,从现在起他就是安西军骑兵队头王臣。 可惜,麾下五十精骑已经只剩十八骑,战马更是只剩两匹。 郑乙松了口气,笑道“队头还认得我?那就没什么大碍。” “屁话,你就是化成灰……”王臣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脸色忽然就变了,因为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腥膻味似乎比刚才浓了些。 这股腥膻味来自东南方,属于是上风口。 根据这股气味的浓烈度,王臣的大脑几乎是本能的做出了一个大概估算味源距离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大概有十里。 诶等等,我竟然可以闻到这么远的气味? 而且能判断距离?这特么也太离谱了吧? 这是穿越者的福利?嗅觉的灵敏度暴增? “队头,你又怎么了?”郑乙再次关切的问道。 王臣没理会郑乙,只是连续的嗅吸了几口空气。 那股若有若无的腥膻味顿时变得更加清晰,王臣甚至分辨出这股腥膻味中混合了牦牛的腥味、藏羊的颤味还有长期不洗澡形成的馊味。 吐蕃人!一个名词瞬间从王臣的脑海中跳出。 身为一名安西军,王臣非常熟悉吐蕃人的气味。 当下王臣低喝道“有吐蕃狗过来,离这大概十里! ” “啥?”郑乙等十八骑愣在了原地,队头你是在跟我们说笑吗? “快,抓紧披甲!”王臣没有解释,紧接着就下达了一道命令。 军令如山,郑乙等十八骑赶紧从两匹战马的马背上卸下乌锤甲。 乌锤甲只剩十九具,为了减轻负重,多余的甲胄已经被埋藏在半路。 先是身甲,再是裙甲,再是扞腰,再是披膊吊腿,最后拿起带有顿项的兜鍪重重的扣在自己的脑袋上,再把翻起的顿项拉下。 片刻之间,就互相帮衬着披挂完毕。 王臣再一挥手,所有人迅速隐入山道两侧。 两匹战马也被牵到道侧,在郑乙的安抚下侧躺了下来。 又过了大概半刻钟左右,东南方向传来隐隐的马嘶声。 紧接着,十几支火把就从东南方向的一道山梁后面突兀的冒出来。 火光中,只见数十骑正沿着山道向着这边急进,从他们头上戴着的毡帽以及身上穿的裘袍可以断定,真就是吐蕃军! 郑乙等十八骑忍不住又看向王臣。 队头居然真能发现五里外的追兵!居然是真的! 不片刻,那数十骑已经来到近前,王臣粗略的数了数,不到五十! 还算好,兵力相差并不是很悬殊,如果数量超过五十骑就很麻烦,因为这时候吐蕃军队的装备已经不比唐军差,双方战斗力已经很接近。 只不过,不到万不得已,王臣并不想发动攻击。 因为他们的首要任务还是前往长安向朝廷求援。 然而现实却很残酷,并不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 行进中,领头的那个吐蕃武将忽然间扬起右手。 跟进的四十余骑便纷纷收住战马,拢成了一堆。 其中一个吐蕃兵翻身下马,牵着两条獒犬在地上到处乱嗅。 这下王臣就知道不能够再等下去,因为这些吐蕃獒犬明显已经发现了他们。 “放箭!”王臣当即大喝一声从藏身处站起身,同时挽开事先备好的角弓,对着领头那个吐蕃武将的面门就是一箭! 两下里相距不到五十米,所以这一箭射得极准。 只听噗的一声,三棱箭簇瞬间就将吐蕃武将的脑袋连同毡帽射了一个对穿。 一箭射穿吐蕃武将面门,王臣内心却毫无波澜,他的前世虽然没有杀过人,但是今生却真堪称是杀人如麻,要不然也不可能当上骑兵队头。 几乎同一时间,除郑乙外的十七骑也相继射出了一支重箭,因为距离够近,再加上又是暗打明,所以命中率非常高。 十几个吐蕃骑兵应声摔落马下。 “有汉狗!快,灭火把!下马!”吐蕃兵反应很快。 就这片刻工夫,安西军又向吐蕃兵射出了第二波箭。 只不过,第二波箭的杀伤效果就远远不及第一波箭。 因为剩下的吐蕃兵已经下马,并且将战马拢成一圈结成了防御阵。 “突击!”王臣果断下达了第二道命令,然后弃弓抄起长矛率先发起冲锋。 身为一名户外运动的资深爱好者,王臣比谁都清楚,刚才打着火把赶路的吐蕃骑兵短时间内很难适应黑暗,会暂时性的失明。 摸黑赶路的安西军则不会受影响。 更重要的是,不能给吐蕃兵披甲的时间。 安西军的进攻恰到好处,吐蕃兵毫无还手之力。 只片刻,阵中的二十多个吐蕃兵还有獒犬就全部被捅死。 王臣和麾下参与冲锋的骑兵则毫发无伤,乌锤甲的防御足够强悍。 “给吐蕃狗挨个补刀,不要漏了!”王臣随即下达了第三道命令。 十七人将长矛倒插在地上,拔出横刀给吐蕃骑兵挨个补刀,躲在路边的郑乙也牵着两匹战马前来汇合。 就在这时,之前中箭倒地的一个吐蕃骑兵突然间纵身跃起,先是一脚踹翻郑乙,再伸手夺过一匹战马,飞身上马就跑。 “赶紧追,不要让他跑了!” “拿弓箭,小乙快去拿弓箭!” 正在补刀的十七骑大呼小叫,顿时间乱成一团。 王臣却一伸手拔出一支长矛,先助跑几步再将长矛向前奋力掷出。 四米长的长矛瞬间撕裂夜空,像一条噬人的毒蛇一下洞穿了吐蕃骑兵的背心,吐蕃兵的身躯晃了晃,然后颓然摔下马背。 “彩!”众人齐声喝彩,包括刚起身的郑乙。 “继续毁尸灭迹。”王臣叮嘱了一句,独自走向落马的吐蕃骑兵。 那个吐蕃骑兵虽然被长矛洞穿,却还没咽气,挣扎着从地上坐起,甚至还试图将长矛从体内拔出来,这种行为当然是徒劳。 看到王臣走过来,吐蕃兵立即破口大骂起来。 “逃奴!汉狗!你们就算偷了铠甲也活不成。” “慕容堡帅派来的大军很快就能够杀到这里。” 第2章 中唐名将 王臣发现吐蕃骑兵所说的语言,跟另一条世界线的藏语大差不差,而他的前世恰好系统的学过藏语,所以很容易就能听懂。 “逃奴?”王臣心头微微一动。 这么说,这伙吐蕃骑兵并未识破他们的身份。 而是把他们当成了另外一伙人,逃跑的汉奴? 是了,自从陇山防线失守之后,生活在河湟谷地以及陇西的几十万汉人就全部沦为了吐蕃的奴隶,从此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想必是有汉人不甘受辱聚集造反。 然后招来了当地吐蕃驻军的进剿。 王臣当即蹲下身,用力的拧动了两下长矛杆。 吐蕃兵顿时间惨叫出声,整张脸都扭曲变形。 “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就给你个痛快,否则就让你生不如死!”王臣说道。 “你会说吐蕃语?”吐蕃兵先是愣了下,随即又看清楚了王臣身上的乌锤甲,这下终于反应过来,“乌锤甲?不对,你们不是逃奴!” 王臣不答反问道“前面有多少吐蕃兵?” 吐蕃兵倒也硬气,骂道“汉狗,休想套话!” 之后无论王臣怎么折磨,吐蕃兵直到咽气也没多说哪怕一个字。 不过对拥有两世经验的王臣来说,已经可以从中找出很多信息。 “行了,别忙了,毁尸灭迹已经没什么用了。”王臣招手示意众人聚拢过来,说,“刚被我们干掉的是一支斥候队。” “甚?斥候队?”众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斥候队每隔一到两个时辰就需要向主帅报讯。 这也就意味着,慢则两个时辰快则一个时辰,他们必定被发现。 深入敌国境内,一旦暴露行踪,凭他们这十九骑必定十死无生。 郑乙咽口唾沫,小声说“队头,要不然我们上祁连山躲一躲吧?” “没用。”身高近两米的崔河道,“吐蕃獒犬会把我们从地缝中揪出来。” “躲,肯定是躲不过的。”王臣摆摆手又道,“继续往前走也必死无疑,我们唯一的活命机会就是立刻下山,沿河谷全速往大非川转进!” “甚?往大非川转进?”崔河等人面面相觑。 “对,往大非川转进!”王臣沉声道,“虽然中间要横穿四五百里河谷,但是只要我们跑得比吐蕃人的信差更快,就一定能够抢在吐蕃人派兵截杀之前越过大非川,等到过了大非川,再往前不远就是沙漠,吐蕃狗就不敢再追了。” “可,那不是回去了么?”郑乙呐呐的问道。 “对,回去。”王臣道,“我们直接回安西。” “可是,可是我们的差事还没完成。”郑乙道。 “是啊,我们还没把信送到长安呢。”崔河也道。 “郭大将军和弟兄们可都在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呢。” 王臣怒道“你们是不是傻?命要紧还是差事要紧?” 按王臣的价值观,当然是命要紧,不管什么差事都得靠边。 而且王臣很清楚,就算他们把信送到了长安也请不来援兵。 眼下的大唐朝廷早已经自顾不暇,哪里还有能力发兵支援安西? 所以王臣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跑,趁吐蕃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穿大非川,逃回安西。 然而,没有人响应。 现场一下变得安静。 只有山风猎猎吹拂。 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忽然响起踏的一声轻响。 定睛看,却是崔河用力踏脚,一边豁哈作声“豁!哈!豁……” 下一刻,郑乙等十七人也纷纷跟着踏脚应和,再接着十八人就齐声歌唱了起来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海风秋…… 歌风低沉嘶哑苍桑,极具感染力。 一霎那间,王臣就什么都明白了。 崔河、郑乙他们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已经说了。 正如新中国是他心目中不朽的丰碑,大唐也是郑乙、崔河他们心中不朽的丰碑。 前世的王成可为新中国做任何事情,郑乙、崔河他们也可以为大唐做任何事情,包括牺牲自己的生命,因为大唐是他们的荣耀! 不自觉的,王臣也跟着低声歌唱起来。 说到底,他现在是安西军骑兵队头王臣。 唱完从军行七首,王臣刷刷刷就是几刀。 刀过处,昂贵的乌锤甲已经一片片坠地。 王臣再翻身上马,奋力一引横刀仰天长嗥。 “卸掉铠甲,扔掉长矛,多余的辎重也统统都扔掉!” “所有人只留一袭轻袍,再带三天干粮!目标陇山,全速前进!” 下一刻,十九骑便携带着四十余匹战马向着陇山方向席卷而去。 …… 定秦堡是吐蕃在临洮修的一座屯堡。 只听这个名字,就能知道 其重要性。 这是吐蕃人为了图谋关中秦地而修建的一个前进基地,里边囤积了大量物资。 这些物资包括粮食、布匹、铁料以及难以计数的木料,全都是军中紧要之物,所以现在李晟很为难,他是真的舍不得这些物资。 李晟绝对堪称一代名将,不仅勇冠三军,而且懂谋略。 这次的奇袭定秦堡之战,就足以证明李晟的用兵谋略。 凤翔节度使李抱玉只让李晟率五千人从侧翼发动进攻,减轻正面战场的压力。 李晟却告诉李抱玉,正面作战的话,五千人根本不够,如果只是想打败吐蕃,逼迫吐蕃退兵的话,根本不用五千人,一千就够! 于是李抱玉就真给了李晟一千精骑,每人配两匹骏马。 李晟带着这一千骑,昼夜兼程十日内急行军一千余里,在吐蕃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突然出现在了定秦堡下。 如果你以为这就完了,那就太小瞧李晟了。 还有更厉害的,在大军开拔之前,李晟就事先派心腹潜入陇右,挑动泯州、兰州、河州及洮州的豪强起事,把定秦堡的守军调走大半。 于是,唐军不费吹灰之力轻松拿下定秦堡。 囤积堡中的海量物资也成了唐军的战利品。 但是如何处理这些物资,却把李晟给难住了。 烧掉吧舍不得,带走吧又不可能,属实为难。 就在李晟左右为难之际,哨塔上传来錞于声。 警讯?吐蕃军杀回来了?李晟不禁脸色一沉。 当下李晟匆匆登上哨塔,手搭凉蓬眺望北方。 但只见有十数骑从漠门方向如飞而来,是唐兵! 在这十数骑唐兵的身后,还有上百骑吐蕃兵穷追不舍。 唐兵战马已经口吐白沫,快跑不动了,双方距离正在拉近。 李晟见此,当即从哨塔上探出身,冲下方喝道“杜二何在?” 一员身披明光铠,身高接近一米九的武将上前一步应道“杜岳在此!” 李晟伸手一指正从北边漠门方向狂奔而来的十数骑唐兵,大声喝道“即刻率陌刀右旅出击,迎接友军入堡!” “喏!”杜岳拱手一揖,旋即长嗥道,“陌刀右旅,出击!” 伴随着杜岳的长嗥,定秦堡的北侧堡门缓缓打开,随即至少一旅两百名唐兵腰挎横刀长弓,手持一丈长的陌刀,从堡门鱼贯而出。 这两百名唐兵的身高全部在六尺以上。 六尺,一米八四,这也是陌刀兵的身高门槛。 因为没有足够的身高,没有足够的力量,根本舞不开陌刀! 陌刀兵发端于唐高宗总章年间,然而盛行于世则要到唐玄宗天宝年间,尤其是连云堡之后,陌刀兵更成了唐军的战略兵种。 …… 从漠门狂奔而来的十九骑正是王臣和他的骑兵队。 一路狂奔,不眠不休的跑了十多个小时,战马都跑死了三十多匹,也才逃到临洮,距离陇山至少还有七八百里路,王臣真的很绝望。 他觉得这次多半是要交代在洮州境内了。 因为背后的吐蕃追兵离得是越来越近了。 而且前面还有座屯堡,随时会有吐蕃军出来截杀。 正思忖间,屯堡的北堡门忽然之间洞开,一队吐蕃军从中开出来。 咦,不对,不是吐蕃军,是唐军!从定秦堡中开出的竟然是唐军? 唐军兜鍪跟吐蕃钵胄,唐军明光铠跟吐蕃扎甲,还是很好分辨的。 身后跟进的郑乙、崔河等人也同时发现了,当即兴奋的大笑出声“陌刀兵!这是我们大唐的陌刀兵!哈哈!” 王臣到底是两世为人,是穿越者。 前世的王臣除了是个徒步爱好者,还是个文史爱好者,在徒步的同时也会探索当地历史以及人文古迹,所以一下就回想起来。 大历三年,尚悉结率领十万吐蕃大军进犯灵州。 是年九月,李晟率千骑出大震关,奇袭定秦堡,尽焚吐蕃军积蓄而还。 这就对上了,前面应该是定秦堡,李晟已经率领一千精骑攻陷定秦堡! 当下王臣一勒马缰,折向定秦堡,郑乙、崔河等十八骑也纷纷跟着转向。 很快,十九骑便与从定秦堡中迎出来的唐军擦身而过,王臣再回头看时,只见那几百唐军已经从前后四排疏阵,变换成了密集的一字横阵,像一道潮水滚滚往前推。 …… 然而,对于北边追杀过来的吐蕃军而言,两百唐军却像一堵墙快速逼近。 “停!”为首的吐蕃武将赶紧勒马止步,身后跟进的吐蕃兵也纷纷停下。 对于大唐的陌刀兵,每一个吐蕃兵都可谓是刻骨铭心,因为他们在大唐陌刀兵的手下吃了太多亏,连云堡之战更是打出了心理阴影。 “退!”吐蕃骑兵最终只能够不战而退。 第3章 招他为婿 “大唐安西都护府龟兹镇骑兵队头王臣,参见大将军!”王臣抱拳一揖。 “起来吧。”李晟虚虚一托,待到王臣起身,又直直的盯着王臣脸上看,一边看一边喃喃低语,“像,太像了,太像了。” 两世记忆,王臣一下就猜到李晟在嘀咕什么。 其实,这具躯壳的原主对李晟还是有印象的。 当下王臣又向着李晟长揖到地,口中再唱道“叔父在上,受小侄一拜。” “叔父?”李晟一下激动起来,“这么说你真是王撼之子,故兵部尚书兼太子太师,王忠嗣公之孙,王臣?” 王臣顿首再拜,不亢不卑的道“正是小侄。” “贤侄快请起。”李晟赶紧上前把王臣扶起。 王臣顺势起身近距离打量李晟,发现还真如历史记载那般,身高六尺多,按照后世度量衡就是接近一米九,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压迫感。 王臣身高也有一米八多,但是在李晟面前却还是矮了半头。 话说回来,这其实才是古代华夏猛将的常态,古代的猛将大多又高又胖。 比如说神通大将李嗣业,史书记载身高七尺,也就是说至少有两米一零。 李晟轻抚着王臣的肩背,叹道“前次见你尚只是一介不足三尺之稚童,今日再见却已是一昂藏男儿,韵华流逝竟至如斯!” 身为武将,李晟很少儿女情长。 可是今天,李晟却有些控制不住。 因为王臣阿爷王撼是他的生死之交。 而王臣的祖父王忠嗣更是他的恩师。 没有王忠嗣的赏识和栽培,就没有李晟的今天。 不过在小小的渲泄了一下情绪之后,李晟很快就恢复平静,接着问道“贤侄,安西四镇之情形如何?” “很不好。”王臣摇头说,“吐蕃大将达札路恭率十万大军于去年秋越过葱岭,向安西四镇发起进攻,于阗镇和疏勒镇已然被围,小侄此行正是奉郭将军之命向朝廷请援,今日若不是叔父相救,小命已然休矣!” 李晟闻言轻叹一声,说道“朝廷自顾不暇,哪里还有援兵可派。” 换成别人,李晟绝不会说,但是对王臣,李晟就没忍心隐瞒真相。 当下李晟把吐蕃大将尚悉结率十万大军进犯灵州的情况简单道出。 “如今吐蕃之国势已然远胜我大唐,不光可以兵分三路从安西、河西以及关中同时犯我大唐,而且还能打得各路唐军难以招架,河西数州先后沦陷,关中诸州也岌岌可危,朝廷现在是真无暇顾及安西四镇及北庭诸州了。” 王臣默然,因为他知道李晟并没有骗他。 至少从对外作战看,这时候绝对是吐蕃帝国历史上最强盛的时期,曾经气吞万里如虎的大唐帝国已经被三路吐蕃大军打得喘不过气。 不过长安还是要去,这毕竟是他的职责。 当下王臣说道“去长安乃是职责所在。” “职责所在么?”李晟心头一动,说道,“其实你们不用去长安,也一样可以完成肩负的职责,甚至还能请动朝中重臣替你们伸张。” 王臣听出来了,李晟好像要跟他做交易。 当下王臣拱手说道“小侄听凭叔父吩咐。” 大佬要跟你做交易,你最好爽快的应下来。 毕竟他现在只是个骑兵队头,李晟却是禁军都将加左羽林大将军。 “不急。”李晟却一摆手说,“你们一定都累坏了,先吃点东西,然后抓紧时间睡上一觉,有什么事等明天睡醒了再说。” 臣便也没有矫情,确实是困了。 目送王臣身影离开,旁边站着的管家问道“阿郎,你是想……” “此前我尚在犹豫,不知是否该留下定秦堡中辎重,现在却是决心已定。”李晟笑着摆了一下手,忽然又问道,“你觉得王臣此子如何?” 管家道“此子虽是王公之孙,将门之后,但毕竟年轻,怕是难堪大任。” 李晟道“能率一队骑兵在敌国境内潜行数千里,心性及能力当是够的。” 管家道“心性及能力或许够,可身份呢?王小郎君毕竟只是王家庶子,并非我李家嫡子,怕是不足以号令洮州各路豪帅。” 李晟道“我若是招他为婿呢?” “招婿?”管家愕然。 …… 这一睡就是五个时辰,再醒转时已经是次日的清晨。 草草洗过脸,王臣等人又被带到定秦堡的公廨大堂。 只见堂上已经支起一口大瓮,里边炖了满满一瓮的羊杂。 烈火舔舐着瓮底,煮得瓮中的汤汁咕嘟咕嘟的往上冒泡,伴随着气泡的炸开,空气中立刻弥漫起羊杂的浓香。 王臣几人的肚子立刻咕噜噜的叫唤起来。 正往大锅里倾洒香料的管家立刻笑出声。 “全都饿坏了吧?快坐下吃!”管家示意崔河等 人入席。 随即李晟的亲兵就奉上吃食,每人十张夹了羊肉的胡饼,还有一大陶碗刚刚出锅的羊杂汤,不够还能随时添。 崔河、郑乙等人立刻稀哩哗啦的吃起来。 王臣却没有入席,他知道自己不在这吃。 果然,管家直接将王臣领到了公廨后堂。 后堂内的吃食就要精致得多,而且只有两个人。 拿匕首切割羊腿的李晟歪了下脑袋。 王臣也没有矫情,盘腿入席就拿起匕首分割案上的羊腿。 羊腿是刚烤好的,足有十斤,不仅撒了孜然粉,甚至还撒了胡椒粉。 趁着进食的间隙,李晟说道“贤侄你知道的,吐蕃国势蒸蒸日上,已经对我大唐形成碾压之势,广德元年陇山失守后,京畿重地屡受吐蕃侵扰,关中百姓、朝堂诸公乃至圣人皆不得安寝,说来实在是令人痛心。” 王臣的嘴巴没有片刻的停顿,只顾大口的咀嚼。 管家端着一大碗羊杂汤进来,王臣还颔首致谢。 “要想圣人安寝,百姓乐业,就必须夺回陇山。”李晟接着说道,“而眼下,就有一个夺回陇山的天赐良机。” 王臣心下暗道一声这就来了。 若不出意外的话,这多半是一道送命题。 不然的话,不足以让李晟这么大费周章。 第4章 定下婚约 李晟沉吟片刻之后说道“秦州乃是陇山屏障,要想守住陇山,就必须先夺回秦州,然而秦州境内之陇城、上邽以及成纪等城池皆为坚城,急切难以图之。” 王臣吃了至少有七八斤羊肉才终于停下,开始小口的喝羊杂汤。 李晟的言外之意王臣已经听懂了,他想攻取秦州,但是需要时间。 所以,李晟是想让他这个安西军的骑兵队长给他打掩护,争取时间? 想到这,王臣不禁感觉有些好笑,李晟也未免太看得起他这个骑兵队长了吧? 只不过王臣脸上却丝毫不露声色,就跟没听到似的,只顾小口的喝着羊杂汤。 小郎君可真能沉得住气,李晟盯着王臣,接着说道“要想克复秦州,至少也得半年时间,然而关中的十万吐蕃大军却随时都有可能回师陇西。” 见王臣仍然只顾着喝汤而没有搭话之意,旁边的管家只能接过话茬。 “所以得想办法将吐蕃大军从秦州引开,确切点说,是将吐蕃大军引至定秦堡。” “定秦堡扼洮河谷地,洮河谷地又有陇西最肥沃之耕地,若得一军扼住定秦堡,则吐蕃军便再顾不上秦州及陇山。” “先生真乃诸葛再世。”王臣恭维了一句。 这是实话,胸口插着一把刀,谁还能顾得上体表的伤势? 洮河谷地是陇西的胸口要害,秦州还有陇山就只是体表。 随即王臣又对李晟说“定秦堡地势险要,且粮草充足,叔父手握一千精兵,足以令十万吐蕃大军望而却步,有叔父率军扼守定秦堡,朝廷当可从容经营秦州陇山防线,从此拒吐蕃于陇关以西,京畿重地便再不复有刀兵之忧,圣人亦可从此安寝。” 李晟险些被呛死,如果我可以率军留守定秦堡,跟你废什么话? 最后又是管家替李晟解了围“阿郎乃禁军都将,岂可久守于外。” 不可久守于外当然只是托词,其实是不想当棋子为他人做嫁衣裳。 因为留在定秦堡就成了棋子,光复陇山的泼天战功就会便宜他人。 李晟对大唐忠心耿耿,做梦都想再造盛唐,但也不愿意让出战功。 “叔父是想让小侄守定秦堡?”王臣不再绕圈子,主动把话挑明。 “然也。”李晟轻轻颔首道,“你我叔侄若能戮力同心,一举替大唐光复陇山防线,大明宫夜筵不在话下,青史留名亦不无可能。” 王臣摇头道“就凭小侄麾下十八骑安西军?” 李晟摆手道“叔父世居于临洮,在陇西颇有一些影响力。” 管家接着说“阿郎来临洮之前,已经暗中邀约了洮州各路豪帅,不出两日这些豪帅必率族中壮丁来会,数千精壮唾手可得。” 所谓的豪帅,其实就是地主豪强,陇西沦陷后大部分地主豪强或逃或死,但还是有一小部分地主豪强归降吐蕃忍辱当了小官。 李晟联络的多半是这些地主豪强。 河州闹事的汉民多半也是李晟策动的。 这些地主豪强的忠诚度或许差点意思,战斗力却没问题。 这点只要看看晚唐的张义潮就能知道,陇右河西的汉族豪强历来就很能打。 只不过,这些地主豪强的服从性就得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他们肯听他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年轻指挥?闹呢? 李晟突然问道“贤侄可有婚约在身?” 王臣愣了一下,答道“不曾有婚约。” 李晟当即说道“贤侄若是不弃,可先与三娘定下婚约,如此你便是我李家之婿,洮州各路豪帅定唯你马首是瞻。” “啊?”王臣心说竟然这么狠的? 为了战功,不惜让女儿守望门寡? 不过唐朝好像没有守寡这么一说,再嫁也是很寻常之事。 所以这对于李晟来说并没有损失,不过就是张空头支票。 旁边管家说道“小郎君好福气,我家三娘子乃是京中出了名的国色,不知有多少年轻俊彦求娶而不可得。” 你说我就信啊?王臣翻了记白眼。 这种有命定亲、没命享用的冤种,谁爱当谁当。 见王臣不吱声,管家催促道“小郎君意下如何?” 王臣心下便暗暗的叹了口气,还是之前的那句话,他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得罪像李晟这样的军中大佬是极其不明智的。 当务之急是猥琐发育尽快成为大佬。 再说守定秦堡也不一定就是送命题,还是有机会解开的。 昨天进堡之前,王臣就大概的观察过定秦堡的山势地形。 定秦堡所在的公鸡山并不高,也就一百多米不到两百米,山腰以下很平缓,山腰以上就开始变陡峭,尤其快到山顶接近堡墙时,坡度接近有七十度。 所以定秦堡的堡墙朝内只有一丈高,朝外却有三四丈高。 此外定秦堡中还囤积了海量的粮草,别说六个月,吃上六年 都够。 当然了,地势险要外加粮草充足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王臣在定秦堡中嗅到了那东西的气味,现在他的鼻子可灵。 有了那个东西,坚持六个月并不难。 身为资深驴友,王臣深知火的威力。 当下王臣一拱手说道“就怕委屈了三娘。” “贤婿不必自谦,你我两家原本就是世交,结亲也算是门当户对。”李晟直接就改了称呼,又道,“只不过军中简陋,什么都没有准备,所以只能先定下口头婚约,三书六礼只待贤婿凯旋之后再行补上,可否?” “但凭岳父吩咐。”王臣果断跟着改了称呼。 不管李三娘是真国色还是假无盐,总之先认了李晟这个岳父再说。 王臣的懂事让李晟很满意,当即慷慨许喏道“贤婿若有什么难处,尽可以提出来,只要能办的,为父一定替你办了。” 王臣眼前一亮说“既如此,请岳父将那一团陌刀兵留下!” “甚?”李晟脸上顿时间露出便秘之色,我就是客气一下,你小子怎么还当真了呢?老子手下总共也就那一团陌刀兵,全都给了你,我拿什么打秦州? 但是刚才已经把话说出去,一个不给肯定也是说不过去的。 当下李晟有些郁闷的说道“一团不可能,只能给你留一旅。” 第5章 击鼓聚将 大唐军制,一团为两百人或三百人,设校尉,下辖两旅或三旅。 一旅百人,设旅帅,下辖两队。每队五十人,设队头以及队副。 “谢岳父。”王臣紧接着又说道,“还有请朝廷发兵支援安西之事……” “此事你不用担心。”李晟慨然说道,“无论最后你是否能够守住定秦堡,也无论最后是否恢复陇山防线,为父定然会向圣人陈情。” 王臣又说道“此外还请岳父多留几副甲。” “此事好办。”李晟点头道,“定秦堡中有三百多副吐蕃扎甲、六百多副锁子甲加千多件刀矛角弓等武器,都一并给你了。” “多谢岳父。”王臣闻言顿时大喜过望。 有了这批甲胄,守住定秦堡的机会就更大。 在冷兵器时代,甲胄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 平民百姓家中有刀甚至弓箭,官府根本不会管。 但如果谁家私藏甲胄,立刻会被安上造反罪名抓起来。 为什么?因为铠甲这东西真能让一群泥腿子变成精兵。 如果没有铠甲,一支再普通不过的轻箭就能把你轻松带走。 一旦披了铠甲,只要阵形还没有崩溃,你就很难被人干掉。 两军列阵对垒,身披铠甲的可以挨很多刀,但是没有披挂铠甲的只要挨上一刀就会丧失战斗力甚至于丧命,这就是铠甲的巨大影响力。 所以,有了这九百多具扎甲及锁子甲之后,王臣就可以从洮州的民壮之中拉出一支近千人的精锐,定秦堡之战也就有了最基本的保障。 …… 当天上午,李晟就率军匆匆离开了定秦堡。 李晟只带走了吐谷浑部落的首领慕容谷种,其余一概都没有带,甚至还把管家李九伯也留在了定秦堡,这也是应有之举。 因为洮州的豪强根本就不认识王臣。 没有李家的人从旁协助,谁会鸟他? 即便如此,李晟也还是有些不放心。 一路疾驰到岷州和政县,李晟把弟弟李侃叫到跟前。 “二弟,你即刻率一队精骑折回临洮,于暗中刺探定秦堡消息。” “阿兄,你是担心王家小郎君镇不住洮州各路豪帅,误了大事?” “王臣此子性格坚韧,才能也极出众,颇有乃父甚至乃祖遗风,然而终究还是太过年轻了,纵然有李家女婿身份,纵然有九伯在他的身边相助,也未必能镇得住各路豪帅,但凡有一路豪帅出了问题,定秦堡就必然会失守。” “小弟明白了,小弟这便折回洮州去。” 说完,李侃就率领一队骑兵折回洮州。 等到李侃率军回到定秦堡附近时,天色早已经黑透。 李侃跟李晟自幼在洮州临潭长大,兄弟两个经常结伴外出打猎,所以对于临潭的山川河谷很熟悉,甚至一草一木都了然于胸。 李侃选了一处河谷藏好随行骑兵,再挑选了两个骑兵换上裘袍,趁着夜色爬上了离定秦堡不远的一座高山。 这座高山的视野极好,一览无遗。 只见,定秦堡西北两侧的旷野上已经升起无数篝火。 看到这片连绵的篝火,李侃松了口气,定秦堡没丢。 就在这个时候,从定秦堡那边远远的传来一阵鼓声。 …… 王臣身披一身铁扎甲,肃立在大堂上。 大堂外,崔河手握两支鼓槌正在击鼓,这是聚将鼓。 到现在为止,已有十九路豪帅赶到定秦堡会合,壮丁数量也已经超过两千。 不幸的是,不会再有第二十路豪帅前来会合了,因为定秦堡周围已经出现了大量的吐蕃骑兵,后续的豪帅多半是不敢再来了。 即便敢来,大概率也会被吐蕃军歼灭。 但是好在,两千民壮也已经达到了王臣的预期。 鼓声绵绵,却始终不见豪帅前来公廨大堂应卯。 唯一早早赶来公廨大堂应卯的只有陌刀将杜岳。 杜岳虽然打心眼里瞧不起王臣这个安西军队长,但是作为李晟麾下的陌刀将,他必须坚决执行李晟的军令。 直到三通鼓罢,终于有三路豪帅赶到公廨大堂。 半个时辰之后,其余的十六路豪帅才姗姗来迟。 这些豪帅互相之间忙着打招呼,甚至懒得跟王臣见礼。 王臣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申明了一遍十七禁律,然后宣布散衙。 然后到了夜半子正,王臣命崔河再次击鼓聚将,这次终于有七个豪帅在三通鼓罢之前准时赶到了公廨大堂,但是大多数豪帅还是不当回事。 走进大堂之后,有些豪帅还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人。 王臣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堂下的各路豪帅。 然后慢慢的,公廨大堂就安静了下来,静到落针可闻。 王臣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子正时点卯,仍只有七位豪帅准时赶到 应卯,看来是我没把十七禁律讲清楚,那么现在,我就再讲一遍,诸位且听!” “第一禁闻鼓不前,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者,斩!” “第二禁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者,斩!” “第三禁呼名不应,点卯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者,斩!” 听到这,有不少个豪帅终于变了脸色,因为他们确实犯了军规第三禁,而且还是连着两次触犯军规,按律该斩首。 不片刻,王臣就念完了十七禁律。 又重复一遍之后,王臣宣布散衙。 然后到了次日拂晓,王臣第三次击鼓聚将。 这次有十八路豪帅都在三通鼓罢之前赶到,就只有一个豪帅晚到了片刻。 晚到的董迟甫一走进大堂就发现气氛不对,台阶上的李家女婿一脸杀气,台阶下的各路豪帅则是一脸的惴惴然,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 只不过董迟仍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董迟不相信李家女婿真敢杀他,因为董姓是洮州大姓。 对于像他这样的大姓豪帅,所谓的十七禁律就是个摆设。 大咧咧往阶下一站,董迟随意的一揖说道“昨夜睡得晚,所以今早起得晚,董某在这里给小郎君赔一个不是。” 第6章 杀人立威 王臣嗤的冷笑一声,一指董迟喝道“拿下!” 肃立在阶下的崔河当即便上前一步,伸手往董迟双臂抓来。 董迟也有一米七多,可是在身高接近两米的崔河跟前却跟个小鸡仔似的,根本没有一丁点的反抗之力,一下子就被反缚住双臂。 董迟这下终于慌了,急声叫道“做甚?快撒开!” 崔河却根本不理他,只是死死的反缚住董迟双臂,令其动弹不得。 王臣目光扫过其余十八路豪帅,森然道“昨夜第一次击鼓聚将,是因为我没有向诸位告知军规禁律,所以诸位迟到也是情有可原。子夜第二次击鼓聚将,也是因为我没向诸位说清楚军规禁律,所以即便仍有多位豪帅迟到,我依然没有责罚你们。” “但是今早的第三次击鼓聚将,竟然还有人迟到,那就是目无法纪!” “十七禁之第三禁呼名不应,点卯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者,斩!” 说此一顿,王臣再伸手一指董迟厉声喝道“把这厮推出去,斩了。” 一众豪帅勃然色变,董迟更是吓了个半死“小郎君饶命啊,饶命。” 王臣根本不为所动,任由崔河拎小鸡般将董迟拎出了公廨。 片刻之后,崔河就拎着董迟的首级回到堂上复命。 看着兀自怒目圆睁的董迟,十八路豪帅无不骇然。 居然真的斩了董迟?王小郎君真是个狠人! 不过董姓可是大姓,族中壮丁足有八百人。 这事怕是很难善了,搞不好就会闹出兵变。 陌刀将杜岳也是一脸无语,心说王臣还是太年轻。 像董迟这样的地头蛇又岂能这般轻易处斩?你想杀人立威,也得挑个软杮子,这事闹到最后,多半还得靠他们陌刀旅出面来镇压兵变。 王臣却一脸淡然,兵变是不可能闹出兵变的。 两世为人,还能分化不了区区八百多董家民壮? 昨晚王臣就没怎么睡,而是跟李九伯聊到很晚。 聊什么?了解已经汇聚到定秦堡的十九路豪强。 杀人之前,王臣就已经想好了处理董家的策略。 正转念间,郑乙带着一个高壮如山的汉子走进大堂。 “小人董山,拜见公子。”人如其名的董山长揖到地。 “董山是吧?”王臣道,“从今天起你就是董家新一任豪帅。” “多谢公子。”董山闻言顿时大喜过望,再次长揖道,“董家定然唯公子马首是瞻,公子让我董家做什么,董家便做什么,绝无二话。” 杜岳便一愣,然后回头细细打量了王臣几眼。 必须得承认,王臣的这一手又打又拉,玩的很漂亮。 因为董山是董家旁支的子弟,虽然勇武过人,但是正常情况下即便董迟意外身死,也轮不到董山来继位。 可是现在王臣直接指定由董山接任董家豪帅。 这一来王臣就成了董山的举主又或者说恩人,董家嫡支子弟对王臣的仇恨也立刻跟着转移到了董山身上,而董山如果想要坐稳豪帅之位,就必须得借助王臣的支持,这也意味着董山已经和王臣牢牢的摁绑在一起。 连消带打间,就把斩杀董迟造成的不利影响降到最低。 更重要的是,还通过斩杀董迟狠狠的震慑了各路豪帅。 从现在开始,十九路豪帅再没有一个人敢于违逆王臣。 不过,杜岳还是想得简单了,王臣的骚操作远不止此。 向着陇山方向遥遥揖了一揖,王臣接着说道“岳父临行前曾与我说过,陇右光复之后将重建陇右军,火长、队长乃至旅帅等武官将从洮州各族子弟当中优先选拔,诸位回去之后可以先行挑选五十名优秀子弟到我这挂名。” 杜岳听得瞠目结舌,你这不是信口雌黄么? 大将军何时说过要光复陇右,重建陇右军? 他只说要夺回秦州,将唐蕃战线推回陇山。 你知道光复陇右有多么艰难吗?就信口开河? 然而十九路豪帅却是信以为真,听了之后都极为兴奋。 他们之所以冒着灭族风险起事,一是不愿意给吐蕃人当奴隶,二就是想让族中子弟借机博取一个出身,正所谓功名马上取,富贵险中求。 这一次跟着李家起事,主要还是为了搏个出身。 所以王臣的这一番话,直接挠到了十九路豪帅的痒处。 画完大饼,王臣又道“刀兵无眼,为了保护各族的优秀子弟,我会选拔其中最出色的三百名子弟赠送一具扎甲,其余六百五十人赠一具锁子甲。” “我等谢过公子赠甲!”十九路豪帅闻言越发大喜过望。 王小郎君,噢,不是,王公子居然要赠送他们九百五十具甲胄,好人呐! 林九伯见状也是点头,心说阿郎看人的眼光果然很准,王小郎君无论心性还是处事手腕都是一等一的,现在就看他的 用兵之能是不是也是第一流? 倘若用兵之能也一流,或许真有机会守住定秦堡半年。 正思忖间,王臣的目光也向着李九伯看了过来“九伯。” “老奴在。”身为管家,李九伯的位置还是摆得很正的。 王臣问道“堡中有哪些引火之物?具体数量又有多少?” 林九伯当即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册子,翻看了一下答道“堡中物资当中能用于引火的主要有猛火油、羊脂、酥油、松明及火药。” “其中猛火油三千余桶,火药百余桶。” “羊脂一万余斤,酥油大约有五万斤,松明则难以计数。” 稍稍一顿,林九伯又道“此外云杉及冷杉亦可用于引火。” 王臣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对羊脂、松明以及酥油的数量并不意外,毕竟羊脂和松明是主要的照明物,肯定得多备。 至于酥油,更是吐蕃人的主食之一。 王臣没想到的是还有猛火油跟火油。 火药不用说,猛火油估计就是石油。 最终的事实证明,王臣并没有猜错。 足足三千桶石油,堆满了三排库房。 至于云杉及冷杉,更是堆积如山,几乎堆满半个定秦堡。 吐蕃为了储备灭唐之战所需木料,几乎把陇右杉木砍光。 王臣当即让民壮搬出来数千根杉木并在其表面涂满上火油以及羊脂,再然后派人抬到西北两侧的堡墙上备用。 第7章 和亲之觞 定秦堡外,吐蕃大营。 吐蕃千户尚塔藏来到了随军工匠的营地。 定秦堡原有五千守军,其中的一千人为嫡系吐蕃军队,两千为吐谷浑仆从军,还有两千是党项、羌等部落仆从军。 这是吐蕃军队的标准构成,约两成真蕃加八成奴从。 吐蕃全国的真蕃大约十万,加上奴从则高达五十万。 定秦堡的堡帅是吐谷浑部首领慕容谷种,可真正的话事人却是吐蕃千户尚塔藏。 三天前,得知河州、泯州、渭州及兰州的汉民作乱,尚塔藏当即派出四千兵马,兵分四路前往镇压,只留慕容谷种率一千人守洮州。 结果却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让李晟趁虚夺了定秦堡。 听闻定秦堡遭到唐军攻陷,尚塔藏又赶紧率军杀回。 尚塔藏是典型的吐蕃武将,身高不高,也就一米六,但是四肢和躯干极为强壮,披上厚重的铁札甲,再戴上尖顶钵胄,整个就是一矮人族武士。 矮人族武士鲁莽而且好战,尚塔藏也同样嗜血好战,但是并不鲁莽。 率一千吐蕃军杀回临洮后,尚塔藏并没有急着进攻,而是一边等待各路仆从军,一边派人砍伐冷杉打造各种攻城器械。 这时候,吐蕃的科技水平已经不在大唐之下。 这是唐太宗李世民还有唐中宗李显造下的孽。 唐代之前,中原王朝但凡只要完成大一统的,总能够对周边的游牧民族压着打,一汉当五胡可不是吹,而是客观事实。 究其原因,就是中原王朝拥有科技上的优势。 尤其是冶金科技上的优势,使得中原王朝可以造出更锋利的兵器以及更坚韧、更轻便的甲胄,装备了利兵坚甲的汉军就能够压着胡人打! 然而唐太宗李世民和唐中宗李显改变了这一切。 这祖孙俩一改中原王朝对游牧民族的技术封锁,转而主动赠送各种科技。 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远嫁吐蕃之时带去了大量工匠,这些工匠涵盖冶铁、木工、建筑及天文等各个领域,使得吐蕃的科技水平一下就追平大唐。 回纥也通过和亲从大唐得到了大量的工匠以及科技。 之后没多久,吐蕃和回纥的国力以及军力就迎来了爆发式增长。 这只是开始,李世民和李显祖孙俩的科技输出在两百年后酿成了灾难性的后果,从那之后中原王朝面对游牧民族就再也没有一汉当五胡的壮举,甚至反过来被胡人压着打,先是契丹,接着是女真,然后是蒙古,出入中原就跟诳后花园。 近一千年间,汉家衣冠竟数度沦丧,说来实在是令人悲愤莫名。 说回到现在,吐蕃的随军工匠已经有能力打造飞梯、鹅车以及炮弩等器械。 不过,洮州境内已经成材的云杉冷杉几被砍伐殆尽,只有碗口粗细的杉木。 看着只有碗口粗细的杉木,尚塔藏的眉头一下蹙紧:“怎么回事?为什么不砍伐一些粗大的杉木?这样的杉木有何用?” 工匠头苦笑:“附近能够找到的杉木就只有这么粗。” 尚塔藏哑然,他这才想起,下勇部为了储备足攻略大唐用的木料,几乎把整个陇西的所有大树砍伐殆尽,现在临洮境内确实找不出更粗的杉木。 然而打造飞梯、鹅车以及炮弩等器械都离不开大料。 转念间,尚塔藏忽然就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定秦堡。 临洮境内已经找不到大料,但是定秦堡内却多的是。 为什么不想办法让定秦堡内的唐军提供一批大料呢? 那么有没有可能让唐军提供大料呢?答案是肯定的。 只要吐蕃军发起进攻,唐军多半会拿杉木当作滚木。 毕竟定秦堡外不是光秃秃的碎石山就是山崖,滚木的杀伤力极大。 这一来,就必然会有大量的木料顺着山坡滚到山脚,随军工匠不就可以取回这些木料打造攻城器械?这主意不错。 尚塔藏当即派人把刚赶到的党项首领庞结心叫过来。 党项人世代生活在陇右及河西,属于高山游牧部落。 因为族群松散缺乏凝聚力,党项人只能依附于强权,吐谷浑强大时依附吐谷浑,大唐控制陇右以及河西时就依附大唐,现在轮到吐蕃控制陇右,党项人又成了吐蕃的附庸,族中的壮丁也沦为了吐蕃武士的奴从。 庞结心原本也是个部落首领。 现在却只是尚塔藏跟前的一条贱狗。 尚塔藏对庞结心也是毫无尊重可言。 “贱狗。”尚塔藏踢了一脚跪在自己面前的庞结心,再接着伸手一指定秦堡说,“带着你的狗奴,立即向定秦堡发起进攻。” 尚塔藏压根没说这只是佯攻,仅只是为了获取杉木。 因为尚塔藏从来就没把党项仆从军的死活放在眼里。 庞结心不敢抗命,只能够带着党项仆从军发起进攻。 庞结心选了定秦堡的北堡墙,因为北堡墙的高度要比西堡墙略低些许,而且堡外墙根下的落脚点也相对宽敞,容易立足。 …… 守在北哨塔的唐军哨卒很快就发现有吐蕃军在迫近,当即敲响了錞于。 伴随着当当当的錞于声,王臣带着安西十八骑和三百壮丁上到北堡墙,这三百壮丁是从两千多个民壮中挑选出来的,王臣刚刚还给他们分发了吐蕃铁扎甲和兵器,所以一个个都显得很亢奋,恨不得立刻跟吐蕃军来一场不死不休的血战。 “来的是奴从,不是吐蕃军。”王臣一眼就窥破虚实。 赤松德赞时期,吐蕃的国力达到了巅峰,因而吐蕃军的披甲率非常高。 除了奴从之外,吐蕃军的步兵骑兵无一例外全都披甲,十夫长以上更是披两重甲,内穿锁子甲,外披札甲,防御力比唐军都要强悍。 但是现在摸上来的吐蕃军只有少数人披甲。 所以这肯定不会是五茹六十一东岱的真蕃,而是奴从。 所谓奴从,也即仆从军,就是被吐蕃征服的国家或者部落派出的军队。 身为奴从,士气和斗志肯定高不到哪儿去,唯一的作用就是充当炮灰,消耗唐军的锐气以及守城器械。 第8章 一箭退敌 “公子,扔滚木吧!”董山热切的说题。 “公鸡山的北坡西坡都是光秃秃的碎石,还陡,用滚木砸肯定一砸一个准!” 作为王臣一手提拔的“亲信”豪帅,董山现在急切的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好让王臣知道他的信任并没有错付。 然而王臣却拒绝了。 “区区几百个吐蕃狗,用滚木太浪费了。” “传令,把吐蕃狗放近了用重箭射他们!” 顿了顿,王臣又喝道:“小乙,拿我弓来!” “喏。”郑乙应了声喏,当即取来王臣的弓箭。 很快,北堡墙上的民壮就开始朝坡下的吐蕃奴从抛射轻箭。 这就是民壮,尽管王臣已经下达了明确的命令,但是这些临时纠集的民壮根本没有形成服从军令的习惯,一个个仍然按照自己的喜好行事。 王臣也没有急着发作,现在不是整肃军纪的时候。 民壮的轻箭抛射几乎没什么用,杀伤效果微乎其微。 一是因为吐蕃奴从的间隔很大,二是因为轻箭抛射属于覆盖式杀伤,需要几千上万名弓箭手集中抛射才成形成足够的威胁。 很快,吐蕃奴从就越过半山腰,进入到了百步以内。 一百步对于安西军骑兵标配的角弓来说,略有些远。 不过王臣打算先试试手,当即取出一支箭扣在弦上,然后猛然张弓。 下一个霎那,只听得咯嘣一声,王臣手中的那张角弓便断成了两截。 好家伙,安西军骑兵标配的角弓居然承受不住拉力,被硬生生拉断。 听到异响声,郑乙、崔河、董山还有附近的十几个民壮纷纷看过来。 看到王臣居然拉断了角弓,众人便不由得愣在那里,公子好大力气,居然能把一张上好的柘木角弓拉断! 王臣自己也感觉有些懵逼。 自己的身体肯定出问题了。 之前能嗅到十里外的吐蕃人的气味。 现在更是拉断了安西军标配的角弓,这是完好的角弓! 无论是前世的骨灰级驴友,还是今生的安西骑兵队头,都没有这样的本事! 今生的王臣虽然出身将门,自幼打熬了一身骑射本领,但是身体条件一般,相比普通士兵肯定要强一些,相比猛将却差得很远。 可是,现在,他却轻松拉断一张弓! 很快,林九伯托举着一张弓走过来:“公子试试这张弓。” “这是谁的弓?”王臣伸手接过来,只见这张弓长约一米五,通体漆成黑色,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材质,不过弓稍应该用的牛角,弓弦用的应该是牛皮绳。 林九伯道:“这是吐蕃堡帅慕容谷种的战弓,阿郎留给公子的。” 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林九伯又环顾左右说道:“这张战弓有一百五十斤挽力,阿郎要拉开都有些吃力。” “一百五十斤挽力?” 王臣轻拉了下弓弦,感觉也就那样,并不重。 大唐前期的一斤大约为六百四十克,一百五十斤就是九十六公斤,一百九十二斤。 据新唐书记载,初唐猛将张士贵和盛唐名将王忠嗣用的战弓就有一百五十斤挽力,也就是说这两位猛人都能够轻松的拉开两百斤的强弓。 转念间,王臣就双手猛然发力,将战弓拉开。 霎那间,整张战弓就已经被王臣拉成满月状。 然而即便将弓拉满,王臣也没感觉有多费劲。 甚至连着拉了三次,王臣也是脸不红心不跳。 “公子果然天生神力,不愧是将门之后!”李九伯忍不住喝了声彩。 董山和聚拢过来的民壮也跟着大声喝彩,崔河、郑乙等十八骑安西军则是愣在当场,在他们记忆中,王臣好像也就勉强拉开一百斤的硬弓。 可现在,他竟然毫不费力的拉开了一百五十斤强弓。 这怕是假的吧?崔河、郑乙等人忍不住暗暗的忖道,慕容谷种的这张战弓真有一百五十斤挽力?我怎么不太信呢? 这时候,王臣已经扣了一支重箭并且再次把弓挽满。 属于原主的骑射领悟及肌肉记忆瞬间开始发挥作用。 王家毕竟是大唐将门,骑射就跟吃饭喝水般稀松平常。 王臣虽不受家人待见,但还是打小练就了一身骑射本领,要不然也不能在短短不到两年内当上安西军的骑兵队长。 “队头,那个披甲的!” “射那个披扎甲的吐蕃狗!” 郑乙手指前方连声的叫喊起来。 王臣从奴从中找到了那个披扎甲的吐蕃兵。 不出意外的话,这人不是吐蕃武士就是仆从部落的首领。 王臣再估算了一下距离,大约有一百多米,不到七十步。 对于普通角弓,五十步就是直射最大射程,距离再远就只能够使用多人抛射的方式进行大面积覆盖式杀伤。 但是像王臣手中这样的强弓,直射的最大射程就大得多。 据战国策记载,楚国的神箭手养由基就能做到百步穿杨。尛說Φ紋網 楚国的一百步约等于唐代的七十步,所以还是有可能的。 转念之间,王臣就已经锁定吐蕃兵,然后悄然松开弓弦。 只听嗡的一声,扣于弦上的三棱重箭就已经闪电般射出,先是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然后挟带着惊人的高速以及惯性,落向披甲的吐蕃兵。 数秒之后,重箭就从空中疾坠而下,正中吐蕃兵的胸口。 吐蕃兵虽然披了铁扎甲,但还是被攒落的破甲重箭整个贯穿。 举着横刀往上走的吐蕃兵当即身体一僵,然后直挺挺的向后倒下。 “彩!”看到这幕,不光是郑乙等安西军,堡墙上的民壮甚至李九伯也情不自禁的跟着大声喝彩,王家小郎的箭术甚至还在阿郎之上。 这时,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突然间上演。 在王臣一箭射杀披甲的吐蕃兵之后,旁边的吐蕃奴从一下就炸了锅,转身就跑。 这些吐蕃奴从的溃逃很快就漫延到了全军,眨眼间,几百个吐蕃奴从就像受惊的羊群争先恐后的向着山下跑,只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 王臣也有些意外,历朝历代的史书上经常有一箭退敌的记载,最夸张的则要数薛仁贵三箭定天山,原本以为这只是虚构的故事,现在看来却似乎是真的,一位真正的猛将,真的可以三箭吓退十万大军! 第9章 正面强攻 党项奴从很快逃回吐蕃大营。 吐蕃百户莽罗切拼死抢回庞结心的尸体并带回大营。 尚塔藏推开撅着屁股跪在面前的党项女奴,再抓起一件油叽叽的裘袍披在身上,然后黑着脸走出自己的大帐。 只见大帐外横躺着一具尸体,胸口还插了一支重箭。 “这是怎么回事?”尚塔藏的脸色变得更加的难看。 “禀千户,堡中汉狗中间有一员猛将,在一百步的距离只一箭就射死了庞结心,几百个党项奴从一下就溃了。”莽罗切黑着脸道。 “你说甚?”尚塔藏失声道,“一百步外,一箭射死?” 说话之间,尚塔藏已经走到尸体近前蹲下,再伸手撩开了尸体脸上蒙着的汗巾,正是党项奴从的首领庞结心。 “挨千刀的汉狗!”尚塔藏又道,“滚木呢?汉狗有没有用滚木?” “没有。”莽罗切摇摇头又说道,“堡中的汉狗根本没有用滚木。” “可恶!”尚塔藏肺都快要气炸,唐军没有动用滚木,就意味着无法获得大料,也就无法打造最坚固的飞梯、鹅车及炮弩等器械。 莽罗切接着问道:“羌人奴从已经回来,要不要让他们再攻一次?” “不用了。”尚塔藏抬头看了眼定秦堡,阴沉着脸说,“党项人不行,羌人也强不到哪儿去,奴从数量还是少了,还是等各路奴从都回来了再说吧,再让工匠先造一批鹅车,强度差一点就差一点,将就用。” …… 几百步外,李侃也将刚才一幕尽收眼底。 不过李侃并没有急着派人回秦州去报信。 因为李侃很清楚,王臣仅仅只是吓退了吐蕃奴从的一次攻击而已。 真正的考验是接下来吐蕃军的正面强攻,只有抵挡住了这波强攻,李侃才会真正相信王臣有能力守住定秦堡,才会派人向李晟报信。 …… 定秦堡中。 各路豪帅和三百披甲民壮围在王臣身边,一个个都兴奋不已。 这些豪帅和民壮都是听着秦琼、苏定方、薛仁贵跟李嗣业的传奇故事长大的,对于大唐的这些猛将简直崇拜到骨子里,但这些猛将都已经成为历史人物。 可是现在他们却看到了一位活着的猛将,那一箭,是真的彩! 十九路豪帅和三百披甲民壮的强势围观,搞得王臣有些不自在。 于是王臣就决定给十九路民壮找点事做,让他们去山腰挖掘壕沟。 公鸡山从半山腰以上都是光秃秃的岩石,但是从半山腰以下却是松软的土层,所以从半山腰的位置可以轻松挖开壕沟。 吐蕃军发现了唐军的动作,当即派出一队斥候骑兵展开袭扰。 然而这队吐蕃骑兵才刚迫近到七十步内,就被王臣和十八骑安西军逐一射杀,甚至都没有机会使用弓箭或者乌朵反击。 吐蕃军最终决定放弃袭扰。 并不是没有能力阻止唐军,而是没必要。 申时过,民壮挖出了一条半环形的壕沟,这条壕沟宽约一丈,深五尺,从定秦堡的北侧半山腰一直延伸到西侧半山腰,长约有二里。 王臣对这条壕沟感到满意。 这样的一条壕沟已经够用。 …… 王臣对壕沟感到十分满意,李侃却有些懵。 在李侃看来,像这样的一条壕沟根本就没有什么卵用。 宽不足一丈,深不到五尺,这样的壕沟不要说挡住人,甚至连飞车、鹅车以及炮弩等攻城器械都挡不住,能顶个卵用? 就算能挡住攻城器械也没卵用。 因为吐蕃军轻轻松松就能把壕沟填平。 李侃实在是想不出来,王臣挖这条壕沟的意义是什么? 想到这,李侃不禁叹口气,到底还是年轻,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大战,阿兄把定秦堡交给王臣还是有些过于草率了,唉。 …… 尚塔藏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不过,尚塔藏并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因为到了申末时分,派去泯州、兰州以及渭州的三路奴从都全部回到洮州。 工匠也已经造好了一批鹅车。 虽然用的是碗口粗的细木料,强度差了些,但也能用。 尚塔藏当即纠集了党项、羌、氐等各部奴从两千余人,再令莽罗切率一百吐蕃兵在后督战,向定秦堡发起了第二次进攻。 尚塔藏的意图也是简单明了。 如果有机会,就一鼓作气夺了定秦堡。 如果没机会,就弄一批大料,打造更坚固的攻城器械。 于是在吐蕃武士的驱赶之下,两千多奴从分成了两拨,从北坡以及西坡同时向定秦堡发起了进攻。 很快,公鸡山脚下就挤满了吐蕃奴从,就跟蚁群似的。 快走到半山腰时,唐军的箭雨就稀稀落落的攒落下来。 相比今天早上的第一次进攻,这次吐蕃奴从的队形就要密集得多,两千多个吐蕃奴从几乎把两侧山坡给挤满,所以唐军抛射的箭雨虽然稀稀落落,但还是给踩着缓坡慢慢往上走的吐蕃奴从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杀伤。 不过,没有一个奴从敢后退。 两千多个奴从踩着缓坡,一步一挪的往坡上走。 终于,最前排的奴从堪堪越过山腰的那条壕沟,进入到一百步内。 在奴从进入七十步之后,唐军弓箭手纷纷改轻箭抛射为重箭直射,奴从的伤亡数就开始急剧增加,不断有人哀嚎着倒地或者滚落在壕沟内。 还是仍没有一个奴从敢逃跑,因为在他们身后有吐蕃武士在督战。 继续往上攻击有可能会中箭,但也只是有可能,可如果转身逃跑,却一定会被吐蕃武士抓住斩首,而且还是立刻被斩首。 所有的奴从只能够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在继续前行的同时,也开始使用弓箭进行回击。 不过基本没什么用,因为堡墙上的唐军披了甲而且躲在垛堞后面。 终于,走在前面的吐蕃奴从迫近到了三十步内,开始用乌朵回击。 乌朵类似于投石索,就是通过皮索套将拳头大小的鹅卵石扔出去,最远可以打到三十步以外,对于吐蕃、党项、羌、氐还有吐谷浑这样的高山游牧部族而言,乌朵就是他们放牧的工具,从小就玩惯了的,三十步以内的命中率极高。 第10章 真是好算计 乌朵,绝对是吐蕃军的一大利器。 正如吐蕃无法复制大唐的陌刀兵,唐军也无法复制吐蕃军的乌朵。 很快,守在定秦堡北堡墙还有西堡墙上的唐军也陆续出现了伤亡。 被几乎有鹅蛋大的鹅卵石砸一下,即便有扎甲护着也能砸出内伤,要是砸中钵胄更是直接被砸瘪,砸成重度脑震荡瞬间昏厥。 督战的莽罗切见状,便立刻催促后队的奴从抬着鹅车加速往上爬。 用碗口粗的细杉木打造的鹅车的确不怎么坚固,但是重量也就轻,所以不用轮子,几十个奴从抬着就能够移动。 很快,十几架鹅车就抵近到西北两侧的堡墙下。 上百个汉奴更是早早的被赶进鹅车底部的洞屋,只等鹅车上部的云梯一搭上堡墙,他们就会踩着云梯向上冲锋。 汉奴就是汉人奴从,地位比党项、羌、氐等部落的奴从还要更低。 党项、羌、氐等部落的奴从还有最基本的保障,不会被随意掳掠,然而汉人奴从却没有任何保障,他们的粮食、牲畜、妻女常常会遭到吐蕃武士的肆意掠夺。 遇到有打仗的时候,汉奴就是最低贱的牺牲品,常常冲在最前面。 比如现在,百多个汉奴就被吐谷浑奴从驱赶进鹅车拿血肉来铺路。 …… 完了!李侃心下暗叹了一声。 同时也有些不解,王臣究竟在搞什么啊?那么多杉木为什么不用? 如果能早一些将杉木当成滚木往坡下打,不要说是那十几架鹅车,就是那些吐蕃奴从也根本没机会接近堡墙,现在好了,全都完了。 一旦被鹅车挨上,吐蕃奴从就可以源源不断的通过云梯冲上堡墙。 定秦堡中虽然有一百陌刀兵,可是在吐蕃奴从源源不断的冲击下,又能支撑多久? 陌刀兵虽然骁勇,却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体力告磬的时候,一旦体力告磬,就只能任由吐蕃奴从宰割,真可惜了! …… 成了,山下压阵的尚塔藏却是面露喜色。 因为十几队汉人奴从已经从洞屋中杀出,踩着云梯快速往上冲锋。 这些汉人奴从的妻小都已经被控制起来,所以不担心他们不卖命。 在那十几队汉人奴从的身后,更多的奴从从洞屋中源源不断杀出,就像出巢觅食的蚂群般,乌泱乌泱的,仿佛永无穷尽。 到了这一刻,大局已然定矣。 除非定秦堡中还有陌刀兵在,否则的话,这一战就再没什么悬念。 想到这,尚塔藏就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本只是想弄些大木料,却没想到一鼓作气拿下了定秦堡,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而更令尚塔藏感到欣喜的是,唐军似乎连纵火的时机都已经丧失。 这也意味着吐蕃军有机会夺回堡中的粮食、油料以及杉木等物资。 这对于尚塔藏来说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不然的话,要是堡中物资遭到焚毁,即便是夺回了定秦堡,他也是难逃死罪。 现在好了,堡中的物资也保住了。 然而下一刻,尚塔藏的笑意就突然间凝固。 因为定秦堡的堡墙上陡然间杀出了一队全装惯带手持陌刀的唐军,就像是一群来自地狱的魔神,挡住了汉人奴从的去路。 再下一刻,陌刀的寒光掠空闪过。 刚刚爬上墙头的几十个汉人奴从瞬间肢体断裂,从墙头倒栽而下。 寒光再闪,十几架鹅车上半部的云梯纷纷断裂,攀爬在云梯上的汉人奴从也不由自主的从高空中摔落。 大木料打造的鹅车,绝没有那么容易被斩断。 但是碗口粗的杉木,最多也就扛住陌刀数斩! “竟然藏了陌刀兵,可恶的汉狗!真是该死!” 尚塔藏牙齿都咬碎,却毫无办法,陌刀兵都快变成吐蕃人的梦魇。 然而,事情还没完,在陌刀兵将鹅车斩断之后,一根接着一根杉木忽然间从定秦堡的北堡墙和西堡墙上被源源不断的推下来。 这些杉木小的有百余斤,大的更有数百斤之重。 拥挤在堡墙下的上百个奴从瞬间被砸成了肉泥。 十几架鹅车也被接连落下的巨木砸得粉碎,躲在洞屋中的吐蕃奴从甚至都没有机会从里边逃出来,连人带车被砸碎。 然而,悲剧仍没有结束。 因为堡墙下并不是平地,而是陡峭的山坡。 所以这些巨木坠地之后并没有就此停下来,而是继续往坡下翻滚。 一时间,巨木碾过陡坡的轰隆声不绝于耳,拥挤在陡坡上的吐蕃奴从也被一排排撞倒撞飞甚至碾碎,场面极其惨烈。 看到这,尚塔藏却又高兴了起来。 这次进攻虽然又败了,但也不是毫无收获。 至少他们得到了足够数量的杉木,不是吗? 至于说奴从的死活,尚塔藏根本就不在乎。 奴从而已,死就死了,再去抓一批就是了。 …… 林九伯也开始担心杉木会落到吐蕃人手中。 “公子,这些杉木如果顺着山坡滚到山脚,就会落入吐蕃人手中,吐蕃人就会用来打造更加坚固的鹅车,这样的话后面的仗就难打了。” “用大料打造的鹅车可没有那么容易斩断。” “九伯放心,不会的。”王臣却淡淡的一笑。 话音才刚落,滚滚而下的杉木就停在了山腰。 却原来,是被之前挖掘的那道壕沟给挡住了。 也有杉木从壕沟弹出继续往下滚,但是很少。 下一刻,王臣又扬起右臂大吼道:“火箭准备!” 十八骑安西军还有三百多民壮便纷纷将事先发下的火箭扣于弦上,十几个民壮举着火把从城头飞奔而过,将数百支火箭点燃。 几秒钟之后,三百多支火箭便攒落在半山腰。 其中的一小半火箭攒落在了半山腰的壕沟里。 这些杉木原本就涂了石油及羊脂等引火之物,这会儿被火箭一撩,一下就蹿起火苗,并且火势快速漫延,短时间内就把整条壕沟给填满。 看到这一幕,林九伯突然反应过来,原来如此! 原来公子让民壮挖掘这么一条壕沟,只是为了纵火! 真是好算计,有了这样的一条壕沟,不仅可以免于杉木被吐蕃人捡走打造攻城器械,而且还可以用来纵火,阻断吐蕃军的退路。 第11章 好个王臣 林九伯思忖间,溃逃的吐蕃奴从已经逃回半山腰。 但是这个时候,被截停在壕沟内外的近万根杉木早已经烧成一片,形成了一堵火墙,彻底截断了下山之路。 走投无路之下,吐蕃奴从只能顺着壕沟往两边跑。 然而,定秦堡的东南两侧都是悬崖,悬崖下面是湍急汹涌的洮河,于是乎只能折返。 结果折返时又撞上唐军的轻箭抛射,吐蕃奴从在光秃秃的半山坡上找不到藏身之地,最终只能一拨接着一拨被射倒在半山坡上。 接着,身披扎甲以及锁子甲的九百多个洮州民壮从定秦堡中杀出,而且还是由王小郎君亲自带队,这种练兵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最终,两千多吐蕃奴从一个没跑了,全部被斩杀。 出击的洮州民壮杀痛快了,平均每个人两颗首级。 首级就是战功,凭借战功,等将来重建陇右军时就可以优先提拔。 这可是王小郎君亲口许诺,出击的九百多民壮对此都是深信不疑。 总之,第二次出击的两千多吐蕃奴从落了个全灭,只有留在半山腰的一百吐蕃武士见势不对提前逃回山脚,捡回一命。 莽罗切灰头土脸逃到山脚,前来尚塔藏面前请罪。 吐蕃是个兵民合一的国家,尚武的氛围极其浓烈,勇敢无畏的武士可以在家门口悬挂甲胄,怯懦者则必须在毡帽上悬挂狐尾,意指如狐之怯。 这次进攻非但没能够夺回定秦堡,杉木也没抢到,两千多个奴从也折损殆尽,可谓是惨败,莽罗切觉得尚塔藏肯定会在他的毡帽上悬挂狐尾。 …… 相比起惶恐不安的莽罗切,李侃此时却心情极好。 原本以为王臣什么都不懂,结果却发现不懂的竟然是他自己。 他完全没看懂王臣的路数,所以最后的结果也是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但是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因为定秦堡守住了! 而且看上去能够坚守很长时间。 因为定秦堡内的杉木数量很多。 王臣远比他想象当中更加善于用谋。 真不愧是王忠嗣公的后人,小小年纪就如此老辣。ωww.xSZWω㈧.NēΤ 当下李侃把亲兵队长李起叫了过来,小声叮嘱道:“即刻赶往秦州找到我阿兄,把今日之战的过程原原本本说与他听。” “喏!”李起叉手应了声喏。 李起从高山上下来,又回到骑兵队隐藏的山谷取了两匹马,然后选了一条偏僻小路直奔秦州而来。 …… 两天之后,李晟率军杀至成纪城下,成纪就是秦州的州城。 跟着李晟杀回秦州的除了九百唐军,还有三千多陇右汉民,这些汉民全都是半路上赶来与李晟会合的。 吐蕃攻占陇右河西诸州之后,采取的统治政策十分的暴虐,除了强迫汉人髡发,把老弱病残直接处死,还肆意掳掠汉女,所以汉民的反抗也十分激烈。 李晟出大震关后稍稍一挑动,幸存的陇右汉民就反了大半。 下勇部的吐蕃军总共也就十几万人,现在十万人去了灵州,陇右各州剩下的吐蕃驻军即便把奴从算上,也已经不足两万。 分摊到各个县,数量就更少。 成纪虽然是秦州的州城,可也只有一百吐蕃军加五百奴从。 得知虚实之后,二十出头的左陌刀将王佖便有些迫不及待:“元舅,成纪空虚,不如一鼓作气拿下来得了!” “不急。”李晟却摇了摇头说,“再等等。” “等?”王佖一脸茫然,这个时候不打,不是坐失良机么? 李晟也没有解释,他的这个外甥虽然勇冠三军,但却少智,远不如王臣聪明。 想到王臣,李晟便又把目光转向定秦堡的方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尚塔藏的大军肯定已经杀回临洮并且与王臣大战了数场。 就不知道,王臣有没有抵挡住尚塔藏的三板斧? 王臣在定秦堡的表现,将直接决定李晟在秦州采取的策略。 只有王臣守住定秦堡,李晟在秦州的攻城掠地才会有意义。 不然的话,一旦定秦堡快速失守,那么即便是李晟在短时间内拿下整个秦州,甚至把外围的渭州、成州一并拿下,也没卵用。 因为就算拿下了三州,也守不住。 没有定秦堡将吐蕃大军牵制在洮河谷地,单凭他的一千精骑外加三千多民壮,根本不可能挡住尚结息大军的反扑! 俾将野诗良辅看出了李晟的担心,问道:“大将军是担心定秦堡会很快失守?” “不会吧?”王佖闻言抢着说道,“元舅说过王臣无论心性还是能力都很出众。” “可他终究还是年轻,未曾经历真正的大战以及恶战。”李晟叹道,“所以能不能顶住尚塔藏的三板斧,犹未可知。” 正说话间,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回头看时,只见一骑快马从西边疾驰而来。 “是李起!”王佖大叫道,“肯定是二舅那边有消息了。” 来的正是李侃的亲兵队长李起,两昼夜长驱五百多里,终于追上了李晟大军。 未及下马,胯下战马便再也承受不住,悲嘶一声倒地,长达五百多里的狂奔,第二匹马也终于累趴下。 李起也被重重摔落在地上。 王佖和野诗良辅赶紧抢上前搀起李起。 李起挣扎着坐起身,向李晟叉手一揖:“禀大将军,王小郎君已经连续击退吐蕃军的两次进攻,其中一次为两千多人的正面强攻!” 李晟闻言神情一振,急道:“细细说与我听。” 李起当即将王臣两次击退吐蕃军的详情道出。 李晟听完之后当即大喝一声彩,又拍着手说:“如此说来,定秦堡已无忧矣!” “好个王臣。”王佖也是没心没肺的跟着夸赞,“倒也不枉元舅这般器重于他,还把表妹下嫁给他,哈哈。” 野诗良辅道:“大将军,定秦堡无忧,我们也就该动手了。” “嗯。”李晟重重点头,又说道,“不过在攻打成纪城之前,得先遣飞骑去大震关向李大使和鱼公公报捷,再然后向他们禀明恢复陇山防线之全盘计划。” 第12章 定策首功 李晟说的李大使是凤翔节度使李抱玉,鱼公公则是当今大唐第一权宦、天下观军容使鱼朝恩的义子鱼令元,同时也是凤翔镇监军。 李抱玉和鱼令文此时正在大震关等候消息。 随着时间推移,鱼令文逐渐开始变得有些不耐。 因为这次李晟率领一千孤军深入陇右,李抱玉鱼令元也是担了干系的,一旦李晟在陇右兵败身死,他们两个势必也会跟着受牵连。 “半个多月了,李都将怎么还没消息?” 鱼令文皱眉道:“该不会是出什么岔子了吧?” “不会。”李抱玉却对李晟很有信心,安慰鱼令元道,“李都将智勇双全,麾下一千骑皆是百战精锐,所以断然不会出现任何岔子。” 两人正说话间,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进来。 “阿爷,大捷,定秦堡大捷!”小太监道。 “大捷?”鱼令元闻言大喜,“快呈过来!” 小太监赶紧将手中捧着的军报双手递过来。 鱼令元接过军报再刷的展开,旁边李抱玉也凑过来。 待看到李晟策动陇右各州汉民起事引开定秦堡守军,再然后冒充汉人奴从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定秦堡,便忍不住齐声喝彩。 这招调虎离山,用的是真好。 但很快,两人便又陷入沉默。尐説φ呅蛧 鱼令元甚至变得有些不高兴。 “李都将这是何意?一把火烧了定秦堡中所有积聚,迫使尚结息的十万吐蕃大军从灵州撤围不好吗?为何非要多此一举?” “尚结息的十万吐蕃大军纵然从灵州撤围,也只会如之前般退至泾州、原州、陇州及会州一线驻防,待到辎重齐备时便又会卷土重来,是以焚毁定秦堡中之积聚,只是治标不治本之权宜之计,唯有恢复陇山防线方可一劳永逸,使得吐蕃再无法窥伺关中。” 李抱玉就很支持李晟的构想,所以毫不犹豫的站到了支持李晟的阵营。 事实上,自从李晟率神策军右厢进驻凤翔,与李抱玉相处得十分融洽,即便只是冲两人的这份交情,李抱玉也会毫无保留的支持李晟。 更何况,李晟提出的恢复陇山防线的构想也确实不错。 但是鱼令元这阉竖不这么想,他不想冒险,只想稳稳的赚取一份功劳。 “一劳永逸,使得吐蕃再也无法窥伺关中?李大使,你说的倒是容易。” “李都将既要分兵守定秦堡,又要夺秦州,他的一千骑能应付得过来?” “山海经云人心不足蛇吞象,别到了最后陇山防线陇山防线没能恢复,定秦堡定秦堡又被吐蕃人夺回去,那时别说立功,反而要获罪!” “公公息怒,李都将此举诚然冒险,但确实机会难得。” “倘若李都将真能守住定秦堡并夺取秦州,尚结息的十万吐蕃大军从灵州撤围之后就绝不敢再长驻泾州、原州、陇州以及会州,而只能退回陇西。” “倘若拒不肯退兵,吐蕃军必然陷入无粮可食之绝境,继而遭凤翔军、神策军右厢、汾宁军及鄜坊军四面合围,若如此便是必死之局。” “而一旦尚结息率大军退回陇西,凤翔军、汾宁军、鄜坊军甚至朔方军便可以趁机夺回泾原会陇等四州,如果李晟再能夺了秦州渭州,陇山防线便又在我大唐掌控之下,吐蕃军再想窥伺关中就必须首先叩开陇山防线。” “如此一来,关中百姓便可免于吐蕃袭扰。” “圣人从此也可高枕无忧,再无东巡之虞。” 说到这一顿,李抱玉又道:“公公,焚毁定秦堡之积聚,迫使尚结息的十万大军从灵州撤围,不过是寻常功劳,无非得些赏赐,可若是能够趁此机会一举恢复陇山防线,使得圣人以及关中百姓得以安寝,却是不世之功,如此大功可封国公!” “封国公?”鱼令元不由怦然心动,阿爷也不过只是个国公。 如果他也封了国公,岂不是意味着也可以像阿爷那样权倾朝野? 鱼令元确实心动了,当即舔舔嘴说:“要不然再给李晟派些援兵?一千少了!” 这次李抱玉却摇头:“尚结息大军从灵州撤围后,必然会派遣重兵回击陇州,我凤翔军五千步卒加神策军的三千骑兵固守陇州尚且十分勉强,实在是抽不出更多援兵前往秦州给李都将,所以陇西之战只能靠李都将自己。” 稍稍一顿,李抱玉又说道:“公公莫要忘了,李氏乃是临洮名门,李都将登高一呼,陇西的汉民便会云集景从,上万精兵也是唾手可得!” “倒也是。”鱼令元点点头,又说道,“那我这便上报阿爷。” 李抱玉知道鱼令元是想抢定策首功,不过也没有当面点破。 何况就算点破也没什么用,因为鱼朝恩现在真是权势滔天,他说恢复陇山防线的定策首功是鱼令元的,便是鱼令元的。 …… 李抱玉没有阻止鱼令元向鱼朝恩邀功,但也在第一时间派遣飞骑前往奉天,将定秦堡大捷的消息以及李晟的定策上报给了郭子仪。 鱼朝恩是天下观军容使,而郭老令公则是天下兵马副元帅。 如果大唐还有个人能跟鱼朝恩争一下,那一定是郭老令公,李晟这一次能不能够保住定策首功,就要看郭老令公肯不肯替他说话。 军报送到奉天帅府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子末时分。 然而身为天下兵马副元帅的郭子仪仍还在处理军务。 大唐的擎天巨擘此时已虚岁七十有二,原本雄壮的身躯已经不再挺拔,胡须和发丝也已经白了大半,看上去就只是一个垂垂老朽。 只有当他低垂的眼睑无意间向上抬起,从中透射出来犀利如刀的眼神,身边的属吏才会猛然间惊觉,他们的副元帅并不是个老朽,而是头猛虎。 “说甚?”郭子仪猛然向上抬起眼睑,“李晟竟然想要恢复陇山防线?” 朔方镇留后路嗣恭正在煮茶,闻言也是霍然站起身,结果因为起得急,险些将架起的铁釜打翻在地。 第13章 可造之材 即便如此,滚沸的茶汤也飞溅了不少在身上。 路嗣恭却是浑然不觉,只是吃惊的看着高郢。 掌书记高郢抹了下额头上的汗水,又重复道:“是的,李晟已经攻下定秦堡并夺取堡中囤积所有辎重,而今正率军攻打秦州,力图恢复陇山防线。” 郭子仪道:“军报上面可有提及留了多少军队在定秦堡?” “有提及。”高郢答道,“留了一旅陌刀兵加两千洮州民壮。” “主将呢?”郭子仪道,“主将是谁?尚可孤?还是邢君牙?” “皆不是,尚可孤、邢君牙皆未从征。”高郢反复阅读军报,最终确认道,“军报上只说是位年轻俊彦,哦对了,还是位将门之后。” 李晟还是很谨慎的,并没有直接提及王臣出身。 因为王臣的安西军队长身份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李晟知道王臣能力,他能带着一队骑兵长途跋涉数千里从安西潜入洮河,就足以证明他拥有坚韧不拔的意志力以及远超于常人的机变能力。 可别人不知道这些,所以绝不会轻易相信王臣。 果然,听说是将门之后,郭子仪的脸色便垮下来。 大唐的将门可多了去了,将门之后更是多如过江之鲫。 这些将门之后大多都是滥竽充数之辈,鲜有可造之材。 “草率了。”路嗣恭跺脚叹息道,“李晟该烧了定秦堡,而不应该分兵固守。” 郭子仪默然不语,如果让他选择,他也会选择一把火烧掉定秦堡中的积聚,因为这种做法是最稳妥的,至少能确保尚结息的十万大军从灵州撤围。 不必讳言,吐蕃军这次出兵关中,给大唐造成了很大压力。 圣人甚至已经准备好第二次东巡,所谓东巡其实就是逃跑,放弃关中。 如果李晟放火烧掉定秦堡的辎重,尚结息的大军没了粮草就只能退兵,关中防线短时间内也就稳住了。 圣人就用不着东巡。 可是现在,李晟却选择了分兵固守。 甚至还要夺了秦州,恢复陇山防线。 这一下又让整个战局平添了许多悬念。 如果能够守住定秦堡,恢复陇山防线,那固然是好,因为这样一来就可以一劳永逸的解除吐蕃对关中京畿的威胁。 可是,如果失手了呢? 如果定秦堡很快失守,让吐蕃军夺回积聚的辎重呢? 这样的话用不了几天,尚结息的大军又会卷土重来。 思忖之间,高郢和路嗣恭已经将关中的舆图抬过来。 指着舆图,高郢说道:“陇山横亘在陇西与陇东之间,陇西自东南向西北大致是秦州、渭州以及兰州,陇东则依次是陇州、泾州、原州以及会州。” “此七州在天宝之乱时为吐蕃军所陷,常年驻有重兵。” “今年初,尚结息集结大军绕道灵州,意图从萧关道入寇关中。” “幸赖汾宁、鄜坊、朔方各镇戮力同心,将吐蕃大军阻在灵州,这才给了凤翔军、神策军右厢西出关陇道夺回陇州、大震关的机会,接着李晟出奇兵击临……” “这些事情就不必说了。”郭子仪摆手说,“就只说有没有机会恢复陇山防线。” “此事绝无可能。”路恭嗣断然摇头道,“卑职以为应当立刻遣飞骑前往陇西,令李晟速速焚毁定秦堡中积聚。” 高郢当即反驳道:“纵然焚毁了定秦堡,尚结息的大军也不会全部撤回陇西,而仍会如之前分驻泾州、原州、会州,还有陇州和大震关多半也会得而复失,整个唐蕃战线便又会恢复如初,待到来年秋收之后,尚结息定然又会举大兵来犯。” 路嗣恭无奈的道:“眼下大唐国力疲弱,暂且由得吐蕃军猖狂,待数年后我大唐国力恢复鼎盛,再逐之不迟。” 高郢说道:“但如果李晟真能守住定秦堡及秦州,凤翔军及神策军也能守住陇州及大震关,再令汾宁、鄜坊、朔方各镇趁吐蕃军撤围之时尾随击之,则回驻陇东各州的吐蕃军就会陷入腹背受敌之困境,粮草也很难接济得上,如此不出一年,陇东之吐蕃军必溃!” “不可能!”路嗣恭再次摇头,“凤翔军和神策军或能守住陇州及大震关一年,然而李晟麾下不过区区一千兵,还要分兵把守两处,怎可能坚守一年?” 郭子仪幽幽说道:“守住秦州其实不难,难的还是定秦堡。” 高郢深以为然道:“定秦堡地处洮河谷地之腹心,这颗钉子若不拔掉,整个陇西的放牧甚至耕作都会受影响,如此一来,泾州、原州、会州、兰州及至陇西的吐蕃军都将面临无粮可食之局面,正因此,吐蕃军必会不惜代价发起猛攻。” “所以我们才更加不能冒险。”路嗣恭道,“速速烧了定秦堡才是上策。” 高郢摇了摇头说:“可问题是,恢复陇山之战已然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了。” “高掌书记,你这话又是何意?”路嗣恭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又变了脸色,指了指长安方向沉声说道,“你是说禁中的那位?” 听到这话,郭子仪也是脸色微沉。 鱼朝恩么?这才是大唐的心腹之患! 高郢点头:“副元帅接到李抱玉军报之时,禁中那位肯定也已经得到消息,那位觊觎郡王位已非一日,又岂会错过这么一桩泼天战功?” 路嗣恭的脸色当即黯淡了下来:“祸事至矣。” “未必。”高郢却摇摇头道,“李晟是能成事的。” 路嗣恭道:“李晟纵能成事,可问题是他本人不在定秦堡。” 稍稍一顿,路嗣恭又摇头说:“李晟此次出大震关击临洮,只带了一千骑,尚可孤、邢君牙诸将皆未曾随行,除了他们,还有谁可担重任?” 高郢说道:“宰相起于州郡,猛将常发于卒伍,或许李晟真在其军中发掘出了一位可造之材也未可知,否则他不会提恢复陇山防线之构想。” “这倒是。”路嗣恭也得承认李晟行事素来稳重。 “但愿吧,但愿李晟真的发掘出了一位可造之材。” “而且这位可造之材真能担起坚守定秦堡之重任。” 第14章 大唐圣人 不光郭子仪、路嗣恭他们,大唐的圣人李豫还有大唐的第一权宦、天下观军容使鱼朝恩此时也正在谈论这位可造之材、年轻俊彦加将门之后。 鱼朝恩甚至还把这位素未谋面的将门之后夸出了花。 其中的原因也是非常简单,为了恢复陇山的泼天战功。 安史之乱后,大唐边防一再溃缩,到了现在,甚至就连京师长安也快沦为边城,堂堂圣人更是一日三惊,时刻准备提桶跑路。 这个时候恢复陇山防线绝对是一桩泼天战功。 所以鱼朝恩才会这么热衷的夸赞从来未曾谋面的王臣。 尽管两人从来没有见过面,甚至不知道姓名,可鱼朝恩还是成功的找到切入点,不遗余力的夸赞起王臣。 “我大唐素来武德充沛,名将猛将层出不穷。” “苏定方、封常清、哥舒翰甚至李光弼发迹前皆不过军中小卒,一朝发迹之后,立刻便是当世之名将,为大唐立不世功勋。” “然而名将猛将想要发于卒伍,离不开伯乐。” “有了李靖才有苏定方的发迹,有了高仙芝才有封常清的发迹。” “有了王忠嗣才有李光弼及哥舒翰等人发迹,所以老奴也深信,李晟此次发掘的将门之后必不孚众望,他日必成一代名将!” “然而李晟是由朝恩你举荐入禁军。” “鉴于此,这位将门之后也是朝恩你发掘的。” 李豫还是很知趣的,主动把鱼朝恩想说却不好意思说的话道出。 李豫今年四十有三,看上去人畜无害,其实行事手腕老辣得很,先是李辅国,再是程元振,两人都曾权倾朝野,可是最终却都被李豫不动声色的轻松拿捏。 现在轮到了鱼朝恩,又在作死路上疯狂试探,眼看就到悬崖边。 但在最终亮剑之前,李豫绝对不会表现出半点对鱼朝恩的不满,只会更纵容。 “圣人言重了。”鱼朝恩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还在疯狂的抢功,“老奴当时确曾与李晟提过恢复陇山防线,只是未曾想过会这么快就成真,更没想过李晟会在军中发掘出这样一位将门之后可造之材,由此可见,乃是天佑我大唐哪。” 鱼朝恩不着痕迹的裭夺了定策首功,鱼令元知道了铁定得气死。 我的阿爷,我就是让你替儿提个亲,你怎么还把儿媳给抢了呢? 顿了顿,鱼朝恩又道:“圣人请放心,此番定可以恢复陇山防线。” 有一说一,鱼朝恩狂归狂,看人的眼光还是有,李晟、尚可孤还有邢君牙等人都是由他招揽进神策军,而且他对李晟的本事也是深信不疑。 李晟说了能恢复陇山防线,那就一定能恢复陇山防线。尛說Φ紋網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从李晟手中抢走恢复陇山防线的定策首功。 “既如此,朕就在大明宫静候佳音了。”李豫的眼睛笑成了一道缝。 李豫其实比谁都清楚,恢复陇山防线的定策首功跟鱼朝恩毫无关系,但是他并没有当面拆穿鱼朝恩,甚至也不打算拆穿这件事情。 因为李豫深谙帝王术,知道竖起鱼朝恩这样一个靶子,有诸多好处。 眼下的大唐千疮百孔,处处都是问题,上到藩镇百官,下到黎民百姓,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怨气,都需要发泄,所以必须得有鱼朝恩这样的权宦用来平息民愤。 要不然,藩镇百官和黎民百姓的怨气就会直接发泄到他这个圣人头上。 不过李豫也有些好奇,被鱼朝恩夸成花的这位将门之后真能够守住定秦堡?还有这位将门之后究竟是哪家小郎君? …… 王臣并不知道他已经掉入了风暴中心。 此时的王臣正在定秦堡的公廨中酣睡。 第二次强攻失败之后,吐蕃军又多次试图填平壕沟,但是最终都遭到挫败,还搭上了几百个奴从,可谓得不偿失。 昨天开始,吐蕃军突然之间没了妄动。 王臣也终于得以睡了个囫囵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才刚睡醒,北堡墙的哨塔上忽然之间又响起錞于声,吐蕃军又上来了? 当下王臣顾不上披甲,也顾不上吃饭,胡乱披上圆领袍就冲上北哨塔。 今天上午守在北哨塔上的是郑乙,见了王臣就指着西北方的旷野说道:“队长你看,漠门方向来了一支吐蕃大军。” “多少人?”王臣随口问了一句。 “不清楚。”郑乙摇摇头,又说道,“因为只有前锋进入河谷,中军甚至后队都还在山的那边,暂时还无法看清楚有多少人马。” 说话之间,王臣也已经在前方的旷野上找到吐蕃军。 由于离得非常远,所以只能够看到一条淡淡的黑线,从远处的漠门山后缓缓涌出,正沿着洮河河谷逶迤南下。 王臣忽然很想弄一具望远镜。 如果有望远镜,就可以看得更远更清楚。 很快,李九伯、崔河、杜岳还有董山等豪帅也纷纷上到哨塔。 看到源源不断涌入洮河河谷的吐蕃大军,崔河和杜岳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董山等豪帅的神情却逐渐变凝重。 一个豪帅说道:“应该是尚结息的大军杀回来了!” 第二个豪帅说:“尚结息麾下据说有二十万大军!” 第三个豪帅说:“是的,吐蕃的下勇部至少也有二十万大军!” 第四个豪帅说:“吐蕃现在可真是强大啊,三勇部加起来至少有六十万大军,比我们大唐的军队都还要多。” 第五个豪帅说:“尚结息的二十万军已经全部杀回,我们还能守住定秦堡吗?要不然趁着吐蕃军还没有完成对定秦堡的合围,赶紧出堡突围吧?” 众豪帅说话间,前方的吐蕃军已经全部进入洮河河谷。 但只见,乌泱乌泱的吐蕃军几乎把整个洮河河谷挤满。 但是也把吐蕃军的大概数量给显露了出来,大约五万人。 崔河当即说道:“吐蕃军顶多也就五万左右,哪来的二十万?” 陌刀将杜岳也不屑的道:“而且真正的吐蕃军顶多也就一万,剩下的三四万人全都是奴从,根本不值一提,何惧哉?” 一众豪帅这才不吭声了。 第15章 吐蕃大相 杀回临洮的吐蕃军确实只有十个东岱一万人,剩下的四万人都是吐谷浑、党项、羌、氐等各个陇西部族的奴从,其中也有数千汉人奴从。 然而这支吐蕃军的主帅却是吐蕃大相尚结息。 吐蕃大相类似大唐宰相,当然了,只是宰相之一。 吐蕃跟大唐都是群相制,多的时候有六七个大相。 尚结息已经六十岁,在吐蕃国内绝对算上是罕有的高龄。 尚结息本想着打完了这一仗,就可以将下勇部交给麾下头号大将尚赞摩,再然后返回雅隆河谷的封地颐养天年。 却没想到,最后竟落了个晚节不保。 灵州之战打成僵持就不说了,定秦堡居然还让人给偷了。 听闻定秦堡被唐军偷袭得手,尚结息当场惊出一身冷汗,一面命尚赞摩、尚赞婆等大将分兵回驻会州、泾州、灵州并夺回陇州,一边则亲率五万大军星夜回师临洮。 急行军近半个月,终于在今天上午杀回临洮,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定秦堡。 看到定秦堡完好如初,既没有起火,也没有损毁,尚结息才暗暗和松口气。 还好还好,看来定秦堡中积聚的粮草辎重都还在,只要粮草辎重还在就好。 进了河谷之后没多久,就看到尚塔藏带人迎上来,只见尚塔藏还有他身后那几个百户的毡帽后面都悬着一根狐尾,随着微风不停的来回舞动。 “你倒挺有自知之明。”尚结息冷哼了一声,翻身下马。 尚塔藏赶紧匍匐于地,他知道在毡帽后面悬狐尾并不足以赎罪。 丢掉定秦堡这么大罪,轻则鞭笞,重则处死,现在就看尚结息怎么发落了。 尚结息从扈从手中接过一支马鞭,照着尚塔藏劈头盖脸的抽落,只三五下,便将尚塔藏身上的裘袍抽得支离破碎,隐隐还有血迹渗出来。 尚塔藏疼得浑身颤抖,却愣是一声都没敢吭。 …… 王臣已经回到了公廨,并且招来了一队民壮。 “就是这里,往下挖。”王臣跺了跺脚下地面,示意民壮开挖。 几十个民壮面面相觑,不明白王臣想要做什么,这是要挖水井? 李九伯也不解的问道:“公子是在担心吐蕃军会切断堡中水源吗?” “切断水源?”王臣愣了一下说,“定秦堡的东南两侧皆是悬崖,崖下就是洮河,吐蕃军除非有办法让洮河改道,否则断无可能切断水源。” 李九伯指了指地面问:“那么公子此举又是何意?” “别问,到时候你们自然会知晓。”王臣也没多说。 那队民壮确定王臣不是在说笑,当即挥动锄头开挖。 王臣的目光却又转向各路豪帅:“各族之中可有木匠?” 包括董山在内的十九个豪帅几乎是同时举手:有有有! 王臣当即让各路豪帅将族中的木匠聚集起来,竟然有一百多个。小說中文網 王臣又问木匠会不会打造木驴,这次只有十几个年纪较大的老木匠表示年轻时曾经替陇右军打造过攻城用的木驴,其中构造大抵还记得。 “不过本公子要的并不是你们熟知的那种木驴。” 王臣命郑乙找来木板,又用木炭在上面画了一幅草图。 再然后指着草图说道:“看见没,像这样的木驴,先打造一百具!” “喏!”十几个老木匠应了声喏,领着一百多个小木匠转身离开。 王臣又把董山叫到跟前,吩咐说:“库房之中有许多散装的苎麻,你带着董家壮丁抓紧搓成麻绳,每根麻绳至少要有两寸粗,超过一百步长!” “喏!”董山应了一声喏,当即回去召集董家壮丁。 看着王臣在那里分派事务,杜岳、李九伯一头雾水。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王臣在想什么,又在准备做什么? …… 尚塔藏的身体是真好,挨了足足八十鞭居然还没死,不仅没死,居然还能挣扎着爬起来走道,就是两脚晃得厉害。 尚结息却是毫无怜悯。 吐蕃武士,犯了错误就应该受罚。 鞭笞八十相比尚塔藏犯下的大错,根本就不值一提。 “说说吧,定秦堡是怎么丢掉的?”尚结息沉声道,“再还有,从定秦堡失守到现在已过去半个多月,为什么还没有夺回来?” 尚塔藏没有任何隐瞒,将他中了李晟的调虎离山之计分兵四出,然后慕容谷种被唐军伪装汉奴骗开堡门的过程原原本本道出。 接着又说了对定秦堡的两次进攻。 最后说道:“启禀大相,定秦堡的唐军主将极其狡猾,他利用滚木加半山腰的环绕壕沟打造了一堵难以逾越的火墙,无论投入多少奴从都是个死!” “真该死。”尚结息脸色变得凝重,“不意唐国又出了这等人物。” 沉吟片刻,尚结息又问道:“对了,你可知定秦堡中总共有多少大木?” 尚塔藏连忙说:“大概知道,云杉、冷杉以及各种松木大约二十万根,最小的也有瓮口粗细,大的甚至有一人合抱,重百斤乃至于数百斤。” “二十万根么?”尚结息蹙眉说道,“五天前那次火攻,烧掉多少根?” 尚塔藏想了想,不太确定的回答道:“具体不清楚,五千根总是有的,山腰的那条环绕壕沟至少有二里长,几乎每段壕沟都堆满了瓮口粗细甚至一人合抱的杉木,要不是这样,燃起的大火也不至形成一堵火墙,彻底阻断下山的通道。” 尚结息听到这,眉头便越发的蹙紧,一次只消耗五千根,岂不是需要四十次进攻才能耗尽定秦堡中的木料? 然后一次进攻消耗两千奴从,四十次进攻就是八万奴从。 即便是一次只消耗一千奴从,至少也要死四万奴从才够。 这么大的代价是承受不起的,尚结息其实并不在意奴从的死活,但如果奴从死光了,就没有人放牧、种地,充当消耗品。 单凭吐蕃本部的五茹六十一东岱,可撑不起这么大疆域。 当下尚结息又问道:“你难道就没有尝试过填平这条壕沟?” 尚塔藏连忙分辩道:“不不不,我们有尝试过,不过都失败了。” “因为守不住山腰,好不容易才填平的壕沟很快又会被唐军重新挖开。” “甚至于挖得更宽更深,现在整条环绕壕沟已经宽逾两丈,深逾六尺。” 第16章 挖掘地道 “为什么守不住山腰?”尚结息皱眉反问道。 “因为唐军弓箭手可以居高临下朝我军放箭。”尚塔藏叹息道,“同样挽力的角弓,唐军射出的箭矢可以飞得更远,更麻烦的是唐军还有一个可怕的神射手,不仅可以挽开一百五十斤的强弓,箭术也是绝佳,真可以做到百步穿杨。” 尚结息又道:“为何不趁唐军出击时抢夺城堡?” “来不及的。”尚塔藏道,“两军相隔一箭之地,当我军冲上半山腰时,唐军弓箭手早就已经退入了城堡,紧接着就是成千上万根滚木砸落,再然后就是滔天大火,但凡越过半山腰那道环绕壕沟的,就再无一人可以活着逃回到山脚。” “原来如此。”尚结息随即陷入到长时间的沉默。 看来,只能派人从会州运一批攻城器械前来临洮。 至少也要压制唐军弓箭手,不然壕沟都无法填平。 …… 天色黑下来,李侃却不敢升起篝火。 眼下整个陇西都已经是吐蕃的地盘,这时候在山头上生火就是找死,所以只能依靠战袍和板羊毛毯驱寒,所幸现在还没有入冬,不是十分冷。 要是入了冬,在这样的荒郊野外真的能够冻死人。 可即便如此,九月的陇西,夜间气温也已经很低。 李侃又给两个亲兵分了点牦牛肉干略略补充体力。 两个亲兵一边啃着牦牛肉干,一边小声的说着话。 “吐蕃援军杀回临潭都已经两天了,为什么还不攻?” “还不是因为定秦堡难打,打多少次死多少人都拿下不。” “确实难打,记得当年陇右军打石堡城,堡中的吐蕃军也就一千人,可是我们几万人愣是打了半个多月,死了几千人才终于拿下来。” “定秦堡虽然没有石堡城那么险要,但是滚木数量管够。” “再辅以山腰的那道壕沟,吐蕃军死再多人都不够填的。”Www.XSZWω8.ΝΕt “我也觉得,吐蕃军无论死多少人都不可能拿下定秦堡。” “你瞧着吧,这次的定秦堡争夺战,绝对够吐蕃人受的。” 看到两个亲兵不停的搓手,李侃便说道:“行了,你们先找个避风处眯一会,等到了下半夜再上来替我。” …… 定秦堡内,公廨大堂。 裴不败蹑手蹑脚进来,向着王臣叉手一礼道:“队头,你找我?” 王臣放下手中的草图,抬起头打量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部下。 根据躯壳原主的记忆,可以知道裴不败是河乐闻喜人,对没错,就是在唐朝出了十七宰相的河东裴氏,遗憾的是,裴不败的这一支是旁支的旁支。 正因为这,裴不败根本没享受到河东裴氏的半点红利。 迫于生计,裴不败甚至只能跑到几千里外的安西当募兵。 另外,王臣还知道裴不败的一个秘密:这家伙曾干过摸金校尉。 即便是到了安西之后,裴不败也在暗中干过不少发丘倒斗的事。 王臣没有急着说正事,反而跟裴不败拉起了家常:“记得有一次葛逻禄发动三万骑围住了龟兹城,郭将军为了偷袭葛逻禄的中军,命令我们挖掘地道出城,当时要不是有你在地下指正方位,根本不可能把地道精准的挖进葛逻禄中军。” “那可不。”说起这个,裴不败流露出一脸的得意。 “这是我们裴家祖传的本事,只要在高处看上一眼,就能把地道挖到指定区域之内,十里之内的偏差绝不会超过二十步。” “你过来。”王臣招手示意裴不败上前。 裴不败当即走到桌案前,却看到上面摆着一幅舆图。 舆图之上绘制的竟然是定秦堡以及北侧的吐蕃军营。 甚至还有一条地道先从定秦堡垂直向下,再平着往北,一直延伸到吐蕃军营之外。 “队长你这是何意?”裴不败愕然问道,“你是想要效法郭将军挖掘地道出定秦堡,然后从身后突袭吐蕃军营?” “就问你,这样一条地道要挖多长时间?六个月够不够?” 王臣并不会告诉裴不败,甚至都不打算告诉任何人,这条地道不是用来突袭吐蕃军,而只是为了六个月后逃命之用。 “六个月?”裴不败不太确定的摇摇头,“说不好。” 沉吟片刻,裴不败又道:“如果定秦堡底下是泥土,六个月肯定是足够的,但如果底下是坚硬的岩石,那肯定不够,六年都未必够。” 王臣说道:“定秦堡的底下是松软的褐煤。” “褐煤?”裴不败一脸的茫然,“褐煤是啥?” 王臣道:“石炭的一种,只比泥土略微硬些。” “就只比泥土略微硬些?”裴不败道,“那就没什么问题,六个月肯定够。” “很好,没甲的民壮就全部交给你了。”王臣说道,“你就带着他们从公廨前院垂直往下挖,快到洮河水面再往北挖,挖出的褐煤堆放好,我另外有用。” 说话间,公廨前院忽然响起一阵鼓噪声,随即有个壮丁小头目跑进来禀报:“公子,前院刚刚挖到了石炭,公廨前院底下全是石炭!” “还真是石炭?”裴不败一脸的惊疑之色。 队长真是神了,地底下藏着石炭都能算到? 王臣当即带着裴不败走出公廨大堂来到了前院。 只见前院已经被刨开六尺深,露出了底下隐藏的褐煤。 事实证明,王臣不仅可以嗅到十几里外飘过来的气味,也可以嗅到地下深处的气味,就像野猪可以嗅到地下五到八米深的竹笋气味。 这层褐煤,也是王臣守住定秦堡的底气。 之前刚进堡时,他就嗅到了褐煤的气味。 定秦堡中的杉木、松明、羊脂以及石油等可燃物总有耗尽时,但是隐藏在地底下的褐煤却几乎是取之不尽的,不要说是短短六个月,烧六十年都没问题。 作为一名资深驴友,王臣十分清楚甘南的褐煤储量有多巨大。 不出大的意外的话,定秦堡地下肯定藏着一个巨大的褐煤矿。 当下王臣对裴不败说道:“不败,开采石炭的差事就交给你了。” “喏!”裴不败叉手作揖,只有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开采石炭。 第17章 待宰羔羊 夜深了,定秦堡外一片死寂。 崔河用力的掐了下大腿内侧,使自己保持清醒。 身为伏路军,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绝不能睡着。 呲牙咧嘴间,耳畔隐约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有人在靠近! 崔河当即挽开角弓,对着定秦堡射出一支鸣镝,射完箭后跳起身就往上跑。 才往上跑了没几步,耳畔传来破空声,随即背上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几下,应该是中箭了,但是好在披了扎甲,所以没什么大碍。 吐蕃军的轻箭抛射,不足以穿透全身札甲。 再接着,一排排的火箭从山头的定秦堡上落下。 第一排火箭落在身后的壕沟,瞬间就窜起大火,这是事先放在壕沟内的几百根杉山被火箭给点燃了,这几百根杉木都是用来照明防偷袭的。 而且这些杉木都浸过猛火油,很容易就能被点燃。 崔河在向上跑的同时回头看,只见壕沟里边已经挤满吐蕃狗。 还有几十个吐蕃狗越过壕沟,正迈着一双双小短腿奋力奔跑,想要追杀他。 崔河冷笑一声躲进了一个事先挖好的凹坑之内,接着向上射出第二支鸣镝。 下一刻,山上便传来了轰轰隆隆的滚木碾动声,随即一根根的滚木便从崔河藏身的凹坑上呼啸而下,撞向身后的吐蕃军。 几十个吐蕃军见状转身就跑。 然而这时候才跑,已经晚了。 …… 正在打盹的李侃也被滚木碾动的巨大声响惊醒。 急定睛往对面看,只见山腰的壕沟内外已经挤满了吐蕃奴从,少说上千人。 只不过,在滚木砸下来之前,这些吐蕃奴从就抢先一步逃到了壕沟的下方,所以任凭成百上千根滚木轰隆隆的砸进壕沟,却没伤到几个人。 其实也有滚木从壕沟中弹出,继续往山下碾压,但数量不多,所以给吐蕃奴从造成的杀伤十分有限,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紧接着,一排排的火箭从山顶的定秦堡中射落。 停在壕沟内的数千根滚木迅即燃起了熊熊大火,形成一堵墙。 因为火势太炽烈,温度太高,吐蕃奴在山腰上立不住,只能撤回到山脚下。 两个亲兵上到山顶替换李侃,正好看到这一幕,当即便问道:“吐蕃狗居然想要趁着夜间填平壕沟?幸好我军早有防备,将军,刚才砸死了多少吐蕃狗?” “没有砸死几个。”李侃遗憾的道,“顶多也就砸死了三五十个。” “用掉这么多的滚木才砸死几十个?”两个亲兵也是一脸失望。 “是啊,这么多滚木就砸死几十个。”李侃说着脸色就沉下来,大事不好! 之前李侃还觉得,定秦堡中的滚木还没有耗尽,吐蕃奴从就已经全部死绝。 可是眼前的这一幕却让李侃意识到,如果吐蕃军持续发动夜袭,只需要付出很少的伤亡就能够耗尽堡中滚木。 因为夜间袭扰跟白天有很大的不同。 白天时,唐军可以居高临下用弓箭猎杀填埋壕沟的吐蕃奴从,等吐蕃人按捺不住发动奴从抢攻之时,再撤回弓箭手用滚木碾压。 但是到了夜间,唐军的这一战术就不再管用。 夜间视线太差,没办法用弓箭进行精准猎杀,而是只能进行覆盖式的抛射,但是由于唐军弓箭手不足千数,轻箭抛射的杀伤力十分有限。 所以到了夜间,只能单纯的使用滚木进行攻击。 但是定秦堡中的滚木数量也是有限的,并非取之不尽。 当下李侃问亲兵:”你们还记不记得,堡中囤积了多少根杉木?” “二十多万根吧。”一个亲兵不太确定的回答道,“至少二十万!” “二十万根杉山?”李侃迅即开始心算,要想形成连贯的火墙,每次至少要消耗五千根以上的杉木,一批杉木大概能够烧三个时辰,一晚就是一万根杉木。 按照这个消耗法,二十万根杉山也只够烧二十天,然后就废了。 突然间,李侃发现定秦堡并非固若金汤,依然面临着巨大危机。 …… 这是尚结息冥思苦想三天之后想出来的破敌之策。 尚结息淡淡的道:“根本用不了二十天,最多十天,堡中唐军就再也不敢使用滚木来阻止我军填壕,我军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填平山腰的壕沟。” “为何?因为十天之后唐军就该发现滚木不够用了。” “倘若不加节制,在二十天内就会耗尽所有的滚木,届时我军的攻城器械一到,唐军立刻就会沦为待宰羔羊。” …… “沦为待宰羔羊?痴人说梦。”面对李九伯的担忧,王臣哂然一笑又道,“九伯,你忘了我们刚刚挖到了石炭?” “石炭又有何用?”李九伯摇摇头说,“石炭质疏,根本不能当擂石用。” 王臣闻言大笑道:“石炭当然不能当成擂石用,但是石炭可以用来纵火,可以代替滚木让山腰的环绕壕沟几个月甚至于经年不熄!哈哈哈!” “你说甚?”李九伯闻言一愣,换成石炭来纵火? 好像,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啊?因为石炭确实能烧。 石炭能够像木炭一样起火燃烧,这点李九伯是知道的。ωww.xSZWω㈧.NēΤ 但是除了翰林院里的那些待诏,几乎没人拿石炭当木炭用。 原因也很简单,石炭不仅烟大,而且会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但是,石炭确实是能够燃烧的,而且烧起来比木炭还猛烈。 …… 三个时辰过去,杉木即将燃尽,壕沟内的火势也逐渐变弱。 原本躲在山脚下的几千个吐蕃奴从见状便再次上到半山腰,但是也不敢靠太近,而是只敢离得远远的铲土,试图拿砂石泥土掩埋住壕沟内的炭火余烬。 李九伯见状便立刻对王臣说道:“公子,现在该用石炭了吧?” “不急。”王臣却摆了摆手又道,“现在挖出的石炭还是少了,所以这几天还是继续用滚木应付一下,反正堡中的木料多的很。” “也好。”李九伯笑道,“老奴真的很想看到几天之后,当吐蕃主帅发现半山腰壕沟内的滚木突然换成了石炭,火势也丝毫不减时,将会是一副什么表情?” “一副什么表情?”王臣哂然道,“定然是瞠目结舌如丧考妣。” 第18章 如丧考妣 看到唐军再次砸下数千根滚木,壕沟内再次燃起熊熊大火,尚结息就放心的返回自己的牛皮大帐,搂着女奴做起爱做的事。 男人至死是小郎,不到挂在墙上不会消停。 唐军主将显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既然如此,就让十天之后的现实给他一个残酷的教训吧。 之后数日,吐蕃奴从一直在夜间发起袭扰,而唐军的反应也没让尚结息失望,一直在用滚木进行反击,不惜代价阻止吐蕃奴从的袭扰。 尚结息原本以为,唐军主将大概会在十日后意识到不对。 然而仅过了三日,局势就发生了出乎尚结息预料的变化。 第四日卯初时分,一觉睡醒的尚结息正搂着女奴吃朝食,一名扈从就急匆匆闯进他的牛皮大帐,说是定秦堡下的壕沟那边出现了变故。 尚结息不敢怠慢,当即带着扈从来到山下。 正处在将功赎罪阶段的尚塔藏赶紧迎上前:“参见大相!” 尚结息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尚塔藏赶紧将事情的原委道出,寅末时分,唐军砸下的几千根滚木即将燃尽,壕沟内的火势逐渐变小,就在尚塔藏准备出动奴从再次发起袭扰战时,定秦堡中的唐军却抢先一步有了动作,他们竟然出动了一批木驴。 “你说甚?木驴?”尚结息有些难以置信。 木驴是攻城器械,可现在唐军是在守城啊。 尚结息实在是无法想象,唐军打造这批木驴的意图何在? “像木驴,但是又不像是木驴。”尚塔藏道,“虽然都有四个半人高的大轮子,都有像房顶一样的尖顶,也都蒙了铁皮牛皮,牦牛皮外面也涂了泥浆,但是木驴内躲藏的是挖掘城墙的奴从,而唐军的这种木驴内装载的却是石炭。” “你说甚?石炭?”尚结息越发难以置信。 定秦堡中有石炭?他怎么不记得囤了石炭? “然后呢?”尚结息定了定神,接着问道。 尚塔藏道:“唐军的这种木驴顺着山坡下到壕沟的上方,然后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自行打开了前板,里边的石炭就哗啦啦的流下来,流入了壕沟。” 再接下来的事情,不用尚塔藏说,尚结息也已经想到了。 石炭一流入壕沟就开始起火燃烧,壕沟内的火势便得以延续。 石炭燃烧虽然不会产生杉木那样高的烈焰,产生的热度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更为麻烦的是还有呛人的浓烟。 这会隔着上百步,尚结息都已经闻着臭味。 如果靠近,那臭味绝对能把人熏得昏过去。 “又来了,千户,唐军的木驴又放下来了!” 正说话间,前方警戒的吐蕃武士再次高喊起来。 尚结息急定睛看,只见又有几十架黑乎乎的“木驴”停到另一段壕沟的上方,借着壕沟内透出的火光,尚结息看得很清楚,确实很像木驴。 再下一刻,木驴的前板突然之间就自行打开来。 再接着,就从木驴的里边哗啦啦的流出了大量的碎石。 等到那些碎石流入壕沟并起火燃烧,尚结息终于相信,那根本不是什么碎石,而是能起火燃烧的石炭,而且烧起来比木炭还猛! “祸事了!”尚结息的脸色逐渐苍白。 难道唐军在定秦堡的地下挖到了石炭? 否则没办法解释,哪里弄来的这些石炭? 而如果唐军真的在定秦堡下挖到了石炭,就麻烦大了。 滚木有耗尽之时,但是石炭却取之不尽,这就意味着半山腰的这条两丈多宽、六尺多深的壕沟将会一直燃烧,永远也没有熄灭之时! …… 尚结息如丧考妣,李侃也是满脸震惊。 “刚才怎么回事?我看见了甚?石炭?” 李侃用力的揉了揉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旁边的几个亲兵也是瞠目结舌,目光呆滞。 就在他们面面相觑之际,同样的一幕再次发生。 只见又是几十架黑乎乎的“木驴”从黑暗中缓缓冒出,停在壕沟上方不远处,接着木驴的前门就自动打开来,里边装载的石炭就哗啦啦的流下来。 很快,补充了几十“木驴”石炭的这段壕沟火势复起。 随着这段壕沟的火势复燃,整条环绕壕沟的火势便再次连成一线。 尽管,壕沟上方再没有显眼的火焰墙,但是填满壕沟的幽红炭火,不时窜起的橘红色的呛人毒烟,同样让人望而却步。 更让人绝望的是,这条火焰带足足有两丈宽、六尺深! 李侃没办法想象,该怎么做才能越过这样的一条壕沟? “取水来浇灭吗?”这是李侃眼下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 让奴从取水灭火,同样也是尚结息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一声令下,几千个吐蕃奴从就用羊皮囊从洮河边取来一袋袋河水,然后拎着这些河水准备浇灭壕沟内的炭火。尛說Φ紋網 然而,这么做根本是徒劳。 还隔着三十步远,吐蕃奴从就感受到灼人的热意。 进入到二十步后,更是感受到了让人窒息的毒烟。 到了十步以内时,无论吐蕃武士再怎么驱赶,吐蕃奴从再无法前进一步,不是他们不害怕吐蕃武士手中的刀,实在是他们的身体不允许。 毒烟还可以蒙住口鼻遮断,高温该怎么抵挡? 是的,优质褐煤燃烧时可以产生一千多度的高温。 哪怕热辐射会在空气中急剧衰减,十几步内也能烤死人。 毕竟,这可是一条宽度超过六米,深度近两米的燃烧带。 看着奴从一个个倒在吐蕃武士的刀下再不肯前进,尚结息绝望了。 看来这些奴从是指望不上了,让吐蕃武士取水灭火也是不可能的,五茹六十一东岱的吐蕃武士可不是用来干这些杂活的。 那么现在,只能祈求山神显灵了。 现在已经是十月,山神随时可能显灵。 只需要一场大雨,就可以浇灭这条壕沟内的大火。 是的,一场大雨就能解决所有的麻烦,即将运抵的飞梯、鹅车就能够轻松抵近定秦堡的南北堡墙,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第19章 天降真火 雅拉香波山神似乎是听到了尚结息的祈祷,很快就给出回应。 仅仅过了一刻多钟,东方天际微微露出一丝鱼肚白,尚结息、尚塔藏还有在场的几百个吐蕃扈从就惊喜的发现,洮河河谷的上空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而且乌压得很低,看起来一副即将下大雨的样子。 “大相?!”尚塔藏兴奋莫名。 “嘘!”尚结息赶紧示意尚塔藏噤声。 莫要惊扰了正在施法的雅拉香波山神! 下一刻,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的掉落。 “无所不能的雅拉香波山神,我赞美你!” 这下尚结息就再也按捺不住,当即激动的匍匐于地。尐説φ呅蛧 尚塔藏、莽罗切还有几百个吐蕃扈从也纷纷跟着整个人都匍匐在地。 尽管大雨如注,把尚结息的裘袍都浇了个透,但是尚结息却反而感到莫名的兴奋,雅拉香波山神真显灵了,这个时候降下这样一场大雨,就是为了浇灭半山腰上的烈焰壕沟,帮助吐蕃军夺回定秦堡,再次赞美你,雅拉香波山神。 …… 躲在洮河对面山顶上的李侃同样被浇了个透。 不过相比身体感受到的寒意,心中涌起的那份寒意才更加让人绝望,此刻的李侃真的感受到了绝望,定秦堡,守不住了。 恢复陇山防线的希望也没了。 阿兄所有的努力即将化为泡影。 说起来,王臣的表现是真不错。 一度将定秦堡经营得固若金汤。 李侃是真没想到,王臣这年轻人这么有头脑。 他竟然完全没有按照古人的路数防守定秦堡,而是别出心裁的在山腰挖了一条壕沟,再然后铺上滚木来纵火,把吐蕃大军挡在了半山腰。 李侃更没有想到,王臣竟然还在定秦堡中挖出了石炭。 山腰的烈焰壕沟,加上定秦堡地下那取之不尽的石炭,李侃一度真的以为定秦堡已经是固若金汤,无论吐蕃投入多少军队,围攻多长时间都没用。 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却瞬间浇灭了李侃心中升起的这个念头,再猛烈的大火,也经受不住大雨的浇淋,王臣的所有努力转眼之间全部白费。 壕沟中的炭火被浇灭之后,吐蕃军就能轻松填平壕沟。 壕沟一旦被填平,吐蕃军甚至攻城器械就能轻松上山。 尽管定秦堡地势还算险要,可是在多达五万多吐蕃大军的围攻之下,又能坚持得了多长的时日呢?差不多的兵力对比,地势更险要的石堡城也只坚持了半个月,李侃并不认为王臣能比石堡城的吐蕃人做得更好。 可惜,这次真是可惜了啦。 …… 天意!天意如此,非人力可逆! 李九伯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仰天长叹,天不佑我大唐。 杜岳、崔河、郑乙甚至董山等十九路豪帅皆呆若木鸡,一脸的不甘,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灭了他们的希望,定秦堡危矣。 只有王臣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王臣甚至还有心情大口吃朝食。 今天的朝食又是胡饼夹烤羊肉,贼香。 然而吃了没两口,王臣就发现城头上的气氛不太对劲。 除了他之外,其他人竟然都没有开动,而且一个个都傻站在大雨中,竟然都不知道跑到箭楼之内躲一躲。 北堡墙的箭楼虽然不大,但是躲几十个人完全没问题。 而且就算不进箭楼躲雨,好歹也戴上斗笠或苏幕遮吧? 当下王臣招了招手喊道:“九伯,小乙,你们干什么呢?这么大雨,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万一冻着了那可不得了,那是会要命的!” 对于感冒着凉这种事情,王臣心有余悸。 躯壳的原主就是落水之后感冒发烧挂掉的。 在这个时代,感冒发烧真是能要你命的重疾。 李九伯回头看了眼王臣,苦笑道:“公子当真是好心境,这种时候,不仅未受天气的影响,居然还能够吃得下朝食。” “我为啥要吃不下朝食?”王臣随口反问。 但是下一秒,王臣立刻反应过来,愕然道:“九伯、小乙还有你们,是在担心这场大雨会浇灭半山腰壕沟内的炭火?” “不是担心,而是事实。”李九伯一指山腰,叹道,“已经被浇灭了。” 王臣顺着李九伯手指的方向往半山腰上看去,只见那道阻断壕沟内,火势确实比刚才黯淡了许多,几乎见不到红色。 但是王臣比谁都更清楚,这不过是表象而已。 在之前的两个多时辰内,九百披甲民壮分成五十队,使用临时打造的新型木驴往山腰壕沟内倾倒了大约一千车褐煤,一车褐煤大概两吨,一千车也就是两千吨,虽然远不足以铺满近两丈宽、约六尺深的壕沟,但是铺开也有三十公分厚。 考虑到煤炭是倒下去的,大多都积聚在壕沟的内侧,分布并不均匀,所以壕沟的外侧应该没有多少煤炭,内侧厚度则至少有五十公分甚至更厚。 五十公多分厚的煤火层,就问你,水怎么可能浇灭? 一个常识是,煤层起火不能浇水,否则只会让煤层的火势更加炽烈。 所以王臣根本不担心这场大雨会浇灭壕沟内的煤火,这场大雨非但不会浇灭煤火,反而只会让煤火变得更加的炽烈。 眼下的黯淡只是暂时的,是假象。 王臣下意识的就要说明,但是话到嘴边却心头一动。 古人信鬼神,不如趁这个机会强化一下众人的信心? 当下王臣两口就吃完手中的胡饼,然后跳起了大神,一边跳一边唱。 “炎帝黄帝尧舜禹汤,列祖应命,老子庄子张天师,诸子听我号令,急急如律令!” 王臣的古怪动作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一应人等就跟看白痴般看着王臣跳大神。 王臣又接着念了一通自己也不懂的莫名其妙的箴言,然后装模作样的竖指成刀状,对着山腰的壕沟一指,大喝道:“真火降临!” 下一个霎那,山腰壕沟内便一下蹿起大火。 真的是很巧,水浇煤火产生的一氧化碳发生了爆燃。 看到这一幕,城头所有人瞬间懵掉,这是怎么回事? 公子竟然真能请动列祖列宗以及道家诸子降下真火? 第20章 天佑大唐 “嘎?” 尚结息顶礼膜拜了片刻之后,爬起身准备换一身干爽的裘袍,结果一抬眼却看到刚刚已经暗下去的壕沟内再次窜起烈焰。 看到这,尚结息一下就懵掉。 雅拉香波山神也扑不灭炭火? 还是说,唐军也有神灵庇佑? 而且唐军的神灵要更厉害些? “不是,炭火怎么又烧起来了?” “这场大雨竟然没能浇灭炭火?” “雅拉香波山神舍弃我们了吗?” 尚结息身后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 很显然,壕沟内重新窜起的烈焰,这种超自然的现象已经给尚塔藏、莽罗切等吐蕃武士造成了心灵上的重创,他们真信鬼神! …… 李侃也相信鬼信,所以同样震惊。 看到壕沟内重新窜起的烈火浓烟,李侃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怎么也没想到,突然之间会出现如此惊人的反转,这是天佑大唐? 除了天佑大唐,李侃再想不出别的解释,不然的话,已经被大雨浇灭的炭火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复燃?所以,这真是天佑大唐! “我们回秦州!”李侃当即翻身爬起来。 目睹这一幕后,李侃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留在洮州。 王臣气运加身,有上天护佑,定秦堡怎可能会失守?所以他尽可以放心的返回秦州向阿兄复命,再助阿兄恢复陇山防线。 下山与麾下五十精骑汇合后,李侃便直奔秦州而来。 这时候,尚结息虽然已经率领五万大军杀回到陇西,但是这五万大军被王臣牢牢的牵制在定秦堡外,所以一路上的泯州、渭州还有成州都跟来时同样守备空虚。 五天后,李侃率领五十精骑毫无阻碍的杀回到秦州,直至李晟军中。 这时候,李晟已经连续攻取成纪、陇城及清水三县,正在猛攻秦原。 秦原是个小县,城池也不大,但是地势却极其险要,更为要紧的是,这座小城就卡在大震关外的要道之上。 之前李晟率领一千精骑出大震关击临洮,并没有理会秦原城中守军,而是直接从城下绕了过去,但是现在却不能再绕了,必须拿下。 要不然,中间卡着这座小城,从关陇道运来的粮草根本进不了秦州。 没有关陇道输送的粮草辎重,恢复秦州还有陇山防线就是痴人说梦。 然而对秦原的攻击并不顺利,最重要的原因是秦原城也筑在石山上,木驴可以凿开包砖的城墙,却无法凿开坚硬的石山。 鹅车则是难以企及城墙高度,不是造不出足够高的鹅车,而是要想达到足够的高度,体型太大且太过笨重,秦原四周都是崎岖不平的乱石堆,体型巨大又笨重的重型鹅车根本就无法靠近,自然也就无法用于攻城。 飞梯倒是够得着秦原的城墙,但是因为竖起的角度太陡,高度太高,很容易被城头的守军掀翻,民壮都摔死了好几百个。 不过李晟毕竟是个读过书的,很快又想到一条破敌之策。 李晟让民壮取来柴禾堆在秦原城下的岩石山体上放火烧,这是打算效仿郑国修建郑国渠的法子,通过水火交攻侵蚀岩层,速度确实慢了些,但管用。 然而好景不长,秦原城内的吐蕃军很快也想到反制之策。 秦原城西侧石崖下就是大河,吐蕃军打造了大量的水桶,又在崖上架起上百架绞车,日夜不停从河中取水,再用来灭火。 柴禾烧不起来,水火交攻也就没了。 李侃赶到之时,李晟正为破不了秦原城而发愁。 结果李侃所说的一通话却让李晟瞬间眼前一亮。 李侃相信神明,李晟却不信,世间要真有神明,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腌臜事?吐蕃、回纥等边陲蛮夷又怎可能祸乱关中? 因为不信神明,李晟一下就抓住了其中的关键。 “二弟,你方才说大雨没能浇灭定秦堡的炭火?” “阿兄,不是没能浇灭,而是浇灭之后又复燃了。” “复燃?”李晟哂然一笑又扭头问王佖,“王佖,之前在清水县一处河谷中,你是不是发现了石炭?” “是的。”王佖道,“满山满谷皆是石炭!”小說中文網 “甚好!”李晟道,“即刻取一百车回来。” “喏!”王佖叉手一揖,当即点起一千民壮走了。 李晟又把目光转回到李侃的身上,问道:“二弟,这么说定秦堡化险为夷了?” “是的,幸赖列祖列宗和道家诸子护佑,定秦堡已然化险为夷。”李侃答道,“只要堡中石炭不耗尽,吐蕃军来再多人也是徒呼奈何。” “好极。”李晟又说道,“正所谓一事不烦二主,二弟你就索性再走一趟陇州,将定秦堡之事上报给李大使和鱼公公,好让他们安心,另外,王臣的身份还有我们李家招他为女婿之事也一并报给李大使和鱼公公他们二人知晓。” 李晟觉得现在已经可以公开王臣的身份。 因为王臣已在定秦堡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现在该为自己的这位好女婿铺一下路了。 …… 数日后,王臣在定秦堡请出列祖列宗和道家诸子降下真火的消息传回到长安,满朝公卿还有满城百姓啧啧称奇,圣人也是将信将疑。 不过身为大唐圣人,很清楚“天”是个啥玩意。 这玩意压根就是虚无缥缈的,不可触摸的存在。 所谓的天还有天子,不过就是用来忽悠百姓的。 当下李豫就召来一个翰林院待诏咨询天降真火之事。 那个翰林院待诏也没有多说,只是在李豫面前升起一炉石炭,再取来一大桶水哗啦啦浇在炭火之上,结果炭火非但没灭,反而烧得比之前更旺。 “果然。”李豫脸上露出笑意,示意翰林院待诏退下。 翰林院待诏躬身退出紫宸内殿,李豫的目光却转向陇西方向。 “所以,被李晟委以留守定秦堡重任的竟然是王忠嗣的庶孙,安西军都护府龟兹镇的一个骑兵队长?此人能得李晟如此信重甚至将其招为女婿,可见是有几分本事的,朕还真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见此人,呵呵。” “不过,他得先守住了定秦堡。” 第21章 李家有女 怀贞坊,李晟府?后院。 一小娘子斜倚着美人靠,正落寞的看着脚下缓缓流过的渠水。 小娘子眉目如画,肌肤胜雪,浅粉色的玉唇犹如清晨的花瓣,娇艳之中透着湿润,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啄一口。 乌黑的秀发随意的挽起,露出犹如天鹅颈般纤细修长的玉颈。 蓦然间,小娘子舒展双臂浅浅的伸了个懒腰,将婀娜多姿却修长的娇躯展露无遗,真正是花枝也似一个绝色美人儿。 这位小娘子就是李三娘,李清婉。 李清婉正在为自己的亲事而伤神。 尽管阿爷出征陇西未归,但是关于她的亲事的传言却早已经在长安城内甚嚣尘上。 据说阿爷已经把她许配给故兵部尚书太子太师王忠嗣公长孙,翊卫羽林郎将王垚,一个从父祖那里承袭的正五品上。 然而李清婉不喜欢王垚,甚至于打心底讨厌。 原因也非常简单,王垚是长安有名的登徒子,仗着父祖余荫以及姑父是当朝宰相,王垚隔三岔五带着豪奴强抢民女。 抢人之后也不肯好好的对待人家。 经常是百般蹂躏后再卖入平康坊,属实无耻。 李清婉宁可小姑独处到老也不愿意嫁给王垚。 同时李清婉也非常困惑,阿爷为何将她嫁给王垚,还是做小? 长安城内那么多身家清白的小郎,真就找不到她的良配了吗?哪怕找个寒门子弟,也强过给王垚这个无耻下流的登徒子做小。 是为了巴结元载这个当朝宰相吗? 可元载在朝中的势力远不如鱼朝恩。 阿爷就算巴结也应该巴结鱼朝恩才对吧? 就算嫁给鱼朝恩义子也胜过给王垚做小。 就在李清婉自怨自艾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随即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急匆匆的闯进水榭。 “阿姐,阿姐,好消息,好消息!”少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少年是李晟的长子李愿,年十五,李家同辈子弟中排行十二。 “十二郎,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李清婉竖起柳眉娇声训斥。 尽管李愿已经长得跟小牛犊似的,闻言还是下意识的一缩脖子。 因为李清婉和李愿的嫡母死得早,之后李晟虽然纳了几房小妾,却再没娶过续弦,所以李清婉对于李愿来说真就是长姐如母,畏惧得紧。 见李愿摆出老实挨训的模样,李清婉叹口气问道:“有甚消息?” 一提起这,李愿立刻又眉飞色舞,一脸兴奋的道:“阿姐,我去坊间打听清楚了,阿爷确实给你定了与王家的亲事,但定亲的并非王垚这厮,而是另一位。” “另一位?”李清婉一脸的茫然,“王家竟然还有另一位小郎君?” 李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连声道:“有的有的,还有一位,叫王臣。” “王臣?”李清婉依然一头雾水,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长安城内的公子王孙中间有王臣这么一号?怎么从未听闻? 不过只要不是王垚就好。 反正她终归是要嫁人的。 说起来,她都二十了呢。 换成别家早就儿女绕膝。 …… 延寿坊,故太子太师府。 一位公子哥正大发雷霆。 “王臣?一介妾养子也配?” “什么天降真火,全都是狗屁!” 咆哮间,公子哥将桌上摆件都扫落在地。 “行了,我的心尖尖儿,别气坏了身子。”一个老妇的声音幽幽响起,“相比我们太原王家,临洮李家的门弟确实是低了些,不过李清婉毕竟是李家嫡女,而且年纪轻轻的就在李府当家主事,嫁过来做小也不算辱没我王家。” “做小?那个妾养子根本配不上李清婉!” “那小贱种当然不配,我王家也只有你配。” “待李晟从陇西归来,祖母就央你姑父上门提亲。” “你姑父乃当朝右相,有他亲自上门提亲,李晟定然不敢拒绝。” “至于二房那小贱种,死在陇西也就罢了,若是侥幸不死还立了战功,正好将这份战功让给乖孙你,你是他长兄,他让你也是应该的。” “如此,你也能早日服紫顶起我王家门楣。” …… “哈啾!哈啾!哈啾!” 王臣连着打了仨喷嚏,顿时不免有些心慌。 不是吧?就淋了一下,该不会又着凉了吧?不会再来一次高烧不退吧? “九伯,我要喝姜汤。”王臣本着防患于未然的心理,赶紧对李九伯说,“你赶紧去库房找些生姜,煮一罐姜汤。” 李九伯现在对王臣已经顶礼膜拜言听计从。 应了声喏,李九伯就匆匆来到堡中的库房,找到生姜之后又赶紧煮了一大瓦罐姜汤,还往姜汤里边放了大块饴糖。 然后提着瓦罐来到北堡墙上。 王臣一口气喝了大半罐姜汤,直到喝不下。 打着饱嗝,王臣放下了瓦罐,心说灌了这么多姜汤,应该是没啥事了。 古代的医疗条件是差,但是身体素质也好,这些天崔河、杜岳、郑乙甚至李九伯这小老头都经常淋雨,而且淋的是冻雨,也没见着凉。 这具躯壳的底子原本就不错,穿越之后变得更强壮,所以肯定没事了。 正思忖间,哨塔上突然间再次响起錞于声,随即郑乙的声音传了下来:“队头快看,漠门山那边又有一支吐蕃军开过来。” 包括王臣,众人急扭头往漠门山方向眺望。 果不其然,一支大约五千人左右的吐蕃军已经从漠门山后缓缓开过来。仦說Ф忟網 不过,除了人马之外,这支吐蕃军最令人恻目的要数随行的牛车马车,数以千计的牛车马车上装载着大量的辎重。 “吐蕃军的攻城器械!” “这是攻城器械运到了!” 两世为人,王臣瞬间就做出了准确的判断。 是的没错,经过长达二十多天的漫长等待,尚结息从会州调来的木驴、鹅车以及炮弩等攻城器械终于运抵定秦堡下。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因为这些攻城器械根本跨不过山腰的壕沟。 跨不过山腰的火焰壕沟,就不可能对山顶的定秦堡构成实质性的威胁,吐蕃军运来再多器械也用不上,根本用不上。 第22章 巨型炮弩 尽管从会州过来的攻城器械已经运抵,但是尚结息却半点高兴不起来。 因为木驴、鹅车、飞梯这些攻城器械需要抵近定秦堡墙才能发挥作用,现在却连山腰的火焰壕沟都无法越过。 那真是一道天堑。 人过不去,马过不去。 各种攻城器械也同样过不去。 只有远射的攻城炮弩还能有点儿威胁。 所谓炮弩,其实就是一种巨大的弹弓,跟抛石机属于完全不同的原理。 抛石机的工作原理是杠杆原理,抛出石弹的飞行轨迹是一条高抛物线,速度较慢,遭到攻击的目标甚至有足够的时间躲避。 炮弩的工作原理则是弹射原理,射出的石弹在空中的轨迹近乎于直线,速度极快,被攻击的目标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炮弩的弓数越多、弹力就越大,杀伤力也更大。 李光弼守太原时,打造过一种由三百多张弓并联而成的超级巨型炮弩,也叫石砲,一次可以发射数十颗几斤重的石弹或一颗百斤重的石弹,一次发射就杀伤一片,其射程更是达到了极其惊人的三百步,杀得叛军不敢靠近太原城墙。 吐蕃军从会州运过来的攻城炮弩都是三弩串联,没有那么大的毁伤力。 但是将几斤重的石弹发射到山顶是没有问题的,就是杀伤力难以保证。 尚结息当即让工匠把一百多架炮弩组装了起来,全部推到公鸡山脚下,隔着中间那条火焰壕沟对着山腰以上的陡坡开始疯狂射击。 尚结息真正的攻击目标当然不是山坡,是木驴。 正是因为有这几十架木驴片刻不停的从定秦堡往下输送石炭,半山腰的那条壕沟内的炭火才会经久不熄,才会死死阻断吐蕃军的进攻通道。 所以,必须得先摧毁那几十架输送石炭的木驴。 只要摧毁了这批木驴,山腰的那条壕沟立刻就成了无源之火,不出三五个时辰,壕沟内的熊熊烈火就会自行熄灭。ωww.xSZWω㈧.NēΤ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木驴是用来掘城墙的,几百斤的擂石都能扛住。 所以,尽管不时有拳头大的石弹打在木驴之上并且噼啪作响,却根本不足以对木驴造成致命伤害,甚至连木驴表层罩的牦牛皮都没能击穿。 最终,尚结息的目光落在了定秦堡城头的几十具巨型绞车上。 正是这些巨型绞车通过数条足有儿臂粗的麻绳,将满载石炭的木驴从城头上吊下,再顺着陡坡一直向下滑行到壕沟的上方不远处,再通过一条较细的麻绳打开木驴的前门板,卸下木驴内部的石炭,最后再将空木驴拉回定秦堡城头重新装载石炭。 尚塔藏也发现了这点,阴沉着脸说道:“大相,看来得设法摧毁城头的绞车才行,我听说李光弼守太原时打造过一种巨大的炮弩,可以将上百斤重的石弹发射到三百步以外,要是我们也能打造出这种炮弩,就能轻松摧毁城头上的这几十具绞车。” “好。”尚结息面无表情的说道,“那么这个荣耀的差事就交给你了。” “这?”尚塔藏追悔莫及,赶紧推诿,“大相,李光弼为了打造这种巨型炮弩据说把晋祠所栽的千年古桑都砍伐殆尽,眼下洮河谷地的百年杉木都被砍伐殆尽,末将实在是找不到打造巨型炮弩所需的百年杉木。” “洮河谷地找不到,就去河湟谷地找!” “我只给你两个月,两个月内必须把百年杉木运回来!” 尚结息却根本不给尚塔藏推诿的机会:“如果不能办到,那就不是毡帽后悬挂狐尾或者鞭笞八十,而是斩首甚至灭族!” “啊?”尚塔藏差点哭出声。 大相,你这么做是不讲理啊。 最终,尚塔藏只能带着一千吐蕃兵和五千个奴从星夜兼程赶往河湟。 河湟谷地那边千年古桑肯定是没有的,但是百年云杉以及百年冷杉应该不少,有了这些百年冷杉以及百年云杉应该也是够用了的。 …… 看着吐蕃军发射的石弹一颗接一颗的砸在木驴和山坡上,杜岳、崔河、郑乙和董山等十九路豪帅都是一脸讥讽,王臣却眉头微蹙。 因为从半山腰的壕沟到山顶的定秦堡,直线距离也就一百多步。 就算吐蕃军的炮弩直接从山脚下发射,到山顶也只有不到三百步。 不到三百步,就算是三十度角的仰射,对于巨型炮弩来说并不算什么。 吐蕃军的这一批炮弩多半是野战用的,弓数少石弹也轻,威胁并不大,但如果吐蕃军再打造一批毁伤力更强大的攻城专用炮弩呢? 木驴和堡墙还好说,绞车就会很危险。 而且还没办法在绞车的外侧加装橹盾。 看来必须未雨绸缪,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极端的情况当然是绞车全部被摧毁,木驴都变成摆设。 那时候,就只能靠壮丁用背篓给半山腰的壕沟添加石炭,效率低不说,还会遭到吐蕃炮弩大量杀伤,就算披甲也一样会死伤惨重。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种强大的守城利器,来反制吐蕃炮弩。 王臣回到公廨忙了半天,又让李九伯把老木匠何七叫过来。 何七是之前选出的木匠中年纪最大的,木工经验也是最丰富的。 待何七进来,王臣直接询问道:“何七,你以前在陇右军时造过炮弩吗?” “没有造过。”何七摇头又点头,“但是看别人造过,打造炮弩其实不难,难的是要有好材料,越是强大的炮弩,要用到的各种材料就越是苛刻,比如临淮郡王守太原时打造的那种石砲,主弓臂就是十丈长的百年古桑。” “不是说千年古桑?”王臣笑道。 “那都是以讹传讹。”何七摇头道。 百年古桑都很罕见,哪来的千年古桑? 王臣又问道:“云杉和冷杉可以造炮弩吗?” “当然可以。”何七道,“这些都是上好的弓臂材料。” “好,你看看这个。”王臣当即将刚绘制好的草图推到何七面前。 何七看到草图之后便是一愣,问道:“公子,你这个……是炮弩?” 第23章 璀璨的杰作 “对,这就是炮弩。”王臣点点头道,“只不过底座远比普通炮弩的底座复杂,不仅可以通过绞轮来调整俯仰角,还可以通过中轴调整左右射界!” 王臣拥有两世记忆,设计出一款重型炮弩一点不难。 因为炮弩的机械结构真的非常简单,难的是造出来,能用。 这方面王臣就无能力为,只能够依靠何七这些老木匠的木工经验。 “俯仰角?左右射界?”何七从未听过这些词,但是一下就听懂。 所谓俯仰角,就是可以进行垂直方向升降,左右射界就是可以进行水平方向的旋转,这样一来,炮弩不就可以像木单弩一样自如瞄准? 当然了,实际操作起来肯定没有那么容易。 毕竟木单弩一个人就可以张开并且托举瞄准。 但是像舆图上的炮弩,至少需要数十人甚至上百人合力转动绞轮才能张开这架炮弩,调整俯仰角以及左右射界时,同样需要很多人合力。 “前面再加一面橹盾。”王臣忽然之间想起来。 炮弩最脆弱的部件就是弓臂,所以必须得保护起来。 想了想,王臣又说道:“这面橹盾就不要用木板了,直接用一人合抱的原木,后面还要做三角支撑,一定要足够的坚固!” “公子,这样一架炮弩可不轻。”何七咂舌道,“造好之后如何搬运到城头上?” 王臣道:“这架炮弩估计有上万斤甚至几万斤,凭人力根本不可能抬上堡墙,牛马也不可能拉得动,所以不用想搬运的事。” 何七道:“公子是说直接在定秦堡的城头上造?” “对,直接在城头造。”王臣道,“就在堡门上,北堡门还有西堡门各造一架,只要有两架炮弩就足够反制吐蕃狗!” 何七点点头,又说道:“打造炮弩所需的材料……” “材料好说。”王臣道,“库房中剩下的百年冷杉百年云杉随便你挑,牛皮绳、麻绳还有牛筋啥的随便用,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一定要造出毁伤力足够大的炮弩,一炮就能干掉三百步外的吐蕃炮弩!” “喏!”何七叉手应道,“小老定不负公子所托。” 身为一名木匠,何七也很期待舆图上的炮弩早日变成实物,这两架炮弩将成为他木匠生涯中最璀璨的杰作。 …… 转眼之间一个多月过去,时间来到了大历三年的十一月间。 陇西连着降了数日大雪,天地之间顿时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秦州之战却仍旧打得如火如荼,李晟从几百里外运来石炭,经过持续一个多月的水火交攻,秦原县城东城墙下坚固的岩石山终于崩解大半。 就在十一月的望日,伴随着轰隆隆的一阵巨响,秦原县城的东城墙轰然垮塌。 李晟麾下的右陌刀将王佖当即率领一旅陌刀兵,踩着断壁残垣率先杀上城头,矗立了两个月的秦原终于被攻破。 就在秦原城破次日,去临洮打探消息的斥候骑兵也回来了,并且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定秦堡岿然不动,几乎没有遭受威胁,坏消息是吐蕃军正从河湟往临洮抢运百年冷杉云杉,说是要打造一种巨型炮弩。 “巨型炮弩?临淮郡王在太原打造的那种石砲么?” 李晟脸上掠过一抹忧色,这样的话定秦堡怕是要有大麻烦。 李晟虽然没有参加过太原之战,但是对于临淮郡王李光弼在太原之战中打造的巨型石砲却如雷贯耳,那是一种可怕的利器。 无论攻城还是守城,皆是利器。 …… 巨型炮弩确实是一种攻城利器,但是尚结息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了,因为他的五万大军已经在定秦堡耽搁太久。 尚结息原本还以为,只要他的大军一回到临洮就能轻松夺回定秦堡,不仅不会耽误陇西各州的冬翻,牛羊甚至还能在入冬之前再长一层膘,这样一来,就不至于耽误明年春耕,牛羊牲畜也不会冻死太多,驻守在陇东的几万大军就不会陷入断粮的困境。 可现实却给了尚结息沉重一击,大军回返之后,定秦堡竟迟迟难下。 由于定秦堡拿不下,奴从无法抽身对陇西的耕地进行冬翻,随军的妇孺也不敢将牛羊驱赶到更远的草场去放牧,致使牛羊牲畜反而掉了膘。 连着数日大雪之后,各个东岱都冻死了不少牛羊。 这才刚刚入冬而已,最寒冷的严冬甚至还没到来。 冬翻也彻底被耽误,没有冬翻,明年陇西的粮食收成至少得减三成。 就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如果定秦堡之战再拖下去,搞不好连明年的春耕也会耽误,那就不是减产三成,而是绝收! 这样的话陇东的吐蕃军就会陷入无粮可食的绝境。 说到底,陇东的吐蕃军正在与唐军大战,尚赞摩、尚赞婆、尚结赞等各路吐蕃军根本没有闲暇种地,甚至都没有机会放牧。 想到这,尚结息就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烦,现在距离春耕就剩三个月,如果三个月内还拿不下定秦堡,真的就只能放弃陇东还有陇山。 当下尚结息厉声道:“再派飞骑前往鄯州!” 一队飞骑踩着积雪,风卷残云般前往鄯州。 但其实尚结息也很清楚,无论他再怎么催,尚塔藏也不可能飞过来。 从临洮到鄯州五六百里,正常行军走上一个来回都要差不多一个月,尚塔藏军中携带了那么多百年云杉和百年冷杉,两个月真的不够。 …… 鄯州,一队队的奴从还有牛马拖拉着大车,车上装载着一人合抱甚至于两人合抱的云杉或者冷杉,正踩着厚厚的积雪向临洮艰难行进。 不时有奴从或牛马悄无声息的倒在雪地中。 负责押运的吐蕃武士却毫无怜悯,看到有奴从又或者牛马走得慢了,甚至还会挥舞皮鞭狠狠的抽打在这些奴从或者牛马身上。 看着倒地的奴从牛马,尚塔藏脸上几乎能刮下霜。 这次从河湟转运百年云杉及冷杉,多半要失期了。 时间只剩不到一个月,却还有六百多里路没走完。 第24章 守城利器 又是十天过去。 公廨前院的竖井已经挖到一百米深。 平均每天下挖六尺左右,不到两米。 主要是搭建支撑框架花了不少时间。 这相当于就是搭一座百米高的木塔。 支撑框架一侧还有梯子,王臣顺着梯子下到了井底。 井底并没有预想中的气闷,因为离竖井直线距离不到二十步就是定秦堡南侧的悬崖,裴不败让壮丁每下十步就横着凿一口横井,直通南侧悬崖,所以会有新鲜空气源源不断的从横井灌入竖井,避免竖井中的空气变浑浊。 瞥了眼裴不败,王臣问道:“人手够用吗?” “暂时还够用。”裴不败道,“我把一千多壮丁分成了两拨,一拨负责向下挖掘竖井,另外一拨留在地面只负责开采石炭,加上竖井中挖出的也是石炭,用来维持半山腰那道壕沟的炭火是没有问题的。” 王臣又问:“这口竖井应该不会很难挖吧?” “不难挖。”裴不败道,“队长你说的没错,褐煤质地疏松,很容易挖,但也容易塌,尤其挖横井的时候塌了好几次,死了十几个壮丁。” “横井最好也用杉木搭个支撑框架。”王臣说道。 “这些横井就是透气的,不用浪费杉山搭支撑框架。”裴不败直摇头。 “说到横井,队长,就非得挖一条七八里长的地道直通吐蕃大营以北?其实挖一口横井直通洮河的河面,再跨过洮河绕到吐蕃大营以北也一样。” “毕竟洮河已经结冰,别说是人,过马车都没问题。” 说话之间,裴不败已经带着王臣走进最底下那口横井。 这口横井已经打穿崖壁,从开口往下数米就是洮河的冰面。 裴不败说的没错,如果只是为了突袭吐蕃军大营,完全可以趁着夜色跨过洮河冰面再绕行到吐蕃大营的北面,然后发动突袭。 可问题是,王臣的意图并非这个。 吐蕃有五万大军,披甲真蕃估计就大几千上万人。 王臣可不会天真的以为,仅凭他麾下的十八骑安西军加一百陌刀兵,就可以通过一次夜间突袭击溃吐蕃大军,这里不是合肥,他也不是张辽。 所以,王臣挖地道只是为了逃命,因为担心透水,所以不敢挖太深,只能在高于洮河水面的高度,把地道挖到吐蕃大营以北。 距离确实远了点,但是都是草地,应该不难挖掘。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想逃命的话,那现在就可以趁着夜色踏冰逃跑。 毕竟汹涌湍急的洮河已经结了冰,原来的天堑现在已经变成了坦途。 只要舍得拿两千多个壮丁当诱饵,给吐蕃军来一出断尾求生,肯定可以带着十八骑安西军和一百陌刀兵逃回陇州与李晟会合。 可问题是他不能,李晟给的六个月的期限还没到。 按照两人的约定,王臣至少得守到明年开春之后。 那个时候,洮河只怕是早已解冻,也就没办法跨过冰面逃跑。 所以还是要挖一条地道直接通到吐蕃大营的北面,这才保险。 正思忖间,裴不败忽然低叫起来:“队长快看前面,那是什么?” 王臣急抬头顺着裴不败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好几千匹牛马和好几千个奴从正牵拉着上千辆牛车马车,在洮河的冰面上快速的滑行。尐説φ呅蛧 牛车马车上装载的则是巨大的云杉冷杉。 …… “大相,末将幸不辱命。”尚塔藏来到尚结息跟前,先是双手于头顶合十,接着整个身体匍匐于地,虔诚的亲吻尚结息马靴的靴尖。 “尚塔藏,你是怎么办到的?”尚结息还是有些懵。 这才一个月十天,尚塔藏居然就从鄯州把百年杉木给运回来了? 尚塔藏爬起身说:“大相,走官道太慢了,于是末将就想到了直接走水路,更加确切点说是走冰路,从冰面上滑行可比走官道快多了。” 好家伙,原来把结冰的洮河冰面当成了快速路。 “滑行?原来如此!”尚结息赞叹道,“尚塔藏,你可真是聪明。” “不敢。”尚塔藏道,“跟大相的智慧相比,末将就只是一流萤。” 尚结息终于笑了,这还是来临洮两个月他第一次笑,笑完又道:“尚塔藏,赶紧监督工匠打造炮弩,要造李光弼那样的巨型石砲!” “遵命。”尚塔藏兴冲冲的转身离开了。 尚结息目光转向定秦堡,终于要结束了。 …… 王臣已经回到地面并且来到了南堡门上。 何七带着一百多个木匠,正在城头忙碌。 打造新型炮弩的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中间出了大量纰漏。 主弓臂没处理好,再造,承重轴不够粗,断了,换上更粗的! 经过不断的试错,试错,再试错,终于在四十天后造好了第一架重型弩炮。 这架巨型炮弩有一丈高,巨大的底座不仅可以通过尾部的绞轮调整俯仰角,也可以通过中间的大轴左右旋转,不过转起来有些生涩。 何七添了些油脂,终于不再嘎嘎的乱响。 王臣的目光又落在上方的弩身还有主弓臂上。 弩身是由三根巨大的百年冷杉并排拼接做成,长度达到了四丈。 巨大的弩身两侧,通过榫柳结构固定着三对六根又粗又长且微曲的主弓臂,每根主弓臂向一侧伸出去有三丈,一对加起来就超过了六丈。 三对主弓臂之外,还有上下三层共九十张辅助弓。 这九十张辅助弓通过并联或串联的方式,将所有的挽力集中到三对主弓臂,形成一个合力,至少可以将百斤的石球弹射到三百步外。 具体能够打多远,还需要最终的试射来确定。 绞轮的转动声中,何七带着一群木匠将主弓张开。 再将九十张辅助弓逐一张开,并到三条主弓弦上。 最后,何七带着几个木匠用一副特制的工具将一颗直径大约为一尺的石球,摆到了用好几层牦牛皮缝合成的兜形抛篮内。 王臣目测了一下,这颗石球应该有八十斤。 虽然没有一百斤,但是也没有相差多少了。 何七将石球摆好,问王臣道:“公子,往哪儿打?” 王臣却摇了摇头,淡淡的说:“不急,今天就先这里吧。” 只有在敌人最为得意时给予迎头痛击,才能够杀人诛心。 所以现在还不到这两架守城利器亮相之时,不管怎么说,总得给吐蕃人一个机会,让他们也把寄予无限厚望的巨型炮弩给造出来,是吧。 第25章 杀人诛心 尚结息军中的随军木匠有上千人,木匠数量多就可以各道工序同时进行,所以打造巨型炮弩的进度就要快得多,只用了三天,就已经打造好足足二十四架巨型炮弩。 尚塔藏先用圆木铺设了两条滑道,从工匠营地一直延伸到公鸡山的北坡,接着又动用了上千头骡马及数千奴从,才终于将这二十四架笨重的巨型弩炮拖到公鸡山下,接着随军工匠就开始往地上打入木桩,固定住弩床。 再然后工匠就开始了最后的调试,准备发射。 尚结息也带着扈从来到了山脚下,等着欣赏巨型炮弩的首秀。 尚塔藏陪在尚结息的身边,踌躇满志的说道:“大相,在营中已经试过,这些汉人工匠还是有些本事的,他们打造的这二十四架巨型炮弩,真的可以将一百斤重的石弹发射到两百步外,最远时甚至可达三百步!” “好!”尚结息欣然点头道,“尚塔藏,此番辛苦你了。” “能为赞普还有大相效劳是我的荣幸。”尚塔藏抚手道。 正说话间,工匠已经将弩弓全部张开,石弹也已经装好。 尚结息微微颔首,尚塔藏立刻指着定秦堡大喝道:“发射!” 二十四个木匠头立刻重重的挥下木锤,将炮弩的弩机砸开。 随即响起梆梆的弓臂震动声,紧接着就响起巨大的霹雳声。 伴随着巨大的霹雳声,二十四颗巨大的石弹在空中带出淡淡的残影,以惊人的高速向着定秦堡的北堡墙呼啸而去。 呼吸之间,石弹便命中堡墙或者山坡。 但是堡墙上的绞车却一架都没能命中。 这毕竟是第一次实战,而且还是仰射,射击角度没有调好。 不过上百斤重的石弹还是在北堡墙上砸出了二十多个凹坑。 看着外墙的墙砖化为碎片哗啦啦掉落,尚结息心下很高兴,脸上却毫无表情。 尚塔藏以为尚结息是生气了,赶紧解释说这是第一次发射,所以没找好角度,等到工匠调校好了角度,第二次发射肯定能够命中。 尚结息摆摆手,示意尚塔藏抓紧时间。 …… 定秦堡北堡门。 王臣站在橹盾的射击孔后面,指着山脚下的那面红色大纛:“老何看见了吗?给我瞄准了那面红色大纛打!” “打红色大纛?”何七愕然,“不打前面的那排巨型炮弩吗?” 王臣道:“先打那面红色大纛,大纛下的肯定是个吐蕃大将,没准是尚结息,要是能够一炮干掉尚结息那咱们可就赚大了!” 何七赶紧向上微调了下俯仰角。 不一会,何七就示意准备好了。 “发射!”王臣当即便下达命令。 何七当即便举起木锤重重的砸落。 伴随着一声晴天霹雳,装在抛篮里边的那颗直径一尺的石弹,便以惊人的速度从橹盾中间的射击孔被弹射了出去。 王臣感觉耳膜有些疼。 这声音太有穿透力了。 难怪古人叫它霹雳砲。 …… 尚结息正坐在大纛下等待巨型炮弩的第二次发射。 然而吐蕃工匠造的巨型炮弩没有王臣设计的底座,所以要想调整射界及俯仰角就要繁锁费时得多,首先把固定木桩起出,接着调整左右射界,射界调整好了之后再通过增加或者减少弩床前端垫着的木块木板数量,来调整炮弩俯仰角。 这会,吐蕃工匠正带着奴从吃力的调整左右射界。 整个过程才进行了四分之一,离调校好还早得很。 尚结息闭上眼睛准备养会神,耳畔却陡然霹雳声,随即就是嘭的一声巨响,再接着就是哗啦啦的碎裂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这一下给撞碎了。 急睁眼看时,只见前方那架巨型炮弩已经变成一地的碎木头。 在旁边操纵那架炮弩的木匠和奴从也是东倒西歪,血肉模糊。 还没等尚结息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一颗黑乎乎的不明物已经从地上弹起,向着他的扈从方阵猛撞过来。 “这是何物?” 尚结息一个念头还没有转完,前面一个扈从的脑袋已经炸开。 接着便有温热黏糊的液体溅在脸上,其中一滴溅在了他唇上,尚结息下意识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唇,入口却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闻到血腥味,尚结息终于反应过来。 “退!速退!”尚结息当即下令撤退。 虽然仍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是尚结息已经意识到危险,再留在这里,搞不好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他可不想死在这里。尐説φ呅蛧 山南还有大把的女奴在等着他。 …… 定秦堡上,王臣也已经看懵掉。 其实,这次射击并没有直接命中。 因为何七瞄准的是吐蕃军的大纛,可最终打中的却是大纛前面的那架炮弩,两者之间隔了二十步,这个落点偏差属实有些大。 毕竟,这是平射砲,不是曲射砲。 平射砲打成这个样,属实不应该。 主要是何七留的提前量少了,不够。 但是,这次射击却也意外的打出了跳弹。 古典火炮时代,最令人生畏的就是跳弹,一颗跳弹可以打穿二十多排步兵,留下一地的断肢残躯以及伤员。 何七这次射击的效果竟然也是不遑多让。 重达八十斤的石弹砸碎了一架巨型炮弩,触地后又弹起,就像打水漂似的,离地数尺射进了吐蕃军的方阵,在阵中犁出了一条血路。 王臣粗略的数了一下,至少撞碎了十个。 是真的撞碎了,十多个吐蕃军全都碎了。 因为直径一尺的跳弹的弹起高度比四磅炮的跳弹高多了,所以不只是腿部,遭到撞碎的还有吐蕃军的胯部、腹部、胸部甚至于头部。 “锁死俯仰角!”王臣兴奋的叫道,“调整射界,继续攻击!” 山脚列阵的吐蕃军正如潮水般后退,但是那二十多架巨型炮弩却笨重得很,可没有那么容易挪走,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逐一击毁,这个,就叫杀人诛心。 在你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给你迎头痛击,就叫杀人诛心。 王臣想要的就是摧毁吐蕃军的信心,让他们彻底陷入绝望。 第26章 大唐军神 只不过,尚结息的意志远比王臣预期中坚韧得多,他的信心也没有因为今天的血腥一幕而遭到摧毁,更加没有放弃的想法。 对尚结息而言,定秦堡这颗钉子是必须要拔掉的。 不惜一切代价,无论如何也是必须得夺回定秦堡。 “尚塔藏,巨型炮弩撤回来了?”尚结息懒懒的仰躺在柔软的毛毯上,一条老寒腿则搁在女奴大腿上,享受着女奴的手活。 “禀大相,只撤回来了十六架。” “不过大相放心,我们可以打造出更多。” 尚塔藏脸色难堪,这样惨烈的失败是他万万没有预料到的。 原本信心满满的等着攻破定秦堡,结果却落了个惨败收场。 “别灰心,尚塔藏。”尚结息却一反常态的没有责怪尚塔藏,反而暖心的安慰了尚塔藏一句,又说道,“战争即是如此,有输有赢,没人可以常胜不败,我们吐蕃最伟大的战神论钦陵也曾输给黑齿常之,不是吗?” 尚塔藏感激涕零道:“大相明鉴。” “尚塔藏,先调查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尚结息换了一条腿,又说道:“然后再来讨论如何战胜唐军。” 尚塔藏道:“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堡中唐军也造了巨型炮弩,而且唐军炮弩的毁伤力不在我军的巨型炮弩之下,甚至更强大!” 尚结息轻轻颔首道:“唐军有几架炮弩?” 尚塔藏脸色变得更难堪,苦笑着回答道:“两架。” “你说甚?”尚结息霍然起身,一脸的难以置信。 尚塔藏黑着脸说道:“末将已经派扈从爬到附近高山上看了,堡中唐军确实只造了两架巨型炮弩,北堡门和西堡门各一架。” “白天与我军对轰的就是北堡门的那架?” 尚结息道:“就是说,我们二十四架炮弩还打不过唐军一架?” “大相有所不知。”尚塔藏苦笑道,“唐军的炮弩有橹盾遮护,我军炮弩打出的石弹没办法打中它,但是唐军炮弩的石弹却能毫无阻碍的打中我军的炮弩。” 稍稍一顿,又道:“而且唐军炮弩操作起来似乎更加快捷。” “真该死!”尚结息心中顿时涌起一种无可名状的挫败感。 大唐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的妖孽?能算到定秦堡下藏了石炭,能想到利用火攻阻断吐蕃军的进攻通道,知道大雨浇不灭炭火,甚至还懂得打造炮弩!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懂机械,而且知兵懂兵法! 这等人物,让尚结息不自禁的联想到大唐军神李靖。 难道大唐又出了一个李靖?这样的话,还真是麻烦了。 大唐出了第二个李靖,可吐蕃却没有出现第二个论钦陵。 尚塔藏战战兢兢的问:“大相,再接下来还要继续用巨型炮弩攻城吗?” “不必了。”尚结息摆摆手说,“唐军炮弩的毁伤力不在我军炮弩之下,而且还占据了居高临下的优势,炮弩对轰我们占不到便宜。” 尚塔藏道:“可要是不用炮弩,就无法……” “尚塔藏,事到如今就不要再想着破城了。”尚结息目光看向大帐外,只见夜色中又下起了小雪,当下说道,“还是转为长期围困吧。” “啊?”尚塔藏瞠目结舌的道,“长期围困?” “对,长期围困。”尚结息道,“定秦堡这颗钉子太硬了,非要硬拔的话必定会扎得我们满手是血,代价太大,得不偿失。” “可要是长期围困的话,得围到何时是个头?” 尚塔藏道:“定秦堡中积聚的粮食足够十万大军吃数年!堡中唐军不过几千人,吃上数十年都还有余,难道我们要围困定秦堡几十年吗?” “不用几十年那么久,一年就够了。”尚结息哂然一笑。 “一年?”尚塔藏茫然道,“莫非大相还留有什么后手?” 尚结息道:“并非后手,只是一个小小的疏漏,现在却反而成了好事。” 见尚塔藏还是一脸茫然,便又说道:“尚塔藏,定秦堡是由你镇守的,堡中积聚的物资也是由你筹集,你是否还记得缺了什么?” 尚塔藏眼前一亮,脱口而出道:“盐!” “对,盐!”尚结息说道,“从兰州运来的盐还未及入堡!” 尚塔藏兴奋的道:“堡中积聚的盐最多只够五千人吃半年,现在堡中的唐军数量大概有两千多人,最多一年,他们就将无盐可食!” 尚结息笑道:“一年之后,定秦堡将不攻自破。” “可是……”尚塔藏脸色再次垮下来,又说道,“以眼下陇西及陇东之局势,我们还能坚持一年时间吗?” “我算过了,可以的。”尚结息肃然道,“将河湟及九曲之地的余粮搜刮一遍,再让苏毗茹支援我们一些,再加上我们现有的存粮,至少可以坚持到明年秋收,也就是说,只要明年的春耕不被耽误,我们就能熬过这段时间。” “大相,末将这便返回九曲之地征粮。”尚塔藏。 “也好,趁现在雪还没下大,赶紧去,征到粮食之后赶紧运回来。”顿了顿,尚结息脸色又冷下来,“倘若各个部族拒不肯交出族中的余粮,则就地予以剿灭,所有余粮及牛羊牲畜尽数罚没,充为下勇部之军需!” “遵命。”尚塔藏神情变狰狞。 尚结息、尚塔藏口中的征粮,其实就是纵兵劫掠。 不光是粮食,牛羊牲畜和女人都在劫掠清单之上。 劫掠的对象则是世代居住在河湟谷地以及九曲之地的各个仆从部落。 这些部落有羌人、氐人、党项人甚至于吐谷浑人,还有胡化的汉人,这些部落并入吐蕃没多久,吐蕃化程度比较低,所以沦为了劫掠的对象。 当然了,在具体操作的时候还是会有一定的区别。 地位最低的汉人以及胡化汉人肯定最先遭到洗劫。 然后是羌人、氐人、党项人,最后才是吐谷浑人。 吐谷浑人的吐蕃化程度其实已经很高,已经成为吐蕃人的忠实走狗。 然而到了困难时期,主人都快断粮时,就只能杀了忠诚的走狗充饥,说到底,走狗终究是走狗,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主人。 Www.XSZWω8.ΝΕt 第27章 神兵利器 时间来到大历三年的十二月底,眼看就快过年。 王臣一大早就带着李九伯登上定秦堡的北城楼。 守在城楼上的民壮纷纷向王臣投来热烈的眼神。 很显然,连续的胜利已经让王臣在这些民壮心目中的声望达到了最顶点。 事实上,不光是洮州的各路民壮,便是杜岳还有他身后的那一队陌刀兵,看王臣的眼神也逐渐炽热,因为王小郎君真的能带着他们打胜仗。 对于一个武将而言,知兵会用兵,能打胜仗才是硬道理。 只要你能打胜仗,持续的打胜仗,麾下将士就会追随你、拥戴你。 毫无疑问,王臣现在正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打胜仗的道路上。 “公子。”董山迎上前叉手一揖,指着山脚说道,“吐蕃狗也开始挖壕沟,还用挖出的泥土在壕沟的外侧砌墙,看样子是准备长期围困定秦堡。” “吐蕃狗已经无计可施了,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了。” 李九伯说完又看了眼王臣,姑爷果然不负阿郎所托。 王臣暗暗松了口气,吐蕃军放弃强攻改为长期围困,这毕竟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意味着接下来不会再爆发大战、恶战。 只不过,也不能够掉以轻心。 鬼知道这是不是吐蕃人的诡计? 当下王臣踩着梯子爬上那架炮弩。 杜岳等陌刀兵,董山等几个豪帅及北城头的百多个民壮便立刻聚拢过来,一个个都仰起头热烈的看着王臣。 “都累坏了吧?”王臣大声问道。 “不累。”聚拢过来的陌刀兵民壮齐齐声回应。 “鬼扯。”王臣毫无形象的笑骂道,“屎都快累出来了。” 陌刀兵和民壮便立刻跟着大笑起来,说不累那是假的,怎么可能不累? 一旅陌刀兵分两队,每队六个时辰,得时刻保证城楼上有陌刀兵巡逻,而且是全装惯带的武装巡逻,累人得很。 民壮那就更加劳累。 九百多披甲民壮被王成分成了三拨,每拨管四个时辰,需要片刻不停的操作绞车以及木驴,将石炭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山腰壕沟,这个比巡逻更累。 也就是这些民壮素来过惯了苦日子,所以还能挺得住。 说起来,以前给吐蕃人种地的时候,每天都累得像狗,肚子还填不饱。 现在守定秦堡也累,但至少每天都能填饱肚子,胡饼、麦饭可劲的造,有时候甚至还能有牛羊肉吃,羊杂汤喝。 顿了顿,王臣又道:“不过累归累,活还是得干。” 指了指山腰的壕沟,又道:“壕沟内的炭火绝不能熄了,要不然吐蕃狗就会如同外出觅食的蚂蚁群,把公鸡山都爬满。” 在场的陌刀兵和民壮顿时神情一凛。 公子说的这种情形,想想就很可怕。 董山当即就拍着胸脯说道:“公子放心,我们就是累死也不会让火灭了!” “对,我们就是累死也绝不会让火灭了!”其他民壮纷纷跟着大声回应。 王臣满意的点点头,又踩着梯子下来对何七说道:“老何,刚才我发现炮弩的弓弦好像有些松了,估计是因为淋了雨,你去库房找些草席来盖住炮弩,别给淋坏了。” 何七叉手应了声喏,当即带着人去库房找来草席,把两架炮弩都盖起来。 由王臣亲手设计并由何七打造的这两架巨型炮弩,射程远,杀伤力也大,但是缺点也非常的突出——太过娇贵。 弓弦用几次就松了,需要换成新的。 弓臂也很容易折断,经常需要更换。 最大的缺点当然还是太重,只能当固定炮台用。 所以说这玩意杀伤力是大,但是应用场景也窄,纯属鸡肋。 等到有时间了,还是要把真正的青铜炮造出来,那才是真正的神兵利器!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再在定秦堡熬三个月的时间,等明年春耕之后再突围,这样前后加起来六个月,应该足够李晟拿下秦州了吧? …… 根本用不了六个月,三个月就够了。 李晟刚刚已经攻破了秦州境内的最后一座县城——伏羌城。 优羌县原本叫冀县,三国名将姜维就是冀县人,大唐武德三年改为伏羌,所以说这也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县城。 攻下伏羌县城之后终于可以喘口气。 “陇州那边可有新的军报?”李晟问道。 负责往来军报的李侃答道:“并无新的军报送来。” “没有就好,看来尚赞摩的两万大军仍然还在猛攻安戎关。”李晟点点头,又道,“定秦堡那边可有变故?” “并无变故。”李侃摇头道,“吐蕃军已经在公鸡山下挖掘壕沟并且砌墙,看这架势是无计可施之后,要改成长期围困了。” “是吗?”李晟脸上当即露出一抹笑意。 看来他这位乘龙快婿比预想中还要厉害,竟然能把吐蕃大相尚结息亲自率领的五万大军逼到这一步! 王佖道:“元舅,接下来我们该去往何处?杀回定秦堡吗?” “不妥。”野诗良辅反对道,“我们兵太少,去定秦堡无用。” “去定秦堡确实于大局无益,智者所不为。”李晟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我们溯渭水而上去打渭州,威胁尚结息的后路。” 顿了顿,又吩咐李侃:“二弟,这就派遣飞骑前往安戎关向李大使报捷,对了,别忘了将定秦堡的军报一并捎上。” “喏。”李侃应即遣飞骑前往陇州安戎关。 顺便多说一句,现在只有李抱玉守在陇州,身为凤翔军监军的鱼令元已经带着神策军右厢的三千精兵撤回到凤翔,美其名曰拱卫京畿。 所以李抱玉是以凤翔军的五千兵与尚赞摩的两万大军对垒。 值得庆幸的是,关陇道的地形还算是有利,尚赞摩的大军需要翻山越岭前来进攻,所以随军的鹅车、木驴以及炮弩等攻城器械跟不上,攻城就很吃力。 打造新的器械?陇州境内连碗口粗的松木都已经找不出来。 陇州境内的树木都到哪里去了?近十年关中京畿迭遭战乱,大树早就被砍伐殆尽,甚至就连稍粗壮些的小树都被砍了烧火。 第28章 春耕之战 奉天。 郭子仪和路嗣恭等一干部将聚集在舆图之前,正在议论陇东战局。 “马璘在会州、浑瑊在泾州,李怀光在原州连战连捷,斩获颇丰,尤其是浑瑊,在阳晋川抢了吐蕃人足足五千多只寒羊,令吐蕃军的军需供给更加捉襟见肘。” “李抱玉虽然在陇州连输了数阵,却仍然凭借安戎关挡住了尚赞摩。” “截止到目前,陇东战局皆在我军掌控之中,现在的问题就是陇西。” “只要陇西的战局能如李晟所言,那么此番恢复陇山防线的机会就极大。”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底,正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季节,陇西今年尤其冷,也不知道李晟是否已经拿下秦州?定秦堡是否还在?” 众人正说话间,掌书记高郢兴冲冲走进大堂。 在高郢的手中,还托举着一封秦州来的军报。 “令公,有秦州军报至!李晟已然拿下伏羌!” 高郢将军报呈给路嗣恭,接着说道:“秦州已经克复!” “彩!”聚集在大堂的部将闻言当即大声喝彩,李晟已经克复秦州全境,也就意味着恢复陇山防线的大计成功一半。 “定秦堡呢?可曾失守?” 郭子仪却对定秦堡更加感兴趣。 “未曾失守。”高郢摆摆手说道,“王小郎君不仅守住了定秦堡,甚至还逼得尚结息采取围而不攻之策!” “围而不攻?”郭子仪讶然道,“之前军报上不是说,尚结息遣大将尚塔藏从河湟运来上千棵百年杉木加紧打造巨型炮弩,吐蕃军莫非没有造出巨型炮弩?” 这会,路嗣恭已经读完了军报,接过话说道:“令公,吐蕃军打造出了巨型炮弩,不过王小郎君打造了更厉害的两架炮弩,吐蕃军的炮弩完全不是其对手,在双方的对轰之中彻底败下阵来,尚结息无可奈何,才采取了围困之策。” “甚?”郭子仪讶然道,“王家小郎还会造炮?” 路嗣恭笑道:“军报上说,定秦堡上确实造了两架巨大的炮弩。” “如此说来,这位王小郎君还是位少有的通才。”郭子仪打趣道,“知天文晓地理,甚至还懂得造炮弩,却不知还有什么事物是他不懂的?”小說中文網 高郢也笑道:“此乃天佑大唐,又得一可造之材。” “可造之才?的确是可造之才。”郭子仪微微颔首。 话是这么说,但郭子仪其实并没有把王臣放在心上。 大唐素来武德充沛,军中的可造之材多如过江之?,然而真正有机会成长起来成为藩镇大将甚至于擎天巨擘的却寥寥无几。 等堂上议论声稍竭,郭子仪道:“李晟已然克复秦州,陇西局势已然尽在掌握,至此恢复陇山防线之大计已然是成功一半。” “令公所言是极。”高郢欣然道。 “再接下来,王小郎君只需在定秦堡再坚守三四个月,吐蕃大军顿兵定秦堡下,不得返回各州春耕夏耘,则陇西必颗粒无收,如此一来,驻会州、泾州以及原州之吐蕃军还有正在攻打陇州之尚赞摩军就只能撤回陇西。” “王小郎君定然不负令公之期许。” 路嗣恭说道:“此番恢复陇山必矣。” …… 尚结息大军又消停了将近两个多月。 时间很快来到大历四年(769年)二月上旬。 尚塔藏遣飞骑送来消息,他已经洗劫了河湟谷地和九曲之地的一百多个大小部落,筹集到三十多万石青稞、荞麦及大麦等粮食,此外还抢到了五万多头牛羊马驼,眼下他正押解着这批军粮以及牲畜赶来临洮。 得到这个消息,尚结息暗暗松口气。 有了这批军粮以及牲畜,下勇部的十几万大军勉强可以熬到今年秋收。 接下来只要今年陇西的春耕能跟上,最为凶险的一年就算是熬过去了,唐军想恢复陇山防线?痴人说梦!只要他尚结息在一天,唐军就永远都别想恢复陇山防线。 然而下一刻,尚结息的眉头便再次蹙成一团,因为春耕就快要开始了。 但是今年春耕该怎么弄,尚结息还毫无头绪。 …… 在定秦堡内,李九伯正向王臣解释吐蕃军制。 “吐蕃跟我们大唐不同,在我们大唐兵是兵,民是民,两者泾渭分明,而吐蕃则是兵民合一,出则为兵,入则为民,两者职使并未分开。” “许多时候,吐蕃出兵时甚至会把妇孺牛羊一并带上。” “是以吐蕃一般都会在秋收后出兵,因为在秋收之前,吐蕃之桂(武士)庸(奴从)皆需春耕夏耘秋收,故而很难召集其军队,正因此,吐蕃大军顿兵定秦堡下,其桂庸就无法返回各自属地劳作,今年春耕就必然耽误,陇西就必然绝收。” “原来如此。”王臣点了点头,又道,“那么,吐蕃大军有没有可能从定秦堡撤围,先回各自属地春耕,等到春耕完了再回来呢?” “绝无可能。”李九伯摆了摆手又说道,“吐蕃军之桂庸分属各州各县,一旦散归,再想召集起来就难了,且吐蕃军之桂庸如果真的散归各自属地,便是自取灭亡,彼时阿郎所率一千精骑足以将各州各县之吐蕃桂庸扫荡殆尽!” 王臣又问道:“那如果留下一半真蕃围城,再派另外一半真蕃固守渭州,再然后分派奴从返回属地春耕,这一来不可以两者兼顾了吗?” “断无可能。”李九伯笑着摇头说,“吐蕃奴从贱如牛羊,而其懒惰木讷亦如牛羊,倘若没有真蕃监督,根本就无心从事春耕。” “长期放任,逃散殆尽也是有可能的。” 王臣听懂了,吐蕃军制就是变相的府兵制。 府兵制是府兵加佃农,吐蕃军制则是武士加农奴。 后来朱元璋就是学的北魏隋唐时的府兵制,野猪皮学的则是吐蕃军制。 府兵的佃农还是有点主观能动性的,因为多劳可以多得,但是吐蕃的农奴就毫无主观能动性可言,因为他们干多干少都一个样,糊口都勉强,只能保证不被饿死。 这种情况下,让农奴自主完成春耕,那是在做梦。 第29章 洮河屯田 尚结息冥思苦想了快半个月,还真让他想到了一条应对之策。 尚塔藏带着三十多石粮食及五万多头牛羊风尘仆仆赶回临洮,一走进大帐,正好撞见尚结息一丝不挂从女奴身上爬起来。 “尚塔藏幸不辱命,粮食及牛羊已经顺利运至。” 尚塔藏并没有回避,直接匍匐在尚结息的脚下。 都说大唐风气开放,吐蕃的风气才是真的开放。 “尚塔藏,起来吧。”尚结息抓起一袭裘袍胡乱的披在身上。 那个刚被尚结息浇灌过的党项女奴身子都不擦,就翻身爬起来再拿起炭炉上的锡壶给尚结息和尚塔藏各冲了一碗酥油茶。 “尚塔藏,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我有一顶新的差使交给你办。” 稍稍一顿,尚结息又道:“屯田!” “屯田?”尚塔藏听得一头雾水,咱们要屯田? 尚结息道:“你可记得论钦陵唯一的那次败绩?” 尚塔藏道:“如何不记得?论钦陵乃我吐蕃战神,其唯一败绩便是承风岭一战,时任李唐洮河道经略副使黑齿常之率五百精锐趁夜突袭我军,论钦陵不敌,所部溃散大半,李唐洮河道行军大总管李敬玄得以窜归鄯州。” 尚结息道:“正是这一战,名不见经传的黑齿常之得以声名鹊起,之后不久又在良非川大败论赞婆军,不久后又在河湟谷地开垦屯田,终成我吐蕃心腹大患!” “大相为何忽然与末将说起此事?”尚塔藏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尚结息道:“你可知黑齿常之在河湟谷地开拓屯田,一年得粮几许?” “末将不知。”尚塔藏摇摇头,随即又猜测道,“一年得粮可有二十万石?” 在尚塔藏看来,一年得粮二十万石已经很了不起了,因为二十万石粮食已经够临洮的五万吐蕃大军吃一年。 尚结息却摇头:“不,是一百万石!” “啊?”尚塔藏闻言嘴巴张得老大。 随即尚塔藏就反应过来,急切的说:“大相方才所说屯田,是要效仿黑齿常之在河湟谷地之旧事,在洮河谷地屯田?” “对,在洮河开垦屯田。”尚结息伸手一指大帐外的草场,又接着说道,“若将临洮草场开垦出来,万顷良田唾手可得,一万顷即一百万亩,即便是每亩只收粮一石,秋收时亦可得粮百万石,如此我下勇部之十八万大军皆可以得食。” 顿了顿,尚结息又说道:“然而此间仍有一桩难处。” “大相。”尚塔藏昂然道,“不知末将有何可以效劳之处?” 尚结息说道:“开垦屯田,需桂庸妇孺田间地头日夜操劳,如此一来便很容易为唐军所趁,所以需得在洮河谷地遍修烽火台,提防李唐游骑前来袭扰。” “大相。”尚塔藏慨然道,“修烽火台之事交给末将便是。”尐説φ呅蛧 尚结息拍了拍尚塔藏肩膀,郑重的说:“尚塔藏,洮河屯田之事非同小可,不仅关乎我下勇部之生死存亡,更关乎我吐蕃之国运,汝当勉之。” “请大相放心。”尚塔藏道,“末将定不辱使命!” …… “不好,吐蕃狗要开垦屯田!”李九伯脸色大变道。 “屯田?”王臣两世为人,对屯田却还是不太了解,“屯田有什么问题吗?” 李九伯道:“公子有所不知,吐蕃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口稀少,聚居地分散,如果不想耽误春耕就必须让各个东岱的桂庸散归各自聚居地,这样就很容易遭到各个击破,阿郎的一千精骑就足以将分散各州各县的吐蕃桂庸扫荡殆尽。” “即便是难以杀尽吐蕃桂庸,也可毁其青苗掳其牲畜。” “然吐蕃桂庸一旦开垦屯田,立时就避免了这一弊端。” “因为屯田集中于一地一域,吐蕃桂庸就不必再分散,如此一来吐蕃奴从就可以进行集中管控,避免其偷懒甚至于逃亡,我军也将会丧失将其各个击破之良机,如果吐蕃军再多筑烽火台,就连偷袭机会都将丧失。” “当年黑齿常之在河湟屯田,就修了大量的烽火台。” 正说话间,董山就指着前方,黑着脸说道:“公子,吐蕃狗好像在修墩台!” “还真是!”王臣顺着董山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吐蕃奴从正在公鸡山的四周修烽火台,而且数量不少,从公鸡山下的封锁墙一直延伸到远处。 王臣怀疑,用不了多久,整个洮河河谷都将布满烽火台。 “祸事了。”李九伯叹道,“这下连偷袭都没有机会了。” …… 李晟得知消息是两天之后,也同样吃了一惊。 “吐蕃军打算在临洮屯田?还要修筑烽火台?” “嗯。”李侃神情沉重的道,“吐蕃奴从正在加紧开垦屯田,修筑烽火台,还有不少奴从在修筑引水渠,看样子是要引洮河水灌溉农田。” 李晟的浓眉已经拧成了川字,吐蕃军竟然在洮河河谷屯田,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这样一来,吐蕃的春耕就不再会耽误,逼迫陇东吐蕃军退回到陇西的计划岂不是就要落空?恢复陇山防线的大计岂不是胎死腹中? “入娘贼,吐蕃狗怎么突然学燕国公搞屯田?”野诗良辅也是皱眉。 左陌刀将王佖却仍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屑的说道:“元舅,吐蕃狗即便在洮河河谷开垦屯田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待其出苗之后,请与我两百骑出临洮,一顿践踏便足以令所有青苗枯死,再难有半点收成。” “没听说吐蕃狗在修烽火台?”李晟皱眉道,“不等你的两百骑至,尚结息就已经看到烽火传讯并且派谴大军前来截杀,彼时别说是践踏吐蕃人之青苗,便是你这两百骑也会陷入吐蕃军之重围,落得个有去无回。” 王佖哑然,这是他没想到的。 李侃说道:“阿兄,是否将此事上报给李大使?” “不可。”李晟急伸手制止,“此事不急上报。” 这一消息如果报上去,郭老令公说不定会直接放弃恢复陇山防线的计划,进而命令汾宁军、鄜坊军以及朔方军撤回到汾州宁州及鄜州一线。 这样的话,他此前所做的所有努力就全白废了。 第30章 生路断绝 时间来到唐代宗大历四年(769年)三月下旬。 花了快两个月的时间,尚结息的大军终于在洮河两岸开垦出了将近一万顷耕地,而且大多是河水能灌溉到的水田。 其实,洮河两岸原本就有大片良田。 当年诸葛丞相五出祁山,就是为了陇西的小麦。 只是吐蕃夺取陇西之后,各州汉人逃散了大半,吐蕃及吐谷浑的迁徙人口又少,就索性将洮河两岸的万顷良田改成了草场,专门用来放牧。 所以现在只是复耕而已,要不然开垦起来也没有这么轻松。 而且因为退耕时间不长,土壤未及板结,因而洮河两岸的屯田不会像其他地方新开垦的屯田那般,需要有一个从生地变熟地的过程,而是一开垦出来就是肥力十足的良田。 所以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洮河谷地的屯田一旦真的搞成了,必定是一个大丰收。 亩收一石那都是保守的,凭洮河谷地的肥沃度,亩收两石甚至于三石都有可能,这样一来,吐蕃军就再无断粮之虞。仦說Ф忟網 不过王臣并不关心这个,他关心的是突围之路。 从定秦堡上居高临下看着四周星罗棋布的良田,以及散落在阡陌之间的烽火台,王臣气得想骂娘,因为局势已经完全失控。 本来,整个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凭借定秦堡下取之不竭的褐煤,以及由他设计再由何七督造的那两架重型弩炮,吐蕃军已被打得偃旗息鼓,只敢围而不攻。 然后,只等六个月的期限一到,王臣就能带着十八骑安西军、一百陌刀兵以及两千多洮河民壮从地道突围。 裴不败都已经把地道给挖好了。 奋战了六个月,地道终于挖通。 整条地道先是垂直向下近百米,然后平着向北延伸将近十里,一直延伸到吐蕃军大营以北三里的一座小山,为了避免气闷,裴不败还在中间开了通风孔,而且每个通风孔的出口都非常隐蔽,不是乱坟堆就是乱石堆。 毕竟是倒斗的,裴不败在这方面还是很专业的。 然而好好的撤退计划却被吐蕃军的屯田给毁了。 吐蕃军在洮河两岸开垦了上万顷良田,还修了几百座烽火台。 吐蕃人真是把黑齿常之学了个十足十,烽火台都修得一样密。 现在整个洮河河谷都已经遍布烽火台,除非他们能在一夜之间逃到三百里开外,否则必定被吐蕃哨卒发现,继而点燃烽火并招来吐蕃追兵。 即便最忙碌时,吐蕃军也始终留了五千人左右的真蕃没有动。 王臣绝不认为他手下的十八骑安西军、一旅陌刀兵加两千多临洮民壮有能力在五千真蕃的追杀下逃出生天,半点可能性都不存在。 所以,逃生之路事实上已经彻底断绝。 除非大唐派重兵杀来陇西,否则只能困死在这。 裴不败看出了王臣的绝望,便安慰他:“大不了就一直守下去。” “一直守下去?”王臣道,“坚守多久?守一年?还是守三年?” 裴不败道:“守十年又如何?反正定秦堡内囤的粮食够咱们吃十年都还有余,地下石炭也是取之不尽,只要山腰壕沟的炭火不熄灭,吐蕃人就别想打上来,等再过几年,大唐没准就能缓过气来然后大举反攻陇西。” “想得倒挺美。”王臣叹息道,“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裴不败还有些不服气。 环顾左右,见离得最近的都在十几步外,王臣便对李九伯说:“九伯告诉他。” 李九伯有些无奈的对裴不败说:“裴火长,定秦堡最多还能再坚守半年不到。” “你说甚?”裴不败蹙眉说道,“九伯你在胡说什么呢?定秦堡中一不缺粮,二不缺石炭,为何要说只能再坚守半年不到?” 李九伯道:“因为堡中的盐巴快要吃尽了。” “你说甚?”裴不败的眼睛蓦然瞪大,盐巴快要吃尽了? 王臣叹道:“定秦堡中各种物资堆积如山,唯独盐巴只够吃一年,呵。” “都怪老奴太过大意。”李九伯自责的道,“当初阿郎攻下定秦堡之后,老奴几乎清点了库中所有物资,却唯独忽略了最为常见的盐巴,因为陇西本就是产盐之地,从不缺盐,是以老奴从未想过堡中物资中居然只有少量的盐巴。” “入娘贼!”裴不败气得咒骂了一句,也不知道骂的是谁。 过了一会,裴不败又小声对王臣说道:“要不然强行突围?如果我们的运气够好,沿途墩台的吐蕃哨卒都在偷懒,吐蕃军的巡逻骑兵也没有撞上我们,我们或许可在明天天亮之前逃到五十里外。” “然后呢?”王臣道,“逃出五十里有屁用?” 李九伯道:“眼下的洮河河谷,方圆三百里内尽是烽火台。” “被发现就立刻分兵。”裴不败沉着脸说道,“各按天命,分头突围。” 李九伯闻言脸色微变,他知道裴不败的意思,各按天命,分头突围,其实就是拿十九路洮河民壮做诱饵引开追兵,为十八安西军和一旅陌刀兵的突围扫清障碍。 王臣默然,他不会当什么圣母,学壁虎断尾求生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只不过王臣更加清楚,断尾求生根本不管用。 你能分路突围,吐蕃军难道就不能分路追杀? 从临洮到秦州足足三百多里,就问你怎么逃? 如果李晟率军前来接应,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然而李晟麾下只有九百精骑,就算想救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更加让人绝望的是,定秦堡内外的消息已经被吐蕃军阻断,堡中守军无法与秦州的李晟军取得联络,也就无法形成联动。 想到这,王臣就轻叹了口气。 这回真是生路断绝,无处可逃了。 “公子,又下雨了,先回公廨吧。”李九伯劝道。 王臣仰头看了下天,发现真的又下起了绵绵细雨。 老天爷也厚待吐蕃,自打吐蕃在洮河开垦屯田后,就隔三岔五的下场小雨,既湿润了洮河谷地,又不会影响吐蕃奴从干农活。 王臣并没有回公廨,反而爬上了高耸入云的哨塔。 塔哨上的视野更好,连吐蕃大营都看得一清二楚。 王臣一眼就看到了一顶牛皮大帐,那多半是尚结息的中军大帐吧? 看着这顶牛皮大帐,王臣脸上的表情逐渐变狰狞,尚结息的大帐? 第31章 岂曰无衣 王臣再次击鼓聚将。 一通鼓还没有敲完,神策军右厢右陌刀将杜岳,安西都护府龟兹镇骑兵队副崔河,还有董山等十九路豪帅就都已经到齐。 现在不光是董山等各路豪帅,即便是杜岳对王臣也是礼敬有加。 “讲几句。”王臣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沉声道,“去年九月,老泰山临走之际曾与我约定,到了六个月后的来年开春,坚守定秦堡的差使就算是完成了,我就可以率军从定秦堡突围,现在已经是大历四年三月,六个月的期限已满。” 话音刚落,公廨堂上便立刻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 虽然定秦堡至今都岿然不动,可这里毕竟是陇西。 陇西现在已经是吐蕃国腹地,能够早日突围的话还是早日突围。 等了片刻,等到议论声稍停,王臣才又接着说道:“可现在的情况大家也看到了,吐蕃军在洮河两岸开垦了上万顷屯田,还修了几百座墩台,几乎就是五里一墩,十里一台,方圆三百里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能避过他们的耳目。” 杜岳说道:“既然难以突围,不如索性继续坚守下去。” “对,不如继续坚守,反正咱们既不缺吃又不缺石炭。”崔河附和道,“堡中还有两架守城石砲,吐蕃军甚至连山脚都不敢靠近,索性再守半年。” “倒也不用守那么久。”杜岳淡然道,“最多三个月,陇山防线就会重归我大唐,彼时吐蕃大军就只能退守河湟,如此定秦堡之围也就不战而解。” 王臣摇头道:“杜岳,大唐怕是没机会恢复陇山防线了。” “什么意思?”杜岳愣了一下,问道,“公子这话是何意?” 王臣叹息道:“大唐恢复陇山防线的一大前提便是陇东之吐蕃军断粮,可眼下吐蕃军在洮河河谷开垦了万顷良田,你还认为陇东吐蕃军会有断粮之虞?” “这……”杜岳哑然,有了这万顷良田,吐蕃军还会断粮吗?不会了。 这时候董山突然说道:“既然一年不行,就再守两年、三年甚至五年,终有一日我大唐天兵会杀回陇西复我河山,定秦堡也终会有重归大唐之时!” “对,就一直守下去,守他个十年八年!”众豪帅纷纷附和。 反正堡中不缺吃的也不缺烧的,吐蕃军又打不上山来,谁怕? 王臣却摇摇头,说道:“然而,堡中盐巴只够我们吃六个月了。” “甚?盐巴只够吃六个月了吗?”杜岳、崔河及董山等豪帅勃然色变。 一旦断盐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所有人都清楚,彼时他们将举不起刀,挽不开弓,甚至没有力气操作炮弩以及木驴等器械,只能束手待毙。 “所以只能突围!”王臣说道,“趁我们还有力气,趁吐蕃忙于春耕。” 这次再没人质疑,因为残酷的现实已经摆在面前,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王臣又道:“但是我刚才说了,整个洮河河谷已经遍布吐蕃军的烽火台,方圆三百里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难以躲过吐蕃军的耳目。” “吐蕃主帅还留下了一支五千人的骑兵,随时待命。”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只要一出地道口就会被发现,继而遭到追杀。” 顿了顿,王臣又道:“除非我们能插上翅膀飞上天,否则我实在是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摆脱吐蕃骑兵的追杀。” 公廨大堂的气氛瞬间变凝重。 众人突然发现,突围好像也是死路一条? 留下来是死,突围也是个死,他们岂不是无路可走了? 停顿片刻之后,王臣又说道:“有人私下跟我提议说,不如各按天命,分头突围,两千多人分为五十多队,总有一队能够突围出去。” 听到王臣这话,董山等十九路豪帅顿时间就变了脸色。 如果分头突围,他们这十九路民壮基本难有活命机会。 只有十八骑安西军还有那一旅陌刀兵有机会突围出去,因为他们有马,神策军右厢的那一旅陌刀兵更是每人一套明光铠,装备精良。 于是乎,十九路豪帅的心便立刻悬起来。 公子会抛下他们十九路民壮,独自逃命吗? “然而,我拒绝了!”王臣一字一顿的道,“因为,你们是我的袍泽!” “袍泽?”不只是董山等十九路豪帅,不只是崔河,甚至就连杜岳心中都涌起一股无可名状的情绪,王小郎君还真是重情重义呢。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说到这一顿,王臣又道:“袍泽,一日为袍泽,一世为袍泽,只要你们还没有放弃我王臣,我就断然不会抛弃你们!即便死,也要死一起!” “公子,就分头突围吧!”董山内心涌起强烈的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几乎是咬着后牙槽低声嘶吼,“哪怕是搭上我们临洮董家的所有壮丁,也定要护你的周全!” “是啊,公子,下令分头突围吧!”另外十八路豪帅也纷纷大声附和。 人就是这么怪,如果让王臣自己提出来分头突围,董山等十九路豪帅多半就会对王臣心寒,连带着还会对大唐也丧失归属感。仦說Ф忟網 可现在王臣视十九路民壮为袍泽,誓要同生共死,董山等十九路豪帅反而又生出效死之心,宁可牺牲自己,也誓要保住王臣。 “都不要说了,我即然说了死一起,就得死一起。”王臣一脸肃然。 顿了顿,又道:“可即便是死,也绝不能让吐蕃狗好受,即便是死,也定要从吐蕃狗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肉!” “公子,你说,我们该怎么做?”十九路豪帅的眼睛亮起来。 便是崔河、杜岳两人的血管中的鲜血也不自禁的沸腾了起来。 即便是死,也绝不让吐蕃狗好受?即便是死,也定要从吐蕃狗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肉?够狠,但是我喜欢!汉家儿郎就该如此! “拿舆图来!”王臣微一颔首。 李九伯当即将舆图摊在桌案上。 第32章 向死而生 杜岳、崔河还有董山、彭知悔等豪帅便立刻围拢过来。 只见王臣已经把定秦堡以及周围的山川河谷绘成舆图。 一条长长的地道从定秦堡一直通到吐蕃大营北侧的小山。 王臣手指着舆图说道:“公鸡山西北两侧便是吐蕃大营,整座大营由珍珠链般的十几座营寨组成,延绵将近十里。” “这十几座营寨中的绝大多数其实已经空了。” “因为其中的吐蕃桂庸已经外出屯田,分散居住在各处田间地头。” 稍稍一顿,王臣又道:“只有西北角的那座营寨仍然住满了吐蕃军,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应该就是吐蕃军的中军大营,其中那顶最奢华的牦牛皮大帐应该就是吐蕃军的中军大帐,而住在里边的多半就是尚结息。” “尚结息?”杜岳的神情顿时冷下来。 当年率领吐蕃大军攻陷长安的便是这条老狗。 他杜家一门六十九口,皆是因为这老狗而死。 董山、彭知悔等豪帅也是面露切齿痛恨之色。 因为尚结息是吐蕃下勇部主帅,自从天宝之乱吐蕃军入寇陇西以来,尚结息给整个陇西的汉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其罪行简直罄竹难书。 整个陇西百余万汉民,直接被尚结息屠得只剩不到十万口。 “我刚才说除非插上翅膀飞出去,否则实在是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躲过吐蕃军的追杀,这话其实不对,我们其实还有一线生机!” 稍稍一顿,王臣又道:“这一线生机便是,向死而生!” “向死而生?”杜岳肃然道,“公子是说斩杀尚结息这老狗?” “对,突袭吐蕃中军,斩杀尚结息!”王臣一字一顿的说道,“只要我们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凿穿吐蕃大营,就有机会斩杀尚结息,只要我们斩杀了尚结息,正在大营之外屯田的五万吐蕃大军就有可能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杜岳沉声道:“但是在那之前将会迎来吐蕃中军的疯狂报复!” “狭路相逢勇者胜。”王臣狞声问道,“我就问你敢还是不敢?” “有何不敢?”杜岳冷哼一声回答道,“便由我们陌刀旅打头阵!” “好!也只有你们陌刀旅才能担得起此等重任。”王臣重重点头。 随即王臣又把目光转向董山以及彭知悔等豪帅,接着说道:“陌刀兵虽勇,可终究也是血肉之躯,也会有体力枯竭之时,单凭一旅陌刀兵,是打不垮五千吐蕃中军的!所以我还需一百死士!” “一百死士?!”董山、彭知悔等豪帅神情一凝。 “对,一百死士!”王臣沉声说道,“必要时可以毫不犹豫的为了袍泽去死!” 董山、彭知悔等十九位豪帅的表情变得越发凝重,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同生共死没有问题,可让人送死…… 见有些冷场,王臣果断开始画大饼。 王臣沉声道:“各位,你们相信我吗?” “我们当然相信公子。”董山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小說中文網 彭知悔等十八位豪帅也是毫不犹豫的点头,王臣值得他们的信任。 “好,既然你们信我,那我就在这里以王家列祖列宗的名义起誓。”王臣道,“此战若是败了则万事皆休,但若是最后胜了,我王臣必有厚报。” “此战中牺牲之死士若有子嗣,我定抚养其长大成人,成家立业。” “他们若是没有子嗣,我也会择一良家子承继其香火,顶门立户。” “我也可以给他们的妻儿一笔丰厚的家资及百亩良田,从此之后衣食无忧。” 董山、彭知悔等豪帅有些心动,因为王臣开出的酬谢已经极其优厚,别说一条命,便是十条命也是足够买下来了,这年头,人命真的贱如草。 然而,就在董山他们以为王臣的酬谢仅止于此时,王臣又接着说道:“他日我王臣若能出人头地,跻身公卿之列,定表奏圣人将他们的名字铭刻在凌烟阁之上!因为,他们是为了大唐而死,于大唐有大功!” “甚?凌烟阁上留名?” 杜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臣,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凌烟阁上留名?你还真是敢想。 “公子此话当真?”彭知悔等人的眼睛却亮起来,而且是前所未有的明亮,“这一百死士真有机会将名字铭刻在凌烟阁上?” 凌烟阁是个什么,整个大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那可是太宗皇帝专门用来供奉二十四功臣绘像的。 要是真的能够在凌烟阁上留名,那将是何等荣耀?整个宗族也会跟着受益。 该说不说,董山、彭知悔等十九路豪帅已经被王臣所描画的大饼彻底打动。 尽管这只是许诺,并不是事实,但是董山、彭知悔等各路豪帅仍愿意搏一把。 “是!”王臣重重点头,肃然道,“他日我王臣若真能跻身公卿之列,便是拼着身家性命不要,也定要为他们争得凌烟阁留名。” 杜岳摇头,心说王小郎君真是疯了。 凌烟阁留名这种事情,你也敢许诺? “好!”彭知悔却是信了,昂然说道,“这一百死士,我们彭家给了!” “大言不惭!”董山冷然道,“我们董家的壮丁数量是你彭家的两倍,这一百位死士理应从我们董家挑选,我董家挑完了才轮到你彭家!” “入娘贼,谁都别跟我抢,我们辛家先挑!” “都给我闭嘴,我牛家的儿郎也不是吃素的!” 为了抢这一百死士的名额,各路豪帅差点打起来。 最后没办法,只能先平分,每家五个,剩下五个抓阄。 名额分配好之后,选人的事就只能交给各路豪帅去办。 毕竟是地方豪强,毕竟是宗族,王臣也不能越俎代庖。 要知道这个年代,皇权不下乡,皇帝也不能代替豪强处理族中事务。 不过对王臣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斩首尚结息成功之后,当吐蕃中军向他们发起疯狂的反扑之时,会有一百名死士站出来,以命相搏! 第33章 暗夜突袭 数日之后,寅初,也即凌晨三点刚过。 王臣选择这个时间点动手是有原因的,因为从生物学上讲,灵长类在凌晨三四点钟是最困最松弛之时,意识混沌,反应最为迟钝。 然而定秦堡中的唐军却是格外的精神。 因为在今夜之前,他们已经把精力和体力养足。 就在刚才,所有人还刚刚饱餐了一顿,每个人三斤炖马肉,一大碗马杂汤还有刚出炉的胡饼,而且可以敞开了吃。 王臣将一百多匹战马都给杀了。 不得不说,王臣他们的运气非常不错。 入夜之前,先后有两支吐蕃军不知为何被调走。 现在吐蕃大营内的吐蕃军已经只剩下三个东岱。 在郑乙帮助下挂披好,王臣率十八骑安西军走出公廨。 只见公廨外的广场上,一百陌刀兵和两千多民壮已经列好队。 陌刀兵都是清一色的明光铠,人手一把整一丈长的百炼陌刀,此外各人腰间也是挂满了弓箭、铁锏、铜锤又或者骨朵等备用兵器,简直就是人形武器库。 民壮的装备就少得多,前三百民壮还披挂了覆盖全身的扎甲,手中武器也是跟王臣一样的橹盾加横刀,腰间也系了弓箭,但是后六百多个民壮就只有大腿以上的半身锁子甲,手中也只有熟铜棍、镰刀、锤或骨朵等五花八门的兵器。 再后面的一千多个民壮更是身无片甲,武器也同样五花八门。 此外,王臣还注意到,有两队民壮站在彭知悔等豪帅的身后,肯定就是从民壮中挑选出来的死士,看他们脸上流露出的冷浚表情,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 王臣最后把目光转向李九伯,李九伯当即向着王臣微微颔首。 “下!”王臣猛一挥手,十七骑安西军率先顺着梯子下了地道。 接着是陌刀兵,再接着是披甲的民壮,到最后才是无甲的民壮。 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走在最前面的安西军便来到了一处岔道,从这处岔道继续往前走便是之前挖好的地道出口。 往西则是前几天刚挖的地道,直通吐蕃中军大营。 说来好笑,这条地道之中居然又挖到了一个煤矿,而且还是最优质的无烟煤! 王臣目光转向裴不败,裴不败则是郑重的一点头:“队长放心,地道出口就算有偏差也绝不会超过二十步!能行!” 裴不败率先拐进岔道,没走几步就开始斜着向上。 又往前走了一百多步,这条岔道便已经到了尽头。 裴不败带着郑乙用横刀对着地道的顶部一顿乱戳,松软的土层便立刻塌陷下来,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出口,透过这个出口甚至可以看见夜空。ωww.xSZWω㈧.NēΤ “上!”王臣猛一挥手,崔河便率先从出口爬上去。 上到地面之后,崔河一抬眼就看到那顶牦牛皮大帐。 裴不败不愧是倒斗小能手,真把地道挖到了二十步内。 只可惜,没能直接把地道出口开到牛皮大帐之内,而是开在了大帐正面的空地,而且更加不巧的是,正好有一队巡夜的吐蕃哨卒从附近开过。 突然从地底冒出来的崔河跟吐蕃哨卒打了个照面。 “门巴塞敦那波!”带队的吐蕃武士惊恐的叫出声。 崔河来不及多想,便挺刀刺向近在咫尺的吐蕃哨卒。 为首的吐蕃武士还没能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就被崔河一刀刺穿面门。 “汉狗,是汉狗!”后面的几个吐蕃哨卒迅速反应过来,对着崔河就是一顿劈吹,却砍在了崔河的札甲之上,丁当作响,却毫发无伤。 崔河反手又一刀,砍在一个吐蕃哨卒颈部,但是这个吐蕃哨卒戴了一顶吹反兜鍪,颈部有顿项护着,崔河这一刀将吐蕃哨卒的顿项砍得严重变形,却没能斩首,不过巨大的撞击仍旧将那吐蕃哨卒撞得横飞了出去。 就这片刻功夫,王臣和郑乙等人也爬上来。 十几个对几个,结果没有任何悬念,剩下的几个吐蕃哨卒很快就被斩杀殆尽,尤其是王臣,一个人就连着捅死了三个吐蕃哨卒。 吐蕃哨卒虽然都披挂了札扎甲,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并没有什么卵用。 只不过,其中一个吐蕃哨卒也在临死之前吹响了骨哨,刺耳的哨声瞬间就惊碎了整座大营,酣睡中的吐蕃兵纷纷从睡梦中苏醒。 …… 尚结息也从睡梦之中被骨哨声惊醒。 掀开裘皮褥子,再推开身上的吐谷浑女奴,尚结息吃力的从毛毯上翻身爬起,另两个被惊醒的党项女奴已经拿来了裘袍。 胡乱披上裘袍,尚结息掀开帐帘走出大帐。 但只见,大帐之前已经聚集了数十个扈从,全都是雅隆部落的精锐。 只可惜这数十扈从都是从睡梦中被惊醒的,所以根本没有时间披甲,一个个身上都只披了一件裘袍,手中也大多只拿了一件趁手兵器。 还有更多的扈从大呼小叫着往这边冲过来。 “该死!发生了什……”尚结息话没说完,后面的半句就戛然而止。 因为尚结息看见了,就在前面十几步开外,十几个“叛军”手持长矛正向着阻挡在大帐前的数十扈从疯狂捅刺,在这十几个叛军身后,还有更多的叛军源源不断的从地下冒出,这些个叛军大多身材高壮,一个个就跟魔鬼似的。 不对,那不是叛军!是唐军!他们是唐军! 因为吐蕃桂庸大多都是矮个,不可能有这么多的高个! 尚结息顿时间惊出一身冷汗,唐军什么时候突入到了他的中军大营? “咻!”一支破甲箭呼啸而来,擦着尚结息的耳畔掠过,随即身后便响起一声闷哼,急回头看时,其中一个党项女奴已经倒在血泊中。 “咻!咻!”更多的破甲箭接连不断射过来。 尚结息赶紧趴倒在帐前地毯上,不敢再站着。 “大相,大相?!”扈从百户高喊着奔上前来。 “别喊,蠢货。”尚结息恨不得捂住百户嘴巴。 对面唐军离得这么近,你是巴不得我被发现吗? 生死关头,尚结息已经顾不上颜面,一边倒着往后爬一边小声吩咐:“带着你的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挡住汉狗!” 第34章 陌刀突击 然而王臣已经听见了。 这一世的王臣听不懂吐蕃语,但是前世的王臣可以。 “大相?真是尚结息,哈哈!”王臣又抽了一支破甲箭扣在弓弦上,然而现场实在是太混乱了,再加上天色又暗,根本无法找到并锁定尚结息。 相比起弓箭,这种时候陌刀队的斩杀似乎更靠谱些。 当下王臣回头大吼道:“杜岳!磨蹭什么呢?快点!” 这时候,已经有三十多个陌刀兵穿过地道口,爬上了地面。 “列队!”杜岳迅即扬起陌刀,三十多个陌刀兵便立刻排成了一排。 “突击!”杜岳再以手中陌刀往前一指,三十多个陌刀兵便立刻踩着整齐的步伐,就像一堵墙一般,快速的往前推进。 “闪开!”王臣一声大吼,崔河等十几个安西军立刻避让到了两侧。 下一刻,如墙而进的三十多个陌刀兵便越过了安西军,与对面的吐蕃兵迎面相撞,寒光闪耀间,一排陌刀齐刷刷斩下。 紧接着便有血光冲天而起,断躯纷飞。 挡在牛皮大帐前的那几十个吐蕃武士顷刻间就被斩碎。 看到这血腥又惨烈的一幕,王臣脑子里不自禁的想起《资治通鉴》中关于神通大将李嗣业和其麾下陌刀兵的一段描述。 “乃肉袒,执长刀立于阵前,大呼奋击。” “当其刀者,人马俱碎,杀数十人,阵乃稍定。” “于是嗣业帅前军各执长刀,如墙而进,身先士卒,所向披靡。” 史家自司马迁之后多有歪曲、抹黑又或者粉饰浮夸,王臣原以为资治通鉴中关于李嗣业和陌刀兵的描述也是史家的粉饰。 然而今夜看了杜岳和麾下陌刀队的突击之后才明白,资治通鉴并没有夸大其词,而只是客观描述,陌刀兵真就这么凶残! 杜岳和他手下的陌刀兵是真的凶残! 三十多陌刀兵如墙而进,当者无不肢断躯裂,丧命当场! 因为刚刚从睡梦中惊醒,尚结息的扈从根本没时间披甲,只凭身上的一袭裘袍,根本挡不住陌刀的一斩,真挡不住! 不过尚结息的扈从亲随也极为凶悍。 前面的扈从纷纷被斩碎,后面的扈从迅速补上,再碎再补上。 杜岳和陌刀队挥刀斩碎了一排又一排的吐蕃兵,却发现永远有吐蕃兵挡在面前,就像疯长的野草,永远也斩之不尽。 吐蕃大相明明就在前面,可就是追他不上。 这时候如果从高空俯瞰,就会发现唐军的处境已经不太乐观。 杜岳率领的三十多个陌刀兵狂飙突进势如破竹,王臣率领十八骑安西军紧紧的跟在陌刀兵的身后,不时用弓箭支援,在王臣他们侧后是另外两队陌刀兵,正在奋力斩杀从左右两侧犹如潮水般涌过来的吐蕃兵。 再后面不远则是洮州的十九路民壮。 九百多个披甲民壮围成了一个圆形,死死的守住了地道出口,因为还有几百个无甲民壮没有从地道中爬出来,所以还需要时间。 然而聚集在周围的吐蕃兵已经超过千人。 还有更多的吐蕃兵正从更远处蜂拥而来。 王臣没有开天眼,但敏锐的洞察到了危险。 这时候赶到的还只是来不及披甲的吐蕃兵。 但是要不了多久,披甲的吐蕃兵就会赶到。 如果等到披甲的吐蕃兵赶到,他们却还是没能够斩杀尚结息,还是不能从进攻转入到防御,等着他们的就只能是一个字:死无葬身之地! “杜岳,陌刀队就这点本事?”王臣大声激将杜岳。 杜岳也意识到了危险,当即便加快了脚步,奋力的向前突进。 杜岳左右的几个陌刀兵受到了影响,也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很快,原本呈一条直线的横阵就变成了一个箭矢阵,杜岳是箭头。 突然的变阵果然有效,双方距离一下拉近。 被两个扈从拖着仓皇后退的尚结息已经近在咫尺。 “尚结息老狗,受死!”杜岳仰天咆哮一声,陌刀凌空斩下。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吐蕃扈从高喊着雅拉香波山神与我同在,竟然拿自己的身体当成武器撞向杜岳的陌刀。 寒光闪过,鲜血飞溅。 吐蕃扈从瞬间就被斩成了两截。 但是杜岳斩下的陌刀也被撞歪。 毫厘之差,尚结息捡回一条命。 “老狗休走,再吃我杜岳一刀!” 杜岳一个半转身,陌刀再次凌空斩下。ωww.xSZWω㈧.NēΤ “雅拉香波山神与我同在!”又一个吐蕃扈从奋不顾身的撞向杜岳的陌刀,拿自己的生命履行了他们的使命——护主! 尚结息亡魂皆冒,连滚带爬往前逃窜。 “老狗,哪里走!”杜岳猛一个踏步,陌刀再次斩下。 然而同样的一幕再次上演,又有一个吐蕃扈从冲过来挡在了尚结息身后。 下一刻,杜岳这一刀便斩在了那个吐蕃扈从的右肩,随即就是咣的一声,吐蕃扈从立足不住,直接噗的一声跪倒在地。 然而,这个吐蕃扈从竟然没有被斩碎。 杜岳刚才这一斩已经奋尽全力,却未能将面前的吐蕃扈从斜着斩成两爿,因为这个吐蕃扈从披了甲,披甲的吐蕃扈从终于赶到了。 让杜岳最担心的一幕终于还是发生了。 杜岳刚才这一刀没能建功,左裙甲还挨了对方一骨朵,当即脚下一踉跄,与尚结息之间的距离再一次被拉开。 眨眼间,尚结息就已经到了十几步外。 “王臣!”杜岳知道自己已经追不上,现在只能是寄希望于王臣的神射。 听到杜岳的怒吼,王臣就知道陌刀队已经指望不上,现在只能靠他自己。 尽管这时候上到高处会沦为众矢之的,但是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如果不能趁着这个机会将尚结息斩杀当场,那么这里的所有人都将葬身于此。 “崔河!”王臣咆哮一声,向前飞奔两步再纵身跃起。 崔河一回头看到王臣猛扑而来,下意识的接住再奋力一托。 下一刻,王臣便已经稳稳的踩在崔河肩上,崔河身高近两米,王臣站在崔河肩上,居高临下可以将整个大营尽收眼底。 只可惜,天色实在是太暗。 根本看不见尚结息在哪里。 第35章 尚结息死了! 就这片刻工夫,周围的吐蕃弓箭手就已经发现了王臣。 因为天色太暗,现场又乱,要在乱军中找一个人很难,但是看见站在崔河肩膀上的王臣却轻而易举,因为实在太显眼。 一时间,箭矢如骤雨般射过来。 还有乌朵,飞石也如飞蝗般砸过来。 得亏王臣身上披了两重甲,全身札甲之下又罩了半身锁子甲,所以勉强还能扛得住,但也是凶险万分。 乌朵对王臣的威胁尤其大。 王臣拿披膊护住面门,凝神往前看。 为了获取良好的视野,王臣并没有佩戴面甲。 此举可以说极其冒险,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王臣努力在乱军之中寻找,然而根本找不到尚结息。 “杜岳,扔火把!扔火把!”王臣扯开嗓子向杜岳大声怒吼。 杜岳听见了,当即后退一步从郑乙手中接过一支羊脂火把,然后高壮如山的身躯犹如陀螺般旋转了起来,一边转动一边往前冲,足足旋转了三圈之后才将手中那支羊脂火把向着尚结息所在的大概方位奋力扔出。 羊脂火把一下就甩上高空。 火势被风一卷非但没减弱,反而更加炽烈。 眨眼间,熊熊燃烧的火把又从高空中坠落。 借着火把的红光,王臣终于看见了尚结息。 就这片刻工夫,老狗就已经逃到三十步外。 再有片刻,这老狗就真要从他们手中逃走。 王臣当即挽弓搭箭对着尚结息背心就是一箭。 一箭射出,王臣就第一时间从崔河的肩上跳下来。 前世的王臣马术稀松平常,弓箭也没有正经练过,但是这一世的王臣却是出身将门,打小就练习骑射,可谓弓马娴熟。 三十步内,闭着眼睛都能射中。 所以王臣对于这一箭极有信心。 …… 尚结息从未像今晚这般狼狈过。 毡帽毡帽跑丢了,靴子靴子也跑丢了,甚至连十几个心爱的女奴也丢了,就跟一条丧家之犬一般仓皇的遁逃。 身后的陌刀兵却如附骨之蛆般穷追不舍。 这些该死的陌刀兵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 大唐的陌刀兵已经成为每个吐蕃人的梦魇! 恍惚间,尚结息听到了唐军的呼喝声,近在咫尺。 惊回头,便看到那队唐军陌刀队果然已经迫近到十步以内! 尚结息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难道今晚真的要死在这里? 就在尚结息自忖绝无幸理之时,一位百户带着一队披甲扈从从斜刺里冲过来,挡住了唐军的陌刀队。 “好险!” 尚结息抹了下额头的冷汗,继续连滚带爬往前跑。 唐军的呼喝声渐渐的远去,渐渐的被抛在了身后。 然而就在这时候,又有一声断喝响起:“大相小心!” 尚结息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感到背部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撞了一下,随即整个身体就变得麻木,然后脚下一软往前扑倒在地。 恍惚间,尚结息看到胸前透出了一截带着血的箭头。 我这是,中箭了?尚结息想要翻过身,却没能如愿。 “大相?大相?!”尚结息听到了扈从焦急的呼喊声,想要回应,可是嘴巴张开之后却怎么也无法发出声,眼前景象也逐渐模糊,这是要死了吗? 隐隐约约间,听到有人在喊:“吐蕃大相尚结息被射死了!” 接着就有更多的人高声喊叫:“尚结息死了,尚结息死了!” 再然后,尚结息就坠入黑暗,再也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 …… 高喊尚结息死了的是杜岳的陌刀队和王臣的十八骑安西军。 这一阵突如其来的喊叫果然令四周的吐蕃军攻势为之一滞。 片刻之后吐蕃军甚至开始有序的后退,暂时与唐军脱离接触。 退走前,吐蕃军还拆除了周围的帐篷,这是为了更好的监视唐军。尐説φ呅蛧 “反击,杀光吐蕃狗,杀啊!”郑乙认为这是一鼓作气打垮吐蕃军的好机会,当即就挺着长矛嗷嗷的冲向吐蕃军,准备大杀特杀。 然而冲了还不到两步,屁股上就挨了重重一脚。 王臣一脚将郑乙踹翻,喝道:“退回去,与大队汇合!” 王臣不会蠢到认为外面的吐蕃军会因为尚结息被射死而崩溃,这可是五茹六十一东岱的真蕃,不是吐谷浑,更不是党项又或者羌氐。 趁吐蕃军还没准备好,王臣、杜岳迅速后退与民壮汇合一起。 这时候周围的吐蕃军已经退到几十步外,整个大营一片寂静。 但是王臣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吐蕃军这时候多半是在等消息,确定尚结息是不是真的被唐军射死了,同时抓紧时间披甲。 等搞清楚情况之后,吐蕃军一定会反扑。 吐蕃人素来以睚眦必报著称,绝不会善罢甘休。 留给唐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们必须得抓紧时间做好准备! 再从地道撤回肯定来不及了,因为地道口太窄,通行能力有限,如果王臣这个时候下令从地道撤退,结果将是灾难性的。 事实上,李九伯在最后一个上来后就炸了地道。 这是王臣吩咐的,学的是项羽破釜沉舟决死一战。 今晚这一战,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只有向死而生。 斩杀尚结息只是第一步,激怒留守中军大营的吐蕃军,诱使他们发起疯狂的报复,然后在激战中击溃甚至于重创这支吐蕃军才是王臣的最终目的。 只有正面击溃留守大营的吐蕃军,他们才有一线生机。 两千多对三千,而且都是真吐蕃,只能说是希望渺茫。 但是不管怎样,总要拼一把,因为现在不拼,等再过几天春耕完成,五万吐蕃桂庸全部返回大营,他们就彻底没有机会。 “快,快快快,橹盾竖起来,结防御阵!” “杜岳,你们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 “董山,彭知悔、辛无病、牛四根,你们各率两百披甲民壮守外围!竖盾,赶紧把橹盾给我竖起来!结方阵,方形阵!” 在王臣的喝斥之下,九百多披甲壮丁迅速结成方阵。 方阵之内,一千多无甲民壮也做好准备,随时替补。 只有那一百个死士静静坐着,一脸漠然、生人勿近。 第36章 汉军威武 吐蕃军的报复很快就来了。 大约五百个身披全身札甲的吐蕃重装步兵在唐军正前方排成一个密集方阵,整个方阵分前后十排,最前排扛着橹盾,后面四排则是长矛兵,再后五排的步兵则是乌朵、弓箭等远程打击武器,这是古代最常见的步兵方阵,中原和蛮族都会这个。 刀牌手在前,再是长矛兵,最后是弓箭手。 对于吐蕃军,长矛兵、乌朵兵跟弓箭手可以随时切换。 必须得承认,吐蕃五茹六十一东岱的重装步兵是当世最强的步兵之一。 这支重装步兵不仅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战斗意志和荣誉感也是超强。 吐蕃之所以能连续征服象雄、羊同、泥婆罗、吐谷浑以及党项等部落,成为雪域高原的霸主,倚仗的就是这支重装步兵,而非骑兵。 吐蕃的骑射其实很拉,跟唐军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但是吐蕃的重装步兵,绝对不在唐军重装步兵之下。 吐蕃步兵摆好密集方阵之后,立刻喊着号子压过来。 王臣的一颗心便立刻提起来,他也不确定自己的安排是否管用,这是战争,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没人敢断言自己一定能赢得胜利。 王臣紧张,董山更加紧张,顶在正面的两百披甲民壮更是紧张到快要窒息。 不过,当民壮的目光看到队列最前方的豪帅董山还有董山前面的王小郎君,尤其王小郎君的扎甲上还插满了羽箭之时,民壮便迅速的镇定下来。 豪帅和王家小郎君都不怕,他们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嘹亮并且整齐的号子声中,吐蕃方阵一步步的接近。 森林般的长矛缓缓压下来,锋利的矛尖直直对准唐军。 王臣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太强了。 这就是古代的冷兵器战争?他娘的,真不是人干的事! 唐军这边,伴随董山的怒吼,后三排披甲民壮也把竖起的长矛往前压下来。 吐蕃军的方阵有前后十排,但是唐军方阵的正面只有四排,每排五十民壮。 双方的弓箭、乌朵基本没什么用,因为离得太近了,没办法越顶抛射攻击,直射的话又受到前排的遮挡,而且也射不穿橹盾,所以基本是摆设。 相距十步时,吐蕃步兵骤然加速向着唐军冲撞过来。 “稳住!”王臣跟董山退入队列,随即大声怒吼,“撞!” 下一刻,两堵盾墙便迎面相撞,发出嘭嘭嘭嘭的连续巨响。 饶是现在王臣力大无比,抵住橹盾的右肩也被震得微微发麻。 这次撞击的力量非常大,但是唐军民壮顶住了,没有后退哪怕半步。 紧接着,就是双方后排长矛兵的疯狂乱捅,一时间盾墙上全是吞吐的长矛。 但是长矛兵的捅刺基本是瞎捅,因为中间有橹盾挡着,长矛兵得举起矛才能捅到对面橹盾后面的敌方步兵,不仅捅不准,还发不上力。 长矛兵要发挥作用,得先破开对方的盾墙。 所以真正决定双方生死的是前排的刀牌手。 王臣将身体缩在橹盾的后面,不时拿横刀越过橹盾上沿照着对面捅刺,对面的吐蕃步兵也同样拿横刀乱捅,不过基本上也是瞎鸡儿捅。 全身披甲的重装步兵真的是很难被干掉的。 当然了,负伤是难免的,不断有刀牌手负伤退出队列。 前排的刀牌手负伤退出,后排的长矛兵立刻顶替上来。 所以这就是单纯拼消耗,看谁的刀牌手先耗尽,阵形崩溃。 随着刀牌手的不断伤退,唐军队列逐渐变单薄,开始有些顶不住。 “九伯!”王臣当即扭头对着阵中大声高喊起来,不能等了,得上杀手锏了。 李九伯一直在阵中等着,听到王臣的命令,便立刻点了十名死士,然后由其他死士合力将这十名死士抬起到了空中。尐説φ呅蛧 下一刻,这十名死士便踩着袍泽的肩膀向前飞奔。 眨眼间,十名死士就已经冲过盾墙,一边高喊着各不相同的遗言,一边撞向吐蕃军密密麻麻的长矛,场面极其壮烈。 “阿爷,别忘了给我烧纸!” “阿兄,琦儿就交给你了!” “诸位,我们凌烟阁上再会!” “王小郎君,别忘了你的承诺!” “入娘贼的吐蕃狗,乖乖给我陪葬!”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怒吼声,十个死士逐一被钉死在空中。 然而这些死士在出击之前早就已经点燃了背上的导火索。 下一个霎那,死士背上的那只大羊皮囊便轰的一声炸开,随即羊皮囊内的猛火油就凌空飞溅了开来,再被火药爆炸的火焰点燃。 好家伙,敢情王臣给这批死士准备了猛火油还有火药罐。 一只小小的火药罐的爆炸不算什么,但是满满一羊皮囊的猛火油却足够致命。 霎那间,吐蕃军的密集方阵内就燃起大片烈焰,将近一半吐蕃兵被烈焰波及,而且猛火油一旦起火,根本无法扑灭,直到整个人都烧成灰。 原本保持完整且稳占上风的吐蕃步兵方阵瞬间陷入混乱。 就连前排的许多持盾步兵也开始扑倒在地上疯狂的打滚。 没有被烈焰灼烧过的人,很难想象那种痛苦,那种痛没人受得了。 “突击!突击!”王臣当然不会错过这种机会,当即率领披甲民壮向前碾压。 结果毫无悬念,近两百披甲民壮很轻松就碾碎吐蕃方阵,除了有两百多个没被烧着的吐蕃步兵狼狈逃回去,剩下的吐蕃步兵在被披甲民壮碾过之后,又被跟上的无甲民壮用镰刀甚至于锄头活活锄死。 突进五十步后,王臣果断喊停。 将近两百个披甲民壮便立刻停下了脚步。 经过半年多时间的锤炼,这些民壮终于像是一支军队。 “退!”王臣再一声令下,近两百披甲民壮便退回原地,再次结阵。 直到这一刻,王臣悬着的那颗心才终于落回到了肚子里,吐蕃步兵的第一波进攻总算是被他们挡下来了。 第一次交锋,唐军完胜。 “汉军威武,大唐万胜!” 在王臣身后,民壮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堂堂正正的野战中打败吐蕃军。 不过王臣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吐蕃军的进攻才开了个头,远未结束。 刚才的失败,吐蕃军仅仅损失了两百多人,这对三千人的大军来说,微不足道。 而且在吃过一次亏之后,吐蕃军的第二次进攻只会更猛烈、更疯狂,也更凶残,吐蕃军远比世人想象之中更加危险。 第37章 陇山鼙鼓 一如王臣所预料,吐蕃军确实凶残。 首次进攻失败后,直接把攻城用的炮弩拉过来。 看到吐蕃军将上百架攻城炮弩推到了两军阵前,甚至还把那十多架巨型炮弩也从工匠营地拖出来往这边输送,王臣浑身汗毛顷刻间竖起来。 好家伙,吐蕃军这是要用大炮打步兵? 要是真的让吐蕃军把炮弩架起来,那就死定了。 他们的橹盾是用百年冷杉打造的,足有三寸厚,表面还蒙了牦牛皮,可即便如此,也扛不住普通炮弩的一击。 那十多架巨型炮弩就更不用多说。 巨型炮弩的一击,甚至可以打穿唐军的整个步兵方阵! 所以绝不能干等,必须发起抢攻,抢先摧毁对面炮弩,一定要将炮弩的威胁扼杀在发射之前,不惜一切代价!不惜一切! 打突击,还得是陌刀兵! 当下王臣便再一次仰天长嗥起来。 “杜岳,目标对面的炮弩,突击!” “董山,带着你的人跟上,跟紧了!” “彭知悔、辛无病,守住两翼,不要乱!” “牛四根保护身后,保持队形,徐徐后退!” “九伯,让剩下的死士准备好,随时准备出击!” 伴随着王臣的怒吼,唐军的方阵开始向前移动。 可到底不是正规军,静止的时候还能保持队形,可一旦动起来,整个阵形立刻就开始变得松松垮垮,歪七扭八。 这无疑是很危险的。 如果吐蕃军有一支强大的骑兵,只需一个突击就能将唐军冲垮。 但好在吐蕃军并没有一支强大的骑兵,吐蕃军的骑射极其拉胯。 至于吐蕃军的步兵,王臣有理由相信,经过第一阵的惨烈失败,对面的吐蕃千户们应该会有所顾忌,毕竟五茹六十一东岱的每一个吐蕃武士都非常的宝贵。 王臣其实是在赌博,赌吐蕃军在吃过一次亏后不会再轻举妄动。 最终的结果是王臣赌赢了,即便唐军在推进的时候走乱了队形,四周的吐蕃军也没有趁机发起突袭,而是耐心的等待着炮弩就位。小說中文網 但是王臣不会再给吐蕃军这个机会了。 伴随着杜岳的一声嘹亮的长嗥,准备就绪的陌刀兵骤然间加速。 吐蕃军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唐军竟然想要摧毁他们的炮弩,当即分出一支步兵试图挡住唐军陌刀兵的突击。 同时准备转移炮弩。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陌刀兵的推进速度比吐蕃军想象中还要快。 很快,杜岳率领的前排陌刀兵就跟迎上来的吐蕃步兵迎面相撞。 这次的交锋跟刚才的重装步兵互撞又不太一样,因为陌刀兵根本不给吐蕃步兵近身的机会,一丈长的陌刀挥舞起来,其动能和杀伤力绝非三尺横刀所能比。 刀光闪烁间,前排吐蕃步兵的橹盾纷纷被劈开,接着刀光再闪,前排的几十个吐蕃兵就纷纷被砍翻在地。 因为披了甲,陌刀不足以将吐蕃步兵斩碎,但仍足以造成重创。 尤其是陌刀斩在兜鍪上,那巨大的撞击足可以造成重度脑震荡,陌刀并不只是刀,必要时也可以当成钝器进行打击,毕竟有二十斤重! 陌刀起落间,两排一百名陌刀兵狂飙突进,无人能挡。 前后也就半盏茶的工夫,陌刀旅就已经凿穿挡路的吐蕃步兵阵。 杜岳再抬眼,就看到一架已经架好的炮弩,连弓臂都已经张开,两个吐蕃兵正手忙脚乱往抛篮里装石弹。 “给我受死!”杜岳大喝了一声,陌刀斩下。 只听得噗的一声响,炮弩的弩身、弓臂连同弓弦瞬间就被斩断。 负责操控炮弩的那两个吐蕃步兵奋力反击,却被杜岳两刀砍翻,陌刀没能斩开这两个吐蕃兵身上的札甲,可是巨大的撞击却仍旧让两人口吐鲜血重伤倒地。 几乎是同时,身后近百名陌刀兵也如虎入羊群般突入炮弩营地。 只片刻工夫,将近一百架炮弩就已经在陌刀兵的刀下化为残骸。 这样的变故明显有些出乎吐蕃军的预料,但是几次三番的失利也彻底的激怒了为首的吐蕃军千户,当即便驱动全军向唐军发起总攻。 伴随着低沉绵长的号角声,两千多个吐蕃重装步兵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过来,将唐军团团包围在了中间,随即发起最为疯狂的总攻。 恼羞成怒下,吐蕃军拼命了! …… 看到这,王臣就知道最后的时刻到来了。 顶住了吐蕃军的这波进攻,他们就能活。 顶不住吐蕃军的这波进攻,那就死定了! “顶住,顶住,不要后退,给我顶住了!” “杜岳,陌刀旅先退回来,退回来守住正面!” “九伯?九伯!死士出击,稳住两翼和身后,快!” 王臣一边大声疾呼,一边连续挽弓搭箭,将一支接一支的破甲重箭射向吐蕃军。 一百五十斤的强弓,加上四棱破甲重箭,杀伤力还是很惊人的,对面的吐蕃步兵除非披两重甲,否则无论扎甲还是锁子甲,都是一箭轻松带走! 然而大规模的混战,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 唯一能够对吐蕃军造成致命威胁的只有死士自爆。 伴随着悲壮的遗言,一个接一个死士扑向吐蕃军并引爆猛火油。 伴随着死士的自爆,一片接一片猛火油飞溅开来,再烧成一片。 伴随着翻滚的烈焰,吐蕃步兵一片接着一片倒下,滚倒在地上挣扎哀嚎。 然而吐蕃军这次也是彻底发了狠,即便死伤惨重,也不肯后退哪怕半步,而是依然踩着同伴被烧焦的尸体,顶着滔天烈焰继续发起猛攻。 在吐蕃军不要命的猛攻之下,唐军逐渐开始不支。 也就是吐蕃军现在采取的是四面合围的绝户打法,要是用的围三阙一的战术,包围圈中的民壮只怕是早就已经崩溃。 可即便如此,民壮也支撑不了太长的时间了。 因为被王臣倚为杀手锏的一百死士已经耗尽。 王臣能明显感觉到,民壮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终究还是差了一点,看来今天真要死在这里了。 就在王臣自忖必死之际,隐约听到了一阵鼓声。 这个鼓声,好像是鼙鼓?好像是从陇山方向传来? 鼜鼓又叫小鼓,军中大鼓就一面,鼙鼓却有很多面。 唐军的每一团甚至每一旅都会有一面鼜鼓,用于指挥。 第38章 大获全胜 回头再说李晟。 发现尚结息效仿黑齿常之在临洮屯田之后,李晟就知道恢复陇山防线的计划基本上已经落空。 吐蕃军一旦开始在临洮屯田,就再也不会有缺粮之虞,他之前做的所有努力就全部化为泡影。 可即便是这样,李晟也没有消极的坐看等,而是采取了最积极的补救措施,一面派野诗良辅和李侃各率一路民壮前出渭州、泯州发起无休止袭扰,一面则亲率八百精骑加王佖的一旅陌刀兵从陇山小路潜往兰州,准备截夺粮种。 李晟的想法是,只要能夺下吐蕃军的粮种,就能让尚结息的屯田无粮可种,就算再从河湟或者九曲之地紧急调粮种,也已经误了春耕,这一来就势必会导致屯田减产,继而影响到陇东数万吐蕃军的军粮供给。 这样的话,恢复陇山防线就仍有一丝机会。 然而夺种行动并不顺利,才刚刚走出陇山,就撞上吐蕃军的一队斥候骑兵,好不容易灭掉了这队骑兵,却又“惊动”了附近的烽火台。 看着墩台上燃起的烽火,李晟还以为行踪已经暴露。 一气之下,李晟就带兵攻下了这座烽火台,还抓住了几个活口。 淮南子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李晟这一无意中的举动,竟然得到了一个让他颇感意外的消息。 原来这座烽火台的哨卒并未发现唐军,而只是在点燃烽火传汛。 再一审问,才知道警汛是从临洮传来,说是临洮大营突然遭到唐军的夜袭,要求外出的两个吐蕃千户及分驻各处的奴从火速回援。 李晟真不愧是一代名将,当即从这中间嗅到了机会。 于是,李晟便果断率领八百精骑加一百陌刀兵向临洮方向急进。 经过一个时辰的急行军,李晟所部终于在破晓时分赶到了临洮。 借着东方天际的鱼肚白,李晟隐约看见吐蕃大营之内沸反盈天,乱成一团。尛說Φ紋網 没有一丝的犹豫,李晟当即命随军鼓手敲响了鼙鼓,然后率领八百精骑加一百陌刀兵向吐蕃大营发起了冲锋,全军突击! …… 从陇山方向传来的鼙鼓声极其微弱。 战场又极为吵杂,充满了各种噪音,所以除了嗅觉及听觉远胜常人的王臣,再没人听到陇山方向传来的鼙鼓。 但是王臣已经顾不上了。 不管从陇山方向过来的是不是军队,又是谁家军队,都只能是大唐的援兵,必须是也肯定是大唐派来的援兵。 因为民壮需要这支援兵。 这支援兵可以让民壮继续坚持下去。 哪怕只是多坚持一刻钟,也是好的。 也许一刻钟之后就能够发生奇迹呢? “鼙鼓,我听到陇山方向有鼙鼓声!” “援兵,我们的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哈哈,援兵到了,我们的援兵已经到了!” 王臣果断的给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民壮打了一针鸡血。 该说不说,王臣打的这一针鸡血是真及时,原本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民壮突然之间就满血复活,再次爆发出强大的精气神以及战斗力。 外围的吐蕃军则变得疑神疑鬼,攻势一滞。 此消彼涨之下,战场形势再次进入到相持。 只不过,这样的均势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 因为过了不到半刻钟,陇山方向就传来清晰的鼙鼓声。 这下不只是王臣,杜岳、崔河、郑乙甚至李九伯他们全都听到了。 紧接着,董山等十九路豪帅以及所有幸存的民壮都听到了鼙鼓声。 下一刻,正与吐蕃军浴血奋战的民壮便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呼号。 在临洮民壮山呼海啸般的呼号声中,一面龙旗出现在洮河河谷中,紧随龙旗之后则是一面李字大旗,大旗下则是一员昂藏武将。 只见那武将以手中的长刀往前一引。 身后的唐军铁骑便立刻向着两翼展开。 马头攒动,铁蹄翻腾,似要把河谷踏碎。 这庞大的气势瞬间就感染到了每一个民壮。 王臣也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一个天赐良机。 一个配合来援的唐军击溃吐蕃军的天赐机会。 当下王臣便弃弓拔刀,声嘶力竭的仰天咆哮:“突击,向北突击!” 杜岳的陌刀旅和十八骑安西军第一时间响应,当即向北发起突击,只可惜之前骑乘的战马已经被宰杀,不然骑马突击的攻击力会更强大。 既便如此,这次突如其来的凌厉反击也杀了吐蕃军一个措手不及。 北边的吐蕃军瞬间就被撕开了一个缺口,杜岳手持陌刀身先士卒,领着剩下的五十多个陌刀兵一头撞进缺口之中。 是的没错,陌刀兵已经只剩下五十多个。 不过减员的陌刀兵只是负伤,并未战死。 身披明光铠的陌刀兵,是很难被杀死的。 在陌刀兵的强大的冲击之下,北边的吐蕃军撑了没多久就崩溃了。 因为从北边冲杀过来的唐军铁骑也已经毫无阻碍的突入吐蕃大营,向北边的吐蕃军发起了凶狠的突击,尤其是王佖的那一旅陌刀兵,每一次突杀都会从吐蕃军的步兵阵上撕下一块肉,来回几次,吐蕃军就已经死伤好几百人。 腹背受敌,大阵北侧的吐蕃军率先崩溃。 接着就波及到两侧的吐蕃军,最后是南边。 不过一直到这时候,战死的吐蕃军其实并不多。 只是吐蕃军的阵形已经崩溃,所以只能逃命了。 两千多个吐蕃军一边忙不迭的卸下身上的甲胄,一边向着四下里仓皇奔逃,为了能尽可能跑快些,甚至就连兵器也扔掉。 然而,人类唯一能从历史中吸取的教训就是永远都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吐蕃历史上的无数次的惨败早已证明一个道理,最惨烈的失败永远发生在阵形崩溃后的溃逃阶段,然而即便知道溃逃会造成更惨重的损失,临洮大营的两千多吐蕃军依然还是不顾一切的向着周围漫山遍野的逃蹿。 最终,吐蕃军只跑掉寥寥几个。 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 毕竟洮河河谷都是一望无垠的平地。 临洮之战,唐军竟出人意料的大获全胜。 李晟再见到王臣之时,笑得嘴都合不拢。 真好女婿,这次为父也要跟着沾你的光。 第39章 临洮大捷 尚塔藏和另外一个领兵在外的吐蕃千户也接到了临洮大营的烽火传汛,只是由于两人在追击时过于深入渭州及泯州,所以返回的时间要比李晟晚,等尚塔藏两人合兵一处并且杀到距离临洮八十里的美相县时,接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你说什么?”尚塔藏难以置信的咆哮道,“临洮大营失陷,留守大营的三个东岱几乎全军覆灭,大相也遭到射杀?” “是!”侥幸逃出来的吐蕃百户莽布里一脸沮丧的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大相遭到射杀乃是我亲眼所见,留守临洮大营的乌海、独山及大岭三东岱也近乎全军覆灭,只逃出来不足百人,我也是跳进洮河才侥幸捡了条命。” 尚塔藏的脸色瞬间煞白,怎么会变成这样? 另一个千户紧张的问道:“大营内的存粮、牛羊还有种子呢?都失陷了?” 尚塔藏回头像看白痴一样看着自己的同僚,大营失守,留守大营的三个东岱都已经全军覆灭,甚至连大相都战死了,粮食牲畜还能在?想什么呢! 莽布里却老实的回答道:“是,粮食还有牲畜都被汉狗夺走了。” “真是该死!”那千户恨声道,“如此一来咱们连饭都吃不上了。” 好嘛,敢情是个吃货,脑子里想的永远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吃饭。 正说话之际,又一个吐蕃百户慌里慌张的来到尚塔藏两人的马前。 “两位千户,大事不好!”吐蕃百户惶然道,“汉狗正在扫荡河谷,吐谷浑、党项等奴从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还有驻守各个墩台的桂也大多四散逃往河州。” “你说什么?”尚塔藏的脸色顿时间变得更加苍白,守墩台的桂也跑了? 这下祸事了,因为屯田很集中,监督起来非常方便,所以尚结息只是派了五个东岱分驻遍布河谷中的墩台,负责传递警汛的同时也监督奴从劳作。 尽管每个墩台只有十个吐蕃桂,但是奴从仍然很顺从。 原因很简单,在每个十人队的身后都站着大营的三个东岱。 可现在大营的三个东岱覆灭了,对奴从的震慑也就消散了。 所以当唐军开始扫荡洮河河谷,当吐蕃大营被攻破的消息传开后,河谷中屯田的四万多奴从就必然溃散,因为他们对吐蕃原本就没有忠诚可言。 哪怕吐谷浑,对吐蕃也只有恨和畏惧,唯独没有忠诚。 所以尚塔藏用脚指头都能够想象得多,各部奴从肯定叛逃殆尽了。 而一旦四万多奴从叛逃殆尽,那就不光是有没有人屯田的问题了,而是意味着陇西吐蕃的兵力严重缩水,从五万锐减到不足七千! 更麻烦的是,分驻各个墩台的吐蕃桂也大多跑回河州又或者兰州。 现在仍然留在临洮的恐怕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东岱,不到两千人马,就剩这么点人,还怎么夺回洮河大营? 必须得承认,吐蕃人的荣誉感是真的很浓烈。 除非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否则吐蕃人一般不会主动放弃。 另一位千户不擅长动脑,直接问尚塔藏道:“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尚塔藏脑子在高速运转,思索片刻后说道:“大相不幸阵亡,乌海、独山以及大岭等三个东岱全军覆灭,各部奴从叛逃殆尽,就连分驻各个墩台的十人队也溃散殆尽,仅凭咱们的两个东岱已经不可能逆转陇西的战局。” “所以当务之急是退保河州兰州。” “阻止汉狗趁虚进军河原、湟原。” “再派遣飞骑昼夜兼程前往陇东。” “请各位将军火速退兵回援陇西。” 尚塔藏知道,随着尚结息的阵亡,陇西吐蕃军大败,洮河屯田已经化为泡影,那么尚赞摩等几路大军再留在陇东就非常危险。 所以当下最妥善的应对之策就是,驻守会州、原州、泾州及正在攻打陇州的四路八万大军火速回师陇西,抢在各路李唐大军反应过来前,以最快的速度击灭李晟的军队,夺回洮河大营及粮食牲畜,这样的话就仍有机会保住陇西。 要不然的话,不仅陇西保不住,陇东的四路大军也存在被唐军围歼的危险。 一旦陇东的四路大军遭到围歼,下勇部的十八万大军就所剩无几,到时候丢的就不仅仅是陇西,湟原和九曲之地也保不住,这样一来,唐蕃战线就会向西溃缩两千里,直接退回大唐贞观年间又或者天宝年间的态势。 这样的结果是吐蕃承受不起的。 …… 尽管已经一个昼夜没有合过眼,两个时辰前还跟吐蕃军大战一场,可是李晟和麾下八百精骑却丝毫不见疲态,反而更兴奋。 这是肾上腺素在刺激他们身体。 打了大胜仗,取得了临洮大捷,能不兴奋? 直到这时候,李晟都还是感觉跟做梦似的。 吐蕃军的临洮大营就这样被他们给攻破了? 吐蕃大相尚结息就这样被王臣一箭射死了? 还有驻守陇西的五万吐蕃大军就这样被他们击破了? 哦对,王臣说了,击破的只有三千吐蕃桂,另有五千吐蕃桂分驻在遍布河谷的将近五百个墩台中,还有四万多吐蕃庸在外面河谷屯田。 所以,得尽快歼灭或驱散外面的吐蕃桂庸。 否则,一旦让这些吐蕃桂庸重新聚集起来,就立刻又是一支四万人的大军。尛說Φ紋網 这样的话,临洮大营又会丢掉,好不容易到手的粮食和牛羊牲畜也保不住,更重要的是还会因此坐失恢复陇西的天赐良机! 是的没错,李晟现在想的已经不再是恢复陇山防线,而是要恢复整个陇西!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甚至还想要夺取河州以及兰州,截夺陇东吐蕃军退路,再然后协同马璘的邠宁军,白孝德的鄜坊军、李抱玉的凤翔军以及浑瑊、白元光的朔方军,给陇东的吐蕃军来一个四面合围,关门打狗。 真要是能全歼陇东的吐蕃军,那就不只是恢复陇西,还要夺回河原、湟原。 现在机会已经摆在他的面前,为什么不抓住?为将者当审时度势顺势而为! 第40章 留了后手 只不过,夺取河州、兰州的意图没能实现。 到第二天傍晚李晟就把洮河河谷扫了个遍,将近五百座烽火墩台几乎被尽数拔除,在河谷中屯田的吐蕃桂庸不是被打跑就是已经投降了。 到了这,临洮大营的威胁基本上已经解除。 只不过,李晟也从投降的奴从口中得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之前被李侃还有野诗良辅诱往渭州、泯州的两个吐蕃东岱,已经从陇山小路绕道退往河州以及兰州,这样一来,这两个吐蕃东岱不仅守住了河原及湟原的门户,而且使得李晟抄截陇东吐蕃军退路的意图也直接胎死腹中。 “可恨,看来吐蕃军中也有聪明人。”李晟叹道。 “吐蕃军中确有聪明人。”王臣跟着说了一件事,“去年冬吐蕃军从湟原往临洮转运百年云杉冷杉,因为大雪封山道路不能行,结果吐蕃军竟然想到了走水路,短短十天之内就把这批木料从洮河冰面转运到了临洮大营。” “是吗?”李晟喟然道,“这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说话间,翁婿两人已经来到了定秦堡的北堡门前。 看着高耸险峻的北堡门,李晟既得意又有些感慨:“真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又回到定秦堡,还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去年九月离开定秦堡时,李晟真没想过还能回来。 李晟更加没想到还能以胜利者的身份再回定秦堡。 当时李晟的真实想法是,牺牲王臣、杜岳的陌刀旅以及两千多民壮,为大军攻占秦州恢复陇山防线争取充裕的时间,却没想到,最后竟然阴差阳错攻破了吐蕃军的临洮大营,斩首三千,迫降一万余,甚至还斩了尚结息。 这样一场大胜,实在出乎李晟意料。 王臣笑着说道:“岳父,临洮大捷,都是你运筹帷幄之功。” “不必往为父脸上贴金。”李晟却笑着摆了摆手,又说道,“临洮大捷你是首功,为父只不过是恰逢其会,锦上添花罢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了北堡门。 然后一抬眼就看到那架巨型炮弩。 只可惜,好好的炮弩已遭到破坏,只剩一具残骸。 紧接着,李晟就又看到了从库房方向蹿起的黑烟。 从库房那边飘来的空气中甚至还夹杂着浓烈的烟味。 “贤婿,你把堡中物资都给烧了?”李晟有些心疼。 定秦堡如果又落入到吐蕃军手中,堡中物资自然是烧了好。 可现在定秦堡仍然还在唐军手中,物资自然还是留下的好。 别的先不说,只是那一百多万石的粮食就极其珍贵,可以养活十万大军足足两年,如果这批粮食仍还在,就意味着今后两年都不用往陇西输粮。 “岳父放心,粮食应该能救回来。”王臣宽慰李晟道。 话音才刚落,李九伯就已经灰头土脸的来到两人跟前。 先叉手一揖,李九伯又对李晟说:“阿郎,大火已经扑灭,除了烧掉几万根杉木,其余物资大多保住了,粮食更是一粒未损。” “贤婿,你是怎么办到的?”李晟愕然道。 “其实纵火之前我们就已经提前做了准备。”王臣解释道。尐説φ呅蛧 “我们点燃的除了定秦堡公廨及营房之外,还有藏在库房地下的石炭。” “公廨、营房与库房之间已经提前清理出一条防火隔离带,所以不会波及到库房。” “但是地底下的炭火却一定会波及到库房,只是时间问题,这样一来吐蕃人就阻止不了库房的起火,但是我们却有机会灭火救回粮食。” 李晟道:“这么说你早就料到能取得大胜,所以留了后手?” 王臣道:“岳父说笑了,昨夜的突袭不过是拼死一搏罢了,抱的就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而最终结果也果真如此,若不是岳父及时赶到,小婿和麾下十八骑安西军、杜岳等一旅陌刀兵以及两千多洮州民壮早就已经葬身临洮大营。” 顿了顿,王臣又接着说:“至于定秦堡中的安排,不过就是以防万一罢了,不曾想竟真的派上用场,说来实在侥幸。” “这可不是侥幸,而是谋算。” “贤婿,你现在用兵真有些恩师的风范了。” 李晟道:“尚结息碰到了你,也是他倒霉。” 说到尚结息,李晟脸上便又流露出热切之色。 “哦,对了,尚结息的尸身你们找到了没有?” “已然找到。”李九伯当即让人抬上来一具尸体。 只见这具尸体大体还完整,只是心口多了个箭头。 “这便是吐蕃大相尚结息?”李晟不禁有些感慨。 广德元年,便是此人与扎达路恭率十万吐蕃大军攻陷了长安,致使京师生灵涂炭,甚至就连圣人也被迫仓皇东巡陕州。 这场浩劫,致使长安几十万人罹难。 禁中以及坊间损失的财物无可计数。 还有数以万计的工匠及妇孺壮丁被掳往雪域高原。 永泰元年,又是这个尚结息伙同回纥以及叛将仆固怀恩合兵二十万再次进犯关中,吓得关中小儿听到尚结息的名字都不敢夜啼。 之后数年,尚结息又多次领兵入寇关中。 近十年来,尚结息绝对算得上是大唐的头号死敌。 可是现在,这老狗却变成了一具生机全无的尸体。 王臣这一箭射得极准,直接射穿了尚结息的心口。 见李晟俯身观察尚结息胸口的箭头,王臣忙说道:“多亏了岳父赠送的那张强弓,要不是有那张强弓,怕是也难得射杀尚结息。” “贤婿神射,已不输平阳郡公。”李晟再次感慨。 庄子曰,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李晟是真没想到,当初离开定秦堡时的无心之举,竟埋下了尚结息的杀身之祸。 随即李晟又接着说:“九伯,立刻割下尚结息首级用石灰和盐巴腌制好,再派遣飞骑送往奉天帅府,临洮大捷的军报也一并捎上,恳请邠宁、鄜坊及朔方诸军尽快入援陇西,以免给陇东吐蕃军可趁之机,致陇西得而复失。” “喏!”李九伯一刀割下尚结息首级。 第41章 后生可畏 三天之后,来自临洮的军报顺利送抵奉天。 不过在临洮的军报送到前,来自陇州的军报先一步送进帅府。 高郢急匆匆走进帅府大堂,叉手一揖禀道:“令公,刚接到陇州急报,陇州的尚赞摩军已经退兵,而且走得异常匆忙,随军放牧的牛羊牲畜都遗弃许多。” “陇州也是如此?”路嗣恭神色一动说道,“先是泾州,接着是原州,现在陇州的吐蕃军也突然间仓促退兵,如果末将没有料错的话,肯定是陇西出了什么变故!” “陇西出了变故?”郭子仪若有所思的道,“能让泾州、原州及陇州的吐蕃军不顾一切仓促退兵,这个变故怕是不小。” 路嗣恭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吐蕃军行将断粮了。” “多半是。”高郢也附和道,“陇东各路吐蕃军忙于跟邠宁军、鄜坊军及朔方军厮杀,而陇西之吐蕃大军又顿兵定秦堡下,不得返家春耕,是以今秋之陇西必然绝收,几个月后,陇东各路吐蕃军也将无粮可食,因而只能仓皇退兵。” 路嗣恭击节赞道:“如此一来,陇山防线便重归我大唐哉。” 高郢也道:“李都将终究还是把这件事办成了,功莫大焉。” 郭子仪道:“若真是如此,秦州军报应该也快到奉天了吧?” 话音刚落,便有一小吏急匆匆进来,叉手禀道:“令公,有临洮信差至!” “竟然是临洮来的信差?”郭子仪、路嗣恭还有高郢三人眼皮猛的一跳,信差不是从秦州来,而是从临洮来?这两者差别可大。 看来陇西的情况跟他们猜想的不太一样。 “快快有请。”郭子仪忙道,“快请进来。” 片刻之后,风尘仆仆的李起被搀扶进大堂。 三个昼夜,李起就只在马背上打了一会盹,狂奔上千里,累死了三匹马,屁股和大腿内侧都磨出了血,终于赶到奉天。 见礼过后,李起从背上解下来一个大包袱。 接着又从大包袱里取出来一只简陋的木匣。 这一幕把郭子仪、路嗣恭还有高郢看懵掉。 李晟为什么要派人从临洮送来这样一只木匣? 难道这只木匣子里装的是献给圣人的奇珍异宝? 木匣子很快打开,随即一股淡淡的腐臭味便弥漫开来。 郭子仪、路嗣恭和高郢这才发现匣子里装的是颗人头。 只见这颗人头已经用石灰还有盐巴腌制好了,宛如生前。 “上邪!这是尚结息首级?”高郢一眼就认出了尚结息,因为高郢被郭子仪辟为掌书记后,曾到过吐蕃军中,而且前后见了尚结息数面。 “说甚?尚结息!”郭子仪和路嗣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起却又从包袱里边取出一封军报双手捧起,然后朗声道:“奉李都将令,特来呈上吐蕃大相尚结息之首级,另,神策军右厢一千精骑、临洮民壮及安西军骑兵队长王臣所率十八骑在临洮大破吐蕃军,斩首三千级,俘虏一万余众,临洮大捷!” 李起说完之后,大堂内一下就变得寂静,高郢甚至都忘记了伸手去接军报。 郭子仪和路嗣恭也是有些失神,因为李起说的这个消息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临洮大捷?大破陇西吐蕃军?斩首三千,俘虏一万余,还斩了吐蕃大相尚结息? 怎么可能?李晟才多少兵马?一千精骑,顶多再加三五千陇西民壮,就这点兵马也能大破陇西吐蕃军?还能斩杀尚结息? 纵然卫国公再世也不过如此! 大唐是要再出一位绝世军神?李靖第二? 大堂内一片寂静,直到火炉上的瓦罐发出了咕嘟咕嘟声,郭子仪三人才如梦方醒。 高郢也赶紧接过李起的军报,粗略查验之后递给郭子仪,旁边的路嗣恭急切难耐,很失礼的凑上来一并观看。 郭子仪也没在意。 只是快速的拆开军报。 军报上写的每一个字都平平无奇。 但是组合在一起就让人不敢相信。 只不过,总算是弄清楚陇西发生了什么事。 李晟并没有贪墨王臣的战功,而是在军报之中如实的陈述了临洮之战的整个过程,甚至还特意强调,他不过是恰逢其会。 说起来,李晟可不只是恰逢其会这么简单。 如果不是李晟出现并给予吐蕃军最后一击,那么王臣还有他麾下的十八骑安西军、一旅陌刀兵及两千多民壮早已经战死。 碰上一个贪婪的,完全可以将临洮大捷的首功据为己有。 甚至就连王臣在定秦堡的一系列卓越表现,比如挖地道,比如造巨型石砲,比如开采石炭纵火以阻断吐蕃军的进攻通道,又比如吐蕃开始屯田之后,集中所有的力量,破釜沉舟向吐蕃军发起致命一击,凡此种种,都可以说成是定好的方略。 但是李晟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很大度的把首功给了王臣。 也正是因为这个,郭子仪、路嗣恭他们才得以知道这一场临洮大战的始末。 “这个王小郎君,不愧是王忠嗣公之后!”高郢喟然说道,“此战看似赢得很侥幸,其实却深谙勇战派之精髓,以区区一旅陌刀兵加两千民壮就敢硬撼吐蕃军之三个精锐东岱,如此胆识如此勇略,当真是不让楚霸王专美于前。” 路嗣恭深以为然:“破釜沉舟背水而战,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确是勇战派的路数。” 郭子仪却是摇头:“不只是勇战派,石炭纵火以阻断吐蕃军之进攻通道,挖掘地道直通吐蕃军大营,兼以巨型石砲以及猛火油之妙用,此子真可谓兼得勇战、谋战以及器械诸派之长,兵略直追卫国公!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哪!”ωww.xSZWω㈧.NēΤ 兵略直追卫国公,这可是高到无以复加的评价。 临洮大捷之后,郭子仪终于开始正视王臣这一位后起之秀。 这位后起之秀,或许真可以成长为大唐的又一位擎天巨擘。 高郢忽然嗤的笑出声,说道:“我们之前还在担心恢复陇山防线之后,李晟的定策首功会被他人夺走,现在好了,复陇首功果然归了他人。” 第42章 名动长安 “什么他人?”路嗣恭也是笑了,“那是他自个家的女婿。” 郭子仪却摇摇头说:“李晟或许真有栽培自家女婿之心思,只不过这复陇首功未必就能落在王家小郎君的头上。” “不至于吧?”高郢瞪大眼睛道,“复陇与复陇可不一样,恢复陇山防线的定策首功那人肯定敢伸手抢,然而恢复陇右甚至于斩首尚结息的盖世奇功,禁中那位也敢伸手?这可是拓土千里之奇功,真当天下人皆为痴儿乎?” 路嗣恭哂道:“那位可是连圣人的话都敢驳斥。” “不说这些,先说正事。”郭子仪却神情一肃,沉声说道,“李晟和王臣虽然击破了尚结息大军,并且夺了临洮大营,却仍改变不了兵微将寡之局面,从秦州、泾州、原州以及会州撤退的吐蕃军返回陇西之后,临洮就必定会再一次面临险境。” “正是如此。”路嗣恭和高郢的表情顿时也变得严肃起来。 “所以,当务之急是急令马璘之邠宁军,白孝德之鄜坊军及浑瑊、白元光、李怀光所部朔方军抄近道火速驰援临洮。”郭子仪肃然道,“李晟和王臣翁婿两个好不容易出奇兵击破了尚结息所部,为大唐争取到了恢复陇西之契机,我等当珍惜之。” “令公明鉴!”高郢叉手一揖,当即坐到案前抄起细毫笔草拟军令。 紧接着,郭子仪又吩咐路嗣恭:“再遣飞骑将尚结息的首级以及临洮大捷的军报送往长安,这次就不用写新的军报,直接将李晟从临洮发来的军报呈送长安吧,另外务必要叮嘱信差,自明德门入长安城之后,需于路高喊王家小郎君在临洮之英勇战迹。” 说到这,郭子仪又暗暗的忖道:无论鱼朝恩是否出手抢夺复陇之功,这一回都要助王家小郎君一把,如此方不枉王忠嗣公。 当年王忠嗣公排众议提携老夫。 今日老夫自当极力维护其子孙。 …… 经过四个时辰的狂奔,奉天信差顺利到达长安城外。 当时报晓鼓才刚敲罢,城门还有坊门才刚开启不久,东市、西市还有各个城门外的草市才刚刚开张,背着令旗的奉天信差就催马从明德门驰入长安城,然后一边沿着朱雀大街往皇城方向飞驰,一边不停的高声大喊。 “大捷!” “临洮大捷!” “斩首三千!” “迫降一万余众!” “吐蕃大相尚结息授首!” “王家小郎君一箭射杀吐蕃大相!” “大捷!临洮大捷,斩首三千……”Www.XSZWω8.ΝΕt 信差高喊着临洮大捷一路往北,朱雀大街上的士绅百姓一片哗然。 临洮大捷?斩首三千,迫降一万余众,王家小郎君还一箭射死了吐蕃大相尚结息?就是攻陷长安的那个吐蕃大相? 真的假的?怎么可能? 然而,无论信或不信,这个消息很快就风一样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这回,王臣真的是名动长安了,整个长安都听说了他的传奇故事。 李家十二郎李愿也在怀贞坊的坊门口听到了这个消息,当下便也顾不上外出踏青,兴匆匆的跑回家中向阿姐报喜。 过垂花门时正好遇到两个婆子在说话。 “三娘子越发厉害了,府中大小事务就没有能瞒过她眼睛的。” “可不是,看着花枝似的一个弱女子,处事手腕却老练得很,常七家的多难缠的一个人儿,不也照样被三娘子给收拾得服服帖帖。” 看到李愿匆匆进来,两个婆子赶紧噤声。 李愿瞪了两人一眼,又急匆匆闯进后院。 “阿姐,阿姐!”李愿人还没进,声音就已经先传进了绣楼。 正在用珠算盘账的李三娘不悦的瞪了李愿一眼,再训斥道:“慌里慌张的做甚?多大个人了还这般,改天阿爷回来非收拾你。” 听到阿爷俩字,李愿下意识的一缩脖子。 但很快,李愿又一脸急切的说道:“阿姐,适才我在坊间听到消息,姐夫和阿爷在临洮大破吐蕃军,斩首三千,迫降一万余!” “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姐夫,哪儿来的姐夫?” 李三娘轻啐了李愿一口,娇靥上却涌起一抹飞红。 “都定了婚约,可不就是姐夫么?”李愿涎着脸道,“阿姐你知道吗,姐夫还一箭射死了吐蕃大相尚结息,这功劳可是不小!” “什么定婚约,你可莫要在外人面前瞎说。”李三娘的俏脸更加红了。 李三娘在丫鬟婆子面前一副当家娘子气派,可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小娘,提及自己的亲事以及未来的夫婿时,总是难免会害羞甚至心慌。 不过她也知道,跟王臣的亲事大抵是真的。 如果纯属造谣,也不会传得现在这般有鼻子有眼睛。 李愿又笑着说:“阿姐,姐夫和阿爷这次立下了大功,尤其是姐夫的功劳最大,说不定能得圣人赐婚,也来一场名动长安的风光大嫁。” 李愿可是记得,四年前升平公主下嫁郭六郎时的盛况。 红绸铺地,满城花灯,送嫁车马把亲仁坊的十字街堵得严严实实。 “十二郎,你是没事做了吗?”李三娘真有些嗔怒了,哪壶不开偏提哪壶是吧? “诶不是,我就是来道个喜,阿姐你怎么还急眼了呢?”李愿说着就往门外跑,一边跑一边又打趣说,“阿姐你的性子也该改改了,仔细姐夫着恼。” 李三娘气得抓起案上账本扔过去,只可惜李愿早跑远了。 起身捡回账本,李三娘却发现心思已乱,再也做不了账。 这个王家小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身为太原王家子弟,还是故兵部尚书太子太师统领四镇节度使王忠嗣公的嫡孙,今日之前居然还籍籍无名。 还是这些天暗中使人去打听,才道他三岁丧父六岁丧母。 想到这里,李三娘竟然莫名的有些怜惜,也是个可怜的。 作为长姐,李三娘非常清楚自幼丧母的孩子有多么不易。 她的几个胞弟就因为自幼丧母受尽欺负,要不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般。 其实她也想学骑射,穿戎装,跟其他豪门府邸的小娘子一起郊游踏青,吟诗作赋或者到原上骑射游猎,只可惜,她不能,她得管家。 第43章 大唐右相 怀仁坊,右相府邸。 元载正悠哉的看书,一名长得颇为俏丽的丫鬟蹲在一边煮茶。 丫鬟煮茶之余,时不时的就会偷偷的瞅一眼专心看书的元载。 从女性的视角,元载无疑是个美男子,即便将届知天命之年,却依然风度翩翩,丰神如玉,丝毫不见老态。 俏丫鬟第七次偷看时,元载忽然伸手过来一把掂住丫鬟下颌。 “阿郎。”俏丫鬟害羞的低垂下了螓首,眉宇间却流露出喜色。 元载一时间也有些色授魂予,正要有所动作时,书房外骤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一道丰腴的身影快步走进来,却是个风韵犹存的少妇。 少妇的五官其实很美,就是那一双剑眉破坏了女子该有的柔美。 这少妇不是别人,正是元载的元配发妻王韫秀,太原王家嫡女。 看见王韫秀进来,元载赶紧松开俏丫鬟的小手,装出看书的样子。 王韫秀不由分说,直接将俏丫鬟赶出书房,再拎起瓦罐就要倒茶。 “唉呀,此薄荷茶火候未到。”元载见状赶紧伸手制止,“还需再煮。” 王韫秀却已经倒好了一盏茶直接递给元载:“我昨日与你所提之事,你如何说?” “你这不是为难我么?让我怎么跟人张口?”元载有些不高兴的道,“让李家小娘子嫁与王垚那纨绔子做小?也不知老太君是怎想的。” “住口,不许你这么说垚儿。”王韫秀叱道。 元载眉头一蹙要发火,可想了想却还是忍了。 两人毕竟是少年夫妻,共过患难的,感情很深。 这时候,管家匆匆进来禀报:“阿郎,圣人召你入宫。” “今日不是休沐日么?怎么又要进宫?”王韫秀蹙眉不悦道。 管家忙道:“娘子有所不知,军报说李晟在临洮大破吐蕃军,甚至就连吐蕃大相尚结息也被一箭射杀,陇东四州之吐蕃军闻讯后已如丧家之犬仓皇遁逃。” 管家自动把王臣给过滤掉了,因为他知道王韫秀极其讨厌王臣。 “临洮大捷?”元载霍然起身,将信将疑的问道,“你是说临洮大捷?” “是临洮大捷。”管家道,“消息都已经传遍京城,圣人急召阿郎入宫,定然也是为了商议恢复陇右之大事。” 元载当即说道:“快备马!” 管家应了声喏,跑去前院准备坐骑。 元载穿上官服正要出门,却又折返回来端起薄荷茶喝了个干净。 王韫秀见状不禁笑出声,旋又嗔道:“你方才不是还说火候未至?” 元载的心神却早已经飘到了大明宫,幽幽说道:“确实差点火候,但是到了该喝之时也就只能将就着喝了。” …… 几乎是同时,一队禁军簇拥着两匹骏马缓缓走出光行坊的东坊门,马背上是两位白面无须的宦官,年长的宦官身穿紫袍,佩金鱼袋,年轻的则是身穿绿袍,腰间空空如也,这两人便是鱼朝恩和他的最小的义子鱼令徽。 鱼令徽一脸谄媚的说道:“此番临洮大捷,大破陇西吐蕃军,向西拓土将近千里,阿爷你身负运筹帷幄之定策首功,总该封郡王了吧?” 鱼朝恩没有应声,脸上却露出一副傲然之色。 如果只是恢复陇山防线,恐怕是不足以封郡王。 但是恢复陇西拓土千里,封个郡王却是绰绰有余。 鱼朝恩不是单纯的抢功,而是真觉得他有定策之功。 原因也很简单,李晟是神策军右厢都将,是他部将,由李晟率神策军右厢驻凤翔,也是由他向圣人举荐的,所以李晟在陇西所取得的任何战果,作为举主,都应该有他一份,而且必须是最大的那份。 所以,鱼朝恩真觉得这是他应得的。 当然,他也不打算亏待李晟和王臣。 李晟不必多说,原本就已经是神策军右厢都将,这次又在陇西立了大功,怎么着也能出镇一方充任节度使,就是得给他找寻一个好的去处。 至于王臣,这样的可造之材就更是需要着力笼络。 说真的,他有想过王臣会是个可造之材,却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这般出色。 王家小郎竟然凭借十八骑安西军、一旅陌刀兵外加两千多临洮民壮就击破了尚结息的大军,还将尚结息斩于阵前,属实凶悍。 纵是卫国公李靖再世,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种前途无量的人才,鱼朝恩当然得着力笼络。 鱼朝恩确实跋扈擅权,但是也算得上知人善任,被他招揽笼络的诸如李晟、邢君牙、尚可孤、阳惠元、郝廷玉等,在当时都算得上是名将。 不得不说,鱼朝恩这个死太监还是有点东西的。 鱼令徽又热切的说道:“圣人此番急召阿爷入宫,想必就是准备论功行赏,不知阿爷能否为儿子也讨要一身紫袍?” “此事你却是猜错了。”鱼朝恩道,“现在可还没到论功行赏之时,李晟虽然在临洮取得大胜,然而陇西之战却远未到结束之时。” “陇西之战还没打完?”鱼令徽顿时一脸的失望。 “还早呢,且有得打。”鱼朝恩说道,“圣人此番紧急召我入宫,必是为了商议出兵陇西以及往陇西输送钱粮之事。” …… 鱼朝恩猜得还是很准。 因为户部的两位堂官都奉召进宫了。 元载刚一走进丹凤门,便遇见了户部侍郎第五琦。 “下官参见右相。”第五琦赶紧让到道侧叉手见礼,等元载走过之后,才落后半步毕恭毕敬的跟在元载身后。 说起来,第五琦在肃宗朝时也曾经担任过一任宰相,只可惜他推行的钱币改革非但没能缓解国库空虚的局面,反而导致各地物价飞涨盗贼蜂起,唐肃宗李亨盛怒之下直接把他赶出长安贬为了忠州长史。 正因为受过挫折,所以起复之后第五琦就格外谨慎。 尽管元载为人和善,从不与人相争,即便是下面官员办事出现了差错,元载也鲜少有动怒发火之时,但第五琦知道这只是表象。 此人的城府远比世人想象中深得多。 小說中文網 第44章 朝堂之争 元载不仅城府极深,人也是绝顶聪明。 看到户部侍郎第五琦也奉召入宫议事,元载就知道这次肯定不是小动,而是要大动,朔方军乃至于整个关中的兵马都要跟着调动。 这无疑是一个机会,一个借刀杀人的好机会。 正如那一罐薄荷茶,虽然火候还未到,但也值得一喝。 事实证明元载的猜测并没有错,这一次真要大动干戈。 这次廷议并没有在宣政殿进行,而是改在紫宸殿内殿,已经赶到的除了右相元载和户部侍郎第五琦,还有左相王缙、户部尚书刘宴以及皇太子李适。 这其中,除了刘宴和第五琦两个人是具体办差的官员,剩下的三个人都是站在大唐政治中枢的决策者,尤其是皇太子。 皇太子李适还不到三十,从父祖那继承了一副好皮囊。 跟其他在深宫中长大的皇子不太一样,李适是在逃难蜀中的颠沛流离中长大的,青年时期更是一直在军营之中领兵。 李适从二十岁起就担任天下兵马元帅。 他跟叛军打过仗,在回纥军中坐过牢,经历极其丰富。 只不过,皇太子李适并不是大唐中枢的第一号决策者,甚至连圣人李豫也不是,因为李豫很多时候要看鱼朝恩眼色。 鱼朝恩看似没有像李辅国那样对李豫说大家但内里坐,外事听老奴处置这种话,但是他说的话比李辅国更加的嚣张。 有一次政事堂议事李豫没有请鱼朝恩,结果他就怒了,公然带兵闯进了政事堂,对着李豫还有一众宰相就吼:天下之事,怎不由我?尛說Φ紋網 李豫对此也是敢怒而不敢言,因为真的惹不起鱼朝恩。 鱼朝恩手里牢牢握着神策军,一支将近六万人的禁军。 神策军原本只是临洮的一个边镇小军,兵力才区区一千余人。 及至天宝之乱,神策军奉诏进关讨贼,乾元元年兵败邺城后,神策军因为原驻地陷于吐蕃之手,于是便将驻地改在了陕州。 之后节度使卫伯玉入朝为官,神策军便落入了鱼朝恩的手中。 接着吐蕃入寇,李豫逃陕州,神策军因为救驾有功成为禁军。 再之后鱼朝恩又兼并了朔方、平卢各镇的多支精锐,还收纳了尚可孤等好几路叛军,神策军的兵力迅速增加到五万多人。 从此整个京畿都落入到鱼朝恩掌控之中。 等到李豫发现不对时,早已经尾大不掉,拿鱼朝恩无可奈何。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鱼朝恩只是个宦官,内没有子嗣固根本,外也没有宗族做后盾,所以不用担心鱼朝恩会篡位,完全可以徐徐图之。 李豫进入紫宸殿时,见鱼朝恩还没有到,便只能等着。 等了快有半个时辰,鱼朝恩才带着几十个披甲禁军姗姗来迟。 李豫见了立刻笑着说道:“朝恩已经到了,太子你可以开始了。” “喏。”李适应了一声喏,随即拿起盛放着尚结息首级的木匣,向鱼朝恩、元载以及王缙等参加廷议的大臣逐一展示。 元载、王缙等人在进宫之前就已经听说了尚结息被斩首的消息,可是这会亲眼看到尚结息的首级,还是不免有些感慨。 广德元年率十万吐蕃大军攻陷长安、造成京师数十万官民罹难的罪魁元凶,竟然真的已经伏诛了?甚至连首级都被呈送紫宸殿? 王缙甚至下意识的掐了下大腿内侧。 鱼朝恩正好看见了,当即哂笑问道:“左相,疼否?” 王缙只能尬笑两声,回怼鱼朝恩他是没这个胆子的。 李适展示完了首级,正准备发话时,却被鱼朝恩抢了先。 鱼朝恩冷哼一声说:“在入宫的路上,咱家就已经看过从临洮发来的军报,所以没有必要的废话就不用再讲了,就直接议正事吧。” 李适、王缙和刘宴都流露出愤怒之色。 元载和第五琦的脸色则没有任何变化。 李豫的脸上更是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微笑。 “正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若想要恢复陇右,最难的并不是调兵遣将,而是输送粮草。”鱼朝恩说到这一顿,又扭头问户部尚书刘宴道,“大司徒,都畿、河南、淮南、江南以及湖南诸道可往陇右转运多少粮草?” 刘宴沉吟片刻后道:“一百万石!” 鱼朝恩又问第五琦:“少司徒呢?” 大唐十二道,刘宴管着都畿等七道钱粮,第五琦则管着京畿等六道的钱粮,天下钱粮几乎由两人对半掌控,所以鱼朝恩才会有此一问。 第五琦默算了片刻,然后回答道:“最多五十万石。” “有一百五十万石,已然足够了。”鱼朝恩拍案道,“再接下来需要合议的,便是即将进入陇右作战的各镇边军应该由谁统领?” “这就不必再议了。”李适再也忍不住了,“统率陇右大军者非郭副帅莫属!” “不妥。”鱼朝恩道,“陇右苦寒之地,郭老令公年事已高,万一有个闪失,大唐便顿失一擎天巨擘,太子,这可是会动摇国本的。” “郭副帅虽年事已高,然而……”李适还要再反驳,却被李豫给强行打断。 “太子,朝恩说的对。”李豫摆摆手说,“汾阳郡王乃我是我大唐擎天巨擘,不可轻犯险境,所以统率陇右诸军之事需另外择一员大将。” 顿了顿,又问鱼朝恩:“朝恩你可有人选?” 鱼朝恩这才得意的说:“老奴以为非李晟不可。” 这时候,元载似自语,又似对鱼朝恩幽幽说道:“邠宁、鄜坊诸镇出陇右,兵少力不能拒,朔方以重兵镇河中,深居腹中无地之地,妥否?” 鱼朝恩闻言神情一振,元载的言外之意他听懂了。 元载分明是在提醒他,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 所以应该把郭子仪的朔方重兵调往陇右,这样放眼整个京畿,就再也没有另外一支重兵可以与他的神策军相抗衡,朝堂便稳如泰山。 当下鱼朝恩转过头深深的看了元载一眼。 若不是右相提醒,这次险些就误了大事。 第45章 援兵到达 说回陇西。 大历四年(769年)四月,从陇州退兵的尚赞摩大军后发先至,先于驻防另外三州的吐蕃军抵达狄道,与尚塔藏会合。 尚赞摩年约四旬,正值壮年,而且还是吐蕃人中罕有的大高个,身高超过六尺,站在尚塔藏面前就像个巨人。 “尚塔藏,临洮大营究竟是怎么丢的?” 直到现在,尚赞摩都还是没有想明白,临洮大营足有五万大军,怎么就被李晟区区一千骑兵给击破了?这可是五万大军啊,五万! 尚塔藏便把从临洮大营侥幸逃出来的百户莽布里叫过来。 莽布里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把他看到的全都和盘托出。 尚赞摩蹙眉说道:“你的意思是,原本守在定秦堡中的汉狗挖了一条地道直通大相的中军大营,然后以一旅陌刀兵作为先锋,趁着夜色发起了突袭?大相因为走避不及被汉狗中的一员猛将给一箭射杀?” “此人末将知道。”尚塔藏肃然道,“能挽百五十斤强弓,一百步以内每箭必中,在定秦堡一个人一张弓就射杀了我们一队骑兵!” “竟有如此猛将?岂非薛仁贵再世?”尚赞摩吃了一惊。 尚塔藏道:“此人不仅箭术了得,武力过人,而且还深谙守城之道,大相率五万大军围定秦堡逾六月,竟然连堡墙都没摸到。” “你闭嘴!”尚赞摩的滔天怒火立刻又转回到尚塔藏身上。 “纵然大相猝不及防被汉狗射杀,纵然留守临洮大营的三个东岱在李晟一千精骑以及定秦堡中两千汉狗的夹击之下全军覆灭,可你跟尚达延不是还有两个东岱?除此之外,分散在河谷墩台中的吐蕃桂也有五千人之众,若能全部召集起来便是五个东岱!” 说到这里,尚赞摩脸上恨意更浓:“加起来有七个东岱,七个东岱啊!难道还灭不了李晟的一千骑兵加陇西的两千汉狗民壮?” 尚塔藏苦笑道:“大将军有所不知,当时整个临洮河谷已经兵荒马乱,分驻各个墩台的五千吐蕃桂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临洮大营已经被汉狗击破,大相也已经中箭身亡,都以为是李唐大军大举攻入临洮,所以就直接四散溃逃,当末将跟尚达延率军杀至美相时,五千吐蕃桂和四万多奴从早就已经逃散殆尽。” 尚赞摩大怒道:“即便如此,你们仍还有两个东岱两千桂!” 尚塔藏道:“当时末将跟尚达延刚从渭州、泯州杀回临洮,长途行军五百多里,不得喘息亦未曾进食,人困马乏到极致,反观汉狗却刚打了个大胜仗,士气正盛,而且李唐汉军素来以骑射见长,当时若贸然迎击,则必然落败!” “托辞,这都是托辞!”尚赞摩怒意更盛,当即擎出马鞭。 尚塔藏眼神黯淡下来,嘴上却仍然不服输:“大将军有工夫在这对末将施鞭刑,不如趁早发兵临洮,夺回洮河万顷屯田,或许还能赶得上今年的春耕。” “这八十鞭暂且记着,出发!”尚摩赞闻言,顿时如梦方醒。 …… 在临洮。 看着羊马墙内的地面挖开后露出来的石炭,李晟莫名心悸。 他将自己代入到吐蕃军主帅,然后率军前来攻打已经被王臣改造过的临洮大营,哪怕只是想想,就莫名的打了一个冷颤。 嘶,自家女婿就是一个妖孽! 是的,除了妖孽,李晟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 反正,他就从没见过有谁像王臣这样打仗的。 你这哪里是打仗?分明是在烤羊,不对,是烤人。 定了定神,李晟问王臣道:“贤婿,这都是谁教你的?” “诸葛亮。”王臣随口答道,“火烧藤甲兵,我这都是跟他学的。” “诸葛亮火烧藤甲兵?为父怎么从未曾听说过?三国志倒是有记载火烧博望坡,不过那是刘备烧的,并非诸葛亮。”李晟有些懵,莫非我读的三国志是假的? “是吗?那可能是我记错了。”王臣这才想起三国演义还没有成书。 三国演义中的故事虽然大多是虚构的,但是真的可以当成兵书来读,一千年后的野猪皮就是靠着学习三国演义夺了辽东,他儿子也是靠着三国演义才入主中原。 李晟沉默了片刻之后又问道:“贤婿,你确定这些布置都能够用得上?” “肯定能用得上。”王臣答道,“郭老令公乃是我大唐擎天巨擘,他老人家走过的桥都比我们走过的路都要长,所以肯定不会坐失良机,在接到临洮大捷的军报之后,他定会尽起陇东各镇精兵驰援陇西,这样的话留给吐蕃军攻打临洮大营的时间就不会太多,所以吐蕃军不会虚耗时间,他们肯定会一上来就是拼尽全力。” “也是。”李晟点头,“郭令公留给吐蕃军的时间绝不会超过五天。” 说话间,有斥候骑兵从洮河北岸过来,向李晟报告了一个好消息,赶来陇西的第一支援兵终于到了,这支援兵就是之前跟着李晟攻打秦州的三千多陇西民壮。 李晟便立刻将缴获的三千多副甲胄以及弓刀长矛等武器发放下去。 陇西汉民的体型明显要比吐蕃人高大,所以缴获的甲胄有些偏小,不过勉强也能用。 陇西跟河西地处边陲,民风素来剽悍,成年男丁都是上等的兵源,这些民壮披挂上全身札甲之后就更是如虎添翼,单打独斗的话,完全不输给吐蕃军的武士,美中不足的就是没学过战阵之法,不知道进退,也不懂得号令。 但是用来守城或者守大营是没问题的。 只不过,在谁守洮河大营这个问题上,翁婿两个却有些意见相左。ωww.xSZWω㈧.NēΤ 李晟说:“临洮民壮跟了你足足六个月,不仅互相熟悉,也认可你,所以由你守定秦堡是最合适的,至于临洮大营就交给为父守吧。” “岳父,大营还是由我来守。”王臣摇头。 “临洮民壮调来大营,秦州民壮跟你上公鸡山守定秦堡。” 第46章 卷土重来 李晟最终没能拗过王臣,这倒不是因为不想辜负女婿的一片孝心,而是觉得自己的本事不见得就能超过自家的女婿。 别的不说,只说定秦堡这一桩。 李晟自谓肯定做不到王臣这般。 坚守临洮大营,李晟也想不出这等毒计。 临上山前,李晟又把陌刀兵留给了王臣。 这次不是一旅,而是整团都留给了王臣。 顺便再说一句,那晚负伤的四十多个陌刀兵的伤势已经全部痊愈,本来也不是什么太过严重的伤,一周还没到伤口就愈合。 董山、彭知悔、辛无病、牛四根很快带着民壮下山来到临洮大营。 十天前的那晚,杜岳的陌刀旅伤了四十多个,十九路民壮除了一百死士全员牺牲,还伤亡了差不多六百人,不过其中绝大多数只是轻伤。 因为跟吐蕃军面对面搏杀的是外围披甲民壮。 阵形崩溃之前,全身披甲的重装步兵真的很难被干掉。 在冷兵器时代,除非是像香积寺之战那样两支精锐边军的长时间的巅峰对决,否则正面交锋时是很难造成大量伤亡的,只有其中的一方阵线被打崩,丢盔弃甲逃跑之时,才会出现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的巨大伤亡。 不过,十天前那晚确实很凶险。 因为披甲民壮已经只剩三百多,还要守三面。 一旦这三百多个披甲民壮倒下,剩下的一千多个无甲民壮面对吐蕃人的重装步兵就是待宰的宰羊,分分钟就会被杀个精光。 好在,这样的情形并没有发生。 在这三百多披甲民壮倒下之前,李晟赶到了。 十天过去,轻伤的六百多民壮大多已经伤愈,所以现在仍有两千多人,而且所有人都已经披挂上甲胄,都已经变成正儿八经的重装步兵。 临洮大捷,缴获的札甲锁子甲远不止五千具。 董山、彭知悔等豪帅再次见到王臣都很高兴,因为又能跟着打胜仗了。 想起那晚,他们两千民壮在临洮大营跟两千多吐蕃桂硬拼了半个时辰,最终还在神策军的夹击下全歼了吐蕃军,浑身的血液都快要沸腾。 所以,他们期盼着能够再来一次那样的大胜。 所以,都不用王臣说话,所有民壮就光着膀子十分卖力的忙活了起来。 三天之后,民壮刚刚在大营栅栏与羊马墙之间的地面上铺好一层浮土,漠门山方向就响起了低沉悠远的号角声,数万吐蕃大军卷土重来。 …… 尚赞摩带着尚塔藏等几个千户还有数百扈从,登上洮河北岸一座孤峰,居高临下观察临洮大营以及定秦堡内的虚实。 几个千户窃窃私语。 “汉狗把临洮大营的大多数营寨都拆了,就只保留了定秦堡正北四百步外的那座营寨,还砌了一道一人多高的羊马墙。” “羊马墙跟营栅之间好像被挖低了?” “这是为了进攻的吐蕃桂庸翻过羊马墙逃回来?” “汉狗是不是搞反了?不是应该把羊马墙外面的地面挖低吗?” “汉狗为何要反其道而行之,反而要把羊马墙内的地面挖低?” 尚塔藏的眉头也已经蹙紧:“为什么只有营寨北侧的栅栏外砌了羊马墙?另外三侧却没有砌羊马墙?这该不会是个陷阱吧?” 尚赞摩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公鸡山的山腰。 “那是什么?”尚赞摩指着西侧的山腰问道。 “大将军,那就是阻了大相六个月的业火沟!”尚塔藏答道,“宽逾两丈,深六尺,壕沟内装满了石炭生出的业火,人马根本无法靠近,更别说逾越。” 尚赞摩道:“你不是说整条业火沟足有两里长,将公鸡山的山腰整个阻断?可为什么现在只有西边有,北边的山腰却没有?” “这……”尚塔藏顿时无言以对。 因为现在公鸡山山腰的业火沟确实只剩下一半。 北边正对临洮大营的半条业火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 好半晌后,尚塔藏才小声的说道:“或许是石炭数量不够了吧,毕竟烧了七个月,每天不知要烧掉多少斤石炭,也该烧尽了。” 尚赞摩道:“也有可能是一个陷阱,故意引诱我们从北边山坡进攻定秦堡,然后定秦堡的汉狗就能跟临洮大营的汉狗对我们形成前后夹击。” “大将军,末将以为还是不要贸然进攻定秦堡。”尚塔藏指了指定秦堡的北堡门还有西堡门,又说道,“看见那两架炮弩没有?它们能轻松击碎我们的木驴以及鹅车,更能轻松打穿我军步兵阵,强攻定秦堡的代价太大。” “尚塔藏,你这是怯战,当悬狐尾!”尚赞摩训斥了一句又道,“不过在我们还没有夺回临洮大营之前,的确是不宜强攻定秦堡。” 稍稍一顿,尚赞摩又道:“传令下去,让莽布里率五百党项奴从发起攻击,先从临洮大营的西侧进攻,看看汉狗准备了哪些伎俩?” 尚赞摩的扈从很快通过大纛将命令传递给前军。 吐蕃前军中很快就分出一百个吐蕃兵,驱赶着五百个党项奴从从西侧向临洮大营发起了攻击,这只是试探性的攻击。 很快,党项奴从就逼近到一百步左右。 临洮大营内的唐军弓箭手纷纷开始抛射。 不过党项奴从早有准备,迅即举起手中的木牌。 党项奴从继续前进,迎着箭雨推进到了栅栏前,中间没有陷坑没有伏弩,也没有踩到铁蒺藜,就是被唐军弓箭射倒了不少,不过终归推进到了栅栏前。 然而就在党项奴从抵近到栅栏前时,异变陡生。 只见密集的党项奴从阵中突然之间就裂出了一条血路。 真的是一条血路,中间洒满殷红的鲜血和碎裂的残躯。 那情形,就好像天神用巨斧对着党项奴从阵中劈了一斧。 “该死!”尚摩赞的眼睛蓦然间瞪大,难以置信的低吼道,“这是怎么回事?刚刚发生了什么?党项奴从出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尚塔藏就大叫起来。 “大将军,你快看定秦堡的西堡门。” “那架巨型炮弩,是那架巨型炮弩!” 第47章 捡到了宝 “彩!”临洮大营内的民壮发出巨大的欢呼。 王臣同样感到兴奋,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近距离目睹如此血腥的场景。尐説φ呅蛧 经过何七修复并且再次加强之后的两架炮弩,弹丸初速明显变得更快。 那颗直径大约一尺、重约八十斤的圆形石球,以接近五十米每秒的高速,在空中拉出一条平直的低抛物线重重砸落在吐蕃奴从阵列南侧。 石球在把地面犁出一道深槽之后又向上弹起,以三尺左右高度继续掠行。 石球在继续往前掠行十几步后,就猛烈的撞进吐蕃奴从的密集步兵阵列,然后就是四肢与躯体碎裂,鲜血伴随内脏肠子飞洒的惨烈画面,极其血腥。 高速掠行的石球几乎撞穿了吐蕃奴从的方阵,从中犁出了一条血肉之路。 在这条血肉之路上,至少有三十个吐蕃奴从直接被撞碎,化为断肢残躯。 换成是前世的王臣,一定会感到不适,但是现在的王臣,却只感到兴奋。 是的,眼前这幅断肢残躯洒落一路的血腥画面让他感到一种残忍的快感,藏在心底的那头野兽似乎已经被唤醒。 这幅惨烈而又血腥的画面带给王臣的是快感,然而带给那几百个吐蕃奴从的却是无尽的恐惧,看着刚刚还跟自己肩并肩举着盾牌,抵御唐军箭雨侵袭的同伴突然之间整个身体都从中间被撞击得碎裂开来,露出白色的骨头,五脏六腑甚至肠子都流淌了一地,还有滚烫又带着咸腥的血液溅在脸上,真没人能扛得住。 下一刻,剩下的吐蕃奴从就意志崩溃。 毕竟只是奴从,对吐蕃没什么归属感。 紧接着,四百多个党项奴从转身就跑。 在后面督战的吐蕃桂也被冲乱了队形。 …… “可恶!”尚赞摩也感觉头皮有些发麻。 临洮大营距离公鸡山上的定秦堡得有四百多步吧? 定秦堡上的那两架巨型炮弩竟然可以打到这么远? 这是因为居高临下的缘故?还有巨型炮弩杀伤力未免太恐怖了吧? 刚才那一砲在党项奴从阵中犁出了一道血肉之路,隔着好几里远,尚赞摩似乎都能够嗅到那浓烈的血腥味。 正暗自心惊时,党项奴从突然就崩溃。 死伤了百来个,剩下的三百多个党项奴从犹如潮水般溃退了回来。 看到这幕,尚塔藏说道:“大将军,汉狗的巨型炮弩不仅打得远,杀伤力大,而且重新装弹的速度也比我们的攻城炮弩快得多。” “所以呢?”尚赞摩道,“你想说什么?” “所以汉狗才没有在营寨的西侧、东侧以及南侧砌羊马墙,因为没有必要。”尚塔藏沉声说道,“从这三个方向进攻,我们不仅要面对营中汉狗的弓箭长矛,还要承受定秦堡上两架炮弩的攻击,没有半点机会。” 尚赞摩道:“你的意思是说,只有从北侧越过羊马墙发起进攻吗?” “大将军,我不是这个意思。”尚塔藏摇摇头说,“我的意思是说,直接退兵,不要跟汉狗争夺临洮了,我们没有机会了。” 尚赞摩霍然转身,恶狠狠的盯着尚塔藏。 尚塔藏毫无畏惧:“攻破一座临洮大营都这么难,定秦堡怎么破?大相领兵五万花了六个月都没攻破定秦堡,然而大将军你现在只有三万人,更为麻烦的是,李唐的邠宁、鄜坊及朔方等各镇精锐边军很快就会跟着杀入陇西,我们还能剩下几天时间?五天?十天?这么点儿时间能攻破定秦堡?” 尚赞摩脸上的怒意逐渐隐去。 尚塔藏暗松口气,接着说道:“洮州、泯州、渭州还有秦州肯定是保不住了的,现在只能是尽量守住南边的宕州、叠州、成州以及武州,与北边的兰州、河州对丢掉的中部四州形成南北夹击之势,这样的话陇西就仍然有得一争!” “你说的对,尚塔藏。”尚赞摩似乎被说服了。 但是下一刻,尚赞摩却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一仗不打就退兵从来不是我们吐蕃人的作风,临走之前,必须得给汉狗一点教训!” “没有必要,大将军。”尚塔藏还想劝阻。 “够了。”尚赞摩却一摆手说,“大纛传令,尚达延率本部东岱及四千吐谷浑奴从从北侧进攻,不惜一切代价夺回临洮大营!” …… 定秦堡上。 看到一队队的吐蕃桂庸向着临洮大营北边集结,野诗良辅由衷的说道:“大将军,王家小郎君还真是料事如神,吐蕃狗不仅心存侥幸,仍然幻想着攻破临洮大营,而且居然真的从北边发起进攻,这真是……” 野诗良辅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李晟也有些失神,他的这个女婿还真是让人惊喜。 当初招他为婿更多是出于补偿,到最后却发现居然捡到了宝。 这小子不仅骑射出众骁勇善战,而且智计百出近乎算无遗策。 他在临洮大营的布置看似寻常,其实却把吐蕃人的每一步反应都料到了,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大概也不会超出他的算计。 吐蕃人只怕是又要吃一个大亏。 …… 看到吐蕃军在大营的北边列队,王臣嘴角流露出残忍的笑意。 那两架巨型炮弩的凶威果然把吐蕃人吓着了,所以舍弃了东西两个方向,哪怕这两个方向没有羊马墙的阻挡。 然而,北边可不只是有羊马墙。 “长矛手,列队!弓箭手准备!” 伴随王臣的命令,数百名身披全身札甲的长矛兵迅速进入栅栏内侧站好,他们的任务是把试图攀爬栅栏的吐蕃军捅成筛子。 数百名弓箭手也迅速站好队列。 董山带着人给弓箭手分发火箭。 箭头上裹了浸油麻布的那种火箭。 彭知悔带着两个民壮抬着一桶猛火油,将其倾倒在弓箭手面前的浅沟内,再然后用火把往浅沟内一撩,火焰很快漫延到整个浅沟。 弓箭手将火箭扣到弓弦放在浅沟上方。 只需再往下一点点就能把火箭给点着。 临洮的这两千民壮越发像支正规军了。 第48章 地狱业火 尚赞摩也是标准的吐蕃贵族思维,对于吐谷浑、党项、羌、氐等奴从同样没有一丝的怜悯,所以一次就出动四千吐谷浑奴从。 尚赞摩想的很简单,就是直接把临洮大营淹了。 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临洮大营内也就两千唐军。 唐军仅仅只有两千,临洮大营也谈不上多坚固,那道羊马墙更是莫名其妙,所以完全有机会直接淹了临洮大营。 如果四千奴从不够,就再来四千。 他就不相信两千唐军能够撑过奴从的两轮攻击。 只要夺了临洮大营,剩下的定秦堡也就好办了。 尚结息没做成的事,尚赞摩觉得自己可以做成。 很快,四千吐谷浑奴从就排着参差不齐的队形,在一千吐蕃桂的驱赶之下,向临洮大营北侧的羊马墙缓缓逼近。 因为有羊马墙遮挡,唐军弓箭手没法进行抛射。 尚赞摩有一些奇怪,按说唐军不该犯这种错误。 但是尚赞摩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他依然相信能凭借兵力优势淹了临洮大营。 过了大约一刻多钟,五千吐蕃桂庸就逼近到了羊马墙前,只见整道羊马墙修得极其的厚实,墙内还有木头桩基。 所以吐谷浑奴从并没有浪费时间去破拆羊马墙,而是直接搭人梯翻了过去,反正也只有一人多高,很容易翻过。 羊马墙内的地面确实被挖低了。 不过这么点儿高度跳下去也没什么问题。 很快,四千吐谷浑奴从就翻过了羊马墙,进入到唐军的视野之内,紧接着,一千吐蕃武士也跟着翻过了羊马墙。 唐军的弓箭手开始用弓箭抛射。 不过吐谷浑奴从的伤亡并不大,因为有木牌。 尚赞摩给吐谷浑奴从准备了足够数量的木牌。 这种木牌制作简单,造价低廉,其实就是一块厚木板加三根皮带。 在木牌的保护之下,吐谷浑奴从很顺利的推进到了北侧的栅栏前。 接着,吐谷浑奴从就故技重施,准备搭人梯攀爬大营北侧的栅栏,可是这次,却遭到了唐军长矛兵的迎头痛击。 底下的吐谷浑奴从有木牌保护,很难被捅到。 但是踩在同伴肩上,准备攀爬翻越栅栏的奴从却没办法保护自己,一个接着一个被唐军的长矛兵捅成了血筛子。 吐谷浑奴从一看这样下去不行,便立刻变阵。 刀牌手迅速退回去,长矛兵则迅速顶替上来。 吐谷浑长矛兵隔着栅栏跟唐军长矛兵展开了残酷的面对面的互捅,双方士兵不仅能看到对面士兵的面目及表情,甚至还能互相言语辱骂。 然而这场互捅是极其不公平的,因为唐军的长矛兵披了全身札甲。 长矛这种兵器,除非是骑兵破甲矛或者马槊,可以凭借战马冲刺的高速形成巨大的冲击力,一举洞穿札甲,否则单凭步兵双手发力突刺,是很难刺穿札甲的。 所以结果就是,互捅片刻之后,吐谷浑的长矛兵被捅死了几百个。 然而唐军只伤了几十个,还是被乌朵打伤的。 中间隔了栅栏,这严重削弱了乌朵的杀伤力。 因为打出的飞石大多数都被栅栏给挡下来了。 很快吐谷浑奴从便又撑不住了,开始往后缩。 然而吐谷浑奴从稍微有点退缩,原本守在羊马墙下的吐蕃武士就立刻向前逼过来,拿刀逼着吐谷浑奴从继续进攻。 “回去,给我滚回去!” “继续进攻,拿尸体填平栅栏!” 吐蕃千户尚达延冷酷的对着吐谷浑奴从大吼。 然而就在尚达延带着一千吐蕃桂离开羊马墙,驱赶吐谷浑奴从之时,一排排的火箭从大营内掠空而起。 火箭落下,羊马墙上立刻蹿起一团团的火头。 仅仅片刻,这几百团火头就已经连成了一片,羊马墙也变成了火墙。 “快灭火!”尚达延吓了一大跳,赶紧带着一千吐蕃桂退到羊马墙前试图灭火,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火势已经彻底的失控。 “千户,汉狗在羊马墙上抹了羊脂!” “松明,羊马墙下的木头桩全是松明!” “石炭,整堵羊马墙都是用石炭砌成的!” 底下的几个百户几乎同时发出惊恐的怒吼。 “退兵!”尚达延也怕了,“快从两边退兵!” 一千吐蕃桂迅速分成两拨,准备翻过两侧的羊马墙逃命。 然而来不及了,没等他们接近两侧羊马墙,便又有一排排火箭落下,转眼之间,东西两侧的羊马墙也燃起了熊熊大火。 “C”字形的羊马墙彻底化成火墙,跟大营的北侧栅栏形成了闭环,将一千吐蕃桂和剩下的三千多吐谷浑奴从困在了闭环之内。 然而还没有完,接着更多火箭落下,落在闭环内的地面。 然后,尚达延、一千吐蕃桂还有三千多个吐谷浑奴从就惊恐的发现,他们脚下的地面居然也开始蹿起火焰。 这都是无烟煤。 …… 远处的孤峰上。 “这是怎么回事?” “羊马墙怎么可能起火燃烧?” “还有羊马墙跟栅栏之间的地面怎么也起火了?” 尚赞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怎么可能?泥巴居然也能烧着? “大将军,那根本不是什么泥巴!”尚塔藏跺脚,“那是石炭,石炭!羊马墙上多半还藏了松明和羊脂,不然不会烧得这么快。” “你说甚?石炭?”尚赞摩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 就这么片刻工夫,羊马墙内和栅栏之间区域就已经变成了火山地狱。 而尚达延的那一个东岱的吐蕃桂,还有四千吐谷浑奴从,则全部变成了堕入十六层地狱的罪人,正在忍受着地狱业火的灼烧。 看着一个又一个吐蕃桂倒在地上,全身起火燃烧,最后被烧成焦炭,尚赞摩心疼到几乎窒息,四千个吐谷浑奴从他不会在意,死了也就死了,可是那一千个吐蕃桂却是雅隆部落的精锐,死一个就少一个,都没得补充。 “大将军,退兵吧。”尚塔藏劝道,“不能再打了。” “你在胡说什么呢?”尚赞摩却道,“破营在即,为何退兵?” 第49章 安西节度 “说甚?破营在即?” 尚塔藏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刚刚被唐军一把火烧掉了雅隆本部的一个东岱外加四千吐谷浑奴从,尚赞摩却居然说破营在即?这是急火攻心气坏脑子了吗? “没错,破营在即。”尚赞摩却显得信心十足。 “临洮大营与羊马墙之间的大火已经烧过一次,我就不信还能再烧第二次,只要这把大火一灭,我们就立刻发动第三次进攻,而且这一次,我要直接出动两千吐蕃桂和足足八千叶谷浑庸,我倒要看看,汉狗还能拿什么来守住大营!” 顿了顿,尚赞摩又对着扈从喝道:“大纛传令,让迥巴、松丁两个东岱及党项、多弥羌等八千奴从严阵以待!” 尚塔藏叹息一声,说道:“大将军,火不会灭。” “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尚赞摩黑着脸斥道。 “火真的不会灭。”尚塔藏叹息道,“汉狗会往里加石炭。” “这不可能。”尚赞摩道,“临洮大营与羊毛墙之间这么大一片空地可不是公鸡山半山腰的那条壕沟能比,要铺满这么大片空地,知道得多少石炭吗?还有,汉狗怎么进入这片空地倾倒石炭?他们难道是金刚,不怕火烧?” “这……”尚塔藏闻言一愣,这个问题他倒是从未想过。 这么大一片空地跟公鸡山腰的壕沟,确实有些不太一样。 似乎,大将军说的也有道理,或许真可以等到业火熄灭? …… “等火熄灭?”王臣哂然道,“做梦!” 王佖不解道:“石炭总有烧完之时吧?那时火不就熄灭了?” “石炭烧完?那恐怕得烧到猴年马月。”王臣笑着摆摆手。 道理很简单,临洮大营与羊马墙之间这片区域内的无烟煤,压根就不是从地底下开采出来再铺到这里的,而是原本就在。 王臣只是让人挖开地表露出煤层而已。 要不然,真用煤炭铺满长四百米宽两百米这么大一片空域,哪怕只是铺二十公分的薄薄一层无烟煤,也要两万四千吨煤。 把民壮都累死了也根本忙不过来。 所以答案是,煤不来就我,我去就煤。 王臣直接把大营移到这片无烟煤田上。 至于这片煤田有多厚?王臣也不知道。 反正,几个月的时间肯定是烧不完的。 杜岳看着漠门山方向,说道:“吐蕃军迟迟不肯退兵,估计也在等这场大火熄灭,然后他们就可以再次发起进攻。” “那就让他们等着吧。”王臣哂然说道。 “要是咱们的援军从几个方向同时开来,没准可以对这一路吐蕃军形成合围之势,就又可以送给吐蕃军一场大败。” …… 真有好几支援军正向着临洮急行军。 来得最快的那支援军就是由马璘统率的安西军。 没错,就是安史之乱时奉调进关的那支安西军。 天宝十五年,安西军奉调入关勤王,马璘还只是疏勒镇守使李嗣业麾下一员裨将,当时的安西四镇节度使还是跛脚名将封常清。 如今十三年时间过去,封常清李嗣业早已作古。 马璘也从当初的裨将因功晋升为安西四镇、北庭行营及邠宁节度使,兼御史大夫、加校检工部尚书,正三品紫袍。 马璘对于为大唐而战,开疆拓土始终充满热情。 所以马璘的安西军来得很快,而且跟尚赞摩一样走的也是陇山小路。 要知道这是要冒很大风险的,无论在什么年代,走小路都极其危险,一旦遭伏击,轻则损兵折将,重则全军覆灭。 不过,马璘也没有一味冒进。 而是派出了大量的斥候骑兵进行了缜密的侦察。 都虞候段秀实紧走几步追上马璘,叉手一揖说:“节帅,往前不远就要出陇山了,出了陇山之后再往西南几十里地就是临洮,进入临洮后随时可能遭遇吐蕃军,所以,你看,是不是在出山之前先歇息半日,吃点东西恢复一下体力?” “不可,救兵如救火,或许李晟和王家小郎君正在临洮遭受吐蕃大军猛攻,我们若能早到一刻,他们便能够早一刻解除威胁。”马璘断然道。 至少到这时候为止,马璘跟李晟都没有任何嫌隙。 马璘对于王臣这个从未曾谋面的安西军后起之秀,更充满了莫名的亲切感,因为王臣的遭遇跟他简直如出一辙。 顿了顿,马璘又道:“即刻晓喻全军,且再忍半日,待到了临洮大营之后,我定让李都将拿烤羊肉、牛杂汤款待大家,胡饼麦饭更是敞开了吃。” 段秀实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当即把命令传达了下去。 这一招“望梅止渴”果然管用,刚刚还疲惫不堪的将士们顷刻间精神抖擞,旋即顺着崎岖的山路向着临洮急进。 …… 扈从送来了烤羊肉,然而尚赞摩却半点胃口都没有。 看着临洮大营北侧通红的地面,尚赞摩黑着脸问道:“尚塔藏,临洮大营北侧的这场大火已经烧了几个时辰了?” 尚塔藏看了眼已经落山的日头,说:“至少四个时辰!” 上午进攻失败时,大约是辰正时分,现在已经是申末。 “不对,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啊!”尚赞摩眉头越发的蹙紧,“也没见汉狗往临洮大营外送石炭,可这场大火为什么烧了四个时辰还没有熄灭?难道说汉狗提前在临洮大营与羊马墙之间的大片空地上埋了足够燃烧四个时辰以上的石炭?” 尚塔藏一脸茫然,因为这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就在尚赞摩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北边忽然传来了骨哨声。 “骨哨!这是斥候骑兵在示警!”尚塔藏顿时间变了脸色,“大将军,定是陇东的李唐援军赶到了,我们还是赶紧退兵吧,以免遭到唐军的两面夹击。” “该死,李唐援兵来得这么快?”尚赞摩闻言也是脸色大变。wWW.xszWω㈧.йêt 如果真是陇东的李唐援兵到了,那他的大军就必须得撤退了。 当下尚赞摩咬牙切齿的低吼道:“大纛传令,全军退守临潭城!” 第50章 一见如故 王臣正在帐篷内享用胡饼、烤羊腿和羊杂汤。 烤羊腿上还撒了点胡椒粉,透着呛人的辛香。 美中不足的是没有辣椒油,没有辣椒油的烧烤没有灵魂。 据考古发现,小米椒其实是本土植物,而且观赏性颇高,所以不出意外的话,长安城内的达官贵人应该有人当成花卉养起来观赏。 如果有机会去长安,看看能不能找到小米椒。 哦对了,还有棉花,这会早就已经传入中原,不过也是当成花卉,大规模种植棉花并且拿来纺布要到宋朝以后,这可是战略物资,记好。 王臣正在做标记时,王佖兴冲冲的闯了进来。 “妹夫,吐蕃狗跑了,哈哈,吐蕃狗退兵了!”王佖兴奋的说道。 “是吗?走,看看去。”王臣对王佖这个便宜表哥还挺有好感的,因为这家伙就是个直肠子,心思单纯,非常容易相处。 当下两人上到大营北侧的一座哨塔。 杜岳还有董山等几个豪帅早已经聚集在哨塔。 王臣抬眼看,果然看到北边河谷之中的吐蕃大军已经在有序后撤。 大约有四个东岱的披甲吐蕃在断后,看到这,王臣就直接放弃了掩尾追杀的念头,真要是这时候去追杀,绝对落个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说不定吐蕃军正等着他们跑出大营去追击呢,再趁机来一个反卷。 “吐蕃狗跑得倒是快。”王臣摇了摇头,又道,“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陇东来的援兵到了,要不然吐蕃狗绝对不会走得这么干脆。” 话音才刚落,北边旷野就传来了鼙鼓声。 “有鼙鼓声,真是援兵到了!”王臣笑道。 “有吗?”王佖问道,“我怎么没有听到?” 但很快,王佖也兴奋的叫出声:“我也听到了!” 到了这,王臣就确定,他的嗅觉远比常人要灵敏得多,因为顺风的时候他能够嗅到从十几里外传过来的微弱异味,他的听觉也比常人敏锐,但是没那么夸张。 再给合他的力量也变大了许多,他突然怀疑是不是因为那头黑熊? 因为黑熊的听觉比人类更灵敏,嗅觉的灵敏度更是人类的两千倍,再就是力量,也要比人类大得多,一巴掌都能拍碎牛头。 好家伙,所以现在是半人半熊? …… 逼退吐蕃军的当然就是安西军。 得知吐蕃军已经退兵,马璘也没有逞强去追击,因为安西军刚刚经历了五百多里的长余急行军,人困马乏肚子也饿得不行。 当务之急是赶紧找李晟借点吃的。 吃完倒头就睡,睡他个昏天黑地。 叩开临洮大营,马璘第一次见到了王臣。 嗯,跟他想象中差不多,年轻,强壮而且英武! “龟兹镇骑兵队头王臣,参见节帅!”王臣大礼参拜。 眼前这个“大胖子”虽然其貌不扬,却是王臣顶头上司安西四镇留后郭昕的上司,安西四镇兼北庭行营节度使,真正的安西王! 不过由于关中多事,所以马璘一直都留在关中打仗。 历史上,马璘直到中风去世,再也没有回到过安西。 “免礼。”马璘上前搀起王臣,又仔细的打量了两眼。 长得真是一表人才,气宇轩昂,只可惜让李晟抢了先,要不然他都想招王臣为婿,这样的乘龙快婿可真不好找。 王臣也在打量马璘。 马璘就是那种横向发展的大汉。 身高也就一米七多,但是长得极其敦实。 尤其那两条胳膊简直跟别人大腿一般粗。 起身后,王臣问道:“节帅,你们怎么在山脚下宿营?” 马璘脸上掠过一抹尴尬之色,说:“这不是天黑了么,就想着先在公鸡山的山脚下将就一宿,这里毕竟安全些,但若是李都将不许,这就换地方。” “节帅,我不是这意思。”王臣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你们怎么不住到临洮大营里边来呢?反正里边有的是空地。” 马璘愣了一下问道:“这好吗?” 在马璘的认知当中,李晟是神策军右厢都将,属禁军。 禁军地位高于边军,绝不会跟边军同住在一座大营内。 更何况,很少有两支军队同住在一座大营内,因为容易滋事斗殴。 你想啊,一群刀头舔血、年轻气盛的光棍汉凑在一起,又分属不同的体系,一句话说错就会打起来,甚至发生械斗。 “这有什么不好的。”王臣伸手一指临洮大营的中轴线,笑着说道,“节帅,就以这条中轴线为界线,东边归安西军,我这就让人把东边帐篷腾出来。” “还有,你们一定都饿坏了吧?我这就让伙夫生火造饭。” 顿了顿,王臣又接着说:“哦对,我现在就带人上山牵几百只羊来,然后用羊杂汤、烤羊肉犒劳我们安西军的袍泽。” 听到这,马璘身后的段秀实、孟脾、姚令言等一众安西军将领顿时对王臣生出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心说这小郎君是个豪爽的,并没有仗着战功以及李晟女婿的身份轻慢他们,这要是换个性子傲的,鼻孔都能翘到天上。 “这怎么好意思?”马璘搓着手道,“要不然就整点麦饭?” “节帅太见外了,我可是安西大都护府龟兹镇的骑兵队头,是您部下的部下的部下,诸位将军快请入营歇息,我这就上山去向岳父讨要牛羊回来宰杀。”说完,王臣就带着王佖的一旅陌刀兵匆匆出营。 目送着王臣离开,马璘暗暗的点头。 段秀实等也赞道:“王家小郎君既不居功自傲,也不仗着李都将女婿身份轻慢袍泽,是个有器量的,更为难得的是骑射无双又善谋,他日前程未可限量。” “是啊,这小郎君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失散多年的好兄弟似的。” “这叫一见如故,咱们跟王家小郎君虽然素未谋面,可毕竟是袍泽。” “没错,都是安西军的,都是袍泽。”马璘笑了笑说,“传我的命令,各军立即进入临洮大营中暂歇,等着王家小郎君回来犒军。” 第51章 相处融洽 王臣没想到,居然会在山上遇到阻碍。 刚说明来意,就遭到了诸将齐声反对,其中又以李侃的反应最为激烈。 “简直乱来!王臣你怎胳膊肘往外拐?”李侃怒斥道,“咱们神策军拼死拼活从吐蕃狗手中缴获的牛羊,凭什么白白送给安西军?” 野诗良辅也说道:“安西军要是有本事,可以自己去抢。” 王臣一脸懵,这说的什么话?难道我这个安西军是假的?从吐蕃人手中抢到的牛羊牲畜难道不该有我的一份?我拿自己那份行不行? 不过从李侃和野诗良辅等将领的反应,王臣也回过味来。 难怪安史之乱后大唐就陷入藩镇割据,因为边镇与边镇、军队与军队之间的隔阂已经非常之深,本位主义山头主义已经融入骨髓,全国一盘棋这种事已经不存在,每个藩镇上到节度使下到每个大头兵,都变得极度的护食,全特么的李云龙。 这也就难怪,马璘以堂堂节度使之尊,刚才却那副表情。 因为安西军很难从神策军中讨到粮食,牛羊就更不用说。 也就是他这“外来户”没有门户之见,不仅给粮,还给羊。 好在李晟这个老泰山也是个有器量的,当即训斥李侃诸将:“都闭嘴,连临洮大营都是王臣带着安西军打下来的,缴获的三十多万石粮食和七万多头牛羊马驼不说尽归安西军,至少也有一半归安西军所有,你们凭甚阻拦?” “啊?”野诗良辅和李侃等将领都有些傻眼。 他们这时候才想起来,王臣确是安西军龟兹镇的骑兵队头。尛說Φ紋網 单以王臣的功劳而言,分走一半的战利品也确实理所应当,这没毛病。 王臣也是个会做人的,赶紧摇摇手说:“岳父你这话言重了,参加临洮之战的安西军加上我也不过区区十九个人,此战能胜,主要归功于神策军和民壮。” 一顿,王臣又叉手说:“岳父,我也不会多要,一百只羊即可。” “安西军五千多军将,一百只羊也就是解个馋。”李晟摆手说,“这样,你先赶五百头下山,待明日天亮,再让马璘带兵上山把属于安西军的那份取走。” “喏!”王臣叉手一揖转身就走,反正是自家人,没必要太见外。 目送着王臣英挺的身影走出大门,李晟有心想问王臣是否想来神策军? 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被咽回肚子里,因为好男儿志在四方,他不确定王臣内心的志向是什么,所以不想以岳父的身份勉强王臣。 …… 王臣带着五百只羊回到山下大营,受到了马璘和安西军五千将士的热烈欢迎,走了五百多里山路,今晚终于能吃上一顿好的。 很快,安西军的伙夫就开始宰羊。 羊下水随便清洗了一下就切段放入大瓮中开煮。 剥完皮的羊还带着血水呢,直接就架到火上烤。 孟睥、姚令言及段秀实等安西军将校也簇拥着王臣围坐到了马璘身边。 尽管现在的王臣还只是龟兹镇的一个骑兵队头,但是在场的这些将校却没有一个人拿他当队头看,毕竟王臣的功劳摆在那里。 等封赏下来,至少也得连升十级! 王臣现在的品级是队头,正九品下。 连升十级就是果毅都尉,从六品下。 何况这只是保底的封赏,有可能连升更多品级。 此外,还有王臣的身份,据说他在王家不怎么受待见,但是再怎么样也是太原王家的子弟,故太子太师忠嗣公嫡孙,当朝右相是他的姑父,神策军右厢都将李晟是他岳父,再加上他自己又是个真正有本事的,未来的前程无可限量。 所以,段秀实等人都拿王臣当成他们中的一员。 马璘看王臣就更是亲切,直接当成了自家子侄。 “贤侄你快跟大家伙说说,你是怎么守的定秦堡?” “你手下就一百陌刀兵加两千多民壮,怎么守得住?” “还有,你又是怎么击破的临洮大营?怎么斩杀的尚结息?” 马璘早就想问了,十多天前,当他听说王臣守了定秦堡七个月不失,并且还与李晟内外夹击攻破了临洮大营,甚至在乱军中一箭射杀尚结息,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这样的战果已经超出他的认知范畴。 如果非要做比较,恐怕也只有卫国公率三千铁骑,趁雪夜突袭阴山,大破东突厥十万大军才能跟陇西这场夜战有得一比。 所以马璘很想知道这一仗是怎么打的? 王臣也没有隐瞒,从去年九月留守开始娓娓道来。 段秀实、姚令言以及孟睥等武将听得是如痴如醉,拍着腿连声喝彩。 马璘听完后也起了爱才之心,觉得像王臣这样的将才绝对不能放走,必须得让他留在安西军中才行。 当下马璘笑问道:“贤侄,此番你立下了盖世奇功,凯旋返朝之时,圣人或许会格外礼遇让你自己择一去处,不知你会如何抉择?” “那有何难选的。”王臣不假思索的道,“肯定是继续留在安西军啊。” 马璘闻言用力拍了下王臣肩膀,段秀实也倒了满满一牛角酒递过来。 王臣接过牛角一仰头喝个精光,然后咂了咂嘴说道:“竟然是桑洛酒?” 桑洛酒产于山西河中府的蒲州,属于葡萄酒的一种,也是大唐的宫廷御宴酒。 大唐的酿酒技术已经极为成熟,河中的桑洛酒尤其出名,甚至都畅销到欧洲。 顺便再多说一句,此时的欧洲仍处于四五分裂状态,没有文明,没有文化,甚至都没有通用的文字,这就是黑暗的中世纪。 “就剩这一角了。”段秀实笑道,“都进了你肚子里。” “哈哈,那多不好意思。”王臣也笑,“等回了长安,我还你二十壶桑洛酒。” “那我可记下了。”段秀实收起牛角,也跟着大笑道,“小郎君可莫要食言。” 这时候,羊肉还没烤好,胡饼还在蒸,羊杂汤还在炖,闲着没事的安西军将士便勾肩搭背开始踏歌,好家伙,一言不合就踏歌。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第52章 乞索儿军 踏歌踏了有小半个时辰,羊肉终于烤熟,羊杂汤也炖好。 于是,王臣自从穿越到大唐之后,有幸第一次看到七千人的大军聚集在一起同时进食的壮观场面,那动静真的不输给七千头猪拱食。 抱歉,没有侮辱的意思,就只是说动静很像。 相比起两千多洮临民壮,五千安西军的吃相要狂野得多。 王臣忍不住询问马璘道:“节帅,弟兄们饿了很多天了吗?” “唉。”马璘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贤侄,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今晚这顿吃食是他们八个月来吃得最好的一顿,甚至也是最饱的一顿。” “啊,不会吧?”王臣愕然道,“已经八个月没吃过羊肉?” “对,整整八个月了。”马璘道,“去岁八月吐蕃刚入寇时,圣人曾经遣中使往邠州送了一百头羊以及三万多贯钱,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呃……”王臣这才猛然想起,府兵制早就已经崩溃多年。 大唐现在的兵役制度是募兵制,但是由于国库没那么多钱粮养活军队,所以在各个州府设立了一个又一个节度使,让这些节度使自筹钱粮来养活军队。 说白了,其实就是把养兵的包袱甩给地方,让老百姓分担。 邠宁军、鄜坊军、朔方军、神策军以及盘踞在河北听宣不听调的魏博军、成德军、卢龙军,都靠节度使自筹钱粮养活。 河朔三镇占着富庶的河北,物产丰饶,田赋充裕,有足够的财力养得起一支大军,比如魏博节度使最初不过六州之地,却能养得起十万大军! 朔方军的辖区大多是不毛之地,但是其治所却设在河中府。 河中府不仅酿酒等手工业发达,而且还把持着池盐的商路,所以也不愁没有钱粮。 至于神策军,就更加不用多说,整个江南、淮南以及湖南的钱粮大多都拿来供养神策军了,几乎就是拿半壁江山的税赋供养着神策军。 但是邠宁军、鄜坊军就没有那么好的条件。 邠州、宁州、鄜州以及坊州地处黄土高原,历来就很贫瘠。 这四个州本来就已经很穷了,又迭遭战乱,先是安史之乱,接着是回纥骑兵回师的时候烧杀掳掠,再接着又是吐蕃入寇,没过多久又是仆固怀恩叛乱。 总之,最近十多年这片区域一直都在打仗,就没有消停过。 常年累月的战乱最终造成人口的大量流失,经济彻底崩溃。 所以完全可以想象,邠宁军、鄜坊军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王臣起身到人群中走了一圈,发现邠宁军五千多人,多数将士都精瘦精瘦的,也就那些有散官能从朝廷领到俸禄的将校稍微圆润些。 邠宁军(安西军)的五千多号将士不仅瘦,而且衣衫褴褛。 王臣还特意凑近一个邠宁军士兵仔细观察,发现他的圆领袍及幞头又破又脏,脚上的麻鞋也穿了底,连大脚趾都露出来,再打开行囊,发现里边也没有换洗的衣裳和鞋,甚至就连毛毯和单兵帐蓬也没有,只有乌锤甲完好无损。 “你就穿这个行军?”王臣指着破麻鞋问道。 “无妨。”士兵笑道,“早就磨出厚厚的老茧,不穿都无妨。” “也没有毛毯?”王臣又道,“冬天时在外宿营你们怎么办?” “公子容禀,毛毯倒不是所有人都没有。”旁边一个火长站起身叉手一揖说,“每火还是有一两条毛毯的,冬天在外宿营,大伙在一块挤挤也能应付过去。” 王臣脸上顿时露出不忍之色,这样的军队,让他莫名想起川军。 当年川军出川抗日,就被阎锡山污蔑为叫化子军队,甚至拒绝川军加入由他指挥的第二战区的战斗序列,实属有眼无珠。 到了这,王臣大概也就明白,十多年后这支军队为什么会闹出泾原兵变了。 因为这支军队过得太艰苦了,可即便条件如此艰苦,他们也没有半句怨言,当朝廷把他们从邠州宁州调往条件更加艰苦的泾州原州时,他们依然还是坚决的服从调令,无怨无悔的替大唐坚守西陲,直面吐蕃兵锋。尛說Φ紋網 当河北吃紧,朝廷再次想起这支精锐之师,准备把他们调去河北镇压叛乱。 途经长安时,安西军的将士唯一的期望就是唐德宗能够赏赐他们一顿大餐,好让他们在出征河北之前能美美的饱餐一顿。 然而即使是如此卑微的要求,也没能满足。 唐德宗守着琼林、大盈中堆积如山的宝货,却只让京兆府出面招待安西军,而京兆府尹更只给安西军准备了粗茶淡饭。 于是安西军将士彻底心寒,也彻底被激怒。 说白了,这就是一群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没了根基的雇佣兵。 大唐朝廷上到圣人,下到地方,从来就没人拿安西军当人看,而只是把他们当成一样工具,要用的时候拿出来,不用的时候就扔一边。 “倒让公子见笑了。”那个士兵还有些不好意思。 王臣拍了拍那个士兵的肩膀,随口问道:“你叫什么?” 那士兵挠了一下头,回答道:“回公子话,小人姓郑,名甲。” “郑甲?”王臣愣了一下说,“郑乙是你兄弟?你是小乙的兄长?” “是的,小乙正是小人兄弟。”郑甲再次挠头,“小乙都跟我说了,这三年多时间幸亏有公子你照拂,不然的话他早就已经死在了战场上。” 王臣再次拍了拍郑甲的肩膀,起身坐回到了马璘身边。 “贤侄,我们安西军是不是很寒酸?全身上下就没一点值钱行头。”马璘有些自嘲的说道,“就连吐蕃人都嘲笑我们是乞索儿军。” 王臣摇了摇头说道:“但是我看到了坚甲利兵!” 听到这,马璘瞬间来了精神,笑着说:“那是,要是比衣帽裤子鞋子毛毯还有帐逢等器具,我们拍马也追不上其他各镇,就是相比长安市井的乞索儿也是强不到哪儿去,但要是比甲胄和兵器,我就敢拍着胸脯说,我们安西军绝不比任何一个方镇差!” 第53章 纪律严明 “我还听到了严明的纪律。”王臣肃然道,“令行禁止,秋毫无犯!” “贤侄,这话你可说着了。”王臣这句话可算是搔到了马璘的痒处,因为邠宁军又或者说安西军最让马璘引以为傲的,既不是强悍的战斗力,也不是保养良好的兵器及甲胄,而是严明的纪律,无论条件多艰苦,都始终没有废弛军纪。 旁边姚令言也得意的说道:“说到军纪,我们安西军认第二,就没有人敢认第一,我们安西军无论日子过得有多艰苦,都从来不会祸害百姓,我们安西军不仅不会祸害百姓,甚至不惜为百姓出头得罪豪门公子。” 说到这,姚令言还拍了拍段秀实的肩膀。 段秀实闻言急得双手连摇,你快别说了。 旁边的孟睥却坚持往下说:“这是真事,郭令公三公子郭晞,曾经纵容他的亲兵在邠州作恶,戕害百姓,我们老段不仅把郭三公子麾下亲兵抓起来斩首,甚至还把郭三公子也当街训斥一顿,狠狠的挫了这个豪门公子的威风。” “彩!就该这样!”王臣第一次在这个时代感受到相同价值观,终于遇到一个为民请命的都虞候,终于遇到一支保护老百姓的军队。 一顿,王臣又严肃的道:“当兵就该这样,当兵就该保护百姓,就该保护父母,保护妻儿,如果连父母妻儿都保护不了,还当什么兵?” 马璘、段秀实还有姚令言等人都愣了一下,当兵就该保护百姓? 这话听着倒新鲜,以前只听说当兵是为了效忠圣人,守护大唐,可从未曾听人说过当兵是为了保护父母妻儿,保护百姓。 不过仔细想想,这话似乎还挺有道理的。 如果连父母妻儿都保护不了,当什么兵?仦說Ф忟網 保护百姓也没问题,太宗皇帝都说民为水,君为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所以保护庶民百姓就是保护大唐圣人,是这理。 王臣又对马璘说道:“节帅,像安西军这样一支军队,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嗨,这也没什么。”马璘闻言摆了摆手,大度的说,“无非就是日子苦些,但是大抵还能过得去,不至于饿死或者冻死。” 段秀实也黯然说道:“节帅说的是,这年月不知道有多少百姓饿死,冻死。” 王臣便再也坐不住,当即站起身说:“节帅还有诸位将军,我先失陪一下。” “诶,贤侄你去哪?先来一碗羊杂!”马璘端起面前陶碗,却看到王臣早已经大步流星的走远了,当下便又收回目光看向陶碗。 只见碗里是煮得熟透的羊肠等下水,透着一股羊屎的臭味。 马璘却一点不嫌弃,直接用手抓起一截羊肠美美的吃起来。 王臣却已经越过大营的中轴线走到了临洮民壮的篝火之中。 是的,今晚的会餐,双方士兵还是分开的,主要怕起冲突。 看到王臣快步过来,沿途的民壮纷纷起身向王臣叉手见礼,完了还有民壮拿匕首从羊腿上切下一块肉递给王臣,王臣也不嫌弃,接过羊肉就扔进嘴里。 一边大口嚼着羊肉,王臣一边说道:“弟兄们,跟你们商量个事。” “公子,你这话就外道了。”董山拍着胸脯说,“有什么事情只管言语一声。” “就是。”彭知悔也一脸慷慨的说道,“只要公子你说句话,无论水里火里,我们临洮的儿郎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大伙说,是不是?” “喏。”附近的民壮听到之后,轰然应喏。 自从上次王臣带着他们一起突击临洮大营,自从王臣当众唱出了岂曰无衣,自从王臣说他们是袍泽,这些民壮对王臣除了尊敬和拥戴,更多了份亲切。 因为公子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是真拿我们当袍泽。 公子拿我们当袍泽,当兄弟,我们自然也要拿公子当袍泽,当成生死兄弟。 “好。”王臣欣然点头,随即又笑着说道,”不过也没有水里火里那么严重,就只是想跟你们借一套毛毡、羊毛毯、麻鞋还有吐蕃裘袍。” 临洮大捷后,两千多临洮民壮不仅分了甲胄,每人还分到了毛毡、羊毛毯、麻鞋皮靴以及裘袍等战利品,而且每个人两套,可以换着用。 现在王臣要借走一套,有影响,但问题不大。 “嗨,就这?”彭知悔笑着说,“这都是小事。” “事是小事,但是该说还得说。”王臣道,“先说好,是借,将来我会归还,而且会拿崭新的毛毡、毛毯、麻鞋皮靴圆领袍来还给你们。” 董山摆手道:“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公子给的,还说什么借,直接拿去便是。” “老董你这话可错了。”王臣道,“那些东西已经发给你们,那就是你们的,所以我现在是借,既然是借,就得还。” 王臣又把郑乙叫过来,让他拿出小帐本记好。 这半年多时间郑乙跟在王臣身边认了不少字,已经可以简单的记下流水帐。 看到这幕,周围民壮对王臣的喜爱就更强烈,还是那句话,王臣是真拿他们这些庶民当个人,给足了尊重和尊严。 不到片刻,两千多块可以当成褥子的羊毛毡,两千多条可以当成被子的羊毛毯,两千多双麻鞋加皮靴,两千多套吐蕃裘袍以及吐蕃皮裤就被收集起来。 王臣让董山带着董家壮丁带着这些物资又回到安西军这边。 看见王臣又回来,并且还带着七八百人携带着这么多物资,马璘以及段秀实等安西军将校纷纷站起身,周围正在大快朵颐的安西军将士也是安静下来。 “贤侄,你这是?”马璘心下有所期待,但又不太敢相信。 段秀实、姚令言、孟睥等安西军将校也同样有些不敢相信。 “节帅,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就当是给弟兄们的见面礼。” “就是数量不够,两个弟兄分一套卧具以及衣物都可能还差点。” 说到这,王臣还有一点不好意思,但现在确实只能拿出这么些,等以后有能力了再来弥补安西军吧,他是真的喜欢这支军队。 第54章 瓜分物资 安西军啊,怎能不喜欢? 孤军困守西域半个世纪,青葱少年熬成白发老兵,直到战至最后一卒仍心向大唐,何等悲壮何等忠诚?怎能不喜欢? 王臣对这支军队是有情怀的。 盛世大唐,四夷宾服,万邦来朝。 这其中,安西军可以说居功至伟。 倘若有机会,无论如何也要拯救这支军队。 马璘他们不知道这些,他们只看到了王臣的慷慨、豪爽以及真诚。 “贤侄,你这,我……”饶是马璘沙场征战多年,砍叛军还有蛮夷首级时甚至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此刻竟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wWW.xszWω㈧.йêt 因为王臣的这批物资,真是雪中送炭。 尽管已经开春,可陇西的夜间还是很冷。 王臣给的这批寝具衣裳鞋袜能让所有将士免于受寒着凉进而患病。 毫不夸张的说,有了这批寝具衣裳鞋袜,再加上充裕的军粮供应,安西军在陇西也就有了持续作战的底气。 “这都是你们该得的。” “节帅,我只恨自己能力有限。” “他日如果我显达了,一定为你们争取更多的物资。” 说到这,王臣又在心下暗忖道,正所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只要搞好了跟安西军之间的关系,将来无论在不在安西,都是个巨大的助力。 说白了,这就是投资,而且还是企业低谷时的注资。 当然了,在原本的那条世界线,安西军也即泾原军最终被剿灭了。 但是在现在的世界线,王臣绝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他一定要拯救这支军队,改变这支军队的命运,安西军就该回到安西,替大唐去开疆拓土。 “贤侄,啥也不说了,先吃饭!”马璘拉着王臣坐下。 旁边段秀实早已经替王臣盛了满满当当的一大碗羊杂。 王臣从碗中扯起一截羊肠,嗯,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高端的食材,只需要采用最朴素的烹饪方式,无需添加任何的调料。 老天爷,怎么还有残留的羊屎? “贤侄,多吃点,不够了再添。” 马璘还在一边殷勤的劝着王臣,自己也吃得满嘴流油。 看着马璘圆滚滚的肚子,王臣忽然间想起来,马璘好像是中风死的?多半是肥胖引发了高尿酸血症,再引发高血压最后导致脑血管爆裂。 其实古代武将大多如此,因为胖了力量就会变大。 为了追求更强大的武力,武将只能拼命增肥长膘。 只不过也有例外,比如说他的便宜岳父李晟,体型就保持得非常好,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虎臂蜂腰螳螂腿,都不输给后世的健美教练。 说曹操,曹操到,王臣刚还在腹诽便宜岳父,便宜岳父居然就到了。 宿营是有制度的,即便李晟是神策军的都将,可是没有马璘的许可,照样进不了临洮大营,听闻李晟到了辕门之外,王臣赶紧起身来迎。 马璘身为节度使,级别要比李晟这个神策军都将高半级。 只不过,马璘跟王臣一见如故,连带着也高看李晟一眼,于是便带着段秀实、姚令言等一众安西军将校跟着来到辕门相迎。 让马璘等人感到颇为意外的是,李晟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在李晟身后居然还跟着长长的一列马车,而且满载物资。 马璘和段秀实等一众安西军将校看到这,顿时愣在原地。 李晟抢先对着马璘叉手一揖,朗声唱道:“神策军右厢都将李晟,参见马大使。” “李都将客气了。”马璘也叉手回了一揖,然后指着李晟身后那长长一溜马车,想问却感觉有些唐突,“李都将,这些是……” 李晟让到辕门一侧,让身后马车先进大营。 然后李晟才对马璘说道:“马公,是这么回事。 王臣虽然是我李晟女婿,可他毕竟是安西军龟兹镇的骑兵队头。 按照规矩,仗是谁打的,战场上缴获的牛羊及粮食就归谁所有。 临洮之战,是我们神策军跟你们安西军还有临洮民壮一起打的。 你们安西军参战的人数虽然少,但是出力甚大,因为此战从设计到挖掘地道突袭吐蕃中军大营,再到击杀吐蕃大相尚结息,都由王臣完成。 不过我们神策军参战的人数多,且完成了对吐蕃军的最后一击,所以去除掉已经分给临洮民壮的物资,你们安西军跟我们神策军各占一半,马公意下如何?” “这……”马璘感觉脑子有些乱,李晟竟然要跟他平分剩余物资? 天底下竟然有这等好事?从未听说有谁会把吃进肚子里的好处再拿出来送人,从来都是嫌自己拿得少,还有嫌多的?真稀奇。 李晟但凡只要心黑一点,就直接说王臣和他麾下的十八骑安西军是他借调的,身为神策军的右厢都将,他是拥有这个权力的。 这样一来,神策军就能独吞全部物资。 可是李晟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把王臣和麾下的十八骑当成了前来助战的援兵,甚至还承认王臣在临洮大战中的贡献并让出一半好处。 然而李晟的话还没有完,顿了顿,又道:“还有就是定秦堡中的物资,尤其是那一百多万石青稞小麦,这些物资都是我带着神策军缴获的,这没有错,但如果没有王臣率十八骑安西军及临洮民壮守住定秦堡,这些物资早就被烧掉。” “那么按照军中的规矩,定秦堡中物资也应该两家各一半。” “只不过粮食数额巨大,马公一时间只怕也难找积储之处,就不如先存放在定秦堡,待将来得了空闲,再运走不迟。” “李都将……”马璘已经彻底被李晟整不会了。 而段秀实、姚令言及孟睥等将校则是感激涕零,李都将真是太慷慨了。 然而李晟却摆了摆手说:“你们也用不着感谢我,如果你们非要感谢,那还是感谢王臣吧,因为这些全都是他挣的。” 马璘重重的拍了一下王臣的肩膀,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是又什么话都说了,一切尽不言中,说的大抵就是这种情形。 第55章 这是嫁妆 李晟又道:“此外,临洮之战还俘虏了一万多吐谷浑、党项、羌、氐等吐蕃奴从,本来按军中的规矩,这些奴从也应该贩往长安为奴,获得的银钱两家平分,不过眼下的陇西各州因为迭遭战乱,人口大量流失,所以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朝廷不会允许我们再把这些吐蕃奴从贩往长安,而会赦免这些奴从并把他们留在陇西屯田。” 有一说一,这一万多吐蕃奴从如果贩往长安为奴,真能值不少钱。 开元年间,一个健壮男奴最贵时可以卖到五十贯,现在因为战乱,奴仆的价格跌了一半不止,但是一个健壮男奴仍然可以卖出二十贯的高价。 一万个奴从就是二十万贯,五千安西军平均每人能够分四十贯钱! 大家对于四十贯钱这个数字可能缺乏清晰的概念,但是折成粮食,就会知道四十贯这个数字有多夸张。 安西粮价,一斗麦五十文,四十贯可以买八百斗,也就是八十石。 而大唐边军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十二石粟米或小麦,所以这一笔钱,就相当于给安西军额外发放了六年零八个月的俸禄! 一次性发放六年零八个月的工资,是个什么概念? 当然这是理想状态,实际操作肯定做不到完美。 奴从需要吃喝拉撒,中途也会有意外死亡。 还有长安人市一下也消化不了那么多奴仆。 如果要想快速变现,估计得低价打折处理。 但不管再怎么打折,这终归还是一笔巨款。 所以孟睥、姚令言听了之后,脸上立刻流露出遗憾之色。 马璘却是毫不在意,因为今天所得已经远远超出他想象。 马璘再三表示感谢,又邀请李晟同吃夕食,却被李晟婉言谢绝了。 王臣有很多的话要跟李晟说,便独自将李晟送出了大营,翁婿俩骑着马,借着夜色往公鸡山上定秦堡逶迤而来。 李晟其实是用不着这么做的。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显然是为了给他铺路。 王臣正在酝酿怎么打开话匣,李晟却已经率先打破沉默。 “为父已经看出来,你非常喜欢安西,有朝一日必定会返回安西,对吧?” “是,既然岳父已经看出来,小婿便也不再隐瞒,小婿确实很喜欢安西,将来如果有可能回安西,小婿会毫不犹豫回去。” “安西是建功立业的好地方,只是……” “岳父是想说,只是大唐不比从前,已经无暇顾及安西?” 李晟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摆了摆手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你有志于返回安西建功立业,为父自然是全力支持的。” “所以岳父不惜拿一半物资,就只为了替我笼络安西军?”王臣道。 李晟没有否认,说道:“你若是真想回安西,并且想在安西有所作为,就必须得到马璘以及安西军的认可,否则你在安西就会寸步难行。” “就算要笼络,难道不应该笼络四镇留后郭昕?” “郭昕远在安西,然而马璘还有安西军却近在眼前。” 王臣不置可否的问道:“圣人和政事堂的一众宰相会舍得放走邠宁军?” “肯定舍不得。”李晟道,“但是终归会有办法的,而且放邠宁军回去,对于牵制吐蕃军力,缓解河西以及陇西的压力有很大好处。” 王臣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间笑道:“所以这笔物资也是三娘嫁妆?” “你要这么认为也没错。”李晟也笑了,“只不过,除了这笔物资之外,为父还会再给三娘额外准备一笔丰厚的嫁妆。” 顿了顿,李晟又接着说:“如果为父没猜错的话,郭老令公大军就快到陇西了,只等郭老令公一到,陇西估计就没有你我父子什么事了,接下来,你带着你的那十八骑安西军,为父则带着神策军右厢的一千精锐,还有那两千多临洮民壮,就该一起回长安去觐见圣人再接受封赏,等到封赏下来,你和三娘也就该完婚了。” 听着李晟在那絮絮叨叨,王臣忽然之间有些愣神。 王臣两世为人,其实都没有正儿八经感受过父爱。 上一世他爹就死得很早,这一世更是六岁就丧父,所以两辈子加起来,王臣都没有尝过父爱是个什么滋味。 但是现在从李晟的身上,王臣确实感受到了父爱。 显然,李晟对于他,不仅仅只是岳父对女婿而已,多半还掺杂了对王忠嗣的感激和对王撼的补偿,毕竟王撼是为了救他李晟而死。 所以,他既是李晟女婿又是李晟儿子? 不过说真的,有李晟这样的爹挺好的。 有李晟这样的爹,他就成了高干子弟,人生起点就高得多。 李晟的絮叨还在继续:“三娘其实也是个苦命孩子,我常年带兵在外,阿娘走的时候她才十三岁,愿儿只有八岁,聪儿总儿更小,那个时候为父还只是一个旅帅,禄米很少,还经常因为各种原因拖欠,根本不够吃的。” “最后聪儿总儿早夭,愿儿也是三娘靠卖林擒果养大。” 说着李晟就别开头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落了泪,不想让王臣看到。 听到这,王臣就知道李晟想要说什么,当即表态说:“岳父,你放心吧,成亲后我一定会对三娘好,敬她,爱她。” 心里又默默加了一句,就冲着岳父你,我也不敢亏待了三娘。 当然了,如果三娘真的长得天姿国色,性子又温婉,就更好。 …… 怀贞坊,李府。 李清婉轻握狼毫笔一边记帐一边问道:“婶婶此来,有何贵干?” 坐在李清婉对面胡床的中年女子顿时面露尴尬之色:“这话说的,若是无事,婶婶便不能登你家的门了吗?” 李清婉闻言只是笑笑。 中年女子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张口:“三娘,能否借五百贯钱?” “婶婶,真的很抱歉,我家的闲钱都放给捉钱户了。”李清婉说道。 中年女子的脸色顿时变得越发的尴尬,因为七年前三娘上门借钱,当时她就是这么对三娘说的,现在却是原封不动的送还回来了。 第56章 百步穿杨 次日,王臣起了个大早。 结果刚走出自己的帐篷,就看到邠宁军的将士早就已经起床,趁着朝食还没煮好,正忙着打磨刀枪又或者修缮铠甲。wWW.xszWω㈧.йêt 这是军队最重要的日常工作。 热兵器时代是日常清洁保养,让枪械保持性能并且延长寿命。 冷兵器时代则是日常打磨长刀短刀以及长矛,修缮弓箭铠甲,保证自己的兵器铠甲时时刻刻都处于严阵以待的战时状态。 不能上了战场,刀却没磨好。 不能上了战场,弓弦是松的。 不能上了战场,铠甲是散的,那会要了你命。 看到王臣过来,邠宁军的将士纷纷起身见礼,口中高喊队头。 不喊王家小郎,也不喊公子,就只高喊队头,这也意味着邠宁军的将士已经打心底认同王臣是他们的一员。 邠宁军跟安西军本就是一家。 军中的不少老兵都是安西人,甚至还有胡人。 王臣一路往前,沿途的邠宁军将士纷纷见礼,纷纷高喊队头。 好家伙,一个小小的骑兵队头愣是让王臣走出了元帅的声势。 见到马璘之时,马璘正在几十个邠宁军将校的围观之下表演骑射功夫。 马璘今年已经四十九岁,身体比年轻时下降明显,但是意识、经验以及技巧等各个方面都趋于大成,骑射更加精湛,邠宁军中完全没有敌手。 “贤侄!”看到王臣过来,马璘当即兴奋的猛招手。 段秀实、孟睥、姚令言等邠宁军将校也是一脸期待。 在陇东的时候,他们就听说了王臣在乱军中一箭射杀吐蕃大相尚结息的光辉事迹,还有在公鸡山脚下一个人一张弓于百步开外射翻了吐蕃军的一个骑兵队。 待王臣走到近前,马璘即翻身下马,又将手中角弓扔给王臣。 “贤侄,听闻你有一手百步穿杨的好箭术,骑射的话,四十步开外中靶当不在话下,今天就让这群没见识的军汉见识见识。” 说完,马璘让亲兵将箭靶往前移了十步。 王臣也没有矫情,接过弓箭即翻身上马。 大唐以骑射立国,你的骑射越精湛,就越容易得到将士拥戴。 李二能取代李大成为大唐的二代目,很难说跟一身精湛的骑射没有关系,尤其是玄武门下的那一箭,直接就断了李建成的生机。 说实话,让王臣上战场直接跟敌人对面互砍,他是不情愿的。 但是骑射这种,可以在后方阴人而不冒风险,他就非常喜欢。 引弓虚挽两下,稍稍熟悉了下手中这把角弓,王臣又笑着对马璘的亲兵说道:“劳驾将箭靶再往前移十步!” 亲兵以目视马璘。 马璘则一摆手说:“就再往前移十步!” 那亲兵当即飞奔上前将箭靶扛起又往前移了十步。 这一下,人形箭靶的距离直接就来到了五十步外。 这时候,聚集在空地周围的邠宁军和民壮更多了。 紧接着,越聚越多的邠宁军一言不合又开始踏歌,这次唱的是李颀的塞下曲,李颀的名气不怎么大,但是这首塞下曲却很受边军将士的喜爱。 “少年学骑射,勇冠并州儿。” “直爱出身早,边功沙漠垂。” “戎鞭腰下插,羌笛雪中吹。” “膂力今应尽,将军犹未知。” 嘹亮的歌声中,王臣策马疾驰而过。 悠忽之间,王臣以极快的手速抽箭、搭箭、挽弓、再抽箭、再搭箭……一口气对着五十步外的箭靶连发四箭,竟来了一手四箭连发。 众人急定晴看,竟是四箭全中,无一脱靶! “彩!”踏歌声一顿,随即就是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 亲眼目睹这精彩一幕的邠宁军将士还有民壮几乎疯了,一个个嗓子都喊破,简直比长安城内马球场边的小郎君小娘子还要疯狂。 …… 几乎同一时间,从临洮大营往东五十里,洮河北岸也响起震天价的喝彩声。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一只落单的孤雁发出一声悲鸣,从空中一头栽落,夺走它生命的是穿胸而过的一支三棱箭。 一名骑兵上前从草丛中将大雁捡了回来。 “也就五六斤,这么点肉塞牙缝都不够。” 说话的是一个看着也就三十多岁的青年武将。 这位武将虽然看着年轻,身上披的却是深红色的战袍。 “节帅的骑射相比之前是越发的精湛了。”一个身披绿色战袍的年轻武将策马来到了红袍年轻武将的身边,恭维道,“平阳郡公再世怕也不过如此。” 好家伙,敢情前面这个披红袍的年轻武将已经身居节度使的高位。 事实上,这个年轻武将的确是个节度使,只不过前面要加个前缀——行营。 朔方军行营节度使郭晞,带着朔方军的五千名前锋骑兵,出大震关过秦州,昼夜兼程刚刚走到临洮大营东五十里处。 对没错,这个郭晞就是郭令公家三公子。 也是挨邠宁军都虞候段秀实训斥的那位。 只不过,现如今的郭三公子已经是朔方军行营节度使。 行营节度使跟节度使不是一回事,如果非要打个比方,节度使相当于抗日战争期间的战区司令长官,行营节度使则相当于战区派出的前敌总指挥。 意思是,郭晞就是朔方军派驻抗蕃前线的前敌总指挥,整个朔方镇的军队,包括浑瑊的军队,白元光的军队,李怀光的军队,都要接受郭晞节制。 只不过,如果你以为郭晞是个单纯的纨绔子弟二世祖,那就错了。 事实上,郭晞十七岁就跟着郭子仪上阵杀敌,到今年已为大唐征战二十年,且先后参加了收复长安、洛阳及邺城的多场大战,战功赫赫,从广德二年开始就一直在邠州以及泾州与吐蕃军作战,也同样立下了无数战功。 总之一句话,郭晞能有今日地位,靠的并不是郭子仪。 但是郭晞又是个典型的官宦子弟,因为打小锦衣玉食,所以不识民间疾苦,也从不把底层百姓放在心上,行事但凭个人好恶。 所以才会干出纵兵欺压百姓的事。 第57章 田舍奴 像郭晞这样的豪门公子,对脾气了,就什么事情都好说。 可是一旦不对他的脾气,你就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错的。 王臣就很不对郭晞脾气,虽然还没见过面,可郭晞就是讨厌王臣。 因为王臣在临洮战场的表现实在太过耀眼,把一向自视甚高的郭晞都比下去,所以郭晞本能的厌恶王臣,不相信王臣的战绩是真实的。 郭晞本能的认为是李晟在为他的女婿造势。 郭晞本来就看王臣不爽,结果大军刚到临洮,就又得知一个消息,邠宁军跟神策军居然把缴获的粮食和牛羊给分了。 就连定秦堡中的物资都分了。 而且就是在他们朔方军到达前刚分好。 这让郭晞更加不爽,马璘、李晟你们两个什么意思? 临洮大战打完这么多天了,马璘的邠宁军到临洮也有好几天了吧? 你们早不分晚不分,偏偏在我们朔方军到来之前分,怎么个意思? 存心给我添堵是吧?存心让我们朔方军的将士眼红?这样有意思? 不过,郭晞毕竟不是眼瞎心盲的纨绔,他跟着老郭在朔方军摸爬滚打二十年,军中规矩是知道的,临洮大战是神策军主导,王臣率安西军参与,所以李晟和马璘两人瓜分临洮大战中缴获的物资合情合理,这没毛病。 但是理智是一回事,情绪是另一回事。 郭晞总觉得被李晟、马璘给削了面子。 即便是李晟、马璘亲自带着麾下将校前出五里迎接,邠宁军和民壮甚至还把公鸡山脚下的营寨主动让给朔方军,郭晞也还是不爽。 可是再不爽,郭晞一下也想不到出气之法。 然而许多事,根本不用郭晞自己费劲吧啦的去想辙。 看到郭晞一脸不爽,麾下的一个行军司马很快就揣摩到他的心思。 行军司马小声问道:“节帅可是看不惯神策军和邠宁军提前瓜分临洮的物资?” “什么话?本镇像是这样小气的人吗?”郭晞冷哼了一声,口是心非的说道,“再说我们朔方镇也看不上这点牛羊牲畜还有粮食。” 行军司马直接过滤掉郭晞的违心之言,说道:“节帅,其实,要让神策军和邠宁军重新分配一次临洮的牛羊牲畜和粮食也不是没有办法。” “怎么说?”郭晞听到这话,一下来了兴趣。 行军司马:“节帅,参与临洮大战的可不只安西军和神策军,还有临洮的民壮!” “临洮的民壮?你说那群田舍奴?”郭晞脸上露出鄙夷之色,又道,“凭他们,也配参与牛羊牲畜及粮食等缴获物资的分配?” 是的没错,郭晞从骨子里看不起底层的庶民。小說中文網 其实不只是郭晞,世家豪门的所有子弟都从骨子里看不起底层的庶民。 大唐的阶级划分比三哥家的种姓制度还严格,而且阶级已经彻底固化,底层庶民的上升通道已经彻底被锁死。 所以李白才高八斗,却终其一生郁郁不得志。 所以黄巢才会屡试不第,最后气得直接造反,不仅要天街踏尽公卿骨,还要把魏晋以来牢牢把持着官僚集团的门阀也连根拔起,挫骨扬灰。 所以看不起临洮的民壮,并非郭晞个人的问题。 行军司马也不是想要替民壮说话,就只是为了找个由头。 “节帅,临洮的这群田舍奴当然不配,但如果这群田舍奴进了朔方军,变成了朔方军的军汉,咱们是不是就有了参与分配牛羊牲畜还有粮食的资格?” “如此一来,临洮的牛羊牲畜粮食是不是应该重新分配?” 说到这一顿,行军司马又阴笑道:“而且据我所知,参与临洮大战的这两千多田舍奴居然都分到了甲胄,一旦这两千多田舍奴进了我们朔方军,那我们朔方军的藩库之中立刻又多出两千多副甲胄!” “这话不错!”郭晞眼睛亮起来。 行军司马笑了笑又说道:“还有,军报上说参与临洮大战的民壮有两千多人,然而参战的神策军才九百,安西军又或者说邠宁军更只有区区十九人,所以重新分配的话,咱们朔方军至少要分得所有物资的六成!” “妙,妙极!”郭晞忍不住大笑。 大笑了两声,郭晞又朗声喝道:“来人,立刻请临洮的各路豪帅来大营相见,就说本镇要设宴款待他们。” …… 设宴款待就只是一个由头而已。 郭晞怎么可能设宴款待一群他看不入眼的田舍奴? 郭晞甚至都懒得亲自出面接待,而只是让献计的行军司马出面接待董山等人,并且也没有准备任何吃食,就只煮了一罐茶。 看着面前的茶盏,董山、彭知悔等豪帅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不是说郭节帅要设宴款待他们十九人?结果就只给一盏茶?玩呢? “是这么一回事,我们朔方军在泾州、原州及陇州与吐蕃军连番大战,虽然给吐蕃军造成了大量杀伤,但自身也出现了较大伤亡,所以郭节帅有意要招募你们临洮的十九路民壮进入我们朔方军。”行军司马没有说半句废话,直奔主题。 董山等十九人越发的面面相觑,招募他们进朔方军? 公子不是说朝廷要重建陇右军?然后他们这些参加了临洮大战的民壮,会优先选拔进陇右军担任队头、旅帅甚至校尉等职? 怎么突然之间就要招募他们进入朔方军? 如果有得选择的话,董山他们当然不愿意去朔方镇。 朔方镇远在河中府,跟临洮之间相隔将近有两千里,这属于背井离乡,傻子才愿意去朔方军当兵,留在陇右军当兵不好吗? “如果没问题的话,今天上午你们就搬进大营来吧。” “不过你们刚入伍,按照规定,得首先从厮卒干起。” “但是厮卒根本就用不着披甲,所以你们的甲胄必须上交给藩库保管。” 行军司马根本就没考虑过被拒绝这种事,在他看来,郭晞愿意招募这些边陲之地的田舍奴进入朔方军,已经是天大的恩赐,要不然河中府有的是适龄的大好男儿,犯得着跑到陇西这个蛮荒不毛之地招募这些半野人? 第58章 爆发内讧 马璘率领邠宁军到达临洮之后,王臣和崔河、郑乙等十八骑便顺理成章的重新编入到邠宁军中,并且再一次干起了老本行——斥候骑兵。 吐蕃军虽然退走了,但是并没有完全退出洮州。 洮州的州城临潭城,仍然被尚赞摩大军给占据着。 而且,从陇东撤回来的另外几路吐蕃军也相继赶到。 现在聚集在临潭城内的吐蕃军已经增加到了五万人。 随着兵力数量增加,吐蕃军又开始蠢蠢欲动,每天派出大量斥候骑兵前来临洮大营附近进行刺探甚至发起袭扰。 唐军当然不会惯着,也派出大量斥候骑兵进行反制。 “咻!”尖啸声响过,游走在对面五十步外的一个吐蕃骑兵应声落马,王臣这一箭直接射穿了这吐蕃骑兵的心口。 这个吐蕃骑兵虽然披了锁子甲,但是没有什么卵用。 因为王臣用的是李晟送的强弓,有一百五十斤挽力,射出的四棱破甲箭可以轻而易举的洞穿吐蕃军披挂的锁子甲。 “彩!”崔河等十八骑齐声喝彩,心说队头的骑射真是越发的精湛了。 “追!”王臣一催马刺,就要带着崔河等十八骑追杀前面的吐蕃骑兵。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微弱的马蹄声,隐约还听到有人在喊公子。 王臣现在的听力非常好,当即便勒住胯下战马,身后的崔河、郑乙等十八骑见状也纷纷勒马止步,转回到王臣身后。 “队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郑乙询问道。 “好像有人喊我。”王臣抬头往大营的方向看去。 不片刻,便真的有一匹快马从洮河北岸疾驰而来。 等到离得近了才发现,来人竟然是董山的长子董武。 “董武?”王臣问道,“你怎么到这来了?出甚事了?” 没想到,十六岁的董武直接哇的哭出声,再跳下马跪倒在地。 “公子,救救我阿爷,你快救救我阿爷,你要是不救,阿爷就死定了!” “小武,你起来说话。”王臣跳下马将董武搀起,问道,“出什么事了?你阿爷不是好端端的在带着你们修筑营寨?” 原来的营寨已经让给了朔方军。 所以邠宁军和民壮得重新结寨。 董武摇摇头,哭泣道:“我阿爷被他们抓起来了。” “你说什么?被他们抓起来了?”王臣闻言一愣,“他们?哪个他们?” “是朔方军。”董武道,“早上公子你走了没多久,朔方军就派了人来,说是他们的节度使要设宴款待阿爷和其他各路豪帅,阿爷他们就去了,可不知道怎么弄的,最后阿爷他们竟被朔方军抓起来,跟着阿爷他们一起的还有九哥他们,朔方军要把九哥他们也抓起来,但是让九哥跑了,就是九哥出营门时背上挨了一箭,回来后就咽了气。” “董九死了?还是被朔方军给射死的?”王臣脸上神色瞬间就阴沉下来。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王臣都无法容忍这种事,跟自己人抖个屁的威风? “走,回去!”王臣当即带着崔河、郑乙等十八骑火急火燎的赶回到临洮大营。 王臣除了生气,还担心临洮的十九路民壮会闹事,因为陇西民风自古以来就彪悍,各路民壮现在心气又高,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马璘、李晟他们又去美相迎接郭子仪了。 所以临洮的十九路民壮真要是聚众闹事,真的没人能压制得住。 万一十九路民壮真的跟朔方军发生内讧,不管到最后谁输谁赢,大唐肯定是输了,所以必须阻止双方内讧,不能让吐蕃军捡了便宜。 然而,王臣紧赶慢赶,最后还是慢了半步。 当王臣赶到时,两千多临洮民壮已经全部聚集在了临洮大营外,而且是全装惯带,刀牌手长矛兵严阵以待,弓箭手的箭都已经上弦。 除了临洮民壮,邠宁军也在旁边虎视眈眈。 大营内的朔方军同样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情况真是一触即发,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冲突。 看到王臣过来,邠宁军兵马使孟睥立刻迎上来。 这也就难怪邠宁军会跟着出动,因为段秀实和姚令言跟着马璘去了美相。 段秀实和姚令言是冷静型武将,但是孟睥是个暴脾气,一言不合就上手。 “贤弟你来得正好,咱们干吧?今天非得给郭晞这公子哥一个教训不可,仗着家势胡作非为欺压百姓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欺负到咱们邠宁军的头上来!简直是找死!” “老孟你胡说啥呢,真打起来,还不得让对面的吐蕃狗笑死?”王臣怒道,“赶紧带着弟兄们回去,这边的事情交给我处理。” “你?没有我们邠宁军的支持,光靠你手下两千民壮能行?” “什么行不行的,又不是打仗,十九路民壮也跟着你回去,一个不许留!”说着,王臣就已经来到民壮阵前,只是一抬手,嘈杂的队伍便立刻变安静。 该说不说,这段时间临洮的民壮也没闲着,一直都在训练。 至于十七禁律五十四斩,一个个更是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你们相信我吗?”王臣没有半句废话,直接就是灵魂拷问。 “当然信!公子,我们相信你!就信你!”前排民壮轰然回应。 “好,信我就赶紧回营,赶紧加固营寨,防止吐蕃军前来袭营。”王臣厉声喝道,“再敢留在这里,军法处置!回去!”尛說Φ紋網 换成平时,民壮直接就回营了。 可是这次,民壮却居然犹豫了。 “公子,我们家豪帅还被朔方军关着呢!”有民壮悲愤的说道。 王臣道:“豪帅的事交给我来办,我保证,一定会把各家豪帅完好无损的带回来,如果我没能办到,你们只管割下我的首级!” 在王臣的再三保证之下,民壮终于回去了。 孟睥也带着邠宁军走了,心下还有些遗憾。 说真的,孟睥其实早就看朔方军不顺眼了。 都说神策军是亲娘养的,朔方军是小娘养的。 邠宁军、鄜坊军这样的边军就是没娘的孤儿。 孟脾早就想教训一下朔方军这个小娘养的崽。 第59章 要造反吗? 尽管两千多全副武装的临洮民壮已经堵住了临洮大营的辕门,甚至摆出了不惜一战的架势,还有邠宁军也跑过来凑热闹,但是郭晞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郭晞压根就不信民壮敢动手,一群田舍奴而已,还敢造反不成? 邠宁军倒是有那么点战斗力,但是郭晞也不怵,毕竟他带来临洮的这五千骑兵可都是朔方军中挑出来的以一当十的精锐。 所以郭晞完全没把营外民壮和邠宁军放在心上。 “别以为大营外的两千多田舍奴和邠宁军的五千多军汉就能救你们的命。”郭晞鄙夷的目光从董山、彭知悔等十九路豪帅脸上扫过,又道,“本镇最后再问你们一遍,愿意不愿意带着你们的族人加入我们朔方军?” “我呸!”董山对着郭晞就是一大口血痰。 “狗奴,你在找死!”郭晞的亲兵队长勃然大怒,举起鞭子对着董山又是劈头盖脸一顿抽,董山脸上身上顿时间又添十几条血色痕迹。 “你们几个呢?也跟他一样?”郭晞目光转向彭知梅等人,已经有些不耐。 对于郭晞来说,杀掉这十几个豪帅就好像碾死十几只蚂蚁,他是真的没有耐心也没有闲暇跟这些田舍奴耗,再不识抬举,就直接杀了。 郭晞脸上的毫不掩饰的鄙视,刺痛了彭知悔等豪帅。 彭知悔恨声道:“我们临洮的儿郎是堂堂正正的人,不是狗!” “没错!”辛无病冷着脸附和,“要想让我们临洮的儿郎为奴,你们华州郭家还缺点儿份量,姓郭的,有种你就把我们杀了!我倒要看看最后你怎么收场?” “不识抬举,还真以为本镇不敢杀你们吗?”郭晞霍然站起身。 就在郭晞忍不住要下令杀人时,忽有亲兵匆匆闯进大帐禀报道:“节帅,王家小郎已经闯进我们大营了!” “王家小郎?你是说王臣?他带了多少人?” 郭晞闻言微微一愣,这个他倒是真没想到,王臣居然肯为了几个田舍奴硬闯朔方军的大营?堂堂太原王家子弟,为了几个田舍奴犯险?值吗? 躺在地上的彭知悔、董山等人听了之后却神情大振。 就知道公子不会忘记我们,就知道公子会来救我们! 进来禀报的亲兵摇摇头说:“王家小郎没有带人,就只有他一人。” “你说甚?就只有他一人?”郭晞面露奇异之色,这更加没想到,这个王臣竟然敢单枪匹马硬闯朔方军的大营?好胆! 这是吃定了本镇不敢杀他? 就凭你是王家子弟?就凭你在陇西得了一点战功? 本镇真要是想杀你,王家子弟的身份还有这点微末战功根本没用,只凭擅闯朔方军营这一条,本镇就能斩了你。 当下郭晞冷声喝道:“放他进来!” “喏!”亲兵叉手一揖,又转身匆匆跑出了大帐。 片刻之后,一员身材高大的年轻武将就昂然直入大帐之中,董山、彭知梅等人急定睛看时,进来的不是王臣还有谁? “公子!”董山哽咽不能作声。 彭知悔、辛无病等人也是眼含热泪。 “好了,无事了,你们都不会有事。”王臣温言安慰众人。 “无事?你说无事便无事?”郭晞很看不惯王臣现在的这副做派,搞的好像他才是朔方军行营节度,好像他才是这里的话事人。 想到这,郭晞又黑着脸道:“与我拿下!” 肃立大帐两侧的十几个亲兵应了一声喏,拔刀就扑向王臣。 王臣当然不可能束手就擒,他是来救死,可不是来送死的。 没等郭晞的十几个亲兵冲到近前,王臣先一步从腰间起出一柄铜锤,对着冲在最前面的亲兵队长胸口的护心镜就是重重一锤。 亲兵队长感觉就像胸口被黑熊拍了一掌。 下一刻,厚厚的青铜护心镜直接被拍瘪,亲兵队长也往后倒飞出去,还把身后好几个亲兵撞翻在地,帐中一下子就陷入混乱。 趁你病,要你病,借着这个机会,王臣就像一头狂暴的野兽猛烈的冲撞进了郭晞的十几个亲兵中间,接着就是一阵人仰马翻。 这一切说来话长,其实就发生在片刻之间。 郭晞的这十几个亲兵虽然都不错,但是跟王臣比力量还是差得太远。 等到尘埃落定时,王臣已经突破十几个亲兵的阻拦冲到郭晞的跟前。 郭晞腰间的横刀才刚刚拔出一半,就再也不敢拔,因为王臣右手的八瓣金瓜锤已经悬在他的脑门上,只要往下来上那么一锤,就可以把他的脑袋连同兜鍪拍扁。 “王臣,本镇乃朔方军行营节度!”郭晞沉声喝道,“你要杀官造反吗?” “造反?”王臣拿左手重重的拍了一下郭晞的兜鍪,此举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却极强,又说道,“真正想要造反的是你们华州郭家吧?” “胡说,你这是污蔑!”郭晞惊怒交加。 “污蔑?”王臣哂道,“你六弟郭暧跟升平公主吵架时是不是曾对她说,你不就是仗着你阿爷是天子?那是因为我阿爷不屑于当天子!” “住口,快与我住口!”郭晞脸色大变。 王臣却偏不住口,又道:“升平公主回宫向圣人诉苦,圣人却对她说,郭六郎说的没错,假如郭老令公想做天子,天子早就姓郭。” 郭晞见拦不住王臣说话,只能赶自己人。 “滚滚滚,都给我滚,全都给我滚出去!快滚出去!” 在场的十几个亲兵还有一众属吏忙不迭的退出大帐,那个行军司马在退出大帐之前,甚至还贴心的把帐帘放下来,隔绝了大帐内外。 “姓郭的,现在知道怕了?”王臣哂道。 “姓王的,你到底要做甚?”郭晞怒道,“这种话也敢乱说?” 王臣哂道:“怎么,你敢做,还不敢认吗?你在临洮大营的所作所为,可不就是想要逼着郭老令公起兵造反吗?” “休要胡说!”郭晞惊怒道,“我们郭家对大唐忠心耿耿,岂容你污蔑!”Www.XSZWω8.ΝΕt “是否对大唐忠心耿耿,不是靠嘴巴说,而是要看行动。”王臣冷然道。 第60章 教训郭晞 郭晞压住怒意,厉声问道:“王臣,你到底要做甚?” “蠢货,白活了这把年纪。”王臣直接拿金瓜锤在郭晞兜鍪上轻敲了一下,郭晞又惊又怒却不敢躲,只能仰头恨恨的看着王臣。 顿了顿,王臣才又接着说:“我在救你,救你郭家!” “说甚?”郭晞被气笑了,“你在救我?救我郭家?郭家用你救?” 王臣没有急着回应郭晞,而是走上前逐一扶起董山、彭知悔、辛无病等人,但是并未急着解开他们身上捆着的麻绳,这都是罪证,留着还有用。 “我呸!”董山起身之后又朝着郭晞吐了一大口血痰。 结果这一口痰不偏不倚正中郭晞的衣襟,可把他给恶心坏了。 但是郭晞也只能够忍着,这不是他的脾气突然变好了,而是他已经通过刚才的这通短暂却激烈的混战对王臣的武力有了清醒的认知:真的惹不起! 大唐素以猛将如云著称,但是猛将跟猛将之间也是有很大区别的。 真正的猛将是像苏定方、薛仁贵那样的,也是像李嗣业、李晟那样的真正的万人敌,而眼前这个王家小郎君无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郭晞也算是能骑善射,但是跟真正的猛将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只要王臣愿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郭晞轻松锤杀在大帐之中。 所以除非迫不得已,否则郭晞绝不会冒着被锤死的风险激怒王臣。 将董山他们搀起来,王臣才又搬了张胡凳坐到郭晞对面,哂然说:“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你这么蠢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郭晞大怒,他活到三十七岁,从未有人敢这么说他。 甚至连他的阿爷也从未像王臣这般骂他,你一介王家庶子凭什么? “就凭今天若非我王臣出手,你郭晞甚至整个郭家就完了!”王臣冷冷的说道。 “你究竟知道不知道圣人其实早就开始猜忌你阿爷?你又知道不知道鱼朝恩一直在找机会抢夺你阿爷的兵权?” “你又知道不知道朔方军已经尾大不掉?” “你以为圣人放任神策军坐大是防秋的?” “不,圣人放任神策军坐大是用来防你们朔方军的!” “你又知道不知道大唐的武臣几乎有一半是你阿爷的门生故吏?” “你又知道不知道,你家阿爷登高一呼,天下会有多少人响应?” “都三十七岁快奔四的人了,功高震主没有听过吗?封无可封、赏无可赏没有听说过吗?白起、韩信、斛律光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圣人巡陕州,急召临淮郡王前去救驾,临淮郡王为什么不敢去?你还是不知道?何其愚蠢!” 王臣说的这一席话又密又急,就像一记记的重锤猛砸在郭晞胸口,砸得他眼冒金星,血气一阵阵往上冒,后背更是惊出一身白毛汗。 郭晞一直觉得阿爷功高盖世,他们郭家更是稳如磐石。 可是经王臣一说,郭晞才猛然发现,其实郭家早已处于风口浪尖,一个不慎就是抄家灭族的结局,一如白起、韩信以及斛律光。 “这么说你知道?”王臣哼声说道。 “你知道还敢乍到陇西就姿意妄为?” “你知道还敢无缘无故戕害有功将士?” “你知道还敢无故抢夺友军的军需辎重?” “要是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大唐不姓李,姓郭!” “郭晞啊郭晞,你这不是自己将刀把子往鱼朝恩手上递,你这不是自己把郭家往绝路上赶吗?你这是嫌家人过得太安逸,希望被抄家流放?” “王臣别说了,你不要说了。”郭晞抹着冷汗说,“我已经知错了。” “已经知错了?真的知错了?”王臣有一点意外,心说这郭三公子笨是笨了点,但是认错的态度是真不错,一如当初在邠州时被段秀实训斥。 “真的知错了。”郭晞抬起头,直视王臣,“我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给什么说法?”王臣哂然道,“认个错?我们稀罕你郭三的认错?” “那你说。”郭晞诚恳的道,“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放过我,放过郭家?” “不是我,是他们,是临洮的十九路豪帅!”王臣指了指董山等十九人,随即把脸一板又道,“各位豪帅也不是不讲理,你们朔方军杀了他们一位族人,行凶者必须得抓起来斩首示众,再然后每人赠送一匹好马,这事就算过了。” “可以。”郭晞一口就应下来,“我立刻照办。” “慢着。”王臣却道,“郭节帅,你听仔细了,是临洮的两千多民壮每人一匹好马,而不是在场的十九位豪帅每人一匹战马。” “说甚?”郭晞大怒道,“那些低贱的田舍奴也配骑我们朔方军的好马?” “住口!”王臣冷然说道,“你若不是生在郭家,你若不是郭老令公儿子,现在的成就未必就能及得上你口中的田舍奴!” 郭晞也没有争辩,只说道:“王臣,两千匹马太多!” “太多?舍不得?那可就得说着说道了。”王臣哂道,“算算时间,郭老令公的大军差不多也该到了,到时候就请他老人家来定夺吧。”尛說Φ紋網 “你……”郭晞怒极,但是却又不敢发作。 这事要是真闹到阿爷跟前,他肯定讨不了好。 回头阿爷恐怕又得把他绑回长安去向圣人请罪。 就像上次六弟跟公主吵架之后被绑着去向圣人请罪。 如果圣人还是轻轻放过也就罢了,怕就怕圣人借鱼朝恩之手…… 想到这,郭晞激泠泠的打个冷颤,当即认怂道:“王臣,两千匹实在太多,我是真的拿不出来,两百匹,我最多能拿出两百匹。” “两百匹?”王臣道,“打发乞索儿呢?” 郭晞怒道:“这可是上好的突厥战马,一匹价值九千钱!” “五百匹!少一匹就让郭老令公处置!”一番言语试探,王臣就已经探明了郭家三公子的底线,这公子哥是真的不懂得隐藏心思,跟个二傻子似的。 第61章 何谓袍泽? 王臣慧眼如炬,五百匹突厥战马正好卡在郭晞的承受极限上。 虽然贵为行营节度使,但其实郭晞在朔方镇并没有太大实权,他爹在呢。 就这五百匹突厥战马,郭晞也得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由头才行,不然郭子仪那里根本没法交代,但终归能糊弄过去。 郭晞咬了咬牙,说道:“好,五百匹就五百匹,但这件事情必须就此揭过,今后不许再在我阿爷面前提起。” “那是自然的。”王臣笑道。 郭晞一指董山等十九人说:“王臣,那就赶紧给他们松绑吧。” “这个不着急。”王臣说道,“你先把战马送过去,只要朔方军的战马一到,我这边立刻就给董山他们松绑,而且保证不在郭老令公面前叫屈。” 郭晞无可奈何,只能派亲兵把行营度支使叫进来。 朔方行营度支使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既然是郭晞下的令,也就老老实实的匀出五百匹突厥战马送过去。 接到消息之后,王臣立刻给董山等人松绑。 矛盾得到解决,一场风波终于消弭于无形。 彭知悔、董山等十九路豪帅便越发的钦佩起王臣。 说真的,在王臣到来之前,彭知悔他们几个真的以为这次死定了,却没想到竟然还会有这样的转机,王臣三言两语竟然就逼得郭晞低头认错。 认错了还不算,姓郭的居然还送了他们五百匹马! 而且还不是矮小的吐蕃马,而是高大的突厥骏马! 好家伙,这意味着他们可以组建一支五百人的骑兵。 陇西民风彪悍,多数儿郎打小就练习骑射,能骑善射,弓马娴熟,只要有战马,立刻就能组建起一支能征善战的骑兵。 想到这,董山等人心头就一片火热。 不过就在董山等人跟着王臣出帐前,郭晞忍不住大喝道:“慢着!” 听到郭晞的这声大喝,已经重新进帐的亲兵齐刷刷抽刀,只要郭晞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将董山等十九人砍为肉泥。 王臣也一起砍,只不过能不能砍得过另说。 董山、彭知梅、辛无病等人立刻紧张起来。 只有王臣淡淡的看着郭晞,他知道郭晞不敢反悔。 郭晞缓步走到董山等人面前站定,有个问题他如鲠在喉,不问不快。 长这么大,郭晞几乎就没有被别人拒绝过,从来就只有他拒绝别人。 可是今天,他却被临洮的十几个田舍奴给拒绝了,而且还是不留余地的拒绝。 “不管怎么说,对于你们这些田舍奴来说,能够加入朔方军都是莫大的造化,你们为什么要拒绝?只是因为要让你们上缴甲胄到藩库?” “田舍奴?”董山的眸子里再次喷出火来,“所以在你们这些世家高门眼里,我们就只是一群毫无尊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奴,对吗?” 郭晞皱眉道:“不要纠结这样一个约定俗成的称谓,我对你们其实并无恶意,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够明白,你们加入到朔方军,远比你们留在陇西或者加入其他的地方藩镇更有机会获得战功,也更有机会出将入相甚至封侯封王。” “嘁!”郭晞的话却只换来董山鄙夷的冷笑。 彭知悔问道:“你会为了几个田舍奴独闯朔方大营?”尛說Φ紋網 郭晞看了一眼王臣,如实回答道:“说实话,我不会。” 彭知悔又接着问道:“你会为了一群田舍奴放弃独自逃命的机会吗?” “难道他会?”郭晞指了指王臣,不相信道,“他肯为了你们放弃活命的机会?” “这就是我们拒绝朔方军的原因。”彭知悔说道,“在你的眼里,我们不过就是一群卑贱的田舍奴,一群狗奴,有用的时候用,没有用的时候随时可以舍弃,但是在王家小郎君的眼里,我们是他的袍泽,是在战场上可以把后背托付给他的兄弟!” 董山哂道:“你肯定读过秦风无衣,可是你永远不会懂岂曰无衣。” 岂曰无衣?郭晞一脸茫然的看着董山还有彭知悔,这都哪跟哪啊? 王臣笑了,郭晞确实不懂,他可能永远都无法明白什么是袍泽之情?因为在他这样的世家公子的眼里,朔方军的将士不过就是他用来搏取战功的垫脚石罢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郭晞要想建功立业,就必须牺牲无数的将士。 既然这些将士注定要牺牲,那又何必跟他们结下太过深厚的情谊? 这不是冷血无情,这是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世家门阀的三观中不可能有底层庶民的权益,庶民是工具,工具怎么可能拥有权益? 你在犁地的时候,会考虑犁耙可能会累? 你在开山的时候,会考虑铁钎可能会疼? 不可能的,你唯一考虑的就是如何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 至于工具,最终肯定是要损坏的,你不会因为工具会损坏就不用。 想到这里,王臣也有了一层明悟,李广一生几乎没打过什么胜仗,却总是能够获得将士们的爱戴拥护,因为他是真把将士视为袍泽。 何谓袍泽?就是战场上你敢放心的把后背交给他。 何谓袍泽?就是敌人的刀砍过来,你可以毫不犹豫的去替他挡刀。 何谓袍泽?就是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就是不抛弃,不放弃! 郭晞这样的世家豪门公子做不到,但是他王臣却能做到,他可以!因为他没有门弟之见! 当下王臣伸开双手搂住董山和彭知悔肩膀,又对其他的豪帅说道:”走,回营,等回了营我让崔河上定秦堡取几桶青稞酒来,今天非得喝几角不可!” “公子,还得宰几只羊!吃羊肉,喝羊汤!”彭知悔笑道。 “几只羊哪够吃?”王臣大笑道,“至少得宰两百只大肥羊!” 王臣和十几个豪帅说说笑笑,勾肩搭背的走了,郭晞却有些失神。 说实话,王臣跟这些田舍奴的相处模式,让郭晞感到无比的困惑,再怎么说你也是太原王家旁支的庶子,祧子?至于么? 第62章 一辈子的兄弟 当天上午郭子仪大军就开进洮州境内。 这一次,朔方军真可以说是倾巢而出,除了郭晞率领的五千前锋骑兵,朔方军左厢兵马使浑瑊,右厢兵马使李怀光、骑将白元光等各路精锐全都到齐,除此之外,还有白孝德的鄜坊军以及李抱玉的凤翔军也一并来了陇西。 鱼朝恩听懂了元载的言外之意,毫不犹豫的将朔方军、鄜坊军、邠宁军以及凤翔军等几支精锐边军全部调到了陇西,腾出的邠州、宁州、鄜州、坊州以及凤翔府,则全部交给神策军各镇驻守,一招腾笼换鸟,轻松的控制住了长安城以及关中的各个州府,还把朔方军这头猛虎从近在咫尺的河中府调走,解除了隐患。 当然了,官面上肯定是另外一套说辞,一套冠冕堂皇到了极致的说辞。 官面上,鱼朝恩的说辞是神策军及临洮民壮取得临洮大捷之后,彻底击溃吐蕃下勇部重新夺回陇西的机会已经出现,所以大唐必须倾尽全力对陇西的吐蕃军发起最后一击,将吐蕃人的势力彻底的驱逐出陇西。 这一来,就再不用防秋。 京畿就再也不用忍受吐蕃袭扰。 这套说辞没有任何人敢于反驳。 因为恢复陇西是大唐最大的政治正确。 陇西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大唐皇族李家的祖庭所在! 李家的祖庭陷于吐蕃之手而不能夺回,叫数典忘祖。 所以鱼朝恩在政事堂提出的这个建议,以全票通过! 即便是大唐圣人李豫也只能捏着鼻子承认这一结果,真的没办法阻拦。 朔方军、鄜坊军再加凤翔军七万大军,再加上数以千计的马车、牛车,在洮河北岸的官道上延伸出去足有二三十里,得亏是尚结息的吐蕃大军已经被打散,尚赞摩的大军又被邠宁军和李晟的神策军挡在临潭,要不然行军安全都成问题。 但此刻,郭子仪、浑瑊、李抱玉等人就显得很放松。 笑谈间,邠宁军的一骑信差从前方飞奔而来,对马璘耳语几句。 等到信差走了,郭子仪才问马璘道:“马尚书,方才是怎么回事?不会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又给邠宁军添麻烦了吧?” 马璘的职官是御史大夫,加校检工部尚书。 御史大夫是从三品,工部尚书则是正三品,称呼时就高不就低。 马璘脸上掠过一抹尴尬,说道:“双方的确是发生了一点误会,不过已经被王家小郎君解决了,并未酿成什么祸患。” 郭子仪的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 他的八个儿子,真是让他操碎了心。 马璘又简单的把事情始末跟郭子仪说一遍。 郭子仪目光又转向李晟,问道:“李都将,参与临洮大战的这两千民壮,你是怎么打算的?鱼公公可有说要把他们编入到神策军右厢?” “令公,是这么一回事。”李晟赶紧解释道。 “末将其实早有意将这两千民壮编入神策军。” “奈何王臣在激励民壮士气时,曾做出许诺,他日朝廷光复陇西后必将重建陇右军,彼时不仅两千民壮会尽数编入陇右军,而且还会从他们中间筛选孔武有力之士担任陇右军的伙长、队头及旅帅等低级武官,所以,于公于私我都想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在王臣还没有进京面圣之前,先不急着做出决定。” 郭子仪又瞥了李晟一眼,然后意味深长的说:“李都将,你的这个女婿,行事还真有些特立独行呢,呵呵。” 李晟心头微沉,他听懂了郭子仪的弦外之音。 郭子仪是想说,你这个女婿还真是胆大包天,一个小小的队头就敢代替朝廷对陇西的民壮做出承诺,他日若是成了都将甚至一镇节度使,那还得了? …… 这时候,在邠宁军大营。 几角青稞酒下去,董山、彭知悔等豪帅就已经有些微醺。 董山将牛角一顿,说道:“公子,我们不想加入陇右军了,我们跟你走,我们就索性加入邠宁军吧!我们进邠宁军!” “对,我们就进邠宁军!”彭知悔等各路豪帅也纷纷附和。 今天在郭晞大帐的遭遇,让这些陇西汉子深刻的明白了一个残酷的道理,如果上头没人庇护,他们就是待宰的冢犬。 今天要不是有王臣出手,他们只怕是已经死在了郭晞刀下。 今天是郭晞,焉知明天不会有王晞、李晞,又或者其他晞? 如果不能遇到一个王臣这样的主将,就算进了陇右军也不过是牛马冢犬。 “诶,加入邠宁军就对了。”说是作陪其实就是蹭酒的孟睥一拍大腿说道,“以王臣在临洮大战中立下的战功,少说也得连升十级,给他一个从六品下的下府果毅都尉,没准还能给个中府甚至上府都尉,这一来他就有资格出任裨将,独领一军。” 嘿嘿一笑,孟睥又说道:“以节帅对王臣的厚爱,你们若是真进了邠宁军,一定会被他分到王臣麾下,岂不是美哉?”仦說Ф忟網 听到这话,董山、彭知悔等豪帅越发坚定了决心。 “公子!”彭知悔打了一个酒嗝,说道,“小老听说等郭老令公的大军一到,你就要跟着李都将进京面圣去了,你可不能抛下我们呐。” 董山也道:“是啊,公子你说过我们是袍泽,袍泽就该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其他豪帅也是纷纷拍着胸脯向王臣表示决心,从今天起就一直追随在他麾下。 听着董山、彭知悔等豪帅酒后吐真言,王臣也有些感动,同时生出一等豪迈,尽管他现在还只是个小小的队头,但那又怎样? 谁敢说他这个队头将来不能成为节度使? 不想当节度使的队头,不是一个好男儿。 “好!”王臣往牛角里倒满青稞酒,起身说道,“你们若是不弃,我定不相负!喝了这一角酒,我们就是一辈子的袍泽!一辈子的好兄弟!” “喝!”董山以及彭知悔等豪帅纷纷举起牛角。 甚至于就连孟睥也跟着举起倒满青稞酒的牛角。 第63章 郭子仪的考较 当天傍晚,郭子仪大军进抵临洮大营。 正在磨刀的王臣也被李晟提溜到大帐,觐见郭子仪。 王臣终于得以看见还活着的、再造大唐的擎天巨擘。 再造大唐的擎天巨擘其实有两个,只不过李光弼已经在五年前病死。 还活着的郭子仪也已经须发皆白,容颜看上去无比苍老,唯有一对眸子仍旧炯炯有神,透出仿佛能够洞察一切的睿智及犀利。 再看郭子仪的体型,王臣就知道他为什么能够活到八十五岁了。 尽管已经七十三岁,但是郭子仪的身型保持得很好,不像马璘、白元光等猛将五十岁不到就已经挺着个大肚腩,三高常相伴。 “晚辈王臣,叩见郭老令公。”王臣按着晚辈的礼数大礼参拜。 “贤侄孙快快请起。”郭子仪坐着没动,只伸手虚虚托了一下。wWW.xszWω㈧.йêt 郭子仪跟王忠嗣是平辈论交,那么论辈份,王臣就是他的侄孙辈。 看到这一幕,侍立在侧的郭晞终于感觉出了口恶气,乖侄儿,快叫声世叔来听。 既然是晚辈,免不了要考校一番,郭子仪其实也早就想要考较一下这位已经名动长安的将门之后,看看他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贤侄孙足智多谋,想必读过兵书。” “承蒙老令公垂问,粗略读过几本。” “你最喜欢或者最推崇的是哪一本?” “当然是孙子兵法。”王臣几乎没有犹豫。 前世的王臣其实并没有认真通读过孙子兵法。 但是这一世的王臣,却对孙子兵法倒背如流。 郭子仪笑了笑又问:“孙子兵法中,你最推崇的又是哪一篇?” “谋攻篇。”王臣不假思索的答道,“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直到这里为止,问答都是平平无奇,走流程而已。 但是紧接着郭子仪就提了一个切合陇西实际的问题。 “倘若你是老夫,率四镇十万精锐边军与吐蕃决胜陇西。” “你可有良策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兵不血刃夺取陇右之地?” 这个问题才是郭子仪真正要考较的,通过这个问题,就能基本分辨出王臣是帅才还是将才,凭心而论,郭子仪对于王臣的回答还是有些期待的。 而其中的原因也是非常简单,王臣的大父可是王忠嗣啊! 听到郭子仪的问题,王臣心下大喜:郭老令公,你这问题可算是问着了。 是的没错,王臣还真就认真思考过陇西的问题,他的结论是,唐军真有机会不战而屈人之兵,兵不血刃夺回陇右甚至河湟谷地。 当下王臣说道:“郭老令公,前年秋,晚辈奉四镇留后郭大将军之命回长安请援,途经河湟谷地曼都山时,曾经遇到一位于阗番僧,此番僧当时已然濒死,央求我捎信回于阗给达玛沟佛寺的住持师兄,说是吐蕃赞普开始在吐蕃国内大力弘扬佛教,并让达玛沟佛寺尽快派出高僧大德去往逻些宣讲佛经。” “所以呢?”郭子仪一下子没能听懂。 好端端的,你说什么番僧和大乘佛经?跟夺取陇右有关系吗? 王臣说道:“吐蕃当今赞普乃赤松德赞,他继位之时才十四岁,国政皆出于舅臣大论玛祥仲巴杰之手,而玛祥仲巴杰是笨教的信徒!” “你是说?”郭子仪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 马璘、李晟、浑瑊等大将也是面露振奋之色。 只有郭晞一人脸上的表情就跟刚吃了坨翔似的。 王臣接着说道:“笨教始于象雄,却兴盛于吐蕃,乃吐蕃国教,松赞干布时始将佛教引入吐蕃以制衡笨教,此后两教互相倾辄可谓势同水火。” “赤德祖赞当政时大力弘扬佛教,笨教几近灭绝。” “之后赤德祖赞遇刺身亡,信奉笨教的玛祥仲巴杰以舅臣秉政,笨教终死灰复燃,佛教又遭到毁灭性打击,几近消亡。” 这是前世记忆,前世的王臣参观过山南的桑耶寺。 桑耶寺的壁画上记录了笨教与佛教间的全部恩怨。 但是郭子仪、李晟还有马璘他们不知道这些,一时间听得入迷。 稍稍一停顿,王臣又说道:“然而十五载过去,当时年幼的赤松德赞早已经长大,他迫切的想要从舅舅手中夺回王权。” “于是佛教与笨教之争便变成了他夺权的抓手。” “表面上看,赤松德赞仿佛是在大力弘扬佛教,其实是在打压玛祥仲巴杰的势力,要从他手中夺回大权。” “因此完全可以预见得到,吐蕃将迎来一段权力交接的动荡期。” “处于唐蕃前线的下勇部恐怕也难以独善其身,因为下勇部的尚结息、尚赞摩这一系全都是舅臣玛祥仲巴杰的追随者,也是笨教忠实信徒。” 又顿了顿,王臣最后说道:“老令公若能抓住这一契机,定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兵不血刃夺回陇右!” 郭子仪彻底动容了。 如果王臣所言属实,就真的有机会兵不血刃夺回陇右! “贤侄孙,你说的都是真的?”郭子仪沉声道,“当下之吐蕃,真的已经进入赞普与秉政舅臣相争的动荡时期?” 王臣当然敢肯定这都是真事,但是话肯定不能这么说。 于是王臣把一切都推到了那个虚构的“于阗番僧”的头上。 “老令公,那于阗番僧的确是这么说的,不过这些话是否属实,晚辈也不敢断言,但好在要判断此事是真是假,也容易。” 浑瑊说道:“遣使节前往逻些一探便知!” “不不不,不必如此麻烦。”王臣摆手道,“吐蕃赞普与秉政舅臣相争,佛教与笨教再次展开存亡之战,这可不是小事,下勇部的吐蕃将领对此事不可能毫不知情,只要想办法从对面抓个吐蕃百户或者千户,一问便知真相!” 郭子仪当即说道:“贤侄孙,一事不烦二主,此事便交与你办!” “喏!”王臣当然没有意见,当即叉手一揖道,“晚辈定不辱命。” 第64章 人中龙凤 王臣领了将令就走了。 李晟、马璘、浑瑊等大将也纷纷告辞离开,因为郭子仪年事已高,除非十万火急,否则已经很少再熬夜。 郭晞却没有急着离开。 因为他知道阿爷有话跟他说。 看到郭子仪起身卸甲,郭晞赶紧上前帮忙。 郭子仪边卸甲边问道:“听说你又险些惹出大乱子?” “阿爷,你不要听他们胡说。”郭晞连忙说,“误会,这都是误会。” 郭子仪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你们兄弟几个是真不让人省心哪,一个个的尽知道给我惹事,阿爷我今年已经七十有三,人生七十古来稀,还能够活几年呀?一旦哪天我不在了,就凭你们这个做派,顷刻间便有灭门之祸。” “阿爷,这真是误会,我跟王臣都处理妥了。”郭晞苦着脸道。 “王臣?”郭子仪没再纠结儿子惹出的乱子,说道,“你阿爷阅人无数,无论多出众的年轻俊彦都能够一眼看穿,但是王家这位小郎君……” 见郭子仪突然间停住,郭晞忍不住问道:“王臣如何?” “阿爷看不透他。”郭子仪摇了摇头又道,“他处理你与临洮民壮纷争时的做法,他在临洮大战中的用兵之道,还有今晚他对唐蕃大局的深入剖析,让阿爷我很困惑,无法看清楚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郭晞顿时间一愣,因为他很少听阿爷这样评价一个人。 在郭晞的印象中,除了王臣之外,这样的评价似乎只用在另一个人身上,那个人就是曾经独领三镇节度大印,险些将大唐掀了个底朝天的安禄山。 顿了顿,郭晞小声说:“阿爷的意思是说,王家小郎君是另一个安禄山?” “不然,也可能是另一个王忠嗣!”郭子仪摆摆手又道,“不管王家小郎将来是另一个王忠嗣,还是另一个安禄山,人中龙凤是肯定的,今后你遇见他还是退避三舍,如果实在避无可避,那就尽可能顺着他,切记不要与之相争。” 郭晞嘴上喏喏的应着,心里却有些不服气。 合着儿子在您老的眼里就这么上不得台面? 连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儿子也得绕着他走? 说话间,郭子仪已经卸完甲,随即又说道:“你出帐之后把高郢叫进来。” “阿爷。”郭晞有些心疼的道,“都子时了,您老还是早些歇着吧,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再跟高掌书记说也是一样的。” “你呀,就是个军汉!”郭子仪无奈的道,“你根本就不知道王家小郎君今晚说的这件事情有多重要,倘若他说的是真的,这便是我大唐恢复陇右的天赐良机!” 说到这稍稍一顿,郭子仪又连声的说道:“可惜可惜,真是可惜呀。” 郭晞一脸懵逼的问道:“阿爷,可惜个甚?恢复陇右难道还不好吗?” “恢复陇右当然好了,阿爷可惜的是这样的天赐良机,如果只用来恢复陇右,实在是暴殓天物了。”郭子仪叹息道,“若不是天宝之乱刚平息不久,我大唐尚未恢复元气,就凭这样一个机会,恢复河湟谷地甚至九曲之地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甚?恢复河湟甚至九曲之地?”郭晞简直不敢相信。 郭子仪摇摇头,又说道:“似此等大事又岂能等闲视之?快去把高郢叫进来,让他立刻修书一封,以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 唐蕃之争已经不只是军事之争。 接下来的重头戏将是外事之争。 …… 仅仅两个昼夜,来自陇西的急报便送到长安。 正准备下直的元载还有属吏们顿时翻箱倒柜,乱成一团。 这件事情实在太过紧急,必须立刻拿出条陈,上呈圣人、鱼朝恩。 元载在中书省拟完条陈,回到怀仁坊时已经是戌末时分,坊门早已经关闭。 换成是普通人,这个时辰还在坊外到处乱跑,直接会被武侯抓起来蹲班房,但是元载这样的权贵当然不在坊禁之列。 听闻右相回府,守门的坊丁赶紧将坊门打开。 元载却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骑马过了坊门。 回到府中花厅,元载刚刚坐下,夫人王韫秀就迎了上来。 “郎君,今日为何下直这么晚?你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王韫秀埋怨道,“你该不会偷偷跑去平康坊喝花酒了吧?” “娘子休要胡说。”元载瞬间脸黑,“为夫公事都忙不完,哪来闲心喝花酒。” 说话间,王韫秀早已经凑过来,发现元载身上确实没有脂粉味,这才说道:“今日朝中可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还不是你那位好侄儿。”元载道,“给宰相们出了一道大难题。” “垚儿?”王韫秀讶然,“他一个翊卫羽林郎将,能出什么难题?” “不是王垚那个纨绔子。”元载摆了摆手,又道,“是你二兄的祧子,王臣。” “你说那个小贱种?”王韫秀的脸色顷刻间冷下来,冷得几乎能够刮下霜来。 元载摇摇头说道:“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王臣都已经长到弱冠之年,你们王家对这件事仍是这般耿耿于怀?” “那是自然。”王韫秀咬牙切齿的道,“别说二十年,便是三十年,五十年,王家也绝不会原谅那个贱人,更不会认她生下的贱种。” “这话不对。”元载说道,“你二兄已经认他为祧子。” “那没有用。”王韫秀道,“既没有王家宗族的承认,也没入族谱,那个小贱种就永远不能算是王家子嗣。” 元载摇摇头,没有继续跟王韫秀争执。 心下却暗忖,你们王家现在不认王臣? 将来求着人家认祖归宗,人家也未必稀罕你们王家。 太原王家在世人眼中是了不起的世家高门,但是王臣未必会拿王家当回事。 元载算看出来了,他的这位二内侄绝对是人中龙凤,将来的成就未可限量,出将入相已经是可以预见的结果,他日权倾朝野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尛說Φ紋網 时过境迁,未来的元家说不准还要这位二内侄照拂。 第65章 佛笨之争 王臣深入河州境内,设了个陷阱。 王臣先是让董山带着五十个民壮伪装成吐谷浑逃奴,袭击了吐蕃军的一支征粮队,等到临潭吐蕃军派出一个百人队前去围剿“吐谷浑”逃奴时,埋伏在峡谷两侧的十八骑安西军和五百披甲民壮突然杀出。 短暂交锋后,吐蕃百人队遭全歼。 不过头盔上妆点了鸟羽的吐蕃百户和几个十夫长却被活捉,并且被带回临洮大营,直接押送到了郭子仪的大帐。 郭子仪当即击鼓聚将,一起审问。 主审的是朔方军节度掌书记高郢。 高郢真不愧是九岁通春秋的神童,能说一口流利的吐蕃语。 只不过,最先被押进大帐的那个吐蕃百户很不配合,不仅对高郢的问话充耳不闻,甚至还想袭击郭子仪,却被李晟一掌拍翻。 吐蕃百户其实差不多也有一米七,而且长得很强壮,但是在身高超过一米九体重超过两百斤的李晟面前,仍旧跟个孩童似的。 李晟一掌就把吐蕃百户拍得七荤八素。 刚刚被吐蕃百户挣脱的两个亲兵满脸通红的抢上前,将吐蕃百户重新控制住之后,便又是一通拳打脚踢。 吐蕃百户却兀自对着郭子仪嘶声怒吼,一脸的狰狞。 郭晞当即恨声说道:“这条吐蕃狗看来是不会说了,不如宰了算了,而且要当着另外几条吐蕃狗的面杀,让他们知道,如果不说就是同样下场。” “这没有用。”高郢摇头道,“吐蕃人根本就不怕死。” “那怎么办?”郭晞反问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高郢一时语塞,他也想不到什么办法能让这些吐蕃人开口。 这时候,王臣却淡淡的说道:“想让这些吐蕃人开口,其实很简单。” 郭子仪、李晟、马璘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王臣身上,高郢也一脸好奇的问道:“不知王小郎君有何高见?” 王臣回头对着帐外一招手说:“小乙,把东西呈上来吧!” 众人扭头看时,便看到一个安西小卒已经拎着两只竹篓走进了大帐,再定睛看,只见其中一只竹篓装了几尾鱼和几只蛙,另一只竹篓则装了一条蛇。 看到这,郭子仪、李晟、马璘还有高郢等人顿时一头雾水。 但是被强制跪在大帐中的那个吐蕃百户却流露出恐惧之色。 王臣从竹篓之中抓起一尾鱼,再拔出横刀几下就剁成鱼块。 然后对郭子仪的两个亲兵说:“有劳把这吐蕃狗的嘴巴撬开。” 两个亲兵去撬吐蕃百户的嘴,但是因为不太好发力,几次都没成功。 其中一个亲兵顿时间就恼了,从腰间拔出横刀对着吐蕃百户的嘴巴就是一刀背。 这一刀背拍下去,吐蕃百户的嘴唇顿时间血肉模糊,两排门牙也被敲了个干净,这下终于顺利的撬开了嘴巴。 王臣这才拿起鱼块往吐蕃百户嘴里塞。 再然后从腰间解下羊皮水囊,用清水将鱼块往下冲。 吐蕃百户当即开始奋力挣扎,但是这根本就是徒劳。 很快,吐蕃百户就吞下了好几块鱼肉,然后就嗷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刚刚被刀架住脖子都没有哭,满嘴牙齿被敲碎也同样没有哭,但是在王臣的强迫下吞了几块鱼肉之后却哭了个稀哩哗啦。ωww.xSZWω㈧.NēΤ 李晟、马璘、浑瑊等人不禁暗暗纳闷。 高郢却忽然间想起一则典故,恍然说:“我明白了,此人是笨教信徒,相传笨教分为天界,地界及地下之界,而鱼、蛙及蛇乃是地下界之龙族,象征着地下神灵,因而笨教信徒禁吃一切鱼蛙以及蛇类,违者永世不得超生。” 王臣微微一笑说:“不愧是高掌书记,见识就是广。” 王臣也是前世参观桑耶寺时,无意中接触到这些冷知识。 然而藏民不吃鱼,藏区湖泊的鱼类泛滥成灾,这是真的。 “惭愧。”高郢连连摆手,“论见识广博,在下不及公子万一。” 顿了顿,高郢又把目光转向那吐蕃百户用吐蕃语道:“你若好好回话,不仅可以免受吃神灵之惩罚,我们甚至于还可以放你回吐蕃,但你若是拒不肯回话,那就不仅仅是吃鱼,接下来你还要吃蛙吃蛇,直到罪孽深重永世不得再入轮回!” 吐蕃百户吓得一个劲点头,眼神中满满都是恐惧之色。 “好,那我问你,当今吐蕃的舅臣大论玛祥仲巴杰是不是笨教的信徒?”高郢问道。 “是。”吐蕃百户再没有桀骜不驯,开始乖乖回答问道,“我们的大论确是笨教信徒。” 大论,其实就是大相,不同的译法而已,但是玛祥仲巴杰这个大论跟被王臣一箭射死的尚结息的大相又有所区别,简单点说,大论就相当于尚书令,而大相则是中书令、侍中、中书侍郎、门下侍郎以及尚书左右仆射的统称。 高郢又接着问道:“你们的赞普赤松德赞,是不是正在大力弘扬佛教?” “是。”吐蕃百户答道,“六年前,去往天竺的使节巴塞囊回到逻些后,跟赞普讲了他在天竺的所见所闻,赞普从此开始崇佛,派人收集了大量佛经并翻译成蕃文,甚至还加征赋税并派官员重建了大昭寺小昭寺等佛寺。” 王臣插话道:“玛祥仲巴杰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赤松德赞大力弘扬佛教?他该不会忘记吐蕃上一任赞普当政时,是怎么样对待笨教的吧?” 吐蕃百户目露惊悸之色,再然后摇摇头说:“大论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他已经召集笨教所有的祭司前往逻些,与佛教的高僧展开辩论,只要能够驳到佛教的高僧,就能赢得更多的茹本以及东本的拥护,就可以压制佛教的传播!” 茹本,可以理解为吐蕃五茹的五个最高长官。 东本,则是吐蕃本蕃六十一东岱的最高长官。 吐蕃是一个奴隶制部落联盟,赞普是最大的奴隶主。 而五个茹本以及本蕃的六十一个东本则是小奴隶主。 奴隶主以下是桂,也即武士,桂下是庸,也即奴从。 所以,在吐蕃没有平民阶层,不是贵族,就是农奴。 第66章 元载之谋 几乎是在郭子仪审问吐蕃百户的同时,远在长安大明宫中的政事堂内,几位宰相和相关的事务官也开始了廷议。 这是关于唐蕃外事之争的第二次廷议。 鱼朝恩已经到场了,但是李豫和李适父子缺席了。 鱼朝恩淡淡的说道:“既然圣人和皇太子不来了,那我们直接开始吧。” 自然没有人敢反对,鱼朝恩又一脸傲慢的对鸿胪卿吴损说:“吴鸿胪,上次交代你办的那件事情,办得如何了?” 吴损叉手一揖说道:“回公公话,下官已探过吐蕃使节巴桑希亦口风,当下之吐蕃确实已经陷入佛笨两教之争,笨教的祭司以及佛教的高僧齐聚逻些,正在进行激烈辩论,不过到目前为止,两教的辩论都是难分高下。” “好!”鱼朝恩大喜道,“这么说,王臣又为大唐立一奇功!哈哈哈哈,这位王家小郎君还真是我大唐的一员福将哪,自从他在临洮横空出世,我大唐是凯歌高奏连战连捷,现在不仅陇右之地势在必得,河湟甚至九曲之地也大有希望!” 元载不失时机的拍马屁:“这都仰赖于公公的运筹帷幄以及知人善任,若不是公公定下复陇奇策,便没有李晟率一千精骑深入陇右千里之壮举,若没有李晟深入陇右千里,便没有定秦堡以及临洮之连番大捷,更不会有王臣的横空出世。” “欸,话可不能这么说,主要还是靠前线将士拼杀。”鱼朝恩笑了笑,随即又道,“不过再接下来就不能单纯的依靠前线将士的拼杀,而是必须得外事与军事并重,派往逻些的使团与驻屯陇右的军队须互相配合相益得彰才行。” “公公明鉴。”元载说道,“这其中又以派往逻些的使团事务最为艰巨。” 鱼朝恩目光再次转向吴损:“吴鸿胪,此番逻些之行凶险异常,动辄有性命之忧,你可要想好了,你若不愿,我们也好另选他人。” 吴损闻言怫然说:“公公何故小觑下官?” “好!”鱼朝恩道,“回头咱家表奏圣人加封你为御史大夫,与你壮行。” “下官谢过公公。”吴损叉手一揖又道,“不过此去逻些具体如何行事,还请公公和右相赐下一个明确的章程,以免到时候误了大事。” 鱼朝恩目光当即转向元载,这货跋扈是跋扈,但也确实有识人的眼光,他知道阴谋诡计方面自己是个门外汉,还得是右相元载才是行家。 元载也没有推托,沉吟片刻后说道:“逻些地处雪域高原,大唐在那边毫无根基,所以要想左右佛笨两教之争纯属是痴人说梦。” 王缙、鱼朝恩以及尚书左仆射裴冕纷纷点头。 裴冕虽然也算是宰相之一,但基本就是摆设。 现在表面是右相元载主政,其实是鱼朝恩一个人大权独揽,无论人事、财政还是军事必须鱼朝恩说了才作数,否则政令都出不了长安城。 因为把守长安的皇甫温是鱼朝恩的铁杆心腹。 顿了顿,元载又接着说道:“但好在,我们也用不着左右佛笨两教之争,我们只要让佛笨两教之争彻底失控,从教义之争变为武力之争,简单一点说,就是要让支持佛教的赞普一派与支持笨教的玛祥仲巴杰一派直接开战!” “是极。”鱼朝恩重重击节,“只要吐蕃赞普与吐蕃大论开战,那么支持玛祥仲巴杰的下勇部必然会回师逻些,就再顾不上陇西以及河湟。” 吴损还是没听懂,问元载道:“右相,下官具体又该怎么做呢?”小說中文網 元载道:“吐蕃使节巴桑希亦不是曾向你提出,希望大唐能够派一批精通佛法禅理的高僧前往逻些,支援这场佛笨之辩?” 吴损道:“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那这事就好办了。”元载道,“先从京畿各寺选几位高僧带队,然后募集一批死士剃度为佛门弟子,跟随使团前往逻些。” 顿了顿,元载又道:“待到了逻些之后,再选一个合适的契机,在双方激辩之时动手刺杀笨教祭司又或者支持笨教的东本甚至茹本。” “妙哉。”鱼朝恩抚掌赞叹道,“右相此计甚妙!” 吴损却皱着眉头说:“右相此计似有失君子之风。” 鱼朝恩闻言大怒,当即要发火,却被元载给拦住。 元载摆了摆手说:“此计确实有违君子之道,然而为了大唐江山千秋永固计,元载又何惜身后骂名?总之此乃政事堂决议,你只需照章办事。” “喏。”吴损脸上神色变得严肃,躬身向元载拜别。 目送吴损身影离开,鱼朝恩兀自愤愤的骂了句竖子。 自从上次献计之后,鱼朝恩现在对元裁当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恨不得把元载引为他的心腹走狗,他也不想想,堂堂右相怎么可能当他的走狗? 下了直之后从政事堂出来,鱼朝恩还为元载抱不平。 “朝中诸公皆是平庸之辈,竟无一人能识右相胸怀。” “欸,公公切莫要这么说,元载其实也只是一介俗人。” 两人闲聊几句之后,元载似有意又似无意的说了一句:“公公,唐蕃之争已经从之前的军事之争转为外事之争,朔方、凤翔、邠宁及鄜坊诸军需长驻陇西,但是郭老令公毕竟年事已高,是否可以在李晟王臣凯旋之时,准其一并返京颐养?” “咦?让郭老令公一并返京颐养?”鱼朝恩一下没听懂。 这时候鱼朝恩就又有些讨厌元载,说话总是遮遮掩掩的,不肯说透,他还不能问,因为问了就显得他很蠢一般,丢不起这人。 直到两人骑着马先后出了丹凤门,元载又指着对面乐游原幽幽说道:“乐游原上的野草竟然又长得这般茂盛了,去岁的那场大火竟然没能将其根除,属实顽强。” 鱼朝恩顿时听到头顶上喀嚓一声,好像有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迷雾。 斩草?除根?只是将朔方军调离河中还不够,还得除掉郭子仪才行! 第67章 大唐使团 大历四年,五月,郭子仪率大军轻松拿下了洮州。 以外事之争为主,并不意味着就要停止军事进攻。 郭子仪不仅将尚摩赞的大军赶出了洮州,甚至还乘胜追击,往北推进了两百余里,一口气打到了河州凤林关。 凤林关前就是湍急的黄河。 黄河水从凤林关对面的积石峡倾泄而下,巨大的高度落差形成了气势磅礴的瀑布,其景观之壮丽几不亚于后世之壶口。 紧扼积石峡的小积石山就是青藏之门户。 因为从小石积山一路往东再溯湟水而上,过石堡城就是吐谷浑故地河湟。 从小石积山经积石峡西上则是九曲之地,也是东藏最大最肥美的水草地,一旦丢掉九曲之地,就不仅仅只是丢掉一片牧场这么简单,关键还会让青藏高原门户洞开,因为唐军有了九曲之地这块水草地做为后盾,就可以一路向南攻打苏妣茹甚至于雅隆本部。 当年哥舒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打下九曲之地,本打算休整一年,再集中陇右军的精锐南击苏妣茹,进而南下进攻逻些。 然而遗憾的是,就在这个时候安史之乱突然之间爆发。 随着陇右军全部调往潼关参与平叛大战,吐蕃军又轻松夺回了九曲之地,青藏高原再次对大唐关闭了门户,大唐历史上唯一的一次灭亡吐蕃的机会就这样化为泡影,哥舒翰也从有机会灭亡吐蕃的千古名将沦为了丢失潼关的历史罪人。 总之小积石山就是青藏高原之门户重镇,绝不容有失。 所以尚赞摩的大军在退到黄河北岸之后,就在小积石山南麓的灵岩寺扎下了营寨,同时分兵从河湟和九曲之地搜刮粮食,准备凭借黄河天险来阻止唐军进攻。 除此之外,尚赞摩还开始疯狂征召下勇部各族的奴从。 在很短的时间内,尚赞摩又召集起一支十万人的大军。 郭子仪让朔方军趁着夜色试了几次偷渡,都没能成功,反而折损了数百河中健儿。 于是郭子仪便只能放弃对灵岩寺的强攻,转而开始修缮已经荒废了许久的凤林关。 凤林关原本是陇右的天险,紧紧扼住了吐蕃军经积石峡南下洮河河谷的唯一通道,大唐只需少量驻军就能挡住吐蕃军,所以在吐蕃军占领陇西后,就把用于防御吐蕃军南下的凤林关给拆除了,继而在临洮腹地修筑了定秦堡。 所以郭子仪现在的打算是先修复凤林关。 再留下一支偏师拖住尚赞摩的十万大军。 只要凤林关修好,唐军就能凭借一支五千人左右的偏师扼住凤林渡,阻塞住尚赞摩大军南下陇右的唯一通道。 然后唐军就能腾出手收拾陇南的吐蕃军。 如果在这个过程中,吐蕃国内发生巨变,尚赞摩大军被迫回师逻些,郭子仪就趁虚攻下灵岩寺大营,然后经由积石峡进占九曲之地。 只要夺了九曲之地,吐蕃本土与河湟就会被分隔开来,河西走廊就更加不用多说,自然而然就会重归大唐版图,一如当年哥舒翰大军调回关中后,九曲之地自然而然的就又回到了吐蕃人手中,不得不说,这个设想是很好的。 然而不出意外的话,意外马上就要来了。 就在郭子仪大军夜以继日修缮凤林关时,圣人的敕旨终于到了临洮。 说起来,颁给李晟、王臣还有参与临洮大战的两千民壮的封赏敕旨早就该下来了,但是最后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耽误了。 这一次,圣人的敕旨终于下来。 只不过,前往逻些的使团也一并过来了。 正因为跟使团一起,所以来得稍慢了些。 听闻颁旨的中使和派往逻些的大唐使团已经到了临洮,郭子仪便赶紧命王臣率十八骑安西军以及两千民壮去接。 在漠门山下,王臣接到了中使还有使团。 使团的正使是鸿胪卿加御史大夫,吴损。 不知为什么,吴损对王臣的态度很冷淡,客套几句之后就顾自走了。 但是前来临洮宣读敕旨的中使却对王臣很热情,甚至还以眼色示意,让王臣跟他落在队伍后面,似乎有话要说。 就在王臣感到一头雾水之时,董山带着一个年轻人来到了两人马前。 董山竟然认得中使,中使竟然还向董山作了揖,而跟着董山一起的那个年轻壮丁更是翻身下马,对着中使行了揖首大礼。 揖首礼,九拜之一,属于最隆重的古礼。 很显然,这董家壮丁是中使的嫡系晚辈。 交谈之后,王臣就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 敢情这位中使姓董,单名休,出身于临洮董家。 年轻壮丁董猛是董休的侄子,而且是嫡亲侄子。 “王家小郎君,此前在临洮大营时,多谢你仗义出手,若非你出手,我董家恐已遭灭族之祸,大恩不言谢,将来咱家必有厚报。” “公公言重了,我与董家健儿本就是生死相依的袍泽。” “好一个生死相依的袍泽,小郎君的恩情咱家记下了。” 顿了顿,董休便进入正题:“小郎君,此番进京务必要顺着鱼朝恩,此人表面宽厚,实则妒贤嫉能,而且睚眦必报,你若是恶了他,恐小命不保。” 王臣闻言便一愣,问道:“敢问公公,此番进京难不成还有甚曲折?” 董休示意董山董猛先走,等到左右再也没有他人,才压低声音说道:“公子,怪只怪你在陇右的表现太过优异超卓,以致于鱼朝恩起了招揽之心外加忌惮之心,你若是不能为他所用,他必定会出手将你清除。”Www.XSZWω8.ΝΕt 王臣心头顿时泛起莫名的怒意。 老子招你惹你了?就要除掉我? 不管怎么说,老子好歹是有功之臣! 你个死太监,就这样对待功臣?淦! 董休又接着说道:“所以,小郎君进京后最好事事顺着他意,无论鱼朝恩说什么就是什么,然后再设法外放,只要离了京,你便是龙入大海,虎归山林。” “多谢公公提醒,小子记下了。”王臣很郑重的向董休道了谢。 不管最后怎么样,董休这般郑重的跑来提醒他,这份恩情他认。 第68章 推演天机 不过问题还是要弄清楚。 鱼朝恩究竟想要干什么? 当下王臣又问:“敢问公公,鱼朝恩究竟打算如何处置我?” 董休轻叹口气,说:“咱家听说,鱼朝恩已然决定收你为义子。”尐説φ呅蛧 “什么?收我为义子?”王臣心下忍不住卧槽一声,这是什么鬼? 换成别人,要是能被鱼朝恩这样一位大权独揽的权阉收为义子,恐怕是求之不得,但是王臣真不需要,这不光是面子的问题,而是直接关乎身家性命。 别看鱼朝恩现在权倾朝野,大唐圣人李豫都沦为他的掌中玩物。 可是根据历史记载,这个死太监嚣张不了几天了,很快就会被元载买通他的心腹,趁着进宫见驾时被勒死在了紫宸殿,时间好像是在寒食节? 所以认鱼朝恩当干爹,这不是茅坑里点灯,找屎吗? 就算鱼朝恩倒台之后不被连坐,政治前途肯定也完了。 “咱家就知道小郎君是个有眼力有远见的,不像尚可孤那等武夫鼠目寸光。”董休轻叹了声,又说道,“只不过,这毕竟只是传言,未必就是真事。” “小子多谢公公提点。”王臣再次郑重的向董休道谢。 这次确实要感谢董休,要不是董休提前给他通风报信,等到回了长安之后冷不丁遇到这种事,那肯定是措手不及,结果也很难善了。 但是现在提前知道了,就可以设法规避。 比如说放出风声说自己克父,这几乎就是事实。 你鱼朝恩要是觉得自己命硬,尽管来收我做义子试试。 “欸,咱家又没帮上什么忙。”董休却不觉得帮了王臣。 通过刚才短暂的接触,王臣感觉到这个董休是一个值得结交的。 从他对董山还有董猛的亲近,以及因为临洮董家受过他的恩惠,就冒着得罪鱼朝恩的风险跑来提醒他,就足以证明他是个重情义的。 假以时日,此人没准就是另一个高力士。 再说宫中有这样一位,对他的前途大有好处。 当下王臣又找了个话题跟董休闲聊起来:“公公,使团是咋回事?” “这不是拜你所赐么。”董休笑了笑说道,“你提供的关于佛笨两教之争的内情以及对吐蕃局势的推演,很得诸位宰相及鱼朝恩的重视,正好去岁吐蕃派了一个使团前来长安,要求与我大唐会盟,诸公便决定派遣使团回访逻些。” 讲个笑话,近五十年吐蕃跟大唐都打出了狗脑子,但是两国的外交却一直没断过,吐蕃几乎年年都会派使节前往长安要求与大唐会盟,大唐有时候也会回应,可会盟管会盟,双方在边境的战争却从没停过,就一边打一边会盟。 董休说的话点到即止,但是王臣已经听懂。 这个使团怕不是什么正经使团,表面上是去会盟,其实是去挑动崇佛派和崇笨派之间的矛盾,最好能让两派直接爆发战争。 董休又问:“小郎君可有什么话要跟使团交代的吗?” 王臣抬头看了眼队伍前面的吴损,问道:“吴大夫是看不上小子我?不屑于与我这个王家庶子有交集?” “倒也不是。”董休道,“他是瞧不上右相跟鱼朝恩。” 听到这,王臣就明白了,这是位清官忠臣,所以看不惯元载这样的小人还有鱼朝恩这样的嚣张跋扈胆敢欺主的权阉,因为他是元载的内侄和鱼朝恩相中的“义子”,所以连带着看他也不爽,不想有任何交集。 当下王臣哂道:“既然吴大夫不想与小子有交集,小子也就不去自讨没趣了,有劳公公给吴大夫捎一句话,让他到逻些之后无论如何也要派人暗中提醒玛祥仲巴杰一句,如果赤松德赞让他检查陵墓,千万别去,那是个陷阱。” 王臣只记得玛祥仲巴杰是被赤松德赞设计,骗进什么地方的一座陵墓遭活埋。 如果玛祥仲巴杰没有遭到活埋,吐蕃的佛笨之争应该不会那么快就分出胜负,教派之争最终变为王权之争,让吐蕃陷入内战也有可能。 董休闻言一愣,又问道:“这些事情小郎君是如何知晓的?” 王臣早已经想好了托辞,当即摆了摆手说:“这都是小事,只要读过袁师、李师所遗推背图,便可以大致推算出来。” 又开始给自己叠加光环了。 “小郎君竟是袁师李师传人?”董休肃然起敬。 所谓袁师,就是袁天纲,李师则是李淳风,唐初鼎鼎大名的两位风水师,两人所著推背图据说算尽了华夏千年天机。 在董休看来,能够推演天机的人都是天人。 董休顿了顿,又感慨道:“难怪小郎君守定秦堡时可以召唤出道家真火。” 王臣笑了笑,没有否认,这种事情没有必要加以否认,因为这是在唐朝,这是一个相信鬼神之说的年代,如果拥有鬼神之说的解释权,那你就可以假借鬼神之说堂而皇之的做一些国法或者世俗不容许的事情。 当然,凡事有利就有弊。 鬼神之说能带给你便利,也同样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这个杀身祸来自于皇权,因为它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国家中存在另一种不受它制约的力量,不过现在不用考虑这些,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队头。 毕竟袁天罡、李淳风俩人也得到了善终。 …… “王家小郎君竟然还是袁师和李师的传人?” 吴损听说这件事情之后,也同样吃了一惊。 大唐不仅政治上的包容性很强,文化上的包容性也同样很强,不像汉朝独尊儒术,唐朝是包罗万象,各种学说都兼容并蓄。 这其中,又以道家文化最盛行。 所以吴损也是很相信推演天机这种事情的。 “他真的推演出,玛祥仲巴杰是被活埋的?” “是的。”董休道,“王家小郎是这么说的。” 点点头,吴损严肃的说道:“此事我记下了,到了逻些之后,我一定会找机会把这一天机透露出玛祥仲巴杰,使他免于被赤松德赞活埋。” 董休道:“吴大夫不准备与王家小郎会一会吗?” “算了,现在见了反而尴尬。”吴损摆摆手说,“等逻些事了,若是还能有命回来,我再当面向王家小郎君赔罪也是不迟。” 第69章 分解朔方军 三天后,大唐使团顺利的抵达凤林关。 只不过,使团没有在凤林关逗留太久,只是稍稍歇了会脚,就直接渡过黄河,去了对岸的吐蕃大营。 尚赞摩还派了一支军队随行保护使团。 打归打,但是使团的安全还是要保证。 只不过,使团的到来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因为董休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召郭子仪回朝颐养! 一时间,整个朔方军都陷入到了巨大的旋涡之中,连带着神策军、鄜坊军和凤翔军都变得紧张起来,凤翔军节度使李抱玉甚至下令全军披甲,枕戈待旦。 为什么?因为害怕朔方军变成幽州军,郭子仪变成安禄山。 马璘的五千邠宁军和王臣的两千临洮民壮同样变得很紧张。 “节帅!凤翔军已经披甲严阵以待了!”孟睥快步走进大帐,问道,“我们邠宁军也披甲吧?以免变生肘腋,被人家杀个措手不及。” “不可!”段秀实闻言急道,“这不是逼着郭令公当仆固怀恩?” 仆固怀恩一开始其实不想反,只是被部下裹胁加上朝廷猜忌,最后迫不得已只能起兵造反,一度联合回纥吐蕃入寇关中,最终却被郭子仪单人独骑扫平。 姚令言反驳道:“可万一要是人家真当了仆固怀恩,又当如何?” 孟睥重重跺脚,摇头叹息道:“朝廷如此行事,实在是令人费解。” “此有何费解?”段秀实道,“不过是移镇朔方军到边陲之后,又担心朔方军叛乱,所以来了个斩草除根,这是要彻底的分化瓦解朔方军!” 马璘没有做声,皱着眉头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至于王臣更是完全插不上嘴,到底是人微言轻。 但是鱼朝恩确实打算彻底分解朔方军,因为说好的陇右军没了。 浑瑊被敕封为陇南节度使,辖制叠州、宕州、成州及武州四州,他麾下的朔方军右厢也顺理成章的被改编成为陇南军。 朔方军左厢兵马使李怀光被敕封为陇西节度使,辖制洮州、渭州、秦州及泯州四州,麾下两万朔方军也变成了陇西军。 朔方军骑将白元光被敕封为河原节度使,辖制河州及兰州。 朔方行营节度使郭晞擢升为湟原节度使,辖制鄯州及廓州。 不过,鄯州、廓州、兰州及陇南四州现在还在吐蕃人手中。 郭子仪因年事已高,陇西又是苦寒之地,圣人体恤其劳苦,恩准其回长安颐养天年。 此外再擢升李抱玉为河西、陇右以及山南西道兵马副元帅,邠宁、鄜坊、陇南、陇西、河原及湟原各镇都要受李抱玉节制。 李晟麾下一千精骑,王臣以及临洮两千民壮接旨之后即刻进京。 以上就是敕旨的全部内容,整个安排可以说中规中矩,没毛病。 让李抱玉接替郭子仪镇守陇西也没问题,因为李抱玉的职官是正一品司徒,爵位是凉国公,无论战功还是资历都远在浑瑊等人之上。 但是,对于朔方军而言就不是那么回事。 尤其是对郭晞这个朔方军“世子”而言,就更加不是那么回事。 前文有说过,从代宗朝始,大唐的藩镇就进入到实质性的割据,而藩镇割据的最大特征就是世袭,就是爹死了,儿子接着当节度使。 尽管现在还没有出现一例世袭的节度使,但是苗头已经冒出来。 表现最为明显的就是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居然把他年仅十八的侄子田悦委任为魏博镇中军兵马使,其培养田悦接班的野心昭然若揭。 郭晞从未明说,但是他也想当朔方军的田悦。 然而现在朝廷或者说鱼朝恩要把朔方军拆了,这让他如何能忍? 面对郭晞的质疑,郭子仪一句话就给堵回去:“朔方军乃是大唐的朔方军,而非我们郭家的朔方军,你有甚好不满的?” 顿了顿,郭子仪又沉声道:“还是说,你想当仆固怀恩?” “阿爷,我不是,我没有。”郭晞矢口否认道,“我就是,我就是觉得朝廷这般对待朔方军,实在是令人寒心。” 这时候,高郢幽幽的说道:“分解朔方军才只是第一步,鱼朝恩真正的目标恐怕是令公你,下官的建议是不要去长安,还是直接回河中吧。”尛說Φ紋網 郭晞勃然色变道:“此话何意?鱼朝恩还敢害我阿爷的性命?” “老夫可不想当第二个李光弼。”郭子仪摆摆手说,“更何况,老夫也不觉得鱼朝恩会害老夫的性命,他必是受人蛊惑,只要解释清楚其中误会就无事了。” 说话间,郭子仪抬起眼睑,露出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犀利眼神。 你们对当今圣人一无所知,你们根本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人。 …… “解释清楚误会?怎么解释?”鱼朝恩没好气道,“坊间传言郭家的祖坟都是我派人挖的,这是多大的仇恨?怎么和解?” “然而,鱼公并未做过此事。”刘希暹焦急的说道。 刘希暹是神策军中军都虞候,也是鱼朝恩铁杆心腹,但他真的不希望鱼朝恩把郭子仪给杀了,因为杀郭子仪真的后患无穷。 都知兵马使王驾鹤也是苦苦相劝。 “鱼公,杀郭子仪恐将逼反朔方军众将。” “一旦朔方军真的发动叛乱,并且引领吐蕃军再次入寇关中,恐重演天宝十五载及广德元年之故事,鱼公恐有不测之祸。” 鱼朝恩听到这话,脸上神色便微微一变。 只不过鱼朝恩还是有些担心:“我不杀他,他必杀我。” “不会。”刘希暹笃定的说道,“郭子仪行事素来谦卑,再说鱼公分解朔方军也是为了大唐,而不是出于私心,因此他必不会记恨鱼公。” 王驾鹤则提议说:“鱼公若还是担心,可以先试探一下。” 顿了顿,又说道:“待郭子仪还朝后,鱼公可在府中设宴给他接风,郭子仪若是只携带数名随从至,那便是不记恨鱼公,但若是携带大批的亲军扈卫前来赴宴,那他就是心存芥蒂对鱼公怀有提防心理,若如此则断不可留。” 第70章 凯旋还朝 大历四年(769年)五月,陇西战事告一段落,王臣终于要跟着李晟凯旋还朝,终于要前往长安接受朝廷封赏,一起进京的还有两千民壮。 圣人李豫已经颁下了敕旨,要在麟德殿中赐宴。 除此之外,郭子仪也带着五百亲兵一并凯旋还朝。 不得不说,郭子仪就是要比李光弼和仆固怀恩袒荡。 同样处境,李光弼和仆固怀恩两人就不敢卸甲还朝,结果一个抑郁而终,一个更是在绝望中举兵叛乱,最后身死族灭。 然而郭子仪就敢卸甲还朝。 王臣他们刚从陇西出发不久,消息就传回到了长安。 于是乎,长安城内上到圣人,下到贩夫走卒,讨论的话题就只剩下一个:王臣! 套用后世的一句话来说就是,王臣的话题度或者说流量热度真是拉满了,整个长安城乃至于整个关中平原处处不见王臣,但却又处处都有王臣。 …… 两个乞索儿正躺在朱雀大道旁边的草垛上互相捉蚤。 朱雀大道不是朱雀大街,朱雀大街是从皇城朱雀门到外城明德门这一段。 朱雀大道则是从外城明德门直到南山行宫的这一段,宽度也没有一百步,大约只有五十步这样,也就是七十多米宽。 而且由于关中迭遭战乱,甚至连长安也是数次沦陷,所以朱雀大道两侧的街景早就已经不复天宝年间的繁华和兴盛,甚至连路面也是沆沆洼洼,因为昨天下了场雨,就变成了一个个水洼,达官贵人骑马经过,立刻溅起一阵阵的黄泥汤。 躺在草垛上的那两个乞索儿却对溅到身上的黄泥汤视若无睹,只顾着热烈的讨论着当下长安城的流量话题——王臣。 “这个王小郎君可真是幸运。” “谁说不是呢,连圣人都要赐宴。”Www.XSZWω8.ΝΕt “换成我是他,一定要在御宴上多喝两杯西市腔。” “西市腔?想甚呢,御宴能喝那玩意?至少也得郎官青才行。” “上邪,喝郎官青?真不知道郎官青是个啥滋味,好想喝啊。” “回头等我发达了,一定请你喝郎官青,买两壶,喝一壶倒一壶。” “别啊,郎官青多贵啊,倒了就太可惜,咱们找一个地儿埋起来。” …… 两个乞索儿畅想未来时,一群下穿皮裤,上穿翻领窄袖锦袍的小郎君各骑一匹骏马从朱雀大道旋风般飞奔而过,马蹄不时踩进水坑,溅起一片片的泥水。 其中一个小郎君说:“欸,你们听说了吗,王二马上要回京了。” 这一嘴,立刻就打开话题,接下来讨论的全都是即将回京的王臣。 “别提了,现在满长安说的都是这个王二,我就不明白了,不过就是一个王家庶子,有什么可说道的?” “你就是妒嫉,妒嫉人家年纪青青就为朝廷立下复陇奇功。” “没错,元二就是妒嫉了,说起来这个王二还是你表弟吧?” “休要胡说,我元二可没这样的表弟,一个妓养子也配当我表弟?” “元二,你还真别小觑人,你阿爷是当朝右相没错,可人家王二马上就有一个左监门卫大将军兼领国子监事的干阿爷,你阿爷见了他干阿爷还得作揖。” “那也不过是个阉竖的干儿子,再说我看他们猖狂到几时。” 眼见小伙伴的话题转到了当朝权贵上,领头的立刻转移话题。 “行了,别扯这些废话了,还是说说今天的这场马球比赛吧。” “上回咱们已经输给东宫马球队一次,这一次可不能再输了。” “裴头,你就放一百个心,这次咱们请了高十九,肯定能赢。” …… 一群小郎君骑着高头大马风卷残云般从朱雀大道上狂奔而过,吓得路上的行人纷纷闪避到道路两侧,其中包括两个戴着苏幕遮的年轻小娘子。 其中一个小娘子因为闪避得稍慢了些,险些撞上。 随行保护的一个家将怒了,当即说道:“这群浮浪子竟敢无故冲撞小娘子,待我追上去与他们理论!” “算了,七叔何必与一群浮浪子计较。”小娘子摆摆手,露出雪白的皓腕。 “崔七,你与李大是交好的闺中姐妹,一定知道李大现在是个什么心情吧?”另一个小娘子明显没把蜂拥而过的浮浪子放在心上,继续刚才的话题。 “郑六,你问这个做甚?”叫崔七的小娘子掩嘴轻笑道,“怎么,你是不是羡慕李大能嫁给王臣这样的如意小郎君?” “羡慕,我当然羡慕了。”郑六感慨道,“王臣在陇西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凯旋还朝之后怎么着也得连升十级八级,至少得从六品,他今年才只是弱冠之年,等过几年不得当上十六卫大将军甚至骠骑大将军?那我岂不是成了一品诰命夫人?” “看把你美的,那还不赶紧央你阿爷去王家提亲。”崔七调侃道。 “那还是算了。”郑六的语气一下就变得怏怏不乐,“太原王家跟我们荥阳郑家也算门当户对,可王二只是一个庶子。” “庶子怎么了?”崔七对此却不以为然,“王二这样的庶子才好,都不用侍奉舅姑曲意奉承,嫁过去就是当家娘子。” 听到这,郑六来了兴致:“崔七,这个王二跟王家究竟怎么回事?” 崔七轻叹了口气,说道:“说起来这个王二也是个可怜人,因为他的生母是平康坊姐儿出身,出生的那年王家又出了很多事,所以打小不受王家待见,后来他的生母又跟青梅竹马的乐师私奔,被王家抓回来活活打死,王二的处境就更加不堪,要不是王家二郎君动了恻隐之心,将他收为祧子,王二还在襁褓中时没准就已经活活饿死,可即便是这样,他也还是没能够改变悲惨的命运,他在三岁之时,王家二郎就战死在陇西,在他六岁那年,祧母又一病不起,从此就只有一个老仆与之相伴。” “上邪。”郑六居然开始抹起眼泪。 “还真是个可怜人儿,好心疼他呢。” 第71章 天煞孤星 “这么说,王家小郎君还真是个可怜人。” 正在光行坊府邸中与一众心腹饮宴的鱼朝恩也发出了跟郑六娘一样的感慨。 坐在鱼朝恩旁边的射生将周皓忽然说道:“这个王家小郎君甫一出生就克死了祖父,未满周岁又克死嫡父,三岁之时再克死了祧父,简直就是个灾星啊。” “何止是祖父、嫡父及祧父。”另一人道,“还有生母及祧母,他的生母是在他未及周岁时被克死,祧母则死于他六岁时。” “上邪,此人该不会是天煞孤星转世吧?”有人悚然一惊道。 下首一个作道士装束的人当即接着说道:“天煞孤星俗称扫帚星,主大凶,有此命格之人总会给亲人及周围人带来灾厄,亦趋避之。” 鱼朝恩的脸皮当即微不可察的抖了两下。 干阿爷也是阿爷,搞不好也会被克死的,还是算了吧。 但很快,就有个穿绿色官袍的小官说道:“天煞孤星不过是以讹传讹之说,王忠嗣公为何横死,诸位都心知肚明,就不说了,王家二郎战死在陇西也没什么可说,便是王家大郎还有王臣生母、祧母的亡故也与王臣没有半点干系。” 立刻又有人问道:“话说十八年前王家那桩旧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当即有人回答道,“王臣生母虽然嫁入了王家为妾,暗中却跟在平康坊南曲做乐师的青梅竹马一直藕断丝连,在王臣快周岁时两人更意欲私奔,王家大郎带人去追,反被乐师一刀刺中要害,当场丧命,之后王臣生母和那乐师被抓回来,当着王家老小的面活活打成了肉泥,可怜呐。” “大谬,事情根本不是这样。”身穿绿袍的小官再次说道,“而是另有隐情。” “老徐,忘了十八年前你还是大理寺丞,且参与了王家那桩私奔案的侦查。”立刻有官员笑着问道,“你快说说,这桩公案有甚隐情?” 绿袍小官看向鱼朝恩,鱼朝恩颔首道:“但说无妨。” 太原王家虽树大根深,朝中势力雄厚,但是华州郑县这一支却早已经式微,所以根本不用担心郑县王家打击报复。 那绿袍小官这才说道:“当年那桩案子其实很简单,王臣生母与那乐师虽然自幼便相识却并无私情,王臣生母也从未与乐师私奔,只是回家省亲时偶遇并闲聊了几句,王家大郎君便因妒生恨,带人灭了那乐师一家十六口,在返城途中,王家大郎又被一个与乐师相善的游侠一刀刺死,之后王臣嫡母也被活活打死。” “上邪,竟然是这般。”众人听了之后不免有些感慨。 但也仅仅是有些感慨,因为对于世家高门来说这种事情实在太过司空见惯,像王家大郎君这种事情哪天不在上演?小民百姓的哀嚎根本无人理会。 杜甫写的三吏和三别,并未夸大其辞。 …… “说王臣是天煞孤星固然是以讹传讹,然而坊间传言,王臣是袁师李师传人而且深得两位仙师真传,精于天机八卦推演之道,不知有几分可信?” 深宫中的大唐圣人李豫同样没能免俗,也在与人谈论王臣。 坐在李豫左首胡凳上的乃是一位道人,看着大约三十出头,须发乌黑如墨,肌肤娇嫩犹赛过婴儿,看外貌就知道是一位隐世高人。 这位的确是隐世高人,白衣宰相李泌。 面对李豫的疑问,李泌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从御案上面拎起了一壶美酒,接着走到李豫面前替他倒了一杯。 倒完酒,李泌才笑着说:“此乃麻姑所献九天御酿,圣人请。” “麻姑所献九天御酿?”李豫闻言一愣,露出将信将疑之色。 这话要是换成别人说,李豫肯定不信,但是李泌说,他就不敢骤然下定论。 然而坐在右首作陪的皇太子李适却噗的笑出声,笑完了又说:“父皇莫听李师胡诌,这壶富水春乃是儿臣赠他的。” 李泌并没有反驳,而是笑着坐回席上。 李豫却若有所思:“李师是说,天机八卦推演之道也如这壶酒?” 李泌这才一正脸色说:“人世间或许真有方外高人,但绝不会是王家小郎君,王家小郎君不过弱冠之年,怎可能参悟出天机?” 李豫又说道:“可他为何说吐蕃舅臣玛祥仲马杰会被赞普诱入陵墓并遭活埋?” “此事易尔。”李泌捋了捋长须笑道,“吐蕃向来仰慕汉家文化,对我汉家的皇陵墓葬习俗更是推崇备至,吐蕃的上一任赞普赤德祖赞惨遭横死,他的王陵多半未及修成,所以身为辅政大臣的玛祥仲巴杰必然出任山陵使亲自督造其陵墓,待赤德祖赞陵墓修成时,身为山陵使的玛祥仲巴杰必然亲自到场检查,是以确有被活埋进陵墓的可能。” “原来如此。”李适重重击节道,“只要有这种可能,玛祥仲巴杰就必然见疑,一旦见疑就必然心生暗鬼,心生暗鬼则必然与赤松德赞爆发冲突,一旦两派之间爆发冲突,王臣推演之天机是否属实,也就无从考证了,哈哈哈,好一个天机!” 李豫暗暗松口气,不会推演天机就好。 说真的,王臣这把刀已经足够锋利了,如果还会演算天机,就再无人可制! 喝了一口富水春,李豫又扭头问李适:“太子,今天政事堂的廷议怎么定的?如果要办一场盛大的献俘庆典,那恐怕要抓点紧了。” “回禀父皇,献俘庆典被鱼朝恩否了。”李适有些无奈的道,“说是国用不足,各司都应厉行节约,所以就不再搞献俘祝捷庆典了。” “甚?厉行节约?”李豫的脸色当即阴沉下来,“他花费亿万替自己修府邸,却让各司厉行节约?就连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的边军将士凯旋还朝他也舍不得花钱庆祝?在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圣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圣人!”尐説φ呅蛧 这次,李豫是真的怒了,觉得鱼朝恩不能再惯着。 李适轻叹了口气,父皇终于醒悟,可惜有些迟了。 如今的鱼朝恩早已经是尾大不掉,很难将之铲除。 第72章 火候未到 “要想铲除鱼朝恩,其实不难。”元载说着便往棋枰上放下一子,微笑着说,“但是须得有一把好刀。” “所以恩相特地找了郭老令公?”坐在对面的中书舍人杨炎跟着下了一子。 杨炎是元载的心腹,不然也不会被元载引入中书省任中书舍人,正因为这,元载在面对杨炎时才没有任何隐瞒。 元载微微一笑又道:“郭老令公乃三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天下,不仅朔方军,许多藩镇都有他提拔的官员武将,神策军也同样不在少数,所以他杀鱼朝恩便杀了,神策军断不至于因为鱼朝恩身死而作乱。” 杨炎道:“恩相铺垫了数月之久,是该收网了。” “不可着急,还差最后一味佐料。”元载说着便站起身走到红泥炉前,先将炉上煮着的瓦罐盖子打开来,又往里加了一味料,边加边说道,“此物名糖霜,极甜,乃是西川遂宁邹和尚新近所发明,极贵。” 加入粮霜搅拌片刻,元载又舀起少许浅尝一口,然后才笑说道:“就是这味!” 说着便要端起瓦罐给自己还有杨炎各倒一盏茶,杨炎赶紧起身:“恩相我来。” 元载顺势将瓦罐交给杨炎,又道:“立刻派人出城告知郭老令公,就跟他说鱼朝恩已经在通化门外的章敬寺中埋伏好了甲兵。” …… 王臣他们一行其实已经到了京畿,因为这时候都已经是六月中。 只是因为朝廷还没商量好怎么搞献俘祝捷庆典,所以只能暂驻在细柳原上,这里原本是神策军的一处军营,神策军外调之后就空了出来。 “王臣,这一片便是故汉羽林苑。”郭子仪用马鞭指着渭河南岸,对王臣说,“当年汉武帝便是在此处训练八百羽林卫,冠军侯霍去病也是从这里踏上征途,先征漠北,再战河西,踏破贺兰山,至瀚海封狼居胥,成就武将至高荣耀!” 王臣忍不住看了眼郭子仪,郭老令公话里有话? 这是想借冠军侯霍去病的生平来试探他的志向?怕他成为操莽? 这也未免太看得起他了吧?他现在就是个队头,离成为操莽差着十万八千里。 不过王臣还是顺着郭子仪的话意说道:“晚辈定以冠军侯为榜样,扫平安西,击灭葛逻禄,为大唐拓万里疆域,使万邦来朝!” “好!”郭子仪脸上露出赞赏之色。 显然,王臣已经听懂他的弦外之音。 并且王臣也给出了他想听到的答案。 拍了拍王臣的肩膀,郭子仪又说道:“王臣你还年轻,未来的前途无可限量,切不可因为眼前的一点小小挫折就堕了你的志向。” “老令公,你说的是献俘祝捷庆典?”王臣摆摆手道,“此事晚辈并不在意,有献俘祝捷庆典固然好,如果没有,那也无妨的。” “会有的,献俘祝捷庆典一定会有。”郭子仪笃定的道。 正说话间,朔方军都虞候陆归带着一个老翁快步走过来。 “郭令公,小老乃是知制诰常衮府上管事,奉命前来送信。”说到这顿了顿,老翁又接着说道,“鱼朝恩已经在章敬寺中埋伏好了甲兵,专等令公上门。”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亲兵领着一个穿绯色圆领袍的太监过来。 “奴婢参见郭老令公。”绯袍太监对着郭子仪叉手一揖,扯着公鸭嗓子说道,“老令公回来得真是巧了,为太后祈福所修之章敬寺三日之前刚刚落成,听闻郭老令公还朝,阿爷特命奴婢前来咸阳邀请老令公同往章敬寺中一游。” “知道了。”郭子仪道,“请回告鱼公公,老夫即刻赴约。” “如此奴婢便代阿爷恭候老令公大驾了。”绯袍太监说完便转身告辞而去。 郭子仪又对常衮府上的管事说:“烦请转告常知制诰,就说老夫已然知晓。” 常衮府上的管事似乎还想再劝,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叉手一揖走了。 郭子仪叹口气,扭头对王臣道:“王臣,你看到了吗?有人想要拿老夫做刀。” 王臣若有所思的说道:“老令公你是说,鱼朝恩并没有在章敬寺中埋伏甲兵?” “或许有,或许没有,谁又能说得准呢?”郭子仪摇了摇头,又说道,“然而,能够决定老夫生死之人并非鱼朝恩。” 王臣神情微动,难道鱼朝恩只是个幌子? 陆远则道:“令公,末将把那管事抓回来,拷问出他身后主事之人是谁。” “问不出来的。”郭子仪摆手道,“一问就是仰慕老夫,不愿老夫为奸人所害。” 王臣觉得这个时候必须说点什么,毕竟从陇西回来这一路上,郭子仪真是拿他当自家孙辈对待,把他五十多年的战阵经验倾囊相授。 当下王臣说道:“老令公,不如由晚辈率十八骑安西军全装惯带随你去章敬寺?有晚辈和十八骑安西军在,龙潭虎穴也护你周全!” “十八骑太少!”陆归蹙眉说道,“不如由末将率五百骑同往!若无伏兵便罢了,倘若真有伏兵,末将便踏平了章敬寺!” “胡说,踏平什么章敬寺?”郭子仪厉声斥道。 “你们两个皆不许去,老夫只需随从二人即可。” …… 郭子仪只带两名随从前往章敬寺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右相府邸。 “说甚?”元载手中羊毫笔一顿,有些难以置信的问杨炎道,“郭子仪就只带了两名随从去章敬寺?就两名随从?就只两人?” 这一刻,元载的人生信条彻底崩塌。 刀都已经架到脖子上,郭子仪竟还是无动于衷? “是的。”杨炎额头上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就只两人。” 元载沉默了好半晌后才又叹息道:“可惜,果然还是火候未到。” “恩相,现在怎么办?”杨炎抹了一下冷汗又道,“若是郭子仪与鱼朝恩冰释前嫌,并且把两下里知道的一对质,那立刻就,就……” 就什么,杨炎没敢说,但是意思已经说得很清楚。 如果郭子仪和鱼朝恩冰释前嫌了,元载就要倒霉。 元载倒霉,他杨炎作为右相心腹,必定跟着倒霉。 然而元载却淡淡来了一句:“无妨,本相还有后手。” 尛說Φ紋網 第73章 盛大庆典 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暴正在酝酿。 有资格坐到牌桌上打牌的几位玩家已经在暗中紧锣密鼓的布局落子,水面下已经是暗流汹涌,然而表面上却仍旧风平浪静。 郭子仪从章敬寺回到细柳原时,已经是傍晚了。 带着两名随从走进细柳原营门,只见王臣和十八骑安西军,董山、彭知悔等两千民壮还有李晟的一千神策军都是全装惯带,正在严阵以待。 很显然,这一整天他们都是在高度戒备中度过。 想到这,郭子仪不免有些触动:“李都将,王臣,你们俩有心了。” 李晟道:“老令公客气了,守护大唐的掣天巨擘,乃是每一个大唐将士的职责。” 尽管李晟是神策军右厢的都将,但这并不妨碍他对郭子仪的敬重,如果郭子仪真在章敬寺遭遇危险,他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即便是为此得罪了鱼朝恩,也是在所不惜。 毕竟他只是神策军的都将,而不是鱼朝恩的家将。 王臣跟郭子仪已经很熟络,当即上前牵住了郭子仪的马缰,还想扶郭子仪下马时却遭到拒绝,郭子仪笑着骂了句老夫还没老到要小儿辈搀扶。 说是跟王臣投缘也好,为了郭家的将来铺路也罢,从陇西回长安这一千多里路,王臣跟郭子仪的交情真突飞猛进,两人几乎已经结成忘年交。 这点连李晟也很吃惊,毕竟两人的地位太过悬殊。 郭子仪是天下兵马副元帅,汾阳郡王,可王臣呢?只是一队头! 下了马,郭子仪又笑着说:“老夫与鱼公公之间的误会已经消除,就连多年前的一桩公案也弄清楚。” “除此之外还有个好消息。” “政事堂的宰相们已经决定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典。” “时间就定在后天,不仅要献俘阙下,还要天街夸功,最后是麟德殿夜宴,圣人要在麟德殿与我等通宵畅饮。” “彩!”安西军、神策军还有董山等豪帅齐声喝彩,一个一个全都激动得不行。 献俘阙下没什么可稀奇的,无非就是将定秦堡的堡帅慕容谷种敬献给当今圣人。 但是天街夸功和麟德殿夜宴却值得他们夸耀一辈子,天街夸功之时,不光是前来观礼的市井百姓,甚至就连皇城之内的大小官员也要跪在地上朝他们山呼万岁,麟德殿夜宴那就更加不得了,这可是跟大唐圣人一起喝酒。 而且一次就宴请三千多人,这也是亘古未有的盛事。 甚至就连王臣也有些期待,说实话,他也只在影视剧中看到过献俘阙下还有御街夸官的盛大场面,至于麟德夜宴这种,便是影视剧中也没见过,因为后世的影视城中根本没有任何一栋单体建筑可以同时容纳上千人饮宴。 然而麟德殿可同时容纳五千人饮宴。 …… 两天很快过去,时间来到了第三日。 营中的安西军、神策军将士及民壮在远处咸阳城头的朝鼓声中醒来,爬起来匆匆吃罢朝食,礼部的一位侍郎就带着随从赶到了。 这位礼部侍郎是来教授将士们礼仪的。 皇宫毕竟不比其他的地方,还是有点规矩。 除了教授礼仪,礼部侍郎还带来圣人的一份恩典。 驻扎在细柳原的三千多人,每人一袭崭新的锦袍。 窄袖的圆领袍,有紫色的,红色的、绿色的以及青色的,不过最多的还是黑色的,因为三千多将士中大多数没有品级。 这袭圆领袍是额外的福利。 因为大唐已经改为募兵制,朝廷除了南北衙禁军,已经不再负担地方藩镇的武器装备及袍服啥的,这次算是犒赏性质。 发给王臣的居然一件浅红色圆领袍。 这意味着封赏下来后,王臣至少也得是个从五品下。 郭子仪和李晟对此是早有所料,其实凭王臣的军功,直接给一个正四品下的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都绰绰有余,给三品都行。 孤军困守定秦堡,以一己之力逆转整个陇西的战局。 于绝境中率一百陌刀兵加两千民壮突击吐蕃军大营,先是一箭射杀吐蕃大相尚结息,接着在李晟九千精骑的配合下一举击破陇西五万吐蕃大军,使得大唐一举恢复陇山防线并且还让恢复陇右、河湟及九曲之地成为可能。 这等替大唐开疆上千里的盖世战功,放在别人的身上封郡王都绰绰有余。 比如说李晟自己,只是蹭了点战功,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封一个郡王了。 也就是王臣年轻,所以朝廷想着先压一压,以免爬得太快将来封无可封、赏无可赏,那样就尴尬了。 只不过,郭子仪和王晟觉得王臣的封赏肯定不只是职官。 除了五品的职官,肯定还有散官甚至爵位,尤其是爵位,至少得开国侯这样的爵位才能够配得上王臣的功劳。 等到临洮的两千多民壮能够做到行礼如仪,已经是巳末。 咸阳县令又派人送来糕点,不过只有王臣、李晟、郭子仪他们少数人吃了点,其余的绝大多数将士都没有吃,全都留着肚子吃御宴呢。 随即队伍便出发前往长安,先是绕了个弯来到朱雀大道。 朱雀大道尽头就是明德门,也是长安城南三门中的正门。 眺望着巍峨雄壮的明德门,还有远处龙首原上的重重屋宇和飞檐斗拱,崔河、裴不败等几个曾经到过长安城的还算好,但是像郑乙、董山、彭知悔这样的从来没有到过长安的却早已经激动得眼含热泪,恨不得跪在地上膜拜。 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很难理解郑乙他们的这种狂热的情绪。 但是两世为人的王臣能够理解,在郑乙他们这些边军将士或者说边陲庶民的心目中,长安就是大唐,大唐就是他们的荣耀,是他们深入骨髓的信仰。 他们当兵打仗,既是为了谋生,更是为了大唐的荣耀而战。 现在他们终于来到了长安,他们不惜流血牺牲也要为之战斗的信仰。wWW.xszWω㈧.йêt 非要打个比方,就是让牺牲在朝鲜战场的志愿军战士穿越回二十一世纪的北上广深,志愿军将士看到北上广深的心情,又或者润人初到阿霉之时,大抵就是郑乙他们此时此刻的那种心情,那种骄傲自豪及夙愿得偿的满足无法用言语描述。 第74章 麟德夜宴 将士们和临洮的民壮全都很兴奋。 但是王臣自己,老实说有点失望。 因为他看到的长安远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气象万千。 城门上的油漆已经开始斑驳脱落,城墙上的墙砖也有不少已经碎裂,还有朱雀大道的夯土地面也坑坑洼洼,甚至于还有积水。 衰败,王臣看到的只有衰败之气。 此时的长安就像家道中落的豪门,再也无法维持之前的体面。 相比三年前“离开”之时,长安城变得更加破旧,也更加暮气沉沉。 直到过了明德门后,当朱雀大街的街景次第展开,之前在城外看到的那种斑驳破败和暮气才终于一扫而光,取而代之则是干净整洁极致恢宏。 只见宽度达到了一百步的朱雀大街已经洒扫干净。 甚至就连之前被雨水冲刷出的坑洼也重新被填平。 朱雀大街两侧的槐树上还披满了彩绸,迎风招展,看着就非常喜庆。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关键是朱雀大街两侧还挤满了观礼的长安百姓。 当引路的礼部侍郎手捧敕旨,带着郭子仪、李晟、王臣还有三千多神策军、安西军将士及临洮民壮分三列进入朱雀大街,聚集在街上观礼的市井百姓便纷纷再拜稽首,那景象就像是一波接一波的人浪,极尽壮观。 除了人浪还有声浪,山呼万岁。 董山、彭知悔等民壮兴奋得浑身热血沸腾。 王臣也不可避免的受到这种大场面的感染。 前世的王臣也是看过不少场次的足球比赛,那种三万人甚至于五万人的足球场所能制造出的噪音是超乎想象的,然而那种程度的噪音跟眼前长安百姓所制造出的噪音,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完全就是小巫见大巫。 因为此时聚集在朱雀大街两侧的长安百姓,少说也有五十万! 郭子仪却摇了摇头,喟然说道:“天宝八载,高仙芝入朝时的场面才叫大,当时聚集在朱雀大街两侧欢迎高仙芝凯旋还朝的长安百姓至少得有一百万人!” 尽管噪音很大,可是由于两人离得近,所以王臣还是听清楚了。 王臣当即呆住:“老令公你说啥?上百万人欢迎高仙芝凯旋还朝?!” 王臣无法想象,两百万人聚集在一起是个什么景象?朱雀大街能容纳得下? 好像真能装下,朱雀大街长五千多米宽一百五十米,足有八十多万平方米。 “只多不少。”郭子仪肯定的说,“当时整个京兆府的在册居民就有一百多万,此外还有前来长安备考的学生以及选官的官员,还有藩邦使臣。” 顿了顿,郭子仪又幽幽的说了句:“可惜呀。” 可惜什么郭子仪没有说,但是王臣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可惜不久之后就爆发了安史之乱,好不容易平定了叛乱,吐蕃大军又趁虚而入攻陷了长安,先是被叛军及战火蹂躏,接着又被吐蕃大军洗劫和杀戮,长安城不光建筑损毁严重,人口也是大量流失,再也不复之前的繁华以及气象。 王臣便笑着宽慰郭子仪:“老令公,长安一定会恢复昔日的气象。” “但愿如此。”郭子仪忽然之间有些意兴阑珊,将来的长安或许真能恢复昔日气象,但是已经风烛残年的他怕是很难再看到了。 王臣猜到了郭子仪心声,暗暗忖道,老令公你会看到的。 因为王臣记得郭子仪好像是活到了八十五岁,他现在是七十三岁,也就是说郭老令公还有十二年好活,十二年时间,应该够他再造大唐。 尽管遭受了一场浩劫,但是大唐的底蕴仍在,恢复起来也是很快。 当然了,前提是必须得铲除河北三镇的割据,以及终结世家门阀对官员阶层的垄断。 不过在此之前,王臣首先要做的就是回到安西萎缩发育,尽快拥有一支足以改变大唐官场生态的武装力量。 巨大的噪音中,三千多名将士排成三路纵队,鱼贯而行。 引路的礼部侍郎压着节奏,所以队伍的行军速度非常慢,从明德门到朱雀门也就是三千五百步,居然走了一个多时辰。 进了朱雀门之后就是皇城。 天街两侧就是六部九寺五监的衙门。 这些衙门里的大小官员早已经齐聚天街两侧,看到礼部侍郎领着将士们从朱雀门进来,便齐刷刷的稽首再拜,口呼万岁。 所谓天街夸功,这里才是。 再接下来就是承天门献俘。 礼部侍郎杨绾先是读了一篇拖沓冗长的祭文,再然后焚香祷告,一整套流程走下来,等李晟把慕容谷种献给代表圣人的皇太子李适之时,又过去一个时辰,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申初时分,也就是下午三点。 这时候,大家都已经很累。 除了累,肚子也饿得不行,一天没吃东西了。 但好在流程已经全部走完,再接下来就是让人期待的麟德夜宴。 只不过,郭子仪却以年老体衰为由,不再参加今晚的麟德夜宴。 杨绾领着众人从延喜门出皇城,沿通化门街往东走了一坊之地,再然后往北拐入丹凤门街,最后从丹凤门正门进了大明宫。 走正门,这是圣人对有功将士的恩典。 不过进宫之前必须卸甲,兵器也不能带。 大唐有大明宫、太极宫以及兴庆宫三处宫殿。 其中又以大明宫规模最为宏大耗时也是最久,大明宫从唐太宗贞观年间开始修建,一直到唐代宗广德年间才完全落成,前后修了百余年。 所以可以想象,大明宫的建筑规模有多宏伟。 一走进丹凤门,皇家建筑的那种极致的威严压迫顿时扑面而来。 前世的王臣是游过故宫的,见过三大殿的富丽堂皇和威严肃穆,然而故宫跟大明宫相比就只能算是个弟弟,故宫三大殿跟含元殿、宣政殿以及紫宸殿相比更是只能算是个王府三大殿,内苑的麟德殿就更夸张,建面竟然有一万多平! 当夜幕降下来,数千盏宫灯次第挂起,将麟德殿衬得金碧辉煌,即便是两世为人、见过无数大场面的王臣也被结结实实的震撼到。 终于有内味了,这特么才是盛世大唐! 这特么才是四夷宾服万邦来朝的大唐! 第75章 圣人恩典 麟德殿面阔十一间,前中后三殿相连进深十七间,其中前殿与后殿只有一层,中殿则有上下两层,可以容纳五千人饮宴。 王臣和董山、彭知悔等十九位豪帅被小太监领到了中殿二层。 这又是圣人对为大唐立下殊功的将士的特别恩典,品级虽低,却仍可以像三品大员一样登堂入室,与圣人同饮。 王臣他们不仅得以登堂入室,还被安排在紧挨着圣人的上位。 在王臣他们入席之后没多久,元载、王缙、裴冕等紫袍大员,还有一众亲王、郡王也是相继到来,并依次进入自己席位。 奇怪的是鱼朝恩竟然没有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元载还特意打量了王臣几眼,不过并未上前招呼。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当朝右相,而且还是王臣姑父,哪有堂堂右相主动去跟一个九品队正兼子侄辈打招呼的道理? 王臣也装作没看见。 三年前出走安西时,王臣跟郑县王家就彻底闹翻。 所以王臣不可能再从王家得到任何形式上的帮助。 元载跟郑县王家的关系其实也不好,然而两家关系再怎么差,终归还是亲戚,所以不可能关照他这个王家弃子。 更何况元载也不是什么好鸟。 跟元载捆绑得太深,无疑是自寻死路。 就在王臣思忖之际,殿门口传来一声:“圣人至!” 王臣的目光当即转向殿门口,脑子里边则浮起历史书中对李豫的描述:好读儒家周礼易经,性格也是个典型的谦谦君子,对上仁孝,对下温恭,宽厚待人度量大,用大白话讲就是个老好人,无论对谁都笑脸相迎。 即便是当了皇帝之后,也还是这样。 这会看到了真人之后,发现史书记载真准。 至少看上去性格很软,就是一个人畜无害的老好人。 这也就难怪,李辅国敢当着他面说,大家但内里坐,外事由老奴处置,也就难怪鱼朝恩敢当着他的面说,天下之事,怎不由我? 这真是个谁都能欺负一下的软柿子。 在王臣打量李豫的时候,李豫的目光也向他看过来。 李豫的目光温和得就像是自家长辈,让人如沐春风。 “王小郎君,朕今日总算见着你了。”李豫笑着说道。 “安西都护府龟兹镇骑兵队正王臣,参见圣人。”王臣赶紧起身作揖。 还是得大唐,气度雍容,臣子见了皇帝不必行跪拜礼,只需作揖即可,要是高兴了还可以当殿跳一支舞。 “快快免礼,今日饮宴,不分君臣!”李豫笑着摆手。 四下里一扫,李豫又问:“怎么不见朝恩?还没到吗?” 侍立在侧的典内董休赶紧叉手说道:“奴婢半个时辰前便差人去请了。” “是吗?看来是有事耽搁了。”众人以为李豫接下来要说再等一等时,李豫却是话锋一转接着说道,“既如此就不等了,董典内,传御酒御膳吧。” 第五琦、刘宴等官员便一愣,这次居然不等鱼朝恩吗? 元载的脸上却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他是知道内情的。 董休当即走到殿门口尖着嗓子高喊:“圣人口谕,传御酒御膳!” 侍立的太监一声声的将口谕传下去,很快,大批的太监宫女就将一壶壶的御酒、一盘盘的御膳呈送上来。 三殿中就座的将士们顿时山呼万岁。 饿了一整天,终于可以大快朵颐了。 对今天晚上的这顿筵席,将士们可是期待了好长时间。 然而王臣却是兴致缺缺,因为呈送上来的御酒和御膳,其口味实在是乏善可陈。 御酒有两种,产于郢州的富水春和产于浦州的桑洛酒,富水春是黄酒,而桑洛酒则是一种精酿的葡萄酒,价格昂贵,长安市面的价格是一斗十贯,这是什么概念?一斗御酒就能换一匹上好的骏马,又或者两百斗的白面。 大唐没白酒?其实也有,但是没有黄酒和葡萄酒盛行。 因为大唐的白酒蒸馏技术比较粗糙,所以导致度数低,口感也是极差。 有时间还是得把蒸馏技术改进一下,把五十度以上的高度白酒弄出来,这东西不仅可以用来给伤口消毒,关键还可以激励士气,是战斗力倍增器。 再说这御膳,主要就是盐水煮羊肉,又是高端的食材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对,就是放一点盐煮熟,胡椒粉都没有加一点,所以保留了最原汁原味的羊膻味,这还不如他在定秦堡时的伙食呢,那时至少有加胡椒粉,还有孜然。 不过主食之外的糕点倒是做得既精美又可口。 三殿中就座的将士们却是吃得很欢,主要是真的饿了。 圣人李豫浅饮了几杯就停下不再饮,只让皇太子李适代他给众人敬酒。 轮到王臣时,李适竟把住王臣胳膊,一脸热忱的说道:“王臣,寡人生平最钦佩也最羡慕的就是像你这样勇冠三军的猛将,来!” 李适一连敬了王臣三杯才作罢,人也已经有一些微醺。 能看得出,李适是真想跟王臣结交并将他延揽为心腹。 这要是换成玄宗朝时,李适敢这么干分分钟遭到废黜。 但是李豫对此却似乎毫不在意,甚至于还有点推波助澜的意思。 酒过三巡,圣人的又一道恩典下来,赐有功将士每人一副明光铠外加一把御造横刀,随即一具具明光铠和一把把横刀就呈上来。 三殿就座的将士再次山呼万岁,向圣人表示感激之情。 神策军和安西军的将士们还好,他们原本就有一具明光铠或者乌锤甲,但是临洮的两千多民壮却高兴得快要疯掉,虽然他们原本已经有一副甲胄,但那是吐蕃札甲或者锁子甲,跟圣人御赐的明光铠根本没有可比性。 无论样式还是防御力,明光铠都要远远胜过吐蕃札甲。 领取到大小合适的明光铠之后,神策军、安西军还有临洮民壮当殿便试着披挂起来,只见这明光铠上身之后,两千多民壮顿时间就从乌鸡变凤凰。 因为太过于喜欢,将士们披挂整齐后就不想再卸下来。 反正是坐着饮宴,就算披甲也没有不便,只会更威风。 第76章 清君侧 中殿二层的李晟、王臣还有董山等豪帅也同样赐了甲,而且是细鳞甲。 细鳞甲又名鱼鳞甲,因为甲片犹如鱼鳞般细密而得名,一套普通细鳞甲的甲片数量通常在两百片左右,但是顶级细鳞甲的甲片却可以多达三千片,当遭到攻击时,受攻击部位就会自动向内折叠,然后在局部形成八到十片鳞甲的叠加保护,防护堪称变态。 李豫赏赐给李晟、王臣还有董山他们的细鳞甲,就是三千片的细鳞甲。 披挂上细鳞甲后,董山、彭知悔等十九位豪帅乐得嘴巴都快要合不拢。 回想起一年多前,当他们刚刚接到李晟的号令,带着族中壮丁赶往定秦堡时,何曾想过会有今天的这等荣耀?现在想起来简直跟做梦似的。 李晟和王臣披挂整齐后,视觉效果更是不得了。 这翁婿俩一个一米九多,一个一米八多,身材原本就极其出众,这会披挂上细鳞甲之后就更加显得威风凛凛,绘个像都能当年画卖。 李豫还贴心的问:“诸位卿爱,铠甲可还合身否?” 李晟王臣一众豪帅动了动胳膊,又接着抬了抬腿,发现行动自如而且轻便,比他们原来披挂的铠甲更加轻便更加行动自如。 当下李晟王臣和一众豪帅赶紧作揖谢恩。 怎么可能不合身,这都是照着他们的身量定制的。 半年前临洮大捷的消息传回长安时就开始在制作。 “只要合身就好。”李豫笑了笑,又说道,“把兵器也呈上来吧。” 董山、彭知悔等十九位豪帅的眼睛顿时亮起来,居然还有兵器? 随即众太监就抬上来二十一支通体黝黑的马槊还有两张宝雕弓。 看到这二十一支马槊和两张弓,皇太子李适也是面露羡慕之色,他眼馋这批马槊和宝雕弓很久了,甚至于还向父皇讨要过,然而父皇没给。 却没想父皇今日竟然肯拿出来赏赐给有功将士。 “这批马槊合共二十四支,乃是张师亲手打造。” “乃是以积竹木柲为槊杆,精钢为刃,杆长一丈,刃长三尺三。” “马槊制成之后曾在校场上试其锋锐,寻常甲胄遇之犹如薄纸,一击即破。” 李豫一边说,一边示意李适将二十一支马槊分别赐予李晟等人,最后剩下那两张宝雕弓时却缓步走上前,摩挲着宝雕弓久久不语。 过了好半晌,李豫才回过神来笑着说:“这两张宝弓,乃是朕行冠礼时皇祖父所赐,同样也是张师所制,其一曰,江山永固,其二曰,大唐万年!” 江山永固,大唐万年?听到这话,殿中官员都变了脸色。 李晟和王臣也是心头一凝,这两张弓,份量可有些重啊。 王臣更是隐隐有一种感觉,李豫赐弓,似乎还藏有深意? …… 与此同时,在光行坊鱼朝恩府邸前院。 十几个五花大绑的神策军将校被推到了鱼朝恩面前跪下,这其中就包括鱼朝恩平素最为信任的射生将周皓以及陕州经略使皇甫温。 看着周皓和皇甫温,鱼朝恩牙齿都咬碎。 “吃里扒外的畜生,枉咱家这般信任你们。” “饶命啊,公公饶命,我们就是一时糊涂。” “公公,我们就是被奸人所蛊惑,一时糊涂。” 皇甫温、周皓等十几人叩头犹如捣蒜,连声哀求。 鱼朝恩却是充耳不闻,只是背过身随意的一挥手。 下一刻,刀光闪烁间,十几颗人头已经齐齐落地。 鱼朝恩眼睛都没有眨,又问都虞候刘希暹道:“没有漏网之鱼吧?” “没有,名单之上的都在这里了。”刘希暹沉声道,“一个都没走脱。” “很好,带上你的人,随我进宫!”鱼朝恩的目光转向龙首原上灯火璀璨的麟德殿,阴恻恻的说道,“圣人受小人蒙蔽而不自知,咱家只能清君侧了。” …… 丹凤门,王垚和亲勋翊卫的一众羽林郎将正在城门口当直。 大唐的中央禁军分为南衙和北衙两支,南衙十六卫加太子六卫率早就已经名存实亡,只是用来安插一些功勋子弟。 比如说王臣亲哥王垚,就是太子六卫率中的翊卫羽林郎将。 说是正五品上的郎将,其实就是门卫,负责给皇宫站岗的。 想到自己那个“弟弟”此刻正在麟德殿的二层跟圣人饮宴,自己却只能守在丹凤门外吹冷风,王垚就差点气爆炸。 那个小贱种凭什么啊?他有什么资格? 就在王垚愤愤不平时,嚓嚓嚓的脚步声忽然间从前方传来。尛說Φ紋網 王垚和一众羽林郎将顿时间警觉起来,这声音,好像有一支军队正往这边开来? 众人的猜测很快就得到证实,不片刻,一支甲胄森严的神策军就排着队从光宅坊和翊善坊之间的大街之上开过来,领头的是一员紫袍大将。 “来人止步!”王垚上前喝道,“此乃东苑禁地,闲人回避!” 那紫袍大将却根本不理会王垚,自顾自率军接管了丹凤门,然后才对王垚说道:“奉上命接管东苑门禁,你们可以回家了。” 王垚皱眉道:“既然是奉命接管,拿堪合来看看?” “勘合汝母!”那紫袍大将反手给了王垚一耳光,厉声叱道,“滚!” 接着,队列森严的神策军便齐刷刷的将长矛压下,将森林般的锋利矛刃指向了王垚等亲勋翊卫羽林郎将,这些纨绔子弟当即就怂了,赶紧灰溜溜的离开。 王垚一边走一边忖道,看来又要政变了,大唐的宫廷政变还真是频繁呢。 就在王垚等羽林郎将被赶走之后没多久,鱼朝恩就在另外一支神策军的簇拥之下雄赳赳气昂昂的来到了丹凤门外。 把守丹凤门的紫袍大将赶紧迎上前见礼。 鱼朝恩颔首轻嗯了声,对紫袍大将说道:“智德,你与王驾鹤守住丹凤门,没有咱家手谕,任何人不得入大明宫!” “喏!”紫袍大将轰然应喏。 鱼朝恩又对刘希暹说:“刘希暹,你随咱家入宫!” “喏!”刘希暹当即点起八百亲兵跟鱼朝恩入宫。 第77章 宫廷政变 纵观华夏二十四朝,说文治武功最出彩的是唐朝或许会有争议,说幅员辽阔疆域最大的是唐朝,多半也有争议,但如果说发生宫廷政变次数最多的是唐朝,肯定毫无争议,唐朝在发生宫廷政变的次数上,可以说是断崖式的领先。 有唐一朝,大规模的宫廷政变就多达二十次。 小规模或者直接被扼杀在萌芽的政变就更多。 宝应元年,宦官李辅国、程元振诛杀张皇后和定王李侗,拥立唐代宗李豫继位,就是一次被扼杀在萌芽的宫廷政变。 也正是这一次宫廷政变,首开宦官拥立大唐皇帝的先河。 之后一百余年,宦官势力在大唐的政治生态中就变得越来重要,直到最终失控,皇帝都沦为了傀儡,动辄废立诛杀。 李辅国和程元振正是因为自恃拥立李豫有功,所以才骄横跋扈。 鱼朝恩虽然没能够赶上拥立李豫的从龙之功,但是有在陕州救驾再造大唐之功,所以同样没把李豫这个圣人放眼里。 一直以来,在鱼朝恩眼里圣人就是一块面团,任由拿捏。 可是现在,这块面团居然偷偷的长出了獠牙,要吃人了。 圣人长出的獠牙就是当朝右相元载,这个奸佞小人不仅挑唆自己与郭子仪相争,竟还在暗中斥重金收买了射生将周皓及陕州经略吏皇甫温,欲对他不利。 得亏他在跟郭子仪同游章敬寺之后恍然醒悟。 一番追查之后发现周皓、皇甫温这两个内奸。 再然后以雷霆手段铲除了两人在军中的党羽。 但是诛杀周皓、皇甫温及两人党羽只是开始。 再接下来,鱼朝恩还要趁着麟德殿夜宴之时,当着满朝王侯公卿及神策军、安西军等三千多将士的面,将元载和圣人诛杀,再另立新君。 鱼朝恩甚至就连新君的人选都已经物色好了,就是李豫与独孤贵妃所生皇七子,韩王李迥,年方九岁,还是个孩子,应该会很容易控制。 至于皇太子李适,将在今晚的麟德殿夜宴中跟圣人一起暴毙宫中。 想到这里,鱼朝恩顿时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天下尽在咱家掌握,圣人又如何?咱家还不是说杀就杀,想立就能立? 鱼朝恩骑着战马,直接从丹凤门闯进大明宫。 神策军都虞候李希暹带着八百亲兵全装惯带,紧跟在鱼朝恩身后,八百双乌皮六合靴重重踩在铺地的青砖上,发出整齐划一的嚓嚓声响。 沿途所遇的太监宫女无不一溜烟的仓皇走避。 鱼朝恩自谓有这八百名亲兵,足以荡平大明宫。 唐隆政变不过才两百名禁军,神龙政变才五百禁军。 即便是玄武门之变,太宗麾下也不过区区八百府兵。 所以,鱼朝恩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八百亲兵就足以将大明宫荡平。 什么?你说参加麟德殿夜宴的十八骑安西军还有两千多民壮?且不说他们有没有胆量站出来,就算他们真有胆量站出来,也不过就是两千多即无甲胄又无兵器的乌合之众,李希暹的八百亲兵能够把他们轻松碾碎。 更何况麟德殿中还有李晟的一千神策军。 更何况丹凤门外还有鱼智德和王驾鹤的五千神策军。 所以,骑着马闯进麟德殿时,鱼朝恩显得豪情满怀,即便是看到殿中还有廊下饮宴的民壮全都披着甲胄腰间也挂着横刀,鱼朝恩也是全然不惧。 这里是长安,是大唐的中枢,不是田舍奴撒野之地! “留下五百个甲兵看住他们,谁敢妄动,格杀勿论!”尛說Φ紋網 鱼朝恩翻身跳下马,让李希暹留下五百亲兵控制住一楼的三大殿,然后带着李希暹和三百亲兵昂首阔步登上了中殿的二楼。 …… 圣人李豫已经乏了,躺在御座上睡着了。 为了尽量不打扰李豫的休息,董休着小太监将御座四周帷幄放下。 圣人被隔绝在了以御座为中心的小天地,外面的官员便立刻放下了矜持和顾忌,纷纷离席去找相熟的官员敬酒。 今晚要喝一个通宵,还早呢。 李晟和王臣变成了众人争相敬酒的中心。 甚至就连元载也主动来到李晟面前敬酒。 “李都将,本相也敬你一杯。”元载拎着酒壶笑道,“感谢你为大唐拓千里疆域。” “右相谬赞了,恢复陇右之大功可算不到下官头上。”李晟赶紧推辞,说句实话,眼下朝堂上的形势他有些看不太清楚,而且也不想参与其中。 但是李晟知道,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长安城内酝酿。 大独权揽的鱼朝恩居然没有出席今晚的麟德殿夜宴,郭子仪也没来,就是两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也许下一刻,鱼朝恩就会突然出现在麟德殿,而且还带着兵。 李晟转念之间,守在楼梯口的小太监突然之间作鸟兽散。 紧接着,一身戎装的鱼朝恩就在神策军都虞候李希暹还有一群神策军亲兵的簇拥之下,杀气腾腾的登上了二楼。 “元载!”鱼朝恩一登上二楼,就死死的盯住了元载。 “鱼朝恩?!”元载吓了一跳,赶紧脚下一滑躲到李晟身后,然后从李晟身后探出半个脑袋颤声问道,“你怎么?你怎么?” “你是不是想说,咱家怎么还活着?”鱼朝恩大步走进殿中。 元载咽了口唾沫,没有回应,没有回应就是默认,实话实说,元载确实很吃惊鱼朝恩这会居然还活着,他应该早就死了。 “你是不是觉得,咱家早就应该被周皓给勒死了?” 鱼朝恩一边说话,一边将一个包袱扔到元载面前,从这个包袱的形状还有包袱皮上浸出的血迹可以判断出来,里边装的是人头,而且是两颗。 刘希暹瞥了元载一眼,大步上前将那个包袱解开。 众人目光扫过来,只见里边装的真就是两颗人头。 一颗是皇甫温的,另一颗是周皓的,眼睛都睁着,死不瞑目。 看到这两颗人头,元载心下顿时咯噔一声,坏了,这下要糟! 鱼朝恩阴恻恻的一笑,说道:“元载,你这个奸佞小人,竟敢蛊惑圣人算计咱家,当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呵!” 第78章 胜券在握 看着正在殿中耀武扬威的鱼朝恩,王臣心头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我次奥,就参加一次麟德殿夜宴,结果就好巧不巧的碰上了宫廷政变?都说大唐的宫廷政变频次高,没想到竟然高到这程度? 一时间,王臣内心也陷入到巨大的挣扎。 今年乃是大历四年,史书上并没有记录宫廷政变。 记忆中,李豫要到大历十四年(779年)才会因为华阳公主和独孤贵妃的接连病逝而一病不起,驾崩在紫宸殿。 前世的王臣经常浏阅历史类博主,所以大概知道。 既然大历四年没有发生宫廷政变,那眼前这出又是什么?是因为自己的到来改变了历史的走向?导致李豫和元载诛杀鱼朝恩的谋划出现纰漏?然后鱼朝恩一怒之下发动兵变,要诛杀元载?接下来大概率还要废黜皇帝!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在政变中的站队就很重要。 王臣快速的在脑海中闪回了一下唐朝的几次政变。 唐高祖武德年间,秦王李世民发动了玄武门之变,成功。 唐太宗贞观年间,太子李承乾发动玄武门之变,失败。 唐中宗某某年,宰相张柬之、崔玄暐等发动神龙政变,成功。 唐少帝刚登基,李隆基伙同太平公主发动唐隆政变,成功。 唐睿宗年间,太子李隆基发动先天政变,诛杀太平公主,成功。 唐玄宗天宝十三年,太子李亨伙同高力士等发动马嵬驿兵变,成功。 唐肃宗死那年,李辅国伙同程元振发动兵变,诛杀张皇后,成功。 七次宫廷政变,居然六次成功,只有一次失败,这成功率可以说相当之高。 基本上可以说,主动发起兵变的最后都能成功,只有李承乾这瘸子失败了。 所以,鱼朝恩发动的这次宫廷政变最后会失败,还是会成功?有点难搞啊。 这一切说起来话长,其实就在王臣的一念之间,那边的鱼朝恩并没有停下,直接对李希暹下了诛杀元载的命令。 “与咱家拿下元载这奸佞小人!” 鱼朝恩一声令下,李希暹当即带着两个甲士上前来擒拿元载。 “李都将,你乃是神策军右厢都将,岂能任由奸邪祸乱宫廷?”元载赶紧抓着李晟袍袖求救,尽管李晟也是鱼朝恩麾下的部将,可这会也顾不上那么多。wWW.xszWω㈧.йêt 然而元载这一吼反而提醒了鱼朝恩,鱼朝恩当即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两声,鱼朝恩又叫住了李希暹,然后直接对李晟说:“李晟,拿下元载!” 李晟并没有遵照鱼朝恩的口令拿人,反而眉头一蹙说道:“鱼公,元载乃当朝右相,堂堂三品大员,没有圣人旨意谁敢拿他?” “李晟,你此话何意?”鱼朝恩脸色冷下来。 李晟对着李豫休息的御座叉手一揖,又说道:“末将的意思就是,需得圣人旨意才能擒拿三品以上大员,而不是鱼公你一句话。” “圣人受宵小蒙弊,已然不识忠奸,正是需要我等荡涤邪秽之时!”鱼朝恩厉声道,“李晟,还不速速拿下元载!” 李晟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冷冷的看着鱼朝恩。 “好啊,好,李晟,咱家看错你了,好得很!”鱼朝恩恨声说道,“李希暹,把元载和李晟这两个贼子一并拿下!” 李希暹应了一声喏,当即上前一步。 跟在李希暹身后的亲兵也纷纷跟上。 李晟却一伸手抄起搁在桌边的马槊。 再然后一挺马槊厉声喝道:“我看有谁敢动!” 老泰山都已经出面,王臣也就没有别的选择,当即也挽弓搭箭站到了李晟的身后,然后跟着厉声大喝:“谁要是想死,尽管上前一步试试!” 王臣这一声喝是对着御座方向的,然而帷幄里边却是毫无反应。 但是董山、彭知海、辛无病等十九个豪帅却有了反应,当即也齐刷刷的跟着起身,然后挺着御赐的马槊在王臣身后站成一排。 王臣看得非常清楚,董山他们几乎就没有一丝的犹豫。 几乎同时,一层的大殿之中也响起了横刀出鞘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神策军将士的喝斥声,还有民壮的叫骂声,似乎是两下里发生了对峙。 刘希暹下意识停住,先不说董山、彭知悔等十九位全装惯带的豪帅,只是李晟和王臣这翁婿俩就已经够吓人的。 有谁不知道李晟有万夫不当之勇? 有谁不知道王臣有百步穿杨之术? 直到这时,李适才终于上前喝道:“鱼朝恩,你这是要造反吗?” 李适虽然是在兵荒马乱之中长大,而且也曾亲领大军上过战场,但是骨子里边并没有李家老祖的勇气,刚才他就没敢第一时间挺身而出。 直到李晟、王臣出面,李适才终于鼓起勇气。 “造反?”鱼朝恩对李适毫无畏惧之意,阴恻恻的一笑又说道,“皇太子你错了,咱家不是要造反,咱家是要清除圣人身边的奸邪!” 顿了顿,鱼朝恩又尖着嗓子朝众人喝道:“咱家现在要清君侧,敢阻拦者,诛族!” 伴随着这一声大喝,鱼朝恩身后三百亲兵呼喇喇的向两侧展开,接着朝李晟、王臣、董山等十九位豪帅逼过来。 李晟、王臣和董山等人只能后退。 李适、元载和一众王公大臣也只能跟着后退。 然后很快就退到了李豫的御座前,退无可退,因为背后就是墙壁。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直到这时候,圣人李豫居然仍旧在呼呼大睡。 眼看胜券尽在掌握,鱼朝恩得意之余居然又对李晟起了爱才之心:“李都将,咱家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拿下元载和李适,方才的事咱家可以当没发生过。” 李晟一声都没有吭,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多余的废话绝不会多说。 鱼朝恩讨了个没趣,又把目光转向王臣:“这位就是王家小郎君吧?还真是生得一表人才,说真的,像你这样的天纵英才就此夭折,实在是可惜,要不然劝一劝你岳父?只要他能够幡然悔悟,咱家可以对他既往不究,今后也照样会重用。” 第79章 大唐万年 面对鱼朝恩的诱惑,王臣也没有多说废话。 挽开大唐万年,王臣对着鱼朝恩就是一箭。 不过死太监的反应很快,王臣刚举起弓箭,他就往下缩,对鱼朝恩忠心耿耿的李希暹则是抢前一步并且将右臂架在自己的胸前。 随即就是“当”的一声炸响。 王臣这一箭射在了李希暹右臂的手牌之上。 李希暹的手牌是铁质的,却仍旧被王臣射出的这一箭贯穿,四棱破甲箭在贯穿了铁制手牌后又在李希暹的披膊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凹坑。 从右臂传来的巨大力量,还让李希暹后退了一步。 李希暹脸上当即流露出骇然之色,王家小郎君好大的膂力! 看到王臣再次挽开手中的宝雕弓,李希暹也不敢再用右臂上挎的手牌硬接,当即后退一步躲进了神策军的盾牌阵中。 然而两下里相距太近了。 只见李晟手中马槊猛的往下一拍,对面一个神策军的盾牌立刻被拍翻在地。 王臣见状当即松开弓弦,只听梆的一声弓弦响过,射出的四棱破甲箭已经轻松洞穿了对面神策军的面门,直透兜鍪。 明光铠的防护极其强悍,只有面门是唯一的弱点。 翁婿两个配合如此默契,对面神策军便不敢上前,反而又往后退开了数步,以免李晟故技重施又拍翻他们手中盾牌。 鱼朝恩躲在人群中喝道:“王臣,整个麟德殿已经被咱家的人马完全控制,你们总共只有区区十几个人,咱家身后却有足足三百个禁军精锐,一旦三百禁军一拥而上,你觉得你们能坚持得了多久?你千万要想清楚了!”ωww.xSZWω㈧.NēΤ 王臣冷然道:“知道我手中的这张弓叫什么名字吗?” “咱家管你这张弓叫什么名字,咱家只问你降不降?”鱼朝恩耐心快耗尽。 也就是整个大明宫都都已经被鱼智德和王驾鹤麾下的禁军给围得水泄不通,否则他才懒得跟王臣多废话,早就直接动手了。 “鱼朝恩你给我听好了,这张弓乃是昨夜圣人所赐,叫大唐万年!” 说到这,王臣突然就反应过来,好家伙,原来这一切都在李豫的算计之中?包括鱼朝恩起兵清君侧,包括李晟和他的反应,都在李豫算计之中? 鱼朝恩压根就不知道,他们赐了甲胄又赐了兵器吧? 再仔细想想,似乎又不太可能,李豫真有这等心计? 万一李晟是鱼朝恩的忠实走狗,万一他和董山他们不想掺和到这场政变中,那鱼朝恩的这场宫廷政变不就成功了吗?所以这是巧合,肯定是巧合。 心念电转间,王臣又道:“所以只要这张弓还在,只要我王臣还在,就没有人能够加害圣人,颠覆大唐!鱼朝恩,我劝你还是赶紧悬崖勒马,若如此,圣人念你陕州救驾有功,这些年服侍圣人也算是勤勉,或许还可以给你留个体面。” “给咱家留个体面?”鱼朝恩尖声大笑道,“凭他?也配!” 鱼朝恩已经半点不加掩饰他对李豫的蔑视,随即又大喝道:“动手!” “结方形阵,突击!”只听李希暹一声令下,前面的五十名神策军刀牌手便立刻扛起盾牌站到了第一排,剩下的两百五十名长矛手则迅即分成前后五排,将长矛压到前排刀牌手的头顶,形成一片密集的长矛森林。 随即这片长矛森林就缓缓挤压过来。 “杀!”李晟踏前一步,挺着马槊就是一刺。 “杀!”董山等十九人跟着踏前一步同时挺槊突刺。 随即便响起一阵噗噗声,对面的十几面木牌竟然一击而穿。 不光是木盾牌遭到刺穿,躲在盾牌后面的神策军也被刺伤,其中一个倒霉的更是直接被马槊刺穿了面门,当场毙命。 李晟等二十人一击得手,又收槊退回到原地。 对面神策军的木牌阵便立刻露出十几个缺口。 王臣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连发了六箭,箭箭命中后排神策军长矛手面门,片刻之间又连杀了六人。 看到这一幕,神策军本能的后退并重整队形。 李希暹却意识到了危险,这样下去不是个事。 李晟拥有万夫不当之勇,王臣又是个神箭手,那十几个陇西豪帅也非易与之辈,列队而进未必能够破开他们的防御。 还不如直接一拥而上发动乱战! 只要能在乱战之中斩杀圣人和皇太子李适,李晟、王臣他们也就失去了主心骨,继续抵抗也就毫无意义,这场宫廷政变就算是成功了。 当下李希暹厉声喝道:“不管了,所有人各自为战。” 鱼朝恩也不失时机的尖声大吼道:“尽快斩杀元载、太子还有圣人,杀元载太子赏万金封国公,杀圣人赏百万金,敕封郡王!” “喏!”不到三百个神策军轰然应喏。 一个个眼睛里都流露出了疯狂嗜血之色。 李适、元载和一众王公贵族则是一片哗然。 鱼朝恩这是彻底撕破脸,今晚怕是在劫难逃。 李晟瞬间也意识到危险,当即对董山喝道:“结成横队,护住百官太子还有圣人。” “喏!”董山、彭知悔等十九豪帅当即往左右两侧散开,形成了一个稀疏的横队,这也是王公贵族、李适、李豫跟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李晟自己则挥槊迎上了蜂拥而上的神策军。 李晟真有万夫不当之勇,只一记横扫八方,便将冲在最前面的好几个神策军拍飞,收回马槊后再一记突刺,又将一个神策军裨将刺死当场。 只不过神策军已经疯了,不要命的往上冲。 眨眼间,李晟身上已经挨了十七矛外加八刀。 但好在李晟身上披了的细鳞甲,所以问题不大。 但李晟一个人显然已经挡不住彻底发疯的神策军。 数以百计的神策军就像闻到血腥味的狼群,睁着腥红的眼睛冲向了董山一众豪帅,随即就向董山他们结成的横阵发起冲击。 霎那间,整个横阵便岌岌可危。 这个时候唯一还能超然于外的,只有王臣。 王臣快速的挽弓、搭箭,放箭,接着挽弓,搭箭…… 一支接一支的四棱破甲箭从大唐万年的弓弦射出,射穿一个又一个神策军的面门,然而神策军仿佛永无穷尽,永远杀不尽。 第80章 功亏一篑 王臣迅速做出判断,这样下去不行。 必须收缩防御正面,否则很难挡住叛军的疯狂进攻,一旦有一个神策军冲破董山他们的防御冲进御座,就完了。 当下王臣一边放箭,一边大声喝道:“太子殿下速速退到御座!” 已经急得团团乱转的李适如梦方醒,赶紧转身奔向李豫的御座,结果中途绊了一脚,还没等李适爬起身,一柄闪着寒光的横刀便当头斩落。 李适下意识伸手挡,但也知道这是徒劳。 就在这时,陡然听到当的一声炸响,空中斩落的横刀陡然一偏,却是王臣在间不容发之际射出的一支破甲箭将横刀给撞歪。 李适趁机翻身跃起,飞快的退进御座。 钻进帷幄之前,李适又回头看向王臣。 王臣的身影原本就很颀长,这会就更显得雄伟,简直犹如天神。 “其他人全部散开,叛军不会加害尔等!”王臣一边放箭一边后退。 无处可去的王公贵族顿时间就一哄而散,还好,叛军真没有管他们。 退到李豫的御座上,王臣的视野就更好,连发数箭之后又厉声喝道:“董山,你们也退回来,慢一些,不要乱!” 很快,董山、彭知悔等豪帅也退了回来。 这一收缩,董山他们的防御压力就锐减。 王臣又道:“岳父,你也退回来!退回来!” 这个时候,挡在最前面的李晟已经完全陷入到神策军的包围。 身处乱军之中,四面八方都是叛军,马槊早已经不知道被何人夺去,李晟只是凭借一把横刀疯狂往四下里乱砍,叛军的横刀和长矛也疯狂的往李晟的身上招呼,也就是细鳞甲的防御确实够强悍,李晟才能够支撑到现在。 乱战之中,李晟听到了王臣的呼喝。 对自己的这个女婿,李晟还是很信任的。 李晟当即背转过身,依靠背甲挡住身后的攻击,然后一脚将跟前的叛军踹翻,然后一个沉肩就往御座冲撞过来。 李晟身高一米九多,体重两百多斤。 这身板一旦冲起来,还是很恐怖的,就像是一头发狂的野猪,顷刻间将挡在面前的叛军撞得人仰马翻,硬生生的撞出一条通道。 一路冲到御座脚下,李晟忽然两腿一软坐地上。 刚才的厮杀虽然很短暂,却已经耗尽李晟体力。 王臣见状,便赶紧跳下御座把李晟给拖了上去。 多亏了李晟奋不顾身的拼杀,才为王臣收缩防御争取了时间。 这一收缩,董山他们的防御立刻变得严实起来,李希暹带着叛军猛攻了好一会,竟然都无法突破防御,反而在王臣的箭下折了好几十人! 箭矢不够?不,御座前竟然藏了几大捆! “用弓箭!用弓箭!”后阵的鱼朝恩急得直跳脚。 到了这会,鱼朝恩也是有些着急了,不能再拖了。 话音刚落,利箭的破空声骤然响起,鱼朝恩本能的偏了下头,一支四棱破甲箭便已经擦着他耳畔掠过,深深的钉入大殿的地板。 毫厘之差,鱼朝恩险些被一箭带走。尐説φ呅蛧 这下鱼朝恩真是怒了,嘶声大吼道:“王臣,咱家饶不了你!” 在另一边,李希暹已经叫停了进攻,带着叛军取下腰间弓箭,对着李豫的御座疯狂的放箭,尽管董山、彭知悔他们疯狂的舞动手中马槊,董休和几个太监也拼命挥舞横刀,却仍不时有破甲箭射进帷幄之中,就不知有没有射中人? 王臣更是成为众矢之的,遭到叛军的疯狂攒射。 但是好在,叛军使用的是制式角弓,挽力有限。 所以即便是用破甲箭在近距离直射,仍然不足以穿透细鳞甲。 到了这会,王臣也是顾不了那么多,冒着被箭矢射中面门的危险继续挽弓放箭,将一支接着一支的四棱破甲箭射向对面的叛军。 当然,在放箭的同时,王臣还是会尽量侧过头,又或者低头。 在不影响准头的同时,这么做也可以尽量避免暴露自己面门。 但是王臣更加的清楚,这种情况没有办法持久,正所谓久守必失,如果再任由叛军继续这样疯狂放箭,他们最终一定会守不住。 转念之间,两个豪帅就已经倒在了大殿地板上。 “给我射,再给我射!”李希暹见了,顿时之间格外的兴奋起来,“顶不住了,他们就快顶不住了,他们顶不住了!” 然而,李希暹还是高兴得有些早了。 话音刚落,一楼通二楼的楼梯上就响起脚步声。 伴随着咚咚的脚步声,一员身披明光铠的武将已经率先冲上来。 紧接着,又一员身披明光铠的武将冲上了二楼,再接着是更多的身披明光铠外加手持陌刀的甲兵,全是铁塔般的陌刀兵! 李希暹一下变了脸色。 哪来的陌刀兵?哪来的陌刀? 楼下的五百甲兵怕是危险了! “表弟?”最先冲上来的武将大怒。 “王小郎君?”第二个冲上来的武将同时大吼。 俩人还有身后的陌刀兵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被射成刺猬的王臣。 敢情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晟麾下的左右陌刀将王佖、杜岳。 “列队突击!”王佖仰天咆哮了一声,率先挥舞着陌刀向前冲锋。 杜岳和冲上二楼的十几个陌刀兵迅即跟上,在王佖身边站成一排。 不到二十个陌刀兵排成一排,挥舞着陌刀,像一堵墙般往前压过来。 鱼朝恩顿时亡魂皆冒,当即尖着嗓子高喊:“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 当即便有几十个叛军分出来,挥舞着长矛和横刀迎上前,随即就与王佖、杜岳和十几个陌刀兵狠狠的撞在了一起,紧接着就是人仰马翻。 只不过,是叛军的人仰马翻,陌刀兵的阵形却丝毫不乱。 这就不是同一个量级的对撞,因为陌刀兵都是身高六尺以上的彪形大汉,手中也是三十斤重的陌刀,一刀斩下来就算破不开甲胄,也把你砸出内伤。 几十个叛军很快被打翻在地,一个个都被打得口吐鲜血。 还没完,伴随着王佖他们的狂暴突进,还有更多的陌刀兵从楼梯冲上来。 转眼间,李晟麾下一整团的陌刀兵就全部上冲上了二楼,随即从多个方向对着叛军发起了疯狂剿杀,局面一下遭到逆转。 李希暹赶紧收缩兵力,结成圆阵自保。 这时候,御座四周的帷幄才终于升起。 只见御座上的李豫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第81章 加官进爵 在王佖、杜岳和两百陌刀兵的狂暴攻击下,三百叛军很快被斩杀殆尽,甚至就连李希暹也遭到斩杀,陌刀兵确实凶残。 鱼朝恩也被杜岳生擒活捉,扔到了御座下。 看着满脸都是血的鱼朝恩,李豫叹了口气。 “朝恩哪,朕待你向来不薄,你这是为何呢?” “狗奴!李豫,你就是个狗奴,你不配当圣人!” 鱼朝恩眼神中流露出狂热之色,像个疯子般盯着李豫。 顿了顿,鱼朝恩又尖声大笑道:“李豫,你还真以为你赢了?咱家不妨告诉你,我儿鱼智德和王驾鹤的五千精锐步军就在大明宫外,一旦咱家有个好歹,他们立刻就会率军杀入大明宫,将李家杀个鸡犬不留,哈哈!哈哈哈!” “愚蠢。”李豫摇摇头说,“你真是个蠢货。” 看到李豫这副表情,鱼朝恩心下顿时咯噔一声。 就在这时候,楼梯口再次传过来脚步声,有人上来。 随即一员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的武将从楼梯口登上了二楼。 看到这员武将之后,鱼朝恩顿时间大喜:“智德我儿,速速拿下李豫李适父子,再然后拥立韩王李迥即皇帝位。” 然而鱼智德却根本不理鱼朝恩。 缓步走到御座之前,鱼智德跪拜于地并将手中包袱高举过顶,口中则高声唱道:“微臣神策军右厢裨将尚可孤,奉命斩杀叛将王驾鹤,王驾鹤首级在此。” “甚?”鱼朝恩当即傻在那里,奉命斩杀?鱼智德把王驾鹤杀了? 那边,董休已经从尚可孤手中接过仍在滴血的包袱,并当众打开,只见里边装的赫然就是一颗眉目狰狞的人头,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众人再定睛看,可不就是神策军都知兵马使王鹤驾。 这下,鱼朝恩终于回过神来了,尖声叫道:“鱼智德你这个逆子,竟敢背叛咱家!” “鱼朝恩,你闭嘴!”尚可孤冷哼一声又道,“我的姓名叫尚可孤,而不是鱼智德,更加不是你的义子。” “尚可孤,你这个奸邪小人,你不得好死!”鱼朝恩彻底破防了。 合着搞了半天,他身边亲信几乎全被策反?除了周皓、皇甫温,尚可孤竟也反了,还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原以为李豫和元载才是笑话。 结果闹了半天,他鱼朝恩才是最大的笑话。 元载的身影不失时机的出现在鱼朝恩面前,已经完全恢复镇定。 “鱼朝恩,你真是蠢得可以。”元载小声道,“也不用你的狗脑子想一想,圣人如果真如你想象中那般,他如何能轻轻松松的铲除李辅国?又如何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迫使程元振卸甲归故里?你呀,就是一个狗脑子。” 鱼朝恩哑口无言,这下闷的,险些憋出内伤。 不过再转念一想,元载说的还真是没什么错,他就是个狗脑子。 原以为已经把圣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不知道被玩弄的人是他。 “押下去!”元载回头看了一眼李豫,又说道,“赐他一方白绫。” 鱼朝恩终究还是没逃脱被勒死的下场,只不过弓弦换成了白绫。 看着鱼朝恩被两名太监拖走,王臣回过头深深的看了一眼李豫,他现在又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李豫设计好的?这位在历史书上以性格软而著称的大唐圣人,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扮猪吃老虎?笑里藏刀? 李豫的目光也落在王臣身上,眸子里露出毫不掩饰的感激之色。 因为此时的王臣看上去确实有些感人,只见他身上的细鳞甲上,甚至于吹反兜鍪上都插满了破甲重箭,就像一只长满尖刺的刺猬。 “王爱卿可还好?”李豫询问了一句,又道,“太医,快传太医!” 王臣赶紧叉手说:“禀圣人,臣不妨事,甲胄上的箭矢只是瞧着吓人而已,其实并未穿透甲片对臣造成伤害。” 说话之间,王臣就回转横刀,将插满甲胄的箭杆斩断。 至于那些已经嵌进甲片缝隙的箭头,只能找时间清理。 还有圣人御赐的这套细鳞甲,恐怕也要进行一次大修。 尽管王臣说没事,可李豫还是传来太医,对王臣、李晟做了最仔细的检查,同时对几个负伤的豪帅做了救治。 李晟也只是脱力,身上并没有明显外伤。 从这里就能看出,李晟是真的猛,真有万夫不当之勇,而不是史书的瞎编。 趁李晟坐着接受太医检查的当口,李豫轻抚着李晟的肩背说道:“爱卿,今晚若不是你和王爱卿拼死护驾,朕险些就为奸人所害。” 李晟连忙说:“守护圣人,为大唐而战乃是人臣之职责。” 王臣心下则暗暗腹诽一句,你丫的就别假惺惺的唱戏了,都是你设计好的,可笑我和岳父还傻兮兮的跟叛军拼了半天,早知道刚才就应该冷眼旁观。 李豫扭头看向元载,问道:“右相,李晟护驾有功外加复陇奇功,当如何?” 这是要当场给封赏?元载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说道:“李都将护驾有功兼复陇奇功,当授开府仪同三司,敕封郡王并赐免死金牌。” 李晟的文散官原本就是正二品特进,授从一品开府仪同三司只是进了一级,但最多也只能这样了,因为正一品的三孤三公通常只追赠给死去的功臣,李晟活得好好的,自然不可能获得正一品的身后哀荣。 但是封郡王并赐免死金牌就厉害了。 因为李晟原本都没有封爵,现在直接就给了郡王的爵位,可谓是一步登天,不过也只有这样的封赏才配得上他的大功。 “善。”李豫目光转向王臣,又问道,“王爱卿今晚在麟德殿同样护驾有功,而且还是恢复陇右之头号功臣,又该如何邪(呀,语气词)?” 鱼朝恩已经伏诛,再也没有人跟王臣抢恢复陇右的头功。 饶是王臣两世为人,此刻也不免心头火热,终于要加官进爵了,就不知道李豫会给一个什么品级的散官和爵位?对没错,大唐的爵位跟职官一样都分品级。 第82章 一步登天 然而元载却沉默了。 因为王臣该怎么封赏是个难题,上次政事堂廷议就引起了很大争议,有说按常例,有说要破例,但是说按例又找不到先例,因为大唐自从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过像王臣这样惊世骇世的人物,真不知道该怎么封赏。 职官晋升其实简单,五品六品七八品都没问题。 但是散官该怎么授,爵怎么封,就有很大争议。 在这里有必要简单介绍一下大唐的职官、散官、爵位及勋四套体系。 唐朝的职官体系分九品三十级,对应的就是具体事务官,打个比方,就是后世的诸如县长、市长、省长及部长之类的职务,或者军队的团长、师长、军长之类。 顺便说一句,大唐的官职虽有文武之分,但是官员并没有文武之分。 唐朝的文官和武官是不分家的,出将入相是常态,不分明确的阵营。 散官又分为文散官以及武散官,文散官分九品二十九级,武散官分九品三十一级,差不多就是后世的诸如股级、科级、厅级、部级以及军队的军衔。 一般情况下,职官和散官品级是对应的,偶尔也会有特例。 爵位和勋都是用来奖励立有大功的功臣,尤其是开国功臣,相当于国家荣誉勋章,这其中勋不能够世袭,但是爵位可以世袭,只不过品级会逐代递减。 说回到王臣,职官问题很好解决,具体做什么就给什么便是。 但是散官和爵勋就有些不太好办,因为这两个是有硬标准的,立了什么样的功劳,给什么样的爵位和散官待遇,都有规定的。 单以功劳论,王臣能直接封郡王,散官直接授开府仪同三司。 不要说是恢复陇右,拓土上千里,即便是恢复陇山防线一桩,就足够王臣封郡王再加上授开府仪同三司,这真是泼天的战功。 可麻烦的是,在王臣之前立下这样泼天战功的都是封疆大吏。 到了王臣这,却是个仅仅二十岁、从军不到三年的小小队头! 这就尴尬了,这么年轻,职官品级还这么低,直接封郡王授开府仪同三司?大唐自从开国以来从没有这样的先例啊。 所以上次政事堂廷议就吵得很凶。仦說Ф忟網 到王臣进城,也没拿出一个章程。 现在李豫直接把难题抛给了元载,谁让你是右相呢? 但元载也不是个吃素的,当即耍了一个滑头,说道:“禀圣人,臣乃是王臣姑父,所以给王臣封爵授官之事当避嫌。” 李豫在元载这碰了钉子却也不生气。 当下李豫又扭头问李适:“太子,你的意见呢?” 李适上次也参加了廷议,而且是力挺王臣一派,这会就更坚定。 当下李适清了清嗓子说:“父皇,儿臣以为王臣当敕封西平郡王并授开府仪同三司!非此不足以表彰其功并激励守边之将士。” 听到这,王臣自己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但是刚刚从宫廷政变中恢复过来的一众王公贵族却是一片哗然。 不是吧,安西军的一个小小的骑兵队头,刚满二十岁的小郎君,居然就要敕封西平郡王并授开府仪同三司?上邪,这真是一步登天! 见王臣还在那里发愣,李晟不由得急了。 李晟只是王臣的岳父,并不是直系长辈,但此时也是顾不得了。 当下李晟赶紧推辞道:“太子殿下,对小婿如此封赏委实太过了,臣以为应当酌减,敕封开国侯,并授银青光禄大夫已然足矣。” 说完,李晟还轻轻拉了下王臣袍角,意思是让他自己也赶紧推辞。 年纪轻轻就封授最顶级的爵位散官,招人嫉恨不说,关键还会断了自己的后路,将来你又立了大功怎么办?到时候封无可封赏无可赏,怎么办?知道斛律光、韩信、白起他们是怎么死的吗?因为赏无可赏封无可封,只能赐死。 所以,二十岁就直接敕封西平郡王是绝对不可以的。 授开府仪同三司的文散官同样不行,一旦王臣接受了这样的恩宠,立刻就会沦为整个朝堂的公敌,你想啊,别人在官场上兢兢业业干了几十年,临到告老了还混不上一个开府仪同三司的从一品散官,你王臣一个小郎君凭什么? 当年圣人只是给郭晞一个御史大夫的加官,都让郭子仪拼命辞掉。 为何?还不是担心郭家的风头太盛,会招来其他世家高门的嫉恨。 身为大唐擎天巨擘的郭子仪尚且如履薄冰,你王小郎君哪来的勇气? 想到这,李晟拉扯王臣战袍的右手便稍稍用了些力,让王臣赶紧推辞。 王臣知道岳父是好意,但他不想顺着岳父的路数走,因为在进京之前,他就已经反复考虑过,他有更好的选择。 “禀圣人,太子殿下,臣有一个不情之请。”王臣叉手说道。 “王爱卿请说。”李豫笑着肃了肃手,温润如传说中的君子。 王臣一正脸色,说道:“圣人,临洮大捷非臣一人为之,而是仰赖十八骑安西军、杜岳麾下一旅陌刀兵以及临洮十九路民壮戮力同心方才有此大胜,尤其是突击吐蕃大营时,甘为袍泽慨然赴死的一百死士,可谓居功至伟!” 听到这,董山、彭知悔等豪帅皆面露感动之色。 没想到,公子居然真的记得当初的承诺,他真的没忘! “所以,你想说什么?”圣人李豫脸上的神情依然温润。 王臣道:“圣人,臣不要郡王爵位,也不要开府仪同三司,臣只希望能够以这份战功换取一个机会,将那一百死士的姓名以及籍贯录入凌烟阁的外墙!” “说甚?”李豫闻言当即愣在那里,是的,他是真的愣了。 李适也是一脸懵,完全没想到王臣会提出这样的离谱要求。 麟德殿二楼的一众王公贵族再次一片哗然,竟有这样的事情? 李晟看着自家女婿,眼神也同样有些复杂,因为他也没有想到。 只有董山、彭知悔等十九位豪帅的眸子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感激。 第83章 英烈阁 整个大殿一下陷入寂静之中。 只有董休带着一众太监在拖尸体擦洗地板时,发出细微的动静,这似乎是太监宫女们的一项天赋技能,干活的时候总能把声音减到最轻。 好半晌后,李豫才回过神来,不确定的问道:“王卿,你确定要拿自己的战功替一百死士换取一个凌烟阁上留名的机会?”小說中文網 “臣确定。”王臣严肃的答道。 “好!”李豫神情也变得严肃,点了点头说道,“凌烟阁绘像是开国功臣才有的礼遇,唯郭老令公这等再造大唐的擎天巨擘方有此殊荣,即便是凌烟阁上留名也是一等无上尊荣,鉴于你在恢复陇西之战中立下的战功,朕可以为你破一次例,但是朕也必须得告诉你,规矩就是规矩,你拿战功换取一百死士凌烟阁上留名的无上尊荣,其他的封赏就没有了,你当真无悔?” “喏。”王臣叉手再揖,肃然道,“臣,无悔!” 王臣是真无所谓,爵位什么的他是真的不在乎,才值几个钱? 王臣前世看过一篇文章,里边大概算过唐朝国公一年的俸禄,折成禄米大概在三万到十万石之间,对于大唐的百姓,这绝对是个天文数字,但是对王臣,这点钱根本不值一提,只要他愿意,分分钟钟就能赚到十倍甚至百倍的钱物。 地位啥的王臣也不在乎,毕竟枪杆子里出政权。 只要手里边掌握着军队,谁关心你是郡王还是草民? 所以,归根结底就一样,职官,职官,真正要紧的就是职官! 王臣最想要的就是职官,辞了封赏,政事堂的宰相们在考虑他的职官差遣的时候,一定会给予额外的补偿,按照姚令言的估计,他原本大概率可以捞一个安西军裨将的职官,但是有了现在的这一出,没准会变成兵马使。 从队头直接晋升兵马使,这才是真的一步登天! 这里有必要简单介绍下节度使幕府的主要佐官,不统兵的佐官有度支使、判官、参谋及掌书记等,统兵的佐官有节度副使、都知兵马使、兵马使、兵马副使,都虞候,副都虞候以及裨将等,这些将佐都有资格在七军内独领一军。 所谓七军,即两万人一个军团,下辖七个军。 这七个军分别是中军、俩虞候以及左右四厢。 只要是裨将以上将校都有资格独领其中一军。 但是兵马副使与都虞候之间却存在着一道鸿沟。 这道鸿沟就是,兵马副使可以独镇一方,都虞候不行。 比如说安西军,兵马副使可以出镇于阗、疏勒、焉耆,都虞候就不行。 也就是说,如果职官只是一个裨将的话,王臣顶多就是跟在马璘身边,但如果职官变成了兵马副使甚至于兵马使,就可以独掌一镇,就是土皇帝。 宁为鸡头,不做凤尾,职官才是王臣真正想要的东西。 王臣的内心有一杆称,想得也非常清楚,但别人不知道。 董山、彭知悔他们只看到王臣一诺千金,宁可不要王爵也要兑现承诺。 李晟、元载还有殿中的官员只看到王臣懂取舍,知进退,年经轻轻居然能抵御住郡王爵位和从一品文散官的诱惑。 皇太子李适更是感慨,王家小郎真的是太谦逊太低调了。 像王臣这样的小郎君,还用得着担心功高震主?不需要! 只有圣人李豫的神情有些复杂,当他看到董山、彭知悔等十九位豪帅满脸狂热的看着王臣的时候,神情就更复杂,王臣比他想象之中还要高深莫测。 “好。”李豫并没有因此就拦着王臣,而是任他邀买人心。 是的,李豫觉得王臣此举就是在收买董山、彭知悔等豪帅。 元载也是深深的看了王臣一眼,这个内侄的城府似乎比想象中深得多。 李豫不仅没阻止王臣,甚至还给了额外的恩典:“王爱卿公忠体国之心,日月可鉴,朕身为圣人也不能没有表示。” 一顿,李豫又朗声说:“除了那一百名死士之外,所有在陇西之战中为大唐而牺牲的将士都可以在凌烟阁留名!” 反正凌烟阁的外墙够大。 将凌烟阁的外墙全刷白,可以写很多很多的名字。 即便是凌烟阁写不下了,还可以修建更多的楼阁。 顿了顿,李豫又接着说:“从今往后,所有为大唐而牺牲的将士,他们的名字和籍贯都将永远铭刻在凌烟阁外墙!” “圣人此举诚光照古今,彪炳千秋!”元载赶紧奉上一顶高帽子。 参加夜宴的王公贵族还有三品以上朝官如梦方醒,跟着三呼万岁。 王臣也是心悦诚服的朝李豫三呼万岁,因为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李豫其实想多了,王臣确实有把凌烟阁改造成大唐英烈阁的想法,不过他原以为这需要很长的时间,却没想到李豫一句话就办了。 真不要小觑这一举措所能造成的影响。 此举将大大的提高唐军将士的荣誉感以及归属感。 说起来,大唐将士的荣誉感和归属感原本就很强,要不然安西军也不会孤军困守西域五十年,五千人从青葱少年熬成白发老兵始终不忘大唐。 “平身。”李豫上前一步亲自搀起王臣,又示意殿中一众大臣起身。 王臣顺势抬起头,从李豫温和的眼神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他显然已经意识到了打造大唐版英烈阁的深远意义,确实是个有眼光的。 李豫坐回到御座,这时候董休已经带着一众太监清理完尸体和血迹。 一楼三大殿的神策军尸体也被清理完毕,地面的血迹都被冲洗干净,宫中的太监和宫女干这话的确是专业的。 紧接着,给其他将士的封赏也全部下来。 李晟麾下的李侃、野诗良辅、王佖和杜岳封了正五品上的中散大夫,董山、彭知悔等十九豪帅封了正六品下的昭武副尉。 王臣麾下的十八骑也全部封了昭武副尉。 一千神策军将士还有两千临洮民壮则全部封了从九品下的陪戎副尉。 这些全都是散官,就是只给级别和待遇,但是并没有给具体的职务。 第84章 国用不足 离天亮还有段时间,麟德殿夜宴继续进行。 董休带着太监宫女再次流水送上御膳御酒。 原本灭掉不少的宫灯再次点亮,重新将麟德殿装点得金碧辉煌。 李豫可能是因为上半夜小睡了一个多时辰,也可能是因为铲除了权阉鱼朝恩,所以兴致非常高,甚至比李适这个皇太子还要更加精神。 李豫先是向李晟和王臣等功臣表示了歉意。 “除了加封的散官,朕和政事堂的宰相们原本还想给将士们一些额外的赏赐,比如锦缎绢帛或者金银宝货之类,只可惜国用实在是匮乏。” 身为右相的元载赶紧跟着解释:“国用不足是真的,麟德殿夜宴的御膳御酒以及给你们的兵器甲胄等赏赐,皆是圣人从内帑拿钱所置办,户部已经三个月没给官员发俸禄,京中的大小官员背地里都在骂我这个右相是一介财奴。” 李适又补了一句:“不过国用不足只是暂时的,待淮南、江南诸道的赋税解到,朝廷一定会设法补上给各镇将士们的赏赐。” 李晟和王臣对了个眼神,翁婿俩都没有做声。 这些赏赐是给将士们的,他们没有资格推辞。 不过他们很怀疑,户部最终会不会兑现承诺? 给皇帝亲王公主郡王国公郡公县公等大小贵族以及长安城中大小官员的俸禄,户部肯定是不敢赖账的,但是给边军将士的赏赐就不好说。 赏赐的事,李豫只是提了一嘴就把话题岔开。 “王爱卿,你现在可不止是名动长安,名声都传到河北。”仦說Ф忟網 “就昨天,还收到了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快马送来的奏章,说是要征调你去魏博镇担任右厢都知兵马使。” “还有马璘的奏章也已经送到政事堂,要留你在邠宁军。” “对了,郭老令公也递了奏折,他认为应该放你回安西。” 顿了顿,李豫又笑着问王臣道:“王爱卿,你自己想去哪里?” “臣就是大唐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王臣起身笑道,“总之一句话,圣人让我去哪我就去哪。” 李豫道:“那朕要是留你在长安,留你在神策军右厢任事呢?” “那臣便留在长安,留在神策军右厢任事。”王臣心中已经警铃大作,这时候可不能说错话,当即又笑着说,“还可以多陪伴我家娘子,再好不过。” 王臣很清楚现在就只是君臣间的闲聊而已。 关于他的去向还有职官,肯定要经过博弈,不会像爵位散官当场给。 不过,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是想回安西,而且还得带着大军回去,郭昕和留守安西四镇的五千安西军可一直在盼着朝廷派去援兵呢。 这时候,李豫也终于问到安西。 “王爱卿,听说你这次是奉了郭昕之命回长安请援,是吗?” “禀圣人,安西四镇在去年秋天,噢不对,是前年秋天了,吐蕃大将达札路恭率领十万大军入寇安西,疏勒、于阗先后遭困,但好在吐蕃军找不到高大的树木打造鹅车、木驴及炮弩等攻城器械,所以暂时还能撑得住,可时日一长就不好说了。” “你估计安西四镇能撑多少时日?派兵前去救援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疏勒、于阗能撑多少久不好说,但是龟兹镇至少可以撑十年!” 王臣其实很想说,龟兹镇能坚持半个世纪,不过这话说出来也没有人信,所以还不如说一个相对保守的数字。 李豫便问元载道:“右相你说,要不要派兵?” 虽然不是政事堂廷议,可元载口风还是很紧:“眼下陇右战场大局已定,多邠宁军五千人不多,少邠宁军五千人也不少,所以调邠宁军回援安西没有问题,问题是,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让邠宁军开拔需开拔费,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再还有,从陇右到安西不下八千里,一路上的粮草怕是很难接济。” 说了半天,等于什么都没说,就是个老滑头。 听到这话,王臣却心头一动,这或许是一个从棋子变棋手的契机。 当下王臣便不失时机的说道:“圣人,臣自请出任安西四镇营田度支使,邠宁军之开拔费以及远征安西所需粮草,臣可一力担之!” “你说甚?”李豫闻言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旁边元载、李晟等人还有皇太子李适也是愣住,刚才没听错吧?王臣竟自请出任安西四镇营田度支使?他知道营田度支使的职责是什么吗? 营田度支跟领兵打仗可不是一回事,你会打仗,不意味着你会营田度支! 不过,李豫并没有反驳或训斥王臣,反而问道:“王爱卿竟也懂营田度支?正好户部尚书刘卿还有户部侍郎第五卿也在,不妨先交流一二。” 说是交流,其实就是让刘宴还有第五琦考较王臣。 刘宴、第五琦跃跃欲试,然而王臣根本不给机会。 王臣问元载:“敢问右相,邠宁军需要多少开拔费?” 元载道:“按惯例,边军开拔费每一卒给米十二石,布十二匹,邠宁军五千将士便是米六万石,粗麻布六万匹,或者按等价折算成银钱亦可。” 王臣当即叉手说道:“圣人,若由臣出任安西四镇营田度支使,则不费朝廷一文钱便可在三个月内筹齐六万石米外加六万匹布。” 元载道:“就算筹齐了足额的开拔费,沿途粮草又该如何接济?” “是啊,粮草又该怎么解决?”李适也皱着眉头说,“王小郎君你可能还不知道,河西的凉甘肃瓜沙诸州皆已沦陷多时。” 王臣道:“长安筹办一部分,再就地筹措一部分。” “说甚?”李适有些错愕的道,“就地筹措一部分?” “对,就地筹措一部分。”王臣道,“向沿途的党项人、羌人、吐蕃人甚至于回纥人筹粮或者牛羊。” 一顿,王臣又道:“当年冠军侯率一万轻骑取河西时也没带辎重,最后不也照样打通了河西走廊,为大汉开辟了丝绸之路。” 第85章 赚钱大计 当承天门上敲响第一声朝鼓,麟德夜宴也进入尾声。 总的来说,将士们对于圣人的招待还是十分满意的,尤其是宫廷御酒富水春、桑洛酒不限量任由畅饮,可把这些嗜酒如命的军汉们给高兴坏了。 这可是一斗十贯的宫廷御酒,任他们喝水般敞开喝。 这种事情,这辈子可能也就这么一次,但是有了这一次就足够他们吹一辈子,将来老了还可以跟孙子甚至重孙子接着吹。 唯一遗憾就是没看到女官们在太液池畔的夜间歌舞。 这倒不是李豫小气,实在是还没从战乱中恢复过来。 太极宫、兴庆宫还有大明宫中的女官乐队在持续十多年的战乱之中走死殆尽,有的甚至被吐蕃人掳去雪域高原,所以实在是攒不出像样的歌舞。 就连李豫自己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欣赏过大型歌舞。 两千民壮还有一千神策军散席后就返回细柳营中暂驻。 王臣却跟着李晟往怀贞坊的李府而来,崔河等十八骑随行。 裴不败、崔河、郑乙等十八骑差不多已经变成王臣的亲兵。 “贤婿,你真不应该在圣人面前夸口。”李晟还在为王臣主动请缨出任安西营田度支使的事情担心,“圣人还有宰相们会当真。” 王臣道:“当真才好,小婿巴不得他们当真。” 李晟只当王臣是年轻人夸海口,摇摇头说道:“但是好在,六万石米加六万匹粗布也不算太多,这些年咱们家在三娘掌持下也颇有积蓄,将灞上的两千亩地卖了,再把东市的铺子盘出去,应该也差不多了,要是还不够的话就只能卖作坊了。” “作坊?”王臣有些错愕的道,“岳父,咱们家竟然还有作坊?” “有的,有三处作坊。”李晟道,“一处织纺,一处造纸坊加一处印书坊。” 顿了顿,李晟又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些原本都是为父给三娘准备的嫁妆,现在看来却是守不住了,你小子实在是太败家了,嫁妆还没到手就败个精光。” 王臣却听得两眼放光,李家居然还有织纺、造纸坊和印书坊?简直太好了! 李家在东市还有铺子,那赚钱就更简单了,身为骨灰级的户外运动爱好者,王臣掌握的奇奇怪怪的知识可太多了,随便一样都能发财。 比如说肥皂,比如说白糖,又比如说玻璃。 烧制玻璃可能稍有些难度,但是肥皂和白糖不要太简单。 当然了,王臣绝对不会单纯的依靠卖肥皂和白糖来赚钱,那样来钱太慢了。 作为一个拥有两世记忆的穿越者,王臣脑子里的赚钱点子不要太多,所以他绝不会傻到要靠卖肥皂白糖来赚取他的第一桶金。 王臣的思绪已经完全放飞,畅想赚钱大计。 李晟这个“老父亲”却一直在絮叨个没完。 “郭老令公已经上了折子,不出意外的话,你肯定是要回安西去的。” “从长安到安西七八千里,要有个什么事,为父也照顾不到你们俩,所以这次去安西除了多带金银,还要多带些奴仆,最好带上工匠。” “这样到安西后你们还能靠作坊维持生计。” “安西乃是边陲偏远之地,几乎无人读书,造纸坊和印书坊估计难有生意,所以还是把织纺的那批老工匠全部带上吧,你们就卖布。” 说话间一回头,却发现王臣根本就没在听。 李晟当即苦笑:“好贤婿,你有没有在听啊?” “啊?我在听。”王臣连忙应道,“我有在听。” 李晟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本来还想着给你们大肆操办一场婚礼的,可现在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婚礼就还是从简吧,三媒六聘走一个过场就行了。” 真是个好岳父,只在乎女婿前途,完全不在乎自家脸面。 顿了顿,李晟又有些担忧的说道:“就是这个王家的长辈……” 听到这,王臣的脸色当即冷下来:“没有长辈,岳父,成亲的时候女方和男方长辈就由你和姨娘包圆得了,或者随便找个人。” “胡说。”李晟第一次训斥了王臣,“嫁娶乃人生大事,岂容儿戏。” “岳父,我是认真的,三年前离开长安时,我就跟王家恩断义绝。”王臣脑子里浮起这一世的记忆,是真可怜,王家人也是真凉薄。 在王家,仅有的三个让他感受到温暖的人都已经故去。 所以现在,他与郑县王家之间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羁绊。 这次回来,他甚至都没有生出过回王家看一眼的念头。 …… 在延寿坊,王家府邸。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君端坐堂上,拿鹤杖跺了跺地面,沉声说道:“回头那小畜生回来了,就让他跪在坊门之外,不跪足了四个时辰,休想进门!” “对,必须跪足四个时辰。”王垚黑着脸道,“否则就不让他进坊门。” 说实话,王垚内心很失望,昨晚大明宫中发生了宫廷政变,王臣这个小贱种非但没有死于兵乱之中,居然又立了大功,又出了一次风头。 但好在,这个小贱种推辞了郡王还有开府仪同三司的封赏。 要不然,下次在大街上遇见这个小贱种岂不是要朝他见礼?简直倒反天罡! 看着祖孙俩在那一唱一和,特意赶来商量王臣归宗事宜的元载一脸无语,你们还真是搞不清楚状况啊,如今的王臣可不是当初负气出走的二郎,已经是国之干城! 这样的儿孙,别人求都求不来,你们王家还往外推?蠢! 当下元载只能给一边的王韫秀使眼色,希望她说几句好话。 结果王韫秀却一翻白眼回怼道:“做甚?阿娘垚儿说的没错,那小贱种如果不肯跪下来认错,就绝不允许他认祖归宗,哼!” “你们真是……”元载气得站起身就走。 这一家子真是蠢得可以,简直不可理喻。 不过就算撇开王家,他依然是王臣长辈。 王臣跟李家小娘子应该快要下聘书了吧?王臣的嫡父、祧父甚至祖父都已经不在,那么他这个姑父就当仁不让,必须担起这个职责。 第86章 娘子好凶 怀贞坊,李府账房。 一个年约四十出头,长得肥头大耳的中年人战战兢兢坐在胡凳上,在他的面前则是正在低头拨弄珠算的李三娘。 李三娘看着温婉贤淑,就跟画中走出的仕女。 可是那中年人却是大气都不敢喘,如坐针毡。 终于李三娘盘完了账,抬起美眸看着中年人:“柳管事。” 柳管事就跟屁股底下装了弹簧般一下弹起身:“小老在。” 李三娘温婉的笑了笑,说道:“东市香铺的账目似乎有点问题呢。” 柳管事的脑门上顷刻间沁出细密的汗珠,眼珠子也是骨碌碌乱转:“不会吧?应该不至于,香铺的账目我都反复核盘过,不会有错。” 李三娘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声音也冷下来:“柳管事,看在你是香铺老人的份上,我给你一个补救的机会,只要你把香铺的账目厘清,窟窿补上,我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你还是李记香铺的管事,意下如何?” 柳管事抹了下额头上的冷汗:“香铺的账目真的没问题。”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李三娘从案后霍然起身,一双柳叶眉顷刻之间竖起,温婉娇媚的俏脸也一下子布满寒霜。 不仅如此,李三娘还把账本扔到柳管事脸上。 王臣跟着李晟走进账房之时,正好看到这幕。 看着柳眉倒竖的小娘子,王臣心下一个激灵:娘子好凶! 真的好凶,襦裙都快裹不住,沉甸甸的仿佛就要坠下来。 “阿爷?!”一眼看到李晟,李三娘的俏脸立刻春风化冻,涌起了掩饰不住的喜色,她已经将近两年没有见着阿爷了呢。 再一转眼,又看到王臣直勾勾盯着她胸脯看,一张俏脸便又冷下来。 “哪来的登徒子?再乱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李三娘凶巴巴的斥道。 王臣自然是不怕,仍旧直勾勾盯着李三娘看,只不过目光已经从李三娘的胸部往上移到了她的俏脸上,还真是国色天香。 岳父并没有骗他,这波赚了。 白捡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娇妻。 李晟脸上反而露出一丝尴尬。 “三娘休要胡言。”李晟斥道,“他是你夫君!” “啊?”李三娘闻言当即愣住,他就是王臣?未来的郎君? 王臣这才对着李三娘叉手一揖,笑吟吟的道:“王臣见过小娘子。” “三娘见过小郎君。”李三娘双手当胸微俯首,再微曲膝回了一记万福礼。 万福礼是武则天首创的女子礼,庄重、典雅却又不失女子的柔美,问世之后便受到了广大贵妇的追捧,很快就风靡了开来。 其实,武则天带给大唐的远不止这些。 女子可以抛头露面,女子可以穿戎装,女子甚至可以考科举当官,这些全都是武则天带给大唐的,花木兰就是武周的一位女将军,武则天甚至专门下了敕旨,让全天下的女子都学习花木兰,之后大唐女子就开始流行戎装。 李三娘也喜欢戎装,也喜欢骑射围猎。 然而,李三娘天赋异禀,很难找到合身的铠甲。 李晟又道:“三娘,为父还需回军营一趟,好生招待你夫君。” 大唐的女子不存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没有男女大防,即便是像王臣和李三娘这样的未婚小夫妻,也可以堂而皇之携手共游。 说完,李晟就转身匆匆走了,他得去军营。 鱼朝恩已经在鳞德殿中伏诛,神策军将有大变。 李晟身为神策军的右厢都将,这时候岂能缺席? “女儿恭送阿爷。”李三娘送走李晟,又回眸冲王臣温婉的笑了笑。 尽管刚才的第一面难说融洽,但是得知这就是自己的未婚夫王臣,李三娘就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因为她知道王臣也是个可怜孩子。 王臣甚至比她还可怜,因为她至少还有个阿爷。 所以,李三娘想尽可能的给予王臣更多的温暖。 但是一转眼又看到柳管事时,李三娘的俏脸上便再次布满了冰霜。 “柳管事,今天当着夫君面,我就不为难你了,回去之后尽快将窟窿补上,然后封账走人,要不然就等着长安县拿人吧。” “喏。”柳管事满头大汗的走了。 王臣便忍不住又打量了李三娘几眼。 之前李晟说李府现在是李三娘掌家,王臣并没有当回事。 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正是悲春伤秋的年龄,掌什么家?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是小觑了这个小娘子了,这小娘子还真有掌家的本事,刚才这个管事就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李三娘感受到了王臣火辣辣的目光。 “小郎君你在瞧甚呢?”李三娘红着脸问道。 “在看你啊。”王臣几乎是脱口而出,“真好看。” “我很丑的。”李三娘立刻羞红了脸,“崔六她们都笑我干瘦。” “瘦确实是瘦了点,下巴都快成锥子。”王臣说着就伸手去掂李三娘的下颔。 李三娘其实是标准的瓜子脸,精致得就像是玉雕出来般,而且又白又嫩,就跟新剥的荔枝似的,让人下意识的想掐一把。 李三娘当即后退一步,躲开了。 不过,李三娘并没有因此生气。 未婚夫的身份还是有点约束力的。 李三娘对于王臣的容忍度非常之高。 王臣也没有进一步举止,随口问道:“刚才那人怎么回事?” “东市李记香铺的管事,低价买入却以高价入账,赚差价。”李三娘说道,“要不是看在他是香铺的老人,早送官了。” “李记香铺?”王臣道,“卖什么的?” 李三娘答道:“就是胡椒,安息香,龙涎香这些。” “卖糖霜吗?”王臣问道,从时间上看这时候应该有糖霜了。 “香铺没有,不过我们家在东市还有一家杂货铺,杂货铺里边有卖糖霜。”李三娘俏脸上露出怜惜之色,心说小郎君肯定小时候吃了太多苦,所以喜欢糖霜的甜味,回头就让人去杂货铺取糖霜来,给他煮一大罐糖霜水。 “咱们家还有杂货铺?”王臣大喜。 第87章 千古良臣 王臣跟李三娘的初见,不能说融洽,只能说融洽到无以复加。 王臣见色起意,只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位细枝结硕果的小娘子,而李三娘对于王臣也是全无半点的抗拒之意,她愿意把最美好最温暖的一面留给王家二郎,不只是因为婚约,更因为王家二郎幼年时所遭受的不幸比她还要多,她早已经母爱泛滥。 两人很快就有说有笑变得热络起来。 然而此时的长安城内却是暗流汹涌。 随着鱼朝恩和李希暹、王驾鹤伏诛,随着皇甫温、周皓被杀,神策军中的好几个重要职位都空出来,连天下观军容使都空出来。 于是一大批有想法的开始蠢蠢欲动。 甚至就连皇太子李适也不可避免的生出一些想法。 李适觉得,与其把神策军这么一支强大的禁军交给别人掌管,那还不如握在李家子孙自己的手里,这样就能确保大唐江山永固。 “唉,太子想得太简单了。”李豫叹息道。 “朕把名为‘江山永固’和‘大唐万年’的两张宝雕弓赐给了李晟和王臣,你就真觉得他们翁婿能保大唐江山永固?” “李晟和王臣自然不能,但是儿臣可以。” “你也不行,总有一天你也是要登基的,等你当了大唐圣人,还怎么领兵?最后不还是要把神策军交给李晟、王臣或者其他人统率?” 李适顿时就哑了,因为这话他没办法反驳。 就算是太宗皇帝也不能每战亲自统军上阵。 “所以,神策军不能交给李晟,更加不能够交给王臣,交给其他人也不行。”李豫盯着殿顶的帷幄幽幽说道,“只能交给又一个鱼朝恩。” 李适无奈的说道:“真就没有更好的选择吗?” “太子,那你想过没有,如果发动麟德殿之变的不是鱼朝恩,而是王驾鹤、刘希暹又或者其他武将,而且他们拥有跟鱼朝恩一样的权力,结果将会如何?”李豫问道。 “这个……”李适脸上的血色一点点的褪去,因为这样的假设实在太可怕。 “让朕告诉你吧。”李豫喟然道,“如果换成王驾鹤、刘希暹又或者其他有弑君之心的武将手握禁军,你我父子此刻只怕是早已尸冷多时,大唐江山说不定都已经改姓。” 顿了顿,李豫又道:“反而是鱼朝恩这等家奴,内无子嗣为根基,外无宗族做强援,随便收买几个心腹便可以将其轻松扑杀,这样不好吗?”仦說Ф忟網 “喏,儿臣明白了。”李适这下真的是心悦诚服。 看来,神策军还是得交给家奴,而不能交给武臣。 内殿中静默了片刻,李豫又道:“你刚才说到王臣,今日你我父子便开诚布公的说一说这个王臣,先说你是怎么看王臣的?” 李适不假思索的道:“人如其名,堪称是千古良臣!” “不,你只看到了他的表面而已。”李豫摇摇头说,“晋书读了吗?” “喏。”李适恭声道,“遵父皇旨,儿臣已经通读了晋书不下三遍。” “好。”李豫道,“那朕考一考你,晋书中曹操是如何评价司马懿的?” 李适不假思索道:“曹操言司马懿有雄豪志,闻有狼顾相,临终之前叮嘱曹丕,司马懿但有不轨,当即诛杀!嘶,父皇你的意思是……” 李豫并没有否认,说明他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李适这次没有认同李豫的判断,而是反驳道:“父皇此话怕有失公允,王臣今晚在麟德殿上为救父皇与儿臣,几乎被叛军弓手射成刺猬!其忠心护主之心简直是日月可鉴,又怎可能是司马懿这等噬主奸贼?” 李豫这下真的沉默了。 因为李适说的也在理。 未来怎么样姑且不说,至少现在王臣是忠臣! 麟德殿夜宴这场大戏,既是为鱼朝恩准备的,也同样是为了李晟和王臣准备的,这翁婿俩的表现也没让李豫失望。 …… “麟德夜宴是为鱼朝恩准备的,也是为李晟和王臣准备的。”对着郭六郎郭暧,郭子仪幽幽说道,“咱们这位圣人,从来不会轻信他人,无论什么人想要获得他的信重,都必须通过他的考校又或者筛选。” “嘶,他就不怕失手吗?”郭暧倒吸一口冷气,“万一李晟和王臣不愿意出手,他岂不是就要丧命在鱼朝恩的手里?” 郭子仪只是轻蔑的笑笑:“你可知我为何敢只带俩随从赴章敬寺之约?” 郭暧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因为阿爷背后站着六万朔方大军,鱼朝恩不敢杀你。” “大谬。”郭子仪摆摆手说,“因为能决定你阿爷我生死的人,从来就不是鱼朝恩,而是当今圣人,鱼朝恩仅仅只是圣人豢养的一条狗而已,像鱼朝恩这种内无子嗣可托付,外无宗族可倚仗的残缺之人,圣人翻手之间就能取他性命。” 郭暧道:“就是说,无论李晟和王臣出手不出手,鱼朝恩都必然兵败?” “是的,鱼朝恩必然兵败。”郭子仪幽幽的说道,“他根本不知道当今圣人的心思究竟有多深,不对,是根本没人知道圣人的心思究竟有多深。” 郭暧有些被吓到了,语气干涩的说:“圣人心思真有这么深?” 郭子仪掠了儿子一眼,说道:“现在你总该知道,当初跟升平公主吵架时说的那些混账话,究竟有多愚蠢了吧?你真是差点害死了整个郭家。” “阿爷,儿子知错了。”郭暧这次是真的知道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今后你就不要再像以前那般胡闹了。”郭子仪亲昵的拍了拍郭暧的后脑勺,又接着说了句,“你现在就带着升平公主前去怀贞坊替王臣下聘。” “阿爷让孩儿去结王臣那个庶子下聘?”郭暧话没说完就顿住。 因为郭子仪冷冷的目光已经瞥过来,看得出来这次又动了真怒。 但很快,郭子仪脸上怒意便又隐去,反而流露出一等心累之色。 这八个儿子,八个女儿,真让他操碎了心,早知道不生这么多。 算了,不管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将来怎么样看你们自个造化。 第88章 社稷之臣 怀仁坊,右相府。 自从元载出任中书令之后,每日前来投帖谒见的京官外官不知凡几,长长的队列几乎从元府门房排到十字街。 所以元载只能从侧门回家。 刚回到厅中坐下,三个儿子就闻讯赶了过来,而且一脸的惊悸之色。 显然,昨天晚上发生在麟德殿上的宫廷政变把这三个儿子吓得够呛。 因为凤翔元家没什么根基,一旦元载不在了,元家立刻就会从现在的顶级权贵掉落成为破落贵族,不光是家产守不住,连性命都会不保。 元载没心思跟儿子讲朝局,直接吩咐长子元伯和道:“大郎,你二表弟跟家里的关系你是知道的,所以他跟李家小娘的亲事你这个大表兄得担起责任来,纳采问名下聘,不懂的你就问管家,聘礼也由我们家出,给多少你看着办。” “甚?”元伯和愣在那里,“阿爷说的是王臣?” “不然呢?还能是王垚那纨绔子?凭他也配!”元载很是瞧不上王垚,又道,“总之一定要把这桩亲事办得风风光光的,不能让别家指责。” 看到三个儿子还是一脸懵,元载又幽幽说道:“你们现在肯定想不通,但是二十年后你们会感激今日自己的所作所为。” …… 紫宸内殿,父子局还没有结束。 李适说道:“父皇,儿臣以为王臣真是古今罕见的良贤、贤臣以及忠臣,将来必定会成为大唐的社稷之臣!” “或许吧。”李豫这次没有坚持己见。 顿了顿,李豫又道:“不过你须记住,王臣此人,需慎用。” “慎用?”李适蹙眉问道,“王臣此人堪称是千古难觅之良将,纵然相比李卫公或者大汉冠军侯也是毫不逊色,不用,岂非可惜?” “欸。”李豫摆手道,“朕说的是慎用,不是不用。” 李适听得有些犯迷糊,当即叉手说道:“还请父皇明示。” 李豫沉吟片刻之后说:“慎用之意便是,用之冲锋陷阵可,独领一军则不可,用之中央禁军可,外放藩镇则不可。” 言下之意就是,既不能让王臣独领一军,也不能外放藩镇,而只能将他留在禁军担任兵马副使或副都虞候等差遣。 李适再一次表示反对。 “父皇方才提到曹操,儿臣也想对父皇说一说曹操。” “曹操曾经对曹丕说过一句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儿臣认为非常有道理,所以对王臣,儿臣要么不用,若用就不会加以任何限制。” 顿了顿,李适又说道:“儿臣坚信王臣不会成为司马懿。” 说这话时,李适眼前一下又浮现起王臣手持“大唐万年”的高大雄壮的背影。 “太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见解和主张了。”面对儿子几次三番的顶撞反驳,李豫并没有因此生气,反而流露出欣慰之色,随即又说,“以年龄论,王臣跟太子你同辈,这是上天赐你的臣子,所以怎么用他,你自己看着办吧。”仦說Ф忟網 “父皇,儿臣能用好他。”李适自信的说道。 “一定能让他成为刺向吐蕃人的一杆锋利的马槊!” “太子,你想好了就行。”李豫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似乎有些累了。 顿了顿,李豫又接着说:“让董休接任宣慰处置使,接管神策军,再在政事堂下设枢密院,并由董休兼任枢密使参与廷议。” “父皇!”李适顿时间热血上涌。 “儿臣,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许!” …… 时间很快来到了下午。 李清婉看着插满了箭簇的细鳞甲,哭得梨花带雨。 敢情是李清婉跟他聊天的时候说她也喜欢穿戎装,王臣一看李清婉的身高差不多也有一米七五这样,勉强也能穿自己的铠甲,当即便让九伯去前院把自己的细鳞甲取来,结果就发生了这一幕,李清婉哭了个梨花带雨。 “欸欸,娘子你咋哭了?别哭啊。” 王臣有一点懵,我们俩今天才刚见面,还不到这程度吧? 其实王臣错了,他们两个虽然是今天才刚刚见面,但是李清婉对王臣的关注和情感成本投入却从去年六月就已经开始。 整整一年,李清婉每天一睁开眼睛想的就是王臣。 整整一年,李清婉满心满眼都是婚约,都是王臣。 尽管唐朝风气相对开放,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样管用,所以李清婉早已经从心理上完成了从李家小娘子到王家娘子的转变。 也就是说,李清婉内心早已经以王臣的娘子自居。 这会看到王臣的甲胄上插满箭簇,就不可避免的想到他在战场上遭受的凶险,就不可避免的感到心痛,自然而然的就会落泪。 王臣的安慰反而让李清婉更加心疼。 摸了摸已经变形的胸甲,再轻轻摩挲着王臣胸口,李清婉轻声问道:“疼吗?” “刚才疼,现在不疼了。”王臣的情绪便也涌上来,一把将李清婉揽入了怀中。 李清婉这一次没有躲开,明显还沉浸在情绪之中,摩挲着甲片缝隙中已经被斩去箭杆的一个个箭簇,很是心疼的说:“你这是挨了多少支箭哪?” “没事,这细鳞甲的防护好着呢,破甲箭也射不穿。” 一边说,王臣一边就伸手去擦拭李清婉脸颊上的泪水。 就在这时候,一个长得跟小牛犊似的少年怒气冲冲的闯进来。 “哪来的登徒子,竟敢轻薄我阿姐,且吃我一棍!”少年抡起手中木棍就打。 “你就是李愿吧?见了我还不行礼?”王臣伸手随意的一捞,就夺过了木棍,少年还一个踉跄跪在王臣面前,还真行了个大礼。 李清婉瞪了少年一眼说道:“十二郎,他是你姐夫。” “啊?你是姐夫?”李愿小脸垮下来,这下闯大祸了。 王臣又板着脸说:“师傅布置下来的文章都写完了吗?” “我才不写文章。”李愿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跳起身就往外跑。 看着落荒而逃的李愿,李清婉终于破涕为笑,说道:“十二郎打小不喜读书,就爱舞刀弄棍,坊中出了名的霸王。” 说话间,九伯来报说,王家大郎过府下聘。 “王家大郎?王垚?”王臣闻言顿时间愣住。 第89章 纳采下聘 王垚神情傲然的坐在堂屋,就干坐,没有茶喝。 这个年代茶叶是碾碎了之后加薄荷、生姜甚至黑胡椒等杂七杂八的佐料煮着喝,而不是泡着喝,所以喝之前还得用细纱布过滤,十分繁琐。 不过滤的话一喝就是满嘴碎沫,然后就呸呸呸。 顺便说一句,泊来的抹香奶茶用的也是茶叶沫。 咱们老祖宗一千年前就已经淘汰了的原始吃法。 所以泡茶待客是不存在的,煮茶则需专门场所,堂屋是不行的。 跟王垚坐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少妇,约二十出头,眉眼跟王垚和王臣都有些相似,就是鼻孔几乎怼到天上,从骨子里透着傲慢。 此外,还有四个健仆站在王垚身后。 王垚的确是奉祖母之命来替王臣下聘的,但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就算要下聘,王垚也只愿意给自己下聘,谁愿意给王臣那小贱种下聘啊,一个平康坊姐儿生下的小贱种,也配娶羽林大将军嫡女? 但是没办法,不光是王垚,整个王家最后都妥协了。 原因很简单,现在的王臣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王臣。 看到李清婉领着王臣进来,王垚从鼻孔里闷哼一声,气还是不顺。 所以看到王臣进来之后就大大咧咧坐下,根本就没有给自己行礼,王垚就怒了。尐説φ呅蛧 坐在王垚下首的少妇率先站起身娇叱道:“王臣,你这贱种见了阿兄竟敢不行礼?” 李清婉刚刚还笑靥如花,听到这话娇靥便立刻冷下来,一声不吭走到少妇跟前,然后照着她的圆脸就是一记耳光。 “啪!”少妇的脸上多了个掌印。 少妇被这一巴掌给扇懵了,李清婉竟然敢扇她耳光? “李清婉你疯了?竟敢打我?”少妇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盯着李清婉。 “王巧儿,你竟敢言语侮辱我家郎君,打你都是轻的。”李清婉气得柳眉倒竖叱道,“下次再敢侮辱我家郎君,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王巧儿被李清婉展现出的气场给镇住了。 王臣也有些失神,这就是传说中的被偏爱? 两世为人,王臣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偏爱,而且还是一个千娇百媚、花容月貌的小娘子,王臣嘴角的笑意都快要藏不住。 王垚的妒火却快要压不住。 自从上次见到李清婉之后,王垚就惊为天人,一想只想娶回家。 可是现在,却要眼睁睁的看着李清婉成为自己弟媳,真遭不住。 当下王垚也顾不上计较王臣没有跟他这个兄长见礼,先让一个健仆将事先准备好的活雁拎上来,再问李清婉道:“婉儿,世叔不在府上吗?若不在令弟也行。” “不要叫我婉儿,婉儿不是你能叫的。”李清婉就没给王垚好脸色。 王家欺负了她郎君这么些年,尤其是王垚这个长兄欺负她郎君最狠,李清婉自然不会给好脸色,不直接打出去就不错了。 “还有,纳采也不劳烦你们王家出面。”李清婉转身牵住王臣的手,俏脸上的冰霜顷刻间化为春风,笑着说,“郭六郎已经下过聘。” “驸马都尉郭六?”王垚当即愣在那里。 王巧儿狠狠瞪王臣一眼,再次口吐芬芳:“李清婉你就不要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了,凭他一个妾养子,也配让驸马都尉出面替他下聘?” 刚说完,王巧儿脸上又挨了李清婉一巴掌。 王垚便也怒了,当即伸手来抓李清婉手腕,一边训斥道:“李清婉你够了,想嫁入我们王家当媳妇,你这性子可得改改,免得坏了我们王家的门风。” 然而还没等王垚抓住李清婉,王臣就一步挡在她的面前。 王垚伸过来的禄山爪直接就被王臣给抓住,再发力一扔,王垚的百十来斤肉便直接横着飞出去,摔到了堂屋外的院子里。 “王垚,这次初犯就不计较了。”王臣哂道。 “下次再敢对我娘子动手动脚,当心我打断你的狗爪子。” “王臣,你这个贱种竟敢打我?”王垚再也压不住怒火,“再怎么说我都是你兄长,你眼里还有没有长幼,还有没有尊卑?” “长幼?尊卑?”王臣哂然道,“凭你也配?” 对于郑县王家,前世的王臣无所谓,今生的王臣却是意难平。 六岁那年祧母过世,他在王家的地位就一落千丈,相比家养子也是强不到哪里去。 十五岁那年二房的老管家过世,王臣在王家的处境就更艰难,就连家奴也敢骑到他头上来拉屎撒尿,熬了两年,终究还是跑到安西去投了军。 王臣的轻蔑刺痛了王垚的神经,在他的记忆之中,王臣一直就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受气包,今天却居然敢对着他这个长房长孙呲牙?倒反天罡! “你们都是死人吗?”王垚对着四个健仆怒吼道,“把这个目无长幼尊卑的畜生给我打死,打死他,快打死他!” 四个健仆不敢不听,当即便一起扑向王臣。 下一刻,院子里便响起连续的噗嗵噗嗵声。 四个健仆都被王臣扔破麻袋一般扔了出去。 现在的王臣力大如熊,这几个健仆算个毛。 李清婉也彻底被激怒,竟敢跑到李府来撒野? 就算你们是郑县王氏又如何?太原王家又怎样? “九伯!”李清婉道,“把王家兄妹扔到十字街,再把这四个狗奴的腿打断,然后送到长安县治他们擅闯左羽林大将军府之罪!” “喏!”李九伯当即召来李府家将。 王垚带来的只是健仆,李九伯召来的却是家将,特么披了甲的! 最终,当元伯和带着两个健扑拎着活雁上门时,正好看到王垚、王巧儿兄妹两个被李府家将扔到怀贞坊的十字街。 王垚带的四个豪奴更是腿都打断,骨头都露出。 还被李府家将拖死狗般拖过坊门,押去长安县。 “王大?巧儿?你们这是怎么了?”元伯和道。 “表兄,你也要替那贱种去下聘?”王垚怒道。 “这都是阿爷交代的,我也无奈。”无伯和苦笑。 “你不用去了。”王垚哂道,“郭六已经下过聘了。” 第90章 驸马都尉 王臣没有想到,替他下聘这种事居然也有人抢。 李晟也没想到,替他争职官这种事也能吵起来。 就在郭六、王大还有元大三人先后去怀贞坊替王臣下聘之时,右相元载和左相王缙也在政事堂上争吵起来。 左相王缙平时很少在政事堂上发表意见,这次竟然也亮剑了。 鱼朝恩伏诛这件事情对王缙的刺激不小,他觉得自己又行了。 王缙说道:“李晟不仅有复陇大功,昨晚在麟德殿更护驾有功,对大唐和圣人也是忠心耿耿,是以理应由他出任神策军都知兵马使,接替鱼朝恩统帅神策军。” 有一说一,王缙这话真是公忠体国之言,由李晟出任神策军都知兵马使,就绝对不会再出现像李辅国、程元振、鱼朝恩这样的权阉,朝纲从此就会变清明。 但是元载显然不愿意朝堂上出现一个手握重兵而且只忠于圣人的大将。 元载当即提出反对:“李晟不仅是忠臣,更是世所罕见的猛将以及名将,理应统帅大军与吐蕃决胜于陇右河湟,而不是留在长安当只守门犬!守护圣人安全的忠犬,朝堂之上多的是,并不是非李晟不可!” 王缙当即转过头瞥了元载一眼。 鱼朝恩一死,元载的气势立刻就大不一样。 之前鱼朝恩在时,元载说话都是细声细气,很少有起高声之时。 可是现在,元载不仅敢起高声,言辞也是极不客气,锋芒毕露。 停顿了下,元载又说道:“所以我的意思是,以李晟代李抱玉为陇右道及山南西道兵马副元帅,节制陇西、陇南、河原以及邠宁等各镇,拒吐蕃于河湟。” 说完,元载和王缙的目光便同时转向李适,等着太子发表意见。 到这里有必要说说隋唐直到宋朝的群相制。 说到群相制,就必须先说丞相制。 在秦汉时期,都是丞相独揽朝纲。 但是丞相制存在一个致命的缺陷,因为全天下的人事任免权甚至财权都集中于丞相一人之手,像诸葛亮、曹操这样的丞相更是兵权都一把抓,皇帝直接变成傀儡摆设,其他丞相表面上不掌握兵权,但是很容易通过手中掌握的财权以及人事权对军队形成侵蚀,从而将皇权架空,这样一来,谋朝篡位就变成了轻而易举的事情。 所以隋文帝就弄了个三省六部制,把相权给分解成了三个部分,中书省负责起草皇帝的命令,门下省负责审核,尚书省下辖的六部负责执行。 这样也就没有了大权独揽的丞相,皇帝的权威就有了保障。 但是三省六部制同样也有一个致命的弊端,就是效率低下。 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必然有争斗,人与人相争,部门与部门相争,哪怕正事不干,老子也要压你一头,于是朝堂上就充满了各种推诿扯皮,一件事情从起草到审核再到执行,拖个三年五载也是有可能。 于是雄才大略的隋文帝又弄了一个政事堂。 就是把中书省、门下省还有尚书省的头头脑脑集中到一个地儿,有矛盾当场解决,有意见当面提出来,然后交给三省走程序,再交六部执行。 顺便多说一句,科举也即国家公务员考试制度也是隋文帝首创。 隋文帝在华夏历史上的四百多个皇帝中名声不彰,但是影响力延续千年经久不衰。 到了唐朝,唐太宗李世民又弄了同中书门下三品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两个加衔,让许多品级较低的官员也参与政事堂廷议,于是宰相的数量就急剧膨胀,最多的时候甚至可以达到十七人之多,开会时那叫一个热闹,长老团了属于是。 李世民精力充沛,事必亲躬,他很喜欢这种氛围。 但是李豫不喜欢,因为他没精力也没工夫调和这么多人的矛盾。 所以唐代宗一朝,能够参加政事堂廷议的宰相通常只有三四个。 现在就只有三个,元载是中书省的头头,王缙是门下省的头头,李适是尚书省的头头,他从宝应二年起就官拜尚书令。 现在元载和王缙都发表了意见,那么接下来就应该轮到李适了。 然后该吵架吵架,该沟通沟通,该妥协妥协,最后再达成一致。 不过李适并没有急着发表意见,因为他知道政事堂马上就要从三相变成四相了,枢密使董休马上也要拜相,这是他的人。 转念间,董休就拢着窄袖进来。 “圣人口谕。”董休进来就宣旨。 李适三人赶紧向着董休叉手见礼。 清了清嗓子,董休尖着嗓子说道:“由董休接任天下宣慰处置使,接管神策军,再在政事堂下设枢密院,由董休兼任枢密使参与政事堂廷议。” 元载和王缙当即愣在那,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由董休接任天下宣慰处置使,并接管神策军也就罢了,因为神策军毕竟是北衙禁军,是圣人私军,圣人想要安排谁接管神策军就安排谁,他们就只有提出建议的权力。 但在政事堂下设枢密院,并给予枢密使参与廷议之权,就不寻常。 这是要在三省之外再设立一个省,从此政事堂就从三相变成四相,抑或五相? 更令元载和王缙不安的是,董休曾经是东宫典内,是东宫的老人,太子的走狗。 所以,圣人这是要把权柄彻底交给皇太子?元载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好不容易斗垮了鱼朝恩,结果来了一个更强大的对手? 李适笑了笑,直截了当的接过议题主导权:“李晟的差遣事关重大,还是容后再议,现在还是先议一议王臣的差遣吧?” 元载下意识的就开始反驳:“王臣虽在陇西有大功,昨夜在麟德殿又护驾有功,然而他已经拿所有军功换取一百死士凌烟阁上留名,所以他现在仍只是安西军的一个队头,一个小小队头的差遣,似乎犯不着由宰相来定夺?” 李适微笑说:“一个小小队头的差遣固然不必由宰相定夺,但若是驸马都尉呢?够不够资格由宰相定夺?” “驸马都尉?”元载和王缙闻言再次愣住。 难道圣人要招王臣为驸马?跟李晟抢女婿? 第91章 王臣的差遣 可是再转念一想,元载和王缙又觉得不对。 后宫佳丽先后为当今圣人诞下了七位公主,不过活下来的只有四位,其中永清公主和升平公主已经先后出嫁,华阳公主仅仅只有七岁,玉虚公主更还在襁褓中,圣人不能将王臣招为华阳公主的驸马吧?给七岁的小公主招驸马?不能够吧? 好在李适并没有故弄玄虚,很快就揭开谜底。 “父皇已经决定收李晟之女李清婉为养女,封号万年。” 元载和王缙的眼皮便微微的一跳,万年公主?竟然拿万年县作封邑? 大唐的公主分为两类,一类是像文成公主,金城公主以及一个月前刚刚送去回纥的崇徽公主这样的养女和亲公主,没有封邑,封号也是临时给的,另外一类就是真的公主,以封邑作为封号。 派去和亲的一般都是养女公主,很少有真正的公主。 有唐一朝,有据可查的和亲真公主就只有唐肃宗李亨次女宁国公主。 所以李清婉这个养女公主居然有封邑,这就很不寻常,而且即便是真正的公主,也从来没有拿长安、万年两县作为封邑的先例。 这份恩典未免高得有些离谱了吧? 天宝之乱前,万年县足有六万户。 即便是现在,万年县仍有三万户! 所以,要给李三娘三万户的封邑? 然而真正的公主封邑也才三百户! 不过,李适很快就对此做出解释。 “两位相公,父皇不是要拿万年县作李清婉的封邑,因为这个封号不是源自万年县,而是源自父皇赐给王臣的那张名为‘大唐万年’的宝雕弓。” 原来如此,元载和王缙同时松了口气。 李适笑了笑,又说道:“现在可以讨论王臣的差遣了吧?” “那是自然。”王缙道,“驸马都尉的品级乃是从五品下,派给驸马都尉的差遣当然需要经过政事堂的廷议。” “既然如此,那寡人就先来说说。”李适直接给出意见。 直接给出意见,是因为有信心,相信自己的意见肯定能通过。 “佛苯之争的结果如何还很难说,也许能挑起吐蕃内乱,也许不能。” “一旦失手,非但不能挑起吐蕃内乱,反而有可能招致最坏的结果,那就是彻底激怒吐蕃,并招来吐蕃赞普赤松德赞亲领的大军。” “不必讳言,当下吐蕃的国力及军力要远远胜于我大唐。” “因此,一旦赤松德赞尽起吐蕃之兵大举来犯,陇右大概是很难守得住的,能不能守住陇山防线也难说。” “那么此时,就要从其他方向对吐蕃形成牵制,缓解陇山防线的防御压力。” “西川是一个方向,南诏虽然已经与吐蕃结盟,仍可以尝试进行分化瓦解,除了南诏以及西川之外,还可以从河西及安西两个方向主动向吐蕃进攻。” 顿了顿,李适又道:“所以,趁现在吐蕃新败,出兵恢复河西诸州继而解安西之围就变得至关重要,所以寡人的意见是,可以试着给王臣一个机会,由他出任安西四镇营田度支使筹措开拔费,一旦筹集到开拔费,则立刻发动邠宁军鄜坊军,远征安西!” 李适的话音才刚落,董休就立刻发声附和道:“老奴附议。” 元载当即便和王缙对了一眼,心说果然,董休就是个应声虫。 这下无论什么事情,廷议还没正式开始,太子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再从他们两个宰相中间争取到一人的支持,就能占据绝对主导。 所以说,今后这政事堂就是太子殿下说了算? 这样的结果不是元载想要的,所以他决定争一争。 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他的这个态度必须得摆出来。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政事堂形成一边倒的局面,不然宰相就成了摆设。 当下元载叉手说道:“禀太子,臣以为此时就断言外事之争将会失手,未免武断,再则说,既便外事之争失手,赤松德赞尽起吐蕃之兵来犯,大唐该做的也是集中举国之兵,与吐蕃决胜陇山,而不是分兵河西安西,分散本就不如吐蕃之国力以及军力。” “右相的意思寡人已然知晓了。”李适神情不变,又问王缙道,“左相的意思呢?” 王缙自从受到兄长王维的牵连,就成了朝堂小透明,即便当上左相也很少发表意见,可是今天也一反常态的变得积极起来,仿佛枯木逢春一般。 此刻面对太子咄咄逼人的进攻,王缙也觉得有必要先跟元载联手。 当下王缙捋了捋颔下长须说道:“臣也觉得右相所言乃是老成谋国之言,我大唐之国力军力本就不如吐蕃,分兵乃是大忌,集中兵力方为上策。” 顿了顿,王缙又加了一条原因。 “更何况,安西是想救就能救的?” “河西诸州是想打穿就能打穿的吗?” “从洪池岭(乌峭岭)一路到阳关,坚城不下二十座,还有多道雄关阻隔,一支外无粮草,内无援助的孤军真能一路打过去?” 元载嘴角绽起一抹笑意。 李适的脸色却阴沉下来。 不光是因为元载和王缙联合起来反对他,使得他的首次行使相权的尝试就惨遭折戟沉沙,更重要的是王缙的说辞也是不无道理,王臣确实能打,在陇西确实展现出了不输给冠军候的军事才能,可是他真的能够带着一支万余人的孤军打穿河西走廊? 董休却仍在努力维持李适的权威,说道:“河西走廊确有二十多座坚城,还有多道雄关,单靠强攻当然不可能打穿,但如果吐蕃的佛苯之争失控,进而发生叛乱,则下勇部作为那囊氏的部曲,必然回师逻些支援吐蕃大论玛祥仲马杰,如此一来河西诸州就必然空虚。” “这仅只是董公你的假设。”元载哂然说道。尛說Φ紋網 “吐蕃的佛苯之争究竟如何,犹未可知也。” 这下董休也沉默了,吐蕃的佛苯之争确实还没有见分晓,而且最终结果如何也难预料,出现太子刚才说的最坏结果也不是不可能。 第92章 财源滚滚 政事堂的宰相在讨论王臣的差遣,作为当事人的王臣却跟着李清婉来到了东市。 东市跟西市的格局都是差不太多,甚至整个大唐所有城市的市场都一个样,都是两纵两横的井字形街把整个市场分成九宫格。 九宫格的中间格是市署,就是市场管理所兼派出所,此外还兼营拍卖场,会不定期的举行马匹、珍宝及奴仆等等的拍卖会。 市署北边一格是常平仓,南边一格是平准署。 常平仓的作用是平抑长安粮价,平准署的作用是平抑长安的物价。 不过从东市西市设立的那天起,包括在唐太宗时代,常平仓和平准署就是摆设,完全没有平抑粮价及物价的功能,米价的起落简直没眼看,经常是贵的时候一斗几千钱,贱的时候一斗才四钱,有些人还拿一斗四钱的米价作为贞观之治的佐证,孰不知这对种田为生的农民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长安乃至大唐的米价物价起伏如此之大,原因也是非常简单,因为世家门阀把持了渠道,只要市场上形成一个普遍预期,比如大面积丰收,比如发生旱灾或者蝗灾,世家门阀立刻会形成合力,开始疯狂的哄抬或者打压粮价,皇帝都无能为力。 唐高宗就多次因为长安米价太贵带着一家老小跑洛阳就食。 李唐皇室说白了只是关陇集团的代表,个人可以背叛阶级,但是阶级不会背阶级,哪个皇帝如果敢背叛关陇集团或者世家门阀集团,宫政政变立刻就会找上门。 所以常平仓还有平准署这种东西纯粹是摆设,做样子的。 丰收的时候,常平仓不会真的收粮,欠收时也不会放粮。 即便是偶尔会收粮或者放粮,也轮不到小老百姓的头上。 李家的杂货铺在西北格,面阔有三间,纵深则只有一进,门房倒座房改成铺面,中间的堂屋和两侧的厢房改成仓库。 王臣很快就在杂货铺里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饴糖。尐説φ呅蛧 所谓饴糖,就是麦芽糖,这是古代中国的伟大发明。 糖这种东西自从出现就是奢侈品,价格昂贵,平民百姓根本吃不起。 然而可以通过大米、小麦、大麦、粟等粮食发酵生产的饴糖,却使得糖价大大降低,从而进入寻常百姓家,使得平民也吃得起糖。 顺便说句,饴糖是古代中国独有。 一直到大航海时代,西方都只有原始的蔗糖。 因为生产工艺落后,运输又不畅,因而价格极其昂贵,只有贵族才能消费得起。 看着王臣蹲在那里鼓捣,李清婉好奇的问道:“郎君,你真能把饴糖变成糖霜?可我怎么听说邹大师制糖霜好难的。” “你就瞧好吧。”王臣边说边用黄泥水浇淋饴糖粉末。 随着黄泥水的反复浇淋,黄褐色的饴糖粉末逐渐变白。 这其实就是黄泥脱色法,利用黄泥吸附饴糖中的杂质,使其色泽变得洁白如霜,所以古人赋予了它一个糖霜的美名。 但其实黄泥脱色法得到的糖霜根本无法跟后世白糖比。 后世的食用白糖那才是真正的洁白如霜,由黄泥脱色法得到的白糖还是不够白。 然而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即便是黄泥脱色法得到的白糖也已经是前所未有的白,至少不输给东市各家杂货铺的糖霜。 看着细纱布上的饴糖粉末从黄褐色一点点变白,李清婉的小嘴一点点张大,黄泥水居然真的可以让饴糖变糖霜?这也太神奇了。 “还有更神奇的呢。”王臣笑着说道。 “就是你说的香皂?”李清婉开始期待。 原本以为郎君就是说说而已,没想到是真的。 当下李清婉十分好奇的问道:“郎君,这些你都是从哪学来的?” 说话时,李清婉双手托着腮,美目直直的盯着王臣,里面有光。 “安西。”王臣随口就胡诌道,“那是个神奇的地方,什么都有。” 听到这,李清婉便立刻对安西充满无限好奇,再也不复之前的排斥。 说实话,刚开始从阿爷那里听说王臣将来要回安西,她是很焦虑的,因为她真的不想离开长安跟着王臣去安西,可现在却对安西没那么排斥了。 王臣似乎听到了李清婉的心声,笑着说:“你一定会喜欢上安西的。” 李清婉会喜欢上安西,这是毋庸置疑的,只要是人,都会喜欢安西。 看到王臣支起黄泥炉开始煮水,李清婉当即蹲到王臣身边准备帮忙。 为了不让襦裙拖地上,李清婉在下蹲的时候往臀腿上顺了一下裙摆,使得裙子紧紧贴住臀部及大腿,瞬间就勾勒出一个勾人的弧度。 王臣眼睛一下就看直掉,好圆好翘! 这臀形,妥妥的蜜桃臀,绝对极品! 李清婉感受到了王臣火辣辣的眼神,俏脸一下变红。 “郎君你看什么呢?”李清婉娇啐道,“赶紧煮碱水啊。” 王臣便笑着收回了眼神,反正早晚都是他的,也不用急于一时。 将碱水煮到大约五十度,再往黄泥炉里加入事先准备好的猪油,搅拌均匀,形成乳白色的粘稠混合物,再加入香粉并倒入准备好的木盒。 等到完全冷却之后,一块古法香皂就出炉了。 算算时间,比阿穆莎古皂应该也晚不了几年。 “此物就是你说的香皂?”李清婉一脸的好奇。 王臣笑道:“今晚你就可以在沐浴时试一试它的效果。” 到底是未出阁的小娘子,说到沐浴这种私密事难免又俏脸飞红。 王臣算是看出来了,他这位未过门的娘子在大唐绝对是个异类,大唐即便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大多也是身姿丰腴,但是李清婉却是纤瘦体型,偏又是一米七多的大高个,看上去就显得更加的纤细,一句话形容,就是个花枝般的美人。 说李清婉是花枝吧,偏又结出了沉甸甸的硕果。 反正王臣是很满意,因为李清婉完美的踩中了他所有的审美点,花容月貌,肌肤雪白,身材纤细修长,硕果加翘臀,最重要的是性格温柔。 尽管美色当前,不过王臣并没有忘记交代正事。 第93章 造青铜炮 糖霜和香皂的制造工艺绝对不能泄露。 要不然王臣的圈钱大计直接就会泡汤。 “娘子,这两样东西的制作原料和流程千万不能泄露出去啊。” “郎君你放心,我让九伯来这边守着,伙计也用咱们家的老人,绝不会把制作糖霜和香皂的方子泄露出去。” 王臣却还是感到不放心。 老马说过,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家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一旦让长安的那些世家门阀知道李家拥有大量生产糖霜和香皂的方子,有谁敢保证他们不会动歪心思? 不怕一万,就只怕万一! “东市晚上可以住人吗?” “当然,东西两市的戏院、酒肆还有邸店都是通宵达旦营业的。” “那行,我让崔河、小乙他们来东市,以免有人找上门来捣乱。” 李清婉想说不用这么麻烦,因为很少人敢来他们家的铺子捣乱,但是再转念一想,还是稳妥点的好,毕竟财帛动人心。 糖霜还有香皂肯定很好卖。 …… 糖霜和香皂卖得不能说好,而是极好。 因为这是独家垄断经营的高档奢侈品,真财源滚滚。 接下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李记杂货铺就赚到了将近十万贯钱,有了这一大笔钱,已经足够支付邠宁军的开拔安家费。 然而发兵安西的事情却迟迟没有消息。 七月的长安,已经到了最炎热的季节。 圣人受不了长安城的酷热,跑到南山行宫避暑去了。 王臣到东宫找了李适两次,结果李适都是避而不见。 回到光行坊的府邸,岳父李晟正好上门来找他喝酒。 顺便说一句,半个月之前王臣就已经和李清婉完婚,李豫可以说给足了王臣面子,李清婉下嫁的排场跟升平公主属于同一个档次,甚至把鱼朝恩在光行坊的豪宅也赐给王臣,这可是一栋占了四分之一坊,面积超过一万平方的大宅。 尽管没有封赏王臣,但是李豫以这种方式做了补偿。小說中文網 必须得承认,李豫做事还是很讲究的,算个好皇帝。 为了招待好老岳父,王臣亲自下厨炒了好几个小菜,一大盆回锅肉,一大盆葱爆羊肉,一大盆小葱跑蛋,再加上一个菘菜豆腐汤。 顺便说一句,从隋朝开始就有了铁锅,也有了炒菜。 只不过由于铁锅昂贵,也没有植物榨油的技术,所以隋唐时期只有世家高门才能用得起铁锅,吃得起动物油炒菜。 李晟很喜欢王臣炒的小菜,尤其喜欢葱爆羊肉。 坐下来之后,李晟手中的那双筷子就没有停过,用小米椒爆炒的羊肉,给了李晟的味蕾前所未有的享受。 对,王臣真找到了小米椒。 红彤彤的小米椒看着喜庆,长安城内很多世家高门都当成观赏花卉养,李晟府邸的后花园中就栽了不少,还有西红柿! 都说西红柿原产于南美洲,其实不对。 中国也有原生的蕃茄,而且种类繁多。 不过王臣心心念念的棉花还没有找到。 王臣端着最后一盆家常豆腐回到餐桌,只见李晟已经把一大盆葱爆羊肉干掉大半,回锅肉也只剩下一半,小葱跑蛋倒是没怎么动。 “贤婿快坐,再不来菜都被为父吃完了。” 王臣便拉开凳子坐下,李清婉赶紧给王臣倒酒。 “娘子你也坐。”王臣拉着李清婉坐到了自己的身边。 李晟也没有多说什么,大唐风气开放,除了朝会、祭祀等重大场合外,生活中几乎百无禁忌,根本没那么多规矩,什么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什么女子不能上桌以及裹小脚之类的乱七八糟的玩意都不存在。 吃饭也没那么多规矩。 合餐制也是从唐朝开始回归。 从周代开始的分餐制,延续千年后又回归合餐制。 翁婿两个干了一杯酒,李晟又扭问李清婉:“婉儿,你们铺子里还有没有多余的糖霜和香皂?有的话给阿爷一些。” “是那些个伯娘婶娘让你来讨的吧?”李清婉气道,“不给。” “都是亲戚,一家人,有的话就给一点吧。”在李清婉面前,李晟全无半点阿爷的威严可言,说话都是低声下气的带着讨好。 对于李清婉这个长女,李晟真的亏欠良多。 “给也可以,让她们照价付钱。”李清婉道。 李晟只能尴尬的笑笑,又问王臣道:“贤婿,近来在忙甚呢?” “造炮!”王臣随口应道,“一种可以改变战争形态的划时代的神兵利器。” 王臣真的在造炮,李适躲着不见他,发兵增援安西的事迟迟得不到落实,但是王臣并没有被动等待,而是积极的做着各种准备。 一个是金钱准备,就是卖糖霜香皂。 再一个就是造炮,一种小型青铜炮。 作为一个穿越者,造炮是必然的选择。 知道火器的厉害却不用,那不是傻么? 何况造炮从技术上来说并不存在障碍,就是个大爆竹。 其实造火绳枪也同样不存在技术障碍,只不过火绳枪的缺陷太多,火力密度又低,相比弓箭的优势并不明显,不能算划时代火器。 燧发枪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划时代火器。 只不过以大唐的工业水平,要想大规模生产燧发枪是绝无可能的。 小规模生产燧发枪倒可以,但是几十上百支燧发枪没有什么卵用。 然而,少量火炮就足以改变战争形态,只要十门火炮的正面齐射,就能轻松瓦解上千步兵的进攻,而且是带橹盾的披甲重装步兵。 不过,王臣并不打算造那种几千斤上万斤的重型火炮。 重型火炮的杀伤力确实大,射程也远,但是太过笨重。 王臣要的是那种两三百斤重的回旋炮,不用炮车装载,装在骆驼背上就行。 为什么非要装在骆驼背上?因为王臣还得指着这批回旋炮来打穿河西走廊。 装在马车上的话,机动性就会大大的下降,骆驼就能够翻山越岭到处乱跑。 九百年前,大汉冠军侯霍去病率领一万铁骑秋风扫落叶般打穿了河西走廊,大汉王朝得以开创丝绸之路从而进入盛世,这也是华夏的第一次盛世。 然而时过境迁,九百年后的河西走廊早已经今非昔比。 第94章 如胶似漆 河西走廊确实今非昔比了。 地还是那地,人却已经不是那一批人了。 九百多年前,占据河西走廊的是匈奴的浑邪、休屠等部,那就是一个逐水草而居的游牧部落,城池关卡?不存在的,就只有毡包。 所以霍去病的一万铁骑才可以一路平推过去。 然而九百年后,河西走廊一路过去却全是城池和雄关。 而且这些城池和雄关牢牢的锁住了河西走廊的水草地,大军要想从此经过,就必须攻克一座座的城池,一道道的雄关,否则就算不饿死,也会渴死。 如果霍去病打的是今天的河西走廊,恐怕也只能折戟沉沙。 因为一万骑兵,根本奈何不了遍布河西走廊的雄关和坚城。 所以,要想打穿河西走廊,就必须造炮,哪怕只是二寸口径的骆驼回旋炮,配合炮弩也足以对河西走廊的城池关卡造成致命威胁。 总之,没有炮,王臣也打不穿河西走廊。 “砲?”李晟问道,“定秦堡的那种石砲吗?” “嗯,跟那差不多。”王臣随口就糊弄过去。 对老丈人不能隐瞒,但是也用不着什么都说。 现在用的工匠毕竟是李家的旧人,要是隐瞒,没准反而会引起李晟的怀疑。 可也不能什么都说,因为王臣能够感觉得到,李晟绝对是李唐的忠实走狗,搞不好将来有一天翁婿两个会成为对手,所以必须要有保留。 听说是石砲,李晟果然不再多问。 因为这玩意儿只能用于守城,不能用于野战。 李晟又说道:“有个事与你道一声,临洮的十九路民壮已经被编入邠宁军,过几日便要启程返回陇西了。” 王臣点头表示知了。 麟德殿夜宴已经过去一个月,临洮的十九路民壮自然没有道理再留在长安,回陇西是必然的,编入邠宁军也在意料之中。 不过在民壮回陇西之前,王臣还得办一件事。 当初邠宁刚到临洮,没冬衣,没鞋袜,甚至没有被褥,王臣从已经分发给临洮民壮的冬衣鞋袜及被褥中匀出了两千多套给邠宁军。 当时说好了到长安后给他们置办新的。 王臣便对李清婉说:“娘子,麻烦你个事儿,帮我从东市的裁缝铺定两千多……还是定七千多套吧,黑色麻布圆领袍,分五尺、六尺、五尺五寸和六尺五寸四种身高,五尺五寸规格的三千套,五尺还有六尺的各两千套,六尺五寸一百套。” 六尺五寸,就是两米的大高个,比李晟都还要高一点。 邠宁军和临洮民壮中有不少身高六尺甚至六尺五寸的。 这就是大唐为什么能有陌刀队,而吐蕃却不行。 因为大唐有足够数量的大高个,而吐蕃却没有。 大唐的高个数量多,一是因为环境好,没办法,祖宗给力,把东方最适宜生存的土地全部都打下来了,留给游牧民族的就只有一些边角料。 高个子多,第二个原因就是人口的基数足够大。 大唐官方记录的人口巅峰是五千多万,其实远不止这个数。 因为许多世家门阀为避税逃税,都会瞒报户口,所以大唐的真实巅峰人口数量至少有八千万到九千万,是吐蕃人口的十倍。 李清婉道:“郎君你不跟我一块去东市?” “这次就算了。”王臣摆摆手说,“作坊那边到了紧要关头,我得过去盯着,以免关键时刻出错,功亏一篑,等下次再去我一定陪你。” 铁匠作坊那边的造炮确实到了紧要关头。 “不许耍赖哦。”李清婉小小的撒了下娇。 李晟见状,脸上便立刻露出和蔼的姨母笑。 女儿跟女婿处得如胶似漆,这让他感到很欣慰。 一来欣慰女儿觅得了一位好夫婿,二来也可以告慰好兄弟。 ……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王臣不是在府中变着花样跟娘子缠绵,就是在作坊铸炮,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来到大历四年(769)九月。 长安的天气已经变得凉爽,去南山行宫避暑的圣人也回到了大明宫。 因为不是常参官,除了朔望日大朝之外,王臣都不用摸黑起床上朝。 这天照例又睡到日上三竿,直到李清婉来喊,王臣才肯起床,而且在起床之前又逮着小娘子补了一发,年轻就是好啊,精力仿佛永远用不完似的。 贤者时间,王臣习惯性的摩挲李清婉的小腹,光滑平坦没一丝赘肉。 李清婉却窝在王臣的怀里,有些愧疚的问道:“郎君,你是不是急了?” “我急了?”王臣闻言一愣,不解的问道,“我急什么?有什么好急的?” 李清婉低垂着眉眼轻声说:“我们成亲都快四个月了,可是我这肚子,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我是不是生不了孩子?” “怎么会,这才四个月而已。”王臣闻言当即笑出声。 这小娘子真憨得可以,才四个月没怀上,就开始急了。 不过说真的,李清婉的手脚有些凉,应该是宫寒体质,确实不易受孕,回头去太医院找药王孙思藐的徒孙开个方子,好好的调理一下身子。 想着,王臣就掂起李清婉下颔给了她一个温柔的舌吻。 据说跟不爱的人接吻只会闻到臭味,跟相爱的人接吻才能品尝到甜味。 这话王臣以前不信,现在却是信了,因为跟李清婉接吻真能尝到甜味,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芬芳,估计是刷牙的牙粉中加了沉香。 对,中国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刷牙。 所以担心小娘子口腔恶臭,大黄牙什么的,纯属多余。 古人远比我们想象中更爱清洁,也知道怎么保持清洁。 小夫妻俩正缠绵呢,门外忽然响起了丫鬃秋娘的声音:“公主,皇太子殿下差人来请驸马都尉。” 秋娘是从宫里陪嫁过来的,像秋娘一样跟着嫁过来的年轻貌美的宫女还有二十个,除此之外还有粗使仆妇及健仆五十多个,完全就是公主的标准。 不用怀疑,宫女仆妇中肯定有李豫的耳目。 王臣每天在做什么,李豫估计都一清二楚。 还有李晟、郭子仪这些重臣也同样不例外。 第95章 决胜千里 因为像李晟、郭子仪这些大臣身边都有李豫赐的美人。 比如郭子仪,李豫一次就赏了十几个美人,还有李晟,原本李豫就已经赏了他好几个美人,这回从陇西凯旋还朝之后又赏赐了十几个。 大唐圣人中,就数李豫喜欢给臣子赏赐美人。 还不能拒绝,过几年李清婉估计要多出一大堆的弟弟妹妹。 事实就是,李豫远比历史书中描述的要更复杂,也更阴险。 无论如何,一个尊崇儒家的谦谦君子都不可能斗倒李辅国、程元振还有鱼朝恩这样的手握重兵且权倾朝野的权阉,只有深谙帝王心术的政治家才可以。 所以,周礼和儒家只是表面,帝王心术还有权谋才是李豫的内核。 然而李豫隐藏得极深,李辅国、程元振还有鱼朝恩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输在了哪里?仆固怀恩还没开打就大败亏输,李光弼也是死得不明不白。 李隆基要是有李豫的一半手段,安禄山估计都走不出幽州。 只有郭子仪看出了李豫不好惹,老老实实的收敛起了爪牙,还主动跟李豫讨要了十几个后宫佳丽,没事的时候就唱几出一树梨花压海棠,以安圣人心。 现在,驸马都尉王臣也正式上了李豫的监控名单。 “圣人,王臣已经离开光行坊,去东宫觐见太子了。” “是吗?看来太子还是年轻啊,这般急切就要亮剑,那就让我们看看太子亮出来的究竟是把忠诚护主的湛卢剑,还是弑君篡逆的鱼肠剑?” “朕不在长安的这三个月,王臣每天都在忙些什么?” “倒是有一半的时间花在了跟万年公主卿卿我我上,有时甚至在后院凉亭、水榭、假山上白日宣淫,也不怕被别人撞见。” “毕竟才二十岁,而且刚成亲,贪欢也是人之常情。” 李豫笑了笑,又接着问道:“还有另外一半时间呢?” “另外一半时间耗在了延平门外的李记铁匠铺,具体做甚不清楚,神神秘秘的也不让闲杂人等进入铁匠铺内,据说是在打造一样神兵利器。” “打造神兵利器?”李豫噗的笑出声,打造兵器还能胜过张师? 阴影中的影子小声的问道:“圣人,是否要收买铁匠铺中的伙计?” “不必了。”李豫摆摆手说,“尽管让王臣折腾去,看他能折腾出来一个甚。” 打造神兵利器又不是暗中串联结党,且由得他。 …… 王臣已经来到东宫。 李适对王臣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王臣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安康。” “欸,这里又无外人,自家兄弟不必如此见外。”李适亲热的拉着王臣手,直接把他拉到了一方巨大的屏风之前。 只见屏风上挂着一幅大唐的全域舆图。 代表大唐的部份疆域全部涂成了红色,其余部分则未上色。 其中陇南四州、兰州、廓州以及半个鄯州则是刚涂成红色。 这点,可从陇南四州、湟南三州与其他各州的色差上分辨出来。 看到这幕之后,王臣一下子也是大喜:“太子,陇右已经全部恢复了?” “全部恢复了!”李适用力的拍了拍王臣肩膀,难掩神色之间的激动,“不光是陇右,西川的松州、潘州也夺回了!” 王臣目光下移,这才发现西川的松州、潘州也是刚刚涂成红色。 李适兴奋的道:“妹夫,这次咱们大唐兵不血刃就拓土上千里哪!要不是因为有石堡城卡住要道,连整个青海都夺回来!” 说到这,李适还有些遗憾。 真的很遗憾,白元光差点就夺回青海。 要是白元光夺回了青海,河西的吐蕃军就沦为了孤军,反手可破。 可惜,白元光最终又折戟在石堡城下,夺回河湟的计划功败垂成。 不过,即便没能夺回河湟,这次也算得上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胜利,因为之前大唐所取得的每一次胜利都需要付出或多或少的代价,可是这一次却是兵不血刃。小說中文網 想到这,李适又用力的拍了拍王臣的肩膀,说道:“以前我读史记,每一次读到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我总会认为这是刘邦对张良的谬赞,世上怎么可能真有运筹于帷幄之中,却能决胜千里之外之人?可是今天,我信了!” 顿了顿,李适又慨然说:“妹夫,你就是这样的人啊!” “太子殿下,这话臣万万不敢当。”王臣赶紧连声推辞。 不过说真的,王臣也没想到挑动佛苯之争的效果这么好。 居然能让大唐兵不血刃夺回陇南、半个河湟和西川俩州。 当下王臣又好奇的问道:“太子殿下,吐蕃真的内讧了吗?” “定是内讧了!”李适道,“若非如此,也不会把西川、陇南的军队调回去,还有灵岩寺大营的吐蕃军队也调走了大半,明显是赶回逻些去了。” 顿了顿,李适又道:“就是不知道安西的吐蕃军会不会也被调回去?” 这也是李适今天找王臣来的原因之一,假如围攻安西的吐蕃军也被调回去,那么安西之围也就不战而解,也就没必要再派兵增援。 王臣却说道:“太子殿下,安西的吐蕃军恐怕不会撤围。” “因为上勇部不是那囊氏的家臣部曲?”李适蹙眉说道,“可达札路恭终归是苯教忠实信徒,这没错吧?” 吐蕃的制度,本蕃的五茹六十一东岱,还有吐谷浑、羊同、象雄、泥婆逻以及大小勃律等各个仆从东岱,是带有行政功能的建制,类似于野猪皮的八旗制度,但是除了这个行政建制外,还有一个纯军事的建制——三勇部。 所谓三勇部,相当于吐蕃的三个战区。 其中下勇部负责陇西、河西方向作战。 中勇部则负责西川以及南诏方向作战。 上勇部则负责天竺、大食、安西等多个方向的作战。 三个勇部中,上勇部的辖区范围最大,兵力也最多。 正在围攻安西的十万吐蕃大军就隶属于吐蕃上勇部,主帅达札路恭是吐蕃第一名将,也是当年打长安的前线指挥官。 第96章 丝绸之路 王臣说道:“达札路恭不仅是苯教信徒,可他也是吐蕃老赞普的忠实走狗,对吐蕃王室素来忠心耿耿,所以他肯定不会参战,只会袖手旁观。” “倒也在理。”李适的情绪慢慢的冷却下来。 王臣又道:“而且在臣动身离开安西之前,达札路恭已经将麾下吐蕃大军的妻小以及牛羊牲畜接过来,准备在于阗还有疏勒放牧驻扎。” “有这事?”李适道,“这么说来,安西还得救?” “太子殿下,必须得救!”王臣道,“安西对大唐不可或缺!” 看到李适仍然还在犹豫,王臣急了:“太子,正所谓无农不稳,无商不富,大唐要想千秋万代江山永固,就必须保证耕者有田,若要想四夷宾服万邦来朝,就必须保证丝绸之路畅通无阻,让来自安西的奢侈品源源不断流入长安,同时也让大唐的丝绸、瓷器、茶叶以及其他奇珍异宝从长安源源不断的流向安西!” “无农不稳,无商不富?丝绸之路?奢侈品?”李适若有所思。 王臣的这些话有些是他从未听过的,但是听着似乎又很有道理? 做到耕者有其田,可让大唐千秋万代江山永固,这个就不用说了,但凡只要读过几本书的都能知道其中道理,老百姓但凡只要有一口吃的,就肯定不会造反。 但是保证丝绸之路畅通,让来自安西的奢侈品源源不断流入长安,同时也让大唐的各种奢侈品源源不断的流向安西,这样就能让大唐长期保持繁荣以及强盛,就能让大唐对四夷保持军事上的巨大优势,这个说法却是李适首次听到。 当下李适又说道:“妹夫,能否跟我仔细讲讲无商不富和丝绸之路?” “荣幸之至。”王臣正要开始讲解时,忽然又被李适一摆手给拦住。 “先别讲了。”李适说道,“政事堂廷议的时间到了,今日你索性与我一同去,给宰相们也讲讲无商不富及丝绸之路。” …… 裴冕在丹凤门外下马时正好看见元载。 “右相。”裴冕让了半步,让元载先走。 “师兄,你这是在骂我啊。”元载拉着裴冕手让他跟自己并排而行。 裴冕和元载先后师从王鉷,两人还真是同门师兄弟,而且在程元振倒台之后,也是因为有元载保荐,裴冕才得以回到长安并且官拜尚书左仆射,不过由于曾经站队李辅国的职场污点,在政事堂上就是个小透明,而且上任之后很自觉的长期请病假。 这一次也是元载非要他来,要不然他是真的不想来。 一边走,裴冕一边找话道:“右相,听说陇右恢复了?” “师兄,你要我说几遍哪?叫师弟!”元载佯装生气,随即又说道,“不光是陇右全境恢复,西川的松州、潘州还有河湟的廓州也夺回来了,鄯州夺回来一半,只可惜白元光又兵败在石堡城下,要不然整个河湟都夺回来。” “上邪!”裴冕瞪大眼睛道,“这岂非又是拓土上千里?” “不只是拓土千里这么简单。”元载微微一笑,又说道,“关键还是兵不血刃就拓土上千里,大唐自立国以来从未有过这等盛事!” 裴冕已经只剩下赞叹:“王家小郎君属实不简单。” “是啊。”元载微笑说,“毕竟是王忠嗣公嫡孙,颇有乃祖遗风!” 裴冕道:“所以今日这次廷议,是商讨对王家小郎君的封赏之事么?” “商讨对王臣的封赏只是其一。”元载说道,“其二是是否发兵安西?” 裴冕便立刻压低声音小声问道:“师弟的意思是?发兵抑或是不发兵?” 元载却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随即幽幽的说道:“师兄可曾听说过,圣人有意将朝中大政完全托付给太子殿下?” 听到这,裴冕就懂了。 太子支持的,就反对。 太子反对的,就支持。 …… 政事堂在中书舍人院,位于宣政殿左侧,同侧还有御史台、史馆以及殿中省等机构,宣政殿的东边则是京兆府院、门下省和弘文馆。 王缙是最后一个到的,当他走进大堂时,只见皇太子李适、右相元载、尚书左仆射裴冕还有枢密使董休都到了,除了这四人,王臣竟然也在场。 看到这,王缙当即便蹙紧了眉头,说道:“太子殿下,还有诸公,政事堂今日廷议的议题之一便是驸马都尉之功绩以及封赏,当事人不宜在场吧?” 元载见李适没有发话,便笑着说:“王臣来此另有要事。” 王缙便不再多说什么,只要不当着王臣面商讨封赏就行。 元载便又对李适说道:“太子殿下,人已到齐,那就开始?” 李适轻轻颔首,又转头对王臣说道:“王臣,你可以开始讲了。” “喏。”王臣叉手一揖,当即拿起黑炭在面前木板上刷刷写下四个字。 王缙这才注意到王臣面前还横了一块长木板,再看王臣写的字:丝绸之路。 王家小郎君的武艺很高,骑射功夫更是了得,但是这字写得也就差强人意,估计小时候没有正经上过私塾,尽顾着学习骑射了。 这也是将门之后的通病,重武轻文。 不过王臣写的丝绸之路,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写完丝绸之路四个字后,王臣说道:“所谓丝绸之路,有狭义及广义之分,狭义的丝绸之路便是自长安始,经河西、安西、大食直到泰西之地的整条商路,广义的丝绸之路则是包括大唐与海外所有国家的贸易通道,比如新罗,倭国。” 王缙有些不耐,蹙着眉头问道:“驸马都尉究竟要与我等说什么?” “左相请稍待,马上就会讲到。”王臣笑了笑,又道,“通过这条丝绸之路,大唐源源不断的将丝绸、瓷器、茶叶等贩往大食乃至泰西之地,安西、大食及泰西诸国则源源不断的把黄金、白银、珠宝、香料、女奴等奢侈物贩来大唐,这个过程叫商贸。” 顿了顿,王臣又说道:“大唐之所以要守住安西,就是为了商!贸!” 第97章 给宰相上课 “商贸?”李适不失时机的问了一句,“很重要吗?” “很重要很重要,怎么形容形容其重要性都不为过。”说此一顿,王臣再次拿起黑炭在木板上刷刷的写下四个字——无商不富! “无商不富?”董休接着问道,“此话何意?” 王臣道:“无商不富的意思就是,没有商贸,国家就不可能富强!” 听到这,在场的几个宰相都是默默点了下头,无商不富这句话虽然说的朴实无华,但是意思是对的,一个国家若没有商贸真就无法富强。 董休再一次问道:“没有商贸,国家真的就不能富强?” “是的。”王臣道,“齐桓公僻居东部却能成为春秋五霸的首位霸主,管仲鼓励商贸可以说居功至伟,越王勾践地处南蛮之地却能成为春秋五霸的最后一位霸主,同样跟范蠡鼓励商贸密不可分,秦国之所以能兵吞山东六国,跟吕不韦大力鼓励工商贸易,为秦国打下坚实的经济基础也有很大关系!” 几位宰相再次默默点头,王臣说的全都对。 顿了顿,王臣接着说道:“汉武帝耗尽大汉七十年积蓄,让百姓勒紧裤腰带,不惜留下穷兵黔武之骂名开盐铁专营,还有卫青霍去病帝国双璧相助,打了足足四十四年,到了也没能灭掉匈奴,然而汉宣帝一战便灭了匈奴,为何?” 李适下意识的就回答道:“因为大汉通过丝绸贸易变富了!也变强了!” “太子殿下明鉴。”王臣道,“汉武帝耗尽大汉七十年积蓄,虽然没灭掉匈奴,但是打通了丝绸之路,通过这条丝绸之路,在汉昭帝时获得了海量财富,到汉宣帝时才得以不用加征赋税而轻松击灭匈奴,这便是商贸带给大汉的巨大红利!” 几位宰相再一次默默的点头,确实是这么回事。 王臣又接着说道:“再说大唐,在玄宗明皇帝即位之初,府兵制就已经崩坏,却能养得起安西、北庭、河西、河东、陇右、朔方、范阳、平卢、剑南、岭南等十镇募兵,合计四十九万人,每年耗费的钱粮以亿万计,这些钱从何而来?” “这亿万钱皆取自丝绸之路!”董休若有所思的道。 王臣再问:“时至今日,为何连养活邠宁、鄜坊两镇一万边军的钱粮都欠奉?” “因为河西诸州沦陷,丝绸之路已然断绝。”李适叹息道,“没了丝绸之路带给大唐的巨额进项,单凭十五道赋税连养活长安的三万官员及神策军的六七万禁军都难办到,又哪里还有多余钱粮分给邠宁军以及鄜坊军的一万将士?” 李适这话其实不正确,大唐的钱粮其实并没有变少。 又或者说确实变少了,但是减少的份额没有那么多。 因为直到这时候为止,大唐王朝的农业生产并没有受到毁灭性的破坏。 但是因为河西走廊被吐蕃占领,导致丝绸之路中断,进而导致大唐的国际商贸往来断崖式萎缩,再进一步导致大唐的经济活跃度断崖式的衰退,再然后就是大唐的绝大部分钱粮都沉淀在世家门阀的库房内,不再参与经济活动以及流通。 最终结果就是老百姓没有饭吃,大唐国库没有赋税。 这其实就是大唐版的经济衰退,导致财政收入锐减。 “太子殿下一语中的。”王臣道,“所以要想解决当下之困境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打通河西走廊,再发兵守住安西,保证整条丝绸之路畅通无阻!” “只要丝绸之路畅通无阻,大唐的奢侈品就能源源不断输往西方,西方的奢侈品也能源源不断输入长安,大唐就能重新富起来,强起来,就能重新招募五十万甚至一百万边军,彼时河朔三镇还敢听宣不听调吗?南诏、回纥甚至吐蕃还敢屡屡扰边吗?到那时,恢复贞观甚至于开元年间的盛世亦非难事!” 王臣说完了,政事堂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寂。 几个宰相都没有说话,他们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不得不说,王臣给宰相们上的这堂课还是有点东西。 无论王缙,还是元载,又或者裴冕,都是进士出身,满腹经纶。 所以王臣说的这些典故他们都知道,他们也能轻而易举的理解其中的道理,只是因为从来没人做过系统性的梳理,所以还需要多一点时间消化。 好半晌后,王缙最先完成消化,再然后问道:“王臣,假如重新打通河西走廊并且守住了安西,你能保证丝绸之路能如之前那般源源不断给大唐带来巨额进项?你能保证不靠天下十五道钱粮即可养活十镇四十九万边军?” “我可以!”王臣斩钉截铁的道,“我不敢说很快就能恢复如初,但是最多十年,必定可以让丝绸之路恢复到开元年间的进项,足以养活十镇四十九万边军!” 行不行的,先应下来再说,就算最后没做到,王缙还能找他算账? 算个屁的账,到时候老子少说手握十万大军,跟我算账?你几个师? 王缙当即环顾四周说道:“太子殿下还有诸公,我提议由王臣出任北庭行营兼安西四镇节度营田度支使,并立即调谴邠宁、鄜坊两军火速驰援安西!” 王缙的这个转变真的是有够快,刚刚还说不能当面商讨王臣的差遣。 言犹在耳呢,现在他自己居然就当着王臣面提议由他出任安西北庭营田度支使。 王缙之所以不惜打自己的耳光,一是真的被王臣说动了,因为重新打通丝绸之路的红利真的很大很诱人,诱人到王缙不惜在政事堂上打自己的老脸,二就是为了争取主动,不然的话让元载又或者太子先说了,他就会变得极为被动。 太子肯定是支持王臣的,那么元载就肯定反对。wWW.xszWω㈧.йêt 那个时候他是支持太子?还是像之前支持元载? 支持太子会丧失话语权,支持元载则有违本心。 至于现在么,反正我的意见已经摆在了明面上,太子和元载怎么说,怎么争斗,那是你们的事,跟我王缙已经没什么关系,我就不掺和了。 第98章 冠军大将军 政事堂廷议结束了。 王缙的抢先表态直接让元载的算计付诸东流,因为算上董休,太子已经拥有三票,就算元载和裴冕反对也没用。 当下的政事堂虽是右相主政,但即便是右相,也不享有一票否决权。 于是元载及时收手,素性给裴冕使了个眼色,然后两人也表示支持。 王臣的差遣就此确定,等到中书省、门下省以及尚书省的流程走完,他就有了正式的差遣:安西四镇节度兼北庭行营营田度支使。 直白点说,就是安西省农业部长兼财政部长。 不是军职,属于文官,但是权力还是很大的。 不过权力再大也只是个临时的差遣,事了就会被罢免。 可王臣对此并不在意,因为还有更加高兴的,马璘的新差遣也定了。 马璘罢去邠宁节度使,但仍旧兼任安西四镇、北庭行营节度使,此外还加了一个安西大都护,这已经跟当初的高仙芝和封常清一个级别。 通俗点说,从现在开始马璘就真正是安西王。 这比王臣自己当上营田度支使还要让他高兴。 因为王臣能感觉得到,马璘是真的很欣赏他,真把他当成子侄。 不得不说,王忠嗣虽然死得早,但是仍然给王臣留下了强大到让人发指的人脉。 王忠嗣部将出身的郭子仪拿王臣当孙辈看待,曾是王忠嗣部将兼弟子的李晟更是把宝贝女儿都嫁给他,因为李光弼对王忠嗣推崇到极致,曾经是李光弼心腹爱将的马璘也跟着对王忠嗣推崇备至,进而把对王忠嗣的推崇转变为对王臣的爱护和关照。 王臣甚至有一种错觉,他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就能在军中横着走。 但他知道这就是错觉,如果没有临洮大战的一鸣惊人,谁会理他? 没有临洮大战,没有陇右拓土千里,李晟不会真的把女儿嫁给他,郭子仪更不会拿他当成孙辈看待,马璘多半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关照他,爱护他。 所以说,世上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一切都是有前提的。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马璘、李晟和郭子仪都十分器重他。 除了差遣之外,宰相们还给王臣授了一个正三品的武散官,冠军大将军。 至于原因,当然是因为王臣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成功的挑起吐蕃内讧,帮助大唐兵不血刃夺回陇南四州、川西二州、廓州再加上半个鄯州,再次替大唐拓土千里。 上次的从一品文散官开府仪同三司,被王臣拿去交换了一百死士的凌烟阁上留名。 这次的正三品武散官,冠军大将军,终于结结实实的落在了王臣头上,从此之后,王臣也是正三品武官,可以穿紫袍佩金鱼袋。 李适当即命人取来紫袍还有金鱼袋,把王臣身上的绯袍和银鱼袋换下,然后也没有让王臣散衙回家,而是又把他带回到东宫。 “妹夫,你先别急着回府与万年亲热,我找你还有正事。” 李适调侃了王臣一句,再一正脸色说:“河西诸州现在是个什么情形,谁也不知,你真有把握协助马璘打穿河西?” 顿了顿,李适又无奈的说道:“你知道,邠宁军总共也只有五千人,虽说这支军队是安西军的旧部,是一支真正的精锐,可是再精锐也只有五千人马,加上临洮的两千民壮也依然只有七千人,然而河西走廊却有两千多里长,中间有几十座坚城外加数道雄关,这一路打过去,等到打穿河西走廊之时还能剩下多少人?” 说到这,李适的情绪便低落下来,他觉得打穿的希望不大。 何况就算最终打穿了,但是只剩下一两千甚至于几百人马,又有多大意义? 王臣其实也有些失望,刚开始时,王缙是提议把邠宁军和鄜坊军都派去的,这样的话加临洮民壮就有一万两千人,再一路上招募河西诸州的蕃汉民壮,只要粮饷足够,凑出一支两万人的兵队是没有问题的。 虽然现在也能凑出来,但是没有了鄜坊军的五千老兵,战斗力会下降不少。 因为加上鄜坊军的话,就有一万老兵,若没有鄜坊军,那就只有五千老兵。 临洮的两千民壮还不能算真正的老兵,因为冷兵器时代跟热兵器时代不同。 热兵器时代只要上过一次战场,克服了心理上的障碍,就算得上是个老兵,因为面对重机枪大炮这种,只要脑子没有懵掉,存活的几率都差不多,即便是十年八年的老兵,相比一年两年的老兵也不存在太大的优势。 但是冷兵器时代不是这个逻辑,因为冷兵器时代要面对面捅刀,贴身肉搏!这不仅对士兵的精神意志力是一个残酷的考验,对士兵的技巧、经验更是一种巨大的考验,精神意志力这种东西不说,但是技巧和经验却需要长期的积累。 所以在冷兵器时代,十年八年的老兵对上一两年的老兵,优势是碾压性的。 打个比方,让董山、彭知悔他们的两千民壮跟两千邠宁军对砍,纯属送死,两千民壮死绝都未必能砍死两百个邠宁军老兵。 但是好在,王臣已经留了后手。 王臣的后手就是已经造好的二十门骆驼回旋炮。 该说不说,失蜡法的精度是高,但效率是真低。 花了快三个月时间,也只造好了二十门青铜炮。 不过有了这二十门骆驼回旋炮,只要粮饷充足,打穿河西走廊已不成问题,单凭河西五州的城池关卡的夯土墙,扛不住的。 不光是城墙扛不住,人也扛不住。 有了这二十门大炮,城墙就再也不能给守城士兵提供庇护。 届时面对进攻方派来夺城的甲兵,城内的士兵将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进攻方的士兵一点点的在城墙上钉入短矛,搭好矛梯。 想到这,王臣就更加坚定了信心。 当下王臣对李适说:“太子放心,我有信心,就算只有五千邠宁军加两千民壮,我也一样有信心打穿河西走廊,而且不会造成太大伤亡!” 第99章 移民戍边 王臣回到光行坊时,发现岳父李晟又来了。 李晟这段时间很闲,因为神策军没什么事,所以隔三岔五跑到女婿家来蹭饭,今天更是把李愿也一并带了过来。 看到李晟两手扶腰,王臣笑着调侃了一句:“岳父,你悠着点啊。” 李晟尴尬的笑了笑,毕竟四十多岁的人了,旦旦而伐确实吃不消。 可家里的那十几只小妖精又狐媚勾人得紧,留在家里真的把持不住。 所以跑到光行坊的女婿家不仅是来蹭饭的,也是来躲清净的,今天晚上他就不打算回怀贞坊,直接住女婿家了。 说话间李愿从垂花门出来。 看到王臣换了紫袍,李愿当即便欢呼出声。 “姐夫你换紫袍了?上邪,二十岁的紫袍!”李愿绕着王臣转圈,一边还伸手去摸王臣身上的云锦紫袍,手感是真不错。 李晟也问道:“授了三品散官?” “正三品冠军大将军。”王臣轻轻嗯了一声,又笑着说道,“岳父,你不会又要让我辞了这散官吧?一年四百石禄米呢!” “正三品散官不用辞,但是从一品的散官最好辞掉。”李晟说道。 话是这么说,但是李晟的态度已经没上次那么坚决,上次在麟德殿上,李晟很坚决的要求王臣辞掉开府仪同三司,然而这次就换成了最好辞掉。 原因很简单,王臣又立了大功,又替大唐拓土千里。 所以即便李晟是岳父,也不好强行拦着自家的女婿。 顿了顿,李晟又说道:“更何况,朝廷授你冠军大将军也是意有所指。” “知道。”王臣笑了笑,哂然说,“这是要我效仿大汉冠军侯打穿河西。” “你这个安西四镇节度兼北庭行营营田度支使不好当哪。”李晟叹了口气,又道,“光是邠宁军和两千民壮的开拔费就是个难题,还有大军远征河西乃至安西这一路上,足足七千人马的人吃马嚼,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岳父,远不止七千人。”王臣道,“还有五千邠宁军和两千民壮的家小。” “说甚?”李晟愕然道,“你是说,你要把邠宁军和民壮的家小一并带上?” “是的,一个不能落下。”王臣道,“我不希望邠宁军和民壮到了安西之后,因为思念故土动摇军心,更不希望留在邠州、宁州以及临洮的家属吃苦受欺负却求告无门。” 顿了顿,王臣又说道:“岳父,我绝对不能够让安西军将士既流血,又流泪!” 历史上,真有安西军将士留在老家的妻儿活活饿死,王臣不允许出现这种事。 李晟的眉头慢慢蹙紧,老实说,王臣的这种想法李晟是很不理解的,哪有带着家小远征的?这不是儿戏么?胡闹! 换成一般的翁婿关系,李晟恐怕早就直接厉声训斥。 可是对王臣这个爱婿,李晟还真不敢训斥,有顾忌。 不是顾忌王臣的身份,就算他是驸马都尉,李晟也照样敢厉声训斥。 李晟顾忌的是王臣的能力,他这个女婿就是个妖孽,不能当成常人,他之所以带着五千邠宁军和两千民壮的家小出征,恐怕还有更加重要的原因。 当下李晟说道:“贤婿,你这个想法恐怕会招人非议。” 打横而坐的李愿也跟小大人似的加了一句:“大唐从未有过这等先例。” “而且容易授人以柄。”李晟道,“你好的时候没什么,可一旦出了事,你的政敌就会拿这件事作为攻击你的武器。” “岳父不必担心,我已经跟太子殿下说了。”王臣道。 “太子殿下竟也同意?”李晟感到很意外,不应该啊,让邠宁军和临洮民壮的家小都跟着去了安西,朝廷就不好控制他们了,因为没有人质了嘛。 太子殿下就真的不担心王臣会带着安西军在西域裂土建国? “太子殿下他同意了。”王臣说道,“明天他就会在政事堂上提这件事,我也相信太子殿下的提议一定能获得通过。” …… 第二天,李适真就在政事堂上提出了移民戍边这件事。 “移民戍边?”元载、王缙听了之后一下子就蹙紧眉头,只有裴冕脸上没什么表情,反正他就是来凑数的,只要附议元载就完事。 说起来,移民戍边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春秋战国时,楚国就曾大规模移民戍军。 秦朝时,也曾经征发逃奴、罪犯到象郡、南海及桂林。 到汉武帝时,更是一次就移民七十万人充实北方各郡,此举不仅减轻了大汉朝廷的财政压力,也确实强化了边境安全,堪称良策。 尤其是现在大唐人多地少,就更加适合往外移民戍边。 所以移民戍边并不是问题,问题是不能够向安西移民,就算移民,也应该向陇右、河西及朔方各州移民,这一来不仅可以强化陇右、河西、朔方的边境安全,还能够极大的缓解朝廷的财政压力以及京畿道、都畿道人多地少的难题。 当下元载说:“太子殿下,移民戍边臣等赞成,但是往安西移民,臣等坚决反对,当务之急,是向陇右、河西及朔方移民,而非安西北庭。” “老臣附议。”王缙也跟着说道,“断不可向安西移民。” 李适皱眉道:“两位相公,你们是担心安西北庭会独立建国?” 元载回应道:“臣绝不怀疑安西北庭将士对大唐、对圣人的忠诚,然防人之心不可无,身为大唐朝廷之执政,臣必须得对大唐,对圣人负责。” “果然。”李适摇了摇头,又道,“两位相公可知安西北庭诸方国为何会降了复叛,叛了复降,大唐开国以来一百余年,从来就没消停过?” 王缙道:“因为诸方国未曾教化,不识王化,畏威而不怀德。” “然也!”李适道,“所以才要移民戍边,以我汉民教化狄夷,令其识王化而怀德,如此不出三代,安西四镇以及北庭便永为汉土。” 【注:唐是国号,但是唐人包括皇帝皆以汉人自居。】 【注:唐军都以汉军自称,诗人写诗只称汉军、汉土、汉家。】 顿了顿,李适又接着说道:“相比诸方国之狄夷蕃民,识王化并且怀德之汉民终归会更加心向汉土,两位相公以为呢?” 第100章 安西债券 政事堂的廷议结束了。 元载领着王缙、裴冕一起走向建福门准备回家。 王缙有些感慨,对元载说道:“右相,你的这位内侄真是明见万里,他的那句功成不必在我,当真发人深省,纵然百十年后安西北庭当真裂土建国,与大唐也是兄弟之国,面对回纥、吐蕃等狄夷时亦可互相扶持,互为臂助,毕竟是汉土,毕竟是汉人!” “是啊。”裴冕也跟着附和道,“我原以为王家小郎君只是打仗厉害,却没想到在治国之道上竟然也有如此深的领悟和造诣,真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不出数年必定出则为独领一镇之大将,入则为统率百官之宰相,王家郑县房这是又要起势,忠嗣公若是泉下有知,当可以瞑目矣。” “王臣与郑县王家已正式决裂。”然而元载的心情却不好。 甚至,元载还隐隐的有些担心,因为王臣展现出来的能力实在太强了,成长的速度也实在是太快,快到让元载也开始担心。 之前,元载还以为等到王臣成长起来,怎么着也得二十年。 那时候他元载已经老了,正好推荐王臣接任右相,再将政治资源都交给王臣,这样就至少又可以保元家二十年富贵,元家就能够跻身顶级世家的行列。 可现在,以王臣的能力,再加上李适对他的亲近以及信任…… 元载觉得根本用不了二十年,甚至都用不了十年,王臣就会威胁到他的相位。 虽说从玄宗朝开始就定下了藩镇节帅不得入朝拜相的惯例,但惯例是能改的,以李适对王臣的信任,一旦李适继承大宝,很难说王臣有没有机会拜相。 王缙却没有想那么多,哂道:“郑县王家现在肯定肠子都悔青了吧?” 元载道:“说不悔肯定是假的,但是后悔又有何用?现在后悔也晚了。” 听到这,王缙的心思却活泛起来,王臣摆明了要跟郑县房彻底决裂,但不管怎么说他都姓王,是太原王家子弟,与他同宗! 不如禀明族老,给王臣单开一谱? 裴冕忽又说道:“对了,你们听说了吧?” “听说甚?”元载和王缙都不知道裴冕在说什么。 裴冕说道:“今日未初,王臣要在东市署发安西债券。” “安西债券?”元载和王缙这两日忙于处理政务,还真不知道这事。 裴冕又说道:“所谓债券,据说是类似于柜坊放出的飞钱,安西债券指的应该就是为了发兵安西举的债,然而,真的有人敢买吗?这不是白白给安西军送钱?”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建福门外的待漏院,各自的马夫赶紧牵马上前。 裴冕邀请元载还有王缙道:“元公、王公,我等也去东市看看?”仦說Ф忟網 王缙欣然应允,他对王臣弄出来的这个安西债券也很好奇。 元载却没心想:“算了,忙了一天,我只想回府歇着。” 当下三人便分成了两路,元载顾自返家。 王缙和裴冕两人却径直往东市而来。 …… 王臣早就已经守在东市署。 长安东市令走进市署大堂,恭声问:“大将军,时辰已到,是否开始?” 王臣抬头看了一眼堂外仍旧还在络绎不绝赶来的蕃汉商贾,摇摇头说:“不急,反正今天市署大堂也空着,不如再等半个时辰。” “也好。”东市令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王臣还是正三品大将军。 随着时间的推移,赶到市署大堂的人越来越多。 眼看时间都到了末正时分,见已经有人等得不耐烦,王臣才轻轻颔首。 从六品上的东市令当即上前朗声说道:“诸位想必已经看过堂外布告栏,所以什么是安西债券就不再赘述,本官还是直奔主题吧。” “安西债券总额一百万贯,卖完即止。” “安西债券的期限是五年,期限未到,不可以兑付,但不禁止私下买卖,即是说你若不看好安西债券前景,可以低价转卖给他人,但若是看好,也可以出高价买入,只是一应买卖皆需到东市署备案,若不备案则买卖无效。” “五年期一到,东市署连本带息回收。” “利钱与本钱的金额相等,也即双倍回收。” “听仔细了啊,你们到柜坊存钱,还要给柜坊付钱。” “但是拿出钱买安西债券,不仅不收你钱,还会倒给利钱……” 东市令话音未落,底下便有人说道:“曹市令,你当我等傻吗?到柜坊存钱是因为可凭飞钱到外地柜坊取钱,所以我等才会倒给柜坊利钱,可是安西债券有这便利吗?我等可凭债券到外地柜坊支钱吗?” “欸,这话真让你说着了。”王臣接过了话茬。 对着四下里团团作了一揖,王臣又道:“诸位,本官乃朝廷新任命之安西四镇节度兼北庭行营营田度支使,此次借东市发安西债,一是为了替安西四镇及北庭行营筹措粮饷,二是为了方便往来安西长安的客商,解除尔等后顾之忧。” 王臣相信一句话,卖商品,不要只是单纯的卖商品。 单纯的卖商品是做不大的,你得卖服务,卖优质服务! “尔等商贾往来安西与长安之间做生意,最烦扰的是甚?” “是大笔的金钱携带不便,是贵重的货物容易招来劫匪,赔个血本无归!” “所以我谨代表安西四镇、北庭行营在这里郑重的承诺,只要你们持有安西债券,就可以在安西四镇、北庭及长安的李记柜坊自由存兑相应的飞钱!此外,安西军及北庭军将全权负责持有安西债券的客商及货物在安西北庭的安全!一旦客商遭受意外殒命,又或者货物遭蛮夷劫匪抢掠,安西四镇节度使府及北庭行营将负责追回又或者照价全额赔付!” “嗡……”市署的整个大堂一下就炸锅,这个消息太让人震撼了。 在安西、北庭、长安之间可以自由兑换的飞钱?还承担人货安全? 好家伙,这不是什么债券,这是护身符!买了安西债券,就意味着他们的人与货物就有了基本的安全保障,一旦真的出个什么意外,妻儿老小还能得到赔偿。 只不过,还是有人提出了疑虑:“官嘴两张口,我等凭什么信你?” 第101章 大唐的金融业 东市署斜对面有一家酒肆,酒肆二楼临街的一个雅间内,有两个锦袍老者相对而饮,这两个老者,正是裴冕还有王缙。 身为当朝宰相,两人当然不会公开出面。 甚至连两人府上的管家都没有直接出面,只是托了相熟的帮闲前往东市署,将最新的情况抄下并呈送过来。 这会裴冕和王缙正在看管家送来的抄录。 “嗬!一百万贯安西债券?王小郎君好大胃口!” “虽说连本带利翻了一倍,可是谁又知道最后能否能兑现?” “王家小郎君打仗是厉害,移民戍边以稳固边防,也堪称不可多得的良策,然此次发行一百万债券却属实有些痴人说梦。” 两人说话之间,又呈上来了最新的抄录。 裴冕看完之后一下站起身,竟有些失态:“柜坊?飞钱?” 王缙也同样有些不敢相信:“可在安西、北庭及长安各个柜坊自由存兑之飞钱?这还给什么利钱?让商贾倒给钱都有人争着买债券!” 不过裴冕还是有一些疑问,当即召来裴府的管家。 “裴九,这上面写的不是很清楚,这飞钱究竟是甚意思?” “阿郎,是这么回事。”管家裴九已经弄清楚原委,当即代为解释道,“王家小郎君的意思是这样的,假如我们裴家买了一万贯债券,就可以凭债券到长安东西两市各家邸店的柜坊另存一万贯,并拿到价值一万贯的安西飞钱。” “当然,只存入五千贯或者更少,也可。” “只要一次的总额不超过一万贯,皆可。” “然后,凭安西债券及安西飞钱,就可以到安西、北庭的任何一个坊市的任何一家邸店的柜坊中支取一万贯银钱。” “之后,飞钱被收回。” “但是债券不会收回。” 听到这,裴冕就听懂了。 “就是说债券归债券,飞钱归飞钱。” “但是要想凭借飞钱在长安与安西、北庭之间自由存兑银钱,就必须首先购买相应数额债券,裴九,是这意思吧?” “阿郎,就是这么个意思。” “那么,这飞钱是一次有效,还是可以多次存兑?” “可以多次存兑,只是每次存兑飞钱的额度不得超过持有安西债券的额度,而且除了首次存兑时不用支付羡余,之后的每次存兑都需支付相应的羡余钱。” 这时候,凝神沉思的王缙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感叹道:“此举属实厉害,看似在为往来长安与安西之间的商贾排忧解难,实质不啻于商君南门立木。” “左相所言极是。”裴冕深以为然,“正所谓,人无信则不立,商贾亦如此,王臣要想取信商贾使其买入债券,就必须有人作保甚至于让利。” 王缙道:“可让老夫深感困惑的是,安西四镇、北庭乃至长安的邸店柜坊,又或者说他们背后的世家高门为何要替王臣作保甚至于让利呢?他们又能从中得到何等好处?” 裴冕道:“那就只能问两市邸店的柜坊掌柜了。” …… 长安东西两市所有邸店的柜坊掌柜已经齐聚在东市署的二堂。 有必要介绍一下,所谓的邸店,其实就是客栈又或者说酒店,柜坊则是设在酒店内的银行业务窗口,客户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将现金存入窗口,又或者从窗口取出现金,只不过凭证并不是存折或借记卡、信用卡之类,而是一种叫飞钱的存兑票据。 对没错,大唐就已经有银行业,又或者说金融业,而且规模已经颇为不小。 这个其实也是合情合理的结果,如果没有强大的银行业支撑,丝绸之路的商业贸易就不会这般繁荣,也就不会有开元盛世。 甚至于,大唐的由盛转衰也跟金融行业息息相关。 只要稍微懂点经济学的都知道,金融行业不会无缘无故产生,是要土壤的。 金融业的生存土壤就是工商业,丝绸之路的繁荣,大唐工商业的空前兴盛,为金融业的萌芽以及成长提供了最肥沃的土壤,并在天宝年间结出累累硕果,其直接效果,就是大唐国库空前充裕,有足够的粮饷来供养十镇四十九万边军,有足够财力支撑安西军、陇右军、剑南军同时从仨方向对吐蕃发起进攻。 在向吐蕃发起灭国大战的同时,大唐甚至于还有余力对契丹、奚、后突厥、突骑施等蛮族进行惩罚,国力简直强盛到变态。 本来这种良好的态势可以持续很长时间,李隆基甚至有机会开创他想象中那个亘古未有的天宝盛世,然而遗憾的是,李隆基在紧要关头犯了致命的错误:他没把大唐的金融业掌握在国家手中,而是任由李林甫分给自己的亲族和门生。 只要懂点经济的都会知道,在管控良好的前提之下,金融行业就是经济社会发展的强力催化剂,可是一旦失去有效管控,金融行业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进化成为一个怪胎,吞噬掉绝大部分社会财富,最终导致整个社会陷入严重的经济衰退。 李隆基没有学过经济学,所以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于是安史之乱轰然爆发,天宝盛世直接胎死腹中。 到现在,安史之乱已经被镇压,大唐的金融业也遭受到重创,但并未消失。 长安两市的柜坊数量相比鼎盛时期已经严重缩水,但仍然还有上百家之多,而且这一百多家柜坊大多背靠世家门阀,掌握着超乎想象的财富。尛說Φ紋網 从这些柜坊的手指缝里漏一点,就足够凑齐一百万贯的军费。 然而这些柜坊不可能平白无故的给安西四镇和北庭行营拿钱,又或者作保,他们之所以肯给安西债券背书,是因为王臣把糖霜和香皂的方子做抵押。 李记杂货铺近因为垄断经营糖霜和香皂,一个月赚了十万贯,三个月居然就赚了近二十万贯,简直就是只会下金蛋的母鸡。 所以当王臣拿糖霜和香皂作抵,柜坊掌柜们就立刻应承下来。 因为这笔账根本不难算,假如五年之后,丝绸之路没有打通,他们就白得糖霜和香皂这两只下金蛋的母鸡,假如五年之后丝绸之路真的打通,那么就算得不到糖霜和香皂这两只母鸡,但是凭借安西北庭和长安之间的飞钱业务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第102章 轩辕神剑 刘宴正在皇城尚书省的公廨中处理公文,却连着写错几处,因为他的心静不下来,他人虽然在户部官廨,心却早已经飞到东市署。 只不过身为当朝户部尚书,又不能直接去东市署一窥究竟。 就在刘宴感到如坐针毡时,派去东市署的小吏匆匆走进来,在小吏的身后还跟着户部侍郎第五琦,他也很关心安西债的发卖结果。 “喏。”小吏照例向刘宴叉手唱了个肥喏。 “唉呀,行了,快说正事。”刘宴不耐烦道。 小吏当即说道:“启禀尚书,一百万贯安西债券已然售罄。” “你说甚?”刘宴和第五琦几乎是同时吼出声,“已然售磬?” 小吏点了点头,又道:“更加确切点说,是被哄抢一空,只用了不到一刻钟,就被齐聚东市署的蕃汉商贾掌柜哄抢一空。” “啧!”刘宴和第五琦同时发出一声啧。 再然后转过头,当两人的目光相遇之时,都看到对方眸子里露出了兴奋之色。 显然,刘宴和第五琦都是真正懂经济的,他们俩已经从王臣发卖安西债券这个骚操作中发现了一条前无古人的生财之道:发卖国债! “啧!”第五琦再次发出赞叹,由衷的说,“奇策,此乃安邦定国之千古奇策!” “此法确实堪称千古第一奇策!”刘宴也由衷的道,“有此奇策在,大唐国库空虚之困局总算是有了解决之道!” 第五琦击节道:“刘公,下官已想好一条生财之道!” “巧了,我也想到了一条生财之道。”刘宴欣然道,“不如我们将各自的生财之道写在纸上,然后再看对方写的是甚?” “好啊。”第五琦满口答应。 当下两人拿起纸笔,刷刷刷的写好。 再交换给彼此,看完之后两人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小吏从两人身后探出脖子偷窥过去,只见两张纸上都写着“国债”二字。 刘宴心情高兴,当即对第五琦说道:“第五侍郎,放衙之后就别回府了,今晚咱们去平康坊同买一醉如何?” 第五琦欣然道:“须再邀约三五友人。” “可。”刘宴道,“定要喝个不醉不归。” 可能连王臣自己都没有想到,他在不经意间释放出了一头怪兽,不过这头怪兽最终会成为大唐的复兴功臣,还是倒反天罡反噬主人,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 东宫,李适正在院中焦躁的来回踱步。 被太子嫔王氏抱在怀中的小郡主方两岁,小小的粉团子正向李适张开小手,奶气奶气的喊着阿爷,然而李适却是充耳不闻。 李适的心情早已经飞到了东市。 如果说还有一个人比王臣更关心安西债券的发卖结果,那他一定就是李适。 原因很简单,鱼朝恩倒台之后,李适就已经掌握了政事堂的话语权,开始了事实上的当国秉政,委任王臣为安西四镇兼北庭行营营田度支使是他所做出的第一个人事任免,而王臣发卖一百万贯安西债券则是他推行的第一项财政措施! 人事权,财权,历来就是重中之重! 这项政柄的推行是否顺利,将直接决定李适能否在政事堂树立自己的权威。 这项政柄的推行是否顺利,将直接决定李豫对李适的信心是否能延续下去。 这项政权的推行是否顺利,对于李适自己也是至关重要,他需要信心的支撑!他需要用事实来说服自己,他李适能治理好这个国家!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适变得越来越焦躁。 小郡主得不到阿爷的回应,开始哇哇大哭。 太子嫔赶紧召来乳母给小郡主喂奶,才止住啼哭。 就在这时,董休终于急匆匆跑过来,已经跑得满头大汗。 “太子!太子殿下!成了!事成了!”董休人未到,尖锐的声音先传了过来,“一百万贯安西债券已经全部售罄!” 李适用力握紧拳头。 巨大的成就感涌起。 我就知道,我能行! …… “咣啷。”李豫一个失神,手中棋子掉落在棋盘上。 “圣人?”李佖赶紧起身,关切的问道,“无碍否?” 李豫这才回过神来,忙道:“无妨,无妨,朕不妨事。” 李佖这才坐回凳上,问道:“圣人可是因为百万安西债券而失神?” 李豫默默的点点头,随即又喟然道:“朕是真没想到,王臣竟然真能将一百万贯安西债券发卖出去,而且仅仅只用了半天时间。” 李佖道:“确切点说,只用了一刻钟。” “王臣!这个王臣!”李豫霍然起身,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来。 李佖跟着站起身,但只是安静的站着,并没有说什么,因为他知道李豫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安静的思考,而不是听取别人的建议。 好半晌,李豫忽然说了一句跟刚才的话题毫不相干的。 “李师!”李豫忽然转身拉住李佖双手,很是诚恳的说,“朕欲拜你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佖却一如既往的婉拒道:“机务之烦,不得朝夕相见,诚不若且居密近,何必署敕然后为宰相邪!” 李佖对于自己的身份定位一直都很清晰,那就是只当大唐皇帝的良师益友,而坚决不当大唐的官员,因为一旦当了官,立刻就从皇帝的良师益友变成臣子下属。 身份地位降了,有些事就不能做,有些话也就不好说了。 李豫闻言有些担忧的叹道:“太子英明睿毅,深肖皇曾祖,唯独不洞察人心,若不得李师在朝,朕去后,何人可制王臣?” 李佖闻言顿时间心头一凛,这话他不能乱接。 李豫又道:“朕原以为王臣是一把湛卢剑又或者鱼肠剑,然而通过一百万贯安西债券的发卖朕方得知,这是把轩辕剑!轩辕神剑!” “轩辕神剑?!”李佖心神微颤。 自古以来十大名剑之首的轩辕神剑?! “王臣诚然是轩辕神剑,他日在安西成了气候,若效仿安禄山来篡夺神器,太子,是定然拦不住他的,彼时李唐江山必然改姓。” 停顿了下,李豫又道:“朕是否应该拦下王臣?” 李佖这下不能不劝了:“圣人是要太子失信于天下万民,更令边军将士心寒?” 听到这话,李豫顿时陷入挣扎之中,是啊,这时候拦着王臣不让他去安西,岂不是要让太子失信天下?今后还有什么威信可言?还有边军将士,今后还会心甘情愿给李唐卖命? 第103章 发兵安西 李豫最终什么都没做,任由李适和王臣继续施为。 王臣拿到一百万贯后,开始在东西两市大肆采购,主要是稻谷、小麦、酱、粗盐、果脯以及肉脯,最后就是骡马、突厥马及牛车马车。 除此之外还有丝绸、瓷器及茶叶等奢侈品。 大唐其实不缺粮食,也不缺丝绸及布匹等,缺的是需求。 安史之乱以及吐蕃、回纥、仆固怀恩之乱,将大唐经济秩序破坏殆尽,使得经济的内外循环都趋于崩溃,结果就是海量的粮食烂在世家门阀的仓库,海量的丝绸、绢帛、布匹积压地方州县的府库,结果就是织工买不起粮食只能饿肚子,佃农买不到布匹,只能光着身子和脚板,或者全家合穿一条裤子,结果就是国家赋税锐减! 王臣的大肆采购终于给市场注入一点活力,终于给长安带来一些需求。 一时间,一车车的粮食以及布匹从江南道、都畿道源源不断运往长安,还有栗特商人驱赶着一队队的突厥马甚至骆驼从夏州南下京畿。 到大历四年的冬月,也即十一月,王臣已经备足了五千车六万石军粮,这六万石不是大米不是小米也不是小麦,而是飧和糒。 飧,音同孙,就是晒干了的米饭。 糒,音同备,就是晒干了的馒头。 食用的时候,需要先用热水泡开。 一斤大米可以煮两斤米饭,晒成飧之后只剩四两。 一斤面粉可以蒸两斤馒头,晒成糒之后也剩四两。 唐军的口粮标准是,主食为每人每天4合也即0.4升飧或糒。 所以王臣置办的这六万石军粮足以维持十万大军五个月所需,骡马草料另算。 除了这六万石军粮,王臣还采买了五千匹突厥马,六千头骡外加五百头骆驼,这几项军需花了王臣二十万贯钱。 除了军需辎重之外,王臣还采买了两千车奢侈品。 大宗是丝绸、瓷器、茶叶和首饰,花了五十万贯。 这批奢侈品,运到安西之后就要成当创业基金用。 五十万贯的奢侈品,运到安西就能变成五百万贯,甚至更多。 沿途如果需要花销,这些奢侈品也可以当成钱用,这些可都是硬通货。 剩下三十万贯全部用于给邠宁军、临洮两千民壮以及在长安招募的各类工匠的开拔费或者离乡补偿。 是的,王臣在长安招募了足足五千工匠。 这些工匠涵盖冶铁、纺织、瓷器、木工、造纸、印刷等一百多个行业,其中有不少人还是李适从少府监、将作监及军器监挖来的老师傅。 五千名工匠,还带了家小,加起来足足两万人。 李适铁了心要把安西建设成永久的汉土,所以下死力支持王臣。 有天李豫问起这事,李适是这么回答的,王臣不仅是大将之才,更有宰相之才,这次出镇安西只是历练,将来还要入朝拜相,当他的商鞅! 李适已经立志要当秦孝公,王臣就是他的商鞅! 李豫没有多说什么,同样没有制止李适的作为。 到十一月底,王臣终于做好了发兵安西的所有准备。 段秀实率领的两千安西军,也千里迢迢赶到了奉天。 顺便说一句,邠宁军的编制已经被撤销,五千邠宁军已经改回安西军,临洮的两千民壮也被编入安西军,跟着段秀实前来奉天的这两千安西军,就是那两千民壮,接下来将由这两千民壮护送工匠、家眷以及七千车军粮及辎重前往凉州。 已经正式出任安西大都护的马璘则先行一步,率五千安西军北击凉州。 马璘打算在凉州与王臣汇合,然后再从甘州、肃州、瓜州、沙州一路打过去,一直打到北庭的伊州西州庭州,再然后打回安西龟兹。 发兵的当日,李晟带着李愿过府来送别。 本来按惯例,李清婉是不能跟去安西的,但是李适专门为王臣破了例。 马上就要跟阿爷和弟弟分别,而且这次一去就是遥遥万里,等下次再回长安,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离别情绪上来,李清婉当即哭了个犁花带雨。 李愿也是眼睛红红的,一个劲的向阿姐保证会照看好家里。 李晟也再三叮嘱女儿:“婉儿,别忘了吃药,早日调理好身子。” 没等李清婉回话,王臣就笑着调侃起了李晟:“岳父,你也要保重身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吐蕃的报复很快就会到来,李抱玉老了,李怀光、浑瑊他们缺历练,到时候朝廷一定会派你镇守陇西,千万别到时候诏令下来了,你老却累得直不起腰来了。” 听到这,李晟只能摸鼻子尬笑,也就是王臣,让他这个岳父就不像个岳父。 李清婉则伸过手去在王臣腑下轻轻的掐了下,小声说:“郎君你在胡说甚呢?” 王臣便洒然说道:“岳父,十二郎,你们回吧,我会照顾好婉儿的,而且安西真是个好地方,养人,婉儿不会有事的,等过几年,就带着一堆外孙外孙女回来看你。” 李晟口中答应着,却带着儿子送了一程又一程。 送过了渭河,送过了咸阳,眼看快要到奉天了,才依依不舍的回家。 在奉天城内,王臣见到了段秀实、见到了董山、彭知悔、辛无病等,也见到了太子李适和天下兵马宣慰处置使董休。 李适是代圣人来给安西军壮行的。 七千将士带着家眷不远万里驰援安西,为大唐开疆拓土,还要从河西一路打过去,为大唐恢复凉甘肃瓜沙诸州,大唐圣人又岂能毫无表示? 圣人身子历来不好,所以就由皇太子李适代劳。 犒劳的东西并不多,每个将士一壶酒五斤羊肉。ωww.xSZWω㈧.NēΤ 但是两千安西军仍旧对圣人和皇太子感恩戴德。 李适则紧紧握着王臣双手,说道:“王臣,寡人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再接下来就看你了,你可千万莫要让寡人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殿下放心。”王臣肃然道,“臣定不辱命。” 对于接下来的攻略河西安西,王臣真信心十足。 顿了顿,王臣又道:“殿下就等着将安西的万里疆域描红吧!” “好!”李适再次用力的拍了拍王臣的肩膀,“那么寡人就在长安静候你的佳音了!” 第104章 河西走廊 通过河西走廊的商路有三条。 南线是经陇西进入河湟谷地,再翻过大斗拔谷也即今天的扁都口进入甘州,也即今天的张掖市;中线是经兰州沿庄浪河、古浪河,绕过乌鞘岭西端进入凉州;还有北线则是从会宁渡黄河,绕过乌鞘岭东端入凉州,也即武威。 现在唐军再次折戟石堡城下,河湟谷地仍旧掌握在吐蕃人的手里,所以南线是根本不用考虑的,安西军若要想打回安西,就只能走中线或者北线。尐説φ呅蛧 但无论是中线还是北线,中间都有一头绕不开的拦路虎。 这头拦路虎就是横在河西走廊与黄土高原之间的乌鞘岭。 只不过,在唐朝的时候,乌鞘岭不叫乌鞘岭,叫洪池岭。 洪池岭东西长约三十里,南北宽度约二十里,平均海拔约三千米,不算高,但是极其陡峭,而且山上没有绿植,常年飞沙走石,人马根本无法通行。 第一次河西之战,霍去病率一万轻骑击河西,走的南线。 第二次河西之战,公孙敖率数万骑兵包抄河西匈奴诸部,走的是乌鞘岭北,遗憾的是在腾格里沙漠中迷了路,最终未能够完成战前制定的战略目标。 这一次,马璘走的则是中线,即经庄浪河谷、古浪河谷进入凉州。 只不过,安西军在进入凉州之前必须拿攻占洪池岭西的一座关城:和戎关。 当年霍去病攻打河西时,河西走廊啥都没有,只有匈奴人的毡包,可是现在狭长的河西走廊内却布满城池关卡。 和戎关就是其中的一座。 和戎关就卡在祁连山与洪池岭之间,并不高,也不算险。 左侧的祁连山和右侧的洪池岭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攀爬,但是人可以过去,骡马却没办法翻越过去,满载辎重的马车更不用说。 这就是关卡的真正作用,挡不住人,但是可以挡住辎重。 粮草辎重过不去,人过去了也没用,因为什么都带不了。 除非你学李自成、张献忠他们那样,当流寇,到处乱蹿。 所以安西军要进入凉州,就必须攻下和戎关或者北线的白山戍关。 马璘的本意是想抢在王臣到来之前,先拿下武威城做安立足之地。 然而很遗憾的是,直到十二月月底,王臣率两千安西军、五千工匠及一万多工匠家属赶到,马璘都依然没能攻破和戎关。 五千安西军和两万多家眷仍被阻在和戎关前。 这跟能力强弱没有关系,只跟地貌地理有关。 乌鞘岭又或者说洪池岭,是来自于太平洋的海洋季风所能够达到的最远端,但是季风到达这里后基本上就没啥水汽。 没有水汽也就没有降雨,所以气候干旱无比。 极其干旱的气候必然导致植被凋零,所以不仅洪池岭上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即便是对面的祁连山以及古浪河谷中也没几颗树木。 不要说高大的乔木,小树都没几颗。 没有树,就没有办法打造攻城器械。 不要说是像鹅车、木驴这样的大型攻城器械,就连简单的梯子都难以打造。 攻城的唯一办法,就是在夯土墙上凿开一个一个的洞,再插上短矛当梯子,再然后踩着短矛梯子往城头攀爬。 所以在河西北庭又或者安西四镇,攻打城池极其费劲。 围困个三年五载是司空见惯之事,极端情况下甚至可能围困几十年。 比如吐蕃围敦煌就围了二十二年,一直到城内彻底找不到任何吃的,沙州兵马使阎朝才向吐蕃军有条件投降:苟毋迁徙它境,请以城降。 哦,对了,这时候沙州或者说敦煌仍未失守。 河西观察使周鼎也还没有被阎朝用弓弦勒死。 沙州也是河西五州中唯一还没有陷落的州府。 当然,马璘现在是不知道的,王臣也同样不知道。 王臣只知道河西走廊失守后,安西坚持了五十年,却不知道沙州的州城敦煌在吐蕃大军的围困下,同样坚持了整整二十二年。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那就是王臣十分迫切的希望打通河西走廊。 毕竟军中携带的干粮只够十万人吃五个月,现在七千安西军、五千工匠以及随军的家眷全加起来,总人数在五万人左右,能撑十个月。 所以留给王臣和安西军的时间只有十个月。 如果十个月之内如果还到不了安西,就要杀马充饥。 当然,并不一定杀自己的马,也可能杀吐蕃人甚至回纥人的马。 或者抢沿途吐蕃人、回纥人的牛羊也不是不能考虑,反正不能亏待了自己。 两下相见之后,马璘有些不好意思,惭愧的说道:“贤侄,老叔让你失望了。” “老叔,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再次见到马璘之后,王臣也不再称呼他节帅,以两人现在的身份以及关系,再喊节帅就太见外,不如喊叔亲近。 顿了顿,王臣又道:“河西走廊的坚城原本就难打。” “是啊,河西的坚城确实不太好打。”马璘深以为然,“当年吐蕃狗经由青海,从大斗拔谷杀入河西,同样在甘州城下折戟沉沙,还不止一次!” 王臣道:“老叔,先说说这和戎关吧,关上有多少吐蕃狗?” 听到这,马璘便立刻说道:“和戎关上的吐蕃狗数量不多,披甲的桂勇顶多五百个,但是不披甲的奴从至少有两千个。” 王臣的目光落在前方和戎关的关城上。 “老叔,和戎关的关城东西长度大概有多少步?” “大约五百步。”马璘不假思索的道,“高度约三丈,厚两丈。” 听到这,王臣就知道和戎关为什么这么难打了,因为整道关卡的长度也就七百多米,但是吐蕃守军却至少两千五百个,每米有三个半守军。 马璘有些懊恼的道:“刚开始时,关上其实没有这么多吐蕃狗,大概只有五百来个,老叔我大意了,没在第一波突袭中拿下,后面等凉州的吐蕃狗赶到,就没机会了。” 马璘和王臣站在那里说话。 段秀实、孟睥还有姚令言他们几个都插不上嘴。 而且三人隐隐有一种感觉,王臣并不是安西四镇兼北庭行营的营田度支使,而分明是安西副大都护,因为马璘完全没有把王臣当属吏看待。 第105章 骆驼回旋炮 马璘又道:“贤侄,现在你到了,咱们就分头行动,你留在这边,老叔我率两千精兵从洪池岭翻过去,把两头一堵,困死和戎关中的吐蕃狗。” 马璘觉得强攻是不行了,所以只能采取长期围困的战术。 听到这话,段秀实赶紧过来劝阻:“节帅不可,围堵属实太冒险。” 王臣也道:“两头围堵确实太冒险,和戎关的吐蕃狗肯定在关城内储备了粮食,还可以从黄羊河取水,长期围困太过耗费时日。” “还容易反过来遭到吐蕃狗的合围。”段秀实说道,“因为河西的吐蕃军绝对不可能只有这两千五百人,一旦节帅你出现在关北,吐蕃狗肯定又会从凉州甚至甘州调来援兵,到时候节帅的两千精兵就进退失据,插翅难逃。” 马璘蹙眉道:“那你们说现在该怎么办?” 王臣笑着说:“老叔你别急,看小侄怎么破这鸟关。” 停顿了下,王臣又回头喝道:“小乙,把炮队给我拉上来!” “喏!”郑乙应了一声,再把手一招,当即便有二十头骆驼被牵到阵前,每头骆驼除了驼手之外,后面还跟了四个炮手。 这一百人,是王臣从两千多临洮民壮中挑选出来的,忠诚度绝对没有问题。 临洮大营中生死相依的经历,凌烟阁上留名的情义,还有王臣单人独闯郭晞大帐解救董山等十九豪帅,这一件件一桩桩,早已经将王臣和临洮民壮牢牢捆绑在一起,更何况现在他们还要跟着王臣举家搬迁到安西,已经形成利益共同体。 所以就算背叛大唐,这些民壮也绝对不会背叛王臣。 所以王臣才敢放心的把二十门骆驼回旋炮交给他们。 唯一让王臣感到遗憾的就是,失蜡法实在是太繁锁,也太昂贵。 所以花了那么长时间和代价,总共也就造出二十门骆驼回旋炮。 这二十门骆驼回旋炮的口径是两寸(6.14c,长三尺,重量约两百斤,通过炮架固定在骆驼背,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尛說Φ紋網 炮弹有两种,一种实心铁球,重约1.5斤(唐斤)。 另外一种就是霰弹,两百颗直径3毫米到4毫米之间的生铁粒。 不过,霰弹基本上只是备用,不到决定性战役,王臣不准备用。 原因很简单,青铜质地偏软,不像铸铁质地硬,所以发射霰弹时对炮膛的伤害要比铁炮严重得多,这会极大的降低寿命。 王臣曾经看过一篇科普文章,古典时期的铁炮,发射实心弹的寿命大约是五千次,发射霰弹的寿命就锐减至不到两百次。 青铜炮的身管寿命只会更短,有可能不足百次。 所以不到决定性的重大战役,霰弹还是别用了。 马璘、孟睥、姚令言的目光都落在二十头骆驼上。 只见这二十头骆驼背上都盖了毛毯,底下也不知道隐藏了什么? 甚至就连段秀实也不知道这二十头骆驼背的是啥,就只知道王臣视若珍宝,闲杂人等都不准靠近,甚至连驻营的时候这支驼队也是单独驻扎。 不过,马璘他们也没开口问,反正马上就知道了。 王臣没有选择和戎关的城关,因为城关筑有瓮城。 所以王臣选了关城右侧的一段城墙,命令郑乙将二十头骆驼分成前后两排,在距离城墙两百步的距离俯卧在地,并且侧对城墙。 两百步这个距离是王臣刻意选择的。 因为弓箭抛射的最大距离一般就是两百步。 所以在两百步这个距离,可以有效规避关上守军的弓箭的威胁。 当然了,骆驼回旋炮的有效射程有五百步,而且五百步也不是极限射程。 再加大装药量的话射程还可以打更远,甚至于有可能达到一千步的射程。 因为差不多倍径差不多技术水平的拿破仑炮的最大射程就能达到一千五百米。 如果装药量足够,驼骆回旋炮也能达到。 但是王臣不想冒这个险,因为容易炸膛。 更何况在唐朝五百步的射程就已经足够用。 随即,二十名炮手便掀开了骆驼背上的毛毯。 马璘等人定睛看,便看到了底下露出的青铜炮。 不过没有人认得,马璘更是错愕的问道:“坚侄,此物是何物邪?” “此物名叫骆驼回旋炮。”王臣笑着指了指关墙,又道,“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将关墙上的土蕃狗击得粉身碎骨!也能将垛堞击碎!” “甚?”马璘一脸怀疑。 孟睥、姚令言还有段秀实等也是不相信。 …… 悉末朗也是一脸的不屑。 悉末朗是苏毗茹下一个东岱的东本,也即千户。 苏毗部是被吐蕃征服的第一个部落,地位仅次于本蕃悉拔野部。 六年前,趁着安西、河西的唐军大量回朝平叛,悉末朗率领本部桂庸跟着苏毗茹的茹本达札路恭过青海出大斗拔谷,接连攻陷甘凉肃诸州。 之后不久达札路恭就接到王命返回了吐蕃国内。 但是悉末朗等九个东岱却被永久的留在了河西。 达札路恭在临走之前还给九部桂庸下达了严令:无王命不许回! 无王命不许回翻译成吐蕃语就是噶玛洛,时移世易,吐蕃的这九部桂庸就在河西扎下了根,并且形成了一个全新的部落:噶玛洛部。 不过现在距离吐蕃人在河西扎下根还早。 悉末朗对凉州蕃汉百姓的统治还不到五年。 这从他麾下数千奴从的结构就可以看得出来。 悉末朗麾下的奴从仍以党项、吐谷浑、羌、氐这些从河湟、九曲之地甚至苏毗茹部落带过来的旧部为主,河西的蕃汉壮丁被征为随军奴从的很少。 原因很简单,河西的蕃汉百姓还没有臣服,吐蕃人不敢用。 大唐虽然刚经历了安史之乱,但是国际形象仍旧光辉灿烂,仍旧是整个东方所有蕃汉百姓心中的灯塔,其中就包括河西的蕃汉百姓。 悉末朗要是敢抓河西的蕃汉壮丁充为奴从,一旦上了战场,瞬间就会倒戈。 到时候都不用唐军动手,河西的蕃汉壮丁直接就会打开关城迎接唐军进关。 第106章 火炮初战 总而言之,此刻跟着悉末朗守在和戎关上的吐蕃军,不是苏毗茹的桂庸,就是吐谷浑又或者党项、羌、氐等部落的奴从。 所以,悉末朗对于守住和戎关信心十足。 没有树木,无法打造攻城器械,唐军拿什么来破城? 之前两个月,唐军就束手无策,现在仅凭二十头骆驼背上的不知名武器,就想攻破和戎关?简直是痴心妄想。 当下悉末朗喝道:“传令下去,把器械都给我搬上来!” 悉末朗的命令很快就传递下去,原本在城内待命的奴从便立刻将一件件的守城器械搬运到了城头,只见这些器械中少了常见的滚木,却多了泥擂。 泥擂,其实就是一个个干透的夯土疙瘩,每个都有上百斤重! 除了泥擂之外,还有石擂,夜叉擂以及狼牙拍,只不过最多的还是石擂,毕竟和戎关两侧就是祁连山和洪池岭,最不缺的就是石头。 城头还架起了几十口大瓮,里边的金汁已经煮得沸腾。 不过每当沸腾之时,奴从就会往大瓮里加半桶冷金汁。 伴随着金汁的翻滚,中人欲呕的恶臭便在城头弥漫开来。 悉末朗捂着鼻子,想了想,又对着一个百户下了道命令:“达玛,你带人去仓库把最后剩下的那十几桶猛火油到城头上来!快!” 百户应了声如飞而去。 悉末朗目光转向城外。 再次盯住那一队骆驼。 …… 两百步外,大唐历史上甚至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支炮兵正在做准备。 炮手先把炮管转过来,再从弹药手的手中接过药包从炮口塞进去,再用定制的通条将药包塞到炮膛底部用力压紧。 是的,由于王臣这个穿越者的出现,不仅古典火炮的出现时间提前了五百年,定装药包的出现更是提前了九百年! 以定装火药包取代炮手凭经验装药,可以大大提高火炮射击精度。 因为相同的装药量以及相同重量的炮弹,可以保证弹着点在一个较小的圆概率偏差范围内,而不至于因为装药量的不同导致出现太大偏差。 从炮口塞进定装药包,炮手接着塞进去一颗直径两寸略小的铁球。 为了保证不出现卡膛,所有的铁球同样也是用失蜡法浇铸的,贵! 装填好了炮弹,炮手又拿一个7字形的铁钩,从火门伸进去,捅破炮膛内的药包,让火药溢出来,虽然药包的外包麻纸也是浸过火油的,非常容易引燃,但如果药包的火药不与火门的火药直接相连,还是有一定概率会出现哑火,所以要把药包戳破。 戳破药包之后,炮手又接着往横出的火门内倾倒进适量散装火药。 最后,炮手又从随身革囊中取出一个火折子,并且将火折子吹燃。尛說Φ紋網 也正是因为这,古典时期的火枪又或者火炮受天气影响非常严重。 一旦遇到下雨天气又或者极寒天气,火枪或者火炮直接就变成摆设。 点燃火折子后,二十门骆驼回旋炮的整个准备工作就算是全部完成了。 随即各炮的炮长就按照王臣专门制定的炮兵操典,大声向郑乙报告各炮准备完毕,郑乙又回过头看向王臣,王臣则是轻轻颔首。 “第一排,放!”郑乙高举的右手当即落下。 待命的前排十名炮兵便同时将火折子塞进了火门。 “轰轰轰!”和戎关前便立刻响起了连续的巨大轰鸣声。 近在咫尺的马璘、段秀实、孟睥还有姚令言等人都心头一跳,这动静,可比过年时候放的爆竹大多了,耳朵都被震聋。 王臣的目光却落在了两百多步外的那一段关墙上。 命中率差强人意,十门炮,有四发直接命中女墙,将薄薄的女墙轰得稀碎的同时,也将女墙后面的十几个吐蕃军及一口煮着金汁的大瓮击碎。 是真的给击碎了,不管人、女墙还是大瓮,全碎! 是的,骆驼回旋炮瞄准的是城墙顶部薄薄的女墙,而非底下厚实的城墙。 单凭2寸口径的骆驼回旋炮,要想轰塌城墙,即便是只有一丈厚的夯土墙,恐怕也得在同一个点连续轰击一个月甚至更久,只有4寸甚至更大口径,重量超过两千斤甚至五千斤的红衣大炮,才能在短时间之内轰塌厚厚的城墙。 但是在河西及安西,2寸的骆驼回旋炮已经足够。 因为河西及安西的城池关卡的夯土墙都没有包砖。 没有包砖,城墙上就很容易钉入短矛,搭建矛梯! 嫌距离太远看得不够清楚,王臣又掏出了望远镜。 这具望远镜,是王臣找玉器坊打磨的水晶凸透镜,再找铜匠做的外壳,分为三节,能够大范围调整焦距,焦距调到最大时可以达到二十五倍。 这差不多就是大航海时代长筒望远镜的最大倍数。 这种纯手工工艺,从春秋战国时代起就臻于大成,再精密都能造出来。 缺点就是贵,而且极耗时,所以产量非常低,想要大批量生产并且装备军队是绝无可能的。 二十五倍变焦的意思就是,可以将五百米开外的物体拉近到二十米内,所以王臣看前方遭到炮击的关墙,就近在眼前。 王臣不仅看到了飞溅泼洒在城头上的粪汁,不仅看到了被击碎的女墙,还看到了一个腰部以下躯干不翼而飞的吐蕃兵,还看到两个披甲真蕃被飞溅在身上的金汁烫得嗷嗷叫,其中一个真蕃还从城头上摔了下来。 将镜头右移,王臣甚至还能看到右侧吐蕃兵脸上露出那种极致的震惊。 显然,关上的吐蕃兵已经被眼前这一幕吓傻了,又或者说已经被打懵。 不只是吐蕃兵被打懵,马璘、孟睥、姚令言还有段秀实他们也都懵了。 孟睥刚从革囊里取出一块果脯扔进嘴里嚼,结果看到这惊人的一幕后,直接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就把果脯吸进喉管,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咳了好半天,孟睥才终于把果脯给咳出来。 然后眼泪都顾不上擦,直接冲到骆驼炮前,探头就要往炮口往里边瞧。 孟睥心忖道,这铜管也就三寸多粗(外径),打出去的鹅蛋大的铁疙瘩竟然有这么大威力? “欸,老孟你找死啊?”王臣赶紧将孟睥一把拽开,才刚拽开,第二排十门骆驼回旋炮也开火了,轰轰轰轰! 巨大的声响,震得孟睥两个耳朵翁翁作响。 不只耳朵响,孟睥的脑子也有些懵,真懵。 王臣却再次举起手中的长筒望远镜,对准前方的关墙。 只见,刚才那段关墙又有三段女墙被击碎,摆在女墙后面的泥擂、石擂及夜叉擂等守城器械的碎片漫天飞溅,还有好几个吐蕃兵倒在血泊中挣扎。 看到这一幕,王臣悬着的心就落回肚子里,稳了! 当下王臣又对董山说:“董山,立刻派人架矛梯!” “喏!”董山叉手一揖,又道,“董猛,上!” 第107章 毫无还手之力 董猛当即带着一队披甲步兵上前。 王臣又接着下令:“彭知悔,炮弩掩护!” “喏!”彭知悔叉手一揖后,当即带着五百步兵推着五十架刚刚安装好的炮弩来到郑乙炮兵阵地的左右两侧,呈扇形次第展了开来。 这次远征,除了骆驼回旋炮,王臣还带了两百架野战级轻型炮弩。 但是重型炮弩以及木驴、鹅车等攻城器械就没携带,因为太笨重。 重型炮弩、木驴以及鹅车的自身重量通常在十吨级,即便是拆开散装运输,也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而且这种重型器械需要数量足够才能够发挥作用,数量太少威胁小不说,而且容易遭到针对性的摧毁,比如说火烧。 所以王臣就没有携带重型攻城器械。wWW.xszWω㈧.йêt 但是野战级轻型炮弩只有百来斤重,还是很好用的,所以王臣带了两百架。 这种轻型炮弩有三张弓,三弓合力有七八百斤挽力,需十人合力才能挽开。 本来,野战级的炮弩在攻城战中的作用其实并不大,因为所发射的石弹不足以摧毁城头上的女墙,但是现在骆驼回旋已经摧毁了城头上的女墙,这五十架野战级炮弩的杀伤力就显现了出来,发射的石弹足可以封锁那段三十步宽的城墙。 于是,董猛率领的一队甲兵便可以心无旁骛的往城墙上钉入一排排的短矛。 是的没错,因为没有木材打造云梯,所以还是得依靠在墙上钉入短矛架梯,再然后踩着矛梯抢关夺城。 和戎关和两侧延伸出去的长城已经修了有不少年头。 土墙已经开始风化松软脱落,短矛很容易就能钉入。 一刻钟后,就往城墙上钉入了八排短矛,每排三支,立刻就成了八级台阶。 这八级台阶斜着向上,每两级之间间隔约一尺五寸,只是八级台阶就差不多已经来到一丈三尺,城墙高度的近半! …… 悉末朗探头看了一眼,发现唐军的矛梯霍然已经架到城墙的将近一半高度,顿时间就有些急了,要是再不想办法,再过片刻唐军就能踩着矛梯抢上城头。 一旦让唐军抢上城头,那这和戎关也就彻底守不住。 “放箭,探出去放箭,射死这些汉狗!”悉末朗一边大吼着,一边亲自挽弓搭箭并且从垛堞上探出上身放了一箭。 吐蕃兵纷纷跟着放箭,然而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卵用。 因为抡着锤子架设矛梯的几个唐军全都披了明光铠。 破甲箭射在唐军身上,直接被弹开,毛都没有伤着。 “石擂,泥擂、夜叉擂,砸死他们!”悉末朗再次厉声下令。 当即便有一队吐谷浑奴从战战兢兢的扛着夯土疙瘩、石头又或者表面布满尖刺的巨型狼牙棒来到那段关墙,准备往下砸正在钉短矛的那队唐军。 然而不幸的是,这队吐谷浑奴从才刚踏入这段关墙,伴随着梆梆梆的弓弦震动以及轰轰的巨大炮声,至少四十颗石弹以及数颗铁弹就呼啸而至。 下一刻,那队吐谷浑奴从就被石弹和铁弹打得稀碎。 骆驼回旋炮的铁弹不用多说,便是轻型炮弩的石弹,也足以将没有披甲的吐蕃奴从的身体整个打碎,霎那间城头上就是断肢残躯伴随血雨纷飞。 “可恶!”悉末朗又惊又怒又急,当即又厉声大吼道,“达玛,用猛火油烧他们,用猛火油烧死城下的汉狗,快去,快啊!快!” 必须得阻止汉狗才行,就这片刻,汉狗又往城墙上钉入了三排短矛。 只要再往城墙上钉入四五排短矛,汉狗就能踩着斜着向上的矛梯直接冲上城头,这样的话和戎关肯定就守不住了。 当下悉末朗又催促道:“快啊,快!” 达玛也知道情况紧急,当即命令本部一百名桂勇用橹盾架起一堵墙,再借着这堵盾墙的掩护快速冲向正遭受攻击的那段关墙。 才刚刚踏入那段缺口,唐军的石弹和铁弹就呼啸而至。 在这种七八百斤挽力的炮弩发射出的石弹及2寸口径火炮射出的实心铁弹面前,吐蕃军的橹盾墙根本就不堪一击。 伴随着连续不断的巨大撞击声,不时有橹盾以及躲在橹盾后面的吐蕃军被击碎。 但是这些真蕃的确是悍不畏死,即便不断有同伴被打得粉身碎骨,也誓死不退,只是杠着橹盾去封堵缺口,保持盾墙完整。 …… 看到这,王臣嘴角却绽起一抹冷笑。 当下王臣又对董山说:“董山,鸣金!” “喏!”董山当即便命令传令兵敲响錞于。 伴随当当当的錞于声,正在作业的董猛和几个甲兵当即跑下矛梯,再带着墙下的其他甲兵撤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 接着,城头上便泼下来一桶桶的猛火油。 这些猛火油大部分都泼在了地上,也有些泼在夯土城墙上,只有很少的猛火油泼在了几排短矛上,接着城头上就扔下来十几支火把。 泼到地上城墙上的猛火油腾的就蹿起大火。 被猛火油沾到的那几排短矛也开始起火燃烧。 然而王臣却浑不在意,几支短矛而已,不值一提。 但是吐蕃军为了“摧毁”这几支短矛,却付出了沉重代价。 因为在吐蕃军泼洒猛火油并纵火之时,安西军的野战炮弩和骆驼回旋炮就没停过,五十架野战炮弩以每分钟两发,二十门骆驼回旋炮则以每两分钟一发的频率,向着城头上躲在盾墙后面的吐蕃军疯狂的倾泄石弹以及铁弹。 完整的盾墙不断的被轰开一个接一个的缺口。 不断有吐蕃兵扛着橹盾堵上缺口,又不断被轰开。 伴随着盾墙缺口的第一次被轰开,总有断肢残躯抛洒一地。 …… “彩!”看到这,马璘、孟睥、段秀实、姚令言还有远处观战的安西军将士顿时间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了起来,这仗打得真酣畅淋漓! 吐蕃狗居然被他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啊! 上邪(老天)!这可是攻城战,攻城战啊! 今天之前,安西军将士还从来没有想过,攻城战居然还能打成这样,凭借关城之险的吐蕃狗的处境竟比他们安西军还不如! 第108章 和戎关,破了! 悉末朗的牙齿都咬碎。 因为还不到片刻工夫,达玛的一个百户就已经死伤大半,剩下不到三十个桂勇也是东倒西歪,已经不足以结成一堵严密的盾墙,更腾不出手往城墙下倾倒猛火油,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整个百户都得死绝。 当下悉末朗命亲兵吹响退兵的骨哨。 尖锐的骨哨声中,达玛率领残余的桂勇仓皇退回来。 在退回来的途中,又有十几个被唐军的炮弩给击碎。 最终,出击时的九十多个桂勇,就只活着回来九人。 看着面前的阿狗阿猫三两只,悉末朗心疼得直滴血。 达玛的这九十多个桂勇可是苏毗茹的贵族啊,不是奴从! 达玛红着眼睛单膝跪在悉末朗面前,惨然道:“东本,我的百户完了!” “闭嘴,吐蕃勇士只流血,不流泪!”悉末朗咬牙道,“你若是不想在脑袋上悬狐尾,就给我老老实实的把眼泪收起来!” 达玛终究还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悉末朗再探头往关城下面看时,只见刚刚退走的唐军步卒又杀了回来,踩着之前已经钉好的短矛斜梯继续往城头搭建矛梯。 稍远处,两队又高又壮犹如魔神般的汉军正严阵以待。 陌刀兵!悉末朗的心立刻沉下去,唐军精锐中的精锐,凶悍的陌刀兵! 更远处,唐军的炮弩还有那种架在骆驼背上的不知名武器仍还在发炮,不停的将石弹以及实心铁弹倾泄到和戎关的城头上。 看到这,悉末朗就知道已经无法阻止唐军抢上城头,那就没别的选择,只能在城头跟唐军短兵相接。 但好在,唐军就算能抢上城头,人数也绝不会太多。 因为和戎关的关墙厚度才两丈,城头上的宽度更是只有一丈五尺左右,再去掉内外两侧女墙的厚度,宽度更只剩一丈两尺,仅能容纳七人并排。 城头女墙损毁的宽度约二十步,那这一段关墙最多能够挤下三百唐军。 所以吐蕃军还是有机会凭借兵力的优势守住城头的,陌刀兵又能怎样? 当下悉末朗大喝道:“杰波毗,你率两个百户加五百奴从去缺口对面列阵,其余桂勇和奴从全部留在这边列阵,结成密集阵!” “遵命!”一个吐蕃百户当即带着两百个吐蕃桂勇和五百奴从冲过缺口。 在冲过缺口的途中,又有好几十个桂庸被唐军的石弹或者铁弹给击中,顷刻间就化为断肢残躯甚至血肉碎块。 但其中的大部分得以冲过缺口,到对面结成密集阵。 悉末朗则带着剩下的两百桂勇和一千多奴从在缺口的西边结成了密集阵。 在密集阵最前方是厚重的盾墙,盾墙的后面则是十几排密集的长矛森林,在出现缺口的那段城墙内,地面上还有几百个奴从已经准备好了乌朵。 悉末朗还是可以的,刚才唐军利用骆驼背上的神秘炮弩轰碎了一段女墙,并且把这段缺了女墙的城墙变成吐蕃桂的绞肉机,现在,悉末朗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先把这段城墙让给唐军,然后把这段城墙打造成埋葬陌刀兵的坟墓! 令人窒息的等待中,唐军的甲兵很快将矛梯架到城头。 随即关城外便响起一个高亢入云的长嗥声:安西军在! 下一刻,便是几百个雄浑的嗓音跟着应和:大唐就在! 紧接着,高亢入云的长嗥声再次冲霄而起:安西不败! 再接着,几百个雄浑的声音再次跟着就和:大唐万胜! 然后就是一声安西,齐声不败,一声大唐,齐声万胜,且应和声变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当气势攀升到顶点,一员身高将近有七尺,浑身上下包裹着锃光瓦亮的明光铠,甚至脸上也蒙着黑色面甲的昂藏武将率先登上了城头。 紧接着,又有一员身高至少六尺五寸的武将登上城头。 这两员昂藏武将刚一登上城头,守在内侧城墙下的几百个吐蕃奴从便纷纷挥舞手中的乌朵,霎那间,鸡蛋大小的鹅卵石便如飞蝗般飞到了城头上。 那两员武将根本就无处可以躲,就算能躲开也不能躲,因为他们身后还有袍泽。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的背过身躯,以身上的背甲、裙甲甚至兜鍪硬扛飞石的攻击,鸡蛋大的鹅卵石打在明光铠上,咣咣作响,听着就疼。 两员昂藏武将却愣是一声未吭,而且一动不动。仦說Ф忟網 只片刻,更多的陌刀兵便踩弟矛梯抢上了城头。 当聚集城头的陌刀兵超过五十,那两员昂藏武将终于不再用自己雄壮如山的身躯硬扛吐蕃奴从的飞石攻击,而是举起手中的陌刀往前一引,各自领着二十多个陌刀兵分成前后三队向着缺口两侧的吐蕃军发起了攻击。 缺口东边的吐蕃桂庸至少有五百。 缺口西边的吐蕃桂庸更是有上千人! 然而,抢上城头的五十多个陌刀兵却夷无所惧,毅然决然的向吐蕃军发起攻击,身上的那股气势,简直像是扑向角马群的雄狮。 随即,几十把陌刀斜着从空中斩落。 寒光闪烁之际,被吐蕃军充为倚仗的几十面厚重的橹盾就跟薄纸般被轻松劈开,躲在橹盾后面的吐蕃兵也被重重的拍翻在地上。 三十斤重的陌刀挟带着巨大的惯性从空中斩落,加上挥舞陌刀的又都是身高六尺以上的巨灵大汉,胳膊比吐蕃人的大腿都要粗,其结果也就可想而知,躲在橹盾后面的几十个吐蕃兵虽然没被陌刀斩碎,但是已经筋骨尽碎。 很快,悉末朗就发现吐蕃军大势已去。 挡不住,完全不挡住,真的挡不住啊! 唐军的陌刀兵才刚发起进攻,守在后面的奴从就崩溃了。 无论是吐谷浑、党项还是羌、氐的奴从,都已经被大唐的陌刀兵打出心理阴影,看到这些魔神般的陌刀兵已经抢上城头,还没有打,心理上就溃了。 上千个奴从争先恐后的溃逃,心急的直接从城头往下跳。 看到这,悉末朗就知道和戎关守不住了。 和戎关,破了! 第109章 到凉州 悉末朗很狼狈的逃离了和戎关。 从和戎关沿着官道往北百余里,就是武威城。 武威有时叫凉州,有时叫姑藏,不过更多的时候还是叫做武威,总之这是丝绸之路上的一座极其重要的城市。 有一种说法就是,武威是大唐仅次于长安和洛阳的第三大城市,人口高达十万户五十万口,岑参还写了首诗:凉州馆中与诸判官夜集。 弯弯月出挂城头,城头月出照凉州。 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 琵琶一曲肠堪断,风萧萧兮夜漫漫。 河西幕中多故人,故人别来三五春。 花门楼前见秋草,岂能贫贱相看老。 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说武威有十万户,五十多万口,这显然是岑参的夸大其词。 事实上,凉州在天宝年间的巅峰数据也只有两万六千多户,十二万余口,即便算上逃户隐户及往来的大量胡商,最多也不会超过二十万口。 但是如果说武威是大唐第三大城市,那真的就是实至名归。 原因也非常简单,因为武威的经济绝对是当时大唐前三强。 武威的经济产出之所以会如此强大,主要在于独特的区位,因为它是胡商进入关陇大地之前的最后一座边城。 过了武威或凉州,就属于关陇大地。 大家都知道,南北朝直到隋唐都是世家门阀的时代,大唐刚立国之时,关陇大地是关陇贵族的势力范围,后来关陇贵族被武则天干得七零八落,在这之后,关陇大地就落入山东集团以及依附于山东集团的进士集团之手。 要说明的是,大唐的进士集团跟宋代之后的文官集团有着本质的区别。 大唐的进士集团虽然也是进士出身,却都是世家门阀的旁支或者庶支,很少有真正的寒门。 但是宋朝之后的文官集团中就开始出现大量的寒门子弟,这是本质区别,也正是因为这个,宋朝之后的文官集团膝盖特别软,因为他们本质上只是职业经理人,并不具备主人翁精神,所以跳槽换公司或者换老板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所以唐朝之前文人中汉奸卖国贼数量很少。 但是从宋朝之后像秦桧、钱谦益这样的汉奸特别多。 言归正传,总之无论关陇集团也好,山东集团也罢,又或者进士集团也行,反正不是胡商的亲爹亲娘,胡商进了关陇就是弟弟,就得夹着尾巴装孙子,乖乖上贡,否则你的货物根本进不了长安,进了长安也根本卖不掉。 久而久之,胡商就跟控制关陇大地的权贵达成默契,除了极少数胡商,其余的大多数胡商就在武威完成交割,把货物交给控制关陇的世家门阀。 世家门阀也同样在武威做货物交割,因为他们的势力过不了河西走廊。 于是武威就成了丝绸之路上最为重要的商品集散地,外加外贸中转站,胡商贩来大唐的香料、珠宝、马匹及胡姬等商品在武威交割给世家门阀,世家门阀卖往安西乃至泰西的丝绸瓷器茶叶中药材等也在武威交割给胡商。 于是乎,武威就成了丝绸之路上的一座商业大都市。 商业的发达必然伴随着文化的兴盛,于是有了凉州诗。 王之涣、王翰、王昌龄、岑参都写过跟凉州有关的诗。 总之,武威是一座有着极其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的古城。 说武威是大唐第三大城,也绝对是实至名归,毫无争议。 然而时移世易,如今的武威早已经面目全非,满目疮痍。 自从六年前吐蕃名将达札路恭率领大军攻陷了凉州之后,凉州的蕃汉百姓,不管汉人突厥人又或者回纥人,都迎来了历史上的至暗时刻。 自从九百年前霍去病夺取河西之后,河西走廊的蕃汉百姓就当上了自由民。 所谓的自由民,就是只要按规定缴纳了赋税,地里及牧场的产出就都归你,就是只要按规定服劳役及兵役,就能获得最基本的人格尊严。 虽然偶尔也会受到权贵阶层的盘剥或者欺负,但是总体上活得还算有尊严。 至少不会有人无缘无故跑到你家里来抢东西,也不会有军汉突然跑进你家把你的妻女掳走。 但是达札路恭率领大军攻陷凉州后,世居河西的蕃汉百姓立刻就从自由民跌落成底层农奴,吐蕃人是真拿他们当成牛马对待啊。 蕃汉百姓家的粮食财物,吐蕃人是说抢就抢。 蕃汉百姓家里盖的房子,吐蕃人是说霸占就霸占。 蕃汉百姓的妻女,吐蕃人看到漂亮的二话不说直接掳走。 如果是汉人,那就更惨,还要强迫你髡顶辫发,穿左祍的吐蕃袍。 即便是已经在凉州繁衍生息几百年,树大根又深的安家,也同样没能幸免。 安氏的来源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来自于昭武九姓的安国,一种是姬姓后人。 史书记载,在安重璋也即李抱玉因功被皇帝赐姓李之前,凉州的安氏大多以安国后裔自居,但是在李抱玉赐姓之后,安氏就开始以姬姓后人而自居。Www.XSZWω8.ΝΕt 李抱玉这一支安姓已经搬去了长安,但是安氏在凉州繁衍生息了几百年,已经形成一个丁口超过两千人的巨大族群,这么多人不可能全都搬去长安。 所以大部分安氏族人只能留在凉州,日出而作,日没而息。 如果没有吐蕃人的到来,安狗儿应该会过着很平静的生活。 但是自从吐蕃人来到凉州之后,安狗儿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 他阿爷安公鸡被吐蕃人给杀了,两位嫂子也被吐蕃人掳走,长兄安牛儿、二兄安马儿闻讯赶回来与吐蕃人展开搏斗,一并被杀。 只有安狗儿躲在枯井中捡回一条命。 吐蕃人走后,安狗儿从井中爬出来,发现全家就剩他一口。 不仅如此,家里攒钱盖的三间瓦房也被吐蕃人一把火烧掉。 那天之后,十二岁的安狗儿就沦为了一个苏毗贵族的奴从。 这天,安狗儿照例驱赶着“主人”家的羊群从羊圈中走出来,一抬眼却看到一队吐蕃残兵急匆匆的朝着武威冲过来。 安狗儿一眼就认出领头的吐蕃武将。 就是那个杀害了他全家的吐蕃千户! 第110章 追兵杀至 安西军已经全部进入了和戎关。 接下来,后队就会暂驻和戎关。 过了和戎关后,就进入到了古浪河谷。 不过古浪河这时候不叫古浪河,叫黄羊河,古浪县城也只是一个小镇,叫黄羊镇,镇子上原本有百十来户人家,现在却彻底化为瓦砾。 吐蕃人带给整个凉州的伤害是肉眼可见的。 黄羊河两岸原本是大片的耕地,现在却全撂荒成了牧场。 黄羊河两岸的村庄、集镇尽数遭到了焚毁,世代生活在这些村庄集镇的蕃汉百姓不是死于吐蕃军的刀枪之下,就是被吐蕃人当成奴隶圈养了起来。 是的,你没有看错,就是圈养,像牛马一样圈养了起来。 在吐蕃人的三级治理体系之中,奴从的地位等同于牛马,只配跟牛马同住在羊圈、牛栏或者马厩,住房子是绝对不允许的,宁可烧掉都不会给你住。 你一个牲口,也配像个人一样住在房子里边?做梦去吧! 看着黄羊河两岸的荒芜及废墟,段秀实等不禁扼腕叹息。 “十三年前,我们途经凉州回关中平叛时,黄羊河两岸还是阡陌纵横,炊烟处处,然而现在却只剩满目疮痍以及荒芜瓦砾。” “吐蕃狗不事生产,只知破坏,属实该死!” “只是可怜了凉州的蕃汉百姓,实不知能有几家存几人活?” 马璘摇摇头,也跟着叹息道:“此事还不是最令我担心的,我最担心的是接下来的武威之战,吐蕃人肯定会抓凉州的蕃汉百姓当奴从。” 姚令言说道:“若真如此,也只能一杀了之!” 段秀实叹道:“然而,死的都是大唐的子民啊!” “老叔莫急,事情或许会有转机。”王臣却摆摆手,说道,“武威之战,或许都用不着我们动手也未可知。” “此话何意?”马璘等几人的目光纷纷看过来。 王臣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吟了陆游的一首诗。 陆放翁的人品让人不敢恭维,但诗是写的真好。 “迢迢天汉东南落,喔喔邻鸡一再鸣。” “壮志病来消欲尽,出门搔首怆平生。”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遗民泪尽胡尘里,东望王师又一年。” “好诗!此诗真写尽了河西遗民心声!”段秀实闻言赞道,“没想到王兄弟竟然还有这等诗才,失敬。” 顿了顿,段秀实又接着问:“此诗何题?” “此诗题曰,凉州有遗民。”王臣随口胡诌道,“估计是凉州的某位书生所作,我是无意中从一具遗骨身上拾得,因为诗写得实好,所以就记在了心里。” “原来如此。”孟睥叹道,“只可惜了这个才气双全的书生。” “但是这首诗也给我们道出一个事实,凉州的蕃汉百姓从未曾忘记大唐,他们一直在盼着王师打回凉州。”王臣说道,“所以只要我们的大军一到武威,城内的蕃汉百姓大抵就会闻风起事,协助我等共击吐蕃!” 孟睥点头道:“节帅,还真有这可能。” “若真如此,当派遣一支精骑轻装简从尽快杀往武威。”段秀实直接提议道,“我们绝不能给吐蕃人充足的准备时间,吐蕃人越是仓促迎战,就越容易出纰漏,吐蕃人出的纰漏越多,城中蕃汉百姓于中取事的机会就越多,得手的机会也越大!” “善!”马璘当机立断道,“贤侄,此事老叔就交与你了。” “喏!”王臣欣然应允,这里就属他年轻,自然是当仁不让。 马璘又叮嘱段秀实道:“段都虞候,你也同往,务必看护好王臣!” “喏!”段秀实叉手一揖,肃然应道,“末将定然会看护好王度支使。” 王臣和段秀实领了将令,当即点起两千安西军轻装简从杀奔武威。 …… 悉末朗只带了不到一百个桂勇狼狈逃回到武威,其余的四百多个桂勇以及两千多个奴从全部葬送在和戎关,估计不是被杀就是被唐军俘虏。 回到武威之后,悉末朗一面派出信差召集分散在附近的吐蕃桂庸,同时将蕃汉百姓驱赶进城,一边又派快马前往张掖,悉末朗非常清楚,他麾下就只剩下五百苏毗桂勇加两千奴从,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武威城的,所以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理智告诉他应该赶紧走,再不走没准就走不掉了。 但是达札路恭临走之前下给他们九部桂庸的命令是非王命不准回。 还有,九部之首尚绮心率领大军前往沙州之前交给他的命令是非上命不准走! 所以,如果在没有得到尚绮心命令前就擅自弃城,轻则头悬狐尾,重则杀头。 就在悉末朗犹豫不决时,脸上血迹都还没有擦干净的苏波毗就匆匆闯进行辕,一脸惶然的报告说,唐军追兵杀至! 悉末朗闻言顿时吃了一惊。 唐军来得好快?这是不打算给他们半点喘息之机! 当下悉末朗又让扈从找了两身札甲,跟苏波毗披挂完之后匆匆登上武威南门。 果然,只见一支唐军骑兵已经出现在前方官道上,从官道上卷起的烟尘判断,这支骑兵的数量至少有上千人!上千精骑! 看到来犯的唐军骑兵有上千骑之众,悉末朗直接打消了趁唐军远来疲惫之际,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的念想,当即下令全军登城。 悉末朗把麾下的所有桂勇,还有已经召集的奴从中的大多数都调上四面城墙,严防唐军骑兵趁吐蕃军不备,趁夜偷城。 武威的城墙同样只有三丈,并不高。 唐军无论是往城墙钉入短矛搭矛梯,还是直接用飞索,都能够轻松爬上城头,所以四面城墙都必须留下重兵把守才行,半点机会都不能留给唐军。 不过悉末朗心里也很清楚,武威最终多半还是要失守。 因为唐军架在骆驼背上的那种炮弩,能够轻松摧毁女墙。 女墙遭到摧毁之后,城头的吐蕃桂庸就会遭到唐军炮弩的大量杀伤,然后唐军就会往城墙钉入短矛架设矛梯,再然后唐军的陌刀兵就会抢上城头。 唐军陌刀兵一旦抢上城头,一切就结束了。 第111章 盼王师久矣 生活在凉州的不只汉人,不只是粟特人,还有回纥人、突厥人、党项人、羌人、吐谷浑人甚至于苏毗人,自从吐蕃大军攻陷凉州之后,凉州所有的蕃汉百姓,全部都沦为奴隶,就连早已经臣服吐蕃的苏毗人也同样没能例外。 毕竟在雅隆部落,绝大多数的吐蕃人也只能当奴隶。 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情况还是有些细微的变化。 吐蕃的三级奴隶制在雪域高原推行了几百年上千年,所以治理起来难度并不大,因为吐蕃人早就已经习惯了奴隶制。 但是凉州的蕃汉百姓很不习惯奴隶制。 所以吐蕃军对凉州的统治非常的吃力,经常有蕃汉百姓袭击吐蕃军。 为了分担统治的压力,同时也适当的缓和部族矛盾,吐蕃人就给了凉州的蕃民一些微不足道的权力,让他们帮着管理凉州数量最多的汉民。 对没错,一旦国家崩溃,汉民的地位永远是最低的! 五胡乱华时沦为两脚羊,蒙元南下时是第四等贱民,娶个媳妇还得让蒙人先睡。 即便是这样,凉州的羌、氐、吐谷浑、党项等蕃民也同样痛恨吐蕃,因为大唐拿他们当人,吐蕃却拿他们当成牛马!当了吐蕃的小官还是牛马!吐蕃贵族半道上遇见他们,照样打骂,发现他们的妻女有几分姿色,照样要直接掳走。 野骨就是这样的一个党项人,当着一个跑腿的小官。 要说明的是,野骨所在的党项部并不属于已经内迁的党项八部之一,跟后来建立西夏的拓跋氏毫无关系,就只是一个野生小部落。 这个党项小部落在凉州的马城河谷放了几百年的羊,除了每帐每年给朝廷进贡一只羊,打仗的时候每帐出一个壮丁跟着节度使出征,就再也不用承担其他的义务,就可以关起帐蓬过他们自己的日子,还是挺安逸的。 但是吐蕃人的到来改变了所有的一切。 野骨的族人被杀了不少,牛羊被抢走,族中的女人也被大量的掳走,野骨的两个妹妹甚至他的妻子都被吐蕃人抢走。 虽然后来他的妻子又被吐蕃人还回来,还给了他一个跑腿的小官当,可是野骨内心对吐蕃人的恨却从没有消减半分。 野骨一直在想着报复吐蕃人。 现在,这个机会终于到来了。 因为大唐天兵打回凉州来了! 更让野骨感到振奋的是,悉末朗居然把所有的吐蕃桂勇以及绝大部分的吐蕃奴从都调到城墙上,留在城内的吐蕃奴从所剩无几。 于是,野骨凭借自己的身份开始串联。 最先联络的是跟牛羊关在一起的汉人。 然后是党项人,羌人,氐人,回纥人,突厥人…… 几乎所有找到的蕃汉壮丁都踊跃参加,誓要跟野骨起事,趁着吐蕃军跟大唐天兵对峙之时从背后给予吐蕃人致命一击。 …… 时间很快来到了五更。 悉末朗在南门城头守到半夜,便撑不住睡过去。 靠着垛堞正睡得迷迷糊糊时,一阵突兀的喊杀声陡然之间传入他的耳朵。 急睁眼看,只看到身边同样睡得正熟的苏波毗,当下赶紧将苏波毗摇醒,苏波毗被摇醒之后还一脸懵,不知道发生何事? 但是很快,苏波毗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见数不清的“蕃汉壮丁”抄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向驻守在城门口内的一队吐蕃桂勇发起了猛攻。 尽管这些壮丁身无片甲,手中的武器也是木棍、草叉甚至只有一块砖头,但是他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少说几百个! 而且还有更多的蕃汉壮丁从各条街道蜂拥而来。 守在城门口的那队吐蕃兵很快被淹没,就像是飓浪下的土堆,瞬间淹没。 这些蕃汉壮丁绝对疯了,他们这就不是在打仗,而是直接拿身体往上压,直接就用几十具上百具血肉之躯将城门内的二十多个吐蕃兵淹没。 披了札甲又能怎样?手持横刀又能如何?没用! 几十个人直接压你身上,然后抄起砖头怼脸砸! 城门口的二十多个吐蕃桂勇很快被淹没,随即蕃汉壮丁就把内城门打开。小說中文網 武威是一座大城,四座城门都筑了瓮城,所以打开内城门后还有外城门。 当蕃汉壮丁穿过翁城准备开启外城门时,城头的吐蕃桂勇和奴从便赶紧对着瓮城疯狂放箭,将壮丁一批一批射翻。 但是没用,这都是徒劳。 因为蕃汉壮丁实在太多。 …… 城外的唐军也听到了城内传来的喊杀声。 两千骑兵原本就没卸甲,战马也没卸鞍。 听到城内传来的喊杀声,段秀实当即下令上马。 片刻之后,原本紧闭的城门就毫无征兆的打开。 随即一个手持骨朵的高大蕃民出现在了城门口,对着城外唐军招手高喊,只不过由于现场嘈杂,听不清在喊什么。 火光之中,这个蕃民露出很急切的样子。 这时候就很考验指挥官的眼力以及决断。 因为这有可能是个机会,也可能是陷阱。 曹操在濮阳城内就曾经吃过这样的大亏。 段秀实很快就做出判断:“王兄弟,这应该不是陷阱!” 稍稍一顿,段秀实又道:“不过为防万一,你率大军留在城外掠阵,我率五百骑先杀入城内,倘若情况不对,你切不可进城相救!” 王臣也没有矫情,当即分兵五百给段秀实。 段秀实点起五百精骑便直奔武威南门而来。 到了城门口,只见刚才的那个高大蕃民已经流泪满面。 火光下,可以清楚看见那个蕃民脸上流淌下来的泪痕。 “将军!”那蕃民一边对着段秀实叉手作揖,一边嚎啕大哭,“我等凉州百姓盼王师久矣,王师为何今日方至?为何今日方至?” 段秀实没理会那个蕃民,直接纵马进了城。 但只见,武威城内已经乱成一团,到处都是躁动的蕃汉民壮,到处都是喊杀声,已经很难分辨清楚哪个是吐蕃奴从,哪个又是蕃汉壮丁。 但是吐蕃桂勇还是很好分辨,因为披了甲。 当下段秀实喝道:“凡披甲的,皆立杀无赦!” “喏!”段秀实的身后,五百精骑纷纷压下长矛。 如今大唐国力已经今非昔比,骑卒只能用长矛。 只有校尉以上的将校才能够用得起昂贵的马槊。 第112章 就是个魔鬼 看到唐军骑兵从南门大举进城,悉末朗就知道大势已去。 当下悉末朗带着苏波毗、达玛等百余桂勇直奔武威西门。 至于分散在其他各处城门的桂勇以及奴从,悉末朗已经顾不上了。 然而才刚走到一处街口,一道矫健的身影便从附近一处民房顶上猛扑下来,一把就将悉末朗从马背上扑倒在了地上。 从房顶扑下来的是安狗儿。 安狗儿早就已经盯上了悉末朗。 这一下,悉末朗真的摔得不轻,直接岔气。 苏波毗、达玛等几个亲信武将和扈从见状,赶紧回马来救。 然而还没等苏波毗、达玛他们冲到悉末朗近前,一队唐军骑兵就掩杀过来。 为首的那员唐军武将极为骁勇,握紧手中马槊只一记突刺,便把最前面的达玛刺了个对穿,达玛身上的札甲在马槊面前就好像是一张薄纸,一击即破。 达玛发出一声临死前的哀嚎,再冲苏波毗大吼:快去张掖! 苏波毗知道已经不可能抢回悉末朗,当即便勒转马头,直奔武威西门而去。 唐军骑兵虽然发现了坠马的悉末朗,也看见有一个蕃民正骑在悉末朗身上,但是没有人理会这一幕,只当是蕃民抓住了一个普通吐蕃桂勇。 于是乎,安狗儿酣畅淋漓的痛扁了悉末朗一顿。 刚开始时安狗儿是用拳头打,拳头打疼了之后,就夺了悉末朗身上的横刀,用刀背照着悉末朗胳膊、后背甚至钵胄猛抽。 得亏悉末朗的身上披了甲胄,否则胳膊都打断,头也打爆。 可即便是披了甲胄,悉末朗也被抽得七荤八素,口吐鲜血。 把悉末朗打个半死,安狗儿才拖着他来找唐军的主将献俘。 到底是安家的子弟,从阿爷还有阿兄那里听说过战俘可以换取战功这种事,而且俘虏的身份越贵重,功劳越大。 安狗儿觉得悉末朗应该能值不少钱。 至于报仇这种事情,安狗儿觉得完全不用担心。 大唐王师的主将不可能放过悉末朗这个刽子手。 说到底,悉末朗在凉州杀的最多的,就是汉民。 就这样,安狗儿被带到了段秀实和王臣的跟前。 “你说他是吐蕃千户悉末朗?”王臣有点怀疑,“有何凭证?” “凭证?”安狗儿闻言一愣,又道,“他真的就是吐蕃千户悉末朗,他就是化成灰我都能够认得他!不会错的!绝对不会错的!” 杀他全家的大仇人,如何会认错? 这时候段秀实说道:“吐蕃最喜模枋我们大唐,大唐的官员有鱼符或龟符,吐蕃也跟着给他们的官员弄了骨符,如果说此人真是一个千户,身上定然有骨符。” 安狗儿立刻在悉末朗身上一顿找,很快从革囊中找到一块骨牌。 “将军,这是你说的骨符吗?”安狗儿献宝似的将骨牌递给段秀实。 段秀实也是识得吐蕃文字的,一看之下大喜道:“还真是个吐蕃千户!东本!” “太好了!”王臣顿时间也大喜过望。 一个千户,应该知道所有关于河西诸州的情报。 至于悉末朗肯说不肯说,王臣压根就没有想过。 只要悉末朗还剩一口气,就总有办法让他开口。 停顿了下,王臣又问安狗儿:“小子,你叫什么?” “小人姓安,狗儿,安狗儿。”安狗儿恭敬的答道。 “好,你就先跟在我身边吧,回头禀明节帅再给你核功定赏。”王臣见这个安狗儿做事挺有分寸,便决定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当个亲兵。 段秀实还有些遗憾,倒让王臣抢了先。 当下段秀实便派了快马去给马璘报信。 …… 马璘接到捷报之后,一边以六百里加急飞到长安,一边命姚令言带着后队辎重缓缓跟进,自己则带着中军向武威方向急进。 等大军到达武威时,已经是次日的傍晚。 这时候,武威城内的吐蕃残兵早已肃清。 除了极少数吐蕃桂勇从武威西门逃走外,其余的大多数吐蕃奴从都跟之前在和戎关的那两千多个吐蕃奴从一样,被唐军俘虏。 吐蕃桂庸的随军家眷也当了唐军的俘虏。 唐军并没有滥杀无辜,毕竟这些都是钱。 不过悉末朗并未开口,这个苏毗茹千户比想象中要顽固得多。尛說Φ紋網 段秀实想效仿王臣在临洮的做法,给悉末朗喂鱼鱼蛙还有蛇。 结果却招来了悉末朗无情的嘲笑:这套对雅隆部落管用,对我们苏毗部落却不管用,我们苏毗部落可不信苯教,也不忌吃鱼类蛙类蛇类。 于是王臣装出不耐烦的样子,说:“行,不肯说那就别说了。” 一顿,王臣又对安狗儿说道:“安狗儿,你不是想要报仇吗?悉末朗交给你了。” 说完,王臣眨了眨眼,安狗儿瞬间就明白了王臣的用意,当即把悉末朗拖到大堂外,又把他整个人呈大字形绑在了院子中心。 然后,安狗儿抄起石头一顿砸。 安狗儿也不砸要害处,只砸悉末朗的手指和脚趾。 很快,悉末朗的十根手指和十个脚趾就血肉模糊。 更让悉末朗恐惧的是,是安狗儿对他说的那些话。 “该杀千刀的吐蕃狗,畜生!当初杀我阿爷、阿娘还有阿兄的时候,糟蹋两位嫂嫂的时候一定想不到会有今天吧?” “我要一点一点的把你砸成肉泥!” “我要把你的骨头一根根的敲碎!” “我要让你在巨大的痛苦中慢慢的死去……” 安狗儿说的是吐蕃话,悉末朗能听得懂,于是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 更让悉末朗恐惧的是,安狗儿并不只是嘴上说说,他是真拿石头砸。 砸碎了十根手指和十根脚趾之后,就开始砸悉末朗的两个手掌,那剧疼,还有石头砸碎骨骼时发出的喀嚓喀嚓的响声,真的能让人疯掉! 很快,悉末朗就顶不住了。 “我说,我说,我说了!” “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们!” “只求你们给我一个痛快!” “这样才对嘛。”安狗儿咧嘴笑。 然而悉末朗见了安狗儿的笑容,却打了一个冷颤。 这个安国人简直不是人,就是个魔鬼,对,恶魔! 第113章 山丹军马场 悉末朗真的害怕再被安狗儿折磨,所以无论马璘、王臣还有段秀实他们问什么,他就说什么,没有一丝一毫的保留。 到这,就不得不提一嘴苏毗部落。 作为被雅隆部落征服的第一个高原部落,苏毗茹在吐蕃的地位仅次于卫藏四茹,苏毗茹的奴隶主和贵族在吐蕃国内的地位也是非常之高。 比如达扎路恭,就是吐蕃上勇部的帅臣。 达扎路恭对于吐蕃的王族也是忠心耿耿。 然而,并不是每个苏毗人都是达扎路恭。 悉末朗对吐蕃这个国家的归属感认同感就不高。 所以对于出卖情报给汉人这件事,悉末朗毫无心理障碍。 反正都要死了,家人也全部陷在了凉州,大概率活不成,所以管他洪水滔天? 于是,安西军就获得了河西的全部情报,得知驻守河西的苏毗桂勇有九个东岱,此外还有四万多奴从以及五万多随军家属。 是的,吐蕃军出征时都会带着家眷牛羊。 一边打仗一边放牧,有时候还一边种地。 不过现在,河西的吐蕃军已经只剩下八个东岱。 因为悉末朗麾下的这个东岱已经没剩下几个人。 更让马璘、王臣、孟睥他们感到惊喜莫名的是,河西五州的沙州居然仍未失守。 甘州的建康军、肃州的玉门军以及瓜州的墨离军大多已经带着家眷撤退到沙州,加上沙州的豆卢军足有将近五千兵马,加上跟着唐军撤退到沙州的甘、肃、瓜州的大族以及沙州的几个大族,敦煌城内居然凑出了两万兵马。 吐蕃主将尚绮心强攻敦煌多次都未破功。 到了最后,尚绮心只能祭出吐蕃人的惯用伎俩——长期围困。 就在敦煌城外直接安营扎寨,男人围城,妇孺放牧或者种地,只等敦煌城内的粮食耗尽之后唐军主动出城来投降。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消息:苏毗九部的牲畜大多数在张掖! 前文说过,往西过了乌鞘岭,就从海洋季风气候变成内陆沙漠气候,干旱少雨,植被稀疏。 但是好在还有连绵的祁连山,山巅雪水融化形成内流河从祁连山北麓流淌而下,在河流两岸形成了一条条的绿洲,这些绿洲挡住了阿拉善沙漠的侵袭,在祁连山的北麓形成一条走廊,这便是连接西域关中的河西走廊。 在所有的发源于祁连山北麓的这几条内流河中,以张掖河的泾流量最大也最长。 其他内流河最多延绵几百里,甚至只有几十里,但是张掖河却延绵足有上千里,直到往北汇入浩瀚无际的居延海。 张掖河两岸就是大片的绿洲。 当年匈奴人就是在张掖放牧。 九百年前,霍去病神兵天降,将匈奴逐出河西。 北迁的匈奴人只能望着远去的祁连山发出哀叹: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从那之后,张掖就成了大汉王朝的山丹军马场,为大汉王朝提供了海量的战马。 到了隋唐,山丹军马场依然还是最大的军马场,到贞观年间每年甚至可以向大唐朝廷提供七万匹以上的突厥战马。 六年之前,吐蕃大将达札路恭率军出大斗拔谷,打了张掖的唐军一个措手不及,山丹军马场的大批骏马和牛羊骆驼都成了吐蕃人的战利品。 苏毗茹九个东岱远征河西时,又带来一批牛羊牲畜。 所以现在,张掖至少有五十万只羊,牛马等大牲口十余万头。 听完之后,孟睥、姚令言以及段秀实他们几个都是怦然心动,马璘也同样心动。 这不是五千只羊,也不是五万只羊,而是五十万只,除了羊还有牛马骆驼,大马营草场足足有十几万头大牲口! 安西军七千将士,每人可以分七十只羊,二十头牛马或骆驼。 这无疑是笔令人眼红的财富,足以让安西军过上富足的生活。 而更为重要的是,有了这批牛羊和马匹,这次远征就再也不用担心口粮的问题,安西军将有吃不完的牛羊肉! 然而,安西军也存在着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兵力太少了!wWW.xszWω㈧.йêt 驻守甘州也即张掖的吐蕃军有五千桂庸,加上从凉州溃逃回去的以及可能从肃州、瓜州过来增援的吐蕃军,安西军至少得出动五千以上的骑兵才能确保击败吐蕃军。 但如果出动五千骑兵长途奔袭张掖的话,那么所有的辎重就只能暂时滞留在武威,而且只能留下两千左右甲兵保护辎重、家眷以及工匠的安全。 但这无疑是很冒险的,因为武威往北不远就是白亭海、休屠泽。 十年前,白亭海和休屠泽沿岸的水草地就沦为了回纥人的牧场。 自从大唐借回纥骑兵,平定天宝之乱后,回纥人对大唐就再不像之前那般恭敬,不仅昔日的父子之盟成兄弟之盟,还动辄出兵掳掠。 最过分的是广德二年,回纥人居然伙同吐蕃人、仆固怀恩出兵,意图洗劫长安。 不必怀疑,武威城内一定有回纥的奸细,一旦安西军主力离开,发现武威空虚,并且城内还有大量的奢侈品、粮食以及妇孺,那栖息在白亭海、休屠泽沿岸的回纥人必定会迅速集结,然后在短时间内出现在武威城下。 保守估计,休屠泽白亭海的回纥人都有五千帐。 五千帐,如果倾巢而来,至少能出动两万骑兵! 马璘怕回纥人趁火打劫,所以有些拿不定主意。 王臣却微微一笑,说道:“老叔,你只管放心去,武威交给我。” “贤侄,有你留下,老叔就放心了。”马璘闻言大喜,别人说这话,马璘肯定不信,但是王臣说,马璘就没有任何的怀疑。 王臣的守城能力还需要怀疑吗? 定秦堡还不足以证明他的能力? 王臣点点头又道:“不过,老叔你必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马璘欣然应允道,“只要老叔能力范围内,就一定照办。” “此事对老叔来说不过举手之劳。”稍稍停顿了下,王臣又说道,“我要给整个凉州的蕃民赠以马姓,再给予他们马氏族人身份!” “说甚?”马璘闻言眉头微微一蹙。 段秀实、孟睥等将领也是当场愣住。 赠姓给族人身份,这种事可大可小。 第114章 礼贤下士 赠姓氏给族人身份甚至收为义子,都是寻常事。 世家高门就经常给家奴赠以姓氏甚至收为义子,这没什么好稀奇的,但是给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赠以自己的姓氏,还要给他们族人身份,这事就有得说道了,往好了说是为了稳定凉州的军政大局,往坏了说就是马璘有不臣之心! 段秀实就劝道:“赠姓给族人身份之事,须慎重。” 孟睥等几个将领也连声的附和:“此事非同小可!” 王臣当即也道:“老叔若是有顾忌,便由小侄赠以王姓。” 按王臣的本意,其实是想直接赠给凉州的数万蕃民王姓,让他们成为自己的族人,只因为马璘是最高长官,所以才把机会让给马璘。 马璘却把王臣的话理解成了激将法。 当下马璘慨然说道:“只要问心无愧,又何惜背负骂名?” 一顿,马璘又说道:“贤侄,你只管赠给凉州蕃民马姓并给予他们马氏族人身份,若有人拿此事攻讦于我,那便让他们攻讦好了。” 说完又对着长安遥遥的一揖:“只要圣人知我马璘对大唐忠心耿耿,足矣!” 两人商定之后,不等从和戎关过来的后队以及辎重赶到,马璘便点起五千精骑连夜向着张掖进发,这一来王臣身边就只剩两百人。 因为姚令言的后队两千甲兵还在半路上。 但是王臣对此却毫不在意,他是真不怕。 因为他知道凉州的十几万蕃汉百姓只认大唐。 别说这个时候,即便是到了一百年后,凉州乃至整个河西的几十万蕃汉百姓依然心向大唐,做梦都想着重归大唐版图,所以有了张议潮东归。 送走马璘之后,王臣就让王佖把各路蕃汉首领请来州衙。 该说不说,李晟这个老丈人是真的很够意思,不仅给了大量的陪嫁,还把王佖、杜岳以及两人麾下的一团陌刀兵也调给王臣来充当亲信扈从。 之前就是王佖和杜岳带着陌刀兵攻破和戎关。 俩人现在是王臣麾下的陌刀将外加亲兵队长。 很快,参与了武威之战的各路蕃汉首领就应邀来到州衙。 野骨第一个到来,王臣赶紧从座位上站起身,降阶相迎。 王臣一眼就把野骨认出来,就是之前打开城门的那个党项人。 野骨看到王臣竟下阶相迎,脸上当即露出受宠若惊之色,这怎么当得起? 因为在野骨的固有认知中,他就仅仅只是一个党项小部落的小头目而已,王臣却是当朝冠军大将军兼安西四镇节度兼北庭行营营田度支使,那是真正的大人物!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好比一个部长对一个小乡镇的股级干部降阶相迎,野骨能不受宠若惊? “大将军,你真是折煞小人了。”野骨本能的想要趴下行匍匐礼,这是党项人的最高礼节,就是下位者匍匐在上位者的脚下,亲吻对方的靴尖或脚趾。 “欸,野骨兄弟快起来。”王臣赶紧搀住野骨,不让他趴下。 既然唱戏,就要唱全套,既然礼贤下士就要礼贤下士到底。 搀起野骨,王臣又拉着他坐到了上座,还陪着闲聊了几句。 直到下一个首领走进来,王臣才又撇下野骨快步下阶相迎。 第二个来到州衙的是安家的一个首领,还是安狗儿的族叔,名叫安守诚。 不过安守诚跟守禄山麾下的大将安守忠没什么关系,更不是什么亲兄弟,因为安守忠是晋阳的沙陀族出身,跟凉州安氏毫无干系。 跟安禄山也没什么关系,安禄山原本都不姓安,而姓康,是康国人。 言归正传,紧随野骨、安守诚之后到来的首领都受到了热烈的欢迎,王臣的降阶下迎让这些蕃汉首领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尊重被重视的滋味。 从来没有一个朝廷重臣像王臣这样对他们这些蕃汉首领。 以前河西节度使杨志烈活着的时候,每次召集各族壮丁都是召之即来,用完之后都是挥之即去,五年前征灵州那次做得尤为过分! 广德二年,仆固怀恩伙同回纥人、吐蕃人大举进犯关中,杨志烈接到朝廷的勤王诏令之后采取了围魏救赵的战术,命监军柏文达率领凉州的蕃汉联军进击灵州,结果柏文达却是一个银样蜡枪头,小胜一阵即骄傲自满,最终被叛军打得大败。 柏文达领着残兵逃回到武威之后,杨志烈非但没给抚恤,面对假哭推卸责任的柏文达还说了句令蕃汉首领气到肺炸的风凉话。 杨志烈的原话是:有安京室之功,卒死何伤? 意思就是,咱们毕竟保住了长安,死几个小卒有甚关系? 参与灵州之战的蕃汉首领听了杨志烈这句话,一个个都被气出内伤。 后来吐蕃大军围沙州,杨志烈往回纥讨救兵,最终却在返回沙州的路上被沙陀族的族丁所杀,沙陀族之所以半路伏杀杨志烈,很难说跟这事没关系。 因为参与灵州之战的蕃汉联军中就有凉州沙陀族的族丁。 今天应邀前来的各路蕃汉首领中,就有五年之前参与了灵州之战的。 比如凉州沙陀族的首领,张仁谦,五年前跟随阿爷参与了灵州之战,最终阿爷和阿兄不幸战死在灵州,父兄尸骨未寒就听到杨志烈说那样的风凉话,张仁谦气得饭都没吃,当天下午就带着剩余族丁回到沙陀族的领地。 所以在野骨、安守诚、张仁谦等蕃汉首领的固有认知中,像节度使、观察使又或者某某大将军这等人物,都是骄狂不可一世,根本不会把他们这些西凉边陲的野人放眼里,所以王臣表现出来的亲近和尊重,才会让他们格外的感到受宠若惊。 但其实,王臣也是沾了身份的光,如果不是头上顶着正三品冠军大将军的光环,如果不是肩上担着安西四镇节度兼北庭行营营田度支使的职官差遣,王臣现在的这种行为,就只会遭到安守诚、张仁谦这些蕃汉首领的嗤笑。尛說Φ紋網 上位者的礼贤下士才叫礼贤下士。 第115章 收买人心 当然了,礼贤下士只能获得别人的好感,却不足以获得别人效忠。 要想真正获得凉州各路蕃汉首领的效忠,你必须得拿出真金白银,得付出足够让他们把命卖给你的高昂价码。 比如王臣给董山、彭知悔等临洮民壮开出的价码。 那么王臣能给得出足够让蕃汉首领卖命的价码吗?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王臣、段秀实的两千骑兵来得太快,吐蕃人根本来不及反应,所以逃走之前甚至没来得及焚毁城中府库。 前文说过,武威是丝绸之路上最重要的货物集散地及贸易中转站。 武威既然是货物集散地以及贸易中转站,就必然囤有大量的物资,这其中有河西节度藩库的,也有蕃汉客商的,但是最终无一例外都变成了吐蕃人的战利品。 安西军收复武威后,这些货物又顺理成章的变成安西军的战利品。 这些货物有多少呢?王臣暂时还不知道,因为清点工作还没开始。 王臣所不知道的是,杨志烈在逃走之前,只是从武威藩库带走了一小部分丝绸,最后阎朝愣是靠着这批丝绸从沙州大族换来的粮食,在敦煌坚持了二十二年! 所以完全可以想象,之前堆积在武威节度使衙门和州衙藩库的物资究竟有多少? 吐蕃军攻陷武威之后肯定运走了藩库中的大部分货物,但是肯定还有不少截留。 作为安西四镇节度北庭行营营田度支使,也就是安西省的农业厅长兼财政厅长,王臣理所当然的拥有这些货物的处置权以及分配权。 除了货物,还缴获了不少牛羊马匹骆驼。 苏毗九部的大部分牲畜都在张掖,但是凉州也有一些。 不多,但是几万只羊、几千匹马、几百头骆驼还是有。 这些,全都是王臣可以自由支配,用于收买人心的筹码。 当然,这些还不是安西军在武威之战中获得的最大红利! 要说最大的红利,还得是和戎关、武威城内俘虏的吐蕃奴从以及随军妇孺。 具体数量不清楚,还没有清点过,但是即便是保守估计,至少也有八千人! 按照惯例,这八千多吐蕃奴从和妇孺肯定会被卖为奴隶,即便按单价十贯,八千吐蕃奴隶就是八万贯!这毫无疑问是笔巨款! 有了这一笔巨款,足以收买河西的蕃汉民壮。 是的,王臣打算花重金收买河西的蕃汉民壮,因为他们值得。 如果没有王臣的出现并改改变了历史的走向,河西的各路蕃汉民壮在吐蕃崩溃之后最终会形成一个名叫“嗢末”的混合部落,一度控制整个河西加青海,直到党项人和一个叫唃厮啰的吐蕃人崛起,嗢末人创建的政权才分崩离析。 总之,河西的蕃汉民壮是一群很能打的壮勇! 将来,王臣如果想在安西有一番作为,就必须收编这群壮勇! 道理很简单,以大唐的科技水平,大规模生产火器并不现实,少量的火炮确实足以改变战争形态,但是单凭炮兵显然是不足以歼灭敌人,战争打到最后,还得依靠步兵或骑兵收割胜利果实,所以,安西军必须得保证充足的兵源。 河西的蕃汉民壮无疑是安西军最理想的兵源。 一是对大唐的认同感和归属感高,忠诚度高。 其二就是河西五州的蕃汉民壮的数量足够多。 到天宝年间,大唐河西五州的官方在册人口大约是十七八万,总之不到二十万,就算加上逃户隐户以及没有登记造册的胡人,最多也不会超过三十万人,其中一半在凉州,剩下的甘肃瓜沙四州每州只有三四万人这样。 王臣也不指望把这三十万人全部都带到安西,这个难度太大。 但是带走十万八万还是有可能的,这样就能得到两三万壮勇! 多出了这两三万忠诚能打的壮勇,再加上安西军现有的兵力,差不多就能恢复到安史之乱前的全盛时期,保持四万左右兵力! 应邀前来州衙大堂的蕃汉首领足有一百多位。 基本每个县、每个乡每个姓氏都有一位首领。 这些首领像沙陀族的张仁谦,手下有上千族丁。 人数最少的像党项首领野骨,手下就只有几十个族丁。 全部加起来,大概有七八千,都参与了昨晚的那一战。 当然了,整个凉州的蕃汉壮丁远不止这些,还有许多散居在县乡里。 一众蕃汉首领坐下没有多久,亲兵就把刚烤好的羊肉流水般呈送了上来,每个蕃汉首领还有一壶郎官青。 “诸位。”王端起身举起酒壶。 张仁谦、安守诚、野骨等一众蕃汉首领赶紧跟着起身。 “大都护因急着追杀吐蕃狗,已然去了甘州,不过临行前特意叮嘱本官,一定要盛情款待诸位首领,并向诸位诚挚道谢。” “此次武威之战,若没有各路蕃汉壮勇相助,绝对不会如现在这般顺利。” “为了表示感谢,本官谨遵照大都护之嘱咐,给予昨晚参战之蕃汉壮勇每人一只羊、一贯钱,战殁者每人两只羊两贯钱。” “微薄心意,诸位莫嫌弃。” 王臣讲话还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对于张仁谦、安守诚、野骨这些蕃汉首领来说,根本就不愿意听你的狗屁长篇大论,就直接说利益好处,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尛說Φ紋網 百余位蕃汉首领闻言,先是诧异,接着是感激。 一个个心忖,马大都护和王大将军的处事方式,竟与之前的几位节帅镇守迥然不同。 一只羊一贯钱确实不多,问题是之前的几位河西节度使又或者巡察使,甚至连这点微薄的好处也不肯给,召集他们打仗还要自备马匹干粮。 然而,让这些蕃汉首领意外的是,竟还有额外的好处。 一顿,王臣又接着说:“大都护临行之前还特别交代,凉州之蕃汉壮勇处偏僻边陲之地,却仍然心向大唐,仍肯为了大唐而战,殊为难得,若是诸位首领不弃,大都护愿将诸位以及所有族人纳入扶风马氏族谱,从此成为马氏族人!” 在场的几十个蕃民首领一片哗然。 还有这好事?天上掉胡饼了这是! 第116章 伊丽河谷 刚才王臣赏了参战的每个蕃汉壮勇一只羊一贯钱,在场的蕃汉首领已经心生感激,现在听说马璘要将参战的蕃汉壮勇全收为马氏族人,就更是惊喜! 不必讳言,入马氏族谱成为大都护的族人,对于凉州的蕃汉民壮绝对是一个惊喜。 扶风马氏是个什么家族?那可是从大汉开始就世代镇守西凉的名门望族,伏波将军马援的大名不要说是中原的汉人,便是西凉的羌人、氐人、党项人、吐谷浑人乃至吐蕃人也是家喻户晓,还有神威天将军马超,更是如雷贯耳。 安西大都护马璘更不用说,当今封疆大吏! 若真能成为扶风马氏族人,谁还敢欺辱他们? 今后在河西这一亩三分地,他们就能横着走! 沙陀族首领张守谦甚至有些后悔,可惜还有那么多族人散居乡里。 当下张守谦有些不甘心的问王臣:“禀大将军,我们凉州张氏除了昨晚参战的一千多族丁之外,乡里仍有一千多族丁,不知是否可以……” 张守谦话音未落,其他的蕃汉首领也坐不住了,当即纷纷站起身。 “大将军,凉州安氏也有数百族丁散居在乡里,是否也可以纳入扶风马氏?” “大将军,凉州索氏亦有数百族丁散居在乡里,恳请大都护纳入扶风马氏,若是大都护和大将军不弃,索氏愿为前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大将军,凉州廖氏愿为安西军前锋,扫荡河西。” “大将军,凉州阴氏愿为安西军爪牙,虽百死亦无悔……” 在场的蕃汉首领一个接一个的站起身,争先恐后的向王臣表忠心。 不要误会,这些蕃汉首领虽然一个个不是姓张就是姓索,又或者姓廖姓阴,但其实大多数都不是汉人,而只是被赐姓,有些干脆就是自己冒领祖先。 乱认祖宗这种事情,从古到今都存在,而且数量还不少。 其中原因也很简单,有个牛逼的祖宗,好处是真的很多。 在场的百多个蕃汉首领都是争相起身,争相要加入扶风马氏。 王臣对此当然是如数笑纳,当即说道:“诸位首领莫要急,当今安西不稳,正值用人之机,大都护麾下也是缺兵少将,所以无论你们有多少蕃汉壮勇,都会照单全收!不过,有一样必须得言明,那就是纳入扶风马氏之后,必须举家迁往安西!” “这……”听到王臣这话,顿时有不少蕃汉首领变得犹豫。 亲不亲,故乡人,美不美,家乡水,故土情节是人类的天性。 只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但凡有得选择,就没人愿意背井离乡, 历史上中原王朝一次次的移民戍边,胡人一次次的内迁,在史书上也就寥寥数语,但其中隐含的工作量却是惊人的,迁移过程更是充满了无数艰辛。 所以对于举家迁往安西,在场的蕃汉首领都显得有些犹豫。 于是王臣便抛出了极具诱惑力的第二个条件,紧接着说道:“只要举家迁往安西的,不仅可以纳入扶风马氏,更可以获得一笔迁徙安家费。” “迁徙安家费?”张仁谦道,“多少?” 说到切身利益,没人会谦让,其他的所有因素都得靠边站。wWW.xszWω㈧.йêt 王臣也不介意,因为他很清楚只有拿利益作为纽带形成的共同体,才最最牢固的,甚至比血缘关系还牢固,背叛血缘关系的大有人在,背叛利益的却很少见。 王臣说道:“每口至少十亩地或一百亩草场,十只羊、一头牛、一匹布加一贯钱,此外安西大都护府还会委托各户养马、养蚕或者织布,除了按数纳调外,多产出的生丝布匹或马匹归各户所有!” “每口至少十亩地或一百亩草场,十只羊、一头牛、一匹布加一贯钱?” 听到这话,在场的一百多个蕃汉首领顿时怦然心动,这可是一笔巨款! 凉州土地贫瘠而且少,人口却多,在吐蕃入寇之前,蕃汉百姓就已经过得很贫苦,且不说那些豪门大族侵夺田地,即便是按照人头平分,每丁也不过一两亩地,十几亩草场,每户不过三五只羊,牛马等大牲口顶多也就一两头,甚至于没有。 可是现在,只要搬家就能每口给这么多! 不过,这些蕃汉首领毕竟是首领,也是见过世面的。 沙陀族首领张仁谦再次发声问道:“大将军,据小老所知,安西四镇及北庭极旱,耕地草场本就不多,原住民尚且不敷使用,哪来多余的耕地及草场?” 听到这里,王臣就知道开空头支票是不行了,必须拿出点干货。 “上舆图!”王臣一招手,王佖当即带着俩亲兵将安西舆图展开。 张仁谦、守安诚等一百多个蕃汉首领便不约而同的聚集到舆图前。 王臣又问道:“诸位在场的首领中,有哪一位曾经到过安西的伊丽?” “大将军说的可是乌孙故地伊丽?”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首领出列问道。 “对,就是乌孙故地。”王臣笑问道,“你到过伊丽?” “喏,小老往黠戛斯贩卖丝绸瓷器时,曾经到过几次。” “你还曾经到黠戛斯贩卖过丝绸瓷器?”王臣有些意外。 首领连忙说:“小老家中世代从商,而且专走黠戛斯这条商路。” 王臣点点头,又问道,“既然你曾经到过伊丽,那么不妨与诸位首领讲说讲说,伊丽是个什么样的所在?” “那真是一个好所在。”首领道,“森林密布,水草丰美,可耕可牧,地域极广,养活几十万口不在话下,只不过……” 稍稍一顿,首领又道:“只不过伊丽现在是葛逻禄的地盘。” “葛逻禄!”王臣哂道,“葛逻禄先是背弃大唐伙同大食害我安西军,再是伙同吐蕃图谋安西四镇,与我安西军早已经是不共戴天,此次西征即是解安西围城之战,亦是惩罚葛逻禄叛唐之战,总之葛逻禄是早晚都要解决的,伊丽也是早晚纳入大唐疆域的。” 说完,王臣便不再多说,剩下的就交给在场的这些蕃汉首领自己权衡了。 毕竟这世上稳赚不赔的买卖是不存在的,投资肯定有风险,有赚就有赔。 一百多个蕃汉首领结成了十几个小团伙,开始了窃窃私语,有些还很激动。 第117章 回纥王子 一百多个蕃汉首领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安狗儿却悄无声息的来到王臣的跟前,小声说道:“大将军,这些蕃汉首领中搞不好就有回纥人的细作,散席之后多半会派人前去白亭堡报信,要不要小人引数十骑前往马城河谷中埋伏,若真有细作前往白亭堡,则截杀之?” 王臣不禁细细打量安狗儿,这小子还真有点东西,居然能想到参加庆功宴的蕃汉首领中有回纥人的细作,还能想到派兵半路截杀! 不过王臣考虑的显然比安狗儿更全面,也更阴险。 盘踞在休屠泽和白亭海的回纥人就是悬在凉州头上的一把剑。 这把剑什么时候斩下来,以一种什么方式斩下来,完全看回纥人的心情。 所以王臣想要的并不是避免回纥人这把剑斩下来,而是打算控制这把剑。 如果有可能的话,王臣甚至还想将这把剑夺过来,直接变成自己的武器。 当下王臣说:“截杀就不必了,你现在就派人守住武威四门,看清楚是哪家派人去给回纥人报信,记住,千万别惊动他们。” “喏!”安狗儿当即便领命去了。 最终,蕃汉首领们并没有讨论出结果。 这也很正常,这种重大的决定肯定要三思而后行。 王臣也不急,给了各路蕃汉首领充裕的时间考虑。 此外,王臣也告诉各路蕃汉首领赏赐要稍晚一些才能给。 因为牛羊还未及清点,钱物和妇孺还在和戎关未及赶来。 向王臣告罪之后,各路蕃汉首领都急匆匆的离开了州衙,他们得赶紧返回族里,召集族中骨干紧急商讨对策。 当然,其中也不乏居心叵测者。 真有人借着夜色悄悄渗透出城,去给回纥人报信。 武威东北三百里外有两个巨大的湖泊,方圆足有上百里。 这两个大湖泊就像是两块湛蓝的宝石,给一片荒芜的阿拉善沙漠添了一抹蓝色。 如果是春天又或者夏天,湖泊周围生出大片嫩绿的青草,还有成群结队的牛羊,风吹草低见牛羊,景色真的是绝美。 只可惜现在是寒冬腊月,湖泊周围只剩大片萧瑟的枯草。 这两个湖泊便是休屠泽以及白亭海,在白亭海边还有一处方圆百步的小型城堡,天宝年间这里曾经设置过白亭守捉。 不过现在,白亭守捉早已经废弃多时。 白亭堡也成了回纥王子药葛罗的行在。 药葛罗是名字,姓氏是药逻噶,傻傻分不清。 药葛罗是回纥登里可汗的三弟,不过兄弟俩关系很恶劣。 五年前,登里可汗命药葛罗率领回纥大军联合仆固怀恩、吐蕃军发兵入寇关中,准备大肆劫掠长安,结果却被郭子仪几句话骂得羞愧难当,反过手来联合唐军给了吐蕃人致命一击,导致吐蕃军遭受了一场空前的大败! 这事对大唐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可是对回纥人来说,却是祸事。 因为回纥人并未从中获得好处,反而是招惹了一个强敌! 因为这事,药葛罗被登里可汗打了八十鞭,剥夺了五千帐的部众,并且被发配到了偏远的白亭海驻守。 自从来到白亭海后,药葛罗一直郁郁寡欢。 这天,药葛罗又找来手下的两个渠帅喝酒。 正喝着呢,一个扈从兴冲冲的闯进了行辕。 “三王子,好消息,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药葛罗却只是懒洋洋的问道:“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扈从吐迷度一脸兴奋的说道:“潜伏在武威的细作刚刚传回消息,说是大唐派了一支大军收复了武威!” “吐迷度,你脑子被驴踢了?”陪着药葛罗喝酒的一个渠帅骂道,“大唐派军队收复了武威跟咱们回纥汗国有什么关系?这事值得你这般高兴?” “渠帅你别着急啊,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吐迷度笑了笑又说道,“细作还说,这支唐军只有七千人,但是携带了至少五千车的粮食以及丝绸瓷器茶叶等财物,还有数万工匠妇孺。” 听到这话,两个渠帅顿时就来了兴致。 丝绸瓷器茶叶粮食,对回纥人来说都是宝贵的资源。 妇孺就更不用多说,对游牧部落来说,女人和孩子就是他们的根本! 因为女人可以给部落源源不断的生育孩子,而孩子长大之后就能成为战士,所以女人越多,孩子越多,整个部落就会变得越发的强大! 但是很快,两个渠帅的神情又黯下来。 因为他们知道三王子药葛罗是亲唐派。 而且药葛罗对于郭子仪更是推崇备至。 所以,药葛罗肯定不同意他们部落对大唐用兵。 不过药葛罗的反应却有些出乎两个渠帅的预料。 药葛罗叹息一声道:“妇孺和财货虽好,可是我们回纥人不擅攻城,七千唐军据坚城而守,不是我们能染指的。” 吐迷度却接着说道:“三王子,五千唐军已经连夜杀奔张掖而去了,现在整个凉州境内最多只剩两千唐军,而且大部分都还在和戎关!” “只剩下两千唐军?”药葛罗精神一振,“此话当真?” 吐迷度笃定的说道:“三王子,我们的细作潜伏武威已经十多年了,这次助唐军夺回武威又立了大功,所以可以探得一些唐军机密,不会有错的!” 药葛罗当即又问道:“你在武威城内潜伏了多少人手?” “三王子,你是想让我们的人打开城门吗?这恐怕很难办到。”吐迷度为难的道,“我们潜伏在武威城内的细作还不到十人,让他们打探消息没什么问题,但是要他们突袭并且夺取城门恐怕很难。” 旁边的一个渠帅说道:“能否派一队精兵乔妆马贩子混进城内?” 吐迷度道:“可以试试,但是汉狗向来警惕,怕是很难蒙混过关。” “总得试一试才能知道,吐迷度,你立刻挑选五十名精兵乔装成马贩子,先一步去武威城,阿悉烂、敦欲谷,你们立即召集所有的勇士!”药葛罗当机立断。 “遵命!”吐迷度、阿悉烂、敦欲谷领了王命,转过身分头行事。 第118章 贤内助 李清婉已经带着九伯和几十个管事连夜赶到了武威。 同行的还有姚令言派来保护李清婉的五百安西铁骑。 这五百安西铁骑赶到之后,立刻接管了武威的城防。 “娘子辛苦了。”王臣贴心的替李清婉除去身上大氅,毕竟屋内升着火呢,一边又关切的问,“来武威的路上没冻着吧?” “没有,圣人赏赐的白狐大氅暖和得很。”李清婉道。 “但一定累坏了吧?”王臣又道,“抓紧时间睡一觉,明早起来且有得忙。” 李清婉也确实累了,草草洗漱过后便倒头睡下了,并且很快就进入到梦乡。 王臣虽然眼馋得紧,却也不忍打扰熟睡的李清婉,美人如花,也不能浇灌太勤。 不过到了次日清晨,王臣就没放过酣睡后养足精神的李清婉,畅快的弄了两番。 末了王臣才摩挲着李清婉细腻嫩滑的娇躯,开始进入到正题:“娘子,除了清点凉州藩库的财货以及牲畜人口,你还要联合凉州的商贾尽快恢复凉州商业。” 这次打通河西走廊,并不只是简单的打通,关键是要恢复河西的商业。 吐蕃人的这次入侵,不仅造成了河西的生灵涂炭,商业也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 李清婉若有所思道:“郎君的意思是在武威开设邸店以及柜坊?为往来蕃汉商贩提供食宿以及财货存兑之便利?” “对。”王臣点点头,又道,“主要是柜坊,要让凉州本地的大族入股,并且要以安西四镇节度及北庭行营的名义开设。” 王臣这是在为将来提前做布局。 一旦河西走廊打通,商路恢复,那么从长安到安西的丝绸之路将成为财富之路,守着这条商路开设邸店及柜坊,就能源源不断获取海量财富。 王臣也知道长安的各个世家门阀都在等着瓜分这块大肥肉。 王臣不介意世家门阀分享好处,但是最肥的那块肉必须得安西军来吃。 王臣可不是李隆基,他才不会把金融行业的主导权拱手让给世家门阀。 拉拢凉州本地各个大族做股东,再加上有安西四镇以及北庭行营背书,即便是河西节度使想动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量。 商讨完细节,已经是日上三竿。 秋娘又过来叫李清婉起床梳洗。 王臣却又来了兴致,当即再补了一发。 半小时后起床出门,只见秋娘脸红红的守在门外。 不过羞归羞,秋娘还是对着王臣屈膝行了万福礼,糯糯的喊了声阿郎。 秋娘显然是知道的,作为陪嫁大丫鬟,她早晚是要被王臣收为偏房的。 只不过王臣跟李清婉新婚燕尔,满心满眼都是李清婉,所以暂时还没有顾上收她。 王臣看都没看秋娘,只胡乱的刷好牙,再洗过脸,便匆匆来到了前院,只见安狗儿早已经守在州衙前院的大堂。 “参见大将军!”安狗儿赶紧叉手作揖。 “免了。”王臣带着安狗儿走出了州衙,王佖赶紧带着一队亲兵跟上,他奉了李晟之命来保护王臣,必须寸步不离的跟在王臣身边。 大街上,不少关门歇业的酒肆饭铺已经重新开张。 都说小草顽强,其实人类比小草更顽强,无论多惨烈的战争,无论多可怕的灾难,人类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从废墟中重新站起来,继续笑着面对生活。 生活生活,爹娘把你生下来,无论是哭还是笑,你都得活下去。 王臣从一个胡饼摊上买了一只加羊肉馅的胡饼,一边吃一边问:“昨天晚上,可曾有人趁夜潜出城外?” “有。”安狗儿小声的回答道,“是索记的伙计。” 说着,安狗儿又指了指前方的一个店招:索记。 王臣定睛看,却是武威马市的一个档口,卖马的。 马档在大唐属于特许经营,没点背景根本拿不到营业执照。 安狗儿又说道:“索记的掌柜名叫索离,昨晚他也参加了庆功宴!” 顿了顿,安狗儿又道:“据说索离的祖上是铁勒人,后来不知怎么入了索家族谱,因为与回纥人有些交情,与杨节度又有些香火情,所以在索家及杨节度支持下开了个档口,专门从漠北往武威贩马。” “走,瞧瞧去。”王臣当即抬步走进马市。 索记就是马市头一家,而且是门脸最大的。 索离正带着伙计铡草,看到王臣领兵进来,便赶紧笑着迎上前来。 “索掌柜忙着呢?”王臣笑着打了个招呼,至少从脸上看不出来一丝一毫的异样。 “喏。”索离唱了个肥喏,然后才一脸谄媚的说道,“安西军的辎重马队即将抵达,小老与索记的伙计们闲着也是闲着,就想着提前准备些干草料。” “正要与索掌柜说这件事,不意索掌柜竟与本将军想到一块去了。”王臣热络的揽住索离的肩膀,又笑着说,“辎重马队暂驻武威之时,草料就麻烦索掌柜了。” “喏!”索离郑重的应喏道,“索记定然不会让安西军的骡马给饿着。” 从索记出来之后,王臣又在城中闲逛了半个多时辰,然后回到州衙。 这时,李清婉和从长安李记带过来的那几十个管事已忙得不可开交。wWW.xszWω㈧.йêt 快到中午的时候,第一项成果便统计了出来,那就是吐蕃俘虏的数量! “吐蕃壮丁三千五百零九人,妇女两千一百零七人,孩童两千七百零三人。”报完数字之后,李清婉又问道,“郎君打算如何处置这些吐蕃俘虏?” “壮丁贩往长安。”王臣不假思索的道,“妇孺全部留下给安西军户做奴仆,凡是愿意迁徙安西的,按户酌给!” 这个操作没毛病,因为妇孺卖不上价格,贩往长安的路上还容易生病丧命,所以还不如赏赐给安西军的军户,只要口粮有保证,应该没人拒绝,毕竟抓到的吐蕃妇女大多都处于生育年龄,还能生养,孩童养几年长大了更是最好的劳动力,即便是还没有长大之前也能帮着放牛放羊。 妇孺,对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来说都是最优质的资源。 第119章 回纥铁骑 小年夜,姚令言率领的后队终于护着粮食辎重抵达武威。 一并抵达武威城外的还有五千多工匠以及数万随军家眷。尐説φ呅蛧 三四万人以及上万匹骡马一下涌入城内,马嘶人沸好不热闹。 在这片热闹与喧嚣中,一支由五十多名的回纥人加两百多匹突厥骏马组成的马队就显得不再那么起眼。 守门安西军上前查验,见是索记的堪合,当即示意马队进城。 马队当即从北门进城,当中的回纥人目光扫过遍布街道的覆盖着帆布的马车,眸子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贪婪之色。 【注:帆布指的是粗厚棉织物或麻织物,因为用于船帆得名,并非近代才有】 不过,这些回纥人并未注意到,当他们贪婪的注视着马车时,也有人躲在暗中冷冷的打量着他们,就像是毒蛇盯住了猎物。 …… “甚?回纥人要来偷袭武威城?”姚令言听完了王臣的分析,当即吃了一惊,“那我们得赶紧遣飞骑向节帅求援,让他尽快回武威!” 王臣道:“飞骑肯定要派,但是节帅的大军多半已经到了张掖,赶不回来了。” “赶不回来也得回来!”姚令言急得跳脚,说道,“眼下武威城内积聚了这么多的辎重及妇孺工匠,绝对不容有失!” 相比起粮食以及妇孺,工匠更加不容有失。 到了盛唐年间,大唐终于意识到工匠流入吐蕃以及回纥的危害。 随着大批工匠流入吐蕃及回纥,吐蕃步兵和回纥骑兵就肉眼可见的强大起来,尤其是回纥,竟然整出了骑兵的终极进化版:甲骑具装! 在积香寺之战以及陕州之战中,即便是安史叛军的精锐曳落河,也被回纥人的甲骑具装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就恐怖! 所以姚令言很担心工匠会落入回纥人手中。 一旦工匠真的落入回纥人之手,不啻资敌! 王臣却道:“姚兄放心,回纥骑兵擅长野战,却极不擅长攻城,只要我们守在城内不出去,他们是拿我们没奈何的。” 姚令言道:“这话是没错,然我军才刚刚收复凉州,人心不稳,难保城内没有心向回纥的,若回纥大军兵临城下时,奸细趁乱偷偷打开城门,则大事休矣!” 正说话间,安狗儿就悄然进来,对王臣低语了几句,王臣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等安狗儿离开,王臣又笑着说:“真让姚兄你说中了,已经有回纥细作冒充索记马档的伙计混入武威城内,人数约五十。” “甚?”姚令言急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抓人!” “不,为什么要抓人?”王臣笑着反问道,“细作只在我们不知情时才可怕,一旦我们提前知晓,便不再是威胁,反而是第一等助力。” “嗯?”姚令言闻言神情一凝,倒是忘了眼前这位可是极擅用谋,诡诈如吐蕃大相尚结息,也在王家小郎君手下吃了大亏。 当下姚令言道:“贤弟莫非又想到了甚妙计?” 王臣眼神一下冷下来,沉声道:“招讨安史叛军之时,回纥人确实帮了大忙,但是大唐也付出了洛阳的满城财货以及十数万妇孺的血泪,这之后,回纥人更是多次入寇,给我大唐造成了深重的灾难,现在也该轮到他们付出代价!” “贤弟你就有话直说,如何做?”姚令言道。 王臣当即便凑过来附着姚令言耳边低语几句。 “甚?”姚令言当即变了脸色,“此万万不可!” “姚兄,就这么定了!”王臣没有给姚令言反对机会。 王臣已经打定了主意,盘踞在白亭海和休屠泽的这两个回纥部落必须得降服,否则凉州不稳,丝绸之路的安全也就没有保障。 …… 夜色中,回纥骑兵正源源不断的向白亭堡集结。 在休屠泽和白亭海这片游牧的主要有两个部落,八千多帐,将近有四万壮丁。 游牧部落的帐,跟农耕国家的户差不多,壮丁的平均数量可能会略微多一些,不过也不一定,部落处于虚弱期时,壮丁数量就会大量减少。 回纥正处于鼎盛时期,平均每帐拥有五个壮丁,不过至少有一半壮丁是奴隶,也就是被回纥人从关中掳来的汉人或者其他战败部落的壮丁。 打仗时,奴隶也要跟随出征,做一些辅助任务。 比如照料战马,安营扎寨时负责修工事,做饭,遇到攻城时则充当炮灰等等,反正苦活累活脏活送命的活都交给奴隶。 将近戍初时分,聚集的骑兵就已经超过了三万。 药葛罗显然是打算倾巢而出,要毕其功于一役。 渠帅阿悉烂来到药葛罗面前,有些担心的说道:“三王子,此去武威是攻坚,重骑兵难有用武之地,要不还是别去了吧?” 药葛罗道:“此去武威虽说是攻坚战,却也难保去张掖的五千唐军铁骑不会杀回,所以还是需要将重骑兵一并带上!” 阿悉烂道:“那也不用四万人都去吧?” 另一名渠帅敦欲谷也劝说道:“是啊,妇孺也需留下一支骑兵保护。” 药葛罗却摆摆手说:“苍鹰搏兔,尚需全力,何况战阵厮杀?再说方圆五百里内能威胁到妇孺的就只有武威城内的两千唐军,有何可担心?” 说话间,两百骑具装骑兵已经排着队列来到药葛罗近前。 这两百骑兵都是从部落中挑选的壮士,骑射出众不用说,长得也是膀大腰圆,而且每人有两个奴隶,四匹康居马。 康居马都是回纥具装骑兵的专用战马,比突厥马高大,爆发力更强。 回纥重骑的骑兵全身披挂铁制的札甲,有的还要再披挂一身锁子甲。 战马披挂的也是札甲,且覆盖到马腿,头脸也同样披甲,只剩眼窿。 另外,回纥重骑兵的主战武器是马槊,是的没错,唐军骑兵已经用不起马槊,但是回纥重骑兵的主战武器却是清一色的马槊。 回纥人也学会了制作积竹木柲。 正因为有精良的装备,才会有那般强悍的冲击力。 甚至于就连安禄山斥重金打造的曳落河也扛不住。 第120章 扑买制 第二天清晨,武威克复的捷报就传回到长安。 捷报传到时,晨鼓才刚刚敲响,信差几乎是踩着鼓点从金光门疾驰进城,再沿着金光门大街直入顺义门,进入到皇城之内。 兵部接报后,又赶紧派人转呈政事堂。 尽管晨鼓才刚敲响,然而政事堂的廷议却已经开始。 更离奇的是,今天不光是元载、王缙、裴冕、李适和董休几个悉数在场,甚至就连很久没有参与廷议的圣人也在场,此外,户部尚书刘宴还有户部侍郎第五琦也在场。 之所以这么大场面,原因就只有一个,今天廷议的议题是国债。 自从安史之乱爆发,国用不足的难题已经困扰大唐整整十五年。 向来以善于理财而著称的刘宴、第五琦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过,几个月前王臣发安西债,却给了刘宴两人灵感,这两位理财高手终于想出一条可以缓解国用不足的良策——发国债! 经过几个月的酝酿及完善之后,刘宴和第五琦终于拿出了方案。 这会,第五琦正在向李豫以及一众宰相讲解:“其一,废止江淮租庸户调,扩大完善地税及户税,不再征实物,改征银钱,并分夏、秋两季完税。” “其二,从户部选派能吏前往江淮各道全面清丈土地,重造户籍以及计册。” “其三,以全面清丈之后的田亩及户籍计册作为质押,由度支司发行国债。” 说到这,第五琦与刘宴对了一记眼神,又道:“若是下官与大司徒估算无误,全面清丈土地及重造户籍计册之后,江淮各道每年至少可以征税一千两百万贯!以这一千两百万贯地税及户税作为质押,至少可发债一千万贯!” “一千万贯?!”元载、王缙、裴冕、董休四人面面相觑。 斜靠在御座的李豫也一下睁开眼睛,眸子里流露出慑人的亮光。 只有李适一脸的期待,因为这是他跟刘宴、第五琦一起商定的,是他的政柄。 要知道天宝年间大唐国力最鼎盛时,大征之年户税也不过区区两百万贯而已。 当然,这个两百万贯只是户税一项,如果将租庸调折算成银钱,再加上地税,则远不止两百万贯,可即便是这样,一千万贯也是一笔巨款。 假如有了这一千万贯,能养多少兵?还能任由吐蕃、回纥扰边?还能放任河朔三镇割据称霸一方?大唐要复兴了! 元载的心头则是警铃大作,太子风头越来越盛了。 远征安西,发安西债,现在又要发国债,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太子的政柄。 倘若让这些政柄落地,并且逐一的实现,政事堂还有他这个右相置喙的余地? 不行,绝对不能让太子的政柄顺利落地,已经开启的远征安西也要努力破坏,一定要让太子威信扫地,沦为笑柄! 元载暗暗的下定决心。 第五琦继续接着讲解。 “王臣发行之安西债,实质是将李记未来五年糖霜、香皂之收入以低价卖出,虽然银钱进项短少许多,却得以在短时间之内筹齐一百万贯军资,解了安西军西征之急用。” “鉴于此,度支司亦当效法安西军,以江淮各道未来三年乃至于五年之地税、户税低价卖出,则旬日之内即可筹集三五年税收,以资国用。” “买入国债之富户可在相应州县按核定税率征收地税以及户税,征完税即止,不可另行加征亦或摊派,地方官员需加以监督。” 这其实就是五代十国时期出现的扑买制或者包税制。 王臣打开了发国债这只潘朵拉魔盒,不过受限于时代以及思维,刘宴和第五琦只放出来扑买这只小妖,国家信用债这只大妖还没有放出来。 扑买制或包税制有积极的一面,也存在不利的一面。 不过刘宴和第五琦是看不到的,或者就算是看到了,也顾不上。 因为对于当下的大唐而言,第一要紧就是解决国用不足的问题。 不过,元载却敏锐的发现了扑买制的这个致命弊端:寅吃卯粮! 倘若国债不是太子的政柄,元载会毫不犹豫的支持,现在则要秉持公心。 元载当即质疑道:“此等寅吃卯粮法,诚然可以解一时之急困,然而嗣后数年江淮各道将再无分文税收入国库,国用又该如何筹集?” 刘宴道:“彼时丝绸之路定然已经复通,可以两市进项作质押再发国债。” 元载当即给裴冕使个眼色,裴冕当即说:“刘宴,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你当真以为安西军能打通河西,恢复从长安到安西之商路?” “为何不能?”李适说道,“安西军定不辱使命!” 正争论之际,兵部一个郎中急匆匆的闯进政事堂。 “凉州大捷!”兵部郎中双手高举着军报,未及向李豫和一众宰相见礼,兴奋的叫喊声就已经传遍大堂,“安西军一战克复武威,凉州已然复归矣!” “彩!”李适、董休同时喝彩,安西军果真不辱使命! 元载、裴冕则是一脸懊恼之色,这么快就惨遭打脸。 刚刚还在说安西军打不通河西,结果话音还没有落,安西军就克复武威。 不过元载也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等到李豫、李适和几个宰相传阅完军报,元载也已经找到反击的切入点。 而且他觉得,这个切入点极有可能会成真。 趁着李适还有董休正在兴头上,元载说道:“安西军克复凉州不足为奇,毕竟吐蕃国内爆发了佛苯之争,驻守河西之吐蕃军多半已经奉调回国,所留不过偏师而已,安西军趁虚击之然后一鼓而下,可谓是顺理成章,然而……”尐説φ呅蛧 说到这故意顿了顿,待到李豫的目光也转过来,元载才接着说:“然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安西军取凉州易,守之则难!” “你是说,回纥人?”李适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倒是忘了,离凉州不远的休屠泽、白亭海就有回纥的两个部落,还有药葛罗。 药葛罗会眼睁睁的看着大唐光复凉州?会眼睁睁的看着安西军重新打通河西,乃至重新打通丝绸之路? 第121章 君臣之约 “药葛罗断然不会坐视不理!”元载回答了李适的疑问。 随即元载又接着说道:“自河西沦陷后,于大唐而言,从长安至安西乃至泰西之商路已然断绝,然而对于回纥汗国而言,经漠北至安西乃至泰西之商路却才刚刚贯通不久,回纥人从中得了货殖之利,又岂肯轻弃?” 这个是事实,从长安或者说中原到安西、泰西的商路不会真的断绝。 即便是战乱年代,商业贸易也一样存在,只不过换了一条商路而已。 河西走廊被阻断,往来于安西与长安之间的胡商就开始改走漠北商路。 虽然路途更遥远,补给比河西更加困难,而且没有坊柜与飞钱之便利,但终归还是有钱赚,只要向回纥纳贡,基本的安全也有保障。 换句话说,回纥汗国确实从中获得了利益。 没有任何国家会跟利益过不去,回纥人也不例外。 元载又接着说道:“史记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字当头,回纥人绝不会轻言放弃,所以游牧在休屠泽、白亭海一带的回纥人定会倾巢而出进犯武威,安西军不过区区七千人,却要同时面对吐蕃军及回纥军……” 说到这里,元载就没有再接着往下说,但他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 意思就是,安西军纵然能够打败河西的吐蕃军偏师,却定然打不过游牧在休屠泽及白亭海的四万回纥铁骑,毕竟安西军不可能一直守在城内。 然而只要出了城,安西军以及随军妇孺在回纥铁骑面前就是待宰的羔羊。 回纥铁骑的冲击力究竟有多强,积香寺以及陕州这两场恶战就足以证明。 想到这里,李适脸色逐渐苍白,虽然大唐与回纥汗国之间订了兄弟盟约,然而正如元载所言,在利益面前盟约又算得了甚? 何况回纥人原本就不太讲信义。 董休以眼角余光看了一眼李豫。 见李豫浑无反应,董休便说道:“吐蕃之强在于步兵,回纥则以骑兵显于世,倘若回纥果真发兵凉州,安西军恐非其敌手,当速速发兵前往救援!” “发兵前往救援?”裴冕哂道,“发哪一镇兵前往凉州?” 董休哑然,因为当下的大唐确实无兵可调,神策军都调到陇西。 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吐蕃人的报复来了,吐蕃赞普赤松德赞在平定舅臣大论玛祥仲马杰的叛乱之后,将矛头指向了大唐。 半个月前,吐蕃使者就到了长安。 还送来了赤松德赞的书信以及吴损的首级。 吴损不辱使命,成功的挑起了吐蕃的内讧,但也付出了生命作为代价。 不仅是鸿胪卿兼御史大夫吴损,随行的十数位大德高僧以及乔装僧侣的死士,全部遭了吐蕃人的毒手,没有一人幸免于难。 赤松德赞稳定好国内局势之后,便开启了亲政后的第一次征伐,并且把征伐的矛头指向了挑起佛苯之争的罪魁祸首——大唐! 赤松德赞在书信中说道,他已经尽起吐蕃六十万大军,要与李豫会猎于陇右。 大唐君臣大概也能猜到,赤松德赞多半在吹牛,吐蕃的军队或许真有六十万,但是绝不可能齐聚于陇右这一个方向。 不过即便如此,大唐君臣也是不敢掉以轻心。 于是,大唐君臣第一时间就做出针对性部署。 先是以年富力强的李晟接替年老体衰的李抱玉任陇右、山南西道兵马副元帅,再是将神策军左右厢及左右虞候等六军调往陇西,只留中军在长安,与此同时,神策军也开始了又一轮的大规军扩军,准备从原先的六万扩充到十二万,毕竟要发国债了,就先预支。wWW.xszWω㈧.йêt 为防止河北三镇趁虚进犯洛阳、长安,大唐君臣又捏着鼻子默许了田承嗣在魏州的胡作非为:为安史父子四人立祠,并称四圣。 田承嗣这是在公然挑衅李氏皇族权威。 因为圣人是皇帝独有的尊称,安史父子也配称圣人? 不仅如此,田承嗣还上奏表要求拜他为尚书右仆射、守太尉。 结果李豫给得更多,不仅给了尚书右仆射、守太尉,还给了雁门郡王。 除了加官进爵之外,李豫还给田承嗣和他的侄子田悦各送了十个美人。 不过田承嗣却一点面子不给,这二十个美人才刚到魏州就直接被斩首。 总而言之,眼下大唐朝廷的处境不能说差,只能说非常之差,一个不慎就有可能遭受到吐蕃和田承嗣的东西夹击。 这种时候,哪顾得上安西军? 元载终于图穷匕现,沉声道:“如今赤松德赞尽起大军来犯,陇右已然危如累卵,不如罢征安西,并将安西军调回陇右协防?” 裴冕紧接着附和道:“果如此,安西军所携之军粮及辎重正好用于陇右,朝廷亦可免于寅吃卯粮,岂不是两全齐美?” 不得不说,这算盘打得是真精。 李适闻言却是急了,这样一来,岂不是把他推行的几项政柄全盘推翻? “万万不可!”李适急道,“赤松德赞所言六十万大军不过虚张声势而已,陇右由李晟坐镇足可高枕无忧,至于回纥人……” 元载穷追不舍:“回纥人如何?” 李适咬牙说道:“安西军足以应付。” 元载不再多说,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元载的目的就是将李适逼入墙角,再无转圜之地。 元载绝不相信,圣人对太子的信任真就毫无保留。 现在,李适的政治前途已经不再操于他自己之手,而是落在安西军身上。 一旦安西军在河西战败,李适的政柄就全盘落空,执政的基础也会崩溃,到时候就只能乖乖的让出政事堂的主政之权。 李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目光转向西北,李适暗暗的忖道,王臣,你可千万千万莫要让我失望啊!无论如何,你都必须打败回纥人,都必须守住凉州哪。 你我君臣之约,已然尽系于尔身! …… 两天转眼过去。 武威,肃立在北门城楼上的王臣忽然打了个喷嚏。 接着,王臣目光便转向东北方向,说道:“来了!” 王臣刚刚确实嗅到回纥人的气味:浓郁的羊膻味。 因为条件所限,回纥人也不怎么爱洗澡,所以跟吐蕃人一样一身的羊膻味,相隔十里,王臣就已经闻到气味。 第122章 前哨战 回纥大军确实已经来到了三十里开外。 前锋游骑甚至已经迫近到了十里之内,王臣嗅到的就是前锋游骑的气味。 索记早早的就派了个细作,躲藏在石城河谷一个废弃的村庄内,发现回纥的前锋游骑之后便立刻迎上去,再被带到回纥大军之中。 吐迷度查验无误,又把细作带到药葛罗跟前。 药葛罗也不废话,直接问:“此刻武威城内有多少唐军?” “两千多人,不到三千人。”停顿了下,细作又接着说,“不过有两百陌刀兵!” “你说什么?还有陌刀兵?”药葛罗和身后的两个渠帅听了之后顿时神情一凛。 在十二年前,他们曾经跟随叶护太子参加过积香寺之战,因而得以亲眼目睹神通大将李嗣业和他麾下陌刀兵的的兵锋。 数千陌刀兵如墙而进,当者人马俱碎。 那血腥残酷的一幕至今还在药葛罗面前不时浮现。 不过好在,武威的陌刀兵只有一团,区区二百人! 当下药葛罗又接着问:“辎重宝货以及工匠妇孺的数目确定了吗?” “确定了。”细作答道,“有五千多车干粮,两千多车丝绸等宝赀,五千多个工匠以及至少三万的妇孺!” 听到这话,两个渠帅和几十个首领顿时欢呼出声。 一个个眼神之中都流露出只有男人才会懂的意味。 “好!”药葛罗又问道,“接应的事,准备妥了吗?” “已经准备妥了。”细作点点头说道,“明日寅正(凌晨4点),五十勇士会向武威西门发起突袭,与此同时索记也会在城内纵火。” “为何不选更近的东门?”渠帅敦欲谷皱眉问道。 “因为东门紧挨着州衙。”细作摇头道,“唐军陌刀兵就在州衙。” 药葛罗当机立断,喝道:“敦欲谷,你从族人中挑选八百名勇士,入夜后潜伏到武威西门外,只等城内火起,就立刻发起突袭!” “喏。”敦欲谷抚胸应喏。 …… 野骨、安守诚还有张仁谦应邀来到州衙。 王臣不确定除了索离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蕃汉首领是回纥奸细,他也没有时间去逐一加以排除,所以只能够先筛选正确的选项。 至少野骨他们三个首领是绝对没问题的。 野骨、安守诚和张仁谦已经明确表示愿意跟去安西。 “野骨守北门,安守诚守东门,张仁谦你负责昭武门,没我将令,任何人等都不准擅自出入城门,违令者,斩!” “喏!”三位首领齐齐叉手应喏。 王臣目光转向王佖,王佖颔首,表示已经全部办妥了。 “好,各自准备吧。”王臣挥手,众人当即便转身离开。 李清婉也从后衙出来给王臣披甲,还是圣人御赐的那一身细鳞甲。 胸甲、背甲、裙甲、披膊、吊腿、护肘逐一披到身上并一一系紧,最后取来兜鍪帮王臣戴到头上,还细心的把顿项翻下来,整个脖颈都牢牢护住。 有了细麟甲的全方位保护,除非遭受钝器击打或者马槊高速突刺,否则寻常的刀枪剑戟或者箭矢已经伤不了王臣分毫。 哦对,乌朵也能造成钝伤。 王佖、杜岳抢攻和戎关时,就被乌朵所击伤,一身乌青数日方退。 “郎君你可一定要小心呀,临阵莫要太靠前,仔细被流矢给射中。”李清婉摩挲着细鳞甲细密的鳞甲片,美目中不觉又沁出了一层水光。 看着泫然欲泣的娇妻,王臣方知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并非瞎说。 娶个像李清婉这样的娇妻,是真的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她腻在一起。 王臣现在是真的很喜欢跟李清婉腻在一起做一些男女都爱做的事,今晚也是奋起老鼻子劲才终于从温柔乡中挣脱出来,狠下心走出州衙。 …… 从子初开始,回纥游骑兵就出现在武威城外,开始扫荡蕃汉游骑。 游曳在武威城外负责预警瞭望的蕃汉游骑顶不住回纥游骑的猎杀,纷纷撤回城内,城外战场便遭到回纥游骑彻底遮断。 战场遮断是现代军事术语。 但是古代同样有战场遮断,只不过叫前哨战。 就是在主力部队接触之前,双方斥候或者游骑兵先一步展开厮杀,赢的一方控制整个战场,输的一方则沦为瞎子聋子。 这是游牧骑兵在野战中所向披靡的一大因素。 大队骑兵的对阵,中原王朝的骑兵还可以凭借阵法纪律以及战术跟游牧骑兵抗衡,但如果是同等装备水平的小股骑兵间的猎杀与反猎杀,游牧骑兵的优势可以说是碾压性的,中原王朝的小股骑兵完全不是对手。 永远不要拿你的兴趣去挑战别人吃饭的本事。 骑射对汉人来说只是兴趣,对胡人来说却是吃饭的本事,是饭碗! 到丑初时分,游曳在武威城外的蕃汉游骑就全部被回纥骑兵肃清,整个战场的信息获取权就彻底落入到了回纥人手中。 一个时辰后,渠帅敦欲谷挑选的八百名回纥勇士就趁着夜色悄然摸到武威西门外。 又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左右,武威城内突然间蹿起了一团团的火光,还有一阵阵的喊杀声从夜空中传出来,潜伏在城内的细作已经发动了! “就是此刻!”敦欲谷当即一挥手喝道,“上!” 早就已经按捺不住的五十个回纥勇士便立刻踩着冰面冲过护城河,冲到城墙根下,在飞奔之时就对着城头甩出套马索。 五十条索马索准确的套住了城头的垛堞。 随即五十个回纥勇士就口衔横刀攀着索马索往城头攀爬。 等到城头的蕃汉壮勇反应过来时,那五十个回纥勇士早就已经抢上城头,城头的蕃汉壮勇见状,发声喊转身就顺着马道逃走。 五十个回纥勇士也不追杀,当即转动绞轮放下城门吊桥。 放下吊桥后,五十个回纥勇士就顺着阶梯向下发起进攻。 这时候,之前入城的五十名回纥勇士正向把守城门的蕃汉壮勇发起猛攻。 在一百名回纥勇士的两面夹击下,把守城门的几十个蕃汉壮勇很快崩溃,小部分被砍死当场,大部分则顺着城墙向两侧溃逃。 第123章 兄弟之盟 第123章兄弟之盟 片刻之后,武威西门的内外城门接连打开。 之前潜入城内的一个百户长出现在城门口,对着城外挥舞手中的火把,这是双方早就约定好了的信号,意思是武威城内没有任何问题,赶紧进城! 对于索记,敦欲谷或许有一定的戒备心理。 但是麾下这个百户长绝对不会背叛回纥汗国。 当下敦欲谷眸子里便流露出狼一样的嗜血之色。 反手抽出横刀往前一压,敦欲谷就第一个策马冲向城门。 下一霎那,敦欲谷筛选出来的八百回纥勇士便纷纷催动战马跟了上去。 裹布的铁蹄瞬间碾碎坚硬冰冷的沙地,发出低沉的犹如鼓点般的闷响。 马蹄声中,八百骑犹如潮水般从西门涌入到了武威城内,再然后顺着东西向的主干大街径直杀向州衙,这是要斩首! 与此同时,药葛罗的大军也出现在武威西门外。 只不过药葛罗并未急着率军进城,因为没必要。 如果城内唐军没有防备,敦欲谷的八百勇士已经足够用。 如果城内唐军早有准备,派更多的勇士进城也只是送死。 药葛罗远比普通的回纥人更精明,也要更加的谨慎小心。 …… 事实证明药葛罗的谨慎很有必要,这真就是一个精心设计好的陷阱。 敦欲谷率领麾下勇士顺着主干大街正向东突进,十几辆塞门刀车就毫无征兆的从大街两侧的小巷子里被人推了出来。 随即这十几辆塞门刀车就横过来,将大街阻断。 “吁!”敦欲谷赶紧勒住马缰,并驰向街道一侧。 等到战马刹住前冲之势,距离塞门刀车只剩一步。 一步之差,敦欲谷就险些连人带马被刀车捅成筛子。 但是跟在敦欲谷身后的十数骑却没那么快的反应速度。 马嘶人沸声中,那十数骑回纥骑兵已经重重的撞上刀车。 电光石火之间,战马先被捅成筛子,接着马背上的骑兵也掼到刀车上,披了札甲都被十几把利刃同时洞穿,直接钉死在刀车上。 前面的回纥骑兵被阻断了去路,但是后面的回纥骑兵仍然还在往前冲。 这就是夜战的不利之处,通讯、号令会受到严重的干扰,指挥官很难及时判明敌情并做出准确的应对,更难以将命令及时下达给麾下各个参战单位。 所以任凭敦欲谷把嗓子都吼破,却完全拦不住麾下骑兵。 眨眼之间,敦欲谷麾下的骑兵就在主干大街上挤成一团。 看到这幕,敦欲谷的冷汗刷的就流淌下来,这下祸事了! 下一霎那,大街两侧的民房上便亮起了上千支羊脂火把。 火光之中,更多的塞门刀车又或者牛车马车从小巷之中、从城门两侧被人源源不断的推出来,彻底堵住了各个方向的去路,同时也堵住身后退路也即武威城门! 紧接着,一团团的干草就被唐军从民房顶上扔到大街上。 再接着,房顶上的唐军就挽开了一支支的火箭,蓄势待发。 时间和空气在这一刻仿佛都凝固住,敦欲谷和麾下的八百回纥勇士惊恐的瞪大眼睛,等待着最后的死亡时刻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然而,死亡并没有降临到八百回纥勇士的头上。 【防杠:文中的三千、两千、八百只是个虚数,并非精确数字,所以会出现开战前两千,战斗结束后还是两千,不是没伤亡,只是没有特别交代而已,剧情有需要时,才会提到伤兵这种细节,不然的话就不会交代,因为交代太多的细枝末节会拖慢节奏,细节可以忽略,节奏一定要明快】 出现在民房顶上、院墙上的唐军将士虽然挽开了手中角弓,却并没有将火箭射下来,而是一浪接着一浪高喊,喊的还是突厥语。 “大唐回纥,兄弟之盟!” “放下兵器,仍是兄弟!” …… 唐军的叫喊声穿透夜空,传到城外。 “怎么回事?”阿悉烂和一众首领面面相觑。 药葛罗的脸色也是瞬间阴沉了下来,显然城中出变故了! 负责与城中内应连络的吐迷度更是脸色煞白,惶然说道:“三王子,看样子这是汉狗设下的陷阱,赶紧派兵进城去接应敦欲谷。” 药葛罗却摇摇头说:“怕是已经晚了。” 话音才刚落,前方城墙上便亮起数百支火把。 火光中,只见两队身披明光铠,手持陌刀的唐军顺着城头上的马道,分别从左右两侧的城墙杀过来,城楼上的五十勇士根本就抵敌不住,转眼间就被杀个精光,不必多说,把守内城门的五十勇士肯定也被唐军杀尽。 武威西门再次落入到唐军手中。 瓮城的内外城门也再次被关上。 …… 唐军的叫喊声直冲云霄,震耳欲聋。 拥挤在大街上的回纥骑兵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厮杀吧,唐军在房顶上,还披了甲,刀砍不着,箭射不死,而且一旦真的激怒唐军,一波火箭落下,就能把他们全部烧死熏晕。 毕竟大街上已经扔满了无数干草束。 只需一点火星,大火就会冲天而起。 可真让他们放下兵器,却又不甘心。 敦欲谷也同样不甘心,当即怒吼道:“我乃回纥汗国葛萨氏渠帅敦欲谷,前方汉将是何人,可敢显身一见?我乃……” 刚想喊第二遍,前方的塞门刀车上就出现了三员唐军武将。 只见前面的那员唐将身高大约六尺,身披一袭金丝细鳞甲,身后的两员唐将身高更是至少有六尺五寸以上,就好像是两尊门神。 不用说,前面的这员唐将就是王臣。 “我乃是大唐安西四镇节度兼北庭行营营田度支使,王臣。” 王臣居高临下俯视着敦欲谷,哂道:“敦欲谷,你有何话说?” “喏。”敦欲谷依着汉人礼仪给王臣唱了个喏,以汉语说道,“回纥与大唐确有兄弟之盟,但是让我们放下兵器是绝对不可能的,除非战死,否则……” 王臣直接打断敦欲谷:“既然你们想死,那我就……” 见王臣不按套路出牌,敦欲谷赶紧说道:“慢!我还没说完!” 王臣冷冷看着敦欲谷,喝道:“敦欲谷,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有话快说!” 敦欲谷像饿狼一样盯着王臣,沉声说道:“我们回纥勇士只向强者臣服,所以要想让我们葛萨氏的勇士放下兵器,可以,但是你必须在斗将中将我击败!” 第124章 人情世故 “斗将?”王臣眼中流露出嘲弄之色。 虽然王臣有十足的把握在斗将中击败甚至干掉敦欲谷,毕竟他现在拥有熊之力,但他为什么要冒险?不值当!蹭破点皮也不值得! 两下里相隔不远,敦欲谷看到了王臣眼中的嘲讽之色。 敦欲谷也是机灵,当即又多加了一句:“当然,回纥与大唐乃兄弟之盟,如果斗将中出现死伤难免伤及和气,所以你我之间的斗将不准用兵器。” “不准使用兵器?摔跤么?”王臣乐了,要是这个要求那必须得满足你。 摔跤是需要技巧,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高明的技巧也白给,没用。 “对,不用兵器,就摔跤!”敦欲谷昂着头道,“你要是能在摔跤中赢我,我们葛萨氏的勇士就放下兵器乞降。”尛說Φ紋網 “好,一言为定。”王臣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随即原本连成一堵墙的塞门刀车被移走了一辆,回纥骑兵也被勒令后退。 王臣带着王佖和杜岳从塞门刀车缝隙中走出来,先由杜岳对已经卸完甲的敦欲谷进行搜身,王臣也在王佖的帮助下卸去身上的甲胄,但是搜身就免了,作为劣势一方,回纥人没有资格对王臣进行搜身。 绕着转了两个圈,敦欲谷率先扑向王臣。 早在一千多年前的西汉时期,草原上就已经出现摔跤运动。 摔跤、赛马还有射箭,逐渐成为草原民族的三大竞技运动。 不只是蒙古,蒙古之前的突厥人、回纥人、柔然人甚至匈奴人都有这传统。 所以敦欲谷对于自己的摔跤水平很有自信,眼前的汉将虽然长得身高体壮,但是摔跤可不是长得高就行,如果不懂技巧,再高都没用。 然而一上手,敦欲谷就发现跟他想象中完不一样。 在双手搭住王臣胳膊的瞬间,敦欲谷就向着一侧猛然发力,然后他就发现,王臣的身躯竟然像树桩一般纹丝不动。 敦欲谷不信邪,蓄力之后再次猛然发力右甩。 然而王臣仍旧像长在地上的树桩般纹丝不动。 敦欲谷气得暴喝一声,转过身以背贴住王臣,正要给王臣来一记背摔之时,一股巨力突然之间从胳膊上席卷而至,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上飞到空中,从空中低头往下看,甚至于可以看清楚麾下勇士的惊恐表情。 轰!飞了有好几步远,敦欲谷才又重重坠地。 这下摔的,敦欲谷直接岔气,再也爬不起来。 …… 寅末时分到卯末时分,时间只过去一个时辰,但是对于药葛罗来说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不过无论内心有多焦急,药葛罗也没有贸然下令攻城。 回纥铁骑擅野战却不擅攻城,强行攻城只会导致损兵折将。 辰初时分,东方天际终于露出了一丝鱼肚白,原本紧闭的武威西门也再一次开启,然后一个蕃人单人独骑从城门走出来。 药葛罗也没有趁着城门开启时发起突然袭击。 并不是心善,而是因为唐军已经在武威的西门城楼上一字摆开了几十架三弓炮弩。 如今的大唐,如果说还有什么兵器能让回纥铁骑忌惮的话,除开陌刀,就是炮弩。 “来者何人?”吐迷度打马迎上前,一边挽开弓箭一边喝道,“再往前我就放箭了!” “某,武威康记邸店大掌柜康达斯!”康达斯用突厥语回应道,“奉大唐安西四镇兼北庭行营王度支使命,陈书于回纥三王子殿下!” 说着,康达斯就用双手高高举起书信。 吐迷度从康达斯手中接过书信,仔细检查过才勒马回到阵中,又将书信递给药葛罗。 药葛罗拆开书信,只见上面并没有长篇大论,只有寥寥数语:大唐回纥有兄弟之盟,该互相扶持,而不该互相攻伐,敦欲谷及麾下八百骑已然尽数被擒,三王子殿下若欲赎回敦欲谷以及麾下八百勇士,当即刻退兵并立下盟誓永不侵犯凉州地界。 “嘁!”药葛罗看完书信只是不屑的冷笑一声,永不侵犯凉州?痴人说梦! 敦欲谷的确是一员猛将,然而凭敦欲谷及八百勇士的性命还不足以拿捏他。 当下药葛罗又抬头对康达斯说道:“康大掌柜,请转告城中那位王度支使,已经出鞘的回纥王剑,不见血是绝对不会回鞘的!如今摆在他们唐军面前的活路只有一条,那便是立即打开城门,向本王跪地乞降!若不然,则打破城池,鸡犬不留!” …… 康达斯将药葛罗的回复带回城内。 姚令言听了之后很生气,沉声说:“王兄弟你瞧,我说留着这几百个回纥狗奴根本就是多此一举,不如现在就砍了这些狗奴,再把他们首级悬到城头上!” “欸,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王臣摆摆手道。 “甚?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姚令言一脸懵。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能应对就不容易,要懂全,不可能! 王臣现在就必须反复权衡,跟药葛罗应该打到什么程度?彻底翻脸继而导致大唐与回纥全面开战,那是绝对不允许的。 不光大唐承受不了这个结果。 安西也一样承受不了这个后果。 赤松德赞扬言吐蕃有六十万胜兵,只是吹牛。 但是回纥汗国的内九姓加外九部,真有六十万控弦之士! 一旦彻底激怒回纥,给对方借口,不用六十万,登里可汗召集二十万控弦之士掩杀过来,就足以将北庭乃至安西彻底推平。 但是不打也同样不行。 回纥汗国眼下跟大唐虽然还保留着兄弟盟约,但是边境的袭扰却从未停过,最过份的时候甚至还伙同仆固怀恩和吐蕃大军一起进犯长安。 面对这样的一个盟友,一味的退让肯定不行。 所以怎么拿捏好中间的度,就变得至关重要。 “看来还是得给药葛罗一个更加残酷的教训。”王臣手指轻敲着垛堞,说道,“让他知道大唐并不是没有能力打败回纥汗国,只是不想打。” 第125章 出城合战 “给药葛罗一个更加残酷的教训?”姚令言从王臣的话语中听出了异样的意味,当下凛然问道,“兄弟,你又要做甚?” 王臣附着姚令言耳畔低语了几句。 “断然不可!万万不可!”姚令言吓了一跳,急得连连摇头,“之前你要将计就计把回纥铁骑放进城内然后将其迫降,已属火中取栗之举,此番你竟然变本加厉,意图迫使回纥三王子药葛罗及葛萨氏及奚耶勿氏两部屈服,此举更是痴人说梦。” 王臣反问道:“进城的回纥铁骑是否已经放下兵器跪地乞降?” “侥幸而已。”姚令言再次摇头道,“迫降进城之回纥铁骑已属侥幸,要想迫使葛萨氏及奚耶勿氏屈服及药葛罗更是千难万难,绝无可能!” “老姚我问你,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王臣迫不得已,只能拿自己身份压服姚令言。 两人的官衔都是正三品,但是马璘临走之前说过以王臣为主。 “兄弟,你当真要行险?”姚令言无奈外加担忧的看着王臣,“我那边还好,你这边若是有个闪失,恐将万劫不复,纵然节帅在甘州大胜也将于事无补。” 此时的姚令言,一腔热血仍未变凉,对大唐仍然是忠心耿耿。 “老姚你放心。”王臣十分笃定的道,“要想击败城外的几万回纥大军,我确实没这个能力,但是挫一挫回纥人的锐气却没有问题。” “当真能行?”姚令言却还是有些担心。 “能行!”王臣重重点头,随即又大声道,“王佖,击鼓聚将!” 稍顷,州衙外便响起咚咚咚的鼓声,伴随着鼓声,安西军的左右后厢将校以及各路蕃汉首领纷纷来到凉州的州衙大堂。 不过,原先的一百多个蕃汉首领已经只剩十七个。 城内的七千多蕃汉民壮已经被王臣初步整合成十七路。 看着交头接耳走进大堂的十七个蕃汉首领,姚令言面露忧色。 王臣却显得信心十足,这十七路蕃汉民壮确实刚编好队不久,可这次需要他们执行的也不是什么太过艰难的差使。 …… “你说甚?唐军要出城与我回纥大军合战?”药葛罗吃惊的瞪着再次出城前来送信的康达斯,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怎么可能? 城内才区区两千唐军,竟然也敢出城合战? 哦对,可能还有几千蕃汉民壮,可那又如何? 倘若是混战,这几千蕃汉民壮或许还有点用处。 可如果是两军列好阵,堂堂正正的合战,凉州的这几千蕃汉民壮就是乌合之众,回纥铁骑只需一个冲锋就能将其摧枯拉朽一般击溃。 阿悉烂、吐迷度还有十几个首领也同样不相信。 然而康达斯却给了肯定的回答:“三王子,唐军确实提出来要出城与贵军合战,而且地点任由贵军选择,只要离城别太远,而且在开战之前,贵军必须首先退出三箭之地,待唐军步骑列好阵形之后才可以发起进攻。” 药葛罗下意识的扭头看向阿悉烂。 吐迷度和十几个首领也是面面相觑。 好半晌,也不知道哪个首领先笑出声。 随即药葛罗、阿悉烂、吐迷度还有十几个回纥首领便同时放声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之事,一个个笑得眼泪都流下来。 好半晌后,阿悉烂才极为不屑的说道:“安西军的这些狗奴看来是忘了,当年在香积寺和陕州被燕军杀得血流成河的往事了,哼!” 吐迷度也道:“要不是我们回纥铁骑出手相助,大唐早已经灭亡多时了。” “行了,过往之事提它做甚?”药葛罗一摆手,又转过头对康达斯说,“城内的唐军主帅叫做王臣是吧?告诉他,本王同意他的合战请求。” “时间就在今日末初,地点就定在武威西门外。” 顿了顿,药葛罗又道:“他若是惧怕,可以不来。” …… “惧怕?他药葛罗也配?”王臣哂然。 姚令言则是继续劝阻道:“兄弟,要不然再斟酌斟酌?” “不必。”王臣一摆手说,“传我将令,左厢后军、张氏、安氏以及索氏等十二路蕃汉民壮随我出城,右厢后军以及党项等五路蕃汉民壮守城。” 王臣的将令很快传达下去,紧闭的武威西门再一次打开。 随即一队队的唐军以及一队队的蕃汉民壮从城内开出来,然后就在城门外三百步的距离内开始列阵。 从这里,就能看出安西军和凉州蕃汉民壮的差距。 一千多安西军在走列队时,鸦雀无声,秩序井然。 然而那五千蕃汉民壮在走队列的时候,却跟赶大集似的,乱的一批,而且吵,有两个民壮因为撞在一起还差点打起来,但被各自首领给压下。 姚令言见此顿时满脸黑线,这个样子,真的能行? …… “乌合之众!”药葛罗的嘴角流露出一抹嘲讽之色,又道,“不过倒是没想到,唐军有这么多的战马,竟给这些乌合之众配了战马。” 回纥大军果真按照约定退了三箭之地。 也没有趁着唐军列阵的时候发起突袭。 这不是心善,还是因为西门城头的那几十架炮弩。 “多半是从吐蕃人手中夺来的。”阿悉烂一脸的贪婪之色,“不过要不了多久,这些战马就都是我们的了,还有城中的宝赀、妇孺。”ωww.xSZWω㈧.NēΤ 吐迷度脸上也流露出一抹贱笑:“这次一定要挑几个高大健壮的汉家小娘子,带回到帐中给我生一堆同样高大健壮的儿郎,哈哈。” 药葛罗又道:“唐军的炮弩没有出城吧?” “没有。”阿悉烂道,“出城的只有步骑军。” “很好,既然唐军非要来送死,本王就成全他们。” 顿了顿,药葛罗又道:“吐迷度,可以开始披甲了。” “遵命。”吐迷度向药葛罗行了一记抚胸礼,再翻身下马。 等在旁边的两个奴隶立刻上前给吐迷度披甲,另外两个奴隶则忙着给吐迷度的另外一匹康居马披甲。 不远处,两百名具装骑兵也在奴隶的帮助之下披甲。 第126章 甲骑具装 史书中具装骑兵的正式名称叫甲骑具装。 所谓甲骑,人铠也;所谓具装,马铠也。 甲骑具装最早出现于南北朝,沙苑之战,宇文泰率一万西魏老弱得以打败高欢的二十万东魏大军,六十骑甲骑具装可以说至关重要。 甲骑具装在中原王朝的巅峰是隋末唐初,光是罗艺麾下就有上千甲骑具装。 唐代之后,甲骑具装就因为费效比太低外加机动性不足永远退出历史舞台,此后中原王朝的军队就再没出现过甲骑具装,相比之下,欧洲的罐头骑兵要到十六世纪末十七世纪初才退出历史舞台,胸甲骑兵更是要到二十世纪。 唐代之后,东方游牧民族陆续进入甲骑具装时代。 先是回纥,再是西夏铁鹞子,最后是金国铁浮屠。 回纥的甲骑具装击败了安禄山的曳落河,西夏铁鹞子更是成了宋军的噩梦,只有金国的铁浮屠在岳家军面前吃了大败仗。 之后在东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甲骑具装。 因为甲骑具装的优点跟缺点都非常突出。 甲骑具装的优点是冲击力强,视觉效果几乎拉满,弱点则是战场适应性差、昂贵以及机动性差,很容易遭到针对性反制。 比如一排廉价的陷马坑就能让甲骑具装丧失速度。 又比如派出一队步兵手持刀斧专砍马腿,同样可以让甲骑具装失速停下来。 再比如车阵、密集的长矛阵甚至厚实的步兵方阵,都可以将甲骑具装逼停。 装备价格低廉得多的轻骑兵,更是可以将同等数量的甲骑具装放风筝到死。 正因为甲骑具装弱点很明显,而且致命,中原王朝直接就摒弃了甲骑具装,北方的游牧民族则选择搭配轻骑兵进行弥补。 金国的铁浮图有拐子马配合。 西夏的铁鹞子也有轻骑兵助战。 回纥采取的也是轻重骑兵搭配的战术。 甲骑具装负责冲乱敌军的阵形,轻骑兵保护两翼,获胜之后收割胜利果实。 见唐军将步兵放在中间摆成一个方阵,并且将几千蕃汉骑兵摆在左右两翼,药葛罗嘴角就绽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这个王臣倒也不蠢,可惜遇到了本王。 “阿悉烂,派四个千人队监视左右两翼的蕃汉骑兵。” “一旦左右两翼的蕃汉骑兵有所异动,则立刻截杀!总之,绝对不能让这些乌合之众干扰到重骑兵的中路突击!” 阿悉烂当即勒马转身飞驰而去。 很快,四千轻骑兵就从回纥阵中分出,对上唐军左右两翼的五千蕃汉骑兵,双方的跳荡兵迫不及待的开始接触、试探甚至于搏杀。 阵战,蕃汉骑兵肯定打不过回纥骑兵,毕竟是民壮。 但是跳荡兵的单打独斗,蕃汉骑兵却反而占据优势。 药葛罗根本没理会双方跳荡兵的厮杀,而是耐心的等待着甲骑具装的出击。 终于,吐迷度还有两百重骑披挂完毕,踩着奴隶翻身上马再鱼贯来到阵前,先是排成两排略显散乱的一字横阵。 吐迷度目光扫向药葛罗,药葛罗微微一颔首。 吐迷度当即便拉下面甲,再以马槊往前一引。 接着,两百骑甲骑具装便纷纷催动胯下战马,缓步往前走。 往前走了十几步后,战马就从慢走变成快走,接着变小跑。 伴随着铁蹄的翻腾,隆隆的叩击声响成一片,马背上的骑兵高高竖着马槊,整个身体都包裹在冰冷的铁札甲中,只有狭长的眼窿中透射出冷酷的凶光。 两军相距四百步时,两百骑甲骑具装就从小跑变成了快跑,阵形也根据对面唐军的步兵方阵做出了一定的调整。 对面唐军摆出的是一个前后多排的密集方阵,每排约百人,宽度约四十步。 所以回纥的两百骑甲骑具装也从前后两排变成了前后五排,每一排四十骑,正好完全覆盖唐军步兵方阵的正面。尐説φ呅蛧 很快,双方距离就已经迫近到三百步。 这时候隆隆的马蹄声早已经响彻战场,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吐迷度不再像之前那样用喊话来指挥,而只是做出了一个简单明了的动作,将手中原本竖起空中的马槊压下来,以四十五度角斜指前方。 看到这,两百甲骑具装便纷纷压下手中马槊,然后催动胯下战马开始冲刺。 只片刻,散乱的马步就变得整齐划一,两百骑甲骑具装保持着同等的马速,同样的节奏甚至同样的呼息,开始了最后阶段的冲刺。 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顷刻间弥漫开来。 …… 看着前方快速逼近的回纥重骑,感受着那股扑面而来的浓冽杀气,王臣竟也感到呼吸变得有些不畅,重骑兵的冲锋真能让人窒息。 区区两百个重骑兵,却给人一种毁天灭地的恐怖气势。 王臣现在终于明白,宇文泰的六十个甲骑具装为何能冲垮高欢二十万大军! 相比起实质的杀伤,甲骑具装发起集团冲锋时的那种毁天灭地的恐怖气氛,才是导致东魏大军崩溃的主要原因!特么的精神攻击! 毫无疑问,两百回纥重骑的集团冲锋,具有同等的精神攻击效果。 饶是列阵的一千多安西军全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老兵,也是不免倒吸冷气,两翼的蕃汉骑兵更是变得人心惶惶,下意识的往后退,这种情况,不光是人,战马也遭不住,没经过长时间针对性训练的战马很容易受惊。 片刻之后,右翼的蕃汉骑兵先顶不住,转身向北溃逃。 紧接着左翼的蕃汉骑兵也是土崩瓦解,向南疯狂溃逃。 看到这幕,药葛罗、阿悉烂的嘴角都流露出不屑之色。 凉州的蕃汉骑兵果真是一群乌合之众,还没打就崩溃了。 因为不屑,药葛罗甚至都懒得派出骑兵去追击蕃汉骑兵。 王臣却是毫不在意,只是对姚令言说:“老姚,你该走了。” “兄弟,千万珍重!”姚令言深深看一眼王臣,勒马转身往北边飞奔而去。 王臣又抬头冲阵前的王佖微微一颔首,王佖便立刻高高的举起手中的陌刀。 下一刻,一阵阵的号子声就冲霄而起。 安西军在!大唐就在! 安西不败!大唐万胜! 安西!不败! 大唐!万胜! 第127章 霰弹糊脸 迫近到大约一百步后,吐迷度率先将原本以四十五度角斜指天空的马槊压平,锋利的槊刃直直的指向前方的唐军,两百个甲骑具装紧接着压下手中马槊,双手握紧槊杆,同时身体也大幅度前倾,做好承受冲击的准备。 高速冲刺的战马会赋予马槊强大的势能。 即便是马槊的积竹木柲具有良好的弹性,可如果不做好准备,当马槊洞穿敌人身体时产生的巨大冲击,足以将骑兵从马背上掀下来。 吐迷度和两百个回纥重骑已经做好准备。 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唐军步兵方阵,吐迷度嘴角露出了狞笑。 这些不知死活的汉狗,竟然敢出城?那就等着被他们屠杀吧!吐迷度仿佛已经看见回纥重骑从唐军阵中碾过之后的血腥场面。 …… 回纥人的甲骑具装挟带着毁天灭地的狂暴气势潮水般涌过来。 首当其冲的王佖却仿佛是南天门上的四大天王般,岿然不动,手中陌刀也如长在地上般纹丝不动,只是两眼紧盯着王臣。 两眼紧盯着王臣的不止王佖,还有郑乙。 郑乙紧盯着王臣,一百名炮手则紧盯着郑乙。 【补丁:这一百名炮手已经训练了三四个月,不是未经训练】 因为目光聚集在王臣身上,又或者郑乙身上,没去看前方踏地而来的回纥重骑,不必承受那毁天灭地的恐怖气势,反而没那么慌。 王臣虽然躲在方阵的后面,反而要直面回纥重骑的滔天气焰。 王臣强忍着心中的恐惧以及转身逃跑的冲动,缓缓扬起右手。 王佖和郑乙见状,顿时间精神一振,终于要进入最后的决胜! 很快,回纥铁骑迫近到了三十步内,铁蹄踏击地面时发出的巨大响声,甚至都压过了武威城楼上传来的大鼓,阵中的鼙鼓就更不用多说,彻底遭到压制。尛說Φ紋網 终于,王臣高举的右手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就是这个距离! “放!”郑乙高举着的右手也紧跟着落了下来,口中高喊出声。 二十个操炮手没有听见郑乙的口令,但是看到了郑乙的右手已经落下,于是乎不约而同的将早已准备好的火折子戳进了骆驼回旋炮的火门。 几乎是同一时间,王佖也猛的压下手中的陌刀,同时蹲下身体。 接着,前五排的安西军也纷纷蹲下,给阵中的炮兵让出了射界。 …… 这一幕就挺突然,吐迷度和前排回纥重骑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还道唐军步兵阵中藏了三弓炮弩,要是这样,他们就有大麻烦。 甲骑具装不怕刀砍箭射,但怕三弓炮弩的石弹。 三弓炮弩发射的石弹真可以把他们的身体击碎,就算表面的扎甲还是完整的,身体却早已经筋断骨裂五脏六腑尽碎。 好在,没看到三弓炮弩,只看到了几十头骆驼。 那几十头骆驼的背上好像还架着好几十根铜棒?不对,是铜管? 一个念头没转完,吐迷度就看见那几十根铜管口陡然喷出烈焰,还挺壮观的! 紧接着就是巨大的炸响,回纥重骑的马蹄声都被它们盖了下去,吐迷度感觉自己的耳膜都被震破。 再下一刻,吐迷度就感到胸甲、披膊、面甲,甚至就连战马的面帘、鸡颈及当胸都遭到密密麻麻的不明武器攻击。 吐迷度看不见这种武器,但是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这种武器的数量非常多,把他连人带马整个都覆盖。 接着隐约的钝疼从胸口、大腿、胳膊甚至面门传来,那双原本强健有力的大腿便再也夹不住马背,双手也再无法握住积竹木柲。 很快,吐迷度的身体就不受控制的从马背上栽下来。 吐迷度的战马也没好到哪里去,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往前奔跑十几步,然后在一声长长的悲嘶声中瘫倒在地,再爬不起来。 遭到攻击的不只是吐迷度一人。 还有吐迷度身后那一整排四十个重骑兵。 是的,为了给回纥三王子药葛罗一个最残酷的教训,王臣动用了霰弹。 3到5的霰弹,在三十步以内的距离足可以打穿3厚的板甲,回纥札甲的厚度不过2,更薄的马铠就更加不用说。 而霰弹最致命的是量大管饱,散布面积也足够大! 20门骆驼回旋炮,20包霰弹,足足有4000粒铁砂! 四千粒铁砂在三十步内糊了吐迷度和四十重骑一脸,结果也就可想而知。 吐迷度和前排的四十骑重骑兵瞬间就被放倒,后面跟进的重骑兵赶紧减速躲避,躲避不及的直接就踩到或者撞到前排重骑。 整个骑兵队形瞬间就陷入混乱。 …… “怎么回事?” “出甚事了?” “刚才那声巨响?” 药葛罗一下子蹙紧眉头。 然而没人能回答药葛罗的问题。 包括奚耶勿氏渠帅阿悉烂在内,所有人都不知道刚才的那声巨响是怎么一回事?还有吐迷度的两百重骑为什么会陷入大乱? 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 重骑兵肯定是遭到了不明攻击! …… 然而,唐军的攻击才刚刚开始。 正如回纥军的战术是先用甲骑具装冲乱唐军的阵形,然后动用轻骑兵收割战果,唐军的战术也是用炮兵重创回纥重骑兵的第一排,迫使其减速,然后动用步兵对失速甚至陷入混乱的回纥重骑兵进行收割。 炮击结束后,跪地的前几排安西军便趁势发起攻击。 王佖率领的五十名陌刀兵冲在最前面,他们严格遵照王臣的命令,这次没有像之前那样排好队如墙而进,而是弯下腰专攻下三路。 陌刀挥舞间,回纥重骑的战马纷纷倒地。 一眨眼之间,陷入混乱的回纥重骑兵就被唐军淹没。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药葛罗甚至没能做出反应。 左右两翼的回纥轻骑兵倒是做出了反应,迅即向着中路发起冲击。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当回纥轻骑兵杀到中路时,唐军步兵已经将两百骑回纥重骑斩杀殆尽,并且撤了回去。 第128章 外科手术 面对退回去重新结成密集方阵的唐军步兵,回纥轻骑兵除了用弓箭进行攻击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办法。 然而回纥骑兵的角弓根本破不了唐军的防。 别说橹盾,即便是唐军的明光铠也能轻松抵御回纥角弓的箭矢攻击。 于是,回纥轻骑兵就只能够绕着唐军的步兵方阵一遍又一遍的兜圈,然后将一波波的箭矢倾泄到唐军步兵阵中,即便明知道没什么用,也只能按这个路数攻击,因为除了用弓箭进行攻击外,回纥轻骑兵真没有其他的攻击手段。 也有热血上脑的回纥轻骑兵直直的撞向唐军的步兵方阵,然而结果却非常的残酷,这几个骑兵不是被长矛捅死,就是被陌刀斩成碎块。 回纥轻骑绕了两圈,正前方数排唐军步兵突然再次蹲下。 原本被步兵保护在阵中的二十头骆驼便再次显露出身形。 骆驼背上,二十门骆驼回旋炮的炮口已经直直瞄准前方。 随即,在无数回纥轻骑兵惊恐的注视之下,那二十门骆驼回旋炮再次喷射出烈焰。 伴随着通红的烈焰,二十颗直径两寸略小重约一斤半的实心铁弹从炮口呼啸而出,挟带着无可阻挡的巨大势能,瞬间就射穿前方回纥轻骑的阵形。 史料记载,拿破仑8磅野炮的实心弹可以打穿26排步兵! 王臣的2寸炮没那么凶残,但是打穿六七个回纥骑兵毫无困难。 二十颗实心铁弹瞬间就在西面的回纥骑兵阵中犁出二十条血路,中弹者人马俱碎,是字面意思的俱碎,比陌刀更凶残! 超过百骑回纥轻骑兵瞬间连人带马被打碎。 附近的回纥骑兵肝胆俱裂,赶紧四散而走。 转眼之间,原本围在唐军步兵方阵四周反复兜圈子的回纥轻骑兵就走得干干净净,全都退到四百步外。 走得忽忙,连重骑兵的尸体都来不及带走。 直到此刻,王臣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事实证明,火炮是真的可以改变战争形态。 二十门两寸口径的骆驼回旋炮再辅以千余精锐步兵,就能在野战中轻松顶住数万回纥精骑的四面合攻。 但是要想彻底击败回纥骑兵还是差得很远。 但是好在王臣想要的也不是彻底击败回纥。 至少现在,王臣还没有击败回纥人的想法。 安西军或者说大唐的头号劲敌始终是吐蕃! 在没有彻底打残吐蕃之前,绝对不能轻易惹怒回纥。 当下王臣便骑上一匹战马,单人独骑来到唐军阵前,缓缓而进。 药葛罗见状便同样单人独骑来到回纥阵前,向着王臣迎了上来。 两人各自往前走了两百步,直到相距不足五步之遥才勒马止步。 “大唐冠军大将军、安西四镇节度兼北庭行营营田度支使、驸马都尉王臣,见过三王子殿下。”王臣在马背上叉手作揖。 “回纥三王子药葛罗,参见大将军。”药葛罗回了记抚胸礼。 见礼过后,王臣直接质问:“既是兄弟之邦,为何无故犯界?” 药葛罗哂然一笑反唇相讥:“既是兄弟之邦,为何断我财路?” “三王子此话从何说起?”王臣道,“从长安到安西之商路本就属于大唐。” “此言大谬。”药葛罗兄弟三个都曾经到过长安国子监留学,不仅能说一口流利的大唐官话,对于汉家文化的典故也信手拈来,“史记有云,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河西之地本无主,大唐得之则归于大唐,若回纥得之则归于回纥。” 王臣皱眉道:“你若退兵,大唐可让出商税之三成。” 药葛罗哂道:“你若乞降,回纥与大唐仍是兄弟之邦。” “三王子,看来你我之间没得谈了?”王臣目光逐渐冷下来。 “本王劝你还是慎重考虑,你才两千兵,本王却有四万铁骑!”药葛罗言语之中却充满威胁之意,“你若乞降,本王可以放你及麾下将士回大唐,我们只要财赀妇孺!” “既如此,你我就此别过。”王臣说完勒转马头就往回走。 药葛罗也没在原地多逗留,当即也跟着勒转马头返回本阵。 两人的首次会晤就此结束,谈不上愉快,但也没有背后下黑手。 王臣没下手是因为擒斩药葛罗没什么用,因为药葛罗在回纥国内正受到登里可汗移地健的排挤和打压,生擒或者斩杀药葛罗只会让移地健更快的完成对回纥各个部众的整合,同时给予回纥汗国兴兵报复大唐的借口。 药葛罗没下手是因为不知道王臣的底细,万一王臣像李晟、李嗣业、薛仁贵他们那样有万夫不当之勇,就成了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王臣回阵之后即率领唐军徐徐退回城内。 药葛罗也没有阻止,因为他知道阻止不了。 直到唐军回城之后,药葛罗才派人上前收尸。 不过,即便是加上后来被击碎的轻骑兵尸体,总共也只收集到不足两百具尸体,战马的尸体倒是有五百多匹。 不见的人估计都被唐军抓走了。 而且遗弃在原地的人和战马都被剥去了甲胄。 药葛罗也毫无办法,只能想着破城后再报复。 不见的那一百多个回纥重骑兵,确实已经被唐军抓进城。 而且进城之后就被王臣丢给了随军的郎中营,和唐军的伤兵一起救治。 王臣还特意叮嘱郎中营的太医院博士孙世安,先拿回纥伤员当试验品,践行残本青囊书中记载的外科手术方案,倘若救活就是福大命大,倘若没能救活,这些回纥伤员也算是为中医外科的进步做了贡献。 是的没错,中医其实也囊括外科。 华佗能做开颅手术,并不是史家的春秋笔法,而是确有其事。 华佗所著的青囊书整本虽然佚失,但是有不少残缺版本传世,据说是他的弟子以及后人整理抄录并流传于后世。 留传到唐代的就有不少残缺版本。 其中就有记录外科手术的残缺本。 不过,一直也没人敢拿病人印证。 现在,王臣给了孙安世这个机会。 【防杠:这只是小说家之言,而非科普贴】 第129章 不忍卒睹 接下来的两天,药葛罗也没什么招,只能四面围城。 尽管暂时还想不到破城之策,但是药葛罗也不着急,因为随军携带的肉脯加上马奶还能支撑数日,而且实在不够吃了还可以派兵回白亭堡去取。 然而,可怜的药葛罗不知道,他的老巢马上就要被端了。 是的,两天前西门外的合战,其实是王臣精心设的陷阱! 被两百回纥重骑兵的冲锋吓到分头溃逃的蕃汉骑兵,其实并不是真的溃逃,而只是假装溃逃而已,他们在向北、向南溃逃了几十里甚至于上百里之后,便开始陆陆续续的向着石城河谷收拢,并在明威堡完成聚集。 姚令言也带着扮成蕃人的亲兵赶到明威堡。 明威堡十多年前就已经废弃,药葛罗也没有留下军队驻守。 在明威堡完成聚集之后,姚令言便立刻率领五千蕃汉骑兵向着白亭堡杀来,经过两昼夜的急行军,终于在第三天的破晓时分出现在白亭海与休屠泽畔。 此时,正在营地中猫冬的回纥妇孺仍旧还沉浸在睡梦之中。 这些可怜的回纥妇孺还在等待着外出的男人给她们带回丝绸布帛等奢侈品。 面对突然间杀至的蕃汉骑兵,营地中的回纥妇孺根本组织不起像样的抵抗,甚至连白亭堡也在第一时间被蕃汉骑兵攻破,甚至就连药葛罗的一众王妃以及子女都被抓,仅只有药葛罗的长子,年仅十一岁的磨延咄,抢到一匹康居马侥幸脱身。 …… 在另一边,马璘已经克复张掖城。 张掖之战几乎是武威之战的翻版。 由于马璘的大军去得实在是太快,快到留守张掖的吐蕃军队根本来不及做准备,来不及把大马营草场上的牛羊马匹集中转移,来不及把分散在外的吐蕃桂勇收回张掖城内,甚至都来不及斩杀张掖城内的蕃汉民壮以提前消除隐患。 结果就是,马璘五千大军才刚到,张掖城内的蕃汉民壮就反了,内外夹击之下,守城的吐蕃军只坚持了半个时辰便土崩瓦解。 没办法,河西百姓就是心向大唐。 马璘大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回张掖城。 不过才刚刚克复张掖,武威派出的信差就到了。 得知药葛罗引数万回纥骑兵来犯,马璘当即给孟睥留下一千兵,让他去收拢大马营草场的牛羊牲畜,马璘自己则率四千骑兵,又马不停蹄的杀回凉州。 马璘大军和磨延啜几乎是同时抵达武威,而且正好是夜半子时。小說中文網 除了负责守夜的哨卒和外围巡逻的游骑,几乎所有的回纥骑兵都已经躲进温暖的帐蓬又或者靠在篝火堆边睡着了。 当巡逻的游骑兵将大唐援兵杀到武威的消息报给药葛罗的同时,两条大腿内侧以及屁股都被磨破的磨延啜也被带进了药葛罗的大帐。 “阿帕,白亭堡丢了,阿娜还有弟弟妹妹们都被唐军给抓走了!” “三王子,有大唐援军从鄯州杀过来了,至少有五千以上骑兵!” 看到长子磨延啜再听完他说的话,接着听到游骑兵传回的急报,药葛罗感觉脑瓜子嗡嗡的,怎么可能?不是说赤松德赞尽起吐蕃国内六十万大军进犯陇西?这种时候,鄯州的唐军竟然还敢分兵来救援凉州?搞错了吧? 还有白亭堡老巢怎么可能会失守?谁袭击了白亭堡? 方圆五百里内,除唐军之外,还有谁敢突袭白亭堡?凉州蕃民?他们能有这个胆子? 不过药葛罗毕竟不是毛头小伙子,而是参加过积香寺大战以及陕州大战的沙场宿将,所以在短暂的失神过后便迅速反应过来。 药葛罗迅即下令召集各部的勇士,迎战鄯州的唐军。 不用说,来的并不是鄯州的唐军,是马璘的安西军。 回纥人的游骑兵撒到了十五里外,战马跑得再快也要一刻多钟,有这一刻多钟时间,足够药葛罗集结各营军队并且摆好阵形。 很不幸的是,药葛罗这次的对手是马璘。 马璘预判了回纥人会把凉州方向的游骑兵撒到很远,所以相距还有五十里时便往南兜了一个大弯,沿着姑藏山南下到白塔寺,然后再转道向北。 这样一来虽然多跑了五十多里路,却杀了回纥人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回纥游骑的警戒重点是西边的甘州,而非南边的鄯州兰州! 甘州方向的游骑兵前出了至少有十五里,然而南边的鄯州、兰州方向的游骑兵前出就只有七八里,这严重缩短了回纥人的反应时间。 所以,当唐军杀到时,各营之中的回纥骑兵都还没有完成集结。 无论是西门外营地的回纥骑兵,还是另外三处营地的回纥骑兵,都是一片混乱,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甚至都来不及建立完整的指挥体系。 回纥人也没有使用号灯的习惯,无法用号灯快速准确传达命令。 回纥人夜间宿营时还没有挖壕沟竖立栅栏墙的习惯,就帐蓬一搭毛毡一铺完事。 所以,唐军的夜袭真的很致命,即没有营垒保护,也没有号灯,遭遇夜袭之后,很难在短时间内建立迅捷准确的指挥系统,一支军队如果丧失了有效指挥,必然各自为战,一旦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基本就会沦为待宰的羔羊,兵力再多也没什么卵用。 组织度纪律性,历来就是军队战斗力的保证。 药葛罗应该感到庆幸,唐军打的是昭武门外的偏师。 不到片刻功夫,照武门外的回纥骑兵就被唐军冲击得七零八落。 等到药葛罗把其余三处营地的回纥骑兵都集中起来,再赶到昭武门外营地之时,战斗早已经结束,唐军都进城了。 驻扎在昭武门外的五千回纥军,只收扰两千多溃兵。 其余两千多人,不是已被斩首,就是被唐军给掳走。 除此之外,回纥军还损失了七千多匹突厥马,其中还包括两千多匹产奶的母马,这可是最重要的口粮来源,可谓损失惨重。 看着满地尸体,药葛罗肺都气炸。 这次发兵凉州,真是亏到不忍卒睹。 第130章 王权更替 武威城内。 王臣像个真正的子侄将马璘扶下马,一边问道:“老叔,张掖拿下了吗?”尐説φ呅蛧 “拿下了,我们才刚刚杀到张掖城外,城内的蕃汉民壮就争相杀散吐蕃狗,把张掖城门从里边打开了。”马璘有些感慨的道,“甘州的蕃汉百姓跟凉州的蕃汉百姓一样,始终心向大唐,即便这么多年大唐对他们不管不顾也是毫无怨言。” 王臣心说,那可不,河西百姓一百年后依然还是心向大唐。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河西百姓无愧于大唐,大唐却有愧于河西的蕃汉百姓。 不过在这条世界线,王臣不会让悲剧重演,河西的蕃汉百姓再不用在水深火热的奴隶制度下苦苦挣扎百年之久。 “牲畜呢?抢了多少?”王臣又问了一句。 “这个暂且还不知道,不过大马营草原上的牲畜基本都在,甘州的吐蕃残兵逃走之时根本来不及带走。”马璘笑道。 “那就好。”王臣闻言大喜。 只要大马营草场的牲畜都在,他们就发了! 有了大马营草场的牲畜,就是把整个河西的蕃汉百姓都迁去伊丽都没问题。 说话之间,两人就进了州衙大堂,王臣又抢着替马璘卸甲,直到这个时候,马璘才终于找到机会问话:“贤侄,武威战况如何?” “挺好的,两天前出城跟他们打了场合战。”王臣随口应道。 “甚?你竟然出城与回纥人合战?”马璘闻言也是大吃一惊,“你不知道回纥人有甲骑具装?就连燕军的曳落后也不是对手!” “知道啊。”王臣轻描淡写的说道,“不过,被我的炮队灭了。” “甚?被炮队灭了?”马璘不禁有些感慨,炮队竟如此犀利? 这么说来,今后的军队构成将会发生巨变,炮队将不可或缺? 王臣又把两天前的合战从头到尾讲了一遍,马璘便越发感慨,既感慨炮队对战争模式的改变,更感慨王臣的智谋,真是令人防不胜防。 “所以两翼蕃汉骑兵的溃败是假的?你的目的是偷袭白亭堡?” “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姚令言这会多半已经拿下了白亭堡。” “你凭什么断定回纥人会倾巢而出,不会留下足够兵力驻守白亭堡?” “凭的是回纥人的狂妄!自从天宝之乱后,回纥人俨然成了草原霸主,不仅周围的黠嘎斯、同罗等小部落争相臣服,便是大唐对回纥人也是屡屡通过和亲来讨好,所以我料定药葛罗会倾巢而出,既便留了一些兵,也绝对不会太多!” 太过强大,有利也有弊,好的一面不用说,坏的一面就是必定会骄傲。 一旦骄傲,麻烦就来了,汉书说骄兵必败,是真的,有血淋淋的教训。 回纥人就吃了骄兵必败的大亏,因为骄横,竟然连国都也是守备空虚,然后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被黠嘎斯人攻破国都,杀了可汗,原本强盛的国家一夜之间从巅峰跌落。 马璘说道:“所以你设计这一切只是为了降服药葛罗?而不是要灭掉他?” “老叔,要灭掉药葛罗并不难,根本用不着大费周章。”王臣说道,“然而一旦灭掉药葛罗,那就是帮了移地健大忙,还会给他借口对大唐用兵,以大唐当下的国力及军力,同时招惹吐蕃以及回纥这两大劲敌,距离亡国也就为时不远了。” 马璘颔首,脸上流露出欣慰之色,他最怕的就是王臣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在大唐已经与吐蕃势同水火之时再招惹回纥。 如今看来,这个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王臣甚至比他更清楚同时招惹吐蕃跟回纥的可怕后果。 当下马璘又问道:“那么贤侄你觉得,药葛罗会如你所愿选择屈服吗?” “他如果不屈服,我们就找登里可汗。”王臣笑着说道,“移地健肯定很乐意接收奚耶勿和葛萨这两个大部落,毕竟有十几万口。” 回纥人的内九姓,指的是九个核心部落。 奚耶勿氏和葛萨氏就是其中的两个部落。 当初英武可汗在世之时,把九个部落平分给了三个儿子。 药葛罗原本有三个部落,因为永泰元年联合仆固怀恩和吐蕃伐唐,结果却阵前倒戈联合唐军对吐蕃发动了致命一击,登里可汗大怒,剥夺了药葛罗的一个部落,并且把剩下的两个部落打发到了休屠泽和白亭海。 这是要把药葛罗推到抗蕃最前线当炮灰。 又或者说这是登里可汗的借刀杀人之计。 不管哪个国家哪个种族,王权的更替历来都是血淋淋的。 …… 王权更替从来都是血淋淋的,草原上的游牧部落更是如此。 药葛罗作为回纥汗国三王子,当今回纥可汗移地键的三弟,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有多糟糕,所以当王臣再次提出见面时,药葛罗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这次见面,两人就带了扈卫,王臣还额外带来了一副担架。 “这是甚?”看着担架上被裹成粽子般的伤员,药葛罗有些不知所谓。 “三王子,我,我是吐迷度。”还没等王臣答话,躺在担架上的粽子就先说话了。 “吐迷度?你,你竟然没死?”药葛罗一下就扑到担架前,声音竟然有些哽咽,因为吐迷度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伙伴,是他最忠诚的扈卫。 王臣说道:“不光吐迷度没死,被我们救回城内的回纥人大多都救活了,还有最先进城的敦欲谷以及麾下八百勇士也没事。” 药葛罗向王臣投来复杂的眼神:“你究竟要做甚?” “三王子,我想要的非常简单。”王臣淡淡的说道,“大唐跟回纥信守兄弟盟约,两国永远不要开战,为此我们可以让出河西商路的三成商税!” 三成商税,不过就是空头支票,因为大唐的商税极低。 大唐从丝绸之路中获利的大头也不是商税,而是差价。 朝廷以户调的形式从织户、窑户及茶农手中白拿丝绸布帛瓷器及茶叶等奢侈品,再然后高价卖给胡商,从中赚取巨额利润。 所以给回纥人一点商税真没什么。 第131章 蛊惑人心 然而药葛罗毕竟到长安国子监留过学,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三成商税?”药葛罗哂然道,“大唐商税极低,能值几钱?” 顿了顿,药葛罗又一正脸色说:“三成商税也行,但是税率必须由我来定,而且我要派兵常驻武威,随时查阅度支司账目。” “三王子说笑了。”王臣当然不可能答应这条件。 商税的税率让药葛罗来定,还要派军队常驻武威?那不扯么? 你这是想学阿霉是怎么着?问题是大唐不是脚盆鸡,更不是南棒子。 “王臣,是你先拿我消谴。”药葛罗沉声道,“本王可没时间跑这来消谴你。” 听到这,王臣就知道糊弄是肯定糊弄不过去,只能拿出药葛罗最想要的东西来跟他进行利益的互换。 还是那句话,做生意卖的不是商品,是服务。 只要找准客户的需求,就没有做不成的买卖。 药葛罗的核心需求是钱帛?奢侈品?都不是。 药葛罗的核心需求是王权,是回纥汗国的汗位! 王臣沉声道:“既然话说到这,我们就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且慢!”药葛罗似乎意识到了王臣想要说什么,当即挥手示意守在身后的扈卫退到远处,担架上的吐迷度也一并被抬走。 王臣当即也让安狗儿带着亲兵走开。 药葛罗这才说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王臣说:“三王子,你如今的处境可谓危如累卵,登里可汗将你还有葛萨氏、奚耶勿氏打发到休屠泽及白亭海,就是为了借吐蕃人之手除掉你。”wWW.xszWω㈧.йêt “而吐蕃人因为永泰元年时你对他们的背刺,恨你入骨。” “所以,对你来说,夺了凉州乃至于河西没有任何好处。” “因为夺了河西后,你的部众就要直面青海吐蕃人的兵锋!” “还有我们安西军乃至于整个大唐,也会视你药葛罗为死敌!” “不仅如此,你的兄长移地健仍不会放过你,彼时才真是四面竖敌!” 药葛罗的心立刻沉下去,因为王臣说的没错,一旦夺了河西真就是四面竖敌! 但是药葛罗很快又说服了自己,强硬的说道:“那又如何?河西的商路必须掌握在我们回纥汗国的手中!纵然是四面竖敌,也在所不惜。” “好好好好,你对回纥汗国还真是忠心耿耿。”王臣抚掌。 随即又脸色一沉哂笑说:“可是你的兄长移地健会在意吗?如果我们拿你背弃兄弟之盟侵扰大唐边境的事情做文章,你必然会遭到众部族渠帅唾弃,到那个时候,你觉得移地健是会替你说话?还是召集各部勇士一起出兵把你给杀了,再吞并你的部落?” 回纥汗国又或者说草原上的任何一个汗国都是部落联盟制度。 就是大大小小的部落组合成一个部落联盟,最高长官是可汗,底下是各个部落的渠帅,类似于封建社会的国王以及底下的封臣,这些封臣拥有独立的财权以及军权,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即便是可汗也不能无故讨伐手下的渠帅,但如果有了借口,情况就截然不同。 药葛罗脸色立刻沉下来,真要如此,移地健会很乐意这么干。 既可以名正言顺的杀他,又可以借机吞并奚耶勿氏和葛萨氏,移地健一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因为移地健向来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王臣又说道:“你希望回纥汗国能够变得更强,这我能理解,可是你真觉得回纥汗国在你兄长的统治下,会变得更加富庶强大?又或者我换一种你更加容易理解的说法,如果由你来当可汗,回纥汗国会不会变得更强盛?” 药葛罗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之中,久久没有做声。 王臣又接着幽幽的说道:“我听说,登里可汗生性残暴,嗜杀如命,常因为一点小事滥杀无辜,汗国上下人人自危,国相顿莫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所以我想,你如果真的希望回纥汗国一直强盛,就应该想办法给回纥人换一个可汗。” 药葛罗抬头,深深的注视着王臣说:“王臣,你真是条毒蛇!” 在回纥人的神话故事中,毒蛇惯会蛊惑人心,诱使人们做违心之事。 药葛罗必须承认,他被王臣蛊惑了,因为他真的很想当回纥的可汗,而且真的认为他比移地健更适合当可汗,移地健太残暴了。 王臣笑了笑问道:“所以三王子是被我说服了?” 药葛罗没有正面回答,摇摇头问道:“直说吧,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王臣脸上的笑意更浓,说道:“三王子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就是分头送信给王庭以及居延海的药勿噶部,就说你要践行大唐与回纥签订的兄弟盟约,发兵协助安西军抗击吐蕃,先收复河西,再解安西之围!” 药葛罗的眼神变得更加深沉:“你就不怕激怒移地健?” “三王子你在国子监读过书,肯定听说过大义名分这个词。”王臣哂道,“当年若不是大唐发兵,你们回纥人至今还是突厥人的奴仆,更不可能创立今天的回纥汗国,成为雄霸草原的霸主,所以大唐对你们回纥人是有大恩的!” “当然,在平定安史之乱的过程中回纥人也帮了大唐。” “所以,大唐与回纥的睦邻友好是主流,这就是大义。” “至今,在回纥国内主张与大唐友好相处的仍然大有人在。” 顿了顿,王臣又道:“你只要占住了与大唐友好的这个大义,就可以获得这些部落不遗余力的支持,移地健就无法以可汗的身份动用汗国力量来讨伐你,那么单凭移地健亲领的药逻噶这一个部落的力量,是无法将你击败的!毕竟你背后是大唐!” 药葛罗彻底沉默了,因为王臣说的这话,真的让他无从反驳。 药葛罗毫无疑问是回纥汗国中的亲唐派,可是当对唐友好与回纥的国家利益出现冲突之时,他就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回纥的国家利益。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药葛罗才必须选择与王臣合作。 因为给回纥汗国选一个更加称职的可汗,才是汗国的最高国家利益。 好半晌,药葛罗才又说道:“你即刻放还妇孺,我发兵四千助你西征。” 王臣道:“你先发兵并传书给王庭以及居延海,我再放还妇孺及战俘。” “你……”药葛罗蹙眉道,“王臣,本王向来一言九鼎,从来不曾食言。” 王臣哂然说道:“国家利益面前,个人毁誉不值一提,三王子若真有诚意,就按我说的去办。” 第132章 捷报频传 武威北门。 马璘正在城楼上来回踱步,脸上神情显得有些焦躁。 不用多说,马璘是在为王臣的安危而担心,因为王臣从辰时初出城,到现在已经是午时末,时间已经过去快三个时辰,却还不见回来。 段秀实却对王臣信心十足,劝说道:“节帅无须担心,王兄弟足智多谋且勇冠三军,他若是有心要走,天下谁能留他?” 稍稍一顿,段秀实又说道:“更何况,末将也完全认同王兄弟之见解,药葛罗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除了与我们安西军结盟之外,再无他路可走。” “不然。”马璘摆了摆手说,“药葛罗其实还有一条路可走。” “节帅是说引军杀回白亭堡?”段秀实道,“夺回妇孺以及牛羊牲畜?” 马璘道:“姚令言带去白亭堡的五千蕃汉骑兵毕竟是民壮,难保药葛罗不会铤而走险。” 段秀实道:“若是野外合战,五千蕃汉骑兵定然不堪一击,但若守城,五千蕃汉骑兵还是可堪一战的,毕竟回纥人也同样不擅长攻城。” 其实段秀实还有句话没有说,姚令言还可以拿妇孺当肉盾。 倘若真的到了生死攸关之时,蕃汉民壮只需将回纥妇孺押上城头即可。 稍稍一顿,段秀实又接着说:“总之一句话,除非药葛罗完全不在乎他自己以及葛萨、奚耶勿两部妇孺之生死存亡,否则他必然难以拒绝我们的好意。” 正说话间,前方的旷野上忽然扬起滚滚烟尘。 “回来了!”段秀实当即说道,“此事已然成矣!” 真是王臣回来了,而且把药葛罗也一并带回了武威城内。 药葛罗生性干脆,既然决定了要跟安西军结盟,就索性给足诚意。 当药葛罗带着奚耶勿氏渠帅阿悉烂等亲信坐在州衙大堂,马璘都还有些恍惚,王臣这小子居然真说服了药葛罗? 河西的侧翼威胁真的解除了? 王臣居然真把回纥人从威胁变成大唐的助力! “磨延啜你过来。”药葛罗向着身后招了招手。 一个面孔稚嫩却已经壮得小牛犊似的回纥少年,应声走到了药葛罗的面前。 王臣、马璘还有段秀实忍不住看了眼这个少年,磨延嗓在突厥语中的意思,就是像湖水一样澄澈,回纥的上一任可汗名字好像也叫磨延啜。 这跟蒙古族的巴特尔、巴图、宝音这些差不多。 因为突厥语中的美好词汇就只有那些,所以重名非常多。 回纥汗国也不抗什么尊者讳,就连第一任可汗骨力裴罗的名字照样有人用。 “马节帅,王度支使,这是我的长子,药逻葛氏磨延啜,今年刚满十二岁。”药葛罗很郑重的将儿子介绍给马璘和王臣,“我会从我的亲信扈从以及葛萨氏、奚耶勿氏的族人中挑选出四千勇士,追随磨延啜协同你们作战。” 王臣忍不住跟马璘对视一眼,药葛罗这就非常有诚意了。 药葛罗不仅答应要出兵助战,而且还选择了磨延啜这个刚满十二岁的少年来充当这支回纥铁骑的主将,这摆明了就是把这支回纥铁骑交给他们指挥。 果然,药葛罗紧接着又叮嘱磨延啜道:“磨延啜你听好了,马璘乃世之名将,王臣虽然才二十岁,却已经在陇右大败吐蕃军并且阵斩吐蕃大相尚结息,所以,你定要潜心学习他们的战阵指挥以及骑射本领。” “儿子谨遵阿帕之命。”磨延啜跟小大人般严肃的应承下来。 药葛罗说到做到,参加完庆功宴之后,便挑选了四千勇士(其实是两千勇士加两千奴仆)并交给磨延啜统帅,然后带着剩余部众回了白亭堡。 马璘也让药葛罗给姚令言捎去了将令。 另外还送了一千匹丝绸五千只羊算是回纥人出兵的酬谢。 姚令言接令之后,立刻将所掳妇孺及牛羊完好无损的还给药葛罗。 在王臣的努力下,大唐与回纥之间不仅没有爆发争夺河西五州归属权的战争,甚至还结成了更加紧密的同盟。 …… 马璘当即将结盟回纥以及甘州的报捷以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 捷报送到长安时,正好是大历五年(770年)正月元旦大朝。 长安城内所有从九品下以上官员,都齐聚在含元殿及殿外的三层月台上。 所以不只是圣人和政事堂的宰相,京中所有从九品以上官员都得以在第一时间得知甘州克复及回纥发兵四千襄助大唐的捷报。 满朝文武闻讯后,无不额首相庆。 唯一感到失落的,恐怕只有元载。 因为李适的几项政柄,正在逐一变为现实。wWW.xszWω㈧.йêt 国债国债卖得好极了,河西河西打了胜仗,陇右也因为军资充裕,各镇边军得到赏赐之后士气大振,接连打了好几个胜仗。 朝政在太子的主持下,一片大好。 看着御阶下红光满面的太子李适,元载的脸色变得无比阴郁。 不过元载还是不相信,圣人对太子可以做到毫无保留的信任。 所以面对圣人垂询时,元载还是再次强打起精神,赔笑脸说:“度支司发卖国债所获颇丰,扣除解运陇右之军资以及官员欠俸,仍有盈余。” “好,很好!”李豫当即开了金口,“那今年元宵就破一次例,要大肆操办,元宵节三天举朝休沐,共渡佳节,赏花灯看杂耍还要燃放烟火,届时,朕也要与民同乐!” “彩!”包括太子李适,含元殿中所有三品以上大员齐声喝彩。 片刻后,殿外三级月台上的几万个三品以下官员也跟着齐声喝彩。 李豫摆摆手,喟然说道:“自从天宝之乱后,长安已经很久没有闹过元宵,如今陇右以及河西捷报频传,西川弥药羌渠帅白对蓬等率数千户来归,凡此种种足以证明,大唐最艰难之时日已然过去,自今日起,国势必蒸蒸日上,中兴有望!” “彩!”李适和殿中大员再一次齐声喝彩,接着当殿踏歌起舞。 是的,这就是海纳百川、包罗万象的大唐,心情高兴时可以当殿踏歌起舞。 甚至就连李豫也从御座上起身,跟着踏脚,一边踏脚一边还富有节奏的吟唱起贺知章的那首太和。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 列祖应命,四宗顺则。 申锡无疆,宗我同德。 曾孙继绪,享神配极。 第133章 名将天团 大唐君臣在含元殿内外踏歌起舞,其乐融融。 吐蕃赞普赤松德赞却在陇西的寒风中生闷气。 其中原因也很简单,吐蕃军又在凤林关下吃了一场败仗,而且这次吃败仗的不是一个普通军队,而是通颊东岱。 吐蕃五茹六十一东岱,有五个东岱比较特殊。 这五个东岱,就是本土四茹的四个卫戍部以及苏毗茹边界的通颊东岱。 四卫戍部属于吐蕃赞普的近卫军,专负责保护逻些以及吐蕃赞普安全,通颊东岱则是吐蕃六十一东岱中的特殊存在。 通颊东岱的吐蕃桂勇向来以凶狠狡黠而著称,大多数时候都被分拆为百户甚至十户配给其他东岱担当斥候尖兵,即通颊斥候。 就是这样的一支部队,也在凤林关折戟沉沙。 所以赤松德赞是真的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办法? 看上去并不算雄伟的凤林关却像一头拦路虎,扼住了积石峡,也卡住了吐蕃大军进入陇右的主要通道。 赤松德赞刚刚年满三十岁,正是一生之中精力最充沛的年龄。 也正因此,在平定了玛祥仲巴杰的叛乱之后,赤松德赞便立刻召集五茹六十一东岱中的三十多个东岱,近三十万桂庸,径直奔陇右而来。尛說Φ紋網 不幸的是,赤松德赞在凤林关下遇到了李晟。 除了李晟,陇右还有浑瑊、李怀光、白元光、白孝德。 懂的都懂,这几乎就是中唐的名将天团,真将星璀璨。 结果就是,赤松德赞把能用的招数全都用尽,包括但不限于派通颊斥候渗透敌后制造混乱、夜间突袭、抄截粮道、派谴使者游说并劝降、造木驴、鹅车及炮弩正面强攻,甚至连挖掘地道这种笨招都用上了,然而,凤林关却依旧岿然不动。 在凤林关下顿兵月余,除了一万多死伤,赤松德赞一无所获。 看着前方并不算雄伟甚至有些破败的凤林关,赤松德赞是真的很想弃之不顾,直接率大军绕过凤林关,南下临洮或者往东直取兰州关中。 但理智告诉赤松德赞,这么做就是自取灭亡。 然而,让赤松德赞烦心的并不止在凤林关下吃瘪。 驻守河西的九部桂庸也是连战连败,凉州以及甘州接连失守,放养在甘州大马营草原的五十多万只羊、五万多匹马、一万多头牛及千头骆驼悉数被抢。 赤松德赞的目光转向帐下的尚赞摩:“河西之败,你如何看待?” 吐蕃四大尚族也即四大外戚分别是没庐氏、琛氏、那囊氏以及蔡邦氏。 尺带珠丹遇刺身亡之前,将国政托付给那囊氏的舅臣大论玛祥仲巴杰,从此那囊氏便迎来了高光时刻,涌现出大批名将名臣,尚赞摩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玛祥仲巴杰发动叛乱并遭到镇压之后,那囊氏却没有遭到清算。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尚赞摩或者说那囊氏站到了赤松德赞一边。 不过在经过玛祥仲巴杰叛乱事件之后,那囊氏变得低调了许多。 尚赞摩知道赤松德赞是因为在凤林关下连吃数场败仗心气不顺,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找个出气筒,而不是真的想探讨河西的局势。 当下尚赞摩道:“河西主将尚绮心是臣长子,子有罪,当罚其父,臣甘愿为尚绮心之败绩承担应有之罪责,处鞭刑或者悬挂狐尾,悉凭赞普发落。” 见尚赞摩这么配合,赤松德赞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回去。 赤松德赞跟李适的年龄差不多,但是因为成长环境迥异,赤松德赞的帝王心术要甩李适好几条街,至少到现在为止是这样。 对于像尚赞摩这样俯首贴耳的大臣,是不能太过打压的。 非但不能打压,反而需要加以勉励,唯其如此,其他的大臣才会争相效仿,赞普的王权才会稳固。 “大将军言重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何来罪责?”赤松德赞稍稍勉励一句,又道,“只是河西之地一旦有失,青海便没了屏障,青海若失,九曲之地乃至苏毗茹便会遭受唐军之威胁,吐蕃国势将大坏!” 尚赞摩跟着说道:“河西之地若失守,危害并不止这一桩,更可虑者,李唐将可以通过河西商路源源不断获取巨额之进项,重现天宝年间之鼎盛兵势!” “所以必须阻止唐军夺走河西。”赤松赞德道,“当即刻发兵救援河西。” “赞普,臣愿引偏师前往河西。”尚赞摩当即主动请缨,姿态放得非常低。 然而赤松德赞却说:“不,大将军你留在这里与唐军对峙,我亲自去救河西。” 赤松德赞大概是觉得凤林关或者说李晟这块硬骨头太难啃,所以想去河西捡一个软柿子捏,至少相比起李晟的陇右军,安西军兵力少得多。 李晟的陇右军加上尚可孤的神策军,总兵力超过了十二万。 如果算上陇西各州的民壮,总兵力更是已经达到了十五万。 然而根据败兵传回的消息,马璘的安西军不过区区七千兵。 所以,赤松德赞把主力留给尚赞摩,他自己带着四个卫戍东岱加通颊东岱,五个东岱约五万桂庸,昼夜兼程,直奔大斗拔谷而来。 …… 赤松德赞杀奔大斗拔谷时,大唐君臣也在考虑派谁去河西? 凉州、甘州已经先后克复,以安西军在凉州、甘州的表现,克复肃州、瓜州及沙州已经指日可待,所以是时候考虑派一个新的河西节度使。 此前两任河西节度使,杨志烈以及杨休明兄弟皆为国捐躯,现在掌河西军政事务的是观察使周鼎,然而以周鼎的能力及资历,显然不足以担起保护河西走廊之重任,朝廷必须派一员能力更加出众资历也更深厚的大员去镇压河西。 李适对此早就有考量,当即便说道:“此人非郭老令公莫属!” 这下,便是元载也找不到借口反驳,郭子仪真是最好的人选。 郭子仪的资历和能力都是不用多说,尤为难得的是跟药葛罗的关系也很好,有郭子仪在凉州坐镇,回纥人就不可能翻脸相向。 第134章 编户齐民 说回凉州,去年年底王臣就完成编户齐民。 所谓编户齐民,就是指被编入户籍的平民。 纳入扶风马氏,每口十亩地或一百亩草场,十只羊、一头牛、一匹布外加一贯钱的条件无疑是极其诱人的。 经过多日发酵,最终有两万多户三万余口决定举家迁往安西。 这个户数和口数是不是有些畸形?说对了,确实非常的畸形,因为其中有一万多户是刚从老户拆分的新户,一户就一条光棍。 这其实是凉州各大宗族的骚操作:凉州的基本盘不轻易放弃,同时又从人口多的老户中拆分出多余的壮丁,去安西开枝散叶,这样一来,凉州老户这边人多地少的压力小了,还可以白拿一笔补偿费,就是先行支付的钱以及布帛。 每口一匹布一贯钱的补偿,是给老户的补偿。 如果没有老户或举家迁徙,补偿就直接给新户。 因此迁徙的口数比王臣预计的少,但是壮丁的数量却差不多。 所以,此时的王臣是忙并快乐着,只不过快乐之余也有烦恼。 当初为了招募凉州蕃民迁往安西,给出的条件似乎有些高了。 三万余口,要支付三十多万只羊、三万多头牛、三万多匹布加三万多贯钱,除此之外还要三十万亩耕地或者三百多万亩草场。 好在,现在只需支付三万多匹布加三万多贯钱。 看完账本,马璘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大马营草场的五十多万只羊和一万多头牛刚刚到手没几天,就被你败去大半,你个败家子!” 这是真拿王臣当成子侄,说话全无顾忌。 旁边的段秀实、姚令言等也是相视一笑。 心说王臣兄弟还真是舍得,给新迁蕃民这么多。 给新迁徙的蕃民都这么多,安西军的老兵岂不是要给得更多? 姚令言和段秀实无法想象,王臣应该上哪去筹集这么多钱物? 在长安置办的那两千多车财赀确实能值大价钱,但是卖货毕竟需要时间。 马璘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哼声说:“我倒要看你怎么摆得平?到时候安西军的老卒们闹起来,我可不会给你擦屁股。” 王臣却笑着说:“老叔放心,给予老卒的赏赐只会更多。” “给老卒更多?”马璘闻言愣了下,又苦笑说,“你是真舍得。” 王臣笑着说道:“老叔,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今日咱们花在凉州蕃民和老兵身上的钱物,他日定能十倍乃至百倍的赚回来!” “说的倒轻巧。”马璘气道,“如何赚回来?” “当然是从战场上赚回来。”王臣道,“随军迁徙这三万余口,倒有两万多壮丁,到了安西之后就是最好的兵源,稍加训练即可上战场,有这两万新募兵,外加原有之老卒,击破葛逻禄诸部完全不在话下,你说,葛逻禄部在伊丽有多少牛羊牲畜?” “牛羊何止百万头?”姚令言击节道,“马匹也是数以十万计!” “葛逻禄?”马璘恨声道,“当年怛罗斯之败的旧账是该清算了。” 马璘至今还记得天宝十年的怛逻斯之败,要不是葛逻禄临阵倒戈,黑衣大食的那二十万军队早被他们安西军打得大败。 如今快二十年过去,当年东逃西蹿在几大势力中求存的葛逻禄人,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七河草原的霸主,据说拥有控弦之士不下十万,曾经雄霸七河草原的三姓突骑施反而沦为了葛逻禄人的奴隶,真是造化弄人。 王臣笑道:“老叔放心,只等解了安西之围,咱们就收拾葛逻禄人。” 稍稍一顿,王臣又说道:“所谓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二十年前葛逻禄人敢勾结黑衣大食背刺大唐,就必须严惩!” 清算葛逻禄的念头一出,马璘便也顾不上心疼度支署的巨额开支。 马璘拍拍王臣肩膀说道:“贤侄,老叔信你,蕃汉百姓便交与你了,你一定要把这两万多户三万余口妥善带到安西。” “喏!”王臣应了一声喏,转头叮嘱正在造册的十几个度支司小吏。 “此次编造户籍以及计册,一应格式都照旧,户籍地写安西军乙以及安西军丙,每军辖一万户,其下编为十个团,每团辖一千户,其下编为十旅,每旅辖一百户,其下编为十队,每队辖十户,队为最小之屯垦单位,队中所有壮丁农忙时耕地放牧,闲时则参加军训。” 说到这里,王臣忽然又想起来一个事情,又特意叮嘱一句:“对了,还有一事,编入各军时,一定要打乱原有宗族,直白点说,就是不能把索氏、张氏以及安氏等各大宗族的壮丁编在一起,必须全部先打乱再进行混编。” 打乱宗族,尤其是打乱汉化的胡人宗族,这是必须得做的。 因为不这么做,就无法让汉化胡人彻底融入华夏的汉文明。 举个例子,党项八姓从大规模内迁汉化,到李元昊裂土建立西夏,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三百年,然而由于党项内迁之后没有分散安置,而是依然按部落聚居在一处,结果就造成党项人的民俗习惯语言都完好的传承下来,以致汉化不彻底。 汉化不彻底,就是彻底不汉化。 于是起兵之后,李元昊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恢复鲜卑的嵬名姓氏,第二件事情就是恢复髡顶辫发习俗,第三件事情就是创立西夏文字。 于是在西夏国,华夏文明惨遭灭顶之灾。 华夏的汉文明,华夷划分从来不按血统,而是只按衣冠宗庙以及文字文化。 简单点说就是穿右祍汉服,拜诸子先贤,写汉字说汉语的是为华,否则夷。 所以全面汉化后的北魏是正统华夏王朝,经忽必烈之手基本汉化后的元朝也算正统华夏王朝,但是髡顶辫发左祍写西夏文字的西夏就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夷狄政权。 所以王臣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乱蕃民原有的宗族体系。 然后推行汉语,对下一代进行汉字教学,穿汉服,拜诸子。 几十年后,凉州蕃民后裔就会认同自己是真正的汉家苗裔。 事实上也的确是汉家苗裔,因为上溯三千年都是炎黄子孙。 无论东胡、北狄、西戎还是南蛮,通过DNA溯源可以发现,全都是炎帝黄帝及蚩尤的子孙,人类非洲起源说还有汉藏先民西来说,就是彻头彻尾的谎言,骗人的! 第135章 大赚一笔 大历五年元旦,安西军的大队人马逐次开拔。 由于人数几乎翻了倍,还增加了大量的牛车甚至鸡公车,所以速度也变得更慢,从长安到武威时一天能走五十里。 可是现在从武威往西,一天就只能走三十里。 而且队伍也拉得极长,前锋已经走出五十里,后队还没有出武威城。 比如说随军的郎中营,甚至还没有接到命令,因为郎中营的行军序列排在最末。 孙世安带着一大群徒子徒孙来到吐迷度榻前,先解开纱布仔细检查完几处伤口,然后敷上新药重新将伤口包扎好。 “伤口好得差不多了。” “你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孙世安拍了拍吐迷度软榻,又笑着说了一句:“你的恢复速度比想象中快得多,最多再过三天,应该可以下地走动了。” 吐迷度的嘴巴嗫嚅了两下,最后艰难的说道:“多谢。” 吐迷度没有到长安留过学,不会说大唐官话,这句多谢还是偷学了许久才学会,因为在郎中营养伤的除了回纥兵之外,还有凉州的蕃兵以及汉兵,蕃兵和汉兵在接受治疗后都会说一声多谢,吐迷度听多了也就学会了。 “不用,救死扶伤乃是医者本份。” 孙世家笑了笑,转向下一个回纥伤兵。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走进来好多安西军士卒。 其中一个看着像是旅帅的武官对孙世安说道:“孙太医,要开拔了,由我们负责协助郎中营转运人员物资。” 孙世家讶然道:“伤兵也要带走?” “是的。”那个队头点头应道。 “大将军有令,全部带走。” …… “郎中营的伤兵当然带走。” “那些回纥伤兵可是重骑兵。” “蕃兵见过血,也已经成为老兵。” “汉兵就更不用说,都是安西军的精锐老兵。” 叮嘱完彭知悔之后,王臣又扭头咐吩董山道:“董山,由你率领本部兵马将康达斯及奴隶送到奉天,买好物资之后再回河西追赶大部队,不用急,务必保证安全,既不能让奴隶跑了,也不能让沿途的胡人抢了,尤其要当心庆州的党项人。” 因为陇西正在打仗,康达斯这次往长安贩运奴隶就只能走会州、灵州线路,这条路虽然可以避开吐蕃人的威胁,但是又要从庆州附近经过。 庆州有大量党项人,安史之乱之后,党项各族就开始四处劫掠。 有时候,党项人甚至还会南下宁州、邠州、鄜州以及坊州抢劫。 所以要防着党项人,绝不能让三千五百多个奴隶被党项人抢走。 “喏!”董山叉手一揖,肃然应喏道,“这批奴隶但有差池,末将提头来见。” 交代完董山,王臣又回头对康达斯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时户部度支司的国债多半已经开始发卖,而且至少发卖三年起步,那就是至少三千万贯!其中的大部分都会充作官员欠俸以及军资流入到坊市,京畿都畿的经济将会很快繁荣起来。” “所以这批奴隶运到长安之后很快就能卖掉,而且定能卖个好价钱。” “五十贯的高价不敢想,但是四十贯以下绝对不能卖,你记住了吗?” “喏。”康达斯叉手应道,“小老记下了,四十贯以下的价格绝对不卖。” 王臣轻嗯了一声,又说道:“奴隶卖出后,不要在长安购买丝绸及粮食,更不要放给捉钱户生利,而是带上所有的银钱,尽快赶赴江南以及淮南诸道购买丝绸粮食以及茶叶等,将所有的钱都换成货物,一文不留,全部花光。” “甚?”康达斯愕然说道,“直接去江南道及淮南道购买粮食丝绸茶叶?大将军,小老就只是个小小的胡商,没有在江淮经商的勘合。” “经商的勘合你不用担心,我这有一封信,你拿着信去亲仁坊找郭附马。”说着,王臣就拿出了一封书信递给康达斯,又说道,“郭附马会帮你拿到勘合,还会派人保护你,如果郭驸马问起,你就说我建议他将郭府所有的钱都拿去江南道、江淮道购入粮食、丝绸、布帛及茶叶等各类原先的户调货物,再然后运回长安,定能大赚一笔。” 京畿道、都畿道的世家门阀有大量的闲钱。 国债又有江南及淮南诸道的税收作为抵押,所以世家门阀肯定会疯狂抢购国债,度支司发三年五载国债根本不愁卖,短时间内就会被世家门阀哄抢一空。 这一来,京畿道、都畿道就会有海量银钱进入流通,相当于就是一次大水漫灌,物价就必然暴涨,结果就是钱变贱,而货物变贵。 但是淮南和江南诸道的情况却正好相反。 京畿、都畿两道释放出来的海量的银钱,短时间之内很难流到淮南以及江南诸道。 毕竟,古代的商业流通可没有那么快捷,不像后世只需网上下单然后手机转账就能完成万里之外的商业行为。 总之,京畿、都畿的大水漫灌短时间内到不了淮南江南。 但是淮南以及江南诸道的民户在税改之后不再缴纳户调,而改用银钱完税,这样一来银钱的需求就大大增加,物以希为贵,这就意味着钱变贵。 于是,淮南还有江南诸道的情况就正好反过来,钱变贵,货物变贱。 想到这里,王臣忽然又说道:“把我在光行坊的宅子也拿去柜坊抵押,拿到钱之后一并解运到淮南及江南诸道换成货物,再运来安西。” “郎君,光行坊的大宅子乃是圣人所赐,怎能拿去抵押?”李清婉不禁有些担心,也有一些舍不得,她是真的喜欢光行坊的大宅子。 女人嘛,总是喜欢大宅子,古今皆如此。 而且那栋大宅子里留下了太多美好的回忆。 “没事,就只是抵押而已,还可以赎回来的。” 王臣却摆摆手说,“跟安西相比,一栋宅子又算得了甚?” 王臣嘴上说是赎,其实是打算抢,等到他下一次回长安,差不多就应该清算以五姓七望为首的世家门阀了吧?光行坊的宅子不得还回来? 第136章 敦煌之围 王臣在想着如何通过高卖低买大赚一笔,远在敦煌城外的尚绮心却在思考,该如何将坏事变好事,趁机攻陷敦煌城? 尚绮心是尚赞摩的长子,今年才二十岁。 吐蕃也有不少英雄少年,松赞干布就是,松赞干布从十三岁继位,小小年纪就表现出了超卓的政治手腕及军事天赋,一举平定叛乱。 论钦陵十九岁就展现出非凡的军事天赋,率军一举攻灭了吐谷浑,三十岁不到就在大非川之战击败初唐名将薛仁贵,攻灭唐军十万。 大非川之战后,论钦陵以一人之力镇压大唐三十年。 尚绮心当然不能跟松赞干布和论钦陵比,但也是罕见的少年英才。 当初达札路恭回国之前,给尚绮心留下了九个东岱,他在凉、甘、肃、瓜以及伊州各留了一个东岱,剩下四个东岱全部在攻打沙州。 然而攻打沙州的困难程度却远远超出尚绮心的想象。 沙州除敦煌县、寿昌县、玉门关、阳关,就只剩几座烽燧堡。 瓜州、伊州接连失守后,河西节度使杨休明就放弃了寿昌县、玉门关、阳关及外围所有的烽燧堡,集中全部兵力死守敦煌一座孤城。 杨休明的举措,极大的增加了尚绮心打敦煌的难度。 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年多,吐蕃军仍没能攻破敦煌城。 尚绮心渐渐的也麻木了,索性决定对敦煌采取长期围困战术。 反正甘泉河(党河)谷、疏勒河谷有大片的水草地可以放牧,也可以耕作。 敦煌城内的粮食及肉脯却只会越吃越少,总有一天会被吃尽,到那个时候,城内的唐军和蕃汉百姓就只能出城乞降。 此时的尚绮心还不知道,敦煌不只是沙州州衙所在,更是大唐的边陲重镇,每一支从安西过来的属国使团,都会选择在进入河西走廊前在敦煌城内歇脚,同样的道理,每一支派往安西的大唐使团在出关之前也会在敦煌歇脚,除了使团还有商旅,前往河西或者安西之前都会在敦煌城内歇脚,正因此,沙州的大族囤了大量粮食及肉脯。 反正敦煌的气候极干燥,粮食以及肉脯的保存时间非常之久。 如果世界线不改变的话,吐蕃军这一围就围了二十二年之久。 不过现在的这条世界线,敦煌及沙州百姓的命运变得不再一样。 就在半个月前,守肃州的吐蕃军给尚绮心送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李唐派了一支至少五千人的大军反攻河西,凉州和甘州已经失守了,留在大马营草场的五十多万只羊、五万多匹突厥马、一万多头牛和一千多头骆驼都被抢走。 接到这个消息,尚绮心便有些进退维谷。 就此放弃敦煌?尚绮心是真的心有不甘。 可是不放弃的话,肃州还有瓜州也必定会跟着失守。 一旦唐军兵败敦煌城下,尚绮心的几万大军也会陷入腹背受敌。 所以,理智告诉尚绮心,这时候必须果断放弃敦煌,回师甘州。 可是从情感上,尚绮心却还是想尝试一下,在离开前再攻一次,或许这次可以拿下敦煌也未可知,说到底,敦煌城内的唐军也是精锐。 如果时机恰当,城内的唐军未必不敢反击。 不过尚绮心知道不能急,需要耐心的等待。 大历五年元旦,就在尚绮心快要放弃之时,终于等来他想要的。 一骑从甘州方向过来的唐军信差趁着夜色悄悄摸到了敦煌城外,却被吐蕃军挖掘的环绕壕沟阻住,夜色中,尚绮心悄悄下了一道军令。 …… 唐军信差“惊险”的躲过箭雨侵袭,成功进入敦煌城内。 得知有信差到,河西观察使周鼎第一时间将其召到观察使行辕。 都虞候周沙奴很仔细的校验过勘合及书信,再冲周鼎微微颔首,至少勘合和书信没有问题,绝对真实有效。 周鼎接连问了几个问题,信差都对答如流。 因为这真是马璘派来的,只要是常规问题,又怎会答不上来? 旁边的沙州兵马使阎朝突然插话进来问道:“你说攻打凉州时,凉州的各路蕃汉民壮也都参加了,那沙陀族的张义谦首领也参加了吗?” “甚?张义谦?”信差茫然道,“沙陀族只有一个叫张仁谦的。” 到这,阎朝就可以肯定信差真是凉州来的,所以才会知道张仁谦不叫张义谦,换成对凉州不熟的,这一问直接就露出马脚。 看到阎朝点头,周鼎彻底放心,当下又道:“这么说,朝廷真派了马大都护率军反击河西,并解安西之围?” “喏。”信差叉手应道,“今日安西军的大队人马刚从武威开拔不久,元宵节前后可抵达张掖,倘若一切顺利,月底时可至酒泉。” 周鼎便开始扳着手指计算行程:“元宵节到张掖,若一切顺利,月底至酒泉,再从酒泉到敦煌八百多里路,按每日三十里,二月底可至。”wWW.xszWω㈧.йêt 阎朝击节说道:“即是说上巳节前,敦煌当可解围。” 周鼎却忽然说:“或许不用那么久,敦煌便可以解围!” 阎朝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微变:“观察使,你是说……” “不错!”周鼎说道,“马大都护率安西军来援,并且接连克复凉州及甘州,城外吐蕃军不可能不知,也一定不会对此坐视不理。” 阎朝道:“城外吐蕃军定会解围然后回师肃州。” 周鼎冷哼一声:“沙州是大唐的沙州,不是吐蕃人想来就来,说走就走的牧场,他们想走可以,但是走之前必须先脱一层皮方可!” 阎朝闻言惊道:“观察使想要出城追击?不可啊!万万不可!” “我意已决,阎兵马使休要多言。”周鼎却根本就听不进去劝。 周鼎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为了赎罪,要不然,真等到马璘大军到时再解围,一个丧师失地的罪名就再洗刷不掉,现在主动反击,如果能打个大胜仗,就可以将功赎罪。 只要能将功补过,他就能保住观察处置使的差遣。 第137章 突袭张掖 从武威到张掖将近五百里,安西军原本准备用半个月的时间走完,马璘和王臣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在张掖城内过元宵节。 然而世事无常,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打乱了一切。 河西走廊的气候极其干燥,降雨很少,但是到了冬季却经常下雪。 只不过河西走廊的降雪量通常都不大,除了高海拔的祁连山区外,低海拔的河谷沙漠通常只有薄薄的一层,化的也快。 然而大历五年正月的这场雪却格外大。 不光雪下得大,一边还刮起了白毛风。 凛冽的寒风中,气温也开始急剧下降。 这风雪天赶路,是真的能够冻死人的。 当时安西军的大队人马才刚刚走到焉支山。 眼看情势不对,马璘赶紧下令进入祁连城中暂避。 祁连城是开元年间修筑的一座屯兵城,就在焉支山北麓。 开元十六年间,青海吐蕃军出大斗拔谷攻祁连城,左金吾将军杜宾客奉河西节度使萧嵩之命,率四千步兵在祁连城外大破吐蕃军,斩首数千。 可惜的是,如今的祁连城早已经残破。 随着大唐国力的衰退以及军队的收缩,如祁连城、白亭堡等边城也大量废弃,或者干脆沦为回纥、吐谷浑甚至吐蕃军队的驻扎地。 不过,再残破的城池终归也是座城池,可避风雪。 在祁连城耽搁了数日,天气却不见好,雪是停了,风却越刮越大。 凛冽的北风挟带着滚滚黄沙从巴丹吉林沙漠南下,穿过河西走廊的最狭窄处,一直吹送到祁连山北麓的大斗拔谷。 这波白毛风断断续续的刮了数日之久。 孟睥在张掖没等到安西军的大队人马,便带着一队骑兵前来寻找。 发现安西军的大队人马只是被风沙困在了祁连城,孟睥才松口气。 马璘也问及甘州情势,孟眸便掏出一幅舆图说道:“牛羊马匹还有骆驼都已经被收进了张掖城内,甘州的吐蕃军已经全部肃清,残部分成两拨,其中一拨逃进了大斗拔谷,另外一拨则败逃到建康堡负隅顽抗,这一部大约有八百人。” “肃州也派了吐蕃援军过来。” “现在建康堡的吐蕃军至少有两千人。” 说着,孟睥用手指了指舆图上的某处。 马璘定睛看,只见建康堡卡在甘州与肃州正中间,北边是张掖河,南边是祁连山,虽然不是关隘,但是所在的位置也是如骨鲠喉。 “建康堡?”段秀实问道,“可是先前建康军的驻地?” “对,就是建康军驻地。”孟睥点头,“城防设施甚至比张掖城还要完整且坚固,我之前攻了几次,但是都没能攻下,反而折损不少蕃汉壮勇,后来肃州的吐蕃援军赶到了,我就只能退回到张掖,不过吐蕃军也没敢追击。” 段秀实道:“这个建康堡必须得拔掉,不然就会非常棘手。” 安西军的辎重妇孺以及牲畜无论是沿着北边的张掖河行军,还是沿着南边的祁连山的北麓行军,都会遭到堡中吐蕃军队的截杀。 白天的时候,还可以多派斥候加强警戒。 但是入夜后就很麻烦了,伏路军都来不及示警。 因为妇孺工匠还有车队、牲畜的反应可没有安西军那么快。 更麻烦的是,从张掖到酒泉四百多里,最快也要走半个月。 如果不设法拔掉建康堡,中间得损失多少人马,多少牛羊,多少货物? 正说话之间,又有数骑快马飞奔而来,为首的赫然是孟睥侄子孟翰林,在唐朝,子侄跟随父辈并肩上战场十分常见,上阵父子兵嘛。 “翰林?”孟睥凛然道,“张掖出事了?” “节帅!”孟翰林冲马璘叉手作了一揖,又转身对孟睥说,“张掖无事,但沙州有事,敦煌已于半个月前被攻陷!” “说甚?”马璘勃然色变。 段秀实、孟睥也是脸色大变。 王臣也是轻叹一声,这真是乐极生悲。 六年都坚持下来了,如果安西军不来,敦煌甚至还能够再坚持十六年。 然而安西军一到,敦煌却居然失守了,这可真是一起乐极生悲的典范,差不多就是饿了几个月却被一顿饱饭给活活撑死。 孟翰林再一招手,两个士卒便搀扶着一人上前。 看到这人的五官,马璘依然有些印象,沉声道:“你是周鼎帐下周沙奴?” 那人当即跪倒在马璘脚下,放声恸哭:“河西观察处置使周鼎帐下,都虞候周沙奴,参见马大都护,请大都护速速发兵相救观察使!” 马璘道:“周鼎现在何处?有多少士卒?” 周沙奴道:“周观察使现被困于咸池堡,如今麾下只有数百残骑败卒。” 马璘虽急,却也知道必须弄清楚前因后果,谁知道这会不会是陷阱? 万一周鼎、周沙奴已经投降了吐蕃,这是吐蕃人精心设计好的陷阱,他要是傻乎乎的率领大军一头钻进去,岂不就是自寻死路? 周沙奴不敢有任何的隐瞒,当即和盘托出。 “孟翰林,你们也饿了吧?带周都虞候吃点东西。” 打发走孟翰林还有周沙奴,孟睥沉声说道:“节帅,看着不像有诈。” “嗯。”马璘点头表示认同,“这应该是真的,周鼎应该就在咸池堡。” 孟睥当即说道:“节帅,那我们得赶紧救人,不能让周鼎落入吐蕃人之手。” 见死不救在哪朝哪代都是重罪,而且会让同僚不耻,今后等你有难时,也没人来救你。 马璘却留意到,向来话多的王臣刚才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当即便问道:“贤侄你觉得呢?要不要发兵咸池堡,去救周鼎?” “救肯定要救。”王臣说道,“问题是怎么救?” “这还用说么?”孟睥说道,“当然是派兵去救。” 王臣没理会孟睥这个大聪明,只对着马璘说道:“老叔,如果我是吐蕃军主帅,就不会理睬咸池堡的周鼎,周鼎和几百个败卒值几钱?” 马璘心头一沉,黑着脸说道:“你是说突袭张掖?” “对。”王臣道,“利用周鼎和几百败卒将安西军主力调往咸池堡,然后我再率领河西吐蕃主力沿着祁连山北麓偷摸过来,打张掖一个冷不防。” 第138章 大斗拔谷 孟眸和姚令言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段秀实更是扳着手指头开始计算时间。 “吐蕃军攻破敦煌是在半个月前,从敦煌到酒泉八百里,酒泉到张掖四百里,加起来一千二百里,急行军半个月确实能赶到。” “再说河西之吐蕃军,原有九个东岱。” “凉州、甘州的两个东岱已经遭重创,残部所剩无几。” “然而除了凉州以及甘州的两个东岱,仍有七个东岱,至少有三万吐蕃军。” 吐蕃军制,一个东岱通常是一千桂勇加四到五千奴从,个别东岱能有上万。 比如吐蕃赞普的四大卫戍部,每一个部都有上万奴从,而且这些奴从无论是忠诚度还是装备,都远远超过其他东岱的奴从。 其他东岱的奴从比猪狗都不如。 四大卫戍部的奴从生活待遇就好得多。 伴随着段秀实的计算,马璘、孟睥等人的脸色变得越发难堪,如果河西的吐蕃军提前集结,一场大战就难以避免。 沉吟片刻,马璘说道:“不管贤侄的猜测是否属实,也不管河西的吐蕃军是否已经完成集结并且向着张掖掩杀过来,我们都必须提前做好防备。” “节帅所言极是。”段秀实深以为然道,“趁河西吐蕃军尚不知晓我们安西军妇孺辎重的确切行止,当派遣一军携蕃汉民壮护送妇孺辎返回武威。” “安西军主力即刻前出,迎击吐蕃大军!” 段秀实说的应对方略,无疑最为稳妥的。 吐蕃人并没有开天眼,不知道安西军随军妇孺及辎重的行踪,所以现在折回武威多半是安全的。 这样一来,安西军主力没有了妇孺辎重拖累,就可以放开手脚跟吐蕃军打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战,安西军的胜率还是非常高的。 正面决战,安西军从来就不怵吐蕃军。 然而,王臣却摇摇头说道:“来不及了。” “嗯?来不及了?”马璘愕然道,“什么来不及了?” 王臣轻叹一声说:“老叔,我是说妇孺辎重来不及回武威了。” “贤弟是说吐蕃军会派兵截杀妇孺辎重?”段秀实蹙眉说道,“且不说吐蕃军能否知晓妇孺辎重之确切行踪,即便他们知道,只怕也来不及派兵截杀吧?” 孟睥也连连点头附和道:“说的是,吐蕃军半个月前还在敦煌,除非插上翅膀飞,否则不可能这么快就飞到焉支山。” “我刚才说的并非是河西的吐蕃军,而是从此处杀出的吐蕃军。” 说着,王臣就重重的拍了一下舆图,也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马璘目光落在王臣刚才拍击的所在,神情一凝说道:“大斗拔谷?” “对,大斗拔谷。”王臣摇头叹息道,“为什么不在大斗拔谷筑城?” “当然有城,不仅有大斗拔城,曾经还设了大斗拔军。”马璘一顿,又接着说道,“这大斗拔军还与你有一些渊源呢。” “此话怎讲?”王臣愕然问道。 “此事末将也略知一二。”段秀实代为回答道,“当年哥舒太保曾为大斗拔军兵马副使,而且是王忠嗣公举荐。” 好家伙,敢情哥舒翰曾当过大斗拔军马兵副使。 而且是时任河西节度使的王忠嗣举荐的哥舒翰。 王臣道:“这么说来大斗拔谷中原本就筑有城池?” “当然。”孟睥也附和道,“追击吐蕃残兵之时,我曾到过大斗拔堡,不过如今的大斗拔堡早已废弃,吐蕃残兵也没有进驻大斗拔堡,直接翻山越岭奔青海去了。” 王臣对着舆图沉吟了片刻,然后抬头说:“老叔,得赶紧派兵守住大斗拔堡。” 马璘也是沙场宿将,知道王臣在担心啥,当即说:“你是担心我们与河西吐蕃军决战时,青海吐蕃军经由大斗拔谷蹿入甘州,抢走妇孺辎重牲畜?” “老叔,不是担心,而是一定。”王臣笃定的说道。 孟睥道:“不至于吧?青海吐蕃军在鄯州、廓州接连败于白元光之手,接着又在石堡城与河原军恶战数场,死伤极众,还能有多余兵力侵扰河西?” 段秀实等人都觉得青海的吐蕃军不太可能发兵侵扰河西。 因为如今的河西有安西主力在,吐蕃军来少了根本没用。 来少了,都不用安西主力出手,河西的蕃汉壮勇就把吐蕃人给收拾了。 可一旦吐蕃军来多了,青海难道不要了?白元光可是一直盯着石堡城,只要青海吐蕃军稍微露出一丁点破绽,白元光就会猛扑上去。 石堡城,可以说是大唐猛将刷军功的最佳所在。 当然了,如果青海吐蕃军与河西吐蕃军已经形成了联动,就另当别论。 问题是,青海与河西之间隔着祁连山,往来通讯不便,时效性非常差,两地吐蕃军根本不可能形成紧密的联动。 王臣却坚持说道:“青海吐蕃军一定会来抄截我们后路。” 王臣记得很清楚,在原来的世界线,赤松德赞差不多也是在去年亲政。 亲政之后,赤松德赞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率大军征讨大唐,显然,刚刚夺回王权的吐蕃赞普迫切的想通过军功树立自己的权威。 这条世界线,赤松德赞亲政的时间大差不差。 不出意外的话,赤松德赞的大军应该已经到青海。 在原来世界线,赤松德赞亲政后的头几年一直驻扎在青海。 【注:河西与陇右之间没有互相之间的战情通报,这毕竟是古代,战情通报不是发一个电报就行,需要驿骑不惜代价往死里跑】 而且,赤松德赞十有八九已经接到了河西的败报。 所以赤松德赞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安西军打穿河西。 不过这些不能跟马璘他们说,只能说是青海吐蕃军。 王臣接着说道:“眼下的天气还没有好转,妇孺辎重牲畜的行军速度比之前更慢,一天甚至行走不了十里,从焉支山回武威要走多久?一旦青海吐蕃军突然从大斗拔谷杀出,失去保护的妇孺辎重牲畜将会如何,不用我多说。” 马璘、段秀实、孟睥等人便立刻陷入沉默。 真要出现王臣说的这种情形,那就完蛋了。 妇孺辎重牛羊会被抢个精光,一点都不剩。 第139章 赞普亲至 “兄弟,这毕竟只是你的猜测。”孟睥还有些不服气。 王臣却坚持道:“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呢?” 顿了顿,王臣又对马璘说:“老叔,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段秀实也对马璘说:“节帅,末将以为谨慎行事很有必要,倘若真的有青海吐蕃军经由大斗拔谷突然蹿入到河西,不仅妇孺辎重难保,大军也可能遭受两面夹击,后果就将不堪设想。” 孟睥反驳道:“如果分兵扼守大斗拔谷,再派兵护送妇孺辎重,前往张掖与吐蕃军决战的兵力势必不足,河西吐蕃军足有三万之众,咱们安西军才七千人,即便加上四千回纥铁骑也才一万一千人,该分出多少兵去大斗拔谷?” 姚令言也支持孟睥:“末将以为不该分兵。” 安西军的几员大将出现了很严重的意见分歧。 马璘也是举棋不定,要说重要,肯定的张掖的决战更重要,因为这场决战要是输了,那就万事皆休,不仅打不穿河西走廊,解安西之围也化为泡影。 恢复丝绸之路,再造天宝年间的盛唐气象就更是镜花水月。 可妇孺、辎重、工匠也很重要,如果没有妇孺辎重和工匠,太子定下的移民戍边策同样会化为泡影,安西就很难平定。 这次西征的主要目标就是要让安西永为汉土。 如果兵力足够,当然是既要又要,两个都要。 然而遗憾的是,安西军总共就七千人,外加四千回纥骑兵。 至于在凉州新招募的两万多蕃汉壮丁,让他们到战场上凑个数或者打打顺风仗还行,指望他们跟吐蕃军打硬仗,那就是自己找虐。 马璘也绝不会蠢到派这些壮丁上战场。 到时候别把自家的各个军阵给冲得大乱。 所以既要又要的话,分多少兵力去大斗拔谷? 分一半去大斗拔谷?剩下一半在张掖能打赢? 或许能,但是马璘也不敢说一定能行,毕竟兵力相差悬殊。 要是只分少量兵力,能在大斗拔谷堵住青海过来的吐蕃军? 这一刻,马璘是真的体会到了晋襄公在崤山之战中举棋不定的心境。 段秀实也能猜到马璘的这种难以抉择的心情,当即主动请缨:“节帅,末将只需右虞候军一千精兵,即可守住大斗拔堡,在大军击溃河西吐蕃军之前,大斗拔堡定然不会失守!若违此誓,秀实甘领军法!” 马璘眼睛看向王臣,王臣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对于段秀实,王臣还是很信任的,这位可是真正的中唐名将,更难得的是生性谨慎稳重朴实,由他扼守大斗拔谷再合适不过。 最主要的是,赤松德赞也不知道河西的详情。 所以未必敢撇下大斗拔堡直接杀入甘州腹地。 所以段秀实还是有很大的机会守住大斗拔谷。 “好。”马璘当即点头,“段秀实,那就由你率领右虞候军即刻赶赴大斗拔谷,在张掖之战未分出胜负之前,绝不准放吐蕃军进大斗拔谷!”小說中文網 “喏!”段秀实从马璘这领了将令,当即点齐右虞候军的一千老卒,又从度支司领了七天的干粮、肉脯以及果脯,随即向着大斗拔谷进发。 【防杠:一千老卒是个虚数,并非精确数字】 段秀实率军离开之后,马璘又命姚令言率左虞候军的一千老卒留在祁连城中保护妇孺辎重牛羊。 以眼下天气,与其让妇孺辎重及牛羊顶风冒雪的返回凉州,还不如让他们留在祁连城中静等河西之战分出最终胜负。 至于凉州新招募的两万壮丁,也被留了下来。 马璘可不敢让这些未经训练的壮丁参加大战。 还有祁连城到大斗拔谷之间的六十里草原也交给蕃汉壮丁。 这些蕃汉壮丁没经过训练,大兵团作战不行,充当斥候还是可以胜任的。 随即马璘便点齐剩下的四千安西军加四千回纥骑兵,径直杀奔祁连山北麓而来,王臣也带着麾下的一团陌刀兵及炮队随行。 …… 王臣确实已经融入这个时代,所以做出的猜测或者说判断非常之准。 河西吐蕃军的帅臣,尚绮心,确实正率军顺着祁连山北麓顶风冒雪向张掖急进,不过没有七个东岱那么多,只有四个东岱两万余人。 尚绮心想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也准备杀安西军一个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吐蕃赞普赤松德赞亲领的五个东岱,也已经翻过了大斗拔谷的垭口。 两个月前,赤松德赞亲领大军兴冲冲杀奔陇右,结果却在凤林关撞了个满头包。 意识到凤林关是块难啃的硬骨头,赤松德赞便打消了在陇右与李晟争锋的念头,转而将目光投向河西,准备在河西一展身手。 不必讳言,赤松德赞并非一个很有毅力的赞普。 赤松德赞跟李豫其实是同一类人,政治手腕老辣而且狠毒,但是性格有些懒散,军事天赋更不值一提,不过李豫比赤松德赞更有自知之明,很少领兵,即便非要领兵不可,也会认真听取麾下那些沙场宿将的正确意见。 然而赤松德赞显然缺乏自知之明,他觉得自己是军事奇才。 赤松德赞认为自己既便比不上惊才绝佳的老祖宗松赞干布,至少也不会比他的父亲尺带珠丹或者祖父赤都松赞差,尺带珠丹和赤都松赞都有能力领兵,他就一样可以领兵,也一样可以在战场上搏取军功获得部众拥戴。 所以对于接下来的这场河西大战,赤松德赞的期待值很高。 从凤林关到大斗拔谷的直线距离虽然才七百里,却需要翻过四千多米的祁连山,而且现在是冬天,翻越祁连山时大概率会遭遇暴雪的侵袭。 事实上赤松德赞的大军也的确遭到了暴雪侵袭。 即便四个卫戍部以及通颊东岱给养充裕,保暧衣物也足够,却仍有数百奴从及百余匹战马被冻死,还有数量更多的奴从马匹被冻伤。 赤松德赞残忍的下令扔掉冻伤的奴从以及马匹。 在赤松德赞不惜代价的催促之下,四大卫戍部和通颊东岱仅只用了不到半个月,便走完了七百多里山路并翻过四千多米高的祁连山。 现在,四大卫戍部离大斗拔堡已经不足两百里。 通颊东岱的斥候离大斗拔堡更是已经不足百里。 第140章 通颊部落 从祁连城到大斗拔谷,直线距离大约为六十里。 段秀实率领一千右虞候军骑马急行军两个时辰,便赶到了大斗拔谷。 进入喇叭形的山谷后,段秀实一抬头就看到了山谷右侧的大斗拔堡,哥舒翰担任大斗拔军副使时曾驻防过的屯堡。 大斗拔堡背靠着祁连山脉往北延伸的一条余脉,山势还是比较险峻。 在大斗拔堡前方还有弱水的一条支流蜿蜒流过,形成天然的护城河。 能看得出,大斗拔堡的地理位置还是很优越的,只可惜早已经废弃。 率军进入到城堡之后,段秀实不顾士卒经过长途急行军后疲惫不堪,果断下令搜集城堡附近的大小石头充当擂石。 长子段伯伦一直跟在段秀实麾下担任行军司马。 听到段秀实的军令后,段伯伦忍不住上前叫苦:“阿爷,将士们经过一百多里的长途急行军,早就已经疲惫不堪,修葺城墙也不急在一时,反正吐蕃狗也不可能这么快杀到,不如先歇息一晚,待明日再修?”尛說Φ紋網 “住口!”段秀实厉声训斥,“岂不闻军令如山,焉有朝令夕改者乎?” 段伯伦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正待与段秀实理论,韦晤赶紧上前拉开。 韦晤是段秀实的女婿,比段伯伦稍微年长几岁,性格也要更沉稳些。 韦晤很清楚自己岳父的脾性,那真是言出必践,真要是把他惹毛了,即使亲儿子也照砍不误,大义灭亲这种事他真能干得出。 当即郎舅两个领着一队老卒,一路往谷中搜寻。 此时正值隆冬季节,几天前还刚刚下了场大雪,所以整个祁连山北麓都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不光遮住了地面的植被,也遮住了原本随处可见的石块。 段伯伦指着前方远处那堵已经风化碎破的山崖,对韦晤说:“姐夫,我去把这道山崖上的那几块大石头推下来,摔碎了之后咱们再扛回去。” 韦晤点点头又说道:“上山时小心,千万别摔了。” 段伯伦答应了一声,踩着积雪吃力的往山坡上爬。 刚爬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响起急促的叫喊声。 转身回头往山下看,只见韦晤正焦急的对着自己跳脚高喊。 “姐夫,你在喊啥?”段伯伦大声的问了一句,随即就瞥见同行的几十个老卒正在向着存放武器的避风处狂奔。 看守武器铠甲的那几个老卒更是已经拿起弓箭。 看到这,段伯伦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有吐蕃狗!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道尖锐的破空声从脑后响起。 间不容发之际,段伯伦猛的一偏头,只觉一抹黑影擦着他的脸颊掠过。 好像还有羽毛从脸上扫过,段伯伦瞬间就分辨出来,那是一支雁翎箭! 紧接着,段伯伦就听到了山坡上传来一声大吼,说的吐蕃语,不过段伯伦听懂了,是一句骂人的话,就是在骂他汉狗! 急抬头,便看到一个身材矮壮的吐蕃兵挥舞着骨朵从斜上方冲了下来。 “汉狗,去死吧!”吐蕃兵大吼一声,高举着骨朵照着段伯伦猛砸而下。 生死关头,段伯伦却变得异常的冷静,猛然一侧身,险险躲过吐蕃兵的致命一击,在侧身的同时再伸出左腿稍稍一钩,把那吐蕃兵绊倒在地。 那吐蕃兵立刻失去重心,顺着陡峭的山坡往下翻滚。 转眼之间,那吐蕃兵就已经滚落山脚,摔个七荤八素。 山脚下的那队安西军早已经取来兵器,看到吐蕃兵从山坡上滚落,十几个长矛兵当即便上前一顿乱捅,那吐蕃兵顷刻被捅成筛子。 毕竟没有披甲胄,吐蕃裘袍根本抵挡不住长矛的捅刺。 “伯伦,快下来,快回来!”韦晤再次对着段伯伦高喊。 与此同时,另外三十多个安西军已经挽开了手中的角弓。 段伯伦急抬头看,只见十几个吐蕃兵已经从山梁后冒出来。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吐蕃兵更是已经将乌朵取出,在头顶飞甩。 看到这幕,段伯伦不敢有片刻的迟疑,当即就转身往山下跑。 因为山坡太陡峭,段伯伦很快也失去重心,几乎是滚下山坡。 但是这样一来也帮助段伯伦躲过一劫,那几个吐蕃兵借助乌朵甩出的飞石,无一例外全部打空,要不然的话,只要一枚飞石命中,就够段伯伦喝一壶的。 段伯伦滚落山脚,持盾的安西军赶紧上前用盾牌罩住段伯伦。 出现在山坡上的吐蕃兵数量变得更多,飞石像雨点一般砸下来。 除了乌朵,吐蕃军的弓箭手也出现了,居高临下对着安西军放箭。 转眼之间,前排安西军的几面盾牌上就已经插满了吐蕃弓箭手的雁翎箭。 “保持防御阵形,退回去!”韦晤当即立断,命令全队后退,一边又喝道,“小六你先回大斗拔堡报告都虞候,发现吐蕃通颊斥候!” “姐夫,这便是通颊斥候?”段伯伦沉声道。 “你看他们的脸。”韦晤道,“面黔兽纹者为通颊部落!” “这是一个部落?”又有安西军问道,“跟吐谷浑、弥药羌一样的部落?” “非也,通颊部落只是一种习惯说法,并非一个真正的部落。”韦晤又道,“这些人其实是吐蕃死囚,在咱们大唐死囚通常被处斩,但在吐蕃有两个选择,或者被斩首,或者加入通颊部落戍边,只要积累够战功就可以赎罪。” 说话间,安西军已经退到安全距离之外。 山坡上聚集的近百个吐蕃兵也没有追击。 说到底,双方都没有披甲,都不想无谓牺牲。 又对着山下放了一波箭后,吐蕃兵转身隐入对面的山梁之后。 直到这时候,段伯伦才感到脚脖子一阵剧疼,一下瘫坐在地,敢情刚才滚下山坡时并不是真的毫发无损,还是受了伤。 “伯伦如何?如何?”韦晤关切的问。 段伯伦还想强撑着走回去,结果很快又摔倒。 韦晤当即上前背起段伯伦,奔大斗拔堡而来。 【防杠:这个通颊部落未经考据,不过可能性很大】 第141章 斥候绞杀 “上百骑通颊斥候?” 段秀实脸色变凝重,他很清楚上百骑通颊斥候这意味着什么。 在唐蕃战场上有一种说法,大唐的陌刀兵一般不会集中使用,一旦有超过千人以上的陌刀兵集中,那必定是灭国之战! 同样,吐蕃也有类似的说法。 吐蕃的通颊斥候一般不会集中出现。 可一旦有百骑以上的通颊斥候集中,就必定是吐蕃赞普亲至! 尽管现在发现的通颊斥候只有百骑,但这只是前锋斥候而已,再后面肯定还跟着更多的通颊斥候,所以大概率是吐蕃赞普亲自来了! “韦晤,即刻前往张掖向节帅告急。” “就说吐蕃赞普亲领大军至大斗拔谷!” 段秀实原本以为来的只是青海吐蕃军,那就不用向马璘告急。 毕竟他是立了军令状的,在张掖的决战还没有分出胜负之前,他的右虞候军必须得钉死在大斗拔谷,绝不后退半步。 可现在,来的却是吐蕃赞普赤松德赞。 在赤松德策的身边必定伴随吐蕃大军。 所以必须把这一消息及时上报给马璘。 要不要做出调整是马璘的事,但是报不报却是他段秀实的事。 段秀实确实很谨慎,第一时间就把他的这一发现上报给马璘。 ……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回纥骑兵派出的斥候与河西吐蕃军的斥候也在祁连山北麓的雪原之上不期而遇,双方随即展开残酷的前哨战。 前哨战也叫斥候绞杀战,就是通过绞杀敌方的斥候遮断战场,使得敌军在战场上成为聋子以及瞎子,再无法及时获取己方信息。 历史上,游牧民族的骑兵之所以厉害,斥候绞杀战至关重要。 霍去病之所以能在汉匈战场所向披靡,除了汉军装备精良外,跟他麾下拥有一支由清一色的匈奴人组成的斥候骑兵也有很大关系,这支匈骑兵不仅可以给汉军提供导航服务,还可以凭借装备优势遮蔽战场,让匈奴人变成聋子瞎子。 说到斥候绞杀战,回纥人绝对是这个时代的王者,没有之一。 原因也非常简单,跟回纥人骑射水平一个档次的游牧民族没有回纥人的精良武器,跟回纥人武器装备水平差不多的唐军和吐蕃军,骑射水平不如回纥人。 换言之,回纥人是骑射和武器装备结合得最好的,没有之一。 得天独厚的优势促成了回纥人的强大,成为漠北草原的霸主。 回纥骑兵的强悍,在祁连山北麓的这场斥候绞杀战中得到了最为淋漓尽致的体现。 最开始,四处游荡的吐蕃斥候还能凭借数量的优势跟回纥斥候展开猎杀与反猎杀,可是随着赶到的回纥斥候变得越来越多,吐蕃斥候就逐渐落入到下风。小說中文網 到后来,吐蕃斥候就遭到了全面压制,控制范围也快速溃缩。 天黑前,回纥斥候甚至开始迫近尚绮心率领的河西吐蕃主力。 所以还是那句话,永远都不要拿你的爱好去挑战别人的饭碗。 对于农耕的汉人或者半农耕半游牧的吐蕃人来说,骑射只是爱好,但是对于回纥人、黠嘎斯人或者葛逻禄人来说,骑射就是他们吃饭的本领。 所以吐蕃人在斥候绞杀战中败得很惨,甚至可以说毫无还手之力。 看着雪原上越迫越近的回纥斥候骑兵,再看看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尚绮心当即在祁连山北麓找到了张掖河的一条支流,然后依河谷开始扎营。 如果不是半路遇到回纥人的斥候骑兵,尚绮心绝不会这时候扎营,而是会一口气杀到张掖城外,然后在城外扎营。 但是现在,不扎营不行了。 因为回纥斥候骑兵的遮断,尚绮心现在对周围的敌情两眼一摸黑。 尚绮心根本不知道祁连山北麓的这些回纥骑兵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也不知道这些回纥骑兵是唐军请来的,还是自己跑过来打秋风? 尚绮心更加不清楚周围是否有安西军的主力大军在? 所以这时候继续往前行军是很冒险的,也是愚蠢的。 尚绮心的谨慎救了吐蕃九部,事实上,四千安西军精锐和三千回纥骑兵已经在前方不远处设下了埋伏,就等着河西吐蕃军往里钻。 只可惜,尚绮心这吐蕃年轻人不上当。 …… 风雪中,马璘、孟睥还有王臣正聚集在河西舆图前。 一个回纥千户长正在报告吐蕃军动向,指着舆图说:“就是这里,吐蕃军已经在挖掘壕沟竖起栅栏,看起来是要宿营了。” “可恨!就只差不到十里地!”孟睥一拳砸在雪地上。 “吐蕃狗只要再往前十里地,就能进入我们的伏击圈。” 马璘沉声说道:“我早就听说过吐蕃四大外戚中的那囊氏出了一个少年英雄,名叫尚绮心,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有点能耐。” 孟睥道:“节帅,要不趁夜发动突袭?” 马璘目光转向王臣,沉声道:”贤侄,炮队可以夜战否?” “可以。”王臣不假思索的道,“炮手及骆驼都经过训练,夜间一样可以发炮。” 正如战马需要经受过严格的针对训练,才可以无视尖锐物体直直的冲撞上去,骆驼也要经过长时间的夜间训练,才能做到在黑暗中听到巨大的炮声,依然保持俯卧姿势,而不会因为受到惊吓跳起身乱跑,影响后续的装填。 “很好,那就趁夜间发动突袭。”马璘当即便做出了决定。 “先以炮队轰击吐蕃营地正面,摧毁吐蕃军的栅栏之后再出动回纥甲骑具装,然后安西军跟着杀入,将营中的吐蕃狗杀散,最后出动回纥轻骑兵追击。” “这次,一定要将河西的吐蕃军全部歼灭,一个都不许留!” 说话间,身后忽然响起嘎吱嘎吱的踩雪声,随即一个武将跌跌撞撞的跑过来。 “节帅!”武将冲到马璘面前噗的跪倒在地,然后喘息着说,“我们在大斗拔谷中发现大量通颊斥候,段都虞候推测说吐蕃赞普已然亲至!” “说甚?”马璘勃然色变。 “吐蕃赞普亲至?” 第142章 大战开启 不光是马璘吃惊。 王臣也同样惊出了一身冷汗。 王臣是唯一知道吐蕃赞普有可能前来河西的人,毕竟在另外一条世界线,赤松德赞就来到了青海,只不过没有进入河西。 但是这条世界线河西吐蕃军败得更惨。 所以,王臣猜测赤松德赞有可能亲自前来河西。 只是王臣没有想到,赤松德赞会来得如此之快。 记得安西军从长安开拔之前,吐蕃的内讧似乎都还没有结束。 这才几个月的时间,赤松德赞居然就平定内乱并且出兵河西?特么好快! 得亏这个时代没有无线电报,否则一旦让赤松德赞跟尚绮心取得了联络,两支军队之间形成联动,那安西军还打个毛线? 好在,尚绮心不知道赤松德赞已经到大斗拔谷。 赤松德赞也不可能知道尚绮心大军已经到张掖,离大斗拔谷也就两百里。尐説φ呅蛧 要是赤松德赞和尚绮心知道,赤松德赞肯定懒得理会大斗拔谷的段秀实,尚绮心也不会在这个荒山野岭停下来安营扎寨,而是会相向急进,争取短时间内合兵一处。 “老叔,当务之急是遮断战场信息。”王臣说道,“不能让尚绮心知道吐蕃赞普的大军到了大斗拔谷,也不能让吐蕃赞普知道尚绮心的七个东岱离他只有不到两百里,否则,一旦两支吐蕃军汇合在了一起,那就麻烦大了。” “有理。”马璘点头,又对磨延啜说,“王子殿下,只能够辛苦你们回纥勇士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磨延啜以生硬的官话说道,“阿帕说过,回纥跟大唐是兄弟。” 王臣又叮嘱磨延啜道:“王子,这边已经关系不大,留下少量斥候遮断外围就好,最重要的还是在大斗拔谷那边,那边不仅有吐蕃六十一东岱中最骁勇的通颊东岱,而且祁连城中的妇孺辎重也是近在咫尺,一旦让吐蕃人发现祁连城中驻扎了大量妇孺财货以及粮食,肯定会不顾一切的向祁连城发起进攻的。” 祁连城现在的守备非常的薄弱,一旦遭到吐蕃军的攻击,后果不堪设想。 王臣又道:“王子殿下,你们回纥勇士务必遮断大斗拔谷,绝对不能够让通颊斥候流蹿进大马营草原,更不能让通颊斥候发现祁连城中的妇孺和辎重。” 吐蕃的骑射其实很拉胯,如果来的是一般吐蕃斥候,凉州壮丁就足以应付。 可如果来的是通颊斥候,就不是凉州的壮丁能应付,必须得回纥骑兵才行。 孟睥紧接着又补充一句:“在我们还没有击溃河西吐蕃军前,绝对不能让通颊斥候流窜进大马营草原,威胁祁连城。” “晓得了。”磨延啜亲自带着一个千人队去了大斗拔谷那边。 马璘又接着叮嘱韦晤道:“韦参军,你这就回去告诉段秀实,军令没有变,在大马营草场这边还没有分出胜负之前,他的右虞候军必须钉死在大斗拔堡,纵然战至最后一卒,也绝不许后撤半步,违令者,斩!” “喏!”韦晤叉手应喏再转身离开。 随即,原本埋伏在雪原中的安西军以及回纥骑兵就开始集结。 此时,留在大马营草场参加决战的安西军还有四千精锐步卒,回纥骑兵还剩三千,不过其中有一百五十个甲骑具装。 药葛罗是真的下了血本。 不光把长子派到安西军,还给了安西军一百五十个甲骑具装。 很快,四千安西军和三千回纥骑兵在大场营草场上完成集结。 尽管天色早已经黑下来,不过安西军和回纥骑兵的行军并没有受到影响。 夜盲症?根本不存在的,从汉代以后,中医就得到很大发展,夜盲症的病因早就被发现并且摸索出了多种治疗方案。 孙思邈的千金方中就录入了治疗夜盲症的方子。 事实上,唐代的治疗手段已经很完备,唐军都随身携带有一个单兵药囊,里面装有三黄丸、痢疾药、水解药以及金创药各五贴,每一伙还有一个药箱,内装各种药物五十贴,其中三黄丸和金创药都有消炎解毒功效,可以有效减少因为刀伤箭疮发炎而导致的减员。 马璘回头看了一眼安西军的行军队列,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 如果安西军能有八千人,马璘就有十足把握击败河西吐蕃军。 因为回纥斥候已经侦察清楚,吐蕃军大约有四个东岱两万人。 八千安西军对两万吐蕃桂庸,还有王臣的炮队,就毫无悬念。 可现在只有四千安西军老卒,加上回纥骑兵也只有七千人马! 王臣看出了马璘的担忧,上前劝慰道:“老叔,无需太过担心,现在毕竟是夜间,尚绮心根本不清楚咱们有多少人?所以兵力多寡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安西军能够轻松的撕开吐蕃军的营寨,还能摧枯拉朽般摧毁他们的步兵方阵!” “也是。”马璘放下心来。 …… 只不过,还没等大马营草这边开始,大斗拔堡那边就先打起来。 前文说过,吐蕃赞普的四卫戍部不仅桂勇的地位要比普通东岱的桂勇更高,奴从的待遇也要比普通东岱的奴从更好。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四卫戍部的奴从明显更加强壮。 五茹六十东岱的奴从大多骨瘦如柴,可四卫戍部的奴从一个个都身强体壮。 这会正向大斗拔堡发起进攻的是四卫戍部中的东卫,拥有将近两千个桂勇外加八千多个奴从,全加起来有一万多人。 正在做准备的是一个桂勇百人队加一个奴从五百人队。 相比起普通的吐蕃东岱,四卫戍部的进攻更具仪式感。 只见一百个桂勇及五百个奴从都是四肢躯干完全着地,虔诚的匍匐在地上。 一队披着红色僧袍的喇嘛手持经筒,一边念着金刚咒,一边绕着匍匐在地的吐蕃桂庸兜圈子,肃穆的气息在夜空中缓缓弥漫开。 片刻之后加持仪式结束,一百桂勇和五百奴从爬起身。 刚刚还显得有些惶恐的桂勇和奴从已经变得目光坚定。 必须承认,宗教真的可以让人无畏世界苦难甚至死亡。 直到一千年后,宗教都可以让穷困潦到的教民安于贫困不说,还要把毕生仅有的那点积蓄三跪九叩不远千里捐给寺庙,去供养屁事不干却吃得脑满肠肥的喇嘛僧侣。 第143章 殊死拼杀 看到吐蕃军的加持仪式结束,段秀实就知道战斗要开始了。 当下段秀实环顾左右大喝道:“传令下去,熄灭所有的火把!” 命令下达,原本插满城墙的羊脂火把纷纷熄灭,城头上陷入黑暗。 夜间或者光照条件比较差时,最忌讳的就是打火把照亮己方阵地,这会让自己人成为敌军弓箭手又或者投石手的活靶子。 山下吐蕃军也跟着熄灭火把,摸黑往上爬。 所以,战争才是最好的老师,在战争中学习战争效率才是最快的。 尽管现在是夜间,但是大斗拔谷两侧山峦及谷口草原有积雪反光,所以二十步以内还是可以看清楚模糊身影。 吐蕃军很快爬到了二十步内。 “不要动,稳住!”然而段秀实却丝毫不为所动。 吐蕃军先行发难,后面押阵的上百个吐蕃军开始挥舞手中的乌朵。 伴随乌朵的飞舞,一枚枚鸡蛋甚至鹅蛋大小的鹅卵石便如密集的飞蝗般打在大斗拔堡正面的堡墙之上,原本就残破的夯土墙便扑簌簌的掉土。 偶尔也会有飞石击中安西军,发出咣咣的击打声。 段伯伦的胸口就挨了一石头,护心镜都被打瘪掉。 不过这样的攻击,很难对安西军造成实质性杀伤,命中率太低了。 “伏低些,头抬那么高做甚?”段秀实用手摁着段伯伦兜鍪下压。 段秀实的语气听着依然严厉,但是段伯伦却从中听出了关切之意,到底是他阿爷,心里还是惦记着他。 没有试探,大斗拔堡的战斗直接就进入到白热化。 吐蕃军选了十几处城墙缺口,直接搭起人梯强攻。 “给我砸!”段秀实一声令下,擂石从城头纷纷而下。 几十斤甚至于上百斤的石头从缺口两侧的城头上落下,一旦砸中,轻则摔下山坡,重则当场砸成重伤,甚至直接被砸死。 不断有吐蕃兵被擂石砸下山坡。 但是更多的吐蕃兵很快替补上来。 吐蕃兵还把盾牌拼在一起结成盾墙,盾墙还砌成斜面,石头砸落到盾墙的斜面时,就会被卸掉一半力,然后顺着盾墙滚向一边。 借助盾墙,吐蕃军终于爬上了缺口。 然而等着吐蕃军的却是密集的长矛。 安西军的上百个长矛兵分成十几队,早就在城墙缺口处严阵以待。 吐蕃兵才刚露头,密集的长矛便立刻劈头盖脸刺过来,挑头的十几个吐蕃兵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挨了十几矛,因为披挂了扎甲,没有被捅成筛子,但是七八支甚至十几支长矛的合力捅刺,仍旧把十几个吐蕃军捅翻下去。 这是一次毫无花巧可言的城堡攻坚。 一方有地形优势,一方有兵力优势。 可以预见,短时间内很难分出胜负。 …… 大马营草场的营垒攻坚战也开始了。 战斗从子夜开始,首先发难的是郑乙的炮队。 二十门骆驼炮只两轮齐射,就轻松摧毁吐蕃军的栅栏。 紧接着三弓炮弩开始齐射,将一排排的石弹倾泄过去。 伴随着弓弦震动的梆梆声以及石弹破开夜空的呼啸声,吐蕃军营之中响起连绵不息的哀嚎声,守在栅栏后面的吐蕃奴从被打得血肉横飞残肢遍地。 突如其来的打击,一下子就把大营内的吐蕃军打懵掉。 守在栅栏后面的吐蕃军真的一点准备没有,甚至于就连火把都还亮着。 尚绮心也有点懵,他从十四岁跟随扎达路恭远征河西,跟河西的唐军、蕃民甚至回纥人都交过手,无论唐军、蕃民还是回纥人都没有这样的兵器,竟然可以在几百步外摧毁他们营地的栅栏,虽说这些栅栏用的只是碗口甚至拳头粗的胡杨,可毕竟也是树,居然挡不住唐军这种兵器的一波攻击? 看看破碎的栅栏,再看看栅栏内倒卧一地的各部奴从,尚绮心感觉脚底直冒冷气,这就是安西军?果然犀利! 不过,尚绮心很快反应过来,这种远程兵器都有弱点。 安西军的这种兵器的确犀利,简直可以说是无坚不摧,但是也有一个很大的弱点,就是需要先选定目标然后再进行瞄准。 所以不能给安西军选定目标! “快,传我将令,熄灭火把!” “立即熄灭火把,熄灭所有火把!” 尚绮心的军令很快传达到军营的每个角落。 下一刻,原本插满大营四周栅栏的羊脂火把纷纷熄灭。 转眼间,整座大营便陷入到黑暗,再看不见任何景象。 …… “乃母!”王臣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尐説φ呅蛧 对面的吐蕃主帅尚绮心有点东西啊。 这么快就反应过来,让吐蕃军熄灭了火把? 这下郑乙的炮队和中军的炮弩没办法瞄准,就成了盲射,这个时代的远程武器,无论是炮弩还是骆驼回旋炮,都没有锁定参数这种事,所以按照设定的参数持续精准射击,这是绝对做不到的,于是乎,炮队还有炮弩全都歇菜。 瞎打是不能瞎打的,浪费。 郑乙更是焦急的找到王臣,请示应对之策。 还能够怎么应对?总不能装两盏探照灯照亮吐蕃大营吧。 王臣向马璘建议放弃进攻,等天亮后再说,却遭到了孟睥和姚令言的一致反对。 孟睥激昂的说道:“节帅,方才的炮击已经摧毁了吐蕃军营的部分栅栏,接下来只需要扫清栅栏外的铁蒺藜,再填平陷马坑以及壕沟,回纥重骑兵就可以发起突击,只要回纥重骑兵冲垮营中的吐蕃军,接下来就是痛击落水狗。” 姚令言也附和道:“节帅,断不可轻言放弃。” 马璘犹豫了片刻最终点头:“孟睥、姚令言,你们各领一团,扫清正面。” “喏!”孟睥和姚令言同时冲马璘叉手一揖,随即点起一团甲兵摸上前。 很快,前方黑暗中就响起连续不断的哀嚎声、咒骂声以及兵器的撞击声。 显然,吐蕃军没有坐等安西军扫清营寨外围,更没有放任安西军填平营地外围的陷马坑以及壕沟,而是不断派出奴从甚至桂勇发动反扑。 于是,两支军队便在黑暗中展开了殊死拼杀。 第144章 尸横遍野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天终于亮了。 无论对于吐蕃军来说,还是对于安西军来说,昨晚都是他们人生中最漫长、也最难熬的一晚,真的能让他们疯掉。 辰正时分,第一缕曙光破开云层洒落在大地。 王臣举起长筒望远镜,随即一幅极其血腥的画面映入到望远镜的视野之中。 只见圆孔形的视野内,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不过基本上都是身披破烂布袍并且瘦骨嶙峋的吐蕃奴从,全是奴隶! 吐蕃打仗,永远都是拿奴从当炮灰。 无论进攻,还是防御,被消耗的永远是奴从。 贵族或者说桂勇只在决定性的时刻才会下场。 吐蕃的贵族或者说奴隶主是真不拿奴从的命当命。 如果损失了一只羊,吐蕃的奴隶主们必定会心疼,可如果损失了一个奴从,吐蕃的奴隶主们却连眼睛都不会眨,因为对他们来说奴从是最廉价的财产,死了一个奴从,再到边境去抓一个就是了,两只脚的奴从不多得是? 昨天晚上,吐蕃军死的奴从真不少。 王臣粗略估算了下,少说有上千个。 尸横遍野,那景象,真是尸横遍野。 尸体都快要把吐蕃军营外面的草原给铺满了。 积雪?已经看不见积雪,早就被安西军和吐蕃军踩成了乌漆麻黑的烂泥溏。 那么,安西军战死了多少个呢?答案是一个,只有一个安西军摔进了壕沟,很倒霉的被壕沟内的铁蒺藜的尖刺戳破颈动脉,没能止住血。 当然,受伤的安西军不在少数,足有上百个。 吃过三黄丸敷上金疮药后都被送去了张掖城。 望远镜的视野继续前移,下一秒王臣就愣住。 几乎同时,王臣身边的姚令言也叫了声上邪! …… 当王臣通过望远镜观察战场时,段秀实也带着长子段伯伦以及刚刚回到大斗拔堡的女婿韦晤站在破碎的城门楼上打量战场。 只见,大斗拔堡正面的城墙下,已经躺满了吐蕃军的尸体。 数以千计的尸体,一层叠一层,有的地方甚至叠了六七层。 保守估计,躺在大斗拔堡城墙底下的吐蕃尸体也有上千具。小說中文網 此情此景,段秀实只能够想到一个成语来形容,尸相枕籍。 不过,这样的场面对于段秀实来说只是小场面,比这更惨烈更血腥的画面他都见过,跟邺城之战、陕州之战还有香积寺之战相比,这点小场面算个甚? 段秀实内心甚至没有一丝波动,说道:“段司马,韦参军,你们俩立刻各率一团人马到堡墙下搜集擂石箭矢,吐蕃人的兵器也不要浪费,全都捡回来。” “喏!”段伯伦和韦晤顾不上疲惫,各自点起一团人马出堡。 其余的安西军则是抓紧时间休息,或者就着积雪啃食干粮。 因为他们很清楚,随着天色放亮,后续的战斗只会更残酷。 …… 大斗拔堡的对面,一座小山包上,竖起了赤松德赞的王旗。 赤松德赞戴毡帽,披裘袍,正坐在王旗下打量着大斗拔堡。 看着大斗拔堡下层层叠叠的尸体,赤松德赞的神情也变阴郁。 他原以为来到河西之后可以捡一个软杮子捏,却万万没想到,在大斗拔谷又碰到一根硬骨头。 东卫的东本扎西多吉正在向赤松德赞报伤亡:“昨晚共计战死了一百七十六名桂勇加一千一百三十六个奴从,另外还有一千多个桂庸重伤。” 赤松德赞的脸肌微微抽搐了一下,黑着脸道:“索朗旺堆。” 旁边通颊东岱的东本索朗旺堆赶紧上前一步,以手抚胸说:“赞普有何吩咐?” “昨晚你们通颊部落的斥候到谷外刺探了吗?”赤松德赞伸手一指谷外雪原,又随口问道,“有没有发现伏兵?” 索朗旺堆脸上立刻露出羞愧之色。 “赞普,昨晚我们通颊部落的斥候没能出谷。” “什么?”赤松德赞有些不相信,蹙眉说道,“竟然没出谷?” “是的,真出不去。”索朗旺堆一脸羞愧的道,“大斗拔谷外不仅有蕃汉游骑,甚至于还有回纥游骑,我们跟他们厮杀了一晚,互有死伤,但始终出不去。” 听到这,东卫戍部的东本扎西多吉忽然说道:“赞普,大斗拔堡地势太险峻,强攻的代价实在太大,不如留下一个卫戍部围住大斗拔堡,然后赞普再率另外三个卫戍部以及通颊部落杀入甘州,夺回之前被安西军抢走之牛羊马匹?” “还有妇孺和财赀!安西军携带了好多妇孺以及财赀!当初我们在和戎关上,看见安西军的妇孺和财赀塞满了整个黄羊河谷。”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赤松德赞目光扫过去,一个毡帽后悬着狐尾的苏毗茹百户便立刻匍匐在地上。 不用说,这个苏毗茹百户就是先从和戎关逃到武威城,再从武威城逃到张掖,又从张掖被赶进大斗拔谷的杰波毗。 杰波毗在桠口遇见赤松德赞大军,又作为向导跟了来。 赤松德赞没理杰波毗,只对扎西多吉说道:“牛羊马匹?你觉得被安西军掳走的牛羊马匹还会留在大马营草场吗?” “这个……”扎西多吉顿时语塞,被安西军抢走的牛羊马匹肯定不会留在大马营草场等着他们去抢,多半已经被赶到了凉州甚至于会州。 顿了顿,赤松德赞又说道:“而且,你认为大斗拔谷外为何会有这么多斥候?” “这个……”扎西多吉略一思忖之后回答道,“为了封锁消息?谷外有伏兵?” 赤松德赞目光转向山谷外:“大约在四十年前,苏毗茹茹本悉末朗率六个东岱三万桂庸出大斗拔谷,结果却在祁连城下大败,被斩首五千,就连悉末朗自己也遭到斩杀。” 说到这,赤松德赞又对杰波毗说:“这个悉末朗,就是你家千户悉末朗的祖父。” 顿了顿,赤松德赞又环顾左右问:“你们可知道,那一仗悉末朗是怎么败的吗?” 扎西多吉不太确定的问道:“难道,是因为没有拔除大斗拔谷?被截断了退路?” 第145章 硬骨头 “一语中的!”赤松德赞冲扎西多吉竖起大拇指,“当时唐军也在大斗拔堡中留下了一支千人左右的偏师,悉末朗也留了一个东岱加以监视,然而唐军却提前在大斗拔堡内埋伏了五十多架三弓炮弩。” “留下监视的东岱很快被击溃。” “此外唐军在祁连城外也埋伏了三四百架炮弩。” “悉末朗以三万众击唐军四千,反被打得大败。” “败军奔归,却被大斗拔堡内的唐军堵住去路。” “最终,悉末朗率五千桂庸断后,遭唐军全歼,他自己也战死在了大斗拔谷。” “其余两万余桂庸也只能舍弃平坦的谷中大路,改走小路翻山越岭奔归青海,其中有一半桂庸被冻死在祁连山的崇山峻岭间。” “我明白了!”扎西多吉重重点头,“如此说来,真是非得拔除大斗拔堡不可!” “明白就好。”赤松德赞表情变冷,阴阴的说道,“扎西多吉,我只给你们东卫一天的时间,如果今天傍晚之前,你们还是拿不下大斗拔堡……” 扎西多吉慨然说道:“若拿不下来,任凭赞普发落。” “好。”赤松德赞欣然点头,又道,“我看东卫的勇士们朝食已然吃得差不多了,那就赶紧开始吧,毕竟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 “遵命!”扎西多吉急匆匆的离开。 赤松德赞目光转向对面的大斗拔堡。 大斗拔堡确实算得上是一根硬骨头。 不过再硬的骨头也架不住猛火快炖! 这次非要把这根硬骨头炖成骨头汤! …… “节帅,这个尚绮心是根硬骨头啊!” 姚令言、孟睥几乎是同时发出感叹。 马璘的表情也不太好看,一脸阴霾。 王臣也有些懵,他也没想到尚绮心这么难缠。 敢情昨天晚上,吐蕃军扎下的营寨不是一座,而是三座! 吐蕃军依托张掖河一条支流冲涮而成的山谷,从低到高,构筑了三座营寨,每一座营寨都是独立的,正面都有栅栏。小說中文網 第二座、第三座营寨之前没有壕沟,但是吐蕃军将原本凸起的位置给削平,凹陷的位置用岩石砌平,形成了一堵一丈高的寨墙。 这家伙,就算攻破了山脚下的第一座营寨也没什么卵用。 因为第二座、第三座营寨的防御还是完整的,不仅如此,吐蕃军的奴从甚至还在拼命的挖掘上方的缓坡,抢修第四座甚至于第五座营寨。 此情此景,王臣的一句妈卖批险些就脱口而出。 至于吗?不就是打了几炮么?至于搞成这样子? 其实,吐蕃军修的阶梯营寨还不是最恶心的,最恶心的是尚绮心选的地形。 昨天晚上来的时候天色已黑,所以没看清楚,但是今天天亮后王臣才发现,尚绮心选的这个位置,真可以说是易守难攻。 这是张掖河一条支流的河谷,谷口位置宽敞,越往内地势越高,也越狭窄,河谷两侧山脊很陡峭,是最典型的丹霞地貌,这种地形地貌,就是经验最丰富的户外高手,也不敢随意攀爬,因为这些沉积岩风化严重,很容易脱落甚至整体垮塌。 所以,营寨内的吐蕃军完全不用担心安西军攻击侧翼或者绕后,只需要专心应付来自正面的进攻,而且第二座、第三座营寨内的吐蕃弓箭手还可以使用弓箭进行支援,这简直就是一个立体式防御体系,妈卖批! 这下,一个巨大的难题就摆在了安西军面前。 是继续强攻,还是撤围?似乎哪个都很麻烦。 继续强攻的话,先不说能不能啃得下这根硬骨头,就算勉强啃下来,安西军必定也是死伤惨重,接下来还去不去安西? 可是如果撤围,尚绮心肯定会反扑。 除了尚绮心,大斗拔谷那边还有吐蕃赞普的大军! 到时候两路吐蕃大军猛扑过来,安西军是守张掖,还是退保祁连城? 退保祁连城,张掖城必定失守,城内的几十万头只牛羊必定被抢走,吐蕃大军有了牛羊就可以长期驻守,把安西军和随军妇孺困死在祁连城。 如果守张掖,那么祁连城的妇孺工匠还有辎重必定落入吐蕃军之手。 失去了妇孺工匠还有两千车的辎重,再去安西也就没有多大的意思,这次远征就算是彻底失败了,李适的威信也将会遭受重创。 王臣也不确定李豫是真的信任李适,还是在效仿李世民纵容李承乾,只是废黜太子之前的骚操作,按理说李豫没理由废黜李适,在原来的世界线李适也继位了,然而这条世界线却多了个他,而且李适对他真是言听计从,李豫未必能接受得了。 王臣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入了李适眼。 能看得出来,李适对他的信任,真的是毫无保留。 所以,王臣不确定李豫这个阴谋家会不会因为他生出废黜太子之念。 可不管李豫是怎么想的,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他和安西军在河西的表现越好,李适的皇太子位就会越发的稳固。 所以,现在,安西军真是进退两难。 姚令言和孟睥已经萌生出退兵之念,当即劝马璘:“节帅,吐蕃军营难攻却易守,不如暂且退兵,待吐蕃军出来之后再击灭之。” “说的轻巧。”马璘蹙眉说道,“吐蕃军若不出来呢?” “吐蕃军不可能不出来。”姚令言道,“吐蕃军依河谷结寨,取水不难,然而随军携带之干粮终归是有限,干粮吃尽之后焉能不出?” “干粮吃尽?”马璘道,“十日,半月?” 姚令言和孟睥不吱声了,因为大斗拔堡那边撑不了这么久。 马璘目光转向王臣,问道:“贤侄你的意见呢?是继续进攻还是撤围?” 王臣深吸了一口气,掷地有声的说道:“老叔,吐蕃军的营寨的确是一根硬骨头,但我们安西军也不是吃素的,这次就算崩了门牙也非要爵碎这根硬骨头再吃进肚子里不可!畏难而退、避敌怯战从来就不是安西军的作风,我们安西军从来都是迎难而上,越挫越勇!一座小小的军营挡不住我们安西军!” 第146章 营垒攻坚 营垒攻坚,从古至今都不容易。 相比城池攻坚其实也没差多少,甚至于更加残酷。 北宋时期,宋军专门发明了一种战术叫堡垒渐进,就是把进攻战当成防御战来打,修筑一座接一座的营垒往西夏腹地推进,差点就灭了西夏。 太平天国时期,曾国藩也搞了一种战术叫结硬寨,打呆仗,结果就靠着这一战术,一群放下锄头没几天的乡勇愣了打败了身经百战的太平军。 总之,营垒攻坚真的很难,最大的困难就是守军无法溃败。 野战,除非是燕军又或者安西军这样的百战精锐,否则只要被冲乱阵形,基本上就溃了。 可是营垒攻坚,尤其是像尚绮心选择的这种绝地,就不存在崩溃这种事,因为吐蕃军就算崩溃也无路可逃,要么投降,要么战斗至最后一刻。 但是投降也是要讲时机的,不是随随便便就投降。 如果投降早了,会被督战队砍头,如果投降晚了,对方就不给你机会了,砍下你的首级云换取战功不香吗? 所以营垒攻坚战通常都会很残酷,守的一方死守,攻的一方也要拿命攻。 对安西军来说,好消息是有炮队,还有三弓炮弩,回纥重骑兵用不上了,但是骆驼回旋炮和三弓炮弩还能对后面的吐蕃军进行远程压制。 二十门骆驼回旋炮很快一字摆开,瞄准吐蕃军营。 在二十门骆回旋炮的两翼,则是一百门三弓炮弩。 炮队和三弓炮弩首先对最底下的第一座吐蕃军营搞了一遍“火力覆盖”,将天亮之后吐蕃军刚刚修复好的栅栏又轰碎。 栅栏内的吐蕃奴从又是死伤一片。 随即骆驼回旋的射角被炮手调高,瞄准吐蕃军的第二座营寨。 一百架三弓炮弩的射角跟着抬高,将目标对准了第二座营寨。 然后,全身披甲的孟睥独领一军,以队为单位,结成二十个步兵方阵。 每一个步兵方阵的最前方是队头,接着是一个执旗两个傔旗,再接着是交错站位的五排披甲步卒,分别是七人、八人、九人、十人以及十一人,最后一人则是队副。 这二十个步兵方阵可以结成一个大型横队,也可以结成一个大型纵队。 当然,也可以结合地形或者主将要求结成其他队形,甚至于各自为战。 譬如现在,孟睥的二十个步兵方阵就排成四个纵队,就像是四把利剑,从炮队撕开的营寨缺口突入了第一座吐蕃军营。 原本缩在缺口后面的吐蕃奴从便立刻疯狂的涌上来。 最先突入营寨的四个步兵方阵很快被吐蕃奴从淹没。 当然这只是视觉上的淹没,其实安西军的这四个方阵就像坚硬的磐石,在吐蕃奴从的冲击下非但不退,反而还在前进。 孟睥左手持盾,右手持刀,一步一步坚定的往前走。 两个吐蕃奴从大声嚎叫着,奋不顾身的冲撞了上来。 孟睥侧身沉肩,顶住大盾,随即就是嘭嘭两声巨响。 一个吐蕃奴从被撞翻在地,另外一个吐蕃奴从则挂在了孟睥的大盾上。 孟睥抵住大盾,右手握紧横刀贴着大盾的上沿一扫,挂在大盾上的那个吐蕃奴从的人头便立刻向空中抛起。 接着抬起大盾,往前两步再一脚踩下。 只听喀嚓一声,倒地那个吐蕃奴从已经被踩断脖子。 尖锐的破空声突然间响起,孟睥下意识的一缩脖子,一块鸡蛋大小的飞石几乎是擦着孟睥的头顶呼啸而过。 孟睥是躲过了,身后的执旗却没躲过,正中护心镜。 铜制的护心镜当即被砸瘪,可以想象撞击力有多大? “乌朵!弓箭手,射死他!”孟睥一边向前一边大吼。 后排两个弓箭手张弓搭箭,两支破甲重箭即破空而去。 孟睥再从大盾后探头看时,只见前方二十步外那个挥舞乌朵的吐蕃兵已经面门中箭,往后摔倒在地。 “小心!”一个傔旗突然间大吼了起来。 随即孟睥就听到嘭的一声,然后一股狂野的力量从大盾顺着左臂倒卷而回,撞得孟睥蹬蹬连退两步,直到撞上第一排步兵才停下来。 定睛看,前方多了一个手持铁蒺藜骨朵的吐蕃武将。 所谓铁蒺藜骨朵,其实就是表面布满尖刺的大铁锤,是钝器及锐器的混合,不仅可以破甲,也可以隔着甲胄震碎骨骼甚至五脏六腑。 使用铁蒺藜骨朵的一般都是力量型猛将。 孟睥的大盾就被吐蕃武将破开好几个洞,整条右臂也被震得几乎抬不起来。 “汉狗,去死吧!”吐蕃武将狞笑了一声,再次抡起几十斤重的铁蒺藜骨朵,照着孟睥劈头盖脸的砸落下来。仦說Ф忟網 孟睥下意识想躲,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他身后就是第一排的步卒,他是可以躲开,但是身后的步卒却没有办法躲开。 当下孟睥再次将大盾扛起,拼尽全力格挡,随即又是咣的一声,巨大的力量瞬间透过大盾传导到了孟睥身上,孟睥左脚一软跪倒在地。 但是吐蕃武将的铁蒺藜骨朵也被大盾卡住。 趁着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孟睥的右手横刀自下往上奋力一捅。 这一刀的角度非常的刁钻,正好从两片交叠的裙甲缝隙捅进去,把腹部捅穿。 吐蕃武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哀嚎,踉踉跄跄的往后退了两步,又跌坐在地。 孟睥这个时候还没有恢复,刚才那一刀已经耗尽他全部的体力,但跟在孟睥身后的其中一个傔旗却上前一步,先一脚踩住那吐蕃武将,接着就一刀从顿项的缝隙捅进去,直接捅穿了那吐蕃武将的咽喉,凄惨的哀嚎声夏然而止。 战争就这么残酷,猛将也随时有可能阵亡。 稍顷,孟睥体力有所恢复,再次扛着已经破了的大盾往前突进。 不过,已经换了另外一个步兵方阵在前面,因为这样的体力活,没有任何一个步兵方阵能够坚持超过一刻钟,必须是几个方阵换着来。 前面的方阵累了,后面的方阵立刻替上去。 换下来的方阵则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 第147章 安西军,不败! 孟睥这边有二十个步兵方阵,顶在前面的步兵方阵体力不支,可以让后面的步兵方阵替换上去,即使整个左厢前军累了,也可以换左厢后军或其他军上。 在扫清山脚的第一座营垒后,孟睥就立刻被姚令言替换下来。 姚令言率右厢前军的二十个步兵方阵向第二座营寨继续猛攻。 然而,段秀实在大斗拔堡这边却没有另一支虞候军可以替换。 今天的战斗从早上的辰正时分开始,直到未末时分,吐蕃军的攻势就没有停过,一波接一波的吐蕃军像潮水般涌来,轰然退去,再一次涌上来,再次轰然退去,再涌上来,段秀实已经记不清吐蕃军已经发起多少波进攻。 等到吐蕃军再一次退了回去,段秀实便感觉浑身的力量像被抽空了一般,就连两条腿也无法站稳,噗嗵一声跌坐在城头。 “阿爷!”段伯伦赶紧抢上前要搀起段秀实。 “不必,不妨事。”段秀实摆摆手又自嘲说,“年岁不饶人哪。” 这一刻,段秀实不由得回想起年轻时追随高仙芝与黑衣大食战于怛罗斯,又追随封常清远征大勃律,那时他才三十出头,体力是真好啊,长途急行军几百里之后甚至还能披着重甲仰攻连云堡,现在是真跟不上了,毕竟五十岁了。 只可惜,吐蕃军根本就不给安西军喘息之机。 上一拨吐蕃军才刚刚退回去,下一拨吐蕃军就潮水般涌上来。 更令人绝望的是,这一拨吐蕃军的甲胄都是一色的全身札甲,不像之前,大多都是皮甲或者木甲,披铁甲的吐蕃兵很少。 显然,吐蕃军主帅也发狠了,准备要拼命了。 “阿爷,吐蕃狗是要搏命了!”段正伦提议道,“不如把第五团换上来罢?一团到四团不仅伤亡过半,而且体力也不支了,真的撑不住了!” “不行!”段秀实却断然拒绝,“第五团不能动!” 顿了顿,段秀实又咬着牙说道:“不到最后一刻,第五团绝对不许轻动!” 这是段秀实从怛罗斯之战中得出的血淋淋的教训,那就是在两军最终分出胜负之前,必须在手里留一支后备力量以防不测。 因为一旦手中的兵力全部用足,也就意味着你已经彻底让出战争主动权。 当年的怛罗斯之战,高仙芝就是过早出动安西军的中军精锐,将战争的主动权拱手让给了葛逻禄人,这才导致最终的惨败。 一句话,别人为主将时怎么做,是别人的事。 但他段秀实为主将,永远都不会将战争主动权拱手让于他人。 想到这,段秀实挣扎着站起身,喘息着喝道:“安西的儿郎们,我们曾勒石燕然,我们曾饮马瀚海,我们的陌刀曾让连云堡的苍鹰退避……” 原本耷拉着脑袋的安西军将士一个接一个抬起头,目视段秀实。 段秀实的声音渐渐的变得宏亮:“突骑施人曾经在七河草原向我们跪地乞降,昭武九国曾经在河中之地向我们献上奇珍异宝,骄横的燕军在河北被我们的铁骑碾为齑粉,不可一世的吐蕃人在葱岭之上被我们成排斩首,筑成京观!” 原本瘫坐在地的安西军将士一个接着一个站起身,黯淡的两眼之中又有了光。 寒风中,安西军将士们鸦雀无声,就只有段秀实的声音直冲云宵,振聋发聩。 “百年来,我们安西军纵横万里,灭国无算,马槊所指,可汗夜遁,陌刀所向,赞普奔蹿,上至雪域高原,下至河西漠北,谁可与争锋?” “今日在大斗拔堡,吐蕃军能收获的只有惨败!” “我们安西军永远不会被击败,安西军,不败!” “不败!不败!不败!”城头安西军不约而同的吼出声。 段秀实抽出早已经崩口的横刀,高举过顶,接着歇斯底里的仰天咆哮:“安西军!” 聚集在城头上的安西军将士们也纷纷跟着擎起长矛弓箭,刀牌手则干脆拿横刀有节奏的拍刀起盾牌,一边大声回应段秀实:不败! 安西军!不败! 安西军!不败! 安西军!不败! …… 大斗拔堡对面,赞普的王旗下。 正在啃食羊腿的赤松德赞忽然间神情一滞,然后问左右:“汉狗在喊啥?” 旁边一个懂汉语的扈从上前一步恭敬的说:“他们是在喊,安西军不败!” “安西军不败?”赤松德赞的神情变凝重,因为对面的安西军喊得越来越大声,伴随着一阵接一阵的高喊,士气也是肉眼可见的提升。 “安西的汉狗,真是块硬骨头!”赤松德赞小声嘀咕一句,又狠狠咬一口羊腿。 结果却只听到“咯崩”一声响,赤松德赞当即啊的叫出声,再赶紧将刚刚撕下的羊腿肉吐出,只见羊肉中赫然嵌着一枚带血的后槽牙。 真该死!赤松德赞气得将手中的羊腿扔地上。 这羊骨头还真是硬呢,竟然崩了他的一颗牙! …… 不止赤松德赞崩了牙,四卫戍部的卫东很快也崩了牙。 这次进攻是由吐蕃东卫戍部的东本扎西多吉亲自带队,投入进攻的一个五百人队也是由清一色的披甲桂勇所组成。 这也是吐蕃军的惯用伎债。 就是开战之初,用大量甚至海量低贱廉价的奴从持续不断的消耗敌军,使敌军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变得疲惫不堪,然后投入桂勇组成的精锐给敌军致命一击。 正是靠着这种野蛮并且残酷的战术,雅隆部落才最终统一了雪域高原。 统一了雪域高原之后,吐蕃又开始用同样的消耗战术对付周围的国家。 论钦陵作为吐蕃不世出的军事天才,与唐军作战时用的也是消耗战术。 大非川一战斩首唐军七万,可是当成炮灰消耗的奴从是唐军两倍还多,那一战真是血流成河,整个青海湖都为之变色。 只不过,消耗战的精髓并不是消耗,而是消耗之后的致命一击。 扎西多吉就集中了五百多人的桂勇,也准备给安西军致命一击。 第148章 岿然不动 大斗拔堡上的安西军已经完全恢复士气,纷纷对着山脚下的吐蕃军做出包括但不限于掏出家伙什站在城头撒尿等极具侮辱性的动作。 看到这幕,扎西多吉的肺都快要被气炸。 这些汉狗,真是太嚣张了,简直是找死! “雅隆部落的勇士们,我们是赞普的扈卫!” “快看哪,赞普正站在山腰的王旗下看着我们!” 列队的五百多个桂勇纷纷回头,将目光投向山谷左侧的半山腰,只见他们的赞普真的肃立在王旗下对着他们招手。 扎西多吉举起骨朵再次大吼道:“为了赞普!” “为了赞普!”五百多个桂勇纷纷跟着大声咆哮。 “为了吐蕃!”扎西多吉的声音低沉,极具穿透力。 “为了吐蕃!”五百多个桂勇跟着山呼海啸般回应。 “雅拉香波山神与我们同在!”扎西多吉拉下面甲,大步前行。 “雅拉香波山神与我们同在!”五百多个桂勇纷纷跟着将钵胄的面甲拉下,然后拿起各自的武器跟着扎西多吉大步前行。 到底是精锐,气势就不一样。 …… “精锐?”段秀实哂然一笑,狞声说,“安西军灭的就是精锐!” “传令,在吐蕃军还没有进入到五十步内之前,谁都不许放箭!” “这次来的是吐蕃军的桂勇,不仅外面有扎甲,里边还有锁子甲!” 披挂两重甲的吐蕃重装步兵,五十步外的抛射纯粹就是浪费箭矢,五十步以内的直射都未必能穿透重甲。 事实证明段秀实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即便是进入到了五十步以内,安西军的破甲箭也几乎没有用。 除了极少数神箭手可以将破甲箭射中吐蕃军的甲胄缝隙甚至面甲的眼窟内,其余士兵射出的破甲箭无一例外都被遮挡住。 尤其是冲杀在最前面的那个吐蕃武将。 这个吐蕃武将的山文甲上都已经插满箭矢,却仍旧健步如飞。 很快,吐蕃军就迫近到了三十步以内,押后的吐蕃军开始用乌朵进行回击。 伴随着投石索的飞舞、甩出,一枚接一枚鸡蛋甚至鹅蛋大小的卵石挟带着刺耳的尖啸射向大斗拔堡城头,随即就是咣咣咣的脆响。 包括段秀实,十几个安西军将士的身上瞬间各挨了一枚飞石。 段秀实的兜鍪上挨了一飞石,然后就感到脑袋瓜子嗡的一声,思维都停滞。 恍惚间,段秀实看到一个安西军正对着他高喊,但是段秀实什么都听不见。 下一刻,一块鹅蛋大的飞石正中那安西军面门,红色的血液瞬间飞溅开来,那安西军的面门瞬间被打碎,眼珠都飞出来。 小丙?!段秀实内心在呐喊,却发不出来声音,人也动不了。 段秀实眼睁睁看着小丙倒地,再回头,就看到那个身披山文甲的吐蕃武将已经从城垣缺口爬上来,然后举起骨朵就向段秀实砸落。 阿爷!段伯伦忽然从斜刺里杀了过来。 从口形看,段伯伦应该是在高喊阿爷,手上横刀斜着斩向吐蕃武将的面门。 吐蕃武将不愿意同归于尽,只能中途变换招数,拿骨朵挡开段伯伦的横刀。 下一霎那,韦晤便带着六七个安西军,集中了六七支长矛向吐蕃武将捅过来。 吐蕃武将拿骨朵挡开了两支长矛,却仍旧被另外几支长矛戳中胸口,虽然没能穿透山文甲,但是几个安西军同时发力,仍旧将那个吐蕃武将从城头上捅了下去。 在那个武将从城头倒翻下去之前,一支破甲箭极其刁钻的钉入他的顿项间隙。 段秀实的听力突然间恢复,兵器的撞击声,双方将士的怒骂哀嚎声,钝器砸碎骨骼以及利刃刺入人体的噗哧声瞬间就灌入段秀实耳朵。 段秀实的四肢也恢复感知,再次拎起横刀。 又一个身材矮壮的吐蕃兵从缺垣缺口爬上来。 三十年沙场纵横的经验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 段秀实一抬腿躲过吐蕃兵的攻击,手中横刀顺势往前一捅,就精准的从吐蕃兵面甲的眼窿中捅将进去,整个脑袋瞬间被刺穿。 “阿爷小心!”段伯伦猛的扑过来。 段秀实被扑倒,段伯伦兜鍪上却挨了一飞石。 只听咣的一声,段伯伦眼前冒起好多小星星。 “阿爷,你没事吧?”段伯伦居然还在关心段秀实的安危,自己却跟喝醉了酒似的,脚下开始踉跄,差点从城头一头栽下去。 还是韦晤眼疾手快,一把拽回来。 “擂石,快扔擂石!砸死吐蕃狗!” 段秀实翻身爬起来,挥舞着折断的横刀怒吼。 这时候,刚才抢上城头的吐蕃兵已被安西军用长矛捅下去。 紧接着,城头安西军便纷纷举起几十斤甚至上百斤的擂石,朝着拥挤在缺口下搭人梯的吐蕃军砸落,城墙下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片刻后,吐蕃军扔下百来具尸体,狼狈不堪的退回到远处。 “噗嗵!”段秀实一屁股跌坐在地,大口喘气,大斗堡拔依旧岿然不动。 吐蕃军要想攻陷大斗拔堡,要想通过大斗拔谷,是痴心妄想!痴人说梦! “阿爷,你没事吧?”段伯伦手脚并用爬到段秀实的跟前,关切的问道。 “无妨。”段秀实摸了摸段伯伦脸颊上的锉伤,心疼的问道,“伤口疼吗?” “不疼。”段伯伦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笑着问道:“阿爷,你还有金疮药否?” 段秀实当即从自己的药整之中取出两贴金疮药,末了又说道:“省着点用,今天仅只是第一天而已,且有得打!” 段伯伦敷好金疮药,再戴上兜鍪,又从干粮袋里抓了一小把飧递给段秀实。 “阿爷,吃点干粮,只能将就吃,烧水肯定是来不及烧水了,吐蕃狗肯定不会给咱们烧热水的时间。” 可这次,段伯伦却说错了。 这次进攻失败之后,吐蕃军并没有紧接着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段秀实当即下令生火煮水,不管怎么说,争取吃一口热乎饭。 吐蕃军出人意料的很配合,给了安西军充足的时间烧水泡饭。 第149章 赢了 大斗拔谷这边,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赤松德赞竟然给了安西军喘息时间,但是在两百里外的大马营草场,安西军却没给吐蕃军喘息的机会。 在姚令言率领右厢前军攻占吐蕃军的第二座营寨后,马璘和王臣便出动了王佖、杜岳率领的两百个陌刀兵,向着吐蕃军的第三座大营发起总攻。 陌刀兵都是千里挑一的大高个,简直就是人形机甲! 尚绮心所率领的吐蕃军来得急,并没有携带炮弩床弩等能够克制陌刀兵的兵器,所以在陌刀兵的猛攻之下,很快就顶不住。 得亏尚绮心选择的地形是真正的绝地。 吐蕃军的奴从其实早已经崩溃,但是因为无路可逃,所以只能被动的顶在前面,拿自己的血肉之躯阻挡安西军的前进之路。 可即便是这样,吐蕃奴从也撑不住了。 这一次回甘州,尚绮心带了四个东岱,超过两万人。 但是一路上因为天气恶劣,赶路又急,所以足足有五千多奴从被冻死或者病死,从沙州昼夜兼程一路东进,一路上真铺满了吐蕃奴从的尸体。 有许多奴从其实只是累了,休息几天或者吃顿饱饭就能恢复,但是都被尚绮心残忍的下令处死,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时间等这些奴从恢复体力。尛說Φ紋網 还是那一句话,除了雅隆本部的奴从勉强有点保障,其余各个部落的奴从在吐蕃贵族眼里就是牛马,甚至牛马都不如。 所以每次打仗,都会有大量奴从死亡。 比如一举逆转唐蕃战局的大非川之战,唐军被斩首七八万人,但是战死、病死或者遭到处死的吐蕃奴从却两倍于唐军。 所以吐蕃征服了很多国家,人口却始终不足一千万。 因为吐蕃从始至终在打仗,各族奴从的消耗太大了。 昨天抵达大马营草场之前,吐蕃军就死了五千多人。 昨晚上在大营外一通混乱,又报销一千多吐蕃奴从。 今天上午在第一座以及第二座营寨内,分别报销了两千多吐蕃奴从。 到现在,退守第三座营寨的吐蕃军连同桂勇加奴从,也就八千多人。 按理说八千多吐蕃军面对两百陌刀兵,兵力数量占据着压倒性优势,就是用人命堆也能够把两百个陌刀兵活活的堆死。 问题是,八千多吐蕃军并不是机器人。 剩下的三千多个桂勇好歹还有点斗志,但是五千多个奴从就是吗喽。 长达半个月距离超过一千两百里的长途急行军,原本就已经让这些奴从疲惫不堪,结果到了大场营草场之后又迭遭高强度的作战,不到一个昼夜就死了六七千,那血流成河、尸相枕籍的画面,没几个人遭得住,关键还累,而且困! 当一个人又累又困而且饿,而且内心充满恐惧,结果也就可想而知。 所以当安西军的陌刀兵投入进攻之后,尤其第一排奴从被陌刀斩碎,化为满地的断肢断躯之后,这些吗喽彻底崩溃了。 再留在营寨的前面肯定就是个死。 一起往回跑,或许还有机会活命。 于是乎,这些吗喽不受控制的转过身往后面挤。 明知道后面就是苏毗茹的桂勇督战队,可是吐谷浑、党项、奴刺以及弥药羌的奴从们却仍旧不顾一切的转身往后面挤。 这时候,悲剧的一幕出现了。 因为吐蕃军的督战队一直在后面。 眨眼间,督战的吐蕃桂勇就被奴从冲击得七零八落。 有许多桂勇直接被奴从推倒在地,然后再爬不起来。 是真的爬不起来,因为身上披着几十斤的扎甲还有锁子甲。 尚绮心挥舞横刀,连砍了十几个奴从,但是根本阻拦不住,无数的奴从仍旧像受惊的羊群源源不断的涌过来,尚绮心差点被挤倒。 得亏尚绮心身边的几个扈从足够强壮,奋力护住了尚绮心。 “翼长,快跑吧!”一个扈从惶然说道,“再不跑可就迟了!” 尚绮心明显还有些不甘心,他觉得吐蕃军其实还可以抢救一下。 因为尚绮心能够感觉得到,安西军其实同样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可是再抬眼,就看到一员铁塔般的唐军武将已经逼近到十几步外。 刀光闪烁间,两个党项奴从直接就被那唐军武将的陌刀斩成了四截。 几乎是同时,那员唐军武将也发现了披着山文甲戴着尖顶钵胄的尚绮心。 看到唐军武将大步流星的冲杀过来,尚绮心心脏都漏跳了一拍,赶紧走! 真正的统帅绝不与人争一时之长短,沃德巩甲山神和雅拉香波山神在上,今日之耻,他日我尚绮心必定百倍千倍奉还! “跑啊!”尚绮心发一声喊,转身就跑。 一边跑,尚绮心一边从腰间拔出解甲刀。 只几刀,尚绮心就将身上的山文甲卸掉。 要逃命,肯定得卸掉身上的山文甲才行。 …… “赢了!”马璘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姚令言、孟睥也是长长的松了口气,好险! 尚绮心的判断其实并没有错,安西军的确也已经到强弩之末。 左厢右厢的四个军都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消耗殆尽,别误会,不是伤亡殆尽,而是消耗殆尽,就是经过将近一天的高强度的厮杀之后,体力都已经严重透支,不吃一顿饱饭并经过几个时辰的休息,已经很难恢复过来。 王佖和杜岳所率领的陌刀团,是安西军的王牌,但也是底牌! 一旦这张底牌打出之后吐蕃军仍没有崩溃,安西军就麻烦了。 但好在,陌刀团这张王牌兼底牌没有让人失望,陌刀团的最后一波强势出击,成功的摧毁了吐蕃军的意志,赢得了胜利! “真是可惜了,吐蕃是顺着河谷往山上跑。”王臣还有些可惜。 “用不着可惜。”马璘哂然道,“吐蕃败兵顺着河谷往山上跑,固然可以躲过回纥骑兵的猎杀,但是躲不过祁连山的风雪!” 姚令言也说道:“顺着河谷上山的吐蕃奴从必死无遗,便是那三四千个吐蕃桂勇,能够有一半活下来就不错了。” 第150章 救兵如救火 “不管怎么说,这一仗终归是打赢了。” 马璘舒了口气,又吩咐姚令言和孟睥:“吐蕃人的尸体先别管,先收殓阵亡将士的遗体,连同负伤的弟兄尽快送往张掖,不,送祁连城,祁连城更近,而且孙世安的郎中营现在就在祁连城内,至于打扫战场的事就交给回纥人吧。” 打扫战场这种美差一般不会交给仆从军。 主要还是安西军真的已经累到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还有就是马璘也已经发现,这伙吐蕃军没什么大油水。 这伙吐蕃军明显是从沙州轻装过来的,随军只携带了少量干粮,牛羊一只都没有,马匹的数量也不多,财赀什么的更是想都别想。 唯一能值点钱的,估计也就是甲胄了。 吐蕃桂勇在逃跑之前肯定会扔掉甲胄。 所以河谷里应该能捡到三四千具甲胄。 这点油水,就当是给回纥人的酬劳吧。 毕竟回纥骑兵在之前的前哨战中出了不少力。尐説φ呅蛧 然而马璘话音才刚落,王臣却摇头说:“老叔,不行。” 马璘便啪的一拍额头,有些惭愧的说:“瞧我这记性,竟然把大斗拔堡给忘了,秀实还有右虞候军还在大斗拔堡与吐蕃赞普死战,我们得尽快赶过去增援。” “哦,对。”姚令言如梦方醒,连忙说,“节帅,末将这便召集各军。” 孟睥也道:“对,救兵如救火,弟兄们再困再累,也必须得尽快赶往大斗拔谷。” “不。”王臣却再次摇了摇头,又对马璘几人说,“老叔,我先带着郑乙的炮队和回纥骑兵赶过去,你们就不用急着赶过去,左厢还有右厢四军还是留在这里抓紧时间休息,等明天天亮之后再赶往大斗拔谷也是不迟。” “也好。”马璘略一思忖就答应了下来。 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功,左右厢四军现在赶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还会误事。 顿了顿,马璘又叮嘱道:“贤侄,你率领炮队以及回纥骑兵赶到大斗拔谷之后,先别急着发起进攻,只需留在谷外加以震慑。” “喏!”王臣叉手应了个喏又翻身上马。 郑乙只一声令下,炮队就迅速完成集结。 这时候,骆驼炮的优势就充分体现出来。 把炮架在骆驼上,只要牵着骆驼就能走,速度不会比马慢多少。 而如果将炮架在炮车上,各种扫尾工作就不会少,而且用骡马牵引着炮车行军,速度肯定也要比骆驼慢得多,一天撑死了走五十里。 遇到雨雪天气道路泥泞,一天不到二十里都有可能。 但是骆驼不一样,骆驼驼着三四百斤的重物还能一天走百多里。 如果不知体恤的往死里赶,让骆驼一天走两百里也不是做不到。 王臣这次就要求郑乙不用管骆驼的死活,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就算炮队的骆驼全跑死了,也不过区区一百头骆驼,跟大斗拔堡中的右虞候军的一千安西军将士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救兵如救火,必须得快! …… 大斗拔堡这边暂时休战了。 原因么,就是四卫戍部东卫茹本扎西多吉意外战死,使得赤松德赞直接就暂停了对大斗拔谷的进攻,先举行哀悼仪式。 赤松德赞的本意是没错的。 就是想借助扎西多吉的哀悼仪式来激励四卫戍部及通颊部落的士气及斗志,然后等明天天亮后大发神威拿下大斗拔堡。 当然了,赤松德赞也不会让大斗拔堡的安西军消停。 入夜后,赤松德赞就让南卫、西卫及北卫不断派出小股部队佯攻大斗拔堡,这么做一是为了消耗安西军的擂石以及箭矢,二是不让安西军休息。 …… 段秀实对此自然是心知肚明,可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四个团轮流守夜,每团一个时辰。 至于第五团,段秀实依然按兵不动,哪怕其余四个团已经伤亡过半且疲惫不堪,段秀实也依然不为所动,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怛罗斯之战的教训。 只不过很遗憾的是,世事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到了第二天的中午,段秀实就不得不把第五团投入战斗。 原因很简单,其余四个团死伤大半,只剩下不到三百人,也就一个团的兵力了。 所以段秀实只能将一团到四团的残兵合编为一个团,再跟第五团交替守卫城垣。 晌午过后,吐蕃军的攻势依然凶猛,而且投入兵力更多,之前每次进攻只有一个五百人队,可是现在,来的都是一个个千人队。 看着密密麻麻几乎爬满了山坡以及城墙缺口的吐蕃奴从,段秀实神情变得凝重。 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大斗拔堡最多还能坚持到今天傍晚,天黑之后就必定失守。 吐蕃军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右虞候军根本就得不到充分的休息,还有大斗拔堡中也没有守城的器械,狼牙拍、夜叉擂、塞门刀车这些器械不用说,甚至连石擂、泥擂都是临时搜集,石擂是收集的岩石,泥擂是从大斗拔堡内撬下的夯土块,到现在为止,大斗拔堡内残余的夯土墙已经全部拆尽。 段伯伦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劝道:“阿爷,右虞候军只怕是很难坚持到天黑了,趁现在咱们还能凑齐一个团,赶紧突……” 话没说完,后半句就再也说不出来。 因为段伯伦的嘴巴已经被韦晤捂住。 “你是想说赶紧突围?”段秀实目光冷下来。 “没有,伯伦说的是突击。”韦晤帮着否认道,“突围是绝无可能的,还能动的一个团突围了,那些负伤的弟兄怎么办?” “你应该感谢有个好姐夫。”段秀实冷冷说完,松开了横刀的刀把。 段秀实的目光扫过身边的一众将校,接着说道:“都给本虞候听着,节帅给咱们右虞候军的军令是像钉子一般钉死在大斗拔堡,纵然战至最后一卒也誓死不退!再有敢言突围或撤退者……” 正说话间,堡外忽然间响起号角声。 随即一个哨卒从女墙探出头来高喊:“段都虞候,吐蕃狗又上来了!” 第151章 援军到达 雪原之上,王臣率领回纥骑兵和炮队正朝大斗拔堡急进。 “大将军,离大斗拔谷已不足五十里,是否先歇息片刻?”回纥的其中一个千户长策马来到王臣跟前,以流利的大唐官话询问道。 这个千户长名叫骨力裴罗,跟回纥汗国的开国可汗同名。 骨力裴罗是药葛罗的扈从,也曾经在国子监中学习汉文。 “不行啊,骨力裴罗将军。”王臣摇摇头说道,“我们每在路上多耽搁一刻,右虞候军就会多一分危险,所以我们必须得尽快赶到大斗拔谷。” 稍稍一顿,王臣又接着说:“请替我转告葛萨部和奚耶勿部的勇士,等救出右虞候军之后,我一定会重重的酬谢大家,每人皆赏一匹丝绸!十户长以上另赏一匹锦缎!” 骨力裴罗眼睛当即亮起来,不必怀疑,绸缎对于游牧民族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骨力裴罗命亲兵驰告全军,正在赶路的回纥骑兵顿时大声欢呼起来,浑身的疲惫也在顷刻间不翼而飞,一个一个又变得生龙活虎。 郑乙和炮队的一百炮手则是一脸羡慕。 王臣自然不可能忘了炮队,又接着说:“别羡慕,炮队一样有赏赐,而且更多,每人除了一匹丝绸之外还有两贯银钱!” 听到这话,郑乙和一百炮手也齐声喝彩。 尽管回纥骑兵和炮队已经经过了长达十二个时辰的急行军,可是在重赏的刺激之下,一个个再次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加速往前赶。 …… 两个时辰很快就过去。 “杀!”段秀实大吼了一声,手中横刀奋力刺出。 然而由于右臂太疲惫,这一刀失了准头,所以没刺中吐蕃兵的咽喉,而只是刺中了身甲和披膊的缝隙,还被卡住。 吐蕃兵反手就是一刀刺过来,也被段秀实借助腑下身甲和披膊夹住。 两人当即便开始角力,但是力量差不多,急切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然而,段秀实已经两个昼夜没有合过眼,中间也没有好好的休息过,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已经透支,所以角力片刻之后便撑不住,两把刀都被吐蕃兵给夺走。 “去死吧!”吐蕃兵左右手各执一把横刀,照着段秀实面门胡乱捅刺。 段秀实只能曲起护肘,左支右绌,狼狈的格挡,但是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就在这个危急关头,韦晤不知道从哪里杀出来,照着吐蕃兵头上就是一骨朵。 只听咣的一声,吐蕃兵的钵胄就瘪下去一大块,隐约还听到了骨骼的碎裂声。 那个吐蕃兵便僵直在了原地,目光也变得呆滞,还有殷红的鲜血以及乳白色的糊状物从遮眉下汨汨的流出。 显然,韦晤刚才的那一朵骨,不仅砸瘪了吐蕃兵的钵胄,还把他的颅骨也砸碎,脑浆都溢了出来。尛說Φ紋網 “岳父,你无碍否?”韦晤上前想搀扶段秀实。 段秀实却推开韦晤,随手捡了一杆折断的长矛,再拿断矛当拐杖支撑着站起身。 再环顾四周时,只见刚才抢上城头的吐蕃兵已经被杀净,原本拥挤在城墙下的吐蕃兵也已经退回到山脚下。 吐蕃军的进攻又一次被瓦解。 大斗拔堡,仍还在他们手中! “阿爷!阿爷……”一阵虚弱的呼喊声忽然从脚下响起。 段秀实低头看,便看到了浑身浴血的段伯伦躺在他脚下。 “伯伦,撑住!”段秀实眸子里掠过一抹难以言喻的痛楚。 段伯伦是为了救他而负的伤,他的伤势其实并不重,只是伤口稍大,如果还有金疮药的话,段伯伦的伤口完全能止住血。 只可惜,金疮药已经用完了,一贴都没了。 韦晤只能拿汗巾去捂段伯伦左腹部的伤口,但是止不住血。 段秀实摸了摸段伯伦的脸颊,再次站起身,举起断矛怒吼:“安西军!” “不败!”所有还能动或者不能动却仍能发声的安西军将士纷纷回应,安西军的儿郎,血可以流,头可以断,但是城池,绝对不能丢! 一日为汉土,便永世为汉土,汉土绝不容践踏! 吐蕃狗想要践踏汉土,只能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安西军!安西军!安西军!”段秀实扯开嗓子连声的咆哮。 “不败!不败!不败!”所有还活着的安西军将士跟着声嘶力竭回应。 此起彼伏的咆哮声中,一个接着一个安西军从城头上站起身,甚至有个眼睛瞎了的安西军将士背着断了腿的袍泽,也踉踉跄跄的走到城头,大声的回应。 …… “安西军?安西军!安西军!!!” 赤松德赞像一只受伤的野狼,恶狠狠的盯着对面的大斗拔堡。 说句实话,赤松德赞是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大斗拔堡外加区区千余安西军就能挡住他的大军两个昼夜,杀千刀的安西军! 看着对面岿然不动的大斗拔堡。 感受着安西军依然高昂的士气,赤松德赞的耐心也彻底耗尽。 “索朗旺堆!”赤松德赞目光转向通颊通岱的东本索朗旺堆,咬着碎了半粒的后槽牙低声嘶吼道,“这次该你们通颊东岱了,只要你们能拿下大斗拔堡,就免除你们所有罪责,转为雅隆部的桂勇,从此成为一名贵族!” “遵命!”索朗旺堆的眼神亮起来。 成为雅隆部落的桂勇是他们的梦想。 索朗旺堆召集了足足一千名通颊桂勇。 然而,就在僧侣在为通颊东岱加持时,大斗拔谷外陡然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鼙鼓声,唐军的鼙鼓?难道是安西军的援军到了谷外? 索朗旺堆和通颊东岱的桂勇在山谷中,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 但是半山腰的赤松德赞却看得很清楚,真是大唐的援兵到了,而且赶来的还是最难缠的回纥骑兵,而且骑兵数量至少也也有两千。 不过,仅凭回纥骑兵救不了大斗拔堡。 至于夹杂在回纥骑兵中间的骆驼骑兵,赤松德赞却没太在意。 骆驼骑兵他知道,大食就有骆驼骑兵,但是区区一两百骆驼骑兵在几千人甚至上万人的大战中根本没什么用。 第152章 功败垂成 几乎同时,大斗拔堡的安西军也听到了谷外传来的鼙鼓声。 “是鼙鼓,是我们安西军的鼙鼓!”韦晤第一个听到鼙鼓声,当即快步冲上城堡中最高的哨塔上瞭望,很快便看见山谷外已经来了数以千计的回纥骑兵。 那乌泱乌泱的回纥骑兵,几乎把大斗拔谷外的雪原都给淹没。 “是援军,真是援军到了!哈哈,援军到了!”韦晤大声欢呼。 “彩!”城头的安西军残兵纷纷跟着欢呼出声,援军终于赶到了! 然而,段秀实却知道大斗拔堡的战斗仍未结束,尽管援军已经到达,但是进谷的通道已经被吐蕃步卒抢先一步封堵住。 援军要想杀进谷内,并不容易。 所以,吐蕃人绝不会轻易放弃。 吐蕃军肯定还会进行最后一波尝试。 而且最后一次进攻的强度将会前所未有。 当下段秀实大吼道:“传令,但凡还能动的都给我到城头上来!” 事实证明段秀实的判断是正确的,吐蕃军队并没有因为回纥骑兵的赶到就放弃对大斗拔堡的进攻,而是再次出动了至少一千重甲步兵发动了又一轮的进攻。 而且,这次投入作战的竟然是通颊东岱,传说中最能打的东岱。 回头看了眼城头的三百多个残兵,段秀实眸子里掠过一抹忧色。 这次未必能扛得住,因为剩下的三百多个残兵实在是太困太累,而且至少有两百残兵身上带着伤,有些伤重的甚至连兵器都拿不动。 …… 王臣也意识到右虞候军正处于危险之中。 四下里一扫,王臣目光便锁住谷口右侧一处地势比较高的石碛。 所谓的石碛,其实就是丹霞地貌的一种,看着就像是一座城堡,顶部通常很平坦,四周则是直立的岩壁,就好像是用刀削出来似的,但其实是风吹出来的。 不过王臣选的这处石碛在北边有一条狭窄的坡道直通顶部石台。 没一丝犹豫,王臣当即带着郑乙的炮队登上谷口右侧这处石碛。 站在石碛上,还真的可以看到大斗拔堡,只不过距离有些偏远。 郑乙领会到了王臣的意图,当即摇头说:“大将军,此地距离大斗拔堡至少千步,已经超出骆驼回旋炮的最大射程了。” “不用打到大斗拔堡!”王臣摇摇头说道,“只要打到山腰就行!” 吐蕃军攻打大斗拔堡,必须从山腰爬上去,炮队只要封锁山腰,就能够阻断吐蕃军仰攻大斗拔堡的通道,到时候吐蕃军即便爬上去了,也已经是残兵败卒,士气也会受影响,就很难再对大斗拔堡构成威胁。 郑乙按照王臣教的拇指测距法目测了一下,又说道:“到山腰的距离也有八百步,同样已经超过了射程,打不到。” “那就加大装药量!”王臣断然道,“装一个半药包!” “甚?”郑乙闻言一愣,还要再劝时却被王臣打断。 “够了,不要再说了,赶紧准备!”王臣黑着脸喝道。 郑乙便不敢再多说,赶紧命令驼手牵着骆驼俯卧下来。 第一发炮弹因为不需先清理炮膛,也不用灭火再擦干,所以准备时间只需半分钟。 仅仅半分钟,二十门骆驼回旋炮就做好了发射的准备,这时候,对面的吐蕃军却才爬到大斗拔堡所在的山脚下,角度的缘故,暂时打不着吐蕃军。 但很快,第一队披坚执锐的吐蕃步卒就出现在半山腰。 “开炮,就是现在!”王臣右手落下,同时大吼了一声。 “一排,开炮!”郑乙跟着大吼一声,前十名炮手同时点火。 下一刻,便是“嗵嗵嗵嗵”的轰鸣,浓烟顷刻间遮住石碛顶部。 一个半药包的装药量并未导致炸膛,但是巨大的后座力使得炮管猛的上跳,带动炮身以及用来固定炮身的驼鞍也跟着来回颤动。 骆驼背上的驼峰也跟着来回的晃动。 只不过,经过训练的骆驼并未受惊。 2寸炮的后座力对骆驼来说不算什么。 即便是药量增加一半,骆驼也能扛住。 毕竟只是黑火药而已,而不是无烟火药。 王臣举起长筒望远镜,视野锁定前方山腰。 经历了两次实战之后,炮队的射击经验和射击精度明显提升,加上这次的攻击目标又足够的大,所以命中率很高。 十发炮弹有九发命中了对面的山腰。 九颗实心铁弹斜着从对面山腰擦过,全部打出了跳弹的效果。 于是乎,长筒望远镜的视野之中就再度出现极其血腥的画面,正顺着山坡吭噗吭噗往上爬的吐蕃步兵阵中立刻多出了九条深沟。 只见这条深沟所过处,吐蕃兵血肉横飞,断肢残躯散落一地。 有个吐蕃兵自腰部以下整个被击碎,结果在嚎叫着往下爬时,肠子从腹腔拖出,竟然在身后拖出十几步远,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突如其来的打击一下把吐蕃军整懵掉。 剩下的吐蕃步卒竟然就这样愣在了原地。 郑乙和炮队的炮手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第二排,开炮!”郑乙再一次下达命令。 伴随着嗵嗵嗵的轰鸣,白烟再次弥漫开来。 由于烟雾的影响,第二排准头比第一排稍差。 但是仍有七颗实心铁弹命中目标区域,再次在斜对面的山坡上拉出了七条深沟,深沟所过处也是一样的结果,吐蕃步卒纷纷碎裂。 看到这幕,剩下的吐蕃步卒终于崩溃了。 发一声喊,剩下的九百多吐蕃步卒转身就跑。 两排炮击,被击毙的吐蕃步卒也就五十来个,不足参战的吐蕃步卒的十分之一,伤亡率其实并不算高,至少远远未到吐蕃军的崩溃极限。 不幸的是,吐蕃军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打击。 人类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怀有莫名的畏惧。 即便是吐蕃六十一东岱中最无畏的通颊东岱,也一样对未知的事物充满了恐惧,所以本能的撤了回去,想着弄清楚怎么回事后再来进攻。 通颊东岱的这次进攻,还没有开始就寿终正寝。 这也意味着吐蕃军对大斗拔堡的进攻已功败垂成。 错失了这次机会之后,吐蕃军已经彻底失去机会。 第153章 远程火力 时间退回到片刻之前。 当炮队的第一排九颗实心铁弹溅落在山腰上,并且在吐蕃军的步兵阵中犁出九条散落断肢残躯及肠子的深沟之后,守在大斗拔堡上的安西军残兵便不约而同的爆出巨大的欢呼,那一声彩,几乎要冲破云宵。 紧接着第二排炮弹接踵而至,又在吐蕃军的步兵阵中拉出多条布满断肢残躯的深沟。 大斗拔堡城头上的安西军残兵再次欢呼出声,刚刚爬到半山腰的吐蕃军却意志崩溃,头也不回的溃逃到了山腰下。 段秀实见状便长出一口气。 看来是王臣的炮队赶到了。 没事了,大斗拔堡没事了。 …… 赤松德赞却愣在了王旗下。 由于相隔太远,而且没有王臣的长筒望远镜,所以赤松德赞根本不知道山谷对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出击的通颊东岱莫名其妙的就从半山腰溃退了下来,好像还在半山腰留了几十具尸体? 所以通颊东岱遭受了什么攻击? 大斗拔堡上的安西军?肯定不是他们。 因为大斗拔堡上的安西军早就已经没有擂石。 不要说是石擂,甚至于就连泥擂也消耗殆尽。 前面两次进攻,就没见安西军使用石擂泥擂。 所以,刚才究竟是什么东西攻击了通颊东岱? 下一刻,赤松德赞的目光便转向谷口右侧的石碛。 刚才好像有一队骆驼兵上了这片石碛,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忽然腾起一片烟雾,接着又是一片烟雾,好像还有隐隐的轰鸣声传来,打雷似的。 难道是石碛上的骆驼兵攻击了半山腰的通颊东岱? 但很快,赤松德赞就打消了这个极其荒唐的念头。 怎么可能呢?从谷口右侧的石碛到对面山腰将近有一千步,什么兵器打这么远?即便是李光弼在太原打造的石砲也只能打五百步,何来千步? 没一会,索朗旺堆就灰头土脸的来到了赤松德赞面前。 “赞普,汉狗用了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兵器,杀伤力惊人,而且可以打很远。”索朗旺堆伸手遥指着谷口右侧的石碛,“就在那里,从那里就能打到这边的半山腰!” 作为当事人,索朗旺堆很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胡说!”赤松德赞却根本不信,“什么兵器能打到这么远?” “赞普,这都是真的。”索朗旺堆赌咒发誓道,“刚才攻击我们的真是谷口右侧那片石碛上面的汉狗,倘有欺瞒,我愿受万虫噬身之刑!” “够了,不要为你的懦弱找借口。”赤松德赞神色稍缓,“只不过,念在你们通颊东岱为吐蕃立下了诸多汗马功劳,我可以再给你们一次赎罪的机会。” “赞普!”索朗旺堆急得快要跳脚,“真是石碛上的汉狗!” 赤松德赞却置若罔闻,黑着脸说道:“赶紧回去,只要通颊部落的勇士能在天黑之前攻陷大斗拔堡,本赞普之前说的仍然作数,如若做不到,那便刑罚加倍!” 索朗旺堆脸色垮下来,若刑罚加倍,就意味着一辈子回不了逻些。 索朗旺堆只能应下来:“遵命,通颊东岱定不辱命!” …… 另一边,大斗拔谷口。 凉州沙陀族的渠帅张义诚已经来到了谷口石碛上。 张义诚是凉州沙陀族族长张仁谦的二弟,也是去安西的沙陀渠帅。 “凉州张氏,张义诚,参见冠军大将军。”张义诚说到张氏二字时,特意加重语气,彰显他是张氏族人,而不是马氏族人,更不是沙陀族人。 改姓马并且纳入扶风马氏族谱,对于凉州的绝大多数蕃汉壮丁都是无法抗拒的诱惑,但也不是所有的蕃汉壮丁都改成马姓。 比如说张义诚就没有改成马姓。 但是沙陀族的其他壮丁基本都改成马姓。 王臣回了一揖,又问张义诚道:“你带了多少人?” “有六百多人。”张义诚恭声道,“就在石碛之下。” “好!”王臣道,“你带着六百壮勇守住石碛通道,即便战至最后一卒,也绝对不允许放一个吐蕃狗冲上石碛!” “喏!”张义诚肃然应喏,然后转身匆匆下了石碛。 王臣想了想,又从自己的备用战马上取下了万年弓。 临走之前,王臣又叮嘱郑乙道:“小乙,你守着这边,一旦吐蕃军再次向大斗拔谷发起进攻,就立刻开炮,不要在乎其他,只求以最快射速发炮!” “喏!”郑乙肃然应喏,命令炮手再次装填药包以及铁弹。 王臣自己则握着万年弓来到石碛通道上,守在了张义诚身后。 这是有备无患,如果赤松德赞足够聪明,就一定会出动步卒攻击石碛,到时候就要靠着沙陀族的六百壮丁和他守住狭窄的石碛通道。 当然,吐蕃军如果要攻击石碛,首先得突破回纥骑兵的封锁。 骨力裴罗和磨延啜率领的三千回纥骑兵就游曳在大斗拔谷外。 事实证明王臣的担心并不多余,不久后,吐蕃军真的出动至少一万人,排成二十个步兵方阵朝大斗拔谷口的石碛平推过来。 因为刚才在对大斗拔堡的又一次进攻中,吐蕃军再一次失败。 这次进攻之所以会失败,还是因为遭到炮队的远程火力打击。 这是人类历史上首次真正意义的利用炮兵火力远程打击步兵,效果么,不能说好,只能说是极好,轻松瓦解了吐蕃军的攻势。 当然,相比直接的杀伤,对通颊东岱的士气打击才更加致命。 因为通颊东岱在攻城时,压根没认真攻,而是一直盯着谷口石碛方向,试图在安西军的神秘武器打到他们之前躲开,就像他们之前躲避炮弩发射的石弹,说实话,炮弩发射的石弹还是可以看清楚飞行的轨迹,只要反应够快,还是有机会躲开的。尛說Φ紋網 但是相比炮弩石弹的每秒六十米的速度,炮弹的初速高达每秒四百米。 所以看清楚炮弹的轨迹是绝对不可能的,结果没有一个吐蕃兵能躲开。 没办法躲开的残酷事实,又反过来加重了通颊通岱的桂勇的恐慌心理。 于是,在挨了两轮炮击,死了七八十个桂勇之后,通颊东岱再次崩溃。 第154章 无敌神器 赤松德赞终于相信索朗旺堆之前说的话,终于相信安西军在谷口右侧的石碛上部署了一种能够打到近千步外的神器! 然后赤松德赞就对这种神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竟然真有可以打到这么远的距离的兵器?简直就是无敌神器! 假如吐蕃军也能拥有这种远程打击神器,岂不是要天下无敌? 到那时北至回纥、东至大唐,西至大食,南至天竺,全都会像吐谷浑、苏毗、象雄以及泥婆罗等国家或部落一样成为吐蕃的一部分。 到那时吐蕃将成为人类有史以来幅员最辽阔的国家。 而他,赤松德赞,将成为吐蕃历史上最伟大的赞普。 想到这一点,赤松德赞的热情就完全被激发了起来。 赤松德赞果断命令四卫戍部的西卫出击,全力攻打谷口石碛。 西卫出谷口之后,很快就遭到回纥骑兵的骑射骚扰,不过这种攻击对于披坚执锐的四卫戍部来说,聊胜于无。 因为回纥人的轻箭破不了吐蕃步兵的防。 不要说铁质札甲,就是皮质札甲也能扛住回纥人抛射的轻箭。 至于说抵近之后,用破甲重箭进行直射,回纥骑兵是不敢的,原因很简单,吐蕃军的步兵装备了大量的橹盾,还有床弩,床弩就是骑兵的克星。 而且几乎每一个吐蕃步兵都装备了乌朵。 乌朵就是投石索,投出的卵石杀伤力同样不容小觑。 乌朵的有效射程是三十步,跟回纥破甲重箭的射程没差多少。 因为骑射跟步射不太一样,骑射的有效射程比步射要近得多。 骑射的平瞄直射,射程通常也就三十步,超过三十步命中率就会急剧下降。 即便有甲骑具装,回纥军也很难从正面击败吐蕃军,历史上,双方在河西、安西缠斗了上百年,回纥军队也是输多胜少。 所以,西卫根本没理会回纥骑兵的骚扰。 很快,西卫就推进到了谷口的石碛之下。 然而,通往石碛顶部的狭窄通道早已经被沙陀族的壮丁堵住。 随即吐蕃军就向石碛发起了第一次进攻,这次并没有用床弩。 一是床弩太笨重,跟不上,二是石碛通道太狭窄,难以展开。 可即便没有床弩,正常情况下吐蕃步卒也能在野战中轻松击溃沙陀族壮丁。 可是在通往石碛顶部平台的狭窄通道上,吐蕃步卒的兵力优势以及训练优势根本没办法发挥出来,反而是沙陀族壮丁的体型优势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 没错,沙陀族的壮丁明显体型更加高大,力量也比吐蕃兵强。 所以在近距离的对峙之中,沙陀族的壮丁反而是占据了上风。 吐蕃西卫的桂庸被堵在狭窄的通道之上,根本无法前进分毫。 王臣则抓住机会,躲在沙陀族壮丁身后,对着吐蕃西卫后阵的十户、百户甚至千户突施冷箭,吐蕃军的千户、百户及十户很好辨认,因为他们身上的甲胄明显更精致,十户的扎甲甲片更多还刷了油漆,百户以及千户更是挂披山文甲或者细鳞甲,这些山文甲和细鳞甲跟吐蕃扎甲风格迥异,明显是从唐军手中抢走的。 这个时候的吐蕃虽然学会了锻造和制甲技术,但是制作的甲胄明显没有大唐十三铠精致美观,所以无论回纥还是吐蕃,又或者其他部落国家的高级将领,都喜欢披挂从大唐掠夺甲胄甚至战袍。 还有战袍也是,吐蕃武将身上的战袍也要比普通士兵更加的鲜艳。 在战场上,制作精良的甲胄和色彩鲜艳的战袍就是指路明灯。 王臣这波杀爽了,因为两下里离得不远,充其量也就五十步,在这个距离,吐蕃将领的甲胄根本挡不住万年弓的猎杀,双甲都没用。 橹盾?橹盾在方阵的前排呢,王臣瞄的是后排。 被王臣猎杀了好几十个十户、百户甚至千户后,吐蕃军终于扛不住开始后撤。 不过很快,王臣就发现吐蕃军是在诈败。 原因也非常简单,吐蕃军的阵形没有乱。 “小乙,赶紧鸣金!”王臣赶紧下令敲响錞于。 然而,已经迟了,张义诚已经率领沙陀族的壮丁发起了追击。 张义诚听见了錞于声,但根本没有理会,不管不顾的往下追。 民壮到底是民壮,跟真正的军队不能比,如果换成是正规军,听到錞于声,就会毫不犹豫的停止追击,沙陀壮丁却没有。 沙陀族壮丁还道吐蕃军已经崩溃,准备要痛打落水狗。尛說Φ紋網 看到沙陀族的壮丁真敢追,吐蕃军撤退得更快,阵形都跑乱。 沙陀族的壮丁见状,就越发的来了精神,追击的速度也更快。 看到这,王臣就知道沙陀族的壮丁完了,神仙也救不了他们。 当下王臣回头喝道:“小乙,把炮拉过来,霰弹,全部装霰弹!” 郑乙当即带着炮队把二十门骆驼炮牵过来,部署到石碛通道口。 在这里,骆驼炮的优势再次得到充分发挥,转移阵地是真方便。 历史上,准噶尔汗国之所以能够仅凭区区几万军队硬扛大清七十年的进攻,这种可以快速转移阵地并且快速投入战斗的骆驼回旋炮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炮队很快就装填好了霰弹,并且把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通道口。 王臣的目光再转向石碛下,只见沙陀族的六百壮丁已经追到了通道的底部。 下一刻,早就等在通道入口周围的几个吐蕃步兵方阵便立刻向着中间收拢,其中一个步兵方阵更是抢先一步插进通道,截断了沙陀族退回石碛顶部的退路。 更加要命的是,吐蕃军的床弩也早已经在两翼摆好。 只是一波齐射,沙陀族的壮丁就死伤惨重,剩下的壮丁一下子就土崩瓦解。 吐蕃军没有理会沙陀壮丁,很快又派出一个步卒方阵顺着通道缓缓挪上来,而且这次还抬来了十架有上百斤重的床弩。 王臣迅速做出相应的调整。 石碛平台中间稍微往下凹,通道的入口还有棱线,所以吐蕃床弩打不到中间。 “小乙,如果吐蕃步卒停在三十步开外用床弩攻击,立刻后撤至石碛平台中间。” “只有吐蕃步卒抵近到三十步内,炮队才允许开炮,但是不能够同时开炮!以两门炮为一个轮次,分为十轮逐次开炮!” 骆驼回旋炮的装填时间大约为两分钟,分成十个轮次轮流发炮,就可以把火力间隔缩短为十二秒钟,火力的持续性也就有了保证。 第155章 至暗时刻 贡布是西卫的一个奴从。 身为四卫戍部的奴从,贡布的待遇要比其他东岱的奴从好得多。 其他东岱的奴从没有自己的石屋,只能睡在羊圈或者牛栏里,没有女人,没有子嗣,有些苛刻的贵族老爷甚至还会把自己的奴从阉割,以免跟他们的妻妾有染,而且这些奴从吃得很差,干活则要干最重的活,累死是常有的事。 但是贡布的处境好得多,他不仅有间石屋,还有妻子以及两个孩子。 每次打了胜仗,赞普和东本老爷还会额外赏赐粮食牛羊甚至于丝绸,贡布最喜欢的就是丝绸,他喜欢看妻子和孩子拿到丝绸后的笑脸,更喜欢看妻子穿上丝绸缝制的蕃袍在他面前跳舞,一边唱着歌,那是他最幸福快乐的时刻。 所以这次,贡布的内心也对胜利充满渴望。 因为拉巴多杰老爷说了,只要冲上前方石碛,整个五百人队,每人赏赐一匹丝绸加一头耗牛,而先登石碛的跳荡功,还可以额外获得雅隆河谷的五十亩肥沃耕地、逻些城内的一座石屋以及三名女奴,全都是可以生养的年轻女奴。 贡布不敢奢望拿跳荡功,他只要稳稳的赏赐。 喊着整齐划一的号子,踩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贡布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随着方阵的缓缓前行,石碛的通道越来越窄,整个方阵也跟着变狭长,不时有奴从踩到通道两侧已经松动的砂岩,然后骨碌碌的摔下去。 好在现在的高度不高,摔下去也没什么大碍。 方阵继续前行,通道两侧的高度达到了两丈,再摔下去就非死即伤。 好在贡布的位置在方阵后排中间,无论如何他都不用担心会摔下去。 “乌朵手准备!”走在方阵前方的五百户长突然高举右手并握紧成拳。 贡布没听到五百户长的叫喊声,但是看到了手势,当即从腰间解下乌朵。 贡布的乌朵是用牦牛皮鞣制而成,皮索折叠之后的长度大约为两尺,一端连着手柄可以握于掌中,另外一端系有铁环,可以用手指钩住铁环,投射时松开铁环,置于索兜中的石弹就会从旋转的切线方向飞出去,最远可以达到百米外。 不过乌朵的准头很难保证,需要长时间练习才行。 然而对于吐蕃的奴从来说,这是他们打小的玩具以及放牧用的工具,绝大多数吐蕃奴从都可以做到三十步内十发九中。 贡布从革囊取出一块鹅蛋大的卵石装进索兜之中。 然后握紧手柄再用手指钩住铁环,做好投射准备。 方阵继续前行,离石碛顶部平台已经不足三十步,可是五百户长并没有下令停止前进,后阵的床弩也被奴从扛在肩上,缓缓的往前挪动。 就在这时,前方的石碛平台上陡然响起两声巨响,随即有白烟腾起。 接着,方阵前排就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惨烈哀嚎,这是遭受攻击了? 然而整个步兵方阵仍在继续前进,贡布也没有停,一步步的往前挪。 片刻之后,前方又响起两声巨响,紧接着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哀嚎。 因为正好走到了微微凸起的高点,所以贡布终于看清楚,敢情是前排的刀盾手遭到了攻击,纷纷捂着自己的面部倒在了地上。 再抬头看,贡布就看到了石碛平台上的唐军神器。 那是安装在骆驼背上的一种武器,看着像根铜管? 刚才攻击前排刀盾手造成整排死伤的就是这玩意? 正思忖间,贡布就看见其中两根铜管的管口猛的喷出两团耀眼红光,接着贡布就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擦着脸飞过,随即脸颊上就火辣辣的疼。 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下,只见掌心全是殷红的鲜血。 怎么回事?我受伤了?巨大的震撼瞬间将贡布笼罩。 贡布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跟他一排的奴从倒下了大半。 至于走在整个方阵最前的刀盾手,更是一个不剩全部都倒地。 不过四卫戍部的奴从确实很强悍,连着死伤了三排刀盾手仍未崩溃,第四排奴从捡起千疮百孔的橹盾继续往前走。 贡布也被同伴挟裹着被动的前行。 脸颊上的鲜血滴滴嗒嗒的一直流,贡布却根本顾不上。 事实上,贡布的脑子都还是懵的,还没有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恍惚间,又听到了轰轰两声巨响,贡布这次因为正好走到了低洼处,得以幸免,但是他身后的那排奴从因为正好走到凸起处,被铜管打了个正着。 随即就是此起彼伏的惨烈哀嚎声,这次倒下的奴从更多。 贡布终于回过神来,急回头看时,便看见身后刚好走到高处的那排奴从倒下了一多半,而且全都捂住了自己的脸颊,手指缝有鲜血涌出。 其中有一个奴从是贡布的好兄弟。 “嘉措!”贡布不顾一切的冲上前扶起嘉措,再掰开他手。 再然后,一幅恐怖的画面就出现在贡布面前,只见嘉措的脸上多了好几个窟窿,几乎变成了蜂窝状,那景象要多惨就有多惨,惨烈至极! “贡布,继续前进!”十户长轻踹了贡布一脚。 贡布愣愣的站起身,然后愣愣的继续跟着前行。 “乌朵,准备发射!”前方传来五百户长的怒吼。 贡布身后的奴从便纷纷扬起乌朵,开始绕圆甩动。 然而没等投射石弹,前方突然又传来轰轰两声巨响。 紧接着,前方刀牌手便再次倒下,而且这次走在第二排的奴从也倒下了十几个,其中包括负责指挥的五百户长。wWW.xszWω㈧.йêt “五百户长死了,快跑!” 终于有个奴从胆寒,转过身就跑。 这样的打击,没有几个人遭得住。 有了开了头,很快就会有人跟进。 其他奴从很快也丧了胆,跟着逃跑。 走在方阵后面的奴从也被冲得大乱,十架床弩一矢未发就摔下五六丈高的断崖。 贡布也被同伴挟裹着被动的往下跑,直到一口气溃退到石碛通道的下方入口处,贡布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感觉浑身的力量都已经被抽空。 刚才的经历是他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贡布不是没经历过败仗,但是今天的败仗太过诡异。 贡布完全无法想象,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凶残的兵器? 第156章 不惜代价 “攻不上去?”赤松德赞神情不善的盯着拉巴多杰。 “赞普,真的攻不上去。”拉巴多杰一脸苦涩的说道,“通往石碛顶部平台的通道太狭窄,只能容纳十余人并行,床弩更是只能容纳三四架,根本派不上用场。” “就算床弩派不上用场,石碛上面也只有一百多唐军!” “纵然五卒换唐军一卒,也不过伤亡区区五百步卒而已!” “是的,石碛上确实只有百余汉狗,但是汉狗的那种兵器太可怕了,一次可以发射数不清的细铁砂,而且这些细铁砂不仅可以射穿我们的扎甲,橹盾也挡不住!” “什么?”赤松德赞摊以置信的道,“可以射穿扎甲,橹盾也挡不住?” 拉巴多杰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回头招了招手,便有奴从抬上来数面橹盾以及一具刚刚因为伤重不治死亡的奴从尸体。 赤松德赞凑上来仔细看,只见几面橹盾已经千疮百孔。 赤松德赞试图拿起其中的一面橹盾,结果直接碎裂开。 拉巴多杰又让奴从脱去那具尸体身上的蕃袍,再然后赤松德赞就看见,那具尸体的胸腹甚至面部全都布满了血窟窿。尛說Φ紋網 拉巴多杰又拿匕首从几面橹盾以及奴从尸体上各撬下数粒细细的铁砂。 赤松德赞伸手接过铁砂,发现这几粒铁砂约两分粗细,还没有铜钱重。 赤松德赞从一个扈从的革囊里取出一枚鹅蛋大的铁弹,这枚铁弹是之前东卫进攻大斗拔堡时从山坡捡回来,当时连着打穿了六七个奴从,整颗铁弹都被鲜血浸透。 赤松德赞拿铁弹跟铁砂比了比,再然后皱着眉头问拉巴多杰道:“这么一粒细铁砂,你说它能够击穿橹盾还有铁扎甲?” “赞普,我说的都是真的。”拉巴多杰一脸无奈的说道。 “我们西卫前后用了三个五百人队,每次都是进入到五十步的距离后,就遭受到了唐军神器的攻击,每尊唐军神器一次可以喷射出数不清的细铁砂,只需两尊神器就足以覆盖石碛的整条通道,我们根本没有抵近的机会。” “所以,唐军的这种神器不仅可以发射拳头大的铁弹打到七八百步外,还可以发射数不清的细铁砂,造成五十步内的大量杀伤?”赤松德赞说道。 “是的。”拉巴多杰点头道,“这种神器实在太犀利了。” 顿了顿,拉巴多杰又接着说道:“由于受到石碛通道的限制,一次最多只能投入一个五百人队,而且正面仅能容纳十余人,所以无论我们动用多少奴从都是送死,绝无可能攻上石碛斩杀唐军,更加不可能抢到神器。” “不行,必须把这种神器抢到手。”赤松德赞却黑着脸说道,“不惜一切代价,无论如何也要抢到这种神器,再然后加以仿制!” “赞普!”拉巴多杰急道,“这根本不可能!”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赤松德赞冷然道,“石碛上只有一百多唐军,就算他们有犀利无比的神器,可随军携带的细铁砂终究是有数的。” 拉巴多杰闻言便是一愣,这点他倒是没想过。 按理说,唐军神器的铁弹以及铁砂肯定有限。 就如吐蕃军的乌朵,每卒携带石弹不过十颗。 顿了顿,赤松德赞又道:“还有,唐军神器发射的继铁砂能击穿橹盾,可如果是两面橹盾呢?三面橹盾呢?还能一样击穿吗?” 得承认,赤松德赞的脑子还是灵活。 “遵命!”拉巴多杰的信心彻底恢复。 …… 只可惜,王臣已经预判了吐蕃军的应对措施。 “小乙,接下来吐蕃军肯定会改变防御策略。” “他们大概率会在步兵方阵前叠加多重橹盾。” “这样固然会牺牲速度,便得方阵的移动更加缓慢,但是能增加防护。” “所以,接下来不要再装填霰弹了,换回实心铁弹,瞄准了石碛通道,一发实心弹就能打穿一条线,造成的杀伤不会比霰弹小。” “我倒要看看,吐蕃军能承受几发?” 郑乙点了点头,又问道:“还是两门炮打一轮?” “改四门一轮,两发实心铁弹数量还是有些少,四发才能显现出效果!”王臣道,“虽说四门一轮的火力间隔会加大,但是吐蕃军携带多重橹盾,速度同样会变慢,所以他们仍然不上来,甚至都没办法抵近到三十步内。” 顿了顿,王臣又道:“不过,为了延缓吐蕃军的速度,你们还是到三十步外的石碛通道上挖几道沟,不用太深,也用不着太宽,有一两尺深三五尺宽就足够用了。” 身披沉重的铁扎甲,还要扛着几十斤重的盾牌,跨越沟坑就会很费劲。 郑乙赶紧带着炮队的炮手到三十步外挖掘壕沟,一口气挖了十条浅沟,原本平整好走的石碛通道顷刻间变成沆沆洼洼的搓衣板。 再然后,炮队又开始装填实心铁弹。 不过在排阵时,郑乙颇费了些心思。 因为石碛通道的宽度只有不足三丈,要让骆驼回旋炮的炮弹打出直线,连着穿透六七排甚至更多排吐蕃兵,就必须正对着通道。 一头骆驼体长一丈,如果像原来那样横着俯卧,只能够容纳三头骆驼,而且除了第一排的三门骆驼回旋炮,后面的炮全部会被遮挡住射界。 最终,郑乙让骆驼斜着俯卧,这样一来三丈的宽度就能容纳四头骆驼。 吐蕃军抵近后,第一排四门炮打完后立刻牵走,到第五排后重新装填。 这样一来,第二排的射界就让了来,同样操作,第二排打完之后给第三排让出射界,再然后是第四排、第五排,五排打完之后是第二轮。 王臣估计,根本不用第二轮的射击。 一轮二十发实心弹,就足以瓦解吐蕃军的意志。 想象一下,二十发实心铁弹在方阵中犁出二十条铺满断肢残躯的血路,那血淋淋的画面又有几个人能够承受得了? 炮队才刚刚准备好,吐蕃军就再一次开始集结。 这一次吐蕃军甚至没有再携带笨重无用的床弩。 回纥骑兵仍然还在从两翼发起袭扰,不过没用。 第157章 极度血腥 吐蕃四卫戍部之一的西卫再次开始了对石碛的进攻。 贡布所在的五百人队进攻失败后只逃回来两百多人。 没错,另外的三百多人不是被唐军神器射成了筛子,就是摔下石碛通道两侧的高崖摔死了,又或者摔成重伤之后直接被处死,毕竟没什么用了。 这是吐蕃奴从的命运,重伤之后必定会被残忍处死。 雪域高原的资源有限,不养废人,重伤了也算废人。 贡布和剩下的两百多个奴从被编入另一个五百人队。 贡布这次非常的倒霉,直接变成了第一排的刀牌手。 因为一面橹盾挡不住,所以拉巴多杰老爷下令将三面橹盾叠加在一起,再用麻绳甚至铁索捆扎好,变成一面厚橹。 所谓的橹盾,其实就是大盾。 盾牌在中国出现的时间很早,商朝就有确切的记载。 随着朝代的更替迭进,盾牌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宽,木板也越来越厚。 盾牌的最终进化版本是明朝的楯车,木板足足有五六寸厚,还蒙铁皮,不要说是火绳枪或者燧发枪,小一点的佛朗机炮都打不穿。 不过吐蕃的橹盾厚度只有半寸略多。 三面橹盾叠架在一起,厚度也不到两寸。 贡布向同伴借来了两条麻绳,将三面橹盾绑在一块。小說中文網 身上披着四十斤重的铁札甲,还有骨朵、弓箭、乌朵以及横刀等兵器,再加上足有四十多斤的三重橹盾,使得贡布的负荷严重过载。 所以在顺着石碛通道前进时,行动就非常笨拙迟缓。 刚开始的时候是平地,还好,等到距离石碛顶部平台只剩下五十步时,原本平坦好走的地面上突然之间多了十道连续的沟壑。 这下,贡布等前排刀牌手就变得更笨蛋,也更迟缓。 只是跨过第一条沟壑,就已经让贡布累得浑身冒汗。 带着超过一百斤负重爬沟过坎,真的不是人干的事。 然而累还在其次,最可怕最吓人的还是唐军的神器。 贡布和前排刀牌手的心始终都是悬着的,因为他们不知道唐军的神器会在什么时候突然之间发动,更不知道三重橹盾是否抵挡得住? 他们会不会也像之前的同伴被唐军的神器射成筛子? 费了不少的工夫,贡布和前排的十几个负盾奴从终于跨过了五道沟壑。 就在贡布喘着大气准备过第六道沟壑时,前方陡然之间响起数声巨响。 随即贡布就听到了嘭嘭嘭嘭四声撞击声,再是橹盾和骨骼碎裂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左右两侧掠过,朝他的身后呼啸而去,接着又是连续的骨骼碎裂声,紧接着就有温热的液体溅在他的脸上,鼻间也闻到了血腥味。 贡布下意识停住,再然后愣愣的转过头。 然后,贡布就看到了一副极度血腥的画面。 只见走在他右侧的达瓦自腰部以上的躯干已经不翼而飞,他身前的那三重橹盾也被打得四分五裂,破碎的木板和牦牛皮洒得满地都是。 目光后移,只见达瓦的上半截躯体就摔在身后的沟壑内。 不对,上半截躯体并不完整,胸口以下的躯干已经消失,胸腔里的五脏六腑在浅沟内洒落了一地,达瓦居然还没有咽气,冲贡布嗫嚅着嘴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是交代他照顾好他的妻儿?但是很快就没了生息。 再往后看,他们身后第二排的两个奴从也被打碎。 一个同样是腰部以上的躯干断成两截,另一个则是整条左臂连同左肩都被打碎,白森森的肋骨以及胸腔里跳动的心脏都清晰可见。 还没有完,后面数排的奴从也碎了好几个。 唐军神器竟然打穿了六七排?或许还不止! 贡布的意志彻底崩溃,他从未见过这种极度血腥的画面。 怔忡片刻之后,贡布不受控制的尖叫出声,真控制不住,这完全就是本能反应,就好像是半夜过乱葬岗时,路边突然窜出一个红影子。 尖叫的不只贡布一人,而是足足好几百人。 有的是因为肢体断裂的剧疼,有的则是因为巨大的恐惧。 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哀嚎声中,石碛上又是轰轰轰轰四声。 随即又有四颗直径两寸略小的实心铁球以超过四百米每秒的高速,闪电般射到,顷刻之间又在吐蕃军的步兵方阵之中犁出四道血路。 血路所过之处,撞到的吐蕃步兵顷刻之间化为血肉碎块。 那真是撞胳膊胳膊没,撞大腿大腿碎,撞躯干躯干消失。 无论是叠在一起的三重橹盾,还是铁札甲,都没有卵用,在口径两寸的火炮面前完全就是白给,一击就碎! 后世同样口径的战车炮近距离能击穿一百毫米匀质钢板。 因为黑火药的能量密度仅只有无烟火药的三分之一左右,弹头也没有可比性,所以两寸口径的骆驼回旋炮的穿透力肯定不能跟57的战车炮相比,甚至37的战车炮也未必比得过,但仍旧不是血肉之躯或不到两厘米厚的盾牌所能硬扛。 即便是在击穿三重橹盾之后,仍旧可以打穿六七排步兵。 有几颗铁弹因为避开了橹盾,更是打穿了十几排重甲步兵。 唐军神器竟然可以打穿十几排披甲步兵!这种穿透力及恐怖到极致的杀伤力,给吐蕃军造成的精神震慑是空前的,雅拉香波山神见了也得退避三舍! 王臣的估计是第一轮五排全部打完,吐蕃军就该崩溃了。 然而实际只打了三排,投入进攻的吐蕃步兵方阵就溃了。 包括贡布在内,侥幸没死的前排奴从就不受控制的往后跑。 后面的奴从刚开始还想阻挡,但很快被前面的奴从冲乱阵形。 跟在最后面的督战队砍了不少奴从,但是最终也被奴从冲散。 转眼之间,吐蕃军就从一群纪律俨然的狼变成了受惊的羊群,疯狂往回逃窜,然而石碛通道太过狭窄,许多奴从被同伴挤得从六七丈高的断崖上摔下去。 一时之间,吐蕃奴从的咒骂声以及临死前的哀嚎声响成一片。 看到这幕,王臣长出一口气,这下吐蕃军应该不敢再强攻了。 第158章 固守待援 西卫戍部的东本拉巴多杰揪着贡布的衣领,跟拎小鸡似的把贡布拎到赤松德赞面前,然后像扔麻袋般扔在地上。 赤松德赞的目光落在贡布身上。 只见贡布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的簌簌发抖。 再看贡布的眼神,涣散,充满无边的恐惧。 赤松德赞的脸色垮下来,这是见着什么了?至于吓成这样? “赞普,这是我的奴从,贡布。”拉巴多杰行了一记抚胸礼,又道,“对石碛的两次进攻他都参加了,第二次他还是刀牌手,走在前排。” “贡布?”赤松德赞俯下身来,用手向上掂起贡布的下巴,强迫他的目光与己对视,语气不善的问,“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鲜血,破碎的达瓦,来自地狱的夜魔,还有无尽的恐惧。”贡布像个受到极度惊吓而疯癫的疯子,说话也是颠三倒四,毫无逻辑。 “贡布,给我清醒点,赞普在问你话呢!” 拉巴多杰劈手扇了贡布两记耳光,贡布眼睛终于有了焦点。 “东本?”贡布闻言先是愣了下,一抬头看见了赤松德赞,便赶紧整个人匍匐在地,并凑过去亲吻赤松德赞靴尖,赞美赞普。 “贡布,快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赤松德赞有些不耐烦。 贡布这才组织好语言,把他看到的原原本本告诉赤松德赞。 说完了,贡布又特意强调:“赞普,唐军这种神器太犀利了,不仅可以发射数不清的细铁砂,还可以发射鹅蛋大的铁弹,一下打穿我们的半个步兵方阵【防杠:不是真的能打穿半个方阵,只是书中人物的夸大其辞推卸责任,我发现很多大聪明会把书中人物推卸责任的夸大其辞当成是事实】,再加上石碛通道只有不到三丈宽,无论死多少人都不上去,根本上不去!” “赞普,可以困死石碛上面的汉狗。”一个声音忽然插进来。 “困死?”赤松德赞回头,便看到了脑后悬着狐尾的杰波毗。 “是的。”杰波毗抚胸说道,“大斗拔堡前有河流,所以短时间内很难困死堡中汉狗,但是谷口那处石碛上却没有河流,积雪也化尽,所以最多不出三天,石碛上面的百余汉狗就会因会口渴难忍丧失反抗的能力,彼时汉狗的神器就尽为吐蕃所有。” “你想得倒美。”赤松德赞不以为然道,“入夜后,汉狗悄悄开溜怎么办?毕竟,汉狗有神器,西卫最多也只能石碛通道口附近结寨,但也不敢挨得太近。” “汉狗开溜才好。”杰波毗狞笑道。 “妙极!”赤松德赞瞬间也反应过来。 “传令,西卫戍部立刻在通道口附近安营扎营。” “东卫戍部监视大斗拔堡中唐军,南卫北卫以及通颊东岱不动。” 赤松德赞的命令迅速传达下去,西卫戍部把营寨移到了石碛通道口附近,东卫戍部则把营寨移到大斗拔堡脚下,阻断堡中唐军的退路。 …… 看到吐蕃军开始在石碛通道口附近安营扎寨,王臣便放下心来,吐蕃军果然没让他失望,放弃强攻改为围困了。wWW.xszWω㈧.йêt 其实吧,吐蕃军完全有机会强攻得手。 如果换成王臣是赤松德赞,只需一道命令就能轻松攻下石碛。 炮队的二十门骆驼回旋炮确实很犀利,吐蕃军如果披坚执锐,按照传统的步兵战法过来攻打石碛,那就是寿星公上吊,活腻歪了。 因为再厚实的橹盾也扛不住骆驼回旋炮的实心弹。 同理,再坚固的甲胄也挡不住骆驼回旋炮的霰弹。 但是,又要说但是了,但是如果吐蕃军放弃阵形,卸下甲胄,让奴从身穿轻袍手持利刃一窝峰的往上冲,单凭二十门骆驼回旋炮是挡不住的。 无论实心弹还是霰弹,都挡不住吐蕃奴从的冲锋。 送走几百个奴从顶天了,最终一定可以攻占石碛。 然而,今天只是吐蕃军第二次遇见骆驼回旋炮,对这种新式武器缺乏基本的认知,尤其不清楚火力间隔时长,自然也就想不到用奴从一窝蜂的冲锋来破解安西军的火炮攻击。 毕竟,这个时代的步兵作战,都要先排好队列。 现在,吐蕃军改成围困战术。 炮队也就可以安心等待援军。 王臣可不会蠢到趁夜间突围。 因为夜间突围很容易遭伏击。 当下王臣对郑乙说道:“小乙,搜集所有的饮水,从现在开始每人皆定量供应,无论如何也要撑到三天之后才行。” 三天,是王臣的估计。 毕竟,安西军主力刚刚打完一场大仗,急需休息。 …… 在另一边,马璘已经率军回到祁连城。 看到王臣竟然不在马璘身边,守在城门口的李清婉瞬间俏脸失色。 “公主?”秋娘有些担心的伸手来搀。 “无妨,我没事的。”李清婉微微摇头,又指着从城门口被蕃汉壮丁用担架抬进来的伤兵,低声说,“你去那些伤兵中间找寻找寻,看能不能……” 说到这,李清婉就哽咽着再也无法成声,眼泪也扑簌簌的掉下来。 这一刻,李清婉是真的很担心王臣受伤,甚至阵亡,那就天塌了。 尽管结缡不久,但是李清婉真的好喜欢王臣,满心满眼都是王臣。 如果王臣真的阵亡了,李清婉大概率不会独活,多半会随他而去。 好在王佖已经看到了人群之中的李清婉,赶紧打马迎上来解释道:“表妹,妹夫带着炮队先一步赶去了大斗拔谷,你不必替他担心。” 听到这,李清婉悬着的那颗心瞬间落回到肚里。 “多谢表兄相告。”李清婉向王佖行了记万福礼,然后带着秋娘去了郎中营。 孙世安的郎中营此时已经人满为患,住满了伤兵,空气之中弥漫着草药味、血腥味甚至于各种不知名的气味,李清婉对此却没有丝毫嫌弃,进来之后就跟其他安西军将士的娘子还有工匠的娘子一样,帮着照料起伤兵。 在照料伤兵之余,李清婉还询问起了药剂的供应。 “孙老,三黄丸、金疮药、水解散等药剂可还够用?” “回公主殿下话,药剂暂时还够用,不过像这样的大仗再来几次就不够了,但好在从长安开拔之前,驸马都尉特意叮嘱小老备了一百车药材。” “孙老,等到了安西就办个千金堂,专卖三黄丸、金疮药、水解散等药剂。” “对对,驸马都尉也对小老提起过,将来要办个成药工坊,专门负责给安西军供应三黄丸、金疮药、水解散等药丸或者药贴,规模扩大后,有了富裕的药剂或药贴,还可以卖给安西诸蕃国、大食又或者泰西诸国获利。” 第159章 修缮甲胄 在另一边,马璘回到祁连城之后则是直奔工匠营。 跟随马璘一起送到工匠营地的还有在大马营之战中损坏的兵器甲胄。 大马营之战打得极其惨烈,阵亡的安西军并不多,损坏的横刀、长矛、陌刀等兵器以及乌锤甲、明光铠等甲胄却不少。 “张师,兵器甲胄麻烦你了。” “先修甲胄,尤其是乌锤甲,明天天亮之前一定要全部修缮好。” “你说甚?”跟孙世安一样同为翰林供奉,也同样是奉了李适旨意加入安西军的张厌九瞬间脸色一黑,“明天天亮之前?全部修缮好?” 翰林供奉,跟马璘这样的朝廷命官还是有区别的。 翰林供奉其实就是个顾问,并非真正的大唐官员。 所以诸如张厌九、孙世安这样的翰林供奉,做事情都比较随性。 别人要是说话的语气不好,或者要求太过于苛刻,他们真敢撂挑子不干活。 马璘刚才有些急,提的要求又非常的苛刻,张厌九就不太高兴,想撂挑子。 “对,明天天亮前修缮好。”马璘郑重的重复一遍,“吐蕃赞普赤松德赞的大军已经到了大斗拔谷,随时都有可能出谷杀进大马营草场,到时城中妇孺和辎重就危险了,工匠营的工匠或许没有性命之忧,可也会被掳去雪域高原。” 张厌九神情一凝,真要是被掳去雪域高原,今生就别想回大唐。 马璘又接着说道:“右虞候军还有驸马都尉的炮队正在拼死抵挡,身为大唐安西都护府的大都护,我必须尽快率安西军主力赶去增援,但是我也不能够让安西军的儿郎披着破碎的甲胄去跟吐蕃人拼命,所以只能辛苦张师你了。” “喏!”张厌九心中的那点不快已经消失,他的脾气是不怎么好,但是并不冷血,当即叉手应道,“厌九定不辱使命,明天天亮前一定会修缮好全部的甲胄。” 张厌九说到做到,送走马璘之后,张厌九当即召集了所有的工匠。 然后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将破损的甲胄及兵器全部都修缮一新。 次日清早,睡了一个好觉并美美的吃了一顿饱饭的安西军将士,又领回了看上去就像是新的兵器甲胄,尤其是明光铠,甲片都打磨过,亮得可以照出人脸。 安西四镇节度判官也已经给安西军准备好了马匹、干粮及箭矢。 节度判官冯河清,也是十多年的安西老卒,书生从军干到判官。 “节帅,卑职准备了三千匹军马,七日份的干粮及十万支箭矢。” “此外,还有两百辆马车携带两百具炮弩及两万颗十斤重石弹!” 顿了顿,冯河清接着说道:“至于蕃汉壮勇,哦不,是马氏壮勇,应该召集多少马氏壮勇随同前往大斗拔谷,还请节帅示下。” “壮勇不必去了,留守祁连城吧。”马璘直接拒绝。 这些壮勇守城还勉强,让他们打野战几乎就是送死。 张义诚的六百壮勇送了五百多个,这种悲剧不能重演。 顿了顿,马璘又问道:“可以出战的老卒只有三千人吗?”尛說Φ紋網 “是的。”冯河清黯然说道,“一千多老卒伤势较量,已然无法出征。” 安西军七千老卒,一千虞候军在大斗拔谷,也不知道现在还剩几人? 另外一千虞候军在张掖,应该没什么伤亡,昨天在大马营草场伤亡了一千多,此外还有五百老卒跟董山护送粟特商人康达斯去了奉天。 【注:此奉天是陕西乾县,并非东北沈阳】 所以现在能跟马璘出战的老卒就只剩三千。 但好在,四千回纥骑兵暂时没有太大伤亡。 尤其是那一百五十骑甲骑具装还原封未动。 当下马璘又喝道:“让回纥的甲骑具装集合。” “喏!”冯河清叉手一揖,上马奔城外而去。 …… 在大斗拔谷这边,赤松德赞正在耐心的等着石碛上的安西军耗尽饮水。 等到石碛上的安西军因为口渴而丧失抵抗力,西卫就能轻松夺取神器。 然而,还没等石碛上的安西军耗尽所有饮水,安西军的援兵就先到了。 马璘率三千安西军加回纥甲骑具装赶到大斗拔谷口时已经是亥初时分,磨延啜带着骨力裴罗和几个千户前出五里来迎。 “大都护,我们回纥勇士已经封锁了谷外整片草原。” “三天来,吐蕃人的斥候骑兵一个都没能出得了谷。” 骨力裴罗强调了回纥人在斥候绞杀战中的亮眼战绩,王臣以及炮队被吐蕃军困在石碛平台上这件事则被他一句话带过。 “好,辛苦回纥的勇士了。” “现在大斗拔堡情形如何?” 马璘也没有追究回纥人的过失。 毕竟,正面作战并非回纥人的强项。 而且回纥人只是奉命来助战的客军。 “直到今日天黑之前为止,大斗拔堡仍然还没失守。” “被困在谷口石碛上的王度支使还有炮队可还安全?” “前日吐蕃军对石碛连续强攻数次,皆以失败告终,之后就改为围困,在通往石碛的唯一通道口附近扎下了一座大营,营中约有一万吐蕃桂庸。” 马璘又问:“吐蕃人的营寨是否坚固?有没有立栅栏挖壕沟布置鹿角?” 骨力裴罗:“营寨极为坚固,立了栅栏也挖了壕沟,且壕沟挖得较深也较宽,还有铁蒺藜、鹿角及拒马这些也都布置了,且不少。” “该死的吐蕃狗!”马璘脸色当即便冷下来。 吐蕃军居然在石碛通道入口处立了一座坚固的营寨。 有壕沟、有栅栏,还有拒马鹿角铁蒺藜,回纥人的甲骑具装就废了。 这就使得安西军的营救行动变得很困难,因为安全军用来攻坚的最大的利器,也即王臣的炮队,这会正跟王臣一起被困在石碛之上。 没了王臣的炮队,安西军很难攻破吐蕃大营。 即便是不惜代价攻破吐蕃大营,必定也会死伤惨重,丧失再战之力。 然而吐蕃军并不只谷口这一支,在大斗拔谷内还有另一支吐蕃大军,而且那支吐蕃大军的数量更多,愁死人。 第160章 分头潜入 马璘正在愁眉不展时,侄子马朗忽然不解的问道:“叔父可是担心缺乏攻坚利器?只要救出被困在石碛上的炮队,不就有了攻坚之神兵利器?” “对啊。”姚令言也道,“为何要先攻击吐蕃营寨?” 马璘道:“骨力裴罗方才不是说了,通往石碛的唯一通道被堵住了。” 马朗道:“即便堵住了也可以绕过,王度支使之前之所以没有绕过,定是担心无人接应会在通道口遭受吐蕃军伏击,可是现在我们已经来了!” 听到这,马璘顿时一拍脑门,刚才真是急糊涂了。 当下马璘又扭头问骨力裴罗:“吐蕃军营把石碛通道口包围在内了吗?” “没有。”骨力裴罗连忙摇头,“吐蕃人十分忌惮骆驼炮的远距离杀伤,所以修筑的营寨离石碛通道口至少有两百步之遥。” 马朗笑着道:“如何?我就说可以绕过吐蕃大营。” “恐怕很难。”骨力裴罗摇头道,“吐蕃军在大营外布置了大量伏路军,尤其是石碛通道口附近数量更多,或许还会有伏兵,即便人衔枚马勒口,不发出一点动静,也一样会被吐蕃军的伏路军发现,继而招来营中吐蕃军的床弩齐射。” 马璘凛然道:“你说甚?吐蕃军竟然还携带了床弩?” “是的。”骨力裴罗道,“吐蕃军带了床弩,至少上百具。” 姚令言、姚况、马朗等人的脸色也垮下来,这下就难办。 吐蕃最开始并没有床弩,文成公主和亲之后就有了床弩,但无论射程还是杀伤力都不足以跟大唐的伏远弩相提并论。 不幸的是七年前的那场悲剧改变了这一切。 七年前,吐蕃军在尚结息、达扎路恭的率领下攻破长安,从皇城的兵器监、将作监以及少府监掳走了数以万计的工匠。 之后吐蕃军的兵器甲胄就得到了极大改良。 那之后,吐蕃的技术水平就开始追平大唐。 然而马璘毕竟是一员身经百战的沙场宿将。 仅只片刻,马璘就想到了应对吐蕃军之法。 “那就先设法清除石碛通道口的吐蕃伏兵。” “为了不引起吐蕃军警觉,伏路军也一并清除。” 说此一顿,马璘目光转向骨力裴罗:“骨力裴罗,此事有劳你们回纥勇士。” “大都护,这样太冒险了,吐蕃床弩可射三百步!”骨力裴罗有些不情愿。 “吐蕃床弩确实可以射三百步,但是其准头极差,只有上百具甚至数百具床弩齐射密集步骑方阵才行,如果面对来去如风的小股骑兵,床弩的威胁聊胜于无。”马璘道,“所以只要回纥勇士以队为单位分头作战,定不会招来床弩齐射。” 骨力裴罗沉默了,马璘说的是事实,他没法反驳。 磨延啜到底年轻,当即就答应下来:“大都护,此事就交给我们回纥勇士。” 见磨延啜已经答应了下来,骨力裴罗也不再多说,说到底磨延啜才是主将。 点点头,马璘又接着说道:“姚令言,你挑选五百老卒换上回纥的胡服甲胄,乔装成回纥斥候骑兵,以队为单位假装袭扰绕过去,进入石碛。” “喏!”姚令言叉手一揖,转身就去军中挑选老卒。 “颉啜。”马璘又对一个回纥百户说道,“你也挑选五十名勇士,携带甲骑具装以火为单位分批进入谷口石碛,听候驸马都尉的调遣。” “遵命。”一个身材矮壮的回纥武将叉手应了声喏。 不一会,一队队的“回纥骑兵”就从安西军中分出。 紧接着,一队队的回纥斥候骑兵就出现在谷口吐蕃大营的周围,对隐藏在黑暗中的吐蕃伏路军及伏兵展开疯狂的猎杀。 …… “东本,醒醒,你快醒醒。” 正在熟睡的拉巴多杰被弥药女奴摇醒。 坐起身,拉巴多杰正要训斥女奴之时,帐蓬外忽然传来隐隐约约的杀伐声,这才脸色一变披衣出帐。 抬眼看,只见大营外面到处都是火把。 火光中,依稀可以见回纥骑兵的身影。 一小股一小股的回纥骑兵正在大营四周疯狂猎杀吐蕃的伏路军,还有伏兵。 为了防止被困在石碛上的唐军趁着夜色逃跑,拉巴多杰在石碛通道的入口附近埋伏了两个五百人队,现在这两个五百人队已经被逼出来,正遭受回纥骑兵的疯狂攻击。 好在回纥骑兵不敢抵近,而是分成了无数队,从吐蕃军的方阵前分批切过,在五十步甚至百步外进行抛射,不过这样的抛射威胁并不大。 因为吐蕃军的那两个五百人队全都披了扎甲,还有刀牌手保护。 “东本,是回纥人的斥候骑兵。”值夜的五百户长快步来到拉巴多杰的面前,“营寨外面的伏路军正在遭受回纥人疯狂猎杀,埋伏在石碛通道口的两个五百人队也被发现,正在遭受回纥人的疯狂袭扰,是否动用床弩来驱散回纥人?” “不能用床弩。”拉巴多杰摇头,“骑兵速度太快,而且太过分散,床弩没用。” 五百户长急道:“可是,也不能够任由回纥骑兵这样肆意攻击吧?回纥骑兵的轻箭抛射虽然杀伤力并不大,可是久守必失,时间长了也不行。” 顿了顿,五百户长又道:“要不然先让两个五百人队撤回大营内?” “不可。”拉巴多杰断然拒绝,“那两个五百人队绝不能撤回大营,他们必须像钉子般钉在石碛通道入口处,绝不能让石碛上的汉狗趁夜溜走。” 出击的两个五百人队没接到拉巴多杰的撤退命令,只能继续死守在通道入口,承受着回纥骑兵无休无止的斜切袭扰,一边则警惕的盯住通道。 一旦发现唐军身影出现,就会毫不犹豫的上前阻拦。尛說Φ紋網 只不过,始终不见有唐军的身影从石碛通道上下来。 倒是时不时的会有小股的回纥骑兵进入到石碛通道。 不过吐蕃军并没有理会,因为他们的任务是不让被困在石碛上面的唐军下来,至于阻拦回纥人不让回纥人进入石碛?他们没有接任这样的军令。 第161章 偏要突击 吐蕃人担心唐军会趁夜溜走,唐军也担心吐蕃人会摸上来。 为了防止吐蕃人趁夜摸上来,王臣也着实的做了一番安排,不仅在通道上藏了五个伏路军,自己也手持万年弓亲自守夜。 五个伏路军分别潜伏于五处,四人睡着,也还有一人示警。 只要伏路军能提前发出预警,王臣就有信心凭借一人一弓守住通道至少五分钟时间,有了这五分钟,足够炮队做出反应。 只不过,吐蕃军连续两个晚上都没有任何轻举妄动。 但王臣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前两个晚上他实在困了还会让郑乙替他顶一会,可是今天晚上他却连片刻的放松都不敢有。 半夜时,王臣感觉有些寒冷,便拿起酒囊抿了一口。 这只酒囊里装的不是葡萄酒,也不是黄酒,是烧酒。 早在西汉时期,中国就已经有蒸馏酒技术,这点已经被考古学所证实,只不过由于蒸馏提纯技术太过粗糙,只能获取低度浑浊的烧酒,所以不如黄酒葡萄酒流行。 王臣在长安时并没有对蒸馏技术进行改良,所以携带的也是低度烧酒。 不过即便是劣质的低度烧酒,也仍然具备抵御严寒并提神醒脑的作用。 烧酒入喉,一股辛辣感立刻从胃管弥漫到四肢百脉,身体也变得暖和。 就在这时,前方漆黑的夜空下突然响起尖锐的哨声,随即吐蕃军营就从静谧的睡梦中苏醒过来,伴随着点点的火光亮起,一队队吐蕃军从一个个帐篷中涌了出来,就像小溪汇入江河般汇聚到营寨四周的栅栏后面,排成了一排排的横队。 郑乙和炮队的炮手也被惊醒,牵着骆驼来到通道口。 郑乙更是来到了王臣的身边,问道:“头,出甚事了?” 尽管王臣现在已经贵为冠军大将军,甚至当上了驸马,可崔河、郑乙、裴不败等人私下里还是习惯性的称呼王臣为队头,王臣对此也是欣然接受。 这也是人之常情,人类的社交就是一个一个的小圈子。 崔河、郑乙、裴不败等十八骑是距离王臣最近的圈子。 王臣摇摇头,说:“不甚清楚,倒像是在提防我们夜袭?” “提防我们夜袭?”郑乙一脸茫然,吐蕃狗这是疯了吗? 但是很快,郑乙就知道吐蕃人并没有发疯,他们真遭到了夜袭。 真是夜袭!随着吐蕃军射出一拨拨的火箭,营外的景象也被火光照亮。 只见一队队的回纥骑兵正对营外的吐蕃伏路军展开猎杀,甚至就连埋伏在石碛通道入口附近的吐蕃军也遭到了回纥骑兵的攻击。 “上邪,石碛通道入口真有吐蕃狗的伏兵!” 郑乙有些后怕,幸好队头没下令趁夜突围,不然就完了。 王臣却感到有些困惑,因为前两天的晚上,回纥骑兵也不是没有对营外吐蕃伏路军进行搜索及猎杀,但是并没有今晚这么大规模,今晚这是怎么了? 今晚回纥骑兵的袭扰,可以说是不遗余力,是为了掩饰什么吗? 思忖间,前方突然间响起尖锐的哨声,是暗藏的伏路军在示警。 王臣当即从箭囊抽出一支破甲箭扣于万年弓的弓弦之上,同时让郑乙赶紧返回石碛顶部的平台边缘准备好骆驼炮。 只不过,王臣判断摸上来的并不是吐蕃军。 来的当然不是吐蕃军,而是乔妆成回纥军的安西军老卒。 领头的赫然是姚令言,走近了看见是王臣,姚令言大喜:“贤弟你没事吧?” 来之前,姚令言最为担心的就是王臣出事,王臣要是有个好歹,他能气死。 安西军从大都护马璘到孟睥、姚令言、段秀实这些大将,再到底下的武官甚至士卒,都很喜欢王臣,也真拿王臣当袍泽。 到了关键时刻他们也是真上。 甚至不惜拿身体给王臣挡箭。 “老姚?”看见是姚令言,王臣也很高兴。 王臣抢上前给了姚令言一记强有力的熊抱。 顿了顿,王臣又接着问道:“你带了多少人来?” “不多,也就五百个老卒。”姚令言道,“噢,还有五十甲骑具装。” “太好了!走,我们回去!”王臣接着姚令言就往回走,“杀回去!” “你说甚?杀回去?”姚令言一脸懵逼,节帅的命令是寅正时突围,可现在时间顶多才到丑初时分吧?离寅正还差着一个半时辰呢。 “老姚,来不及解释了,快回去!原地掉头!” 王臣拉着姚令言往回走,挤在通道上的安西军老卒也纷纷牵马转身。 得亏安西军的纪律够好,即便是在不到三丈宽的狭窄通道原地转身,也是丝毫不乱,更没有发生拥挤或踩踏的事情。 不片刻,所有士卒全部完成掉头。 但很快,王臣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不是,老姚你耍我啊?”王臣道,“这才不到百人,哪来五百人?还有回纥人的甲骑具装在哪里?怎么没有见着?” “贤弟莫急,还在路上。”姚令言说道,“为了不引起吐蕃人的警觉,我们是以队为单位分头潜行过来的,其余八队老卒以及甲骑具装还在来的路上。” “原来如此,那我们下到通道入口处等。”王臣抬腿便走。 姚令言劝道:“底下的通道入口离吐蕃大营只有两百多步,这个距离一旦被发现,很容易招来营中吐蕃床弩的攻击。” “不会被吐蕃军发现的。”王臣不以为然,“你没见回纥骑兵已经完全遮蔽了战场?只要我们不打起火把,大营内的吐蕃军是看不见的。” 这倒是实话,姚令言便也不再阻止王臣杀回去。 不过王臣这么急着回去,又勾起了姚令言的好奇心。 “贤弟为何要急着回去?等会齐了五百老卒和五十甲骑具装再突围岂非更稳妥?左右不过一个半时辰,也没多久。” 王臣反问道:“老姚,节帅是不是要求我们悄悄突围?”仦說Ф忟網 “没错,节帅就是这意思。”姚令言道,“寅正时突围。” “可是,为什么要突围呢?”王臣哂道,“我偏要突击!” “你说甚?突击?”姚令言大吃一惊道,“贤弟你要突击?” 第162章 必胜把握 “对,突击!”王臣伸手一指前方道,“突击吐蕃大营!” “贤弟且莫说笑。”姚令言连连摇头,“我们此行的职责是接应你还有炮队,而不是突击吐蕃大营,谷口这座吐蕃大营可是比尚绮心在张掖河谷筑的那座大营坚固得多,而且营中吐蕃军还有上百架床弩,强攻很难攻破,至少夜间难以攻破。” 裨将姚况附和道:“等天亮再进攻,定然可以一鼓而下!” “等天亮就晚了。”王臣连连摇头,“今晚是最好的机会!” 一顿,王臣又道:“老姚你不知道,吐蕃军这次来了至少有五万人马,谷口的这一万人马只是其中一路而已。” “甚?”姚令言脸色微变道,“吐蕃军来了至少五万人马?” 回纥斥候早就探明在大斗拔谷外和谷内各有一支吐蕃军队,谷内更多,但是并不知道两支吐蕃军加起来居然有五万人马。 这个数字真有些出乎姚令言的预料。 然而,王臣接下来的话却让姚令言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王臣又接着说道:“还是吐蕃赞普的四卫戍部和通颊东岱,我都看见吐蕃赞普的王旗还有四卫戍部以及通颊东岱的军旗了。” “当真?”姚令言脸色更加难堪。 随即姚令言问道:“真是吐蕃赞普的四卫戍部和通颊东岱?” “当真。”王臣道,“四卫戍部都是红色的火焰旗,图案分别是雄狮、大鹏、雪豹以及黑熊,通颊东岱则是没有任何图案的黑旗!” 听到这,姚令言脸色已经黑成锅底。 王臣又接着说道:“这之前吐蕃军攻打大斗拔堡,已经打残了一个卫戍部,通颊东岱的伤亡也不小,然而吐蕃军仍还有三个卫戍部三万精锐,以咱们安西军现有兵力,老姚你说有必胜把握吗?” 姚令言无言以对。 安西军现在能打的就只剩三千人,而且还是疲惫之师。 以三万疲惫之师对三万吐蕃精锐,哪来什么必胜把握? 王臣又道:“但如果能够先干掉谷外的这一万吐蕃精锐,我们就有机会击败剩下的两个卫戍部两万吐蕃精锐,就算无法获胜,形成相持是没问题的,而只要形成相持,最先坚持不住的必然就是吐蕃军,因为他们的后勤补给线比我们长太多,还要翻越祁连山,他们随军携带的粮草能够撑几天?十天?半个月?” 姚令言已经有些意动,但不够坚定。 “贤弟的想法是挺好,道理也是这么个道理。” “可是夜间强攻营寨,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尤其是吐蕃军构筑的营寨可以称得上坚固,环绕着营寨不仅有栅栏壕沟,而且遍布着陷马坑及陷阱,还有拒马、鹿角及铁蒺藜等器物。” “还有好几百架床弩。”姚况最后补充了一句。 “你们叔侄俩说的对。”王臣笑了笑,又说道,“但这不是没有办法克服的。” 稍稍一顿,王臣又道:“因为今晚真正突击吐蕃大营的并非我们,而是节帅!” “你说甚?节帅?”姚令言一脸茫然,“怎么又变成了节帅?节帅并没有说过要在今晚突袭吐蕃大营,姚况,节帅有说过要突击吐蕃大营?” 姚况也变得不太确定:“节帅似乎好像并未提及。” “没提及也没有关系。”王臣摆摆手说,“节帅乃是沙场宿将,只要我们这边动起来,他立刻就会领会我们的意图,然后就会率安西主力从北侧发动突袭!” “为了给节帅以及安西军主力扫清障碍,我们这边制造的动静必须足够大。” “唯其如此,营中吐蕃军的注意力才会被我们吸引到南边来,还有营中的床弩也会全部集中到营寨南边。” 几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石碛通道中部。 前来会合的安西老卒也增加到了三百人。 还有回纥人的那五十骑甲骑具装也到了。 说是五十骑,其实是一百人加一百匹马。 王臣当即命令甲骑具装在石碛通道上披甲。 五十名回纥重骑兵当即在奴仆的服侍下披甲。 不片刻,五十骑就披甲完成,连面甲都截上。 王臣定睛看,好家伙,只见清冷的星辉之下,五十骑甲骑具装就像是从英雄无敌游戏中走出的恐怖骑士,黑黝黝的甲胄在星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淡淡的寒芒,那种从铠甲缝隙里透出的恐怖的压迫感,真能让人窒息。 一行六百余骑趁着夜色继续悄无声息往下走。 离通道入口还剩两百多步时,剩下的四队两百老卒也赶到会合。 这时候,通道两侧的岩壁仍然还有近两丈高,但不能再往前了,因为再往前就有可能会被堵在通道入口的吐蕃步卒发现。 吐蕃军的那两个五百人队可是一直顶着回纥骑兵的疯狂的袭扰,像钉子般钉在石碛通道的入口处呢,时不时的还会向通道上射一波火箭。 其目的,就是借着火箭发出的火光照亮通道。 如果石碛上的唐军想要溜走,就一定会被发现。 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驱散吐蕃军的两个五百人队。 王臣当即命令炮队展开队形,炮口对准前方吐蕃军。 由于石碛通道的宽度才三丈,仅能斜着容纳四门炮。 所以还得像之前的那样,前排开完炮之后立刻牵走,让开射界。 之前炮队没有步兵保护,必须装填霰弹自卫,现在却没这担心,姚况只是点了四队步卒就将整条通道堵得严严实实,就连蚊子都进不来。 当然,姚况和两队披甲步卒必须得蹲着才行,不然会挡住射界。 【注:讲真,我是真的很不情愿写得这么细,因为太拖节奏了】 伴随着实战经验的积累,炮队变得越来娴熟,速度也是越来越快。 很快,二十门骆驼回旋炮就已经装填好弹药并瞄准吐蕃军步卒方阵。 “放!”郑乙的右手落下,第一排的四名炮手当即将火折子戳进火门。 随即就是嗵嗵嗵嗵的四声巨响,夜空中立刻弥漫起一股浓郁的火药味。 第163章 死无葬身之地 突如其来的炮声瞬间惊动大营内的拉巴多杰。 “这是唐军的神器?他们从石碛顶上下来了!”稍稍一顿,拉巴多杰又大喝道,“快,点燃烽火,命令桑结、央金的两个五百人队立刻向通道两侧出击!唐军神器现在所在位置,已经是在通道的下方,两侧岩壁高度顶多也就两丈!” “两丈的高度,两个五百人队就足以用乌朵封锁他们退路!” “他们已经回不去石碛顶上,他们回不去了,唐军的神器就快要易主了!” 说到最后,拉巴多杰已经兴奋的狂笑了起来,仿佛唐军的那一百多骆驼兵已经被吐蕃军的两个五百人队用飞石活活打死。 片刻之后,大营中燃起烽火。 夜幕之中,火光是那样醒目。 …… 隐隐约约的炮声也惊动了马璘和安西军主力。 由于距离比较远,马璘他们听到的炮声很轻,但是他们终归还是听到了。 “是炮声!”马璘道,“炮队为何在此时发炮?我不是让他们悄悄突围么?” “难道是吐蕃人识破了节帅的分头潜入之策,老姚他们遭到吐蕃军拦截,王臣兄弟才不得以动用炮队?”孟睥道。 “不可能。”马璘摇头。 在平原上,通颊斥候根本无法跟回纥斥候抗衡。 所以躲在营寨内或者结成防御方阵自保的吐蕃军不可能识破他的分头潜入。 姚令言所率领的十队步卒以及颊啜的甲骑具装,一定可以顺利的潜入石碛。 这个时候,马朗忽然笑着说道:“以王臣的性子,未必就肯老老实实的突围,有老姚的五百步卒加五百甲骑具装,他没准敢攻击吐蕃大营。” “不可能,王臣虽然性格彪悍,但是并不莽撞。” “谷口大营的吐蕃军足有万人,王臣断不会如此不智……” 说到这里,马璘声音戛然而止,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 王臣贤侄,真的有可能强攻吐蕃大营!不对,不是有可能,而是一定! 他应该是想在南边制造出动静,引走大营内吐蕃军的注意力,为我从其他方向突袭吐蕃大营创造机会,定是如此! “好小子,他是真敢!”马璘击节道。 “不会吧?”马朗闻言当即愣在原地。 叔,我就是随口一说,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马璘却已经开始下令:“传我的命令,车营及各军立刻集结!” “且慢。”马朗闻言急道,“叔,小侄方才只是戏言,戏言耳!” 马璘却摆摆手说:“你虽是戏言,却深谙王臣贤侄之行事作风,倘若他真可以将营中的吐蕃军尤其是床弩吸引到大营的南侧,我们再从北侧发起突然袭击,则定能一鼓作气,在吐蕃军反应过来之前快速的踹破其大营!” “老叔,你莫忘了谷内还有一支吐蕃军,兵力更多!”马朗急道。 “老叔又岂能不记得此事?”马璘却反而笑出声来,又接着说道,“朗儿你平时真该跟王臣贤侄多交流一二,你真以为王臣算计的只是大斗拔谷外之吐蕃军?” “老叔此言何意?”马朗满头雾水的道,“他还想算计谷内吐蕃军?” 马璘却不再多说,低喝道:“来人,去请磨延啜王子,让他速来见我。” …… “死无葬身之地?”姚令言下意识伸手来摸王臣额头,“贤弟你没发热症吧?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胡话来了呢?” “起开。”王臣一把拍开姚令言的手,“我可没说胡话。” “没说胡话?”姚令言道,“你真以为五十甲骑具装就能击溃上万吐蕃大军。” “确切点说,不是五十骑,而是一百五十骑,节帅那边还有一百骑甲骑具装。” 说到这一顿,王臣又说道:“还有,老姚你莫要忘了,吐蕃军若是真敢出谷,便要舍弃营垒,便只能在无遮无掩的旷野中行军,遭到攻击之时不仅来不及布置床弩迎敌,甚至都来不及布置铁蒺藜、拒马及鹿角,而只能仰赖步卒方阵御敌。” 姚令言摇头:“即便来不及布置床弩,也来不及布置拒马、鹿角以及铁蒺藜,即便只能依靠步卒来迎敌,区区一百五十骑甲骑具装也不可能冲垮上万吐蕃军的步卒方阵,须知吐蕃军并非乌合之众,吐蕃赞普的四卫戍部则更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并不尽然。”王臣却狞笑了一声说道,“你是知道只有一百五十骑甲骑具装,但是吐蕃人却不知道这点,他们只会听到潮水般的马蹄声,只会看到乌泱乌泱的回纥铁骑,骑兵的声势比步兵大得多,上百骑就能有千军万马之气势!” 王臣不相信,吐蕃四卫戍部还能比高欢的东魏大军更扛揍。 高欢的二十万大军都没扛住宇文泰六十骑甲骑具装的冲击,吐蕃军何德何能? 如果让甲骑具装冲起来,又没有反制的手段,这世界上真没什么军能扛得住,何况现在还是夜间,夜间作战的甲骑具装震慑力还会翻倍。 两人说话间,通道两侧突然之间出现了大约两百个吐蕃军。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故事并没有按照拉巴多杰的设想发展,吐蕃军的那两个五百人队散开之后,再也没能汇集。 汇聚到通道两侧的吐蕃兵就只剩下两百来个。 其他吐蕃兵?不是跑散了,就是被回纥骑兵猎杀或者赶跑。 回纥人的三千多骑兵可是一直都在谷外的这片草原上扫荡,睡觉都在马背。 好不容易才冲破回纥骑兵的阻拦出现在通道两侧的吐蕃兵也没能创造奇迹,甚至于都没有机会打出第二波飞石,因为在他们向唐军打出第一波飞石后,通道上方的唐军就朝下方的吐蕃军倾泄了一波箭雨。 不到三十步的距离,还有野火照明。 结果没有任何悬念,吐蕃军的乌朵遭到了唐军弓箭的碾压。 最后幸存的几十个吐蕃兵试图逃跑,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因为好几队回纥斥候骑兵已经从几个方向往这边围了过来。 第164章 天赐良机 堵住石碛通道的两个吐蕃五百人队被驱散,障碍被扫清。 王臣当即命五百老卒、五十甲骑具装还有炮队起身前行。 下了石碛通道,王臣又选了另外一处平地,距离吐蕃大营大约三百步,正好卡在吐蕃床弩的最大射程之外,随即让二十门炮一字排开。 反正只是佯攻,不求精准,自然安全第一。 五百安西老卒和五十骑甲骑具装则静坐待命。 反正外围有回纥斥候,不用担心会遭到突袭。 看着炮队在装填弹药,姚令言再次劝说王臣。 “我说贤弟啊,此时撤退还来不及,否则晚矣。” “不撤!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像这样的天赐良机若是错过了,列祖列宗也会唾骂我们是不宵子孙,胆小如鼠。” “贤弟真觉得这是天赐良机?” “当然,这可是真正的天赐良机!” “你真不怕谷内吐蕃军出谷来援?” “不怕他们来,我就怕他们不敢来!” 到了这,姚令言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目光却下意识回头看向大斗拔谷,可惜谷中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四卫戍部齐至,赤松德赞肯定也来了。 就不知道,赤松德赞敢不敢派兵来援? 今晚这场混战,安西军的声势造得前所未有的大,又是炮队正面强攻,又是南北两面夹击,还有回纥人的斥候骑兵遮断整个战场,如果大斗拔谷内的吐蕃军来援,甚至还会遭到百五十甲骑具装冲阵,这阵势瞧着确实吓人。 然而,假的就是假的,虚张声势只能是虚张声势。 安西军归根结底只有三千疲兵,三千多骑回纥骑兵同样也是疲惫之师。 至于甲骑具装,的确锐不可挡,可再怎么锐不可挡也只有一百五十骑。 如果吐蕃军训练有素能够稳住,撑过最开始时的艰难阶段,安西军就会很麻烦,就会陷入进退维谷、骑虎难下的困境之中。 到时候后悔都没机会,只能死战到底。 总之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场混战一旦开启,就必须见生死。 若胜,将会是一场酣畅的大胜,但若是败,也将会是一次空前的惨败! 所以,赤松德赞会派兵来援吗?还是任由他们安西军歼灭谷外吐蕃军? …… 大斗拔谷外这么大动静,谷内的赤松德赞不可能不知道。 事实上,赤松德赞早在第一时间就爬上大营后面的山腰,居高临下眺望谷外。 到底是深宫长大的孩子,没有经历过战场的残酷,做事情还是有些毛毛躁躁,只带着百来个亲信扈从就敢离开大营。 你离开大营就离开大营,居然还在山上点起火把。 你点火把就点火把,居然还敢把赞普王旗竖起来,真的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也就是现在是夜间,距离稍微远一点就看不真切,有火把照明也同样看不清,对面大斗拔堡中的唐军就把这当成是吐蕃的瞭望哨。 王臣肯定是能看清楚的,望远镜一照,一清二楚。 不过现在王臣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谷外的吐蕃大营,暂时没顾上。 赤松德赞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一件什么样的蠢事,这会正在担心谷外的西卫。 可是赤松德赞又不知道大斗拔谷外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斥候前来向他禀报,通颊斥候都被堵在大斗拔谷内出不去。 不过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那就是驻扎在大斗拔谷外的西卫肯定是遭到攻击了,而且攻击西卫营寨的还有唐军的神器,刚才他就听见数声巨响。 也就是说李唐援兵已至,被困的唐军神器已经脱困。 只不过,赤松德赞并不知道来援的唐军有多少兵马? 如果来援的唐军并不多,谷外的西卫就不会有问题。 如果来援的唐军非常多,出谷接应西卫就会很危险。 所以考虑再三,赤松德赞决定暂时不派兵出谷增援,而是留在谷内静观其变。 说到底,赤松德赞也读过母妃从大唐带过去的兵书,知道夜间行军乃是大忌,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时,他不会轻易派兵出谷。 …… “贤弟,谷内吐蕃军毫无动静。” 姚令言一直在观察谷口的方向,他甚至也看见了大斗拔谷右侧半山腰上的那点微弱的火光,不过也当成是吐蕃军的瞭望哨。 “反正我们这边的筵席备好了。” “来或者不来是赤松德赞的事。” “来了,我们欢迎,他若不来,也不强救。” “大不了我们先吃掉谷外的这一路吐蕃军。” “然后再回头收拾谷内吐蕃军,反正结果一样。” 王臣的望远镜对着前方的军营,一直在观察营寨内的吐蕃军。 尽管隔着三百步(450米),但是对于王臣的单筒三节望远镜来说却犹如近在眼前,甚至只需调到八倍焦距,就一清二楚。 事实上,手持最多也只能调到八倍。 焦距的倍数再大,手持就晃得厉害,必须安装支架才能看清。 通过望远镜视野,王臣可以清楚看见守在栅栏后面的吐蕃军。 不过王臣始终没看见床弩,也不知道吐蕃军把床弩藏在何处? 搜寻许多都没有发现床弩,王臣就知道不出动步卒佯攻是不行了。 当下王臣下令道:“姚况,你率一旅步卒出击,记得结成密集的方阵。” 顿了顿,王臣又特意叮嘱道:“还有,尽量不要直着往前走,要弯腰。” 其实,骆驼回旋炮的弹道也不是直线,还是有一定的弧度的,所以姚况他们就算是直着走,大概率也不会被炮弹所误伤,王臣只是为防万一。 姚况带着一百老卒很快抵近到吐蕃营寨的百步内。 营中吐蕃军通过火箭很快就发现姚况的步卒方阵。 随即一拨拨的火箭就从营中掠空而起,向姚况的步卒方阵攒落。 不过没什么卵用,姚况方阵顶着橹盾,根本不惧怕火箭的攻击。 接着,最让王臣期待的一幕终于出现,吐蕃军终于从暗处抬出了床弩。 “小乙,看见没?吐蕃狗把床弩拉出来了,就在午正方向的栅栏后面!”王臣道,“目标午正方向的吐蕃营栅,砸碎他们!” 第165章 腹背受敌 郑乙叉手应声喏,扬手喝道:“目标午正方向吐蕃营栅,开炮!” 二十名炮手将炮口稍稍抬高,瞄准十二点方向的吐蕃军营栅栏。 下一刻,伴随着嗵嗵的轰鸣,一字排开的二十门骆驼回旋炮的炮口之中便同时喷出一股通红的烈焰,二十门骆驼炮齐射,这动静大了。 王臣提前戴上了耳罩也同样差点被震聋掉。 再抬起望远镜时,只见炮弹已经打中十二点方向的栅栏,很准。 经过了几次实战,炮队的素养明显提升了,直接表现就是精准度有了显著提高,夜间射击三百步开外的目标居然也能够做到十发九中。 当然了,这跟攻击目标是军营有很大关系。 因为即便是炮弹的落点近了,又或者远了,只要不是直接砸进栅栏前的壕沟内,就仍然能形成跳弹,打出几十米长的一条跳弹杀伤槽。 只要在杀伤槽内,器具人马,尽毁,全碎。 前方吐蕃军营的栅栏瞬间被摧毁了十几段。 守在栅栏内的吐蕃桂庸也是死伤了十几列。 还有刚刚抬到栅栏边的床弩,也坏了不少。 整座吐蕃军营瞬间一片混乱,哀嚎声、咒骂声还有口令声响成一片,甚至还有火把掉进了猛火油桶,顷刻之间燃起大火。 紧接着,王臣又下令让姚况方阵撤回。 姚况方阵的意图就是引出吐蕃的床弩。 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就没必要再冒险。 不过吐蕃军很快也反应过来,熄灭了火把。 但这是徒劳,一队队回纥骑兵旋风般掠过,将一拨拨的火箭射进吐蕃军营内,吐蕃军营的栅栏、各种辎重杂物甚至猛火油纷纷被点燃。 冲天火光中,安西军的骆驼炮队再次齐射。 然后就是重复操作,直到齐射二十轮之后,王臣才让五百老卒打起火把列阵,在一个地方列好方阵之后,熄灭火把跑到另外一个地方打起火把重新列阵,然后再换地方,通过反复打火把反复列阵,营造出有很多个方阵的假象。 对面吐蕃军不知安西军虚实,又没办法派出通颊斥候来核实,就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严谨态度,做出最高应对。 通过望远镜,王臣已经看见了。 更多的吐蕃军来到了南边营栅后。 还有更多的床弩被抬到南边营栅。 显然,吐蕃主将也知道别无选择。 如果没有床弩,单凭壕沟、栅栏、拒马、鹿角和铁蒺藜这些,肯定是挡不住安西军的披甲步卒的,所以必须集中足够的床弩。 …… 马璘亲自率领两千五百安西老卒,已经悄无声息的摸到了吐蕃军营北侧,距离栅栏外的壕沟只有三十步远。 刺骨的寒风中,甚至可以隐约听到栅栏内吐蕃哨卒的咒骂声。 一队回纥斥候突然间从前方掠过,对着军营内射出一波暗箭。 军营内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咒骂,但很快又安静下来。 军营内的吐蕃军甚至都没有回击,因为他们很清楚,营外的回纥斥候来去如风,又隐藏在黑暗中,即便回击也只是浪费矢石。 然而,马璘需要的正是这个结果。 枯寂的等待中,一骑快马从黑暗中来到了马璘跟前。 营内吐蕃军毫无反应,根本不知道这是王臣的信差。 王臣的信差告诉马璘,吐蕃军已经大部被调到南边! 马璘无声的狞笑一声,当即从腰间抽出横刀,对着前方一引,身后严阵以待的两千五百多个安西老卒便一个接着一个站起身,先稍稍的活动了一下四肢,随即就以队为单位,借着夜幕的掩护无声无息的摸向吐蕃军营。 很快,撒在壕沟外面的铁藜蒺被扫清。 布置在壕沟前的拒马和壕沟内的鹿角也全部被搬走。 接着,几十支飞爪就冷不丁的甩过来,钩住了栅栏,再然后,原本完整的栅栏顷刻之间就被拉倒了几十段。尛說Φ紋網 到了这个时候,营内的吐蕃哨卒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有汉狗夜袭!吹哨求援!”刺耳的骨哨声冲霄而起。 然而已经晚了,唐军早已经踩着倒塌的栅栏突入大营。 幽暗的火光中,只见一队身材高大的唐军身披明光铠,手持一丈长的陌刀,就像是来自地狱的魔将,看着就让人肝颤。 …… “说甚,汉狗突入了北营?”拉巴多杰蓦然瞪大眼睛,坏了,这是中计了?这是汉狗的声东击西计? “东本,速速调兵去北营!”前来求援的五百户长急道。 拉巴多杰却仍然有些犹豫,这真是汉狗的声东击西之计? 万一不是声东击西,而他又把西卫主力调到北营,岂非坏事? 就在拉巴多杰犹豫不决之际,大营南边的黑暗之中骤然响起巨大的喊杀声,接着就是潮水般的马蹄声向着大营快速逼近。 拉巴多杰看了一眼已经破碎不堪的栅栏,当即厉声喝道:“快,速速点燃营中九堆烽火向赞普求援! 拉巴多杰已经敏锐的意识到,来的应该是安西军的主力,单凭他的西卫一万余桂庸肯定是挡不住的,必须得向赞普求援。 不片刻,吐蕃军营中便燃起了九堆烽火。 …… 守在半山腰的赤松德赞很快就看见烽火。 虽然相隔很远,但是熊熊燃烧的烽火在夜幕下还是非常的显眼,而且九堆烽火呈九宫格排列,很容易辩识,这是约定好的求援信号。 看到九堆烽火,赤松德赞顿时心头一沉。 看来西卫真的遭到了安西军主力的夜袭。 “王旗传令,北卫立刻出击,接应西卫!” “赞普且慢!”侍立在侧的扈从队长劝道,“夜间行军乃是大忌!” “那又如何?”赤松德赞却丝毫不为所动,肃然道,“我是赞普,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四卫戍部之一的西卫被唐军攻灭。” 扈从队长道:“此时已是丑末,离天亮也就两个时辰。” “西卫点燃九堆烽火向我求援,说明情况已十分紧急,他们撑不到天亮了。”赤松德赞的决心极为坚定,“传令,北卫即刻列阵出击!” 第166章 天俾大唐 姚令言的五百安西老卒只是在吐蕃大营外来回蹭,始终不放进去,但是郑乙的炮队却没有停过,持续的将一排排的炮弹倾泄到吐蕃大营之内。 这样的策略果然让大营内的吐蕃军主帅难辨虚实。 尽管北营已经沸反盈天,可南营的几千吐蕃军和床弩却不敢妄动。 对于这,王臣自然是乐见其成,最好南边的吐蕃军一直按兵不动,这样马璘的安西军主力就能轻松攻灭其余各营的吐蕃军。 现在的悬念是,大斗拔谷内的吐蕃军会不会出兵? 转念间,姚令言突然大叫起来:“贤弟,谷内的吐蕃狗也出来了!” 王臣转身回头,然后就看见无数的光点从大斗拔谷的喇叭形的谷口开出来,那一片连绵无际的火光,几乎遮蔽了整个谷口。 “上邪,至少有上万人!”姚令言又道。 王臣再一次举起望远镜,对准吐蕃军并调整焦距。 下一刻,视野之中就出现了清晰的景象,一队队披甲吐蕃军已经排好了方阵,正踩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缓缓开出大斗拔谷。 “熊旗!是四卫戍部中的北卫!” 王臣看见了一面绣有黑熊图案的火焰旗。 “来了一个卫?”姚令言舔了两下嘴唇,凛然道,“贤弟,你真觉得一百五十骑甲骑具装可以冲乱吐蕃的四卫戍部的一卫?” “当然。”王臣应了一声,又道,“颊啜!” 身材矮壮的回纥猛将颊啜当即起身应道:“我在!” 王臣放下望远镜,走到颊啜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道:“好兄弟,等会冲阵时不要正对吐蕃军,一定要斜着冲阵!首要目标就是那面黑熊火焰旗!” “遵命。”颊啜右手抚胸微鞠一躬,又道,“颊啜定不辱命。” “颊啜!”等颊啜翻身上马,王臣又喝道,“等打完这一仗,我们结拜!” 颊啜上马的动作稍稍一停顿,但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王臣摆了摆手。 看到颊啜上马,坐地待命的回纥重骑兵也纷纷踩着奴仆的背跨上战马。 这之前,另外一百名甲骑具装也已经赶来,一百五十骑甲骑具装都在。 除了甲骑具装,骨力裴罗也把三千多回纥骑兵全集中起来,只等甲骑具装冲乱了吐蕃北卫,三千多个骑兵就会全部出击,痛打落水狗。 甲骑具装和回纥骑兵在夜色之中缓缓离开。 姚令言有些心神不定的说道:“贤弟,咱们已经押上了手中全部筹码,接下来是输是赢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们不会输。”王臣再次举起单筒望远镜。 不过就在王臣准备把望远镜凑到眼前之时,手上的动作却忽然间一顿。 姚令言发现了王臣的异样,关切的问道:“贤弟,你怎么了?身体不适?” 王臣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接着把望远镜凑到眼前,然后换了一个方向,将镜头对准了大斗拔谷右侧山体的山腰。 紧接着,一面王旗就突兀的出现在视野中。 “哈哈!”看到这一幕,王臣忍不住笑出声,“天意,天意啊!”ωww.xSZWω㈧.NēΤ “天意?”姚令言打量着笑成神经病的王臣,有些担心的道,“贤弟你没事吧。” 王臣没有多解释,只是将手中望远镜递给姚令言,兴奋的道:“老姚你自己看,看山谷右侧的山腰,半山腰!” “山腰?那不是吐蕃军设在山腰的瞭望哨么?” 姚令言一边说话,一边将镜头对准了半山腰。 下一刻,姚令言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一股热血瞬间冲上脑门。 “王旗?是王旗!赤松德赞的王旗!上邪,赤松德赞在山上!”姚令言狂吼道。 “姚况!”王臣更是早已经翻身上马,一边厉声大吼,“点齐一旅老卒,跟我走,其余四旅留在此地护卫炮队!老姚,这里就交给你了!” “贤弟你快回来!”姚令言顿时急了,“我去!” “老姚,你不行!这种事必须得我这冠军大将军去!” 话音未落,王臣就已经打马飞奔而去,姚况点齐了一旅老卒匆匆跟上。 姚令言跺了跺脚,只能眼睁睁看着王臣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赞普啊,这可是吐蕃的赞普,要是能擒斩赞普,这是多大的功劳啊? 不过王臣说的对,这事只有他能办成。 赤松德赞身边肯定也有猛将。 只有王臣能应付得了。 天俾大唐!天佑大唐! …… 黑夜遮掩了一切。 赤松德赞并不知道有一员大唐猛将已经领着一旅精兵向着他猛扑过来。 赤松德赞甚至不认为自己会有危险,因为他的身后就是巍峨的祁连山,面前是悬崖,只有樵夫药农能爬上来,只有右边是缓坡,但是山脚下是赞普四卫戍部和通颊东岱的大营,身边又有一百亲信扈从,他能有什么危险? 所以赤松德赞的关注点一直在谷外的西卫,以及出谷前往支援的北卫。 西卫的大营离得太远,看得不真切,但是至少到目前为止仍还在缠斗,即便是遭受到了唐军的南北夹击,西卫也仍然没有崩溃。 北卫已经出谷并展开,摆的是斜阵。 吐蕃军队的战阵之法都是模仿唐军。 最常用的战阵就两个,横阵,斜阵。 唐军横阵就是七军横向排开,斜阵则有正斜倒斜之分。 正斜就是七军呈人字形分布,通常是右虞候军顶在军团大阵的最前方。 反斜就是正斜倒过来,就是雁形阵,这时候左虞候军和右虞候军就是张开的双翼。 吐蕃北卫摆的是正斜,三个由桂勇组成的千人方阵分别摆在大阵的最前方及两翼,中间则是八个奴从的千人方阵。 总共十一个步兵方阵在草原上展开,视觉效果极壮观。 尤其是从赤松德赞所在的这个位置,看得就更加清楚。 然后,北卫的十一个步卒方阵就毫无征兆的停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就在赤松德赞不解时,北卫最前面的桂勇方阵突然射出了一波火箭,密集的火光瞬间就照亮了方阵斜前方的草原。 火光中,一支骑兵鬼魁般冒了出来。 第167章 优势在我 “那是什么?”赤松德赞愣住,那是骑兵? “赞普,那是甲骑具装!”旁边的扈从队长却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卒,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回纥的甲骑具装,当即便狂吼出声,“甲骑具装!” “甲骑具装?”赤松德赞愕然,“回纥人的甲骑具装?” “对,回纥人的甲骑具装!”扈从队长毫无形象的狂吼道,“在平地,回纥人的甲骑具装是不可阻挡的,除非事先准备好拒马又或者栅栏,又或者挖好壕沟陷坑,否则没有任何军队能够阻挡得了,床弩也挡不住,挡不住,挡不住!” “没有任何军队能挡得住?”赤松德赞神情一凛。 “挡不住!”扈从队长再次狂吼道,“北卫挡不住!” 狂吼之际,视野中的回纥甲骑具装已经开始冲刺,那隆隆的马蹄声,隔着数里远都能够清晰的传进赤松德赞的耳朵里。 火光幻灭,甲骑具装消失在黑暗中。 然而那隆隆的马蹄声却越发的密集,也越发宏亮。 片刻之后,北卫的几个步卒方阵再一次射出火箭。 火光落下,再次照亮了谷外的草原,甲骑具装再次出现在视野之中。 只不过,这次出现的不止甲骑具装,在甲骑具装的身后出现了无数的回纥骑兵,乌泱乌泱的,几乎遮蔽了谷口的草原,入眼所及全都是骑兵! 看到这,赤松德赞就再也沉不住气,当即下达军令。 “传令,南卫和通颊东岱立刻出谷,接应北卫西卫!” “等等,还有东卫,留一个五百人队监视大斗拔堡,其余全部出击!” “出击,全部出击,东卫、南卫还有通颊东岱全部出击,统统出击,全军出击!” 战局发展到了现在,已经变成决战,夜间跟唐军决战并非明智之举,然而形势所迫,赤松德赞已经是别无选择,只能被动跟进。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北卫西卫被击灭。 说到底,安西军总共只有不足万人。 四卫戍部加通颊通东岱却有五万人! 五倍的兵力,优势在我,优势在我! …… “岳父,山下的吐蕃军调走了大半。”韦晤沉声说道。 大斗拔堡中的安西军残兵也被惊动,涌到城头上观战。 只不过,视野所限,只有瞭望塔上的段秀实等数人能看清谷外战场。 段秀实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谷口,语气凝重的说道:“这是要决战,没想到节帅和王臣贤弟居然选在了今晚与吐蕃大军决战!” “决战?”韦晤凛然道,“岳父,安西军赢的机会大吗?” 段秀实没理会韦晤,转身就匆匆下了瞭望塔,一边低吼:“传令下去,搜集所有完好的甲胄及兵器,还有箭矢,平分给还能挽弓的士卒。” 既然是决战,又怎么能少得了他们右虞候军? 即便只剩三百残兵,右虞候军仍是右虞候军! …… 甲骑具装发动之时,王臣正好爬上一处悬崖。 到底是骨灰级户外运动爱好者,攀岩的手艺并没有遗忘,借助临离开长安之前赶制的丐版攀岩工具,王臣很轻松就爬上几十米高的悬崖。 再将一条麻绳垂下,姚况也跟着爬上了悬崖。 然后两条麻绳垂下,两个老卒跟着爬上悬崖。 随着麻绳越来越多,上来的老卒也越来越多。 不片刻,一百名安西老卒就全部爬上了几十米高的悬崖。 再接着,将麻绳连同绑在麻绳末端的铠甲兵器也拉上来。 王臣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地形,发现从这里到赤松德赞所在的山腰位置已经没有高度落差,大概率都是平地了,这也是雅丹地貌的特征。 时间还是很充裕的,回纥重骑的冲阵才刚开始。 安西军主力也还没有击溃谷外大营中的吐蕃军。 所以他们完全没有必要为了抢时间而轻装疾进。 王臣当即下令两个老卒为一组,互相帮助披甲。 披好甲,王臣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谷外军营内的吐蕃军已经崩溃了,火光中,无数的吐蕃军就像是蚂蚁似的,向着大斗拔谷口方向溃逃。 谷口处,颊啜的甲骑具装已经切入吐蕃的大阵。 颊啜果然是听劝的,没有从正面冲击吐蕃大阵,而是选择了中心方阵和右侧第一方阵中间的结合部,而且还是斜着切进去,直奔火焰熊旗。 那家伙,简直就是小刀切黄油,噗溜就切进去。 看到这,王臣就知道出谷的吐蕃军肯定也完了。 一次冲击或许不能冲垮吐蕃军,但是两次冲击、三次甚至四次冲击呢? 颊啜的甲骑具装准备了两匹马,跟轻骑兵一样长时间作战肯定不可能,但是来回冲杀三四次却是完全可以做到,人还有战马都能够扛得住。 当然了,前提是大斗拔谷内的吐蕃军不来增援。 如果大斗拔谷内的吐蕃军出来,就胜负犹未可知。 现在就看赤松德赞肯不肯跟进,继续投入更多赌注。 思忖间,大斗拔谷内忽然马嘶人沸,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火光中,一队队的吐蕃步骑从军营中汹涌而出,快速的列队,然后顺着山谷向着谷口方向开了过来,赤松德赞果然跟进了,好!跟进就好! “都有!”王臣当即喝道,“除了甲胄弓箭横刀,其他的都扔掉!” 听到这,姚况和一百老卒当即解下腰间的革囊、背上的大皮囊,甚至连骨朵、流星锤或者手盾这样的副武器也都扔掉,麻绳直接扔在崖上。 下一刻,王臣、姚况和一百老卒便从山坡急进。 赤松德赞已经押上全部的筹码,跟安西军梭哈。 安西军其实早在吐蕃军之前就押上全部的筹码。 但是老天开眼,送给了王臣一记盘外招:斩首! 完全可以想象,当吐蕃军跟安西军相持难下时,赤松德赞突然遭到唐军斩首,这会对吐蕃军的军心和士气造成多大的打击?不崩溃都不行! 想到这,王臣心头就热切起来,今夜又要斩首! 上次斩首的是吐蕃大相尚结息! 这一次,他更要斩首吐蕃赞普! 第168章 大型混战 大斗拔谷外的决战正式进入高潮阶段。 在特定的预设条件下,甲骑具装的冲击力在冷兵器时代绝对是独一挡。 根本不用三四个来回,颊啜率领的一百五十骑甲骑具装只是一次冲阵,就是斜着从吐蕃北卫的中心方阵和右翼第一方阵中间切过,死在马槊下的吐蕃军也就百余人,被具装战马撞飞的吐蕃步卒同样只有一百多人,可是带给吐蕃军的震慑力以及压迫感却是毁灭性的。 尤其是在中心方阵的红色火焰熊旗也被回纥骑兵砍倒之后,附近几个方阵的奴从首先承受不住巨大的精神压力,纷纷溃逃。 然后桂勇也跟着溃逃。 再然后,整个北卫就崩溃了。 一万多个吐蕃桂庸只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 看到北卫的吐蕃桂庸已经崩溃,后面跟进的回纥轻骑兵顿时就来劲了。 这个时候,如果化为苍鹰从高空往下俯瞰,就会看见一幅奇异的画面,一幅类似于五花肉的大型混战画面。 距离大斗拔谷口大约三里开外,是安西军。 安西军已经拿回了他们的战马,变成骑兵。 三千多安西军即便是追击途中,每个骑兵小队也依然保持阵形的完整,但是大阵也已经彻底跑乱阵形,六十个骑兵方阵波浪形拉开,漫山遍野的向着南边追击。 在安西军南边不远,是吐蕃军的西卫溃兵,近万吐蕃溃兵扔掉了兵器,卸掉了甲胄,正漫山遍野的向着大斗拔谷方向溃逃。 如果没有奇迹出现,西卫溃兵已经死定了。 因为在西卫溃兵的前面还有三千回纥骑兵。 回纥骑兵已经发现了他们身后的吐蕃溃兵,但是现在他们真的顾不上。 因为对回纥人来说,身后的吐蕃溃兵就是煮熟了的鸭子,它们飞不走,他们前面的吐蕃溃兵才是天上飞的大雁,必须得把它们射下来。 所以三千余骑回纥骑兵只是向前穷追猛打。 而在三千回纥骑兵的前方不远,是吐蕃北卫的上万溃兵。 片刻前,摆成斜阵的吐蕃北卫被颊啜的甲骑具装给冲垮。 一万多个吐蕃溃兵同样扔掉了所有的兵器,卸掉了甲胄,疯狂的逃窜。 然而空旷的草原地形给吐蕃军的溃逃制造了严重的困难,所以不断有吐蕃溃兵被回纥骑兵追上,也不断有吐蕃溃兵死在回纥人的箭下或者横刀之下。 如果没有外力介入,吐蕃北卫同样也跑不掉。 不过,外力正在快马加鞭赶来,马上就会到达。 吐蕃东卫、南卫的近两万步卒,已经完成集结。 还有通颊东岱的五千斥候骑兵,更是已经出谷。 通颊东岱的五千余骑打着火把,分为十个方阵,摆开一个大型横阵。 索朗旺堆也算得上是一员良将,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稍纵即逝的战机。 西卫和北卫虽然崩溃了,但是西卫和北卫的崩溃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至少也把回纥骑兵还有唐军的阵形给带乱了。 通颊骑兵以完整的阵形,冲击跑乱了阵形、各自为战的回纥骑兵小队,就是用脚指头都能够猜到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尛說Φ紋網 唯一的障碍就是漫山遍野溃逃过来的溃兵。 索朗旺堆的眼中掠过一抹冷意,然后高高扬起横刀做了个劈杀的动作。 看到这幕,索朗旺堆身后跟进的通颊骑兵脸上便纷纷露出狰狞的笑容,一个个压下手中的长矛或者举起手中的横刀、骨朵。 转眼之间,通颊骑兵就与溃兵撞在了一起。 北卫的溃兵刚刚还在感到庆幸,这下他们终于有救了。 然而下一霎那,通颊骑兵手中的长矛就向他们刺过来,横刀也斩下来,骨朵也照着他们的脑门猛砸了下来! 为了保持阵形,为了抢占先机,通颊骑兵发起了最冷酷的无差别攻击。 索朗旺堆的冷酷选择为通颊通岱换来了最丰厚的回报,咬着吐蕃北卫溃兵杀得兴起的三千多回纥骑兵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回纥骑兵的骑射本领确实出众,远胜吐蕃的通颊东岱。 但是面对摆好阵形的通颊骑兵,回纥骑兵一样打不过。 这是因为回纥骑兵是单打独斗,通颊骑兵却是团队作战。 所以双方甫一接触,回纥骑兵就被通颊骑兵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不过被击溃了之后,回纥骑兵的骑射优势立刻又体现出来,他们的骑术更精良,跑得也更快,在逃跑的同时还能回头射箭。 所以尽管回纥骑兵被打得溃不成军,但是损失并不大。 回纥骑兵知道通颊骑兵的目标不是他们,而是安西军,所以没有往回溃逃,而是向着战场的左右两翼溃逃,把正面让出来。 回纥骑兵的这种心理无法评说,友军嘛。 但是马璘也是一员真正的宿将,尽管身处在战场之中,无法看清战场全貌,但是他仍旧凭借微小的痕迹做出了准确的判断。 看到回纥骑兵出现在战场两侧,而且是在狼狈的溃逃,马璘就知道出事了。 马璘当即命令安西军下马列阵,还让郑乙的炮队把骆驼回旋炮给架了起来。 安西军的良好军纪在这一刻再次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反应速度是真的快。 二十门骆驼回旋炮才刚刚架好,通颊骑兵就踩着吐蕃西卫的尸体掩杀过来。 然而,迎接着通颊骑兵的是二十门骆驼炮的霰弹糊脸,超过四千粒直径5毫米左右的细铁砂交汇成了二十道圆柱形的弹幕,劈头盖脸的罩向汹涌而来的通颊骑兵。 冲杀在前排的上百个通颊骑兵顷刻间连人带马被射成筛子,摔倒在草地上。 跟进的第二排通颊骑兵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撞上前排骑兵的尸体,纷纷被绊倒在草地上,整个骑阵顷刻之间大乱。 虽然遭到攻击的只有一个骑阵。 另外九个骑兵方阵并未遭到攻击。 但是整个骑兵大阵已经遭到破坏,不再完整。 而且剩下的九个骑兵方阵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应该继续往前冲杀,还是往中间包抄安西军的步卒方阵? 第169章 安西猛将 通颊骑兵只犹豫了片刻,回纥骑兵就又兜头杀回来。 这是回纥骑兵的另外一个优点:攻防转换速度极快!wWW.xszWω㈧.йêt 许多时候,回纥骑兵的攻防甚至可以做到无缝衔接,就是突然从进攻转为溃逃,又能突然之间从溃逃转入进攻姿态。 几乎同时,炮队打出第二排霰弹。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哀嚎,又有上百骑通颊骑兵倒地。 这一百多个骑兵的倒地,又造成一整个骑阵的混乱。 第二个骑兵方阵的混乱加剧了整个骑兵斜阵的混乱,加上回纥骑兵的掉头反卷,战场局势瞬间又逆转,通颊骑兵被迫往后退。 这是骑兵作战跟步兵作战的区别,步兵作战是站在原地疯狂的对砍,直到一方崩溃。 但是骑兵作战不会出现原地对砍,骑兵得跑起来打,不会站着不动,所以要么是重骑兵对冲,要么是轻骑兵追逐,在你追我赶的过程中不断杀伤对方骑兵,直到一方崩溃。 败退之前,通颊骑兵做出了跟回纥骑兵一样的选择,向着两翼分开。 不过通颊东岱分开败退的初衷跟回纥骑兵如出一辙。 同样左右分开的还有溃逃的吐蕃北卫以及西卫溃兵。 尽管刚才通颊骑兵往前冲锋之时实施了无差别攻击,但是真正被杀死或者被踩死的吐蕃溃兵占比很小,所以越过南卫、东卫斜阵向两翼溃逃的溃兵仍然还有将近两万人。 在战场上,要想追上并且干掉溃兵还是有点难度的,因为逃命时真能激发潜能。 这样一来,整个战局立刻就演变成安西军三千步卒、三千回纥骑兵跟吐蕃南卫、东卫的决战,兵力大约是六千对一万五千。 此除之外,还有颊啜的一百五十骑甲骑具装在侧翼待命。 从双方的兵力以及兵种的构成,安西军毫无疑问占据着优势。 但是给安西军的时间窗口很短,大概只有不到半个时辰这样。 因为最多半个时辰,后退的通颊骑兵就会在南卫以及东卫的斜阵后面稳住阵脚,然后重新结成完整的骑兵斜阵,然后反扑。 接着就是西卫以及北卫的溃兵,也会跟着稳住阵脚。 如果安西军不能在半个时辰内击溃吐蕃南卫及东卫,战局就会陷入到相持阶段,短时间之内就很难再分出胜负,甚至有可能恶战竟日! 安西军肯定能撑住,但是回纥人绝对撑不了这么久。 一旦回纥人临阵脱逃甚至倒戈,安西军就必败无疑。 当年的怛罗斯之战,安西军就是这样吞下一场惨败。 马璘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上来就是不遗余力的猛攻。 炮队虽然足够犀利,但是重新装填弹药太耗费时间。 然而安西军现在缺的就是时间,所以打了一排炮后,安西军便发起了全面总攻,三千安西老卒结成六十个方阵,再组合成七个大方阵一路平推。 三千多回纥骑兵分成两拨在战场两翼不断来回游曳。 还有颊啜,率领一百五十骑甲骑具装发起二次冲阵,斜着从吐蕃斜阵的中心方阵与右翼第一方阵的结合部切过,直取中心方阵的烈焰大鹏军旗。 然而吐蕃军在吃过一次亏之后,这次已经有了准备。 所以,尽管颊啜的甲骑具装冲乱了斜阵的中心方阵以及右翼第一方阵,但是吐蕃军的整个斜阵却并未受到干扰,剩下十几个方阵依旧岿然不动。 甚至,当中路的安西军向前突入吐蕃军的斜阵之后,产生了意外效果。 伴随着中路的安西军向前突入,两翼的吐蕃军下意识的向着中路收拢,阴差阳错之下竟然对中路突入的安西军形成了合围。 中路突入的大约十个小队五百安西军瞬间陷入苦战,攻势也为之一滞。 局面顷刻间朝着不利于安西军的方向发展,因为时间每多耽搁一刻钟,稳住阵脚重新参战的吐蕃溃兵就会增加一个百人队。 尽管这些溃兵已经丢弃了盔甲,也丢弃了所有兵器,但是架不住人多。 而吐蕃军又跟唐军一样的习惯,每个人除了主武器,还有许多副武器,所以这些溃兵完全可以从别人手中借到副武器参战。 马璘此刻就在安西军的最前方,面前全是吐蕃步卒。 飞石雨点般砸落在安西军阵中,打得安西军的橹盾以及甲胄咣咣作响。 长矛、横刀甚至于骨朵等各种兵器不断的击中马璘,得亏马璘身上的这身明光铠防护力足够强悍,把所有攻击都抵挡下来。 当然,马璘也不是光挨打不还手。 尽管已经五十岁,但是一身脂包肌却不会背叛马璘。 伴随马璘手中陌刀的每一次挥舞,就必然会有一个吐蕃兵被斩成两截。 然而,挡在安西军前方的吐蕃军却越聚越多,仿佛永远也杀不尽似的。 “杀!杀杀杀杀!”马璘连声怒吼,连续的挥舞陌刀,将一个又一个吐蕃兵甚至吐蕃武将斩在他的陌刀之下。 然而,人的体能终究是有限的。 连续斩杀了十几个吐蕃兵之后,马璘已经累得喘大气。 一杆长矛从前方毒蛇般刺过来,正好刺中马璘的胸甲。 明光铠的胸甲替马璘挡下了这一刺,但是从长矛传导过来的巨大力量,却让马璘立足不稳,往后踉跄了两步,幸好身后有执旗。 马璘身后的执旗也是他的侄子马朗。 “叔,换我来吧!”马朗将手中三辰旗交给一个傔旗,又从马璘手中接过陌刀,然后顶替到了马璘的位置上,马璘则后退一步,躲在马朗的身后大口大口的喘息,他知道,今晚这一仗已经打成了僵持,接下来且有得打,得抓紧恢复体力。 趁着喘息的间隙,马璘从革囊中摸出块果脯扔进嘴里。 每个老卒都知道,带有甜味的果脯、饴糖又或者蜂蜜能快速补充体力。 所以大唐的每个藩镇都会给士卒配发果脯又或者饴糖,以备不时之需。 几块果脯下了肚,马璘就感觉双臂又恢复了力量,两条腿也不再沉重。 “朗儿,你退下!”马璘一个跨步就站到马朗跟前,顺手还夺过了陌刀,再一刀挥出将一个吐蕃兵斩成两截,猛将到底是猛将,老了也是猛将。 第170章 天神下凡 不过又砍了几个吐蕃兵之后,马璘便又开始大喘气。 经历过剧烈运动的人都知道,中场休息虽然可以略微恢复些体力,但是重新上场之后持久力会大打折扣,会变得不耐操。 又坚持片刻,马朗再次顶上。 后退的间隙,马璘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祁连山的山腰。 王臣贤侄啊,你得抓点紧了,得赶紧斩杀赤松德赞,要不然的话,让刚才后撤的通颊骑兵重新组织起来,就麻烦大了呀。 …… 祁连山山腰,观战的赤松德赞也开始感到口干舌燥。 “阿旺!”赤松德赞伸手说道,“酥油茶!酥酒茶煮好没?” 旁边侍立的扈从队长从篝火堆上的木架上取下锡壶,正准备给赤松德赞倒茶时,耳畔突然听到一阵隐约却尖锐的破空声响。 “赞普小心!”扈从队长当即将锡壶打出。 下一个霎那,便是咣的一声响,一支破甲箭已经将锡壶射个对穿,滚烫的酥油茶顷刻之间从锡壶中溅出,溅了赤松德赞满头满脸都是。 “烫煞我也!”赤松德赞顷刻之间哀嚎出声。 但是那支破甲箭却已经带着锡壶飞向了一侧。 “保护赞普!”扈从队长反手从腰间擎出骨朵。 十几个扈从也第一时间举起橹盾护住赤松德赞。 几乎是十几面橹盾才刚刚架好,上百支破甲箭就呼啸而至。 伴随着连续的笃笃声响,十几面橹盾瞬间就插满了破甲箭。 “有汉狗偷袭,就在前面山坡!”扈从队长手指前方大声怒吼。 当即便有近百个扈从左右分开,向破甲箭射来的方向包抄过来。 到底是吐蕃赞普的扈从,大内侍卫般的存在,反应速度非常快。 …… 杀过来的当然是王臣和姚况麾下的一百老卒。 王臣一马当先,冲杀在最前方,手中的大唐万年弓更是没停过,将一支又一支的破甲箭射向对面的吐蕃军。 伴随着王臣的每一次挽弓,必然会有一个吐蕃兵中箭倒下。 大唐万年弓的挽力甚至比李晟赠送给他的那张硬弓还要大,足足有两百斤,射出的破甲箭五十步内能轻松贯穿铁札甲,橹盾也挡不住。 短短五十步的距离,王臣就射完三十支箭,射杀了三十个吐蕃兵。 射出最后一支箭后,王臣将大唐万年一扔,反手从腰间擎出铁锏,王臣的副武器已经从横刀换成了铁锏,因为现在的王臣与铁锏更配。 一个身材矮壮的吐蕃扈从率先冲到王臣面前。 王臣没有理会吐蕃扈从斜砍下来的横刀,只是举起铁锏当头砸落。 随即就是咣咣两声,吐蕃扈从的横刀就砍在王臣左肩的肩吞之上,几乎同时,王臣的铁锏也在吐蕃扈从钵胄上。 结果王臣毫发无损。 吐蕃扈从的钵胄却瘪下去一半,脑袋都碎裂。 遭此重创,吐蕃扈从当即便直挺挺的倒下去。 一击得手,王臣继续左右挥舞铁锏往前猛冲,沿途的吐蕃扈从不是被撞飞,就是被他的铁锏打碎脑袋,竟然没有一人能够阻挡王臣片刻。 身后跟进的姚况和老卒见状,不禁深受鼓舞,冠军大将军真乃天神下凡也! 眨眼之间,王臣就已经用打锏打翻十几个吐蕃扈从,另外还撞翻了十几个,姚况还有跟进的安西老卒也斩杀了三十多个。 迎上来的吐蕃扈从死伤大半,队形变得单薄。 护在赤松德赞身边的扈从队长阿旺吃了一惊,摸上来的这伙唐军很不简单,尤其是领头的那一员唐将,有万夫不当之勇,不能再耽搁了! “速速保护赞普下山,快走!”阿旺说完就擎着几十斤重的骨朵迎向王臣。 那十几个持盾扈从知道此时情势已经很严峻,当即便用橹盾护住赤松德赞,沿着崎岖的山道快速下山。 “哪里走?”王臣不禁急了,拔腿就往前追。 但是手持骨朵的阿旺已经挡住了王臣的去路。 “汉狗受死!”阿旺大喝一声,举起骨朵就打。 王臣没有躲,双手握紧铁锏跟阿旺硬怼了一记。 随即就是咣的一声响,几乎把两人耳膜都震碎。 阿旺闷哼一声后退了两大步,王臣也后退了一步。 这个汉狗好强的膂力!阿旺大为惊骇,我竟不是其对手! 王臣却不再理会阿旺,只一个跨步就绕过了阿旺,去追赤松德赞。 阿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王臣,当即又一骨朵照着王臣背心打过去:“汉狗休走,你的对手是我!” 然而没等这一骨朵落在王臣背上,就被一把横刀给挡开。 “吐蕃狗,你的对手是我!姚况!”姚况一刀将骨朵挡开,顺势一记回斩斜砍在阿旺的背甲上,但是只溅起一串火星。 阿旺当即和姚况战在一处。 王臣没有理会两人的混战,只顾大步流星往前追。 保护赤松德赞的十几个扈从立刻又分出来两个人,试图阻拦王臣。 但是没用,王臣无视这两个吐蕃扈从砍来的横刀,只是左右开弓,两锏打过去,便把两个吐蕃扈从的脑袋拍了个稀碎。 …… 赤松德赞在仓皇奔跑的间隙回头,正好看到这幕,不禁吓个半死。 雅拉香波山神在上,这还是人吗?地狱的魔将也没他这么恐怖吧?扎西和平措已经是吐蕃有名的勇士,竟然接不下他的一锏? “赤松德赞,我知道是你,休走!” 正奋力追杀的那员唐将突然口吐吐蕃语。 赤松德赞猝不及防,当即脚下一滑摔倒在山道上。 “扶起赞普,我去拦住他!”又一个扈从转身迎向那员唐军猛将。 然而结果是悲惨的,再次迎上去的扈从也同样没能接下他的一锏,就一锏,扈从的脑袋就连同钵胄被整个拍扁。 留在赤松德赞身边的扈从变得越来越少。 那员唐军猛将也越追越近,眼看要追上。 就在这个危急关头,前方陡然间传来一阵嘈杂声。 却是留守底下大营的一个五百人队赶过来支援了。 人还没有到,冲杀在前面的几十个桂勇已经用乌朵打出一排飞石。 第171章 赞普死了 鹅蛋大的石蛋如飞蝗般打过来,覆盖了整条山道。 但是吐蕃赞普几个因为身高矮,正好完美的避过。 王臣却是山道上最显眼的目标,承受了所有攻击。 王臣只来得及抬起双手,以披膊护住面门,随即就感到胸甲、顿项、披膊甚至兜鍪上挨了好几块飞石,尤其是兜鍪这一击,打得他神情恍惚。 不得不说,吐蕃人的乌朵飞石,还是非常犀利的。 这样下去,王臣绝对会被打晕,毕竟是血肉之躯。 王臣当即便转身往回跑,一边飞奔一边大声怒吼:“谁带了弓?弓箭!” 刚才进攻的路上,王臣为了抢时间,射完三十支破甲箭之后就把大唐万年弓扔在了半路上,所以现在身边已经没弓,只能借弓。 姚况刚刚一刀结果吐蕃的扈从队长,当即回应道:“我带了弓!” 一边说,姚况一边就从腰间取出自己的那把铁脊弓递给了王臣,顺便还从箭囊之中取了一支破甲箭,一并递给王臣。 王臣接过铁脊弓,再把箭扣于弦上,再挽弓转身对准赤松德赞。 这时候,王臣与赤松德赞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开到了三十步以上,从山下大营赶来增援的吐蕃军则在四十步外,乌朵已经打不到,所以可以毫无顾忌的瞄准。 只可惜,赤松德赞身边还剩两个扈从,拿橹盾挡住了王臣的射界。 姚况的这把铁脊弓也有七八十斤挽力,却不足以射穿吐蕃军的橹盾。 但是好在那两个吐蕃扈从为了保护赤松德赞,将手中的橹盾尽可能往中间靠,这就难免将他们自己的脑袋暴露出来。 而且这时候已经是辰初,天已经亮了。 王臣屏气凝神连发两箭,最后的两个吐蕃扈从也面门中箭倒毙在地。 “箭来!”王臣再次伸手,姚况也伸手去腰间箭囊取箭,却摸了个空,敢情他的箭囊也空了,当下又去找其他人要箭。 可是就耽搁了这么一小会,从山下赶来的吐蕃军就已经接到赤松德赞。 王臣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以最快的速度射出最后一箭,只见这支破甲箭擦着两面橹盾中间的缝隙射进去,但是有没有射中赤松德赞却再也看不到。 吐蕃军没恋战,在接到赤松德赞之后就倒退着开始下山。 这次王臣也没敢继续追击,毕竟他们也不是铁打的金刚,刚才这短暂却激烈的厮杀已经耗尽了他们的箭矢,还有不少的老卒负伤。 而且山下的吐蕃大营内还有更多扈从,追上去讨不了好。 更为重要的是,就算没杀掉赤松德赞,同样能达成意图。 “撤,退回去!”王臣当即带着姚况等人退回到赤松德赞的那面王旗下。 “喊,一起喊,用吐蕃语!”王臣边说边从怀里取出事先准备的三辰旗。 姚况和所有的安西老卒便用吐蕃语齐声高喊起来:“赞普死了!赞普死了!” 伴随着姚况以及安西老卒的高喊,王臣将赤松德赞的王旗取下,将大唐的日月星三辰旗挂了上去,这时候,正好一缕阳光破开云层洒落下来,照射在大唐的三辰旗上,顷刻间反射出一片炫目的光辉。 …… 姚令言一直在关注着前方的山腰。 在某时的某刻,缩在队尾的姚令言第N次抬头看,借着初升朝阳的光芒,他终于看到了期待已久的画面,吐蕃的王旗没了! 现在飘扬在祁连山腰上的是大唐的三辰旗! “王臣,狗奴!终于把活干完了!”姚令言流下泪,随即扯开嗓子大声咆哮,“吐蕃赞普死了,吐蕃赞普死了,吐蕃赞普死了!” 姚令言身边的四十多个老卒便立刻跟着齐声怒吼。 然后是另外两百多个老卒也跟着齐声怒吼,吐蕃赞普死了! 这是王臣跟姚令言早就约定好的,只等王臣杀掉赤松德赞,就会把山腰的赞普王旗换成大唐的日月星三辰旗,收到信号之后,姚令言他们就以吐蕃语高喊吐蕃赞普死了,籍此扰乱吐蕃军军心,再结合王旗被斩的事实,吐蕃大军必定土崩瓦解。 …… 马璘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被换下,这次连着吃了几块果脯,却感觉没什么用,整个人还是疲惫不堪,两条胳膊都快抬不起来。 其实这是长时间高强度的激烈运动导致乳酸堆积,补充糖元已经没什么卵用。 年轻力壮的马朗却比马璘还不济,这会都躲到了队伍末尾,临时充当起队副,现在顶在队伍前面充当队头的是一个远房侄子。尛說Φ紋網 值得庆幸的是,马璘这一队老卒只有九人重伤,一人阵亡。 但是随着体力及精力的大量消耗,再接下来就会十分凶险。 “王臣,贤侄,老叔快撑不住了!”马璘也抬头看向前方山腰。 下一刻,马璘也看到了山腰上飘扬的那面日月星三辰旗,事成矣! “快快,都给我喊,全都给我喊!”马璘兴奋的怒吼起来,“吐蕃赞普死了!” 先是马朗和本队的安西军跟着喊,然后是左右的步兵小队,最后,整个安西军三千老卒都跟着齐声的高喊起来,不过就是一句短语,也没有多少复杂,跟着喊上几遍,发音就已经模仿得跟吐蕃人差不多。 刚开始,安西军的喊声还显得有些杂乱。 但是过了不到片刻,喊声就开始变清晰,同时也变得整齐。 到最后,嘈杂的喊叫声就逐渐汇聚成整齐划一的巨大声浪:吐蕃赞普死了! 这时候,对于吐蕃军来说也是紧要关头,因为南卫、东卫已到了强弩之末,通颊部落跟回纥骑兵杀得难解难分,西卫、北卫的溃兵刚刚完成重新整队,正准备杀回来。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沸反盈天的战场上突然响起“吐蕃赞普死了”的高喊声。 听到这一阵接一阵的高喊声,几乎所有的吐蕃军将都下意识回头看向祁连山腰。 再然后,这些吐蕃军将就看到了让他们肝胆俱颤的一个可怕事实,原本飘扬在祁连山腰的吐蕃王旗居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唐的三辰旗! 唐军袭击了瞭望哨?难道说,赞普真的被斩杀了? 一个个巨大的问号,瞬间浮现在吐蕃军将的面前。 第172章 土崩瓦解 与此同时,在大斗拔堡上。 “姐夫,对面在喊什么呢?”靠着垛堞的段正伦虚弱的问道。 段正伦也是命大,因为伤口过大止不住血,金疮药又用完了,眼看着就要流尽鲜血而死时,却有人想到一个止血之法。 即用烧红的匕首烫烙伤口。 把伤口附近的皮肉都烫熟,终于止住了血。 段正伦却也为此吃尽苦头,就只剩一口气。 韦晤一边拿沾了水的毛巾替段正伦擦拭因失血变干裂的嘴唇,一边说道:“对面在喊吐蕃赞普死了,咦,嗯?” 下一刻,韦晤霍然坐起身。 段秀实也从瞭望哨走下来。 经过段正伦身边时,段秀实只是掠了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那一瞥中却把老父亲对儿子的慈爱表露无遗。 “岳父,吐蕃赞普真的死了吗?”韦晤问。 “不甚清楚。”段秀实微微摇头,随即又道,“不过无论吐蕃赞普死没死,谷口正与安西军大战的吐蕃军马上就会土崩瓦解。” “明白了!”韦晤兴奋的击节道,“攻心计!” “这可不是简单的攻心计!”段秀实再摇头,又喝道,“传令,准备出击!” 韦晤探头看了一眼,说道:“岳父,现在出击只怕不是好时机,山下大营仍有吐蕃军的一个五百人队,对面大营吐蕃军更多,而且丝毫不乱!” “我知道。”段秀实点头。 “但是得做好准备!” …… 段秀实的判断很准,谷口吐蕃军已经处于崩溃边缘。 因为安西军的“魔法攻击”结合吐蕃王旗被大唐三辰旗替换的冰冷事实,极大的打击了吐蕃军的士气,而安西军的士气则有了极大提升,士气的提升刺激了肾上腺素的分泌,使得安西军将士暂时忘却身体的疲惫,竟然越战越勇。 肾上腺素这种东西,要紧关头是真的很管用。 就在这时,颊啜的甲骑具装又给了吐蕃军致命一击。 连着冲了三次之后,颊啜的甲骑具装损失了数十骑,战马也已经到极限,于是颊啜便带着剩下百余骑回到后阵换备用马。 换好战马回到战场,颊啜就率领甲骑具装再次冲阵。 这次冲阵,颊啜就无法再遵照王臣的叮嘱斜着冲锋,因为这时候吐蕃军已经跟安西军完全纠缠在一起,双方的步兵阵线已经形成犬牙交错之势,已经是难分你我了。 所以颊啜只能带着甲骑具装横着冲击吐蕃军的大阵,仿佛要杀一个对穿。尐説φ呅蛧 杀对穿当然不可能,甲骑具装又不是钢铁做的坦克,真的可以刀枪不入,而且战马还有骑兵的体力也是有限的,事实上,颊啜的甲骑具装在穿透左翼的通颊骑兵后,仅仅只杀穿了两个吐蕃方阵,就彻底丧失速度。 这个时候如果没有外力介入,甲骑具装就必死无疑。 但是现在的情况则另当别论,现在的情况是吐蕃军原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甲骑具装的冲阵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左侧的两个方阵被冲乱后,整个左厢顷刻间崩溃。 左厢之后,中路的精锐方阵及右厢的五个步卒方阵也相继崩溃,再接着就带崩了左右两翼的通颊骑兵,短短不到半刻钟,中路南卫、东卫的一万五千多步卒及两翼的五千多通颊骑兵就土崩瓦解,变成了漫山遍野溃逃的羊群。 南卫东卫和通颊部落的溃逃,瞬间又带崩北卫西卫。 北卫西卫的溃兵原本就变成了惊弓之鸟,好不容易才重新聚集,现在被南卫东卫还有通颊部落一惊吓,更是跑得比兔子还要快三分。 …… 看着漫山遍野溃逃的吐蕃兵,骨力裴罗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骨力裴罗始终是一个回纥人,而非汉人,所以此刻心情很复杂。 但是年轻的磨延啜小王子却没想那么多,第一时间下达了军令:“传令,鸣镝所向,追击不止,不要放走了一个吐蕃狗,跟我杀啊!” 王命下达,回纥骑兵全力以赴展开追击。 …… 马璘同样下达了追击的军令。 尽管早已经疲惫不堪,尽管两条胳脯都抬不起来,尽管两条大腿都跟灌铅似的沉重,可是马璘仍旧奋力向前追击。 此时不痛打落水狗,更待何时? 安西军在河西又要迎来一次空前的大胜! “杀啊,不要放过一个吐蕃狗!给我杀!” “冲啊,翻过祁连山,打过青海湖,直捣逻些城!” 响彻云霄的呐喊声中,安西军奋尽全力发起追击。 …… 吐蕃军已经乱成一团。 混乱中,南卫戍部的东岱尼玛顿珠撞见了通颊东岱的东本索朗旺堆。 索朗旺堆是吐蕃军中数得着的勇士,不仅长得牛马高大,孔武有力,一身武艺也是极其出众,尤其使得一手好槊。 只见索朗旺堆手中的马槊上下翻飞,瞬间就挑翻了好几个回纥骑兵。 很显然,索朗旺堆并不想轻易放弃,他觉得吐蕃军还可以抢救一下。 索朗旺堆身边的数十骑轻信扈从也没有放弃,组成了一个骑兵小队,在侧翼战场上来回冲突,试图阻挡回纥骑兵。 然而这根本就是徒劳。 无论索朗旺堆和身边的亲信扈从再怎么努力,回纥骑兵都不见减少。 尼玛顿珠跟索朗旺堆的关系还不错,当即打马上前劝道:“索朗旺堆,快走吧,四卫戍部还有通颊东岱大势已去,不是你我两人所能够挽回。” “闭嘴,你要走便走,我反正不走!”索朗旺堆勃然大怒,“吐蕃的通颊东岱从来就只有战死的勇士,从来没有临阵脱逃的懦夫!杀回去,死战不退!” “死战!死战!死战!”数十骑亲信扈从也跟着连声怒吼。 “蠢货!”尼玛顿珠拿马槊敲了敲索朗旺堆的钵胄,又道,“赞普遭到汉狗袭击,是生是死尚且不知,再在这里死战还有何意义?赶紧去护驾才是正经!” “啊对,走走,快走!”索朗旺堆这才如梦方醒,拨马就走。 当下尼玛顿珠和索朗旺堆领着不足百骑亲信扈从,打马狂奔。 在两人的身后,吐蕃四卫戍部和通颊东岱已经跑得满山满谷。 第173章 跪地乞降 在大斗拔谷左侧山腰,王臣和姚况的一旅老卒在完成任务之后并没有原路下山,因为就算下山也赶不上这场大战,索性留在山腰静观其变。 看着满山满谷的溃兵,姚况忽然问道:“大将军,你觉得这次能消灭多少吐蕃狗?” 王臣不假思索的说道:“凡大战,两军交战时的伤亡往往只是极小部分,大部分伤亡或者捉俘都发生在溃逃阶段,所以这次怎么着也能斩杀或者生擒三四万吐蕃军,这次来河西的这五万多吐蕃军算是废了!” “未必。”姚况摇头道,“能留下两万溃兵顶天了。” “两万?”王臣不太相信,“怎么可能只留下两万?” 姚况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正如吐蕃狗从雪域高原下到低地之后会有严重的身体不适,需要数日静养才能恢复如初,我们大唐的儿郎上到雪域高原之后也会出现严重的身体不适,数日之内会胸闷气短,头昏甚至浑身疲乏无力。”ωww.xSZWω㈧.NēΤ “你说的是高原反应。”王臣点头,“吐蕃军下到平原之后则是醉氧反应。” “高原反应?醉氧反应?”姚况愣了愣,又接着说道,“总之,吐蕃狗只要逃进大斗拔谷深处,翻过前面那个垭口,我们就追不上了,就算追上也会浑身疲乏无力,头昏眼花反而沦为待宰的羔羊,到时候吐蕃狗一个掉头冲锋,我们就会反胜为败。” 有个老卒不甘心的说道:“吐蕃骑兵就算了,吐蕃步卒还能跑过回纥人?” “吐蕃步卒当然是跑不过回纥骑兵。”稍稍停顿了一下,姚况又接着说道,“但是大斗拔谷是个漏斗地形,回纥骑兵跑得再快也不能从两边山坡过去,而中间的谷地则完全被吐蕃溃兵堵塞甚至填满,所以这次留不住太多吐蕃狗,除非……” 王臣接着说道:“除非右虞候军能够出击,截断谷中通道!” “右虞候军?”一旅老卒的目光纷纷转向大斗拔谷的对面。 只见相隔几百步的对面,一道陡坡上静静峙立着大斗拔堡。 段都虞候可安好?右虞候军还剩多少人?还有能力出击否? …… 大斗拔堡中,段秀实正在闭目养神。 “岳父,山下大营内的吐蕃狗已经跑了!” “闭嘴,称呼我的职务,军中没有翁婿!” “段都虞候,通颊部落的溃兵已经溃逃进山谷,是否出击?” “通颊部落皆为死囚,博命则更凶悍,我们拦不住,由他去!” “段都虞候,通颊部落的溃兵已经过去大半,现在可以出击了吧?” “再等等,此时截断大斗拔谷,通颊溃兵必与我死战,故非出击良机。” “段都虞候,通颊部落和骑马的桂勇大多都已经过去,奴从已经逃进谷了!” “便是此时!”段秀实当即长身而起,又举起崩了好几个缺口的横刀大吼道,“右虞候军的儿郎们,建功立业,便在此时,随我杀!” 最后一个杀字还没出口,段秀实便率先冲出大斗拔堡。 “杀!”韦晤双手紧握一支步槊,跟着段秀实冲出城门。 在段秀实和韦晤的身后,右虞候军的三百残兵誓死追随。 在前面的战斗中,右虞候军确实打的很苦,伤亡也很大。 但是不管怎么说,幸存下来的这三百残兵已经休息了足足三个昼夜,而且水源和干粮都没有短缺,还有果脯,所以体能是没有问题的。 段秀实一声令下,三百残兵就如猛虎下山般冲下了山腰。 从山腰到山谷中心地带,距离也就三百步,右虞候军只片刻就跑完。 右虞候军杀到山谷中时,吐蕃通颊部落和四卫戍部的桂勇刚好过去,因为通颊部落和四卫戍部的桂勇有马,跑得快。 但是没马的步卒也即奴从才刚进大斗拔谷。 于是四卫戍部的奴从被右虞候军拦个正着。 段秀实这次没有按照常规,结成五十人的步兵小队战斗,而是以火为单位一字展开,形成了一个正宽超过百步的横阵,彻底截断山谷。 这下子吐蕃溃兵要想过去,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是杀光段秀实的三百右虞候军,然而满山满谷溃逃而来的吐蕃奴从早已经丧了胆,哪有勇气与安西军厮杀? 就算有勇气厮杀也没有用。 因为溃兵身上没有了甲胄,也没有了兵器。 难道让溃兵用拳头和牙齿跟安西军搏斗吗? 第二个选择就是从山谷两侧的山坡上绕行。 满山满谷逃窜而来的溃兵,几乎都选择了从两侧山坡绕行。 然而很不幸的是,两侧山坡不仅非常陡峭,而且都是砂石,很容易滑倒,慌不择路爬上山坡的吐蕃溃兵几乎无一例外,都又滑落下去。 于是乎,数以千计的溃兵在山谷中挤成一团。 数千溃兵的身后,还有更多的溃兵蜂拥而来。 当然也有试图拼死一搏的,向右虞候军发起冲击。 但是结果更悲惨,全部遭到三百右虞候军的斩杀。 段秀实一刀斩杀一个溃兵,仰天大吼道:“滚回去,此路不通!” 韦晤握紧了步槊一记突刺捅死一个溃兵,跟着大吼:“滚回去,此路不通!” “滚回去,此路不通!滚回去……”随即右虞候军的三百残兵也跟着大吼出声,巨大的声浪直冲云霄,响彻山谷。 再下一刻,左侧山腰上也响起一阵大吼,而且这次喊的吐蕃语。 “跪地乞降,饶尔不死!跪地乞降,饶尔不死!跪地乞降……” 段秀实、韦晤还有右虞候军的三百残兵立刻跟着大声附和。 “跪地乞降,饶尔不死!跪地乞降,饶尔不死!” 紧接着,大斗拔谷外也响起巨大的呐喊声。 “跪地乞降,饶尔不死,跪地乞降!”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中,吐蕃溃兵彻底慌了。 混乱中,也不知道是哪个吐蕃奴从率先匍匐在地上。 “降了,降了,我降了!”第一个奴从虔诚的匍匐在了地上。 紧接着,被堵在山谷中的吐蕃溃兵就一片片的匍匐在了地上。 第174章 安西军,胜了! 片刻之后,回纥骑兵汹涌而入。 紧接着安西军也纷纷涌入山谷。 整个大斗拔谷彻底被安西军控制。 段秀实绷紧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胜了!安西军,胜了! 王臣也带着姚况和一旅安西老卒从左侧山腰下来,来到山谷之后就跟段秀实来了一个男人之间的熊抱。 “老姚,辛苦了!” “贤弟,你也是!” “贤侄,我们胜了,哈哈哈!” 马璘的大笑声从不远处传来,两人回头看时,只见马璘骑乘快马,在姚令言、孟睥及马朗等数员裨将的簇拥下飞驰而来。 来到近前,马璘便翻身下马。 然而落地之后,马璘却两腿一软摔倒在地上。 “老叔!”王臣吓了一跳,赶紧抢上前将马璘从地上搀扶起来。 段秀实也想冲上前去搀扶马璘,但是刚跨出一步,就感到腰部传来一阵钝疼,当即也闷哼一声跌坐在地上。 “岳父,不是,段都虞候!”韦晤赶紧搀住段秀实。 “别动,容我缓缓。”马璘和段秀实几乎同时说道。 片刻之后,缓过来的两个老家伙相视而笑,笑得眼泪都流下来。 不必讳言,马璘和段秀实此时的心情真是百感交集,感慨万端。 马璘今年已经整整五十岁,段秀实更是已经五十二,两个人平生大小数百战,要说打得艰苦,当数香积寺之战,要说输得惨烈,当数怛罗斯之战,要说赢得侥幸,则非连云堡之战莫属,可这次的大斗拔谷之战却最悬殊。 有多悬殊?悬殊到他们只有七千人! 即便算是回纥骑兵也才一万一千人! 实际参战的兵力更是只有区区六千人! 但就是这六千余人,却在正面交锋中击败了超过五万吐蕃大军,而且击败的还是吐蕃最精锐的四卫戍部以及通颊东岱,甚至可能斩杀了吐蕃赞普赤松德赞! 想到赤松德赞,马璘当即问道:“贤侄,你可曾斩杀了赤松德赞?” “或许杀了,或许没有。”王臣一摊手说道,“那一箭肯定射中了赤松德赞,但是有没有射死就不知道了。” “就算没有射死,多半也难活。”马璘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说道,“看天气,多半又要下大雪了,祁连山上的风雪只会更大。” 王臣抬头看,还真是,刚刚都已经出太阳,就这片刻工夫,却又乌云四合,还刮起了凛冽大风,这大斗拔谷就是一个风口,冷风一刮,真的能冻死人。 …… 祁连山上不仅风更大,而且已经开始下雪。 赤松德赞身上披了六七件裘袍,还是感到阵阵彻骨的寒意,一个劲的喊冷,索朗旺堆便赶紧又找来了好几件裘袍,盖在赤松德赞身上。 不仅身上,赤松德赞的身下也垫了好几件裘袍。 此时的赤松德赞已经无法走道,只能被扈从抬着翻山越岭。 王臣的那一箭的确是射中了赤松德赞,虽然没有射中要害,但射中了大腿。 由于中箭的位置刁钻,很难包扎到位,所以流了不少的血,所以赤松德赞才会感到彻骨的寒冷,这都是失血所致。尛說Φ紋網 “索朗旺堆,逃了多少人回来?” “赞普,你安心养伤,他事回伏俟城再说。” “闭嘴,我让你说你就只管说,休要瞒我。” 索朗旺堆再不敢隐瞒,只能老实的回答道:“只逃回来不足万人。” “什么?竟不足万人?”赤松德赞感觉就像掉进了冰窿,抬眼看,雪下得更大了,风也刮得更大了。 …… 大斗拔谷的寒风也刮得更猛了。 刚才两军处于激战中,将士们还没有感觉,现在一停下来立刻就感到寒意。 马璘当即挣扎着起身,又将磨延啜和骨力裴罗请到了跟前:“王子,骨力裴罗将军,清扫战场,清点以及押解吐蕃俘虏的差事就拜托你们回纥勇士了。” 这是马璘送给回纥骑兵的甜头,打扫战场能有不少的油水。 因为吐蕃军留下了不少的辎重、马匹以及财赀,还有甲胄。 吐蕃的制甲技术虽然不如大唐,但也相差不远,一副全身铁札甲卖到长安,至少可以卖出五千钱的高价,皮甲也值两千钱。 这次能缴获多少副甲?少说三万副,其中铁甲至少五千副。 五千副铁札甲加两万多副皮甲,只这两项就至少值十万贯! 当然了,这只是理论上的售价,而且必须得卖到长安才行。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笔极其丰厚的赏赐,马璘这次真的是下了血本。 磨延啜年轻,还不懂,骨力裴罗却是大喜过望,当即道谢:“回纥葛萨氏及奚耶勿氏的勇士谢大都护赏!” 道过谢,磨延啜和骨力裴罗便兴冲冲的带着回纥骑兵冒着寒风打扫起战场。 安西军的将士们也在第一时间搜寻并救治袍泽,这次大战安西军虽然胜了,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伤亡,其中伤亡最为惨重的无疑是右虞候军,出战时的一千多安西老卒,最终能站在马璘面前的只剩不到三百,伤亡率竟然超过了七成,其中阵亡数就超过了三百,这样的阵亡率无疑是偏高的,主要是因为得不到及时救治而死。 谷外参战的三千老卒也伤亡过半,好在阵亡不多。 王臣最后估算了一下,从大马营草场的夜战开始,安西军总共伤亡三千多,其中五百余人战死沙场,永远长眠在了河西走廊。 “冯判官,抄录阵亡将士的名录。” “与捷报一并以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 “这些将士都是为了大唐而战,也是为大唐牺牲,圣人在麟德殿上承诺过,每一名为大唐牺牲的将士,他们的名字都应该被铭刻在凌烟阁上!” 马璘特意叮嘱刚刚赶到的节度判官兼掌书记冯河清。 “喏!”冯河清领了令,当即带着十几个小吏顶着寒风认真核实并抄录阵亡将士的姓名以及籍贯,这项工作可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因为这些阵亡将士的姓名以及籍贯,可是要刻在凌烟阁的外墙,接受后来人的瞻仰及膜拜。 第175章 河西大捷 大历五年,正月十九。 大唐天下兵马副元帅兼河西节度使郭子仪率三千新募之兵出陇关道,进至金城关,湟原节度使郭晞和河原节度使白元光专程从廓州鄯州赶来金城关拜谒郭子仪。 对白元光,郭子仪是和颜悦色屈意勉励,但是对郭晞却是疾声训斥。 随同郭子仪一道前往凉州的郭六郎郭暧,也忍不住数落起三哥郭晞。小說中文網 “老三哪,你是真不该来金城关见阿爷。”郭暧翻白眼道,“你现在可是一镇节帅,手握重兵,岂能轻离藩镇汛地?知情的知道你是出于孝心,想要见阿爷一面,可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们郭家有什么图谋呢,传到圣人耳中该如何分说?” “老六你闭嘴,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说。”郭晞恼羞成怒。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郭子仪也是头疼:“都给我闭嘴吧,如果想让我多活几年,就别太把郭家当回事,你们永远记住,郭家只是大唐的臣子。” 郭晞心中苦闷,说道:“阿爷,我这不是怜惜你年事已高……” “年事已高又如何?”郭子仪道,“圣人让我戍边我就得戍边,别说是七十四岁,便是八十四岁我也照样得来!华州的青山可以埋我郭子仪的枯骨,凉州的黄沙也一样可以埋我郭子仪的枯骨,你郭三郎叫的哪门子屈?” 郭晞险些憋出内伤,他其实不是真怜惜郭子仪年事已高,只是不忿朝廷就只给了郭子仪一个河西节度使的差遣,再怎么着也应该把李晟的陇右道兵马副元帅头衔分给郭子仪,毕竟天下兵马副元帅真就只是个虚衔而已。 天下兵马副元帅根本就没有虎符,根本调不动一兵一卒。 但是陇右道及山南西道兵马副元帅的虎府就能够调动包括河原、湟原在内的陇右五镇节度使府的兵,是他郭三郎的顶头上司。 所以圣人的用心已经是昭然若揭,就是用李晟分郭子仪的兵权,就是要扶植李晟这个军中后起之秀,跟郭子仪郭家分庭抗礼。 这分明在削弱他们郭家的影响力。 这样的事实让郭晞感到极度不忿。 凭什么啊?用郭家的时候往死里用。 不用的时候就各种掣肘,各种制衡? “你啊,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长。”郭子仪也是真的心累。 父子仨正说话时,前方关城衙署方向忽然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隐约还能听到一阵阵嘹亮的号子声,驿馆外的亲兵也骚动了起来。 不片刻,掌书记高郢就跑进来禀报道:“郭老令公,河西大捷!” “说甚?河西大捷?”郭子仪愣在那,郭晞、郭暧兄弟也愣住。 安西军年前连着打了两个胜仗,先夺了凉州,接着又夺了甘州,还从吐蕃人手中抢了五十多万只羊、五万多匹马以及一万多头牛,这才几天就又打胜仗了?而且是大捷?大捷这个词可不是能随便乱用的。 高郢却重重点头道:“嗯,河西大捷!” 顿了顿,高郢又道:“具体不甚清楚,要不要将守关校尉唤来?” “算了。”郭子仪却摆了摆手又说道,“还是别打搅守关校尉了。” 高郢轻叹一声,不再多说,心说郭老令公真是知进退到让人心疼。 另一边,金城关的守关校尉也顾不上郭子仪,按到广武的军报后,当即挑选一名健壮亲兵充当信差,携两匹快马往陇关飞驰而去。 …… 两日后,长安。 李适参加完廷议从政事堂出来,便看见龙首原上已经下起了大雪,鹅毛般大雪从天际纷纷扬扬落下,转眼间便在含元殿侧的广场上积起薄薄的一层,好大雪。 “又下雪了呀。”李适脸上却掠过一抹无法掩饰的忧色,幽幽说道,“也不知道甘州大马营草场有没有下雪?还有安西军的工匠妇孺以及辎重有没有走到张掖?” “太子大可不必有此担心。”董休宽慰道,“老奴听闻河西素来干旱,极少下雪,即便下雪也大多只是小雪,是以断然不至于影响行军,如果老奴所料不差的话,安西军的工匠妇孺及辎重定然已经平安抵达张掖。” 李适微微颔首,忽又问道:“董休,你说,赤松德赞会不会去河西?” 听到这,董休便神情一凝,没敢轻易接话,因为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事情还要从半个月前说起,大约半个月前,李晟在例行抄送长安的军报中提及,原本一直在凤林关大营的吐蕃赞普大旗还有四卫戍部的烈焰军旗忽然不知去向,因此建议朝廷及时通报安西军,提防赤松德赞率四卫戍部进河西。 …… 建福门外,待漏院。 元载说道:“不必说,赤松德赞和四卫戍部必然去了河西,不止回纥人,吐蕃人亦知河西商路蕴藏着巨大的商利,是以断然不会坐视安西军打通河西。” 王缙一脸担忧的说道:“赤松德赞若真去了河西,则安西军危矣。” “但愿安西军能奉凶化吉,渡过此劫。”元载也是一脸忧虑之色。 但其实,元载的内心却险些笑出声来,对他来说,安西军胜败并不重要,即便是全军覆灭也无所谓,重要的是政事堂的政柄必须得操于他手。 说到底,元载就不是一位贤相,而只是一介弄臣。 “难矣。”一边的裴冕摇摇头说,“四卫戍部据言乃吐蕃军之精锐,不仅装备精良,兵力也远比其他东岱多,一卫便足有上万之众,四卫戍部,便是四万余众!安西军不过区区七千众,如何与之匹敌?安西军此番休矣!唉!” 三人正说话间,兵部一个主事顶风冒雪飞奔而来。 一边大步飞奔,兵部主事一边举着一封军报高喊:“河西大捷……” 刷!元载、王缙还有裴冕的目光便同时转过来,死死的盯着飞奔而来的兵部主事。 然而那兵部主事却连看也没有看一眼待漏院中的三位宰相,径直飞奔进了建福门,因为他的职责是尽快的将捷报送至政事堂。 兵部主事奔入建福门,高喊大捷! 第176章 赏赐百万 “你说甚?河西大捷?大捷?!”李适难以置信的盯着兵部主事齐映。 齐映是大历四年也即去年的新科状元,而且是李适代李豫点的,只不过李适并没有因为齐映是自己门生就优待他,一样只在尚书省当了个从八品下的主事。 有唐一朝,通过科举选拔人才只是补充,而且只授七八品小官。 “禀太子,河西大捷!”齐映双手高举捷报语气高亢的重复一句。 旁边的董休早已接过,又从桌上拿起匕首划开火漆,从中取出书信。 只是快速的扫了几眼,董休便喜上眉梢,尖声说道:“太子,真是大捷!” 李适脸上也流露出三分喜色,随即问道:“如此说来,是札达路恭留在河西的九部兵被安西军击灭了?” “不只是吐蕃大将札达路恭留在河西的那九部兵马!”董休又道,“还有吐蕃赞普赤松德赞的四卫戍部及通颊部落!” “甚?赤松德赞的四卫戍部及通颊部落?”李适顿时间即惊且喜。 惊的是赤松德赞的四卫戍部真去了河西,甚至连通颊部落也去了。 喜的却是赤松德赞的四卫戍部和通颊部落居然已经被安西军击败! 当下李适从董休手中接过捷报,逐字逐句仔细阅读,等看到斩首万余,生俘四万余众时李适顿时感觉热血上涌,情难自已。 王臣,当真不负我! 董休喟然道:“太子,经此一役,河西从此可无忧矣!” “然也,河西无忧矣,丝绸之路无忧矣!”李适竟然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感觉鼻子酸酸的,眼眶也是一阵阵发热,差点就流下热泪。 因为最近这十五年来,大唐真多灾多难。 但是自从王臣横空出世,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先是恢复陇西,从此将吐蕃兵锋挡于陇山以西,关中京畿再无刀兵之灾。 接着发兵河西,先是打服回纥三王子药葛罗以及葛萨、奚耶勿两大部族,一举解除来自河西回纥人的威胁,现在又在大斗拔谷重创吐蕃赞普赤松德赞的四卫戍部以及通颊部落,斩首万余,生俘四万,基本解除青海吐蕃对河西走廊的威胁。 这也就意味着,大唐与安西之间的商路已经基本打通。 虽然肃州瓜州以及伊州仍在吐蕃人手中,沙州不久之前也被吐蕃军攻陷,但是这几州的吐蕃守军极为有限,安西军翻手间便可击破。 而一旦河西走廊被打穿,丝绸之路复通,商利便可源源不断的流入国库,朝廷便有了充裕的财力编练募兵,恢复开元气象指日可待。 李适顿时变得豪情万丈,他要开创盛世。 他要开创一个远超贞观乃至开元的盛世! 但是李适也清楚,单凭他一人是开创不了这个盛世的。 这个盛世离不开他李适,更离不开王臣这个允文允武的名将能臣! 对于能打又能干的名将能臣,李适绝不会吝啬于赏赐,他要重赏,不仅王臣,安西军的全体将士都必须重赏,重重有赏。 正思忖间,元载、王缙还有裴冕也陆续回到了政事堂。 出了这么大的事,正常下班肯定不可能了,必须加班。 “有功将士必须得赏赐,必须重赏,厚赐!”李适掷地有声的说道,“王臣说,不能让有功的边军将士既流血又流泪,我认为言之在理。” “阵亡将士留名凌烟阁,活着的将士职升三级!” 李适沉浸在亢奋的情绪之中,元载、王缙也默不作声。 阵亡将士凌烟阁上留名他们没意见,身后哀荣,惠而不费,只有傻子才反对。 活着的将士职升三级他们也没意见,因为对大唐朝廷来说,职升三级不过就是给个官衔而已,俸禄反正是由安西大都护府自筹,又不用朝廷国库支钱,有什么理由反对?就是官升十级他们也不会反对,支持,必须支持。 李适顿了顿又道:“除了名誉及职衔,还要赏赐实物及银钱!” 话音刚落,户部尚书刘宴和户部侍郎第五琦联袂走进政事堂。 “大司徒和少司徒来得正好。”李适问道,“度支司账上还有多少钱?” 第五琦当即从袖兜里取出一个账本,快速翻到最后一页,然后答道:“截止今日,度支司账上尚有八百七十六万贯有奇。” “甚?”李适闻言大吃一惊,“元旦大朝之时尚有一千八百万贯有奇,至今日才过了二十日而已,便花去将近一千万贯?” 第五琦往前翻了几页,说道:“近半个月,各项开支计有修缮大明宫,两百万贯;修缮外廓城垣,两百万贯有奇;修缮街道坊墙望楼,约一百万贯;修缮十六王宅、百孙院及各亲王郡王宅,一百万贯有奇;元宵花费一百万贯……” “行了,不要再念了。”李适太阳穴突突跳,感到脑壳疼。 去年底,户部度支司以江南诸道三年的税收作为抵押发卖了三年国债,旬日之间收入三千六百万贯,当时李适是真觉得大唐国库有钱了,从此再不用为钱而发愁。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才过了两个月不到,居然就只剩八百多万贯。 而更让李适胸闷的是,第五琦列出来的开支,似乎每一项都难以节省。 大明宫?早该修缮了,长安外廓?早该修了,街道坊墙望楼也必须修。 十六王宅还有百孙院,也必须修,总不能让皇子皇孙借住在街巷陋室,成何体统? 至于元宵节花销还有官员的薪俸,这就更加不能节省,不然整个朝堂都无法运转,整个国家的行政都会陷入混乱。 忽然间,李适胸中的万丈豪情就消减了一半。 第五琦却又接着说道:“账上这八百多万贯怕也撑不了多久,两京募兵、神策军以及陇西诸藩之禄米,耗费甚巨……” “无论如何给寡人留下一百万贯!”李适急切的打断第五琦。尛說Φ紋網 一百万,是李适给安西军的底线,赏赐绝对不能少于这个数。 至于这一百万贯怎么分,是直接发钱还是给物,就交给王臣。 第177章 奴仆贸易 “一百万贯?”裴冕当即表示反对,“太子,如今处处都需使钱,给安西军支一百万贯赏钱会不会太多?” 元载也说道:“若以安西军之战功论,给二百万贯赏赐其实也不算多,然而国用再次捉襟见肘,此时再给一百万贯赏赐,确实太奢侈。” 王缙也反对:“安西军赢得河西大捷固然该赏,然陇西及川西诸藩镇也颇有斩获,是不是也该赏?给安西军一百万,陇西军川西军给多少?” 裴冕再说道:“国库如今就只剩八百多万贯,怎经得起这般花销?” 李适再次感到胸闷气短,这钱真是赚起来难,花起来却跟流水似的。 “那就五十万贯,不能再少了。”李适生气道,缺的五十万只能从内帑补。 元载见好就收,没有继续抬杠,因为再争下去不仅会彻底激怒太子,也会让王臣还有安西军将士记恨于他。 李适又扭头吩咐董休道:“剩下五十万贯从大盈库拨给,另外再从大盈库拨出七千匹丝绸以及七万匹麻布,给安西军七千将士每人一匹丝绸十匹布。” “喏。”董休一脸恭敬的应下来,心说太子殿下这次真是下血本了。 元载、王缙和裴冕也是颇感意外,因为他们很清楚太子平时有多么吝啬。 坊间有个笑话,说太子在街上遇见一块粪饼,也要悄悄捡回东宫藏起来。 这当然是笑话,但是太子殿下吝啬却是真的,然而这次,却居然舍得从大盈库中拿出五十万贯钱、七千匹丝绸加七万匹麻布,这个他们属实没想到。 不过,圣人会允许么?太子毕竟只是代管琼林大盈二库。 …… “太子要从大盈库拨出五十万贯钱、七千匹丝绸外加七万匹麻布赏赐给安西军?”李豫听到这话,同样有些意外,他这个儿子什么时候这般慷慨了? 陪坐在侧的李泌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用之有度,方能长久,窃以为坊间传言有误,太子其实并非贪财,实为爱财,且用之有度。” 说罢一正衣冠,稽首说道:“此乃国之幸事,臣为圣人贺。” “听见了没有,李师说太子用之有度。”李豫转头对前来禀报的内常侍孙希严说,“速去禀报太子,就说朕准了,就依着他说的办。” “喏!”孙希严叉着手一揖,匆匆离去。 李豫又对李泌说道:“李师,既然你不愿在蓬来殿中常住,朕便将光福坊的一栋别院赐给你,以便朕晨昏请教,还望李师莫要推托。” 李豫做到这个份上,李泌也不好再推辞。 李豫又道:“只是府中的奴仆还有些短缺。” “不妨事。”李泌忙道,“臣素来俭仆,无需太多奴仆侍奉。” “欸,奴仆还是需要的。”李豫摆手道,“好在王臣从凉州贩来长安的三千多个奴仆已经押到奉天,不日便可抵京,彼时再补上。” 一顿,李豫又笑着说道:“说起这奴仆,此番河西大捷,安西军又生俘四万,不久之后必贩来长安,彼时长安的世家高门便不会再短缺奴仆了。” 李泌笑道:“据说长安两市的奴仆价格已经涨回五十贯?” “那已经是年前的价格。”李豫摆摆手,又说道,“年后东西两市的健仆价格已经上涨到一百贯一个了,且有价无市,根本买不到人!”尐説φ呅蛧 …… “你说甚?一百贯一个?现今长安的奴仆竟然如此腾贵?”康达斯难以置信。 “可不是。”前来迎接康达斯的是长安西市一位牙行掌柜,也是康达斯的熟人,名字叫裴熙,河东闻喜裴氏的远支,所以只能够混迹于长安市井之中。 稍稍一顿,裴熙又说道:“就这还有价无市,根本买不到人。” “太好了。”康达斯兴奋得直搓手,“这下可以卖个好价钱了。” 康达斯当然高兴,因为王臣承诺过,这次卖了奴仆换成货物,再贩运到安西,其中有一成货物作为他的酬劳。 现在奴仆价格比预期涨了两倍还多。 这也就意味着他的酬劳能涨两倍多! 裴熙又道:“老康,咱们可是老交情,所以这批奴仆必须给我。” “好说,好说。”康达斯笑眯眯的说道,“只要价格合适,我肯定先照顾裴记,毕竟你我是多年的老相与了。” 一说价格,两个人就把交情抛到了一边,变得铢锱必较。 裴熙说道:“老康你晓得的,一百贯只是行价,一旦奴仆大量涌入长安两市,奴仆价格必定出现暴跌,所以我只能给你出到半价,五十贯!” “五十贯?”康达斯大怒道,“姓裴的,今日起你我割席断交。” “欸欸欸,有话好说,别走,你别走啊。”裴熙拉住起身准备离席的康达斯,又笑着说道,“做买卖,不就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么,那老康你先开个价。” “八十贯!”康达斯沉声道,“两千八百九十六个奴仆都归裴记。” “咦?你上次来信不是说有三千五百多个?”裴熙愕然,“怎么只有两千多?” “别提了,在原州遭遇了党项匪徒的袭击。”康达斯气道,“被抢走三百多个,还有四百多个被杀或者逃走,眼下就只剩两千八百多个。” “该死的党项狗奴,白眼狼。”裴熙也生气,这都是钱啊。 但很快裴熙又说道:“八十贯就八十贯,不过后续的生意也必须给我们裴记。” “你是说河西大捷中抓的四万吐蕃奴从?”康达斯摇头道,“这我不敢保证,王度支使未必会将这笔大买卖交给我来做。” 裴熙哂然道:“老康,当我是三岁孩童乎?” “罢,倘若王度支使将这笔大买卖交与我,我便交与裴记。”康达斯拍板道,“不过价格也必须是八十贯,少一贯都不行。” “你说甚?价格也按八十贯?”裴熙瞪大眼睛怒视康达斯。 这可不是三千个奴仆,而是足足四万奴仆,这么大的供应量,价格不得暴跌?怎可能还能卖出八十贯一个的高价? 这个时候,裴熙身后的一个青年幽幽说道:“阿兄,其实是有办法的,在不让奴仆价格暴跌的前提下,依然可以卖掉这四万吐蕃奴仆。” 第178章 筹办给养 “你闭嘴!” “这位是?” 裴熙和康达斯的目光同时落在年轻人身上。 只见这位年轻人头戴软裹,身穿泛白襕衫,年约二十岁出头,从穿着看应该是哪一个望族的旁支庶出,有门第没人脉,所以混得较惨。 裴熙有些不情愿的介绍道:“这是我堂弟,裴典。” “原来是裴公子。”听说是闻喜裴氏子弟,康达斯赶紧向年轻人作揖。 闻喜裴氏虽不是五姓七望,但是有唐一朝已经出了十位宰相,三品以上紫袍大员更是超过三十位,绝对堪称名门望族。 裴典也向康达斯回了一揖,口称不敢。 裴熙又对裴典说:“这里已经没你事,你赶紧走。” “阿兄?”裴典蹙眉说道,“你还没有替我引荐呢?” “引荐什么引荐?”裴熙勃然大怒道,“还不快滚!” 很显然,裴典刚才的言辞已经激怒了裴熙这个堂兄。 “引荐?”康达斯却来了兴趣,笑着问裴典,“公子想要加入安西军?” “正是。”裴典道,“在下去岁科举失利,是以想去安西军谋一分差使,不知道康掌柜能否替我引荐?” “呀,竟然还是秀才公,失敬。” “小老与安西四镇节度兼北庭行营营田度支使颇有些交情,在马大都护跟前亦能说得上话,所以引荐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不过,王度支使说过安西军不养闲人。” “公子若是能将方才所言之事细说一二,我便可修书一封,将公子之才在王度支使乃至马大都护跟前分说清楚,如此公子必受重用。” 康达斯说完,裴熙就抢着说道:“裴典,你可千万想清楚了。” 裴熙是在警告裴典,不要把他想到的能让奴仆卖出高价的法子告诉康达斯,因为这会严重损害闻喜裴氏的利益。 这钱给裴氏赚不香?何必让安西军赚走? 康达斯也没有惯着裴熙,直接对董山说:“董校尉,请裴掌柜出去!” 董山闻言当即带着董武、董猛将裴熙从驿馆叉出去,裴熙百般哀求都没用,真是半点面子不给,一切都是为了利益。 叉走了裴熙,康达斯道:“公子可以说了。” 裴典点点头,说道:“法子其实非常简单,柜坊放飞钱,商贾凭飞钱可以去他处柜坊支取银钱,牙行也可以放飞契,买家可凭飞契到牙行支取奴仆,如此一来在四万奴仆尚未送到长安前,长安的奴仆价格便不至于因为奴仆大量涌入而暴跌,待四万奴仆送到,四万奴仆的人契怕是也已经卖得差不多。” “妙,妙极!”康达斯赞叹。 裴典所说的,其实就是预售制。 物以稀为贵,反过来就是物以稠为贱。 四万奴仆一下涌入长安两市,必然导致奴仆价格的暴跌。 现在搞预售,就完美避开了这一问题,因为卖家可以控制人契的投放数量,感觉价格开始有走低的迹象,就减少人契的投放数量。 如果心够黑,甚至还可以营造缺货的假象。 让长安洛阳的世家门阀相信奴仆即将断供。 裴典还赠送了几条思路:“康翁可派人到坊间散布消息,说新任河西节度使郭老令公欲征用四万吐蕃战俘修大斗拔长城以拒吐蕃,又或者四万俘虏在押运长安的途中,遭党项匪徒甚至回纥人袭击,走死大半,凡此种种皆可以促使人契热卖。” “妙,妙极!”康达斯再次赞叹,“公子真乃奇人,神人!” “此乃雕虫小技耳,吾生平所学颇杂。”裴典还真不谦虚。 康达斯哈哈一笑又说道:“公子,依小老看也不必再替你写什么引荐信了,你就先跟在小老身边,协助小老办好了这趟差事,等你我解送货物回安西,王度支使及马大都护必然不会轻慢你,必然会给你一分正经差使。”Www.XSZWω8.ΝΕt 裴典略一沉吟之后点头道:“也好。” 康达斯大喜:“现在细说人契之事。” 两人说话间,董山再一次走进驿馆。 “康翁。”董山叉手一揖说,“护送任务已经完成,某便先一步返回凉州了。” “且慢。”康达斯急忙说道,“听闻安西军又在河西取得了大捷,斩首一万,生俘四万,如此大捷朝廷必有赏赐,董校尉还是再等几日,回头与中官及运载赏赐之车队一并回凉州,以免朝廷的赏赐被沿途的党项匪徒劫走。” 董山有些为难的道:“人马口粮该如何解决?” “董校尉不必担心,此事交由小老来办,今日便把口粮筹办齐。” 现在已经到了长安,就是到了康达斯的第二故乡,区区五百多人马的给养,对他来说不过就是小事一桩,需知他也是长安西市有名号的胡商。 …… 董山及麾下五百人马的给养,康达斯动动小手指就轻松筹备齐。 但是暂驻在祁连城的安西军,却开始面临严峻的给养短缺问题。 节度判官兼掌书记冯河清道:“开拔之前,咱们准备了六万石飧又或者糒,可供五万人十个月所需或十万人五个月所需,还有两万石菽可供三千多匹战马五个月所需,一万余匹骡马及牛驴骆驼之草料则于路筹集。” 说是于路筹集,主要就是吃野草,辅以向沿途的蕃民购买干草。 反正牛驴和骡马没战马那么娇贵,容易养活,累死了还能吃肉。 【有杠精杠运力不足的问题,那就掰扯掰扯,最著名的案例是隋炀帝动用三百万民夫征高句丽,军粮从洛阳运到东北一石只剩一斗,就是消耗九成,这九成其实是被民夫吃掉了。 这是可以计算的,从洛阳到东北大约三千里,假使每天三十里,需要走一百天。 返程时没有负重,速度加倍,每天走六十里,则需要走五十天,来回加起来就是一百五十天,民夫每天消耗干粮约四合,总共消耗六斗。 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有过记载,一个民夫携带六斗军粮就是极限,所以靠民夫肩挑,三千里的征程就是后勤保障的极限值。】 【但是使用骡马,运载能力就会成倍的增加。】 【若是使用马车,或者牛车,运载能力至少还要再往上翻五倍。】 【如果使用船只,通过水路运粮,运输能力就会几何级数增加。】 【书中的安西军,王臣共准备了五千辆马车,两千辆牛车还有上万匹骡马用来运输六万石军粮以及丝绸瓷器茶叶布匹等货物,运力绝对是足够的】 第179章 百年世家 冯河清又说道:“原本我们预计五个月可以打穿河西,抵达北庭,可如今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月,我们尚未走到张掖,不到一半路程,而且此番大战士卒伤亡颇众,少说也得休整三四个月,所以五月之期是万万走不到北庭了。” “同意,五个月肯定走不到。”马璘点点头道。 冯河清又说道:“倘若按十个月计,则军粮及马料尚有很大缺口,现如今安西军、回纥军、蕃汉壮丁及随军的工匠妇孺已经超过了九万口,现在又增加了四万多战俘,共计十三万多口等着我们养活,剩余的军粮根本撑不了十个月。” “缺口有多大?”马璘问道,“能否在河西筹集?” 冯河清回答道:“下官算过了,至少还需再筹集六万石干粮外加三万石菽。” “那就难办了。”马璘喟然道,“自天宝之乱后,河西迭遭战乱,筹集一两万石干粮或者料豆尚且可以办到,六万石干粮加三万石料豆就绝无可能,只能是另想他策了。” “让康达斯从江南诸道采买吧。”王臣说道,“先走水路到东都,再从洛阳雇佣民夫将包括粮食及料豆在内的货物运至长安,运抵长安之后再交给脚行托运。” “脚行?”冯河清道,“天宝之乱后,河西商路断绝,早就没有脚行肯承接从长安到河西乃至安西的货物运输了。” “那是以前。”王臣道,“长安的脚行很快就会恢复河西的生意。” “是吗?”冯河清明显不相信,“脚行可是苦差事,真有人肯做?” 王臣笑道:“脚行的确是苦差事,但脚行可不仅仅只是脚行而已,脚行与邸店柜坊历来都是密不可分,两京的世家门阀如果想吃柜坊这块肥肉,就必须开设邸店以及脚行,否则根本就不会有胡汉商贾照顾他们的生意。” …… 庄浪河谷,郭子仪父子正率领三千募兵往凉州进发。 这三千募兵是在华州郑县招募的,属于郭家子弟兵。 这也是大唐圣人给郭子仪的恩宠,充许他在老家募兵并带到凉州。wWW.xszWω㈧.йêt 当然,这支军队的一应花销都要郭子仪自筹,朝廷不会给一文钱。 上次安西军的开拔费以及给养也是王臣自筹,朝廷没拨给一文钱。 这其实是常规操作,除了神策军和陇西各镇,大唐朝廷不会给任何地方藩镇一文钱或者一粒粮食,都要靠自筹,有本事吃肉,没本事喝西北风。 即便陇西的各个藩镇也是暂时的,等陇西各州完成移民戍边,有了一定的人口,大唐朝廷就会掐断钱粮的供应,到时陇西各镇也只能自筹钱粮。 当然,打了胜仗之后的赏赐例外,比如这次给安西军的赏赐。 这也是大唐边军为什么热衷打仗,因为只有打仗才能立战功,才能够得到赏赐。 所以历史上的安西军是真的委屈,守边那么多年屁表示没有,千里迢迢从陇西跑去河北镇压叛乱,路过长安的时候唐德宗没有任何赏赐且不说,连一顿像样的席面也不给,真就把他们当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乞索儿。 总之,大唐的节度使都要自筹钱粮给养。 所以人还没到凉州,郭子仪就已经在考虑恢复河西到长安的货运。 因为河西人口太少,环境又恶劣,不大力发展商贸根本养不起兵。 随着河西走廊贯通,最先恢复的肯定是货运的生意,就是开脚行。 但是郭嗳不太乐意,他觉得脚行这种行当利润太薄,风险又太大。 万一途中遭遇党项、回纥甚至吐蕃兵匪,就会直接连人带货赔个精光。 行军间歇,郭暧再一次发起牢骚:“阿爷,从长安到凉州这条路太远太难走了,沿途要经过好多胡人的聚居区,要想保证商贾及货物的安全实是在太艰难了,要不然我们就只在河西诸州开设邸店及柜坊,脚行就算了?” 郭子仪摇摇头说道:“你不开脚行,别家却开了脚行,如果你是往来河西与长安之间的商贾,你会选择哪一家?” 郭暧便立刻沉默了,答案不言而喻。 郭子仪又道:“盯着河西商路这块肥肉的世家有很多,我们郭家要从中啄一口,就必须给商贾提供保障,好在,你阿爷我坐镇陇西河西这么多年,除了吐蕃,沿途各族胡人甚至回纥人都会卖我几分薄面。” 郭子仪这话还真不是吹牛,郭老令公的名声在河西陇西绝对好使。 当年仆固怀恩造反,他一句话就差点让仆固怀恩变成了光杆司令。 还有吐蕃回纥仆固怀恩联兵打长安那次,也是一句话策反药葛罗。 未来的郭家商号只要打出郭子仪的旗号,肯定比别家商号有保彰。 当然,郭子仪也绝对不会把商路的安全都寄托在胡人的怀德之上,真正的安全保彰还得是河西军,必须得让胡人畏威,谁要敢乱来,敢威胁河西商路的安全,郭子仪就会果断亮出獠牙,让那些不开眼的胡人尝尝郭家的铁拳。 一顿,郭子仪又语重心长的说道:“儿啊,你阿爷我七十有四了,已经庇护不了你们兄弟八个还有郭家几年了,但是河西这条商路却可以保我郭家百年兴盛。” 郭嗳小声的嘀咕道:“阿爷你若是不在了,我们也守不住这条商路。” “糊涂。”郭子仪叹息道,“你们兄弟八个,知道为什么是老六你么?” “因为是我替王臣下的聘?”郭嗳挠挠头,又道,“跟安西军关系好?” “这的确是个很重要的原因,但也只是原因之一。”郭子仪点了点头,随即又道,“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你是升平公主驸马,是帝婿!” 顿了顿,郭子仪又接着说道:“王臣绝非池中之物,将来必成权倾朝野之大权臣,而且以他的年岁,当国秉政的时间恐长达三十年甚至五十年,我们华州郭家有王臣以及升平公主这两大倚仗,只要不犯谋逆之罪,即便将来阿爷不在了,仍可保百年不衰!” 第180章 王臣的野心 郭暧的神情便有些悒悒不乐,因为郭子仪这话听着像在交待后事。 郭子仪怜爱的拍拍郭暧后背,说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亲如父子也终有阴阳两隔之时,你阿爷能活到七十四已经是高寿了,能在寿终之前再替郭家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则更是你阿爷我之幸,亦是郭家之幸事,你又何必伤心挂怀?” 郭暧强自振作精神,讪笑说:“阿爷,儿子明白了。” 郭子仪深深的看了郭暧一眼,问道:“你真的明白了?” “儿子真的明白了。”郭暧郑重的道,“今后凡在家时,我会事事处处让着升平,不与她争亦不与她吵,她说甚,便是甚,只要她开心她欢喜便好,凡在外时,我会亦步亦趋追随王臣身后,王臣若是向东,我便绝不会往西,王臣若是让我郭家出一贯,我便给两贯,总之绝不能恶了升平以及王臣,即便委屈了自己委屈了郭家亦不能委屈他们。” 郭子仪轻叹了一声,默默的点了点头,老六看来真的已经长大了。 但愿自己所做的选择是对的,但愿他没有错看王臣。 …… 祁连城,王臣正与马璘喝酒。 架在火上的大瓮里炖着羊杂,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烤得滋滋冒油的满满一大箩筐羊排摆在简陋的案头。 王臣吃得十分克制,马璘却是一口富水春一口羊排,吃得满嘴流油。 在吃上,古代的猛将只要条件允许,就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可劲造。 又啃完一大根羊排,再灌下满满一牛角富水春之后,马璘抹了抹嘴一脸满足加惬意的说道:“人生在世无非三欲,食欲色欲权欲,如今我贵为大都护合川郡王,家中美妾不下二十人,权欲色欲早已无所求,唯求一食欲耳!” 王臣赶紧打断马璘道:“老叔,你醉了,你已经醉了。” “你说甚?醉?这才哪到哪。”马璘不屑的摆了摆手,又对王臣说,“王臣,贤侄,你小子是个好样的,老叔没有看错你,来,干了!” 王臣扭不过,只能又跟马璘干了一牛角,不过他喝的是低度葡萄酒。 王臣并不是不会喝酒,但他不会乱喝酒,因为酒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就是一种慢性毒药,会慢慢侵蚀你的身体。尛說Φ紋網 马璘却是真的喝醉了,开始谈人生理想。 马璘都已经五十岁了,他的人生理想就只剩永保扶风马氏长盛不衰。 于是马璘让管家把几个儿子甚至女儿都叫过来,说是要托付给王臣,搞得好像明天他就要战死沙场,所以要托孤。 不片刻,马璘长子马旰领着几个弟弟妹妹进来。 兄弟姐妹几个刚刚去外面玩了,所以一个个小脸全都冻得红朴朴的,就好像等差数列似的排好了队列,逐一给马璘和王臣两人问安。 “阿爷安康。” “阿兄安康。” 王臣亲昵的揉了揉马曙的小脑袋。 马曙是马璘的幼子,今年才五岁,像个瓷娃娃。 说起来,马璘今年都已经五十岁,幼子先不说,长子马旰也才十五。 马璘是扶风马氏出身,说起来也算是名门之后,但是幼年之时就父母双亡,日子过得极苦,长大之后投身安西军一刀一枪的拼出了官身,很晚才娶妻。 所以直到三十五岁才有长子马旰,次年又有了长女。 这次马璘、孟睥、姚令言、段秀实他们也是托了王臣的福。 因为王臣提出了移民戍边,所以马璘他们都得以携家带口迁往安西。 要不是因为这,马璘、段秀实还有姚令言他们的家小只能呆在老家。 不出意外的话,几百年后,马、王、孟、姚、段肯定会成为安西省的大姓,尤其是马姓还有王姓,估计会成为安西乃至于整个中亚最大的姓氏。 王臣有这自信,随着他的到来,安西军的命运将截然不同。 王臣的野心是让安西永为汉土,只不过这个安西的范围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安西就是汉时西域,环绕塔克拉玛干沙漠一圈加北庭,也就是跟后世的新疆差不多的范围,但是如果往大了说,安西还可以包括整个伊丽河谷、七河草原、河中之地、呼罗珊甚至火寻,噢,还有整个葱岭。 至于别的,王臣暂时还没想过。 当务之急,还是先经营好安西。 等诸子及诸女向王臣问安之后,马璘又挥手示意他们出去,然后说道:“贤侄哪,老叔算是看出来了,你小子非池中之物,早晚有一天你会一飞冲天,到那个时候,你可千万莫忘了提携你的几位弟弟妹妹,记住没?” “老叔,你真的醉了,你醉了。”王臣哭笑不得,哪跟哪呀? “胡扯,我没醉,我还能再喝三牛角。”马璘说完又倒上酒,完了又从咕嘟咕嘟直冒热气的大瓮里盛了满满一大碗的羊杂,用手抓起来就吃。 到底是军汉出身,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主打的就是一个率性。 王臣却开始担心,今晚马璘喝太多酒,吃太多肉,尤其是羊杂这种内脏,妥妥的高嘌呤套餐,很容易患痛风。 当下王臣劝阻道:“老叔,吃太多羊杂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睡觉之前吃肉喝酒更是会对身体造成严重负担,时日久了身体就会出现大问题,会得痛风!” “痛风?甚痛风?”马璘话音还没落,突然间就捂着左膝大声呻吟起来。 王臣赶紧替马璘卷起裤腿,发现整个左膝都已经肿起来,而且有些烫手。 “这是痛风犯了。”王臣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老叔,我早跟你说过,像你这样胡吃海喝,痛风只会变得越发严重。” 马璘还想试着下地走几步,结果直接就摔倒在地。 因为痛风这玩意,你不动还能忍受,可只要一动,直接就是八级甚至十级疼痛,纵然是马璘这样的铁血猛将也扛不住,真的疼。 痛风又或者说高血尿酸症,真就是古代猛将之觞。 古代的猛将十个有九个就是倒在高血尿酸症之下,剩下的一个虽然是战死沙场,也是因为高血尿酸症导致武力值下降。 王臣当即让安狗儿把孙世安找过来。 第181章 强大的中医 “此乃痹症。”孙世安只一眼就判明马璘的病因,又道,“此症不必开刀,我开个方子然后照方抓药即可,时日一到则症状自消。” “老叔的病,只是吃药怕是不行了,必须得开刀。” 王臣一边说,一边轻敲了两下马璘膝盖上的凸起。 这是痛风石,马璘左膝上的痛风石已经有鸡蛋大,而且不止一个。 这两下王臣并没有用力,马璘却疼到窒息,额头上都沁出了冷汗。 王臣再脱下马璘的靴子,脱去袜子,两只大脚趾也有多个凸起的痛风石。 “孙太医,瞧见老叔脚趾还有膝盖的凸起物没有?将其从中切开,再将其中的赘生物刮除干净。”王臣打了个手势。 马璘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贤侄啊,要不然算了?不割了吧?” 猛将也怕开刀,真的怕,这跟战场上负伤不能相提并论。 王臣劝道:“老叔别担心,孙太医已经给不下十个回纥伤兵做过膝盖手术,知道膝盖切开后是什么样,所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而且只要切除痛风石,哦,就是痹石,只要切除了痹石,老叔你的左膝基本就能恢复如初。” 马璘便有些心动,因为最近这几年痹症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两个膝关节也变得越来越不灵活,上马都变得有些费劲,要能恢复,吃点苦头又算得了甚? 当下马璘又对孙世安说道:“孙太医,老夫的腿就拜托给你了。” “大都护请放心,老朽定会全力以赴。”孙世家边说边拿出手术器械。 又让弟子从药箱之中取出一剂麻沸散,让马璘用酒冲服下去,很快睡过去。 王臣好奇的问道:“孙太医,你这麻沸散的方子是不是又改了?起效似乎更快了?” “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驸马都尉。”孙世家笑着说,“老夫新加入了菖蒲草,可让人更快昏睡,而且不易痛醒。” “不愧是孙太医。”王臣道。 “此方与华佗之麻沸散怕是所去不远。” “不敢,老朽不过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 一边说,孙世安一边用手术刀切开马璘的左膝,整个动作犹如行云流水,没有几十台外科手术绝对练不出来。 不过这次就不是几十台手术。 而是足足有几千台外科手术。 因为大斗拔谷之战中负伤的伤兵都送到祁连城,等待手术。 在此战中负伤的安西军超过了三千人,其中重伤五百余人,大多是钝伤,都是被吐蕃军的钝器或者飞石所伤。 王臣想起一件事,问孙世安:“孙太医,回纥人有多少伤兵?” “也不少,至少有一千伤兵,正在城外等着我们去开刀治伤。”孙世安答道,“不过现在我们连安西军的伤兵都忙不过来,暂时顾不到他们。” 先医治安西军,再治回纥伤兵,这是不用多说的。 不救治自己人,却先救治胡人,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不过可以带一个郎中去救治回纥中的重要人物,比如说颊啜。 颊啜毫无疑问是员真正的猛将,王臣早就想把他拉拢过来了。 当下王臣说道:“孙太医,能不能先借我一位医术过人的弟子?” “驸马都尉也未免太客气,有甚事你吩咐便好。”王臣的谦逊让孙世安很是受用,当即便叫来一位弟子,让他跟着王臣。 王臣带着孙世家的这位弟子径直来到回纥营地。 回纥属于客军,所以不能在祁连城中驻扎,而只能驻扎在城外。 此时已是夜间,回纥军在营地中用马粪牛粪燃起一堆堆的篝火,然后围篝火而坐,吃着烤羊肉喝着马奶酒,载歌载舞。 这年月连汉人都能歌善舞,胡人更不用说。 得知王臣到来,磨延啜赶紧带着骨力裴罗、颊啜等人前来迎接。 不只是磨延啜、颊啜,就连骨力裴罗都对王臣异乎寻常的热情,原因也非常简单,因为安西军给得太多了,四万副甲,还有其他杂物。小說中文網 骨力裴罗现在想起来,都还是有些不敢相。 可惜葛萨氏的女人没有母羊能生,娃娃长大也没有羊羔那么快。 要不然,凭借这四万副甲,葛萨氏和奚耶勿氏很快就能超过胡啜葛氏成为回纥九姓中仅次于药逻葛氏的大部落,药葛罗也能干掉移地健当上可汗。 “王子,羊收到了吗?”王臣的话把骨力裴罗拉回到到现实中。 “已经收到了。”磨延啜笑着说道,“而且已经宰杀洗尽吃上了。” 王臣的目光又落在颊啜身上,问道:“颊啜兄弟,听说你负伤了?” “皮外伤而已。”颊啜大大咧咧的道,“让吐蕃狗的马槊蹭了一下。” 其实不只是蹭一下这么简单,颊啜现在已经感觉脑子都开始变昏沉。 “还是应该处理一下。”王臣对孙安世的弟子说,“给颊啜首领看看。” 颊啜这次没有峻拒,回纥汗国跟大唐关系不错,所以回纥人对大唐的文化医学等领域的水平也知之甚深,大唐的郎中在回纥非常受人尊敬。 解开裘袍,一道巨大的伤口就出现在颊啜的右肋,都已经开始化脓。 那杆马槊在刺中颊啜之前,估计刚刚捅穿了另一个回纥骑兵的腹部,沾了那个回纥骑兵的粪便及污血,所以在刺伤颊啜右肋之后,造成感染。 伤口感染,容易引起高烧,在这个年代死亡率极高。 古往今来,多少名将猛将就死于伤口感染,比如周瑜。 今晚若不是王臣带人过来,颊啜多半也会伤口感染而死。 但是对于大唐的郎中而言,伤口感染已经只是个小问题。 孙思邈的千金要方中就收录了不下十种医治感染的方剂。 中医的强大超乎后人想象,医治诸如夜盲症、伤口感染之类早已不在话下。 不过首先需要先清理伤口,孙世安的弟子拿出小刀在火焰上消过毒,再一点点割除掉伤口两侧的腐肉,再敷上金疮药,最后用干净纱布重新包扎好。 纱布古已有之,唐代时就已经广泛用于医疗包扎及敷盖。 颊啜长出口气,就这片刻,他就感觉脑子变得清明许多。 当下颊啜以大唐的稽首礼,向王臣和孙安世的弟子道谢。 第182章 义结金兰 王臣一把将颊啜扶起,笑问道:“颊啜,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约定?”颊啜闻言愣了一下,茫然道,“你我之间有何约定?” “呵呵,你还真是健忘。”王臣笑言道,“大斗拔谷开战之前,我是否曾经对你说,大战结束后如果你我都还活着,就结为异姓兄弟?” 听到这,骨力裴罗的一双浓眉顿时间蹙成一团。 年轻的磨延啜则是一脸的雀跃,似乎很乐意看到这幕。 回纥跟大唐贵族子弟义结金兰,可说是司空见惯之事。 其中最为著名的例子,就是广平王李豫跟叶护太子的义结金兰。 事实上,当时结义的远远不止李豫跟叶护太子,大唐的诸多将门子弟都跟回纥的渠帅首领结为兄弟,所以当时的唐军跟回纥军是真正的兄弟部队。 只可惜好景不长,英武可汗磨延啜听信移地健的馋言,怀疑叶护太子要将回纥汗国并入大唐成为一个都督府,便将叶护太子紧急召回牙帐并赐死,然后派移地健前来大唐统帅那四千回纥铁骑,最终成了大唐的灾星,不汉分两次洗劫洛阳,在回国途中还洗劫了沿途的几十个大唐州县,给大唐造成沉重损失。 只不过,李豫跟叶护太子义结金兰的故事却成了佳话。 磨延啜小王子甚至于有些羡慕,他也很想跟王臣结义。 说到底,小王子还只有十三岁,在他这个年纪,与人结拜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颊啜也有些受宠若惊,他显然很愿意跟王臣结为兄弟,但是又觉得有些高攀,因为王臣是大唐的大将军驸马都尉,他不过是回纥的一个小小千户。 王臣看出了颊啜是愿意结拜的,当即拉着颊啜的手说:“颊啜兄弟,你若不弃,今日我们便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颊啜还在犹豫,磨延啜就抢着说道:“颊啜,快答应他!” 王臣闻声回头,看见磨延啜也是一脸的羡慕,心头忽然间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 不必讳言,王臣跟颊啜结义的最主要的图谋,就是为了那两百骑回纥甲骑具装。 【注:两百副甲骑具装都还在,但是合格的骑兵有缺额,目前只剩下一百余骑】 这次的大斗拔谷之战已经充分证明,甲骑具装这个兵种在特定的地形及时间段,还是具有很大的破坏力的,要是用好了依然是一把利剑! 再有一个就是,颊啜本身也是一员难得的猛将。 不是猛将,也不会被药葛罗选出来统帅甲骑具装。 但是现在,王臣忽然有种感觉,磨延啜也可以争取一下。 如果能够把药葛罗派来的四千骑兵变成兄弟部队,岂不是更好? 当下王臣便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小王子,要不然你也跟我们一起结拜?” “真的吗?”磨延啜闻言大喜,眉飞色舞的说道,“我也可以跟你们结拜吗?” “不可以。”骨力裴罗闻言却急忙出声反对道,“王子,你不可以跟他们结拜。” “怎么?”王臣冷然反问道,“骨力裴罗千户,你可是觉得我和颊啜身份低贱,不配与小王子结拜?” 骨力裴罗皱眉道:“王子乃回纥王族,颊啜不过是个千户!” 颊啜脸上掠过一抹黯然之色,想发怒,但是又没这个勇气。 冲破时代的阻碍,打破阶级的桎梏,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对于草原上的游牧部落来说,血统的贵贱就更加不容亵渎。 但是这些对王臣来说根本不算个事,他眼里从来没有贵贱。 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中国人,从来就不认为自己低人一等。 华夏儿女,有几家的祖上没有阔过?若论血统,有几家不是王族?皇族? 当下王臣说道:“怀仁可汗一统大漠建立回纥汗国之前,不过只是突厥汗国一位小小百户,阿史那土门一统大漠建立突厥汗国之前,也不过是柔然汗国一介铁匠,郁久闾社仑建立强大的柔然汗国之前,则更只是拓跋鲜卑的一介奴隶!” “男儿生于天地间,从来只凭本事,何分身份贵贱?” “颊啜今日是千户,焉知明日不会成为渠帅,不会成为叶护?” “我王臣今日只是一介营田度支使,焉知明日不会成为安西大都护?安西郡王?” “我不会因为颊啜只是个小小千户就看轻他,也不会因为磨延啜是回纥小王子,就疏远他,在我眼里,他们都是我王臣的兄弟,是袍泽!” 颊啜不语,但是脸上已经涌起一抹潮红之色。 磨延啜却大声喝彩,王臣的这番话说得他心驰神往。 骨力裴罗还要再说,却招来了磨延啜的训斥:“够了,骨力裴罗你不用再说了,今日我非要与王臣和颊啜结拜,即便父王来了也拦不住!” 趁热打铁,王臣当即对着夜幕下的祁连山跪倒在地,叉手一揖说道:“祁连山在上,大马营草原为证,山河为盟,四海为约,今日我华州王臣。”小說中文網 “祁连山在上,大马营草原为证……今日我奚耶勿颊啜。” “祁连山在上,大马营草原为证……今日我药逻葛磨延啜。” 颊啜和磨延啜相继跟着跪倒在地,继而对着祁连山叉手作揖。 稍稍一顿,两人又跟着王臣唱道:“结兄弟谊,死生相托,吉凶相付,福祸相依,患难相扶,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念完誓词又对着祁连山稽首再拜。 再拜完起身,三人又互相叙年齿。 结果二十一岁的王臣居然是长兄。 颊啜二十岁为二弟,磨延啜是老三。 “参见阿兄。”磨延啜首先对着颊啜大礼参拜。 颊啜将磨延啜扶起,两人又一起对着王臣参拜,王臣又将两人扶起。 看着三人互相见礼,骨力裴罗的脸色极为难堪,同时难免有些羡慕,颊啜这厮这下真是飞黄腾达了,不仅跟小王子成了兄弟,还跟大唐的驸马成了兄弟,凭啥? 王臣则是心中暗喜,变成了兄弟,许多事情就好办了。 以后到了关键时刻,回纥人应该不会再变成葛逻禄人。 第183章 安西王 王臣不仅自己跟颊啜和磨延啜结拜,还让安西军的将校、凉州的蕃汉渠帅也跟回纥军的千户、百户甚至十户进行大规模的结拜。 模式基本上都是三方各出一人,结为汉回蕃异姓三兄弟。 千万不要小看这个操作,结拜之后,王臣能明显感觉到,原本横亘在安西军、蕃汉壮丁以及回纥军之间的那道似有若无的藩篱,已经开始变得松动。 尽管许多回纥人、蕃人不会说汉话,但是一组组“三兄弟”之间仍旧借助手势进行着热烈的交流,正好这段时间大军无法开拔,给了“三兄弟”足够多的时间交流感情,三支军队之间的亲近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 王臣有理由相信,等下一次的大战,安西军将不仅可以得到蕃汉壮丁的支援,更可以得到回纥骑兵不遗余力的助战。 当然,对蕃汉壮丁的训练也要抓紧。 预计在祁连城的体整至少要三个月,伤筋动骨一百天嘛,趁着这段空闲时间,安西军的将校以及老卒开始了对两万蕃汉壮勇的高强度训练。 时间很快来到三月上旬。 河西走廊已经进入万物竞发的春季。 大马营草场已经长出了嫩绿的新草。 母羊、母马、母牛也纷纷开始产仔。 不到半个月,就下了好几万只羊羔,上万匹小马驹,还有几千头小牛犊,大马营草场立刻变得热闹起来。 孩子们追逐着小马驹在草原上疯跑。 五岁的马曙甚至跟小羊羔玩起顶牛,被一头出生三天的小羊羔连连顶翻,招来了一群大孩子的哈哈大笑。 十五岁的马旰则带领着一大群少年,骑着小马驹学他们的父辈在草原上演练骑射阵法。 “真好,要是能够一直生活在这里,倒也不错。”李清婉斜靠着王臣肩头,双手则轻轻抚摸着小腹,脸上满满都是笑意和爱意。 李清婉已经怀孕了,结婚半年之后终于怀孕了。 小生命才刚刚萌芽,李清婉却早已经母爱泛滥。 王臣搂过李清婉在她脸上啄了一口,笑着说道:“河西走廊确实很不错,但是跟伊丽河谷比起来还是差了一点。” “郎君,伊丽河谷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到了你就知道了,伊丽河谷比我说的还要好千倍万倍,伊丽河谷的好,根本就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那是天堂。” 王臣这是肺腑之言。 但凡到过伊犁,但凡只要自驾过独库公路的游客,没有一个不流连忘返,没有一个不沉醉于那壮丽的山川美景。 那是一个连瞎子去了都不想走的天国。 如果说西藏能洗涤你的心灵,那伊犁就能洗涤你的眼睛。 更为重要的是,伊丽河谷不仅景色美,气候也极其宜人,是塞外的江南,是整个中亚绝无仅有的降雨充沛,适宜大规模农耕的地区。尛說Φ紋網 谁控制了伊丽,谁就控制了整个中亚。 两人正说话间,马璘的次子,十一岁的马皓策马经过时从马背上摔下来。 王臣见状,当即牵过一匹亚成年公马,先让人套好马鞍再带着马皓上马。 上次家宴之后,两家的关系更显亲近,马璘的五个儿子对王臣更是亲近,王臣有空闲的时候也经常教几个小家伙骑射。 “知道刚才为什么摔下来吗?” “因为战马很聪明,它们会欺生。” “你感到没有?这匹战马就在欺负我们。” “你观察它的步伐,是不是乱走?毫无节奏?” “你再看它的脑袋,是不是乱甩?像个乱发脾气的小孩?” 王臣这么一说,马皓立刻就感觉到了,笑道:“还真的是。” 王臣微微一笑,双腿稍稍发力夹紧两侧马腹,同时利用核心力量让自己的臀部始终紧密的贴合在马鞍之上。 战马感受到王臣的动作之后,立刻变得顺从。 “阿兄,它不乱走了?也不乱甩头了,好像,好像很开心?”马皓的感觉很准。 说话间,战马逐渐开始起速,从开始的小跑,变成了快跑,最后变成了冲刺,通过战马轻快的步伐以及响亮的鼻息,能明显感受到它的欢乐。 战马真的很聪明,也真的很喜欢奔跑,撒欢。 只不过,骑术还不够纯熟的马皓就吃苦头了。 因为身体节奏跟战马不协调,臀部与马鞍连续撞击,身体都快要被撞得散架。 王臣并没有急着教学,等马皓吃足苦头之后才说道:“马术是循序渐进的,你得先学会打浪,然后才能学会压浪,你连打浪都还没学会,就想着玩压浪,能不吃苦头?又岂能不摔下来?现在先我教你打浪……” 王臣教了小半个时辰,马皓终于学会了打浪。 然后马皓换回自己的小马驹,开始尝试打浪。 小马驹驮着马皓欢快的跑开,很快就跑没影。 李清婉也搂着王臣啄了一口,一脸柔情蜜意:“如果我肚子里怀的也是个小郎君,你也要教他骑射,像今天教马皓一样。” “当然,我不仅要教他骑射,还要教他很多的知识。”王臣心忖道,自己的儿子,必须得自己来教,他可不希望自己辛苦创下的基业二世而斩。 只要李适能一直保持现在的这种奋发图强的精气神,王臣就不会反,也没必要反。 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每次改朝换代,苦的总是百姓,作为一个接受过文明洗礼且拥有正确三观的新时代青年,王臣做不到无视底层平民死活,毕竟前世的他也只是一介底层平民,所以做不到牺牲底层平民来改朝换代。 所以王臣的理想只是做一个安西王,大唐的安西王。 他要在安西打下一片上万里的疆域,让河西走廊变成大唐的地理中心。 只不过,王臣会永远奉大唐为正朔,也会让子孙永远奉大唐为正朔。 说白了,在大唐的羽翼下当一个高度自治的独立王国没有什么不好。 就像沐家世世代代为大明镇守云南,王家和马家也要世代镇守安西。 这时候,对子女的教育就至关重要。 第184章 利益同盟 三月初三,上巳节。 郭暧风尘仆仆的赶到了祁连城。 这次郭子仪就没有陪着一起来,毕竟年纪大了,需要休息。 而且经过上次在金城关的长谈,郭子仪确信郭暧已经长大,可以独挡一面了,所以也就用不着再跟着保驾护航。 “六兄,一路辛苦。”王臣对着郭暧叉手见礼。 “赶路而已,何谈辛苦,倒是贤弟你,真是给小兄还有阿爷一个莫大的惊喜。”郭暧是真的成熟了,甫一见面就给王臣大唱赞歌。 “此次来河西之前,阿爷还曾与我说,河西最大之隐患便是青海吐蕃的窥伺。” “却没想到,我们父子尚还在半道上,贤弟你就在大斗拔谷以区区三千兵大败吐蕃赞普的四卫戍部加通颊东岱,斩首万级,生俘四万余众!” “捷报传到,我阿爷都说生平从未曾听闻如此悬殊之大胜。” 这就是硬夸,安西军在大斗拔谷这一仗的确堪称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但是相比李卫公雪夜袭定襄还是差得远。 不过意思已经到了。 王臣也能领会郭暧释放的善意。 老郭家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 这一来,河西的隐患就消除了。 至少郭子仪还活着的这十几年,丝绸之路能确保畅通无阻。 至于说十几年之后,王臣相信自己也有能力左右河西政局,如果郭家不再配合,或者新上任的河西节度使作梗,他不介意借用安西军的力量强行换人。 寒暄过后,郭暧直接切入正题:“贤弟,关于河西商路之利,不知你有何考量?” 王臣没有过多矫情,直接说道:“六兄,我的想法是这样的,这么大一块肥肉,仅凭安西军与河西军两家是断然吃不下的,如果你我两家独吞,则必然招致山东世家嫉恨,进而联起手来控制山东之货源,如此一来,没有了山东的丝绸、瓷器、茶叶以及各种货物,你我两家即便守着整条商路也是无利可图。” 郭暧小心翼翼的道:“所以,你的考量是?” 王臣说道:“长安到凉州的商路公平竞争,山东世家只要愿意皆可以入局食利,凉州到沙州的商路则归河西军,敦煌以西则归安西军。” 这个方案,是王臣经过深思熟虑后拿出的最终方案。 以眼下的大唐而言,关陇世家早已经式微,掌握大唐经济命脉的就是山东世家,大唐在安史之乱后之所以还能再撑百多年,全靠山东世家的支持。 独吞好处这种事情也就是想想,真做就是寸步难行。 到了最后,以五姓七望为首的山东世家集团肯定是要被铲除的,但是在安西军还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之前,又或者说在新的利益集团还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做出妥协,跟山东世家进行一定程度的合作就是必然的选择。 还是那话,江湖不是打打杀杀。 郭暧有些不太情愿,因为王臣让出去的是一块肥肉。 要知道,从长安到凉州的商路不仅仅只是商路而已,还有飞钱。 郭暧这些年逐渐接掌家族产业,知道了许多之前不知道的内幕,真靠着收租收调其实攒不了几个钱,开柜坊放飞钱才赚钱,从长安到安西的商路真正赚钱的不是买卖,而是柜坊飞钱,这才是真的能让钱生钱的营生。 王臣让出了长安到凉州的商路,就是把这一块的飞钱也让出去。 郭暧下意识的想要反对,但是话没出口又想起对郭子仪的保证,当即就改了口:“既然贤弟这么说,那我没有意见,从长安到凉州的商路就按照你说的办。” 顿了顿,郭暧又接着说:“不过从凉州到沙州的商路不能这么办。” 王臣闻言一愣,郭暧这话是什么意思?独吞河西商路之利还不够? 然而,郭暧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大大的出乎王臣的预料,郭暧说道:“郭家根本没有资格独吞河西商路之利,毕竟凉州甘州都是你们安西军夺回的,再接下来,肃州、瓜州以及沙州也只能仰仗安西军,毕竟河西军尚未练成,所以河西商路之利必须给安西军一份。” “呃,这是六兄的意思?”王臣有些把不准了,这是郭暧的意思? 不对,多半是郭子仪郭老令公的意思,这个郭老令公,真是人精。 讲真,王臣其实根本瞧不上河西商路、关中商路的这点绳头小利,跟面向两河流域以及泰西诸国的安西商路比起来,河西和关中的商路真的只能算绳头小利。 毕竟,从长安到安西只是两三倍利润,从安西往西才是真的暴利。 货物售价的暴涨必然伴随着贸易资金量的剧增,资金量剧增必然导致金融业的兴盛。 所以,王臣是真看不上长安到安西的这点利润,但是郭子仪的意思他已经看明白了。 郭子仪或者说郭家的意图就是通过河西商路的合股,将河西军或者说郭家的利益跟安西军捆绑在一起,考虑到郭暧的驸马身份,估计皇家在其中也有份。Www.XSZWω8.ΝΕt 王臣的猜想很快得到证实,郭暧又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河西也不例外,所以河西商路之利也应该有宫中一份。” 王臣差点想叫好,老郭是真的会做人。 对于这样的好事,王臣当然不会拒绝。 因为跟郭家和皇家结成利益同盟,对他和安西军来说只有好处。 尽管现在李适还是一副明君风范,不出意外的话,当李豫驾崩,李适继位之后的头十几年应该也会励精图治,但是到了后十几年就不好说了,到那个时候,王臣又或者说安西军跟皇家之间肯定会产生尖锐的矛盾,这时候就需要依靠利益来弥合。 当下王臣很干脆的点了头:“六兄,既然你这么说,我没有意见。” 王臣不介意通过河西商路跟郭家及皇家结成同盟,但是安西商路的巨额利润,他是不会让出来的,这是安西的根本,必须掌握在安西军手中。 大唐已然是现在这个样子,国家掌控金融已无可能。 但是安西的金融必须掌握在安西军手中,这是底线,没得商量。 好在郭暧也没有奢望在安西的商路上啄一嘴,他从没这个念想。 两人谈完了正事,立刻开始说起了风花雪月,王臣也把李清婉叫来与郭暧相见,说起来郭暧还是李清婉姐夫。 【注:种田、金融以及科技不会展开写,本书主题是军事争霸】 第185章 铜体铁芯炮 郭暧并没有祁连城多呆,与李清婉见过一面之后,甚至连马璘都没有见,就直接动身回武威去了,到底还是公子哥。 送走郭暧,李清婉问道:“夫君,那我们还要在武威开邸店,设柜坊吗?” “不开了,没有必要了。”王臣笑了笑,又说道,“把武威的人手撤回来。” 既然郭暧都亲自过来了,而且明言要给安西军三分之一花红,李家就没有必要再在河西开邸店设柜坊,做飞钱业务。 毕竟现在管飞钱业务的人手紧缺。 这点人手,还是留到安西再用吧。 正说话间,安狗儿忽然进来禀报:“大将军,工匠营出事了,铁炮炸了!” “你说甚?铁炮炸膛了?”王臣吃了一惊,赶紧带着安狗儿赶往工匠营。 工匠营并不在祁连城内,而是在焉支山下,这么做主要是为了就近取矿,因为在焉支山上就有铁矿石,能取矿炼铁。 当初在长安李家铁铺铸造的二十门青铜炮,其实寿命还没到。 因为青铜的熔点比较低,加入铅和锡之后,熔点就更低,硬度也还凑合,所以可以冶炼出纯度高杂质少的青铜合金,加上王臣用的又是失蜡法精密铸造,所以浇铸出来的青铜炮几乎不存在气孔,更没有裂纹,所以可靠性极高。 截止目前,二十门青铜炮没有一门变形炸膛。 但是青铜炮的最大缺陷就是偏软,容易变形。 尤其是使用霰弹射击时,对炮膛的伤害更大。 所以王臣想再尝试一下用铁铸炮,因为铁的质地比铜硬得多。 在长安时,王臣其实也想过用铁来造回旋炮,当时还心想着,一门骆驼回旋炮不过区区两百斤,随便熔几十件铁器不就凑齐? 结果这个念头却被铁匠的一句话给兜头浇灭。 因为唐朝时的铁匠炉温,只能把铁烧成糊状,烧熔则不可能。 所以铁没办法像青铜那样通过熔融去除杂质,想要提高纯度通常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在铁水刚刚出高炉时添加辅料,通过化学反应针对性去除杂质,比如汉代出现的炒钢法就能降低炭含量,冶炼出高纯度的熟铁。 【注:纯铁融点1534度,但是高炉1000度就能出生铁水】 熟铁,是制作铁制长兵器的前提,比如说长达一米多的横刀。 古罗马的铁制兵器通常都是短剑,就是因为冶铁技术不过关。 除了加料通过化学反应去除杂质,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反复锻打。小說中文網 古代的铁制兵器大多要反复锻打,有的甚至要反复锻打上百次,传说之中的百炼钢就是这么来的,因为反复锻打可以有效去除铁中杂质,使得其纯度变高,韧性变得更好,打造出来的铁制兵器就不容易折断。 因为没办法将铁器烧熔,长安又没有铁矿石,浇铸铁炮的想法就只能暂时搁置。 但是驻扎在祁连城期间,铁匠勘探焉支山后发现山上有铁矿石,王臣便再次动了浇铸铁炮的念头。 但是现实却又给了王臣当头一棒。 工匠营浇铸的铁炮居然发生炸膛! 从祁连城到焉支山将近一百里路,王臣仅仅只用了一个时辰。 万幸的是,仅只有一个铁匠学徒被碎片炸死,铁匠老师傅孙铁炉和另外几个学徒只是受了一点点轻伤。 见到王臣,孙铁炉还有一些羞愧。 该说不说,公子对他们是真不错,可他们却把差事给办砸了。 经过调查,王臣很快弄清楚原因,铁炮的浇铸没有任何问题,都是按照之前的法子先制成铁炮的蜡模,然后在蜡模外敷石膏,待石膏硬化之后将蜡融掉,再从浇铸口灌入刚出炉的铁水进行铸造,炮也确实浇铸出来了。 王臣看了另外两门铸造好的铁炮,从表面上根本看不出瑕疵。 该说不说,失蜡法浇铸就是精致,至少表面看不到任何气孔。 但是王臣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之下又试了两炮,结果全部炸膛。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原料不行,就是铁料里边的杂质太多,太脆。 到了唐朝,铁的冶铁技术其实已经非常成熟,但是不管怎样,铁的熔点都要比青铜的熔点高太多,而且华夏的铁矿品位又低,杂质很多,很难炼出精铁。 事实上一直到了清朝,铸造的铁炮都很容易出现炸膛的现象。 孔有德带着葡萄牙炮队和工匠投降后金之后,皇太极命孔有德铸造的红衣大炮也是铜体包裹铁芯,怕的就是铸铁太脆会炸膛。 但是青铜炮炸膛的风险就非常低。 毕竟,高纯度青铜拥有极高的延展性。 不过,王臣并未听说过孔有德的这番骚操作。 倒是孙铁炉居然跟大汉奸孔有德想到了一处,当即对王臣说:“公子,生铁太脆,用生铁铸的炮很容易炸膛,青铜又太软,用多了会被撑开或者刮伤,所以小老想到一个法子,或许可以达成公子所要求的既不会用得多了被撑开又不容易炸膛。” “哦?”王臣当即问道,“不知孙翁有何法子?” 孙铁炉说道:“炮身仍然用青铜,但在炮身里边再加一层铁芯,浇铸时,可以先浇铸铁芯,再然后将浇铸好的铁芯加蜜蜡制成蜡模,由于铁很难被烧融化,所以灌入青铜水浇铸时不会把铁芯熔掉,反而能让铜与铁紧密契合。” “妙,妙啊!”王臣闻言顿时眼前一亮,喜道,“就按这个法子,再铸二十门炮!不,再铸八十门!算了,还是尽你们的最大努力,能铸多少门就铸多少门。” “能铸多少门铸多少门?”孙铁炉有些为难道,“公子,铸炮所需铜料……” “随军携带的铜钱你们随便取用。”王臣打断道,“直接去度支司账上支取。” 安西军携带的大多都是开元通宝,一文重约四克,两万五千文也即二十五贯就足以浇铸一门骆驼回旋炮,一千门也不过区区两万五千贯而已,不贵。 稍稍一停顿,王臣又道:“实心炮弹和霰弹也要多铸一些,还有火药。” “喏!”孙铁炉欣然应喏,当即带着几个学徒开始制作蜡模,同时派其他工匠带着妇孺去找硫磺、硝土以及烧制木炭。 第186章 近防火器 看着正在忙碌的工匠,王臣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这次的大斗拔谷之战,炮队暴露出了不少的问题。 其中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炮队缺乏自卫的能力,一旦让披甲步兵迫近阵前,就只剩下逃跑的份,若是让回纥骑兵冲到近前,连跑都跑不掉。 所以,必须得想个办法加强炮队的近战自卫能力。 最好的办法,当然还是给炮队的炮兵配备燧发枪。 火绳枪王臣是看不上,这玩意缺陷太多,火力密度太低,延续性又太差。 看来小批量制造燧发枪必须提上日程了,至少炮队必须装备。 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上百支燧发枪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造好,但是炮队的自卫问题必须在短时间内解决。 除了燧发枪,最好的近防武器就是手雷。 可是一没有无烟火药,二没有可靠壳体,造手雷就是瞎扯淡。 就以大唐的科技水平,甚至造不出抗战时期的边区造手榴弹,就是李云龙口中一炸两半的手榴弹都未必造得出来,边区造好歹用的是正经炸药。 用黑火药制造炸药包?特么就是扯犊子。 首先黑火药根本就不能用来制作炸药包,其次炸药包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以及声波在空气中的衰减非常快,1吨TNT炸药爆炸产生的冲击波通过地面的传导,到了一百米外仍然可以造成致命的杀伤,但是通过空气传导,超过三十米就不足以杀死人,至于十斤装或五斤装炸药包的空气杀伤半径,更是十米都不到。 所以王臣唯一能够想到的近防武器就是陶瓷手榴弹。 首先陶瓷比铁脆多了,一点点黑火药就能把它炸碎。 其次陶瓷被炸碎时几乎不可能一炸两半,大概率是化为无数碎片。 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陶瓷碎裂之后形成的碎片带有锋利的边缘,高速溅射时能造成的杀伤,不会比铁质破片低。 小日本在二战末期就曾经大量生产并使用陶瓷手雷。 蒙古帝国的缔造者成吉思汗就死于西夏军的瓷地雷。 陶瓷手榴弹的最大的缺陷就是不便携带,容易碎裂,使用过程中也容易因为击中硬物甚至于撞上兵器而提前碎裂。 只不过作为近防武器,这些都可以克服。 容易碎裂,就不投掷,可以贴着地面滚。 当下王臣就在焉支山下的工匠营地中绘了一张草图,用火漆封好然后交给安狗儿,让安狗儿派一个亲兵送往长安,命康达斯筹办一万只细陶瓶。 办完事情,王臣并没有在焉支山多逗留,而是直接回了祁连城。 在半路上,正好遇见了段秀实,正领着两万蕃汉壮丁在走队列。 这两万蕃汉壮丁已经练了快两个月队列,不过现在练的都是小队。 唐军作战时,一般以队为基本作战单位,队以上的旅、团、营甚至于军就会出现复杂的兵种组合,形成一个上万人的庞大野战军团。 唐军一个标准的军团是一万两千五百人,满编的军团则是两万人。 两万人的满编军团,中军八十队四千人,左右虞候军各五十六队两千八百人,左右四厢各五十二队两千六百人,每军都有重装步兵、轻装步兵、陌刀兵、轻骑兵、重骑兵、甲骑具装以及辅兵等诸多兵种。 不过霍邑之战之后,唐军队列中就再没有甲骑具装,因为费效比太低。 开元年间府兵制崩溃后,大唐兵役制度转为募兵制,就不再区分轻步兵重步兵,甚至不再区分骑兵步兵,而是全部变成多用途兵种,全部披甲,上马是骑兵,下马是步兵,持刀盾是刀牌手,持弓就是弓箭手,持矛或者步槊就是长矛手,唯一的例外,就是陌刀兵,因为陌刀兵对身体条件的要求太高。 这样的变化其实也是财力所迫。 因为募兵的花费比府兵高多了。 府兵时期,府兵都是自备干粮,自带武器甚至奴仆出征,国家只承担战役结束之后的抚恤及赏赐即可,但是到了募兵时期,军队的一应开销全部都由国家承担,所以不可能花大价钱养闲杂兵种,所以募兵必须全能,辎重兵也必须得是战兵,不然太亏。 所以武周之前,大唐动不动就在战场上葬送十几万军队却无损国力,因为葬送的大多都是民夫后勤队,而不是真正的战兵。 但是到了玄宗朝之后,损失几万人就有可能会伤及元气。 怛罗斯之战损兵两万,安西军直接从扩张转为战略收缩。 哥舒翰兵败潼关之后,陇右军控制的千里疆域很快被吐蕃蚕食殆尽。 香积寺大战后,随着安西军、朔方军及河西军大量阵亡,大唐的军力直接从巅峰跌入谷底,从之前的把吐蕃摁在地上摩擦变成被吐蕃摁在地上摩擦,之前的小老弟回纥也敢在大哥的地盘上耀武扬威,甚至还把大哥的女人(洛阳)透了两次。 安西军是募兵,所以凉州招募的这两万蕃汉壮丁也是按募兵在训练。 现在做的是小队单练,小队之后还有团级合练,最后才是军团拉练,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比后世的新兵训练时间跨度长得多,也难得多。 后世的新兵训练主要目的是为了培养团队集体意识。 但这时候的队列训练,是为了打仗,走错一步都不可以。 不过这些都不用王臣这度支使操心,练兵是段秀实的事。 还在封常清的麾下时,段秀实就开始负责安西军的训练。 王臣需要负责的差使,是继续招募甘州境内的蕃汉壮丁。 马璘就曾问起这件事:“贤侄,凉州招募了两万余户三万余口还不够?” “不够。”王臣摆手道,“既然是移民戍边,人口当然是多多益善,不只是甘州,接下来肃州、瓜州以及沙州的壮丁,我们也不能放过。” 一句话,河西这些壮丁,都是最好的兵源。 这些壮丁对大唐的忠诚度还高,王臣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甘州的人口总共也只有两万多,跟凉州完全不是一个量级,所以撑死了也就招募到两三千蕃汉壮丁,增加的负担极其有限。 第187章 登里可汗 甘州人口不过两万。 肃州跟甘州差不多,也就两万。 沙州的人口比甘州和肃州略多,但是也只有三万多。 所以王臣在甘州、肃州及沙州总共只募到一万壮丁。 大历五年九月初,安西军顺利克复敦煌之后,人口数已经膨胀到了超过十四万。 其中安西军老卒六千五百余人,随军家眷两万余人,河西的蕃汉壮丁三万余人,随军家属两万余人,工匠五千余人,随军家属两万余人,吐蕃奴隶三万余人,这其中有两万是大斗拔谷之战中抓的俘虏,剩下一万是在肃、瓜、沙州抓的。 足足十四万张嘴,每天消耗的口粮是一个天文数字。 之前王臣在长安置办的六万石干粮早就已经消耗殆尽。 在甘州大马营草场俘获的五十多万只羊也吃了将近一半。 不得已,王臣只能拿出丝绸、瓷器、茶叶跟沙州大族换粮食。 沙州的人口不多,但是索氏、张氏、曹氏等大族的存粮却不老少。 但是也有好消息,康达斯从江南置办的粮食及货物已经运抵武威,一并抵达的还有中官骆奉先及朝廷的赏赐。 据说朝廷赏赐了一百万贯钱、七千匹丝绸加七万匹麻布。 接到消息,马璘当即召集王臣、孟睥、段秀实等人议事。 河西观察使周鼎、河西节度都虞候周沙奴以及沙州兵马使阎朝等人也一并列席。 周鼎等人及河西残兵之前被困咸池堡,安西军在休整结束之后便发兵将其解围,之后河西残兵也没有急着前往凉州与郭子仪会合,而是跟随着安西军一路攻打酒泉、晋昌(瓜州州治所在县)以及敦煌。 周鼎这么做一是为了将功赎罪,二是为了展示其独立性。 因为观察使和节度使并不是从属关系,所以现在河西五州属于多头政治,但是这样的局面不会持续太长时间,若是不出意外的话,等到克复了沙州,周鼎就会贬走。 马璘扫视了一圈,说道:“这批军粮关乎安西之生死存亡,断然不容有失。” 周鼎当即出列主动请缨:“大都护,下官愿意率领本部人马前往凉州接应,若是少了一粒粮食,下官情愿提头来见。”仦說Ф忟網 马璘却摆摆手说:“我们安西军的事,就不劳烦河西军了。” 周鼎只能怏怏站回班中,他之所以主动请缨,是想要在马璘面前表现一二,这样马璘就会在上表时替他求情,他就能换个地方当观察使。 但是马璘显然不想多事,他的观察使差遣多半就难以保住。 那么按以往惯例,他大概率就只能贬到某个州当一个长史。 马璘的目光落在孟睥和王臣两人身上,说道:“孟睥,王臣。” 孟睥和王臣当即便左右两班走到堂上,叉手一揖应道:“在。” 马璘道:“你二人即刻率领五千精骑以及炮旅,前往凉州接应。” “喏!”孟睥和王臣领了将令,当即点起五千精骑和炮旅出发。 这五千精骑全都是安西军老卒,炮旅现在也是名副其实的炮旅,因为装备的骆驼回旋炮的数量已经有一百门,正好一个旅。 失蜡法精密铸造的效率还是低,每个月的产量也就是十门左右。 不过后来在焉支山铸的骆驼炮都是铜体铁芯炮,寿命大大增加。 即便是装填霰弹,铜体铁芯炮的寿命大概率也可以达成五百次。 所以从现在开始,只要不碰上极端的雨雾天气,安西军已经是野战无敌。 但是回纥登里可汗移地健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移地健已经来到居延海,正在紧锣密鼓的策划一场针对安西军的突袭行动。 如果说回纥叶护太子和三王子药葛罗是亲唐派,那么登里可汗移地健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反唐派,要不是因为顾忌唐纥联盟在回纥是最大的政治正确,移地健早就已经彻底撕毁回纥与大唐之间的兄弟盟约,可是即便心有顾忌,移地健依然是小动作不断。 移地健没有能力同时召集回纥内九姓和外九部,但是出动本部药逻葛氏以及绝对效忠于他的胡啜葛氏的军队对河西用兵,还是可以。 移地健这次出手,也算是对老三药葛罗的反击。 药葛罗仗着占住了唐纥盟约的政治正确,没经过请示就擅自跟安西军深度合作,甚至还派出四千骑兵配合安西军攻打河西的吐蕃军,这无疑就是在打移地健这个可汗的脸,也是对可汗权威的极大挑衅,移地健必须做出回应。 所以夏天才刚过,移地健就带着三万亲卫横跨沙漠来到居延海。 有科学研究表明,隋唐时期处于两个小冰河期之间的温暖时期,不仅青藏高原的气温要比小冰河时期高得多,祁连山顶的雪水融化之河形成的内流河的径流量也要大得多,其中最大的张掖河也即黑河,径流量更是远超现在。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居延海一度干涸。 即便现在,居延海的水域面积也不过五六十平方方公里。 但在唐朝,东西居延海加起来水域的宽度超过一百公里,南北最宽处六十公里,整个水域面积超过七百平方公里,是现在十倍还多。 水域面积大就意味着更多更丰茂的水草。 更多的水草就意味着更多的牛羊,更大的人口承载能力。 晚唐高昌回鹘汗国就盘踞在居延海附近,人口逾三十万。 现在游牧在居延海的胡啜葛氏是回纥内九姓中人口数仅次于药逻葛氏的大部族,整个部落有十余万口,四万壮丁。 也就是说,可随时拉出四万骑兵。 胡啜葛氏渠帅阿斯兰在移地健还是王子时就是他的扈从。 也正是因为移地健成了回纥可汗,阿斯兰才有机会当上胡啜葛氏的渠帅,要不然这个位置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这个庶子来坐。 所以阿斯兰对移地健非常的忠诚。 移地健对阿斯兰也是非常的信任,两人几乎是无话不说。 “可汗真的决定要对付安西军吗?”阿斯兰担心的说道。 “不然呢?”移地健没好气的道,“难道你以为我是来找你喝马奶酒的?” 第188章 驱虎吞狼 “可是安西军乃是唐军中的精锐,天下雄兵!” 阿斯兰皱着眉头说道:“今年正月在大斗拔谷,吐蕃赞普赤松德赞亲领的四卫戍部以及通颊东岱五万多大军,竟被安西军三千多人以及三王子的三千多骑兵击败,斩首万级,生俘四万余,据说就连赤松德赞也被猛将王臣一箭射杀!” “王臣?”移地健道,“四镇节度使王忠嗣的那个嫡系?” “正是此人。”阿斯兰肃然道,“此人之韬略不输于乃祖,更兼有万夫不当之勇,于定秦堡之战横空出世,至今还未尝一败。”小說中文網 “以讹传论,此皆是以讹传讹。”移地健哂然道。 “中原汉人的嘴历来就不可信,一千斩首,他们为了虚报战功就敢说斩首一万!所以我敢断言,大斗拔谷顶多斩首千余级,生俘四千,来犯的吐蕃军充其量也就万人左右,至于射杀赤松德赞更是子虚乌有,绝无可能。” …… 赤松德赞今天照例前来大昭寺,聆听莲花生大师的讲经。 莲花生是应寂护邀请前来逻些讲经布法的那烂陀寺高僧。 苯教是古象雄土生土长的宗教,然而佛教却跟天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不过,赤松德赞崇佛跟松赞干布崇佛的目的都差不多,就只是因为政治需要,佛教只是他们用来夺取王权并赖以维护其统治的工具。 赤松德赞不信佛,但是信佛的吐蕃贵族奴隶却大有人在。 听闻莲花生大师在大昭寺讲经,附近的吐蕃贵族和奴隶顿时间闻风而至,而且是一步一叩头跪着前来大昭寺,就是磕长头。 宗教是真能洗脑,能把认知洗得面目全非。 赤松德赞站在大昭寺的山门上往山下俯瞰,只见整个雅隆河谷中乌泱乌泱的全是磕长头的吐蕃贵族还有奴隶,看到这一幕,连赤松德赞也开始怀疑,怀疑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佛教如此受欢迎,长此以往吐蕃还能是悉拔野氏的天下? 一股烦恶涌上来,赤松德赞当即直挺挺的往身后倒下去。 “赞普?”跟在赤松德赞身后的亲信扈从赶紧抢前扶起。 就这片刻工夫,赤松德赞的脸色变变得苍白,跟白纸似的。 “别声张,快扶我回宫,不要让人看见。”赤松德赞小声说道。 大斗拔谷之战不仅重创了吐蕃的四卫戍部,也重创了吐蕃的赞普。 因为伤到的部位极其刁钻,再加上当时要带着伤逃跑,天气又极端恶劣,所以赤松德赞就落下了病根,现在半年过去都还没有好利索。 稍有不慎,很容易就会旧伤复发心悸休克。 说来不幸,赤松德赞这是得了脓毒败血症。 刚刚被亲信扈从抬回王宫,就又接到河西传来的败报,沙州失守。 赤松德赞当即对前来王宫探视的大相盆达延赞松说道:“沙州失守,再想阻断河西商路已经不可能了,让伊州的军队撤往安西与达札路恭会合吧。” 盆达延赞松有些担忧的道:“达札路恭不久前发来捷报,已经接连攻陷了安西的于阗及疏勒两大重镇,眼下正在全力围攻龟兹镇,不久便可以功成,此时弃守伊州,一旦安西军全速驰援龟兹镇,达札路恭就难免前功尽弃。” “就算不放弃伊州,也挡不住安西军。”经历过大斗拔谷的这场惨败后,赤松德赞一夜之间就成熟了,看待问题也变得更加客观,同时也更加透彻。 稍稍一顿,赤松德赞又接着说道:“更何况我们放弃伊州,未必就是坏事。” 听到这话,盆达延赞松也反应过来了:“赞普是想以伊州为诱饵驱虎吞狼,迫使回纥与唐国废弃盟约,反目成仇甚至大规模开战?” “废弃盟约反目成仇大规模开战不至于,但是为了伊州打一仗还是可能的。”赤松德赞阴阴一笑又道,“说到底,回纥可汗移地健一直以来就仇视李唐,大斗拔谷之战,回纥三王子药葛罗出兵相助安西军又犯了移地健忌讳,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 “药葛罗如此藐视我,我绝不与他干休。”移地健黑着脸说道,“再还有唐国,敢断我商路,又岂能与他善罢干休。” “可是回纥汗国与大唐之间有兄弟盟约。”阿斯兰皱眉反对道,“葛萨氏和奚耶勿氏不用说,甚至就连咄罗勿、貊哥西乞、阿萨嘀等五姓也主张对唐国亲善,同罗、思结等外九部除了葛逻禄也不会愿意与唐国开战,至于葛逻禄人也是远在七河草原,急切间根本不可能调兵前来河西参战,所以我们最多只能召集药逻葛氏及胡啜葛氏的勇士。” “两部就足够了。”移地健道,“我从药逻葛氏带来了三万勇士,你再从胡啜葛氏召集两万勇士,五万骑兵就足以踏平河西扫灭安西军!” “可汗切勿轻敌。”阿斯兰道,“三千安西军就可以击灭五万吐蕃大军,药逻葛氏和胡啜葛氏的五万勇士并不足以稳操胜券。” “阿斯兰,你怎么还信吐蕃军有五万之众?”移地健不耐烦道。 “可汗,这不是我信或者不信,而是参战吐蕃军确有五万之众。”阿斯兰道,“我们胡啜葛氏的细作传回消息,当初押回祁连城中的吐蕃战俘真有四万多人,其中两万多战俘后来被卖去了长安,剩下的两万多战俘则被带来敦煌。” “真抓了四万多?”移地健脸上神情变凝重。 “真抓了四万多。”斯兰郑重的道,“此事作不得假。” 移地健当即说道:“把你所知道的大斗拔谷之战的详情说与我听。” 阿斯兰不敢怠慢,当即把他探知的消息原原本本的说给移地健听。 移地健听了之后却是松了一口气,哂然说道:“原来是夜间突袭,吐蕃军又刚从青海高原下来不久,再加上赤松德赞又在紧要关头遇害,也就难怪吐蕃军会遭此大败!赤松德赞太愚蠢太轻敌,要像他,不要说是五万,纵然是五十万也一样毫无胜算!” 第189章 腾格里 经移地健一说,阿斯兰也明白了。 这跟高欢的二十万东魏大军败给宇文泰的一万西魏军就是一个道理,就是各种巧合各种有利因素集中到一起才造成如此结果。 如果再打一次,吐蕃军肯定不会输。 即便再打十次,吐蕃军也就只输这一次。 “所以说安西军赢得大斗拔谷之战,仅只是侥幸。” 移地健哂然道:“安西军能以区区三千人大败赤松德赞的五万大军,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以三千人击败五万回纥铁骑!这次,本可汗定要让安西军栽个大跟斗,还有药葛罗那个吃里扒外的回纥败类,也要一并铲除掉。” “三王子未向可汗请旨,就擅自发兵帮助安西军,的确应该受惩罚!” 移地健决定惩罚药葛罗,阿斯兰当然举双手赞成,因为药葛罗受征罚,就意味着葛萨氏和奚耶勿氏将会被剥夺部众,而从葛萨氏和奚耶勿氏两部剥离出来的部众,大概率会赏赐给胡啜葛氏,这样一来他的胡啜葛氏就会变得更加强大。 当下阿斯兰热切的问道:“可汗,我们这便发兵吗?” 移地健反问道:“阿斯兰,现在河西是个什么情况?” 阿斯兰道:“半个多月前,安西军刚刚克复了敦煌,安西军的随军家眷、工匠奴隶以及牛羊牲畜已全部迁往疏勒河谷。” “已经全部迁往疏勒河谷?”移地健有些懊恼的道,“居然晚到了一步。” 阿斯兰道:“倘若现在发兵,或许还有机会将部分牛羊截在玉门关以东,毕竟几十万只牛羊及几万匹马正在疏勒河谷中游牧,要想越过玉门关也非一两日所能办到。” “没必要,不要因为几十万只牛羊暴露我们的意图。”移地健的野心很大,“更何况这批工匠妇孺奴隶还有牛羊也跑不掉,你刚才不是说安西军携带的粮食已经吃尽了?” “是的,粮食早已经吃尽了。”阿斯兰道,“都开始拿丝绸跟沙州大族换粮食。” “这就是了,没粮食安西军的大队人马根本走不了。”顿了顿,移地健又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一定是在等长安运来的粮食。” “长安?”阿斯兰闻言大喜,“长安有粮食运过来?” “是的。”移地健点点头又道,“足足上万车的粮食!” “上万车的粮食?”阿斯兰眼前浮现出一座巨大的粮山。 大唐的牛车马车,一车能拉二十石粮食,一万车就是二十万石? 移地健接着说道:“除了粮食,还有丝绸、布匹、瓷器、茶叶以及各种中药材,据说长安东西两市的脚行从长安和洛阳雇用了将近两万辆牛车马车,整个车队离开长安时,延绵足有一百多里,前队都已经过了奉天,尾巴却还没有出长安城!” “腾格里……”阿斯兰刚欢呼了一声,移地健脸色便板下来。 阿斯兰当即便改口:“仁慈的光明神在上,感谢你慷慨的馈赠!” “这批物资的确是无所不能的光明神给予回纥汗国的慷慨馈赠。”移地健说道,“只要截住了这批物资,安西军以及随军的工匠妇孺奴隶也会被困死在敦煌,如果不想饿死,就只能乖乖开城乞降,所有人都沦为回纥汗国的奴隶!” 阿斯兰道:“可汗,现在就发兵攻打武威吗?” “不,回纥汗国的勇士长于野外浪战,却不擅攻城。”移地健摇了摇头,又道,“所以围攻武威是最愚蠢的行径,我们在半路伏击!”仦說Ф忟網 说完,移地健目光转向南边。 “腾格里?”阿斯兰若有所思。 藤格里对面沙漠确实可以藏兵。 …… “贤弟,你在看什么呢?” 看见王臣忽然勒马停住,孟睥也赶紧勒马折回来站在王臣身边。 王臣手指前方光秃秃毫无植被的山脉问道:“老孟,那是合黎山?” “对啊,那就是合黎山,也叫要涂山,或者人祖山。”停顿了下,孟睥又道,“突厥人还有回纥人也把它称为腾格里。” “这就是腾格里?”王臣问道,“他们膜拜的天神?” 孟睥道:“回纥人现在改信摩尼教了,不拜腾格里,改拜摩尼教的光明神了。” “我听过这件事,因为移地健信摩尼教,所以将摩尼教引为回纥汗国的国教。”王臣哂然一笑,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合黎山对面就是大沙漠?” “对,无边无际的沙漠。”孟睥道,“当年公孙敖就是在这片大沙漠中迷了路,错失了与霍去病合围匈奴的天赐良机。” 王臣远远的看着合黎山,忽然问道:“如果有一支大军藏在山背面的沙漠中,从张掖河谷这边应该是发现不了的吧?” 孟睥的神情立刻变凝重:“贤弟此话何意?” 王臣却忽然又岔开话题,指着不远处的咸池堡问道:“此堡为何名叫咸池堡?” “因为附近水池都是咸的,人马无法饮用。”孟睥道,“事实上,沙漠中的水池或者湖泊数量并不少,比如合黎山对面的大沙漠中就有许多的湖泊或者水池,可惜多是咸的,淡水池的数量极少,所以大军或商队只能沿河谷行军,横穿沙漠就算没有迷路,也会渴死。” “这也是河西走廊之所以如此珍贵的原因。”王臣点点头,目光又从咸池堡移开,转向从堡外流过的张掖河。 只见张掖河对岸,正有十余骑回纥斥候警惕的监视着他们。 孟眸也看见了这十余骑斥候,当即便说道:“这是回纥汗国胡啜葛氏的斥候骑兵,回纥内九姓的第二大姓氏,仅次于回纥王族药逻葛氏。” 王臣沉声道:“之前因为争抢水草地跟我们起过争执?” “有这回事。”孟睥点点头道,“不过被磨延啜骂走了。” 王臣又问道:“听说胡啜葛氏渠帅阿斯兰曾经是移地健的扈从?” 孟睥点头道:“没错,阿斯兰曾是登里可汗的牵马扈从,他之所以能当上胡啜葛氏渠帅也是因为有登里可汗支持。” 第190章 一份大礼 “登里可汗么?” 王臣撇了撇嘴,目光顺着蜿蜒北流的张掖河看向远方。 冬天时天太冷,春天牛羊要繁衍,夏天时马匹要长膘,只有到了秋高马肥之时,游牧民族才会越过长城,南下打草谷。 已经到秋天了,移地健应该快发兵了吧? 孟睥问道:“贤弟,你是在担心登里可汗?他会引回纥大军南下?” “不好说。”王臣道,“移地健跟叶护太子和药葛罗可不是一回事。” “倒也是。”孟睥道,“登里可汗对大唐并不亲善,甚至屡屡犯边,我们的确需要提高警惕。” 王臣哂道:“老孟你不用太担心,我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好?”孟睥一脸茫然的道,“你准备了些甚?” “给移地健的一份大礼。”王臣道,“他不来也就罢了,若是敢来,我一定会给他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让他从此不敢轻易犯边。” …… “咣啷嘡。”一个用稻草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竹筐从马车上掉下来,摔在大街上发出一阵清脆的碎裂声。 “唉哟喂,搞什么呢?给我仔细点。”正在跟一个掌柜模样的肥胖男子盘账的康达斯赶紧快步跑过来,将摔在地上的竹筐扶起,再从里边摸索出一只用稻草绳一圈圈捆得严严实实的细长青瓷瓶,却已经从颈部断成两截。 负责卸货的那个脚夫顿时间吓得簌簌发抖。 这可是明州越窑青瓷,把他卖了都赔不起。 “狗奴,你这个狗奴!”脚行管事上前踹了民夫一脚。 康达斯没有理会管事,黑着脸又从筐里摸出一只瓷瓶,还是一只带有长颈的青瓷瓶,通体用稻草绳捆得严严实实,只可惜已经摔断掉。 脚行的管事已经暴怒,大喝道:“把这个狗奴吊起来打!” 便有两个伙计一捋袖子冲上前,用麻绳将惹祸的脚夫吊在街边的屋檐下,又拿来一支马鞭照着脚夫劈头盖脸的抽,才几下,脚夫就被打得满脸是血。 但是根本就没一个人同情脚夫,闯了祸就应该受到惩罚。 康达斯更是眼睛都没有斜一下,对管事说:“你们崔记怎么说?” “没把货看护好,是我们崔记脚行的不是。”管事一脸的谄媚,又说道,“不过你们康记从明州越窑订购的这批青瓷瓶也不是什么上品,行价也就十文一只,我就按照安西的价格赔给你们三十文,如何?” “三十文?”康达斯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敲诈勒索的机会,他可是粟特人,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勒索,更何况崔记自己将把柄送上门。 “崔管事,你是在跟我说笑乎?我告诉你,这批青瓷瓶是拂菻国王利奥四世专门向我订购的,一共是五百只,每只的售价为一块金币,也就是十贯!” “你说甚?十贯?”崔管事眼中露出愠色,什么破瓶子,竟然敢卖十贯? 即便是明州越窑进贡给宫中御用的秘色瓷,流落到坊市也不过只卖五贯! 你们康记订购的这批青瓷瓶釉色差参不齐,甚至连瓶胎的形状也不规则,竟然敢卖宫廷秘色瓷的两倍,谁给你的胆子?当崔记是善茬?好欺负?小說中文網 就连皇族李氏对我们博陵崔氏也要礼让三分! “就十贯。”康达斯淡然一笑又道,“少一个大子都不成。” 被吊起来打的那个脚夫已经吓得脸色煞白,这下真是卖身为奴也赔不起,可怜家中妻儿还等着他支了工钱回家养活呢,这可如何是好? 定了定神,崔管事沉声道:“康掌柜,都是同道中人,就别玩这些虚的,崔记脚行赔给你五百文一只,就当交个朋友,这事就此了结。” “五百文?做梦!”康达斯断然摇头,“最少也得五贯!” “康达斯,你不要太过分!”崔管事大怒道,“我们崔记可不是好惹的。” 康达斯闻言只是呵呵一笑,语气淡淡的说道:“难道我们康记就好惹?” 话音刚落,康计的伙计便呼啦啦的拥了上来,崔记的伙计见状也不甘示弱,当即拥上来将崔记的伙计反包围在了中间,眼看就要打起来。 看到这幕,崔管事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而康达斯却是一脸淡定,到了凉州就是到了他主场。 正对峙呢,郭六郎带着一队护卫从街上经过,看到康达斯便立刻迎了上来,两人曾经在陇关见过一面,郭暧还给康达斯开了江南的勘合。 “康掌柜?”郭暧勒住马,盯着崔管事问道,“发生何事?” 这下,还没等康达斯发话,崔管事就抢着说:“没有事,就是有点小纠纷,我们自己就能解决好,不敢劳烦驸马都尉。” 康达斯向着郭暧大礼参拜,并没有趁机告状。 送走郭暧,崔管事才一抹额头冷汗说道:“成,就五贯。” “崔管事豪气。”康达斯笑了笑,又说道,“这一筐是五十只,两百五十贯。” 崔管事顿时面露肉疼之色,两百五十贯啊,一下赔掉这趟走货的一半利润,考虑到脚夫及车马的损耗,这趟凉州之行基本算是白跑了。 看着康达斯笑吟吟的离开,崔管事发出了最恶毒的诅咒:我诅咒你们康记从凉州再往西去时,半路上遇到回纥人打劫,人死光货抢光! …… 阿斯兰已经把胡啜葛氏的万户和千户都召集到了帅帐中。 移地健拿出一张从洛阳紫微城抢来的舆图,摆在大帐中,开始做军事部署。 “从今晚开始封锁居延海,禁止各族胡商进入三百里内,已经在居延海的各族胡商全部给我监禁起来,不许走脱一个。” “敢擅自脱逃者,杀无赦。” “再放出风声,就说回纥汗国即将发兵助大唐夺回伊州。” “明晚起,药逻葛氏的三万禁军和胡啜葛氏的两万铁骑,以千户为单位分批趁夜潜入巴丹吉林大沙漠,进至合黎山东的几处水源地待命。” 说此一顿,移地健又说道:“切记,一定不可暴露行迹!” “遵命。”阿斯兰和几个万户、几十个千户同时抚胸应喏。 “都各自回去召集族中勇士吧,记得多带些肉脯和马奶酒。” 第191章 陶瓷手榴弹 因为没有辎重牛羊及随军妇孺,王臣、孟睥所率领的五千骑兵和炮队走得极快,从敦煌到武威一千六百里,仅只用了不到半个月时间。 离城还有十里,远远的就看见了郭暧。 听闻王臣要来,郭暧特意带着家将出十里相迎。 几次接触下来,郭暧与王臣之间已经亲近许多,毕竟是连襟。 进城之后,郭暧不无得意的说:“贤弟,如何?如今的武威城是不是比安西军刚刚夺回之时繁华许多?” 王臣放眼望去,但只见城内的大街上车水马龙,到处都是人。 紧挨西门的马市更是人流如织,坊门都差点被胡汉商旅堵死。 “竟这么多人?”王臣有些懵,他想到了随着河西走廊打通,凉州或者说武威城很快就会恢复昔日的繁荣,却还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恢复。 他原本预计怎么着也得三五年,没想到才半年多就恢复如初。 郭暧有些感慨又有些鄙夷的说:“那些世家高门的鼻子是真灵,闻着味就过来了,当初打河西诸州之时可没见他们出力,也真是好意思。” 王臣闻言却只是笑笑,他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 丝绸之路重新变繁荣,对安西军来说只有好处。 …… 这次回凉州,王臣没有见着郭子仪。 因为郭子仪去了大斗拔谷督造长城。 河西走廊与青海之间有祁连山阻碍,吐蕃大军要想从青海进入河西走廊,只有三条通道可走,一是从最南边的庄浪河谷中绕行,二是经由中间的大斗拔谷进入甘州,三是从西侧的当金口进入沙州,除此以外就只有小路。 祁连山小路不仅险峻难走,而且很容易遭受暴雪。 庄浪河谷中已经筑有长城,就是之前马璘率领安西军攻破的和戎关长城。 但是大斗拔谷和当金山口因为甘州、沙州人口少,难以募集足够的民夫,所以只在大斗拔谷以及当金山口筑了座小城,现在甚至已经废弃。 但是郭子仪显然想改变时常遭受吐蕃袭扰的局面。 所以决定在大斗拔谷以及当金山口各筑一道长城。 这两道简陋的长城挡不住吐蕃大军,但至少可以争取几天时间。 总之王臣没有见着郭子仪,但是第一时间见着了康达斯和他想要的货物。 “贤弟,这就是你说的给登里可汗移地健的大礼?”孟睥盯着手中细长的青瓷瓶,一脸茫然的问道,“这玩意有甚用场?” 王臣没有解释,而只是对康达斯说:“拿火药来。” 康达斯当即取来一大桶火药,这都是从长安买的。 火药在大唐并不是违禁物品,民间作坊多有制售,不过品质就参差不齐。 所以长安的东西两市都能买到火药,康达斯买的这批火药是品质最好的。 王臣将火药装进一只青瓷品,正要问康达斯要导火索时,旁边一个年轻人已经将一截导火索递上来,甚至还贴心的递上一根火折子。 “秀才?”王臣看了一眼年轻人身上的青色襕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裴典,河东闻喜人。”年轻人叉手一揖应道,“大唐的秀才科已经停考百年,世间哪还有什么秀才,大将军就别拿秀才的称谓取笑在下了。” “裴典是吧,回头与你说。”王臣又取出一个软木塞,将导火索插进中间的小孔,留一半在软木塞外面,再用软木塞堵住瓷瓶。 做好这一切,王臣又喝道:“都闪开,都给我躲起来。” 后院的商号伙计和扈从赶紧闪到两侧,然后按照王臣要求的躲到一堆堆货物后面。 待众人躲好,王臣将火折子凑过去点燃外露的导火索,用薄油纸卷裹黑火线捻制而成的导火索便开始噗噗的燃烧起来,速度极快。 王臣见状便赶紧将瓷瓶轻轻放在地上,再发力往前滚。 加火药大概有三斤重的陶瓷瓶便立刻骨碌碌的往前滚。 几秒钟之后,陶瓷瓶便滚到十几米外,然后轰的炸开。 这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除了王臣早有心理准备,孟睥、康达斯、裴典、商号伙计以及安西军的扈从都被吓了一跳。 爆炸声响过,王臣还听到了一阵密集的笃笃声。 起身察看时,只见挡在面前的那一排用来装载茶叶的木头箱子已经被射成筛子,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孔眼。 孟睥走过来,看到木头箱子的几十个小眼之后,也是神情一凛。 这么一个小小的瓷瓶,装上火药引爆之后竟可以造成这般杀伤?若是近距离被这个瓷瓶炸个正着……孟睥不敢想。 王臣笑问道:“老孟你说,移地健会不会喜欢我送的这份大礼?” 看着言笑晏晏的王臣,孟睥突然感到一阵恶寒,幸好是移地健,要是安西军有这么一个敌人,只怕是晚上睡觉都得半睁着眼。 …… 转眼间又是数日过去。 移地健率领最后一支骑兵穿过巴丹吉林大沙漠,进至合黎山东麓的一处水源地,与早已经抵达那里的阿斯兰会合。 合黎山东麓的水源地,与张掖河应该是暗通的,常年不会干涸,即便是一下涌入了五万人马,依然没有用水之虞。 “可汗。”阿斯兰迎上前来,向移地健抚胸见礼。 移地健应了一声,有些疲惫的问道:“腾格里上的瞭望哨派了吗?” “已经派了,而且派了三处。”阿斯兰恭敬的道,“安西军的辎重车队只要过了前方的合峻山,在南侧的瞭望哨就会发现,然后就会点燃烽火。” “可汗不用担心唐军看到烽火之后会警觉。” “因为河西常有盗贼马匪出没,常以烽火联络。” “所以唐军看到腾格里的烽火,只会以为是盗贼马匪。” “一道烽火起时,药逻葛氏还有胡啜葛氏的勇士就要进入腾格里的东边山脚下。” “等到安西军的辎重车队过了张掖城之后,中间的瞭望哨就会点燃第二道烽火,此时我们的勇士就必须立即翻过腾格里。” “等到安西军的辎重车队过了蓼泉堡之后,北侧瞭望哨就会同时点燃三堆烽火。” “此时药逻葛氏还有胡啜葛氏的勇士就必须从腾格里的南北两侧同时向西出击,一举截断安西军辎重车队的去路及退路。” “很好,阿斯兰你辛苦了。”移地健欣然点头。 第192章 腾格里上起狼烟 合黎山是一道西北东南走向的山脉,平均海拔千余米,因为地处干旱地带,只有西麓挨着张掖河的一侧有植被,而且越往上植被就越稀疏,山腰以上以及山体的东麓就只剩下光秃秃的岩石碎土,合黎山往东更是一望无际的大沙漠。 在合黎山最东南一座高山的山顶上,一队回纥兵从山下背来了几十捆白草,堆成了一个草垛子,因为山顶风大,担心白草会被大风刮走,所以草垛的顶上压了大石头,在白草垛旁边不远,还有一堆狼粪。 除了几个留在山顶瞭望,其余回纥兵仍在持续往山顶上搬运白草以及狼粪。 随着时间的推移,山顶上的白草垛越来越大,堆积的狼粪堆也是越来越高。 数日后,为首的百户长终于下令歇着,因为收集的白草和狼粪已经足够多。 又过了数日,这天中午,负责瞭望的回纥兵突然大叫起来:“车队!有车队!” 正躲在岩缝中躲日头的回纥百户长便立刻从藏身处跑出来,快步冲上瞭望哨,然后手搭凉蓬往东南看去,果然看见有一队车马已经从甘峻山南边的弱水河谷中冒了出来,因为相隔很远,看不真切,但是看形状应该是马车。Www.XSZWω8.ΝΕt 回纥兵问道:“百户长,现在点烽火吗?” “不急,再看看。”回纥百户长还有些拿不准。 谎报军情是大罪,不光他自己会被斩首,妻儿也要贬为奴隶。 又过了半个时辰,从甘峻山后冒出来的车马已经形成了一道十几里长的长龙,看到这个阵势,回纥百户长就知道肯定是从凉州来的运粮队。 当下百户长喝道:“快,把狼烟都放上去,快啊!” 等在白草垛边的几十个回纥兵便赶紧忙碌了起来。 不一会,整整一堆狼粪就已经被码放到白草垛上。 百户长又带着几个回纥兵从四周同时点燃白草垛。 转眼间,白草垛就从底下向上蹿起了熊熊的大火。 烈焰炙烤着狼粪,蹿起一股浓烟,像柱子般扶摇直上九天,大风都难以刮散,几十里甚至百里外都清晰可见。 …… “老孟,你快看。” “合黎山上起狼烟了!” 王臣手指前方合黎山,忽然说道。 正在喝酒的孟睥赶紧放下郎官青,再手搭凉蓬往西北眺望,便果然看见前方合黎山的顶上已经向上蹿起一股狼烟。 “上邪,不会真是移地健来了吧?” 孟睥心里便有些打鼓,在河西这一亩三分地,回纥人的威胁比吐蕃人大多了,吐蕃人从高原上下到平原河谷之后,战斗力就会大打折扣,但是回纥人却是生于斯长于斯,河西的草原河谷沙漠就是他们牧马围猎的家园。 王臣却哂然一笑说道:“不用怀疑,肯定是移地健带兵杀至。” 目光转向合黎山东边,王臣又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移地健和阿斯兰的人马应该很快就要翻越合黎山了。” …… “可汗,腾格里上起狼烟了!”阿斯兰站起身。 坐在移地健身边的几个万户、几十个千户也纷纷跟着站起身,再看向腾格里,然后很快就看见腾格里南边已经燃起狼烟。 “很好,安西军的运粮队已经到了!”移地健大喜道,“传令,各部以千人队为单位立即进入腾格里。” “遵命。”几个万户还有几十个户千纷纷离开。 不片刻,合黎山东麓的几处水源地便喧嚣起来。 马嘶人沸声中,一队一队的回纥骑兵整装出发,进入合黎山。 将近傍晚时分,所有的回纥骑兵就已经全部进入到合黎山中。 …… 当天晚上,安西军的辎重车队也进入张掖城中。 五千多辆马车和牛车一下涌入城内,几乎把大街小巷给堵死。 这次康达斯去江南置办的干粮货物,加起来足足有两万多车,不过其中的大部分物资都还在武威城内,运来张掖的只有五千车,全是干粮。 这是因为,敦煌的大队人马正在等着干粮救急。 孟睥和王臣刚刚安排好守夜的任务,一个年约四旬左右身穿绯袍的高大武将便快步走了过来,向两人叉手一揖说道:“驸马都尉,孟兵马使,我阿爷有请。” 王臣目光落在面前这个绯袍武将身上,此人本是粟特人,姓安,不过从幼年时就被大太监骆奉先收养,所以改姓骆,名叫骆元光。 又因镇压泾原兵变有功,被赐以李姓,从此改名李元谅。 李元谅也算是中唐名将,平凉劫盟时还曾救过名将浑瑊。 骆元光口中所说的阿爷,便是骆奉先,也是朝廷派来安西监军的观军容使。 大唐有给藩镇节度使派谴监军的惯例,高仙芝征小勃律,封赏清征大勃律,都是边令诚监军,监军经常会干扰指挥进而酿成惨案,这其中最惨痛的案例就是邺城之败,以郭子仪为首的九镇节度使六十万大军竟然败给史思明的区区五万叛军。 邺城之败的罪魁祸首就是李亨派的天下观军容使鱼朝恩。 李适对王臣的信任可以说是毫无保留,所以从没想过给安西军派什么监军。 然而让李适没想到的是,之前一直反对给边镇派驻监军的右相元载,却一反常态的提出给安西军派监军,王缙和裴冕也全力支持。 于是,元载的提议得以在政事堂通过。 因为这件事,李适还专门给王臣写了一封书信解释原因。 派遣骆奉先来安西监军,的确不是李适的意思,但是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 骆奉先也不是什么好鸟,给仆固怀恩当监军时,就以贪狠著称,需索无度,最终成功的逼反了仆固怀恩,跟边令诚就是一路货色。 不过,可能是初来乍到,也可能是有什么顾忌,骆奉先暂时还没有作过妖。 这次派养子骆元光请王臣和孟睥过去,也是为了探讨合黎山上看到的狼烟。 骆奉先虽然贪狠,但毕竟当了多少的监军太监,多多少少还是懂一点军事,知道合黎山上燃起狼烟并非小事。 第193章 河西军至 “合黎山不会无缘无故起狼烟。” “吐蕃军早在半年前就已经被逐出甘州,甘州的各族蕃人没胆子打辎重队主意,所以在合黎山上燃起狼烟的只能是回纥人。” “不是白亭海的葛萨氏和休屠泽的奚耶勿氏回纥,就是居延海的胡啜葛氏回纥。” “考虑到回纥三王子与我大唐素来亲善,对郭老令公又礼敬有加,所以在合黎山燃起狼烟的只能是居延海的胡啜葛氏回纥。” 骆奉先的这番分析有理有据还是靠谱的。 王臣直接问道:“所以骆公公您的意思是?” 骆奉先道:“咱家方才找张掖城内的蕃人打听过了,胡啜葛氏回纥带甲五万有余,咱们却只有万余人,其中五千余人还是商号的伙计,实际上只有五千精兵,与胡啜葛氏回纥的兵力相差太悬殊,所以咱家的意思是辎重队暂驻张掖不动,再遣飞骑前往敦煌,请大都护调遣大军前来接应,如此方可以保五千车辎重不失。” 该说不说,骆奉先的这一提议也有点道理,而且的确是出于公心。 可见除了贪狠这一面之外,骆奉先其实还有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 但是骆奉先的这一提议与安西军的实际情况却显然是背道而驰的。 因为安西军真正的即战力,并不是留在敦煌城的那三万蕃汉壮丁,而是跟在孟睥和王臣身边的这五千精骑加骆驼炮旅。 如果孟睥的五千精骑加王臣的骆驼炮旅也干不过回纥人,那么就算马璘带着敦煌的三万蕃汉壮丁赶到,也是于事无补。 因为步兵在平原地形跟骑兵作战,不在于你的兵力多寡,而在于你有没有克制骑兵的手段,如果拥有克制骑兵的手段,比如说李陵的五千汉军步卒,就凭借擘张弩、蹶张弩以及床弩扛住了八万匈奴骑兵八昼夜的进攻,又比如杜宾客的四千唐军步卒,更凭借伏远弩、大黄弩以及炮弩等兵器大败三万吐蕃大军,斩首四千,生俘上万。 那么,孟睥和王臣的这五千精兵有克制回纥骑兵的手段吗?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一百门骆驼回旋炮和陶瓷手榴弹可不是假的。 然而,骆奉先显然不认可这一点,摇摇头说:“自古以来,以步对骑非事先结阵,再以强弩敌之,方可以取胜,眼下我们辎重队兵少且没有强弩御敌,如何敌得过回纥铁骑?咱家坚决反对车队继续西进!若是你们非要继续西进,你们便自去。” 言下之意就是,你们非要去的话那就自己去,一旦出了事情也不要赖我。 孟睥闻言大怒,作为安西军的一个积年老卒,他对宦官原本就深恶痛绝,高仙芝、封常清这两位安西军的名帅就是被宦官边令诚害死的,现在骆奉先这个狗宦官又要来他们安西军作妖害人?狗阉奴! 眼看孟睥就要发作,王臣赶紧把他推出门外。 孟睥因为高仙芝和封常清的缘故,对宦官深恶痛绝,但是王臣跟宦官的接触还少,也没有受过宦官的毒打,所以并没有强烈的负面感观。 如果骆奉先能够谨守本分,王臣还是愿意跟他合作。 道理也很简单,如果跟骆奉先的关系弄得太僵的话,这老太监肯定会暗中给李豫甚至李适进馋言,一旦馋言说得多了,李豫李适父子难免会潜移默化的改变对安西军的感观,众口铄金,积毁锁骨可不是瞎说的,这是老祖宗的经验之谈。 所以可能的话,王臣还是想维护好跟骆奉先的关系。 劝走孟睥之后,王臣又返回驿馆对骆奉先说:“老孟心直口快,还望骆公公莫见怪。”尐説φ呅蛧 “驸马都尉言重了,孟兵马使也是为了大唐,咱家不会与他一般见识。”骆奉先阴恻恻的笑了笑,又说道,“关于辎重队的行止,驸马都尉是怎么考虑的?” 王臣无奈的道:“我也觉得骆公公你分析的对,再继续往前走,大概率会遭到胡啜葛氏回纥伏击,可问题是我们必须继续往前走。” “为何?”骆奉先蹙眉道,“为何必须往前走?” “因为安西军快要断粮了。”王臣叹道,“十几万口正等米下锅。” “这……”骆奉先脸上流露出错愕之色,这个是他没有想到的。 王臣又接着说:“骆公公,遣飞骑前往敦煌请马大都护派大军前来接应,一来一回少说得一个月甚至俩月,等到张掖解围运粮队将粮食运到敦煌,至少又得一个月,届时敦煌城中不知得饿死多少人,骆公公悲天悯人,忍看这种人间惨剧?” “这……”王臣的这一顶高帽子,戴得骆奉先好不难受。 王臣紧接着又给出了建议:“骆公公若担心解粮的安西军兵少且无强弩,不如等郭老令公引河西军至张掖,有老令公的河西军助阵,当可以保辎重队无虑。” 骆奉先当即问:“郭老令军大军何时可至?” “明早便可至!”王臣笃定的说道。 …… 王臣猜得很准。 到了次日清晨,河西节度使郭子仪就领着两千河西军从大斗拔谷赶来张掖,敢情郭老令公也看到了合黎山腾起的狼烟。 郭子仪除了两千募兵之外,还带了四百具伏远弩。 郭子仪认同骆奉先的判断,也认为是居延海的胡啜葛氏回纥起了非分之想,所以建议王臣他们等待一两日,看看胡啜葛氏回纥会不会按捺不住,抢先从合黎山中杀出。 然而,一直等到次日中午,合黎山方向都毫无动静,并没有回纥骑兵杀出。 “看来回纥骑兵是想等我们出城后再发兵截头断尾,将我们困在张掖河谷。”郭子仪一语就道破了回纥人暗藏的意图。 说罢,郭子仪又问王臣道:“王度支使,你们现在是继续西进还是固守待援?若是继续西进,老夫便与你们合兵一道,若固守待援,河西军便与你们一起留在张掖城内,直到马大都护率安西军的大队人马杀至。” “继续西进!”孟睥断然道。 第194章 饮马夷播海 打伏击是个技术活,冷兵器时代打伏击尤其困难,因为隐藏上万人的军队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还要保证军队能在短时间内投入战场,这就更加困难,如果是骑兵作战,打伏击的难度就更是会以几何级数增加。 理论上讲,骑兵在稀树草原地形是没法打伏击的。 但是合黎山的存在,给了回纥骑兵打伏击的机会。 因为张掖河两河都是一览无遗的大草原,即便安西军将斥候骑兵派到十多里外的合黎山下,也不太可能翻过一千多米高的合黎山脊,特意去侦察一下东边的大沙漠中有没有埋藏伏兵。 而事实上,安西军也根本没有派斥候骑兵去合黎山的山脊上侦察。 安西军的斥候骑兵只是简单的侦察了一下张掖河两岸的草原,确保草原上的几处洼地没有埋藏伏兵就继续往前。 五千安西军加两千河西军护着由五千多辆马车组成的辎重队,从张掖西门出城,沿着官道浩浩荡荡向酒泉行进。 不久之后,合黎山中部的一座山峰上就再次腾起冲天的狼烟。 “这是第二道狼烟。”郭子仪手搭凉蓬观望了片刻,又王臣说,“如果山对面真的藏了胡啜葛氏回纥的伏兵的话,这会他们就应该从东边上山了。” …… 合黎山东麓,山脚。 一名千户来到阿斯兰面前,兴奋的说:“渠帅,二道狼烟起了!” “可汗?”阿斯兰的目光转向移地健,沉声问道,“现在上山吗?” “上山!二道狼烟起,勇士们就该上山了。”移地健一挥手说道,“你们胡啜葛氏的勇士去南边的扎子口墩,我率三万亲卫去苦水井墩!” “只等腾格里三道狼烟起,便同时向西出击!”阿斯兰抢着说道。 “对,只等腾格里三道狼烟起,便立刻向西出击。”移地健以手中马鞭遥遥一指合黎山西边,狞笑着说,“去享用属于回纥勇士的美餐!” “走,出发!”阿斯兰当即率族中勇士离开。 移地健也率三万亲卫去了北边的苦水井墩。 …… “贤弟快看,第三道狼烟!”孟睥沉声说道。 王臣和郭子仪急抬头看时,只见合黎山中间的山顶上已经第三次腾起狼烟,而且这次腾起的不再是一股,是三股狼烟。 “这么说来,蓼泉堡就是回纥人选择的战场。”郭子仪看了一眼被他们抛在身后的那座废弃多年且破败不堪的烽燧堡,又扭头问王臣道,“贤侄孙,我们需要往回走吗?” “没有必要。”王臣摇头说,“蓼泉堡早就已经破败不堪,而且城堡也太小了,装不下这么多粮车及军队,若退回寥泉堡反而会乱了军心。” “说的也是。”郭子仪说道,“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军队亦如是,若是退回蓼泉堡,谁进城,又不让谁进城,确实很难办。” 孟睥沉声道:“胡啜葛氏回纥竟然有这等心机?” “孟兵马使,不要小觑回纥人。”郭子仪幽幽说道,“近百年来,回纥人、吐蕃人乃至安西诸国皆不遗余力的派遣贵族子弟前来长安求学,学的不光是诗词书画诸子文章,也学走了不少老祖宗留传给我们的兵书战策。” 王臣哂然道:“胡人学我汉家兵书不过是邯郸学步,今天我们就教教这些胡人如何反客为主,背水而战!” “背水而战?”孟睥愣了一下,随即有些错愕的道,“贤弟你说错了吧?张掖河可不是绵河,才五尺深,而且河底都是坚实的砂石,回纥狗骑着战马就能直接涉水过河。” 郭子仪也有些不明所以,按说王臣不该不知道张掖河的水文啊? 王臣笑了笑,又接着说:“没错,我要的就是回纥骑兵涉水过河,回纥骑兵若是不涉水过河,我们又如何能反客为主?”尛說Φ紋網 “我明白了!”孟睥道,“贤弟你要用炮旅打胡啜葛氏回纥的伏击!” 王臣笑了笑,又转头对郭子仪说:“老令公,等会结防御阵之时,还请河西军将四百具伏远弩列于阵前,籍以震慑回纥骑兵。” “此事好说。”郭子仪欣然点头,又接着说,“前年秋的陇山之战,我就尝与路嗣恭等人言道,恨不能亲临定秦堡一睹贤侄孙你的风采,今日终于能得偿所愿,在张掖河畔一睹贤侄孙你的兵家风范,老夫坚信我大唐冠军大将军定不会输给汉时冠军侯。” “老令公谬赞了。”郭子仪这话夸的连王臣自己都有一点不好意思。 不过话又说回来,郭子仪是真的很会夸人,难怪军中的人缘这么好。 王臣又把郑乙叫到跟前,吩咐道:“将炮旅列于后阵,沿张掖河南岸摆开,前后五排,每排二十门且交错排列,左右间隔二十步,第一发装填霰弹!” “喏!”郑乙当即便领着炮旅到张掖河的南岸边列阵。 安西军和河西军也开始背水结阵,将辎重队的五千多辆马车护在最中间,形成一个有点类似龙虾兵的空心方阵,不过大得多。 这边还没有结好阵形,合黎山北侧的苦水井墩还有南边的扎子口墩方向就传来了绵绵不息的牛角号声,伴随着这一阵阵的号角声,一队一队回纥骑兵从苦水井墩还有扎子口墩源源不断的冲下来,乌泱乌泱的很快就覆盖住了整个草原。 如果从天空俯瞰,就好像有两块黑色的地毯,从合黎山西侧的大草原上快速铺开,并向着张掖河南岸的辎重队快速逼近。 王臣与孟睥、郭子仪立于大阵前,看着从南北两个方向快速席卷过来的回纥骑兵,耳畔响起的却是电视剧汉武大帝的片头曲,有内味了,特么终于有点大汉冠军侯的内味了,等打完胡啜葛氏回纥,他王臣就算是走出河西走廊了。 冠军侯走出河西走廊之后,下一个战场是大漠,是封狼居胥。 他王臣走出河西走廊之后,下一个战场是安西,是饮马夷播海!亦或咸海? 第195章 背水一战 “检查药袋!” “披挂盔甲!” “杂物收起!” “弓弦上稍!” 队头王如意立于小队正前方,一边做着战前的各种准备工作,一边不疾不徐的对着本小队的五十名安西军老卒下达口令。 火长左僧伽从革囊取出一根弓弦。 但是一上手,就知道这根弓弦已经废了。 再伸手去摸革囊,却发现已经没有弓弦。尛說Φ紋網 左僧伽这才想起自己的两根备用弓弦已经送给两个结义兄弟。 当下左僧伽就急了,扭头冲不远处另一个老卒大吼道:“老赵,你那还有弓弦吗?给我一条,我这没有弓弦了。” 赵元素是小队司兵,掌管兵器维保补充。 “给你,省着点用。”赵元素从大革囊中取出两条弓弦递过来。 左僧伽赶紧将弓弦绑到弓稍上,再上紧,完了还试着挽了挽弓,确定没有问题了才把长弓挎在身上,接着又开始整理箭囊中的箭矢。 最后检查了下插在腰间的横刀,确定已经没有任何问题,左僧伽才上前几步汇入了小队之中。 左僧伽所在小队跟其余四十九个小队,摆开了一个正宽大约两百步、纵深约三十步的长方阵,保护大阵的左翼。 安西军不愧是精锐,结阵的速度非常快。 但是身后的商号伙计仍旧还是乱的一批。 在商号伙计的身后则是战马及辎重车辆。 战马和辎重车辆倒已经拾掇得井然有序。 …… 当移地健在阿斯兰和几个万户的簇拥下,登上附近的一座烽火台时,从南北两个方向席卷而来的回纥骑兵已经将唐军四面团团包围。 烽火台上的视野很好,可以清楚的看见整个战场。 发现唐军并没有退守寥泉堡,移地健还有些失望。 但是看清楚唐军所在方位后,嘴角却又泛起笑意。 只见唐军摆出一个长宽各约两百余步的巨大方阵,几千辆马车和数千匹战马被护在大阵中间,近万人马则摆开三个巨大的矩形方阵,分别守住三个方向,大阵前方是披甲步卒加伏远弩,左右两翼也是厚实的步卒方阵,只有背后是少量步卒加数百骆驼骑兵。 在那支骆驼骑兵的背后不远,就是宽度超过两百步的张掖河。 “背靠着张掖河结阵?”移地健不屑的轻笑一声,哂道,“这是想要效仿韩信背靠绵河结阵,与赵军背水一战吗?” 移地健根本没有把唐军的几百骆驼骑兵放在眼里。 骆驼骑兵在安西并不是什么稀罕的兵种,回纥外九部之一的葛逻禄部就有。 至于骆驼回旋炮这种刚问世不久的兵器,移地健根本就不知深浅,因为吃过亏的药葛罗和赤松德赞都不会跟他说。 传言是有,但是移地健不会信。 许多事情,总要自己吃过苦头才会相信。 阿斯兰也是哂笑出声:“绵河足可以作为汉军屏障,然而张掖河却成不了唐军屏障,唐军若是想拿张掖河做屏障,那就是自己找死。” 移地健道:“后汉书马援传有云,画虎不成反类犬,说的是眼前眼前的唐军。” 稍稍一顿,移地健又对阿斯兰说:“唐军正面有伏远弩,专克骑兵,咱们回纥勇士不去触他们的霉头,你先派两个千骑队以两百骑为一拨持续不断的佯攻两翼,持续消耗并疲惫唐军,再把正面给让出来,给唐军一条逃生的通道,避免他们作困兽之斗。” 阿斯兰当即命令亲兵去给待命的胡啜葛氏骑兵传达命令。 很快,唐军正面也即南面的回纥骑兵就左右分开,让出了一个宽度超过五百步的巨大缺口,随即便有四个百骑队从回纥骑兵的大阵中分出来,斜着向唐军大阵的左右两翼发起了攻击,霎那之间,隆隆的马蹄声就响彻整个大马营草原。 …… 左僧伽个高,可以清楚的看着斜着冲杀过来的回纥骑兵。 数以百计的骑兵排着队冲杀过来,隆隆的马蹄声几乎把大地踏破,那阵势还是极其吓人的,阵后的商号伙计已经被吓得不轻,要不是被围在最中间无处可逃,没准这些商号伙计早已经四散而逃。 然而左僧伽和整个左翼的安西军老卒却稳如老狗。 跟香积寺、陕州、邺城之战相比,眼前这点回纥骑兵只是小场面,就是半年前的大斗拔谷之战也要比这凶险,那次他们安西军差一点就输了。 不过这次,左僧伽觉得安西军闭着眼睛都能打赢。 搞不懂居延海的胡啜葛氏胡纥为什么要来触霉头? “弓箭手,准备!”伴随着队头王如意嘹亮的号令,左僧伽和两翼的两千余名箭手便同时举起长弓,并从箭囊中抽出破甲重箭扣在弓弦上。 唐军募兵的武器库是非常丰富的,同时携带全套武器是不可能的,所以通常会根据不同的敌人以及不同的作战需求做出取舍。 比如这次,由于敌人是回纥骑兵,骑射拼不过对方,所以最好的战术的就是步对骑,考虑到回纥骑兵大多都披甲,轻箭无效,必须用破甲重箭,所以这次出来安西军就统一携带了步兵用的长弓,箭矢则带的破甲重箭。 随着王如意右手扬起,左僧伽等人便纷纷挽开长弓。 “放!”伴随着王如意的一声怒吼,左僧伽和其他弓箭手纷纷松手。 只得听一阵梆梆声响,一千多支破甲重箭已经从左翼阵中掠空而起,先是以四十五度斜着飞上了天空,在空中飞行一百多步步,又化为密集的箭雨从天下攒落。 安西军弓箭手的时机拿捏得非常准,箭雨落下之时,回纥骑兵正好撞进覆盖范围内。 一霎那间,策马奔腾的回纥骑兵便接连续不断的从马背上摔落下来,马嘶人沸声中,回纥骑兵阵形顿时一片混乱。 不过回纥骑兵的骑射水平确实厉害。 混乱并没有持续多久,回纥骑兵很快就恢复了阵形,继续往前斜冲。 在继续往前冲的同时,回纥骑兵也用角弓向两翼唐军射出一波重箭。 然而安西军早有准备,没等回纥骑兵的箭矢落下来,充当刀牌手的另外一半步卒已经将大盾高举过顶,在整个方阵顶上结成了一面严密的盾墙。 回纥骑兵的箭矢落下,两翼的安西步卒却死伤寥寥。 第196章 当面打伏击 第一波试探攻击,无疑是回纥骑兵吃了大亏。 回纥角弓射出的破甲重箭破不了唐军的大盾,但是唐军长弓射出的破甲重箭却可以射穿回纥骑兵身上的札甲。 至少有上百骑回纥骑兵倒在唐军的箭雨之下。 不过移地健和阿斯兰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因为从几千年前,游牧骑兵就懂得一个道理,当中原王朝的步兵结好了防御阵形,并且携带了弓箭甚至大弩,游牧骑兵是断然打不过的。 所以更多的时候,游牧骑兵只是反复的试探,不断的佯攻,持续的消耗中原王朝步兵的箭矢,等到中原王朝步兵的箭矢耗尽,体力告磬,再出动精锐骑兵去冲垮他们的阵形,最后等待他们的就是屠杀,一边倒的屠杀! 回纥骑兵没有给唐军喘息的时间。 第一拨的四个百骑队冲过去之后,第二波的四个百骑队紧接着就又催马掩杀过来,采取的仍是斜线切割战术,不作正面冲锋。 只不过第二波回纥骑兵不再进行齐射,而是改成自由射击。 回纥骑兵的这一改变的确给左右两翼的安西军增加了杀伤。 但是安西军很快也做出针对性的改变,尽量缩短弓箭手暴露在外的时间,弓箭手放完箭之后,刀牌手就立刻举起橹盾拼结成盾墙,直到下一波齐射前,刀牌手才会放下橹盾,然后等弓箭手放完箭之后,再次举盾结成盾墙。 回纥骑兵一波接着一波的从唐军两翼切过。 不断有回纥骑兵落马,也不断有安西军中箭倒地。 不过总的来说,回纥骑兵的伤亡要远远高于唐军。 与刻板印象相悖的是,游牧骑兵在阵地战中其实打不过中原王朝的步兵,游牧骑兵真正厉害的是其高超的机动性。 …… 尽管回纥骑兵的伤亡远高于唐军步兵,移地健和阿斯兰却仍然不为所动。 等到第八拨回纥骑兵从唐军两翼斜着切过去之后,移地健才对身后站着的两员回纥武将说道:“库拉木,叶尔图,你们两个可以先下去准备了,记住了,张掖河北岸的骨力裴罗万骑刚开始进攻时,你们俩先不要急着发动,一定要等到唐军阵中火起或者从两翼往后阵调兵之时,才可出击!”尛說Φ紋網 “遵命。”两员回纥武将抚胸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目送库拉木还有叶尔图下了烽火台离开,阿斯兰嘴角泛起一抹狰狞笑意:“可汗,我迫不及待的想看见,当库拉木和叶尔图各率两百骑甲骑具装从左右两翼同时向唐军大阵发起冲锋时,唐军会有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移地健哂然道,“当然是向南溃逃,就像是一群受到惊吓的绵羊,慌不择路之下顺着我们留下的缺口溃逃。” 两人说话间,第九波回纥骑兵发起冲锋。 阿斯兰随即回头喝道:“竖起我的大纛,命令骨力裴罗万户立即从张掖河的北岸向唐军的后阵发起进攻!” …… 此时的王臣、孟睥还有郭子仪已经来到了大阵中央,站在了其中的一辆运粮车上。 正式会战时,中军还要配一辆巢车,主帅可以站在五六丈高的巢车上观察敌情并通过令旗指挥七军作敌,但是安西军这次出征并没有携带巢车,孟睥和王臣这次担负的又是保护辎重运粮队的任务,就更不可能配备巢车。 好在大马营草原很平,视野很开阔。 所以站在粮车的顶上,一样可以看很远。 “贤弟,河对岸的回纥骑兵动了。”孟睥突然说道。 王臣和郭子仪回头看,果然看到张掖河北岸的回纥骑兵开始向前压。 而且这次压过来的就不再是千骑,而是至少五千骑,只见马头攒动,碎草飞溅,那隆隆的马蹄声就像天边的惊雷,绵绵不绝。 千军万马冲锋的场面,确实震撼。 看着北岸正逐渐加速的回纥骑兵,郭子仪开始担忧。 “贤侄孙,后阵只有一千步卒加五百骆驼骑兵,真的不会有问题吗?一旦让回纥骑兵冲到近前并放火,就算大阵不乱,只怕粮食也保不住。” “彼时再从两翼往后阵调兵去支援,也来不及。” “倘若回纥骑兵趁此机会从两翼出动甲骑具装发起冲锋,大事休矣!” 郭子仪不清楚骆驼回旋炮的破坏力,但是知道回纥甲骑具装的威力,对回纥骑兵的惯用套路也是一清二楚,毕竟是多年的盟友。 “老令公放心,骆驼回旋炮可以的。”孟睥笑道。 王臣也笑着说:“胡啜葛氏回纥不是想打伏击吗?今天我就反客为主,告诉他们打伏击并不一定要躲起来,两军阵圆之后仍可以当面打伏击。” “当面打伏击?”郭子仪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王臣说的伏击,真的就是他所熟知的那种伏击吗? …… “各炮,卧地!” 伴随着郑乙的口令,一百匹骆驼分前后五排卧地。 整个炮旅分为五排,左右间隔约十步,交错排列。 河对岸,乌泱乌泱的回纥骑兵已经冲进张掖河中。 现在时间是九月中,张掖河正是水位最浅的时候,水深只没到马腹。 看到涉水而来的大队回纥骑兵,郑乙和炮旅的五百名炮兵古井不波,经历多了,就不会再大惊小怪,更加不可能惊慌失措。 张掖河水虽然不深,但是很宽,足有两百多步宽。 回纥骑兵在河水中又跑不起来,所以速度并不快。 但是河面再宽,骑兵速度再慢,也终有走完之时。 不一会,回纥骑兵就进入到了百步之内,并向唐军射出第一排箭矢。 守在阵前的一千步卒赶紧竖起手中橹盾,在炮阵头顶结成严密盾墙,挡住回纥骑兵射过来的一波接一波的箭雨。 转眼间,回纥骑兵迫近到了三十步以内,纷纷收起角弓、擎出横刀。 负责保护炮阵的一千步卒便也收起橹盾,往后退了两步,让出第一排炮兵的射界。 由于装填的是霰弹,弹幕散布面积太大,步卒留在阵前容易被误伤,所以步卒必须逐次后退,让出炮兵的射界。 第197章 血流成河 “第一排,放!”郑乙高举的右手落下。 下一霎那,前排的二十门骆驼回旋炮便同时从炮口处喷射出一团耀眼的烈焰,伴随着这一团团的烈焰,上万粒直径6的钢珠顷刻间形成二十股呈圆锥体扩散的弹幕,最终在三十步的距离上,扩散成一道左右宽约两百步上下高约十步、中间密上下疏的弹幕,劈头盖脸罩向前方涉水而来的回纥骑兵。 至少有三分之二的霰弹击中前面第一排回纥骑兵。 两百骑兵,平均每个骑兵至少挨了有三十粒钢珠。 经历了几次实战验证之后,霰弹的直径最终增大为6,每包霰弹的数量也从最初极为保守的两百枚增加到五百枚。 即便增加到五百枚,总重量也不到一斤(唐斤)。 用来容纳五百枚铁砂的木壳高度也只有两寸不到。 霰弹增重并增量后,杀伤力简直以几何级数剧增。 三十步内,2寸口径火炮发射的直径6的霰弹,即便是使用黑火药发射也能轻松击穿三毫米钢板,回纥骑兵披挂的铁札甲根本就抵挡不住,皮札甲就更不必多说,在射穿札甲之后仍然足以造成致命的杀伤。 战马也同样承受不住霰弹的近距离攻击。 第一排两百余骑回纥骑兵顷刻之间就倒下了一大半。 从回纥骑兵和战马身上流淌下来的鲜血,染红了一滩滩的河面。 仅剩的没有倒下的十几匹战马也失去了骑兵的操控,在本能的驱使下顺着河流往上游或下游狂奔而去。 看到这幕,第二排、第三排的回纥骑兵人都是懵的。 只不过行军的惯性仍然还在驱使着他们继续往前走。 至于再后面的骑兵,就只听见响动,根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过了足足有十多秒,第二排回纥骑兵终于越过前排骑兵倒毙之后形成的障碍,继续向着张掖河的南岸艰难逼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南岸又是轰轰轰轰的一阵巨响。 却是炮旅的第二排二十门骆驼回旋炮已经次第发炮。 霎那之间,又是超过一万粒直径6左右的细钢珠喷射而出,再次在二十多步的距离形成了一道宽约两百多步、高约十步的毫无死角的弹幕。 刚刚接替上来的第二排回纥骑兵又被罩个了正着。 再下一刻,又是一片人仰马翻,张掖河中再次泛起一滩滩血水。 看到这幕,第三、四排回纥骑兵依然是懵的,因为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他们的大脑还没办法做出反应,说白了就是大脑一片空白。 但是狩猎和训练形成的纪律和习惯依然在发挥作用。 所以第三、第四排甚至后面的回纥骑兵仍在习惯性的往前行进。 回纥骑兵奇迹般的并没有崩溃,郑乙的炮旅更加不会心慈手软。 伴随着郑乙的右手一次次扬起,又一次一次的落下,后续第三、第四甚至于第五排回旋炮也次第发炮,将一道道的由上万粒细钢珠结成的弹覆劈头盖脸的倾泄到源源不断涌上来的回纥骑兵身上、头上,以及战马上。 于是张掖河上就出现了极其残酷又无比血腥的一幕。 一排排的回纥骑兵就像是海浪,一波一波的往前涌,然后就像是撞上了无形的礁石,化为一片片碎沫,海浪被撞散了只是化为无数白色的碎沫,但是回纥骑兵倒下之后却填满了南岸边的张掖河,江面也被血水染红。 血流成河,这下真是血流成河! …… 看到这幕,郭子仪也已经懵掉。 怎么回事?后阵发生什么事情? 就那五百骆驼骑兵,竟然可以“击杀”一排一排涉河而来的回纥骑兵?这已经是第几排回纥骑兵?已经第五排? 上邪,这骆驼骑兵是何等怪物? 郭子仪活到七十四,自谓对战争有着极其深刻的理解,对于大唐以及回纥的战术以及兵器也有极为清晰的认知,但是此刻,他却觉得自己对战争、战术及兵器的认知正在被王臣的这支骆驼骑兵彻底颠覆,怎么可能? 打仗,竟然还能是这样的打法? …… “噫!”移地健吃惊之下,下意识的往前踏出了一步。 “可汗小心!”阿斯兰赶紧抢前一步,拉住了移地健。 要不是阿斯兰拉了这一把,移地健直接就一步踩空从烽火台上摔下去,这处烽火台足有三丈多高,摔下去不死也残废。 移地健却恍如不觉,依然直勾勾盯着前方的张掖河面。 这时,连续五排上千回纥骑兵前赴后继被骆驼回旋炮的霰弹糊脸之后,再后面的回纥骑兵终于反应过来,唐军的这种骆驼骑兵是从地狱来的魔鬼,再继续往前去,就是个死,无论填进去多少人也是个死,快跑,速速后退!小說中文網 …… “退!后退!后退!后退!速速后退!” 一个回纥千户肃立在侧面,挥舞着手中马槊厉声怒吼。 话音还没落,张掖河南岸又有轰轰轰的巨响次第响起,紧接着响起的是一道道尖锐到能够把人的耳膜都刺穿的猎猎声。 下一个霎那,回纥千户就感觉一股劲风从他面前掠过。 随即胯下战马突然间一歪,同时有液体飞溅他的脸上,带着股浓郁的腥味。 低头看,回纥千户就无比惊恐的发现,他的战马的整个头部竟然已经消失,只剩下断裂的马颈仍在持续的往外溅射出一股股鲜血。 “腾格里在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回纥千户怔忡之际,战马颓然倒毙在河水中。 费了好大力气,回纥千户才终于从沉过大腿根的河水中站起身,再抬头看,便看到了让他无比惊恐的画面,只见整个万骑队都已经大乱。 这之前他们回纥骑兵是一排接着一排遭攻击。 可现在,却是前后好多排骑兵同时遭到攻击,骑阵几乎被打穿! 看着人仰马翻、哀鸿一片的骑兵大阵,回纥千户简直不敢相信,光明神啊,我们胡啜葛氏究竟犯了什么错,你竟要这样对待我们? 怔忡间,脑后又传来尖锐的猎猎声响。 第198章 打出心理阴影 从张掖河北岸发起进攻的回纥万骑队彻底崩溃,在张掖河中扔下了一千多具人尸以及近千具马尸之后,狼狈退回北岸。 不过唐军也没有过河追击。 不是不想,是实力不允许。 在草原上跟回纥骑兵追逐,纯粹就是自寻死路。 永远不要拿你的兴趣爱好,去挑战别人的饭碗。 虽然回纥骑兵已经被打退,可郭子仪的脑袋仍然还是懵的。 “贤侄孙,刚才究竟发生了何事?”郭子仪道,“骆驼骑兵背上的武器,究竟是一种什么武器?竟然具备如此可怕的杀伤力?” 对郭子仪,王臣也没有刻意的回避。 没有必要,郭家现在已经成为同盟。 而且光知道名字可造不出骆驼回旋炮。 对骆驼回旋炮的保密工作,王臣做得相当到位。 除了匠头孙铁炉知道铸炮的全部过程,其余的工匠都只负责其中一部分,尤其是制作蜡模和石膏外壳的两拨工匠,更是重点关照。 而且王臣还特意弄了好几种欺骗措施。 一是外形,加了造形精美的木雕外壳。 二是重量,故意对外说只有一百多斤。 三是口径,故意对外说口径有三寸多。 反正不会让人凑近了细看,远观的话,两寸和三寸很难分清。 所以即便不考虑制模以及浇铸的难度,即便有人真的做出蜡模也懂浇铸,造出来的火炮大概率也只有一个结果:炸膛! 一百多斤的三寸炮,能不炸? 这重量,别说三寸,两寸都得炸。 不管用铁还是用铜,都没有区别。 “老令公,这种武器叫骆驼回旋炮。” “千万不要小看它,虽然才百斤重,但是杀伤力却要比临淮郡王守太原时曾经打造过的巨型石砲大得多,不仅射程可达上千步,穿透力也更强!” “你说什么?”郭子仪失声惊呼道,“比李临淮打造的巨型石砲还要猛?而且才一百多斤重,骆驼驮着就能走?这这这……” 郭子仪已经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 这世间怎么会如此这样犀利的神器? 大唐有了如此犀利之神器,试问谁可与争锋? 不对,不是这样的,郭子仪忽然另一种可能,瞬间脸色一白。 王臣笑了笑,岔开话题道:“老令公,回纥骑兵遭此重创之后,肯定不敢再向我们轻易发起正面进攻了,辎重队可以继续行军了。” …… 很快,张掖河南岸的唐军便开始变阵。 原本居于后阵的骆驼骑兵,来到左翼。 原本处于前方的河西军则换到了右翼。 原本居于左右两翼的安西军则换到了大阵前后。 接着,全军同时变换方向,由之前的面南背北变换成面西背东。 再接着被护在中间的五千多个民夫便开始套车,再次踏上征程,只不过整个运粮队的队形已经比之前缩短臃肿了许多,就是全军挤成一团。 但是好在张掖河谷足够宽,装得下。 …… “可汗,唐军已经变完阵又往前走了,怎么办?”阿斯兰问道。 移地健却毫无反应,他仍然还沉浸在刚才遭受到的巨大震撼中。 郭子仪对战争战术以及兵器的认知被彻底颠覆,移地健对战争战术以及兵器的认知同样被彻底颠覆,他甚至觉得兵家已经不存在,学的兵书战策都是假的。 刚才已经两军阵圆,可他们回纥勇士却被安西军打了一个伏击! 对没错,就是伏击,刚刚骨力裴罗的万骑队就是遭受到了伏击! 再还有,唐军的骆驼骑兵背上的兵器,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兵器? 其实细作也提起过,安西军在与吐蕃军以及药葛罗那个败类的军队作战时用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武器,不仅可以打到非常远的距离,且杀伤力也是极其凶残,当时移地健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以为这又是汉人的以讹传讹。尐説φ呅蛧 然而现在他才发现,这不是以讹传论,是真的! 唐军真的造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武器,凶残到让人害怕! “可汗?可汗!”阿斯兰连喊了好几声,移地健才终于回过神来。 “啊?哦,嗯。”移地健如梦方醒,又接着问道,“阿斯兰你方才说什么?” 阿斯兰伸手一指前方,黑着脸说道:“唐军的运粮队已经在继续往前走了,需要派出更多万骑队持续发起进攻吗?” “先不急。”移地健道,“不要轻举妄动。” 不必讳言,移地健已经被打出心理阴影。 跟赤松德赞这个幼年继位然后又在二十多岁轻松夺回王权的吐蕃赞普不同,移地健直到三十岁时都还不是回纥太子,而且一直在为回纥汗国东征西讨,所以无论心性、意志、阅历甚至智慧都在赤松德赞之上。 除了残暴之外,移地健没有其他的缺点。 所以在没有弄清楚唐军的这种武器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 不过大规模的进攻不行,小规模袭扰却不能停,此举不仅能延缓唐军的行军速度,或许还可以诱使唐军再一次使用那种凶残的武器。 移地健很想再次见识一下唐军的新武器。 前提是不能像之前那次,损失太多人马。 当下移地健道:“你派四个千骑队,以小队为单位向唐军发起持续的袭扰,一定要让唐军的运粮队慢下来。” …… 然而让移地健失望的是,小股回纥骑兵的袭扰毫无效果。 因为在辎重运粮队的四面八方都有唐军斥候骑兵的保护,小股骑兵的袭扰根本冲不破唐军斥候骑兵的阻截。 论骑兵的整体骑射水平,回纥骑兵占据着碾压性的优势。 但如果是小股骑兵游斗,唐军的斥候却反而占据着优势。 因为大唐的人口基数大,总会出现一些骑射天赋出众的。 而担负安西军、河西军斥候的,都是那些骑射天赋特别出众的。 所以在双方小股骑兵的绞杀中,唐军的斥候骑兵并未落入下风。 甚至有好几次,回纥骑兵都被唐军斥候追得被迫集中大队人马,但是回纥骑兵一旦集中大队人马进行反扑,唐军斥候立刻就会后撤。 双方斥候在激烈的缠斗,唐军的辎重队也在向着酒泉稳步前行。 第199章 夜袭?早防着呢! 阿斯兰道:“可汗,小股骑兵的袭扰根本拖不住唐军运粮队,按照这个行军速度,唐军运粮队三天就能到酒泉,十天就能到敦煌!” “一旦让唐军运粮队把粮食运到敦煌,再想击破唐军就难了。” “毕竟在敦煌城内,可是驻着安西军从河西新募的三万蕃兵。” “这三万蕃兵虽然比不上安西军老卒,可毕竟训练了将近一年。” 稍稍一顿,阿斯兰又心有不甘的说道:“一旦让安西军缓过来,没准会跟三王子合兵一道进犯居延海,那我们胡啜葛氏就麻烦了。” 阿斯兰是真的担心,移地健的药逻葛氏回纥远在漠北。 但是阿斯兰的胡啜葛氏回纥却在漠北与河西走廊交界。尛說Φ紋網 如果药葛罗和安西军真要对漠北用兵,胡啜葛氏肯定首当其冲。 “放心吧,唐军的运粮队到不了酒泉。”移地健沉声道,“更到不了敦煌。” “嗯?”阿斯兰神情一振,急声问道,“可汗,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对策?” 移地健抬头看了一眼即将坠入西方地平线下的那轮红日,黑着脸说道:“天黑之后唐军运粮队总是需要宿营的吧?” “宿营?”阿斯兰道,“可汗是说夜袭?” “对,夜袭。”移地健表情变得无比狰狞,“黑夜才是回纥勇士的战场,唐军的小股骑兵确实厉害,回纥的小股骑兵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是到了夜间,我们就能出动大队回纥勇士对唐军的小股骑兵进行绞杀!” 阿斯兰说道:“可是唐军有伏远弩,还有可怕的骆驼炮。” “那没有用。”移地健冷哼一声说,“天色一黑草原上就什么都看不见,即便天上有月亮或者星星,顶多也只能看到两三步远,五步之外就一片模糊,唐军的弩手还有那什么骆驼炮根本就看不见我们的勇士,如何攻击?” “咦,对啊。”阿斯兰也反应过来。 移地健又道:“等到我们的勇士将唐军的斥候猎杀殆尽,就可以迫近唐军营地,对着他们的粮车放火箭,光明神在上,有我们回纥汗国的勇士在此,唐军就别想将一粒粮食运至敦煌,敦煌的工匠妇孺要想活命,唯有向我回纥汗国跪地乞降!” 阿斯兰兴冲冲的准备夜袭。 …… “夜袭?早防着呢。”王臣哂然道。 “贤侄孙,回纥骑兵的夜袭可不简单,尤其咱们还携带了这么多辎重。”郭子仪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他是跟回纥人打过交道的。 郭子仪知道回纥骑兵的夜袭是很凌厉的。 尤其是野外宿营时,回纥骑兵就更加危险。 稍稍一顿,郭子仪又说道:“夜间咱们的伏远弩还有骆驼炮只能够盲射,根本无法有效拒止回纥骑兵,而一旦让回纥骑兵迫近到近前,只需一拨火箭就能烧掉粮食。” “老令公,你放心,回纥骑兵到不了近前。”王臣脸上的神情却极为镇定。 “贤侄孙,在夜间回纥骑兵就能大举出击。”郭子仪摇头道,“单凭我们的几百骑斥候骑兵是挡不住的。” “不,我们挡得住。”王臣说着从囊中取出一只陶瓷手榴弹。 “青瓷瓶?”郭子仪一脸茫然的接过瓷瓶,“此物有何妙用?” “此物名为陶瓷手榴弹,能炸,爆炸产生的陶瓷碎片能够对方圆十步以内的人或者马匹造成致命杀伤。”王臣笑了笑说道。 如果是在中午之前,郭子仪听了只当笑话。 就这么一只细瓷瓶,能对方圆十步内的人马造成杀伤?痴人说梦! 但是在今天中午见识过骆驼炮的凶威之后,郭子仪对于兵器、战术甚至战争模式的认知都被彻底颠覆,就再也不敢把王臣的话当笑话。 郭子仪道:“贤侄孙,此物当真能杀伤方圆十步以内的人或者马匹?” “到时候,老令公你就知道了。”王臣并没有正面回答,说完又扭头对跟在身后的裴典说道,“裴秀才,把陶瓷手榴弹分发给各斥候队。” 裴典现在已经正式成为王臣手下的度支佥事。 领了军令,裴典赶紧带人去分发陶瓷手榴弹。 …… 天色将晚,大军已经开始在张掖河南岸驻营。 背水结营是肯定的,不仅方便取水,也有利于防御作战,因为回纥骑兵跨河攻击的难度显然大过从陆地上进攻。 不过,王臣还是要求在四个方向都布置车阵。 骑兵队头王如意负责其中一段车阵:“赶紧的,把那几车粮食都卸了,再把车推到这边来连成线,再把鹿角和拒马摆在车阵前,动作快些!” “欸,磨蹭什么呢?康记的伙计就很了不起吗?” “你就是皇亲国戚,今天也必须给我老实干活,赶紧的。” 安西军的辎重车队有五千多辆马车,大部分装的是粮食,但是也有好几百辆马车上装载的是鹿角、拒马甚至猛火油等军械物资。 王如意正在忙碌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 回头看时,却是斥候骑兵的旅帅索君感策正马飞奔而来。 “索旅帅?”王如意的眼睛亮起来,“是不是你们斥候队又要招人了?” 索君感双手猛的往后一勒马缰,胯下战马来了一个急刹,四蹄擦着草地滑行了数步,稳稳的停在王如意的跟前。 “彩!”王如意和左僧伽等几十个老卒齐声喝彩。 “让你小子说对了。”索君感没下马,直接说道,“上头说今天晚上回纥狗奴肯定不会消停,所以要临时借调一批斥候骑兵,我知道你小子骑术不错。” “还有你,左僧伽。”索君感的目光转向看热闹的左僧伽。 “我?”左僧伽指指自己鼻子,有些错愕的道,“索旅帅,我的骑术虽然也很不错,但是距离进入斥候队还是差了不老吧?” “这一次有些特殊。”索君感道,“你小子的骑术差点意思,但是耳朵比狼都要好使,而且打的一手好飞石,今晚活该你立功。” “旅帅此话何意?”左僧伽来了兴趣。 “来了你就知道了。”索君感说完径直催马走人。 王如意和左僧伽赶紧牵过自己的战马,飞马跟上。 第200章 斥候战 王如意和左僧伽赶到时,发现斥候骑兵的营地中已经聚集了至少五百骑,差不多有十个骑兵队,增加了一倍还不止。 校尉高玄泰拿着一只青瓷瓶正在讲解。 “此物名为陶瓷手榴弹,此为导火索。” “点燃导火索后扔出去,此物便会爆炸。” “爆炸产生的陶瓷碎片,足以对方圆十步以内的人或者马造成致命杀伤。” 说完,高玄泰就从囊中取出火折子点燃了陶瓷手榴弹的导火索,等导火索快烧到瓷瓶的瓶口之时,才奋力往后扔出。 只见,瓷瓶还没落地就在空中猛的炸开。 随即底下就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王如意和左僧伽才发现,刚才高玄泰扔出去的方位还有十几个回纥伤兵,这是中午交战时抓获的,正好拿来做试验。 左僧伽等人策马上前看,只见这十几个光着膀子的回纥兵已经血流如注,每个人身上都至少有十处大大小小的伤口,看着极为瘆人。 高玄泰微一颔首,便有老卒上前将那十几个回纥伤兵处死抬走。 哀嚎声戛然而止,高玄泰又从革囊之中取出另一只陶瓷手榴弹:“记住,扔出之前一定要等导火索即将燃至瓶口时,否则扔得早了,手榴弹落到地上就有可能撞碎,一旦碎裂,就只会爆燃而不会爆炸,就无法杀伤回纥狗奴。” “但也不能太晚,否则就容易炸着自己。” 顿了顿,高玄泰又说道:“一定要把握好投掷时机。” 刚说完,人群中有人说:“高校尉,即然扔晚了容易炸着自己,扔早了又容易撞碎,那为何不包裹一层麻布?若是裹一层麻布不够,则不妨多裹两层,甚至于在其外缠绕麻绳,如此落地时便不易碎裂,也就不必急着往外扔。” 听到这,高玄泰顿时感觉思路被打开了。 当下高玄泰说道:“来人,取麻布麻绳来。” 高玄泰先只是用麻布包裹,发现效果还是不甚理想,但是再在麻布的外面缠绕麻绳,陶瓷手榴弹真就不易碎。 于是高玄泰的思维继续发散。 “来人,再去取一桶猛火油来!” “先将所有的陶瓷手榴弹都包裹缠绕起来。” “再将包裹缠绕好的陶瓷手榴弹过一遍油!” …… 夜幕下,买买提拎着一袋醍醐,逐一分给麾下斥候。Www.XSZWω8.ΝΕt 买买提是一个十人队的十骑长,像他们这样的斥候,武器装备、伙食都是最好的,别的回纥骑兵每天只能分到一小块醍醐,但是他们斥候骑兵却有一大块。 所谓醍醐,其实就是奶酪制品,高脂高热,很小的一块就能补充几百大卡的能量。 醍醐、肉脯、马奶酒、干硬的胡饼加上新鲜的马奶,这就是回纥骑兵的主要军粮,单从吃这个方面来说,游牧骑兵的确要胜过中原王朝的步兵,因为中原王朝的步兵的军粮,主要是五谷杂粮做的碳水干粮。 斥候骑兵在吃晚餐时,军需官送来了火箭。 火箭的箭头裹了麻布,而且浸过了猛火油,外面还裹了层油纸。 军需官将火箭分发给麾下骑兵,每人三支,分发完还特意叮嘱:“没到汉狗营前,不准使用火箭,违令者,立斩,妻妾儿女悉充为奴!” 买买提和麾下的斥候骑兵小心的将火箭收好。 匆匆吃完晚餐,买买提又带着部下赶到集结地。 却发现在集结地集结的不止胡啜葛氏的斥候骑兵,还有不少药逻葛氏的斥候骑兵,加起来至少也有两千骑。 渠帅阿斯兰催马从阵前飞奔而过,一边大声下令。 “先以小队扫荡外围,一旦发现火以下唐军斥候,当即绞杀,发现小队唐军斥候,则集结两队百人以上斥候骑兵再将其绞杀。” “逼近敌营之后再放火箭焚其军粮。” “听好了,不能给汉狗留下一粒粮食!” “光明神在上,回纥勇士永沐鲜血和荣耀!” “光明神在上!”买买提和上千回纥骑兵同声应喏。 “勇士们,去战斗吧,杀光汉狗!烧光他们的粮食!”阿斯兰猛一挥手,买买提和两千多回纥骑兵立刻四散离去。 …… “索旅帅,有回纥骑兵正在逼近!”左僧伽侧耳聆听片刻,又接着说道,“数量大概有一个队,五十骑!” “五十骑?肯定是回纥斥候无疑!” 索君感立刻低声喝道:“全体准备。” 左僧伽还有另外八名斥候骑兵便纷纷从革囊中取出手榴弹。 稍顷,索君感和另外几名斥候骑兵也听到了轻微的马蹄声。 此时月亮还没有升起,仅凭黯淡的星光,只能看到几步远,所以只能听到细微的马蹄声却看不到回纥骑兵的身影。 但是左僧伽在不停的小声报告距离。 这是左僧伽的拿手绝活,军队里像他这样拥有拿手绝活的人不在少数,比如大汉冠军侯霍去病帐下就有很多这种人,有人不靠指南针就能在沙漠中准确找到方向,有人甚至能够凭借鼻子在沙漠中找到水源地! 左僧伽的绝活是听声辨位。 “还剩五十步,四十,三十……” 到了二十步时,索君感他们也能分辨出大致的方位和距离。 距离差不多了,索君感背转过身,掏出火折子点燃导火索。 左僧伽和另外八名斥候骑兵也纷纷转过身,背对着前方逼近的回纥斥候骑兵点燃陶瓷手榴弹的导火索,由于身体的遮挡,光线又太暗,对面缓缓搜索过来的回纥斥候骑兵并没有发现异常,也很难听到导火索燃烧时的噗噗声响。 点燃之后,索君感又抡圆手榴弹低声喝道:“一二三,扔了!” 缠绕在手榴弹外的麻绳留了一截,可以把手榴弹当成链球扔。 左僧伽和另外八名斥候骑兵便同时抓着预留的麻绳将陶瓷手榴弹抡到空中,就像吐蕃人用乌朵投掷飞石一样把陶瓷手榴弹奋力扔出去。 这下对面的回纥斥候骑兵立刻就听到动静。 “有汉狗!唐军斥候!” “冲上去,干掉他们!” “跟我冲!” 第201章 家世门第 陶瓷手榴弹重约三斤。 加上麻布和麻绳之后大概有四斤(唐斤)。 换算到现在,约两千五百六十克,约五斤,比体育用的实心球还要重一斤。 五斤多重物,当然不可能像乌朵打出的飞石一样几乎呈直线飞到三十步外,甚至于都很难扔到二十步外,能扔出十步远就已经不错了。 即便是加上麻绳当成链球一样抡,也就扔出去二三十步。 夜幕中,十只手榴弹带着噗噗燃烧的导火索,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道抛物线,很快就飞临回纥骑兵的头顶,然后在几米高的空中猛的炸开。 十只手榴弹,除了一只意外哑火,其余的全部凌空爆炸。 懂的都懂,炸弹凌空爆炸造成的杀伤力远远胜过落到地面上再爆炸。 霎那间,无数尖锐的陶瓷碎片就像传说中的暴雨梨花针,从天而降,劈头盖脸罩向刚刚准备起速的那队回纥骑兵。尛說Φ紋網 结果自然是灾难性的。 超过一半的回纥骑兵捂着脸从马背上摔下来。 回纥骑兵身上的铁札甲勉强能挡住陶瓷碎片,但是甲胄缝隙尤其是手足面部却挡不住陶瓷碎片贯穿。 紧接着,一波破甲箭便呼啸而至。 却是索君感、左僧伽他们在扔出手榴弹之后,又以最快的速度取出弓箭并向着回纥斥候射出一波破甲箭,瞬间又射翻七八个。 这时候,用麻布包裹还有用麻绳缠绕手榴弹的另外一个意外效果就出现了。 这意外效果就是战场的单向照明,炸飞的麻布和麻绳掉落在回纥骑兵阵中,因为浸过猛火油所以开始起火燃烧并照亮了整个回纥骑兵阵。 这就给了索君感、左僧伽他们暗打明的机会。 八百多年后的萨尔浒之战,六万后金军之所以能击败杜松的两万明军主力,主要就是明军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在傍晚时分下令点起火把,给了后金军以暗打明的机会,最终导致农耕文明没能挡住游牧文明的最后一波大规模南下。 索君感他们几个没有错过暗打明的天赐良机。 在极短的时间内,他们每人至少射出五支箭。 对面的回纥骑兵甚至还没能从“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就已经纷纷中箭落马,只剩一匹战马孤伶伶的留在原地,不肯跑开。 “走,去别的地!”索君感没有上前打扫战场。 相比起打扫战场,遮断战场阻止回纥人的斥候骑兵靠近他们的军营,阻止回纥人放火烧毁他们的军粮更重要,他们的职责就是将战场遮断。 往前走了没多远,左僧伽忽然低喝一声:“有人!” 索君感和另外八骑赶紧勒马止步,警惕的打量着前方。 左僧伽侧耳聆听片刻,又小声说:“相隔五十步,十来骑。” 只有十来骑,大概率就是自己人,但也有可能是回纥斥候。 当双方相距大约三十步时,索君感大喝道:“长安!” 对面便立刻响起一声回应:“万年!” 暗号应对无误,是自己人。 索君感等人立刻松驰下来。 …… 营地周围不时绽起的一点点的火光,有些出乎王臣的预料。 陶瓷手榴弹爆炸时的确会产生火光,但是爆炸过后火光立刻就会幻灭,而不可能持续燃烧几十秒甚至更久,所以出什么问题了? 没等王臣发问,裴典就向王臣道出了原委。 “度支使,是这么一回事,斥候团的高校尉听取部下建议……” 听完裴典的解说之后,又问孟睥道:“老孟,我记得斥候团的校尉叫高玄泰,对吧?” “没错,就是高玄泰。”孟睥点点头,又道,“出身勃海高氏,也算是名门之后,可惜家道中落,只能投身安西军当一个小卒,但好在打小跟随族叔练了一身好枪法,骑射的功夫尤为了得,所以很快晋升为斥候骑兵团的校尉。” “勃海高氏?”王臣忽然想到了边塞诗人高适。 算算时间,高适这会应该已经故去好几年了吧? 同是勃海高氏出身,高玄泰应该跟高适有关系。 …… “高校尉,你的箭术真好!”左僧伽由衷的说道。 左僧伽也是出了名的神射,而且膂力过人,可以挽开两百斤的硬弓,安西军中能让他佩服的神射不多,除了王臣之外,也就高玄泰了。 高玄泰微微一笑,又说道:“老左你也不差。” 左僧伽道:“跟高校尉你还有王度支使比还是差得远。” “已经很不错了,而且你小子的耳朵比狼都还要尖,今晚注定要立大功。”高玄泰笑着说道,“军粮解到敦煌之后,你也就该升队头了。” 听到这话,左僧伽脸上却露出一等失落之色。 大唐海纳百川,周围藩属国的英才尽为所用,李光弼、哥舒翰、高仙芝、黑齿常之甚至于安禄山都是胡人,但这并不意味着胡人在大唐军中就很容易出头。 事实上,别说是胡人,即便汉人,若是没有家世门第,往往也难以出头。 左僧伽就是一个胡人,确切点说是个羌人,身份低贱,门第就更不用说,所以空有一身本事至今只是个小小火长。 即便是安西军,也一样不能免俗。 家世门第,在哪里都是晋身之阶。 不过很快,左僧伽就重新振作起来。 因为即便出身不好,没有家世门第,只要能遇到伯乐,一样能出人头地。 封常清发迹前不过是一介囚奴外孙,可是一遇到高仙芝立刻就青云直上,哥舒翰直到四十三岁还只是一介军汉,然而王忠嗣一到河西便成了押衙,安禄山原本不过是一个混迹于市井之中的牙郎,一遇到幽州节度使张守珪便立刻扶摇直上,挂三镇节度使印,整个大唐都差点被他掀了一个底朝天。 所以他左僧伽只是没遇到伯乐而已。 伯乐一到,他左僧伽也会青云直上。 片刻之后,左僧伽又听到一阵动静,当即小声说:“高校尉,前面有人,相隔大概有五十步,至少有五百骑兵!” “你说甚?五百骑?”高玄泰闻言顿时神情一凝。 五百人队?看到回纥骑兵在多次吃亏之后,急了。 第202章 一层窗户纸 对于今晚的这场斥候绞杀战,移地健非常的自信。 小股斥候骑兵的对战,唐军还可以凭借少数骑射高手反过来压制回纥斥候,但是小队以上规模的斥候骑兵绞杀战,唐军就绝非回纥骑兵对手。 所以在吃过晚餐之后,移地健早早的就回帐睡下。 他还得留足体力以及精力迎击天明后唐军的回击。 现在已经是九月中旬,河西夜间的气温已经凉下来。 而且即便是在六七月间盛夏,河西走廊也极少有蚊子。 所以移地健这一觉睡得很香,甚至还梦见了黠戛斯部落的公主。 不得不说,黠戛斯公主阿丽娅是移地健见过的女人中最美丽的,美如天仙。 在梦境中,移地健带着回纥的数十万铁骑跨过都播山,踏平了黠戛斯部落,还把黠戛斯公主抢回牙帐,当天晚上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跟阿丽娅完婚。 然而就在他急吼吼的闯进帐篷准备临幸阿丽娅公主时,突然之间天旋地转。 睁开眼睛,牙帐连同阿丽娅全都消失不见,出现在他面前的只有扈从队长库拉木那张丑陋黝黑的马脸。 揉了揉脸,强忍着拔刀砍了库拉木的冲动,移地健黑着脸问道:“出何事了?” “禀可汗,我们药逻葛氏还有胡啜葛氏的斥候骑兵都吃了大亏。”库拉木道,“仅仅只过了两个多时辰,两千多斥候骑兵就战死了一半!” “你说啥?”移地健霍然坐起身,失声道,“死了一半斥候骑兵?” “或许有斥候骑兵迷路了,来不及赶回来,但是战死的肯定已经超过了一千。”伴随着声音,阿斯兰从帐篷外走进来,“尤其刚才,一次交锋就阵亡了三百多斥候骑兵!” “怎会如此?这怎么可能?”这个结果,让移地健有些不敢相信。 夜间作战可是回纥人的拿手好戏,怎么可能还打不过唐军的斥候? 难道对面的唐军个个都是薛仁贵?个个都是能开两百斤强弓的猛将? 阿斯兰没有多解释,只是一挥手,便有督战队押解着两个披头散发、满脸焦黑的回纥武将走进了移地健的大帐。 之所以说这是武将,而不是小卒,是因为他们身上披挂的是山文铠。 近一百年来,回纥、吐蕃乃至其他蕃国的科技水平得到了很大发展,都已经可以生产出相当不错的甲胄,单以实用性而论已经不输给大唐十三铠,但是大唐头上的光环仍在,所以大唐十三铠仍旧受到蕃国武将的追捧。 无论回纥还是吐蕃,都以拥有大唐的山文甲、明光铠或细鳞甲为荣。 “颊干?多逻戛斯?”移地健一眼就认出这是药逻葛氏的两个百户,以箭术闻名,是漠北草原上出了名的勇士。 “可汗,我们没用,让你失望了。” 颊干和多逻戛斯噗嗵跪倒在地上,脸上尽是羞愧之色。 “我不听废话,你们只要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移地健道。 颊干两人到现在仍旧是一知半解,但是俩人互相补充,互相印证以及纠正,总算将他们遭到袭击时的情况大概的还原了出来。 移地健听完之后却越发不敢相信。 “你们的意思是说,唐军斥候往你们头上扔了个东西?” “是的,那东西跟粟特人带到草原来卖的烟花差不多,能够在半空中炸开,只不过烟花炸开之后只是看着好看,但是唐军斥候扔过来的这种东西,炸开之后却能杀人,会有无数的尖锐物体从半空中射落,我们的人猝不及防都被射成筛子。” 说到这,阿斯兰又让人从王帐外抬进来两具斥候尸体。 移地健凑近仔细看,这两个斥候的脸真被射成了筛子,简直就是千疮百孔。 在火把的照耀之下,移地健忽然看见一抹耀眼的反光,当即摸出一把匕首,从其中一具尸体脸上抠下一块碎片。 “此为何物?碎瓷片?”移地健盯着手中的碎片问道。 阿斯兰、库拉木和几个万户纷纷上前,凑上来仔细看。 “可汗,真是碎青瓷!”阿斯兰失声道,“所以唐军斥候扔到我们头上犹如吹爆的羊脬一般炸开的其实是青瓷瓶?” “胡说,青瓷瓶的碎片怎么可能杀人?”移地健斥道。 “火药!一定是火药!”多逻戛斯急道,“那东西炸开时,我闻到了火药味!跟粟特人带到草原的烟花炸开后的气味一样,没错,里边装了火药!” “火药?”移地健道,“青瓷瓶里装火药?跟烟花一样?” 回纥人距离破解陶瓷手榴弹的真相,已经只差最后一步。 然而就是这最后一步,可没那么容易破解,这一步看起来就是一层窗户纸,只要轻轻一捅就能捅破,但是没有捅破之前,就是想不到。 果不其然,都用不着大唐的战忽部门出马,回纥君臣自己就跑偏。 “不可能!”移地健很快又推翻自己的推断,摇摇头说道,“烟花炸开的碎片连初生的羊羔都伤害不了,又怎么可能杀人?所以汉狗一定还添加了其他的东西,一种比火药更加厉害十倍甚至百倍的东西,方能杀人!” 阿斯兰和几个万夫纷纷点头,他们也这么认为。 他们甚至没有萌生抓一个唐军斥候审问的念头。 因为像这样的机密,一个斥候骑兵不可能知道。 当然,唐军斥候也没那么容易抓,即便抓到也会毫不犹豫的自尽。 移地健萌生了让细作从长安弄这种东西的念头,不只是这种东西,还有昨天中午在张掖河南岸的那种骆驼炮,也让细作尽快弄一具回来。 然而,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做成的事情。 眼前的难题就是,通过斥候绞杀肃清唐军的斥候骑兵已经不可能,这也意味着想要纵火焚烧唐军的军粮的意图已经落空。 烧不掉军粮,又拦不住唐军,更无法歼灭唐军,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唐军运粮队将数万石军粮运往敦煌?不,绝对不行! 绝不能让唐军运粮队把这几万石军粮运到敦煌。 “拿舆图!”移地健一伸手,扈从队长库拉木赶紧取出舆图摊开。 移地健的目光落在舆图上,从张掖一点点西移,当他的目光越过酒泉之后,便突然间一亮,嘴角也绽露出了一抹笑意。 【探讨下骑射:我从许多史料中获取的认知是,汉军骑兵能够一汉当五胡,靠的是精良的甲胄以及铁制兵器,对只有皮甲和青铜兵器的匈奴骑兵形成了碾压性优势,而不是靠骑射胜过匈奴骑兵,在骑射水平方面,汉人军队除了极少数天赋出众者,平均水平肯定远远不如游牧民族,再练都没有用,因为游牧民族从小就基本天天都在马背上,基本上天天都要靠弓箭打猎,没有可比性。所以到了宋代,中原王朝在丧失了甲胄和武器的优势之后,就再也没有能力在草原上与游牧民族抗衡。这种情形一直到火器大规模装备才得以改观,中原王朝军队才再次对游牧民族形成优势。很多清粉说满清征服了蒙古,解决了中原王朝几千年来都没解决的难题,纯粹是纯淡,如果没有清朝,李自成的新朝一样征服蒙古,因为中华文明已经进入火器时代,游牧民族从此只能放下弓箭唱歌跳舞】 第203章 六花阵 军营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已经很长时间再没有爆炸声响起,也不见火光亮起,似乎回纥人已经退兵了。 “无事了,回纥狗奴不会再来了。” “剩下的两个时辰,可以睡觉了。” 稍稍一顿,孟睥又说道:“甚至接下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了,只等明天天亮,回纥人就该彻底退兵了,这回他们算是白跑一趟喽。” “恐怕没那么简单。”王臣摇头道。 “怎么着?回纥人难道还不肯死心?”孟眸道,“打打不过,拦拦不住,现在就连他们最拿手的夜间斥候绞杀战也输给了我们,我实在想不出来回纥人还有什么招?一直这样跟我们纠缠下去对他们没任何好处,只会白白浪费珍贵的醍醐和肉脯。” “其实还是有招的。”王臣说着就再次舆图摊开,然后指着舆图幽幽说道,“在河西,有一个地方可以拦住我们。” “贤弟说的是何处?”孟睥茫然道。 “嘉峪关!”王臣道,“在嘉峪关可以拦住我们。” “嘉峪关?”孟睥茫然道,“我怎么不知道河西有个嘉峪关?” “嘉峪关?”郭子仪看着王臣手指的方位说道,“此处除了一条即浅且窄的讨赖河,无险可守,北面的独登山和金山也谈不上有多么险峻,还有这嘉峪关又在何处?老夫从军已五十余年,从未曾听人提及在讨赖河畔还有个嘉峪关。” 王臣闻言也是一愣,坏了,忘了嘉峪关是洪武大帝时建造的。 这个时候的讨赖河,估计还没冲刷出足有几十米深的大峡谷。 “什么嘉峪关?我没有说嘉峪关啊。”王臣补救道,“我是说假如(余),如(余)果的如,我的发音不太准,我说的是假如在这里设一道关,回纥人就能够拦住我们。” “不可能。”孟睥哂然说道,“刚才郭老令公说过了,独登山、金山都不是什么天险,只要不碰上沙暴,多花几天就能轻松绕过,至于说讨赖河,更是又浅又缓,宽不过五十步,不仅骑兵,甚至步兵也可以摸着石头过河。” “人马能过河,可马车呢?”王臣道,“辎重马车如何过河?” “自然是从桥上过……”说到这一顿,孟睥失声道,“贤弟,你是说回纥狗奴有可能烧毁讨赖河上的木桥?把我们的辎重车队阻在讨赖河南岸?” …… “没错,烧毁讨赖河上的木桥!”移地健指着舆图道,“将唐军的运粮车队阻在讨赖河南岸,只要唐军运粮队过不了讨赖河,敦煌的安西军就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妙啊。”阿斯兰道,“就算唐军重新筹集木料架桥,时间也来不及。” “不只是时间来不及,架桥的木料也是很难筹集到。”移地健冷笑道,“河西的大树本就少,除了有几棵百年胡杨,就再找不到可供架桥的大料。” “妙极!”阿斯兰兴奋的道,“只要敦煌的十几万人马被饿死或者归降我们回纥汗国,眼前的这几千唐军也就变成了无根之木,最终将必然崩溃。” “如此整个河西很快就会并入我们回纥汗国,河西商路之利也尽归回纥汗国所有。”移地健张开右手五指,再用力握拢然后恶狠狠的道,“到那时,再跟药葛罗这个败类算账,让他还有他的追随者们知道背叛汗国会是什么下场。” …… 郭子仪也变了脸色。 人马可以涉水过河,但是满载粮食的马车无法涉水过河。 卸下粮食靠民夫背过河也不行,因为河底并非一马平川,而是布满光滑松动的卵石,甚至还有暗沟,一旦失足极容易摔倒,干粮一旦落水就会泡发,一旦泡发就只能尽快食用,否则极易霉烂,所以说一旦讨赖河上的木桥被焚毁,真很麻烦。 当下郭子仪起身说:“贤侄孙,此事非同小可,不如由老夫率河西军抢先赶赴酒泉,无论如何也必须守住讨赖河上的木桥。” 孟睥闻言便是一愣,有些诧异的看着郭子仪。 王臣也有些懵,郭老令公真把河西军当客军? 虽说河西军现在兵力是少了点,属二次创业,可这毕竟是在河西啊。 更何况老令公你可是天下兵马副元帅,大唐军方名义上的二号人物! 该说不说,老郭是真能拿得起,也能放得下,不是一般的会隐忍啊,活该你功高震主却依然能得善终,李光弼和仆固怀恩就差远了。 但是王臣又怎敢使唤一位七十四岁的老人家,会折寿的。 “老令公这话重了,此事岂敢劳烦你老人家。”王臣连连摆手。 孟睥也道:“贤弟,还是我去吧,我这便率两千精骑星夜赶赴酒泉。”尛說Φ紋網 对孟睥的主动请缨,王臣就没有拒绝,点头说:“那就有劳兄长了。” “自家兄弟客气甚。”孟睥再没有废话,当即点起两千老卒连夜离开。 除了两千老卒之外,王臣从炮旅抽调了二十门骆骆炮给孟睥一并带走,还让裴典给孟睥调了四千颗陶瓷手榴弹,每人两颗。 有了二十门骆驼炮加四千颗陶瓷手榴弹,守住讨赖河桥应该绰绰有余。 其实想到讨赖河木桥很重要的不止王臣,远在敦煌的段秀实也想到了,老段可以的。 早在十天之前,也就是王臣和孟睥率军从敦煌出发之后不久,段秀实就找到了马璘,说河西走廊一马平川,辎重车队可以通行无阻,唯独只有两个地方可能遇阻,一是出张掖西门外二十里的天仙桥,一是酒泉城北的北大桥。 不过张掖西门外的天仙桥是座多拱石桥,难以摧毁。 但是酒泉城北的北大桥却是一座木头桥,容易焚毁。 于是段秀实主动请缨去酒泉接应辎重队,而且在前往酒泉途中也一样可以训练蕃兵,马璘被段秀实说服了,令其率一万两千五百蕃兵前往酒泉。 当孟睥从张掖河边开拔时,段秀实都已经到了酒泉。 段秀实的万余人马以北大桥为中心扎了一座六花阵。 所谓的六花阵,就是李卫公兵法所录的六花扎营法。 第204章 华丽蜕变 一大清早,肃州兵马使郭旸就被刺耳的錞于声惊醒。 郭旸是安西四镇节度留后(代理节度使)郭昕胞弟。 郭子仪这一次来河西上任,从郑县老家带了不少郭家子弟来充任马兵使、兵马副使以及度支使等河西节度使府的佐官。 郭暧现在就是跟王臣一样的营田度支使。 老郭这是准备将河西打造成郭家大本营。wWW.xszWω㈧.йêt 跟田承嗣他们几个在河北的意思差不多,这个也是李豫跟郭子仪的默契。 李豫需要郭子仪镇守河西,震慑吐蕃人和回纥人的同时顺便临视安西军,一旦安西有变,河西军就是大唐第一道防线。 只不过现在郭家在河西的力量还很弱小。 郭旸说起来是肃州兵马使,但是麾下仅仅只有三百多新兵,这么点兵力,也就应付一下肃州的马匪,强一点的蕃民部族都对付不了。 听到錞于声,郭旸赶紧披衣起床再披甲。 匆匆上到城楼时,只见东门外的荒原上已经出现了乌泱乌泱的回纥骑兵,就像泄地的水银向着酒泉席卷而来。 郭旸是将门出身,此刻也不免心中忐忑。 因为从合黎山方向铺天盖地而来的回纥骑兵少说也有三万,可是他麾下却仅仅只有三百募兵,而且新募不久,没经历过真正的大战。 环顾左右,发现不少募兵果然神色如土,两股战战。 “慌什么?”郭旸当即喝道,“酒泉的城防设施完整且坚固,北大桥还有一万安西军可与我们互为犄角之势,纵十万回纥军又何惧?” 听到这话,城头的河西军果然定下心来。 大约一个时辰后,回纥骑兵逼近酒泉城下。 然而让郭旸感到意外的是,回纥骑兵竟然绕城而过。 “这是……奔北大桥去了?”郭旸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担心? …… 段秀实对此却一点不担心。 因为他这次来酒泉,带了一个标准的军团,一万两千五百兵,并且以北大桥为中心扎下了八座互相独立的营寨。 左厢前军、左厢后军、左虞候军驻扎南岸。 右厢前军、右厢后军、右虞候军驻扎北岸。 中军则一分为二,分别驻扎在北大桥两头。 回纥军无论是从南岸进攻,还是涉水过河再从北岸发起进攻,都必须首先攻破外围的两虞候军及左右厢军才能直接进攻他的中军大营。 既便他的八座营寨没有伏远弩,也没炮兵。 但是回纥骑兵要想攻破的大营,绝非易事。 还是那话,骑兵进攻摆好阵的步兵都费劲。 骑兵进攻据营而守的步兵,更是千难万难。 …… 移地健反而被气了个半死。 眼前这支唐军哪冒出来的? 但是移地健并未就此放弃,果断下令强攻。 但是面对据营而守并且训练了半年的蕃兵,胡啜葛氏的两个千骑队强攻了数次,折损不少,却连木桥的边都没有摸着。 纵火焚毁北大桥更是提都不用提。 几次强攻失利之后,阿斯兰便没了心气。 “可汗,要不还是算了吧?安西军的援兵已经到了,我们还是退兵吧?” “不行,不能退兵!必须焚毁讨赖河桥,将唐军运粮队阻在讨赖河南!”移地健的决心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可汗,这是为何?”阿斯兰不解的道,“安西军的援兵已经赶到酒泉,唐军的兵力已经超过两万,虽然仍不及我们的半数,但是唐军有步卒,有骑兵,有伏远弩,还有那犀利无匹的骆驼炮和能在空中炸开的烟花瓷,我们已经不可能拦住他们。” “拦不住也必须拦住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拦住!”移地健沉声说道。 “这又是为何?”阿斯兰越发不解的道,“明知道阻拦不住,还是阻拦?” “不惜一切代价也必须拦住!”移地健的语气变得异常凝重,“因为回纥汗国承受不起阻击失败的严重后果,阿斯兰你难道没发现吗?唐军不仅出现了好几种新武器,他们的战术甚至作战路数都变了,不再是我们熟悉的路数。” 顿了顿,移地健又接着说:“甚至在回纥勇士最为擅长的斥候绞杀战中,我们都输给了唐军的斥候,如果不能将安西军扼杀在河西,如果让安西军再一次强大起来,不光你们胡啜葛氏必然会被消灭,我们回纥汗国恐也难逃灭亡的命运。” “不至于此吧?”阿斯兰听了后却一脸的将信将疑。 移地健摇摇头,没再多说,但是他知道,情况甚至比他说的还要更严重。 得承认,移地健这反唐派除了有点残暴,眼光能力魄力手腕都堪称顶级,他已经从两天前的张掖河谷之战嗅出了危机。 大唐或者说安西军似乎正处于某种华丽蜕变的前夜。 而一旦让安西军完成蜕变,不仅是吐蕃人会有麻烦,回纥人也会有危险,正如他从来不把唐纥之间的兄弟盟约当回事,移地健也不相信汉人会把兄弟盟约当一回事,大唐之所以不对回纥用兵,只是因为没能力,而不是不想。 一旦大唐的国力再次恢复鼎盛,回纥汗国就必然沦为大唐的安北都护府。 移地健当然不希望看到这一天,当大唐的安北大都护哪有当回纥可汗好?当可汗他想干嘛就能干嘛,当安北大都护却必须服从大唐皇帝的旨意,唐皇甚至有可能给安北大都护府派个监军过来,他还得当太上皇好吃好喝供着。 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在回纥汗国身上。 所以必须在安西军完成蜕变前将其扼杀! 想到这,移地健又斩钉截铁的道:“阿斯兰,计划有变,你这便谴飞骑回居延海,调辎重器械前来酒泉,我也会谴飞骑前往漠北再调三万亲卫前来酒泉。” “可汗!”阿斯兰瞪大眼睛说道,“你当真要大动干戈吗?” 骑兵作战快进快出,抢夺一点财赀人口甚至夺了河西,这都是极好的,损失小,收益却大。 但是从国内调辎重器械前来河西,跟唐军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大型会战,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先不说能不能打赢,就算赢了,也得不偿失。 第205章 釜底抽薪 移地健和阿斯兰的骑兵主力已经去了酒泉,但是仍旧留了一个万骑队尽可能的阻击安西军并迟滞运粮队的速度。 然而回纥骑兵非常忌惮的安西军的骆驼炮以及能从他们头顶炸开的“烟花瓷”,所以不敢靠得太近,也就很难对安西军的行军造成实质性的影响。 两天后,安西军与河西军行至讨赖河与张掖河交汇口的咸池堡。 却不想,竟遇到了一支前来助战的友军:五千葛萨氏回纥骑兵。 白亭海和休屠泽距离合黎山有五百多里,肯定是看不见烽火的。 但是说起来也是巧,当时葛萨氏的一群牧民追逐黄羊进了沙漠,正好看到了合黎山上的烽火,赶紧回报药葛罗。 药葛罗不知道详情,但还是命敦欲谷率五千骑兵来援。 除了五千回纥骑兵,敦欲谷还给王臣带来了一份礼物。 两个五花大绑的回纥战俘被拖到了王臣和郭子仪面前。 敦欲谷指着这两个回纥战俘说道:“我们翻过合黎山进入到张掖河谷,原本只想从胡啜葛氏部落的手中抢点牛羊,结果却遇到了药逻葛氏的一支斥候骑兵小队,斩杀了大半,另外还跑掉了几个,活口就只捉回来两个,我相信王度支使肯定有话要问他们,就没杀。” “敦欲谷兄弟,多谢了。”王臣道谢。 “好说。”敦欲谷跟王臣也算不打不相识。 王臣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两个回纥战俘,问道:“敦欲谷兄弟,你确定这两人是药逻葛氏的骑兵?” “确定。”敦欲谷道,“回纥内九姓都有独特图腾,我们葛萨氏的图腾是骏马,药逻葛氏的图腾是狼。” 一边说,敦欲谷一边让人脱去俩回纥战俘的布袍。 王臣定睛看时,只见战俘背上果然有个狼头图纹。 这个图纹不是纹上去的,而是直接用烧红的带有狼头图案的铜印印在背上的,就像大唐或者吐蕃给犯人的脸上黥字。 看到这,王臣便不再多说废话,直接命安狗儿取来毛巾以及水壶。 水刑施行简单,但是对犯人的震慑力却是空前的,历史已经证明,凡是“享用”过水刑的犯人,至少有六成会开口,至于剩下的那四成犯人,直接窒息而亡,所以水刑看着没有那么血腥,但其实死亡率极高。 王臣现在没有太多时间,所以直接上高强度水刑。 几轮水刑下来,其中的一个回纥战俘就窒息而死。 另外一个战俘精神崩溃,直接来了个竹筒倒豆子。 “移地健竟然亲自过来了?还带了三万亲卫军过来。” 王臣有些意外,他知道移地健肯定会报复安西军,却没有想到竟然会亲自带着三万亲卫军过来,而不是命令居延泽的胡啜葛氏回纥兴兵犯境。 “而且三万亲卫军不够,还要从漠北调更多亲卫军。”郭子仪道,“这样的话,来的恐怕就不只是药逻葛氏的亲卫军,胡啜葛氏部落估计也会从居延泽调辎重器械过来,因为没有辎重器械,回纥军对我们根本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郭子仪不愧是军中宿将,见多识广。 移地健刚有动作,郭子仪就猜个八九不离十。 “辎重器械?”王臣沉声道,“移地健是要大动干戈吗?” “多半便是如此。”郭子仪点点头说,“召集回纥内九姓和外九部估计不太可能,但即便只有回纥王族药逻葛氏和居延海的胡啜葛氏也是不容小觑。” 王臣道:“老令公,药逻葛氏和胡啜葛氏加起来大概有多少人马?” “具体数量很难说,估计连移地健也不知道。”郭子仪摇摇头又道,“不过胡啜葛氏对号称带甲十万,王族药逻葛氏更是号称带甲二十万,两个部落加起来三十万肯定不到,但是十五万肯定有,但是能调来河西的最多也就十万人。” “十万!”王臣脸色沉下来,十万回纥大军跟十万吐蕃大军可不是一个概念。 十万吐蕃大军,真正能打的也就两万多桂勇,剩下的八万奴从都是乌合之众。 回纥军中也有奴隶,但是数量没有那么夸张,而且回纥奴隶的战斗意愿高得多,因为立了功就能变成平民,有时候甚至还能分配到女人,所以十万回纥那真就是十万大军,而不是像吐蕃那样,只是两万的军队加八万的乌合之众。 说实话,如果仅仅只是十万回纥大军,王臣其实并不太担心。 以安西军现有兵力,军需粮草也充足,击败十万回纥大军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问题是,回纥并不是只有这十万大军,击败了这十万回纥大军,还会招来更多,回纥内九姓外九部全部加起来,足有六十万大军! 如果真的爆发决战,回纥内九姓和外九部就不可避免的被裹胁。 一旦整个回纥汗国的军事力量全都被移地健团结并且动员起来,局面就棘手了,以安西军现在的实力并不足以对抗整个回纥汗国。 何况安西军背后还有吐蕃在虎视眈眈。 同时跟吐蕃和回纥两国交恶,安西军必败无疑。小說中文網 郭子仪一眼看出王臣的担心,他也不想跟回纥汗国全面开战。 当下郭子仪沉声说:“贤侄孙,其实还是有办法避免全面开战。” “老令公的意思是,釜底抽薪?”郭子仪一说,王臣也反应过来。 “对,釜底抽薪。”郭子仪欣然点头,心说真不愧是王忠嗣公嫡孙。 “正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移地健如果要发动药逻葛氏和胡啜葛氏的十万大军大举进攻河西,那就不再是动用几万骑兵快进快出,而是需要耗时一个月甚至几个月,这将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需要无数的粮草牛羊及辎重作支撑。” “这些粮草牛羊辎重器械都要从回纥国内运来!”王臣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最开始阶段的粮草牛羊和辎重器械必定由居延海的胡啜葛氏回纥来提供,所以只要先解决掉胡啜葛氏,移地健的大军没了粮草辎重,这场河西大战就打不起来。” “正是如此。”郭子仪微笑颔首。 郑县王家真是后继有人了。 第206章 窗户纸理论 正如河西走廊与青藏高原之间有三条通道,河西走廊与大漠之间也有三条通道,分别是经由马城河谷通往漠南草原(现在的石羊河、民勤到内蒙古阿拉善左旗),经由张掖河谷通往漠北草原(现在的弱水到内蒙古额济纳旗)以及经由莫贺延碛通往漠西草原。 这其中,又以经由张掖河谷通往漠北草原这条通道最为便捷最为繁忙。尐説φ呅蛧 移地健这次南下,就是从鄂尔浑河河谷的牙帐城出发经由张掖河谷进入居延海。 后来的西夏为了防止蒙古骑兵南下,就在居延海设了黑水镇燕军司并筑黑水城,不过经常遭到蒙古骑兵攻陷并摧毁,两国围绕黑水城爆发了无数次战争,城池也是拆了建,建了又拆,拆了再建,折腾数十年。 再后来西夏被蒙古攻灭,从河西走廊经由张掖河谷进入漠北草原的这条通道就成了最繁忙的一条驿道,一路上设有大量的驿站,再后来蒙古军队灭金国、征吐蕃、攻南宋,大军走的都是这条路,可见这条通道有多重要。 还有就是,当年霍去病二征河西时,所部骑兵也是先到漠北,然后从漠北草原经由张掖河谷杀入河西,差点将河西匈奴包饺子。 汉武帝的意图也是包河西匈奴的饺子。 只可惜公孙敖这个大厨没掌握好火候。 由鉴于此,郭子仪的思路也是走张掖河谷。 郭子仪道:“贤侄孙,你若是信得过老夫,便将辎重留在咸池堡,由老夫看守,你则率三千安西军与敦欲布五千骑兵合兵一道,再将那几百骆驼炮兵也带上,轻装简从,只携数日干粮出张掖河谷,奔袭居延海下宁寇堡,一举捣毁胡啜葛氏回纥老巢。” 王臣却摇了摇头说道:“从张掖河谷行军,怕是不妥,容易被发现。” 顿了顿,王臣又说道:“既然是釜底抽薪,那就还是出奇制胜的好。” “出奇制胜?你的意思,是要骗过移地健?”郭子仪闻言一愣,随即脸色微变道,“贤侄孙,你该不会是想从张掖河谷两侧的沙漠迂回行军吧?” “确切点说,是从东边的大沙漠迂回!”王臣道。 “这……”郭子仪急忙劝道,“贤侄孙三思,横穿沙漠非小事!” 敦欲谷也劝说王臣道:“王臣兄弟,沙漠中水源难觅,而且极易迷失方向,大军一旦迷失在其中,人马尽皆会口渴而亡!还请务必三思!” 郭子仪紧接着又说道:“当年汉军二征河西时,公孙敖大军就是因为在沙漠中迷路所以才会失期,麾下三万大军也险些在沙漠中全军覆灭。” 王臣道:“可如果不出奇制胜,而是选择从张掖河谷之中行军,就必定瞒不过胡啜葛氏回纥的斥候,届时不仅留下来监视我们的万余回纥骑兵会尾随追击,留在居延海的数万回纥骑兵也必定会前出张掖河谷来迎击,甚至连移地健大军也有可能回师夹击,届时前有阻截,后有追兵,我三千安西军如何与七八万甚至十几万回纥军抗衡?” “这个……”郭子仪无言以对,因为王臣的这个推断也有道理。 如果王臣和敦欲谷真从张掖河谷打过去,胡啜葛氏回纥肯定会派兵阻截,更坏的结果则是酒泉的移地健和阿斯兰也率领大军杀回居延海。 这一来王臣和三千安西军肯定就会折在居延河谷中。 “然而,沙漠行军自古以来九死一生。”郭子仪说道,“贤侄孙还是要慎重。” 顿了顿,郭子仪又道:“实在不行的话,就在河西与回纥决战吧,真要决战,大唐未必就怕了回纥汗国!” “恐怕不行。”王臣道,“老令公你知道的,当下的大唐并没有与吐蕃与回纥这两大强国同时开战的实力,眼下陇西六镇甚至神策军主力都被牵制在河湟谷地,河朔三镇又各种试探朝廷的底线,此时如果再与回纥汗国全面开战,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听到这,郭子仪就彻底沉默了,因为王臣这话没说错,别的不说,一旦大唐真与回纥汗国全面开战,河北的田承嗣、李宝臣还有李怀仙肯定会借机兴兵作战,到时候东都洛阳失守都还是轻的,河北叛军没准还敢再次攻打潼关。 顿了顿,王臣又笑着说:“何况,我既然敢从沙漠迂回,就有横穿沙漠的本事。” 一边说,王臣一边就从革囊中取出一块造型精致的罗盘,罗盘在长安的东西两市并不是什么稀罕物,王臣记得第一眼看到时还很吃惊,不是说要到宋朝之后才会有指南针?怎么唐朝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罗盘? “罗经仪?”郭子仪一脸错愕的道,“凭此物即可横穿沙漠?” 事实上,汉朝就已经出现了浮水式指南针,到了隋唐时期更是已经出现了罗盘,但是都只用于天文观测或勘察风水,无论是汉军还是隋唐时期的军队,都没有想到通过浮水式指南针或者罗盘帮助行军或航海。 这就是典型的窗户纸理论。 许多事看上去就只是一层窗户纸。 但是在没有捅破之前就是想不到。 甚至根本不会往正确的方向思考。 关于窗户纸理论,还有另一个更典型的案例。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各种光学仪器开始在军中大量应用,但是俄国因为玻璃制造技术落后,始终造不出高质量的光学玻璃,最后只能够花高价向英国的玻璃制造商购买,结果花了一百万英镑就只买到两个字:搅拌! 制造高性能光学玻璃就这么简单,只需搅拌熔融玻璃即可。 但是在这层窗户纸没有捅破之前,俄国就是打死也想不到。 所以公孙敖的汉军守着浮水式指南针却仍然在沙漠中迷路,所以隋唐两朝明明已经有了罗盘,却没有提前五百年开启大航海。 但是对王臣,这层窗户纸是不存在的。 王臣很清楚,罗盘可以让人类在沙漠甚至大海上保持方向。 “是的,凭借这块小小的罗经仪即可横穿沙漠而不会迷路。” 第207章 后勤保障 从咸池堡到居延海宁寇堡的直线距离是五百里,但因为是奇袭,需要先绕过合黎山,从东边的巴丹吉林沙漠迂回行军。 所以最终行军距离肯定超过五百里。 按一点五倍计算,预计行军距离约七百五十里。 但这是从咸池堡到宁寇堡的距离,实际不用跑那么远。 因为回纥人的辎重器械和牛羊也会沿着张掖河谷南下,所以去奇袭的军队需要提前向西折回到张掖河谷截杀,因此实际行军距离也就五百里左右。 不带辎重和步兵,骑兵一天行军两百里没有任何压力。 如果急行军的话,骑兵可以一天行军三百甚至四百里。 但是在沙漠地形,日行百里基本上就已经是骑兵的极限。 制约沙漠行军速度的并非战马跑不快,而是后勤跟不上。 轻装简从并不是什么都不用带,武器装备杂物还有人马口粮总得带。 尤其战马消耗的草料更是大头,每天需要消耗掉十五到二十斤草料,再加上三到五升料豆,如果不能保证充足的粮草供应,很容易就会掉膘,而一旦出现掉膘,战马的耐力以及爆发力就会断崖式下跌,几天就废了。 所以骑兵在沙漠中行军需要额外配民夫或者骡马。 当年公孙敖的大军横穿沙漠时,汉武帝就动用了十几万民夫跑运输,再后来卫青、霍去病各率五万铁骑穿越沙漠远征漠北,汉武帝更是直接动用了五十万民夫负责运输粮草,以致在史书上永远留下穷兵黔武的骂名。 王臣这次是奇袭不可能带民夫,所以只能带骡马。 骡马数量多少视行军距离而定,距离越远就越多。 料敌从宽,按照七百里来计算,一天行军一百里,需要八天。 在不吃草料的前提下,战马一天要吃豆料约两斗,八天就是十六斗! 如果用骡子携带豆料,考虑到骡子也要消耗豆料,假设是战马一半,那么战马加骡子八天就要吃掉二十四斗料豆,重约两百五十四斤(现斤),一头骡子勉强能驮得动。 可问题是,骑兵并不是只有战马以及骡子的豆料,还有骑兵的装备。 骑兵乌锤甲重三十斤,马槊或者长矛重八到十斤,横刀重大约三斤,骑兵用角弓加三十支箭重约三斤,还有帐蓬、铁锅、药袋、帆布、油毡、皮囊、刁斗、拷佬(陶碗)、解甲刀及磨刀石等等,杂七杂八的装备加起来足有近百斤。 让骑兵自己背着这么重的装备行军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十天内沙漠行军,一个骑兵需要配两头骡子或者驮马。 如果行军的时间更久,那就需要配备更多的骡子或者驮马。 正因为这,王臣没有带敦欲谷的五千骑兵,因为真的没有那么多骡马。 王臣和孟睥这次出征,除了五千战马之外,还带了五千多头骡子驮马,孟睥率两千骑兵前往酒泉守桥,除了战马,还带走两千匹驮马。 所以现在,咸池堡中还剩八千多头骡子以及驮马。 其中的五千多头骡子和驮马是康记及郭记商号的。 只是王臣的三千骑兵,就需要六千头骡马,如果加上敦欲谷的五千骑,就需要一万六千头骡子或驮马,根本不够。 所以王臣索性就没有带敦欲谷的五千骑兵。 除了三千安西骑兵外,王臣还带了两百骆驼骑兵,也即四十门骆驼炮,此外还带了六千颗陶瓷手榴弹,人均两颗。 有了这些,王臣觉得已经足够了。 然而郭子仪却还是觉得兵力太少,此举太过冒险。 郭子仪亲自将王臣送出咸池堡外,再一次劝阻道:“贤侄孙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二?只率三千孤军深入大沙漠,实在太过凶险。” 按郭子仪的认知,王臣此举简直跟送死没有区别。 公孙赘的三万多大军有十几万民夫负责输送粮草,横穿沙漠尚且损失惨重,移地健、阿斯兰的数万骑兵,还有敦欲谷的五千骑兵也只敢在沙漠的边缘地带行军,因为沙漠边缘地带有大量的水源地,水源地可以给骑兵提供饮水及草料。 但是大沙漠深处的水源地极难寻找,草料就更少。尛說Φ紋網 所以郭子仪很担心王臣的三千孤军会在大沙漠中迷路甚至全军覆灭。 退一万步讲,即便最终找到了方向,走出了沙漠,也变成疲惫之师,哪里还有余力摧毁胡啜葛氏回纥的辎重和器械? “老令公,我其实也不想冒险。”王臣摇摇头说道,“但是有得选吗?” 郭子仪闻言当即沉默了,是啊,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们已经就没得选。 如果王臣不去,那就只能他去,反正得有人率军摧毁回纥人的辎重器械,不然就没办法对移地健釜底抽薪,河西的大战就不可避免。 大战一旦开启,大唐就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放弃河西以及安西,要么就是跟回纥汗国解除兄弟之盟,全面开战,但无论哪个选择,对于大唐来说都是灾难,前者将会让大唐永远丧失再次走向巅峰的机会,后者就更加麻烦。 因为大唐跟吐蕃正在陇西大战,河北的田承嗣、李宝臣、李怀仙也在虎视眈眈,这时候再跟昔日的盟友回纥汗国全面开战,后果不堪想象! 说难听点,到时候李豫就是跑,都不知道往哪跑。 因为三个方向都是敌人,而且都是强大无比的敌人。 只要有一个方向的敌人打进关,直接就改朝换代了。 “老令公不会放弃河西,大都护也不愿意放弃安西。” “我更不可能放弃安西,我在太子面前发过毒誓,要让安西永为汉土。” “所以我们必须摧毁居延海调来的辎重以及器械,对回纥人釜底抽薪。” 稍稍一顿,王臣又笑道:“不过,老令公也不必太过担心,我说过了,我有信心带着军队横穿大沙漠,找到并且摧毁胡啜葛氏的辎重及器械,一旦没了辎重器械,没了胡啜葛氏部落提供的牛羊,我倒要看看,移地健还能拿什么来跟我们决战?” 第208章 唐军要跑? 酒泉城外,回纥大军已经在讨赖河南岸扎下了大营。 这会,移地健也在大帐之中跟阿斯兰核算后勤给养。 之前想着快进快出,花一个月甚至半个月时间抢一波粮食财赀以及工匠妇孺牛羊,再然后在返回漠北之前教训一下药葛罗这个数典忘祖的败类,如果有可能的话,就直接把河西走廊并入回纥汗国的版图。 移地健真有这野心。 但他万万没想到最后居然打成了相持。 这下,光靠随军携带的干粮就不够了。 所以必须从胡啜葛氏部落调给养过来。 除了给养,还要调攻城器械前来河西,尤其是炮弩。 没有炮弩,回纥军队根本打不过唐军的那种骆驼炮。 一个刻板印象是北方的游牧民族不会建造攻城器械,所以不擅长攻城,其实不然,从回纥汗国开始北方游牧民族就学会了建造各种攻城器械,尤其是炮弩。 几百年后,回鹘人帮蒙古人建造的回回炮就是炮弩。 回回炮并非杠杆式抛石机,而是弓弩式的弹射炮弩。 回回炮的技术也不是来自什么阿拉伯,而是源自大唐。 阿拉伯科技比大唐先进也不过是近代西方编造的谎言。 近代西方编造这个谎言,就只是为了佐证西方中心论。 因为近代西方突然阔了,所以总想给自己找个厉害的祖宗。 因为古罗马和古希腊文明的破绽实在太明显,剑桥欧洲史也只敢从十字军东征说起,因为他们知道这之前的欧洲历史根本经不起推敲,所以才把目光转向阿拉伯。 遗憾的是阿拉伯文明同样经不起推敲,这点,看考古发掘就知道了。 对比中华文明和阿拉伯文明发掘的文物,就知道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一个种类齐全,数量庞大,脉络清晰,而且还可以从史籍中得到印证,另一个则大多都是孤例,也没有清晰脉络,基本都是断层,至于从史籍得到印证更是痴人说梦,因为在阿拔斯王朝之前阿拉伯世界甚至都没有纸,也没有学会用竹简或者木椟来书写典籍,所以用羊皮又或者泥板?莎草纸?就呵呵。 总而言之一句话,回纥汗国的机械工程技术已经相当先进,不仅能打造各种攻城器械,甚至还能在天下山构建坎儿井这种工程。 “宁寇堡的伏远弩、鹅车、木驴及炮弩等器械大约要半个月才能运到。” “不出现意外的话,一个月内当可以结束河西大战,最多也就两个月。” “这样的话,在大雪封路前我们肯定能返回牙帐城,妇孺就不会大量冻毙。” “所以我们必须提前准备好十万大军两个月的口粮,随军携带的醍醐、肉脯、胡饼加上马奶还可以支撑六七日,六七日后你们胡啜葛氏的第一批五万只羊也该赶到酒泉,不过仅仅五万只羊肯定是不够的,根本不够吃。” 移地健默算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最少还要再赶二十万只羊来。” “可汗,二十五万只羊也太多了。”阿斯兰脸上流露出肉疼之色,要知道他们胡啜葛氏总共也就一百多万只羊,现在一下子就要吃掉二十万只。 一下失去这么多羊,势必会对胡啜葛氏造成严重影响。 如果今年遇到寒冬,胡啜葛氏就会出现大面积饿毙现象。 “放心,我不会让你们胡啜葛氏吃亏的。”移地健又给了颗甜枣,说道,“等河西之战结束,缴获的粮食、丝绸、瓷器等各种财赀由你们胡啜葛氏直接取一半,还有工匠妇孺,也由你们胡啜葛氏先挑一半!” “可汗,此话当真?”阿斯兰闻言大喜。 “当真。”移地健道,“我何时欺骗过你?” 阿斯兰顿时不吱声了,可汗还真的从未骗过他。 两人正说话间,扈从队长库拉木匆匆进来禀报:“可汗,又有唐军的援兵赶过来,是从张掖过来的,大约两千骑,还带了骆驼炮和烟花瓷。” “张掖过来的?”阿斯兰道,“多半是来守桥的。” 库拉木又问道:“可汗,需要派骑兵拦截他们吗?” “不用管他们。”移地健摇头道,“放他们过去吧。” “对,别管他们。”阿斯兰也道,“在辎重器械还没有运到之前,先不必理会他们,一切等辎重器械运到再说。” 其实,就是回纥骑兵拦不住唐军。 来援的唐军带了骆驼炮和烟花瓷,远射再加近防,回纥骑兵根本冲不动。 这跟唐军兵多兵少没有太大关系,兵少方阵也小,回纥骑兵照样冲不动。 骑兵不是不能冲击步兵,前提是首先摧毁或者耗尽步兵的远程打击武器。 在步兵的远程打击武器没有耗尽或者被摧毁之前,骑兵根本冲不动步兵防御方阵,或者就算不惜代价凿穿了,也是得不偿失。 …… 与此同时,留在张掖河谷监视并迟滞唐军运粮队的回纥骑兵再次发现异常,先是唐军运粮队居然进驻咸池堡,不再往前走了。 接着又有一支大约三千人的唐军骑兵出堡往东走。 接到斥候的禀报,胡啜葛·骨力裴罗赶紧带人爬上附近一座废弃的烽火台。 从烽火台往前看,可以将周围的大草原尽收眼底,然后骨力裴罗就看见真有一支三千人左右的骑兵携带了大约三千头骡马,正浩浩荡荡东返。 唐军骑兵走的是六路行军纵队,每路大约五百骑。 在骑兵队伍末尾,骨力裴罗还看到两百骆驼骑兵。 “这是……”有个扈从愕然道,“回凉州去求援吗?” “胡扯,回凉州求援一骑即可,何须这么多的人马?”另一个扈从立刻反驳。 骨力裴罗也觉得这话说的在理,回凉州求援最多派一个骑兵队就足够,哪里用得着三千骑兵,还带了三千头骡马携带给养。 这时候,第一个扈从又接着说:“难道汉狗打算逃跑?” “又在胡说八道。”第二个扈从再次反驳,“汉狗真要是逃跑,另外几千汉狗还有葛萨氏的五千人为什么不跑?那么多粮车和民夫也都在咸池堡呢。” 骨力裴罗也感到困惑,当即叫来了一个千户:“胡禄咄,你率五个千骑队留下,继续监视并且迟滞唐军的运粮队。” 胡禄咄愕然道:“万户,那你和另外五个千骑队要去哪?” “我率另外五个千骑队去追那支唐军。”骨力裴罗伸手一指前方远去的安西军,又接着说道,“倒要看看这三千汉狗究竟想要干嘛?” 胡禄咄又问道:“要不要禀报可汗还有渠帅?” “不用。”骨力裴罗道,“等弄清楚了再禀报。” 啥都不知道就急着上报,岂不是显得他无能? 骨力裴罗下了烽火台点起五千骑兵,去追东返的唐军。 唐军骑兵很快就发现了身后的追兵,不过并没有理会,依然按照急行军的强度沿着张掖河南岸风卷残云般往东推进。 骨力裴罗忌惮唐军骆驼炮和烟花瓷,也没敢靠得太近。 追逃间,天色就暗下来,两军又回到之前交战的战场。 到了这里之后,唐军就不再往前走,而是选了一处河湾开始宿营,还派出数百骑在骆驼骑兵的护卫下到河对岸割草,准备喂马。 骨力裴罗见状,当即便也下令饮马。 这次的主要目的是搞清唐军的意图。 所以,骨力裴罗并不想跟唐军交战。 第209章 沙漠行军 张掖河谷水草丰茂,河两岸的牧草尤其长得旺。 左僧伽挥动割草刀,一刀下去就是一大捧牧草。 只片刻工夫,左僧伽就已经割够了两百斤草料。 左僧伽还想再多割些草料,索君感就骑着骡子走过来。 “老左行了,已经足够了。”索君感招招手说道,“我们回了。” 左僧伽应了一声,用麻绳将割好的草料捆扎成束,又在索君感的帮助下绑到骡子的鞍具上,最后牵着骡子回到了南岸。 回到南岸之后又开始喂马。 骡子和驮马简单,让它们自己啃河湾的草梗就行。 但是战马就需要精心照料,草料得切成一段一段跟料豆拌在一起,最后还得喂食少量马盐,战马的马盐跟人是分开的,比人吃得好。 这是事实,战马的伙食真的比骑兵要好。 有些新兵嘴馋偷吃战马料豆,还会挨揍。 喂完战马,左僧伽他们才有时间吃夜食。 从干粮袋里取出称量好的飧,每份两合(0.2升),用煮开的开水泡发之后,再放入一小包豆豉以及少量的粗盐,搅拌开,就是一餐。 已经饿了一整天,开水泡饭也吃得贼香。 吃完夜食,摊开油毡裹上毯子倒头就睡。 九月的河西走廊,夜晚的气温已经很凉。 但是好在有马粪燃起的篝火,所以不冷。 左僧伽很快睡着,一觉就睡到半夜子时。 子时刚过,左僧伽就被索君感轻轻摇醒。 左僧伽现在已经加入斥候队,作为一名斥候骑兵,巡夜属于职责。 其他的骑兵不用巡夜,但是也要承担其他的劳动,比如搭建帐篷、捡拾马粪、埋锅煮水及挖掘陷马坑、布置铁蒺藜等等。 反正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职责,包括王臣都得干活。 左僧伽两人互相帮衬着披甲,戴好兜鍪,挎上弓,带足三十支箭,最后又往随身革囊中装了两颗陶瓷手榴弹,上马出发。Www.XSZWω8.ΝΕt 一夜无话,回纥人并没有趁夜发起袭扰。 显然,三天前那次夜战给回纥人留下了心理阴影。 吃过朝食,三千骑兵加两百骆驼兵继续往东急进。 高玄泰找到王臣,在马背上叉手一揖说:“大将军,要不要末将率斥候骑兵团缠住身后的回纥狗?给大军争取时间摆脱他们的追踪?” “没必要。”王臣却摇摇头说,“随他们去。” 王臣不是嘴上说,而是真懒得理会身后的回纥追兵。 一直到了蓼泉堡,王臣又带着三千骑兵越过张掖河,再穿过合黎山和甘峻山之间的峡谷进入巴丹吉林大沙漠。 …… 唐军的这一举动,看上去就像是为了摆脱回纥追兵,慌不择路之下的无奈之举。 骨力裴罗就觉得,唐军是慌不择路才逼得逃进沙漠,但他还是带着五个千骑队咬着唐军屁股往前追了一整天,直到进入沙漠将近百里才停下来。 因为继续往前走,就真的会迷失在沙漠深处出不来。 骨力裴罗是在居延海长大的,居延海的两边都是茫茫沙漠,他比谁都更加清楚,沙漠究竟有多可怕,人马一旦陷入其中,基本上就是十死无生。 “行了,不追了,没必要了,这三千唐军已经完了!”骨力裴罗又冷笑道,“沙漠不是他们想进就进,想出就能走出来的。” 当下骨力裴罗径直率军折返。 …… 回纥军掉头西返,很快就被断后的索君感小队发现。 接到索君感回报,高玄泰当即策马追上王臣禀报道:“大将军,回纥狗放弃了。” “终于放弃了吗?”王臣道,“这样的话,我们也应该转向了,传令下去,各营各团立即转道向北。” “向北?”姚况、马朗、韦晤等几员裨将一脸茫然。 很不巧,今天是个阴天,所以安西军其实已经迷路。 至少姚况他们几个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根据来时方向确定方位也不可能,因为沙漠并不是平坦的,而是横亘着一道又一道的沙丘,他们在翻越沙丘之时难免会转向,转向多了也就记不清来时方位是东是西,或者是南是北? 顺着来时的足迹走回去?也同样不可能。 因为沙漠里的风非常大,沙子随风而动,早就淹没了所有足迹。 这也是回纥骑兵不敢继续往前追的原因,再追真的会迷失方向。 只不过,这对王臣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罗盘在手,天下任走。 王臣从革囊中取出罗盘,换了几个方向,只见中间磁针始终指向一个方位,当即伸手一指磁针所指的方向,对姚况等几员裨将说道:“这边,往这个方位走!” 三千骑兵加两百骆驼骑兵当即按着王臣手指的方向,转道往北走。 中间不断翻过沙丘,不断变换方向,但是安西军始终没有迷失方向。 但是过了两天之后,另一个比迷路更严峻的问题摆在了安西军面前。 “老王,没水了!”姚况舔了舔因为缺水变得干裂的嘴唇,接着说道,“骆驼和骡马暂时还能扛得住,但是战马和人已经扛不住。” “不慌,我知道哪里有水源。”王臣却一点不慌。 王臣是真的不慌,因为他拥有“熊”的敏锐嗅觉,可以嗅到十里外的气味,这一路上他就不断嗅到水的气味,这就说明一路上都有水源存在。 事实上,沙漠中确实有水源,而且数量还不少。 只不过,这些水源多是咸水,人马难以直接饮用。 姚况就想到了这点,苦笑说:“找到水源也没有用,人马不能饮用。” “是吗?那是你知道的太少。”王臣笑了笑,指着其中一个方向说,“这边,往这边走准能找到水源。” 大军顺着王臣手指的方向往前走了不到十里,真找到了一口湖泊。 湖泊并不大,也就二十来亩,但如果是淡水,人马饮用已经足够。 很遗憾的是,里边全是咸水,不仅咸而且苦,也就骆驼下得了口。 “我就知道。”姚况苦着脸道,“果然是咸水,这下完了,全完了。” “你急什么?”王臣却仍旧一点不慌,喝道,“把油毡给我拿出来。” 【后勤辎重还有行军哨探等细节写出来,就是这么锁碎,严重影响剧情节奏爽感,如果写得再细一点,甚至都不能算小说,小说主要就是剧情,图的就是爽快,对吧?写完了河西大战,后面就基本不会写后勤辎重行军这些了】 第210章 谪仙人下凡 作为一个骨灰级户外运动爱好者,王臣知道很多种净化淡水的法子,但是这些净化措施通常只能过滤掉淡水中的杂质有害物,去除沙漠湖水的咸分是做不到的,即便活性炭的过滤效果也是有限。 咸水变淡,最好的办法就是蒸发。 自然蒸发,或者加热蒸发都可以。 相比之下,加热蒸发的效率更高。 王臣所采取的是双管齐下的措施。 先在湖泊周围挖出百来个小水坑,将咸水引进小水坑,再在小水坑上方覆盖一块块的油毡,让油毡中间往下凹,形成漏斗状。 在漏斗底部位置固定一只羊皮囊。 做好这些,王臣又下令架起刁斗,再把小绿洲上活着的或者已经干枯的胡杨全部都砍伐下来劈为柴禾,再加路上搜集的马粪,生火煮水。 锅中湖水很快开始翻腾,化为水汽喷涌到覆盖在刁斗上方的油毡下。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沙漠中的气温开始急剧下降,所以油毡温度也跟着变低,水汽接触油毡后很快又凝结成水,再然后顺着油毡侧倾的方向,汇聚到底下放置的拷佬中,只片刻一只拷佬便已经蓄满淡水。 姚况端着拷佬尝了一口,惊叹道:“上邪,真的不咸了!” 孟翰林、韦晤还有马朗几个也都上前尝了,发现还真是。 一时间,几个裨将都是惊叹不已,他们都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湖水这么煮一下,再从油毡过一遍,立刻就变淡了?好神奇。 最先获取的淡水优先供给斥候团。 一口淡水下喉,左僧伽立刻感觉喉头的那股火就熄灭了。 “冠军大将军不会是仙人下凡吧?”左僧伽由衷的赞道,“千百年来,从未有人能让沙漠湖泊的咸水变淡,唯有大将军做到了。” “你没听说过?”索君感讶然问道。 “听说过什么?”左僧伽愕然反问。 “守定秦堡时,冠军大将军曾经从天上召来真火!”索君感低声说道,“天降暴雨都浇不灭他召唤出的真火,反而使得火势更旺!” “竟有这等事?”左僧伽目光投向人群中的王臣。 “此事千真万确,你去问临洮籍的老卒就知道了,他们都是亲眼所见。”旁边的校尉高玄泰忽然也插话进来,“而且冠军大将军是仙人下凡的佐证,其实还有许多。” “对,还有许多。”索君感扳着手指说道,“比如骆驼炮,比如陶瓷手榴弹,此等神兵利器千百年来不曾有过,然而冠军大将军一来,就全都有了。”尛說Φ紋網 “还有糖霜和香皂。”高玄泰毕竟地位高,知道的也更多。 “你们根本不知道,冠军大将军带来的糖霜和香皂有多受长安城内那些贵人的追捧和喜爱,咱们安西军的开拔费都是冠军大将军拿这两样东西挣来的。” “甚?开拔费不是朝廷给的吗?”索君感和左僧伽等人愣住。 “朝廷给个屁的钱。”高玄泰道,“当时就连长安城内大大小小几万官员的俸禄都已经发不出来了,给陇西各镇的赏钱和抚恤金都欠着。” “大将军仁义啊!”索君感和左僧伽等人顿时间肃然起敬。 讲真,王臣其实并没有在安西军中刻意宣扬他做的那些事,因为他非常清楚,宣传得来的效果始终不如口口相传的口碑发酵,所以从不刻意加以宣扬。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王臣所做的那些事情终于开始发酵。 “不过这些都不算啥,仙人不仙人的只是个名头,跟咱们这些凡夫俗子无关。”高玄泰说此一顿,随即又接着说,“冠军大将军能带着咱们打胜仗,这才是最要紧的,跟着冠军大将军,不仅能打胜仗,还能加官进爵置地买宅子加娶妻纳妾!” 说着,高玄泰眼睛里就流露出光,因为这些离他已经不再遥远。 他现在已经是统领一团兵的校尉,再进一步就是偏将甚至裨将。 “对,校尉这话在理。”索君感道,“冠军大将军自定秦堡出世至今还未尝一败,就是相比大汉冠军侯也不遑多让,这次奇袭定然也不例外。” “对,我们肯定能赢。”高玄泰道,“回纥人注定是我们安西军口中的一块肥肉!” 左僧伽和其他十几个骑兵的目光再一次转向王臣,看着正与几个裨将谈笑风生的冠军大将军,斥候骑兵的目光变得无比的热切。 “走,该起来干活了。”高玄泰说着站起身。 尽管已经在沙漠深处,可安西军并没有丝毫放松。 每天晚上宿营时,斥候骑兵依然会四处巡逻守夜。 不过,在沙漠中遭受敌军偷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当太阳再次升起,干燥寒凉的沙漠逐渐变得温暖,熟睡的安西军将士也纷纷从睡梦之中苏醒过来,钻出帐篷。 再到湖边收起油毡时,发现底下的羊皮水囊中早已经蓄满了水。 环绕着湖泊的一个多个小水坑,收集了足足一百多羊皮囊淡水。 姚况抄起其中一只羊皮水囊喝了一小口,发现也已经没了咸味。 这下,姚况几个裨将对王臣真心服口服,老王真就是无所不能啊。 勇冠三军就算了,会带兵会用计就罢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也懂。 “老王,我现在相信你真是谪仙人下凡。”姚况盯着王臣的眼睛说道。 孟翰林、马朗、韦晤几个也是将信将疑,因为王臣懂得东西太多太杂,可偏偏每一样都是前无古人,除了谪仙人,他们想不出还有其他解释? 王臣笑而不语,这种事情不要多说,就让别人脑补。 人类就是这样,别人说往往不会信,说破大天也不会信。 只有通过自己的脑补得出来的结论,人类才会深信不疑,即便后来出现了这样那样的破绽或者漏洞,也会继续脑补把漏洞补上。 就让这些军汉自己脑补去吧,他就不说。 反正大唐的谪仙人又不是只他王臣一个,大唐从来不忌讳仙人下凡之说。 李白不就传言是谪仙人下凡?白衣宰相李泌不是也一直以神仙宰相自居?李卫公早已经成仙,还有郭子仪在民间传说中也已经成仙。 第211章 抓活口 后人说起大唐,第一反应通常都是开放包容。 但是大唐真正的开放并不是男女关系的开放,而是文化上的开放以及包容,其中就包括其他朝代讳莫如深的仙人之说,那真是百无禁忌。 在其他的朝代,即便是游牧部落入主中原之后的朝代,假称仙人都是死罪,甚至有可能被诛族,但在唐代,你说自己是神仙也没人管你。 王臣在定秦堡假称仙人召唤真火,李豫在麟德殿上竟只字未提。 华州郑县的百姓已经把郭子仪当成仙人祭拜,李豫也一样没问。 袁天罡、李淳风神神叨叨,推背图都敢编撰,大唐圣人也没去找他们麻烦,换成是其他的朝代,你说本朝不到三百年?族灭!夷灭三族!诛九族! 所以左僧伽、索君感还有姚况他们是真相信王臣是谪仙人下凡。 两天后,王臣是谪仙人下凡的这一推断又得到一个有力的证据。 这天上午又轮到了索君感的斥候骑兵旅探路,整个旅以火为单位分为十路,分别前出十个方向探路,左僧伽所在的火负责其中一个方向。 正走着,火长王神威突然勒马:“你们闻到了吗?” 呈搜索队形展开的九个斥候骑兵闻言跟着停下来。 左僧伽更是问了一句:“火长,你闻到什么……” 话没说完,左僧伽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因为左僧伽也闻到了。 泥土还有青草的味道! 前面就是草原,走出沙漠了! “走!”王神威一招手,十骑同时加快马速。 片刻之后,十骑便同时翻过前方的那道沙丘,只见沙丘的对面,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碧绿如茵的草原,就像一张巨大的绿色地毯从近处一直铺到视野尽头。 草原之上,点缀着一群群的牛羊马匹,还有一簇族的回纥毡包。 “上邪,我们走出沙漠了!”王神威的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狂喜。 “是啊,我们走出沙漠了!”左僧伽下意识的握紧拳头,神情振奋。 “哈哈,我们活着走出了大沙漠!”剩下的八个斥候骑兵也跟着大笑。 尽管王臣带给他们很多不可思议的神异事情,比如说用罗盘辩识方向,又比如说一块油毡就能让沙漠湖泊中的咸水变成淡水,他甚至还能在沙漠中准确的找到十几里外的湖泊,但是即便如此,对于能否活着走出沙漠,没有一个人心里有底。 可现在,当他们亲眼看着前方出现的大草原,彻底信了。 原来冠军大将军并没有信口开河,他真能带着他们横穿沙漠。 一阵马嘶声很突兀的响起,十几个回纥骑兵从前方沙丘后面冒出来。 尽管人数上处于劣势,但是王神威却没有丝毫的迟疑,当即拍马上前,一边大喝道:“抓两个活口,其他的全干掉!” 对面的回纥骑兵也是一样的心思。 显然,这也是一个回纥斥候小队。 一场小规模斥候战当即在沙漠中爆发。 相隔三十多步时,双方几乎同时射出一波箭。 只不过,除了左僧伽射中一个回纥骑兵面门,其他人包括回纥骑兵射出的箭都没能射穿对方的铠甲,没卵用,角弓的穿透力差了点意思。 双方相隔十步时,射出第二波箭,唐军依然无一伤亡,只是乌锤甲上多了十几支箭,但是回纥骑兵那边却又有两骑翻身落马。 这次除了左僧伽,王神威也是一箭射中回纥骑兵面门。 双方都披了铠甲,用的都是角弓,所以必须射中对方的面门才能杀敌。 但是在高速飞奔的马背上射中十几步甚至三十步开外的只有人脸这么点大的目标,难度不是一般的高,即便是在斥候骑兵团,也没几个人能办到。 对面的回纥骑兵显然也没这本事,射出的箭只射中铠甲。 射完两支箭,双方就不约而同的收起角弓,再擎出横刀。 唐军斥候和回纥斥候用的都是刀,因为长兵器太过笨重,不适合斥候骑兵,斥候骑兵的职责首先是侦察,斩杀敌方的斥候只是捎带手。 只一波对冲,就有一半回纥骑兵掉落马下。 但是唐军的斥候骑兵却无一落马,在这场骑术和膂力的比拼中,回纥斥候显然落入了绝对下风,还是那句话,回纥骑兵的整体骑射水平明显优于唐军骑兵,但是唐军斥候骑兵的骑射水平以及体魄膂力,却又碾压回纥斥候骑兵。 这是十倍以上的人口优势带给大唐的红利。 人口基数大,各种天赋怪的数量也会几何级数增加。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只是一次对冲,剩下几个回纥斥候就知道这次绝对是遇上了硬茬子,打不过,就赶紧跑。 五个回纥斥候当即分成五个方向分头逃跑。 “分开追,别让他们跑了!”唐军斥候骑兵当即也分开追。 这个时候,唐军斥候的康居马(大宛马)的优势又在战场上体现出来。 康居马的耐力或许不如突厥马,但是爆发力却远胜突厥马,一顿加速,唐军斥候很快就追上回纥斥候,结果没有任何悬念。 不到片刻,自己送上门来的十余骑回纥斥候就被斩杀大半。 就只有两个落马之后躺在地上装死的回纥斥候骑兵被活捉。 “逃散的回纥战马尽快找回来,地上的血迹不用管,再把尸体拖到沙丘背面挖个大坑埋起来。”王神通一声令下,左僧伽等九人立刻分头行事。 三人分头去搜寻战马,剩下六个人跟着王神通刨坑。 黄沙松软,很快刨开一个大坑,左僧伽他们将十几具回纥尸体拖进去,再把刨到周围的沙子推回坑里,尸体很快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跑散的战马也被找回来。 带上战马,王神通他们才打马离开。 过了大约有一个时辰,又有一队回纥骑兵往这边搜索过来。 只不过炎炎烈日还有风沙早已经掩盖了一切痕迹,回纥骑兵几乎是踩着掩埋尸体的沙坑走过,却没发现任何异常,又沿着沙漠边缘向前搜索。 第212章 天上飞过来 阿里木的内心是无比惶恐的。 他不知道眼前这伙强到变态的唐军斥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知道他们要把他带到哪去,更不知道他们会对他做什么? 阿里木甚至看不见周围景物。 因为他的眼睛被麻布蒙住了。 只能听到几个唐军恣意的笑声。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阿里木突然听到了嘈杂的马嘶人沸声,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有好多人马,少说上千人。 接着,蒙住阿里木眼睛的麻布被揭开。 阿里木也终于看清楚周围景象,只见已经围满人。 一个穿着半臂袍的年轻武将走上前来,温声问道:“你们谁先说?” 年轻武将说的突厥语,所以阿里木他们能够听懂,阿里木有些懵,他的同伴木拉提却是个急性子,当即破口大骂:“死汉狗,狗奴,杀了我吧!” 年轻武将并没有生气,只是神情淡淡的点了一下头。 当即有两个唐军上前摁住木拉提,一个往木拉提脸上盖了块毛巾,另外一个抄起一只大羊皮囊就往毛巾上面浇水。 木拉提开始剧烈挣扎。 片刻之后,毛巾移开。 木拉提开始大口喘气,满脸惊恐。 年轻武将又接着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汉狗,我不会说的,回纥勇士没有懦夫!”木拉提一脸桀骜。 “继续。”年轻武将只是淡淡的说了两个字,唐军便再次拿毛巾盖住木拉提的脸,接着又往毛巾上面反复的浇水。 反复多次后,木拉提就没了动静。 其中一个唐军揭开毛巾探了探木拉提的鼻息,对年轻武将说道:“大将军,这个回纥狗奴已经被淹死了。” “那么,该轮到你了。”年轻武将转向阿里木。 阿里木打了一个冷颤,赶紧求饶:“不要杀我,我说,我全都说。” “很好。”年轻武将微微一笑又道,“斥候骑兵?你叫什么名字?” “是的,我是斥候骑兵,叫阿里木。”阿里木甚至还多说了两句,“这次由我们百户担当整个万户的斥候,保证牛羊辎重的安全。” 不用说,问话的年轻武将就是王臣。 王臣笑了笑,又接着问:“你们万户在什么位置?带了多少辎重多少牛羊?” 阿里木老老实实的答道:“我们万户就在前方河谷中,离沙漠边缘十几里,一共携带了五百多具伏远弩,四百多具炮弩和木驴、鹅车各一百多具,还有牛羊肉脯醍醐,至少有二十万只羊,五千头牛,上千车醍醐和肉脯。” 听到这,姚况、孟翰林等裨将不可遏止的兴奋起来。 上邪,二十万只羊还有五千多头牛,够安西军吃很久! 王臣挥手示意把阿里木带下去看好,又扭头问王神通:“痕迹都扫干净了?” “喏,全部都扫干净了。”王神通叉手一揖,郑重的道,“回纥狗不会发现。” 其实就算发现也没什么,回纥人根本想不到会有三千安西军从沙漠迂回过来。 当下王臣大喝道:“传令,今晚给战马喂足料豆加黄酒,各营团明日四更造饭,五更初准时出发!” “喏!” …… 游牧在居延海的胡啜葛氏回纥一共有四个万户(万骑)。 这一次发兵河西,阿斯兰只带走了两个万户,另外两个万户则留在居延海看家,但在河西走廊打成相持之后,不得不再从居延海调一个万户前来,顺便再押解二十万只羊、五千头牛和辎重器械去酒泉。 草原苦寒,没什么娱乐。 除了喝酒,就只有女人。 芒里克万户准备了几十个女奴和大桶马奶酒,供他自己和麾下十几个千户享用。 不必讳言,游牧部落的男女关系是很混乱的,别说万户,即便是可汗或者单于,也经常会把自己的女人赏赐给部下。 这也是游牧文明的特点决定的。 因为对于游牧文明来说,人口可以说是最为宝贵的资源,人口或者说壮丁多少,直接决定一个部落强盛与否,所以对于游牧文明的女人,最大的职责或者说使命就是像母羊和母牛一样全力下崽,生越多越好。 至于生的谁的种,不重要。 只要下在谁家毡包就是谁儿子。 只要生在部落就是部落的壮丁。 所以芒里克乐意拿出女奴供麾下的千户享用。 反正他有几百个女奴,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吃吃喝喝闹闹一直持续到五更,芒里克才昏昏沉沉睡去。 在睡梦里,芒里克发现自家的大帐中多了一百多个婴儿,而且个个都是带把的,看着那一根根小丁丁,芒里克没忍住从睡梦中笑出了声。 但是这个美梦很快就被人搅碎,是他的扈从队长尼扎木。 “尼札木,大半夜的你做什么?你不睡觉啊?”芒里克黑着脸道。 然而话音才刚落,芒里克就变了脸色,因为他已经听到了马蹄声,还有喊杀声。 “怎么回事?哪来的马蹄声和喊杀声?”芒里克一骨碌翻身爬起,结果才刚起身脚下就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敢情两腿都是软的。 尼札木赶紧上前搀扶住芒里克,一边又说道:“有唐军杀过来了!” “啥?唐军?唐军是从哪来的?”芒里克道,“张掖河谷的两边都是茫茫沙漠,前方几百里更是密密麻麻遍布我们的斥候,唐军怎么来?从天上飞过来的吗?” 尼札木说道:“谁知道呢,也许是从河谷两边的沙漠中绕过来的吧?” “胡说八道。”芒里克厉声斥道,“沙漠行军,就算不被渴死也会迷路。” 说话间,芒里克已经披挂好了甲胄冲出大帐,再抬眼看时,只见无数火把光点已经水银泄地般逼近他们万户的宿营地,有的甚至已经闯进他们营地。 这一刻,芒里肠子都悔青,因为这里是在张掖河谷的腹地,所以他们宿营时既没有挖掘壕沟陷马坑,也没有竖起栅栏,甚至都没在军营外撒铁蒺黎。 所以唐军得以毫无阻碍的直接突入回纥军营。 完蛋了,这下彻底完蛋了! 第213章 发大财了 喧嚣了小半个晚上的张掖河谷恢复了寂静。 【张掖河谷有将近两千里长,这里只是其下游的一段】 胡啜葛氏回纥派去驰援河西的万户遭受毁灭性的重创,混战中,来不及披甲的回纥骑兵至少有两千人被斩首,剩下的七八千人基本上都当了俘虏。 只有万户芒里克带着不足百骑仓皇出逃,奔南边去了。 这就是夜间突袭的可怕之处,一支军队如果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到敌军夜袭,兵力再多也是白给,李愬雪夜袭蔡州,李靖雪夜袭定襄,项羽夜袭彭城,张辽夜袭破孙权,甘宁夜袭曹军大营,这样的战例能拉出长长的一列清单。 这些战例证明了一个事实,夜袭真的很要命。 芒里克的万户遭夜袭之后,甚至连逃跑都做不到。 因为发动袭击的都是骑兵,四面八方全都是大唐骑兵,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马。 天色渐渐的亮了,王臣也终于看清楚整个河谷的景象。 看到聚集在营地内的羊群和牛马,王臣忍不住笑出声。 这么多绵羊还有牛马聚集在一起的画面,他是真没见过。 “发财了!哈哈!”王臣大笑道,“这么多牛羊,发大财了!” 裨将姚况带着一身箭矢和鲜血来到王臣的面前,大声问道:“大将军,营中的那些伏远弩、炮弩、木驴还有鹅车该怎么处理?” “肉脯醍醐留下,器械全都烧了。”王臣沉声道。 “全烧了?”姚况一脸可惜的道,“未免太可惜。” 回纥工匠打造的这些器械都不错,不比他们大唐的差。 关键这些攻城器械都是花钱造的,烧了等于是在烧钱。 “不可惜,带着器械会影响速度。”王臣狞笑了一声,又道,“姚裨将,咱们的活还没干完,到现在才只是干了三分之一而已。” “咦?才只干了三分之一而已吗?”姚况一脸的错愕。 相继赶到的孟翰林、韦晤、马朗诸将也是一脸的茫然,他们原本以为,此次出击的主要目标就是回纥人的器械。 可是现在王臣却说只是三分之一。 所以,剩下的三分之二又是什么? “走,带上牛羊以及战俘,再带上肉脯醍醐去居延海。”王臣目光转向河谷北方,嘴角流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 王臣的字典里就不存在见好就收。 趁你病,要你命,才是他的作风。 胡啜葛氏回纥有四个万户,两个万户去了河西,一个万户已经被歼灭,现在就只剩一个万户看守老巢居延海。 这就叫天赐良机。 …… 第二天,败报就传到了四百多里外的酒泉城外。 “什么?”阿斯兰霍然起身,一把揪住芒里克的裘袍,黑着脸怒吼道,“你是说,你的万户已经被唐军全歼?整个万户一万余骑都被消灭?” 芒里克耷拉着脑袋不敢再吱声,然而不说话就是默认。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阿斯兰肺都快气炸,整整一个万户就这样没了?光明神啊,这可是一个万户,一万多骑兵! 哪怕就是一万只羊,半个晚上也抓不完吧? “芒里克你这狗奴,你究竟是干什么吃的?”阿斯兰反手拔刀向着芒里克斩过来,这一刻,他是真想杀了芒里克。 芒里克也不敢躲,只能等着被阿斯兰杀头。 就在横刀快要斩到芒里克脖子时,一只大手从旁边探过来拉住阿斯兰的右手手腕。 是移地健在最后时刻拦住阿斯兰,沉声道:“阿斯兰,愤怒只会吞噬你的理智,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保持冷静!” “可汗,我无法冷静!”阿斯兰痛苦的低吼,“这可是一整个万户啊!还有牛羊,二十万只羊还有五千多头牛,还有一千多车肉脯醍醐,还有马,两万多匹马!”ωww.xSZWω㈧.NēΤ “不,阿斯兰你错了,芒里克的万户还在,牛羊还在,还有肉脯和醍醐也都在!马匹更用不说!”移地健沉声道,“所有这些并没有消失,只是暂时交由唐军来替我们看管。” “嗯?”阿斯兰双眸里边的猩红色逐渐褪去,人也慢慢的恢复了理智。 移地健又转头冲扈从队长库拉木喝道:“传令,立刻拔营,回师居延海!” 该说不说,移地健的脑子确实很清醒,攻城器械已经没了,牛羊辎重也已经被抢,大军再留在河西就有全军覆灭的危险,所以现在要考虑的已经不再是抢夺安西军的妇孺工匠以及财赀,而是赶紧回师居延海自救。 移地健甚至都没有问芒里克,袭击他们的唐军从哪冒出来? 移地健也没问唐军有多少人,直接就下令全军回师居延海。 …… 绵绵不息的号角声还有回纥军的异动,很快引起唐军注意。 孟睥和段秀实第一时间上到用胡杨木搭建的简易望楼观望。 “回纥军这是在拔营?他们要撤兵了!”孟睥一脸兴奋的道。 “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王臣贤弟那边得手了!”段秀实就要淡定得多,这不是说他不高兴,而是性格如此。 这会,段秀实他们也知道了王臣的计划。 是郭子仪专门派信使前来酒泉告知他们。 “真不愧是王臣贤弟!”孟睥兴奋的道,“这招是真好使啊!” “不过我们也得提防这是移地健的诡计,这狗奴可是回纥人中极少见的兵家!”段秀实停顿了下,又道,“要多派斥候骑兵严密监视,确定回纥军行止。” “成。”孟睥当即说道,“我这便亲自率一团斥候骑兵追上去。” “记得多带陶瓷手榴弹!”段秀实也没阻止,因为在这几天里,他已经见识了陶瓷手榴弹的巨大杀伤力,凭安西军斥候骑兵的骑射水平,再加陶瓷手榴弹,就算是遭到回纥大队骑兵的合击,一样能全身而退。 很快,孟眸就传回消息,回纥骑兵是真撤了。 不止是酒泉的回纥骑兵真撤了,就连咸池堡的回纥军也都撤了。 接到军报后,段秀实不再犹豫,当即点起大军拔营杀奔咸池堡。 河西不是你回纥人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等着付出代价吧。 第214章 野战无敌 王臣并没有跟随大队,而是留下一千骑兵押解俘虏以及牛羊马匹,然后带着剩下的两千骑兵以及两百骆驼骑兵以强行军的速度杀奔居延海。 仅仅只用了半天时间,王臣就杀到居延海。 芒里克接到阿斯兰的命令也只是在五天前,然后召集人马装载辎重和器械又花了三天时间,再然后因为携带了大量辎重以及攻城器械,日行也就五十里,所以两天时间也就走了一百多里,安西军轻装简从,半天时间也就到了。 不过早有败兵逃回来,将芒里克战败的消息报告给了宁寇堡。 留守宁寇堡的万户叫艾孜买提,突厥语的字面意思就是勇士。 艾孜买提人如其名,的确很勇,尽管已经接到了芒里克万户几乎被全歼的败报,尽管留守居延海的骑兵没来得及全部集结,可是艾孜买提还是无所畏惧的带着已经集结的五千骑兵和宁寇堡中的两百甲骑具装前出十里前来迎战。 说来说去,艾孜买提还是没有经历过毒打。 所以对安西军的野战能力存在很大的误解。 尤其不清楚安西军在装备了骆驼回旋炮以及陶瓷手榴弹之后,野战能力相比之前又有脱胎换骨的提升,几乎就是野战无敌。 …… 看到留守居延海的回纥骑兵居然主动迎击,王臣不由笑出声。 如果回纥骑兵死守宁寇堡的话,凭借兵力优势或许能撑几天。 可是现在,他们居然主动迎击,那就不好意思,只能笑纳了。 当下王臣扬起右手,大声喝道:“炮队分为四队前后交错排列,首发装填霰弹!” 对于还没有接受过安西军炮兵毒打的对手,最为高效的杀敌手段就是霰弹糊脸,实心弹的射程虽然远,但是杀伤面远没有霰弹来得大。 一声令下,四十门骆驼回旋炮迅速摆好队形。 两千骑兵也结成一个骑兵斜阵,护住了炮兵的两翼以及身后。 因为是骑兵对骑兵,而且安西军也没有携带伏远弩或者炮弩,甚至都没来得及在骑兵阵前撒下铁蒺藜,所以艾孜买提就没有丝毫的顾忌,一上来就直接投入两百甲骑具装,向安西军的骑兵斜阵发起冲锋。 在艾孜买提看来,这一仗就不存在任何悬念。 如果来的是步军,艾孜买提或许还有点顾忌。 但是骑兵,根本不可能挡住甲骑具装的冲击。 只要动用甲骑具装冲乱安西军的阵形,接下来就只会是屠杀。 看着两百骑甲骑具装排成了两后两排,在大草原上逐渐起速,艾孜买提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安西军骑兵斜阵被凿穿后的混乱情形。 …… 很快,回纥甲骑具装就从小跑变快跑。 那隆隆的马蹄声很快就充满整个草原。 然而,首当其冲的第一排炮兵却毫无反应。 “第一排。”郑乙看了一眼前方,右臂高高的扬起。 第一排的十名炮手立刻从革囊中取出火折子,吹燃。 马蹄声越来越近,甚至都能感受到脚下的地面在颤动。 眨眼之间,回纥甲骑具装就已经迫近到了三十步以内。 “放!”郑乙高举的右手猛的落下,十名炮手便同时将火折子戳进火门,事先装在火门内的散装火药立刻被引燃,继而引燃炮膛内的一斤装火药包。 下一霎那,整整一斤火药猛烈爆燃,产生高温及高压,将内置有五百粒直径6生铁粒的圆柱形软木盒猛烈的从炮口推出去。 软木盒在脱离炮口的霎那即告解体。 预装在软木盒里的五百粒生铁粒便立刻呈圆柱形散开。 瞬息之间,二十包霰弹足有上万粒直径6的生铁粒就形成了一道高度七八米,宽度一百米的弹幕,向着二十多步外的回纥甲骑具装倾泄过去。 而且这道弹幕明显是中间一条密集,上下边缘较稀疏。 再下一刻,就是密集的噼啪叮当声,接着是马嘶人沸。 再接着就是人仰马翻,前排的甲骑具装瞬间倒下大半。 在二十多步的距离上,无论是人甲,还是马铠,都挡不住直径6霰弹的贯穿,而且在贯穿人甲或者马铠之后,仍能对人与马造成致命的杀伤。 霎那之间,前排的回纥甲骑具装就倒下了大半,第二排也阵形大乱。 郑乙却像个冷血屠夫,不断的举起右手再不断的猛然落下:“第二排,放!第三排,放!第四排……放!” 四十包霰弹倾泄完毕,最后一骑回纥甲骑具装也颓然倒下,只不过这个回纥骑兵还剩了一口气,居然还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想要从地上捡起马槊。 然而郑乙只一脚踩下,便将回纥骑兵的马槊踩回到了地上。 接着郑乙再一刀捅出,锋利的横刀便从回纥骑兵面甲的眼窿捅进去。 这一刀明显已经把回纥骑兵的脑袋整个都捅穿,抽搐两下便不再动,郑乙再拔刀,回纥骑兵的尸体往前扑倒在地。 ……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都停顿,连空气仿佛都凝滞。 艾孜买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 能够碾碎一切的甲骑具装居然被安西军的几十头骆驼骑兵给摧毁了? 骆驼骑兵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之凶残?安西军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凶残? 巨大的震惊使很明显艾孜买提的大脑一片空白,直接丧失思考能力。 直到扈从队长的连声怒吼,才把艾孜买提唤醒,急抬头看时,只见安西军的骑兵已经从左右两个方向朝回纥骑兵斜阵包抄过来。 定了定神,艾孜买提正要下达命令,耳畔陡然听到尖锐的猎猎声响。 再接着便有温热的液体溅到他脸上,艾孜买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把,再凑到眼前看时却发现一片殷红,血?竟然是血! 紧接着耳畔便响起绵绵不息的哀嚎。 急扭头看,便看到刚刚还是好端端的扈从队长,居然没了半边身躯。 是真的没了半边身躯,从右肩膀以下直到右腰,半个身躯都不见了,胸腔腹腔也是一塌糊涂,都碎了,碎成肉糜! 扈从队长惨叫了两声,就没了声息。 人也从马背上一头倒栽倒在了地上。 第215章 越冬营地 看到这幕,刚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艾孜买提便再次陷入巨大的震惊。 天可怜见,艾孜买提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眼前看到的这幕已经彻底颠覆他对武器的认知,安西军怎可能有如此凶残的神兵利器? 怔忡之间,艾孜买提耳畔又听到一阵猎猎的尖啸声。 紧接着,回纥骑兵阵中又是一片马嘶人沸,人仰马翻。 艾孜买提有些愣愣的回头看去,只见原本完整紧密的骑兵斜阵之中已经多出了几十道用一块块人马尸体碎块铺出来的血路。 也有侥幸未死的回纥伤兵在血泊之中哀嚎。 不光是艾孜买提,其他的回纥骑兵仿佛也是被吓到了,全都愣在原地。 直到安西军打完了四排实心弹,两千骑兵从左右两翼迫近到五十步内,艾孜买提和回纥骑兵才终于回过神来。 艾孜买提无愧于他的勇士之名,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想逃跑。 “迎击,左右两翼接敌,中军……”艾孜买提的本意是中军向前突击,不得不说这家伙是真的很勇,到了这个时候,想的依然是从中路发起突击。 然而很不幸的是,艾孜买提这一次遇到的是降维打击。 艾孜买提的话音还没落,两翼的安西军就朝回纥骑兵甩出一排手榴弹。 超过四百颗陶瓷手榴弹在空中划出一条条抛物线,飞临回纥骑兵头顶。 回纥骑兵不约而同抬头,脸上都流露出错愕之色,这玩意即不是破甲重箭,也不是吐蕃军用乌朵打出的飞石,飞得也不快,是想笑死他们吗? 然后,下一霎那,四百多颗陶瓷手榴弹便轰的一声炸开。 霎那间,无数的尖锐锋利的陶瓷碎片就铺天盖地的落下。 “呃啊!我的脸!我看不见了!好疼!我的眼睛!腾格里……” 惨烈的哀嚎声瞬间就响成一片,超过五百骑兵瞬间从马翻上倒栽下来,还有更多的骑兵虽然仍旧骑在马背上,却也在捂着脸哀嚎。 这可是密集阵形,回纥骑兵被炸惨了。 遭此重创后,回纥骑兵的整个斜阵彻底炸锅。 下一刻,安西军就如虎入羊群般杀入回纥骑兵阵中。 马槊和长矛突刺之间,横刀翻飞之间,已经乱了心神丧了胆气的回纥骑兵便一排排的从马背上摔下。 到了这,艾孜买提也已经是无力回天。 挥舞着铁蒺藜骨朵连续拍翻两个安西军骑兵之后,艾孜买提终于接受现实,他的五千骑兵已经完了,居延海牧场还有宁寇堡肯定也保不住了。 于是乎,艾孜买提连宁寇堡都没有回,直接跑路。 …… “姚况?姚况!姚况!” 王臣一连喊了好几声,杀得兴起的姚况才跑过来。 “老王?做甚?”按说王臣跟姚令元是平辈论交,姚况作为姚令元的侄子,就是王臣的晚辈,不过毕竟年龄相近,所以都是各交各,各论各。 王臣道:“给你一千人加十门炮,留在这收拾残局。” “你呢?”姚况一愣,随即又道,“你要去打宁寇堡?” “不是宁寇堡,宁寇堡就在那里,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王臣摇了摇头,随即又一脸狰狞的说道,“我要去海子北的峡口山。” “回纥人的越冬营地?!”姚况也反应过来。 “没错,越冬营地!”王臣的神情越发狰狞。 顿了顿,王臣又冲安狗儿大吼道:“去把韦晤、马朗和孟翰林找回来,快!” 安狗儿应了一声喏,当即带着十余骑亲信扈从分头去找,过了大约一刻钟,韦晤等几个行军司马就纷纷返回来。 再然后,就是召集各自麾下人马。 这个时候,安西军良好的军纪再次展露无遗。 尽管已经追乱了阵形,可是军令下达之后,三营骑兵很快就再次完成集结。 当下王臣就点起三营骑兵加三十门骆驼炮,径直奔居延海北的硖石山而来。 …… 这时候已经是十月初,而且是农历的十月。 换句话说,现在已经进入到冬季,草原上的牧民们已经开始在准备越冬了。 对于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来说,冬天是最难熬的一个季节,因为严酷的寒冬会导致牛羊大量的冻死,如果遇到雪灾把草原都覆盖住,那就更加的悲惨。 所以每次准备越冬时,游牧民族都会尽量把牛羊驱赶到山南、靠近水源地并且有树林遮挡的地方越冬,这么做的原因也是非常的简单,山南积雪化得快,靠近水源地取水容易,有树林遮挡的话,遭受风灾的可能就小。 对于居延海的胡啜葛氏回纥来说,海子北的峡口山的南坡就是最为理想的越冬营地,因为这里是山阳,往南不远就是居延海,左右两侧是成片的胡杨林。 所以从九月下旬开始,胡啜葛氏的牧民们就开始将牛羊马匹往峡口山驱赶。 还有冬季要用的帐篷、各种器具甚至妇孺都是一车车往峡口山的南坡输送。 到十月初,在峡口山向阳的南坡上已经搭起成片成片的毡包,羊圈、牛栏还有马厩里也已经关满牲畜,还有孩子们骑着小马驹满山跑,看上去生机盎然,完全感觉不到寒冷严酷的冬天即将到来,至少孩子们感觉不到。 不过这次,首先到来的并非冬天。 而是杀气腾腾全副武装的安西军! 次日清晨,当王臣率领一千骑兵还有百余骑骆驼骑兵顺着缓坡快速往上走,远处苍茫的峡口山就一点点的进入王臣的视野中。 峡口山是戈壁阿尔泰山一条余脉。 从峡谷中绕过翻过戈壁阿尔泰山,正往前就进入了漠北草原。 随着脚下高度逐渐提升,整座峡口山就逐渐呈现在王臣面前,其中就包括南面山坡上连续不绝的毡包,还有成片成片的羊圈。 羊圈里边全都是羊,数不尽的羊! 还有牛栏以及马厩,好多的牛马! 看着数不尽的牛羊马匹,王臣的双眸也开始充血,一点点的变成了猩红色。 正如牧民南下打草谷时不会对关内的农民有怜悯,此刻的王臣还有身后的安西军老卒们也同样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 第216章 部落完了 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北方的游牧民族之所以屡屡南下打草谷,并不是他们天生残暴,喜欢杀戮,而是因为贫瘠的草原无法给他们提供足够的资源及食物,一旦遭受天灾,牛羊大批的冻死,就只能通过南下劫掠来弥补。 同样的道理,安西军将士之所以攻击胡啜葛氏回纥的越冬营地,俘虏他们的妇孺,掠夺他们的牛羊马匹,也不是因为汉人残暴嗜杀,更不是因为双方有仇,而是因为胡啜葛氏回纥又或者说回纥汗国已经威胁到了汉人的生存。 安西军很快就摧毁了峡口山南坡的越冬营地。 至少三十万只羊,三万头牛外加六七万匹马,全部成了安西军的战利品。 还有六七万妇孺,其中至少有三万育龄妇女,仍可以替安西军开枝散叶,还有三四万孩童,不管是谁的血脉,几年后长成就是安西儿郎,就是安西军最优质的兵源! 看着成群结队的牛羊马匹,看着聚集在一起哭天抢地的回纥妇孺,马朗、韦晤还有孟翰林等几个裨将笑得见牙不见眼,这次真是赚大了!Www.XSZWω8.ΝΕt 王臣却有些犯愁,他已经预料到这次奇袭一定能取得巨大的战果,但还是没有想到会取得这么大的战果,这么多牛羊马匹还有妇孺财赀,小小的宁寇堡也装不下啊,可如果不能装进城堡里,迟早会被回师的胡啜葛氏回纥抢回去。 总不能把牛羊马匹都杀了吧?不能暴殓天物! 目光扫过前方的居延海,王臣忽然有了主意。 因为他发现居延海的海岸边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弯弯曲曲有许多半岛,有些半岛甚至深入居延海中心,几乎要将整个居延海一分为二。 “就是这里!”王臣大喜,当即吩咐韦晤几个。 “把所有的牛羊马匹财赀还有妇孺都赶到上面去!” “甚?赶到海子的里边去?”马朗愣了一下问道,“为何?” 韦晤却是拍手说道:“妙啊,只要把牛羊马匹财赀还有妇孺都聚集于此,我们只需守住狭窄入口,杀回来的回纥大军就不得其门而入,也就无法夺回。” “扯,回纥大军难道不能渡海攻击?居延海也就五六尺深。”孟翰林道。 韦晤哂笑道:“那你倒是渡海试一试?看你受得了,还是战马能受得了?” “喔。”孟翰林立刻不吭声了,现在可是十月初了,海水已经极其寒冷,只是浸泡片刻那没问题,但是长时间浸泡水中,无论人或马都受不了。 一顿,王臣又说道:“宁寇堡是胡啜葛氏部落渠帅阿斯兰的私宅,里边肯定有不少的财赀,马朗你带人去取来。” “喏!”马朗叉手道。 …… 移地健和阿斯兰的大军回来得很快,仅仅用了三天,四万多大军就跑完五百多里路杀回到居延海,然后他们看到的却是已经烧成废墟的宁寇堡,还有峡口山南坡已变成一片狼籍的越冬营地,牛羊马匹妇孺财赀全都不见。 还有留守居延海的一万勇士也不见。 当然,也不是全部都不见,也有零星的勇士来汇合。 这些大多都是被安西军打散的勇士,也有少量妇孺。 但是一个残酷的事实就是,胡啜葛氏部落的绝大部分牛羊马匹妇孺财赀都已经不见,都被安西军这些强盗给洗劫一空。 “我的牛羊,我的马,还有女人和孩子,嗷嗷嗷嗷……” 阿斯兰跪倒在峡口山南坡,双手扑天嚎啕大哭,完了,全完了,他的胡啜葛氏部落已经完了,没希望,再也没希望了。 移地健眼前同样也是一阵阵的发黑。 移地健也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 “艾孜买提!”移地健黑着脸大喝道。 半路上来归的艾孜买提战战兢兢来到两人跟前。 正在嚎啕大哭的阿斯兰立刻就不哭了,劈胸揪住艾孜买提衣襟厉声喝道:“艾孜买提你这狗奴,你是干什么吃的?你给我去死吧!” 一边怒吼,阿斯兰一边就从腰间擎出横刀。 艾孜买提神色如土,却也跪在原地不敢躲。 “阿斯兰,冷静点,不要让愤怒吞噬你的理智。”移地健的眉头再次蹙紧,他忽然发现阿斯兰真就是一个废物,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一个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的渠帅,只会害了整个部落。 看来等打完这一仗,必须得给胡啜葛氏部落换一个渠帅了。 “可汗!”阿斯兰完全没有想到他的渠帅位置已经岌岌可危,还敢冲移地健怒吼,“艾孜买提犯了错,难道就不该接受应有的惩罚?” “那也要先查清楚究竟是不是他的错?”移地健黑着脸低吼道,“而且即便真的是艾孜买提犯了错,按照我们祖先传下来的规矩,也要给他一个赎罪机会,只要他能将牛羊马匹和妇孺找回来,将功补过,就可以免受惩罚!” “可汗!”艾孜买提羞愧得头都抬不起。 “别说了,我只给你一天时间。”移地健沉声道。 “一天之内必须找到牛羊马匹还有妇孺,否则你就不用回来了。” 艾孜买提应声离开,不到一天,他仅仅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找到了失踪的牛羊马匹财赀还有胡啜葛氏部落的妇孺。 “就在海子的中间!” “所有的牛羊马匹全在。” “还有我们的妇孺财赀也都在。” “噢对了,被俘虏的六七千勇士还有两千多工匠也都在。” 艾孜买提话还没说完,就被阿斯兰打断:“狗屁勇士,是懦夫,都是跟你艾孜买提一样的懦夫,回纥人的脸都被你们这群懦夫丢尽!” “阿斯兰,够了!”移地健忍不住喝斥道,“你冷静点!” “可汗!”阿斯兰的双眸充血变成猩红色,“我的部落都完了,你让我冷静?” “蠢货,你的部落还没完,牛羊马匹妇孺工匠壮丁也全都在,根本没有完!”移地健黑着脸训斥道,“只要夺回这一切,你们胡啜葛氏部落就仍是回纥汗国第二大部落!” “夺回?”阿斯兰眸子里的血色逐渐褪去,人也终于清醒点。 第217章 大军云集 海中半岛,王臣正在巡视营地。 方圆四五里的半岛已经成为一处混乱的营地,大量的财赀、六七万回纥妇孺还有几十万牛羊马匹都挤在这片狭窄的土地上,空气中弥漫着马粪羊屎牛屎以及人类粪便的臭味,即便是冬天,仍旧让人难以忍受,王臣都得捂着鼻子。 回纥妇孺都能自由活动,他们还得喂养牲口。 也不怕回纥妇孺会逃跑,因为海中半岛除了北边的连接处,其余各个方向都至少有二十里水面,这种天气,在冰冷的海水中跋涉二十里?没人受得了! 但是喂养牲口的草料是个问题,从越冬营地带过来的草料快要耗尽。 姚况负责看守牲畜和妇孺战俘,便问王臣道:“老王,要不然就让妇孺去海子北边的草原上割些草料回来?我会带兵看着,他们跑不了。” “算了。”王臣却摇头说,“算算时间,回纥大军也快杀回居延海了。” 姚况道:“可不去割些草料回来,营地里边剩余的草料撑不了几天了。” 王臣道:“剩余的草料优先供给马匹吃,牛羊就算了,饿死了就吃掉。” “好吧。”姚况不吭声了,反正六七万妇孺加三千安西军还有八九千回纥战俘聚集在一起,每天饿死几千只羊或者几百头牛都不够吃的。 说话间,两人来到专门关押回纥战俘的营地。 回纥战俘肯定要分开关押,不能跟妇孺待一起。 因为妇孺不构成任何威胁,但是战俘却很危险。 所以战俘不仅要分开关押,还要用麻绳捆成串,大小便怎么办?好办,无论大号小号直接就地解决,拉屎也拉裤裆里,那叫一个臭气熏天。 而且绝对不能让战俘吃饱,每天就只给吃一点,不会饿死就行。 两人过来时,一队士兵正往外抬尸体,王臣当即问道:“昨晚死了几个?” “二十多个。”为首的那个队头答道,“都是之前的伤兵,患热症死的。” 三黄丸有清火解毒的功效,用于治疗便秘疮痈,伤口发炎就是疮痈症状的一种。 只可惜安西军携带的三黄丸不多,每人才五剂,极为珍贵,不可能给回纥伤兵,所以只能看着回纥伤兵因为伤口发炎被烧死。 王臣又叮嘱为首那个队头:“这几天回纥大军就可能杀回来,战俘如果敢闹事,直接斩杀,不要有任何顾忌,只管杀!” “喏。”队头叉手一揖应喏。 巡视了一圈,王臣又返回安西军的营地。 安西军的营地设在这个半岛的咽喉部位,狭窄,很容易防御。 关于这一点,在接下来的半岛争夺战中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 就在王臣巡视完营地后不久,数万回纥大军就杀到了海子边,那乌泱乌泱的骑兵几乎把海子北边的整个草原都给遮蔽住。 随即回纥骑兵就发起了进攻,结果以惨败告终。 猛攻了将近一天,回纥人至少损失了一千壮丁,却毫无进展。 移地健和阿斯兰无奈的发现,他们拿唐军的骆驼炮毫无办法,在唐军骆驼炮的炮弹没有耗尽之前,他们根本不可能上岛。 然而,他们根本不知道唐军骆驼炮有多少炮弹? 移地健和阿斯兰甚至都没能力临时打造伏远弩、炮弩跟唐军骆驼炮对轰,尽管居延海边上就有大片的胡杨林,可是胡啜葛氏的工匠全都被唐军给抓走了,没了工匠,也就没人打造伏远弩及炮弩等器械。 一下想不到对策,只能先把半岛的出口给堵住。 然而移地健知道,这种僵持局面维持不了多久。 果然,仅仅只过了三天时间,唐军援兵就到了。 而且,来援的除了唐军之外,还有数万回纥军。 看旗帜,就知道是三王子药葛罗亲自领兵到了。 …… 真是回纥三王子药葛罗到了。 原来敦欲谷率领的五千骑兵仅仅只是前锋而已,药葛罗亲自率领的两万骑兵紧接着又到了张掖草原,与郭子仪汇合一处。 紧接着,移地健就被迫撤兵。 郭子仪、药葛罗又与段秀实合兵一处衔尾追杀。 只有孟睥率领两千安西军保护辎重队继续西进,毕竟敦煌城内的十几万口还等着这五万石干粮救命,所以万万不敢耽搁。 所以这会杀到居延海的唐军加回纥军足有四万! 四万骑步大军浩浩荡荡杀到,一下就与半岛上的安西军对移地健、阿斯兰的回纥大军形成夹击之势,移地健是懂兵法的,知道腹背受敌是取死之道,当即解除了半岛之围,率领大军后退十里,背靠着峡口山扎营。 郭子仪、药葛罗和段秀实则直接在半岛入口处扎下大营。 王臣早已经带着姚况、韦晤等几员裨将来到入口处相迎。 “老段!”王臣先跟段秀实来了一个热情的熊抱,接着向郭子仪和药葛罗见礼,“老令公还有三王子你们可算来了,你们再不来,我们就完了。” “贤侄孙快别这么说。”郭子仪喟然说道,“你再这么说,就真的让老夫羞煞。” 郭子仪是真的很感慨,他是真的没有想到,王臣不仅带着三千骑兵走出沙漠,而且真捣毁了胡啜葛氏回纥的老巢,看岛上的牛羊马匹财赀还有妇孺,回胡啜葛氏部落的家底估计都被王臣捣空,回纥内九姓从此可以改成八姓了。 药葛罗心情也很复杂,即高兴又有些伤感。 高兴不用说,移地健、阿斯兰倒霉他就高兴。 复杂是因为,胡啜葛氏毕竟也是回纥九姓之一! 可现在,胡啜葛氏的牛羊马匹财赀尽归安西军,妇孺也沦为了安西军的奴隶,站在回纥汗国的立场,这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所以药葛罗不希望回纥汗国再蒙受更大的损失。 当下药葛罗说道:“老令公,大将军,段将军,如今唐回大军云集居延海北,移地健和阿斯兰叠遭重创之后,想必已经心生悔意,不如罢兵和议?” “贤侄孙,你的意思呢?”郭子仪回头问王臣道。 “可以。”王臣似笑非笑,那就议和呗。 第218章 罢兵会盟 药葛罗当即派出敦欲谷前来回纥大营提出和议。 “敦欲谷?你来做甚?”阿斯兰神情不善的盯着敦欲谷,右手更已经握紧刀把,只要移地健一个眼色,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拔刀砍了敦欲谷。 “狗奴,你当我想来?”敦欲谷同样神情不善。 说起来,葛萨氏和胡啜葛氏两个部落之间原本就有旧仇。 后来药葛罗阵前倒戈,帮助大唐背刺吐蕃,回到牙帐城就遭受移地健严惩,不仅被剥夺了一个部落,剩下的葛萨氏和奚耶勿氏也各被剥夺五千部众,葛萨氏被剥夺的五千部众就归了胡啜葛氏,这又添新恨。 “够了!”移地健打断两人争吵,黑着脸问道,“敦欲谷,你究竟为何而来?” “奉三王子殿下、大唐兵马副元帅兼河西节度使郭老令公以及安西四镇节度兼北庭行营营田度支使王臣之命,来与可汗和议。”敦欲谷向着南边一揖,又接着说道,“若是可汗同意和议,可派使者回话。” “不能和议!”不等移地健答话,阿斯兰就气急败坏的道,“绝对不行!” “阿斯兰!要不然你来当回纥汗国的可汗?”移地健感觉自己对阿斯兰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这真就是一个蠢货。 “可汗……”阿斯兰却懵然不察,还想要反驳。 “闭嘴!”移地健勃然大怒,喝道,“回纥汗国还轮不到你来拿主意!” 意识到移地健是真的动了怒,阿斯兰不禁愣住,再也不敢多说半句。 移地健冷哼一声又问敦欲谷:“药葛罗他们几个开出的和议条件是什么?” 敦欲谷道:“双方罢兵,居延海的牧场归葛萨氏,回纥汗国与大唐之间重新签订兄弟之盟,从今往后两国永不相攻!” 阿斯兰闻言瞬间脸色变苍白。 移地健道:“胡啜葛氏的牛羊马匹财赀和妇孺呢?” 敦欲谷道:“这些自然尽归大唐安西军及河西军,这没有什么好多说的,我们草原上的规矩历来如此,战败一方的妇孺牛羊财赀尽归获胜方。” “知道了。”移地健点点头道,“我会派使者回话。” …… 敦欲谷刚刚回到唐回联军大营,移地健派来的使者也到了。 本来该是胡啜葛氏渠帅阿斯兰,但是移地健觉得阿斯兰太愚蠢容易坏事,所以让骨力裴罗代替阿斯兰前来转达和议的条件。 “放还胡啜葛氏部落全部牛羊马匹财赀妇孺以及被俘壮丁。”对着帐中神情不善的十几个唐回将领,骨力裴罗没一丝惧色,紧接着又说道,“除此之外,按照一丁十贯又或者一匹丝绸的价码,对阵亡的五千多胡啜葛氏勇士做赔偿,最后还需额外赔偿回纥汗国五十万贯钱及十万匹布、一万匹丝绸充为军资,满足以上三点,我们回纥汗国可以退兵并与大唐重新订立兄弟之盟,两国之间永不相攻伐。” 听到这,王臣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是还没睡醒。 段秀实和姚况、韦晤、马朗等人更是勃然大怒。 就连向来好脾气的郭子仪也气得胡子根根竖起。 敦欲谷更是气得拔刀,厉声道:“骨力裴罗,我宰了你!” “住手!”王臣喝止道,“这不过就是移地健的漫天要价,我们就地还钱就行,有劳敦欲谷兄弟你再走一趟对面大营。” “还去?”敦欲谷问道,“这次我该怎么说?” 王臣道:“你告诉移地健,赔偿就不用想了,从古至今从来就没有打了胜仗却反而给战败方赔偿的,被我们俘虏的胡啜葛氏壮丁也绝对不可能放还,但是为了表示诚意,可以放还一之四妇孺以及牛羊马匹财赀。” …… “休想!”移地健断然拒绝,“赔偿可以不要,回纥大军的军资同样可以不要,但是胡啜葛氏的壮丁、妇孺及牛羊马匹财赀必须全部归还!如若不肯,那就战场上见分晓,你不妨回去转告郭老令公还有药葛罗他们,药逻葛氏的十万大军及辎重很快就会到达战场,届时等待他们的就只有全军覆灭一个结局。” …… “放还胡啜葛氏壮丁不可能,一个都不会还!” “不过,胡啜葛氏的妇孺牛羊马匹及财赀可以多还一些,但是最多也就半数!” 顿了顿,王臣又冷冷的说道:“骨力裴罗,你告诉移地健,如果还是不肯同意,那就不必再和议了,就战场上见分晓吧,我们大唐的健儿会让他知道,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他也休想从谈判桌上得到!” …… “胡啜葛氏的壮丁可以不还,但是妇孺牛羊马匹还有财赀必须全部归还!这是本可汗的底线,同意便同意,不同意就不用再派人来了。”移地健冷然道。尛說Φ紋網 …… “胡啜葛氏的妇孺牛羊马匹和财赀还一半!”王臣冷然说道,“如果同意,就让移地健选个时间再选个地点,尽快会盟吧,若是不同意,那就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吧,我们安西军早晚会灭了他的军队,再将他活捉押往长安斩首。” …… “将我活捉再押往长安斩首?好大的口气!”移地健冷笑了一声,紧接着却又话锋一转说道,“我同意和议,条件就按他们的最终条款。” 阿斯兰顿时急了,忿然说道:“可汗,你怎么能同意跟唐军和议?” “不然呢?”移地健冷然道,“眼下都已经十月中旬,漠北随时都有可能降下大雪,我已经让药逻葛氏的援军和辎重回牙帐城了。” “啊?”阿斯兰瞠目结舌道,“回牙帐城了?” “对,回牙帐城了。”移地健冷漠的点点头,心下则暗暗的忖道,所谓的兄弟之盟,狗屁都不是,今天签订了,明天再撕毁又有甚关系? 所以,还是先把胡啜葛氏的一半妇孺牛羊马匹和财赀骗回来再说。 当下移地健又对敦欲谷说道:“你去转告郭子仪、药葛罗他们三个,会盟时间就定在明天清晨吧,地点就定在两军中间,双方最多只能带五十扈从参加会盟,但是允许披甲!” 第219章 活捉回纥可汗 大唐的传统技艺除了兵变外,还有国际会盟。 说起大唐与周边国家的会盟,真是一言难尽。 跟回纥汗国之间的兄弟之盟,对回纥汗国没有任何约束力可言,跟吐蕃之间的会盟就更加扯淡,唐蕃会盟的唯一作用或许就是互相释放烟幕弹,吐蕃在大举进攻之前,常常会提出跟大唐会盟,大唐在发起战略反攻之前也经常提出会盟。 有时候,大唐跟吐蕃甚至一边打仗一边遣使者会盟。 德宗时,猛将浑瑊就差点在平凉会盟时被吐蕃活捉。 不过大唐也不是什么白莲花,渭水之盟墨迹还没干,李二就发动十万大军,兵分六路大举进攻突厥,最后灭了突厥不说还把人家可汗抓到长安。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只有傻子才会相信所谓的盟约。 这一次,轮到大唐与回纥汗国之间拿会盟当成幌子。 真相是,王臣没安什么好心,移地健一样包藏祸心。 真正想要促成会盟的,或许只有回纥三王子药葛罗。 “可汗,会盟是假的?”阿斯兰瞪大眼睛看着移地健,心情就像是坐上了过山车,一下子就从谷底回到了云端上。 阿斯兰当然是不希望会盟的。 因为一旦会盟达成,胡啜葛氏部落就会彻底成为历史。 妇孺牛羊都没有了,三万壮丁就只能够并入药逻葛氏。 至于说他这个渠帅,到时候顶多在药逻葛氏当个万户。 所以移地健说会盟只是个幌子,阿斯兰别提有多高兴。 “废话。”移地健没好气道,“本可汗自从继大位以来,还从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这次唐军折了我回纥汗国上万精锐,还抢了我回纥汗国这么多妇孺牛羊马匹及财赀,如果此事就此轻轻揭过,我就不配当可汗!”Www.XSZWω8.ΝΕt 阿斯兰低着头,心说你不是真心会盟,还让骨力裴罗跑那么多次唐军大营? “蠢货,我那只是为了欺骗唐军而已。”移地健却仿佛听到了阿斯兰的心声,训斥了一句又接着说,“若是不让骨力裴罗多跑几次,多拉扯几番,郭子仪、药葛罗还有王臣他们三个岂会相信本可汗是真心议和?真心要会盟?” “可汗,那么你的想法是?”阿斯兰道。 移地健不答反问道:“阿斯兰你说,对面来参加会盟的会有谁?” 阿斯兰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药葛罗作为此次会盟的始作俑者,肯定要参加,郭子仪是大唐兵马副元帅兼河西节度使,由他代大唐圣人主持会盟实至名归,倒是那个安西四镇节度兼北庭行营的营田度支使王臣,未必会出席。” “不,你错了,我敢断言,王臣一定会来!”移地健笃定的说道。 “为何?”不光是阿斯兰,骨力裴罗等几个万户也同时发出疑问。 移地健道:“因为郭子仪的河西军兵少,王臣的安西军兵多,参与河西之战的唐军属于主弱客强之势,所以作为安西军主将,王臣必须得参加此次会盟。” 阿斯兰和骨力裴罗等几个万户闻言依然一脸茫然。 移地健道:“你们不会明白,这涉及到藩镇平衡。” …… “老段,你说移地健会亲自参加这次会盟吗?”王臣幽幽问道。 “贤弟,你在想甚呢?移地健怎么可能参加,他可是回纥可汗。”段秀实摇摇头说,“除非圣人亲至,否则即便太子前来,他也不会出席。” “可是我怎么感觉他会来呢?”王臣幽幽说道。 “要不然为何提出只准带五十名扈从?而且可以披甲?” “参与会盟的使者以及扈从皆着常服,不披甲,这是外交礼仪,之前大唐与周边国家之间的历次会盟都是按照这个规矩,移地健提出来这次会盟可以披甲,确实奇怪。”段秀实轻轻颔首,随即又道,“不过据此得出结论说移地健会亲至,未免牵强。” “真的牵强吗?”王臣没有过于纠结这个问题,又道,“那你说,我们这边应该派谁参加这次居延海会盟?” “此事无需多说。”段秀实道,“三王子药葛罗必须去,郭子仪老令公身为大唐天下兵马副元帅兼河西节度使,此次会盟又在河西,他也必须参加,还有贤弟你是安西军主将,也必须参加,按外交礼仪,你们三人是必去的。” 王臣冷然一笑道:“想必移地健也是这么认为的,是吧?” “嘶……”段秀实也反应过来,顿时间倒吸了一口凉气,“贤弟你是说移地健并非真心想要会盟,而只是假借会盟做幌子,实则想在暗中算计咱们?” “真心想要会盟?似移地健这等残暴不仁之辈,吃了这么个大亏又岂肯善罢干休?”王臣哂然道,“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都有可能会骗你,唯独人性不会骗你!人性告诉我,移地健绝不会洗心革面,从此变良善!” 段秀实当即起身:“那我得去提醒郭老令公和三王子殿下……” “欸,老段且慢。”王臣赶紧拉住段秀实,说道,“不能告诉郭老令公,尤其不能告诉三王子殿下,咱们必须当做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贤弟你在胡说甚呢?”段秀实蹙眉道,“你知道不知道,一旦你和郭老令公还有三王子殿下同时陷于回纥之手,将如何?” “将会如何?不是还有老段你?”王臣笑着说道。 “你,唉呀,我怎么跟你说呢?”段秀实直跺脚。 王臣当即一正脸色说:“老段你先别着急,我们三个不会陷于回纥之手,这次若是运气好,反而可以活捉回纥可汗移地健!” “甚?”段秀实瞠目结舌的道,“移地健?活捉?” “对!”王臣重重点头,肃然说道,“活捉移地健!” 段秀实下意识的就想伸手去摸王臣的额头,贤弟别是喝醉了在说胡话吧? 你哪怕说要重创峡口山南的四万回纥大军,我也信,可你说活捉移地健,谁敢相信?但凡有几粒玉山果,也不至于醉成这样。 第220章 眼皮底下 王臣问道:“老段,假如你是移地健,你会怎么做?” 段秀实沉吟片刻后说道:“移地健把会盟地点选在两军大营的中间,距离那里不远便是一大片胡杨林,假如我是移地健,就一定会在那片胡杨林中埋一支伏兵,然后等到双方会盟开始后命令伏兵杀出,将你、郭老令公还有三王子活捉。” …… “胡杨林太显眼,不行。”移地健摇头道,“阿斯兰,连你都能想到,你觉得郭子仪、药葛罗还有王臣他们会想不到?” “呃……”阿斯兰只能挠头。 移地健哂然说道:“不出意外,今天晚上那片胡杨林里边就会遍布唐军的斥候骑兵,别说是伏兵,一只老鼠都将无所遁形。” 骨力裴罗蹙眉道:“那我们该怎么做才能活捉药葛罗、郭子仪他们?” 移地健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你们可知我为何提出双方最多只准带五十名扈从,但可以披甲?这是为何?” …… “当然是为了尽量减少贤弟你、郭老令公还有三王子身边扈从数量。”段秀实答道,“为回纥伏兵突袭并活捉你们创造机会。” “那么问题来了。”王臣又问道,“伏兵不在胡杨林中,又会在何处?” 段秀实忽然问道:“贤弟,我记得你每到一处新的地方,必会将此处的山川河岳绘制成舆图,不知可有绘制居延海附近舆图?” “当然。”王臣笑着对安狗儿说道,“狗儿,将舆图展开。” 侍立一侧的安狗儿赶紧将舆图从革囊取出,又缓缓展开。 段秀实的目光落在舆图上,但只见居延海、宁寇堡、峡石山、南边的张掖河谷、东西两侧的大沙漠甚至北边的漠北都绘制得一清二楚。 “贤弟当真绘得一手好图。”段秀实赞叹道。 “只是草图罢了,实际误差非常大。”王臣摆了摆手,又说道,“安西解围之后,我将在度支署下设一舆图科,专负责绘制舆图,不仅大唐十五道,周围诸国也要绘制成图,供我大唐军队攻伐征讨之用。” “此事功在千秋。”段秀实再次竖起大拇指。 “说回此次会盟。”王臣道,“老段你觉得伏兵在何处?” 段秀实沉吟着道:“除了胡杨林之外,我委实想不出来附近还有何处可以藏兵?然而孙子兵法有云,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所以那一定是一个别人想不到的隐秘所在,只是以愚兄的脑子,真想不出来。” …… “你想不出来是对的。”移地健道,“阿斯兰,如果连你都能想得出来,那又如何骗过药葛罗,如何骗过郭子仪还有王臣?郭子仪可是大唐元帅,什么阵仗没见过?还有那王臣虽然年轻,却是战绩彪柄,未尝一败!此番河西之战,本可汗亦栽在了他手里。” 阿斯兰急得挠头,接着问道:“可汗,不知我们的伏兵究竟藏匿在何处?” “一个你无论如何想不到的隐秘所在。”移地健哂道,“药葛罗、郭子仪和王臣也绝对想不到,我们的伏兵就藏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藏在眼皮底下?”阿斯兰一脸茫然。 …… “藏在眼皮底下?”段秀实一头雾水,“此话何意邪?” 王臣道:“兄长方才引用了孙子兵法虚实篇中的一句,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我没有记错的话,接下来一句应该就是,行千里而不劳者,行于无人之地也;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者也,回纥人用的就是这句,攻其所不守者也!” “攻其所不守者?”段秀实的目光再次回到舆图。 然而看了好一会,段秀实还是没能领会其中诀窍。 看到这,王臣就知道段秀实是被思维定势给禁锢住了。 思维定势这东西说起来很轻巧,但其实真的很难突破。 当下王臣提醒道:“兄长,你再好好看看会盟地点附近的地形?” 段秀实的目光第三次落在舆图上,一边仔细观察一边沉吟着说:“会盟地点距离我军大营大约五里,距离回纥大营也是五里,东边是一片胡杨林,西边还有北边全都是草原,一眼就可以看穿,往南五十步则是居延海,咦,难道是居延海……” 但很快,段秀实又摇摇头接着说:“不,不可能。” …… “不可能就对了。”移地健狞笑道,“世人皆以为居延海中不可以藏兵,可我偏就要在居延海中藏兵,就藏在唐军的眼皮底下。” “居延海中怎么可能藏得了伏兵?”阿斯兰连连摇头。 骨力裴罗也说道:“是啊,这个季节人马浸泡在海水中,会被冻死的。” “蠢货。”移地健哂然道,“谁说藏在居延海中就必须得浸泡在海水中?” “难道不是吗?”阿斯兰茫然道,“不浸泡在海水中,如何藏在居延海中?” …… “简单,羊皮筏。”王臣哂然说道,“将羊皮囊扎成筏,再以伏兵卧皮筏上,于夜间从远处甚至海子南岸悄悄划至会盟点附近,再隐匿于水草之中,居延海中水草丰茂,藏下上百只羊皮筏和数百甚至上千伏兵易如反掌。” “水草?!”段秀实的脸上瞬间就褪去所有血色,显然被王臣这话给吓倒了。 “贤弟,幸好是你,也幸好有你!”段秀实不禁庆幸,得亏王臣是安西四镇兼北庭行营营田度支使,而不是回纥汗国的将领,否则这次就麻烦了。 段秀实最后又复盘了一下,发现移地健按王臣的思路,还真有机会偷袭得手。 移地健故意将会盟地点选在一片胡杨林附近,所以唐军斥候监视和侦察的重点肯定就是那片胡杨林,居延海面肯定会被忽略。 谁能想到这个季节,有人会藏在居延海中呢? 这时候,回纥伏兵搭乘着羊皮筏,趁着夜色,从水路悄无声息的潜行到会盟点附近水草中潜伏下来,而且不用距离岸边太近,因为居延海的水草面积很大,纵深几百步,所以回纥伏兵完全可以潜伏在距离岸边五十步甚至百步外,这就更难以发现。 第221章 他一定会来 但是很快,段秀实又道:“不对,还是不对。” 王臣笑了笑反问段秀实:“兄长是不是想问,回纥伏兵藏于水草中与我方才说的活捉移地健有何关联?” “正是。”段秀实点头道,“回纥仗兵藏于水草之中,属实出人意料,移地健若是真能够想到这一点,也无愧兵家之名,然而此事与活捉移地健似乎毫无干系邪?” “兄长,你错了,而且大错特错。”王臣道,“两者关系大了。” “哦,是吗?”段秀实一肃手道,“愿闻其详。” 王臣道:“双方到达会盟地点之后,肯定会对周围环境甚至地下进行严密筛查,确保没有藏匿伏兵,居延海中确实水草丰茂,但若是距离岸边太近的话,卧于羊皮筏上的回纥伏兵一样会被随行的五十名扈从提前发现,是也不是?” “正是。”段秀实点头道,“距离海岸至少五十步,最好是百步。” 一百步,就是一百五十米,羊皮筏的颜色与水草的颜色差不多,如果回纥伏兵也换上跟水草颜色相同的裘袍,眼力再好也没用。 当然了,王臣这个挂狗不包括在内,因为他有三节单筒望远镜。 王臣笑了笑又道:“那么问题又来了,回纥伏兵从藏匿点划到海岸边需多久?” “大概一个时辰?至少也得半个时辰!”段秀实有些不确定的道,“毕竟撑筏时不能弄出太大的动静,甚至不能同时惊动太多水鸟,否则很容易引起我军随行扈从的警觉,一旦发现有异常就会护着使者提前离开,所以回纥伏兵撑筏时动作必须得很慢。” “那么,新的问题又来了。”王臣笑道,“会盟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段秀实愣了一下,回答道:“如果只是签订下盟约,一刻钟便足够,毕竟会盟的条件我们早已谈妥,已经不存在分歧,但是如果双方都是熟人,那就说不好了。” “所以。”王臣笑了笑又道,“移地健他必须亲自来。” …… “为何?”阿斯兰不解道,“为何可汗你必须亲自去?” 移地健一撇嘴说:“如果我不亲自前往,凭你们几个,根本留不住药葛罗、郭子仪和王臣他们三个,海中的伏兵根本就来不及上岸。” “可是,这也未免太危险了。”骨力裴罗担心的说道。 “所以才要披甲。”移地健道,“只要披了甲,汉狗就奈何不了我。” “可汗,你忘了汉狗有骆驼炮,还有烟花瓷!”阿斯兰小声提醒道,“这两样无论哪样都足可以对你构成威胁,只是五十扈从根本挡不住!” “我当然没有忘。”移地健哂道,“所以在正式会盟前,我会再让骨力裴罗走一趟唐军大营,明确告他唐军不可以携带烟花瓷以及骆驼炮,而且也不准携带弓弩,在进入会盟地点之前,骨力裴罗会留在对面跟随并且监视唐军扈从。” 骨力裴罗愕然道:“唐军会答应此等无礼要求?” “他们会答应的。”移地健哂道,“也必须答应。” “为何?”阿斯兰不解道,“唐军为何必须答应?” 移地健哂然说道:“这就是他们主动提出会盟的原因。” “是啊,我一直不明白唐军为何要主动提出会盟?”阿斯兰不解道。 “原因非常简单。”移地健道,“他们承受不起同时与回纥汗国和吐蕃开战的后果,一旦本可汗派遣使者前往逻些城,约定一起出兵,再暗中派遣使者前往河北,邀约李宝臣、田承嗣和李怀仙一并发兵攻长安,你们觉得唐国能够承受得住这样的后果吗?” …… 王臣道:“移地健一定会以为已经拿捏住我们软肋,毕竟此次会盟是我们先提出,大概率会临时增加不让携带骆驼炮、手榴弹甚至弓弩的条件。” “移地健如果真要来会盟,肯定会阻止我们携带骆驼炮、陶瓷手榴弹还有弓弩。”段秀实点了点头,随即又道,“可我还是以为他不可能亲至。” “不,他一定会来,原因我已经说过了,他非来不可。” 顿了顿,王臣又道:“更何况,至少站在移地健的视角,排除了骆驼炮、陶瓷手榴弹还有弓弩之后,他就再也用不着担自己的安全,毕竟回纥军中也有不少的猛将,再加五十名扈从死士在侧,身上又披挂多重甲胄,试问还有谁能伤得了他?” “但是贤弟你肯定有对策对吧?”段秀实试探性的问道。 王臣笑而不语,这事不能多说。 …… “据说王臣有万夫不当之勇,还是神射,吐蕃赞普都差点被他射杀。”移地健道,“那我就披三重甲,除了内层的锁子甲,外层札甲,中间再披皮甲!而且双方皆不准带弓弩,我就不信凭他一人之力就能伤得了我!” “若是没有骆驼炮和烟花瓷,也不准携带弓弩,他肯定伤不了可汗。”阿斯兰道,“他甚至都到不了可汗你的身前,毕竟并不是只有大唐有万夫不当之勇的猛将,艾孜买提、芒里克还有骨力裴罗也都是猛将,库拉木和叶尔图更是草原上万里挑一的勇士,他们五个人随便哪一个都不会输给王臣半分,有他们五员猛将再加牙帐的五十名扈从死士,我就不信,这个世界上还谁能够伤得了可汗!没有人!” “可汗,就怕万一。”库拉木一脸担忧。小說中文網 身为牙帐扈从队长,库拉木真不想看到移地健以身犯险。 因为按照草原部落的规矩,如果移地健负伤或遇袭身故,身为扈从队长的他,还有整个卫队所有的扈从全都会被处死,全都得陪葬。 当然了,库拉木也确担心移地健的安全。 移地健清楚库拉木的忠诚,笑了笑说道:“库拉木,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刚才说的只是最差的情形,其实药葛罗、郭子仪和王臣他们根本不会知道我在拖延时间,在等待埋伏在水草中的伏兵上岸斩杀他们,等到他们发现之时,伏兵已经上岸,他们甚至于都没有向我发起攻击的机会,他们没机会!” 第222章 渔网战士 真的没机会吗? 机会还是有的,毕竟有王臣。 王臣有多出一千多年的见识。 不过,被王臣选中的五十勇士并没有足够的自信。 “大将军,小人不是有意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左僧伽蹙眉道,“既不能携带骆驼炮和陶瓷手榴弹,也不准携带弓弩,凭我们五十人之力,只怕是很难近得了移地健的身,更不用说将其斩杀,生擒就更不可能。” “你们呢,也是这么认为的?”王臣目光扫向高玄泰等人。 高玄泰的斥候骑兵团不仅骑射出众,武艺其实也非常之高,除了王佖和杜岳率领的陌刀团之外,就属斥候骑兵团最能打。 可惜的是,陌刀团并不在王臣身边。 所以王臣从斥候骑兵团选了五十人。 “大将军,末将同样认为机会不大。” 高玄泰并不是害怕,而是担心坏了王臣大事。 为此,高玄泰甚至还给王臣做了仔细的分析,最终结论是,他们五十人加上王臣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斩杀五十回纥扈从并生擒移地健。 因为披双甲甚至三甲的步兵真的很难被干掉。 更何况回纥阵营同样有猛将,并不比安西军差多少。 不管怎么说移地健都是回纥汗国的可汗,身边能没有猛将? 面对高玄泰的质疑,王臣并未生气,只是笑着说道:“但如果我们不披重甲,而是只披皮甲甚至干脆不披甲呢?” “甚?”高玄泰一下愣住。 左僧伽等人也是面面相觑。 不披甲?那怎么跟披甲的回纥扈从抗衡? 你连砍十刀都砍不死对方,可是对方只要一刀就能干掉你,怎么打? 王臣目光转向身后站着的安狗儿,问道:“狗儿,让你准备的渔网呢?” 安狗儿应了一声喏,当即从革囊中取出一捆麻绳,展开却是一张渔网。 紧接着,王臣又示意高玄泰披甲,里边披锁子甲,外面再披挂乌锤甲。 披挂好双重甲之后,王臣又示意高玄泰手持横刀,与安狗儿进行对战,不过安狗儿只有一把短刀以及那张渔网。 刚开始,左僧伽他们以为高玄泰能够轻松的取胜。 安狗儿虽是大将军的亲兵,但身材瘦小力量有限,而且手中没有长刀,就只有一把短刀和一张渔网,怎么可能打得过高校尉? 然而最终的结果却出乎他们的预料。 安狗儿只是一甩手,就用渔网把高玄泰给罩住了。小說中文網 高玄泰使劲的挣扎,却根本挣不脱,拿横刀砍也砍不破渔网,因为渔网是活动的,再加上高玄泰双臂被束缚住,根本发不上力。 然后安狗儿就用短刀抵住了高玄泰的咽喉。 看上去很悬殊的战斗出人意料的瞬间完成大逆转。 看到这,不止高玄泰本人,左僧伽他们都有些懵。 王臣笑了笑,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前来参加会盟的移地健还有随行的五十名回纥扈从肯定会披两重甲,甚至于披三重甲。” “披双重甲甚至三重甲的好处是防护强悍。” “但是凡事有利必然有弊,重甲的防护的确强悍,但是也会让回纥扈从变得笨拙。” “所以,我们要换个思路,不要想着破他们的甲,而要想着让他们变得更加笨拙,甚至于束手待毙,所以就要用渔网。” “用渔网需要技巧,但也不是多难的技巧。” “狗儿仅只练了两个时辰就能网住高校尉。” “你们练习到半夜,就足以网住对面的回纥扈从。” “为了增加敏捷性,你们都不要披乌锤甲,披皮甲即可。” “不过,为了不引起回纥人的疑心,需将皮甲全部熏黑。” 顿了顿,王臣又道:“皮甲还有渔网我都准备好了,你们到狗儿那里各领取一套,然后抓紧练习吧!” 高玄泰、左僧伽他们领了皮甲和渔网兴冲冲的走了。 目送高玄泰他们转身离开,段秀实幽幽问道:“贤弟,你居然早就准备好了渔网?即是说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有这出?” “没有。”王臣笑道,“这些渔网我是准备用来打鱼的。” “打鱼?”段秀实讥讽道,“你用足有小拇指粗的麻绳结网,网眼有拳头那么大,你打算用这样的渔网打什么样的鱼?鲲鱼么?” 王臣呵呵一笑说道:“移地健勉强也能算鲲鱼。” “果然,就是替他准备的。”段秀实点点头道,“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你就在算计他,谋划着要把回纥汗国的可汗给换了,是也不是?” “是的,回纥汗国的可汗必须换人。”王臣这下子也不装了,肃然说道,“因为移地健这厮从骨子里就仇视大唐,只要他还是回纥的可汗,回纥跟大唐的关系就难以真正改善,大唐就早晚会面临回纥跟吐蕃的两面夹击!” “甚至有可能是三面夹击。”段秀实沉声说道,“别忘了还有河朔三镇。” “所以,移地健必须换掉。”王臣道,“换成主张对大唐亲善的药葛罗。” “可是你怎么就能预知会有这次会盟?”段秀实说道,“你奇袭居延海,断回纥大军的粮道,移地健必然回师居延海,这些都很容易猜到,但是你事先并不知道我和药葛罗也会率大军跟随郭老令公同来居延海。” “这点我确实不知道。”王臣点头道,“我原以为只有郭老令公的两千河西军和敦欲谷的五千回纥骑兵会来居延海,却没想到老段你居然也带着一万两千多蕃兵来援,更没有想到药葛罗也亲领两万骑兵来援。” 顿了顿,王臣又说道:“不过就算你们两个没有来,也一样能打成相持,一样可以借郭老令之手诱使移地健会盟,一样可以将移地健生擒活捉。” “但如果药葛罗没来,你就无法换人。”段秀实说道。 “只是没办法换成药葛罗当可汗而已。”王臣摆手道,“但是问题并不大,因为移地健被活捉并解赴长安献俘之后,回纥汗国必定会重新推举可汗,无论最后谁当了可汗,都不太可能像移地健这般仇视大唐,大唐的处境都会比现在好得多。” 第223章 王臣不装了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药葛罗、郭子仪、王臣还有斥候团的五十名勇士整装待发,段秀实率领诸将送到了营门口。 果不其然,才刚走到营门口,就碰到了骨力裴罗。 骨力裴罗已经来过大营多次,守门的唐军都认识,所以也没上前阻拦。 “三王子,郭老令公还有王大将军。”骨力裴罗叉手一揖,生硬的说道,“可汗说了,为了表示双方的会盟诚意,都不准携带弓弩等攻击武器。” 段秀实忍不住看了一眼王臣,还真让贤弟猜中了。 王臣哂道:“骨力裴罗你瞎吗?你看我们身上有带弓弩吗?” “大将军,我还得给你们搜身。”骨力裴罗又说道,“毕竟你们的烟花瓷也极其犀利,那个东西也同样不能带进会盟的场地。” 王臣大怒:“那我们也得对你们的人搜身。” “当然。”骨力裴罗说道,“大将军可以派人去搜身。” “高校尉,你去给回纥人搜身。”王臣道,“严禁携带弓弩。” “喏!”高玄泰叉手一揖,当即翻身上马向着回纥大营而去。 很快,骨力裴罗就开始对王臣三人还有五十名扈从进行搜身。 搜身的过程中,骨力裴罗也发现了左僧伽他们绑在腰间的那捆“麻绳”,不过并没有起疑心,就一捆麻绳,能有什么威胁? “请!”骨力裴罗当即退到一侧,给王臣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臣三人在五十扈从的簇拥下,沿着居延海北岸往西骑行五里,就来到了双方约定好的会盟地点,回纥人几乎是同时抵达。 回纥人也同样来了五十三个人,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高玄泰也跟着回纥人一起过来,并向王臣微微颔首。 “移地健?!”看到前来会盟的回纥使者竟是移地健,药葛罗有些意外。 “放肆!”移地健则是把脸一板,厉声训斥道,“私下相见时你我是兄弟,此刻却是在唐回会盟之所,我就是你的可汗,为何还不大礼参拜?” 药葛罗无奈,只能翻身下马朝移地健大礼参拜。 王臣见状只是笑了笑,这就开始拖延时间了吗? …… 距离会盟点一百步外,枯黄却仍旧茂密的水草丛中隐藏着百多只羊皮筏,每只羊皮筏上都俯卧着至少十个回纥兵,加起来足足有一千多人。 领头的是移地健的其中一个扈从队长,库拉木。 库拉木再次抬起脑袋,目光透过水草缝隙往前眺望,只见一刻钟之前还空无一人的海岸边已经出现了上百个身影。 参与会盟的人员都已经进场了! 库拉木的眸子里当即掠过一抹狰狞之色。 “传令下去,往前划,动静尽量小一些。”库拉木道。 “传令下去,往前划……”库拉木的命令逐一的传达给身后各只羊皮筏。 很快,一百多只羊皮筏就开始挤开水草,悄无声息的向着海子北岸逼近。 为了不惊动海岸边参与会盟的唐军扈从,羊皮筏上的回纥兵都非常小心,木篙插进水中再抽出来,就像是慢动作。 除了撑木篙的回纥兵,其他人动都不动。 以至于有水鸟误落在一个回纥兵的身上。 但是很快,水鸟就发现不对又重新飞起。 …… 王臣回头看了眼海中,并没有发现异常。 再从腰间拿出望远镜对准居延海的深处,结果还是没看见回纥兵的身影,但是可以清楚的看到有水草在微微晃动,偶尔有水鸟惊起。 “这位就是王度支使?王臣?”移地健的声音响起。 王臣赶紧收起望远镜,再回头向着移地健叉手一揖,说道:“大唐安西四镇节度兼北庭行营营田度支使王臣,参见可汗。” “真是少年英雄。”移地健说的话很热情,却难掩眸中冷意,“听说大斗拔谷一战,吐蕃赞普也险些死在王度支使的箭下?” “只是侥幸而已。”王臣哂道。 “所以我才提出不准携带弓弩,因为我可不想成为第二个赤松德赞。”移地健仰头哈哈一笑,又问郭子仪道,“郭老令公,你们不会真的要对我下手吧?” “可汗休要戏言。”郭子仪道,“老夫和三王子还有王度支使是来与回纥汗国会盟,而不是来与可汗你厮杀的。” “老令公别生气,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移地健东拉西扯,就是不肯进入正题。 王臣也没有揭穿,只是向着高玄泰他们微微颔首,高玄泰等五十扈从便立刻散开,形成了一个稀疏的长蛇阵,就像五十个标兵插在会场东侧。 “此举又是何意?”移地健指着高玄泰等五十扈从问道。 “只是警戒而已。”王臣笑着说道,“可汗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既然是警戒,自然该由双方承担。”移地健当即也命令身后的五十名回纥扈从也摆开一个稀疏的长蛇阵,跟对面的唐军扈从隔着二十步对峙。 王臣笑着说道:“可汗,现在是不是可以签订盟约了?” “不急,不急。”移地健摆摆手说道,“我与郭老令公已经许多年未见,今日重逢,理当先叙一叙旧,至于签订盟约,此事先不急。” 郭子仪蹙眉道:“可汗想要叙旧,签订盟约之后再叙也是不迟。” “可我不想等。”移地健撇嘴道,“我现在就想要跟老令公叙旧。” “可汗,你不是想跟老令公叙旧,是想要拖延时间吧?”王臣不装了。 移地健闻言顿时脸色微变,斥道:“王度支使,你在胡说什么啊?什么拖延时间?” “难道不是吗?”王臣伸手一指居延海的深处,哂道,“可汗难道不是在等待埋伏在水草中的伏兵上岸吗?” 听到这,移地健勃然色变,王臣竟然猜到了吗? “动手!”王臣大喝一声,从腰间反手擎出横刀。 高玄泰、左僧伽等五十扈从也从腰间解下了渔网。 郭子仪坐在马扎上没有动,药葛罗却惊得猛然起身。 看到这,移地健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败露,不过他也丝毫不慌,就算计划败露又能如何?五十对五十,轻甲对重甲,能奈我何? 第224章 大局已定 左僧伽没有急着拔刀,而是双手持网大步迎向对面的回纥扈从。 对面的回纥扈从也大步流星的迎上来,眸子里流露出不屑之色,因为从他的视角,眼前的唐军扈从就是土鸡瓦犬,一刀就能解决。 双方相距还剩三步时,回纥扈从纵身高高跃起,举刀猛的下劈。 左僧伽却是丝毫不慌,只是将渔网在头顶抡圆再往前奋力一甩,下一刻,用小拇指粗细的麻绳编织而成的渔网便立刻从空中张开,劈头盖脸罩向回纥扈从。 “腾格里?!”回纥扈从下意识的想拿横刀格挡,但是根本没用。 因为渔网不是刚性的,只有被横刀格到的一部分网格发生了变形,但是其余的大部分网格却仍旧劈头盖脸的罩下,瞬间将回纥扈从罩个正着。 回纥扈从本能的挣扎,然而双腿却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往前奔跑,结果就一脚踩在渔网上被绊倒在地,这下糟了! 回纥扈从身上可是披着里外三重七八十斤的甲胄! 披着这么笨重的甲胄,摔倒后爬起来原本就费劲,现在身上罩了一张用小拇指粗细的麻绳编织的渔网,就更费劲。 更麻烦的已经没有机会了。 还没等回纥扈从挣脱渔网,左僧伽就已经扑上来。 左僧伽在甩出渔网之后就已经拔出短刀,所以扑上来之后只一刀,就从面甲的眼窟中捅进去,将回纥扈从的脑袋捅穿。 回纥扈从吭都没有吭一声,直接就咽气。 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其他回纥扈从身上。 也有几个回纥扈从反应快,躲开了渔网,但是根本没有什么卵用。 因为绝大多数回纥扈从在第一时间就遭到了捕杀,接下来唐军扈从就可以集中更多人手更多渔网对付剩下的几个扈从,这还怎么打? 转眼之间,移地健身边就只剩下阿斯兰、艾孜买提还有骨力裴罗。 阿斯兰三人还是很忠诚的,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三人也依然以品字形站位将移地健死死的护在中间,但是根本没用。 数张渔网很快就当头罩下。 阿斯兰三人很快就被活捉。 最终,移地健也没能幸免。 “药葛罗,你这个败类!叛徒!” “郭子仪,老匹夫,你这个小人!” “你们这些狡猾的汉狗,不讲信义!” 移地健也开始无能狂怒,他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他精心挑选的五十勇士,被他寄予厚望的五十名精锐扈从,居然一个照面就让唐军的扈从给干掉大半,剩下几个也没支撑多久,这还怎么玩? 药葛罗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了,问郭子仪道:“老令公,这是怎么回事?” “三王子,我们是在替你清理门户。”郭子仪一脸平淡的道,“移地健杀兄弑父,篡夺回纥汗位的旧账,也该清算了,你说是吧?” “呃,啊?”药葛罗再次愣在原地。 移地健到底有没有设计谋害叶护太子?没人知道。 移地健有没有弑父篡位,这个就更是只有天知道。 但是只要移地健被活捉,是真是假就都不重要了。 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就算不是真的,也都是真的。 还没等药葛罗回过神来,高玄泰他们就已经把马牵过来。 左僧伽和几个扈从七手八脚的将移地健和艾孜买提三人抬到马背上。 “三王子,老令公,走!”王臣翻身上马,又冲药葛罗和郭子仪大吼。 郭子仪尽管已经七十多,腿脚仍旧很利索,都不用人扶就能翻身上马。 只有药葛罗依然是懵的,站在原地没有动,王臣牵马过来递给药葛罗,再大喊了一声三王子,药葛罗这才如梦方醒。 众人刚打马离开会盟点,库拉木就带着一千扈从上了岸。 按照原来的计划,库拉木他们是没这么快上岸的,但是刚划了没多远,就看到岸上的唐军扈从竟然提前动手,库拉木当即也顾不上隐匿形迹,下令全速撑筏靠岸。 然而很遗憾的是,他们紧赶慢赶却还是慢了半步,移地健已经被抓走。 库拉木自然是不肯放弃,当即带着一千回纥扈从追上来,但是徒步行军怎么可能追得上骑马?一直追到唐军大营外,也没能够追上。 甚至反而被汹涌而出的唐军给围团包围。 不过,库拉木的一千人也不是孤立无援。 回纥大营内的三万多骑兵也已经杀过来跟唐军展开对峙。 眼看一场混战就要爆发,王臣打马走到近前对药葛罗说:“可汗,你作为回纥汗国的第四任可汗,是不是应该跟你的子民们讲几句?” 药葛罗如梦方醒,赶紧喝道:“库拉木,赶紧把兵器收了!” “三王子,你快将可汗放还,以免铸成难以挽回的大错。”库拉木沉声道,“否则我只能将你的罪行昭告内九姓和外九部,整个草原所有部落共击之!” “你住口!”药葛罗厉声喝道,“移地健害长兄叶护太子在先,弑父篡夺汗位在后,更兼无视兄弟之盟,屡次发兵攻伐大唐,种种恶行已然败露,不日即将押往长安接受审判,回纥汗国的可汗尊位也已经由本汗继承,现在我才是回纥汗国的可汗!”ωww.xSZWω㈧.NēΤ “啊?这!”库拉木和身后的回纥扈从顿时变了脸色,有些无所适从。 说到底,他们就只是扈从而已,真的不敢掺和进回纥王族的权力纷争。 看到药葛罗始终说不到点子上,郭子仪只能接过话茬:“库拉木,如若你们现在就宣誓效忠新可汗,可汗便饶恕你们护驾不力之罪,甚至还有赏!” 库拉木只纠结了片刻,便翻身拜倒在地:“库拉木参见可汗!” 紧接着,库拉木身后的一千扈从也纷纷收起兵器,跟着拜倒。 看到这,正与唐军对峙的数万回纥大军便一下子骚动了起来。 又过了片刻,便有三个回纥万户带着数十骑扈从来到了阵前。 王臣便长出了一口气,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大局已定。 从此刻开始,回纥汗国甚至整个草原的权力格局将重新洗牌。 第225章 龙归大海 十天之后,安西四镇节度判官兼掌书记冯河清顶风冒雪来到了居延海,他是专程赶来清点并接收妇孺牛羊马匹还有财赀的。 居延海一战,安西军大获全胜。 俘虏了胡啜葛氏部落妇孺七万余口。 俘虏了胡啜葛氏部落壮丁及工匠九千余人。 抢到了胡啜葛氏部落羊五十多万只,马六万多匹,牛两万多头,此外还有两千多车肉脯醍醐及各种财赀,其中以丝绸数量最多。 有不少丝绸甚至还保留着大唐皇室的标识。 显然,这些丝绸都是从洛阳紫微城抢来的。 牛羊马匹及财赀怎么处理,没有任何争议。尐説φ呅蛧 这些都是安西军拿命挣的,跟别家没有任何关系。 无论郭子仪,还是药葛罗,顶多就是给点辛苦费,王臣给了两千河西军还有两万五千回纥军每人一只羊外加一匹麻布。 这两样加起来大约值一贯,已经不算少了。 然而九千多壮丁工匠及七万余口妇孺该怎么处理,王臣却跟刚继位不久的布日古德可汗也即雄鹰可汗产生了严重分歧。 雄鹰可汗坚持要求赎回所有壮丁工匠妇孺。 在郭子仪出来唱红脸之后,王臣同意了赎买妇孺。 说实话,王臣也不是很想要回纥妇孺,养着费粮,养大了还容易背叛。 原因也很简单,回纥人的国家主体意识已经成形,对大唐没有河西蕃民那样的向往。 在王臣设想中,未来安西省的基本盘还得是汉人,在基本稳定安西北庭的局势之后,再接下来王臣就会对安西北庭进行大规模移民,而至少是五十万级别,所以他并不是很想要回纥的妇孺。 但是在赎买的价格上,双方又产生了严重的分歧,雄鹰可汗坚持要按照草原的价格,一个壮丁一头牛或者一匹马,一个工匠十头牛或者马,妇孺则每口一只羊。 但是王臣直接拒绝按照这个价格进行交易,想屁吃呢? 王臣坚持一个壮丁换十匹突厥敦马或健牛,妇孺则每口一匹敦马或健牛,至于胡啜葛氏的两千个工匠,则一个都不卖。 吵了几天,最终又是郭子仪出面当和事佬。 最终,胡啜葛氏部落的七千多壮丁换了三万五千匹突厥敦马又或者健牛,七万余口妇孺则换了三十五万只羊,折合成敦马或健牛也行。 但是回纥汗国一下拿不出这么多牛羊马匹,所以双方约定分为五年还清。 连本带息,回纥汗国每年需要交割给安西军一万匹突厥敦马及十万只羊,交割地点则定在西州的高昌。 摁下手印,雄鹰可汗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没当可汗前,药葛罗根本就不会在乎这些,可一旦当了回纥汗国的可汗,雄鹰可汗立刻就变得铢锱必较。 因为生气,雄鹰可汗签完协议就带着扈从转身离开。 目送药葛罗怒气冲冲离开,郭子仪有些担心的说道:“贤侄孙,刚才我们是不是做得有些过了?药葛罗好像真生气了。” “生气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王臣一摊手道,“记得有位伟人说过一句话,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妥协求团结则团结亡,一味的讨好以及忍让换不来别人的尊重,而只会让别人变本加厉,变得比之前更加的贪婪。” “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妥协求团结则团结亡?”郭子仪微微颔首,“此言甚是精辟,却不知道是哪位伟人所说?” “好像是哪本古书上说的,具体不记得了。”王臣当即把话岔开,“老令公,晚辈这就要回敦煌了,您老千万保重身体。” “老夫再活十年绝无问题。”郭子仪呵呵一笑,又殷殷的叮嘱道,“贤侄孙,需知刀枪无眼,上了战场你也千万要小心。” “多谢老令公挂怀,就此别过。”王臣翻身上马。 “贤侄孙,你真的不返回长安?”郭子仪却忍不住又叫住王臣。 王臣勒马转身,笑着说道:“老令公,晚辈是真不打算回长安,这次出来,还没替大唐开拓哪怕一寸疆土,实在没脸回去见太子。” 郭子仪道:“你虽未替大唐开拓一寸土,却重创了吐蕃赞普的四卫戍部及通颊部落,还生擒了在洛阳、关中犯下滔天大罪的移地健,还把亲近大唐的药葛罗扶上汗位,使得河西乃至于大唐的整个北疆得以平靖,这些可都是不世之功!” 稍稍一顿,郭子仪又说道:“尤其是生擒移地健这一桩,更是不亚于当年李卫公生擒颊利可汗之壮举,你当真不想回长安献俘阙下?” “献俘阙下不过虚名而已,晚辈不在乎。”王臣直摇头。 有一说一,王臣是真的不在乎这些东西,他也确实没时间回长安。 原本想着在今年秋天之前打穿河西走廊,结果现在都已经十月下旬,距离他离开安西回长安请援已经过去一年八个月,却还在张掖,距离龟兹还隔着四五千里,郭昕还有安西四镇的弟兄们都已经望眼欲穿了吧? 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再耽搁了。 稍稍一顿,王臣又接着说:“再说生擒移地健也并非晚辈一人之力,若是没有老令公坐镇指挥,若没有雄鹰可汗助阵,晚辈又怎么可能建此奇功?所以理应由老令公押解移地健回长安献俘阙下。” “贤侄孙,老夫明白了。”郭子仪肃然道。 在此之前,郭子仪对王臣一直都难以看透,但是此刻,却突然间就看透了,他已经看清楚王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王臣此人,未必忠于李唐皇族,但是他一定忠于大唐。 在他心里,再高的虚名和荣誉,哪怕是给他郡王爵位,也远不及替大唐开疆拓土来得有吸引力,他是真想替大唐开疆拓土。 他说要让安西永为汉土,绝不是嘴上说说。 目送王臣身影走远,郭子仪却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都虞候陆归笑问道:“节帅可是舍不得王家小郎君?” 郭子仪幽幽的说道:“王家小郎君这一去,便是……” 说到便是二字,郭子仪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再后面的龙归大海就没说出来,尽管他已经看清楚王臣的为人,但说王臣是龙还是要谨慎。 大唐虽然开放包容,但是用龙来形容一个臣子还是犯忌讳。 正打马往南疾行的王臣忽然感到背脊发冷,好像被人窥探。 但很快,王臣就把这点不适感抛在了脑后,带着一万蕃兵、三千骑兵和四百骆驼骑兵浩浩荡荡南下,段秀实和剩余蕃兵则会留下押解牛羊马匹及财赀。 第226章 露布飞捷 长安,平康坊北曲。 王垚神情悒悒的进了杨二家。 杨二赶紧欢天喜地的迎上前,对王垚是百般逢迎。 原因很简单,北曲在平康坊三曲中是地位最低的,平时来她们这里消遣的也大多是些书生破落户,鲜有王垚这样的贵公子。 其实是王垚消费降级了,他的家底逛不起南曲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王家诸事不顺,原本有生意往来的各家都跟他们断了联系,甚至就连元家也不再照拂,于是家境一下子就撑不住了。 杨二使尽浑身解数挑逗王垚,王垚却还是不高兴。 “大郎这是怎的了?”杨二整个娇躯几乎都扑到王垚怀里,扭腰娇嗔道,“哪个不开眼的惹咱家大郎君生气了?” “还能有谁,当然是王二郎。”又一个贵公子跟着走进大门。 杨二闻言立刻吓得不敢吱声,她认得这是宰相家的二郎君元仲武,更知道元二郎口中的王二郎就是万年公主的驸马都尉,冠军大将军王臣,这不是她能置喙。 现如今王臣在长安可是名声在外,圣人的救驾之臣,太子跟前的红人。 便是政事堂的宰相见了王臣也得忌惮三分,也就眼前这位不把他放在眼里。 “那小贱种凭什么?”王垚显然是被儿时的认知锁住了,在他的印象之中,王臣一直就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受气包,他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欸,王大我劝你还是慎言。”元仲武也有些听不下去了,“如今的王二早就已经不是之前的王二,收起你的长兄做派吧,该低头就低头,自家兄弟,认个错就过去了。” “让我给他认错?痴人说梦!”王垚忿然道,“我才是郑县王家的长子长孙!” 元仲武摇摇头说:“到了王二那个地步,家世门第已经不再重要了,再过几年没准就是手握重兵的兵马使甚至于节度使,到那时候就该轮到王家求他认祖归宗。” 王垚脖子一梗正要反驳时,却被元仲武打断:“别以为我在跟你说笑,这次回纥汗国从张掖河谷发兵寇河西,多半又会折在王臣的手下。” 话音刚落,坊墙外的大街上忽然之间就喧哗起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杨二从窗户探头出去张望。 正好一个书生从窗下跑过,杨二当即便问道:“兀那书生,出甚事了?” “小娘子,又有露布飞捷,河西又打胜仗了。”书生头也不抬的跑了。 “我说什么来着?刚说王二打胜仗,他就又打了一个胜仗。”说到这,元仲武忍不住赞叹道,“这个王二是真不让大汉冠军侯专美于前哪!” “未必就是老二。”王垚也终于不敢再说小贱种。 “你!爱听不听!”元仲武不耐烦了,转身就走。 看来阿爷说得对,王大郎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 传遍长安大街小巷的露布,是从兵部抄送而来,从河西通过驿递一路疾驰送进长安的正版露布此时早已经送到政事堂,摆到几位宰相面前。 元载、王缙和董休都有些神情恍惚,至于裴冕,则是已然病故。 所以现在政事堂的宰相又变成四个,又成了二对二的制衡之局。 政事堂外忽然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三位宰相闻声回头,便看到李适披着常服就匆匆闯进政事堂,脚上甚至都没穿鞋。 显然,李适听到消息之后,未及更衣就跑来了。 “露布呢?河西的露布呢?露布安在?”李适此刻已经完全失态。 “露布在,太子,露布在,露布在此。”董休赶紧拿起露布给李适。 李适劈手夺过来,一目十行的往下看,露布上写的是最详细的军报,由亲历战事的河西节度掌书记高郢执笔,文采斐然高潮迭起,李适脸上的神情也随着露布上的文字不停的起伏变幻,不时大声叫好,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元裁、王缙看得目瞪口呆,太子殿下何致于此? 董休却站在一边悄悄抹泪,只有他知道太子殿下为什么会如此激动。 李适从十四岁上逃离长安,过了多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人生中遇到无数挫折,也留下无数的黑暗记忆,但要说最黑暗的一段经历,则要数被回纥人抓走关押的那几个月,起因就是移地健要求李适对他行跪拜礼,李适不从,移地健当场打死两名随行的大唐官员,并且直接把李适抓回军中关押了几个月,险些饿死。 细说起来,移地健对李适的折辱远不止此。 怎么耻辱?耻辱到李适都不愿意回忆这段旧事。 如果让李适选一个他最痛恨的人,肯定非移地健莫属。 现在,这个在李适人生中留下最黑暗的一页的移地健,回纥汗国第三任可汗,居然让王臣给活捉,不日就要解送长安,献俘阙下! 此刻,李适只想说一句话:苍天有眼! 不对,不是苍天,是王臣,诚不负我! …… “什么?竟然活捉了回纥可汗移地健?”看着坊门口公告栏的露布,元仲武和王垚几乎当场石化掉,尤其王垚,嫉妒得快要疯掉。 凭什么把回纥汗国的可汗都给活捉了? 凭什么,凭什么你能跟李卫公一样啊? 该死的,老二什么时候才能不打胜仗? 元仲武也同样吃惊,他预料到了王臣有可能又会在河西打一个胜仗,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一个大胜仗,竟然把回纥可汗移地健都给捉了,这可是回纥的可汗啊,你居然把回纥的可汗都给活捉了!让我说你什么好? 只不过,坊门口围观的达官贵人和书生却是拍手称快。 “好啊,抓得好啊,真没想到这个刽子手也会有今天!” “这狗奴什么时候能解到长安?我得多准备几个臭鸡子。” “鸡子?你说甚呢?准备石头!石头!用石头砸死这狗奴!” “就是,这个移地健当初还想洗劫长安城,得亏是太子拼死拦着,才勉强保住了长安城的满城百姓,可是洛阳的百姓却还是遭了毒手。” “这次就让这狗奴尝一尝长安健儿的手段!” 这一刻,整个长安城都沸腾了,群情激愤。 第227章 监国太子 李豫也听说了居延海大捷的消息。 对于这位大唐圣人来说,除了幼时跟在祖父李隆基身边的那几年之外,今年基本上就是他人生中最悠闲快乐的一年。 一乐,再不用担心吐蕃寇边扰民。 二乐,再不用随时准备提桶跑路。 三乐,再不用忧虑国库用度不足。 四乐,政事尽付太子和诸位宰相。 五乐,再也没有鱼朝恩、程元振、李辅国等宦官祸国专权。 六乐,白衣宰相李泌和法钦禅师常伴左右,每日礼佛问道,好不消遥。 七乐,自然就是独孤贵妃还有年方三岁牙牙学语的华阳公主常伴左右,让当今圣人享尽闺房之乐以及对皇家来说极为珍贵的天伦之乐。 有时候李豫甚至觉得人生之乐,莫过于此。 如果非要说还有忧的话,那就只有两个忧。 一忧,河朔三镇依然尾大不掉,难以根除。 二忧,王臣此子正在飞速成长,他日必成皇家之心腹大患。 李适幻想着要跟王臣君臣和睦,互相成就,甚至不想让秦孝公和商鞅专美于前,但是李豫很清楚,李适不可能成为秦孝公,而王臣更不可能成为商鞅。 王臣最大的可能就是成为曹操,他生前或许不会谋朝篡位,但是在他身故之后,他的子孙会不会谋朝篡位就难说了,这点,李豫还是相信自己的认知。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李豫读了很多史书。 正思忖间,紫宸殿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一听这脚步声,就知道是太子来了。 果不其然,李适的身影很快就闯进了内殿,不过已经换上了礼服,也穿了鞋子,毕竟是觐见当今圣人,君前失仪可是大罪。 “儿臣皇长子适叩见父皇陛下。”李适参拜。 “平身吧。”李豫微一肃手笑道,“皇儿是为居延海大捷而来的吧?” “正是,父皇你可知晓,王臣竟然生擒了移地健!”再次提及生擒移地健之事,李适依然难掩激动,“父皇,王臣他居然把移地健给生擒活捉!” 看着激动的李适,李豫心头却忽然间泛起一丝愧疚。 说起来,李适真是一个好太子,就是过于相信人性。 “皇儿,你过来。”李豫招招手,示意李适走到跟前。 “父皇?”李适依言走到御榻之前,一脸不解的看着李豫。 看到李豫从柜中取出一只黄绫包裹,李适的一颗心立刻狂跳起来。 “皇儿,今后朝政就全权交给你了,尽管放手施为吧,就算出事也有父皇兜着,不用担心有甚后果。”李豫说着就把包裹递过来。 李适接过小包裹,语气已经变得哽噎:“父皇!” “休作小儿女态。”李豫伸手摩挲着李适脸颊,也有些动静,“王臣有今日成就,跟皇儿你的支持是分不开的,事实已经证明皇儿你是对的,王臣值得你的信任和你的支持,所以今后父皇不会再干涉你,你尽管放手去治理这个国家。” “父皇!”李适两手颤抖打开黄绫包裹,赫然正是唐传玉玺。 再翻转唐传玉玺,只见底下用篆书写着大唐皇帝之宝六个字。 吸口气定了定神,李适已经重新变镇定,问道:“父皇,此刻移地健想必已经在押赴长安的路上了,这个祸害如何处理,还请你赐个章程。” “你跟宰相们商量着办就是。”李豫微微一笑说,“毕竟,从现在开始你就已经是大唐的监国太子了,不必事事禀报于朕。” “父皇!”李适声音再次哽噎,然而心中却涌起万丈豪情,王臣,你不负我,我也定不弃你,就让你我君臣再开大唐盛世! 目送李适的身影走出紫宸内殿,李豫的眼神却慢慢冷下来。 也是时候让太子感受一下刀枪剑戟的穿刺,又或者感受一下风霜雨雪的侵袭,不然他就永远都不会知道政治有多黑暗,人性有多丑陋。 然而刚刚掌握皇权的李适却只有一腔热血,急切的想要干番大事。 李适没有返回东宫,而是再次来到政事堂,并且对着元载、王缙和董休提出了一个宏大的战略构想:攻灭吐蕃! “说甚?”别说是元载和王缙,就连董休也感到措手不及。 这个时候攻灭吐蕃?太子你是咋想的?你不会患了热症吧? “寡人之所以认为此时是攻灭吐蕃的天赐良机,理由有六!”然而李适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扳着手指头逐条说道,“其一,吐蕃赞普赤松德于大斗拔谷惨败,虽然侥幸捡回了一条命,身体却已经落下病根,所谓主少国疑,主危也一样会导致国家动乱。” “其二,吐蕃在川西、陇西以及河西迭遭败绩,两年多来损兵至少有二十万,吐蕃全国五茹六十一东岱也不过拥兵六十万,就算招募新兵,短时间内也是难以编练成军,所以此时正是吐蕃兵力最空虚之时!” “其三,安西四镇已取得联络,于阗、疏勒二镇虽然失守,然而龟兹镇仍在,对大唐更为有利的是,区区一个龟兹镇就牵制住了札达路恭的十万大军,是以此时吐蕃国内的兵力就只会更空虚,更容易击破!” “其四,崔宁的西川军,马璘的安西军及郭子仪的河西军,还有李晟所率陇西六镇已经从多个方向对吐蕃形成合击,一旦崔马郭李四路大军从四个方向同时向吐蕃攻击,吐蕃必然会顾此失彼,彼时克复青海以及九曲之地,恢复天宝十三载时版图将不再是奢望。” “其五,仇视大唐之回纥可汗移地健已然被王臣一战擒获,素来亲善大唐的回纥三王子药葛罗已经继位为雄鹰可汗,如此一来不仅北方边患旦夕解除,甚至还可以借助回纥军力牵制河朔三镇,令其不敢妄动。” “其六,也是最重要的。” 顿了顿,李适又掷地有声的说道:“如今我大唐君臣一心,七军用命,而且粮秣辎重也是颇为充裕,正是建功立业大好时机!” 第228章 干番大事 董休其实是知兵的,当即劝道:“太子,老奴有话说。” 李适闻言先是一愣,他其实已经做好元载和王缙两人极力反对的心理准备,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手握玉玺,已经是监国太子了! 所以就算元载和王缙同时反对,也没有用。 李适完全可以凭借监国太子的身份乾纲独断。 然而让李适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居然是东宫老人董休。 只不过现在李适并没有走到骄横跋扈、目空一切那步,当即点头说:“你说。”Www.XSZWω8.ΝΕt “适才太子所言诚然在理,当下之时也确实是攻灭吐蕃之天赐良机,纵然不能一举攻灭吐蕃,定然也可以剪除其羽翼,夺取九曲之地及青海河湟。”董休照例恭维两句,随即话锋一转又接着说,“然而眼下已经进入到十月,时值隆冬季节,青海河湟以及九曲之地尽皆是高原苦寒之地,若在此时用兵,于边军将士而言实苦不堪言。” “这……”李适闻言一愣,倒是把高原的天气给忽略了。 这时又让李适万万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元载忽然说道:“董公此言差矣,九曲之地以及河湟所在其实是河谷低地,并非高原,即便眼下是隆冬季节,于我大唐将士而言其实并无影响,反而于吐蕃影响更大。” 董休蹙眉道:“右相此言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元载哂道,“河西走廊与青海之间虽有祁连山阻隔,却有大斗拔谷及当金谷连通,即便冬季亦可行军,陇西与青海及九曲之地同样有河谷相连,唯九曲之地与逻些之间有闷摩黎山(巴颜喀喇山)及当拉山(唐古拉山)阻隔,隆冬季节,飞鸟难越,是以我大唐四路大军可放心攻取青海及九曲之地,而不必担心逻些之吐蕃援军!” “此言在理!”李适闻言大喜,“不愧是右相,一语中的!” 分四路攻取青海及九曲之地的计划就此定下并驰告各军。 …… 下值从建福门出来,王缙忍不住问道:“右相今日为何一反常态支持太子所议?可是因为圣人将玉玺交付太子?” 元载遥遥望着正在大兴土木的乐游原,不答反问道:“左相可知圣人为何将玉玺交付太子并令其监国邪?” “自然是因为王臣替太子挣足了脸面。”王缙不假思索的道,“圣人将玉玺交付太子并令其监国既是对太子的首肯,也是对王臣的信重,籍此解其后顾之忧。” 王缙的意思,是李豫忌惮王臣这个太子党骨干,所以拿太子来安王臣之心。 “左相竟是这般认为?”元载笑了笑,又说道,“其实不然,你即高估了太子,更低估了圣人,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此话何意?”王缙的眉头一下蹙紧。 “若欲取之,必先予之。”稍稍一停顿,元载又道,“或者直白一点说,圣人认为太子太过稚嫩,把人性想得太完美,所以想让他尝尝被背叛甚至于栽跟斗的滋味,然后他才会真正的成长,当一个合格的太子。” “合格的太子?”王缙的目光也飘向前方的乐游原。 “对,一个合格的太子就该像他们一样。”元载遥指着乐游原上已经轮廓初现的诸王府幽幽说道,“该吃吃,该喝喝,该玩就好好玩,至于治国,就该交由宰相。” “右相所言极是。”王缙深以为然道,“宰相起于州郡,见惯民生疾苦,怎么也比深宫中长大的皇子强出千百倍。”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这是两人之间的默契。 …… 数日之后,朝廷的旨意就到了廓州,摆到了大唐陇右道兼山南西道兵马副元帅李晟的案头,看完公文,李晟的心情是又喜又忧。 喜的方面,自然是女婿又打了胜仗。 而且还是一个堪比李卫公的大胜仗! 有一说一,两年前在定秦堡初见王臣时,李晟就看出来这小子非池中之物,但是他属实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会这么快崭露头角,更没想到他会在河西闹出这么大动静,在大斗拔谷重创吐蕃赞普四卫戍部和通颊部落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又在居延海生擒移地健! “阿兄,你的这位女婿可真是不得了啊。”李侃也由衷的赞叹道,“登里可汗移地健可不是什么善茬,安禄山的曳落河号称天下精锐,可是见了移地键却跟老鼠见了猫,仗还没打就先两腿发软,回纥甲骑具装再一冲就崩溃了,万万没想到,似移地健这等狠人,居然也栽在了王臣手里!单凭此功,王臣就够封郡王爵。” “行了,不说他了。”李晟还是很克制的,低调低调。 顿了顿,李晟又道:“关于发兵攻取青海及九曲之地,你怎么看?” 听到这,李侃脸色立刻垮下来:“政事堂的宰相只要动动嘴皮子,可是咱们这些为大唐戍边的将士却要卧冰爬雪拿命去填,还要搞什么四路合击,合击彼母!定策的相公究竟知道不知道当金谷与大斗拔谷相隔多远?一千多将近两千里啊,怎么合击?便是大斗拔谷到咱们廓州相距也有将近千里,该如何做到互通讯息?” 顿了顿,李侃又道:“真打起来,不要说什么四路合击,不被吐蕃大军反过来各个击破就烧高香了,再说隆冬季节大雪封道,九曲之地及青海皆是积雪数尺,人马难渡,陇西诸镇以及安西军、河西军强行进军只会冻毙于道路,遣阴兵与吐蕃作战乎?” “二弟,慎言!”李晟赶紧喝止,不过他也承认,李侃说的有道理。 政事堂的宰相们只要动动嘴皮子,可是陇西的将士们却要拿命去拼。 “阿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命万不能从。”李侃黑着脸说道。 “好了,下去吧。”将李侃打发走,李晟又将候在外面的郭晞、浑瑊、白孝德、白元光诸将以及神策军都将尚可孤召进了行辕。 李晟还是决定打,君命不可违。 第229章 联名上书 安西军接到军令之时,已经是大历五年(770年)的十一月初,这个时候段秀实和冯河清也已经率军回到了敦煌。 跟着两人以及两千五百蕃兵一起回到敦煌的还有两千多车财赀,三十多万只羊、六万多匹马以及两万多头牛。 本来是不止这些,其他的让郭暧给买走了。 郭子仪就只从郑县带着三千子弟兵来河西,手里也没有牛羊马。 老郭又没有王臣那么会挣家当,所以只能让郭暧从安西军购买,而且购买牛羊马的钱都还是佘的账,今后分成五年来偿还。 不过王臣还是不假思索的答应郭暧的请求。 这主要是为了搞好跟郭家及河西军的关系。 正所谓独木不成林,搞政治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有好处要独吞的作风是注定走不远的。 可即便如此,带回敦煌的牛羊马也足够多。 节度判官和掌书记冯河清又开始担心草料。 沙州的甘泉河谷和疏勒河谷也算水草丰美,但是跟张掖河谷却没法相比,而且现在又到了隆冬季节,草原上没有新草长出,只有干草。 但是这难不倒王臣,直接让冯河清杀了多余的牛羊,做成腊肉。 就是将宰杀后去除内脏的牛羊肉进行风干,沙州的风可是不小,冬季尤其风大,牛羊肉挂在露天场地很快就会风干成腊肉。 挂在胡杨木上的成片的腊肉别提有多诱人。 “夫君,你挣家当的本事可真是无与伦比。”李清婉挺着大肚子靠在王臣怀里,扳着春葱似的纤纤玉指说道,“这都还没有走出河西呢,咱们安西军就已经有十四万余口,牛羊马五十多万头,此外还有五千车丝绸、麻布、瓷器、茶叶、香料以及药材等各种财赀,噢,还有武威的十五万石干粮和两百多万贯银钱。” “多吗?其实这么点家当根本就不够。”王臣说道。 “也是。”李清婉道,“其中的一百万贯银钱、七千匹丝绸还有七万匹麻布是朝廷给七千将士的赏赐,再刨去武威、休屠泽和白亭海、大斗拔谷、大马营草场、张掖河谷以及居延海等几次大胜仗的财物赏赐,再去掉当初答应给蕃民的安家费以及牲畜,好像也就只剩那几千车财赀和十五万石干粮了。” “武威的十五万石军粮也就够吃大半年。”王臣道。 “夫君,你这么一说,咱们好像挺穷的。”李清婉瞬间不快乐了。 “所以需要你这财神娘子抓紧时间搞钱,头一件事就是恢复商路,一是把咱们的五千车财赀高价卖给大食以及泰西的胡商,再就是开邸店设柜坊,让钱生钱,只有让丝绸之路尽快的活跃起来,让财富自长安、大食甚至泰西诸国源源不断的流入安西,咱们安西的子民才能过上好日子……” 说话间,安狗儿走进来禀报道:“大将军,节帅有请。” “婉儿,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王臣当即来到行辕。 沙州兵马使依然是阎朝,但是河西经略使周鼎已经被贬去了商州,而且只是一个小小的长史,只能等以后东山再起。 阎朝将他的兵马使公廨让给马璘充当行辕。尐説φ呅蛧 所以王臣进来时,阎朝赫然也在行辕大堂。 “贤侄,你先看下这个。”马璘也不说废话,直接将公文递过来。 一目十行看完公文之后,王臣瞬间黑人问号,什么情况?李适这是因为自己在河西打了几个大胜仗,所以觉得大唐又行了? 攻灭吐蕃?也不问问能不能灭得了? 眼下的大唐早已经不是天宝年间的大唐,拿什么灭吐蕃? 河西的几次胜仗,无论是大斗拔谷还是居延海,都只是战术层面,战术层面的较量偶然性大,双方前线指挥官的临场发挥就足以决定胜负,王臣在这两场战役之中的发挥就堪称是教科书级别,所以都打赢了,而且还是空前的大胜。 但是战术层面的胜利扭转不了战略层面的劣势以及颓势。 眼下的大唐无论政治上、经济上还是军事上相比吐蕃都处于劣势,如今吐蕃的综合国力远远胜过大唐,这是客观事实,绝不是前线指挥官的军事天赋所能弥补。 当年论钦陵够惊才绝艳吧?以一人之力镇压大唐近五十年,可那也只是战术层面的压制而已,从战略层面上,大唐始终是占据优势的一方,吐蕃始终只能维持青海陇西一线,在河西与安西也只是处于相持,要想侵入关中甚至长安,则更是痴人说梦。 但是到安史之乱之后,尚结息和达札路恭的十万大军却兵不血刃的打进关中平原,甚至攻陷了长安,因为当时吐蕃已经从国力上碾压大唐。 对于这,王臣还是有清醒的认知,大唐眼下的综合国力不如吐蕃,从战术层面上保持进攻态势就已经是极限,要想攻灭吐蕃是万万不能的,只有等到大唐的国力重新强盛起来,对吐蕃形成了碾压的态势,才有可能水到渠成攻灭吐蕃。 “贤侄你怎么看?”马璘沉声道,“我们需要发兵青海吗?” “不能发兵。”王臣摇摇头说道,“哪有这个季节发兵的?” 马璘沉吟道:“这个季节冷是冷点,倒也不是完全受不了,只是公文上说的四路合攻青海以及九曲之地,只怕是很难形成合击,反而容易被各个击破。” “老叔你说的对,肯定会各个击破,兵进合击原本就是兵家大忌。”王臣可是记得,后金立国之战萨尔浒之战,就是因为明军分进合击最终遭到后金军的击破。 “可毕竟是军令。”段秀实苦着脸道,孟睥、姚令言也是一脸无奈。 阎朝自谓是外人,没敢轻易发表言论,但他显然并不支持发兵青海。 王臣略一沉吟之后对马璘说道:“老叔,我们写一封联名书,以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呈送太子和政事堂宰相,陈述其中的利害得失。” “成!”马璘不假思索的采纳王臣的建议。 马璘现在是真把王臣当成子侄,绝对信任。 第230章 治大国如烹小鲜 马璘联合王臣、孟睥、姚令言、段秀实等数百将校联名写了一封奏书,甚至连沙州兵马使阎朝也在奏书了署了名,然后以八百里加急送往瓜州,瓜州再转往肃州,再转送甘州然后凉州、会州、原州、径州、邠州直至长安。 邠州来的信差飞驰进金光门时,李泌也进了紫宸殿。 李泌在这条世界线的处境要比另一条世界线好得多,在另一条世界线,元载已经完全掌控了政事堂,并且把李泌当成了政敌,因而派人诬告李泌,李豫不得已之下,只能够让李泌前往扬州避祸,大唐宰相就是这么嚣张,皇帝也得礼让三分。 其中的原因也不复杂,因为宰相背后站着山东世家,是世家的总代表。 只不过在这条世界线,右相元载却没能在鱼朝恩倒台之后掌控政事堂,政事堂的实权反而落入到了太子李适的手中。 所以李泌依然在长安逍遥快活。 前段时间李泌回了一趟终南山,结果回到长安之后就听说了兵分四路,合攻青海及九曲之地的事情,李泌并没有去找太子,而是直接找到李豫。 “圣人,太子还年轻,不知道其中的利害,但你是知道的呀。”李泌道,“此番兵分四路合攻青海河湟以及九曲之地,简直就是在拿边军将士的性命当儿戏。” 李豫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说了个小故事:“李师来时,法钦禅师刚走,他与朕讲了一个佛家典故,说的是两位高僧大德间的一次对话。” “名叫寒山的高僧问,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治乎?名叫拾得的高僧答,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顿了顿,李豫又问道:“李师以为此问对如何邪?” “这是佛家典故中最为有名的寒拾问对,其精髓乃是忍辱之道,与我道家之舍得之道有民曲同工之妙。”李泌蹙眉道,“所以圣人之意是想任由太子放手施为,即便是失之疏忽、错漏、谬误甚至败战并招致世间毁谤亦是在所不惜,圣人是想籍此来促成太子尽快成长?” 李豫并没有丝毫避讳,点点头说:“跟大唐的千秋万代比起来,一时一域之得失又或者世间的毁谤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那毕竟是十几万边军将士的性命啊!”李泌痛心疾首的说道。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李豫幽幽说道,“倘若太子不能尽快成长起,将来失去性命的恐怕就不只是十几万边军将士。” “可也不用如此激进惨烈的法子吧?”李泌黯然说道。 李豫却摆摆手说道:“人都是一样的,靠教是教不会的,只有做过错过痛过,他才会长记性,才会真正的成长。” 李泌只能仰天长叹。 圣人果真是不听劝。 …… 然而李适是听劝的。 至少这时候还是听劝的。 尤其是安西军的联名奏书中引用了道德经中的一句名言,治大国如烹小鲜,竟然意外的勾起了李适少年时的一段记忆。 那是天宝十四载的冬月(农历十一月)。 当安禄山起兵的消息传回长安,统治了大唐四十余年的皇曾祖父把自己幽闭在兴庆宫中整整三个昼夜,不吃也不喝。 当时还是少年的他,仗着皇曾祖父对他的宠爱进去献食,却发现昔日意气风发的皇曾祖父竟然蓬头垢面一脸颓丧。 皇曾祖父含着泪吃完了他进献的肉糜。 然后皇曾祖父轻搂着他,含着泪说道:“适儿,你记住了,治大国如烹小鲜,戒急用忍,当皇帝一定要记得不能操切!” 想到这,李适有了决断。 灭吐蕃,万万不可心急。 …… 数日后,石堡城大战正酣。 河原军的一个团两百名精锐步卒披坚执锐,踩着陡峭的山路向上发起仰攻。 然而狡猾的吐蕃守军在昨天晚上铲雪化水,并且把水浇淋在陡峭的山坡上,使得整个石堡城下的山坡都被冰面覆盖。 唐军士卒踩在冰面之上,时不时摔倒在地。 到最后,忙了两个时辰,山腰都没爬上去,遑论向山顶的石堡城发起进攻。 “狗奴!该死的吐蕃狗!”白元光气得一拳重重砸在哨塔护栏上,险些将手臂粗细的护栏生生砸碎,显然是气急了。 站在旁边的李晟则是脸沉似水,一语不发。 “大帅,这仗根本就没办法打。”白元光又转身回头对李晟说道,“石堡城的地势太险要了,天气又太寒冷,泼水就能成冰,不如退兵,等天气转暖了再进攻?” “不行!军令岂能儿戏?”李晟冷然说道,“路面有冰难以进攻,那就生火,先把冰面烧化了然后再攻,总之不惜一切代价必须拿下石堡城,打开青海的大门!” “唉!”白元光重重的以拳击掌,再转身匆匆下了哨塔,看样子,竟然是准备亲自组织一支决死队向石堡城发起最后的总攻。 看到这,李晟也是不免有些踌躇。 白元光也算是一员悍将,可别折在石堡城。 就在李晟犹豫要不要制止白元光,一骑快马飞奔而至:“有急递!” 亲兵从信差手中接过诏书并送到李晟手中,李晟看完后赶紧对着下面大喝道:“快去阻止白节度使,石堡城不用打了!” 不打了,朝廷改了诏令。 至少今年冬天不用打了。 …… 数日后,诏令送到沙州。 安西军倒是没什么反应,因为他们压根就没准备开战。 但是临时充作节度使行辕的沙州公廨却仍旧气氛紧张,王臣更是在公廨后院的一间厢房外急得团团转。 但只见,丫鬟使女在厢房进进出出,一派忙碌的景象。 隐隐还听到有婆子在喊:“腿出来了,一条腿已经出来,娘子使劲,再使把劲。” 再接着就是李清婉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听着就让人心碎,听到李清婉的叫喊声,王臣整个人已经急成热锅上的蚂蚁,这是难产了啊? 想到这,王臣当即怒吼:“孙太医怎么还没到?” “公子,已经派人去请了。”李九伯惶然应道,“孙太医一大早就去阳关给一位难产的产妇接生去了,不过应该快回来了。” 说话间,孙世安匆匆进来。 第231章 赤脚郎中 麻沸散药效过云,李清婉幽幽醒转,一睁眼就看到王臣。 其实李清婉骨子里是非常之坚强的,典型的外柔而内刚,看着娇娇弱弱的,其实很有主张也很坚韧,要不然也当不了掌家小娘子,更撑不起李家内宅。 然而自从跟王臣成亲之后,李清婉坚硬的外壳似乎正在迅速软化。 其实也不是软化,而是不需要了,因为有了王臣做她的坚强后盾,所以柔弱小娘的属性就一下子回归,而且直接把属性给拉满。 于是乎,眼泪就如断弦的珍珠般,扑簌簌掉下来。 王臣见状便赶紧探身过去将李清婉轻轻搂入怀里。 “娘子,辛苦了。”王臣心疼的摩挲着李清婉已被汗水浸透的俏脸,触手只觉李清婉的肌肤凉冰冰的,显然是失血过多造成的。 李清婉感受到的却是从王臣手掌上传过来的温度。 感受着王臣身上以及手上的温度,李清婉的心便一下子安定下来。 “夫君,孩儿呢?”跟王臣稍稍亲昵了片刻之后,李清婉的母性随即唤醒,问道,“是个小郎君还是小娘子?” “生了个带把的,小郎君。”王臣伸手从旁边小床抱起小小的婴儿。 小婴儿在襁褓中睡得正香,因为刚刚出生的缘故,小脸还没长开,看着皱巴巴的,皮肤的颜色也是红彤彤的,李清婉第一眼看到居然有些忐忑。 “咦,他怎么生得这么丑?”李清婉忐忑的问道,“夫君你不嫌弃吧?” “丑?娘子你什么审美啊?”王臣前世是刷到过新生婴儿视频的,知道刚出生的婴儿都是丑丑的,自家儿子在新生儿中已经属于长得很俊了。 稍稍一停顿,王臣又说道:“等他长开了,你就会知道他有多俊美。” 李清婉自然不是真的嫌弃,见王臣这么说,心里也是美美的,又问王臣道:“夫君,给儿子起什么名字,你想好了吗?” “早想好了。”王臣不假思索的答道,“就叫王安,安西的安!” “安西的安?”李清婉略一思索后点头说,“听着还怪好听的。” “乳名阿敦。”王臣又说道,“希望他能长得敦实,也纪念他的出生地敦煌。” “阿敦?这个乳名好,阿敦,你听到了吗?阿爷给你起乳名了。”李清婉说着在婴儿皱巴巴的小脸上轻吻了一下,婴儿两抹淡淡的细眉便立刻蹙成了一团,似乎对阿爷刚刚给他起的阿敦这个乳名挺抗拒的。 李清婉困意很快上来,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王臣将婴儿交给秋娘刚刚找好的奶妈,来到外间,只见孙世安已经洗好脸,王臣赶紧命安狗儿奉上沉甸甸的利市。 孙世安再三推辞,不过最后拗不过王臣只能收下。 孙世安又心有余悸的说道:“驸马都尉,公主殿下还算是命大的,若不是她先天体弱导致胎儿偏小,没准就真的……” 真的什么,孙世安没有说。 但是王臣听懂了,他想说的是一尸两命。 然而孙世安言者无心,王臣听了之后却想到了另外一个重要问题。 当下王臣又问道:“孙太医,听说上午你去阳关营地也是去给一个孕妇接生,那个孕妇生产还顺利吗?” 孙世安叹了口气,黯然说道:“那个产妇也是难产,而且身体很好,所以胎儿的体型偏大,就一直生不出来,等到老夫赶到阳关时已经太迟了,母子都没保住。” 说到这里,王臣才后知后觉的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道:“安西军的十多万口中,至少也有四万个年轻小娘,岂不是每天都有怀孕产子的?” “那可不。”孙世安笑着说道,“从离开长安那天起,就每天都有半道产子的,多的时候甚至有上百个,少的时候也有十几二十来个。” 王臣又问:“难产而死的产妇还有夭折的婴儿多吗?” “挺多的。”孙世安愧疚的说,“几乎每天都有产妇难产而死,至于婴儿夭折,那就更多了,两个婴儿能活下来一个就不错了。” 说到这里,孙世安又特意叮嘱王臣:“驸马都尉,小郎君体弱,千万要仔细。” 听到这话,王臣才猛然想起一件事,古代的婴儿夭折率好像高得非常的离谱,即便皇室的婴儿夭折率也经常高达百分之二十多甚至于四十多,平民百姓就更加不用多说,隐约记得一直到解放前,婴儿死亡率都有百分之二十,一直等到教员大力推广乡村赤脚医生,婴儿死亡率才出现断崖式的下降,降到不足百分之五。 当下王臣说道:“孙太医,这样下去不行,必须改变这种局面。” “改变这种局面?”孙世安闻言有些不喜,他还以为王臣是在埋怨他没尽力,当下有些不高兴的说道,“驸马都尉,郎中营已经尽力了,可我们人手有限,而且主要精力还是医治照料军中伤兵,所以孕妇和婴儿真的是顾不过来。” “孙太医,说的就是这。”王臣说道,“必须增加郎中营的人手,要大幅增加!” “大幅增加郎中营人手?”孙世安才知道误会了王臣,当即问,“加一百学徒?” “太少,一百学徒太少!”王臣沉吟片刻后直接说道,“至少还得再加两千学徒!” “甚?再增加两千学徒?”孙世安瞪大眼睛,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他的心理预期,他原以为增加一百人就已经是极限。 “对,至少要两千学徒!”王臣扳着手指说,“以后安西军要执行新的编户齐民,一万户为一个军,一千户为一个团,一百户为一个旅,每旅至少需要配一个郎中,这就至少需要四百个郎中,然后每个千户设一个小型医馆,每个万户还要设一个大型医院,还要再设立一个野战医院,遇到出征时随同大军一并出征,这样的话至少要增加两千学徒!” “喏!”孙世安叉手应喏,转身就要往外走,刚迈步却又被王臣给叫住。 王臣说道:“还有一个事,这两千学徒要男女各占一半,不能只招小郎。” 第232章 发兵龟兹 “必须男女各占一半?不能只招小郎?”孙世安闻言愣住。 由于武则天的横空出世以及大力干预,女子在唐代的地位有了非常大的提升,但是相比男子仍旧处于绝对的劣势,在职场上的劣势表现得尤其的明显。 军队官场就不用多说,即便是医生、工匠等职业也以男性为主。 只有织坊、染坊以及裁缝铺等工坊或者铺子才会有女工的存在。 想到这里,王臣便又叮嘱安狗儿道:“狗儿你记一下,下次见了张老时别忘了提醒我一句,今后咱们安西军的所有作坊及铺子,除重体力活以外,其余的岗位或者用工,雇人时一定要男女平权,各占一半。” “喏。”安狗儿赶紧掏出一个小本子,一笔一笔的记好。 安狗儿自从当了王臣的贴身亲兵之后,学习的劲头很足,从刚开始时的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到现在已经能基本认全常用字。 看着安狗儿在一笔一划的认真做记记,王臣忽然又想起一年前在凉州武威时,叮嘱他的一件事情,当即便又问道:“狗儿,当初在武威时我曾经让你招募跟你一样无家可归年龄又在十五岁以下的蕃民孤儿,招募了多少人?” “回禀公子,已经招募三百多个孤儿。”安狗儿连忙应道。 “好。”王臣欣然点头,又问道,“现在他们都在做什么呢?” 安狗儿忙道:“公主殿下找了一个翰林待诏教他们读书习字,空的时候他们也会去兵器作坊帮着做箭矢修缮甲胄,缝制衣袍。” “好,你做得非常好。”王臣拍了拍安狗儿的脑袋,又说道,“从今天开始,让他们再增加一样学习任务,除了读汉文写汉字,还要学习突厥语、大食文以及拂菻语言,你最好也一起跟着学,学得好的本公子重重有赏。” “喏。”安狗儿很郑重的记录下来。 两人说话间,马璘带着段秀实、孟睥还有姚令言一起走进来。 “贤侄,听说侄媳顺利产下了一子?”马璘进来就大声的问道。 “老叔,我们外面说。”王臣担心马璘的大嗓门会吵醒李清婉,赶紧把马璘、段秀实等人请到堂屋,再告之详情。 段秀实等人免不了又是好一顿恭贺。 马璘甚至还备了一份特别的见面礼,一只金丝编织的长命缕。 王臣让秋娘把儿子抱过来,马璘亲手将长命缕挂到他脖子上,一边说:“阿敦,这是你叔祖母亲手编织的,护佑你顺利的长大。” 段秀实、孟睥和姚令言也备了礼物。 王臣再让秋娘把儿子抱走,又问道:“老叔,朝廷的诏令到了?” “到了。”马璘欣慰的说道,“不出贤侄所料,太子还是听劝的,他中止了对青海以及九曲之地的四路合攻,不用再出兵青海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王臣点了点头,又说道,“只不过,趁冬季天寒地冻之时对外用兵这个思路却是很正确的。” 四路合击吐蕃的时机确实还不成熟。 但是趁冬季进军的思路是很正确的。 冬季大雪封道,行军的确会很困难,但是这些困难是能克服的。 更加重要的是,冬季对敌军所造成的影响也是对等的,你困难,敌人一样困难,而且因为冬季不利于进军,敌人难免守备松懈,这就具备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有利条件,可以达成出奇制胜的效果,从战术层面上,出奇制胜是很重要的。 马璘道:“所以你仍然主张趁冬季对龟兹镇用兵,对吗?” “对。”王臣道,“我们已经耽搁了太久,不能再耽搁了。” “成,这次由我亲自去救龟兹。”马璘道,“你就留在敦煌陪婉儿和敦敦,等明年开春天气转暖了,再率领大队人马前往龟兹与我会合。” “不,还是我去吧。”王臣摇头道,“老叔你都骑不了马。” “好吧。”马璘脸上露出羞愧之色,自从上次动手术之后,他的两条腿一直都没有好利索,主要是做不到忌口,照样喝酒吃肉,尤其喜欢吃牛杂羊杂,体型也在向着圆球形一路狂奔,都快成安禄山第二,所以迟迟未见好。 只不过这次,马璘终于是被触动了。 当下马璘说:“贤侄,这是最后一次,从今天开始老叔就正式忌口,再也不喝酒,也不吃肉,更不再吃牛杂羊杂。” “老段你们几个作证,节帅说这次要正式忌口了。”王臣当即接上。 无论是从个人的立场,还是从安西军的集体立场,王臣都希望马璘能够多活几年,在安西大都护的位置上多干几年,给他足够的时间猥琐发育。 虽然现在他已经具备了接班的能力,战功也足够,但是资历不够。 资历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在中华文化中的地位却不可或缺,因为这涉及到一个个的大小山头,你没有资历,就难以服众,就无法摆平,就会分崩离析,或者就算最后你以铁腕手段强行解决了内部矛盾,也必定会因此而元气大伤。 王臣还是希望安西军能平稳过渡,不要出现动荡。 段秀实、孟睥和姚令言当即表态会一起监督马璘。 安西军现在的氛围是真的好,就跟一块铁板似的,完全没有勾心斗角这种事,无论是段秀实、姚令言抑或是孟睥,都是打心底里对王臣服气,都打心底接受王臣成为安西军事实上的副大都护,也愿意全力辅佐他。 三个兵马使尚且如此,底下的裨将牙将更不用说。 所以只要马璘不出什么意外,王臣的地位就很稳,安西军的大局也会非常稳,即便是安西四镇节度留后郭昕也是无话可说,毕竟是老郭的侄子。 “贤侄你放心,老叔这次真的洗心革面要忌口了。” 顿了顿,马璘又说道:“贤侄,你想好走哪条道了吗?” “已经想好了。”王臣点头道,“这个季节札达路恭绝对想不到咱们敢于进军,所以大可不必绕远路,直接经由蒲昌海(罗布泊)再沿着赤河(孔雀河)向龟兹进军即可,即便遭受吐蕃军阻击也不怕。” 第233章 吐蕃名将 王臣说即便遭受吐蕃军阻击也不怕,并非吹牛,而是真有这个底气。 因为孙铁炉所率领的铁匠营就没有停止过铸炮,在焉支山时在铸炮,到了敦煌之后也还是在不停的铸炮,不过生产效率跟之前还是差不多,每月铸炮十门左右。 到现在为止,骆驼炮数量已经增加到了两百门,可以装备一个团了。 有了一个团的炮兵,只要不碰上极寒或者下雨,野战就基本无敌了。 达札路恭在安西的大军号称有十万,其实充其量也就两万吐蕃桂勇加八万奴从,也就是说真正有战斗力的吐蕃军最多也就两万人。 当下王臣又命安狗儿取出安西舆图。 拿角尺测了下距离,王臣接着说道:“从敦煌到龟兹相距大约两千里,不过焉耆镇仍旧还在我们安西军控制下,所以只要行至焉耆镇就可以得到粮草辎重的补给,所以携带十五日干粮以及料豆就足够了。” “还是只带骑兵吗?”段秀实问道。 “对,骑兵速度快。”王臣点点头说,“只带五千骑兵加一千骆驼骑兵,再给五千骑兵配一万头骡子或驮马即可,这样就可以在半个月内抵达焉耆,年底之前就能抵达龟兹镇,然后龟兹之围就可以解围了。”Www.XSZWω8.ΝΕt “行,不过还得再加上一团陌刀兵。”马璘现在对王臣真是言听计从,又叮嘱孟睥道,“孟兵马使,你带着小儿辈跟贤侄一道去,遇到有什么事,替我多照看着些。” “喏!”孟睥叉手应了声喏,又说道,“末将纵然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也定会护王臣贤弟的周全。” 这绝对是孟睥的肺腑之言。 这是因为王臣的人格魅力,更是因为利益的捆绑。 因为在安西军的大框架下,马王孟段姚等几大家的利益是高度一致的,属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高度捆绑关系,加上王臣的能力又极其出众,那么孟睥、姚令言还有段秀实公推王臣为安西军事实上的副统帅也就顺理成章。 孟睥也确实愿意拿性命保护王臣安全。 这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老孟家。 王臣闻言却哂然说:“老叔,还有老孟,你们这就是瞎操心,此去龟兹有五千骑兵和一千骆骆骑兵就已经足够,此战是毫无悬念的。” …… 王臣认为龟兹之战毫无悬念,但是达札路恭显然不这么认为。 达札路恭的资质其实很平庸,别说跟论钦陵这样的猛人相比,就是相比尚结息、尚赞摩这样的吐蕃将相都要不如。 但是看过新唐书的人都知道达札路恭还有一个汉名,马重英。 然而新唐书没有记载达札路恭为什么会有一个汉名?事实上,马重英不仅有一个汉名,而且还养了九个汉人奴从。 这九个汉人奴从是他的奴从,也是军师。 达札路恭很可能是古代唯一开创了真正意义上的参谋制度的武将,但凡打仗,他都会召集这九人参谋团开会讨论。 攻陷于阗国和疏勒国就是参谋团的手笔。 不过到了龟兹城下,参谋团终于遭到了安西军的顽强抵抗。 鼎盛时期,安西军在龟兹、焉耆、疏勒及于阗四镇有两万四千驻军,在北庭的伊西庭三州有两万驻军,加起来是四万四千人,足以保证大唐西疆的安全。 但是安史之乱之后,安西及北庭驻军被大量的抽调回关中参与平叛,叛乱结束之后由于河西诸州沦陷,也没能返回安西北庭,安西及北庭的驻军就只剩六千人,其中的四千人分别驻守安西四镇,两千人驻防北庭三州。 达札路恭率领十万吐蕃大军杀进安西后,时任安西四镇节度留后(代理节度使)的郭昕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将驻守于阗、疏勒的两千安西军撤回到龟兹。 此举大大削弱了于阗和疏勒两镇的防御,很快就遭到吐蕃军攻陷。 但是龟兹的防御力量却得到了极大加强,以至于吐蕃军猛攻经年,却迟迟难下。 而更让达札路恭感到担心的是,还是尚绮心从伏俟城带来的消息:大唐竟又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年纪青青就在陇山一战成名,斩杀吐蕃大相尚结息不说还将吐蕃的势力逐回到了青海以及九曲之地,紧接着又在大马营草场重创吐蕃的九部桂庸,最后又在大斗拔谷一战重创赞普的四卫戍部及通颊部落,甚至就连赞普都差点死在他箭下。 沉默半晌,达札路恭才长叹道:“王忠嗣身故不过二十一年,大唐竟然又出现了似他一般的天才人物,而且还是他的嫡孙,这唐国还真的是人才辈出呢。” 副将尚赞诺囊也由衷的附和道:“是啊,唐国从开国时的李靖、李勣、苏定方,薛仁贵一直到王忠嗣,名将一批批往外冒,现在又冒一个年方二十的王臣,反观我们吐蕃,出了一个论钦陵之后,就再也没出过哪怕一位名将。” 这一句话,就同时得罪了达札路恭和尚绮心。 达札路恭向来以吐蕃名将自居,尚绮心也向来以后起之秀自居,可是现在尚赞诺囊却丝毫不把他们放眼里,不过即便如此,两人表面上也并没有多说一句,因为尚赞诺囊来自吐蕃四大外戚的那囊氏,现在的那囊氏真是权倾朝野。 尚绮心并没有跟尚赞诺囊计较,因为他这次来是带着使命来的。 当下尚绮心又对达札路恭说道:“大将军,这个王臣不仅在用兵谋略上不输给他的祖父王忠嗣及薛仁贵、李勣等唐国名将,更为麻烦的是此人极可能是墨家传人,擅长机关术,他打造的一种兵器,名曰骆驼回旋炮,极为犀利!” “墨家传人?机关术?”达札路恭凛然道,“尚绮心你细细说来。” 尚绮心便把他所知道的和赤松德赞那边的发现一并告知达札路恭。 达札路恭听完了之后,脸色变得格外凝重:“这种骆驼回旋炮既然可由骆驼驮着走,想来也不会太重,却能打到一千步开外而且人马俱碎?” 尚绮心点点头又说道:“还可以发射细铁砂,密密麻麻,铺天盖地,令人无所遁形,三十步内一样可以穿透重甲,只需要二十具骆驼回旋炮便足以阻挡上千步卒,倘若地形不利,即便上万步卒一样难以突破。” “雅拉香波山神在上,此间竟出现如此凶器?”尚赞诺囊不由惊叹,“唐军若有上百具此等凶器,何人还可与之野战?” 第234章 群体智慧 达札路恭有些不悦的瞪了尚赞诺囊一眼。 他最反感的就是这种论调,仗还没打就说打不赢,要是整个吐蕃的武将都是尚赞诺囊这种货色,那也用不着跟唐国打了。 冷哼一声,达札路恭说道:“百多年前,我们吐蕃的武器远远不如唐军,可是唐军不也屡屡败于我们之手?可见真正决定一场战役胜负的从来不是武器,而是将士们的信心决心以及勇气。” “大将军所言极是。”尚绮心完全赞同达札路恭的观点,又说道,“大马营草场之战,河西九部桂庸之所以大败,唐军的骆驼回旋炮并非是主因,主因还是唐军在战斗之中展现出的意志、勇气以及斗志要远远胜过我们吐蕃军,大斗拔谷之战之所以战败,其原因也大同小异。” “信口开河谁不会?”尚赞诺囊反驳道,“我就问你们,两军列阵会战,该如应对甚至反制唐军的骆驼回旋炮?” 尚绮心顿时就哑了,因为他回答不上来。 从大马营草场败逃回青海之后,尚绮心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该如何应对甚至反制唐军的骆驼炮?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达札路恭蹙眉问道:“尚绮心将军,就没有发现骆驼炮的弱点吗?” “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唐军的骆驼回旋炮有何弱点。”尚绮心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又说道,“此物可及远,亦可以近射,重量还没多重,骆驼驼着就能翻山越岭,甚至比伏远弩还要轻便。” 直到现在,吐蕃军都还不知道骆驼回旋炮是用火药发射,自然也就不知道利用极寒雨雪天这个弱点,毕竟这个年代交通极其闭塞,吐蕃、回纥到大唐之间动辄几千里甚至于上万里,针对性的刺探具体情报难度非常高,通常只能派遣使臣刺探下大概的国情民情。 “如何?没话讲了?”尚赞诺囊道。 尚绮心皱了下眉头,对达札路恭说:“末将就只想到一个笨法子,勉强可以抵挡唐军的骆驼回旋炮,就是打造巨橹,四分厚的橹盾抵挡不住铁子,那就打造一寸厚的橹盾,如果一寸厚还是挡不住,那就增加到两寸甚至三寸厚,巨橹正面再蒙一层铁皮,铁皮外面再覆盖牦牛皮!” “不错。”达札路恭称赞道,“这是个好办法。” “大将军此言差矣,我看这个法子一点都不好。”尚赞诺囊哂道,“打造这么厚的巨橹,还有加一层铁皮一层牦牛皮,该有多重?便是咱们吐蕃最健壮的勇士只怕也是难以举起来吧?如果无法携行,又有何用?” 尚绮心无奈的道:“就是有这个问题,这样的巨橹或许能够抵御住唐军的骆驼回旋炮,但是太重,步卒无法携行作战。” “此事不难解决。”帐下的一个汉人奴从目光扫过停放在行辕外的一辆牦牛车,微笑说,“将巨橹装在牛车上即可!” “安装在牛车上?”尚绮心击节叫道,“对呀,我怎么没有想过?” 人的思维就是这样,一个人想问题时,很容易陷入牛角尖出不来,但如果有两个人甚至更多人一起参与讨论,让思路碰撞,就容易突破困境,这就是集体智慧或者说群策群力。 关于这,老祖宗可是做过精辟的总结。 三个臭裨将,顶个诸葛亮,说的就是集体智慧。 达札路恭也是这个信条的忠实践行者,为此还养了九个汉人奴从。 如果王臣也在这里,一定会感叹一句,蝴蝶的翅膀已经开始扇动,因为火器提前五百年出现,楯车也跟着提前出现了。 火器跟楯车,其实也是一对孪生兄弟,跟冷兵器和甲胄一个道理。 在冷兵器出现之后肯定就会出现甲胄,火器出现之后,肯定也会跟着出现楯车,因为甲胄和单兵手持橹盾已经不足以抵御火器,火器射出的弹丸,即便射不穿甲胄也同样可以对披甲的步卒造成内伤,这跟钝器击打是一个道理,轻则气血浮动丧失行动力,重则筋断骨裂甚至于体内大出血。 但是楯车可以完美的抵御火器的射击,无论是碗口铳、三眼铳、鸟铳甚至虎蹲炮之类的火炮,都不足以正面击穿楯车。 一直到明末,楯车都是东亚战场上的重要武器。 要等到上千斤的大口径红夷大炮出现,楯车才会退出历史舞台。 这条世界线,却是吐蕃军率先发明了将巨橹安装在车上的楯车。 达札路恭和尚绮心说干就干,当即命令奴从将整个龟兹绿洲的胳膊粗细的胡杨木都砍伐殆尽,这些胡杨木大多数尺寸不大,用来打造鹅车、木驴甚至于炮弩都是没用的,但是用来打造楯车却是绰绰有余。 不到半个月,吐蕃军就打造了足足两千辆楯车。 看着密密麻麻的楯车,尚绮心有了些许安全感。 尚绮心说道:“有了这楯车,抵御唐军骆驼炮的细铁子已然是绰绰有余,但是抵御大铁弹则仍嫌不足,当初的大马营草场之战,我军用来扎营的木栅栏,用的也是胳膊粗细的胡杨木,仍挡不住大铁弹的一击。” “此事简单。”达札路恭当即召集九名奴从讨论。 讨论了半天,结果真的又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可用麻布缝制数万只大口袋备用,临战时,于麻袋内盛满沙土再叠于楯车前端,行进时再以前端贴住地面,如此骆驼炮之大铁弹就须先行击穿垒砌的麻袋然后才能够击穿楯车,只有击穿了楯车,然后才能杀伤楯车后之步卒。”达札路恭。 尚绮心就由衷的赞道:“大将军不愧是我们吐蕃的名将!” “我算什么名将,不过是会用人而已。”达札路恭摆摆手,随即目光转向河西方向,幽幽说道,“也不知道回纥可汗移地健有没有率领大军南下?” 尚赞诺囊终于插上话:“移地健贪婪残暴且睚眦必报,所以一定会南下,也一定会跟安西军爆发大战,所以我们的担心根本是多余的,安西军根本连回纥军那一关都过不了,我们与其担心安西军还有那个什么王臣,还不如考虑一下该如何抵御移地健的回纥大军,如今回纥才是吐蕃的头号劲敌。” 第235章 抢占先机 达札路恭目光转向尚绮心。 尚绮心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大将军,末将以为移地健肯定会引军南下,毕竟药葛罗挑战了他的可汗权威,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做出回应,但是末将认为,移地健绝非安西军和王臣的对手。” 达札路恭沉声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原因非常简单。”尚绮心沉声说道,“就因为移地健从未跟王臣交过手,他还不知道王臣的厉害。” 尚绮心还有后半句话没说。 不仅仅是移地健,他和赞普也是因为从来没有跟王臣交手,不知道王臣的厉害,所以才会接连败在他手下。 面对王臣这个层次的对手,不做好充分的准备就贸然交手,结果就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大败而归。 稍稍一顿,尚绮心又说道:“即便没有犀利的骆驼回旋炮,移地健一样不是王臣和安西军的对手。” 仿佛是为了印证尚绮心所说的话一般,尚绮心话音才刚落,一个扈从就从帐外匆匆走进来禀报道:“将军,潜伏在河西的细作有消息传回来。” “拿来。”尚绮心一伸手,扈从便将一颗蜡丸放到尚绮心手心。 这也是尚绮心被派来安西的主要原因,因为他在河西的蕃民中间收买了不少蕃民当细作,以便吐蕃再次进攻河西之时提供情报甚至于充当内应,赤松德赞知道之后便立刻把他派来安西协助达札路恭。 很显然,赤松德赞在输给王臣后也得出了跟尚绮心同样的结论。Www.XSZWω8.ΝΕt 跟王臣这样的名将交手,必须做好最充分的准备,如果有可能,就要调集足够多的兵力,发动倾力一击。 尚绮心就是赤松德赞派来提醒并帮助达札路恭的。 轻轻捏碎蜡丸,尚绮心从中取出一卷小小的纸条,再小心展开,看完后又将纸条递给达札路恭。 “雅拉香波山神在上!”达札路恭看完纸条之后却发出一声惊叹。 旁边尚赞诺囊的好奇心也被勾起,赶紧从达札路恭手中接过纸条。 一目十行看完,尚赞诺囊也是不自禁的惊呼出声:“移地健竟在居延海被生擒活捉?怎么可能?这一定是假情报!” “情报是真的。”尚绮心沉声说道,“我找的蕃民绝不会背叛吐蕃,而且为了防止他们背叛吐蕃,我也做了许多安排。” 听到这话,尚赞诺囊当即就沉默了。 其实话说出口,尚赞诺囊就动摇了。 因为像移地健被生擒这样的大事件,是很难作假的。 先不说编造这样的假消息有何作用,即便真有作用也很容易拆穿,所以绝不会有细作蠢到编造这种事。 达札路恭也摇摇头说:“我相信这个消息一定是真的。” “所以,大将军,我们得提前准备,尽可能抢占先机!”尚绮心道,“否则我们绝对没有任何机会。” “来人,取舆图。” 达札路恭一招手,便有扈从搬来一只屏风。 只见屏风上挂着一张舆图,图上绘制的赫然就是安西的山川河岳。 见达札路恭已经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尚绮心又接着说:“大将军,末将与王臣虽然只交手过一次,但是也问了赞普与他交手的全过程,还从陇西的败兵中听说了他斩杀大相尚结息的过程,所以对他也算是有所了解。” 达札路恭显然是个听劝的,点头说:“请说出你的判断。” 尚绮心道:“以我对安西军或者王臣的了解,他们在战胜回纥大军并且生擒了移地健之后,最多过一个月就必定会发兵龟兹。” “从敦煌到龟兹约两千里,急行军四十日可至。” “倘若全是骑兵,则最快二十日便可杀至龟兹。” 稍稍一顿,尚绮心又说道:“即是说,留给我们做准备的时间最多还剩下一月,最少的话,甚至可能已经不足半个月。” “半个月?”达札路恭眉头一下蹙紧。 对一场大战而言,半个月的准备时间属实仓促。 尚赞诺囊却不信,反驳道:“现在正值隆冬季节,安西也是会下雪的,安西军会在这个时候进兵?” “你这么想就对了。”尚绮心轻蔑的道。 “我这么想就对了?”尚赞诺囊茫然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达札路恭再次摇头,心说尚赞诺囊要不是出生在外戚那囊氏,别说成为上勇部的副元帅,就是当个千户甚至百户都勉强。 尚绮心接着说道:“赞普之所以将我派来安西,就是为了协助大将军在接下来的大战中抢占先机,现在安西军发兵的大致时间已经确定,接下来就要确定安西军可能的进兵路线。” 达札路恭当即问:“你认为安西军会走哪条路?” “孔雀河!”尚绮心不假思索的道,“王臣肯定选孔雀河,因为从孔雀河到龟兹的距离要比经由北庭再到龟兹近得多。” “但也可能沿着且末河往南。”达札路恭的一个奴从给出了不同的判断,“经由且末、于阗以及疏勒诸国,抄截我们的身后。” 尚绮心道:“这种可能性很小。” “理由呢?”达札路恭点点头问道。 尚绮心道:“走南线至少要走五千里!” 达札路恭的又一个奴从质疑道:“尚绮心将军,通过你的描述,我们对于王臣此人也已经有了大致的印象,此人是个懂兵法的,所以他一定不会放过将我们上勇部的十万大军留在安西的机会,即便为此要多走三千多里路。” “不不不不,相比起全歼我们上勇部十万大军,我想王臣或许更希望尽快恢复安西的丝绸之路。”尚绮心道,“说到底,大唐想要再次强盛,就必须尽快重新打通安西,恢复丝绸之路。” “丝绸之路?”达札路恭和麾下九名汉人奴从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觉得有些新奇。 “这是唐国刚提出的一个说法。”尚绮心点头道,“指的是从长安出发,经由河西、安西到大食甚至泰西的商路,在天宝之乱之前,就是这条商路为唐国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豢养起十镇共计四十九万精锐唐军,也撑起了开元盛世。” 第236章 半道伏击 “尚绮心将军,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达札路恭听到这也反应过来,“对于安西军又或者说王臣而言,恢复丝绸之路以获取商利,尽快恢复国力然后提升军力,这比围歼我们上勇部的十万大军更加重要,你说的是这个理吧?”小說中文網 尚绮心点点头,又道:“而且马璘、王臣他们都清楚,即便从南线迂回也绝无可能全歼我们上勇部的十万大军,顶多也就是消灭我们上勇部的八万奴从而已,然而只要我们上勇部的两万桂勇还在,低贱的奴从不多的是?” 只要桂勇还在,丢盔弃甲也没有关系。 无论甲胄,还是奴从,上勇部都不缺。 吐蕃上勇部辖地万里,属国数以百计。 诸如大小勃律、象雄、大小羊同等国,其丁壮何止百万,回去之后随便抓几万奴从就又能够凑齐十万大军。 “你说服我了。”达札路恭轻轻颔首,随即又道,“现在我也相信,王臣又或者说安西军定然会走孔雀河谷,所以,你的意思是在半道上伏击?” “是的,就半道伏击。”尚绮心点头,“安西军有犀利无匹的骆驼回旋炮,若两军摆开阵势正面交锋,即便我们造了几千辆楯车,也毫无胜算。” 顿了顿,尚绮心又道:“唯有趁安西军长途行军之后人困马乏时打伏击,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快速击败,如若不然,不如趁早退兵。” “同意。”达札路恭道,“那么依你之见,在何处伏击安西军为宜?” 尚绮心道:“倘若我是马璘又或者王臣,走出孔雀河谷之后并不会立刻前来龟兹与我军决战,而是会先到焉耆休整三到五日,待人马恢复体力之后再来决战,所以,在安西军即将抵达焉耆时为其最疲惫时,也最松懈,我军若在此时击之定翻手可破。” 听到这里,像个傻子似的尚赞诺囊终于也插上话:“罗布淖尔!” 尚绮心闻言与达札路恭相视而笑,就是罗布淖尔(今尉犁县)。 …… 转眼之间,半个月时间已经过去。 一火唐军斥候出现在一道沙丘上。 站在沙丘顶上居高临下往下俯瞰,是一大片绿洲,从沙丘底下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少说也有上百里,绿洲之上长满了羊草、紫花苜蓿、黑麦草及沙蒿等各种野草,此外还有大片稀疏的胡杨林,不过这会已经是深冬,所有的胡杨树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地上的各种野草也大多枯黄,入眼所及是一片萧瑟。 “此处名叫罗布淖尔。”左僧伽指着前方绿洲说道,“方圆足有一百多里,接下来数日我们有得忙碌了,在大军到来之前必须将整片区域扫一遍,绝不能有任何遗漏。” “左队头,有这个必要吗?”一个斥候骑兵叫苦道,“弟兄们已经很累了,而且这里距离龟兹足足有六百多里路,距离焉耆都有两百里,吐蕃狗怎么可能跑到这里来?” “我们斥候骑兵的职责就是为大军扫清道路。”左僧伽冷浚的目光从麾下九个斥候骑兵脸上逐一扫过,接着说道,“信条就是,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绝不能有丝毫松懈。” 稍稍一顿,左僧伽又道:“我们火负责的是以此处为中心,南北纵宽五百步的区域,每人负责五十步,一旦发现异常,立即吹哨又或者引爆陶瓷手榴弹!” “喏!”军令一旦下达,九名斥候骑兵立刻变得认真起来,向两翼展开队形,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宽度接近有五百步的搜索队形。 …… 大约两百步外,躲着一队通颊斥候。 这一队吐蕃通颊斥候远远的看见了左僧加等十骑唐军斥候骑兵,但是因为有胡杨林和枯草的掩护,所以唐军斥候没有发现他们。 伪装,不只是现代有,在古代也有。 发现唐军斥候骑兵后,通颊斥候立刻派人报给后方的达札路恭。 足足五万吐蕃军就埋伏在罗布淖尔,而且是达札路恭亲自领军。 尚绮心也来了,这会正跟达札路恭还有几个翼长、千户围坐在一堆篝火边烤火,火堆上还架起了一只大锡罐,罐子里煮着酥油茶。 达札路恭用木勺从锡罐里舀了一勺微温的酥油茶,又从干粮袋里抓了一把糌粑,放入木勺之后先用手指进行搅拌,再捏成团状,再然后几口就吃了个精光。 糌粑,其实就是炒面,炒熟的青稞面或者碗豆面。 糌粑还有酥油是吐蕃军的主要军粮。 即便是吐蕃军的桂勇,吃牛羊肉的时候也非常少。 奴从就更加不用多说,糌粑和酥油也没有资格吃,只能吃未脱壳的粗面糌粑汤,而且稀得都能够照出人影,只要不会饿死就行。 达札路恭今天就没舍得吃牛肉羊肉,因为上勇部的牛羊已经不多。 这次远征安西,上勇部携带了两万多妇孺、三十多万只寒羊外加一万多头牦牛,妇孺留在后方的绿洲上放牧,桂庸则在前线作战。 可打仗的消耗,毕竟要比平时来得大。 到现在,三十多万只羊已经吃了大半。 如果半年之内还是拿不下龟兹镇的话,就得吃牦牛来补充肉食了。 牦牛是吐蕃桂勇最重要的财产,不仅可以产奶,还可以提供畜力,吐蕃军的辎重全都是通过牦牛拉车来运输,如果没有牦牛,就会寸步难行。 正享用糌粑时,一骑快马从前方的沙丘翻过来。 “有唐军斥候!”还隔着老远,马背上的吐蕃斥候就高喊了起来,“大将军,前方发现了唐军的斥候骑兵,至少有一旅的斥候!” “一旅的斥候?”两个翼长和几个千户霍然起身。 尚绮心也跟着站起身,拿衣袖擦了擦嘴角,说道:“安西军到了!” “还真来了罗布淖尔!”达札路恭跟着缓缓起身,冷笑一声说道,“传我将令,全军抓紧披甲并给麻包装满沙土。” 达札路恭的将令很快传达给埋伏在绿洲中的大军。 一万名吐蕃桂勇开始披挂甲胄,四万名吐蕃奴从则忙着往一口口麻袋里装沙土,再把装满沙土的麻袋叠到楯车上。 第237章 遭遇战 无论现在还是古代,无论是冷兵器还是热兵器,打伏击从来就不容易,工农红军、八路军甚至于中国人民志愿军打伏击也经常有失败的案例,因为敌人也不是傻子更不是瞎子,他们也会派出侦察兵进行侦察,一旦被发现就会陷入被动。尐説φ呅蛧 打伏击很容易成功,这属于典型的幸存者偏差。 因为历史书上记录的大多都是成功的伏击案例。 而数量更多的伏击失败的案例却很少被载入史册。 不过在特定条件下,伏击的成功率确实非常之高。 比如急于行军之时,比如长途行军之后疲惫之时,又或者吃了败仗士气低落时,就特别容易中伏击,因为急于行军时根本没有时间对沿途地形进行侦察,而一旦士气低落又或者人困马乏之时,侦察兵就难免敷衍,也就不会进行认真搜索。 应该说,达札路恭和尚绮心选的伏击点和伏击时机是很准的。 其一,罗布淖尔距离龟兹六百里,谁敢信吐蕃军会跑这么远来这里打唐军伏击? 其二,唐军走到罗布淖尔时已经长途行军上千里,正常情况下早已经人困马乏,警惕性必然会下降,即便斥候骑兵也难免松懈。 有了这两点,吐蕃军伏击成功的可能性是极高的。 但是,很不幸的是,达札路恭这次遇到的是王臣。 王臣极为信奉明代李贽的一句话: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 无论任何时候,也无论任何地点,王臣都不会轻敌,更不会疏忽大意。 所以自从沙州西出玉门故关之后,王臣就命令高玄泰的斥候骑兵团前出十五里,对大军途经的绿洲甚至沙漠展开最严密的侦察。 即便为此拖慢速度也是在所不惜。 王臣的谨慎,成功的挽救了安西军。 最先发现罗布淖尔有伏兵的是左僧伽。 在穿过一片胡杨林时,左僧伽的眼角余光忽然发现一簇沙蒿似乎轻微晃动了下。 尽管已经疲惫到极致,注意力也远不如平常时集中,但是左僧伽作为一名斥候骑兵的嗅觉本能仍然还在。 见那簇沙蒿无风自动,左僧伽便立刻意识到有问题。 刚才他的战马几乎踩着那族沙蒿而过,如果是野兽,早就已经被惊动蹿起逃跑,所以那绝对不会是野兽,而是人! 罗布淖尔属于焉耆国,可能是焉耆人。 但更有可能是吐蕃人,因为这个季节,焉耆的牧民几乎不太可能留在荒郊野外。 左僧伽当即将脖子上的骨哨叼进嘴里,然后慢慢的将挎在身上的角弓取了下来,再从箭囊里取了一支三棱破甲箭,悄悄扣在弓弦上。 下一刻,左僧伽便从慢动作变成快进。 刚才搭箭之时有多慢,现在挽弓射箭就有多快。 只听嗖的一声,扣于弦上的三棱破甲箭就已经闪电般没入十几步外的沙蒿丛中,随即沙蒿丛中响起嗷的一声惨叫。 听到这声惨叫,左僧伽没有一丝犹豫,勒转马头就往回跑。 一边跑,左僧伽一边就用力吹响骨哨,尖锐的骨哨声瞬间就响彻了整片胡杨林,紧接着两侧也响起了骨哨声,很快就传遍整片绿洲。 此起彼伏的骨哨声中,上百骑唐军斥候从胡杨林中蹿出来。 在唐军斥候骑兵身后,则是数量更多的吐蕃通颊斥候,有的挥舞着乌朵,有的则在马背上挽开角弓,对唐军斥候展开了疯狂追杀。 对吐蕃军来说,这无疑是最为糟糕的结果。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唐军斥候敷衍了事,毫无察觉的往前走,然后安西军的大队人马就会毫无防备的一头闯进吐蕃军预设的伏击圈。 次好的结果就是将唐军斥候全部猎杀,然后安西军的大队人马离得不远,在斥候骑兵还没交接班之前,大队人马就已经进入伏击圈。 最坏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不小心惊动了唐军的斥候骑兵。 这样的话伏击就基本泡汤,好好的伏击战就打成了遭遇战。 尽管现在追杀唐军的斥候骑兵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可是恼羞成怒的通颊斥候还是向唐军斥候发起了疯狂的追击,这属于面子之争。 …… 骨哨声从前方响起时,孟睥正在发牢骚。 一千多里的长途行军,无论人还是马都是疲惫不堪,人在特别疲惫之时,肝火就旺,脾气也会变差,孟睥现在就很想找人吵上一架。 但是王臣根本不理他,直接把他当空气。 孟睥正在骂骂咧咧时,前方骤然响起尖锐的骨哨声。 “骨哨?!”孟睥的眼睛瞬间瞪大,难以置信的骂道,“吐蕃狗是疯了吗?竟然真的跑到六百里外的罗布淖尔来打我们的伏击?” 王臣却在第一时间下达了作战命令。 “传我的命令,全军结成空心方阵!” 此空心方阵非彼空心方阵,但也差不多。 就是所有的战马以及骡子、驮马在中心,四周则是四个步兵长方阵,而在每个步兵长方阵的正前方则是一字排开的炮队,每队五十门。 空心方阵的长和宽都是两百步(300米)。 所以每个方向的步兵方阵都只有三排兵,每排四百人,3(排)×4(边)×400(人)=4800人,剩下的两百人留在方阵之内看守马匹。 在冷兵器时代,这样的空心方阵就是找死。 不要说是骑兵,吐蕃步兵也能轻松凿穿安西军的空心方阵。 但在火器时代,除非遇到极端恶劣的天气,否则这样的空心方阵在面对骑兵又或者冷兵器军队,几乎就是不可击败的。 为什么是几乎,而非绝对? 这是因为有一种特殊情形,这种空心方阵仍有可能被击溃。 比如装备了楯车的后金军,就可以凿穿明军装备有火铳火炮的偏厢车方阵。 所以,当乌泱乌泱的吐蕃军推着一辆辆“楯车”从前方的胡杨林里冒出来,王臣的脑子也有些懵,艹,这是楯车? 吐蕃军什么时候装备了楯车? 这是九百年后的后金军穿越到唐朝了吗? 面对这种突发状况,最为明智的选择是赶紧撤退。 然而已经没机会了,因为两翼已经出现了大量的吐蕃骑兵。 第238章 牺牲 冷兵器时代,两军会战的取胜之匙就是保持己方阵形的完整,同时尽可能凿穿并搅乱敌方的阵形,等到敌方的阵形出现混乱时,再出动两翼骑兵发起冲锋,接下来基本上就可以收割胜利果实,因为混乱能够制造恐慌情绪。 所以,安西军现在绝对不能够撤退。 因为一旦下令撤退,就必然会陷入混乱。 而一旦陷入到混乱,就必然会滋生恐慌情绪。 一旦陷入恐慌之中,撤退就必然演变成溃退。 这时候左右两翼吐蕃骑兵一个包抄,溃退就必然演变成溃逃。 安西军不是回纥军,没能力在撤退与进攻之间做到自由切换,尽管从两翼包抄过来的吐蕃骑兵还在至少五里开外,可是王臣仍旧不敢冒险。 撤退已经不可能了,那就只能硬着头皮打一场会战。 好在,安西军也不是什么底牌都没有,至少还有陶瓷手榴弹。 王臣当即扭头吼道:“传我的命令,各队领取两百颗手榴弹,要快!” 接到王臣的命令后,各队便立刻派出司兵到空心方阵内去领取陶瓷手榴弹。 陶瓷手榴弹有点重,所以安西军并未时刻带着行军,而是到了战时再分发,这次王臣直接给每人发了四颗手榴弹,总共有将近两万颗,肯定够了。 前方,索君感的一旅斥候骑兵正跟吐蕃的通颊斥候展开激烈的缠斗。 最先接战的永远是双方的斥候骑兵,打得最激烈最残酷的也是斥候。 尽管安西军的斥候骑兵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甚至千里挑一的骑射高手,但是吐蕃的通颊斥候同样不是易与之辈,再加上安西军的斥候经历了一千多里的长途行军,人困马也乏,所以在这场斥候前哨战中落入了绝对的下风。 不时有斥候骑兵落马或者连人带马摔倒在地。 混战中,又一个斥候骑兵幞头上挨了一飞石,当即从马背上摔下来。ωww.xSZWω㈧.NēΤ “老黑!”左僧伽眼角余光瞥见,毫不犹豫的勒马回去施救,刚才落马的是他麾下的斥候骑兵黑布,来自突施骑的黑姓部落。 然而左僧伽才刚勒转马头,耳畔就响起了黑布的大声怒吼。 “火长,不要回头!快走!走走!”黑布一边扯开嗓子怒吼,一边挽开了角弓,再转身对着身后就是嗖的一箭。 十几步外,一个吐蕃通颊斥候当即面门中箭,从马背上摔下。 但是没用,黑布杀了一个,便又有十几个通颊斥候包抄过来。 这个时候左僧伽再杀回去,非但救不出黑布,反而会把自己给搭进去。 然而左僧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毅然决然的催动战马快速冲向黑布。 黑布见状,果断扔了手中的角弓,又从腰间擎出横刀,一边大步迎向前方疾驰而来的十数骑通颊斥候,一边背对左僧伽怒吼:“火长,快走,走!” 说话之间,一骑通颊斥候已经催马杀到了黑布的跟前。 只见黑布只是一弯腰就躲过通颊斥候劈下的横刀,接着一刀平斩便将通颊斥候胯下坐骑的一条前腿从膝盖处斩断。 战马当即悲嘶一声摔倒在地。 马背上的通颊斥候也重重摔落在地。 黑布刚准备返身补刀,又一骑通颊斥候拍马杀到,手中骨朵对着黑布后颈只一下,黑布便立刻口吐鲜血跪倒在地。 弥留之际,黑布看着左僧伽终于勒转马头往后跑,当即笑着说:火长,我家大郎、二郎就拜托给你了啊,一定要把他们养大成人,拜托,拜托! 下一霎那,黑布的意识便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 距离安西军的大阵还有两百多步时,吐蕃军的通颊斥候终于停止追击。 正面列阵的安西军让出了多条通道,任由撤回来的斥候骑兵进入阵内。 索君感纵马直入大阵中心翻身下马,再回头看时,只见出击时的一百名斥候骑兵,活着回来的已经只剩五十余骑,折损了近半! 只不过,这四十余骑斥候骑兵的牺牲是有价值的,他们不仅提供了预警,而且拖住了吐蕃通颊斥候,为大队人马争取到了足够多的反应时间。 要不然,如果让吐蕃通颊斥候过早迫近到大阵前,就会对安西军的披甲、列阵、分发各种军需物资造成严重影响。 但好在,有斥候骑兵纠缠住了吐蕃军的通颊斥候。 就在通颊斥候杀到阵前之后没多久,左右两翼的吐蕃骑兵也紧跟着杀到。 只不过看见安西军已经摆好了阵形,吐蕃骑兵就没敢发起大规模的进攻,而只是出动小股骑兵,向着安西军空心方阵的左右两翼及身后发起一波接一波的小规模袭扰,但在安西军长弓的压制下,没讨到便宜。 纠缠了大约半个时辰,吐蕃步军也推着楯车杀到。 之前相隔还有七八里,王臣必须通过单筒望远镜才能看清楚,可是现在,当吐蕃军的步卒方阵已经迫近到了五百步,就是用肉眼都能够看清楚! 仔细看,吐蕃军的楯车跟后金军的楯车还是不同。 后金的楯车护板在前,但是吐蕃的楯车护板在后。 而且吐蕃楯车的护板并不是真的板,而是一截一截的胡杨木,就是用胡杨木拼接而成的木排,看上去非常简陋粗糙。 在木排的前方还堆放着一堆堆沙包。 牛车加上胡杨木排应该并没有多重,顶多百来斤。 但是加上木排前面堆砌的沙包之后,少说五百斤,甚至有可能有千斤重,因为每辆楯车除了掌车的车把式,两侧还有七八个吐蕃奴从在扶着。 “贤弟,吐蕃军已经迫近到五百步,现在发炮吗?”孟睥问道。 “不急,等吐蕃军靠近一百步再打。”如果吐蕃军没有携带楯车,根本就用不着等到一百步时再开火,甚至一千步外就可以开火。 可现在吐蕃军有了楯车,就不行了。 当下王臣喝道:“传令,各炮队装填实心弹,距离一百步时开火!” 王臣的命令迅速传达给分列四周的四个炮队,各炮的炮手纷纷拨转骆驼炮的炮管,再从弹药手的手中接过火药包以及实心弹并从炮口填入。 第239章 全军出击 达札路恭和尚绮心带着数百扈从登上附近的一处小沙丘时,吐蕃军已经从三个方向对唐军形成了合围。 围三阙一。 这又是达札路恭麾下参谋团提供的招数,实战中屡试不爽。 原本好好的伏击战最终却打成了遭遇战,达札路恭很不爽。 但是看到麾下的四万步军以及一万骑兵已经从北、西、南三个方向对唐军形成合围,达札路恭的心情便又好起来。 而且唐军的兵力看上去顶多也就五千人。 吐蕃军的兵力是唐军的十倍,优势在我。 “现在就看咱们造的楯车能否抵挡住唐军的骆驼炮了。”达札路恭幽幽说道,“只要楯车能够抵挡住唐军的骆驼炮,罗布淖尔就是唐军的葬身之所!” 尚绮心道:“单凭楯车肯定是抵挡不住的,但是加上堆砌的沙包就差不多了。” 说话之间,正面也即西侧的吐蕃步军已经停下了脚步,此时跟唐军方阵之间的距离大约在一千步左右。 再往前走,就有可能遭到骆驼炮的攻击。 这个距离,也是吐蕃赞普赤松德赞亲自率领的四卫戍部在大斗拔谷中付出惨重代价之后才得到的数据,血的教训。 然而,唐军骆驼炮并没有发炮。 达札路恭当即低喝道:“大纛传令,桑结千户先行攻击。” 首先投入一个千户发起试探性的攻击,这属于常规操作。 总得试试楯车的效果,然后决定是否全军出击发起总攻。 达札路恭身后的扈从竖起了一面狮旗,并摆出一个倾角。 看到狮旗及倾角之后,正面的吐蕃步军阵中立刻分出了一个方阵,大约有五千人,四千名身披皮甲甚至于只穿着破烂皮袄的奴从加上一千名披坚执锐的桂勇,分成前后十排,继续向着唐军的步兵方阵逼近。 随着双方距离的接近,达札路恭和尚绮心同时紧张起来。 那种心情用一句话形容就是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尤其是尚绮心,即盼着唐军快些开炮,又害怕唐军开炮。 只不过,唐军的骆驼炮始终没有发炮,一直都按兵不动。 漫长的等待中,出击的吐蕃方阵距离唐军方阵已经不到两百步远,留在方阵最后两排掠阵的一千名桂庸已经举起长弓,对着唐军方阵射出第一波箭。 唐军方阵正面的步卒一边用橹盾抵挡,一面用长弓回击。 这波长弓对射,吐蕃军明显处于下风,因为吐蕃奴从身上的皮甲甚至于破皮袄根本挡不住破甲重箭的贯穿,反观唐军却全军披甲,前排还配了橹盾,甚至就连横卧于方阵前方的几十头骆驼也披了甲,每头骆驼跟前还有多面橹盾拼接的盾墙,防御措施简直是密不透风,吐蕃桂勇射出的箭矢,很难对唐军造成杀伤。 好在吐蕃军也有不少橹盾,奴从也有,所以伤亡并不大。 双方弓箭手的你来我往间,吐蕃方阵迫近到了百步左右。 达札路恭的眉头慢慢蹙紧,沉声问道:“怎么还没有发炮?” “应该快了吧。”尚绮心不太确定的道,“唐军骆驼炮可以发射两种弹,一种是近距离的细铁弹,数量巨大,铺天盖地令人无所遁形,但是难以及远穿透力也有限,一种是远距离的大铁弹,仅只一颗但可以及远,杀伤力巨大,可连续穿透十数排步兵阵列!唐军到现在都还没发炮,应该是准备用细铁弹,等到我们的步卒方阵抵近到三十步再发炮。” 然而话音刚落,唐军方阵正前方的那几十头骆驼的背上便次第绽放起耀眼的红光,随即腾起一团团的白烟,数息之后才有巨响传来。 “这便是骆驼炮发炮之威?”达札路恭凛然道。 尚绮心点头道:“骆驼炮发炮时其声震天,相隔数里仍然可以听到巨响。” 两人说话之间,目光转向桑结千户的前排,并没有出现人仰车翻的情形。 看到这,尚绮心悬着的心便落回到肚子里,扭头对达札路恭说:“大将军,唐军骆驼炮刚才用的是大铁弹,看来我们的楯车能抵挡住唐军的骆驼炮!能行!” 达札路恭双手用力的握紧,随即回头喝道:“大纛传令,中路军全军出击!” 身后的亲信扈从便立刻将一面接着一面军旗高高的竖起,足有七八面之多。 下一刻,正面列阵的另外七个千户三万五千步卒,纷纷推着楯车往前进发,在经过一次试探性进攻后,达札路恭悍然发动了总攻。 …… 王臣放下望远镜,脸上神色变得有些难堪。 一百步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一百五十米的距离,看清楚人形没问题,但是要想看清楚五官基本不可能。 但是王臣凭借望远镜能够看清楚。 王臣清楚的看见,炮团所属甲队的五十门骆驼回旋炮,首发五十颗实心弹,一小部分直接击中吐蕃方阵的楯车,大部分落地后形成跳弹再击中楯车,几乎全部命中目标,然而没有一颗实心弹能击穿楯车。 更加确切一点说,是没有实心弹能击穿楯车前部沙包。 跳弹也没能击穿,因为吐蕃军推着楯车往前走的时候,前端几乎紧贴地面,中间缝隙极小,实心弹几乎不可能从缝隙中穿过。 所以,结果就是吐蕃军毫发无损。Www.XSZWω8.ΝΕt “贤弟,咱们的骆驼回旋炮竟然打不穿吐蕃狗的沙包车?这下可好何是好?”孟睥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形,一时间有些慌。 如果骆驼回旋炮威胁不到吐蕃军,这场遭遇战的作战形式就会回归到原来,两军将士用冷兵器在近距离互砍,若是这个打法,五千安西军落入五万吐蕃军的三面合围,而且还是长途行军一千多里之后人困马乏的状态,结果就基本已经注定。 撤退吗?至少一万吐蕃骑兵正在战场左右两翼虎视眈眈。 吐蕃骑兵虽然远远不如回纥骑兵,但是追杀他们这支疲惫之师已经足够。 所以现在孟睥是真有些手足无措,好在王臣依然保持着主将应有的镇定,吐蕃军提前发明楯车确实让人意外,但是好在他们安西军还有陶瓷手榴弹。 第240章 反胜为败 达札路恭和尚绮心都觉得罗布淖尔之战大局已定。 唐军远来疲惫,人困马乏,兵力又处于绝对劣势,作为倚仗的骆驼炮又被吐蕃军的楯车加沙包完美的克制,焉能不败? 尚绮心当即建议达札路恭的大纛前移,就近指挥。 说是就近指挥,其实就是为了在更近的距离观战。 达札路恭欣然应允,当即带着数百扈从往前移动。 罗布淖尔地势平坦,然而并不是一马平川的平原,而是散落着一个个土包。 当达札路恭和尚绮心在数百扈从的簇拥下登上一个土包时,只见前方五百步外的唐蕃两军已经形成一个“叵丨”形。 中间的小方框是数千唐军。 缺了一边的大方框则是四万吐蕃步卒。 大方框东边的一竖则是一万吐蕃骑兵。 两个方框的距离已经只剩不到三十步,马上就要短兵相接。 只不过,吐蕃军并没有急着发起冲锋,而是依然按照之前的节奏推着楯车,不疾不徐的缓缓往前走,一点点逼近唐军的步兵方阵。 唐军除了放箭,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 甚至将摆在外围的骆驼骑兵撤回阵内。 看到这,达札路恭就彻底的放下心来。 罗布淖尔之战,已经彻底失去了悬念。 …… “稳住,稳住,给我稳住,给我稳住!” 王臣高举右手,一声接着一声的长嗥。 但其实,身处嘈杂的战场,除了身边的王佖、杜岳及安狗儿等少数几个人,已经没人能够听见他的长嗥声。 但是能不能听见并不重要。 只要能够看见王臣的手势。 郑乙就死死的盯着王臣高举着的右手,右手紧握一颗陶瓷手榴弹,左手则抓着一根火折子,火折子的盖子早已经打开。 炮团的一千头骆驼已经被牵到方阵内。 除了两百名炮兵留在方阵内看守骆驼,其余八百名炮兵包括郑乙,全部被临时编入到四个方向的步兵方阵,加强防御。 这时候两军的距离已经不足三十步远。 这个距离已经进入到乌朵的攻击范围。 成千上万颗鸡蛋甚至鹅蛋大的飞石如飞蝗般打过来,护在步兵方阵最前方以及头顶的橹盾被打得劈啪作响。 也有不少飞石打在甲胄上,咣咣作响。 郑乙身上的乌锤甲就挨了不少颗飞石。 飞蝗般的石头中还夹杂着密集的箭矢。 不时有安西军被射中甲胄缝隙或面门,痛苦的倒地。 安西军将士好歹还有铁甲及橹盾保护,然而躲在方阵之内的骡子、驮马、战马甚至大部分骆驼却没有甲胄和橹盾,只能靠身体硬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战马还有骆驼被保护在最中间。 所以直到现在为止,损失的都是外围的骡子及驮马。 但即便是骡子驮马,也让安西军的将士心疼得不行,这些大牲口可值钱,一头骡子或者驮马就能卖至少十贯钱。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慢的流逝。 终于,吐蕃军推着楯车进入到十步内。 “打!”王臣高举的右手终于用力挥落。 看到王臣右手挥落,韦晤、马朗等裨将也纷纷跟着挥落右臂。 几乎是在一霎那间,王臣的军令就传达给三个方向的安西军。 郑乙和早就严阵以待多时的安西军将士便纷纷低头,先是对着火折子轻轻一吹,再将吹燃的火折子凑到了陶瓷手榴弹的导火索末端。 随即,手榴弹的导火索便嗤嗤燃烧起来。 默数了三个数,郑乙再用力的将手榴弹往前甩出去。 由于这次列的是密集的步兵阵,几乎就是肩挨着肩,所以没办法通过麻绳将手榴弹当成链球一样甩,而是只能依靠臂力硬扔。 好在,十几步的距离还是能够甩得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除了东边的安西军将士没有动静外,另外三个方向的四千多安西军将士已经将四千多颗陶瓷手榴弹扔到吐蕃军头上。 这下子悲剧了,这下吐蕃军可是遭了大难了。 “轰,轰轰轰!”连续不断的巨大爆炸声次第响起。 足足四千多颗陶瓷手榴弹,或者在吐蕃军的头顶凌空炸开,或者落入吐蕃军密集的步兵队列之中猛然炸开,那个场面,惨烈到极致。 血肉横飞没有,但是血肉模糊是真的有。 霎那之间,数千吐蕃军被炸得血肉模糊。 尤其是那些不披甲的奴从,都快成筛子。 只不过这惨烈的一幕被硝烟暂时遮盖住。 …… 五百步外,达札路恭和尚绮心瞬间石化。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刚才的连续爆炸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有爆炸之后产生的浓郁的硝烟遮挡,所以达札路恭和尚绮心一时间看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看不见吐蕃军队现在怎么样?但是只听这声响,还有这浓郁的烟雾,两人就知道大事不妙,怕是又遭到了唐军的不明攻击! 可问题是,楯车不是一直挡在阵列前方? 而且唐军的骆驼炮似乎也只有一两百具,并且退回到阵内。 可是刚才的爆炸却密集到令人难以置信,少说也有上千处。 一时之间,达札路恭和尚绮心面面相觑,全都愣在了原地。 还没等两人从巨大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前方战场上又响起连续不断的爆炸声,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一团接着一团耀眼的红光从浓烟之中乍放即灭,紧接着便又有更多的浓烟滚滚涌起,将唐军和吐蕃军彻底笼罩在浓烟中。 在浓烟的遮蔽之下,再看不到任何景象。 下一霎那,浓烟中就响起咚咚的战鼓声。 随即便有排山倒海般的杀伐声冲霄而起。 再接着响起兵器的撞击声以及连续不断的哀嚎声。 片刻之后,便有乌泱乌泱的吐蕃桂庸惊慌失措的从浓烟中跑出来。 到了这会,就是傻子都知道,肯定是吐蕃军遭受到了唐军不明武器的突然袭击,且多半已经死伤惨重,罗布淖尔之战竟然反胜为败? 达札路恭和尚绮心如堕冰窟,这下糟了。 发起总攻的八个千户四万桂庸怕是要完。 第241章 降维打击 达札路恭和尚绮心的担心很快就变成冰冷的事实。 因为罗布淖尔突然刮起了凛冽的西北风,原本笼罩在战场上的硝烟顷刻之间就被刮得一干二净,原本被硝烟遮住的战场也展露无遗。 再然后,达札路恭和尚绮心就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幅可怕画面。 但只见,发起总攻的八个千户四万桂庸,仍然还能站着的已经不足万人,超过三万吐蕃桂庸已经捂脸倒在血泊之中,发出痛苦的哀嚎。 隔着五百步,都能听到那惨烈的哀嚎声。 除此之外,唐军也已经向吐蕃军发起反击。 投入进攻的唐军不多,也就两三百人这样。 但是这两三百唐军却不是什么寻常的唐军,而是魔神般的陌刀兵。 两三百唐军陌刀兵分成三队,分别向着西、北、南三个方向发起了反击,但只见陌刀翻飞之间,吐蕃军纷纷被斩成两截。 陌刀兵的突击是极其可怕的,吐蕃人记忆犹新。 吐蕃军原本就已经惊魂未定,浓烟散开后,骤然间看到魔神般的陌刀兵,再看到一队接着一队的吐蕃桂庸被陌刀兵斩碎,军心瞬间就崩溃。 下一霎那,侥幸还能动的吐蕃奴从掉头就往回跑。 在后阵督战的吐蕃桂勇原本还想抢救一下,但是很快就被吐蕃奴从带崩,就像是激流侵袭之下的泥沙,顽抗了片刻之后很快就土崩瓦解。 再下一刻,前方的大队唐军也发起了冲锋。 三四千唐军步卒分成了三拨,分别向着三个方向的吐蕃溃兵发起了追击,俨然摆出了一副想要将吐蕃军斩尽杀绝的架势。 看到这幕,尚绮心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大将军!”尚绮心急声说道,“赶紧命令东边的骑兵出击,要不然正面和两翼八个千户的步卒就全完了,赶紧命令骑兵出击!” 达札路恭如梦方醒,赶紧跟着怒吼:“大纛传令,骑兵立刻出击!骑兵出击,全军出击,快出击!出击!” 达札路恭身后的扈从紧接着竖起两面大纛。 片刻之后,战场东边便响起隆隆的马蹄声。 伴随着滚滚烟尘以及隆隆的马蹄声,守在战场东边一千步外、等着收割安西军的一万吐蕃骑兵便向着唐军步兵方阵发起斜向冲锋。 …… 看到东边的吐蕃骑兵发起斜向冲锋,王臣也立刻做出应对。 “狗儿,传我军令,步兵撤回,将吐蕃军的楯车一并带回。” “炮团立刻就位,四个方向各一队,首发霰弹!自由射击!” 伴随着王臣的怒吼,安西军的方阵中立刻响起清脆的錞于声。 听到錞于声,原本正在大步向前追杀的安西军包括陌刀兵便毫不犹豫的撤回,还把吐蕃军遗弃的楯车也推了回去。 炮兵也在第一时间将驮着骆驼回旋炮的两百头骆驼牵到阵前。 炮团的一千头骆驼因为被骡子、驮马甚至战马围在方阵中心,所以无一伤亡。 驮着回旋炮的两百头骆驼很快被牵到方阵之外一字排开,接着斜着卧倒在地,操炮手再拨转骆驼背上的回旋炮,从炮口往炮膛装填火药包以及霰弹。 吐蕃骑兵很快就杀到唐军阵前,但是被楯车挡住了前进道路。 楯车与楯车中间虽然留了空隙,但是有唐军步卒持长矛守着。 只不过,吐蕃骑兵原本也没有直接冲击唐军步兵方阵的意思,而是从很近的距离斜着从唐军步兵方阵前切过去,一边飞奔一边用弓箭或者乌朵发起攻击。 破甲箭和飞石暴雨般倾泄过来,却基本上被楯车和橹盾挡下。 不片刻,便有数十门骆驼回旋炮完成了装填,随即自行开火。 由数以万计的铁砂组成的弹幕,穿过楯车之间留出来的空隙,劈头盖脸的罩向从步兵阵前斜切而过的吐蕃骑兵。 下一刻,便是一片的人仰马翻。 紧接着,响起更加密集的炮声。 伴随着隆隆的炮声,更多吐蕃骑兵翻身坠马。 挨了几排霰弹之后,吐蕃骑兵被迫拉开距离,只敢隔着一百步甚至更远的距离用角弓进行抛射攻击,乌朵已经丧失了作用。 然而唐军骆驼炮还有大铁弹。 …… 达札路恭和尚绮心立在沙丘上,看得很清楚。 只见唐军方阵之前每一次喷射烈焰以及浓烟,就必然会在吐蕃骑兵阵中拉出一条贯穿整个骑兵斜阵的血路。 那真是一条血路。 所经之路,布满了人马的尸块。 “大将军,这便是唐军骆驼炮的大铁弹之威!”尚绮心痛心疾首的道,“铁弹所过处,人马及器械俱碎!除了楯车无可阻挡!” 达札路恭也是感觉头皮阵阵发麻。 不自禁的,达札路恭就想到了尚赞诺囊这个废物无意中说过的一句话,唐军有了如此犀利之武器,天下还有何人可与之野战? 败了,被他寄予厚望的这次伏击以惨败告终! 长叹一声,达札路恭无奈的说道:“大纛传令,骑兵撤回!” “大将军,不能撤!”尚绮心急道,“中路的八个千户还没有全部撤回,中路的绝大部分桂庸其实只是负伤而已,应该还有救!” “没救了!”这时候,达札路恭表现出了超越常人的决绝。 为了救回中路的四万步卒,置一万骑兵于险境,不值当! 毕竟一万骑兵全都是桂勇,而中路的四万步卒却只有八千个桂勇,剩下的全部都是低贱的奴从,死了就死了,再抓就是。 顿了顿,达札路恭又接着低吼道:“中路八个千户全速撤退!” 所谓的全速撤退,就是不管负伤倒地的那些奴从,直接抛弃。 达札路恭的军令很快就传达下去,本人和尚绮心也撤离沙丘。 接到达札路恭的军令之后,两翼的吐蕃骑兵便立刻转身后撤,眨眼间,跟唐军方阵的距离就拉大到了五百步,至于中路八个千户的吐蕃步卒,其实根本不用达札路恭下令,早就已经开始漫山遍野的溃逃,而且把身上的甲胄全部都丢弃。 罗布淖尔伏击战就此结束,安西军又取得大捷。 这就是近代火器带给安西军的红利,降维打击。 第242章 上阵上获,跳荡功 安西军再次取得大捷,然而王臣却高兴不起来。 罗布淖尔这场遭遇战,安西军的人员伤亡不大,但是骡马损失不小。 吐蕃军凭借楯车掩护,迫近到了安西军的阵前,用弓箭尤其是乌朵,给安西军的骡马甚至于战马制造了不小的杀伤。 初步损失很快清点出来。 孟睥黑着脸说道:“损失了四千多头骡子和驮马,虽然其中的一部分只是负伤,但是伤的是马腿,只能杀了吃肉。” 王臣闻言脸色也垮下来。 四千多头骡马啊,按一头十贯计算就是四万贯! 这波损失就大了,安西军自从他领军以来还没有过这么大的损失。 “好在人员伤亡并不大,全军只有五百多人负伤,阵亡更不足百人,但是被我们斩首的吐蕃军至少有上万人,还生俘了将近三万人。” 说着,孟睥的脸色才终于好看了一些。 因为生俘的吐蕃奴从不只是吐蕃奴从,全都是钱。 吐蕃奴从卖到长安能卖出百贯的高价,即便在安西也能够卖到十贯! 一顿,孟睥又道:“罗布淖尔这一战,吐蕃军的兵力至少十倍于我军,然而我军非但取得了胜利,还是大捷,怎么着也算得上是上阵上获吧?” “嗯,必须是上阵上获!”王臣点头,这没什么好多说的。 看到王臣点了头,韦晤、马朗、孟翰林等裨将甚至附近的士兵都是咧开嘴笑了。 因为阵和获的等级定性,将直接决定战后的奖赏,上阵上获每卒可得十贯赏钱,如果只是下阵下获,赏钱就只有一贯。 说完,王臣又想到开战之前发出预警的斥候骑兵。 如果没有斥候骑兵预警,如果安西军没有提前准备好足够数量的陶瓷手榴弹,装备了楯车的吐蕃军没准真可以突入到安西军的步兵方阵之内,展开大规模的混战,这样的话他的五千骑兵加一千炮兵绝对会被吐蕃军淹没。 毕竟他们安西军远来疲惫,吐蕃军却是以逸待劳。 所以这次是斥候骑兵挽救了安西军,拯救了安西,拯救了大唐。 当下王臣问道:“对了老孟,刚才是谁第一个发现有吐蕃伏兵的?” “我也不知道,得问高玄泰。”孟睥当即派亲兵把高玄泰叫了过来。Www.XSZWω8.ΝΕt 高玄泰已经猜到王臣和孟睥要问什么,便直接把左僧伽带了过来。 “大将军,将军,是左僧伽最先发现吐蕃伏兵。”高玄泰并没有冒功。 冒领战功,甚至杀良冒功,在历朝历代都存在,安西军一样不例外,尤其是在高仙芝担任安西大都护时,为了做大战功,直接把石国给灭了,还抓了石国的国王,凑了九个国王或可汗送到长安献给李隆基当作寿礼,美其名曰九王献寿。 不过后来封常清接任之后,任用段秀实为中军都虞候狠抓军纪作风,安西军的军纪以及风气就好多了,贪功冒领和杀良冒功就很少再发生。 “左僧伽,我记得你。”王臣冲左僧伽轻轻颔首,“这次你立大功了。” “都是小人应该做的。”左僧伽嘴上谦虚,心里却不免生出一等期待。 听说罗布淖尔一战已经被定为上阵上获,如果再能得个先锋第一功,按照规定不仅可得二十贯赏钱,官阶也可以直升一阶,成为队头。 火长直升一级是队副,但是直升一阶那就是队头。 虽说天宝之乱后军中各种规章制度大多名存实亡,但是奖惩制度还是相对严格,按规定上阵上获的先锋第一功确实可以晋升一阶职官,跳荡功更可晋升两阶官阶。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过了片刻,王臣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左僧伽,你这次不仅拯救了安西军,更拯救了安西四镇乃至于大唐!所以我给你定为跳荡功!” “跳荡功?!”左僧伽顿时间大喜,连旁边的高玄泰也感到眼热不已。 也就是说,正式叙功之后,左僧伽就要连升两阶从火长直接变成旅帅,再往上晋升一阶就能够跟他这个校尉平起平坐了。 “左僧伽,你是个好样的,好好干!”王臣按惯例又勉励一句。 左僧伽顿时感觉浑身血液都在往脑袋上涌,让他晕晕乎乎的,都不知道该说些啥,脑子里却响起了一个声音,冠军大将军如此信重于我,我定能不负了他! 左僧伽是真的很感激王臣,因为王臣没有歧视他的胡人出身。 人种歧视在任何时候任何地域都存在,安西军也一样不例外。 但从王臣身上,左僧伽感受到了尊重,一种前所未有的尊重。 王臣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刚才的那场大战。 罗布淖尔之战也给王臣提了一个醒,永远不要小觑古人的智慧,或者说永远不要小觑群众的智慧,所以说要想靠着骆驼回旋炮包打一切明显是不现实的幻想。 看来,有必要打造更大口径的火炮,要造三寸甚至于四寸大炮。 否则下次再遇到吐蕃军推着楯车发起进攻,安西军就只能撤退。 而且王臣隐隐还有个担心,吐蕃军这次只是造出了楯车,下次会不会也造出土炮?威力或许比不上安西军的骆驼回旋炮,但哪怕只是木头制作的土炮,也一样有巨大的杀伤力,至少单凭橹盾或者铠甲是抵挡不住的。 所以,有必要打造偏厢车。 有了偏厢车,等下次野战就可以结成车阵,不仅可以抵御土枪土炮攻击,更加可以抵御一切冷兵器的攻击,吐蕃军的弓箭和乌朵就会彻底的沦为摆设。 当然,偏厢车也有局限性,只能在平原开阔地形中使用,山地沙漠地形无法使用,但是山地沙漠地形可以用骆驼回旋炮,这就形成了野炮和山炮机制。 今后的安西军将下辖若干个军团,根据作战功能及作战区域的不同,这些军团可以划分为山地军团、平原军团甚至于沙漠军团,以分别应对山地高原、平原浅丘乃至沙漠地形。 到那个时候,安西军才真正无敌,至少一百年内无敌手,至于一百年后会怎么样,却不是他王臣能决定的,因为他早已经不在。 第243章 有援兵至 最近几天,焉耆国王龙如林和焉耆兵马使杨日佑一直处于高度紧张之中,杨日佑甚至亲率一营精兵坚守在铁门关,吃喝拉撒都在城头上解决。 其中原因也很简单:吐蕃大军出现在了焉耆镇。 不过让人困惑的是,吐蕃大军只在三天前到铁门关外露了个脸,然后也没有发起进攻,直接就转身去了罗布淖尔。 杨日佑也不敢派斥候出关去侦察。 所以根本不知道吐蕃军要去干嘛? 杨日佑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强戒备。 又是一个寒冷又难熬的夜晚过去,杨日佑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倚靠着女墙就睡过去。 正睡得迷迷糊糊时,杨日佑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咚咚咚的战鼓,当即便从睡梦中惊醒,接着便又条件反射般从地上猛的跳起身来。 “敌袭,准备厮杀!”杨日佑一边怒吼,一边从腰间拔出横刀。 然而喊完第一声,杨日佑就发现不对,因为不是他们在敲鼓,鼓声分明是从铁门关外传进来的,关外的鼙鼓声?有援兵至? “援兵?”杨日佑的目光扫向铁门关外。 下一刻,杨日佑的一对虎目立刻亮起来。 但只见,一面日月星三辰旗已经从前方一处沙丘后面冉冉升起。 紧接着,乌泱乌泱的骑兵就跟着那面三辰旗从沙丘后面冒出来,犹如水银泄地一般漫山遍野的铺过来,只见这些骑兵身上不是披着明光铠,就是披着乌锤甲,那严整的军容,那锃亮的兵甲及刀矛,不就是他们日夜盼望的安西军主力? “是主力!我们安西军的主力回来了!主力回来了!” 铁门关上的安西军将士嗷的一声欢呼起来,声浪几欲刺破云宵。 不片刻,漫山遍野开过来的安西军主力就已经来到了铁门关下。 关上的守军甚至从主力大军中找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真是昔日袍泽杀回来了,安西有救了,哈哈哈,安西四镇终于有救了。 紧接着,紧闭的关门缓缓打开。 关中的将士迫不及待的涌出来,跟关门外的袍泽拥抱在了一起。 生死兄弟阔别重逢,尤其是其中还有不少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又岂能不高兴?还有劫后重生的庆幸,诸多情绪叠加在一起,这种高兴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杨日佑也带着几个将校出了关,然后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王臣。 没办法,因为王臣实在太扎眼,骑着康居马,年轻,长得还俊美,身上还穿着一袭紫色半臂袍,杨日佑想不注意到他都很难。 杨日佑是认得王臣的,因为一年多前,王臣带着一队骑兵从龟兹前往长安请援,途中就曾经在铁门关暂时歇脚,杨日佑还曾请他喝过酒。 “好小子,半臂袍?你这是立下大功,当上将军了?”说到这里,杨日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王臣的半臂袍颜色竟然是紫色,当即瞪大眼睛说道,“咦,等等,紫色半臂袍?你小子该不会已经当了三品以上武将了吧?” 孟眸骑马上前一步,嘿嘿笑道:“杨日佑,还不拜见冠军大将军!” “老孟?!”杨日佑惊喜莫名的抢前两步,一把就将孟眸从马背之上揪了下来,然后两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就抱在了一起,哈哈大笑。 …… 杨日佑和孟眸他们在开怀大笑,达札路恭却在痛哭流涕,真哭。 罗布淖尔一战,直接打没了四万多吐蕃军,因为在溃退三十里之后再收拢残兵,达札路恭发现来时的五万大军已经只剩下不到九千人马。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桂勇的伤亡并不算大。 损失的这四万多人,大多都是低贱的奴从。 然而,相比起人员马匹及军需辎重的损失,心理上的暴击才是让达札路恭失态乃至于痛哭流涕的最主要的原因。 因为罗布淖尔之战已经告诉了达札路恭一个残酷的事实,吐蕃军大概率已经丧失了跟唐军在野战中抗衡的能力! 这就意味着唐蕃战争将会退回到开元年间,甚至于更糟。 因为开元年间唐军虽然处于全面进攻态势,但是在局部,吐蕃军队仍然可以采取积极的进攻态势,仍然具备在野战当中击败唐军的能力。 可现在,吐蕃军大概率已经丧失这个能力。 跟在达札路恭身后的尚绮心也是满脸苦涩。 原以为唐军的骆驼炮就已经足够的难缠了,没想到还有更难缠的手炮! 手炮这个名字不是尚绮心取的,而是从罗布淖尔战场上侥幸捡回一条命的吐蕃桂庸给唐军的这种武器取的名字。 这种新式武器只要随手一扔就能凌空炸开,炸开之后就会有无数的尖锐的锋利的陶瓷碎片铺天盖地的四下溅射,皮甲根本就抵挡不住,只有铁札甲才能抵挡得住,可即便身上披挂了铁札甲,近距离挨上手炮之后,也是非死即伤。 想到这,尚绮心就忍不住仰天发出一声哀叹。 “雅拉香波山神在上,这个王臣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 “难道此人真是墨家传人?才会造出这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武器?” 这时候,跟在达札路恭身边的一个汉人奴从忽然说道:“大将军,将军,你们方才所说的这个手炮,倒是与小人熟知的爆竹有一些类似。” “爆竹?”达札路恭和尚绮心的目光同时看向那奴从。 “是的,就是爆竹。”那个奴从说道,“每逢过年之时,我们那里的人都会截取两头带有竹节的竹筒,焚烧之后就会爆裂,发出巨大声响,籍此驱逐瘟神恶鬼。” “后来又有了火药,将火药装进密闭的竹筒,便成了现在的炮仗。” 顿了顿,奴从又道:“若是使用不慎,炮仗爆裂之后也一样会伤人,小人年幼时就曾亲眼看见一邻人在放炮仗之时被炸成了重伤。” “爆竹?”尚绮心若有所思道,“炮仗?” 这时候,又一个奴从接过话茬:“炮仗爆裂之时,竹壳通常只会裂成两半,最多也就分裂成三四爿,而不会裂成无数碎片,所以唐军的手炮使用的应该是陶瓷外壳。” 蝴蝶翅膀继续扇动,群体智慧再次显现出威力。 第244章 李卫公再世 尚绮心道:“所以,将炮仗的竹子外壳换成陶瓷,就成了手炮?” 跟在达札路恭身后的九个汉人奴从异口同声的道:“多半如此。” “果如此,我们也能造出手炮?”达札路恭的心情立刻好起来,如果吐蕃也能造出这种犀利无匹的手炮,便再也不惧安西军。 罗布淖尔之战,吐蕃军若是也拥有手炮,结果将会截然不同。 紧接着,达札路恭便又想到了唐军的另外一种利器,骆驼炮。 如果吐蕃也可以造出手炮,是不是也能造出骆驼炮?便问道:“那么,你们可知骆驼炮又是怎么一回事?” “大将军,骆驼炮多半也是用火药击发。”其中一个奴从说道,“因为发炮之后所产生之烟雾与炮仗爆炸后的烟雾极为相似。” 另一个奴从附和说:“据逃回来的桂庸说,骆驼炮的细铁砂及大铁弹飞过时,他们嗅到了火药的气味,多半用的便是火药。” 尚绮心道:“那么你们能不能造出骆驼炮?” 九个奴从顿时就沉默了,这是一道送命题。 因为吐蕃律法极其严苛,一旦他们承诺了,但是最后却没能造出来,必定会受到最严厉最残酷的处罚,炮制成人皮唐卡都是有可能的。 达札路恭当即便宽慰道:“即便你们造不出,我也绝不会怪罪你们,你们只需要回答我能否造得出来?” 九个奴从沉默片刻之后,终于有人说道:“可以试试,但需要时间。” “时间不是问题,只要你们能够造出来,多久都可以。”稍稍一顿,达札路恭又道,“还有无论你们需要什么,都可以大胆的提出来。” 那奴从当即说道:“我们需要铁匠及木匠。” “没问题,等回到象雄,我就调拨给你们一百名铁匠和一百名木匠。”达札路恭不假思索的应承了下来,说完之后又扭头对尚绮心说道,“尚绮心将军,这几千骑兵多半只是唐军主力的前锋骑兵,后面肯定跟着大量的唐军步卒,所以我们继续留在安西,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不如暂且退兵回象雄?” “大将军所言极是。”尚绮心深以为然的道,“唐军的大队人马将至,而且装备了犀利的骆驼炮及手炮,凭我们上勇部目前的兵力及兵器,已经难以应对,只不过,唐军的大队人马并不会立刻杀到,所以在退兵之前仍可以尝试一下能否攻灭龟兹国。” 达札路恭笑着说:“就是当初你攻陷敦煌城的策略,是吧?” “不过是雕虫小技。”尚绮心一脸谦虚的道,“不过值得一试。” 达札路恭欣然点头:“好,那我们不妨试试。” …… 安西军已经进入铁门关,王臣下令宰杀了一百头牦牛犒军。 罗布淖尔之战,吐蕃军带了至少上万头牦牛,可惜最后只逮住了一千多头。 原因也很简单,安西军长途行军后人困马乏,不敢冒着风险追击吐蕃骑兵。 天色逐渐的暗下来,关城内燃起一堆堆篝火,左僧伽一火也分了五十斤肉,洗尽之后就串起来架在火上烤,还有十斤牛杂稍稍处理过之后,也装进刁斗架在另外一堆篝火上面煮,左僧伽还往刁斗里撒了胡椒。 不片刻,空气当中就弥漫起牛肉牛杂的香味。 “可惜没有酒喝,要是有一壶郎官青就美哉。” “没有郎官青,哪怕有一壶西市腔也可以啊。” “郎官青算个屁,七尺男儿要喝就喝富水春。” “富水春?御酒?那你赶紧躺下,梦里啥都有。” 麾下的几个斥候骑兵在那里说笑,左僧伽却叹了口气。 因为左僧伽想到了黑布,要是黑布没有战死就完美了。 正伤感呢,焉耆镇的一个旅帅忽然找了过来:“老左?左僧伽?!” “赵旅帅?!”左僧伽也是一眼把对方认出来,随即两人便高兴的抱在一起。Www.XSZWω8.ΝΕt 拥抱过后,赵旅帅赵元康才问道:“老左,我们家老二,赵二,他还活着吗?” “赵二他好着呢,只不过这次没来。”赵元康口中的老二,就是左僧伽被调去斥候团之前所在的步兵队的司兵。 听说自家兄弟没有事,赵元康悬着的心便落回到肚子里。 刚才他四处打听了下,发现不少旧识都已经战死在关内,安西军奉诏入关之时足有三万多人马,最后就剩下五千人。 所以得知二弟没战死,赵元康极为高兴。 寒暄过后,赵元康又捶了左僧伽一拳说:“听说你小子立了个跳荡功?” “不过就是侥幸而已。”左僧伽咧嘴笑道,“而且现在还没有正式叙功,最后怎么样也不知道,说不定就变卦了呢。” “老左你放心,冠军大将军绝不会变卦。”一个声音响起。 “老索?”赵元康看见是索君感,顿时又热情的抱在一起。 当年进关之前,索君感和赵元康就已经是焉耆镇的骑兵队头,两人不仅武艺相若,而且十分对脾气,简直可以说是交称莫逆。 “老索,刚才找了你一圈没找着,跑哪去了?”赵元康道。 “你也是斥候,竟然问我去哪了?”索君感没好气的说道,“也就是现在没酒,不然非得罚酒三大碗不可。” “等下次补上。”赵元康哈哈一笑,又接着问,“老索,你说的冠军大将军是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咱们安西四镇节度兼北庭行营营田度支使,驸马都尉王臣。”索君感说着遥指了下正在兵马使公廨大堂上与杨日佑等将校饮宴的王臣,“诺,就是他了。” 赵元康道:“我听说他在两年前还只是龟兹镇的一个骑兵队头?此事是真是假?” “这是真的。”索君感点点头,又把他所知道的关于王臣的战绩从头到尾娓娓道来。 索君感说得兴起,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已经聚集了一大群焉耆镇的老卒,这些老卒跟赵元康都听得如痴如醉,恨不得亲身参与那一场场波澜壮阔的大战恶战。 “上邪,冠军大将军简直就是李卫公再世!”赵元康拍着大腿赞道。 王臣甚至什么都没做,仅只是通过索君感等安西老卒的口口相传,他的威名就已经迅速传遍了整个焉耆镇或焉耆国。 第245章 撤兵增帐 杨日佑同样很感慨,既感慨王臣升官的速度,更感慨王臣离开安西的这两年间所创造的一系列奇迹,真的是奇迹。 “上邪,这两年你打了多少个大胜仗?” “定秦堡一战恢复陇山防线,这是其一。” “武威一战打服回纥小王药葛罗,这是其二。” “大马营草场一战重创吐蕃九部桂庸,这是其三。” “大斗拔谷一战重创吐蕃四卫戍部以及通颊部落,这是其四。” “还有,居延海一战重创胡啜葛回纥并活捉回纥可汗移地健,这是其五。” 顿了顿,杨日佑又接着说道:“还有今日罗布淖尔一战重创吐蕃上勇部,斩首一万,生俘将近三万,这已经是第六次大胜了!” 旁边的几个校尉都是暗暗咋舌。 这六战,摊上一场都足慰平生。 然而王臣却六次大战全部参与。 正因此,二十二岁就官拜冠军大将军。 冠军大将军是真不让冠军侯专美于前。 “老杨,王臣贤弟的功绩可不止这些。”孟睥灌了一口郎官青,一抹嘴又说道,“他还跟他的岳父一起,在麟德殿上救下了当今圣人!” “救驾?”杨日佑瞠目结舌道,“岂不是得封王?” 孟睥道:“本来是要封郡王爵的,不过可惜的是,最后王臣贤弟拿王爵换了阵亡将士的凌烟阁具名。” “说甚?凌烟阁具名?谁要具名?”杨日佑愕然。 孟睥道:“所有为大唐战死沙场的弟兄,今后他们的姓名都将刻在凌烟阁上,虽然不是凌烟阁绘像,可即便是具名也已经是一等难得的殊荣。” 这当然是莫大的殊荣,除了荣耀,还能实现阶级跃迁,这才是实打实的利益。 如果没有凌烟阁具名,死就死了,顶多领些许抚恤金,等到抚恤金花完之后,留下的孤儿寡母多半穷困潦倒而死。 但是有了凌烟阁具名就不一样了。 如果原本是小门小户,直接族谱单开一页,成为士族。 如果本就是世家豪族,立刻庶支变嫡支,旁支变主支。 听到这,杨日佑当即便站起身来,朝着王臣深鞠一躬。 “冠军大将军,末将替所有为大唐战死的将士感谢你。” “欸,杨兄太外道了,自家兄弟,大可不必如此见外。”王臣赶紧伸手搀起。 孟睥也抹了抹嘴说道:“贤弟说的没错,都是自家兄弟,就不要整这些虚的。” 看见王臣没有摆架子,也没有世家公子的半点纨绔气息,杨日佑便也笑着说:“既如此愚兄便也托大称你一声贤弟。” “小弟王臣参见兄长。”王臣叉手一揖,又问道,“兄长,现在龟兹镇如何了?” “还好。”杨日佑答道,“因为郭大将军提前将于阗、疏勒二镇的两千精兵以及两国的一万多蕃兵都集中到了龟兹城内,所以龟兹城内的蕃汉军队加起来足有将近三万人马,吐蕃军围攻了将近两年,依然未能破城。” “城内粮食还能撑多久?”王臣又问道。 杨日佑道:“如果不考虑龟兹城内的百姓,应该能撑很久。” 言下之意,如果算上龟兹国百姓的消耗就撑不了多长时间。 王臣当即对孟睥说道:“兄长,这样的话,我们得尽快过去。” 孟睥轻嗯了一声说道:“救兵如救火,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出发。” “啥?”杨日佑闻言吃了一惊,“你们远来疲惫,刚刚又在罗布淖尔跟吐蕃军大战了一场,而且安西军主力未至,竟然就要急着去救龟兹镇吗?” 王臣叹了口气,说道:“杨兄,我们这六千人就是全部的主力。” “啥?”杨日佑闻言越发吃惊,“上回从北庭来的信差不是说,返回安西的老卒足有七千人之众,此外还在河西招募了两万多蕃汉壮勇?加起来足有三万?此外还有四千回纥骑兵助阵,难道是居延海大战之后又出了什么大变故,所以只剩五六千人?” “老杨你胡说什么呢。”孟睥没好气道,“我们哪有出什么变故,五千多老安西和两千多陇西老卒基本都在,河西招募的蕃汉壮勇和回纥骑兵也都还在,但是有能力在短时间内赶来安西的就只有五千骑兵外加一千炮兵,明白了吗?” “炮兵?”杨日佑一头雾水道,“炮兵是什么兵?” “跟你说你也不明白。”孟睥摇头道,“到时候你就懂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王臣和孟睥便继续率军西进。 不过这次,王臣就变得更加小心,又让高玄泰从全军挑了一百名骑兵,将斥候骑兵团从两百人的标准团扩充为三百人的加强团。 左僧伽也顺理成章的当上了旅帅。 …… 龟兹城外,吐蕃军上演的诱敌好戏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破拂之前,一队队的吐蕃军借着夜幕掩护悄然离开大营,一切都井然有序,无论人还是马,又或者牦牛都没有发出太大声响。 距离吐蕃大营不远的一处沙丘上,静静的肃立着达札路恭还有尚绮心两人,两人身后则是数百名扈从。 “大将军,你这是在效仿庞涓么?”尚绮心笑了笑说道,“只不过庞涓是添兵减灶,大将军你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撤兵增帐。” 达札路恭笑而不语,以他的脑子当然想不出来这种策略。 这个撤兵增帐之计,是他豢养的那九个汉人奴从设计的。 尚绮心又道:“只不过撤退的时候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来,大将军难道就不担心龟兹城内的唐军识破不了吗?” “这里是龟兹。”达札路恭摇摇头说,“暗中定有唐军耳目。” 尚绮心笑道:“所以大将军是料定唐军耳目必定会发现我们在借着夜色悄悄撤兵,然而大营内的帐蓬数量却不减反增,然后龟兹城内的唐蕃联军就会误以为我们正悄悄退兵,再然后唐军就会选择一个时间出城突袭对吗?” “计策就是这么个计策。”达札路恭点点头,又道,“现在就看郭昕会不会上当了,若是郭昕真出城追击,我们就在撤兵之前拔除了龟兹镇。” 第246章 白发大都护 郭昕手按横刀,正迎着朔风矗立在龟兹城头上。 此时的郭昕才三十五岁,正是雄姿英发的年龄,身上的锐气仍在,并不是那个孤军困守安西达半个世纪的白发大都护。 麾下的将校士卒也正值青年。 龟兹城已经被吐蕃军围困了将近两年,但是上到安西留后郭昕,下到龟兹、疏勒及于阗三镇的每一个士卒,仍旧战意昂扬信心十足。 尽管此时的大唐已不再是之前的大唐,然而大唐的荣耀以及对长安的向往,仍旧铭刻在安西军的骨子里,每当提起大唐说到长安时,安西军将的眸子就会变得闪闪发光,就像志愿军战士提及新中国,说到北京和教员。 疏勒兵马使鲁阳也同样年轻,雄姿英发。 脚步声中,身披山文甲的鲁阳登上城头。 “大将军,你已经在城头守了大半夜了,下去歇着吧。” “先不急。”郭昕却摆了摆手,并没有离开城头的意思。 鲁阳问道:“大将军是在等斥候的消息吗?” 郭昕轻嗯了声,并没有多说。 鲁阳也没在意,他知道郭昕就是这个性子。 世家大族出身的年轻人几乎都是这个性子,一个字形容就是冷傲。 郭昕也很冷傲,不过他的冷傲只是表面上,实际上对麾下将校尤其底层的士卒非常的关心,只是很少会在人前表露出来。 两人正说话间,龟兹镇的一个校尉就急匆匆的登上城头。 “大将军,潜出城外的斥候刚刚用箭书传回来一个消息,吐蕃军已经连续两个晚上借夜幕掩护悄悄撤兵!” “吐蕃军竟然在悄悄撤兵?”鲁阳愕然道,“可为什么营中的帐蓬反而变多了?” “撤兵增帐。”郭昕哂道,“这是要效仿孙膑破庞涓故事,引诱我们出城去追击?” 鲁阳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大将军,吐蕃军会不会真撤?故意增帐来吓阻我们?” “这也是吐蕃军的意图之一。”郭昕道,“倘若我们不追击,假撤立刻就会变真撤。” “吐蕃军当真要撤?”鲁阳闻言急道,“果真如此,我们绝对不可轻易放他们退兵。” “现在还不到时候。”郭昕没有多解释,而是直接下达命令,“传我将令,城外斥候继续密切监视吐蕃军之动向,安西军各镇以及于阗、疏勒、龟兹三国蕃兵衣不解甲,马不卸鞍,做好随时出城追击之准备!” “喏!”校尉叉手一揖,转过身匆匆离开。 鲁阳从校尉身上收回目光,后知后觉的道:“奇怪,吐蕃军为何突然撤兵?” 郭昕的目光转向长安方向,幽幽说道:“算算时间,王臣他们三队骑兵分三路前往长安已经快两年了,朝廷若是派兵,也该到了!” “难道真是朝廷派来的援兵到了?” 鲁阳闻言顿时间大喜过望。 …… 转眼之间,五个昼夜过去。 然而让达札路恭和尚绮心感到无比失望的是,龟兹城内的安西军以及诸国蕃兵却毫无动静,明明知道吐蕃军正在退兵,也仍旧按兵不动。 达札路恭长叹一声,说道:“郭昕还是足够谨慎哪。” 尚绮心失望的说道:“即然安西军不上当,那我们就退兵吧。” 达札路恭轻嗯一声,说道:“传我的将令,大军退往拔焕城!” …… 吐蕃军退走没多久,王臣、孟睥率领的安西军就杀到了龟兹。 再次看到王臣,并且得知王臣的武散官品级已经在自己之上,郭昕也有些恍惚,因为郭昕的武散官只是从三品云麾将军。 不过郭昕的职官是左武卫大将军,正三品,所以两人是平级。 两年前离开安西去长安时,王臣不过只是个正九品下的队正,可是再回安西时,却已经是正三品冠军大将军,郭昕能不恍惚?这个升官的速度简直吓死人。 “郭大将军,这是郭老令公写给你的家书。”王臣又从怀里取出了郭子仪的家书。小說中文網 郭昕父亲郭子云死得很早,他和弟弟郭旸从小养在郭子仪府,跟郭晞、郭暧等兄弟八人从小一起玩到大,关系远比其他的堂兄弟亲厚。 王臣能够明显的感觉得到,看完家书之后,郭昕对他的态度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郭昕对王臣的称呼也从直呼姓名变成贤弟:“贤弟,现在并非叙旧之时,不如趁着吐蕃军军心不稳之际,你我兄弟合兵一处全速追击?” 听到郭昕称呼王臣为贤弟,孟睥感觉脑子有一些乱。 郭老令公称王臣为贤侄孙,郭昕却称呼王臣为贤弟,这不是乱辈份了吗? 王臣却是从善如流,当即也跟着改了对郭昕的称呼:“小弟全凭兄长做主。” 郭昕没有拿乔,当即说道:“从安西四镇到雪域高原的主要通道有两条,一条是经由婆勒川翻越葱岭,沿着印度河谷一路经由小勃律、大勃律、羊同、象雄直到逻些,当年高大都护远征小勃律国,封大都护远征大勃律国走的都是这条道。” “另外一条道则是经由于阗,沿喀拉喀什河谷翻过喀喇昆仑山进入羊同。” “达札路恭四年之前入寇安西时走的便是于阗道,随军的吐蕃妇孺、牛羊牲畜以及吐蕃军进入安西之后抢到的牛羊财赀百姓,尽皆安置在于阗。” 王臣当即从舆图上找到郭昕说的这条路,这条路就是现在的G219国道又或者说新藏线的其中一段,比葱岭路线要近,但是不太好走。 现在的于阗事实上就是吐蕃的前进基地。 到了这,王臣就明白郭昕是什么意思了。 旁边的孟睥、鲁阳还有于阗兵马使郑踞也听出来郭昕想要干什么了。 郭昕的意图就是直接抄截吐蕃军的后路,不仅要夺回被掳走的百姓,还要反过来把吐蕃军的随军妇孺以及牛羊牲畜财赀全部抢个精光。 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做事情锋芒毕露。 果不其然,稍稍停顿了片刻之后,郭昕直截了当的说道:“我们就不用从拔焕城、疏勒城一路往前追了,直接横穿图伦碛去于阗!” 图伦碛也就是塔克拉玛干大沙漠。 塔克拉玛干沙漠历来是生命禁区。 第247章 发一次疯 听郭昕说要横穿图伦碛,王臣和孟睥笑而不语。 鲁阳、郑踞还有龟兹国王白环、疏勒国王裴冷、于阗国王尉迟曜却是大惊失色,纷纷劝谏郭昕不可以意气用事,务必要谨慎。 龟兹国王白环语重心生的劝道:“大将军,从龟兹镇横穿图伦碛到于阗镇足足有八百多里,按日行百里计算,也需要八日!所需粮草可用骡马携带,但是饮水该如何解决?茫茫沙漠之中很难找寻水源,即使找到了,也多是咸水湖。” 对图伦碛的了解,周围几个绿洲国家自认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龟兹国王白环都已经这么说了,按理来说郭昕就不该再坚持己见。 郭昕却坚定的说:“图伦碛中的湖泊并不全是咸水湖,也有淡水湖,只要十口湖泊中有一口淡水湖,就足以解决饮水问题,只需多备些羊皮水囊,每次补充水源之时带足人马四日饮用水即可。” “这绝对不可能!”于阗国王尉迟曜说道,“无论战马还是骡子驮马,每日最少也要消耗十五升饮水,四日便是六十升饮水,真如此骡马便什么辎重都无法携带,只是携带饮水就已经疲于应付,大军所需粮草辎重该如何携行?” 骡马在沙漠中的负重跟平原肯定无法相比。 在平原,骡马平均负重可达一百五十公斤。 在沙漠,骡马平均负重最多也就一百公斤。 去掉六十公斤饮用水,就只剩下四十公斤。 这也就是说,横穿图伦碛沙漠需要准备四倍数量的骡马。 “不用骡马,用骆驼!骆驼不仅更耐饥渴,负重也更大!”郭昕却早有对策,“龟兹城内足有上万头骆驼,足以携带所需饮水及辎重。” 骆驼的负载能力要比骡马大得多,尤其沙漠中优势更大。 骡马负重平均也就一百五十公斤,骆驼却可达三百公斤。 而且骆驼也比更加适应沙漠环境,水源充足时一次可以摄入上百升饮用水,缺水时则可以数日不用饮水,所以对水源的依赖要小得多。 骆驼之所以被誉为沙漠之舟,就是因为这。 “大将军,即便骆驼也不行。”疏勒国王裴冷也劝谏道。 大唐盛世,安西各个小国都以赋汉姓说汉语写汉字为荣,即便是没有皇帝赐姓,也会自己选一个他们中意的姓氏,疏勒王族给自己选择的就是裴姓。 因为疏勒在突厥语境中是首席大臣的意思,而疏勒王给自己赋姓时,大唐的首席大臣也即右相是裴寂,所以就跟了裴姓,说起来也算闻喜裴氏一支。 好笑的是,疏勒王族现在真认为他们是闻喜裴氏的一支。 稍稍一顿,裴冷又道:“图伦碛中最大的危险并非是干渴,而是沙暴以及方向,一旦遭遇沙暴就必定会迷失方向,而一旦在方圆上千里的沙漠中迷路,就必定是十死无生,别说区区一万头骆驼,就是征用十万头骆驼也没有用。” 郭昕却仍旧坚持己见:“东周列国志中有云,天定胜人,人定亦胜天,本将军认为只要全军坚定信心,就定然可以排除万难穿越图伦碛!” “大将军,此举属实太冒险。”郑踞苦苦相劝。 郭昕却道:“庄子逍遥游中有云,富贵险中求,行军打战焉能不冒风险?”小說中文網 鲁阳直接引用庄子逍遥游的全文:“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求时十之一,丢时十之九,大丈夫行事当摒弃侥幸之念,必取百炼成钢,厚积分秒之功,始得一鸣惊人。” 然而郭昕却是已经下定决心,板着张脸说道:“我意已决,诸位休要再多言!” 龟兹国王,鄜坊节度使白孝德的堂兄白环便只能向率军远道而来的王臣求援:“王大将军,不如你来劝劝郭大将军?万万不可进图伦碛!” 然而王臣却笑了笑说道:“不,我支持郭大将军!” “啥?”郑踞、鲁阳、白环、裴冷等人全都愣在原地。 郭昕脸上却流露出一丝笑容:“就知道贤弟定会支持于我。” 王臣自信的对郑踞等人说道:“两位将军和诸位殿下莫要担心,只要有我在,大军断不会有缺水之虞,更不会迷失方向!若有任何闪失,我甘受军法!” 郑踞等人默然,王臣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还能怎么说? 既然如此,那就陪着这两位公子哥发一次疯,没准真能成? …… 郑踞等人认为横穿图伦碛是在发疯,甚至就连郭昕也认为王臣是在向他示好。 然而天可怜见,王臣是真的有把握,因为他不仅可以从十里外嗅到水源气息,更可以通过罗盘来进行定位。 除非图伦碛里一个湖泊都没有,又或者遇到了大型磁铁矿,否则王臣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找到沙漠里的湖泊,更不可能迷路。 那么图伦碛里有湖泊吗?当然有。 图伦碛里不仅有湖泊,甚至还不少。 至于说磁铁矿,图伦碛里是不存在的。 沙尘暴倒是有,对于拥有丰富户外经验的王臣也不算什么。 只要不是遇到那种特别变态的沙暴,是很难威胁到军队的,毕竟一支军队的生存能力以及自救能力绝不是小型商旅又或者户外运动小队所能够比拟的。 所以在王臣的引领下,安西军仅仅只用了七天时间就顺利穿过图伦碛,出现在了于阗绿洲与图伦碛交界处的苇关。 苇关,因芦苇而得名,这里不仅有芦苇,而且还有湖泊及丰茂的水草。 即便现在已经是隆冬,湖边的芦苇和绿洲的野草早已枯萎,却仍有大量的牛羊又或者马匹正在悠闲的啃食着枯草。 看着成群结队的牛羊马匹,刚刚走出沙漠的安西军将士全都笑出了声。 正在放牧的吐蕃上勇部的妇孺却愣住了,他们压根没想到,会有这样一支庞大的唐朝军队从图伦中冒出来,这下糟了! 过了好一会儿,吐蕃妇孺终于反应过来,驱赶着牛羊马匹,试图逃跑。 然而已经迟了,郭昕举起右手往前一挥,道:“传我将令,全军出击!” 第248章 吐蕃的灾难 达札路恭接到这一消息时,刚刚走到疏勒镇。 “你说什么?于阗城丢了?”达札路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偷袭于阗的唐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他们是从天上飞过来的吗?” 于阗绿洲虽没有天险可守,但是遥远的距离就是一道巨大的天堑,唐军无论是从图伦碛南部边缘沿着昆仑山北麓进军,还是从图伦碛北边沿着天山南麓进军,都必然会被沿途的烽燧堡发现,只要其中一座烽燧堡燃起烽火,吐蕃军就能提前做出应对。 可是,现在,于阗城却在毫无预警的前提下,被唐军给偷袭占领! 驻守于阗的千户黯然说道:“大将军,唐军是从图伦碛中杀过来的。” “你说什么?”达札路恭更加的吃惊,“唐军是从图伦碛中杀出来的?” “这不可能!”尚绮心也道,“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横穿图伦碛!” 对于雪域高原的吐蕃人来说,这个世界上有两处人类难以涉足的生命禁区,一处是荒凉贫瘠并且广袤无垠的羌塘无人区,另外一处禁区就是图伦碛。 两处禁区中,闯入羌塘无人区仍然还有一丝生还的机会。 可是如果闯入了图伦碛深处,就是经验最丰富的牧民也是十死无生。 正是因为这,吐蕃每次对安西四镇用兵,不是从图伦碛的东边迂回,就是从图伦碛的最西边迂回,从始至终就没有敢于横穿图伦碛,一次都没有过。 可是,现在,镇守于阗的吐蕃千户却说,唐军居然成功横渡图伦碛。 这样的事实,甚至比唐军装备了骆驼炮和手炮更让尚绮心感到吃惊。 “可唐军的确就是从图伦碛中杀出来的。”千户无奈的道,“天山南麓和昆仑山北麓都遍布我们的烽燧堡,唯独图伦碛中没有烽燧堡,所以被唐军杀了个措手不及,不仅是掳来的妇孺牛羊财赀尽失,随军的妇孺以及牛羊马匹也悉数被唐军抢走。” 达札路恭只感觉到胸闷气短,好像有一双大手使劲的把他摁进冰窟窿,再然后达札路恭就感到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 也难怪达札路恭急火攻心,吐蕃上勇部这次来安西真的亏大发了。Www.XSZWω8.ΝΕt 除了放牧的两万多妇孺外,还被安西军抢走了十多万只寒羊山羊、三万多匹高原马、两万多头牦牛以及上千头成年骆驼。 还有从疏勒、拔焕、且末等城池中抢来的壮丁妇孺牛羊以及财赀。 直白一点说,就是达札路恭和十万吐蕃大军流血拼命三年的成果,一夜之间被清零,连同自家牛羊妇孺全归了安西军。 此外在罗布淖尔还伤亡了三千多桂勇以及三万多奴从,上万副甲胄及一千多头牦牛。 遭此重创后,上勇部虽然还不至于伤筋动骨,但肯定要休养几年,正常情形之下五年之内是没有能力再对安西用兵了。 为什么要说正常情形之下? 因为对于吐蕃上勇部来说,还有非正常情形,那就是吐蕃上勇部有一个巨型的血包,可以随时输血,弥补上勇部的损失。 这个血包就是南亚的天竺。 ……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等到达札路恭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躺在软榻上。 软榻正被一头牦牛倒着拖行,从道路两侧光秃秃的岩山可以分辩得出,这里已经不再是安西的某个绿洲,看样子应该已经上了葱岭。 达札路恭的猜测很快就得到扈从的证实。 得知达札路恭苏醒,尚绮心很快就找过来。 “大将军,消息已经核实了,于阗的确已经失守了。”尚绮心黯然说道,“唐军也的确是从图伦碛过来的,既没走天山南麓,也没有走昆仑山北麓。” “这么说,唐军当真掌握了某种横渡图伦碛的法子?”达札路恭叹息道。 “多半是。”尚绮心长叹一声,无奈的说道,“除非我们也能掌握横渡图伦碛的法子,否则的话吐蕃就再没有机会控制安西。” 尚绮心说的是没有机会控制安西,而不是无法攻占。 攻占安西还是有机会的,但就算是占领了也守不住。 因为唐军可以抄近路横穿图伦碛,又把安西夺回去。 图伦碛对吐蕃军是天堑,对唐军来说却是来去自如,而且面积又太大,吐蕃军要绕过图伦碛得走几个月,唐军横穿最多半个月,这个仗还怎么打? 稍稍一顿,尚绮心又道:“如果不能够控制安西诸国,也就意味着彻底丧失切断安西商路的最后机会,毕竟河西已经先丢了。” 达札路恭闻言也是仰天长叹一声。 达札路恭也很清楚丢失河西以及安西将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吐蕃无法控制安西及河西,无法切断长安到安西乃至泰西的商路,大唐就可以通过这条商路源源不断的获取巨额利润,不出二十年,大唐就会再次强盛起来,恢复昔日的贞观之治甚至开元之治也不是没有可能。 果真如此,就将是吐蕃的灾难。 …… 达札路恭和尚绮心在仰天长叹,郭昕、郑踞、鲁阳、裴冷、尉迟曜及白环他们等人却在额手相庆,尤其是于阗国王尉迟曜,于阗城以及百姓失而得复,也就意味着他不会沦为于阗国的末代国王,别提有多么的高兴。 踏歌声中,尉迟曜端着一樽酒来到王臣面前。 “王大将军,小王敬你,感谢你为我们于阗国所做的一切!”尉迟曜诚恳的道,“于阗王室以及百姓将会永远铭记你的恩德。” “殿下客气。”王臣也举起酒樽。 连敬了三樽,尉迟曜才低声问道:“王大将军,小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成全。” 王臣一听便立刻装出了三分醉意,打了个酒嗝豪气的对尉迟曜说道:“殿下请说。” 尉迟曜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但还是说道:“就是大将军用来从沙漠中寻找水源及辨识方向的法子,不知可否告诸小王?” 王臣一听便立刻歪倒在了地毯上。 尉迟曜再问时发现王臣已经睡着。 第249章 军团直管 王臣当然不会把沙漠中辨识方向的秘诀告诉尉迟曜,他甚至还在军中下了严令,严禁泄露从咸水中提取淡水的法子。 罗盘的秘密很容易封锁,这层窗户纸没那么好捅破。 但是从咸水提取淡水的法子就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能够封锁多久就封锁多久。 尉迟曜也没有轻易放弃,甚至还联合龟兹国王白环、疏勒国王裴冷找到了郭昕,央求郭昕来给王臣说情,把横渡图伦碛的法子透露出安西诸藩国。 郭昕说道:“横渡图伦碛的法子对安西诸藩国来说意义重大,因为有了这法子,吐蕃再来袭扰,诸藩国的百姓只需带着牛羊财赀往沙漠中一躲,吐蕃军就只能望沙漠兴叹,等吐蕃军一走,诸藩国的百姓就可以回到绿洲继续种地及放牧。” 这话没错,横渡图伦碛的法子对于安西诸藩国确实意义重大。 因为有了这个法子之后,原本的生命禁区就反而变成庇护所,吐蕃军禁止入内,但是安西诸藩国的百姓却能通行无阻。 停顿了下,郭昕又说道:“贤弟,你可知开元之前,吐蕃无论国力还是军力都远远不如我们大唐雄厚,大唐却一直没能攻灭吐蕃,是因为何故?” “我知道。”王臣点头道,“就因为有雪域高原的存在。” “对,就是因为雪域高原。”郭昕说道,“雪域高原就是吐蕃的天堑,吐蕃军可以随时随地从高原下来,然而我们要想登上雪域高原却是千难万难,所以百年来,大唐明明在国力以及军力上占据优势,却始终没办法攻灭吐蕃。” 稍稍一顿,郭昕又接着说:“如果说雪域高原是吐蕃的天堑,那么有了从咸水获取淡水及沙漠中辨识方向的法子之后,图伦碛也就成了安西诸藩的天堑,从今往后吐蕃再想染指安西诸国就绝无可能,我们安西四镇的军事压力也将会极大的减轻。” 这也是郭昕愿意给尉迟曜、裴冷、白环他们当说客的主要原因。 因为将这两样秘诀教会给诸藩国,能大大减轻安西四镇的军事压力。 不必讳言,安西四镇的军事压力在大唐的各个藩镇中绝对是最大的,因为安西的东南边是强大的吐蕃,西南边是大食,西边是日渐强盛起来的葛逻禄人,北边是回纥汗国,这些国家或者部落中,除了葛逻禄人,全都是人口几百万甚至于上千万带甲几十万的大国,其中的黑衣大食更是有三千多万人口,接近大唐的一半。 安西的四面八方强敌环伺,生存坏境真可以说是恶劣到了无以复加。 再加上安西方圆四五千里,驻军数量又有限,军事压力就可想而知。 但如果方圆上千里的图伦碛不再是生命禁区,而是变成了安西诸藩国的避护所,安西的生存环境就会极大改善,军事压力就会极大减轻。 王臣听了却摇头说:“图伦碛没有必要成为安西诸藩国的天堑,只要成为安西四镇或者安西军的天堑就已经足够了。” “嗯?”郭昕神情一凝道,“你是说改羁縻为直管?” “对,改羁縻为直管。”王臣点点头,随即又说道,“不过不设州县,只设军团。” 示意安狗儿守住大门,不让闲杂人等进入后堂打扰,王臣才接着说:“经过一百多年的融合以及同化,大唐的语言文字及文化在安西已经深入人心,诸藩国之权贵百姓皆以说汉语写汉字学习汉家的文化习俗为荣,改羁縻为直管的时机已成熟。” “不,时机并未成熟。”郭昕叹息道,“贤弟你有所不知,安西四镇之所以没有如北庭三州般改羁縻为直管,并不是因为安西百姓不仰慕我大唐文化,事实上安西百姓以及权贵对我大唐文化仰慕已久,譬如于阗国王尉迟曜的王兄尉迟胜宁可在长安当官,也死活不愿意回于阗当国王,尉迟曜也多次要求去长安当官,并将于阗国改为一个直管州,疏勒国王裴冷、龟兹国王白环以及焉耆国王龙如林也早有此意,然而当今圣人却是数次婉拒,你可知晓原因?” “大概知道些。”王臣道,“因为安西面积大,人口却少,设州县直管的成本数倍甚至十倍于中原,不太划算,且一旦遭受外敌入侵,官吏出现缺额后也难以补充。” “就是这个理。”郭昕道,“总而言之,在安西设州县直管代价太大。” “所以我才说设军团直管。”王臣笑了笑又道,“而不是设州县直管。” “设军团直管?”郭昕闻言愣了下,茫然问道,“怎么个军团直管法?” 王臣道:“就是取消藩国以及羁縻州,将安西四镇改为四个军,甲军、乙军、丙军以及丁军,分驻龟兹、焉耆、疏勒及于阗四地。” “军下设团,团下设旅,旅下则设队。” “团对应县,旅对应乡,队则对应里。” “安西四镇之将士、家眷、奴仆以及当地百姓全部编入四个军,仿照大唐开国之初之府兵制,实施军事化管理。” “府兵制?实施军事化管理?”郭昕怦然心动。 将安西四镇依照中原州县进行直管的成本很高,但是按照府兵制进行军事化管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成本就要低得多。 甚至都不用增加额外的成本。 只需安西四镇原有框架即可。 微微一笑,王臣又接着说道:“一旦安西四镇的军团直管取得了成功,还可以比照安西的做法推广到拔汗那、昭武九国、吐火罗甚至火寻,届时我安西大都护府所能调动之人力物力以及军力将超乎想象!”小說中文網 郭昕闻言顿时间越发的心动。 安西四镇仿照府兵制实施军团直管肯定没问题。 只要安西四镇完成军团直管,攻灭葛逻禄人就会轻而易举,打败黑衣大食洗雪怛罗斯战败之耻也将不再是奢望,想到这里,郭昕就有了决断。 当下郭昕说道:“贤弟速派人去沙州催促大都护。” 顿了顿,又道:“顺便将安西解围之捷报呈送长安。” 第250章 阶下囚 数日之后,于阗的捷报就到了沙州。 马璘接报之后当即点齐安西军的大队人马前往焉耆,一边则将安西解围的捷报以六百里加急送往长安。 安西的捷报送到长安之时,郭子仪和骆奉先也刚到。 让骆奉先代表安西军回长安来献俘,是王臣的主意。 其意图当然是为了送走骆奉先这尊瘟神,消除隐患。 得知郭子仪回朝,李适代表李豫前出十里前来迎接。 要不是因为朝中政事繁忙,加上自己又是太子身份,李适早就动身前往凉州跟移地健见面,他是真的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移地健。 李适恨移地健是真的恨到了骨子里。 国仇家恨再加上个人恩怨,仇恨buff简直都叠满了。 在骆奉先的引领之下,李适来到了移地健的囚车前。 八年未见,移地健早已经不复当年在陕州时的英姿,不仅须发半白,身上的裘袍也是又破又脏,气色也极为萎靡,像个乞索儿。 只不过当移地健霍然睁眼,却依然像鹰隼一般锐利。 也许是被勾起了某段记忆,李适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随行的神策军都将马燧便铿然拔刀,护在李适面前:“回纥狗奴,找死!” “无名鼠辈也敢在本可汗面前狂吠!”移地健只是轻蔑的扫了马燧一眼,斥道,“还不与我退下,让李适上前与我说话!” “太子名讳岂是你一介狗奴能叫得!” 马燧大怒,正要打掉移地健满嘴牙,却被李适拦住。 “马都将,你且退下。”李适伸手拦住马燧,再次站到了移地健的跟前。 移地健故伎重施,再次向李适投来一记凶狠的眼神,不过这次没能奏效,李适只是冷冷的看着移地健,脚下纹丝不动。 “有长进。”移地健桀桀怪笑了两声,又道,“比八年前在陕州时强了些。” 李适嗤笑一声说:“移地健,你大可不必在寡人面前抖八年前的威风,别忘了你已经不再是回纥可汗,而只是大唐的一介阶下囚。” 移地健哂然说道:“雄鹰无论到哪都是雄鹰。” “雄鹰?”李适哂然一笑说,“你不知道吧?药葛罗给自己上的尊号就是雄鹰可汗,所以你充其量就是只褪了毛的秃鹰。” “什么?”移地健果然大怒,“药葛罗那个败类也配自称是雄鹰可汗?” “可他现在就是回纥的可汗。”李适继续逮着移地健的痛点全力输出。 “那个败类不过是被郭子仪和王臣强行扶上位的傀儡而已,他不可能坐稳可汗宝座,不出一年必然会被顿莫贺达干诛杀。”移地健哂然说道。 李适道:“即便顿莫贺达干诛杀了雄鹰可汗,你也回不去了。” “无论最后谁当了回纥可汗,回纥都将成为你们唐国的噩梦。”移地健反唇相讥道,“唐国早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唐国,回纥汗国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回纥汗国。” “是吗?”李适哂道,“那你就好好看着吧,看看最后究竟是回纥成为大唐的噩梦,还是我们大唐重新成为草原主宰!” “什么意思?”移地键愕然道,“你不杀我?” “我不杀你。”李适道,“我会留你一条狗命,让你瞪大眼睛好好看着,看着寡人是如何一步一步复兴大唐,如何将大漠又变回安北都护府,又是如何征服雪域高原,开创大唐开国一百五十二年来从未有过之盛世!” 移地健越发错愕的看着李适。 过了好半晌,移地健才又桀桀桀的怪笑起来。 一边笑,移地健一边说:“李适,你们唐国永远都不会再有那一天了,即便药葛罗那个败类篡夺了汗位,回纥汗国也不可能变回你们唐国的忠狗!即便是有郭子仪、王臣等名将在,你们唐国也绝对不可能征服吐蕃。” 顿了顿,移地健又笑道:“不要说征服吐蕃,你们连安西都夺不回来。” 然而移地健话音才刚落,便有一骑快马顺着官道风卷残云般冲了过来,还隔着老远,马背上的信差就已经高喊出声。 “大捷,安西连续大捷!” “安西军在罗布淖尔、于阗镇先后大败吐蕃,斩首一万余级,生俘吐蕃壮丁三万余,妇孺两万余口,牛羊驼无数!” “大捷,安西之围已解!” “什么?安西之围已解?”移地健怅然若失。 李适闻言却是大笑出声:“如何?移地健,你仍然坚持大唐没有机会征服雪域高原?仍坚持大漠不可能变回大唐的安北都护府?” 移地健默然无语,因为他知道有些事不是嘴硬就能改变结果。 移地健十分清楚安西四镇解围意味着什么?安西一旦解围,就意味着从长安到安西乃至泰西的商路重新打通,就意味着会有源源不断的财富流入到长安,也就意味着大唐的国库将会重新变得充盈,更意味着大唐将会拥有充足的财力招募编练边军。 基于这,重开盛世并非痴人说梦,征服雪域高原和大漠也不是没有可能。 说到底,回纥汗国还没立国之前,大漠就是大唐的都护府,吐蕃虽强盛,可在天宝年间也差点被大唐给攻灭。 看着移地健沉默不语的样子,李适别提有多开心。 这又是王臣替他挣回的面子,真是一员得力干将! 李适的目光转向安西的方向,在心下默默的说道:王臣你只管在安西放手施为,寡人会在长安给你提供支持,全力支持! 转念间,李适耳畔忽然响起郭子仪的声音。 “老臣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太子务必成全。”郭子仪道。 李适连忙说道:“老令公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无论何事,寡人无有不允。” 郭子仪道:“生擒移地健非老臣之功,所以这献俘仪式老臣万不敢受之,还请太子将移地健囚于奉天狱中,待来日王臣凯旋之时,再举行献俘阙下仪式。” 李适就不免有些为难:“可是长安百姓正在日夜企盼此獠。” 旁边的骆奉先提议道:“太子,那就先游街,来日再献俘。” “这个法子好。”李适欣然应允道,“先游街,让长安百姓一解心头之恨,至于献俘阙下之仪式,待他日王臣凯旋之时再办也不迟。” 第251章 宰相后人 移地健的“欢迎仪式”极为隆重,场面一点不比上次李晟和王臣他们凯旋时稍小,足有上百万人涌入朱雀大道以及朱雀大街。 所有百姓都摩拳擦掌,义愤填膺。 “当年我姑母一家就是死于回纥人之手。” “卖臭鸡蛋了,谁要臭鸡蛋?两文一个。” “奸商,好蛋也才一文一个,坏蛋却卖两文!” “你们要不要?不要我走了,今天有的是人要。” “可怜我表妹才三岁,竟也遭了回纥狗之毒手。” “我听说睿真皇后其实也曾为移地健此獠所掳,而且被掳之后受尽此獠凌辱,所以当今圣人找回之后再没碰过她,更没将她带在身边……” “嘘,你不要命了吗?这种话也敢随便乱讲的?” “给我听好了,待会不许用石头,也不许用秽物。” “只许用鸡蛋、菜叶,豆腐亦可,违令者严惩不怠……” 整个长安一百零八坊,甚至就连周边州县所有武侯全部都被临时抽调到朱雀大道和朱雀大街两侧维持秩序。 京兆府尹黎幹也亲自出马,在朱雀门城楼上坐镇。 市井之徒和贩夫走卒大多聚集在朱雀大道或朱雀大街。 达官贵人和世家子弟就可以站在明德门甚至朱雀门的城楼上。 两个身姿婀娜的小娘子手扶垛堞,正站在朱雀门上窃窃私语。 大唐以丰腴为美,但是未出嫁的小娘子大多身姿瘦削且婀娜,这两个小娘子不仅身姿婀娜,手腕及颈部露出的肌肤也是雪白,只可惜被苏幕遮掩住娇颜。 “上邪!移地健又是王臣生擒的!王家小郎君真的好厉害呢。” “李清婉好福气,也不知道这世间还有没有王臣这样的如意郎君?” “谁说不是呢?会打仗也就算了,还会体贴人,长得也俊美无双,我要是也能嫁个这样的如意郎君,少活十年也是心甘情愿。” “十年?若是能嫁给王臣,我情愿少活三十年。” “崔七你今生怕是无望了,除非嫁给他做小妾。” “就算是做小妾我也愿意,与其嫁给庸庸碌碌的凡夫俗子为妻,不如给王臣这样的奇男子为妾为婢,只恨阿爷不同意。” “你个小浪蹄子好没羞臊,正经大妇不做,就想着给人做小妾。” “我呸,郑六你少假正经,说的好像你就不想给王臣做妾似的。” 两个小娘子说着就开始嬉闹起来,城头上顿时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元仲武带着俩家丁抬着一只箩筐刚刚登上城头,只见城头的马道上也已经人山人海,正发愁不知道该找谁买一个位置,正好听到这阵笑声。 “郑六?崔七?两位小娘子请了。”元仲武赶紧一脸谄媚的迎上前。 “原来是元二。”虽然过来的是宰相家的二公子,两个小娘子却丝毫不怵,一来他们在平时经常一起聚会,二来清河崔氏和荥阳郑氏都是顶级世家,在山东树大根深,底蕴远不是元家所能比,就算是元载也不敢轻易得罪崔家和郑家。 【注明:此山东非今山东,书中山东指崤山以东】 【注明:书中山东世家泛指关陇集团以外的世家】 三人正说话间,朱雀门外突然间喧哗起来,囚车过来了! 元仲武便急了:“两位小娘子能否容我挤挤?我分你们一半臭鸡蛋。” “不要。”郑六和崔七却果断拒绝,而且一脸嫌弃,“我们自己有准备臭鸡蛋。” 说话间,两人的家丁就已经从身后拖出两只大箩筐,里边满满的都是臭鸡蛋。 元仲武没办法,只能花大价钱从另外一个占位的公子哥手中买下了一个位置,再定睛看时,只见押解移地健的囚车已经走到了朱雀门外。 下一刻,烂菜叶和臭鸡蛋雨点般从城头砸落。 除了烂菜叶和臭鸡蛋之外,甚至于还有屎尿。 只片刻,朱雀门外就已经屎尿齐流臭气熏天。 至于囚车内的移地健,却是早已经满身秽物。 那模样,简直就是刚从粪坑里边捞出来似的。 一个年轻的县尉忽觉脸上有异物,伸手一摸,只觉腥臭无比,当即抬头怒骂:“谁?谁扔的臭狗屎?给我站出来?权贵子弟就了不起啊?” 只可惜,年轻县尉的骂声很快被欢呼声淹没。 盘坐在囚车上的移地健却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这货能杀兄弑父篡夺汗位,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好。 “过瘾,过瘾哪!不意八年过去,记得我的人还是如此之多!” 说话间,囚车从县尉的面前经过,移地健诶了一声又笑着说:“姚汝能,我记得你!你编纂的安禄山事迹编得如何了?编好了一定要拿来我看。” “狗奴!”姚汝能闻言大怒,“乃母,回纥狗奴去死!” 姚汝能从地上抓起一把秽物,直接塞进移地健的嘴巴。 口中被塞了狗屎,移地健面不改色,坐在朱雀门城头上的黎幹却动了怒:“姚汝能你身为华阴县尉,不思维持现场秩序,反而知法犯法冲击囚车,着革去县尉职务!” “小爷还不稀罕当这破县尉。”姚汝能摘下头顶的幞头,重重的掼在地上。 目送着姚汝能健硕的身影挤开人群,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朱雀门,城头上的崔七忽然拿香肩轻轻的撞了下女伴,小声说道:“郑六,你看那个小郎君。” “怎么,你动春心了?”郑六掠了眼姚汝能背影,掩嘴笑道,“我认得他,说起来也是世家子弟呢,陕州的姚家,是姚相的后人。” “竟然还是宰相后人?”崔七有些错愕。 “宰相后人又能如何?”旁边一位公子幽幽说道,“咱们大唐的宰相多了,宰相后人更是不知凡几,你们若不信,只管从箩筐里随便捡几颗臭鸡蛋砸到街上,两颗臭鸡蛋中,至少有一颗能够砸到宰相后人。” 崔七行礼之后笑问道:“敢问公子名讳,是何出身?” “在下张拯。”公子叉手回礼道,“张九龄是我太爷。” 郑六便再次掩嘴轻笑:“原来尊驾也是位宰相后人呢。” 第252章 经济之才 说起来凑巧,王臣面前也来了个宰相后人。 “你是宰相后人?”王臣看着眼前年轻人。 “正是。”年轻人再次向着王臣叉手一揖,又说道,“在下狄遇仙,武周宰相狄仁杰乃是在下高祖父。” “狄遇仙,你怎么又来了?”郭昕竟也认得狄遇仙。 显然,这年轻人跑来龟兹毛遂自荐已经不止一次了。 “郭大将军,今日在下并不是来投奔你的。”狄遇仙不亢不卑的道,“在下今日投奔的是安西四镇节度兼北庭行营营田度支司王度支使。” 郭昕摇摇头,对王臣说道:“贤弟别理会他,这小子除了会做买卖,别的啥也不会,也好意思自称是名相狄仁杰后人,狄公若泉下有知,估计会被气得活过来。” “你会做生意?”王臣闻言却瞬间来了兴趣,现在最缺的就是经济人才。 裴典虽然也是个理财高手,但更适合当幕僚,独挡一面就缺了些胆识和魄力。 狄遇仙从衣袖之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王臣说:“王度支使,这是在下的建言书,书中陈述了禁止本朝之商贾前往胡地做买卖的十大弊端,其中最大的弊端便是将商路之利的大头白白让与了胡人,我大唐从商路中获利不足十之一!” “狄遇仙,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郭昕大怒,“你竟然胆敢质疑国策!” “大将军,在下并没有质疑国策,在下只想说,大唐的商贾可以是私人,也可以是官府的,若财富掌握在官府手中,何惧哉?”狄遇仙道。 听到这,王臣的眼睛瞬间亮起来,这是位大才! 后人说起大唐,最大的刻板印象就是包罗万象,就是开放以及包容。 但其实,大唐也有封闭的一面,比如禁止汉人商贾前往海外做贸易,所以从来只有海外胡商大量涌入大唐。 到了晚唐之时,广州一地的胡商就有十几万人。 然而遗憾的是,从来没有汉人商贾去海外经商。 也正是因为这,才导致鲜有海外文化流入大唐。 其实不止大唐,直到晚明之前,都鲜少有任何领域的知识从海外流入华夏。 只要翻一翻历史书就可以发现,即便是在唐朝,文化交流也同样是单向的,从大唐流向海外的知识可以说包罗万象,比如唐朝跟吐蕃的两次和亲,就带去了包括医学、农业、建筑及冶炼在内的大量知识经验,甚至于就连工匠都有数万人。 再比如说大唐的造纸术、印刷术甚至火药都通过胡商先后传入中东及欧洲。 但是有唐一朝,从海外输入华夏的就只有经文,主要就是佛经,诸如哲学、医学、地理及历史等专业知识,从来就没有只言片语流入华夏,是不是很奇怪? 西方可是一直声称,从古罗马甚至古希腊时代,哲学医学地理历史等学科就已经极其发达,欧几里得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编撰了几何原本,亚力士多德更是在汉朝以前就编撰了涵盖哲学、医学以及物理等各个学科的一百多部专著,超过一千万字的宏篇巨著。 与之相对的是,司马迁耗尽毕生心血写的史记,也不过区区五十二万字而已。 亚力士多德哪来的这么多时间学习这么多知识,又哪来这么多的财力支撑他写下一百多部上千万字的宏篇巨著,这些姑且不论,权当是真。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大唐与外界交流如此频繁,有那么多宗教经文流入大唐,可直到大唐灭亡都没有关于亚力士多德任何一部专著的只言片语流入华夏,是不是很诡异? 是因为以粟特人为首的胡商想要封锁大唐?不愿意将先进的知识传播给大唐? 这样的结论当然是荒谬的,胡商唯利是图,绝不会拒绝贩卖知识的巨额利润。 事实上不只是唐朝,即便是到了蒙元时期,蒙古大军两次打到中东甚至欧洲,从欧洲带回了大量的财宝及奴隶,却没能带回关于亚力士多德的任何一部专著的只言片语,甚至没能从欧洲带回来一部史书,或者任何一学科的任何一本专著,是不是有些匪夷所思? 有史学家将其归咎为蒙古人是文明毁灭者,只知破坏,不知保存,但这种说法显然缺乏说服力,因为蒙古人在入主中原之后并没有摧毁华夏文化,而是完整继承华夏文化并将之发扬光大,由此可见蒙古人也是懂得保存并学习先进文化的。 但是蒙古人偏偏没有保存并学习西方文化,奇不奇怪?意不意外? 总之,为何晚明之前从来没有西方的任何一部学术专著的只言片语流入华夏,已经成为一桩悬案。 其实,大唐原本是有机会破解这桩悬案的。 如果大唐没有禁止汉人到海外经商,如果汉人商贾沿着陆上及海上丝绸之路,大量进入中亚、西亚乃至于中东欧洲,就必然会带回关于中东以及欧洲的详尽的地理人文以及各个学科的专著,当然了,前提是西方真的有!尐説φ呅蛧 然而遗憾的是,大唐也禁止汉人前往海外经商。 对于这一事实,后世的经史学家有许多的猜测,但是很难达成共识。 最靠谱的解释还是商人地位低,而且商人多狡,一旦让商人群体掌握了庞大到足以颠覆朝廷的财富,就会威胁到朝廷安全。 然而狄遇仙却想到了一个解决之道:官办民营! 这跟近代西方在东方创办东印度公司一个道理,就是在海外创办官方性质的商号,一边做生意,一边殖民,这样不仅可以让财富归于官府,而且还可以避免商人坐大的局面,不至于因为商人掌握了巨额的财富而威胁到朝廷的安全。 当下王臣说道:“狄遇仙是吧,你被正式录用了。” “喏!”狄遇仙闻言大喜,当即站到了王臣的马后。 王臣又特意跟郭昕解释道:“兄长,小弟身为安西北庭度支使,麾下却没有几个像样的经济专才,此人略懂一些经济,所以将其纳入麾下,你不会见怪吧?” 【注明:经济并非外来词,晋书就有这词,意指经世济民】 第253章 军事变革 郭昕的本职是龟兹兵马使,安西四镇节度留后只是暂代性质,所以跟王臣是平级,王臣此举可以说是给足了郭昕面子。 而且郭昕的器量也没有那么狭小。 他不想用狄遇仙只是单纯的看不上狄遇仙的能力。 但是既然王臣想用狄遇仙,郭昕当然不会有意见。 当下郭昕摆手说:“贤弟言重了,既然你想用此人,用便是。” 两个人说话之间,已经来到了龟兹城南门的城门口,看着龟兹城灰扑扑的城站楼,王臣心下不免又有些感慨。 从大历三年九月魂穿来到大唐,到大历六年的正月,时间一晃就过去两年四个月,他也彻底的融入这个时代。 郭昕也同样感慨,真恍如隔世。 “贤弟,直到现在我回想起来,都还是跟做梦似的。” “大将军是不敢相信我们还能回来吧?更不敢相信,安西四镇竟然还有解围之日?”孟睥上前一步笑着说道。 “是啊。”郭昕道,“当初派王臣他们三队人马回去,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其实根本就不抱有任何期待,毕竟当时才刚刚平定天宝之乱,大唐的整个北方都破败不堪,国库也极度空虚,根本连边军将士的粮饷都凑不齐,又哪有多余的财力发动大军远征安西?不过这都不是最让我吃惊的。” 顿了顿,郭昕又道:“最让我感到吃惊的,是战争形式的改变,更加确切一点说,是骆驼回旋炮及陶瓷手榴弹的出现对于战争的颠覆。” 王臣闻言笑而不语,郭昕其实只见过一次火器在战争中的应用。 就是攻击于阗之战,面对留守于阗的一千吐蕃军,安西军很轻松的就用骆驼回旋炮摧毁城头的女墙,进而用火力压制了城头的吐蕃军弓箭手,然后安西军的步卒就不费吹灰之力登上龟兹城头,再甩出一排陶瓷手榴弹,战斗就结束了。 说实话,龟兹之战的规模并不大,但是对郭昕的震撼却非常大。 跟初次见识到骆驼回旋炮杀伤力的马璘等人一样,郭昕对战争的认知也被颠覆,所以才会发出现在的这番感慨。 郭昕其实已经憋了十几天。 直到今天他才终于说出来。 王臣没有多说什么,因为说不清。 枪炮类火器的出现,必然导致战争形式发生改变。 而且这种改变还是颠覆式的巨变,旧有的从小队合编为大军团的密集阵形,必然会被淘汰,取而代之的必然会是步兵线列阵。 因为步兵线列阵是火器时代最初阶段的最优选择。 尽管大唐还处于军事变革的前夜,王臣也说不清其中的原理,但像郭子仪、郭昕这些富有远见卓识的将领都已经意识到战争形式将发生巨变。 沉默片刻之后,郭昕又接着说道:“回龟兹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原来的战阵之法以及兵器甲胄,似乎已经不再适用于火炮及手榴弹?” 不得不说,郭昕能以区区四千孤军独镇安西五十年,成为青史留名的白发大都护,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对战争的理解和嗅觉可以说极其敏锐。 遗憾的是,郭昕提的这个问题也是王臣的知识盲区。 王臣的前一世虽然是一个骨灰级户外运动的爱好者,同时也是个资深文史爱好者,但是对早期火器的了解也仅限于皮毛级别。 空心方阵,步兵线列阵,燧发枪构造这些他都知道。 但是更深入一些的内容,比如火器对于军队的改变,他就所知不多。 但实际上,火器不仅改变了战争,更加改变了军队,也改变了军备,火器的出现,大大降低了训练士兵以及编练军队的成本。 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冷兵器时代训练一名弓箭手,需要大量的时间及经济成本,但是火器时代训练一名火枪手,却只需要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成本也非常低,因为火枪手不需要费时费工而且非常容易损坏的复合弓,只需要流水线上批量生产的火枪。 当然了,在没有能力通过流水线批量生产火枪之前,不能算真正意义的火器时代。尛說Φ紋網 在真正意义上的火器时代,甚至不再需要划分兵种,不用搞刀牌手、长矛手以及弓箭手等兵种划分,就只剩两个兵种,步兵加上炮兵!而且无论步兵还是炮兵,都不用再披挂费时费工又费钱还容易损坏的铠甲,顶多就是披挂一身棉甲,成本非常低廉。 训练成本和后勤成本的极大降低,才是火器时代相比冷兵器时代的最显著的优势。 大明的灭亡之所以让人扼腕叹息,就是因为倒在了火器时代的门口,眼看着就可以大规模批量生产红夷大炮及燧发枪,眼看着就可以批量编练火枪队以及炮队,却倒在了内外交困加天灾之下,最终没能够顶住游牧渔猎文明对农耕文明的最后一次反扑。 对这点,王臣其实也不是很了解,因为这方面恰好是他的知识盲区。 所以尽管安西军已经装备了骆驼炮以及手榴弹,但是战术及队列却仍旧沿用旧有的战术及队列,差不多就是将原来就有的车营换成了炮兵,但是步兵的队列及战术,甚至就连将士披挂携带的甲胄兵器都还是一样,没有任何的改变。 但是郭昕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他认为步兵队列、战术甚至武备都要改变。 直到现在为止,安西军或者说唐军的队列训练、武器装备、行军及侦察,或者各种地形下的扎营以及作战,都是根据当下的武备而设计的。 比如小队编成,团一级作战单位的队列及变阵,营一级的队列以及变阵,再到军级、军团级甚至大兵团级的队列及变阵,都有严格的规定。 向前进攻之时如何交替行进,后撤之时又该如何交替后退,都做了规定,从军一级到队一级都绝对不允许行差踏错半步,因为行差踏错一步就有可能导致阵形混乱,阵形一旦陷入混乱就会导致溃败进而全军覆灭。 第254章 火药技术 军队及军备的变革属于王臣的知识盲区,但是郭昕稍一提及,王臣便立刻反应过来,毕竟现在的他并非军事小白,而是个军事大神。 所以回到安西节度使行辕之后,两人便开始探讨具体的变革。 当王臣和郭昕在探讨变革之时,达札路恭和尚绮心也已经回到了象雄,并且立刻开始了陶瓷手炮及骆驼炮的仿造。 战争永远是科技的第一推动力。 这点在吐蕃人身上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 在骆驼炮及手炮上吃了大亏后,达札路恭和尚绮心以超乎寻常的热情展开了骆驼炮及手炮的仿造工作,只不过仿造的过程并不顺利。 最大的困难来自火药,理想与现实之间存在一道巨大的鸿沟。 理想中的手炮就是大唐安西军用的手炮,一炸就能杀伤一片,但是吐蕃工匠仿造的手炮却完全没有预期的杀伤力,差距非常的悬殊。 “问题究竟出在何处?”达札路恭黑着脸问道。 “应该是出在火药上。”答话的奴从名叫公孙说,在被达札路恭掳来雪域高原之前,曾经在大唐军器监担任监丞,用现在的话说属于老军工。 尚绮心道:“你的意思,是我们的火药与安西军的火药不一样?” “按理说应该是一样的。”公孙说摇头道,“火药的处方配比在大唐并不是什么机密,长安、洛阳乃至各地的许多作坊都懂得制作方法,也都可以制作出来,事实上从前朝开始,火药就已经广泛用于制作烟花、爆竹及各种杂耍。” “那么为何我们的手炮就只有这么点威力?”达札路恭皱眉道。 公孙说无言以对,因为他真的回答不上来,问题就是那个问题,差不多大小的手炮,他们仿造的手炮的威力远小于安西军使用的手炮,可就是不知道原因。 其实,在吐蕃手炮与安西军手炮之间存在一道巨大的技术鸿沟。 这道技术鸿沟就是火药的颗粒化,这是进入火器时代的先决条件。 人所共知,火药最早出现在隋朝,但是最大的用途就是制作烟花、爆竹或街头杂耍,又或者用于炼丹,直到唐末才用于军事,要到宋朝才会出现真正的火器,一种竹制突火枪,杀伤力不如弓箭,安全性可靠性还很低,真鸡肋。 火器杀伤力超越弓箭要到十五世纪的欧洲,出现火药颗粒化技术后。 在这之后,欧洲就大踏步的跨入火器时代,军事技术的跨越式提升,又促成了大航海时代的野蛮掠夺,进而让欧洲进入文艺复兴时代,再然后促成了工业革命,然后导致了西方文明的破茧成蝶,最终迎来了近代科学的大爆炸。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火药的颗粒化技术就是近代西方文明的滥觞。 王臣刚刚开始试制骆驼炮的时候,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就是黑火药的威力远远没有他预象中大,第一次试射时甚至只打出了两百步,在一百步的距离上,实心弹居然打不穿一寸厚的木板,搞得王臣都开始怀疑人生,咋可能? 直到过了半个月,王臣才终于回想起一个很重要的细节。 那就是他熟悉的火药是颗粒状的,但是能从长安买到的火药全都是粉末状的。 然后,王臣又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终于将粉末状的黑火药变成了细颗粒状。 王臣很清楚黑火药的成分,甚至能写出燃烧的化学反应,但这只是刻板印象,其实黑火药燃烧时是需要氧气来助燃的,所以粉末状的黑火药会让燃烧变得不允分,压得太过紧实的粉末状黑火药会让燃烧变得更不充分。 公孙说仿造的手炮之所以那么弱,原因就在于火药没有颗粒化。 然后在往陶瓷外壳装填黑火药时又压得太紧,结果就可想而知。 其实,缺乏火药颗粒化技术的危害远不止此,然而别说吐蕃人,甚至就连王臣对此也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这点,吐蕃人在将来会尝到苦果。 此时的孙公说是万万答不上来的。 见公孙说迟迟没有答话,达札路恭有些生气。 不过,达札路恭最终还是压下了胸中的怒气。 因为以公孙说为首的奴从参谋团平时都是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所以达札路恭对他们容忍度较高,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有逼迫他们的念头。 达札路恭压下怒意问道:“你可有改进的方法?” 公孙说连忙说道:“唯一的法子就是加大装药量。” “罢,那就加大装药量。”达札路恭当即点头道,“总之,无论如何也要仿造出安西军的手炮以及骆驼炮,而且要快。” “谨遵上命。”公孙说恭敬的匍匐在羊毛地毯上,然后起身离开。 目送公孙说的身影离开,达札路恭又对尚绮心说:“尚绮心将军,我决定去往南边的天竺走一趟,抓些奴从回象雄,你是回逻些还是与我同去?” “去天竺么?”尚绮心有些意动,“听说天竺出了一位厉害人物,叫瞿波罗。” “厉害人物?”达札路恭哂然道,“天竺能有什么厉害人物,土鸡瓦犬而已。” “说的也是。”尚绮心微微的一笑,欣然点头道,“既如此,我便与大将军同去天竺走一趟吧,多抢些牛羊财赀回来,也好弥补上勇部的损失。” 两人说干就干,各点了五千桂庸翻过雪山(喜马拉雅山脉)进入到了泥婆罗,紧接着又在泥婆罗召集了两万仆从军,然后就率领三万大军浩浩荡荡杀进天竺的北部平原。尛說Φ紋網 这时候的天竺,笈多王朝刚刚被一个来自孟加拉地区的名叫瞿波罗的人推翻,瞿波罗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统一了天竺的东北部及北部恒河平原,天竺即将要进入波罗王朝。 然而,不管是笈多王朝,还是波罗王朝,又或者阿育王朝,孔雀王朝什么的,反正就是那么回事,一句话概括就是敌人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向我还击! 达札路恭和尚绮心的大军进入天竺后,犹如秋风扫落叶。 第255章 偏厢车营 大历六年(771年)一月上旬,马璘率领安西军的大队人马顺利抵达龟兹。 随即马璘、段秀实以及姚令言也加入到王臣、郭昕与孟睥之间的战术探讨。 相比郭昕,马璘、段秀实还有姚令言都曾多次亲眼目睹骆驼回旋炮以及陶瓷手榴弹的实战,所以更有发言权。 三个臭裨将,顶个诸葛亮,这真是至理名言。 随着段秀实、姚令言以及马璘的加入,安西军的这一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军事变革的脉络就逐渐变得清晰,王臣的思路也彻底理清。 王臣总结道:“简而言之,火器时代,战争的底层逻辑发生了颠覆式的改变。” “火器时代?底层逻辑?”包括郭昕,所有人都对王臣所说的新词感到陌生,但是也能准确理解其含义。 王臣点点头,又接着说:“在冷兵器时代,战争的底层逻辑就是冷兵器对砍,就是通过两军的近身搏杀,或者通过箭矢及炮弩的互射,来斩杀敌军或者搅乱敌方的阵形,等敌军溃败之后再投入骑兵发起追杀,尽可能扩大战果。” “在这样的作战环境下,阵法以及甲胄就变得至关重要。” “先说阵法,小队与小队之间的替换迭进,大队与大队之间的遮蔽以及掩护,都要按照严格的秩序队列,号令之下,绝不许行差踏错。” “一名优秀的主将,可以通过精准的指挥消弥己方弱点,同时扩大敌方弱点。” “即便兵力不占优,也可以通过战阵变化,在战场的局部形成兵力上的优势。” “所以有了李卫公兵法等各种各样的兵法,再然后有了作战、行军、驻营甚至后勤辎重运输的诸多要旨及诸多禁忌,绝不许出现纰漏。” “所以需要长时间练兵,不然就是一群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 “还有甲胄,只有坚固的甲胄才能够保证己方士兵得以生存。” 说到这一顿,王臣又道:“但是进入到火器时代之后,战争的底层逻辑就变了,就不再是冷兵器的互砍,而是变成火器的远距离互射!” “火器时代,厚重的甲胄将变得毫无意义。” “因为再坚固的甲胄也挡不住炮弹的攻击。” “即便霰弹,五十步内也足以击穿任何甲胄。” “所以在火器攻击面前,现在的甲胄都将会沦为摆设。” 说到这,王臣忽然想起,进入到明代之后,华夏的甲胄就从铁扎甲演变成棉甲,当时他还不知其缘由,现在却是懂了。 因为棉甲对火器的防护,比铁札甲更优秀,而且保暖。 铁质札甲属于钢性防护,面对铁质弹丸携带的能量的集中释放,通常一击即穿,然而棉甲则具有弹性,可以通过形变来消减弹丸的能量,因而不容易被击穿。 想到这,王臣又问郭昕:“郭兄,咱们安西四镇有没有种白叠子?” 王臣在长安没找到棉花,但是已经弄清楚这个时候棉花不叫棉花,叫做白叠子。 “有啊。”郭昕不假思索的点头,“安西四镇的百姓都有种白叠子,还拿来织布,织成的紲布比葛布或者麻布更柔软更暖和。” 马璘也说道:“贤侄为何忽然问起白叠子?” 段秀实也道:“白叠子在安西再寻常不过。” 郭昕又拍了拍身上的圆领袍说:“我这身圆领袍,用的就是紲布。” 王臣凑近了仔细看,这才发现郭昕身上的圆领袍居然真是棉布袍,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棉花已经在安西大量种植,甚至都已经拿来织布。 王臣所不知道的是,不止安西,淮南道以及江南诸道也已经开始大量的种植棉花,并且拿棉花织布,只是还没来得及推广到北方而已。 【防杠:棉花的资料是通过人工智能搜的】 “太好了!”王臣大喜过望,“白叠子要多种,用来制作棉衣棉被。” 制作棉甲先不着急,但是制作棉衣以及棉被却必须尽快纳入计划,因为安西军有了棉衣以及棉被之后,冬季的非战斗减员将会大大减少。 还有工匠奴隶以及随军妇孺,有了棉衣棉被,就能免于冻死冻伤。ωww.xSZWω㈧.NēΤ 不然的话,安西的冬天其实是非常之难熬的,也是真能冻死人的。 郭昕说道:“竖弟,白叠子的事情咱们等会说,你接着说底层逻辑。” 王臣轻拍了下脑门,接着说道:“在火器时代,铁札甲将毫无意义,不过这对咱们安西军没什么影响,咱们安西军还是需要披挂铁扎甲的,除非吐蕃军、回纥军又或者大食军全部都用上了火器,才需要淘汰铁札甲,换成其他甲胄。” 说到这里又是一顿,然后说道:“但是战阵之法以及练兵之道得变,因为现在的战阵之法以及练兵之道已经不适用于火器时代,即便不淘汰旧有的战阵之法以及练兵之道,也需摸索出一套新的适用于火器的战阵之法以及练兵之法。” 话音刚落,段秀实就接着说道:“这点确实如此,在来龟兹的路上,我就已经在思索这个问题,自从咱们有了骆驼回旋炮以及陶瓷手榴弹之后,作战就变得简单,通常不需要进行小队交替、大队遮蔽又或者军团之间掩护,只需要将骆驼回旋炮架起来一轰,敌军就崩溃了,就可以出动骑兵发起最终追击,扩大战果。” 马璘也欣然点头说:“有了炮兵,咱们只需要做好炮兵的防护即可。” “小侄正要说这个。”王臣说道,“今后咱们安西军有必要增加车营。” “我想说的也是这。”郭昕击节,“咱们的火器与武刚车简直是绝配。” “对,就是武刚车。”王臣先是认可郭昕,接着又提出了改进的意见,“不过还要在武刚车的基础上做一些修改。” “武刚车结防御阵,需要将车身横过来进行并联,这非常耗费时间。” “花费这么长时间,敌军骑兵就有可能冲到近前,所以要进行修改。” “修改之后的武刚车在拼接之前不需要横转并联,只需要前后串联即可以拼接成一道连续的木墙,还可以将两寸炮安装在武刚车上专事防御。” 王臣说的这个车营,几乎就是戚继光的偏厢车营。 第256章 恢复府兵制 段秀实愣了一下问道:“贤弟的意思是,将骆驼炮由骆驼载改成车载?这不好吧?骆驼负载虽然远远不如武刚车,然而它的速度要比武刚车快得多,而且骆驼可以翻山越岭,去到许多武刚车到不了的地域。” 郭昕也点头说:“确实,武刚车炮需要,骆驼炮也一样。”ωww.xSZWω㈧.NēΤ “这也正是我想要说的。”王臣欣然说道,“正好老叔和几位兄长都已经到了龟兹镇,今天就说说关于安西四镇的改制。” “改制?”马璘、段秀实和姚令言三人又听到了一个新词。 郭昕却已经听过这个词,当即接着说道:“王臣贤弟的意思,是将安西四镇从羁縻州按照府兵制改为直管军,龟兹、焉耆、疏勒以及于阗四镇各设一军,军下设团,团下设旅,旅下设队,空闲时耕种,有事之时则为国出征。” 马璘道:“将安西四镇从羁縻州改直管军,此事没有什么问题,毕竟安西诸国的百姓仰慕大唐已久,然而若是按照府兵制,有战事时士卒需自备武器干粮甚至马匹,安西地瘠,怕是会对各军士卒造成极大的负担哪。” 安西的地域极其辽阔,但也干旱贫瘠。 这点从安西四镇的人口数就能够看得出来。 于阗镇、疏勒镇以及焉耆镇的人口数通常在两万左右,最多的是龟兹镇,最鼎盛的时候也不过两万余户八万余口。 现在除了焉耆的人口没太大变化之外,龟兹人口数已经锐减至不足三万,于阗和疏勒的人口数更是已经不足万口,战争对于绿洲文明所造成的伤害远大于其他文明,主要就是因为沙漠绿洲的生态太过脆弱,更容易被破坏。 所以说马璘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当年宇文泰首创府兵制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关中土地足够肥沃,但是安西的绿洲显然不足以与关中相提并论,别说一百亩职田,就是给安西军士卒两百甚至三百亩职田,也不足以承担武器甲胄以及粮草。 说到这,不可避免的再次跑题,从府兵制转到了营田。 王臣毕竟是个穿越者,拥有的知识远超这个时代的人。 而在王臣的知识库中,恰好就有一项知识可以改变沙漠绿洲的农业生产,这一项知识就是滴灌技术:更高效的利用水资源。 一个刻板印象是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以及周围一圈的绿洲缺水都极其严重。 但其实,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和周围一圈绿洲并不缺水,无论是阿尔金山、昆仑山、喀喇昆仑山还是天山,都有雪水融化形成河流汇入到塔克拉玛克沙漠周围的绿洲,尤其是由天山雪水融化之后汇聚而成的塔里木河,更是延绵超过四千里。 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和周围一圈的绿洲之所以这么贫瘠,是因为留不住水。 因为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以及周围绿洲的光照太过充足,植被又太过稀疏,因而水份的蒸发远超其他区域,从坎儿井引出一条水渠,流不了多远就会在太阳下被晒干,所以水渠能灌溉到的区域很小,种出的粮食也就很有限。 滴灌技术可以最大限度避免这一弊端。 因为雪水从坎儿井被引出之后,不再流入露天的水渠,而是会流入暗渠,暗渠引入耕地后会从小孔渗出,这样一来就不会被太阳光照射到,就能最大限度避免蒸发,同样的水量能灌溉的耕地面积就有了极大的提升。 听完王臣的阐述之后,刚刚被叫来节度使公廨的节度判官冯河清蹙眉说:“若是按度支使所言,需要大量的小竹以及大竹,安西不缺小竹,却罕有毛竹龙竹等大竹。” “此事不难。”跟着过来的裴典不假思索的说道,“烧制陶筒拼接成管即可。” “对,烧制陶筒拼接成管即可。”王臣欣然点头,“从坎儿井引出时用陶管,从陶管引入耕地再用细竹管,最后滴灌到垄间,如此一来能灌溉到的耕地面积翻倍都不止,除了此滴灌技术之外,开春前还要多挖坎儿井!” “喏!”冯河清转身就想要离开。 “冯兄且慢。”王臣却又把人叫住。 “不只是龟兹镇,其余三镇也要尽快推开滴灌。” “喏!”冯河清再次叉手应了声喏,再转身离开。 说起来王臣才是安西的营田度支使,可现在实际负责营田事务的却是安西四镇的节度判官冯河清,因为王臣根本没时间管这事。 送走了冯河清,王臣又对马璘说道:“老叔放心,只要冯判官能在开春之前推广开这个滴灌技术,再多凿几口坎儿井,安西四镇的可灌溉耕地面积至少能够往上翻一倍,承载现有的区区二十万人口完全不是问题。” “善!”马璘长出了一口气,“这样的话让士卒自备武器甲胄粮草也无不可。” “不。”王臣却摆了摆手说,“咱们安西四镇的军团制发端于北魏的府兵制,却又与北魏的府兵制有所区别,其最大的区别就是武器甲胄以及粮草皆由节度使府统一提供,四镇将士只需出力即可,无需再承担其他义务。” “甚?只需出力即可?”孟睥问道,“那么俸禄呢?还有吗?” “俸禄自然是没有了,只有打了胜仗后的赏赐照旧。”王臣道。 到唐代宗年间,大唐藩镇募兵的俸禄已经追平禁军,年给粟米涨到36石,其中12石发给实物,另外24石折成银钱,此外还要年给布21匹。 按长安的物价,一名藩镇募兵的年俸禄差不多是17贯。 这跟明朝时边军募兵的饷银差不多,会对财政造成沉重的负担。 更加可怕的是,这个俸禄只能上涨,不能下降,否则必然哗变。 所以说俸禄是必须取消的,要不然,两条丝绸之路也不够养兵。 也不用担心安西四镇的老卒不接受,因为在改制之初,王臣就会给足好处,除了每卒两百亩职田、两头牛、两名奴仆、二十只羊及一百贯安家费,朝廷的赏赐及历次胜仗的奖赏还要另外计算,安西四镇的一万两千名老卒配得上这样的优待(五千邠宁军、三千陇西兵加留守安西四镇的四千兵)。 第257章 重装军团 “贤侄,咱们是不是跑题了?刚才说的是骆驼炮和武刚车炮。”马璘又将话题从滴灌技术和府兵制,重新拉回到了火器。 王臣道:“这么说老叔同意将安西四镇从羁縻州改制为直管军?” “同意。”马璘很爽快的说道,“改成直管军也好,我没有意见。” “行,那咱们就接着再说火器。”王臣欣然说道,“我的意思是,按照火炮口径的不同将咱们安西军的四个军分为两种军团。” “一种是在平原开阔地形作战,就叫做野战军团。” “另外一种则以山地丘陵或者沙漠地形作战为主,叫山地军团。” “野战军团配车营,车载的火炮口径要从现有的两寸加大到四寸甚至六寸,火炮重量也比现在的骆驼炮重得多,重量甚至有可能超过两千斤!” “因为火炮口径更大重量更重,所以野战军团也叫做重装军团。” “山地军团不配笨重的武刚车,只配敏捷的骆驼,军团火炮也以现有的两寸口径的骆驼回旋炮为主,所以又叫做轻装军团。” “四镇中以龟兹军为重装军团,兵员定额按满编,定为两万人。” “于阗、疏勒以及焉耆为轻装军团,兵员定额一万两千五百人,改制之后,咱们安西四镇四个军团的兵力共计五万七千五百人。” “大家也不用担心财政会负担不起。” “毕竟咱们安西军马上就要改回府兵制。” 听到这,不只郭昕,马璘等人也是瞬间反应过来。 马璘道:“贤侄,你所说的这个重装军团是给河朔三镇准备的吧?” “不只河朔三镇。”王臣微笑说,“与葛逻禄汗国、回纥汗国甚至大食国之间的战争都需要重装军团,只有对吐蕃国的战争不会用到重装军团。” “这话倒是没错。”段秀实说道,“吐蕃国所在的雪域高原道路崎岖难行,五六百斤的武刚车就已经难以通行,加上千斤重的火炮就绝无可能,也就两百斤的二寸炮,还可以用骆驼驼着翻山越岭上高原。” 王臣道:“打吐蕃,两寸的骆驼回旋炮就已经足够。” 吐蕃的天堑是雪域高原,高原之上其实并没有坚城,所以只要在高原上先夺取一块地作为前进基地,等到参战军团适应了高原的缺氧环境之后,凭借骆驼回旋炮就足以一路打到逻些,扫灭吐蕃的五茹六十一个东岱。 但是像河北、中亚各国甚至黑衣大食的阿拔斯王朝,光靠骆驼回旋炮就不够看了,还得更大口径的重炮。 沉吟了片刻,马璘又担心的说:“贤侄,就算咱们安西军即将从募兵改回府兵制,可是士卒所需之兵器、甲胄及粮草诸项,皆由节度使府提供,四个军团五万七千五百大军,咱们安西四镇节度使府真能负担得起吗?” “老叔放心,肯定能负担得起。”王臣很笃定的说道,“只要安西的商路重新贯通,别说区区五万七千人,便是五十万府兵也养得起。” “说甚?五十万府兵?!”马璘瞠目结舌的看着王臣。 姚令言也难以置信的说道:“五十万府兵,算上妇孺怎么也得两百万口甚至更多,安西四镇之地根本养不了这么多人。” 王臣道:“安西四镇确实养不活这么多人,但是伊丽河谷可以。” “伊丽?”郭昕心头一动,说道,“贤弟你是说灭了葛逻禄人?” 王臣道:“葛逻禄人当年背刺咱们安西军,让咱们丢了怛罗斯乃至整个河中之地,这个仇肯定要报,只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 “同意。”郭昕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又道,“如今的葛逻禄已经不是当初的葛逻禄,如今的葛逻禄不仅已经建立了汗国,而且在兼并了突骑施人之后人口数已经超过五十万人,带甲将近二十万,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大国了!对这样一个大国发起灭国之战,必须得慎重!” “郭兄说的对,当下第一件要紧事就是先把四寸炮和六寸炮造出来。”王臣点头道,“先把龟兹军团打造成真正意义的重装军团。” 开完会议当天,安西军就立刻开启了四镇的改制。 将龟兹、焉耆、疏勒及于阗等四个羁縻州改为直管军涉及大量工作,加上安西军从长安以及河西带过来的工匠妇孺蕃民奴隶十几万口的安置,就更加纷繁复杂,大都护马璘带着郭昕、段秀实等人全都投入到安西四镇的改制工作当中。 只有王臣例外,王臣现在只负责三项事务,商路、铸炮、造偏厢车。 木匠营总管何七和铁匠营总管孙铁炉应邀来到度支使公廨觐见王臣。 叉手见礼过后,孙铁炉高兴的说道:“驸马都尉,我们在龟兹城外的山上发现了铁矿及铜矿,且储量不小,铸炮所需的铜铁矿已经不成问题。” “是吗?这真是个好消息。”王臣道,“不过孙老,除了两寸骆驼炮,现在还要铸造四寸炮以及六寸野战炮,铁匠营的任务更重了。” “说甚?四寸炮?六寸炮?那得多厚,又得多重?”孙铁炉失声道,“骆驼能驮得动这么重的炮吗?只怕是驮不动吧?” “骆驼肯定驮不动四寸炮,六寸炮就更不用多说,所以这两种口径的大炮会安装在偏厢车上。”说着,王臣就拿出了两张手绘草图,分别递给何七还有孙铁炉两人。 递给何七的是偏厢车草图,给孙铁炉的则是四寸炮及六寸炮的手绘草图。 何七只是看了一眼便说道:“这车跟武刚车差不多,能造,公子要多少辆?” “四寸炮和六寸炮也能造。”孙铁炉点点头又问道,“附马都尉想要多少门?” 王臣不假思索的说道:“你们能造多少,就造多少,反正我这边是多多益善。” 孙铁炉默算片刻之后说道:“每月十门两寸炮,五门四寸炮外加两门六寸炮。” 何七则是极为自信的说道:“只要木料供得上,木匠营每月至少能打造一百辆。” “成,那就按照你们说的。”王臣爽快的说道,“十个月后,我要一百门两寸炮、五十门四寸炮以及二十门六寸炮,木匠营是一千辆偏厢车。” 第258章 近战利器 十个月很快过去,时间来到了大历六年(771)的十月上旬。 何七的木匠营率先交货,将造好的一千辆偏厢车交割给王臣。 到了交割的日期,王臣陪着马璘、郭昕等人前来木匠营区验货。 但只见,木匠营区的空地上停满了上千辆偏厢车,这些偏厢车尺寸或许略有出入,但是样式绝对是王臣记忆中的偏厢车样式。 何七在一边介绍:“大都护,公子,还有诸位将军,我们打造的偏厢车,车身连车辕总长一丈三尺(约四米)、宽一丈(约三米一)、高七尺(约两米一五),车重约六百斤。” “贤侄,这便是你在武刚车基础上改良的偏厢车?”马璘轻轻摩挲偏厢车的车身,然后像发现新大陆般说道,“武刚车只有前端有一块护板,你这车两侧皆有护板?护板上面还开了一个孔眼,不知这个孔眼有何用处?” “是给车载野战炮预留的射击孔。”王臣笑着说。 “野战炮射击孔?”郭昕又问道,“就是你之前说的四寸炮以及六寸炮?” “正是。”王臣道,“铁匠营那边的铸炮任务应该也快完成了,等会儿就可以将四寸炮以及六寸炮安装到偏厢车上面进行试射。” 段秀实忽然又说道:“这车的车辕好像也不一样?” “没错。”王臣答道,“偏厢车的车辕有锁止机构,可以前后拼接在一起。” 说话间,何七已经开始做拼接演示,只见他带着人推过来第二辆偏厢车,通过车辕的锁止机构锁住第一辆车尾部,再把另一侧的护板拆下来,安装到空出的车辕上,便立刻形成一堵两米多高八米长的木墙。 何七又带着人推过来第三辆偏厢车,木墙长度便从八米延长到了十二米。 再推来第四辆偏厢车,这堵木板城墙的长度便又从十二米延长到十六米,之后以每辆车延长四米的增幅恒定延伸。wWW.xszWω㈧.йêt 一千辆偏厢车就足以拼接起一道四千米长的车墙,或边长一千米的车城。 当年的戚家军就是靠着这样的车营,打得朵颜蒙古再不敢越过长城半步。 不过戚家军的车营装备了大量鸟铳,但是并王臣不打算给安西军装备鸟铳。 因为鸟铳或者说火绳枪的火力密度太低,相比弓箭并没有太大优势,只有装备了燧发枪的步兵才可以形成肩挨肩的密集步兵线列阵,火力密度足以碾压火绳枪,相比弓箭才能够形成真正意义上的降维打击。 【注明:我也觉得这样的介绍性文字太拖节奏】 【但如果不介绍又缺了些说服力,所以只能尽量简明扼要】 问题是,无论火绳枪还是燧发枪,技术难度不高,但是费工又费时。 尤其是卷铳管加钻孔,一根枪管就要耗费一个熟练工至少一个半月,借用水力机械钻孔也不太现实,因为以大唐的技术水平,钻头都是非标件,借水力机械进行标准化生产就只能是痴人说梦,所以铳管只能依靠手搓。 既然是手搓,那还不如直接造大炮。 因为造枪和造炮的工时都是差不多的。 每个月二十支燧发枪几乎没有什么卵用。 但是每个月二十门大炮就足可以改变历史的进程。 只不过,王臣没造燧发枪,不代表什么都没有做。 王臣让火药营赶造了足足五十万支火箭,专门用于偏厢车营的近战。 所谓的火箭,就是在普通箭矢上捆绑一根火药管,通过火药爆燃时产生的推动力,推动火箭从孔洞射出,对正前方的敌人造成杀伤。 这种火箭存在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弹道不可预测! 这样的火箭,要想准确射中某个目标是不可能的。 但是成千上万支火箭齐射,形成的密集弹幕就足以造成恐怖的杀伤。 心细如发的段秀实很快发现了偏厢车底板的小孔,五寸厚的底板上钻了很多小孔,这些小孔总共有五排,每排一百个,呈交错排列。 “贤弟,这些小孔有何用?”段秀实不解的问题。 王臣笑了笑,得意的说道:“这些小孔乃近战利器,关键时刻保命用。” 一边说,王臣一边取来一支火箭装进其中一个小孔,然后说道:“在每个小孔之内都装有一支火箭,一旦野战炮因为故障出现了哑火,让敌军迫近到了近前,这些火箭就会成为最后的杀手锏,给敌军致命一击。” “火箭?”孟睥有些怀疑,“此物有用?” “当然有用。”王臣一边说,一边用木楔塞住小孔口。 只不过,这个木楔在侧面开了个细缺口,正好将火箭导火索从中引出。 何七紧接着用火折子点燃了火箭导火索,导火索很快燃尽并引燃药管,药管内的火药瞬间发生爆燃,然后在密集的孔洞内快速膨胀,推动火箭顺着孔道往前喷射。 经过三米长的孔道加速之后,火箭已经产生远超普通箭矢的飞行速度。 众人就只听见咻的一声尖啸,挡在另一侧洞口的札甲已经被射了个对穿。 “上邪,这便是火箭之凶威?”段秀实、姚令言及孟睥等人顿时脸色微变。 笑了笑,王臣紧接着又说道:“像这样的火箭,一辆偏厢车就有五百支之多,一千辆便是五十万支,即便只取四分之一也有十二万五千支!” 段秀实、孟睥、郭昕等人便齐齐的打了个冷颤。 被十二万五千支足可以洞穿铁札甲的箭矢齐射,这个画面想想就能让人肝颤。 “贤侄,你这脑子是咋长的?怎么总能想出这些奇奇怪怪却犀利无匹的兵器。”马璘有些庆幸又后怕的拍了拍王臣后背。 郭昕也由衷的觉得王臣不一般。 “这是偏厢车,现在我们去看四寸炮和六寸炮。”说完,王臣又扭头吩咐何七,“你去找几头骡马来,拉几辆车去铁匠营地。” 要试验车载炮,当然得有偏厢车。 “喏!”何七叉手一揖转身去找骡马。 王臣也领着马璘、郭昕等人直奔铁匠营地而来。 铁匠营地不在龟兹城内,而是设在城外的山上。 为了保密,王臣甚至还在山上专门筑了座土城。 第259章 野战炮 四寸野炮和六寸野炮早在正月里就造出来了,毕竟没有太大的技术难度,说白了就是两寸骆驼炮的放大复刻版。 甚至就连倍径都是一样的15倍。 从倍径就能计算四寸炮和六寸炮的身管长度。 四寸野炮的身管长度为六尺,六寸野炮的身管长度为九尺。 加上炮闩,四寸炮总长七尺,六寸炮的总长更是达到一丈。 看着面前一排排整齐排开的一百门两寸炮、五十门四寸炮和二十门六寸炮,马璘、郭昕及孟睥、段秀实等几员大将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铁匠营总管孙铁炉迎上前来,问道:“驸马都尉,现在试炮?” “嗯,先给大都护、副大都护还有诸位将军展示一下六寸野炮的神威。”王臣点头。 孙铁炉回头一招手,便有数十名工匠合力将一门六寸野炮抬到试射位,接着又取来了火药包以及一颗实心铁弹。 “上邪!”孟睥惊叹道,“这药包和铁子得有多重?” 孙铁炉如数家珍般答道:“药包重十二斤,生铁子重四十斤(唐斤)。” 段秀实拍了拍六寸炮黝黑的炮管,问道:“这尊炮有称过吗?多重?” “称过,足足有三千斤!”孙铁炉回答道,“得四头骡子才能拉得动。” “上邪,三千斤?!”孟睥一脸咋舌的道,“都快赶上鹅车的重量了。” “那还是差得远。”何七的声音忽然响起,“鹅车动辄上万斤,得几十头骡子或者上百人才能拉得动。” 说话间,何七已经带人拉来了两辆偏厢车。 王臣便改了主意,直接改到偏厢车上试射。 靠着滑轮和吊索,工匠们将那门六寸野炮固定到其中的一辆偏厢车上。 结果在试射的过程之中,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一幕,六寸炮发炮时形成的巨大后坐力,通过车身传导到了车轴,竟然直接将车轴给别断,车身也一下翻倒在了地上。 由于后坐力影响,六寸炮的炮口也向上弹,射出的炮弹也是严重偏离了预设的目标,直接飞到了前方山谷中,都不知道去哪。 “我艹!”王臣不由得爆了句粗口,之前他还真是忽略了后坐力的问题。 两寸炮的后坐力其实不大,人当然扛不住,但是骆驼是完全能扛得住的。 亚洲的双峰骆驼皮糙肉厚,而且还可以通过表皮的滑移消解两寸炮后坐力。 四寸炮就不是骆驼能扛住,就算能扛得住,也扛不动,因为四寸炮也有一千多斤重,六寸炮就更加不用多说,其后坐力真把骆驼震死。 在正月里试炮时,因为做了一架简易炮车,后坐力可以通过炮车的后退来进行消解,所以当时王臣忽略了后坐力问题,但是这次试射是安装在偏厢车上,炮口指向偏厢车侧面,与车轮移动的方向垂直,所以无法通过偏厢车的滚动来消解后坐力,反而把车轴给别断了。 这特么就尴尬了,如果不解决后坐力问题,车载野炮的伟大设想直接就会胎死腹中。 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让炮口的指向与偏厢车的指向指向平行?可是这样的话,就意味着偏厢车结阵时必须把辆横过来,还像原来的武刚车那样左右并联,再也不能像明代的偏厢车那样,前后快速串联,这种妥协是不可接受的。 马璘、郭昕他们都意识到试射出现了意外,所以都没有做声。 王臣则把孙铁炉、何七还有麾下的十几个老师傅都召集起来,最后甚至把翰林待诏张厌九也请到了铁匠营地,一起讨论后坐力的问题。 马璘、郭昕他们也留下来参与了这次讨论。 群体的智慧显然不是个人的智慧所能比拟,只要不是颠覆性的前沿技术突破,就一定可以通过群体讨论解决,后坐力的问题也不例外。 最先想到办法的,竟然是安西副大都护郭昕。 郭昕是在今年正月正式被委任为安西副大都护。 这也在意料之中,马璘这个正牌节度使都已经回到安西了,郭昕这个四镇留后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所以罢去四镇留后,又给了副大都护。 换言之,马璘现在是一把手,郭昕则是二把手。 王臣现在名义上只是三把手,但实际上大主意都是他在拿。 郭昕也已经默认了这一事实,因为王臣的能力真无可指摘,无论定秦堡、大斗拔谷、居延海又或者罗布淖尔,王臣的表现都堪称惊才绝艳。 郭昕确实很自负,但是他也佩服真正有本事的。 郭昕之前钦佩的人除了伯父郭子仪,只有李光弼、仆固怀恩等寥寥数人,可是现在,这个名单上又多了王臣。 总之郭昕与王臣相处得非常融洽,没有任何芥蒂。 所以想到办法后,郭昕并未藏私,立刻就说出来。 郭昕扭头看到安狗儿身上挎着王臣的大唐万年弓,当即便伸手要了过来,然后当着众人面吃力的挽开万年弓,脸都憋得通红,勉强挽成满弓。 不过没有人嘲笑,因为能挽开大唐万年的人不多。 也只有王臣这样的变态,才能挽大唐万年跟玩似的。 郭昕自己也不觉得尴尬,松开弓箭之后对王臣说道:“贤弟你明白了吗?” 马璘、孟睥、段秀实等武将还有孙铁炉、何七等工匠闻言都是一头雾水,只有王臣和翰林待诏张厌九同时喊了一声:知了!明白了! “贤侄,你明白什么了?”马璘茫然问道。 王臣道:“通过弩弓来卸去六寸炮的后坐力。” “正是。”郭昕笑着说道,“可将伏远弩或者炮弩的三张弓装到偏厢车上,六寸野炮发炮后向后滑行,正好将弩弓挽开,如此车轴便不会被别断,偏厢车也不会倾覆。” “弩弓回弹还能快速复位。”王臣击节说道,“这就是一个简易版复位机。” 大炮复位机可真太重要了,不仅能消减后坐力,还能提高精度以及射速。 听到这,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已经明白其中道理,只有孟睥还是不明其里。 孟睥愣愣的道:“可问题是,后坐力只会加在车底板,不会加到弓弦之上。” “此事不难办。”张厌九道,“可在车上加一四轮小车,将炮置于小车之上,再将小车扣于伏远弩之弓弦上,即可以解决。” 第260章 太子羽翼 何七当即带着木匠开始改造偏厢车。 原本被搬到车上的那门六寸炮也重新被吊下来,孙铁炉又找来了一辆原本就是试验用的马车,并将六寸炮安装到了那辆马车上。 不过这次,就没有将炮口朝向侧面。 准备停当,孙铁炉用力的挥下右手,放! 负责操炮的工匠当即将点火棒插进药室。 紧接着就是轰的一声,马璘等人瞬间全部失聪。 王臣提前捂住了耳朵,并且张开嘴,巨响过后也还是耳朵孔嗡嗡嗡的作响。 该说不说,六寸炮制造出来的动静,比骆驼炮大太多了,两者没有可比性。 这个声势,没有接受过训练的战马肯定会受惊,游牧民族的骑兵算是废了。 硝烟散开,还没等听力恢复,马璘、郭昕等人就快步冲向五十步外的“夯土墙”。 离得近了,众人才发现足有五尺厚(1.53米)并且添加了稻草糯米汁的夯土墙,已经被砸开了一个巨大的大坑。 那颗40斤重的生铁弹就嵌在坑中心。 而且以这颗大生铁弹为中心,还有裂纹向四面八方扩散。 看到这幕,马璘、郭昕等人啧啧称奇之余,又暗自心惊。 因为这足以证明,六寸野炮是真的可以将夯土城墙轰塌。 王臣却有些失望,他原本还以为六寸炮可以直接将五尺厚的夯土墙轰塌,但事实证明这是奢望,至少一炮轰塌五尺厚夯土墙绝无可能。 这又是王臣的知识盲区,火药的爆速极限其实只有550s,跟硝化甘油的6300s爆速根本没法比,所以使用黑火药的炮弹初速绝不会超过550s,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只有400s以下,其最大射程也很难超过2500米。 所以明清两朝的红夷大炮又或者大将军炮确实可以轰塌城墙,当初多铎就是靠着红夷大炮轰塌潼关,然后才打进西安。 只不过,多铎的红夷大炮轰了两昼夜才终于轰塌潼关的城墙。 孙铁炉看出王臣有些失望,小声问道:“驸马都尉可是觉得六寸炮威力不足?” “确实差点意思。”王臣难掩失望的道,“我原以为可以直接一炮轰塌夯土墙,毕竟这堵夯土墙仅只有五尺厚,然而城墙的厚度通常有两三丈。” “小老或许可以有一个法子让六寸炮的威力变大。”孙铁炉不太确定的说道。 “哦,你有法子?”王臣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又惊喜莫名的道,“什么法子?” “只是不太确定。”孙铁炉挠了挠头说道,“霰弹不是有个木壳?那天闲来无事,我就想试试如果没有这木壳,会不会削弱霰弹的威力?” “毕竟这软木壳也值点钱,能省还是要尽量节省。” “结果一试之下我才发现,没有木壳的霰弹威力差了好多。” “于是我就在想,要是也给生铁子加上一个木壳,威力是不是也会变得更大些?” “你那尝试了吗?”王臣隐隐联想到了什么知识,但是一下子却又抓不住关键。 “试了,威力没什么变化。”孙铁炉再次挠了挠头,又说道,“可是小老总觉得,应该是因为木壳的尺寸没把好,跟炮膛的楔合度不够。” 这就是实践出真知,随着铸炮工作的深入,作为铁匠营总管,孙铁炉现在已经可以算是铸炮方面的半个专家了。 “楔合度?”孙铁炉无意中的一句话,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王臣脑海中的迷雾。 “气密性!气密性!因为气密性不够!”王臣极为兴奋的说道,“只要加一个底部带有凹椎的软木弹托就能解决!” 加工一个带有底椎的软木弹托并不难。 仅仅不到半个时辰,何七就做好一个。 这个软木弹托跟生铁弹一样,外径要比炮膛的内径略小一些,但是火药爆燃后,推动软木弹托往前时,底部一圈薄边就会被撑开,从而紧贴住炮膛内壁并形成更高的膛压,从理论上来讲就可以达到火药爆速极值。 王臣当即进行了第二次试射。 再次试射,依然没能轰塌五尺厚的夯土墙,但是墙上留下的坑更大更深,从弹坑向四周延伸的裂纹也更多更密,就像个巨大的蜘蛛网。 孟睥、姚令言、段秀实、白环等人向王臣投过来莫名的眼神。 马璘却一脸的欣慰之色,反正从他的立场,王臣越厉害越好。 郭昕也神情复杂的看着王臣,幽幽的说道:“贤弟,现在我相信你真是谪仙人下凡,要不然你怎么会懂得这么多?带兵打仗厉害不算,造炮也这么厉害!” “郭兄不会觉得小弟是个威胁吧?”王臣半真半假的试探郭昕。 “贤弟休要戏言。”郭昕却很认真的解释道,“无论对于安西军,还是对于大唐而言,有贤弟你这样的谪仙人,都是好事。” 但是王臣也知道,有些人还是非常忌惮他的。 比如说刚刚跟过来的骆奉先,这死太监在三个多月前来了龟兹。 目光从骆奉先脸上扫过,王臣一正脸色说道:“即便真是谪仙人,我下凡的唯一使命就是辅佐太子扫平四夷,再造盛唐!” 骆奉先的眼皮微微的跳了跳,因为王臣说的是辅佐太子,而非辅佐当今圣人。 而且王臣说这句话时,马璘、郭昕甚至段秀实等安西诸将都没什么特别反应。 仿佛王臣说的这句话是理所应当似的,或者说辅佐太子就是他们的共同想法。 骆奉先暗暗做出决定,等会回到行辕,就得写一道密奏再派人星夜发往长安,提醒当今圣人:安西已为太子羽翼。 骆奉先不知道,甚至连元载都不知道,他们心心念念想要打压排挤并且认为有很大机会斗倒的皇太子李适,其储位其实稳如磐石。 王臣说他是太子羽翼,非但不会招来李豫猜忌,反而可能让他慢慢放下戒备,允许李适给予安西四镇更大的支援。 这其实是王臣的阳谋。 但是骆奉先是不懂的。 他只看到大唐的皇太子很容易被斗倒。 所以,现在的皇太子李适也不会例外。 第261章 羽翼已丰 不光骆奉先想扳倒李适,然后像当年的李辅国、程元振那样扶一个弱势的皇子上位,元载也从未停止对李适的攻讦,甚至比骆奉先更积极。 这也是政治的本来面目,政治的主题永远是斗争。 因为蛋糕就只有那么大,让别人多吃一口,你就必然少吃一口。 元载身为右相,认为理所应当由他来主政,而不是皇太子李适。 李适就应该像他的祖先那样当个甩手掌柜,你一个太子,不过是个名义上的尚书令,没事跑我们政事堂凑什么热闹? 政事堂的政务就该交由宰相来处理。 你一个皇太子,打打马球逛逛青楼不好吗? 干吗非得费劲八啦的抢我们宰相的活计啊?Www.XSZWω8.ΝΕt 你把宰相的活计都干了,让我们宰相干吗? 所以这一年多,元载一直在给李适使绊子,只不过效果很差。 因为自从去年接到安西军的联名上书之后,李适突然之间就变聪明了,他仿佛是一夜之间学会了抓大放小,其他事务交给他和王缙办,唯独只有丝绸之路和淮南、江南诸道的户调被他牢牢抓在手中,事无世细都必须由他定夺。 当然,兵权这块元载和王缙是插不上手的。 兵权始终掌握在枢密使董休或者说圣人手中。 这就无形中加大了元载打击、攻讦李适的难度。 道理也很简单,李适的战线缩短了,破绽也就少了。 丝绸之路现在由安西军和郭家把着,根本不鸟政事堂的宰相。 淮南道和江南诸道的户调也由刘宴、第五琦把持着,同样插不进去手。 而更让元载夜不能寐的是,随着今年年初丝绸之路完全贯通,原本萧条乃至陷于停滞的商贸重新变得兴盛。 几乎每天都有成群结队的蕃汉客商赶着驼队、车队甚至牛车离开长安,踏上前往河西甚至安西的漫漫旅途,与此同时,也有大量的胡商从凉州风尘仆仆赶来长安,将香料、珠宝乃至奴隶贩卖到长安。 长安的东西两市迅速恢复昔日气象。 随着丝绸之路的再次兴盛,大唐的国库肉眼可见的充盈起来。 户部尚书刘宴和户部侍郎第五琦现在说话的调门都高了三分,对他这个右相似乎也不像之前那般敬畏,时不时就顶嘴。 这让元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焦虑。 因为打通丝绸之路的构想是王臣和李适提的,仗是王臣打的,后勤是李适办的,而且王臣还是李适的走狗,所以这完全就是李适的政绩! 所以丝绸之路的商贸越是兴盛,国库越是充盈,李适的储君位置就越是稳固,要想扳倒他的难度也就越大! 元载深切的感受到,不能任由局面再发酵下去。 要不然用不了两年,李适的储位就会稳如磐石,甚至有可能成为李隆基第二。 于是,元载将王缙还有最心腹的两位中书舍人,杨炎以及常衮召集到了一起。 四人一番计计之合,杨炎便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右相,此事还需从源头入手,釜底抽薪、拔本塞源方为上策。” “就知道公南不会让我失望。”元载急切的问道,“该如何釜底抽薪、拔本塞源?” 杨炎道:“丝绸之路的本源即是淮南及江南诸道之丝绸、瓷器及茶叶,若是断了淮南及江南诸道之丝绸、瓷器以及茶叶,丝绸之路就成了无源之水!” “此言差矣!”常衮闻言急道,“此等做派岂非自毁长城?” 王缙也说道:“此事虽说可以打击丝绸之路的商贸,却也会导致国库重新变空虚,此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事,万不可做。” “我却认为,不破不立!”元载阴阴一笑,又说道,“舍得,舍得,有舍方能有得,只要能让朝政重入正轨,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右相,此事万万不可!”常衮急得脸都白了。 “我意已决,夷甫休要多言。”元载却根本不听。 送走了常衮和王缙,元载便开始跟杨炎谋划此事。 “右相,此事需从淮西入手。”杨炎慢慢说出他的全盘计划,“近年来,淮西节度使李忠臣自恃功高,益发骄横,时不时纵兵抢掠乡里,这是一把快刀。” “公南,你是说逼反李忠臣?”元载蹙眉,“事态会否失控?” “右相,用不着逼反李忠臣。”杨炎微笑说,“养大其胃口即可。” 顿了顿,杨炎又阴笑着说道:“不管怎么说,从淮南及江南诸道起解的丝绸、瓷器以及茶叶等户调,都需要从淮西经过,我们只需将丝绸之路的巨额利润说与李忠臣听,以此人之贪婪,又岂能不想着从中啄一嘴?” “妙极!”元载顿时喜笑颜开。 …… 太极宫,第五琦悄然来到东宫。 “太子,淮南和江南诸道的户调已经解到。”第五琦恭敬的道。 “淮南还有江南诸道的户调终于解到了么?”李适松了一口气,又道,“留出五十万匹丝绸和十万件越窑青花瓷,其余全部纳入太仓。” 第五琦闻言愣了一下,太子一下要走这么多? 愣了愣,第五琦问道:“是西北又要用兵了吗?” 很显然,太子从户调中拿走这么多的贡品充入大盈、琼林二库,肯定是为了边军打了胜仗之后的赏赐而预做准备。 东北现在没什么战事。 有事也只可能是西北。 不是陇西,就是安西。 李适没有隐瞒第五琦,点点头说:“安西军已经休整了大半年,现在正是兵精粮足、士气高昂之时,是时候对葛逻禄用兵了!” 第五琦有些迟疑的道:“太子,安西四镇由羁縻州改为直管军不足一年,民心未附,军心不稳,此时就急着对葛逻禄这样的大国用兵,怕是有些不妥吧?” “非也。”李适摆手说,“马璘在奏章中说了,安西的民心很稳,安西军的各军将士则更是求战心切,急于建功立业。” 第五琦闻言便不再多劝。 因为他知道根本劝不住。 太子这是羽翼已丰了啊。 第262章 虽远必诛 李适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给安西军的赏赐。 王臣和马璘、郭昕也在紧锣密鼓的备战。 观摩完四寸野炮及六寸野炮的试射之后,安西军就正式开始战备工作。 首先是军队,这次出征将动用三个军团,分别是龟兹军团、焉耆军团及疏勒军团,一个重装军团加两个轻装军团。 于阗军团留下来守家。 眼下的安西,形势已经比两年前好太多。 现在东边是郭子仪的河西军,北边是李元忠的北庭军,西边有天山和葱岭为屏障,只有南边与吐蕃隔昆仑山相对,随时有可能遭到吐蕃军的攻击。 所以南边的于阗军团必须得留下来看家,老巢不能丢。 不过,具体该怎么打,王臣和郭昕却产生了严重分歧。 郭昕坚持要集中兵力,苦口婆心的劝道:“节帅、贤弟还有诸位,如今的葛逻禄已经不再是三十年前依附于突厥人羽翼之下的葛逻禄部落,而是已经成长为一个丁口数超过五十万,控弦之士二十余万的强盛大国!” “不仅如此,葛逻禄还有白服突厥以及黑衣大食为其奥援。” “一旦战事久拖不决,白服突厥以及黑衣大食引大军来援,则大事休矣。” 说到这一顿,郭昕又接着说道:“鉴于此,我认为我们应集中全部兵力,速战速决占领碎叶城,在白服突厥和黑衣大食派出援兵之前,就将葛逻禄人逐出七河草原。” “我反对。”王臣说道,“此次出征,我们的目标不应该是驱逐葛逻禄人,而应该是全歼葛逻禄人,不放走一兵一卒!有鉴于此,我们必须得兵分两路,以龟兹军团、焉耆军团出盐泊州(克依玛拉)、多坦岭(塔城),沿夷播海东岸进击碎叶城。”尐説φ呅蛧 “与此同时,以疏勒军团抄近路,翻过葱岭,于路抄截拔汗那、怛罗斯。” “如此一来,不仅可以截断白服突厥及黑衣大食来援之兵,更可以与沿夷播海东岸南下之龟兹、焉耆二军团形成东西夹击,将葛逻禄人聚歼于怛罗斯。” “贤侄,你这是要效仿大汉副尉陈汤灭郅支单于故事?”马璘有些动容。 孟睥读书少,不知道陈汤的故事,段秀实便小声的跟他讲解:“当年北匈奴被驱逐到楚河流域,以为与长安遥隔万里,大汉已经无暇顾及,因而截杀大汉使者泄愤,大汉西域副校尉陈汤得到消息,遂与西域骑都尉甘延寿兵分两路,南路出葱岭,北路出多坦岭,长途奔袭三千里,完成对北匈奴的合击,郅支单于也被斩首。” “好个陈汤!”孟睥听得心旌摇荡,“吾辈当效仿之!” “没错,我正是要效仿陈汤故事。”王臣沉声说道,“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郭昕道:“陈汤于八百年前在西域喊出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确实振奋人心,然而时过境迁,如今的安西已经非当初西域,葛逻禄人也非当年穷途末路的北匈奴所能比,我还是认为分进合击太过于冒险,需得慎重。” 说到底,郭昕虽然已经见识过两寸骆驼炮以及四寸、六寸野炮的破坏力,但是对于火炮能够在野战中发挥出多大威力还是缺乏一个清楚的概念,毕竟他唯一一次亲历的于阗之战规模太小,而且还是攻坚城,所以心下就难免会有所顾虑。 不管怎么说,葛逻禄人有二十万控弦之士这是事实! 而且葛逻禄汗国跟回纥汗国不同,回纥汗国内九姓外九部号称控弦之士六十万,但是分散在相隔万里的广袤疆域,短时间内很难全部召集起来,甚至根本不可能召集齐全,一次能够召集一半就已经不错了。 但是葛逻禄汗国不一样。 葛逻禄汗国疆域集中在七河草原。 七河草原纵横不过千里,接到安西军翻过葱岭以及多坦岭的消息之后,葛逻禄汗国有足够的时间召集国中全部人马! 所以葛逻禄人的二十万人马是实打实的二十万人马。 如果集中龟兹、焉耆及疏勒三个军团四万五千大军,郭昕自然是不惧。 可是兵分两路,尤其是南路的偏师只有一个疏勒军团一万两千五百人,就很容易被葛逻禄人集中优势兵力抢先击破。 王臣知道郭昕是在担心疏勒军团,当即便表态说道:“老叔,我去南路!” “贤弟,我不是这意思。”郭昕一听顿时急了,忙道,“我是安西副都护,倘若节帅真决定兵分两路,南路偏师理当由我统帅。” “郭兄,你就不要与我争了,包抄后路这事我最拿手。”王臣笑着说道。 “不行。”郭昕立刻忘了他的初衷其实是反对分进合击,转而开始跟王臣争抢起疏勒军团的统率权,“南路偏师必须由我统率。” 好家伙,郭昕和王臣居然当众吵起来。 段秀实、姚令言、孟睥他们几个其实也想统率南路偏师。 不过他们也清楚,这个差事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他们头上。 看到王臣和郭昕因为统率权吵起来,马璘以手扶额说道:“欸,欸欸欸,你们两个怎么还吵起来了?这又不是什么夹肉的胡饼,你们犯得着这般争来抢去?” “节帅你评评理。”郭昕罕见的拿官衔压人,“我才是安西都护府副都护。” “正因为你是安西都护府的副都护,所以应该留守安西。”王臣撇撇嘴说,“大都护领军出征,副大都护看家,这很合理,是吧?” 最后还是马璘不胜其烦,无奈的道:“行了,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别吵了,我看家,我看家行不行?郭昕你去北路,南路交给王臣贤侄。” 顿了顿,马璘又有些心有不甘的说:“正好,我老人家腿脚不便,不想动。” 但其实,马璘的痛风早就已经好了,经过一年多的节食,马璘的体型已经基本恢复,尿酸水平肯定也已经恢复正常,膝盖还有脚趾的痛风石都已经消散不见。 只不过,力量也不复当初的力量了,再也挽不开一百五十斤强弓。 第263章 粮草辎重 军事会议开完,掌书记姚汝能便开始起草给长安的文书。 作为安西四镇节度使,马璘其实有对外发动战争的权力,不过为了表示尊重,肯定也要象征性的向长安请示一下。 郭昕和孟睥诸将也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王臣则和安西四镇节度判官冯河清再一次核算粮草辎重。 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古今中外,不知道有多少名将以及精锐之师就是因为后勤跟不上而惨遭滑铁卢。 王臣的人生信条就是诸葛一生唯谨慎,就更不可能大意。 度支参军裴典、狄遇仙带着几个小吏,也一并参与核算。 “此次远征葛逻禄行军距离约三千里,按日行五十里计,需六十日!料敌从宽,则需准备一百二十日粮草。” “龟兹、焉耆、疏勒三个军团合共四万五千人。” “每人每日需四合干粮,合计需要干粮两万一千六百石。” 听到这,王臣立刻说道:“凑个整数吧,直接准备三万石。” 裴典立刻拨动珠算说道:“按三万石计,则需骡马一万五千头用于携带粮食,另外还需两万两千五百头骡马携带兵器甲胄及军辎,一千五百头骆驼以驮运三百门两寸炮、火药以及铁子,还需两千匹挽马用于牵引四寸炮以及六寸炮。” “合计需要骡马四万头,外加骆驼一千五百头。” “龟兹、焉耆军团可以于路筹措干草,无需额外准备料豆。” “疏勒军团翻过葱岭之后才可以就地筹措干草,需额外准备四千石料豆。” “另外,三个军团各有骑兵两千骑,共六千骑,另有回纥骑兵四千骑,战马合计一万四千匹,即便是于路筹措干草,战马亦要备三升料豆,共五万零四百石料豆。” “两项合共五万四千四百石料豆,按六万石计,需要征发三万头骡马。” 顿了顿,裴典又接着说:“合共征用七万头骡马,外加一千五百头骆驼。”wWW.xszWω㈧.йêt 王臣听了不假思索的道:“料敌从宽,直接征用十万头骡马,三千头骆驼,多出来的骡马及骆驼全部用于携带干粮。” 冯河清问道:“要不要多备些火药铁子?” “不用。”王臣摇摇头说,“每炮三百发实心弹加一百发霰弹,数量已经足够。” 每炮三百发实心弹加一百发霰弹确实已经足够,如果按照每分钟一发的射速,四百发炮弹可以持续射击将近七个小时! 哪支冷兵器军队能扛住疏勒、焉耆两个山炮旅、龟兹一个野炮队加两个重炮火持续七个小时的炮击?百万大军都轰成渣。 【注明:安西军现有2寸山炮300门,编为3个旅,分属疏勒、焉耆、于阗军团,另有4寸野炮50门,6寸重炮20门,编为龟兹军团重炮旅】 更何况,除了炮兵之外,安西军还携带了十八万颗陶瓷手榴弹。 所以火力层面上,王臣是一点都不担心,别说葛逻禄人,就算是阿拔斯王朝倾尽全国之兵前来中亚,安西军也是丝毫不怵。 唯一能威胁到安西军的就是后勤和天气。 天气应该没问题,因为中亚处于世界岛的最中心,四大洋中三大洋的水汽根本到不了中亚,唯一能够到达中亚的只有大西洋的水汽,但也是强弩之末,没什么威力,所以中亚地区鲜少有极端暴雨天气,冬季下暴雨就更罕见。 换言之,唯一能威胁安西军的只有后勤。 但其实,安西军的后勤保障也问题不大。 因为翻过葱岭和多坦岭就进入敌国境内,安西军就不用再讲究什么仁义,完全可以以战养战,就地筹措粮草,蒙古人就是这么干的。 只不过料敌从宽,王臣还是要做足准备。 王臣的目光转向节度判官冯河清,问道:“冯判官,干粮料豆没问题吧?” “没问题。”冯河清不假思索的道,“自从过完年后,就一直在储备粮草,安西的四大官仓已经储备了十万石干粮以及三十万石料豆,连征葛逻禄人三次都不成问题。” “竟然已经积攒了这么多的干粮和料豆?”王臣有些意外,冯河清可以啊。 “那当然。”冯河清笑了笑,又道,“王度支使,你是不是很长时间没盘过账?” “还真是,这半年多我尽顾着龟兹、焉耆、疏勒及于阗四个军团的战阵革新,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盘点度支使司的账目了。”王臣摇头。 前文说过,唐军现有的编队及战阵之法是基于旧有冷兵器。 可是现在,唐军已经从一支单纯的冷兵器军队变为火器加冷兵器的复合军队,底层的作战逻辑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编队以及阵法自然也要变更。 编队相对简单,但是战阵之法的改变就需要长时间的摸索。 所谓战阵之法,就是行军的时候怎么走,驻营时怎么驻扎,进攻时怎么编队,撤退时怎么排序及交替掩护,这些都需要逐一的摸索。 为了这个事情,王臣和段秀实就没怎么回过家。 搞得段夫人和李清婉都差一点闹到了马璘面前。 但是好在,经过将近十个月的探索尝试,基本上已经完成。 改进完成之后的战阵之法,相比原来的战阵之法简明许多,不过距离步兵线列阵也即排队枪毙的极简主义,依然存在着很大的差距。 这就是冷兵器时代与火器时代的最大区别。 在冷兵器时代,全身披甲且士气高昂的精锐步兵很难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前面的小队累了,后面的小队还可以接替,一直打一直耗。 比如说香积寺之战,就打了足足八个钟头。 这种残酷的消耗战,肯定不能奉行极简主义。 于是就催生了纷繁复杂的阵法、兵种及战术。 但是火器时代不是这样的逻辑,火器就是架起大炮轰轰轰,再扛着燧发枪排着队近距离互相枪毙,这个时候就越简单越好。 因为你的兵种再多,什么陷骑、游骑、具装骑兵、重步兵、轻步兵、弓箭手、刀牌手又或者死士,都没有卵用,一炮过来,全碎! 阵法也是一个道理,一炮过来,全乱! 所以,火器时代需要极简主义,简单! 但是等到开花弹和机枪出来,战场逻辑就又变了。 第264章 跨国商号 快速核算完粮草辎重,冯河清就回去准备。 王臣则开始了大军出征之前的另一项工作,而且这项工作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粮草辎重的准备工作,那就是情报。 安西军并没有专门的情报部门。 度支使司情报署也是王臣首创。 下具体负责情报工作的人是安狗儿。 别看安狗儿年纪不大,干情报工作却是一把好手。 王臣收养的那三百多个蕃汉孤儿已经全部撒出去,他们的身影已经沿着丝绸之路出现在拔汗那、怛罗斯、撒马尔罕甚至大食的新都城巴格达。 据安狗儿说,君士坦丁堡也即将出现他们的身影。 如果说安狗儿是安西军情报系统真正意义的总管,那么康达斯这个粟特商人就是情报系统名义上的总管,他的公开身份是康记商号的大掌柜。 康记商号现在俨然已经成了一家大型跨国连锁商号。 长安、武威、龟兹、焉耆、疏勒、于阗、拔汗那、怛罗斯、碎叶甚至巴格达都有康记商号的邸店及柜坊,专门从事存兑业务。 即是说你在巴格达存入一两黄金,就可以在怛罗斯兑出十两白银,又或者在长安西市的柜坊支取一万钱。 当然,这项服务并不是无偿提供。 而是需要支付一笔不菲的服务费。 长安坊柜的服务费普遍是十抽一。 但是跨国飞钱存兑的风险大得多,服务费也更高,达到了五抽一,这个收费比率可是比一千年后山西票号的0.2%高出了百倍。 但是对于从事跨国贸易的胡商而言,这仍是一笔极为划算的买卖。 因为只需要多赚取两成的利润,就足以覆盖五抽一的存兑服务费。 然而从长安到大食甚至拂菻的贸易,其利润高达十倍甚至于百倍。 比如一匹细锦缎在长安的售价不到两千钱,也就是不到二两银子,贩卖到龟兹之后其售价便往上涨了五倍,即十两银子,合一两黄金。 贩卖到巴格达后再上涨十倍,合十两黄金。 贩卖到君士但丁堡再涨十倍,合百两黄金。 一匹细锦缎的重量也就百两,值百两黄金,一丝一金真不是瞎编,对于古代欧洲的王公贵族而言,丝绸就是顶级奢侈品。 现在的香奈儿、爱马仕、迪奥等奢侈百倍。 也正是因为这,才用丝绸之路而不是瓷器之路或者茶叶之路指代古代华夏与中亚乃至欧洲的商业贸易往来。 所以说,对于跨国胡商而言,两成的存兑服务费真的已经很良心。 更何况,携带着大量金银从事跨国贸易实,简直就是嫌自己命长。 因为从安西到巴格达乃至拂菻的这一路上,有着大量的盗匪出没,身上携带大量金银上路,简直就是上赶着给盗匪送钱。 当然了,货物也一样会被盗匪盯上并打劫。 不过打劫货物可比打劫金银的难度大多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康记商号已经把分号开到了大食的都城巴格达,并且开始承接大食到大唐之间的飞钱存兑。 随之而来的就是巨额的利润。 那家伙,金钱真就是流水般流入康记商号。 也正是靠着康记商号的利润,安西四镇节度判官冯河清的日子才会过得这般阔绰,不像关中及山东那些藩镇的节度判官,那叫个寒酸。 回到度支使司公廨,王臣终于有时间翻看账本。 看到度支使司刨去一切开支之后竟然还有盈余,王臣也有些错愕。 “老康,你可以呀,这才一年不到,你居然就把分号开遍了安西,还开到了大食,而且还赚了这么多的服务费,居然能覆盖安西四镇开支?” 这个事情属实不易,安西四镇今年可真没少花钱。 最开始用来安置蕃汉移民的地窝子,再后来砖砌的半埋式地窨子,再开凿坎儿井,再烧制陶筒及搭建滴灌系统,还有浇铸大炮,全都要花钱。Www.XSZWω8.ΝΕt 再还有移民的种子、生产用农具及各种生活器具,也要花钱打造。 当然了,最大的开支还是购买兵器及甲胄,武装新募的数万府兵。 所以说,康记商号这十个月真赚了不少钱,少说有一百万贯以上。 “那是自然。”康达斯一脸的诌媚,“丝绸、瓷器还有茶叶在大食、拂菻乃至于泰西诸国可是顶级奢移品,所以在安西的商路复通之后,根本不用我们去宣扬,大食乃至泰西的胡商就纷至沓来,并且争相将金银存入咱们的柜坊。” 顿了顿,康达斯又不无得意的说道:“驸马都尉,这还只是开始,等到明年来咱们安西做生意的胡商只会更多,柜坊的生意只会更好,明年至少能赚这个数!” 一边说,康达斯一边就伸出肉乎乎的右手,并且伸出了三根手指。 “说甚?三百万贯?!”王臣闻言先是一惊,但是很快就又释然了。 因为无论哪个朝代,做外贸都是极其赚钱的,就说郑和七次下西洋,一共替朱棣赚回来黄金近百万两,白银一千多万两,正是因为有了七次下西洋的巨额利润,才支撑起了朱棣的五次北征蒙古,彻底将北元打残。 可恨的是,江南士绅盯上了海贸这块大肥肉。 所以后来,大明又把国策改回片板不得下海。 康达斯却忽然又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说:“不过大食始终不肯发给我们康记商号贩运货物的勘合,所以安西与大食之间的商路之利,大头还是归了大食商人,我们只能赚一点飞钱存兑汇费,说起来实在可惜。” “知足吧,能让康记开柜坊放飞钱就不错了。” 王臣心说,也就是现在阿拉伯人还不知道开柜坊做飞钱存兑有多赚钱,一旦让他们知晓了其中的好处,就连这点好处都会被他们收回去。 不过将来,他会想办法让大食设立通商口岸。 王臣现在最关心的还是对葛逻禄的情报搜集。 “老康,我让你搜集葛逻禄的情报,办得如何了?” “算算时间,碎叶分号的商队也该到龟兹了,应该就是这几日了,只要碎叶商号的商队回来,就肯定会带来葛逻禄的详细情报。” 第265章 突厥小娘 “掌柜的,前面有马匪截道!” “身后也有,左右两翼也有,我们被包围了!” “掌柜的,马匪至少有百骑!有些还有甲胄!” 商号中的伙计瞬间陷入慌乱,只有行伍出身的郑甲保持着镇定。 郑甲毕竟是安西军老卒出身,虽然后来腿部受伤致残退出现役,可融入骨髓的那颗安西军的军魂仍在,断不会把区区一伙马匪放在眼里。 “不要慌,把马车拢成一圈,结圆形防御阵。” “所有伙计分成两队,一队持长矛在车后列阵。” “另一队持长弓在长矛手后面列阵,听我口令。” “在我没有下令之前,都不许放箭,听清楚了!” 一边怒吼,郑甲一边从腰间抽出横刀站到了最前面。 看到郑甲一脸的镇定,陷入慌乱的伙计便也镇定下来。 随即按着郑甲的意思,将一百多辆马车拢成一个圆圈。 一百多个伙计也分成了两队,一队持长矛在前,一队持长弓在后,抢在马匪迫近之前做好了厮杀准备。 只不过这仗到底没能打起来。 因为还没等马匪迫近,远处又冒出了数队骑兵。 而且这次来的就不再是马匪,而是安西军骑兵。 看到突然出现的安西军骑兵,马匪便立刻放弃了打劫,转而四散溃逃。 然而这时候再想跑已经迟了,至少一个团两百骑安西军骑兵分成四队,从四个方向包抄过来,很快就将马匪驱赶到一起。 随即双方就爆发了短暂的交锋。 结果没有任何悬念,面对全身披甲且手持复合角弓的安西军骑兵,只有少数人披甲用的也是劣质角弓的马匪根本不是对手。 只一个照面,马匪就被射翻大半。 剩下的马匪还想跑,却被安西军骑兵追上,逐一射杀。小說中文網 领头的安西军校尉吩咐麾下士卒打扫战场,自己则策马来到商队前。 看清楚来人,郑甲高兴的喊出声:“老高?” “老郑?”高玄泰也是喜笑颜开。 随即翻身下马,两人来了个熊抱。 “老郑,不是说你去碎叶做买卖了吗?” “对啊,老子现在可是康记商号碎叶分号的掌柜,今后你若是想要昭武九国的特产,只管言语一声,我一准给你小子捎回来。” “是吗?那我想买几个突厥小娘,你给我捎回来。” “行啊,不就是突厥小娘,别说几个,几十个都给你捎回来,你把银钱准备好就行。” “狗奴,还敢跟老子提钱?以前借我的十贯钱都没还回来呢!就那十贯钱,你给我捎五个突厥小娘。” “老高,你想什么呢?才十贯钱就想买突厥小娘?” “咋的?”高玄泰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十贯钱还买不了一个?” “废话。”郑甲没好气道,“菩萨蛮跟新罗婢差不多一个价格,最便宜的都得五百贯,上等的甚至要上千贯!十贯哪够?买一根头发丝都不够。” 菩萨蛮、新罗婢还有昆仑奴,大唐的三大奢侈品,价值不菲。 听到这,高玄泰就知道郑甲误会了,当即笑骂道:“老郑,你想哪里去了?我要的又不是绝色美婢,我只要那种年轻的健壮的,能够生养的,至于样貌,那都无所谓。” “咦呀?”郑甲一脸的错愕,“老高,你现在这么不挑食了吗?我记得你以前可挑,那次去平康坊北曲愣是连着换了好几个姐儿。” “狗奴,又胡说。”高玄泰再次笑骂道,“我又不是给我自己找。” “不是给自己找,那是给你的几个奴仆?”郑甲这才反应过来。 安西军西征以来,在大斗拔谷抓了四万吐蕃俘虏,其中两万已经贩卖到长安换成钱,并且变成了干粮及甲胄,入了安西四镇的官仓,剩下的两万吐蕃俘虏以及在张掖、大马营草场以及罗布淖尔等大战中抓获的数千吐蕃俘虏,都已经按照军功分给了七千老卒。 高玄泰作为斥候团团长,累积下来的军功真不少,所以分了五个吐蕃战俘。 高玄泰这次找郑甲买突厥小娘,就是想让这五个吐蕃战俘安心给高家当奴仆。 意识到这点之后,郑甲又说道:“有必要这么做吗?那些吐蕃奴从不会跑的,你也知道他们在吐蕃那边过的都是什么日子,那真的是猪狗不如。” 高玄泰笑了笑说:“我不是担心他们逃跑,我是想着给他们找个小娘安个家,他们干起活来就会更加的卖力,再说有了突厥小娘分担,我家娘子给白叠脱籽就有了帮手,也就不用像现在这般日夜操劳。” 这是个疼娘子的,安西好郎君。 “原来是为了让嫂子轻闲一些,我记下了。”郑甲拍着胸脯说道,“下次回来,一准给你捎回来五个磅大腰粗、胸大屁股肥的突厥小娘。” 两人说话间,安西骑兵已经打扫完了战场。 高玄泰当即说道:“老郑我走了,我们回去拾掇拾掇,就得赶去龟兹应卯了。” “哦对对对,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我也得赶紧回龟兹。”郑甲一拍脑门说道,他的身上可是还带着关于葛逻禄人的机密情报。 当下两人道过别,郑甲带着商队去了龟兹。 高玄泰则带着两百余骑骑兵返回了拔焕城。 龟兹军团两万人,并不是全部驻扎在龟兹一座城池内,而是分别驻扎在龟兹、拔焕、俱毗罗、阿悉言等大城以及一百多座烽燧堡之内。 基本上,每一座烽燧堡驻扎一团的安西军。 烽燧堡外则是乡,每乡驻扎一旅的安西军。 乡再往下则是里,每里驻扎一火的安西军。 高玄泰麾下的斥候团,就驻扎在拔焕城内,城里只有坊,没有乡里。 当然了,拔焕城内不止有高玄泰的斥候团,还有原来就居住在拔焕城的龟兹国土著,只不过现在全都已经变成了龟兹军拔焕团的军户。 到了焕拔城的城门口,高玄泰便下令解散。 左僧伽便立刻带着刚刚从马匪身上缴获的两把短刀兴冲冲的回了家。 左僧伽家住在北二坊,是一个两进的合院,他们一家四口住在上房,好兄弟黑布的老母亲和两个儿子住东侧的厢房,西侧的厢房则空着。 第266章 吞了四千回纥骑兵 “阿爷!” “阿爷!” 还隔着老远,一对儿女就欢叫着从上房跑出来。 女童三四岁,男童更小,也就蹒跚学步的年龄。 看到冲自己跑过来的那一对粉妆玉啄般的儿女,左僧伽的一张大嘴立刻咧到耳朵根,第一时间就蹲下身并张开双臂。 片刻之后,一对儿女就欢快的撞进左僧伽怀中。 左僧伽粗壮的胳膊稍稍发力就将儿女抱了起来。 随即一个少妇的倩影出现在上房门口,还是个美人嘞。 “郎君你回来了?”少妇的身上透着一股泼辣的干练,一边笑吟吟的看着左僧伽跟一对儿女亲亲热热,一边手上还在做活计。 不是什么复杂的活计,就是打磨甲片。 拔焕城内有甲胄作坊,军属可以领取打磨甲胄的差事。 酬劳不多,每个月差不多一两贯,多少可以补贴家用。 左僧伽放下一对儿女,接着抓起少妇的双手凑到近前,只见少妇双手已经冻得开裂,脸上便立刻流露出心痛之色。 “不是让你别干活计了吗?” “有什么活计交给下人干,你就歇着。”wWW.xszWω㈧.йêt 左僧伽的战功也不小,他也同样分到了五个吐蕃奴隶。 这五个吐蕃奴隶就住在前院的倒座房,白天去城外种地放牧,晚上回来之后还要帮着做些家里的杂活。 左僧伽分了两百亩地,还有牛羊马匹。 耕地不是凭战功来分,就每卒两百亩。 将来军户子弟长大了,这两百亩地也不能当财产拆分,而是只能指定一个儿子继承,继承耕地的儿子也就继承了父亲的府兵身份,另外一个或者多个儿子就只能投军去拼军功,只要获得了军功就能够分地,成为新的军户。 还有,王臣明文规定,军田禁止买卖。 这也是汲取了唐朝府兵制和明朝军户制度崩坏的教训。 一旦开了买卖的口子,军田就会快速集中到权贵或高级将领手中,大唐的府兵制和明朝的军户制就是被土地兼并搞崩的。 所以王臣要未雨绸缪,提前打好补丁。 当然,这个补丁能维持多久就很难讲。 因为任何制度都存在时效性,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永远适用的制度。 “他们白天种地就够累的了,毕竟两百亩地呢。”少妇高声说了句,随即又压低声音悄悄的说道,“活太多他们会逃跑的。” “跑?”左僧伽哂然一笑说道,“他们能跑哪去?” 左僧伽并未瞎说,逃跑对于所有这些吐蕃奴仆来说是一件风险极大,成功可能性却又极小的事情,因为他们脸上黥了奴字,一旦脱离原籍地而又说不清楚来历,沿途的安西军民可以就地扑杀。 而且安西方圆数千里,不是高山就是沙漠,这些吐蕃奴仆没有骡马,也没有补给,根本就不可能活着走出去,所以逃跑只能死路一条。 更重要的是,这些吐蕃奴从大多性格温顺。 所以左僧伽是真的不担心吐蕃奴仆会逃跑。 不过左僧伽心疼娘子,还是决心效仿高玄泰。 “娘子,不如这样吧,回头我从康记买五个突厥小娘来帮你做活计。” “说甚?你个贼军汉。”少妇瞬间柳眉倒竖,“你是不是忘了落魄时,是谁不嫌弃你穷把女儿嫁给你?现在你发达了就想着纳妾娶小是吧?还一次就想要买五个,你这老腰能扛得住么你?你对得起我阿爷么?” “欸欸,娘子你轻些,疼,疼疼。”左僧伽任由少妇揪着自己耳朵,却不敢挣脱,只是不住的讨饶,即便是东厢的黑家婶子和两个半大小子跑出来门来瞧热闹,也面不改色,更加不觉得丢脸,母老虎咋了,能够镇宅! “姓左的,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老娘跟你没完!” “娘子你误会了,你真的误会了,我买突厥小娘是给下人做娘子的,让他们安心,还可以给咱们当粗使丫鬟,娘子你就不用再像现在这般辛苦。” “甚?你是说买来给下人做娘子?”少妇转嗔为喜。 “不然呢?”足有六尺高的汉子,幽怨得像个小媳妇。 “郎君我错怪你了,给你赔不是。”母老虎秒变小绵羊,轻轻摩挲着左僧伽的右耳垂柔柔的说道,“弄疼你了么?” 左僧伽忽然来了兴致,抱起少妇就进了屋。 对面黑家婶子笑了笑,当即让两个半大小子抱走了那对小儿女。 足足过了有半个时辰,左僧伽才心满意足的从上房出来,又招手示意正在院子里陪一对儿女玩耍的两个半大小子走到他跟前。 “这个送给你们。”左僧伽掏出那两把短刀。 “刀?”两个半大小子一脸惊喜的接过短刀。 “你们仔细着些,别伤着了自个。”左僧伽摸了摸两人的头顶,又道,“大郎,二郎,阿爷不在时,你们俩要保护好祖母阿娘和弟弟妹妹。” “喏。”十三岁的黑大学着大人叉手唱了个喏。 黑二也绷着小脸说道:“阿爷你只管放心出征,我和阿兄一定会保护好祖母、阿娘还有弟弟妹妹,谁敢欺负她们,让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好小子,有种!”左僧伽亲昵摸了摸黑二脑袋。 正说话间,马神通和阳弘盖已经牵着马走了过来。 阳弘盖还牵了两匹马,因为回纥骑兵都是一人双马。 马神通和阳弘盖就是左僧伽的结义兄弟,一个蕃民,一个回纥人,他们俩也跟着左僧伽落户在拔焕城,归属拔焕团。 只不过这个拔焕团是行政性质的拔焕团。 简单点说,就是高玄泰麾下的斥候团仅只是拔焕团的其中一部分,因为斥候团只有三百骑兵,龟兹军团所属拔焕团则有一千多府兵。 还有就是,阳弘盖等回纥骑兵已经成为一笔糊涂账。 当初双方签订协议时,阳弘盖等四千回纥骑兵是跟随磨延啜小王子协助安西军解安西之围的,现在安西之围已解,按说回纥骑兵就应该回去了,但是已经继承可汗大位的药葛罗迟迟没发金箭令,小王子磨延啜也从来没有提过回去的事。 王臣更是直接装傻,让这四千回纥骑兵在安西落户。 不光落户,王臣还把这四千回纥骑兵打散分开落户。 第267章 五鼎烹 王臣想要吞掉四千回纥骑兵的用心可谓昭然若揭,只不过颊啜跟磨延啜都装不知道,毕竟是结义兄弟,他们对着祁连山立过誓,要同生共死的。 但是葛萨部落的骨力裴罗并没有跟王臣义结金兰。 于是这天,骨力裴罗便找到了磨延啜的住处劝道:“王子,我们得赶紧召集奚耶勿氏和葛萨氏的勇士,然后返回草原。” 磨延啜今年已经十六周岁,上唇都已经长出胡茬。 皱了皱眉,磨延啜沉声说:“可是我们还没有接到可汗的金箭令。” “事急从权,就别等可汗的金箭令了。”骨力裴罗有些无奈的道,“再说当初我们奉命出征时可汗也说了,襄助安西军解安西之围,如今安西之围早已经解开,奚耶勿和葛萨两族的勇士已经完成了使命,也就该返回草原了。” “回什么回?”骨力裴罗话音才刚落,颊啜就从大门外走了进来。 一走进大门,颊啜就说道:“可汗的旨意是让我们协助安西军解安西之围,可如今安西之围并没有全解,依然遭受到了葛逻禄人、吐蕃、白服突厥甚至于大食的威胁,所以还不到我们回去的时候。” “颊啜,这话是王臣教你的吧?”骨力裴罗怒道,“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回纥人,你是回纥奚耶勿氏的千户,还真以为你是扶风马氏的马卓?” 颊啜没有避讳入籍马氏的事实,说道:“我是颊啜,也是扶风马卓!” “颊啜这狗奴已经忘了他身上流淌着回纥人的鲜血,他已经变成汉人了。”骨力裴罗黑着脸向磨延啜控诉道,“王子,你可千万不要受他的蛊惑。” “够了,骨力裴罗,还轮不到你来教我。”磨延啜根本不听。 见磨延啜听不进劝,骨力裴罗跺了跺脚,只能不甘心的离开。 骨力裴罗有心想要召集葛萨部落的骑兵,只可惜葛萨部落的两千骑兵也已经分散落户在龟兹、于阗、疏勒及焉耆四军,不要说是他,磨延啜都无法召集。 现在就只有安西大都护马璘能够召集各军团的四千回纥骑兵。 …… 马璘就此征询王臣的意见。 “贤侄,那四千余骑回纥骑兵要召集吗?” “当然,白给的仆从骑兵,为什么不用?何况还是精锐骑兵。” 点点头,马璘又接着说道:“正好,我和郭昕都觉得只是一个疏勒军团未免有些兵力单薄,就让四千回纥骑兵跟着你一并南出葱岭。” “也行。”王臣当然不会拒绝马璘的好意。 马璘还是有些担心,拍了拍王臣肩膀说道:“贤侄你须机灵些,事可为则为,若事不可为且莫逞强,宜早退兵,葛逻禄人就在碎叶原,又不会跑到泰西去。” “老叔你就放心吧。”王臣反过来劝慰马璘,“我一定会万分小心。”小說中文網 两人说话间,郭昕、孟睥、段秀实、姚令言等人也匆匆走进公廨。 郭昕一进来就问道:“碎叶的细作回来了吗?刺探到什么消息没有?” 马璘道:“两个时辰前接到了拔焕城的驿递,商队已经过了拔焕城,算算时间,这会也应该快到龟兹了……” 话音刚落,安狗儿就带着风尘仆仆的郑甲走进了公廨大堂。 王臣制止了准备叉手见礼的安狗儿还有郑甲,指着大堂中的屏风说:“郑掌柜,你就直接开始讲解吧,我们抓紧时间。” 应了声喏,郑甲指着屏风上的舆图开始讲解。 “自从天宝十载,安西军在怛罗斯战败之后,大食便占了河中地区(锡尔河与阿姆河中间及沿岸区域,今乌兹别克斯坦以及土库曼斯坦),葛逻禄人则在大食的扶持下占了碎叶河原及伊丽河谷(哈萨克斯坦东南部),与七河草原的突骑施人展开角逐。” “经过将近二十年的争夺,突骑施人的黑黄两姓先后向葛禄人称臣。” “到现在,葛逻人已经占据了整个七河流域以及伊丽河谷,国土方圆近两千里,国中丁口超过五十万,控弦之士超过二十万,堪称大国。” “只不过,在征服突骑施人之后,葛逻禄人就开始将矛头对准了栖息在夷播海与雷翥海之间的白服突厥,去年秋天白服突厥在夷播海东岸吃了一个大败仗,被葛逻禄人斩首一万余级,生俘三万余口,掳走牛羊马二十余万头只。” “所以现在葛逻禄人十分的嚣张,甚至还停止了对黑衣大食的朝贡。” “有这事?”王臣顿时大喜过望,“这样的话,大食就无须再担心了。” 马璘也道:“不错,可以遣一使者前往呼罗珊,告之大食的呼罗珊总督,就说我们安西军要对葛逻禄人秋后算账,让他们波斯人不要插手进来。” 王臣笑了笑接着说道:“还可以告诉呼罗珊总督,我们安西军只想惩戒葛逻禄人,对伊丽河谷以及七河草原并没有觊觎之心。” 至于歼灭葛逻禄人之后怎么处理,解释权在我。 “这样的话需要派一个使节前往。”郭昕嘴角露出笑意,王臣跟他完全想到一起,“顺便还能摸一摸呼罗珊的情报。” “大都护,副大都护,在下愿往!”话音才刚落,一个声音忽然响起,随即一道颀长的身影便站出来,定睛看,却是姚汝能。 “姚汝能?”马璘道,“你当真愿往?” 郭昕也道:“此去呼罗珊,极可能有去无回。” “当真愿往。”姚汝能慨然道,“大丈夫生不得五鼎食,死也要五鼎烹!” “彩!”马璘喝了声彩,又道,“即如此,你便以安西四镇节度掌书记的官身走一趟莫夫城(呼罗珊行省省会所在),文书你自己拟,拟完找我用印。” “喏!”姚汝能叉手应了声喏,当即到偏厅去草拟公文。 王臣又扭头对郑甲说:“郑甲,接着说葛逻禄人的情报。” “喏。”郑甲应了声喏,又道,“葛禄人主要有三个部落,其中谋剌、炽俟二部落栖息在金山以东(今阿尔泰山),臣服于回纥汗国,现在占据七河草原以及伊丽河谷的是踏实力部,踏实力部首领巴扎尔汗,今年才刚过四十岁,骁勇善战贪婪凶残。” 第268章 呼罗珊总督 用“骁勇善战”“贪婪凶残”八个字形容巴扎尔汗再恰当不过。 所以当突骑施人的黑黄两姓部落全部臣服之后,当白服突厥也被葛逻?人彻底逐出夷播海之后,巴扎尔汗就不想再向阿拔斯王朝俯首称臣。 本来每年秋天,葛逻禄人都应该去莫夫城朝贡。 就算巴扎尔汗不亲自前往,也必须派儿子代他去。 可是今年,葛逻禄人却停止了持续二十年的朝贡。 于是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的呼罗珊总督就派了一个使团前来碎叶城,找葛逻禄人问罪,顺便将今年的牛羊捎回去。 大食使者还没搞清楚状况,依然像之前趾高气扬。 “鉴于今年你们葛逻禄人没能及时将牛羊送过去,所以必须得接受惩罚。” “总督阁下说了,在原有的一千头牛、一万只羊的基础上,再增加一倍,即两千头牛及两万只羊,交给我带回莫夫城,如若不然……” 大食使者说到这,就故意停下来不再说话。 只是一双眼睛却像鹰隼般紧盯着巴扎尔汗。 巴扎尔汗将口中羊肉咽下,然后放下匕首,从地毯上起身,一步一步缓缓的走到大食使者的面前,大食使者完全没想到他的生命已经进入到了倒计时。 当巴扎尔汗走到自己面前,大食使者甚至还有些暗自得意。 然而下一刻,巴扎尔汗就闪电般从大食使者腰间抽出弯刀,再反手一刀,就把大食使者的咽喉切开大半,两根颈动脉、食管连同气管一下子全部割断,声带也割裂,大食使者便再也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发出咯咯咯的瘆人声响。 大食使者脸上流露出惊恐之色,身体却已经丧失行动能力。 使者身后的两名随从大吃一惊,急要拔刀时已经来不及了。 寒光一闪,巴扎尔汗手中的弯刀就已经从两名随从颈见划过。 下一刻,两名大食随从也捂着咽喉倒在波斯地毯上不停抽搐。 “拖下去,顺便把城内的大食使者全都杀了,不要走脱了一个。”巴扎尔汗示意扈从将仍在抽搐的大食使者和随从拖走,又甩了甩手中那把弯刀,称赞道,“大食的弯刀变精良了,看着已经不输给大唐的横刀分毫了。” 这时候,一个健壮得跟牛犊似的青年走进来问道:“阿塔,妇孺牛羊已经召集齐了,什么时候出发?” “很好。”巴扎尔汗随手扔掉手中弯刀,对青年说道,“卡迪恰克,你现在已经是葛逻禄部落的副叶护,今年就由你带队前往越冬营地,一定照看好妇孺牛羊。” “遵命。”卡迪恰克向巴扎尔汗抚胸行礼,然后转身离开了大帐。 目送儿子的身影出门走远,巴扎尔汗脸上流露出一抹颠狂的笑意。 “白服突厥已经被赶跑了,黠戛斯人、回纥人跟我们隔着几千里,今年冬天,妇孺和牛羊可以安心在伊丽河谷中过冬了。” “而我们,该去呼罗珊找哈利德喝酒了。” 巴扎尔汗当然不是真想找哈利德喝酒,而是想要去呼罗珊打草谷。 中亚草原游牧部落跟阿拉伯人的关系,类似北方游牧民族跟华夏,也是一对相爱相杀几千年的冤家,中亚的牧民也会南下打草谷。 巴扎尔汗觉得现在可以南下打草谷了。 不过也有头脑清醒的提醒巴扎尔汗道:“叶护,安西过来的粟特商人说,大唐又出了一位英雄人物,打得吐蕃人回纥人溃不成军,现在连安西四镇的围也已经解了,所以我们须提防安西军来找我们复仇,不如联合大食攻打安西?” “大唐?”巴扎尔汗哂然说道,“大唐已经完了。” 顿了顿,巴扎尔汗又接着说道:“大唐跟大食、拂菻及泰西诸国不一样,大唐可是完整记录了几千年来的历史,不像大食、拂菻还有泰西诸国只有口口相传的史诗,但凡只要阅读过几本大唐的史书典籍,就会知道一个明显的事实。” 等帐中的一众首领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自己身上,巴扎尔汗才又得意的说:“华夏的王朝全都存在兴衰更迭周期,大唐立国已经一百五十年,早就已经过了鼎盛时期,现在的大唐就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弱不禁风,要不是因为中间关山阻隔而且相隔万里,我倒是很想去大唐打秋风,至于现在么,还是留给回纥人和吐蕃人吧,我们的目标是呼罗珊。” …… 呼罗珊有狭义及广义之分。 狭义呼罗珊就是伊朗高原的东北部,广义呼罗珊则包抄伊朗东北部、阿富汗、土库曼斯坦以及塔吉克斯坦等中亚国家。 唐朝的呼罗珊指代的是广义呼罗珊。 呼罗珊的现任总督也是阿拔斯王朝的第三任总督,哈利德·易卜拉欣。 相比第一任总督,猛将阿布·穆斯林,哈利德·易卜拉欣明显对文化更感兴趣。 自从二十多年前,在怛罗斯战场上俘获了一大批懂得造纸术的汉人工匠之后,哈利德就迷上了寻找并抄录典籍。 现在,哈利德甚至在莫夫城创办了第一家图书馆。 看着满屋子的书架及书籍,哈利德脸上充满得意。 除了东方的大唐,他的莫夫图书馆毫无疑问是整个阿拉伯世界第一家大型图书馆,拂菻和泰西诸国更不用说,几百个羊皮卷就敢自称图书馆。 不过哈利德还是觉得不够,据说大唐集贤殿图书馆的藏书有八万九千卷数十万册,相比之下他的莫夫图书馆仅仅只有三千多卷,相差太悬殊。 “继续搜集图书,实在不行就重金购买大唐书籍并转译成波斯文。”哈利德对着身后的侍从说道,“不要怕花钱,要让莫夫图书馆的藏书在二十年之内增加十倍!” “总督阁下,往来于大食与大唐之间的粟特商人从来不贩卖书籍,因为无利可图。” “找康记商号!”哈利德道,“上次康记商号的大掌柜康达斯来访时不是曾经说过,只要我们肯给贸易勘合,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给他勘合,条件是从大唐抄录图书。” “如若不然,就查封了他的康记商号。” 第269章 中央商务区 康记商号设在龟兹的总号想扩建。 康达斯想把康记商号旁边以及后面的几家商号都盘下来,然后打通,连成一个面阔九间纵深六进的合院,兼具门市及仓储功能。 然而这一想法却被兜头浇了盆凉水。 康记左边的香铺、右边的质库跟后面的?店都拒绝转让。 康达斯让人一查,当即心凉了半截,因为香铺、质库还有邸店都有深厚背景,邸店的后台是安西军监军骆奉先,质库和香铺的后台是龟兹王。 龟兹国已经撤销,龟兹国的蕃军也转为龟兹军团的府兵,但是龟兹王和龟兹王宫依然还在,龟兹王白环和龟兹王族也依然还生活在龟兹城。 无论是龟兹王族,还是安西监军骆奉先,都不是康达斯能够得罪的。 于是康达斯就绝了扩大康记总号的念头,王臣带着李清婉和王安母子过来时,康达斯整个人也是蔫不拉叽的。 “老康,你咋了?昨晚跟你家娘子折腾了一宿?”王臣笑着打趣道。 李清婉闻言,眼角的爱意几乎要流出来,因为昨晚她跟王臣才是折腾快一宿,都快要被王臣给折腾到散架,早上起来时身体都是软的。 结婚两年多,现在正是情意最炽烈之时。 李清婉是真想时时刻刻跟王臣腻在一起,最好是连为一体。 “快别提了。”康达斯逗弄了两下被秋娘抱在怀里的小王安,苦笑说,“我想把两边和后面的铺子盘下来,扩大一下咱们康记的铺面。” “这是好事,康记也确实该扩充门脸了。”王臣深以为然道。 “可是不行,人家不肯卖。”康达斯摇头,“给再高价也不卖。” “我去看看,谁这么大胆敢跟康记做对。”安狗儿说着就要兴师问罪。 “狗儿回来!你这算什么?欺行霸市吗?”王臣没好气的道,“除了动粗,你就没有别的招了?你就只有这么点能耐?” 安狗儿只能灰溜溜的折回来。 王臣又问康达斯:“是白家和骆家的产业?” 康达斯愕然问道:“驸马都尉怎么知道的?” “这不明摆着么。”王臣哂道,“放眼安西,能让你康达斯束手无策的,也就只有白家和骆家了,其他家的即便是王家、马家你也敢强买。” 康达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不过王臣说的并没有错。 如果康记周边是王家或者马家的产业,他直接开口讨,钱都不带给的,但凡给一个铜板就是对王家和马家的不尊重。 “这事其实好办。”王臣笑道,“正好把另一件事办了。”尐説φ呅蛧 “驸马都尉是说开坊禁?”康达斯闻言顿时心头一动。 王臣老早就说要开坊禁,只是因为事情多就一直拖着。 作为一名商人,康达斯自然希望推掉坊墙,解除坊禁,让各个里坊所有的沿街铺面全都可以自由自在做买卖,而且可以通宵达旦的营业。 这将会让安西的商业变得前所未有的繁荣。 所谓无商不富,商业的繁荣必然会使得安西变得富庶。 道理也很简单,商业活动越繁荣,货币在流通中产生的乘数效应就越大,社会财富的总额也就会变得更大,外在表现就是更加的富庶。 只有开放包容,才能让一个国家变得更加富裕。 国家变富裕了,只是坐商的店铺税就是一笔巨额进项。 不过王臣的野心远不止这些,他想打造唐朝版的CBD。 打造聚集金融、贸易、服务于一体的中央商务区之后,周边街区的餐饮、住宿及娱乐等衍生行业也势必会跟着兴盛,然后推动地价以及房价的暴涨。 到时候只是盖楼卖地卖商铺,就将会是一笔超乎想象的巨额进项。 王臣的最终目标当然是在长安和洛阳打造中央商务区,至于现在,还是先拿龟兹打个小样,顺便还可以锻炼人马,将来回到长安就可以大展身手。 王臣的目光落在李清婉身上,自家娘子是最合适的地产商。 李清婉的事业心其实挺重的,但是怀孕之后就没再过问商号的事。 最近这几个月,小王安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壮实,李清婉便又想出来做事,正好让她负责打造中央商务区及周边房产的开发。 只这一桩生意,就足以保王家一百年兴旺发达。 当下王臣问道:“老康,你这有龟兹城的舆图吗?” “有的。”康达斯当即让伙计找来了一份龟兹舆图。 王臣的目光落在舆图上,只见龟兹跟长安、洛阳的格局都差不多,北区是王宫,东区是权贵聚居区,西区是市井以及周围的胡商聚居区,南区则是贫民聚居区。 “这里,婉儿,把这九个里坊全部买下来。”王臣手指着南区说道。 “说甚?”李清婉吃惊的看着王臣,心说这九个里坊是贫民聚居区,房子破败,街道更烂,虽说价格低廉,但是买来又有何用?这不是糟蹋钱? 虽说李记商号有些积蓄,可是也招架不住这么挥霍。 “娘子听我的,九个坊全部买下来,然后房子推掉,街道拓宽夯实,再盖新楼。” “新盖的这九个里坊不要坊墙坊门,沿街的房子全部改成商铺门脸,修好之后,我会跟马叔去说,把龟兹的市场也搬到那边去。” “今后安西所有的对外贸易全部在南市进行。” “噢,正中间的那一个坊留给康记,作为康记总号。” 康记商号相当于安西的央行,办公楼当然选在中央商务区的最中心。 康达斯闻言顿时间大喜过望,说道:“驸马都尉,真给我们一整个坊?” “真给一个坊。”王臣笑了笑,又道,“不过钱照付,一文钱都不能少。” 康记是安西的央行,是安西省的产业,但是李记商号却是王家的产业,王臣不会因私废公,但也不会因公废私,该赚的钱必须赚。 李清婉却对南区的九个里坊能不能赚到钱抱有疑虑。 没辙,回到家之后,王臣又跟娘子做起了深入交流。 几番深入交流之后,李清婉终于洞悉了王臣的根本。 第270章 撒马尔罕 大历六年(771)十月初八,拖了多日之后,终于到了监军骆奉先选定的黄道吉日,老太监亲自主持过祭祀仪式之后,安西军正式发兵。 安西大都护马璘率于阗军团留守安西,副都护郭昕及监军骆奉先率龟兹军团、焉耆军团出多坦岭,度支使王臣则率疏勒军团出葱岭。 四千回纥骑兵作为护卫军随王臣出征。 对了,龟兹等四个军团平时没有主将,只有出征时才会选派领军都将。 比如现在,疏勒军团的都将是段秀实,龟兹军团是孟睥,焉耆军团是姚令言。 甲(龟兹)、乙(焉耆)、丙(疏勒)、丁(于阗)四个军都有兵马使,龟兹兵马使是由郭昕兼任,焉耆兵马使是杨日佑,疏勒兵马使是鲁阳,于阗兵马使则是郑踞,但是他们四人并不是龟兹、焉耆、疏勒以及于阗四个军团的领军都将。 这也就是说,兵马使只有军管治权,没有领兵权。 这也是为了避免主将和士兵因为长期厮守在一起,形成人身依附关系,因为士兵和主将一旦形成人身依附,就必然会形成藩镇割据或军阀割据。 王臣率两百陌刀兵昼夜兼程,只用七日便从龟兹赶到疏勒。 王臣赶到时,段秀实早已将疏勒军团及回纥骑兵召集起来,做好准备。 等王臣一到,一万六千多人马以及随行的商队三千余人便踏上了丝绸之路的南道。 丝绸之路的南道通常指翻越葱岭进入中亚的通道,但其实,翻越葱岭的丝绸古道也分为南北两条,北道沿克孜勒河向西,翻过葱岭进入宁远国(费尔干纳盆地),然后途经康国(撒马尔罕)再依天山西麓一路北上,便可以直抵碎叶城下(阿拉木图附近)。 …… 当王臣率领疏勒军团正在翻越葱岭时,巴扎尔汗已经带着六万葛逻禄骑兵及四万突骑施仆从骑兵沿着天山西麓一路杀进了河中地区。 河中地区指的就是药杀水(锡尔河)与乌浒河(阿姆河)之间的区域。 由于远离海洋,所以河中地区的气候干旱缺水,只有沿着锡尔河及阿姆河沿线才有两条带状绿洲,绿洲的中间都是沙漠,汉朝时这里属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康居国,在康居国的东边也即费尔干纳盆地,则是大宛国。 大宛马或者康居马,指的就是河中地区产的马。 不过到了唐朝,康居国早已经分裂成昭武九国。 昭武九国中的康国和康居国的都城叫撒马尔罕。 撒马尔罕,也是这个时代中亚最大最繁华的一座城市。 这里不仅是中亚的商业中心及手工业中心,还是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 对于栖息在中亚大草原上的游牧部落而言,撒马尔罕就是相当于突厥人眼中的长安或者洛阳一般的存在,意味着无数的金银财宝及妇孺。 葛逻禄人这一次南下的目标就是撒马尔罕。 …… 只不过,大食(阿拔斯王朝)作为中亚诸国的宗主国,也不是吃素的。 尽管巴扎尔汗斩杀了呼罗珊总督哈利德派去的使团并严密封锁了消息,但是消息最终还是没能封锁住,还是让潜伏在碎叶城内的大食细作逃了出去,并且提前把葛逻禄人叛乱的消息送到了莫夫城。 莫夫城,并不在伊朗境内,而在土库曼斯坦的马雷州。 接到消息之后,哈利德·易卜拉欣勃然大怒,当即召集了呼罗珊行省的十万步骑军及附近仆从国的军队,组建起了二十万人的步骑大军杀奔撒马尔罕。 因为撒马尔罕是大食军队北上征讨葛逻禄人的必经之路。 这时候,如果通过卫星往下俯瞰就可以发现有意思的一幕。 大唐安西军的疏勒军团刚刚翻过葱岭,距离撒马尔罕还有一千里左右。 巴扎尔汗的葛逻禄大军刚刚屠了石国,就是当年被高仙芝无厘头灭国,国王和国相都被抓到长安献俘的石国,这个可怜的中亚小国又一次遭受灭国之厄,屠灭了石国,葛逻禄大军越过卡拉套山继续南下,此时距离撒马尔罕同样还剩下一千里左右。 巧的是,莫夫城距离撒马尔罕的距离同样也是一千里左右。 更加巧合的是,安西军、葛逻禄大军和大食军都在向着撒马尔罕行进,而且三支军队都已经进入到平原地形,行军的速度也差不多,基本都是一天行军五十里左右,葛逻禄大军因为没有携带太多的辎重,而且是清一色的骑兵,所以行军速度要快得多,但是他们南下时还要洗劫沿途的城池和集镇,所以综合速度差不多。 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三支军队很可能同时抵达撒马尔汗。 唯一的变数就是姚汝能,姚汝能的使团比王臣的疏勒军团早六天出发,而且还是轻车简从所以速度快得多,当疏勒军团刚翻过葱岭进入费尔干纳盆地时,姚汝能所率领的使团早就已经进入了河中地区,并且从胡商口中得知哈利德已经离开莫夫城。 听闻哈利德已率领大军北上撒马尔罕,姚汝能当即掉头向西,在今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的边界处截住了哈利德,并叩营求见。 大食是个极端宗教国家,但也算文明。 哈利德·易卜拉欣更是位真正的文化人。 所以即便姚汝能来自于敌对国家大唐,哈利德也没有贸然做出杀使这种事,而是在自己的大帐中召见了姚汝能。 哈利德还找了一位通译,名字叫杜环。 杜环还是姚汝能的前辈,他之前也曾是安西四镇节度掌书记,安西军在怛罗斯之战中因为葛逻禄人的背刺被击败之后,杜环和随军的数百工匠都惨遭俘虏,那之后,造纸术、炒钢法也随着这批工匠流传到了大食,从那之后大食就出现了纸张和书籍,炼铁以及炼钢技术也出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从而锻造出了精良的弯刀。 时隔二十年再次见到黑发黑眼且说着跟自己一样语言的同胞,杜环竟一时凝噎。 “杜通译?杜通译?!”姚汝能连唤数声,才终于把杜环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然后不免有些自嘲,因为姚汝能甚至都不愿意称他一声前辈又或者先生。 第271章 拔汗那国 姚汝能跟哈利德的首次见面,成果几乎为零。 因为哈利德不假思索的拒绝了姚汝能的建议。 原因就是,此时的阿拔斯王朝取代倭马亚王朝不过21年,君主也才传到第二代,而且第二代君主曼苏尔·阿拔斯还是位雄才大略的英主。 这种时候,大食是绝不会允许外国插手其内政的。 因为葛逻禄人作为大食的附庸,惩罚葛逻禄就是大食内政。 “姚小友,回去吧。”杜环将姚汝能送出辕门之外,劝解道,“经历安史之乱之后,如今的大唐已经不是天宝年间的大唐了,如今的大食也远非二十年前的大食可比,无论是国力还是军力,大食都已经远远胜过大唐,甚至连国土的幅员以及国中的丁口数量,大食似乎也要胜过大唐半筹,所以大唐毫无胜算。” 姚汝能道:“杜通译,我们的诉求是惩罚葛逻禄人,而不是跟大食开战。” 杜环哂道:“但是葛逻禄人从二十年前开始就是大食的附庸,安西军对葛逻禄人用兵就是对大食开战,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姚汝能道:“可是现在葛逻禄人不是已经叛乱了吗?大食自己都发兵了。” 杜环叹道:“自家的孩子,自己揍没问题,别人揍那就不行,姚小友身为外交使节,竟然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姚汝能并不是不明白这点,而是这样回去没法交差。 “杜通译,我不会放弃的。”姚汝能说道,“我一定会想办法说服哈利德,毕竟我们的诉求只是惩罚葛逻禄人,我们甚至都不想要七河草原以及伊丽河谷。” “跟你怎么就说不明白呢?”杜环便急了,“快回去,赶紧走!” 姚汝能神情一凛,沉声道:“杜通译,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什么?” “猜到?”杜环哂然说道,“姚小友,别忘了我也是一个汉人,也曾经是大唐安西四镇节度掌书记,阿拉伯人不熟悉我们的作风,但是我却比谁都更清楚,你不会无缘无故跑来大食充当说客,我没有猜错的话,安西军此时只怕是早已经发兵了吧?” 姚汝能脸色微变,又问道:“刚才在大帐中时,你为什么没有说?” “我说了,我也是汉人!也曾是安西军掌书记!”杜环低声说道,“所以你赶紧回去,让安西军赶紧退兵,或者就算发兵也要等大食和葛逻禄人打完了再发兵,还能捡个大便宜,否则的话就只会反过来促成大食和葛逻禄人罢兵言和,一起对付安西军。” 正说话之间,身后突然间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急回头,便看到一队阿拉伯骑兵已经挥舞着弯刀追了上来。 杜环见状便长叹一声说道:“刚才你不急着走,现在你就是想走也走不成了,哈利德已经反应过来,不会再让你走了,至少在没有平定葛逻禄人的叛乱之前不会放你走。” 姚汝能闻言却一点也不急,淡然说:“前辈的好意心领了,可我并不打算走人。” “现在是你想走也走不了。”杜环黯然说道,“还有安西军,也等着重蹈覆辙吧。”小說中文網 “不会。”姚汝能微微一笑,又压低声说道,”好教前辈知道,其实我早就提前派遣属吏返回了宁远国,将大食发兵的消息报告给王度支使。” …… 宁远国,其实就是拔汗那国。 汉朝的时候,这里是大宛国,以产良马而著称。 天宝年间时,拔汗那国也曾是大唐的属国之一,唐玄宗甚至还把妹妹的女儿嫁给了拔那国的国王并赐姓窦,还将拔汗那国的国号改为宁远国。 除了北庭三州以及安西四镇,宁远国是受汉文化影响最大的。 所以宁远国甚至都没有反抗,王臣刚刚率领疏勒军团抵达宁远城外,宁远国王窦忠节就在王太后的陪同之下前来负荆请罪。 宁远国的王太后也是大唐的和义公主,从李清婉这里论辈份,和义公主还是万年公主李清婉的祖奶奶辈,自然也是王臣的祖奶奶辈。 所以宁远国王窦忠节也是王臣的长辈。 只不过,窦忠节根本不敢以长辈自居。 因为安西军在怛罗斯之战中惨败之后,窦忠节就归降了大食,宁远国不仅又恢复了拔汗那的旧有国号,还成了阿拔斯王朝的藩属国。 换言之,对大唐而言窦忠节就是贰臣。 所以窦忠节这次来,就是来负荆请罪的。 为了求得王臣原谅,不惜把老母亲请出来。 对窦忠节,王臣也没给好脸,直接让他跪着。 对于窦忠节这种人,又或者说中亚的这些反复横跳的藩属国,沈逸教授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你就别把他们当人,抓起来痛打一顿就好了。 所以王臣没打算放过窦忠节,而是打算废立。 鉴于此,王臣直接就下令将窦忠节给抓起来。 紧接着,又把窦忠节长子窦薛裕扶上了王位。 其实王臣更倾向于撤销宁远国,改设宁远军,就是将拔汗那改为像龟兹、于阗、焉耆以及疏勒一样的一个直管军。 只可惜,设立直管军团的条件暂时还不成熟。 一是因为宁远国不是一个小国,而是个大国,其人口足有将近二十万人。 再是地理上的阻隔,再加上宁远国已经被阿拉伯帝国统治了超过二十年,所以绿教已经渗透进了国家的方方面面,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奴隶,一天倒有一半的时间在祈告,在向真主表示感谢,表示忠诚。 一个被绿教深度控制的国家,设直管军的难度极大。 设直管军的前提就是世俗化,而且还得高度世俗化。 所以说,设宁远军不能着急,必须等到收拾完了葛逻禄人之后,再来一揽子解决,到时候就不只是宁远军,还会有碎叶军、伊丽军甚至于康居军。 刚处理完宁远国的王权更迭,康记的伙计还有姚汝能的属吏就同时到达,还给疏勒军团送来了一个好消息,大食的呼罗珊总督哈利德居然出兵了。 “这下好了。”段秀实闻言大喜,“我们可以黄雀在后。” “没错,我们先在宁远国休整几天。”王臣笑着说道,“等大食军和葛逻禄人分出胜负后再进军也是不迟,不过需严密封锁消息,各国胡商严禁出境。” 第272章 黄雀在后 封锁国境,其实也无法完全封锁消息。 尤其拔汗那国还是呼罗珊地区的大国,而且哈利德·易卜拉欣也以总督的名义给拔汗那国下达了一道命令,要求拔汗那国出三万骑兵。 但是还没等窦忠节出兵,安西军就杀至。 所以哈利德·易卜拉欣并没有等到拔那骑兵。 只不过,哈利德并没有将拔汗那军迟迟未至跟安西军联系起来。 尽管最近一年来,往来于大食与大唐之间的胡商不断传回消息,说大唐又出现了一位少年英雄,吐蕃人甚至回纥人都在他手下迭遭败绩,只不过哈利德并没有当一回事,因为大唐立国已经一百五十年,早就已经进入到了风烛残年。 所以大唐安西军已经不可能对大食构成威胁。 鉴于此,哈利德只是派遣了一位使者前往拔汗那国催促窦忠节,十万波斯骑步大军与十万仆从军却是片刻不停,继续朝撒马尔罕方向进发。 行至十一月初一,大食军进抵撒马尔罕城外。 几乎是同一时间,葛逻禄人的斥候骑兵也出现在撒马尔罕城外。 随即双方爆发小规模的前哨战,然后伴随着赶到撒马尔罕的葛逻禄骑兵越来越多,前哨战的规模变得越来越大,最终于次日升级成为会战。 关于大食也即阿拉伯帝国的战斗力,懂的都懂。 尽管大食的军队数量达到了三十万(北上的途中又召集了解苏、米国、史国、安国等中亚小国的军队),但是撒马尔罕会战的最终结果却是大食军遭到惨败,十多个藩属国将近二十万仆从军倒戈,十万大食军被歼灭七万多(辅兵),辎重粮草损失殆尽,哈利德仅率两万多人逃进撒马尔罕,坚守不出。 …… 王臣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撒马尔汗。 这一个多月以来,每天都有乔装成胡商又或者拔汗那国牧民的安西军斥候骑兵,往来于撒马尔罕与宁远城之间。 当大食军队惨败,哈利德仅率两万多残兵逃进撒马尔罕时,王臣已经率领疏勒军团以及四千回纥骑兵走到了费尔干纳盆地的西陲,这里是宁远国与康国的边界,距离康国的都城撒马尔罕已经不足五百里远。 得知大食军落败,王臣便不再等待,当即便下令全速前进。 现在葛逻禄人这只螳螂已经抓住了大食人这只蝉,准备大快朵颐,安西军这只黄雀也就该下场收割胜利果实了。 …… 姚汝能也终于等来他所期待的机会,可这次就不再是之前的条件。 对着惶惶不可终日的哈利德及麾下的一众部将,姚汝能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 “葛逻禄人就是只喂不熟的白眼狼,它弱小时,是只温顺的小狗,可是一旦长大,变得强壮,立刻就会反噬主人,当年我们安西军就是因为葛逻禄人的反噬,才会败给你们,然而报应不爽,这次轮到你们大食自食其果。” 杜环皱眉道:“姚小友,这一句真要如实转译吗?” “如实转译。”姚汝能,“我怎么说,你就怎么译。” 杜环只能如实转译过去,哈利德和麾下的几员大将听了果然大怒,其中一员大将更是拔出了弯刀,想要斩杀姚汝能。 然而姚汝能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杀了我姚汝能,除了泄愤,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撒马尔汗最终会被葛逻禄人攻破,你们的首级将会悬挂在城头。” “但如果你们肯向大唐认错,并赔偿当年的损失,安西军可以考虑发兵撒马尔罕,协助大食军击败葛逻禄叛军。” “发兵撒马尔罕?”哈利德哂然道,“你是在说笑?” 且不说安西军有没有能力击败葛逻禄人,即便是真有这个能力,也远在几千里外,时间上也是来不及,等安西军赶到,黄花菜都凉了。 姚汝能哂然反问:“总督阁下竟然是这么认为的吗?我身为大唐安西四镇掌书记,不远万里来到了撒马尔罕,就为了与你说笑?” 哈利德闻言哑然,因为这个逻辑的确说不通。 但是哈利德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安西军还有能力解围撒马尔罕。 二十年前大唐还处在国力鼎盛时期,安西军还有帝国双璧在,都败在大食军手下,现在二十年过去,高仙芝、封常清皆已经故去,还拿什么跟大食军抗衡? 现在连大食军都败在葛逻禄人手下,安西军又怎可能战胜葛逻禄人? 最后还是杜环没忍住,劝说了一句:“总督阁下,无论姚掌书记说的是真还是假,也无论安西军有没有能力发兵,试试总无妨?” “试试?”哈利德闻言不免有些意动。 “试试。”杜环点头道,“在我们大唐有一句谚语,叫死马当活马医,若是医活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即便医不活,也不会损失更多。” “不错,是这个道理。”哈利德被说服了。 不过让哈利德以总督的名义认错赔偿是不可能的。 哈利德只同意签订盟约:“倘若安西军真可以发兵,并协助大食军击败葛逻禄人,大食可与大唐会盟约定永不相攻,同时发给大唐商人在呼罗珊经商之勘合。” “这不可能,绝无可能。”姚汝能自然不会轻易答应哈利德开的条件。 外交谈判么,从古至今就是漫开要价就地还钱,同时伴随激烈的争吵。 姚汝能极其强硬的说道:“总督阁下,我必须提醒你,现在是大食有求于安西军,而不是安西军有求于大食,所以你开出的条件毫无诚意,是绝对不可接受的,我不妨明言,给大唐皇帝上书谢罪并做出赔偿,这是必须的,此外还要恢复天宝十载以前的两国边境线,昭武九国及宁远国等藩属国必须得重归大唐治下。” 杜环脸都吓白了,心说姚汝能是疯了么? 站在杜环的立场,实在无法理解姚汝能哪来的底气? 但是姚汝能是真有底气,因为他亲眼目睹了不可一世的登里可汗移地健被装进囚车押解到了长安,他还亲手给移地健喂了一大口屎,除此之外,他还亲耳听说了定秦堡之战及大斗拔谷之战,所以现在的大唐是真有这个底气。 杜环深吸了口气,问道:“仍然直译?” “只管译。”姚汝能哂道。 第273章 安西军至 哈利德没有跟姚汝能过多争吵,只问了一句:“就算我们同意了你们的条件,你又如何将消息送出城?撒马尔罕已经被葛逻禄人包围得水泄不通,还有安西军又如何能及赶赶到?须知从安西到撒马尔罕,可是隔着两三千里。” “此事就不劳总督阁下费心了,总之有办法。”姚汝能暗忖道,无论你们答应还是不答应,王度支使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安西军都必定会攻击葛逻禄人。 即便如此,姚汝能也还是要把这出戏给唱好,尽量多争取利益。 华夏自古以来就讲究师出有名,占据了道义制高点,好处多多。 当然,前提是你自己足够强大,只有自己足够强大,占据道义制高点才有用,否则就屁用都没有。 哈利德当即示意杜环将姚汝能带出总督行辕。 姚汝能和杜环才刚刚离开,一个大将就说道:“答应他们,等撒马尔罕解围,来自巴格达的援军到达再夺回失地也是不迟。” 另一个大将立刻严词反对:“言而无信者将会被安拉记录为骗子,死后将会下烈火地狱接受煎熬,到了复生日他的耳朵也将被灌入铅水。” “夺回被真主庇佑的土地,拯救迷失的信徒,这就是在响应真主安拉的召唤,怎么能是言而无信?”第三个大将反驳。 第四个大将的观念更极端:“对异教徒说谎不能算是说谎,因为所有不信奉真主安拉的人都有罪,我们是在拯救他们。” 哈利德捻动赞珠的右手突然一顿,然后说道:“答应唐使的要求,可以认错,也可以赔偿安西军,只要他们击败葛逻禄大军,解了撒马尔罕之围,拔汗那国、七河草原甚至河中之地都可以归于大唐安西都护府之治下。” 姚汝能很快又被请回到总督行辕。 哈利德说道:“我同意你刚才提的所有的要求。” “此话当真?”姚汝能闻言大喜,他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收获。 “本督敢以真主安拉的名义起誓。”哈利德毫无心理负担的立了誓,又说道,“不过前提是你们安西军必须先解了撒马尔罕之围。” “当然。”姚汝能笑道,“安西军一定如你所愿。” “还有,大唐必须放开书籍禁令。”哈利德又道,“允许大食商人从大唐抄录各种书籍并带回到大食。” “书籍?”姚汝能闻言一愣又道,“大唐从来就没有什么书籍禁令。” “是吗?那就没问题了。”哈利德点点头又问道,“安西军何时可到?” 姚汝能确信疏勒军团一定会从撒马尔罕过,但是他不清楚具体时间,所以只能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该到的时候自然就会到。 话音刚落,行辕外就响起牛角号声。 “葛逻禄人的号角,要开始攻城了吧?” “快走,诸位将军务必给我守住各座城门!” 哈利德第一时间带着扈从登上撒马尔罕的东门。 城门外,葛逻禄的大军的确正在集结,但是看着不像要攻城的样子。 因为葛逻禄人并未把刚刚打造的鹅车、木驴等攻城器械推出大营外。 撒马尔罕城池坚固,若没有攻城器械,葛逻禄人绝无可能攻破城池。 “难道是大唐的安西军到了?葛逻禄人集结人马是为了迎战安西军?”城头上突兀的响起一个声音。尛說Φ紋網 “唐军?”哈利德将信将疑。 杜环也惊疑不定的问姚汝能:“真是安西军到了?” 姚汝能也不知道是不是安西军杀到了,只能装逼:“我早说过,该到的时候,安西军自然就会杀到,撒马尔罕之围自然就会解开。” …… 巴扎尔汗身边的数百骑亲信扈从率先完成了集结。 看着身披重甲在身后一字排开的三百骑甲骑具装,巴扎尔汗慢慢的稳住心神。 有了这三百甲骑具装扎住阵脚,就至少可以保证不会被安西军骑兵一击而溃。 再抬头往前看,只见数千骑突骑施骑兵就跟受惊的羊群,争先恐后的溃逃而回。 这伙突骑施骑兵负责的是拔汗那国方向的打草谷,同时负责对拔汗那国的警戒,现在却被安西军给击溃了,安西军真来了! 在突骑施骑兵身后的河谷之中,一面日月星三辰旗从地平线下面缓缓向上升起,紧接着乌泱乌泱的骑兵就从枯黄的草原上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是回纥骑兵,至少有上千骑!”一员身披山文甲满脸黄色虬须的突骑施武将气喘吁吁来到巴扎尔汗身边,来的是黄姓突骑施的渠帅乌质勒。 “乌质勒,那是你手下的人吧?”巴扎尔汗指着前方溃兵,神情不善的说道。 乌质勒叹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那是挲婆葛的千户,来人,把挲婆葛带过来!” 很快就有两名扈从押着一员同样须发皆黄的突骑施武将来到了巴扎尔汗的面前,并强迫他跪在巴扎尔汗的脚下。 巴扎尔汗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把他砍了,祭旗!” 乌质勒闻言当即抽出腰间横刀,策马上前一刀落下,挲婆葛的首级便滚落在地。 当即便有一个葛逻禄扈从用长矛挑起挲婆葛的首级,从越聚越多的葛逻禄以及两姓突骑施的骑兵阵前疾驰而过,下一霎那,阵中便响起欢呼声。 野蛮人就是野蛮人,只要看到人头就会肾上腺素飙升。 看到聚集在身后以及两翼的骑兵越来越多,巴扎尔汗彻底定下心来。 打量之间,前方的回纥骑兵忽然分成两股,井然有序的插向那密河谷南北两翼。 在回纥骑兵让开的中路,则出现了黑压压的安西军步卒以及……骆驼?骆驼骑兵? “这是,骆驼骑兵?”巴扎尔汗有些错愕,“安西军什么时候也编练了骆驼骑兵?大唐不是看不起骆驼骑兵么?” 细说起来,葛逻禄倒是有三千骆驼骑兵。 而且这次,这三千骆驼骑兵也都带来了。 当下巴扎尔汗回头喝道:“骆驼骑兵呢?让他们到前面来列阵!” 巴扎尔汗一声令下,葛逻禄的三千骆驼骑兵很快就来到了阵前。 第274章 拭目以待 “贤弟你看,骆驼骑兵?”段秀实手指前方笑着说道。 “咱们的骆驼骑兵可不是骑兵。”王臣手中那具单筒望远镜的狭窄视野却始终对着撒马尔罕的东边城墙,是典型的夯土城墙。 也没有包砖,看上去也没有多厚。 视野往上移,就看到几个披甲的阿拉伯人。 黑色的头巾,浓密的黑色胡须,这是典型的阿拉伯人或波斯人装束。 不出意外的话,阿拔斯王朝的呼罗珊总督哈利德应该就在几人中间。 “贤弟是在看撒马尔罕城头上的大食军么?”段秀实笑了笑,又道,“如果愚兄没有猜错的话,大食军应该是想隔岸观火,静等我们跟葛逻禄人杀个两败俱伤。” “隔岸观火?”王臣哂然说道,“那今天我们就让阿拉伯人开开眼界。” 段秀实便立刻回头喝道:“传令,各步营、骑营及炮营按战斗阵列展开!” 安西军的四个军团在军改之后,已经取消了中军、左右虞候军以及左右前后厢军这些旧有建制,简化为三个步营(各2500人)、一个辎重营(2500人)、一个骑营(2000骑)加一个炮营(500人),重装军团多出了四个车营,但是没有辎重营。 疏勒军团是轻装军团,没有车营,所以还是之前的战斗阵列。 就是炮营摆在最前面,中间是三个步营的密集队列,再后面是辎重营(只有骡马没有马车牛车),阵列最后是骑营。 左右两翼则是四千回纥骑兵。 在战斗阵列的外围则是少量散兵。 这些散兵通常由斥候骑兵来担任,他们的职责就是当敌军发起进攻时,或者是己方需要转换阵形时,负责拖住并迟滞敌军推进。 …… 安西军摆好阵列之后,被突骑施溃兵以及回纥骑兵卷起的烟尘也散开,站在撒马尔罕城头上的大食军看清楚了疏勒军团的全貌。 “就只有这么点人马?”哈利德一脸失望的道,“顶多也就一万多人马。” “总督阁下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兵贵精而不贵多。”姚汝能哂然说道,“我们安西军虽然只有不到两万人马,但是击溃十万葛逻禄人却绰绰有余。” “好大的口气。”哈利德哂道,“那我倒要拭目以待。” “你会看到的。”姚汝能对王臣和安西军很有信心。 …… 巴扎尔汗对葛逻禄大军也同样信心十足,大笑着对麾下的几个渠帅说道:“我还以为安西军来了多少人马,结果就来了不到两万人,而且没有携带床弩或者伏远弩。” 乌质勒一脸诌媚的道:“没有伏远弩或者床弩的安西军,根本就不堪一击!” 巴扎尔汗轻嗯了一声,又说道:“乌质勒,现在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只要你们黄姓突骑施能冲乱安西军的步骑大阵,我就饶恕你们的罪责。” “尊敬的叶护,愿意为您效劳。”乌质勒致以抚胸之礼。 “去吧。”巴扎尔汗残忍的说道,“当心安西军的陌刀兵。” 乌质勒微垂的眸子里掠过一抹摄人的寒芒,随即催马回到黄姓突骑施阵前,高举着马槊煽动了几句,黄姓突骑施的骑兵就嗷嗷叫嚣起来。 下一刻,乌质勒再将手中的马槊往前一引,黄姓突骑施的将近两万名骑兵便立刻如同决了堤的洪水般,向着安西军铺天盖地的倾泄过来。 轻骑兵一般不会直接对着密集的步兵冲锋,大多都会采取环切进攻的战术。 因为直接对着步兵密集阵冲锋的代价太大,收益没有办法覆盖付出的成本。 但是不会并不意味着不能,骑兵其实是能够向步兵密集阵发起正面冲锋的,受过训练的战马完全可以克服对密集的尖锐物体的恐惧感。 当然了,对着密集步兵冲锋需要付出极其高昂的代价。 如果有得选择,乌质勒绝对不会直接对着安西军的步兵密集阵形发起冲锋。 但是乌质勒已经没得选择,今天如果不冲锋,被卡迪恰克带去伊丽河谷的妇孺牛羊还有马匹肯定会被剥夺走,仅剩的两万壮丁也会被处死。 为了妇孺牛羊和黄姓突骑施的生存,只能硬着头皮冲。 “腾格里在上,光明神指引我们向着胜利前进!前进!” “冲啊,杀啊,干掉汉狗,杀光所有的安西军!杀啊!” 乌质勒挥舞着手中的马槊,口中发出一阵阵的长嗥声。 没有人听清乌质勒的长嗥,但是所有人都看到他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毅然决然毅无返顾的冲向了安西军密集的步兵阵。 看到这,巴扎尔汗脸上便流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这样就对了嘛,身为奴仆,突骑施人就该这么做。 突骑施人就应该为了葛逻禄人的利益流尽最后一滴血。 另一边,黑姓突骑施渠帅庞特勒的脸上却流露出黯然神伤之色。 今日的这一战,黄姓突骑施最后纵然胜了,也必定会元气大胜,今后他们黑姓突骑施就会独木难支,突骑施人再想要复国就会更加艰难。 …… “完了,安西军已经完了。”哈利德也叹了一口气。 其中一个大将说道:“总督阁下,我们要不要出城夹击葛逻禄人?” “算了,没有必要。”哈利德不假思索的予以拒绝,“就算我们出城夹击也没用。” 大将当即陷入沉默,是啊,安西军兵少而且没有携带克制骑兵的床弩或伏远弩,葛逻禄人又不惜代价的发起正面冲锋,胜负已经没有什么悬念。 “这就是你说的能解围撒马尔罕的安西军?”杜环看着姚汝能,也是一脸失望,“没有携带伏远弩,也没有携带炮弩,甚至都没有携带辎重车,当真以为凭借步兵阵列就能挡住葛逻禄人的骑兵?不知道天高地厚!” “莫急,杜前辈看着便是。”姚汝能依然信心十足。 姚汝能从来没有亲眼目睹过安西军的战斗,他不知道安西军是如何在大斗拔谷击败吐蕃的四卫戍部,更不清楚安西军是如何在居延海击败回纥大军并生擒回纥可汗移地健,但是他知道最终结果,安西军全都赢了,想来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第275章 不堪一击 “全都有,箭矢上弦!”曾经的凉州党项渠帅野骨,现在的扶风马氏马谷,两眼紧盯着左前方的团旗,扬起右拳。 大阵嘈杂,根本听不清楚马谷在喊什么。 但是马谷向上扬起的右拳却是看得见的。 随着马谷的右手扬起,身后的一旅安西军便不约而同的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破甲箭扣在弓弦上,两只脚也前后分开。 团旗再变,马谷当即跟着厉声长嗥起来:“挽弓……”仦說Ф忟網 伴随着嘹亮的长嗥声,马谷的右手五指用力的张开,看到这,一百名安西军便齐刷刷的向上举起弓箭,以四十五度的斜角指向前方。 片刻之后,马谷又大吼了一声放,右手用力的挥落。 身后一旅安西军便同时松开弓弦,伴随着梆梆梆的弓弦震响,一百支破甲箭瞬间脱离弓弦,掠空而起。 几乎同时,另外的四十九旅安西军也同时松开弓弦。 霎那之间,五千支破甲箭已经掠空而起,先是在空中交织成一片绵密的箭雨,再然后向着突骑施人漫山遍野的骑兵阵形攒落了下来。 片刻之后,箭雨便落在突骑施人的阵中。 正在催马冲锋的突骑施人便接连不断的从马背摔落,原本只是略显凌乱的骑兵阵形顷刻间变得更凌乱,不过整个冲锋并未受到影响。 因为游牧骑兵从来就不依靠阵法来取胜。 …… 乌质勒身上也中了一箭,札甲都被贯穿,好在在他的札甲里边还有锁子甲,所以这一箭并未造成杀伤,只是胸口插了一箭有些吓人。 身后不时响起马嘶声以及族人的哀嚎声。 不用回头,乌质勒都知道有族人中箭倒地。 安西军的长弓确实厉害,射得远,穿透力也强悍。 然而仅凭步兵长弓远不足以阻止突骑施人的冲锋。 安西军步兵长弓的射程约两百步,这么短的距离,安西军的弓箭手顶多射出五波箭,五波箭能造成的杀伤其实有限,毕竟只是远距离的抛射。 真正的考验是两军短兵相接后的撞击劈砍和捅刺。 那将会是一场以命搏命,以血换血的惨烈的对撞。 “加快速度,全速突击,跟我冲,跟我全速突击!” 乌质勒一边仰天长啸,一边催动战马开始最后的加速。 霎那间,发起冲锋的突骑施人便将速度提升到了极限,安西军的箭雨一波接一波的落在他们的阵中,也不能够迟滞他们片刻。 …… “桀桀,这样才对嘛,这才对嘛!” 看到突骑施人一拨接一拨的倒地,旋即被狂奔而过的战马践踏为肉泥,巴扎尔汗非但没有感到心疼,反而流露出残忍的笑意。 巴扎尔汗的残暴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骨子里的残暴。 巴扎尔汗不在乎突骑施人的死活,只要能冲垮安西军,死多少人都行。 “快了,快了,就只剩三十步了!”巴扎尔汗的眸子里流露出不假掩饰的兴奋之色,突骑施人只要再往前三十步,就能撞上安西军的步兵阵列了,到时候就会进入到短兵相接,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那惨烈景象。 …… 乌质勒也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安西军的阵列被突骑施勇士冲垮的景象。 三十步,就剩三十步,只要再往前冲三十步就能进入最后的短兵相接! 而只要进入短兵相接,最终的胜利一定属于突骑施人,因为安西军仅只有一万余人,且大多是步卒,而他们却有将近两万人,而且全部都是骑兵,只要舍得牺牲,骑兵的强大冲击力绝不是步兵所能抗衡的! 胜利终将属于突骑施人。 荣光终将属于突骑旋勇士。 然而,就在乌质勒憧憬胜利之时,眼前突然间绽起一团又一团的红光。 那耀眼的红光几乎闪瞎他的眼睛,随即耳畔就响起能震碎耳膜的巨响。 巨大的声响不仅吓了乌质勒一跳,他胯下的战马也同样被吓了一大跳,吃惊之下,战马当即不受控制的斜着跑向了战场一侧。 乌质勒的战马接受过严格的训练,可以毫无畏惧的迎着长矛森林冲锋。 然而非常不幸的是,乌质勒的战马并没有接受过应对巨响的专门训练,所以被两寸骆驼炮的巨大动静给吓到了,失去了控制。 其实乌质勒也已经无力控制战马。 几乎是在看到红光、听到巨响的瞬间,乌质勒也感到他的胸甲、披膊、顿项甚至面甲上挨了无数点暴击,剧痛伴随巨大的撞击力,瞬间就将他从马背上撞了下来,倒地之后,乌质勒再没能爬起来,只觉四肢百骸酥软无力。 乌质勒根本就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 巴扎尔汗同样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就看见安西军阵前有一团团的红光闪过,然后就是一团接一团的白烟向上腾起,再然后,突骑施人的前面几排骑兵突然之间就乱了,所有的战马同时失控,开始疯狂的四下里乱蹿。 马背上的突骑施人也是一拨拨的坠马。 “怎么回事?”巴扎尔汗嘴角的笑意凝固,“出什么事了?” 没有人能回答巴扎尔汗,因为没有人知道前面出了什么事。 …… 哈利德发出了跟巴扎尔汗同样的疑问:“怎么回事?葛逻禄人怎么了?” 相比骑在马背上的巴扎尔汗,站在城墙上的哈利德的视野要更加广阔,他甚至都可以看清楚战场的全貌,但是仍旧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看见安西军阵前红光闪烁白烟升腾,然后葛逻禄的战马就乱成一团,马背上的骑兵也一拨一拨的坠马,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姚汝能此刻也是目瞪口呆,脑子宕机。 这是姚汝能第一次亲眼目睹安西军炮兵的霰弹糊脸。 那种视觉上、认知上甚至灵魂上的冲击真无法用笔墨进行准确的形容。 如果非要打一个比方的话,大概类似于志愿军战士第一次看到喀秋莎,对于火力的认知遭到彻底的颠覆。 姚汝能对战争的认知也被彻底的颠覆。 面对安西军,葛逻禄人竟然不堪一击! 第276章 发财了 可能是由于惯性,也可能是因为看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无知则无畏,所以后面的突骑施骑兵仍然还在漫山遍野的往前冲。 于是安西军阵前持续的强光闪耀,巨响不断。 冲到安西军阵前的突骑施人则持续陷入混乱,马背上的骑兵也持续坠马。 这个情形看上去,就好像是安西军在他们的步兵阵列前施加了一个结界,乌泱乌泱的突骑施骑兵潮水般涌来,却始终无法越过结界半步,纷纷被结界撞得人仰马翻。 直到有将近一半的突骑施人倒在安西军阵前,后面的突骑施人才终于反应过来,再然后从中间分裂成了两股,斜着从安西军的阵前切过。 可战斗并未结束,从安西军阵前斜切而过的突骑施人又撞上了两翼的回纥骑兵。 一边是晕头转向、士气低落到了谷底,一边是急不可待,士气高涨到了最顶点,结果也就可想而知,突骑施人几乎是瞬间就遭到了击溃。 上万突骑施人掉转马头,向着本阵疯狂逃蹿。 王臣见状便毫不犹豫的命令号鼓手敲响鼙鼓。 激昂的鼙鼓声中,疏勒军团除了辎重营之外,两个步营(一个步营留守宁远国)、一个骑营以及炮营便同时开始向前推进,发起总攻。 也就是骆驼炮兵,可以伴随着步兵向前推进。 刚刚开始的时候,仅只有回纥骑兵投入进攻,葛逻禄人还想顽抗。 但是在等到疏勒军团的步营、骑营尤其是炮营迫近之后,只是放了一排炮,葛逻禄人两翼的各国盟军就崩溃了,然后带崩了葛逻禄的本阵! 那家伙就像雪崩,根本止不住,完全止不住! 葛逻禄人最后连大营都没敢回,直接向着北方疯狂逃窜。 安西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夺了葛逻禄人的大营,也夺了葛逻禄人花了一个多月时间从河中地区抢来的妇孺牛羊马匹骆驼。 还有刚刚造好的攻城器械,全都归了安西军。 看着营中堆积如山的财赀,还有成群的牛羊马匹及妇孺,王臣、段秀实和韦晤、马朗等校尉笑得见牙不见眼,发财了! …… 发财了!郭昕也发出了跟王臣他们同样的狂吼。 几乎是在疏勒军团击溃葛逻禄大军的同一时间,郭昕率领的龟兹军团及焉耆军团经过了将近两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出现在伊丽河谷的谷口。 王臣的估计没错,葛逻禄人的妇孺果然在伊丽河谷。 温暖湿润的伊丽河谷果然就是葛逻禄人的越冬营地。 看着前面河谷中连绵平缓的山坡及枯黄的草原,看着草原上成群结队的牛羊马,还有山坡上连绵不绝的毡包,安西军的将士兴奋的笑出声。 这得有多少妇孺?又得有多少牛羊马匹和骆驼? 等到打完这一仗,他们每个人能分到多少牛羊? 度支使会不会给他们每个人发一个葛逻禄小娘? “呜呜呜……”绵长的号角声从伊丽河谷中响起。 随即整个河谷便噪动起来,一个个的葛逻禄牧民的从毡包中冲出来。 有些牧民手忙脚乱的披甲,有的牧民干脆就不披甲,只是从马厩里牵过一匹马,然后胡乱抄起一柄马叉就冲出了营地。 一个个牧民从毡包汇聚到一个个的小营地。 小营地的牧民又逐渐汇聚到一个个大营地。小說中文網 最后几个大营地的牧民也全部汇聚到一起,变成了一支庞大的骑兵。 乌泱乌泱的葛逻禄骑兵沿着河谷两侧平缓的山坡漫山遍野的铺下来,直到距离安西军不足三里地时才终于扎住了阵脚。 这个时候,安西军早就已经结成了防御阵。 八百辆偏厢车分成了四边,两百辆为一边,在伊丽河谷的谷口处拼结成了一个长宽均为八百米的正方形战车防御大阵。 郭昕和孟睥站在正面的其中一辆偏厢车上。 “副都护,看这架势少说也得有十万骑兵。”孟睥兴奋的搓了搓手,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兴奋之色,“壮丁都有十万,小娘得有多少?” “怎么着?孟都将你动心了?”郭昕调侃道,“我可是听说,葛逻禄小娘个个膀大腰圆面目黎黑粗糙,长得跟夜叉似的。” “十几二十万个葛逻禄小娘,我就不相信个个都长得像夜叉。” 孟睥笑道:“就是不知道这次王臣贤弟还会不会按照军功平分?要是依然平分,无论如何也得让咱老孟先挑几个俊俏的?” “俊俏的?不怕你家母老虎?”郭昕大笑道,“仔细脸都抓花。” 唐朝妇女地位高可不是假的,真的有母老虎,比如房玄龄夫人,宁可抗旨也不让房玄龄纳妾,唐太宗让她在喝毒酒与接受房玄龄纳妾之间做选择,房玄龄夫人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喝毒酒,结果喝下的却是一坛陈醋,然后就有了吃醋的典故。 孟睥的夫人也是一位母老虎,出身弘农杨氏,凶得很。 果然一提及夫人,孟睥脸色立刻变得不自然,嘴上却兀自说道:“副都护说笑,我堂堂丈夫又岂会怕一妇人,断然不会。” 两个人自始至终,就没把葛逻禄人放在眼里。 见识过四寸野炮及六寸野炮的恐怖毁伤力后,就再也无所畏惧,别说是十万骑,葛逻禄人就是召集百万骑兵也没有卵用,一样被轰成渣。 孟睥倒是有些担心葛逻禄人打不过就会逃跑。 “他们跑不掉的。”郭昕笑了笑,自信的说道,“他们的越冬营地就在伊丽河谷,妇孺牛羊马匹都在河谷之内,打不过也只会往河谷之内跑。” “上邪,那咱们真是发大财了!”孟睥兴奋的舔了舔嘴唇。 如果葛逻禄人真的一个没跑掉,就意味着这次他们将可以抓获至少二十万健仆以及至少三十万妇孺,牛羊马匹和骆驼更不知道有多少头只。 说话间,葛逻禄骑兵已经出动数百骑斥候骑兵,发起袭扰。 这也是保留曲目,凡大战之前,双方斥候会率先发起绞杀。 只不过,这一次,郭昕不想再拿斥候骑兵阻止敌军的袭扰,因为没有这个必要,现在尽管让葛逻禄骑兵靠近,只要他们敢! 第277章 英雄末路 大唐安西都护府副都护郭昕的心情很好。 然而葛逻禄叶护巴扎尔汗的心情却很糟。 直到此刻,巴扎尔汗都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败的? 葛逻禄人、突骑施人加倒戈的十几个呼罗珊小国,加起来将近三十万大军啊,稀里糊涂的就让一万多不到两万人的安西军给击败了!怎么可能? 其实巴扎尔汗败得一点不冤,他的败因跟符坚是一样一样的。 一支还没有完成整合的军队,数量越多麻烦越大,风险越高,稍有风吹草动,立刻就是土崩瓦解之局,所以前秦军败了,葛逻禄联军也败了。 符坚与其说是败给了东晋军,不如说是败给了与前秦离心离德的各族仆从军。 同样的道理,安西军也不是导致葛逻禄联军崩溃的主要原因,葛逻禄联军之所以被安西军一个冲锋击溃,主要就是各个呼罗珊小国心怀鬼胎。 只可惜巴扎尔汗没读过晋书,没办法从史书中提前吸取教训。 所以,五天之前刚赢得撒马尔罕会战并获得十几个呼罗珊小国宣誓效忠时的巴扎尔汗有多豪情万丈,此刻就有多意气消沉。 甚至有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感。 不管怎么说,巴扎尔汗都已经快五十岁了。 他能预感到,这次失败之后,葛逻禄很难再崛起了。 葛逻禄人很可能已经错过了唯一的一次崛起的机会。 想到这,巴扎尔汗就越发的伤心,死命忍着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巴扎尔汗这会就是伤着心了。 真伤心了,回想过往二十多年荜路蓝蒌,自己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有今日局面?结果却在葛逻禄人即将要登临绝顶之时功亏一篑。 回头看着身后稀稀落落的三五百人,巴扎尔汗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哇的哭出声。 “叶护莫要伤心,族中勇士只是跑散了而已,不久之后自会寻来。”扈从队长劝道。 然而不劝说还好,扈从队长这一劝,巴扎尔汗却哭得更加的伤心,他当然知道将近三十万葛逻禄联军不可能被安西军一战歼灭,但是他更清楚十几个呼罗珊小国的将近二十万联军不可能继续效忠于他,甚至连原本臣服于葛逻禄人的突骑施、回纥人、铁勒人以及突厥人也有可能趁机摆脱葛逻禄人的统治。 这也是游牧部落的常态。 当一个部落处于上升势头并且逐渐变得强大起来的时候,周围的小部落必定会依附臣服于你,可是一旦这个部落衰落或者吃到了一场决定性的惨败,原本依附于这个部落的小部落就会在一夜之间星散,甚至反过来咬你。 诚信、仁德还有道义这些东西在游牧部落中是不存在的。 游牧部落从来只有杀戮,弱肉强食,谁强大了谁就是王。 想到这,巴扎尔汗越发的悲从中来,嚎哭的没办法自已。 …… 不光巴扎尔汗有英雄末路的悲凉感,阿拔斯王朝呼罗珊行省的总督哈利德·易卜拉欣也同样有着英雄末路的苍凉感,甚至感触比巴扎尔汗还要更深。 因为巴扎尔汗只是遭受了一次暴击,然而哈利德却在五天内遭受了两次暴击。 先是十几个呼罗珊小国背刺大食军,让巴扎尔汗尝到了毕生中最惨重的失败。 接着又亲眼目睹了将近三十万葛逻禄联军竟被区区不到两万安西军一战击溃。 按理说撒马尔罕之围已解,城中百姓及被困城内的两万多大食残兵转危为安,哈利德应该高兴才是,可是在亲眼目睹了安西军与葛逻禄联军的交战之后,哈利德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高兴起来,因为葛逻禄联军的惨败更加衬托出了大食军的孱弱。 能轻松击败大食军的葛逻禄联军,却脆败给不到两万安西军! 安西军的那种武器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因为心情太过沉重,连姚汝能什么时候来到自己面前都不知道。 姚汝能连喊了数声,哈利德才终于如梦方醒:“不知尊使有何贵干?” 听到哈利德称自己为尊使,姚汝能的脊梁顿时挺得更加直,说道:“总督阁下,安西军已经到了城外,快打开城门吧。” “开城门?”哈利德闻言一愣。 急定睛看,发现安西军果然已经到了城门外。 当然,来的只是一小股安西军,大军已经进驻了葛逻禄人的大营。 看着城外军容严整的安西甲兵,有那么一瞬间,哈利德想要反悔,直接否认跟大唐达成的口头盟约,再跟城外的安西军开战。 但是下一霎那,哈利德就果断打消了这个念头。 安西军的兵力虽然不多,也就一万多不到两万,但是他们的战斗力却深不可测,尤其是那种能够发出强光以及巨响的武器,简直锐不可挡。 巴扎尔汗的三十万葛逻禄联军都被其轻松击溃。 所以,这个时候跟安西军开战,就是自取灭亡。 当下哈利德一挥手喝道:“开门,迎接友军进城。” …… 看着缓缓打开来的城门,段秀实脸上流露出担忧之色。 “贤弟当真要进城?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可是主将!” “兄长放心吧,有你和疏勒军团在城外,阿拉伯人不敢把我怎么样。” 王臣并不是什么傻白甜,也不相信绿教教徒会讲诚信,他不会天真的以为安西军解了撒马尔罕之围,救了城内两万多大食残兵的命,哈利德就会对他感恩戴德。 但是王臣相信人性,这个世界上谁都可能骗你,只有人性不会骗你。 除非哈利德愿意拿他自己和两万多残兵的命给他赔葬,否则非但不敢动他,反而要派出扈从保护他,以免他被激进的大食士兵暗杀。 事实证明王臣判断没错,哈利德真派了扈从来保护他。 而且请王臣前往总督行辕参加会盟时,破例允许王臣带扈从出席。 王臣知道他不会有危险,所以身上只穿了一袭圆领袍,但是随行的两百陌刀兵却是全副武装,王儆和杜岳更是护着王臣直入行辕。 第278章 谈判桌上 早在王臣还没进城之前,姚汝能就出城向王臣报告了他的谈判成果。 姚汝能甚至把汉文版的和约都已经拟好了,所以到了总督行辕之后,王臣只需要负责签字用印就行,别的都不用管。 和约分别准备了波斯文以及汉文两个文本。 只要王臣和哈利德签字用印之后立刻生效。 确定文本没有任何问题,王臣痛快的签上自己的大名,再盖上官印。 然而哈利德却迟迟不肯在文本上签名用印,手中的芦苇笔举起放下,放下又举起,然后再次放下,反反复复好多次。 真主可以做证,哈利德只是想糊弄姚汝能。 哈利德从来就没想过要跟大唐签什么和约。 虽然,身为呼罗珊总督,哈利德确实拥有会盟的权力。 但是享有权力是一回事,行使权力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一旦真的签署这份和约,消息传回巴格达,即便是一向信任他的哈里发肯放过他,那些对呼罗珊总督宝座虎视眈眈的波斯贵族也不会轻易放过他,到那时候就不是当不当呼罗珊总督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保得住项上首级的问题。 向大唐上书赔罪,并且还要将包括拔汗那、康国在内的几十个藩属国割让给大唐,像这样一份屈辱性的和约,帝国五大总督哪个敢签? 签下了这份和约,将会被永远的钉在耻辱柱上。 “怎么,总督阁下想要反悔?”王臣放下芦苇笔问道。 站在哈利德身后的两员波斯武将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下意识的握紧腰间的弯刀。 守在王臣身后的王佖和杜岳冷眼瞥见之后,当即将手中的陌刀往地面上重重一顿,只听咣的一声响,大理石的地板当即寸寸碎裂开来,状如蛛网。 哈利德脸色微沉,但是并未责怪杜岳两人,反而回头训斥起身后的两员波斯武将。 两员波斯武将挨了一通训斥,只能悻悻的离开了大厅,大食一方在大厅里便只剩哈利德及总督府的一名属吏,还有杜环。 哈利德决定摊牌,实话实说。 “王度支使,这份和约其实只是一个错误。”哈利德。 “错误?”王臣还没有说什么,姚汝能就已经先急了,因为这是他以外交使节身份取得的首秀成绩,绝对不可以被哈利德的一句话就随意的抹杀。 “总督阁下,当初你可是当着众人的面亲口做的承诺。” “是的,我确实当众做过承诺,只要安西军能不远千里发兵解了撒马尔罕之围,就向大唐上书谢罪,并允许呼罗珊小国重归大唐治下,可是姚掌书记你也骗了我,不是吗?安西军根本不是从安西发兵,而是早已经侵入了拔汗那!” “但我们安西军解了撒马尔罕之围,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若是葛逻禄人并没有南下,威胁撒马尔罕的就是安西军,不是吗?” 顿了顿,哈利德义正词严的道:“所以,你们安西军并非诚心出兵相助,而只是想要趁火打劫罢了,所以之前的和约无效,必须重新拟定一份和约。” 姚汝能见讲道理没有用,当即开始威胁:“总督阁下应该清楚当下局势,这一份和约你签得签,不签也得签,你若是坚持不肯签约,哼哼哼……” “我是不可能签署这份和约的。”哈利德很干脆的拒绝。 “那我们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姚汝能怒道,“战场上见!” 哈利德目光转向王臣,蹙眉道:“安西军真的要跟大食开战吗?” 王臣不疾不徐的说道:“姚掌书记似乎很生气,总督阁下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平息他的怒火吧,毕竟他才是出使大食的使臣。” 王臣这属于完全放权给了姚汝能,不想越俎代疱。 哈利德只能再次对姚汝能强调说:“这份和约作废,重新草拟一份和约。” 姚汝能沉声道:“总督阁下你应该很清楚,即便不从谈判卓上,从战场上我们安西军也一样能得到想要的。”wWW.xszWω㈧.йêt “是,这点我不否认。”哈利德点点头说,“三十万葛逻禄联军都被安西军的不到两万人轻松击溃,凭撒马尔罕城内的两万多大食将士绝挡不住你们的进攻,只要你们想要,随时可以取走我、两万多大食将士乃至十数万康国百姓的首级,整个呼罗珊几十个藩属国,也没几个有胆量抗拒大唐的天兵,你们确实可以从战场上得到你们想要的。” “那你还在坚持什么?”姚汝能道,“为什么不肯签署这份和约?” 哈利德摇头说:“但是这只是暂时的,你们得到的很快就会再次失去。” “你的意思是,大食绝不会善罢干休?”姚汝能道,“会大举出兵呼罗珊?” 哈利德点头道:“大食有呼罗珊、巴格达、叙利亚、埃及、西部五大行省,辖下人口不下五千万,军队不下百万,而且从巴格达到呼罗珊不过三千里,然而从长安到呼罗珊却足有万里之遥,中间还有沙漠、葱岭阻隔,两国倘若真的全面开战,最终消耗不起的只能是你们大唐,而不会是我们大食。” 姚汝能的脸色当即变得有些难堪。 因为哈利德指出了问题的关键点。 呼罗珊离长安太远了,离安西都有三千里。 顿了顿,哈利德又道:“倘若大唐执意开战,我们不介意再来一次怛罗斯之战,而且我坚信,赢的依然还是大食。” 姚汝能黑着脸低吼道:“意思就是没得商量?” “对,没得商量。”哈利德强硬的道,“这份和约必须作废。” 姚汝能脸色阴晴不定,好半晌后终于软下来,对王臣说道:“王度支使,卑职无能,让你失望了,接下来还是由你来主持与大食的谈判。” “姚掌书记太谦虚了,你其实已经做得很好。”王臣摆摆手,又接着说,“接下来的谈判依然由你主持,我只旁听。” 稍稍一顿,王臣又道:“当然,该给的建议,我也会跟你说。” 听到这话,姚汝能便有了底气,当即点头说:“那就开始吧。” 第279章 帝国坟场 再次谈判,哈利德变得异常寻常的认真,铢锱必较。 即便明知道这次签订的和约也是暂时的,只要呼罗珊的最终归属问题没有解决,大食与大唐之间就必定会有一战,所以签订任何和约都是白搭,可即便如此,哈利德依然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大意,因为不能够给大唐留下口实。 汉文化讲究师出有名,绿教其实也是一样的。 只不过一个奉天承命,一个则遵循真主神谕。 姚汝能更加不会退让,这可是他的外交首秀。 于是,哈利德与姚汝能之间展开了一场艰苦的谈判。 呼罗珊行省和中亚地区的主权成了双方争夺的焦点,姚汝能使尽浑身解数,依然不能够让哈利德做出丝毫的让步,哪怕只割让一个藩属国都不肯。 最后实在是天色太晚,王臣只能叫停,等次日再谈。 出城回营的路上,姚汝能生气的说道:“王度支使,实在不行还是开战吧。” “开战?”王臣不答反问道,“姚掌书记,你真觉得跟大食开战是个好主意?” 姚汝能不假思索的道:“至少可以占领整个呼罗珊,让呼罗珊的几十个小国再次成为大唐的藩属国。” “然后呢?”王臣问道。 “然后?”姚汝能愣住。 “对,然后呢?”王臣再次问道,“然后会发生什么?” 姚汝能沉默了,然后会发生什么,这个问题他没想过。 王臣接着问道:“姚掌书记,你可知道安西军为何在怛罗斯战败?” “此事我知道。”姚汝能道,“因为高仙芝轻信葛逻禄人,在葛逻禄人还没有参战之前就将安西军的全部兵力投入到战场,给了葛逻禄人背刺的机会。” “这只是表面。”王臣摇头道,“即便没有葛逻禄人,也会有其他人。” 姚汝能皱眉道:“但是如果没有葛逻禄人,至少怛罗斯之战不会输。” 王臣再次摇头:“即便是没有怛罗斯之败,也会有拔汗那之败,撒马尔罕之败,又或者其他地方之败,最后大唐依然会丢掉整个呼罗珊。” “因为呼罗珊离长安太远了吗?”姚汝能想起了哈利德的话。 “距离的确是个很重要的原因,但是并非主要原因。”王臣道,“主要原因是中亚又或者说呼罗珊地区的族群碎片化太严重。” “族群碎片化?”姚汝能从未听说过这个词,但是他能听懂。 王臣接着说道:“中亚处于世界岛的中心位置,东西方的文化、宗教、习俗、语言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商品在这里交汇碰撞,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结果就是整个中亚很难形成一个拥有统一的语言文字习俗及宗族的族群。” “用一个字形容,就是乱,两个字形容,就是混乱!” 其实还有一个更加适合中亚的形容词,那就是帝国坟场。 这里埋葬过大唐,埋葬过大食,将来还会埋葬带阴帝国、苏联甚至于阿美,唯一没有被中亚这个坟场埋葬的,似乎只有蒙古帝国。 但这并不是因为蒙古帝国的文明先进,而是因为够野蛮。 蒙古帝国控制中亚的秘诀就只有一个,杀,杀光强硬的,留下身段柔软的。 王臣并不是圣母,如果到最后所有的尝试全部失败,他也不介意学蒙古人,但是在此之前,他还是愿意尝试一下相对文明的措施。 但不管是文明的措施,还是野蛮措施,现在都不到时候。 顿了顿,王臣又说道:“族群碎片化的后果你也看见了,咱们大唐强盛之时,中亚的这些碎片化小国就背刺大唐,大食强大之时,这些小国就背刺大食,当葛逻禄人强盛起来快要一统中亚时,他们立刻又背刺了葛逻禄人。” “所以,当我们安西军再次入主中亚,他们就又会背刺大唐。”姚汝能懂了。 “没错。”王臣点头道,“除非有能力解决族群碎片化的问题,否则无论是多么强大的帝国入主中亚,最终都会灰溜溜的被赶出去。” 占领中亚这个帝国坟场从来都不是问题。 问题是占领这个帝国坟场之后的治安战。 因为看得见的敌人很容易击败,但是看不见的敌人很难击败。 而中亚的敌人,常常隐藏在人畜无害的当地土著居民的中间,无论多强大的帝国,也无论多么强大的军队,进入帝国坟场后都会被看不见的敌人搞疯掉,多则坚持二十来年,少则十年不到,最终的结果基本都是灰溜溜走人。 以安西军现在的实力,击败康国等小国,占领整个呼罗珊行省可以说是易如反掌,即便大食帝国倾全国之兵反攻,王臣也丝毫不惧,不管来五十万大军,还是上百万的大军,安西军都不怕,都有能力击败。 总之,呼罗珊地区的小国甚至大食都无法对安西军构成威胁。 有了山炮及野炮之后,安西军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霸主级存在,任何看得见的敌人,都不足以对他们安西军构成威胁。 但是,看不见的敌人就难搞了。 因为占领中亚之后你总得驻军,驻军就必须分散,分散就容易遭受小规模的袭击,每次袭击的伤亡数字或许都不大,但是日积月累次数一多,就会累积变成一个巨大的数字,进而拖垮安西乃至于大唐的财政。 姚汝能听懂了王臣的话,说道:“所以,放弃中亚?” “只是暂时放弃而已。”王臣道,“等有了解决族群碎片化的实力再占领中亚不迟,至于现在,就还是让大食背着这个沉重的包袱吧。” “那么其他的赔偿吗?”姚汝能又问道,“要不要?” “当然,至少哈利德和两万多大食残兵的赎金他们得支付。”王臣笑了,“咱们安西军可不是来撒马尔罕做慈善的,咱们是来吃肉的。” “此外,经商勘合的范围也必须得扩大。” “只是一个呼罗珊行省可不够,必须得整个大食五个行省。” 顿了顿,王臣又说道:“最好还能够免税,凡汉商一律免征住税、过税。” 第280章 通商条约 接下来的两天,王臣、姚汝能继续在谈判桌上与哈利德展开拉锯,当然,主要还是姚汝能在跟哈利德对骂,王臣很少插话。 经过三天的艰苦谈判,双方终于达成一致。 现在,姚汝能跟哈利德正在逐条核对条款。 “一、大唐承认大食在呼罗珊的主权……附上解释条款。” “二、大食承认大唐为地位对等之帝国……附上解释条款。” “三、大食承认宁远国为大唐之永久藩属国……附上解释条款。” 听到这,王臣的目光便下意识的看向姚汝能,这家伙不只是会写传记,在外交上也还是有点本事的,他终究还是在呼罗珊地区的主权问题上面撕开了一个小口子,硬生生的将拥有二十多万人口的宁远国给抢了回来。 当然,主要是宁远国已经被安西军事实占领。 大食军如果想要重新夺回宁远国就不可避免的要跟安西军开战。 王臣不想在这个时候背上呼罗珊这个大包袱,但是宁远国例外。 一来,宁远国的世俗化或者说汉化程度明显要比昭武九国等中亚国家高,二来宁远国所在的费尔干纳盆地跟伊丽河谷是中亚最珍贵的两块宝地,土地肥沃,宜农耕,可放牧,甚至于还可以种桑养蚕织丝。 安西军控制了宁远国以及伊丽河谷,跟当年哥舒翰控制九曲之地的作用是一样的,哥舒翰控制了九曲之地,就可以拿九曲之地做前进基地进攻苏毗茹甚至卫藏四茹,安西军控制了宁远国和伊丽河谷,等下次西征的时候,就不用从龟兹、疏勒等地翻山越岭发起远征,而是可以直接从宁远国及伊丽河谷发兵西征,作战距离就会极大的缩短。 所以,从大食口中夺回宁远国跟从葛逻禄人手中夺回伊丽河谷都很重要。 现在第一项任务已经达成并且以条约的形式得到了大食的承认,至于第二项任务,王臣相信不会存在任何困难。 ……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尛說Φ紋網 虽然巴扎尔汗只带走了六万多骑兵,踏实力部在伊丽河谷还有十万壮丁,可是留守越冬营地的十万壮丁只是葛逻禄的二线骑兵,不仅骑射本事不如巴尔扎汗带去撒马尔罕打草谷的六万余骑,武器装备更是无法相提并论。 然而,进攻伊丽的安西军却是精锐。 龟兹军团更是真正意义的重装军团,装备了四寸野炮以及六寸重炮。 十万葛逻禄骑兵或者说牧民连一点浪花都没能泛起来,就遭到击溃。 如果是其他季节,或者在其他地方,对于葛逻禄人这样的游牧部落而言,只是击溃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一夜过去又会重新聚集,重新形成战斗力。 但是在冬季不行,伊丽河谷更不行,因为伊丽河谷是葛逻禄的越冬营地。 其他季节在方圆千里的七河草原上游牧的葛逻禄牧民,在入冬之后就会用牛车载着他们的毡包,赶着他们的牛羊进入伊丽河谷。 冬季的伊丽河谷不仅气候更加温暖,水草也更加丰茂。 牛羊牲畜和妇孺在冬季的到伊丽河谷更容易生存下来。 所以,十万葛逻禄牧民被击溃之后,并没有四散而逃,而是无奈的逃回了伊丽河谷,顽强的试图保护他们的牛羊牲畜以及妇孺。 安西军自然不会错失这样的天赐良机。 于是安西军以焉耆军团的炮营为前锋,以龟兹军团、焉耆军团两个骑营为左右双翼,以两个军团的六个步营为中军,最后以焉耆军团的辎重营、龟兹军团的四个车营拖后押阵,步步为营,一步步的向着伊丽河谷深处推进。 伊丽河谷是一个巨大的喇叭形的河谷,东边高且窄,西边低且阔。 于是,十万葛逻禄牧民,三十多万葛逻禄妇孺以及三百多万只羊、三十多万头牛、二十多万匹马被逐渐驱赶到一起,挤满了河谷。 …… 姚汝能仍在跟哈利德核对合约的条款。 “四、大食诚挚感谢大唐安西军在撒马尔罕会战中给予大食的慷慨帮助,秉承着真主安拉的教导,大食呼罗珊总督哈利德将会给予大唐安西军一份丰厚的谢礼,这份谢礼将包括两万七千盎司的黄金及一千骆驼的红宝石、玛瑙、象牙、钻石等珠宝首饰。” “五、作为回馈,大唐安西四镇节度营田度支使王臣将会在十年之内每年赠予大食一千骆驼经史子集及佛经,籍以加强两国之间的文化交流,大唐还会派出一百名史官前往大食国都巴格达,协助阿拔斯王朝整理并编撰大食史。” “六、为加强大食与大唐之间的商业交流,大食将会开放撒马尔罕、莫夫城、开罗、巴格达等十座城市为通商口岸,允许汉商持勘合自由贸易并给予减税优惠,大唐也将会开放龟兹、武威、长安、洛阳等十座城市为通商口岸,允许大食商人自由贸易并给予减税优惠。” 哈利德最关心的条款就是这一条,因为能不能说服哈里发给他脱罪,主要就看这条。 因为不放心,除了杜环这个通译,哈利德又找了个懂汉文的粟特人,帮着核对条文。 看着哈利德在杜环和粟特通译的帮助下逐字逐句的核对条款第六条,王臣的嘴角不由得流露出一抹哂笑,他能大概猜到哈利德的用意。 回巴格达后,哈利德大概率会鼓吹大唐的文化科技有多么多么先进,基于科技的武器又有多么多么犀利,大食要想迎头赶上就必须开放通商口岸进行自由贸易,只要充分汲取大唐的文化以及科技,大食的武备就可以迎头赶上。 然后大食才有能力守住东北的呼罗珊行省。 但是王臣不会让阿拉伯人或者波斯人如愿。 真正的自由贸易是不存在的,除了经史子集等儒家经典及佛经之外,但凡涉及冶铁、采矿、天文以及机械等领域的书籍,一概不许卖,谁把这类书籍卖给胡商,一律抄家灭族,胡商也肯定会在半路上被“马匪”劫道。 第281章 归降大唐 跟大食签署完通商条约,王臣率领疏勒军团继续北上。 只不过,这次北上的行军速度相比之前就要慢了不少,原因也很简单,多出了十几万妇孺和上百万头的牛羊马匹骆驼。 这些妇孺和牛羊牲畜都是葛逻禄人从河中地区抢来的。 安西军又从葛逻禄人手中夺走这些妇孺以及牛羊牲畜。 所以哈利德在谈判中提过一次,希望安西军能放还妇孺以及牛羊牲畜,但是遭到了王臣的严辞拒绝,这是安西军的战利品,没有理由白送给他人。 见王臣严词拒绝,哈利德也就没有再提这茬,说白了,他也不是十分在乎呼罗珊行省的几十个藩属国的利益,因为大食在呼罗珊行省采取的也是宽松的羁縻政策,除了收取贡品以及有战事时随同出征,其他的事情大食一概不管。 安西军遵守了双方签订的盟约,并没有进入撒马尔罕。 看着视野之中远去的撒马尔罕,姚汝能感到有些遗憾。 王臣却一点不觉得遗憾,因为现在的撒马尔罕乃至整个中亚都是累赘。 王臣始终坚信一个道理,有多大能力,就做多大的事,硬要做超出能力范围的事,结局大多不会好。 现在的安西军根本没有能力控制中亚,兵力太单薄了。 因为凭现有的四个军团,根本没有能力同时应对吐蕃、回纥以及大食的三面威胁,所以对大食采取一定的绥靖措施,腾出力量收拾吐蕃才是上策。 等到收拾完了吐蕃之后再收拾回纥人,最后才是大食。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做,步子迈得太大,很容易扯着蛋。 “贤弟,我认为你选择会盟是正确的。”段秀实就十分认同王臣的处理,“现阶段,咱们安西军确实不宜跟大食开战,会盟更有利。” 王臣道:“但是对葛逻禄人就不能原谅。” “那是自然。”段秀实闻言,眼神立刻冷下来。 作为怛罗斯之战的亲历者,段秀实真恨极了葛逻禄人。 …… 恨极了葛逻禄人的并不止段秀实一人,还有姚令言、孟睥等安西老卒。 怛罗斯之战,高仙芝的两万大军惨败,但是仍有数千残兵逃回了龟兹,到了现在,有不少残兵已经当上了校尉、禆将甚至于都将。 “副都护,葛逻禄人必须严惩。”孟睥咬牙切齿的道。 姚令言也黑着脸说:“没错,必须严惩葛逻禄人,给呼罗珊地区的小国立个规矩,今后再有背刺大唐安西军者,葛逻禄人就是他们的下场!” “姚都将,孟都将,那你们说,该如何惩治葛逻禄人?”骆奉先问道。 孟睥看了一眼被捆住双手双脚,几乎跪满河谷以及山坡的葛逻禄壮丁,狞声说道:“葛逻禄人也是铁勒的一支,遵循的是也草原上的规矩,那就按草原上的规矩办,但凡男丁,只要身高超过马车车轮者,一律诛杀!” “同意!”姚令言道,“身高超过马车车轮者,一律诛杀!” “说甚?”骆奉先却顿时急了,一指河谷及两侧山坡说,“这样的话,这十万壮丁岂不是一个不留,全都得诛杀?” “没错!”孟睥沉声道,“葛逻禄人背刺大唐,就该灭族!” “不可!”骆奉先目光转向郭昕,急切的说道,“副都护,这十万葛逻禄壮丁可不只是壮丁,而是十万葛逻禄健仆,足足数百万贯的进项呐!” “那只是骆监军你的一厢情愿。”姚令言冷然道,“我们根本没有那么多的粮食养活这么多葛逻禄人,尤其是葛逻禄的壮丁!” “没错。”孟睥的立场跟姚令言完全一致,说道,“虽然龟兹、焉耆两个军团多带了近两个月的干粮,但是多余的干粮也仅够养活葛逻禄的三十多万妇孺。” 孟睥这句话算是道出了发生在草原上的那些血腥杀戮的本质,缺粮! 草原生态比农耕生态脆弱得多,游牧文明也要比农耕文明脆弱得多,所以每当两个部落之间发生战争及兼并之时,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斩杀敌对部落壮丁,因为爆发战争之后,草原上的牛羊牲畜将急剧减少,根本不足以养活两个部落那么多壮丁。 安西军现在也是一样,携带的军粮只够养活葛逻禄人的妇孺,毕竟妇孺吃的很少。 骆奉先显然不愿放弃,坚持说:“不是还抢到了三百多万只羊、三十多万头牛以及二十多万匹马么?干粮不够吃,可以宰杀牛羊甚至骡马。” 顿了顿,骆奉先又道:“健仆可比牛羊骡马贵多了。” 这话倒是没错,一匹上等的突厥敦马也才十贯而已,但是一个健仆却能卖三十贯,若是退回去一年,甚至可以卖到一百贯,不过那是炒起来的。 因为跟风炒作奴契,长安与洛阳的不少富户倾家荡产。 但是财力雄厚的世家高门尤其是皇家却赚得盆满钵满。 这也是资本的本质,资本的本质就是财富向少数人集中。 不过在今年的年中,长安与洛阳两地的奴仆价位终于回归理性。 “不行,牛羊马匹轻易不能杀,尤其是马,更不能杀。”郭昕断然拒绝。 因为出征之前,王臣就已经跟马璘、郭昕两人合计过,在攻灭葛逻禄人并占领伊丽河谷之后,要设立伊丽军团。 葛逻禄人的牛羊牲畜将会成为伊丽军团的府兵安家费。 甚至连葛逻禄的妇孺,也将优先分配给伊丽军团为奴。 几人正说话间,龟兹军团的斥候团长高玄泰忽然来报:“副都护,葛逻禄踏实力部叶护巴扎尔汗遣使前来,意欲再次归降大唐。” “说甚?再次归降大唐?”姚令言、孟睥顿时就怒了,痴心妄想。 骆奉先闻言却大喜过望,劝郭昕道:“副都护,咱家以为应该接受葛逻禄人的归降,相比在伊丽派兵留守,招降葛逻禄诸部作为西部屏障代价更小收益却大。” “不行!”孟睥、姚令言等将校却大多反对,不同意葛逻禄人归降。 第282章 如意算盘 “叶护,咱们真要归降大唐吗?” “是啊,二十年前咱们可是在怛罗斯背刺了安西军,安西军的老卒肯定恨死了咱们葛逻禄人,再次归降大唐岂非自寻死路?” “就是,安西军不会放过咱们的。” “没错,再次归降大唐会被灭族的。” 葛逻禄踏实力部的渠帅、万户以及千户都反对归降。 “不然呢?”巴扎尔汗叹息了一声,“伊丽河谷的越冬营地被夺,所有的妇孺以及牛羊牲畜全部被抢,不归降大唐还能怎么办?” 几个渠帅还有多数万户、千户沉默了。 只有一个年轻的千户说:“我们去西边抢白服突厥的妇孺和牛羊!” 巴扎尔汗只是冷冷的扫了那千户一眼,话都懒得说,去西边抢白服突厥的妇孺和牛羊牲畜,说的倒是轻松,问题是你拿什么去抢? 之前葛逻禄人全盛之时,也就是勉强胜过白服突厥。 现在葛逻禄人已经落魄,依附于踏实力部的突骑施、铁勒、回纥等几十个小部落已经四散而走,兵力损失十分严重,已经不是白服突厥的对手。 更为麻烦的是,从七河草原到雷翥海之间相隔了两千多里,然而葛逻禄大军却丢失了全部的牛羊牲畜以及辎重财赀,所以这两千多里征途他们吃什么?吃仅剩的战马?没有了战马他们拿什么跟白服突厥抗衡? 历史上不是没有过大规模西迁的先例。 其中西迁最成功的是匈奴人和月氏人。 但是西迁失败湮灭于风沙中的部落更多。 “面对现实吧。”巴扎尔汗有些无奈的道。 “重新沦为大唐藩属国固然让人难以接受,但总比灭族强。” “当年突厥人、铁勒人都是降而复叛多次,最终也得到了大唐圣人的宽容,只是换了个可汗或者叶护而已。” 这就是巴扎尔汗的如意算盘。 牺牲他一个人,为葛逻禄赢得续命的机会。 只不过,他的这个如意算盘能不能够得逞,就只有天知道。 数日后,葛逻禄人的五万多败兵就灰溜溜的回到伊丽河谷。 面对严阵以待的安西军车阵,巴扎尔汗连最后的一丝侥幸心理也彻底湮灭,当即带着一众渠帅万户及千户向安西军投降。 姚令言、孟睥等再次提出诛杀葛逻禄壮丁。 骆奉先眼见一个人阻拦不住,便果断祭出了拖字大法,认为如何处理葛逻禄壮丁应该是王臣这个营田度支使的职权范围。 姚令言,孟睥等对此没有意见。 郭昕当即派出斥候骑兵前出撒马尔罕方向。 大历六年(771)十二月上旬,王臣率疏勒军团主力抵达伊丽河谷,与郭昕率领的龟兹军团及焉耆军团汇合。 至此,安西军的第一次西征以大胜而告终,取得的战果也极其辉煌。ωww.xSZWω㈧.NēΤ 首先是葛逻禄人,自叶护巴扎尔汗以下十五万壮丁及三十多万妇孺,全部成了安西军的俘虏,等待命运的宣判。 其次是夺取了超过四百万只羊,四十万头牛、三十多万匹马及一万多头骆驼,其中还包括五万多匹康居骏马,也即大宛马。 最后是夺了宁远国和伊丽河谷。 有了宁远国和伊丽河谷,下次西征时就不用再从龟兹以及疏勒出发,而是可以直接从宁远以及伊丽两地出发,行军的距离将会极大缩短,后勤保障的压力也会极大减轻,这点对于安西军来说尤为重要,因为现在的安西军就只剩下后勤保障这一块短板。 在庆功筵席之上,骆奉先就迫不及待的提出了处置葛逻禄人的问题。 “驸马都尉你刚才说了,再接下来就是设立宁远军团以及伊丽军团。” “然而,设立宁远军团以及伊丽军团不仅仅只是将两个军团的将士从龟兹、疏勒诸军迁徙到宁远国与伊丽这么简单,而是涉及到两万甚至三万多将士的家眷的迁徙以及安置,营造地窝子,开垦农田,置办农具以及购买种子,这些全都要钱,大量的钱!” “所以,咱家的建议是,将十五万葛逻禄战俘全部卖到长安的人市。” “这十五万葛逻禄战俘少说能卖出四百万贯,有了这四百万贯进项,就足以解决伊丽军团以及宁远军团的全部开支,甚至于还能有盈余。” 这是骆奉先的如意算盘,只要王臣同意将这十五万个战俘卖往长安,下一步骆奉先就提出回京向太子述职,然后“顺便”将战俘捎回去,这样一来,他就获得了这十五万葛逻禄战俘的处置权,就能从中狠捞一笔! 然而话音刚落,就遭到孟睥以及姚令言等人的坚决反对。 说词都没有变,孟睥等人坚决要求处死全部葛逻禄壮丁,以儆效尤! 郭昕从刁斗里捡起一根羊肠,边嚼边问王臣:“贤弟你说,如何处置?” 王臣首先否了骆奉先的提议:“将抓获的十五万葛逻禄壮丁卖往长安是不现实的,因为这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够办得到,因为从伊丽到长安将近万里,得走多久?日行一百里都得走三个多月,如果知道要被卖到长安为奴,葛逻禄壮丁肯定会拖延、逃跑甚至于暴乱,所以实际速度会慢得多,一年都未必能走得到。” “这么长时间,得吃掉我们多少粮食?” “而且最后到达长安时还能剩多少人?十万亦或五万?” “葛逻禄人跟吐蕃奴从可不是一回事,吐蕃奴从温顺,只要给口吃的就不会乱来,但是葛逻禄人都是牧民,他们野蛮、桀骜不驯,不会乖乖服从。” 骆奉先的脸色立刻垮下来,驸马都尉这是不给他面子。 段秀实、孟睥以及姚令言等安西军将校则是面露喜色。 顿了顿,王臣又接着说道:“不过杀了葛逻禄人也未免太便宜他们。” “太便宜葛逻禄人?”郭昕闻言一愣,又道,“那贤弟你的意思是?” “修路!”王臣让安狗儿拿出安西舆图,等郭昕等人都凑到舆图前,王臣才拿手在伊丽河谷与赛里木湖之间划了条线,凿通果子沟! 第283章 借款修路 呼罗珊地区也即中亚未能融入西域的主要原因就是族群碎片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交通不便。 从西域到中亚的丝绸之路的南北线都只能走骡马,不能走马车。 这次郭昕率领龟兹军团、焉耆军团远征伊丽河谷,就无法走果子沟的丝绸古道,因为果子沟只能走骡马,不能走马车,所以得从阿拉山口绕行,多走上千里。 要不然从果子沟翻过来,距离就能缩短至少一半,后勤压力将大大减轻。 在历史上,要等到将近五百年之后,才有一个名叫察合台的蒙古人凿通果子沟,在准噶尔盆地与伊丽河谷之间修筑了第一条可通马车的官道。 从那之后,伊丽河谷就与西域紧密的连为了一体。 之后的清准之战以及清俄之战,察合台修筑的这条官道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没有察合台修筑的这条官道,十全老人很难赢得清准之战,左今亮即便是抬着十副棺材出征也未必能够收复得了半个伊犁。 总而言之,凿通果子沟的官道意义重大,不仅可以让伊丽提前五百年融入西域,更加可以在中亚与西域之间架起一座大通过量的桥梁,极大的促进两地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进而促成两个地区的文化习俗乃至于宗教信仰的趋同。 只不过,想凿通果子沟的官道并不容易。 果子沟海拔最高处高达3000米,虽然没有平均海拔4500米的葱岭那么夸张,但是气候复杂多变,刚刚还是晴天,转眼就可能下暴雨。 而且峡谷中泥石流濒发,山洪溪流纵横。 在这种地理、气候条件外加这么高的海拔高度开凿铺设一条几十公里长的官道,其工程难度不是一般的大,要把伊丽军跟庭州又或者龟兹军连接起来,更是需要一条长度超过一千公里的青石板或者鹅卵石官道,工程极其浩大。 这么大工程,需要的人力物力难以计量。 十五万葛逻禄战俘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稍稍一停顿,王臣又道:“将果子沟凿通,再铺设青石板或者鹅卵石,修一条从庭州直通碎叶城的官道,如此一来,龟兹军团的车营、野炮及重炮就不用再从多坦岭绕行,而是可以直接经由果子沟进入伊丽,距离将缩短一半。” “除了军事上的用途外,商业上的用途也同样不可估量。” “因为从庭州到碎叶的官道全线贯通之后,往来于中亚与西域之间的运输成本将会大大降低,贸易将变得更加频繁。” 这其实就是典型的先把蛋糕做大。 要致富,先修路,也是这个道理。 因为商业的繁荣,必然带来手工业的繁荣。 而手工业的繁荣,必然带来更多就业岗位。 更多的就业岗位,必然产生更多的消费者。 然后就会进入正向循环,货币的乘数效应持续加大,社会的总财富持续扩张,到最后就是住税以及过税的持续增加。 这还没有算金融业的收益。 因为金融是工商业的血液,工商业越繁荣,金融业就越繁荣。 而安西的金融业是掌握在度支使司手中的,进项的大头归公。 所以说,凿通果子沟峡谷,铺设从庭州(乌鲁木齐)到碎叶的官道,对于安西都护府来说只有好处,而没有任何坏处。 再一顿,王臣又接着说道:“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修通这条官道。” 不惜一切代价的这个代价,指的就是葛逻禄踏实力部的十五万壮丁。 王臣知道孟睥、姚令言他们几个在想什么,当即说道:“开凿果子沟,铺设从庭州到碎叶的官道,不仅工程浩大而且极其危险,等到官道修成时,这十五万葛逻禄壮丁只怕也是所剩无几了,如此也算物尽其用,岂不是比杀了他们更划算?” 孟睥、姚令言等人便不再多说什么,通过繁重的劳动将葛逻禄壮丁折磨致死,虽然少了人头落地的爽快感,但结果却是一样的,而且还得了实惠。 只有骆奉先一个人不高兴,因为他损失了巨大的利益。 于是,骆奉先开始引用孟睥他们几个的说词反驳王臣。 “凿通果子沟,铺设从庭州到碎叶的官道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达成,而是一个持续一年甚至数年的工程,也就是说,我们安西都护府得养着这十五万葛逻禄壮丁数年,粮食从何而来?开凿果子沟、铺设官道的工具、石料以及运输石料的车马又从何而来?”小說中文網 “可公开招标!”王臣笑道,“让安西的商贾提供粮食、工具以及车马。” “甚?”骆奉先眉头一皱说,“商贾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向商贾购买粮食、工具及车马的款项又从何而来?” “此事也简单。”王臣微笑说,“借款,向各家柜坊借贷。” 安西大都护府现在的财力有限,虽然这次西征缴获不小,但是去除各项开支尤其是扣除设置伊丽军团及宁远军团的开支后,基本上就不剩下什么了,因此确实无力承担从庭州到碎叶的上千里的官道,所以只能贷款。 “借款来修路?”骆奉先当即愣在那。 郭昕、姚令言等人也是面面相觑,竟然还有这种骚操作? 最后还是骆奉先,不甘心的问道:“所借款项又如何偿还?须知官道可不是牛羊,不会下小羊羔或者小牛犊。” “此事却也不难。”王臣笑着说道,“只需在果子沟设关卡,向往来蕃汉商旅收取一定比例过路费,再拿过路费来偿还贷款即可。” “向商旅收取过路费?这怎么能行?他们难道不晓得绕路?”骆奉先道。 “不会。”王臣摆手道,“从多坦岭绕行要多走将近两千里,这么远的路,所要耗费的时间成本及经济成本远远超过果子沟关卡收取的那一两成过路费。” 骆奉先彻底没话说了,因为修路的逻辑已经闭环,无懈可击。 说白了,从庭州到伊丽的这条官道,就是大唐版的高速公路。 这条高速公路修成后,必定成为大唐与中亚之间的主干通道。 像这样一条主干通道,只是收取过路费,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第284章 将相辉映 远征葛逻禄人的大捷以六百里加急送往长安。 一起被送往长安的还有新设伊丽军及宁远军、开凿果子沟铺设庭州到碎叶之间的官道的奏书,此外还有骆奉先发给大唐圣人的一封密奏。 六百里加急自然走得快,半月不到即送到长安。 当驿骑高喊着“伊丽大捷”“撒马尔罕大捷”冲进金光门时,李晟、李愿父子以及随行的扈从正好也走到了金光门外。 李愿立刻兴奋的喊叫起来:“阿爷,姐夫在安西又打胜仗了!” 李晟闻言也是一脸的感慨,自家的这个女婿真是武曲星下凡,天生打仗的材料,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葛逻禄人已经被他剿灭了。ωww.xSZWω㈧.NēΤ 相比之下,他这个老丈人的表现就要逊色得多。 尚赞摩大军攻不下凤林关,白元光大军也攻不破石堡城,大唐和吐蕃在陇西算是打了个平手,形成了战略相持的局面。 也正因此,李晟才得以回长安述职。 李晟这次回京,一是省亲,二是参加元旦大朝。 外藩的节度使,通常会根据距离的远近安排一年或者数年一次进京参加元旦大朝,顺便与京中的亲人团聚,这其实也是大唐版的带薪休假。 李晟从大历四年领兵出征,已经两年多没回家。 两年多没回京,李愿都已经从少年长成了十七岁的壮小伙,等过完年就满十八岁,所以这一次回京,李晟打算替他说一门亲事。 李晟父子俩走到坊门口时,发现怀贞坊的西坊门竟然堵了。 车上插着“康”字旗的几十辆马车,将西坊门堵了个严实,怀贞坊的坊正带着守门的坊丁还有武侯铺的武侯正在帮忙疏导交通。 还有不少市井之徒站在西坊门外的安化门大街上指指点点。 “上邪,置办了几十马车的年货,这是哪家啊?这么阔气。” “还能有哪家?怀贞坊现如今风头最劲的就属合川郡王家。” “对喽,这是万年公主托康记商号不远万里捎回来的年货。” “阿爷,这都是阿姐置办的年货!”李愿闻言顿时大喜过望,阿姐阔气啊,居然给家里置办了这么多年货,就不知道是些啥? 李晟脸上也露出难以掩饰的笑容。 看来女儿在安西的日子过得不错。 对女儿的脾气,李晟还是很了解的。 要是自家小日子都过得抠抠搜搜的,女儿出手不会这么阔绰,不反过来从娘家搜刮财货补贴小家就不错了。 说起了李清婉,李愿便又想到王安。 “说起来阿墩已经一周岁了,也不知道长得像阿姐多些,还是像姐夫多些?”说着李愿忽然就咧开嘴傻乐,“也没准像我,都说外甥像娘舅,嘿嘿嘿。” 李晟没搭理自家的这个傻儿子,只带着扈从绕到了东坊门。 总算东坊门没有堵车,父子俩很顺利的回到了合川郡王府。 听闻阿郎已经回府了,合川郡王府上的十几个“姨娘”赶紧带着一众子女,争先恐后的涌到垂花门外来迎接李晟。 阔别两年多,当初还在襁褓中的已经会满地跑,还在肚子里的也会走道了。 十几个姨娘看着李晟的眼神都快要拉丝了,狠心的郎君,一走就是两年多,中间真是一次都不肯回京啊,都不知道这日子有多么难熬。 李愿笑着抱起两个小弟弟,只恨腾不出手抱三个小妹妹。 若不出意外,阿爷这次离京后,他又要多一茬弟弟妹妹。 这也是大唐边镇武将们的常态,子女都是一茬一茬的生,中间的年龄差通常根据边镇到长安的距离决定。 李晟也真是饿了,只觉家中的十几房妻妾格外娇媚可人。 只不过还没等李晟与十几房妻妾亲热一番,中官就到了。 中官带来了皇太子李适的口谕,让他即刻前往政事堂参与廷议。 李晟没办法,只能在十几房妻妾的幽怨的眼神注视下重新上马,在中官和禁军的簇拥下直奔大明宫而来。 …… 李适脸上的潮红仍然没有褪去,眼睛更是直勾勾的盯着屏风上的舆图,更加确切点说是盯着舆图上的伊丽河谷以及宁远国,这两片土地已经被描红。 这也就是说,伊丽河谷与宁远国已经再次并入大唐版图。 为何是再次?因为这已经不是伊丽河谷和宁远国第一次并入大唐版图。 宁远国、伊丽河谷乃至呼罗珊的诸多藩属国已经并入又脱离大唐多次。 只不过,大唐的历代圣人从未有像李适般重视伊丽河谷及呼罗珊地区。 而李适对伊丽河谷以及呼罗珊地区的重视,则完全是受到王臣的影响。 世界岛的概念就是王臣告诉李适的,而呼罗珊地区就是世界岛的中心。 “塞外江南?”李适幽幽说道,“有生之年寡人定要去一趟伊丽河谷,亲眼看看王臣口中的这个塞外江南究竟有何等壮丽?寡人还要去呼罗珊看看!” 相比起心绪激荡的李适,右相元载却难掩神色间的阴郁。 淮西节度使李忠臣迟迟不表态,安西军却接连高奏凯歌,不仅平了葛逻禄人,甚至就连宁远国和伊丽河谷都重归大唐版图。 这又是拓土千里的盖世之功啊。 这三年来王臣已经替大唐开拓了多少疆域? 王臣与李适的“将相辉映”都快要亮瞎满朝文武的眼睛。 到现在,朝中对李适的质疑声早已销声匿迹,即便是山东世家的官员说起皇太子李适也是交口称赞,认为他将会成为不输于玄宗乃至于太宗的明君。 说实话,听到这些赞誉声,元载的心里别提有多么难受。 天可怜见,他元载可不想当房玄龄、杜如晦、姚崇或宋璟。 他元载想当的是李林甫那样的权相,独掌大唐朝纲二十载! “右相?右相?右相!”刘宴一连喊了三声,神游天外的元载才终于如梦方醒。 刘宴微微一笑,又道:“右相,太子殿下和诸位宰相都已经陈述了自己的见解,现在就只有你还没有发话,关于在安西修筑官道之事,右相以为如何?” 第285章 帝王心术 “当然,我当然也是赞成的。”元载感觉像被人喂了一口屎。 李适是太子兼尚书令,在政事堂呼风唤雨主理朝政也就罢了,你刘宴算个什么?不就是东施效颦学着王臣发了三年国债,立了点微功? 要不是李适刻意笼络,凭这点微末之功也想晋升尚书左仆射? 只可惜,圣人竟也不知警惕,任由太子在政事堂中培植党羽。 到现在,李适在政事堂已经彻底成了气候,文有尚书左仆射刘宴,武有枢密使董休,都是太子走狗,他和王缙已经已经无法左右朝政。 甚至于,最近连王缙的态度也变得微妙起来。 元载感觉自己在政事堂中都快被李适给孤立了。 “妥了。”见元载也表态支持,李适当即拍板道,“修筑安西官道之事就这么定下了,具体借款措施及额度等第五琦到了之后再议。” …… 紫宸殿。 “圣人。”李泌向着李豫叉手作了一揖。 正在龙榻上假寐的李豫当即睁开眼睛:“李师来了,来人,赐座。” 早有小太监搬来一张胡凳,李泌也没有客气,一撩道袍洒然坐下,毕竟他的人设就是皇帝良师益友,而不是臣子幕僚。 “李师,安西的捷报看了吗?” “看了,伊丽河谷与宁远国重归大唐,可喜可贺。” “是啊,此事确实值得庆贺,太子与王臣一主内,一主在外征伐,两人之间配合得越来越默契了呢。” “圣人一语中的。”李泌笑道,“太子与王臣将相辉映,珠联璧合,颇似汉初之贤相萧何与兵仙韩信,汉旗所向无往而不利。” “萧何之于韩信?”李豫笑了笑又道,“可太子说过,他与王臣是秦孝公与卫鞅。” “这个……”饶是李泌再怎么有急智,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圣人此言何意? 李豫却忽然之间又岔开了话题:“坊间传言,说太子有明君之资,他日之文治武功将不输于玄宗乃至于太宗,再还有王臣,传言说他将成为不输于乃祖甚至于李卫公之名将,他们俩君臣协作,将开创远胜贞观之治甚至于开元之治之盛世。” 听到这,李泌脸上表情变严肃,说道:“这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 “这些传言的确只是道听途说,散布传说之人也不知是何居心。”李豫微笑摇头,随即又从龙榻的枕头底下取出一封密奏,又道,“这却是骆奉先上的密奏。” “密奏?骆奉先?”李泌都用不着看,就能猜到骆奉先想说什么。 不过李泌也没有选择跟骆奉先正面杠,而是旁敲侧击的跟李豫讲起仆固怀恩之变,最后不着痕迹的点了一句,骆奉先是索贿不成。 说到底,骆奉先贪婪乃是公开的秘密。 李豫扬了扬骆奉先的密奏问道:“李师不想看看骆奉先的这封密奏?” 李泌摇了摇头说:“即是给圣人的密奏,老朽还是不看的好,不合适。” “不看便不看吧。”李豫放下密奏说道,“不过这次李师你却是猜错了,骆奉先并未在密奏中说王臣半句不是,反而是极尽夸赞之词。” “极尽夸赞之词?”李泌心头咯顿一声。 所以换了个套路,将诬陷改为捧杀了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眼前这位,诬陷确实没什么用,究竟有没有诬陷,谁在诬陷谁,就没人能骗过眼前这一位,所以真不如捧杀有用。 进馋考的是眼力,捧杀考验的却是器量。 李豫将密奏收起,又把话题转到太子身上。 “李师,除了骆奉先,还有重臣给朕上了一道密奏,你猜他说了什么?” 李泌自然猜不出,他只是以仙人自居而已,又不是真的神仙,哪能猜到是哪个重臣给李豫上了密奏,更不可能知道密奏里说了些什么。 好在李豫也没打哑谜,很快就揭开了谜底:“中书舍人杨炎刚刚上了道密奏,说陇右及山南西道行军副元帅李晟、安西大都护马璘、河西节度使郭子仪皆已成太子党羽,王臣就更不用说,是太子头号走狗!” “掌握禁军之枢密使董休也是东宫旧人。” “所以,太子若是发动兵变,翻手可成,他还让朕早做打算。” 顿了顿,李豫又幽幽的说道:“李师,你说朕是不是应该追随于你悠游南山,做一只闲云野鹤?亦或者到章敬寺中出家,师从法钦禅师研习佛法禅理?” “这个,这个……”李泌被整不会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 焦虑、急切、悲凉、恐慌、落寞等诸多情绪顷刻间如潮涌来。 李泌对大唐,对李唐皇族的忠诚是显而易见的,他是真的希望大唐长盛不衰,也是真的希望李适能够顺利登基,再铸万邦来朝之盛世华章。 然而李豫的这次召见,还有刚才说的这一番话,却不由得不让他联想起开元二十四年的一桩旧事,那年,玄宗宠妃武惠妃诬告太子李瑛阴结党羽,将害其母子,亦指斥至尊,惹来玄宗大怒,幸赖最后被宰相张九龄以死相谏保下。 次年张九龄罢相之后,驸马都尉杨洄诬告太子李瑛勾结鄂王李瑶、光王李踞谋反,玄宗召宰相议决此案,接替张九龄为右相的李林甫说这是陛下的家事,于是玄宗下诏赐死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及光王李踞。ωww.xSZWω㈧.NēΤ 所以,废立甚至赐死太子的悲剧又要重演了吗? 想到这,李泌就再顾不上世外高人的固有人设,直言进谏道:“圣人,大唐有一致命隐患,你可知?” 李豫闻言竟愣了一下,然后恭敬的说:“还请李师赐教。” 李泌直言不讳的道:“此一致命隐患即是每次皇位更迭,必伴随政争甚至于兵变,竟没有一次例外!王朝前期,皇族树大根深,朝中忠臣良将也多,是以皇位更迭时之兵变虽有危害却不至于失控,但是到了王朝中后期,尤其现在藩镇坐大,宦官也渐有擅权之迹象,若再不解决此一隐患,大唐恐有倾覆之祸哪。” 听到这,李豫脸上却反而露出笑意。 第286章 中兴之主 李豫笑道:“所以,李师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嫡长子继承制!”李泌毫不犹豫的说道,“圣人以嫡长子顺利继承皇位,已然为大唐的皇权更迭开了一个好头,若是皇太子适也能以长子身份顺利继承皇位,今后大唐的皇权更迭当可以免于政斗甚至兵变,朝局也不至于动荡剧变。” “懂了。”李豫不置可否的道,“李师你是在担心朕会废黜太子?” 李泌道:“老朽知道圣人与太子父子情深,然而须知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哪!尤其是皇权更迭往往伴随着世家大族的兴衰,牵连甚巨。”仦說Ф忟網 李泌其实是想说,尤其是独孤贵妃诞下的皇七子已经十一岁了。 随着李迥的成年,即便是他自己不想,也会有人推着他去争抢。 “李师,对你,朕不会有任何的隐瞒,因为朕知道你淡泊名利,而且你的心里也是真正装着大唐的。”说到这一顿,李豫又严肃的说道,“所以,朕可以很郑重的告诉你,适儿的储位稳如磐石,他若是真的发动兵变,朕便即刻禅位于他当个太上皇。” “圣人!”李泌先是神情一滞,遂即满脸羞愧的说,“圣人恕罪,这是老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李师也是关心则乱,朕不怪你。”顿了顿,李豫又笑着说道,“不过,朕也知道适儿不会发动兵变,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会这么做。” “圣人明鉴。”李泌也冷静下来,恢复了睿智,“太子仁孝,天下皆知。” 李豫又说道:“朕还没有老糊涂,也知道适儿是最理想的皇太子人选,朕不知道大唐还有没有中兴之日,但若是有,中兴之主必定是适儿。” “圣人英明!”李泌此刻已经是感动得情难自已。 …… “第五琦,你估算一下从庭州到伊丽的这条官道的花费。”李适说道。 第五琦对着屏风上的舆图比划了一下庭州到伊丽的距离,紧接着说道:“从庭州到伊丽河谷约两千里,不过其中至少有一半是山路,需要凿山架桥,若是按照驸马都尉所言可供四辆马车并行,且需铺设青石板及鹅卵石,则一里至少需五千贯,两千里即千万贯!” “一千万?!”李适脸色垮下来,铺设四车并行的青石板官道竟如此费钱? 董休、王缙两位宰相也面面相觑,只有元载和刘宴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这两位一位是早知道造价,另外一位则在心里偷着乐。 元载自然不希望这条官道真的修成。 因为这条官道一旦修成,就又是李适的一桩功绩。 而且这桩功绩非比寻常,这是能跟秦直道大运河媲美的千秋之功。 第五琦却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过铺设官道的最大开支,除了石材便是力役,然而因为有十五万葛逻禄壮丁可充力役,因而无需花费巨资招募力役,所以造价可减一半,五百万贯应该就够用,最多也就超支一百万贯!” “即是说,至少需要六百万贯。”李适点点头,又问道,“那若是再铺设一条东起陇州,西至凤林关的官道呢?需要多少钱?” “甚?陇州至凤林关?”第五琦一愣。 元载、王缙、刘宴甚至王缙闻言都是脸色微变。 将陇山凿开,铺设陇州到凤林关的青石板官道,太子是在为将来讨平吐蕃做准备吗?有了这条可以通马车的官道,来自山东的钱粮辎重及军械就可以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凤林关,支撑陇右各军征伐吐蕃之需。 沉吟了片刻,第五琦说道:“太子,从陇州至凤林关约六百里,仍按一里五千贯计,需三百万贯,考虑到陇右没有战俘可以充抵力役,民夫也是难以征集,需要从关中又或者山南西道招募,所以造价反要上俘,至少四百万贯。” “四百万贯!”李适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郁。 看着脸色变得难堪的李适,元载差点笑出声。 真以为千秋之功这般易得?一里五千贯只是保底。 毕竟陇西与安西不仅山多,沟也多,不仅要凿山,还需要架桥。 就在这时候,李适突然之间又问道:“那若是再铺设一条从京畿至庭州的官道呢?” “甚?从京畿到到到到庭庭庭庭州?”因为太过吃惊,第五琦连说话都变得不利索。 元载、王缙、刘宴还有董休等几位宰相这一次就不再是脸色微变,而是脸色大变,显然都被李适刚才的这番话吓到了。 这可是不亚于大运河的旷世工程! 然而一条大运河竟导致大隋灭亡! 刘宴定了定神,就要劝谏李适量力而为。 然而李适却道:“刘公莫急,寡人只是随口问问。” 刘宴到了嘴边的话便只能憋回去,别提有多难受。 第五琦脸皮抖了抖,弱弱的说道:“从京畿到庭州路程约五千里,即便是从陇西算起也有将近四千里,考虑到从兰州到庭州之间并没有大山阻隔,造价可以酌情减半,可即便按一里两千五百贯计,仍需一千万!” 总计两千万贯是吧? 李适目露决然之色。 “筹款大会定在何日?” “地点仍然在西市署?” 顿了顿,李适又说道:“寡人要亲至西市署旁听。” “太子!”董休急劝道,“西市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董休,你不必再劝了。”李适决绝的说道,“铺设安西、陇西及河西之官道,不仅关乎丝路之商利,更关乎大唐国运兴衰,岂能等闲视之!” 说话间,有内侍进来报:“太子殿下,合川郡王至。” “李晟到了。”李适欣然点头道,“快快有请,请他进来。” 稍顷李晟入内,还没等李晟见礼,李适便将他拉到了政事堂中摆着的屏风前。 “李晟,陇西诸军与吐蕃军在石堡城与凤林关相持不下,最大的困难是什么?”李适直截了当的问,“是诸军将士不肯用命,还是粮草军械接济不上?” “主要是粮草军械难济。”李晟不假思索的道,“不过自从去年推行屯田之后,军粮之供给已经缓解,然而炮弩、伏远弩、木驴、鹅车等军械以及甲胄仍然难以接济得上,尤其是乌锤甲等甲胄未能补齐,使陇右诸军难以抵御矢石,死伤颇众。” 第287章 平蕃策 第五琦赶紧解释道:“合川郡王容禀,陇右诸军之军械甲胄难以接济得上,并非户部有意拖延或懈怠,实在是因为陇西道路崎岖难行,不通轮轳。” “我并未责怪户部。”李晟忙道,“只求大司徒多多征集骡马民夫。” “我……”第五琦下意识的想说,户部已经尽力了,但如果继续扩大征集骡马民夫的规模往陇西运输辎重军械,朝廷的财政非得再次被拖垮不可。 要知道淮南和江南诸道十年后的税收都已经被抵押。 养着陇右诸镇的十几万马步大军,负担实在是太重了。 不过李适没让第五琦诉苦,抢着说道:“李卿大可放心,三年之内,当下之局面必定会得到改观,陇右诸军镇必定可以获得充足的辎重军械的供给。” “喏。”李晟叉手道,“臣,谨代陇右诸镇将士谢过太子。” 李适笑了笑,又接着说道:“李卿,你所上的平蕃策寡人已然看了,不过寡人还是想听你亲口分说,顺便替政事常的诸位宰相解惑。” 元载、刘宴等人心说果然,太子果然在想着平灭吐蕃了,真要当中兴之主! 既然都让李晟上了平蕃策,不出意外的话,太子肯定也会让王臣上平蕃策。 …… “平蕃策?”王臣有些意外,这么急切的吗? 安西军才刚刚击灭葛逻禄人,伊丽军团和宁远军团都还没有组建呢,太子就已经在谋划平灭吐蕃了吗?这也未免太操急。 骆奉先道:“太子说了,只是未雨绸缪而已。” “原来如此。”王臣道,“骆公公放心,我会尽快上平蕃策。” “既如此,咱家就先告辞了。”骆奉先叉手一揖,转过身离开了王臣的大帐。 “我呸,什么东西!”孟睥冲着骆奉先的背影吐了口老浓痰,又黑着脸说道,“当年仆固怀恩的造反,就是因为这个狗阉奴的诬告,贤弟你可千万要当心。” 姚令言、段秀实也连连点头,他们对骆奉先也一样深恶痛绝。 “几位兄长放心,我心里有数。”王臣当然知道骆奉先是什么货色。 要不是还想留着这死老太监唱无间道,王臣早就安排他为大唐捐躯。 段秀实点了点头,随即又岔开话题道:“贤弟当真要给太子上平蕃策?” “既然太子都发了话,上肯定是要上的。”王臣道,“不过我会在平蕃策开篇明确告诉太子,平定吐蕃至少需五年!” “甚?五年?!”孟睥手中羊腿叭嗒落地。 姚令言和段秀实也是面面相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 “好吧,我也觉得五年时间有些太保守了。”王臣挠了挠头又说道,“三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三年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甚?三年?!”段秀实手中的木勺也掉进了刁斗。 姚令言刚从刁斗捞起的一截羊肠更是直接塞进鼻孔。 “怎么?你们不相信三年就能平定吐蕃?”王臣笑道。 段秀实最先回过神来,说道:“贤弟能否仔细说说你的平蕃策?” 王臣道:“昔在长安时,我与家岳在闲聊时曾经聊起过平蕃策,我的观点与家岳大体上都是一致的,都是剪其羽翼,然后会攻逻些,只不过家岳的平蕃策只有三路会攻,然而我却有四路会攻,而且多出来的那一路才是杀手锏!” …… 李晟肃然道:“吐蕃幅员上万里,带甲六十万,兵精且器厉,所以平定吐蕃绝非一日之功,而需穷集数十年时间,绵绵用力。” “具体之策略,则是先剪其羽翼,再削其枝干。” “最后大兵压境,三面会攻逻些,彻底灭亡亦或者将之驱逐出卫藏之地。” “敢问合川郡王,怎么个剪其羽翼法?”董休问道,“最后三面会攻逻些,敢问又是哪三面?” 李晟道:“吐蕃之羽翼主要有三,西部羽翼为大小勃律、羊同、象雄诸国,东部羽翼为东女、弥药、党项诸部落,北部羽翼为青海吐谷浑及苏毗茹。” “我意,今后十年间,安西军逐次攻占大小勃律、羊同、象雄,屯兵雪山北麓。” “河西军击灭吐谷浑,攻占青海,屯兵于大非川;陇右诸军在积石山击破吐蕃下勇部之主力,西川军在川西击破弥药羌诸部,与陇右诸军屯兵于九曲之地。” “数年后,等各军粮草辎重齐备,从三个方向同时向逻些推进。” …… 段秀实道:“安西军从雪山北麓沿着信度河谷向逻些推进,河西军从大非川翻越紫山(巴颜喀喇山)向苏毗茹推进,陇右诸军及西川军从九曲之地沿黄河向西推进,这三路大军我们都能猜得到,却不知贤弟说的第四路奇兵又在何处?” “羌塘道!”王臣手指着舆图说道,“从于阗发兵,横穿羌塘无人区,直插逻些!” “你说甚?横穿羌塘无人区?”孟睥、姚令言以及段秀实再次愣住,他们原本以为已经被王臣的惊人之言反复的锤炼过,已经不会再吃惊了,可是听到这话却还是被惊到,因为横穿羌塘无人区,实在是太吓人了。 王臣眸子里却露出兴奋之色,又说道:“几位兄长知道吐蕃最大的倚仗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孟睥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是其高原地形,确切点说就是雪域高原。” 姚令言说道:“正是因为有雪域高原在,使得吐蕃完全不用担心会遭受外来之攻击,从而可以集中所有兵力以及资源用于对外征战。” “正是如此。”王臣笑着说道,“这几乎就是一道单向门,吐蕃军可以通过这道门向外界发起进攻,而外界的军队却无法通过这道门向吐蕃发起进攻。” 听到这,段秀实也反应过来了:“所以,这也是吐蕃的破绽?” “没错。”王臣道,“雪域高原既是吐蕃的倚仗,也是吐蕃的破绽!” 顿了顿,王臣又一字一顿的说:“而且这个破绽还是最致命的破绽,因为吐蕃已经对雪域高原形成了高度依赖,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这道天堑竟也会变成坦途!” 姚令言、孟睥几乎是同时问道:“大军真能横穿羌塘无人区?” 第288章 唯利是图 王臣反问道:“你们认为大军无法横穿羌塘无人区,理由是甚?” “当然是因为极寒的天气!”姚令言道,“羌塘极寒,即便夏日,也经常会下雪,若是到了冬日则更寒冷,人马皆冻毙。” “此事好办。”王臣笑着道,“有白叠子就足以御寒!” 在棉衣棉被还没有普及之前,横穿羌塘无人区的确是千难万难,失温真不是闹着玩的,但是有了棉衣以及棉被之后,别说是羌塘,喜马拉雅山都能够翻过去。 孟睥接着说:“其实横穿羌塘最大之困难并不是天气,而是饮水!早年间,追随封大都护远征大勃律国之时,我曾经率一旅斥候骑兵深入羌塘哨探,当时正值春夏之交,气温还是很适宜的,却仍然险些失陷在羌塘出不来,其原因便是找不到……” 话还没说完,孟睥就停下来不再往下说,因为他突然之间想起来,羌塘无人区内确实找不到一个淡水湖泊,但是咸水湖泊却星罗棋布,根本不用找,而王臣早就已经想到从咸水中获得淡水的办法,所以人马的饮用水也不是问题。 这时候,段秀实又说道:“其实横穿羌塘,饮水和极寒的天气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乃是水土不服,于阗军团乍上高原非常容易患病。” “兄长说的是高原缺氧,此事也很容易解决。”王臣笑道,“进入羌塘之前,于阗军团可先翻过昆仑山选一处河谷驻营,预先适应三五个月。” “这个……”这下连段秀实也找不到反驳由头。 细想想,大军似乎真的有机会横穿羌塘无人区。 只要多备骡马以及骆驼,带足干粮及辎重即可。 因为羌塘并非生命禁区,每年六月到九月之间,羌塘其实也有茂盛的植被,骡马是可以获得补给的,这就给于阗军团奇袭逻些创造了机会。 好半晌,段秀实又问道:“奇袭逻些之计也要写进平蕃策?” “不会。”王臣果然摇头,“这条奇袭之计肯定不能写进去,不然万一走漏了风声,等着于阗军团的就不是盖世奇功,而是灭顶之灾!就如当年邓艾从阴平小道出奇兵,若是蜀军预先知道并且提前做好了防备,等着邓艾的就是全军覆灭的下场。” “贤弟明鉴。”段秀实松了口气,这种奇袭越少人知道越好。 四人说话间,骆奉先竟去而复返,他身后还跟着副都护郭昕。 “大都护的回信送到了。”郭昕道,“同意由焉耆军团留守伊丽改为伊丽军,疏勒军团留守宁远国改为宁远军,并以姚令言为宁远兵马使,段秀实为伊丽兵马使,孟睥为筑路使负责监督修筑庭州至伊丽之官道。” “让我筑路?”孟睥顿时面露苦色,跟段秀实道,“老段咱们换换?” “我没意见。”段秀实无可无不可道,“只要大都护还有副都护同意。” 王臣摇头道:“设立伊丽军是一个庞大的综合工程,涉及到开垦农田、兴修水利及营建房屋等各项事务,老孟你就是一个大老粗,干不来这精细活。” “好吧。”孟睥无奈点头,随即又说道,“让我监督修路可以,但是我只负责监督,采买粮食、工具、石料还有车马的事我可不负责。” “这些事务都不用你管,会有商号负责。”王臣笑道。 “贤弟,真会有商号不远千里向伊丽输送粮草及工具?”孟睥不相信。 王臣道:“商人唯利是图,只要有利可图,别说五千里,哪怕是一万里他们也会翻山越岭跑来输送物资。” …… 事实的确如此。 消息传开之后,不只是长安城内的商号掌柜和世家家主,便是京畿乃至都畿(洛阳)的商号掌柜以及世家家主也在筹款大会当日赶到长安的西市署。wWW.xszWω㈧.йêt 向世家大族筹款修筑官道,这是盛事,也是一桩新鲜事。 户部的官员都还没有到达,就连西市令也不在市署之内,而只有市丞和几个小吏负责接待一众掌柜及家主,因而在场的掌柜和家主都显得极为放松,市署大堂就跟菜市场似的,充满了嗡嗡的议论声甚至争吵声。 “崔公,你觉得借款筑路这事可行否?” “小老说不好,还是先看看别家怎么说再定。” “从庭州至伊丽的官道若是修通,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是极,是极,此事不可只算度支账,而需算治平之账。” “杨公可知此次筹款大会,户部度支使司打算筹集多少款项?” “诸位,诸位且听我一言,此番筹款大会就是乞索大会,诸位明察!” 反正就是说什么话的都有,乱的一批,直到西市令领着李适、刘宴还有第五琦在金吾卫的护卫下鱼贯而入,大堂才一下变得安静。 竟是太子亲临?在场的掌柜和家主都有些意外。 筹款大会由新任户部尚书第五琦主持,西市令都只能打下手。 第五琦没有多说半句废话,直接就进入到正题:“此次筹款有两种形式,一是借款,其二则是集资,又或者说是认购入股。” “我家要入股!”在场的掌柜家主顿时间聒噪起来。 “肃静,肃静!”西市令一连喊了数声,大堂才重新安静下来。 第五琦又说道:“将会设立一家商号专事负责铺设从庭州至伊丽的官道,宽可供四辆马车并驾而行,商号之最大股东为安西都护府,以十五万葛逻禄战俘作价四百万贯,占商号总股本之五成,另外五成分为四万股,用于筹款。” 话音还没有落,大堂内就再次响起求购声。 “我们崔记商号认购五千股,今日便可交割。” “郭记!我们郭记商号认购三千股,两千股!” “郑记商号认购三千五百股,郑记,郑记商号!” 坐在大堂一侧旁观的李适顿时笑了,果然不出王臣所料,这些商号或者说他们背后的世家全都是唯利是图,只要有钱赚,比谁都更加积极。 那么从庭州至伊丽的官道能赚钱吗?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这条官道不仅能赚钱,更能赚大钱,赚钱多到超乎想象。 第289章 暴利行当 怀仁坊,右相府邸。 杨炎、常衮等几个心腹都已经齐聚元府花厅,左相王缙赫然也在座。 元载这次没有煮茶,而是很难得的拿出了珍藏的桑洛御酒招待客人。 酒过三巡,花厅里的气氛就变得热络了起来,谈话内容也开始深入。 杨炎率先引入正题:“右相,下官已经安排人手混入西市署散布不利于此次筹款大会之言论,总之无论如何也要搅黄他。” 从这就能看出杨炎是个口是心非的小人。 因为他非常清楚这次的筹款会难以阻止。 但是当着元载的面,依然说要搅黄筹款会。 杨炎这么说,仅仅只是为了迎合上意而已。 “此事怕是大不易。”王缙就不会为了迎合元载说胡话。 常衮则皱着眉头提出了质疑:“铺设庭州至伊丽之官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为何要阻止?下官以为非但不应该阻止,反要极力促成!” 元载闻言,脸上的阴郁之色几乎要遮掩不住,这个常衮。 “夷甫你胡说甚呢?”杨炎把酒樽一顿斥道,“别忘了你是谁的人?” 常衮闻言便沉默了,他当然不会忘记他是右相元载的人,立场必须跟右相一致。 元载这才拿起桌上的招股书,问在座众人道:“户部度支使司做的这一本招股书,你们几个都看了吗?” “回恩相,都看了。”杨炎道。 “公南,你怎么看?”元载问。 杨炎知道元载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让他实话实说。 当下杨炎改了口风,肃然说道:“恩相,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本招股书应该是出自王臣之手,否则凭第五琦和刘宴二人的脑子,绝对想不出此等妙策。” 元载点点头又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招股书上所说的法子可行?” “可行。”杨炎不假思索的答道,“此法集民间财力以为国用,堪称千古奇策!” “千古奇策?”元载却有些怀疑,“招股书上说官道修成之后,过往商旅只收取货物总价之一成为过税,千万贯货物也不过收税百万贯,何时可以收回成本?” 杨炎叉手道:“恩相,关于度支帐,下官与夷甫已经核算过了。” “哦,是吗?”元载扫了一眼常衮,接着说道,“你且与我细言之。” 常衮应了一声喏又道:“首先,一成过税对于商旅来说不值一提,因为走南道或者其他商道付出的成本远远大于走伊丽道;其次,一匹上等丝绸运至安西价值大约为四贯,现在过境庭州之丝绸约五十万匹,总价值两百万贯!可以收取过税约二十万贯!” “不过二十万贯而已。”元载蹙眉道,“即是说需四十年方可回本。” “不,恩相此言差矣。”常衮摆手道,“五十万匹只是当下之数额,倘若从庭州至伊丽之官道修成,南道以及北道丝绸也会改走伊丽,因为马车的运载量是骡马的五倍甚至十倍,改走伊丽道的成本将会大大下降。” 王缙道:“直说会有多少万匹丝绸经过伊丽?” 常衮道:“据户部数据,最鼎盛时户调入库之丝绸可达两千万匹,至天宝年间时,由于租庸调制遭到了严重的破坏,户调丝绸降至七百余万匹,不过自从刘宴发卖国债以来,淮南及江南诸道之户调正在恢复,户调入库丝绸一千万匹可期,若假以时日,户调入库丝绸两千万匹也有可能,届时将会有至少两百万匹丝绸经由伊丽官道。” 听到这,元载变了脸色:“假设是两百万匹丝绸,价值便是八百万贯,安西商号在果子沟所设之税卡即可收税八十万贯!” 常衮道:“十年即可回本!” 王缙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十年即可以回本?尛說Φ紋網 即便这只是最理想的假设,就已经是暴利行当。 因为只要入股了这条官道,十年之后就能躺着赚钱! 而且这是官道,是一条路,不像其他东西容易损毁! 即是说,只要这次入了股,就相当于给子孙留下了一桩造化! 杨炎又接着给了重重一击:“这只是丝绸一宗,除了丝绸之外,还有瓷器、药材、珠宝首饰等大宗,尤其是不久前安西都护府还与大食签署了十口通商条约,将会每年向大食提供一千车之书籍,书籍价值不菲,这又是一大宗货物!” 听到这,元载和王缙便彻底无言以对,这么说,五年就可以回本? 杨炎道:“三年回本有难度,但是五年之内必定可以收回全部成本。” 顿了顿,杨炎又道:“不过,真正吸引山东世家的其实并非官道本身之利,而是参与这条官道铺设之商号可以获得前往大食贸易之特许权!” 王缙道:“前往大食贸易之特许权又能有甚好处?” 元载也是若有所思:“前往大食做生意,当真如此赚钱?” “右相,还有左相,你们还没看出来吗?”常衮反问道,“安西都护府与大食呼罗珊总督府签署的十口通商条约规定,大食每年向大唐输千车珠宝,大唐则每年向大食输送千车书籍,即是说只要往大食贩运一车书籍即可换回一车金银珠宝!” 听到这,元载失态到几乎从胡凳上跳起来,我没听错吧? “公南,你此话何意?”王缙也瞪大眼睛吼道,“书籍竟能与珠宝等价?” “然也!”杨炎肯定的回答道,“若能将书籍运至大食,便可换回等量珠宝,十口通商条约中虽未明说,然双方默认便是如此,我与夷甫兄能看得出,两京商号之掌柜以及那些世家郡望之家主定然也能够看得出来,他们又岂肯错过此等美事哉?” 常衮喟然说道:“似此等暴利,天下绝无一人可以拒绝。” 杨炎接着说道:“所以即便只是为了获取往大食之勘合,各家也会争相入股。” 王缙当即起身对元载叉手说道:“右相,老朽忽然想起来家中尚有要事未办,今日便到此吧,改日再叨扰。” 说完不等元载回话便匆匆离开。 “老狐狸。”元载对着王缙背影轻哼一声,又暗暗忖道,幸好我早已经让管家派人前往西市抢购股分,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一千股应该已经入了账。 只不过去大食的贸易勘合,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拿到。 第290章 千秋之功 元载猜对了,去大食的贸易勘合确实没那么容易拿。 本来,王臣在奏章中给出的建议是将去大食的贸易勘合与庭(州)伊(丽)官道的股份进行捆绑,即是说只要入股庭伊官道即可拿到贸易勘合。 但是李适在动了铺设陇西以及河西官道的念头之后,就改了主意。 李适想借这个机会做成一桩千秋之功,将长安到伊丽的官道全部扩建成可供四辆马车并行的青石板或者鹅卵石官道,大大促进丝绸之路的商贸。 为此,庭伊官道的股份不再捆绑去大食的贸易勘合,而是需要继续购入陇西以及河西官道的股份,才可以获得去大食的贸易勘合。 毕竟,前往大食的二十本贸易勘合才是真正稀缺的。 这点,从群集西市署的这些商号掌柜和世家家主的反应就能看得出。 因为报名认购官道股份的掌柜和世家家主数量太多,户部只能抽签。 在经过一番“公开公正”的抽签之后,二十位掌柜或者世家家主被筛选出来,瓜分了庭伊官道的四万股,每家两千股即二十万贯。 其余没抽中的掌柜和家主无不扼叹息。 不过并没有人离开,因为筹款大会还有第二项议题。 抽签一结束,第五琦便扭头向李适投来征询的一瞥,李适微微颔首。 得到李适的授意后,第五琦当即说道:“庭伊官道之股份已认购完毕,共筛选了二十家商号分购了剩余四万股,每股作价一百贯,筹款会结束即去度支使司交割,逾期不予交割则视为弃权,不仅预缴之保证金全部被罚没,还要取消大唐全境之贸易勘合!” “甚?”当即有商号掌柜提出了质疑,“第五尚书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是啊,去大食的贸易勘合呢?”当即有掌柜附和,“说好的大食勘合呢?” “本官正要说这事。”第五琦面不改色的说道,“我们刚刚对招股书上的细则做了一些修改,仅只是认购庭伊官道的两千股,不足以拿到去往大食的贸易勘合,还须认购陇西官道及河西官道的四千股方可以拿到勘合。” “说甚?还要认购陇西及河西官道的四千股才能拿到勘合?” “第五尚书?招股书上可没有说这个,户部怎能言而无信?” “就是,你们这是强买强卖,不买了,我们不买了,我们弃购!” 霎那间,西市署的整个大厅吵成一团,有个别掌柜更是激动得上窜下跳。 “肃静!肃静!肃静!”这次西市令连喊了数声,都还是没能压下喧闹声,直到守在大堂两侧的金吾卫擎出横刀,才终于压下堂上的喧闹声。 “是哪家要放弃认购?”第五琦冷然道,“站出来!” 大堂上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傻瓜才会真站出来。 道理是明摆着的,即便是捆绑认购陇西以及河西的官道股份,那也是赚的。 且不说官道本身就能设取税卡收取过税,只是大食的贸易勘合就价值连城,这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因为整个大唐只有这二十本勘合,到手之后转卖都能卖出一个天价。 见没有人敢吱声,第五琦才又接着说道:“再接着说招股的事,陇西官道东起陇州,西至兰州,大约八百里,经户部度支使司核算,总造价约为四百万贯;河西官道东起兰州,西至庭州,里程大约四千里,经度支使司核实,总价为一千两百万贯。” 顿了顿,第五琦又道:“户部度支使司将会出资八百万贯,持有陇西官道以及河西官道的一半股份,余下的八百万贯拆分为八万股,购入陇西以及河西官道四千股外加购入安西官道两千股者,即可获得去往大食的贸易勘合,诸位可以认购了。” 然而这一次,第五琦说完后好半天都没有一家商号出面认购。 原因也很简单,河西官道还好,因为河西是丝绸之路必经之路。 但是陇西官道就不是必经之路,因为除了陇关道之外还有萧关道。 而且萧关道现在就已经通轮轳,只是没有铺设青石板或者鹅卵石,通行条件较差,经常是走着走着,车轮子就会陷入坑中。 所以说,河西官道肯定是能回本的,无非就是回本的年限长一些。 但是陇西官道大概率会是赔本买卖,三十甚至五十年都回不了本。 当即就有商号掌柜当场提出了质疑:“第五尚书,直接铺设从长安到庭州的官道难道不行吗?何必非要经由陇关从陇西绕行呢?” 随即又有人附和:“是啊,萧关道原本就有可通轮轳之夯土官道,只需拓宽并铺设青石板或者鹅卵石即可与庭伊官道一个标准,又何必舍近就远从陇西绕行?中途甚至还要翻越高又险的陇山,属实得不偿失哪!” “就是,舍了陇西官道罢!”又有掌柜出声附和。 “此事没得商量。”第五琦强硬的道,“诸位若是不肯认购陇西官道及河西官道股份,度支使司将会独自出资,然后以度支使司名义发债筹资,债卷总计两千万贯,购入价值一百万贯债券即可获取一份去往大食的贸易勘合。” 在场的商号掌柜以及世家家主当即开始窃窃私语。 显然,这些精明的生意人正在急切盘算利弊得失。 现在的情况就是,户部度支使司给出了两个选择。 要么购入户部所发卖的一百万贯债券,要么出资六十万贯认购安西、陇西以及河西官道的六千股,都能获得去往大食的贸易勘合。 这两种选择都是有利也有弊,前者花费高收益少但是风险也低,后者花费少收益高但是风险也高,属实有些难以做决定。 李适和第五琦却一点不着急。 因为主动权操在他们的手中。 去大食的贸易勘合是他们手中的王牌。 终于,有一家商号的掌柜举起了右手:“我们崔记认购四千股!” 有人带头,很快就有人跟上,即便是那些财力不足的商号掌柜,也迅速找到交情好的小掌柜进行集资,跟着购入四千股。 第291章 千古名臣 西市署的消息第一时间报到紫宸殿。 李豫不禁有些失神,这般容易便又筹款一千两百万贯? 上邪,这可是一千两百万贯呐,而不是一百二十万贯,更不是十二万贯!这个王臣,为何总能够想出此等奇策? 想当初安史之乱起,朝廷只是想筹款一百万贯都费劲。 李泌也由衷的赞道:“王臣此子真乃奇人也,我不如他。” 李豫当即向李泌投来错愕之色,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李泌自称技不如人,要知道李泌素来心高气傲,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 可今天,李泌却自认不如王臣。 顿了顿,李泌又道:“这个王臣文可以兴邦,武可以开疆拓土,文武卓绝,他日成就绝非卫鞅、管仲亦或卫霍韩白所能比!” 听到这,李豫也是不得不承认:“这个王臣的确堪称千古奇才。” “不只是千古奇才。”李泌喟然说道,“王臣必将成为千古名臣!” “千古名臣?”李豫默默低语了两声,暗忖道也可能是千古权臣。 李豫始终没有忘记与王臣的初次见面,从王臣的身上,他没有感受到与其他大臣一样的面对圣人的敬畏,虽然王臣也是行礼如仪,但是他的眼神,他的举止,从一言一行中所透露出来的那种自信,仿佛他们两人是平等的。 怎可能平等?需知他可是大唐的圣人,世人皆是子民! 这只能证明,王臣缺乏对君权的敬畏,看着不似人臣! 不敬畏君权,人微言轻时还没有什么,一旦身居高位就会成为权臣,倘若手中还握着重兵那就更加麻烦,谋朝篡位只在一念之间。 见李豫沉默不语,李泌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但是对王臣,李泌和李豫的看法却又有不同。 “圣人勿忧。”李泌劝谏道,“老朽自认有几分阅人术,以老朽观之,王臣此子绝非安禄山、史思明之辈,断不会做谋朝篡位之事。” “哦,是吗?”李豫闻言不禁有些意外。 因为李泌这句话,相当于是拿自己的清誉给王臣背书。 一旦将来王臣成为权臣甚至于谋朝篡位,李泌就要为今天说的话付出代价。 但是李泌却坚信自己的判断,笃定的说:“坊间有云,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老朽与王臣的接触虽然不多,但是从仅有的几次接触,老朽却可以断言,此子对大唐的热爱已然深入到骨髓,绝非作假!” “对大唐的热爱?”李豫闻言若有所思。 “是的,就是言行举止间对大唐的热爱。”李泌点头道,“正如男女两情相悦时,言语可以骗人,然而眼神中流露出的爱却无法骗人,王臣于定秦堡大战之后所做的那些事,就足以证明他对大唐的热爱,早已经深入其骨髓中!” 李豫仔细回想王臣所作所为,默默颔首。 王臣对大唐,似乎真的怀有别样的情愫。 难道真是朕错了?李豫不禁也开始反思。 …… “这是冰推奇观!”看着赛里木湖湖边层层叠叠被推上岸的冰凌,再看着远处色泽蔚蓝几乎与天空融为一体的湖面,不由发出感叹,伊丽的自然景观是真美。 值得庆幸的是,在王臣穿越的那条世界线,上伊犁仍是华夏领土。 美中不足的则是,下伊犁归了哈萨克斯坦,不过这条世界线不会了。 这条世界线,今后一千年甚至两千年,整个伊犁都将成为华夏的国土。 伊犁河谷只能是也必须是华夏的国土,甚至整个中亚也必须是华夏的。 “梆!”耳畔陡然响起一声弓弦的震动声,随即就听到一声天鹅的悲鸣。 急扭头看时,只见大约五十步外,一群天鹅已经踩着湖面开始起飞,只有一只天鹅被箭矢贯穿身体,留在湖面再也无法起飞。 马卓(颊啜)大笑着,催马冲进浅水将天鹅捡回来。 “阿兄,这天鹅好吃,待会我们炖了下酒。”马卓笑着说道。 “算了,我得赶紧回龟兹去,扩大火药厂以及铸炮厂的产能。”王臣摇头。 龟兹的火药厂和铸炮厂确实要扩大产能了,要不然以月产十余门火炮加万余斤火药的产能真的跟不上安西军的扩军速度。ωww.xSZWω㈧.NēΤ 安西军现在已经扩充到六个军团。 即便是每个军团配备一个炮兵旅,也得六百门炮,可现在只有三百多门。 然而王臣设想中的满编野战军团,每个军团必须配一个炮团,两百门炮! 六个军团的话就是一千两百门炮,而龟兹军团作为重装军团,更是需要配备一个两寸炮团,一个四寸炮旅加一个六寸重炮队! 所以说,安西军的火炮总缺口高达上千门! 如果不扩大铸炮厂的产能,得等将近五年! 王臣显然是等不了这么久,两年内必须装备完成。 “这么急的吗?”听闻王臣要走,马卓有些失望,“那我就不再送你了。” 马卓确实也没法往前送了,因为他身上也有任务,十五万葛逻禄战俘已经被分别关押进了上百个战俘营地,分别负责一段官道的开凿及铺设。 为了监督并防止葛逻禄战俘逃跑,孟睥调来了伊丽军团的两个步营看守战俘营地、采石场及各处官道工地,此外还有回纥骑兵以旅队为单位,在沿线进行分段巡逻。 磨延啜、马卓的四千回纥骑兵也被编入了伊丽军,每人都分到了十个葛逻禄小娘加十个葛逻禄小孩,什么事都不用干,就有了女人以及孩子,直接就在伊丽军成家。 原焉耆军团的一万两千五百安西军也是一样待遇,每人十个葛逻禄小娘加十个葛逻禄小孩,今后这些小孩就跟他们姓,也会编入他们的户籍。 这些小孩长大之后会报仇?别扯淡了,不可能的。 草原规矩就是有奶便是娘,长在谁家毡包就是谁家孩子,就会认他做爹。 所以不出十年,伊丽军就会多出十几万农耕府兵(原焉耆军团府兵孩子)以及四万多游牧府兵(原四千回纥骑兵孩子)。 宁远军的情况也是差不多。 第292章 永为汉土 “驸马都尉若是想伊丽军、宁远军永为汉土,只是这些还远远不够,还需从关中招募教书先生以汉学对伊丽军及宁远军的孺子施以教化,教他们读汉书写汉字说汉语,穿戴汉家衣冠祭拜汉家先贤诸子,果如此,百年后即可功成。” 说话的是姚汝能,姚汝能没有跟随龟兹军团从多坦岭返回北庭,而是选择跟随王臣及两百陌刀兵翻过果子沟返回庭州。 王臣不禁回过头仔细打量了姚汝能一眼。 看来,姚汝能不只是在外交上有些才能。 当下王臣便问道:“你是门荫出仕还是以进士科出仕?亦或制科?” “下官是进士科。”姚汝能言语间颇有一等自得之意,因为这个时代能够考中进士的无一不是出类拔萃之辈,李白、杜甫、高适都没有中过进士。 王臣又接着问道:“那你是生徒还是乡贡考中的进士科?” “下官乃是生徒。”姚汝能答道,“由国子监教习举荐考中进士科。” 王臣闻言大喜道:“既然你在务本坊的国子监中读过书,那一定认识很多老师以及同学罢?你速速修书一封,将那些不得志的老师及同学召来安西,只要他们肯来,安西都护府必以一军博士之职相待。” “一军博士相待?”姚汝能哂然,一军博士即一州博士,从九品下卑官。 从九品下的年俸,不过就是区区三十石禄米而已,有谁愿意为了区区三十石禄米不远万里跑到安西来讨生活? 王臣当即又说道:“一应待遇从优!” “一应待遇从优?”姚汝能哂然道,“有多少俸禄?” “年俸米三十石,这个是朝廷规定。”王臣顿了顿,随即又道,“但是可以给五百亩职使田,再配给十名健仆以及十名粗使丫鬟。” “甚?五百亩职使田?”这下连姚汝能都有些心动,大唐确有给官员配职田的惯例,不同的品级配给不同的亩数,五百亩对应的就是从五品下。 这个职使田的标准就非常高了,比从九品下高了足足十六级。 按照大唐职田征收田租的标准,每亩每年收租六斗,五百亩即三百石,按长安米价就是一百五贯,这个年俸禄真的不低了。 何况还有十名健仆、十名丫鬟,即便是从四品下国子司业都没这待遇。 王臣笑了笑,又说道:“当然了,如果想要几个年轻貌美的安西小娘红袖添香,也是可以的,度支使司可以借款给他们去买,不敢取任何利钱。” “红袖添香?”姚汝能颇为心动,不过最终还是压下了心中那份噪动,“我会给国子监祭酒、司业以及诸位教授、助教去信,也会给不得志的昔日同窗分别去信,不过会不会有同窗或者国子监的学生前来却不敢保证。” “那是当然。”王臣笑道,“姚掌书记肯写信,我便感激不尽。” “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姚汝能跟王臣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慢慢的熟悉了王臣行事作风,当即大着胆子直言道,“驸马都尉若要让伊丽军、宁远军永为汉土,王道施教化其实太慢,还有见效更快之方略,那便是大规模的移民戍边。” “大规模的移民戍边?”王臣道,“姚掌书记以为需多少移民?” 姚汝能道:“伊丽军有妇孺三十余万口,宁远军有夷民二十余万,这么多夷民,其语言民俗乃至宗教,绝非一朝一夕能更改,即便有州博士教授汉学汉字汉语以施行王化,五十年内也难以更替两地之民俗语言及宗教。” “但若是能从中原移民五十万甚至上百万口前来伊丽军及宁远军,然后令伊丽、宁远两军之妇孺丁口与中原移民分乡里混居,则由于说汉语写汉字读汉学拜祖宗及诸子先贤之汉民数量远胜夷民,不出十载,夷狄之夷语夷俗夷教便逐渐为夷民所遗忘,伊丽及宁远两军之夷民及移民便皆为安西汉民,再不复夷汉之分!” 听到这话,王臣对姚汝能便有些刮目相看。 见王臣定定的打量着自己,姚汝能连忙说:“可是下官说错了么?” “不,你说的话非常正确。”王臣当即便向姚汝能伸出了橄榄枝,“别干外交了,来我度支使司吧,我会跟老叔说,在度支使司之下设移民署,专门负责从中原往安西移民,由你担任移民令,职使田一千亩,十个健仆加十个粗使丫鬟!” 姚汝能脸上露出纠结之色,一边是他热爱的外交,一边则是厚禄。 王臣见状当即给了姚汝能最后一击,又接着说道:“再从度支使司的公账出钱,给你配一个胡姬,照顾你的日常起居,可行否?” 姚汝能这次没有继续拒绝,因为王臣给的太多了。 “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安西都护府营田度支司移民署的移民令。”王臣说道,“你现在就可以着手制订移民规划,做两份规划,短期规划为移民伊丽及宁远,长期规划则是从中原移民充填整个呼罗珊地区,要多少人口?该如何安置?” “还有沿途的补给站也要提前设置,供给移民的粮食也提前备足,属吏多少人都提前备好,绝不能事到临头再临时抱佛脚,到那时就迟了。” “喏!”姚汝能叉手应声喏,随即又小声说道,“驸马都尉,若是要用中原的移民充填整个呼罗珊,少说得两百万口以上,最好是三百万口,这可是个大工程!别的事我们移民署都可以办妥,唯独只有一样,我们移民署恐怕办不了。”Www.XSZWω8.ΝΕt 王臣哂然一笑反问道:“你是担心没有那么多人口肯移民?” “是。”姚汝能点头道,“一个上州也不过四万户二十万口,移民两百万口则意味着要将中原的十个上州全部搬空,三百万口即是十五个上州全部搬空!”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王臣脑子里隐隐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只不过眼下还没到动手的时机,按历史走向还要等将近十年。 第293章 财赋重地 王臣原本以为要等十年之后,到唐德宗建中二年(782)才会爆发四镇之乱,然后才能借镇压建中之乱的机会发兵中原,对河朔三镇实施腾笼换鸟的绝户之计,就是将仇恨大唐的河北军民全体迁往安西镇守汉土。 在这之前,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吐蕃。 说起来或许有人不信,但事实就是,吐蕃既是大唐此时的头号劲敌,但也是大唐的主要敌对国家中最脆弱的那个。 如同生铁,硬度极高,但是也极脆! 只要找准吐蕃的弱点,再针对吐蕃的弱点发起针对性的打击,重创甚至讨灭吐蕃其实远比讨灭回纥或河朔三镇容易得多,甚至连南诏也比吐蕃更难对付。 吐蕃的弱点是什么呢?就是被吐蕃人倚之为天堑的雪域高原。 只要破解雪域高原这个天堑,吐蕃其实很脆弱,因为吐蕃三勇部的主力兵团全部驻屯在象雄、青海以及九曲之地,只有四卫戍部留守逻些。 所以王臣的计划就是,花两到三年的时间经营伊丽及宁远军。 同时给龟兹、焉耆、疏勒、于阗、伊丽及宁远六军配足火炮。 然后,郭昕就会率领焉耆军团以及疏勒军团协同李晟陇右军、郭子仪河西军,从三个方向同时向吐蕃发起攻击,将三勇部的主力吸引到吐蕃的外围防线。 最后,王臣将亲率于阗军团于四月到六月间横穿羌塘无人区,兵锋直指逻些。 只要不出大的意外,于阗军团抵达逻些附近时,最多只有四卫戍部留守逻些,甚至于有可能只有两三个卫戍部,这种情况下,王臣不认为吐蕃还能挡住于阗军团的进攻,更不相信赤松德赞还有机会逃跑。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仅过了一年,到大历七年(772)十二月,大唐东南的财赋重地突然乱了。 或者更加确切一点说,乱的并不是东南财赋重地,而是中原,就是占据中原的淮西节度使李忠臣派兵阻断大运河,扣留了从东南运往长安的丝绸等户调,说是扣留,其实就是公然抢劫,跟造反也没啥区别。 李忠臣也是平定安史之乱的名将。 早年间,李忠臣其实真的是忠臣。 安史之乱刚刚爆发时,还叫董秦的李忠臣断然拒绝了安禄山的威逼利诱,召集同僚杀死了安禄山的心腹,卢龙节度使吕知海。 紧接着,李忠臣又自任兵马使并且先后斩杀申子贡、荣先钦等燕军叛将。 再接着,李忠臣又跟平卢军节度使刘正臣攻破渔阳,击败李归仁、李咸等叛将。 这之后,李忠臣又大败与安禄山勾结的奚军,斩杀奚军首领祭旗,斩获了无数战功,被赐姓名李忠臣。 永泰元年时,吐蕃大军攻陷长安。 李忠臣二话不说尽起淮西军勤王。 直到这时候,李忠臣都还是大唐王朝的忠臣。 然而两年后,到了大历二年同华节度使周智光起兵造反时,李忠臣就开始管不住自己的欲望又或者说野心,在讨灭周智光之后,大掠华州。 潼关至赤水两百里,被淮西军杀得鸡犬不留。 而且从那个时候起,李忠臣开始听宣不听调。 这就印证了一句话,仗义每多屠狗辈,当屠狗辈拿着三千的月薪,当着马喽,对国家对民族往往都是无限的忠诚,可一旦解决了温饱问题,当口袋里边有了几两碎银之后,就转而开始对国家对政府骂骂咧咧。 一旦身居高位掌握权力,就会把初心忘得一干二净,从屠龙少年蜕变成恶龙。 李忠臣就是从屠龙少年堕落成了恶龙,早年间他有多痛恨安禄山,现在他就有多羡慕又或者说想学安禄山。 正是因为这,元载才盯上李忠臣,并且让杨炎派人暗中勾连李忠臣作乱。 不过李忠臣并不傻,不愿意轻易给人当刀使,所以一直都晾着元载没动,因为在他看来元载根本就斗不过太子。 但是到了大历七年,也就是今年,李忠臣却渐渐的开始坐不住了。 其中原因也很简单,通过大运河往来于洛阳与东南之间的漕船数量太多,看着一船船的丝绸、瓷器以及布匹源源不断的通过淮西运往洛阳,李忠臣眼睛都快要冒绿光,这么多的户调财赀得值多少钱呐?有了这些钱可以养活多少军队? 于是,李忠臣就按捺不住下手了,截断漕运。 连接东南与洛阳之间的交通大动脉一下断了。 …… 消息传到时,李适正在政事堂跟其他宰相做今明年的财政预决算。 因为年底了,又到了做过去一年的财政决算以及明年的财政预算,户部度支司的几十个小吏分坐大堂上,将珠算拔动到飞起。 分管吏户礼三部的尚书左仆射刘宴红光满面,正向李适汇报工作。 刘宴去了一趟东南,对东南各道做了次摸排,结果发现东南各道的手工业竟然异乎寻常的繁荣,比起五年前繁忙了十倍不止。 听完了刘宴的汇报,李适喟然说:“贾谊说的真没错,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东南的土地兼并原本已经对财赋造成重创,只是丝绸户调一项,就从贞观年间的两千多万匹锐减至不足一千万匹,然而随着丝绸之路重新被打通,来自安西乃至泰西的需求出现激增,东南的手工业及桑麻种植便快速繁荣起来,之前因为失地而丧失生计的农民,反而给手工业以及桑麻种植园提供了充足的力役及佣工。”尛說Φ紋網 这其实就是大唐版的“丝绸吃人”。 如果丝绸之路中断,国际贸易不畅,东南半壁的土地兼并就是坏事。 但如果丝绸之路畅通无阻,国际贸易变得更加的兴盛,东南半壁的土地兼并就反而变成了好事,因为土地兼并会导致大量农民失地,这些农民为了谋生就只能进入各类手工作坊或者地主家的各类大种植园做工。 这样就会形成明确的分工进而提高效率。 换言之,因为丝绸之路重新贯通,国际贸易日趋兴盛,大唐的东南半壁已经快速发展成手工业之都,而且工业规模远超以往。 第294章 东南半壁 刘宴一脸兴奋的说道:“太子,不出意外的话,到明年,东南各道的丝绸户调就能够恢复至两千万匹,瓷器则为五百万件,此外还有粮食、麻布以及葛布等几大宗,数额甚至还要超过贞观年间,国库即将扭亏为盈!” “太好了!”李适用力握紧拳头。 连着借了五年的国债,淮南及江南诸道今后二十年的粮税都被抵押出去,李适说不心慌那肯定是假的,他的内心真慌的一批。 如果国库仍旧入不敷出,就还是只能寅吃卯粮。 但是好在,从明年开始,东南各道的户调将会迎来爆发式增长,国库就再也不用入不敷出了,也终于不用寅吃卯粮。 “刘仆射,东南的手工业真有你说的这般兴盛?”王缙质疑道。 “禀左相,东南各道手工业之盛,真超乎想象。”刘宴言辞恳切。 然而王缙有些书生气,再次质疑:“江南诸道并非人口稠密之地,倘若手工业当真有你说的这般兴盛,必定会雇佣大量劳力,又哪来的那么多人种植桑麻葛?倘若没有足够的桑麻葛,又哪来那么多的丝绸及葛布麻布?” 这下还没等刘宴反驳,户部尚书第五琦就笑着反问王缙:“左相,你可知近五年来从安西贩来长安的奴仆有多少?”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王缙道,“五万人?亦或十万人?” 第五琦摇摇头,答道:“不是五万,不是十万,而是五十万!” “甚?五十万!”这下不光是王缙,元载、董休等人也是面露错愕之色,这五年间,安西竟然已经往长安贩卖了这么多的奴仆? “是,足足五十万人!”第五琦答道,“而且这五十万奴仆大多去了东南,进了纺织等手工作坊亦或进了桑麻葛园,从事繁重劳役。” 王缙还有些不太相信:“安西军居然已经抓了这么多的战俘?” 第五琦再次摇头说道:“这些奴仆并非是安西军抓获的战俘,而是粟特胡商从大食以西之地抓来的僧祇人(黑人)。” …… “昆仑奴?”孙宗义有些错愕的看着装在笼子里的一群黑人。 只见这群黑人有男有女,正用惊恐带有讨好的眼睛打量着他。 康达斯却摇了摇头说道:“僧祇人中身材高大且性格温顺者方可选为昆仑奴,才能卖出上千贯的高价,余者不过是寻常奴仆,价值二十贯到三十贯不等。” 说完一指笼子里的黑人,又说道:“这些不过是挑剩的落脚货。” “康掌柜,为何要对僧祇男性实施阉割且对女性实施绝育手术?”孙宗义道,“让他们男女进行配对,生养不好吗,没准还能生出一个昆仑奴。” “好啥呀?”康达斯有些不耐烦,哪来这么多问题? 不过对方是安西总医院院长孙世安嫡孙,医术高超,尤其擅长阉割和绝育术。 于是康达斯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们做的可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打算把这桩生意做成长期营生。” “明白了。”孙宗义恍然道,“如果不阉割或者绝育,这些僧祇人在配对之后,就会生出一堆小僧祇人,中原的雇主就不会再从安西购入僧抵人。” “就是这。”康达斯击节道,“这样就一直会有需求。” 其实还有个原因康达斯没说出来,那就是王臣要求,必须这么做。 未经阉割过的黑人男姓又或者未经绝育的黑人女性,不允许入境,有违背者,立刻取消对外贸易堪合,且永世不准从事贸易。 当下孙宗义愉快的开始准备手术。 …… 在政事堂,第五琦喟然道:“奴仆已经与香料、珠宝,金银成为大食以及泰西诸国平衡贸易的四大宗,每年都有数万甚至十数万奴仆贩卖到长安,这其中又以来自于大食以西之地的僧祇人居多,僧祇人中高大且健硕者是为昆仑奴,极贵。” 李适问道:“僧祇人卖到长安值二十甚至三十贯,在安西价值几何?” 第五琦道:“僧祇人在安西不过价值四五贯而已,在大食值五百钱,在大食以西之地更是只值数十钱,几与草芥无异。” 李适感慨:“乱世人命贱如草,华夏每逢战乱时,百姓不也是这般?” 说到这里,李适便越发坚定重铸大唐盛世的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大唐的子民流离失所,像僧祇人般一条命只值数十钱。 然而但是,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 眼看着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甚至于就连国库也开始扭亏为盈,可是突如其来的一场变故,让欣欣向荣的势头戛然而止。 兵部郎中卢杞送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你说甚?”李适死死的盯着卢杞,一脸的震惊。 一旁的元载却险些笑出声,等了快两年,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结果,李忠臣这个蠢货终于还是没忍住,终于对着大运河伸出了黑手。 “禀太子。”兵部郎中卢杞抹了一下额头,吐字清晰的再次重复道,“汴宋留后田神玉急报,淮西军以清剿水匪的名义阻断永城漕运,从东南起解的糟粮以及丝绸瓷器麻布葛布等户调已悉数被抢,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反迹已彰,请求朝廷急发大兵进剿!” “李忠臣这个狗奴!”李适肺都快要气炸,偏偏在这时候起兵作乱! 旁边刘宴、第五琦、董休甚至王缙也是一脸震惊,眼看着大唐的形势越来越好,国库都快要扭亏为盈,结果李忠臣却突然来这么一出?要糟! 而更加让李适与刘宴他们担心的是,李忠臣这次打在了大唐的七寸。 东南半壁现在真是大唐王朝的七寸,一旦东南半壁生乱或遭受兵灾,对于大唐王朝简直就是毁灭性的,这可是丝绸之路的源头! 一旦丝绸之路的源头生乱遭受兵灾,整条丝绸之路的贸易就会断绝,依托于丝绸之路的一切商业活动,也会在一夜之间被清零。尛說Φ紋網 李忠臣的叛乱,一下揭开了大唐王朝身上的锦袍,露出底下的败蕠。 第295章 调安西军平叛 李适主政以来,经过将近五年的励精图治,大唐看上去已经欣欣向荣,但也只是看上去欣欣向荣,揭开这层漂亮外衣,底下仍是败蕠。 得知李忠臣截断漕运之后,李适急忙让董休搬来屏风,然后对着舆图,准备调集大军扑灭李忠臣,结果发现无兵可调,真的无兵可调! 在淮西镇的南边是淮南镇,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兼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只是一介书生,并非行伍出身,更没有上阵杀过敌,且淮南军也是羸弱不堪战,完全不是从安史之乱的血火中真刀真枪杀出来的淮西军的对手。 在淮西镇的北边是河南镇,河南节度使田神功倒是一员悍将,而且也是战功卓著,麾下军队也同样是从安史之乱中杀出来的虎狼之师,完全不输淮西军。 然而,河南军是防止河朔三镇南下的屏障,一旦调走河南军,魏博节度使田承嗣、成德节度使李宝臣及卢龙节度使朱希彩这三头饿虎就会彻底失去控制,到时无论是南下进攻东南财赋重地,还是向西进攻东都,都会对大唐的生存构成致命威胁。 在淮西镇的西边诸州也设置了一些节度使,但不是兵力太少,就是节度使不堪战,傻子都知道他们不是李忠臣的对手。 至于河朔三镇根本不用说,就是三头饿虎。 让李宝臣、田承嗣和朱希彩去征讨李忠臣,那就是与虎谋皮。 到时候即便李忠臣被镇压,可东南财赋重地也归了河朔三镇,彼时河朔三镇的兵再加上东南半壁的财,还有何人可制? 无奈之下,李适只能够将目光转向更远处。 朔方节度使与河西节度使?要提防回纥人。 药葛罗当上回纥可汗之后,仿佛变了个人,与大唐逐渐疏离,今年开春居然派使者前来长安索要大唐历年积欠的丝绸。 这是登里可汗移地健留下来的一笔糊涂账。 当年为了向回纥借兵平叛,唐肃宗李亨不得已跟移地健约定,以五十匹丝绸换一匹驽马的价格进行互市,之后每年秋天,回纥人都会驱赶驽马跟大唐互市,但是大唐不可能真的按五十匹丝绸换一匹驽马的价格互市,所以一直拖着。 拖了十年,大唐居然就欠了五百万匹丝绸。 现在,雄鹰可汗药葛罗开始讨要这批丝绸。 而且言语间颇有不给丝绸就要开战的意味。 所以,朔方军和河西军是绝对不能调动的。 那么陇右五镇及山南诸镇?同样不能调走。 因为吐蕃的中勇部和下勇部一直都在袭扰陇右以及西川州县,如果这时候将陇西诸镇及山南诸镇调往淮西平叛,吐蕃军就会长驱直入。 神策军又新募不久,兵器甲胄也没有配齐,绝非吐蕃军对手。 到那时候说不定就会重蹈广德元年的故事,长安都遭到攻陷。 李适目光继续向西,然后落在了安西都护府以及北庭都护府,其中北庭军同样要防备北边的回纥,但是安西军现在可以说是兵强马壮,还没有防御压力,因为无论是吐蕃、大食又或者呼罗珊的那些小国,全都被安西军打怕了。 就是安西离得太远,足足有五千多里路程,最快也要走仨月。 所以,无论如何也必须稳住李忠臣三个月,直到安西军到达。 李适对着屏风上的舆图久久不语,落在元载眼里就是束手无策。 看到李适一脸吃瘪,束手无策的样子,元载感觉就如六月饮冰,别提有多爽利。 而更让元载无比期待的是,这个乱子是李适主政之时惹出来的,所以板子理所当然打在李适身上,更为可怕的是漕运已经被切断,李适和王臣力推的丝绸之路将无以为继,这就必然遭到筹款之事的反噬,遭到各大世家围攻! 所以,李适的倒台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至于李忠臣作乱会惹出什么样的乱子,元载根本就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有权力,只有元家的将来,至于大唐会怎么样,淮西乃至东南的百姓会怎么样,跟他元载有屁干系?小說中文網 元载正暗自得意时,忽听到李适喊他。 元载从沉思中惊醒,叉手一揖再问道:“不知太子有何见教?” 李适一脸愧疚的道:“右相,李宝臣截断大运河,事关重大,派别人去寡人不放心,有劳右相亲自走一趟淮西,给李宝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请他务必收兵放开大运河之漕运,以免误了国事也误了自己!” “喏。”元载一口应承下来。 然而,当晚下值回到元府后,元载直接卧床不起。 元载突然生了重病,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再去淮西。 结果李适也是够狠,直接敕封元载心腹,中书舍人杨炎为中书侍郎,然后让他代替元载前往蔡州安抚李忠臣。 …… “圣人,杨炎已经去蔡州了。”李泌一脸笑意的道。 “杨炎已经动身了?”李豫笑着摇摇头,问李泌道,“此事李师你如何看?” “相比起五年之前,太子的政治手腕已经老辣许多。”李泌道,“敕封杨炎为中书侍郎并派他去蔡州安抚李忠臣,堪称妙手。” “妙手?”李豫道,“杨炎乃是元载心腹,太子将其撰为宰相,岂不是助长元载在政事堂中的势力,何谈妙手?” “非也。”李泌摇头道,“似杨炎这等小人,入政事堂为宰相后必反噬元载,是以太子此举非但不会助长元载之势力,反而让元载多了一个对手。” 顿了顿,李泌接着说道:“让杨炎去安抚李忠臣更是一手妙棋。” 李豫回头掠了一眼李泌,问道:“如此说来,李师已经猜到了?” “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李泌道,“杨炎两年之前去蔡州公干,必定与李忠臣私下见过,李忠臣必是受其蛊惑才会出兵截断漕运。” 李豫道:“看来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李师的眼睛。” 李泌道:“然而老朽有一事不明,还望圣人赐教。” 李豫道:“你是不是想问,朕为何还不处理元载?” 第296章 驱虎吞狼计 “不不不,圣人留着元载的用意,老朽大抵能猜到。”李泌摆摆手。 不是大抵,李泌其实非常清楚李豫留着元截的用意,这是帝王心术。 其一是为了磨砺太子李适,相当于让元载当李适的磨刀石,宝剑锋从磨砺出,没有经历过挫折就不会成长,或者换一种说法,如果说连元载都斗不过,李适也就是个守成之君,那么在皇位交接之前,圣人就必须未雨绸缪,做一些激烈的手段。 其二则是留着拿元载当刀,关键时刻拿来铲除功高震主者,再然后由李适杀了元载,平息民愤,赢得声望,就如同萧何之于韩信。 谁会功高震主?郭子仪可以排除在外。 以目前的情形,只有李晟和王臣翁婿。 所以圣人留着元载这把刀,就是为了对付李晟王臣翁婿俩。 不过,李泌并不看好李豫的这个安排,元载可不是李林甫,李林甫可以给玄宗当刀,也能够拿捏得了王忠嗣还有安禄山,然而元载却没有李林甫的手段,李晟也非安禄山所能比,王臣与他祖父王忠嗣更是截然不同。 当然,这些话李泌不会说。 稍稍一顿,李泌又道:“老朽不明白的是,为何明知道是元载在挑唆李忠臣起兵作乱,圣人却不加以制止?兵灾一起,受苦的还是百姓呐。” 李豫叹道:“李师是在责怪朕行事太过冷血?” 李泌忙道:“老朽绝无此意,只是心有不忍罢了。” “但是朕却必须得狠得下心。”李豫幽幽的说道,“正如你不明白朕为何明知道元载在挑唆李忠臣起兵作乱却不加以制止,朕也同样有看不懂看不透之事。” “所以圣人只是想假借李忠臣之乱得到一个答案?”李泌愕然。 李豫这次没有多解释,只是说道:“子曰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 “小不忍,则乱大谋?”李泌默然,所以元载挑唆李忠臣只是小不忍,那么乱大谋的大谋又是什么呢?对于大唐还有什么比东南财赋重地更大? 倏忽之间,李泌脑子里有一道电光闪过,驱虎吞狼?尛說Φ紋網 看着李泌吃惊的表情,李豫欣慰的笑了:“看来李师已经猜到了。” 李泌反问道:“所以圣人是想假借王臣平了李忠臣、李正己、李宝臣、田承嗣以及朱希彩这些听宣不听调的藩镇?然后……” 然后做什么,李泌没有接着往下说。 因为李豫是聪明人,没必要明着说。 只不过李豫对李泌是真的毫无隐瞒,直接就言明了他的意图:“假借王臣这头尚未完全长成的乳虎灭了李忠臣、李正己、李宝臣、田承嗣以及朱希彩等噬主恶狼只是其一,其二就是假借此次平叛削弱安西军之军力,然后将王臣调入朝中,以高官厚禄养之,倘若王臣知足,便是君臣相宜,若是王臣仍不知足,那便是元载咬人之时!” 李泌不禁轻叹一声,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对错,只有立场不同。 站在皇帝或者说皇家的立场,圣人的选择可以说是绝对正确,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皇权是绝对不允许觊觎的,也容不得亵渎,一切有可能亵渎甚至于威胁到皇权安全的因素,统统都要扼杀在萌芽之中。 可站在王臣的立场,似乎就有些让人心寒了。 我刀头舔血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替大唐东征西讨,开疆拓土,我对大唐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可是到头来你却要防着我,算计我甚至除掉我?就因为我的存在威胁到了皇权,就因为我手中掌握的军队能颠覆大唐? 当年的王忠嗣就是这么没的。 现在又要轮到他的嫡孙王臣? 一时间,李泌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只有李豫接着说道:“太子已经派秘使昼夜兼程前往龟兹,如果朕没有猜错的话,肯定是要调安西军入关平叛,而且最后必定会是王臣亲自领兵入关!再过半年,我们就能看到王臣这头乳虎与李忠臣这头恶狼的厮杀了。” “李忠臣之淮西军定然不是王臣之安西军的对手。”李泌摆摆手又说道,“只不过,圣人指望王臣能够带着安西军平定河朔三镇以及淄青镇,对他恐有些估计过高,安西军虽然已经扩充到了六个军团,但是能够抽身入关的顶多也就两个军团。” “两个?”李豫哂然道,“李师,朕与你打个赌如何?朕赌王臣只会带一个军团也即龟兹军团入关。” “说甚?只带一个军团?”李泌道,“区区两万人马?” 李豫道:“安西军确实只会来一个军团,但是王臣会建议太子从河西军以及陇右军也调兵平叛,甚至于还会建议由李晟担任行军总管。” “圣人……”李泌只感觉浑身一片冰冷。 圣人对人心的洞察,竟然已至如此境界? …… 远在龟兹的王臣并不知道正在被人算计,此时的他,正对着东川水(库车河)湍急的水流仰天长叹,水利机械的尝试以失败而告终。 王臣其实早就想尝试用水力机械搞标准化的机加工。 如果尝试成功的话,就可以通过水利机械进行锻压、卷管以及钻孔,大批量生产燧发枪就有了可能,要是这样,安西军就真的能吊打全世界了。 很遗憾,工匠营的多次尝试,最终全部以失败告终。 主要问题就在长轴以及齿轮,木头做的长轴和齿轮不耐磨,用了没两天,因为磨损导致的加工误差就大得惊人,无论锻压还是钻孔都没有办法正常进行。 用失蜡法浇铸齿轮以及长轴?也同样失败了,因为青铜材质的长轴和齿轮太软,非常容易变形,生铁浇铸的长轴和齿轮又太脆,不经用,很容易崩坏。 用熟铁锻造长轴以及齿轮也不可能,技术再好的铁匠也达不到这个精度。 在青铜里边加入一些其他金属元素做成合金,可以有效的改善青铜硬度,但这属于王臣的知识盲区,所以需要铁匠营进行长期的持续尝试。 直到现在为止,铁匠营所有的尝试都失败了。 第297章 猛火油柜 巡视完库车河的水力城,王臣又马不停蹄的赶到附近不远的武备城。 武备城已经有两万工匠,里边的铸炮厂及弹药厂已经形成了标准化,厂区采取全封闭管理,各道工序尤其是火药成分配比及颗粒化技术都采取了严格保密措施。 不过即便形成了标准化,火炮的产能依然受到浇铸工艺的严重限制。 失蜡法浇铸的精度是高,但是产能上限实在太低,王臣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给铸炮厂的人员增加了数倍,也只是将月产十余门提升到月产五十门炮。 想要继续提高火炮产能,费效比太低,经济上不再划算。 考虑到现在安西军的财政并不算宽裕,所以王臣没有继续扩充产能。 好在这一年多时间以来,铸炮厂又生产了六百多门火炮,其中两寸炮五百余门,四寸野炮五十门,六寸重炮三十门。 安西军的五个轻装军团,基本都已经装备了一个山炮旅。 像焉耆军团、于阗军团,更是已经各装备了一个山炮团。 龟兹军团作为重装军团,山炮团、野炮旅以及重炮队已经全部到位,整个军团一共装备了三百五十门不同口径的火炮,还有偏厢车,火力凶残到极致。 弹药厂那边也有新进展,就是将白砂糖的制造工艺给摸索了出来。 王臣前世是个户外博主,知识面极广,因而知道黑火药添加白糖可以提高爆炸的威力,不过之前生产的火药包及陶瓷手榴弹的火药中并没有添加白糖,因为白糖(糖霜)在这个时代属于昂贵的奢侈品,用来制作炮弹实在是太奢侈了。 饴糖(麦芽糖)的话又有明显的缺点,效果也不如白糖。 所以只有在能够大规模生产白砂糖后,才可以将白糖添加到火药,用来提升火炮以及手榴弹的威力。 现在白砂糖的制造工艺已经摸索出来。 但是生产效率还是很低,所以白砂糖的价格仍旧很昂贵,太奢移。 手榴弹的制造工艺倒是有了很大提升,陶瓷手榴弹已经遭到淘汰,取而代之的则是生铁壳手榴弹,就是用生铁水浇铸一个表面带纵横凹槽的薄铁外壳,引爆之后会形成近百片尖锐的生铁碎片,穿伤力极强,十步之内足以破甲。ωww.xSZWω㈧.NēΤ 生铁壳手榴弹的杀伤力显著增加,重量却反而从四斤减少到三斤。 更重要的是,因为生铁壳手榴弹用的是翻砂法浇铸工艺,生产效率比浇铸火炮的失蜡法提高了不知多少倍,因而产量非常之大,月产量能达到五千颗。 至于火药厂的产能,也从月产一万斤提升到月产两万斤,足够用。 在张厌九、孙铁炉等匠头的陪同之下巡视完弹药厂之后,王臣心情大好。 只不过从十九世纪之后,华夏人的火力不足恐惧症就已经融入到了骨髓,王臣虽然穿越到了仍处于世界之巅的大唐,火力不足恐惧症也是依然存在,除了火炮及手榴弹之外,王臣还在鼓捣另外一样非主流火器——火焰喷射器,也即猛油火柜! 猛火油也就是石油,早在汉朝时华夏就已经发现了石油。 班固在《汉书》中记载,高奴县有洧水,可燃,书中所载的洧水即石油。 到了唐朝,石油的官方书面名称为石脂,但是边军通常将其称为猛火油,因为其用来纵火的效果极猛,但也仅仅只是用来纵火而已。 到了五代十国时期,战场上开始出现猛火油柜。 猛火油柜,可以理解为在巨大的油箱上面连着一具水枪,水枪的前端还加了一个内置火药的点火装置,发射时,先将点火装置点燃,然后抽拉水枪,将油箱里的石油吸上来再喷射出去,最远可以达六米,杀伤力还是很猛的。 尤其是用来摧毁敌军的攻城器械及船只,效果非常之好。 到了宋朝,猛火油柜更是成了制式武器,守城尤其好用。 范仲淹提出的用来对付西夏的“浅攻进筑”战术,最大的倚仗就是猛火油柜,相比威力有限且不稳定的火门枪,猛火油柜杀伤力强而且可靠。 至于猛火油的来源,北宋的鄜州、延州都产石油。 唐朝的鄜州、延州也同样产石油,只不过因为用处不多,所以产量都非常少。 但是到了王臣这里,就直接在北庭的盐泊州(克依玛拉)筑了一个猛火油城,专门负责开采石油并送来武备城。 至于猛火油柜,很早就开始造了。 武备城每个月能造十具猛火油柜。 截止大历七年年底,已经造了两百多具猛火油柜。 考虑到猛火油柜的体型以及重量,轻装军团明显不适配,所以只配重装军团,编入到重装军团的四个车营即可。 刚刚巡视完弹药厂,就又有好消息送到王臣面前。 猛火油厂的分馏塔,已经分馏出王臣想要的汽油! 石油的分馏塔装置,高中的化学课本上就有图文,只不过,要将简单的原理图变为可以投入实用的石油分馏装置,中间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摸索。 猛火油厂的工匠们就摸索尝试了三年才终于成功。 当下王臣便带着张厌九等人兴冲冲的赶到猛火油厂。 一进厂区就看到一只巨大的火炉,是用普通青砖砌的。 石油只需加热到四百度就会汽化,所以用不着耐火砖。 在火炉里边是一层层的青铜盘管,石油流经青铜盘管时会被火炉内的烈焰加热,汽化然后发生裂解,再然后进入分馏塔中冷凝。 火炉后面用铜管连着冷却分馏塔,同样是用青砖彻成。 分馏塔内部用三块铁板进行分隔,铁板上有很多小孔,每个小孔上方还有罩子。 在分馏塔的外侧伸出了三根铜管,正有色泽深浅不一的液体从铜管中汨汨流出。 在分馏塔的底下还开了一处开口,有黑色的带有刺鼻气味的黏稠液体从中流出,只是这气味,王臣就知道流出来的东西是沥青。 王臣也知道这个分馏装置很粗糙,很难获得未来标准的汽油、煤油又或者柴油,得到的大概率只是混合油,但是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能燃烧,能够纵火就足够了。 第298章 入关平叛 大历七年腊月初,在外忙碌了许久的王臣终于回到了龟兹的家中。 此时龟兹南城的九个里坊早就已经完成改建,且拆除了坊墙坊门,做成了敞开式的沿街铺面,夜禁也已经取消,这真是一次历史性的进步。 夜禁的取消不仅促成了夜市经济的快速繁荣,更催生了夜间文化。 龟兹取消夜禁之后,东方有史以来首次出现真正意义上的不夜城。 王臣回到龟兹城时已经是深夜,然而龟兹城内却仍旧是车水马龙,而被辟为市井的九个南城里坊则更是人潮汹涌、人声鼎沸。 因为蕃汉客货云集,龟兹城的中央商务区比王臣预期的还要繁华。 中间独占一个里坊的康记总号更是灯火通明,数以百计的灯笼将康记总号的“回”字形三层木楼照得亮如白昼。 楼内楼外车水马龙,楼上楼下人头攒动。 各种肤色发色杂处,各种夷言夷语相和,当真热闹已极。 不过王臣并没有去康记凑热闹,而是第一时间回了东城的附马都尉府。 因为上次离城之时,李清婉刚刚生完第二胎,现在两个多月已经过去,次子王西都已经两个月了,应该已经长开,变得好看。 为什么次子叫王西?因为安西。 王臣走进卧房之时,奶妈刚刚给王西喂完奶,李清婉正在逗小儿子玩,虚岁已经三岁的王安粘在身边,小大人似的在跟阿娘还有弟弟说话。 看到王臣,王安便立刻迈着小腿短飞奔过来,小嘴里欢快的喊着阿爷。 “好儿子。”王臣当即蹲下身并且将双臂张开,等到王安撞入怀中之后,又将他的小身躯轻轻的捞起来,再顺势搁在自己的脖子上,骑大马。 “你就这么宠着吧,早晚宠出祸事来。”李清婉嘴上虽然在埋怨,但是俏脸上的喜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哪家娘子不希望父慈子孝呢? “我乐意。”王臣逗了逗王西又问王安,“阿墩,阿爷教你的数字没忘吧?” “记着呢。”王安当即认真的背诵起来,“1、2、3……阿爷,我没背错吧?” “没背错,对着呢,现在阿爷再教你写。”王臣将王安放下,又抓过芦苇笔在纸上写下了一到九的阿拉伯数字。 阿拉伯数字确定已经有了。 王安见状,立刻很认真的跟着临摹起来。 王安对数字很敏感,对数学特别有天赋,这点王臣也是无意之中发现的,所以他决定将自己所知的数学知道全部整理出来教给长子。 李清婉将王西交给秋娘,又给王臣准备好热水,转身欲走时却被王臣一把捞住,再抱进大木桶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娘子,身子干净了吧?”王臣笑盈盈的问道。 “做甚呢?秋娘没有喂饱你么?”李清婉嗔道。 “不一样,秋娘怎么能跟你比。”王臣这话真不是信口胡诌,而只是在陈述事实,男女之间做羞羞之事,必须得有感情基础。 没感情,只是解决生理需求,毫无快感可言。 一哆嗦之后就只想快点逃离,一秒都不想留。 但是如果两个人有感情基础,即便完事了也只想腻在一起,恨不得变成连体人,那种从灵魂到肉体的水乳交融,那种畅快,那种美,没爱过的人不会懂。 所以王臣从来都不去平康坊,没意思,真的没意思。 秋娘这个通房丫鬟也差点意思,因为两人没有感情。 男人走肾的女人可以有很多个,但是走心的通常只能有一个。 至少在一段时间内,走心的女人通常只有一个,对王臣来说,李清婉就是唯一。 李清婉也是圣女体,生产完才不到三个月时间,体型居然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摸着只是比平常稍稍丰腴了一些,但是更润。 王臣拉着李清婉在大桶里弄了两回还没有过瘾。 回到榻上王臣正准备梅开三度,忽响起敲门声。 走出卧房,只见安狗儿神情凝重的站在大堂上。 看到王臣,安狗儿立刻叉手说:“阿郎,出事了!” “慢慢说,出甚事了?”王臣敞着睡袍坐到了胡凳上。 附马都尉府的上房以及左右两厢全都铺了地龙(火炕),所以大冬天都很温暖。 安狗儿抓起陶瓷茶壶给王臣倒了杯温水,再小声说道:“骆公公带来了太子口谕,正在客厅等着见阿郎,小人估摸着应该是出甚大事了!” “骆奉先?这个时辰过来找我?”王臣也是神情一凝。 身为监军,骆奉先在安西军很不受待见,无论是马璘、郭昕还是段秀实哥几个,都对骆奉先不假词色,王臣跟他的关系也不甚融洽。 如果没有十万火急之事,骆奉先不会深更半夜来找他。 “先上茶,我待会就到。”王臣让安狗儿去陪着骆奉先,然后在李清婉和秋娘的服侍下匆匆穿戴整齐,再直趋客厅。 到客厅之后一问,果然出事了,是大事! “公公你说什么?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出兵截断了大运河?” “是,眼下太子已派中书侍郎杨炎赶赴蔡州稳住李忠臣,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李忠臣反迹已彰,肯定是不能留了。” 这点,王臣也是深表赞同。 李忠臣既然已经对大运河的漕运下了手,就相当于是动物园里边咬过人的猛兽,已经尝过鲜血味,血脉之中沉睡的野性已经被唤醒,就断不能再留。 因为大运河实在是太重要,大运河的漕运一旦被人切断,淮南以及江南的丝绸、瓷器乃至布匹就再也无法输送到长安,整条丝绸之路都将无米下炊。 到时候不光是大唐的国库会在一夜之间崩溃,安西军的财政也将变得入不敷出。 更麻烦的是,在安西官道、陇西官道及河西官道投入巨资的山东世家也会造反,因为丝绸之路中断之后,他们的巨额投资也就打了水漂。 王臣沉声道:“所以骆公公,太子打算怎么做?” 骆奉先答道:“太子的意思,调安西军入关平叛!” “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找老叔和郭副都护商议。”顾不上现在已经是后半夜,王臣站起身就往门外走。 第299章 唱双簧 “李忠臣断了大运河的漕运?”马璘闻言有些错愕。 郭昕则狠狠的瞪了眼骆奉先,心说狗阉竖没安好心,知道大都护和他不会同意发兵,所以先去找了忠心耿耿的王臣贤弟。 骆奉先没敢直视郭昕的眼睛,低垂着头对马璘说道:“李忠臣目前仅只是占了永城,截断漕运,但是接下来多半会造反,所以太子要求安西军尽快入关,否则等到淮西军正式举兵作乱之后再进关,那就来不及了。” 马璘没吱声,他需要时间来说服他自己。 如果问本心,马璘肯定是不愿意入关的,因为上次入关给他给安西军的全体将士留下了极其恶劣的体验,朝廷真是拿他们当成仆从客兵对待啊,打了胜仗之后没赏赐就不说了,甚至就连起码的粮饷也是无法保证,让他们饿着肚子打仗。 而且还不给安西军补充兵员,刚入关时的两万大军,打到最后就只剩下五千多残兵,要不是后来王臣贤侄争取到了一个西征的机会,这五千多残兵没准也已经在陇西消耗殆尽,马璘嘴上虽然没说,内心对朝廷是极其失望的。 过了好半晌,马璘的目光转向郭昕问道:“郭副都护你说呢?” 对王臣,马璘已经很熟悉了,知道他肯定会同意入关去平叛,所以索性就没有问他,而是直接问安西副都护郭昕的意见。 郭昕也果真是一个钢铁直男,都不带拐弯的:“我反对入关!” 不只是马璘和入关的安西军,郭昕还有当初留守安西四镇的四千安西军老卒也对入关平叛心有余悸,鬼知道之前的悲剧会不会再次重演? 万一这次安西军主力入关后,又是十年不回,安西怎么办? 安西军主力入关之后,如果吐蕃、回纥甚至大食大兵犯境,又该如何是好?尤其眼下的安西正处于最关键的时刻,眼看就要军改大成了。 倒在了黎明前的黑暗,就实在太让人遗憾了。 想到这,郭昕又说道:“就算入关,也要再过三五年再入关!” “说甚?再等三五年?”骆奉先这下也顾不上对郭家的畏惧,大声反驳道,“三五年之后,中原甚至东南的局面早就已经崩坏,安西军怕是也无力回天。” 郭昕也有自己的说辞,黑着脸说道:“且不说李忠臣现在只是做了不当之举,并没有真的举兵作乱,就算李忠臣真的举兵作乱,也大可以就近抽调河南、朔方、荆南又或者山南东道诸镇平叛,又或者直接抽调河朔三镇,来个驱虎吞狼岂非更好?” “驱虎吞狼?”骆奉先哂道,“河朔的三头饿虎的确能吞了李忠臣这头恶狼,但是三头饿虎吞了恶狼之后也会跟着吞了淮西镇,甚至会更进一步吞了整个东南!到时候,河朔的兵再加上东南的财,还有何人可制?” “那就调陇右诸镇或神策军!”郭昕不耐烦道,“何必舍近就远找我们安西军!” 见郭昕态度极其坚决,骆奉先只能向王臣投来求助的眼神,驸马都尉说两句? 王臣轻叹口气,对郭昕说道:“郭兄,这既然是太子的诏令,安西军自当遵从。” 郭昕强硬的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别说是太子诏令,便是圣人的旨意,这一次我们安西军也拒绝,因为我们已经吃过一次亏,不会再吃第二次!” “郭昕!”骆奉先色厉内荏的尖叫道,“你也想学仆固怀恩吗?” “狗奴,少拿仆固怀恩吓唬我!”郭昕反手拔刀架在骆奉先脖子上,黑着脸道,“当年要不是你这狗奴作妖,也不会惹出仆固之变,你这狗奴早就该死了!” “郭昕,你你……”骆奉先吓得体如筛糠,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郭兄别冲动,千万不要冲动。”王臣赶紧抢上一步拦住郭昕。 王臣颇费了一番力气,凭着自己强横的蛮力才夺了郭昕手中横刀。 看得出来,郭昕是真的动了怒,也是真想杀了骆奉先,因为仆固怀恩在郭子仪帐下效力时对郭子仪很尊敬,跟郭晞、郭昕等郭家子弟关系也极好。 所以郭昕是真想杀了骆奉先这老太监给仆固怀恩报仇。 横刀离颈之后,骆奉先赶紧躲到王臣身后,还是驸马都尉靠谱些。 背对着骆奉先,王臣朝马璘使了一个眼色,马璘便立刻明白了王臣的意思,心说这便宜大侄子真是浑身都是心眼子,跟他祖父完全就是两个反面。 他祖父王忠嗣多忠厚老实一人,居然生出这样的孙子。 当下马璘陪着唱双簧:“骆监军,安西军是不会入关的!” “大都护你也要抗命?”骆奉先只能再次向王臣求援,“驸马都尉?” 王臣一边背对着骆奉先朝马璘竖起大拇指,一边义正词严的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既然是太子的诏令,我们安西军必须得遵从。” “对对,驸马都尉所言极是,太子诏令必须遵从。”骆奉先附和道。 马璘当即改了对王臣的称呼,黑着脸说道:“王臣,你是太子死党,你要领兵入关去向太子表忠心,本大都护也不拦你,但是你只能一个人去,顶多带上你的一团陌刀兵,至于安西六镇,一兵一卒你都别想带走!” “老叔,你这可就过分了啊。”王臣嘻皮笑脸的说道,“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安西六镇的营田度支使,而且还为安西做了这么多的贡献,给我三个军团不过分吧?” “对对,至少要给三个军团!”骆奉先躲在王臣身后帮腔,“至少三个!” “做梦!”郭昕也给马璘帮腔,“三个军团是痴人说梦,顶多给一个军团!” “行吧,一个军团就一个军团。”王臣有些无奈的说道,“但必须是龟兹军团。” “这不可能!”马璘断然拒绝道,“安西六镇就只有龟兹军团这一个重装军团,万一龟兹军团跟你入关后,大食、吐蕃甚至回纥联兵来攻,如何应对?” “老叔,那我们可得算一算账了。”王臣哂道。 “把你们安西都护府的欠款结了。” 第300章 秘密入关 “什么欠款?”马璘装傻,“我不知道。” 这话说出口,马璘自己都感觉有些吃惊。 是因为跟贤侄相处日久么,也变得他这般瞎话张口就来? “老叔你这不是耍无赖么?”王臣急道,“当初咱们可是事先说好的,而且李记商号跟安西都护府签署的合约上面也写得清清楚楚,李记商号对火炮的铸造技术、火药配方还有颗粒化技术等享有全部的专利权,安西都护府每生产一门火炮,一斤黑火药,都必须得向李记商号支付专利费,截止到目前,安西都护府已拖欠专利使用费一千多万贯!” “甚?拖欠了一千多万贯?”这下不只是骆奉先,郭昕也是极为吃惊。 但马璘是知道其中缘由的,这其实是王臣为安西军打造的一条护城河,防的就是李豫或者李适向安西军索要火炮及火药的制造技术,进而造成火炮及火药的扩散,在技术扩散这个方面,李家子孙是有过前科的,不值得信赖。 今后李豫或者李适想要火炮及火药技术?没问题,先把安西军拖欠的一千多万贯专利使用费结清了再说,否则谁敢相信你们会守信? 或者直接买,火炮五千贯一门,火药五十贯一斤。 按这个价格,王臣不介意将火炮和火药卖给朝廷。 反正白用是不可能白用的,只有安西军才能白用专利技术。 王臣当即扳着手指头说道:“合约上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安西都护府的炮厂每生产一门炮就支付五千贯专利使用费,每生产一斤黑火药则是五十贯,迄今为止,一共生产了将近一千门炮以及十余万斤黑火药,专利使用费总共大约一千多万。” “一门炮五千贯?一斤火药就要五十贯?”骆奉先瞠目结舌。 “嫌贵?”王臣哂然说道,“安西军若是嫌贵可以不买,反正我们李记商号的铸炮技术和黑火药制造技术是不愁卖的,至少大食的呼罗珊总督已经多次提出购买,而且给李记开出了每门炮五百两黄金,黑火药则是每斤五两,同样也是黄金。” “啧!”听到这话,郭昕都不免有些心动,这真是天价啊。 “付个屁的专利费,我一个大子都不会付。”马璘直接耍赖。 “诶,姓马的你玩赖是吧?”王臣大怒道,“真把我惹急了,你信不信我直接带着铸炮技术和火药技术去大食,到那时候你可别后悔!” “你是在威胁我么?”马璘勃然大怒,“枉我之前这么照顾你!” “你那是照顾我吗?你只是想利用我!”王臣哼声道,“现在你拿到了铸炮技术和黑火药制造技术,就想把我一脚踢开?想得真美!” 当下叔侄两个争吵了起来,吵得脸红脖子粗。 郭昕刚刚差点杀了骆奉先,可是这会两个人却是一人拦着马璘,一人抱着王臣,才没让叔侄俩打起来,只是隔空叫骂。 最后还是郭昕出面转圜道:“大都护,就依了王臣吧。” “也罢!”马璘黑着脸说道,“我可以把龟兹军团给你,但是安西都护府拖欠李记的一千多万贯专利使用费就此一笔勾销!” “做梦!”王臣自然不肯答应,“这两者怎能混为一谈?” “竖子,狗奴,你这只白眼狼!”马璘的火气再次上涌。 “马璘,老匹夫,真当我好欺负!”王臣也是半点不让。 “竖子,今天我就替王忠嗣公教训教训你这个不孝子孙!”马璘想冲过来打王臣,却被郭昕死死的拦在身后。 “老狗,今天不把你的胡子薅尽,吾跟你姓!”王臣也是一次次的想要冲向马璘,却被骆奉先使尽洪荒之力死命的抱住大腿。 最后还是王佖和杜岳冲进了大堂,才拦下王臣。 王臣骂骂咧咧的走了,马璘也气得脸红脖子粗。 最后还是郭昕说好话,马璘才终于同意让龟兹军团入关。 骆奉先得了准信之后,又屁颠屁颠的来到东甲坊的王府,禀告王臣。 “驸马都尉,大都护已经让步了。”骆奉先这会对王臣已经彻底改观,心说驸马都尉真是个忠臣哪,为了太子的诏令甚至不惜跟马璘翻脸。 看来圣人对王臣也是多有误解,这次入关之后,得当面跟圣人说清楚。 “老匹夫已经同意了?那就好!”王臣轻哼一声,接着说道,“骆监军,入关平叛跟征讨吐蕃、大食或者葛逻禄人可不一样,尤其是现在李忠臣反迹未彰,就更要谨慎行事,所以必须秘密入关,让龟兹军团分为十队,伪装成商旅入关。”小說中文網 “哦对,还是驸马都尉考虑问题周全。”骆奉先道,“要不然,安西军入关平叛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李忠臣就极有可能提前起兵!” 顿了顿,骆奉先又举一反三提出建议:“为了混淆视听让李忠臣放松警惕,最好再让大都护和副都护联名上一道奏章,拒绝入关!” 王臣轻嗯了一声,又说道:“但是我们的疑兵之计骗得了一时,却骗不了一世,龟兹军团抵达长安之后肯定会被识破,彼时李忠臣必定会起兵,然后必定会牵一发动全身,淄青镇甚至河朔三镇必定会跟着发动,整个山东都可能陷入战乱!” “这个!”骆奉先神情凛然,他还真没有想得这么远。 王臣又接着说道:“用龟兹军团镇压淮西军绰绰有余,但是想凭借区区一个军团两万人马平定山东诸藩镇却是痴人说梦。” 骆奉先恭敬的道:“所以驸马都尉的意思是?” 王臣道:“让河西军和陇右诸镇也一起出兵,最好能让我岳父领军!至于我么,统领大军还是欠了一些火候,当个先锋官勉强还能胜任。” “驸马都尉一心为大唐着想,咱家钦佩之至。” 骆奉先的这一句并不是客套,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慨。 顿了顿,骆奉先又接着说道:“咱家这就给太子上一道密折,请他安排河西军及陇右诸镇一并发兵,并请合川郡王领兵。” 第301章 幽州兵变 转眼之间,时间来到了大历八年(773)正月。 自从去年华阳小公主因病出家后,独孤贵妃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眼看着已经时日无多,李豫也彻底没了过问朝政的心思,不仅元旦正日的大朝会没有露面,便是正月十五的元宵节也没露脸,尽皆由太子李适代劳。 身为右相的元载也同样没有参加元旦大朝会以及正月十五的元宵宴。 因为现在的元载依然“重病卧床”,自然不可能参加朝会又或者宴会。 不过元宵节后的当晚,中书舍人常衮等右相心腹便齐聚怀仁坊右相府,向元载禀报朝中动静,只不过中书侍郎杨炎迟迟未到。 “伯和,你派人去杨府下帖了吗?”元载的脸色有些阴郁,他没想到李适竟然会趁着他抱病的机会,撰升杨炎成为中书侍郎,而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杨炎这个奸佞小人在晋升为中书侍郎后,竟然疏远了他这个右相。 “阿爷,我派人去了。”元伯和一脸苦笑。 “算了,那就不等了。”元载黑着脸说道,“人家现在也已经是宰相了,不需要我这个右相的提携了。” “右相,此等奸佞小人必遭报应。” “就是,倒要看他能猖狂到几时。” 散骑常侍崔昭和中书主吏卓英倩等人纷纷落井下石。 只有常衮为杨炎说了一句公道话:“右相,公南现在毕竟是中书侍郎,右相又已经卧病在床两个月,中书省之大小事务皆需公南处理,最近半个月又是元旦大朝、万邦来贺,又是元宵佳节、与民同乐,诸事繁杂,多半是真的抽不开身。” “夷甫你说的对。”元载很快就调整好情绪,不再纠结杨炎的自立门户。 顿了顿,元载又问道:“最近这两个月以来,蔡州的李忠臣可有什么异动?” “没有。”散骑常侍崔昭因为经常跟在太子李适身边,所以知道的比较多,“李忠臣并没有起兵作乱,甚至还放开了漕运,只是在永州设了个税卡,凡过境漕船根据货殖价格一律缴纳三成过税,不缴纳则不予放行。” “果然。”元载冷笑道,“这厮就是个贪财好货的蠢货。” 崔昭道:“李忠臣甚至还假惺惺的向太子上了道请罪书,只不过请罪书中说的都是淮西是如何贫瘠,淮西军又如何不易,万不得已只能够自筹粮饷,却不知道东南诸道的财赋乃是朝廷的禁脔,又岂是他李忠臣这军汉所能染指?” 元载道:“太子不是给安西军下了一道诏令?安西军回应了没有?” “正要向右相禀报此事。”崔昭哂然一笑说,“安西大都护扶风郡王马璘及安西副都护郭昕的奏章今日刚送到政事堂,马郭二人皆拒绝发兵!”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元载哂然一声又道,“十七年前首次入关时,安西军得到的待遇属实不堪,虽然时过境迁,然而马璘和入关勤王的安西老卒必记忆犹新,留守安西的郭昕和四千安西老卒更心有余悸,所以会拒绝再次入关!” 卓英倩附和道:“换成我,也会拒绝太子的诏令。” 元载忽又说道:“王臣呢?他不是太子的死党么?” 崔昭道:“王臣的确是太子的头号死党,为了支持太子甚至还跟马璘、郭昕二人吵了一架,还差点打起来。” “是么?”元载笑而不语。 看来李忠臣的突然发难已经让太子阵营乱了阵脚。 王臣之前多厉害的一个人,这会也成了无头苍蝇。 只要不出意外,太子主政的日子很快就会到头了。 大唐的政事堂,终究还是得靠他这个右相来掌舵! …… 一场元宵灯会,把李适也累得够呛。 睡了一觉起来,李适又派内侍把董休请到了东宫。 董休知道李适想知道什么,叉手一揖后当即说道:“太子,龟兹军团前锋已经过了酒泉,最多再过三十日即可以到达长安。” “还要三十日?”李适却还是嫌慢,“为何如此之慢。” “太子,日行百里已经堪称是神速。”董休苦笑摇头,“龟兹军团可是个重装军团,携带了大量的辎重,还有超过两千斤重的重炮。” 李适道:“但是寡人恨不得龟兹军团明日即可抵达!” 顿了顿,李适又笑着说道:“说起来,寡人已经三年多没有见过王臣,甚是想念。” 李适想念王臣并不是假的,但是恨不得龟兹军团明日便立刻抵达长安,主要还是急着要镇压淮西军,从源头清除丝绸之路的隐患。 丝绸之路现在已经成为李适最大的政绩。 丝绸之路兴,李适的储位就会稳如磐石。 丝绸之路衰,就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顿了顿,李适又接着问道:“河西军和陇右军到哪了?” 早在去年底,李适就接到了王臣和骆奉先的联名上奏,且采纳了两人的谏言,先从河西调了一枝兵,由肃州兵马使郭旸领兵,又从陇右把郭晞的湟原军调了过来,并且指名由陇右道及山南西道兵马副元帅李晟亲自率领。 董休道:“郭旸所率的河西军已经与王臣的安西军会合,至于郭晞的湟原军,此时才刚刚完成集结,不过抵达长安的日期应该不会跟安西军差太多。” “很好。”李适欣然点头,随即又有些感慨的道,“一个月之后安西军、河西军及湟原军齐至长安,会合神策军之后再发兵淮西,寡人倒要看李忠臣怎么死,哼哼!” 说起来,李适也不是没有带过兵,甚至打过仗,而且打的还是大仗。 只不过,这次镇压李忠臣给他的感觉又不一样,因为这次他不是以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身份参与其中,而是以储君兼尚书令的身份运筹帷幄。 思忖间,一个小太监忽然间气喘吁吁的闯了进来。 “太子,出事了,出大事了!”小太监尖着嗓子高喊道。 还没等董休喝止,小太监又尖着嗓子说道:“幽州兵变,卢龙节度使朱希彩为部下所杀,卢龙经略副使朱泚自任卢龙留后!” 第302章 河朔三镇 所谓的河朔三镇,即卢龙镇、成德镇及魏博镇,其中成德镇和魏博镇比较稳定,自从平定安史之乱后就一直由李宝臣及田承嗣担任节度使。 但是卢龙镇的情况就很复杂,刚开始是李怀仙。 李怀仙当了五年节度使之后,为部将朱希彩所杀。 朱希彩杀了李怀仙之后,自任卢龙节度留后,朝廷又派了王缙来当卢龙节度使。 王缙虽然只是一介书生,但却颇懂治军之道,担任河东节度使时将河东镇的一帮骄兵悍将收拾得跟小猫似的。 但是王缙能收拾得了河东镇,却没能收拾得了卢龙镇。 圣人李豫虽然十分不爽,但是大唐刚刚平定安史之乱,国库已经空虚到了极点,根本就没能力对朱希彩进行武力镇压。 而且朱希彩至少表面上还是遵从大唐朝廷的。 万一诉诸武力,搞不好就会变成安禄山第二。 于是只能捏着鼻子承认朱希彩为卢龙节度使。 为了笼络及安抚朱希彩,李豫甚至还慷慨的敕封朱希彩为高密郡王。 不过朱希彩就是个武夫,贪财好货,还喜欢草菅人命,最终也因为滥杀无辜得罪了麾下的孔目官李怀瑗,最后被李怀瑗一刀刺死。 朱希彩当了四年节度使,一朝身死,卢龙镇群龙无首。 朱泚时任卢龙经略副使,胞弟朱滔担任朱希彩的衙将,负责统率朱希彩的牙兵,朱希彩遇刺身亡之后,朱滔当即让人散布消息,节度使非城北朱副使担任不可,于是卢龙镇的骄兵悍将当即推朱泚为卢龙留后。 朱泚能够当上卢龙留后,不只是因为他有一个好弟弟。 朱泚为人跟朱希彩可以说截然相反,朱希彩贪财好货,朱泚为人却是仗义疏财,朱希彩经常草菅人命,不拿人当人,朱泚却善于伪装,经常将自己的赏赐拿出来分给部下,所以很得部下的拥戴,也正因为这,才能得到卢龙镇上下的拥戴。 所以朱希彩被刺身亡后,朱泚就被推上了留后的位置。 不过朱泚的这个节度留后跟朱希彩一样都是自己任命,所以上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长安报信,并且假惺惺的请朝廷尽快派遣新的节度使。 看完邸报,李适哂然一笑问道:“董休,此事你怎么看?” 董休哂道:“派遣新的节度使,无非就是又一个王缙而已。” “寡人也是这般认为的,朱泚既然已经自任卢龙留后,就不可能真的让朝廷再派一个卢龙节度使过去,去了也白搭。”李适顿了顿,又道,“不过,此事倒也算是一个契机,正好借这个机会分化卢龙镇的军力!” “借机分化卢龙镇军力?”董休愕然道,“该如何分化?” 李适说道:“朱泚此人寡人听朱希彩提过,言此人乐善好施,仗义疏财,经常把自己的赏赐分给部下,不过这只是他的表面工夫而已。” “他能骗得了朱希彩这个武夫,却骗不了寡人。” “只不过,既然朱泚爱惜名声,就能为我所用。” 稍稍一顿,李适又说道:“可授其为卢龙节度使,再授校检左散骑常侍,并赐爵怀宁郡王,以安其心,再命其调一支精兵入京拱卫圣人安全,朱泚刚得了朝廷好处,又素来爱惜名声,接诏之后必然会派兵来,如此正好将卢龙镇的这一支精兵一并交与李晟。” “妙极!”董休赞叹道,“如此不仅削弱了卢龙镇,更充实了平叛的军力!而且还能让田承嗣、李正己以及李宝臣浮想联翩,再不敢轻举妄动。” 李适笑而不语,最后这一点用意才是他最看重的。 假借朱泚之力剿灭李忠臣是假,平定河朔才是真。 河朔三镇听宣不听调已经十年,也是时候解决了。 只有解决了河朔三镇,彻底消除大唐内部的隐患,才能集中所有的人力物力及军力对付回纥、吐蕃、大食等外患。 …… 李适的判断非常正确,朱泚真是个沽名钓誉之辈,所以在接到诏命之后,尽管内心百般不愿,但还是让胞弟朱滔率领一军前往长安轮值宿卫。 只不过,李适要的是两万骑兵,朱泚只给了一万。 卢龙镇、成德镇、魏博镇甚到淄青镇这些年都在疯狂扩军,淄青镇甚至已经扩充到了十万人,河朔三镇也扩充到二十余万,并且还在继续扩充。 区区三十多个州,却要供养三十多万军队,财政负担极重。 所以尽管河南及河北沃野千里,物产丰饶,百姓的日子却依然过得很苦,然而河朔三镇以及淄青镇的大小军头们却仍旧对百姓横征暴敛,各种催课摊派。 河北百姓尤其苦,而且已经苦了两百多年,说起来都是泪。 河北百姓的苦难,可以追溯到大唐开国之初与大夏的逐鹿。 河北平原在唐初是大夏的地盘,李世民在攻灭大夏国之后,采取了残酷的报复政策,然后引发了刘黑闼先后两次起兵作乱。 最后太子李建成花了很大力气才平定河北。 于是河北就成了太子李建成的政治基本盘。 再然后玄武门之变爆发,太子李建成被杀,河北又站错队。 武周时期,武宗懿因为兵败迁怒河北百姓,采取了比李世民更残酷的政策,扬言要杀光河北所有的百姓,虽然最后被武则天叫停,但是也杀了几十万人。 不过这些都是表面纷争,深层次的纷争其实是关陇集团与河北士族集团之间延续了五百年的执政权之争,关陇集团与河北士族集团之间的对决,可以追溯到西魏(北周)与东魏(北齐)间的对抗,北齐最后虽被北周所灭,但是河北士族集团并没有消失,而是虎卧荒丘,潜伏爪牙默默忍受,静静等待东山再起之日。尛說Φ紋網 百八十年,河北士族集团终于等来安禄山。 遗憾的是,安禄山就是个鼠目寸光的胡儿,根本没有什么远大的政治抱负,所以尽管获得了河北士族的支持,最后却还是以失败而告终。 安禄山失败之后,河北士族集团转而开始扶持田承嗣、李宝臣以及李怀仙,继续与关陇集团分庭抗礼,于是就有了河朔三镇听宣不听调。 第303章 一揽子解决方案 “所以这是无法调和的矛盾!”王臣幽幽说道,“关陇集团与河北士族集团,除非有一方被物理消灭,否则争斗不会结束。”ωww.xSZWω㈧.NēΤ 【防杠:这里的关陇集团泛指唐廷统治集团,或者说既得利益集团,河北道的士族并不是唯一被排斥的群体,只是被排斥打得压得最狠】 “物理?”骆奉先一脸茫然,“何谓物理消灭?” 王臣道:“就是从肉体上消灭,说得直白一些,就是全部杀光!” “说甚?全部杀光?”骆奉先失声惊呼,郭旸、郭暧也是面面相觑,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王臣竟然会说出这种话,这不是武懿宗第二? 顿了顿,王臣又道:“当然这并不是唯一的办法。” 骆奉先松了一口气,赶紧问道:“还有什么办法?” “迁徙!”王臣说道,“将河北的士族整体迁徙他处,拆了他们的根基!” “说甚?整体迁徙他处?”郭暧瞠目结舌的道,“贤弟你可知河北道有多少丁口?按天宝年间计册,足足有两百多万户一千多万口!这么多人,如何整体迁徙?又迁往何处?试问何处能容得下如此多的丁口?” “安西!”王臣笑着说道,“更确切点说,是伊丽军!” “伊丽?”骆奉先蹙眉道,“伊丽的土地确实很肥沃,且幅员千里,但要说伊丽河谷能养活上千万口却未免夸大其辞。” “单凭一个伊丽确实装不下一千万人口,但若是再加上一个宁远呢?”王臣笑道。 “这个……”骆奉先顿时沉默了,伊丽河谷他已经到过了,宁远军虽然没有到过,但是听人提起过,知道也是一处沃野千里的宝地。 伊丽与宁远两地相加或真能养活千万人。 郭暧却仍旧摇头说:“纵然伊丽与宁远真能养活上千万人,整体迁徙也绝无可能。” “是啊,只是迁徙十万人口就殊为不易。”郭旸也附和道,“百万人就得倾国之力,迁徙上千万人更是亘古未有,也断然不可能办成。” “确实,整体迁徙上千万人确实不可能,五百万都办不到。”这点王臣也是承认,但是随即又说道,“但若是分成两到三批,从河北迁徙走两到三百万口却还是有可能办成的。” 郭暧道:“但是这样有什么用呢?两三百万口不过河北人口的两三成,又有何用?” 郭旸道:“是啊,若是河北的士族集团仍在,与关陇集团的争斗照旧,又有何用?” “有用,当然有用。”王臣笑道,“因为迁徙走的都是河北士族的主支,广大庶族或者士族的旁支都不用迁徙走,而且除了迁走士族的主支外,还要辅以其他的措施,比如分拆各地的士族然后混居,这便是一揽子解决方案。” 骆奉先、郭暧还有郭旸全都听得一头雾水。 因为现在讨论的话题已经超出他们的认知。 只不过,王臣也从来没想过说服他们几个,而只是想要借他们的嘴巴,将这一信息提前透露出郭子仪还有李适。 而郭暧和骆奉先也是没有辜负王臣的期望。 郭暧马上就遣飞骑前往居延海禀报郭子仪,郭子仪当时正镇守居延海。 骆奉先也将王臣说的这一番话写成了密折,再然后星夜兼程送往长安。 …… 最先看到这道密折的人却是李豫还有李泌。 李豫道:“先是丝绸之路,再是国债,现在又是一揽子解决方案,这个王臣,总是可以整出一些闻所未闻的新词新句新方法。” “一揽子解决方案?”李泌道,“一揽子这词用得好,涵盖了所有问题,既要解决河朔三镇听宣不听调的问题,又要解决河北士族与朝廷离心离德的问题,更要解决河北人口数量过多,不堪重负的问题。” “河北的人口过多?”侍立在侧的孙希严忍不住插嘴,“李师这话不对,经历了安史之乱后,河北诸州的人口数量已经锐减至不足原来的三之一,天宝年间足有两百多万户一千多万口,现在的话顶多也就剩五十多万户。” “孙公公此言差矣。”李泌摆摆手说,“安史之乱的确造成大量百姓逃亡,河北百姓走死最多,然而要说只剩天宝年间的三之一,未免有些夸大其词,如今的河北道,只是被河朔三镇隐匿了户数及丁口数,实际至少还有一百多万户六百多万口。” “还有六百多万口?”李豫沉吟片刻之后忽然说道,“王臣的这个法子,或许真可以解决河北士族抱团的痼疾。” “圣人,不是或许,而是必定可以。”李泌笃定的回答道,“士族的问题,归根结底就是宗族的问题,本乡本里,同宗同族群聚一起才能够互为声援,才能形成合力,一旦拆分成一个个的小支,而且与其他姓氏杂居一处,就再难以形成合力,反过来各个州县的地方官吏就可以利用各个姓氏之间的矛盾居中调停,治理难度将大大减低!” 好家伙,王臣假借骆奉先之口上的这个一揽子解决方案,真的给了干货。 除了将河北士族集团整体迁往安西,还建议朝廷将全国的士族分拆混居,就是绝对不能让一个姓在一个地方独大,形成地主豪强。 藩镇割据,归根结底就是宗族武装割据。 各个州县的宗族武装为了保卫乡里,所能迸发出的战斗力是极其惊人的。 这种战斗意志绝非朝廷的募兵能比,因为募兵是为了钱打仗,宗族武装却是为了保护土地和财产、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儿而战斗。 所以只要清空各个州县的宗族武装,藩镇割据就没了基本盘。 今后再有士族闹事,一个乡长甚至里长就能把人提溜到官府,如此一来,皇权就真正下乡,大唐的治理能力将得到颠覆式提升。 李泌显然已经领会到了其中的精髓,兴奋得不行。 “妙!妙极!妙极!”李泌连着赞道,“此策真堪称千古奇策!” 李豫考虑问题的角度却又跟李泌不同,摇摇头说:“任何事,说易行难,还是等他先平了李忠臣之乱再说吧。” 第304章 千古佳话 李适看到王臣的一揽子解决方案之后,就越发的感慨。 王臣为了支持他,不惜与爱他如子的大都护马璘闹翻,而且各种殚精竭虑,从最初的发债为安西军筹措经费,然后提出复兴对外贸易,再到打通丝绸之路,再到现在的一揽子解决方案,真是武能安邦,文能治国,堪称古往今来人臣之楷模。仦說Ф忟網 至少在李适看来,王臣就是华夏几千年来最出色的人臣。 感慨之余,李适又问董休:“王臣回京之后,寡人应该给些什么样的赏赐?” “此事老奴万万不敢多嘴。”董休是在避嫌,因为李辅国、程元振还有鱼朝恩几人留下了很坏的先例,使得太子对宦官的感观变得极坏,太子对他这个东宫旧人还算信任,但是也远不及对王臣以及李晟的信任。 “你个狗奴倒是懂得避嫌。”李适笑骂了一句,随即又道,“不过你想多了,寡人确实不喜欢宦官擅权,但是你跟鱼朝恩他们这些蠢货不同,你明事理,知进退,从不逾矩,所以寡人问你话,你就尽管直言便是。” “那……”董休小声说道,“老奴就斗胆直说了。” “说。”李适哂然一笑道,“说错了也恕你无罪。” 董休说道:“以老奴看来,驸马都尉并不是眷恋权位之人,所以爵勋散官这些,金银财赀还有美人等等他都不甚在意,他唯一在意便是职官亦或者差遣。” “所以你的意思不用封爵,不用授勋,甚至不用赏赐金银财赀及美人。”李适道,“而只需给他更大的差遣或更高的职官?” “对。”董休道,“这样驸马都尉就能做更多事。” “倒也有几分道理。”李适点点头又道,“那么,依你之见,应该给他什么职官?” 董休不假思索的道:“按律,大都护府设从二品大都护一人,从三品副大都护两人,正四品上副都护一人,以驸马都尉所立之功勋,越过副都护直升为副大都护也是绰绰有余,不过为了避嫌并安抚郭家,可将郭昕一并擢升副大都护。” “嗯,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李适若有所思的道,“马璘年岁渐长,身子也不甚好,就不用管具体事务了,郭昕与王臣,一主内安西之四镇,一主外安西之伊丽以及宁远两镇,郭昕善守,王臣善攻,正好做他们最擅长之事。” “太子英明。”董休不着痕迹的送上一顶高帽子。 “狗奴。”李适笑骂一句,又道,“那就把曹令忠一并擢为北庭都护。” 董休笑了笑,又道:“不过太子,驸马都尉虽然不在意爵勋财赀及美人等凡俗赏赐,但是给还是要给的,不然太子的面子上不好看。” “此事寡人理会得,不过,赏赐之事还是等王臣回京之后当面问他吧,只要是王臣想要的,寡人就一定满足他!”说到这稍稍一停顿,李适又道,“便是他不要的,寡人也会一并给他!寡人给他人臣的极致恩宠!” …… 董休原本以为李适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居然来真的。 一个月后,当王臣率领龟兹军团的骑营率先抵达奉天时,李适早已经带着董休和一众官员等在了城门口。 当朝太子前出一百五十多里相迎,这可是超规格的礼遇! 其用意么,跟汉武帝邀请卫青同乘御辇回长安一个意思。 汉武帝通过邀请卫青同乘御辇向满朝文武传达一个意思,卫青是大汉的擎天巨柱,朕的御辇甚至于江山,今后都要靠卫青撑起。 李适要向满朝文武传达的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王臣就是他李适的卫青,王臣就是大唐的冠军侯霍去病! 李适不仅前出一百五十里路相迎,甚至还想给王臣牵马! 看到李适走上前牵住王臣的马缰,不光是王臣当场怔住,董休以及随行的一众官员也是全部傻在那里,太子要给王臣牵马坠镫? 但是王臣又怎可能让李适亲自给他牵马坠镫? 不然的话,忍着恶心跟骆奉先唱的无间道岂不是白唱了? 于是王臣赶紧滚鞍下马,又从李适手中夺回自己的马缰,然后小声说道:“太子,你我君臣之间就不要整这些虚的,你信任我,我也绝不会辜负你,哪怕是拼上性命,也要为大唐再开一次盛世,我是认真的!” “王臣,寡人信你!”李适握紧王臣双手,很郑重的说道,“只要你不负我,寡人就绝对不会辜负你!寡人要像秦孝公信任卫鞅那样永远信任你重用你,而且寡人绝对不会让你重蹈卫鞅的悲剧,你我君臣一定要善始善终,在史书上留下一段千古佳话!” 王臣随口接着说道:“还要让后世的诸多皇帝以及贤臣羡慕嫉妒恨!” “对,让他们羡慕嫉妒恨!”李适大笑道,“你我之后,世间再无这般袒荡君臣!” “好,既然太子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我可要说几句心里话了。”王臣说道,“我的一揽子解决计划,骆公公想必已经呈送给太子,太子怎么说?” “完全同意。”李适肃然道,“你只管放手去做,无论惹出什么乱子,哪怕是整个山东全乱了,寡人也替你兜着,你不用担心有人落井下石。” 王臣肃然道:“太子,正所未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我不担心别的,就担心粮草,一旦粮草无法接济上,安西军再是精锐也没有用。” “寡人明白!”李适沉声道,“寡人会亲自督办粮草!” “那倒不用。”王臣连忙说,“请杨绾督办粮草即可。” 王臣与礼部侍郎杨绾其实只接触过一次,就是上次回京时作为引导,教授他还有两千临洮民壮半天礼仪,虽然接触不多,但是看得出杨绾是个头铁的钢铁直男。 而且杨绾跟元载关系不好,所以让杨绾负责督办粮草再合适不过。 “成,那就让杨绾督办粮草。”李适点头,“要不要再给你配几员大将?” “都有哪些人选?”王臣当即来了兴致,中唐的武将群落跟初唐时虽然无法相比,但也算得上将星璀璨,还是颇有几个能打的名将。 第305章 瞒天过海 玄武门外的军营内喊声震天。 只见一员头戴吹反兜鍪、身披鱼鳞甲的年轻武将从校场上纵马飞奔而过,快要接近箭靶时才从签囊抽了四支破甲箭,然后同时扣在了弓弦上,再轻喝一声挽满弓弦。 片刻之后,年轻武将松开弦,先是梆的一声轻响,接着就是笃笃笃笃四声闷响。 四周的神策军将士急定睛看,只见四支破甲箭已经分别命中四个箭靶,而且全部正中靶心,真是神射! “彩!”神策军将士大声喝彩。 便是身为神策军都将之一的马燧也同样叹为观止。 马燧论起来也是扶风马氏后裔,身高六尺二寸(190.34c,只是看这个身高,就知道也是一位猛人,事实也是如此,马燧有万夫不当之勇。 更为难得的是,马燧自幼博览群书,尤其通读了古今几乎所有的兵法,所以打仗经常是各种计谋层出不穷,要是光禄卿贾循能够及时采纳马燧的谏言并以他为将,安禄山的老巢幽州在造反的第一年就被端掉,安史之乱也不用打八年。 另一条世界线,马燧与李晟、浑瑊被吐蕃大相尚结赞视为三大擎天柱,哀叹如果不能剪除马燧等三大名将,吐蕃就不可能攻灭大唐。 欢呼声中,那员年轻武将策马来到近前,接着右手猛的一勒马缰,胯下战马当即脑袋后仰、四脚擦地,来了一个急刹车。 眨眼之间,年轻武将稳稳停在马燧面前。 “马都将,听闻你也是神射,给我们开开眼?”年轻武将跨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俯视着马燧,眼神中充满了挑衅之色。 马燧只是淡淡一笑,他才不与人做意气之争。 “朱大夫,马某不过粗通骑射,就不显丑了。”马燧笑着摆摆手。 “真没劲。”年轻武将见马燧不接受他的挑战,当即也翻身下马,又随手将宝雕弓扔给了扈从,扈从接过宝雕弓后只见双臂猛的往下一沉,很显然份量不轻。 井蛙总觉得天空就只有井口大,娘炮也总觉得古代的武将用不了重兵器,百斤挽力的弓挽几十下胳膊就会废掉,属实可笑。 “不比弓马,那就比角骶(摔跤)。”年轻武将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马燧。 见年轻武将几次三番挑衅,马燧便也有些不耐,真以为本将军怕你不成?好说话,不等于本将军好欺负! 两下里的武将也跟着起哄。 不过这场角骶终究没骶成,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跑进来。 “太子口谕。”小太监对着奉天方向遥遥一揖,喘息着说道,“着神策军都将马燧,卢龙军节度留后朱滔即刻前往奉天!” “前往奉天?”朱滔愣了一下问道,“去做甚?” “朱大夫就别为难咱家了。”小太监抹着汗说,“咱家就只是一个传话的。” 马燧却二话不说上马就走,他已经猜到了原委,看来坊间的传言是真的,多半是安西军已经抵达了奉天。 好一招瞒天过海! 这下李忠臣可有苦头吃了。 …… “甚?安西军已进抵奉天?”元载惊得从病榻上霍然坐起。 “是。”杨炎一脸苦涩的道,“看来马璘与郭昕上书拒绝出兵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其实王臣早已经暗中率领一支安西军乔装成商旅入关勤王!” “瞒天过海,这是瞒天过海!”元载黑着脸说道,“好算计!” “右相,要不要立刻派人前往蔡州通知李忠臣?”杨炎小声询问道。 “不用了,用不着多此一举。”元载叹道,“李忠臣在长安也有耳目,再过几日,他便会知道这个消息,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元载没有再说。 但是杨炎能听得懂,元载的言下之意是,李忠臣就算得知这个消息也没有用了,因为淮西军根本就没有做好起兵的准备。 虽然从长安到蔡州有上千里,但是从长安到洛阳可通轮轳,从洛阳到蔡州更是可以借助水路行军,急行军十日即可抵达。 区区十天时间,够干什么的? 李忠臣能够把淮西军集中起来就不错了。 杨炎越想越怕,李忠臣若战死也就罢了,但若是兵败被擒,肯定会把他供出来,到时候太子肯定会给他安一个勾结藩镇作乱的罪名。 当下杨炎说道:“右相,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哼,现在知道害怕了?”元裁有些愤怒的瞪了杨炎一眼,之前你干什么去了?太子给了点甜头,你就急吼吼的想摆脱我自立门户? “这都是误会,右相,下官绝无非分之想。”杨炎低眉顺眼,姿态摆得非常低。 以当下之局势,如果元载也落井下石的话,杨炎就必死无疑,再没有人能救他。 因为李忠臣之乱已经触碰到了李适的逆鳞,讨灭李忠臣后李适肯定要整肃朝堂,杀鸡儆猴,他杨炎必定就是被李适拿来儆猴的那只鸡。 看着臊眉耷眼的杨炎,元载是真想落井下石。 不过仔细想想,元载却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原因也很简单,他跟杨炎之间的斗争属于内部斗争,就是文官集团内部的权力斗争,但是跟李适之间的斗争却属于外部斗争,而且是皇权与相权之间的生死斗,当两者冲突时,首先对付外部的敌人。 当下元载没好气的道:“也无需太担心,因为有人比我们更急。” “有人比我们更急?”杨炎闻言愣了愣,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右相是说河朔三镇还有淄青镇?唔,他们确实应该比我们更着急!” 元载幽幽说道:“正所谓唇亡齿寒,河朔三镇和淄青镇不会眼睁睁看着李忠臣被朝廷剿灭的,只要安西军出潼关,他们一定会起兵!” “所以右相的意思是,我们只需静观其变?”杨炎小声问道。 “公南,你升中书侍郎之后人也变傻了吗?”元载蹙眉说道,“该怎么做,需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吗?” “喏,那下官明白了。”杨炎唯唯诺诺应道,“下官无论如何也会把督办粮草的这份差使争取过来。” 第306章 利益集团 从去年下半年,李泌就时不时奉诏入宫。 圣人李豫跟白衣宰相李泌的会面更频繁。 因为法钦禅师已经走了,李豫能够谈心的对象又只剩下李泌一人,而这段时间又是李豫情绪最为低落之时。 最心爱的华阳小公主因为患病被迫出家。 最心爱的贵妃又因为忧女心切缠绵病榻,日渐消瘦,李豫很忧伤。 只有跟李泌论道又或者对弈之时,李豫的心情才能获得片刻宁静。 两人正对弈时,董休快步走进来,对着李豫叉手一揖说道:“圣人。” 李豫的目光并没有离开棋枰,头也不抬的问道:“政事堂的廷议结束了?” “结束了。”董休恭敬的应道,“太子已经去渭桥给王臣和出征将士钱行,杨炎提出要督办大军的粮草,但是让太子给否了。” “这不过是元载和杨炎他们投石问路而已。”李豫幽幽说道,“他们的目的并不是真的想要督办粮草的差遣,而只是想试探太子的态度,是不是已经对他们起了戒心。” 李泌道:“显然,他们已经清楚太子的态度,再接下来也就不会再有留手。” 董休的脑子就没有那么好使,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元载、杨炎他们还有什么手段? 李豫也没有多说,转而问道:“李晟和郭晞走到哪里了?湟原军什么时候才能到?” 董休忙道:“回圣人话,李晟和郭晞的湟原军并未前来关中与安西军河西军会合,而是借道梁州(汉中)去了山南东道,到这会应该已经过了襄阳。” “好,李晟不愧是李晟。”李豫欣然点头道,“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绝不留余地,不给李忠臣留下集中兵力的时间。” 说完,李豫随手在棋枰上落下一子。 李泌当即陷入长考,连董休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有察觉。 长考了好半晌,李泌仍然没有想到应手,当即推枰认输。 从内侍手中接过热毛巾,李泌一边净手一边又问李豫道:“圣人,太子主政以来,元载看似恭顺,但其在朝中的影响力仍非同小可,一旦任其反扑,则必然会贻误平叛大局,一旦淮西战事陷入相持,则恐整个山东都将大乱!” 李豫闻言却轻叹了一声,有些无奈的说:“李师,剪除元载真的就万事大吉了吗?元载一死,淮西就不会陷入相持?山东就不会陷入战乱了?” “这……”李泌闻言顿时语塞,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元载虽然是当朝右相,门生故吏遍天下,但是要说他能够左右淮西乃至山东战局,却又未免太高看他了,他远远没有这么大的能力。 即便是当年的李林甫也未必有这么大的能量。 但是元载背后的山东士族集团却真有这么大的能量。 武周朝之后,关陇贵族被干翻,进士出身的文官集团与山东士族集团已经融为一体结为紧密的利益同盟,双方之间有争斗,但是更多的是合作,他们从上到下牢牢把持朝堂,杜绝任何外来群体染指他们手中的权力,一个小官都不肯给。ωww.xSZWω㈧.NēΤ 从玄宗朝起,山东士族集团就已经完全把持了朝政,不是他们内部的人,别说当宰相主持朝政,哪怕是一个县尉都不给你,考科举都不让你考,就算考了也考不中。 所以河北士族集团要扶持藩镇,所以王巢才会造反,所以朱温才要杀尽士族门阀。 王臣之所以能够打通丝绸之路,也是因为让利给山东士族集团,有钱大家一起赚,要是王臣不让利的话,丝绸之路分分钟被山东士族集团掐断。 作为一个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一旦形成群体合力,能量极大! 所以就算剪除了元载,也会有杨载王载或者其他载,没有卵用。 归根结底这是皇权与相权之争,山东士族集团没有妥协的余地,必须不遗余力的跟太子硬杠到底,哪怕整个山东都打烂掉。 因为就算山东打烂了,只要朝政还把持在他们手里,损失再大也能补回。 然而一旦朝政被太子夺了回去,恢复皇权独大之局,即便山东完好无损,他们山东士族集团也享受不到任何好处。 这跟《大明王朝1566》中清流党不惜整个浙江烂掉,也要打压严党是一个道理。 在政治人物眼中从来只有利益得失,而没有百姓死活,百姓不过是一群蝼蚁而已,只要权力还在,锦绣河山还在,还会怕没人? …… 这个道理,李豫明白,王臣也明白。 王臣还原原本本把道理说给李适听。 李适却有些难以接受,蹙着眉头说:“除了让利给这些尸位素餐的蠹虫,难道真的就没有更好的办法?” 停顿了下,李适眼中掠过一抹厉色:“就不能一杀了之?” “不可能。”王臣叹道,“山东士族集团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他们就像疾疫一样,已经侵入大唐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你把每一个毛孔都给堵了,每一寸肌肤都割了,那么这个人肯定也活不成了,大唐就亡了。” 李适默然,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心里是真不痛快。 王臣叹道:“请太子暂且忍耐,等平定了河朔三镇以及外患,我们就可以腾出手来解决山东士族集团,至于现在,还是先给点甜头稳住他们,搞政治就是把敌人弄得少少的,朋友则弄得多多的,等到敌人成为孤家寡人之时,胜利就会水到渠成。” “明白了。”李适叹道,“我会交代杨绾,让他找山东士族集团借款筹粮,通过借款与筹粮将整个东山士族集团牢牢的捆绑在我们的战车之上!” “倒也不用这么急。”王臣笑道,“山东士族集团是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可是要想形成合力也非一朝一夕之事,还是等他们先过了杨绾那一关再说吧。” 停顿了下,王臣又回过头低喝道:“杜岳何在?” “末将在!”杜岳当即上前一大步,叉手作揖。 王臣又道:“率一旅陌刀兵去杨侍郎麾下办差。” 第307章 雪夜入蔡州 大历八年(773年)的二月下旬,王臣率领两万安西军,两万神策军、一万卢龙军及五千河西军东出潼关,浩浩荡荡向洛阳进发。 大军的几千辆马车差点将潼关道堵绝。 在另一边,李晟与郭晞则率领八千陇右骑兵日夜兼程,从南线直扑蔡州。 还在阿娘肚子里孕育的李愬不会知道,他再没有雪夜入蔡州的高光时刻,因为属于他的高光时刻已经被他的阿爷李晟给提前抢走。 真不愧是亲父子,直接想到一块去了。 从接到李适密旨,李晟就开始策划这次奇袭。 就是假借安西军、河西军、神策军以及卢龙军虚张声势,将李忠臣的淮西军主力吸引到北线,然后他和郭晞率八千精骑直扑蔡州,夺了李忠臣的根基。 只有按这个打法,才能把对淮西的破坏程度降低到最小。 李晟、马燧以及浑瑊等名将跟田承嗣、李宝臣、李正己这些乱臣贼子还是不同,李晟他们还是有家国情怀的,也懂得体恤老百姓。 李晟、郭晞的八千陇右精兵都是骑兵,还配了两匹骡马,所以行军速度非常快。 突然出现在山南东道的八千陇右精兵,李忠臣还不知道,倒先把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吓了一跳,还道是大唐朝廷派来镇压他的。 因为山南东道自从前任节度使来瑱得罪程元振被杀之后,梁崇义就自任山南东道节度留后并且私自扣留税赋,再用税赋大肆扩军。 到现在山南东道的兵力已经扩充到七万。 正因为干了坏事,而且离京畿近在咫尺,所以梁崇义晚上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唯恐哪天朝廷的平叛大军会突然之间杀进江汉平原。 怕什么就来什么,朝廷居然真的派了兵来。 虽然只来了七八千陇右骑兵,但还是把梁崇义吓得够呛。 因为梁崇义的军队已经十多年没有打过仗,跟陇右下来的虎狼之师根本没法比,得亏来的只有骑兵,没有步军以及器械。 梁崇义当即下令各州严守城池,不许出战。 梁崇义的虾兵蟹将不出城迎战,倒是正中了李晟的下怀。 李晟没有理会沿途州县的轻慢,只是让湟原军全速通过,终于抢在三月初二日,上巳节前一天杀到比阳(泌阳),距离淮西军老巢蔡州不足两百里。 …… 消息报到蔡州,李忠臣也同样被吓了一跳。 “说甚?骑兵?陇右来的骑兵?”李忠臣的嘴巴张得老大,大到能吞下一枚鹅蛋。 “是的,而且至少有上万精骑!”来向李忠臣禀报的是淮西军的牙兵副将李希烈。 李希烈也是李忠臣的族侄,也就三十出头,但是自从天宝十四载(755)他就跟着李忠臣南征北战,迄今为止已经整整十八个年头了。 “至少上万骑!”李忠臣脸色变得越发难堪。 身为节度使,李忠臣很清楚自己麾下的淮西军是支什么样的军队。 早年间,淮西军也是一支很能打的虎狼之师,相比安禄山的燕军、李嗣业的安西军也是丝毫不逊色,但是自从有了淮西这块根据地之后,淮西军的军头们就迅速腐化堕落,一个个只知道欺男霸女捞好处,早就没了当初那股狠劲。 这样一支军队,欺负一下淮南军、荆南军又或者山南军绰绰有余。 但是碰到从陇右抗蕃战场上下来的陇右精兵,那就只有逃跑的份,打野战的话,很难撑过一个回合,结果必定就是一触即溃。 如果守城的话,勉强还可以一战。 当然了,前提是陇右军不能有重型攻城器械。 然而让李忠臣感到无比绝望的是,淮西军的主力已经被调去许州! 淮西主力在外,蔡州城内就只剩下一营牙兵,总共也只有两千人。 而且淮西军的牙兵跟魏博、成德的牙兵不同,魏博、成德的牙兵是真正的精锐,可是淮西军的牙兵,除了李希烈的一团牙兵有点战斗力,其余的九个团早已经腐朽不堪战,一个个都沉迷酒色,身体早被掏空了,都怪他的好妹夫。 “阿叔,是战是守请速作决断,不可再迟疑!”李希烈再次催促。 李忠臣还是有点自知之明,一咬牙一跺脚说:“三十六计走为上!” 虽然决定了放弃蔡州老巢,可真到了离开时,李忠臣却有些舍不得。 这可是他经营多年的老巢,蔡州城内不仅有修筑得富丽堂皇的王府,王府的藩库内更是堆满了这些年掳来的金银财宝。 尤其是在永城设立税卡后,当真是日进斗金! 还有美人,自从充任淮西节度使以来,李忠臣搜罗了好多淮西美人! 陇右骑兵来得太急太突然,李忠臣根本没有时间带走财赀以及美人。尛說Φ紋網 想到积攒多年的财赀和美人就要便宜了别人,李忠臣心疼到快窒息。 不过再怎么心疼也没办法,谁让他中了朝廷的声东击西之计,将淮西军的主力调去北线镇守汝州了呢?还是先保命要紧。 …… 三月初三,上巳节的傍晚,湟原军的八千骑兵杀至蔡州城外。 让李晟和郭晞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蔡州城的西门竟然敞开着,城门没关,吊桥也没有升起来,城头之上也看不到淮西军的身影。 “李忠臣这是在做甚?唱空城计?”郭晞说道。 可惜李晟不是司马懿,不会被空城计给吓倒,当下吩咐郭晞:“先派一旅骑兵进城刺探虚实,发现不对即刻退回!” 郭晞当即派了一百骑兵进城哨探。 骑兵旅帅很快就回报,城内没有发现淮西军,百姓都躲在家中闭门不出。 确定蔡州城内并没有淮西军埋伏,李晟当即下令大军进城,并约法三章,有敢扰民者斩立决,于是大军井然有序开进蔡州城。 也是巧,就在湟原军进城那一刻,天上忽然间下起了大雪。 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很快就将整座蔡州城点缀得银妆素裹。 看到天空下起了大雪,湟原军又没有打砸抢,蔡州城内的百姓便也纷纷壮起胆子出门,这个时节下雪可属实不多见,今年定然会是个丰年。 第308章 炮决 从蔡州前往长社的官道上,李忠臣带着牙兵正灰溜溜的向北逃窜。 子夜时分,断后的李希烈带着一团牙兵追了上来,并向李忠臣报告了陇右军已经进入蔡州城内的消息。 “来的陇右军是谁领的兵?”李忠臣黑着脸问道。 “陇右道及山南西道兵马副元帅李晟亲自领的兵。”李希烈神情凝重的道。 “是李晟?”李忠臣的脸色顿时间又凝重了三分,如果唐军的主将是李晟,这次恐怕就很难守住淮西,得考虑后路了。 正说话间,衙将张惠光追上来。 弃城之时,张惠光正好在上蔡。 这会,张惠光得知消息终于追上来。 看到张惠光,李希烈的脸色立刻沉下来。 尽管张惠光是牙兵的主将,是李希烈的顶头上司,但是李希烈却从骨子里看不起张惠光父子,因为这父子俩全都是如假包换的草包。 能把淮西军的牙兵带成衙内兵,也真是废物到了相当境界。 张惠光见了李忠臣却还在埋怨:“阿兄,为何突然弃守蔡州?”小說中文網 “李晟大军已经到了蔡州城外,不弃守,你能守得住?”李忠臣没好气道。 张惠光立刻沉默了,他除了仗着是李忠臣的妹夫在淮西欺男霸女鱼肉乡里,行军打仗的事是一概都不懂,又怎么可能是李晟的对手? 李晟是谁?乃是大唐仅次于郭子仪的擎天巨擘! 好半晌,张惠光才不甘心的道:“那城内的府邸财赀呢?” 不光李忠臣在蔡州城内修筑了豪华府邸,张惠光也同样修了一座豪华府邸,并且在府邸内藏了大量的金银财赀,还有好几百个美人。 顿了顿,张惠光又问道:“带了多少出来?” “你说呢?”李忠臣没好气的反问了一句。 张惠光便不敢再吱声了,他看得出李忠臣的心情很糟糕,这个时候再纠缠,只能自讨没趣,没准还会被李忠臣迁怒。 …… 李晟已经带着亲信扈从控制了西平郡王府。 打开王府中的库房,看着堆满货架的丝绸、布匹及金银,李愿眼睛都直掉,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多财赀,这得有多少金银财赀? 李晟却是脸色铁青,李忠臣这货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好半晌,李愿才终于回过神来,庆幸的说:“得亏咱们来得够快,要不然让李忠臣这老狗把这些金银财赀都搬空了,咱们可就亏大了。” 顿了顿,李愿忽又问道:“阿爷,他们为什么不把这些财赀烧了?” 按李愿的思维,就算时间来不及,带不走这些金银财赀也该烧了。 李晟闻言却哂然一笑说:“他们还想着夺回蔡州,当然舍不得烧掉。” “夺回蔡州?痴人说梦!”说话间,郭晞已经大步走进来,看到库房里堆积如山的金银财赀时,不由得也愣了片刻,这般光景,他们郭家也远远不如。 目光转了转,郭晞问道:“大帅,城内叛军的金银财赀该如何处理?” “全部封存!”李晟不假思索的答道,“这些金银财赀皆取自国库税赋及民脂民膏,自当返归国库及百姓,我们绝不能取走分毫。” 郭晞闻言只能怏怏不乐的应了声喏。 …… 陇右军进入蔡州之后与民秋毫无犯。 然而卢龙军在进至渑池后却犯了事。 卢龙军的一伙斥候骑兵在哨探之时遇见一位年轻美貌的小娘子,便尾随其至家中,然后假称其家人通贼,全数斩杀,又将小娘子掳回军中。 正当卢龙军的这伙骑兵准备淫辱这位小娘子时,被神策军撞见。 马燧当即亲率一队神策军将卢龙军的这伙斥候骑兵给抓了起来。 朱滔闻讯后,赶紧到王臣面前请罪,同时也替自己的部下求情。 “驸马都尉,朱十八追随末将多年,与叛军作战时常为跳荡兵,还曾救过我性命,还望驸马都尉看在末将的面子上,饶他一命。” 直到这时候,朱滔还不觉得这件事情有多严重。 不过就是几个平民百姓,杀就杀了,还能让朱十八给他们偿命? 马燧听了朱滔这话之后,两只眼睛却瞪得溜圆:“你让驸马都尉饶他一命?谁来饶枉死的一家六口一命?朱十八的命是命,那一家六口的命难道就不是命?” 朱滔蹙眉道:“马都将此言差矣,区区贱民如何配与我卢龙军的跳荡兵相比?” “区区贱民?”马燧义愤填膺道,“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候……” “马燧,别跟我整这些穷酸章句。”朱滔很不耐烦的打断了马燧。 转过头,朱滔又再次对王臣说道:“还请驸马都尉高抬贵手饶朱十八一命,果如此,则末将与卢龙军的一万将士皆感激不尽!” 到了这,王臣就基本确定马燧和朱滔都是什么样的人。 马燧的为人基本与史书记载一致,心里是装着百姓的。 而朱滔的为人却是狂妄而又暴虐,百姓在他眼里几与草芥一般,动辄打杀。 这也跟朱滔打小的成长经历有关,朱滔从少年时期就跟着兄长朱泚在军中摸爬滚打,所接触的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武夫军汉,信奉的行事准则也是谁的拳头大听谁的,所以眼里根本就没有忠君爱国礼义廉耻这种东西。 礼义廉耻直到现代都还是稀缺品。 阿三盎撒还有尼哥至今都没学会礼义廉耻。 对朱滔这种武夫,讲道理没有用,你只有拿拳头说话。 当下王臣不置可否的道:“朱大夫,你不是一直想要看看六寸重炮的威力吗?今天,我就让你亲眼看看重炮的威力!” 一辆载有六寸重炮的偏厢车很快被拖过来。 “试炮需有标靶,方能显现其威力。”王臣狞笑了一声,指着朱十八等人道,“不如就让他们充当一回活靶子,如何?” 好家伙,王臣这是要对朱十八他们十个卢龙军进行炮决。 “拿朱十八他们当活靶?”朱滔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他可是卢龙留后,而且手握一万卢龙铁骑,王臣竟然敢削了他的面子? 第309章 一炮之威 朱滔阴恻恻的道:“驸马都尉,我劝你谨慎行事!” 王臣的目光抬起,似笑非笑的看着朱滔,没吱声。 朱滔却误以为王臣已经服软了,当即又接着说道:“我刚才说了,朱十八是我们卢龙军的跳荡兵,曾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像他这样的功臣,就算死,也要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自己人的屠刀之下,我说的对吗?” 王臣眼神冷下来:“朱大夫,你这是在教我做事吗?” “不敢!”朱滔嘴上说着不敢,看向王臣的眼神中却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挑衅,“我只是提醒驸马都尉,我们卢龙军的勇士不是想欺负就能欺负的,朱十八并不是孤身一人,在他身后站着我朱滔还有卢龙的一万铁骑,在幽州更有十万铁骑!” 这话就是在威胁,言下之意就是你王臣如果敢杀人,就别怪我朱滔和卢龙镇的一万铁骑不给你面子,逼急了,卢龙镇的十万铁骑也会直接南下。 当然了,卢龙镇根本没有十万骑兵,这只是在吹牛。 但是朱滔有足够的理由相信,王臣没胆子跟他翻脸。 说到底,朝廷还指着他的一万卢龙铁骑帮助平叛呢。 只不过,朱滔这次却想错了,而且还错得非常离谱。 因为在王臣的平叛计划之中,并没有卢龙镇的骑兵,朱滔的这一万卢龙骑兵是李适强行塞给王臣的,意在分化河朔三镇。 所以王臣根本不在乎朱滔和一万卢龙骑兵会有情绪。 更何况,王臣也不怕朱滔和一万卢龙骑兵会闹情绪。 一群畏威不怀德的武夫而已,逮着打一顿就老实了。 王臣的眼神已经冷得像寒冰,伸手一指朱十八喝道:“来人,给我绑起来!” “喏!”王佖叉手应了声喏,当即带着一队陌刀兵大步上前,先是单手提溜起被捆成虾米状的朱十八等十人,接着绑到木桩上,再连人带木桩拖到营外,最后用大木锤将十根木桩钉入地面,从前到后,排成了一个纵队。 郑乙也带着炮兵拉着偏厢车跟上。 这辆偏厢车是一辆重炮车,上有一门车载六寸重炮。 接着就是装填药包以及实心生铁弹,只片刻,六寸重炮就已经做好开火准备,黑洞洞的炮口也瞄准了绑在第一根木桩的朱十八。 朱十八已经意识到了危险,再也嚣张不起来,开始哀求朱滔。 “副帅,救我,我不想死,副帅救救我们吧,我们还不想死,我们还能为你,为大帅冲锋陷阵,副帅救我……” “副帅救命,救救我们吧!” “副师救命,我们知错了,饶命啊!” 另外九个卢龙骑兵也纷纷开口求饶,然而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即便朱滔再一次开口威胁也没有用,王臣冷冷的注视着朱滔,再然后毫不犹豫的挥落了高高举起的右手。 “开炮!”郑乙见状当即也挥落右手。 操炮手毫不犹豫的将点火棒戳进火门。 下一刻,一声巨响震碎了大营,也惊碎了夜空。 朱滔只觉两只耳朵嗡嗡嗡作响,再听不到其他任何声响。 只不过跟耳朵听到的声音相比,朱滔眼睛所看到的画面,才更让他吃惊。 因为太过吃惊,朱滔眼睛瞪大,嘴巴也大张着,下巴都差点掉到了地上。 就因为,片刻前还被绑在木桩上排成一个纵队的朱十八等十名卢龙骑兵,此刻全部只剩下半截残躯,腰部以上躯干全不见,上半截木桩也不见踪影。 不是一个人如此,是十个人全部如此,十个人的上身躯体全部不翼而飞,十个人全部只剩下腰部以下的残躯,十个人的脑袋全部掉落在自己的脚边。 朱十八的人头落地之后又滴溜溜的转了两圈,停住后眼神正好对着朱滔。 朱滔清楚的看见,朱十八两个眼睛瞪得老大,眼神中充满了无限的恐惧,这种恐惧,朱滔从来没有在朱十八的眼神中看到过,从来没有! 不只是朱滔吃惊,马燧和神策军、卢龙军的一众衙将、裨将也极度吃惊。 因为太过于吃惊,所有人都像被人施加了定身法似的,全都愣在了原地,甚至就连他们的脑子也被凝固住了,再也无法思考。 足足过了好半晌,直到王臣冷哼了一声,众人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随即大营外就响起了窃窃私语声,上邪,世间何时有了如此犀利之兵器?安西军有如此神器,难怪能连着击败吐蕃、回纥、大食以及葛逻禄叛军。 朱滔的表情也变得晦暗不明,再不复刚才的嚣张跋扈。 原因也非常简单,六寸炮的神威让朱滔感到肝胆俱寒,让他油然生出一种凡人之力根本无法与之抗衡的无奈。 “朱大夫!”王臣目光再一次看向朱滔。 “末将在!”朱滔这次就变得恭敬许多,甚至还向着王臣叉手作了一揖。 所以才说,对于记吃不记打、畏威而不怀德的人或兽,讲道理就是徒劳,最为有效的办法就是揍他一顿,揍一顿就老实了。 朱滔就是一个畏威而不怀德的典型代表。 哂笑一声,王臣又问朱滔道:“你现在还想教我做事吗?” “末将不敢。”朱滔恭声说道,“朱十八等十人目无法纪,滥杀无辜百姓,已然触犯了十七禁律五十四斩,可谓是死有余辜!” “这才对嘛。”王臣咧嘴一笑说,“朱大夫,你是聪明人!” “喏!”朱滔果断伏低做小,长揖到地说道,“从今往后,末将及末将麾下一万卢龙铁骑定然唯驸马都尉马首是瞻,驸马都尉让我们往东,我们绝不往西,驸马都尉让我们打谁,我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攻打谁!” “无耻小人!”马燧见状不由露出鄙夷之色。 “马燧将军。”王臣的目光却忽然转向马燧,笑着说道,“经这么一搅扰,将士们只怕也睡不成了,索性就拔营吧,连夜赶路前往东都!” “喏!”马燧不敢抗命,当即叉手应了声喏。 于是,大军连夜拔营,浩浩荡荡的开赴洛阳。 第310章 围魏救赵 王臣只是打了一炮,就成功的震慑住了朱滔和麾下的一万骄兵悍将。 然而,丢了蔡州狼狈逃窜到郾城的李忠臣却已经压不住麾下的悍将,在李希烈的撺掇之下,丁皓、贾子华、蒋知璋等淮西悍将纷纷发难,要求严惩张惠光父子。 淮西军将士的怒火其实已经压抑了很长时间,至少也有十年时间了。 十年前没有地盘四处流浪时,大家过的都是一样刀头憩血的苦日子,那时候的淮西军是很团结的,战斗力也是极其强悍,打李归仁这样的叛军就跟打儿子似的,打奚、契丹这些蛮族更是跟玩儿似的,就砍瓜切菜。 只是兵力太少,所以没搅起多大浪。 但是自从有了淮西这块地盘,就变得不一样。 李忠臣这个节度使,还有身为节度副使兼衙将的张惠光都成了巨富,但是淮西军老卒却没能从中分到多少好处,即便有也只是残羹冷汁。 人这东西,不患寡,而患不均,于是不满的情绪开始在淮西军滋生。 设立永城税卡之后,淮西军的贫富差距被急速拉开,大到超乎想象。 李忠臣修起了富丽堂皇的王府,府中财赀堆积如山,还养了好几百个美人。 反观广大淮西军汉,虽然也有饭吃、有衣穿,甚至于也娶了媳妇有了子嗣,但是过的日子跟李忠臣和张惠光父子却是判若云泥。 于是,淮西军的不满情绪迅速积累。 淮西军的老兵其实很猛,但是怨气更重。 然后,在李晟千里奔袭夺了蔡州后,淮西军的不满的情绪就爆发了。 李忠臣见犯了众怒,便赶紧杀了张惠光父子,试图以此来平息兵变。 然而射出去的箭又怎么可能收回?杀红了眼的淮西悍将在斩杀了张惠光父子之后,一不做二不休,还想把李忠臣也一并杀掉。 只不过李忠臣见机不妙提前溜了。 丁皓、贾子华、蒋知璋等淮西悍将也懒得追,当即拥立李忠臣族侄李希烈为留后,然后尽起淮西大军又浩浩荡荡的杀回蔡州。 显然,淮西军的骄兵悍将并不打算放弃蔡州。 不过,李希烈也没有狂妄到以为仅凭淮西镇一镇之力就能够独抗朝廷的平叛大军。 在南下的途中,李希烈同时派出了多路信差,分别前往魏博、成德以及淄青求援,李希烈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只是觉得田承嗣、李宝臣和李正己他们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淮西镇被朝廷大军攻灭,所以一定会出兵前来救援。 …… 最先接到李希烈求援信的是田承嗣。 田氏是辽东平州大族,三国时的曹魏大将田豫就是田氏出身。 田承嗣的祖父、父亲全都是平州有名的豪侠,可谓豪侠世家,也可以说是最为根正苗红的河北士族,正因此,田承嗣得到了安禄山的重用。 说到河北士族,世人总是会联想到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以及赵郡李氏,因为这些郡望全都在河北,所以想当然的归为河北士族。 其实大错特错,到了唐朝代隋之后,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还有赵郡李氏早就已经脱离了河北原籍,举族迁徙到了两畿,成为山东士族集团的一部分,并且跟科举士族集团成功的缝合到了一起,并且取代关陇集团把持了朝政。 所以五姓七望,已经不能再以地域来进行划分。 现在的河北士族集团,主要就是田氏这样的军人士族集团。 也只有军人士族集团,才能跟地方宗族势力进行深度捆绑。 所以田氏不仅仅只是割据藩镇之一,也是河北的士族之一,正是因为有这两重身份,使得魏博镇的底蕴要远远胜过其他割据藩镇。 因为其他藩镇,像淄青节度使李正己是高丽人,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是奚人,卢龙节度使朱泚虽然也是个汉人,然而朱氏并非河北的士族郡望,只是寒门。 跟李希烈这莽夫不同,士族出身的田承嗣受过良好的教育。 被田承嗣当成接班人在培养的田悦,更是从十三岁开始就跟在田承嗣身边,接受了最为严格的正规教育,所以成年之后的田悦不仅勇冠三军,而且饱读经史及兵书战策,乃是魏博镇少有的文武全才,也正因此,才被田承嗣立为接班人。 田承嗣其实有儿子的,而且足足有十一个之多。 但是这十一个儿子就没一个能跟田悦相提并论。 遇到事情,田承嗣也只会跟侄子田悦商议对策。 比如现在,田承嗣第一时间就将田悦召进王府。 看完书信,田悦吃了一惊:“李晟竟然已经取了蔡州?!” 田承嗣道:“李忠臣这蠢货中了李晟的声东击西之计,将淮西军的主力调去许州,却没有想到李晟竟会率领一支精骑从荆襄长途奔袭他的蔡州老巢。” “不愧是李晟。”田悦由衷的赞道,“一出手就夺了李忠臣的老巢。” 田承嗣点点头,又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魏博镇要不要出兵救援?” 田悦不假思索的说道:“叔父,左传有云,齿亡则齿寒,淮西军若被剿灭,接下来必定轮到河朔三镇以及淄青镇,所以我们不可坐视。” “那你的意思是出兵?”田承嗣接着问道,“若是出兵,出多少兵?” 田悦道:“李正己和李宝臣皆鼠目寸光之辈,不能指望他们会尽力,所以我们魏博镇必须倾尽全力,否则根本不足以拯救淮西军于水火。” “那好!”田承嗣略一沉思之后当机立断道,“你率领一万牙兵先行……” “叔父,侄儿的话还没有说完。”田悦又道,“眼下已经是三月上旬,黄河早已解冻,所以南下淮西不仅路远,而且还要先渡河击败田神功,时间上恐怕来不及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围魏救赵?”田承嗣一下就听懂侄子的言外之意。 “对,围魏救赵。”田悦点头道,“我们直接击破昭义军,再摆出要从卫州南渡黄河攻击洛阳的架势,如此李晟大军必回师洛阳,淮西镇之围也就解了。” “好!”田承嗣欣然点头,悦儿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第311章 狼烟四起 李希烈的求援信送到魏州时,李晟的捷报也到了长安。 兵部郎中卢杞双手高捧着捷报一路飞奔进入政事堂时,正好遇到“大病初愈”回政事堂点卯轮值的元载。 “蔡州大捷?”元载吓了一跳。 王臣大军前几日才刚出潼关,居然这么快就拿下蔡州? 他这个内侄,难不成懂得道家缩地术,可以缩地成寸? 要不然五万大军怎么可能在数日之内走完一千多里路? “右相容禀,拿下蔡州城的并非是驸马都尉所率大军,而是陇右道及山南西道兵马副元帅李晟所率湟原镇八千精锐骑兵!”卢杞恭敬的递上捷报。 见元载没动,杨炎当即伸手接过捷报,看完之后脸色有些难看。 直到这时候,杨炎和元载才知道平叛大军居然分两路,王臣所率的五万平叛大军只是虚张声势,而真正的杀手锏是李晟所率领的湟原镇八千精骑! 李晟和王臣不仅骗过了他们,也骗过了李忠臣那个蠢货。 李晟好算计,王臣还有咱们这位太子殿下瞒得他们好苦! 打发走卢杞,趁着太子和其他宰相还没到,杨炎小声说:“右相,李晟这么快就夺了李忠臣的老巢蔡州,属实出乎意料,下官很担心……” “不用担心。”元载到这会也已经回过神来,哂然一笑说,“只是打了淮西军一个措手不及而已,待淮西军稳住阵脚之后,肯定还会有一场惨烈的大战。” 淮西军的强悍以及骁勇,给大唐君臣的印象还是很深的。 “这倒也是。”杨炎深以为然,“无论如何淮西镇主力犹在,虽说这些年因为安逸,淮西军早就已经不复十年前的骁勇善战,但毕竟还有七万马步大军!” “别说是七万多大军,就是七万只羊让王臣和李晟他们抓,三个月也未必抓得完。”元载冷冷一笑又道,“然而最多半个月,魏博镇、成德镇、淄青镇、卢龙镇甚至于就连昭义镇都会跟着起兵作乱,彼时山东必定大乱。” …… 对于这一点,身为右相的元载有着极为清醒的认知。 因为十年前,安史之乱只是表面上被扑灭,实际上,安史叛军的诸多旧部诸如薛嵩、李宝臣、令狐彰还有田承嗣等,只是换了一个身份,从叛将变成了唐廷的节度使,负责平叛的许多大将诸如李光弼、李正己、仆固怀恩等人因为胡人身份,也跟朝廷离心离德。 还有趁战乱坐大的李忠臣、梁崇义等节度使也开始割据一方。 这些年虽然也处理了一部分藩镇,但是局面并没有得到改善。 到大历元年,真正服从朝廷管的除了东南半壁以及两川之外,就只剩下半个关中。 为什么是半个关中?因为另外半个关中已经被吐蕃人给占了,至于河西、北庭还有安西更是早就已经失去了联系。 那时的大唐真就是只剩下半口气。 这样的生存环境已经不能简单的用恶劣二字来形容。 所以李豫只能捏着鼻子退让妥协,不仅赦免了薛嵩、李宝臣、田承嗣等安史叛将,还委任他们为藩镇节度使为大唐镇守地方,对于李忠臣、梁崇义等割据一方的藩镇节度使也是隐忍不发,任由他们截留赋税、扩充军力。 说白了李豫是在拿空间换取时间。 先容忍这些藩镇节度使割据地方各种姿意妄为,像田承嗣给安禄山父子和史思明父子立祠称圣这种倒反天罡的事情,李豫都咬碎牙齿忍了。 各种高官厚禄甚至王爵,就跟不要钱似的分封。 只要是有头有脸且归降了朝廷的叛将,基本都封王。 李豫的施政核心就一条或者说一个字:忍!我忍忍忍忍! 我先忍着,等到朝廷积攒了足够的人力物力及军力,再来挨个收拾你们,哪怕是我李豫这辈子办不成,到了儿子甚至孙子辈也要挨个收拾你们。 在另一条世界线,走向基本就是如此,李豫直到死也没能攒够人力物力。 一直到唐德宗李适继位,大唐朝廷才终于积攒下足够的人力物力及军力,然后开始了大唐的第一次削藩运动。 不幸的是,李适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战绩零杠五。 这次削藩失败对李适的打击很大,直接就没了心气,开始变得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甚至于放任宦官掌握兵权,埋下肘腋之患。 大唐的再次削藩,就要等到李适的孙子,宪宗李纯。 李纯跟李适一样,也是在苦难和颠沛流离之中长大,心性比李适更坚韧,削藩的决心也比李适更加坚定,人力物力以及军力也更充裕。 李纯的削藩差点就成了,可惜最后毁在一颗金丹上。 言归正传,到大历八年,大唐朝廷实控的地域仍然只有两川、关中、陇右、河西、安西以及东南半壁,其余的地区尤其是山东地区(崤山以东)完全就是一个个的独立王国,跟大唐朝廷的关系,就是诸侯国跟周天子的关系。 这种时候,朝廷一旦有风吹草动,整个山东就必定陷入大乱。 原因也非常简单,谁都不是傻瓜,朝廷都已经开始动手削藩,节度使们再不起兵,难道乖乖的等着朝廷收缴了他们手中的兵权,再然后押赴长安斩首示众? 所以元载才会这般自信,只要淮西镇能够撑过半月,山东必定大乱。 事实走向也跟元载的猜测差不多,甚至还要更快些,仅仅过了数日,在接到了李希烈发出的求援信之后,山东局势就彻底乱了。 中晚唐的五大割据藩镇,魏博镇、成德镇、卢龙镇、淄青镇以及淮西镇,其中的四个藩镇迅即被卷进这场平叛或者说削藩大战,只有朱泚因为刚当上卢龙节度使不久,胞弟朱滔和一万卢龙骑兵又加入到了朝廷的平叛大军,暂时没被卷进去。 大历八年(773)三月初九,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以中军兵马使田悦为将,率领军五万向西攻入洺州境内并向天下藩镇发出檄文。 两天之后,成德节度使李宝臣和淄青节度使李正己也先后发出勤王檄文,声称圣人的身边有奸佞小人,所以要起兵会盟清君侧。 又两天后,昭义军也倒戈加入会盟。 再两天后,梁崇义也起兵参与会盟。 一时之间,山东以及山南狼烟四起! 第312章 不负大唐 消息很快就传到长安。 “右相?右相!右相!”杨炎跌跌撞撞的闯进元府花厅。 正跟俏丫鬟红袖添香的元载赶紧松手,俏丫鬟迅即避入屏风后,元载这才掩上敞开的燕居服迎到花厅之外。 “公南,何事?” “右相,反了,山东还有山南都反了!” “反了?你且慢些说,哪些藩镇反了?” 听说山东和山南反了,元载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一脸喜色。 杨炎叉手应了一声喏,又道:“昭义节度使薛崿,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还有荆南节度使王昂刚刚也发表了檄文,宣布参加会盟,如此一来,加上之前的魏博镇、成德镇、淄青镇以及淮西镇,起兵会盟的藩镇已经有七路!” “怎么只有七路会盟?”元载却还有些不太满意。 “河南道的汴宋、泽潞及河阳诸镇也就罢了,节度使都是朝廷派去的人,但是滑亳节度使令狐彰却是叛军旧将,竟也没有响应田承嗣号令?” “没有。”杨炎摇摇头,又道,“据说令狐彰已病入膏肓。” “罢了,七路就七路吧,声势勉强也够了的。”元载说道,“山东以及山南一乱,利益受损最大的就是山东士族集团,如果不想重蹈安史之乱的覆辙,他们必定就会有所行动。” 杨炎道:“右相,我们要不要在暗中推动一下,让他们尽快去找太子甚至于圣人?” “不用。”元载阴阴一笑,又道,“这种事情不用太过刻意,太刻意就反而落入下乘。” …… 确实用不着杨炎派人推动,因为杜氏、杨氏、王氏、崔氏、卢氏、郑氏等山东士族的代表甚至于族长本人已经齐聚在裴遵庆的府上。 裴遵庆八十三了,从肃宗朝就是宰相,直到现在都还挂着尚书右仆射的虚衔,而且还是太子李适的授业恩师,还当了多年吏部尚书,几乎有一半的地方官员都出自他门下,以影响力而论,裴遵庆绝对是当仁不让的百官之首。 当然了,各姓士族之所以找上裴遵庆,也是因为河东裴氏也是山东士族之一,甚至于可以说是山东士族之首,因为直到裴遵庆为止,河东闻喜裴氏一门已经出了十位宰相,三品以上紫袍更是有三十多位,真可谓是显赫到极致。 【注明:山东士族泛指既得利益集团】 “裴公,你老人家德高望重,还是太子的老师,所以你必须站出来为国发声。” “是啊,如今山东山南兵势汹汹,眼看就要天下大乱,国将不国,当此关头,也只有裴公你这样的长者才能够力挽狂澜于既倒!” “裴公若是不肯出山,则大事休矣!” “裴公不替我等发声,总要替天下万民着想吧?” “裴公,裴公,裴公……”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甚至道德绑架。 然而裴遵庆却仿佛睡着了般,眼睑始终都低垂着,无论在场的山东士族代表家主说得多么慷慨激昂,就是没有任何反应。 但是众人一走,裴遵庆立刻就醒了。 次子裴向说道:“阿爷,咱们家在河南道河北道甚至山南东道都有不少的产业,七路藩镇会盟起兵要清君侧,此事属实非同小可,若是兵祸连结酿成又一次安史之乱的话,咱们裴家的利益也必定会受损,或许还会伤及筋骨!” “这不用你说,我还没有老糊涂呢。”裴遵庆没好气道,“但是我们闻喜裴氏绝不当这只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这么浅显的道理还需要我来教你?” “儿子明白了。”裴向叉手应了声喏,满脸通红退到一侧。 训斥儿子一顿,裴遵庆又道:“不过,田承嗣等人只说清君侧,而没有像安禄山、史思明这两个贼子般僭越称帝,可见也留了余地,只要他们留有余地,那么一切皆可以商量,所以这场大战能不打还是尽量不要打起来的好。” 裴向闻言一愣,问道:“阿爷的意思是?” “快准备肩舆。”裴遵庆说着就站起身,“我要进宫见圣人。” “阿爷,现在都已经是亥初,不如明天再进宫?”裴向道。Www.XSZWω8.ΝΕt “不行,今晚必须进宫面圣。”裴遵庆对管家说,“备肩舆!” …… 裴遵庆赶到紫宸殿求见之时,皇太子李适正在给李豫请安。 最近这段时间,李豫忧心华阳公主还有独孤贵妃,李适则忙于处理政事,父子俩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 不过父子之间的情份仍还在,气氛也算得上温馨。 大唐的皇帝与太子,关系通常都不好,动辄废黜太子或者兵变逼父禅位,像李豫和李适这样父慈子孝的属实鲜见。 “太子,看到了么?”李豫幽幽说道,“十年没上朝的裴遵庆都已经出马了。” “喏。”李适叉手应了声喏,然后一脸愧疚的说道,“孩儿无能,削藩之事处理得太过操切,让父皇为儿忧心了。” “怎么削藩是你的事,朕说过政事全权交托于你,就绝不会再过问半句,更不会半道夺回处置权。”李豫摆了摆手,随即又接着说,“只不过,你也别指望朕会帮你,父皇已经累了乏了老了,再也无力替你替大唐遮风挡雨了。” “喏。”李适恭声应道,“孩儿自己惹出来的祸事,自己会解决。” “好,有这份决心就好。”李豫欣然点头,又说道,“回去忙吧。” 目送着李适走到殿门口,李豫忽然又说道:“太子,你千万记住,做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当你在享用王臣这把神剑的便利时,也必须时刻提醒自己,这把神剑不仅可以帮助你削藩,也能反过来噬主,神剑同样会噬主!” “喏!”李适并没有反驳,只是恭应了声喏。 但是等出了紫宸殿之后,李适却自言自语道:“父皇,你方才所言恕孩儿不敢苟同,孩儿坚信战国策所载的一句话,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所以,只要我坚持以国士待王臣,王臣就必不负我,不负大唐!” 第313章 东都洛阳 长安已经暗流汹涌,洛阳却依然波澜不惊。 王臣大军在进至洛阳之后就没有再往前走,而是就地驻扎下来。 因为整个山东已经全乱了,不只是淮西镇,魏博、成德、淄青、山南东道、昭义甚至荆南诸镇全都造反了。 如今的局势,真可谓是狼烟四起,天下汹汹。 这种情况下,王臣大军再去淮西也没啥意思。 麻烦的是李晟所部,直接被淮西军围在蔡州,进不得退不得。 好在淮西军在蔡州城内囤了无数的粮草辎重,足以坚守数年。 郭旸、郭暧、马燧甚至朱滔都显得忧心忡忡,只有王臣跟个没事人似的,甚至于还有心情参加马球对抗赛。 大唐的马球可是相当盛行。 玄宗朝时,甚至于还举行过大唐与吐蕃之间的国家队对抗赛。 现在马球仍然是两京纨绔子弟的第一消遣,那些亲王、郡王、达官贵人甚至于世家都养有专门的马球队,隔三岔五的就组织几场对抗赛。 有的时候,甚至还会召集多支球队打联赛。 虽然赛制没有那样的完善,但的确是联赛。 此刻正在紫微城乾阳殿广场举行的马球赛,是龟兹队与东都队的对抗赛。 龟兹队顾名思义,当然是龟兹军团的球队,东都队却是大唐东都留守张延赏私人出资豢养的一支马球队,所有的球员都是河东张氏子弟。 张延赏是河东张氏出身,河东张氏属于山东士族的中坚力量,张延赏他本人就是门荫入仕,而且起步就是从八品上,三十出岁出头就干到了三镇节度使,放到现在,就是正大战区级,而且还是兼任三大战区。 这已经不是出生在罗马,而是在罗马之巅! 总而言之,张延赏是山东士族集团的大佬。 所以说王臣打这场马球赛也是带着任务的:分化山东士族集团! 只不过术业有专攻,龟兹军团打仗是厉害,打马球么就一般般。 从上午辰初时开赛,直到现在为止,龟兹军团已经丢了两个球。 “驸马都尉,天色将午,还要继续比赛吗?”张延赏一脸得意的问王臣。 张延赏今年还不到五十,可能是喜欢马球比赛的缘故,身体保养得极好,猿臂蜂腰身轻体健,马术也是相当之高超。 “当然继续,这才哪到哪。”王臣自然不可能轻易认输。 反正马球比赛没时间限制,就不信东都队的这些个绔纨子弟能跟他们安西军的老卒比拼耐力体力意志力。 王臣的判断完全正确。 过了午时之后,东都队在马球场上的表现就断崖式下跌。 到下午申正时(下午四点),龟兹队已经连着进了三球,终于完成逆转。 “呼,不比了,我们认输,认输了。”张延赏喘得像破风箱,果断认输,他担心比赛再继续下去,马没事,但是他和东都队的球员真有可能会活活累死。 “张留守,你们东都队这就不行了?”王臣笑道,“我们才刚完成热身。” 张延赏翻身下马,从扈从手中接过毛巾擦了把脸,然后言有所指的说道:“你们龟兹军团在马球场上的表现确实坚韧,却不知在马球场外的表现是否也是这般坚韧?” 王臣同样言有所指的说道:“张留守,只要马匹后勤能够接济得上,我们龟兹军团就可以持续的冲锋,不管是在马球场上,又或者是在马球场外!” 张延赏默默点头,他已经听懂了王臣的言外之意。 但是张延赏能决定或者说能左右的势力也是有限。 当下张延赏说道:“驸马都尉,老夫只能向你保证,我们河东张氏绝不会因私废公,我张延赏更加不会因为与李晟的龃龉就对他的女婿落井下石。” “咦?”王臣有些错愕的问道,“张留守与我岳父曾有过节?” “甚?你不知道?”张延赏同样有些错愕,李晟竟然没跟王臣提过两人之间的旧怨?还是说李晟早已经忘了? 王臣好奇的问道:“张留守能否告知当年发生过何事?” “去问你岳父吧,我就不说了。”张延赏显然不想多说。 “好吧。”王臣点点头,又问道,“张留守,你的话我可记下了。” “驸马都尉放心。”张延赏说道,“老夫定会全力支持此次平叛。” 听到这话,王臣不免松了口气,要不然的话,要是不能获得东都留守张延赏的支持,这次对山东诸藩镇的平叛作战还真会横生许多波折。 无论如何,洛阳都是王臣精心选择的主战场。 因为洛阳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好,再没有比洛阳更理想的主战场。 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叫做千头万绪一根线,只要抓住这根线,无论多复杂多混乱的局面也能够梳理得井井有条。 眼下大唐的局面就是一团乱麻。 但是王臣却敏锐的抓住了一团乱麻中的主线——东都洛阳! 早在入关之前,王臣就反复分析过山东局势,一言以蔽之,那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换言之,要想单独镇压淮西镇是不可能的,朝廷只要一动淮西镇,山东的那些明独及暗独的藩镇立刻就会跟着做出反应,组建起一个反唐联盟。 而且这支反唐盟军的首要攻击目标,肯定绝对必定是洛阳。 洛阳不仅是大唐东都,更是向西进攻长安的必经之路以及最好的前进基地。 更为重要的是,只要拿下东都洛阳,就可以造成政治影响,进而凭借攻占东都洛阳的成就荣登盟军的盟主! 这是各路山东藩镇最为看重的东西。 所以除了淮西镇之外,诸如魏博镇、成德镇、淄青镇、昭义镇甚至山南东镇都会把东都洛阳定为他们的首要目标。 所以,王臣也就不用挨个找上门去。Www.XSZWω8.ΝΕt 而是只需要守在洛阳,等着各路叛军巴巴的送上门来。 在这期间,唯一让王臣有些担心的,就是粮草的供给。 因为安西军这次入关没有筹办粮草,必须靠控制两京的山东士族集团提供,尤其是以洛阳为中心的都畿道的士族集团,更是提供粮草的第一优先。 正因为这,王臣才安排了与河东张氏的这场马球赛。 第314章 分化瓦解 山东及山南七路藩镇会盟清君侧,声势不可谓不小,然而被元载、杨炎寄予厚望的山东士族集团却没能够在两畿掀起半点浪花。 “右相,山东士族集团已经被太子和王臣给分化了。” “京兆杜氏,只是一个湖南节度使就把他们收买了。” “博陵崔氏,更是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就倒戈相向,变成了太子的忠实走狗。” 杨炎气急败坏的找到元载,说道:“王缙以河东节度使身份去河东督师之后,太原王氏也换了说词转而开始支持太子削藩。” “你说什么?”元载瞠目结舌道,“杜氏、崔氏和王氏全都变卦了?” “是,右相昨日前来檀山督造皇陵,所以不知道政事堂上发生了何事。”杨炎叹口气一脸苦涩的道,“昨日,太子以御史中丞杜佑充任湖南节度使,以吏部郎中崔佑甫为中书舍人授御史中丞,再以王缙为河东节度大使往太原督师,之后京兆杜氏、博陵崔氏及太原王氏立刻就换了说词,转而支持太子削藩。”仦說Ф忟網 “狗奴,小人!”元载大怒道,“背信弃义!” 当下元载也没有心情督造皇陵,而是匆匆返回了长安。 刚一回到长安,元载就又挨了当头一闷棍,河东张氏居然也倒戈了,东都留守张延赏上了一道奏章,全力支持太子的削藩。 到了这,元载就知道第一个回合已经惨败。 “右相,我们还是小觑了太子和王臣两人。”杨炎叹道,“京兆杜氏、博陵崔氏、太原王氏以及河东张氏先后倒戈,河东裴氏也是迟迟不肯明确表态,再接下来,其他家族肯定也会纷纷倒戈,支持太子削藩很快就会成为共识。” “无妨。”元载却已经恢复冷静,幽幽说道,“削藩之事,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行,而是需要将士们从战场上一刀一枪的去拼杀,更需要朝廷源源不断的供输粮草,我就不信,当前方战事陷入僵持胶着甚至遭受失利之时,那些墙头草依然会支持太子削藩。” “哦对。”杨炎恍然道,“要削藩,归根结底还是得打仗。” …… 太极宫,李适又让人搬出了屏风。 只不过,这次屏风上悬挂的不再是大唐全域的舆图,而是山东舆图。 董休正在向李适讲解山东的局势:“河南节度使田神功、汴宋节度留后田神玉、泽潞节度使李抱真及河阳三城节度使路嗣恭,已经先后上表明确支持太子削藩,田神功及田神玉兄弟更已经主动出兵向淄青镇发起了进攻。” “很好,看来淄青镇已经到不了洛阳了。”李适点点头,又接着问道,“滑亳节度使令狐彰呢?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吗?” “没有。”董休摇摇头说,“看来传言多半是真的,令狐彰应是真的病入膏荒,否则不至于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 正说呢,忽有小太监急匆匆的进来禀报。 “太子,滑亳节度使令狐彰病殁,并遣其长子令狐建进京送来遗表。” “遗表?”伸手接过奏表,并展开念道,“臣自事陛下,得备藩守,受恩则重,效节未终,长辞圣朝,痛入心骨,臣诚哀恳,顿首顿首……” 董休闻言轻叹了一声,令狐彰其实是叛将之中的忠臣,可惜病殁了。 李适读着令狐彰的遗表,不知不觉潸然泪下,临了又擦擦眼泪说道:“令狐彰虽已经病殁,然而其诸子皆信守臣节,滑亳镇可以无忧矣。” 董休说道:“滑亳无忧,则东南财赋重镇亦可无忧矣。” 轻轻颔首,李适又说道:“可以令狐通为滑亳节度留后,着即率军夺回永城,重新打通大运河之漕运。” 李忠臣这个乱臣贼子趁着令狐彰病重之时率部侵入亳州,夺了永城,甚至还在运河岸边设了一个税卡,向过往漕船姿意收取商税,现在,是时候终止这一切了。 董休又道:“山南那边,梁崇义只是在口头上参加会盟,其实并没有向都畿又或者淮西派出一兵一卒,反而将军队调往南线防备荆南军。”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李适哂然一笑说,“梁崇义首鼠两端,王昂居心叵测,我就知道他们两个会自己打起来,根本就到不了洛阳。” 董休又道:“所以现在,就只有魏博、成德及昭义三镇!” 李适摇头:“实际只有魏博成德两镇,因为昭义军得防着河东军。” “哦,对,老奴倒是忘了左相已经去了河东。”董休点点头又道,“所以此次削藩大战实际上就是驸马都尉与魏博成德两镇之间的较量!” “对。”李适点点头说,“此战王臣若是胜,则藩镇之遗毒可除,若败……” 若是败了结果会怎么样,李适并没有说出来,但是董休也能听懂,王臣若是败给田承嗣和李宝臣,藩镇之祸就只会变得比现在更加猛烈,今后三十年甚至五十年内,朝廷都未必有能力再一次进行削藩的尝试。 …… 王臣与李适的判断不能说差不多,简直就是如出一辙。 对着舆图,王臣哂然说:“荆南、山南东道还有淄青诸镇都用不着理会,甚至就连昭义军也不必理会,淮西军就更不必多说,我们唯一要考虑的就是魏博成德两镇!这其中又以田承嗣的魏博镇距离洛阳最近,威胁也最大!” 说此一顿,王臣目光转向朱滔,又道:“朱滔,据说你跟魏博镇中军兵马使田悦颇有几分交情,说说你知道的关于魏博镇的军情。” “喏。”朱滔挨了一顿揍之后,更加确切点说,是见识过了六寸重炮的凶威之后,已经变得极其老实,当即叉手应了声喏,然后接着说道,“田悦从十三岁跟随其叔父田承嗣,饱读兵书且有万夫不当之勇,麾下的一万牙兵皆凶悍之辈。” 王臣又问道:“那么魏博镇呢?大概有多少兵力?” 朱滔回答道:“魏博镇原有三万老卒,近几年来,又扩充了四万,总共约七万人,但若是有急事,则可在短时间内募集二十余万乡兵。” 第315章 河阳桥 听到这里,王臣就基本明白了。 魏博镇的战兵大约在七万左右,战时还能够募集二十多万乡兵,所以可以动用的总兵力大约在三十万人左右,还是很厉害的。 要知道魏博镇总共也才六个州。 虽说魏博六州大多数都是上州,天宝年间的总户数高达四十多万户,可是六个州拉出三十万大军还是极为夸张的,这也从侧面反映出田承嗣在河北的根基非常深,魏博六州的地主武装或者说宗族武装对田氏的支持简直是不遗余力。 有鉴于此,魏博镇能调动的资源也不会少。 这些资源包括且不限于粮草辎重以及军械。 王臣又问:“那么成德镇呢?有多少正规军?” “正规军?”朱滔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又说道,“驸马都尉说的是战兵吧?成德镇的战兵与魏博镇差不了多少,也是七万左右,但是能够募集的乡兵不如魏博,说到底,成德镇的户数只有魏博镇一半略多,而且李宝臣还是胡儿。” “倒也是,李宝臣是个奚人。”王臣点了点头,忽又问道,“那么卢龙镇呢?你们卢龙镇有多少战兵?能募集多少乡兵?” “我们卢龙镇与魏博、成德两镇断然不能相比。”朱滔连忙说道,“说到底,幽州不过塞北苦寒之地,人口少不说,而且还与奚、契丹、同罗以及回纥人等接壤,所以时常会遭到这些胡儿的劫掠以及肆意杀戮。” 王臣盯着朱滔的眼睛,问道:“我是在问你,卢龙镇有多少战兵?” “卢龙镇总共也就三万战兵……”在王臣犹如鹰隼的目光注视下,朱滔改了口,“现在的话应该有四万,呃,大概五六七万……” 王臣依然像鹰隼般盯着朱滔,迟迟没有说话。 朱滔感觉头皮发麻,下意识的避开王臣视线:“可能有十万人。” “十万?卢龙镇可真会攒兵。”王臣哂然说道,“按天宝年间计册,卢龙镇九个州不过二十三万余户,现在的话,总共也就剩十余万户了吧?每户抽一丁?呵呵。” “驸马都尉误会了。”朱滔连忙解释,“这都是朱希彩干的,与我们兄弟不相干,我阿兄自任卢龙节度留后后,已经遣散了数万人返乡种地。” “自任?”王臣道,“朱希彩好像也是杀掉李怀仙后自任节度留后?在这之前,刘正臣也是杀吕知诲自任卢龙节度留后,看来这是你们卢龙镇的传统?” 朱滔闻言只能尬笑,心下则暗骂道,说的好像只有我们卢龙镇这般。 眼下的大唐,各地藩镇不都是这般?谁拳头硬,谁就上位当节度使。 说话间,已经晋升骑营副将的高玄泰大步进来,朝王臣叉手一揖道:“大将军,魏博军的斥候骑兵已经出现在河阳桥北,是否焚毁河阳桥?” “不用。”王臣摆手,“架设一座像河阳桥这样的浮桥不易,留着吧。” “留着?”朱滔瞠目结舌道,“若是留着河阳桥,魏博军及成德军岂不是就可以从河阳桥南渡黄河?河阳桥离洛阳不足五十里,魏博成德两军一日内即可杀至!” “正好。”王臣哂道,“那咱们就在一日之内解决了魏博成德两军。” …… 河阳桥。 一员年轻英武且身披着亮银色细鳞甲的昂藏武将,在数百陌刀兵的簇拥下出现在了河阳桥的北桥头。 “副帅!” 守在北桥头的斥候旅帅打马迎上前。 年轻武将却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催马上了浮桥。 看着河阳桥下潺潺流过的浑浊河水,年轻武将忽然间吟唱起来。 “黄河流出有浮桥,晋国归人此路遥。若傍阑干千里望,北风驱马雨萧萧。当年柳中庸站在河阳桥上看到的大抵便是今日之景象。”ωww.xSZWω㈧.NēΤ “贤侄好雅兴。”一个洪亮的声音忽然之间响起。 年轻人回头看,便看到一员身材高大、满脸虬须且身披明光铠的年老武将已经在一大群武将及扈从的簇拥下来到河阳桥的北桥头。 “喏,田悦参见叔父。”年轻武将赶紧叉手见礼。 敢情吟诗的年轻武将就是魏博镇中军兵马使田悦。 那这个能被田悦尊为叔父的老将就只能是李宝臣。 事实的确如此,这个满脸虬须的老将就是李宝臣。 李宝臣今年已经五十六岁了,在古代已经是暮年,毕竟能像郭子仪、裴遵庆那样能够活到八十多的还是少见,甚至就连活过六十的武将都不多。 “贤侄免礼。”李宝臣回了一揖,又感慨的说道,“生子当如田悦。” 李宝臣这话真的是有感而发,因为跟田悦比起来,李宝臣的庶长子李惟诚谦厚有余勇略不足,次子李惟岳不仅蠢还很作,三子李惟简更别提,就是个纨绔子弟,整天只知道呼朋引伴喝花酒打马球,索性被李宝臣一脚踢到长安充当人质。 感慨了片刻,李宝臣又问道:“坚侄,令叔何时可至?” “家叔腿疾发作,已然无法从军出征。”田悦叹口气,随即又说道,“临行前,家叔再三叮嘱小侄,此次清君侧当以叔父为盟主。” “诶,这怎么成?”李宝臣假意推辞,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住。 “叔父休要推辞,小侄年轻难堪大任,所以这盟主之位非叔父莫属。”田悦说话时一脸真诚,心下则是冷笑,若是不让你当盟主,你成德镇又如何肯下死力气? “即如此,老叔就不客气了。”李宝臣假意推辞一下,便欣然应允。 稍稍一顿,李宝臣又问田悦:“贤侄,此番起兵清君侧实非同小可,非倾尽全力不可以成功,不知你魏博镇一共出动了多少军队?调动多少军粮?” 田悦肃然回答道:“禀叔父,我们魏博镇出动了包括一万牙兵在内的六万正兵,此外还募集了有十五万乡兵,至于粮草,更调运了五十万石之多!” 李宝臣心神微震,田承嗣这老狐狸这次竟如此慷慨? 要知道魏博镇总共也就七万正兵,一次就出动六万? 第316章 白马寺之战(一) 顿了顿,田悦反问李宝臣道:“叔父,不知你们成德镇出动了多少兵马?” “贤侄放心,我们成德镇也出动了六万正兵。”说此一顿,李宝臣又道,“不过乡兵就只有六万,没有你们魏博镇那般多。” “成德镇出动了十二万大军,加上我们魏博镇二十一万,两军加起来超过三十万,已经足够碾碎王臣的区区五万马步军。” “不过贤侄,有一件事,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叔父是说,唐军为何没有提前焚毁河阳桥?” “正是此事,按说唐军理应焚毁河阳桥才对,这样的话,你我两镇大军就需另外择地架设浮桥,至少需要耽误数月。” “叔父难道就没有想过,或许唐军也盼着我们早日过河。” “你说什么?唐军盼着我们早日过河?”李宝臣愕然道,“这不可能吧?难不成王臣以为凭他的区区五万马步军队就能稳操胜券?” “这不奇怪。”田悦哂道,“王臣此人,自从大历三年在定秦堡横空出世,洮河河谷、和戎关、武威、休屠泽与白亭海、大马营草场、大斗拔谷、张掖河谷、居延海、罗布淖尔、于阗乃至宁远、伊丽,大小十数战竟未尝一败!” 只是这一段话,就知道田悦并非易与之辈。 很显然,田悦在发兵之前是认真做过功课的。 田悦至少做到了孙子兵法上所说的知己知彼。 当然了,田悦的知己知彼只是常规意义的知己知彼。 那些超出常规的兵器战法,田悦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提前做功课。 顿了顿,田悦又接着说道:“听说王臣今年才二十五?年轻气盛,加上从未尝一败,所以狂妄一些那也是可以理解的,叔父你说呢?” 李宝臣闻言呵呵一笑又道:“薛仁贵一生从未尝败绩,然而在大非川碰上了论钦陵,却输了个彻底!王臣再骁勇善战,还能比薛仁贵更骁勇善战。” “正是。”田悦笑着附和道,“此番叔父你便是论钦陵。” 李宝臣哈哈一笑道:“这样的话,河洛平原便是大非川!” 顿了顿,李宝臣又扬起右手往前一挥喝道:“传我将令,大军过河!” 分列于李宝臣身后令骑顷刻之间四散而去,将李宝臣的将令传达给了成德镇的各军,与此同时,田悦也给魏博镇各军下达过河的命令。 于是乎,一队队身披重甲的精锐马步大军、一队队身披简陋皮甲甚至于布甲的乡兵,一辆辆的马车、牛车以及独轮车,开始有序过桥。 …… 早在大军过桥之前,魏博、成德两镇的斥候骑兵早就已经撒了出去,开始对着邙山北麓的河原展开大规模的搜索排查。 所以即便是在古代,打伏击也没那么容易。 香积寺之战,安史叛军就想打唐军的伏击,但是被唐军的斥候发现,并召来回纥骑兵驱散了埋伏在树林中的叛军骑兵。 只不过,叛军的斥候骑兵始终未发现唐军。 甚至连唐军的哪怕一个斥候骑兵也没发现。 直到过了邙山之后,才终于发现唐军斥候。 而且越往南走,唐军的斥候骑兵就越密集,数量越多。 进至白马寺附近时,就开始出现成群结队的唐军骑兵,四处猎杀叛军斥候。 叛军很快也跟着做出反应,同样派出成群结队的骑兵向唐军展开了反猎杀。 于是在白马寺附近的旷野爆发了小规模的骑兵前哨战,然后随着赶到战场的双方骑兵数量越来越多,前哨战的规模也是逐次不断升级。 先是队级规模混战,然后是旅级规模混战。 再然后是团级规模,最后发展成营级规模。 到最后,白马寺北旷野上出现了乌泱乌泱的叛军骑兵,目测少说有上万骑! 只是数百骑兵,视觉上就已经是铺天盖地,上万骑兵看上去更是接地连天,完全遮蔽白马寺北的整个旷野,仿佛天地间全是叛军骑兵。 …… 站在千金堡望楼上的王臣被彻底的震撼到。 要说骑兵数量,王臣其实见过数量更多的。 张掖河谷之战,参战的回纥骑兵至少有五万。 撒马尔罕之战,参战的葛逻禄联军更有二十多万骑兵! 但是因为视角的缘故,带给王臣的视觉震撼都不如眼前的这次。 因为这次王臣是站在千金堡的望楼上居高临下的俯瞰,千金堡是王世充所筑,城墙足有三丈高,望楼更是高十丈,所以能够看清楚全貌。 不像之前几次,王臣身在战场只能看见前排。 朱滔对王臣手中的三节单筒望远镜十分好奇:“驸马都尉,你能看得清楚战场?” “勉强能看清。”王臣一边转动望远镜的视野一边说道,“看上去也就三四百步。” “说甚?三四百步?”朱滔瞠目结舌的道,“从千金堡到白马寺至少有二十里路,驸马都尉手中所持之物竟然能缩地成寸?奇哉怪也!” “缩地成寸?”王臣回过头错愕的看着朱滔。 所以朱滔这个莽夫,把望远镜当成了道家法器? “给你,你也瞅瞅。”王臣将望远镜塞进朱滔手中。 朱滔忙不迭的接过,然后举起望远镜只是看了一眼,便立刻惊呼了一声:“上邪!真能看到二十里开外的叛军!” 朱滔的认知被颠覆,对王臣更感高深莫测。 像朱滔这样的莽夫,如果你的实力不够强,他们就会是凶残的噬主恶狼,可只要你展现出强大的碾压性的实力,他们就会秒变哈巴狗。 现在的朱滔,就已经沦为了王臣麾下的一只哈巴狗。wWW.xszWω㈧.йêt 从望楼下来,王臣翻身上马时,朱滔竟直接俯下身,给王臣充当上马凳。 王臣也知道对朱滔这种人根本用不着客气,当即踩着朱滔背甲翻身上马,然后大手一挥喝道:“传我将令,大军开赴白马寺!” 不出意外的话,明早两军会在白马寺相遇。 对即将开打的白马寺之战,王臣信心十足。 这几天虽然是阴天,但是看着不像会下雨。 只要不碰上雨雪天,龟兹军团就是无敌的。 第317章 白马寺之战(二) 王臣大军从千金堡开拔之时,龟兹军团的骑营以及卢龙军的部分骑兵早就已经在白马寺以东的旷野上与叛军骑兵展开游斗。 双方投入战场的骑兵数量已经逾万。 但是战场足够大,方圆足有几十里,而且中间还有树林、村庄甚至城堡,这些城堡大多都是当年王世充建造的,用来抵御唐军用。 现在百多年过去,有些城堡还能用。 左僧伽带着麾下的一旅骑兵,正静静的隐蔽在金墉城内。 金墉城的历史比千金堡要悠久得多,可追溯到曹魏时期,先是魏文帝起了一座高楼,接着魏明帝便将其扩建成为一座城堡,并且成了曹魏的皇家监狱,那些被废的皇帝、皇后以及贵妃就关押在这里,到了南北朝时期,这里更成了河南四镇之一。 不过贞观后,金墉城就遭到了废弃,现在只剩断壁残垣。 此刻左僧伽的一旅骑兵正好就藏在金镛城的断壁残垣中。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然而躲在堡墙高处的哨卒却迟迟没发出警汛,左僧伽就知道来的是自己人。 片刻后,一骑快马疾驰入内。 “旅帅,有一队叛军斥候正往这边搜索而来。” “来的好!”左僧伽狞笑一声,又道,“准备厮杀!” 原本坐地休息的骑兵纷纷起身,互相帮着披甲,又给各自的战马喂食马盐。 又过片刻,躲在高处的哨卒发出警汛,左僧伽再一挥手,其中两伙斥候骑兵便纷纷翻身上马,剩余八伙斥候骑兵则找地方隐藏起来。 左僧伽目光越过断壁上的杂草往前看,但只见暮色之中,一队叛军骑兵正向着这边逶迤而来,这队骑兵披挂着黑色的乌锤甲,头上戴着兜鍪,手中兵器居然有马槊和陌刀。 “阿兄,看着像是魏博的牙兵!”左僧伽的结义兄弟阳弘盖凑过来小声的说道。 “管他是牙兵还是齿兵,碰上咱们安西军都得死!”另一个结义兄弟马神通道。 左僧伽没有理会两个结义兄弟的嘀咕,只是从箭囊之中抽出了一支三棱破甲箭,再悄然扣在了弓弦上,阳弘盖、马神通等二十余骑,便也纷纷抽出一支破甲箭扣在了弓弦上。 又片刻,当叛军骑兵距离废墟还剩大约三十步时,左僧伽率先从断壁残垣中杀出。 冲出断壁残垣后,左僧伽挽开骑弓抬手就是一箭,只听咻的一声,对面三十步开外,叛军骑兵队头应声落马,这一箭正好射中叛军队头面门。 只不过,阳弘盖等二十余骑兵就没有左僧伽这样的神射。 射出的第一波箭雨基本都落在叛军骑兵的甲胄上,没能造成杀伤。 看到左僧伽他们只有二十余骑,对面的叛军骑兵当即发起了冲锋,试图凭借人数优势斩杀唐军斥候。 左僧伽又射了两支箭,射杀了另外两个叛军骑兵。 射完三支箭,左僧伽将骑弓往肩上一挎,打马就往断壁残垣中跑,阳弘盖、马神通等二十余骑也勒马转身往后路。 看着左僧伽他们仓皇失措的往废墟中跑,叛军骑兵越发追得兴起。 眨眼间,约五十骑叛军骑兵就冲进了断壁残垣中,然后就听到了一声呼哨,原本空无一人的断壁残垣上陡然间冒出了七八十个唐军。 断壁残垣中战马无法起速,所以马背上的叛军很快就被唐军从马背上扑落。 刚刚还在前面溃逃的二十余骑唐军斥候也转过头,擎出长矛再一次杀回来。 结果并没有任何悬念,遭到伏击的约五十骑叛军根本组织不起像样的抵抗,其中的大部分遭到斩杀,就只跑掉了两个。 左僧伽当即喝道:“马槊陌刀带走,其余一概不要。” 说话间,左僧伽已经捡起一支马槊,翻身跨上马背。 剩下的几支马槊有几把陌刀也被另外几个幸运儿捡走。 “撤退!”左僧伽当即带着麾下一旅斥候骑兵退出金镛城。 又过了片刻之后,便有一团叛军骑兵杀到了金镛城的废墟外。 这一团叛军骑兵先是围住了金镛城,接着对着废墟射出一波火箭。 金镛城内的杂草顷刻之间就被点燃,只可惜并没有唐军斥候被大火赶出来。 意识到金镛城内已经没有唐军伏兵,叛军骑兵才反应过来,继续往南搜索,然后在大运河边上遇到了正在逶迤南撤的左僧伽旅。 双方之间爆发了数次小规模的混战,互有伤亡。 等到左僧伽旅从闸桥退到运河南岸,天色就已经完全黑透。 叛军骑兵担心运河南岸的树林之中有唐军埋伏,没敢再追。 同样的场景也在其他战场反复上演,而且剧本也都差不多,都是反复的猎杀以及反猎杀,再然后唐军骑兵逐次让出战场的控制权。 到次日拂晚,叛军的斥候骑兵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南至运河,东起金镛城,西到白马寺之间纵深十数里区域,确定没有唐军的伏兵。 事实上王臣也没在战场上布置伏兵。 并不是不想,而是缺乏打伏击的条件。 几十人甚至几百人的伏击,还是能办到。 但是几千人甚至于上万人,真的没地藏。 所以王臣索性放弃了伏击,准备堂堂正正的跟叛军打一仗。 跟王臣事先估计的差不多,当龟兹军团走到白马寺附近时,正好是拂晓,而且前方旷野上已经布满了叛军的斥候骑兵。 “就这里吧,结乙字车阵!”王臣下了令。 “骑营不退,务必要拖住叛军的斥候骑兵。” “通知朱滔,卢龙军立刻向着白马寺靠扰。” “通知马燧,神策军加快速度,尽快跟上!” 王臣的军令迅即传达下去,骑营的两千骑兵兀自死战不退,在北边行军的卢龙军骑兵则迅即掉头南下向龟兹军团靠拢。 断后的神策军也加速前行。 天色大亮时,龟兹军团的车阵就拼接完成。 不过这次摆出的不是方形车阵,而是矩形,东西宽度很长,南北纵深则较浅,这样就能够形成更宽的正面,炮兵火力更集中。 车阵右翼是骑营和卢龙、神策两军的骑兵,身后是大运河,左翼是神策步军。 尐説φ呅蛧 第318章 白马寺之战(三) 唐军刚摆好阵,叛军也从白马寺北的旷野上铺天盖地的漫淹过来。 跟唐军差不多,叛军也是走了一夜,从河阳桥一直走到了白马寺,将士们又饿又累,但是两军已经正面遭遇,根本没有机会吃饭,只能吃点果脯或者肉脯充数。 李宝臣、田悦还有他们身边扈从的待遇则要好得多,都有蜂蜜吃。 李宝臣连着吃了几大勺浓稠的蜂蜜,才褪去疲惫感恢复些许精神,然后就看到了前方大约五百步外,唐军摆出来的巨大的车阵。 “车阵?”李宝臣有些错愕,“武刚车?” 田悦估算了下,皱着眉头说:“正面大约有三百辆武刚车,不过……” “不过令人费解的是,唐军之武刚车阵竟然不是左右拼接,而是前后相连,此等结阵之法亘古未闻。”接话的是魏博镇大将邢曹俊。 邢曹俊,也是一个熟读兵书的文武全才。 而且邢氏也是河北士族之一,势力极大。 顿了顿,邢曹俊又接着说道:“而且唐军背后就是大运河,大运河虽不深,然人马陷入其中却足以困住并遭受灭顶之灾。” “所以,王臣是想效仿韩信,背水一战?”田悦脸色微沉。 在己方兵力处于绝对劣势时选择背水一战无疑是明智之举,因为背水列阵可以打消将士的侥幸心理,逼迫他们决死一战。 “看来王臣也是个懂兵法的,且大军已经长途行军一昼夜,人也困马也乏,不如留下一支骑兵断后,然后大军退回邙山驻营,待明日体力恢复之后再战?” 不知道因为何故,田悦的内心深处总是隐隐约约感到不安。 唐军都摆好车阵,以逸待劳,正面强攻已经不是明智之举。 但是李宝臣却不这么想,摇头说:“细作回报说,唐军是昨日傍晚时才从洛阳开拔,也即是说,他们与我们一样一昼夜未睡,此刻同样也是人困马乏,而且王臣选择背水结阵,可谓是自蹈死地,我们不可错过此等良机。” “既然叔父决定了,那便列阵吧。”田悦也没有继续反对。 虽然直觉告诉他有危险,但是十多年征战的经验却告诉他,此战唐军必败! 至少从田悦的视角来看,唐军真的没有半点机会,论兵力,唐军只有五万,河朔军只是战兵就有足足十二万,再以器械而论,唐军或有上千辆武刚车,但是诸如炮弩、伏击弩或者大黄弩却是一具没见着,河朔军却携带了上千具炮弩以及伏远弩。 再比双方的士兵,唐军的安西军、神策军还有卢龙军固然是精锐,但是河朔联军的魏博军、成德军也是精锐,双方难分伯仲。 最后比拼的就是两军的战阵变化以及主将的指挥,这方面,田悦极为自信,至少魏博镇的六万精兵绝对不会输给对面的唐军,他田悦更不会输给王臣。 不只是田悦自信,李宝臣也同样觉得白马寺之战想输都难。 李宝臣一声令下,令骑顷刻间四散而去,将军令传达给了魏博及成德各军。 对面唐军的大阵,从左翼的卢龙军到中路的武刚车阵,再到右翼的神策军,总宽度大约为两千步(3000米),其中中路的武刚车阵宽度约八百步,右翼神策军两百步,左翼卢龙军及安西军骑兵摆出的骑兵方阵宽度约一千步。 这个阵形其实很奇怪,看上去头重脚轻。 标准做法应该是将神策军装进武刚车阵,然后将左翼的万余骑兵一分为二,分别护住唐军方阵的左右两翼,而不是全部集中到左翼。 李宝臣不知道唐军这么列阵有什么深意。 于是,李宝臣针锋相对的摆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阵形。 李宝臣将魏博镇的一万牙兵(上马骑兵)及成德镇的一万骑兵摆到了左翼,魏博镇的五万步军阵列于右翼,成德镇五万步军在中路。 整个联军从左到右分别列成十二个骑步方阵。 十二个骑步方阵的正面宽度,正好覆盖住唐军的大阵。 魏博军和成德军没有武刚车,但是有炮弩以及伏远弩。 至少五百具炮弩以及至少五百具伏远弩被辅兵推上来,分列中路右翼之前。 不到半个时辰,魏博军和成德军就摆好了阵形,河朔三镇的确是训练有素。 大约辰初时分(早上七点钟),中路的成德军中响起咚咚咚的战鼓,紧接着左右两翼的魏博军中也响起此起彼伏的鼙鼓声。 绵绵不息的鼙鼓和号角声中,河朔的游骑兵率先出击。 随即河朔的辅兵也推着炮弩、伏远弩向唐军大阵逼近。 再然后是魏博、成德两镇的十二个方阵缓缓向前推进。wWW.xszWω㈧.йêt 只不过,魏博、成德两镇多达二十万的辅兵却没有动,留在原地看护辎重。 因为像香积寺之战、白马寺之战这种性质的战略决战,辅兵上阵只会误事,所以还是乖乖的留在后阵,只需看住辎重就行,顶多打胜之后参与追击。 李宝臣、田悦也跟着中路成德军的一个步兵方阵前移。 田悦道:“叔父,我们的炮弩、伏远弩虽能打到三百步,不过距离越近杀伤力越强,尤其是唐军有武刚车保护,所以小侄建议迫近到百步以内再发射。” “英雄所见略同。”李宝臣道,“贤侄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顿了顿,李宝臣又狞笑着说道:“我倒要看看,唐军的武刚车能挨得几石?只要炮弩摧毁了武刚车,躲在车阵内的安西军立刻就沦为剥去蛋壳的鸡子,变得不堪一击!到那时,我们的伏远弩就能成片成片杀伤唐军!” 说话间,李宝臣眼前仿佛看见,唐军的武刚车一辆接着一辆遭到炮弩击毁。 紧接着,成德镇和魏博镇的伏远弩就射出一拨一拨的短矛,将失去武刚车庇护的安西军以及神策军步卒射成一串串的肉串。 仅只片刻,唐军就兵败如山倒。 河朔联军乘胜追击,攻占洛阳。 再接着联军挥师西向,连克陕州、潼关以及华阴等诸多关隘,兵锋直指长安,再然后圣人仓皇逃往奉天,长安陷落,改天换日。 想到这里,李宝臣不禁仰天长笑。 五十六了,是时候坐一坐龙椅了。 第319章 白马寺之战(四) 李宝臣只是在憧憬,在幻想,王臣才是真的胜券在握。 因为昨天还是阴天,然而今天却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 要知道这可是春天多雨季节,可见老天也希望大唐再次中兴。 当朝阳从东方地平线后升起,将橘红色的阳光洒落在白马寺北的河原上,王臣就知道白马寺之战已经失去悬念。 即便叛军携带了上千架炮弩和伏远弩也没用。 中原的军队打野战,炮弩和伏远弩并不常用,像这样的重型武器通常用于城池或者要塞的攻防战,若用于野战,就必须选择合适的地形以及恰当的契机,不然的话,就反而成为累累赘,拖垮己方的友军。 白马寺附近的地形一马平川,适合重型武器。 叛军选择的契机也是恰当的,因为官军被偏厢车阵限制住了,无法移动。 可见,对面的叛军主将也的确是有点能力的,善于捕捉稍纵即逝的战机。 然而这根本就没有什么卵用,因为官军有炮,拥有碾压炮弩以及伏远弩等一切古代兵器的硬实力,在绝对的硬实力面前,一切都是徒劳。 很快,双方的游骑兵就在两军阵前产生接触。 这其实是大战开始前的热身,给双方将士一点时间入戏。 河朔三镇确实不输给安西军,双方游骑兵的缠斗可以说打了个平手。 伴随着叛军大阵的缓缓前压,游骑兵的战线也在一点点的向南移动,逐渐逼近背靠着大运河列阵的官军。 约辰正时分(上午八点),双方的游骑兵开始向两翼退出,叛军的步骑大阵则抵近到了五百步外,辅兵推着的炮弩、伏远弩更是逼近到了五百步以内。 负责测距的郑乙立刻禀报道:“大将军,叛军抵近到五百步!” 四寸野炮以及六寸重炮的最大射程已经可以达到一千两百步。 不过要想打到一千两百步远,必须进行大仰角射击,打出的实心弹也会在空中形成一条高抛物线,因而没办法再形成跳弹,杀伤力就会大大降低。 但是进入五百步的距离之后,四寸野炮和六寸重炮就能平射。 打出的炮弹就可以形成跳弹,对敌军的步兵阵进行纵向穿刺,杀伤力巨大! 所以王臣在给安西军各个炮团编写的炮兵操典内规定,五百步为最大射程。 “不着急,进入四百步再报!”王臣没有理会,因为他知道叛军的炮弩和伏远弩打不了五百步这么远。 片刻之后,郑乙又报告:“大将军,四百步了!” 王臣举起手中的望远镜,淡淡的道:“不着急,三百步再报。” 又过片刻,郑乙再次向王臣报告道:“大将军,叛军已经进入三百步了!” 王臣将望远镜的视野对准叛军的炮弩及伏远弩,发现无论是负责推动器械的辅兵还是负责操纵器械的战兵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由此可见,叛军并不打算停在三百步的距离上。 既然如此,龟兹军团的炮团为什么要急着开炮? 反正无论是炮弩还是伏远弩,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击碎偏厢车的护板,但是龟兹炮团的四寸野炮以及六寸重炮只要命中,立刻就粉身碎骨。 “再等等。”当下王臣低喝道,“等两百步再报!” 郑乙应了声喏,再次通过令旗给各炮队下达指令。 收到指令,一百门四寸野炮和五十门六寸重炮的操炮手赶紧转动绞轮,将炮口的仰角稍稍调低了些许。 时至今日,安西军的炮兵已经有严格的炮兵操典。 让这些大头兵理解仰角与距离的计算公式很困难,但让他们死记硬背,记住几百步的距离需要几度角,他们还是能记得住,多打上几炮就行。 郑乙同样不清楚测距法的原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通过拇指进行测距。 片刻之后,郑乙又伸直右臂并且向上竖起大拇指,先闭左眼再闭右眼,然后扭头向王臣报告:“大将军,叛军进入两百步了!” 只不过这次,王臣并没有马上回应。 王臣正通过望远镜观察叛军的动向。 发现叛军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王臣便也没有急着下令,只是低喝道:“听我口令!” 郑乙闻言当即便高高扬起右手,守在郑乙身后的传令兵当即举起令旗,看到指挥车上升起来的红色令旗,各个炮旅的旅帅、炮队的队正以及炮伙的伙长逐次下令,各炮的炮长便纷纷将点火棒点燃,做好发炮的准备。 炮兵则装填药包木托及生铁子。 六寸重炮的生铁子重约四十斤,从炮口装进去颇为不易。 不过安西军筛选的炮兵装填手,全都是牛高马大的壮汉,四十斤铁球,借助专用的木托一个人就能从炮口轻松的装填进去。 一百五十门大炮很快准备完毕。 这也是王臣要背靠运河列阵的原因之一。 因为这一来,就可以将一百五十门大炮全部集中到正面。 山炮团在哪?山炮团的两百门骆驼炮此刻正在车阵左侧,提防卢龙军。 尽管自从合兵以来,朱滔表现得很顺从,跟小绵羊似的,但是朱滔毕竟跟马燧不同,所以王臣绝对不会轻信于他。 当年的怛罗斯之战,葛逻禄人也很顺从,最后照样倒戈。 所以王臣不会轻易的将后背交给仆从军,卢龙军更不行,不管怎么说,卢龙镇都是河朔三镇之一,鬼才知道关键时刻朱滔会干什么? 所以,王臣将整个山炮团都隐藏在左翼。 只要朱滔敢有异动,等着他还有卢龙军的就是两百门山炮的霰弹糊脸。 哦对,还有一百辆偏厢车总计五万支火箭在等着卢龙军,还有手榴弹。 很快,叛军辅兵就推着炮弩、伏远弩逼近到了百步左右,然后终于停下来,负责操纵炮弩和伏远弩的战兵开始转运绞轮,装填矢石。 还有战兵扛着橹盾前出列阵,提防官军用弓箭进行攻击。 看到这,王臣嘴角立刻便绽起一抹狞笑,然后低声喝道:“小乙,开炮!” “开炮!”郑乙的右臂落下,飘扬在指挥车上的红色令旗也猛的往前倾,看到这,各个炮旅的旅帅、炮队的队正以及炮伙的伙长纷纷仰天长嗥起来。 第320章 白马寺之战(五) 中路龟兹军团的情绪很稳定,即便是叛军的炮弩、伏远弩已经迫近到百步,依然稳如老狗,然而左翼的气氛却异常凝重,甚至让人感到窒息! 因为左翼除了龟兹军团下属骑营的两千安西骑兵,还有卢龙军的一万骑兵以及神策军的三千骑兵,龟兹军团的两千骑兵早已经见惯了大场面,同样情绪稳定,但是卢龙军和神策军的一万三千骑兵却难免有些紧张。 甚至于就连朱滔也有些紧张。 因为对面有魏博镇的一万牙兵! 身为河朔三镇中的卢龙镇牙将,朱滔很清楚魏博镇的牙兵有多凶! 虽然没有跟魏博镇牙兵交过手,但是朱滔很确信,魏博镇的牙兵,战斗力绝对不在卢龙镇的牙兵之下,而卢龙镇(幽州)的牙兵则是发端于幽州军的曳落河,而曳落河曾是大唐仅次于安西军陌刀兵的存在! 一万魏博牙兵就已经够难缠了。 何况魏博牙兵身边还有成德镇的一万铁骑。 看到魏博镇和成德镇的两万骑兵摆好阵形,一步步向着唐军逼近,饶是朱滔从十四岁就开始征战沙场,也同样会感到紧张。 朱滔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向身侧。 站在朱滔身侧的是神策军右厢虞侯高崇文。 卢龙军一万骑,神策军三千骑还有安西骑兵是分开的。 隔着高崇文的神策军三千骑兵,再往外才是安西骑兵。 卢龙军的一万骑,是被中路的车阵和高崇文的三千神策骑兵夹在中间的。 高崇文跟龟兹军团骑营副将高玄泰一样出身勃海高氏,不过是高侃的远亲,所以家境比高玄泰、高适差很远,读书认字的机会都没有。 高崇文是刀头舔血才混到神策军右厢虞侯。 朱滔心里很清楚,高崇文就是奉马燧之命来监视他的。 如果他敢有异动,高崇文的他麾下的神策军就会在第一时间动手。 想到这,朱滔眸子里就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狠厉之色,要不然就抢先下手?趁高崇文和神策军还没察觉异常,先干掉他们,再干掉安西军的骑营,然后协同魏博镇以及成德镇攻击中路的车阵,不知道能有几分胜算? 这个念头一升起,就再压不住。 高崇文既然是奉命来监视朱滔,自然不可能毫无防备,尽管一直看着前方,但是眼角余光却一直紧盯着朱滔,看到朱滔神色阴晴不定,高崇文的左手悄然握紧了马槊,右手则伸向腰间握住横刀的刀把。 左翼的气氛一下变得紧张起来。 然后就在这时候,中路突然传来一阵巨响:轰轰轰轰! 骤然间听到巨响,精神高度集中且高度紧张的朱滔还有高崇文同时吓一跳,而且两人的战马也同时受到惊吓,险些就把两人给摔下来。 两个征战沙场十几年而且勇冠三军的猛将,都险些被掀下马。 得亏两人反应快,急用两条健硕有力的大长腿使劲夹住马腹,才免于坠马。 经过这么一搅扰,紧张气氛顿时荡然无存,朱滔甚至忘了对高崇文下黑手,下意识的就问道:“这是发炮的声响?好大的动静!” 高崇文没有理会,视线却已经转向了身后。 但只见,神策军的三千骑兵已经一片混乱。 朱滔麾下的一万卢龙骑兵也没好到哪里去。 只有高玄泰麾下的两千安西骑兵岿然不动。 再看对面魏博镇及成德镇的骑兵,不少战马受到惊吓开始四下里乱冲乱撞,马背上的骑兵一下竟然控制不住,阵形也被搅得有些混乱。 再然后,高崇文就听到前方传来一片喧哗。 这一切说来话长,其实发生短短数息之间。ωww.xSZWω㈧.NēΤ 高崇文急抬头看向前方喧哗声传来的方位,也即中路叛军大阵。 再然后,高崇文就吃惊的发现,中路的叛军大阵已经人仰马翻,残肢遍地,摆在最前面的炮弩和伏远弩也被击碎了上百架! “上邪,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高崇文瞪大眼睛。 “是啊,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叛军这是出甚事了?”朱滔同样一脸懵逼。 就在两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时,中路龟兹军团的车阵内陡然又是一阵巨响,伴随着巨大的轰轰声响,又有浓郁的白烟升起。 再接着,他们就看到叛军阵前又有上百架炮弩和伏远弩一下分解成了零碎。 在那上百架炮弩和伏远弩分解成零碎之后,跟随其后的叛军步兵方阵内便有一列又一列的残躯抛起,那血腥画面触目惊心,就好像有上百头看不见的凶兽狂暴的碾过叛军阵前的炮弩和伏远弩,又狂暴的冲撞进叛军的步兵方阵,所经处,撞碎一路的叛军步兵。 而且这样的凶兽至少有上百头,瞬间在叛军的步兵方阵内撞出上百条血路。 那真的是就是血路,一路上铺满了叛军的断肢残躯、人头还有殷红的血液。 “上邪!”这下连朱滔也喊上邪,毫无疑问,他被眼前这幕彻底的惊吓到了。 要知道,前方列阵的可是成德镇的披甲战兵,不是乡兵,更加不是抓的壮丁,而是披坚执锐的成德镇精锐战兵,甚至还有橹盾结成盾墙。 然而所有的这一切,都没什么用,根本没用。 好半晌,直到轰轰声第三次响起,朱滔才终于如梦方醒。 “真厉害!”朱滔咽了口唾沫,有些失态的大叫起来,“这便是百炮齐发的声威?龟兹军团的四寸野炮还有六寸重炮真是厉害!” “可不是。”高崇文也咕嘟一声咽下一口唾沫。 忽然间,高崇文觉得自己的武勇一文都不值。 再武勇,能扛住龟兹军团大炮一击吗?不能! 再定睛往看前,只见又有上百头“凶兽”挟带着尖啸撞进叛军的步兵方阵中,撞碎了上百具炮弩及伏远弩,接着又撞出上百条血路。 血路所经之处,铺满一地断肢残躯遗骸。 只不过,成德镇确实强悍,连遭三次血洗居然还没崩溃。 前排负责操纵炮弩伏远弩的战兵甚至还发射了一排矢石,伴随着梆梆的巨响,数百块巨石以及数百支短矛呼啸射向龟兹军团的车阵。 第321章 白马寺之战(六)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因为安西军的偏厢车,护板厚度为三寸(92.1c,用的还是质地坚硬的胡桃木,小型炮弩和伏远弩根本打不穿。 只有少量矢石擦着护板的上缘落入阵中,造成杀伤。 但是这么一丁点杀伤,对于上万人的军团等同于无。 然而龟兹军团炮兵的每一次发射,却都会给叛军造成上千杀伤。 “开炮!”伴随着郑乙的右臂落下,一百五十门大炮再次同时喷射出烈焰及白烟,随即一百颗12斤重的生铁子以及五十颗40斤重的生铁子就挟带着尖啸从炮膛喷射而出,以近乎直线的轨迹往前飞射了大约八九十步后擦碰到地面然后向上弹起,并继续往前飞行,然后就撞上了列阵于叛军大阵前的炮弩及伏远弩。 “喀嚓!喀嚓!喀嚓!”碎裂声不绝于耳。 又有上百架炮弩或者伏远弩瞬间裂碎开来。 初速接近400s重量分别为12斤以及40斤的铁球,挟带的能量是极其惊人的,木头打造的炮弩或者伏远弩根本扛不住这样的冲击。 在击碎炮弩及伏远弩之后,铁球的能量几乎没有损失,继续以接近400s的高速向前掠行的同时,高度也略有上升,来到了正常人腰线的高度。 再然后,这一百五十颗铁球就狂暴的撞进了叛军大阵。 中路叛军又或者说成德镇的步兵摆的是密集步兵阵列,就是五十到八十队(50人)组成一个方阵,若干个方阵再组成一个大型方阵。 中路的成德步军一共组建了五个大型方阵。 除了有少量炮弹落到大型方阵中间的空隙,只在田野上擦出一条条断续的沟槽外,其余的绝大多数炮弹都射进了成德镇的步兵大阵之中,撞出一条条的血槽又或者说尸块血路,那真是一条条的用无数血淋淋的尸块铺出来的血路! …… 看着阵中铺满尸块的血路,李宝臣整个人都已经懵掉。 站在李宝臣身边的田悦也同样愣在了原地,没见过啊,真的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官军用了什么兵器?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恐怖的杀伤力? 到现在为止,官军的不明兵器发射了四次。 却已经在成德镇的大阵中犁地似的犁出五六百条血路! 这五六百条血路,每一条都铺满断肢残躯或者说尸块,成德镇步卒披挂的乌锤甲、明光铠、细鳞甲或者橹盾,根本挡不住官军的这种兵器的一击。 真的挡不住,直接连人带甲带盾把你击碎,四分五裂。 “轰轰轰轰!”直到又一阵巨响传来,才把李宝臣惊醒。 随即两人便感到一股“劲风”从身边擦过,站在李宝臣身侧的一员裨将瞬间消失,连人带马变成了碎块,化为漫天血雨。 成德镇的步兵大阵中再次多出上百条血路。 上百条血路,至少又有上千叛军非死即伤,惨烈的哀嚎声响成一片。 在连续遭受了五轮炮击之后,至少三千人化为尸块更多人受伤之后,中路成德镇的步军大阵终于土崩瓦解,又或者说叛军终于回过神来。 这之前并不完全是因为叛军有足够的勇敢,还有没弄清楚怎么回事,被打懵掉了。 现在叛军依然没有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依然是懵的,但是恐惧感已经回来了,在大恐怖的驱使之下,叛军终于崩溃了,转过身就跑。 李宝臣的精神也已经彻底崩溃,一声不吭勒转马头就跑。 只有田悦还试图阻止叛军溃逃,但是身边除了数十扈从,全部都是成德镇的兵马,根本没有人理会田悦,于是田悦也被人裹胁着溃逃。 中路的成德镇就军一下子崩溃,一窝蜂的向着邙山溃逃。 刚开始,田悦还试图给左翼的两万牙兵以及右翼的魏博镇下达指令,想让两翼的步骑大军交替后撤,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以免形成塌方式的溃败。 但这是徒劳,因为传令兵都被溃兵裹胁着,往邙山溃逃。 唯一让田悦稍稍感到心慰的是,右翼的魏博镇并没有崩溃。 左翼魏博镇和成德镇的两万牙兵(骑兵)也同样没有崩溃。 只要右翼的魏博镇步军主力和左翼的两万牙兵能稳住阵脚,盟军即便输掉这次白马寺之战,损失也不会太大,主力仍能保全。 …… 然而王臣不可能给叛军这个机会。 几乎是在中路叛军崩溃的一瞬间,王臣就连下了三道军令。 “传我将令,神策军、卢龙军全线出击,骑营直插河阳桥,切断叛军北逃之路,将魏博成德叛军聚歼于黄河以南!” “山炮团分路出击!” 王臣的军令迅速传达下去。 三面令旗几乎是同时升起。 下一个霎那,列于左翼(叛军的右翼)的神策军步兵大阵,右翼的神策军骑兵、卢龙军骑军的两个大阵同时向前推进。 在最右侧列阵的安西骑兵则是斜着向右,打算绕过前方魏博镇的牙兵插向河阳。ωww.xSZWω㈧.NēΤ 魏博镇的牙兵素养真不错,即便没有接到中军的明确指令,却仍然分出了一支大约两千人的骑兵,试图拦截安西军骑营。 然而,拦截根本就是徒劳。 魏博牙兵先是用弓箭抛射,再接着平射,但是都没什么用。 因为安西军的骑兵披着清一色的乌锤甲,骑弓的威胁很小。 于是魏博牙兵纷纷收起骑弓,取出横刀、马槊或者长矛向安西军骑兵发起冲撞。 然而,就在两军相距二十步快要相撞时,安西骑兵却纷纷甩出一种不知名武器,这种不知名武器在空中飞行了十几步然后凌空炸开。 正往前高速冲锋的魏博牙兵正好撞上去。 霎那间,高速冲锋的魏博牙兵便人仰马翻。 伴随前排骑兵的人仰马翻,魏博牙兵的整个阵形也乱了套。 反观安西骑兵,在扔出了一排手榴弹之后,前排骑兵便齐刷刷的压下手中长矛又或者马槊,后排骑兵则纷纷擎出横刀。 再接着,两支骑兵就像两股飓浪撞在一起。 霎那间又是一片人仰马翻,数百骑兵落马。 只不过,坠马的基本上都是魏博镇的牙兵。 第322章 白马寺之战(七) 叛军右翼的魏博镇步军,左翼的骑兵还想顽抗。 尤其右翼的魏博镇步军,相比马燧的神策军占据着三倍的兵力优势,当马燧率神策军主动起进攻时,魏博镇的大将邢曹俊是一点都不带怕的。 只不过,残酷的现实很快给了邢曹俊当头一棒。 当龟兹军团的一个山炮旅进至侧翼,只是发射了一排铁弹,就直接把魏博镇的一个步兵大阵给打崩,换阵地又发射了一排铁弹,魏博镇的第二个大阵也被击溃,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很快,五个步兵大阵全部被击溃。 这就是降维式的打击又或者说屠杀。 因为魏博步兵严守阵形,即便安西军的骆驼炮都已经怼到五十步内,也没想过冲上去乱刀砍死对方,而是继续保持阵形用弓箭来杀伤对方,主要还是从没见过,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付安西军的这种不明武器。 最终结果就是灾难性的:排队炮毙! 魏博镇的箭矢破不了甲,安西军的炮弹却足以破甲,一炮毙杀一列,瞬间就导致整个步兵方阵大乱,神策军再一冲,直接崩溃! 左翼的叛军牙兵也没能好到哪里去。 牙兵是比步兵强那么点,挨了两排炮弹之后才崩溃。 但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从辰正时分双方列阵完毕,正式开始会战,到最后叛军全线崩溃时,时间只过去半个时辰,正好辰末。 遥望着全线崩溃的叛军,马燧人都是懵的。 白马寺之战这就打完了?叛军这就崩溃了? 十六年前的香积寺之战打了四个多时辰才分出胜负,规模几不亚于香积寺之战的白马寺之战,却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分出了胜负? 是叛军变弱了,还是安西军太能打? 尽管人是懵的,却并不影响对叛军的追杀。 一马槊将一个叛将拍落马下,马燧又高举马槊喝道:“给我追!一直追到河阳桥,不要放走一个河朔叛军!统统给我追!” …… 朱滔整个人也处于懵逼状态,但也同样不影响追杀。 到了这个时候,朱滔已经彻底打消之前的侥幸心理,在他看来,局面已经明摆着,有王臣和他的安西军在,哪怕是天下的藩镇全反了也没有用。 所以别想那么多了,就老老实实给王臣当条忠狗吧。 从今天开始,他朱滔就是王臣麾下的头号忠实走狗! 王臣让他咬谁,他就咬谁,王臣让他干谁,他就干谁!尛說Φ紋網 “追!给我追!追过邙山,把叛军统统赶进黄河喂鱼!”朱滔一边催动往前狂奔,一边挥舞马槊,将被他追上的叛将逐一刺死,又或者扫落马下。 在朱滔的身后,卢龙镇的一万骑兵一个个也都来劲了。 …… 高崇文率领的神策军骑兵也在追击,并且追乱了阵形。 追到未初时分,已经追到邙山南麓,高崇文发现身边已经只剩一旅骑兵,但是他也没有太过在意,神策军和卢龙军追乱了队形,叛军也跑散了架。 现在的叛军不要说是保持旅级编制,队级伙级也没了,全成了散兵游勇。 途经一处废弃的村庄时,一个队头突然指着村庄喝道:“将军,村里有人!” “进村!”高崇文当即便勒转马头,率先冲进前方村庄,甚至都没有想过,村里会不会有叛军埋伏。 村子里当然不会有伏兵。 叛军早就成了无头苍蝇,只顾逃命。 倒是有三个溃兵,看见神策军进城,便立刻从另一个方向逃跑。 但是很快就被神策追上,见跑不掉,两个叛军当即掉头杀回来,试图拖住追兵,为另外一个赢得逃命的机会,然而这都是徒劳。 只一合,高崇文便刺死了一个叛军,再将另一个叛军打翻在地。 最后那个叛军见状便也索性不跑了,站在原地整了整甲胄说道:“我乃当朝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陇西郡王、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是也,带我去见王臣!” “李宝臣?”高崇文不由分说,随手一槊将李宝臣拍翻在地上,“绑了!” 当即便有四个神策军一拥而上,用麻绳七手八脚的将李宝臣捆成大粽子。 “捆太紧,捆太紧了。”李宝臣涨红着脸抗议道,“松些,将绳子松开些。” “狗奴,给我闭嘴吧!”高崇文一马槊敲在李宝臣发髻上,李宝臣便不敢再吭声,他担心再多说话会惹怒高崇文,直接把他一槊给刺死,那就太冤了。 今上对待臣子还是挺宽厚的,被押解到长安肯定能够免死。 …… “副帅,要不然归降朝廷吧。” “是啊,圣人还是很仁义的。” “归降朝廷至少能保全家小和族人。” 孟希祐、符璘等魏博镇武将也同样在劝田悦。 魏博镇的情况比成德镇好些,跟着田悦逃到河阳桥的魏博叛军还有千人,而且麾下的大将基本都在,比如邢曹俊、王侑。 白马寺之战遭到惨败,三十多万大军就只逃回来不足千人,此刻田悦的心情真可以说是跌入了谷底,从军十年从未遭受过这么惨的失败。 这一仗,直接把田悦和许多大将的心气干没了。 如果只是惜败,那没有什么,即便是遭受惨败,只要过程没有超出认知,田悦和麾下的大将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感到绝望。 但是现在田悦是真的很绝望。 因为他发现魏博军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官军又或者说安西军的那种不明武器,太可怕也太犀利了! 面对那种武器,不要说是魏博、成德两镇将士的凡人之躯,即便是天兵天将恐怕也扛不住一击,也得稀碎,根本就扛不住。 所以不少大将开始劝说田悦归降朝廷。 但是也有人反对,邢曹俊就坚决反对:“当今圣人的仁义只是假仁假义,是为了蒙骗各大藩镇装出来的仁义,一旦各大藩镇归降,朝廷再无后顾之忧,当今圣人立刻就会原形毕露对归降的节度使下手,甚至于诛族!” “这是危言耸听!”孟希祐反驳。 邢曹俊没有理会孟希祐,只对田悦说:“副帅,整个魏博镇谁都能归降,唯独副帅你还有节帅一家不可归降,否则必遭诛族!” “先回魏州再说。”田悦选择逃避。 第323章 白马寺大捷 申正时分(下午四点),安西军骑营追杀至河阳桥头,把守南桥头的一队叛军很快就遭到肃清,但是北桥头的叛军用火箭引燃提前准备的引火之物,横跨黄河连接河南河北两道的河阳桥很快就陷入到了烈焰中。 不过安西军也没想过追过河阳桥。 因为王臣给的军令很明确,就是截断河阳桥,不让叛军的一兵一卒逃回河北,不论是从浮桥过去的,还是游过去的,都不行! 当下高玄泰喝道:“散开,沿黄河南岸巡逻!” 骑营的近两千(斥候骑兵在前哨战中有伤亡,所以不足两千)骑兵迅即以团、旅为单位四散了开来,沿着黄河南岸展开巡逻。 这之后,不断有叛军战兵或乡兵溃逃到岸边。 然后无一例外全都沦为了安西军骑营的俘虏。 到最后,安西军骑营足足抓了小十万的战俘。 只不过,神策军和卢龙军抓的战俘数量更多。 至于马燧和朱滔,早就已经回到了王臣面前。 马燧偷偷摸摸的跑到车营的阵地,对着其中一辆偏厢车转了一圈一圈又一圈,那眼神热烈的就像看见了一位天仙似的美貌小娘。 朱滔则屁颠屁颠的跑到王臣面前,大献殷勤。 好家伙,没受过礼仪廉耻熏陶的人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 王臣因为站久了,只是坐下来轻敲两下大腿,朱滔便立刻麻溜的一个滑铲跪在了王臣面前,然后一脸谄媚的替王臣捶起大腿。 披着三四十斤重的甲胄呢,居然也这么丝滑。 一边捶,朱滔还一脸谄媚的询问:“驸马都尉,轻重如何?” “狗奴。”王臣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赶紧一脚将朱滔踹开。 朱滔却一骨碌又跪回到了王臣面前,将不要脸的精神发挥到极致:“没错,从今往后我就是驸马都尉的忠狗,驸马都尉让咬谁,我就咬谁,哪怕是太……” “闭嘴!”王臣的脸色当即就板下来,冷然说道,“收起你的那点小心思吧,我跟太子的情谊和信任,不是你们这些狗奴所能揣度,今后再敢胡说八道,你懂的!” “我懂,我懂的。”朱滔赶紧收起嬉笑谄媚之色,表情变得无比严肃。 这时候,马燧也一步三回头的走过来,问王臣道:“驸马都尉,现在奏捷吗?” “可以,奏捷吧。”王臣点点头,又道,“在向长安奏捷的同时,也别忘了遣飞骑通报昭义、淄青及淮西诸镇,告诉他们若是现在就悬崖勒马,朝廷可以既往不究,若是非要顽抗到底,那就只能像魏博、成德镇这般玉石俱焚!” …… 李忠臣灰头土脸的逃到了洛阳,来向张延赏求救。 李忠臣非常清楚,元载、杨炎一党现在恨他入骨,如果就这样回长安,没等见到圣人就已经遭了元载一党毒手,所以才转辗求到张延赏的头上。 现在也只有张氏、裴氏这样的大族才能保他一命。 “西平郡王你糊涂啊,若是当初你肯听我的劝告,淮西何至玉石俱焚?”张延赏跺了跺脚,有些恨其不争的说道。wWW.xszWω㈧.йêt “是是是是,张大夫教训的是。”李忠臣只能受着。 要是搁从前,张延赏敢这么说,李忠臣早就带着淮西军打进东都洛阳。 见李忠臣态度这么好,张延赏便也打算雪中送炭,当即拍着胸脯说道:“西平郡王你放心,圣人素来以仁义治国,只要你幡然悔悟,就必定……” 话音还没落,脚步声忽然响起,接着便是一片喧哗声。 “何事喧哗?”张延赏眉头一皱,厉声道,“发生何事?” “露布飞捷!”当即便有一个扈从兴冲冲的冲进大堂大声禀报。 “露布飞捷?”张延赏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白马寺之战,胜了?” “喏,胜了!”扈从兴奋的直点头,“驿骑说,龟兹军团、神策军及卢龙军在白马寺北大胜魏博成德叛军,斩首一万余级,俘虏三十余万,缴获粮草辎重无数!” “甚?”李忠臣闻言先是大吃一惊,随即一屁股跌坐在地,完了。 张延赏的反应则又不同,先是同样吃了一惊,接着就是大喜过望,大喜过后则又立刻翻脸,一挥手喝道:“来人,把这乱臣贼子与我绑了!” 果然,李忠臣心下哀叹一声,当下也懒得再挣扎。 李忠臣虽然是个武夫,可毕竟当了十多年节度使,多少懂点政治。 如果魏博镇、成德镇胜了,或者哪怕是打成僵持,他李忠臣就还有活命的机会,因为朝廷要是把他给杀了,就只会坚定其他节度使的反抗决心。 现在魏博镇和成德镇惨败,局面立刻就不一样了。 从此刻开始,他李忠臣已不值得朝廷千金买马骨。 朝廷对天下所有藩镇的态度也将会变得截然不同。 之前是隐忍、安抚及笼络,今后就只有勒令归降,不然就镇压。 不过李忠臣还是有些困惑,魏博镇、成德镇的三十万大军为什么这么快就被全歼?哪怕就是三十万头猪让王臣他们去抓,一天时间也抓不完吧? 所以李宝臣和田悦这两个蠢货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 捷报从洛阳传到长安之时,承天门上的晨鼓正好响起,紧接着长安城内一百零八坊的望楼上也纷纷响起了咚咚咚的晨鼓。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晨鼓声,长安城门及坊门次第打开。 几乎是明德门才刚刚开启,从灞桥驿派来奏捷的驿骑就高举着露布,口中高喊着大捷飞马奔入城门,再沿着朱雀大街奔向皇城。 “大捷!白马寺大捷!白马寺大捷!” “平叛大军在白马寺一战全歼魏博、成德两镇叛军,斩首一万余级,生俘三十余万,缴获辎重无算!白马寺大捷!” 驿骑旋风般从朱雀大街上飞奔而过。 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长安却沸腾了,彻底的沸腾了。 单以影响力而论,之前的大斗拔谷、居延海甚至伊丽河谷大捷,都远远不如这次的白马寺大捷,因为这次大捷发生在中原腹地! 第324章 大唐之福 白马寺之战,王臣率领龟兹军团全歼魏博、成德两镇三十万大军,甚至就连成德节度使李宝臣都沦为俘虏,真正是挥手间樯橹灰飞烟灭。 但是对都畿、京畿两道百姓以及达官贵人而言却不亚于惊雷炸响。 捷报传到前,整个长安甚至整个京畿道都笼罩在恐惧的氛围之中,已经习惯了提桶跑路的大唐圣人,李豫,更让人在暗中收拾金银细软。 这是唯恐叛军打破潼关,来不及带走家当。 李豫甚至还特地把李泌也留在宫中紫宸殿,表面上说是请教学问,其实就是担心叛军打进关时来不及派人把李泌接走,会落入叛军手中。 李泌却反过来安慰李豫:“圣人要相信驸马都尉。” “朕当然相信驸马都尉。”李豫道,“不过君子不立于危墙,尚书也有言,惟事事乃其有备,有备无患,李师以为呢?” 李泌默然,他其实很想怼李豫一句。 身为皇帝,遇到点事就只顾着逃跑,这真的好吗? 身为皇帝,国家有难时,你难道不应该挺身而出,一边号召京畿军民拼死抵抗,一边则发下勤王诏令,号召天下兵马进京勤王? 何况前线将士还在洛阳与叛军大战,这时候逃跑,哪怕仅只是摆出逃跑的架势,也会严重挫伤前线将士的军心士气,酿成大祸。 不过显然,圣人是意识不到这点的。 一如十八年前的玄宗皇帝也意识不到这点。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之时,紫宸殿外忽然喧哗起来。 片刻之后,太子李适就一脸潮红的闯进了紫宸殿,李适身后还跟着枢密使董休、尚书左仆射刘宴以及兵部侍郎卢杞。 “禀父皇,白马寺大捷!”李适努力压制着兴奋。 “斩首一万余级,生擒三十余万人,缴获粮草辎重难以计数!” “臣等恭贺圣人!”董休、刘宴及卢杞则第一时间向李豫道贺,“朝廷天兵在白马寺赢得空前大捷,扫平藩镇近在眼前矣!” “真的打赢了吗?”李豫有些失神。 “是,真的打赢了!”李适重重点头。 “竟然这么快的吗?”李豫不敢相信。 “是,就有这么快!”李适再一次点头。 “好,好好好好好!”连说了六七个好,李豫又对侍立一侧的大太监孙希严说,“把家伙什都放回到大盈琼林库吧。” “喏!”孙希严颠颠的去了。 真好,这次不用再像天宝十四载和广德元年那般逃离长安了。 李适在向李豫报完捷之后,又带着董休、刘宴回到了政事堂。 这段时间,李晟和王臣带着大军在打仗,李适、董休和刘宴他们在长安也没闲着,一直都在忙着筹措粮饷以及调运物资。 目送李适身影走远,李豫幽幽叹了口气。 “李师,这个王臣,是真的很会打仗啊。” “似乎,比当年的李卫公还要骁勇善战!” “先是吐蕃人,再是回纥人,然后是葛逻禄人。” “现在更是连魏博、成德两镇也被他挥手之间全歼!” 顿了顿,李豫又道:“若不出意外,藩镇之祸很快会被他扫平。” 李泌心头微微一凛,说道:“老朽以为本朝能出王臣这等名将,即是圣人之福,也是太子之福,更是大唐之福!” …… “有王臣这等名将,真乃大唐之福!”裴遵庆喟然道。 “是啊。”刚刚补为户部员外郎的次子裴向也感慨道,“我原本还以为,王臣能守住潼关就已经不错了,东都洛阳是必定要失守的,却万万没有想到,李宝臣、田悦的三十万叛军竟然连洛阳的城门都没有见着,在白马寺附近就被王臣给全歼了。” “谁说不是呢?”裴遵庆摇摇头说,“同样是安西名将,当年高仙芝、封常清的十几万大军被叛将崔乾佑五万人打得全军覆灭,然而王臣仅凭区区五万人,就将李宝臣、田悦统帅的三十万叛军打得全军覆灭,两相比较,当真是高下立判。” 裴遵庆这话其实有失公允,因为当年高仙芝、封常清统帅的并不是从安西带回来的身经百战的安西军,而只是从长安募集的新军,所以打不过崔乾佑的叛军也在情理之中,你不能指望一群从未上过战场的市井之徒一夜之间就变成百战精锐。尛說Φ紋網 只不过,这并不妨碍裴遵庆拿王臣来踩高仙芝封常清。 这是因为融入世家门阀骨髓中的门第之见,高仙芝只是个胡儿,封常清出身寒门,但是王臣出身太原王氏,跟裴氏同属山东士族集团,所以裴氏与有荣焉。 “阿爷说的是。”裴向同样感到与有荣焉,“王忠嗣公后继有人!” “王忠嗣后人?”裴遵庆哂然说道,“王家这会怕是肠子都悔青。” …… “说甚?说甚?垚儿你说甚?”王郑氏连说话的声音都已经变调,“那个小贱种……不是,你是说,那不孝子孙又打了个胜仗?” “祖母,二弟不仅仅是打了一个胜仗,而且还是大胜!”事到如今,王垚对于王臣已经嫉恨不起来,因为如今的王臣犹如天空中的皓月,已经不是他这颗萤火虫所能够企及,他甚至连跟王臣比较的资格都彻底丧失。 “大胜?”王郑氏也有些愣神,“有多大战果?” 王垚叹了口气,说道:“只一战,二弟便轻松歼灭李宝臣、田悦的三十万叛军!其中斩首一万余级,生俘三十万,缴获粮草辎重不计其数!” 旁边的王巧儿补充道:“甚至还活捉了成德节度使李宝臣。” “说甚?”王郑氏难以置信的道,“李宝臣都被他不孝子孙给活捉了吗?” 花厅陷入长久的沉寂,好半晌后,王巧儿才又小声问道:“凭此战功,阿弟是不是可以敕封郡公了?甚至封国公?” “国公?封国公哪够,至少也得封郡王才行了。” 王垚有些错愕的发现,说这话时,他居然一点不觉得难受,要搁以前,看到王臣斩获如此大的功绩,他定会抓心挠肺的难受。 可现在,王垚却一点不觉得难受。 或许是因为两人的差距拉得太大。 第325章 大败而归 几乎是在捷报传到长安的同时,败报也传到了魏州,而且还是田悦连夜逃回魏州向田承嗣口述的败报。 看着灰头土脸的田悦,田承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被他和整个田氏寄予厚望的侄子田悦居然大败而归? “你说甚?”田承嗣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嘶吼道,“一万牙兵、五万正兵外加十五万乡兵,就只跑回来几百人?几百人!” 旁边田维、田朝、田华、田绪等十几个田氏堂兄弟也是面面相觑。 对于田悦,即便是身为田承嗣长子的田朝也是心服口服毫无怨怼,因为田悦无论心性谋略又或者武勇,都不是他们所能比。 差距太大,大到一众田氏兄弟生不出一丁点嫉妒心。 田氏这一代的堂兄弟们都觉得,田悦不仅是田氏子弟中的佼佼者,也必定会是整个大唐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魏博镇以及田氏在他的带领下必定会更加强盛,甚至有可能取代李氏成为大唐皇族,当然,真有那一天,国号肯定也得改掉。小說中文網 可是今天,此刻,田悦却突然带回来一个惊天噩耗。 魏博镇派去会盟的六万正兵外加十五万乡兵居然被官军给全歼了! 而且根据细作传回魏州的情报,洛阳的官军总共也只有五万人马!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区区五万朝廷官军,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实力?朝廷真要是有这实力,他们会隐忍到今天?早就对魏博镇下手! 田氏的十几个堂兄弟瞪大眼睛,很吃惊的看着田悦。 田悦则跪在田承嗣面前,耷拉着脑袋不敢直视田承嗣吃人的眼神:“叔父,侄儿让你失望了,你还是将我斩了平息众怒吧。” 权力和责任,自古以来就是一体两面,相辅相成的。 魏博镇吃了这么大败仗,损失了这么多正兵及乡兵,肯定要有人出来背锅,要不然方方面面都没法交代,田承嗣的威望再高也不可能平息众怒。 田悦也愿意为白马寺的惨败承担责任,他毕竟是魏博第一责任人。 但是田承嗣显然不愿意就此放弃精心培养这么多年的田氏接班人,找一个像田悦这样的接班人不容易,舍弃了田悦,谁来挑魏博和田氏的大梁? 就他这几个成年的儿子,哪个能挑得起这样的重担? 让未成年的儿子挑大梁?再安排几位大将辅佐幼主?这是在做梦。 当下田承嗣黑着脸说道:“闭嘴,这么点小小的挫折就把你击倒了?抬起头,把你的脊梁给我挺起来,我们田氏的儿郎可没有那么容易被击垮!” “叔父?”田悦木然的抬起脑袋,但是眸子里仍然看不到一丝光彩。 田承嗣不由得心头一凛,看来好大侄不只是吃了个大败仗这么简单,而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摧毁?白马寺这一战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可以把一个雄姿英发、卓尔不凡的少年英雄彻底摧毁,从精神上摧毁? “侄儿,你如实跟我说,白马寺之战究竟怎么败的?”田承嗣问道。 “叔父,侄儿也说不清。”田悦木然说道,“就只知道官军用了一种不明武器,这种不明武器的杀伤力实在太过吓人,简直是锐不可当!” “说甚?一种不明武器?”田承嗣的眉头一下蹙紧。 “是的,一种不明武器。”田悦脸上的表情依旧木然,“只是一辆偏厢车即可从百步开外发射十几斤重甚至于几十斤重的大铁球,而且速度极快,那猛烈的撞击,可以连续击碎十几个甚至二十多个重甲步卒,根本挡不住,橹盾也挡不住……” 说话间,田悦眼前再次浮起那恐怖的画面,脸肌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 说实话,田悦的意志已经算是相当坚韧了,但是官军在白马寺之战中使用的不明武器把田悦的整个认知都彻底颠覆。 认知被颠覆是很恐怖的,懂得越多越恐怖。 如果是朱滔这样的莽夫,认知被颠覆之后很快就可以形成崭新的认知。 但是像田悦这样接受过正统教育并且饱读兵书的人,认知一旦被颠覆,就会感到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价值观世界观的重塑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稍微脆弱点的人,甚至有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从阴影中走出来。 田悦现在就非常的颓丧,他深刻的感觉到,魏博镇无论做什么都没用,到最后都必然会被官军剿灭,所以,算了吧。 …… 田悦变得颓丧,李惟诚、李惟岳兄弟两个也陷入到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魏博镇好歹还有七八百人逃回河北,但是成德镇却只逃回来不到百人,辛忠义、卢俶及许崇俊等大将或战死或失踪,就只有王武俊侥幸逃回来。 白马寺大战中,王武俊经历了跟田悦一模一样的噩梦。 区别就是,田悦是汉人,而且接受过良好的正统教育,可王武俊只是个契丹人,大字不识几个,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所以即便是亲历了白马寺的可怕噩梦,却仍能在短时间内完成价值观重塑,几乎不受影响。 这几乎是融入胡人骨髓的习性,记吃不记打,畏威而不怀德。 所以在逃回恒州(今正定县)之后,王武俊就已经把官军的滔天凶威抛在身后,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成德镇的权力交接问题。 李宝臣大概率已经被官军给活捉了。 就算没有被活捉,成德镇也不能等着他回来。 因为官军随时都有可能打进成德镇,魏博镇、卢龙镇甚至昭义军都在虎视眈眈,所以成德镇必须尽快推举出新的节度使,至少也要推举出一个节度留后。 目光扫过李惟诚、李惟岳兄弟两个,王武俊忽然有了个主意。 当下王武俊说道:“两位公子,节帅生死不明,然而国不可一日无主,你们兄弟两个还是尽快合议一下由谁接任节度使吧?” “王裨将此言大谬。”李惟诚还真是个书呆子,闻言当即训斥王武俊,“成德节度使乃朝廷公器,又岂能私相授受?” 第326章 认罪态度良好 王武俊明知故问道:“那么大公子的意思是?” 李惟诚:“自然是禀明朝廷,委派新任节度使前来恒州接任。” “阿兄,你疯了么?”李惟岳盯着李惟诚,一脸的难以置信,“你这么做,不是向朝廷跪地乞降么?新任节度使掌握成德镇的兵权后,能饶了你我兄弟?” “二弟说什么胡话。”李惟诚义正词严反驳,“当今圣人仁义,向来宽以待人,你我兄弟只要诚心悔过,圣人定会既往不咎,原职留用,即便是当不成官,回乡当个富家翁,今后渔樵耕读诗书传家岂不美哉?” 王武俊便凑到李惟岳耳边说道:“二公子,大公子读书读傻了,居然真信李豫是个仁义之君,孰不知那就是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这点只要看看李辅国、程元振还有鱼朝恩的下场就可以知道了,成德镇若真的归降,我们这样的武将不会有什么事,但是公子兄弟三人定然活不成,甚至连你们的族人也保不住。” 听到这话,李惟岳便立刻恶向胆边生。 拔刀在手,李惟岳恶狠狠的问李惟诚:“阿兄,你当真要归降?” “二弟你要做甚?”李惟诚慌忙后退,但是口中却丝毫不退让,“当年阿爷便错了,二弟你且不可重蹈覆辙,为我恒州李氏招来灭族之祸!” “什么恒州李氏,我们是奚人,李姓只是赐姓!”李惟岳怒吼间,上前一步挺刀照着李惟诚的腹部捅了进去。 李惟诚想要躲避,但是没躲开。 下腹部挨了一刀,李惟诚哼唧两声就萎顿于地。 王武俊当即捧来成德节度使的官印递给李惟岳,大喝道:“自即日起,由二公子惟岳继任成德镇节度使一职,官民敢有不从者,立杀无赦!” 李惟岳一脸自得,真以为自己掌握了生杀大权。 …… 几乎是王武俊逃回恒州的同时,叛军的败报也送到了青州。 淄青节度使李正己就是个滑头,表面上响应田承嗣和李宝臣两人号召,公开发表檄文要参与会盟起兵清君侧,甚至还派出了多路大军向宋、汴、徐诸州发起进攻,摆出要切断大运河漕运的架势,但其实就只是做个样子,根本没有真打。 因为几路大军在进至宋、汴以及徐州边界就停下来。 李正己本人更是一直呆在青州老巢,前线都没有去。 李正己的想法也很简单,就是想让魏博、成德两镇先去试探官军虚实。 如果官军很快输掉大战,他就直接南下,先夺了东南半壁的财赋重地;如果魏博、成德两镇无法速胜,打成了僵持,他就隔岸观火,到最后时刻再下场收割战果;如果魏博、成德两镇很快落败,他就反手出卖盟友将功赎罪。 反正不管最后谁赢谁输,他李正己都不会输。 李正己的算盘打得不可谓不精,然而世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 李正己准备了三种筵席,可最后却来了第四种客人,魏博镇、成德镇的联军不仅很快落败,而且还是惨败,南下的十多万正兵加二十多万乡兵,三十多万大军居然在白马寺被官军轻松击溃,然后又被官军骑兵抢先截断河阳桥,落了一个全军覆灭!Www.XSZWω8.ΝΕt 甚至就连成德节度使李宝臣也被生擒活捉,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当然,李宝臣被活捉的消息并不是田悦派出的信差告诉他们的,而是王臣派来的信差告诉李正己的。 王臣不仅向长安报了捷,也向淄青、昭义、山南东道以及荆南“报了捷”。 其中的震慑以及恐吓意味不言而喻,魏博、成德已经全军覆灭,你们要是识相的话,那就赶紧投降,以免最后落得跟李宝臣一样的下场。 这下,李正己直接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本来按照设计好的预案,魏博镇和成德镇的联军如果很快落败,李正己就会第一时间上表朝廷谢罪,再出兵征讨魏博、成德,将功赎罪。 按照李正己以往的经验,朝廷在平定魏博、成德两镇叛军之后,也必定会元气大伤,再也无力对付参与平叛的淄青镇,这样的话淄青镇反而可以通过对魏博、成德的平叛作战扩大淄青镇地盘,获得更多的人口及军队。 这之前平定安史叛军时,一直是这么干的。 然而,现在的事实却是,官军居然在白马寺之战中很轻松的全歼了魏博成德的联军,歼敌三十余万,自身的伤亡却微乎其微,简直吓人! 所以,这个时候再出兵河北帮助官兵平叛? 官兵轻松平定河北之后,会放过淄青镇吗? 李正己陷入巨大的挣扎,不知道该怎么办? …… 昭义军节度使薛崿却已经想好了,不打了,投降。 说到薛崿,就必须先说上一任昭义军节度使薛嵩。 薛嵩是名将薛仁贵嫡孙,也是演义小说《薛刚反唐》中薛刚的历史原型,此君虽然出身河东薛氏,但却投了安禄山的河北叛军,而且屡立战功。 不过最后,薛嵩还是归降朝廷并当上昭义军节度使。 薛嵩不久前才刚刚病死,长子薛平被部下推为节度使。 但是薛平护送父亲灵柩归葬绛州,将节度使让给了叔父薛崿。 薛崿这倒霉催的刚刚当上节度使,田悦就带着魏博镇的大军杀进了洺州。 李豫当初设立昭义军的初衷就是为了制衡河溯三镇,双方也算是老对手。 所以薛崿不仅清楚魏博军的实力,更知道田悦有多骁勇善战,迫于生存压力,薛崿只能够发布檄文参加会盟,宣布起兵清君侧。 所以从一开始,薛崿参与会盟就是被逼的,并不是出于自愿。 现在得知魏博、成德联军在白马寺被全歼,甚至连李宝臣都被官军生擒活捉,田悦仅率数百骑仓皇逃回魏州,薛崿就再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同时向太原、洛阳及长安派出使者,告诉王缙、王臣以及长安的李豫,昭义军已经反正。 薛崿不仅反正,还让出了昭义节度使之位。 还让朝廷尽快选派新的节度使接管昭义军。 不得不说,薛崿的认罪态度还是非常好的。 第327章 望风而降 白马寺之战的连锁反应仍在外溢。 魏博镇惶惶不可终日,成德镇直接爆发内讧,淄青镇不知道该怎么办,昭义军更是直接反正,重新归降了大唐朝廷。 作为始作俑者的淮西军则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王臣也同样给淮西军派出了信差,极尽恐吓。 刚开始,李希烈和淮西的一众大将当然不信,只当王臣是在虚张声势。 但是在通过自己的渠道核实之后,李希烈和淮西镇的一众大将却发现,王臣说的居然是真的,魏博、成德联军居然真的被全歼,李宝臣也真的沦为了官军的阶下囚,淮西军的细作甚至亲眼看到,李宝臣被装在囚车中押解进了洛阳城。 还有魏博镇、成德镇被俘虏的三十多万战俘,都畿百姓几乎都看见了。 “节帅,诸位将军,这都是真的。”细作说道,“小人不仅看见了被装进囚车招摇过市的李宝臣,还看见一队队的河北战俘被官用用麻绳捆成串押进千金堡等城堡,现在洛阳外围的十几座城堡都成了关押战俘的大牢房。” 听到这,李希烈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贾子华、丁浩及蒋知璋等淮西大将也面面相觑。 好半晌,李希烈才挥手示意扈从将细作带下去。 “诸位,白马寺之战的结果看来是确凿无疑了。”李希烈有些烦躁的薅着胡子,一边问贾子华等人道,“都说说吧,再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节帅,不如降了吧。”有裨将说道,“趁现在还来得及。” “狗奴,你以为降了就不会受惩处吗?”立刻有人反驳,“其他诸镇全都降得,唯独我们淮西镇降不得,我们淮西军是此次战乱的罪魁祸首,你可知否?” “纵然是受些微惩处,也总好过送命。”又有裨将起身反驳。 “些微惩处?”马上又有人接着反驳,“流三千里,妻女充为官妓那都是轻的,你们愿意接受这般惩处只管归降,反正我誓死不归降。” 中军大帐里的淮西将校立刻吵成一团,李希烈都没办法压下。 说到底,现在的李希烈自任节度留后还没多长时间,威望不足以压服淮西诸将。 话又说回来,此时的李希烈也不是另一条世界线已经完全掌控淮西军的李希烈,野心肯定有,但是远远没有另外一条世界线的李希烈那么的膨胀。 所以发现官军的强大超乎他的想象后,李希烈就打起退膛鼓。 这也是像李希烈这种军汉的底层逻辑,打不过大唐我就投降,充当大唐的走狗,就是高仙芝、黑齿常之又或者哥舒翰,可是一旦大唐衰落了,露出了疲态,立刻就是安禄山、史思明又或者仆固怀恩,就见风使舵,反复横跳。 现在大唐帝国有王臣这样的猛人在朝,谁敢造反那就是找死。 没看见魏博、成德的三十万大军都被一战全歼?没见李宝臣都被王臣生擒活捉?没见不可一世的田悦都成了丧家之犬? “那便降了吧。”李希烈还是决定归降,“以咱们淮西军如今的处境,既无粮草,也无兵员的补充,现在更是连外援都已经彻底断绝,继续打下去就是自取灭亡,归降朝廷,至少可保多数人一条活路,至少诸位家小能得保全。” 丁浩、贾子华、蒋知璋等人闻言尽皆默然。 因为李希烈说的都是实话,现在归降朝廷,他们这些将校肯定没事,唯一可能有事的只有李希烈这个淮西镇节度留后。 李希烈又默默的背起双手。 但没人愿意上前将其捆缚。 最后还是李希烈强行下令,才有两个扈从不情不愿原把他捆缚起来,然后由丁浩等几员大将押解着前来蔡州城外献俘。 …… 李晟和郭晞刚接到禀报时,还有些不信。 怎么可能?淮西军的主力几乎毫发无损,最近这半个月还强行募集了数万壮丁,拉扯起一支十万人的大军,结果一仗没打就归降了? 但是很快,李晟和郭晞就弄清楚了原委。 因为淮西军决定归降之后,就放开了对蔡州的围困。 蔡州解围之后,王臣派来的信差就得以进入蔡州城。 “上邪,原来是姐夫在白马寺打了胜仗,一举全歼了魏博、成德的三十万大军!”李愿听了之后忍不住大声欢呼起来。 李晟和郭晞则是瞠目结舌,怀疑自己耳朵出现幻听。 尤其是郭晞,情感上真的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消息。 说真的,郭晞已经预料到王臣会打胜仗,李宝臣和田悦肯定不是对手。 像田悦、李希烈、朱滔等藩镇武将多数时候在中原,对吐蕃人、回纥人及葛逻禄人缺乏明晰的概念,但是郭晞已经在河湟谷地坚守了三年多时间,而且之前的几年也在泾原多次与吐蕃军队作战,所以对于吐蕃人、回纥人及葛逻禄人的战斗力有着清晰的认知,所以他很清楚大斗拔谷之战、居延海之战、罗布淖尔之战以及伊丽河谷之战的份量有多么重。 连吐蕃、回纥以及葛逻禄人都接连败在王臣的手下,李宝臣、田悦、李正己他们也绝对不是王臣对手,对于这一点,郭晞是很确信的。 但是郭晞仍旧没想到,王臣会赢得这么快这么干脆。 只是一仗就击败魏博、成德三十万联军,而且是在正面会战中击败,并不是像李卫公击败突厥人那样以奇兵制胜,甚至还打成全歼。 这样的结果,真的大大出乎郭晞的预料。 要知道正面会战以少胜多打成全歼可比奇袭难多了。 便是李晟这个老岳父,此刻也只能够感叹后生可畏。 好半晌,郭晞才终于回过神,问李晟道:“大帅,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李晟不假思索的说道:“你留在蔡州整肃淮西军,等待朝廷的使者到来,我去襄州劝说梁崇义归降,梁崇义如果识相,就该及时自缚进京请罪。” “也好。”郭晞点点头,又道,“大帅多带些兵马。” “不用。”李晟不假思索的道,“一旅陌刀兵即可。” 这几年,李晟费了好大力气终于又编了一旅陌刀兵。 第328章 中兴在望 时间来到大历八年(773)的四月下旬,这天傍晚又有两个消息接连传到长安,继淮西节度留后李希烈以及昭义军节度使薛崿之后,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和荆南节度使王昂也将麾下的军队交付给李晟,然后自缚进京请罪。 很显然,梁崇义和王昂俩人都被白马寺之战的结果吓了个半死。 所以李晟一到襄州,梁崇义和王昂就迫不及待的交出兵权请降。 因为局势很明显了,魏博镇和成德镇已经被打残了,卢龙镇已经成了朝廷走狗,淮西军也已经缴械,这个时候如果山南东道和荆南镇继续顽抗,立刻就会招来王臣的大军,他们可没信心干过王臣的大军。 要知道,王臣可是凭五万人在正面会战中全歼魏博成德两镇三十万大军的猛人。 纵然是李卫公再世,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凭他们两块料能跟军神李卫公相抗衡?还是赶紧降了的好,保命要紧,割据一方就别再想了。 邸报呈送进政事堂,一众宰相也是忍不住额手相庆。 “太子,如今王昂、梁崇义还有李希烈都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董休击节道,“他们很快即可在长安与李忠臣、李宝臣二人做伴了!” “不止!”李适笑了笑说,“还有移地健,巴扎尔汗以及窦忠节!” 窦忠节即宁远国的老国王,王臣将其废黜之后又带回到了龟兹,葛逻禄叶护巴扎尔汗遭到生擒之后也同样被押回龟兹。 此外还有两姓突骑施渠帅。 这次王臣率龟兹军团进京,就把这些俘虏都带回来。 这也是安西军一贯的传统,大都护或者副都护进京,通常都会捎带上十几二十个国王叶护,又或者渠帅、可汗什么的,献给大唐皇帝作为贺礼。 王臣其实不在乎这些花活,但是骆奉先死活要带上。 毕竟献俘阙下时,身为安西监军的骆奉先也在前排。 所以现在长安的天牢里关了不少可汗、叶护、国王以及节度使。 李忠臣、李宝臣跟移地健还是老熟人,所以常凑在一起忆往昔。 “哦对,还有移地健他们。”董休也跟着笑了,又道,“等驸马都尉平定了河北,当举办一场前所未有的祝捷献俘仪式,籍以昭告天下臣民,我大唐中兴在望!” “可以。”李适欣然点头道,“现在就可以让礼部提前进行准备。” 这种事已经用不着宰相讨论,身为尚书令的李适可以乾纲独断。 只不过,有些事情就不能够乾纲独断,而是需要宰相集体讨论。 顿了顿,李适目光又转向政事堂的诸位宰相以及刚补为中书舍人的崔祐甫等人:“关于淮西、荆南、昭义、山南东道诸镇叛军以及魏博、成德两镇之战俘,王臣的意见是,造过反的叛军就如尝过人肉滋味的猛兽,野性再难压制,所以不可以再用。” “同意!”董休率先表示支持,“驸马都尉说过,一次不忠,终身不用,当如是。” 刘宴跟刚刚补为同中书平章事的户部尚书第五琦对视一眼,然后问道:“驸马都尉所言不可以再用,是指不可再以其为兵,还是……” 说到这,刘宴接着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 李适道:“王臣说的不可以再用,是指不可以再用之于中原,但是用之安西则可,他的意思是将诸镇叛军及魏博、成德两镇的战俘及家眷统统发往安西,充为安西六镇府兵,让他们为国戍边,与大食拂菻等外族去争去撕咬!” “妙极!”刘宴击节道,“我支持这么做。” 第五琦、常衮还有崔祐甫也纷纷表示支持。 因为王臣的提议确实好,对造过反的诸藩镇来说是釜底抽薪,而且可以移民戍边,更为重要的是,还不用大量杀人,可谓是一举三得。 李适目光落在杨炎身上,笑问道:“杨侍郎以为如何?” 杨炎赶紧叉手一揖说道:“回太子,臣完全支持驸马都尉所言。” “好,既然都没有意见,诸藩甲兵以及战俘就按照这个法子办。”李适又吩咐户部尚书第五琦道,“户部可以开始准备钱粮了。” “喏!”第五琦恭声应喏。 …… 元载这几天又“病”了,整天躲在怀仁坊的右相府中不肯见客。 但是杨炎、崔昭等几个心腹在散朝之后,都会悄悄前来右相府。 听完今天发生在政事堂上的几桩事情后,元载也忍不住心生感慨。 如果时间退回去一个月,试问有谁敢信,一个月后会是如今这般局面? 白马寺一战即全歼魏博、成德三十余万大军,继而淮西、昭义、荆南、山南东道诸镇闻风而降,除了河朔三镇以及淄青镇之外,天下藩镇纷纷上书向朝廷表忠心,甚至就连只是代理河东节度使的王缙也上书,请求朝廷尽快选派河东节度使。 困扰大唐数十年的藩镇节度使之祸,翻手之间就解决了。 元载喟然说:“有王臣这等人物在朝,大唐已然中兴在望!” 杨炎叹息道:“有王臣确是大唐之福,但却是右相与下官之祸哪。” 崔昭听了后直摇头,叹道:“为何就变成了现在这般局面?为何?” “是啊,好好的为何就成了如此这般?”元伯和也是一脸的茫然,明明王家跟他们元家是姑表至亲啊,明明王臣是他阿爷的内侄啊,怎么就变成生死仇敌了呢? 元载也是轻叹一声,从王臣成为太子的忠实走狗的那天起,就注定和他这个姑父难以在朝堂之中并存,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再也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小說中文網 别人都有选择机会,甚至于就连杨炎、崔昭都有选择的机会。 唯独他元裁没得选,因为圣人给他的定位就是太子的磨刀石,他只有把太子这把刀磨废掉,才有机会换一把刀重新当他的磨刀石。 好半晌,杨炎才道:“右相,我们还有机会吗?” “有的,我们当然还有机会。”元载仿佛是在说服自己,也仿佛是在说服杨炎、常衮以及崔昭等心腹,一字一顿接着说道,“民心向背并非朝夕之功,亦非武力所能强行更改,河北士族与朝廷离心离德已经一百五十年,可没有那么容易重新归附。” 第329章 年轻气盛 杨炎喜道:“右相是说河北之战仍有变数?” “河北之战当然存在变数,而且变数极大!”元载幽幽说道,“太宗皇帝还是秦王时,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可在河北也是迭遭败绩,最后还是太子李建成施以怀柔笼络之策,这才勉强安抚住河北士族。” 顿了顿,元载又道:“王臣再是骁勇善战,还能比秦王更骁勇善战?安西军再强悍,还能比玄甲军更加的强悍?秦王和麾下玄甲军都解决不了河北士族,王臣和安西军何德何能?纵然最后解决了河北士族,也绝非是一朝一夕之功。” “所以,我们仍还有机会?”杨炎低声问道。 “是的,我们仍还有机会。”元载重重点头,“无论如何,王臣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岁,这个年纪最容易热血上头大开杀戒。” …… 东宫明德殿。 即便在东宫,李适依然不得片刻的歇息。 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对着董休耳语几句。 董休当即走到正跟杨绾议事的李适面前,说道:“太子,杨炎、崔昭及卓英倩等又去怀仁坊右相府邸了。” “去就去吧。”李适哂然说道,“他们毕竟是右相提拔的。” 董休斟酌了又斟酌,还是说道:“太子,要不要现在抓人?” 董休的意思,就是直接把元载、杨炎还有崔昭等人抓起来。 至于证据什么的,只要抓了人,还怕拿不到想到的证据?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儿时偷窥隔壁王寡妇洗澡的事情都得供出来。 “不用。”李适却哂然一笑说,“右相其实也没什么坏心。” 听到这,不只董休,连一边的杨绾也怀疑耳朵出现幻听。 摇摇头,李适又道:“右相以为他是李林甫,孰不知他其实连李辅国、程元振和鱼朝恩之流都不如,不用理他。” “太子说不用理他?”董休闻竟言有些失神。 回想起他刚以枢密使的身份进入政事堂之时,太子在元载的面前可是如履薄冰,这才短短不到五年,太子竟然已经不再将元载放在眼里? 不知不觉间,太子竟然已经成长到了今天这般地步? “没错,不用理他。”李适道,“眼下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顿了顿,李适又道:“更何况,有元载这样的人在朝也有好处,至少可以从反面提醒我们在哪些方面仍有疏漏。” 杨绾忍不住说了句:“太子就不怕他坏了大事?” “杨卿勿忧,右相坏不了大事。”李适洒然一笑,又道,“而只会像御史孜孜不倦的给朝中百官挑错一样,挑出我们的疏漏。” “御史能有什么错呢?清正风纪而已。”仦說Ф忟網 “右相他们又能有什么坏心呢?查漏补缺而已。” 李适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元载只是纯粹的文官,跟李忠臣、李宝臣、田承嗣这些手握重兵的节度使不一样,节度使能够直接扯旗造反,但是文官不行,他们的影响力必须得通过背后庞大的士族集团才能够显现,很容易分化瓦解。 文官很容易分化,更容易对付,一队禁军就能够抓起来。 所以嘉靖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能干翻三朝首辅杨廷和。 该说不说,如今的李适相比另一条世界线的李适是真的不一样了。 另一条世界线的李适当太子时从未掌控过政事堂,也没有得到实习的机会。 所以环境造就人这话是真没错,政事堂的历练再加上王臣的支持,使得李适的眼界得到了极大的拓展,认知的提升也非常大。 现在的李适甚至很享受元载对他的磨励。 在大局不会失控的前提下,有元载这样的对手帮你打磨政治手腕,提高治国理政的能力以及水平,有何不好?求之不得! 这番话听到董休等人的耳朵里,则又是一番感慨。 董休闻言当即下拜:“有王臣这样能征善战的名将是我大唐之福,有太子你这样襟怀袒荡的储君更是大唐之福,大唐真中兴有望矣!” 杨绾和中书舍人崔祐甫闻言也赶紧跟着拜倒称颂。 不过崔祐甫不愧是青史留名的钢铁直男,即便刚补为中书舍人没几天,人微言轻,却仍旧毫无避讳的向李适提出他的谏言。 “太子,宝剑太锋利不仅易折,且容易误伤己身,驸马都尉带兵打仗诚然是厉害,但正因此,再接下来的平定河北之战是不是可以考虑易帅?可将王臣调往淄青征讨李正己,再将李晟调去河北平定魏博镇及成德镇。” 崔祐甫这话真是一点都不隐晦,他就是担心王臣的战功太著于国不利:第一不利,功高盖主;第二不利,不好封赏;第三不利,百姓遭滥杀。 可见崔祐甫与元载的看法相似,都担心王臣滥杀。 “崔舍人,你担心王臣会滥杀河北百姓?”董休看了一眼李适,问道。 “喏。”崔祐甫唱了个喏,又严肃的说道,“河北历来民心不稳,士族也多有怨怼,英明如太宗皇帝亦是难解河北之痼疾,只能以杀止杀,武周朝时的武懿宗更是险些酿成大祸,安禄山及史思明亦是因为得到了河北士族的鼎力支持,才有如此大的声势!” “所以呢?”李适的眉头已经蹙成了一团,问道,“你想说什么?” 李适脸上已经流露出了很明显的不悦之色,崔祐甫却没有丝毫的退让,依然直言不讳的提出他的警告:“驸马都尉所言整体迁徙河北士族之主干主支,保留庶支旁支并加以分拆混居的治理措施,可谓直切要害,但我要说的是,此策施行难度极大!” 李适沉声道:“治国理政从来都是披荆斩棘,难不成还能因为难度大就轻言放弃吗?” “当然不能。”崔祐甫也有自己的一套说辞,“治国理政从来都不易,必须迎难而上,这个道理天下皆知,我担心的是驸马都尉太过年轻,杀心又太重,一旦河北士民群起反抗,便压不住胸中杀意进而大肆滥杀,将河北屠成赤地……” “一派胡言!”李适大怒道,“王臣确实年轻,但他何时滥杀过无辜?战场上的俘虏,无论是吐蕃人、回纥人亦或者是葛逻禄人,王臣从没有滥杀一人!河北士民乃是大唐子民,王臣对待自己的同胞难道还不如对待蛮夷?” 第330章 寸步难行 “太子,这不一样。”崔祐甫辩驳道,“之前驸马都尉之所以从未滥杀过一个吐蕃、回纥乃至葛逻禄战俘,是因为他从未曾遇到挫折,也从来没有动过真怒。” 董休道:“崔舍人,你认为王臣会在平定河北之战中遭受挫折?” “是的。”崔祐甫点了点头,又说道,“此次平定河北之战的难度将超乎想象,我很担心驸马都尉会因为安西军的巨大伤亡而迁怒于河北百姓。” “巨大伤亡?”李适表情变得严肃,“平定河北真会这么困难?” “极其困难!”崔祐甫异常严肃的道,“甚至于有可能寸步难行!” “寸步难行?”李适的表情变得越发的严肃,真会有这么夸张? …… “并不夸张,平定河北之战真可能寸步难行。”王臣对此却早有心理准备,“延续五百多年的恩怨,不是那么容易消解的。” 马燧、朱滔及龟兹军团的一众将校面面相觑。 马燧明显不怎么信服:“魏博、成德两镇的主力都已经灰飞烟灭,河北所剩的叛军不过两三万人,而且我们还有昭义军以及河东军相助,十万大军对两三万,何况还有龟兹军团的山炮野炮以及重炮,我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有何难处?” 王臣摇头道:“平定河北之战,难的并非魏博、成德的几万正兵,而是河北道的将近一百五十万户一千万口!即便是经历了安史之乱,河北道的人口已经锐减,此时仍还有百余万户六七百万口!马都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末将懂了。”马燧恍然说道,“若是重压之下河北百姓众志成城,则旦夕之间即可以募集上百万乡兵壮勇!” “不止如此。”王臣肃然说道,“更为麻烦的是,这一百万乡兵壮勇还可以获得河北六七百万百姓的不遗余力的鼎力支持,河北的每个乡村、每个集镇,每一座城池,都将成为坚不可摧的要塞堡垒,朝廷大军只要进入河北,就会陷入泥泞之中,变得寸步难行!” 说到这一顿,王臣又道:“总之一句话,平定河北之战必须做好充分准备,在还没有做好充分准备之前,绝不过河,绝不轻入河北!” 一边旁听的张延赏问道:“该做哪些准备?” “第一重要是粮草辎重,必须储备五百万口三年所需口粮。”王臣肃然道。 “甚?”张延赏失声说道,“储备五百万口三年的口粮?竟然要这多的粮食?” 马燧等人也是面面相觑,五百万人三年的口粮?给河北所有百姓准备口粮? 王臣接着说道:“当然了,不必按照军粮的标准,只需按难民标准即可,大口年给粮三石六斗,小口年给粮一石八斗,人均年给粮两石即可。” 张延赏摇头道:“即便如此也需储备三千万石粮食!” 马燧、朱滔等人再次懵掉,三千万石粮食,吓死人的数字! 王臣道:“三千万石粮食听上去确实不少,事实上也很多,但是对京畿、都畿两道的山东士族集团来说却并非办不到。” …… 杨绾道:“拿出三千万石粮食对于京畿、都畿的山东士族而言并非难事,便是五千万石他们也能拿得出,难的是如何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拿出粮食!” “这怕是不易。”崔祐甫道,“当年叛军打到潼关时,玄宗皇帝曾经号召京畿道的山东士族拿出钱粮犒劳士卒,并募集新军,却没有哪怕一家响应。” “最后山东士族积攒的钱粮全便宜了安禄山那个贼子。” “再后来吐蕃军逼近长安时,当今圣人再次号召京畿的山东士族拿出钱粮犒军,并募集壮勇守卫长安,结果仍然无人响应。” “最后吐蕃军攻陷长安,所有的粮钱又便宜了吐蕃人。” 听到这,李适不禁有些脸红,因为当时不愿意拿出钱粮的并不只是京畿的山东士族,还有他们老李家,玄宗皇帝和当今圣人同样不肯从大盈、琼林库中拿出钱粮来犒劳前线士卒,最终两座皇家库藏内的钱粮全都便宜了叛军以及吐蕃人。 顿了顿,崔祐甫又郑重的说:“所以,不要对京畿、都畿两道的山东士族抱有期待,尽管这十年来他们积攒了不少粮食,但是让他们捐献钱粮,几不亚于缘木求鱼、痴人说梦,至少我们博陵崔氏不可能捐献钱粮。” 董休道:“崔舍人已经问过族长族老?” “问了。”崔祐甫摇摇头说道,“全都拒绝捐献钱粮。” 李适的目光又转向杨绾,问道:“杨侍郎,你刚从淮南巡粮回来,淮南以及江南诸道的府库中有多少存粮可以北调?” …… “必须阻止淮南以及江南诸道的官粮北调。”元载道,“粮食之争,是此番王臣能否顺利平定河北的关键,京畿以及都畿道的山东士族绝无可能捐粮,所以只要不让淮南以及江南诸道的官粮北调中原,平定河北之战就必然以失败告终。” 杨炎皱眉道:“如今淮西军都已经缴械乞降,淄青镇又有河南军及汴宋军拦在中间,根本无法南下,除此之外还有何策可以切断大运河漕运?” 元载摇头道:“不必切断漕运,一样可以阻止淮南及江南官粮北调。” 杨炎闻言眼前一亮,兴奋的道:“右相是说,发动淮南及江南士族?” “是京畿以及都畿的山东士族。”元载说道,“淮南及江南诸道的官粮虽然是存放在各州的官仓之中,但却早已经抵押给了两畿的山东士族,虽然约定好朝廷可以平价购入并调运各州官仓之存粮,但是两畿的山东士族也同样可以惜售。” 说起这,就得回溯到当初刘宴和第五琦发债。 当初发债的抵押物便是淮南及江南诸道的田租。 所以淮南及江南诸道的官粮朝廷虽然可以动用,但是严格的论起来,这些粮食的所有权其实是属于当初买入国债的两畿士族,也即山东士族。 顿了顿,元载又道:“不能让淮南及江南诸道的一粒粮食北调中原。” 杨炎重重击节,道:“若能如此,则平定河北之战必定以失败告终,驸马都尉也必将收获人生之中的首场败绩!” 第331章 腾笼换鸟 “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淮南及江南官仓中的粮食。”王臣道,“而且淮南及江南的存粮也不够”。小說中文網 “为何?”张延赏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蹙眉问道,“如今淮西镇已经被讨平,大运河漕运已经重新打通,淮南及江南官仓中的粮食可以直达洛阳乃至河北。” 王臣道:“问题不在途中,而是在淮南及江南这两个源头。” “问题在源头?”张延赏恍然道,“明白了,我倒是忘了,朝廷早就已经将未来十五年淮南及江南诸道官仓的田租抵押发债,这批粮食已经归京畿及都畿的士族集团所有,户部虽然仍然可以调运这些粮食,却需要付钱。” “他们敢不卖?”马燧表情冷下来。 “他们当然敢。”王臣道,“朝廷难不成还敢跟京畿及都畿的整个士族集团作对?” 跟事实上掌握国家机器的京畿以及都畿士族集团作对是绝无可能的,无论圣人,还是太子,又或者是王臣,都做不到。 王臣要是敢得罪京畿都畿的整个山东士族集团,安西军分分钟造反。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马璘、郭晞甚至于段秀实、孟睥、姚令言几个,还有安西军各个军团的将校,多是两畿士族集团的一分子。 王臣敢得罪两京士族集团,分分钟变孤家寡人。 杜岳、崔河、郑甲、郑乙、裴不败他们也都是两畿士族集团的旁支又或者远支,跟控制朝政的山东士族集团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一旦两畿的山东士族集团形成普遍共识,皇帝都只能靠边站。 唯二能做到这点的,恐怕也只有黄巢以及朱温,因为他们两人的部下跟山东士族集团没有太多牵连,甚至可以说充满血海深仇。 “那怎么办?”身为龟兹军团步营副将之一也是马璘的侄子马朗说道,“没粮食,河北之战就会寸步难行,可是两畿的士族又不肯捐献粮食,淮南以及江南官仓里的粮食也归于两畿士族所有,同样没有办法调用,这岂不是就成了死局?” “不,办法其实还是有的。”王臣微微一笑又道,“你们为何非要想着让两畿的山东士族集团捐献钱粮呢?为何就不能够让他们主动供输钱粮呢?” “主动供输钱粮?”马燧皱眉说道,“两畿的山东士族集团并非傻子,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等蠢事?不可能的。” 王臣笑了笑说道:“如果有利可图呢?” “有利可图?”张延赏闻言来了兴致,“有何利益?” 王臣反问道:“张留守,你也知道河北士族集团与之前的关陇集团以及现在的山东士族集团争斗了足足五百多年,但你是否知道,两大利益集团争夺的是什么呢?” “争夺的是江山社稷。”张延赏心说道,争夺的是长安城内的那把龙椅。 “非也,这只是表象。“王臣摆摆手道,“归根结底争夺的是河北的田亩!” “田亩?”张延赏一脸茫然,马燧、朱滔他们也是不明所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个道理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有些难理解。 但事实就是这么回事,河北士族想要在朝堂之上培植代理人替他们发声,初心其实只是想要保住肥沃的燕赵平原。 而最开始的关陇集团以及后来的山东士族集团之所以打压河北士族集团,最终目的也是为了抢夺燕赵平原的田亩。 因为这片土地太肥沃,人口又密集。 只要控制了燕赵平原,就有了问鼎天下的资本。 到了这,王臣平定河北又或者说削除河朔三镇的大计就已经呼之欲出了,如果用一个成语来概括就是——腾笼换鸟! …… “太子,这是驸马都尉刚刚遣飞骑送来长安的。”董休将一封密奏递上来。 “肯定是筹粮的方略。”李适闻言兴冲冲的拆开,看完之后却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腾笼换鸟?对河北的士族来一个整体搬迁?再把燕赵平原空出的耕地拿出来,按照两畿士族供输粮食的多少,给予相应数量的田亩回馈。 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就是供输多少粮食给多少面积的耕地,先到先得,卖完即止! 好一个腾笼换鸟,好大的手笔!李适也被震惊到,但是静下心仔细想想,王臣的这个方略似乎真的有可能办成,虽说中间还然存在不少的问题,但都是一些细枝末节,至少大方向上是没有问题的,也的确可以让两畿的士族集团形成合力。 当下李适击节道:“快,派人去请张宴还有第五琦。” 刘宴和第五琦刚刚下直回到家,接到太子的诏令便赶紧又匆匆赶到东宫。 看完王臣的密奏,刘宴和第五琦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大的手笔! 好半晌,第五琦才幽幽的说道:“太子,驸马都尉这是要把河北士族宗族连根拔起,不,是连根移植到安西六镇,永绝后患哪!” 正在来回踱步的李适顿步问道:“你们只说此方略是否可行?” 刘宴道:“论起来,河北道的田亩其实并非全是河北士族或者宗族的产业,两畿士族在河北其实也有不少产业,比如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赵郡李氏以及范阳卢氏等士族原本就是河北士族出身,在河北的产业其实并不少。” “然而,跟留在河北的士族又或者说宗族相比,两畿士族在河北道的产业却又不值一提。”第五琦接着说道,“鉴于此,驸马都尉的这一方略至少可以让两畿士族中的多数人有利可图,从而形成一种合力,而一旦形成合力,其余的也就不再重要。” 到底是政治人物,一眼就看出王臣这个策略的毒辣之处。 那就是,只要支持的力量超过反对的力量,无事不可为。 “正是。”刘宴也道,“驸马都尉的这一方略,可行!诚然可行!” “善!”李适击节道,“那么,河北士族的田亩有多少?是否足够?” 第五琦如数家珍般道:“按照天宝年间的计册,河北田亩约三千万亩有奇,其中至少有十之七八分属河北之各个士族,也即至少有两千万亩。” 李适道:“足够让两畿士族供输三千万石粮食否?” “太子,河北道之耕地冠绝天下,一亩可收一石五斗甚至两石谷(粟),因而一亩地可卖八石甚至十石谷,卖出三百万亩耕地即得粮三千万石!” “如此,此事当无问题!”李适大喜。 第332章 闻风而动 数日之内,一个惊人的消息就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长安,说“王大炮”要把整个河北一百五十多万户、七百多万口,全部迁往安西。 迁走这七百多万口之后,腾出的四千万亩耕地低价发卖。 而且这四千万亩耕地不收钱,只收粮食,每亩只卖两石。 消息传开,整个长安城瞬间就沸腾开来,贩夫走卒茶余饭后谈的都是此事,士子监生姐儿们喝花酒时讨论的也是这件事情,山东士族则已经开始行动。 其中京兆杜氏的反应也很快,被安西军解救刚回到长安的杜环奉族老之命,第一时间找到了已经是千牛卫中郎将的杜岳。 杜岳现在的职官是正四品下,千牛卫中郎将。 “老二十九,你可还记得我?”杜环笑问道。 “请问你是?”杜岳放下手中的草料,不解的看着杜环。 杜环脸上掠过一抹黯色之色,叹息道:“也是,当年我离开长安去安西时,你还只有六岁,你阿兄杜十八也才十岁而已。” “你是……”杜岳忽然间有了一点印象,“莫非你是季兄?” “老二十九,你终于还是记起我来了么。”杜环抹了抹泪,有些落寞的说,“如今京兆杜氏崇眷房就只剩下你我兄弟二人,你可得把本房门楣给撑起来。” “阿兄你几时回的长安?”杜岳赶紧请杜环到大堂上落座,“之前在伊丽,我就从驸马都尉口中听说了你安然无恙,小弟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只恨当时小弟不在撒马尔罕,因而未能与阿兄见一面,却不想阿兄已经返回长安。” 杜岳是真高兴,因为他们这一房就只剩他和杜环这两个男丁。 兄弟两人现在都是光棍,杜岳一家六十九口死于吐蕃人之手,杜环一家三十余口也在安史以及吐蕃之乱中走死殆尽,兄弟俩的祖宅都被烧掉,只剩废墟。 杜岳现在住的宅子是刚买的,也在崇仁坊,且就在祖宅隔壁。 等到有时间了,杜岳打算将新宅祖宅打通,合成一座大宅子,再然后买上几十个奴仆丫鬟,崇眷房的门楣就算立起来了,爷娘在九泉之下也就该瞑目了。 “愚兄也是不久前刚回长安,而且此事多亏有驸马都尉相助。” 杜环摆了摆手,又接着说道:“今日愚兄找你,实是有一事相求。” 杜环当即将族老托付他的问题道了出来,最后又道:“老二十九,族老说了,若是杜氏能购得一二万亩地,少不了你我兄弟的好处。” “阿兄发了话,小弟敢不从命。”杜岳满口应承下来。 这倒不是杜岳托大,而是王臣早做了交代,只管答应。 反正要给别人好处,为什么不让亲近之人拿来做人情? …… 但是王臣身边的亲近之人显然不包括华州郑县的王氏。 王垚备了厚礼去光行坊的驸马都尉府走亲,去了两次,两次都被管家给赶出来,礼物也被扔到光行坊的十字街。 王郑氏闻言,顿时气得不行。 “这小贱种……”王郑氏骂到一半又咽回去,黑着脸道,“王臣这个不孝子孙,看来还记着当年的仇呢,怨我苛待于他。” 王垚哀求道:“祖母,你还是赶紧想个法子吧?” 回娘家省亲的王巧儿也说道:“我家郎君说了,这次发卖河北田亩价钱会很低,我们郑县王家如果能够趁着这次机会低价买入几万亩良田,今后只是收租也可保衣食无忧,若是能够趁着这次机会修复与二弟的关系,那就再好不过。” 兄妹俩话里话外就是想要王郑氏亲自出面赔罪。 王郑氏挣扎片刻之后跺脚说道:“罢罢罢,我去。” …… 能让王郑氏舍下老脸去求王臣,可见利益之丰厚。 这么大好处,眼红的肯定不只杜氏、王氏,整个京畿乃至整个都畿都闻风而动,托关系的托关系,使钱的使钱,就是各种攀扯,走穴及游说。 这样的局面,是元载和杨炎等心腹万万没想到的。 “右相,完了完了,全完了。”杨炎一进右相府花厅就跺脚哀叹道,“整个京畿还有都畿都闻风而动,所有人都在争着抢着要给朝廷供输粮草!” “疯了,全都疯了。”崔昭也哀叹道,“京畿都畿的士族全都疯了!” “疯了?不,他们没疯,恰恰相反,他们聪明得很。”元载恨声道,“这可是一次以小博大的天赐良机,一百年都未必能遇上一回!” “谁说不是。”常衮叹道,“平常时,河北的一亩水浇地至少值十石,可是这一回,京畿都畿的士族世家只需花费两石即可买到河北的一亩水浇地,只是转一手,即可以获得一亩八石之暴利,一万亩地便是八万石谷!八万石!” 崔昭一脸艳羡的道:“按现在的市价,八万石那便是足足四万贯!” “这钱都是白送的。”卓英倩同样一脸的艳羡,可惜没有他的份,因为卓家在京畿道根本就不入流,根本不具备上桌吃饭的资格。 “白送?那也未必!若是打不下河北,所有的钱粮就全打了水漂。”元载恨声道,“到那时候,太子一党就等着被山东士族的怒火所吞噬吧!” 元载确实有理由生气,因为元家也没资格上桌。 很显然,元家被太子和王臣给针对了,不然凭他当朝右相的身份,不说百万亩,低价买入五十万亩良田绝无问题,现在却是一亩都买不到。 所以这对于元载来说就是双重暴击,两倍痛苦。 “右相所言极是,这一切要想兑现得有个前提,那便是平定河北。”杨炎也道,“若是河北无法平定,就等着遭受山东士族的怒火与反噬吧!” 只不过,说这句话时连杨炎自己都没有半分底气。小說中文網 若是粮饷有保障,王臣必定可以平定河北,无非就是多费点时日。 说到底,河北道一百五十万户七百余万口也不是集中于一隅一地,而是分散在一府二十九州的广阔地域之中,安西军完全可以将其各个击破。 第333章 大军云集洛阳 时间很快来到大历八年(773)五月(农历),河洛平原开始进入雨季。 每年的农历五月及六月,是河洛平原雨水最充沛的季节,粮食的收成好坏就看这两个月的雨水是否充沛,是则丰收,否则就歉收。 今年的雨水还是很足的,刚进入雨季就连着下了三天雨。 不过雨再大,也没办法浇灭京畿、都畿士族输粮的热情。 短短一个月,京畿、都畿各州的官仓中就已经囤积了上千万石谷(粟)或菽(豆),且仍有大量的谷菽在源源不断运来官仓。 如果说之前是担心筹集不到粮食,那么现在担心的就是储备问题。 兼任户部侍郎兼京畿道、都畿道、淮南道及江南道转运使的杨绾更是直接将行辕设在了含嘉仓,唯恐出现什么纰漏。 含嘉仓乃是隋唐两朝最大的粮仓。 天宝年间时,含嘉仓一度储粮高达583万石。 现在更夸张,现在含嘉仓内储存了800万石! 此外洛口仓、回洛仓也分别储备了400万石! 再加上太仓储备的粮食,用李适的话说就是,大唐的官粮从来没这么宽裕过,即便是贞观年间又或者天宝年间,两畿官仓也没这么多粮。 李适和王臣君臣几乎把两畿士族的私家粮仓掏了个精光。 这对李适和王臣是政绩,但是对督粮官杨绾却是沉甸甸的责任,差事办好了,不过是本份而已,但若是差事办砸了,粮食出现任何闪失,杀头抄家准没跑。 所以杨绾是真不敢有丝毫的疏忽,每天早晚都要巡查一次仓库。 进入雨季后,除了防火防鼠防虫及防盗之外,更要防水,绝不能让粮仓进水。 看着天空中倾落的豪雨,杨绾扭头问杜岳道:“从江南道调运的帆布何时运到?” “禀杨尚书,帆布已经运抵洛口。”杜岳忙道,“末将已经派人去洛口码头搬取。” “好。”杨绾欣然点头道,“运回含嘉仓之后,立刻将所有廒顶再覆盖一层帆布,确保不会有一滴雨水溅入粮仓之内!” “喏!”杜岳叉手应声喏。 正说话之间,洛阳方向忽然传来咚咚的鼓声。 “这是战鼓?”杨绾一愣,淄青军打过来了? 杜岳却摇头:“这是迎送鼓,应该是李帅到了。” …… 是李晟到了,除了李晟之外,还有山南东道及荆南镇的六万“叛军”。 其实山南东道和荆南镇的叛军远远不止六万,只山南东道就有十万,加上荆南镇的五万便是足足十五万。 只不过这十五万叛军大多是抓来充数的壮丁。 所以李晟在接到朝廷诏令后,做了一番甄别,抓来的壮丁全部放还,只留下了梁崇义和王昂麾下的老卒,合共六万叛军。 这六万叛军将举家迁往河西。 只不过,家眷会先一步迁往河西。 之前王臣提出的是整体迁往安西,不过经过政事堂的讨论,宰相们认为不宜将几十万叛军全部迁往安西,应该匀一批到河西。 这其实就是制衡之道,不能让安西一家独大。 于是荆南军、山南东道的叛军就划给了河西。 只不过六万叛军需要先跟李晟前往河北讨贼。 这其实就是拿叛军的家眷当人质,让叛军不敢作乱又或者畏罪潜逃。 同样待遇的还有淮西的五万叛军,只是淮西军已经先一步抵达洛阳。 到现在,聚集在河洛平原的官军、叛军以及战俘已经超过了四十万,洛阳城外的十几座卫星城堡俨然变成了一座座的大兵营。 李晟也不打算住进洛阳城内,他得以身作则。 当下李晟扭头询问王臣道:“贤婿你是随军住在千金堡?” “对啊。”王臣随口回应道,“在外征战之时,还是不要搞什么特殊。” “那我也跟你一起住千金堡。”李晟当即说道,“这样闲下来的时候,你我翁婿之间还可以说一说话。” 阔别三年多,李晟真的有一肚子话想跟王臣说。 最为急切的,当然是弄清楚“大炮”这种东西。 之前在河西、安西连战连捷,大唐君臣包括李晟都认为全靠着王臣,郭子仪这个人精虽然回过一次长安,可是对安西军的火炮却只字未提。 所以直到王臣带着龟兹军团进京,都没一个人关注过安西军的大炮。 但是等到白马寺之战打完后,大炮的秘密就藏不住了,现在不光是魏博、成德及淄青等各镇叛军已经知道了大炮的秘密,大唐君臣也都已经知道。 所以李晟迫切的想看看大炮,弄清楚大炮究竟怎么回事。 李晟心里是怎么想的,王臣当然心知肚明,当即笑着说:“正好,小婿也有好多的话想要跟岳父说,那岳父你就跟着小婿住千金堡吧。” “姐夫,我我我,还有我呢。”一边的李愿急道,“还有我也在呢。” “别吵,我都看见了。”对李愿这个小舅子,王臣可没有那么客气,当初刚开面时,这小子还拿着棍子打他来着。 “完了?”李愿的脸垮下来,就没个礼物什么的?都三年多没见了。 “给你。”王臣还真从革囊中抽出一具单筒望远镜,随手递给了李愿。 再接着,王臣又从革囊中取出另外两具单筒望远镜,分别递给李晟和郭晞。 因为镜片需要靠纯手工打磨,而且打磨的精度又高,所以制作望远镜既费时又费工,安西工匠营每个月的产能不足十具。 所以这份礼物是极其珍贵的。 对于领兵大将来说尤其珍贵。 “姐夫,这是望远镜?”李愿大喜。 四年前,李愿就见过王臣的那具初代望远镜,知道这玩意儿可以看到很远,只要站在足够高的高处,可以看清几十里外的景象。尛說Φ紋網 李晟和郭晞很快也发现了这玩意的军事价值。 有了这玩意,他们站在高处就能将敌军的动向尽收眼底,就可以做出更准确更具针对性的兵力阵形调度,打胜仗的概率也将会极大提升。 郭晞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进军河北,当即问。 “驸马都尉,大军何时可进军河北?” 第334章 杀鸡儆猴 李晟的目光也转向王臣。 尽管在他们三个人中间,以李晟的职衔最高,资历也最老,毕竟他是陇右道兼山南西道兵马副元帅,而且行伍多年。 但是李晟也十分的清楚,在太子的计划当中,他只是名义上的主帅,挂个名而已,他的好女婿才是真正意义的主帅。 只不过,李晟对此也没什么异议。尛說Φ紋網 因为李晟也承认自己比不上他的这个好女婿。 两人易地相处,李晟可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凭借五万人全歼魏博成德三十多万叛军,河朔三镇的凶悍能打是出了名的。 所以现在李晟也有些唯女婿马首是瞻的意思。 李晟和郭晞都很给面子,王臣同样没有拿捏。 将手伸出雨伞之外鞠了一把雨水,王臣说道:“我们龟兹军团的火炮雨天没法用,所以要等雨季过后才能进军河北。” “原来是这样,那就等雨季过后。”李晟点头。 郭晞则一脸期待的说道:“说到这火炮,驸马都尉能否让我和大帅见识一二?” “当然。”到了这个时候,王臣也不会再将火炮藏着掖着,就算想藏也藏不住,何况他已经提前做了安排,杜绝了技术外流的可能。 顿了顿,王臣又道:“等到雨停了就安排。” 这一等,又是三天,三天之后雨终于停了。 王臣当即命郑乙将重炮队拉到了千金堡外。 再接着,王臣又将李晟、郭晞以及湟原军的八千精骑请到演武场。 当然了,淮西镇、荆南镇以及山南东道的十多万“叛军“,还有李希烈、丁浩、贾子华以及蒋知璋等“叛将”也被王臣拉到演武场外。 为了增加“震慑“效果,王臣用的活靶子。 所谓的活靶,就是拿活生生的叛军当炮靶。 当然,这不是滥杀无辜,而只是公开处刑。 因为魏博镇、成德镇的叛军被俘后并不是很老实,几乎每天都有闹事的。 这次被王臣抓起来充当炮兵演武活靶子的,就是之前多次闹事的罪魁祸首以及骨干分子,这些人可以说死有余辜。 正好拿他们来杀鸡儆猴,震慑反正的叛军。 这也是整肃“反正叛军“的很重要的一环。 叛军毕竟是叛军,就跟动物园里的猛兽吃过人肉之后就很难再饲养一样,叛军在品尝过造反的滋味之后,就很难变回军纪严明的官军。 有些错可以回头,有些错犯了就很难回头。 唯一的区别就是,有没有再次犯错的机会? 王臣现在要做的,就是杜绝叛军再次犯错的机会。 至少在发配到河西或者安西之前,不给叛军机会。 所以必须对这些反正的叛军进行一次严厉的震慑。 为了让更多的“反正叛军”看到这次炮击的效果,刑场都是精心挑选的。 这是千金堡外一个几丈高的土台,乃是当年唐军攻打王世充时所修筑的,用来安置炮弩及伏远弩压制千金堡,正好充作刑场。 上千个河朔叛军很快就被捆绑在了土台的木桩上,并且被排列成了五十个纵队,每个纵队有二十个左右叛军。 在每个纵队前方,各有一门六寸车载重炮。 很快,五十门六寸重炮就做好了发射准备。 被捆缚住的叛军已经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开始大声鼓噪。 也有开口求饶的,但是现在求饶已经晚了,早干什么去了? 郑乙大步流星来到王臣面前,叉手报告道:“大将军,安西军龟兹军团炮营重炮队五十门六寸重炮准备完毕!” 王臣当即转过头看向李晟和郭晞:“要不然这便开始?” 李晟和郭晞嗯了一声,然后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望远镜。 其实,李晟他们所在的检阅台距离叛军活靶并不算远,也就五百步左右,看清楚全貌是没问题的,但是要想看清楚细节的话,就必须借助望远镜。 王臣便回过头对着郑乙轻轻颔首,郑乙当即挥落右手。 随即,土台上便响起连续的巨响:轰轰轰,轰轰轰轰! 然后,李希烈、丁浩、贾子华以及蒋知璋等叛将,还有淮西镇、荆南镇以及山南东道的叛军就看到了毕生中所见过的、最血腥最残酷的画面。 立在土台上的一千多根木头桩子,大多数都在一瞬间折断碎裂。 被捆缚在木头桩子上的叛军也在霎那间粉身碎骨,而且是字面意思的粉身碎骨,血肉骨头全碎掉,化为四下溅射的血雨肉沫。 李晟、郭晞还有李愿通过望远镜,看得更加清楚。 饶是李晟和郭晞见惯了各种各样惨烈的战场画面,看到这一幕也不免神情一凝。 李愿就更加不堪,只是看了两眼,就放下望远镜不敢再多看,脸色更变得煞白,小舅子显然被眼前的这副血腥画面给吓着了。 炮决之后,刚刚还嗡嗡嗡响成一片的旷野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十几万“反正叛军”全都看傻掉,对着土台久久没能回过神。 该说不说,这次的杀鸡儆猴的效果不是一般的好,山南东道、荆南镇还有淮西镇的十余万叛军都被这次炮击的威力给吓着了。 只一排炮,上千叛军就粉身碎骨! 如此神威,岂是血肉之躯能抗衡? 所以,趁早绝了混水摸鱼的念想。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协助官军平定河北。 安西军在,大唐朝廷就稳如磐石,造反就是找死! 好半晌后,李希烈等叛军还有十几万反正叛军才终于回过神,又开始交头接耳,叽叽喳喳或窃窃私语。 检阅台上,李晟也向王臣提出请求:“贤婿,能否上刑场一观?” “当然。”王臣当即带着李晟、郭晞登上了充当刑场的大土台,李愿也跟了去,强忍着不适近距离观赏土台上的血腥画面。 李希烈等叛军也被请上了土台。 “李希烈。”王臣走近了李希烈问道,“我龟兹军团的大炮如何?” “真乃是世间罕有之神兵利器!”李希烈的身段跟朱滔一样柔软,当即毫不犹豫的大唱赞歌,“大唐有驸马都尉及此等神兵利器,平定河朔三镇,指日可待!” 第335章 真神兵利器 “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王臣目光扫过丁浩、贾子华、蒋知璋等淮西叛将,又抛出事先准备好的甜枣,“到安西后你们只要兢兢业业为朝廷效劳,朝廷定会一视同仁,安西军有的,你们也会有!” 荆南军、山南东道的叛军及家眷将发往河西安置。 但是淮西镇的五万“叛军”却被王臣截留了下来。 这五万“叛军”自从驻扎淮西后,生活变得腐朽,战斗力有所下降,但是底子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丁浩、贾子华及蒋知璋等一等淮西叛将的能力都是在线的,若非如此,李希烈也不可能在另外一条世界线将中原大地搅个天翻地覆。 不过在这条世界线,淮西军只能去搅动中亚大地。 “安西军有的我们都会有?”李希烈的眼睛亮起来。 然后指着车载六寸炮问道:“此等神兵利器我们也会有?” “当然,凡安西所属军团,都会配属炮营。”王臣毫不犹豫的点头。 王臣说的都是实话,但是仅仅只说了半句,安西下属军团都有炮营,淮西军到了安西之后也同样能有炮兵支援,只不过不再是以淮西军的身份,他们也不可能再聚在一起,而是会被分散编入到各个军团。 李希烈却开始了浮想联翩。 甚至幻想着有朝一日成为安西大都护然后率军进关…… 李晟和郭晞就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的对安西军的大炮感到很好奇。 李晟对着六寸重炮黑黝黝的炮口瞅了又瞅,似在揣度四十斤的生铁子出膛之时,那毁天灭地的威势,郭晞则对着一只火药包嗅了又嗅。 “火药?这是火药?”郭晞指着药包问道,“是用火药发射的生铁子?” “没错,就是火药。”关于火炮的工作原理,王臣并没有丝毫的隐瞒,因为这点他就算是想隐瞒也根本瞒不住,只要见过并且闻过火药味的都会发现用的是火药。 只不过,知道通过火药发射生铁子是一回事,仿制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别的姑且不说,只是火药的成分、份量配比以及颗粒化就是一道鸿沟。 说起这,就不能不提吐蕃人还有回纥人,对,回纥人也在仿造骆驼炮,只不过结果没比吐蕃人好到哪里去,造出来的火炮要么太过笨重,要么很容易炸膛,而且杀伤力也远远比不上安西军的骆驼炮,陶瓷手榴弹的情况也差不多。 李晟也从炮口收回目光,问王臣:“贤婿,此炮乃是青铜所铸?” “没错,就是青铜浇铸,只不过在浇铸炮身之时还有诸多讲究,只要一步出错,立刻就会发生炸膛,不仅不能杀敌,还会炸死自己人。”王臣这个老六狠起来连岳父都骗,反正大炮的秘密绝对不能轻易外泄,哪怕是岳父李晟。 李晟和郭晞闻言顿时间神情一凛,心说果然。 此等神兵利器,又岂能轻易仿造?想简单了。 不过郭晞也是个厚脸皮,仿造的想法落空后,便开始求助王臣:“那啥,贤弟,你能不能把浇铸大炮的方法教给我们湟原军?我不白要,我们可以给钱的,无论你要多少,我们湟原镇都照给,要不然贤弟你就开个价?”Www.XSZWω8.ΝΕt 李晟其实也想要大炮的铸造工艺,只是碍于身份有些抹不开脸。 但是在入关前王臣就想好了说辞,当即说道:“这个恐怕办不到,因为我已经把大炮的铸造工艺卖给李记,在今后五十年内,大炮的铸造技术都归李记独享。” 顿了顿,王臣又笑着说:“郭兄若是想要大炮,可以直接向李记买,价格不高,像这样的六寸重炮也就两万贯而已。” “说甚?一门炮两万贯?还而已?”郭晞瞠目结舌,你怎么不去抢! 李晟突然之间后悔不已,早知道就不把李记作为嫁妆陪嫁给这小子,这样的话,陇右及山南诸镇岂不是就可以低价买入大炮? 陇右及山南诸镇若是也有了大炮,又何惧吐蕃军哉? 王臣唯恐李晟也开口讨,当即附着李晟耳朵低语道:“岳父,你跟东都留守张延赏是如何结的仇怨?张留守还差点迁怒于我。” 李晟立刻忘了大炮的事,连忙说:“都是些陈年旧事,不提了也罢。” 王臣却哪壶不开提哪壶:“前次我去张留守府上拜访,遇见一位叫高洪的娘子,生得十分美貌,她还向小婿询问岳父你来着,岳父可认得此娘子?” 这下李晟就彻底顾不上大炮的事,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贤婿,今日天气不错,而且你我翁婿许久不曾比试过骑射,不如今日再来比试一场如何?” “骑射?”王臣当即对朱滔说道,“朱滔,你来陪大帅。” “喏!”朱滔当即屁颠屁颠的牵着两匹战马来到李晟跟前。 李晟逃也似的离开土台,丢人哪,抢张延赏女人的事居然被自家女婿给知道了,这下子他的家庭地位算是保不住了,这张老脸往哪搁? …… 李晟顾不上再打听大炮,郭晞也断了念想。 但是有个人却没有放弃,这个人就是李豫。 接到白马寺大捷的露布飞捷之后,李豫就开始着手暗查。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暗查,终于还原了白马寺之战的始末。 “在白马寺之战中,龟兹军团一共使用了两种神兵利器,一种名叫大炮,车载,另外一种名叫手榴弹,可以由骑兵投掷炸开然后杀敌。”孙希严说道。 “骆奉先。”李豫目光转向骆奉先,又问道,“你可知晓这两种神兵利器?” “禀圣人,老奴所知也不多。”骆奉先忙道,“只知道安西军的这两种神兵利器皆由李记商号独家打造,而且外人不得进入李记的武备城。” “李记商号?”李豫恍然说道,“朕想起来了,四年之前王臣赋闲在京时,就在李记的铁匠铺中鼓捣了几个月,说是在打造一种神兵利器,原来他并不是在信口开河,而是真的在打造神兵利器,看来是朕小觑他了。” 第336章 禅让皇位 李适被召进紫宸殿时,还一头雾水。 这都已经是亥末时分,父皇还没睡? 何况父皇久不问政事,所以今晚召他是为何? 等李适行过大礼之后,李豫才问道:“太子,你可知王臣将火炮以及手榴弹的制造方法给了李记商号一家,秘不示人。” “骆奉先身为安西监军,竟然也不知其底细。“ “王臣还给李记商号在龟兹城外修筑了一座武备城,而且看护严密,未经许可甚至连骆奉先都不准入内。” 说到这一顿,李豫又问:“你可知否?” “儿臣知道。”李适一脸坦然的答道,“王臣从一开始就跟儿臣说了。” “你竟然是知晓的?”李豫有些错愕,“那么,你就没什么想要说的?” 李适点点头,又道:“儿臣知道父皇在担心什么,但是儿臣想说的是,王臣此举并无他意,只是为了保密而已。” “为了保密?”李豫问道,“此话何意?” 李适肃然道:“似大炮、手榴弹此等神兵利器必须掌握大唐手中方可,若是技术外泄流入各个藩镇甚至于被吐蕃人、回纥人、大食人所掌握,则势必会贻祸无穷,当年太宗皇帝和中宗皇帝已经犯过两次错了,我们万万不可重蹈覆辙。” 李豫皱眉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人心是会变的,眼下你与王臣君臣相宜,固然不会有什么,但若是有朝一日你们生出嫌隙,君臣反目相向,彼时王臣手握神兵利器,兼有安西六镇数十万雄兵,太子你又该如何应对?” 李适坦然道:“父皇勿忧,不会有那天。” “你说什么?不会有那天?”李豫第二次感到错愕。 因为李豫看得出,李适并不是简单无脑的信任王臣,而是发自于内心的自信。 “是,儿臣与王臣之间永远不会有那天。”李适笑道,“因为儿臣能感觉得到,王臣对大唐的忠诚是发自肺腑,而且也是毫无保留的,他多次在密奏中跟儿臣说过一句话,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儿臣坚信王臣永远都不会辜负大唐!” “是,你说的这点为父也同样感觉到了,王臣对大唐的忠诚绝不是装出来的。”李豫对这一点也是深表赞同,但是话锋一转又说道,“可你也说了,他的忠诚只是对大唐,而不是对我们陇西李氏忠诚。” 迎上李豫阴鸷的目光,李适坦然反驳道:“在儿臣看来,大唐即陇西李氏,陇西李氏即大唐,所以王臣对大唐忠诚便是对李氏忠诚,两者并无区别。” 话题延伸到了这,接下来的对话就不适合别人在场旁听。 李豫当即将侍奉在侧的孙希严和骆奉先都赶出了紫宸殿。 “太子,你这话可说错了,而且是大错。”李豫接着说道,“是,你是英主,你是位雄才大略的英主,你与王臣确实能做到君臣相宜,永不背弃,但是你的皇子皇孙呢?也能与安西王氏的子子孙孙永远不相背弃?” “父皇,这点儿臣也已经反复思量过了。”李适的回答依然坦荡,“若我们陇西李氏的皇子皇孙贤能,能做到德配其位,则安西王氏的子孙即便有异心也只能徒呼奈何,因为安西并非只有王氏,除了王氏之外还有马氏、姚氏、段氏以及其他安西士族,甚至还有即将迁徙过去的上百万河北士族。” “若是陇西李氏的皇子皇孙昏聩无能,德不配位,即便没有王氏取而代之,也同样会有其他的氏族,一如陇西李氏取氏弘农杨氏。” 顿了顿,李适又接着说道:“而且儿臣已经想好了,等到平定了河朔三镇并且削藩功成之日,即敕封王臣为安西郡王并单开族谱,待儿臣追随列祖列宗而去时,还会给太子留一封遗诏,令其进封王臣又或者其子嗣为西王(亲王),令王氏为大唐世代镇守安西,有此等恩宠在,儿臣相信安西王氏定不至于背弃我陇西李氏,甚至于当陇西李氏有危险时,安西王氏还会尽起安西之兵入关勤王,保我江山!” 听到这席话后,李豫第三次感到错愕。 李豫没有想到,李适不仅已经认真的思考过李氏与王氏之间的未来,而且思考得比他这个圣人都更加深远。 而且李豫承认,李适的认知在他之上。 按照他的做法,最多可保李氏五十年。 但是如果按照李适的做法,却很可能保李氏一百年甚至两百年江山。 想通这点之后,李豫便彻底的释然了,当即轻抚着李适的肩背说道:“适儿,看来你是真的成长了,睿智已远胜父皇,今后这江山就交给你了。” “父皇?”李适感觉到了李豫有禅位的意思,赶紧跪伏在地恳求道,“父皇,儿臣年岁尚轻,许多事还需要仰赖父皇替儿臣做主,所以父皇万万不可禅让皇位!” “痴儿。”李豫彻底化身成为一位慈祥老父亲,俯身摩挲着李适脸颊,“父皇即便是将皇位禅让于你,也还是你的父皇,你遇到难解之事时,一样可以跑来请教。” “父皇!”李适只是不停的跪地顿首,哽咽到不能成声,这真是情绪上来了。 看到李适哽咽到不能成声,李豫的情绪也上来,便也跟着抹眼泪,一边说道:“若是你娘在就好了,看到你这般成器,她定会非常的欣慰。”wWW.xszWω㈧.йêt 听到李豫提及母后沈珍珠,李适情绪彻底失控。 当即抱着李豫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泪水如雨滂沱而下。 第二天,李豫即颁发册书,正式将皇位禅让给皇太子适,避居兴庆宫为太上皇。 皇太子李适在含元殿即位,以明年为建中元年,这比另一条世界线提前了六年。 李适继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年仅十三岁的皇长子李诵立为皇太子,显然,李适是想通过册立李诵这件事从法理上确立嫡长子继承制。 连续三次嫡长子顺利继位,应该足以消弥玄武门继承制造成的恶劣影响。 今后大唐的皇位交接不应该再伴随着血雨腥风,而应该是顺利有序交接。 第337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消息传到东都洛阳,王臣有些错愕。 历史这是劈岔了啊?这才大历八年,李豫不是要到大历十四年才会因为华阳公主和独孤皇后的接连病逝伤心过度驾崩在紫宸殿?然后李适才会继位,这便是唐德宗,这是比原来的世界线提前了整整六年? 李晟进来时正好听到王臣喃喃低语。 当下李晟不解的道:“什么整整六年,贤婿你在说什么呢?” “啊?没有说什么。”王臣随口应道,“我是说距离离开安西到长安请援,已经过去整整六年,时间过得可真快。” “是啊,我都老了。”李晟也是感慨。 犹记得当初在定秦堡中初见王臣之时,不过是个青涩少年。 现如今却已经是驸马都尉冠军大将军,还是太子头号心腹! 哦不对,现在已经不是太子头号心腹,而是当今圣人的头号心腹重臣!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随着太子继承大宝,他的这个好女婿眼看着就要一飞冲天位极人臣,成为朝中百官的鳌头。 连他这个岳父都要指着女婿的提携了。 说实话,李晟想过将来会有这么一天。 但是他没有想到这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说真的,李晟是真没想到李豫会禅位。 这下不仅让长安城中的百官措手不及,李晟和东都将士同样措不及防。 当下李晟便询问王臣道:“贤婿,再过数日便是六月朔日大朝,这也是圣人御极之后的第一次大朝,你我翁婿要不要回长安朝圣?” “不用。”王臣摆摆手说,“太子,不,圣人并不在乎这些虚礼。” “贤婿,太子和圣人还是有所不同的。”李晟委婉的提醒了一句,他的意思是,李适还是皇太子时可以谦逊礼贤下士,毕竟还没有登上皇位,依然存在变数,事实上许多太子都非常善于伪装,不会露出一丁点的骄横跋扈。 可是一旦继位当上了皇帝,一下子就会原形毕露。 所以有谁敢保证,李适不是这样的人?万一是呢? 再说洛阳到长安也没多远,这要是不回去参加圣人的第一次大朝,有轻慢之嫌。 关键是,雨季还没有过去,他们在洛阳闲着也是闲着,根本就没什么重要事情,所以回长安参加大朝也完全没有影响。 “岳父,我们就别添乱了。”王臣却有另外一等考量,“圣人刚刚御极还没几天,又是恭送太上皇去兴庆宫颐养,又是册立皇太子,接下来肯定还要整顿朝纲,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嘛,这个时候我们如果回去,你说朝廷是搞祝庆典呢,还是不搞?” “哦对,我把这事给忘了。”李晟一拍脑门道,“那还是不要回去了。” 顿了顿,李晟又道:“说到整顿朝纲,右相元载此番怕是要倒霉了吧?” “倒霉?”王臣哂然说道,“太上皇都禅位了,元载也就该物尽其用了。” “物尽其用?”李晟听懂了王臣的言外之意,凡新君继位,通常都会做两件事,一是封赏旧臣笼络人心,二是铲除一位奸臣,杀人立威或者平息众怒。 若不出意外,元载肯定是要被圣人拿来立威同时平息众怒。 因为元载当右相的这些年,风评可以说极差,民怨非常大。 这里所说民怨的民,并不是升斗小民,而是指士族的士民。 稍稍一停顿,李晟又小声说道:“贤婿,你要不要上道奏书?” “岳父是让我上书替元载求情?”王臣愕然,“岳父受过他恩惠?” “没有的事。”李晟连忙摇手道,“为父只是觉得他毕竟是你姑父。” “姑父个屁,当年我受欺辱之时,怎不见这个姑父对我施以援手?”顿了顿,王臣话锋一转又道,“其实,不用我上书求情他也不会有事,只不过右相肯定是当不成了,大概率会被贬到偏远下州当个正四品下州刺史。”小說中文網 …… 怀仁坊,右相府邸东花厅。 元载正与发妻王韫秀对酌。 从李豫禅位到今天,时间仅过去三天,然而元载却一下子好像苍老了十岁,从之前的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变成垂垂老朽,头发白了,胡子白了,原本温润如玉的脸部肌肉也变得松松垮垮,而且起了鸡皮般的皱纹。 “夫君,你老了。”王韫秀含泪说道。 元载放下酒杯轻叹一声说:“五十了,能不老么。” “是啊,夫君你都五十了,妾身今年也四十八了。”王韫秀喟然道,“你我夫妻结缡都已经三十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娘子,感谢你这些年来不离不弃,我敬你一杯。” 顿了顿,元载脸上流露出一抹哀伤:“敬最后一杯。” 元载拿起桌上另外一只精致的酒壶,分别给王韫秀和自己倒上酒。 王韫秀的眼睛便扑簌簌的掉落下来,问道:“加的是什么?鹤顶红、信石还是乌头?有没有加足量?最好能让你我夫妻走快些。” “娘子?”元载闻言一愣,随即苦笑着说,“此并非毒酒。” “夫君,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骗我做甚?”王韫秀抹了下泪说道,“这分明是宫里送来的桑洛酒,不是鸠酒是什么?” “不会,这只是太上皇的心意而已。”元载摇摇头,又道,“对太子,哦不,对圣人为夫还是了解的,他是立志要当太宗第二的,当年的太宗连隐太子的头号党羽魏征都能重用,我元载不过是太上皇的一介走狗,他又怎么会痛下杀手?” “真不是毒酒?”王韫秀将信将疑,“你刚才不还说喝最后一杯酒?” “真不是毒酒。”元载说着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有些失落的说,“不过,右相肯定是当不成了的,为夫没猜错的话,应该会被贬去北庭三州的某个州当刺史,从长安到北庭遥遥几千里,为夫这一去怕是再难活着回来,所以才说喝最后一杯。” 刚说完,长子元伯和就急匆匆进来:“阿爷阿娘,来人了,宫里来人了。” 说话间,一个紫袍老太监在金吾卫的簇拥下昂然直入花厅,又对着元载、王韫秀夫妇及元伯和刷的展开手中黄绢书轴,只见背面写着“制书”。 “门下:凤翔府歧山元载,天宝元年策试进士……” “……谪贬为西州刺史……大历八年五月廿八日下!” 第338章 心中之剑 接过圣旨,元载便立刻脱下身上紫袍交还老太监,因为西州是下州,而下州刺史的品级只有正四品下,元载的加官以及爵勋也已经一并革除,所以从现在开始,他已经没有资格再穿戴紫袍官服,只不过金鱼袋还得稍晚一些再还回去。 因为元载还得去政事堂交还印信,同时交接工作。 如果不佩戴金鱼袋,元载根本连建福门都进不去。 让元载没想到的是,当他神情凄惶的来到建福门外时,却撞见了同样前来政事堂归还印信顺便交接工作的杨炎。 看见杨炎也穿着一身緋袍,元载心情突然就好了。 杨炎则忙不迭的以袖掩面,急急忙忙进了建福门。 杨炎这次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在李适继位的第一时间就上书告发元载结党营私,摆出一副为民请命的架势,结果却反而触怒李适遭谪贬。 巧的是,杨炎居然也被谪贬到北庭的伊州当刺史。 也不知道这只是巧合,还是李适故意这么安排的。 “小人!”冲着杨炎背影啐了一口,元载这才不疾不徐走进建福门。 穿过熟悉的宫门,走过熟悉的甬道,不知不觉就走到政事堂大门外,隔着朱红木门,隐隐可以听到当今圣人那中气十足的声音。 登基了,说话的腔调都不一样了啊。 …… 李适因为继承了皇位,自然不能够再兼任尚书令。 但是身为大唐的圣人,只要精力允许都可以到政事堂参与政务讨论,当年的唐太宗和前期的唐玄宗都是这么干的。 不过能一直坚持的大唐皇帝并不多。 李适现在正好处于年富力强的时候,干劲还很足。 “其他老臣的封赏就按你们说的办,但是李晟、王臣还有郭晞等人的封赏先搁置,等平定了魏博、成德及淄青镇之后再行议决。” “再派人赶紧将颜真卿从湖州召回,擢为侍中。” 元载、杨炎还有颜真卿的世界线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元载和杨炎虽遭谪贬,却免于抄家灭族的下场,毕竟这个时候无论元载还是杨炎,都还没有进入独掌朝纲的阶段,所以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没那么疯狂,原本元载被抄家之时一人就独占三坊,抄出的财物仅胡椒一项就是八百石之多!可是现在,元载的右相府邸仅仅只占了怀仁坊的十六分之一面积,杨炎的府邸面积就更小,至于财物,虽然算不上两袖清风,但是在高官之中也算是寒酸的。 颜真卿更是直接从湖州刺史升左相。 而且李希烈都投降了,所以不可能再次被缢杀。 正说话间,有内侍走进来禀报:“圣人,西州刺史元载至。” 李适闻言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归还印信即可,交接事务就不必了,反正他也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来政事堂了。” 内侍应了声喏倒着退出政事堂。 “我们继续。”李适又接着说道,“老董,下一个议题是甚?” 董休连忙说:“卢龙节度使朱泚送来贺册,恭贺圣人继承大宝并要求率卢龙军南下,协同朝廷大军进剿魏博及成德镇之残部。” “驳回!”李适不假思索的道,“朱泚狗奴,只是想趁火打劫。” “圣人明鉴。”刚刚返回长安且已经转任中书令的王缙附和道,“朱泚若是真的愿意为朝廷排忧解难,就应该率卢龙军渡海攻击淄青镇,毕竟淄青镇的十万大军已经被河阳三城、泽潞、滑亳及汴宋诸镇吸引到了南线,北线青州正是兵力最空虚之时。” “不过河北战事一直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刚刚从中书舍人晋升中书侍郎的崔祐甫又开始展露他的钢铁直男属性,“魏博、成德两镇对于官军而言是毒药,然而对于同为河朔三镇之一的卢龙镇却是块肥肉,朱泚早晚会经受不住诱惑引卢龙军南下。” “那正好,连他一块剿灭。”李适现在说话可是有底气多了,霸气尽显。 顿了顿,李适又接着说:“河北战事全听王臣的,王臣怎么说就怎么打。” 不管是当太子的时候还是已经继位当了大唐皇帝,李适对王臣始终是信任有加,他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初在麟德殿上拿身体为他遮挡箭矢的安西小将,绝对不会背弃大唐,也绝对不会背弃他,朕以国士待彼,彼必以国士报朕。 ……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王臣颔首说,“这是我对当今圣人的承诺,只要当今圣人厚我信我用我,我就绝不会负他!” “贤婿的这份赤胆忠心,圣人当然是看得一清二楚,然而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倘若朝中非议的人多了,圣人只怕也是不好办。”李晟委婉的说道。 郭晞附和道:“其实就算大炮不能用,也能扫平河北。” 马燧也说道:“如今魏博、成德两镇主力尽数被歼灭,河北诸州仅有临时募集之乡兵及壮丁,不堪一击,末将也以为可以尽快进军剿灭河朔叛军!” 从副帅李晟,到节度使郭晞、神策军都将马燧都支持尽快进军河北。 只有王臣坚决反对,摇头说:“不急,还是让河北局势再发酵一下吧。” “让河北的局势再发酵一下?”郭晞蹙眉问道,“驸马都尉此话是何意?” 王臣反问道:“郭节帅可曾读过左传的曹刿论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曹刿论战?”郭晞愣了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你是说,若此时发兵河北,则河北士民必同仇敌忾,然而时日一长,则难免会心生懈怠?” “不只是心生懈怠。”王臣冷冷的道,“最可怕的,并不是斩下来的剑,而是悬在心中未及斩下的那把剑,只要时日一长,河北士民之间难免会互生怨怼,庶族埋怨士族为他们招来刀兵之祸,士族则埋怨庶族愚昧而不自知,重压之下双方更可能反目成仇,庶族希望士族早日被迁走,而士族则会怨恨庶族见死不救,如此一来,双方早晚会离心离德。” 第339章 以拖待变 河北其实并不是只有士族,还有数量更为庞大的庶族。 庶族是指士族以外的小地主或者自耕农,也称为寒门。 士族和庶族通常又会通过“宗族”这条纽带,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士族通常都是各个宗族的族长或者族老,庶族则是宗族的基本盘,乡兵来源。 当河北面对外部压力之时,河北的士族与庶族通常都能同仇敌忾,共抗外敌,譬如隋末唐初支持窦建德和刘黑闼反唐,又譬如南北朝时支持东魏和北齐抗击西魏和北周,再比如战国时期支持赵国魏国抗击秦国。 一次两次三次,河北士族最后都失败了。 虽然都落败了,但是河北士族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抗争。 无论秦始皇、宇文邕还是唐太宗,都从未真正解决过河北的痼疾。 所以王臣大军只要进入河北平原,河北士族和庶族必定紧紧抱团,同仇敌忾。 到那个时候,官军就只能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平推过去,大开杀戒这是肯定的,整个河北损失三分之二人口都还是好的。 大概率还要屠戮几座城池,杀鸡儆猴。 崔祐甫担心王臣年轻气盛,会把河北屠杀得赤地千里,并不是信口开河沽名钓誉,而是有着事实做依据,他是真的担心。 但崔祐甫显然小觑了王臣。 大开杀戒并不是王臣想要的。 作为穿越者,王臣有太多案例可借鉴。 只是稍稍翻了翻脑中留存的历史知识,王臣就找到了一个很相似的经典案例,那就是王阳明的赣南剿匪。 王阳明之前,处于四省交界的赣南匪患已持续数十年,无论谁去都刹羽而归。 然而王阳明到任巡抚之后,仅用两千官兵一年多时间,就兵不血刃的扫平了赣南山区之中数十万积年老匪,并且留下了一句千古名言: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王阳明之前,历代南赣巡抚之所以破不了赣南的土匪,就是无法破心中之贼。 然而王阳明只用了一招,也即十家牌法,就让赣南的百姓主动把土匪供出来,从而破除心中之贼,彻底平定赣南匪患。 所谓的十家牌法,简单点说就是将十户人家编为一牌。 再对每家人口进行详细摸排并登记在册,再让十户人家轮流做牌长,再然后每日检查各家人员在家情况,一旦发现有跑去做土匪或者私通土匪的,须立刻上报,倘若有一户隐匿不报便需十家连坐,这就从根本上断了土匪来源——釜底抽薪! 王阳明的破心中之贼,其精?就在于发动了广大群众,通过团结群众依靠群众成功的孤立了赣南的土匪,然后就只剩下破山中之贼,就变得容易。 最后王阳明仅仅只用了两千官兵就轻松击破山中之贼。 王臣要做的,就是效法王阳明破心中贼,发动河北的广大庶族,通过团结庶族依靠庶族来孤立河北士族,等河北士族被彻底孤立再发起雷霆一击。 只有按照这样的打法,才能把河北的损失减少到最低。 只不过,河北的民情相比明代赣南的匪患要更加复杂。 分化河北士族与庶族的难度,也比分化赣南百姓与土匪大得多。 所以王臣无法直接在河北推行十家牌法,而是必须在推行十家牌法之前,先做一些必要的铺垫工作,让河北的士族和庶族互相厌憎。 这个必要的铺垫工作,就是长时间高强度的军事威压。 王臣要让河北士族和庶族变成挽满的弓,时刻紧绷着。 …… 进入到农历六月之后,河北的雨水渐少,气温渐炎热。 王臣却依然按兵不动,只是每天早上习惯性把龟兹军团的炮营拉到黄河南岸,对着北岸打上几排炮,再然后回营。 只不过,河阳浮桥的修缮却从没有停过。 到现在,河阳浮桥已经修复得七七八八。 只是担心魏博军破坏,所以故意留着最后一段没修复,但是如果有必要的话,随军的工匠可以在一天之内修复好。 该说不说,王臣这个老六自从穿越之后,是真的很会。 王臣现在干的这个事,用一句话说就是——以拖待变! …… 事实就是,王臣的“以拖待变”已经开始显现出威力。 这天上午,修缮汲县城墙的民壮突然之间就罢工不干,而且跟监工起了冲突,田悦率一队牙兵赶到之时,发现双方居然已经大打出手,而且死了人。 看到田悦,冲突双方才不情不愿的收手,田悦尽管在白马寺吃了一场大败仗,不过他在魏博镇内的威信依然还在,不是那么容易消解。 “汲太公,你来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田悦走到一名老叟面前沉声问道。 汲姓是汲县的大姓,论起来甚至还是周文王姬昌后裔,正儿八经的天潢贵胄,只可惜千年以降,开枝散叶太多,其中的绝大多数就只能沦为庶族。尐説φ呅蛧 被田悦尊为汲太公的老叟就是一个庶族,家里有那么几亩水田,能勉强糊口。 “大将军!”老叟直接跪倒在田悦跟前,流着泪说道,“田里的谷子抽穗了,今年的雨水比往年要足,所以抽穗抽得狠,杂草也比往年长得更疯,所以我们得赶紧返家给谷子打顶疏穗并且拔草,不然今年的雨水就白瞎了呀。” 听到这话,周围的民壮就纷纷跟着跪下来。 “大将军,求你了,开开恩让我们返家吧。” “是啊,大将军,地里的杂草都快长疯了呀。” “好不容易遇到个雨水充裕的好年景,不能白瞎了呀。” 一时间,哀求之声不绝于耳,性急的更是开始对着田悦口吐芬芳。 看到这,田悦一时间有些懵,不知道该答应,还是应该果断拒绝? 情理上,放民壮返家劳作好像也是很有必要,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地里的谷子长废,或者被杂草淹没,可如果放民壮返家,城墙谁来修缮? 王臣大军随时可能打过黄河,汲县又是首当其冲。 所以汲县的防御,可以说是重中之重,不容任何闪失。 到最后,田悦还是拒绝了民壮的请求,继续修缮城墙! 第340章 这是阳谋 发生在汲县的冲突并非孤例。 当时间进入六月中旬,魏博、成德两镇所属十二州几十个县几乎都发生了不同规模的叛乱,河北局势骤然之间变得动荡。 这样的局面完全出乎田承嗣、田悦、李惟岳的预料。 李惟岳甚至专程从恒州跑到魏州来向田承嗣讨主意。 因为相比之下,成德镇的局面要比魏博镇更加糟糕,其中的原因也并不复杂,就是因为李惟岳的胡人身份,他在河北完全没根基。 李惟岳一脸焦虑的说道:“自进入六月以来,恒州、赵州、定州、深州、易州以及冀州下属二十余县皆爆发了不同规模的叛乱,其中以冀州的叛乱规模最大,甚至就连冀州刺史都被叛乱的暴民斩杀,最后调来两千牙兵才终于将其镇压。” 田承嗣叹息道:“我们魏博镇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田悦接着说道:“就昨日,魏县刘氏、张氏及赵氏八百多刁民聚众作乱,袭击官差不说甚至试图攻击县衙,最后调拨了三百牙兵过去才将其镇压。” “叔父,贤弟。”李惟岳一拍手说道,“明明四月份时,局势还一片大好,成德六州二十余县的士族庶族都是齐心协力同仇敌忾,这才两个月不到,怎么就成这样了?想不通,我实在是想不通,局面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田承嗣、田悦都没有吱声,他们叔侄两个一样想不通。 这时候,旁边的邢曹俊幽幽的说道:“我知道其中缘由,这是朝廷大军重压之下必然会出现的结果,除非放弃城池修缮及河防,任由民壮返家务农,否则局面只会越来越糟,各州各县的叛乱规模及力度也只会越来越大。” “说甚?”田承嗣色变道,“你是说,这是王臣的阴谋?” “非也。”邢曹俊摇摇头说,“这并不是阴谋,而是阳谋。” “这是阳谋?”李惟岳还是没想明白,问道,“此话何意?” “意思就是,从三个月之前,王臣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今日之局面。”邢曹俊道,“王臣之所以按兵不动,不是粮草不济,更不是顾忌魏博、成德两镇同仇敌忾,而只是想要以高压态势分化瓦解我河北士族及庶族,然后兵不血刃扫平整个河北。” “兵不血刃?扫平整个河北?”李惟岳大怒道,“痴人说梦!” “痴人说梦?”邢曹俊对李惟岳可谈不上尊敬,冷然反驳道,“倘若不能在短时间之内消弥河北士族及庶族之间的矛盾,根本不用官军来,我们自己就先乱了。” 邢曹俊还有句话没有说出来,他想说,你李惟岳的人头也会被人送到王臣面前。 田承嗣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道,急问道:“邢将军,该如何消弥士族及庶族的矛盾?” 邢曹俊摇头:“法子当然是有,不过末将真要是说出来了,节帅怕是会雷霆大怒,所以末将还是不说了。” “你只管说。”田承嗣沉声道,“我保证不会生气。” 田悦瞪了李惟岳一眼,右手已经握紧横刀的刀把。 李惟岳见状心头一凛,再也不敢对着邢曹俊呲牙。 邢曹俊这才接着说道:“要想消弥士族与庶族之间的矛盾,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士族将自己的田亩分给庶族,再拿出仓廪中的钱粮犒赏应募壮勇,唯其如此方可令河北士族及庶族戮力同心、共渡时艰。” “你说甚?”田承嗣瞠目结舌。 田悦也道:“此事绝无可能办成。” 邢曹俊道:“所以才说这是阳谋。” …… “明白了,这是阳谋,这是阳谋!”崔祐甫有些感慨的道,“圣人,之前是我小觑驸马都尉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等到驸马都尉凯旋之时,我要向他谢罪。” 听到这话,李适、王缙等人不免有些错愕,这是怎么回事?昨日政事堂的宰相以及中书舍人讨论王臣始终按兵不动这件事时,崔祐甫都是一脸的愤慨,认为王臣屯兵洛阳不动只知徒耗朝廷钱粮,并要求李适将其更换。 然而只过了一夜,崔祐甫居然就换了说词。 如果说之前崔祐甫是最大的王黑,现在他就是最大的王吹。 李适也觉得困惑,当即笑着问道:“崔侍郎,你昨天不是还在说,王臣只知道徒耗朝廷钱粮,还要朕换了他?” “是臣目光短浅,看不清驸马都尉的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崔祐甫叉手道。 “崔侍郎,这你可把朕说糊涂了。”李适摇头道,“王臣如何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还有阳谋,他用的甚阳谋?” 崔祐甫也没隐瞒,当即把他内心的猜测和盘托出。 “这虽只是猜测,但是臣敢断言,事实便是如此。”崔祐甫笃定的道,“臣更以为,驸马都尉此策乃是平定河北道之唯一方略!” 李适、王缙等人听了之后却是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过了好半天之后,刚刚回到长安的左相颜真卿道:“你是说三个月前,驸马都尉便已经定下了分化瓦解河北士族及庶族之策?”小說中文網 “是。”崔祐甫道,“所以在取得白马寺大捷之后,驸马都尉并没有乘胜追击率领大军杀入河北道,因为彼时杀入河北,河北士族及庶族必会戮力同心、同仇敌忾,如此一来,不仅朝廷大军会死伤惨重,整个河北也将被杀得赤地千里!” “如此即便是平定了河北,我大唐亦将元气大损。” 一顿,崔祐甫又接着说道:“然而,此刻河北士族以及庶族已生龃龉,驸马都尉再从中推波助澜,立时可成鼎沸之势,彼时官军再发兵河北,定可以兵不血刃扫平两镇叛军,甚至连李承嗣以及李惟岳之首级也会被河北庶族双手奉上。” “善!”李适击节道,“果如此,该如何推波助澜?” “此事易耳。”崔祐甫笑着说道,“均分士族之田即可!” “均分士族之田?”李适恍然道,“此乃釜底抽薪之策!” 第341章 分化河北庶族 “是时候对河北釜底抽薪了。”王臣点点头,又问安狗儿,“准备得如何了?” 王臣大军已经在洛阳千金堡驻扎了三个多月,期间除了每天到黄河边演武,对黄河北岸的叛军进行武力恫吓之外,别的事情几乎都没做。 但是这三个多月以来,安狗儿却忙得脚不沾地。 安狗儿如今俨然已经成了王臣身边的情报头子。 之前在河西以及安西,安狗儿招揽了一批孤儿。 这次到东都洛阳之后,安狗儿又招揽了一大批孤儿。 见王臣问,安狗儿当即答道:“禀阿郎,这三个多月以来,小人总共收养了三千多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每日好吃好喝供着并且教他们识字。” “很好。”王臣欣然点头又道,“现在可以派他们去河北了。” 顿了顿,王臣又说道:“进入河北之后,就让他们散布消息,说朝廷已经正式下发整治河北的公文,凡耕地面积在十亩以下之庶族只要与士族划清界线,平定田承嗣、李惟岳叛军之后即可以奖励耕地补足二十亩!” 至于耕地面积在十亩以上的士族及豪族,则一律划分为敌人! 十亩,这个数字是王臣经过反复严格核算之后才最终确定的。 唐初,由于人口稀少,每丁授田一百亩,其中永业田二十亩,但到了后来,人口大量增长,再加上士族兼并土地,每丁的授田数额锐减。 比如河北道,天宝年间共有耕地四千多万亩(唐亩)。 再按天宝年间的计册,河北道有将近一百五十万户上千万口。 这也就是说,到天宝年间,河北道的户均耕地面积仅三十亩,人均四亩。 然而实际上,河北四千多万亩耕地有至少三千万亩集中在河北士族手中,广大庶族所占据的耕地面积也就一千多万亩。 上千万人耕种一千万亩地,连糊口都很勉强。 因为河北种植的谷物是稷,也就是社稷的稷,现在则称为粟。 尽管河北的土地十分肥沃,但是没有曲辕犁,土地缺乏深耕,所以产量非常低,亩产粟米通常也就一石五斗到两石之间。 人均一亩地,一石五斗粟,还需要缴纳田租,自耕农都只能够勉强糊口,广大佃农就只能够饥一顿饱一顿,煮野菜树皮。 所以到安史之乱爆发之前,河北的民怨其实已经十分的强烈。 所以安史之乱的爆发并不是偶然,而是土地兼并导致的必然。 也正因为这,王臣将敌我识别线定在了十亩,因为这条线可以将百分之七十的河北庶族分化并且争取过来。 安史之乱后,河北户口数量锐减。 现在河北道的户数大概还剩一百五十多万户,其中占有耕地面积在十亩以下的庶族平民大概有一百多万户,所以十亩地这条分界线一划好,至少可以保证七成以上的庶族选择中立,甚至于反过来协助官军平叛,因为没有人喜欢战乱。 如果有得选择,谁不想过安稳日子呢?华夏人最爱安逸。 至于之前答应给山东士族集团的耕地,数量也是足够的,因为河北庶族最多一百万户,每户补足二十亩才两千万亩,还剩两千多万亩耕地,减去卖给山东士族集团的一千五百万亩,至少还剩下五百万亩,正好可以拿来设立河北府兵。 …… 到六月下旬,河北局势变得更加混乱,庶族的叛乱此起彼伏。 开始的时候,庶族的叛乱规模都很小,通常只有几十上百人,几百人的规模就已经非常少见,可渐渐的,叛乱的规模就发展到了上千人,甚至于几千人! 更令田承嗣、李惟岳寝食难安的则是,不仅叛乱的规模扩大,而且各个州县的乱军逐渐有了串联的趋势,甚至于有乡兵参与叛乱。 乡兵一般都是受河北士族严格控制的。 这说明河北的局势已经有了失控趋势。 田承嗣、田悦叔侄很快意识到了危险。Www.XSZWω8.ΝΕt 结果一调查,就发现一个惊人的消息。 “叔父,原因查清楚了。”田悦匆匆走进花厅,黑着脸说道,“王臣这厮派遣了大量的细作潜入河北,四处散布消息,说凡是只有十亩耕地以下的庶族,只要在官军平定河北的战事中袖手旁观,战争结束后即可以赏赐耕地并补足二十亩!” “说甚?”田承嗣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十亩耕地以下之庶族只要袖手旁观,即可获得赏赐补足二十亩?嘶,王臣这厮当真好生恶毒!” 在旁边的田维等十几个田氏子弟也是面面相觑。 其中的长子田维已经被田承嗣委任为魏州刺史,当即说道:“阿爷,王臣的这招釜底抽薪极为恶毒,咱们绝不能袖手旁观,必须立刻反制。” “维儿,你可有什么破解之策?”田承嗣一脸希冀的问道。 然而田维却摇了摇头,苦笑说:“阿爷,孩儿并无破解之策。” 田承嗣闻言顿时露出一脸怒色,有时候他真怀疑这几个儿子都不是田氏子嗣,怎么田悦智勇双全,可他的几个儿子却都是废物草包? 最后还是女婿李宝正出了个主意:“阿爷,我们也散布谣言。” 最近这段时间,李宝正这个赘婿一反之前的低调隐忍,频频展露自己的能力。 田承嗣扭头掠了李宝正一眼,他大抵能猜到自家女婿的心思,无非就是想通过积极表现打动自己,再然后放他回成德镇。 不过,田承嗣并不认为李宝正能玩过他的侄子李惟岳。 李惟岳虽然蠢笨如猪,麾下的大将王武俊却是个狠人。 “散布谣言?”田承嗣问道,“说说,散布什么样的谣言?” 李宝正说道:“就说耕地在十亩以下之庶族能得二十亩赏赐乃是王臣的谣言,其用意是在分化河北的士族与庶族,一旦平定河北,他将会屠尽河北!” “我看可以。”田悦道,“阿爷,如今也只能试试这个法子。” “好吧。”田承嗣说道,“那就派人去各个州县散布消息吧。” 顿了顿,田承嗣又对李宝正说:“宝正,成德那边你去通知。” “喏!”李宝正闻言顿时大喜过望,终于等到了返回成德之日! 这次回去,他就要龙入大海,虎归山林,从此踏上人生巅峰! 第342章 先打个样 踏上人生巅峰是不可能踏上人生巅峰的。 奚人可没有汉人那么多规矩,做事情也更加没有顾忌,在李宝正说明来意之后,李惟岳就按着王武俊的意思,直接把李宝正给砍了头。 李宝正的罪名就是散布谣言,扰乱军心。 控制李惟岳这个蠢货可比控制李宝正容易多了。 所以,王武俊怎么可能让李宝正当上成德镇的节度使? 砍了李宝正之后,李惟岳就下令在成德镇下属六州发布公告,说王臣阴谋分化河北的士族及庶族,还说王臣已经立誓杀尽河北士民! 公告还是有用的,于是局势变得更混乱。 但是混乱归混乱,庶族的叛乱却没停过。 原因也十分简单,王臣大军以及河东镇的大军一直都对河北保持着高压的态势,逼得魏博、成德两镇的正兵、乡兵大量驻扎在边境,再加上还要大规模的修缮境内的城池,所以两镇十二州五十余县全部撂荒,欠收已成为定局。 搞分批轮换也不行,因为人力严重不足。 所以,河北庶族的怒火怎么压也压不住。 不过,单凭庶族叛乱明显不足以掀翻田承嗣和李惟岳的统治。 消息传到洛阳,王臣就知道他该出手了,王阳明在赣南剿匪,颁布十家牌法仅仅只是完成了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发兵山中剿灭山中贼。 现在王臣要做的就是发兵河北先打个样。 …… 孟希祐是魏博镇的左厢前军都虞候,奉命镇守河南府河阳县。 河阳县也即今天的孟县,与东都洛阳府就只隔着一座河阳桥。 田承嗣之所以选择孟希祐镇守河阳,一是因为孟希祐原本就是河阳县人,二是因为孟氏现在已经是孟县最大的士族。 河阳县有一半的耕地属于孟氏一族。 所以孟希祐肯定会拼死守卫河阳县。 事实也的确如此,孟希祐被田承嗣委任为“孟州刺史”之后,克尽职守,除了在黄河北岸修墩台,甚至不惜拿出私财修缮城防。 经过三个月修缮,河阳城墙已经从一丈五尺增高到了三丈,厚度也加到三丈,孟希祐还在河阳城墙外包了青砖。 给城墙包砖加固,最早出现在汉朝。 不过一直到唐朝,包砖城墙都不多,即便是长安和东都洛阳这样的大城,也大多是灰扑扑的夯土墙,只有各城门的瓮城包了青砖。 所以,河阳县城也是整个河北第一座青砖包墙的城池! 经过仨月的忙碌,包括河阳在内的五座县城已经全部完成加固,作为州城的河阳城更是包上了青砖,此外还在黄河北岸修筑了数以百计的烽火墩台,密切监控着河防。 然而,身为“孟州刺史”的孟希祐却仍不敢有丝毫懈怠,吃住都在城头上。 昨晚忙碌了一夜,一直到破晓时分,孟希祐才靠在城头上迷迷糊糊睡着。 正睡得深沉之时,耳畔陡然听到一阵喧哗声,随即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官军打过河了?”孟希祐一惊而起,只见一名扈从顺着马道急匆匆跑过来。 “将军,过河了!”扈从一脸惶然的道,“墩台烽火传汛,官军已经修好河阳桥,并且通过河阳桥杀进了河北!” “传令,城外的百姓全部赶进河阳城内!” 孟希祐当即喝道:“按照之前所做的安排,村庄集镇全部焚毁,水井全部填埋,粮食牲畜也全部赶紧阳河城,不给官军留下任何补给!” 坚壁清野,这是一开始就决定好了的。 …… 然而没用,坚壁清野对官军没任何卵用。 因为王臣早已经做足准备,仅只是粮食就储备了三千万石之多,至于人马饮水,平原地区还怕没水喝?随便找个地挖数丈就能找到水。 当天傍晚,王臣大军就已经开到河阳城外。 紧接着十多万大军就在河阳城外安营扎寨。 对淮西军、荆南军、山南东道军以及刚赶到河阳的几百昭义军,王臣并不信任,所以安排他们分开扎营,朱滔的卢龙军和马燧的神策军也单独驻扎一座营盘,只有李晟、郭晞率领的八千湟原骑兵与龟兹军团驻扎在一座大营之内。 …… 入夜之后,孟希祐来到河阳城的南门城楼。 站在五丈高的望楼上居高临下的往外俯瞰,只见城外的原野上燃起无数堆营火,就像是夜空之中的繁星,密密麻麻,多到简直难以计数。 看这架势,围城的官军少说也有二十万人! 孟希祐的心沉了下去,因为河阳城内的男女老少全部加起来也只有不到十万口,甚至还没有河阳城外的官军数量多。仦說Ф忟網 所以河阳城能支撑几日? 就在孟希祐长吁短叹时,突然听到轰的一声巨响。 伴随着巨响,孟希祐脚下的望楼也一阵剧烈晃动。 “地震了吗?”孟希祐吃了一惊,在这个时候地震? 转念间,便又听到轰轰两声巨响,望楼又是一阵剧震。 紧接着,孟希祐就听到了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听着好像是砖块碎裂掉落的声音。 “砖块?”孟希祐一下反应过来,当即要了一支火把,然后从望楼往外扔将下去。 火把很快就掉落到了望楼底下的城墙外立面,再然后,孟希祐就无比惊恐看到,昨天才刚砌好的包砖竟然已经碎裂了一大片,怎么可能? 这时候,下落的火把却突然碎裂,化成了无数点微光。 紧接着就又听到了轰的一声巨响,望楼又是一阵剧震。 再然后,在这无数点微光照耀下,孟希祐清楚的看见,南门城墙好像被什么东西猛烈的撞击了一下,瞬间又有大片包砖碎裂并且哗啦啦的往下掉。 “大炮!是官军的大炮!是大炮!”孟希祐突然反应过来。 孟希祐是在白马寺之战中见识过官军所使用的大炮的凶威的。 只不过,孟希祐并不认为官军的大炮能够轰开河阳城的城墙。 河阳城墙的包砖只有薄薄的一层,但是夯土的厚度却有三丈。 孟希祐不相信官军的大炮可以轰塌三丈厚的夯土墙,不可能。 要知道,河阳城的夯土墙用的是混合了糯米汁和稻草的黏土。 这一晚,河阳城南门外的炮声就没有停过。 但是孟希祐睡得很塌实。 第343章 兵不血刃 孟希祐心现素质不错,居然在隆隆炮声中睡着了。 这一觉居然睡到第二天的早上,天色才刚刚放亮,熟睡中的孟希祐突然感到脚下的大地都在剧烈摇晃,然后就是天崩地裂。 吃惊之下,孟希祐大吼一声弹身而起。 起身之后,孟希祐发现刚才只是做了个噩梦。 但下一刻,孟希祐却又发现似乎并不是梦境。 因为脚下的城楼是真的在晃动,一直在晃动。 而且那巨大的崩塌声,还有乡兵的喧哗声都是真实的,并不是梦境。 孟希祐当即厉声喝问:“孟十六?孟十六?!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亲兵队长孟十六跌跌撞撞来到孟希祐面前,一脸惶然的禀报:“阿郎,塌了塌了,城墙已经塌了,河阳城的城墙已经崩塌了!” “甚?”孟希祐愣住,城墙塌了?怎可能! 孟十六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指了指垛堞外。 孟希祐当即扶着垛堞在剧烈晃动中站起身,再定睛往外看去,果然看到南门左侧的一段几十丈长的城墙已经垮塌。 塌下的夯土和青砖堆积在缺口内外,形成了两条锥形的坡道。 几乎在孟希祐打量城墙缺口的同时,耳畔又听到了一声巨响,距离缺口不远处的一段城墙上顷刻间溅起大量烟尘,再下一霎那,那段城墙就突然间崩裂,然后轰轰隆隆的向着内外两侧垮塌,南门城楼再次剧烈晃动起来。 孟希祐和孟十六当即摔倒在马道上。 完了,孟希祐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如果城墙保持着完整,就是有二十万官军,他孟希祐也不怕。 可是没了城墙的保护,只需两千官军就能屠尽城中乡兵百姓。 陷入恐慌的不只是孟希祐,还有孟氏和其余士族的族长族老,城中的庶族、佃农甚至流民还有机会活命,但是他们怕是很难活命。 河阳士族的生死已在王臣一念之间。 …… “贤婿!” “贤弟!” 李晟还有郭晞的目光同时看向王臣。 郭晞更是一脸的跃跃欲试,只要王臣点下头,他立刻就会率领八千湟源铁骑杀入河阳城内,将城内叛军屠得干干净净,一个活口都不留。 便是李晟也认为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杀鸡儆猴。 然而王臣却摇了摇头说道:“这次不用杀鸡儆猴。” “不用杀鸡儆猴?”郭晞闻言愣了下,不解的道,“贤弟的意思是,劝降?” “对,劝降。”王臣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之前被俘虏的叛将康愔,说道,“康愔,将功赎罪的机会来了,进城劝降吧。” 康愔神情复杂的看着王臣:“你就不怕我趁机逃跑?”小說中文網 “趁机逃跑?”王臣哂道,“河阳城已被二十万大军围得水泄不通,你能往哪逃?” 康愔脸上流露出屈辱之色,黑着脸道:“至少我可以跟昔日的袍泽同生共死,在河阳城内与官军逐屋而战,官军即便最后拿下河阳城,也必然会死伤惨重。” “康愔,该说的我都说了。”王臣语气平静的说道,“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不归降,就只能玉石俱焚,你们自己选择吧。” 康愔沉默了几秒,最后还是向王臣叉手揖了一揖,然后从缺口进城。 …… 城头的乡兵大多认识康愔,毕竟康愔被俘虏之前也是魏博镇的大将。 一进城,康愔就被带到了孟希祐面前,孟希祐神情不善的盯着康愔:“康愔,你已经归降朝廷了吗?这次是来当说客?” 孟希祐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只要康愔敢点头应是,他就要拔刀砍人。 结果孟希祐的右手都已经握住了刀把,康愔却摇摇头说:“我没有归降朝廷,这次也不是来当说客,请给我一支长矛,让我与你们并肩作战,战死在河阳城头。” “说甚?”孟希祐不自觉的松开刀把,脸上的神情也瞬间缓和下来。 康愔却又反过来问孟希祐:“孟兄已经准备好了吗?孟氏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孟希祐愣了一下又道,“什么准备?康兄你在说什么呢?” “准备好玉石俱焚,与河阳城共碎啊。”康愔说道,“难道孟兄你要投降吗?” 孟希祐脸上流露出挣扎之色,他是不怕死的,如果他个人的死可以换来孟氏乃至于整个河北士族的生存,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去死,身为孟家人,这是他的责任和使命。 然而孟希祐更清楚,王臣跟河北士族集团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敌人都不同,此人的狠辣甚至还要在李世民之上!他是真能将河北士族连根拔起! 如果选择顽抗到底,河阳孟氏必定会被王大炮灭族! 轻叹了一声,孟希祐无奈的问康愔道:“王大炮可有说如何安置河阳孟氏?” 听到这,康愔就知道孟希祐最终还是选择了投降,不过他也能理解孟希祐,他不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也必须为河阳孟氏的生存以及繁衍考虑。 当下康隌小声说道:“包括孟氏,河阳城内所有士族举族迁往安西伊丽军。” “到了伊丽军之后呢?”孟希祐有些失望又有些无奈,“会给我们分田地吗?” “会。”康愔点头道,“王大炮说了,安西六镇府兵该有的,你们也都会有。” “行,我明白了。”孟希祐轻叹一声,又道,“我得跟孟氏还有其他几家的族长以及族老合计一下,等会再答复你。” “好。”康愔轻轻颔首,又接着说道,“不过你们时间有限,王大炮只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考虑,超过半个时辰没有给他答复,他就要派骑兵进城了。” 顿了顿,康愔又鬼使神差的加了句:“孟兄,机会只有一次。” “多谢康兄提点。”孟希祐返身叉手揖了一揖,然后转身下城。 之后过了半刻钟不到,河阳南门的内门外门便次第打开,吊桥也缓缓降下。 再然后,孟希祐便用双手托举着印信率先出城,身后跟着几大士族的族长,出城之后恭恭敬敬站好,等着王臣前来接收河阳城。 河阳城就此被王臣兵不血刃拿下。 第344章 水到渠成 次日傍晚,河阳城陷的消息就传到魏州。 “你说甚?才一天!河阳城就被官军攻陷?”田承嗣瞠目结舌。 田悦和邢曹俊则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道:“孟希祐呢?孟氏呢?” 田悦问的是孟希祐,邢曹俊问的是孟氏,两人关注点还是有些不同。 前来禀报的叛将道:“降了,不只孟希祐,河阳县的孟氏、王氏以及张氏等几大士族都已经举族归降了。” “归降了?”田承嗣愕然,“宁可被灭族,也要归降朝廷?” 叛将摇头:“并没有被灭族,王臣兑现了他的承诺,孟氏、王氏以及张氏等河阳士族已经被举族迁走安西,没有一个人被杀。” 田悦又问:“孟希祐也跟着孟氏族人一起被迁走了?” “那没有。”叛将摇摇头又道,“孟希祐和康愔变成了说客,分别前往温县、王屋诸县游说当地士族去了。” “这两个叛徒,无耻小人!”田承嗣气得破口大骂。 邢曹俊则问道:“河阳县的庶族呢?王大炮有没有兑现承诺分给他们耕地?” “分了!”叛将黑着脸说道,“在河阳城陷落的当日,东都留守府以及河南府的官员就来到了河阳城外,第二天天一亮就开始丈量土地并按户给田。” “竟然是真的?”邢曹俊有些感慨,同时又有些失落。 感慨的自然是王臣的大手笔,河北一府二十九州现在仍有一百五十多万户,其中至少有百万户是户均耕地十亩以下的庶族。 这也就意味着,至少要分给河北庶族两千万亩耕地。 两千万亩耕地可不是个小数,试问几人能有这魄力? 但是王臣就敢,这人是真的有魄力,也是真的有能力,河北士族这个痼疾,居然都被他连消带打的轻松化解,属实令人叹为观止。 而让邢曹俊感到失落的则是,河北士族集团大势已去。 有河阳县庶族的这个样板在,魏博、成德两镇十二州的庶族必定闻风而动,到时候根本不用王臣派官军去打,各个州县的庶族乡兵就会自告奋勇的将当地士族控制起来,然后主动邀请王臣前去主持分田。 古人常用传檄而定来形容大势所趋。 然而王臣却连传檄都不需要,河北庶族就会主动献城。 所谓水到渠成,说的就是这,这真是水到渠成的结果。 最终事实也证明邢曹俊的判断很准,听说河阳县的士族已经被举族迁往安西伊丽军,河阳县的庶族则真的按户分到十亩耕地之后,魏博、成德两镇十二州的近五十个县的庶族瞬间就沸腾起来,再然后许多州县的士族就被庶族乡兵给控制起来。 士族的强大是基于庞大的庶族作为基本盘,一旦失去庶族的支持,士族也就丧失了召集乡兵的权力,就变成了褪毛的凤凰,野鸡都不如。 更何况现在还有朝廷的诏令,现在河北的士族就是风霜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一边受到朝廷的打压,一边还要被庶族针对,真大势已去。 这股风潮甚至波及到了卢龙、淄青这两镇。 只不过卢龙镇和淄青镇的叛军还完好无损,所以卢龙和淄青镇的庶民和乡兵很快就被朱泚和李正己出动叛军给镇压了下去。 但是魏博镇和成德镇已经没能力派兵镇压。 田承嗣、田悦叔侄及李惟岳、王武俊只能眼睁睁看着治下州县一个一个沦陷。 当时间来到大历八年六月底,魏博镇已经只剩下魏州的州治元城,成德镇也只剩下恒州的州治真定城,这两座城池因为有上万叛军镇守,所以庶族没能力献城。 只不过,田氏叔侄还有李惟岳主从都清楚,他们蹦跶不了几天了。 …… 消息传到青州,李正己整个人都不正常了,人都麻了。 “说甚?说甚?”李正己的两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仿佛要把前来报信的长子李经给生吞活剥掉,“魏博、成德十二州四十余县大多已经被朝廷的大军攻陷,就只剩下真定以及元城还没有被官军攻陷?” “阿爷,不是被官军攻陷。”李经苦笑道,“是各州各县的庶族乡兵绑了士族,主动将城池献给了官军,官军根本就没打!一仗都没有打!” “上邪,一仗都没有打就光复了四十余县!”李正己感到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魏博镇、成德镇这么不经打,这是李正己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原以为这两个镇坐拥十二州四十多个县,即便在白马寺之战中被全歼了三十万正兵及乡兵,可是破船也有三千钉,搜刮一下怎么着也能凑出几十万乡兵吧?怎么着也能守个一年半载吧? 结果呢?结果王臣大军六月下旬才过黄河,到六月底就已经收复了大部州县,只剩下真定和元城两座孤城还没有被攻陷,这也太快了点! 所以李正己就不能不担心,他的淄青镇又能坚持多久呢? 单单以兵力而论,淄青镇的兵力比魏博镇、成德镇还多,足足拥有十万大军,可是李正己的根基却要比李惟岳单薄得多,跟田承嗣就更加没办法相比。 李惟岳的旧部大多是奚兵和契丹兵,等闲不会背叛于他。 田承嗣的旧部虽然是汉人,但是有很多都是田氏的故旧。 只有他李正己没有本族旧部做根基,因为高句丽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被灭国,高句丽人也已经四散到了大唐的各个州县,大多数人都已经融入了汉族。 所以李正己就不能不担心,当王臣大军杀到时,淄青镇的士族会不会抛弃他? 毕竟这时候驱逐他李正己,然后宣布归附朝廷,再请朝廷派一个节度使过来,淄青镇十州的士族就可以免于重蹈河北士族的覆辙,被迁往遥远的安西。 做这样的选择题似乎并不怎么困难,一边是一个没什么根基的高句丽节度使,一边则是各州士族的百年甚至于千年大计,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思忖间,府邸外忽然间响起喧哗声,还有兵器的撞击声。 随即年仅十五岁的次子李讷慌里慌张的跑进大厅报告道:“阿爷,反了反了,中军牙兵还有各营乡兵都反了,都反了!” “说甚?”李正己听了之后先是一惊。 但很快,李正己又颓然跌坐在椅子。 第345章 削藩建府 淄青镇的消息很快就以六百里加急送到长安。 在一连串的大捷以及璀璨的政绩的熏陶之下,李适的胸襟气度更加开阔,闻言只是嘴角微微勾了一下,但是王缙、刘宴、崔祐甫等宰相或者中书舍人却无不额手相庆,其中情绪最为激动的最要数左相颜真卿。 颜真卿看完军报后,情绪瞬间失探,竟当殿嚎啕恸哭起来。 显然,颜真卿是回想起了当年在平原抗击安史叛军的往事。 遥想当年,那真是山河倒悬,河北一府二十九州的百姓犹如牛马冢犬,虽然后来靠着牺牲西部边防以及向回纥纳贡的屈辱条件扑灭了安史之乱,然而河北的症结却始终没能得到解决,因为河朔三镇叛军依然还在,依然不听朝廷的征调。 再加上宦官擅权,眼看着大唐一天天的衰落下去,颜真卿真心急如焚。 颜真卿一度以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看到河北痼疾被解决、天下藩镇被扫平以及大唐中举的日子,却没想到,这一天居然忽然之间就到来了! 珍宝失而复得,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那种滋味的。 见颜真卿久久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王缙便上前轻拍其肩背小声安慰。 颜真卿摆了摆手,然后毫无征兆的一脚重重踏下,然后开始放声吟唱:“受律辞元首……”尐説φ呅蛧 常衮、崔祐甫、卢杞等几个宰相顿时间也来劲了,一边跟着用脚踏地一边放声吟唱:“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 很快,王缙、刘宴、第五琦甚至李适也开始一边踏地一边大声的应和,雄浑激昂的秦王破阵乐持续了好半晌才终于停下。 颜真卿的情绪也终于收住,舒服了。 李适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好了,现在正式开始议事。” “喏。”颜真卿应了一声喏,又道,“如今魏博只剩元城,成德也只剩真定,淄青镇也已经不战而定,不听朝廷调令的藩镇已经只剩卢龙镇,而且驸马都尉大军讨平魏博镇以及成德镇之后即可北上扫平卢龙镇,臣以为可以削藩建府了。” “老臣附议。”王缙也说道,“河朔三镇既平,中原腹地之藩镇就再无保留之必要了,只保留边陲藩镇即可,一如天宝年间之十大边陲藩镇。” 第五琦说道:“撤销中原腹地的各个藩镇之后,再在各州各府设立折冲府,重建府兵宿卫制,如此一来还可免禁军之祸!” 听到这,董休的眼皮不着痕迹的微微颤抖了下。 第五琦还是有点远见的,已经预见到禁军之祸。 之前魏博、成德、卢龙、淄青、淮西五大藩镇听宣不听调,那是看得见的,但是很少有人注意到,作为禁军的神策军也在滑向割据的边缘。 因为到现在为止,神策军已经膨胀到了十五万。 为了养活十五万神策军,李豫不得不把关内道的许多州府划给神策军建藩,相当于在京畿重地搞出了一个中央藩镇。 眼下太上皇李豫还活着,李适则更加英明神武,神策军没有机会犯上作乱。 可是一旦皇权更迭动荡,出现庸主又或者幼主,到时候再出一个像李辅国、程元振又或者鱼朝恩那样的权宦,立刻就会形成奴大欺主之势。 但如果重建府兵宿卫制,由天下府兵轮流上京,担任宿卫,就没这个问题,因为太监的权力仅限于东西两都,还伸不进各州各府的拆冲府。 该说不说,宇文泰改良的府兵制真能最大限度的确保皇权。 历史证明府兵制的兵将分离才是集权的最优解,宋朝以文制武可以说是下下策。 但是这里还有另外一个问题,一向头铁的崔祐甫当即说道:“削藩建府是必然的,但是边陲藩镇行的是募兵制,而中原折冲府行的则是府兵制,府兵与募兵相较如何不必我多说,圣人与诸公真以为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吗?” 崔祐甫这话说的非常的直白,意思就是募兵的战斗力远远超过府兵,边陲是募兵,而且还是重兵集团,一旦有一个或者多个节度使府造反,中原折冲府的府兵真能抵挡得住吗?又有谁能保证不会重演安禄山的悲剧呢? 听到这话,政事堂内瞬间变得寂静。 只有李适微微的一笑,说道:“此事不难解决,边陲藩镇同样由募兵制改回府兵制,今后凡对外征战之时,除了边陲藩镇需要出兵,中原腹地也需要征发府兵助战,这样不仅边防安全有保证,中原腹地之府兵也可以得到锻炼。” “边陲藩镇也由募兵制改回到府兵制?”一众宰相一愣,没听说过啊。 李适笑道:“其实安西六镇早就已经从募兵改回府兵制,河西军也即将改回府兵制,淮西诸镇叛军发往河西及安西六镇之后,也将会充为府兵而非募兵。” “安西六镇早就已经改回府兵制了?”一众余宰相闻言都有些发懵。 知道内情的董休则点点头说:“安西六镇的确已经从募兵改回府兵制,各镇府兵不再领取饷银,但是每丁授予两百亩地,且只有长子才能继承府田,其他的子弟,成年之后即可向外开拓,获取耕地之后可成为新的府兵。” 向外开拓?一众宰相闻言面面相觑。 “不只是边陲府兵子弟可向外开拓,中原折冲府的府兵子弟也一样可以向外开拓,获取两百亩耕地后一样可纳入各个边陲藩镇,这样一来中原折冲府及边陲藩镇的府兵就不会因为子孙分割府田变得贫困甚至沦为破落户。” 李适又道:“此外还有一处需要改进,之前的府兵应召出征时,需要自备兵器甲胄战马及干粮,只有打了胜仗才有赏赐,但是今后府兵应召只需出人即可,兵器甲胄战马以及粮草皆由国库提供,打了胜仗有赏赐,即便打了败仗阵亡也一样有抚恤。” 几位宰相闻言再也无话可说,这是要把大唐变成一架战争机器。 按照圣人和董休所说的搞法,今后的府兵肯定会自发向外开拓。 说白了这就是把内卷变成了往外扩张,原本只在内部土地兼并,现在却转为向外索取更多土地以及财产。 第346章 四大都护、八大节度 “下一个议题,需设立几个边陲藩镇?” “王臣与郭老令公的意思,今后只需设立四大藩镇即可。” 等一众宰相消化片刻之后,李适又道:“所谓的四大藩镇,即安东、安西、南安及安北四大都护府,其中安东都护府掌幽州以东,安南都护府掌西川云南及安南,安北都护府掌长城以北之兵事,安西都护府掌阳关以西区域。” 这几乎就是恢复贞观总章年间的划分。 只不过少了单于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 也就是从六大都护府变成四大都护府。 王缙是懂军事的,当即便提出了质疑:“设四大都护府分掌四个方向军事,职权是否太重?各府的军队是否太多?” 颜真卿也附和道:“老臣也以为职权不宜太过集中,应分设藩镇互相制衡。” 但是崔祐甫这次却提出了相反的意见:“臣却以为,边陲藩镇事权需集中,毕竟从边陲藩镇到长安路途遥远,快马来回需半个月甚至于更长时间,倘若分设藩镇以制衡,则难免贻误军机,于国大为不利。” 当下政事堂中的宰相激烈的争论起来。 这两种思路意见截然相左,却很难说究竟谁对谁错。 单纯从对外扩张的效果看,肯定是事权集中更有利,但是从对朝廷的威胁角度,边陲藩镇的事权太集中就是巨大的隐患,安史之乱就是前车之鉴。 不过群体的智慧是无穷的,经过一番激烈争论之后,双方最终还是达成了一致。 最终确定的方案是设安东、安西、安南、安北四大都护府,专门负责向外开拓,再然后在四大都护府的身后再设立幽州、朔方、河东、河西、河北、陇右、山南、岭南八镇,这八个藩镇名义上是负责保护中原安全,其实就是监视四大都护府。 这样一来,一旦四大都护府造反,就有八大节度使负责抵御。 而如果中间的节度使造反,就会遭到外围四大都护府以及长安南衙禁军(中原各折冲府进京宿卫的府兵)的内外夹击。 达成一致后,李适又说道:“最后一项议题,四大都护及八大节度使人选。” 政事堂内有着片刻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王缙身上,不管怎么说,王缙都是名义上的当朝右相,这次讨论的又是人事任免问题,所以表面的尊重还是需要的。尛說Φ紋網 王缙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圣人,不如将郭昕调往辽东担任安东大都护,然后让马璘转任安北大都护,再然后由王臣接任安西大都护,鉴于现在回纥人仍旧控制着漠北,因此可先将安北都护府与北庭都护府合并。” 颜真卿等人闻言纷纷颔首。 这个安排可以说众望所归,谁都挑不出理来。 平定河朔叛军之后,接下来王臣肯定就要独当一面。 鉴于安西的重要性,王臣接掌安西可谓是众望所归。 如此一来就必须把马璘还有郭昕两人调到别处任职。 而且马璘和郭昕跟王臣共事的时间也是最长,关系也是最好的,所以由他们担任安东大都护和安北大都护是最为合适的,因为能获得王臣的帮助。 现在的事实已经是明摆着,有或者没有王臣的帮助,截然不同。 有王臣的帮助,安东都护府以及安北都护府就有机会获得大炮。 顿了顿,王缙又接着说道:“至于安南大都护,李晟可以说是众望所归。” “可以。”见众人没有异议,李适当即点头说,“齐映你记一下,等河北战事结束,即敕封李晟为安南郡王、授天下兵马副元帅、安南大都护,仍驻节陇右;敕封马璘为安北郡王,授天下兵马副元帅,安北大都护,驻节北庭;敕封王臣为安西郡王,授天下兵马副元帅,安西大都护,驻安西;敕封郭昕为安东郡王,授安东大都护,驻节辽东。” “喏!”刚刚从兵部主事撰升为中书舍人的齐映赶紧逐一记录好。 李适稍稍一顿,又接着说道:“八大节度使的人选呢?接着再议。” 王缙沉吟片刻,又接着说道:“郭老令公年事已高,且河西的局势也已经趋于稳固,可以召回长安颐养天年,再以其第三子郭晞接掌河西节度使。” “可以郭昕兼任幽州节度使,李晟兼任陇右节度使。” “西川节度使崔宁转任山南节度使,湖南节度使杜佑转任岭南。” “北庭都护曹令忠守土有功,可以转任朔方节度使,所余河东及河北节度使则可以从现有的藩镇节度使中挑选能征善战并且忠于朝廷的猛将充任。” “那就不用挑了。”李适笑道,“王臣已经向朕推荐了两位人选。” 迎上众人的目光,李适又说道:“神策军都将马燧以及陇南节度使浑瑊,余下两个藩镇就是他们俩了,等今后有了更好的人选,再另选他人充任幽州及陇右节度使即可。” 说完,李适的目光就转回到屏风上悬挂的全域舆图,再然后从董休手中接过朱笔在舆图上画了四个大方框以及八个小圆圈。 四个大方框,代表四大都护府。 八个小圆圈,则是八大节度使。 只见八个节度使府牢牢的将中原腹地保护在了中间。 而从四大都护府往外,则是广阔无垠的待开拓区域。 画完方框和圆圈之后,李适又把朱笔一掷洒然说道:“待河北战事结束后,即把现有各镇之募兵全部发往四大都护府以及八大节度使府,充为府兵,但有不从,就地剿灭!” “再下一步,就是在十五道重建折冲府,数量要从八百个扩充到一千两百个。” “折冲府旧有之耕地,不管是谁家侵占,都必须得如数吐出来,敢有不从者,举族迁往安西都护府充府兵!新增之四百折冲府皆设在河北以及河南,丁口不足可从外迁入,如此除了四大都护府及八大节度使府,在关内还有一百二十万之府兵,全国兵力将逾两百万,此外还有大炮及手榴榴此等神兵利器,又何惧吐蕃、回纥亦或大食哉?” 现在就等河北战事结束了。 第347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河北战事即将迎来最终一战,不过更大的可能是打不起来。 因为接到王臣的最后通牒后,不要说龟缩城内的魏州士族,便是田氏内部也出现了很严重的意见分歧。 说到底,并不是每个田氏子弟都有玉石俱焚的决心和勇气。 比如田承嗣的长子,魏州刺史田维,就坚决反对玉石俱焚。 “阿爷!”田维急得直跺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哪!” “是啊,阿爷,只要人还在,就还有机会,若是人都没了,则万事皆休!” 田华在这条世界线没当上永乐公主的驸马,所以在魏博镇的存在感更弱,不过到了生死关头也不再有什么顾忌,果断要求田承嗣投降。 你个老汉死便死了,不要连累子孙后代啊,我们还想活呢。 “闭嘴,降什么降?”田悦则是坚决反对,“我田氏子孙只会与魏州共碎!” 大将邢曹俊闻言轻叹了一声,他其实知道田悦内心也是支持投降的,只不过他们降了之后可以活命,但是田承嗣多半得死。 碍于田承嗣,田悦只能表态要与魏州共碎。 田承嗣也是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理智告诉他,只有投降才能保全平州田氏。 可是情感上,田承嗣却又没办法接受失败。 当然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也怕死啊! 尽管王臣在最后通牒上保证,只要他投降,就保他不死。 王臣甚至非常明确的告诉他,当今圣人之雄才大略不在太宗之下,所以只要他肯献城投降,保魏州满城几十万百姓性命,必定可活命。 但是田承嗣并不是三岁小孩,他知道王臣的保证不作数。 田承嗣清楚,以他在之前十年间所做的事,别的先不说,只是给安禄山父子史思明父子立祠并称为四圣这一桩,李适就绝对饶不了他。 所以,开城投降对田承嗣是个艰难的决定。 田承嗣依然在纠结,李惟岳则在看田承嗣。 王臣对此却也不急,他在等卢龙镇的消息。 …… 朱滔已经回到幽州。 “二弟你怎么才回?”朱泚埋怨道,“我不是早就捎信给你,让你速回幽州?” 朱滔轻叹一声说道:“阿兄,我哪敢回来啊,没有王臣允许,要是擅自回来,你我兄弟立时就有毁家灭族之祸!” “说甚?”朱泚闻言一愣,“毁家灭族之祸?” “阿兄,事实就是这般啊。”朱滔无奈的道,“安西军的强悍,超乎你我想象,在见到王臣,见到龟兹军团之前,小弟以为安西军再强悍也强不过曳落河,可是等到真正见识后才发现,曳落河在安西军面前就是个笑话,不值一提!” “说甚?曳落河在安西军面前竟然不值一提?”朱泚骇然道。 “是的,不值一提。”朱滔哀叹道,“无非就是一轮炮击而已,安西军的大炮,绝非血肉之躯能抗衡,无论曳落河还是甲骑具装,亦或陌刀兵都不堪一击,当者人甲俱碎!” “人甲?当者俱碎?”朱泚吓坏了,“安西军的大炮,竟然连甲胄都可以击碎?” “阿兄,这是小弟亲眼所见,而且不止一次,若非如此河北岂会这般容易平定?淄青士族又岂会发动兵变,擒拿李正己?”朱滔叹口气,又说道,“所以,阿兄你还是老实交出卢龙镇的兵权,跟小弟去魏州向王臣请罪才是正经。” 朱泚听了后却没有立刻表态,只是直勾勾的盯着朱滔,似在分辨真伪。 朱滔却一脸坦然的看着朱泚,又说道:“阿兄,你连我的话都不相信吗?” 朱泚闻言脸上露出挣扎之色,好半晌后才问道:“我走之后卢龙军交给谁?” 朱滔不假思索的道:“王臣说可由表兄刘怦暂管,稍后朝廷便会派人前来接管。” 听到这,朱泚难免有些忧虑,同时又有些不甘心,他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地位,可是一旦离开幽州,这一切顷刻就归零。 搞不好甚至还会沦为阶下囚。 朱滔忍不住催促道:“阿兄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论根基之深,你不如田承嗣,论族人之众,你也不如李惟简,论长袖善舞笼络人心,你不如李正己远甚,可现在李正己已沦为阶下囚,田承嗣及李惟简也如风中之烛行将熄灭,阿兄若不早下决断,必然错失良机,我昌平朱氏亦将遭受灭族之祸!” “罢了,罢了罢了!” 朱泚长叹三声又道:“王臣可有说会如何处置我?” “具体如何处置肯定不会说。”朱滔摇摇头又道,“但是他说了,只要主动去职,至少可保性命无忧,等到时过境迁之后只要阿兄你愿意出山,他会保举你到安西当兵马使,为大唐在河中之地、火寻等地开疆拓土。” 说话间,涿州刺史刘怦从门外急匆匆走进来。 “表弟,你回来了?”见到朱滔,刘怦十分高兴。 “表兄。”朱滔也朝刘怦叉手作了作揖,执礼甚恭。尛說Φ紋網 朱泚也对刘怦说道:“表弟,卢龙军就拜托给你了。” “说甚?”刘怦一脸的懵逼,什么叫就拜托给我了? 朱泚简单交代了下,随即点起数百扈从跟朱滔南下。 数日后朱泚就抵至魏州城外,然后背着荆棘求见王臣。 王臣当即命朱泚进城去劝降,朱泚的到来变成了压垮田承嗣的最后一根稻草,连手握卢龙镇十万大军的朱泚都一仗未打就自行去职,他还犟个甚? 再犟下去,结果只能是白白给平州田氏招来灭族之祸。 不得不说,王臣的分化政策真的很致命,从根上瓦解了河北士族的顽抗之心。 田承嗣当即便脱去身上官袍,然后光着膀子背着一捆荆棘出城来向王臣请罪。 当天下午,龟兹军团兵不血刃进入元城,这也意味着魏博镇彻底被王臣平定。 三天之后,成德节度使李惟岳有样学样,也光着膀子背着荆棘来向王臣请罪,于是成德镇也被龟兹军团兵不血刃的平定。 至此,河朔三镇、淄青镇以及淮西镇这五大割据藩镇全部被王臣扫平,而且是以极小的代价扫平,总共也就打了白马寺之战这一仗,死的人全加起来也就一万多人,这等丰功伟绩不敢说后无来者,但是前无古人却是毫无疑问。 第348章 献俘阙下(一) 时间来到大历八年(773)八月初。 这天上午,一个消息风一样传遍了整个长安城,扫平整个河北之后,王臣和龟兹军团就要凯旋还朝了。 一时之间,长安内外都在议论王臣。 在崇业坊杜府,已经嫁为杜家新妇的崔绮云正陪着好闺密郑瑶光游览后花园,尽管杜府的后花园面积很小,也没有假山与水榭,跟崔府和郑府的规模简直犹如云泥之别,然而两女依然玩得兴致勃勃。 原因也很简单,在崔府和郑府她们仅只是庶女。 可是在杜府,崔绮云却是说一不二的掌家娘子。 “崔七,我真羡慕你。”郑瑶光一脸羡慕的说道,“府中没有翁姑,一嫁过来就是掌家娘子,无论大事小情全都由你一人说了算。” “郑六你也不用羡慕。”崔绮云笑道,“你不也好事将近了么?” “哪有。”郑瑶光红着脸说道,“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再说我要嫁的洮州王氏也不比杜家,只是太原王氏的远亲,上头还有翁姑,嫁过去还得晨昏侍奉。” “郑六,这你就不明白了吧。”崔绮云摇了摇头说道,“洮州王氏跟太原王氏虽然只是远亲,但是却是洮州李氏的姻亲啊,你未来夫君还是王臣的大舅子,说真的,我都有些羡慕你呢,今后你就是李三的嫂子了呢。” “有什么用?安西隔那么远。”郑瑶光一脸惆怅的道。 “你不知道?王佖没跟你说?不会吧,你们还没睡过?”崔绮云的疯言疯语招来闺蜜一顿捶打,这才止住笑说道,“等你们成了亲就得回安西了。” “安西?”郑瑶光道,“崔七,你是说我们俩都能跟着去安西?” “对啊。”崔绮云笑道,“我家郎君都说了,只等驸马都尉还朝,献俘阙下之后我们两家就得跟着他,回安西龟兹去。” “可是,边镇武将的妻小不是不让随军么?”郑瑶光愕然说道。 “其他边镇是这样子的,不允许妻小随军,但是安西军是例外,这是当今圣人对冠军大将军的恩典,全天下独一份!”崔绮云感慨的道。 “冠军大将军配得上这等恩典。”郑瑶光道,“别的先不说,只说平定河北,纵然是李卫公再世只怕也做不到他这样,真可谓是前无古人。” 崔绮云对此也深以为然:“是啊,我是真没想到冠军大将军竟然可以兵不血刃平定河朔三镇,哦不,还有个淄青镇,他竟然可以兵不血刃就平定河朔三镇以及淄青镇,便是太宗皇帝也没有做成这等丰功伟绩!” “说到这还得羡慕李三,只是平定河朔三镇,她夫君画像就要入凌烟阁了。”郑瑶光一脸羡慕的道,“这可是绘像入凌烟阁,而不是具名。” 崔绮云:“要不了几个月,我们姐妹就又能团聚了。” 郑瑶光:“姐妹团聚固然是好的,可是到了安西会不会太孤独太无聊?” “不会,你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崔绮云笑着说道,“因为去安西的可不只李三和你我姐妹,还有另外两百个新嫁妇,不用担心到安西后会无聊。” “你是说冠军大将军身边的那一团陌刀兵的新嫁妇么?”郑瑶光掩嘴笑道,“我也听人说了,自从那一团陌刀兵返京,每天都有媒婆上光行坊的驸马都尉府邸去提亲,听人说驸马都尉府的门槛都已经被踩平掉。” “可不。”崔绮云哂道,“两京士族的族长族老都是人精,都在想方设法的跟驸马都尉攀关系拉交情,唯恐将来找不到人替他们在驸马都尉面前说话。” “对了,听说这几日驸马都尉就要凯旋还朝了?”郑瑶光问道。 “我问过郎君了,大概还得十几日。”崔绮云道,“等到朱雀大街和朱雀大道的青石板铺好,差不多也就该回来了。” …… 裴向这几天压力很大。 因为他已经从户部员外郎晋升成为工部郎中,而且专门负责长安城内朱雀大街及城外朱雀大道的青石板铺设工程。 朱雀大街是从外城明德门到皇城朱雀门这一段,宽一百步,长约十里。 朱雀大道则是从外城明德门到南山行宫这一段,宽八十步,长五十里。 朱雀大街和朱雀大道本是夯土路面,一到雨天,就立刻变得泥泞不堪,车辆经过更是会陷入污泥之中,动弹不得。 正因为这,户部才决定专门拨款给朱雀大道以及朱雀大街铺设青石板。 因为王臣凯旋还朝时,重炮队将会代表龟兹军团经由朱雀大道、朱雀大街开进皇城,抵至承天门下接受圣人检阅。 龟兹军团的六寸重炮连炮带偏厢车重两三千斤,如果没有铺设青石板,晴天没问题,可一旦遇到雨天没准会翻车。 所以必须铺设青石板。 但是好在,从长安到陇西的官道已经全面铺开。 所以青石板是现成的,直接从陇关调过来就是。 但是工期仍旧非常紧,裴向唯恐出现什么纰漏,所以时刻守在工地上,人家大禹治水是三过家门不入,裴向是在家门口铺路都不敢回家住。 裴向不光自己狂狂加班,还不让手下的小吏偷懒。 “圣人只给我半月期限,到我这,只能给你们十天!” “十天之内必须将朱雀大道和朱雀大街全部铺设完成!” “谁要是逾期没有铺好,别怪我裴十三不讲情面,哼!” “听见没?给我抓点紧!要是十天之后驸马都尉率领大军凯旋还朝时,朱雀大街和朱雀大道还没铺好,我讨不了好,你们也得跟着一起倒霉!” 离开之前,裴向还挥舞马鞭发出叭叭的一串脆响。 “狗东西。”其中一个石匠对着裴向背影啐了一口,“活这么重,工钱还给的少,等做完这次的活计结算完工钱,我就不干了。” “你真打算去安西?”旁边几个石匠当即来了精神。 “嗯,我都问过了。”之前的石匠小声说道,“去安西铺设官道,不仅工钱更高,据说还给分小娘,虽说是胡姬,但都是年轻能够生养的。” 第349章 献俘阙下(二) “你说甚?还给分小娘?” “上邪!竟有这等美事?” “在长安随便娶个模样周正的小娘没有五十贯下不来,可是到了安西,居然一文钱不用花,直接发?” “真的假的?” “是啊,我怎么不相呢?”一堆石匠泥瓦匠便围过来。 “这还能有假?”最先说话的石匠顿时间就来了精神,抹了抹鼻涕说,“两年前冠军大将军平定葛禄逻部和宁远国,抓了足足三十多万年轻小娘。” “大将军说了,这些小娘都要分给安西的府兵和匠户。” “到现在为止,都还有十几万葛逻禄小娘没有分完呢。” 石匠说话之间,一辆囚车嘎吱嘎吱的从工地上碾过去,只见狭窄的囚车里居然挤了八九个囚犯,其中三个囚犯正恶狠狠的盯着他。 “瞅甚?”石匠立刻恶狠狠的瞪回去。 “狗奴!”其中一个囚犯怒骂道,“最好闭上你的狗嘴!” “哟喝,狗东西都已经沦为阶下囚了,竟然还敢嚣张?”石匠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土坷拉打将过去,旁边的石匠泥瓦匠纷纷效仿。 一时间,土坷拉犹如雨点般砸向囚车。 囚车内的囚犯无处藏身,只能以袖掩面。 到最后还是羽林卫出面,才制止这场土坷拉雨。 石匠和泥瓦匠忙活去了,囚车也继续逶迤南下。 只不过,这辆囚车内坐着的可不是什么普通人。 在遇到王臣沦为阶下囚之前,他们可都是割据一方的雄主。 这些人里边有回纥可汗移地健、葛逻禄叶护巴扎尔汗、宁远国王窦忠节、黄姓突骑施渠帅乌质勒、黑姓突骑施渠帅庞特勒、原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原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原荆南节度使王昂、原成德节度使李宝臣、都是本朝的风云人物。 这些大人物原本关在大理寺天牢,现在是转去南山行宫,因为除了王臣,这些大人物也是献俘阙下仪式的主角,到时他们会在南山行宫与王臣会合,然后一起入城。 不出意外的话,献俘阙下仪式结束后,这些可汗国王叶护及节度使就该被斩首了。 至少押解囚车的羽林卫是这么认为的,这些人全都得死,尤其是移地健,当年还曾经折辱过圣人,还有梁崇义以及李忠臣等乱臣贼子也是死有余辜。 不过,囚车里的大人物并不这么认为,他们甚至还有心情关注朱雀大道。 “这么大手笔?不仅朱雀大街要铺设青石板,朱雀大道也要铺设青石板?”窦忠节啧啧的赞叹道,“将整条朱雀大道都铺上青石板,价钱不便宜吧?” “肯定不便宜。”梁崇义点点头道,“少说也得一百万贯。” “一百万贯?”窦忠节道,“为了搞个凯旋仪式,李适还真是舍得下血本。” “不过是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而已。”移地健哂然道,“不把朱雀大道和朱雀大街铺上青石板,又怎么显示出这次献俘阙下的与众不同?又怎么彰现他李适的文治武功?” “狗屁文治武功。”巴扎尔汗啐了一口说道,“在座诸位都是败于王臣手下,又不是败于他李适的手下,他李适有个毛的武功?毛都没有!” “说的是,我们要不是遇上王臣,会有今天?”窦忠节道。 巴扎尔汗:“换别人我是不会承认,但是王臣,必须承认他是真的很能打。” 李宝臣喟然说道:“放眼四海之内,竟然只剩下吐蕃赞普没有沦为阶下囚。” “你说赤松德赞?”移地健哂然说,“他虽然没沦为阶下囚,但却挨了王臣一箭,如今也只是个残废之人了。” “而且躲得过初一,未必能躲得过十五。” 窦忠节忽然傻笑道:“没准将来他也会解来长安与我等做伴。” 移地健道:“你这话说对了,李适和王臣肯定不会放过吐蕃。” 巴扎尔汗:“真别说,王臣没准真的可以把吐蕃也给扫灭掉。” 移地健道:“窦忠节,你大可以笃定一些,王臣肯定可以灭掉吐蕃。” “恐怕不只是吐蕃吧?”巴扎尔汗哂然道,“你以为回纥就能幸免?” 移地健哑口无言,因为他比谁都更加清楚,回纥最终肯定也会被王臣灭掉,而且大概率会在吐蕃之前被灭掉。 原因也十分简单,回纥的地形比吐蕃恶劣。 李宝臣幽幽说道:“真要是把回纥和吐蕃都给灭掉,那李适的文治武功可真就直追高宗甚至太宗皇帝,上邪!” “这与李适何干?”移地健很瞧不上李适,反驳道,“这全都是王臣的功劳。” “你这话就错了。”梁崇义道,“王臣是臣,李适是君,王臣的武功就是李适的武功,王臣的文治就是李适的文治,李适赶上好时候了。” 李宝臣道:“但是李适对王臣也是很够意思,为了给他办祝捷庆典和献俘阙下仪式,不惜血本对长安城大肆修缮,还要给十里朱雀大街和五十里朱雀大道都铺上青石板!” “狗屁血本,这点钱对如今的大唐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李忠臣鄙夷的说道,“自从王臣再次打通丝绸之路之后,大唐国库岁入远远超出你们想象。” “超乎想象?”梁崇义有些不相信,“说的你很清楚似的。” “我当然清楚,在场诸位中没有比我更加清楚的。”李忠臣冷哼了一声,脸上露出自傲之色,“甚至于整个大唐都没有人比我李忠臣更加清楚。” “可笑。”李宝臣闻言不高兴了,“你小子不就是在永城抢了几万匹丝绸,搞得好像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丰功伟绩似的,傻不傻。” “说甚?几万匹丝绸?”李忠臣道,“真是没见识的小儿!” “你说谁是小儿?谁是小儿?”李宝臣怒了,“你骂谁呢?” 因为在白马寺之战全军覆灭,李宝臣被牢友嘲笑了几个月,这会又被李忠臣骂成是没有见识的小儿,李宝臣就彻底怒了,当即扑上去骑在李忠臣身上。 第350章 献俘阙下(三) “你个奚奴是在找死!”李忠臣当即起身反击。 “你才找死,乞索儿!”李宝臣挥起钵大拳头。 当下两个“前”节度使便在狭小的囚车中展开混战。 旁边的移地健、巴扎尔汗还有窦忠节赶紧避到一侧,但是囚车太过狭窄,无论怎么躲避也不可能完全躲开,于是三人很快也被卷进了战团之中。 李忠臣这下倒了大霉,因为移地健几个全都是胡人。 同为汉人的梁崇义和王昂却默契的选择了袖手旁观。 最后还是金吾卫介入,才把移地健等五人强行分开。 “啐,你们这些胡儿!”李忠臣张嘴吐出了两颗大牙,说话都有点漏风,黑着脸道,“仗着人多欺负人少算甚英雄?有种与我单挑。” “再骂一个胡儿试试?”李宝臣大怒。 显然,李宝臣很忌讳别人说他是胡人,他鄙夷胡人身份。 移地健便有些不高兴,讥讽李宝臣道:“胡人身份怎么了?汉人才低贱!” “闭嘴,你这个胡儿。”听到这,梁崇义立刻就不高兴了,“胡人就是比汉人低贱,怎么你有意见啊?有意见也给我们忍着,憋着!” 王昂也是冷冷的说道:“回纥狗,你再说句汉人低贱试试?” 李宝臣、窦忠节也是神情不善,巴扎尔汗、乌质勒和庞特勒则悄悄的往后缩了缩,摆出一副我们不想掺和的架势。 这家伙,移地健直接就沦为孤家寡人。 “狗奴,你也就敢在这个时候抖威风。”移地健果断认怂,“十年前我还在长安之时,你人要敢这么跟本可汗说话,此时你们坟头草都已经枯荣十番了!” “哟哟,好大的威风。”王昂鄙夷的道,“你堂堂登里可汗这般威风,最后怎么也跟我们一样做了大唐的阶下囚呢,还等着献俘阙下。” “就是。”梁崇义哂道,“你就庆幸王臣晚出生了二十年吧。” 王昂道:“王臣要是早二十年出生,你二十年前就已经沦为阶下囚,没准都被斩首,坟头草都已经枯荣二十番了吧。” 移地健被说得哑口无言,险些憋出内伤。 好半晌,巴扎尔汗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你说我们怎么就败给了王臣这个小儿辈?大唐怎么就出了这样一个妖孽?” “妖孽?”移地健叹道,“真就是个妖孽!” 李忠臣、李宝臣、梁崇义等也是默然不语。 胡人觉得王臣是妖孽,他们何尝不也如此? 其中又以梁崇义和王昂两个节度使最憋屈,他们明明是“反正”,并没有像李忠臣、李宝臣那样跟朝廷大打出手,最后也沦为阶下囚。 梁崇义忽然间笑问道:“猜猜李正己、田承嗣何时会与我等会合?”尛說Φ紋網 “蠢货,这还用猜么?”移地健哂道,“只等朱雀大道铺设完成,便是王臣凯旋还朝献俘阙下之时,在这之前李正己和田承嗣就必定会抵至南山与我等会合。” “也是,那换个问题。”梁崇义又问道,“就猜李正己和田承嗣给王臣造成多大麻烦?或者说他们俩给龟兹军团造成了多大的伤亡?” 听到这,同车的牢友顿时间来了精神。 因为梁崇义的这个问题还是有点意思。 河北士族的难缠是出了名的,安西军和王臣的强悍也是人所共知,所以当两者相撞时会擦出多大的火花,实属令人期待。 众人纷纷给出了自己的猜测。 有说上千的,也有说几百的。 轮到移地健,忽然扭头问李宝臣道:“你们成德镇和魏博镇在白马寺之战中给龟兹军团造成了多少杀伤?” “我不知道。”李宝臣的脸色垮下来,恨声说道,“能不提这个吗?” 李忠臣趁机落井下石:“巧了,登里可汗,这个事情我正好听说过,据说在白马寺之战的正面交战中,龟兹军团竟没有一兵一卒伤亡,只是在堵截魏博及成德的溃兵之时,龟兹军团的骑营伤亡了一百余人,其中有十一人阵亡!” “你说甚?”移地健、巴扎尔汗等人脸上都流露出巨大的震惊之色。 李宝臣脸上则露出巨大的羞愧与屈辱之色,他知道李忠臣并未胡说。 稍稍一顿,李忠臣又接着说道:“所以我猜田承嗣和李正己会不战而降,不会对安西军造成哪怕一兵一卒的伤亡!” “不可能!”李宝臣自然不相信,“李正己、田承嗣会如何选择我不知道,但是我长子惟诚肯定会与王臣死战到底,定然能凭借真定的坚城深沟给龟兹军团造成重创!” “李惟诚?就你家那个傻儿子?”李忠臣哂然道,“没准早就已经投降了。” “放屁,我儿惟诚才不会投降,只有你养子李希烈才会投降。”李宝臣反唇相讥,“喔对了,还把你这个养父也逐出淮西镇,你养了个好儿子,哈哈哈哈。” 正大笑呢,囚车正好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只见迎面又有一辆囚车过来。 而且囚车中坐着的赫然就有李宝臣的次子李惟岳,还有田承嗣和李正己。 几乎同时,李惟岳也看到李宝臣,当即叉手见礼:“阿爷你还活着?太好了。” 李宝臣见状愣了一下,随即又问:“老二怎么是你?你兄长呢?怎不见你兄长?” “阿兄他,阿兄他……”李惟岳两眼不敢正视李宝臣,支支吾吾的道,“阿兄他……” “你兄长他出甚事了?”李宝臣急道,“可是战死了?你们在真定斩杀了多少安西军?” “宝臣你还没睡醒吗?”田承嗣闻言忍不住讥讽道,“就凭你们成德镇剩下的几只阿猫阿狗,还斩杀多少安西军?真是痴人说梦!” “田承嗣,你们魏博镇又能强到哪去?”李正己道。 “魏州城那么高的城墙那么深的壕沟,居然一仗不打直接开城献降。” “啊对对,你们淄青镇最厉害。”田承嗣呵呵一笑说,“我们魏博镇和成德镇好歹在白马寺跟安西军打了一场硬仗,可是你们淄青镇的十几万人马却连安西军的面都没有见着,直接就跪地乞降了,淄青镇可真是厉害。” 第351章 献俘阙下(四) “我那是被部下出卖了,又不是我自己想跪地乞降。”李正己大怒道,“要不是青州城的士族贪生怕死,我李正己至少可以跟王大炮打一个平手!” “就凭你?”李惟岳啐道,“一介高句丽奴,你也配!” 李宝臣也给自家儿子帮腔:“真是大言不惭,竟敢妄称与王臣五五开!” “狗奚奴!”李正己反唇相讥道,“总之我败非战之罪,不像你们父子,一个领着十几万大军全军覆灭,另一个坐拥六州之地却不战而乞,实可耻!” “李正己,你个高句丽奴骂谁呢?”李惟岳勃然大怒。 “就骂你,奚奴!”李正己不光骂,还直接就挥拳相向。 当下李正己和李惟岳就在囚车之中抱在一起,打在一起。 李宝臣也挥舞着拳头给李惟岳助威:“好儿子,揍死这个高句丽狗奴!” 该说不说,这些“牢友“的火气都有点大,动不动就着,动不动就着。 押车的羽林卫也不阻止,只是在旁边看着,毕竟这是他们难得的消谴。 甚至把这些“牢友”关押在一辆囚车之中,也是故意的,目的就是为了看这些曾经雄霸一方的大人物像个市井之徒般叫骂,大打出手。 有些时候,羽林卫还会放人进入天牢观战,当然要收费。 靠着这个,羽林卫这几个月狠赚了一大笔,公廨钱都积累到了上万贯! 巧了不是,有行人认出了这些囚犯的身份,当即要凑到囚车近前观战,带队的羽林卫中郎将王垚便立刻迎上前:“远看百钱,近观一贯,给钱,给钱!” “说甚?还要给钱?太黑心了吧?”聚拢过来的行人叫嚷。 “爱看不看,这些可都是大人物,你们等闲见不着。”王垚冷哼一声道,“现在却能看他们像青皮般打架,难道还不值几贯钱?” 行人虽不满,却也只能乖乖掏钱,谁让他们爱看呢? 马球有意思,可也没有看节度使当众打架更有意思。 只片刻工夫,就聚拢了好几百人,羽林卫也收了一百多贯。 掂了掂沉甸甸的钱袋子,王垚心忖等完成这趟押解的差事,又可以去平康坊喝花酒,这次坚决不去北曲,就去南曲! 正憧憬之时,耳畔响起一声闷哼。 急回头看时,却看见左羽林大将军尚可孤正冷冷的盯着他。Www.XSZWω8.ΝΕt “尚大将军?”王垚顿时傻在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尚可孤擢为左羽林大将军没几天,但是到任之后就开始狠抓羽林卫的军纪,现在更是盯上了拿囚犯赚钱的阴微勾当。 “与我拉开!”尚可孤黑着脸喝道。 王垚和另外几个郎将便赶紧用套索将李正己和李惟岳分开。 “这次算了,下不为例,再有下次,定奏明圣人革你们职!”尚可孤警告一句之后又带着随从匆匆离开,他还有别的急务要做。 尚可孤走后,王垚他们不敢再造次。 两辆囚车会合一起,直趋南山行宫。 将近傍晚时,王垚接到祖母的通知,便赶紧请假返回长安。 回城的路上,王垚的脸色变得阴沉,几乎能够刮下一层霜。 其中原因也很简单:王臣再次拒绝了回归郑县王氏的提议。 犹记得八年前王臣被逐出家门之时,只是个低贱的妾养子,虽然二叔认他做了祧子,但是祖母和郑县王氏根本就没有承认过他。 然而时过境迁,王臣竟然成了当今圣人跟前的头号红人。 于是祖母和郑县王氏就想把他认回来,替王氏撑起门楣。 王垚对此早就已经没了丝毫嫉妒之心,因为两人之间的差距太大了,甚至已经大到让他根本就嫉妒不起来,他甚至反过来期盼王臣能早日认祖归宗,这样一来他们郑县王氏就有了强大的靠山,再次崛起就是必然之事。 然后凭借王臣嫡亲胞兄这重身份,他王垚未必不能捞个侯爵甚至公爵,还有他的儿子孙子也将会受用无穷。 郑县王氏也将成为顶级世家豪门! 然而谁能想到,王臣竟然会拒绝?而且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 因为心情不好,走到明德门外时,王垚都没有看见路边的王巧儿。 直到王巧儿喊了好几声,王垚才终于回过神来,讶然道:“小妹你在这做甚?” “阿兄,你先别回家了,祖母让我们赶去郑县。”王巧儿急声说道,“跟王氏的族长族老们会合之后直接去求见二弟。” “没用,他一样会拒绝。”王垚叹道。 “不管怎样总得试一试。”王巧儿道,“万一他答应了呢。” 王垚略一思忖之后说道:“说的也是,那我们就去试一试。” 当下王垚也顾不上回家,跟王巧儿带着几名随从奔郑县而来。 郑县原本就是王氏老家,只不过从王忠嗣发迹之后就举家迁到了长安城中居住,但是在郑县仍有庄园田产,跟王氏也没断掉联系。 …… 数日后,龟兹军团抵至郑县城外驻扎。 郑县县令再三邀请王臣去驿馆中歇息,却遭到王臣一再婉拒。 说实话,王臣一点都不讨厌人情世故,他当然知道跟山东士族集团搞好关系有着诸多好处,但是他也同样懂得避嫌,李适登基了,有些事就必须避嫌了。 郭子仪委婉的提醒过他,这次入关后一定要当个不合群的孤臣。 所谓孤臣,就是跟谁都尿不到一个壶里,哪怕是他的岳父李晟。 唯其如此,李适才不会猜忌他,才不会担心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王臣不想学郭子仪,因为当郭老令公这样的“忠臣”太过委屈。 但是王臣也不会像安禄山那样大肆结交权贵或者山东士族集团。 跟朝中权贵或者山东士族集团,保持正常交往和公事公办即可,说到底,王臣的基本盘是在安西六镇,跟朝中权贵或者山东士族集团属于互利互惠的关系。 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也只有因为利益结成的同盟才最为可靠。 利益之外,任何同盟哪怕姻亲都没什么卵用,随时会被出卖掉。 第352章 献俘阙下(五) 姻亲一样靠不住,只有家族勉强可以指望一二。 正思忖间,安狗儿再次走进王臣的大帐禀报道:“阿郎,王氏兄妹求见。” “你说王垚和王巧儿?”王臣哂然说道,“不见,我跟他们没什么说的。” 安狗儿又道:“除了王氏兄妹之外,还有郑县王氏的族长以及几位族老。” “一样不见。”王臣不假思索的道,“狗儿你去告诉他们,就说我王臣跟郑县王氏没任何关系,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加不会有!” “喏!”安狗儿叉手一揖,径直奔营门而去。 李晟轻轻叹了口气,问道:“贤婿真的不打算认祖归宗?” “认什么祖,归什么宗?”王臣哂然道,“圣人都说了,要给我单开一谱,今后我便是安西王氏的始祖!” 说着,王臣就忍不住畅想,他认可大唐,所以不会造反。 只要大唐还没有灭亡,安西王氏的子孙也不会起兵造反,但是大唐灭亡后,安西王氏会不会起兵造反就说不好了。 没准有朝一日安西王氏也能问鼎中原呢? 那时王氏王朝会不会追认他为太祖皇帝? 就像李渊建立唐朝后,追认李虎为太祖。 李晟显然没想那么远,闻言也点点头说:“不归宗也好,这时候认祖归宗,不见得就是好事,除了郑县王氏和太原王氏会狐假虎威,还有圣人那里……贤婿你也懂的。” “我懂,就是避嫌嘛。”王臣点点头又道,“我肯定不会学安禄山大肆结交。” “不光是这个。”李晟又道,“还有这次凯旋之后,圣人必定会举办盛大的祝捷庆典及献俘阙下仪式,而且极有可能会给予你最高礼遇。” 顿了顿,李晟又小声叮嘱道:“倘若圣人邀请你同乘御辇,一定不可以登辇。” “岳父放心,小婿心里有数。”王臣嘴上应着,心下却有些感慨,当岳父当成王晟这样真的算很可以了,就冲这份情谊,无论如何也要保洮州李氏百年富贵。 李晟又说道:“还有献俘阙下,圣人一定会让你来决定战俘的生死,彼时你无论如何也不可以僭越做主,一定要让圣人来裁断战俘的生死。” “岳父放心,我肯定不会僭越。”王臣郑重点头。 李晟又笑道:“说到了献俘阙下,这次的阵容之盛怕是要空前绝后。” 王臣摆手道:“空前绝后不至于,小婿这才灭了几个国,几个藩镇,别说跟李卫公、苏定方这两位相比,便是高仙芝、封常清灭的国也要比小婿多。” “但是了没能凑齐你这般阵容。”李晟扳着手指头计算道,“你算算,现在有几人了?那些渠帅、万户之类的就不提了,只是可汗叶护国王及节度使就有几人了?” “不多不多,也就十几个。”王臣嘿嘿笑道,“等下次回京我多抓几个。” “还有下次?”李晟乐了,“贤婿你这样子,可汗叶护赞普都不够你抓的。” 王臣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别的姑且不说,吐蕃和回纥肯定是要灭掉的,因为这两个国家已经威胁到了大唐的安全。” …… 远在逻些(拉萨)的赤松德赞忽然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恶意从虚空之中降下,瞬间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就莫名的心悸。 祭邦妃美目中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失望之色,披上裘袍掩住了美丽的胴体。 赤松德赞没心情安慰王妃,起身来到了外间:“上勇部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禀赞普,还是没有消息。”内相轻声回应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没成。” “伏远弩、大黄弩、炮弩、木驴以及鹅车等器械都能仿造出来,为何骆驼炮和烟花瓷就仿造不出来呢?”赤松德赞顿时间变得越发的焦虑,“这都三年了,还没仿造成功,等到唐军打上了雪域高原就来不及了。” 无人回应,也没人能回应。 …… 大历八年(773)八月初七,李晟、王臣以及郭晞等抵至长安近郊。 龟兹军团、湟原军、神策军、卢龙军以及随行的“叛军”“河北士族”约三十万人,被安置在长安东郊铜人原。 随即王臣、李晟及郭晞等人,率龟兹军团的六寸重炮队、湟原军八百铁骑、神策军八百禁卫以及卢龙军八百铁骑前往南山行宫。 当天傍晚,安西监军骆奉先也赶到南山行宫与王臣等人会合。 与此同时,阙下牢友团也迎来了最后一位成员——昭义军节度使薛崿。 薛崿就是棵墙头草,最初田悦率军攻入洺州时,眼见魏博军声势浩大,薛崿当即便宣布加入反唐联盟,并且主动揽下了监视河东军的差事。 之后魏博、成德联军在白马寺惨败,薛崿又在第一时间反正重归大唐。 然而薛崿的反正仅仅只是政治投机,官宣之后就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当淮西军、荆南军以及山南东道军老老实实接受改编时,薛崿却驱逐了朝廷派过去的官员。 到了六月,当王臣大军跨过黄河攻下汲县之后,薛崿依然还心存侥幸,只是象征性的派了几百个骑兵前来助战,主力大军仍旧留在邢州及洺州按兵不动,还说是监视成德军,然后就把自己玩成了阶下囚。尛說Φ紋網 朱泚、田悦甚至王武俊都没有被抓。 薛崿这个浓眉大眼的却居然被抓了。 当薛崿被扔进行宫地牢时,立刻招来了其他牢友的冷嘲热讽。 “薛二?你这狗奴,不是反正了么?怎么也沦落成阶下囚了?”田承嗣哂然说道。 “老猪狗,要你管。”薛崿找了一个人少的角落盘腿坐了下来,然而才刚刚坐下来,背上就挨了一脚,急回头看时却是移地健踹了他一脚。 薛崿跟移地健也是老熟人,大怒道:“你这只回纥狗想要做甚?” “不做甚,就是看不惯你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移地健哂道。 “我反复无常?”薛崿反唇相讥道,“总好过弑父篡位的畜生。” “你骂谁畜生?”移地健勃然大怒,当即扑上前跟薛崿扭打起来。 第353章 献俘阙下(六) 移地健这次有些过于轻敌了。 薛崿继承了祖父薛仁贵的优良基因,长得人高马大,膂力过人。 反观移地健则是身材矮小,因为长期骑马两条腿还变成罗圈腿,下盘稳定性极差,所以扭打还没两下就被薛崿掀翻在地并饱以老拳。 但好在移地健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田承嗣见状暗戳戳的绕到薛崿身后,照着薛崿的后脑就是一拳。 然而薛崿这糙汉子是真扛揍,挨了这记重拳居然跟没事人似的。 薛崿大怒,当即舍了移地健,再返身一扑将田承嗣骑在了身下。 田承嗣年轻之时也是员猛将,可这会年老体衰,所以根本不是薛崿对手,几拳下来就已经是鼻青脸肿。 吃疼之下,田承嗣赶紧求援:“李宝臣?李正己?李忠臣!你们在看什么呢?揍这个小人,若不是这个小人两面三刀,反复无常,我们本不会输!” 李宝臣和李正己屁股都没抬,根本就不想理会。 只有李忠臣跳起身,冲上来准备给田承嗣助拳。 但是李忠臣同样已经不年轻,三个打一个居然还是打不过薛崿。 于是移地健再一次呼叫支援,然后宁远国王窦忠节、葛逻禄叶护巴扎尔汗还有突骑驰的两位渠帅相继加入战团,这下终于将薛崿给干翻在地上。 最后还是羽林卫冲进牢房才将混战中的双方分隔开。 薛崿兀自跳脚怒骂:“不要脸,七个打我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 “对付你这种小人不用讲道义。”田承嗣鄙夷的说道,“就一个字,干死你!”尛說Φ紋網 “老猪狗,你那是三个字好吗?”薛崿呸了一口又道,“还想干我,像你田承嗣这样的老猪狗,我一只手就能干翻十八个!” “你厉害,不也照样被王臣抓,不也照样沦为阶下囚?”李忠臣道。 “那是王臣耍无赖,不讲信用,趁筵席之时突然翻脸。”薛崿哼声道,“真要是摆开阵形打一仗,昭义军未必不如龟兹军团!” “得了吧,就你们昭义军也配跟龟兹军团比?”李宝臣听不下去了。 移地健也鄙夷的道:“就你手下那几千昭义军,给安西军塞牙缝都不够。” 巴扎尔汗也附和道:“安西军一排炮弹打过来,你们昭义军直接就崩了!” “用不着一排炮弹,一颗炮弹就把昭义军打崩。”李惟岳已经在真定城见识过安西军六寸重炮的威力,连三丈厚的城墙都能直接给你干塌,到现在回想起来都后怕,这几十斤重的生铁子要是打在人身上,那还得了?直接给你干碎掉! 薛崿一张嘴说不过那么多张嘴,顿时间就急了,于是再次祭出范围攻击:“你们这些卑贱的胡儿,怎配与我天湟贵胄相提并论!” 结果却招来了更加猛烈的回击。 激烈的争吵再次招来了羽林卫。 “还吵吵?都不想睡觉了是吧?” “信不信把你们绑到竹园喂蚊子?” “都是驸马都尉的手下败将,还争个甚高下?” “有那闲工夫还是多回想回想你们的妻儿吧,这或许就是你们在人间的最后一晚,今后就只能睡梦中与你们妻儿相会了!” 羽林卫这话属于杀人诛心了。 牢房立刻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片刻之后,寂静中忽然响起压低的抽泣声。 李宝臣发现抽泣的居然是自己儿子李惟岳,当即关切的问道:“儿子,你咋的了?” 李惟岳原本只是低声的饮泣,可在听到李宝臣关切的询问后,却忽然哇的哭出声,然后涕泪交流的说:“阿爷,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不许哭。”李宝臣蹙眉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窝囊废?死就死,脑子掉了不过碗大的疤,有甚好怕的?给我收住!” 李惟岳却怎么也收不住。 薛崿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讥讽。 可是最后,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因为薛崿也害怕,他也怕死啊。 明天献俘阙下之后会不会真被斩首? 这个时候,移地健却凑过来拍了拍李惟岳的肩膀安慰道:“贤侄不用怕,李适是舍不得杀我们的,他还要留着我们一起见证他开创的盛世华章。” “你怎知?”李惟岳不相信,“没准李适只想报仇雪耻呢?” 移地健道:“如果他只是想报仇雪耻,怎会让我活到现在?” 李惟岳道:“也许李适就只是想把我们这些造反的节度使,还有你们这些藩国可汗国王叶护以及部落首领聚集一块呢?搞一个超越他曾祖父李隆基的盛大献俘仪式,然后再斩首,这一来他的武功就超过了他的曾祖父李隆基,直追当年的高宗以及太宗。” “不会的。”移地健哂道,“你太小觑李适了,他的器量没有那么小。” 停顿了下,移地健又说道:“不信的话走着瞧,这里的人一个不会死。” 正说话间,羽林卫流水般呈上了酒肉,每人一壶郎官青,一盆烤羊肉。 巴扎尔汗、移地健、庞特勒几个胡人围在一起大快朵颐,但是田承嗣、李忠臣、梁崇义以及王昂几个却没心情享用,李惟岳更是再次开始抽泣。 “断头饭,这肯定就是我们的断头饭。”李惟岳抽泣着道。 “知道是断头饭还不赶紧吃饱了上路!”羽林卫顺势说道,“阎王爷不收饿死鬼!” 李惟岳闻言就更加吃不下,巴扎尔汗见状便立刻把李惟岳的酒肉都给顺了过去。 吃饱喝足,一众可汗国王叶护以及节度使就被羽林卫带出地牢,再次装进囚车。 这次就不再是之前的那种可以装下十几个囚犯的大型囚车,而是一人一车的专车,就是那种脑袋双手都被枷在车顶,人也只能够半蹲着的囚车。 再然后,移地健等人就看到了骆奉先。 死太监穿一身崭新的紫色丝绸圆领袍,腰间佩戴着金鱼袋。 再接着,就看见三个内披细鳞铠外罩紫色半臂袍的昂藏武将从行宫大门走出来。 “王臣!”移地健的一双眸子一下就变成了猩红色,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第354章 献俘阙下(七) “王臣,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 “王臣,腾格里不会放过你的!” “王臣,无耻小人,你就是个小人!” 移地健一边用铁链敲打着囚车栅栏,一边高声叫骂。 其实移地健也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真控制不住。 因为一看到王臣,移地健就不可遏止的想起了居延海之战。 其实居延海之战移地健败的并不冤,但即便事实摆在眼前,接受起来也是很难,所以移地健本能的认为是王臣太过于无耻才导致他兵败被擒。 李忠臣、李正己、李宝臣等纷纷向移地健投过来诧异眼神。 诶不是,移地健这厮刚刚还挺正常?还有心情宽慰李惟岳,怎么一见到王臣就变成这样?是因为王臣给他造成的伤害太深?留下了心理阴影? “王臣,有种你就放我回去,放我回去!” “王臣,放我回去,我们堂堂正正再打一仗!” “这次你若是还能够打赢我,我就诚心归附,做你的走狗!” 移地健脸红脖子粗,嗓子都喊哑掉,然后王臣却连眼睛都没有斜一下,从走出行宫大门,到踩着马镫跨上宫里送来的康居马,王臣就没看移地健一眼。 …… 王臣当然不会理移地健这手下败将。 放他回去再打一仗?多幼稚啊,说出这种话? 有那闲工夫,我把回纥灭了不香吗?或者把辽东的契丹人、奚人和靺鞨人清理一下也行,毕竟辽东这一块对中原的威胁其实也挺大的,先是高句丽国,再是勃海国,都对中原构成了严重的威胁,宋代之后的契丹人、女真人更是建立了王朝! 到了明代之后更是倒反天罡,居然问鼎中原。 所以如果有机会,王臣会好好清理一下辽东,最好能让辽东提前一千年融合进中原文化,靺鞨人、契丹人或者女真人啥的都见鬼去吧,今后只有汉人。 迢迢银河汉,凡生活在华夏大地的皆为汉人。 汉族,从来不按血统来划分,只以文化区分。 不过,王臣觉得他大概率是没机会去辽东了。 因为不能所有的好事都让他一个人给全占了,大唐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打,诸如浑瑊、郭昕、马燧还有他的岳父李晟都是一代名将,都能开疆拓土。 若不出意外,辽东肯定会交给郭昕或者马燧。 至于他岳父李晟,扫平吐蕃之后大概率会负责南诏。 而他王臣的使命,就是向西,向西,再向西,一路推到君士坦丁堡甚至罗马。 王臣想亲眼看看,八世纪的罗马到底有没有竞技场?古希腊到底有没有神庙?还有埃及,到底有没有一百多米高的金字塔? 思忖间,王臣已经进入到朱雀大道。 但只见,重炮队的五十辆偏厢车已经排好队,五十门六寸重炮分为五个纵队,黑洞洞的炮口分别指向朱雀大道的左右两侧。 重炮队前是乐工。 在重炮队的身后则是骑营的八百骑。 再后面是神策军、卢龙军各八百骑。 在卢龙军的身后则是移地健等战俘,最后是羽林卫。 负责引导的是兵部侍郎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卢杞。 卢杞策马来到骆奉先跟前叉手说道:“骆公,时辰差不多了。” “大帅,驸马都尉,还有郭大将军,我们这便出发?”骆奉先一脸谄媚的道。 以后怎么样不知道,至少此时此刻,骆奉先对王臣的感观是极好的,因为王臣满足了他孩提之时就有的终极迷梦:献俘阙下! 尽管不是主帅身份,但是骆奉先也已经十分满足了。 李晟跟王臣和郭昕对视了一眼,又冲络奉先点点头。 骆奉先立刻扬起右手往前一压,再尖着嗓子高喊道:“乐工奏破阵乐!” 下一刻,二十队一千名乐工便开始卖力的吹奏起来,鼙鼓声、号角声、唢呐声顷刻冲霄而起。 再然后,包括李晟,包括王臣,包括郭晞、骆奉先以及每一个安西军、神策军、卢龙军和羽林卫骁骑一边用拳头敲击胸甲一边放声高歌。尛說Φ紋網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 “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着,今日告功成。” “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 “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王臣放声高唱着秦王破阵乐,豪迈之情便油然而生。 这才是他想象中的盛唐,才是他想象中的献俘阙下! …… 时间很快来到寅末时分,东方天际已经露出鱼肚白,长安城内的晨鼓次第敲响。 只不过,昨天晚上的长安城并没有关闭城门,而是像元宵节一样通宵达旦开着,任由长安万年两县士民自由出入。 只不过,几乎整个长安城乃至整个京兆府的士民都集中到朱雀大街的东西两侧。 李适也带着文武百官早早的等候在明德门外,还把皇太子李诵也一并带了过来。 对皇太子李诵,李适是寄予了很大的期望的,他希望李诵将来能继承他的遗志,继续奋发图强,把大唐疆域开拓到前所未有的大。 然而皇太子李诵的性格更像他的皇祖父李豫。 虽然才十三岁,却已经像一个小大人般稳重。 李诵甚至知道心疼李适,说道:“父皇,等会冠军大将军至,不如由儿臣牵马?” “诶,太子你毕竟年幼,此事还是交由父皇。”李适说话间,聚集在前方朱雀大道两侧的士民突然间喧哗起来,隐隐约约还听见破阵乐。 “圣人,来了!”孙希严跌跌撞撞跑来禀报。 “驸马都尉他们已经过三里亭,过三里亭了!” “过三里亭了?走,去迎接咱们大唐的功臣!”李适站起身,牵着太子李诵从临时搭在明德门外的彩棚中快步走了出来,百官也在李适父子身后随行。 看到李适父子,朱雀大道两侧的士民山呼万岁。 李适翻身上马,向朱雀大道两侧的士民连连挥手。 往前走没多远,就看到兵部侍郎卢杞带着乐工排着队开过来。 在乐工的身后,则是由偏厢车、骑兵、囚车以及羽林卫组成的献俘仪仗队。 第355章 献俘阙下(八) 李适带着李诵和百官来到近前,然后示意文武百官按官阶高低分成左右两班,像标枪搬插在朱雀大道两侧,然后翻身下马。 负责引导的兵部侍郎卢杞和几个小吏都愣住。 乐工也下意识停止吹奏,李晟、郭晞也懵了。 甚至于连王臣也愣在那,李适这是要干啥子? 众目睽睽之下,李适缓步走到王臣马前,然后一伸手就从王臣手中夺过缰绳。 看到这,李晟、郭晞、卢杞、乐工、文武百官还有观礼的百姓顿时一片哗然,圣人这是要给冠军大将军牵马坠镫? 古往今来何曾有过这等场景? 一国之君竟给大臣牵马坠镫? 王臣自己也吓了一跳,妈耶,你学谁不好,干吗学十全老人给兆惠牵马坠镫? 不过说起来也挺巧的,兆惠最大功绩就是平定新疆一百九十万平方公里国土,然后凯旋回到北京时,十全老人亲自充当马夫给他牵马。 而且兆惠最后还善终,不像年羹尧被赐死。 只不过,王臣是绝不会让李适给他牵马的。 这种事对李适而言好处多多,圣君形象一下就立起来了。 但是对王臣而言却有害无益,白白落个“狂悖”的骂名,而且不可避免的会招来皇太子李诵的嫉恨,没见李诵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王臣可不觉得李适会比他长寿,记得李适活了六十多岁? 这样的话,当李适驾崩的时候,他王臣也就五十岁出头,跟李诵还要当至少二十年的君臣,所以不能给李诵留下一个跋扈的恶劣印象,免得打起来。wWW.xszWω㈧.йêt 郭晞还有身后随行的马燧、朱滔、高崇文、高玄泰、郑乙、杜岳等一众武将则是满脸的羡慕之色,圣人对驸马都尉的恩宠真前无古人。 不过,驸马都尉配得上这等恩宠,他值得。 只有李晟急得朝王臣连连使眼色,你小子快下马,下马啊! 就在李晟急得快忍不住先下马时,王臣终于一翻身跳下马。 李晟见状也赶紧翻身下马,然后郭晞、朱滔等也纷纷下马。 “欸,你们怎么都下马了?”李适赶紧示意王臣回到马背上。 李晟唯恐王臣说错话,赶紧抢着说道:“史记有云,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圣人与太子尚且徒步,臣等何敢纵马?” “不,这是你们应得的礼遇!”李适口中说的你们,眼睛却看着王臣一人,“你们替大唐扫平边患,镇压河朔三镇并削除割据藩镇,于大唐于朕,恩同再造!鉴于此,朕理当率太子以及百官替你们牵马坠镫,迎接你们入城!” 李适看上去决心已定,实际上他的态度也十分坚决。 顿了顿,李适又说道:“诸位爱卿还请上马,朕领着你们进城,献俘阙下!” 李诵也上前一步再对着王臣长揖到地,诚恳的说道:“侄儿恳请姑父上马!” “诶?太子快快请起!”李诵的这一声姑父把王臣整不会了,这是什么情况? 然而李诵却不肯起身,反而俯身更低,口中只是不停的重复:“请姑父上马!” 李适见状也笑着说道:“爱卿,太子为人谦逊敦厚且至仁至孝,你若不上马,他是断然不会起身的,难不成你想让太子一直长揖?” 王臣一句卧槽差点就脱口而出,耍无赖是吧? 整的好像谁不会似的,倒要看谁能玩得过谁? 当下王臣一反手拔出横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王臣!”李适见状吓了一跳,有些手足无措。 旁边李晟、郭晞、朱滔等人的心脏也漏跳一拍。 就刚才那半秒钟,李晟和朱滔的脑子里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 李晟脑中想的是,假如王臣想弑君,他是袖手旁观呢?还是出手制止呢? 而朱滔想的则是,假如王臣真弑君,谁要敢出手反对,我就把谁给干掉,不过让他失望的是,王臣并不是想弑君,而是想自戕。 当下朱滔急忙制止道:“大将军冷静!休要冲动!” 李适也急得双手连摇:“快将刀放下,这是做甚?” 王臣架着刀说道:“副帅方才都说了,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圣人旨意太子口谕臣无法抗拒,但又不能真令圣人及太子当众蒙羞,左右无措,唯有一死!” 说完,王臣作势就要发力,吓得李适赶紧制止道:“且慢下刀!” 王臣虎着脸说道:“圣人若想让臣活命,还请收回成命赶紧上马。” “好,朕收回成命,朕和太子这就上马。”李适见王臣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坚持,当即示意李诵起身,然后父子两个重新回到马背。 王臣见状,便也收刀回鞘跟着翻身上马。 李晟、郭晞、朱滔诸将也纷纷回到马背。 卢杞抹了一把冷汗,接着又打了个手势,乐工的鼓乐声再次响起,朱雀大道两侧的士民山呼万岁,气氛之热烈,可以说是前所未有。 显然,李适虽然没牵成马,但是目的却已经达成。 在场所有人中感到不爽的,就只有囚车中的战俘。 “伪君子!”田承嗣鄙夷道,“跟他阿爷一个德性!” “故作姿态,邀买人心!”移地健也狠狠的啐了一口。 李忠臣、李宝臣、李正己、梁崇义及王昂等节度使则是心生悔意。 当今圣人可真是位明君啊,难怪会得到王臣这样的猛将名臣辅佐,有这样的明君和这样的猛将名臣,何愁大唐不中兴?所以真的是我们错了?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一定不会再学安禄山史思明。 即便当不成郭子仪,也宁可当高仙芝还有哥舒翰。 转念间,献俘仪仗队已经在长安百姓的欢呼声中来到了承天门下。 之前先一步离开的李适已经换上正式的皇帝冕服端坐在承天门上,列于天街两侧的乐工再次奏响雄浑的破阵乐。 移地健、巴扎尔汗、窦忠节等可汗叶护以及国王,还有田承嗣等造反的节度使也被羽林卫从囚车中提溜了出来,带到承天门下并且令其跪下。 移地健居然不想跪,被尚可孤一脚直接踹翻在地。 第356章 麟德赐宴(一) 接着就是侍中兼刑部尚书颜真卿上到城头,展开制书当众宣读移地健、巴扎尔汗等十余战俘罪状,情节各不相同,但是按唐律都得死。 谋逆或者背刺宗主国,都是十恶不赦之罪! 当然,这些乱臣贼子也不是一点活路都没有。 只要圣人李适开金口,大臣又没有反对意见,就可以活。 唐太宗时期还有唐高宗时期都有这样的先例,比如颉利、阿史那贺鲁,唐玄宗时期赦免的西域藩国的小王就更多。 至于田承嗣他们这些节度使同样有机会活命。 造反固然是不赦之罪,可田承嗣他们毕竟没有公然造反,只是清君侧。 所以移地健、田承嗣这些人的生死全在李适的一念之间,李适果如李晟所料,把决定这些人生死的权力给了王臣。 “爱卿,这些人都是你抓获的,你来决定他们的生死吧。” “不敢,圣人你才是一国之君,只有你能决定臣民生死!” 王臣不要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他只想要实实在在的利益。 李适再三坚持,王臣坚决推辞,俩人推诿了几个来回之后,最后还是李适退了一步,他担心王臣一言不合又要拔刀架脖子上。 李适站起身缓步走到承天门头。 聚集在天街(承天门横街)以及承天门大街(承天门到朱雀门的南北向主街)上的十数万官员士民抬头,热烈的山呼万岁。 看着城楼之下高呼万岁的官民,李适同样变得心潮澎湃。 安史之乱爆发之后逃离长安时,李适已经十四岁,所以他是见过天宝年间时长安城内的盛世气象的,尤其是当高仙芝和封常清从安西远征归来,在勤政楼向皇曾祖父玄宗献俘时,那种大气磅礴、恢宏壮阔,真的是没有办法用笔墨来形容。 只不过,官民百姓身上的那种雍容之气已经回来。 官民百姓对大唐的那种无限热忱也已经恢复如初。 近几年大唐对外用兵屡屡大胜,叛乱藩镇也被朝廷讨平,大唐眼看就要中兴,长安城内数万官员及几十万士民对大唐的信心和热忱再次被激发出来。 连巴扎尔汗、移地健、田承嗣等“战俘”也受到了感染。 对着山呼万岁的官员以及士民,李适缓缓扬起他的右手。 下一刻,天街上还有承天门大街上的欢呼声便戛然而止。 清了清嗓子,李适朗声说道:“好生之德,洽于民心,朕不好杀人,移地健、巴扎尔等等罪臣虽然有错,却也并非罪无可恕。” 说到这一顿,李适的目光垂落在移地健等俘虏的身上。 莫名的,田承嗣、巴扎尔汗、移地健等人就变得紧张。 说到底,真正窥破生死的人还是不多见,在所有战俘中,移地健算是豁达的,可要是真有机会活下来,他其实并不介意成为大唐官员。 大唐自开国以来,被俘的藩国小王投诚当官的不在少数。 顿了顿,李适才又朗声说道:“所以朕想留下他们的性命,用他们的眼睛以及耳朵来见证大唐再次中兴!” 听到这,移地健等人就纷纷长出一口气。 如果能活着见证大唐的中兴,那真的是一件莫大的幸事。 天街上还有承天门大街上的官员士民则再一次山呼万岁。 赦免战俘后紧接着就是敕封,田承嗣等几个叛乱节度使,还有巴扎尔汗等可汗叶护以及国王都被敕封为了十六卫的大将军。 当然了,这些十六卫大将军全都只是虚衔。 让巴扎尔汗、田承嗣他们领兵是不可能让他们领兵的,这辈子都不用再想了。 敕封完了移地健、田承嗣、李忠臣等俘虏,献俘阙下仪式进入最后一个环节,由礼部侍郎杨绾焚烧祝版,祭告皇天后土。 到这里,献俘阙下仪式就走完了所有流程。 时间不知不觉也来到午后,李适当即宣布在麟德殿设宴款待凯旋的有功之臣,移地健等刚敕封的十六卫大将军也要出席。尐説φ呅蛧 …… 参加麟德赐宴的除了李晟、王臣、郭晞等有功之臣,移地健、田承嗣等降臣,还有另外的一个群体,而且数量有好几千。 这个群体就是诸如李希烈、朱泚、王武俊、邢曹俊、田悦以及孟希祐等降将。 这些降将或者关键时刻及时反正,或者在最后关头悬崖勒马,又或者只是藩镇节度使麾下的武将,只是奉命行事,罪责并不大。 所以这些降将并没有被李适治罪。 当然了,李适让这些降将来参加麟德赐宴,是做给天下看的。 盛唐之所以是盛唐,最主要就是开放包容,其心胸足够宽广。 而盛唐的肇始者唐太宗就以胸襟宽广著称,即便是背信弃义、打到渭水北岸的颉利可汗也被唐太宗所赦免,从而被四夷番邦尊为天可汗。 李适的理想就是当第二个唐太宗,所以事事处处效仿唐太宗。 至少到目前为止,李适学的还是十分像的,麟德赐宴也取得了他想要的效果。 国史馆的史官们已经在用华丽的词藻歌颂描述这次麟德赐宴,长安城内的官民百姓也开始传颂这次麟德殿赐宴。 不过感触最深的还是朱泚、李希烈等降将。 仰望着魏峨的春明门城楼,朱泚、李希烈、王武俊等降将心下全都有些感慨,他们是真的真的没想到,居然还能参加麟德赐宴。 到此刻,他们都感觉跟做梦似的,不真实。 只不过,感慨之余心中也难免会有些忐忑。 因为他们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命运? 是真的只是赐宴,还是赐一杯毒酒送他们上路?只有天知道! 看到众人停下来,领路的董休便回头问道:“诸位怎么不走了?” 朱泚回头看了一眼李希烈,然后笑着说道:“只是想起长安城中的几位故人,所以有些感慨,让董公见笑了,董公先请!” 董休闻言笑了笑,甩手在马股上抽了一鞭。 李希烈、朱泚等降将也纷纷打马跟了上去。 不片刻,一行人马便来到平康坊与务本坊之间的十字路口,然后转道向北来到建福门外下马,再然后从建福门进大明宫,直趋麟德殿上。 第357章 麟德赐宴(二) 与此同时,李晟、王臣和郭晞等已经入席。 趁着李适去更衣还没有到,李晟小声说道:“贤婿,你可还记得四年前旧事?” “如何不记得。”王臣哂道,“四年之前的麟德夜宴,你我险些就折在麟德殿。” “那倒不至于。”李晟笑道,“似鱼朝恩这等腌臜蠢货,连给太上皇提鞋都不配,只有他自己才会相信神策军会效忠于他。” 王臣小声问道:“岳父的意思是,那是太上皇的算计?” “当然,鱼朝恩的一举一动全都在太上皇的掌握之中。”顿了顿,李晟又道,“然而鱼朝恩对太上皇在宫中的举动却一无所知,甚至就连参加夜宴的一千禁军和三千洮州民壮被圣人赐甲赐兵器这等大事他也是毫不知情。” “果然。”王臣心说真是李豫的预谋。 所以说,这次麟德赐宴会不会再次发生兵变? 王臣始终觉得,李豫的禅位很突然,很诡异。 就算父子情深,就算李适雄才伟略,也不用急着禅位吧? 说到底,让李适以储君之位掌控政事堂效果也是一样的,并不是非得禅位。 所以谁敢说李豫禅位不是以退为进,只是为了让他和李适放松警惕,以便他在关键时刻发动致命一击?比如说这一次的麟德赐宴。 看到王臣的脸色突然之间就冷下来,李晟跟着心头一沉。 “贤婿,你怎么了?”李晟低声问,“可是身子有所不适?” 王臣看了一眼在麟德殿二层就座的高官及权贵,小声问道:“岳父可曾披甲?” “披甲?”李晟闻言一愣,小声道,“这是赐宴,披什么甲?也不允许披甲……” 说到这,李晟就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贤婿该不会以为今日麟德赐宴又会遭遇兵变吧?” “兵变?”郭晞也凑过来小声打趣,“四年前麟德殿兵变是为了铲除鱼朝恩,今日麟德殿再有兵变,却不知圣人想要铲除何人?莫非是董休?” “董休可没有鱼朝恩那般骄横跋扈。”王臣哂然道,“今日麟德殿若再有兵变,自然是为了铲除你我。” “贤婿!”李晟赶紧喝止道,“圣人绝不会做这种事。” 王臣道:“圣人不会做这事,但是太上皇就难说得紧。” “胡说!”李晟难色微沉道,“太上皇也不会做这等事!” 王臣冷笑道:“太上皇最好别做这事,否则的话,哼哼!” 听到这,郭晞的脸色顿时也变得凝重,这个话题我就不参与了。 “不会,太上皇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李晟却还是不愿意相信。 或者说李晟是在担心,李豫真要是这么做了,将会引发难以预计的后果。 对眼前这位宝贝女婿,李晟可以说已经十分了解,这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太上皇真要是敢对他下手,他是绝对不可能束手待毙的,必定会反击。ωww.xSZWω㈧.NēΤ 而王臣一旦发起反击,长安或者说大唐能扛得住? 更让李晟纠结的则是,到那时候他应该站在哪边? “岳父你就是太厚道。”王臣幽幽说道,“太上皇是什么样的德性,你比我更清楚,而且圣人更个衣,真需要这么久?” 李晟闻言又是脸色一变。 郭晞也问道:“此言何意?” 王臣笑了笑,幽幽的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圣人应该是去玄武门外军营了,而且太上皇多半也在那里。” …… 李豫真就在玄武门外军营。 白衣宰相李泌在苦劝李豫:“太上皇务必三思哪,此事不发则已,然而一旦发动,则必定就是天崩地裂,山河倒悬哪!” 李豫皱眉道:“适儿还年轻,不知人心险恶,难道李师竟也不知?再说朕也不是非杀王臣不可,只要他肯乖乖交出李记,将大炮以及手榴弹之秘密交与朝廷,朕可以不杀他,甚至可以放他回安西再当他的大都护!” 李泌叹息道:“圣人就没想过,事若不谐呢?” “李师勿忧,此事必定能成功。”李豫笑道,“朕已经做足了准备,更加重要的是,皇儿和王臣断然想不到朕会在此时发动!” 正说话之间,行辕外忽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随即两员身材高大的金甲武将就昂然走进来。 李泌定睛看,却是左羽林卫大将军尚可孤和右羽林大将军郝廷玉。 “禀太上皇,羽林卫八百郎将已经集结完毕!”尚可孤叉手作揖道。 “多备劲弩!”李豫沉声说道,“李晟和王臣翁婿皆有万夫不当之勇!” 赦廷玉当即叉手应道:“已经准备好了蹶张弩,人手一具,蹶张弩下,休说无甲,便是御赐细鳞甲也照样能射穿!” 就在这时候,辕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 “大唐自从开国以来,从来只有太子发动兵变,还从未有太上皇发动兵变的先例,父皇是打算给大唐再开一个先河?” 李豫闻言顿时间就变了脸色。 急回头看时,只见李适已经从辕门外走了进来。 看到李适只有一个人,也没有披甲,李豫不禁松了一口气。 “适儿,你来得正好。”李豫微笑道,“阿爷有事子代其劳,就由你率领羽林卫包围麟德殿,并擒拿李晟王臣翁婿,其余从贼者也一并擒拿!” 顿了顿,李豫又说道:“自今日过后,大唐即可永绝后患!” “父皇。”李适叹息道,“你这不是要永绝后患,而是要让大唐顷刻之间分崩离析,甚至于一朝灭国!” “胡扯!”李豫训斥道,“河朔淄青以及淮西诸镇平定之后,李晟以及王臣翁婿便是大唐仅存之隐患,只要剪除了李晟及王臣翁婿,大唐将再无后顾之忧!” “再无后顾之忧?”李适摇头叹息道,“怕是再无人可用吧?” 顿了顿,李适又叹息道:“李晟和王臣若是被害,不仅会顷刻失去两大擎天巨擘,天下藩镇武将也将再无效死之心,果如此,则大唐亡无日矣!” “皇儿休要做儿女之态!”李豫道,“需知大道无情!” 第358章 麟德赐宴(三) “正因大道无情,所以大道惟诚!”李适语重心长的道,“父皇,阴谋诡计终究上不了台面,靠阴谋治理不了国家,更无法中兴大唐!” “怎么,你在教我做事?”李豫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你才当了几天圣人? “父皇,儿臣只是在陈述事实。”李适不亢不卑的说道,“太宗皇帝治国以诚,才有贞观之治,然后被四夷万邦尊为天可汗!” “玄宗皇帝登基之初同样也以诚治国,始有开元盛世。” 顿了顿,李适又叹息道:“然而到了天宝年间,玄宗皇帝改以李林甫之阴谋治国,才有了安史之乱,大唐国势顿衰!” “皇儿,今日这场兵变,你阻止不了!”李豫不耐烦了。 “父皇,今日这场兵变,你发动不了!”李适语气寻常,但是语气中透出的意思,却一点都不寻常,时代已经变了! 顿了顿,李适接着说道:“父皇还真以为你的以退为进,能瞒得过王臣?” “适儿,你这话是何意?”李豫闻言两个瞳孔急剧收缩,王臣竟然猜到了他的禅位是以退为进之计,是为了在这次赐宴发动兵变? 李适道:“父皇你可知晓,有多少将士参与这次麟德赐宴?” 李豫道:“除了三品以上高官以及勋贵,不是只有参与献俘仪式的两千四多名有功将士以及移地健、巴扎尔汗、田承嗣等乱臣贼子?” “非也。”李适摇摇头道,“还有李希烈、朱泚等数千降将!” “数千降将?”李豫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数千究竟是几千?” “全加起来大概四千多人。”李适哂然道,“而且大多是被王臣打服了的,父皇以为凭八百羽林卫就能在四千余人的护卫下斩杀王臣翁婿?” “藩镇降将未必就会护着王臣!”李豫摇头。 “父皇真该见见那些藩镇降将。”李适叹道。 李豫没见过那些藩镇降将,李适却是已经见过。 跟朱泚、李希烈、邢曹俊、王武俊这些藩镇降将甚至朱滔、马燧等人接触下来,给李适的印象就是,要么就是对王臣佩服得五体投地,比如马燧,邢曹俊等,要么就彻底变成王臣的忠实走狗,比如朱滔、李希烈等。 李适也是见过这些藩镇降将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王臣的威望已经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单以军中的威望而论,王臣已经超过了郭子仪! 这其实也很正常,平定河朔,削除七藩,多大的功劳? 即便是相比李勣、李靖以及苏定方等人也是毫不逊色。 如果王臣在这时候起兵造反,绝大多数降将都会附逆! 军队之中都是靠能力说话的,武将们都信服能力卓著者!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李适开始重新审视他和王臣之间的君臣关系。 只不过,跟李豫不一样的是,李适的第一反应不是想着打压提防,而是更真诚! 所以当王臣隐晦提及太上皇有可能发动玄武门之变时,李适便主动提出让杜岳、王佖率领陌刀团进入大明宫听调。 这一团陌刀兵果然派上用场。 李适说话间,行辕门外再次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紧接着,两员铁塔般的昂藏武将就昂然走进来。尐説φ呅蛧 看清楚这两员武将后,不只李豫,便是尚可孤、郝廷玉也一下变了脸色,陌刀将!竟然是王臣麾下的左右陌刀将! 紧接着,一大群全装惯带的陌刀兵就鱼贯而入。 李适的目光转向尚可孤和郝廷玉:“两位大将军可以退下了。” “喏!”尚可孤和郝廷玉叉手唱了声喏,当即躬身退出行辕,而且从始至终都没有再看李豫一眼,因为他们明白,太上皇已经真成太上皇。 今后,大唐的生杀予夺大权操之于圣人,而非太上皇。 李适又笑着对李豫说:“父皇若是有兴致,可以同去麟德殿。” 到了这会,李豫终于也认清形势,叹息道:“为父就不去了。” “既然父皇不愿同往,那就算了。”李适点点头,又吩咐杜岳和王佖两人,“有劳两位将军护送太上皇返回兴庆宫!” 杜岳和王佖同声应喏。 从玄武门外军营回兴庆宫可以直接穿过大明宫。 但是杜岳、王佖和麾下陌刀兵未奉诏不能入宫,所以只能够从城外绕行。 一行人走到龙首原东,正好能看见东边铜人原,李豫这才发现原本驻扎在军营里的龟兹军团已经开到了长安城东,正从通化门外缓缓开过。 看到这幕,李豫这才想起李适刚才说的那番话。 看来王臣不仅猜到了他的禅位是以退为进之计,甚至还做了充分的准备。 如果他真敢发动兵变,龟兹军团就不只是路过,而是直接就会攻打长安,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变生肘腋,他们父子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这里,李豫叹道:“李师,难道真是我错了?” 不知不觉,李豫的自称已经不再是朕,而是改成了我。 李泌闻言也轻叹一声,安慰道:“太上皇,安西足够大,足以装下王臣!” 李泌其实想说,王臣想与皇帝平权之心已经是昭然若揭,所以与其留在朝中让他成为曹操一般的权臣,那还不如索性放他去安西,为大唐开疆拓土。 …… 麟德殿上,李晟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 “所以,贤婿你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一旦有不测之祸,就让龟兹军团攻击长安!” “岳父,需知小心无大错,诸葛一生唯谨慎。” “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这么做,圣人心里会怎么想?” “岳父你未免太小瞧圣人,圣人之胸襟不输当年的太宗皇帝。” “未必!”李晟忧愁的说道,“圣人胸襟再大,也毕竟是皇帝,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帝会容忍臣子恐吓?” “岳父,我只是提防太上皇,而非提防圣人。” “提防太上皇就是提防圣人,贤婿你逾矩了。”李晟有些惆怅的说道,“之前你们不还是好好的么?为何就走到了这一步?” 王臣也没有多解释,只是摇头。 反正李适知道他不会起兵造反。 第359章 麟德赐宴(四) “老骆,你说王臣会不会成为安禄山第二?”李适幽幽问道。 “圣人,老奴……”骆奉先的额头上瞬间就渗出豆大的汗珠,因为这真是道送命题,无论怎么答都是错的。 如果他回答会,而圣人又相信了,大概率就会直接逼反王臣。 王臣如果造反,长安顷刻之间就有破城之祸,长安一旦破城,然后再让王臣知道是他跟圣人说的王臣会造反,还能有他的活路? 如果回答不会,倘若有朝一日王臣真的造反,圣人岂能饶他? 一瞬间,十年前那段不愉快的记忆就再次从脑海中被勾起来。 广德元年之时,李光弼、郭子仪受圣人猜忌,相继解除兵权,李光弼甚至长驻徐州而不敢回洛阳觐见圣人,天下雄兵因此尽归仆固怀恩。 彼时仆固怀恩声威之盛,比今日王臣犹有过之。 当时太上皇也曾经问他,仆固怀恩会不会成为又一个安禄山? 骆奉先当时的回答是会,因为他坚信人性贪婪,当仆固怀恩手握足够改朝换代的雄兵之后一定不会满足于只当个臣子。 而最终的结果,也是天下皆知。 仆固怀恩其实没想造反,最终却被硬生生逼反。 虽然那次他骆奉先逃过了一劫,可是这次如果又将王臣逼反,骆奉先不认为他还有机会捡回一条命,整个骆家都有可能跟着陪葬。 骆奉先真觉得王臣有能力打破长安城。 于是骆奉先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好在,李适也没有逼他回答,就是随口一问。 李适道:“事到如今,朕已经没有能力解除王臣的兵权,也不想卸磨杀驴,因为朕始终坚信王臣绝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圣人明鉴!”骆奉先赶紧马屁奉上,而且一个马屁同时拍了李适和王臣两人,“千百年后史书上必会留下圣人与王臣之间的一段君臣佳话,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正如当年太宗皇帝与魏延之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 骆奉先这话,李适却是听进去了,当即笑着说:“其实王臣与朕,安西与长安,本就是大唐的东西两头,互相扶持,互相成就,共同成长,其一荣则俱荣,其一损则俱损!所以与其打压提防甚至于阴谋除之,反不如索性给他更大的权力以及更明确更恢宏的期许,如此一来既成就了王臣,也成就了朕,成就了大唐!” “圣人英明!”骆奉先长出了一口气。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麟德殿大殿外。 但只见麟德殿内外已经坐满了参加赐宴的降将。 见李适过来,坐在殿外云台上的级别较低的降将率先起身作揖。 紧接着是大殿内级别较高的降将以及参加献俘仪式的有功将士也纷纷跟着起身,口中齐声高喊着参见圣人。 这些降将全都一脸虔诚。 但李适知道,这是王臣替他挣来的。 若没有王臣,这些降将立刻就是另外一副嘴脸。 “平身。”李适微笑颔首,然后带着骆奉等近侍直上麟德殿二层。 “圣人!”麟德殿二层的高官勋贵以及李晟、王臣等也纷纷起身。 李适径直走到王臣的面前,然后压了压手说:“平身,都入席吧。” 待众人入席,李适直接就拉着王臣往御座走,同时吩咐骆奉先将王臣的案席搬上御座摆在他的案席旁边。 “骆公且住!”王臣吓一跳。 刚入席的高官勋贵还有李晟等人也愣在那里。 这什么情况?圣人竟然让王臣跟他平起平坐? “既然爱卿不愿陪朕坐阶上,那朕便陪着爱卿同坐阶下!”李适当即示意骆奉先把他的案席从御座上搬下,摆在王臣上首。 等摆好案席,李适又朗声说:“今日不醉不归!” “彩,今日不醉不归!”殿上的高官勋贵齐声喝彩。 很快,骆奉先就带着内侍和宫女奉上宫廷御酒及热食。 偌大的麟德殿顿时之间变得无比热闹,猜枚行令声不绝于耳。 酒过三巡,李适给骆奉先使个眼色,骆奉先当即便离席起身。 原本正在猜枚行令的高官武将以及勋贵便不约而同的止住声,因为他们知道,今日这场赐宴就要进入最后的高潮环节,封赏到了! 随即,中书舍人齐映就用托盘端着一堆圣旨登上麟德殿二层。 骆奉先从托盘中取出了第一封圣旨,尖着嗓子高唱道:“门下:安西军、神策军、卢龙军以及湟原军正五品下从六品上凡三千余人……在平定藩镇叛乱中功勋卓著,散官皆擢升三级,授亲勋翊卫中郎将,赏黄金百两、白银千两以及丝绸百匹!”小說中文網 “谢圣人赏!”到场的校尉和郎将只有几百人,当即起身谢赏。 骆奉先又取出第二封圣旨接着唱道:“门下:安西军、神策军、卢龙军以及湟原军正七品下凡五万余人……在平定藩镇叛乱中劳苦功高,散官皆擢升四级!授亲勋翊卫校尉,赏黄金十两、白银一百两、丝绸十匹以及苎麻布五十匹!” “谢圣人赏!”这次站起身谢赏的人就有两千多。 巨大的声浪,差点把麟德殿上的屋顶都给掀翻。 好半晌之后,麟德殿中的欢呼声才逐渐小下来。 骆奉先又从托盘上取出第三封圣旨展开并唱道:“御史中丞马燧听旨!” 马燧赶紧避席起身,先对着李适一记长揖到地,再走到殿中躬身而立。 清了清嗓子,骆奉先又念道:“门下:御史中丞,神策军都将马燧,扶风马氏苗裔,其祖迁居汝州郏县……平定河朔之乱有大功,着加校检兵部尚书、开府仪同三司并授河东节度使,赏黄金千两、白银万两以及丝绸一万匹。” 参加赐宴的一众高官勋贵还有李希烈、朱泚等降将闻言都羡慕不已。 今后的大唐,将只有四大都护以及八大节度使,马燧就是其中之一。 这也就是说,马燧就成为今后大唐军方十二位最有权势者中的一个。 马燧自己也很高兴,有种儿时梦想成真的畅快,当下双手高捧着圣旨又向着李适长长一揖:“臣马燧谢圣人隆恩!” “爱卿平身。”李适微笑肃手。 马燧谢过恩,一脸兴奋的回席上坐定。 朱滔、郭晞甚至李晟都面露期待之色。 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们几个接受封赏。 第360章 麟德赐宴(五) 又欣赏一段歌舞之后。 骆奉先从托盘中取出了第四封圣旨,展开唱道。 “御史大夫、殿中监、权知卢龙节度留后朱滔,河北讨贼有功,敕封通义郡王,拜校检司徒,授安西都护府都护,赏黄金千两、白银万两以及丝绸一万匹。” “臣朱滔谢圣人隆恩。”朱滔心下其实有些失落,因为四大都护和八大节度使一个都没轮着,就只给了一个郡王。 不过朱滔并没有气馁,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有机会。 现在的四大都护府和八大节度使都处于初设阶段,还有待完善。 比如安东、安南及安北三大都护府就只是空架子,安北都护府只能寄居在北庭都护府的地盘,安东都护府的驻节地应该是辽东,可是现在却只能设在幽州,所以才让大都护郭昕兼任幽州节度使,最离谱还是安南都护府,治所在交州,可是安南大都护李晟却兼着陇右节度使驻节在陇西,所以将来,至少还要再选两个节度使。 朱滔觉得,只要抱紧了王臣的大腿,当个节度使还是有希望的。 骆奉先又取出第五封圣旨接着唱道:“散骑常侍、殿中监、湟原节度使郭晞听旨!” 郭晞闻言赶紧站起身,先对着李适长长一揖,再走到殿中站定,心下也充满期待,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可以捞到一个节度使当。 因为他阿爷年事已高,即将被召回长安颐养。 以阿爷的影响力而论,圣人肯定会给他们老郭家保留一个节度使。 清了一下嗓子,骆奉先又接着念道:“郭晞因淮西及河北讨贼有功,拜御史大夫、开府仪同三司,敕封西平郡王,并授河西节度使,赐美人五个、康居马十匹,黄金一千两、白银一万两、丝绸一万匹及亲仁坊北里宅邸一座!”小說中文網 郭晞悬着的心落回到肚子里,甚至于还有意外的惊喜。 因为圣人给的比他预期的多,美人五个还有亲仁坊北里的宅邸一座,这就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这下就可以跟阿爷的府邸打通形成一座独占四分之一坊的大宅。 朱滔则难免有些嫉妒,因为郭晞比他多出了五个美人外加一座宅邸。 美人也就罢了,此番跟着王臣去了安西,西域胡姬那还不可着他挑,根本就不差圣人赏赐的区区五个宫女,但是长安城中的豪宅却真是千金难求。 至于河西节度使,朱滔也知道那只是对郭子仪的补偿。 要不然单以资历和战绩而论,怎么轮也轮不到郭晞当。 骆奉先又从托盘之中取出了第六封圣旨:“合川郡王李晟!” 听到这一声,包括王臣在内,麟德殿二层的所有人当即竖起了耳朵。 李晟起身之后照例向向着李适长长一揖,再然后走到殿中躬身站定。 骆奉先尖声唱道:“合川郡王、陇右道及山南西道兵马副元帅、开府仪同三司李晟,因淮西及河北讨贼有功,敕封安南郡王,拜司徒兼中书令(虚衔),授天下兵马副元帅兼陇右节度使,遥领安南大都护,赐美人十个,康居马二十匹、黄金五千两、白银五万两、丝绸五万匹及怀贞坊中宅邸三座!” 听到这里,王臣忍不住抬头冲李晟眨了眨眼。 该说不说,李适为人跟李豫可以说截然相反,但是有一点却是如出一辙,就是都喜欢给大臣赏赐美人。 就不知道,李适赏赐的美人之中有没有眼线? 李适这次又赏赐了十个美人,岳父的老腰只怕是要累断掉,再过一两年,李府只怕是又要多出一茬小舅子又或者小姨子。 李晟对此也是心累并快乐着。 长者赐不敢辞,何况是圣人的赏赐,必须收。 “臣李晟谢圣人隆恩。”李晟谢过赏,又回到自己席上坐定。 骆奉先笑了笑,正要从托盘上取出最后一封圣旨时,却被李适一伸手制止。 李适笑着起身,说道:“这最后的一封圣旨是对王臣的封赏,由朕亲自宣读。” “喏。”骆奉先赶紧将圣旨递给李适,然后躬身退到了一边,殿中高官勋贵以及牢友团的十几个羽林卫大将军不约而同的打起精神。 这是今天最后的封赏了,也是最后的大高潮。 便是王臣自己也有一些期待,不知道李适会给什么样的封赏? 李适缓缓展开圣旨,清了清嗓子念道:“冠军大将军、驸马都尉、安西四镇节度以及北庭行营营田度支使王臣,因讨贼削藩有功……” 停顿了有数息之久,李适才接着念道:“敕封为安王,世袭罔替!” 群臣顿时一片哗然,很显然,封赏规格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大唐的王爵分三级,第一级为亲王,多为一字王,比如秦王、齐王,李适被册封为太子之前的亲王封号是雍王;第二级为嗣王,多为二字王,比如李隆基曾用的封号临淄王,李豫曾用的封号广平王,李适曾用的奉节王,都属于嗣王;第三级则为郡王。 按照大唐礼制,只有皇子皇孙才可封亲王及嗣王,功臣只能封郡王。 然而现在,李适不仅破例敕封王臣为皇子才有资格受封的亲王爵位,而且王臣的安王还可以世袭罔替,这是亲王都没有的恩宠! 因为太宗立有祖训,大唐的爵位不可以世袭罔替,必须得降级承袭,也即亲王长子袭爵之时降为嗣王,嗣王长子袭爵降为郡王,郡王长子袭爵之时则降为国公,再依次类推,直到县男之后爵除沦为庶民。 所以现在,李适不仅打破大唐礼制,还打破了太宗皇帝立下的祖训! 李晟下意识的就想起身替王臣推辞,可起到一半却又默默的坐回去。 李晟也是起身之后才猛然惊觉过来,如今的王臣已经不再是五年前的那个少年郎,而是已经成长为一名心智完全成熟的定鼎之臣。 王臣已经不需要他这个岳父的提点。 而且王臣的功劳也配得上这等恩宠。 王臣不仅平了叛乱,而且削藩功成。 此外王臣还在陇西、河西及安西开疆上万里! 此等功勋,敕封为世袭罔替的亲王并不过分! 第361章 结为利益同盟 盛大的麟德赐宴终于结束,然而麟德赐宴引发的喧嚣却经久不散。 “简直乱来!”李豫得知消息之后,第一反应是大怒,“竟然敕封王臣为亲王?而且给予世袭罔替的恩宠?怎可以如此恣意妄为!” “臣却以为圣人做的没错。”李泌却提出了不同看法。 “做的没错?”李豫怒道,“李师此言恕我无法苟同,请问王臣今年才多大?他今年才只二十五岁而已,二十五岁就敕封为亲王,今后再立功勋该如何封赏?加赐九锡?给他皇帝仪仗?再下一步他就该篡位了!适儿糊涂啊!” 李泌摇头道:“敕封王臣为世袭罔替的亲王就已经到了人臣尽头,圣人已经把他能给予王臣的都给了他,从现在开始,王臣就再也无法从大唐得到任何赏赐。” 李豫反问道:“李师,你认为他会满足?你认为王臣不会谋朝篡位?” “我认为王臣他不会。”李泌摇摇头说,“从目前来看,圣人与王臣其实已经很默契的结为一种利益同盟,换一种说法就是圣人已经将阳关以西疆域分封给王臣,相应的,王臣或者说安西王氏就要担负起大唐西域边境的安全。” “利益同盟?”李豫闻言不禁陷入沉思。 李泌这话给李豫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 这之前,李豫只会从皇帝视角考虑问题,他要做的就是分化臣民,统治臣民。 正因此,李豫得时时刻刻提防臣民造反,所以需要各种帝王心术,包括监控。 可现在李泌却告诉他,王臣或者说安西王氏已经成为大唐或者说李氏的盟友,这时候就不再是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而是平等的盟友。 李泌又说道:“太上皇,王臣曾经与臣说过一句话,臣以为他说的很在道理,他说一切人或事都可能背叛你,唯有利益永远不会背叛你,所以只有结成利益同盟,你才可以放心的将后背交托给你的盟友,而不用担心他会背刺于你!” “唯有利益永远不会背叛你?”李豫闻言再次陷入沉思。 李泌又说道:“圣人将阳关以西疆域分封给安西王氏,只保留名义的宗主权,事实上就是让安西王氏与大唐变成了盟友,从此只要丝绸之路不断绝,只要安西和大唐仍然可以从丝绸之路中源源不断的获取利益,安西王氏就永远都不可能造反!” “因为即便是造反成功,安西王氏所能获取的也很有限。” “然而一旦造反失败,安西王氏就将失去所有,灰飞烟灭!” 稍稍一顿,李泌又道:“正因此,当大唐有难时,安西王氏还必须起兵相助,确保丝绸之路仍能源源不断的给王氏输送利益!” “这样一来,安西与大唐岂非成了国与国的关系?”李豫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李泌点头道:“这的确是国与国的关系,但却是极其特殊的藩属国以及宗主国,因为历史上的其他藩属国与宗主国之间常常充斥着竞争打压,然而安西与大唐之间却存在着庞大的共同利益,双方之间并不需要竞争或者打压!” 李豫似乎是被说服了,长久沉默。 ……小說中文網 颜真卿和崔祐甫从建福门晃晃悠悠出来,却是谈兴正浓。 刚才麟德赐宴结束前,颜真卿和崔祐甫都专门找了王臣,颜真卿是专门致谢,崔祐甫则是为之前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向王臣致谦。 “左相你感觉到了吗?”崔祐甫喟然道,“安王可真是位坦荡君子呐。” “安王的确是位坦荡君子,心里怎么想,嘴上便怎么说。”颜真卿道,“所以担心安王或者安西王氏会造反完全是多余,根本不可能!” “与其担心安西王氏造反,不如担心两畿士族尾大不掉。”崔祐甫道。 该说不说,崔祐甫也真是一位坦荡君子,而且完全没有一丁点的私心,他站的从来不是博陵崔氏立场,而是大唐的立场。 卿真卿的立场跟崔祐甫可谓是高度一致。 “方才与安王的一番长谈,倒提醒了我。”颜真卿若有所思的道,“两畿士族若再不加以制约甚至分化,将来必成大患。” 崔祐甫道:“眼下河北士族正大举外迁,两畿士族在获得朝廷承诺的一千五百万亩耕地后,必将族人大举迁入河北道,不如趁此机会施行开枝散叶以及混居?” “开枝散叶?混居?”颜真卿若有所思,“崔公此话何意?能否细说?” 崔祐甫说道:“所谓开枝散叶,即以朝廷的名义族谱单开,即迁入河北之崔氏、杜氏及杨氏等两畿士族,可将其单开为汧州崔氏、洺州杜氏、魏州杨氏等,以从博陵崔氏、京兆杜氏及弘农杨氏独立出去,另成一叶。” “妙,妙啊!”颜真卿击节赞叹道,“这不就是大唐版的推恩令!” 主父偃提的推恩令,是通过分封来让大汉的各大诸侯国碎片化,从而彻底丧失对中央朝廷的威胁,而崔祐甫提的这个开枝散叶,同样能让山东士族碎片化。 当五姓七望还有其他山东士族分裂成几十个甚至于上百个分支,再想像现在这般形成合力就是痴人说梦,分化瓦解也会更容易。 “所谓混居,就是不让一家一姓独居。”崔祐甫又接着说道,“两畿士族此次迁入河北之后,不仅要以朝廷的名义令诸姓独开一叶,而且还要令诸姓混居!” 颜真卿说道:“开枝散叶还有混居我是支持的,就怕右相反对。” “右相反对也没有用。”崔祐甫肃然道,“这都是为了大唐的长治久安!” “如此一来,我们与右相之间的关系就……”颜真卿非常喜欢现在政事堂的氛围,有事情大家好商好量,几乎没有激烈争吵的时候,但是开枝散叶和混居这个提议一提出来,就必定会与王缙发生激烈争吵,今后的政事堂就很难再像现在这般融洽。 崔祐甫却是毫不在意:“我们当宰相是为了治国,又不是为了与太原王氏搞好关系,颜公何必顾忌太多。” 第362章 先灭回纥 麟德赐宴结束之后,李适紧接着又在会宁殿开了一个闭门会议。 这次闭门会议的规格非常高,甚至连右相王缙都没有资格参加,参加会议的除了李适本人,就只有王臣、李晟、郭晞以及董休四人。 走进会宁殿,王臣一眼就看到了摆在大殿中央的那块巨大屏风。 只见屏风上悬挂的赫然是大唐全域舆图,除了辽东、九曲之地以及青海之外,现在的疆域已经基本恢复天宝十三载的边界。 李适期待今天这次会议其实已经很久了。 虽然李晟和王臣都不止一次上过平蕃策,但书信往来终究没有当面讨论直接。 李适没有任何试探,直接就抛出了议题:“几位爱卿,眼下河朔三镇已经平定,削藩建府的事务也在加紧推行,更重要的是眼下国库也略有盈余,所以是时候考虑夺回青海以及九曲之地了,如果有可能,最好能直接攻灭吐蕃!” 王臣同样没有避讳:“圣人所言极是,眼下的确是时候夺回青海以及九曲之地,只不过直接攻灭吐蕃还有难度,臣以为还需等待时机。” 李晟也点头附和道:“卫藏之地辽阔且寒冷,人马补给异常之困难,更重要的是我汉家兵马难以适应高原气候,所以需要做好充分准备。” 郭晞接着说道:“臣以为需要分三步走,其一,先攻取青海、九曲之地及大小勃律;其二、在青海、九曲之地及大小勃海国囤兵适应气候,并储备军辎;其三,从青海、西川、九曲之地以及大勃律国同时发兵,四路大军会攻逻些!” 李适点头表示认可:“那就先行攻取青海、九曲之地以及大小勃律国。” 王臣却摆摆手说道:“臣以为在攻取青海、九曲之地以及大小勃律国之前,最好先把回纥汗国灭掉,以免除后顾之忧。” “说甚?”李晟和郭晞闻言当即愣在那里。 李适听到这话却怦然心动,先灭回纥汗国? 刚才一直没有吱声的董休忍不住抽出质疑:“安王,回纥汗国可也是大国,内九部及外九姓加起来带甲六十万,国土幅员超过上万里!” “国土幅员上万里又如何?”王臣笑了笑接着说道,“当年突厥汗国之强盛丝毫不在回纥汗国之下,不还是一战灭亡?” 董休下意识的就想要反驳,那是因为有李卫公领兵! 但是话都到了嘴边,却又被董休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李卫公用兵固然无人可及,然而安王用兵似乎也不在李卫公之下,至少两人都是一个级别的,谁也不会比谁差,否则也不可能那么快平定河朔。 所以说,安王是真的有能力一战就将回纥汗国灭掉。 李适却已经被王臣给说动,当即说道:“攻击回纥汗国的借口倒是现成的,雄鹰可汗药葛罗借口我大唐拖欠丝绸不给,屡屡发兵滋扰夏州灵州宥州以及银州,虽然说每次袭扰都不会太过深入,劫掠财赀也不多,却仍对我关内道及河东道的边防构成严重威胁。” 王臣再仔细观察全域舆图,才发现关内道的边界相比天宝年间时也有缩水,天宝十三载时边界都往北推到了阴山北麓,可是现在大唐跟回纥的边界却溃缩到了内长城,估计还是借着内迁的党项八部才稳住边防,不然还要继续往南溃缩。 也正是因为边防线的溃缩,才把安北都护府改到庭州。 因为安北都护府原本的治所设在云中城,可现在已经属于回纥汗国的版图。 王臣道:“不过此次灭回纥之战与之前灭突厥、铁勒诸汗国又有本质区别,之前攻灭突厥以及铁勒之后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游牧蛮族之害,各部落也只是改为羁縻州或都督府,并没有真正融入大唐,但是这次,大漠必须融入大唐,甚至于还要继续向北开拓。” “该如何融入?”李适道,“大漠草原遥遥万里,派遣官员治理极其困难,倘若不驻军的话官员很容易遭受蛮族攻击,派驻军队则又负担太重。” 这也是历朝历代只设羁縻州而不设直管州的主要原因,治理成本实在太高。 当年李靖攻灭东突厥之后,唐太宗之所以只设都护府、都督府以及羁縻州,主要原因就是治理的成本太高,大唐的财政根本负担不起这巨大开支。 只不过,这事难不倒王臣,因为他有成功案例可借鉴。 在脑子里边稍稍搜索片刻,王臣就找到答案:盟旗制! 满清之所以能够达成诸多中原王朝没能够达成的成就,实现对蒙古的有效统治,既不是因为满八旗能打,也不是因为满蒙联姻,更不是因为黄教,所有这些原因都是表象,真正的原因就是盟旗制,又或者说让蒙古碎片化! 满清通过盟旗制度将蒙古人变成了一盘散沙。 一盆散沙的蒙古人,自然没办法形成凝聚力,也就无法再对中原王朝构成威胁,所以有清一朝近三百年,蒙古人从来就没有威胁过中原。 当然了,对游牧民族实施盟旗制度绝非易事。 其先决条件就是先从军事上将游牧民族打残。 李适这次很够意思,王臣也没有任何的藏私,直接就和盘托出。 “灭回纥汗国之战同样分三步,第一步,夺取居延海、白亭海、休屠泽以及河套诸草场,将回纥内九姓和外九部驱逐到漠北;第二步,分化拔野骨、仆固、浑、同罗、阿布思以及葛逻禄(踏矢力外另二姓)等外九部,孤立回纥部;第三步,敕封并联合契丹、黠戛斯、奚、室韦等蛮夷,共伐回纥!第四步则是建立盟旗制度,将万人以下的小部落划分为一个旗,万人以上的部落则进行分拆,以若干个旗合编为一个盟,但是旗与盟之间互不统属,所有旗盟全部归安北都护府直接统率!” “盟旗制?互不统属?”李适有些不太确定,“这样做能行吗?” “肯定行。”王臣接着说道,“今年入冬前争取先完成第一步。” “入冬之前?会不会太急?”李晟说道,“现在已经是八月初,距离入冬已经只剩不到两个月时间,这点时间连幽州、朔方、河东以及河北诸镇的削藩建府都来不及。” 王臣道:“那就推迟到明年开春,明年开春母羊下羊羔之前必须出兵!” 第263章 安西扩军 冬季春季用兵属于常识。 因为对于游牧部落来说,冬季是最难熬的季节,极寒的天气会把人畜冻死,所以需要找一个向阳且避风的山谷猫冬,也即所谓的越冬营地。 部落在越冬营地猫冬时,最容易被敌人一锅端。 但好在冬季的大漠不仅冷而且常常有大雪封道,所以要想在这种极寒天气跨越千里甚至数千里进攻部落的越冬营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冬季的游牧部落没法跑,春季的游牧部落则是跑不动。 因为到了春季,游牧部落的母畜大多都会大着个肚子,根本跑不动。 一旦因为强行迁徙导致母畜出现大面积的滑胎,又或者生下的幼崽因为跟不上迁徙脚步而大面积死亡,就会对部落的生存构成致命的威胁。 对于这点,不只王臣知道,李晟、郭晞甚至李适他们都知道。 “那就明年开春之后发兵。”李适点了点头,又道,“只不过,削藩建府之后就要把三万卢龙精锐募兵迁往西域充为府兵,如此一来幽州镇就再无精锐老卒,所以能不能从安西六镇中抽调一个军团充实幽州节度使府?” 李适这完全就是商量征询的口吻,给足了王臣面子。 该说不说,李适也是真的想通了,并没有过于纠结皇权独尊,说白了安西、河西甚至于陇西都是王臣夺回来的,河朔三镇也是王臣带兵平定的,甚至于就连藩镇割据这个毒瘤也是王臣一手铲除的,论威望论实力,王臣已经足以取代李氏。 反正从李适的视角,王臣翻手间就能倾覆李唐江山。 河朔三镇那么难缠,都被王臣兵不血刃就轻松平定,陇西李氏虽然有天命,可是有天命并不意味着就不可以取代,当年弘农杨氏不也是天命加身,最后照样被李氏取代,所以如果王臣真想要篡位,已经没有人能阻止得了。 但是王臣并未篡位,反而给予李唐皇室足够的尊重。 献俘阙下仪式以及麟德赐宴上的超规格礼遇,既是李适想要表达感激之情,同时也是针对王臣的试探,李适也想要看看,王臣在立下了大功之后,会不会生出骄横之心,又会不会生出取代李氏的非份之想? 事实证明,李适的担心是多余的。 王臣对李氏仍然保持着足够尊重。 所以,李适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只要大唐还是大唐,李氏还是大唐的皇族就足够了。 李适的处事方式跟李豫还是不同,李豫当年也遇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难题。 当郭暧对升平公主说出你阿爷能当上皇帝,是因为我阿爷不稀罕当皇帝时,李豫表面上对升平公主说,你家郎君说的并没有错,但是转过头就剥夺了郭子仪手中的兵权,那之后对郭子仪也是又用又防,反正就是各种纠结。 相比之下李适的做法就坦荡得多:我就是信任王臣!小說中文網 王臣也是投桃报李,给李适更多:“一个军团怎么够,还是抽调两个军团吧,焉耆军团跟随郭大都护移镇幽州,于阗军团则转隶河东节度使麾下,出缺的焉耆军团以及于阗军团可以从迁徙至安西的府兵之中重新编练成军,仍然为六个军团。” 郭昕转任安东大都护兼幽州节度使后,肯定要带走一个军团,这没什么说的。 将于阗军团整体转隶河东节度使麾下,一是为了让李适安心,二是答谢马燧,感谢马燧在平定河北之战中给安西军所提供的帮助。 火炮扩散是必然的,不能一直是安西军独有。 而且把这两个军团交给郭昕还有马燧也是最为稳妥的。 因为历史已经证明,郭昕和马燧都是大唐的铁血忠臣,除非王臣真打算造反,否则就永远不会在战场之上与郭昕、马燧的人马为敌。 见王臣如此之大方,李适便也继续给予回应。 李适已经给不了王臣更高更尊贵的爵位官衔,但是可以给他名正言顺的编制。 李适道:“如今安西都护府辖地数千里,六个军团似已经不足,不如每一个镇辖下各编练三个军团?一曰重装,二曰轻装,如此方足用!” 即便一镇三个军团,六镇也不到三十万军队,并不多。 “圣人明鉴。”李晟和郭晞忙不迭的表态支持,“安西六镇必须扩军!” 因为安西原本就只有六个军团,郭昕带走一个,王臣又送给马燧一个,这样一来就只剩下四个军团,而且据说其中的两个军团还是新编军团。 所以安西军不扩充,也就没有他们两个什么事。 只有安西六镇从现在的六个军团扩充为十八个,陇右节度使府和河西节度使府才有可能各分到一个,甚至两个,这样一来,将来发起攻灭吐蕃之战时,河西军和陇右军就有机会混上一个主攻,不至于只能留在外围敲边鼓以壮军威。 王臣闻言苦笑摇头:“圣人,我倒是也想扩军,奈何没有那么多大炮。” 大炮不足这是事实,年初他率领龟兹军团从安西开拔之时,焉耆军团还有疏勒军团的山炮团都还没有补足装备,现在这两个山炮团肯定已经补足装备,甚至还会有火炮盈余,但是多出的火炮数量不会多,直接扩充十八个军团就更是痴人说梦。 制约安西军扩军的,从来就不是人,不算奴隶,安西六镇之前已经有二十万壮丁。 在今后的一年之内,将会有两百多万河北士族迁徙到安西,其中壮丁有六七十万。 除此之外,淮西镇、淄青镇及卢龙镇等的十五万募兵以及三十多万随军家眷也将会陆续迁徙到安西六镇充为府兵。 也就是说,到明年底安西六镇的壮丁数量就会超过一百万,人口总数更是将会超过三百万口,这其中汉族占了至少七成。 所以才说,制约安西军扩军的从来就不是缺人。 不是缺人,也不是因为缺钱,安西现在不缺钱。 现在安西跟大食之间的书籍贸易已经全面铺开,紧随丝绸、瓷器之后,书籍成了大唐出口到泰西的第三宗奢侈品。 第364章 铸造铁炮 安西现在并不缺钱,唯一短缺的就是武器装备。 或者更加确切点说,就是缺乏足够数量的大炮。 尽管王臣已经掏空了他的知识储备,工匠营的翰林待诏、供奉以及老师傅也已经绞尽脑汁,可是大炮的生产率就是提升不上去。 主要是铜矿的开采以及冶炼跟不上。 伊州(哈密)其实有个很大的铜矿。 然而,铜矿的开采以及冶炼还是跟不上。 因为开采冶炼青铜比开采冶炼生铁要困难得多。 这两者的难度差距不是一点,是几何级的差距。 这个只要看一下铜矿以及铁矿的品位就能知道,华夏的铁矿品位已经很低,可通常也有百分之三十多,也就是说一百公斤铁矿石理论上可以冶炼出三十多公斤的生铁,像巴西澳洲的百分之六十以上品位铁矿,挖出来基本上就是铁! 然而世界上铜矿的平均品位仅有百分之一不到,华夏更只有百分之零点五,也就是说一百公斤铜矿石,理论上只能够冶炼出零点五公斤铜。 古代华夏拿铜来做货币,就是因为它的稀缺性。 因为铜矿非常难以开采,所以制约了大炮产能。 截止目前,龟兹武备城的月产能仍只有五十门。 这其中除了开采的铜矿,还消耗了大量的开元通宝。 因为大量铜钱用来造炮,以至于安西出现了铜钱荒。 即便如此,一年也只能生产六百门,只够装备三个军团。 要是按李适说的扩充到十八个军团,需要四年才能够配齐全部的大炮。 而且用青铜造炮太贵了,两寸山炮只有两百斤,理论上只需二十五贯,然而开元通宝的质量也参差不齐,有许多杂质,所以实际需要五十贯!仦說Ф忟網 四寸野炮重量达到千斤,铸造一门炮更是要三百贯铜钱! 六寸重炮超过三千斤重,铸造一门炮更需要上千贯铜钱! 再加上铜钱的运输费用,青铜炮造价是真不低,炮兵真是用钱堆出来。 也正因此,王臣又在考虑用铁造炮,铸造铁炮,不仅造价会低廉得多,重量也要比青铜炮稍微轻那么些,就是有点脆,容易炸膛。 所以这次回安西后,必须尽快解决炉温的问题。 尽管没有测过温度,但是根据王臣的大约估计,武备城用来炼铁的土高炉的炉温最多不超过1200度,这个温度已经足以熔化熔点为1100多度的生铁,烧制陶瓷也勉强够,但是要想获得1500度以上的高温铁水还是很困难。 前文说过,从高炉出来的都是生铁水,冷却凝固后非常脆。 这种生铁水是不能够直接铸造大炮的,因为非常容易炸膛。 如果通过增加炮管壁厚来提升其强度,大炮的重量将变得极其夸张。 所以需要对生铁胚进行再加工,其一是就锻打,通过反复锻打去除其中杂质,提高铁的纯度,纯度提升之后其韧性也就跟着提高,就能加工成长兵刃,而且不容易折断,当然随着铁胚纯度提升,硬度也会下降,这时候就需要进行渗碳或者淬火。 但是锻打这种方法显然不适用于造炮,因为炮管没有办法锻打成形。 第二种提纯方法就是炒钢,就是通过对生铁水的反复搅拌去除杂质提升纯度,经过炒钢法提纯的铁水纯度的确是提升了,理论上确实可以用来铸造大炮,但也只是理论上,因为实际上生铁水在经过炒钢法提纯之后,流动性也变差,已经无法浇铸。 这可能是因为炉温不够高,1200度也就是勉强超过了生铁水的熔点,在炒钢的过程中温度就会快速下降到1100多度的临界点,因而流动性就会变得极差。 所以需要大幅的提高炉温,最好将炉温提升到1500度以上。 这样在经过炒钢提纯之后,铁水或许仍然具备良好的流动性。 当然这仅只是王臣的猜想,或许即便将炉温提升到1500度以上,铁水在出炉后仍会快速下降至1100度的临界点以下,不过结果如何总得试过才能够知道。 总之,现在制约安西军扩充的就是武器装备又或者说大炮的产能不足。 但是李适并不清楚大炮产能不足的原因,当即说道:“没有足够的大炮,就加紧造,缺什么你只管与朕说,只要是朕有的一定给你。” “圣人,这话可是你说的啊。”王臣笑道,“就给钱吧,只要有足够的钱,我们就可以在短时间内造出数千甚至上万门大炮。” 这话倒是实话,制造蜡模的效率虽然低,但是可以通过增加人工来解决。 只要铜钱足够,武备城真可以在短时间内铸造出数千门甚至上万门大炮。 “缺钱不早说。”李适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当即大气十足的说道,“你说个数,朕回头就让人从大盈、琼林二库调拔给你。” 李适原本以为,顶天了也就是几万匹丝绸。 然而王臣需要的并不是丝绸,而是真的钱。 当下王臣说道:“一门两寸山炮大约需要五十贯铜钱,一个军团配一个炮团,一个山炮团两百门两寸山炮,所以一个军团需要一万贯,十八个军团就需要十八万贯铜钱,而且必须是开元通宝,不能是重宝。” “必须得是开元通宝?”李适道,“乾元重宝行不行?” “乾元重宝不行,铁钱不能铸炮。”王臣摇头道,“必须得铜钱才能用来铸炮。” 王臣知道大盈、琼林库中储存了海量的乾元重宝,这些乾元重宝都是当年李豫给第五琦擦屁股时收缴入库的,数量非常的庞大。 李适也想着是不是能够废物利用?结果发现不行。 “要是这样的话,朕也爱莫能助。”李适无奈的道,“眼下京畿道、都畿道以及淮南、江南已经陷入严重的钱荒,要是一下抽走这么多的开元通宝,钱荒就会变得比现在更加严重,到时候大唐就会物价飞涨,受苦的还是百姓!” 李适说的是事实,并不是在为他自己开脱。 当下的大唐的确已经陷入到了严重的钱荒。 第365章 金银本位 而事实上,大唐的钱荒从安史之乱前就已经开始了。 安史之乱爆发之后,朝廷开支剧增然而税收却锐减,于是第五琦就建议唐肃宗发行一当十钱的乾元重宝,乾元重宝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大唐的钱荒。 然而唐肃宗这个大聪明尝到甜头之后,心思就野了。 先是用铁取代青铜发行铁铸乾元重宝,接着又发行了一当五十的重轮钱。 这下麻了,山东士族见李亨这么无耻,便立刻开始疯狂的收储开元通宝,再私铸乾元重宝和重轮钱投放流通市场,这下彻底乱了套。 不到半年,市面上竟然再看不到铜钱。 不仅如此,文这个单位也成了一个虚化的钱币单位,市面上流通的铁钱都是一当十,当五十甚至于当百,再然后就是物价疯狂上涨。 原本一斗米五十钱,竟然涨到七千钱!你特么敢信? 于是第五琦成了替罪羊,直接从宰相贬为忠州长史。 然后李亨在忧惧交加之中崩于长生殿,皇太子李豫登基。 李豫登基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缴并废除乾元重宝以及重轮乾元钱,同时重铸并恢复开元通宝的流通,这才把物价重新控制住。 从那之后,大唐的铜钱总体上还是够用的。 但是从大历四年开始,随着丝绸之路复通,大唐境内的商业重新变繁荣,开元通宝的需求量也开始激增,两畿和江南淮南又开始闹钱荒。 说到钱荒,王臣顺嘴问道:“钱荒的问题还没解决?” “爱卿有所不知,此事实在有些难办。”李适额手道,“淮西镇叛乱之前,杨炎去了一趟淮南及江南道,说那边的手工作坊以及商铺繁荣了十倍不止,铜钱的需求激增,即便大宗买卖改用飞钱充抵,铜钱仍不足用,于是造成了江南钱贵而物贱。” “钱不够,就赶紧铸钱啊。”郭晞说道,真是个耿直boy。 李适无奈的说道:“朕也想铸钱,奈何没有那么多的铜料。” 郭晞顿时间无言以对,这个领域的话题已经超出他的认知。尐説φ呅蛧 王臣却多少还是懂点货币知识的,知道华夏从唐朝时开始,单凭铜钱就已经不足以匹配繁荣的工商业,于是就反复的闹钱荒。 于是到宋朝之后,金银就作为货币正式进入到了流通领域。 之后一直到民国,银锭银元都是华夏不可或缺的法定货币。 至于纸币什么的,虽然时有出现,但是很快就会玩崩作废。 在家天下的时代,拿纸币做法币只能是痴人说梦,最后必定玩崩! 当下王臣便说道:“圣人,靠开采铜矿来铸造铜钱,已经跟不上激增的钱币需求,臣以为可以考虑发行金币以及银币了。” 李适若有所思道:“就是你之前说的一两白银当一千文铜钱?” “对,就是这个。”王臣道,“可以铸造成跟铜钱一样的形式,重量则定为一两,一枚银币的价值为一千文钱,还有金币,重量同为一两,价值十枚银币,再加上大额飞钱,钱荒的难题定可以迎刃而解。” “此事朕与刘宴、第五琦他们已经讨论多次,仍有一桩难处。”李适蹙眉说道,“有胡商曾经提及,大食以及泰西之地盛产黄金,若将黄金定为大唐钱币,且一两当万钱,岂不是白白将丝绸、瓷器送给大食以及泰西诸国。” “这是杞人忧天。”王臣对这个是有发言权的。 金银是稀有金属,开采难度非常大,价值昂贵,可以说是最好的货币锚定物。 如果将黄金白银定为大唐法定货币,也就相当于建立了金银本位的货币体系。 但是金银并不是大唐一家独有,海外也一样有,这时候比拼的就是金银矿藏的储量以及冶炼技术,如果大唐的金银矿藏及冶炼技术不如别人,就等于将货币主权拱手让人,就会对国家的经济金融秩序构成严重的威胁。 大明、满清就是银铜货币本位。 然而从晚明开始银铜冶炼技术已经落后于西方,所以晚明清朝没有货币主权,大明还有满清的灭亡,丧失货币主权也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 然而回归到唐朝,却完全不存在这方面的问题。 这个时候距离大航海时代还早,澳洲和美洲都还没有发现,所以大唐的金银矿藏储量绝不会比大食泰西诸国少,冶炼技术更是胜过他们许多。 所以,大唐在这时候建立金银铜本位货币体系,只会将同样将黄金作为法定货币的大食以及泰西诸国纳入到自己的体系之内,沦为经济附庸。 这跟二战之后建立的布雷顿森林体系一个道理。 因为二战结束之后阿霉拥有最庞大的黄金储备,所以金本位货币体系的确立,只会让阿霉成为经济金融的霸主,其他国家只能沦为他的附庸。 所以大唐确立金银本位货币体系只有好处,至少现在是的。 王臣绝对不相信,现在大食和泰西诸国的金银冶炼技术以及存量会超过大唐。 至于以后的事情,五十年之后?一百年后?谁能管那么远?王臣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有生之年点亮工业革命,开启大航海。 再然后占了澳洲以及南北美洲。 如果做到这份上,后人还守不住货币主权,就是活该受穷。 当下王臣把确立金银铜货币本位的好处深入浅出说给李适。 李适的悟性极高,一听就懂了,欣喜的道:“也就是说,大唐把黄金和白银确立为钱币,非但不会吃亏,反而能占到不小便宜?” “至少现在是的。”王臣笑着说,“到时候我们只要稍微卡一下金银货币输出,就能让大食及泰西诸国闹钱荒,这个时候再用兵,就有事半功倍之效果!” “对大食及泰西诸国用兵?”李适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 王臣的目光已经看向大食和泰西诸国了吗?看来得重新绘制一幅全域舆图了,把大食和泰西诸国也绘制出来,回头找几个胡商来问问。 顿了顿,李适又笑着说道:“不过即便如此,朕也没钱给你。” 王臣便也笑着说:“圣人如果拿不出钱的话,给人也可以的。” 第366章 两百万口 “给人?”李适笑道,“朕不是已经赐给你五十个美人,还嫌不够?给再多的美人,你忙得过来么?休要贪心不足呀。” 李适给王臣的封赏,除了世袭罔替的亲王爵位之外,还赏赐了五十个美人、五百匹康居马及光行坊的十余栋宅邸。 光行坊所有的宅邸都被李适买下来并且赏赐给王臣。 现在整个光行坊就只剩一个安王府,独占一坊的大豪宅,是顶级豪门的门槛。 “正要说这事。”王臣笑道,“圣人你赏赐的五十个美人,臣实在是无福消受,不如换成军器监的铁匠如何?一个美人换十个铁匠,不多吧?” “美人换工匠?”李晟、郭晞和董休全都愣住。 王臣却又说道:“圣人要是觉得太贵,换五个也成。” “成,朕准了,给你二百五十个铁匠。”李适笑道。 “诶我……”王臣顿时失语,失策,整成二百五了。 不过话说回来,军器监的铁匠可不是一般铁匠,都是大师级的老师傅。 李适自然不知道二百五这梗,又道:“不过五十个美人也不用还给朕,只管放心收下就是,朕不是太上皇,赏赐给你们的美人都是身家清白的,她们身上并没有肩负使命,更加不会对你们的言行实施监控然后密奏给朕。” 后半句,却是对李晟还有郭晞一起说的。 李晟和郭晞闻言只能够尬笑,这话他们真没法接。 只有王臣摇摇头说:“美人还是算了吧,圣人要是实在过意不去,折成钱也行,又或者折算成丝绸、瓷器也成。” “不准。”李适笑骂,“朕现在可没有多余的铜钱,也没有再多的丝绸、瓷器又或者茶叶赏赐给你了,你们不知道,这次麟德赐宴几乎将大盈、琼林二库掏了个精光,你再要钱,朕就只能向户部度支使司借支。” 李适这话并不是瞎说,大盈、琼林二库虽然没空,但是也相差不远了。 所以说,环境改变人这话是真的没说错,因为大唐内外部环境的改变,李适的性格和气度也出现了脱胎换骨的提升,几乎换了一个人。 王臣却一正脸色又道:“圣人,臣还有一事。” “你是在担心河北士族的后续迁徙事宜吧?”李适脸上表情也变严肃,点点头说,“此事朕会盯着,绝对不会出任何纰漏。” 迁徙的河北士族有四十多万户两百余万口,这么庞大的人口整体迁徙,即便整个时间跨度长达一年,而且是分批迁徙,也是非同小可。 中间但凡出现一点丁纰漏,就有可能死伤无数。 万一惹出民变就更加麻烦,毕竟要从长安经过。 迁徙路线王臣都设计好了,河北士族迁徙的第一站就是洛阳的含嘉仓,在含嘉仓领取到了口粮之后再到第二站长安太仓,然后是第三站武威。 然后是张掖、酒泉、敦煌,到敦煌之后再分道。 其中一路过蒲昌海,沿孔雀河经由焉耆、龟兹、疏勒,然后翻过葱岭,抵达终点站宁远镇,也即费尔干纳盆地。 另一路穿过莫贺延碛北上,再经由伊州、西州及庭州,沿着正在夜以继日铺设中的庭伊官道翻过果子沟抵达伊丽河谷。 王臣的整个计划是这样的,河北士族的这两百万口,其中一百万口充实宁远镇,另外的一百万口充实伊丽镇,这样一来,就足以改变费尔干纳盆地以及伊丽河谷的人口结构,从而从根本上改变伊丽河谷以及费尔干纳盆地的民俗文化及宗教。 对于河北士族的同化能力,王臣是一点都不带怀疑的。 不要说是唐朝的河北士族,即便是迁徙到江南各地并且被反复分拆的各姓宗族,依然具备极其强大的生命力及同化能力,华夏文化的内核其实就是氏族文化或者说宗族文化,或者再浓缩一下,就是姓氏传承!祖宗! 华夏文化的根,就是姓氏! 改造民俗文化,才是让中亚永为汉土的基础前提! 河北士族将成为王臣改变中亚文化民俗的急先锋! 正因此,王臣不希望河北士族有任何闪失,哪怕损失一个都心疼,因为里边的每一个人都是一颗火种,都是极其宝贵的。ωww.xSZWω㈧.NēΤ 因为两百万人口真的不多。 光是五个斯坦国就有四百万平方公里面积。 想到这,王臣很严肃的道:“圣人,臣以为最好是专门派一个人盯着。” “那还是让杨绾盯着。”李适说完又扭头对董休说,“老董,你记一下,回头让杨绾再兼任河北至安西迁徙使,专负责河北士族的整体迁徙事宜,而且朕给予他临机专断之权,沿途州县及大族若敢阻挠者,准许他先斩后奏!” 李适是懂王臣的,直接把迁徙事务上升到最高级别。 “再还有含嘉仓、回洛仓及太仓等的三千万石存粮,也必须专粮专用。”王臣又道,“河北士族虽然同意迁徙,但是情绪并不是很稳定,这时候如果闹出断粮断炊,很容易出现大规模的逃亡甚至于叛乱。” “嗯,言之有理。”李适点头道,“绝不能因小失大。” 一顿,李适又道:“老董,再记,三千万石存粮不得挪作他用。” “喏。”董休叉手应声喏,又从内侍手中接过纸笔仔细的记好。 王臣松了一口气,又宽慰李适道:“不过圣人也不用太过担心,我会让龟兹军团的三个步营以及骑营在洛阳、长安、武威等地设立收容站,接应河北士族的同时,也兼顾监督,就算真闹出逃亡或叛乱,也能及时阻止。” “能不出事还是尽量别出事的好。”李适摆摆手,又道,“你不是常说,汉族人口是咱们大唐最宝贵的资源么?对了,这次迁徙的河北士族具体有多少丁口?” 王臣道:“全部加起来两百余万口,其中的壮丁数量大约为七十万。” “两百余万口么?”李适幽幽说道,“也不知道走到安西时能剩多少。” 王臣道:“一个不死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只要不断粮,医疗能跟上,其中的绝大多数肯定能活着抵达安西。” 李适点点头又问:“这两百万口你将如何安置?” 王臣道:“一半安置在伊丽,另一半安置在宁远。” 第367章 开垦湖广 “你说甚?”李适闻言一愣。 李晟、郭晞甚至董休都愣住。 郭晞更是不解的问道:“龟兹、焉耆、疏勒及于阗四镇一户不给?” “对,龟兹等四镇一户都不给。”王臣道,“因为这四镇无论文化、民俗还是宗教,都已经与中原无异,已经无需河北士族教化。” 李晟说道:“这样的话岂不是外重而内轻?” 李适也道:“爱卿你也是知道的,河北士族多是强梁,即便迁徙到了安西只怕也是习性难改,彼时伊丽及宁远两个外镇有两百万口七八十万壮丁,龟兹等四镇却只有百万口三十万壮丁,一旦河北士族叛乱,如何招架?” “河北士族迁入之后,伊丽及宁远两镇的人口将达到两百五十万,壮丁加上壮奴足有上百万,然而龟兹、焉耆、疏勒及于阗四镇即便是迁入了淮西、淄青、卢龙三镇募兵以及随军的家眷,也只有不足百万口。”停顿了下,王臣又摇摇头笑道,“不过圣人放心,我不会给他们叛乱的机会,因为在迁徙到伊丽和宁远之后需要分拆混居!” “哦对,把这茬忘了。”李适一拍额头道,“分拆混居!” 有时候,李适是真的很好奇,王臣是怎么想到这些奇谋妙计?小說中文網 分拆混居真堪称分化削弱士族的千古奇策,而且这还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除了现有的士族族长以及族老会反对之外,分出去的族人肯定坚决支持,因为分出去形成分支士族后,他们就有机会当上新族长及族老。 正所谓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当族众哪有当族长族老来得爽? 喀喀喀一顿分拆,几万户的大士族一下被拆成几十个甚至几百个小士族,不说顷刻间变成一盆散沙,再想像之前那样拧成一股绳是绝对不可能了。 混居对于士族来说更是釜底抽薪的绝户计,直接把几个小士族放到一起,让他们去争地争水争祖坟,互相间打出狗脑子,就再也顾不上对抗官府。 反过来,官府却可以通过指派里正乡长等手段轻松拿捏士族。 这一来,官府的治理成本就断崖式的下降,皇权从此就能直达乡里村落。 这对于一个中央集权王朝来说,意义重大,因为皇权只到县,跟皇权直达乡里,所能调集动员的人力物力以及财力,是几何级数暴增! 李适当了多年的尚书令,对这点有着极其深刻的认知。 “对,分拆混居!”王臣笑道,“将河北士族迁徙到宁远镇及伊丽镇之后,将会设立上百个大聚居点外加上千个小聚居点,大聚居点筑城,小聚居点建堡,每座城池,每个城堡都由多个士族混居,大氏族全部分拆,不使一家独大。” “这样好,这样伊丽镇和宁远镇的治理将变得更容易。” 停顿了下,李适又喟然说道:“可惜呀,两畿阻力太大,不然的话朕真想也在京畿都畿推行分拆混居之策。” 两畿士族也即山东士族集团。 这个群体,李适和王臣都没能力对其采取分拆混居政策,因为阻力太大。 除非李适、王臣能够学黄巢、朱温对他们进行犁庭扫穴,不然任何试图削弱山东士族集团的尝试都只会让局面变得更糟。 现实就是,李适和王臣还得反过来讨好他们。 从河北士族手中扒落出来的三千多万亩耕地,就被山东士族分走了一半! 说到两畿,王臣立刻想到了重建折冲府的事,当即问道:“圣人,两畿、河东及河南重建折冲府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今晚这场谈话真是极为投机。 王臣也决定拿出更多的干货来回报给李适。 李适说道:“河南道的重建事务非常的顺利,已经设立近两百个折冲府,再加上河北道的一百个折冲府,已经有三百个折冲府三十万府兵。” 停顿了下,李适又无奈的道:“但是两畿及河东的重建却推行得很艰难,到现在也只重建了十几个折冲府。” 王臣问道:“是因为两畿士族不肯退还之前侵占的府田吗?” 开国之初,大唐在关内、河东以及河南(主要是洛阳周边)设立了五百个折冲府,其中关内近三百个,河东将近两百个,河南七十多个。 到了现在,五百多个折冲府的五千多万亩府田被侵占殆尽。 这次削藩建府,除了河北士族手中抠出的五百万亩耕地外,河南(主要是淄青镇)也抠出了一千万亩耕地,籍此设立了三百个中折冲府。 李适原本想在河南河北设立四百个中折冲府,但没能达成。 中折冲府的兵额为一千,也即每个府兵可以分得五十亩地,这跟四大都护府及八大节度使府的边陲府兵有很大的差距,边陲府兵是两百亩。 不过考虑到一个在中原,一个则在荒野边陲,也可以理解。 你要是羡慕边陲的府兵,可以自己迁徙过去,没人阻止你。 而且现在的府兵出征时,不再需要自带武器甲胄马匹干粮,而是改由朝廷统一提供,所以待遇相比唐初其实是提高了。 所以应募府兵的庶民非常多,兵源不成问题。 现在让李适头大的问题是没有足够多的府田。 都畿道、京畿道还有河东道的府田缺口太大。 李适原本想在两畿河东重设四百个中折冲府。 但是时间已经过去数月,却总共只挤出来不到两百万府田。 这就导致两畿河东重设折冲府的工作直接陷入停滞,主抓这事的兵部侍郎卢杞急得都快想撂挑子不干,真的没法弄。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世界。 即便李适是圣人,有些事情也一样无能为力。 即便王臣手握安西雄兵,同样存在能力边界。 王臣已经决定拿出干货,当即给出他的建议:“圣人,与其在两畿以及河东与山东士族集团争地,还不如派屯田使到荆襄去大规模开荒屯田,然后拿这些新开垦的耕地设立折冲府,彼时别说是八百个,圣人便是想设立两千个都没问题。” 自从晋朝衣冠南渡之后,江南被大规模开发。 到了唐朝,江南已经变成了最大的财赋重地。 然而荆襄也即湖广平原,现在还是开荒状态。 第368章 千古一帝 湖广的大规模开发,要到宋朝。 宋朝之后,民间才出现湖广熟,天下足的说法。 而且湖广包含湖南,湘军那可是出了名的能打。 要想华夏亡,除非湖南人死绝,这可不是瞎说。 到时候在湖广设立八百折冲府,八十万的湘军,什么概念? 百年之后就算再出现藩镇之乱,但是大唐有江南的财赋加湘军,谁怕? 当然这得有个前提,那就是叛乱的不是安西军,至少有唐一朝,安西军的战斗力肯定会远远的超过其他三个都护府以及八个节度使的藩镇兵。 不过王臣同样确信,安西军轻易是不会造反的。 因为安西与长安是互惠互利的关系,都是从丝绸之路食利的既得利益者。 即便将来大唐开启大航海时代,开辟海上丝路,安西仍是海上丝路节点! 李适听了眼前一亮:“好主意!不在两畿以及河东与山东士族集团争地,派屯田使前往荆襄屯田开荒,再然后在荆襄设立八百个中折冲府!” 王臣笑了笑又说道:“许多时候就是这样,身在局中时总感觉百般掣肘,难以施展,可是一旦跳出了框架之外,你就会发现眼前豁然开朗,再来解决问题就变容易。” 只有董休提出质疑:“荆襄有那么荒地可以开垦,能容得下八百中折冲府?”ωww.xSZWω㈧.NēΤ 王臣心说湖广平原加起来足有一亿两千万亩耕地,换算成唐亩就是两亿亩,你就说能不能容得下八百个折冲府?特么的能容下四千个折冲府! 当然,湖广的一亿两千万亩耕地也不是一下就有,而是经过上百年的开垦渐逐积累。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湖广有着巨大的潜力,尤其是长江沿岸以及洞庭湖沿岸,稍加开垦就是最优质的良田! “噢,说起这屯田,臣又想起来一个事情。”王臣继续毫无保留的给李适建言献策,“有一次臣与姚汝能闲谈之时,他说国子监的同窗曾提及,安南有一番邦曰占城,占城有一物名曰占城稻,不仅亩产较我中原水稻要高,且成熟期短,种植时间也要比中原水稻早数月!” “竟有此事?”李适很敏锐的发觉了占城稻的巨大潜力,“如此一来,岂不是一年即可以种植两季水稻?一亩田即可收四石甚至五石稻谷?” “长江以北恐怕不行。”王臣摇了摇头,又说道,“不过岭南、江南、荆襄肯定可以,所以更要开拓荆襄!只要荆襄开垦出来并且种上占城稻以及中原稻,大唐便再无缺粮之虞,从此家家户户都有机会吃上白米饭,这才是真正的盛世华章!” “家家户户都能吃上白米饭?”李适的雄心一下被勾起来。 这可是太宗皇帝、玄宗皇帝都没能达成的,甚至历史上从未有一个皇帝能达成家家户户都吃上白米饭的成就。 若是他李适达成了这一成就,岂非就是千古一帝? 当下李适热切的问道:“爱卿,你说的占城稻属实?” 王臣心说当然是真的,不过嘴上却道:“圣人遣使前往占城一探便知,若真有占城稻便买几万斛回来做谷种,若是没有那便作罢。” “成!”李适当即说道,“朕回头就派使节出使占城!” “对,还有一事。”王臣继续往外掏干货,又说道,“臣驻军东都时,闲来无事曾旁观农夫犁地,发现所用的耦犁使用极为不便,不仅转弯困难,且需要两头牛,于是臣忽发奇想打造出了一款曲辕犁,或比耦犁要好用许多。” 从直辕长辕犁变成曲辕短辕犁,是个里程碑式的进步。 因为曲辕短辕犁的出现,极大的提高了农业生产效率。 农业生产效率提升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同样一个农民,以前只能养活四五口人,但是生产效率提升之后,就能养活十几口人! 这个提升可真是不得了,意味着更多壮劳力可以脱产! 这些脱产的壮劳力可以去当兵、打仗,也可以进作坊! 也就是说,这将使得大唐拥有更加充裕的人力及物力! 李适对于这个十分敏感,当即便问道:“爱卿能否细说?” 王臣想了一下之后说道:“臣打个比方,圣人就知道了,同样两头牛,两个农夫,使用同样的时间,曲辕犁的犁地面积是耦犁的数倍,而且犁得更深。” “嘶!”李适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毕竟是经历过苦难的,也见过农夫犁地耕田,所以很清楚犁地效率的提升数倍意味着什么。 犁地更深也是意义非凡,这是能让农田除草并且增产的! 如果真有占城稻,如果曲辕犁真的有王臣所说的这般好用,大唐或许就真的可以让家家户户都吃得上白米饭!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希望,那么现在李适是真有了这个念想。 李适突然间发现,他真有机会成为华夏历史上的千古一帝! 不过要想成为千古一帝,单凭独一挡的文治还不够,还需卓越的武功。 所谓卓越的武功,就是打下一个历朝历代都从来没达成过的巨大疆域! 对于辽东、漠北、云南及安南几个方向,李适没太高期望,因为距离、人口以及气候的制约,这几个方向潜力有限,代价却非常之高。 唯一能达成突破性成就的只有安西方向。 当下李适问王臣:“爱卿,你方才说要将两百万河北士族分别安置在伊丽以及宁远,可见你的目标不只是让安西六镇永为汉土而已,而是要为安西开拓更大疆域,将七河草原、河中地甚至呼罗珊都纳入到安西都护府的治下?” “圣人一语中的。”王臣笑了笑,又说道,“不过这至少得十年之后了。” “十年之后目标?”李适又问道,“那么十年之内爱卿又有什么目标?” 王臣笑了笑又道:“至于十年内的目标么,就是两年平纥,五年平蕃!” 说到五年平蕃时,王臣脑海里不自禁的想起另外一个典故:五年平辽。 遗憾的是,袁崇焕的五年平辽最后成了笑话,但是王臣相信他的五年平蕃绝对不会沦为笑话,他一定能够达成。 第369章 两年平纥,五年平蕃 两年平纥,五年平蕃? 李晟、郭晞和董休听得面面相觑,你来真的? 刚才只是给出了一个初步的计划,你现在直接就给出具体的时间?不能这样啊! 尤其李晟,心说好贤婿,你快别火上浇油了,没见圣人都被你撺掇成,说错了,是没见圣人已经被你刺激成甚样了吗? 你再说下去,我担心圣人会学当年的太宗皇帝御驾亲征! 李晟猜得非常准,李适真的已经动了御驾亲征的念头:“两年平纥,五年平蕃?” 对于回纥及吐蕃,李适都是有着刻骨仇恨的,他的童年、少年甚至于青年时期,所有的苦难屈辱都来自这两个国家。 活捉移地健也只是稍稍解恨而已。 李适做梦都想灭了回纥以及吐蕃。 如果有可能,最好还能御驾亲征。 太子今年十三岁,五年之后已经十八岁成年,正好监国。 让李适遗憾的是,两年后太子还只有十五岁,这个年纪临国摄政还是太草率了,而且这两年之内又是削藩建府,又是开垦荆襄,交给太子肯定不放心。 但是等五年之后就是另一番景象,不仅太子已经十八岁,而且削藩建府以及荆襄的开垦肯定已经告一段落,他就可以腾出手来,御驾亲征雪域高原了。 没有机会亲手攻灭回纥,能够亲手灭掉吐蕃也是极好的。 不过李适还是担心御驾亲征失利,当即说道:“灭回纥应该问题不大,不过吐蕃不仅疆域广阔,而且地处雪域高原,有把握吗?” “臣有把握。”王臣很笃定的说道,“因为灭吐蕃跟灭回纥是两个打法。” “两个打法?”这下李晟也来了兴致,问道,“回纥是什么打法,吐蕃又是什么打法?” 王臣引用了孙子兵法的一句经典名言,笑道:“简单一点说就是,灭回纥需要以正合,灭吐蕃则需以奇胜!” 李适微微颔首说道:“灭回纥之战以正合,指的是先剪除其羽翼,最后联合契丹、室韦及黠戛斯等蛮族从四面合攻,那么灭吐蕃之战需以奇胜,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奇法?爱卿能否说得更加直白一些?” 王臣看了一眼李晟、郭晞以及董休,知道三人不存在泄密的可能,当下王臣便将他的五路会攻逻些之策和盘托出。 “甚?除了西川、青海道、信度河谷以及九曲之地,居然还有个羌塘道?”不只是李适,李晟他们也没有想到这点,羌塘几千里都是无人区,也能行军? 郭晞直接提出质疑:“羌塘道方圆几千里都是不毛之地,不要说人或战马,便是骡马的饮水以及草料都成问题,如何穿越?” “不,羌塘并非真的不毛之地。”王臣摆手道,“每年的四到八月,羌塘高原还是会长出许多植被,足可以供给骡马的草料,至于人马的饮水就更加不成问题,羌塘高原上的咸水湖星罗棋布,可以从咸水中汲取淡水。” 李适一下反应过来:“大历五年冬你率军横穿大沙漠远征居延海,就是从咸水湖泊中汲取淡水来供给人马饮水?” “喏。”王臣叉手道,“睿智莫过圣人。” “诶,别整这些虚的。”李适摆手笑道,“朕可不好这口。” 王臣心说,只要是人就好这口,唐太宗被魏征说了几句还气得骂骂咧咧呢。 李晟则开始认真的探讨横穿羌塘的可能:“倘若人马的饮水以及骡马的草料都可以就地获得补给,横穿羌塘并非没有可能,只不过,即便四到八月的羌塘高原能长出青草,能够供养的骡马数量想必也不会多。” “所以只能够出奇兵!”王臣拍手,“最多一个轻装军团!” “但是一个轻装军团就足可以致命!”李晟已经反应过来,双手重重的击节,“因为吐蕃军外重而内轻,五茹六十一东岱六十万大军大多数驻防在外围,驻防逻些的军队通常只有直属吐蕃赞普的四个卫戍部,大约四万人。” 郭晞说道:“就是上次在大斗拔谷败给贤弟的那四个卫戍部?” “就是那四个卫戍部。”王臣点头道,“只不过吐蕃军制特殊,是由少量桂勇加大量奴从组合而成,两者比例通常都在一比四左右,也就是说四大卫戍部有八千左右桂勇加三万多个奴从组成,吐蕃桂勇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奴从则只是充数而已。”小說中文網 郭晞说道:“所以上次在大斗拔谷中被歼灭的吐蕃军只是奴从?” “对,大多数是奴从。”王臣点点头道,“被斩杀或生擒的吐蕃桂勇数量很少。” 郭晞说道:“也就是说,吐蕃四卫戍部虽然在大斗拔谷吃了个大败仗,但是其战斗力并没有太大削弱,是这意思吗?” “是这样,吐蕃四卫戍部并未遭到削弱。”王臣点了点头,随即又道,“不过,即便四卫戍部兵强马壮,也打不过安西军的一个军团,逻些的城墙更挡不住安西军的大炮,所以只要安西军的这个轻装军团成功的穿过羌塘高原,逻些就必定拿下!” “善!”李适重重击节道,“拿下了逻些,无论赤松德赞是被活捉还是侥幸逃脱,前线的吐蕃三勇部必然军心动荡,甚至于土崩瓦解,彼时青海道、九曲之地及信度河谷的三路大军乘胜追击,定可以长驱直入,直趋逻些城下!” 说到这里,李适也已经暗暗的下定决心。 五年之后,他一定要跟着李晟御驾亲征。 当然,他只是跟着李晟,绝对不会干预指挥。 就是安西实在是太遥远,不然他还想跟随安西军出征。 不过,无论是跟随陇右军亲征,还是跟随安西军亲征,只要参与了平定吐蕃之战,只要到过逻些城,就足可以让他名垂青史。 当年太宗皇帝御驾亲征高句丽,虽然取得了很大战果,但是并没能够达成灭亡高句丽国的终极目标,所以如果他能御驾亲征并且攻灭吐蕃,就足可以让他的武功胜过太宗皇帝,要知道吐蕃可是比高句丽更加强大的大国! 不过李适是知道感恩的,当即拍了拍王臣的肩膀说道:“爱卿,有你在,是朕之幸!是大唐之幸!亦是亿万黎民之幸!” 第370章 声势浩大 时间很快来到建中元年(774)初春。 这个时候,王臣带着几十万河北士族还没有到龟兹,但是郭昕已经带着由焉耆军团改编而成的幽州军团经由河套、河东抵达蓟县。 暂摄幽州节度留后的涿州刺史刘怦可算盼来了救星。 大唐有朱滔、李希烈、李正己这样的野心勃勃之辈,也不缺诸如马燧、浑瑊以及李晟这样的忠君爱国之士,涿州刺史刘怦属于后者。 所以郭昕一到蓟县,刘怦就毫无留恋的交出了兵权。 在朱希彩担任卢龙节度使的时期,卢龙军疯狂扩军,短短数年时间就从三万人扩充到了十万,整个幽州镇几乎就是一户抽一丁。 朱泚继任节度使后,就没有继续扩军,也是扩不动。 之后朱滔跑来劝降,朱泚就乖乖的交出了节度使印,再然后带着卢龙军的一万牙兵以及两万老卒去魏州负荆请罪。Www.XSZWω8.ΝΕt 现在,朱泚已经留在长安担任大将军。 三万卢龙军及随军家眷已经过了敦煌,不久之后将抵达龟兹。 剩下的七万卢龙军,刘怦也没有遣散,而是等着安东大都护兼幽州节度使郭昕到任之后再进行处理。 郭昕到任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建府。 幽州军团(焉耆军团)的一万两千五百人以及卢龙军七万人,全部就地转为幽州镇的府兵,每丁给府田两百亩,只允许长子继承,且不准买卖。 而且郭昕挑的都是幽州镇下属九个州最肥沃的耕地。 最肥沃的耕地当然不可能是无主之地,都是幽州士族的耕地。 郭昕的做法就要比王臣简单粗暴得多,他根本不跟幽州士族多说废话,直接下达最后通牒:赶紧换,将你们紧挨河流湖泊的熟地置换成边远地区的生地,当然了,郭大都护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置换的面积还是给足了诚意,一亩熟地换十亩生地。 幽州士族当然不干,因为郭昕给的生地根本不是地,全都是荒山野岭,这就是在拿他们河北士族免费替朝廷开荒,谁干谁就是傻子。 于是幽州士族开始聚集闹事,对抗郭昕的换地政令。 这次郭昕终于开始学习王臣,开始拉拢幽州的庶族,孤立幽州的士族。 一半的耕地给出去,幽州的庶族立刻全面倒向朝廷,士族被彻底孤立。 再然后,郭昕就开始按计册大肆抓人,半个月内连老带少抓了十几万,再然后全部发往营州开荒屯田,铺设官道。 郭昕始终没有忘记,安东大都护才是他的本职,幽州节度使只是兼任。 等到攻灭回纥汗国,朝廷肯定会派人接管幽州,到时他就要出镇辽东。 为了将来预做打算,在营州铺设一条夏天雨季时不会被淹,冬天时不会结冰打滑,也不会被海潮冲毁的官道就至关重要。 当年隋炀帝远征高句丽之所以会失败,营州的道路太难走是主要原因。 因为营州境内的沼泽太多了,而且整个辽西走廊既长且窄,北边是山,南边是海,一下雨就爆发山洪冲毁又或者淹没道路,一涨潮海水也会将道路淹没,即便洪水或潮水退了,道路也会变得泥泞沆洼,不要说是轮轳,骡马都难以通行。 所以这次让郭昕逮着了机会,白给十几万苦力。 只不过,郭昕不会满足于区区十几万免费苦力。 因为针对回纥汗国的第一步行动即将全面铺开。 郭昕的目标是回纥外九部之中的仆骨部落以及拔野古部落。 仆骨部和拔野古部的栖息地在蒙古高原东南也即燕山北麓,或者说锡林廓勒草原。 蒙古高原的面积虽然大,但是精华区域都在东部南部边缘,东边是呼伦贝尔草原,东南边是锡林廊勒草原,南边是河套,西南边的草场则相对比较分散,有白亭海、休屠泽以及居延海等等小块的草场,再往西去则是哈萨克大草原。 针对回纥汗国的第一步作战计划是这样的。 郭昕率幽州军团驱逐仆固部以及拔野古部;马燧河东军(于阗军团)、曹令忠朔方军以及浑瑊河北军会攻漠南河套;郭晞率河西军进攻休屠泽以及白亭海;马璘率北庭军进攻居延海;王臣则率领安西军负责进攻葛逻禄的谋剌部以及炽俟部。 该说不说,大唐的底子其实真的十分雄厚,安史之乱虽然对大唐的国力造成重创,但是其实还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真正让大唐一蹶不振的,是藩镇割据,因为割据的藩镇不仅直接分走了原本属于大唐朝廷的人力物力及军力,而且还逼得大唐朝廷分出原本就所剩无几的人力物力军力提防各个藩镇,所以日子才会那么艰难。 也正因此,大唐才会被吐蕃、回纥摁在地上摩擦。 但是现在,随着藩镇割据这颗大毒瘤被王臣剪除,大唐就再不用耗费宝贵的人力物力以及军力提防藩镇,甚至还可以调动藩镇的人力物力军力,于是再次发动对外作战时立刻就变得财大气粗了起来,这次对回纥用兵,直接就动用了幽州、河北、河东、朔方、河西、北庭及安西等七大节度使或者都护府的军队,总兵力超过三十万! 除了唐军,还有党项兵、奚兵以及契丹兵等仆从军。 所以这次出兵真的是声势浩大,整个大漠都是风声鹤唳。 当各个部落的消息传到牙帐城,药葛罗整个人都麻掉了。 “你说甚?三十万唐军?”药葛罗两眼圆睁盯着吐迷度,“三十万?不是三万?” “大汗,的的确确就是三十万,唐军的步骑大军几乎将整个河套草原都给遮蔽。”吐迷度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又道,“除了唐军,还有党项人的骑兵!” “党项人的骑兵?”药葛逻的脸色变得更难看,“有多少人马?” “根本就数不清。”吐迷度摇了摇头,随即又道,“至少有十万人马!” “十万党项骑兵?”药葛罗听了之后直呼腾格里,“这岂不是说,只是进攻漠南的唐军加党项骑兵就有四十万人马?” 第371章 绝户计 “四十万人肯定有!”吐迷度道,“大唐朔方、河东、河北三镇兵马齐聚河套,看来是要跟我们回纥汗国打决战了!” “好啊,唐国君臣这是要翻天了!”药葛罗勃然大怒,“这是要对自己的盟友,对昔日的恩人恩将仇报吗?果然,汉狗都是假仁假义,都是小人!伪君子!” 药葛罗在可汗的穹庐里大发雷霆,左右两边的首领则冷眼旁观。 尤其是药葛罗的宰相堂兄顿莫贺,嘴角的冷笑几乎快要压不住。wWW.xszWω㈧.йêt 当然了,回纥人的宰相不叫宰相,叫达干,就像太子不叫太子,叫叶护。 即是说,回纥可汗享有最高权力,可汗之下是叶护,叶护之下就是达干。 现在药葛罗的长子磨延啜在安西,暂时没册立叶护,所以顿莫贺这个达干就是回纥汗国的副可汗或者说二把手。 事实上,顿莫贺跟药葛罗一直在明争暗斗。 只不过,顿莫贺跟药葛罗都到长安留过学,还算是有点见识的,知道这个时候的回纥汗国其实只是表面强盛,其实早就已经内忧外患,一旦爆发内讧的话,直接就有可能分崩离析让出草原霸主的地位。 正因此,两人才维持了表面和气。 但是看到药葛罗吃瘪,顿莫贺还是很开心。 最好是药葛罗能带着忠于他的几个部落前往漠南河套迎击唐军,然后在河套草原吃个败仗,这一来药葛罗就会彻底丧失威信,他就能以回纥达干的身份召集内九姓以及外九部的渠帅召开大会,剥夺药葛罗的可汗宝座。 当下顿莫贺开始撺掇:“雄鹰可汗,唐国此举是在赤果果的挑衅,我们回纥汗国绝不能就这样算了,必须得报复!” “报复?”药葛罗冷冷的道,“应该如何报复?” 顿莫贺一改之前亲唐的嘴脸,变成反唐分子:“唐军侵夺我草场,掳我妇孺牛羊,我们自然也该攻破他们的城池,掳走他们的妇孺财赀!应该召集所有族人,穿过河套再沿着秦直道打进关中,攻破长安城!” 顿了顿,顿莫贺又道:“我们要搬空唐国皇帝的大盈、琼林二库,还要把大明宫、太极宫和兴庆宫的宫女全部掳回牙帐,供可汗你宠幸!” “达干所言极是,身为回纥可汗,就该拥有这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唐国皇帝不配拥有美丽的汉女,那些嫡滴滴水嫩嫩的小娘就应该属于雄鹰可汗,就应该属于我们回纥勇士!” “对,打破长安,抢光汉人小娘!” “没错,让汉人小娘给我们下崽!” “让她们给我们下十个八个狼崽!” 一说到女人,牙帐中的渠帅首领顿时就来劲了。 这是刻在男人基因里的东西,不分种族,也无论年龄老幼。 但是药葛罗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很清楚顿莫贺安的什么心,无非就是想假借唐军之手削弱忠于他的三个部落,打击他的威望。 只不过,他药葛罗不会上这个当。 药葛罗甚至反过来激顿莫贺的将:“顿莫贺达干,你说的对,不过我是回纥可汗,不可以擅离牙帐,不如由你率领族人南下?” “这个……”顿莫贺达干顿时语塞。 药葛罗好歹还有三个氏族效忠于他,顿莫贺达干却只有一个。 换言之,回纥大军南下与唐军交战,就只有一个氏族会死战,其余八个氏族只会出工不出力,忠于药葛罗的三个氏族甚至反而可能背刺于他。 转念间,顿莫贺达干就想到了说辞:“可汗恕罪,臣腿疾犯了。” 药葛罗闻言扫了眼顿莫贺达干双膝,这倒是真的,这几天顿莫贺达干的腿是瘸了,不仅没办法骑马,甚至于连走道都一瘸一拐。 吐迷度又问药葛罗道:“可汗,你的意思是不发兵?” “发兵?拿什么发兵?”药葛罗道,“现在是早春,母马都怀着崽呢!” “那就只挑公马骑乘。”吐迷度急道,“貊哥西乞氏和阿勿嘀氏正在遭受三路唐军的烧杀掳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公马也不行,熬了一个冬天,公马也已经掉了膘,这个时候出兵就是涸泽而渔。”药葛罗脑子还是很清醒,知道在这个季节不适合跟唐军开战,当即黑着脸说道,“至于貊哥西乞氏还有阿勿嘀氏,就让他们暂且退到漠北!” “我会在漠北划出一块草场给他们!” “无论如何,熬到今年的秋天再说。” …… 数日之后,朔方节度使曹令忠率先打到了西受降城。 三受降城在黄河北岸,再往北边去就进入阴山山脉。 阴山也是漠北和漠南的分界线,从阴山往北是漠北,阴山以南是漠南,一山之隔,但是漠南与漠北的气候却是有着天壤之别。 简单的一句话说就是,漠南水草丰美,漠北则贫瘠。 这次出兵,朔方、河东及河北军分别攻打三受降城。 不出意外,河东军和河北军肯定也已经攻占了中受降城以及东受降城。 看着远处的阴山轮廓,中军兵马使杨袭古狞声说道:“节帅,回纥狗已成丧了胆,不如一直追过阴山,将貊哥西乞部落斩尽杀绝?” “不用了。”曹令忠却摆摆手说,“貊哥西乞部落已经丧失了大半牲畜,就算逃回漠北也只会成为累赘,反而可以加速回纥的内斗!” “可惜了。”杨袭古道,“真是不过瘾。” 曹令忠道:“从夏州城到西受降城,已经追杀了六百里,还没过瘾?” “没过瘾,还差得远呢。”杨袭古说道,“按我的意思,就该杀过阴山,一口气杀到回纥牙帐,甚至于杀到北海饮马!” “别着急,会有机会的。”曹令忠笑道,“而且,快了。” 杨袭古顿时就来了精神:“快了是多快?秋天到来之前能不能发兵漠北?” “应该撑不到今年秋天。”曹令忠眯起眼遥远望着阴山,再幽幽的说道,“入夏之前,回纥内九姓以及外九部都会被驱逐到漠北草原,彼时牛羊聚集,回纥必定会因为争夺草场而爆发内讧,然后我们就该动手了!这是绝户计!” 李适和王臣定的策略真就是绝户计! 第372章 家宅安宁 安西龟兹,王臣终于回到家中。 刚一进门,长子王安就迈着一双小短腿欢快的冲过来,口中不住的喊着阿爷。 不过这次,王安不再是一个人,在他身后还跟着一条小尾巴,一岁三个月的王西踉踉跄跄的跟在王安身后,一边喊着阿兄。 “好儿子!”王臣蹲下来一把将王安捞起来,一边用胡茬扎着儿子粉嫩的小脸,一边咧开了大嘴傻乐,看到儿子,一身的疲惫瞬间消失。 该说不说,人类幼崽的治愈功能真的是顶级。 王安咯咯咯的笑起来,想躲开,却又舍不得。 快一年没有见到王臣,王安几乎天天念叨他。 王西却忽然间收住脚,瞪着一双萌萌的大眼定定的看着王安。 王臣去年离开的时候,王西还在襁褓中呢,当然不可能认得,只不过隐藏在血脉中的亲情却是与生俱来的,当王臣张开空着的那只手,王西便下意识的扑进王臣的怀抱中,然后也跟着咯咯的笑出声,一边拍打着胖乎乎的小手,以为在做游戏呢。 李清婉从垂花门出来,正好看到这样一幕,眼神瞬间变柔和。 有个功成名就爱她入骨的夫君,还生了两个健康可爱的儿子,身为女人,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反正李清婉已经非常满足,人生如此,已经再无奢求了,如果还有,那就是希望能够与夫君爱子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只不过,永不分离是不可能的。 马上就又要分离,王臣在龟兹待不了几天。 “这么快又要走?”李清婉趴在王臣身上都不想起来,一边拿手指轻轻的摩挲着王臣几乎被汗水浸透的胸肌,一边有些小幽怨的说道,“就不能多住几天?” 这时候,王安和王西小哥俩已经被人抱走,夫妻俩连着做了两次。 “我也不想走啊,可不去不行。”王臣叹道,“最多只能在家呆三天。” 在家待三天还是因为指导炼焦,不然的话今天就得带着龟兹军团再次出征。 因为从时间来看,河西、朔方、河东、河北及幽州诸镇肯定已经发起攻击,北庭和安西两镇也不能落后太多,不然传出去不好听。 顿了顿,王臣又笑着说:“不过等打完回纥,应该可以歇一段时间。” “这可是你说的。”李清婉不知道想到什么,手指忽然改摩挲为掐,一把就掐住了王臣腋下的软肉,娇嗔道,“听说这次圣人还赏赐你五十个美人。” “怎么?吃醋了?”王臣皮厚,一点不觉疼,“你要不喜欢就送人。” “算了,这是圣人赏赐给你的,将她们送人岂不是抗旨?”李清婉到底心善,并不是那种不择手段恣意妄为的妒妇。 王臣知道李清婉心里肯定难受,便搂着她说:“好娘子,我给你捎了一样大礼。” “大礼,你刚才不是已经送我两支簪子了吗?”李清婉讶然问道,“还有别的?” “两个簪子算个啥,这次送你的是精神食粮。”王臣笑道,“自从来到龟兹之后,你不是说别的都好,就挺孤独?” 听到这,李清婉的俏脸便立刻垮下来,有些幽怨的说道:“夫君你在的时候还好,可以陪我说说话,你不在时,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孤单了。” 龟兹虽然也有贵妇,比如龟兹的王后,还有马璘夫人等,但是跟李清婉毕竟不熟,仅止于点头之交,相对私密些的话题就找不到人倾诉。 “所以,我给你找了两百个女伴回来,都是长安的小娘。” 顿了顿,王臣又道:“其中包括跟你交情最好的两个闺蜜。” “你说郑六和崔七?”李清婉瞬间气得揪住王臣的耳朵,娇嗔道,“好啊,圣人赏赐了你五十个美人还不知足,还要娶两百个狐狸精回来?还要祸害我的好姐妹是吧?两百个加五十个,足足两百五十个,姓王的,你就不怕累断腰?” “卧槽,我咋又成二百五了?”王臣哭笑不得,“娘子你说什么呢,这两百个长安小娘子可不是我娶回安西的,是杜岳、王佖和两百个陌刀兵娶的,你这样说是坏她们名节,仔细她们声讨你,尤其郑六现在可是你的表嫂。” “真的?”李清婉闻言立刻转嗔为喜,“瑶光嫁给我表兄做娘子了?” “这还能有假。”王臣一脸得意的说道,“这可是我亲自上门做的媒。” “夫君,疼么?”李清婉用小手轻轻摩挲着王臣的耳垂,柔声说道,“谢谢你啊。” 李清婉很清楚,以王臣今时今日的地位,是不适合自降身价去给别人做媒下聘的,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她,替她这个娘子支撑门面。 “我是不疼,但是我想疼你。”王臣一个翻身又压了上去。 “诶,不要。”李清婉赶紧将王臣推开,笑着说道,“快去陪秋娘吧,都快一年了,她想你也快要想疯了,赶紧去安慰下。” “不急,还有的是时间。”王臣翻身又压上去。 “无赖,我是说时间吗?”李清婉轻捶了王臣一下,却也没有拒绝。 “别的就更加不是问题,河朔三镇都被我轻松收拾,还收拾不了你们两个小娘子?别说两个,再来十个都不成问题。”两人再次展开深入交流。 这次交流就格外的深入,持续的时间也是格外的长。 跟李清婉再三交流之后,王臣又马不停蹄跑去找秋娘。 跟秋娘又是几次三番深入交流,最终水乳交融,也就王臣意外融合了黑熊的基因,不然凭凡人之躯真扛不住这么大的强度。小說中文網 要想家宅安宁,其实也很考验男人能力。 安顿好了家宅,王臣又带着安狗儿来到武备城。 翰林待诏张厌九和匠匠总管孙铁炉早已经等着。 “安王,炉子已经按着信中所说改好了,就等着你回来点火了。”孙铁炉一边说一边将王臣领到改装过的高炉前,就是炼铁的高炉,不过隔成了上下两层,不像其他高炉就只有一个中空炉腔,煤炭和铁矿石全都混杂在一起。 第373章 水力机械 张厌九和孙铁炉都不明白这么做的用意。 王臣也没跟他们解释,炼焦这种事情怎么解释? 但是作为一户外博主,王臣知道使用焦炭可以获得更高的炉温。 使用煤炭,炼铁炉的炉温最高只能达到1200度,但如果使用焦炭,炼铁炉的炉温就可以达到1400度,甚至更高。 之前因为铜体铁芯炮的产能暂时能跟上,王臣也就没有顾得上炼焦。 但是现在,随着安西军的扩充,火炮的需求剧增,伊州(哈密)的青铜产能已经明显跟不上铸炮需求,所以必须改铸铁炮。 铸造铁炮,就必须首先解决炼焦的问题。 该说不说,西域真的是华夏的风水宝地,什么矿藏都有,品质还好。 当下王臣命工匠将事先准备的上等石炭(无烟煤)放入炼焦炉上层,密封好,然后在炼焦炉下层添加石炭,进行加热干馏。 作为户外博主,王臣见识广博,但是对于炼焦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 炼焦的原理及焦炉的大概结构,他是知道的,但是具体的炼焦时间就不清楚,反正就只知道需要很长时间,所以只能让孙铁炉多烧几天。 交代过孙铁炉,王臣又跟着张厌九来到水力机械厂。 水力机械的尝试至今还没成功,但是并没有因为失败就停下来不做。 因为王臣知道,方向是没错的,只要不断的加以改进,最终肯定是能造出可以持续稳定输出的机械动力的。 只要有了持续稳定的机械动力,就可以卷管以及钻孔。 可以卷管钻孔,就可以大批量的生产燧发枪,届时安西军的武器装备就将迎来又一次颠覆式的进步,进入真正的火器时代。 到现在,安西军其实也只是一支半火器军队。 火炮虽然威力巨大,但其实存在致命的弱点,尤其是开花弹还没出来之前,火炮的弱点就更加致命,直到现在,被安西军打败的所有对手之所以会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完全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火炮,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如果换成另外一个穿越者面对安西军的火炮,很容易就能想到破解的策略。 比如选在雨天进攻,又比如选择在夜间进攻,或者选择浅丘地形遮挡射界,这些都能让安西军的火炮沦为摆设,重新将战争拖入冷兵器。 王臣不清楚敌人什么时候能发现火炮的弱点,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火炮的弱点早晚都会被发现,到时候安西军就有麻烦。 但如果有了燧发枪,安西军就再也没有弱点。 “张老,水力机械厂现在的主要问题是什么?” “回禀安王,水流不稳定的难题已经通过筑坝蓄水解决,传动皮带强度不足的难题也已经解决,但是传动轴强度不足的难题还是没解决。” “这样的话,也只能等炼焦炉炼出焦炭再说。” 等炼焦炉炼出焦炭,就可以提高炼铁炉的炉温。 炼铁炉的炉温提升之后,就有了更多的温度冗余。 温度冗余高,也就意味着会有充足的时间用来炒钢。 这一来,也就意味着可以获得碳含量相对较低的铁水。 这种低碳铁水不仅可以用来浇铸大炮,也可以用来浇铸传动轴,这种低碳轴的强度要比青铜轴更高,韧性则要比高碳轴来得更好,就可以持续稳定的工作,水力机械厂也就可以获得持续稳定的机械动力输出。 “下次回来,希望武备城能有好消息。” 跟张厌九仔细交代完毕,王臣又行色匆匆离开武备城。 回到王府时,马璘已经从北庭赶过来,康达斯也到了。 按原定计划,马璘半个月前就应该率领疏勒军团前往张掖河谷,向回纥内九部中的奚耶勿部落发起进攻。 疏勒军团已经去了张掖。 马璘却一直拖着还没走。 马璘是想要在临走之前跟王臣见一面。 该说不说,王臣的运气是真不错,遇到的长辈都很好,郭子仪、李晟还有马璘都很照顾他,马璘是真的拿他当子侄。 看到王臣,马璘甚至开始抹眼泪。 “贤侄哪,这次一别,也不知道还能否再见。” “老叔你胡说什么呢?你今年不过五十四岁,还有大把的岁月,再说北庭到安西又没多远,我有空了就会去见你。” “傻小子,真把你老叔当孩子哄?”马璘摇头苦笑道,“老叔是安北大都护,若不出意外,这次把回纥人逐回漠北草原之后,疏勒军团就要改为安北军团长驻云中城了,今后老叔我也要长驻云中城,再想见你一面可千难万难了。” 王臣顿时哑了,因为他知道马璘说的是事实。 今年春天把回纥人逐回漠北之后,马璘肯定就要长驻云中城了。 等到攻灭回纥,马璘和安北军团更是要进一步移镇漠北牙帐城,距离就更远,他和马璘再想见面就更难了。 所以今日一别,真可能就是永别。 想到这,王臣不觉也是潸然落泪。 “痴儿,你怎么也哭了呢?”看到王臣落泪,马璘却反而笑了,“原本还想着临走之前送你点礼物,可是你啥也不缺,老叔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好玩意,所以就还是送你几个帮手吧,朗儿、旰儿、皓儿还有曙儿我就不带走了,让他们跟着你吧,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家兄弟,用着也放心。” “成。”王臣知道马璘真是好意,就没拒绝。 接着又叮嘱道:“老叔,漠北冷,你可别为了驱寒又开始酗酒,还有牛羊肉,也不要吃太多,牛羊下水更是不要碰,这玩意容易得痹症。” 因为王臣介入,马璘的健康状况已经好转许多。 但是如果马璘管不住嘴,健康状况很容易恶化。 王臣当然不希望马璘重蹈覆辙,再次英年早逝。仦說Ф忟網 顿了顿,王臣又笑着说:“老叔,最多再过十年,漠北应该就没有什么大事,到时候让旰弟去接班,你回安西养老。” 听到这,马璘眼中瞬间泛起神彩。 “贤侄,你这话老叔可记住了啊。” 第374章 众矢之的 马璘走了,就只带走了老妻和一众小妾,五个儿子和六个女儿都留在了龟兹,儿子都留给王臣做帮手,女儿则托付给王臣代为择婿,将来招婿之后也同样作为王氏班底,这就是典型的家族模式,士族门阀就是这样强大起来。 该说不说,马璘对王臣的帮衬真是不遗余力。 当然了,王臣对扶风马氏的帮衬同样也是不遗余力,光是十几万蕃民的入籍,就让扶风马氏一夜之间变成安西的第一士族。 所以马璘和王臣也是互相成就。 王臣很快就从离别情绪中挣脱出来。 “老康,说说吧,黠戛斯还有葛逻禄的炽俟部和谋落部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喏,黠戛斯的阿热,噢,就是藩王,黠戛斯的藩王李裴罗非常乐意出兵,甚至于恨不得开春之前就发兵,不过被小老给劝住了。” “嗯,现在还不到时候,回纥汗国的实力依然很强。” “葛逻禄的炽俟部以及谋落部当年选择依附回纥人,并没有跟着西迁,后被安置在了金山(阿尔泰山)南麓,因为土地贫瘠,日子都不太好过。” “日子不好过那就对了,要是日子好过,反而难办。” “小老探了探炽俟部还有谋落部的口风,觉得还是有机会将其策反的。” “可以试着接触,但是先不要急着策反,因为现在还不到策反的时候,今年春天的任务是将回纥内九姓和外九部全部逐回漠北草原。” “这样的话,小老或许可以说服他们主动撤回漠北。” “成,你这就派人前去,能说服他们主动撤回漠北那是最好。” 龟兹军团远赴中原平叛,千里迢迢才刚刚回到龟兹,就又要出征金山,确实很辛苦,如果葛逻禄的炽俟部还有谋落部肯主动撤退,那就再好不过。 …… 康达斯不辱使命,真的说服了炽俟、谋落退回漠北。 随着葛逻禄人退回漠北,臣服于回纥汗国的外九部已经全部退回漠北,至于回纥汗国的内部九姓,早就已经先一步退回到到漠北。 这下,人多牛羊多但是草场少的矛盾一下爆发出来。 整个回纥汗国内九姓加外九部,加起来大概有一百五十万左右的人口,壮丁数量大概六十万左右,所以带甲六十万这是真的。 但是草原的承载能力是很弱的。 即便是到了二十一世纪,蒙古国一百五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土,所能承载的人口也只有三百万口,这个时代蒙古高原的人口承载能力差得那就不是一星半点,因为这个时代的蒙古高原不能够依靠卖矿藏换取粮食,畜牧技术也不可以道里计。 之前,回纥汗国控制了呼伦贝尔、锡林廓勒、漠南、河西几个大型绿洲以及阿尔泰山南北两麓草场,尚且养不活一百五十万口,还得通过打草谷来弥补缺口,现在外围的几片大草原全部都丢掉,上百万口以及上千万头牲畜都挤在漠北草原,结果就可想而知。 于是,为了争夺漠北草原的水草,回纥内九姓和外九部打出了狗脑子。 药葛罗因为是被王臣强行扶上位,威信原本就不高,现在就更压不住。 然而,回纥人的灾难并没有结束,进入到农历三月,眼看着天气转暖,原本枯黄一片的草原就要长出嫩绿的新草之时,老天却突然降下一场暴雪。 好了,这下真雪上加霜,内九姓迅速沦为众矢之的。 至此王臣的第二步计划已经达成,内九姓遭到孤立。 …… 王臣已经率龟兹军团的四个车营、炮营以及朱滔的一万原卢龙军骑兵、李希烈的两万原淮西军步卒驻扎在位于郁都军山(杭爱山)南麓的狼山城。 狼山城是狼山都督府治所,唐高宗永徽元年(650),高侃击破车鼻部,收其部众设为狼山都督府,之后回纥汗国兴起,这里就成了谋落部领地。 然而,游牧民族擅长破坏,却不擅长建设,所以狼山城已经破败不堪。 安西军进驻之后,王臣一面命人修缮城墙,一面派出大量细作深入漠北刺探消息,时刻关注着漠北的动向。 当康达斯的人捎回消息,说漠北降了一场大雪之后,王臣就知道接下来回纥人肯定要狗急踏墙,发起最后的一次反扑!Www.XSZWω8.ΝΕt 当下王臣将朱滔以及李希烈、田悦、王武俊、邢曹俊、孟希祐等降将召集到了行辕。 这些人中,除了朱滔是安西副都护,其余的降将也都被王臣委任为安西诸镇兵马使,理论上全部都有独当一面的资格,但是王臣不可能给他们机会。 至少在打磨掉野性之前,王臣不会给他们带兵的机会。 顶多就是带在自己身边当个参谋团,提供些参考意见。 李希烈、田悦等降将也很珍惜机会,表现都非常积极。 “大帅,回纥狗绝对不会束手待毙,他们一定会反扑!” “是的,今春的这场大雪已经将回纥人逼入绝路,他们一定会反扑!” “回纥人会反扑,这是毫无疑问的,问题是它们究竟会选哪个方向?” “末将以为回纥人一定会选择北庭,因为幽州镇、河东镇贫瘠少粮,朔方镇更是毫无油水,唯有北庭安西不仅有大量牛羊及财赀,还有从长安运过来的巨额粮食!” “末将以为,回纥人的目标也有可能是河西诸州,河西一样有大量的牛羊以及粮食,足以帮助回纥人渡过此次危机。” “河西的可能性并不大,因为从漠北进入河西只有张掖河谷一条道,然而郭老令公屯兵居延海三年,在张掖河谷筑了一道长城,回纥人要想跨过长城绝非易事,一旦顿兵日久,非但会让回纥大军的口粮告急,也容易被我们抄了后路!” “大帅,末将以为回纥狗绝对不敢进犯北庭安西!”朱滔道。 王臣目光落在朱滔身上,笑着问道:“你为何敢如此肯定?” “原因很简单,因为大帅你在北庭!”朱滔掷地有声的道,“借给回纥狗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来北庭与大帅交锋!因为他们很清楚,这是自寻死路!” 第375章 犁庭扫穴 与此同时,在漠北牙帐城。 当面临巨大的生存危机时,回纥内九姓终于再一次团结起来,尤其药葛罗和顿莫贺两人再次达成了一致,此时不宜内斗! 无论如何,先渡过眼前危机再说。 药葛罗将内九姓渠帅召集到牙帐。 然而主持这次会议的却是顿莫贺。 “漠北的草场原本就不足,内九姓外九部全部涌入漠北之后,草场就更紧张。” “可汗将最好的草场给了内九姓,致使外九部的牛羊马匹大量因为冻饿而死,眼下外九部对我们内九姓的怨气已经非常大。” “一旦外九部的怨气达到了顶点,就必然会向我们发起攻击。” “即便不敢向我们攻击,也必定会出走甚至于南下投奔唐国。” “无论是内讧、出走还是南下投奔唐国,都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 “所以必须得避免出现这种局面,趁着外九部的怨气还没到顶点,祸水外引,将外九部的怒火转嫁到唐国的头上去,为我们回纥汗国的生存拼杀出一条血路!” 牙帐中立刻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内九姓的渠帅都感到十分困惑。 去年还是局面一片大好,怎么突然就变成现在这样内忧外患了呢? 这些脑子里边长肌肉的蛮族渠帅,当然搞不明白政治手段的可怕,政治手段,是真的可以于无声处听惊雷,杀人于千里之外! 药葛罗和顿莫贺系统的接受过儒学教育,能够看清唐国发起的这波政治攻势,但是这波政治攻势属于阳谋,即便看清楚了也无法阻止。 因为唐军是兵分多路,趁春季从多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 春季游牧部落最脆弱,根本就无力反击,所以只能忍着。 药葛罗和顿莫贺原本还想着忍耐到秋季,等秋高马肥时发起反击,将之前被唐军夺走的草场全部夺回来不说,还要反推进入唐军腹地,甚至兵围长安! 总之这次如果不让大唐脱一层皮,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药葛罗还有顿莫贺万万没有想到,唐军竟然把仆固、拔野骨、葛逻禄等外九部也赶到了漠北,使得漠北的草场一下子变得紧张。 然后又下了一场大雪,真正是雪上加霜! 这下如果不及时将矛盾引向外面,回纥汗国直接就要内讧。 药葛罗接过话茬说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应该攻击何处?” 顿莫贺道:“你们来之前,可汗与我商议了一下,可供选择的方向有三个,一是河西走廊,河西走廊不仅水草丰茂,蓄养了大量的牛羊牲畜,而且丝绸之路复通之后,沿线的武威及张掖诸城积攒了大量财赀,若是可以攻占河西走廊,定然可以渡过此次危机。” “其二是北庭以及安西,北庭以及安西有多富庶,想必已经不用我再多说。” “只不过,攻击安西有一大难处,就是安西军的大炮太凶残,王臣更难缠!” “其三是南下夺回河套,然后沿秦直道直逼关中,包围长安,若是有机会,就一举攻陷长安,若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只是夺取京畿的妇孺牛羊以及财赀,就足以弥补唐军的这次进攻及雪灾给我们造成的损失。” 药葛罗道:“都说说吧,选择何处?” 内九姓的渠帅当即便窃窃私语起来。 …… 在狼山城。 王臣说道:“我不管回纥人最终会选择哪个方向,我们的计划都是确定好的,只等时间进入三月下旬,就开始第三步犁庭扫穴!” 停顿了下,王臣又扭头说道:“老康?” “小老在!”随军出征的康达斯上前一步。 王臣说道:“可以让你的人接触炽俟部和谋落部了,同时派飞骑通知黠戛斯,让那什么裴罗赶紧出兵漠北。” 康达斯道:“是李裴罗,他们是李陵后人。” “我知道。”王臣点头,“他们不仅是李陵的后人,而且一直想归附中原王朝,始终都不肯向突厥汗国,铁勒汗国甚至于回纥汗国称臣,直到英武可汗才终于征服黠戛斯,只不过英武可汗磨延啜也离奇的死在了当晚的庆功宴上,移地健继位后大肆杀戮展开报复,黠戛斯遭受重创被迫遁入唐努乌梁海,对吧?” “唐努乌梁海?”康达斯愣了一下才又道,“是都播。” “哦对,都播,现在是叫都播。”王臣一拍额头又道,“你赶紧联络黠戛斯人,让他们从西北边出兵,截断回纥人的西逃之路!” “还有,六百里加急呈报长安!” …… 王臣知道李适惦记着灭回纥之战。 所以第一时间派出快马呈报长安。 数日后,安西军的急报就到了长安。小說中文網 李适亲自执笔,将安西军的动向绘制到了漠北舆图上。 这时候,从漠北舆图上就可以看清楚战场的整个大势。 曹令军的朔方军、马燧的河东军以及浑瑊的河北军已经从三受降城向北推进,就像是三把利箭插向了阴山北麓。 马璘军过居延海,越过硖石山往北。 王臣军则沿郁督军山南麓往东,推进大约一千里之后,即可以与马璘军会合,再然后就折往东北方向,推进一千五百里即可抵达回纥汗国的牙帐城。 东南方,则是郭昕率领的幽州军团,已经越过桑乾河。 正东方,则是奚、契丹及室韦诸部等应召的蛮族军队。 西北方,则是自称李陵后人的坚昆或者黠戛斯的军队。 正北方,则是从辽东取得联络不久的骨利干部落的军队。 大唐的六路大军以及四路蛮族军队已经对回纥形成十面合围之势! “壮哉!”李适忍不住赞道,“十路大军合围,回纥已经无路可逃!” “圣人,还不止。”一边董休笑着说,“除了外围的十路大军合围,回纥人的外附九部跟内九姓也已经貌合神离,所以回纥不仅是无路可逃,更可以说在劫难逃!” “对!”李适欣然点头道,“犁庭扫穴之势已成,回纥已经在劫难逃!” 顿了顿,李适又笑着说道:“看来是时候考虑安王说的第四步的计划,也即分化漠北诸部,令漠北的游牧部落碎片化,再不足以对中原构成威胁。” 除夕了,祝大家新年快乐,另外,今天和春节期间保持两更。 第376章 在劫难逃 这次围攻回纥汗国的十路大军之中,除了四路蛮族军队之外,唯一跟王臣没有关系的只有浑瑊麾下的河北军。 浑瑊的河北军是由陇南军改编而来。 陇南军的前身是朔方军的左厢前军,属于郭子仪旧部,虽然只有两万人马,却是如假包换的百战精锐。 河北军并没有安西军那么财大气粗,安西军三万多人却动用了十万头骡马,然而河北军两万人却只有不到五千头骡马运载辎重。 所以河北军将士也要携带辎重行军。 负重行军,速度自然而然就会变慢。 四月上旬,河北军从东受降城出发,先是沿诺真水(艾不盖河)笔直向北,十天之内走了大约五百里路,堪堪走到呼和淖尔附近。 探马回报,前方发现回纥斥候骑兵! …… 几乎同时,回纥人也接到探马回报,发现了唐军斥候。 跟河北军遭遇的是外九部中的浑部,大约有两万骑兵。 除了两万骑兵之外,还有四万妇孺以及几十万只牛羊。 吐蕃军外出打仗时,经常会带着妇孺牛羊甚至于奴隶,男人打仗,妇孺和奴隶则负责放牧又或者耕种,就近给吐蕃军提供给养。尛說Φ紋網 其实回纥或者说北方的游牧部落都有这种情况,有时候外出打仗,就会把妇孺和牛羊牲畜也一起带上,等到快要与敌军遭遇时,就让妇孺找个安全所在放牧,男人则会向敌军发起攻击,等打了胜仗之后,妇孺又会驱赶着牛羊跟上。 蒙古军队就是这样一路打到了中东,甚至欧洲。 浑部现在也是这样,带着妇孺和牛羊一路南下。 发现唐朝军队之后,浑部的妇孺立刻就停下来,将牛羊牲畜驱赶紧相对隐秘的山谷隐藏起来,浑部的两万壮丁则拉开搜索队形,加速南下。 奔行了大约十余里,前方空旷的草原上就出现黑压压的唐军身影。 几乎同时,前方唐军也发现了浑部的骑兵大队,当即敲响了鼙鼓。 浑部的号角手也同时吹响了牛角号,伴随着绵绵不息的牛角号声,浑部两万披甲壮丁迅速向两翼展开,摆开稍显凌乱的骑兵斜阵。 “俟利发(首领称号),此战只许进,不许退!”督战千户提醒道。 这是惯例,药罗葛氏对外九部原本就不太信任,现在信任度就更低,所以特意派遣了一个千户前来督战,怕的就是浑部消极避战。 “我知道。”浑咄骨有些不耐烦的道,“骨力裴罗千户不用反复提醒。” “俟利发,我知道有些话你不喜欢听,可我还是要说。”骨力裴罗道,“我们回纥汗国已经没有退路,你们浑部也同样没有退路!” “我知道!”浑咄骨冷然道,“所以我决定从正面冲锋!” “你说啥?你要从正面冲锋?”骨力裴罗听了之后愣住。 浑部并没有甲骑具装,竟然也要从正面向唐军发起冲锋? 当然,即便是只有轻甲骑兵,也不意味着就不能从正面冲锋。 轻甲骑兵从正面冲锋一样能冲垮步军,就是付出的代价会非常的大。 不过,作为药罗葛氏的千户,骨力裴罗还是很乐意看到浑部这么做,最好是浑部的两万壮丁能够跟对面唐军拼个同归于尽。 这样一来,浑部的妇孺和牛羊牲畜就全归他们药罗葛氏。 轰轰隆隆的马蹄声中,浑部的两万骑兵逐渐开始了加速,骨力裴罗也跟着加速。 转眼之间,两军就迫近到两百步左右,骨力裴罗下意识的从腰间弓囊取出角弓,又从箭囊取一支破甲箭,正要挽弓搭箭之时却发现,浑部壮丁竟然没有一人挽弓。 “俟利发,你们怎么都不挽弓?”骨力裴罗有些错愕的回头看向浑咄骨。 浑咄骨根本听不清楚,但是能猜到骨力裴罗问的是什么,于是扬了扬手中马槊。 “也是,唐军披挂了乌锤甲,骑弓射出的箭矢难有大用。”骨力裴罗当即也将角弓和破甲箭收回到弓囊及箭囊中,又从鞍后的鞬套中取出长柄骨朵。 转眼间,两军距离已经迫近到了百步,可以发起最后的极速冲刺了! 然而骨力裴罗却错愕的发现,前面的那几排浑部骑兵反而开始减速,几乎同时,对面正在冲锋的唐军也开始减速。 “不是,这怎么回事?”骨力裴罗的思维瞬间陷入凝滞。 再然后,更令骨力裴罗吃惊的一幕就出现了,浑部骑兵和唐军终于撞在了一起,但是预想中兵器与躯体猛烈撞击,血花四溅的残酷画面并没有出现。 浑部骑兵居然跳下马与唐军步卒抱在了一起,还发出了巨大的欢呼。 霎那间,骨力裴罗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瞪大眼睛厉声大吼道:“我明白了,对面是浑瑊那个叛贼,对面是浑瑊的人马……” 下一刻,一抹寒光闪电般刺穿骨力裴罗躯体。 那是一支锋利的马槊,一下就刺穿骨力裴罗。 骨力裴罗努力的想要转过头,看清楚是谁从背后刺杀他。 但是还没等骨力裴罗转过头,又一抹寒光从他颈间划过,骨力裴罗的一颗首级便立刻向着半空中抛起,骨力裴罗终于看清楚是谁偷袭的他,是浑咄骨! 浑咄骨一伸手接住他的首级,再跳下马抱住一个高大健硕的唐军武将。 紧接着,骨力裴罗就听见浑咄骨在那里欢呼:“浑瑊,我亲爱的哈因答失(兄弟)!” 是浑瑊!果然是浑瑊!骨力裴罗在内心咆哮,遗憾的是,他已经无法发声,只能眼睁睁看着浑瑊用力的回抱浑咄骨。 “俟利发,你终于带着族人做出了正确选择。” “哈因答失,谢谢你的帮助,你拯救了浑部。” 下一个霎那,骨力裴罗就堕入了永恒的黑暗。 在彻底丧失意识之前,骨力裴罗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完了! 浑部背弃了回纥汗国,其余八部只怕也已经背叛了汗国! 有浑部、仆固、思结、同罗、契苾、拔悉密、拔野古以及葛逻禄等九部背刺,再加上多路唐军的合围,回纥汗国已然是在劫难逃。 第377章 穷途末路 留在浑部监军的除了骨力裴罗这个千户,还有几十个扈从。 其中有个百户见机得早,得以侥幸逃脱,并且以最快的速度把浑部叛变的消息带回给了内九姓的大军。 这时候,回纥内九姓的大军刚刚在浑义河的南边完成集结。 游牧部落的栖息地非常分散,一个部落的集结需要好几天,多达九个部落的集结就需要更长的时间,所以像仆固、思结等仆从部落,药葛罗就没让他们赶来浑义河集结,而是分成了左右两翼,负责牵制左右两侧唐军。 浑部的栖息地在阴山的北麓,所以被充为前锋。 药葛罗原本是想假借浑部迟滞一下唐军的速度。 却没想到,浑部直接就倒戈,竟然投奔了大唐。 “你说甚?浑部竟然叛变了?!”药葛罗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 尽管浑部在回纥外九部中属于小型部落,总人口也就六万,壮丁更只有两万,但是浑部的叛变明显是个非常不好的信号。 浑部叛变了,其他八个部落呢? 顿莫贺这个时候却又反过来宽慰药葛罗。 “可汗不用太过担心,浑部的情况特殊,其他的部落肯定不会叛变。” “达干说的对,浑瑊他们一家虽然久在唐国为将,但跟浑部的联系从未中断,浑瑊跟浑部俟利发浑咄骨更是从小一块长大。”大将颉干迦斯说道。 “所以其他部落不会背弃汗国,对不对?”药葛罗道。 “对,其他部落肯定不会背弃汗国。”顿莫贺很笃定的道。 然而,顿莫贺话音才刚落,便又有一骑快马从东边飞奔而来。 “可汗!祸事了!祸事了!”还隔着老远,马背骑兵就连声高喊。 药葛罗、顿莫贺还有颉干迦斯等回纥大将顿时间心头一沉,又有事? 不片刻,骑兵就冲到了药葛罗面前,先是剧烈的喘息几声,然后说:“可汗,仆骨部和拔野古部已经叛变了,领着唐国的幽州军团杀奔牙帐城而去了!” “说甚?”药葛罗的一颗心顿时沉入九幽谷底,仆固部和拔野古部也叛变了? 这下顿莫贺再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因为仆固部和拔野古部可不是浑部能比,浑部实力较弱,只能充当回纥大军前锋,但是仆固部和拔野古部加起来却足有十几万壮丁,这次南下也是作为左翼大军,负责牵制河北幽州方向的唐军。 却万万没想到,仆固部和拔野古部竟然也叛变了! 叛变就叛变吧,竟然还领着唐军杀奔牙帐城而去! “可汗?”颉干迦斯等一众大将渠帅纷纷看向药葛罗。 药葛罗也陷入到了挣扎之中,现在是应该继续南下呢,还是赶紧回牙帐城? 如果继续南下,极有可能遭遇唐军以及叛军的围追堵载,牙帐城也可能被偷,从而失去所有的妇孺牛羊牲畜,从此沦为丧家之犬。 可回师牙帐城,也仅仅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单靠贫瘠的漠北草原根本养不活这么多牛羊牲畜。 “可汗,要不然还是先回牙帐城吧。”最后还是顿莫贺劝道,“无论如何,牙帐城都深藏在大漠深处,唐军想杀到牙帐城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即便是打到了牙帐城,也坚持不了几天就得退兵,就在牙帐城与唐军决战吧!” “与其劳师袭远,还不如以逸待劳!” 药葛罗点了点头,又道:“回牙帐城!” 当下回纥大军掉头北上,径直返回牙帐城。 在回师牙帐城的半路上,又有几个噩耗接连传来。 继左翼的仆固部、拔野古部叛变之后,右翼的葛逻禄、契苾、拔悉密以及思结四个部落竟也叛变了,领着安西军杀奔牙帐城而去。 再然后,屡剿不灭的黠戛斯人也纠集了数万人马杀奔牙帐城。 还有活动在回纥汗国东边的室韦诸部(蒙古诸部祖先)居然也出动数万骑兵,浩浩荡荡杀向牙帐城。 这下,真的是天都塌了。 就感觉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回纥的敌人! 药葛罗想不通,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 明明一年之前,回纥汗国还是北方草原的霸主,不光是仆固、浑、拔野古等外九部完全臣服在回纥人脚下,便是黠戛斯、窒韦、奚、契丹等域外的蛮族,也是毕恭毕敬,唯恐招来回纥汗国大军惩罚。 然而仅仅一年,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臣服的外九部几乎全部叛变,周围几个蛮族也纷纷起兵相攻。 好吧,药葛罗其实知道原因,只是从心理上不愿意承认而已。 回纥汗国之所以会沦落至此,原因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唐! 大唐已经恢复了昔日的荣光,又要君临天下了,所以北方蛮族才会纷纷倒戈。 顿莫贺达干长叹了一声,说:“霸主毕竟是霸主,我们真的不该触怒大唐的,如果不是强索丝绸触怒大唐,又何至于此?” 这次,药葛罗没反驳顿莫贺。 …… 建中元年(774)六月上旬,药葛罗率回纥大军退守牙帐城。 因为走得太急,回纥大军不得不抛弃大量牛羊牧畜甚至妇孺。 最终,回纥内九姓的三十多万壮丁都顺利的撤回到了牙帐城,但是妇孺及牛羊牲畜却损失了大半,退回牙帐城的妇孺只有不到五十万口,牛羊也不足百万。 唯一让药葛罗感到安慰的是,外九部中的同罗部并没有叛变。 同罗部落的三万多壮丁也跟着回纥大军一起退回到了牙帐城。 不过,药葛罗心里非常清楚,回纥内九姓至此已经穷途末路。 因为回纥内九姓已经失去大部份妇孺以及牛羊牲畜,即便没有唐国的大军,栖息在草原上的其他部落也绝不可能放过他们。 草原上的竞争历来就很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更何况,唐国大军这次显然也不打算放过回纥九姓。 就在回纥九姓大军退回牙帐城之后不久,仆固部以及拔野古部的三万铁骑(十几万壮丁并没有全来),就领着大唐幽州军团率先杀到了牙帐城外。 紧接着,浑部叛军也领着朔方、河东以及河北三镇及党项诸部的联军杀到。 又过了没几天,大唐的安西军、北庭军也抵达牙帐城外,一同到来的还有葛逻禄两姓、契苾以及拔悉密四部的三万叛军铁骑。 小說中文網 第378章 北方蛮族 独乐河(土拉河)畔,一支大约五千人的骑兵正浩浩荡荡西进。 这支骑兵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很不错,一个个都很健壮,但是身上的装备属实让人不敢恭维,甲胄是清一色的皮甲,而且掉了色。 长柄武器大多是骨朵、长矛,长矛矛头还是青铜材质。 短柄武器主要是横刀,但数量很少,只有将领有横刀。 甚至连箭囊里的箭矢,箭头用的也是磨尖的动物骨骼。 这一切的一切都证明,这是一支极其原始的骑兵部队。 然而,等到五百年后,就是这些人的子孙打遍了整个欧亚大陆,并建立了人类历史上疆域最为广袤的一个庞大帝国。 不过,这时候这些人还不叫蒙古人。 蒙古人的祖先是蒙兀室韦,室韦人的其中一支。 这个时期的室韦人还处于原始社会,没有姓氏,更加没有国家,只有一个个的部落,部落首领的称号叫做莫贺咄。 从突厥时代开始,室韦人就一直受到残酷压榨。 到回纥汗国时代,室韦人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 对于室韦人来说,最幸福的时期大约是被大唐羁縻统治的阶段,那时候的室韦诸部,除了要定期去长安朝贡外,几乎不需要缴纳任何的税赋,去长安朝贡时,大唐圣人甚至还会赏赐给他们大量的绫罗绸缎,其价值远超他们进贡的皮毛。 所以,当大唐的信使不远万里找到室韦诸部时,室韦诸部立刻决定响应大唐的号召,对回纥人宣战,并出动了一支多达“五千人”的骑兵大军。wWW.xszWω㈧.йêt 别笑,对室韦诸部来说,这已经是一支庞大的军队了。 因为室韦诸部全加起来,总人口也不到十万口,壮丁也就两万。 这跟外东北的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有关,外东北到处都是森林,既没有草原供放牧,也没有大片良田可供耕种,最靠普的生存方式就是打猎、打渔以及采集,所以人口历来稀少,南边更加温暖的白山黑水,女真的壮丁几千年都不满万。 但是,从外东北走出去的渔猎部落都非常能打。 鲜卑和乌桓就是从外东北走出去,现在轮到了室韦人。 不过,成吉思汗的祖先是真的勇,当他们越过土拉河,走到咄昆河(鄂尔浑河)时,迎面就遇上了黠戛斯的骑兵大军。 黠戛斯的骑兵数量就要比室韦人的骑兵多得多。 这次,黠戛斯的阿热(首领称号)李裴罗显然是有备而来,出动了部落的一半壮丁,足足两万骑兵,对外宣称十万。 室韦诸部对外则宣称有两万骑兵。 所以,黠戛斯骑兵数量是室韦骑兵的四倍之多。 而且黠戛斯人因为通过粟特人常年跟大唐贸易,所以可以获得大唐的兵器以及甲胄,因而武器装备也优于室韦人。 可即便如此,室韦人却丝毫不怵。 室韦诸部的其中一个首领巴图鲁,看到黠戛斯的人群之中有一个身高腿长腰细屁股大并且貌美如花的女将,竟然直接上前提亲。 蒙语跟突厥语属于同一个大语种,相当于大语系下的方言。 所以双方连说话带比划,都能听明白大概意思,听明来意,李裴罗脸色当即垮下来,睡觉还没醒?十匹骏马加两张熊皮就想要娶走我的心尖? 我的心尖可是要献给大唐安王的,黠戛斯部落的未来就指着他的心尖尖,你个不知道从哪蹦出来的野小子就想要娶走我的心尖?赶紧给我滚! “诶,你怎么还骂人呢?”巴图鲁顿时不高兴了。 “骂你怎么了?我还打你!”李裴罗是真的很生气。 “不肯就不肯,还想打人?真当我们室韦人好欺负?” “谁在欺负谁?十匹骏马加两张熊皮,这是在羞辱黠戛斯!” 李裴罗和巴图鲁越说越激动,继而各自的扈从加入口水战,进而波及到了更多的族人,眼看双方就要打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支骑兵从北边漫山遍野开来。 来的也是蛮族,就是栖息在瀚海以北的骨利干部落。 骨利干人其实也是丁零后裔,跟铁勒、突厥、回纥是一支。 太平广记有云,骨利干国居回纥北方,在瀚海之北,有胜兵四千。 骨利干部从贞观二十一年(647)到长安朝贡,唐太宗以其部众设置玄阙州,龙朔年间改为余吾州,隶属瀚海都督府。 后突厥兴起后,骨利干人、黠戛斯人、室韦人都沦为附庸。 回纥汗国代突厥汗国之后,对骨利干等部落沿续压榨政策,而且压榨得更狠。 所以接到李适的圣旨之后,骨利干部落也毫不犹豫的出兵,而且派了三千人,部落中四分之三的壮丁都出动。 骨利干部落已经竭尽全力。 只不过,相比黠戛斯还是差得有点远,甚至跟契丹、党项、奚部都无法相比。 这次发兵漠北,大唐真把自身的国际影响力发挥到了极致,除了回纥跟同罗,北方所有的蛮族都被调动起来。 最终聚集到牙帐城外的蛮族骑兵足足有三十多万骑。 这个数量甚至比唐军都多,唐军幽州、朔方、河北、河东、北庭及安西诸镇,加起来也不过十五万人,而且唐军里边还有不少蛮族。 对于这,王臣却丝毫不慌,来的蛮族骑兵越多越好。 正好趁着这次会盟的机会,直接把盟旗制度定下来。 只不过,在这之前得首先攻陷牙帐城,把回纥汗国给灭掉。 王臣也是存心要震慑蛮族,所以直接把龟兹军团的野炮旅和重炮队摆在中间,再把龟兹军团山炮团,幽州军团山炮团、河北军团(于阗军团)山炮团、北庭军团(疏勒军团)山炮团分列左右,所有炮口都瞄准牙帐城的南墙。 再然后,王臣又把黠戛斯、党项、浑、奚、契丹以及室韦等蛮族首领请过来。 不片刻,各个蛮族的首领便纷纷聚集到了唐军阵前,一边好奇的打量着大炮,一边争相猜测唐军将会采用何种手段来攻破牙帐城? 王臣一眼就看见了蛮族首领中间的美人儿。 一位肌肤胜雪的美人混迹在槐树皮般的大老粗中间,反差太过强烈。 李裴罗领着那位美人儿走到王臣面前,用一口流利的大唐官话说道:“安王,这是小女李落雁,今年十七,等字闺中,嘿嘿,嘿嘿嘿。” 第379章 牙帐城破 包括室韦人巴图鲁,一众蛮族首领又嫉妒又羡慕。 羡慕的自然是王臣,能享用这等国色天香的美人。 嫉妒的则是李裴罗,一个糙汉子竟能生出这等千娇百媚的美人,只要被安王看上了,今后在漠北就可以横着走了。 王臣很清楚李裴罗的用心。 王臣也不排斥主动送上门的美色。 毕竟这是刻在男人基因里的本能:繁殖! 何况这么做还能拉近跟黠戛斯部的关系。 黠戛斯在未来的安西都护府中至关重要。 因为从黠戛斯向西,可以俯瞰哈萨克草原。 能否镇压斯拉夫人,关键就看黠戛斯够不够给力。 在这条世界线,王臣不希望再出现一个基辅罗斯。 “李落雁?”王臣打量着眼前这位肌肤胜雪又面带桃花的美人。 能在闭塞落后的游牧部落中生出这样的绝色美人,还真是稀罕。 美人也用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直直的看着王臣,丝毫没有忸怩的意思:“李落雁是我的汉名,殿下亦可叫我阿丽娅。” 美人说的也是汉语,而且很流利。 从这点看,黠戛斯王族是李陵后裔大概率是真的。 因为李裴罗和他的女儿不仅黑发黑眸跟汉人无异,而且都能说流利的汉语。 王臣闻言微笑了笑,忽然又问道:“李落雁,你是不是有一个姐姐叫李沉鱼?”仦說Ф忟網 “姐姐?”美人愣了一下,又道,“小女子有几十个姐姐,不过没有叫李沉鱼的,却不知道殿下问的是哪一个?” 李裴罗赶紧解释道:“殿下,此女打小就出落得美丽非常,与传说中和亲呼韩邪单于的王昭君一般无二,所以给她起名叫做落雁,至于其他的几十位女儿,皆不过庸脂俗粉而已,怕是没有资格伺候殿下的枕席。” 好直接,不过王臣很喜欢。 “坐吧。”王臣微微一侧首,示意李落雁坐到他身边的马扎。 李落雁向王臣行了记万福礼,然后施施然的坐到了王臣身边。 李裴罗见状当即就挺身胸膛,就像打了胜仗凯旋还朝的将军。 “小乙。”王臣又吩咐郑乙道,“大家都已经等很久了,开始吧。” “喏!”郑乙叉手应了一声喏,随即又转身回头大喝道,“开炮!” 下一刻,野炮旅的一百门四寸炮以及重炮队的五十门六寸炮便同时发炮。 巨大的炮声瞬间就惊碎了草原,唐军因为大多见识过了大炮的巨大声威,所以无论是人还是战马全都镇定如恒,但是两翼的蛮族却是瞬间噪动起来。 不过最为狼狈的还是被邀请来中军观战的那些蛮族首领。 巴图鲁的战马直接就开始发狂,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控制住。 控制住战马之后,巴图鲁又用震惊的眼神打量着不远处的大炮,心说这玩意动静是真的大,简直跟天雷一般,能把人吓死! 再抬头看前方牙帐城的南城墙,巴图鲁的嘴巴一下张大。 因为巴图鲁吃惊的看到,牙帐城的南城墙竟然已经开裂,原本光滑平整的夯土墙面上已经多出了几十个土坑,而且以这些土坑为中心裂开了几十张蜘蛛网般的裂纹。 长生天!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牙帐城的夯土城墙居然如此轻易就开裂? 巴图鲁无法想象,如果大炮发射的生铁子打在人的身上,会是什么下场? …… 药葛罗也懵掉了。 因为有一发炮弹打高了,直接命中了牙帐城的南门城楼,只听轰的一声,用木头搭建的南门城楼直接就垮塌,塌了! 守在城楼内的几十个弓箭手直接就被活埋在了废墟底下。 药葛罗回过头看着废墟,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怎么可能? 说起来,药葛罗是见过大炮的,他记得唐军的大炮总共也就两三百斤重,而且都是固定在骆驼背上,那种骆驼炮发射的生铁子根本不可能打裂城墙! “所以,汉狗造出了威力更大的大炮?”顿莫贺幽幽说道。 顿莫贺没有见过骆驼炮,但是听药葛罗和芒里克他们提起过。 说话间,城外的唐军大炮再一次发炮,上百颗重达十几斤甚至数十斤的生铁球挟带着巨大惯性猛烈的撞击在城墙上,两丈厚的城墙便剧烈的颤动起来,外面墙的凹坑更多了,以凹坑为中心的裂纹更密也更深。 “可汗,这样下去城墙支撑不了太久。”此刻已经成为药葛罗亲卫队长的芒里克黑着脸低声嘶吼道,“末将请求率领甲骑具装出击,只要摧毁唐军大炮,牙帐城也就可以保住,最多不出半月,唐军粮尽就只能灰溜溜的退兵!” “对对,甲骑具装出击!甲骑具装出击!”回纥汗国的一众大将忙不迭的点头附和,就跟抓住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没用,这根本就没用。”药葛罗叹息道。 “没见只有中间的车载大炮开炮?两侧的骆驼炮都没有开炮!” “甲骑具装只要一出城,就会遭到唐军几百门骆驼炮的炮击,甲骑具装能抵御箭矢,却根本抵御不了骆驼炮的铁子!” “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唐军轰塌城墙吗?”芒里克愤然道。 药葛罗深深的看了眼城外的唐军,沉声道:“所有人撤回城内,只等城墙垮塌之后,在缺口处与唐军展开殊死拼杀!” “可汗?”颉干迦斯欲言又止。 “将军,我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药葛罗的眼神骤然冷下来,又道,“但是我要说,汉狗不会再给我们投降的机会!” “为何?”颉干迦斯一下蹙紧眉头。 “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顿莫贺达干叹息道,“牙帐城这一仗,即是为了攻灭我们回纥汗国,也是打给漠北的那些蛮族看的。” “可汗是说,杀鸡儆猴?”颉干迦斯恍然道,“我们是那只鸡?” “没错,我们就是汉狗拿来儆猴子的那只鸡。”药葛罗肃然道,“所以这次我们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跟汉狗蛮族血战到底!”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城墙根,做好准备。 不一会,伴随着轰隆隆的一阵巨响,牙帐城破。 第380章 血腥杀戮 药葛罗想在牙帐城南墙上的缺口跟唐军决战,如果城垣缺口失守,他甚至还想依托牙帐城的大街小巷与唐军巷战。 若真这样,牙帐城真就不一定会被联军攻陷。 无论如何,牙帐城的回纥壮丁都有二十多万,而且收储的粮食及牛羊牲畜也足以支撑两三个月,然而城外的四十多万联军最多支撑半个月。 不幸的是,药葛罗的这个想法最终成了泡影。 因为就在牙帐城的南墙遭到轰塌的第一时间,把守北城墙的同罗部突然倒戈,不仅打开了牙帐城的北门,还派出骑兵在牙帐城内到处纵火。 没过多久,整座牙帐城就陷入到滔天大火中。 火势太大,回纥人在牙帐城内根本就没法待。ωww.xSZWω㈧.NēΤ 所以回纥人只能不顾一切从缺口杀出牙帐城,然后就遭到了黠戛斯、骨利干、奚、葛逻禄、浑、契丹、仆骨以及室韦等蛮族的疯狂围攻。 唐军并没有参与围攻,但是回纥军队仍旧落入到绝对下风。 从古至今,能在彻底丧失希望的绝境中保持强大战斗力的军队可谓少之又少,安西军无疑是其中的一支,但是回纥军显然不是。 从上到下,回纥军的意志其实早就已经崩溃。 混战一直持续到傍晚,随着抵抗意志最坚决的部分回纥兵战死之后,剩下的抵抗意志并不是很坚定的回纥兵就一批批的投降。 包括药葛罗,包括顿莫贺,也包括颉干迦斯。 倒是芒里克,守在药葛罗身边战斗到了最后,履行了他的扈从职责。 天色擦黑时,二十多万回纥战俘和四十多万妇孺被驱赶到嗢昆河畔。 浑部俟利发浑咄骨找来一个车轮,竖立在嗢昆河畔,然后示意回纥战俘上前,已经丧失抵抗意志的回纥战俘以及未成的幼童便默默的排起了长队。 排在第一个的回纥战俘已经成年,身高超过了车轮,所以负责处刑的浑部武士就连比对一下都懒得比对,直接就一刀斩下首级。 鲜血飞溅,回纥战俘的首级骨碌碌的滚进了嗢昆河。 排队的回纥战俘还有旁边的回纥妇孺都默默的看着,没有惊叫,没有哭泣,甚至没有悲伤,所有人都是一脸麻木。 麻木的表情,麻木的眼神…… 第二个回纥战俘是个孩子,浑部武士将孩子拖到车轮前比对了一下,发现孩子的身高离车轮上辕还有大约寸许的距离,便随手将孩子推到一边。 守在旁边的一个回纥妇女便立刻冲上前搂住了孩子。 第三个回纥战俘自动上前,这是个矮壮的半大孩子,浑部武士拿刀比了一下,发现头顶已经超过了车轮,于是反手就是一刀,将半大孩子的脑袋砍瓜切菜一般切了下来,横刀斩到车轮的轮幅之时,还发出了笃的一声闷响。 第四个回纥幼童又默默的上前,放过。 再然后是第五个回纥战俘,又被杀头…… 杀头,杀头,放过,杀头,再次杀头,杀头…… 回纥战俘的尸体很快就堆积成了小山,嗢昆河的河水也被回纥战俘的鲜血染红,还有无数颗的人头在河水中载沉载浮。 更残酷的是,这样的刑场并不只一处。 沿着嗢昆河,处刑的刑场足有数百处。 看着回纥战俘被血腥杀戮,王臣并没有贸然上前阻止,因为这是草原的规矩,当草原上的部落被另外一个部落征服之时,这个部落的成年男丁的下场跟非洲草场上狮群里的亚成年雄狮的下场没有太大区别,都是等着被杀戮。 如果有可能,王臣当然想保下这些回纥壮丁。 毕竟是二十多万回纥壮丁,抓去长安卖钱难道不香吗?或者抓去辽东修官道,安东大都护郭昕手下现在正缺免费的劳役。 很遗憾的是,真的不可以,真不能破坏规矩。 唐军要敢破坏草原的规矩,不仅推行盟旗制化为泡影,搞不好还会沦为公敌。 因为草原上的这些蛮族不懂礼义廉耻,他们只信武力,只信斩草除根这一套,这次他们如果放过回纥人,等到过几十年之后回纥人再次强大起来,能饶过他们这些敌人?尤其是背刺回纥的外九部,必定遭到回纥人的清算。 所以,回纥人这次真是在劫难逃。 …… 长安大明宫,会宁殿内殿。 董休带着两名小太监将刚刚绘制好的巨大的漠北舆图悬挂到了屏风上。 然后董休指着舆图讲解道:“平纥之后,整个大漠将不再按照部落划分,而是统一按照地域划分为五盟,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及中央盟。” “盟下设旗,千帐(户)为一旗,盟与旗之间互不统属。” “其中青龙盟在燕山以北大鲜卑山以西,涵盖了拔野古、仆骨、奚、室韦、同罗以及契丹等部落,按目前估算大约有六万帐,需设六十旗。” “其中朱雀盟在阴山以南长城以北区域……约十二万帐,需设一百二十旗。” “其中白虎盟在白亭海、休屠泽、居延海及郁督军山以南区域……约有八万帐,需设八十旗。” “其中玄武盟在都播山也即黠戛斯部故地以及瀚海以北之区域……约有三万帐,需设三十旗。” “中央盟即漠北草原……总计大约六万帐左右,需设六十旗。” “凡五盟三百五十旗,共有壮丁大约七十余万,口两百余万。” “两百余万口七十余万丁,跟朕预计的差不多。”李适点点头,又说道,“按历朝历代的教训,整个大漠的人口承载极限大约三百万,若是人口继续增长,则必然会爆发危机,需要通过南下打草谷掠夺中原王朝,又或者通过战争来减少部落人口。” “此番划分盟旗制度之后,部落将会不复存在,部落战争也就不复存在,打草谷洗劫中原更是不允许,所以多余的牧民就要像多余的府兵一样向外开拓。” “安王说,在黠戛斯故地再往西有大片的森林草原以及湖泊,叫什么可萨克草原,足可以承载五百万口,不知是真是假?” 第381章 畏威而不怀德 牙帐城的大火仍在燃烧。 对回纥壮丁的处刑持续了整整一夜。 到拂晓时分,血腥的处刑终于结束。 随即沿着嗢昆河的西岸燃起了无数堆篝火。 上万只剥皮洗净的羔羊被架在篝火上烧烤,上万只陶罐或者刁斗也架在火上炖煮,马奶酒和葡萄酒的香气伴随着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 还伴随有回纥幼童的哭泣声以及回纥女人的呻吟声。 即便熟知礼仪廉耻的汉族都常有非礼之举,草原上的这些野蛮部族就更不用多说。 对回纥壮丁的屠杀刚一结束,就有许多害群之马管不住裤裆,迫不及待的将魔爪伸向了被俘的回纥女人,一时间哀鸿遍地。 参与会盟的蛮族都没当回事,还有说有笑。 在这方面,蛮族本质上跟动物没什么区别,交配从来不避人。 王臣同样没有所谓的圣母心,他不会同情回纥妇孺,让他同情回纥妇孺,当年回纥男人在洛阳姿意妄为时,谁来同情洛阳的汉族妇孺?Www.XSZWω8.ΝΕt 王臣不想多管闲事,但是有人却主动找事。 室韦部的一个首领忽然起身,走到王臣跟前。 然后一脸桀骜的说道:“殿下,跟你商量个事。” “何事?”王臣脑袋往后仰,冷冷的打量着此人。 坐在王臣身边的李裴罗赶紧小声介绍:“此人名叫巴图鲁,是室韦部诸部中的钵室韦的首领,颇有些勇力,应该是为了小女而来。” 为李落雁而来?王臣低头看了眼依偎在身边的黠戛斯小娘,真是红颜祸水啊。 不过这波红颜祸水来得及时,正好给了他借题发挥的机会,一个立威的机会! 草原上的这些蛮族从来就是只畏威而不怀德,单纯给好处,他们是不会服你的,反而只会把你当肥羊宰杀。 只有按照草原上的规矩,逮着这些蛮族往死里打,把他们打怕了,他们才服你。 王臣脑袋微仰,整个人明明是坐着的,但是给别人的感觉却是他在俯视巴图鲁。 巴图鲁就感受到了王臣身上流露出的那股子蔑视,当即就被激怒,黑着脸说道:“我想拿十匹骏马再加上五张熊皮,跟你交换她。” 说此一顿,巴图鲁还拿手指了指李落雁。 王臣微眯着的双眼睁开,眼神也冷下来。 坐在旁边的马璘、马燧、郭昕等人便立刻向巴图鲁投来冷冽之色,王佖和杜岳更是长身而起,手按刀柄大步流星走到王臣身后站定。 巴图鲁却仍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到临头,兀自说道:“你若不答应,我们便按照草原上的规矩,来一场公平的决斗,谁赢她就归谁!” 王臣缓缓起身,然后毫无征兆的将面前的刁斗一脚踹翻。 只听咣的一声,正在刁斗里炖煮的羊杂连着汤一下倾洒在火堆中,瞬间溅起大团耀眼的火光,将周围几十个蛮族首领的脸庞照亮。 只见这些蛮族首领脸上只有兴奋之色。 显然,他们都非常期待王臣与巴图鲁之间的决斗。 但是王臣怎么可能去跟一个蛮族决斗?即便他有熊之力,干掉眼前的这个蛮族首领毫无难度,他也不会选择跟他决斗。 一只臭虫提出要跟你决斗,你会同意? “拿下!”王臣手指着巴图鲁一声断喝,杜岳和王佖便立刻拔出横刀,像两尊魔神一左一右向巴图鲁逼近。 巴图鲁赶紧拔刀,厉声道:“安王殿下,我是要与你决斗,不是他们!” 但是杜岳和王佖根本就没理会他的叫嚣,继续大步的逼近,眨眼之间就已经来到巴图鲁跟前,然后两把横刀同时斩下。 这就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 巴图鲁以一敌二,而且身高体重以及身上甲胄根本没法比。 巴图鲁一刀斩出,杜岳甚至都没有躲避,只是等巴图鲁的横刀斩击在他左腋,再伸手一夹便将他的横刀给夹住。 巴图鲁拔了一下,发现横刀竟纹丝不动。 就在巴图鲁稍有犹豫要不要弃刀后退时,杜岳和王佖的两把刀已经交斩而至,然后铮的一声停在巴图鲁的颈间。 就只差那么一丝,巴图鲁就要人头落地。 巴图鲁勇则勇矣,但是在杜岳和王佖这两个陌刀将面前还是不够看,差太远。 不过巴图鲁确实野性难驯,即便这样了,嘴上依然不服输:“让手下部将代劳,还以多打少,你们汉人还真是不要脸!” 不少蛮族首领脸上也露出不满之色。 王臣扫了众蛮族首领一眼,沉声道:“你们想要公平,是吧?” “对,有种跟我公平决斗!”巴图鲁脖子被架住,不敢动弹,嘴皮子却仍很硬。 “好,我就给你一次机会!”王臣冷然道,“不过,一对一没啥意思,你们钵室韦部落这次不是来了五百勇士?我们安西军也出五百人,两军正面对垒,一决胜负,敢应战吗?” “有何不敢?但是你们安西军若是打输了,不准报复,黠戛斯小娘也必须归我!”巴图鲁盯着王臣狞声说,“还有,殿下你也必须得参战!” “好,同意。”王臣当然知道巴图鲁打的什么算盘。 不过他根本就不在意,五百人的团战,室韦人胜算为零。 很快,钵室韦的五百骑就被召集起来,并在嗢昆河边排好整齐的骑阵。 王臣也带着龟兹军团的一个山炮旅在嗢昆河边排好阵形,一百门两寸山炮分为两排,前后交错排列,确保互相之间不会遮挡住射界。 而且,阵形宽度正好匹配钵室韦骑阵。 然后,王臣命令一百门炮全部装填霰弹。 巴图鲁也是真勇,昨天明明已经见识过了四寸野炮和六寸重炮的威力,却依然还是心存侥幸,又或者说他是把唐军的大炮当成以前的伏远弩、炮弩,威力虽然大,但是发射的间歇很长,而且发射的矢石只能打纵向的一列,还是有机会破解。 拼着牺牲百余名勇士,只要冲到近前,唐军也就死定了。 打定主意后,巴图鲁便立刻率领五百名族人发起了冲锋。 这时候天色正好大亮,围观的蛮族首领都看得非常清楚。 第382章 谁赞成,谁反对? 钵室韦的五百勇士走得很安祥。 临走前甚至都没有感受到痛苦。 因为钵室韦勇士身上的皮甲根本扛不住两寸炮霰弹的近距离射击。 仅仅只是第一排炮击,包括首领巴图鲁在内,钵室韦的五百勇士就连人带马被射成了筛子,没有一人或一马幸免。 王臣的目的不只是简单的惩罚。 炮毙了钵室韦的五百蛮兵之后,又安排参观。 李裴罗、浑咄骨等蛮族首领都被领到钵室韦五百勇士的尸体跟前,在近距离欣赏大唐炮兵的璀璨杰作。 这么做的效果是真好。 所有这些蛮族首领中,基本上都是目瞪口呆。 这之前,这些蛮族首领的想法其实跟巴图鲁都是差不多,都认为唐军的大炮虽然足够凶残,但是短板也十分明显,那就是发射间隔极长,而且只打纵向一列,所以冲锋的时候只要运气足够好,就不会有事。 然而眼前的血腥场面,却击破了他们的幻想。 原来唐军的大炮不是只能打纵向一列,而是可以铺天盖地打一片! 看到这,所有的蛮族首领再不敢有侥幸心理,谁要是敢招惹大唐,下场绝对不会比钵室韦好到哪里去,没见巴图鲁那个蠢货都被射成筛子? 示意一众蛮族首领聚集到面前,王臣又说道:“缴获的牛羊牲畜还有回纥妇孺,按各个部落的出兵数量均分,谁赞成,谁反对?” 李裴罗丝毫没有摆老丈人架子,当即转译成突厥语。 只见会汉语的蛮族首领直接纷纷用汉语回应:我们赞成。 不会汉语的蛮族首领听到李裴罗的转译之后,也纷纷回应说赞成。 唐军没有依仗自己的军威独吞,而是愿意按照出兵的数量平分回纥人的妇孺牛羊,他们又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必须得支持! 紧接着就是清点并瓜分回纥人的妇孺及牛羊。 是不是有些残忍?但这是草原上的常规操作。 经过一上午清点,回纥人的妇孺总计有四十多万口,其中年轻能生养的小娘有将近三十万口,孺子有十余万口,已经年长的老妪将近千口。Www.XSZWω8.ΝΕt 近千老妪被拖到咄昆河边处死,小娘孺子则被瓜分。 基本上,参战的唐军或者蛮兵都可以分到一个小娘或幼童。 王臣也选了一个三四岁的幼童,以后这个幼童将作为养子跟王安、王西一块长大,像这样的养子,王臣已经收养了好几百个。 瓜分完妇孺之后,接着分回纥人的牛羊牲畜。 回纥内九姓的牛羊牲畜其实已经损失了不少,收储在牙帐城内的牲畜以马匹居多,足足有四十多万匹,此外还有二十多万头牛以及一百多万只羊。 基本上,参战的唐军或者蛮兵都能分到一匹马外加三只羊。 牛就不按人头分,而是按部落分,每个部落都分到了一批。 此外还有不少金银财赀以及粮食,也都按照人头平均分配。 瓜分完了妇孺以及牛羊马匹财赀,一众蛮族首领都很高兴,对王臣也热情了许多,纷纷表示今后再有战事之时,记得征召他们。 谁又会嫌弃妇孺牛羊马匹太多呢?你说是吧。 至于下一个被灭的部落会不会是自己的部落,他们没想过。 王臣也非常高兴,因为一众蛮族首领已经落入了他的算计。 瓜分妇孺牛羊马匹仅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瓜分草原牧场,最后才是解除兵权。 “巴特,你们上室韦部想不想走出大鲜卑山?”王臣目光落在一个蛮族首领身上,李裴罗赶紧转译成突厥语。 听完李裴罗转译,名叫巴特的室伟首领当即一脸兴奋的道:“当然,若是安王能在漠北划出一片牧场给我们,我们当然想走出大鲜卑山。” 王臣闻言笑了笑,又扭头看向一个党项首领:“野利乞,你们野利部落想不想搬迁到富庶的河套草原上栖息?” “喏,我们当然想。”野利乞忙不迭点头应喏。 党项八族内附之后,先是被安置在陇东诸州,接着又被迁徙到夏州、灵州等四州,但是这几个州常遭受风沙侵袭,苦寒贫瘠,跟河套草原完全没法比,也正因此,党项八部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迫不得已才会南下当马匪,都是被逼的。 但凡只要有口饭吃,党项人其实也不想抢劫。 在原来那条世界线,晚唐之时,党项人还屡次勤王救驾,然后才会因功被赐姓李,再然后才有了李继迁、李德明以及李元昊。 遗憾的是,大唐对党项八部的同化并不成功。 但是这次,王臣却不会再给党项人这个机会。 这次,王臣不仅要将党项人往北驱赶到草原,而且还要让党项八部彻底的碎片化,再无法形成合力,然后再派遣教师爷对其进行彻底汉化。 “你们呢?”王臣目光转向其他的蛮族首领,“想不想要更多的牧场?” “当然想。”能够听懂汉语的蛮族首领不约而同的点头,牧场谁不想要? “好。”王臣点了点头,又说道,“所有参与会盟的部落,按出兵人数多少对整个大草原进行瓜分,谁赞成,谁反对?” 所有人都赞成,没有一个人反对。 道理也很简单,随着回纥内九姓被斩草除根,漠南河套、整个漠北草原,还有河西的几片最大的绿州全都空了出来,所以即便是原本占据呼伦贝尔、锡林廓勒以及阿尔泰山南麓草原的几个大型部落,也同样没有反对,因为他们能分到更多。 “好,拿舆图!”王臣当即让安狗儿拿出准备好的大舆图。 十几个部落首领便立刻围拢过来,开始对着舆图指指点点。 王臣却示意这些首领把各自部落的万户、千户都叫了过来。 这次瓜分草原,王臣不是要按部落瓜分,而是要按照千户瓜分! 参加这次会盟的蛮族部落除回纥外九部,还有契丹、室韦、奚、党项、黠戛斯以及骨利干等六个,总共十五个部落,共三十五万余骑! 参加会盟的蛮族兵数量,跟实际的壮丁数还是有很大出入。 但是王臣不会按照各个部落的壮丁数分,因为有些部落连首领自己都不知道族中究竟有多少壮丁,所以直接按这次会盟的出兵数瓜分。 花了两天时间,整个草原都被瓜分殆尽。 每个部落的每个千户都分得各自的草场。 当然这只是在舆图上划了一条大概的线,实际还需要马璘带着安北军团逐一落实,这中间难免还会发生冲突,不过都已经不影响大局。 因为最重要的一步“均草原”已经完成了。 第383章 胡椒释兵权 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步,解除部落首领兵权。 不过在此之前,先吃晚餐,今天的晚餐比昨晚更丰盛。 看着一脸兴奋抱着烤羊腿猛啃的一众蛮族首领,马燧、郭昕都是冷笑。 现在这些蛮族首领有多开心,等会就有多愤怒,王臣的便宜可不好占。 王臣代朝廷允诺永不向草原上的牧民征收赋税,对于牧民来说是好事,但是对于各个部落的首领来说简直与砒礵一般无二。 这些蛮族首领很快就会领教到这个策略的厉害。 郭昕摇摇头掏出一只精致的小瓷罐,拔开软木塞放到刁斗上轻轻敲打,贵过黄金的胡椒粉立刻倾倒出来,洒落在羊杂上。 不过只是倾倒了少许,郭昕便又赶紧收起瓷瓶。 王臣便有些不满的道:“我说老郭,再多倒一些,胡椒粉少了不好吃。” “蹭别人胡椒粉还这么多话。”郭昕没好气的道,“你自己怎么不带粉?” “我怎么能跟你郭大都护比。”王臣嘿嘿的笑道,“郭大都护家大业大,区区一丁点胡椒粉又算得了什么。” “少来,谁能跟你安王府比。”郭昕一脸的鄙夷,“光是你娘子的李记,说是日进斗金也是毫不夸张,居然还好意思惦记我手里这仨瓜俩枣。” 说到这,郭昕又扫了一眼始终依偎在王臣身边的李落雁。 不知道这小娘子回到龟兹后,李清婉会不会跟她打起来? “拿来吧你。”王臣不耐烦了,从郭昕手中劈手夺过瓷瓶,再拔去塞子,将里边的胡椒粉都倒在刁斗中,其实也没剩多少。 不过还是有胡椒粉落进篝火堆,滋滋冒烟。 “你这耷货,真会糟践好东西。”郭昕顿时肉疼不已。 这可是黑胡椒粉,一百两黄金才能买到两斤黑胡椒粉。 “东西再好,不也是拿来吃的。”王臣却是一点不见外。 现如今他跟郭昕的关系不是好,而是好到一个鼻孔出气。 胡椒粉的香味立刻吸引来马燧、曹令忠及杨袭古等大将军。 旁边的蛮族首领也闻到了香味,却不敢过来,只是远远的投来羡慕之色。 黑胡椒这个东西,产地非常小,到现在为止,只有天竺东南部沿海出产,所以产量非常少,价格就极其昂贵。 但是香是真的香。 王臣见状便又小声询问郭昕道:“老郭,你肯定还有胡椒粉。” “做甚?”郭昕闻言赶紧捂住随身革囊,说,“已经没有了。” “杜岳,王佖,抓住郭大都护!”王臣一声令下,杜岳和王佖立刻上前一步,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郭昕控制住,动弹不得。 王臣这才不紧不慢的打开郭昕的随身革囊。Www.XSZWω8.ΝΕt 好家伙,里面居然还一大陶瓷罐的胡椒粉。 “诶诶,给我留点,我就只剩这么一罐了。”郭昕急得不行。 王臣只当没有听见,将一大罐黑胡椒粉交给杜岳,然后给十几个蛮族首领以及周围几百个蛮族将领的炖羊杂上分别撒了一遍黑胡椒粉。 “谢安王殿下赏!”一众蛮族首领和武将纷纷道谢。 郭昕忍不住撇嘴,明明是本大都护的黑胡椒粉好吧,凭什么谢王臣这个耷货? 王臣则走到十几个蛮族首领的那个火堆边,先从刁斗之中捞起一小截炖羊肠,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笑着问道:“加胡椒粉的羊杂好吃吗?” “好吃,美得很。”十几个蛮族首领不约而同的点头。 李裴罗更是说道:“安王,听说这黑胡椒粉可金贵了,是吗?” “其实也没多贵。”王臣淡淡的道,“长安西市的行价,一斤也就值五十两金。” “说甚?只是一斤黑胡椒粉就值五十两黄金?”十几个蛮族首领顿时咋舌不已,这岂不是说比黄金都要金贵? 但是洒了胡椒粉的羊肉是真的好吃。 笑了笑,王臣又接着问道:“想不想要胡椒粉?很多胡椒粉?” “安王,要不然你就带着我们杀到天竺去,把天竺抢个精光!”野利乞说着站起身,这个党项首领竟知道黑胡椒粉是天竺特产。 王臣瞪了野利乞一眼,抢我的台词? 野利乞吓得一缩脖子,讪讪的坐下。 王臣接着说道:“只要你们跟着马大都护,跟着大唐,胡椒粉会有的,黄金会有的,高官厚禄任由你们取,但是,唯独有一样……” 埋了这么长时间伏笔,王臣终于图穷匕现。 顿了顿,王臣又说道:“唯独有一样,就是你们必须交出部落的兵权!” 寂静,围坐篝火堆而坐的十几个蛮族首领以及附近的百来个蛮族将领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息,手上动作也好像被人施加定身法似的,一下就停顿住,野利乞更是还保持着割羊腿的姿势,滑稽。 王臣却陡然闷哼一声,冷冷的喝道:“谁赞成,谁反对?” 十几个蛮族首领这才回过神来,变得面面相觑,竟没有一个人敢发声。 但是外围的那几百个蛮族将领却变得兴奋不已,部落首领被解除兵权,岂不是意味着他们有了各自族群的自主之权? 游牧部落其实是多个族群的缝合怪。 小的部落可能就只有几个族群,大的部落则可能多达数十上百个族群。 所以部落以下是一个个的族群,外围的这些个蛮族武将就族群的族长。 这些武将即是各自族群的族长,在族中享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但同时也是各个部落首领麾下的武将,需要接受首领的役使。 这个役使除了要带着族人打仗,还要给部落首领贡献牛羊马。 现在大唐剥夺了首领的领兵权,各个族群就再也不用承受首领的盘剥。 因为王臣早就说过,大唐不会向草原上的牧民征收哪怕一只羊的赋税,牧民们唯一需要承担的义务就是当大唐对外用兵时,需要自带战马军械跟随大唐天兵出征,所需粮草辎重由大唐提供,打了胜仗之后会有赏赐,阵亡了则会有抚恤。 所以,外围的蛮族武将眼中立刻露出狼一样的光芒。 野利乞、浑咄骨和野利乞等部落首领则是如丧考妣。 天塌了,整个草原的天都塌了,姓王的也太阴险了! 第384章 漠北大捷 建中元年(774)六月中旬。 来自灞桥驿的驿骑高举露布,风卷残云从春明门驰入长安城,随即漠北大捷的消息就风一样传遍长安,回纥汗国被灭了! 平康坊内,移地健、李宝臣、李正己还有巴扎尔汗正在南曲的杨二家喝酒。 听到回纥汗国被灭,巴扎尔汗便拍了拍移地健肩膀,宽慰道:“老移,节哀。” “你个葛逻禄狗奴,说多少次了,我姓药罗葛,不姓移!”移地健没好气道的将巴扎尔汗的右手拍开,又说道,“再说我也不难过,我早就料到会有这天,凭药葛罗那蠢货,怎可能是马璘和王臣的对手?他还差得远。” “我知道,我知道,老移你说甚就是甚。”巴扎尔汗举起酒樽,“喝酒。” 李正己则幽幽说道:“也不知道药葛罗是死是活?会不会也被抓来长安?”仦說Ф忟網 “这还用得着说吗?”李宝臣撇撇嘴说,“李适想当千古一帝的野心已昭然若揭,而王臣这个狗奴又是唯李适马首是瞻,所以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满足李适,不要说是药葛罗,便是赤松德赞也早晚会被他抓来长安。” “诶不对,不只是赤松德赞。” “还有大食的国王和那什么拂菻的国王也跑不掉。” “今天我李宝臣把话摞在这,赤松德赞要是不来,还有大食和拂菻国王要是不来,我把自个脑袋拧下来给你们当马球打!” “这我信。”移地健深以为然。 “回纥被灭国之后,就应该沦到吐蕃了。” “等到吐蕃被灭国,就该轮到大食还有拂菻诸国。” 稍稍一顿,移地键又接着说道:“李适还有王臣的野心大得很。” “不可能!”巴扎尔汗也是跟吐蕃打过几次交道的,知道吐蕃军也十分难缠,而且雪域高原对于汉人来说几乎是生命禁区,所以有些不以为然。 “我承认王臣确实非常的厉害,即便是相比李卫公也毫不逊色,而且现在大唐的国力也正在快速恢复,眼看就要直追天宝、开元年间的盛世,但是要说王臣有能力攻灭吐蕃,我是不信的,王臣再会带兵再会打仗也没有用,这甚至与双方国力无关。” “同意。”李正己附和道,“我也认为,大唐绝无可能攻灭吐蕃。” “且看。”李宝臣摇摇头,把话题岔开,“刚才的事你们怎么说?” “我看可以。”李正己道,“巴扎尔汗、移地健你们两个在安西、河西有大批族人,我和宝臣的大多数旧部也被发往安西充为府兵,让他们跟着造反不可能,但是让他们多照应一下我们合办的商号,多少还是会给点面子的。” “那就这么定了。”移地健一锤定音。 …… 捷报已经被兵部侍郎卢杞送到政事堂。 看完捷报,李适笑着说道:“好一个胡椒释兵权,难怪捷报要比预期的晚了数日,原来是等着盟旗制度确立一并奏报。” 颜真卿道:“这么说盟旗制度已经办妥?” “办妥了。”李适点点头道,“设了五盟两百余旗,旗的数量与我们之前预计的有着不小的出入,估计是有的部落隐匿了人口的数量,不过这也没有太大问题,等将来再清查户口就可以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稳定草原局势。” 刘晏好奇的问道:“那些部落首领竟然没有闹事?” 王缙已经第二个看完了捷报,摇摇头说:“闹了,但是根本没有用,党项八部中的细封氏就想要造反,结果没等他起事,就被手下的几个部将绑到了王臣面前。” “明白了。”崔祐甫欣然说道,“这跟分化河北士族其实是一样路数。” “说对了,真就是一样的路数。”李适笑着说道,“在河北,王臣是拉拢广大庶族孤立士族,在漠北则是拉拢各个部落中的万户千户孤立渠帅,再加上朝廷永不向漠北牧民征税的国策,那些万户、千户就再不愿意承受渠帅的盘剥奴役。” 稍稍一顿,李适又笑道:“不过,安王会对李裴罗一视同仁,这是朕没想到的,无论如何,李裴罗可也是他的岳父。” …… 李裴罗感觉十分的郁闷,甚至有些委屈。 这次会盟,李裴罗真的是满怀期望而来。 黠戛斯部落总共也只有四万壮丁,他这次就带了两万人过来,甚至还把视若珍宝的小女儿李落雁也献给了安王做妾。 李裴罗甚至幻想过取代回纥可汗。 然而谁又能想到,安王竟然会这般对他? 安王竟直接将黠戛斯的地盘划入玄武盟,并且将黠戛斯的两万帐划分为了二十个旗,虽然名义上仍隶属他这个盟主,但只是名义上。 实际上他已经没有能力号令这二十个旗。 都要去长安当大将军了,怎么号令部落? 想到这里,李裴罗真的是肠子都悔青掉。 早知如此,又何必千里召召来凑这热闹? 早知如此,就更不可能献出他的心尖宝贝。 后悔的不只李裴罗一个,还有浑咄骨、野利乞等十几个首领。 安王不厚道啊,大唐不讲究啊,你们这是过河拆桥,太无耻! 然而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王臣甚至都不允许他们返回领地,吃完今天的这顿筵席,他们就要去长安报到,是的,他们要去长安当官。 五个盟主只能是遥领,而不能在领地实领。 这么做的原因也非常简单,防止这些部落首领再次掌握大权。 这些部落首领毕竟当了数年甚至于十数年的首领,在各自部落中的影响力可以说是根深蒂固,一旦让他们返回领地,就很有可能把好不容易才分化的各个旗重新拧成一股绳,这样的话,漠北很快就又会出现一个强大的部落。 这一来,大漠草原就会进入又一次的循环。 但是把这些部落首领全部送到长安去当官,局面就截然不同。 失去了这些强大首领之后,各个部落立刻就会变成一盘散沙,再加上这些蛮族对大唐的向往和认同,就彻底沦为附庸。 第385章 盛世拼图 “诸位,喝了这角酒就该上路了。”王臣举起牛角,一饮而尽。 李裴罗、浑咄骨以及野利乞等十几个首领看看王臣,再看看左右两侧虎视眈眈的整整一团的陌刀兵,只能够摇头叹息,然后举起牛角一饮而尽。 但好在,这次去长安并不是献俘阙下,而是去当十六卫大将军。 只要这条性命还在,今后再慢慢想法回潜逃回到草原也是不迟。 然而王臣却已经猜到了他们心中所想,淡淡的说道:“你们也别想着逃回草原,以免给你们的子女和族人招祸。” 顿了顿,王臣目光又转向十几个部落的万户、千户,淡淡的说:“你们听好了,如果你们的俟利发、渠帅或者首领偷偷跑回部落,大唐准许你们先斩后奏!先斩杀叛逃者,即可承袭盟主之位,且可以自由选择是否前往长安当官。” 听到这,十几个部落首领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堪。 姓王的,过分了啊?你这是彻底的把我们的回归之路给堵死了! 跟这十几个部落首领相比,那些万户、千户听了后却极为兴奋,一个个再看向各自部落的俟利发或者渠帅之时,已经毫不掩饰眼神之中的贪婪,快回来吧! 李裴罗、野利乞等首领却是相对无语,完了,只能留在长安了。 但好在,留在长安当个十六卫大将军其实也很不错,至少长安的繁华及兴盛是草原万万不能相比的。 当下一众首领就翻身上马,逶迤南下。 “老叔,我也该回安西了。”王臣的目光转向马璘,“您老保重。” 说保重的时候,王臣不禁湿了眼眶,因为他很清楚,今日一别,恐怕真就是永别,从今往后很难再见马璘。 自从来到大唐,除了李晟,就属马璘对王臣最好了。 人与人之间是讲究缘份的,马璘跟王臣是真的投缘,也是真的拿王臣当自家子侄,甚至比自家子侄还上心,还要看重。 “贤侄,我送送你。”马璘的情绪也上来。 上次在龟兹话别时,马璘嘴上说今生难有再见之日,但其实他也知道,两人很快就会再见面,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次真有可能是永别。 看见马璘情绪低落,王臣忍不住宽慰他道:“老叔,分别只是暂时的,就如上次在龟兹分别,半年时间不到我们不是又见面了?没准再过半年,我们就又见面了。” 马璘闻言摇摇头说:“这次见面是为了攻灭回纥汗国,但是回纥灭国之后北方就再也没有一个敌人值得大唐集结数镇之大军了。” “这不是还有白服突厥么。”王臣笑着说道。 白服突厥的实力也非常强,而且占据的区域也非常大。 理论上,唐努乌梁海以西直到咸海的整片哈萨克草原都属于白服突厥。 根据康达斯的估计,白服突厥约有三十万口,胜兵或者壮丁大约十万。 当然了,白服突厥现在并非一个统一的部落,仅只是一个松散的联盟。 事实上,在这片大草原上生活着几十个族群,互相之间并无隶属关系,就跟铁木真出现之前的蒙古,所以对付白服突厥根本用不着安西都护府和安北都护府联手,只等安北都护府完成了整合,就可以轻松碾压。 只不过,安北都护府的使命不仅仅只是征服白服突厥。 安北都护府的使命有两个,一个是让西伯利亚及哈萨克草原永为汉土,再一个就是持续削弱甚至铲除东欧的斯拉夫人,杜绝基辅罗斯公国的出现。 沙俄这国家真的太贪婪了,还是永远都不要出现的好。 想到这,王臣又叮嘱马璘:“老叔,安北军团驻防牙帐城只是暂时的,等到五个盟两百多个旗完成勘界的事务,就要移镇都播。” “贤侄,说起这个,还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马璘搓了搓手,说道,“你看,能否从河北士族中分出十万口迁到都播?你之前不是说了,你要让安西永为汉土?老叔年纪大了,已经无法再跟上你的脚步,但是也想要在有生之年让安北永为汉土!能否让安北永为汉土,都播至关重要,因为都播是安北都护府辖区内唯一适合屯田的区域。” “老叔,你不说我都给你准备好了。”王臣笑着说道,“迁徙安西的河北士族总有四十多万户两百一十七万余口,多出的十七万口就迁徙都播屯田戍边吧。” 马璘没说感谢的话,只是从马背上伸手重重的拍了两下王臣的肩膀。 “老叔,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送到这吧。”王臣勒住马缰,说道。 马璘抬头看着前方如画的草原,明明美得像仙境一般,可心里却就沉重异常。 “贤侄,倘若得空,记得带着侄媳还有安儿、西儿他们来都播看看我。”马璘很想把王臣送过长城,但终究还是勒住马缰。 “老叔,赶紧回吧。”王臣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目送王臣率军走远,马璘才恋恋不舍的回到了牙帐城。 一回到牙帐城,马璘便立刻开始投入各盟各旗的勘界事务当中。 完成勘界之后,整个草原生态将发生前所未有的变化,自古以来的以部落为单位的游牧格局将会成为历史,今后将改为以族群(旗)为单位游牧。 而且每个族群(旗)的草场也通过条约做了严格划定。 当出现纠纷时,也不再通过武力解决,而是由安北都护府裁定。 王臣则率领龟兹军团的车营、炮营及朱滔的原卢龙军、李希烈的原淮西军沿着郁督军山南麓通道返回龟兹。 至于说李裴罗、野利乞、浑咄骨等十几个部落首领则由陌刀团以及马燧的河东军一路“护卫”,被送去了长安。 跟随这些部落首领一并南下的,还有药葛罗和顿莫贺。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都将被李适敕封为十六卫大将军。 大唐的盛世华章,其中的一个重要章节就是万邦来朝,药葛罗这个回纥可汗,顿莫贺这个回纥达干还有这些部落首领将成为大唐盛世的重要拼图。 第386章 奋进的吐蕃君臣 大唐盛世的所有拼图中,最重要的一块当然还是吐蕃。 当李适、王臣君臣兵不血刃平定河朔三镇、铲除藩镇割据毒瘤,进而集十路大军攻灭回纥汗国之时,吐蕃君臣也没有闲着,同样也在努力的奋进。 只不过,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公平一说,许多事情并不是努力就能有回报。 赤松德赞还有达札路恭君臣已经足够努力,但是无论是造炮还是制造手榴弹,结果都不尽人意,制造出来的东西不仅笨重,威力也小。 经过无数次尝试,还是没办法跟唐军的火器相提并论。 在多次演练之中,火炮甚至无法跟炮弩和伏远弩相比。 “问题出在火药,一定在火药!”公孙说十分肯定的道,“安西军使用的火药,跟我们使用的火药肯定不一样。” 经过几年的摸索,公孙说总结出一些经验。 铸炮的材料及炮壁的厚度已经无法再改进。 所以问题就只能是出在火药上,毕竟火药的配方和配比非常杂。 只是他所知道的,长安西市售卖的火药配方和配比就有数十种。 鉴于此,安西军极有可能摸索出了一种全新的火药配方及配比。 “狗奴,你就不能说点新鲜的?”赤松德赞轻踹了公孙说一脚,黑着脸骂道,“除了会说两国的火药不一样,能不能说说哪里不一样?” “这个……”公孙说顿时语塞,他是真不知道具体哪里不一样? 只不过,公孙说这货当年能当上军器监丞,还是有点儿本事的,虽然不知道吐蕃的火药跟安西军的火药哪里不同,但是这货居然学会了反向思考。 “赞普,还有大将军,我这里有一个建议,不知你们想不想听?”公孙说道。 “说说,是什么建议?”赤松德赞皱眉道,“如果是派遣细作去安西刺探消息,那趁早还是免了吧,根本就没用,王臣麾下的那群狗崽子的狗鼻子灵得很,我们的人才刚刚进入安西就被发现,去了几百个,就没一个活着回来。”尛說Φ紋網 “啊这……”公孙说顿时语塞,赞普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说什么? “狗奴。”赤松德赞的脸色变得更加的难看,“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大将军可是一直在我面前赞美你,说你是罕有的智者。” 赤松德赞的这顶高帽子扣过来,公孙说顿时间又惊又怕。 因为赞普送上的这顶高帽子可没那么好戴,要是拿不出与之匹配的东西,毡帽后面悬狐尾还是轻的,搞不好直接就被炮制成人皮唐卡。 只不过,公孙说这厮的确有点东西,至少反应速度很快。 顿了顿,公孙说又道:“赞普,如果不能设法获得安西军的火药配方,短时间内想仿造火器肯定是仿造不出来了,即便造出来,也不如安西军犀利,不过是东施效颦而已,到了战场上也只能被安西军碾压,所以得反其道而行之。” 赤松德赞神情一动道:“该如何反其道而行之?” 公孙说一脸郑重的说:“组建一个火器东岱,模仿安西军的战法与各东岱交战,在这过程中摸索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应对火器的战术。” “世间万物皆有阴阳,安西军的火器再厉害,也必然存在弱点。” “我们到现在不知道安西军火器的弱点,不意味着没有,只是尚未发现而已。” “但是,只要我们多尝试几次与‘火器’的交战,就一定能够发现它的弱点。” 顿了顿,公孙说又道:“唯其如此,下次与安西军交战时,即便火器仍旧不如人,但是至少不会再毫无招架之力。” 赤松德赞转过头看向达札路恭。 达札路恭难掩脸上的兴奋之色:“赞普,这法子不错!” 赤松德赞却还是有些犹豫,站起身在大厅里来回踱步,盆达延赞松、达札路恭、乞力热藏等吐蕃大臣的目光则随着赤松德赞来回的移动。 尽管这几年吐蕃在战场吃了不少败仗,不过吐蕃君臣还是很团结的。 赤松德赞的威信也没有遭到太大削弱,依然牢牢控制着吐蕃的政局。 好半晌,赤松德赞才终于下定了决心:“这样,在三勇部新组建三个火器东岱,每个东岱需装备一百门两寸大炮,此外每个桂庸都要随身携带至少四颗烟花瓷,今后三勇部的各个东岱需轮流与火器东岱进行战阵演练,以尽快摸索总结出一套足以应对火器的战术!绝不能等到唐军杀上雪域高原了再去想办法!” “遵命!”三勇部的三个帅臣同时应喏。 赤松德赞又道:“此外,还需遣使前往长安,再次提出与大唐会盟。” “对,再提与大唐会盟!”大相盆达延赞松击节赞叹道,“此举一者可令大唐君臣放松对我吐蕃的警惕之心,二者可以借机算计大唐盟使。” 乞力热藏当即出附和道:“可向大唐要求派王臣来会盟!” “对,让王臣前来会盟。”盆达延赞松狞笑道,“然后在会盟地附近埋一支伏兵,只等王臣进入到伏击圈内便擒斩之!” 达札路恭心下只是冷笑,这点儿微末伎俩也想算计王臣? 不过,达札路恭并没有说出来扫盆达延赞松和乞力热藏两人的兴致,会盟之事即便不能擒斩王臣,但是用来拖延一下时间还是可以办到的。 因为每次吐蕃提出会盟,大唐还从来没有拒绝过的先例。 所以这次吐蕃提出会盟,大唐大概率也会遣使前来会盟。 “可!”赤松德赞采纳了盆达延赞松两人的建议,又说道,“除了重提与大唐会盟,还需联络他国组建一个反唐联盟!如今之局势,单凭吐蕃一国之力,已经不足以战胜大唐,所以还要派出多路使者前往大食、南诏以及更远处的白服突厥诸部,说服他们与吐蕃结盟,一旦大唐出兵攻击其中一个国家,另外几个国家皆需立即出兵相助。” “此外,上勇部需要再一次南征天竺,以筹集粮食及财赀。” 第387章 水力镗床 王臣再次返回龟兹时,已经是建中元年(774)年九月。 已经快两周岁的次子王西都已经满地跑,长子王安更是已经虚岁五岁,已经可以很熟练的做一百以内的加减乘除。 王臣就开始教他四则混合运算。 王西也煞有介事的跟着一块学。 另外,李清婉又快生了,这次不止她一个人,是两个。 除了李清婉,秋娘也快要生了,时间对的上,就是出征前几天播的种。 “娘子可以呀。”将儿子哄睡后,王臣忍不住抱着李清婉调侃,“我就说安西养人吧,在长安快一年都没怀不,可是自从来了安西就停不下来。” “夫君你生气了?”李清婉不禁有些愧疚,“要不今晚让芸娘给你侍寝?” 芸娘是李适赏赐的五十个美人的其中一个,还是五十人中姿色最出众的。 听到这,王臣就知道李清婉误会了,误会他好长时间没近过女色,好不容易回到家,她和秋娘又同时怀孕而且都快要生了,不有陪他,所以急了。 但其实,王臣从漠北一路回来,天天晚上都有人侍寝。 该说不说,李落雁的身体素质可是比李清婉好太多了。 跟李清婉欢好时,王臣必须收着,稍大些的动作都不敢做,更不敢发力,唯恐她那花枝般的娇躯会被弄散架。 李落雁就好得多,不用刻意收着。 当下王臣笑着说:“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娘子你这块地现在变肥了,随便播几次种,就能生根发芽,嘿嘿嘿。” “郎君你说甚呢?”尽管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第三个孩子再过几天也要呱呱坠地,可在男女方面,李清婉却依然像个未经人事的少女般容易害羞,搞得王臣怀疑大唐是假的,大唐不是以开放著称么?已经嫁人的小娘子怎么可能这般娇羞? 关键李清婉也不是那种深闺弱质,王臣可是见过她剽悍护夫的样子,他的那个便宜阿姐王巧儿估计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耳光。 想到这,王臣忽然间想起一件事。 “娘子,听说郑县王氏派人来龟兹了?” “嗯,说是想在龟兹开一家邸店,开口就想要南区最好的一整个坊,但是我回绝了,南区的那九个里坊早就已经卖给别家了。” 顿了顿,李清婉又有些担心的说:“郎君,你该不会怪我自做主张吧?” “怎么会。”王臣轻搂着李清婉的腰肢说,“我早就说过,家里的事务全都由你做主,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哪怕是一把火把王府烧了。” “净瞎说,我又没疯,好好的烧王府做甚。”李清婉笑着摇了摇头,又说道,“不过,郎君你毕竟是郑县王氏出身,要不然给点儿照拂?” “不用,管他们做甚。”王臣果断拒绝,“你要是有闲钱,还不如投入水力城,争取把水力机械厂给搞出来,这事可比王氏要紧多了。” “郎君,说到水力城,张师那边好像成了。”李清婉说道。 “成了?”王臣闻言一下坐起身,水力机械厂要是搞成了,这可真是大事件!尛說Φ紋網 “嗯,成了!”李清婉肯定的说道,“炼铁厂那边解决了炉温的问题,铁水经过翻炒后仍可以浇铸,并且浇铸出来的长轴不仅细且坚韧,不像之前的长轴要么脆,要么粗,所以现在水力厂那边已经没问题了。” 王臣闻言便再坐不住,当即披衣起身说道:“娘子,我得去趟水力城。” 李清婉有些吃力的坐起身,先是亲手替王臣穿好圆领袍,再戴上幞头,然后附着王臣耳朵小声说:“把李落雁接回府里来住吧,不用藏在城外军营了。” “啊?”王臣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娘子,你都知道了?” “我又不是醋坛子。”李清婉白了王臣一眼,又暗暗忖道,再说你跟头大牯牛似的,天天可着我的这一块地犁,也真是遭不住,再加上秋娘都遭不住。 “成,娘子你派个人去接她回来吧。”王臣说完就匆匆走了。 王臣赶到水力城时,张厌九正带着人给第一台水力镗床试车。 镗床其实早就有了,是由王臣根据记忆中的样子亲手设计的。 其实严格说来,镗床并不一定非要水力不可,人力也可以的,就是由一人借助飞轮转动带有钻头的长钻杆,另外一人则将卷制好的枪管缓慢的往前推送。 不过,人力镗床的效率低到令人发指,钻穿一根枪管通常需要两周甚至一个月,钻穿之后还要抛光及打磨,耗时甚至超过两个月,而且必须得是熟练工。 这还只是钻孔,在钻孔之前还要卷管,因为枪管是不可能直接用失蜡法浇铸的,即便是炒钢法炒过的铁水,也不能用来铸造枪管,而是必须用反复锻打成形的薄铁板卷制,然后焊接及打磨,只有这样的枪管才能保证强度。 所以加工一根合格枪管需要至少三个月时间,而且得熟练工。 考虑到炼铁、采煤、锻打、卷制、钻孔及装备等上下游工序,制造燧发枪的流水线所需要的人工是超乎想象的,不要说以前的安西四镇,即便是现在迁入河北士族之后的安西六镇出同样承受不起,根本不够用,人力根本不够用。 也正因为这,王臣直接放弃了燧发枪的生产。 因为几千支甚至上万支燧发枪不足以对战争造成颠覆式影响。 但是上万门哪怕几千门大炮却足以改变战争,而事实也证明王臣的选择是对的,自从安西军装备上大炮,在战场上还从来没有尝过一败! 不过,现在,随着水力机械的难题得到解决,燧发枪的生产就能正式提上日程。 因为有了稳定持续的机械动力源,诸如锻打、车削、打磨、钻孔等最耗时也最耗力的工序就可以借助机械完成,效率将得到极大的提升。 张厌九将帆布皮带的一头套在了水力飞轮上,另一头则套在镗床一端的飞轮上。 在皮带的带动之下,镗床飞轮开始缓慢的转动起来,看到这,张厌九和一众长安来的老师傅立刻大声欢呼起来:彩! 第388章 安西铳 水力镗床试车成功,王臣也很高兴。 不过心情高兴之余,王臣也同样没忘记还有正事要办,当即将张厌九还有孙铁炉等几个老师傅召集到一起开会。 “三件事,第一件,在库车河上游多挖坎儿井,保证水力供给。” “只有库车河的水力持续稳定,水力机械厂才能持续输出动力。” “第二件,立即搭建机械车间,按我绘的图样,先把横亘车间的大梁浇铸出来,长度至少需要五丈长,每根大梁确保能带动至少五台镗床。” “这一来,四架水车就能带动至少二十台镗床。” “其余四架水车用来带动水锤,锻打铁板卷制枪管。” 库车河的流量一般,落差一般,带动八架水车差不多就已经是极限。 这八架水车的一半,用来带动镗床钻制枪管并对内壁进行打磨抛光,另外一半用来带动水锤锻打铁板卷制枪管,这样就能极大的提升效率。 王臣已经做过估算,水力厂一年差不多可以生产出两千根枪管。 而且直接占用的工匠不超千人,对安西用工不会造成太大影响,至少不会对大炮的生产造成任何影响,毕竟大炮的工艺流程已经十分成熟。 还有就是,自从炉温提升之后,直接用铁水浇铸大炮成为可能,制约大炮产能的最大的瓶颈已经消失,产量一下就提上来。 眼下武备城仍旧还在扩充产能的阶段。 完成之后,月产大炮将会达到两百门。 一个月两百门大炮,一年两千四百门,这个产能对安西军或者大唐已经足够用,王臣不打算继续扩充,因为没必要无限制的堆量。 大炮这样的武重器,并不是越多越好。 如果有多余的产能,可以用来扩大燧发枪产能。 大炮不能没有,但是考虑到后勤负担,数量只要够用就可以了,但是燧发枪的数量却是多多益善,最好给大唐的几百万府兵全配上燧发枪。 所以,燧发枪的产能可以说上不封顶,多多益善。 稍稍一顿,王臣又敲了一下桌子说道:“第三件事,保密工作!各个车间甚至于各道工序的工匠严禁互相串门,任何人员无故不得离开武备城!如果确实有事必须得离开,也必须得上报保密科派员随行。” “互相监督的连坐制度也要尽快落实。”ωww.xSZWω㈧.NēΤ “确保不给任何外敌刺探机密的机会。” “我在这里特别强调一下火药试制车间的保密工作。” “火药试制车间不仅要严格禁止一切闲杂人等靠近,即便是车间内部各道工序的工匠也不能无故靠近,试验人员以及家属更是严禁踏出武备城!” 说到这里,王臣忽然又扭头问张厌九:“张老,火药试制车间可有什么新的进展?” “还真有。”听王臣问起这个,张厌九立刻兴奋起来,“经过将近一年的反复尝试,我们发现使用葡萄……” “等一下。”张厌九话音未落,就被王臣打断,“行了,今天就先到这吧。” 打发走了一众不相关的老师傅,王臣这才问道:“张老,你现在可以说了。” “喏。”张厌九叉手应了一声喏,又道,“经过一年尝试,我们发现使用萄萄藤和细柳枝制作的火药爆炸之后产生的残渣最少,甚至于没有,再就是,硝石、硫磺及木炭的配比以七十五、十、十五的份量配比威力最大!” “好!”王臣欣然点头,随即又道,“还有一事,燧发枪所使用的火药颗粒,不能跟大炮的火药比,挤出的筛网孔眼必须得减小,具体尺寸,比小米粒的尺寸略小就好。” 关于黑火药的颗粒大小与火器口径的匹配数据,王臣是专门阅读过文章的,基本上口径在20以下的步枪子弹,黑火药颗粒直径以1左右最佳,口径20以上的大炮炮弹所用的黑火药,则以直径2左右最佳。 目前龟兹火药厂产的黑火药颗粒直径就是2,只不过并不是圆卵形的,而是圆柱形的,长度约为直径的两倍,即4左右。 至于武备城即将生产的燧发枪的口径,王臣选择的是半寸,也即15.4。 口径越大,威力越大,这个道理只要是人都能懂,但是作为一款步兵火器,并不是威力越大就越优秀,因为还需要兼顾后勤保障以及便携性。 比如晚清时清军所使用的抬枪,口径大多在20到30之间,重量通常超过三十斤甚至六十斤,射击时需两人合力,一人用肩膀抬着,另一人瞄准射击,像这样的火器就不是王臣想要的,太过笨重,作战效能太低。 王臣甚至觉得十六世纪西班牙的穆什克特火绳枪都太笨重。 王臣理想中的燧发枪,就是十八世纪英国龙虾兵的燧发枪,长度约1.4米,连刺刀总重量大约四公斤,纸壳弹装药五十克,铅丸重约三十克。 从王臣手中接过图样,张厌九又问道:“殿下,此燧发枪该以何命名?” “名字啊,容我想想。”王臣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就叫做安西铳吧。” 华夏习惯于将小口径火器称为铳,王臣还是决定沿用铳个名称,叫安西铳。 “安西铳?”张厌九点点头又道,“殿下,小老会尽快搭建车间,加以试制。” 王臣说道:“就按正常节奏试制吧,也不用太赶进度,以免忙中出错走弯路。” 时间的确是很充裕的,由于平定回纥只用了一年不到,所以留给吐蕃的时间还有足足四年多,根本不用急于一时。 即便是年产两千支铳,四年也能生产出八千支安西铳。 而一旦燧发枪大批量的装备军队,安西军乃至于整个大唐的军队又将迎来一次革命性的编制以及战术战法的革新,至少后勤保障压力将减轻许多。 披挂几十斤的甲胄,携带上百斤的装备,将成为历史。 今后的安西军或者唐军,除了一身棉甲,就是安西铳以及若干数量的纸壳弹,顶多再加手榴弹、寝具以及口粮,负重顶多三十来斤。 第389章 勃海国 时间来到建元二年(775)九月。 经过一年多的迁徙,四十余万户两百一十余万口终于全部迁徙到了宁远镇、伊丽镇以及坚昆镇,坚昆即黠戛斯,已恢复汉名。 草原的勘界也基本上已经完成了。 勘界工作的强度是如此之大,以致于完成之后马璘大病了一场。 只不过马璘却反而因祸得福,这场大病没能要了他的命,反而让他瘦下来,彻底消弥三高隐患,再也不用担心会脑中风。 不出意外的话,这条世界线的马璘应该可以多活很多年。 草原勘界完成之后,马璘就将安北都护府的治所北迁到坚昆并且下令筑城,这座城池将成为安北都护府的中心。 与此同时,郭昕也将安东都护府的治所迁移到了辽东城,也即今天的辽阳。 郭昕也想学王臣在安东都护府设镇,改藩属国为直管军,但是遇到了阻碍,其中最大的阻碍来自东边的勃海国。 勃海国是一个由靺鞨人建立的藩国。 靺鞨人是东北地区一个古老的族群,主要分为七个部落,其中的黑水靺鞨就是后来的女真人,素来以剽悍著称。 但是除了靺鞨之外,勃海国还有汉、奚、契丹、高句丽等不同的族群。 到大历年间第三代勃海王大钦茂在位时,其国土已经涵盖了西起辽河、东到大海,北到郓春,南到元山的区域,人口数达到四十余万户两百余万口。 即便跟高句丽鼎盛时相比也是毫不逊色,俨然又是东北亚的一个强国。 而且勃海国还有一点做得比高句丽国更加出色,那就是大量的借鉴了大唐的官僚及行政架构,不仅设立了三省六部及寺院制,还设立州府中央集权,还大量学习并引进大唐的文化科技,提高本国的生产力及文化水平。 第三代勃海王大钦茂也是一个老阴阳人,此人表面上对大唐毕恭毕敬,但是背地里不仅弃用大唐的年号,甚至还敢自称圣人、皇帝,还屡屡遣使渡海与倭国结交,而且一次就能派出使臣三百余人,其结交倭国以抗大唐的用心可谓昭然若揭。 这样的一个勃海国,这样的一个勃海王,当然不可能同意郭昕的要求,将勃海国由羁縻国改为直管军镇,然后跑去长安当个安乐王。 郭昕得知回复之后,当然很生气,当即决定攻灭勃海国。 只不过郭昕也知道攻灭勃海国绝非小事,当年为了攻灭一个高句丽国,国力强盛一时的大隋朝都被拖垮,尽管眼下的大唐已经恢复天宝年间的气象,而军队的武力甚至比天宝年间更盛,即便如此,要想攻灭像勃海国这样的强国也绝非易事。 因为勃海国跟回纥这样的游牧部落不同,是个农耕国家,不仅人口多,军队多,而且国境内有大量城池,而且这些城池大多都建在险要的隘口山地,大多是山城,唐太宗当年亲率大军远征高句丽,就在安市城吃了亏,安市城就是一座山城。 所以郭昕表面上放弃了改设军镇,并写信给大钦茂道歉,但是暗地里,却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大战前准备,其中包括向王臣讨要四寸野炮及六寸重炮。 郭昕准备将辽东军团(原幽州军团)升级成为重装军团。 …… 征讨勃海国这么重大的事件,郭昕当然不可能瞒着长安。 将辽东军团由轻装军团升级成为重装军团毕竟不是私事,所以郭昕的奏章也是首先送到长安,呈送政事堂的宰相们面前。仦說Ф忟網 “诸公都说说吧。”李适道,“这勃海国,征还是不征?” 王缙道:“勃海国自大祚荣以来事唐甚恭,这一代勃海王大钦茂对大唐及圣人也是礼敬有加,此时若是贸然发兵攻伐之,则难免有师出无名之嫌疑。” “欸,右相此言差矣。”钢铁直男崔祐甫当即直言回怼,“勃海王大钦茂对大唐以及圣人只是表面恭敬罢了,其实背地里不仅弃用我大唐圣人年号,以藩国之身份却屡屡派遣使团阴结倭国,这是想要做甚?引倭国以抗大唐否?” “这……”王缙顿时就哑了,因为大钦茂做的这两件事的确犯了忌讳,不用大唐年号就是对大唐最大的不敬,藩国阴结外邦更是大忌。 颜真卿则是从另外一个层面解读这件事情:“圣人,对吐蕃国的战事即将全面铺开,此时委实不宜节外生枝,所以老臣以为征伐勃海国可暂缓,等到攻灭了吐蕃再攻勃海不迟,否则我大唐就会陷入到两面作战的不利境地,恐力有不逮。” 这次崔祐甫就没有继续反驳,因为颜真卿说的也是事实。 大唐的国力再强,两面作战也是大忌,因为吐蕃和勃海国都不是小国。 李适笑了笑问道:“所以诸公的意思,是同意郭昕所请,让安王从龟兹调一个野炮旅及一个重炮队前往辽东,将辽东军团从轻装军团升为重装军团?” 见王缙没有做声,身为左相的颜真卿当即说道:“同意。” “好,那就定了。”李适点头,又道,“那么现在再来议一议幽州节度使的人选吧,安东都护府迁到辽东后,郭昕就不再兼任幽州节度使,所以需要再选一个人。” 说完,李适又扭头问兵部侍郎卢杞道:“你们兵部推举了哪几个人选?” “回圣人,兵部一共推举了四位人选。”卢杞忙道,“焉耆兵马使杨日佑,疏勒兵马使鲁阳,河原节度使白元光及鄜坊节度使白孝德。” 话音刚落,身为右相的王缙直截了当的道:“就白孝德吧,正好趁此机会将鄜坊节度使撤了,以当下的情形,京畿道已无需再设藩镇。” 当初在京畿道设立鄜坊、邠宁、凤翔及泾原等诸镇节度使,只是为了保护京畿安全,现在无论是回纥人还是吐蕃人,都已经不足以威胁到长安的安全,所以再留着邠宁、鄜坊等藩镇节度使确实已经没有必要。 “同意。”颜真卿附议。 其他的宰相也纷纷附议。 第390章 唐蕃会盟 将辽东军团从轻装军团升级为重装军团的决议一致通过。 王缙又道:“下一个议题,吐蕃使团不日即将抵达长安,吐蕃赞普赤松德赞提出再一次与我大唐会盟,并且还提出迎聚一位宗室公主作为他的王后。” “狗奴只怕是还没有睡醒。”中书舍人齐映道,“无论会盟还是和亲,一律不允,因为如今的大唐早已不是当初的大唐,不必再纵容吐蕃狗。” 崔祐甫却欸了一声,说道:“我却认为这是个极好的机会。” “是个极好的机会?”颜真卿道,“贻孙,此话却是何意?” 崔祐甫哂然一笑说:“吐蕃想要再次会盟,那就与他会盟,赤松德赞想要迎娶宗室公主与大唐和亲,也可以谈。” 顿了顿,崔祐甫话锋一转又说道:“等到吐蕃人信以为真,放松警惕,再从安西、西川以及陇右三个方向出兵,攻取大小勃律、青海以及九曲之地以为前进之基!如果吐蕃真派重臣前来会盟,正好拿下!” “不错,合该如此!”常衮率先附和,“一直以来都是吐蕃拿会盟做幌子糊弄大唐,现如今也该轮到大唐拿会盟当幌子糊弄吐蕃,而且大唐历次会盟都是诚心实意,所以这次,吐蕃大概率真的会放松警惕。” 颜真卿、第五琦等人也纷纷点头附和。 “右相。”李适目光转向王缙,“你的意思呢?” “老臣以为可以。”王缙点头,“虽说毁盟失之于道义,不够光明磊落,但是广德及大历年间吐蕃曾多次毁盟,所以对吐蕃不必信守承诺。” 李适当即拍板道:“那就让礼部尚书杨绾负责会盟之事。”尛說Φ紋網 王缙愣了一下说:“吐蕃可是指名道姓要安王主持会盟。” “由谁主持会盟,岂能由吐蕃说了算?再说吐蕃人的那点心思谁不知?无非是想借会盟的机会害我拄国之臣。”李适哂然一笑道,“出兵日定在何时?” 颜真卿当即说道:“眼下已是九月下旬,眼看就要入冬,不宜仓促出兵,可与安西都护府、陇右节度使、河西节度使、朔方节度使及山南节度使约定明年开春发兵,其中安西都护府进攻大小勃律,西川军及陇右军合攻九曲之地,河西军及朔方军进攻青海。” 其他的宰相纷纷表示认同,李适当即命中书省草拟制书并送门下省用印。 …… 一个多月后,龟兹安王府书房。 王臣教会了代数之后,又让长子王安再做一遍雉兔同笼。 王安的数学天赋很高,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把题给解开,然后欣喜的说:“阿爷,用代数代入之后,解孙子算经所载的雉兔同笼就要比之前更容易,速度也快得多!” “是吧?”王臣笑道,“不过代数还只是开始,后面还有更多高深的学问。” “阿爷,我要学,我现在就要学。”王安的兴致被勾起来,缠着王臣学习新知识。 王臣便有些犹豫,想着要不然索性把几何图形也教给王安,六岁的小娃娃学了代数又要学几何图形,看着似乎有些操之过急。 所谓贪多嚼不烂,打击到学习积极性就不好了。 不管怎么说,王安都只有五周岁,还有大把时间用来学习,不急。 就在这时候,次子王西迈着一双小短腿跑进来,奶声奶气的喊道:“阿爷,阿兄,阿娘叫你们去吃饭了。” “走,吃饭。”王臣说着便站起身。 来到偏厅时,李三娘、秋娘、李落雁已经等着,餐桌旁还侍立着两个奶娘,怀中还抱着一对粉妆玉啄般的奶娃娃,看身上小衣,一个男娃,还有一个则是女娃。 这是李三娘和秋娘去年十月添的口,李三娘生的是第三子,叫王永。 秋娘生下的则是王臣的长女,王臣还特意给她起名叫锦绣,王锦绣。 还有,李三娘和秋娘又有了,而且已经六个多月,肚子都已经鼓得老高。 该说不说,安西这地方是真养人,李三娘在长安将近一年肚子毫无动静,可是自从来到了安西之后就没有停过。 “阿娘。”王安屁颠屁颠的跑到李三娘身边坐下,一脸得瑟,“阿爷刚教了我代数。” “赶紧洗手。”李三娘掂了下王安鼻子,又温柔的对王臣说,“夫君,安儿才六岁,你还是不要教他太多。” “娘子放心,我有数。”王臣走过来抱着李三娘就啄了一口。 旁边的秋娘、李落雁还有几个侍女、奶娘见状就吃吃的偷笑。 能看得出来,李三娘跟秋娘、李落雁这两个妾室相处得很好,至少直到目前为止,三人之间还没出现争风吃醋这种事情。 估计这也跟王臣的天赋异禀有关系。 别家争风吃醋是因为资源分配不均。 但是老王家并没有这种事情,所以有啥好争的? 一家人正其乐融融的吃着饭,老管家李九伯急匆匆的跑进来。 李九伯是跟着李三娘陪嫁来到王府,而且过来就是王府管家,这几年来尽职尽责,王臣和李三娘夫妇也是十分的信任这位老人。 “阿郎,娘子。”李九伯叉手禀报道,“有长安来的中使,马上就要到王府大门外。” “中使?”王臣制止了准备起身的李三娘等人,又说道,“我去就行,你们接着吃。” 现在不是明朝或清朝,接个圣旨需要全家出动,在唐朝,接圣旨只需要当事人出面,而且也不用跪拜焚香什么的,没那么多讲究。 真正强大的王朝无需繁文褥节来彰显威严。 来到前院大厅,发现来的竟是老熟人,骆奉先。 骆奉先自从上次回长安献俘阙下之后,就留在了大明宫。 这次千里迢迢又来到安西,多半还是想蹭战功,这老太监对功名的热衷也是没准了,都一把年纪了,而且是无根之人,你图个啥?就为了三原骆氏? 倒也是,三原骆氏到现在都只是庶族,还没能跻身士族。 只不过,王臣并没有在面上表露出来,反而一脸的笑意。 第391章 狗改不了吃屎 “骆公,怎么是你亲自来?”王臣道,“派个人来传旨不就行了。” “欸,圣人都说了,安王之事无小事,派老奴来都怕怠慢了安王。”以王臣今时今日的政治地位,有谁敢小觑? 毕竟,圣人都几乎要跟王臣平辈论交。 骆奉先不敢有一丁点怠慢,奉上一顶高帽子后,又展开圣旨念道:“门下:安王、安西大都护兼北庭行营节度,王臣……约定明年即建中三年三月初三出兵会攻吐蕃,其中安西都护府负责进攻大小勃律,事成驻军大勃律,积聚粮草辎重为最后决战预做准备。” “喏,臣谨遵圣谕。”王臣唱了一个大大的肥喏,然后郑重的伸手接过圣旨。 宣读完圣旨,骆奉先又一脸谄媚的说:“安王若是有甚繁锁之事尽可以交由老奴,老奴定给殿下办得妥妥帖帖。” 狗屁,什么繁杂之事,就是索要好处,讨辛苦费。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太监就是太监,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忘不了吃拿卡要,区别无非就是在王臣面前更委婉些。 但是如果王臣不肯给,没准就会跑李适面前进馋。 王臣知道这些弯弯绕,也不介意给骆奉先些好处,前提是不要表现得太过份。 当下王臣便笑着说道:“那还真是巧了,小王这里还真就有一桩繁锁难办之事,若是能得骆公相助那就再好不过。” 骆奉先的一张老脸立刻笑成一朵雏菊:“殿下客气,却不知是何繁锁难办之事?” “是这么回事。”王臣道,“康达斯已经拿到了拂菻国的贸易勘合,而且拂菻国以及泰西诸国的贵族最近都迷上了咱们大唐的诗歌、经文及史书,纷纷以重金求购各种书籍,但是他们只想要拉丁译本,骆公可愿意负责此事?” 听说王臣要让他负责往拂菻贩卖书籍,骆奉先顿时之间心花怒放。 因为贩卖书籍是真赚钱,比贩卖丝绸和资器还赚钱,而且更轻松。 当下骆奉先又谄声问道:“什么书能卖,什么书不行,殿下可否给老奴一个章程?” 王臣点点头说:“诗词民歌经文还有史书全都可以卖,但是农书医书算经还有工科类的书籍一律都不许卖。” “老奴理会得。”骆奉先乐颠颠的去了。 骆奉先前脚刚走,李清婉后脚就走进来:“像卖书这么赚钱的营生,郎君送谁不好,为何非要送给一个阉竖?” 小娘子嫉恶如仇,做不到王臣这般圆滑。 王臣却笑了笑说:“娘子真以为这钱是送给骆奉先的?” “难道不是吗?”李清婉闻言愣了一下,又道,“不是送给骆奉先的?” “现在是的。”王臣先是点头,随即又道,“但也只是交由骆奉先暂时保管而已,最终这笔钱还是要充入大盈、琼林二库的。” 以骆奉先的德行,犯事是早早晚晚的事情。 而一旦犯事,就必然会被抄家,所有财赀全充入内帑。 所以这钱与其说是送给骆奉先,还不如说是送给李适。 顿了顿,王臣又说道:“更何况,贩卖书籍虽然很赚钱,甚至比卖丝绸还赚钱,但是咱们安西又不指着这些赚钱。” 还真是,无论安西都护府的官方商号康记,还是安西王氏名下的私人商号李记,都不从事丝绸瓷器茶叶及书籍等大项的买卖,而只是从事邸店柜坊、押运及房地产的生意,因为王臣深刻的懂得一个道理,一个人好不是真的好,大家好大家都有钱赚,才是真的好。 “是不是又要出征?”李清婉上前一步依偎进王臣怀里,有些舍不得王臣离开。 两人结缡已经七年,长子王安都已经五岁,然而李清婉对王臣却变得更加依恋,王臣对李清婉也没有丝毫厌弃,七年之痒是不存在的。尛說Φ紋網 七年之痒也是分人的,有些夫妻就真的不存在七年之痒。 王臣并没有因为做得次数多了就对李清婉感到腻味厌弃,反而变得更加的喜欢。 “要不然你跟着去?”王臣顺手搂住李清婉纤腰,笑道,“虽说军中不准带家眷,但是这次发兵攻打大小勃律,情况又不同,因为打下来之后需要长期驻守,所以于阗、疏勒军团这次是可以携带家眷的。” “真的可以带家眷?”李清婉闻言不禁有些心动。 “真的可以。”王臣很肯定的说道,“我还能骗你?” 李清婉却又摇头说:“很可惜的是,我和秋娘都有身孕,还是让落雁妹妹陪你吧,要是一个不够,就把芸娘她们几个也带上。” “咳,娘子,你把我当成什么了。”王臣有些尴尬。 稍稍一停顿,王臣又道:“再说现在才只是建中二年九月,离发兵还有五六个月,到那时候你早就生了,身子都已经恢复了。” “还是算了。”李清婉依然摇头道,“大小勃律国太高太冷,我的身子怕是吃不消。” “这倒也是。”王臣便也不再坚持,虽说安西这个地方养人,再加上孙安世的调理,李清婉的身子骨已经比在长安时要好得多,但是高反还是不能轻忽。 离开王府后,王臣便直奔都护行辕,召集齐朱滔等部将开会。 现如今安西都护府可谓是将星云集,朱滔、李希烈、王武俊、邢曹俊、孟希祐甚至田悦这些藩镇猛将已经尽归安西都护府帐下。 当然了,王臣最信任的还是段秀实、孟睥和姚令言。 段秀实负责扩军的事务,姚令言负责镇守伊丽河谷,孟睥镇守宁远军。 至于朱滔他们这些部将,平时就在龟兹城内干耗着,每天就打打马球,要不然就是跑到天山上打猎,都没有什么正经事可以做。 这个也是府兵制的精髓,和平时期,兵在府将归朝。 只要到了要开战的时候,兵和将才会组合成完全体。 只不过现在还不到战时,只是提前开一个会议而已。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出兵日期定在明年三月三。”王臣最后说道,“该准备的可以提前做准备了,因为这次要长驻大小勃律。” 第392章 兵器研究院 跟李希烈、朱滔、田悦等武将开完会,王臣就直奔后山武备城,更确切点说,是直奔武备城中的兵器研究院。 安西兵器研究院是在半年多前成立的。 院长就是张厌九,也是首任研究院长。 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单凭王臣一人支撑不起一个体系,所以成立兵器研究院开展兵器研究是必然的。 兵器研究院成立后的第一个研究课题:就是研发高品质弹簧钢。 燧发枪因为火力密度远远胜过火绳枪,已经对弓箭投石索等冷兵器形成碾压,所以称得上是款颠覆式的武器,足以改变战争形态。 但是燧发枪相比起真正意义上的步枪仍然存在一个致命的缺陷。 这个致命的缺陷,就是发火失败导致哑火的几率仍然非常之高。 一直到十八世纪,燧发枪点火失败的几率都仍然高达20%~40%。 当然了,导致点火失败的原因有很多,在天气因素,有枪支缺乏保养的因素,有弹药尤其是引火药质量不佳的因素,还有就是发火机构的因素。 这其中,天气因素属于不可抗力因素,所以不用想。 至少在雷汞没出现之前,低温或者雨天必然会导致哑火率上升。 但是除了天气因素之外,其他的因素都是可以避免或者改进的,尤其是发火机构可以通过改进设计以及材料来解决。 发火机构导致发火失败,有三种可能。 一是燧石的品质不过关导致发火失败,这一点已经得到了解决,从河东、河西贩来的燧石品质极好,利用这些燧石制作的火镰鲜少会发火失败。 二是燧石夹持角度不对,撞击铁砧时无法摩擦生火,或者火星数量不足,不足以点燃药室里的引药,导致发火失败,这点也同样已经得到解决。 第三点也是最难解决的,就是弹簧钢的品质不过关。 弹簧钢品质差,回弹时的力度就不足,就会导致燧石撞击铁砧力度不足,摩擦所产生的火星数量就会不足,就不足以点燃引火药。 武备城生产的第一批安西铳的发火率只有不到五成,而且使用寿命很短,就是因为弹簧钢的品质太差所致。 也正是因为这,才促使王臣成立了安西兵器研究院,下大力气研制高品质弹簧钢,主要就是兼具钢材的弹性及韧性。 王臣走进兵器研究院时,只见张厌九正带人做试验。 只见两百名学徒各自手持一杆安西铳,正在机械的重复装填、发火动作,另外两百名学徒则负责记录发火的成功率。 只见时不时就会出现发火失败的情况。 看到王臣进来,张厌九示意学徒继续,然后迎上前。 “小老张厌九参见殿下。”张厌九向着王臣叉手作揖。 “张师不必多礼。”王臣随意的摆摆手,又问道,“情况如何?” 张厌九翻开记录本答道:“按殿下吩咐,根据炒钢的熟度(碳份高低)以及掺入矿粉的种类及份量的不同做了五千种分类,锻打并淬火回火处理出两万根弹簧钢,然后逐次安装在安西铳上做发火试验,到目前为止已经试了五百多种。” 王臣闻言不禁叹了口气,这个进度属实有些感人。 不过材料研究就是这样,就是不断的持续的试错,没有任何捷径可走。 顿了顿,张厌九又说道:“在这五千多种成份当中,以最高熟度(碳含量极低),并且掺入百分之一锰石的品质最佳。” 王臣道:“发火的成率是多少?” 张厌九又翻看一下记录,答道:“不考虑人为因素,发火成功率已经达到八成。” “八成。”王臣微微颔首,试验场上八成的发火率,上了战场还要再打个八折,差不多就是六成的发火率,已经到及格线了。 虽然距离八成的优良线尚有距离,但是勉强能用了。 当下王臣说道:“就按照这个熟度以及锰石的配比先造一批弹簧片,把武备城的第一批安西铳先打造出来。” 张厌九叉手道:“喏!” 顿了顿,王臣又问道:“橡胶的处理可有新的进展?” 橡胶是兵器研究院的第二个课题,而且其重要性完全不亚于弹簧钢。仦說Ф忟網 作为一名户外博主加历史爱好者,王臣的学识不精,却非常的庞杂,所以知道在安西还有一种宝贝,就是橡胶草。 橡胶这种东西有多重要不必多说。 但是橡胶树原产南美,在大航海时代还没到来之前无法引种到华夏,所以橡胶草是个不错的替代品,因为从橡胶草根须中提取的天然橡胶跟橡胶树的没有区别。 只不过,从橡胶草根须中提取的天然橡胶无论弹性还是韧性都不足,而是必须得经过硫化处理才行,但这是王臣的知识盲区。 所以当王臣发现用天然橡胶加工制作而成的橡胶产品不仅黏糊糊的,而且弹性以及韧性也非常之差,跟印象中的橡胶制品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他就知道错了,中间肯定是少了某个重要环节,所以要让兵器研究院把这个中间环节补上。 这半年,兵器研究院先后通过烘、蒸、煮、烤以及晾晒等方式反复的进行尝试,结果都不怎么理想,于是又转向掺入添加剂,就跟在弹簧钢中参入锰石以及硅石一个思路,成不成的试了再说,万一不小心就试成了呢? 遗憾的是直到目前为止毫无进展。 看到张厌九摇头,王臣便安慰道:“不着急,慢慢试。” 橡胶的处理工艺可以慢慢的尝试,但是橡胶草的种植可以先做起来,毕竟橡胶草可以利用田间地头、河漫滩甚至盐碱化草甸来进行种植,既不会占据草原牧场,更不会占据农田耕地,可以说是一种很优质的经济作物。 所以一回到龟兹,王臣就立刻找来营田度支使冯河清。 王臣升任安西都护府大都护之后,安西六镇及北庭营田度支使一职就由掌书记冯河清接任,推广种植橡胶草这种事务,冯河清才是正管。 王臣说明原委之后,冯河清一口就答应下来。 第393章 火枪营 建中三年(776)三月初三,约定的发兵日期。 刚刚坐完月子的李清婉带着一家老小来到府门外给王臣送行。 屁股大生儿子,这话说的真没错,李清婉满心盼着生个女儿,结果生的又是儿子,反倒是盼着生个儿子的秋娘又生了个女儿。 王臣给三子起名为王永,次女起名为清漪。 襁褓中的王永和王清猗仍在酣睡,王锦绣和王安、王西却缠着王臣不放,尤其是王锦绣挂在王臣脖子上都不肯下来。 王臣正在展现出他的女儿奴潜质。 李清婉叮嘱完李落雁,又把王西、王锦绣给哄走。 王臣也叮嘱长子王安:“大郎,阿爷不在家,那你就是咱们家的顶梁柱,所以你必须担负起保护阿娘还有弟弟妹妹的重任。” 王安一脸严肃的点头,并且重重的嗯了一声。 李清婉也在旁边叮嘱弟弟李愿,李愿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并在去年底被李晟派到安西都护府担任王臣麾下的中军都虞候。 李晟是想让长子跟女婿学本事,顺便再混点军功。 将来等他老了的时候,李愿就能撑起李家的门户。 “十二郎,记得照顾好你姐夫,遇到打仗的时候,千万拦着他,别让他跑到阵前去,吐蕃人可凶了,你记下没有?” “阿姐,我都记下了,放心吧。” 李愿嘴上敷衍着,心下却暗忖,姐夫跟阿爷一样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当初在麟德殿,鱼朝恩的八百叛军都被他们两个杀败,谁能伤得了他们? 再说了,不是还有表兄王佖和杜岳他们俩陌刀将? 相比王佖和杜岳的两百陌刀兵,他麾下的一营步兵实在是不值一提。 “你呀。”李清婉不满的瞪了李愿一眼,只好又转身回头去叮嘱王臣,“夫君,上了战场千万要小心,安西王氏不能没有你。” “娘子尽管放心,岳父不是派了十二郎来保护我。”王臣笑了笑说道。 “你快别提他了,他能保护好自己就已经不错了。”李清婉一脸不满。 “娘子,那你可就小觑愿弟了。”王臣摆摆手说道,“愿弟麾下的那一营步兵,可是当今第一等精兵,表兄和杜岳麾下的陌刀兵都不是他们对手。” “是吗?”李清婉对于王臣向来深信不疑,这才放下心来。 李愿强忍着才没上前拆穿王臣,他以为王臣这么说只是在宽慰李清婉。 但是等到了军营,李愿才意识到王臣并非只是在宽慰李清婉这么简单,而是真准备把他麾下的一营步兵打造成真正的精锐。 因为配发给他们的甲胄和兵器都跟其他营团不一样。 这次出兵以于阗第一军团为主,再加上刚扩充没几天的龟兹第三军团。 龟兹第三军团是一个轻装军团,下辖三个步营、一个骑营、一个骡马辎重营外加一个骆驼炮团,全军团共一万两千五百人。 李愿率领的就是其中一个步营。 其他步营、辎重营和骑营配发的全都是乌锤甲。 但是李愿麾下步营配发的甲胄却是全新的棉甲。 不是铁甲外外裹棉布的布面甲,而是夹层衬铁的真正棉甲。 具体就是将棉花打湿,然后反复捶打,使其成为一张薄片,再取七到十张棉花薄片叠加到一起,并在躯干部位的夹层内衬以铁片,再以铜钉进行加固。 这样一副棉甲重量大约在二十斤左右,比乌锤甲轻了十斤。 他们的主战兵器也跟其他的步营不同,其他步营的主战兵器大多是长矛、步弓、步槊甚至于于狼牙棒,他们的主兵器却是安西铳,加刺刀约七八斤重。 重是挺重,但是就一根铁管子加木托,李愿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用? 不光是李愿心里没底,李希烈、朱滔、田悦等部将也一样都感到很困惑。 安西铳是火器,这能看得出来,但是安西铳有多大的威力,却看不出来。 倒是可以通过两寸山炮的威力来估计,他们觉得安西铳的威力肯定不大,或许可以击穿吐蕃军的扎甲,但是不足以造成致命伤害。 如果吐蕃军带了橹盾,安西铳就废了。 但是王臣知道,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吐蕃军的札甲根本挡不住安西铳的铅丸。 即便加上橹盾,也一样挡不住安西铳的铅丸。 因为安西铳射出的铅丸所携带的动能,足有两千焦耳! 然而各种步弓,即便是素来有短矛投掷器美誉的清弓,射出的箭矢所携带的动能也仅仅只有一百焦耳左右。 三弓床弩射出的巨箭,动能也就六千到两万焦耳之间。 所以,安西铳的杀伤力跟步弓根本就不在一个能量级。 橹盾绝不可能挡住安西铳的铅丸直射,吐蕃扎甲即便能够挡住安西铳铅丸的贯穿,巨大的撞击也足以震碎吐蕃军的骨骼甚至内脏。wWW.xszWω㈧.йêt 总之,装备了燧发枪的火枪营的出现,标志着安西军已经正式进入到了火器时代,冷兵器很快就要沦为历史尘埃。 不过,王臣并没有跟朱滔他们说太多。 因为说再多也没卵用,还是静静的让实战来证明一切。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加强李愿步营的三段射击训练。 三段射击只是个名义,实际上并不一定非要分成三段,射速足够快的话可以两段,射速慢则可以是四段甚至五段。 沐英的火器部队在云南就用过七段击。 在后定装步枪弹出现,燧发枪进化为真正的步枪之前,其实战射速是每分钟两发,采取三段击战法就可以将火力间歇缩短为十秒,这已经足够用。 安西铳从一开始就配备了纸壳定装弹,起点非常之高。 即便是完全没有火器使用经验的新手,稍加训练就能轻松达到每分钟一发的射速,这就已经比火绳枪以及早期的燧发枪强出太多。 火绳枪以及早期燧发枪的最大射速也只有每分钟一发。 但是在经过一周左右的严格训练之后,安西铳就可以轻松达成每分钟两发的射速,手速快的甚至能够每分钟三发,但是没有必要。 因为对于线列阵来说,每分钟两发的射速已经足够用。 第394章 线列步兵 为了让龟兹第三军团第一营也即李愿营的2500名步兵尽快熟悉线列阵,王臣特意亲自率领李愿营作为军团先锋,提前三天开拔。 大军以及家眷则交给了副大都护朱滔以及副都护段秀实。 段秀实、孟睥和姚令言现在都当了安西都护府的副都护。 只不过,大家都知道,朱滔这个副大都护的级别虽然比段秀实高出两级,但是在安西军中的地位却明显不如后者。 将龟兹第三军团交给段秀实统带,王臣还是非常放心的。 所以王臣带着第一营走得非常快,才三天就深入到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十天不到就已经走到大沙漠的南部边缘。 这中间,第一营一直在训练队列。尛說Φ紋網 比如说现在就正在进行纵列行军。 冷兵器时代,步兵的队列及战术极其复杂,通常需要长时间的集中训练,脑子稍微慢点的训练三年之后还是经常会跑错队列。 这时候,就需要主帅将队列以及战术简化。 换言之,就是增加主帅的工作量,来减少士兵的出错率。 所以在冷兵器时代,主帅的排兵布阵对一场战役的胜负可以说至关重要。 但是到了火器时代,队列和战术就变简单,步兵阵形基本就只剩下三个:线列阵、空心方阵及纵阵。 这三种步兵阵形各有不同的应用。 线列阵主要是进攻,空心方阵主要是防御,纵阵则用于行军。 龟兹第三军团步兵第一营现在就正以团为单位进行纵阵行军。 第一营不仅甲胄和主战兵器不同,编制也跟其他步营不一样,其他步营都是下辖十二个步兵团外加一个斥候旅,第一营则是八个步兵团外加一个斥候旅。 所以第一营的八个步兵团都是三百人大团,下辖三旅、六队。 小队编制是一样的,全部都是队正、队副、一个执旗、两个傔旗加十五个战斗组,每个战斗组三人,共五十人。 执旗还兼着传令兵,用来传达军令。 两个傔旗还兼着鼓手又或者司号兵。 就是推进之时敲鼓,撤退之时吹号。 此外像司兵、司仓、承局以及火长,也都由战兵兼任。 节奏清快的鼓声中,第一营的八个团摆成了三路纵队,正向着东南方向缓缓推进。 王臣和身边的一团陌刀兵也跟着第一营一起徒步行军,只不过王臣和一团陌刀兵都带了奴仆及两头骡马,所以负重比第一营的战斗步兵都还要轻。 而且两百陌刀兵没有跟第三军团的府兵一样携带家眷。 原因很简单,在攻占大勃律国之后,龟兹第三军团就会改编为勃律军团,今后就会长期驻守在大勃律国,保护好葱岭这条要道,所以要携带家眷。 但是那两百陌刀兵,最后还是会跟着王臣回到龟兹的。 当然了,在攻灭吐蕃之前不会回去,这将是一段漫长的征途。 “姐夫,夫……”李愿抬头看了一眼越升越高的日头,说道,“要不今天就先到这?顶着日头太辛苦了,不如先找个地方宿营?” 尽管才三月,但是大沙漠中白天的气温已经非常之高。 “军中请称呼职务。”不知不觉之中,王臣也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 “呃……”李愿赶紧改口,“大都护,末将以为天太热,不如暂且择地驻营,待日头下山天气转凉之后再行军也不迟。” “不准!”王臣冷漠的回绝,“继续……” 最后一个“走”字还没出口,前方忽然响起尖锐的哨声。 随即一个斥候骑兵便从前方飞奔而回,一边高声喊叫道:“有敌人,是骑兵!” 王臣心道一声可算是盼来了,当即又转过头对李愿说道:“前方有吐蕃骑兵!” “什么?”李愿闻言当即便愣在原地,足足有三秒钟没能回过神来,就在王臣按捺不住快要发火时,李愿终于反应过来仰天大吼。 “传令,空心方阵!” “以一二团为基准!” “三五团居左,四六团居右!” “七八团在后,列空心方阵!” 李愿的命令迅速被传达给了各步兵团。 第一营的八个团除了一二团原地不动,另外六个团便迅速动了起来。 只见一队队的步兵抄着安西铳,背着行囊跑到了一二团的左右两翼以及身后,在短短不到十分钟内就摆好了一个空心方形。 整个空心方阵分为四边,每边两个团,又以旅为单位分成前后三排。 相邻两个士兵都是肩膀挨肩膀,不必像火绳枪的线列阵要拉开间距,以免火绳点燃邻近士兵的药袋发生走火或误伤。 所以整个空心方阵的边长还不到百米。 王臣、陌刀团还有第一营的骡马都被护在了空心方阵之内。 如果是独立的野战部队,在空心方阵之内还会配备山炮兵。 不过这次,李愿的第一营只是在演习,所以没有配备炮兵。 但是李愿和第一营除了斥候旅之外的2400名府兵并不知道这是演习,而是真相信前方来了吐蕃骑兵,因此一个个都显得很紧张。 怎么可能不紧张,这可是安西铳的初战。 谁也不知道安西铳能不能扛住骑兵的冲锋。 这也是王臣想要的效果,通过实战检验第一营的训练效果。 要把演习搞得像实战一样逼真,真的很难,而且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 但是好在,只要空心方阵能经受得住考验,线列阵就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用来行军的纵阵就更加不在话下。 第一营摆好空心方阵后没多久,前方沙漠便出现了黑压压的吐蕃骑兵。 “真的是吐蕃狗!”第一营的府兵中有不少凉州出身的蕃兵,一眼就认出了吐蕃骑兵身上的尖顶毡帽及札甲,“至少上千骑!” 上千骑吐蕃骑兵,乌泱乌泱的猛扑了过来。 霎那之间,天地之间便只剩吐蕃军的身影。 充啻于耳畔的也只剩下轰轰隆隆的马蹄声。 饶是知道内情的王臣也不免变得有些紧张,假如这不是演习? 李愿额头上已经沁出豆大的汗珠,只不过声音还是沉稳依旧,他毕竟跟着李晟在陇右跟吐蕃军厮杀了好几年,还参加了平定淮西之战。 第395章 表现不错 “稳住!” “不要慌!” “给我稳住!” 李愿内心其实已经慌的一批,但是表面上还是镇定如恒,口中也是不住的发出一声声的怒吼,振奋身后列阵的一营官兵。 王臣暗暗点头,至少到现在为止,李愿的表现是合格的。 谈不上出彩,但是至少没有给安西军,没有给大唐抹黑。 抬头前望,只见乌泱乌泱的“吐蕃骑兵”如潮水般涌来,冲在最前面的甚至已经迫近到了一百步以内。 这个距离,其实已经进入安西铳的射程。 根据兵器研究院的测算,安西铳的有效射程将近七十步(105米),最大射程则达到了两百步(300米)。 所以在一百步的距离上,安西铳的齐射足可以造成杀伤。 李愿的内心已经涌起强烈的开火的冲动,这似乎是常识,越早开火,在距离敌人越远的距离抢先开火,效果就越好。 然而事实却是反常识的。 对于早期的燧发枪来说,并不是越早开火越远开火越好。 英国龙虾兵凭借上百年的实战得出了一个血淋淋的结论,在二十步(30米)距离开第一枪效果最好。 而王臣对安西军的要求是三十步(45米)。 安西军在火器上具备碾压性优势,所以没有必要像龙虾兵那么极端。 而且一旦距离迫近到三十步以内,投矛、投石索等冷兵器就能打到,虽然不足以打穿厚厚的棉甲,却足以对安西军造成重创。 所以,当李愿投来哀求的眼神时,王臣直接当成没看见。 李愿内心已经怕得要死,但是没有姐夫许可他也不敢贸然下令开火,所以只能像标枪似的直直的杵在方阵的正前方。 “稳住,稳住,给我稳住……” 眨眼间,“吐蕃骑兵”已经迫近到五十步内。 紧接着,“吐蕃骑兵”就在安西军的空心方阵前一分为二。 “吐蕃骑兵”在左右分开的同时,也纷纷扬起手中的乌朵,长长的皮索开始在吐蕃骑兵的头顶飞舞,隔着几十步仿佛都能听到那呜呜声。尛說Φ紋網 李愿的内心更慌了,这乌朵可不是闹着玩的。 鸡蛋大的石子打中躯干问题不大,半寸厚的棉甲足以卸劲。 可要是打中了头部,钵冑直接就会被打瘪掉,脑袋都挤扁。 “虞候,三十步了!”守在李愿身边的副官突然之间大吼道。 李愿顿时精神一振,扯开嗓子厉声长嗥起来:“开火,给我打!” “开火!”各团的校尉还有各旅的旅帅齐齐下达命令,各队的执旗则迅即将手中军旗斜着指向前方,这是旗令。 下一刻,空心方阵前方第一排的两百名士兵便同时扣下扳机。 “嚓嚓……”燧石碰擦铁砧发出一片撞击声,溅起一片火星。 火星溅落在引药室,点燃了引药室中的火药,紧接着枪膛内的火药也被引燃,巨大的枪声响成一片,还有大量白烟袅袅升起。 李愿第一时间抬眼看第一轮齐射的杀伤效果。 下一秒,李愿的嘴巴就张开老大,怎么可能? 第一轮齐射的杀伤效果不是太好,而是太差!简直差到离谱! 两百名火枪手同时开火,怎么着也有一百支以上安西铳打响,然而现实却是,三十步外的吐蕃骑兵竟然无一人落马,也没有一匹马翻倒! 零伤亡?两个团的第一轮齐射打了个零伤亡? 不过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李愿也没工夫多想。 “二列更迭上前,开火!接着打!接着给我打!” 安西军的训练还是可以,不用李愿下令,第二列就交迭上来。 短短不到十秒钟,第二列两百名火枪手也扣下安西铳的扳机,伴随着燧石碰擦铁砧的嚓嚓声,又有火星溅落,接着又是连续的枪声。 李愿再定睛看时,发现二十步外的吐蕃骑兵依旧是毫发无损。 “姐夫,有问题!”李愿便再也绷不住,一边对着王臣打手势一边惶然高喊,“军团后勤科发给我们的安西铳有问题,打不中,完全打不中,根本打不中!” …… 虽然相隔只有不到十步,但是王臣根本听不见李愿在喊什么。 只不过,王臣脸上却仍旧流露出笑意,因为一营的表现不错。 “吐蕃骑兵”已经迫近到了三十步内,一营的两千多名官兵却仍旧纹丝不动,尤其是正面首当其冲的一二团的官兵,即便是安西铳根本打不中吐蕃骑兵,也依然没有崩,而是仍旧按照训练中的要求纹丝不动。 …… 因为战场太嘈杂,李愿同样听不见王臣在说什么(其实什么都没说),但是李愿能清楚看见王臣脸上的笑意,在笑?这时候姐夫竟然是微笑? 霎那间,一股热血就猛的涌上李愿的大脑,不能给姐夫丢脸! 姐夫可是大唐第一名将,他身为大唐第一名将的小舅子,万万不能给他丢脸! 哪怕明知道是死,也要跟这些吐蕃狗拼了,阿姐,阿爷,姐夫,下辈子再见! 一咬牙,李愿反手就间抽出横刀,然后引刀长嗥:“全体上刺刀,跟吐蕃狗拼了!” “刺刀,上刺刀!”守在李愿身边的副尉跟着长嗥,随即各队的抱鼓便鼓点一变,就像密集的雨点,咚咚的敲在安西军将士的心脏上,原本斜着指向前方的军旗也直接压平,变成一杆杆旗枪指向前方,这是冲锋旗令! 下一刻,整个一营两千多名官兵就齐刷刷的从腰间取下套筒刺刀,套在安西铳上。 只不过,就在李愿准备带着一营的两千多名官兵发起决死冲锋时,空心方阵内却突然响起了号角声,来自陌刀团的退兵号令! “嗯啊?”李愿有些错愕的回头。 已经做好冲锋准备的两千多名官兵也错愕的转过头。 只有“吐蕃骑兵”没有停下脚步,像潮水般从空心方阵两侧掠过。 也是到了这时候,李愿和一营的两千多名官兵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贴着他们鼻子掠过的吐蕃骑兵竟没有朝他们打出一枚飞石。 所以不是吐蕃狗?来的是于阗军? 第396章 大小勃律 来的真就是于阗军,确切点说是于阗第二军团的骑营。 骑营校尉是彭知悔,当初在定秦堡的十九路豪帅之一。 这也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有定秦堡的这份履历,只要不战死,不犯错,当上校尉甚至于将军是板上钉钉的。 如果天赋也过得去,混个十六卫大将军也是轻轻松松。 但是想要再往上走,当节度使或者大都护就要看机缘。 “末将彭知悔,参见安王殿下。”彭知悔叉手唱了个肥喏。 “老彭,辛苦了。”王臣将一壶酒递过去,“喝口桑洛酒压压惊。” 彭知梅也没矫情,接过酒壶就猛灌了一大口酒,然后抹了抹嘴说道:“殿下,刚才真把我吓个半死,差点以为要去见阎王。” “是啊姐夫,刚才是怎么回事?”李愿也凑过来。 “你又忘了?军中要称呼职务。”王臣没好气的道。 “喏。”李愿一正脸色又接着问,“大都护,刚才怎么回事?” 王臣这才笑了笑,一脸得意的道:“很简单,发给你们营的弹药都被我换了,给你们的纸壳弹都没有装铅丸,全都是空包弹。” “甚?没装铅丸?”李愿赶紧从身边一名士兵的弹药袋中取出了一发纸壳弹。 纸壳弹的纸壳用的是益州黄麻纸,而且用火硝(硝酸钾)浸泡过,极易燃烧,几乎不会留下残渣。 李愿用牙咬开纸壳弹的一头,果然没发现铅丸。 再接着咬开纸壳弹的另一头,同样没发现铅丸。 “这……”李愿便愣在那里,“大都护,这是为何?” 王臣这才笑着说:“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在登上雪域高原与吐蕃军大战之前,你们营需要首先接受一次考试。” “这次便是考试?”李愿终于反应过来。 “对,这次便是。”王臣笑了笑,又说道,“而且你们营表现不错,我很满意。” 李愿闻言便立刻咧嘴笑出了声,能得到身为第一名将的姐夫夸一句表现不错,属实不容易,可见这次他们营确实表现不俗。 …… 李愿第一营在实战演习中的表现很不错。 但是第一次登上高原的表现却极其糟糕。 当然,表现糟糕的并不只是李愿第一营,整个龟兹第三军团以及在于阗加入的于阗第二军团也同样表现糟糕,都被高反折腾得够呛。 王臣倒是挺适应,完全没感到任何不适。 今年已经是王臣穿越来到大唐的第八年,表现得也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名将。 比如说这次出兵,王臣就没有走高仙芝征小勃律,封常清征大勃律的老路,而是选了更加难走的喀喇昆仑山口。 当年高仙芝和封常清都是先从疏勒到拔汗那(宁远国),然后翻过勒满川,经连云堡杀入挲夷川,再沿着信图河谷一路向东杀进大勃律,这条路虽然要绕一个大弯,但是沿途都有葱岭蕃民的聚居区,相对容易获得人马补给。 但是经由喀喇昆仑山口这条路(今219国道),一路之上几乎看不见人烟,不可能获得任何补给,大军所需的给养必须通过骡马来携带。 这次,王臣出动了两个轻装军团两万五千人。 但是动用的骡马却多达五万头,平均一人两头。 骡马选的是藏马,海拔的提升没有对它们造成任何影响,唯一的影响就是,由于高山草甸的牧草长势远不如几个沙漠绿洲,所以进食时间变得更长。 不过这不是问题,无非是每天的行军时间缩短几个小时。 真正的考验是安西军将士的高原反应,那真是欲仙欲死。 大军才刚刚跨过喀喇昆仑山口,病号就已经超过了三成。 而且完全能预见,在接下来的两天内,病号数量还会激增。 即便是没出现高原反应的安西军将士,体能状况也会急剧恶化。 这种情况下,于阗第二军团和龟兹第三军团的战斗力将会急剧削弱。 所以这时候再往前走是愚蠢的,王臣当即下令在喀喇喀什河谷驻营。 王臣的打算,是等两个军团的将士适应了之后再往前走,那些无法适应高海拔,身体情况迟迟没恢复的,则赶紧送回于阗。 可即便如此,也还是有人死在了半路。 大军在喀喇喀什河谷休整了半个多月,直到四月中旬才继续往南走。 翻过喀喇昆仑山口再往南不到两百里就是所谓的拉达克,所以阿三持续向北蚕食拉达克真没安什么好心,其意图在切断219国道。 只不过现在,拉达克还属于大勃律国。 更确切点说是属于吐蕃,因为大勃律已经沦为吐蕃附庸。 安史之乱后,大唐的边界线大幅收缩,都收缩到了关中,远在万里之外的大勃律及小勃律更是彻底放弃,早就已经沦为吐蕃附庸。 大小勃律都是高原小国,人口都不多。 其中大勃律国约五万口,小勃律更是只有区区两万余口。仦說Ф忟網 但是驻扎在大小勃律的吐蕃军却不少,足足有三万之众。 当然,这三万吐蕃军大多数都是奴从,桂勇只有五千人,而且这三万吐蕃军全部都驻扎在连云堡以及附近的挲夷川。 显然,吐蕃军主将认为,安西军如果再次进攻大小勃律,就必定会重走高仙芝、封常清的的老路从挲夷川取得突破。 然而,吐蕃军这次出现了严重的误判。 也正因为这,当安西军杀入大勃律时,几乎未遭到抵抗。 四月廿一日,安西军前锋出现在大勃律国都斯卡杜城下。 次日,也即四月廿二日,大勃律王就下令打开城门投降。 对大勃律王苏离泥来说,根本就不是一个很困难的决定。 因为五十多年前,大勃律国曾经是大唐的藩属国,当时的大勃律王还曾经多次遣使前往长安城朝觐,所以向大唐投降,大勃律王毫无心理障碍。 而王臣也给足了大勃律王足够的尊重,大军并没有进入斯卡杜驻扎,甚至没有在斯卡杜多做停留,而是在筹集给养之后转向向西直取孽多城。 孽多城也是小勃律国都。 第397章 孽多山城 安西军进抵孽多城下时,吐蕃军也刚刚从挲夷川撤回来。wWW.xszWω㈧.йêt 显然,从大勃律逃走的吐蕃溃兵已经将消息报告给了挲夷川的吐蕃军,得知安西军没有走挲夷川,而是抄近路从喀喇昆仑山口偷渡并迫降了大勃律,便赶紧引军杀回孽多城,准备在孽多城与安西军长期对峙,等待象雄的吐蕃主力赶来增援。 然而,理想虽然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这是痴心妄想。 因为孽多城的夯土城墙不仅矮,而且薄,厚度只有三尺。 这样的夯土城墙不要说是防御两寸山炮,连撞槌都扛不住。 于阗第二军团所属山炮团以及龟兹第三军团所属山炮团的2寸山炮只是一轮齐射,孽多城的第一道夯土城墙就已经被轰塌。 不过,孽多城乃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山城。 有点像魔戒中土大陆的米那斯魔古尔城。 除了山脚的第一道夯土城墙外,山腰上还有数道夯土城墙。 快到山顶的勃律王宫时,甚至还有一道用石头彻成的宫墙。 在仰攻山腰的孽多城内城墙时,安西军遭遇了严重的困难。 因为孽多城所在的山坡非常陡,骆驼炮几乎没有办法展开,即便是勉强找到了小块的平地,也会因为射角不够而难以发挥。 因为得不到炮火的支援,安西军的进攻立刻就陷入到停滞。 看到于阗第二军团的步兵一次次退下来,王臣便慢慢的蹙紧了眉头,因为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自主的联想到另一场名垂青史的战争——大小金川之战! 十全老人为了大小金川这小块弹丸之地,动用六十万大军,花了七千万两白银,打了整整五年多,才终于以死伤逾万的代价拿下来。 然而,大小金川加起来也只有几万人口。 在冷兵器时代攻打山城,原本就不容易。 要不然唐太宗也不会在安市城刹羽而归。 即便是进入到火器时代,攻打山城也同样不容易。 要不然十全老人也不会在大小金川打到怀疑人生,要不是金川土司突然就降了,十全老人甚至都已经准备休战放弃。 但是好在,现在只有安西军已经进入到火器时代。 吐蕃军乃至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其他国家的军队,此时仍旧还处于冷兵器时代。 兵器相差整整一个时代,即便是仰攻陡峭的山城,也一样可以形成碾压的态势。 当下王臣对于阗第二军团都虞候韦晤说道:“韦都虞候,把三营十二团撤下来吧。” “大都护,让十二团再冲一次吧!”韦晤明显还不甘心,这也是每个主官经常会出现的一种病态心理,总觉得敌人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再冲一次,就可以拿下敌人的阵地,但其实这只是一种很可笑的错觉。 “不用了,再冲一百次,结果也不会有区别。”王臣道。 韦晤无奈,只能让号角手吹响号角,将第十二团撤下来。 王臣又扭头对李愿说道:“李虞候,你从一营挑选一个团担纲主攻,记住,这次不要线列阵,更加不要摆空心方阵,就以小队为单位交替向上仰攻,自由射击。” “喏!”李愿当即从第一营挑选了一个团,并且亲自率领这个团出击。 于是,于阗第二军团以及龟兹第三军团的都虞候、虞候、校尉以及旅帅等军官便目睹了一场对陡峭山城的精彩仰攻。 由于山城的夯土墙太薄,城墙上摆不下重型武器,所以城头上的吐蕃军只能够借助弓箭以及乌朵对安西军进行回击。 但是不幸的是,安西军躲藏在城中建筑物的后面。 吐蕃军的弓箭和乌朵根本无法对安西军构成威胁。 但是对安西军将士来说,吐蕃军几乎是不设防的。 因为吐蕃军在挽弓放箭或者甩动乌朵的时候必须将大半个身躯暴露在垛堞之上,否则就挽不开步弓或者甩不开乌朵。 这下,吐蕃军就成了安西军将士练枪法的活靶子。 燧发枪是滑膛枪的一种,精度可以说是非常之差,但是在一百米内,燧发枪的命中率其实也是十分可观的,至少打中人形标靶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燧发枪的瞄准可是比弓箭和乌朵容易得多。 于是,陡峭的孽多城就变成了安西军练习枪法的训练场。 清脆的枪声一声接着一声响起,城头的吐蕃军一个接着一个摔下来。 城头的第一拨军吐蕃军被清空,紧接着又涌上来第二拨,第二拨被清空之后,接着涌上来第三拨、第四拨…… 最后,吐蕃军主帅终于扛不住,放弃了山脚第二道城墙。 但是到了第三道城墙依然如故,吐蕃军依然是毫无办法。 再次付出大量伤亡之后,吐蕃军主帅又被迫放弃了山脚第三道城墙。 然后是山脚第四道城墙,再然后是第五道城墙,第六道……第七道! 第七道城墙也是最后一道城墙,也就是勃律王宫的宫墙,是用石头彻的石墙,石墙的厚度也比底下的六道夯土城墙要更厚。 但是没用,依然没有用,没用。 在安西铳的巨大威慑下,吐蕃军在城墙上根本就呆不住。 将吐蕃军从城头之上驱离之后,李愿集中二十颗手榴弹,捆成一捆,再命令一个力大如牛的士兵将其放置在城门口再引燃。 片刻之后,伴随轰的一声巨响,勃律王宫的城门被炸碎。 守在王宫城门内的吐蕃军已经意识到了这是最后的战斗,城门一碎,乌泱乌泱的吐蕃桂庸就从城门内争先恐后的冲杀出来,沿着狭窄通道发起反击。 但是没用,迎接吐蕃桂庸的是数百支安西铳的火力齐射。 当有极少数吐蕃军悍不畏死的冲到近前时,还有手榴弹。 枪声以及爆炸声在山顶王宫外响了有大半个时辰才停下。 硝烟散开,只见勃律王宫外狭窄的坡道上,已经密密麻麻堆满尸体。 也有不少吐蕃军仅仅只是负伤,正躺在血泊中挣扎哀嚎,状极瘆人。 李愿却丝毫不为所动,冷然道:“一队出击,不要忘了给吐蕃狗补刀!” 第398章 千古名将 建中三年(776)五月,安西军攻陷孽多城。 几乎同时,河西军与朔方军也从大斗拔谷以及石堡城两个方向同时攻入青海腹地,吐谷浑被歼灭已经只是时间问题。 陇右军也在灵岩寺渡河,长驱直入九曲之地。 唯一受阻的只有山南军,崔宁的山南军在噶达(金川江附近)受阻,猛攻三个月,却不得寸进,反而折损了数千人。 人都说大炮是战争之神,这话还真不是瞎说。 安西军、陇右军、河西军还有朔方军之所以势如破竹,就是因为他们装备了大炮。 而山南军之所以会在噶达受阻,就是因为没装备大炮,因而拿大小金川江沿岸陡峭山坡上那些简陋却坚固的城堡毫无办法。 到建中三年六月,几路大军的消息陆续反馈到了长安。 时隔六个月之后,大病初愈的李适再次来到了政事堂。 六个月之前李适得了一场大病,也正是因为这场大病,使得李适御驾亲征攻灭吐蕃的打算化为泡影,生病之前他甚至都已经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动身前往陇右,他的打算是跟随李晟大军杀入九曲之地,适应一年后再长驱直入逻些。 然而就在这时候,李适却因为积劳成疾病倒了。 说起来,李适自从当上皇太子之后就一直在忙,几乎没有歇过一天。 继位为皇帝之后,李适就变得更忙碌,政事堂忙完了,回到会宁殿还在处理国事,这样的工作强度,就是铁打的身子骨也遭不住。 于是乎,在忙完今年元宵灯会的事务后李适就病倒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李适这一生病,就躺了足足六个月。 到现在,李适的脸色都还是有些苍白,很显然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当皇帝不容易啊,拖着病躯还要肩负起替李唐皇族开枝散叶的重任,也正因为这,这场大病才会拖了这么久,半年多才稍有起色。 王缙、颜真卿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忍住了没说。 只有崔祐甫这个钢铁直男不管那么多,直言道:“圣人,病体未愈之时需戒女色,若是旦旦而伐,健壮之人尚且承受不住,何况久病之躯?” “多谢崔公提醒,朕会注意的。”李适并没有因此羞恼,因为他知道崔祐甫并不是有意让他难堪,而只是出于对他的关心。 不过,戒色是绝不可能戒色的。小說中文網 如果连这点享受也要剥夺,那朕不也成了牛马? 每天除了操劳国事,还是操劳国事?人生又还有甚乐趣可言? 比肩太宗皇帝甚至于成为千古一帝,固然诱人,可这不是让朕当牛做马的理由,千古一帝朕要当,女色也一样要享受,朕都要! 一顿,李适又问道:“与吐蕃的战事可有新进展?” 董休便赶紧命人搬来屏风,然后指着屏风上面的舆图讲解道:“启禀圣人,五路大军中以安西军进展最为顺利,继四月间攻灭大勃律国之后,又在五月攻灭小勃律国,驻守小勃律之五万吐蕃军亦遭安西军全歼。” “不错,安王不愧是安王!”李适欣然点头,“没有让朕失望。” 颜真卿、王缙、崔祐甫等一众宰相也是服气,安王自从领兵,还未尝一败,说他是千古名将也是毫不为过,是真能打! 董休接着说道:“如今安王亲领龟兹第三军团驻扎在斯卡杜城,于阗第二军团则驻扎在孽多城,只等河西、朔方、陇右及西川诸镇以及粮草辎重全部到位,即可兵分两路分别从信图河谷及羌塘道直取逻些。” “那么,河西诸镇呢?” “河西、朔方两镇已经分别从大斗拔谷及石堡城攻入青海腹地,从目前看,最晚到六月底即可会师于海西伏俟城,彻底歼灭青海吐蕃军。” “陇右军自从三月底从灵岩寺渡河,先是攻破吐蕃下勇部大营,接着沿黄河北岸长驱直入五百多里,六月初已然克复大莫门城。” “不错,已经收复了近半九曲之地。” 但很快,李适的好心情就被一个坏消息击碎。 顿了顿,董休又说道:“不过山南军在噶达城下受阻,猛攻仨月毫无进展,反而折损了三千多将士,尤其是从征的弥药羌诸部,已经是怨声载道。” 李适的目光便落在川西的大小金川,眉头也不自觉锁紧。 看出李适有些不高兴,几个宰相都没有说话,只有崔祐甫说了一句公道话:“圣人,山南军进展不顺并非战之罪,实在是川西地势险恶,交通不便,而且山南军不像陇右、河西以及朔方诸镇都装备了火炮,所以才顿兵噶达城下,久攻不克。” “崔公说的对,此事却怪不得崔宁。”李适还是听得进去劝。 顿了顿,李适又说道:“何况李晟也是当世名将,陇右军不仅兵强马壮,而且还装备了两个山炮团,所以即便没有山南军协助,也一样能攻占九曲之地。” 陇右军攻占九曲之地是没有问题的,但如果没有山南军协助,要想把吐蕃下勇部的主力聚歼在九曲之地这个战略目标就会落空。 …… 事实上,不仅陇右军、山南军未能完成将吐蕃下勇部主力聚歼在九曲之地的目标,河西军和朔方军也同样没能完成将吐谷浑部的主力聚歼于青海的目标。 曹令忠和郭晞亲领大军、昼夜兼程,分别从青海湖的南北两岸杀奔海西的伏俟城,却还是慢了半步,在唐军到达前,吐谷浑部的十余万口以及两百多万头牛羊牲畜已经抢先一步转移到大非川,唐军一根羊毛都没能捞到。 这下就使得唐军陷入到了被动境地。 因为河西军和朔方军没有安西军阔气。 王臣可以给安西军的每个士兵配两匹骡马。 但是河西军和朔方军只能一火(十人)配一匹骡马。 结果就是,安西军长驱数千里都不必为了口粮发愁,但是河西军和朔方军在打到海西的伏俟城就已经是极限,再也无力向前追击。 于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吐谷浑部溜走。 第399章 吐蕃震动 赤松德赞几乎跟李适同时知道青海陷落的消息。 消息传来时,赤松德赞刚刚千里迢迢赶到象雄,跟达札路恭合兵一处,准备迎击从大勃律过来的安西军。 赤松德赞和达札路恭都认为青海方向、西川方向以及陇右方向的唐军都只是佯攻,其用意在吸引并分散吐蕃的人力物力以及军力,大唐的真正的杀手锏是安西军,只有从大勃律方向沿着信图河谷向东推进的安西军才是致命的威胁。 至于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不仅安西军的装备和战斗力相比其他的唐军是独一档,安西军的王臣相比其他的唐军主帅,也是独一档的存在。 即便是王臣的老丈人李晟,相比王臣也远远不如。 所以,赤松德赞和达札路恭都认为安西军才是杀手锏。 也正因为这,赤松德赞才毫不犹豫的率领四卫戍部不远千里赶到象雄。 不过让赤松德赞困惑的是,安西军在攻占了大勃律后就不再往前推进,而是在大勃律国都就地驻扎下来。 就在吐蕃君臣不明所以时,青海的败报送到。 “这不可能!”赤松德赞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青海的吐谷浑部虽然只有十几万口,壮丁更是只有不足四万,但是凭借大斗拔谷以及石堡城的险峻地形,足以挡住数十万唐军! 并不是只有唐军会在大斗拔谷中修筑长城。 吐蕃军也一样在大斗拔谷的深处修筑了一座坚固的城堡,这座坚固的石头城堡与石堡城一南一北,就像是两尊守护神兽忠实的拱卫着青海。 最近这五年,大唐的河西军、陇右军没少犯境。 却无一例外都在这两座城堡下折戟沉沙,刹羽而归。 也正因为这,赤松德赞才敢于放心的带着四卫戍部驰援象雄。 所以,当青海陷落,吐谷浑残部退走大非川的消息传到象雄,赤松德赞人都懵了,青海要是丢了,吐蕃就会顷刻之间失去北部屏障。 大勃律国沦陷之后,吐蕃就已经失去西部屏障,倘若青海这个北部屏障也丧失掉,原本无懈可击的卫藏大地立刻就会变得两面漏风。 赤松德赞与其说是不相信,不如说是不愿相信。 因为大勃律和青海的陷落,就好比揭掉了吐蕃身上最坚固的胸甲以及背甲,使得胸口以及背心都暴露在唐军的剑锋下。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继青海陷落之后,又一个噩耗紧接着送到象雄:九曲之地危在旦夕! “你说什么?”赤松德赞整个人都变得不好了,“九曲之地危在旦夕?” “嗯。”前来报讯的吐蕃百户重重点头,又一脸惶然的说道,“大唐陇右军也装备了跟安西军一样的大炮,灵岩寺大营的栅栏和夯土墙根本就抵挡不住,抵挡不住!吐蕃勇士身上的札甲更加挡不住,在大唐陇右军的炮火之下,是一片片的倒下,真挡不住,赞普,我们挡不住,真的挡不住,完全挡不住!” 说到最后时,报讯的百户已经涕泪交流。 直到这一刻,他眼前都还能够清晰的回想起那可怕的一幕。 大唐陇右军的炮火真的太密集太凶残了,这世界上没有任何军队能够扛得住,便是安西军面对这等炮火也会土崩瓦解。 “糟了糟了,这下糟糕了!”赤松德赞看上去有些乱了方寸。 人就是这样,持续的胜利可以增加自信,但是持续的失败则会让你丧失信心。 这条世界线,李适和赤松德赞两位大国君主的境遇完全颠倒,本应该一败再败直到彻底丧失信心的李适,这会却因为军事上的连续的大胜变得信心十足,甚至萌生出了竞争千古一帝的野望,而本应该傲视天下的赤松德赞却因为军事上的连续失败变得畏首畏尾。 所以,听说九曲之地也危在旦夕,赤松德赞一下就乱了方寸,不知道该咋办。 因为九曲之地跟大小勃律和青海又不同,如果说大小勃律和青海是卫藏胸背,那么九曲之地就是卫藏大地的腹部软肋。 唐军从大小勃律和青海进攻卫藏,沿途还有不少城池或天堑。 但如果唐军从九曲之地向西推进,一路之上就几乎无险可守,唐军只要适应了高原天气就可以长驱直入,一路打到逻些城下!尛說Φ紋網 【注:从九曲之地到逻些的进军路线大抵上就是今214国道,即青藏公路的玉树到拉萨段,总里程大约一千五百公里】 好在达札路恭依然还保持着冷静。 “赞普休慌,局面并没有那么糟。” “下勇部主力虽败却并没有崩溃,九曲之地也没有全境沦陷。” “噢对对对,局面尚未完全崩坏,大事仍有可为,仍有可为。”赤松德赞就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当即拉着达札路恭,“请大将军教我,该当如何?” 都这时候了,达札路恭便也顾不上避嫌,当即说道:“当务之急,是立刻发动国中所有桂勇及成年奴从,前出象雄及苏毗加强防御。” 如果不考虑来自西玛拉雅山南面的威胁,卫藏真的就是天选之地。 即便是丧失了大小勃律、青海以及九曲之地等三道外围屏障,也还有象雄、苏毗这两道内线屏障,就像是两尊守护神兽拱卫着卫藏,如果没有王臣存在,唐军就必须首先攻破象雄或者苏毗,然后才能向卫藏向逻些发起进攻。 一顿,达札路恭又说道:“大非川也无需再守,吐谷浑部立刻退守苏毗如。” “但是九曲之地却不可轻易放弃,可令尚赞摩率下勇部主力且战且退,退至难磨(玉树附近)筑城固守,以为苏毗如之屏障!” 显然,相比起象雄这边,达札路恭更担心苏毗。 因为象雄臣服时间更早,而且从象雄到逻些这一路有不少的城池关卡,而且还有他这个吐蕃第一名将亲自坐镇指挥。 苏毗那边只有尚赞摩这个小年轻。 而且从苏毗到逻些没有坚城可守,也没有天堑。 想到这,达札路恭又道:“中勇部主力也调往苏毗吧,不用管南诏了。” 第400章 小人有一策 “好的好的,我这就把中勇部主力召回。”赤松德赞一口应承下来,又道,“大将军,四卫戍部要给你留下两个吗?” “不必。”达札路恭道,“赞普还是带回逻些吧。” 顿了顿,达札路恭又说道:“也不要派往苏毗如,就留在逻些镇守。” “大将军,你是担心……”赤松德赞说到这顿住,后面的话就没有说出来,但是达札路恭想要表达的意思他已经懂了,是担心四大外戚叛乱。 吐蕃原本是由外戚以及外臣辅政,双方势均力敌。 但自从噶尔家族出了论钦陵父子,外臣和外戚之间的均势就被打破,吐蕃的四大外戚被噶尔家族这个外臣压得头都抬不起来。 然而凡事皆有阴阳,有兴盛之时就必然有衰败之日。 论钦陵父子的出现让噶尔家族盛极一时,可是随着论钦陵父子身故,噶尔家族也遭到悉补野氏及四大外戚血洗。 从此之后,吐蕃外臣就彻底没落。 所以现在,吐蕃是四大外戚辅政。 吐蕃的四大外戚是没庐氏、琛氏、那囊氏及蔡邦氏。 这四大外戚与悉补野氏(吐蕃赞普世系)世代联姻,关系错综复杂。 比如这一代的吐蕃赞普赤松德赞,他母亲是那囊氏,王妃是蔡邦氏,但是给他的两个儿子选的正妃却分别来自没庐氏及琛氏,血缘闭环了属于。 也就是说,赞普必须是悉补野氏及四大外戚的子嗣。 正常情况,四大外戚不可能叛乱,但是就怕极端情况。 比如说赞普在外战死,或者暴毙,四大外戚就有可能因为支持的下一任赞普不同而发动叛乱,这种情形在吐蕃史上并不鲜见。 松赞干布和赤松德赞的老子尺带珠丹都曾经遇到过。 赤松德赞不希望在他自己身上再来一次这样的故事。 当下赤松德赞点头说:“多谢大将军提醒,我会坐镇逻些,哪都不去!” “赞普英明。”达札路恭抱胸说道,“由赞普你亲自镇守逻些是最好的,至于象雄和苏毗就尽管交给老臣和尚赞摩。” “如此,我这便率四卫戍部回逻些。”赤松德赞转身欲走。 “大捷,噶达城大捷!”就在这时候,一个扈从飞奔入内。 “大捷?”赤松德赞和达札路恭闻言,不由得都愣在原地。 有多久没有听到捷报?差不多有八年,还是有十年没有听到前方的捷报? 前来报信的扈从答道:“尚塔藏千户遣飞骑急报逻些,他以五千桂庸扼守大小金川,挡住了大唐的五万精锐大军,两军鏖战三月,唐军死伤逾万,我军仅死伤百余人,而且噶达城岿然不动,唐军不得寸进!”尐説φ呅蛧 “尚塔藏?没听说过啊。”赤松德赞一脸懵。 达札路恭同样一脸茫然,他也没听说过尚塔藏这名字,哪个不知名的小辈? 就在这时,旁边侍立的公孙说却突然间兴奋的叫出声:“有了!我有办法了!” “狗奴,你狗叫什么?”赤松德赞猝不及防之下被吓了大跳,当即照着公孙说的屁股上狠踹了一脚,又接着骂道,“你有什么办法?” “赞普,小人有一策,可以破安西军之大炮!”公孙说急声道。 “当真?”赤松德赞闻言顿时大喜过望,急问道,“计将安出?” 公孙说一脸得意的道:“说来还得感谢尚塔藏千户,若不是他在大小金川重创唐军,小人也想不出破解火炮之策……” “闭嘴,赶紧说方略。”达札路恭也骂道,“不要说这些没用的。” 公孙说叉手应了声喏,接着说道:“安西军的大炮虽然锐不可当,但却存在一弊端,便是运转不便,于险峻地形中尤其不便。” “如大小金川等险隘,安西军的大炮便只能是摆设。” 说到这,公孙说便从帐中找来纸笔开始绘制示意图。 公孙说先是画了一座陡峭的山峰,然后在山脚粗粗画了一门大炮。 再然后对着赤松德赞和达札路恭两人说道:“赞普还有大将军请看,我军守在山腰,安西军的大炮便打不到我军!” “所以,你的意思是?”达札路恭的眼神也亮起来。 赤松德赞也明白了公孙说的意思,兴奋的道:“你的意思是说在高原外围遍筑墩台,迫使唐军仰攻吐蕃勇士分兵把守的墩台?” “正是。”公孙说点头,随即又道,“只可惜,大小勃律及青海已然失守,否则只要在喀喇昆仑山口以及大斗拔谷外多筑墩台,即可令大唐安西军及河西军不得寸进,即便如此,我吐蕃勇士仍可以凭借墩台及地形之利,将陇右军、山南军拒于雪域高原之外。” 顿了顿,公孙说又说道:“此外唐军大炮惧怕夜战以及近战,我吐蕃勇士与之交战,当极力避免在白昼作战,可以在夜间借助地形抵近,然后发动突袭。” 公孙说这狗汉奸还是有点东西的,准确的捕捉到了火器的弱点。 只不过,他的这点东西没有卵用,因为王臣压根没想正面进攻。 且不说凭借地形和墩台能不能挡得住安西军,就算是抵挡住了也没有用,因为王臣会亲自带着龟兹第三军团从羌塘道杀过来。 但是赤松德赞和达札路恭不知道王臣会发疯,所以非常的高兴。 “狗奴!”赤松德赞又踹了公孙说的屁股一脚,很亲昵的笑骂道,“居然真让你想到了破解安西军火炮的法子,大将军,就按着他的法子办!” “遵命。”达札路恭抱遥道,“老臣这便下命令,在象雄到逻些的一路上,所有的险要之处遍筑墩台,并且还要分兵驻守。” “安西军若是想要进攻逻些,就一座山一座山一座墩台一座墩台打过去。” 顿了顿,又说道:“老臣倒要看看,王臣和安西军究竟有多能打?他们究竟能打下几座山几座墩台?” 赤松德赞又说道:“我也会给尚赞摩下达命令,让他在九曲之地到难磨(玉树)之间挑选险要之处多筑墩台,并分兵把守。” 第401章 偷渡羌塘 高原练兵枯燥而又乏味,一年很快过去。 时间来到了建中四年(777)的三月下旬,探马回报说,羌塘高原上已经长出了嫩绿的青草,从荒漠变成了草甸。 还出现了成群结队的野驴、野牛以及羚羊。 即便到了小冰河时期,羌塘也不是真正意义的生命禁区,每年的四到八月都会从荒漠变成高山草甸,并招来藏羚等各种野生动物啃食。 现在的羌塘相比小冰河期,明显要更温暖,植被更茂盛。 只不过,即便是现在的羌塘气候更加温暖,高山草甸的生态也是极其脆弱,不要说是农耕,就是定期放牧都难以承受。 所以方圆几千里渺无人烟,因为没有牧民能在这里生存。 为了横跨三千里羌塘高原,安西军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 为此,王臣召集了李希烈、朱滔、王武俊、田悦等武将前来他的行辕议事,这相当于就是安西大都护府的阁僚会议了。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必须得备足。” “骡马可就地啃食野草,但是我们大勃律军团的一万两千五百名官兵却无法从渺无人烟的羌塘获取口粮,所以官兵的口粮必须得备足。” “按每人每天四合飧计,一万两千五百人每天需五十石。” “羌塘道大约为三千里,按日行五十里计,需要六十日,但若是料敌以宽,按日行三十里计,则需百日,即五千石!” “再宽一倍,按一万石,则需一万头骡马。” “一万头骡马携带干粮,可保证大勃律军团七个月口粮。” “备足了七个月的口粮,即便打不下逻些,也可以回来。” “只是携带大军口粮便需骡马万头,此外还有军械辎重,至少也需一万头,再留出五千头骡马携带料豆,以免骡马找不着野草时应急,当可保无虞。” 看着一众武将围在舆图前讨论得不亦乐乎,王臣直接说:“我备了五万头!” 好家伙,安西大都护就是豪气,在翻倍再翻倍的基础上,又往上翻了一倍,这就已经不是料敌以宽,而是料敌以豪,土豪! 李希烈、朱滔等武将也惊呆了,太阔气了。 区区一个军团一万两千五百人,用得着准备五万头骡马? 更何况,羌塘高原上虽然已经长出了青草,但是那点芽芽够五万头骡马吃?千万别因为骡马无草可食大量饿死,那就成了好心办坏事。 段秀实小声提醒道:“携带五万头骡马的话,草够不够吃?” “五万头骡马集中在一起行军,沿途草甸的草肯定不够吃,每天只是保证五万头骡马的草料就是个艰巨的任务,势必会影响行军的速度。”王臣点头,随即又说道,“但如果分成五部,拉开间距,齐头并进,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分成五部,分头行进?”段秀实闻言当即愣在那里。 只用一个军团横穿三千里羌塘高原就已经够冒险的了,现在居然还要分兵五路,分头横穿羌塘高原?真就不担心吐蕃军得到消息派兵截杀? “不用担心吐蕃军载杀。”王臣哂然道,“没有人会想到我们会走羌塘道。” 段秀实还是非常的谨慎,说道:“大军刚进入羌塘之时,肯定没有人知道,可是一旦深入羌塘深处,甚至快要走出羌塘时,就必然会遇到吐蕃牧民,纵然我骑营加以截杀,也难保杀绝每一个撞见的吐蕃牧民,只要走漏一人,便会报知逻些。” “那也无妨。”王臣道,“如今我安西军与陇右军、河西军、朔方军、山南军摆出五路会攻吐蕃的架势,吐蕃军的防御重心已经完全被吸引到象雄、苏毗以及迷桑(阿坝),留在逻些的军队数量绝不会太多。” “大都护所言极是。”朱滔绝对是王臣麾下的头号迷弟,当即便附和道,“如今吐蕃的数十万大军大多在外围,留守逻些的顶多也就是四个卫戍部,所以即便是发现了我大勃律军团在羌塘高原上的行踪,也是无力派兵截杀。” 顿了顿,朱滔又道:“再退一步,即便吐蕃军派兵截杀,也是自寻死路!” “不错!有我们安西第一步营在,纵然吐蕃赞普四卫戍部齐至又有何惧?”这次发话的是虞候李愿,段秀实便立刻不再吭声。 正所谓,疏不间亲,不要跟李愿对着干。 更何况,李愿的步营也确实当得上安西第一步营的美誉。仦說Ф忟網 去年孽多城的一役,段秀实几乎看傻掉,因为他曾经先后两次跟随高仙芝以及封常清到达小勃律国,知道孽多城有多么的易守难攻。 然而李愿的步营攻打孽多城却只能够用一个成语来形容,就是砍瓜切菜。 “行了,得瑟个甚?”王臣照着李愿的脑袋来了一栗凿,又道,“散会,都各自回去准备吧,明天五更末开拔!” 诸将纷纷散衙而去,段秀实却被叫住了。 “老段,你率于阗第一军团、小勃律军团以及疏勒第一军团去攻打象雄。” 王臣道:“你只要牵制住达札路恭的主力大军即可,不必冒进,但是声势一定要大,不要节省炮弹以及手榴弹。” 尽管这是早就定好的事情,可事到临头,段秀实还是想试着劝一劝王臣。 “大都护,你乃是我们安西六镇的主帅!”段秀实劝道,“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要不还是由末将率领大勃律军团横穿羌塘高原?” 许是怕王臣怀疑他的决心,段秀实又拍着自己胸脯说道:“末将别的不敢保证,但是对大唐的这一腔热血却不是假的,只要末将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竭尽全力率领大勃律军团杀到逻些城下,生擒赤松德赞!” “段都护你误会了。”王臣连忙解释道,“我从未怀疑过你对大唐的忠诚,也绝不怀疑你的用兵之能,只不过,横穿羌塘非我不可。” 的确是非王臣不可,不仅因为他曾经多次横穿羌塘,更因为他敏锐的嗅觉,可在十里外嗅到水的气道,这对于找水有着极大的帮助。 戈壁滩的水源虽然没有沙漠中那么难找,但是也必须小心。 有备无患总是没错,要不然万一出了事,可找不到后悔药。 第402章 灭蕃之战 九曲之地,陇右军大营。 正值夜间,李晟正站在哨塔上观望天象。 不要误会,不是诸葛亮的那种夜观天象,而是故老相传的那种夜观天象,就是通过观察月色以及月晕预测明天天气。 “月色清亮,明天多半是个难得的晴天。”李晟道,“就定在明日发兵吧!” 安南副都护兼陇右节度留后白元光劝道:“大都护,是否遣飞骑与河西军、朔方军及山南军约定一个确切发兵日期?” 其余诸将也纷纷出言附和。尛說Φ紋網 “是啊大帅,人多则势众哪。” “约定一个确切的出兵日期,便可以四路大军齐出。” “四路大军齐出,必可令苏毗如及迷桑部之吐蕃守军陷入首尾难顾之境地,要想击破之也就会变得更加容易。” “不必多此一举。”李晟却摇了摇头说道,“九曲之地距离星宿川、松州足有千里,而且道路还崎岖难行,快马来回至少也需要十余日,再说了,去年圣人便与各镇约定好了,今年三月下旬至四月上旬可自行择日,就明日发兵!” 见李晟决心已定,一众部将也不再出声反对。 对这场即将爆发的灭蕃之战,众将颇有信心。 …… 有信心的不只是李晟还有陇右军的一众部将。 远在长安的李适,还有政事堂的一众宰相同样对这场灭蕃大战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已经挂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头衔的兵部尚书卢杞正指着屏风上的大唐全域舆图向李适还有一众同僚讲解。 “所谓狮子博免,亦尽全力。” “面对吐蕃这般的强盛大国,更需拼尽全力。” “此次灭蕃之战,我大唐一共集结了安西军、河西军、朔方军、陇右军及山南军等五路大军,兵总力将近有三十万人马!” “其中安西军四个轻装军团,合共五万大军。” “其中小勃律军团、疏勒第一军团及于阗第一军团将前出象雄,安王则亲率大勃律军团偷渡羌塘道,直插逻些。” 听到这,大堂上立刻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尽管早就知道了王臣的计划,可是当这个计划真的付诸实施时,政事堂的宰相们还是不免有些担心,安王可是拄国之臣,万万不容有失! 众人中,或许只有李适对王臣有绝对的信心。 “诸公大可不必为安王担心,安王生平从来就不打没把握的仗,他既然敢率大勃律军团偷渡羌塘道,就必定有十足信心。”李适摆了摆手,又转头对卢杞说,“你继续。” 卢杞叉手应了声喏,又说道:“此外河西军及朔方军各三个军团,七万余众,将会从星宿川往北翻过闷摩黎山,经野马驿(唐古拉山口),从正北直取逻些。” “陇右军八个军团,共十万人,将从九曲之地往南翻过闷摩黎山,经由难磨(玉树)从正东直插则拉岗(林芝),截断吐蕃赞普南逃之路。” “至于山南军的四个军团五万人,只负责牵制。” 山南军自从在大小金川受挫之后,大唐君臣就直接对他失去信心。 所以这次五路合攻,大唐君臣也不再对崔宁抱有期待,重在参与。 …… 但是山南节度使崔宁显然并不这么认为,他可不想混个重在参与。 崔宁原名崔旰,出身博陵崔氏的卫州房,可以说是一个根正苗红的世家子弟,但如果你以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那可就错了。 崔宁能得到严武赏识,就足以证明他也是有点东西的。 总之,崔宁出身高贵,能力不俗,而且还在西川当了几十年的兵,光是担任西川节度使就已经将近有十年,说他是西川军中钉子户也是毫不为过。 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崔宁是唯一还没有削除的割据藩镇。 河朔三镇、淮西镇和淄青镇都已经平定,只有西川镇还没有解决。 李适和王臣君臣当初之所以没有动崔宁,甚至反而把八大节度使之一的山南节度使给了崔宁,主要是因为西川地理位置独特,一旦逼迫太急的话,崔宁搞不好直接带着西川军投了吐蕃,这样的话整个西川直接就没了,这后果可太严重了。 不过,李适和王臣暂时没动崔宁,并不意味着崔宁就没有危机感。 随着大唐国势逐渐恢复昔日气象,崔宁越来越意识到,继续走藩镇割据老路已经是死路一条,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当一个忠臣。 所以前次对吐蕃用兵,崔宁就十分积极。 崔宁的本意是在平蕃之战中抢一份大功,好将功赎罪。 可偏偏事与愿违,崔宁满心想着在进攻吐蕃的大战中抢一份头功,结果却在上次五路合攻之中吃了一个大亏,当时出兵的五大藩镇,只有崔宁在大小金川吃了一个大败仗,其余四大藩镇全部取得胜利,而且都是大胜。 所以这次,崔宁就变得更加积极。 但有些事,并不是积极性高就行。 四川盆地与青藏高原的连接区域,去过川藏线的都知道有多难走。 许多地方,站在山顶上可以说话,但是走到对面却得走上好几天,而且山中的道路各种崎岖各种险峻,要是吐蕃军派兵驻守,真的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正因为这,十全老人的大军才会在大小金川吃那么大亏。 崔宁险然犯了十全老人同样的错。 按理来说,崔宁不该犯这种错误,因为他在西川多年,熟悉地形。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崔宁急了,他急着想要抢头功,为此不惜让羌兵送人头,就是驱使山南军中的羌兵向遍布迷桑(阿坝)的吐蕃军的城堡墩台发起猛攻。 羌兵刚开始时还十分配合,但是随着伤亡数字的增加,心态逐渐开始发生变化,我们当初舍弃吐蕃投奔大唐,是为了过上美好的生活,结果就这? 于是在一天深夜,弥药羌渠帅白对蓬带兵袭击了崔宁的中军大营。 崔宁猝不及防之下被叛乱的羌兵割了首级,四个军团也折损大半,五万大军仅只剩下不足万人仓皇逃回松州。 第403章 此战必胜 迷桑(阿坝)大捷的消息传到逻些,极大的提振了吐蕃君臣的信心。 赤松德赞对公孙说变得更加的信任,遇到有疑难问题甚至不问大相,而是直接问公孙说这个从达札路恭身边讨来的近侍。 公孙说自己也是十分的得意,觉得自己的人生价值终于得到了体现。 当年在长安时,他只是军器监一个小小的监丞,即便是工作最努力,而且在监丞位置上干出了漂亮的成绩,可是因为出身不高,所以一直都没有办法向上升迁。 但是来到吐蕃,他的一身本事终于得到了展现,他要让大唐君臣后悔。 “赞普,事实证明遍筑城堡墩台的策略是行之有效的。”公孙说笑着说,“大唐山南军的内讧以及崩溃就是个明显的例证,接下来就该轮到陇右军、河西军、朔方军及安西军,唐军欲攻入雪域高原注定是痴心妄想。” 公孙说并没有夸大其辞,他的判断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之后的两个月,不断有捷报从象雄、苏毗及西川传来,大唐的安西军被达札路恭的上勇部主力牢牢的挡在象雄境内,而河西军、朔方军也被中勇部主力挡在苏毗的悉诺罗驿,即便是兵力最雄厚的李晟陇右军,也被下勇部主力牢牢挡在拉里岗(昌都附近)。 最让赤松德赞感到惊喜的是,是尚绮心率领的下勇部偏师,不仅夺回了整个迷桑,甚至还反过来杀入松州,整个战局正在向着有利于吐蕃的方向发展。 公孙说十分笃定的说道:“五路唐军之中的山南军已经溃败,剩下四路虽然暂时还没有溃败,但是也不会坚持太久,纵然他们适应了高原的天气也没用,因为进入雪域高原的崎岖山道将成为唐军最大的敌人。” “最多再过两个月左右,唐军携带的粮草辎重就会消耗殆尽。”小說中文網 “彼时唐军若及时撤走,尚可保全,若是贪战不肯撤离高原,等到大雪封山之时,他们就会全部葬身雪域高原之上!” 顿了顿,公孙说又说道:“此次大战,我吐蕃帝国是必胜的!” 听到这,整个大殿里的吐蕃文武都是欢声雷动,他们虽然很不喜欢眼前这个汉人,却又承认这个汉人很会鼓舞人心,而且说的话也有依据。 至少在这一刻,吐蕃众臣都认为吐蕃必定胜出。 可不知为什么,赤松德赞的内心却始终感到一等隐隐的不安。 赤松德赞之所以会不安,是因为他在大斗拔谷跟王臣交过手,所以他很清楚王臣是个什么样的对手,这家伙除了战阵指挥很厉害,各种阴谋诡计也是层出不穷,在大斗拔谷,就完全没人预想到王臣竟然会突袭他的设在山腰的王旗。 所以这次大战,他总觉得王臣不只有这点手段。 安西军真就只来了五万?真被挡在了象雄境内? 想到这,赤松德赞就忍不住问公孙说:“公孙说,你说王臣会不会已经跟天竺的波罗王朝结成同盟,然后借道天竺从山南方向朝我发动偷袭?” “什么?”盆达延赞松、乞力热藏等吐蕃大臣顿时愣在那里。 赤松德赞说的这种情况他们压根就没有想过,但是仔细想想,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如果大唐真跟波罗王朝结成同盟,借道天竺偷袭山南似乎更加的方便,因为从天竺借道的绝对距离虽然更远,但是中间大部份路程都可以从天竺获得充足的补给,甚至过了墨脱之后,也可以从雅隆河谷获得充足补给。 而比这个更加麻烦的是,吐蕃军在山南方向并没有部署重兵。 所以说,如果安西军真的借道波罗王朝从山南方向发起突袭,整个吐蕃的防御体系就会顷刻间崩溃,安西军就极有可能直接打到逻些城下。 然而公孙说却自信的说:“赞普放心,王臣不会与天竺结盟,安西军也不会借道波罗王朝突袭山南。” 顿了顿,公孙说又说道:“退一万步,即便王臣真的与天竺结盟,即便安西军真的借道波罗王朝突袭山南,也无妨,因为天竺之气候炎热,安西气候却凉爽,安西军由凉爽之地骤入极热之地,必定水土不服从而大量患病,一如当年曹魏兵败于荆襄!” “不错,这话倒是在理。”赤松德赞心中最后的一丝忧虑也被打消。 盆达延赞松、乞力热藏、论泣藏等吐蕃大臣也再一次变得信心十足。 …… 相比之下,长安这边则弥漫着悲观失望的情绪。 皇帝和政事堂的宰相是怎么想的暂时不得而知,但是市井里坊之间提及这场大战,却是一片哀声叹气,仿佛四路大军随时都可能土崩瓦解。 为了招揽生意,平康坊的姑娘们这几月也都在讨论灭蕃大战。 平康坊姑娘的讨论又引来了诸多公子书生以及留学生的讨论。 此时在平康坊南曲柳三家喝酒的几位国子监生就正在热烈的争论灭蕃之战。 “安西军、河西军、朔方军及陇右军尽皆遇阻,而且眼下已经是六月下旬,等到九月之后高原的气温就会骤降,粮草的转运将会极其困难,这也就是说,留给我大唐的时间已经只剩下两个多月,事急矣!” “崔兄该不会以为,我大唐仍有取胜的机会吧。” “卢兄说的对,此次灭蕃大战,大唐已然输定。” “我早就说过,就不该上高原,就应该以引蛇出洞之计将吐蕃军引出高原,到平地河谷之中与之交战厮杀,则我大唐必胜。” “荒谬,你说出洞吐蕃就出洞?诚然小儿呓语。” “安王既然定下五路会攻之策,此战定然就是必胜的。” “杜二,别以为你替安王说几句好话,就有机会去大食修史。” “我坚信大唐将赢得灭蕃之战,并非是替安王说好话,更不是为了去大食。” 一名年约二十出头的国子监生站起身哂然说道:“何况,我早就已经取得了前往大食国修史的资格,不日就要动身去安西。” 说完一拂衣袖,国子监生便洒然而去。 只留下一群国子监生满脸的艳羡之色。 第404章 国运之战 看到一众国子监生一脸艳羡的样子,旁边侍酒的一个小丫鬟忍不住小声问另外一个年纪稍长的丫鬟道:“去大食修史真这般诱人?为何几位公子都是一脸羡慕的样子。” “你竟不知?”年纪稍长的丫鬟先是一愣,随即又说道,“也是,你刚来,所以不知去大食意味着什么。” 稍稍一停顿,又道:“这么跟你说吧,第一批去大食修史的国子监生已经回到长安,当初去大食的时候,一个一个全都是穷措大,来平康坊消遣只敢去北曲,可是此番回长安,一个个就敢来南曲,而且常常都是一掷百金。” “一掷百金?”小丫鬟两只美目冒星星,“身家竟然变得如此殷厚?” “何止是身家殷实。”大丫鬟轻叹一声说,“还带了不少胡姬回长安,每日招摇过市,不知羡煞了多少个穷措大。”小說中文網 在酒桌之上,那几位国子监生也有些感慨。 “此番去大食修史,杜二眼见得就要发达了。” “也不知道这杜二走了什么狗屎运,竟有机会去大食。” “你说这大食国也是怪,偌大个国家竟然还要我们大唐派学生去给他们修史。” “修个史算得什么?我听我师兄说,大食国的历法都乱得很,还不如当初大月氏从我们大汉带过去的历法精准,所以还得连带着给他们编篡历法。” “还要编篡历法啊,怪不得酬劳如此丰厚,还送胡姬。” “诸位也不要失望,仍然还有机会,我听说不只大食,拂菻甚至泰西诸国也已经遣使者前来长安,请求我大唐派学生去给他们修史书并编篡历法。” “竟有此事?那我得赶紧回去温书,此番不可再错失良机。” “崔兄稍等,同去,我也与你一并回去温书,这酒不喝了。” “算了,那我们也一并回去温书吧,喝酒任何时候都可以。” 当下一众国子监生就急匆匆的离开,而且一个大子都没有给。 柳三姑娘倒也没有强索银钱,只是轻啐一口,一帮子穷措大。 自古以来,书生和姐儿都是一体的,一个卖弄文笔哄抬批价,一个则拿身子酬谢书生捧场,遇到英俊潇洒的书生甚至还会倒贴。 …… 在书生和姐儿口中天大的事,在宰相的眼中却只是小事一桩。 在政事堂一众宰相信的眼中,派几百个国子监生前往大食国、拂菻国甚至于泰西诸国帮助修史这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要不是王臣说此事有助于弘扬华夏文化,确立华夏文明在人类历史中的主导地位,他们根本就不屑于去做。 最后王缙一锤定音:“那就按照大食国的旧例,也往拂菻派五百学生,协助他们修史同时比照大衍历编篡历法,不过历法名称不可以擅改。” 王缙目光转向董休,又问道:“董公,唐蕃战场又有新消息?” “没有。”董休摇了摇头说道,“安西军主力仍旧在象雄国与达札路恭大军对峙,陇右军主力则在拉里岗与尚赞摩大军对峙,还有河西军、朔方军也在野马驿与尚野息对峙,山南军的几个新编军团也都已经赶到松州,稳住了战线。” 颜真卿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问道:“董公你与我等说实话,安西军、陇右军、河西军及朔方军皆配备了大炮,他们是真的没有能力击破当面的吐蕃军,还是只是为了将吐蕃主力吸引在外围,为安王奇袭逻些创造机会?” 董休道:“两者皆有,不过后者为主。” 顿了顿,董休又说道:“若是不惜代价发起猛攻,则安西军、陇右军、河西军以及朔方军皆有能力击溃当面之敌,不过这样一来,吐蕃三勇部之溃兵便齐聚逻些,安王殿下和大勃律军团即便偷渡羌塘成功,也将毫无意义。” “那就好。”颜真卿闻言长出了一口气。 崔祐甫等人悬着心的也落回到了肚子里。 他们是真的害怕大唐输掉这场国运之战。 常衮目光转向西北方,幽幽说道:“从安王殿下率领大勃律军团发兵,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差不多也该走出羌塘了吧?” …… “将军,湖对岸好像有吐蕃牧民!”负责探路的斥候骑兵放下望远镜。 “在哪?”高玄泰则举起望远镜,一边调整焦距一边搜索湖对岸草甸。 作为大勃律军团前锋,骑营担负的任务除了侦察预警之外,还要负责猎杀一路上遇到的吐蕃牧民,以免走漏风声。 羌塘高原上虽然没有常住的牧民,但是仍有吐蕃牧民会把这里当成夏季牧场,在每天夏天驱赶牛羊前来羌塘放牧。 当然,为了安全起见,不会深入。 吐蕃牧民只会在羌塘的边缘放牧。 大约从半个月前开始,当大勃律军团穿过了大半个羌塘高原之后,就开始时不时的遇到小股牧民,直到今天为止,骑营已经猎杀了不下三百帐的牧民,抢了上万头牛羊,所以最近这半个月,大勃律军团的伙食好得很。 而且,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走漏一个吐蕃牧民。 这其中望远镜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因为望远镜,骑营的斥候骑兵总是可以抢先发现放牧的牧民,再然后从两翼悄悄实施包抄。 等到吐蕃牧民发现时,一切都晚了。 很快,高玄泰就发现了湖对岸的牧民。 大约有二十余顶毡包,两三千头牛羊。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有二十多个吐蕃桂勇加七八十个奴从。 而且因为距离足够远,对面的吐蕃牧民明显没有发现他们,依然还在湖对岸的草甸上悠闲的放牧,还有炊烟袅袅,竟然正在做饭。 高玄泰的嘴角便立刻绽露出一抹狞笑。 “传我的命令,一团包抄左翼,二团包抄右翼。” “三团还有四团向更远处包抄,确保不要走漏了哪怕一个!” 高玄泰的命令很快就传达下去,接到命令之后,正在后方山谷中隐蔽待命的四个团八百骑兵立刻兵分四路,悄然迂回过去。 第405章 近在咫尺 “咻!”伴随着一声尖啸,一支拇指粗的三棱破甲箭闪电般射出。 随即,这支三棱破甲箭就从前方三十步开外那个牧民的背心贯入,锋利的箭簇像是剖开纸片般剖开了牧民身上的裘袍,直接贯穿身体。 遭此重创,吐蕃牧民立刻从马背上摔下来。 不过,高玄泰并没有因为吐蕃牧民落马就疏忽大意。 催马来到吐蕃牧民的身边,接着挽弓搭箭,照着吐蕃牧民心口又补了一箭,确定吐蕃牧民并不是装死,才肯催马离开。 回到湖边,只见二十余顶毡包已经全部被掀翻在地。 近百具吐蕃牧民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营地的边上。 除此之外,还有大约百余个吐蕃妇孺被集中了起来。 这些吐蕃妇孺正用或麻木、或恐惧的眼神看着他们。 “都带走!牛羊一并带走!”高玄泰这不是心慈手软,而只是按规矩行事。 雪域高原上的规矩和草原上的规矩差不多,当一个部落征服另外一个部落,被征服部落的所有壮丁通常会被屠戮殆尽,妇孺沦为奴隶。 而且雪域高原上的妇孺已经适应这种做法。 所以高玄泰留下这些妇孺,他们并不会逃跑。 高玄泰带着妇孺和牛羊来到王臣的大帐前时,王臣刚刚烤好了一头藏羚羊,正准备享用今晚这顿大餐,还撒了胡椒粉。 “高虞候你来得正是时候。”王臣笑道,“一起吃点?” “既然是安王相邀,末将可就不客气了。”高玄泰当即一屁股坐到篝火堆边。 王臣拿匕首切了条羊腿给高玄泰,又道:“你这是又灭了一个吐蕃牧民营地?” 高玄泰轻嗯了一声,一边撕咬羚羊腿肉,一边说道:“干掉七八十个吐蕃牧民,还抢了一百多个妇孺和两千多头牛羊。” “又抢了一百多个妇孺和两千多头牛羊?”王臣道,“我算算啊,到今天为止,你们骑营已经抓了四千多妇孺和十万余头牛羊了吧?” “四千两百多妇孺加十万五千多头牛羊。”高玄泰难掩嘴角笑意。 按照王臣定下的奖励规矩,各营在战争中的缴获包括牛羊及妇孺,一半上交都护府交大都护统一调配,另一半妇孺牛羊则归属各营。 也就是说,骑营两千将士,每人能分到一个妇孺加二十五头牛羊。尐説φ呅蛧 所以即便是现在打道回府,他们骑营也不至于白走这一趟羌塘道。 当然现在打道回府是不可能打道回府的,逻些都已经近在咫尺了。 说逻些已经近在咫尺那肯定是言过其实,但是距离确实已经不远。 王臣一边啃食羊腿,一边让安狗儿拿出舆图摊在地上,然后跟李愿、高玄泰等几个部将对着舆图比划了好半天,终于得出结论,这里是囊巴附近。 “贡嘎。”王臣目光转向不远处一个府兵,“囊巴距离逻些还有多远?” 名叫贡嘎的府兵是吐蕃人,还是在大斗拔谷之战中被安西军俘虏的,这之后便沦为了安西军的奴仆,再然后因为在罗布淖尔之战中救了他的主人得以脱了奴籍,之后便成为龟兹镇的一名府兵,加入了龟兹军团。 像贡嘎这样的吐蕃兵在龟兹军团还有不少。 这一次偷渡羌塘道,王臣把这些吐蕃兵全都带了过来。 这其实学的霍去病,当年霍去病去漠北打匈奴也是找匈奴人当向导。 贡嘎乃是吐蕃四卫戍部中西卫的一名奴从,身为奴从,战时要出征,平时则要替桂勇放牧,西卫的牧场就在逻些西边。 贡嘎还真就来过囊巴附近。 当下贡嘎叉手一揖回答道:“大约有四百里。” “只剩四百里了么……”王臣话音忽然顿住,再转头看向东方夜空。 高玄泰、李愿、王佖等人纷纷跟着往东边看,然后就很吃惊的看到,东方的夜空之下居然燃起了一堆烽火! “烽火?烽火!”诸将愣住。 李愿则大怒道:“老高,你是干什么吃的?” “这个……”高玄泰额头上顿时沁出冷汗。 军制改革之后,俸禄没有了,但是战场上的缴获可以得一半,打了胜仗还有赏赐,但是相应的,犯了错误也会受到严惩。 要是因为他们骑营的疏忽大意让逻些的吐蕃军提前得到消息,并且做好充分准备,进而导致大勃律军团对逻些突袭失败,即便杀了他高玄泰也难以赎罪。 不过高玄泰也是够硬气,连一句辩解都没有,错了就是错了。 但是王臣知道这事多半跟骑营没有太大关系,应该是赶巧了。 吐蕃山南虽然也有骏马,但是羌塘牧民放牧的却都是矮脚马,这些矮脚马不仅爆发力远不如骑营的康居马,耐力也不足,所以一旦发现,就不可能跑掉。 前方点燃烽火的吐蕃人多半是当时正好外出因而躲过了一劫。 这种事情属于小概率事件,或者说不可抗力,并非骑营疏忽。 “高将军不必在意,此事并非你们骑营疏忽。”王臣摆了摆手,又接着说,“传令,二营三营辎重营以及炮营立刻向一营和骑营方向靠拢。” 高玄泰还是感到十分愧疚,也想要将功补过,当即主动请缨道:“大都护,为了不给逻些的吐蕃军准备的时间,末将请求率领骑营昼夜兼程,直取逻些城!此行或许不足以阻止附近的吐蕃军退入逻些城,但是至少可以让在外放牧的牧民以及牛羊来不及进城!” “大可不必。”王臣却有些不以为然,“此地离逻些不过四百里,急行军四日即至,区区四天时间,吐蕃君臣恐怕收拢不了多少壮丁及牛羊,所以不用着急。” 一顿,王臣又说道:“骑营和一营今晚饱餐一顿,明早四更初开拔!” “喏!”骑营虞候高玄泰和一营虞候李愿齐声应喏,随即各自返回所部营地。 目送高玄泰和李愿的身影走远,王臣目光转向东方,幽幽说道:“赤松德赞,我们很快又要见面了,不知道这次你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呵。” 第406章 他来了! 赤松德赞惊叫一声,从卧榻上猛然坐起。 在旁伺寝的蔡邦妃玛杰东噶也跟着惊醒,急起身察看时,只见赤松德赞正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西方暗沉沉的天际,脸上尽是惊恐之色。 当下蔡邦妃柔声问:“赞普可是做噩梦了?” “不,不是做噩梦。”赤松德赞咽了口唾沫,梦呓似的说道,“他来了,他来了!” “他来了?”蔡邦妃看了看空旷无人的寝宫,再看了眼窗外的夜空,茫然问道,“他是谁?是谁来了?” “王臣!是他!是王臣!”赤松德赞惶然说道,“我看见他了,他带着安西军从信图河谷杀过来了,他带兵杀过来了,就快杀到逻些城下了!” 蔡邦妃顿时间一脸无语,还说没有做噩梦,信图河谷有大将军达札路恭率领上勇部的十五万大军镇守,王臣和安西军怎么可能打过来? 然而赤松德赞却已经没有睡意,当即披衣起床。 蔡邦妃正要上前劝阻时,寝宫外突然喧嚣起来。 仿佛有人在高喊有烽火,烽火?真有烽火示警? 蔡邦妃不由得吃了一惊,赤松德赞更是迅即冲出寝宫来到外面望楼。 红山宫修筑于红山之上,红山又是逻些河谷中的一个制高点,所以站在红山宫的望楼可以很清楚的看见西侧的烽火。 “烽火起于西陲,真是安西军!” “也有可能是某处牧场遭遇狼群袭击,举火求援。” “不可能,牧民遇险求救按律只会燃起一堆烽火,可现在却是两堆,不,是三堆!” 就在赤松德赞说话之间,前方夜空下先是燃起第二堆烽火,紧接着又燃起第三堆。 蔡邦妃一下子就沉默了,吐蕃自从松赞干布时代建立烽火传讯制度,遇到什么险情燃起什么样的烽火都有严格规定。 遭遇野兽袭击举一堆烽火。 遭遇万人以下敌军袭击,举两堆烽火。 只有遭遇万人以上敌军袭击时,才允许举三堆烽火。 这个时候,整个红山宫的扈从和女奴都已经被惊动,纷纷点起宫灯,座落在红山上的整个红山宫便立刻被点缀得金碧辉煌。 不得不说,松赞干布造的红山宫真是高原上的杰作。 再接着整个逻些城的吐蕃官员和吐蕃桂勇也被惊动。 盆达延赞松、乞力热藏、尚泣藏等吐蕃大相纷纷来到红山宫议事堂。 然后更加确切的消息也传过来,烽火是从叶如的领地囊巴传过来的,囊巴因为处于羌塘高原的边缘地区,人迹罕至,只有夏季时牧民才会进入囊巴附近去放牧,因为担心遭受狼群的袭击,所以才设了烽火台,以便遭遇危险时举火求救。 “这不可能!羌塘高原方圆三千里渺无人烟,安西军怎么可能穿越?” 听说安西军出现在囊巴,刚刚还在嚷嚷着是安西军杀过来的赤松德赞却反而不相信,安西军怎么可能从羌塘杀过来? 盆达延赞松等一众大相也是面面相觑。 安西军从羌塘高原偷渡过来,这确实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因为在盆达延赞松等大相甚至每个吐蕃人的认知中,羌塘高原就是生命禁区,趁夏季长草之时在羌塘高原外围放下牧还是可以的,但是谁要是敢贸然深入羌塘高原深处,那必定是十死无生,没有人可以活着走出羌塘高原。 活跃在羌塘高原上的野兽以及恶劣的天气还在其次,最大的威胁是找不到水! 羌塘高原是一片巨大的戈壁,方圆三千里的戈壁滩内确实散落着大量的湖泊,但是湖泊与湖泊之间的间隔通常都非常远,很难找。 湖泊难找也就罢了,关键还是咸水湖。 十个湖泊中顶多也就出现一个淡水湖。 所以误入了羌塘高原的牧民,最后只能是活活渴死。 所以不光赤松德赞,盆达延赞松等几个大相也不相信安西军能偷渡羌塘高原。 这时候,赤松德赞的母妃那囊氏说道:“不管唐军有没有可能从羌塘偷渡过来,既然囊巴方向燃起了三堆烽火,就必须早做防备!” “王太后所言极是。”盆达延赞松几个大相纷纷附和。 但是具体如何应对,几个大相却出现严重的意见分歧。 主战派或者说强硬派认为该主动出击,命令四卫戍部的一个或者两个主动迎击,将唐军挡在远离逻些的纳木措。 原因也是非常简单,因为过了纳木措,就是逻些河谷的精华区域,有大片良田。 一旦让安西军深入逻些河谷,毁坏了正在抽穗的青稞,今年就必定会颗粒无收。 逻些河谷的几十万亩良田若颗粒无收,就必定会给吐蕃造成粮荒,饿死无数人! 但是也有几个大相认为安西军太凶悍,主动出击不啻于羊入虎口,到时候不仅保不住逻些河谷的几十万亩青稞,还会把前往迎击的卫戍部搭进去。 几个大相分为两派,开始激烈的争吵,赤松德赞居然都压不下去。 自从大斗拔谷吃到败仗之后,赤松德赞的威信就遭到严重的削弱,在朝堂议政时遭受大相质疑甚至反对已经是司空见惯。 最后还是太后那囊氏一锤定音。 “都别吵了!”那囊氏芒保杰登沉声道,“眼下敌情不明,留然出击非智者所为,所以还是需着眼于固定,可一边遣探马前往囊巴方向刺探,一边将城外村庄的桂庸、妇孺、牛羊及粮食尽数收入逻些城内,尽快做好坚壁清野之准备!” 那囊氏的势力还是十分庞大的,几位大相也不敢不服从。 于是乎,整个逻些城甚至整个逻些河谷很快就骚动起来。 只不过,要想在短时间内将散居在方圆几百里内的桂庸、妇孺、牛羊以及粮食全部都收进逻些城内,是绝对不可能办到的。 四天后,当安西军自上游方向杀入逻些河谷时,整个逻些河谷仍旧遍布着来自附近村镇的吐蕃桂庸、妇孺、牛羊及牛马车,一片兵荒混乱。 安西军的出现,越发加剧了逻些河谷中的混乱。 一时间,到处都是妇孺的哭喊及牛羊的叫唤声。 第407章 金珠玛米 顺着堆龙曲河谷一路向下,抵达堆龙曲河与逻些河交汇处时,便可以远远的看见座落在红山上的布达拉宫,哦,不对,是红山宫,这个时候还叫红山宫。 穿越羌塘高原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容易,但也没有想象中艰难。仦說Ф忟網 对个体或者小队人马而言,即便带足给养,穿越方圆三千里渺无人烟的羌塘高原仍然是巨大的挑战,因为对个体又或者小队人马而言,除了极寒天气导致的失温以及找不到淡水导致的脱水外,还有可能遭受熊甚至狼群的袭击。 但是对成千上万的大队人马而言,熊还有狼群就只是一块肉。 有王臣这个熊人在,寻找淡水也不成问题,因为羌塘高原上遍布着咸水湖,只要找到了咸水湖就能够获得淡水。 所以说,对大勃律军团的唯一威胁就是极寒天气导致的失温。 为此王臣也是做足了准备,不仅将大勃律军团的甲胄全部换成一色的棉甲,而且还给每名官兵配备了一床棉被、一块毛毡外加棉大衣,每个火除了标配的牛皮帐蓬外,还增配了一顶棉布帐蓬,可以叠起来使用,保暖效果更佳。 这之外,王臣还准备了大量的高度数烧酒。 高度烧酒不仅可以直接饮用御寒,极寒时刻还可以生火取暖。 因为王臣准备充分,所以这一路上也是有惊无险,唯一称得上惊险的恐怕就是在翻越唐古拉山口时,天上突然之间降下暴雪。 在海拔五千多米的山口遭遇暴雪,真不是开玩笑。 所幸王臣拥有很丰富的户外经验,在暴雪还没有落下来之前,就已经通过天色以及云层准确的预见到这场灾难,因而只跟这场暴雪擦了个边,即便如此,当晚宿营时,还是出现了不少的冻伤,有官兵永远失去了脚掌。 但好在,非战斗减员伤亡并不多,不至于影响军团的战斗力。 但是骡马冻死不少,大军开拔时的五万多头骡马,已经只剩下不足两万头。 不过从羌塘高原下来之后,尤其是进入海拔三千六百多米的堆龙曲河谷后,大勃律军团的身体状况就逐渐恢复,随军郎中的工作都轻松许多。 看着云开雾散的碧蓝天空,王臣忍不住贪婪的嗅了一口空气。 都说青藏高原能洗涤心灵,这话是真的,当然了,能洗涤人心灵的绝不是高原的苯教或者佛教文化,无论是把少女泡制成为人皮唐卡的苯教,还是诱导信徒千里迢迢磕长头去大昭寺捐献仅有的微薄财产的佛教,都是人类文明的耻辱。 青藏高原真正能洗涤人心灵是那美丽的自然风光。 那种与天空的无限的亲近,是其他地方所没有的。 再低头,王臣就看到了河谷中成片成片的青稞地。 还有扶老携幼,挑着家当,步履蹒跚,正在向着逻些逃难的吐蕃牧民。 只见这些牧民大多都是瘦骨嶙峋,脸色也是黎黑,干枯得就像是树皮,眉宇之间的表情也是麻木的,显然,这些全都是奴从。 因为绝大部分牧民身上甚至还带着枷锁以及脚镣。 看到顺着堆龙曲河谷漫山遍野的开下来的安西军,正向逻些逃难的吐蕃奴从便纷纷停下脚步,眼神木然的看着这些不速之客。 王臣对这些牧民没有任何的仇恨,甚至有些同情。 因为根据后世的基因溯源,吐蕃先民跟中原的汉族先民其实同宗同源,两者的血缘关系甚至比漠北的匈奴、突厥等游牧民族更近。 所以说,这些吐蕃牧民都是他的同胞。 只不过,在大勃律军团全体官兵眼中,这些吐蕃牧民却全都是战利品。 按规定,在抓住了这些吐蕃牧民之后,一半上交给大都护府统一分配,剩下一半则归各营自行平分,这些可都是即将到手的奴仆。 “姐夫?”李愿兴奋之下,又忘记了要称呼职务。 王臣这次没有再纠正李愿,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吐蕃跟突厥、回纥这种游牧部落联盟有很大区别,突厥、回纥这种游牧部落是真正意义上的有奶便是娘,所以只要给予他们好处,很容易就能分化,加以碎片化。 但是吐蕃也已经进入农耕时代,而且苯教和佛教在卫藏大地的渗透或者说洗脑控制,要比萨满教之类的原始宗教强大得多。 所以,攻灭吐蕃之后的治理将会成为一个大问题。 一味靠武力,那肯定是不行的,必须辅之以怀柔。 目光扫过吐蕃奴从身上的枷锁和脚镣,王臣有了个想法。 “传我的命令,打开枷锁脚镣,恢复他们的自由。”王臣下令道。 “啥?”李愿、高玄泰等一众部将都是一脸茫然,打开枷锁脚镣?这是做甚? “没有听见吗?打开枷锁脚镣。”王臣的语调陡然间升高,“恢复他们的自由,快点!” 李愿、高玄泰、王佖、杜岳等部将这才如梦方醒,赶紧给各自麾下的部队下达命令。 军令很快就传达下去,安西军忠实的执行了命令,纷纷用暴力撬开吐蕃奴从身上的枷锁以及脚镣,成千上万的吐蕃奴从及妇孺相继恢复由由。 刚开始的时候,吐蕃奴从和妇孺还显得有些畏惧。 但是随着撬开的枷锁和脚镣越来越多,随着恢复自由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些吐蕃奴从和妇孺终于反应过来,这支军队好像不是来伤害他们的,而是来解救他们的。 忽然间,便有一个年长的吐蕃奴从匍匐在了地上,口中虔诚的高喊着:“金珠玛米!” 紧接着,更多的吐蕃奴从还有妇孺跟着匍匐在地,纷纷跟着虔诚高呼:“金珠玛米!金珠玛米!金珠玛米!” 听到这,王臣顿时有些神情恍惚,仿佛时空交错。 上一世,他也曾看见藏民虔诚的高喊:金珠玛米。 他也知道藏语中金珠玛米的意思:打开枷锁的兵。 或许这些吐蕃奴从以及妇孺只是单纯的表示感激,但是对于王臣而言,自己麾下的军队能被称为金珠玛米,仍旧让他感到受宠若惊,过誉了。 第408章 兵临逻些 吐蕃君臣已经接受了安西军偷渡羌塘的事实。 残酷的事实摆在那,你不相信也只能够相信。 自堆龙曲河跟逻些河交汇处响起的巨大声浪,很快就惊动了站在红山宫上极目瞭望的吐蕃君臣,还有两个后妃。 后宫在吐蕃素来占据重要地位。 “那些贱奴在做什么?”那囊太后神情震怒。 盆达延赞松、论泣藏等吐蕃大相都不敢吱声。 尽管赤松德赞已经亲政多年,甚至还在政斗中干翻了辅臣大相玛祥仲巴杰,但是那囊太后在吐蕃政坛中仍然是超然存在,谁都不敢小觑。 那囊太后的强大不仅在于她本人的阴狠手段,更在于他身后站着的那囊氏。 只有蔡邦妃无视那囊太后的威严,哂然说道:“那些贱奴好像在喊金珠玛米。” “金珠玛米?”那囊太后脸色变得越发难堪,“这些贱民,当真是活腻歪了!” 那囊太后芒保杰登确实有生气的理由,因为这些牧民大多都是那囊氏的奴从,现在这些奴从匍匐在地上,对着唐军高喊金珠玛米,就是在打那囊氏脸。 公孙说劝道:“太后不必在意,这不过是安西军的怀柔手段。” “怀柔手段?”那囊太后确实很聪明,闻言一下就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唐军已经在为将来做打算?他们就这么自信一定能攻下逻些?灭了我吐蕃?” “啊?”公孙说闻言先是一愣,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然埋了个大坑。 等到反应过来之后,公孙说一骨碌就跪倒在地,惶然解释道:“请王太后恕罪,小人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并无……” “行了,不必解释,我也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那囊太后道,“我的意思是说,唐军竟然如此狂妄,仗还没打,竟然就开始考虑善后事宜。” 从那囊太后的立场,安西军确实有些过于狂妄,简直狂到没边。 但是赤松德赞不觉得王臣狂妄,嗫嗫嚅嚅着说道:“启禀母后,王臣并非狂妄,而是他真的有能力攻陷逻些城,他真的能……” “给我闭嘴!”那囊太后再也压不住对赤松德赞的失望和愤怒,“你看看你现在,哪里还像个赞普的样子?不过是万余唐军,就把你吓成这样?你真不配当松赞干普的子孙,你父王尺带珠丹若是泉下有知,也一定会对你失望透顶!” 赤松德赞遭到训斥也没有回嘴,只是耷拉下脑袋。 说到底,赤松德赞就算不上一个雄才大略的赞普,他在位时吐蕃之所以最强盛,只是赶上了好时候,而不是他有多么出色。 在现在这条世界线,赤松德赞更是在陇右和大斗拔谷迭遭败绩,尤其是大斗拔谷一战不仅被王臣一箭射成重伤,更把他的雄心壮志也打没掉,返回逻些后就变得意志消沉,再也没有之前的那般壮志豪情。 “废物,真是没用。”看到赤松德赞耷拉着脑袋,那囊太后顿时变得越发生气,索性也懒得再赤松德赞的意见,直接下令,“拉巴多杰何在?” 西卫东本拉巴多杰上前一步道:“禀太后,末将在此!” 那囊太后轻嗯了一声,又说道:“我命你率领西卫出城迎击!” “遵命!”拉巴多杰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赤松德赞,就转身匆匆下了红山宫。 公孙说有心想要劝说那整太后,不要让西卫主动出击,因为那么做就是在送死。 可是话都到了嘴边却又咽回去,因为公孙说担心又会惹怒那囊太后,这次他要是再惹怒了那囊太后,恐怕就没有那么好运,搞不好就会丢了老命。 再者说,若能牺牲一个卫戍部换取那囊太后重视,也值。 那囊太后则又让驻节大昭寺的莲花生大士作法护持西卫戍部。 不一会,西卫戍部的一万多桂庸就从逻些城的西门浩浩荡荡的开出。 拉巴多杰知道那囊太后的意思,就是趁安西军远来疲惫,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在排兵布阵之时,拉巴多杰摆了个中规中矩的斜阵,中间是八千奴从步卒外加少量桂勇督战队,左右两翼则是西卫的两千名桂勇。 拉巴多杰的意图就是,先用中间的奴从消耗疲惫安西军。 等到安西军的体力消耗殆尽时,再动两翼桂勇收割战果。 当然了,如果安西军不肯主动进攻,就让奴从主动出击,冲击冲乱安西军阵形,然后出动两翼的桂勇去收割战果。 其他的,拉巴多杰也没有想那么多,反正就是见招拆招。 但好在,安西军没有让他失望,看到吐蕃军排好了阵形,安西军便立刻针锋相对的跟着摆好了阵形,而且阵形也是差不多,也是步兵在中骑兵在侧。 只不过,安西军在步骑的中间,好像还有数百骆驼骑兵。 看到安西军步骑缝隙中的骆驼骑兵,拉巴多杰便不免有些心中打鼓。 八年前大斗拔谷一战,他们四卫戍部可是吃过这种骆驼骑兵的大亏。 骆驼骑兵就不是骑兵,它们背上驮着的是一门门能够在千步外把人轰碎的大炮。 再还有,安西军的步兵不像吐蕃军排列成一个密集方阵,而是摆出了三个横阵,或者说不能叫横阵,只能叫线阵。 每个线阵有两千多人,分前后三列。 这个阵形给人一种极其单薄的感觉。 即便四个线阵部署成前后四个梯队,仍然给人一种一冲就垮的感觉。 然而让拉巴多杰感到难以置信的是,安西军摆好阵形后,便立刻踩着鼙鼓鼓点,向吐蕃军发起进攻,竟顾不上歇口气吃点干粮? 看到这,拉巴多杰震惊之余又有些莫名的恼怒。 王臣和他的安西军也未免太狂妄了,你们再是骁勇善战,可这毕竟是卫藏高原,是我们吐蕃的主场,真以为在高原上作战跟平原作战一样? 那今天,就让你们尝尝高原作战是个什么滋味。 “吹号!”拉巴多杰毫不犹豫的下令,“各千户齐头并进!” 下一刻,吐蕃军中便响起绵绵不息的牛角号声,紧接着,严阵以待的上万吐蕃桂庸就踩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喊着整齐划一的号子向前推进。 第409章 步兵线列阵 “咚咚咚咚咚……” 在富有节奏的鼙鼓声中,安西军荷枪实弹大步前行。 王臣跨骑在一匹高大的康居马上,居高临下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大勃律军团的整个步兵阵形,这是一个典型的线列阵。 已经换装安西铳的两个步营居前,摆成两重线列阵。 第三营和辎重营还没换装,但也同样摆成了线列阵。 步兵线列阵的宽度大约为三百步,也就是四百多米,前后两个线列阵之间的距离大约二十步,也即三十米,在每重线列阵的前方则是斥候散兵。 在步兵大阵前放置散兵,是冷兵器时代的一贯做法。 其实,在燧发枪时代的步兵线阵列前也同样有散兵。 所以王臣也继续沿用了这一做法,在每营的步兵线列阵前部署一个旅的散兵,而且在未来这一个旅的散兵将装备线膛燧发枪。小說中文網 兵器研究院按王臣要求,已经在研制拉膛线的镗床。 由于距离还远,所以步兵线列阵前的散兵并未散开,也是队列整齐的往前走。 而在步营线列阵的两侧则是山炮团的一千骆驼炮兵(两百门两寸山炮),在骆驼炮兵的左右两侧,则是骑营的两千双甲骑兵。 骑营的两千名骑兵是整个军团中唯一披双甲的单位。 除了外罩棉甲,骑营的两千官兵还披了贴身锁子甲。 因为披甲多花了点时间,所以骑营到这会才赶上来,整个阵形显得有些凌乱,不过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骑营的作用原本就不是用来冲锋陷阵。 在大勃律军团或者整个安西军中,骑兵的任务已经十分明确,主要就是两个,一个是保护步兵线列阵以及炮兵阵地,二就是乘胜追击扩大战果,把骑兵当成甲骑具装直接向敌军步兵大阵发起冲锋是不可能的。 …… 看到安西军摆出的阵形,吐蕃君臣却有些懵。 赤松德赞也同样有些懵,不对啊,这不合理,安西军怎么可能摆出这种不堪一击的步骑大阵?两翼的骑兵也就罢了,基本上都是这阵形,可是中间的步兵大阵是什么鬼?难道不应该是一个个的小队组成密集的大方阵再一字排开? 可眼前这个是什么阵形?一列一列一列又一列? 这么薄薄的一列,即便分成四个梯队又有何用? 大相乞力热藏不解的道:“安西军摆的什么阵形?” “是啊,从来没见过啊。”大相盆达延赞松是吐谷浑人,曾经在陇右及河西与唐军相爱相杀几十年,对唐军的步骑阵形可以说无比熟悉,可是眼前这伙安西军摆的阵形,却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怎么可以这样? 不会吧?唐军不会以为这么薄薄的步兵斜阵,就可以挡住吐蕃军的步兵方阵? 即便吐蕃军的步兵方阵是由西卫的奴从组成,可西卫的奴从不比桂勇差多少,一样披挂了全身札甲,一样矛尖刃利,一样有决死的意志! 他们是赞普的亲信扈从,随时准备为赞普而死! 那囊太后更是发出噗的一声冷笑,扭头看着赤松德赞说:“这就是在大斗拔谷之战中打败你的敌人?那个你畏之如虎的王臣?” “母后,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赤松德赞连连摇手道,“安西军摆出这个阵形,肯定暗藏着深意,西卫戍部若是贸然进攻,怕是凶多吉少,不如赶紧撤回……” “够了!”那囊太后喝住赤松德赞,又问公孙说道,“公孙说,你说唐军大炮只能打纵向一列,是吧?” “是的。”公孙说点头道,“远距离只能打纵向一列,然而一旦迫近到三十步以内,则可以发射另一种炮弹,一打一片,实凶残!” “三十步以内?”那囊太后枯树皮般的老脸绽露出一抹冷笑,“只要进入三十步,我吐蕃步卒就天下无敌!” 公孙说暗忖道,在雪域高原上,吐蕃步卒确实堪称无下无敌,可那得有一个前提,就是唐军不能携带大炮,一旦带了大炮,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只不过,公孙说并没有跟那囊太后说,因为他知道说也没用。 那囊太后这个老女人极其固执且阴狠,而且现在正在兴头上。 有时候公孙说也感到十分困惑,吐蕃的后宫怎么就这般强势? 那囊太后冷哼了一声,又问道:“公孙说,你的那支火炮队呢?” “太后,火炮队很快就会跟上。”公孙说说完之后抹了下额头的冷汗。 公孙说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知道自己打造的火炮不尽如人意,不仅射程不如人意,杀伤力更加不如人意,而且时常会哑火。 可事到如今,也只能赶鸭子上架。 公孙说只希望临战时能发挥得好些。 思忖间,临时配备给西卫戍部的火炮队也从西门出了逻些城。 火炮队总共有两千奴从,驱赶着两百辆牦牛车,车上装载的就是公孙说花了七年多时间打造的大炮,公孙说一共造了四百门炮,两百门炮在逻些,另外的两百门则留在象雄,用来阻击安西军,悉诺罗驿还有拉里岗那边都没有大炮。 为了等待火炮队,拉巴多杰甚至减慢了西卫戍部的行军速度。 等到火炮队从各个步兵方阵中间的缝隙中穿过,来到整个步兵大阵的最前方之后,拉巴多杰才再次下令前行。 …… 看到突然出现在吐蕃大阵前的炮队,王臣脸上露出了然之色。 从大斗拔谷之战打完到现在已经七年多时间了,所以吐蕃会仿造大炮一点不奇怪,吐蕃人若是没有仿造大炮,才反而不可思议。 不只是仿造大炮,吐蕃人肯定还会仿造手榴弹。 不过没用,正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吐蕃人或许可以仿造出大炮及手榴弹的外形,但是大炮及手榴弹的灵魂却根本仿造不出来。 就是火药,无论是火药的成分配比,还是火药颗粒化技术,吐蕃人都不可能掌握。 而如果没有火药的准备的成分配比以及颗粒化技术,即便造出大炮手榴弹也没用,不过就是听一个响,实战效能几乎同等于零。 第410章 东施效颦 王臣的猜测很快成为事实。 大勃律军团摆好阵形之后,先是涉水过了浅浅的堆龙曲河,继而沿着逻些河北岸向东推进。 在向东推进大约三里之后,与吐蕃军相距已经不足一千步。 进入千步之后,吐蕃军率先停下来,炮队开始做射击准备。 从吐蕃奴从笨拙的往地上钉入木桩以固定牛车的情形判断,这支炮队显然也在长时间的训练之中总结出了一点东西。 至少懂得固定炮车来提高发炮效率。 但是从他们往炮膛装填散装火药看,又处于很原始的阶段。 这还只是首发,对于早期火炮而言,首发其实是最轻松的,之后的二发、三发在装填火药前还要先熄灭炮膛的余烬,再然后擦拭干净残渣,再装填火药,那工作量翻倍都不止。 王臣不相信这样一支原始炮兵能对安西军构成实质的威胁。 于是当阵列前的李愿回头看过来时,王臣毫不犹豫的摇头。 李愿便立刻转身回头,高举着横刀继续仰天长嗥:“前进,继续前进……” 伴随着李愿的长嗥声,第一营的鼓手持续的敲击鼙鼓,鼓声不绝于耳,全营除了斥候旅全都踩着鼓点,踏步往前走。仦說Ф忟網 斥候旅的一百斥候却已经放弃队列,拉开了稀疏的散兵线。 在冷兵器时代,散兵的作用是搅乱敌方步兵大阵,又或者阻止敌方散兵骚扰搅乱己方步兵大阵,进入火器时代后,散兵作用依旧。 只不过一千步还是远,所以散兵并没有急着开火。 …… 安西军的散兵没有急,吐蕃军的炮兵却已经急了。 进入到大约八百步后,动作较快的吐蕃奴从已经装填好火药以及炮弹,督战的桂勇既不讲究什么齐射,也不考虑精度射程的问题,直接命令奴从开炮,奴从便纷纷点燃了火炮的引线。 安西军的炮兵现在用点火棒点火。 但是吐蕃炮兵用的浸过硝的引线。 大约有二十门大炮的引线被点燃,噗噗燃烧起来。 通过长筒望远镜视野,王臣可以清楚的看见引线上冒出的火星及白烟。 只片刻,引线就烧进了炮膛之内,紧接着二十门吐蕃大炮的炮口便相继喷射出一团红光,因为距离远,声音传过来还需要点时间。 但是王臣已经忍不住笑出猪叫声,因为他看见有一颗炮弹在出膛之后,居然直接就掉在了炮车的前面,还砸到了一个奴从的脚背。 那个吐蕃奴从被立刻抱着自己的脚嗷嗷叫唤起来。 其他十几炮的情形也没好到哪去,射出的炮弹大多落在十几步几十步,最远的一颗炮弹也就一百多步。 过了三秒多钟,炮声终于传过来,动静倒是挺大。 但是实战效果等于零,也就是说,只是听了个响! “怎么会这样?”营田度支使冯河清放下望远镜,一脸错愕。 随行的姚汝能、裴典、狄遇仙等文职官员也都配备了望远镜,看清楚这一幕之后也是一脸不解,就射了这么一点? “原因很简单,火药放置太久了。”王臣哂然道,“火药成分的比重是不一样的,放置时间长了后就会出现分层,一旦出现分层,就会出现这种情形,也就是一颗劣质的烟花,呵呵。” 王臣说话之间,其余百多门吐蕃大炮也相继开炮。 但是结果却都差不多,要么哑火,就算勉强将炮弹打出去了,也只有不到一百步,绝大部分就十几步,就辣眼睛。 王臣和一众文职已经笑出了眼泪。 …… 红山宫上的吐蕃君臣却都傻了眼。 那囊太后更是鼻子都气歪,脸色铁青的盯着公孙说:“狗奴,你不是说火炮队的火炮能打五百步?这是怎么回事?” “禀太后,可能是火药放置日久,已经发生了变质。”公孙说这个狗汉奸还是有点东西的,第一时间就做出判断并想出了解决之道,“只要换成刚刚制取的火药,应该就没问题。” “那还不赶紧换!”那囊太后道。 “遵命,这就换。”公孙说赶紧通过旗语下达命令。 旗语命令不新鲜,自古以来就有,公孙说这狗汉奸又做了一些改进,用来传递稍微复杂些的命令,这就是典型的军事装备革新倒逼通讯技术的革新,因为旧有的通讯手段已经无法适配新的装备。 …… 公孙说的命令很快就传到了阵前。 面对拉巴多杰愤怒的咆哮,带队的汉奴赶紧解释道:“公孙先生说,是火药放置时间太久变质了,需要换成新药。” “那么,你们火炮队带新药没有?”拉巴多杰怒道。 “带了,带了的,上个月刚做的。”汉奴惶然应道。 “那还愣着干吗?赶紧更换新药。”拉巴多杰越发压不住胸中怒意。 等到炮队的奴从熄灭炮膛的余烬,再用裹了布的炮杆擦式干净炮膛,再然再次装填新造的火药时,拉巴多杰忽然又制止道:“等等。” 迎着汉奴茫然的眼神,拉巴多杰黑着脸道:“多加一份火药!” “啊?”汉奴傻眼道,“一份火药是一升,再加一份的话就是两升,装填这么多火药,搞不好会炸膛!” “屁,三升火药就打那么点距离,打鸟啊?” 拉巴多杰却根本不允许汉奴多说,厉声道:“就加双份,快,双份!” 汉奴哪儿敢违抗拉巴多杰的命令,当即命炮队的奴从装填双份火药,然后将十几斤重的生铁子从炮口捅进去压紧。 等到一切都准备停当,汉奴悄悄后退一步然后大吼:“开炮!” 这次动作就整齐多了,负责操炮的两百个奴从当时点燃引线,大约有十几根引线熄火,剩下的大多数引线则噗噗冒出白烟,快速延伸进炮膛。 片刻之后就是轰的一声巨响,第一门大炮率先打响,地面都在颤动。 紧接着就是连续不断的巨响,还有炮弹掠空飞行时发出的猎猎尖啸。 拉巴多杰嘴角立刻露出笑意,这样才对嘛,只有装填足够多的火药,炮弹才能打得远,才能杀得了敌,对吧? 第411章 大炮对轰 装填了双份火药之后,吐蕃大炮的威力有了肉眼可见的提升,射出的炮弹虽然仍旧没能打到对面的唐军,但至少打到了五百步外! 看着一颗颗的炮弹砸落在逻些河滩上,并且犁出一条条沟槽,拉巴多杰的嘴巴立刻咧到了耳朵根,笑了,差一点就能打到唐军了! 按照唐军的推进速度,再有片刻就会进入火炮队的射程之内。 到那个时候,火炮队射出的炮弹就不是在河滩上犁出几十条上百条的沟槽,而是在唐军的骑步大阵内犁出一条条的血糟,就像当初在大斗拔谷大战当中,安西军的骆驼炮在他们吐蕃军做过的那样,这次终于轮到我们吐蕃! 拉巴多杰彻底的魔怦,直接走到其中一门大炮的旁边,兴奋的仰天怒吼:“开炮,给我继续开炮,打死这些汉狗!哈哈哈,开炮!” …… “停!差不多可以了。”王臣终于喊停。 既然吐蕃人想要炮战,就给他们一场真正的炮战。 跟在辎重营线列阵后面的中军本阵中立刻响起长长的号角声。 听到号角声,三步营、一骑营还有炮团的鼙鼓声便立刻停下,整个大阵顷刻之间变得一片寂静,只有将士和战马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紧接着,山炮团的两百门骆驼炮便立刻从步营和骑营之间的缝隙中前出,来到整个大阵的前方展开,两百门两寸山炮分为前后两排,呈交错排列,确保俯卧在前排的骆驼不会遮挡后排的射界,以同时开火。 大勃律军团所属山炮团的素养就要比吐蕃炮兵高多了。 只片刻,两百门骆驼炮就已经做好了首发射击的准备。 “开炮!”炮团校尉的右手用力的挥落,操炮手同时将点火棒插进火门。 下一刻,前排一百门两寸山炮的炮口便同时喷射出通红的烈焰,紧接着便有一团团浓郁的白烟腾起,把整个炮兵阵地全都给遮蔽住。 再接着便是炮弹飞行发出的巨大的尖啸。 王臣第一时间举起了定制的双筒望远镜。 使用单筒望远镜观察敌情还是诸多不便。 所以王臣让兵器研究院专门研制了一小批双筒望远镜。 改成双筒之后,望远镜的视野果然就变得舒服了许多,也变得更加直观。 这时候,大勃律军团跟吐蕃军之间的距离大约七百步,也即一千米左右,山炮的炮弹初速为三百多米每秒,大约需要三秒才能飞到。 过了大约三秒,第一排炮弹飞临吐蕃军的骑步大阵前。 大勃律军团山炮团的炮兵有不少来自龟兹军团的炮营,参加过削藩之战,都是打炮经验丰富的老兵,所以炮弹落点拿捏得极其精准。 炮弹落下之时,距离吐蕃军的骑步大阵大约还有数步。 紧接着,上百颗重约一斤半的“生铁子”便在河滩上犁出了一条条沟槽,然后向着吐蕃军的大阵快速延伸,沿途所经溅起大量污泥。 那家伙,好像有上百条地龙正在河滩地底下快速潜行。 眨眼间,这上百条地龙就已经窜进吐蕃军的骑步大阵。 再然后,吐蕃军的骑步大阵中瞬间就犁出上百条血槽,一片的人仰马翻。 看到这,王臣嘴角就绽起一抹残酷的笑,跟我玩炮战,岂不是班门弄斧?两寸炮就能够秒了你们的四寸炮! …… 拉巴多杰却是肺都快气炸。 不过这家伙也是悍不畏死,尽管刚才有一发炮弹几乎是贴着他耳朵掠过,把他身边的扈从队长都轰成碎肉,却完全没有退避的打算。 受到刺激之后,拉巴多杰变得更加疯魔。 “传我的命令,三倍火药!装填三倍火药!” “将军,会炸膛的,装填三倍火药一定会炸膛的!” “闭嘴,让你装就赶紧装,不然我砍了你的脑袋!” 看着凶神恶煞的拉巴多杰,带队的汉奴只能下令装填三倍火药。 但是下达命令之后,工匠营的汉奴却不约而同的后退了十几步。 要不是担心吐蕃军的军法,工匠营的汉奴甚至想直接退到后阵。 但是负责操炮的吐蕃奴从却是懵然不察,而是按照命令拿量器老实的量了三升火药,然后笃笃笃的全部倾倒进了炮弹,粗暴捅实后就把实心生铁弹推进去。 安西军的炮弹须包裹浸过火硝的丝绸再推进炮膛,在炮弹底下还加了一个底部开有凹锥的软木弹托,这样一是为了增加炮膛气密性,二则是为了保护炮膛,但是吐蕃炮兵这种原始炮兵显然没有这种操作,主打就是一个莽字。 “开炮!”拉巴多杰迫不及待的下达命令。 已经完成装填的几十个吐蕃奴从便纷纷点燃引线。 引线噗噗燃烧,很快就从火门点燃炮膛内的火药。 紧接着,就是轰轰轰轰一阵连续的巨响,动静确实比刚才更大。 再然后,拉巴多杰就感觉自己飞了起来,身体突然间变得很轻,就跟一根羽毛似的,居然直接飘到了空中。 到了空中之后,拉巴多杰才惊恐的发现,底下的地面上怎么好像还有一具无头躯干?这具躯干还是破碎的,身上扎甲破了个大豁口,里边的内脏都露出来,还有两条胳膊和腰部以下的躯干都分了家,这是谁?这是怎么回事? 意识消散之前,拉巴多杰终于反应过来。 那是他的躯体,他的躯体直接被炸碎了! 所以真是大炮炸膛了吗?直接把他炸碎? …… 就是大炮炸膛,开炮的三十多门大炮全都炸了。 公孙说督造的吐蕃大炮,经过多次尝试之后最终把口径确定为四寸,因为口径小于四寸时,射程和威力实在辣眼睛。 再经过漫长的尝试之后,才确定一升的装药量。 一升黑火药大概是三斤(唐斤),三升就是九斤,这特么简直逆天。 因为安西军的四寸炮装药量也只有四斤,吐蕃军的四寸生铁炮却敢装填九斤黑火药,即便吐蕃的黑火药能量远不如安西军的黑火药,也不是高碳高杂质多砂眼的生铁壳能承受,要是没有炸膛那才叫不可思议。 第412章 战争之神 这下不只是二十多门大炮炸了膛,炸膛的大炮还波及到了邻近的大炮,甚至还点燃了堆放在一起的火药桶,继而发生了爆燃。 吐蕃火炮队的阵地有些过于密集,结果悲剧了。 一时火光冲天,整个炮兵阵地几乎被夷为平地。 操炮的吐蕃奴从更不知道被炸死、烧死了多少。 提前预见到不妙并且后退的汉奴倒是毫发无损。尐説φ呅蛧 不过,即便炮兵阵地被夷为平地,即便是东本拉巴多杰都被炸得稀碎,可是列阵的西卫戍部却仍没有崩溃。 这是因为吐蕃军有着残酷的军纪。 而且四大卫戍部的待遇也不一般。 所以东本战死,立刻由千户顶上。 步阵的奴从也不敢有丝毫的退缩,因为在他们身后就是虎视眈眈的桂勇督战队,两翼骑兵更是一色的桂勇,一旦他们敢退缩,则就地斩首。 吐蕃桂勇杀起奴从来,向来都是眼睛都不带眨。 不过,吐蕃桂军再怎么军纪严明,也不影响安西军打炮。 伴随着猎猎的尖啸声,安西军的第二波炮弹又呼啸而至,瞬间又在吐蕃军的骑步大阵中犁出了上百条血槽,再一次人仰马翻。 …… 看着人仰马翻、断肢残躯铺了一地的骑步大阵,深藏在赤松德赞脑海中的惨痛记忆再一次被唤醒,当即对着那囊太后哀求道:“母后,快下令退兵吧!趁现在西卫戍部损失不大赶紧撤回来,要不然,西卫戍部就完了!” “闭嘴,没用的东西!”那囊太后再次厉声训斥赤松德赞。 顿了顿,那囊太后又问公孙说道:“公孙说,炮队打不赢唐军我就不说了,你方才说大炮的大铁弹只是瞧着吓人,实际杀伤力其实不大?” “是的,大炮的大铁弹的实际杀伤其实不大。”公孙说道,“而且大炮的射速也慢,从七百步的距离进至百步以内,也就打上四炮到五炮,唐军的大炮大概有两百门,即便全部命中我们的大阵,也就杀伤一两千人而已。” “只是杀伤一两千么?”那囊太后沉声问道,“可有依据?” “有的,小人有依据。”公孙说忙不迭的说道,“在象雄时,小人得大将军之助从天竺抓了一万奴隶,并且将他们捆在木桩上模拟步兵大阵,然后以两百门大炮在不同的距离,逐次朝大阵发炮,五炮之后死伤大约两成,十炮之后死伤大约三成!二十炮后伤亡达四成!” 好家伙,这话王臣听了都得流泪,居然拿活人来试验炮击的杀伤效果,属实豪横,至少在这个方面,吐蕃军已经胜过安西军。 “很好!”那囊太后当即有了决断。 “大纛传令,步卒全速突击,骑兵跟进!” 旗令下达后,西卫戍部的步卒当即便向前突击。 …… 公孙说对安西军火炮的估计对,但是也不全对。 首先射速的估计是错的,安西军的四寸野炮和六寸重炮已经可以做到一分钟一发,两寸山炮更是已经可以做到一分钟两发。 全副武装的吐蕃军跑完七百步(一千米)至少需要六分钟。 六分钟时间,已经足够大勃律军团的山炮团打十二波炮弹。 不过公孙说拿阿三的人命堆出来的实心弹杀伤效果是对的,实心弹的杀伤效果确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而且随着炮击轮数的增加存在边际递减效应。 大炮要等实心弹进化到开花弹,才会成为真正的战争之神。 所以体现到实战的战场,公孙说的判断基本上还是正确的。 当吐蕃军迫近到一百步,大勃律军团山炮团打了十波炮弹,对吐蕃步卒大军造成的杀伤也就在两千人左右,大差不差。 吐蕃西卫戍部也经受住了考验,并未崩溃。 当迫近到一百步以内后,吐蕃西卫戍部的士气甚至还涨了。 因为西卫戍部的弓箭手已经在用弓箭回击,并且给安西军造成了少量伤亡。 而且只要再往前冲五十步左右,他们就可以使用威力更大的乌朵进行回击,到那时,战场形势就将逆转,安西军就该崩溃。 至少吐蕃西卫戍部是这么认为。 所以剩下的七八千吐蕃桂庸兴奋得嗷嗷叫,冲得也更凶猛。 大勃律军团的山炮团迅即后撤到了步营和骑营中间的空隙,并且分成四拨,两拨装填实心弹,继续朝前方的吐蕃步营实施交叉火力射击。 另外的两队则装填霰弹,将炮口指向两侧的骑营。 因为兵器存在代际优势,所以安西军的战术选择更加自由。 顶着安西军的炮兵火力,吐蕃军的步卒大阵继续快速逼近,不过左右两翼的两个骑兵大阵却仍然慢吞吞的吊在后面。 吐蕃军的意图一如既往。 就是先拿奴从消耗敌军。 然后出动骑兵一击致命。 …… 李愿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初上战场的菜鸟,变得沉稳许多。 即便吐蕃军已经逼近到了百步以内,即便吐蕃弓箭手射出的箭矢如雨而下,李愿却仍旧傲然肃立在一营的线列阵前,稳如磐石。 李愿只是向右侧过身躯,然后低头。 向右侧身并低头,就可以利用钵胄、右臂佩戴的披膊以及右侧的裙甲衬铁,对整个身体形成一道坚固的防护,屏蔽箭矢的杀伤。 一营官兵的装备跟李愿这虞候一样,所采取的策略也一样,都是侧身低头,区别就有些官兵向右侧身,有些官兵则是向左侧身。 不过,李愿时不时也会抬头看一眼,判断吐蕃步卒的距离。 当吐蕃步卒的距离迫近到五十步内,李愿顿时间精神一振:“第一列举枪……” 站在第一列的八个旅八百名火枪手便齐刷刷的举起已经套好刺刀的安西铳,拿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正快速逼近的吐蕃步卒方阵。 不时有炮弹呼啸撞入吐蕃步卒大阵。 炮弹还是来自己方大阵的左右两侧,对吐蕃军的步卒方阵形成了交叉火力,所以出现在吐蕃步卒阵中的就不再是一道道的血槽,而是一个个的血十字,血色的十字槽。 不过吐蕃军也确实凶悍,即便如此,吐蕃军依然没有崩溃,嗷嗷的往前冲。 第413章 排队枪毙 红山宫上的吐蕃大臣们已经沸腾了。 “太后,西卫戍部迫近到五十步了!” “只要再往前二十步,就该轮到乌朵发威了!” “唐军完了,安西军已经完了,我们赢定了,哈哈哈!” 盆达延赞松、乞力热藏和论泣藏等吐蕃大相弹冠相庆,那囊太后的一张满是高原红的老脸也笑成了雏菊,这个结果才对嘛。 只有赤松德赞一个人如堕冰窟。 什么赢定了?根本就是输定了好吗。 距离这么近,等着被安西军屠杀吧! 公孙说抬头看了眼身前的那囊太后,目光闪烁了一下。 在场的这些个吐蕃大相不清楚,可公孙说却是清楚的,安西军的大炮除了一炮打穿十几排步卒的大铁弹,还有一种百子弹! 这种百子弹,三十步内能一炮将几十个步卒射成筛子。 所以接下来,安西军肯定就要动用这种可怕的百子弹! 公孙说有心想要提醒那囊太后,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都已经这时候了,那囊太后不可能听取他的劝告,还是静观其变吧。 或许西卫戍部的运气足够好呢? 或许安西军的大炮突然哑火呢? …… 逻些河谷中,六七千吐蕃步卒仍在大踏步向前冲锋。 眨眼间,吐蕃步卒方阵就已经迫近到了四十步以内。 估摸着两军距离已经差不多了,李愿高高举起的右手便立刻重重的落下,同时声嘶力竭的仰天长嗥:“开火!” 第一列八百名火枪手便同一时间扣下安西铳的扳机。 “嘭嘭嘭……”密集而又猛烈的枪声顷刻之间响起。 差不多有五百支安西铳打响了,发火率也就六成多。 伴随密集的枪声,近五百粒直径15.3的铅丸呼啸出膛。 五十多米的距离,瞄准的又是六七千人的庞大队列,真是想打不中都难。 第一排的五百多个吐蕃步卒(吐蕃步卒方阵的间隔比安西军大,因为需要留出足够空间给乌朵发挥,所以每排只有约五百人)瞬间就倒下大半。 第二排的吐蕃步卒也倒下不少,就像被割倒的青稞。 第一排、第二排剩下的吐蕃步卒见状不禁愣了一下,不过脚下并没有停,依然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往前冲锋。 后面的吐蕃步卒则是懵然不察,只顾着低头往前冲。 然而冲了没几步,前方就再次响起“嘭嘭”的巨响。 紧接着,第一排最后剩下的几十个吐蕃步卒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第二排吐蕃步卒也倒下了大半,第三排吐蕃步卒也倒下了不少。 吐蕃步卒的脑子依然还是懵的,依然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冲锋。 于是乎,嘭嘭的枪声不绝于耳,往前冲锋的吐蕃步卒也是一排排的倒下。 整个吐蕃步卒大阵从前到后原本足足有二十排,可是眨眼之间,就被安西军的火枪队像割青稞般割倒六七排,原本厚实的阵形一下变单薄。 王臣轻叹了口气。 他终于知道装备了燧发枪的步兵线列阵的对射,为什么叫做排队枪毙了。 这真是排队枪毙,只不过,这是安西军对吐蕃军的单方面枪毙,吐蕃军甚至于没有半点还手的能力,只能等着被枪毙。 吐蕃军的步卒依然在向前冲锋。 并不是没有恐惧,而是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吐蕃军的步卒方阵排着略显散乱的队形往前冲,然后在安西军的火枪下,一排排的倒在逻些河北岸的河滩上。 不片刻,河滩上就铺满了尸体。 从吐蕃步卒身上流下来的血水很快染红了河滩。 这时候,左右两翼的吐蕃骑兵终于意识到不对,原本还拖在后面的骑兵,顷刻之间开始加速往前冲,然后很快越过了步兵。 很显然,代替拉巴多杰指挥西卫戍部的吐蕃千户已经意识到,仅凭步卒已经无法冲乱安西军的阵形,等到步卒冲乱安西军,然后出动骑兵收割战果的战术已经落空,现在只能够提前出动骑兵向安西军发起全面进攻,毕其功于一役! 只能说,吐蕃千户的想法很好,现实却很残酷。 当左右两翼的吐蕃骑兵向安西军发起冲锋之后,安西军两翼的骑兵却突然之间毫无征兆的转身后撤,竟然不战而撤,撤了! 这时候,不光带队的吐蕃千户,所有的吐蕃骑兵全都是懵的。 只不过,他们很快就知道安西军骑兵为什么会突然转身后撤。 因为在两翼的骑兵转身撤退后,便立刻露出了后面的炮兵阵地。 足足一百六十门骆驼炮,已经在左右两翼骑兵的身后严阵以待。 这一百六十门两寸山炮,早就已经装填好了霰弹,等着吐蕃骑兵送上门。 而更为可怕的是,二营的步兵线列阵也一分为二转移到两翼炮兵的身后。 两千四百名火枪手分成了两拨,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斜前方的吐蕃骑兵。 再然后,随着吐蕃骑兵的冲刺,安西军的一百六十门骆驼炮就次第发炮,无数的霰弹顷刻间像密集的雨点般泼向吐蕃骑兵。 紧接着,二营步兵也次第开火。 这下子,吐蕃骑兵彻底成为炮灰。 在两寸山炮的霰弹以及安西铳铅丸的火力覆盖下,吐蕃骑兵一片片倒下,倒得比吐蕃步卒更加快速,也更加悲惨,惨无人道! 这特么的就不是打仗,而是屠杀! 等到两翼的吐蕃骑兵反应过来时,已经死伤逾半。 至于中间的吐蕃步卒,更是只剩阿狗阿猫三两只。 然而悲剧并没有结束,刚才突然后撤的安西军骑兵绕了个圆又兜了回来,这下残存的吐蕃骑兵和步卒就是想跑都没有地方跑。 马蹄声隆隆响个不停,如潮奔涌。 雪亮的横刀纷纷斩落,吐蕃步骑的人头滚滚落地。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整个战场才终于沉寂下来。 逻些河北岸的河滩终于恢复寂静,变得死一般寂静。 弥漫在空气中的烟雾也逐渐散开,只有血腥味经久不散。 一口气已经憋了半天的姚汝能率先高喊:“彩!大唐万岁!” “彩!大唐万岁!”反应过来的安西将士纷纷跟着欢呼出声。 第414章 大士献祭 红山宫上,吐蕃君臣已经如堕冰窟,包括赤松德赞。 赤松德赞预料到了西卫戍部会吃亏,却还是没想到,会败得这么惨! 八年前的大斗拔谷之战,正处于鼎盛时期的四大卫戍部和通颊东岱虽然也败了,可好歹还保住了精锐,只是损失了四万多奴从。 可是这次,出击的西卫戍部却落了个全军覆灭。 甚至就连西卫戍部的两千多桂勇也没能逃回来。 怎么可能?安西军怎可能有这么强悍的战斗力? 八年前吐蕃军之所以在大斗拔谷之战中吃那么大亏,全拜地形所赐,要不是那一小股安西军阻塞道路,四大卫戍部和通颊东岱能逃回更多。 可是这次,西卫戍部跟安西军却是河谷会战啊。 正面会战,没有打成击溃战,居然打成了全歼? 赤松德赞觉得一定是自己看花眼了,怎么可能? 那囊太后同样如堕冰窟,甚至比赤松德赞还冷。 除了恐惧,那囊太后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焦虑。 正是因为她的一意孤行,才导致西卫戍部全军覆灭。 不过,让那囊太后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错了也不会承认。 身为掌握权力的统治者,知错改错不认错是最基本的修养。 但是,吃了这么大的亏,只一战就损失了足足一个卫戍部,这么惨烈的失败肯定要有人出来背锅,不然的话方方面面都没办法交代。 像吐蕃这样的部落联盟制国家尤其如此。 其实,就是没办法给苯教一派的贵族一个交代。 时至今日,吐蕃的佛苯之争仍然没结束,只是转入了地下。 许多贵族,包括上勇部的帅臣达札路恭,虽然表面上已经由苯教改信佛教,但也只是表面上信奉而已,骨子里信奉的依然还是苯教。 发端于古象雄国的苯教,在雪域高原之上绝对是根深蒂固。 乞力热藏、盆达延赞松、论泣藏等几个大相也是态度暧昧。 一旦掌权的佛教贵族做出了让雅拉香波山神都震怒的错事,信奉或同情苯教的贵族立刻就会卷土重来,将佛教一派的贵族踩在脚底。 所以这次,必须得拿一个佛教派的重要人物给苯教派泄愤。 最好的选择当然还是当今赞普赤松德赞,因为佛教最铁杆的支持者就是赤松德赞,只要废黜赤松德赞,苯教派的贵族就会放弃闹事,转而支持悉补野氏死守逻些,等待象雄、悉诺罗驿以及拉里岗的大军回援。 不然的话,佛教派贵族跟唐军里应外合,逻些就不用守了。 然而,那囊太后回头看了几眼赤松德赞,还是不忍心下手,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 当初她的一母同胞的弟弟玛祥仲巴杰与赤松德赞起了龃龉,几乎整个那囊氏的贵族都支持玛祥仲巴杰,但是那囊太后却选择了儿子,为了保住她儿子的赞普宝座,她甚至不惜背刺那整氏和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这次,那囊太后还是不忍废黜赤松德赞。 既然不能废黜赤松德赞,那就只能拿莲花生大士来献祭了。 因为了除了赤松德赞这个吐蕃赞普之外,就只有从天竺来的莲花生大士才算得上佛教的领袖人物,也只有拿他献祭,才能平息众怒。 当下那囊太后命人把莲花生大士请了过来。 莲花生大士长了张方脸,慈眉善目,一副有德高僧的样子。 “南无阿弥陀佛。”莲花生大士向那囊太后稽了个首,又道,“太后召贫僧见来,却不知有何见教?” 那囊太后面无表情的道:“大士,我不是让你用六字真言护持西卫戍部的勇士,可是为何在方才与唐军的大战中仍然落败了?是因为你的法力不足,还是六字真言徒有虚名?或者你们这些天竺来的佛教大士都是骗子?” “这?”面对那囊太后这番责问,饶是莲花生大士舌灿莲花,一下也回答不上来。 用六字真言或者其他佛门咒语护持吐蕃军队的勇士,让他们上了战场后无惧死亡,原本就只是做个仪式而已,贫僧就不信太后你不知。尛說Φ紋網 可是现在你把战败的责任怪到贫僧的头上,这是哪门子道理? 然而,这种话是不能摊开来说的,摊开说,倒霉的就是佛教。 当下莲花生大士只能够打碎牙往肚里子吞,合什道:“贫僧的道行尚浅,让太后、赞普还有诸位大相失望了,罪过,罪过。” 莲花生大士原本以为他认个错,这件事情就揭过了。 然而那囊太后接下来的一席话,直接让他如堕冰窟。 那囊太后阴恻恻的说道:“一战就殃了一万两千余名吐蕃桂庸,一句罪过就行了?莲花生大士想得未免太简单了吧?” “啊?”莲花生大士彻底傻眼,这话又是怎么说的? 那囊太后却直接下令道:“来人,在大昭寺前大广场集拢柴堆,拿天竺佛教大士莲花生浴火献祭,请求雅拉香波山神的宽恕!” “啥?”莲花生大士惊恐的瞪大眼睛,拿贫僧献祭? 赤松德赞也吓了一跳,赶紧出来阻止:“母后,莲花生大士乃是有道高僧……” “闭嘴,什么有道高僧,有道高僧念的六字真言咒能让西卫戍部全军覆没?”那囊太后却根本不听,直接令扈从将莲花生大士给架了下去。 只不过,莲花生大士还是有点东西的,竟然没有求饶。 莲花生大士不仅没求饶,反而借机给赤松德赞上起了最后一课。 “我佛有四法印、四圣谛、八正道和十二因缘,不过最要紧还是因果论和轮回转世,人死后会经历六道轮回,只有皈依我佛苦修十世方能够超脱轮回之苦,赤松德赞,你是个有大慧根、大福缘以及大毅力之君,且已经苦修了九世,切记休要放弃修行,切切!” 然而莲花生大士最后的努力却只换来那囊太后冰冷的一句决断:“休听他胡言乱语,吐蕃今起灭佛,所有佛院尽毁之,所有僧众若不肯改奉苯教,尽诛之!” “太后英明!”一众大相顿时齐声称颂。 然而赤松德赞却面如死灰。 第415章 逻些城破 吐蕃不可谓不努力。 为了团结苯教贵族,为了守住逻些,那囊太后不仅架空了赤松德赞,甚至还献祭了吐蕃的佛教领袖莲花生大士。 那囊太后的铁腕手段的确在很大程度上弥合了因为安西军突然出现、因为西卫戍部一战全军覆灭而出现的危机,安抚了信奉或者同情苯教的广大贵族,使得逻些的政治局面没有继续向着崩坏的深渊滑落。 然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高明的政治手腕都没什么卵用。 在全歼了西卫戍部之后,王臣率大勃律军团继续向前进军。ωww.xSZWω㈧.NēΤ 在抵达逻些西门外之后,王臣便立刻命令大勃律军团所属山炮团在三百步外将两百门两寸山炮全部架起来,对准逻些城头垛堞。 好家伙,王臣甚至不打算在城外宿营。 而是打算直接打破城池,进入城内宿营。 山炮团的两百门两寸山炮只是一顿炮击,逻些西城墙的垛堞就被打得稀碎,躲在垛堞后面的吐蕃桂庸也是死伤不少。 紧接着,大勃律军团所属一营、二营的五千名火枪手就排成三段的线列阵,踩着鼓点进至距离逻些西城墙三十步外。 在这一过程中,城内吐蕃军也试过反击。 比如在城头架起伏远弩,又或者发石机,但是都没什么用。 因为任何直射类的兵器,只要上了城头,就必定会被摧毁。 两寸滑膛炮的准头虽差,但是架不住数量多啊,足足两百门两寸山炮齐射,足以摧毁逻些西城墙上的一切直射武器。 唯一能够对安西军构成威胁的,只有躲在城墙内的抛石机。 只不过,抛石机抛出的石弹不仅数量少,而且速度也不快,安西军的火枪手有足够的时间在石弹落地之前躲到一侧。 正因此,吐蕃军没能阻止一营、二营逼近到城墙三十步外。 等一营、二营的五千名火枪手逼近到了距离城墙三十步外,吐蕃军就彻底失去了在城头立足的机会。 再然后,事情就变得极其简单。 辎重营派出了两个小队,刻意避开了有内门和外门的瓮城,选择了城门两侧大约一百步的两段城墙,接着开始掘进。 当然了,不是要挖穿整堵城墙。 逻些城的夯土城墙再薄,也有一丈多厚,挖到什么时候才能挖穿或者挖塌? 辎重营的任务只是在城墙上挖两个大洞,然后放入火药桶,直接进行爆破! 逻些已经几十年没有遭受攻击,其夯土城墙已经年久失修,挖起来并不难,唯一影响进度的就是高原之上氧气稀薄,辎重队的士兵没挖几下就会疲惫。 只不过,相比羌塘高原,逻些河谷的氧气浓度要高出不少。 花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辎重营的两个小队终于在城墙上挖出了两个大洞。 王臣当即命令辎重营将两大桶五百斤黑火药放进两个大洞,再连上导火索,然后退到三十步外引爆。 “轰轰!”只听两声巨响,大地都在颤动。 下一刻,逻些城的西城墙上垮塌了两大段,逻些城,破了! 这是真正意义的降维打击,在装备了大炮、安西铳及火药桶的安西军面前,除非遇到极端雨雪天气,否则吐蕃军就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当然了,逻些城破并不意味着灭蕃之战就已经结束。 因为逻些同样分外城内城,外城就是环绕整个红山的城廓。 而内城,就是建在红山上的红山宫,也即今天的布达拉宫。 在逻些外城遭到攻破之前,城内的吐蕃贵族就已经拖家带口躲进了红山宫。 红山宫也足够大,占地总面积超过三十万平方米,只是建筑面积就有十几万平方米,拥有大大小小的房间和宫室一千两百多间。 要想攻打红山宫,就没有那么容易。 因为大炮摆放在红山脚下,根本打不到红山宫的宫墙宫门。 若是想打到红山宫的宫门,就必须把大炮摆在距离宫门很近的阶梯坡道上,然而阶梯坡道又紧贴着红山山体,阶梯坡道上方就是宫墙,还开了射击孔,吐蕃桂庸即可以透过射击孔朝下方放箭,也可以投掷石头,安西军根本就没有办法站住脚。 所以说,攻打红山宫还是需要费点工夫的,没有那么容易。 再就是,红山上已经燃起五道狼烟,向三勇部的主力求援。 …… 这时候在苏毗如的拉里岗,尚赞摩麾下的下勇部主力将近十万人马,已经反过来被陇右军困在河谷两侧山上动弹不得。 这一切,都是拜公孙说这汉奸所赐。 公孙说之前献计说在高地遍筑墩台,凭借陡坡墩台抵御安西军进攻。 这个战术思路当然是对的,但是落地执行时还是需要结合实际情况。 尚赞摩就没能够结合实际,而是生搬硬套的将下勇部的十万人马分别部署在了怒江河谷两侧陡坡上的三千多个墩台中。 【拉里岗在今丁青县东南约一百里,李晟陇右军的进军路线大致是从玉树出发,沿214国道进入怒江河谷转317国道溯河而上】 尚赞摩这个玩法确实让陇右军的两个山炮团、一个野炮旅沦为摆设。 然而不幸的是,尚赞摩的这个玩法,也把自己置于缺水的窘境之中。 李晟是什么人?人家可是中唐名将,第一时间就发现吐蕃军的破绽,并派出骑兵和炮兵封锁整个怒江河谷,断了吐蕃军的水源。 值得庆幸的是,拉里岗的海拔够高,两侧的山顶上常年都覆盖积雪,所以吐蕃军可以冒着摔死的危险派奴从攀岩上山取雪融水。 靠着取雪融水,尚赞摩的大军勉强撑到现在。 以现在的情形,将近十万吐蕃军分散在三千多个墩台中,无法集结,已经彻底丧失了向陇右军反击的能力,尚赞摩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咬牙坚持,以他估计,下勇部主力只需要再坚持两到三个月,陇右军就必定因为粮尽退兵。 然而世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就在这时候,噩耗传来。 看着远处雪山顶上燃起的烽火,尚赞摩的脸色渐渐苍白。 第416章 想走?没门! “烽火一簇,小股盗贼。” “烽火三起,贼兵上万。” “烽火五堆,敌军人数在十万以上!” 盯着远方雪山巅上窜起的五堆烽火,达札路恭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十万以上?”侄子杰哇秋央皱眉不解的道,“烽火起自泥婆罗方向,难道是天竺波罗王朝的大军来犯?” “绝无可能。”达札路恭断然摇头道,“瞿波罗也就在天竺称王称霸,绝对没有胆子也没有能力杀上高原。” “那这五堆烽火是怎么回事?”尚赞诺囊道。 “还有一种可能。”达札路恭幽幽说道,“那就是国都逻些遭受攻击,并且正面临空前的危机,赞普命三勇部火速回援!” “啥?国都逻些正遭受攻击?”尚赞诺囊一下愣住。 杰哇秋央则断然道:“不可能,逻些深藏在雪域高原深处,唐军无论从安西、陇右、青海又或者西川方向进攻,都隔着三四千里!雪域高原的外围又有三勇部主力镇守,唐军难不成还能化成飞鸟飞过去?不可能,不可能!” 烽火能传递的信息毕竟有限,但出事了却是肯定的。 而且出的还是大事,必须三勇部主力紧急回援才行。 当下达札路恭说道:“无论是波罗王朝的大军来犯,还是唐军真的变成飞鸟,但是国中出大事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们上勇部必须立即回援。” 对这点,杰哇秋央和尚赞诺囊两个副将都没有异议。 杰哇秋央只是担心:“可叔父,眼下安西军步步紧逼,攻势几乎就没有停过,我们上勇部如果在这个时候退兵,安西军肯定会衔尾追杀,到时候就极有可能演变成溃败,真要是这样,且不说能不能回去,就算回去也是毫无意义。” 达札路恭沉声说道:“所以别无选择,只能断尾求生。” “断尾,求生?”尚赞诺囊下意识后退半步,心说我可不会留下来给你断后。 达札路恭的目光却落在了侄子杰哇秋央身上,肃然说:“杰哇秋央,你是我们俺拉木家族的好男儿,你可愿意为了赞普,为了吐蕃留在象雄断后?” “叔父,我愿意留下。”杰哇秋央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好,我给你五万人!”达札路恭道,“总之,无论如何也必须将安西军挡在象雄境内至少两个月,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务必达成这点!” “叔父放心,别说是两个月,两年都没问题。”杰哇秋央信心十足。 杰哇秋央并不是盲目的自信,而是基于之前两个多月时间与安西军反复拉锯之后得出的客观结论,吐蕃军真找到了破解唐军大炮的策略。 达札路恭无愧吐蕃名将美誉,懂得因地制宜。 下勇部帅臣尚赞摩只知道生搬硬套,在怒江两侧陡坡上修筑了三千多个墩台,但是中间河谷却直接弃守,因而直接陷入了绝境。 达札路恭就没放弃中间的信图河谷。 但是一般的防御工事又扛不住安西军的大炮。 达札路恭冥思苦想了半个月,终于想到了一个笨办法。 这个笨办法就是加厚加固河谷中的墩台墙壁,甚至将土墙改成石墙。 遍布河谷的石头也确实给吐蕃军提供了便利,于是乎,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吐蕃军又沿着河谷抢修了数百个石头墩台,而且石墙足足有一丈厚。 而且这几百个墩台的石头墙并不是简单的用石头堆砌,而是用拌了稻草和糯米汁的三合土作为粘合剂的石墙,安西军的两寸山炮完全构不成威胁。 正是凭借这几百个石头墩台,吐蕃军才得以挡住安西军。 也正是因为有这几百个墩台,杰哇秋央才敢说这样的大话。 然而达札路恭却是不敢大意,叮嘱侄子:“千万不可大意,安西军除了两寸山炮外,还有四寸野炮以及六寸重炮,眼下出现在象雄境内的只有两寸炮,咱们的墩台可以挡住两寸炮的攻击,却未必挡得住四寸炮以及六寸炮的攻击,所以要小心!” “叔父放心,小侄心里有数。”杰哇秋央完全没有当回事。 达札路恭虽然不放心,却还是点起上勇部主力离开了象雄。 …… 安西军在信图河谷两侧的高山上设了瞭望哨。 所以吐蕃上勇部主力刚出营,安西军主帅段秀实就知道了。 “想走?没门!”段秀实的大炮早就已经饥渴难耐,要不是为了配合王臣偷渡羌塘,早在半个月前,四寸野炮刚刚运到的第一时间他就动手了。 现在吐蕃上勇部的主力一撤,段秀实就知道王臣已经偷渡羌塘成功并且打到了逻些,要不然达札路恭的大军绝不会撤退。 当下段秀实又下令道:“来人,把四寸野炮拉出来!” 段秀实一声令下,五十辆偏厢车立刻被两百头牦牛从大营中拖出来,偏厢车上装载的赫然就是五十门四寸野战炮。 为了将这五十门四寸野战炮送上葱岭,安西军真是费了不少的工夫,单单只是牦牛就累死了上百头,半途中还有两辆偏厢车翻车压死了几个人。 但好在,最后这五十门四寸野战炮还是顺利送上来。 四寸野战炮的破坏力,就不是两寸山炮所能够比拟。 两寸山炮的实心弹只有一斤半,四寸野战炮的实心弹却有十二斤重,同等飞行速度,四寸野战炮的炮弹携带的动能几乎是两寸山炮炮弹的十倍! 体现在战场上,两种炮弹的破坏效果也是天壤之别。 两寸山炮的炮弹命中吐蕃墩台,只能留下一道白痕。 然而四寸野炮的炮弹命中墩台,立刻就是一个大洞。 十门四寸野战炮瞄准一个墩台,最多只需两轮炮击,就必定会垮塌。 所以仅仅只用了不到半天时间,吐蕃军花了几个月时间在信图河谷中修筑的几百个石头墩台就被摧毁殆尽,杰哇秋央见状不妙赶紧躲到了山上。 段秀实也没有跟杰哇秋央纠缠,留下一个军团监视,然后率另外三个军团衔尾疾追。 第417章 逻些军团 逻些城破后,吐蕃君臣在红山顶上燃起五堆烽火,召三勇部火速回援。 然而残酷的现实是,尚赞磨的下勇部主力被李晟的陇右军困在拉里岗动弹不得,达札路恭的上勇部主力更是在象雄遭到段秀实的安西军击溃,唯一能从战场上抽身而退的,就只有尚息东赞的中勇部主力。 尚息东赞是吐蕃仅次于尚结息、达札路恭之后的第三名将。 尚结息被王臣斩杀之后,尚息东赞就变成了吐蕃第二名将。 不过,尚息东赞之所以可以率中勇部的十万主力从悉诺罗驿抽身而退,并不是因为郭晞和曹令忠指挥失误,也不是河西军和朔方军作战不力,完全就是地形所致。 悉诺罗驿战场所在位置,就是现在的唐古拉山口,海拔五千两百多米,是全世界铁路及公路到达的最高点。 这么高的海拔,氧气极其稀薄。 在这么个地方,不要说是打仗,就是简单走几步路都会变得气喘吁吁。 氧气稀薄还在其次,主要是山口的天气复杂多变,尤其经常下雨下雪,这就严重制约了河西军及朔方军的大炮,战斗就重新变回冷兵器拼杀。 河西军和朔方军虽然骁勇善战,但是在高原上肯定没有吐蕃兵更适应。 所以,即便吐蕃中勇部在唐古拉山口修筑的墩台没那么多,也不坚固,但是效果却比信图河谷以及怒江河谷的墩台好得多,河西军及朔方军的六个军团七万多人,愣是被挡在唐古拉山口的北侧不得寸进。尛說Φ紋網 所以看到烽火之后,尚息东赞留下三万军队坚守悉诺罗驿,他自己则率领中勇部的十万主力大军火速回师逻些。 吐蕃军有三个勇部,分上中下。 上勇部的兵力大约为二十万人,中勇部大约十八万人,下勇部的兵力最少,只有约十五万人,加上四卫戍部以及通颊东岱,加起来将近六十万人。 当然了,这六十万主要是奴从,精兵也即桂勇只有十多万。 那现在,上勇部的二十万大军,除了被困在山上的杰哇秋央的三万人,以及分守在各处的五万人外,达札路恭麾下十二万人的主力机动兵团已遭击溃,十几万溃兵正沿着信图河谷朝东方漫山遍野的溃逃,段秀实亲领的三个军团正在追击。 中勇部的十八万人,其中五万人留在防备南诏的前线,三万人留在了悉诺罗驿,剩下十万人组成的机动兵团跟着尚息东赞,正昼夜兼程回援逻些。 下勇部的十五万人,包括通颊东岱的一万人,五万跟着尚绮心在西川,剩下十一万人则被困在拉里岗动弹不得。 即是说,吐蕃将近六十万大军,有能力回援逻些的就只有尚息东赞的十万人马。 然而从悉诺罗驿(唐古拉山口)到逻些足有一千多里,沿途又都是高海拔地区,即便是常年生活在高寒地区的吐蕃人吐蕃马一样走不快。 所以说,短时间内吐蕃君臣别指望会有援兵。 …… 何况王臣压根不怕,甚至还盼着吐蕃军回援。 王臣真是一点不急,因为局势已经落入他的掌控之中。 当大勃律军团顺利的走出羌塘,吐蕃的灭亡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纵然雅拉香波山神降下神迹也已经救不了吐蕃,在劫难逃。 所以攻破逻些之后,王臣并没有第一时间进攻红山宫。 而是将随行的冯河清、姚汝能、狄遇仙等一众文职召集到一起,准备善后事宜。 “三件事。”王臣一贯言简意赅,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其一,立即接管逻些城中的库藏,清点所有钱粮财赀,连同截获的牛羊牲畜,做好记录。” “喏!”度支使冯海清应了一声喏,当即带着转身离开。 王臣又道:“第二桩,向附近蕃民宣讲我们大唐的政策,从现在开始,他们就不再是贵族的奴隶,而是人格独立平等的自耕农,然后按丁分田分农具及牛羊牲畜。” “甚?分田分农具还要分牛羊牲畜?”狄遇仙愕然说道,“将士们能同意?” 裴典也道:“大都护,据在下的观察,卫藏的耕地非常少,攻灭吐蕃后必定还要在逻些派驻一个军团,按一卒两百亩的标准根本就不够,又哪有多余的耕地分给蕃民?” “不,耕地肯定够的。”王臣摆手道,记忆中卫藏地区的耕地超过六百万亩。 眼下处于隋唐温暖期,卫藏地区即便开垦度不能跟后世比,五百万亩肯定有。 吐蕃大概的人口分布是卫藏地区约一百万口,安多地区(青海包括河湟谷地)大约一百万口,康区(西康省及云南西北部)约一百万口。 卫藏地区约一百万口,壮丁数量大约三十万。 刨去已经参军的壮丁,最多还剩二十五万丁。 按照一丁十亩的标准,两百五十万亩耕地就够。 剩下的三百万亩耕地,足够负担逻些军团的府田。 但是逻些军团的府兵除了耕地,还必须得有牧场,好处要给足。 “啥意思?”裴典道,“大都护是说,驻防吐蕃的府兵除了耕地,还有牧场?” “对,每卒除了两百亩耕地外,额外再加一千亩高山牧场。”王臣笑着说道,“否则,有谁会愿意跑到雪域高原上安家落户?” 越是条件艰苦的地方,待遇就越优厚,没毛病。 所以中原的府兵只有每卒五十亩耕地,像安西、辽东的府兵就有两百亩地,但是到了吐蕃、都播这样的苦寒之地,除了每卒两百亩耕地外,还要额外再加一千亩牧场,反正就是不能让为国戍边的将士受穷。 稍稍一顿,王臣的目光又落在了姚汝能的身上。 “姚汝能,你敢不敢上红山宫劝吐蕃君臣投降?” “当然敢,上山劝降不过是小事一桩,有何不敢?”姚汝能真不怕。 “好。”王臣欣然点头,又说道,“只要你能劝得吐蕃君臣下山投降,这次灭蕃之战,你就是首功!” “喏!”姚汝能叉手道,“在下这便上山。” 领了军令,姚汝能当即便一个人上了红山。 第418章 二十万援军 吐蕃君臣很清楚姚汝能是来做什么的。 毕竟,最近一次唐蕃会盟就在两年前,正是这次会盟,吐蕃人把之前几次会盟中吃到的红利全都赔了进去,青海、九曲之地还有大小勃律全丢尽。 然后才有了今年的这次五路大军会攻,不对,是六路。 所以不出意外,姚汝能大概率又是来跟吐蕃人会盟的。 别笑,吐蕃人真觉得唐军会提出会盟,城下之盟也是会盟,不是吗? 所以从红山宫的宫门开始,吐蕃君臣就开始对姚汝能各种极限施压,包括但不限于闯刀山跨火海,以达成心理震慑姚汝能的效果。 可惜,这一切对姚汝能全都没有效果。 这位,现在可是大唐外交战线上的滚刀肉。 站在大殿之上,面对吐蕃君臣审视的目光,姚汝能昂着头轻蔑的说:“我奉劝你们还是收起这些微末伎俩,大唐的男儿可不是吓大的。” “嘁,难道我们吐蕃的男儿就是吓大的吗?”大相乞力热藏大怒道。 “你是什么人?”姚汝能看了一眼坐在台阶上的赤松德赞,哂然道。 “我乃是吐蕃大相之一,出身达布的琛氏。”乞力热藏一脸傲然的说,“相当于你们大唐的五姓七望出身的宰相之一。” 乞力热藏说的是大唐官话。 吐蕃的贵族大多都识汉字,会说大唐官话。 “你这样的人居然能当吐蕃宰相?难怪吐蕃会灭国。”姚汝能哂然道,“人君尚且还没有说话,一介臣子倒抢先开了口,你要置吐蕃赞普于何地?还是说,你是想要效仿那囊玛祥仲巴杰,做当今赞普的辅政舅臣?” “你休要胡说!”乞力热藏顿时吓了一大跳。 虽然乞力热藏打心眼里想当赞普的辅政舅臣,可这是能说的? 赤松德赞只能出言叫停对姚汝能的极限施压:“尊使所来为何?”仦說Ф忟網 “为劝降而来。”姚汝能道,“如今逻些城破,上百万奴从皆反,吐蕃事实上已经被我安西军所攻灭,赞普和一众贵族躲在红山宫内负隅顽抗已经毫无意义,因此以在下愚见,赞普和众贵族还是尽早下山请降方为正途,以免自误。” 姚汝能说完之后,整个大殿一下子变得寂静,安静到落针可闻。 无论是赤松德赞,还是乞力热藏等几个大相,都没能反应过来。 好半晌,赤松德赞才不太确定的问姚汝能道:“下山请降是何意?” “即是字面意思。”姚汝能淡然道,“吐蕃作为一个国家将不复存在,赞普和众贵族也必须迁居长安,若是现在下山请降,我大唐尚且可以给赞普一个郡王爵位,若冥顽不灵,要与我大唐天兵顽抗到底,便只能献俘阙下,生死难料!” “大胆!”赤松德赞大怒道,“狂妄,简直狂妄!” 在场的几个大相也面面相觑,他们料到了姚汝能是来与吐蕃会盟的,却没有料到,是这样一个会盟,大唐居然要直接吞并吐蕃,也不怕撑死? “来人,把这狂悖之徒拖下去砍了!”论泣藏怒道。 当即便有两名扈从大步上前,从背后架住姚汝能双手。 姚汝能没有挣扎,任由两名扈从把他架走,只是高昂着头,用一种极其轻蔑的眼神打量着台阶上的赤松德赞。 赤松德赞便萌生出一种错觉,明明他坐在高处,却感觉正被人俯视。 “住手!”伴随着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子声,那囊太后终于从幕后现身。 将姚汝能重新请回到大殿中,那囊太后温声说:“尊使条件未免苛刻,我吐蕃数百年基业岂能轻弃?不如换个条件会盟?” 顿了顿,那囊太后又接着说:“吐蕃可以将青海、九曲之地、大小勃律让与大唐,甚至还可以每岁向大唐上贡两万只羊、两千头牦牛,可好?” “不好。”姚汝能直接拒绝道,“吐蕃国必须消失,这个结果没得商量。” 赤松德赞和几个大想再次大怒,要不是太后在场,甚至都想拔刀砍人。 那囊太后的脸上却保持着微笑,淡淡的说:“兹事体大,尊使还是先回去与贵军主帅商议一下的好。” 说完了,不容姚汝能出言反驳,那囊太后就直接派扈从送他出宫下山。 “欸欸,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吐蕃消失这事不容商量,这没得商量。”姚汝能仍然还想抢救一下,奈何人家已经不搭理,只能很郁闷的下了红山。 …… “呵呵,这是在拖延时间,等待三勇部的大军回援逻些。”王臣一眼就看穿那囊太后的那点小心思,又道,“既然如此,那就给她希望。” 姚汝能不解道:“大都护此言何意?何谓给她希望?” 王臣道:“给她希望的意思,就是你每天照常上山去劝降,装成不知道她是在借谈判之名拖延时间。” 冯河清蹙眉道:“可若是三勇部主力真的回来了呢?” “回来了才好。”王臣哂道,“让那囊太后、赤松德赞还有躲在红山宫的吐蕃贵族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绝望!” 冯河清的脸色顿时变凝重,脑中想起离开大勃律前,段秀实对他的叮嘱。 段秀实担心王臣年轻气盛,有可能会犯轻敌的错误,所以让他多加劝谏。 当下冯河清一脸郑重的说:“大都护,吐蕃三勇部的总兵力足有五十余万,倘若全部回师逻些,凭我们一个军团是断然打不过的。” “何况红山宫内还有三个赞普卫戍部。”姚汝能附和。 王臣却摆摆手,哂然说道:“且不说吐蕃的三勇部有没有能力全部杀回来,就算是三勇部真的全部杀回来,又有何惧?” “啊?”冯河清还有姚汝能都有些懵。 心说大都护的自信似乎有些过头了吧? 王臣却又说道:“多则一月,少则十天,就会有一支兵力超过二十万的庞大援军出现在卫藏地区,而且这支军队的战斗力足以秒杀吐蕃的三勇部!” “甚?二十万?”冯河清和姚汝能惭住,哪来的援军? 第419章 菩萨兵 王臣没有吹牛,而是真有二十万大军。 这二十万大军,指的就是卫藏的奴从,整个卫藏地区大约有一百万人口,其中的壮丁数量就是三十万左右。 这其中,还要去掉四卫戍部的五万丁。 四卫戍部的五万丁必须全部充为战俘,结局只能是发卖为奴。 所以整个卫藏地区被解放的奴从数量,就在二十五万人左右。 有人说,吐蕃的奴从被宗教洗脑严重,没有那么容易被唤醒,即便是你把耕地、农具甚至牛羊分给了他们,他们也未必会感激你。 这话就不客观,因为吐蕃现在正处于佛教取代苯教的动荡期。 据史学家考证,苯教最早可追溯至公元前十五世纪的古象雄。 即是说,苯教自从出现之后,已经伴随了雪域高原上的蕃民整整两千两百多年,可以说是根深蒂固,然而,佛教的出现极大的动摇了苯教在吐蕃的根基。 苯教的第一次动摇是在松赞干布时期,松赞干布为了维持巩固自己的王权统治,开始引入佛教,打压苯教,使得卫藏大地上的蕃民第一次出现思想混乱,不知道该信苯教,还是应该改信佛教,不过,在松赞干布时期苯教并没有被佛教彻底取代。 因为苯教的根基实在太深厚,松赞干布又死得太早,所以没能够彻底清除苯教。 到了尺带珠丹当赞普时,苯教一度甚至还反攻倒算,苯教系贵族大肆拆毁佛寺,驱逐甚至屠戮僧众,而这也为赤松德赞继位后的灭苯埋下伏笔。 赤松德赞在干翻玛祥仲巴杰亲政之后,立刻对苯教举起屠刀。 因为这个时候,经过几代赞普的努力,佛教势力已经可以跟苯教比肩。 于是乎,苯教的道场被大量拆毁改建,苯教的祭司信徒被大量的屠戮,以莲花生为首的佛教高僧则被抬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但是蕃民们的信仰变迁并非一踌而就,而是需要一个过程。 这个过程有可能是数月,也有可能是一年、十年甚至百年。 总之呢,现在卫藏大地正处于思想最混乱,信仰崩塌然后重建的阶段。 这时候,卫藏蕃民对苯教的信仰已被摧毁,但是对佛教的信仰还不是十分坚定,然后就被王臣这个异教徒趁虚而入。 如果换成是在十年之前,当王臣和大勃律军团的将士喊出,真正的神灵永远不会让自己的信徒受苦,更不会让侍奉他的祭司把信徒的人皮制成人皮唐卡这一席话,第一反应肯定是当场气得暴跳如雷,怪他们亵渎雅拉香波山神。 可现在,蕃民们却觉得这话说的十分在理。 以前他们信仰苯教的雅拉香波山神,现在信仰佛教的菩萨。 他们敬佛礼佛,磕长头,捐献自己的财产,不就是为了修来世的福气? 如果菩萨真的慈悲为怀,如果真有大法力,就应该让他们这一世享福。 你说甚?这一世的敬佛、礼佛、磕长头是为了洗刷罪孽,只能修来世?那算了,因为菩萨兵能让我们这一世就过上好日子。 菩萨兵,是卫藏蕃民对安西军的亲切称呼。 当安西军在逻些河边解开奴从身上的枷销,砸毁他们脚上铐的脚镣时,就有奴从跪地高呼金珠玛米,也就是菩萨兵。 再然后,随着裴典带着一众属吏清丈土地,给卫藏的奴从分地分牛羊,金珠玛米的名声就越来越响,菩萨兵的叫法就一直传到了山南。 于是乎,整个卫藏大地就彻底的沸腾开了。 被吐蕃贵族奴役了几千年的奴从纷纷揭竿而起。 在定日、在帕里、在匹播,在墨脱……没等安西军的军队和官吏上门,广大奴从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打开枷锁,砸烂了铁链脚镣,拿起手中的乌朵和马叉冲向贵族。 奴从解放的大潮,像风一样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就刮遍了整个卫藏大地。 到最后,甚至是各地的奴从主动邀请安西军的军队官吏上门主持分地,因为他们谁都不信,就只相信菩萨兵,只有菩萨兵会真正帮助奴从。 …… 时间很快来到了七月底,此时距离安西军攻破逻些已经过去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以来,姚汝能每天都会上到红山宫,劝吐蕃君臣赶快投降,吐蕃君臣也一本正经的跟姚汝能拉扯。 吐蕃君臣笃定三勇部的五十万大军会回援逻些。 这天送走姚汝能,那囊太后、赤松德赞还有几个大相再次登上瞭望台,向着逻些河谷的上下游以及堆龙曲河谷上游眺望。 因为如果三勇部的援军到达,必然走这三条道。 正张望间,眼尖的盆达延赞松突然间大叫起来:“快看哪,逻些河谷下游有援兵至,好多好多的援兵,至少有好几万人!” “终于有援兵到达逻些了吗?” 那囊太后、赤松德赞还有另外几个大相纷纷扭头看向逻些河谷的下游。 然后,一众吐蕃君臣就看到了让他们无比期待的一幅画面,只见乌泱乌泱的吐蕃奴从或者骑着马,或者骑着牦牛,或者徒步,正顺着逻些河谷向着逻些方向而来,已经看到的,就至少有五万人,看不见的山背面还有。 “看样子应该是奴从!”论泣藏道,“难道是山南的奴从被组织起来了?” 几个大相便下意识的看向那囊太后,现在的山南主要是那囊氏的封地,逻些附近以及大半个山南的奴从基本都是那囊氏的奴隶。 那囊太后也有些恍惚,难道真是自家的奴隶赶来逻些救驾? 她倒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些低贱的奴隶竟然还有这般忠臣。 然而,残酷的现实很快就给予了在场的吐蕃君臣沉重一击。 当乌泱乌泱的奴从来到逻些城外时,安西军竟然出城相迎。 然后红山顶上的吐蕃君臣就再次听到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金珠玛米! 金珠玛米?赤松德赞气急败坏的道:“母后,这些奴从被安西军策反了,他们将安西军当成了菩萨兵!真是该死,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第420章 绝望深渊 三天之后,尚息东赞的十万大军终于风尘仆仆的杀回逻些。 在经过纳木措的时候,尚息结赞终于得知一个确切的消息。 有一支万人左右的安西军在一个多月之前途经纳木措南下。 不出意外,肯定是这支安西军突袭了逻些,就不知逻些现在战况如何? 尚息东赞对吐蕃也算是忠心耿耿,这一路上真是马不停蹄,奈何高原行军实在艰难,所以走了这么久,直到今天才杀回逻些。 大军一进入逻些河谷,尚息东赞就愣住。 只见黑压压的奴从已经在逻些城外严阵以待。 尚息东赞粗略的估计了一下,至少有二十万。 刚开始,尚息东赞还以为这二十多万奴从是在保护逻些城。 但很快,他就发现事情似乎并非他想的那样,这些奴从确实是在守护逻些,但是逻些城头飘扬的却是大唐的日月星辰旗。 换言之,这些奴从是为大唐而战? 尚息东赞的目光下意识看向红山顶上的宫殿。 但只见,红山宫上飘扬的并不是日月星辰旗,而是狮子旗。 看到这,尚息东赞不禁松了口气,还算不错,看来至少红山宫还没有失守。 “大帅,这是怎回事?”副将尚赞婆茫然道,“这些都是悉补野氏和那囊氏的奴从,他们想要干吗?是在列队欢迎我们?” “列队欢迎?”尚息东赞道,“你见过眼前这样的列队欢迎?” 尚赞婆顿时无言以对,眼前这二十多万奴从,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欢迎他们,而是在列阵迎敌,把他们当成了敌人。 “大帅,现在怎么办?”另一个副将也问道。 “怎么办?”尚息东赞黑着脸道,“还能怎么办,只能是先打垮这些奴从!” 尚赞婆道:“可是大帅,我们已经行军将近半天,勇士们都已经十分疲惫,要不今天就算了,今日先扎营,晚上再饱餐一顿,等明早再进攻?”小說中文網 “不过是一群奴从而已。”尚息东赞哂然说道,“先灭了他们再扎营也不迟。” 尚赞婆当即也不再多说,因为他也没有把对面列阵的二十多万奴从放在眼里。 奴从,在吐蕃贵族眼里向来就是逆来顺受的存在,就是杀了他们也不敢反抗。 在尚息东赞和尚赞婆的眼里,这二十多万奴从就是安西军在攻占了逻些之后,强行征集并拿来滥竽充数的,这样的军队,一个东岱就能击溃。 尚息东赞当即出动一个东岱向奴从大军发起进攻。 这个东岱也是中勇部的精锐,有一千名桂勇加四千名奴从,而且这四千奴从有不少披甲的弓箭手,比对面奴从强壮得多。 尚息东赞本以为不用等到短兵相接,当第一波箭雨落下后,对面列阵的几十万奴从就会阵脚大乱,接着出击的东岱一冲,直接就会土崩瓦解。 然而,真实的战场却跟尚息东赞想象中完全不同。 对面数十万奴从既没有甲胄,也没有橹盾,仅仅只有拿木板仓促改造的木盾,甚至连手中的兵器也只有马叉、割草镰刀。 当箭雨从天而降,列队的奴从一片片倒地。 然而,对面奴从的整个大阵始终稳如磐石。 一直到短兵相接,奴从大阵都是岿然不动。 然后,更令尚息东赞吃惊的一幕就出现了。 等到两支军队短兵相接之后,大阵两翼的奴从突然自发的向前反卷,转眼间就将中勇部的那个东岱团团包围,五千桂庸瞬间陷入重围。 …… 在红山顶上观战的吐蕃君臣看得更加清楚。 逻些西门外的奴从甚至连队列都站不清楚,整个阵形显得左厚右薄、前密后疏,更加没有刀牌手、长矛手或者乌朵手这些兵种的划分,就是乱哄哄的挤成一团。 然后向前反卷时,也是完全没有章法可言,就是一窝蜂的往前面冲。 但是,这些奴从身上的一点改变却让红山顶上的吐蕃君臣非常吃惊,这点改变,就是这些奴从始终只是向前,向前,向前,绝不后退! 前面的奴从出现了空缺,后面的立刻替上。 前面的奴从脑袋掉地上,后面的奴从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前面的奴从被捅成筛子,后面的奴从毫不犹豫的拿自己的身体顶上! 中勇部派出的那个东岱,疯狂的向前突击,挡在这个东岱前方的奴从就像是秋天被收割的青稞一排排的倒下,但是没有用,根本没用,很快就有数量更多的奴从蜂拥而至,死死的挡住那个东岱的去路。 那个东岱很快就陷入到了重围。 就像是陷入青海湖中的羊皮筏。 红山顶上的吐蕃君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些牛羊般懦弱,牲口般麻木,刀斧加身都不知道反抗的奴从,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凶悍了?这还是他们记忆中的奴从吗? 然而,到了这里事情还没结束。 那二十多万奴从在淹没了中勇部的那个东岱后,居然一鼓作气,直接向前方河谷中的中勇部主力发起了冲锋,这你敢相信? “雅拉香波山神在上,我没看花眼吧?” “这些奴从是被魔鬼附身了吗?他们都疯了吗?” “他们竟然敢反抗贵族的惩诫,就不怕雅拉香波山神降下神罚?” 一众贵族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只有那囊太后和赤松德赞默不作声,感觉就像堕入了绝望深渊,此时此刻,这母子俩是真的很绝望。 别人或许还不太清楚,但是这母子俩是清楚的。 这些奴从,这些原本属于悉补野氏还有那囊氏的二十多万奴从,之所以疯,之所以变得这般悍不畏死,之所以敢一窝蜂似的向中勇部的十万大军发起进攻,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守护他们刚刚到手的那点可怜的耕地还有牛羊。 人为财死,只有为了守护财产才会突然变勇悍。 想到这点,那囊太后和赤松德赞就更加的绝望。 所以,悉补野氏和那囊氏的奴从已经彻底抛弃了他们两个家族。 所以,就算吐蕃的国祚还能延续,但是属于悉补野氏和那囊氏的时代却已经彻底的一去不复返了。 第421章 中勇部,完了! 看着河谷中席卷而来的奴从,尚息东赞只是冷笑。 区区二十多万奴从,竟也敢向他的大军发起攻击? 尚息东赞当即下令,各个东岱结成一个个的方阵,刀牌手在前,长矛手居中,乌朵和弓箭手在后,骑兵在两翼,准备迎接奴从的第一波冲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尚息东赞隐隐听到一声鼓声。 “咚,咚咚咚咚咚!”鼓声很有节奏,但是听着不像是吐蕃鼓,是大唐鼙鼓。 听到鼙鼓声,尚息东赞顿时心头一凛,急抬头看,便看到一支唐军顺着逻些河谷从下游方向缓缓开过来。 这支唐军数量不多,顶多也就三千人。 其中步兵大约两千,排成了前后三排,队列前方还有少量的散兵。 在步兵的左右两侧各有一队骆驼骑兵,全加起来大约有四五百骑。 看到这群骆驼骑兵,尚息东赞的瞳孔便猛然一缩,之前在南诏前线时他不知道,只是听上勇部和下勇部的人说,大唐出现了大炮,且可以用骆驼骑兵驮着跑,十分的犀利,当时他还不相信,区区骆驼骑兵能犀利到哪儿去? 可是到了悉诺罗驿(唐古拉山口)后,他才知道,唐军的骆驼骑兵是真的犀利,又或者说唐军骆驼骑兵背上驮着的大炮是真犀利。 所以,这会看到数百骑骆驼骑兵之后,尚息东赞就隐隐感到不妙。 然而,事情还没完,就在尚息东赞思忖该分出多少兵力应对之时,在他们身后,就是他们刚才来的方向,就是堆龙曲河谷的上游,突然也响起咚咚的鼙鼓声。 “又有鼙鼓?”尚息东赞有些机械的看向西北方,然后他就看见,又有一支大约三千人左右的唐军从堆龙曲河谷的上游开了过来,这支唐军摆开的阵形跟逻些河谷下游开进来的那支唐军一模一样,都是步兵排成前后三排,骆驼骑兵则分列左右两翼。 到这还没完,就在这两支唐军出现之后没有多久,又有唐军出现。 这一次出现的唐军就再不是步兵又或者骆驼骑兵,而是——骑兵。 大约两千骑兵从红山的背后绕了出来,其中一半在逻些河的北岸摆开阵形,另外的一半则涉水到了南岸,只看这阵形就能判断出他们的意图,这是要对他们斩尽杀绝,在中勇部被击溃之后,绝不让一个桂庸逃离逻些河谷。 到了这时候,尚息东赞终于回过味来。 这是个陷阱,一个提前构筑好的陷阱。 …… 在红山顶上。 赤松德赞长叹一声,有些落寞的说道:“我早说过,不要让三勇部回师逻些,因为三勇部回师逻些只会落入王臣的算计,你们根本不知道王臣这厮有多狡猾,尚息东赞、尚赞摩还有达札路恭他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一次,包括那囊太后在内,再也没有人敢反驳他。 因为铁一般的事情摆在面前,因为率先赶到逻些的中勇部十万人,已经落入安西军的重重包围之中,结果几乎已经注定。 顿了顿,赤松德赞接着说道:“三勇部若是还在,即便逻些陷落,即便是我与太后皆被安西军所执,吐蕃也有复兴之日,可若是三勇部没了,皆被王臣所灭,那么我们吐蕃也就彻底的灭亡了,从此永无复兴之日!” “赞普,我们也赶紧出击吧!”北卫戍部的东部达瓦嘉措奋然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中勇部被安西军合围歼灭,总不能睁睁睁看着吐蕃沉沦!” “当然,必须出击!”赤松德赞肃然道,“即便明知无法扭转局面,也要出击,总要为了吐蕃的荣光而战,传我的王命,南卫、北卫同时出击!” ……尐説φ呅蛧 “大都护,红山上的吐蕃军也反击了!”安狗儿道。 “看见了。”王臣哂然说道,“这是想要给我咱们来一个四面合围,中心开花,只可惜合围还没有围拢,开花也难得开成。” 王臣直接就没有理会从红山宫出击的吐蕃四卫戍部。 原因也是非常简单,红山宫易守难攻,但是反过来,想要反击也是很不容易,下山就只有那么几条狭窄的通道,仅供几个人并行,你怎么反击? 安西军甚至都不用两寸山炮,只需几个火枪队就能锁死下山通道。 而事实上,王臣也确实在红山宫的几条通道下准备了四个火枪队。 所以,无论那囊太后和赤松德赞父子派多少人下山,都没有卵用。 目光转向逻些城外,只见顺着堆龙曲河谷向下攻击的一营以及炮团的两个队,已经率先与吐蕃军交火,更加确切一点说,是一营已经率先开火。 密集的枪声一阵接一阵响起,白烟一团接一团升起。 排着整齐队列向前突进的吐蕃军就一排接一排倒地。 排队枪毙,又看见排队枪毙,视觉效果是真的震撼。 没过多久,从逻些河谷下游往下进攻的二营也与吐蕃军发生交火。 面对安西铳的火力,分兵迎击的两支吐蕃军偏师根本就无能为力,纯属送死。 在大勃律军团一营、二营的火力侵袭下,分兵迎击的两支吐蕃军很快被全歼,两万多个吐蕃桂庸不是死就是伤,却没能阻挡安西军的脚步片刻。 在一营以及二营的掩护之下,四个炮队很快逼近吐蕃军主力大阵。 紧接着,四个炮队两百门两寸山炮就快速建立阵地,隔着五百步,从四个不同的角度对着吐蕃军的主力大阵发动了炮击。 这下子,吐蕃中勇部被打惨了。 在正面,他们要扛着二十多万奴从的潮水般的冲击。 在背面,还要承受着安西军两百门山炮的火力侵袭。 伴随着安西军山炮的每次开火,吐蕃中勇部的主力大阵中就必然会被犁出一个又一个的血色十字槽,中间铺满了断肢残躯。 再远处,安西军的骑兵已经开始加速。 马蹄翻动,马鬃飞扬,隆隆的蹄声充斥着整个河谷。 完了,尚息东赞痛苦的闭上双眼,中勇部彻底完了。 第422章 吐蕃灭国 吐蕃中勇部确实完了。 不光是回师逻些的十万主力完了,留在唐古拉山口的五万偏师也完了。 就在中勇部主力遭到合围的同日,唐古拉山口也迎来了难得的艳阳天,郭晞和曹令忠终于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战机,投入刚刚赶到战场的一个野战炮队发起了强攻。 王臣分别给了朔方军、陇右军各一个野炮队,当初朔方军能得以攻破石堡城,就是靠着王臣援助的这个野战炮队。 面对四寸口径野战炮,吐蕃军在唐古拉山口修的墩台跟纸糊的没区别。 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唐古拉山口的几百个墩台之后,已经憋屈了几个月的河西军、朔方军终于逮着了雪耻的机会,全线总攻。 最终,五万吐蕃军大部遭到歼灭,只有小部分逃走。 逃走的一小部分吐蕃军凄凄惨惨恻恻的往逻些而来。 结果还没到雅隆河谷,就遇到了从逻些逃出来的溃兵。 得知中勇部的主力已经在逻些河谷被歼灭,会合的两股溃兵就再也不敢往逻些走,转而向西而去,准备去象雄投奔达札路恭的上勇部。 然而,走了不到百里,就又遇到了上勇部的小股溃兵。 双方对账之后才发现,不光是中勇部完了,上勇部也已经完蛋,甚至就连上勇部的帅臣达札路恭,这位吐蕃第一名将都已经成了俘虏。 于是,三路溃兵在合兵一处之后,索性就往拉里岗投奔尚赞摩。 现如今吐蕃上勇部和中勇部全灭,能拯救吐蕃的就只剩下勇部。 然后,就在半路撞上了陇右军的大队骑兵,逃跑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抓了俘虏。 原来,在看见雪山上燃起的五堆烽火之后,不光是尚赞摩意识到逻些发生了大事,李晟也同样意识到肯定是王臣偷渡羌塘已经得手了。 于是,李晟将八个军团的步营、辎重营以及一半的炮兵留给陇右节度副使白元光,令其留守拉里岗继续围困住吐蕃下勇部,他自己则率领八个骑营外加四个炮团顺着怒江河谷直奔逻些而来,结果就在半路上突然遭遇了上勇部、中勇部的数千溃兵。 得知吐蕃军的上勇部、中勇部已经被歼灭,李晟真是又喜又惊。 喜就不用说了,随着吐蕃军的上勇部、中勇部遭到全歼,下勇部的主力又被围困在拉里岗两侧的陡坡之上,吐蕃已经是在劫难逃。 惊的则是曾经强盛一时的吐蕃,居然这么快就遭到灭国! 自从大唐立国,吐蕃就成了头号劲敌,一百多年来两个国家数次大动干戈,结果也只是互有胜负,吐蕃军甚至还一度攻陷了长安。 然而,现在,吐蕃眼看着就要被灭了。 自家女婿说五年平蕃,还真不是吹牛! 不过,李晟没有抢在王臣前面向长安奏捷。 华夏数千年,不知道有多少文臣武将总是喜欢抢着奏捷,原因也非常简单,抢先奏捷就可以抢得首功啊,而首功只有一个,不管多大的仗,首功都只有一个,归了你,别人就只能领取次一等战功,无论封爵还是赏赐都只能附骥尾。 李晟把向长安奏捷的机会留给了宝贝女婿王臣。 半个月之后,李晟率领陇右军的骑兵抵达逻些。 得知上勇部、中勇部已被歼灭,下勇部的主力也被围困在拉里岗,王臣也同样感到十分高兴,随即又令姚汝能上红山劝降。 王臣还让姚汝能把三勇部的几个百户都给带上。 其目的就是为了告诉吐蕃君臣,别再心存侥幸,吐蕃已经没戏了。 目送姚汝能的身影消失在通往红山宫的通道上,李晟又问王臣道:“贤婿,平定吐蕃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李晟这话带着一些试探的成分。 原因很简单,王臣现在的威望实在是太高太高,能力也太过出众,关键是安西军不仅兵力最多装备最好,而且最骁勇善战,在整个大唐可说是独一档的存在,所以李晟很担心王臣会萌生不臣之念,毕竟人心会变的。 王臣一眼就看穿了李晟的想法。 面对极力提携自己的岳父,王臣也没有耍心机。 “岳父,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不会的。”王臣用笃定的语气对李晟说道,“无论是在以前,现在,又或者将来,安西军都不会造反!” 听到这,李晟顿时长出了一口气,不造反就好,只要不造反就没事。 顿了顿,李晟又问王臣道:“贤婿,平定吐蕃后,吐蕃故地该如何处理?” “岳父,那是圣人和政事堂的宰相该考虑的事情。”王臣笑了笑,又道,“与你我翁婿又有什么关系?又何必费那心思?” “也对。”李晟哑然失笑,看来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顿了顿,王臣又接着说道:“不过,我还是会上表请求将葱岭划归安西都护府管辖,以便于在葱岭编练一个高原军团,哦还有,我建议岳父你也上一道奏表,请求将吐蕃东南的康区划归安南都护府,然后你也在康区编练一个西康军团。” 李晟若有所思:“西康军团,为将来平定南诏做准备?” “对,现在吐蕃即将被平定,是时候考虑平定南诏了。”王臣道。 “从康区出兵南下攻击南诏,再从西川、岭南两个方向同时发兵,三路会攻南诏,倒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李晟听了之后有些心动。 而且李晟清楚,平定吐蕃之后,他就不可能再兼任陇右节度使了。 接下来,他就要专职担任安南大都护,专门负责平定南诏的事务。 两人说话之间,红山顶上忽然间响起低沉的牛角号声,还有钟声。 紧接着,原本紧闭的两道宫门便缓缓打开,再然后一队队全副武将的吐蕃扈从就从宫门内次第开出,然后顺着坡道走下来,最后又像标枪般插在坡道的两侧。 看到这,王臣和李晟就知道那囊太后和赤松德赞已经决定投降了。 果然,过没多久,赤松德赞的赞普仪仗就率先从红山宫门走出来,至此,存续了一百四十年的吐蕃正式灭国! 第423章 封神榜 建中四年(777)八月,红山宫陷,吐蕃赞普、那囊太后率盆达延赞松、乞力热藏等大相以及众吐蕃贵族下山乞降,吐蕃灭国。 王臣当即以八百里加急向长安奏捷。 王臣嘴上跟李晟说不会过问吐蕃故地如何处理,但其实却在表章中很明确的向李适和政事堂的宰相提出将吐蕃故地划分为逻些、青海以及西康三道的构想,同时从关中及四川向河湟谷地、洮河谷地、九曲之地、青海湖、逻些河谷及山南大量移民,彻底改变卫藏、青海还有西康三道的人口、文化以及宗教结构。 只有人口、文化以及宗教全都趋同,才能够确保青藏永为汉土。 否则一旦中原王朝衰落了,青藏高原肯定又会从华夏分裂出去,而且这种分裂跟华夏历史上的军阀割据有着本质区别,出去了就很难回来。 但是如果人口、文化及宗教都趋同,那就很容易回归。 只要中原再次完成大一统,青藏高原立刻就会再次回归大家庭。 王臣的表章随同捷报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跨越数千里送到了长安。 听闻收到了逻些来的捷报,已经快半个月没有来政事堂的李适也兴冲冲的赶来,跟一众宰相争相传阅捷报以及王臣送来的奏表。 面对两封奏书,就显出君臣的区别。 李适是抱着捷报不肯撒手,激动得眼泪流下来。 自从广德元年(763)吐蕃大军攻陷长安以来,李适就无时无刻不梦想着这天,梦想着攻陷逻些,灭掉吐蕃。 李适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这件事情。 却万万没想到,时间仅过去十四年,就办成了! 大唐安王王臣,亲率一个军团偷渡羌塘道得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陷逻些,继而吐蕃三勇部全面崩溃,吐蕃君臣被迫投降。 王臣说五年平蕃,真的就五年平蕃。 这一刻,李适突然间很想大哭一场,宣泄情绪。 于是,李适当即带着捷报,径直奔兴庆宫而来。 这么大的喜讯,必须与太上皇分享,让他知道,他错看了安王! 李适关注的是平定吐蕃这件事本身,而政事堂的宰相们关注的却是平定吐蕃后该如何治理,所以对王臣的另一封奏书更感兴趣。 另一封奏书里,王臣说了四件事情。 其一,将吐蕃贵族全部迁徙到长安。 其二,给吐蕃奴从分耕地,分牛羊。 其三,将雪域高原分为逻些、青海及西康三道。 其四,改造佛教以及苯教,并设立宗教督导司。 宗教信仰自由,无论道教、佛教或者其他宗教,但凡大唐子民都可以自由选择,但是针对宗教的真人天师、高僧大德或者祭司之类,必须订立严格的规矩,不得借机敛财,不得借宗教为名骗色,更加不准愚弄信徒聚众造反。 其实就是设立宗教管理局,将宗教行政世俗化。 从今往后,大唐的宗教就只能为大唐朝廷服务。 政教合一?敕封国王皇帝?这种梦就不要做了。 在今后的大唐,天师和真人必须获得官府敕封,高僧大德也必须获得官府敕封,其他宗教的大祭司或者神父同样必须官府敕封才行,没有官府的敕封或盖章,就是假和尚、假道士又或者假神父,一旦抓住就要被强制还俗刺配。 什么?不服?俗世皇帝或者官府没有资格敕封? 扯淡,封神榜上的所有神仙都是俗世皇帝敕封,你比神仙还牛? 就是封神榜,王臣提议李适直接弄一个封神榜,把华夏古老传说之中所有的大小神仙重新正式的敕封一遍,将天庭仙班正式确定下来! 神仙都封了,你一个天师、高僧、阿匐、神甫不能封? “安王竟能想出此等奇策,真乃是治世之能臣!下官深佩服之!” “是啊,改变青藏高原之人口、文化以及宗教,可谓釜底抽薪,如此不出百年,青藏高原便与中原一般矣!” “何须百年哉,五十年就足矣!” “最难得是安王提的宗教改革。” “眼下也的确是改变青藏高原宗教信仰的契机。” “甚是,甚是,眼下青藏高原上的佛苯之争正是最为激烈之时,却也是安王所说的那什么改革的最佳时机,叫做什么来着?” “世俗,叫做宗教的世俗化改革。” “啊对,世俗化之改革,改成与我中原的道教、佛教及其他诸多宗教一般无二,诸教并存和谐共处,小民可以自由选择信仰,亦可以改信、多信或者不信,而且任何宗教皆不准排斥其他宗教,违者予以严惩,永久取缔传教之资格。” “而且,僧众道士祭司或者修士皆需要自食其力。” “还要劝导百姓减少甚至不再给寺庙道观捐赠财物。” “不不,窃以为奏书中所说的这条才是最为重要的,召集道教之真人天师、佛教之高僧大德及其他宗教之大祭世又或者大修士,齐聚长安论道,再然后订立宗教公约,凡是我大唐之宗教皆须遵守,还需在礼部设一司局对宗教实施督导。” “不不不不,安王所献之策最妙的,还要数封神榜。” 好家伙,这招确实够狠,直接剥夺宗教自古以来的超然地位。 这么做,主要是为了防备宗教搞事,自古以来,宗教一直是祸乱之源。 太平道、白莲教、弥勒教这样的造反名单能拉出长长的一串,卫藏的苯教以及小乘佛教如果不改革,早晚必成大患,所以宗教必须世俗化,必须对宗教进行袪魅。 不管是什么宗教,也不管是哪国的宗教,最开始走的必然是神秘路数。 说白了,就是给自家宗教加上一个神秘的光环,让信徒发自内心对其膜拜。 那现在,王臣提的建议就是去除各大宗教头上的神秘光环,让其回归俗世。 当然了,受到邀请的道教真人天师、佛教高僧大德或者其他宗教的大祭司、大修士什么的可以不来,但是如果不来,贵教的神仙就会失去在“天庭”位列仙班的机会,还有从今往后贵教在大唐也会沦为黑教,强制取缔。 第424章 灌顶加持 “封神榜?”李泌一下蹙紧眉头。 一直以来,李泌对王臣的感观都还是很不错的,在他看来,功劳像王臣这般高,能力像王臣这般出众,却始终没有不臣之心,实在很难得。 然而这次,王臣的提议让李泌感受到了被冒犯。 确切点说,是李泌觉得王臣的提议冒犯了道教。 事实就是,在宋朝之前还从来没有过皇帝敕封神仙的先例。 唐朝之前,凡人哪怕是皇帝,也只能是“尊”某某为神仙,比如张道陵尊老子为太上老君,比如百姓尊关羽为关圣帝君。 但敕封就是把神仙当成臣子。 这在李泌看来就是亵渎神仙。 一介凡人,何德何能敢敕封神仙?皇帝也不行。 “李师可是觉得,朕不配敕封道教的诸位先师?”李适道。 人生际遇的不同,使得这条世界线的李适跟另一条世界线的李适截然不同,无论心性意志、气魄胸襟还是政治手腕都截然不同,这个世界的李适完胜。 李适这句话一出,李泌顿时感到一股犹如实质的无形压力。 便是旁边的太上皇李豫也替李泌捏了一把汗,唯恐触怒李适招来杀身之祸。 随着年岁的渐长,尤其随着文治武功的积累,李适跟玄宗明皇帝越来越像,当然,是早年奋发图强的明皇帝,而非年老昏聩后的唐玄宗。 “不敢,老朽绝无此意。”李泌赶紧请罪,“圣人之文治武功直追玄宗明皇帝及太宗文皇帝,休说我道教一家之先师,便是敕封诸圣先贤甚至满天神佛,也是绰绰有余。”尛說Φ紋網 “是吗?”李适淡然道,“既然李师都这么说了,朕回头就让礼部草拟封神榜。” 李适真要敕封各路神仙,不得不说,王臣的这一个提议又挠到了李适的痒痒肉。 有时候,李适是真怀疑王臣就是上天降下来辅佐他的谪仙,要不然跟他之间的配合为何会如此默契?而且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简直就是汉初三杰集于一身。 李泌却是面露苦涩之色,有心想要劝止,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李师,我却以为封神榜之议堪称奇策。”太上皇李豫第一次与白衣宰相李泌出现了分歧,也是第一次觉得王臣或许真是大唐忠臣。 因为封神榜之议,再加上在礼部设立宗教督导司,真能让宗教从祸乱之源变成协助朝廷治理天下的一大臂助。 见李豫、李适父子罕见的达成一致,李泌只能违心的说道:“老朽也觉得封神榜之议堪称千古奇策,只是觉得当下似没有必要。” 李适哂然一笑说:“至少在吐蕃必要。” …… 中原的道教、佛教其实早已经世俗化。 王臣现在提的宗教督导司还有封神榜,更多的是为了改造小乘佛教和苯教,更加确切点就就是小乘佛教,因为苯教现在已经式微。 华夏人做事,最讲究师出有名,王臣要改造小乘佛教亦然。 只不过,王臣并没有等候太久,因为大昭寺的上师居然主动请他前往观礼。 到了约定的日期,王臣、李晟、段秀实、郭晞、曹令忠等大都护或者节度使在一位喇嘛的引领下来到大昭寺,然后进入到一处广场。 只见这处广场中烛光摇曳旖旎,帷幄层层垂落,气氛暧昧。 王臣一眼嗅出了空气中的气味,一张脸当即就阴沉了下来。 郭晞没闻出来,当即好奇的问:“师傅,不知此处是何所在?” “回郭节帅话,此处乃是明台,明妃与上师双修灌顶之所在。”负责引导的喇嘛浑然不知大劫将至,兀自津津乐道的介绍。 这位喇嘛是真不觉得双修灌顶有何不妥。 小乘佛教不都是这样子?千百年来在天竺都是这么干的。 而且自从莲花生大士将小乘佛教引入吐蕃,双修灌顶秘法就很受吐蕃信徒欢迎,许多奴从甚至贵族都争相将女儿敬献给大昭寺等佛门寺院充为明妃。 尤其是像他们大昭寺这等圣地,可不是什么女子都肯收。 “明妃需年十二至十六岁之间,相貌端庄秀丽之处子才可以。” 喇嘛津津乐道:“……引上师之菩提水倾注入明妃体内,完成涅槃重生之过程,唯有圆满完成这一切之后,方为灌顶成功。” “整个双修灌顶仪式需用到大量法器。” “诸如金刚杵、嘎巴拉及肉莲花等等。” “这其中又以肉莲花最为圣洁,最为难得。” 喇嘛巴拉巴拉说个不停,一脑门的自豪外加得瑟。 很显然,这个大喇嘛是把王臣、李晟、郭晞他们当成了跟吐蕃贵族一样的货色,认为大唐的贵族也会跟吐蕃贵族一样受他们蛊惑。 顿了顿,喇嘛接着说道:“肉莲花之所以最难得,也是因为需年十六以下处子,且需要受到七七四十九位金刚加持,十个明妃只有一两个能坚持到最后,且摘取肉莲花后,仅剩的这一两个明妃也将涅槃重生。” 这时候,郭晞问了一句:“何谓肉莲花?” “即是此物。”大喇嘛献宝似的摘下了脖子上挂着的一串佛珠,再从整串佛珠中找出一粒别样的佛珠递到郭晞面前。 “甚?”郭晞顿时间变了脸色。 所谓的肉莲花,竟是女子下身? 广场逐渐安静,静至落针可闻。 喇嘛意识到了气氛不对,也下意识的停下不说。 再环顾四周时,喇嘛竟发现大唐的几位大都护、节度使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眼神中隐含着困惑与愤怒。 其中又以最年轻的那位安西大都护最为愤怒,简直两眼喷火。 在喇嘛忐忑不安的眼神注视下,王臣大步走到一处帷幄之前,一伸手猛的揭下,藏在帷幄后面的一处无遮无掩的静坛便立刻显露了出来。 静坛上正在上演的赫然就是上师给明妃的灌顶加持。 但只见,一个年逾古稀身体犹如枯树枝的老僧盘腿坐于台上。 一位顶多十二三岁、容貌秀丽的少女正背身坐在老僧的腿上,单薄的身体摆出一个难度极高的姿势,一边扭动,一边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第425章 大唐十九道 看到这,王臣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上前两步一脚重重踹在那老僧的后腰眼处。 老僧当即惨叫一声,口吐鲜血歪倒在了地上,身上的少女则从迷茫中清醒过来,看到王臣的眼神之后吓了一跳,赶紧缩回身后的帷幄中。 “上师!”引导的喇嘛惊呼一声,抢上前来想要将老僧搀起。 王臣却是不由分说,照着那喇嘛的裆部也是重重一脚,直接将命根子都给踢碎,那喇嘛也发出了啊的一声惨叫,昏厥在地上。 王臣脚下一转,撕开第二处帷幄。 但只见,第二处帷幄后面跪坐着另一位少女,身上不着寸缕,当帷幄被撕下后,便向王臣投来困惑的目光,似乎在奇怪今日来的为何不是大昭寺的上师? 王臣又刷刷刷的撕开更多的帷幄,发现后面都藏着一位少女。 这些少女或者麻木,又或者恐惧,也有不少已经彻底的堕落。 “此岂非淫窟?”郭晞愤然说道,“佛门竟成了藏污纳垢之地?” “所以需要设立督导司严加管治。”王臣怒道,“这便是不管的后果。” “确实应该管,而且必须得严管。”李晟也怒了,“至少不能再让这些淫僧祸害卫藏大地的小娘,岂有此理!” 对于自幼接受汉文化教育的李晟、郭晞等而言,眼前看到的这幕当然是邪恶的,而事实上也的确是邪恶的,甚至是反人类的,必须得铲除。 王臣冷然下令:“王佖、杜岳,立刻带兵封了大昭寺,所有僧众全部逮捕看押,然后严加拷问,但凡参与过双修灌顶仪式,又或者参与过制作肉莲花、嘎巴拉又或者人皮鼓等法器的僧人,一律处死。” “喏!”王佖和杜岳转身欲走。 “欸,等一下。”王臣却又摆手说,“还是算了,你们俩只负责抓人,具体处置还是交给狄遇仙吧,处死这些祸害卫藏大地的密宗妖僧之前,必须得先揭露他们,以免今后再有妖僧借助密宗和双修灌顶大法之名祸害蕃民。” “喏!”王佖和杜岳叉手一揖,再按着刀柄离开。 很快,大昭寺中就响起一片吵嘈声,一队接着一队肥头大耳的喇嘛,一位又一位红光满面的上师,被陌刀兵从静室中驱赶出来。 …… 次日,当陌刀兵押着喇嘛还有上师来到红山广场,这一幕正好落在了同样被关进囚车的赤松德赞、那囊太后以及一众贵族眼里。尐説φ呅蛧 “哈,这些妖僧终于踢到了铁板上。” “早就该抓起来,让他们祸害我吐蕃小娘。” 乞力热藏、论泣藏等吐蕃贵族竟然感到了一等快意。 只有赤松德赞和那囊太后一脸震惊,心说这些汉人可真是胆大妄为,眼下佛教已经成为卫藏第一宗教,他们这么做就不怕蕃民造反吗? 然而,残酷的事实却给了赤松德赞母子沉重的一击。 因为大唐官员做了大量细致的调查,拿出了血淋淋的铁一般的证据。 在这些血淋淋的铁一般的证据面前,聚集在广场上的蕃民非但没有为妖僧发声,反而愤怒的拿起石头、牛羊屎以及各种秽物砸向囚车中的妖僧。 负责查案的狄遇仙没给他太爷丢脸,处理得很圆润。 狄遇仙并没有将罪名按在佛教头上,而是按在犯事的那些妖僧头上。 也就是说,小乘佛教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是犯事的喇嘛和上师,他们曲解了小乘佛教的佛经教义,通过篡改佛经达成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淫辱少女,比如敛财。 但是佛门中的大部分僧人还是好的,是悲天悯人的,宁可清苦修行也不受施舍。 狄遇仙很清楚王臣的想法,所以通过这一次的事件直接把佛教的规矩给立起来。 从今往后,卫藏的小乘佛教只能自己种地自己放牧,再不能接受信徒半分度施。 “学着点,儿子。”那囊太后喟然道,“看看汉人是怎么对待佛教的?我早说过,信奉佛教这没有问题,但是不能迷信,尤其不要迷信他们的那套双修灌顶秘法,那些东西,跟苯教炮制人皮唐卡根本就没有区别。” 赤松德赞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到了现在,他终于是看明白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回不去了,吐蕃已经回不去了,悉补野氏没机会了。 “别灰心,儿子,永远别灰心。”那囊太后幽幽劝道,“只要你能认真吸取教训,潜伏爪牙忍受,就总有一天会等到机会的。” “是吗?真的还有机会吗?”赤松德赞明显不相信。 那囊太后脸色当即黑下来:“就算你这一世没有机会,你还会有儿子,在儿子之后还会有孙子,只要悉补野氏还有一丁在,就总有机会恢复吐蕃。” 赤松德赞沉默了,不再多说话。 …… 然而很残酷的是,大唐不会再给悉补野氏复辟的机会。 此时此刻,李适和一众宰相就政事堂上商议分治青藏。 李适说道:“将包括悉补野氏以及四大尚族在内的吐蕃贵族迁来长安,安王此计当真是釜底抽薪之举,今后青藏高原上只剩吐蕃庶民,加上从外迁入的汉民以及各镇府兵,至少百年之内不可能再生乱,即便生乱也只能是小乱,翻手可定。” 崔祐甫道:“将青海及西康从卫藏划出来单独成立一道,也是长治久安之妙策,即便百年之后吐蕃再度生乱形成藩镇割据,大唐也可以从西康道、青海道以及陇右道(安西)三个方向同时发兵对吐蕃形成合围之势,平定叛乱就容易得多。” 颜真卿道:“如此,我大唐便从十五个道变为十八个道。” 李适说道:“还是再加一个道吧,变十九道,自即日起,安西也从陇右道划出,单独设立一个安西道。” 大唐的道,从地理区划上看跟省一级行政机构有些类似,只不过没有行政职能,而只是一个监察机构,所以多设一个道又或者少设一个道无关紧要,反正也不会涉及人事、财政等各方面的问题,顶多就是多设置一道的监察御史。 第426章 君臣相得 放衙之后,李适没有回会宁殿,而是来到了两仪殿。 昭德皇后王氏就居住在两仪殿,尚未出阁的唐安公主也跟着母后住在两仪殿,但是太子李诵已经早早的搬到太极宫中居住。 世界线已被王臣改得面目全非。 王皇后早早的就被册封为皇后。 李玉真十五岁了,依然没出嫁。 看到李适,唐安公主李玉真立刻蹦蹦跳跳的迎上来。 “父皇你回来了?”李玉真抱着李适胳膊撒起娇来,“这都八月底了,你说过要带我和母后去南山行宫避暑,何时出发呀?” “马上马上马上,马上就出发。”看到宝贝女儿,李适浑身的疲惫不翼而飞。 “你就惯着她吧。”王皇后停下手中画笔,嗔道,“仔细将来找不着合适婆家。” 一说到女儿婚事,李适脸上的表情便有些不好看,当即吩咐李玉真道:“乖女儿,你去太极宫请你王兄过来。” “喏。”李玉真应了声喏,蹦蹦跳跳往太极宫去了。 看到李适这表情,王皇后心头就咯噔一声,询问道:“玉真的亲事定了?” “嗯。”李适轻嗯了一声,又说道,“朕相中了一人,最是适合咱们女儿。” “谁呀?”王皇后表情也变得认真,驸马人选可是关乎她女儿终身幸福。 李适道:“安南郡王长子,安王内弟,安西大都护府虞候,翊卫郎将李愿。” 招李愿做唐安公主的驸马,李适真可谓是煞费苦心,其用意也是昭然若揭,就是为了巩固跟李晟还有王臣之间的姻亲。 王皇后瞬间明了李适用意,点点头说:“倒是一门好亲事。” 李适道:“李愿在此次平蕃之战中表现不俗,绝不会辱没了咱们女儿便是。” 王皇后心忖道,就算辱没了咱们女儿,你难道就不招李愿做玉真的驸马了? 当下王皇后道:“招李愿做驸马我没有意见,不过成亲之后玉真得留在长安,不能像李清婉般跟着去安西。” “那是自然的,玉真肯定得留在长安。”李适连连点头道。 王皇后又问道:“吐蕃都已经平定了,安王又该进京了吧?” “那是当然,制书都已经在路上了。”李适道,“平定吐蕃这样的盛大事件,身为首席功臣的安王肯定是要亲自进京献俘阙下的,不能再由他人代劳。” 王皇后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只是,安王他还会进京吗?” “当然会进京。”李适不假思索的道,“他肯定会亲自进京。” …… “岳父,逻些就拜托给你了,我们也该进京了。”王臣说道,“现在都已经八月底,再过一个月天气就冷了,赤松德赞的身子又弱,可别冻死在半路上。” “贤婿……”李晟欲言又止,他对留守逻些没有任何怨言,错过献俘阙下这样的盛大事件固然可惜,不过,这一次的献俘阙下是属于王臣的献俘阙下,等下次平定南诏之下,再参加属于他李晟的献俘阙下也不迟。 “岳父可是有话要叮嘱小婿?”王臣笑着问道。 李晟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没什么,路上小心。”ωww.xSZWω㈧.NēΤ 王臣却没有跟李晟打哑谜,直接点破:“岳父是担心小婿回不了安西吧?” 李晟没有回应,不回应就是默然,对,他就是担心王臣去了长安就再回不了安西,因为圣心难测啊,如今的大唐,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大唐了。 之前的大唐外有强敌,内有藩镇割据,所以圣人不会拿王臣怎样。 可如今的大唐却是内部藩镇全部平定,外部强敌也基本肃清剪除,大唐已经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盛世,圣人已经有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底气。 也有这样做的必要,古往今来的皇帝都是这么干的。 所以李晟担心王臣去了长安之后,就再回不去安西。 李晟甚至担心王臣会有性命之虞,担心女儿会守寡。 可同时,李晟也担心王臣会因为抗旨变李光弼第二。 “岳父,你想多了,我不会有事。”王臣摆摆手说道,“小婿的征途才刚刚开始呢,大唐的征途也只是刚刚开始,你这么想却是小觑当今圣人了。” …… 两仪殿,王皇后道:“安王此次回京,圣人打算如何封赏他?” 李适道:“前次平定河朔三镇之后,朕就已经敕封他为安王,而且还是世袭罔替,爵位封无可封了,但是职官还可以再升一级。” “职官?”王皇后秒懂,愕然说道,“圣人要拜他为尚书令?” 大都护是从二品的职官,再升一级,就只剩正二品的尚书令。 再往上,就只剩下从一品的太子三师以及正一品的三孤三公。 只不过,从一品和正一品的职官通常只会追赠给死了的功臣。 “对,朕要拜他为尚书令。”李适道,“当然了,这只是兼职,他的本职依然是安西大都护,依然替大唐坐镇西部边陲。” 王皇后瞥了眼李适,有心想问一句,圣人真就没想过把安王留在长安? 但是话都到了嘴边,王皇后却又生生咽回去,因为她有预感,这句话一旦问出口,李适必定龙颜大怒,将她打入冷宫应该不至于,从此失宠却是肯定的。 正思忖间,皇太子李诵跟着唐安公主走进来,毕恭毕敬见礼。 “太子,你现在就动身前往陇右去迎接安王,以子侄礼相迎。”李适道。 “说甚?以子侄礼?”李诵闻言当即愣在那,不是吧,要认王臣为叔父? “怎么?”李适脸上表情立刻冷下来,问道,“太子可是觉得,安王不配?” “没有,儿臣没有。”李诵连忙否认道,“安王于大唐有大功勋,儿臣何敢。” “何敢?只是不敢?并不是没有,对吧?”李适这下真的怒了,“你听好了,河朔三镇是安王平的,回纥是安王灭的,吐蕃也是安王灭的,大唐能得复兴皆拜安王所赐,假使没有安王,长安早不知几陷,你我父子早不知流亡何处,何来今日盛世?” 李诵呐呐不敢回应。 第427章 仲父在上 见李诵不敢再吭声,李适表情稍缓。 顿了顿,李适又道:“诵儿,你也别听你皇祖父胡说八道,他的那套帝王心术对付李辅国、程元振、鱼朝恩等阉竖管用,对付仆固怀恩、李光弼这样的武将就已经毫无用处,郭老令公也就是为人豁达对大唐又忠心耿耿,否则早就被他逼反了。” “那么安王呢?”李诵忍不住问道,“对付安王是否管用呢?” “对付安王?”李适哂然道,“就更不管用,真要是学你皇祖父敢对安王动心思,还没等你动手呢,安王大军就已经从安西杀进关中了,到那时候你不妨看看,剩下的三大都护和八大节度使,有几个肯起兵勤王?又敢起兵勤王?” 李诵忍不住心想,若是趁安王在长安时动手呢? 李适却一眼看穿,冷然说道:“你也别想着在长安算计安王,如今安王之势力不止在安西根深蒂固,在两畿乃至江南一样根深蒂固,不知道有多少织户、桑农、商贩甚至世家大族仰赖其获利,你信不信你的命令还没出东宫,安王就已经知晓并且抢在你的前面动手,大历八年麟德殿赐宴之时,你皇祖父就险些动手,当时安西军就在通化门外,你还真以为,龟兹军团只是恰巧路过吗?不,那是安王早就算计好的!” 李诵脸色微变道:“父皇,这岂不是说我们拿安王毫无办法?” “说出来你或许有些难以接受,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李适道,“但是好在,安王之心胸比郭老令公还要豁达,志向也更加远大,所以他不会反。” 李诵道:“安王对父皇忠心耿耿,所以不会反,可是他儿子呢?也不会反?” 李适道:“只要安王不反就行了,至于他儿子,你却不用担心,因为他的儿子不可能再有安王这般天纵其才外加英明神武,更不可能像安王这般一呼百应。” “河北士族迁徙到安西,仍然是河北士族,也就安王能镇得住。” “等安王百年后,只是压制河北士族就足够他的子子孙孙头大了。” “似安王这般天纵其才,五百年也就出一个,又岂是那般容易遇见?” 顿了顿,李适又笑着道:“何况朕还有一条妙策,可令安王永远效忠大唐。” 李诵有心想问是何妙策,不过最终还是什么没说,默默回到东宫打点行装,然后带着太子六卫率前往陇右迎接王臣。 …… 建中四年(777)九月底,抢在入冬之前,王臣一行终于行至青海大非川。 让王臣等人没有想到的是,太子李诵居然率领东宫六卫率前出到了大非川,而且见面之后竟对王臣行子侄礼。 看着拜倒在面前,口称侄儿的皇太子李诵,王臣一时间也有些懵。 郭晞、曹令忠还有段秀实等也是面面相觑,皇太子这唱的是哪出? 最后还是王臣先反应过来,赶紧抢前一步将跪地叩头的皇太子李诵搀起来。 “太子,你这是做甚?”王臣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是君,我是臣,哪有君向臣行礼的?这不是乱了纲常?” 李诵欸了一声后说道:“父皇时常与小侄言,他与安王在朝堂之上是君臣,但在朝堂之下则为兄弟,安王既与父皇兄弟相称,小侄自当执子侄礼,此乃人伦!” 李诵性格上有些软弱,但人还是非常聪明的,上次经过李适提点后,就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也明白一个道理,他若是想要坐稳皇位,就得抱紧安王的大腿。 “啊这……”李诵这番话却把王臣整不会了,若从心,王臣当然敢心安理得的认下李诵这个好大侄,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把李适当成过君,何况李诵这个皇太子?可是,这个时候毕竟还是唐朝,君臣父子纲常的表面文章还是要的。 最后还是郭晞笑着说:“安王,这也是太子的一番孝心,你就从了吧。” 曹令忠、段秀实和随行的朱滔、李希烈诸将也纷纷附和,这些武夫想得倒是简单,因为王臣的功劳已经摆在那里,太子执子侄礼不应该?理所应当。 三国时,蜀汉后主刘禅不也认诸葛亮为相父?千古一帝,雄才大略的秦始皇在即位之初不也一样认吕不韦为仲父? 李诵也不失时机的说:“安王若是不认我这侄儿,我便跪死在大非川。” 说完了,李诵又要作势跪下去,王臣赶紧又拦住,说道:“好,我认。” 李诵闻言,脸上掠过一抹喜色,然后正了正衣冠,十分郑重的向王臣行了稽首礼:“仲父在上,请受侄儿一拜。” 好家伙,直接认王臣做了仲父,而非叔父、季父。 作为仲父,王臣必须有所表示,当即便从随身革囊中拿出了一把手铳。 这把手铳,是王臣特意让兵器研究所替他打造的,带在身边防身用的。 “太子,这次没准备,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就这样随身物品还算有点价值,关键时刻或许可以救你一条命。”王臣说完将手铳递给李诵。 “仲父,这是安西铳?”李诵一脸好奇的接过手铳。 “算是安西铳的一种。”王臣简单介绍完了,又手把手教李诵怎么使用。 手铳的枪管短,有效射程远远不如安西铳,但是十步以内的命中率还是非常高的,而且寻常的甲胄根本挡不住手铳的铅丸,一击即破。 “侄儿谢过仲父。”李诵郑重的将手铳收好,如获至宝。 旁边的朱滔、李希烈、田悦诸将,甚至郭晞、李愿等人都是一脸的羡慕,因为这手铳真是防身至宝,比弓箭或者手弩强多了。 说实话,王臣也不太情愿送李诵这玩意儿。 因为有这玩意,李诵出其不意真能杀了他,这可是乞版手枪。 然而一句仲父把他架在了那里,认了侄子,哪能不给见面礼?这可是华夏的传统。 但好在,王臣也看得十分清楚,李诵显然得到了李适的授意,是诚心认他为仲父,而不是简单的表面文章,至少现在是诚心认他为父。 第428章 众望所归 建中四年(777)十月下旬,王臣一行顺利抵达陇西。 这个时候,陇西的官道已经铺设完成,青石板铺就的官道足可供四辆马车并行,极大方便了往来商旅,所以即便是陇关设了税卡,需要按货物的价值收取十分之一的商税,但是往来长安与陇西之间的商旅依旧是络绎不绝。 只有夯土路的萧关道却已经少有人走。 至于其中的原因也非常简单,走陇关道可以节约时间。 省下来的时间及相应的开销,足可以覆盖这一成商税。 陇关税卡、乌鞘岭税卡、阳关税卡、果子沟税卡、潼关税卡等税卡的先后落成,再加上在淮南以及江南诸道的坐税,使得商税收入史无前例的超过了大唐财政收入的五成,这不仅使大唐的财政收支变得宽裕,也使得财政结构发生了剧变。 因为农业税收的潜力已经所剩无几,但是工商税收却仍然还有巨大的提升空间。 所以完全可以预见,大唐的工商业还将继续蓬勃发展,工商业的蓬勃发展也必然会反过来倒逼生产效率的提升,因为商业竞争加剧后,谁提高了生产效率谁就能抢占先机,抢占市场并继续壮大,否则就会被市场所淘汰、消亡。 而事实上,淮南道及江南道的纺织、缫丝、造纸、印刷、油墨等行业已经陆续进入到激烈的竞争阶段,数以万计的手工作坊的老师傅们已经开始在想着要对机械加以改进,以提升生产效率赚取更多利润,各行各业的大爆发已经是指日可待。 在这期间,王臣其实什么都没有做,也不需要他做什么。 因为资本是趋利的,只要有利可图,资本就比谁都积极。 王臣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保证大唐的强盛,保证商道的畅通。 只要大唐政局稳定,只要商道畅通,工商业自然而然就会蓬勃发展。 由于往来陇关道上的商旅车马太多,现在又骤然之间涌入凯旋回京的大队人马,于是不可避免的出现堵车现象,不说寸步难行,但是速度确实慢了。 王臣却也不急,赤松德赞的身体情况确实不太好,但是在孙安世的精心治疗下,他的毒疮(败血症)已经缓解了许多,用孙安世的话说就是,再活个十几个应该问题不大,参加献俘阙下仪式那就更加不在话下。 人群中,忽然有人认出了王臣,高呼了一声安王。 于是乎,安王的欢呼声便不绝于耳,过往的商旅纷纷向王臣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看着神情热烈诚挚的商旅,李诵耳畔忽然响起父皇的话,你这边还没有动手呢,安王就已经提前得知消息,并且率军杀进关中。 看来父皇并没有夸大其词,安王还真是众望所归。 看看这些商旅,有哪一个不是将他视为衣食父母? 只要安王需要,这些商旅都会争先恐后当他耳目。 说实话,王臣也没想到自己在商旅中的声望竟然这么高。 因为长时间笑着招手示意,到最后,王臣的两条胳膊都酸到举不起来,脸上的肌肉也笑到变得僵硬,可见太受欢迎了也是苦恼。 人群中,忽然有人带头敲打着车辕,唱起了杜甫的忆昔。 杜甫这首《忆昔》的前半阙可谓写尽了开元盛世的气象。 而陇关道上的这些商旅唱的也是这首《忆昔》的关半阙,籍此表达他们对当今盛世及缔造这个盛世的王臣的感激之情。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仦說Ф忟網 “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 “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 “百馀年间未灾变,叔孙礼乐萧何律。” 看着商旅一边敲击车辕一边高歌忆昔,公子哥出身的郭晞立刻来劲了。 一拳重重敲在自己的胸甲,发出咣的一声响,然后就扯开嗓子唱起来:“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海风秋……儿郎们,一起来!” 先是附近的将士跟着唱起来,然后很快就扩散到整支进京朝觐的队伍。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海上秋。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悉。” “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 “关城榆叶早疏黄,日暮云沙古战场。表请回军掩尘骨,莫教兵士哭龙荒。”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胡瓶落膊紫薄汗,碎叶城西秋月团。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 “玉门山嶂几千重,山北山南总是烽。人依远戍须看火,马踏深山不见踪。” 好家伙,到最后两下里居然斗起歌来,一边交错而行,一边吼得脸红脖子粗。 看到这一幕,赤松德赞、那囊太后还有一众吐蕃贵族虽然身上裹着厚厚的裘袍,却还是感到彻骨的寒意,这等气象,他们吐蕃真的还有机会复国? 赤松德赞和一众吐蕃贵族原本还以为,在陇西看到的就已经是大唐的盛世气象。 然而等到过了陇关之后,赤松德赞和一众吐蕃贵族才发现,关中比陇西更繁华。 然后等到接近奉天之后,赤松德赞和一众吐蕃贵族更是彻底的被震惊到,这时候的奉天除了人口数量不及开元年间,其他方面早就已经超过开元年间,尤其是手工业以及商贸的兴盛已经远远超过了开元年间,尤其是开坊禁这一举措极大促进了市井小商业的繁荣,其直接表现就是市井变得格外繁荣,到了赶集日,那真的是熙熙攘攘外加磨肩接踵。 这还只是奉天城外而已,赤松德赞和一众吐蕃贵族无法想象城内会是何等景象? 这样的大唐,此等盛世,已经超出了所有吐蕃贵族的想象,也让他们感到绝望。 第429章 君臣夜话 献俘阙下的日期定在了十一月朔日大朝当天。 在此之前,赤松德赞、那囊太后和一众吐蕃贵族被暂时安置在南山行宫。 几乎是赤松德赞等人刚刚被安置在南山行宫,移地健、药葛罗、巴扎尔汗等一众十六卫大将军就迫不及待的赶来。 这些家伙,都是来向赤松德赞找心理平衡的。 国家被灭,王位或者可汗宝座遭到大唐剥夺,又有几个能做到心平气和?即便是现在当上了大唐的十六卫大将军,锦衣玉食一样意难平。 因为大唐本质上就是养着他们当一个吉祥物。 遇到有重大节日或者仪式时,就把他们拉出来遛一遛。 所以听说赤松德赞到了长安,一个个就迫不及待赶来南山行宫。 只有见过了赤松德赞,并且从言语上奚落过赤松德赞,他们才能够说服自己,你看连赤松德赞都被捉,何况我们? 所以这真不能怪我们。 要怪就怪王臣太能打。 “你就是赤松德赞啊?” “看上去也不怎么样嘛。” “我还以为有三头六臂呢。” “三头六臂也没有用,照样被王臣这厮活捉。” “这小身板,弱不禁风的,我一拳头能打俩。” “狗奴,好歹多撑两年啊,害我输那么多钱,真是该死,可恶!” “啧啧,不是说你们吐蕃挺能打么,怎么也才撑了三年?四年?” 看着一众身穿大唐官袍的各色官员用不同的语言大肆讥讽自己,赤松德赞、那囊太后还有一众吐蕃贵族顿时愣在原地。 赤松德赞愣愣的问道:“你们什么人?” 赤松德赞说的是大唐官话,虽然不怎么流利,但是交流没问题。 “我是回纥可汗,移地健。”站在最前面的移地健一脸傲然的道。 “狗屁,回纥汗国早就已经被灭国,哪里还有什么可汗。”巴扎尔汗撇撇嘴,又笑着对赤松德赞说,“这厮现在是大唐的左监门卫大将军,看大门的。” “你又能比我强到哪儿去?”移地健反唇相讥,“就是个打伞的。” “放屁,什么叫打伞的啊?我这个叫做千牛卫。”巴扎尔汗急道。 “都别吵了,反正都是给圣人当狗,有甚区别?”李正己生气道。 “嘿,你个高句丽奴皮痒了,是吧?你个胡儿!”李忠臣勃然大怒。 “你骂谁呢?你才是胡儿,我是正儿八经的汉人,我是汉人!”李正己大怒。 很快,李正己和李忠臣就打在一起,再接着药葛罗又从背后给了移地健一脚,然后兄弟俩也扭打在一起,最后演变成大型混战。 赤松德赞等吐蕃贵族看得瞠目结舌。 都说大唐武德充沛,看来此言不虚。 …… 另一边在大明宫内,王臣和李适君臣则相谈甚欢。 从喀喇昆仑山口起,王臣原原本本的向李适讲述了偷渡羌塘高原的整个过程,李适听得连连拍案,又感到兴奋,却也感到遗憾。 感到兴奋,自然是因为偷渡羌塘的过程足够刺激。 感到遗憾,则是因为自己没能亲身参与这一过程。 而且李适也很清楚,他这辈子已经没有机会参与这种刺激的大型军事行动了,并不是身份地位不允许,而是他的身体已经不复年轻时候敏捷。 真说起来,李适今年其实才三十五,正是最年富力强的年纪,远远没有衰老。 但是李适的体重却已经失控,各种疾病逐渐出现,尤其痛风更让他痛不欲生,王臣回长安这几天,他的痛风正好又发作,动一下都痛得不行。 看着肚子都变成球形的李适,王臣也不知道该说啥。 唯一希望,就是李适能够多活几年,至少不能死在李豫前面。 想到李豫,王臣便又问李适:“圣人,太上皇最近身体可还好?” “不太好。”李适知道王臣在想什么,当即摇摇头说,“太医说已经病入膏肓,全靠百年山参还有灵芝之类的大补之物吊着一口气。” 说到大补之物,王臣便立刻朝会宁殿外打了一个响指。 早就等在外面的骆奉先便立刻踩着小碎步走进会宁殿。尛說Φ紋網 骆奉先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手里各捧着一个锦匣。 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满满两盒虫草,带着泥土气息。 王臣说道:“这是途经那曲之时,当地蕃民新挖的虫草,臣挑了最壮最肥的,共计两盒十斤敬献圣人。” 李适问道:“此物即是冬虫夏草?” “正是冬虫夏草。”王臣笑着说,“此物最是滋补,不仅护肝益肺,而且补肾,可以有效改善肾亏阳虚引起的疲软,增添闺房之乐。” “哦是吗?”李适闻言顿时如获至宝。 实话实说,李适现在已经没有了更高的精神追求。 一应政事,全部交由宰相处理,一应军事,悉数交由四大都护及八大节度使,他自己成日里就躲在大明宫中饮醇酒玩美人,夜夜笙歌,醉生梦死。 也正因此,李适的体重才会短时间内激增,导致痛风。 当然了,享受生活归享受生活,但是李适的脑子还是十分清醒的。 像卢杞这种能力出众的奸佞虽然进了政事堂当了宰相,但是政事堂的话语权始终牢牢掌握在颜真卿、崔祐甫这些忠臣手中。 而且李适还亲自主持科举考试,提拔了不少年轻俊彦。 比如说十八岁高中科举的陆贽,就是清廉又能力出众有宰相之才,李适也确实把他当成储相在栽培。 想到这,李适忽然间问王臣道:“妹夫可有贤才要举荐?” “贤才?”王臣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又说,“臣没有贤才要举存,倒是有个建议,咱们大唐的国子监似乎应该与时俱进做出一些改变。” “还请妹夫不吝赐教。”李适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认真。 在大唐,王臣的能力已经是朝野有目共睹,每次当王臣提出建议,通常来说都会是治国安邦的良策,从来不例外。 所以当王臣郑重的提出来要改变国子监时,李适也立刻变得认真。 为了记下王臣的建议,李适甚至让侍立的小太监准备纸笔做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