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嫡女白明微秦丰业》 第1556章 该是我们出手的时候了 “主子,秦丰业来了。” 空旷的驿馆里,因为西楚使臣的离开,更显得冷清。 秦丰业的脚步声踢踏作响,离得老远都能听到。 元五听闻下属的禀报,并未有多大的反应,依旧握着他的书卷,恣意闲适地靠在藤椅上。 不一会儿,秦丰业走了进来。 他背着手,在元五面前来回走动:“自从这萧重渊离开后,驿馆好像空了许多。早知道在他的后院放火,能把这瘟神给送回去,那把火就应该早些放。” 元五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视线依旧聚焦书本之上:“如今驿馆只有我北燕的人,秦太师现在出现在这里,合适么?” 秦丰业一撩衣摆,坐到了小几前。 他自己动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才慢慢开口:“本官再不来,这些年所图大计,可就要一败涂地了。” 元五漫不经心地开口:“与我何干。” 秦丰业也不气恼,直接说明来意:“户部郎中周岐阳被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元五放下书卷,唇边噙着一抹笑意,将视线缓缓移向秦丰业:“怎么?秦太师也有拿不准的时候?你一向不是运筹帷幄么?” 秦丰业眯起眼,笑意却在随后绽开:“本官要是拿的准,也就不会在这里了。” “元大人,你我在某种程度上,虽然说不上荣辱与共,但也有着共同的利益。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整这一套呢?” 元五唇角高高挑起:“那么秦太师,你想问什么?” 秦丰业敛住唇角的笑意:“本官问你,九皇子把周岐阳抓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元五复又抓起书卷,一手枕在后脑,颇有几分事不关己的意味:“这个,可能是你的诡计被识破了吧。” 秦丰业咬牙:“本官要的是确切的答案。” 元五不紧不慢:“除了这个可能性,我也想不出其他。” 秦丰业凝着他半响,忽然起身一甩袖子,扭头走了出去。 元五高挑的唇角未曾落下,斜斜地睨了一眼秦丰业,随即便移开了目光。 不一会儿,元五的心腹走了进来:“主子,秦丰业来找您做什么?” 元五合上书本:“自然是询问刘尧捉了周岐阳一事。” 心腹笑了:“这秦丰业也真有意思,想知道什么自己去查便是,来问您作甚?” 元五淡声开口:“秦丰业可不傻,他来确定我有没有出卖他。像我们这种因利而聚的人,有什么信誉可忠诚可言。他不会忠诚于盟友,自然也不相信我会。” 心腹愈发觉得有意思:“国之将亡,必出妖孽。不论是这秦丰业,还是储君刘昱,都是妖孽。” 元五摇摇头:“他们还够不上资格。依我看,元贞帝新宠李美人,问题才最大。” 心腹点点头:“此人就是萧重渊的细作无疑了,只有刘泓这脑子,才会被美色所惑。这样也好,省得我们出手。” 元五没有回应,开口询问:“有孟子昂的消息了么?” 心腹给予否定的答案:“回主子,半点都没有。” 元五默了片刻,随即开口:“大抵是去了西楚。” 心腹沉吟片刻,随即道:“主子,为何不是北疆?那毕竟是白明微的大本营。” 元五含笑:“萧重渊是白明微的裙下臣,孟子昂如此重要,白明微想要保他,必定托付于萧重渊。” “北疆,看似稳固。然而一旦白明微出了任何问题,只凭卫骁和江辞两人,守不住北疆。” “萧重渊这个人,对天下归一没有什么兴趣,只要他在位,大概不会主动发起战争。孟子昂在萧重渊那里,安全。” 心腹轻哼一声:“这孟子昂也真是个人物,竟然能躲藏那么多年,要不是江北大水把他冲出来,怕是不会让人寻到半点踪迹。” 元五叹了口气:“天下水文图。刘昱这个蠢货,数年前得不到,数年后又受困其中,刘氏江山要是落到他手里,丢掉祖宗基业,那是早晚的事情。” 心腹冷笑:“主子,那我们更要扶刘昱上位了。” 元五神情讳莫难测:“看好秦丰业,确保他能与刘尧他们掐起来,如此才不会坏了我们的大计。” 心腹应下:“是。” …… 与此同时。 白明微坐在案桌前,桌面摆着的,是白璟算出来的账本。 白璟气愤不已:“明微,六十三万两!若非世家大族,百年基业,根本都掏不出这么多银钱!” 白明微没有立即搭话,兀自思索着什么。 白瑜启唇:“明微,账本已经送到沈大人那里了,他告诉我们,他不会轻举妄动。” “如今账册清晰明了,周岐阳也被抓了,我们这边是否要立即行动,杀对方个措手不及。” 白明微依旧没有言语,始终在思索。 片刻后,他忽然开口:“这所有的东西,都与秦丰业有关,北燕元询呢?他参与了什么?” 白璟和白瑜对视一眼:“明微,你为什么忽然扯到元询?” 白明微把先前与元询酒馆见面一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两人,随即道: “他能说出那番话,意味着他不仅知晓秦丰业在做什么,甚至还参与其中。” “但如今看来,整件事都只与秦丰业有关,这元询能摘得干干净净的,我担心他憋着什么坏。” 白瑜想了想,随即提出建议:“假设他憋着坏,那这件事大概和他没有太大干系,他应该另有计划。” “正如我们先前说的那样,先把注意力集中在解决沈大人危机之上,至于其他的,我们再做打算。” 白明微点点头:“也好。” 事实上,她之所以忽然提起元询,也是推测元询的目标在沈大人身上。 若是秦丰业的阴谋不成功,那么元询必有后招。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先应付秦丰业出的招。 白璟问道:“明微,你怎知周岐阳是秦丰业的人?这么些年,似乎大家对周岐阳的派系所属都没有头绪。” 白明微解释:“很早就发现了,不过恰好用得上而已。” 白瑜接话:“九殿下把周岐阳就这么困着,也不是个事,明微,你怎么看?” 白明微扬唇:“立即联系九殿下,该是我们出手的时候了。” 第1557章 又叫他气急败坏了! 翌日。 众人对户部郎中周岐阳被抓一事的关注,已经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刘尧不动声色,于朝会后悄悄面见元贞帝。 承明殿里,他毕恭毕敬地跪下。 “儿臣拜见父皇。” 元贞帝掀起眼皮,看向他的目光,全然不似曾经那般纯粹。 哪怕是装出来的父爱,里面也掺杂了许多复杂的情绪:“小九来了,平身吧。” 刘尧起身,随即朗声开口:“儿臣无能,无法顺利完成父皇交予的任务,特来请求父皇的帮助。” 元贞帝唇畔微微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他的眸底,却透着些许嘲讽的神色: “倘若无法完成,先前就不要揽那么多的事情在身上。你现在求到朕面前,岂非是承认你无能,告诉世人朕识人不明,所托非人么?” 刘尧垂着头,藏在阴影里的面庞辩不出喜怒。 地龙烘得热人脚底发热,但从缝隙里灌进来的冷风,却叫人浑身发颤。 他开口,声音如流水淌在那承明殿之中:“父皇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天下没有父皇办不成的事。” “承蒙父皇厚爱,儿臣领得几件漂亮的差事,是儿臣无能,辜负父皇的重托,请父皇责罚。” 说完,刘尧一撩衣摆跪下,伏在地上。 他的身形,如同他此时低进尘埃里的姿态一般无二。 元贞帝居高临下,看着跪在面前如蝼蚁般的儿子,先前那种忌惮与危机感竟慢慢消失。 他随手捡起一本奏折,幽幽道:“起来说事,不要这么大惊小怪的,倒显得朕苛待了你。” 刘尧连忙起身,态度分外恭敬:“是,父皇。” 元贞帝头也不抬:“什么事,说吧。” 刘尧开口,掷地有声:“儿臣接下来要说的事,与当朝一位尚书有关,倘若父皇恕儿臣的罪,儿臣才敢说。” 元贞帝眉头蹙了起来:“婆婆妈妈,做事干脆利落些,有话你就说,不要藏着掖着。” 刘尧拱手:“回父皇,儿臣要状告户部尚书沈自安,他御下不严,玩忽职守,导致江北贡赋出现一笔坏账,总额共有六十三万两之多。” 元贞帝霍然抬头,神色中带着震惊。 刘尧义愤填膺:“也就是说,因为他沈自安的疏忽,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偷了父皇的六十多万两!” “而这六十三万两的贡赋亏空,是从江北前知州范忠谦这个赃官上任之后开始的。也就是说……” 刘尧顿了顿: “江北贪腐一案,涉及的不仅是官商勾结、赈灾钱粮物资不翼而飞、朝廷官员收刮民脂民膏、草菅人命……更涉及到地方本该上缴朝廷的贡赋被人偷走。” “这一次贡赋被亏空,除了已经伏法的那些官员,如今等着结案的这些朝中官员皆涉案其中,而欺上瞒下,负责帮助这些蛀虫偷天换日的人,就是户部郎中周岐阳!” 说到这里,刘尧的声音都带着怒意。 那种发自内心的怒意,从心底生出来,犹如一簇无法扑灭的熊熊烈火。 他咬牙切齿,继续开口: “吏治之腐败,民生之艰辛,皆由这些赃官、贪官所致!父皇励精图治,他们食君之禄却阳奉阴违,偷奸耍滑,实属奸佞!” “尤其是户部尚书沈自安,他身为户部之首,却看不到下属所犯的重罪,实在无能至极!” “儿子欲要将他擒住,狠狠治他个玩忽职守、御下不严之罪,但他毕竟是户部一把手,儿臣不敢擅作主张,只能来求助父皇。” “混账!”元贞帝怒不可遏,狠狠地把手中已经捏皱了的折子掷在地上。 他双手按在御桌上,双目布满了红血丝,咆哮出声:“江北这群蠹虫已叫朕火冒三丈,朝中涉事的官员更叫朕失望透顶!如今连户部都牵涉其中,朕简直忍无可忍!” “地方官员是吧?朝中官员是吧?给朕管钱的户部是吧?这些蛆虫竟敢相互勾结,联合起来蚕食朕的银钱!这些狗东西!平日朕给他们的俸禄还不足以喂饱他们么?!” 刘尧跪下了。 殿内所有人都跪下了。 元贞帝气急败坏: “欲壑难填!利益熏心!该杀!所有人都该杀!朕许你特权,立即将他们都杀了,一家子都杀了,脑袋丢到荒郊野外喂狗!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敢碰朕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个下场!” 刘尧忙道:“父皇息怒,若非父皇英明,他们也不会露出马脚,让儿臣给抓到!” “天下都是父皇的,谁敢动父皇的东西,合该天诛地灭,挫骨扬灰!只是……” 元贞帝胸膛剧烈起伏,他双目猩红地盯着刘尧:“只是什么?!” 刘尧露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只是,从证据上看,这六十三万的亏空,并不全都进周岐阳的口袋。而是……” 元贞帝声色俱厉:“你说!不要吞吞吐吐!” 刘尧小心翼翼:“而是进入了一位更加位高权重的人手中,那人就是当朝一品大员,三公之一的太师,秦丰业。” 元贞帝当即怒喝:“满口胡言!简直胡说八道!” 刘尧掷地有声,信誓旦旦:“儿臣若无证据,也不敢在父皇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说话间,他把账本送上去:“这些账册,儿臣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收集到,整件事情的脉络,都可以从账本中得出。” “范忠谦贪腐,牵涉的是名单上的那些朝廷官员;而范忠谦这窝蠹虫所涉及的贡赋亏空,却牵涉到秦太师。” “两件事情看似相互独立,实则紧密相连,但因为牵涉太广,以及牵涉人员位高权重,儿臣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自作主张。” “为了不打草惊蛇,儿臣当初只办了范忠谦的贪腐案,呈到御前的证据,也都未提及贡赋亏空只言片语。” “如今关键人物周岐阳被抓,整件案情清晰明了,各种证据俱全,铁证如山,请父皇定夺!” 元贞帝凝着案桌上的账册,缓缓跌坐在椅子上。 这些账本简洁易懂,他没有愚蠢到看不懂这些账册的地步。 可正因为看得清,所以才令他大受震撼。 这么多年,他不是不知道秦丰业的手脚不干净。 他知道的,可他宠着秦丰业,也就对秦丰业所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官的哪有不贪的? 只要不出格,且那个人能哄得他龙颜大悦,那么他也就不去计较他们贪的那些针头线脑。 但是江北贪腐一案,官商勾结,令他觉得害怕。 如今他所宠信的近臣,指使户部偷他的银子,并且和地方官员脱不了干系。 这些人就像许多他可以控制的细麻,但却拧成一根坚韧的绳子。 而那绳子他无法摧毁,且就悬在他身边,怎能不叫他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官员朋党,结党营私,他并非容不下。 但是勾结着算计他就不行! 可那人,偏偏又是他最宠信的人。 思及此处,元贞帝忽然问了一句:“小九,这些不会是你杜撰的吧?” 刘尧藏在阴影里的面庞,并无任何意外之色。 显然,他知道会有这样一个结局。 但当他抬起头时,那面庞的坦荡,以及掺杂着的委屈,叫人不忍直视。 仿佛他是碎了的琉璃,轻轻一碰就会洒落于地。 他再度跪了下去,缓缓开口。 第1558章 一番歪理,他说得掷地有声。 “父皇,从儿臣接下钦差大印的那一刻起,儿臣就接下父皇的重托。儿臣的责任,是为代天巡狩。” “见灾民,儿臣救;见水患,儿臣清;见匪寇,儿臣剿;见贪官,儿臣抓;见暴动,儿臣平;见疫情,儿臣防。” “每一件事,儿臣不敢有丝毫怠慢;每一个脚步,都为不辜负父皇的期望。” “如今把这些证据呈上来,也只是为了完成父皇的重托。儿臣不敢弄虚作假,更不敢有任何欺瞒。” “证据只有一份,儿臣皆呈到父皇面前,此案是否要办,该如何办,还请父皇定夺。” 刘尧话音落下,便跪在那里不再开口。 元贞帝就那么看着刘尧,许久许久,他终于出了声:“你退下吧。” 刘尧起身,弓腰退了出去。 他来到承明殿门口,里边传来物什坠地的声音。 刘尧没有做任何停留,快步离开。 元贞帝好一通发泄,直到筋疲力尽,他才吩咐跪了满地的近侍:“秦丰业在哪?!” 王公公使了个眼色,立即有内侍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不多时,秦丰业便被召了进来。 他看到满地狼藉,骇得面色大变,仿佛心脏被攫住,下一刻就会死了。 一抬眸,更是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他连忙跪在地上,碎片扎得他鲜血直流,但他也没有皱一下眉头,只是诚惶诚恐地跪着,胆战心惊:“陛下。” 下一刹那,几本东西便被扔在他身上。 他不敢喊痛,跪着捡了起来。 只是看了几眼,便知晓他让周岐阳弄虚作假,亏空贡赋一事败露。 他跌坐在地上,犹如被抽空了力气。 但很快他就握紧账册,膝行上前几步,动心怵目地开口:“陛下,请听老臣解释。” 元贞帝一手扶着桌子,似乎把力道匀在手臂上才能坐稳:“铁证如山,你就不要狡辩了。” 秦丰业垂下眼眸,那双阴狠的眼里,充斥着各种情绪:“陛下,臣为您感到不值。” 一语惊人,元贞帝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秦丰业继续开口:“江北分明是东陵最为富庶的一块地域,每年产那么多粮,每条道路上滚的,都是银钱利益。” “那就像一座金山,那是陛下的金山!但是每年贡赋,还没装到国库里,便用在边防、军政与民生之上。” “分明是陛下的东西,却有那么多人要花,凭什么?难道因为陛下是一国之君,就必须割自己的肉给每一个人吃么?” “陛下的子民,本该供养陛下;陛下的边防,就是为了保护陛下的江山社稷而存在,怎么就成了他们吸陛下您的血?而且还是过量的吸!” “老臣把他们不该吃那一份拿了,只想替陛下出口气!陛下您看,就算运去北疆和各地粮仓的东西少了,他们也照样能活下去,可见他们平时就多吃了陛下的!” “陛下忧国忧民,乃明君圣主,又怎会和这些吸血虫计较?臣深受皇恩,自然该为陛下考虑。所以臣把那些吸血虫不该得的部分,全都替陛下拿了!” “至于周岐阳,他与臣志同道合,所以愿意帮助臣做这件事。臣不管什么国法家规,臣只知道不能让陛下吃亏。” 一番歪理正可谓是惊世骇俗。 可偏偏他说得振振有词,掷地金声。 仿佛这就是他的道理!这就是所有人该承认的道理! 可偏偏,元贞帝没有觉得这有任何问题。 听了秦丰业这一番辩解,他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 但他还是在意秦丰业勾结别人吸他的血。 他冷笑一声:“承认得这么痛快?是不是朕给你的脸了?让你这般有恃无恐?” 秦丰业复又跪伏在地上:“陛下,老臣做的事情,自然该承认。” 他不是豁出去了。 而是早有准备。 就在他从元五那里出来时,他就已经准备好了应对方法。 于他而言,把这些罪名栽赃在别人头上,不比果断承认更好。 因为他太懂陛下了。 接着,他再度开口:“陛下,那些银子老臣都为您存着,利滚利,现在已经从六十三万两,变成八十万两了。”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的心都在滴血。 然而区区八十万两,于他而言不算什么。 重要的是,他能保住龙恩,保住皇帝对他的信任。 果然,元贞帝听到这个数字,面色都缓和不少。 他身子往后一靠:“这么多年,利息怎么可能只有十几万两?你不会想要一点辛苦费吧?” 秦丰业牙都要咬碎了,可那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顺畅流利,以及带着一如既往只在皇帝面前才有的诚恳: “肯定是老臣算错了,让老臣好好再算一下。” 他掐着手指,装模作样地算了片刻,随即开口:“陛下,老臣真该死,竟然算错了,不是八十万两,是一百万两。” 元贞帝唇畔挑起,意味深长地笑了:“你的确该死,连这点账都算不明白。” “既然朕现在缺钱,不若你赶紧把这批银子挪进朕的国库,如何?” 秦丰业连忙应下:“陛下说得对,老臣立即办,立即办。” 元贞帝凝着他,眸底涌动不休的,是阴暗复杂的情绪:“这种事情,以后不要再做了,朕不喜欢自己的臣子越俎代庖。” 秦丰业忙不迭点头:“是、是、是,老臣遵命。” 元贞帝不再言语,像是已经歇了怒火。 秦丰业小心翼翼地请示:“陛下,既然老臣为您存银子的事情已经被人发现,那就得有一个了结。陛下您怎么看?” 元贞帝反问:“爱卿怎么看?” 秦丰业陪着笑脸:“陛下,周岐阳已经被揪住,而周岐阳又是户部的人,是沈自安的下属官员。” “既然周岐阳当初能与老臣共谋大计,现在也一定愿意舍生取义,为陛下分忧。” “只要陛下示意下去,那么这六十三万两就是他沈自安拿的,他沈自安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而老臣,会准备好一切能证明他沈自安贪心不足,偷窃陛下资财的证据。” “沈家百年基业,家产充公后又得一大笔。陛下国库更加充盈,又能除去眼中钉肉中刺,岂非一举两得?” 元贞帝凝着秦丰业,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酣畅淋漓,笑得阴森可怖。 忽然,他把笑容敛住,眼眸也随之隼利起来。 第1559章 这一次,我们不亏 元贞帝似笑非笑地凝着秦丰业。 他的目光,比剑还利。 他的眼神,比朔风还冷。 他的话语,犹如万箭齐发:“你打的好算盘!” 秦丰业连忙伏在地上:“陛下息怒,老臣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元贞帝冷哼一声:“此事若是朕发现的,你那小伎俩还有可行的机会。” “但你也不看看,指证你的证据有多齐全,经手的人都有哪些?” 顿了顿,元贞帝的声音忽然拔高: “沈自安是什么人?他不比白惟墉张扬,但是他的门生故吏不见得比白惟墉少。” “整个北燕,尚且没能把白惟墉灭族。你想用这六十几万两杀了沈自安全家,痴人说梦!” 秦丰业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的声音也显得战战兢兢:“陛下息怒,老臣愚钝,不比陛下想得周全。” 只是分不清,那剧烈发颤的声音究竟是恐惧,还是其他。 他原计划是用这亏空银钱的罪名,栽赃到沈自安头上,除去沈自安,以解心头之恨,顺道哄陛下高兴。 而那一百万两,则是他断尾自救必须舍弃的利益。 可没想到,他的算盘竟然落空了,陛下难得清醒,不似当初除去白惟墉时那般冲动。 甚至失去理智。 这就意味着,他虽然忍痛割舍一百万两,但却只能暂且保住脑袋。 那亏空贡赋一事,并没有这么算了。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陛下不是突然转了性子,而是对他不似从前那般信任。 所以他提的建议,他说的话,于陛下面前已经没有分量了。 这才遭到了否决。 意识到这点,秦丰业怒惧交加。 他几乎要跪不稳。 这时,元贞帝再度开口:“沈自安乃户部之首,身居要职。他若犯了死罪,国法不容。他若没有问题,你奈他何?” 言下之意,就是要另想办法,而且要周全完美。 秦丰业心知肚明,但还是要装一下糊涂。 太过聪慧,陛下会不喜欢,作为近臣,他需要能办事,但不能比陛下聪明。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请示:“陛下,老臣糊涂,请陛下明示。” 元贞帝身子动了动:“你自己回去参悟。” 秦丰业忙不迭应下:“是,陛下!” 元贞帝再度开口:“六十三万两,江北贪腐案牵涉的那些官员扛不住,户部郎中周岐阳也扛不住。” “秦爱卿,你也是几朝元老,应该知道这数十万两贡赋的亏空,究竟是多么大的一个罪名。” “若是只拿周岐阳交差,恐臣民不服气;倘若能再交出几个更有分量的人,才能让所有人心悦诚服,哑口无言。” 说话间,元贞帝握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扔到秦丰业面前。 “朕认为,他们也牵涉在其中,秦爱卿以为如何?” 秦丰业捧着纸张,双手剧烈发抖。 这些人他再熟悉不过了。 是他的人,他的拥趸者。 他悬着的心,也在此刻彻底滑入深渊。 陛下果真恼了他。 他知道自己无往不利的原因,也知道这手中的权力因何而来。 一百万两,咬咬牙能舍弃。 只要龙恩仍在,用不了多久便能再赚回来。 但要是龙恩没了,也就什么都没了。 思及此处,他不敢有任何迟疑,立即拿出态度:“陛下的决策甚是英明,老臣晓得怎么做了。” 元贞帝轻轻“嗯”了一声,随即道:“既然知道了,那就去办,秦爱卿向来懂事,你不会再让朕失望,对么?” 秦丰业连忙保证:“老臣遵旨。”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元贞帝一眼,连忙退了出去。 来到承明殿门口,他双脚一软,径直往下砸。 在外等候的王公公扶住他:“大人,小心脚下。” 秦丰业狠狠地握住王公公的手,就着他的力道站稳身子。 他咬牙切齿,浑身发抖,早已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愤怒。 “为九殿下做账的人是谁?” 是的,究竟是谁发现了完美账本背后的问题? 让九殿下找到证据。 这个人必除! 王公公恭恭敬敬地道:“回大人,奴才不知。” 秦丰业甩开他的手,踉踉跄跄地走了。 王公公看了秦丰业一眼,随后转身进入殿内。 他来到元贞帝面前,低声唤了一句:“陛下。” 元贞帝抬头,眼眸寒如冰魄:“秦丰业和你说什么?” 王公公俯身:“回陛下,秦大人摔倒了,奴才去扶。秦大人趁机问奴才,这些账本是谁做的。” 一番话,都是真的,但不完整。 元贞帝冷笑:“这么说来,他是想知道自己哪里出了纰漏。” 王公公没有言语。 元贞帝复又冷哼一声:“看来朕太放纵他了,让他拿着鸡毛当令箭,仗着朕的宠信,结党营私,祸乱朝纲!” 王公公连忙跪下,小心翼翼开口:“陛下,奴才认为秦太师不敢,这其中似乎有什么误会?” 元贞帝怒骂:“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全都惦记着朕的位置!秦丰业的外孙是太子,他自然要给他外孙存点积蓄。” “小九背靠世家门阀韦家,朕不信他没有任何野心,尤其是他和白明微勾结在一起,容不得朕不怀疑他!” 王公公毕恭毕敬地跪着,一言不发。 元贞帝又坐了片刻,起身拂袖:“去李美人那儿!” 王公公连忙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 与此同时,刘尧的于巡城御史司的办公书房里,坐着几人。 白明微于右下首,白瑜于白璟于左边。 刘尧开口:“宫里也该传消息来了。这次多亏了五公子发现账本背后的坏账,否则朝中必添冤案。” 白璟拱手:“多谢九殿下称赞,这都是在下分内之事。” 刘尧道:“不论如何,五公子的存在至关重要,本王希望五公子能继续发挥才能,帮助本王,也帮助天理正义。” 白璟掷地有声:“是!殿下!” 刘尧看向白明微:“大将军,你认为这六十三万两的亏空罪名,最终会安到谁的头上?” 白明微含笑:“周岐阳是跑不掉了,最起码还要加上秦丰业的几个党羽。” “陛下可以原谅秦丰业做的事,但容忍不了秦丰业结党营私,必然要小惩大诫。” “倘若秦丰业下次再被抓到,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他。所以这一次,我们不亏。” 刘尧颔首:“那么大将军认为,我们要怎么利用好这一次的东风?” 第1560章 让我先去会会他! 这一次之所以能反手乾坤,白璟的确立了大功。 秦丰业一直利用元贞帝多疑且刚愎自用的性格谋利,他们也同样可以利用这点达成目的。 所以于他们而言,这是一次东风。 该怎么利用好呢? 白明微淡淡回了一个字:“杀。” 在众微怔,有些讶异白明微的坚决。 但很快,他们便露出意料之内的神色。 很显然,他们理解白明微的打算。 这时,白明微继续开口:“我们要借这一次的东风,狠狠重伤秦丰业。” 她的话音刚落,外边便有人进来禀报:“殿下,秦太师来了。” 刘尧回应:“让他候着,等本王忙完,再去见他。” 外边的人应下:“是。” 刘尧含笑:“看来,被大将军说中了,这秦丰业的确来给我们送他党羽的人头。” 白明微挑唇:“左右江北一行,陛下对殿下的看法已经与以往全然不同,无论殿下怎么做,他都会怀疑殿下别有居心。” “加上那些人的添盐加醋,陛下必然认为殿下是夺嫡的最佳人选,从而对殿下警惕防备。” “这个印象已经留下,那么殿下的锋芒就无需掩藏,陛下想削减秦丰业的党羽,殿下身为人臣、人子,自然要听命行事。” 这个说法得到了刘尧的认同,他的目光渐渐凌厉:“光杀一个不够,斩草要除根。” 白明微点头:“户部郎中周岐阳,充其量不过是个小角色,在户部,有比他职位更高的、帮秦丰业办事的人。” “陛下想要给秦丰业一个警告,势必要揪出几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些人物若不是一条利益脉络的,或者不在秦丰业利益脉络的关键位置,那么并不能重创秦丰业。” “所以臣认为,一旦我们拿到陛下的名单,就得立即捋清这些人属于哪一条脉络上的,到时候再顺藤摸瓜,必要拿住处于七寸位置的人!” 说到这里,白明微的声音,颇有几分冰冷凌厉的感觉:“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卸去秦丰业的左膀右臂!予他重创!” 这个提议,刘尧再赞同不过。 他很快便拍板同意:“就按大将军说的办。” 白明微笑着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 刘尧继续开口:“江北贪腐案结案之后,父皇要么就立即论功行赏,要么就会直接拖到张敬坤回来。” “不过本王寻思着,他大概率会立即对我们一行人做出安排,以彰显他的仁德。” “在这重要的时刻,本王会负责牵制秦丰业,扰乱他的视听,让他分身乏术,顾及不了往各个空缺塞人。” “大将军你就看着安排,怎么安排,安排谁人,皆照大将军你的意思办,你顺便看看太子皇兄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白明微应下:“是,殿下。” 刘尧看向白璟:“五公子,还请你给本王盯好江北的账册,以免有人偷天换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手脚,到时候反咬本王一口,说本王诬陷人。” 白璟果断应下:“是!” 刘尧点点头,随即把目光移向白瑜:“白大人,本王想让你去礼部,你意下如何?” 白瑜有些讶异:“礼部?” 刘尧颔首:“是的,礼部。韦家的根基在礼部,本王需要你进去,帮本王看着他们,以免他们背刺本王。” “然而他们对本王重用大将军一事很不爽,必然要迁怒于你,待你进去后,他们少不得要排挤你,孤立你,甚至打压你。” “这样的处境并不好过,你若是有为难,本王也能理解,所以白大人不必有负担。” 白瑜不假思索:“臣愿前往礼部。” 他心底明白,若明微升任正三品,那么皇帝为了避免明微权力过大,只怕会给他一个清贵的闲职,让他接触不到兵部核心职能。 与其就这样虚度了,倒不如换个地方,继续施展拳脚。 刘尧见他肯答应,自是高兴。 他也说出了心里话:“本王知晓,这条路上没有信任可言,或许有一日,当我们的信仰背道而驰时,我们也会反目成仇。” “但是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你们的心胸,以及对苍生的怜悯。本王永远相信这一点,相信你们所坚持的信仰。” “所以就让我们,在这一条志同道合的道路上并肩齐行,直到我们走不动为止。” 说到这里,刘尧起身:“一切就拜托了。” 白明微几人同时起身行礼:“是,殿下。” 刘尧道:“那今日先到这里,本王先去会会秦丰业。” 第1561章 难道说…… 刘尧见到秦丰业时,他正负手站在博古架前,认真地欣赏着架子上摆着的物什。 都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他却看得很认真,一副轻松的模样,似乎并没有任何可以影响他闲情逸致的事情存在。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正要下跪行礼,却看见白明微三兄妹从门口经过。 只是一眼,他未曾表露任何情绪。 很快的,他又恢复如常,恭恭敬敬地行礼:“老臣拜见九殿下。” 刘尧没有停下脚步,越过他走到正中的位置落座,方才开口:“秦太师,起来吧。” 秦丰业起身,慢慢地走到刘尧面前。 他的态度并不因为刘尧是他敌人而减少半分恭敬,礼数十分周全:“殿下,老臣奉命来协助您了结江北贪腐案。” 刘尧摸了摸下巴:“哦?本王未曾收到任何命令,不知秦太师奉的是谁的命令?” 秦丰业意味深长:“老臣的上头,是陛下,殿下以为老臣奉谁的命令?” 刘尧唇畔挑起:“既是父皇的命令,本王自当听从。本王正要去审周岐阳,你随本王来吧。” 刘尧的话,使得秦丰业眉头蹙起。 只因周岐阳自落网以来,没有人能见其一面。 如今他竟能立即参与对周岐阳的审理,他不免有些疑惑。 刘尧并不理会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走向巡城御史司的地牢里。 低矮阴暗的牢房,散发着阵阵阴森恶心的 气息。 道道阶梯,层层深入。 微弱的青灯映照着斑驳的墙壁,光影晃动,仿佛是能将人吞噬的兽物。 刘尧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在前边,丝毫不似秦丰业那么紧张。 “秦大人害怕了?” 忽然,他的声音响起。 那清冽的嗓音在幽深的地牢之中回荡,骇得秦丰业心房紧收。 他没有回应,继续跟着刘尧向最深处走去。 怎么会不怕呢? 亏心事做多了,也会预料自己的结局。 尽管他不信自己会如此,但见到这些场景,难免心有戚戚。 地牢曲折复杂,迂回弯绕。 不大的地盘,却叫两人走了一刻钟,才终于看到周岐阳。 四目相对间,秦丰业眼睛眯起,而周岐阳更是一怔。 只见周岐阳好端端地坐在地牢之中,没有半点被审问过的痕迹,倒是有几分恐慌,以及些许疑惑,仿佛并不知晓自己为何在此。 刘尧一撩衣摆坐下,旋即看向秦丰业: “本王事忙,还未来得及审理呢,正好你来帮本王的忙,那你就先审吧,看看能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本王旁观即可。” 说完,刘尧当真单手支颐,好整以暇地坐着,丝毫没有审理的意思。 秦丰业神思飞速转动——九殿下大张旗鼓地把周岐阳抓了,却并不审理。 而此前,九殿下已经掌握了铁证。 这说明什么? 说明九殿下准备周全,审不审周岐阳,根本无关紧要。 那么问题出来了,既然周岐阳不重要,为何要引他来见周岐阳呢?看起来并不像是希望周岐阳咬他一口,把他拖下水。 莫非,留着周岐阳,是在等着借周岐阳的口,供出一些人,从而了结江北贪腐一案? 然而倘若如此,他就算不来这里也不影响,为何还特意带他来呢? 难不成就等着他从陛下那里得到的名单? 不,不会的。 九殿下只是个草包,白明微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把手伸到承明殿去,绝不可能知晓先前在承明殿发生了什么。 更妄论料到他手中会有一份名单。 九殿下究竟要干什么? 秦丰业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不论如何,他必须得完成任务。 圣意才是最重要的,他只需舍去一把万两,以及几个人,便能安然度过贡赋一事。 眼下解除困境要紧,万不能本末倒置,抓不到重点,最后困于贡赋亏空,翻身不能。 思及此处,秦丰业走向周岐阳,慢慢绕着周岐阳走了一圈。 忽然,他厉喝一声:“周岐阳!你可知罪?!” 周岐阳立即跪下,诚惶诚恐:“回太师,下官不知!” 那恐惧是真的,不解也是真的,乞怜更是真的。 仿佛秦丰业才是他的主子,他对秦丰业的恭敬与恐惧,远远高过对刘尧的敬畏。 秦丰业也不兜弯子,只想尽快结束此事。 他一脚踹在周岐阳的腰上,疾言厉色:“周岐阳!你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怎可亏空贡赋?” “你有何颜面面对浩荡皇恩?有何颜面面对高堂教诲?更有何颜面面对你身上的官服?” “六十三万两的巨额,你简直不配为官!也不配为人!犯下这等滔天大罪,你罪无可恕!”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最好从实招来,究竟都有哪些人参与了此事?也好在死前弥补你犯下的过错!” 周岐阳的神色,在听到六十三万两的时候,先是大为震惊,紧接着如同被抽干了力气。 这个数额一出来,他就知道亏空贡赋一事彻底败露。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仔细品了品秦丰业的话。 转瞬间,他冷汗直流、心如死灰。 他知道,他求生无门,难逃此劫了。 而他的态度,则决定了他亲族存世的多寡,这是他踏出第一步时,就明白的道理。 只是这么多年的提心吊胆,他也安然无恙,有些时候,他甚至忘了利从何来。 如今事到临头,他恐惧到极致,却也有些不真切感,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他颤着身抬头。 先是一抹紫褐色的衣摆。 紧接着是那嵌着黑曜石的腰带。 再接着是一绺精心打理过的胡须。 然后才是那双没有任何人性的眼眸。 他的心也因此坠落到无穷无尽的黑暗深渊,从未体会过的绝望,在他胸口滋长,生根发芽,将他彻底湮没。 而就在这时,一张纸条在他眼前晃过。 那上面写着的名字,有他熟悉的,也有他不熟悉的,但无一例外,都是朝中官员。 他瞬间就明白了,秦太师出现在此,又给他看这几个人名,说明贡赋亏空一事,得他与名单上的人来扛。 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 绝望闭眼的同时,他正准备踏上既定的命运。 可就在那些名字即将宣之于口时,他忽然哽住了喉咙,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紧接着他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刘尧猛然起身:“秦太师,怎么回事!?” 从秦丰业的反应来看,明显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刘尧声音凌厉:“好端端的人,给你审成这样,要是父皇怪罪下来,你担当得起么?” 秦丰业先是一骇,很快便冷静下来。 他伸手去摸周岐阳的脉搏,发现周岐阳只是昏死过去,他暗自松了口气。 再应对刘尧时,他游刃有余:“殿下,昏过去了,想必是罪行被揭露,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所以吓晕了。” 刘尧蹙了蹙眉:“是晕是死,也不是你张口说了算,传大夫来看看,可别叫他死了,否则你我无法交差。” “是。”秦丰业应下,却也对刘尧的举止,疑心大作。 九殿下究竟什么目的? 难道说…… 第1562章 没有以德报怨的说法! “九殿下,您这是何意?” 秦丰业终于忍不住,用压着怒意的嗓音质问刘尧。 刘尧露出一副疑惑的神情:“秦太师,你又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不满本王传大夫?” 秦丰业满脸冷意,便是态度,也不如先前那般恭敬:“九殿下,拖延时间对你有什么好处?” 是的。 他怀疑刘尧在拖延时间,把他耗在这里。 是他太心急了,迫切解决陛下旨意,所以才不设防地来到这地牢之中。 倘若他被拖在这里,外边无人主持大局,岂非翻了天? 刘尧闻言,唇角高高挑起:“本王拖延时间?秦太师,你的想象力是否太过丰富了些?本王只有两日的时间来了结此案,你帮本王说说,拖延时间对本王有什么好处?” 说话间,刘尧一撩衣摆坐下去:“既然秦太师认为本王在浪费你的时间,那么你走便是。” 说完,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丰业将信将疑,他想从刘尧的神色之中找出半点破绽,但刘尧坦然的目光,甚至使得他怀疑是自己多思。 便是这份不确定,最终歇了他离开的心思。 他决定等大夫来了之后,确认一下周岐阳的情况再说,免得周岐阳死了,传到陛下耳里,陛下会疑心他杀人灭口。 刘尧漫不经心地坐着,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此时此刻,谁能透过他闲适的外表,去窥探他一星半点真实的心思? …… 而就在这时。 白府的书房里,一份名单被递到白明微手中。 白明微看了名单一眼,随即递给身旁的阿一:“这是元贞帝给秦丰业的名单,你看看上头的人。” 原来周岐阳的昏死,与影卫脱不了干系。 这份名单也是影卫在秦丰业展示给周岐阳看时所得。 一般的高手难以在那种情况下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但对于影卫来说,不过是探囊取物。 阿一接过名单,轻轻掀开覆眼的白绸。 目光轻轻扫过,他用着与萧重渊如出一辙的神态和语气开口:“都是些小鱼小虾,其中这礼部员外郎还算有点肉,其他的都影响不了大局。” 白明微颔首:“所以,我们要找出与这些小鱼小虾有关联的大鱼,从而将他们一网打尽。” “秦丰业必然很快就能回过味来,时间不多了,要在他有所应对之前,让事情板上钉钉,无从更改。” 阿一想了想,随即道:“名单上一共五人,属下大概能捋出七条线,这七条线牵连出来的官员,至少十名。” 白明微亲自拿了纸笔递过去,示意他:“写下来,我看看都有哪些人。” 阿一接过纸笔,先将那五人的名字写下。 紧接着,他如织网一般,很快就牵出数条线。 每一条线之间互相交汇的点,都有一个人名。 正是这些核心人物,连接秦丰业的利益线,织就一张利益网。 落笔后,他把纸张恭敬地呈了上去:“姑娘,您看看,这是属下在京中的日子与同伴一起所获得的信息。” 白明微接过纸张,随即又拿起笔在纸张上删减、添补、更改……不多时,她便完善了这一份名单。 她把名单递给阿一:“这是秦丰业这些年来最为重要的利益脉络,文武百官何止数百人,整个东陵朝野不知多少人是秦丰业的走狗。” “有些藏在暗中的,我也不得而知;把他们赶尽杀绝,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我们只能抽去大厦的脊梁,让大厦失去支撑的栋材,如此才能一点点将他们击垮。” “而这名单上圈出的人,便是这一次可以除去的人,你去通知殿下,可以动手了。” 阿一接过完整的名单,不由得叹息一声:“这上头的人都该死,可惜有的人,我们暂时啃不动。” 白明微摇头:“不是啃不动,而是不能啃。这些人虽与秦丰业沆瀣一气,荼毒东陵。可他们并非都是酒囊饭袋。” “其中有好些人,当秦丰业想要讨好元贞帝时,他们就会做出政绩交给秦丰业,让秦丰业拿去拍元贞帝的马屁。” “抛去利益熏心不谈,他们许多都有真才实干。就算是元贞帝开口,有些人也不能杀,否则该东陵这座大厦倾覆了。” “而我圈出这部分,有的也罪不至死,然而要是不除去他们,我们就无法动及秦丰业的根本。” 说到此处,白明微敛住嘴角: “这乱世哪有什么一笑泯恩仇?哪有什么以德报怨?我并非祖父,做不到他老人家那般仁善。” “我只知道,一杀泯恩仇,死了才一了百了,铺路的累累白骨,注定少不了无辜之人。” 阿一的表情,显得很平静:“姑娘能够这般想就对了,主子一直都担心您太过仁善,最后伤及自身。” 提及萧重渊,白明微的嘴角不由自主勾起:“不必担心。去办事吧,今夜注定天翻地覆,早去早回。” 第1563章 接口他都找好了 八宝琉璃宫灯的光线透过鲛纱,投下细碎的光影。 引了地龙的地板上,一双饱满光洁的玉足未着鞋履,莲步款款轻易,每一步都叫人神魂颠倒,勾魂摄魄。 那是红衣的蒹葭,这天下仿佛没有人能将妩媚动人展现得如她这般恰到好处。 媚而不妖,艳而不俗。 一举一动都没有刻意讨好,却叫人欲罢不能,神魂颠倒。 “爱妃……” 如此柔媚婉约的温柔乡,元贞帝眼神迷离,三魂七魄早已随着蒹葭的身姿而舞动。 他就是一个贪恋美色的人,否则也不会宠了韦贵妃那么多年。 更何况,蒹葭年轻,新鲜。 又少了几分韦贵妃的刻意奉迎,直爽的性子犹如一匹烈性野马,激起男人征服欲的同时,那美貌又叫男人不由自主生出怜爱。 蒹葭听闻他的呼唤,噙着笑容走向他。 只是那双眸底,空空如已,仿佛早已抛却七情六欲。 “泓郎。” 一声低吟,她的手轻轻攀上元贞帝的肩,顺着肩而下,直到勾住玉带。 而她的眼神,也带着侵略性,仿佛霎时就要吞下眼前之人。 元贞帝情难自禁,猛然将她搂入怀中。 正要进行下一步动作时,外面忽然响起王公公的声音:“陛下,九殿下派人送来急件。” 此一声,未能将元贞帝从蒹葭的温柔乡之中唤出来,却引得他龙颜大怒:“天塌下来,也要明日再说!” 外头的王公公略微迟疑,继续开口:“陛下,是关于江北贪腐一案……” “江北江北!朕不是交给他全权处理了么?!”一声怒喝,元贞帝蕴着怒声低头,看向怀中的美人。 蒹葭什么都没说,依然是那动人心魄的面庞,依旧是那炽热如火眼神。 元贞帝怒意消散,再度沦陷其中…… …… 宫内一片岁月静好。 可宫外却掀翻了天,有官员陆续被巡城御史司的人马直接从被窝里押走。 一家。 两家。 …… 直到第八家时,消息才传出。 已经熄了的夜灯纷纷亮起,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太子府。 “殿下,不好了,巡城御史司的人正在到处抓人,朝中已经有许多官员被带走。” 刘昱不慌不忙:“都是哪些被带走的?” 下属一一报来:“吏部郎中、礼部员外郎……各部都有!” 刘昱闻言,唇畔高高挑起:“带走就带走,又不是天塌了,你急什么?” 下属心急如焚:“殿下,这些人可都是秦太师……” 刘昱打断了他:“既是外祖父的,那本宫就更不能插手,否则本宫就落下一个勾结朝臣之嫌。” “再说外祖父能力高,天塌下来他也能撑着,万事有他操心,向来都是如此,哪里有需要本宫的地方?” 下属小心翼翼:“秦太师还在巡城御史司,没有回来,他府中的管事把信递进去好几次,但都没有回应,现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这才求到太子府这里。” 刘昱漫不经心地摸了摸眉毛,不由冷哼一声: “真是蠢货,九弟现在正在大张旗鼓地办理江北贪腐一案,朝中有官员被抓,又不是太师府的人被抓,太师府管事这么急,是恨不得告诉九弟,太师府不干净么?” 下属一怔,随即又道:“殿下,若是我们不做任何反应,唯恐秦太师将来会怪罪。” 刘昱抚摸眉毛的手一顿,随即露出微笑:“你说的也是,你先去把管事打发了,随即递个消息去母后那里,让母后想想办法。” 下属又迟疑:“可是,皇后娘娘尚在禁……” 刘昱已经不耐烦道极致:“那么多废话,不若这个储君你来当?” 下属不敢再多言,连忙请罪:“属下知错,请殿下责罚!” 刘昱挥挥手:“算了,去吧。” 下属立即退了出去。 刘昱靠在椅子上,双手枕头,好不惬意。 他的笑意自始至终未曾落下:“外祖父呀外祖父,这叫什么?这叫报应……谁让你想爬到本宫头上,做本宫的主子呢?” “不让你掉几块肉,你怕是骄纵过了头,忘记谁才是主子。九弟这把火,烧得真不赖呀。哈哈哈哈……” 他自是快意。 一直以来,秦丰业仗着年老,又是他的外祖,少不了对他指手画脚。 他要仰仗秦丰业,自然不敢违拗,这口气不知道憋了多久。 憋屈得他夜不能寐。 更何况上次他的人手折损,有秦丰业一份功劳,这笔账他记着呢! 如今看着秦丰业吃瘪,他心底除了畅快,并无半分焦急。 明眼人一定能够看得出,刘尧这是把秦丰业困在了巡城御史司,他身为旁观者,自然也能看出。 只是,他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袖手旁观,连借口都想好了—— 九弟在办江北大案,别人被抓,只要火烧不到他头上,他就不能乱,否则父皇怕是要疑心他参与其中。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请求母后帮助。 可是母后还在禁足,也无能为力。 思及此处,刘昱再度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有好戏看了!” 第1564章 简直叫人难以置信! 皇后的确无能为力。 并非是因为她在禁足,而是因为她的宿敌韦贵妃,把送进来的信给拦截了。 韦贵妃扣下了送信的人,连人带信押到太后宫中。 “太后,您看看,皇后娘娘与朝堂联系密切啊……”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把信递向太后。 那模样,不用分辨,也知她因为拿捏到皇后的把柄,心底究竟有多高兴。 本来她也不需要装,她与皇后不和,已是人尽皆知,此时收敛住敌对之心,反而叫人怀疑了。 太后原本刚要歇下,并不想管这种事。 然而事关储君,她不得不强打着精神,面对韦贵妃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这下衣裳都没来得及穿,只是披了件大氅靠坐在床榻上。 如今又听闻此事,她更是头痛到极致,连带着也没有立即接韦贵妃的话。 韦贵妃也不急,就那么跪着,保持着呈递东西的姿势。 过了许久,太后终是叹了口气,给身侧的梅公公使了个眼色。 梅公公接了信,把信恭恭敬敬地递给太后:“娘娘,奴才给您打开。” 太后耷着脸,默不作声。 直到那封信的内容呈现在眼前,她的神色这才有了变化。 原来信上的内容,的确是向皇后求救。 但并非只是求救,还隐晦地提及那些被抓之人,乃是秦丰业的爪牙。 信上请求皇后想办法把皇帝从李美人的宫里喊出来,让皇帝来制止刘尧。 否则再这么下去,只怕会殃及更多的人。 “滚!” 太后一声怒喝。 那声音有些虚弱,但却威严不减。 韦贵妃花容失色,连滚带爬地退出了清宁宫。 然而她恐惧的面上,是一双得逞的眼眸——因为她知晓,太后怒了。 怒的不是她,而是外边的人与皇后有勾结这事。 就这样,韦贵妃心满意足地离开。 可年迈的太后,却因怒火攻心,险些晕了过去。 “娘娘!” “娘娘!” 韩公公与梅公公两人照顾太后多年,面对这样的情况已有经验,他们连忙为太后施针,这才让太后把那口气给喘出来。 梅公公眼眶微红:“太后,您这又是何必?韦贵妃她不该这么晚打搅您,您再生气,也别气着自个儿的身子。” 太后喘着粗气,那喉咙就像是风箱一样:“去,把皇帝叫来。他要是不来,哀家就赐李蒹葭一条白绫!” 梅公公连忙去办。 韩公公捡起信件,想要去烧了。 但这次,却被太后拦下:“不必,留着吧,等会儿给皇帝看。” 韩公公不解:“太后,陛下要是知道这事,只怕会对太子不满。” 太后缓缓闭上双眼:“哀家为了国祚安宁,屡次包庇太子,可他是非不分,对秦丰业处处听从。” “如今更是罔顾储君的身份,帮助秦丰业包庇罪臣。要是不让他及早醒悟,等他登基后,这江山怕是要拱手让人了。” 韩公公会意:“所以太后您要借此事,给太子一个教训,让太子明白,外戚终究是外戚,不是刘家的人?” 太后长叹一声:“但愿他能明白吧。” 皇子依赖母妃的娘家人,这本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过分依赖,以及外戚权势过大,都不是什么好事。 太后看着那风中摇晃的烛火,越发觉得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她终究是下了决心,想要在闭眼之前,为江山社稷,也为国祚安宁,尽可能地想办法除去秦丰业这颗毒瘤。 她当然明白,秦丰业的得势,是因为圣意,是因为秦丰业是太子的外祖父。 所以要解决问题,还得从根源上出发。 正想着,元贞帝急冲冲赶来。 他的仪容仪表勉强整齐,神色之间也带着几丝不耐烦:“给母后请安。” 太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示意韩公公把信递给元贞帝。 元贞帝接过信一看,不以为然:“母后,就因为这事,您把儿臣从睡梦中叫起来?” 皇帝能说出这话,太后已经见怪不怪。 她并没有因此动怒,只是语重心长地开口:“皇帝,此事哀家不知道怎么办,只能你来做决断。” 一句话,元贞帝怔住了。 他简直难以置信。 活了这数十年,他做什么都不合母后的心意,不管做什么都能让母后说教、否定。 在母后面前,他始终要为人子,一国之君也要俯首帖耳,毕恭毕敬。 而母后仿佛什么都懂,和白惟墉一样,似乎这天下大事,只有他们才懂,还要教他这个皇帝做事。 刚刚母后说什么来着? 母后说这事做不了,必须他来做! 一句话,仅仅一句话,哄得他心花怒放,却也忍不住冷嘲热讽:“母后,您说什么呢?这天下还有您做不了主的事情么?” 太后叹息一声,露出为难之色:“哀家老糊涂了,面对这种情况,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瞧,这信是从太子府递出来的,被韦贵妃给截了,人证物证齐全,太子赖不掉。” “你说这太子也是,他可是板上钉钉的储君,只要他不失德,谁还能抢了他的位置?” “但他都做了什么?一会儿想要私底下取得江北水文图,一会儿又帮助他外祖父包庇罪臣。” 顿了顿,太后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姑且算他年轻不懂事。但是秦太师已经不年轻了,做事还是这般,他拿着鸡毛当令箭,打着皇帝你的名义,最后坏的也是皇帝你的名声。” “哀家知道,皇帝你自幼比寻常人要承担得多,无法正常地交友,过一般公子哥的日子,所以你把秦丰业当知己,当好友。” “哀家瞧着,那秦丰业也是唯你马首是瞻,所以你依赖他、宠信他,哀家都能理解。” “只是他现在终究年富力强,又这般得势,将来要是太子即位,哀家唯恐太子镇不住他啊……” 元贞帝笑了笑:“母后,您多虑了,这怎么会呢?” 他怎么会活不过秦丰业呢? 母后还是这般扫兴。 太后摇摇头,假装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继续苦口婆心地开口:“皇帝,就算他对你的忠心不变,也懂得感恩,将来会好好辅佐太子。” “但是太子对他言听计从,处处为他考虑打算,要是登基了还是这个样子,只怕天下人要我们没教好太子啊。” “一边是哀家的孙子,一边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哀家不论怎么处置,都无法周全。” 说到这里,太后抬眸凝着元贞帝:“皇帝,你拿主意吧,这件事究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敲打敲打,给他们一个警醒,让秦丰业不要逾越自己的本分,也叫太子清楚自己刘姓子孙的身份。” 第1565章 你不会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吧? 刘姓子孙。 短短的几个字,踩中了元贞帝的心思。 他是刘氏血脉,东陵的九五之尊,却一直受制于白惟墉。 他不在乎将来谁继承这个江山,但刘氏子孙不能在仰人鼻息。 思及此处,他很快就下定决心:“朕的确是太给秦丰业脸了。不仅娶了他女儿,尊为皇后母仪天下,还让他成为朕的嫡长子之外祖父。” “要是朕不稍加抑制,将来朕的儿子,也会如同朕一般,分明身居高位,却还要看朝臣脸色。”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太后一眼,可见他在隐晦地提及白惟墉。 太后装聋作哑,假意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那么皇帝的意思是……” 元贞帝起身,丢下几句话:“那就让小九好好办一办,除了秦丰业,其他人只要证据确凿,朕都不会干涉。” 太后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灾难去,降祥瑞,吏治清,这于东陵是个好兆头。” 然而元贞帝并没有回应,缓缓走出了清宁宫。 太后坐在床榻之上,久久不曾言语。 待韩公公把安神茶端过来时,见到太后这副模样,却又不动声色地把安神茶放下:“太后娘娘……” 太后抬眸,眼底已是泪花点点:“当年要不是哀家只顾着随还是储君的先帝东奔西走,赈济灾民、安抚边疆,哀家的润儿就不会因为没有母亲的照料,早早就夭折了。” “那孩子聪慧啊,路都走不稳,就已经开始认字了;最难得的是,他还有一颗仁善之心。要是他还活着,必定与先帝的情操一般无二。” “终究是哀家对不住他,没能让他好好长大。先帝念及与哀家的夫妻情谊,哪怕明知泓儿不适合做皇帝,还是把皇位传给了他。如今见他这般糊涂,哀家心痛却毫无办法。” 韩公公垂头不语。 当年大殿下走的时候,他在身边。 梅公公赶紧出言安慰:“太后娘娘,身子要紧,您别太忧心了。” 太后叹了口气,挥挥手:“这些药还端来做什么?哀家只要一闭眼,就会想到哀家那早夭的润儿,想到先帝,想到这祖宗留下来的基业。” “原本哀家觉得,只要昱儿不犯大错,将来做个守成之君,至少不会败了江山社稷。可现在哀家愈发觉得,昱儿的胸襟,装不下这偌大的帝业。” “小九好哇,但立下嫡长,是祖宗的规矩,小九他非嫡非长……”说到这里,太后的声音低如呓语。 原来她早已噙着满眼泪水,沉沉睡了过去。 两位公公对视一眼,心疼溢于言表。 当年大殿下夭折,并非太后的错。 只是身为母亲,孩子离世之时未能在身边,又怎会不心痛自责? 大殿下这笔心债,太后揽在身上多年了,所以身体状况才会一直这么糟糕。 要不是放心不下东陵江山,只怕太后不会拖着这么一副残躯,苦苦熬着一日复一日的时光。 …… 没有元贞帝的阻止,刘尧的人一鼓作气,接连抓了十数名朝中官员。 等到秦丰业从巡城御史司的地牢出来,接到消息之时,所有的证据已经摆在皇帝的案头。 他有心想救,却已无力回天。 一时之间,他因承受不住这个消息,两眼一黑,直接倒在了巡城御史司的屋里。 待他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刘尧的背影。 恍然间,他仿佛见到了先帝,情不自禁呢喃一声:“陛下。” 刘尧转身,噙着一抹笑意:“秦太师,你醒了。大夫说你怒火攻心,一时之间气晕了过去。这可把本王吓了一跳。” 秦丰业揉了揉太阳穴,拧眉看向刘尧。 思索半响,他冷声道:“九殿下,你使阴招。” 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确认,自己中计了。 中了如此简单的计。 他恨得咬牙切齿,却也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咽下这一次的亏。 刘尧面上的笑容依旧和煦,只是眸底不见半点笑意:“秦太师,你胡说八道什么?” 秦丰业咬牙切齿:“九殿下,您就不用装了,您利用周岐阳把老臣困在巡城御史司,不就是为了调虎离山,好让您的狗在外面施展拳脚,予老臣重创么?” 刘尧轻笑一声:“秦太师,你果然糊涂了,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依本王看,你还是回家好好将养着吧。” 说完,刘尧准备离开。 “九殿下!”秦丰业叫住刘尧。 刘尧回眸,笑容依旧:“秦太师还有事?” 秦丰业凝着刘尧,幽幽说道:“你不会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吧?” 第1566章 你充其量不过是一条狗! 刘尧看着秦丰业,那双眼眸干净清透,不裹挟任何怯弱与隐忧,也不掺杂半分得意与骄傲。 平常到就像在看门前的一棵草、一朵花,或者是天边的那片云。 他道:“本王实在不知秦太师在说些什么。” 淡淡的一句回应,刘尧转身便走。 秦丰业靠在那栖身的小榻之上,脑海中闪过的都是刘尧从容站定的身影,以及应对他时那双看似清明,却深不见底的眼眸。 从一开始,他始终无法接受白明微以女子之身跻身这风起云涌的朝堂,并占有一席之地。 后来他接受了,这女人并非池中之物。 紧接着,他始终不看好刘尧这花枝招展的纨绔,同样认定刘尧就是一无是处的废物。 但是现在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刘尧,重新审视这曾经花团锦簇,如今一身淡薄的皇子。 最后,他在心底冷笑一声: “九殿下,没想到你竟然藏得这么深,但是那又如何?只要你露出马脚,就势必不能活了。” 他这边狠话刚放完,坏消息却一个接一个地送到面前。 回府的轿子上。 秦丰业浑身都绷得直直的,似乎憋着一口气无处宣泄。 他整个人就好像那被霜雪沉沉积压下的老木,随时都会倾倒,最后支离破碎。 长随跟在轿子旁边,战战兢兢地开口: “太师,这些年我们好不容易在朝中布下的多处阵营,都被他们如抽龙骨一般,把最核心的人抽走了!” “人是昨夜抓的,管事来巡城御史司候了一晚上,消息递进去一个又一个,可是您都没有任何回应。” “最后管事迫不得已去寻求太子殿下的帮助,但是却……”说到这里,长随莫敢再说下去。 秦丰业满脸都在抽搐,面目变得阴森狰狞:“但是太子殿下却袖手旁观,不做任何反应。” 长随摇头:“太子殿下的确说过他也无能为力,但还是想办法送消息给皇后娘娘,让皇后娘娘通知陛下。” 秦丰业破口大骂:“这个蠢货!他阻止不了九殿下也就算了,怎么还把皇后娘娘牵扯进来?!” 长随诚惶诚恐:“宫里递来消息,说是太子殿下送给皇后娘娘的信,被韦贵妃截了。” “韦贵妃直接把送信的人和信件带去见了太后,太后知晓此事,立即就把陛下从李美人那里给唤了过去。” “也不知道太后说了些什么,陛下从清宁宫回来后,就对九殿下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句话也不过问。” 说到这里,长随默了片刻,继续开口: “大人,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被拔去的钉子可以再安插,损失的势力也可以再培养。” “但是太子殿下因朝事向皇后娘娘通风报信,依陛下的性子,只怕会就此对太子殿下起疑心。” “太子殿下本来就因为水文图一事身陷囹圄,小的真的不敢想象,现在陛下怎么看待太子殿下。” 轿子里的秦丰业始终一言不发,但是他拽住膝盖的手,却格外紧。 青筋毕露的手臂,脸红筋涨的面容,以及高低起伏的胸膛,无不暗示着他此时情绪的剧烈波动。 “去太子府。” 秦丰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声音不高,但是长随却骇得双膝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连忙催促轿夫:“快,去太子府!” 轿夫铆足劲,以快而稳的速度赶往太子府。 刘昱在书房接见了他。 比起他的状态,刘昱显得神采奕奕:“外祖父从巡城御史司出来了?您这一去就是一晚上,外边都翻天了。” 秦丰业没有理会他的冷嘲热讽,怒声诘问:“太子殿下!还请您解释清楚,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昱一脸无辜:“外祖父,什么怎么回事?你什么都没说,就对本宫撒这么大的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外祖父不守君臣之礼,以下犯上呢!” 秦丰业盯着刘昱,许久,目眦欲裂地开口:“你是不是蠢?!昨夜那种情况,你怎么能给皇后娘娘递信!你是不是巴不得陛下废黜娘娘,撸了你的储君之位,再治我们大家一个结党谋反之罪?!” 面对诘问,刘昱的面容悄然冷漠。 他开口,声音同样蕴着怒意与冰冷:“外祖父,您说的什么话,您这是把自己的无能,怪罪到本宫头上么?” “被困巡城御史司的是你,羽翼被剪的是你,如今被九弟和白明微步步紧逼,打得落花流水的也是你!” “你自己的失败,与本宫何干?本宫好心想帮你,你却不识好歹,在这里质问本宫,请问你有什么资格?又站在什么立场?” 说到这里,刘昱猛然起身,面目狰狞:“是不是父皇给你太大的狗脸了!让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充其量不过是我们刘家养的一条狗!” 第1567章 这次真的栽了个大跟头 刘昱的声音如洪水倾泄而出。 他没有任何克制,所有的不满排山倒海般劈头盖脸袭来。 也正是这样强硬的态度,使得秦丰业怔住了。 半响,秦丰业这才自嘲般笑出口:“一条狗……太子殿下便是这样看待老臣的?” 既然已经撕破脸,刘昱也就毫无顾忌。 他站在秦丰业面前,与秦丰业四目相对,剑拔弩张: “不是一条狗,那是什么?你别忘了,整个东陵的江山属于刘家,满朝文武只不过是我刘家养的狗!” “外祖父,你姓什么?你姓秦啊!你也只不过是跪地臣服,只配俯首帖耳的狗!” “也是我刘家人看得起你,才会赏你几根骨头,几碗残羹。你别以为捡了一点刘家人的施舍,就可以骑在主子头上颐指气使,指手画脚!” “你醒醒吧!回去翻翻你的族谱!回去你父亲的牌位前好好问问,你秦氏一族,究竟是不是我刘家的狗?!” 说到此处,刘昱坐了下来。 他一改往日谦逊温和的模样,大刀阔斧地坐在秦丰业面前,居高临下: “所以,注意你的态度,对本宫说话时要谨记自己的本分,懂?” 秦丰业看着眼前陌生的外孙。 他惊怒交加。 惊的是他从未想到,这个看似听话顺从的外孙,竟然藏着这份心思,他居然未曾看透。 怒的是他苦心孤诣、掏心掏肺,只为捧这个外孙登上大宝,却不曾想,这么多年的努力却换来一句他只是一条狗。 这叫他如何接受得了? 他怎能接受得了! 他压根就不会想到君臣尊卑本就有别,太子刘昱就算身上流着他的血脉,也是他的主子。 他心底想的只是太子刘昱有什么资格如此对待他?! 于是,他怒意横生,愤怒占据了理智,他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 打得十二万分响亮。 刘昱捧着脸,先是难以置信,紧接着血色很快就布满了眼白。 他目眦欲裂,面目扭曲可怖:“秦丰业!你敢对本宫动手?!你找死!” “铿!” 一声清越的鸣动,刘昱猛然抽出佩剑。 这一巴掌打下去,秦丰业也有些后悔了。 只是错也铸成,他无力回天。 更何况他早已习惯在这外孙面前颐指气使,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低下头颅? 所以他将错就错,怒声呵斥:“刘昱!你若是还想坐上那个位置,你就给我冷静下来!” 他话音落下,刘昱的剑也别住了他的颈项。 只差分毫,他便一击毙命。 秦丰业看着脖颈上横着的剑,忽然笑了起来。 这笑声是自嘲,也是无奈。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状若疯癫:“殿下,咱们闹成这样,您说谁最称心如意呢?” 刘昱的剑没有收回,他看向秦丰业的目光,依旧蕴着怒意。 秦丰业缓缓拨开颈边的剑,而后力竭般坐到椅子上。 他垂着脑袋,露出疲态,仿佛精疲力尽一般:“这一次,我们栽了,栽了个大跟斗。” 刘昱握着剑,却没有收回剑鞘之中。 他开口,神情讥讽:“外祖父不是一直都栽跟斗么?何止这一次?” 秦丰业自顾自地说着:“他们必然早就知道,沈自安就是下一个白惟墉,所以他们早早就想了破局之法。” “贡赋账册没有任何问题,本官实在想不通,他们怎么就发现那六十多万两的坏账?” “事情败露,本官一点都不带怕的,咱们陛下是什么样的人,本官实在太清楚了。他最多会小惩大诫,而结果也正如本官所料。” “可他们不仅了解陛下,还了解本官,所以区区一个周岐阳,就把本官给困住了。” “短短几个时辰,本官的人一个接一个被揪出来。”说到这里,秦丰业缓缓抬头,声音冰冷: “而你,与本官同在一条船,大浪来袭之时非但不出手干涉,反而弄巧成拙。” “你知不知道,原本只是舍弃几个人就能摆平的事情,现在却糟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说到这里,秦丰业恨铁不成钢: “太子殿下,你知不知道你为何被立为储君?因为你是嫡子!更是陛下的嫡长子!你的母后,是东陵母仪天下的皇后?” “现在被你这么一弄,原本没有涉及进来的皇后娘娘被你拖下水,一旦她后位被废,你的储位还能坐得稳么?” “要是韦贵妃那女人当上皇后,九皇子可就是嫡子,如今他风头正盛,又有白明微的兵权相助,你拿什么去和他争?” “说你几句你还不乐意,你好好扪心自问,倘若你不是皇后所生,你现在又会是什么地位?!” “本官事事为你,你与本官离心不说,还搞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本官真想问问,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如何?!” 一番话,把刘昱说得哑口无言。 昨夜事情发生的时候,他的确存了坏心思,在外祖父遇事时非但不帮忙,反而落井下石,给外祖父添乱。 而他的这份心思,根本就瞒不过眼前这精明的老人。 所以他像是被剪了舌头,无话可说。 然而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并没有诡计被揭穿的尴尬,也无认识到错误的反思,有的只是对眼下处境的担惊受怕。 最后,他收回了剑,也敛住一切怒意,变回曾经那听话的模样:“外祖父教训的是,请外祖父帮我。” 他不是认输了。 他只是暂时低头而已。 秦丰业也没有继续指责刘昱,重点很快就放到了解决困境之上。 他说:“臣所有的荣辱,都是陛下给的,臣一直都深知这一点,所以在贡赋亏空一事之上,才会故步自封,一心只想着完成陛下的任务,却忽略了对手的虎视眈眈。” “审理周岐阳之时,那周岐阳频频出现异样,现在仔细想想,可以明确的是,九殿下正是在用周岐阳来拖住臣,从而让他的人在外面施展拳脚。” “被抓的那些人,都与陛下给臣的名单有关,可那份名单臣只给周岐阳悄悄看过,周岐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已经昏死过去,折腾了一宿才捡回一条命。” “臣完全可以肯定,当时并无他人看过那份名单。除非有一种可能性。” 刘昱问:“什么?” 第1568章 你胆子大得很呐! 秦丰业淡淡吐出两个字:“影卫。” 此言一出,刘昱大惊:“影卫?传说中一日为影,终身为卫的影卫?这怎么可能?父皇都没有的护卫,九弟怎么会有?” 秦丰业摇摇头:“没有其他解释了。那份名单出自陛下之手,从承明殿出来后,本官只给周岐阳看了一眼。” “名单不可能从承明殿泄露!而从进入巡城御史司开始,周岐阳的一举一动都在本官的眼皮底下,他也不可能泄露。” “所以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有本官无法察觉的影卫,潜伏在本官的身边,妄图把本官玩弄于股掌之中。” 刘昱后退几步,缓缓跌坐在椅子上。 他喃喃开口:“我们的对手,已经强到这种地步了么?” 秦丰业吐出一口浊气:“倘若不强,我们也不会节节败退,被逼到如今这个地步。” 接着,他话锋一转:“所以,你我决不能再起内讧,否则根本没有对敌之力。你必须清楚,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刘昱双眼眯了起来,很显然他非常不喜欢秦丰业强势的态度。 但他不得不咽下这口气,收敛起他所有的棱角,继续和秦丰业虚与委蛇:“大敌当前,本宫也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 “只要外祖父始终与本宫一条心,那么外祖父就是本宫的人,本宫又岂会伤了与外祖父之间的和气?” 秦丰业看着刘昱听话顺从的态度,心情也好了许多。 他道:“既然殿下清楚了状况,那么事不宜迟,我们要立即破局,否则一旦令他们得逞,我们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刘昱态度谦卑:“外祖父以为,我们应当怎么办呢?” 秦丰业道:“从现在起,必须收敛一切锋芒。” 刘昱不解:“怎么收敛?” 秦丰业解释:“总而言之,示弱。这一次交锋我们败局已定,没有力挽狂澜、反败为胜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认清现实,接受这次的失败,并把自己摆在手下败将的位置。” “陛下生性多疑,原本就忌惮九殿下的崛起。我们越示弱,陛下就越觉得九殿下功高盖主。” 说话间,秦丰业拽起拳头: “我们的仰仗,从来都是陛下。他们利用陛下的心意胜我们一局,我们同样也能利用圣心,屡战屡胜!” 刘昱冷笑:“本宫明白了。” 秦丰业凝着刘昱:“殿下最好是真的明白。还请殿下记住本官的话,暂且示弱。只要殿下不节外生枝,破局也是迟早的事情。” “到时候不论是皇后娘娘的困境,还是你我面临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昨夜的情况,本官可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说完,他甩甩袖子离开。 刘尧恶狠狠地盯着他的背影,最后一脚踹翻了椅子。 “老货,你别得意!” …… 太子府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地传到白明微耳里。 彼时白明微坐着轿子正在前往上朝的路上,而影卫阿五,就跟在轿子的一侧,用密室传音向她汇报情况。 白明微听完,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 她淡声道:“小人因利而聚,只要秦丰业和刘昱的利益一致,他们就不会彻底决裂。” “然而因为这件事,彼此都曾露出真面目,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打碎的玉瓶,再好的修补技术,也不可能让裂痕消失,恢复如初。” 阿五的声音低低响起:“姑娘,他们接下来会示弱,一旦他们卸去和九皇子较量的力道,九皇子势必更显得锋芒毕露。” “树大招风,一旦元贞帝起了杀心,只怕会不择手段地除去九皇子,我们得想些应对的方式才是。” 白明微掀开眼眸,眸底一片雪亮:“无需应对,因为这正中我的下怀。” 是的,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九殿下在江北的功绩会被夸大,那些人会不停地为九殿下造势,营造九殿下功高盖主的假象,从而为九殿下引来杀身之祸。 这件事的终点是元贞帝痛下杀手,然而过程并非没有半点益处。 不让朝臣看到九殿下有胜算,他们又怎会下定决心,从而死心塌地地拥趸九殿下? 如今他们再怎么掩藏锋芒,已是无济于事。 倒不如锋芒毕露,借此机会拉拢势力,丰满羽翼。 从而积蓄到足够的力量,在元贞帝下死手之前,先下手为强,解决元贞帝这个大麻烦,坐上东陵的宝座。 那样一来,问题不就解决了? 最重要的是,还有几个月,她就满十七岁了。 总要在这几个月的时间,定下局势才行。 否则一旦她发生任何意外,没了她的回护,她所在意的一切,或许会因敌人的报复而灰飞烟灭。 所以她必须加快速度,为此就必须剑走偏锋,利用一切可以达到目的的条件,就算风险大一些,也不得不承受。 阿五的声音再度响起:“属下明白了。既然他们要示弱,那么属下就顺水推舟,帮他们一把。” 白明微复又阖上双眸:“嗯,去吧。” 阿五道:“今日是姑娘回京后第一次上朝,还请姑娘万事小心。” …… 承明殿里,元贞帝疲倦地打了个哈欠。 此时距离朝会还有小半个时辰,按照以往惯例,如若有军国大事,他则会与军机重臣于朝会之前先开个小会,商量即将放到朝会之上去谈的事情。 白惟墉担任相国之时,只要白惟墉在京中,这样的早会基本都会有,自从白惟墉离开中枢后,这小半个时辰时间,元贞帝都用来睡觉了。 如今再被迫早起,他多少有些不悦。 更何况昨夜寻欢作乐过后,还被太后叫去清宁宫一趟,他的精力明显不济。 刘尧假意没有在意元贞帝的疲态,他把一堆证据摆在元贞帝面前:“多谢父皇出手相助,江北贪腐一案,以及贡赋亏空一事,皆可了结了。” 元贞帝又打了个哈欠,随意翻看了桌面上的册子,漫不经心地开口: “朕听闻昨夜京中发生了不少事情,有很多官员被抓。小九,你拿着朕的鸡毛当令箭,胆子大得很呐……” 第1569章 越王 熟悉的腔调,熟悉的反应。 刘尧见怪不怪。 他心底清楚,父皇此时憋着一口气呢! 依照父皇的性子,秦丰业亏空贡赋一事,未必能引得父皇大动肝火。 但是昨夜从太子皇兄府邸送去皇后宫中的那封信,势必会让父皇怒不可遏。 更何况,那封信他们还动了手脚,稍加改动了上面的内容。 这封信最终也没有送到皇后手中,送信的人也被皇祖母处置了。 太子皇兄和秦丰业永远也没有和皇后对证的机会,更不用说知晓信上都写了些什么。 同时他也明白,父皇心底憋着的这口气,会在各种条件共同的作用下,变成能够帮助他们扶摇直上的东风。 思及此处,他缓缓开口:“在秦太师的帮助下,儿臣从周岐阳入手,查到这些官员都与贡赋亏空一案有关。” “他们的犯罪证据儿臣已收集俱全,如今就摆在父皇的案桌上。因为事关重大,儿臣不敢擅作主张,该如何处置,还请父皇定夺。” 元贞帝冷笑连连:“你不敢擅作主张?短短一夜时间,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了十数名官员,并且收集了他们的犯罪证据。” “如此快速高效,便是朕的刑部都比不上,很难不让人怀疑你早有准备,只是借机发作。” “你现在却说你没有那个胆子擅作主张,是不是太谦虚了?要是你都没有这胆子,谁才有呢?” 他这么说,倒不是真的要在此事上为难刘尧,而是想要通过这番言语,显示出他洞若观火的睿智。 他想告诫刘尧,不要在他面前耍花招。 他的眼睛,雪亮着呢! 刘尧听出言外之意,他从容应对:“回父皇,儿臣的动作再快,也是父皇教导有方。儿臣不敢因此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 “父皇是一国之君,更是天子,国法是父皇握在手中的剑,父皇怎么挥这把剑,儿臣不敢置喙。” 元贞帝阖上桌面的册子,一锤定音:“杀头、抄家、流放……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点小事,就不必过问朕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 因为父皇此刻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这些人、以及这件事之上。 刘尧拱手,跪伏在地上:“是。” 他知晓,父皇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并非是因为父皇真的在意其中的公理与正义。 父皇连证据都不愿意看一眼,这说明什么? 说明父皇根本不管事情的真相。 父皇只在乎这些人的落网,能够给秦丰业一个警醒,狠狠地敲秦丰业一棒子,让秦丰业明白自己的位子,从此不敢再起异心。 面对这样的情况,刘尧没有时间发出任何感叹。 他只知晓,务必要趁热打铁,趁父皇还在恼秦丰业时,把这些人正法。 否则一旦父皇回过味来,先前的一切努力都会功败垂成。 思及此处,他继续补充道:“儿臣会依国法尽快拟出处置方案,交由父皇审阅。” 元贞帝淡淡地“嗯”了一声。 原本他只不过想敲打一下秦丰业,所以才会给秦丰业一份名单,让秦丰业把这几人抓来背锅,了结贡赋亏空一事。 小九所抓的人,比他列出的名单还多了许多。 换做寻常,他绝对会出手干涉。 然而太子竟然为此与皇后暗通款曲,这难免惹怒了他。 所以对于小九的“过分”,他也不打算追究。 “该上朝了。” 末了,他缓缓起身,向太极殿走去。 刘尧恭恭敬敬地跟随其后,待朝堂响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时,他已在下跪的朝臣之列。 元贞帝身子向后一倚,两手搭在椅子扶手之上,居高临下:“都起来吧。” 众臣起身,元贞帝目光轻轻扫了一圈,再度开口:“就在刚刚,朕与九皇子刘尧有过讨论,事关江北贪腐一案,以及牵扯出来的贡赋亏空一案,此事就交给小九处理,朕信得过他。” 众臣连忙行礼:“陛下英明!” 元贞帝也不耐烦多说,憋着气的他,此刻疲乏得紧。 于是他继续开口,但这一次的目光,却放在秦丰业身上,警示之意尤为明显: “朝中竟然出现这么多蠹虫,朕很恼火,没想到我东陵的吏治脏污至此!江北贪腐以及贡赋亏空一案,希望众卿家引以为戒,若是有人明知故犯,朕必定严惩不贷!” 众臣连忙应下:“臣等遵旨!” 整个过程,秦丰业都低垂着头,态度恭敬谦卑,把自身存在感降到最低,仿佛他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太师,而只是一只认识到错误的家犬。 元贞帝收回目光,挪了挪身子,又一次启齿: “当然了,方才说的都是坏消息,朕也应该说点好消息,以慰藉天下臣民之心,以彰显朕赏罚分明的仁德之治。” 他心底的气,总得有个由头宣泄。 而他出气的方式,也相当具有特色。 他想打击秦丰业和太子的势力,那就抬举他们的对手。 他要向所有人证明,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天下所有人的生死荣辱,皆在他的一念之间。 说话间,他扬高声音:“九皇子刘尧!” 刘尧越众而出:“儿臣在。” 元贞帝看向刘尧,面带微笑:“江北一行,你居功至伟,朕要好好赏你。” 刘尧连忙行礼:“儿臣叩谢父皇隆恩。” 元贞帝笑意未变,他朗声开口:“着封九皇子刘尧为越王,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奴仆二十。” 越王? 此言一出,朝臣瞬间沸腾。 不仅是因为刘尧乃皇子之中第一个封王的皇子,而是这越王,它有着特殊的意义。 越乃古国之名,九皇子封号为“越”,这是无上尊荣,要比寻常的亲王还要尊贵几分。 如此怎能不彰显圣心所在? 便是一直装鹌鹑的秦丰业,也在此时震惊地抬起头。 可他很快又把头低下去,仿佛不曾有过任何反应。 在最先的诧异后,刘尧立即谢恩:“多谢父皇!” 一阵虚伪的恭喜以及寒暄过后,所有人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放到白明微身上。 既然奖励了九殿下,身为同行大臣的白明微,自是少不了。 那么,陛下又会赏白明微什么呢? 第1570章 摆弄他人命运的感觉,真爽! 可长久的沉默,并未等来元贞帝的继续封赏。 因为此时此刻的他,目之所及处,依然是被众星拱月般簇拥起来的刘尧。 他犹记得这个儿子最喜夸张艳丽的颜色,行事张扬不羁,甚至还有些嚣张跋扈。 招猫逗狗,喝酒打架,简直顽劣到极致。 但那又如何? 因为是他的儿子,所以就算劣迹斑斑,臣民也敢怒不敢言。 后来他这个儿子变了,北疆一行后褪去锦衣华服,开始变得务实能干。 然而这些都不是他在意的。 他双眼看到的是,这声名鹊起的儿子,如今又因为他的一句话,当即就成为文武百官的争先恐后吹捧的对象。 这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仅仅只需一句话,便可改变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的命运。 这种感觉,简直叫他兴奋得指尖都在颤抖。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宋成章忽然走到刘尧面前,用足以让元贞帝也可听见的声音开口: “越王殿下,恭喜了。” 刘尧微微颔首:“多谢太傅大人。” 宋成章神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殿下之荣辱,皆是君恩。只需陛下一句话,越王您可一飞冲天,万人之上。” “将来也会因陛下一句话,越王您亦可一无所有,万劫不复。所以还请越王殿下谨记肩上的责任,尽好为臣的本分。” 刘尧认真回应:“本王必定谨记,断不会忘了臣子之责。” 宋成章又退了回去,继续袖手站着。 外人只当他说几句场面话,可从他开口的刹那,秦丰业藏在阴影里的面色已然巨变。 只因秦丰业清楚,这番话是说给陛下听的。 而依照陛下的性子,必定被这番话所左右,做出难以估量的事情。 果然,元贞帝捋了捋胡须,眉毛高高扬起。 他分外享受这种高高在上,可以掌握别人命运的感觉。 而他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白明微身上:“江北一事,非越王一人之功,钦差一行人皆立下汗马功劳,值得褒奖。” 众臣立即躬身,毕恭毕敬地等待他说下去。 元贞帝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他大马金刀地坐着,用那种看待蝼蚁的目光傲视群臣。 接着,他朗声开口:“镇北大将军白明微。” “末将在。” 来了。 白明微唇畔挑起几不可查地弧度。 从头至尾,她都随波逐流,该恭维的时候恭维,该附和的时候附和,没有任何显眼之处。 她的随和,使得她被群臣湮没,就如同溪水汇入洪流,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但尽管如此,她的丝毫没有松懈,一直观察着朝堂局势。 从元贞帝的反应来看,她知道从前潜移默化埋下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了——蒹葭在她的授意下,从不插手朝事,也不会主动开口去影响元贞帝的判断。 然而蒹葭总能不经意地说出一些,足以烙印在元贞帝心坎上的话。 比如说蒹葭曾经不止一次说过,这天下都是元贞帝的,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元贞帝手里。 是让一个人飞黄腾达,还是让一个人跌落泥污,皆是元贞帝说了算;官职位份而已,给得出去就收得回来,那还不是九五至尊一句话的事? 而这些话,便在此事之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这次太子刘昱往皇后那里递一封信,彻底惹恼了元贞帝;在这些话的作用下,元贞帝比任何时候都要迫切证明他的权威。 至于如何证明他的权威,当然是让世人看到,他如何摆弄别人的命运。 加上刚刚太傅宋成章的推波助澜,此时的元贞帝,已经把所有应当考虑的因素都抛到九霄云外,便是对白家人的恨意,他也顾不得了。 他只想再一次享受那种决定别人命运的感觉。 所以他要赏白明微,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如何摆弄别人的命运,更要让秦丰业知道,秦丰业是宠臣又如何?只要他乐意,便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也赏得! 不仅赏得,还可以大大地赏! “镇北大将军白明微!” 元贞帝又唤了一声。 “末将在。” 白明微又回了一句。 元贞帝目光扫视一圈,最后回到白明微的身上。 他目光一闪,声如洪钟:“在随葬品被盗一事之中,你存在御下不严的严重错误,但总体而言功大于过,朕不能因为区区一个错误,就抹杀你的功绩。” “这一次你随越王北上,赈济灾民、解决水患、防治疫病以及肃清吏治,这些事你都做得很好。” “当初朕曾在朝臣面前承诺过你,只要赈灾一事你办得好,便允了宋太傅为你请封的折子。” “如今,朕便实现诺言,擢升你为正三品柱国大将军,为我东陵四名正三品大将军之一,与兵马大元帅同尊,享与抚远大将军霍世勋、平西大将军陆战廷以及镇南侯梁捷同等尊荣。” 此言一出,在众又是一片哗然。 秦丰业怔住了。 他表面还算镇定,内心已是惊涛骇浪。 陛下脑袋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 柱国大将军!柱国大将军啊! 虽为四大将军之一,但唯有柱国大将军与兵马元帅同尊! 这么一来,白明微的地位水涨船高,朝中无人可撼动,到时候要想对付她,可谓是难上加难! 陛下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简直是…… 思及此处,秦丰业简直咬碎一口银牙。 而这时的他,更恨太子刘昱的无能! 要不是太子自作聪明,怎会触碰到陛下的逆鳞,如今陛下赏白明微,不就是赏给他看的么? 果然是父子,蠢也蠢到一处去! 都是蠢货! 比猪还蠢! 一旁的宋成章见他攥紧拳头,缓缓阖上眼睛,唇角却勾了起来。 然而不论谁如何反应,白明微都宠辱不惊。 她从容跪下:“末将谢主隆恩!” 元贞帝抬手:“平身吧。望尔再接再励,再为我东陵立下功劳,如今我东陵兵马大元帅一职空悬,朕期待你再创佳绩。” 白明微朗声应下:“末将遵旨!” 元贞帝收回目光,继续开口:“至于其余随行属官,朝中在经历江北贪腐案、以及贡赋亏空案过后,有许多职位空悬。” “宋太傅,你和越王接洽一下,根据众属官的功绩,为他们安排合适的职位去填补空缺,务必要尽心尽力,不能寒了功臣的心,明白么?” 宋成章应下:“是,陛下。” 一直憋着的秦丰业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越众而出,情绪是难以抑制地激动:“陛下,臣认为此举不妥!” 第1571章 山不转水转,会有你倒霉的一天 元贞帝正在兴头上,秦丰业这一开口,不可谓不扫兴。 所以元贞帝连话都不想听他说,当即就怒斥:“有何不妥?莫非此事交给你来办才算妥当?!” “你要是有那点闲工夫,赶紧把朕的一百万两入库,别整天无所事事,尽关心一些和你不相干也不该你插手的事情!” “退朝!”说完,元贞帝起身,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看到这一幕,且元贞帝提到一百万两,又联系上那并没有摆在明面的贡赋亏空一案。 明眼人都能推断出贡赋亏空与太师脱不了干系。 然而众臣跪送元贞帝离开后,立即就围到刘尧与白明微身边。 他们也顾不得去深究元贞帝对秦太师的态度,拜高踩低,从来都是他们的强项,甚至是本能。 此刻最重要的,是巴结朝中新贵。 所以大家都在卖力恭维: “恭喜越王殿下。” “恭喜柱国大将军。” “您二位可谓是实至名归。” “……” 白明微与刘尧对视一眼,便又移开了目光,二人噙着淡淡的笑意应付着朝臣恭维。 便是排在队伍后端的白瑜,也有人与他攀瓜葛。 而一旁的秦丰业,则气得浑身僵直,拳头紧攥。 太傅宋成章走到他身边,不着痕迹地补刀:“秦太师,陛下的话你听到了么?赶紧把一百万两入库呀!” 秦丰业七窍生烟,面目狰狞扭曲:“老光棍!你在说什么风凉话?山不转水转,总有一天会轮到你!” 宋成章两手一摊:“我只是个老光棍而已。” 有何畏惧? 说完,宋成章从他身侧擦肩而过,唇边挟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秦丰业恶狠狠地盯着他,目眦欲裂。 但很快的,秦丰业又恢复如常。 是的,老光棍而已。 老光棍有什么可怕的呢? 要不是因为这宋成章孤家寡人一个,陛下也不会明知他是太后的心腹,还把填补职位空缺这种要事交给他。 这就是光棍的好处了,无欲无求,一旦死了便如灯灭,所有的荣华富贵,滔天权柄,都会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什么都带不走! 什么都留不下! 宋成章。 也该死了! …… 白明微尚未归家,便已有官员将恭贺之礼送到白府。 沈氏还没接到消息,却也很小心地处理这些礼品。 待白明微兄妹散值归来之时,家中的所有人便已知晓白明微擢升为柱国大将军的消息。 阖家都在为她高兴,便是沈氏,也抽空去祠堂烧了一炷香,把这一喜讯告诉亡人。 唯有白惟墉,从头到尾不见任何欢颜。 “老爷,大姑娘成器,您怎么不高兴呀?” 林氏见他满面愁云,很是不解。 但更多的是担忧。 白惟墉听到林氏的话,微微抬眸:“明微升职是喜事,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盛极必衰是必然的走向。” 林氏没有读过什么书,也志不在此书理。 她自是不懂白惟墉的言下之意。 但是她看得出,老爷忧心忡忡。 于是她柔声宽慰:“妾身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妾身听闻前边收到了满仓库的恭贺之礼。” “以往大姑娘拜镇北大将军,且还有着安宁郡主的封号,别人都不敢与我们家挨边。” “但是这一次,大姑娘还没归家,礼物就已经来了,这说明我们白府四面楚歌的局势有所改变。” “大姑娘成器,荫蔽家中众人,我们总算不用再过战战兢兢的日子。不管怎么说,妾身都为大姑娘自豪,为我们的处境改变而高兴。” 白惟墉看着眼前陪伴了自己半生的女人。 虽然林氏没有发妻那般满腹学识,也不如发妻通晓道理。 但是这一心为家的满腔柔情,他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于是他露出一抹笑意,微微颔首:“好,依你所言,我高兴便是。” 林氏用火钳拨了拨炭火,又往白惟墉的茶盏里添上热茶,这才笑着说: “老爷高兴,妾身也高兴,大姑娘他们更是会高兴。所以还请老爷高高兴兴地过日子。” 白惟墉含笑:“如你所说,日子应当高高兴兴地过。如今明微得势,家中的姑娘也该议亲了,此事你上点心,和几个儿媳妇也说一说,要是有什么好的人选,就让她们去和婉吟商量。” 林氏点点头,随即又道:“老爷,姑娘们的亲事该妾身和几个儿媳妇操心,然姑娘们的母亲都在,阿珺的媳妇怕是不方便参与。” 白惟墉道:“咱们府里这么多的姑娘,且这些姑娘们的母亲眼见难免受限,这事要是交给她们做主,怕是会出问题,到时候若姑娘们所嫁非人,岂非误了终身?” “婉吟这孩子虽为女子,却有学识有手腕,她的胸襟和目光不输于长辈,与她商量错不了。” “你要是担心因为辈分问题会让她为难,到时候先告诉我,我来和她商量。” 林氏闻言,不再有任何疑虑。 她道:“姑娘们的夫婿理应好好择选,可不能像我们晨霜那样,嫁给赵襄那混账玩意儿,差点性命不保。” 白惟墉长叹一声:“我这辈子育有四子三女,你姐姐生的两个嫡女远嫁他乡,唯有咱们俩的晨霜近在跟前。” “明明那么近,却还是让她受了那么多苦,我愧对于她,这些亏欠,怎么也弥补不了。” 林氏有些哽咽:“老爷,您别说这些,如今晨霜能够承欢膝下,就已经足够了。” 白惟墉道:“她终究还年轻,你也留意留意,要是有合适的,就帮她议亲。” 林氏连忙开口:“老爷……” 白惟墉打断林氏:“非是我不愿意晨霜住在跟前,而是要为她一生考虑,她才二十出头,大好的年华就守了寡,日后要是我们俩先走一步,孙辈们又都各自有家室,谁来照顾她呢?身为父亲,我不想她以后孤苦无依,你明白吗?” 林氏点点头:“妾身明白。妾身会帮她留意着,有合适的人再嫁未尝不可,要是没有合适的,以后策荣会是她的依靠。” 白惟墉应了一声:“好。” 两人正说着,青柏走了进来:“老爷,七公子和大姑娘来了。” 林氏行礼:“妾身下去给您煎养身汤药,稍后给您端来。” 白惟墉颔首,随即告诉青柏:“去,把小七和明微请进来。” 第1572章 你不再是你自己,你别无选择! 白明微与白瑜联袂走进白惟墉的居所,他们解下披风,抖了抖上头的寒气,随即把披风递给候在身侧的青柏。 “多谢柏叔。” 白明微说了这么一句,而后与白瑜在屋门处站了会儿,这才走向白惟墉。 天寒地冻,寒风凛冽。 白惟墉靠在躺椅上,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氅,旁边放了好几个火盆。 红彤彤的火光映得他苍老的脸,让那面庞都覆上一层红光。 “小七,明微,过来向火。” 他招呼着二人,唇畔也蕴着淡淡的笑意。 白明微与白瑜一同行礼: “孙女拜见祖父。” “孙儿拜见祖父。” 白惟墉的目光,落在兄妹二人身上。 他看了一会儿,都不见二人身上有长子的影子,他不由唏嘘:“还是阿珺多像伯远些,你们二人啊,像你们的母亲。” 兄妹二人落座于白惟墉身边,对视一眼,随即噙着笑意。 祖父老迈,时常忆起从前的人与从前的事,这些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白惟墉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在此时提及故人,于是赶忙转移话题:“明微,你现在已经是柱国大将军了,是么?” 白明微颔首:“是,祖父,擢升圣令今儿早朝才刚刚下达。” 白惟墉挪了挪身子,把手伸向火盆。 不知为何,若是离了这火,不仅他的手,便是他的身子,也会浑身冰凉。 他搓了搓手,慢声细语:“我们白家从东陵开国伊始,就一直以文臣身份侍君,我、你们的曾祖父,还有许许多多的祖辈,都曾官拜丞相,宰执天下。” “却不曾想,到了元贞帝这一位君主在位后,我们家却弃笔从戎,以武将的身份保家卫国。” “你们的父亲,追封忠义定北大将军;你们的二叔,追封忠勇平远将军;你们的三叔,追封忠正安远将军;而你们的四叔,则追封忠节襄远将军。” “而你们殉职的兄长,也都各有武职追封。我们满门文弱书生,却是满门忠烈,忠勇之家。” “将来青史留名,我白氏一族必占东陵史书厚厚几页。祖父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兄妹二人起身,跪到白惟墉面前:“祖父……” 白惟墉伸手去扶兄妹俩,那手向了那么久的火,也才有些许温度。 他拉着兄妹二人的手:“起来,不要动不动就跪下。尤其是你,明微,你如今是东陵股肱脊梁,更不能动辄下跪。” 白瑜坐了回去:“是,祖父。” 白明微膝行到白惟墉面前,双手捧着他枯槁的手掌:“祖父有话要对孙女和七哥说,但说无妨,孙女和七哥听着。” 白惟墉的神色,也在此时变得尤为凝重。 他盯着白明微,一字一句:“明微,你知道柱国大将军意味着什么么?” 白明微不语。 白惟墉继续开口:“抚远大将军霍世勋是北边的脊梁,平西大将军陆战廷是西边的天堑;镇南侯梁捷是南边的鸿沟。” “而你柱国大将军,四大将军之一,东南西北疆域,只要有需要,你都必须毫不犹豫地化作一堵城墙,戍卫山河。” “所以柱国大将军意味着,你肩负着更多的责任。不论发生任何事,你都必须带着这满门的灵位挺身而出。” “国难时,你是脊梁也是天堑;平安时,你是股肱也是屏障。你不再是你自己,而是我东陵的守护武将,你的性命与前途,是东陵山河的,也是苍生黎庶的,你别无选择!” 说到这里,白惟墉看着眼前的孙女,一时之间竟哽咽了。 明微若身高八尺,是孔武有力的男儿,那么他此时此刻,必定是自豪的。 可明微只是个少女,他的发妻和明微同岁时,还在闺中摆弄琴棋书画。 明微她,肩上担子太重了! 所以即便是怀着万般沉重的心情,他也必须要说。 白氏一族侍奉东陵江山,从开国伊始。 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训示,他曾不止一次听到过。 如今他更是要传承下去,不能在这里断了啊! 白明微静静地听着,随即放开白惟墉的手。 她膝行后退几步,毕恭毕敬地拜下:“白氏子孙明微,承继祖宗遗训,聆听祖辈训示,此生铭记于心,莫敢有片刻忘怀。” 白惟墉缓缓合上眼,艰难地点了点头:“快起来,地上凉。” 白明微起身,坐到白瑜身边。 白惟墉长吐几口气,神色这才轻松不少。 他道:“明微,家国天下,人间世道,终究是难为你了。” 白明微摇摇头:“孙女不觉得为难。” 白惟墉唇畔噙上一抹笑意:“好孩子。” 接着,他看向白瑜:“小七,这一次江北之行,你也立下功劳,升迁是必然的事情,祖父想知道你对未来可有什么规划?” 白瑜不假思索:“祖父,武职终究非孙儿所擅长,孙儿欲沿袭家风,走文官之路。” 白惟墉颔首:“我们白家,终究是文官出身。虽然时局所迫,走上了武职道路。但是祖宗风骨不能断了,你愿意继续走文职,祖父很是欣慰。” “当年祖父初入仕途,是从礼部开始。你若是已经打定主意,可从礼部入手。” “你别看礼部表面上是清高的虚职,但要是你能在礼部混出名堂,那么将来不论你身居何位,你都能得心应手。” 白瑜闻言,笑着开口:“是,祖父,孙儿会从这方面发展。” 说起来,他欲进礼部,还是九殿下的意思。 却不曾想九殿下的想法与祖父不谋而合。 当初明微尚未站稳脚跟,他入职兵部,是想要给明微方便。 如今明微已经不需要他在兵部做什么,他也可放心把目标转移到礼部。 况且,他在职兵部这几个月,基本上已经把兵部中低层那些门门道道都捋得一清二楚,并且还在这次九殿下反击秦丰业一事之上帮了不少忙。 再高的层次他够不上,中低层次他不需要浪费精力。 确实没有理由再呆下去了。 白惟墉含笑:“好孩子。” 顿了顿,他又道:“如果你打定了主意,那么祖父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说给你听。” 第1573章 如此,我也就没有什么可交代的 白瑜露出极为郑重的神色,他认真聆听。 “祖父,请讲。” 白惟墉道:“祖父想让你继承祖父的衣钵,匡扶东陵,兼济天下。你,意下如何?” 白瑜并未露出震惊的反应,他问:“祖父,孙儿该如何做?” 白惟墉欣慰地点点头,而后细细说来:“首先第一步,你要学会如何做官,所以你需得在礼部打磨自己。” “这第二步,那便是学会如何升职,所以你在打通各层关卡的同时,要积累政绩,如此上峰赏识你,给你加官进爵也有理有据。” “这第三步,在其位谋其事,当你还是个芝麻大的小官时,你的满腔热忱根本没有施展的机会,所以你需要脚踏实地,做好本职。” “这第四步,也是最后一步,更是最难的一步,那就是坚守本心,谨记祖训。很多人在飞黄腾达后总是会扭曲心灵,忘记初心,祖父希望当你一步步往上走,终于拥有兼济天下的能力时,还是当初那个胸襟能装得了家国天下的少年。” 白瑜听了,露出无比认真的神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祖父的教诲,孙儿明白了。” 白惟墉含笑:“正是如此,步骤不可搞混了,也不能本末倒置。祖父希望你是个好人,但也希望你是个好官。” “然而好人并不等于好官,好官并不等于好人。只要你先修己身、齐己家,再来谈治国和平天下,那么你会是个好人,也会是个好官。” 白瑜点头应下:“是,祖父。” 白惟墉叹息一声:“你父亲虽然是个七尺男儿,但他的斗志和热血,在你母亲离世的那一刻起就凉了。” “如果你大哥还活着,那么这个责任,祖父会交给你大哥。你大哥少年扬名,有着京城璧玉的美誉,这么好的基础在身,倘若他为官,必定仕途亨通,如鱼得水。” “只可惜他英年早逝……而你,小七,你不一样,你没有你大哥那么优秀的积累,也没有你妹妹这么高的天赋,且时局变了,所以你的路途会难上百倍、千倍。” “长辈家族无法荫蔽你,同僚好友帮衬不了你,况且上头还会打压你,在这种情况下,等你能够宰执天下时,或许已经头发花白,两鬓染霜。” “你必须耐得住寂寞,拥有常人没有的坚韧,方能完成这一壮举。祖父不求你青史留名,也不要求你名扬天下,祖父只希望你不忘初心。” 白瑜再次认真应下:“祖父的话,孙儿都记下了。” 白惟墉点点头:“如此,祖父也就没有什么要和你们兄妹二人交代的。你们且安心奔前程,祖父只管颐养天年。” 白明微与白瑜齐声应下:“是,祖父。” …… 从白惟墉的房里出来之时,天色已经擦黑。 兄妹二人额上都冒出一层薄汗,只因那屋里被炭火烘得闷热异常。 白瑜欲言又止:“明微,你有没有发现祖父他老人家……” 第1574章 可她不后悔! 怎么会没有发现呢? 屋里明明已经引了地龙,但还放那么多盆炭火。 他们兄妹仅穿薄衣,就已经热得满头大汗。 然而祖父就算已经裹得那样厚,他的手却还是那么冰凉。 以往祖父操持政务时,尽管寒冬腊月熬至凌晨,没有暖意洋洋的地龙,亦无燃烧正旺的火盆,但祖父依然能坚持,便是那握笔的手,也是热乎的。 可是现在,就好像那风中残烛,经不起半点风浪。 思及此处,白明微心疼之色溢于言表。 她轻喟一声,刚要开口,林氏却急匆匆赶来,压低声音焦急开口:“七公子,大姑娘,出事了,你们快去祠堂看看!” 两人对视一眼,皆不明所以。 白明微问:“怎么了?” 林氏低声回应:“是五公子,你们快去,老爷这边我会照顾。” 兄妹二人点点头,白明微道:“姨奶奶,祖父就交给您了。” 林氏郑重应下:“哎。去吧!” 兄妹二人紧赶慢赶,很快就来到了祠堂。 此时祠堂的门紧闭,沈氏已经带着仆从站在那里,而里边的情况,尚且无从得知。 沈氏见到二人,连忙做了噤声的手势:“嘘,别发出动静,且听听里边究竟发生了何事。” 兄妹二人止住脚步,站到沈氏的身边。 只听得里面隐隐传出白璟的说话声。 “白叔,我对不住您!我没能把小斌带回来,您就罚我吧!” 沈氏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白明微和白瑜却同时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他们原本就未曾说话,但是白璟话音刚落的瞬间,两人就像是被抽去了力气,整个人的气势莫名其妙变得低靡而悲伤。 沈氏也没有在这个时候选择问出心中的疑惑。 她就那么默默地站着。 而里边,白璟赤膊负荆,跪在祖宗的牌位前,手中高举着荆条。 他的身旁,是眼眶通红的白平川。 小斌的死讯,他早早就收到的。 小斌的死,不是五公子的错,他没有任何责备之意。 更何况,护卫的职责,便是保护主子不受到任何危险,小斌死得其所,他何来怨言? 但是他也知道,即便是小斌的死,五公子没有任何错,五公子也会因此备受良心的折磨。 只因无儿无女的他,把唯一的侄子小斌当作亲生儿子对待,又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小斌身上。 而小斌自幼与几位公子一同长大,情谊自是不同的。 思及此处,白平川伸出手,接过白璟捧着的荆条。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扬起那荆条,毫不犹豫地抽在白璟身上。 “唔!” 一声闷哼,白璟的背上很快就显出一道血痕。 那痕迹最初是淡淡的,停顿一会儿后,鲜血猛然溢出,皮开肉绽。 而白璟也痛得额上渗出冷汗。 可他的表情,是轻松,也是释然。 “啪!” “啪啪!” 白平川狠狠抽了几次,而后扔下荆条。 他单膝跪下:“五公子,这几下是属下替小斌抽的,属下不怪五公子没能把小斌带回来,而是怪五公子对此耿耿于怀,愧疚于心。” “小斌为主而死,死得其所!属下相信他闭眼的最后一刻,也一定以此为荣。但小斌一定不想看到,五公子因此抱歉终身。” “此事就此揭过,请五公子放过自己,让小斌安安心心地走吧。况且,他于九泉之下也不孤单,可以继续守护几位爷和几位公子。” 白璟听完,愧疚得无地自容。 最开始,他不敢看白平川的脸。 可是这一刻,他就这么看着白平川。 这位护卫统领的眼泪没有作假,白叔是真真切切地承受着“丧子之痛”。 同时他也明白,这抽在他背上的荆条,白叔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下手—— 白叔清楚他的愧疚从何而来,因为他失去了那么多亲人,那种切肤之痛,他深有体会。 正因为以己度人,他才会理解白叔失去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究竟有多难过。 所以他心底亏欠着,愧疚着。 而白叔知晓他的心情,为了让他好受,这才握着荆条,抽去他心底的愧疚。 也正因为明白这前因后果,他霎时间就豁然开朗。 逝去之人不可挽回,尚有活着的人可被珍惜。 他又何必对往事耿耿于怀? 最后伤人,伤己。 想到这里,白璟卸去身上的荆条,弯腰将白平川扶起:“白叔的苦心,我明白了。我必带着小斌的祝福好好活下去,也请你珍重节哀。” 白平川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溢出。 他哑着声音开口:“好好活着,都要好好活着。” 也就在这时,祠堂的门被推开。 白瑜一个箭步冲过来,扶住后背皮开肉绽的白璟。 可白璟却握着他的手,脸上尽是释然的笑意:“小七,我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白瑜扶着白璟:“我送你去书房,你这个样子,会吓到五嫂的。” 沈氏见到这一幕,不由花容失色。 可当她看清楚白璟面上的轻松时,她也只剩下一声叹息。 因为鉴于对五弟的了解,她大抵能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道:“七弟,你送五弟去书房,我来安排大夫给七弟疗伤。” 白瑜恭敬应下:“是,大嫂。” 于是,所有人都离开了。 祠堂里只剩下捂着脸哭泣的白平川。 还有缓缓走进祠堂的白明微。 白明微没有急着安抚白平川,而是取了三根香点燃,恭恭敬敬地插入香炉之中。 她看了满屋子的灵位一眼,随后走到白平川身边,拍了拍白平川的肩膀:“白叔,小斌是个勇敢的好孩子。” 白平川泣不成声:“属下知道,属下一直都知道。” 白明微声音平缓,像是在述说遥远的故事:“您知道吗?小斌护住的不仅是五哥,他还间接救下了许多人。” “这一次对手想害沈大人的命,是五哥发现了其中的端倪,我们才有逆风翻盘的机会。” “倘若当初不是小斌护着五哥,就不会有这一次的逢凶化吉,小斌护的不仅是主,还有千千万万人。”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 “当然,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告诉您,小斌死得值。任何死亡都是应该惋惜的,因为我们对死亡无力回天,所以才赋予死亡意义。” “我只想告诉白叔,现在不管我们做什么,都无法让小斌回来,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愧对于他舍命护住的生命。” “不仅是小斌,还有白府牺牲的众多兄弟,他们的亲眷会得到很好的照顾,而他们所珍爱的一切,也会有人传承。” “至于我们,白叔,余下的岁月里,我们努力过好每一天,不虚度光阴,不浪费才华,就已经很好了。” 白平川闻言,泪流满面:“属下明白,多谢主子。” 如此,白明微便不再多言。 她离开了祠堂,走在冬日的寒风之中。 小灰貂跃到她的肩上,她反手拍拍小灰貂的脑袋。 这府中的一花一叶,一草一木都与从前无异。 只是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观花赏月的闺阁女子,而是这府里的一花一叶、一草一木都要护住的家主,更是身居高位、责任重大的柱国大将军。 她有许许多多的身份,唯独不是她自己。 但她并不后悔。 也就在这时,斜刺里猛然刺出一柄剑。 只见剑光一闪,她抬手夹住了剑身。 她蓦地回眸,那剑尖离她的脖颈,仅仅只有寸许。 她唇角挑起:“好身手!” 第1575章 你已经很棒了! 持剑的人正是白琇莹。 此时的她握剑站定,下盘稳健,纤细而充满张力的身子,犹如一棵挺拔的青松。 她撇撇嘴:“真没意思,竟然这么轻松就被长姐挡下了。” 白明微松开夹在指间的剑身,轻轻一弹,那剑便不受控制地被弹偏,远离她的脖颈。 她含笑:“我从三岁起,苦练了十数年,名师加上天赋,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六妹你练功不过短短一载,就已经能近我的身,这么大的进步,你还不满意么?” 白琇莹利落地挽了个剑花,而后把剑收入剑鞘。 她不免有些疑惑:“我基础不扎实,但技术方面占优势,风军师也夸我进步神速。” “我本以为能在长姐这里讨得半点好处,没想到全力一击,在长姐面前也只不过是蚍蜉撼树,力量云泥之别。” “所以阿姐,我很好奇,我明明没有任何杀意,为什么阿姐还是轻松应对?” 白明微没有解释,只是迅速抽出白琇莹手中的剑,反手一划。 剑尖贴着白琇莹的脖颈而过,削断了几缕青丝。 “铿!” 一声清越的鸣动,剑又被她干脆利落地收回剑鞘之中。 整个过程,仅仅只在瞬息之间发生。 白琇莹呆若木鸡,反应过来后,额上已是冷汗涔涔。 那种刀锋过体的战栗,犹如毒蛇冰冷的鳞片缓缓爬过肌肤,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白明微颔首:“感知危险,是每一个人的本能,适才你虽收敛杀意,但还是被我及时发现。” 白琇莹问:“那该怎么办?要是高手过招,我不扎实的基础肯定会落下风,唯有突袭才能扭转局势。” “但要是突袭失败,我必死无疑。我该如何才能做到一击必中?从强者手下活下来?” 白明微伸手捻起一张叶子,反手一掷。 破空的呼啸声响起,一只聒噪的鸟儿应声坠落。 可无人看到她如何出手。 那动作太快,竟留下了重影。 她告诉白琇莹:“快,出手必须要快。只有快到哪怕对手能感知,也无法反应过来的速度,你才能在与强者过招之时取胜。” “想象一下,你的对手是卫大哥那样的人,他力大无穷,手持重剑,倘若挨他一击,你必定粉身碎骨。” “但他的防护又是如此的密不透风,你该怎么突破他强大的壁障,从而取胜呢?” 白琇莹认真思考,最后得出结论:“正如长姐所说,我必须要快!” 白明微点点头:“正是如此。但是想要练速度,只是独自苦练是没用的,从明日起,每日去上朝之前,我都会陪你练小半个时辰。” “我们练的也不复杂,只要你能追上我,并抢走我腰间的子衿,你便出师了。” 白琇莹激动得跳了起来:“多谢长姐!” 可紧接着,她却又有些担忧:“但是那样的话,长姐就要早起,长姐本身就已经很忙了……” 白明微拍拍她的肩膀,笑着开口:“再忙也要抽出时间陪妹妹练功。” 白琇莹霎时喜笑颜开,猛然挽住白明微的手臂,整个人依偎上去:“长姐最最最好了!” 白明微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脑袋:“离我远些,一身的汗臭味。” 白琇莹嘟着嘴撒娇:“不要,我就想和我最最最最亲爱的长姐黏在一起。” 白明微无奈:“你怎么变得这么赖皮了?” 白琇莹佯怒:“什么赖皮?哪家的好姐姐这么埋汰妹妹的?” 白明微摇摇头,只能任由她挂在自己的身上。 姐妹俩一同往花厅走去。 路上,白琇莹低声开口:“长姐,其实我有点担心五哥。你也知道的,五哥这个人呢,他重感情,所以很容易被感情之事左右心情。” “其实刚刚我看到他背着荆条去祠堂了,我嘴笨,知道自己帮不了什么忙,所以只能通知大嫂。” 白明微轻声安抚:“五哥没事的,你别担心。” 白琇莹长叹一声:“我怎么能不担心呀?五哥虽然是男儿,但是性子绵柔,一点都不果断,相比之下,我更像男孩子多一点。” 说话间,白琇莹的长睫缓缓垂下,便是面庞也变得悲伤起来:“这一次我们又失去不少的兄弟,尤其是小斌,五哥必定会耿耿于怀。” “有时候他自己庸人自扰,我还真懒得管他,是他自己不够坚强。但是我担心他的情绪会影响五嫂,你也知道五嫂怀孕辛苦,要是五哥整天在她面前愁容满面,可不就影响五嫂的心情了吗?” 白明微柔声细语:“六妹,五哥并非当初的五哥,他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也很努力变得更好呢!” “他有自己表达歉意的方式,也有自己解开心结的方式,要多给他一些信心。更何况,五哥怎舍得把坏情绪带到五嫂面前呢?” “你们在说我的坏坏么?”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白明微和白琇莹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只见五嫂崔氏披着玉色的大氅,手中抱着暖炉,正被三嫂高氏扶着走过来。 她大腹便便,肚子高高隆起,走路都有些费劲。 白明微笑着唤了一声:“三嫂,五嫂。” 白琇莹应道:“我们在谈五哥呢!” 崔氏问道:“夫君怎么了么?” 白琇莹连忙摇头,而后解释:“我们唯恐五哥对五嫂的陪伴不到位,也不够体贴,正想着怎么让他对五嫂更好一些。” 崔氏闻言,笑意蕴在脸上:“夫君极好,让你们费心了,我很感激。” 白明微顺势把话题引到高氏身上:“我听闻三嫂正在和府里的大夫学习医理,还顺利吗?” 高氏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这可比琴棋书画有意思多了!虽然我现在还在认识草药,学习基础的药理,但是一想到我将来可以悬壶济世,救治病人,我就觉得很开心,很满足。” “前段时间我才和母亲通信,母亲现在挺好的;还有弟弟,他现在正在卫将军的麾下听令,有卫将军在,他也不敢造次,渐渐被磨去棱角,收敛性子,相信将来必有成长。” 说话间,她看向白琇莹:“这一切都亏了六姑娘和大家,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 白琇莹又趁机靠在白明微身上:“长姐最最最最好!我也对长姐很满意!” 白明微抖了抖肩,可是身上的狗皮膏药,怎么也抖不下去。 她叹了口气,再次说道:“你倒是真的越来越赖皮了。” 崔氏掩唇:“可不是么?” 白琇莹嘟嘴:“你们不许埋汰我!” 在众都忍不住笑了。 就在这时,管事匆匆走来。 他向白明微行了个礼,随即看向崔氏:“五少夫人在这呢,老奴一直在找您,有您的拜帖。” 崔氏蹙眉:“我的拜帖?谁送来的?” 管事略带为难,但还是开口了:“崔家送来的拜帖,而且是崔二少夫人送来的拜帖。” 众人眉头不由蹙起。 崔二少夫人。 崔氏的二哥,崔志晖的妻子? 她又想做什么? 第1576章 来者不善啊! 白琇莹从管事的手里抢过拜帖,不满地瞪了管事一眼:“你先下去吧。” 照理来说,这种拜帖理应先送到沈氏那里,由沈氏决定是否要告诉崔氏,以及如何告诉。 毕竟崔氏现在身怀有孕,根本经不起任何的打击。 所有可能会引起崔氏情绪波动的东西,理应先由沈氏过目。 但是管事却把拜帖直接递到崔氏这里,白琇莹自然有些不满。 然而她也不想当着五嫂的面教训管事的,只得先把管事遣退,才与崔氏好好说道说道。 谁知管事的非但没走,反而露出为难的神色:“那崔二少夫人就在门口等着,还带着孩子。要是不让她进,只怕她会闹起来。” 白明微闻言,当即就明白了管事直接找到崔氏这里的原因。 此时大嫂正在忙五哥的伤势,那崔志晖的遗孀韩氏来势冲冲,自然也就没有让管事先去请示沈氏的时间。 这时,白琇莹开口,语气颇冲:“这崔家二嫂怎么回事?长姐前脚刚升迁,她后脚就来拜访。” “外人只当亲家之间的走动恭贺,一旦我们不予理会,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飞黄腾达后,不理会亲戚了呢!” “可偏偏她这个时候上门,也不等明日或者过些日子,一点都不顾及我们这边是否忙碌无法招待。” “如此不讲礼数,什么来看五嫂都是假的,她明显不怀好意,五嫂,你和三嫂先回去,我去接她进来。” 说到这里,白琇莹握紧手中的剑:“我倒要看看,她究竟能掀起什么风浪!” 崔氏摇摇头:“总归是我娘家那边的人,我不见不大好。现在白府不比从前,相信她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白琇莹很是担忧:“五嫂,有一句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要是破罐子破摔,吃亏的还是咱们。” 高氏的声音柔柔响起:“六姑娘,先别急,大姑娘就在这里,咱们也听听大姑娘的意见。” 白明微唇畔挑起:“三嫂,公中厨房里正在做着今晚的团圆饭,大嫂现在忙着,你和五嫂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添补的。” “我们一家人许久没有聚在一起,菜饭兼具大家的口味,才能让所有人都享受这顿和和乐乐的团圆饭。” 高氏点点头:“嗯,我们去看看。” 因为是白明微开口,崔氏也没有任何意见。 她笑着看向高氏:“我走得慢,三嫂可要耐心些。” 高氏扶着她:“我只管搀着你,让你走得稳稳当当的就行。” 两人有说有笑,一同折身去了厨房。 白明微看向管事:“请韩氏进来,我在花厅见她。” 管事领命退下。 白明微目光落在摩拳擦掌的白琇莹身上:“你去换衣裳,等会儿的团圆饭若是还穿这一身,那就失礼了。” 白琇莹满脸失落:“长姐,我觉得自己现在强得可怕,你不让我去会会崔家二嫂,我一身本领无处施展。” 白明微噙着淡淡的笑意:“六妹,你学这一身本领,就是为了和妇人一般见识的么?” 白琇莹咬牙:“可我看不惯她落井下石的嘴脸!你不知道,上次五哥秘密前往江北后,她来了府里一趟。” “这崔家二嫂指不定是谁的走狗,她上次来白府,一定是为了打探消息!五哥路上遇刺、小斌的牺牲,兴许就是她泄露消息惹来的祸端!” 白明微含笑:“正因为我知道此事,所以我才要亲自去见她。你先去换衣裳吧。” 此事的前因后果她已从沈氏的家书里得知。 若韩氏只是耍点小心机,想怄一怄五嫂,她还不至于亲自出马。 然而韩氏的行为已经涉及到白府成员的安危,那么她就容不得这韩氏再放肆。 白琇莹深吸一口气,随即便打消了前去和崔氏一战的念头。 她认真地点点头:“是,长姐。” 打发走了白琇莹,白明微继续向花厅走去。 而此时,崔氏已经领着孩子,被引到了花厅之中落座。 下人端来茶点招待她。 管事站在一旁陪着笑脸:“二少夫人,请慢用,我们主子马上就来。” 韩氏笑了笑:“是不是因为你们大姑娘升迁了,你们府里的规矩也变得多了起来?” “素冰是我夫君的亲妹妹,怎么我来看望亲妹妹,也要守这么多的繁文缛节?” 言下之意,就是变相地在讽刺白明微升迁后,白府做事派头大。 管事目光一闪,随即这般回应:“二少夫人说笑了,咱们都是体面人家,最在乎的就是规矩和体统。” “也正因为您守着这些约定成俗的体统,所以才会事先递上拜帖,要是您守着规矩,而我们不守,那就是我们的失礼和不是了。” 这府中能做上管事的,谁没有几分迎来送往的本领? 韩氏这般说话,管事的也不惯着她。 一句“规矩体统”,就不动声色地反击回去。 韩氏要是再说什么,倒是显得韩氏不讲理了。 于是韩氏便不再多言,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喝着。 她身边的孩子盯着糕点,想要伸手去拿。 “啪!” 韩氏打掉他的手,放下茶盏,疾言厉色地骂道: “你个没眼见的东西!糕点自家没有么?怎么别人家的就是宝贝?是因为这糕点沾了富贵味还是怎么着?” 她指桑骂槐,含沙射影。 明显就是借批评孩子的名头,阴阳怪气地说给管事听。 这一次管事倒是没有说话。 别人教育孩子,他不好插手。 也就在这时,管事地忽然躬身,默默地退开。 韩氏以为来人是崔氏,她继续咒骂:“没眼见的东西!你父亲一走,你倒是变得这般小家子气了!” “既然你这么稀罕别人家的东西,那么等会儿你姑姑来的时候,你好好跟你姑姑说说,你爹死了后你的日子过得有多惨,兴许还能让你姑姑赏你几块带回去!” 她越骂越觉得不对劲。 因为来人迟迟没有叫停她。 于是她趁批评孩子的间隙,缓缓回头看一眼。 这一看,倒是把她吓了一跳:“怎么是你?!” 第1577章 小蚊子不处理的话,有时也很烦人 白明微没有理会韩氏,只是默默地走向噙着泪花的男孩。 她从茶几上拿了一块糕点,轻轻送入男孩手中,而后摸了摸男孩的脑袋,颊边带了笑意:“慢慢吃,好好长大。” 男孩握着糕点,含泪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母亲。 可见他长期被母亲威慑控制,不敢未经母亲的允许,把这令他口水直流的糕点吃下。 他的乞求引来韩氏一阵厌恶。 韩氏的手,已经缓缓伸到他的腰际,准备狠狠掐下。 可不知为何,一股冷意霎时袭来,令韩氏浑身汗毛倒立。 她艰难地抬头,只见白明微正在默默地看着她。 她浑身僵硬,无法动弹,不敢有半分动作。 白明微看向她身边的近身侍女:“把小公子抱出去,本将军有话和崔二少夫人说。” 那侍女莫敢违抗,抱着已经吓呆的男孩匆匆出去。 管事的也退了出去。 只留下韩氏形单影只,独自一人面对白明微。 韩氏双手握着椅子扶手,紧紧攥住,仿佛只要松开,她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白明微见她浑身僵硬,露出恐惧的模样,不由得轻笑一声:“本将军以为多厉害呢!不过是个草包而已。就你这样,也敢在本将军的府上造次。” 韩氏强装镇定,可颤抖的声音已经出卖了她:“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妾身不明白。” 白明微笑意未变,并未回应她的话,只是问:“崔二少夫人,你知道你为什么还活着么?” 韩氏抬眸,正要与白明微视线交汇。 她不由得“啊”的一声,霎时花容失色。 那种战场之上厮杀出来的血性,韩氏只是一名妇人,如何能承受得了这样的压力? 她骇得心房紧收,拽住衣襟忘了呼吸,眼神也恐惧到极致。 白明微不紧不慢地开口:“你厌恶崔志晖,所以哪怕崔志晖死了,你也不打算放过他。于是你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甘愿继续被人驱使。” “你不仅一而再再而三地前来白府挑衅,意图伤害五嫂,而且还对你与崔志晖的孩子百般苛待,只为满足你那已经扭曲的心。” 韩氏的真面目被揭穿,霎时令她有种遮羞布被揭下的感觉。 她恼羞成怒,用尖锐的声音掩饰她的心虚:“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接着,她收了声音,露出又气又恼的模样:“没想到自诩为国为民的大将军,也会欺负孤儿寡母!真想让天下人都看到你这副嘴脸!” 白明微笑了。 她笑得极为讽刺。 笑容收敛的同时,她一针见血:“当初崔志晖奉命去北疆支援,有人跟你说,只要你配合,他们就有办法弄死崔志晖,于是你照做了,结局也如你所愿。” “后来,他们又跟你说,只要你一有机会就来白府闹事,给白府添堵,那么等过段时间,就想办法成全你,让你改嫁,脱离崔家,你动心了。” 说到这里,白明微露出惋惜的神情: “只可惜崔志晖以为你和孩子陷入危险之中,只能受人挟制,最后丢了性命。” “他一心为你,连命都豁得出去,他一定没想到送他去死的,竟是你这个蛇蝎妇人。” “以往你来白府闹事,崔家睁只眼闭只眼,但是现在白府今非昔比,你说要是崔家知晓崔志晖的死有你一份,那么他们会和从前那样袖手旁观,还是用你的命来向本将军赔罪呢?” 白明微每说一句,韩氏的面容便白一分。 直到最后,她已面无人色。 剧烈颤抖的唇,昭示着她所承受的心里压力。 对白明微的本能恐惧是一方面。 而白明微阐述了事实,又是另一方面。 她没想到自己的隐秘就这样摊在白明微面前,无所遁形。 一时之间,那种阴私被揭穿的恐惧占据理智,她的心理防线一点点崩塌。 白明微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逐渐崩溃,不发一言。 韩氏终究承受不住,她从椅子上跌落,瘫坐在地。 她抬眸,泪流满面,豁出去一般怒骂:“你懂什么?少在那里高高在上地教训人!” “在你扮作圣母,露出你那伪善的嘴脸时,你有想过我遭受过什么么?崔志晖她就是个畜生!他不把我当人看!每天动辄打骂!” “我也曾试图求救,也曾想过和离,可谁又站在我这边?外人只说我矫情,说我无理取闹!” “根本没有一个人看到我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也没有人关心他每天落在我身上的拳脚有多少!” 说话间,韩氏目眦欲裂:“他该死!他早就该死了!我不想被他打有错么?我为了保护自己奋起反抗有错么?!” 白明微闻言,缓缓开口:“这么说来,你承认了。” 韩氏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卑鄙!你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我做了这些!你诈我!” 白明微依旧用那一双冷静的眸子看着她,眼底没有喜怒,亦无波澜:“本将军并没说过有什么证据,你还不值得本将军浪费人力去查。” 是的,她没有查过韩氏。 因为不用查也知道韩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她之所以让韩氏亲口承认,也并非想从韩氏口中听到什么真相。 韩氏这个小角色,还不至于令她费神。 只不过要是不处理,有时一只小蚊子也令人心烦。 韩氏恐极生怒。 她缓缓从地上站起,嚣张地看向白明微:“我承认了,那又如何?难道柱国大将军你,还能动用私刑,杀了我不成?” “而且,我也不怕你说出去,到时候我只说是你逼着我承认的,逼着我这样说的,没有人会相信你,崔家也不会!” “只要我还是崔家二少夫人,是崔志晖的遗孀,你就不能奈我何!而今日之辱,我也会记住!” “既然不能从你身上讨回来,那我就从崔素冰那贱人身上讨回来!从崔志晖的儿子身上讨回来!” “你说得对!我憎恶崔志晖!所有与他有关的一切,我都要毁去!哪怕是我和他生下的孽种!” 白明微叹了口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崔志晖打你不对,但是你因怨生恨去伤害无辜的人,也不对。” “你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还活着吧?并非是本将军不记仇,而是因为本将军看在五嫂的面上,留你一条性命。” “但是你死性不改,那么本将军也就没有多说的必要了,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这叫自食恶果。” 韩氏冷笑:“少唬人!你能奈我何!” 白明微没有言语,花厅的门陡然被打开。 韩氏回眸,大惊失色。 第1578章 此事算是彻底解决了 “妾身拜见柱国大将军。” 一道声音响起,直接把韩氏吓得跌在地上,面色青白交错。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崔志晖的母亲,也就是崔家如今的当家主母。 而刚刚韩氏那番话,她自然尽收耳里。 她毕恭毕敬地向白明微请安,态度小心而谨慎,不敢有丝毫的差错。 白明微轻轻颔首,并不言语。 就在她准备处理韩氏的事情时,便命人快速去崔家通风报信,让崔家的人过来接韩氏。 崔夫人亲自到此,可见崔家一点都不敢怠慢。 以往白府式微,又被今上所不喜。 墙倒众人推,崔家恨不得于白府之间划下楚河汉界,深渊天堑,让所有人都知晓他们与白府没有干系,以求明哲保身。 韩氏那些小动作,崔家未必不知晓。 只是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有韩氏来白府搅局,更能展现出他崔家与白府划清界限的决心。 今日擢升的圣令一下,她一跃成为朝堂中流砥柱。 就算圣心难测,他们依旧怀疑今上是捧杀,他们也不敢再对白府表现出任何不敬。 因为她完全有实力在今上处置白府前,把他们给灭了。 有了这一层缘由,崔家怎还能放任崔氏给白府找不痛快? 这不,消息刚送到崔家,崔夫人便紧赶慢赶来了。 从崔夫人的穿着打扮可以看出,她来得有多着急。 崔夫人站直身子的刹那,目光倏然攫住韩氏。 那眼波如刀,利剑般刺向韩氏。 令韩氏如芒在背,惊恐万状。 崔夫人再度行礼,这一福身她便没有起来:“妾身管教约束不当,在这里向柱国大将军赔罪。” “还请柱国大将军容妾身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带回去处置,妾身必定给您一个交代。” 白明微再怎么样,也不能在白府处置别人家的儿媳妇。 但是白明微随时可以给崔家当官的男人们穿小鞋。 崔夫人正是知晓这一点,所以很快就表明态度,提出会给白明微一个交代。 如此事情就止于韩氏身上,不会殃及崔家在朝为官的男人们。 很明显,这是个聪明人。 白明微点点头,意味深长地道:“崔夫人,崔校尉以身殉职,换来哀荣荫蔽崔家,外人提及崔校尉,无不赞叹一声英勇。” “然而福荫只蔽有福之人,若是行差踏错,不懂惜福,亡者用命积下的福气,可就作践没了。” 这一番语言看似敲打,实则还有着另一层深意—— 不管崔志晖因何而死,明面上他都是以身殉国,为崔家挣得荣光,荫蔽崔家兴旺发达。 要是崔家现在揪着崔志晖的死不放,到时候真相大白,崔家因崔志晖的死所得到的好处,还能保住么? 崔夫人也是个明白人,虽然她尚且未能参透其中原委,但她听了白明微的话,立即表示:“崔家未亡之人,不会践踏逝者名声。” 白明微知道崔夫人听进去了。 如此,她便不再多说。 世家大族,朝中勋贵,谁家不是枝繁叶茂、子孙满堂? 崔志晖的死,或许于母亲而言是锥心之痛,但是于整个家族而言,只不过失去了一个前途光明的男丁而已。 没了崔志晖,还有其他人。 远远达不到动及顶梁柱的地步,更算不上影响根基。 只要崔志晖的死给崔家带来好处,人都已经死了,谁会追究什么?若是追究不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从崔夫人的选择上看,便是崔夫人也明白,此事只能深埋于过去,再翻出来不是好事,崔家族里的人一定不会同意! 所以崔夫人很快就表明了态度。 而在这样的情势下,就算崔夫人把韩氏带回去,审出了崔志晖的真实死因,崔家不仅不会掀起风浪,反而第一个就把这件事按下去! 韩氏一事,崔志晖一事,不会再对白府有任何影响。 最后,崔夫人又行了个礼:“妾身不打扰柱国大将军了,妾身告辞。” 白明微“嗯”了一声,态度根本说不上热情,甚至算得上极为冷淡。 就算如此,崔夫人也不敢计较。 她看向韩氏:“还不走,难道要我背你么?” 说完,她退了出去。 韩氏看着她走远,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追着她跑出去:“母亲,母亲……” 小小的男孩尚且拽着糕点。 他不敢吃,因为母亲没有准允。 见到祖母气冲冲地走出来,他下意识地缩到丫鬟怀里。 紧接着,他又看到自己的母亲。 他怯生生地唤了一声:“娘亲……” 然而韩氏根本没有时间理他,继续追在崔夫人身后。 她知道自己完了,也彻底地怕了起来。 她如今哪里还有空管自己的孩子,只想着保住自己的小命。 男孩很是委屈:“为什么娘亲不理我?娘亲是不是讨厌我?” 侍女毕竟是韩氏的人,她还能说什么呢? 况且她从刚才的情形已经看出,自家主子遇到麻烦了。 她与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与前途安危,她自然也没空管小主子。 尽管男孩噙满泪水,也无人给予他半点关心和安慰。 他捏着糕点,泪水一颗颗落下来,把手中的糕点打湿,渐渐化为黏腻的面泥。 再也无法下口。 在屋里的白明微看见了,她没有插手。 因为她知道自己改变不了这个男孩的命运。 这时,高氏扶着崔氏从回廊那边走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崔氏很是心疼,刚想上前安慰,却被高氏拦住:“五弟妹,这是他的命运,他必须要学会习惯。” “大姑娘亲自出马解决此事,崔家二嫂怕是再也不能来白府闹事了,他已经没了父亲,将来是否还有母亲的关爱都很难说。” “你今日给予他一点温暖,明日他又会陷入这种境地,那时候没有人来管他,他只会更伤心。” 崔氏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只是看着这孩子很可怜。 最后她也没有上前安慰,眼睁睁地看着丫鬟把孩子抱着离开。 她声音发涩:“稚子何辜?” 高氏闻言,低声安慰: “你也不必太担心他,他的父亲是为国捐躯的英烈,就冲着这点,崔家人不会太为难他,因为外人的眼睛盯着呢!将来他也能凭借英烈之后的身份,比别人多几条出路。” 崔氏点点头:“好。” 两人一同走向花厅,白明微看到二人,笑容噙在脸上:“三嫂、五嫂,厨房那边的事这么快就办好了?” 崔氏接话,言语间不乏失落之意:“我们也就过去看了一眼,听闻母亲上门,我想着来给她请安,结果没能赶上。” 白明微眼睫动了动,随即开口:“五嫂,你先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第1579章 因为,我要成为母亲了呀! 崔氏被高氏扶着,缓缓落座。 她大腹便便,身体笨重,行动已有些不便。 见白明微这般郑重,她凝神倾听:“大姑娘,你说吧。” 白明微道:“相信五嫂也察觉今日府中的变化。白府忽然间就热络了起来,以前划清界限的那些人,也开始陆续来往。” 崔氏颔首:“嗯,只是今日,仿佛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白明微继续道:“有巴结的,就有眼红的。而崔家二嫂就被那些敌对的人利用,意图在白府最忙之际从你入手,以此给白府找不痛快。” “面对这样的情况,我自是不允许的,所以我在见崔家二嫂前,把崔夫人给请了过来。” “咱们不论人情冷暖,只论趋利避害与朝中的拜高踩低、暗潮汹涌,我如今的身份,足以令崔家不敢小觑,更不敢与我为敌。” “所以崔夫人第一时间就来府上,将崔家二嫂带走。因为崔家二嫂与五嫂的二哥崔志晖被挟制一事有关,她大抵会成为泄愤的对象,结局好不到哪里去。” 说到这里,白明微并未继续说下去。 她静静地看着崔氏,等待崔氏的反应。 而崔氏本身就与崔志晖感情不好,更妄论崔志晖的妻子。 加上韩氏自作孽,她当然不会产生什么不必要的慈悲之心,为韩氏的结局感到悲悯与惋惜。 她当以为白明微担心自己记恨处置她二嫂一事,连忙表示:“大姑娘,二嫂她自作自受,你不必与我解释这些。” 白明微摇摇头:“我知道五嫂是个明理懂事之人,特意与五嫂说这番话,目的自然不局限于崔家二嫂的事。” 崔氏很是不解:“那么大姑娘,你想说的是什么呢?” 白明微缓缓道:“往后崔家对白府的态度会改善,连同着对五嫂也会继续恢复往来。” “五嫂当初坚定地选择与白府共存亡,为此不惜与崔家变得生疏,甚至承受崔家的冷漠与疏离。” “如今能与崔家继续往来,相信五嫂一定很高兴。但是有些话,我得提前与五嫂说,以免到时候五嫂猝不及防。” 崔氏看着白明微,神色认真:“大姑娘,你说。” 白明微道:“当初白府式微,各方势力选择明哲保身;现在随着我位高权重,他们自然也会讨好亲善。” “然而不论是冷漠疏离,还是友好亲善,都不过是各方势力权衡利弊之下做出的选择。其本质还是权力倾轧,明争暗斗。” “一旦哪一天我倒下,他们趋利避害的本质还是会显露无疑。所以五嫂,哪怕崔家今后会与你交好亲善,你也不可寄太大的希望于他们,以免伤身伤心。” 崔氏闻言,感动不已。 她红着眼眶表示:“大姑娘,多谢你为我思虑周全的这份心。就算你不说,我心里也是明白的。” “当初白府刚出事,崔家就立即与白府划清界限,当初如此,今后必然也会如此。所以他们一时的示好,我不会彻底就相信了的。” “往后的日子,倘若崔家愿意与我往来,我便与他们正常交往,尽我曾经身为崔家女儿的本分。” “除此之外,我只是一介妇道人家,哪里懂得什么呢?所以我不会让她们通过我得到什么好处,也不会让她们通过我伤害到白府。” 白明微看着崔氏,不由叹了口气:“五嫂,难为你了。” 是的,怎会不为难呢? 哪怕已嫁做人妇,她依然是崔家出来的女儿。 一旦两家关系恶化,她总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那一个。 所以白明微才会提前告诉崔氏,暂时的亲善不等于往后也这般,只有心理准备,将来若再次发生与曾经同样的事情,才不至于难过。 崔氏闻言,也只是笑了笑:“平头百姓尚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更何况是我们这些大家族的子女。” “不论是否为难,总要做出选择的。我无法左右局势,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唯一能做的,就是明确自己的立场。” “大姑娘,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说着,她含笑抚着自己的肚子,“因为,我要成为母亲了啊!” “我必须坚强,才能保护我的孩子;而我也必须有我自己的立场和信念,才不至于让我的孩子,像二哥的孩子那般可怜。” 白明微轻轻点点头,便不再多说。 也就在此时,换了衣裳的白琇莹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咦?这么快就结束了?” 高氏连忙给白琇莹使了个眼色,示意崔氏在此,方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白琇莹心领神会,当即就转移了话题:“大家都在哪里呢?怎么一个二个的动作那么慢!早就该来花厅准备吃饭了呀!难得的团圆饭。” 高氏也很疑惑:“说起来,刚刚大嫂就把大夫叫走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白琇莹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懊悔不已。 只是她想再蒙混过关,已是来不及。 崔氏早就察觉了什么,她眉头蹙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大姑娘和六姑娘应当知晓,你们为什么要刻意隐瞒呢?” 第1580章 团圆饭 既然已经被察觉,就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 再者,五哥五嫂乃是夫妻,五哥身上发生的事情,不可能瞒得过五嫂。 只要不让五嫂见到五哥背上血肉模糊的模样,便算是保护五嫂不受刺激。 岂料白明微尚未开口,崔氏便说出了答案:“是夫君负荆请罪一事吧?” 白明微唇畔微微挑起,原来五嫂早已知晓此事。 白琇莹却相当疑惑:“五嫂,你知道了吗?谁告诉你的?” 崔氏含笑:“傻丫头,我与你们的五哥是夫妻。夫妻之间,是至亲关系,也是同舟共济的伙伴,你五哥的事情,怎会瞒得住我?” “在他去找白叔请罪前,早就把心中的烦恼向我倾吐,他要去做的事情,我自是赞成的。” “况且,他面对的人是白叔。白叔是怎样的人,我还不清楚么?不论如何,他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所以你们不必瞒着我。” 白明微笑了笑,没有言语。 白琇莹撇撇嘴:“早知道五嫂知晓此事,我们也就不用瞒着那么辛苦了。” 崔氏道:“我没有阻止夫君,是因为我知晓他去做的事情,能够帮助他减轻心理的压力,希望你们不要怪罪我才是。” 白琇莹笑盈盈地开口:“五嫂多虑了。我们虽是一家人,但除了希望你们平安顺遂意外,其他的事情只要是你们在互相尊重的前提下商量出的结果,我们当然不会干涉。” 白明微噙着笑意点点头。 便是高氏,也含笑赞同:“正是如此。” 崔氏见状,心头一暖。 她没有再多言。 也就在这时,家里的人陆陆续续来了。 婶婶们有说有笑。 四婶说:“我瞧着这小晏安又壮实了许多。” 三婶回她:“二嫂养得好,加上老爷子疼爱这孩子,府里的人都可小心了,孩子自然和从前在旁支的境况不同。” 二婶瞪了三婶一眼:“张口闭口就是旁支,现在晏安已经进了我们二房的族谱,以后可不兴这么说,免得孩子长大了,心理有想法。” 三婶撇撇嘴:“我的二嫂子,你得了这么可爱的一个孙子,还不兴我酸呀!加上现在小五家的崔氏也要生了,只有我膝下空荡荡的,我失落都不行吗?” 二婶和四婶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 也就在这时,小晏安从四婶的膝上跳下来,冲过去一把抱住三婶,脆生生地开口: “三叔奶奶,小晏安也是您的孙子呀?三叔奶奶这么疼爱小晏安,难道三叔奶奶没把小晏安当成孙儿看待吗?” 三婶一怔,低头便是那双无限清透的眼眸。 她心底缺失的那一块,霎时就被一种别样的情绪填补。 她拍了拍小晏安的脑袋,一脸慈蔼:“叔奶奶怎会这么想?小晏安是叔奶奶的乖孙儿。” 嫂嫂们聊着家常。 “大嫂怎么还没来?” “肯定在忙家里的事,开席前能到的。” “每天都这么忙,要是我们能帮大嫂就好了。” “现在府里的事情大嫂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们贸然插手,不仅比不上大嫂手下那些得力的人有用,反而给大嫂添麻烦呢!” “所以我们照顾好自己,对大嫂来说,就是帮大忙了。” “……” 姑娘们簇拥着白明微,一脸钦佩。 “长姐,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长姐,你怎么在家里都还带着剑,不重么?” “长姐……” “长姐……” 屋内欢声笑语。 而这时,沈氏和俞皎也走了进来。 两人一到,众人连忙止住声音。 突然的安静并不刻意,而是下意识为之,足以见得沈氏在这个家的地位以及分量。 俞皎走到白明微身边,顺势挽住白明微的手臂,悄悄捏了捏白明微。 白明微瞪了她一眼,神色间带着几分嗔怒:“下手这么狠,等会有你好看的。” 俞皎连忙松手,做投降状:“不敢了,我可打不过你。” 白明微笑了笑。 俞皎又轻轻撞了下白明微,两人相视一笑。 白琇莹一脸羡慕:“长姐和七嫂的感情可真好,看得我都嫉妒了。” 沈氏含笑:“她们本来就是闺中密友,感情好有什么奇怪的。” 如今的白明微似乎高不可攀,然而此前她也有着正常的生活。 俞皎是她形影不离的密友,沈氏则是她相互依赖的伙伴。 虽说俞皎成亲后,与白瑜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两人相处的时间也少了,但感情不曾消减。 白琇莹一脸失落:“我也想和长姐做朋友。” 沈氏摇摇头:“傻丫头,你以往那些好友多来往来往,你依然也有相互交好的同伴。” 白琇莹摇头:“才不要,她们每天不是琴棋书画,就是谈论胭脂水粉,时兴衣裳,太没意思了。” 沈氏没有多言。 这不是正常的闺中女子会做的事情么? 白琇莹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一捶拳头:“我记得平西将军府的陆小姐也喜欢舞枪弄棒,我明儿就给她下拜帖,兴许我两也能交好呢!” 沈氏点头:“你喜欢便好,不能总是在家里练功,也要有一些往来才行,免得以后有什么你必须要去的茶会,你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白琇莹笑着点头:“嗯!” 正说着,白晨霜带着三个孩子来了。 众人看过去,三个穿着狐裘的孩子粉雕玉琢,煞是可爱。 尤其是玉衡,年纪较长的他个子拔高不少,青松似的神骨秀致,引得在众都忍不住看了又看。 “给各位长辈请安。” 小传义憨态可掬地行了个礼,玉衡与小策荣紧随其后。 白明微招手,小传义便走了过去,牵住白明微的手。 小小的手指尖微凉,白明微伸手将他的小手包住:“多穿点,别着凉了。” 小传义点点头,没有多言。 也就在这时,白璟与白瑜联袂而来。 白璟面色有些白,步子也有些虚浮。 白瑜为了配合他的速度,两人走得极慢。 “五郎,小七。” “五哥,七哥。” “……” 众人连忙打招呼,两人也紧跟着回应。 一家人很快就把花厅塞得满满当当的。 沈氏开口:“祖父先前说他会来,现在就等着祖父来了。” 众人点头。 可他们并未等到白惟墉,等来的却是林氏。 林氏看似镇定,面色却有些不大好。 她道:“老爷说今儿个他就不来了,请你们好好团聚。” 白明微眉头一蹙:“姨奶奶,祖父他……” 第1581章 该考虑娶妃的事情了 林氏缓缓摇头,神色间满是忧虑。 但她还是轻声安抚:“大姑娘,老爷子他只是累了,请大姑娘不用担心。” “今日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老爷子本该与大家共享天伦之乐,但老爷子他年事已高,扛不住这么冷的天气。” 沈氏拍了拍白明微的手,以示安抚。 她噙着笑意:“姨奶奶,烦请您转告祖父,叫他安心休息。” 林氏点点头,随即便离开了花厅。 沈氏告诉白明微:“祖父没事,入冬后他一直如此,有大夫帮他细心调养,他会没事的。” 听了沈氏的话,白明微稍稍放下心。 白琇莹挽住她的手腕:“长姐,饭马上得了,快落座吧!” 白明微目光扫视一眼,只见大家都满面笑容地看着她,她立即强打起精神,让自己融入到这份欢乐之中。 …… 与此同时,林氏已回到白惟墉的居所,正给白惟墉洗脚。 她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在灯光下如同染了霜尘。 白惟墉看着她忙前忙后,声音也不免温柔许多:“别忙了,这些事就让下人做吧,你已不再年轻,需要休息。” 林氏没有立即说话,待白惟墉的双脚稍显红色,散发着些许暖意后,她才拿来帕子,轻拭脚上的水汽。 最后,她为白惟墉小心地套上鞋袜。 “老爷,您四肢僵冷,用这中药调制的热汤浸泡,能改善四肢冰冷的症状。” 顿了顿,她笑着抬头:“只要老爷您的身体能强健起来,不管让妾身做什么,妾身都高兴。” 说完,林氏端着洗脚水出去了。 白惟墉把目光放在烛火上,蜡烛已经燃烧过半,长长的灯芯使得烛火并不那么亮堂。 但尽管烛光再微弱,也散着令人温暖的橘芒。 在这支烛火上,他仿佛看到了自己。 末了,白惟墉笑了笑,不由得又回想起发妻。 时过经年,他已经记不得发妻的面容了,但每每只要看到林氏,仿佛妻子还在身边。 因为林氏是发妻留给他的,最宝贵的珍宝。 正此时,林氏拿着洗干净的空盆进来,把盆放到架子上之后,她一边擦着手上的水渍,一边走向白惟墉。 “老爷,这下可暖些了?” 白惟墉看向她,却见她曾经湿了的手冻得红红的。 白惟墉伸出手。 林氏下意识地把手放到白惟墉的手心,却又像是冒犯到了什么似的,连忙抽回。 她满脸愧疚:“老爷……” 白惟墉却把她的手握住:“外边冷,你的手都冻红了,快来向火。” 林氏受宠若惊:“老爷……” 白惟墉没有多言,把她拉到身边。 炭火烧得正旺,屋内暖意融融。 林氏看着地上烛光映下的两道影子,仿佛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那绝世无双的男子,还有美丽善良的夫人时。 她唇畔微微挑起。 她一直不敢承认,从数十年前第一次见到老爷起。 只是一眼,她便搭进了自己的一生。 她一直爱着两个人,救下她性命的夫人,以及给了她一个家的老爷。 始终卑微的爱着。 而她也清楚地知晓,尽管夫人离世多年,她依旧无法走进老爷的心底。 但是能够陪伴老爷,一起白头偕老,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也正是因为这份藏于心底从未开口的,卑微的钦慕,她心甘情愿地为这个家奉献一辈子。 如今回过头来,她没有什么后悔的。 “这便够了。” 林氏低低呢喃一声。 “嗯?” 白惟墉没有听清。 林氏含笑:“就要过年了呢,大姑娘在家,五公子和七公子也在,真好。” 白惟墉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拉了身上的大氅,盖在林氏的膝上。 两人就着炭盆,互相依偎在一起。 …… 韦贵妃所住的惊华殿,宫灯早早就点上了。 金碧辉煌的殿宇,奢靡精致的装饰,这一砖一瓦、一物一什,无不彰显着她曾经的受到的无上恩宠。 然而堆得再满的奇珍异宝,也填补不了她此时空虚的内心。 她搓了搓手臂:“不知为何,今年的冬天格外难熬。明明生了那么多盆火,依旧暖不起来。” 刘尧就坐在她的身后,垂眸不语。 韦贵妃关上窗户:“这丝竹声,真是难听,明明离得那么远,还是能从李美人的宫里飘过来,挡也挡不住。想必李美人和陛下,又在纵情欢乐了吧。” 刘尧依旧沉默。 韦贵妃蹙了蹙眉,而后坐到刘尧身边:“怎么?尧儿不爱听?” 刘尧漫不经心地否认:“母妃多虑了,并非如此。” 韦贵妃看着眼前的儿子,笑容愈加深了:“你不爱听就能选择不听,可是母妃这数十年,一直都活在这吃人的环境中,别无选择。” “为了养活你,母妃摸爬滚打,终于挣下这偌大的华美宫殿,作为我们母子的栖身之所。” 说到这里,韦贵妃忽然面目狰狞:“可如今这一切,很快就要被李蒹葭那贱人给抢走了!你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尧儿难道不知道,倘若母妃在宫中的地位一落千丈,连同你这个刚封的越王,也会跌落云端么?” 刘尧深吸一口气:“那么母妃,您需要儿子做什么呢?” 他是无奈,而且很无奈。 母妃生育他是事实,养育他也是事实。 他并非禽兽,自然还顾及着母子亲缘。 但因为这母子情分中掺杂着太多复杂的情况,他也没办法纯粹地敬爱着母妃。 毕竟他于母妃而言,是母凭子贵的棋子,是稳固地位的工具,也是给韦家带来荣华富贵的可用之物。 更是将来能让母妃和韦家身份地位水涨船高的筹码。 母妃对他究竟有几分母子亲情,他甚至都不敢去想。 他也不会傻到,真的信了母妃的话,认为母妃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分开数月,生离死别,倘若真的在乎,为何重逢的喜悦他感受不到半分,反而他的越王身份,眼看着就要被利用了呢? 韦贵妃见他终于开口应声,唇畔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当然是,早日娶一名背景雄厚的贤内助,以稳固你的地位。” “至于人选,母妃已经定下了。只要你娶了她,强强联合,我们何惧一个来历不明的李美人?她就是……” 第1582章 我拒绝。 韦贵妃话未说完,便停下了。 只因此时,刘尧的已经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 刘尧的那双眸底,情绪全无。 烛火辉映生光,犹如冰雪落在他的不可见底的眸子最深处。 他的声音极淡,不带任何情绪:“我拒绝。” 韦贵妃怔了怔,随即语气放得更柔。 她便是想用这种柔情,去克制刘尧的强硬态度。 “尧儿,不要任性。你好好看看现在的局势?皇后虽然软禁在凤藻宫,但是她不吵不闹,明显在积蓄力量,准备一击必中。” “太子的位置一直稳稳当当的,这些年也没有做出什么失德之事引得天怒人怨,加上秦丰业全心全力支持,他的地位稳如泰山。” “如今你父皇的新宠李美人,她来路不明。要真是无依无靠的孤女还好,但要是有什么背景,一旦她诞下子嗣,必成大患。” “除此之外,你是幼子,朝臣的对你从未寄予厚望,哪怕你现在成为第一个受封亲王的皇子,但是之前你的口碑并不好,很难让他们支持你。” 说到这里,韦贵妃语重心长,甚至带着几分乞求的意味: “你需要与一个背景实力雄厚的世家小姐联姻,才能巩固你的地位。只有你手握权势,我们母子才不至于被皇后、太子、李美人他们置于死地。” “所以母妃给你选了平西将军陆战廷的嫡女,陆昀华。母妃已经约过陆夫人了,看得出来陆夫人也是愿意的。” “平西将军乃东陵四将之一,戍守西边扼要,手握兵权,是东陵举足轻重的人物。” “加上陆家积淀深厚,世代簪缨,陆家的嫡女嫁你为妃,佳偶天成。更何况陆昀华你该认识的,他是陆云枫的胞妹。” “本宫瞧着陆云枫也是个出类拔萃的青年才彦,将来必定能成为你的助力,这是一桩挑不出错的婚事。” 刘尧闻言,唇畔挑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弧度。 当初他准备前往江北时,母妃还中意文官家的闺秀,想借文官的口碑与风气,改善他在朝臣心中的印象。 那时候他还不够资格直接参与夺嫡,所以母妃的手段也是委婉的。 如今他才刚封越王,母妃就立即转变行事风格,变得简单而直接,野心毫不掩饰。 如此急不可耐,着急和武将家联姻。 母妃这意图,未免也太明显了! 这哪里是什么好婚事? 这简直是催命符。 更何况,不管是陆昀华还是柒昀华,他都没有兴趣。 面对韦贵妃的情真意切,以及苦口婆心。 刘尧再度开口,淡淡地重复那三个字:“我拒绝。” 只是这一次,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韦贵妃被他的态度激怒,狠狠地攥紧拳头,语气也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你别无选择!因为你是本宫的儿子,身上流着本宫的血脉。本宫肩上的责任,你有义务承继!” 刘尧依旧沉默。 这叫韦贵妃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她心知不能逼得太紧,便竭力克制那股满肚子乱窜的怒火。 冷静了片刻,她的态度也好了许多:“你不答应,可还是因为那白琇莹?” 刘尧一言不发。 韦贵妃面色一僵,深吸几口气,才又开口。 只是言语间对白琇莹的嫌弃,简直无法掩饰: “白琇莹有什么好的?!那又黑又野的丫头!一点教养都没有!况且现在已经声名狼藉,还是个克夫的命!” “她拿什么配你?拿她那一无所有的家世,还是拿她那丢人现眼的教养?亦或是拿她那干瘦黑黢的姿容?” 刘尧本不准备回应。 因为这样只能给六姑娘带来麻烦。 但听闻母妃言语如此粗鄙,且极具侮辱。 他再也忍不住“腾”地站起来。 他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内心的情绪挣扎,如同他攥紧的双手一样剧烈。 然而最后,他也只是报以一抹笑意,重复着那已经说过好几遍的话语:“我拒绝。” 六姑娘哪里不好? 六姑娘深明大义,胸襟不止胭脂水粉那么狭隘。 六姑娘哪里没有教养? 正因为有教养,所以才会用她那小小的身躯,去为男儿可为之事。 六姑娘哪里不好看? 她就像沙漠中绽放的花一般明艳,似天边流霞一般光彩夺目。 她的生命力,就好比青松翠竹般顽强,纵使没有花里胡哨的表象,也充满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六姑娘哪里都好! 只是这些好,他自己知晓就行,没必要宣之于口。 要是母妃的这几句话都忍不了,他怎配心仪这样的好姑娘! 所以他没有反驳母妃,只是始终坚定者他的态度。 韦贵妃闻言,憋着的怒火终是忍不住如浪涛般倾倒: “冥顽不灵!蠢钝如猪!白明微已经是你麾下的人,你何必再用王妃之位去巩固她的忠诚?” “再者,陛下厌弃白府,那是事实!现在陛下抬举白明微,捧得多高,将来就会把她摔得多重!” “你要是和白府没有姻亲关系,将来你还可以尽快撇清关系,但要是你娶了白琇莹,她死的时候你必定绑在一起!” 刘尧没有选择和韦贵妃争论,他只是行了个礼:“母妃情绪不佳,理应多加休息,儿子就不打扰母妃了。” 说完,他毕恭毕敬地退下。 “尧儿!” “小九!” “越王!” “刘尧!” “……” 任凭韦贵妃如何呼唤,他也没有停下脚步。 韦贵妃气急败坏,猛然拿起手边的茶盏就砸了下去! 她面目扭曲:“这个忘本忤逆的不孝子!本宫好心好意为他筹谋,他竟这般对待本宫!” 外边宫人伏了一地,瑟瑟发抖。 只有近身姑姑敢走进来,轻声劝慰:“娘娘息怒,九殿下刚受封为越王,要是您对他生气的事传到陛下耳里,只怕陛下会认为您在打陛下的脸,龙颜震怒呀……” 韦贵妃忍了又忍,竭尽全力。 那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最后她才把这股怒火憋下去。 她跌坐在椅子上,一拍茶几:“不识好歹的东西!哪里像是从本宫肚子里爬出来的种!” 近身姑姑没有言语,弯腰去收拾地上的狼藉。 韦贵妃阖上双目,无人知晓她滔天的怒火之下,是怎样的心思。 …… 与此同时。 西楚。 萧重渊整装待发。 他的眉宇间尽是疲惫,而启程却是刻不容缓。 就在他即将翻身上马时,皇帝身边的老公公出现在不远处。 他停下动作,身旁的人立即回应: “主子,是陛下的人。” 萧重渊默默站定,直到年老的公公跪在他面前:“拜见摄政王。” 萧重渊没有多言,淡声回应:“说。” 老公公从袖底取出一封信,递到萧重渊身边护卫装扮的零手中:“陛下的信奴才已经带到,奴才告退。” 老公公走后,零立即拆开信件。 看到上面的内容,零的神色十分古怪:“主子,这……” 第1583章 那封信,是他回报恩情的方式 “陛下,您交代老奴办的事情,老奴已经办好了。” 西楚的宫里,远没有玉京城的那么寒冷。 但年轻的皇帝还是裹着厚厚的狐裘大氅,他面窝深陷,瘦可见骨,劫后余生的他,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年老的近身内侍来到他身后,低声禀报。 皇帝听到内侍的声音,将目光放到远处黛色的山脊上。 他的眸眼如同被那黑影染黑,不见半点光亮。 他开口,嗓音有些喑哑:“他果然如消息所称,爱江山不爱美人。” “明明朕的身子这般羸弱,他只需动动手指,便能把朕这个他从来不满意的皇帝换了。” “但是他连换都懒得换,稳定局势后便迫不及待动身飞奔去那女人身边。朕真的越来越不懂他了。” 近身内侍躬身,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既然摄政王无心政事,您是西楚的九五之尊,您就安心地做好西楚的皇帝,如何?” 年轻的皇帝轻嗤一声,那满是讽刺的言语不是对别人,而是对他自己:“朕从被选中那日起,就是傀儡,身不由己。” “他虽无心政事,但只要他愿意,朕随时都会被废黜,你叫朕怎么了安心?只要他还活着,朕怎么能安心呢?” 近身内侍还想说什么,但也只剩下一声叹息。 长期活在摄政王阴影之下的陛下,是没办法见到阳光的。 陛下的内心已被这道令人不见天日的阴影侵蚀,变成得扭曲狰狞,哪怕有光照进来,陛下也只会因为长期处于黑暗中而对这光明不适应。 陛下笃定自己与摄政王只能活一个,那么他再说什么,也是无用。 就在这样的沉默之中,皇帝缓缓开口:“朕说过,要是他会再次离开,那么朕便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他。” “如今他已带着这个消息奔向那个女人,那么他救下朕这条性命的恩情,朕也就不欠他了。” …… 与此同时。 暮霭沉沉,夜色愈发深重。 但也掩不住萧重渊急切的神色。 他将马鞭高高扬起,黑色的骏马风驰电掣,远远把随行队伍甩在身后。 一切的起因,皆因那封来自皇帝的信。 就在刚刚,零握着信件,神色十分古怪:“主子,这……” 接着,零念出了信上的内容:“北燕正在研制一种武器,有毁天灭地之能。若是成功,狭长高耸的山脉,将再也不是北燕挥兵南下的阻碍。” 萧重渊听完,便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 他知道皇帝不会说谎,心思缜密敏感的皇帝,在长期与北燕的接触中,察觉出北燕的秘密不足为奇。 之所以告知他,怕是为了报他千里赶来救命的恩情。 如此,皇帝与他才能两不相欠,皇帝要是再针对他,也就心安理得。 是什么样的武器,他并不知晓。 前世他走得太早,后面的信息他一无所知。 小姑娘现在手握兵权,又得民心,元贞帝那废物很难将小姑娘除去。 那么小姑娘的命格谶言若是应验,必定与北燕脱不了干系。 如此更能确信,皇帝的信中所言,是真的。 思及此处,萧重渊加快速度,片刻都不敢耽搁。 身后的队伍早已力不从心:“零大人,主子速度太快了,我等跟不上!” 零下令:“我等尽全力即可,万不能因此乱了方寸。” “是!” 一声整齐的应答,马蹄声再次哒哒响起,踏破这寂静的冬夜。 …… 白明微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随即又收回目光。 她裹着披风,缓缓登上前往承天观的阶梯。 长长的石阶看不到尽头,犹如通往天界的道路。 承天观在东陵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它雄踞山巅,道路坎坷难行,却还是香火鼎盛,与东陵真人的盛名脱不了干系。 白明微就这样缓缓的走着,方才席间她喝了点小酒,冷冽的山风刚好能吹散她微醺的酒意。 小灰貂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洒下的清辉在地上落了他们的身影。 这一幕,很是温馨。 走了一会儿,小灰貂便不走了。 就那么坐在石阶上,一动不动。 白明微停下脚步,冲它伸手:“不想走的话就跳上来,我来背你走。” 小灰貂站起来,纵身一跃便跳到白明微的手臂上,顺着白明微的手臂,爬到白明微的肩上。 它就那么坐着,目光看向远处。 那是酒僧曾经的居所之处,也是小灰灰的家。 白明微拍拍它的脑袋:“想那酒蒙子了,是么?” 小灰貂呲了呲牙,表示不满。 白明微含笑:“好,那不是酒蒙子,那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得道高僧。” 小灰貂把脸别到一旁,看得出来还在闹别扭。 白明微又拍了拍它的脑袋,继续往山上走:“我知道你想念他,我也很想他呢!那小老头治好了我身上的问题,还帮重渊稳定眼睛的情况,又把那偌大的家财留给我。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们的恩人。” 小灰貂呜咽一声,把脑袋搁在白明微的颈窝。 白明微轻声细语:“但是没办法呀,生死有命,他已经到了他该离开的时间了。” “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能悼念他的最好方式,就是照顾好自己,让他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小灰貂慢吞吞地伸出小爪爪,就那样搂着白明微的脖颈,舍不得放开。 说起酒僧,白明微难免想到那月色之下,她与重渊拜下天地的情景。 当初只为圆酒僧的心愿,并不曾多想。 如今回想起来,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很快就充溢心间。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明月,低声呢喃:“重渊,你要是能看到这美丽的月色,该多好……” 然而她知道,纵使重渊的眼里一片黑暗,这动人的月光,依旧能洒在重渊的身上。 无法欣赏,却还是能被美丽的事物眷顾,何尝不算是幸运呢? 不知过了多久,白明微总算爬到山头。 承天观近在眼前,她转身看了一眼。 玉京城在月色之下,显得格外明朗。 这拥有美丽名称的城市,如同琅琊仙乡,令人迷恋向往。 “师妹。” 白明微回头,玉清就站在不远处,冲她微笑:“师父她老人家正在等着你呢!她有话跟你说,快来吧。” 第1584章 那也是为师喜爱的珍宝 白明微见到师父时,东极真人正在品茶。 她姿态闲适地趺坐在小几前,身边的红泥小炉燃烧得正旺。 陶罐里的水咕噜咕噜滚着,冒起阵阵水汽。 而她的面上,也覆了遮目的白绸。 可这丝毫并未影响她的心胸,仿佛这双观世之眼,只是身上可有可无的器物。 失明对她的影响,仅限于无法视物。 “师父,明微师妹来了,徒儿告退。” 玉清把白明微带过来,便合上门退了出去。 白明微看了师父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坐到师父面前,端起刚为她沏好的茶,轻轻呷了一口。 她放下茶盏,唇边漾出一抹笑意:“师父神机妙算,知晓我会来,早早就准备好茶水。” 她没有痛哭流涕地请罪,对师父遭受反噬盲了双目一事无地自容;她亦没有声泪俱下地感恩,谢师父救下重渊一命。 她和平时并无区别。 因为她知晓,师父要的不是请罪,也不是感恩,而是她平安无事。 东极真人道:“年纪大了,你又漏液而来,要不是靠这茶水提神,为师怕早就已经睡下。” 事实上,不用掐算,她也知晓白明微会来。 白明微刚刚回京,自是应当拜见师父。 但她事务繁忙,白日根本没有时间,而且昨夜又是关键时候,更是抽不开身。 如今诸事落定,她也能松口气,今夜到访完全在情理之中。 白明微默了默,随即开口:“师父,我很好,您别担心。” 东极真人也放下茶盏,把手伸向白明微。 待白明微将手放于她的掌心,她轻轻握住白明微的手,这才开口说话:“你平安无虞,为师就很高兴。” 白明微眼角有些氤氲潮湿:“师父……” 东极真人含笑:“为师也很好,你别担心。现在不能观星了,也失去窥探别人命运的能力,但有时候无知也是福。” “为师再也不用承受那种眼睁睁看着天下苍生落败,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也算因祸得福。” 白明微没有多言。 有些深厚的感情,非言语可以表达。 但她清楚地知道,她之所以没有因为失去母亲而内心缺失,皆因面前的师父。 默了默,她问:“师父,玉清师姐说您找徒儿有事,师父想与徒儿说什么呢?” 东极真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明微,你知道为何北燕如此执着于东陵么?” 白明微道:“因为龙脉。” 东极真人颔首:“正是如此。天下龙脉,汇于东陵。而龙兴之处,福汇玉京。” 说到这里,东极真人面上露钦佩的神色: “一个国家都城的选址,关系到一个王朝的格局与眼界,玉京城北扼雄关,南面沃野,东接长河,西邻河湟。” “城周高山环绕易守难攻,城内却土地平阔宽旷,这样的条件坐一城而观天下。” “历朝历代的君王将国都定于此地,可见他们格局与眼见定是不俗,所以才择选了此处。” “这样的福地,倘若帝王皇家有着胸怀四境海纳百川的气度,那么天下归一,盛世昌明,指日可待。然而……” 白明微闻言,她很快就明白了师父的话中之意。 因为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于是她接过话茬:“然而元贞帝德不配位,不受这龙脉福地庇佑,所以东陵才会江河日下,千疮百孔。” 东极真人再次点点头,接着她道:“北燕一直有着雄踞天下的野心,他们不会放弃侵吞东陵。” “因为他们相信,只有拿下东陵,稳坐这天下福地,他们才能扫清四合,一统天下。” “元询在就在玉京,看似混日子,但为师相信北燕即将有大动作,所以他留在玉京,最后来个里应外合。” “为师有理由怀疑,元询还有着后招,元贞帝的九名皇子之中,必定有着他的傀儡,而那个人,不会是太子刘昱。” 对于东极真人的猜想,白明微表示赞同: “师父,元五的目标在徒儿,徒儿是知晓的。而元五有傀儡这事,徒儿也曾怀疑过,但是至今没有发现,元五和除刘昱之外的人接触。” “然而徒儿相信师父所言,这个人很可能不会是刘昱,刘昱或许只是他的幌子。” 东极真人又一次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接下来你需得防范北燕的大动作,并且找到元五真正扶持的对象,也许才能化解天下危机。” 以及,活不过十七岁的谶言。 白明微认真应下:“师父放心,徒儿一定不会让北燕和元五得逞!” 东极真人叹息一声:“明微,接下来为师帮不到你了,你务必要小心谨慎,好生珍重。” 说完,东极真人再度伸出手。 只是这一次,白明微把面颊凑过去。 她就这么轻轻地触着白明微的面颊,就好像在爱抚稀世珍宝。 白明微握住她的手,柔声细语,那是鲜见的温柔:“师父,我变黑了,皮肤也糙了不少,没有以前好看了。” 东极真人唇边蕴着笑意:“那也还是为师的珍宝。” 白明微笑了,眼底却星星点点。 就像有光落进去,把她的眸子点亮。 这时,东极真人抽出手,神色缓缓变得严肃:“明微,让为师看看你的剑。” 白明微把片刻不离身的剑取下,递到东极真人手中。 东极真人接过剑放于膝上,另一只手从剑柄抚到剑尖,她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白明微没有打扰,静静地等着师父开口。 第1585章 这便是生命意义所在 东陵真人反反复复抚了几遍,这才把剑递还给白明微。 烛光轻轻晃动,照见她神色复杂的脸。 她心中翻腾的情绪,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还要复杂难言。 “师父。” 白明微轻唤一声。 东陵又默了片刻,艰难开口:“明微……这把剑要折了。” 白明微难以置信,她轻轻抽出剑。 一声清越的鸣动响起,只见那剑身在烛光的映照下,犹如阳光洒入清泉。 粼粼波光仿佛能沁入心底。 白明微直言:“师父,徒儿并未看出任何不妥之处。” 东极真人道:“相信你拿到这把剑的最初时间,曾感受到缠绕着这把剑的血腥之气。” 白明微颔首:“的确如此,徒儿最初握着它的时候,感受到了那仿佛来自地底最深处的寒意。后来重渊也曾说过,这把剑是杀剑,煞气很重。” 东极真人点点头:“正是如此,这把剑曾是杀神之剑,也是不详之剑,供奉于祖师爷前时逾千年,依旧煞气未退。” “而剑是神兵还是魔器,取决于使用者。明微,你心怀善意,与剑本身的性质背道而驰。” “当你成为这柄剑的主人后,这柄剑便慢慢被净化,成为守护之剑。然而它之所以千年不朽,是因为饮饱人血和怨气。” “如今骤然失去了滋养,它的时间,也即将走到尽头了。明微,这把剑和你的命运息息相关,别让它轻易折断。” 说到这里,东极真人没有再说下去。 还有些话她未说出口。 神兵折断之时,也是握剑之人命丧之时。 然而依白明微的心智,她早已明白师父的言外之意。 她问:“师父,是不是让它饮饱鲜血和怨气,它便能持续不朽,光华依旧?” 东极真人颔首:“正是。明微,你若用它荡灭刘氏江山,那么这柄剑不仅不会折断,怕是再逾千年也不朽。” “但你若继续让它成为守护之剑,它就不得不继续收敛本性,维持善良,那么剑锋也会越来越钝,直到折断。” 白明微轻轻把剑收回剑鞘,徐徐开口:“千年之前,它与主人并肩作战,可血肉之躯不比陨铁之力,它的主人粉身碎骨。” “它就这么被封印在神像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等到我才令它重见天日。” “我们一起御敌,一起奋战,犹如千年之前它与主人一样。它拥有滔天力量却从未反噬过我,我想它也享受着与我并肩作战的日子。” “我想它不在乎成为守护之剑,还是饮血魔器,它在意的是能被配得上它的人挥动,继续向世人展现它的力量。” “如若我为了保它不折,让它继续成为杀人魔器,那么等我百年之后,它又要孤独地经历千年的岁月,等有人再次握紧它。” 说到这里,白明微握紧剑: “这何其孤独?何其可怜……所以我不会让它再踏上老路,它依旧会是守护之剑,守护着它的主人,以及她的主人所在意的一切。” 东极真人闻言,也明白了白明微的选择。 她不由得叹息一声:“怪为师,在你很小的时候,就教你心怀天下,泽被苍生。” 白明微摇摇头:“师父忧虑的,也并非全部的事实所在。我不愿意荡灭刘氏,并非是我忠君报国,拥趸如今的统治,承认这黑暗混乱的一切。” “我只是单纯地不愿意因此牺牲太多无辜的性命。我会权衡,何种方式才是对天下局势最有利的,在荡灭刘氏的弊大于利前,我不会有任何行动。” “至于我的生死,其实我不想置之度外,倘若能活着,谁不愿意好好活下去?正如这天下苍生疾苦如此,却依旧顽强地活着一样。” “可这世间,总要有些人去牺牲。我被将士们信任着,被百姓崇敬着;我是柱国大将军,有些责任我不能弃之不顾。纵使非要舍身就义,也在所不惜。” 听到这里,东极真人已经明白了徒弟的决心。 她今日本想最后一次劝明微,让明微去破除那命定之死。 然而到了现在,她已经无法再劝了。 于是她叹息一声,轻轻开口:“明微,一定要小心北燕,小心北燕与东陵里应外合,对你不利。” 白明微起身走过去,坐到东陵真人身边。 她轻轻地依偎在东陵真人肩上,柔声低语:“师父,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短。” “徒儿认为,如若活着的每一刻都能问心无愧,没有任何遗恨,那么就算生命随时消逝,也不可怕。” “徒儿自幼失怙,却有师父待徒儿如亲生。徒儿身为女子,却拥有一身不凡本领,无需承受世道的偏见与苛待。” “在徒儿需要亲情时,师父与亲人环绕身边;在徒儿方慕少艾之际,有人与徒儿心意相通。” “徒儿从生下来开始,就一直被呵护,被给予。那么徒儿也该尽己所能,去守护更多人的幸福,去守护徒儿所珍视的一切。” “这便是徒儿所认为的生命意义所在,如此,生死于徒儿而言,便算不得什么。” 说到这里,白明微伸手把东陵真人拥住: “师父,您身上好温暖,这便是娘亲所特有的感觉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直到止住。 原来,她已疲倦不堪,放松下来时便情不自禁地想要睡去。 东极真人深吸几口气,把白明微搂住。 她一边拍着白明微的背,一边哼着曲子。 就像对待当初那年幼体弱又失了母亲的孩子。 白明微听着东极真人的曲音,因着酒意慢慢进入梦乡。 她是很多人的依靠,可在师父面前,她还只是个要糖吃的孩子。 东极真人伸手摩挲着她的睡颜,声音有些沉哑:“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你让为师怎么放心得下?” 嘴上这么说,可她却一动不动地坐着,生怕吵醒依偎在她身上的爱徒。 外边的玉清默默地矗立在寒风之中,听着东极真人轻柔慈蔼的声音。 她看了看冻得通红的手,又看了看屋里透出来的暖光,一抹落寞且复杂的笑意,浮现在她的唇边。 第1586章 你怎么能心安理得呢?! 玉清缓缓闭上眼,敛住面上那抹异样。 接着,她轻轻推开门,低声开口:“师父,徒儿来照顾师妹,您去休息吧。” 东极真人摇摇头:“不用,她怕是很久没睡得这么安稳了,为师陪陪她,你先去休息吧。” 玉清咬了咬唇,不敢违抗师命。 甚至连句反驳的话都没有,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临走前,她的余光落在师父身上。 师父的手依旧轻轻拍着师妹的背。 屋外的寒风,仿佛一下子吹入了她的眸底,连同那颗跳动的心,霎时冰冻三尺。 …… 白明微醒来时,已是下半夜。 师父以打坐的姿势进入梦乡,她适才就枕着师父的肩膀熟睡。 看到师父身上被自己靠得发皱的衣裳,她唇边漾出一抹温暖的笑意,随后起身取来毯子,轻轻盖在师父身上。 接着,她又往盆里添了些炭火。 在确保冷风从掀开缝隙的窗户灌进来通风时,不会吹到师父的身子后,她轻轻离开了师父的居所。 走到山门前,白明微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明月。 月下一道身影,令她微微有些吃惊:“师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玉清回眸,月色下她的面容有些模糊。 下一刹那,她单膝跪到白明微面前:“师妹……不,大将军,贫道有事相求。” 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得白明微在最初时有些怔忪。 可她很快恢复平静,弯腰去扶玉清:“师姐,你起来,别这样。” 玉清固执地跪在地上:“大将军若是不应,贫道就不起来!” 白明微大抵清楚玉清师姐想说什么,她默然片刻,随即开口:“师姐,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玉清垂下头,说出的话语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大将军,烦请您以后离师父远些!” 白明微面色沉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玉清的情绪更加激动,她抬眸,噙着泪花愤恨地盯着白明微:“你就是给师父带来一切灾厄的源头,你就是祸星!” “师父为了你,十数年如一日地为着你,因此荒废了道行,还瞎了一双眼睛!你要是真为师父着想,就请你离她远远的!” “否则,你会害死她!”玉清说到这里,几乎是歇斯底里,“你会害死她的!你这个祸星!” 她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 像是积压多年的情绪,忽然从那裂缝之中倾泄出来,再也收不住。 说完这番话,她已是泪流满面。 但她盯着白明微的眼眸,愤恨依旧不减。 白明微依旧没有多言,只是蹲下身半跪着,把玉清揽入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这个动作没有持续多久,她便松开了玉清,继续往山下走。 “站住!” 玉清声嘶力竭,双目猩红:“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明微顿住脚步,没有回答玉清的问题,只是道:“夜里风大,师姐仔细凉风扑了身子。” 玉清怒极反笑:“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这般铁石心肠!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你为什么还是这副不死不活的态度!你就没有为你的罪孽反省半分么?!你就没有一点忏悔的心么?!”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声音缓缓响起,如涓涓细流:“师姐,在师父心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 玉清仿佛被戳中了心思,忽然恼羞成怒:“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以为我在寒风中等你这么久,就是为了向你宣泄对师父更疼爱你的不满么?!” “你把我看成了什么人?我是师父钦点的传承衣钵的弟子!我的心没有你想的那么狭隘!” 说话间,玉清站起身子,狠狠地盯着白明微: “我只是不愿意再看到师父为你受伤了!我只是不想再看到师父受伤了……而你,你这祸害,你怎么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师父的付出呢?” “你就是个扫把星!谁在乎你都会因你倒霉!师父为你逆天改命!为你甚至不惜付出一切,你凭什么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一字字,一句句,犹如毒刺一般,毫不留情地刺入白明微的心底。 然而这些话,却没有在白明微的面上激起任何波澜。 她的态度依旧那般沉静从容:“师姐,我上朝要迟到了,请你保重。” 说罢,白明微继续往前走。 玉清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最后将脸捂住。 她的声音透过指间,随着寒风一起送入白明微的耳里:“小心元询,他这个人很可怕。” 白明微回眸:“师姐,多谢。” 玉清声嘶力竭:“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白明微没有再多说,默默地离开了。 走到山腰,小灰灰伸出爪子,轻轻地抱住白明微的脖颈。 白明微挤出一抹笑意,摸摸小灰灰的脑袋:“我没事,你别担心。” 师姐的那番话,并非没有动摇她的心。 只是此时的她,哪怕滔天的情绪也能克制,所以从始至终,她从未露出被这些话刺痛的任何神情。 然而她不是一点都不在意,被这些话激起的负面情绪,她正在慢慢消化。 小灰灰便是感受到她的内心苦闷,才会搂住她的脖颈以示安慰。 可很快的,这抹苦涩已然被她抛开。 不是因为她铁石心肠,而是因为师父为她如此,她不能自艾自怜,让师父的心思白费。 付出的人心甘情愿,而她接受了好处,若是单方面因此愧疚难当,那才是对不起付出的人。 欣然接受、心怀感激,在别人用好意铺就的道路上走得更顺、更远,才是最好的报答。 思及此处,白明微面上露出释然的笑意。 明月偏西,清辉依旧。 小灰灰蹲在她的肩上,望着山间酒僧曾经的居所发呆。 顺着小灰灰的目光望去,她也不由得顿住了脚步:“灰灰,你说重渊和小白他们还好么?” 这么久的时日,仅有一封书信送来。 她相信重渊的能力,但终究有些人之常情的思念在心中难以纾解。 小灰灰吱吱两声。 白明微唇畔挑起:“你已经感应到小白越来越近了,是么?” 小灰灰又吱吱两声。 白明微面上的笑意漾开:“如此说来,很快就能见到重渊了呢……” 第1587章 你放肆! 小白貂似有感应,它在萧重渊的怀里嘤咛一声。 萧重渊勒住缰绳,轻轻托住它的臀:“是吗?你说她想我了啊……” 那疲倦不堪的面容,也在这一刻绽放光辉。 仿佛枯木逢春,被注入生机盎然的绿意。 他伸手拍了拍小黑的脖颈,柔声询问:“玄骊,你还能坚持吗?” 黑马仰头嘶鸣,尥了尥蹄子,如黑色闪电般再度窜了出去。 思念的加护,使得这寒风不再刺骨。 他就是如此地卑微,如此地容易满足,只要一声呼唤,些许想念,他就能从世界的这头,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到心爱的姑娘身边。 …… 白明微与白瑜刚入宫,便看到刘尧被许多人簇拥着。 他被高高捧起,如同众星拱月。 他带着笑意,只是那笑意没有任何自满之色,反倒是多了几分左右逢源的内敛圆滑。 白明微只是看了一眼,便径直地越过刘尧与群臣,同白瑜往太极殿的方向走去。 白瑜不免有些唏嘘:“这越王殿下,愈发不一样了。” 白明微反问:“七哥,除了言行举止,你还注意到越王殿下有何不同?” 白瑜含笑:“发簪,绶带,衣着……都不一样了。” 白明微道:“今上如今宠爱李美人,身上的金冠,腰间的玉带,脚上的祥云龙纹靴都出自李美人之手,甚至时常见他穿戴。” “有眼力见的人已经开始模仿陛下的穿着了,很显然,越王殿下是其中最用心的。” 白瑜闻言,意味深长:“当初今上宠爱韦贵妃,连同幼子也万般骄纵;现如今陛下宠爱李美人,哪怕越王殿下与李美人没有关系,但只要看到越王殿下这身打扮,也会令他联想到李美人,爱屋及乌。” 白明微接话:“不仅如此,越王殿下此举等于告诉今上,他没有恃宠而骄,因第一位受封亲王的特例而得意忘形,他时刻把今上放在心中崇敬着,如此才会模仿今上。” 白瑜道:“越王殿下倒是很会做皇子。只是如此一来,韦贵妃怕是不高兴,她的度量也许容不下自己的儿子去模仿与情敌有关的事物。” 白明微道:“她容不下也得容,因为就凭她自己,是当不了太后的。” 两兄妹有一搭没一搭,很快就到了太极殿前。 此处已经等着许多参加朝会的官员,被簇拥的第二人则是宋太傅,因为他如今掌握着提议任命官员填补相应空缺的权力。 反之,当初那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秦太师,则被人孤立在一旁,显得形单影只。 但是他的反常,还是引起了白明微的注意。 白瑜低声询问:“明微,怎么了?” 白明微收回视线,压低声音:“秦丰业像是故意收敛锋芒,营造出一种弱势的样子。” 白瑜冷哼:“果然是根难啃的骨头,他再这样下去,只怕很快就能引得今上心疼,继续重用于他。” 白明微很是赞同白瑜的话,正要说什么,却有几名朝臣向她搭讪。 “柱国大将军,您今日的气色真好。” “边防安定,山河无恙,本将军气色自然好。” “……“ “大将军深受重用,如今为我东陵四大将之一,真是年少有为,下官佩服。” “建功立业谁都可以,把脑袋系在脖子上去战场厮杀就行了。” “……” “大将军和越王殿下亲厚,越王殿下有您这样的得力干将,简直如虎添翼。” “那你也去亲厚亲厚。” “……” 几番恭维下来,这些人倒是被白明微弄得尴尬不已,脸面有些挂不住。 白明微也没有再理会他们,用不了多久,几人便悻悻离开,不敢再靠近。 宋成章瞥了她一眼:“嚣张。” 白明微拱了拱手,没有解释。 她这样做,并非恣意妄为,而是深谋远虑。 越王殿下的阵营,有越王一人长袖善舞就行了。 要是她也如此,外人更要说他们结党营私,迫不及待拉拢朝臣、积蓄力量,为上位做准备。 这时,殿内挤满了文武百官。 可见大家已经到齐了。 白明微看了一眼漏刻,发现早朝时间已过。 然而今上却迟迟不来,这究竟怎么回事? 果然,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这件事,开始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陛下身体不适么?为什么还没来?” “以往陛下未曾迟到过,这也太奇怪了。” “内务大总管王公公也没有来,真是罕见呢!按理来说他应当来告知群臣朝会是否正常进行才对。” “……” 而这时,白明微也注意到秦丰业正在给其中一名官员使眼色。 那名官员心领神会,转身就朝着刘尧的方向走去。 他高声开口:“越王殿下,朝会时辰已过,陛下却尚未临朝,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朝会不可不举,而太子殿下并无参与朝政的权力,未在此处,越王殿下是陛下的子嗣,又是唯一的皇子亲王,也是在场唯一有资格主持朝会之人,还请九殿下上座,主持朝会!” 他话音刚落,在众皆噤住了声息,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这事并非没有先例,先帝未登基前,就经常主持朝会。 所以这名官员的话,也并非什么杀头死罪。 然而这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越王殿下如何应对此事。 秦丰业若无其事地袖手站着,宋成章则抱着玉圭默默地注视着局势,各位重臣也是神色各异,却无人贸然开口。 白明微甚至都没有看向刘尧,仿佛事不关己。 也就在这时,刘尧于目光汇聚下朗声开口:“放肆!父皇尚未临朝,我等皆不知缘由,你贸然请本王前去主持朝会,究竟是何居心?!” 那名官员解释:“殿下,本朝有先例在,殿下主持朝会,合情合理。” “先例?”刘尧面容严肃而冰冷,“本王知晓本朝有先例,然凡是先例发生,皆有特殊事由!” “况且,就算该有人代行父皇之责,也应由父皇钦定,怎容得你一名臣子在此越俎代庖?!” “尤其是你提及太子皇兄一事,更是居心叵测!太子名正言顺的储君,乃东陵国祚大事!哪怕他不参与朝会,也轮不到本王主持朝会!” “你仅用简单的‘先例’二字,就想混淆视听,搅乱朝纲!无视父皇的权威,也不将太子放在眼里,更是罪加一等!” 说到这里,刘尧凝着他:“本王无权处置你,然而你罪不可赦,稍后自己去向父皇请罪吧!你要为自己的罪行负责。” 在众闻言,目光交汇间,露出会心的笑意。 秦丰业眼睛一眯,可见其藏于心间的怒意。 宋成章没有什么反应,依旧抱着玉圭站定。 而白明微则露出一抹自豪的笑意。 别看这名朝臣的话愚蠢至极,但也歹毒至极。 倘若越王殿下得意忘形,当真主持今晨的朝会,那么越王殿下的路,也就走到头了。 不过越王也不傻,清楚自己的本分,没有踏入陷阱。 这倒是在白明微的意料之中。 也就在刘尧的话音刚落下不久,王公公抱着拂尘走了进来。 不见元贞帝的身影,可见王公公有事要宣布。 第1588章 陆家嫡女 “陛下今儿个身子不适,早朝取消。诸位大人,请各自散去吧。” 意料之内的通知,众人并未露出诧异的神色。 王公公转身离去,不在这太极殿做任何的逗留。 其实元贞帝哪里是龙体抱恙,不过是因为天儿冷,沉迷在蒹葭的温柔乡里不愿意起身罢了。 随着群臣散去,适才提议刘尧主持朝会的官员一脸无措地看向秦丰业,然而秦丰业并不理会他,将他直接丢在太极殿内。 他咬咬牙,竟跟随朝臣一同离开,并未前去找今上请罪。 刘尧回眸时,正好看到他心虚地汇入人群中。 见此情景,刘尧唇边挑起一抹冷笑。 因为不必上朝,也无军务要处理,白明微无需当值,便告别白瑜,出宫离去。 谁知经过各部官员当值的区域时,以陆云枫和杜钦彧为首的官员,霎时围了上来。 “给大将军请安。” 陆云枫装模作样地问好,随即自来熟似的开始与白明微攀谈起来。 “末将听闻大将军在江北力战贼匪,以一当千,末将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大将军若是有空,给末将讲讲您当时的英姿雄风。” 因为之前酒水交易一事,与他们有着些许交情,白明微对他们的态度没有特别冷淡,然而却绝对说不上热情。 “陆少将军想听的话,日后有空本将军再讲给你听,本将军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白明微便要离开。 陆云枫追上来:“大将军,反正今日无事,去喝一杯如何?” 白明微淡淡瞥了几人一眼,没有多言,径直便越过陆云枫离开了。 待同伴追上来后,陆云枫两手一摊:“看吧,我就说大将军不可能去的。” 几人也很是无奈,便自己约着去打发时间了。 这些氏族子弟的背后,都有着一股强大的势力。 这些贵公子的示好,当然也有着家里的关系。 目前白明微不准备和阵营摇摆不定的势力有任何牵扯,自然也不会随意搭理陆云枫等人。 更何况,杜钦彧背后的杜家,现在还姓秦。 她不会轻易牵涉进这些复杂的关系当中。 天边晨曦乍起,洒落在这座古老的都城。 白明微刚出宫门时,阳光刚照在正阳门顶上。 迎面驶来一辆马车,她定眼一看,竟是陆家的族徽。 陆家的马车,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正想着,马车停了下来。 帘子被一只纤纤玉手掀开,随即走下来一名明艳动人的少女。 少女锦衣华服,云鬓花颜,狭长的凤眼,高挺精致的鼻梁,以及一张恰到好处丰唇。 整个人显得明丽而张扬,就像万花丛中令人不可忽视的牡丹,有着国色天香的美丽。 陆家的马车,美丽的少女。 想必这就是陆云枫的胞妹,平西大将军陆战廷的嫡女陆昀华了。 据说她在平西大将军身边长大,从小就在边关历练,一路从普通士兵摸爬滚打,如今已有校尉职衔。 然而两年前被召回来,从此京中多了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不难理解,这位陆小姐是因为婚配原因被陆家召了回来,而此番入宫,定是被除了皇后以外的妃子所召见。 而最有可能的人,便是韦贵妃。 思及此处,白明微继续若无其事地往马车方向走。 路过陆昀华时,陆昀华领着侍女恭敬行礼,直到白明微走远,她才起身,领着侍女往宫里走去。 …… 与此同时。 刘尧跪在太后面前:“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这是他回宫后,第一次正式拜见太后。 太后露出一抹慈蔼的笑意:“尧儿来了,坐到哀家身边。” 刘尧走了过去,坐在太后下首的位置,与太后保持着一定距离。 他的拘谨被太后看在眼里。 太后叹了口气:“以往你来给哀家请安,都坐在哀家的脚边,可如今怎么离那么远了?” 刘尧毕恭毕敬:“回皇祖母,以往是孙儿不懂事,坏了规矩。如今孙儿已是亲王,理应守礼自持,免得让人议论。” 太后上下打量了刘尧一眼,只见如今的刘尧,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稳重。 便是那身衣裳,也褪去当年的艳丽,如同他整个人的气质一样,端庄而内敛。 太后意识到,当初那与她亲近的孙儿,已经不复存在了。 些许落寞后,是对儿孙成长的欣慰。 可欣慰过后,又伴随着隐忧。 种种复杂的情绪,使得她看向刘尧的双眸,如同蒙了雾。 她轻声开口:“正好你来了,和哀家讲讲,江北发生的事情。” 刘尧点点头,不厌其烦地娓娓道来。 从刚入江北的景象,到曹县令为了守护一袋米粮而惨死;又从庐泉城的故事,讲述到洪水褪去的宏伟景观。 接着,他讲述了疫病的可怕,百姓的绝望,以及他们如何一步步脚踏实地地解决所有面临的问题。 最后,他说到了贡田的神迹。 他把民间疾苦描述得绘声绘色,把官员的勤奋以及相关人员舍身就义的精神描摹得入木三分。 听得太后忽而泪如雨下,忽而心情绝处逢生。 终了,太后的心中被种下希望的种子,一种自豪的感觉油然而生。 也就在这时,太后才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孙儿当真长大了。 若非亲身经历、脚踏实地,绝对不可能把过程描述得如此真实。 她忍不住向刘尧伸手。 直到刘尧跪在她面前,把手放到她的掌心,她才哽咽着开口:“好孩子,你辛苦了。” 刘尧垂首:“孙儿身为刘氏子孙,恩养百姓,是孙儿的责任,孙儿不辛苦。” 太后一怔,随即笑容满面:“你是个好孩子,皇祖母要好好奖励你。你想要什么奖励,告诉皇祖母。” 顿了顿,她又开始补充:“说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若是看上谁家的姑娘,皇祖母一定为你做主。” 第1589章 为何不求哀家给你赐婚? 这番看似寻常的祖孙对话,却暗藏着玄机。 往小来说便是让刘尧在前途和终身大事之上求其一,往大了说,便是江山和美人,刘尧究竟如何抉择。 若说刘尧对这番话没有任何心动,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皇祖母允诺的瞬间,他感觉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因为他清楚地知晓,若要将那姑娘娶回家,究竟需费多大的心思,只怕穷其一生也未能如愿。 然而只要他求到皇祖母面前,懿旨今日就能传达下去。 他没有忘记,自己要做出改变的初衷。 他不会忘记,这份初心所在。 然而当江北的故事从他的口中阐述出来,他已经没办法无视肩上的那份责任。 于是稍作沉吟,他跪伏下去,诚挚开口:“请皇祖母赏孙儿一个恩典,任命孙儿所举荐之人为江北知州。” 听到这个诉求,太后的眼神倏然隼利。 很显然,这个愿望在太后的意料之外。 当初韦贵妃那么一闹,刘尧和白琇莹之间的关系,瞒不过太后的眼睛。 太后也知道韦贵妃最近的小动作,生怕韦贵妃因为选皇子妃一事惹恼了皇帝,从而连累刘尧,所以才想着出手干预。 然而此事得当事人自己开口,她才能做得师出有名,让韦贵妃无法反驳。 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刘尧会选择求婚懿旨。 却不曾想…… 她一寸寸审视着刘尧,但那语气却一如适才那般温和:“尧儿认为何人堪当大任?” 刘尧毫不犹豫地说出一个名字:“韦氏家族,韦塬。” 太后眉头轻轻蹙起:“韦塬?哀家不曾听说这人的名字。” 刘尧解释:“此人出身韦家旁支,如今只是一名普通的县官。然其品格与能力,孙儿早有观察,孙儿认为他能当大任。” 太后闻言,陷入了沉思。 世家门阀内斗时有常事,旁支有能力者被嫡系排挤打压也很正常。 如此就能解释为何韦家一位被认为有能力的人,如今却只是个小小的县官。 默然片刻,太后说出自己的疑惑:“尧儿,你的母妃乃韦家嫡系所出,按理来说你应当与嫡系亲厚,你为何要扶持旁支?” 刘尧不卑不亢地回答:“孙儿这样考量,有两个必要的原因。其一,江北若是不交给品质高尚的有能之士,只会走以往的老路,何谈复兴与未来?” “其二,孙儿忝居楚王之位,倘若韦氏嫡系的势力不加以抑制,怕是会仗着孙儿的地位惹出乱子。扶持旁支可以制衡嫡系,维持局势稳定。” 太后不言不语,依旧默默地看着刘尧。 刘尧顿了片刻,继续开口:“以上是公理道义,而现在孙儿要说的,却是孙儿自己的私心。” “嫡系本家无需孙儿为他们的权势添砖加瓦,自然不会对孙儿死心塌地。旁支不一样,他们想要出头,就必须依附孙儿。” “皇祖母,孙儿需要自己的势力供孙儿驱使,不论是履行职责,还是……自保,孙儿都需要自己的势力。” 太后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意味深长,令人感受到莫大的威压。 她道:“你倒是很坦白。” 刘尧没有多说,只是默默地跪在地上。 太后淡声开口:“哀家记得先前你给哀家递过一封信,信上就已经为江北新知州一事做了铺垫。” “如今你直言不讳,倒也有始有终。也罢,哀家不能食言,说过要赏你,便会赏你。” “然而事关国事,以及江北的民生大计,倘若韦塬德不配位,哀家也不介意做那食言之人。” “你把韦塬的背景信息交给哀家,哀家会判断韦塬的能力以及品性,如若哀家认为他能胜任,便会应了你。” 刘尧毕恭毕敬地磕了个头:“多谢皇祖母。” 太后点点头:“起来吧,地上凉,不要一直跪着。” 刘尧起身,依言坐回原来的位置。 太后又打量他几眼,若有所思:“哀家听闻你心悦白府的六姑娘,但是六姑娘为你母妃不喜,适才你为何不求哀家,让哀家下旨赐婚六姑娘与你?” 刘尧笑了笑,却是打了个马虎眼:“孙儿还年轻,暂且不想把精力放在儿女私情之上。” “哈哈哈……”他的话,却逗得太后笑了起来,忍不住揶揄他,“是白家六姑娘看不上你吧?” 刘尧垂头,无地自容:“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祖母的眼睛。” 太后笑了一会儿,这才开口:“男儿的确应当以建功立业为重,但儿女情长,也是人之常情。你若有喜欢的女子,那便去追求。” “当初你皇祖父也是这般做的。只要你能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便没有所谓的红颜祸水,只会留下传世佳话。” “你要明白,鱼和熊掌虽然不可兼得,然而追求喜欢的姑娘,与你建功立业不冲突。” “然而你身为男子,需得有责任和担当。这责任和担当,不仅体现在大事临头之时,还体现在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 “待人接物,对亲人有情,对朋友有义,对陌生人有礼;家国大事,对国家忠义,对百姓恩养,对职责尽心;自身休养,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说到这里,太后笑容慈蔼:“如此,你便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 刘尧郑重点头:“是,皇祖母的教诲,孙儿都记下了。” 太后打了个哈欠,面露疲色:“时辰也不早了,哀家想要午睡,你先退下吧。” 刘尧起身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退下。 太后的看着那燃得正旺的火盆,目光却像是穿越了时间,回溯到遥远的过去: “这孩子,有几分先帝的影子。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长成了这番模样。” 给太后添茶饮的梅公公缓缓开口:“太后,九皇子如此,您应当欣慰才是。” 太后叹息一声:“哀家应当欣慰,只是他的崛起,意味着平衡被打破,这朝野怕是要掀起血雨腥风了。” 梅公公低声问:“太后,您可是想要干预?” 太后摇摇头:“暂且不用,得让他们先除去秦丰业才是。然后再观察观察,是否需要打压抑制。” 梅公公含笑:“最近他们和秦丰业斗得天翻地覆,而秦丰业节节败退,只是不知,这秦丰业是否还有反手乾坤的能力。” 太后的神色变得阴森:“他想要从阴沟里爬起来,哀家可不许,必要时推一把,让他万劫不复!” 梅公公道:“秦丰业横行那么多年,曾经有老白相制约,加上他有实干能力,所以太后您留着他。” “可老白相退出中枢后,他变本加厉,行事愈发张狂乖戾,的确不该留着了,否则必成大患。” 太后端起茶盏,遮住眸底那片雪亮。 …… 与此同时,刘尧刚出清宁宫,便碰到惊华殿的宫人。 那内侍恭敬行礼:“九殿下,贵妃娘娘有请。” 第1590章 越王殿下,臣女献丑了 “九殿下”这个称呼,使得刘尧的近身很是不满。 他欲要提醒,却被刘尧抬手制止。 他只好按捺住这份不悦,躬身退到刘尧身后。 这时,刘尧开口:“母妃找本王?” 那内侍也显然是得了吩咐,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只是再次重复:“殿下,贵妃娘娘有请。” 岂料他遮遮掩掩的态度,使得刘尧满心狐疑。 而刘尧的近身也适时凑到刘尧耳边解释:“殿下,贵妃娘娘今日请了平西大将军府的嫡小姐入宫。” 刘尧闻言,当即就明白了母妃的打算。 他道:“本王还有要务处理,待处理完毕后,再去给母妃请罪。” 说完,不等那内侍有所反应,他便转身欲走。 可他刚走出去没有多远,又有一名内侍拦住他的去路: “越王殿下,贵妃娘娘有请。您要是不去,只怕会让人以为您与贵妃娘娘母子不和,以此做文章。” 刘尧看着阵仗,很明显他今日非见那陆家姑娘不可。 为大局考虑,他也不能就这么拂袖离开。 于是他思索片刻,便负手走向韦贵妃的惊华殿。 两名内侍对视一眼,皆不由自主擦了擦额头,仿似额上早已冷汗涔涔。 刘尧来到惊华殿时,一阵奇异的淡香袭来。 他抬眸看去,只见院中一名锦绣华服的女子正在舞剑,寒光洌洌的刀刃,于她手中变化万千。 她的每一个招式,优雅中带着力道,刚柔并济,分外美观。 而她窈窕美丽的身影,也成为这寒冬腊月的枯朽中,最具生命张力的一笔。 刘尧顿住脚步,静静地看着。 女子如九天仙女般灵肌玉骨的身影落入他的眸底,可是并未掀起任何涟漪。 他就那么看着,如同看路边的花草树木。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寒光一闪,而那剑尖,也对准了他的脖颈。 距离甚远,可他却感受到彻骨寒意。 “越王殿下,臣女献丑了。” 女子收剑,微微福身,行了个极为标准的礼仪。 显而易见的是,那对准他脖颈的剑,是结束的招式,也是不动声色能与他谈话的动作。 刘尧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便径直越过女子,走到坐在一旁还在鼓掌的韦贵妃面前。 他俯身行礼:“儿子给母妃请安。” 韦贵妃的目光依旧落在女子身上,她含笑问:“尧儿看了这许久,不知陆家姑娘的剑舞如何?” 她的神色极为自然,仿佛之前刘尧严词拒绝她乱点鸳鸯谱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刘尧礼貌性地回了一句:“甚好。” 韦贵妃笑意更浓,冲陆昀华招手:“陆姑娘,舞剑累了吧,快来坐下歇会儿。” 陆昀华把擦拭汗水用的绢帕和剑递给了宫人,而后轻移莲步,走到属于她的位置落座。 她静静的不说话,大家闺秀的风范尽显,与方才剑招大开大合的女侠,简直判若两人。 韦贵妃再度开口,目的很明显:“尧儿,陆姑娘文武双全,而且也有行军的经历,看来你们之间,应当有不少共同话题。” 刘尧闻言,也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回应。 韦贵妃忽然打了个哈欠,她笑道:“坐了这许久,竟有些困了呢!尧儿,你帮母妃好好招待陆小姐,母妃得去睡会儿。” 说完,她把手伸向近身姑姑,就着近身姑姑的手起身,施施然离开了。 陆昀华起身行礼:“恭送贵妃娘娘。” 然而韦贵妃一走,仿佛带走了所有的声音。 惊华殿的院子里一片寂静。 极致的沉默中,落座后的陆昀华主动开口:“越王殿下,臣女适才的剑术如何?” 刘尧依旧惜字如金:“极好。” 陆昀华收回看向刘尧的目光,她笑了笑:“殿下不必刻意与臣女保持距离,臣女知晓殿下身不由己,臣女亦然。” “何不让我们放下警惕与疏离,好好说说话?如此也不算荒废了这宝贵的时间。” 刘尧眸色微惊,他显然没有料到陆昀华会坦诚布公地说出这番话。 然而这样的诚实,却无法敲开他封闭的内心。 他唇角挑了挑,道:“陆小姐说笑了,本王不善应付女子。” 陆昀华更是直接:“越王殿下与柱国大将军共事日久,莫非越王殿下没有将柱国大将军当作女子么?” 刘尧笑了笑:“本王若是说陆小姐无法与大将军相提并论,陆小姐怕是会不高兴。” “但事实如此,本王与大将军共事,如何能与此时的情况放在一起比较?” “再者,本王认识大将军已有一段时日,但本王却与陆小姐并不熟识。更不能作比。” 陆昀华面色未变,依旧是那副进退从容有度的模样:“看来大将军在殿下心中的分量很不一般。” 刘尧的回答,也很圆滑:“柱国大将军是国之股肱,力镇一方,本王敬重她,正如本王敬重令尊平西大将军一样。” 陆昀华再次巧妙地绕过这个话题,她说:“真希望有朝一日,臣女也能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可这一次,刘尧的语气却分外认真: “陆小姐可不能这么想。虽说女子也是东陵重要的子民,和男儿一样,但本王却希望,不会有更多的女子上阵杀敌那一日。” “女子受上天赋予柔情,力气和体格却不比男子拥有得天独厚的眷顾。本王认为,女子属于需要被保护的弱势群体。” “让越来越多的女子,用写字绣花的手握剑上阵杀敌,这是一种无法用‘巾帼不让须眉’来粉饰的残忍,同时也意味着这个国家走到了尽头。” 面对刘尧的话,陆昀华那犹如闺秀典范的神色中掺杂了一抹深思。 最后,她挑唇一笑:“殿下,您说女子想要绣花就可绣花,想要戎装战马便可远赴沙场,男子也可自由读书作画,选择是否戍卫疆土,那样的世道是一个怎样的世道呢?” 刘尧一字一句:“必定是河清海晏,盛世太平。” 两人之间的气氛刚有所热络,陆昀华却忽然提出告辞:“多谢殿下解惑,臣女收获甚多,殿下事务繁忙,臣女就不打扰殿下了,臣女告辞。” 刘尧起身,却向陆昀华行了个平辈礼:“陆小姐见谅,请慢走。” 陆昀华闻言微微一怔,很显然是因为刘尧的这一句“见谅”。 她知道越王殿下为何说出这样的话,这也是一种委婉的拒绝方式。 可很快,她露出释然的笑意,福身退下。 刘尧并未在惊华殿逗留,径直离开了。 一直在暗中注视着这一切的韦贵妃很是惋惜: “本宫打点好一切,却没想到他们草草收场,尧儿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既然他如此固执,那本宫就再推他一把。” 说着,她唤来近身宫女:“你去送送陆小姐,顺便……” …… 陆昀华正不紧不慢地走着,忽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她唇畔微微挑起。 “陆小姐。” 那名宫人叫住了她。 陆昀华停下脚步,缓缓回身。 她没有说话,等待宫人主动开口。 果然,下一刻那名宫人便把一个食盒递给她的近身侍女,而后恭敬开口: “这是我们贵妃娘娘午睡前命奴婢准备的,她说今日和陆小姐聊得很开心,希望陆小姐有空时可以再入宫陪伴她。” 陆昀华没有多说,只是福了福身:“多谢贵妃娘娘。” 那名宫人欲言又止,见陆昀华没有问的意思,她便直接开口了: “如果越王殿下有招待不周的,还请陆小姐见谅。只因我们越王殿下下他与白家六姑娘……” 说到这里,那名宫人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住口,而后笑着道:“相信认识陆姑娘后,越王殿下会有所改变。” 陆昀华笑得意味深长,她道:“你提及白府六姑娘,莫非六姑娘与越王殿下有什么关系?” 第1591章 一封密信 那名宫人自然不会再说下去,偏生要留给陆昀华这个悬念,让陆昀华自己去解开。 她笑着打马虎眼:“适才是奴婢胡言乱语,当不得真,还请陆小姐不要见怪。” 陆昀华露出一抹极为得体的笑意,随即不再多言。 那名宫人见目的已然达成,便离开了。 待四下无人时,陆昀华的近身侍女低声询问:“小姐,贵妃娘娘的宫人好端端的提什么越王殿下和白府六姑娘?” 陆昀华淡声回应:“谁知道呢……” 近身侍女知道主子不愿意多谈,于是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好巧不巧的是,陆昀华刚回到家里,管事的便拿着拜帖来找她:“姑娘,白府六姑娘给您递上拜帖。” 陆昀华端起茶水的手一顿,神色有些讶异:“这么快?” 管事不解:“姑娘,您说什么?” 陆昀华打开拜帖,含着笑意开口:“无事,给六姑娘回贴,就说我期待她的到来。” 今晨她刚被韦贵妃召入宫中,白家六姑娘的拜帖便上门了。 究竟是有意挑衅,还是无意巧合,届时自有分晓。 …… 白明微回府不久,便收到北疆的来信。 第一封是军务汇报,军中诸事顺利,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这第二封则是卫骁的问候信,字迹歪八扯扭,但却比当初的棍棍人好多了。 当然,也并无长篇大论,只是写了简短的两句:我很好,你好吗? 白明微放下信件,颇为无奈:“每次都是这两句话,他也不嫌烦。” 成碧正在一旁轻手轻脚地忙活,闻言也忍不住笑了: “必然是卫将军的信吧?否则小姐您也不会有这样的反应。要是卫将军的,那也可以理解,说不定卫将军只会写这些字。” 对于成碧的定论,白明微不置可否。 她又捡起江辞的信,比起卫骁的少言寡语,江辞能说会道,恨不得每天如厕几次,都向白明微汇报。 最后,依旧是简短却饱含诚挚的结束语。 “天冷加衣,擅自珍重。” 白明微轻声念出这句话,而后又把信放下。 因为她注意到,还有一封来自莺莺姑娘的信。 这莺莺姑娘向来不与她直接沟通,这一次竟然有莺莺姑娘的来信。 这让她难免有些诧异,同时也意识到必定有重要的事情,所以才会直接找她。 既然如此的话,她更要仔细对待这封信才是。 成碧在一旁笑道:“江大人的信,每次您都要读很久。” 白明微含笑:“他写也是要很久的。” 说完,她拆开了莺莺姑娘的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笺。 待她把内容看完,神色也不由得凝重许多。 成碧察觉异样,轻声询问:“小姐,怎么了?” 白明微摇了摇头,却是把莺莺姑娘的信直接扔进火盆。 信上说莺莺姑娘曾在客人口中听到一个笑话,那便是北燕某个大人物沉迷于术士炼丹术,结果出了问题,炼丹炉轰然炸开,连人带房子夷为平地。 此事大家都觉得玄乎,炼丹炉怎会有那般力量?因此反而没有多少人议论。 然而却被一名商人拿来当成谈资,与楼里的姑娘开玩笑。 莺莺姑娘觉得事情值得注意,但又怕告知江辞,江辞也只会当成笑话来处理。 再者,若真有这样的事情,越多的人知晓,也就越容易泄露消息,于是她打算写一封信,将这件事告知白明微。 白明微闻言,一时半会儿也没法确定这件事的真实性。 她也曾听师父说,炼丹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稍有不慎就会屋倾人亡。 但也仅仅只是听闻,现实中她未曾见过实例。 保险起见,她还是有必要找个时间和师父确认一下为好。 打定主意,她决定先不声张,便是成碧,她也没有解释。 她只是随口敷衍:“没事,别担心。” 成碧见主子不愿提,便也没有追问。 也就在这时,外边伺候的小丫头告知沈氏的大嫂领着孩子上门拜会的消息。 “成碧姐姐,消息是青荇姐姐带来的,她正在外边等候,说是大少夫人令她来请大姑娘过去。” 原本沈家与白府从未断绝来往,像这样的往来很是寻常,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 然而沈氏却特意命近身侍女青荇来请白明微前去相聚。 白明微知晓,定是沈家大嫂有事要说,于是便放下公务:“成碧,你把这里收拾收拾,我先去见沈家大嫂。” 成碧恭敬应下:“是,小姐。” 白明微和青荇来到沈氏的居所时,沈家大嫂的女儿已经被沈氏带去玩了,此处只有沈家大嫂一人。 见到白明微,沈家大嫂连忙行礼:“拜见柱国大将军。” 白明微伸手扶住她:“大嫂何须对我这般客气,您见外了。” 沈家大嫂跪地不起,也道出上门的目的:“大将军,今日本该祖父她老人家亲自走一趟,向大将军亲口道谢。” “然而事从权宜,祖父便吩咐我前来拜会大将军,他叮嘱我,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把他的感激之情带到。”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沈家逃过一劫,的确有她的原因。 更有九殿下的功劳。 但既然沈家大嫂带着任务来,她也没必要谦虚令沈家大嫂难做。 于是她再度扶住沈家大嫂,把沈家大嫂给扶起来后,这才开口: “于情,我们白沈两家是亲家,白府落难时,沈家未曾表现过疏离,甚至多次伸出援手。” “于理,沈大人乃是尽职尽力的父母官,无论如何,我等也不能坐视不管。” “请沈家大嫂向沈大人带句话,请他不要放在心上,更要请他日后多加小心。” 很显然,这位沈家大嫂早已知晓事情的前因后果。 虽然她在沈家不当家,但从她仅生一女且身子不大好、子嗣艰难,沈清辞也没有纳偏房妾室可以看出,她在沈家颇受尊重与重视。 白明微只是提了两句,她便领会了。 于是她后退一步,再度拜下:“多谢大将军,您的话我会转告祖父。” 白明微招呼她坐下,而后问道:“今日你过来,并非只是道谢这么简单吧?是不是沈大人那边有什么事,所以你必须见我?” 沈家大嫂闻言,抬眸与白明微四目相对。 从她严肃的神情,可以看出的确有其他缘由。 第1592章 新的计划 片刻过后,沈家大嫂缓缓点头。 她神色凝重:“大将军果然神机妙算。事实的确如此,祖父还让我带话给大将军。” 白明微道:“大嫂直言便是。” 沈家大嫂一字一句复述沈自安的话,言辞间不像是个旁观者,倒像是了解其中关窍的局中人: “祖父说,陛下似乎已经定下了下一任户部尚书人选。” 下一任,那就是沈大人卸任后,替补户部尚书这一职位的人。 也就是说,如果沈大人真被除去,那么元贞帝就会立即把这个人提上来。 白明微很快就明白其中深意,她问:“沈大人推测是谁?” 沈家大嫂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杜家,杜元康。” “杜元康?”白明微惊诧这个名字的出现,不仅是因为杜元康乃杜钦彧的祖父,年事已高,而且这个杜元康可与户部没有任何关系。 为什么会是这一个人呢? 她目前唯一知晓的便是,杜元康与秦家亲厚,但对杜元康这人,她未曾重点关注。 就在她陷入沉思时,沈家大嫂再次开口:“祖父说,他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是综合了各个迹象和依据才得出的结论。” 白明微闻言,便又豁然开朗。 首先,朝中位列一品、二品的大员,基本上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头子。 一个人进入仕途,就算有强大的家族背景支持,倘若没有足够的才能,亦或是无法左右逢源,就很难保证仕途顺遂。 像祖父这样三十出头就宰执天下的凤毛麟角。 假如各种条件满足,又有特别大的功绩,如勤王有功、亦或是如她这般直接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才能一步登天。 所以从七品官员做起,若是十八岁入仕,那么在仕途极为顺遂的情况下,熬到四十五岁往上,便可以跻身要臣之列。 如果身强体健,为国效力到古稀之年,基本上便会致士离朝。 而杜元康如今也只有五十多岁,对于国家股肱而言,还属于较为年轻的年纪。 思及此处,白明微思忖片刻,复又开口:“如果我没记错,杜元康是秦丰业的同窗,他们师承同一西席。” “秦丰业要捧他上位,去哄元贞帝答应也无可厚非,不过若是今上肯答应他坐这个位置,那么他必然也有今上看中的地方。” 提及秦丰业,白明微不由得回顾秦丰业的上位历程。 秦丰业也属于“勤王”有功,他的上位也并非一帆风顺,而是在有极其深厚的前人荫蔽下,靠做元贞帝的走狗平步青云。 某种程度上来说,秦丰业其实能力很强。 对上,他能阿谀奉承,哄得元贞帝龙颜大悦;对下,他能收拢人心,以至朝中爪牙盘根错节;对于本职工作,他更是能做得干脆利落,分毫不差;更不用提他凭本事几乎蛀空东陵。 很多祖父办不了的事情,他一句话便能办妥。 就比如说五年前漕运出现了大问题,若是无法完成,国家将会损失当年税收的三之有二。 祖父周旋半月,未曾有任何进展。 朝中诸公也束手无策,而秦丰业只是传达了一句话,停滞不前的漕运便霍然疏通,不用多久便顺利完成。 只因东陵时政积弊已久,小人因利而聚,那些占了大半数的贪官污吏闻腥而来,聚到秦丰业身边,唯秦丰业马首是瞻。 这种种条件,决定了秦丰业不会是个吃闲饭的人。 以至于就算当年太后余威尚在,却没有对秦丰业出手,因为秦丰业的作用,也是无可替代的。 这时,沈家大嫂回应:“更多的内幕我不清楚,毕竟我只是一介妇人,不怎么接触政事。” “但祖父透露一个信息,那便是今上想要建行宫,要是杜元康当了户部尚书,他一定会毫不犹豫从国库拨款给陛下,而不是会像祖父那样非要陛下从自己的私库拿。” 白明微含笑:“大嫂您这么一说,我便都明白了。” 沈家大嫂点点头:“我的话已经传达,叨扰大将军,实在抱歉。” 白明微道:“无碍。今日是大嫂与亲人的相聚时光,我在这里大嫂怕是有些拘谨,如此我便先离开了,希望大嫂在白府玩得愉快。” 说完,白明微转身离去。 沈家大嫂行了个礼,目送她离开。 不多时,沈氏也走了进来:“大嫂,正事办完了吗?” 沈家大嫂颔首:“嗯,大将军很好说话,很快就聊完了。” 沈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事,你把我支开,定是不想让我知晓这些事情,我知道大嫂的苦心,但大嫂这样做,我就更担心沈家的处境了。” 沈家大嫂露出轻松惬意的微笑,与方才的严肃郑重截然不同。 世家大族挑选未来公中掌权人,要么看中显赫家世,要么看中不俗的才干。 沈家大嫂的出身并不显赫,所以她属于后者。 自然有什么事想要瞒着沈氏,对她来说并不是难事。 只见她上前握住沈氏的手:“不告诉你,也是母亲的吩咐。上次你回沈家,母亲看到你的白发,伤心了很久。” “她知晓你在白府不轻松,所以不想让你为娘家的事情烦恼,这才一遍又一遍地叮嘱我,一定不要让你知晓。” “但是不告诉你,你必然会担心吧。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情,是父亲在任遇到的一些难题。” “倘若让父亲亲自来与大将军谈,怕是会叫人说闲话,落人口实,所以我才担起传话的任务。” 沈氏闻言,虽有些狐疑,但并不觉得这番话有任何问题。 合情又合理。 所以她暂且放下了心,满怀歉意地开口:“是我不孝,让母亲担心了。大嫂,母亲就劳烦你了。” 沈家大嫂笑吟吟地开口:“婉吟,侍奉公婆是我应该的,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呢?一家人别说两家话。” “如今我在这里,一定要让你知晓,母亲她很好,家里一切都好。你呀,就好好忙自己的事情,娘家那边有我们呢,你别担心。” 沈氏点点头:“是,大嫂。” …… 与此同时,白明微通过与沈家大嫂交谈后,也有了新的计划。 第1593章 影卫是没有名誉的战士 越王府。 阿六躺在床上,嘴唇覆着一层白沫,而他面无血色,呼吸急促,可见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但他神色依旧平静,看不出任何勉力的迹象。 就在这时,他的房门被轻轻打开。 他本以为是送药的大夫,也就没有理会,继续躺着恢复力量。 “好些了吗?” 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阿六猛然一惊,连忙从床上坐起。 撕扯伤口的剧烈疼痛,使得他面色难看。 他捂着伤口,诧异不已:“姑娘,您怎么在这……” 白明微走到他床边,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躺下,别这么大动作,小心伤口崩开了,到时候有你受的。” 阿六诚惶诚恐:“姑娘,属下不敢。” 白明微的语气不容置疑:“让你躺下你便躺下,怎么那么多废话?” 阿六不敢违抗命令,只好小心翼翼地躺下。 但他又不敢在白明微面前躺平,于是便拉了旁边的被子,费力地垫到后颈处,维持一个躺得没那么平的姿势。 但他的身子是僵硬的,可见很是拘谨。 白明微见他如此促狭,也没有说什么,复又问道:“好些了吗?” 阿六忙不迭点头:“回姑娘,属下好些了,越王给属下用的药,都是能在关键时刻救命的宫廷秘药,也就是当初成碧用的那种,属下没有大碍,再给属下几日,便能恢复。” 白明微再问:“这屋里冷成这样,怎么也不点些炭火?” 阿六连忙解释:“属下自幼在冰天雪地里训练,已经习惯了,不觉得冷。而且屋内太过温暖,包裹着的伤口容易发炎,所以属下让他们把炭火撤了,如此也能恢复快些。” 白明微闻言,轻轻点点头:“让你受苦了,实在抱歉。” 阿六像是受到了惊吓,连忙摆手:“姑娘的吩咐便是主子的吩咐,姑娘的命令便是主子的命令,属下听命行事,是属下的职责所在,请姑娘别这么说,实在折煞属下了。” 白明微又看了他一会儿,接着道:“这一次,我也要多谢你,若不是你的帮助,越王殿下就不会得到确切的消息,最后拯救沈大人于危难之际,你的恩情,我记在心里。” 这一次阿六没有惶恐之色,反而露出欣慰的笑意:“能为姑娘排忧解难,属下高兴。” 白明微复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养伤,有什么需要就吩咐越王府的人,只有你的伤势好了,我才能放下心。” 阿六连忙应下:“是,姑娘。” 如此,白明微也就没有多说,起身离开。 阿六却不放心地叫住了她:“姑娘……” 白明微顿住脚步,回眸:“你说。” 阿六担忧的神色溢于言表:“姑娘,如果非必要,请不要去招惹长公主,她府上至少有两名身手可与影卫媲美的高手。” 白明微问:“不是影卫?” 阿六摇头:“不是影卫,影卫是特别的,他们还算不上影卫,但却是以一敌百的一流高手。” “那日属下与其中一人交手,不到十招便败了,而且那人还没有用尽全力。” “更让属下较为留意的是,越王的两名心腹护卫,身手与和属下对战的那人很像,但绝对比不上那人厉害。” 白明微颔首:“越王殿下的心腹护卫,乃是太后送给他的人。长公主身边的护卫,怕也是太后送过去的,他们身手相似并不奇怪。” “如过我猜得没错,这些人都师承太后身边的两大总管,梅公公与韩公公,那两人的身手,怕是不在我之下。” 阿六很快就明白了,但他还是再次叮嘱:“属下一时半会儿无法护在姑娘身边,请姑娘万事小心。” 白明微含笑:“嗯,我会的。” 说完,她便离去了。 她来此看望阿六,并非是收买人心,而是真诚来探望一位朋友。 阿六虽为卖命之人,身份更是永远都见不得光,而阿六在这个世上存在的见证,只有主子以及几名伙伴。 要是这些人死了,那么阿六这个人就相当于不存在这个世上,因为没人知道,也不被记住。 连同那些挣扎求生的过往,浴血奋战的故事,都随着认识之人埋于黄土。 就算死,也只会死在无人问津的角落,从此不会在这世上留下只言片语,更不会有后人祭奠缅怀。 影卫是没有名誉的战士,也是没有名誉的英雄。 对于这类人,她一直都心怀怜悯,更何况她本就是惜才之人。 于情于理,她都理应来看望受伤的同伴。 待她走后,阿六望着桌上摆着的慰问品,最后把手覆在面上。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他的指尖溢出来。 影卫再厉害也是人,像他这样算不得存在于世的影子,能被人关心,真的太好了…… …… 书房。 刘尧坐在案前,眉头紧锁。 坐于一旁的白明微见状,开口询问:“殿下可是为了贵妃娘娘所做的事情烦恼?” 刘尧叹了口气:“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白明微笑道:“今日臣出宫时,恰巧遇到平西将军府的嫡小姐陆昀华,不难猜出背后的原因。” 刘尧捏了捏眉心,随即道:“母妃想让本王娶陆昀华为皇子妃。去江北之前,她看上的还是清贵文官家的大家闺秀,如今四大将军之一的嫡女,她都敢想了。” 白明微并不觉得奇怪:“父母望子成龙是人之常情,您刚受封越王,这更加给了贵妃娘娘希望,她当然会改变策略。” “从她的角度来说,韦家已经在文官之列占据重要位置,而臣又是您麾下派系,此时若是能有平西大将军支持,那简直如虎添翼,和太子打擂台不在话下。” 刘尧复又叹息:“她也太着急了,本王这越王之位还没有坐热呢,她就迫不及待前后奔走,也不担心父皇扣本王一个谋反大罪。” 白明微道:“贵妃娘娘困于深宫,连同她的思想和眼见也被限制,她未必能想那么远,她这么做是想着给殿下找帮手。” 刘尧无奈到极致:“偏偏她还一意孤行,说都说不听。不过值得注意的是,陆家小姐像是也不满意这桩婚事。” 白明微挑唇:“莫非殿下觉得失落了?” 第1594章 根本就不想娶她 白明微的话,就像清风拂过耳畔,并未在刘尧的面上掀起波澜。 刘尧分外淡定,没有露出被戳中心思的促狭,更未连忙去否认。 他只是继续分析他的推测:“陆家今时今日的地位,根本不需要攀附皇子来牟利。” “况且陆大将军身经百战,他不会看不出来父皇的心胸容不得他有半点行差踏错。” “母妃的邀约意图如此明显,为何那陆昀华还是应邀了呢?或许是不想得罪母妃,又或许是知晓母妃这是在引火烧身,所以便火上浇油。” 白明微见殿下如此认真,她也就收了打趣的心思,顺着刘尧的话继续分析: “目前还不清楚,倘若真是后者,那就意味着与你为敌;你如今势头正盛,料想陆家不会如此莽撞。” 刘尧问:“所以你认为,陆家只是单纯地不想得罪母妃?” 白明微摇摇头:“京中的这池子水,怎么会生出单纯的鱼儿?他们或许有着其它考量,但那都不是重点。” 说到这里,白明微咬重字眼:“重点是,殿下您如何应对。” 刘尧思忖片刻:“若是本王断然拒绝,表示出对这场婚事的抗拒,下了陆小姐的面子,只怕平西大将军会心生怨怼。” “但要是本王拖泥带水,态度暧昧,最后拖累了陆小姐,那就是没有道德,最后也会惹怒陆家。” 说到这里,刘尧终于郑重表示:“本王绝对不会娶陆昀华。” 白明微接过他的话:“殿下的推测是一方面,而现实中可能会面临的问题,则可能更严重。” 刘尧眉头锁紧:“怎么说?” 白明微缓缓解释:“昔日贵妃娘娘那么一闹,九殿下与舍妹有牵扯一事闹得人尽皆知,那么大的动静,怎会瞒得过陛下?” 经白明微这么一提醒,刘尧登时恍然大悟:“你说父皇很可能会把陆昀华赐给本王,借此离间白府与本王,更让平西大将军府和柱国大将军府生出嫌隙?” 白明微颔首:“正是。贵妃娘娘迫不及待想要陆家嫡女成为越王妃一事,最初会引起陛下的不满以及忌惮。” “可当这把火烧到一定的程度后,陛下就会生出其他想法,就算一时之间意识不到这点,也有人会这般建议。” “因为许多人以为,臣是因为六妹与您的‘关系’才会支持您,但您扭头就娶了陆家姑娘,那么臣就会不高兴。” “而白府也因陆家抢了这桩婚事,从而对陆家心生不满。如此北疆和西域的镇守大将便会不和。所以将陆小姐赐婚于您,‘一箭双雕’。” 刘尧一拳砸在桌面上:“大将军说的没错,此事极有可能会发生。还有一点,要是本王抗旨,父皇正好就能找到借口除去本王。母妃这是给本王挖了一个大坑啊……” 白明微道:“今日殿下去见了太后,太后是否提及您的婚事?” 刘尧点头:“皇祖母让本王在前途和终身大事之上求一个恩典,但本王选择的恩典是韦塬任职江北知州。” 白明微问他:“倘若当时殿下您求了终身大事,那么适才我们的推测,便都可能不复存在,殿下可有悔意?” 刘尧凝着白明微,面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在诉说着他的认真和坚决: “大将军,若是换作数月前,本王定当肠子都悔青了。不想做某人眼里一无是处的废物,便是本王的初心。” “然而江北一趟,本王这双眼睛看到了太多民间疾苦;本王身为天家之人,肩负恩养子民的责任,本王怎还能把个人的荣辱和欲望置身于家国天下的大事之上?” “本王娶不到心爱的女子,本王死不了;就算会遗憾终身,一颗心也会支离破碎,但本王死不了。” “然而要是本王对深陷水深火热的百姓视而不见,那么他们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说到这里,刘尧掷地有声:“所以就算此时皇祖母再给本王选一次,本王的选择依然不会变。” 况且,他也不想强人所难。 他想要的是两情相悦,同舟共济。 而不是一段姻缘,束缚彼此的一生,令人生不如死。 白明微抱拳行礼:“臣替六妹多谢殿下。倘若殿下当真选了六妹,不仅有很多人会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而且还会剪断六妹的翅膀,使她失去翱翔蓝天的机会。” “臣从不干涉妹妹们的姻缘,但臣会守护她们每一个人,殿下的选择,暂且保护了六妹的安全,也让六妹继续拥有她的自由。” 刘尧挑唇:“你不该道歉么?” 白明微默然:“……” 刘尧冷哼一声:“说了这么多,没有半个字提到你因怀疑本王的决心而感到愧疚。大将军,你可真是铁石心肠。” 刘尧难得说笑,白明微却一本正经:“臣知错。” 刘尧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由得摇摇头:“本王以为你至少能笑一笑,别整天都板着个脸。” “我们虽选择了一条坎坷崎岖的道路,但这是我们心甘情愿的,又不是每天都在承受酷刑,该笑的时候为什么不笑呢?” 白明微唇角抿起,却依然是那副清冷严肃的模样。 其实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她也有着俏皮可爱的一面。 累了会叫苦连天;痛了会哭爹喊娘;高兴就捧腹大笑;伤心就声泪俱下。 但是那些日子,就像清晨照在眼前的阳光一样,令人目眩,似乎眼前的一切情景都是虚幻而不真实的梦境。 这时,她也把话题继续引到了重点:“殿下,适才我们推测的困境可解,但需要您与臣的紧密配合。” 刘尧的表情很是认真:“你说说,该怎么配合你?” 风从缝隙里吹进来,而白明微的声音也如那清风一般低柔。 “殿下只需按兵不动,令贵妃娘娘邀请陆昀华入宫的消息扩散,待殿下迎娶王妃的流言四起时,便是臣行动之日。” 第1595章 风军师究竟是不是萧重渊? 可具体怎么做,白明微却没有细说。 刘尧虽好奇,却没有究根问到底。 因为情势会变,他们需要做的是掌握大方向,而后随机应变。 于是他毫不犹豫应下:“好。都依大将军所言。” 白明微点点头,提起了今日来越王府的另一个目的:“殿下,臣这边收到消息,陛下有意让杜家的家主杜元康来做户部尚书。” 听到这个消息,刘尧的第一反应也是诧异。 因为这杜元康领着清贵的虚职十数年了,若是提拔为户部尚书,他资历怎么说也不够。 “怎会是他?” 刘尧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白明微道:“此事臣尚未亲自去验证,且具体的原因也尚未查明。但臣听闻陛下想要建行宫。” 刘尧更是疑惑:“行宫?玉京城外不是有三座行宫么?皇祖母之前养病那座行宫的规模仅次于皇城,甚至还有天然汤泉,父皇要是想休养,可择此处,没必要再劳民伤财去建新的行宫。” 白明微道:“陛下要建的,怕不是供休养的行宫。倘若此事为真,臣推测陛下想效仿古例,建可与天沟通的宫阙,以求谒见神仙,求得永生,从而逍遥快活。” 刘尧下意识地反驳,因为他觉得此事实属荒唐。 但话到嘴边,兜兜转转又被他咽了下去。 因为他清楚地知晓,依父皇的脾性,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他心头涌起一股极为无奈之感:“这与杜元康何干?” 白明微道:“杜元康这些年潜心修道,所以才心甘情愿领着清贵的虚职,倘若他做了户部尚书,殿下认为他会不会支持陛下建造通天宫阙的想法?” “可是东陵国库空虚,没有银子怎么办?杜元康会不会为了帮助陛下建成这所谓的天宫,从而克扣军饷、收刮民脂民膏,从一切可以榨出银子的地方,省下银子来添补呢?” 刘尧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原来如此。父皇容不下沈大人的原因,除了沈大人为了江北的赈灾银惹恼了父皇外,怕是也因为他精打细算,不会浪费一个铜子儿的处事风格吧。” 白明微道:“臣会尽快确认此事的真实性,同时也搜取更多的信息。但同时我们也得做好准备。” 刘尧目光倏然锐利:“若这件事为真,那么杜元康不能留了。虽然除去他无法解决根本问题,但至少能暂且阻止父皇疯狂的举动,为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去想办法彻底断了父皇的念头。” 刘尧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的语气没有随意决定一个人生死那般轻浮。 反之,他的语气是艰涩的。 因为杜元康之孙杜钦彧与他有交情,顾及这点情分,他也为这个决定感到为难。 同时杜元康为东陵贡献了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无论以何种方式解决杜元康,都必定要越过一道艰难的坎。 白明微自是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却没有用什么好听的话去安慰他。 因为这是一个人不是人命不是命的乱世灾年,倾国之力勉强维持的平稳随时都会倾塌。 这种局势要的不是活菩萨,想做淳朴且宅心仁厚的上位者,只有盛世才能实现。 而那之前,是踏着尸山血海,累累白骨,才能成就宏图霸业。 他可以坚守原则,但当原则坚守不了时,就必须要有牺牲少部分群体的利益,去实现大群体利益的觉悟。 思及此,白明微也只是道:“请给臣一点时间,若是臣核实此事,那么针对杜元康的计划,可与解决立越王妃一事同时进行。” 刘尧有个好处,那就是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自己的脑袋瓜不够聪明,所以他很能听劝。 对白明微的意见他不会盲目听从,但绝对能听得进去。 于是他没有任何异议:“一切就有劳大将军了。” 白明微点点头:“臣定当竭尽全力。” 说到这里,两人也算把要事商讨完毕。 所以刘尧的思绪,很快便放到另一件事之上。 他说:“现在北方道路大雪封山,元询回不去北燕。待到明年开春冰雪融化之际,想必也就是他回国之时。” “已经不剩几个月的时间,在此之前,他必定无所不用其极,搅乱京中的局势。” “我们需得提防他,同时也要提防令宜皇姐,令宜皇姐并不是省油的灯,她高贵的皇女身份背后,是睚眦必报的狭窄心胸。” 白明微应下:“臣会注意的。” 刘尧看了她一会儿,不由的笑了出声。 “朝臣都在恭贺本王封王之喜,唯有你明明见证了本王一路走来的过程,却从未提及任何恭贺之语。” 白明微扬唇:“值得恭喜。” 说罢,她拱手道贺:“恭喜殿下受封亲王!” 刘尧叹了口气:“算了吧,假惺惺的。” 本身也没有什么值得恭喜的事情,毕竟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肥差,而是四面楚歌的位子。 其实他们都明白,否则见面的第一件事,就该恭贺彼此了。 片刻的静默,刘尧起身,认真地鞠了个躬:“往后的日子,还请大将军继续指导。有大将军在,本王心安。” 白明微回礼:“臣必定为我们共同的目标战斗到最后一刻!” 两人相视一笑。 以往单方面威慑与被恐吓的局面不复存在。 两人是君臣,也是志同道合的人。 正事办完,白明微开口告辞离去:“殿下,臣应当告退了。” 刘尧点头:“大将军慢走。” 白明微准备退下,刘尧欲言又止,却还是叫住了她:“大将军。” 白明微躬身:“殿下请吩咐。” 刘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问:“风轻尘究竟是谁?” 白明微回答得很自然:“他是臣的军师。” 刘尧否定了这个答案:“本王当然知道他是大将军的军师,本王想知道的是,他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 白明微依旧没有说实话,她镇定且从容地开口:“他是一个永远不会伤害臣,也不会伤害臣所珍视的一切之人。” 刘尧依旧不依不饶:“风轻尘究竟是不是萧重渊?!” 第1596章 天下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情? 面对这个问题,白明微的第一个反应是诧异。 因为她没想到,越王殿下竟然能猜到这一点。 她惊于越王殿下的敏锐,也讶于越王殿下的直接。 可到了最后,她依旧没有透露有关萧重渊身份的只言片语。 她抬眸,与刘尧四目相对,语气平稳地说出了她的答案:“不是。” 刘尧立即反驳:“怎么可能?分明他们两人身上的气质如出一辙,本王不会错认,风轻尘就是……” 说到这里,刘尧的声音忽然顿住。 他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既然大将军说不是,那么本王日后不会再做这般猜想。” 他用态度表明了他对白明微的信任,以及他应该对白明微绝对信任。 他的言行没有任何虚伪,有的只是发自内心的真诚,仿佛就算他已经确认风轻尘就是萧重渊,只要大将军说不是,那必然不是。 白明微对此没有再解释,她躬身行礼:“殿下,臣告退。” 刘尧点头:“大将军慢走。” 于是,白明微便离开了。 面对“风轻尘”的身份,刘尧心中尚且存疑。 因为他认为自己的感觉不会错,他在“风轻尘”和“萧重渊”身上感受到了相同的气场。 但令他不解的是,有时的“风轻尘”像是真的风轻尘,有时的萧重渊也是真的萧重渊,可有些时候,他们又都像是假的。 然而既然他说了相信大将军,那么他便不会再纠结于这个问题。 于是抛开心中的疑惑,继续翻开公文,伏案处理公事。 …… 白明微刚回到白府,准备径直前往书房。 结果她在后院又看到了白琇莹。 此时的白琇莹没有握剑,额上亦无大滴大滴的汗水,手中反常地捧着一件新衣裳,光看颜色就知道不属于她的。 “长姐!” 见到白明微,白琇莹一如往常笑着打招呼。 待她跑到面前,白明微看着衣裳,问道:“这是要去做什么么?” 白琇莹解释:“从北疆回来后,我一直在家里练功,以前来往走动的朋友都不再往来了。” “大嫂心疼我,她说女孩子还是需要朋友的,哪怕长姐这么厉害,也还是有七嫂这个好友。” “就算你们不时常腻在一起,可是你们之间的联结,还是让你们觉得不会孤单。” “所以大嫂鼓励我去外面交朋友,我这衣裳是为了交朋友而向二姐借的。二姐人真好,我一开口就把她新做的衣裳送给我了。” 白明微闻言也没有多想,只是道:“大嫂说的没错,你的确需要朋友。你肯放下剑,去和同龄人往来,长姐也很高兴。” 白琇莹叹了口气:“可是她在京中很有名气哎,我都不知道她会不会看得上我,不过她把我的拜帖接了,那说明至少她也想见我的。” 白明微来了兴趣:“很有名气?这京中闺秀如云,有人因琴棋书画等技艺闻名,有人因才情而为人熟知,有人又因美貌而艳名远播……有名气的千金多了,不知你递拜帖的,是哪一家的小姐?” 白琇莹笑吟吟地开口:“长姐你应该也认识,是平西大将军家的嫡女,陆昀华。” “她在西域边关长大,而且还在军中历练过,我想我们一定有许多共同的话题。” 这个名字,使得白明微长睫颤了颤。 怎么会是陆昀华? 今日韦贵妃才把陆昀华请入宫中,六妹的拜帖就送了过去。 这样的巧合,也不知道陆昀华怎么想。 然而不论如何,确实挺尴尬的。 她默然片刻,还是决定告诉白琇莹:“六妹,你知道么?韦贵妃今日刚把陆昀华召入宫中聊天。” 白琇莹也是实心眼,听了白明微的话,她并未觉得任何不妥,当即就表达了她的看法: “召就召呗,韦贵妃讨厌我,总不至于连我和谁做朋友都干涉,她又不能只手遮天,她的手还伸不到朝臣的后院来。” 白明微没有立即回应,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白琇莹觉得奇怪:“长姐,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白明微依旧沉默。 白琇莹紧皱的眉头渐渐拧得更紧,她恍然大悟:“长姐,你说韦贵妃想让陆昀华嫁给越王?!” 白明微点点头:“正是。” 这时,白琇莹彻底回过味来。 她神色很是复杂:“我这拜帖递的绝对不是时候,陆昀华一定认为我要和她抢越王!” “我这个时间上门算什么,算兴师问罪吗?天下怎么有这么巧的事?长姐,我该怎么办?这下去还是不去呢?” 第1597章 什么?!他出事了! 看着白琇莹怀中抱着的衣裳,白明微心底也不是滋味。 从白府遭难后,六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已经完全与过去脱节。 好不容易六妹下定决心要出去走动,交几个闺中好友,可刚踏出第一步,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委实有些糟心。 想到这里,白明微没有回答白琇莹的问题,而是反问: “明知这种情况,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想去拜会陆昀华的心,是否还和去向二妹借衣裳时的一样?” 白琇莹默了片刻,随即点点头:“嗯,我依然想去见见她,因为我认为她和长姐很像,我认为我们会成为朋友。” “我也想听听她在军中的经历,想知道武艺和过往是否令她感到自豪,想知道她握着剑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还想知道她的手为什么既可以握刀剑,又可以执纸笔……好奇催使我去解决这些疑问……” 白明微闻言,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既是如此,那你去赴约便是,倘若她因为曾经那些传闻而与你针锋相对,那么她就算不得一个可以深交的人。” “如若她待你以诚、以礼,过往的谣言又岂会成为你们之间的阻碍?将来的发展亦不是你们无法往来的隐患。” “我的妹妹不是心胸狭隘之人,既然巧合已成,那我们便大大方方应对便是,不论是何种情况,我们都承受得住。” 白琇莹抱紧怀中美丽的衣裳,她凝着长姐,感激不已: “长姐,我知道此时不去掺和这些事,才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却不曾想面对如此情况,你还是无条件地支持我,包容我。多谢你的成全。” 白明微笑道:“傻丫头,从私心上讲,我当然不舍得让你受到任何伤害,而去见陆昀华,无疑会带来许多不确定的情况。” “但我不想你永远躲在羽翼之下,将来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我希望你尽可能的去体验人生百味。” “只有这样,你的心性才会磨炼得越来越坚韧、成熟,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有一颗坚强的心去接受、去面对,更有丰富的经验去解决。” 白琇莹笑了,她面上的笑容,比衣裳上精美的绣样还要美丽几分。 她认真应下:“长姐,别担心,我不是小孩了,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从容应对。” 白明微含笑:“去准备吧,别在人家面前失仪。” “哎!”白琇莹应了一声,捧着衣裳离开了。 白明微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得陷入沉思。 就在这时,小灰灰不知从何处窜出来,跳到了她的肩上,举着两只小爪爪不停比划着。 白明微眉头紧锁:“什么?你说小白他们出事了?!” …… 就在刚刚,骏马疾驰于道上。 突然,萧重渊从马上栽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终于被马路边厚厚的枯草丛给挡了下来。 可他一动不动,就那么狼狈地躺着,已经彻底昏死过去。 玄骊霎时停下奔跑,高扬起前蹄,不安地嘶叫着。 骑在玄骊脖子上的小白貂松开玄骊的鬃毛,一跃而下,撒腿跑向摔在地上的主人。 它叫得撕心裂肺:吱吱…… 一边叫,一边用尾巴不停地扫向萧重渊的面庞。 可萧重渊却依旧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护卫早已被甩开很远的距离,彼时四下空无一人。 一貂一马都慌张到了极致,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这时,那一块覆眼的白绸,也渐渐被染得殷红。 原来萧重渊感染疫病后身体本就虚弱,片刻不停息地处理事务更是让他的情况百上加斤,而凛冬赶路则令他的精力灯枯油尽。 长久的消耗,即便是他也无法避免身体透支,更何况他只是肉体凡胎。 所以他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以至于旧疾复发,这才从马上摔下来,失去了意识。 天空中不知何时又飘下雪花,一片片搓绵扯絮般纷纷扬扬,很快就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 而小白貂的叫喊依然持续不断。 它一边抓着萧重渊的领子,一边撕心裂肺地喊着。 渐晚的天色,隐约传来的狼嚎,昭示着这里绝对不安全。 “吱吱!” 小白貂急坏了,护卫被甩得那么远,再怎么说也要一两日才能赶来。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何谈找人支援? 要是主子醒不过来,早晚要被雪埋没,最后冻僵在这荒无人烟的角落。 可任凭它怎么叫唤,地上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只有那一块覆眼的白绸被染得越来越红,而落在主人身体上的雪花,也很快就铺满衣裳。 “吱吱!” 小白貂又唤了几声,地上还是毫无动静。 这时,随着暴风雪飘来的,是周遭蠢蠢欲动的危险气息。 警觉的小貂儿已经察觉到有野兽靠近,而黑马也在不安地尥着蹄子。 一时之间,暴风雪割过山林带来的响声,仿佛歇止了。 渐暗的天色下,十数双冰冷的眼睛正盯着他们,好像下一刻就会冲出来将他们拆骨入腹。 “嘎吱。” “嘎吱。” “……” 地上的雪与枯枝被踩破时发出声声轻响,每一声都如同厉鬼在追魂索命。 小白貂放下萧重渊的衣襟。 它站在萧重渊的胸口,浑身的毛发霎时炸起,尾巴也绷得直直的! 它龇牙咧嘴,警告着环伺的狼群。 然而空气中那未被大雪掩盖的血腥味,每时每刻都在挑动着饿狼的味蕾。 它们越逼越近,已将一人一马一貂合围。 那包围圈慢慢缩小,再缩小。 直到饿狼近在咫尺,甚至可以闻到它们口涎的腥臭味。 “嘶!” 小白貂依旧龇牙咧嘴地警告对方,四只小爪爪屈着,蓄势待发。 而玄骊依旧有一下没一下的尥蹶子。 不安的气氛到达顶点。 也就在这时,为首的白狼动了,凝着小白貂,身子左右小幅度的移动。 它在观察,寻找小白貂的破绽。 一旦等它判断眼前的情况,那么它就会发起要命的进攻。 它脸上的疤痕,以及结实的身体,无不昭示着它身经百战,是一匹凶狠无比的头狼。 “嘶!” 小白貂依旧冲它发出警告,想要用这种方法吓退敌人。 然而小小的它在在狼群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所以头狼没用多久时间,便认定了它没有威胁性。 忽然,头狼发出一声属于兽物的恐怖嘶吼,猛地纵身扑向小白貂。 而与此同时,其它几头狼也分别扑向玄骊以及躺着的萧重渊…… 第1598章 咦?好像还有个人 从小灰貂那感知到这个消息,白明微再冷静的性子,也不由得有刹那乱了方寸。 她的心就好像倏然坠入无尽深渊,冰冷,黑暗,以及恐惧。 但很快的,她便稳住了心神:“可知道它们遇到了什么危险?” 小灰貂偏着脑袋看向她,黑曜石般的眼眸,也含着疑惑与懵懂。 可见小灰貂并不明白,只是感知到小白貂他们有危险。 在小灰貂这里得不到信息,白明微只好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索重渊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 重渊有危险…… 重渊究竟身陷何种危险? 可越想她的心越沉,千万种可怕的设想在她脑海里掠过。 她握紧拳头,而掌心早已满是汗水。 “明微,明微,你怎么了?” 白明微回过神,才发现是散值归家的七哥正在唤她。 “明微,你怎么了?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反应。” 白明微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自然,她道:“七哥,我在想事情呢!” 白瑜很是疑惑:“想什么事情这么出神?” 白明微没有回应,而是道:“七哥,我有事先去忙了,等会儿见。” 说完,她便快步离开,径直去找扮作“风轻尘”的阿一。 再担心也无济于事,需得立即向阿一了解一些情况,才能决定接下来的计划。 …… 与此同时。 “嚓!” 一道如奔雷般迅捷的白影倏然掠过又掠回。 微光下,只见小白貂舔了舔爪子上的血迹,而那头凶恶的头狼,身体僵直于张嘴攻击的姿势片刻,便轰然倒地,失去了声息。 与此同时,黑马扬蹄猛然踩踏,便听“咔嚓”两声,扑向它的两匹狼就这样被它踩断了腰椎,丢了性命。 可它并未停息,后腿猛然一踢,在它身后准备偷袭的狼,就这样飞了出去,撞到树上跌落下来。 血,染红了刚落下的薄雪。 星星点点殷红,如梅花绽放于枝头。 而那温热越铺越远,越染越红,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死亡的气息,充斥着这条僻静的小道。 可是这只不过发生在短短的瞬息之间。 也就在失去了许多同伴后,狼群才后知后觉,意识这不是他们能捕获的猎物。 眼看头领已死,大势已去,方才还龇牙咧嘴的狼,此刻纷纷夹着尾巴,缓缓后退。 直到退至安全的范围,它们才呜咽几声,四下溃散。 黑马还想再追。 “吱吱!” 却被小白貂叫了回来。 眼看风雪越来越大,可主人却不见醒来,小白貂急得不成样子。 因为它知晓,在这万物萧杀的凛冬,食物少得可怜。 地上的野狼尸体,终究会引来更大的野兽。 要是引来老虎,那便是灭顶之灾。 它的毒可没办法在一瞬间毒倒老虎,就算合它与黑马之力,也绝对不能保证主人的周全。 更何况风雪越来越大,就算主人不被吃了,也会冻僵在寒冷的夜里。 小白貂一边呼喊主人,一边揪着主人的衣襟,另一只小爪爪更是不停地拍打着主人的面颊。 可主人依旧毫无反应。 它绝望了。 也就在这时,黑马忽然竖起耳朵。 那是察觉到危险的反应,它用鼻孔吹了吹小白貂,而后咬住主人的衣裳,拖着主人走向路旁的灌木丛。 小白貂嘶吼着,连忙阻止,生怕主人因此受伤。 而且拖拽也会让主人的衣裳更快被冰雪浸湿。 但见黑马如此急切的神色,它连忙跃到黑马的背上,警惕地看向四周。 就在它们刚躲进灌木林时,路边的小树往两边分开。 忽然,一颗脑袋探出来。 紧接着,它的身形随着向前移动的动作也渐渐显露在暮色下。 赫然是一头强壮的老虎,浑身肌肉纠结,毛发油光水滑。 它每踩一下,仿佛大地都为之震颤。 整个山林群鸟绝迹,寂静无声。 老虎嗅了嗅地上的群狼尸首,而后仰天长啸。 似惊雷炸响于头顶,但又不似旱天雷般脆响,仿佛一阵低沉的威压,自其口中荡向四周。 黑马和小白貂纷纷瘫软了身子,无不惊慌失措。 就在那声虎啸连绵不绝的最后,小白貂甚至用脑袋去撞地面,仿佛痛苦到了极致。 直到虎啸声歇止,它已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唯有小肚皮轻轻起伏,昭示着它尚且活着。 黑马想要逃跑,可它还是控制住欲飞奔的四肢,守在主人身边,不肯离开半步。 但它的身子剧烈发抖,以及每一根毛发都透着恐惧。 所幸老虎没有在意周围的环境,踩住头狼的尸首大快朵颐,山林里除了风声,也只有老虎咀嚼的声音。 骨头于口中碎裂成渣的声响,显得如此的清晰。 这更让黑马和小白貂陷入濒临死亡的极致恐惧。 但尽管如此,它们也没有丢弃主人奔逃。 一马一貂,颤着身子坚持到了最后,守着主人直到老虎吃饱,拖着巨大的身躯离去。 黑马像是松了口气,再也坚持不住,“砰”地跪在了地上。 也就在这时,火光在不远处亮起,一声娇俏的女声传来:“阿爹,这儿竟然有一匹漂亮的黑马,咦?地上好像还有个人。” 第1599章 怕我让你以身相许吗? 萧重渊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温暖的炕上。 这种不应该出现的感觉,使得他猛然惊醒,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片刻不离身的竹竿,以及那只小团子。 当他的手触及到温暖柔滑皮毛,以及那冰冷的竹竿时,他高度紧张的心情,也在此时稍稍放松。 因为看不见,所以他感知外界的最主要途径,便是挚友小白貂。 也正因为看不见,那可以为他指路的竹竿下,藏着他护身的神兵利器。 小白貂与竹竿,都是他的倚仗。 而之所以如此着急,是因为他发现,他的感官不如之前灵敏,他更需要借助外物,才能令他尽可能与常人无异。 他缓缓阖上双目,让自己的身体放松,想要通过这种方式,验证他的发现是否正确。 反复试了几次,他真正确认,原来他的听觉和嗅觉,的确不如之前灵敏。 头痛欲裂的感觉,依旧折磨着他。 而那痛苦的根源,便是已经瞎了的双目,就好像有人拿着勺子,生生剜去他的眼睛。 一遍又一遍,疼痛也是一阵又一阵,如同千军万马踏过他的理智与神经。 但他面上却是不显,仿佛早已习惯这钻心的痛楚。 想必是旧疾复发,才影响他的感官吧…… 得出这一结论,他便不再纠结,而是拍醒小白貂,想要知晓此刻身处的环境。 小白貂挪了挪身子,却没有理会他。 也就在这时,门“知啦”一声被推开,一道娇俏的女声响起,仿佛黄莺初啭般动听:“公子,你醒了。” 萧重渊微微颔首示意,开口询问:“请问姑娘,我此刻身在何处?” 少女盈盈一笑,一对小梨涡在唇边漾开。 她并非一眼美人,但那水汪汪的杏眼,以及精致小巧的鼻子,还有那樱桃似的小口,组合在一起便是如此的耐看。 就像一坛陈酿,越品越有味道。 她回答:“我和阿爹在林子里采药,被虎啸声和血腥味吸引,想着兴许能捡些剩下的肉,便循着血腥味的方向赶去,结果看到了公子的马儿守着公子藏身于灌木丛中。” “我阿爹呢,他是悬壶济世的郎中,做不到见死不救,所以就把公子给带了回来。此处是猎人和药郎采药歇脚的地方。” “我们现在还在山里呢,不过我和阿爹准备充足,食物倒也够我们撑过大雪封山的日子。” 萧重渊闻言,很快就明白了一切,他点头致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他心中急切,不忘赶路初衷,却从少女的口中很快捋清了现在的情况。 想要立即离开,怕是有些难,所以他也只能按捺忧心如焚的心绪。 纵使心中千回百转,他也并未显露分毫。 更没有表露出任何能叫人联想到他真实身份的迹象。 这时,少女放下手中的碗,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也算不得全是我们救了公子,我和阿爹发现地上有拖拽的痕迹,想来是公子的马儿察觉到有危险,所以连忙带着公子躲避。” “阿爹他呀,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通灵性的马,稀罕得不行,现在正在喂马呢!” 说罢,少女便直接把手伸向萧重渊。 “你干什么?!” 下一刹那,她的手被萧重渊用气劲拍开。 少女吃痛,她捂着手腕皱紧眉头,可下一刹那她便说不出半个字,仿佛失了声音。 只因眼前的男子,实在叫人恐惧。 死一般的寂静维持片刻,萧重渊开口解释:“姑娘,实在抱歉,在下不习惯被除妻子以外的女子触碰。” 随着他开口,压在少女心口的大石头霎时卸去。 少女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公子适才的气势委实吓人,想必公子身居高位,才会有这般盛气凌人的气势。” 言语之间,透露着些许不满,所以用词也有些许阴阳怪气。 萧重渊不介意,也不解释。 他对少女的救命之恩很是感激,然而他并未因此就改变与人保持距离的习惯。 少女见他不语,主动开口:“我本意是为公子把脉,既然公子不习惯被夫人以外的女子触碰,稍后我阿爹回来了,便让阿爹给你瞧瞧吧。” 说完,少女把放在一旁的碗递过去:“诺,给你补体的,现在温度刚刚好,你不会不喝除了令夫人以外的人熬的药吧?” 萧重渊伸出手,可是那手却没有准确地触碰到药碗,反而偏离了些许位置。 这个发现使得他不由得微微屈了屈手指。 少女见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怎么?发现感官没有之前灵敏了?” 萧重渊终于摸到了药碗,他接到手中,轻轻“嗯”了一声。 少女摇摇头:“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用施针的方式提高感官的灵敏度,稍有不慎便会令你五感全无。” “我们捡到你的时候,你的情况很危急,劳累过度以及身体亏虚,得亏你是武者,所以还能活着,要是一般人早就翘脚了。” “阿爹说,不能放任你继续这样下去,否则不仅你的眼睛再也没有复明的机会,便是你的听觉和嗅觉,也可能会失去。” 说到这,少女不以为然地道出结果:“所以阿爹给你施了一针,让你的感觉恢复到常人的状态,等到你调养好身体再说。” 萧重渊一边听着少女的话,一边观察小白貂的反应。 见小白貂并未对这碗药有任何特别的反应,他这才端起碗仰头一饮而尽:“多谢。” 他惜字如金,多余的话不想多说。 少女像是并未察觉他的冷淡与疏离,继续开口:“咦?你这人也是真的很奇怪!” 萧重渊把碗递过去:“劳烦。” 少女接过碗,疑惑之心更甚:“我刚刚话中的意思,分明暗示你的双目有复明的机会,你竟半点不激动?” 萧重渊配合地问一句:“哦?我的眼睛有复明的机会吗?” 他的语气太过于平淡,以及满不在乎。 少女下意识地就把所知道的一切情况说出来:“阿爹说,你的眼睛伤势虽重,但这些年始终积极控制情况,幸运的话还是有复明的可能。” 说到这里,少女也不再多言,更是没有言明她的阿爹是否能解决这个问题。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萧重渊的手指动了动,却并未露出任何失望的神情。 只是少女的话他听进了心里。 复明? 以前他从未想过,这个污浊不堪的世界,他不看也罢。 所以他不在乎一直身处黑暗! 但是现在,他多想看一看小姑娘的英姿与笑靥,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这个世上有他想要通过眼睛烙印进心底的美好事物,那么复明也挺好。 少女见萧重渊一棍子打不出半个字,不免觉得无趣。 她眼睛一转,一抹狡黠的笑容漾在唇边: “公子除了表露自己有妻子以外,其他的一切信息都藏得小心又谨慎,可见公子是个警惕性很强之人。” “然而公子却张口就吐露自己已有妻子的事实,是生怕我以救命之恩挟恩图报,让公子以身相许么?” 第1600章 他不想做一无是处的废人 面对少女看似玩笑的话语,萧重渊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他就那么坐在榻上,靠着冰冷的墙壁,以缓解虚弱的身体带来的不便。 少女讨了个没趣儿,撇撇嘴便端着碗离开了。 屋外很快就响起她的抱怨声:“阿爹,那个人就是个怪胎,奇奇怪怪的!不像正常人。” 男人的声音响起,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必然是忍冬你的话太多了,吓着了人家。” 少女原来唤作忍冬。 只是简单的名字,便让人想起俏立于枝头,迎风摇曳的黄白色小花儿。 父女俩说话间,男人已经走了进来。 看到萧重渊默默地坐在榻上,他走到榻边坐下:“公子,让老夫给你看看你的脉象。” 萧重渊捞起袖子,把手腕递了过去:“有劳。” 洁白的手腕,可见清晰的脉络。 只是那肌肤之上,数道浅浅的疤痕清晰可见。 男人见了,也并未露出什么异样的反应,只是把手指轻轻搭在萧重渊的脉搏之上。 凝神片刻,他不由得紧皱眉头:“公子的五脏六腑曾有衰竭之症,想必是得了好药,才堪堪把病情控制住。” “损伤的身体需要时间才能恢复,可公子不仅没有好好静养,甚至还过度劳累,更甚者昼夜不息。” 说到这里,他把手收回:“公子何故这般作践自己的身体?” 萧重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无碍,只是想尽早赶到那人身边,着急了些,便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体。” 男人一捋胡须,会心一笑:“作为过来人,老夫明白公子的感受,想我三十年华,也才遇到忍冬的母亲,遇见了方知情之一字的厉害。” 面对父女俩的自来熟,萧重渊有些无奈。 他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请教恩人尊姓大名。” 男人笑道:“贱民恐污尊耳,唤老夫黄大夫便好。” “黄大夫?”萧重渊有些讶异。 面对他异样的反应,黄大夫颇觉奇怪:“莫非公子对黄这个姓氏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么?” 萧重渊微微摇头:“倒是没有,您的话让我想起一位故人,他也姓黄,也是一名大夫。” 黄大夫稍显惊色,随即漫不经心地开口: “鄙人倒是有一名至亲兄长,原本在玉京城里还有间医馆,可他放着好好的坐堂大夫不做,带着我那嫂子游历天下。” “后来嫂子的身子不太好,他们便寻了一处世外桃源定居。据说那里远在深山,与世隔绝,不受纷纭战火的波及。” “就这样又过去多年,他忽然给老夫捎了一封信,说是现在正在边关当一名军医,为国效力,你说他是不是很奇怪?” 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 莫非这位黄大夫,便是当初在遁世村遇到的黄大夫之弟? 所有的信息都对得上,若非早已得到有关军中那名黄大夫的所有背景,那么的确是黄大夫的弟弟无疑了。 尽管如此,萧重渊却没有透露更多。 他只是说:“我非令兄,不好评价。” 黄大夫面上掠过一抹失望:“老夫见公子是武人,适才又提及老夫令公子想到一位故人,还以为巧事发生,公子认识老夫那兄长。” 萧重渊沉默,没有言语,亦不打算用什么说辞去敷衍。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黄大夫反而什么信息都未从他这里获得。 室内又陷入一种奇怪的寂静之中。 过了片刻,黄大夫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公子的眼睛,耽搁不得了,从一名医者的角度出发,老夫建议公子不管天大的事情也要暂且放着,先想办法治疗眼睛要紧。” 听到这话,萧重渊淡声问了一句:“我的问题,您能治吗?” 黄大夫直摇头:“公子的双目失明已久,而病因更是毒辣,老夫才疏学浅,实在无能为力。” “不过老夫听闻南齐有神医,我瞧公子举止不俗,理应出身显赫,既是没有银钱方面的烦恼,何不去南齐寻医问药?” 萧重渊并不觉得失望。 这个答案他已经听过千遍、万遍。 他本就未对复明一事抱有任何希望,自然也就不会在寻求救治无果时,感到怅然。 于是,他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他的答案:“我于黑暗中不知行走了多少年,如今已经习惯了。只要我的感官能够恢复,便足矣。” 黄大夫闻言,也没有多言。 他是大夫不假,然而治病不治心。 病人自己的选择,他无从干涉。 不过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结论:“老夫医术不及兄长,这些年也只是带着女儿在镇子上开间药铺讨生活,铺子里连个伙计都没有,全靠女儿帮衬着,所需的药物还得自己冒着生命危险上山来采,公子的难题老夫无能为力。” “不过公子的身体情况老夫还是有把握的,您需要好好静养,用汤药膳食弥补亏虚的身体,再加以针灸治疗稳定双目的情况,等一切调理好后,才能再度施针,令公子的感官异于常人。” 萧重渊波澜不惊地问:“整个过程需要多久?” 黄大夫给出了他的建议:“少则半年,多则数年,甚至更久。” 萧重渊道:“我的同伴很快就会找来,等他们来的时候,还请大夫立即为我施针。” 黄大夫第一个不同意:“你疯了!老夫和丫头说了那么多话,你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在你的身体情况不稳定时强行施针,你很可能会失去五感,到时候你不仅看不到,还听不到、闻不到,便是对外界的感知,也会一并消失!” “那时候你除了活着,其他就和死人无异,即便如此,你也要坚持施针么?” 萧重渊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无碍,届时就劳烦大夫了。” 原来他本就饱受眼疾的折磨,因酒僧的药酒而轻松了一段时日。 后来感染疫病,身体虚亏劳累,双目的情况比之以前,甚至更加糟糕。 这些话零已经和他说了很多遍,他的情况他是清楚的。 然而尽管如此,他也想恢复感官的灵敏度,如此才不至于是个什么都不能做的废人。 黄大夫长叹一声,摇摇头起身出去。 外边又响起忍冬的声音:“阿爹,这个人是不是很奇怪?” 黄大夫很是赞同:“和疯子无异!我把好丑给他说清楚,他竟然还要坚持施针,让他的听觉和嗅觉恢复之前的灵敏度。” 忍冬冷哼一声:“他自己自寻死路,又不听劝,谁能拿他有什么办法?阿爹不要管他,平白让自己生闲气!” 听着父女俩的对话,萧重渊面无表情。 他必须尽快回到小姑娘身边,陪着小姑娘度过这一劫。 纵使用他的五感去换,他也心甘情愿。 这不是作践生命与健康,只是他对生的意义解读不一样。 无论小姑娘是否能平安渡劫,倘若他能陪在小姑娘身边,那么他失去什么都没有遗恨。 要是他为了调养身体,而没能伴在小姑娘身边,那么就算他日后复明,世界也是一片黑暗。 人啊,只有在没有悔恨的时候,日子才不至于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想到这里,萧重渊拍了拍熟睡的小白貂,语气相当温和,一如平日里那般:“被虎啸吓着了吧?” 岁月静好的模样,他似乎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也仿佛对自己即将可能面临的风险毫不在意。 第1601章 你真正的盟友是谁? 与此同时。 白明微现身今朝醉。 看到白明微的到来,封掌柜显得十分震惊。 他连忙上前行礼:“拜见东家。不知东家漏液而来,所为何事?” 就在此前,白明微早已召来阿一和阿五。 一番商量,才知两人也无法确定主子此时的方位。 更不清楚主子何时从西楚出发,途径哪条路线,又在何时才能抵达东陵境内。 也就是说,完全不知道重渊所处的位置。 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便是有人带着小灰貂去接应,凭着小灰貂与小白貂之间的联结,便可以最快的速度抵达重渊的身边。 然而她此刻万众瞩目,由她去做这件事不大现实。 到时候能不能帮助重渊还不一定,若是重渊身份因此曝光,只怕还会连累所有与她有关的人。 所以她命阿五先一步带着小灰灰动身。 而阿五虽然以一敌百,是万中无一的好手。 但是也有寡不敌众的时候,所以她必须动用今朝醉的势力,前去协助阿五。 这是目前来说,最好的方式。 见到封掌柜,她弯腰将封掌柜扶起,开门见山地问:“现在立刻调动多少人手?” 封掌柜有些为难:“东家,我们的资产正在往北疆转移,这需要人手;另一方面,江北的事情得看着,这也需要人手。” “我们手里立即能用的人,约莫只有一百人。东家要做什么?这一百人可能解决东家的问题?” 白明微颔首:“一百人,足够了。你立即挑出五十名稳重可靠些的,让他们去这个地方,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说完,白明微给了封掌柜一张线路图。 这个地方乃是西楚细作的据点,阿五会在据点留消息,告诉他们下一步该前往哪个地方。 如此他们就能沿着阿五的足迹,尽可能快地赶到阿五身边协助。 封掌柜闻言,愁眉不展:“东家,这些暗卫刚被选拔出来,尚未出过任务,属下担心……” 说到这里,封掌柜主动请缨:“请准允属下亲自率领他们前去完成任务。” 白明微看了封掌柜一眼,有些话她欲言又止。 只因她知晓,封掌柜最近身子不是很好。 然而此时最为可靠的,也只有封掌柜,所以她权衡过后,并未拒绝这个提议。 她面露感激之色:“劳烦您了。” 封掌柜连忙道:“东家言重了,为东家分忧解难,是小的分内之事。” 尽管代理东家已经是白璟,然而封掌柜对白明微的态度,依旧毕恭毕敬,像是除了白明微是真正的主子外,还有其他的原因在里头。 白明微早就发现了,然而此刻却不是解答这些疑问的好时机。 她道:“封掌柜,此次任务对我而言非常重要,比之性命,恳求您务必办妥。也请您注意身体。” 封掌柜深深拜下:“是,请东家放心。” …… 白明微从今朝醉坐着轿子往白府走的路上,又遇到了元五。 他轻裘绶带,一身东陵的服饰打扮。 不知其身份的人,必然以为这是京城里的哪位才俊。 他拱手,冲小轿含笑行礼:“柱国大将军,半夜三更还未睡下,可是有什么烦恼?” 没有见到白明微的人,却知轿子里坐着白明微。 可想而知,他一直关注着白明微的动向,甚至知晓白明微夜访今朝醉。 如此说来,这便不是巧遇,而是有意为之。 白明微掀开轿帘,挑唇反问:“元大人不也没睡,你又因什么烦恼呢?” 元五抱着手,摸了摸下巴:“要说烦恼,那可多了,在下忧国忧民忧天下苍生,烦恼如乞丐头上的虱子,数不甚数。” 白明微淡声道:“不曾想元大人的烦恼这般多,但是本将军没有为元大人排忧解难的能力,告辞了。” 说完,白明微便吩咐轿夫继续走。 元五不紧不慢地开口:“既然大将军有意等在下,此刻又何必故作矜持呢?” 说到这里,元五深吸一口气:“今朝醉酒香扑鼻,大将军有兴趣饮一杯么?” 白明微闻言,吩咐轿夫:“去今朝醉。” 正如元五所说,她的确在等元五。 她来今朝醉,大可秘密前来,也秘密回去,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可她却坐轿回府,如此引人注目,无非是知晓元五必然在意她的动向,所以才故意引元五出来。 而元五也如她所想那般,早早在这里等着了。 自然要趁此机会聊聊,获取彼此所需的信息。 两人一同进入今朝醉。 元五一路轻车熟路来到雅间,而后又点了一壶流霞醉。 元五把玩着酒杯,略带玩味地开口:“看来掌柜的不在,否则也不会出现这样的疏忽。” 这所谓的疏忽,自然是能进入雅间与点上流霞醉。 白明微没有说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元五给自己斟了一杯,漫不经心地开口: “今朝醉不是很难预定么?怎么我俩一路畅通无阻,直接到了这最精致的雅间呢?” “说明啊,我俩其中一人被今朝醉奉为上宾,与这今朝醉关系匪浅,不过我却不记得我与这今朝醉有什么关系,只能说明他们敬重的是大将军。” 面对元五这一番带着试探意味的结论,白明微也只是笑了笑:“东陵敬重本将军的人挺多。” 元五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由衷赞叹:“不愧是镇店之宝流霞醉,竟是这般清冽可口,叫人回味无穷。” 白明微依旧是那副表情,仿佛不论元五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无法在她脸上激起任何波澜。 元五似乎也觉得没有意思,于是便直奔主题:“大将军,我们来玩个游戏,你我各回答对方一个问题,如何?” 白明微颔首:“元大人请先提问。” 元五也不着急,又给自己斟了杯酒,而后举杯一饮而尽。 他的问题很简单,简单到根本就不用思索便可回答。 他的问题也很奇怪,奇怪到根本就毫无询问的意义。 他问:“大将军,你开心吗?” 白明微目光落在眼前精美的酒杯上,面对香醇的美酒,她滴酒未沾,如同面对极致的诱惑,她也无动于衷。 她道:“开心不开心,只不过是一种情绪,我没办法告诉你我开心与否。” 说到这里,白明微扬眸,神采奕奕:“但是我安心,踏实,因为我问心无愧。” 意料之内的回答,元五并未有任何诧异之色。 他道:“现在轮到大将军问了。” 白明微默然片刻,而后开口:“你的真正盟友是谁?!” 元五眼睛一眯:“在下本以为,大将军会关心萧重渊的动向。不曾想,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大将军也依旧不舍得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半分。” 白明微没有理会元五的阴阳怪气,更并未被元五提到的信息所左右。 她一字一句重复:“你的真正盟友是谁?” 第1602章 多希望这句话可以安慰到自己 元五放下酒杯,单手支颐,凝着白明微的同时,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他含笑,姿态神韵妖冶无双:“那个人你也认识。” 他的答案,算不上敷衍。 也没有说谎。 至于具体是谁,得需要白明微自己去猜。 白明微也没打算从他这里获取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并不感到失望。 而元五所提出的这个游戏,也并非是闲得发慌。 白明微已经通过她的问题,得到了她想要的真正答案——元五知晓重渊的动向,而重渊目前面临的问题,却可能与元五无关。 至于元五,他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呢? 恐怕他并不是带着问题来的,还是想要把他知晓重渊的动向这个信息传达给自己,好让自己上钩,从而与他达成某种协议。 白明微不准备理会元五的意图,她站起身:“这顿酒就当我请元大人,时辰不早了,告辞。” 说完,她取出了一张银票放在桌上,转身准备离开。 元五握着酒杯,笑着看向她:“在下略懂些许推演算命之术,大将军已登顶峰,只是高楼瞬间倾塌,而大将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走向崩坏毁灭,但却无能为力。” 白明微顿了顿脚步,回眸看了元五一眼,却是一言不发,迈步走了出去。 元五的笑容逐渐冰冷,如霜雪冻结:“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个机会,你还是不愿意抓住,那我只好把你一点点毁了。” “明明只要点头与我合作就能解决问题,分明只要归顺于我,可你偏偏这么犟,我已经没有耐心了。” “沈家,萧重渊,白府,北疆……你所在意的一切,最终都会烟消云散。” 是的,他的目的从来都没有改变。 他想要白明微俯首称臣,想要白明微成为他的锋刃。 今夜这个谈话的机会,是双方共同促成的。 那所谓的提问题游戏,便是他们可以洽谈的一个契机。 只要白明微肯主动询问萧重渊的消息,那么他就会告诉白明微他所知道的一切。 他甚至还会大发善心,告诉白明微破除命格谶言的办法。 他不信白明微听不懂他的暗示,可白明微还是选择了拒绝。 他有些不解,分明都是天下归一的心愿,白明微为什么宁愿冒险扶持刘尧,也不愿意帮助他?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白明微已经做出了选择,而他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不会让刘尧登上帝位,所以他会一个个清除朝中可能会成为刘尧派系的人。 而第一个,便是沈自安。 上次的失败,不过是秦丰业的失败,他还没有出手。 这份送给白明微的大礼,他一定要包装得分外精美,才能看到白明微震惊的表情。 思及此处,元五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喝了起来。 见了元五后,白明微直接打道回府。 轿子踏破夜色的寂静,取道而归。 这时,轿帘轻轻掀起,一道声音如风似影飘忽传来:“姑娘,主子有难,可与元五有关?” 白明微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不是元五,倘若与元五有关,适才他必然会以此与我谈条件。” “他没有开口,说明他只知道你主子启程的时间与大致的路线,所以他没办法以此作为筹码,与我交换什么。” “至于他想拿你主子的动向为突破口,准备与我谈,想必是早已确定今朝醉与我有关。” “而一直密切注视我的他,看到我夜访今朝醉,因此推断出我想要借今朝醉的力量去帮你主子。” “因为除此之外,并未发生其他事情需要我立即动用今朝醉的力量。他认为我会不顾一切,为了得知你主子的动向而与他交易。” 外边的阿一,声音似风飘来:“他算盘落空,怕是会恼羞成怒,接下来有可能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白明微道:“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踏上元五那条船,这是就算丢掉性命,失去所有,付出一切,我也不会逾越的底线。” “既然他会愤怒,那么我们就应付他的愤怒,也不是第一次交手了,总不会事事都让他处于上风。” “如今我们已经得知你主子的难题与他无关,那么我们就还有时间,抢在他之前找到你的主子。” 阿一的声音再度响起:“姑娘,请相信零大人和主子,不论遇到什么问题,一定都会迎刃而解。” “姑娘万不可乱了方寸,情急之下做出什么无法估量后果的事情,否则主子他归来之时,必定会因此自责。” 白明微的语气,不由带着安抚的力量:“放心,我不会的。” 阿一的话语间有思考,也有疑惑:“西楚尽在主子的掌握之中,一时半会儿不至于失控,我们完全可以排除是西楚的原因。” “既然不是西楚,也不是元五,那么主子面临的劫难,大概只有眼疾复发。” “倘若真是如此,零大人就在主子身边,他对此极有经验,姑娘更不必担心了。” 白明微闻言,轻轻“嗯”了一声。 外头再无阿一的动静。 事实上,白明微推测出来的可能性,与阿一的别无二致。 然而她却多了一重担忧,那便是黑马玄骊的脚程要快很多,重渊可能为了尽早赶到自己身边,从而选择独自赶路。 那边的情况她并不知晓,担忧是必然的。 但是她除了担忧,又能给重渊带来什么呢?便是不顾一切前往重渊的身边,她都做不到。 情与义古难全,而她却必须择其一。 她从来没有这般无力过。 可分明无可奈何,她也必须坚定不移。 现在想想,她更加能明白祖父知晓她升迁时,为何脸上不见欢颜。 想来是明白地位与责任,都是套在她身上的枷锁。 她被绑住了,被她的职责,还有她不愿意违抗职责,让任何人成为例外的心绑住了。 有时她会想,是否是因为重渊不够重要? 倘若急需帮助的人是亲人中的任何一个,她又会怎么抉择? 她找寻不到答案,只觉得愧对重渊。 或许她不该轻言情之一字,因为她对此事的付出,远不够她配得上一段真挚的感情。 思及此处,白明微鲜见的咬紧牙关。 在如潮水般涌来的忧焚与愧疚之情中,她仿佛要被湮没到窒息。 “会没事的。” 最后,她也只是说出那句,曾经无数次用来安慰人的话。 多希望这句话可以安慰到自己。 第1603章 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吗? 一夜无眠。 白明微强打起精神,与白瑜一同前去参加朝会。 这是鲜少发生在她身上的失控。 尽管她掩饰得很好,但是眼下的黧黑还是让细心的白瑜注意到了。 他神色中的关切,比浅浅映照的灯火还要亮几分:“明微,可是没睡好?” 白明微点点头:“嗯,昨夜心里思绪多,一时之间没了睡意,待困意来袭时,成碧却已经唤我起身准备上朝。” 白瑜有些担忧,因为这种情况很少发生在妹妹身上。 枕戈待旦的日子,妹妹尚且能合眼。 不知什么样的事情,会让妹妹彻夜无眠? 他问:“何事烦扰?七哥可能帮你?” 白明微摇摇头,轻声安抚:“七哥,无碍,我稍微调整调整就好,别担心。” 尽管她已经把声音尽量放低,自然而轻松。 但却瞒不过白瑜的眼睛。 白瑜深吸一口气,很是郑重地告诉她:“明微,你知道的,无论什么事,七哥都可以和你一起扛。” “七哥还是七哥,七哥的背甚至比儿时还要宽阔,你知道你尽可依靠七哥,偶尔依靠一下,不要紧的。” 白明微张了张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说她薄情寡义,明知重渊有危险,却不能抽身赶去? 还是说她职责面前,必须舍弃儿女私情的苦衷? 这其中的内情,纵使她舌灿莲花,也没办法通过言语描述出来。 不仅重渊的身份见不得光,便是她这个柱国大将军的私情,也没办法搬上台面来。 最后,她只是问了白瑜一个问题:“七哥,倘若七嫂现在有难,你该作何处理?” 白瑜原本就对“风军师”的身份有疑虑,不止刘尧一人看出了阿一所扮的风轻尘有异样。 他也是很早很早就发现了的。 妹妹夜不能寐,眼下乌青。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聪慧如他,已经联想起一个他不敢有也不敢深想的念头。 急忙按捺下这个念头后,他给出了他的答案:“如果此刻你七嫂有危险,我会不顾一切去她身边,为此舍命也在所不惜。” “然而如果我在柱国大将军的位置上,我的一举一动,都关乎大局与无数人的性命,我会想其他方子周全。” 白明微知晓七哥在安慰自己,默然片刻,她低声呢喃:“世上果真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白瑜摇摇头:“人生有得必有失,如果你想得到什么,就必然会失去什么,家国天下、儿女私情之间的取舍,祖父早已给出了答案。” 不能见发妻最后一面,是祖父这辈子的心结。 如今午夜梦回,他有时还是会唤着祖母的闺名,醒来泪湿枕畔,撕心裂肺。 当年的才子佳人,如何算不上一段佳话? 可责任重担面前,他们也未曾奈何得了现实。 这个答案,祖父不是早就已经言传身教了吗? 思及此处,白明微攥紧拳头。 可很快的,她便又恢复如常,迎向白瑜担忧的目光:“七哥,我们上朝去。” 说完,她便准备上轿。 白瑜叫住她:“明微。” 白明微顿住掀轿帘的手,回眸看向白瑜:“七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的决定无法改变,元五要出手了,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殿下身边。” 否则一旦稍有不慎,不仅先前的努力功败垂成,甚至等待他们的,也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白瑜见状,也不再多言。 原本他想说,倘若明微要离开几日,也不是不可。 京城里的事情,他会帮忙看着。 可他还没说出口,明微便知晓他心之所想,先一步给了答案。 既是如此,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兄妹俩各怀心思,乘着轿子去朝堂。 白明微一如既往,关乎切身利益时便会大杀四方,朝中莫敢有谁触其锋芒。 秦丰业依然装鹌鹑,不再似从前那样上蹿下跳,乖觉得分外异常。 至于刘尧,稳定发挥,没人能找出他的任何错漏。 他已经越来越会做皇子了。 大同小异的朝会日常,未曾有特别的事情发生,但元贞帝却在散朝前,宣布了一个消息。 “除夕之夜,朕将会于宫中设宴,届时四品以上的官员,可携家眷入宫,与朕共迎新岁。退朝!”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心思各异。 除夕夜设宴款待群臣,原本有旧例在,然而时局不稳,此事便在多年前被取消了。 如今旧例重开,可见北疆大捷、江北灾祸平息,让陛下以为东陵国力展现出欣欣向荣之状。 身为臣子,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扫兴,于是朝臣莫不欢欣鼓舞,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而这个消息却引起白明微的警觉。 因为此时离除夕夜还有一段时日,按理来说不至于这么早就宣布,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除夕夜有人要唱大戏了。 不过此事并不是燃眉之急,她在心底按轻重缓急为即将面临的事情排列了一下,便决定先静观其变,看看在这期间事情有什么进展。 打定主意,白明微准备先向蒹葭探一探口风。 目前最要紧的,还是杜元康被预定为户部尚书、以及韦贵妃想要陆昀华做越王妃一事所产生的后果。 当然,重中之重还有重渊的困境。 朝会散去,刘尧走到白明微身边:“大将军,你还好吗?” 白明微行礼回话:“臣无碍,多谢殿下挂怀。” 刘尧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旋即点点头,越过她离开了。 韦贵妃依旧派人来堵,然而这一次刘尧并没有应邀,径直去了巡城御史司。 上次元贞帝把处置贡赋贪腐一案涉案官员的权力交给他,他还没有为此事做收场善后。 此乃当务之急,他自是要去处理。 白明微与刘尧分开后,韩公公直接找到了她:“大将军,太后有请。” 第1604章 这丫头,她不是惟墉呐! 白明微见到太后的时候,太后端坐着,面前放着一盘棋。 屋内暖意融融,地龙带来的温度,足以驱散任何寒冷。 然而落针可闻的殿内,却充斥着一股无形的冷意,那是威势带来的压迫,叫人喘不过气来。 白明微叩行大礼,毕恭毕敬:“微臣拜见太后千岁。” 太后掀起眸子,淡声道:“平身吧,来与哀家手谈一局。” “是,太后。”白明微起身,坐到太后的对面。 她保持着为人臣子该有的礼数与距离,也带着严肃与认真的态度。 太后没有多言,默默地落下一子。 白明微也跟着落子。 两人你来我往,于方寸之间酣战在一起。 太后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守住城池,寸土不让。 她打的是保守战,进可攻,退可守。 而白明微的方式却与太后截然相反,她的动作一点都不温吞,而是单刀直入,如暴风般肆虐棋局。 两人战得酣畅淋漓,互不相让。 到了最后,棋盘上布满棋子,而棋盒里的棋子也即将见底,还是没有分出胜负。 直到太后以为她赢了,落下收尾的一子。 猛然间,她才惊觉,那是一个陷阱。 正是那一子,让她满盘皆输。 她看着空空如已的棋盒,不由得笑了出来:“哀家本以为这最后一子,乃是对你的致命一击。” “却不曾想,你早已步步引哀家进入陷阱,为的就是等哀家落下这自以为是的一枚棋子。” 说到这里,太后似笑非笑地看向白明微,问:“你很喜欢这种掌控全局,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对么?” 白明微连忙起身,跪了下去:“太后恕罪!” 太后的目光依旧凝在白明微身上,锐利老辣,仿佛从深渊投来,将灵魂的隐秘一览无余,叫人无处遁形。 她忽然笑了,笑容慈蔼,可是未达眼底:“柱国大将军,你做错了什么?你又因何错请罪?” 白明微态度恭敬,却没有胆怯:“臣不知,请太后明示。” 太后没有叫她站起身,就那么看着她,片刻过后,唇角开合:“这棋子,黑白分明,立场明确。” “它们在执棋人手中,该落哪里就落哪里,它们供人娱乐,而用它们的人也会爱惜保养。执棋人与棋子,保持着一种平衡。” “这是因为棋子清楚自己的位子,从未有逾越自己的本分,也从未想过要脱离掌控。” “这不是它们的命,而是它们身为棋子的职责。人不该逾越本分和职责,正如棋子就应该为执棋人所用。” 说到这里,太后眼眸倏然锐利:“柱国大将军,哀家说的有道理么?” 太后话里话外的敲打,几乎等于开诚布公。 白明微那哪里会不明白? 太后这是担心她在扶持越王殿下的过程中,失了为人臣子的分寸,利用越王殿下祸乱朝野。 所以才把她召来这里,借棋局提醒她。 她也能明白太后的立场,不论她忠心与否,对东陵又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太后的眼界,绝不止是对她个人评价和定位那么简单。 太后会从全局出发,寻求的是安稳和平衡。 而她加入越王殿下的阵营,无疑打破平衡。 太后这是害怕了。 害怕平衡打破后的乱象。 太后也很不安。 不安于若是储位有变,东陵又会面临怎样的动荡? 正因为理解,即便太后把她比作棋子,叫她安分守己,她也没办法对这垂暮老人生出半点怒意。 反而是觉得有些怜悯,有些悲凉。 这本该是安享晚年的年岁,倘若元贞帝顶用,何须这老人家来操心国家大事? 思及此处,白明微再度拜下:“太后的教诲,臣记住了。请太后放心,臣必不叫太后失望。” 太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向身侧的韩公公伸手。 韩公公立即把太后搀住。 白明微先是看到一抹已经毛边的衣角,紧接着她便被扶了起来。 是太后亲自搀扶。 而她抬眸所对上的那双眼睛,眼神也和先前截然不同。 太后道:“大将军,你是个极为聪明的女孩子,想必是听明白了哀家方才的话。” “既然你懂了,那么哀家也就不藏着掖着。哀家知道你与小九走得近,也清楚你是个什么打算。” 说到这里,太后复又坐了回去,凝着棋盘上的棋局。 她语重心长:“但是你需得谨记初心,莫忘记你身为臣子的本分。家国,天下,不是这棋局任人摆布。” “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背后,是无数人的性命与前途,哀家希望你无论如何都要谨记,不管做什么事,一定要清楚你的力量。” “是守护,还是伤害?是利还是弊?你需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此才能衡量你所作所为可行与否。” 白明微一一应下:“是,太后。” 太后的神色之间,略带歉意:“大将军,你不要怪哀家;哀家是一国太后,所有事情的出发点,一定是东陵的利益。” 白明微忙道:“臣不敢。” 太后点点头:“去吧,哀家乏了。” 白明微毕恭毕敬地退下。 她走后,太后看着棋局,久久不曾言语。 韩公公低声询问:“娘娘,您怎么了?” 太后指着棋局:“你看看,有什么特别的?” 韩公公看了片刻,给出他的评价:“不骄不躁,不急不缓,却又能剑走偏锋,鲸吞蚕食,可见大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太后挑唇:“何止?她还能一步看十步,她与哀家对弈才不出十招,她便定下了这个绝地反击的计划。” “哀家小心又谨慎,忐忑不安地守着自己的疆域,但还是被她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韩公公笑道:“可见柱国大将军擅长手谈,而且极为聪颖。” 太后叹息一声:“棋局布控,很多时候能反映一个人的性格,以及他的胸怀。” “柱国大将军棋艺高超是真,心思聪颖也是真,可是她的格局和胸怀,却是哀家都比不上的。” “哀家既希望她能与小九做出成绩,又害怕她与小九做出成绩,哀家老糊涂了,心里矛盾得紧。” 韩公公笑道:“太后没有阻止,便是想要看看结局。那我们看着便是,是福是祸,总会有个结果的。” 太后点点头:“这丫头,不是惟墉呐。罢了,且看着吧。” 第1605章 六姑娘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白明微离开清宁宫,好巧不巧撞见了令宜公主。 见白明微迎面而来,她立即高扬起头颅,趾高气昂地走向白明微。 白明微本不想与她有牵扯,但已经避不开,只好向其行礼:“拜见公主殿下。” 令宜公主淡淡地瞥了白明微一眼,那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在看路边的尘埃草芥。 她止住脚步,斜视白明微:“大将军,别来无恙。” 白明微没有言语,维持着拱手的姿势。 令宜公主轻哼一声,而后一甩袖子,转身面对白明微。 见白明微卑躬屈膝,她的头扬得愈发高。 仿佛已经把白明微踩在了脚下,这种得意的感觉,使得她不由得绕着白明微走,目光上下打量着,如同在看一个笑话。 末了,她道:“人人吹捧你天下第一,还不是要在本宫面前屈膝?柱国大将军又如何,只是我刘家的一条狗。” 面对她的刁难,白明微并未与之针锋相对,只是淡声开口:“殿下脸上的疤,好些了么?” 令宜公主一怔,随即睁大眼睛。 “没有几个人知晓这件事,你怎么会知晓?!” 适才的高傲荡然无存,她脸上闪过不解,震惊,以及恍然大悟后的愤怒:“是你?!” 白明微站直身子,静静地看着她。 令宜公主早已恼羞成怒,不管不顾地扬手就要朝着白明微的脸打下。 白明微稍稍眯起眼睛。 “住手!” 就在这时,一声轻叱,使得令宜公主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令宜公主看过去,却是韦贵妃。 她只是顿了顿,便再度扬起手,竟是要当着韦贵妃的面,发泄她满肚子乱窜的恨怒。 白明微一动不动。 果然下一刹那,只听“啪”的一声,令宜公主的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韦贵妃近身大宫女的脸上。 也就是这一巴掌,让韦贵妃占了礼。 她给左右使了个眼色,跟在她身边的宫人便把令宜公主的侍女钳住。 “韦贵妃,你干什么?!” 令宜公主怒不可遏,冲韦贵妃张牙舞爪:“本宫教训人,关你什么事?你一介庶妃,还管不到本宫头上!” 韦贵妃不急不缓地走到令宜公主身边,轻声开口:“公主,您失心疯又犯了?既然有病,那就好好将养着。” “公主毕竟是要联姻的人,若是传出去,只怕北燕使者对公主的印象,更加不好了。” 令宜公主气得咬牙切齿,浑身颤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她恶狠狠地盯着白明微,恨不得把白明微身上盯出一个血洞。 毁容之仇,夺西楚摄政王之恨。 几乎要烧毁她的理智! 可她不得不忍着,因为上次在元询面前失态,已经让北燕对此颇有微词。 她的脸毁了,后半生还要靠这场婚约翻盘。 哪怕她恨不得喝白明微的血,她也不得不忍着。 深吸几口气,她的面色这才和缓些许。 “这个仇本宫不会忘,你最好等着!” 撂下一句话,她拂袖离去。 韦贵妃又使了个眼色,她的宫人立即把令宜公主的侍女放开。 韦贵妃笑着走向白明微,问道:“大将军,你没事吧?” 白明微没有心思应付这一个两个的疯子,然而韦贵妃明显冲着她来,看在越王殿下的面上,她不得不应付韦贵妃。 要是她与韦贵妃冲突,只怕会引得其他阵营的人笑话。 于是她拱手施礼:“多谢贵妃娘娘,微臣没事。” 韦贵妃笑容满面:“没事就好,本宫面前,无需多礼。” 顿了顿,韦贵妃继续道:“天色极好,本宫想走走,若是大将军无事,陪本宫走走如何?” 韦贵妃这是有话要说。 白明微点点头:“是。” 正好,她也有话要说。 韦贵妃折身走向御花园,白明微则落后她半步距离。 韦贵妃拢了拢披风,笑意依旧:“大将军,这天儿真冷,想必你们在江北的时候,比这还要冷吧?” 白明微颔首:“回娘娘,是稍微冷了些。” 韦贵妃忽然止住脚步,举目望向那枯败的池塘:“尧儿他瘦了,也黑了不少,一定在江北吃了不少苦。” 白明微没有言语。 韦贵妃继续道:“不论在北疆,还是在江北,大将军对尧儿颇多照顾,本宫铭记在心,却一直未能好好向大将军道谢。” 说到这里,韦贵妃竟要向白明微行礼。 白明微连忙扶住她,并顺势躬身:“娘娘,您折煞臣了。” 韦贵妃也没有坚持,想来那谢恩的礼,她也不是非要完成。 然而令高傲的她放下态度,已经极为难得。 但古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韦贵妃这般惺惺作态,自是有她的目的。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已经铺垫得差不多了,于是她便进入正题:“本宫看得出来,你与尧儿感情甚笃,是君臣也是朋友。” “本宫只是一介妇孺,不懂太多道理,有时候容易钻牛角尖。先前多有得罪,还请大将军多多担待。” 白明微道:“臣不敢怪罪娘娘。” 韦贵妃笑了笑,先前倨傲不可一世的模样,隐隐已经回来。 她看向白明微,缓声开口:“既然大将军是尧儿的朋友,本宫有个关于尧儿的喜讯,理应告诉你。” 白明微面无表情:“娘娘请说。” 韦贵妃不紧不慢地道:“尧儿年纪老大不小了,本宫最近正在为他物色妻子,相信再过不久,他便会定下亲事。” “但是本宫听说了不少闲言碎语,都是关于大将军的妹妹,白府六姑娘的。” “本宫知晓尧儿他凤子龙孙,是很多闺秀的梦中人,然而姻缘讲究的不仅是缘分,还有门当户对。” “尧儿他是天之骄子,理应与大家闺秀相配,那些个闲言碎语对尧儿议亲不好,既然大将军是尧儿的朋友,理应帮他清理。” 说到这里,韦贵妃笑意更加深了: “当然,要是让大将军去解释,想必会越描越黑吧,所以不如从源头上解决,便能一劳永逸。” 白明微似笑非笑:“贵妃娘娘,您有什么建议呢?” 韦贵妃一脸情真意切:“自然是赶紧为六姑娘定下亲事,如此就没有人再说她肖想越王妃的位子,而且本宫也有一个很好的人选,那人是……” 第1606章 真的是不知所谓! “贵妃娘娘。” 白明微截断了韦贵妃的话。 韦贵妃眉头一蹙,正要发怒,却撞入一双寒如冰魄的眼眸。 她不由得浑身重重一颤,那即将到嘴边的责骂话语,也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噎得她脖子都哽住了。 白明微站直身子,与她四目相对。 一时之间,君臣位份仿佛颠倒,居高临下的,是本该俯首称臣的白明微。 她凝着韦贵妃,一字一句:“贵妃娘娘,您知道令宜公主为何这般恼怒于臣么?” 说到这里,白明微轻轻指了指自己的面颊。 很快的,她便在韦贵妃的脸上,看到了震惊。 她满意地看着韦贵妃的反应,而后挑起唇角:“那您知道,为什么臣明知是您设计令宜公主与臣碰头,还愿意站在您的面前,听您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么?” 是的,令宜公主恰巧出现,与她遇个正着。 然后韦贵妃从天而降,化解令宜公主对她的刁难。 都是韦贵妃的手笔,根本就不难猜。 这种雕虫小技在这人人自危的深宫十分好使,所以韦贵妃还以为她会感恩戴德。 这才在她面前口无遮拦,如此过分。 韦贵妃从来就不理解,家人对她而言有多重要。 以为略施小计,就能让她猪油蒙了心,俯首帖耳置亲情于不顾。 简直离谱! 不等韦贵妃有所反应,白明微继续开口:“从殿下被封王那一刻起,臣就知道,贵妃娘娘迫不及待要开始行动了。” “其实臣也可以理解,娘娘您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始终屈居人下,好不容易有扬眉吐气的一日,您怎么能忍得住呢?” “联姻、拉拢朝臣,您恨不得一蹴而就,以最快的速度把越王捧到天上去。” 白明微说到这里,韦贵妃的面色已经难看到极致。 她连忙挥退左右,生怕传出去半个字,都是杀头的大罪。 白明微并未将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继续开口:“光做完这些,您还不满足,您还要扫清所有可能阻挡到您实施计划的障碍。” “尽管臣的六妹洁身自好,从未沾染过越王殿下,也并不想攀您这根高枝儿,但您还是不放心,甚至把臣叫到跟前,阴阳怪气含沙射影!” “敢问贵妃娘娘,”白明微眼神倏然锐利,“上次的话您是半句都没听到进耳里是么?臣是不是给您脸了!让您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臣的妹妹。” 韦贵妃面色红一阵白一阵:“白明微,你以下犯上!” 白明微噙着笑意:“臣就是以下犯上,那又如何?贵妃娘娘,您又能奈我何?” “您不会以为,九殿下受封越王,您只要往前踏一步,就可以一步登天,成为清宁宫的第一人吧?” “贵妃娘娘是当陛下傻,还是当皇后与太子不堪一击?又或者是太后她老人家已经老眼昏花,看不出您的小把戏了!” “您上蹿下跳自寻死路是您的事,臣不在乎,但要是敢再牵扯到臣的妹妹。哼。” 说着,白明微的手抚过面颊,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十分明显。 韦贵妃眼前一阵一阵的黑,她浑身发抖,竟是气得哑口无言,说不出半个字! 等她喉咙里终于能发出声音时,白明微已经走远。 她气得尖声:“啊——!” 侍从闻声赶来,却只看到面如猪肝的主子。 韦贵妃气得狠狠地抓起身旁的一个盆栽,猛然砸在地上。 她的指甲也因此撕裂,指尖鲜血淋漓。 但她仿佛没有感觉到疼痛,满肚子都是被冒犯的怒火。 近身姑姑被吓了一跳,连忙捧着韦贵妃的手,给她紧急处理:“娘娘,您这是何必呢?” 韦贵妃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白明微这混账!她怎么就油盐不进!本宫放下身段去哄她,没想到她竟然再次忤逆本宫!简直罪不可赦!” 近身姑姑开口劝慰:“娘娘,白明微她是外臣,食君之禄,自然不会对后宫的主子有多敬畏,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韦贵妃狠狠咬住唇角,眼里渐渐萌生出扭曲的恨意。 仿佛淬了毒。 …… 与此同时,白明微对于韦贵妃的行径,也是感到十分无奈。 韦贵妃还不至于令她忌惮。 然而不看僧面也看佛面,为了大局着想,她也不想做得太绝。 若是韦贵妃再这般持续作妖,也的确让她头疼。 她也不认为一次两次的警告,能让韦贵妃幡然醒悟,从此改过自新,成为他们大业路上的助力。 然而态度她必须表明,只有与韦贵妃撕破脸,韦贵妃才不至于时不时跑到她面前含沙射影,指桑骂槐,阴阳六妹的不是。 至于令宜公主的脸是她毁的,就算令宜公主本人和韦贵妃知晓,那又如何? 时过境迁,证据呢? 处理了这些糟心的小插曲,白明微离开皇宫。 她来到了菜市场门口,此时午时已过。 菜市场悬挂着数十颗人头,那是贡赋一案牵扯进来的官员,刚刚被依法处决,脑袋还热乎着。 地上洒落的,是他们身体里适才喷涌而出的鲜血。 这一幕触目惊心,然而却没有人在乎,只有一些百姓,对此拍手称快。 距离他们的结局被注定的那一刻起,才过去短短几日。 他们的势力已然土崩瓦解,树倒猢狲散,朝中的人都忙着巴结越王殿下这个新贵,无人在乎犯了事的旧交。 人情冷暖,往往如此。 然而却有人例外,那是亲自依法处决了他们的刘尧。 白明微抬眸望去,只见一袭官袍在身的刘尧正站在不远处的高台上,他望向这边,神情悲悯。 恰巧刘尧也看过来,白明微冲着他的方向行了个礼。 刘尧就那么看着她,似有话要说。 白明微绕过鲜血淋漓的地方,向着刘尧走去。 “大将军。” 刘尧唤了她一声。 白明微拱手应下:“殿下。” 刘尧深吸一口气:“都处置完了,该杀的杀,该抄家的抄家,该流放的流放。数百号人,他们的命运皆在一道公文上被决定。” 对此,白明微没有说什么。 她看得出来,殿下并非迷茫,而只是感慨。 她做好一名听众,听着这番言语即可。 刘尧继续道:“所有的收尾事宜都已安排好,江北贪腐一案和贡赋一案,彻底了结了。” 白明微点头:“是的,了结了,因为所有人都翻篇了,我们不至于还留在原地。” 刘尧含笑:“新的征程,新的挑战,还在前方等着我们。” 白明微再度点点头:“臣出现在此,便是想要站在殿下身边,与殿下一同开启新的篇章。” 刘尧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随即道:“大将军,休息几日吧,本王会打点好京中的一切,你若有想要去完成的事情,那便去吧。” 白明微侧脸,看到刘尧眼中的关切和认真。 她回想起被九殿下处理得井井有条的事务,一时之间,也有了决定。 第1607章 要为重渊勇敢一次 是的,白明微的决定,便是要为萧重渊勇敢一次。 纵观局势,她此时的确不应该离开。 然而在见到刘尧后,她却改变了主意。 眼下还不是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还没到家国天下与儿女私情必须择其一的那一刻。 越王殿下处理事情井井有条,她离开几日,天不会塌下来。 重渊也不一定非要她去救。 然而要是她明知重渊有危险,而不采取什么行动,那么她一定会抱憾终身,这件事必然成为她心底解不开的结,日后她该如何面对重渊? 真正对天下有担当的人,并不一定要把天下置于顶顶重要的位置,为此不惜舍弃很多重要的东西。 倘若在有能力的情况下,理应想办法做到两全。 不辜负任何人,也不辜负自己。 如此方才算得上一个真正有担当的人。 重渊肯为了她跨越千山万水,她为何不能在安排好一切后,也为重渊冲动一次? 所以,她决定离开京城几日,哪怕不能赶到重渊身边,也要为重渊做好接应。 而与此同时,她也有需要实施的新计划。 思及此处,她告诉刘尧:“殿下,臣有个想法。” 刘尧饶有兴致:“大将军,请说。” 白明微道:“臣的确需要离开京城几日。” 刘尧没有震惊,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确定了?” 白明微给予肯定的答复:“嗯,确定了。” 同时,她也做出解释:“臣离开,有臣不得不离开的理由。况且也只有臣离开了,有些人才会放松警惕,而那些暗处的刀剑也会浮出水面。” 刘尧思索片刻,随即会心一笑:“既是如此,那么大将军便安心去吧,玉京城本王会看好。不过不能太久,本王尚且还没有那么独立,还需要你的帮助。” 白明微点点头:“殿下,请容臣告退。” 刘尧颔首:“好。” 白明微辞别刘尧,转身快步离开。 刘尧负手目送她远去,并没有过多言语。 大将军不在身边,他觉得没有安全感。 然而他终究还是要学会独立,不能一直依靠着别人。 也不能把所有人绑在身边。 这便是他让大将军离开的初心。 然而大将军却告诉他,大将军的离开也可作为计划的一环,那么他自是要好好配合大将军,不给大将军拖后腿。 面对他的行为,心腹护卫提出疑问:“殿下,您这么宽容,是否恰当?” 心腹没有听到两人之间的具体谈话,却知晓刘尧原本是放白明微离开前去处理私事。 针对主子的行为,他也有着自己的疑虑。 他认为主子不应对大将军这般放纵,免得大将军日后变得骄横起来,便不好驾驭了。 面对心腹侍卫的问题,刘尧只是微微挑唇:“那么,你来告诉本王,什么才是恰当的方式?” 心腹侍卫立即躬身,莫敢再多言。 …… 白明微回到白府,便写下了一封告假的折子。 她把折子交给成碧:“帮我给七哥,七哥会替我安排好。” 成碧不解:“小姐,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白明微道:“处理一些私事,很快就会回来。” 成碧大惊:“啊?您要离开京城吗?要不要告诉老太爷和大少夫人?” 白明微摇摇头:“不必了,七哥会处理。” 她迅速换上私服,又收拾了些许暖衣,便背起包袱握着剑离开了。 成碧握着折子,心里感到很是不安。 小姐去哪里,她并不知晓。 但是小姐不在身边,她的心里是没有底的。 …… “白明微离京?”元五稍显有些诧异,“这可真是件稀奇事。她这会儿离开,要么是萧重渊的确遇到了大麻烦,要么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事实也正如白明微先前所料,元五并不知晓萧重渊的具体位置,萧重渊的出事,也的确与他无关。 他只是收到西楚传来的急信,告知萧重渊离开的消息,以及大致路线。 同时他也知晓萧重渊的身体并不好,再结合白明微的反应,他这才推测出萧重渊遇到了难题。 如今白明微忽然离京,他马上就察觉出蹊跷,并推测出能使得白明微丢下一切离开的两个可能性。 心腹闻言,也觉得疑惑:“眼下刘尧正处于关键时刻,沈自安又险些栽跟头,依白明微的性子,她不可能丢下京中的事情,就这么离开了。” 元五唇角高高挑起:“所以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其中有诈。” 心腹问道:“主子,您打算怎么办呢?” 元五掸了掸袖子上不存在的灰:“高明的猎人总会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一击必中!” “在没有弄清楚白明微的意图之前,先静观其变,不过倒是可以把这个消息告知秦丰业和刘昱他们,让他们为我们打头阵。” 说到这里,元五摸了摸下巴,露出玩味的笑意: “对了,还有令宜公主,那个草包毕竟是一国嫡公主,只有身份没有脑子的她,可太适合做搅屎棍了!” 心腹很是不解:“令宜公主被白明微收拾得狼狈不堪,她能做些什么事?” 元五摇摇头:“不要小看女子作妖的能力,有白明微这个铜墙铁壁在,白府的后院我们没办法把手伸进去,但是令宜公主身为女子,她可以。” “趁白明微离京这段时间,就让令宜去给白明微的后院放一把火。成功了我们坐收渔翁之利,失败了我们就坐山观虎斗,让他们掐个你死我活,不也是余兴节目?” 心腹当即会意:“主子言之有理。至于刘昱和秦丰业那边,只有好好推一把,他才会狗急跳墙,和白明微他们拼命。” 主仆俩谈到这里,皆笑出声。 忽然,元五笑容隐没:“宫中的李美人,始终是个隐患,得想办法把她解决才是。” 心腹道:“如今她正得圣宠,不好办呀。” 元五目光一闪,又萌生出新主意:“这不难,把她是白明微的人一事,告诉太子即可。” 心腹犯愁:“但是主子,李美人的身份背景过于干净,我们抓不到错漏。” 元五不悦地道:“谁说错漏一定要真实的?你就不能无中生有?刘昱本就与李美人有过节,孰真孰假他也不会去确认。” 心腹会意:“是,主子,属下明白了。” 元五颔首:“嗯,去办吧。” 心腹轻手轻脚退下,元五笑了,那眼神之中,隐隐有些疯狂的狰狞。 白明微去寻萧重渊? 去寻萧重渊…… 这倒是一个契机,理应抓牢了才是! …… 白明微出城后,直奔承天观。 待她来到东极真人面前之时,东极真人早已备好了茶水:“为师就知晓你会来。” 白明微开门见山:“师父,事出紧急,徒儿就不绕圈子了。徒儿来这里,是有一事相求,唯有师父您能帮徒儿这个忙。” 第1608章 阿爹,您不要死! “什么?你说灰灰正在向我们的方向赶来?” 荒山野岭,猎人小屋。 寒风从窗户灌入,带来几片零星冰冷的雪花。 萧重渊虚弱地半靠在床上,他摸了摸小灰貂的脑袋,脸上却不见任何喜色。 灰灰来了,意味着小姑娘可能也正在向他们赶来。 这个时间点,只怕是需要放下手头的所有事情。 这并非他喜闻乐见的。 是他让小姑娘为难了。 “你这人真是奇怪!我和阿爹两个大活人,你不假辞色,倒是和一只小东西说个不停。” 坐在一旁向火的忍冬眉头高高蹙起,很显然她对萧重渊很不满。 医者对病人或多或少有怜悯宽容之心,然而他们也很不待见那些不将自己身体当回事的患者。 萧重渊冰冷的态度,以及对身体的不负责任,使得忍冬总是不禁暴跳如雷。 如今便是他与小白貂说几句话,也要受忍冬的白眼。 然而萧重渊并不在意,继续靠在墙上听雪花缓缓飘落在地。 按时间推算,阿零他们理应寻到这里,但现在全然没有动静,只怕是大雪封山,使得他们的行动变得艰难。 “唔!” 也就在这时,外边传来一声闷哼。 忍冬疑惑地看过去,开口询问:“阿爹,怎么……” 却忽然,她的嘴被萧重渊捂住。 外面传来黑马的嘶鸣,而小白貂也早已从床上爬起来,浑身毛发炸起,蓄势待发。 忍冬想要挣扎,奈何萧重渊的力气极大,她根本无从使力。 “不想死就别出声。” 说话间,萧重渊另一只手已经去摸竹竿。 然而他的五感,已不似从前那么灵敏,试了好几次这才把竹竿握在手里。 血腥味传来,忍冬睁大眼睛。 就在萧重渊想要带着她藏到角落时,本就摇摇欲坠的门,忽然被什么东西撞开。 轰然一声,砸毁了屋内简陋的陈设。 下一刹那,忍冬目眦欲裂,拼命挣脱萧重渊,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扑到躺在地上的人身上大声呼唤:“阿爹——!” 原来,被扔进来的人正是黄大夫。 他的脖颈已经被划开,鲜血染湿了御寒的毛领。 忍冬把黄大夫搂在怀里,一边捂住黄大夫的脖颈,一边撕心裂肺地喊:“阿爹!阿爹!您怎么了?您不要吓我!阿爹……” 她的哭喊声,响彻冬日的山谷,凄厉而悲凉。 萧重渊对此,也只是深吸一口气。 他从来就没有与别人共情的能力,生死于他只是家常便饭。 即便是他在白明微面前那么栩栩如生,可他终究还是那个萧重渊,如同画上没有七情六欲的谪仙。 他没有安慰忍冬,也无法帮忙做任何急救措施,因为人已经围到了门口。 “上!” 外面一声令下,肃杀茕凉之气扑面而来。 萧重渊竭力从风雪声与忍冬的哭喊声中分辨敌人的方向。 可他被带走的五感,令他与常人别无二致。 失去了双目的视力,他变得处处备受掣肘。 “爹……您不要死,不要丢下我……我这就救你,这就救你……” 忍冬一边沙哑着声音呼喊,一边紧紧捂住黄大夫脖颈的伤口。 她手足无措,惊慌不已。 脸上写满恐惧,还有悲痛。 她好害怕,就像落单的雏鸟,无助地呼唤着母亲。 然而黄大夫的生命,却如同那不断溢出的鲜血一样,渐渐流失殆尽:“冬……儿……不、不……哭……” 黄大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接着,他的双目便失去光泽,变得涣散。 而他的躯体,再也不能动弹。 只能渐渐冰凉,发硬。 “阿爹——!” 忍冬喊得撕心裂肺,喊得声音喑哑。 可任凭她喊破天,她的阿爹再也不会回应。 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知道…… 上一刻她还只是个和阿爹学习岐黄之术的少女,还是被阿爹捧在手心的姑娘。 可是阿爹忽然就没了。 鲜血染红了她的粗布衣裙,然红了她的小脸。 也带走了她的理智和思考的能力。 她伏在黄大夫的怀里,撕心裂肺。 “阿爹——!” “不要死!” “你不要死……” “你不要死!” 萧重渊眉头紧蹙,握紧手中的竹竿。 他扬手,陡然一挥,有气劲如刀,撕裂破旧的木头劈向外边的人。 小屋的一面轰然被破开,露出渐渐逼近的杀手身影。 风雪灌入,如冰刀刺来。 忍冬倏然抬眸,看清了敌人。 她的悲伤也化为愤怒,握紧拳头嘶喊着扑过去:“你们杀了我爹!我要你们的命!” 她就那么赤手空拳,挟着满心悲愤,如同一枚脆弱的卵,砸向对面的铜墙铁壁。 “忍冬姑娘!” 萧重渊伸手,却扑了个空。 忍冬的衣袖从他的指尖滑走。 此时的忍冬已经红了眼,不要命的扑过去。 对面一声冷笑,剑尖已经蓄势待发,只等着她扑过来送死。 千钧一发之际,小白貂跃到萧重渊的肩膀上。 萧重渊手中的竹竿迅速掷出,挟雷霆之力砸向外边的杀手。 杀手连忙躲避,忍冬也因此逃过一劫。 萧重渊拉住她的后领,将她给拽了回来,放回了身后。 可当竹竿转了个圈,最后绕回萧重渊手中时,对面的黑衣人却笑了:“原来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上!” 十数名黑衣人一拥而来,萧重渊提住忍冬的后领,竹竿一点,便带着忍冬掠起。 与此同时,玄骊如黑电窜出,稳稳地接住了萧重渊。 一声骏马的嘶鸣,黑马带着两人窜出重围。 而小白貂,不知何时已经趴在黑马的脖颈,正在紧紧拽着黑马的鬃毛。 便是它带来了黑马,为主子争取了逃出生天的机会。 “放开我!放开我!阿爹!阿爹!” 忍冬挣扎着,哭喊着。 她一遍遍捶打着身边所有能触碰的一切。 萧重渊把她按在马背上,任由她挣扎。 “咻!” 也就在这时,耳边有破空之声响起。 小白貂扬起头,而后又猛然伏在黑马的脖颈上。 原来黑衣人已经追来,正在用袖箭追击他们。 黑马疾速奔跑,躲避射来的袖箭。 萧重渊一把捏住忍冬的后颈,制住忍冬的动作。 他说:“忍冬姑娘,我们就要死了,但要是你能冷静下来帮我个忙,或许我们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忍冬泪流满面,双目中又恨又怒,更是悲伤:“死就死吧!阿爹没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你回去!你回去!我要和阿爹死在一起!” 萧重渊对此没有回答,他只是冷静地问了一句:“你要是也死了,黄大夫的衣钵谁来传承?”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戳中要害。 忍冬像是被按住了七寸,再也没有方才的失控崩溃。 萧重渊继续道:“我要你帮我的忙,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活下去。并且,杀了他们为黄大夫报仇!” 忍冬咬着唇,她把唇都咬破了。 身为大夫,她见惯生死。 然而适才发生的一切,早已超出她的承受能力。 她此刻就如同破碎了的琉璃,东一块西一块。 不管是思绪还是心,都没办法完整。 但是报仇二字她听清楚了。 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她,生死无惧。 但她要报仇! 为阿爹报仇! 思及此处,她攥紧拳头,咬牙切齿:“你说!我要怎么帮你!” 第1609章 我说能,便能 “徒儿来这里,是有一事相求,唯有师父您能帮徒儿这个忙。” 白明微的目的相当明确,便是求助来了。 面对白明微的请求,东极真人从来不会拒绝,相反她为自己被需要而感到高兴。 因为她清楚,自己的这个徒弟从来不会提出过分的请求,也不会给她惹出什么乱子,分寸掌握得很好。 所以不等白明微说出具体要求,东极真人便自然而然地点点头:“你说。” 白明微道:“师父,我想请您送给元贞帝一个卦象,告知她星象有异,主小人邪祟。” 东极真人眉头轻轻蹙起:“明微,你这是想做什么?” 白明微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稍微转移一下众人的注意力。” 东极真人问:“那你这一次的目的是谁?” 白明微淡声吐露一个人名:“令宜公主。” 东极真人恍然大悟:“你这是准备对元询主动出手了。” 白明微点头:“目标不止是元询,但也和他有关。” 顿了顿,白明微解释道:“前段时日,元询故意激怒令宜公主失态,虽然不知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很显然,他也不想促成这桩婚事。” “那就只能帮他一把,在令宜公主身上做文章,兴许能知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同时,我也想利用令宜公主达成其他目的。” 原来她在宫中撞见令宜公主时,就已经萌生了这个计划。 因为令宜公主处于深宫,她反而不太好动手。 却不曾想,令宜公主自己送上门来。 于是她故意向令宜公主透露,令宜公主之所以毁容是她的手笔,目的就在于让令宜公主发疯。 与此同时,再以东极真人的名义送上一个不痛不痒的卦象,却不指名是谁。 到时候只需蒹葭不经意引导,那么小人邪祟自然会被套到失控的令宜公主头上。 和亲公主频频生事,只怕婚事会有变动,这并非太子一党所喜闻乐见的,他们自然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如此太子和秦丰业他们的注意力自然就会被暂时转移。 至于被认定为小人邪祟的令宜公主,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那么她也就不能兴风作浪了。 在此过程中,兴许元五对于和亲的真实看法以及想要达成的目的也会显露出来。 如此,方方面面便都能顾及到了。 而东极真人的卦象或许会被质疑,但不论如何,元贞帝都会信,元贞帝向来是此等昏庸之辈。 只要元贞帝信了,计划就能成功。 那么就算她离开京城些许时日,九殿下也不至于成为众矢之的,受到太多的针锋相对。 同时,她的离开也能让按捺不住的势力立即行动,只要对方行动,就能看清对手的招数,如此便更轻易化解。 这就是她的计划。 她行事向来稳妥,不会打没准备的仗。 再者她绝对不能顾此失彼,为了帮助重渊,而不顾及大局, 要是那样的话,也不是重渊乐意见到的。 东极真人在听完白明微的解释,她很痛快地应下了这个请求:“你放心便是,为师会安排,略撒小谎,相信祖师爷会见谅。” 白明微端起师父准备好的茶水喝了一口,千言万语也只凝成简短的道谢:“多谢师父。” 东极真人道:“既然都安排好了,那便去吧。” 白明微放下茶盏,准备离开。 可走了几步,她又折身回来,问:“师父……他频频出事,是否是为了替我挡灾的缘故?” 东极真人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天机不可泄露,很多事她都不能与明微这个当事人说。 最后,她只是道:“明微,为师告诉了你又如何呢?命运一事,你知道了又如何呢?当下都没活好,过去与未来还重要么?” 最后,白明微也没有从东极真人这里得到答案。 或许,她早已知晓答案,只是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便多此一问。 纠结矛盾不是她的性格,她很快就调整好心绪:“师父,徒儿走了,请您保重。” 东极真人点点头:“好。去吧。” 白明微离开了东极真人的房间,来到外边她又撞见了玉清。 从上次撕破脸后,玉清也不在她面前假装,见到她的时候,脸臭到极致:“又来给人添麻烦了?扫把星!” 白明微也不在意,只是道:“多谢师姐照顾师父她老人家,也请师姐多保重身体。” 玉清面色一僵,到嘴边那些挖苦讥讽的话,也就都噎了下去。 终究是师姐妹,她也不至于做得更难看,冷哼一声便越过白明微走了。 这个小插曲如柳絮般飘过无痕,白明微握着剑,直奔她的目的地。 …… 与此同时。 忍冬咬住唇,含泪问萧重渊:“你说!我要怎么帮你!” 萧重渊道:“为我施针,恢复我的五感,否则一旦到了更加崎岖难行的地方,小黑的速度就没办法快起来,我们必死无疑。” 忍冬像看疯子一样看着萧重渊:“你疯了!阿爹说过你现在还不能施针!” 萧重渊斩钉截铁:“我说能便能。” 忍冬心里有些没底:“我……我的医术不如阿爹。” 萧重渊再度开口:“我说能,便能。” 忍冬咬紧牙关:“罢了!失败了大不了一起死!那样我还能去见阿爹!” 她的身子抖得厉害,是恐惧也是紧张。 一日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她接受不过来,更加搞不清楚状况。 然而此时此刻,报仇的欲望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她立即把手放到手腕处,那是一个奇怪的镯子,她从里面取出两根银针。 没有给萧重渊任何准备的时间,直接就把针扎入相应的穴道。 随着银针被她缓缓扭动,萧重渊的面色越来越紧绷,很显然再承受常人所不能忍的痛楚。 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扶住脑袋。 有鲜血从他的双目中溢出,很快就染红了白绸。 可即便是额上、脖颈与手背上,目之所及的地方青筋暴起,他也没有因此哼一声。 如此过了片刻,他猛然勒住缰绳。 黑马高扬起前蹄,嘶鸣一声便停了下来。 萧重渊把忍冬扔到地上,而后从马背上站起身。 他手中的竹竿直指地面,那是他蓄势待发的标志。 忽然间,箭雨从四面八方射来,比风雪还要密集。 忍冬整个人已经吓傻了,根本不知如何反应。 可是那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等她回过神时,萧重渊已经站在她面前不远处。 箭雨歇止了,风雪也仿佛歇止了。 唯有浓烈的血腥味,昭示着周围有人死状凄惨。 她甚至没有看到萧重渊有何动作。 “他们……他们是谁?!” 颤抖的声音起始,到得最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带着滔天恨怒。 第1610章 她怎么会这么像…… 面对忍冬的询问,萧重渊没有撒谎,更未对这少女说出什么善意的谎言。 他道:“这些人的目标是我。” 忍冬一听,霎时间愤恨交加。 她凝着萧重渊,眼泪簌簌而下的同时,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所以说,我阿爹是被你连累而死!要不是因为救了你,我阿爹根本就不会死?!” 萧重渊点点头:“是。” 忍冬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她就那么死死地盯着萧重渊,攥紧地上的石头,手好几次扬起,却都没有把石头掷在萧重渊的头上。 她气急败坏,狠狠地把石头扔到一旁,崩溃地大喊:“啊——!” 她何尝不知阿爹受了无妄之灾,可是真正的凶手已经躺在了地上,她该怪谁? 怪眼前的男人! 怪该挫骨扬灰的凶手! 还是怪他们就不该救人! 剧烈的矛盾与悲伤交织,使得她啐出一口鲜血。 她擦了擦嘴角,又看了看手掌。 此时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血,还是阿爹的血。 她声泪俱下,嚎啕大哭,绝望地呼唤着:“阿爹……” 萧重渊站在风雪之中,听着少女的哭声。 此时他的五感已经异于常人,少女的声音在他的耳里放大很多倍,就如同毒蛇,一条条钻入他的耳里。 最后,他道:“抱歉。” 忍冬根本就没有理会他的道歉,只是一遍遍绝望地哭嚎。 也就在这时,小白貂竖起耳朵。 萧重渊马上就意会:“这里不安全,我们先离开。” 忍冬噙着泪花,咬着牙问:“去哪儿?我阿爹没了,我们能去哪儿?能去哪儿?!” 萧重渊没有理会她,走过去拎着她的后领,直接把她提到马背上横搭着。 黑马继续冒雪前行,却是回小屋的方向。 这一路上,纵使眼前的少女因寒冷而冻得浑身发抖,他也未曾解下自己的披风,搭在少女的身上。 因为于他而言,他与忍冬之间唯一的瓜葛,就是一场救命之恩,以及黄大夫的一条命。 忍冬只顾着悲伤,也根本没有注意到他握住缰绳的手,早已没有先前稳当。 便是呼吸,也变得沉重。 风雪还在肆虐,黑马在雪中疾驰。 最后带着萧重渊和忍冬回到了猎人的小屋。 零率领下属正等在那里,他们的身上都染着血,可见刚经过一场酣战。 就在刚刚,他们扫清所有障碍,赶来了这里。 也正因为他们,萧重渊才没有遇到更多的杀手。 “主……” 零的声音尚且未完全落下,萧重渊便从忽然从马背之上栽下来,不省人事。 忍冬也没有理会他,从马背上滑下来后,便不管不顾地冲向小屋。 她的阿爹还躺在里面,可越走近,她的脚步越慢。 最后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跪倒在阿爹早已冰凉的遗体旁,嚎声大哭。 零没有时间去询问具体情况,只是急忙把萧重渊扶进破烂不堪的屋里,躺在那已经沾了风雪的破床上。 他将手指搭在萧重渊的手腕,皱起的眉头昭示着主子的情况很不好。 零迅速给萧重渊喂下一颗药丸。 他起身,走向一直悲哭的忍冬,粗鲁地提起忍冬的胳膊,问:“你们对主子做了什么?是不是擅自为他治疗?!” 忍冬被他这么一捏,也来气了。 她反手甩向零,却被零握住了手腕。 如此,她双手也都被钳住。 可她并未因此停下,扑向零的肩膀,狠狠地就咬下去。 那一咬用尽全力,零吃痛,只好迅速在放开她的手的同时,点了她的穴道。 零又问一遍:“你们对对主子做了什么?是不是擅自为他治疗了?!” 忍冬别过脸,没有言语。 零似乎失去了耐性,眼睛一眯,也起了杀意。 也就在这时,忍冬啐了零一口血,而后破口大骂: “他倒在雪地里就要死了!我和阿爹救他还有错了?!要不是因为他,我的阿爹能丢了性命!” “一个个穿得人模狗样的,没想到竟然这般无耻!你们有没有人教?有没有人教!” 零深吸一口气,才忍住了怒火。 他把忍冬放下,语气也好了些许:“姑娘,主子的身份非同小可,要是主子有个万一,莫说姑娘,便是姑娘的九族,以及姑娘在这个世上相关的所有人,都会丢了性命。” “所以在下劝姑娘,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与你有关的人想想。还请姑娘告诉在下,你们究竟对主子做了什么?” 顿了顿,零继续开口,语气中不乏威胁之意:“你还想好好让自己的父亲入土为安吧?总不能和他一起曝尸荒野吧?” 忍冬噙着泪花,嘴角还带着血迹。 她恶狠狠地盯着零,眼里没有任何惧意。 可当她扭头看向躺在地上的父亲时,她的面上露出了矛盾的神色。 最后,她还是告诉了零经过:“也没什么,我和阿爹捡到他的时候,他就快死了。眼疾复发,身体极度虚弱。” “为了保住他双眼复明的可能性,阿爹为他施针,让他的五感恢复到正常人的程度。想着等他调理好身体,再为他施针。” “可一群人忽然杀了过来,阿爹为此遭受无妄之灾,他带着我逃跑,情况很危急,接着他让我把他的五感恢复,我就照做了。” “他本来就虚弱,还动用武功杀了那么多人,现在筋疲力竭有什么奇怪的?你应该会医术吧,你给他医不就好了!你凶我做什么?!” 零皱着眉头看了忍冬一眼,给下属使了个眼色。 下属立即会意,走到忍冬身边,为她解开穴道,而后道:“让姑娘受惊了,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我等自会报答姑娘。” “对于令尊的事,我们深表歉意,不敢奢求姑娘原谅,只希望姑娘明白,我们无意让令尊卷入风波。” “也请姑娘见谅,我们大人他也是忧心主子的安危。眼下最重要的是让令尊入土为安,我等会协助姑娘办理令尊的后事。” 忍冬也终于冷静下来许多。 她在看向阿爹时,眼泪又一度不争气地落下。 默了片刻,她擦去脸上的血泪,哽着声道:“我阿爹一生悬壶济世,救人无数,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救回娘亲。” “他说过,要是他百年之后,要把他化成灰撒于风中,这样他就能以最快的速度乘风去到娘亲身边。” “我们在附近没有什么亲人,就把阿爹在这里花化了吧。这小屋是他和娘亲初遇的地方,如此他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护卫连忙道:“请姑娘节哀,我等会协助姑娘。” 忍冬瞟向床上的萧重渊一眼,愤怒霎时浮现在她的脸上。 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与大家一同前去处理阿爹的后事。 零正在聚精会神地为主子治疗,目光不经意间撞见忍冬愤怒的神情。 他的眉头再度蹙起,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怎么会这么像……” 也就在这时,萧重渊咳了咳,缓缓清醒了过来。 第1611章 你害我孤苦无依,你要对我负责! “主子!” 零的神色满是急切,他紧张地唤了一声,而后又满脸歉意。 “属下等来晚了,请主子责罚!” 萧重渊却只是问:“我的情况如何?” 零垂下眼睫,满心忧虑:“主子,您眼疾复发,后又强行施针,眼下情况很是不好。” “属下只能先给您用药护住身体,却不能让您的身体迅速恢复,若想减轻痛苦,还需好生将养。” 萧重渊又问:“酒僧的药酒帮助多大?” 零摇摇头:“当时主子是在眼疾并未复发的情况下喝下的药酒,所以药效才会发挥作用。” “如今您的身体十分虚弱,承受不住药酒的药力,只会带来反噬。还请主子按捺住心情,循序渐进。” 萧重渊勉力从榻上撑起身,靠在破烂的被堆上静静地聆听风雪声。 片刻过后,他下达命令:“休息一晚,待处理好黄大夫的后事,就立即启程出发。” 零欲言又止:“主子……” 萧重渊的语气不容拒绝:“刚开始你护着我走,直到我的身体可以承受赶路的艰辛,我便先行一步,毕竟玄骊的速度比你们都快。” 零知晓此刻再说什么也无法改变,只好应下:“是,主子。” 萧重渊道:“此事过后,你好好安置一下忍冬姑娘,黄大夫是故人之弟,更是因我连累而死,他们父女还救了我一命,总归是我欠着他们。” “是,主子。”零郑重应下,随即又说出自己的发现,“主子,属下觉得这忍冬姑娘很面熟,是否要对她的身份背景做一个详细调查?” 萧重渊默了默:“也好,你安排便是。” 零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木头。 此时小屋已被护卫修补得差不多,风雪被挡在外边,却挡不住忍冬的哭声。 萧重渊只是默默地听着,没有任何表态。 生死他经历了太多,内心早已对这种死别无法产生任何波澜。 他反手摸了摸小白貂的头:“灰灰更近了,是么?” 小白貂精神萎靡,主子的痛苦它感受的到,先前被虎啸吓得不轻,刚刚又经历了一场逃亡,已经快累死貂了。 可它还是尽力去感应同类的位置,而后小爪爪端在胸前,点头表示肯定。 零恍然大悟:“主子一刻也不能等,是因为知晓姑娘正在赶来吗?” 萧重渊淡声道:“是,也不是。” 小白貂和小灰貂同属一类,它们能感应彼此的方位,以及大致情况,却不能做到精准的判断。 先前他眼疾复发被甩下马,小白貂情绪波动之下,必定把他们遇到危险的信号传达给小灰貂。 小姑娘无法判断他的情况,极有可能会放下一切赶来。 只有尽早与小姑娘汇合,才能让小姑娘尽快放下心。 所以他一刻也不能等。 至于他为何说“是,也不是”? 自然是因为无论如何,他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小姑娘身边。 留给梨花树下那小小姑娘的时间不多了。 思及此处,萧重渊问道:“追杀我的人可是之前扫除的叛党之余孽?” 零颔首:“初步判断是的。” 先前皇帝忽然感染疫病,危在旦夕。 朝中的反叛势力趁他不在,想要一举拿下皇帝,令立新皇,从而架空他的势力,把他挤下西楚掌权者的位置。 他回去后便迅速展开了清扫,多年的布局加上铁血手段,很快就镇压了叛乱,并且清除反叛势力。 然而由于时间仓促,还有些许余孽未来得及清除,这才发生了先前的刺杀。 萧重渊再问:“倘若再来几拨刺杀,依我们目前的情况,可有实力应付?” 零立即意会主子的真正问题,并做出回答:“应付绰绰有余,然而反杀却有些冒险。” 萧重渊立即根据零的答案,下达命令:“那便传令给暗卫据点,由他们负责清扫余孽,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赶路。” 零一一应下:“是,主子。” 萧重渊道:“如此,来给我运功疗伤吧。” 零立即准备好一切,而后开始为主子运功疗伤。 外头的护卫已经架好火堆,把黄大夫的尸首放上去。 木架子上倒了些许火油,而一柄火把也被递到忍冬手中:“姑娘,由您送令尊上路。” 忍冬泪流满面,每每看向屋子的方向,眼神都夹杂着愤怒。 她无法原谅这个被他们救下的男子,却也明白父亲的死与男子没有直接关系。 凶手已经伏诛,然而连累父亲的人却还好好活着。 她做不到去杀这个男人报仇,也说服不了自己原谅这个男人。 如此矛盾交织的心里,终究令她憋着一团怒火。 然而此时此刻,失去亲人的悲伤铺天盖地,大过所有的情绪,压得她纤细的身子有些站不稳。 她握紧火把,而后猛然往火堆里一扔,声泪俱下:“阿爹,娘亲在等着您,您一路走好。” 随着火势越来越大,黄大夫的身体也渐渐化成灰烬。 可忍冬的眼泪仿佛流不尽似的。 她跪在风雪中,眼神里尽是悲伤和迷茫:“阿爹走了,日后我该怎么办?” 回答她的,只有风雪声。 她默默地注视着火势,最后一点点撷去脸上的泪。 接着,她把骨灰装进了药罐,抱着父亲的骨灰,大步流星地来到了萧重渊的床前。 她凝着萧重渊,一字一句:“我和阿爹救你一命,却因此带来灭顶之灾,你害我孤苦伶仃,失去了世上唯一的亲人,你要对我负责!” 萧重渊没有言语。 此时零刚为他疗完伤,配合着之前零喂他服下的药,他此刻的面色已经好了许多,不再是可怕的灰败。 一旁的零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主子心有所属,姑娘挟恩索要姻缘,决计不可能。” “除此之外,姑娘要金银,要财宝,还是要一辈子的安稳,主子都可以给姑娘。” “心有所属?”忍冬像是明白了什么,她挑起唇角,眼泪却还挂在睫毛上,“我现在还没想好要什么!到时候会跟你们说!” 零欲开口,却被忍冬抢先一步:“我不怕你们赖账,因为你要是细心一点,就可以发现我施针的方法与众不同,除了我之外,无人可继续为你主子施针!” 说到这里,忍冬扬眸,眼泪也一点点被逼回去:“所以,要么你们杀了我,要么就把我带在身边!直到有一天,你们还清欠我的债为止!” 第1612章 她有自己的考量 忍冬的话,听起来惊世骇俗。 然而却未能在萧重渊与零面上激起任何波澜。 她只是一介孤女,居住于普通小镇。 眼见与学识早就被限制住,她不会有太大的造化。 即便是她的施针方法再与众不同,难道拥有倾国之力的摄政王,连一个更好的大夫都找不到么? 皇城里的御医,谁不是一方杏林圣手? 他们还不至于让这么个小丫头攥住命脉。 所以即便是如此在意主子的零,也并未对忍冬的话感到威胁。 萧重渊只是淡声道:“忍冬姑娘,明日我的下属会好生安置你,必定让你的余生可以衣食无忧。” 忍冬还想再开口,却噤住了声息。 因为有一刹那,那男人须臾之间取十数人性命时的压迫感,仿佛攥住她的喉咙。 她吓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时,零开口把忍冬请出去:“姑娘,请到护卫搭好的帐篷里歇息,勿要打扰主子。” 迎着零冰冷的目光,忍冬明白,倘若她再胡搅蛮缠,那么即便曾经救下男子,有着恩情在。 她也会被毫不留情地杀死。 意识到这点,她抱着父亲的骨灰退了出去。 可是看她的表情,并不想就此甘心。 待她走后,零拱手:“主子,属下会命人安置好忍冬姑娘,不让她再给主子增添烦恼。” 萧重渊没有言语。 忍冬的心情,他极为理解。 刚失去至亲,孤苦无依,这个时候自然是迷茫的。 所以会想方设法抓住身边的一切救命稻草,好给自己寻一条何去何从的明路。 但是明白归明白,他还不至于设身处地,去与他人感同身受。 这时,零又开口了:“主子,忍冬姑娘口中的施针……” 萧重渊平静地开口:“无碍,会有办法解决的。” 零郑重颔首:“主子言之有理,若是因此就被忍冬姑娘胁迫,那便是属下等的无能。” 萧重渊没有言语,躺下身后阖上了眼眸。 …… 与此同时,白明微已经离开了玉京城的范围。 此时玉京城外,无雪有风。 寒风撩起她的披风,猎猎作响。 她立即用内力御寒,防止寒风扑了身子。 与小灰貂之间的联结,正在为她指明方向。 刚入夜她便抵达了一个镇子,并在那里找到了西楚暗卫的据点。 表明身份后,据点的负责人告诉白明微:“姑娘,五爷前往的方向是这里。” 说着,他在舆图上指出阿五行动的路线。 “只要姑娘沿着这条路线走,便能很快与五爷相聚,从而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五爷身边。” 白明微摇摇头:“不用,我已经安排好人手跟着阿五的足迹,前去接应你们主子。我另有计划。” 据点负责人不解:“姑娘,您的意思是?” 白明微道:“你们主子那里,有阿五他们前去接应即可,而我则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据点负责人立即表态:“主子曾下达过命令,我等无条件受姑娘调遣,倘若姑娘需要我等的力量,还请姑娘示下。” 白明微道:“把西楚的舆图也铺开。” 据点负责人很是疑惑,但依然照做了。 两张舆图就铺陈在桌面上,白明微伸出纤细的手指,在上头轻轻划过。 她问:“这附近一带,你们共有多少势力可调动?” 据点负责人思索片刻,告知一个答案:“姑娘,只有两百人。” 白明微道:“足矣,立即向他们传令,让他们前往金阳,在那等候我的调遣。” 据点负责人万分疑惑:“姑娘,属下不明白。” 白明微没有过多解释:“听命行事即可,到时候你会明白的。” 说完,白明微取下披风披在身上,转身走了出去。 据点负责人连忙追上去:“姑娘,天色已晚,不如稍作休息,明日一早再启程出发?” 白明微道:“不用,我赶路。” 据点负责人拗不过白明微,便按照她的吩咐,下达一条命令,把附近的暗卫都调往金阳。 夜里风大,饮岚哒哒的马蹄声在呼啸的风中疾速前行。 她不直接去见重渊,自有她的考量。 只因这一次她离京,必定被人盯上。 若是她直接去找重渊,稍有不慎,暴露重渊的位置事小,被人抓住了实质证据,证明她与西楚摄政王有“勾结”事大。 所以她不能径直前往重渊身边。 另一方面,虽然西楚之前发生的事情她一无所知,但重渊通过傀儡皇帝掌控西楚一事,她却一清二楚。 凭她敏锐的直觉,不难判断出西楚皇帝感染疫病时,西楚究竟会发生何种事情。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渊便处理完西楚的事情向她赶来,说明重渊一定来不及收尾。 这必然会有余孽未清。 倘若重渊眼疾复发,那么这些余孽便会对重渊造成威胁。 所以她对重渊最大的帮助,不是马上赶到重渊身边,并把盯着她的势力都往重渊身边引。 而是去把对重渊有威胁的余孽清扫干净,为重渊做好接应。 她也不是对西楚的事情完全一无所知,从手头掌握的情报和线索,她能推断出那些余孽的逃亡方向便是金阳城。 她要带人去金阳为重渊清理门户! 这就是她的打算。 而果然也正如她所料,她一离开京城,京城中的各方势力,便都按捺不住了。 第1613章 地位都是巴结来的 太子府。 刘昱手握宝剑,额上大汗淋漓。 适才他正在练剑,收到亲信的消息,他立即停下动作。 “白明微不在京中?” 亲信面对刘昱的疑惑,点头给予肯定的答案:“是,今日刚离开。” 刘昱眯起眼睛:“这么重要的消息,为何现在才告诉本宫?” 亲信小心翼翼:“太师交代过,最近的任何有关越王和白明微的消息,一定要延后让殿下知晓,以免殿下沉不住气。” “唰!” 刘昱的剑,抵在亲信的下巴,轻轻把亲信的下巴挑起。 这段时间,他已经压抑太久了。 练剑是他憋屈时光里宣泄怒火的唯一方法! 而此时又让他听到这番言语,他自是怒不可遏。 “你是本宫的人,不是他秦丰业的走狗!” 亲信面露惶恐,连忙解释: “殿下,因为水文图一事,太后和陛下盯得紧,要是殿下这个时候按捺不住,只怕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功败垂成!” “太后她一直都是维持正统的,可最近太后却召见了越王,很显然太后的心已经开始动摇了。” “殿下,我们的处境越来越糟糕,殿下更不能有任何冲动之举,否则一旦被别人扭曲事实,扣下一个失德的罪名,那么储位……” 刘昱深知亲信所言并无道理。 这些年他太顺了,以至于他难免轻视对手。 而这数月的伏小做低,也渐渐令他醒悟过来。 正是这稍许醒悟,使得他控制住手中的剑,没有一剑刺穿亲信的喉咙。 但他还是提醒亲信:“记住你的主子是本宫。” 亲信连忙跪下请罪:“殿下恕罪,属下所做的一切,全都为了殿下的大计,并无任何私心,更不关秦太师的事。” “不关我什么事啊?”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亲信跪着退下,刘昱把剑收回剑鞘:“外祖父,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秦丰业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而后接过下人手中的大氅,温柔地为刘昱披上:“天凉,仔细寒风扑了您的贵体。” 刘昱顺势把大氅拢了拢,笑着招呼秦丰业:“外祖父,我们书房里谈。” 两人其乐融融地向书房走去,仿佛之前的针锋相对,从未出现过。 书房里,秦丰业深深叹了口气:“越王好本事,一个贡赋案差点把老臣的家底掏空,还让老臣不得不收敛锋芒。” “白惟墉在朝野的时候,老臣都未曾受过这么大的闲气,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啊!” 刘昱把一封信递过去:“外祖父的烦恼,本宫已经知晓了。” 秦丰业深深地看了刘昱一眼,随即打开信件。 他皱眉:“竟然是他?!那个临阵脱逃的孬种!” 刘昱意味深长:“白惟墉不仅与外祖父作对厉害,便是生育子孙这方面,也是天下第一。” “一个白明微,硬生生力挽狂澜,保他白府荣华富贵不绝;还有那个白瑜,不显山不露水的,但本宫瞧着也是不省心的笑面虎。” “却不曾想,白璟竟也是术数方面的高手,江北那么完美的账册,他都能从里面找到蛛丝马迹,抽丝剥茧,最后让九弟他们破了沈自安的死局,还反将外祖父一军。” 秦丰业显然有些难以置信:“消息可靠么?” 刘昱颔首:“必然可靠,白明微那里防得紧,这破绽还是本宫从沈自安那里找到的,顺藤摸瓜,确定了为白明微他们做账的人正是白璟。” 秦丰业把信件拍在桌面上:“还好这一家子几乎死绝了,要不然白惟墉四个儿子,七个孙子,人人都是人中龙凤,我们早晚要被他们吃得渣都不剩!” 刘昱道:“所以,这家人更不能留了!” 秦丰业反唇相讥:“这个老臣自然知晓,不用殿下提醒。” 刘昱冷笑:“外祖父,本宫可听闻白璟的妻子娘家二哥,崔志晖的遗孀已经被送去庵堂了,看来外祖父这招棋,也落空了。不知外祖父还有什么奇招?” 秦丰业道:“本官还不至于亲自安排一些妇人之间的家长里短,崔志晖的妻子,还轮不到本官亲自执棋。” “那都是本官手下的人处理的,要是本官亲自出手,不至于这个结局。” 两人的对话,很快就没了先前的客气。 不知不觉间,每个人都迫切地回到自以为是的位置。 刘昱忌惮秦丰业,但又不得不依靠秦丰业,那心底的不满也只能化作口舌之快,用一些阴阳怪气的话语寻求些许快感。 而秦丰业从未把刘昱当主子,姿态也是摆得很高。 祖孙俩各怀心思,却又假装和睦。 这场面说不出的可笑。 刘昱听闻秦丰业的话,笑着问道:“外祖父既然这么厉害,那您吃了这么大的亏,可有逆风翻盘的计划?” 秦丰业故意卖了一个关子:“山人自有妙计。” 刘昱含笑:“外祖父今日的一切,都是巴结父皇巴结来的,外祖父想要翻盘,自然也要从父皇身上下手。” “今年父皇忽然宣布要举行什么除夕夜宴,料想着祖父是否能再出头,那一日便能分晓。” 秦丰业依旧不语,没有接刘昱的话茬。 他反而提及其它的事情:“老臣自是要翻盘,而殿下也要扬眉吐气,越王得意太久了,难道殿下坐得住?” 刘昱强装镇定:“本宫急什么,越王再得意,也只是本宫的臣子,本宫才是名正言顺,天命所归的储君,难道越王还能翻天不成?” 秦丰业笑了:“越王翻起的浪花还小么?如今太后都对他亲眼有加,要是此时殿下忽然暴毙,越王立储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刘昱很快就破防:“本宫是太子!谁敢要本宫的命!” 秦丰业冰冷地指出:“太子殿下之所以稳坐宝座这么多年,是因为无人可以与您分庭抗礼。” “但要是有皇子的势力忽然超过太子殿下,只需除去太子殿下,就能取而代之,那么太子殿下的好运也就到头了。” 刘昱咬牙切齿:“刘尧他想杀本宫,做梦!” 秦丰业笑道:“不管是做梦还是什么,防患于未然却是必要的。” 刘昱反问:“外祖父忽然到访,应当不是带着问题来的,而是带着计划来的吧?” 秦丰业目光一闪,面色有些许狰狞扭曲:“那是自然,白明微不在京中,老臣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刘昱饶有兴致:“哦?外祖父想怎么做呢?” 第1614章 开门见山如何? “怎么做?” 秦丰业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意。 刘昱却有些等不及:“外祖父,我俩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您这也要瞒着,是不把本宫当自己人了吧?” 秦丰业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瞧太子殿下说的,蚂蚱多难听,这叫一条船上的人。” 顿了顿,秦丰业也不再吊刘昱的胃口: “从前我们太清高,没有把手伸到后院中去,但老臣思来想去,认为我等决不能把白明微当作后宅妇人看。” “既是如此,那白明微也有后宅失火的时候。这回趁白明微不在,我们便可捏其软肋,给她致命一击!” 刘昱有些不以为然:“软肋?致命一击?外祖父每次都这样说,结果如何了?我们不都被白明微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秦丰业笑道:“这次可不一样,因为这一次有人给我们送了一把刀,而这把刀可以一刀斩仨,一箭三雕。” 刘昱皱眉:“不知谁这么好心?” 秦丰业含笑:“自然是韦贵妃。越王与白府六姑娘之间有些许牵扯,可惜白府四房只剩一个白璟,前途暗淡。” “韦贵妃看不上那六姑娘,早早就因此表明了态度,这次她为了尽早捧越王上位,毫不避讳地召平西将军府的嫡女入宫。” “但本王听说,越王不太满意这陆家嫡女。我们可以在其中稍加运作,一来从白府六姑娘入手,给白明微后院烧一把火……” 说到这里,秦丰业放慢语速: “二来不管陆家是否想让嫡女攀附皇家,要是越王公开态度表明看不上陆家姑娘,陆战廷都会不高兴。” “三来白明微极为护短,要是韦贵妃太过分,她不见得能容忍韦贵妃的行为。” “只要我们处理得当,既可以伤及白府,又能离间白明微与越王,还能挑起平西大将军府、白府,以及越王三者间的矛盾。” 刘昱不解:“既然外祖父已经心有成算,为何还来找本宫商量?” 秦丰业捋了捋胡须:“后院的火,自然需要女子去放,我们大男人,不好动手。” 刘昱冷笑:“外祖父想从本宫这里借力量?比如说令宜。” 秦丰业点头:“正是。令宜公主可借韦贵妃的东风,好好搅浑这趟水。” 刘昱没有答应:“令宜马上要与北燕和亲,她不能动。否则和亲不成,本宫岂不是自断一臂。” 秦丰业耐心劝说:“老臣认为,殿下的胸襟要广阔得多。和亲,元询,那都是北燕的势力,一旦有事远水解不了近火,更何况元询又不是北燕皇子,不要把他看得太重要。” “况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谁知令宜上了花轿,还姓不姓刘?不如在她有用的时候,物尽其用,否则岂不白白浪费了她嫡公主的身份?” 刘昱有些心动。 自从他看到令宜那张脸过后,他并不觉得令宜能拴住元询的心。 所以当初他才动了其他念头,想要晋怀公主代替令宜去和亲。 秦丰业见刘昱的立场开始松动,他继续劝说:“殿下,您要是不想让令宜公主蹚这趟浑水,那么您还能找出比她更适合的人选么?” 刘昱叹了口气:“本宫并非不乐意,只是父皇的性子你也知道,要是令宜节外生枝,父皇只怕会迁怒本宫与母后。” 秦丰业又捋了捋胡须,胸有成竹:“殿下放心,陛下那里,老臣自有应对。” 刘昱挑唇:“原来外祖父还有后招?” 秦丰业含笑:“江北祥瑞,那可是大吉兆。” “殿下可能有所不知,陛下原本有修建仙宫的心思,这祥瑞一出,陛下就更坚定要修建仙宫。这便是我们翻盘的好机会。” 刘昱恍然大悟:“本宫之前就觉得奇怪,沈自安忤逆父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偏偏这一次父皇忍不了。原来是为了仙宫,所以打算撤换户部尚书,这才迫不及待要除去沈自安。” 秦丰业眯起眼睛:“沈自安不会答应陛下劳民伤财,所以他必死无疑,逃得过初一,也绝对逃不过十五。” “殿下且看着,陛下的下一步棋子即将落下。而老臣要做的,自然是无条件地支持陛下,只要陛下高兴,老臣就能屹立不倒!” 刘昱闻言,也彻底打消心底的疑虑:“怪不得外祖父最近收敛锋芒,原来是静待时机。仙宫,呵呵,果然是父皇能做出来的事。” “既然外祖父有翻盘的可能,那么本宫也不能落下,令宜那里本宫来处理,必定让她搅得白明微后宅不得安生。” 秦丰业点点头:“所以,沈自安必死;白明微必死,一切挡住太子殿下的绊脚石,都必死!只是或早或晚。” “老臣会哄好陛下,协助陛下除去沈自安,实现陛下建造仙宫的宏愿;而太子殿下您则把精力放在白明微和越王他们身上。” 说话间,秦丰业的表情有些狰狞:“你我分工合作,齐心协力,一定能笑到最后。” 刘昱哈哈大笑:“不愧是外祖父,姜果然是老的辣!接下来就让我们把曾经的屈辱加倍奉还!” 那笑容渐渐变为狞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本宫终将会君临天下,成为世人所畏惧敬仰的万乘之尊!” …… 秦丰业他们这里谈得火热,可他们也没想到,令宜公主根本不需要他们教,就已经开始了她的报复。 为此,她不惜与韦贵妃联手。 此时她正在韦贵妃的惊华殿,原形毕露。 “贵妃娘娘,想你叱咤后宫风云数十年,连本宫母后都要避其锋芒,却不曾想,区区一个白明微,就敢在贵妃娘娘您的头上放肆。” “唉~不知是娘娘您手段退步了,还是那白明微气焰太嚣张,竟让您受此等闲气,本宫看着都心疼您。” 韦贵妃含笑:“无事不登三宝殿,公主有话不妨直说,彼此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你就不必兜圈子了,开门见山如何?” 第1615章 人人都笑你,偏偏你最好笑! 令宜公主一甩袖子,利落地坐到韦贵妃旁边。 她端坐着,眼眸轻轻地睨了韦贵妃一眼:“贵妃娘娘真是爽快人。” 韦贵妃唇畔挑起:“公主殿下凤仪万千,连本宫都着迷了,但殿下这么好的气度,怎么在白明微面前,就摆不起来呢?” 令宜公主藏在面纱底下的神色一僵,随即眼睛眯了起来:“彼此彼此。” 韦贵妃没有再和令宜公主逞口舌之快,她端起茶慢条斯理地喝着,等待令宜公主道出目的。 令宜公主也不再废话,她轻轻抚了抚厚厚面纱遮羞的脸颊,眼眸倏然锐利:“贵妃娘娘,本宫要出宫,相信贵妃娘娘能帮我办成这件事。” 韦贵妃放下茶盏,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公主殿下要出宫,去请示太后或者陛下即可,你来找本宫,这又是为何?” 令宜公主神情逐渐狰狞:“贵妃娘娘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本宫因何找上您,您心里有数。” 韦贵妃把装傻充愣贯彻到底:“这个本宫还真不太明白。不过有一件事,本宫却能确定,那便是公主你的态度,委实让本宫如鲠在喉。” “照理来说,本宫是公主的长辈,本宫即便是陛下的妾室,却也是有位有份的,岂可按照寻常百姓家的尊卑规矩来论?” “公主在本宫面前,至少应该摆正晚辈的姿态,更何况公主有求于本宫,那就更应该放低姿态,公主你说是么?” 令宜公主冷笑不已,却还是能屈能伸。 她起身微微福礼:“令宜想要出宫,请贵妃娘娘成全。” 韦贵妃看了她半响,忽而笑了出声:“令宜啊令宜,你可真好笑。” 令宜公主站直身子,眼眸不由眯起:“贵妃娘娘这是何意?” 韦贵妃继续端起茶盏呷一口,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公主殿下,本宫知道你找上本宫的原因,不就是因为皇后娘娘尚在禁足,太子殿下也惹恼了陛下,而你不受太后的重视么?” “陛下近来也不愿意看到你,你没有门路,所以只能在本宫面前低下你高贵的头颅,卑躬屈膝,摇尾哀求。” “但是很遗憾,本宫不愿意帮你,你回去吧,要是闲得发慌,不若多看几本书,陶冶一下情操。” 说到这里,韦贵妃看向身侧的侍从:“送客。” 令宜公主受此羞辱,顿时勃然大怒:“韦贵妃!你耍我!” 韦贵妃笑意深深:“耍你?公主说什么笑话?本宫犯得着和你一个小辈一般见识?” 令宜公主咬牙切齿:“你分明……” 韦贵妃截断了她的话:“分明什么?本宫只是教你一些基本的礼仪,谁说本宫答应帮你了?” “你该不会以为,你在本宫面前守礼,本宫就该还你一个天大的人情吧?公主殿下,你别天真了。” “做了你本该做的事情,就厚着脸皮讨赏,这样的性格不好,得改一改,免得到时候被夫家嫌弃。” 说话间,韦贵妃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哦,不对,你已经被嫌弃了。” 话音落下,韦贵妃掩唇笑了。 她笑得酣畅淋漓,仿佛把在白明微那生的闲气都发泄出来。 令宜公主绞紧手帕,额上青筋暴露,显然已经怒到极致。 她正要发作,却看到韦贵妃那双冰冷的眼神。 最后一丝理智,还是叫她按捺住怒火。 可越是忍耐,她越是怒不可遏。 到得最后,她死死地盯着韦贵妃,恨不得冲上去活撕了这令人厌恶的女人。 但她不能这样做。 她做不到。 咽不下这口气的她,还是忍不住想要从嘴上功夫讨些便宜:“令宜以为,娘娘气度不凡,胸襟广阔,却不曾想是这样的狭隘。” “是令宜错了,本以为娘娘与令宜有着共同的敌人,我们可以摒弃前嫌,达成合作。呵!” 韦贵妃根本不为所动。 她笑道:“本宫耍心眼的时候,你还是一块肉呢,想在本宫面前玩心眼,令宜你是真错得离谱。” “看在你已经认识到错误的份上,本宫再给你几句忠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句话是错的,敌人就是敌人。” “正如无论如何,本宫都看不上你,永远把你视作敌人一样。摒弃前嫌?呵,前嫌已生,你想摒弃就摒弃了?” “回吧,听本宫的劝,多读点书,继续端着你好教养的架子,因为除此之外,你什么都没有。” 说完,韦贵妃起身,拂袖走进内殿,留着令宜站在原地,面色难堪,浑身僵硬。 最后,令宜公主一甩袖子,揣着满腔怒意,气冲冲地离开了惊华殿。 内殿的韦贵妃冷哼一声:“这蠢货想去斗白明微却不敢,想把本宫拉下水,这点小心思能瞒得过本宫?” “去,把她来本宫这里请本宫帮她出宫却被本宫拒绝一事传出去,免得到时候她在外边闯了什么祸,本宫还得被她连累。” “这宫里呀,人人都是独行侠,与人结盟早晚会被背刺。想断了白家小六的念想,本宫一个人足矣,不需要这些居心叵测的帮手。” 另一边。 令宜公主气得眼前发黑,走路都几乎走不稳。 近身宫女扶住了她:“殿下,请小心。” 令宜公主反手就是一巴掌:“狗东西!” 近身宫女和所有的宫人,纷纷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令宜公主扫了他们一眼,双目猩红。 也就在这时,一名宫人悄悄经过,行礼的同时,不着痕迹地把一封信递到令宜公主手中,而后退了下去。 令宜公主握着信件,深吸几口气,竭力控制那滔天怒意,这才道:“都起来,回宫!” 待回到宫里,令宜公主立即查看了信件。 信上是太子皇兄的笔记,以及告知她一些计划。 她把信件拍在桌上,狞笑着道:“天助我也!有了太子皇兄的帮助,本宫也不用去和韦贵妃那贱人虚与委蛇了!” 可是近身宫女却心有疑虑:“殿下,若是这封信来自太子殿下,怎会草草率率地于外面交付给您?理应更隐蔽才是,会不会有诈……” “啪!”令宜公主又是一巴掌甩过去,“别以为你是母后的人,本宫就给你脸!要是你再这般多嘴,本宫要你的命!” 近身宫女跪了下去,莫敢言语。 令宜公主阴恻恻地笑了:“白明微,你夺本宫所爱,毁本宫最重要的容貌,那本宫也让你尝尝失去重要之物的滋味!” 第1616章 她是,故人之女。 大雪封山,萧重渊的启程计划终是搁置了两日。 而就在这一天清晨,纷飞的大雪终于歇止了,地上却铺了厚厚的一层,踩进去没过小腿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零正在猎人的小屋里伺候萧重渊服药。 通过零的调理以及适当的休息,萧重渊的面色总算好了许多。 外边护卫忙着拆除临时搭建的棚子,准备启程。 也就在这时,一只乌鸦飞了进来,稳稳地搭在零的肩上,与零墨色的衣衫几乎融为一体。 “嘎嘎!” 它叫了几声。 零放下药碗,从乌鸦的腿上取下一张纸条,然后把乌鸦放走。 零看到纸条的内容,面色倏然大变。 萧重渊察觉零的反应,淡声询问:“怎么了?” 零默了片刻,随即开口:“关于忍冬姑娘的身份。” 萧重渊面色未变:“你说便是。” 零深吸几口气,情绪隐隐有些激动。 他道:“忍冬姑娘的母亲,恐是护国大将军的独生女。” 便是萧重渊,也在此时变了面色:“什么?” 零口中的护国大将军,正是西楚前朝的股肱之臣,也是萧重渊父亲的亲信。 当年前朝覆灭之时,护国大将军与叛军奋战到最后一刻,终因不敌,而死于萧重渊父亲的宫殿门口。 直到死前,他都率军守在萧重渊一家的门前,下属一个接一个死去,最后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即便如此,他也独自坚守了整整一夜。 那一夜,尸首成堆,血流成河。 已经年迈的将军浑身浴血,身中数剑,却依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犹如铜墙铁壁,迫使久攻不下敌人不得不采取烧宫策略。 护国大将军倒下后,叛军便以最快的速度踏破皇城,诛尽萧氏一族皇族,以及所有支持萧氏统治的人。 至于护国大将军,也没有逃过九族夷灭的下场。 当初他和姐姐便是因为护国大将军的浴血奋战,才有逃出皇城的机会。 护送他们一同逃离的,则是护国大将军的独女与其亲信护卫。 只是追杀的刺客实在太多,最后护国大将军的独女也因掩护他们姐弟继续逃亡而率领寥寥数名幸存护卫留下断后。 萧家以及他,都欠着护国大将军一家莫大的恩情。 而他的左膀右臂,亲信第一的零,也是护国大将军的同门师弟,与护国大将军有着很深的羁绊。 若说零是父母留给他最珍贵的遗产,那么零就是护国大将军举荐给父母的,最贵重的礼物。 这便是事情的大致经过。 萧重渊一脸的难以置信:“琼姨当时为了掩护我和姐姐,负伤的她留下阻挡刺客,她不可能还活着,这其中应当有什么误会。” 零低声解释:“之前属下见忍冬姑娘的面容,便觉得神似故人,于是属下便命我们的人从这方面入手。” “忍冬姑娘的母亲,在忍冬父女落脚的镇子,没有任何出生记录。部分知情人说,她是忍冬姑娘的父亲采药时捡来的。” “昨日忍冬姑娘也提及,这间小屋便是她父母相遇的地方。从忍冬姑娘的父亲捡到忍冬姑娘的母亲,以及忍冬姑娘的年岁上看,时间上契合。” “而此处与当年阿琼主动留下断后的地点,相距只有数十里,阿琼死里逃生最后逃到这里,也不是不可能。” 萧重渊没有言语。 事关重大,他并未立即相信。 零看着他的反应,最后又道出一个消息: “主子,据我们的人查到的消息称,忍冬姑娘的母亲是个残疾人,双目被挖,脚筋被断,还失了右臂……” 萧重渊又默了许久,最后吩咐零:“安顿忍冬姑娘的计划不变,此事也不必声张。” 零疑惑:“主子的意思是?” 萧重渊道:“倘若忍冬姑娘真为琼姨所生,那么忍冬姑娘更不能被卷入我深处其中的漩涡。” “世间的尔虞我诈,生死倾轧,都不用她面对,她继续做她的大夫,济世救人即可。” 零露出会意的神情,随即道:“待主子回到姑娘身边,属下会亲自去确认此事的真假。” 萧重渊道:“确认了又如何?是与不是,区别大么?我们总不能把忍冬姑娘接回西楚,把护国大将军与琼姨该有的哀荣都放到她身上。” “我们的身边,是龙潭虎穴,要是让人知晓忍冬姑娘与护国大将军的关系,那么所有想对付我的人,都会把她当成首要对象。这对她来说,真的好么?” 零闻言,默了半响,只是道:“主子,倘若确认了忍冬姑娘乃阿琼所生,那么您在这个世上,就还有一位亲人。” 是的,护国大将军不仅是忠臣。 还是他姨奶奶的丈夫。 倘若忍冬真是琼姨所生,那么忍冬就是他的远房表妹。 这个世上,他还有一位亲人尚且在世。 不再是孑然一人。 或许是零的话,动摇了他冰冷的心,在他平静的心湖激起些许涟漪。 他道:“也罢,你自己看着办吧。” 零深深鞠躬:“是,主子。” 外面。 忍冬正站在雪地里,捧着她父亲的骨灰罐。 她的脸上已经没了泪痕,但却流露着比落泪哭泣更为浓厚的悲伤。 站了半响,她才打开罐子的盖子,轻声低语: “阿爹,娘亲走的时候,你说娘亲没有眼睛,没有手,也不能走路,只怕到下面找不着您。” “所以等到您西去后,要化为灰烬飘散于风中。这样您就能被风带到娘亲的身边,然后把您的一只脚,一只眼睛给娘亲。” “娘亲有了脚,有了眼睛,她就能看见您,看见忍冬,看见我们生活过的家,看见这世间万物。” “现在雪停了,起风了,忍冬送您离开……等到了娘亲身边,记得告诉娘亲,忍冬会好好的,好好的活着。” 说到这里,忍冬抓起一把骨灰,趁风拂过面颊时,轻轻把骨灰扬起。 一把。 两把。 三把。 …… 直到陶罐见了底。 她就那么看着风把骨灰卷走,看着父亲随风而去。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擦了擦泪水,哽咽着解释:“忍冬没哭,只是被风迷了眼睛。是的,被风迷了眼睛。” 仿佛上天也不相信她的话,默默地把风停了。 她再也不能自己骗自己,终是跪到了雪地中,嚎啕大哭起来:“阿爹!娘亲……” 屋里的萧重渊默默地听着外头的哭声,面无表情。 只是双手,却拽紧了被子。 第1617章 我只是来杀几个人 玉京城不见雪色,而金阳城境域却是雪花纷飞,银装素裹。 白明微骑着饮岚日行千里,马不停蹄地赶赴金阳。 直到饮岚一声长嘶,前足跪地,再也站不起来。 她及时反应,才没有被甩飞出去。 站稳身子后,她从袖底掏出一块白糖,递到饮岚嘴边:“这两日辛苦你了。” 饮岚鼻吐浊息,有气无力地伸嘴去取白明微手心的白糖,嚼了几口后,它又把脑袋埋进雪里,用最后一丝力气吃了几口雪。 它就那么趴着,一动不动,身上大汗淋漓,显然已经累到极致。 白明微也不着急,站在一旁默默地陪着它。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饮岚这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咬了咬白明微的披风,示意它可以继续赶路。 白明微又递给它一块糖果,而后拍拍它的脑袋: “前方就是金阳了,我可以自己走,你往林子里躲着,别叫人发现了。等到我需要你时,我再叫你。” 说完,白明微拍了一下饮岚的脖颈。 她的话或许饮岚不明白,但是她的指令,饮岚却接到了。 于是,饮岚打了个响鼻,缓缓离开道路,走进了森林当中。 此时大雪已经歇止,然而厚厚的积雪湿了脚下的泥土,使得步行变得尤为困难。 白明微拢了拢披风,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金阳城方向走去。 金阳,坐落于东陵与西楚的交界处。 但是它既不属于东陵,也不属于西楚。 它是一个三不管地带,活跃着三教九流以及各色各样穷凶极恶之人。 不管在哪个国家犯了事,只要逃到金阳,便不再受到任何律法的约束,可谓是一个罪恶之城。 就是因为这样的特殊性,以至于不论是东陵还是西楚,都不想耗费兵力与时间,把如此难以管控的一座城市收入囊中。 一般人不会只身前往此地,不过白明微却无所畏惧。 她走了许久,才拖着满脚的泥泞来到金阳城门口。 守城的并非官兵,此地也没有武力把守。 唯有一名形容猥琐的中年男人,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 听到脚步声,中年男人眼皮都不眨一下。 他淡声道:“入城凭证。” 白明微没有多言,只是把腰间的剑“啪”地放在男人身侧那破破烂烂的桌子上。 男人的衣襟下有什么东西在骚动。 他一手按住衣裳里的东西,一边睁开眼睛。 看到剑的瞬间,他眸色微惊:“这剑大有来头……你是柱国大将军白明微?!” 白明微没有言语,任由男人打量。 而男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是挥挥手:“你的剑已完成万人斩,凭此剑你可以畅行无阻,进去吧。” 白明微颔首:“多谢。” 随即准备进入城中。 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这座城中,不在乎金钱、权力,实力便是一切。” “它能容纳至高无上强者,也能接纳穷凶恶极的蝼蚁,一旦你前脚踏入这座城,那么身份地位皆是云烟。” 说到这里,男人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大将军,万事小心。” 白明微依然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握着剑走了进去。 世人皆以为这里寸草不生,荒芜破败,充斥着邪恶与腥臭。 而眼前却是一座繁华整洁的城市,与传言中的罪恶之城毫无关系。 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各种店铺林立于街道左右,屋宇节次鳞比。 这和那颓圮的城门形成强烈的反差。 来往行人更是对她视若无睹,没有半点对陌生人到来该有的新奇。 仿佛在这座城中,外人到来的情况屡见不鲜。 面对种种异象,白明微却对这一切没有任何讶异之色,似乎金阳的情况,她早已了若指掌。 而她也没有在街上多做停留,岔入一道巷子后,在里面拐了几次,轻车熟路地来到一间酒馆。 酒馆不大,与今朝醉没有任何可比性。 然而里头却人满为患。 白明微不顾众人的目光,径直走到柜台前,把一枚印鉴放下。 “客官,您喝点什么?” 掌柜的原本还在热情招呼,却在看到那么印鉴时,面色陡然大变。 只是瞬刻,他便又恢复笑眯乐呵的神色:“客官,我知道什么酒适合您,您往后院请。” 说完,他给小二做了个手势。 小二意会,当即笑容满面地跑过来招呼:“客官,您这边请。” 白明微跟着小二来到后院,走过一条回廊,便见一座假山。 假山背后,掩映着一间屋室。 小二把白明微引了进去,反手一挥,房门便被阖上。 与此同时,这后院已被清场,没有任何闲杂人等。 他立即单膝跪地:“属下拜见东家!” 白明微轻轻颔首:“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是的。 这座城里有今朝醉的产业。 若说今朝醉的资产集中于玉京城,现如今正源源不断地往北疆五城转移,那么这金阳城的酒馆,则是今朝醉的真正据点所在。 是核心,也是后路。 哪怕世人可见的今朝醉被一锅端了,也能因为这据点起死回生。 白明微接管今朝醉的时候,封焱掌柜就与她说了这个只有东家与极少数人知晓的秘密。 然而她从未把此处所在告诉任何人,包括萧重渊,更不用说白璟。 此处的账本,一直是她亲自管理。 而金阳城的消息,都是由酒馆直达她手里。 她从一开始就对此处格外留意,自然也知晓这里的所有情况。 反之,金阳城的各方势力并非对天下事不闻不问,守城人能通过她的剑判断她的身份,也在情理之中。 她也不担心泄露身份,因为金阳城有着一条约定成俗的铁律——所有踏入金阳城的人,都会自动被抹去在俗世间的身份。 无论他在金阳城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传出去一个字,违反者则会被群起攻之,必定斩草除根,赶尽杀绝,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 所以酒馆传出去的消息,也只有她知晓,她也没有泄露半个字。 就算有人发现酒馆与她互通消息,却因为她的保密,她也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祸。 至于在这酒馆的所有人,都是一流高手,包括眼前的小二。 小二毕恭毕敬:“东家忽然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白明微抖了抖脚上的泥泞,用云淡风轻的语气开门见山:“我来杀几个人,我要他们的消息。” 小二问:“不知东家想杀谁?” 第1618章 东陵,柱国大将军白明微! “我来杀几个人。” 白明微的话语,如此直接,又如此明了。 下属虽有诧异,却还是毕恭毕敬地配合。 因为那枚印鉴的主人,是他们用命效忠的对象。 面对小二的询问,白明微解释:“我想杀几个西楚人。” 小二蹙眉:“东家,这金阳城中,来自西楚的人很多。” 白明微道:“有没有最近才来的?看起来非富即贵,颇有派头。” 小二想了想,当即点点头:“回东家,说来也巧,正好有这么一批人。” 白明微问:“可知他们的入城凭证是什么?” 入城凭证,并非什么通关文牒。 只因金阳是罪恶之城,那么入城凭证,自然也是所犯罪孽。 她为东陵而战,某方面来说是正义的。 然而对于那些她所斩杀之人,何尝不是一种罪孽? 所以她凭佩剑可入此城。 小二如实回答:“回东家,也是一把剑,但这把剑似乎不属于他们,听我们打探消息的人说,那把剑属于西楚前朝的护国大将军。” 白明微眉头微蹙:“是西楚前朝护国大将军裴铮的?那位大将军为了守护萧氏一族独自力战叛军一夜,终是倒在了帝后面前。” “倘若是护国大将军的佩剑,那就意味着这是战利品。看来,这些人与当初西楚的叛军有关。” 顿了顿,白明微扬唇:“就是他们了。” 小二颔首:“东家,请您歇息片刻,属下立即准备,入夜后我等便去收割他们的性命。” 白明微摇头:“不用,现在就去。找一个可靠的人给我指路。” 小二十分诧异:“现在?是否太过急促?” 白明微目光如雪:“正因为急促,才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你们派个人出城去,外边大概有与我合作的一批暗卫,告诉他们就在城外伏击,不要放走任何一个活口。” 小二立即领命:“是!主子!” 说完,小二便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待小二走后,房门又被打开,一名女仆端着一身干净的衣裳,恭恭敬敬地呈上来:“东家,请更衣。” 白明微颔首:“嗯,你出去吧。” 女仆退下后,白明微迅速换了干净的衣裳。 鹿皮的靴子护住她的脚不湿,可适才那身衣裳也沾了泥泞。 她立即把脏衣换下,握着剑离开了酒馆。 临走前,她特意往身上洒了些酒水,如此她的衣衫也就带了酒味,就像曾经饮过几杯。 巷子里一名衣着普通的人,在看到她出来后,默默地走在前边。 她不紧不慢地跟着,踩着积雪在城中七拐八拐,约莫半个时辰,她来到一座宅邸前。 带路的人单膝行了个礼,随即便不着痕迹地退下了。 白明微抬头看了一眼宅邸的牌匾,“陶然居”三字赫然醒目。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风流雅士,但里面却暗藏阴私与玄机,从她刚到这里,她就已经察觉,有人正在暗中观察着她。 她当即拔剑,然后把剑鞘抛起,在剑鞘落下的同时,旋身一踢。 剑鞘如雷电射出,轰然砸破陶然居紧闭的门扉。 她执剑,缓缓逼近陶然居:“我数到十,十声过后,便是见血之时。” “一。” “二。” “三。” …… “九。” 而这个时候,她已经迈入陶然居。 她的身边,早已围过来许多人,约莫有二十数人之多。 每个人都手持兵器,蓄势待发。 为首的人开口:“姑娘因何挑战,请道出你的理由。” 白明微剑尖直指为首之人,面带笑容:“我要取回护国大将军裴铮的剑。” 话音落下,为首之人面色巨变。 这样的反应正好印证了他们的确有护国大将军的剑。 他不再多说,直接吩咐手下:“杀!” 霎那间,所有人一拥而上。 白明微眉头都不皱一下。 第一波围上来时,她只是缓缓把剑放下,而后振臂发力。 “十。” 话音落下,高高束起的墨发霎时后扯如旗。 而逼近她的数人,就这样被震飞出去。 四下飞散,撞得口吐鲜血,绝了声息。 只是这一击,为首之人便看出他们并非对手。 他给身边的下属使了个眼色。 一名下属立即退下。 白明微仿佛没看到这名漏网之鱼,只是继续向首领逼近。 她踩着尸首,踏着鲜血,一步步,一字一句:“我来取护国大将军裴铮的佩剑。” 为首之人率领残部严阵以待,纵使他们还有十数人尚存,可首领禁不住发抖的双腿,已经昭示着眼前的情况。 他颤声道:“姑娘,留下你的姓名。” 白明微扬唇:“东陵,柱国大将军白明微。” 首领大惊:“你……为何……” 他话还没说完,白明微不知何时,便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白明微甩了甩剑尖上的血迹,而他顿了片刻,便轰然倒地。 原来就在刚刚,白明微在瞬息之间向他出招。 他的脖颈,早已被白明微划开。 白明微笑了笑:“死人,是不会泄露本将军身份的。” 剩下的人怔了片刻,而后一拥而上。 白明微忽然动了,只见一片刀光剑影一闪而过,所有人便都缓缓倒地,绝了声息。 这一次,白明微使用了真正的实力。 而已经彻底吸收体内那股巨大功力的她,对付这些人绰绰有余。 再度甩了甩剑尖上的血,她继续往院子的更深处走去。 如意料中的那般,这座院子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一名刀疤脸的凶恶男人断后。 看到她出现的刹那,刀疤男二话不说,扛着斧头便攻来。 那斧钺颇有重量,被身材魁梧的刀疤男挥得虎虎生风,甚至荡起一阵阵罡风,吹开周遭之物。 忽然,刀疤男对着白明微就砍下! 这一击有着千钧之力,白明微纤细的身子,仿佛只是倒地倾倒大树即将砸到的一株小草。 刀疤男狞笑着,以为胜券在握。 可下一刹那,他却傻眼了。 只见眼前身材高挑纤细的姑娘,单手捏住了斧钺的刀口。 姑娘的衣衫,被劲风荡起猎猎作响。 可姑娘却游刃有余,轻松接住。 而后,握剑的右手挽了个剑花,那剑便刺入刀疤男的胸口。 仅一招,刀疤男便败了。 一败涂地。 刀疤男口吐鲜血,用最后一丝力气问:“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白明微继续报出名号:“东陵,柱国大将军,白明微。” 刀疤男的脸色,定格在难以置信,而那双眸底,却像是理解与释然。 白明微推开已经没了劲的斧钺,抽出宝剑甩去剑身的血迹。 她转身就往外走,捡起插在门板上的剑鞘,把剑收了回去:“该收尾了呢……” 第1619章 她要去处理真正的目标了! 陶然居内,血花如红梅溅洒在地。 因为积雪,使得血迹更加触目惊心。 冷风更是带来阵阵腥臭的味道。 然而尽管如此,也没有任何人关注这里的动静。 仿佛生死倾轧在这座城里习以为常,人们没有律法的约束,也不被道德桎梏。 这座表面繁华的城,诡异得可怕。 灭了陶然居,白明微并不急着出城。 她于城中逛了一会儿,于是便找了间客栈:“掌柜的,要一间上房,把洗澡水和饭菜送进去给我。” 掌柜的漫不经心地说了价钱,并没有兴趣打量她这个陌生人:“房间十两银子一晚,洗澡水和饭菜各一两银子。” 十二两,一夜和一顿饭,以及一桶洗澡水。 要知道东陵普通五口之家,一年的总花销也才数两银子。 这绝对算得上是非常贵的。 然而掌柜身后,赫然挂着一块写着价钱的牌子。 很显然,这样的收费不仅是针对她。 白明微摸了摸怀里,随即一脸为难:“掌柜的,我钱袋丢了,不知能否先赊账,明日我还你。” 掌柜的头也不抬,反手指了一下牌子的末端:“上面清楚写着,概不赊账!你要是没银子,就先去挣,否则免谈。” 白明微眉头蹙起:“十二两银子可不好挣,莫非这城里有来钱快的营生?” “出去左拐,走到头有一个赌场。”说到这里,掌柜地打量了白明微一眼,“不会赌的话,赌场对面就是花楼,可以去卖。” 掌柜的目光继续下移,来到白明微手中的剑之上。 他低头继续打着算盘,在账本上记账:“都不行的话,可以去打黑架,乌衣巷走到底有一家赌命的地方,赢了挣钱,输了丢命。” 白明微点点头:“多谢告知。” 说完,她便握着剑走了。 掌柜地挑唇冷哼,表情意味不明。 银子,不管在什么地方,都绝对是硬通货。 这座城以实力为尊,不代表谁武功高就自然能享受资源,而是说有实力来钱快。 白明微握着剑顺着掌柜口中的地方走,约莫小半个时辰,她便来到了打黑架的地方。 那里只有一道小门,一名伙计从小门旁边打开的一个小窗户里探出头问:“观战还是角斗?观战交入场银,押注另算。角斗不收费。” 白明微淡淡地报出两个字:“角斗。” 伙计并没有因为白明微是女子而有半分歧视或诧异,因为能够进入这座城里的,不论是谁,都有几把刷子。 他递给白明微一个号码牌,上头写着“十七”字样。 他解释:“这是你的号码,赢第一场一两银子,多赢一场,赏金就翻一番,若是夺魁的话,赏金千两纹银。” 白明微接过号码牌,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仅仅只是一个时辰,白明微右脚踩在一人身上,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接受在场观众的恭贺与欢呼。 很快的,有伙计直接端来千两纹银,放在白明微面前。 是的,她脚下的那人,便是与她争夺魁首之人。 毫无疑问,她在这一个时辰内,打败所有的对手,夺得今日魁首。 她一脚踢开脚下生死不知的对手,运功扬声高喊: “我找一把剑,那把剑属于西楚前朝护国大将军裴铮,如果谁能最先告诉我剑的位置所在,这一千两银子便归他,绝无虚言!” 是的,住宿是假的。 打探消息是真 她不想在与酒馆有牵扯,引人注目。 她正是通过客栈掌柜,查探出这么个好地方。 她的目的是拥有这把剑之人。 因为金阳城有一个规矩,那就是一件入城凭证,只能使用一次。 那些人为了进城,连护国大将军裴铮的剑都拿出来了。 说明仓促逃命,没有更多筹码在身上。 她不认为那个人会舍弃如此安全的地方,逃往外边的虎穴,到时候想再躲进城,可不就难了? 在她预想里,头目必然还在城中,但她会让下属逃出城去吸引注意力。 所以她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在城内斩草除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话音刚落,在场的人便都沸腾起来。 很多人为了这一千两银子奔走。 而她则把装银子的箱子阖上,坐在上面一边擦剑,一边等待消息传来。 …… 事实也正如她所料,从陶然居离开的人,有一部分则径直逃出城。 可好巧不巧,他们正好被酒馆的暗卫,率领萧重渊的暗卫堵了个正着。 双方二话不说就打了起来。 由于两边都是高手,酣战在一起后很难分出胜负。 陶然居逃出去的人边打边质问:“尔等何人?为何堵截我等?” 隶属萧重渊的在场暗卫首领冷哼一声:“我们奉主子之命,来清剿尔等叛徒!” 陶然居的人一听,登时双目猩红:“摄……萧重渊?!没想到这么快就找来!” 双方再没有多话,继续鏖战在一起。 比起亡命之徒,萧重渊的暗卫显得更加训练有素。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渐渐占据上风。 越来越多的对手倒下,直到最后一个对手被斩杀,便已是傍晚时分。 受伤的人忙着处理伤口,皮外伤以及完好的人,则安置同伴的遗体,以及清理遍地的尸首。 这时,为首的暗卫询问酒馆的暗卫:“这边基本完事儿了,是否要入城接应姑娘?” 酒馆的暗卫摇摇头:“我们进不去金阳城。” 为首的暗卫很是疑惑:“你不是从金阳出来的么? 酒馆的暗卫颔首:“是,但是我已经没有进去的资格了。许多人一辈子只能进去一次。” “你看这满地的尸首,并没有真正的主子,那些人应该还躲在里边,我想主子至今还留在里边,便是为了斩草除根。” 为首的暗卫眯起眼睛:“好狡猾的手段,要不是姑娘聪慧,只怕已经追出来了。” “照你说的,这座城很难进去,倘若姑娘中计,那么他们便可继续躲在金阳城里苟且偷生!” 酒馆的暗卫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我们能做的,便是在这里耐心等待主子的消息。” …… 要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呢! 城内的白明微,在动用一千两赏金后,很快就得到了那些人的位置所在。 在听闻确切消息后,她把这一千两纹银留下,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她抬手潇洒一挥:“银子你们自个儿分吧!” 银子不是她的目标,她要去处理真正的目标了! 第1620章 大将军怎会在这?大将军不该在这! “东陵的柱国大将军,怎么会在这里?!” 赌场的后院,有着一间特别的屋子。 屋内没有点灯,唯有些许橘光从窗户漏进来,拉在坐着的男人面上。 半明半昧,看起来尤为狰狞。 但他的眼底,却透着绝望的光。 而他的身边,正搁着一柄剑。 剑身宽阔,剑柄粗壮,是一柄极具分量的重剑。 就在刚刚,他询问了白明微的身份。 在知道白明微的名号后,他脸上除了震惊,便只剩下绝望的恐惧。 白明微反手阖上了门,赌场的热闹与糜烂,仿佛被隔绝在外。 她淡声回应了男人:“我不需要告诉你理由。” 男人眯起眼睛:“听闻西楚摄政王迷恋上东陵的大将军,看来传闻为真,你们俩早就勾搭上了。” “也就怪不得皇帝快病死,那萧重渊才仓促赶回来。”男人面目狰狞,“萧重渊!前朝遗孤!上天真是不公平,竟让他复国成功!”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一刀了结了他,而不是当着他的面,把她姐凌辱致死!” “一双眼睛,他只瞎了一双眼睛!但是我们合数十万人之力新建的政权,却被他用了短短数年捣毁!” 说到这里,男人原本仔细观察白明微的双目,缓缓阖上。 而他的手,也在不着痕迹地伸向旁边的剑。 “铿!” 两声清越的鸣动同时响起,可男人的剑尚未拔出,白明微的剑便已划破他的脖颈。 白明微伸手从他手中夺了护国大将军的剑,随后别入剑鞘。 在他脖颈鲜血溢出之前,白明微平静地说: “我想上天的唯一良善,就是在有的时候,让这世间的运转遵循邪不胜正的规则。” “你们夺了别人的国家,杀尽萧氏一族,甚至用卑劣下流的手段凌辱牵涉进来的妇孺,种种行迹禽兽不如!” “你们害死的人!比前朝末帝的还多!你们的罪孽,比萧氏一族还深!要以俗世善恶来论,不论何种立场,你们都罪恶滔天!” “你们守不住,也是天理昭昭。倘若你们就此安分守己,还能留有性命,可你们贼心不死,结局早就注定。” “更何况,萧重渊不算复国,现在坐在西楚九五之位上的,还是你们这群乱臣贼子的子孙。他只能算是,报了血海深仇。” 说完,白明微站直身子。 男人用最后一丝力气,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目光却是落在护国大将军的剑上。 白明微借着幽暗的光看了一眼剑,最后也只是笑了笑: “那以毒为食的小貂,我也有一只,你认为你以命设局,能与我拼个两败俱伤么?” 男人睁大眼睛,可是瞳孔却渐渐涣散。 最后轰然倒在地上,破了的动脉因为这动静而迅速溢出血液。 白明微握着两柄剑,离开了屋子。 而屋外,早已躺满横七竖八的尸首。 是的,男人知道自己逃不掉,所以垂死挣扎,在剑柄上涂了剧毒。 适才他佯装要偷袭白明微,把剑抽出一半。 他想要引白明微去夺他的剑,从而染上毒药。 白明微从进入房门那一刻起,就估算男人的身手。 要是男人拼尽全力,在那须臾之间,那把剑不可能抽不出来。 所以白明微早就意识到剑上有猫腻,不过能在剑柄上用的毒,她无需顾忌。 因为和孟子昂的长期接触,她早就在萧重渊的建议下,请大夫借助小灰貂研制出适用很多毒的解毒药,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寻常的毒伤害不了她。 迅速服下随身携带的解毒药后,白明微准备离开赌场。 赌场的打手护卫围了上来,颇有些气势汹汹的意味。 “姑娘,在我们赌场杀人,是来砸场子的吧?” 被这些凶神恶煞的人围着,白明微面不改色。 她从袖底摸出一叠银票扔给说话的打手:“够你们清理现场的辛苦费么?” 这还是酒馆的侍女给她换衣服时,放在衣裳下面的。 男人数了数,随即做了个手势。 他的属下立即推开,给白明微让了一条路。 那名打手立即露出谄媚的笑容:“姑娘,欢迎常来。” 白明微不再多言,握着两把剑离开,随后径直出城,没有在这里做任何逗留。 守城的男人打量了她一眼,却也并未说什么,只是叮嘱:“夜黑风急,姑娘注意别冻着了。” 白明微点头道谢:“多谢您。” 守城的男人道:“出去后,就忘了这里吧,姑娘终究不属于这里。” 白明微又点点头:“保重。” 一声呼哨,马蹄声很快就响起。 养足精神的饮岚从不远处的林子里奔向她,口中还发出欢快的嘶鸣。 等到饮岚来到近前,不停地用大脑袋蹭着她时,她无奈地拍拍饮岚的鬃毛:“现在没有糖吃。” 饮岚似乎颇有些失望,但也乖乖站定,等待她的骑乘。 白明微翻身上马,勒住缰绳回眸看了一眼这座不被世间法则约束的城池,最后扬鞭策马,向着更远处进发。 不一会儿,她便与下属及萧重渊的暗卫汇合。 酒馆的暗卫立即迎上来:“主子,您没事吧?” 白明微摇摇头:“我没事,你们这里情况如何?” 酒馆的暗卫恭敬回应:“回主子,都解决了,所有逃出城的人皆已伏诛。” 白明微笑道:“做得很好。” 接着,她看向暗卫的首领:“你们主子的敌人,大概还有更多,我们今日清除的,或许只是其中一小个核心部分。” “我不能离京太久,即刻便要赶回玉京城,接下来便由你们自己汇报,以及处理清剿余党及善后事务。” 举国叛乱,其中牵扯多少人多少势力。 萧重渊报仇成功,不意味着他对所有的人赶尽杀绝。 这次作乱的人,便是当年乱国的余孽。 还有更多蠢蠢欲动的势力需要清剿,镇压,这些暗卫自然不能闲下来。 那名暗卫首领单膝跪下,感恩中带着敬意:“是,姑娘。” 白明微道:“去吧。” 第1621章 我叫忍冬。 那名暗卫首领单膝跪下,感恩中带着敬意:“是,姑娘。” 白明微道:“去吧。” 暗卫首领一声令下,他们便化整为零,各自散去。 酒馆的暗卫提着一个灯笼,莹莹之光照亮一隅雪域。 白明微这时才仔细打量他,而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酒馆的暗卫恭敬回答:“姑娘,在下翎音。” 白明微问:“翎羽是你什么人?” 翎音回:“主子,他是在下的兄长。” 白明微颔首:“翎羽如今是我的亲信护卫之一,既然你已经出城,那便去你兄长身边,与他一同听命吧。” 翎音立即谢恩:“多谢主子!” 白明微叹了口气:“金阳城与外边不同,你在金阳多年,想必已经习惯了那里,没有询问你的意见,便让你出了金阳,难为你了。” 翎音立即开口:“主子言重了,属下只要能侍奉主子,无论在何处,都心满意足。” 白明微没有多说,只是道:“我的马脚程快,你自己想办法回玉京,到时候直接去找翎羽报到。” 翎音颔首:“是,主子。” 白明微翻身上马,很快就消失在路的尽头。 能下达命令追杀重渊的人已经解决,现在是她赶回京城的时候了。 而她,则与重渊京城再会。 …… 白明微日夜兼程,终于因为体力不支,而准备折身去附近的镇子歇一歇脚。 她在马背上昏昏欲睡,便是饮岚,走路都有些打晃。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白明微并不准备搭理,想要骑着马径直经过。 但还没等她看清究竟发生了何事,便有几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有男有女,男人已经年迈,女的看起来瘦削又憔悴,想来是附近的民众,被生活逼得没办法,这才做出如此行径。 那男的握着一柄破旧的柴刀,说着白明微本来不可能听到的打劫话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这儿过,留下……” 白明微眉头轻轻一蹙,眼眸也倏然睁开。 仅一个眼神,那男人便情不自禁跪地,瑟瑟发抖。 而身旁拿着棍子的女子,也失了声音。 白明微只是淡淡一瞥,便抖了抖缰绳准备离开。 可才走了几步,她看到一名少女被几人狠狠压在地上搜身。 那些人恶狼似的粗暴,硬是把少女的荷包从怀里扯了出来,他们迫不及待地打开,从里边掏出一大卷银票。 但是他们并不认识,反而把银票丢在雪地里,对着荷包里的一吊钱争抢起来。 “发财了发财了!” “没想到这丫头油水还挺足!” “再搜搜看,有没有更多!” 接着,便是更为粗暴的搜身。 而少女一声不吭,不求饶也不反抗,只是不着痕迹地看着地上的银票。 见此情景,白明微不由得有些疑惑。 地上那一叠银票,少说有数百两。 少女面容昳丽,衣着却很普通。 粗糙的皮肤也昭示着她不像娇生惯养的富家姑娘。 她怎会拥有这么多钱财,又怎会只身出现在这里,被一些不入流的匪寇给劫了? 也就在这时,少女与她对上了视线。 那双目之中,没有哀求,没有恐惧,有的只是一股子不服输的韧劲儿。 这眼神…… 叫她霎时想起了白琇莹。 然而少女没有求救,她也并未立即出手。 就那么待在一旁,准备静待事情的发展。 也就在这时,少女收回目光,忽然就挣扎起身,趁几人怔神之际,快而迅速地打在那几人身上。 “啊!” “死丫头!” “你做了什么?!” “疼死了!” “好疼……” 那几人瞬间痛得在地上翻滚,哇哇大叫。 而被白明微骇住的几人,则因为太过恐惧而没有出来帮忙。 白明微见状,瞬间就意会了。 这姑娘没有武功,但却懂得医理。 她的每一招,都快而准地打在对方的特殊穴道之上,令对方疼痛而失去威胁性。 忽然,白明微眼眸骤凝。 而她盯着的东西,正是少女手中握着的一把匕首。 这匕首…… 怎么会这么巧? 就在这时,少女准备捡起银票逃跑,却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已经爬了起来,拿着棍子对着她的脑袋猛然打下。 “小心!” 白明微提醒一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手中的剑也扔了出去。 少女尚且没有反应过来,但是脑后的寒意还是令她本能地低头闪躲,因为动作太急,直接滚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白明微扔出的剑也砸中袭击少女的男人。 “啊!” 一声痛苦的呻吟响起。 男人狠狠摔在地上,棍子也飞了出去。 少女回过神来,看到坠地的棍子,脸都吓白了。 白明微松开马镫,一跃而起,轻飘飘地落在雪地里。 她没有立即说话,越过众人走过去,把剑捡起来,而后看向适才要动手的男人:“没杀过人吧?” “啊……好疼……” 那男人本来痛得大叫,但听到白明微的声音后,他立即就吓得噤了声。 白明微道:“世道艰难,但只要能咬牙坚持,总归还有活路,谋财害命这等事情不可取,害人害己。” 男人恐惧地看了白明微一眼,忽然连滚带爬地起身,拖着地上的同伴,相携逃跑。 “快!” “今儿遇到煞星了!” “快走快走!” “……” 连唯一的武器破柴刀都忘了拿。 便是寻常的江湖放狠话,他们也不敢,很快就一溜烟的跑得没影了。 “唰!” 也就在这时,白明微抽剑抵住少女的脖颈。 少女惊魂未定,但没有被适才发生的事情吓得崩溃。 然而她在被白明微抵住脖子时,却有些慌乱: “你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人吗?怎么黑白不分?放走劫匪不说,还把剑对准了我这个柔弱的女子?” 白明微没有理会她,只是一字一句地问:“你是谁?你的匕首哪里来的?” 少女立即把匕首护在怀里,而后警惕地盯着白明微:“地上的银票你拿走,这匕首是我娘亲的遗物,我死都不能给你!” 白明微眼眸一凝:“你娘亲的遗物?!给我看看!” 少女抵死不从,她克制住恐惧,不卑不亢地盯着白明微:“有本事你杀了我!否则我娘亲的遗物,绝对不可能与我分开!” “哼。”白明微一声轻哼,反手就点了少女的穴道,“你是通过我适才与劫匪说的话,判断出我不会杀你?” “我的确不会对你下手,但是你的匕首,要借我看看。”说完,白明微从少女的手中抢过匕首,在少女紧张的目光中,折身走向了饮岚。 饮岚身上,挂着护国大将军裴铮的剑。 她把包着剑的布袋掀开一点,仔细比对剑与匕首。 最后她得出结论,这柄剑和这把匕首是一套的。 不止是外形,懂剑的人都能看出,两者之间做工与材质一样。 也就是说,这少女的匕首与护国大将军裴铮有关,而少女又说匕首是她娘亲的遗物。 那么少女的身份,相当耐人寻味。 思及此处,白明微包好剑,随即走到少女身边,把匕首放回少女的手中:“还给你。” 少女握住匕首的那一刹那,她紧张的心也回落下来。 她问白明微:“你果真并不是想要抢我的匕首?” 白明微摇摇头,随即又捡起地上的银票,抖了抖银票上的雪:“我又不是强盗土匪,我抢你的东西做什么?” 说话间,她已把银票整理好,放回那个将要被撕烂的荷包,而后又塞入少女的衣襟,接着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而后移开目光:“我叫忍冬。” 第1622章 这人,忘恩负义! “忍冬?”白明微轻唤一声,而后笑道,“这个名字倒是挺特别的,让人想到藤蔓枝头随风摇曳的黄白小花。” 忍冬垂下眼睫,盖住眼底的悲伤:“我阿爹是大夫,娘亲生我的时候,他正好采了一箩忍冬花回来,娘亲说,不如就叫忍冬吧。” 她的嘴角分明在笑,可泪水却不经意滑落,连声音也哽咽不已。 白明微并非多事之人,她听得出忍冬有故事,但她并没有询问,只是道:“时年不好,民间一直不太平,你孤身一人赶路不安全。” 忍冬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但是我孑然一身,我别无选择。” 白明微给她出主意:“我见姑娘颇有财产,可以去雇护卫护送姑娘到达目的地。” 忍冬没有回答,她问:“能给我解开穴道么?” 白明微见忍冬自己有主意,也就不愿意多说。 她给忍冬解开穴道,而后道:“天色不早了,往前边走十几里地,有一个镇子,我建议姑娘到那里歇歇脚,而后换一身行头,再行启程。出门在外,姑娘若是没有防身本事,切记财不外露,低调行事。” 说完,白明微便准备离开。 她不能在此耽搁,想着这忍冬姑娘手中有和护国大将军裴铮佩剑一套的匕首,来历必定不凡,等她歇下后会派暗卫跟着。 是调查忍冬姑娘的底细,也是一种保护。 忍冬见她要离去,并未开口挽留,只是深深拜下:“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日后若有机会,忍冬定当报答姑娘。” 白明微淡声道:“萍水相逢,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 说了这么一句后,白明微走到饮岚身边,翻身上马。 忍冬连忙整理脏污的衣裳,以及被劫匪翻得乱七八糟的随身物品,却从她袖底掉落一条白绸。 忍冬连忙捡起来,在手上抖了抖,而后叠起来准备塞回袖子隐秘的隔层里。 “好险,幸好没丢。” 白明微原本已经催促饮岚离开,余光不经意间瞥见那条白绸,她不着痕迹定睛一看。 只是一眼,她便认出白绸属于谁。 因为那极为特殊的料子,以及白绸末端绣着的梨花。 这白绸,属于重渊。 忍冬姑娘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且事关萧重渊。 白明微也改变了主意,决定抽出些时间亲自调查这忍冬姑娘的底细。 于是她拍了拍饮岚的马臀,问:“天就要黑了,还有十几里地,你一个人赶路不方便,还是让我捎你一程吧。” 忍冬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看身上因被按在雪地里而脏污浸湿的衣裳,最后还是点点头:“多谢姑娘。” 白明微向她伸出手,她把手搭了过去,却不由得蹙起眉头。 白明微将她拉上马,自己却下马走路。 因为饮岚精疲力倦,她不想让饮岚百上加斤。 忍冬忽然甩了甩袖子,有风扑到白明微脸上。 白明微唇畔轻挑,却并未有多余的反应。 她谈天似的问忍冬:“我的手怎么了?忍冬姑娘为何露出这番神情?” 忍冬摇摇头:“姑娘的手很好,只是我见姑娘谈吐优雅,身手不凡,想来姑娘应当是大家闺秀,却不曾想手心有薄茧。” 白明微含笑:“忍冬姑娘挺善于观察的嘛!这很正常,因为我时常握剑,手上自然也就长出了老茧。” 忍冬不解:“依姑娘的身份地位,想来有护卫跟随保护,姑娘为什么还去吃练功的苦?” 白明微笑了笑,只觉得这忍冬姑娘有意思得很。 分明好奇她的身份,却不直接询问,反而旁敲侧击。 看似勇敢坚韧,实则却冒冒失失,还没有能力自保。 说不清这是鲁莽,还是涉世未深。 简而言之就是心机不多,心思却不少。 闻言,她顺着忍冬的问题说下去,半真半假的内容,也不算透底: “我娘亲生我时因难产离世,前不久我父亲也去世了,我只好一个人扛起家业。时常在外奔走,抛头露面,自然要学习一些武艺防身。” 忍冬闻言,又被勾起伤心事。 她神色悲戚:“我阿爹也在前几日去世了。都怪我不该多管闲事,最后连累阿爹而死。” 她说到这里,白明微忽然停下脚步,痛苦地捂住心口。 饮岚也停了下来,忍冬就那么看着白明微,一脸平静。 过了片刻,白明微单膝跪地,表情极为痛苦。 眼看白明微渐渐失去行动能力,忍冬则弯腰伸手去握住缰绳,一点点把缰绳从白明微手中给攥过来。 她面无表情地道:“你是个好人,不仅救了我,还饶过劫匪一命,更是因为心疼自己的坐骑,而不和我共乘一骑。” “我可不像你这么好心,那几名劫匪现在应该已经毒发了,我是大夫,但只救该救的人,那些作恶多端的就该去死!” 说到这里,忍冬淡淡一瞥,准备离去:“你的恩情我会记住,如果你能扛得过我的毒活下来,我日后一定报答你。” 话音落下,忍冬一抖缰绳。 然而饮岚却一动不动。 忍冬加重力道,饮岚忽然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 忍冬根本就骑不稳,直接从马背上砸了下来。 就在她重重落地,狠狠地砸在雪与泥里时,白明微缓缓站起,面上并无任何痛苦的神色。 她走过来,重新握住缰绳,而后拍了拍饮岚的脖颈,随手喂了饮岚一块糖。 忍冬大惊失色,语无伦次:“你……你分明,我分明给你……” 白明微淡声道:“身为大夫,却随意夺取人命,是为失德;我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下毒害我,还要抢我的马,是为忘恩负义;你无法估量我的身手,连我是否中毒你全然不知,是为学艺不精。” “忍冬姑娘,现实有现实的残酷,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你承受不了现实的残酷,又不懂江湖道义的规矩,你不适合走江湖。” 忍冬咬牙,把脸别开:“我棋差一着,算计不了你,逃是肯定逃不了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白明微静静地看着她:“我先前还觉得你像我妹妹,但现在我才发现,你一点都不像。” “人在产生害人的念头,并付诸行动,那就应该承受应有的代价,我不必报复你,但雪天路滑,我的马也累了,忍冬姑娘自个儿走吧。” 说完,白明微便牵着马离去。 忍冬盯着白明微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咬紧牙关。 第1623章 死瞎子,你早晚会找上我! 忍冬的小动作,一直都被白明微看在眼里。 她在发现忍冬下毒后,便及时趁忍冬不注意,悄悄服下了解药。 适才装作中毒,也是想看看忍冬的反应。 先前之所以放了那些劫匪,一来她没有理由杀那些劫匪,毕竟那些贼匪罪不至令她亲手诛杀。 二来,她也看到忍冬趁劫匪不注意,悄悄用了毒。 那些贼匪可不是什么好人,从他们的手段可以看得出来。 若是那些贼匪能逃过一劫,希望他们记住自己的忠告吧。 若是被毒死,也算是替天行道,避免更多的路人被打劫。 而从忍冬的所作所为来看,忍冬也绝非纯良之辈,大是大非面前,思想略有扭曲。 虽然这世道不好,人不能总是心怀善意。 必要的时候明哲保身,以自己的利益为先未尝不可。 然而却不能没有原则。 忍冬恩将仇报,已是突破道德底线。 所以她毫不犹豫把忍冬丢下,这不算是略施小惩,而是她没必要为了调查而对向她下毒的忍冬手下留情。 更没有义务去教忍冬改过自新。 兼济天下是从大局出发尽最大可能性保证更多人的利益,这天下所有苍生,满天神佛也做不到每个人都去渡。 她亦然做不到。 要是忍冬活着就好好调查,倘若不能安全抵达镇上,也一样可以调查。 思及此处,白明微又抖了抖缰绳,刚得了糖块的饮岚,像是恢复了力气,跑起来风驰电骋,步步生风。 到了城镇,白明微寻了个客栈住下。 她刚换下干爽的衣衫,甚至未曾吃饭沐浴,便躺到了床上。 脑袋一沾枕头,她便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困意。 而就在她即将进入梦乡的时候,萧重渊留在这镇子里的暗卫便找了上来。 窗户被轻轻叩响:“姑娘,属下得到命令,前来协助您。” 白明微道:“你去镇子往西北的道路上找一个姑娘,她自称忍冬,小脸蛋,有着一对小酒窝,适才我见她的时候,她穿了一身藕色的衣裙,裹着灰色披风,头上簪着玫红色珠花。” “找到她后,盯紧她,看看她准备做什么。除非生死关头,否则你不必出手,即便是干涉,也要在暗中进行。” 暗卫应下:“是,姑娘。” 白明微不再言语,因为她已经进入梦乡。 饮岚就在马厩当中,一边嚼着草料,一边打瞌睡。 店小二早被吩咐不必打扰,于是也没有人前去打扰白明微的清净。 …… 另一边,忍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 她一次次摔倒,浑身的衣裳早已脏污不堪。 雪水浸到皮肤,冻得她瑟瑟发抖。 加上原本接近入夜,山里更加天寒地冻,冷风彻骨,不多时她便渐渐有些体力不支。 可一想到白明微离开前那番话,她不知又从哪里来了力气,继续踉踉跄跄地走着。 “伪善!” “卑鄙!” 她甚至还有力气骂白明微。 “分明不是什么好人!还在那里高高在上的教训人!你不是也点了我的穴道,拿剑顶着我的脖颈吗?怎么我对你下手就不成!” “是!我是学艺不精!你得感谢我学艺不精!否则你早就死了!摆什么臭脸!从没见过这么讨厌的人!” 忍冬一边骂,一边走。 骂着骂着想到阿爹,她又哭了起来。 骂完白明微,她不免又想到那个间接害死她阿爹的男人。 于是,她又开始骂萧重渊: “死瞎子!臭瞎子!要不是为了你,我阿爹也不会死!你分明害死我爹,用几个臭钱就把我打发了!让我被人打劫,被那臭女人羞辱!” “你别忘了!除了我没有人给你施针!你早晚会找上我!到时候我一定要眼睁睁地看着你活活疼死!” “早知道就不学什么医术了!这世上根本没有好人!救人干嘛!到底救人干嘛!” 骂着骂着,忍冬又一次哭了起来: “阿爹,娘亲,大家都欺负我,欺负我是个没有爹娘的孤儿!忍冬好冷,好饿……” 忍冬就这么一边骂,一边走。 本来不可能在湿了衣裳的情况下走到的目的地,她竟然抵达了。 虽然狼狈到极致,却也活着来到镇上找客栈入住。 被打劫后,她也学乖了,把银票分开,藏在身上各个地方,唯留一张十两数额放在贴身的荷包里。 来到客栈,她把银票掏出来,递到掌柜手中:“热水,药,热粥……” 有气无力地说了这么几个词语,她便昏死过去。 掌柜见状,也是连忙去关心忍冬的情况。 然而确认忍冬彻底昏死过去,并且情况危在旦夕,他望着那十两数额的银票,不免起了歹念。 可就在掌柜把手缓缓伸向忍冬的口鼻,准备了结忍冬谋财时,一柄剑忽然抵在他脖颈:“她要是死了,你们全家也活不成。” 掌柜的大惊失色,不由得毛骨悚然。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清楚那人如何到得他的身后。 他就那么骇在当场,等到反应过来时,身后的人已不知去向。 他抬头看了一眼堂中坐着的几桌客人,大家自顾自地吃喝,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适才发生的事情。 他还以为是错觉,可是一摸脖子,竟让他摸到了血迹。 脖子被利刃划开肌肤的触感,以及手上触目惊心的鲜血,令他明白适才发生的一幕不是幻觉。 于是他再也不敢耽搁,大声呼唤:“阿才,阿才,快去请大夫,有客人晕倒了!” 小二的也不敢耽搁,立即去办。 掌柜收好那十两银票,又呼唤自己的妻子,两人一同把忍冬送上楼去急救。 “热水,快!” “热粥,里面放点姜!快!” “大夫呢?大夫来了没有?” “……” 这边手忙脚乱,另一边暗卫却是又找到了白明微。 因为镇上一共就两间客栈,忍冬好巧不巧,刚好与白明微入住同一家。 原本白明微在睡觉,暗卫只能决定先藏起来,等待白明微睡醒。 却不曾想,他的到来早已惊醒白明微:“什么时辰了?” 听着屋里的声音,暗卫连忙跪下:“属下该死!吵醒了姑娘。” “无碍,我睡眠浅,有功夫的人靠近我都会警觉。”白明微的声音如流水般淌出来: “你来找我,便是有事汇报,进来吧!让我听听你都得到什么消息。” 第1624章 你不觉得自己的问题十分荒唐可笑么? 暗卫把他听来的消息整合了一下,并且推敲出事情的大概。 他将所猜所想一五一十告诉白明微: “这位姑娘现已抵达这间客栈,并且入住下来,但因为冻伤了,掌柜的正在帮忙急救,且已吩咐小二前去请大夫。” “姑娘,属下以为这位姑娘与其父亲救下了主子,但其父却被连累致死。” “而这位姑娘与其父亲相依为命,主子念在她孤苦无依,便命人将她安置。” “但是不知为何,她背井离乡,独自一人踏上路途,而后遇到了姑娘您。” 白明微静静地听着,最后轻声回应:“我知道了。你可是还有其他的消息没有说?因为只是以上的消息,还不足以令你着急向我汇报。” 暗卫的声音再度响起:“姑娘神机妙算,什么都瞒不过您。事实上的确如此,只是属下并不确定那个消息的真假,所以正在犹豫是否要告诉姑娘。” 白明微道:“你说便是。” 暗卫尽可能压低声音:“姑娘,据那姑娘无意中透露,她似乎曾为主子施过针,而且她的手法似乎比较特殊,主子若是需要再次施针,非她不可。” 暗卫说完,静静地等待吩咐。 里面传来穿衣的窸窣声,不一会儿,门便被打开。 衣着整齐的白明微映入眼帘:“你跟着她的时候,是否足够小心谨慎?” 暗卫郑重颔首:“属下可以确定,那位姑娘并未发现属下的存在。” 白明微闻言,略作沉吟:“你立即联系上峰,尽量确认此事的真假,至于这位姑娘,交给我亲自调查。” “是,姑娘。”暗卫领命,随后立即退下。 白明微拢了拢披风,转身回去拿了佩剑,便前往忍冬的房间。 客栈不大,忍冬的房间极为好找。 她到来时,大夫正在为忍冬诊脉,掌柜的脖颈尚且带着血迹,紧张地候在一旁。 只是一眼,白明微便知晓大概是这掌柜的起了歹念,所以暗卫才会出手,那脖颈上的刀伤,便出自暗卫。 她走进去:“大夫,这位姑娘如何?” 掌柜地连忙拱手:“客官,您到这里做什么?” 白明微解释:“我与这忍冬姑娘有一面之缘,适才路过时看到她正在被救治,所以进来看看情况。” 掌柜的一听,如遇救星。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客官,您与这姑娘相识,那可真是太好了!这姑娘雪天赶路,想来是冻伤了,内子已为她换衣沐浴,可是她依旧昏迷不醒,在下实在是担……” 白明微笑了笑:“多谢掌柜的相救,既然我与这姑娘相识,那便由我照顾她吧。” 掌柜的拱拱手,劫后余生般道:“多谢客官,那在下先告退了。” 把这个麻烦甩给白明微后,掌柜的便脚底抹油溜了。 白明微坐到一旁,等待大夫的回话。 不多时,大夫终于收回诊脉的手, 他一捋胡须,告诉白明微:“这位姑娘寒气侵体,且她又因饥饿而变得虚弱,所以身体无法承受而导致昏迷。” “好在掌柜夫妇及时给她用热水沐浴,驱散了些许体内的寒气,现在并无大碍。” “待这位姑娘醒来后,服食热食与姜汤,并且服用老夫开的药,调理个一两日便能痊愈。” 白明微点点头:“多谢大夫。烦请您写下方子交给掌柜的取药煎煮,诊金也在掌柜那里支取。” 大夫收拾药箱,又叮嘱一些注意事项,随即便离开了。 等到大夫离开后,白明微让小二把吃食端上来,她直接在忍冬的房里用餐。 忍冬醒来时,便看到她坐在床边喝粥。 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馋得忍冬口水直流。 然而忍冬等了片刻,都没等到她理会自己,于是便自顾自地起床,直接把煲粥的陶罐抢过来,端着热粥大口大口地喝着。 白明微没说什么,待喝光碗里的粥后,便把碗放下,静静地看着她喝粥。 忍冬一口气喝完半锅,然后把陶罐砸在桌上,恶狠狠地盯着白明微:“你怎么在我的房间里?!” 白明微抱着手,看着她一言不发。 忍冬得不到回应,便开始自己猜测:“难不成你刚好看到我昏迷,主动来照顾我?你有这么好心?” 白明微闻言,唇角高挑: “我当然没有这么好心,我适才路过时,看到大夫给你诊脉,想着我们好歹也有一面之缘,于是便过来看看。” “掌柜夫妇很忙,只好委托我先帮忙看着你,毕竟小二都是男子,照顾你多有不便。” 忍冬咬牙切齿,愤恨地盯着白明微:“要不是你把我丢下,我能差点冻死了?” 白明微更是忍不住笑出声:“你这姑娘好生奇怪,我先前好心救你,你却想毒害我,然后要将我的马抢走。” “现在甚至还振振有词地质问我为何把你丢下,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实在荒唐可笑么?” 忍冬闻言面色一僵,随即扬高声音解释:“那还不是因为你对我娘亲的遗物感兴趣,并且还拿去和你随身携带的东西做对比!” “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怎知你是好是坏?倘若你是坏人,我岂不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所以我只好先下手为强!” 白明微依旧抱着手,笑着看向她:“承认自己恩将仇报很难么?若是我真有心害你,你认为你还能活得了么?” “忍冬姑娘,在你下毒的那一刻,你当真是怕我害你,还是单纯地看上我的马,想把它抢去代步?” 忍冬冷哼一声,把头别开。 很显然,白明微说中了,可是她并没有被拆穿的尴尬,相反还在懊悔为什么没毒死白明微。 否则她也不用坐在这里被教训! 白明微也不再纠结,她拨开桌上的东西,把护国大将军的剑从布袋里取出来,放到桌面上,复又推向忍冬: “拿出你的匕首,和我这把剑比对一下。” 忍冬皱着眉头,却还是从枕头边的包袱里翻出匕首放到剑的旁边作比较。 片刻过后,她的表情变为震惊:“这……这竟是一套的,你究竟是谁?” 白明微淡淡地吐出三个字:“白明微。” 忍冬大惊失色:“什么?!你是镇北大将军白明微?!” 第1625章 我要风军师以身相许! 从暗卫给的信息,白明微结合之前从忍冬口中听到的内容,心里便对事情的大致经过有了一个猜测。 她认为重渊遭难时,是忍冬父女救了重渊,可忍冬的父亲却被连累致死。 忍冬的性子,她大概也略知一二,想来忍冬是要跟着重渊,谋一个未来,但重渊并没有带上忍冬,反而选择把忍冬安置妥当。 故事大概是有了,但其中有几件事情,是她所不明白的。 首先,忍冬为何踏上旅程? 重渊要是安顿忍冬,必定保证忍冬余生有依靠,而不必为生活奔波。 忍冬即使作为孤女,面对安稳的余生,也不应当抛下一切踏上旅途,除非忍冬有非离开不可的理由。 可很显然忍冬并没有江湖经验,难道她就不怕遭遇不测?还是她有着后招?亦或是她有着能豁出性命也要达到的目的? 其次,忍冬手里怎会有重渊的白绸? 依重渊谨慎的个性,忍冬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不可能拥有重渊的白绸,除非是重渊主动给的。 倘若这个假设陈立,重渊为何把白绸送给忍冬? 再次,忍冬的身份背景是什么?为何忍冬会有与护国大将军佩剑配套的匕首? 最后,当然是忍冬口中所谓的施针是什么意思,她是否在重渊身上做了小动作? 四个疑惑,白明微都想弄清楚。 而搞清楚这些,她就要做到必要的坦诚。 所以坦露她的身份是第一步。 面对忍冬惊讶的表情,白明微继续纠正她:“是柱国大将军,而不是镇北大将军,你也可以称呼我的封号,安宁郡主。” 忍冬凝着她,上下审视打量。 忽然,忍冬抓起桌上的陶罐,猛然掷向白明微。 白明微轻轻抬手,便把陶罐接住,而后放回桌上:“不要破坏东西,这个习惯不好。” 即便是知晓白明微身手了得,忍冬还是不太相信白明微的身份。 更何况“柱国大将军”是什么意思,她压根就不知道。 白明微知晓忍冬疑心重,于是便握着剑缓缓说道:“这把剑大有来历,与这把剑配套的匕首也有其故事。” “忍冬姑娘,你声称匕首是你亡母的,那也许令堂也有着身份之谜。既然忍冬姑娘孑然一身踏上旅途,说明你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你也想弄清楚这些事,对吧?” 忍冬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继续凝着她:“你真是大将军白明微?” 白明微笑了笑:“我不像么?” 半响过后,忍冬别开脸:“你果真如传言那般……” 白明微挑眉:“什么?” 忍冬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回过头,像是鼓足了勇气,咬着牙开口: “你的军师欠我阿爹一条命!这个人情都没有还清,他就想把我撇下,既然你是他上峰,那么你来替他还。” 这个说话,颇有新意。 也吐露出忍冬知晓重渊的其中一个身份。 然而白明微却不动声色,反问:“我的军师?欠你父亲一条命?这事从何说起?” 忍冬咬牙:“我和父亲采药时救下你的军师,结果我阿爹被追杀他的人害死!但他根本不在乎我无亲无故,丢下一些银钱就跑了!” 白明微面无波澜,继续问:“你如何确定那是我的军师?” 忍冬轻哼一声:“因为我大伯父是你军中的军医!是你从遁世村带去军中的黄大夫!” “我大伯父去到军中之后,曾与我父亲有家书往来,他在信中描绘了大将军你的英姿,以及风军师的才貌。言语之间满是对你们的崇拜和欣赏。” “这当今天下,我想不到还有谁能与我大伯父书信中对风军师的描述相契合,我可以肯定,他就是你的军师风轻尘!” 原来的推测,而并非亲口证实过。 也令白明微没想到的是,这忍冬还与那名黄大夫沾亲带故。 白明微坐直身体,没有接忍冬的话,而是又抛出一个问题:“你想让他怎么还这个人情?以身相许?” 忍冬看了白明微一眼,忽然笑了起来:“有何不可呢?我就算挟恩图报,逼着他娶我,有何不可呢?那可是我阿爹一条命!” 她仔细地观察着白明微的反应。 可她越看越心惊。 她可以确信,她未曾放过对方的任何一丝微表情。 然而即便如此,眼前的女子,她根本看不透。 就像一汪水流,明明澄澈分明,却什么都没有。 脸上明明挂着笑意,可谁能说这究竟是喜是怒还是哀与乐? 白明微再问:“你准备去哪里找他?京城?边疆?” 忍冬双目灼灼:“我当然要去边疆!我要让边防战士评评理,他风军师能不能在把我父亲牵连致死后,拂袖离去?!” 白明微还问:“风轻尘不在边疆,你如何证明你说的是真话?不怕边防战士把此事当笑话听么?” 她从来不正面接话。 而是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抛出。 原本谨慎的忍冬,也不由得因为这接连不断的提问而渐渐变得烦躁。 心绪不宁,自然思路也被打乱。 她已经彻底被白明微牵着走。 不胜其烦的她,索性直接取出那条白绸: “就凭这个!你下属的东西,你不会不认识吧?这可是我向他要来的信物,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以此让他还清欠下的人情!” 听到这里,白明微已经了解答了第一和第二个疑惑—— 明白了忍冬踏上旅途的原因,以及白绸为何在忍冬手里。 但白明微也有了新的思考。 她认为重渊一定是知晓了忍冬可能与护国大将军裴铮有渊源,否则他绝对不会把白绸留下。 因为这白绸于重渊而言,有着很大的意义。 就在她沉默期间,忍冬也冷静不少,进而渐渐回过味来。 她怒目圆瞪:“你!你套我话!” 白明微一脸平静:“忍冬姑娘,我分明是在问你话。” 忍冬哑口无言,地位与实力的差距,不允许她不赞同对方这个说法。 于是她立即转移话题:“我一直听闻大将军是个正直善良的人,既然前因后果大将军也听说了,我想大将军也能为我主持这个公道,对吧?” 说到这里,忍冬笑意更深:“不说让他以命相抵,就让他以身相许,如何?” 第1626章 我一定要个答案! 面对忍冬的要求,白明微依旧面无波澜。 仿佛忍冬的话,根本就没有在她心里激起任何涟漪。 她抱着手,就这么噙着笑意看着忍冬。 她一言不发,胜过千言万语。 不多时,忍冬便在她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面对这样的结果,忍冬多少有些不服气:“是,我一介平头百姓,不配和东陵第一女将军谈条件。” 白明微还是沉默不语。 这在忍冬看来,就是默认了自己的话。 尽管事实如此,忍冬的确不配在白明微面前提出这种要求,但忍冬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她有些恼羞成怒,不服气促使她不依不饶。 而不依不饶的方式,便是把自己把秘密抖了出来:“我之所以提出这样的条件,也有着重要的理由!” “我替你下属施过针,而我施针的手法与所有大夫都不一样,他要是想再次施针,非我不可!” “他求一个康健,我求后半生安稳,这是各取所需的办法,我也不算太过分吧?” 白明微闻言,多多少少有些明白重渊的无奈。 迄今为止,她并不觉得忍冬有多聪明。 还是那句话,忍冬心机不深,但是心思却不小。 简而言之就是想耍点小聪明,但又没那个本事。 倘若忍冬真的是护国大将军裴铮之后,那么面对这样一个丫头,够重渊头疼了。 打不得,骂不得,因为对其先人有愧。 甩不掉,丢不了,就像一块狗皮膏药那么粘着,不会造成多大影响,但总归是膈应的。 不过她也明白了第四个疑惑——确认了施针的真假。 事关重渊,此事还得谨慎处理。 沉默片刻,白明微开口:“忍冬姑娘,我想你误会了。首先,我不至于在你一个小姑娘面前摆架子。” “其次,即便你口中的人真的是我的军师,我也对你的要求无能为力,因为我不会干涉下属的婚丧嫁娶。” 说到这,白明微笑意更深:“忍冬姑娘若想要个交代,只怕是要亲自去向他要。” 忍冬眯起眼睛:“原来他是一厢情愿啊……亏得他为你守身如玉,都病成那样了,依旧坚持不让其他女子碰他。” “还说什么他不习惯被除了他妻子之外的女子触碰。要不是刺客来袭,只怕我连施针的机会都没有。” “我对你这般挑衅,你都无动于衷。他为你如此,你却只当他是个外人,你真狠心,而他也真是可怜。” 面对忍冬的挑衅,白明微依旧不为所动。 忍冬再张牙舞爪,在她面前也只是只发了狂的小虫子。 她还不至于和忍冬生气。 更重要的是,她相信重渊的分寸以及判断,除非是他们之间的问题,否则外人不会对他们产生任何影响。 但她也不能容忍这小姑娘几次三番地放肆。 于是她毫不留情地戳破忍冬:“你不必白费心思了,你怎么想的,我心里有数,无非就是悲伤父亲的离世,以及对将来的困惑和迷茫。” “你不甘心困于一隅,留在小镇上孑然一身无亲无故地活着;你想要一个保证,来换取你的安心,可是你又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所以你才会提出一些连你自己都觉得荒唐的条件,可当说出口后,别人不答应你心里又不是滋味,于是你自己和自己别扭上了。” 忍冬面色微变,可见白明微一针见血。 白明微静静地看着她,继续开口: “悲伤迷茫的你,就像被困在浩瀚的大海上,天要黑了,海面还起了风,你却迷了路,不知目的前进不得,不知路途后退无能,进退两难。” “所以你只能抓住记忆里让你觉得安心可靠的东西,于是你想到了那个男人,他曾经在你面前展现无穷之力,让你有瞬间地踏实。” “就是这些种种复杂的情绪,把你缠住了,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应该抓住哪一种可能性才是真的。” 忍冬低下了头,哑口无言。 被剥开了一览无余的滋味很难受,可她又不敢反驳,因为那垂死挣扎的反应,只会让她显得更加可笑。 白明微也不再多说,为自己的话做了个总结,并且明确态度: “忍冬姑娘,我之所以坐在你面前,是想要解开我心底的困惑;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我也感到很抱歉。” “但关于你提出的任何条件,皆属于你自己的私事,我无权干涉也无法为你做主。” “所以我们何不开诚布公,专注于解开彼此的疑惑?而不是纠结于一些此时无解也寻求不到答案的问题。” 忍冬咬咬牙,最后还是同意了白明微的提议。 但她心底多多少少有些不服气。 她道:“刚刚我说的那些事,不会就这么结束,我一定要找到我的答案不可!” 第1627章 把我带去他身边 白明微没有回应。 忍冬见她表情严肃,很显然是要谈正事。 于是忍冬也不再浪费时间,把匕首往桌面上一推:“关于这匕首的来历,你知道多少?” 白明微道:“不如你先告诉我,你所知道的?” 忍冬冷哼一声:“你莫不是担心向我说了实情后,我因为知晓这匕首来历不简单,所以赖上了这匕首可能带来的好处,从而对你说谎?” 白明微摇头,认真说道:“并非如此,有好多线索,我需要你的信息,才能把它串联起来。” 忍冬将信将疑,却也开始讲述关于匕首的来历:“我阿爹是一名大夫,年轻时四处游历,后来定居镇上,开了间小小的药堂。” “他没有娶亲,始终独身,直到有一日上山采药时,救下一名奄奄一息的女子。” “那女子被剜去双眼,挑断脚筋,还失去一只手臂,也没了过往的记忆。但我阿爹还是被她的乐观坚强吸引了。” “后来他们相知相爱,很快就成亲生子。有了女儿,也曾有过幸福的时光。那个女儿便是我。” “可好景不长,我娘亲她伤得太重,坚持生育我后,身体更是虚亏无法弥补,最后在我还小的时候,便油尽灯枯,死在了我阿爹的怀里。” 说到这里,忍冬眼眶通红。 她声音哽咽:“娘亲走后,我便和阿爹相依为命。阿爹教我习字,教我药理,对我倾尽一切疼爱。” “人人都说我娘亲是来历不明的野女人,我也曾向我阿爹求证过她的来历,但我阿爹也不知道。” “不过我娘亲举止谈吐十分优雅,不似一般的山野村姑,想来出身富贵人家,但不知为何遭了横祸。” “这把匕首是我阿爹捡到我娘亲时,随身携带的,也是唯一能证明我娘亲身份的东西。” 说到这里,忍冬别过脸擦眼泪: “我承认我有自己的私心!我之所以没有在风轻尘遇到刺杀时趁人之危,杀了他为我父亲报仇,是因为我知道,那时候除了他,没人可以保护我!” “阿爹教过我,仇恨没有活着重要,他也让我谨记,就算有一天知晓了娘亲的仇人,也不要去报仇!我们是普通人,为了生存,道德廉耻都可以不要!” “所以,”忍冬转过头,红着眼眶盯紧白明微,“你不要高高在上,自以为看透一切,把我当笑话一样拆穿!我们底层人的苦难,你不懂!” 白明微对此,没有什么解释。 她没有那么闲,以取笑忍冬为乐。 适才之所以拆穿忍冬,也是想让忍冬停止闹情绪,好好谈正事。 但很显然,这姑娘很在意被拆穿的事情。 然而她最终也没有解释。 她不认为解释了对方就会信,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她的沉默,恰恰安抚了忍冬越来越焦躁的情绪。 忍冬见她没说话,冷静下来后继续道:“我知道的信息就这些,你知道的呢?” 白明微依旧没有立即回答。 只因她正在思索忍冬话语的真实性。 从忍冬的叙述,大致可以判断出忍冬的母亲的确与护国大将军裴铮有关。 当然,前提是忍冬没有说谎。 若真是如此,她反而不太好办了。 本来护国大将军九族就是因为萧氏一族而被屠灭,倘若还有幸存者,却落到个剜去双目、断了脚筋、失去手臂的结局。 且忍冬的父亲又因重渊牵连而死。 重渊心里必然不是滋味,无法面对忍冬。 而忍冬又是这样的性子,若她非要重渊弥补,而条件又万分苛刻,那么重渊必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但是全部瞒着忍冬,对忍冬必然不公平。 她并不想因为私心,而剥夺忍冬的知情权。 思来想去,她决定先透露一部分内容,但此前她还是向忍冬确认: “你若知晓实情,必然会被卷入更深的漩涡,甚至会面临灭顶之灾,即便是如此,你也想知道么?” 忍冬抬眸,与白明微四目相对:“大将军,于我而言,事情再糟糕,又能糟糕到哪里去呢?” 白明微得到忍冬的肯定回答,她也开始讲述这把剑的来历: “此剑是西楚前朝名将护国大将军裴铮的佩剑,但我不确定他把配套的匕首给了谁。” 这是她决定要透露的内容,至于重渊自己的真实身份,由重渊选择是否要告诉忍冬。 兴许让忍冬一直以为重渊只是她的风军师,也挺好。 不过这全凭重渊自己去抉择。 忍冬闻言,没有多吃惊。 相反的,她显得很平静。 片刻过后,她声音沙哑地开口:“那么娘亲曾经遭遇的那些,也就有了解释。” 如此,白明微的四个疑惑,也都有了答案。 白明微道:“这是我目前知道的全部了,至于具体真相,还需要去验证。” 是的,忍冬的一面之词,她不会就此信了,她必然需要去求证。 忍冬又默了片刻,她问白明微:“我没有读过多少书,不太清楚各国历史,你可知道护国大将军是一个怎样的人?” 白明微肃然起敬:“他是载入历史的传奇名将之一,尽管西楚前朝覆灭,乱臣贼子当道,也无法抹去他的英雄事迹。” 忍冬又问:“比之你,如何?” 白明微坦言:“我只不过是一个坚持自己信仰,履行自身职责的普通人,如何能与裴大将军相提并论?” 忍冬笑了,她笑得很真诚。 令人意外的是,她没有再纠结此事。 好像于她而言,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过去了。 最后,她道:“大将军,之前我提到的那件事,并非玩笑。风轻尘想要控制眼疾复发的频率,他身边的护卫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只有我能为他施针,这是我们黄家的家传绝技,爷爷传给了我阿爹,我阿爹传给了我。” “现在阿爹没了,只有我一人能办到。你要是不信,可去信边关,向我大伯父黄道秋求证。” 白明微静静地看着她。 她像是豁出去一般,鼓起勇气:“所以,把我带去他身边。” 第1628章 你没事,真好! “我不方便带你。” 白明微果断回绝,而她这样的答案,却没有带着任何偏见与私心,而是事实。 忍冬难以置信:“我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你竟然拒绝我,难道你真的不顾属下的死活了?” 白明微并不在意忍冬的态度和话语,只是道:“我赶路,带着你不方便。” 忍冬冷哼一声:“不就是京城么?那我自己去!” 白明微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你就这么确定,他会在京城?” 忍冬冷哼一声:“倘若你在京城,他能到哪里去?就算你对我之前的话没有反应,我也可以肯定,你就是他口中所谓的‘妻子’。” “这么痴心的男人,离了你身边他哪里都去不了!所以除了你身边,还有什么地方是他的归处?” 白明微慢条斯理地收好护国大将军的剑,没有理会忍冬的话语。 她这副漫不经心的态度,总能刺激到忍冬。 见她没有理会,忍冬强行为自己解释: “我适才之所以说出让风轻尘以身相许的话,最大的目的为了试探你,想从你这里得知,他在你心里占据什么位置,如此我才能和你谈条件!” “他那样无趣的人,我才看不上呢!然而就算我看不上他,我也要让他对我负责!他让我无家可归,就必须要还我一个家!” “无论你是否在意他,而他又有多在意你,都与我无关。我只知道,我阿爹因他而死,这笔债他要背负一辈子。” 白明微淡声道:“你都说了与我无关,那何必与我说这些?” 忍冬冷笑一声: “日后我们若都入了门,那我们就是敌人;倘若只有我入了他的门,我们也不可能和睦相处。” “索性现在就挑明了,我也不想因为忌惮你的地位,从而对你阳奉阴违。而我的想法,总要让你知道的!” 白明微闻言,只是耸耸肩,提着剑离开了:“忍冬姑娘,你身子虚弱,好好休息吧!” 既然心中的疑惑已经解答,那么她也没必要在这里继续与忍冬玩这幼稚的口舌游戏。 现在离京还有一段距离,尚需赶路。 她得抓紧时间,尽快赶回京城,以免迟则生变。 在此之前,她和饮岚都需要一个很好的休息。 忍冬看着白明微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气得咬牙切齿。 她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为何她使尽浑身解数,还是不能让这女子挑一挑眉头。 她就像一拳拳打在棉花之上,不但没有给对方造成任何伤害,反而让自己处处不得劲。 她张牙舞爪蓄势待发,却换来对方的无动于衷,那种尴尬的感觉,简直令她怒火中烧! “啊——!” 她越想越气,最后气得发狂尖叫! 然而客栈小二早就得了掌柜的吩咐,不要接近这屋子,尽管她怎么闹,也没有引来任何关注。 最后,她捡起匕首,抱着匕首趴在床上,委屈地哭了起来:“阿爹,娘亲,所有人都欺负我……” 另一边,暗卫早就候在白明微屋里。 见到白明微归来,他跪下行礼:“姑娘。” 白明微道:“让你久等了,有什么消息就说吧。” 暗卫毕恭毕敬:“姑娘,刚刚得到黑鸦传信,主子他就在距离此处二十数里处落脚。” 说罢,暗卫把他画出的路线递过去。 白明微只是看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转身拿起包袱,并披上披风:“我去追你们主子。” 暗卫见状,颇有些自责:“属下该死,不应这么冲动将主子的消息告知姑娘,雪夜风急,姑娘只身赶路怕是不妥……” 白明微不以为意:“无碍,我有饮岚,夜间赶路并非难事。” 暗卫问:“那么这忍冬姑娘该如何处置呢?” 白明微道:“这丫头就交给你先跟着,一来看住她别叫她乱跑,二来随行保护,别让人伤了她。等我和你主子见面沟通过后,会把新的命令传给你。” “值得注意的是,这忍冬姑娘鬼主意多,应付起来有些棘手,你务必要小心,别着了她的道。” 暗卫一一应下:“是,主子。” 白明微匆匆下楼,丢了银钱在掌柜的柜台上,便用披风的帽子盖住脑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多时,外面便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忍冬自然也注意到白明微的离开。 她没想到白明微果真不带她走,气得她破口大骂:“这歹毒的女人,竟然真的丢下我走了!” 然而即便是她再生气,也不会有什么回应。 …… 夜寒风冷,白明微顶着风雪策马驰骋在夜色下。 马鞍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风灯,在风雪中左右飘摇,发出微弱的荧荧之光,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好在饮岚曾是野马,赶夜路对饮岚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短暂的休息,这匹良驹已经养足精神,跑起来虎虎生风。 二十数里的路程,它后半夜便带着白明微抵达了。 然而令白明微没想到的是,即便是这样的风雪夜里,依然有着为她亮起的灯。 只见风雪中影影绰绰有一间破败的小院,小院的门上挂着两只风灯。 暖橘色的光驱散黑夜,落在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上。 那人裹着厚厚的大氅站在风中,噙着笑意面朝她的方向。 在她靠近勒马之时,柔柔一声轻唤:“小姑娘。” 白明微丢下缰绳,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 她毫不犹豫奔过去,奔到朝思暮想的人面前,凝着对方的脸。 忽然,她一头扎进萧重渊的怀里,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你没事,真好。” 萧重渊伸手为她擦了擦面上的露水,轻声细语:“我没事,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 白明微没有言语,只是把脑袋靠在萧重渊的肩头,就那么靠着。 萧重渊解开她的披风,身上的大氅立即罩下去。 温暖无孔不入,将她包裹。 闻着熟悉的气息,她不由得贪婪地吸了几口。 最后,她的声音带着庆幸,挟着喑哑,又一次重复:“你没事,真好。” 萧重渊伸出大手将她冰冷的手包住:“外面风大,我们进屋。里面备了你爱喝的茶,也有热腾腾的粥。” 第1629章 我在。 风雪再大,也有归处。 寒夜再冷,也有人亮起一盏灯站在雪中等候。 白明微任由他牵着,偏着头一瞬不瞬地凝着他的侧脸,始终平静无波的双眸,也忍不住漾起浅浅的笑意。 他的披风很暖,发梢脑额却沾了些许露珠,想来已经等了许久。 而粥和茶却在小炉子上煨着,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他伸手推开门的刹那,屋里的温暖与食物的清香,就这么扑鼻而来,沁到人心底。 白明微没有说话,任由萧重渊牵着自己坐下。 萧重渊坐在白明微身后,用披风笼着白明微,而他的双臂,自然且有分寸地环住白明微的身子。 他手脚麻利地倒了茶,又舀了粥,可身上的大氅,却还是罩在白明微的身上。 直到白明微伸手捧住那碗茶,他才把手缩了回来,在白明微耳边轻轻低语:“身子暖些了么?” 白明微顺势靠着他的胸膛,捧着茶碗抿了一口,而后闭上眼眸:“暖了。” 以往见兄长与嫂嫂依偎在一起,她只觉得奇怪,两个人靠在一个有什么意思。 如今她才发现,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够令她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 即便只是轻轻地挨着,心底也会涌起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好像枯涸的土地,忽然迎来了甘霖;严寒的冷夜,被阳光一点点驱散。 有的人,仅仅只是靠近,当真能让人不由自主倍感愉悦与满足。 心里热了,身子怎会不暖呢? 她放下茶盏,把萧重渊的手握住。 那只好看的手,轻轻颤着。 每一下都像一根极细的线,来回抽扯她的心脏,整颗心都锐痛起来:“重渊,你不大好。” 是的,那样的颤抖她很熟悉。 除非身体难受到极致,亦或是承受着剧烈的痛楚,否则他们这种程度的身手,双手不至于控制不住地颤着。 萧重渊下巴抵在她的额顶,依旧是那温柔的语调:“见到你,便都好了。” 那声音,何其温柔。 就好像重一些,怀中的人都会受伤似的。 白明微依在萧重渊怀里,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若是可以,她真想替萧重渊受了。 可她什么都办不到,唯一能做的,便是满怀感激与欣喜,接受那一份无法估量的深厚情谊。 还是萧重渊主动打破沉默,他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白明微的鼻子:“我没事,养养就好了。” 白明微并没有立即提及她早已见到忍冬,只是轻声与他聊着其他的事情:“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是不是那小白貂告诉你的?” 萧重渊“嗯”了一声,而后解释:“阿五带着小灰貂接上了我,适才小灰貂感应到你就在附近,而且越来越近,我便知晓你必然是奔着我来了。” 白明微挑唇:“你怎知我就是奔着你来的?而不是出来办事?” 萧重渊用力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痛得她捂着鼻子叫了一声:“你怎么突然下这么重的手?” 萧重渊狡黠一笑:“原来你会疼,那我便不是在做梦。我的小姑娘,是为我而来。” 白明微反手揪到他的耳朵,也报复性地捏了一下:“你若会疼,那便不是做梦。” 萧重渊咧嘴笑出声:“啊,疼。” 笑着笑着,他忽然将白明微拥住,声音里满是激动与欣喜,就像那孩子得了梦寐以求的玩具般欣喜。 “你为我而来,我好高兴。” 白明微偏过头,枕着他的臂弯:“若无这肩上的责任,只要是为你,无论什么事,我总是愿意的。” 萧重渊的手,轻轻捧住她的脸,手指细细描摹她的眉眼: “听说一个姑娘的脸红,胜过一切言语。好想看一看,你红着脸,弯着眉眼与我说这番话。” 白明微握住他的手,把脸贴了过去:“听说一个人脸红的时候,脸上是会热的,你感受一下,我的脸热么?” 萧重渊忽然低下头,在白明微额上落下一吻。 蜻蜓点水一般掠过,像是担心碰疼了娇花,他一刻也不敢停留。 最后,他哑着声应了一声:“小姑娘的脸,是热的。” 白明微凝着他,忽然勾住他的脖颈,仰头把唇凑过去,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在他怔神的时候,白明微笑着开口:“嘴是热的,说出来的话语是暖人的,我的心,自然也真诚得滚烫,这下你信了吧?” 萧重渊难以置信地捂着被白明微触碰过的脸颊,反应过来后,他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奖赏,那嘴角怎的也压不住:“你……” 白明微一字一句:“我想亲你,于是便亲了,没有那么多缘由,更没有什么借口,这只是我表达喜欢的一种方式。不许追问,也不许贪心,更不许得寸进尺。” 萧重渊低笑出声:“不追问,不贪心,不得寸进尺,都依你还不成?” 白明微得到萧重渊的保证,却也忍不住摇头失笑。 她问:“重渊,你说我们怎么会这么幼稚呢?就好像两个小孩子在过家家。” 萧重渊道:“因为小孩子的心,是最赤诚无邪的。而我们对彼此的情谊,也是最真挚纯洁的。” 白明微忍俊不禁:“还能有这样的解释?” 萧重渊道:“要不然,我堂堂一国摄政之王,你威风凛凛一员虎将,怎在这里脸红心跳?” 白明微瞪了他一眼:“不许瞎说,越发没个正行。” 萧重渊立即正襟危坐:“得娘子令!” 白明微笑道:“让你别乱说,你怎的还乱叫上了?” 萧重渊道:“因为你提及了扮家家,正巧四下无人,我们玩一玩小孩子才玩的游戏,有何不可?” 白明微问:“那我是不是还得唤你一声‘夫君’?” “哎!”萧重渊立即回答,那叫一个干脆,生怕慢了这好事就轮不到他。 白明微高高挑起的唇角未曾有一刻落下。 她坐直身子,噙着笑意把手伸过去,捧住萧重渊的面颊。 可很快,她的笑容隐没,双目中的心疼溢出来:“重渊……” 萧重渊握住她的手,脸颊依依不舍地蹭着她的掌心:“我在。” 第1630章 两两珍宝,相得益彰 凝着眼前的男人,白明微千言万语,最后只凝成一句:“我希望你好好的。” 萧重渊拍拍她的脑袋,含着笑意:“你希望我好好的,我便会好好的,只要是小姑娘的心愿,我不论如何也会做到。” 白明微摇头:“不,我是认真的。” 萧重渊的嘴角缓缓压了下去,他的神色也渐渐变得极为认真:“我也是认真的。” 说到这里,他轻轻握住白明微的手,放到嘴边吹了吹:“又瘦了,先前明明还有些肉的,现在尽是骨头,搓不出半两肉来。” “你那么忙,那么累,还要抽出时间抛下一切来找我,我心疼你奔波劳累辛苦,也心疼你丢下一切时的为难。” “所以为了你,我日后定要好好的,让你没有后顾之忧,不操心我的事,我一定会比从前都要珍惜自己。” 白明微静静地看着萧重渊。 不知不觉,眼前有些朦胧,像是眸底溢出了什么东西,把视线都挡住了。 模模糊糊的景物中,唯有那张脸依旧清晰。 她情难自禁,伸手捧住了萧重渊的面庞,把额头凑过去。 两额相抵,眼前之人再也看不清楚,但心中的情谊,却是如此鲜明:“我们都要好好的,为了自己,也为了彼此。” “好好的。”萧重渊应了一句,终是振臂揽住白明微的背,把白明微勾了过来,紧紧拥住。 他的下巴,搁在白明微的额顶。 他没有言语,但那滚热跳动的胸膛已经说明了一切。 最后,他轻轻放开白明微:“再不喝的话,粥该凉了。” 白明微端起桌上的碗,却是把第一勺递过去:“我们一起喝。” 萧重渊摇摇头:“我不饿。” 身为武者,从对方气息是否平稳,便能判断出对方的状态。 白明微却是知晓,重渊十分虚弱,没有胃口,亦没有多少精力。 于是她没有多说,把粥一口口喝下去。 末了,她放下碗,意犹未尽:“你的手艺,从来都是最好的。” 一抹笑容在萧重渊的唇边漾开。 他轻声细语地描绘着未来:“我想好了,等天下太平,我们就去温暖的南方,择一座青竹掩映的小院生活。” “你喜欢吃我做的饭,那我便负责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但这样一来,你少不得要抛头露面,去外边挣银钱养我。” “我别无所长,唯有照顾人一事最擅长;我别无长物,但却有一身使不完的劲儿,烧水、做饭、打扫……” “我会把家照顾好,让你没有后顾之忧,若是我们拥有孩子,我也会把他们教好,不让他们气你。” 说到这里,萧重渊灿然一笑:“我就想安安心心,踏踏实实地吃你递来的一口软饭。” 这样的说法,并没有引得白明微不快。 倘若真有那一日,她解甲归田,归隐于俗世间,那么她也是没办法闲下来的。 总要动一动,总要闯一闯。 哪怕是种菜,她也要把菜园打理得井井有条。 而对萧重渊来说,这么多年朝不保夕的日子,复仇期间九死一生的惊心动魄,早已让荣华富贵成为最不重要的东西。 唯有那一间小院,一个家人,才能让他安心踏实。 他只想平平静静地过日子。 所以这样的状态,何尝不是满足了他们两人的期望? 白明微闻言,笑着揶揄:“你就不怕别人笑话你吃软饭?” 萧重渊唇含笑意:“这一碗软饭,不是谁都能吃上的。他们该羡慕我,怎会笑话我?” 白明微挪了挪身子,坐到了旁边的小兀子上,靠着墙壁。 她伸手一搂,将萧重渊搂了过来,倚在她的身上。 她揽着萧重渊的肩膀,一边为萧重渊源源不断地输送内力,一边慢声细语地为那未来做添补。 “我要在那院子里引一池清水,种上芙蓉与荷花;池边有青竹、有芭蕉,池中还游着几尾小红鱼。” “我要在院中,种上几株梨树,春天的时候我们就坐在树下,闻着风带来的梨香,让飞花落满我们的衣裳。” “我要在那廊下种藤萝,在廊边种槐树,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旁种桂花,还要在院角种柿子。藤萝下放着竹椅,槐树下置有石凳。” “春有繁花,夏有凉荫,秋有金桂,冬有红柿。而这一年四季里,我有你。” 萧重渊没有拒绝白明微为他运功疗伤。 他乖巧地靠在白明微身上,眼睛轻轻阖上。 他曾经不止一次思考,幸福究竟是什么。 他苦寻良久,都没有得到答案。 直到此时此刻,他感觉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即便是生命就此终结,他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情之一字,当真叫人疯魔发狂。 待白明微一字字把话说完,他从袖底摸出一只镯子,亲手戴到白明微的另一只手上。 他说:“这是父皇和母后教我打的,那年我只有五岁,而这只镯子,我八岁时才做好。” “三年时间,一千多个日夜,或许不足以把我满腔情谊倾注进去,但我想不出来,我还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能与珍贵的你相得益彰。” 白明微低头看了一眼。 细碎温柔的光影下,镯子散发着浅浅的光芒。 那是一只银镯,也是一只机巧镯。 可藏暗器,也可藏药。 与她上战场时穿的盔甲,珠联璧合,仿佛为她量身打造。 她盈盈一笑:“我很喜欢。” 萧重渊已是累极,在内力的滋养下,更是昏昏欲睡。 听到那一声喜欢,他便满足地睡去。 白明微停止输送内力,把他搂在怀中,在他耳边轻语:“睡吧,我在。” 萧重渊没有回应,已是进入梦乡。 白明微把大氅拉了拉,将两人严严实实盖住。 屋内一支红烛,一盆炭火,一只热着水的小罐子。 还有装得满满的温馨气氛。 她揽住萧重渊,露出许久不曾有过的宁静与平和。 而萧重渊的眉宇,亦是许久都没这么放松了。 “嘘!” 就在这时,白明微连忙做了个手势,示意突然现身的“零”小声些。 “怎么了?” 零恭敬回禀:“姑娘,刚刚有消息传来,在您走后,忍冬姑娘一把火将客栈点了,趁乱逃离,暗卫们正在找她。” 第1631章 一切当以你主子为先! 听闻这个消息,白明微并没有露出意料之外的神色。 忍冬有几分机灵劲儿,必然能猜到她会派人盯着,所以趁乱逃跑,完全是忍冬能做出来的事情。 她分外平静:“她为重渊施针一事,可是真的?你把所知晓的向我说清楚。” 零颔首:“确有此事。玄骊的脚程比较快,当时主子为了赶路,只身骑着玄骊走在前头,岂料过度奔波劳累,使得本就虚弱的他旧疾复发。” “紧急关头,主子被忍冬父女所救。主子原是通过施针,使得五感异于常人,这才令他的行动不受失明所限,最大程度地接近正常人。” “当时由于情况过于危急,忍冬的父亲只好立即为主子施针,恢复主子的五感,以免主子错失那一丝重建光明的希望。” “但后来主子遭遇追杀,忍冬的父亲被刺客所杀,而我等又不在主子身边。” “情急之下,主子让忍冬再度施针,令五感恢复到之前的敏锐度,这才反杀贼匪。” “事后忍冬提及她施针的手法异于常人,想要再度施针,非她不可,所以忍冬希望主子能把她带在身边。” “但主子拒绝了,命人将忍冬好生安置,却没想到忍冬竟会背井离乡……或许是她无亲无故,所以才无法安于故里。” 说到此间,零顿了顿,继续道: “姑娘,属下认为忍冬并未说谎,虽然属下并非大夫,但是可以判断出主子的情况有些特殊。” “倘若在后续治疗的过程中没有忍冬参与,属下唯恐一时之间找不到人能代替忍冬为主子施针。” 白明微闻言,当机立断:“我在她身上留了东西,她跑不掉的,让阿五带着小灰貂去找,找到她后直接带到玉京。” 零没有立即行动,而是露出一抹欲言又止的神色:“姑娘,其实……” 白明微打断他的话:“个中缘由,我略知一二,但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得上你主子的健康更重要。” “倘若只有忍冬能稳定他的病情,帮助他后续治疗,别说是忍冬,即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也会求着她救你主子。” 零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随即单膝跪下:“属下多谢姑娘深明大义。” 白明微道:“去吧,你是重渊的心腹,不管何时何地,一切当以重渊为先。” “只要你坚定这个信念,你当能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妥当,而不会有任何顾虑和为难。” “是!姑娘!”零领命退下。 白明微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身上熟睡的萧重渊,一时心如刀绞,就像千军万马碾过那般疼痛。 从零的表述中,她不难听出,兴许重渊他们早已对忍冬的身份有所怀疑。 所以向来果断的零,在提及忍冬时,遣词用句不由带着不明显的维护之意。 在明知忍冬与护国大将军裴铮可能有关系,并且后续治疗必须忍冬施针的情况下,重渊还是选择把忍冬另做安置。 不管在作出这个决定时,重渊有着怎样的考量。 但顾忌到她,必定是主因。 这个傻子,为了她总是豁出性命在所不惜。 看到叱咤风云的摄政王,如今却虚弱地靠在自己的身上。 她如何能不心疼? 怎能不心疼? 简直要心疼死了! 为了回应这份情谊,她又岂能自私自利,不把重渊的健康安危放到最主要的位置? 所以把忍冬带至京中暂且安置,是她当机立断的结果。 就在这时,萧重渊的一个动静,打断了她的沉思。 第1632章 慢慢来,不着急 白明微正要询问,却见萧重渊挪了挪身子,便靠到了破败的墙壁之上。 他伸手一捞,把白明微揽至身边:“你也睡会儿,明日还要赶路呢!” 白明微没有拒绝,坐在低矮的小兀子上,与萧重渊头挨着头依偎在一起。 外头冷风吹拂,无孔不入,却不能奈何两人。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过去,待到破屋里的火堆即将熄灭时。 天亮了,白明微也醒了。 她轻手轻脚往火堆里添了柴禾,那干透的柴一点即燃,烧起的火苗很快又将屋里烘得暖洋洋的。 火烟从茅草屋顶里透出来,融化屋顶那为数不多的积雪。 “你醒了?睡得如何?” 白明微轻声问了一句,却在话音刚落时,被萧重渊捞了回去。 温暖的大氅立即罩下,连同热乎乎的体温,一并将她包裹。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为何这么快醒来?可是梦里无我,所以你没有半分沉沦留恋?” 白明微瞪了他一眼:“睡迷糊了?所以这一大早上的,才会胡说八道。” 萧重渊含笑:“未曾迷糊,也未曾睡傻,只是这张嘴巴在面对你时,开合之际,甜言蜜语就这么滚出来。” 白明微道:“好了,起来醒醒神,外头风雪停了,正是赶路的好时间,我们再歇会儿,吃点东西便启程。” 萧重渊拉住白明微的袖子,依依不舍:“你在身边伴着,触手可及。倘若这是梦,我真不愿醒。” 白明微含笑:“留你独行我不放心,所以我准备与你一道赶路。你我共乘一骑,换着玄骊与饮岚骑,即便脚程再慢,也能在数日内赶回京城。” 说到此处,白明微拍了拍他揪住袖子的手:“如此,你我便不用在承受奔波赶路之艰辛时,还要备受担忧与分别之苦。” 萧重渊不语,只是一味微笑。 白明微正要起身,去把那未吃完的粥罐子放到火堆旁,却被萧重渊按住:“我来,你再歇会儿。” 说罢,萧重渊起身,将装着清水的罐子与粥罐子放到火边烘着。 做完这一切,他吹响一声口哨。 不一会儿,那道因破败而未能阖上的门,便被什么东西拱开。 白明微看过去,却是那只一见到她就横眉竖目的小白貂儿,正吃力地拖着一个小布袋,拱开门吭哧吭哧地走进来。 它把布袋交给主子,接着雄赳赳气昂昂地睨了白明微一眼。 最后,它冲着白明微的脚来了个旋风腿,却只在白明微的墨色衣裳上,留下一只小小的脚印。 白明微见它一如往常不待见自己,并且行为愈加“猖狂”,并未与它计较,只是伸出手轻轻触了触它的脑袋,心疼地开口: “小白,你瘦了许多。” 是的,小白貂瘦了不少。 在这寒冷的冬日,它的毛发更为浓密,看起来本该大上一圈,可它却与往常差不多。 可见它瘦了,很明显这一路跟着主子风尘仆仆,它也没少受罪。 然而嘴硬的小白貂,可不在敌人面前示弱。 它一怒之下,跳到萧重渊的肩上,指着白明微便骂:“吱吱!” 你才瘦了! 你才变丑了! 它喋喋不休地骂着,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却是萧重渊觉得吵闹,伸手冲它脑袋弹了一指。 它直挺挺地从萧重渊的肩头砸下来,掉在柔软的大氅上,像是被点了穴道,一动也不动。 白明微看了一眼,却在它的面上,看到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仿佛主子这一弹,令它的天塌了,心也碎了。 萧重渊推了推它的臀部:“去一边玩去。” 小白貂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耷拉着脑袋沮丧地离开。 它一步三回头,黑黝黝的眼眸之中,满是幽怨:“吱吱!” 可它并不敢违抗命令,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开,却因为没有看路,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趔趄。 “小心!” 白明微话音刚落,它就这么当着白明微的面,摔了个狗吭泥。 “吱吱!” 这叫它无地自容,尖叫着逃了! 白明微摇摇头:“这小白貂怎么和人似的?很多时候,我甚至怀疑它小小的身子里,困着一个人的灵魂。” 萧重渊含笑:“小白与小灰不同,我将小白当成挚友,与它以人和人的方式相处,它自是染了几分人的习性。” “而小灰灰被酒僧所养,大概也只是当成爱宠之类的灵兽,所以它还保留着灵貂儿的习性,与你之间的联结不比我与小白深。” 白明微道:“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没办感应到它具体的方位,要不是暗卫告诉我你就在附近,我昨夜也没办法赶来见你。” “慢慢来,不着急,联结必会越来越深的。”萧重渊一边说着,一边捡起绊倒小白貂的物件。 可手下传来的触感,却叫他疑惑地皱起眉头:“这是……” 白明微接过他握着的剑,把剑从布袋里取出来,神色也变得极为郑重: “我本想着等会儿再告诉你,然而现在也是好时机,且听我慢慢道来。” 第1633章 小姑娘,我很欢喜 白明微把她在金阳城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向萧重渊道来。 萧重渊握着护国大将军的剑,久久不曾言语。 只是那剧烈滚动的喉结,却昭示着他此刻内心的波涛汹涌。 最后,他紧紧攥住手中的剑,哑声开口:“小姑娘,多谢你。” 白明微起身,走到他身边。 刚要伸手去触碰,腰却忽然被搂住。 萧重渊就这么搂着她,靠在她身上。 白明微揽住他的脑袋:“这里就你我二人,不必忍着。” 可即便如此,萧重渊也没有流露出太多情绪,只是那声音,依旧喑哑:“让我再抱会儿,一会儿就好。” 白明微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 而他说一会儿,便真的是一会儿。 很快,他便收拾好情绪,轻轻抚着那柄见证过历史的剑,缓缓开口:“这些年,我杀了太多人。仇人、敌人,我的双手沾满鲜血。” “可依旧还有许多希望我死的人活着,我怎么也杀不尽。所以我累了,倦了,对收割他们的性命再也没有半点兴趣。”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即便是我已经饶他们一命,他们还是蛰伏在暗处,伺机给我致命一击。” “时间久了,我甚至曾怀疑过自己,是否真的不该活在这个世上。这几年我过得浑浑噩噩,就好像被泥淖裹着坠入迷雾之中。” “旧人、旧事,我从不提及,也鲜少回想,但并非是不在意,而是我不敢,不敢去想起他们如何死在我面前。” 说到这里,萧重渊不再叙述那复杂难以的情绪,只是面对白明微的方向: “明微,裴大将军的遗物不该被贼子继续糟蹋,你把它带到我身边,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 白明微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坐到他的身边,伸手把他的脑袋勾过来,枕在自己的肩头。 一直以来,都是她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依靠着重渊这座大山。 所以在重渊需要时,她甚至没有能力去抚平重渊心里的伤口。 所以她只能以最直接的方式,告诉重渊,只要重渊需要,她的肩头亦是可以倚靠。 默了片刻,她这才开口:“英雄之剑,不该为居心叵测之人所执,我想冥冥之中,有什么引导我把这柄剑送到你身边。” 萧重渊却是拉过白明微的手,把剑放到白明微手心: “明微,这是一柄极好的上古神兵,乃当初天下四分时,西楚开国皇帝,也就是我的先祖赐给裴家的至宝。” “这英雄之剑一身正气,以后你便用它,去执行你的心目中的正义,我想若是裴大将军在天有灵,他必然会庇佑你。” 白明微握着沉甸甸的剑,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因为是护国大将军所用的剑,所以她才会费心思地从贼人手中抢回来,送给重渊,也算给重渊一个念想。 护国大将军虽是萧家的臣子,但在重渊心中,分量定是不同寻常,那么护国大将军生前使用的佩剑,于重渊而言自然也分外珍贵。 可重渊却将这把剑送给她,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她感动之余,心底难免生出些许潮湿的心绪。 萧重渊把她握住剑的手包住,柔声低语: “这把剑曾经与裴大将军血战到最后一刻,护的不仅是裴大将军肩头的职责,也是裴大将军心中最重要的所在。” “今后它若能守护你,亦是守护你的职责,以及我心中最重要的存在,那么它的使命便不曾改变,它必定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再者,”萧重渊的笑容更加温柔,“你本来就擅长双剑,只是因为没有媲美你已有佩剑的另一把剑,所以你才一直使用单剑。” 白明微终是没有拒绝:“好,我亦会用这把守护之剑,去护住我所珍视的一切。”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但我原是想交给你,好叫你留个念想的。” 萧重渊把手放在胸膛之上:“我的念想,一直都存于这里。” 如此,白明微便不再多言。 她把这柄剑放到佩剑身边,有了比较,便能清晰地看到这柄剑比她的佩剑要稍大一些,左右手执恰到好处。 但这并非一对的剑,放在一起却如此地相得益彰。 好似天生便该成为双剑。 萧重渊因这柄剑被勾起的情绪,仿佛在刹那间一扫而空。 他脸上的笑意掩也掩不住:“我知你若来接应我,必定去为我扫清障碍,却不曾想,你竟为我入金阳。” “虽然我该担忧你多一点,怕你吃亏受伤,但我却还是会因为你为我以身犯险这个举动而愉悦。” 说到这里,萧重渊情难自禁:“明微,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白明微挨在他身边,与他一同靠着。 面前的火烧得正旺,烘得人心底暖洋洋的。 她说出口的话语,自然也挟着滚热的温度:“为了你入金阳城,这又算得了什么呢?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去得。” “我只愿我能帮到你,希望你在我面前,就像我在你面前一样,喜怒哀乐都不必隐藏,可以放心依靠触手可及的肩膀。” 说到此处,白明微侧身凝着萧重渊: “重渊,虽然我是我,你是你,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但在我心底深处,我却认为你我不分彼此。” 萧重渊久久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凑了过去,揽住白明微的后颈轻轻一捞,脑袋就这么抵着白明微的额头。 “这大抵是我此生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小姑娘,我很欢喜。” 白明微没有言语。 沉默之中,耳边是火苗窜起的轻响,罐子里的粥咕噜咕噜冒着泡泡。 而身侧之人的心跳声也清晰可闻,渐渐趋于一致。 可即便如此,气氛也并未变得暧昧。 心心相印的两人,在这种情况下本该发生点什么。 可他们仅仅只是额头抵着额头,静静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或许这一刻对于爱侣来说,实在平淡得索然无味。 可只有他们彼此心底清楚,此时此刻两颗心挨得有多近。 近到不需要伸手,也能轻而易举地把对方的真心掏出来一览无余。 最后,还是小白貂打破了这弥足珍贵的温馨。 它不知从哪里窜进来,指着盛粥的小罐子咿咿呀呀。 白明微先撤开,含笑着道:“粥要糊了。” 萧重渊取了帕子,放在小罐子的手柄上,把小罐子撤回来。 他一边把热水倒在杯盏里,一边道:“等会儿漱漱口,再喝点热水,粥也就能吃了。” 白明微笑容满面:“你先给小白盛些粥,我看它饿坏了,口水流得到处都是。” 小白貂倏然回眸,冲白明微凶狠地龇牙咧嘴。 可当萧重渊为它把粥盛好时,它又露出一副谄媚相。 白明微摇摇头,随即道:“重渊,说起来适才的话题还没结束呢。” 萧重渊一边忙活,一边回应:“你说便是,我听着。” 白明微目光移向那柄剑:“我在来找你之前,遇到忍冬姑娘了,关于忍冬姑娘的事情经过我略知一二,我还在忍冬姑娘那里,看到与裴大将军的剑配套的匕首,她说是母亲的遗物。” 萧重渊眉头微微蹙起:“如此说来,那东西你也瞧见了?” 白明微被萧重渊的反应弄得怔了怔:“什么东西?” 第1634章 互相需要与支持,更得长久 萧重渊对忍冬持有匕首一事,并未表现出任何讶异之色。 唯独把重点放在了另一件事情之上。 可见他对忍冬的身份背景早有怀疑。 但是白明微却好奇了,究竟是什么东西,令重渊谈之色变呢? 略微思索片刻,白明微恍然大悟:“你指的是,那一条白绸?” 萧重渊点点头,神色尤为郑重:“覆眼白绸乃我贴身之物,于我意义非凡,不应给其他女子触碰,除了你不应有任何例外。” 白明微十分平静,这样的平静,却不像是无所谓的反应。 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信任。 但她还是问:“那么,那一条白绸是怎么到忍冬姑娘手里的呢?” 她曾有过猜想,认为这白绸是萧重渊主动给忍冬的,否则忍冬没可能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拿到重渊的贴身之物。 然而事情的真相,却与她所想有些不一样。 只听萧重渊分外认真地解释:“即便是忍冬挟恩于我,以我间接害死她父亲为由,让我把白绸给她,我也不会开这个先例。” “因为我知晓,一旦有了一次妥协,那么就会有无数次妥协,日后必定牵扯不断。” 白明微听到这里,一针见血说出了实情的真相:“零,其中有零参与。” 萧重渊颔首:“那白绸是在我被救之际,到了忍冬手里的,她在一开始,就藏下了这条白绸。” 白明微默然,因为这完全是忍冬做得出来的事情。 这年头,不能以常理去判断一个人的好恶。 料想当时忍冬父女救下重渊,不单纯是医者本心驱使。 重渊的衣着与骏马,多多少少占点原因。 忍冬从一开始就藏好这条白绸,极有可能是她在最初就想好,要用这白绸作为她救人的信物。 而接下来,萧重渊也解释了白绸没有被要回的原因。 “当我发现白绸丢失,便让小白去找,结果小白在忍冬身上找到了。于是我向忍冬取白绸,她却耍赖不给。” “其实强取也未尝不可,毕竟那不是她该拿之物。但是零却求我,让我不要为了这条白绸,给忍冬太难堪。” “零从侍奉父皇母后,以及助我复仇,这数十年从未向我提任何要求,唯此一次,所以我应了他。” 白明微闻言,也用同样认真的口吻,表达了她对此事的看法: “白绸本身没有意义,因为我们的赋予,所以才让它拥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若是你认为它只是白绸,那它便不是不允许外人轻易触碰的贴身之物。” “而我们细心保管,是为了不让居心叵测之人以此为由,败坏我们的名声。” “在我看来,忍冬姑娘持有你的白绸,我并不介意,因为我坚信即便是她拥有你全部的身外之物,你依然是那个肯为我豁出性命的重渊。” “就算她以你的覆眼白绸为证,宣称与你有什么牵扯,我也不会相信她。” “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与我解释那么多。我相信你有分寸,并且能处理好与其他女子之间的关系,不让这些事给我增添烦忧。” 说到这里,白明微话锋一转: “但是重渊,有些事我们不得不考虑。倘若日后零再度因为忍冬姑娘求你,你当如何?” “即便是零他有分寸,知进退,但若是忍冬姑娘不依不饶,逼着零向你开口,你又当如何?” “这个世界上最难让人理清的,便是人情的亏欠。你与忍冬姑娘之间,不仅有她父亲之死,还有她可能牵涉的护国大将军一家的恩情在。” “只要忍冬姑娘那里拎不清,你总归会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我想告诉你的是,你若为难我亦不好受。” “所以我希望你日后进退维谷之时,不要以我为先去考虑,而是以道义去指引,凡事但求光明磊落,堂堂正正,问心无愧。” 萧重渊仔细品味着这番话。 最后,他粲然一笑:“你若是因此吃味,我必定欣喜,因为那是你在意我的证明。” “可当我仔细回想你说的话,我方知晓比起短暂的心里欢愉,这设身处地的理解与包容,才更叫我心底舒坦熨帖。” 说话间,萧重渊满脸愧色: “明微,但凡是会让你不舒服的事情,我都绝对不想去触碰半分,唯恐你受一星半点的委屈。” “所以我会在意这白绸是否为别的女子所持,会因一时心软答应了零而心底抱愧。” “我终究没办法做得周全完美,不叫你有任何的委屈可受,让你不需要做任何迁就。对不住。” 白明微含笑:“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你我皆非神明,何来的周全完美?” “比起这不可能实现的事,我认为冷静公允的处理事情,以及对对方的坦诚与尊重,还有信任,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更何况两个人的相处,理应是相互的,怎只有一人付出的道理?相互需要与支持,远比单方面索取更得长久。” “所以你能与我道明原委,我很开心。而对于你的真诚,我能回馈的便是我的信任,以及尽可能的理解与包容。” 萧重渊闻言,没有言语。 只是把白明微揽了过来,相互依偎之时,他如获至宝。 小白貂吃饱喝足,晾着肚皮躺在枯草堆里呼呼大睡,发出轻轻的打鼾声。 白明微动了动脑袋,在萧重渊的肩头调整一个舒适的姿势。 她问:“忍冬姑娘有很大的可能性是护国大将军裴铮的后人,对么?” 萧重渊颔首:“几乎已经可以证实,她的母亲便是护国大将军独女,而她很可能就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沾亲带故的亲人。” “不过具体的细节,还需要多方查验与证实。但与我的心有存疑不同,零已经笃定她就是裴大将军之后,因为她长得有几分像裴大将军之女。” 白明微道:“就算没有这层身份,依她是黄大夫侄女,也不算与我们毫无干系。” 萧重渊信誓旦旦地保证:“不管她是何身份,我都会处理好,绝不拖泥带水,牵扯甚多。” 白明微含笑:“你都这么说了,我岂有不信的道理?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表现。” 萧重渊笑容满面:“总不会叫你失望。” 白明微说起正事:“我让阿五去找忍冬,而后先一步带回京城。我这样做的原因有几个,你且听我细细说来。” 第1635章 约定的日子 “你说。” 萧重渊低声说了一句,而后侧耳倾听。 白明微也把缘由慢慢道来。 她说:“这其一,自然是忍冬姑娘为你施针一事。不管她口中所说能为你再次施针非她不可,究竟有几分真假,我都无法视而不见。” “这其二,忍冬姑娘极有可能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无论如何,都该保全她的性命,不叫你有任何遗恨。” “这其三,忍冬姑娘不是个安心过日子的人,她不会守着你为她创造的安逸条件生活。她这样闹腾,迟早会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不能叫她成为隐患。” “综合这几方面的因素考虑,我认为她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较安全可控。” 萧重渊闻言,轻轻一笑:“这种事情你拿主意即可,也不必与我解释。正如你信我那样,我相信你的判断与决定。” 心照不宣的默契,互不存疑的信任。 以及全心全意的依赖。 这是他们之间历经风雨后得来的情感,弥足珍贵。 白明微知晓,此时此刻她无需多言。 而与忍冬有关的事情,也沟通到这里为止。 没有再一五一十叙述的必要了。 最后,她捡起一根未烧完的柴火,拨了木灰与旁边的积土,把火堆盖住。 她站起身:“我们该启程了。” 萧重渊伸出手:“好。” 白明微把他拉起来,而后为他系好披风的系带。 萧重渊把小白貂捞起来,往怀里一揣:“你也把披风穿好了, 冬日风大,别着凉。” 白明微拢了拢披风:“一切妥当,别担心。” 两人一同走出破屋。 玄骊与饮岚正在院子里嚼着草料,见主人出来,踢了踢蹄子,又打了个响鼻,以示问好。 白明微走到饮岚身边,翻身上马,接着把手伸向萧重渊:“我们先骑饮岚,之后再换玄骊。” 萧重渊把手搭过去,就着白明微的力道上马,坐到了她身后,正好把她拥住:“我们走吧。” 白明微抖了抖缰绳,饮岚便破开那破烂的围篱,迈向外边的大道。 不用萧重渊呼唤,玄骊也很快就跟了上来。 在两人的身影刚刚远去,便有一行护卫从周围聚来,抹去他们歇脚的痕迹,接着动身跟在他们身后。 …… 与此同时,玉京城。 今日是白琇莹与陆昀华相约的日子。 刚用过些许早膳,白琇莹便迅速准备妥当,即将出发前往陆府。 临走前,她找到了沈氏:“大嫂,我准备出门去陆家了。” 沈氏没有急着开口,先是默默地打量了白琇莹一眼。 只见白琇莹身穿一身水蓝色常服,披着白玉色披风。 小巧精致簪子,点缀着简单梳理的墨发。 整个人打扮得没有太过素淡,也没有分外隆重。 有着去走亲访友该有的整洁,浓淡相宜,恰到好处。 沈氏不由暗自点头,并出言叮嘱:“去吧,我让马夫把马车给你套好了,坐府里的马车去。” “你的行头可以一切从简,但是出行还是要有应有的排场,也叫人家知晓我们府里的人今日去陆家拜访了。” 白琇莹点点头:“一切都听大嫂的。” 沈氏多少有些担忧,倒不是不相信六姑娘无法应付,而是她总觉得,此事已不是两个闺阁少女相约见面那么单纯。 就算那陆家姑娘心底没有憋着坏,谁又能知晓她其他人会不会在这件事里插足? 想了想,她还是道:“你带着青荇去,她比较稳重,要是有什么事,她也能应付一二。” 白琇莹婉拒了沈氏:“大嫂,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我总归要学着长大呀。” 顿了顿,她继续道:“我明白的,若没有韦贵妃召见陆姑娘这一层,今日不过是普通小聚。” “但不巧的是,我的拜帖递得有些不是时候。要是递了拜帖却不赴约,难免叫人说我心里有鬼,才不去和陆家姑娘见面。” “可我若是去了,便又会有人说我打上门去,且不知多少人在看笑话呢,总归没有人会说一句越王的不是,就算此事由他而起。” “不管怎么做,都是左右为难。即便是我选择本着一颗真诚的心去结交,也可能会有人从中作梗。” “可我不能因为知晓其中的厉害,就退却了。人总要经一些风雨,才能变得更成熟,这些事是我该面对的。” 说到这里,白琇莹的眼神变得尤为坚定: “所以大嫂放心,我会小心谨慎,但倘若真的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也请大嫂帮我瞒住家里,再做绸缪。” 沈氏见六姑娘并不是一味程勇,而是心底门清儿,便知晓六姑娘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于是她不再像呵护娇花一般,生怕白琇莹承受不住风雨,想要事事为白琇莹周全。 她决定放手,且尊重白琇莹的决定:“既然六姑娘心底有主意,那么我便不横加干涉,你且放心的去便是。” “不过要切记,遇事需得沉着冷静,不急躁;说话做事之前,也需思虑周全,不要逞口舌之快。” “也不要太过看重虚名,在不涉及根本原则的情况下,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所以凡事要张弛有度,进退得宜。” 白琇莹一一应下:“大嫂的话,我都记下了,必然不会冲动徒惹是非。” 沈氏点点头:“去吧,马车都备好了,大嫂在家中等你回来。” 第1636章 实在是晦气得很! 年关将近,凛冬也到了末尾。 今日京中无雪,更是难得的艳阳天儿。 当空的金阳为这座沉寂已久的城增添了几分暖意,便是彻骨的凉风拂在面庞,也没有那刀刮的疼痛。 就在白琇莹前往陆府的途中时,令宜公主的鸾驾,也出了正阳门。 令宜公主打扮得分外雍容,锦衣华服与满头的珠翠,无不彰显她高贵的身份。 今日她仪仗全开,丰容靓饰,直奔陆府,目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是的,她最终还是在太子的帮助下,得了这出宫的机会。 太子想搅得白明微的后宅不宁,令宜啃不动白明微想从白明微的亲人入手。 兄妹俩目标一致,自然一拍即合。 今日令宜公主奔着白琇莹去,也不完全是太子的吩咐,为她自己出气,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那架势明摆着不会善罢甘休,就算闹出人命也在所不惜。 “殿下,白府六姑娘已经出门了,车架正往陆府走。” 这时,马车帘子外边响起宫人的声音。 令宜公主藏在面纱下的面孔,叫人捉摸不透她的神色。 然而那双露出来的眼眸,却透着森寒的冷意。 她淡声吩咐:“去,先给那白府的马车泼一桶粪水,本宫从这一刻起,就要开始找那白琇莹的不痛快了。” 车帘子外的宫人有些迟疑:“殿下,如若有此变故,只怕那白府六姑娘不上陆家的门了。” 令宜公主很是笃定:“她会去的,那白琇莹在白家众多姐妹当中,性子最为要强。” “在这档口,她要是不去,别人就会说她心里有鬼,不想和正在与楚王议亲的陆家姑娘有什么牵扯。” “她那么要强的性格,自诩光明磊落,怎能叫外人这般说她?所以就算今日路上下刀子,她爬也要爬去陆府。” “是。”外头的人应了一声。 令宜公主眼中的冷意更盛。 她紧紧绞住帕子,咬牙切齿:“白明微,毁容之仇,夺爱之恨,若是不报我枉为人!今日本宫就要从你妹妹身上讨些利息!好叫你知道刀子划在身上的痛楚!” …… 与此同时。 白府的马车正缓缓行驶在闹市街头。 忽然有一名男子提着桶从人群中挤出来,拦在白府的马车前,不由分地便将桶里的东西向马车泼去。 片刻的静默后,便是人群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啊!什么玩意儿?” 有人摸了一下,又把沾满污秽的手凑到鼻端闻了闻:“呕!是粪水!哪个丧天良的混账!竟然泼粪水!” “呕!” “呕……” 不仅是白府的车夫与马车不能幸免,便是周围的人,也被粪水淋在身上,臭气熏天。 被泼中的人,直接原地崩溃。 呕吐声,咒骂声,响彻整条街,引起很大的骚动。 而泼粪的男子丢下桶,趁乱撒腿就跑。 就在这时, 马车里传来一道女声,却不是白琇莹的声音:“去,务必抓住他。” 有数名护卫立即行动,朝着那名男子的方向追去。 待白府的护卫把马车上的污秽大致清理后,车帘便被掀开,一身红裳的俞皎从马车上走下来。 大家都被她吸引了注意力,不由自主看向她。 有的人皱着眉头,生怕那污秽沾了她。 有的人满脸疑惑,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俞皎在一处尚且还算干净的地方站立,落落大方地向周围的百姓行礼道歉: “我乃柱国大将军府的七少夫人,今日乘车欲回定北侯府看望父母,岂料竟碰上这等污糟事,牵连了诸位,实在抱歉。” 她不说大家都不知道,原来这马车竟是白府的。 听闻苦主来自白府,大家都歇了被牵连的怒火,却又因为白府马车被泼粪一事义愤填膺。 人群议论纷纷,七嘴八舌: “哪个混账竟敢做出这种事情!要不是瞎了眼就是蓄意针对!” “要我说指不定是有人嫉妒柱国大将军升迁,所以才做这种卑鄙的事来恶心白府的人。” “不知道哪个没脑子的东西,竟然想出泼粪这一招?” “还能是因为什么?定然是对付不了大将军,亦或是身份卑贱不敢和大将军打对台,所以才做些猥琐的勾当,膈应一下人。” “……” 说什么的都有,俞皎就这么静静地听着,等到大家讨论得差不多,她才继续开口,却也是顺着大家的话说: “我已命得力下属前去追那泼粪的贼人,势必要问出他究竟受谁指使,怎会将我白府的人恨到这种地步,竟不惜做出当街泼粪这种下作的事情。” “大家受此无妄之灾,无辜被牵连,请大家放心,我一定会连同大家的份,把这公道给讨回来。” “另外,受到牵连的人,请到护卫那里领取些许银钱补偿,以让我聊表些许歉意。” 众人听完,更是坚信有人这样做,根本就是冲着白明微去的。 而俞皎的态度,也叫他们更为白府感到不平。 众人纷纷表示:“七少夫人,赔偿就算了,您又何尝不是苦主?要是抓到那贼人!可别轻易善罢甘休!” “今日他敢泼粪,说不定明日他就敢动刀子!只有给他一个教训,他下次才不敢动手。” 俞皎又行了个礼:“多谢大家的好意,此事一定会有个交代。银钱补偿还请大家不要客气,谁平白无故遇到这种事都晦气,就当我为大家去秽求吉祥了。” 说完,俞皎便上换上护卫雇来的小轿,折身回白府。 而与此同时,白琇莹乘坐的马车,从隔壁那条道缓缓路过。 白琇莹唇畔高挑:“大嫂真是神机妙算,知道我这一路不太顺利,所以让七嫂帮忙打头阵。” “听闻是令宜公主动手时,我还以为会多厉害,却不曾想这第一招,竟这么的不堪!好歹是一国公主,手段真是下作!” 近身低声侍女询问:“小姐,知道令宜公主要害我们,我们还去么?要不干脆打道回府算了,如此她也不好直接打上门,我们也不会吃亏……” 白琇莹摇摇头:“当然要去,这不是一时意气,我也没想着要和她硬碰硬,而是我有自己的考量。” 近身侍女不解:“小姐……” 白琇莹道:“长姐对我另有吩咐,至于是怎么回事,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第1637章 爱妃,这是何意? 原来自白府知晓韦贵妃召见陆昀华后,沈氏便极为警惕。 她深知两个闺阁少女互相往来,已经成为权力角逐倾轧的由头,暗地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就准备等待利用这一次机会,实现他们见不得人的目的。 因为白明微不在,沈氏更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她连夜罗列了一些可能会出手的人。 其中便有令宜公主。 所以今日府里的轿夫送白瑜去上朝时,她特意吩咐轿夫,一旦见令宜公主出宫,便迅速回来禀报。 白琇莹出府的时候,故意耽搁了一下,就是为了等消息。 这才刚上马车,轿夫的消息便递到沈氏跟前。 沈氏立即叫了俞皎,乘坐另一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从最显眼的道路出发。 紧接着,白琇莹也收到了沈氏的预警。 原本她心底还有些紧张,毕竟对方是一国嫡公主,也不是她区区一介闺阁少女能直接动手的存在。 却不曾想,令宜公主的第一招,是给白府马车泼粪! 虽然恶心膈应人,但如此高贵的身份,能用这么下作的招数,还真的让她大开眼界。 同时也说明,令宜公主什么事的做得出,尽管显得有些无脑,但绝对难缠。 然而即便是如此,这一趟她也必须去。 因为长姐离开前,让成碧给她留了话——倘若遇到会与令宜公主争锋相对的情况,勿要回避。 她不知道长姐准备做什么,甚至她也没问。 但是她相信长姐这么做,自有长姐的理由。 所以陆家她去定了! 就在这时,身边的近身侍女小声开口:“小姐,奴婢早间见七少夫人穿着水红色的衣裙。白府现在尚值孝期,外人会不会嚼舌根?” 白琇莹诧异抬头,弱弱地说了一句:“你说当初我为什么会觉得你聪明呢?” 近身侍女一怔:“啊?” 白琇莹戳了一下她的脑瓜子:“你这傻丫头,知道为什么大嫂提出让我带青荇去么?那是因为你这脑袋不太灵光。” 近身侍女不解:“为什么?” 白琇莹耐着性子解释:“七嫂是谁?那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虽然没有什么封号在身,但也是无比尊贵的身份。” “白府孝期已过百日,就算七嫂穿得艳丽些,谁敢编排她的不是?那不是等于数落太后的亲戚么?” “再者,如今江北刚熬过天灾,又传来祥瑞喜事,要是我们白府的人出去还穿一身白,就有时刻提醒世人白府当初发生的惨剧,提醒大家阴山一难没有过去的意思。” “东陵近几年遭太多罪了,不论是官家,还是民间,都需要冲冲喜,也需要忘记那些惨痛的过去,尽快振作起来。” “加上现在现在还是年关,更需要喜喜庆庆的,所以七嫂那样的穿着,是为了不给别人找不痛快,更是不留人话柄,知道么?” 小丫头似懂非懂:“小姐这么说,奴婢好像明白了。七少夫人这身装扮,不懂的人最多说一句不应该,但也没有犯什么错,别人也奈何不了我们什么。” “但要是我们一身白,那就是在提醒上头,我们白府有多惨烈,很可能会惹得上头更不高兴,这上头一不高兴,狗腿子就先行动了,只怕我们反而惹来更多的麻烦。” 白琇莹一拍近身侍女的脑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知道就行了,别瞎说,小心隔墙有耳!” 小丫头抱着脑袋很是委屈:“小姐,明明是你先说……” 白琇莹又拍了她一下:“我这不是给你解释的吗?你这死丫头还顶嘴,你说我娘当时怎么就选了你这么个笨蛋贴身伺候我。” 小丫头嘟嘟嘴:“那是因为四夫人说了,小姐你性子太冲动,要是身旁的丫头太聪明,指不定会撺掇您去做坏事,所以才选了奴婢这么个本分的。” “但小姐不是一直都觉得奴婢挺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开始嫌弃奴婢笨了?小姐你变了……” 白琇莹瞪了她一眼:“那还不是因为你只长个儿,不长脑子?” 小丫头快哭了:“小姐,你嘴毒,奴婢要告诉四夫人去!” “……” 主仆俩吵吵闹闹,很快就抵达陆府。 也正是因为这轻松嬉闹,反而把心底的紧张都驱散了。 …… 与此同时。 宫中。 “陛下,怎么了?” 元贞帝坐在椅子上,不时捏了捏眉心。 这时,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攀上他的肩膀,顺着他的颈部而上,停在他的太阳穴。 那娇声低语若黄莺初啭,软玉似的指头轻轻揉着太阳穴。 霎时间,元贞帝的头痛仿佛消失了。 “嗯”他舒服得不由轻哼一声。 片刻后又难免叹息:“也不是什么大事,承天观的东极真人递了一道消息进来,说是星象有异,主小人邪祟。” 蒹葭霎时停下为元贞帝按摩太阳穴的手,连忙跪到地上:“请陛下责罚。”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元贞帝弄得一怔。 “爱妃,你这是何意?” 第1638章 臣妾有话说 蒹葭缓缓抬头,眼眸还没抬起,眼泪便泫然欲滴。 她就这么噙着泪花,楚楚可怜地开口: “泓郎雄韬武略,励精图治,东陵在您的治理下欣欣向荣,上天念您功劳,降下祥瑞以示奖励。” “臣妾不懂政事,只知泓郎辛苦,东陵上下更是繁荣昌盛,这井井有条的秩序,怎会有小人邪祟呢?” “臣妾思来想去,这小人邪祟怕是臣妾。只因臣妾出身卑贱,得泓郎隆恩垂怜。或许是臣妾福薄,受不得天恩,所以才会让星象有异。” 说到这里,蒹葭的眼泪顺着面颊而下。 她的话语,情真意切:“臣妾孤苦无依,骤然被那摄政王掳去,摇身一变成为送到泓郎身边的美人。” “在遇到泓郎之前,臣妾从未感受过温暖。君恩深似海,泓郎给了臣妾天下女子都无法企及的宠爱。” “臣妾铭感于心,无以报答,只能祝祷泓郎能身体康健,福寿延绵,即便是要了臣妾的命,也是值得的。” “所以请泓郎责罚臣妾,以解这灾厄。只要泓郎安好,东陵安好,臣妾死而无怨。” 一字字,一句句。 字里行间,都是深情款款。 元贞帝看着蒹葭梨花带雨,一时间心疼得不成样子。 他是天子,更是男人。 哪个男人受得了美人的痴情? 他也不例外。 即便是他爱的始终只有他自己,此刻他也忍不住动容。 他连忙把蒹葭扶起来,手忙脚乱地为蒹葭擦泪:“爱妃,你怎么会出此言?那东极真人只说星象有异,主小人邪祟,根本没有指名道姓,你实在多虑了。” 蒹葭揪着元贞帝的衣襟,泣不成声:“怎么不是臣妾呢?阖宫上下无不是天潢贵胄,只有臣妾粗鄙卑贱。” “臣妾好害怕,害怕会冲撞了泓郎的运势,若真如此,臣妾万死莫赎,万死莫赎……” 一句句忏悔,一声声自责。 惶恐的声音,滚烫的热泪,看似在主动领罚,实则却不断提醒元贞帝,这卦象不得不防。 而卦象所指的小人,一定会冲撞元贞帝的运势。 蒹葭只是略施小计,便牵住了这个男人的心神。 元贞帝面色阴鸷,伸手轻轻拍着蒹葭的背。 要说他不在乎卦象,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他定不允许那小人害到他的头上来。 可他思来想去,李美人自入宫起,从来都让他分外省心,即便是难以相处的韦贵妃,都不曾与李美人有冲突。 这样一个猫儿般乖的女子,怎么会是小人呢? 思及此处,元贞帝心旌大动。 他道:“爱妃,你真的多虑了,你是朕的开心果、解语花,怎么会是会影响朕运势的小人呢?” “即便真的是你,朕有真龙之运,岂会被影响?定是那东极真人小题大作了。” 蒹葭的泪缓缓止住,她小手捏着元贞帝的衣襟,噙着泪花抬眸深情地看着元贞帝:“真的么?泓郎没有骗蒹葭?” 元贞帝捧着她的面颊,为她轻轻拭泪:“真的,朕不骗你。” 蒹葭破涕为笑:“既然泓郎这么说,那蒹葭信泓郎。因为泓郎是蒹葭的天,是蒹葭的命。” 元贞帝刮了刮她的鼻子:“这就对了。” 蒹葭笑着钻进元贞帝的怀里:“定是臣妾太在乎陛下,所以才会如此患得患失。” 元贞帝低笑:“在乎朕不是应该的吗?你是朕的爱妃呀……” 蒹葭轻声细语:“无论如何,臣妾都不希望那小人邪祟对陛下有任何影响!” 元贞帝点头:“区区一个小人,还能害了朕不成?爱妃把心放到肚子里就是。” 蒹葭藏在阴影处的唇角高高挑起。 她缓缓开口:“陛下,臣妾忽然想起一件事。” 元贞帝问:“爱妃,想起了什么事?” 蒹葭略带为难:“是这样的,前两天韦贵妃向臣妾提及,令宜公主去向她要出宫的腰牌。” “臣妾忽然觉得令宜公主好可怜,明明她有母后,想要出宫却只能向其它妃子求腰牌。” “或许是因为臣妾也是背井离乡之人,一想到令宜公主即将和亲北燕,这一去大概便是一辈子,再不得见故国与亲人,臣妾就觉得心疼不已。” “臣妾多嘴一句,令宜公主和亲,是为东陵做贡献,在她出嫁之前,何不让她留下些美好的回忆?” 蒹葭点到为止,没有去提议让元贞帝解了皇后的禁足,也没有提怎么给令宜公主留下美好回忆。 剩下的事,交给元贞帝自己去思考。 果真,元贞帝很快就顺着她的话说:“爱妃觉得,朕应该放了皇后?” 蒹葭连忙否认:“臣妾不敢,泓郎是一国之君,天下都是泓郎的,大事小事理应由泓郎做主,臣妾愚钝,哪里能提出什么有用的建议?” 元贞帝就喜欢蒹葭这张嘴,每个字总能说到他心坎里去。 他叹息一声:“那令宜骄纵跋扈,免不了给你气受,爱妃竟然还能为她考虑,这份善良之心难能可贵。” “这样好了,朕特许令宜一块腰牌,让她想出宫的时候随时能出宫,如此一来她也能开心待嫁。” 蒹葭轻轻捶了一下元元贞帝的胸口:“泓郎说什么便是什么,泓郎的话就是天意圣旨。” 元贞帝搂住蒹葭腰际的手一用力,把蒹葭揽得更紧了:“你这磨人的小东西。” 蒹葭凝着她,笑意深深。 元贞帝俯身下去,正准备进行下一步动作。 可就在这时,王公公敲响了门:“陛下,白府七少夫人递来口信。” 元贞帝兴致被扫,颇为恼怒:“表妹那小辣椒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王公公很是为难:“七少夫人说,要是陛下不理她,她就去找太后。” 元贞帝蕴着怒意开口:“什么口信?” 王公公小心翼翼地回答:“七少夫人是来向陛下告状的,她说令宜公主命人向她的马车泼粪,动手的人被抓了个正着,正是令宜公主身边的宫人。她问陛下这事该怎么处置?” 元贞帝眯起眼睛:“这个令宜!怎么又给朕惹祸?她在哪里?让她滚来见朕!” 王公公小声开口:“令宜公主出宫去了。” 元贞帝正要吩咐人把令宜公主给揪回来,却被蒹葭拦住:“陛下,臣妾有话说。” 第1639章 陆姑娘,我来陪你练 元贞帝倏然回眸,愤怒地盯着蒹葭。 那一瞬间,仿佛对令宜公主所有的怒火,都倾泄在蒹葭身上。 用了好半响,元贞帝才克制住这股怒意。 他尽量放柔声音:“爱妃,你说便是。” 蒹葭诚惶诚恐:“臣妾这番话,也是为了东陵考虑,为陛下考虑,但难免有僭越失礼之处,还请陛下宽恕。” 元贞帝盯着蒹葭,默然不语,等待蒹葭开口。 蒹葭缓缓道:“陛下,要不是那白府的人太讨厌,公主金枝玉叶,怎么会与这些人一般见识。” “您是一国之君,也是公主的父亲,在事情尚未弄清楚的情况下,倘若您不由分地直接责备公主,不仅公主要伤心了,怕是也会让有些人痛快。” “依臣妾愚见,不若先查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再行定论。即便是公主一时冲动,那也得顾及旁人的看法。” 蒹葭点到为止,没有多说。 言下之意就是,不能现在就罚了公主,即便真的是公主有错,也要顾及北燕那边的看法。 这一番深明大义的说辞,倒是提醒元贞帝,令宜公主之前当着元询的面发疯一事。 元贞帝无比看中这门亲事,倘若这元询当真有真龙之运,那么他日后可是国君的岳父,他怎么能让亲事毁于一旦呢? 也正是通过蒹葭的话,元贞帝又想起当初最先许婚元询的,是白明微。 怪不得令宜如此痛恨白府的人。 原来如此。 于是,就通过这么一想,元贞帝的怒火反而消失了。 他愈发觉得蒹葭就是个解语花,忍不住对蒹葭又是一阵喜爱:“爱妃如此贤良,朕心甚悦。” 一旁的王公公眉头却皱了起来。 作为旁观者的他,当然知晓李美人这一招捧杀有多厉害。 现在去把令宜公主揪回来,兴许还能保全名声,最多就是安抚一下白府的人。 毕竟泼粪这种事,听起来难听,到底没有伤人,白府也没办法不依不饶,揪着不放。 而且公主乃是金枝玉叶,跋扈些怎么了?哪个地主家没有个傻儿子?哪个富贵人家不出纨绔? 但要是放任令宜公主继续一错再错,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最重要的是,承天观怎么在这个时候送上卦象? 怎么看都像是有阴谋。 怕是那一头,还不知道卦象一事。 思及此处,王公公准备不动声色地退下。 “王公公。” 却被蒹葭叫住了。 王公公抬眸,便撞见蒹葭那双如深潭般的双眸。 他悚然一惊,这样的眼神怎会出现在李美人这种以色侍人的后妃身上? 不等他反应,蒹葭便已经为他安排了事情。 但听得蒹葭担忧地道:“近几日我有点睡不好,请了御医也没诊断出个结果。长此以往,怕是对身体有害。” “按照我老家的风俗,遇到这种情况的话,要在身边方圆几里的地方,找一株枯草堆里的嫩芽煮水喝,寓意着枯木逢春,时来运转。” “可是这寒冬腊月,想要找到这东西,实在是困难,我宫里的人找了许久,都没找到。” “我想着你比较年长,对宫里的情况最为熟悉,既然现在陛下没有要紧事吩咐你,不若你陪着我身边的宫人去寻一寻吧。” 蒹葭的态度很好,没有端起高高在上的架子,更没有宠妃特有的倨傲,反而像是在请求。 可王公公心底清楚,什么枯木逢春都是假的,目的就是牵住他,不让他去通风报信。 正是这犹豫的时间,元贞帝便不悦了:“怎么,也让朕求你不成?” 王公公连忙跪下:“奴才不敢,多谢娘娘信任,老奴这就去帮娘娘找,只盼着娘娘能早日安眠,身体康健。” 蒹葭盈盈一笑:“去吧,有劳了。” 王公公轻手轻脚退下。 此时此刻,他心底已经有了决定。 他真正的主子,说到底还是陛下,那边讨好,不过是想多些利益。 要是李美人不给他阻碍,他报一报信,换些好处有何不可? 但如今李美人显然在盯着他,他实在没必要去得罪皇帝的宠妃。 至于那边,这次索性装疯卖傻吧…… 但愿那边能从其他渠道收到消息,尽早做出防范。 这时,殿内传来今上低沉的声线,以及美人的笑声。 王公公一抖拂尘,主动找蒹葭的宫女:“娘娘要枯草堆里的嫩芽儿,别愣着了,我们去找吧!” …… 与此同时。 白琇莹领着近身侍女来到陆府。 因为事先递了拜帖,陆府的下人早就收到吩咐,直接把白琇莹领到了后院。 可接下来见到的场景,却叫她不免有些诧异。 只见一名身材窈窕的少女,身穿劲装,手持长枪,正在院子里练功。 长枪如游龙探出,卷起几片枯叶。 一招一式,柔中带刚,叫人赏心悦目。 是陆昀华没错。 白琇莹挑唇一笑,解下披风递给侍女。 她立即用飘带把袖子绑起,去旁边的武器架子上取了一把剑。 她持剑走过去,爽朗开口:“陆家姑娘,我来陪你练。” 不等陆昀华有所回应,她纵身一跃,迅速掠到陆昀华身边。 她的剑,没有眼花缭乱的姿势。 一招一式,既快而准。 直奔陆昀华而去。 陆昀华扬眉,很快就接了她的招式。 这可把旁边的下人惊得满头大汗:“两位小姐,你们……” 然而两人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长剑,利剑,一时间碰撞在一起。 两人难舍难分,激起劲风阵阵。 下人哪里看得出门道,只知道伤了谁都不好。 于是连忙想办法:“快去找人,快去找人统领来阻止。” 另一名下人惊慌失措:“统领哪敢阻止两位姑奶奶?” 其中一名下人连忙道:“少将军!少将军在府里,快去请少将军!” 第1640章 记忆中那一道挽弓的倩影 陆昀华原本漫不经心,她从小就在边关长大,由父亲亲自传授武艺,两军偶有冲突,她也不是没上过战场。 她对自己的身手很自信。 可不过区区几招,她便被白琇莹打得几乎无法招架。 于是她立即调整心态,全力迎击白琇莹。 直到她的长枪挑飞白琇莹的剑,枪尖指着白琇莹的脖颈时,她已是满头大汗,心惊肉跳。 白琇莹输了也不恼,拍拍手起身,冲陆昀华抱拳行了个礼:“陆姑娘好身手,我输了。” 陆昀华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把长枪递到战战兢兢的近身丫鬟手中。 她抱拳回礼:“承让了。” 明明是赢家,可她没有半点赢了的感觉。 比起险胜,她更觉得是白琇莹在让着她。 这种感觉叫她有些不适,但见白琇莹如此洒脱作态,她又觉得这种不适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最后,她想了想,还是问出自己的疑惑:“六姑娘,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练功的?” 白琇莹接过近身的帕子,擦了一下脑门的汗。 这一场比试,她打得很是畅快。 在家里和七嫂对练,七嫂总是能轻而易举击败她,时间长了,一和七嫂对战,她心底就发虚,总觉得自己赢不了。 打来打去,乐趣自然也就没了。 可和陆昀华对练,她却可以竭尽全力,最后输了半招,她输得心服口服,甚至还很佩服陆昀华干净利落的招式。 此刻听闻陆昀华的问话,她如实回答:“去年随长姐出征途中开始练的,起初连剑都不能握,但从相州一路跑到边关,体力就上来了,之后一直跟着将士们操练,回京后就自个儿练。” 陆昀华蹙起眉头:“从相州一路跑到北疆?那可有好几千里的距离。” 白琇莹撇撇嘴抱怨:“那可不,好几次跑得几乎断气,但我那师父很是严厉,根本就不让我停歇,咬紧牙关才坚持下来。” 陆昀华默了片刻,随即笑了出来:“也就怪不得,短短时间,六姑娘竟有这般好的身手。” 白琇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真的吗?” 陆昀华被她的态度弄得忍俊不禁:“六姑娘不信我的话?适才我可是拼尽全力,才险胜这一场对战。” “说起来我练功时间比你长,从五岁到西疆后,我父亲就亲自教授我武功,军中的叔叔伯伯们,也不吝赐教。” “我自认为颇有身手,却被你这新手打得惊心动魄,差点都拿不稳武器,所以我才会疑惑,六姑娘从什么时候开始练的。” 白琇莹笑道:“其实很简单,咱两的练习方法不一样。大将军教你的,是武艺技巧;而我练的,是杀人手段。” “你有父亲护着,有军中的叔叔伯伯护着,哪里会让你遇到需拼命的时候?” “但我不一样,我们刚到北疆,我就被敌军掳了,我的四肢被钉在刑架上,浑身皮开肉绽。”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练武的目的不是强身健体,也不是为了习一门技艺,而是为了活下去。” “国仇家恨都要报,万里故国更是要戍卫,我也不能成为长姐的负担,不拼命怎么行呢?” 白琇莹的话,让陆昀华怔了许久。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手心光洁如玉。 父亲教她练功,是为了关键时刻能自保,所以对她要求并不高,一日也只练一两个时辰。 边境短兵相接时,即便真去打仗,身边也是簇拥着一大堆人。 后来回京议亲,母亲告诉她,女子是水,即便是握剑,也应该握得优美柔软。 同是练武,六姑娘是为了活下去,而她的归宿却是握剑在贵人面前表演。 这才是她输给六姑娘的原因。 是的,她不认为方才她赢了。 是六姑娘让她的。 思及此处,她忽然捡起地上的剑,扔向白琇莹。 在白琇莹把剑接住后,她转身抽了一把剑,剑指着白琇莹:“六姑娘,再来打一场如何?我要你全力以赴,不许让着我。” 白琇莹没想到适才她的小心思被看穿,于是也决定不再隐藏身手。 她可以胜陆昀华,但她故意输了半招。 这种故意,是心服口服的认输,而没有任何不悦裹挟其中。 她举起剑:“那么,就请陆姑娘多多指教。” 话音落下,陆昀华便挽起一个剑花,直奔白琇莹。 白琇莹没有什么华丽的动作,她的剑从来都干脆利落。 举剑挡住陆昀华的攻击,她便立刻反击。 原本陆昀华就有多年练武的底子在,虽然惊诧于白琇莹招式之猛烈,却也能应付。 两个人就这么从后花园打到房顶上,又从房顶上打到走廊下。 短兵相接的声音不绝入耳。 这可把刚松了一口气的仆人吓得脸青唇白,纷纷叫喊: “小姐们,别打了,小心伤着人。” “是啊!两位小姐别打了!” “小姐!六姑娘,再打下去可要惊动府里的其他主子了。” “……” 两人打得正酣,可没管下人的劝说。 白琇莹难得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不用一出招就输。 陆昀华也从未遇到这么猛烈的攻势,她这才发觉,原来真正的对战,竟是这般惊心动魄,有趣极了。 陆云枫被下人急匆匆找来救场,刚步入花园,便看到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 他一眼就认出了妹妹。 可他的目光,很快就被另一道身影吸引。 眸底落下的,尽是少女强劲有力的身姿,与柱国大将军压倒性的强大不同,这少女并非强者。 但不论是出招,挥剑都极为熟练。 简单的一个动作,同为学武者,他看得出究竟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能把并不复杂的招式运用得这么熟练。 恍惚间,那道充满力量的倩影,与长公主府后花园拉弓的少女身影相重合。 当时他没有认真看,只瞥见少女抬脚挽大弓的模样,很快又被同伴打断。 如今他站在这里,从头看到尾。 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入眼底后,又钻到心底。 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猛然拱着他内心的壁垒。 就像一颗倔强的种子,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努力破土而出。 直至枝繁叶茂,一发不可收拾。 他就那么怔在那里,只有眸底的刀光剑影在闪动。 而这时,下人急得不行,连忙提醒:“少将军!您倒是快劝啊!可别让两位小姐再打下去了,您怎么还呆住了呢?” 陆云枫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后,他向两人走了过去。 第1641章 意料之外的投契 但令所有人都震惊的事情发生了,被请来救场的陆云枫,却没有阻止两人。 而是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比试。 这可把一众下人急坏了。 “少将军,您怎么还不阻止两位小姐?” “要是伤着人,这可怎么办呀?” “白府六姑娘毕竟是客,哪有客人上门,主人就和她练功的道理?” “……” 陆云枫充耳不闻,只是抬手做出一个手势,阻止了絮絮叨叨的下人。 他负手而立,站在廊下看着两个姑娘比试。 直到白琇莹的剑抵住了陆昀华的脖颈,而陆昀华尚且未来得及出招。 胜负已分,是白琇莹赢了。 但陆昀华并未失落,她输得心服口服。 于她而言,拼尽全力才是对她的尊重,她不需要别人让着她,那样的话,即便是赢了,她也不会感到高兴。 所以这一次,她很认真地向白琇莹见礼:“六姑娘,我输了。” 白琇莹把剑递给下人,直言不讳:“我东陵虽有女将军,而我也喜欢舞枪弄棒,但京中尚且没有闺阁女子比武会友的习惯。” “今日我上门叨扰,你并未请其他闺秀作陪,早早就摆好这练武场等我,无非就是想从我招式习惯,判断我这个人的性格好恶。” “我见你身边没有护卫,亦无暗卫,要么就是你信我不会伤你,要么就是你认为我伤不了你。” 说到这里,白琇莹扬唇:“现在交过手了,你能判断出我是个怎样的人了吗?” 陆昀华并无被拆穿的尴尬。 她的表情十分平静坦荡:“我认为,六姑娘是个君子。你的招式虽然猛烈,但却光明磊落;正如你的为人一样,爽朗不羁。” 白琇莹笑道:“我也认为,陆姑娘是个君子。胸有深壑,目有山川。” 两人同时抱拳:“彼此彼此。” 话音落下,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昀华把剑递给近身,一边擦拭额上的汗水,一边询问: “适才你提及曾被敌人掳去,这事我怎么未听到任何消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白琇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这个世道,女子名节大于天,要是让人知晓我曾被敌军俘虏,只怕光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要淹死我,所以长姐下令不让人外传。” “再者,两军交战之际,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我算不得特别,自然不需要特意拿出来说,也并不需要以此来领功。” “最重要的是,我被掳走,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越王殿下,为了维护越王殿下的名义,这事更不能拿出来说了。” “不过结局是好的,审问我的敌人,正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杀了他,亲手替我的父亲报了仇!” 说到这里,白琇莹的双眸熠熠生辉。 聪明的陆昀华很快就领悟其中的含义。 白琇莹是在与她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不假,更是隐晦地告诉她,为何会与越王有纠葛。 从这番话中,她也算明白了,这六姑娘与越王之间的渊源。 于是她也很快表明态度:“世道有太多的规则束缚着世人,尤其是我们女子,更是举步维艰。” “身为儿女,孝道当先,我们无法左右自身的前景;身为族人,更得为家族门楣所考虑;而身为东陵臣民,则更知天意难违。” “我们都身不由己,唯一能为自己做的,便是在那条条框框之中,尽量掌握自己前进的方向。” 白琇莹也明白了,陆昀华这是在表达——她并非有意争夺什么越王妃之位,只是父母之命难违,上头的意思更是不能忤逆。 两人点到为止,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两人之间的误会,也算是解开了。 陆昀华引着白琇莹向亭子里走去:“其实我不约别人,也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便是我觉得和她们相处累得慌。” “不是比弄诗词歌赋,就是谈论琴棋书画。当然我并不觉得这些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技能,相反我认为这是我们必修的涵养。” “但过犹不及,如果一样技艺拿出来卖弄,甚至把它当作标榜自身优越感的工具,那就失去其该有的风雅和意义了。” 白琇莹挠挠头:“我认为你说得对。我就不一样,我是因为性格不好,所以没什么朋友,白府出事前,大家也不太待见我。” “前些日子我家大嫂觉得我该交些朋友,我思来想去,便觉得将门之后的陆姑娘,兴许能与我聊得来,于是我就递上拜帖了。” 陆昀华有些意外:“原来是这么回事。” 说完,她不禁摇头笑了笑。 白琇莹毫不留情再次拆穿她:“你肯定起过什么不好的念头,对不对?” 陆昀华连忙转移话题:“走,我们得去个避风的地方,否则等会儿凉风扑了身子,怕是要感染风寒了。” 白琇莹也没有不依不饶,与陆昀华一同走向燃着火盆的亭子。 虽然那是个凉亭,但却不在风口,火盆羽垫备齐,倒也不会觉得冷。 毕竟是两人第一次正式会面,也算不得多熟,陆昀华自然不会在自己的闺房接待白琇莹。 原本以为大战一触即发,却没想到所有可能会上演的争锋相对,都因为真诚而避免。 两人意外的投契。 这可把一众下人看得一怔一怔的。 “这……刚刚不是打起来了么?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和谐了?” “亏我们还提心吊胆,没想到两位小姐都是好的。” “奇怪了,原本剑拔弩张的,这也能心平气和谈话?” “……” 下人窃窃私语,却被陆云枫打断:“不可背后议论主子和客人。”几名下人立即噤声,恭敬地退到一旁。 正此时,陆昀华领着白琇莹从回廊拐角处走出来,正好撞见陆云枫。 陆昀华蹙眉:“大哥,你怎么在这?” 陆云枫耸耸肩:“听说你们打起来了,我过来救场。” 说罢,他目光在白琇莹面上迅速瞟过。 少女的面颊因比试而潮红,那红晕未曾褪去,看起来犹如那三月的李子,娇艳欲滴。 他心头一颤,但碍于礼数,并不能直视。 但见他连忙抱拳行礼:“拜见白家六姑娘。” 陆昀华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连忙咳嗽提醒示意:“咳咳。” 但陆云枫却没反应过来,这礼数究竟哪里错了。 因为他的心早已如擂鼓,小鹿乱撞。 他的思绪更是乱七八糟,紧张得语无伦次。 白琇莹也不介意,笑着福身行礼,附和着他:“拜见陆家少将军。” 第1642章 公主来势冲冲 而就在这时,陆云枫才明白妹妹的提示。 他臊得脸一红,连忙更口:“在下陆云枫,见过白家姑娘。” 白琇莹也很认真地再次还了个礼:“陆少将军有礼。” 这算是正式见过了。 但陆云枫却傻愣愣的,并没有立即离开。 陆昀华见状,直接提醒:“兄长,这里只有我与六姑娘,闺阁女子之间有话要说,兄长在此多有不便,还请兄长就此离去。” 陆云枫又一次如梦初醒,他连忙表示:“多有打搅,还望妹妹和白家姑娘不要介意,那我先走了。” 说罢,陆云枫就要干脆利落地离开。 可他刚转身,下人便着急忙慌地前来禀报:“少将军,小姐,令宜公主驾到,指名要见小姐。” “夫人已经去应付,她让小的前来传信,请小姐做好接驾准备,万不可失礼于人前。” 令宜公主直接上门,指名要见陆昀华,此事无可更改。 接驾是必须的。 同时她到来的目的,也十分耐人寻味。 陆云枫忍不住蹙眉:“妹妹,据我所知,你从未与令宜公主有任何交集,怎么今日她竟忽然莅临?” 陆昀华不着痕迹地看了白琇莹一眼,随即摇摇头:“我也不知。” 白琇莹默不作声。 此刻她不好说什么,更不能说令宜公主冲着她来,如此的话就会有恶意揣度公主意图之嫌。 而她相信陆昀华也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她也想看看,这陆家姑娘会对此视而不见,袖手旁观,还是会做其他安排,防止即将到来的冲突。 当然她也不会要求陆昀华为了她去得罪嫡公主,毕竟这陆昀华背后代表的是平西大将军府的态度。 她不至于要求一个算是刚认识的人,为了她至陆家的立场不顾。 可默了片刻,陆昀华还是做出了选择。 但见她略带歉意地道:“六姑娘,真是抱歉,我需要去迎接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马上和亲北燕,此时她想在京中留下些许回忆,身为东陵的臣民,自当为此尽力。今日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言下之意,就是令宜公主即将和亲北燕,现在朝野上下,必定会尽力满足她的愿望。 或许公主出宫,也是得了今上应允的。 谁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忤逆公主,以免对接下来事关国事的和亲有影响,这个责任无人能担得起。 白琇莹虽然带着长姐的命令来,她不会在这个时候退缩,但陆昀华已经出言送客,她也不好强留,只是道: “今日一见,琇莹十分欣喜,希望下次还能再切磋比试。” 说完,她正要离去。 陆云枫却叫住了白琇莹:“白家姑娘,你现在和昀华立即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准备接见令宜公主。” 接着,他解释了原因:“公主驾到,你在府中,若是不去拜见,不合礼数。” 陆昀华也为自己的考虑不周感到抱歉:“是我疏忽了,只想着公主点名见我,我便当去招待,却不曾考虑到你我会面乃是公开的,要是你不去拜见公主,的确不合礼数。” 而就在这时,下人匆忙来报:“公主驾到,马上就到花园!” 陆昀华眉头再次蹙起。 令宜公主来得如此匆匆,都不给任何人准备的时间,这明显是不想让白家姑娘有离开的机会,看来冲突无法避免。 思及此处,她担忧地看向白琇莹。 第1643章 求之不得 与此同时,白明微与萧重渊路过一座小城。 此时距离玉京城已经很近了,西北吹来的暴风雪,被一道天堑般的山脉阻挡。 此处少了严寒,亦无皑皑白雪。 只是那冬末的朔风拂在面上,依旧冰冷彻骨,犹如钢刀划割。 白明微毫不犹豫选择进城。 萧重渊却已知晓她的心思,这般说道:“不必在此耽搁,我能坚持。这几日你一直给我运功疗伤,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白明微却很坚持:“虽然零一直帮你调理眼睛,但他毕竟不是大夫,这座城不小,药铺坐堂大夫医术也有保证,我们去寻一座药堂,让大夫给你看看,万一你身体的情况有所恶化,耽搁了可不好。” 听着白明微字里行间的关心,萧重渊最终也只能妥协听从。 他知晓赶路之急迫,但明微选择进城,也是为了他着想,他自然不做过多的争论,否则又要耽搁些许时间。 城池距离玉京城不远,比起萧瑟破败的边境小城,这座城还算繁华。 自从去年白明微率军大败北燕后,北疆的边境没了北燕军三五日就进行一次的骚扰和进犯,也未再出现告急的情况,所以整个东陵,都平和了不少。 靠近京城的城镇,自然也最先复苏。 这座城明显焕发了生机,即便是这寒冷的冬日,街上也很热闹。 小贩商铺,熙攘人群。 此起彼伏的吆喝叫卖,往来穿梭的男女老幼,节次鳞比的屋宇,都昭示着这座城的生命力。 白明微与萧重渊下马行走,各自牵着玄骊和饮岚。 白明微找到一个卖烧饼的摊位,买了两块烧饼。 付钱的时候,她顺道询问:“大哥,请问一下,这城中哪里有药堂?” 小贩看了她一眼,随即指了个方向:“直走到尽头,然后左拐,有一家回春堂,大夫医术精湛,为人厚道,姑娘可以去那里看看。” 白明微含笑道谢:“多谢大哥。” 两人一边吃着烧饼,一边往小贩所指的方向走。 路边有卖馄饨的铺子,白明微又买了两碗热腾腾的馄饨汤,小贩用竹筒装着,递给了白明微:“多谢惠顾。” 白明微把握着竹筒吹了一会儿,这才递到萧重渊的手中:“可以喝了,烧饼子干,有汤喝才不会噎嗓子;喝下这热汤,也能暖暖身子。” 萧重渊接过竹筒,唇角高高挑起:“我已经柔弱不能自理了么?” 白明微含笑:“总算有机会照顾你了,让我好好照顾你,不行么?” 萧重渊喝下馄饨汤,那暖意顺着舌尖一路向下,整个腹部都暖洋洋的:“求之不得。” 两人吃完手中的东西,刚好到了药堂。 白明微走进去,却见药堂里人来人往,往来者不乏饥寒交迫的贫穷之人。 白明微又看了看药堂的牌子,只见上头写着“义诊”两字。 怪不得烧饼摊贩会推荐这里。 这时,有伙计发现了两人,连忙殷勤地迎上来:“两位,看病还是买药?” 白明微道:“看病。” 伙计笑容满面:“十两银子,大夫马上就能为二位处理。” 这诊金都够豢养一位名医一个月了。 然而白明微还是毫不犹豫地取出银票,递到伙计手中:“这是二十两。” 伙计的态度变得更殷勤,连忙替两人引路,很快他们就见到了大夫。 大夫是个发须皆白的老人,他年事已高,看起来却精神矍铄。 大夫看见两人,起身作揖:“多谢二位。” 白明微问:“谢从何来?” 大夫解释:“老夫在这里开这药堂,免费替穷苦百姓义诊,患者多了,自然能锻炼老夫的医术,帮老夫攻克不少疑难杂症。” “医术好了,也就有更多的富人找老夫就诊,老夫借此收取高价诊金,这些诊金又用来购买药材帮助穷苦百姓。” “二位付的诊费,足够帮助许多人,所以老夫向二位道谢,而老夫认为自己也有责任向二位解释高额诊金的原因。” 在这种地方,有这样的大夫。 两人都觉得很有意思。 白明微道:“大夫,请不必多礼。” 这时,大夫问道:“是这位公子要看病吧?请坐。” 萧重渊依言坐下,把手伸出去。 大夫也很快就进入状态,替萧重渊诊脉。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眉头却越皱越深:“公子是看眼疾,还是看内伤?” 白明微问:“大夫,这是什么意思?这两者不能一起看么?” 大夫回答:“公子情况复杂,眼疾是旧时所留,伤害公子的人下手狠辣,老夫无能为力,也只能为公子缓解症状。” “至于公子的内伤,应当是前段时日生了一场大病,那病伤及公子五脏六腑,虽有灵药及时救治,但公子没有好好修养,所以伤势未愈。” “而后来眼疾复发,又加重了未愈的伤势。这两处伤势用药不一样,得分开治疗。” “老夫听闻伙计说,两位牵着马来的,想必是旅人。若是急于赶路的话,只能选择其一。” 顿了顿,大夫继续道: “而有一件事,令老夫十分在意。” 第1644章 回春堂奇遇 大夫说完,眉头蹙得更深。 他继续按住萧重渊的手腕,仔细感受那脉搏的跳动。 紧接着,他把手伸向萧重渊的脑袋,却被萧重渊迅速攥住手腕。 感受到萧重渊的紧张,大夫连忙解释:“公子,让老夫看看您的眼睛。” 白明微却问:“大夫,何事令您介意?” 大夫收回被萧重渊钳制的手,继续解释:“老夫需要看看公子的眼睛,才能做定论。” 白明微笑了笑,道了句:“我来。” 说完,她把手放到那白绸之上,轻轻解开白绸。 随着薄如蝉翼的丝绸被取下,萧重渊那双美丽的眼眸,也缓缓睁开,就像金凤轻舒凤羽。 大夫的目光,透过美丽的外表,直接看向那腐败的深处。 只见萧重渊的双眸宛如覆上一层白色云翳,而那本该澄澈的瞳孔,却是一片污浊。 大夫那犹如神明般慈悲的神色,也在看到这双眼睛的刹那,不由得露出悲伤的表情。 他没有多说,只是道:“一个人若是后天失明,多少会对行动产生影响,但要是把其他感官锻炼到极致,也能勉强做到正常生活。” “公子行动与常人无异,并不仅仅是积年累月锻炼的结果,其中也有人为的干预因素。” “而最后一次替公子施针的手法,正是老夫在意的事情。若是公子选择认真调理身体,并且治疗眼疾,势必要再度施针。” “通过施针让公子的五感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然后再对公子的身体以及眼睛进行调理,否则药物会对眼睛产生影响,那么公子将再无复明可能。” “只是这施针的手法,与寻常的手法不一样,即便是老夫行医数十年,也无法给公子施针。” 面对大夫的话,两人并未表现出特别的反应。 白明微点点头:“怪不得您适才说过,得分开治。” 大夫一捋胡须:“正是,除非现在立即有人能为公子施针,否则必须分开治疗。要么先控制住眼疾复发带来的痛苦,要么先把身体调理好,治疗未痊愈的内伤。” 白明微道:“大夫,我们急于赶路,您有什么建议?” 大夫叹息一声:“先控制眼疾。这种程度的内伤,普通大夫都能进行处理。只要最近公子不要妄动内力,而眼疾带来的痛苦被控制住,那么公子的内伤就不会加重,待公子安顿下来后,再进行调养不迟。” 萧重渊听到这里,忽然倚到白明微身上:“这下要麻烦夫人保护为夫了。” 大夫一怔:“原来两位是夫妇,老夫眼拙,竟没有看出来。” 接着,大夫笑道:“既然夫人能保护这位小相公,那么更是要先控制眼疾复发的症状了。” 白明微把手伸到萧重渊头上,轻轻推开:“坐好了。” 萧重渊笑容满面,竟是半点都不在意白明微的嫌弃。 大夫则取了纸笔,写下药方一份,然后递给白明微: “夫人,去外面取药吧,因为这种病症的人少,店里没有做好的药丸,所以药得现煎,但是伙计会告诉你煎煮药物的方法。” 白明微知晓大夫应当是有话要和萧重渊单独说,道了声谢后便离开了房间。 屋里只有两人,大夫的神色变得极为严肃:“公子怕是不要命了,怎么能这么作践自己的身子?” 萧重渊没有言语。 大夫继续道:“上一位大夫把公子的五感恢复到正常水平,便是为了保护公子,可公子不仅在那等危急的情况下强行施针,还动用了内力。” “要不是公子有浑厚的内力护体,加上之前服下过灵药,公子怕是早已当场爆体而亡。” “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身体,用药期间这种情况绝对不能再出现,否则神仙难救!” 萧重渊恭敬应下:“多谢大夫提醒,我会注意。” 然而这并不是大夫把萧重渊留下的原因。 顿了片刻,他从药箱里取出一本书。 那书本已经泛黄,可见时长日久。 他把书本推向萧重渊:“公子应当尝试过很多方法,想要复明眼睛,但是都没有希望,对么?” 萧重渊默然。 大夫对他的惜字如金并不在意,继续道: “南齐有神医,或许可治疗公子的病,但这神医也只是一个传言,无人知晓其真实姓名,年龄,以及长相。” “老夫这些年为了穷尽岐黄之术,也做了不少功课,但岁月催人老,老夫已经没有那精力和时间去完成生平夙愿,只能认清现实,在此安心治病救人。” “这是老夫追寻南齐神医时查询到的内容,或许对公子有帮助。但公子不必报太大希望,南齐神医是否存在,还是个未知数。不过年轻人,心怀希望也不是件坏事,对吧?” 萧重渊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多谢大夫,大恩无以为报。” 大夫捋须一笑:“不必谢老夫,老夫这么做并非为了公子,而是想做些事情,帮助大将军罢了。” 说完,大夫的目光看向外边。 萧重渊笑了笑:“原来大夫早就知晓了我们的身份,怪不得适才大夫并未将我俩视作夫妇。” 大夫点头:“大将军大败北燕之时,坊间就出现了不少有关大将军的折子,上头画有大将军的画像。” “而公子盲眼,又是一袭白衣,与大将军身边的盲眼军师对得上,只要稍加留意,不难猜出二位的身份。” 萧重渊没有言语。 大夫对他挥挥手:“出去把大将军请进来,老夫也给她看看。” 萧重渊颔首:“多谢大夫。” 大夫捋须一笑:“有时候,保重自身也是对至亲至爱的一种负责,万望公子保重身体。” 萧重渊拱手,随即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白明微走了进来。 大夫笑呵呵地道:“姑娘,把手放到脉枕上,老夫给你瞧瞧。” 白明微依言照做。 大夫认真地给白明微把脉,随即又笑呵呵地收回手:“姑娘身体康健,无甚问题。” 说话间,大夫取出一只小瓶子,放到桌面上:“这是老夫研制的回春丸,危急关头能护住心脉,并且能解百毒,仅此一颗。” “原本是老夫给自己研制的,但是老夫已经这个年纪,多活少活一天,没有什么区别,送给姑娘了。” 白明微看着瓶子,一言不发。 大夫看出了她的顾虑,于是解释道:“姑娘,老夫的母亲是平城人士。” 只是这么一句话,便打消了白明微所有的疑虑。 原来这大夫早已看出她的身份。 但这药物实在珍贵,她没有立即收下。 最后,她还是收好药瓶,起身行礼:“多谢大夫。” 大夫连忙虚扶住她的手臂:“使不得,使不得。” 如此,在回春堂的事情算是办完。 白明微把萧重渊的药收进饮岚背上的袋子里,而后又将身上的五百两银子放入义诊箱子,便与萧重渊离开了。 来到城外,白明微有些好奇:“大夫单独留你说话,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么?” 萧重渊也没有瞒着,把书本递给白明微。 白明微疑惑地接到手中翻看。 书中记载的是一些药物的新发现,以及一些治疗疑难杂症的新药方。 起初并没有什么特别,直到她翻到后半部分,神色这才一变:“这……” 第1645章 来势汹汹,来者不善 萧重渊把适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却掠过有关他身体的情况。 白明微握住书本分析:“根据俞世子提到的先定北侯的手札,以及这本手稿来看,南齐神医的存在,并非空穴来风。” “倘若真的能找到这位南齐神医,那么你的眼睛复明一事也将不是虚妄,没想到我们无心插柳柳成荫,竟在回春堂有这般奇遇。” 比起白明微的激动,萧重渊却表现得相当平静: “眼睛是看世界的工具,倘若我能通过其他的方法看到这个世界,那么眼睛于我而言也不是必须的。” “当然,倘若上苍眷顾,能让我有朝一日复明,也是幸事一件,至少我能通过眼睛,看到你。” 白明微道:“因为这残缺给你带来了多少苦楚,我心底都是清楚的,如若你能有机会复明,即便再难,也该抓住这个机会。” 萧重渊含笑:“不急,等一切平定后,我们可以先从公孙先生那位神医师父入手。” “兴许就算我们找不到传闻中的神医,公孙先生的师父也能解决我的问题。” 是的,公孙先生的师父,便是曾经救了五嫂性命的神医。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与传言中的南齐神医有关联,但既然他能把五嫂从濒死之中救回来,那么这眼疾或许他也有办法。 没有得到白明微的回应,萧重渊出言安抚: “你还记得之前疫病期间,我们派人去南齐求援么?从南齐带来了不少好消息,我会让部下好好去查探,抽丝剥茧,或许也能找到神医的踪迹。” 白明微道:“别这么紧张,我知道你有分寸,我不会因此耿耿于怀,乱了方寸的。” “好。” 萧重渊含笑应了一句,此事算是暂且掠过。 他停下来抓住马鞍翻身上马,而后向白明微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来,该骑玄骊了。” 白明微收好回春堂大夫留下的手稿,把手搭了过去。 却在下一刹那,她稳稳地落在萧重渊的后面。 萧重渊一怔:“你……” 白明微的双手,却从萧重渊的腰际环绕过去,接过萧重渊握住的缰绳。 她微微起身,凑到萧重渊耳边低语:“某人不是说要劳烦我保护么?我怎能骑你前面呢?自然是骑后面,护着你。” 这姿势,与从身后抱住萧重渊无异。 近距离的接触,无不散发着暧昧的气息。 她的话音落下,萧重渊的耳根已经彻底红了。 整个人呆若木鸡,全然忘了反应。 白明微低笑出声:“怎么这么不经逗?我骑后面方便给你运功疗伤,如此便能减轻不少你旅途中的辛苦和疲惫。” 萧重渊依旧没有反应。 白明微抖了抖缰绳:“驾!” 玄骊一个箭步蹿了出去。 萧重渊的唇角挑起,低语声如同拂过耳边的风在呢喃:“小姑娘,你没有反驳那句话,是答应了你将会是我的妻子么?” 白明微眉眼儿弯成月牙儿:“别发梦,小心从马背上掉下去。” 萧重渊不依不饶:“是与不是?” 白明微没有直面回答:“你猜。” 萧重渊给予肯定答案:“是!” 白明微顾左言他:“今儿天气真好。” 萧重渊侧脸,轻唤一声:“夫人。” 白明微瞪他:“夫你个头。” 萧重渊没有停下,不停地重复:“夫人夫人夫人……” 白明微没有理会,只是那眼眸,弯月般美丽。 藏在怀里的小白貂终于是听不下去了。 它爬到萧重渊的肩上,抬起小爪爪蓄势,冲着白明微就是一巴掌。 然而,它却被白明微一个头槌,直接撞飞出去。 “吱吱!” 凄厉的惨叫响在身后不远处,小白貂还没落地,玄骊就已经跑出老远的距离。 幸得饮岚把它接住。 它爬到饮岚的脑袋上,对着白明微比手画脚,张牙舞爪:“吱吱!” 白明微咳了咳:“它好像骂得很难听。” 萧重渊笑了:“没有,它在称赞你的美丽。” 白明微哈哈大笑:“不愧是我男人的挚友,眼光不错!” “你男人……”萧重渊又是一怔。 反应过来,他整颗心已经被白明微撩拨得神魂颠倒。 最后,他忍不住摇摇头,满脸无奈与宠溺:“小姑娘,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 回到定北侯府。 陆昀华一脸担忧地看向白琇莹。 然而白琇莹却一脸平静,仿佛不知暴风雨即将来临。 陆昀华见状,更是担忧。 就在这时,白琇莹的近身走上前来,低声说道:“小姐,您的衣裳破了,请移至一旁,让奴婢为您紧急处理,以免在公主面前失仪。” 陆昀华疑惑地看过去,只见白琇莹的衣袖,竟被划开一个口子。 那地方,就像是被利刃划开。 她更疑惑了,因为她可以确信,比试的时候她并未割破六姑娘的衣裳。 聪慧的她,很快就明白了,这六姑娘怕是已经对令宜公主的到来做了准备。 时间紧急,她并未刁难白琇莹,连忙吩咐近身侍女:“阿越,快带六姑娘去厢房换衣。” 陆昀华的近身侍女立即上前:“白家六小姐,这边请。” 白琇莹施礼,跟着陆昀华的近身离开,到了拐角处默默地把适才悄悄取下的簪子别到乌发间。 是的,衣裳是她划破的。 至于为何这样做,无非是为了找借口换下身上的衣裳。 这时,陆昀华依旧十分紧张:“兄长,令宜公主怕是冲着六姑娘来的,需得请求支援才是,否则要是她们二人在我们府里发生什么事,陆家难辞其咎。” 陆云枫却摇摇头:“妹妹,今日我们只是台下的观众。说到底无论她们之间发生什么事,都是令宜公主与白府之间的事情。” “倘若我们插手,那陆家就被卷入他们二人之间的争斗之中,我们的任何动作,都可能被视为站队。” “令宜公主代表太子的势力,又是天家的帝姬,我们能与这个势力为敌么?而六姑娘是武将的家眷,难道我们要与白府直接冲突么?我们陆家,不支持任何一方的阵营。” 陆昀华锁紧的眉头从未松开:“这情况真是进退维谷,无论怎么做都不对。” “但无论如何,六姑娘必定处于劣势,倘若不保护好她,柱国大将军这护短的主,同样会找我们清算。” 陆云枫有些意外:“妹妹处事向来圆滑,今日这种情况,妹妹应当会毫不犹豫选择站在令宜公主这边才对,怎么妹妹这般为难?” 陆昀华很认真地道:“六姑娘不是坏人,我们不能连最基本的道义都不讲。不过话又说回来,关于这事兄长是怎么想的?” 陆云枫叹了口气:“两全其美最好,不论是陆家,还是……都不能有事。但世事难两全,今日注定要有人惨淡收场。” 他掠过不提的对象,原本是要说白琇莹的名字。 陆昀华道:“毫无疑问,这个人很可能是六姑娘,对方可是嫡公主呀……所以我们应当请求外援。” 陆云枫摇头:“不,千万不能插手,否则会影响到陆府的态度。” 陆昀华叹了口气:“那怎么办?” 陆云枫道:“等。” 陆昀华不解:“等谁?” “公主驾到!” 内侍高亢尖锐的声音,打破了两兄妹的谈话。 兄妹俩不约而同循声看去,只见一抹咄咄逼人的红色,正仪仗全开地向这边走来。 来势汹汹,来者不善。 第1646章 白琇莹,你放肆! “拜见公主千岁!” 陆昀华兄妹连忙迎上去,跪到令宜公主面前,恭敬行礼。 令宜公主四下看了一眼,目光这才落到陆昀华身上。 但她什么都没说,越过兄妹二人往里走。 看到亭子里摆了两个羽垫,以及两个茶盏,她漫不经心地问: “陆小姐是在会友么?不知陆小姐的友人是谁,怎么本宫到此,都不来迎接呢?” 陆昀华毕恭毕敬地解释:“回殿下,适才臣女正与柱国大将军府的六姑娘在一起,但臣女的兄长忽然找臣女有事,所以为了避嫌,六姑娘避开了。” 令宜公主闻言,忽然冷笑一声: “避嫌?真是稀奇。本宫听闻这柱国大将军府的六姑娘骚浪得很,在边关的时候不仅与十数万将士同吃同住,甚至还与九皇兄纠缠不清,现在倒是立贞洁牌坊了,真是笑话!” 此话说得实在难听。 即便是陆昀华再好的涵养,也险些破了功。 然而比起陆昀华的顾虑重重,陆云枫却直接回应。 他露出疑惑的神色:“女子从军,不与将士通吃同住,莫非要另搭一处闺阁么?” “六姑娘与越王殿下纠缠不清?这事臣从未听说,不知殿下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令宜公主面色一僵,而后盯着陆云枫。 她目光如刀:“本宫只是实话实说,把传入本宫耳里的事情说出来,少将军就急了。” 说到这里,令宜公主掩唇笑了,面上尽是嘲讽之色。 她就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轻蔑鄙薄: “如此护人心切,莫非少将军与那六姑娘也有着不清不楚不干不净的关系?” 陆昀华见兄长被这般形容,她坐不住了。 正欲开口,却又被陆云枫抢在前头。 但见陆云枫的表情更为疑惑:“咦?这就是不清不楚不干不净?”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由疑惑变成一脸悲戚。 但见他伤心欲绝地扭头看向陆昀华:“妹妹,兄长脏了,名声毁了……没脸做人了。” 说完,他竟然抬起袖子擦拭眼角。 “没脸做人了啊!” “丢死人了!” “愧对我陆家列祖列宗啊!” “无颜面对世人了啊!” 从低低的心碎,到哭天抢地的悲伤,仅仅只在几个瞬息之间。 陆昀华缓缓垂下头,一言不发。 她怎么就忘了,兄长也曾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什么不要脸的事情都做得出。 也就是这耍无赖似的举动,打断了令宜公主的施法。 她拧着眉看向悲痛万分的陆云枫:“陆少将军,你这是何意?!” 陆云枫一边抹眼角,一边抽抽噎噎:“臣不干净了,臣伤心,难过,悲痛,万念俱灰!” 令宜公主给气笑了:“那白府六姑娘自己不检点,与少将军不清不楚,该丢人的是她,少将军这番作态,未免难看。” 陆云枫情绪忽然变得十分激动: “公主殿下此言差矣!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臣若与那白府六姑娘不清不楚不干不净,岂非臣也是那等不清不楚不干不净之人?” “如若传出去,哪个好人家的姑娘肯看得上臣?臣的父母、亲族、上峰、同僚,以及下属好友,又会怎样唾弃臣?一想到这里,臣就羞愧难当!愧对祖宗!无颜见人!不想活……” “够了!”令宜公主打断了他,语气已是不悦到极致,“堂堂七尺男儿这般作态,本宫实在觉得闹心!” 陆云枫连忙磕头:“臣万死!万死!万死啊……” 令宜公主咬咬牙,却也没有再说他和白琇莹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不正当关系这种流言,之所以只伤害女子,那是因为世人对女子多苛求,用许许多多教条规矩去束缚女子,对男人却多有宽容。 更是因为被卷入其中的男子多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辈,放任流言继续去伤害与此相关的女子。 所以才会三人成虎,积毁销骨,把女子凌迟千万遍,甚至轻易就能毁去一名女子的一生。 如今陆云枫没有选择明哲保身,而是表现出被流言伤害的模样,这让令宜公主意识到,她对白琇莹的攻击,已经牵涉到少将军了。 她只想往白琇莹身上泼脏水,与平西大将军府的少将军对立,不仅朝臣不会站在她这边,即便是听风就是雨的世人,只怕也不会赞同她。 这无疑是没用的招数。 既是无用,那何必要用。 所以令宜公主直接转移了话题:“既然白琇莹在此,她为何不来见本宫?好歹是钟鸣鼎食之家的姑娘,忒没规矩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解下披风,然后递给身旁的宫女。 当洒金落凤的红色大氅解开,露出那一身水蓝色的裙子时,陆昀华眼眸骤凝。 可不等她细想,令宜公主便坐了下去,捡起桌面上的茶盏轻轻一碰:“茶还这么热,看来人是刚离开的,与本宫前后脚吧。” 接着,令宜公主又是一声冷笑,把茶盏随手丢在地上。 “砰!” 一声脆响,茶盏便碎了。 在众跪了一地。 令宜公主手指挑过鬓边的头发,眼眸冷得吓人:“看来是有的人不愿意见到本宫,听闻本宫来这里,直接就躲了。” “躲得好啊!她要是不躲,本宫都不知道,原来还有人认为本宫即将和亲了,人走茶凉,所以不必把本宫放在眼里了,也不把天家威严放在眼里了!” 这时,陆昀华知道自己必须开口了。 于是她缓缓道来:“殿下息怒,这其中有误会,六姑娘并非故意没有及时来拜见殿下,实在是因六陆姑娘她适才与臣女练武,臣女不小心……” 令宜公主恼怒地打断了陆昀华的话:“陆小姐,你糊弄本宫呢?” 陆昀华连忙表示:“臣女不敢,请殿下明鉴!” 令宜公主没有再理会陆昀华,而是挥挥手: “本宫实在好奇,这白府六姑娘究竟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竟敢对本宫如此无礼。你去把她好好地请到本宫面前,本宫倒是要亲自问问她!” 话音落下,她身边的宫女便领着几名宫人走了。 接着,令宜公主看向陆云枫:“少将军,本宫虽是主子,却也是女子,本宫在此,你不退下避嫌么?” 陆云枫闻言,只好行礼退下:“臣告退。” 临走前,他深深地看了妹妹一眼。 遣走陆云枫这绊脚石,令宜公主看向低眉顺眼的陆昀华,只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她抖了抖袖子,那蓝色的锦缎如同水一样波光粼粼,映照在她冰冷的眼眸之中,仿佛利刃出鞘一般。 白琇莹穿什么,她已经知晓。 只要白琇莹来到她面前,她就能以一个冒犯之罪,好好让白琇莹挨一顿皮肉之苦! 毁容,都是轻的。 她的恨意与愤怒势必要千百倍奉还!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正说着,回廊处传来脚步声。 令宜公主一拍桌子,低喝:“白琇莹!你放肆!” 第1647章 恨不得吃了她! 但见白琇莹不紧不慢地向这边走来,盈盈跪了下去。 她态度从容,不卑不亢:“臣女不知公主殿下驾到,拜见来迟,请殿下恕罪。” 白琇莹到底不是白明微,寻常大家闺秀见贵人,多少有些战战兢兢。 即便是陆昀华,也把姿态伏到最低。 然而白琇莹这般反应,反而让怒气冲冲,准备先发制人的令宜公主迟疑了。 而更叫令宜公主惊疑不定的,则是白琇莹的衣裳。 令宜公主不解。 明明得到消息,白琇莹穿蓝色衣裳出门,所以她才特地换了蓝色华服。 如此她就能以冒犯为由,好好把白琇莹整治一番。 然而适才没有听完陆昀华解释的她,根本就不知道白琇莹的蓝衣哪里去了? 什么时候换上这一身玉色的衣裙? 短暂的错愕过后,则是极致的愤怒。 只因一袭玉色衣裳,腰间缠了条葱绿色腰带的白琇莹,亭亭玉立在她面前。 少女婀娜的身姿,以及那光洁饱满的面庞,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睛。 这无不在提醒着,她曾经是多么美好。 而这一切,都毁在了白明微手中! 思及此处,她的手不由得隔着面纱,抚摸上那张支离破碎的面颊。 现在那些蜈蚣般爬在面上的伤痕,依旧瘙痒难耐;每次沐浴,也是撕心裂肺般疼痛。 更不用提每每照镜子时,她那备受煎熬,仿佛遭受一遍遍凌迟的心情。 而毁了她面容的白明微,就是眼前少女的姐姐! 凭什么所有人都可以光鲜亮丽,而她却丑陋如魔鬼? 变得连自己都嫌弃! 她绝对不会放过白明微! 她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生生活剥了白明微! 一联想到白明微与白琇莹的关系,那恨意霎时迁怒到白琇莹身上。 而面纱下的那双眼眸,也渐渐被杀意浸满。 忽然,她抓起手边的茶盏,高扬起手,想要把那茶盏掷向白琇莹。 最好砸烂白琇莹的脸! 可紧要关头,她止住动作。 那满面怒容,也变成了笑意。 她噙着笑,冲白琇莹勾勾手指:“过来本宫面前。” 令宜公主适才的动作,完全被白琇莹收入眼底。 白琇莹当然也知晓令宜公主的盘算。 但她丝毫不惧。 没有任何迟疑,她起身走到令宜公主面前,再次缓缓跪下:“臣女在。” 令宜公主放下茶盏,上下打量着白琇莹。 她甚至伸出染着丹蔻的手指,轻轻抚过白琇莹的面颊。 白琇莹就那么平静地任由令宜公主触碰。 可正是这看似寻常的一幕,反而把陆昀华惊出一身冷汗。 她害怕极了,深怕令宜公主尖锐的长指甲,会戳破那张光洁的面庞。 而下一刹那,令宜公主猛然钳住白琇莹的下巴,冷笑连连:“本宫以为是多特别的女子,本宫来了都敢姗姗来迟,看来也不过如此。” 说完,她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非是本宫不大度,而是本宫正好心里堵得慌,所以对你接驾来迟一事耿耿于怀,实在放不下。” “照理来说,本宫也不该同你计较,可一想到你的慢待,本宫便如鲠在喉!” 说到最后,面纱影影绰绰下,她面目狰狞。 “本宫要怎么罚你,才能一解本宫心头之恨呢?” 第1648章 你也不想沦为笑柄吧? 随着令宜公主话音落下,她掐住白琇莹面颊的手指,也愈发用力。 那尖锐的指甲,缓缓嵌入白琇莹的面颊。 眼看就要狠狠戳破白琇莹的肌肤。 一股惊恐在陆昀华的眼底弥漫开来,向来冷静的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处理才能两边不得罪。 没有任何时间思考,她连忙冲过去,拉住令宜公主的小臂: “殿下息怒,六姑娘并非有意怠慢,而是她的衣裳在练武时被臣女划破,她不想在殿下面前失仪,这才连忙去换衣裳。” “冬日衣裳繁杂,实在是换衣需要时间,还请殿下饶恕,不要苛责于六姑娘。” “苛责?”令宜公主笑了,“所以陆小姐认为是本宫错了?” 陆昀华忙道:“臣女不敢。” 令宜公主冷哼一声,再不看陆昀华一眼。 她的手愈发用力,双目恶狠狠地盯着白琇莹,仿佛淬了毒。 然而面对这样的情况,白琇莹并未表现出惊恐的神色。 北疆走一趟,生死边缘徘徊过的她,纵使金枝玉叶就在面前,也只不过是一只发狂的猫儿。 比起北疆茹毛饮血的彪悍敌人,根本不值一提。 也就在这时,陆昀华抓住令宜公主小臂的力度愈发大:“还请殿下冷静。” 白琇莹被钳住动弹不得,但她的余光落在陆昀华身上。 见陆昀华如此急切救她,她心底多少有几分过意不去。 然而事已至此,她没有回头之路。 于是她奋力看向陆昀华,竭力示意陆昀华不要插手。 但即便是陆昀华理解了她的暗示,还是没有松开令宜公主的手: “殿下,请您息怒啊,若是您实在怒火难消,不如小惩大诫,随便罚些什么得了,您何必与她计较呢?以免伤了殿下您自个儿的凤体。” “滚!”一声尖锐的怒吼,令宜公主钳住白琇莹面颊的手松开,随即猛然把陆昀华甩到一旁。 “还轮不到你来对本宫指手画脚!” 接着,她给宫人一个眼神,宫人立即把陆昀华按住。 陆昀华正要反抗,令宜公主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陆小姐,你可想清楚了,你的态度代表着陆家的态度,你真的要因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违逆本宫么?” “要是你再纠缠不休,本宫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受陆府指使,故意跟本宫作对?” 说到此处,令宜公主看向陆昀华的神色,充满威胁: “本宫和亲前来与你共进茶点,那是你光耀门楣的福气,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把福气给作践没了。” 陆昀华闻言,也不敢再说什么。 涉及到陆家的态度,她终究是身不由己。 即便是她知晓白琇莹在劫难逃,她也无能为力,无法再为白琇莹做更多。 而自始至终沉默的白琇莹,终于开口了。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陆昀华,随即道:“不管因何种缘由,的确是我来迟,公主殿下生气,也情有可原。” 说罢,白琇莹跪伏下去:“请公主殿下责罚。” 也正因为陆昀华的插手,令宜公主胸中那滔天怒火,总算有所压制。 她看着互相帮助的两人,眼波流转之下,一抹诡计便涌上心头。 她向后轻轻倚靠,高挑起眉:“既是请罪,不端茶水怎么行?去给本宫沏一壶茶来。” 此言一出,随侍的宫人皆不约而同低下了头,屏声敛气,不敢有半点动作。 陆昀华也是一脸疑惑,因为适才令宜公主的架势,像是非要撕烂六姑娘的脸不可,然而现在怎么突然收敛了怒意? 是否有其他打算? 然而不管别人反应如何,白琇莹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是,殿下。” 她应了一声,便退下沏茶去了。 陆昀华使了个眼色,近身侍女立即道:“六小姐,奴婢带您去。” 一般情况下,主子会友,附近都会置有炉子,方便随时添加茶水,以免主子和宾客的茶凉了。 沏茶的地方自是不远,走过回廊,第一间厢房便是。 陆昀华的侍女战战兢兢,便是白琇莹自己的侍女,也提心吊胆。 然而白琇莹依然很镇定,认真地取水沏茶。 也就在这个间隙,令宜公主似笑非笑地看向陆昀华:“本宫没想到,陆小姐装模作样的本事,竟然这么高。” 陆昀华连忙道:“臣女惶恐,还请殿下明示。” 令宜公主扶了扶头上的凤钗,不紧不慢地道:“陆小姐别装了,本宫知道你是个什么心思。” “身为平西大将军府的唯一嫡女,良好的家世深得韦贵妃的青睐,有意让陆小姐成为越王妃。” “这桩婚事天作之合,依陆小姐的品貌身份,别说越王妃,即便是太子妃也能当得。” “可偏偏本宫那九皇兄,对天宫里的玉桂不动心,却看上路边畜生都不吃的一株杂草,陆小姐难道心底就不恨么?” 陆昀华一听,心底便清楚了个大概。 与其说令宜公主拿她来说事,不如说这是令宜公主的心结。 明明是一国嫡公主,可偏偏入不了西楚摄政王的眼睛,争不过一个柱国大将军。 甚至未婚夫都是与柱国大将军定过婚约的。 令宜公主必定因此耿耿于怀,恨死了柱国大将军,所以才会针对六姑娘。 而令宜公主说出这番话,怕也是以己度人,以为她就该恨死六姑娘吧。 更是认为她适才帮六姑娘说话,也是故意做给六姑娘看。 现如今六姑娘不在,令宜公主认为她也就不必继续装了,干脆坦诚布公,两人一起合力对付共同的敌人。 思及此处,陆昀华只好装傻:“殿下说什么,臣女听不懂。” 这也算一种委婉的拒绝,以装傻来表示自己并不想牵涉其中。 然而令宜公主却不准备放过她:“真是天真,莫非陆小姐觉得,如今你还能置身事外么?” “依陆小姐的聪明才智,怎么会不知道本宫的话中之意?但陆小姐的反应,真是让本宫失望呢!” “没想到陆小姐竟还能天真的觉得,只要摆出一副善意的姿态,别人就会领你的情。” “要是人家真的把陆小姐放在眼里,刚刚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陆小姐为了她触怒本宫而无动于衷了。” 陆昀华没有言语。 令宜公主当以为她已经动摇,又加了一把火: “陆小姐,本宫听闻你从小在边关长大,在军中一刀一剑站稳脚跟,甚至还有军衔在身。” “也正因此,陆小姐在京中的闺秀堆里,才会成为鹤立鸡群的存在,但凡提到陆小姐,无不是赞不绝口。” “大将军如此培养你,定然是想让你前途无量,却没想到,即便是陆小姐千辛万苦走到今日这一步,还是有绊脚石横在面前。” “现在韦贵妃召见陆小姐一事,人尽皆知,倘若九皇兄为了那白琇莹拒了陆小姐的婚事,只怕陆小姐要沦为笑柄,京城不知多少人看陆小姐的笑话呢!” “只是陆小姐一个人被群嘲不要紧,大将军的心血,陆家的名声,以及族里希望,都会一一破灭,而到时候陆小姐就是罪人,不可饶恕!” 陆昀华依旧默不作声。 她的手紧紧地攥住衣袖。 令宜公主上下打量一眼,眸底冷意更甚:“本宫若是陆小姐,定不做家族的罪人,更不会叫父母失望。” “比起输给一根烂草,从此成为笑话,倒不如斩草除根,干脆利落地踢开那颗绊脚石。”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成为笑话,还是笑到最后的赢家,陆小姐,你怎么选?” 第1649章 杀了你!杀了你! 令宜公主的话刚说完,白琇莹便端着沏好的茶水来了。 令宜公主单手支颐,目光冰冷地看着白琇莹。 白琇莹把茶壶放到桌上,而后倒了一杯茶水,毕恭毕敬地递向令宜公主。 她说道:“臣女来迟,请公主喝下这杯道歉茶。” 令宜公主却不急着回应,只是看向陆昀华,却见陆昀华默不作声,并未急吼吼地冲上来,成为刺向白琇莹的刀。 想象中两人反目,在她面前疯狗似的闹得不可开交的一幕并未出现。 看来是她失算了!白费那么多唇舌! 她不由得暗自咬牙,倘若目光能成为刀剑,只怕陆昀华已经被凌迟千万遍。 最后,她不再对陆昀华有任何期待,决定自己动手。 只见她把杯盏接到手中,凑到鼻端嗅了一口,忽然把茶水冲着白琇莹的面颊泼去。 滚烫的茶水在空中腾起一阵白烟。 倘若落到面颊上,必定把白嫩的肌肤烫得稀巴烂。 陆昀华大惊失色。 在众的宫人无不低下头,不敢去看。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琇莹举起袖子挡住了滚烫的茶水。 热水泼在厚衣上,未曾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她抖了抖袖子,不理会在众的惊讶的神色,不慌不忙地道:“殿下不喜欢这茶水,想必是因为茶水太烫的缘故,臣女再斟一盏。” 令宜公主微怔。 她本以为白明微敢在她头上放肆,是仗着手中的兵权以及大将军的身份,而眼前这六姑娘,只不过是个普通的闺阁少女。 京中哪个闺秀不在她面前伏小做低,哪个不是软柿子一捏就烂。 她白琇莹怎么敢不乖乖地任她拿捏! 正想着,第二杯茶水便递了上来:“殿下,请用茶。” 令宜公主一边死死地盯着白琇莹,一边接过茶水。 下一瞬间,她直接连杯带水砸向白琇莹的脑袋。 这一动作猝不及防。 本以为白琇莹反应不及时,却不曾想白琇莹已经稳稳接住茶盏,把那滚烫的茶盏放到桌上,又一次不理会令宜公主的吃惊,再倒一盏。 “看来殿下还是不满意,臣女惶恐,这次定当好好为殿下斟一盏,免得太烫了,让殿下拿不稳。” 白琇莹说完,年自顾自地又倒了一杯茶。 这一次,她没有立即递给令宜公主,而是捧着茶盏,盈盈跪到令宜公主面前: “臣女不想在殿下面前失仪,所以才在知晓殿下莅临时立即前去换衣,衣裳繁复,难免耽搁了些许时间,并非有意来迟。还望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臣女这一次,臣女在这给你斟茶赔罪了。” 说完,白琇莹恭恭敬敬地把茶水递向令宜公主。 倘若此时令宜公主接下茶水,并饮了这杯茶,那么此事也就能化干戈为玉帛。 然而令宜公主又怎会善罢甘休? 她一边盯着白琇莹,一边思索着如何才能让白琇莹乖乖任她拿捏。 当她把手伸向茶盏时,她向身侧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宫人心领神会,就在她握稳茶盏后,气势汹汹地冲上前钳住白琇莹的肩膀。 而这一次,白琇莹再也没能挡住茶盏,脑门狠狠地被砸了一下,额角磕出的血,顺着面颊蜿蜒而下。 看到鲜血的瞬间,令宜公主仿佛被触及什么穴道,整个人霎时兴奋起来。 她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 待那笑意一收,她咬牙切齿: “怠慢就是怠慢,还找不想失仪的借口!本宫就算要和亲,也是这东陵独一无二的嫡公主,白琇莹你不要肖想人走茶凉那一套,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令宜公主的话语,愈发癫狂。 “来人!给本宫狠狠地掌嘴!把她那牙尖嘴利的嘴巴给打烂!叫她无法再本宫面前言语敷衍!为自己的怠慢找借口!” 是的,令宜公主还是抓住白琇莹来迟这一点。 因为她挖空心思,也就只能捏住这一个借口! 正当她一声令下,一群宫人气势汹汹地涌上来,恶狠狠地抡圆胳膊,扬手就朝着白琇莹的脸颊甩下! 陆昀华欲要阻止,却分明看到白琇莹制止的眼神。 也就在她犹豫的瞬间,白琇莹已经挣脱宫人扑向令宜公主,嘴里还喊着:“殿下饶命,臣女知错!” 令宜公主下意识后撤,于是扑向她的双手,就这么擦着她的面纱往下,待伏在她的鞋子之上时,那面纱已然被拽落。 但是令宜公主浑然不知,她只想活撕了白琇莹的皮,指着白琇莹便尖叫: “胆敢用你的脏手触碰本宫!给本宫撕烂她的嘴!剁了她的手!” 可是宫人却一动不动,纷纷震惊地看向她,而后又迅速垂下了头。 令宜公主怒了:“愣着干什么!动手!” 可依然没有人动弹。 便是一旁的陆昀华,都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令宜公主见状,便要亲自动手,今日不论如何,她都要把白琇莹废了! 可就在这时,她感受到脸上一阵凉意。 她连忙摸了摸脸,却发现面纱早已不知去了何处,低头一看,才发现被白琇莹攥住。 霎时间,她犹如被扒光了,呈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啊——!” 一声尖叫响起,她手忙脚乱,一时不知该先剁了白琇莹,还是先遮住脸。 怒急攻心的她,已经被羞愤彻底占据理智。 她抓起桌子上的茶壶,狠狠砸向白琇莹:“本宫杀了你!杀了你!” “殿下饶命!” 白琇莹怯生生地求饶,慌忙躲避令宜公主发狠的攻击。 看似狼狈不堪,可偏偏令宜公主却连她的衣角都碰不着。 令宜公主愈发恼怒,她已经彻底失去理智。 不管手边抓到什么,她都发疯似的,朝着白琇莹砸去。 可她还是碰不到白琇莹。 她甚至忘了可以命令仆从先把白琇莹控制住。 就在这时,她抱起一旁的花盆,朝着白琇莹的脑袋砸去。 “住手!” 一声急切的怒吼传来,可已然迟了。 那花盆直接狠狠地砸在白琇莹的后背,白琇莹倒地,一动也不动。 可令宜公主还不解气。 又抓起另一个花盆,朝着不省人事的白琇莹脑袋,再次砸下。 她嘴里嘶吼着:“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第1650章 怕是要倒霉了! 然而,想要看到的脑袋被砸烂的情景她看到了! 但砸烂的脑袋,却不是白琇莹的。 只见刘尧已经不知何时挡在白琇莹身前,他脑袋上还有挂着泥土和花盆破碎的陶片。 鲜血混着泥土,沿着他的面颊滑下。 他抓着令宜公主的手,目光如刀地盯着令宜公主。 那被鲜血浸湿的双眸,犹如修罗般可怖:“你给本王适可而止!” 令宜公主这才回过神来,她看着满脸血污的刘尧,有一瞬间的顿住。 可紧接着,她拼命挣扎:“刘尧!你放开我!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刘尧解下自己的披风,不由分地罩在令宜公主身上,拽着令宜公主就往外走:“回宫!” 挟着怒意的力气暴涨不少,令宜公主根本无法挣脱,只能任由他拖着走。 而周遭的侍从也不敢上前阻拦,连忙跟在两人身后。 陆昀华缓缓抬眸,便看到回廊处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许多人。 她都不认识,但兄长就在其中。 越王殿下在此,只怕这些人都是与兄长相识的,和越王殿下一同到此的同伴。 此刻她也明白了,兄长那一句“等”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此说来,令宜公主那张可怖的面容,岂非暴露于人前了? 陆昀华只觉得脑袋一团乱麻。 “小姐,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奴婢!” 白琇莹侍女惊恐的唤声,打断了她并未来得及得到答案的沉思。 她连忙起身,走过去用帕子按住白琇莹流血的脑袋,而后吩咐:“快!请大夫!” 说完,她抱起白琇莹。 虽然这样的重量压得她腰一弯,但会武功的她,还是能抱起白琇莹。 她抱着白琇莹向附近的厢房跑去。 这时,陆云枫也连忙向面无人色的同伴道歉:“发生这样的事情,今日怕是不能陪伴诸位了。” “还请诸位先行回去,并且把适才看到的情景烂在肚子里,以免引火上身。来日我定当备下酒席,向各位致歉。” 众人神思各异。 他们在越王殿下尚未封王时,便是经常玩在一起的好友。 原本今日越王殿下休息,几人约到一处,想着来找少将军。 岂料少将军说公主殿下在府中,欲要约他们去外边吃席,但他们其中有人来了兴趣,撺掇着同伴去窥一窥公主芳容。 这种事他们不是没做过。 九殿下和少将军都阻止了的,但他们却一意孤行。 结果尚未靠近,他们便听到混乱声,跑过来一看,没想到却撞见了这样的一幕。 芳容没看到,鬼脸却有一张。 一想到那面目全非的脸,他们就忍不住作呕。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要是让上头知晓是他们互相撺掇着去偷窥令宜公主,最后还真见着了,然而却是不堪入目的一幕,他们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众人也都不作停留,纷纷回家求救,打算把这事告诉一直给他们擦屁股的父母亲长,好作筹谋。 “云枫,日后再见,告辞。” “云枫保重,告辞。” “告辞了。” “……” 一个跑得比一个快,很快就没影儿了。 陆云枫收敛住一切神色,而后吩咐:“来人,备轿,我要去柱国大将军府一趟。” …… 与此同时,大夫已经匆匆赶来,正在给白琇莹做紧急处理。 趁这会儿的功夫,陆昀华继续思索着整件事情。 令宜公主冲着六姑娘来的不假,而六姑娘似乎也在故意激怒令宜公主,仿佛这整件事情的走向,都在六姑娘的掌握之中。 思及此处,她悚然一惊。 倘若真的如此,那么与其说令宜公主在狩猎,倒不如说六姑娘才是真正的猎人。 而陆府也成为了她们角力的舞台。 正当她还在沉思时,大将军夫人,也就是她的母亲匆匆赶来。 那是一个美丽精致的妇人,她看了一眼白琇莹后,便拉着陆昀华走到外屋,屏退左右:“昀华,怎么回事?” 陆昀华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母亲,为何不阻止令宜公主?” 大将军夫人闻言,叹息一声:“那是东陵唯一的嫡公主,我们身为臣民,哪有阻止她的能力?” 陆昀华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大将军夫人: “倘若母亲阻止,公主殿下不可能这么快就来到后院。那么六姑娘也有时间离开陆府,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大将军夫人还在狡辩:“昀华,你不知道母亲的为难,公主和亲在即,最忌讳的便是有人认为公主这一去不会回来,所以不需要再把公主放在眼里。” “公主执意要见你,母亲哪里敢阻拦?就怕她一状告到御前,到时候一旦陛下为了给公主撑腰,就得拿陆家杀鸡儆猴,警告臣民不要慢待公主。母亲也是有着这个顾虑,所以才不敢阻止啊……” 陆昀华闻言,颇为无奈:“那么母亲您有没有想过,现在六姑娘受伤,白府会怎么看待我们陆家?” “到时候他们只会认为,正在和越王殿下议亲的我们,蓄意针对与越王殿下传出过流言的六姑娘,所以才放任公主伤害六姑娘。” 大将军夫人急了:“母亲完全没有想过这一茬,这可如何是好?我听闻柱国大将军护短得很啊!当时那赵家覆灭,也是因为欺辱了其姑姑。” 急归急,她很快就有了其他理由:“陛下最忌讳武将之间来往过密,如果因为此事与白府对立,也是好事一桩。” “这样吧,既然错误已经铸成,那就没有回转的余地,索性将错就错!一条道走到黑!干脆就站在公主那方,拥护皇室总没错。” “然而经此一事,白府怕是不会咽下这口气,势必要讨个说法,伤害六姑娘的人终归是公主,我们也不会承受最汹涌的怒火。” 说到这里,她严肃叮嘱陆昀华: “你作为旁观者,知晓整件事情的发展,到时候上头要是问起,你不可乱说话,知道么?” 陆昀华真是有苦说不出。 她根本没办法把令宜公主其实才是踏进陷阱之人一事宣之于口。 一则她没有证据,谁会信她的话? 二则自己的母亲在不知晓这个真相的情况下,做出了对六姑娘不利的选择,所作所为终究是对六姑娘不利。 她根本没办法怀着愧疚的心情,再做出不利于六姑娘的事情。 她更是没办法怪六姑娘在陆府中故意激怒令宜公主,分明是他们放任令宜公主对六姑娘发疯。 她实在没脸认为六姑娘受欺负了,也应该顾及陆府的立场与为难,不该在陆府里进行反击。 所以最终,陆昀华也没有把她的发现说出来。 因为这已经没意义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让陆府不因此事受到波及。 于是她反过来叮嘱母亲:“母亲,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女儿的脑袋一片混乱,根本没有搞清楚状况。” “女儿虽在一旁,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女儿实在无能,没有阻止事情的发生。” “这种情况下,我们既愧对于六姑娘,身为主人家却让宾客受伤,所以我们需得向白府道歉。” “我们也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公主殿下莅临鄙府,却没有招待好,这是我们的责任。” 大将军夫人很快就明白了女儿的言外之意。 那就是此时站队,为时过早。 而陆府的责任,也不能想着推脱。 倘若负起该负的责任,那么兴许还不至于面临必须择选阵营的境地。 于是她道:“昀华言之有理,我们陆家向来恪尽职守,你父亲乃是东陵西边的壁障,我们有自己的立场和位置,绝不是那随波逐流的浮萍。” “你兄长已经去白府报信了,而母亲也会准备好应付宫里的问责,你只管照顾好六姑娘,其他事情有我们呢。” 陆昀华知晓母亲已经与她达成一致,于是便认真保证:“是,母亲,女儿明白了。” 大将军夫人点点头,随即便离去。 陆昀华不禁长喟一声——此事涉及到九殿下,且还不知会有着什么样的走向。 但她隐隐觉得,令宜公主怕是要倒霉了。 第1651章 本宫要去干仗!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萧重渊把下巴搁在白明微的肩上,轻声问道。 白明微抽回思绪,这般回答:“我离京的时候,布了一场针对令宜公主的局,而其中涉及到六妹。” “那傻丫头得了我的吩咐,必定会拼了命也要完成任务,我担心她会吃亏受伤。” 萧重渊问:“可是后悔把这个任务交给她了?” 白明微摇头:“倒是没有,我只是担心她。” 萧重渊闻言,轻声细语地开解:“你心底也清楚,比起让六姑娘当温室里的娇花,她更想要成为你的助力,只要能帮上你的忙,哪怕只是一点点,她也会开心,为此心甘情愿全力以赴。” “既然她想要与你一起承担风雨,那就势必会面临被风吹雨打的境地,受伤是不可避免的,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带给她的风雨,所以就算她吃点亏,你也不必耿耿于怀,愧疚不已。” “更何况,你也一直在受伤,在受苦,你并非是把责任交给了她们,自己偷偷躲起来享福。最后,既然是你布的局,就一定会保全她的后招,她一定不会有大问题的。” 白明微闻言,点点头:“放心,我没事的。” 萧重渊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对令宜出手,你是想要引出元五的真实目的么?” 白明微颔首:“嗯,元五实在琢磨不透,我不想一直被动防守,偶尔也要主动出击。最重要的是,现在秦丰业和刘昱式微,我想要趁热打铁。” “一来对他们鲸吞蚕食,一步步解决他们;二来我总归放心不下越王殿下独自在京中面对一切,所以想要利用令宜分散一下敌人的注意力。” 萧重渊颔首:“要对付刘昱,还是得先除去秦丰业。没了刘昱秦丰业不会完了,但是没了秦丰业,刘昱就等于没有翅膀的鹰,空有一身本领也无计可施。” 白明微含笑:“正是如此,所以要从令宜公主入手,因为这位嫡公主,满身都是破绽,是他们之中最薄弱的地方。” 萧重渊直起身,摸摸下巴:“其实有一件事我很在意,那就是皇后,她自从被禁足后,就安静得过分。” “作为秦丰业精挑细选培养出来成为国母的人,不像是容易对付的角色,怎么她只承受了一击,便就此消沉了呢?” 白明微点点头:“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我也一直密切关注着她,但都没有任何收获。” 萧重渊沉吟片刻:“越是如此,则越要防备。看来要想办法探出皇后的底才是。” 白明微笑道:“我也这么想,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眼下我们的首要任务,是解决秦丰业和太子,还有应付元贞帝。” “我总感觉,元贞帝在接下来的除夕夜宴时会憋一招大的,然而目前蒹葭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足以见得元贞帝是押上了他所有的才智,这才准备了这么一个让人猜不透的局。” 萧重渊忍俊不禁:“刘泓要是知道你这般埋汰他,怕是死了也要气得诈尸。” 白明微叹了口气:“他这么愚昧自负的人,本就不配坐那个位置。要是改天换地,史书工笔必定令他遗臭万年,我只是说他蠢,已经很留情了。” 萧重渊含笑:“既是如此,我们便换了他。” 白明微无奈摇头:“你这嘴巴,平日少言寡语的,说起刻薄话来,也与我不遑多让呀。” 萧重渊面带笑容,声音轻柔:“这叫什么锅配什么灶,我两绝配。” 白明微更是无奈:“亏你学富五车,饱读诗书,怎么把佳偶天成、珠联璧合这种词语,说得如此通俗?” 萧重渊笑道:“因为我就是这俗人,有着七情六欲的俗人,才会难过你这美人关。” 白明微坐直身子:“别油嘴滑舌,说正事呢!” 萧重渊复又把下巴搭在她肩头:“我也在干正事呀。” 白明微手掌向后一拍,却被他大手包住。 白明微摇摇头:“罢了,不急这一时,慢点说也无妨。” …… 与此同时。 刘尧带着令宜公主前脚才刚进宫,韦贵妃那里便炸开锅:“娘娘,娘娘,不好了!” 韦贵妃正低头刺绣,闻言手一顿,不能错半点的女红绣艺,竟不小心被扎了个无法修补的孔。 然而面对这凝聚了她数日心血的刺绣被毁,她并未动怒,只是慢慢地看向近身大宫女:“什么事?” 近身宫女磕磕绊绊,语无伦次:“娘娘,不好了,越王殿下被打了!” 韦贵妃双眸骤然冰冷:“谁这么大胆,竟敢打本宫的儿子?!” 近身宫女一字一句:“是令宜公主在平西大将军府伤的,但具体详情奴婢还不知晓,只知道令宜公主将殿下打得头破血流。” 韦贵妃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本宫就知道,令宜那个蠢货,早晚会给本宫送一阵东风。” “来,帮本宫把那身素色的衣裳拿来,再将本宫的妆容化得憔悴些,最好有那种悲痛欲绝的效果,本宫要打一场大仗。” 近身宫女小心翼翼地提醒:“娘娘,殿下受伤了,是否先传御医给殿下就诊?” 韦贵妃笑了笑:“不用,尧儿既然还能把令宜带回宫,就说明他伤得不重,再者不让陛下看到尧儿头破血流的样子,他怎么能直观感受到令宜的疯魔呢?” “另外,秘密将此事透露给秦丰业和太子知晓,还有皇后那里,也要把消息悄悄递进去。” 近身宫女不解:“娘娘,如此不就给他们时间来救令宜公主了么?” 韦贵妃含笑:“还怕他们不来呢!缺少了这么重要的角色,这场戏怎么热闹得起来呢?” 近身宫女恍然大悟:“奴婢明白了。” 接着,她又问:“太后那边……” 韦贵妃不假思索:“太后向来注重国祚,且坚决维护朝局稳固,为此她干了不少和稀泥的事情,为了令宜公主能顺利和亲,她必定也想要息事宁人。” “但只要我们把事情闹得足够大,她也只能选择弃卒保车,尧儿便不用受这份委屈,所以先不管她,我们先去见陛下。” 近身宫女笑了:“娘娘,是否要传信未来驸马?” 韦贵妃摇头:“北燕的人我们一个都不能沾,哪怕能给我们带来利益,敌国的人就是敌国的人,通敌叛国的事情我们可不能做。” 近身宫女深深弓腰:“奴婢晓得怎么做了。” 韦贵妃不再言语,她张开双臂,任亲信为她换上一袭皎月白的华服。 为了不那么素淡,发髻则点缀了蓝宝石与金凤钗。 而她的面颊,也薄薄施了一层粉黛,未染色的唇映着洁白的肌肤,当真令她多了几分破碎的美感。 她刚一踏出惊华殿,便已是泪盈于睫,直至跪倒在元贞帝脚边,那眼泪才算真正落下。 她梨花带雨,泣不成声地控诉:“陛下,请您为尧儿做主啊……” 第1652章 要为六姑姑讨回公道 白府。 沈氏难得没有忙得脚不沾地。 她就坐在花厅,像是在等什么。 直到门仆前来汇报消息:“大少夫人,陆府的少将军求见。” 沈氏攥紧帕子。 少将军亲自来见,说明六姑娘出事了。 但她还是按捺住忧焚的心情,吩咐管事:“一刻钟后,再去把他请进来。” 是的,马上见少将军,不就等于在告诉少将军,她早已等候多时了么? 就算不像是从后院来前厅接见那样,需要等从后院走到前厅所需的时间过去,至少也不能操之过急。 门仆不明白主子的心思,但也很听话地照办。 一刻钟后,陆云枫被门仆引了进来。 沈氏就在花厅等他,见到他时,沈氏噙着笑意盈盈行礼:“妾身见过少将军。” 她仿佛一切都不知情,若无其事的态度不露任何端倪。 陆云枫连忙还礼:“大少夫人有品级在身,对我一个将军府世子行礼,实在折煞我了。” 平西大将军、镇南侯以及抚远大将军的职衔皆为世袭,陆云枫是下一任平西大将军,这也是陆云枫被称为少将军的原因。 虽然陆云枫目前只是在朝中领了个散职,然而他将来的所能站到的高度,还是令其得到应有的尊重。 沈氏行礼,乃是以一介妇人的身份向他表示尊重,这与诰命品级无关。 然而陆云枫的快速反应,还是令沈氏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这时,沈氏站直身子,招呼陆云枫坐下:“少将军,请坐。” 陆云枫道:“在下突然造访,也是有急事通知。” 沈氏心一沉,但还是强装镇定:“不知您莅临鄙府所为何事?” 陆云枫深深鞠躬:“六姑娘被令宜公主打伤,具体的详情在下也不清楚,但终归是我们陆府没有招待好六姑娘,待此事了结,陆府必定登门赔礼道歉。而在下此时在这,则是为了前来报信。” 沈氏终于不用克制情绪,担忧溢于言表,然而她的言语却十分镇定,并未乱了方寸:“六妹伤着哪儿了?她现在人还好么?” 陆云枫回应:“六姑娘伤了额角以及后背,大夫正在为她治疗,具体伤势在下也不清楚,抱歉。” 沈氏默了片刻,而后吩咐丫鬟青荇:“去请七弟妹与小传义。” 青荇没有多问,迅速去办。 沈氏目光移向陆云枫:“多谢少将军,我稍后便上陆府接六姑娘。” 陆云枫知晓白府要商量对策,于是便不做停留:“在下先回去看看,若有紧急情况,也能来回奔走。” 说完,陆云枫行了个礼,便先一步离开。 不一会儿,俞皎牵着小传义来了。 她面色凝重:“大嫂,六姑娘那……” 沈氏看了俞皎一眼,随即蹲下,牵起小传义的手: “传义,你六姑姑刚刚被公主殿下欺负了,可怜你六姑娘没了父亲,竟被人在别人家的府邸打伤,娘亲需要你帮忙讨个公道。” 小传义表情严肃:“娘亲请吩咐。” 沈氏柔声道:“你和七婶婶入一趟宫,向陛下要一个说法。” 小传义甚至没问为什么,立即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传义晓得怎么做了,请娘亲放心。” 沈氏起身,认真地看向俞皎:“七弟妹,只有你才方便入宫,一切就劳烦你了。” 俞皎点头:“大嫂,我明白该怎么做。” 沈氏点头:“去吧,六姑娘那里有我呢。” 俞皎牵着小传义上了已经备好的马车,直奔皇宫。 沈氏吩咐青荇:“先把消息瞒住,尤其是祖父和四婶,吩咐下去后,你随我一同去陆府。” 青荇立即应下:“是,小姐。” …… 与此同时。 蒹葭宫里。 韦贵妃声泪俱下:“陛下,您一定要为尧儿做主啊……” 元贞帝眉头一皱,带着疑惑探究的神色,可见他还没有收到消息。 也就在这时,王公公面色难看地走进来。 看了一眼韦贵妃,他便又准备退下去。 元贞帝却没有立即回应韦贵妃,而是问:“什么事,你说。” 王公公略带为难地开口:“陛下,公主殿下在平西大将军府和白府六姑娘起了冲突,六姑娘受伤,生死不明。” “而越王殿下在阻止公主殿下时被误伤,如今公主殿下已被越王殿下带回,御医正在为越王殿下治疗。” 蒹葭嘴角挑起一抹冷笑,她默默地坐着,没有插手。 元贞帝一脸的不以为然:“令宜什么身份,白家六姑娘什么身份,一根烂草还敢以下犯上,惹怒金枝玉叶!别说受伤,就算是死了,也是她咎由自取,这种事情别拿来烦朕。” 王公公没有说什么,躬身退下。 韦贵妃听闻此事与白琇莹有关,心底笃定儿子一定是为了那小蹄子受伤,不免暗自恨得牙痒痒。 然而恨归恨,她并未忘记来此的目的。 只见她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陛下,尧儿堂堂七尺男儿,他若为保家卫国,脑袋掉了也只是碗大的疤;他若为江山社稷,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若为苍生黎庶,粉身碎骨亦不足惜。” “可他是令宜的亲兄长,陛下您亲封的越王,令宜她怎么敢,怎么敢对兄长动手?怎么能把尧儿打得头破血流?尧儿因这种原因受伤,臣妾实在难过。” 元贞帝见韦贵妃哭,不免觉得头疼。 但他审视了韦贵妃一眼,意味深长地问:“爱妃,你怎么比朕先一步知晓消息?” 的确不太合理。 韦贵妃久居深宫,消息怎么还比今上便捷? 此问题稍微回答错误,便是满盘皆输。 然而韦贵妃根本就不慌,她坦然开口:“陛下,臣妾觉得陆家姑娘陆昀华品貌俱佳,便有意撮合她与尧儿。但……” 她原本想提及白琇莹,之所以这么快收到消息,也是因为她在观望白琇莹和陆昀华见面一事。 然而最后关头还是止住了。 现在的敌人是皇后一党,和白府拧成一股绳未尝不可。 白琇莹以后再收拾,不着急。 于是,她很快就衔接了另一种说法: “但臣妾看中的不仅是门第人品,还有孩子们的想法,所以臣妾便密切注视他们之间的动静,想知道他们是否对彼此有意。” “臣妾也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尧儿终身大事有望的消息,而是尧儿被打得头破血流,满脸是血……” 元贞帝对这个说法并不生疑。 毕竟韦贵妃有意陆昀华为越王妃的消息已经传开,元贞帝早有耳闻。 而且早就不满韦贵妃自作主张,为越王拉拢势力的举动了。 涉及到刘尧受伤,他没有在此时追究韦贵妃不经过他的同意,擅自决定皇子的婚事,只想着赶紧解决此事,以免韦贵妃吵得他头疼。 于是他随口敷衍:“此事朕自然会罚令宜,你也别太生气了,先去看尧儿的伤势要紧。” 韦贵妃一听,便知晓元贞帝敷衍的态度。 她眉目流转,便心生另一计。 第1653章 好一招以退为进 韦贵妃没有胡搅蛮缠,她深知陛下并不是很想处罚令宜,若是再哭哭啼啼,只会起反效果。 于是她拭去面颊上的泪花,委屈而又大度地开口:“陛下向来英明公允,臣妾信陛下。” 说完,她便行了个礼,准备退出去。 这番以退为进,没有让元贞帝不胜其烦,反而令元贞帝多了几分愧疚。 在她摇摇晃晃起身时,元贞帝目光刚好落在她美丽的面孔上。 到底是宠了数十年的女人,看到她噙着泪水,不免觉得心疼。 情动之下,元贞帝唤了一声:“爱妃。” 韦贵妃抬眸,与元贞帝四目相对。 她没有受宠若惊,只是露出一抹委屈但又不得不大度的神情:“陛下,臣妾在。” 元贞帝最后也没有妥协,毕竟令宜公主涉及到两国和亲。 元询的命批,使得他起了利用元询这个女婿控制北燕的念头。 比起这些利益,妃子与儿子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别说只是破了皮,即便是丢了命,也不妨碍他的大局。 最后,他柔声叮嘱:“替朕好好安抚小九。” 韦贵妃盈盈行礼,深明大义:“臣妾明白,请陛下放心。适才之所以如此失态,也是母子连心之缘故。” “然而臣妾冷静下来后,仔细分析了一下局势,公主即将和亲,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此事如此重要,臣妾的心胸眼见,不该拘泥于尧儿的安危,以及越王殿下的面子之上。” “臣妾已然知晓错误,陛下不仅不责怪臣妾,甚至还怜惜尧儿,臣妾多谢陛下宽宏大量,也敬重陛下明君慈父的风采。” 这番善解人意的说辞,元贞帝自是爱听。 这天下人,都该如贵妃这般乖巧,如此才能彰显他天子之威。 但他反复咀嚼了一下,便又生出了其他的看法——令宜是否因为即将和亲,所以才敢这么放肆? 令宜折腾白府的人,自己当然乐见其成。 但小九乃是他亲封的越王,地位仅次于太子,且小九又是令宜的兄长,小九这点面子,令宜怎能不给? 也就在这时,一直缄默不语的蒹葭开口了:“陛下,臣妾认为,令宜公主忽然动手,必定有着她无法容忍的原因。” “料想是那六姑娘无礼在先,否则公主好端端地与她一般见识作甚,看似她委屈了,实则说不定受委屈的人反而是公主。” “否则臣妾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让公主连劝架的越王都能误伤,所以臣妾斗胆说一句,公主那边也要好好安抚才是。” 元贞帝当即表示赞同:“爱妃言之有理,朕的令宜好歹是金枝玉叶,能叫她与一介臣子之女一般见识,必定是那六姑娘的错。” 蒹葭笑着应声:“陛下英明。” 在看到元贞帝龙颜大悦后,她继续开口:“就像上次令宜公主当着北燕使者元大人的面失控一样,事后不也了解到,是元大人不小心刺激到她么?” 不提还好,这一提元贞帝登时拉下脸。 只因他情不自禁地想起,最近令宜的确是有些疯癫。 背后闹点脾气也就罢了,一次次丢人现眼,实在是没有一国公主的样子。 韦贵妃也懂得揣摩圣意,当然也听得出李美人正在捧杀令宜。 她有些诧异蒹葭的立场,然而有利于自己的机会,她自是不会放过。 于是她开口附和:“陛下,说起来臣妾倒是想起一件事,那便是公主最近的行为举止有些怪异。” “且不说公主的性情变化不少,便是公主的处事风格也与以往的人贞静温柔截然不同。” “臣妾以为,兴许是公主要离开母国的缘故,她紧张不安,所以才如此反常。” “前几日她还向臣妾要出宫腰牌呢,臣妾担心她出宫遇到意外,所以没给,不曾想她并未歇了出宫的心思,找了别人拿腰牌出去了。” 元贞帝一听,脸色沉得仿佛能滴出水。 这些消息他已经知晓,然而此刻从贵妃口中说出,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更是疑心令宜别有居心。 然而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王公公便又进来了。 “陛下,太子殿下与秦太师求见。” 韦贵妃唇角几不可查地挑起,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同时她也疑惑,皇后那边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元贞帝尚未回应王公公,蒹葭便站起身: “陛下,太子殿下与秦太师怕是为了令宜公主的事情前来,公主殿下身份尊贵,且即将和亲,接来下的要讨论的事情势必关乎国家大事,请容臣妾回避。” 元贞帝很喜欢蒹葭的懂事。 又想到适才蒹葭提及公主怕是受了委屈,于是他道:“也好,你代朕去看看公主。” 韦贵妃几乎要笑出声,然而蒹葭始终神情自若:“是,陛下。” 见蒹葭退了出去,韦贵妃却这样说:“陛下,既然太子与秦太师都来了,想必白府的人也很快就到。” “若是太子与秦太师铁了心地要给公主撑腰,而白府非要讨个公道,那么这件事绝不会马上结束。” “且此事又涉及到公主、尧儿、白府,以及陆府,臣妾认为自己有必要留下来,在合适的时候代表尧儿表个态。” 元贞帝略微思索,便答应了:“爱妃言之有理,那你便随朕一同去承明殿吧。” 韦贵妃目光一闪,恭敬应下:“是。” 她当然能猜出,陛下移驾承明殿的原因。 料想是方才李美人的暗示起了作用,陛下认定是那白琇莹的错。 若只是听两方发发牢骚,在哪里都行。 而把台子搬到承明殿,意味着陛下要借这件事,以白琇莹为火索,狠狠问白府的罪。 只是不知,究竟是谁笑到最后。 思及此处,韦贵妃不由在心中冷笑一声。 第1654章 吵什么呀? 陆府。 大夫总算替白琇莹处理完伤口,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来到一直等候的陆昀华身边:“小姐,都处理好了。” 陆昀华问:“六姑娘情况如何?” 大夫叹了口气:“头上的伤口没有大碍,背上的比较重,骨头裂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得好好将养一阵子才能痊愈。” 陆昀华点点头:“若是有人问起,还请您什么都别说。” 大夫是陆府豢养的,自然知晓这豪门大院水深。 于是他很快会意,行礼退下:“老夫先去给六姑娘配药。” 陆昀华没有说什么,屋内只有她和白琇莹的近身侍女。 她走过去时,白琇莹的近身正在替白琇莹整理衣裳。 她道:“我来帮你吧。” 白琇莹的近身侍女十分警惕:“不劳烦陆家小姐,奴婢自己来。” 说完,她手脚麻利地给白琇莹整理好衣裳。 但陆昀华还是看到了白琇莹身上的伤。 那样的伤痕,又长又细,可见期间有细心地用药,才恢复到这种程度。 然而在边关长大的陆昀华一眼就看出,当初白琇莹伤得有多重—— 只有带着倒刺且浸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打,才会留下这种又深又长的疤。 即便是后来小心翼翼呵护,用了最上等的药,也抹不去当初疼痛的痕迹。 想到当初六姑娘谈及过去时,那云淡风轻的模样,陆昀华忽然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她一度自诩巾帼,以将军之女为豪。 便是边关的经历,支撑她傲视京城闺秀圈子。 可现在她才知晓,自己当初究竟受了多好的保护,才能保持这一身光滑的肌肤。 正想着,白琇莹的近身已经帮白琇莹处理好,但床边也留下一盆带着血污的血。 她刚端起盆,却又放下,依然警惕地看着陆昀华。 陆昀华无奈:“我又不会对你们小姐怎样,你何必这么防着我?” 白琇莹的近身冷哼一声:“我们小姐信你,但我才不信!你明明有保护小姐的身手,但刚刚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小姐受伤。” “我想上去救小姐,却被你的下人拦着!你敢说你没有半点坏心思吗?你分明就是想嫁给越王,所以才恨上我们小姐!” “但你根本不知道!我们小姐对越王从未有非分之想!她也真是无辜,受你们一个二个的针对!” 陆昀华看着这无甚脑子的丫头,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从何解释,非是她不想阻止,而是六姑娘不让她掺和。 她也不见得说出来这丫头能理解。 可她的沉默,反而让这小丫头觉得她默认了,于是说得更起劲: “我们小姐也是真冤,分明她是仰慕陆小姐的风采,真心与陆小姐结交,所以才下了拜帖。” “她哪里知道会那么巧,偏偏宫里的贵人把您给召了进去,本来她可以就此作罢,不来的。” “可她偏认为即便是有这层微妙的关系在,志同道合的人依旧能成为朋友,她也想借此机会,让陆小姐您明白,她并非您的竞争对手。” “却不曾想,不曾想……”小丫头泣不成声,心疼得无以复加,“不曾想这是一桩鸿门宴,您早就想好了对付她的招数!” “好一招借刀杀人!现在小姐伤成这样,您的手还能干干净净,您可真是好盘算,就不怕遭报应么?!” 眼见这丫头越说越过分,陆昀华也不打算继续沉默。 她必须要表达她的立场:“你误会了,事实并非如此。” 小丫头十分激动:“我怎么可能误会!你才是罪魁祸首!” 陆昀华也不恼,只是道:“等你主子醒了,我自会与她解释,你也先别着急,六姑娘的身子要紧。” 小丫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但也不再指责。 也就在这时,白琇莹幽幽转醒:“吵什么呀,迷迷糊糊中净是你的声音。” 第1655章 告御状! 白琇莹的近身立即扑上去,一遍遍问:“小姐,您疼吗?好些了没有?奴婢在这里,您要是疼就咬奴婢。” 白琇莹越过侍女,看向陆昀华。 见陆昀华似有话说的样子,她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你先下去,我有话要和陆姑娘说。” 近身侍女不愿,却不敢违抗命令,只好慢吞吞地离开,然后守在门口警惕地听着里边的动静。 待屋里只有两人,陆昀华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问:“你们要做什么,好歹给我个准信,不然我拿不准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问得很直白了。 倘若交心,理应透个底。 就算有所顾虑,也该委婉提醒。 然而白琇莹却笑道:“陆姑娘,你看我像是会耍什么手段、布控什么阴谋诡计的人吗?” 这个反问,使得陆昀华微怔。 她并没有立即回应白琇莹。 也正是抓住这一点,白琇莹笑着开口:“你看,我们虽然见过面,但今日算是第一次正式认识。” “我知你姓名家底,你知我长相亲族,我们分明都很了解对方的情况,但都不怎么了解对方的为人。” “你既问我,必定是心里有了答案,带着答案问问题,我说什么,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陆昀华有了大致的猜想,所以才会提出疑问。 而白琇莹却隐晦地回答,陆昀华心中的猜想是正确的。 话到这里,其实白琇莹已经向陆昀华坦诚。 她与令宜公主之间的冲突,并非单纯的巧合。 陆昀华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白琇莹。 最后她没再继续究根问到底,而是转移了话题:“疼吗?” 白琇莹不解:“什么?” 陆昀华问:“刚刚我看到了你身上的疤,疼吗?” 本来是想问新伤,因为她知晓骨裂究竟有多疼。 可她内心却自然而然地认为,在那些旧伤面前,新伤简直不值一提。 所以说出口的话,自然也就变了。 白琇莹云淡风轻地开口,一如她即使承受着痛楚,也没有表露出来一样: “疼当然是疼的了,浑身被打得没有一块好地儿,十根脚指头被掰断,他们用针从我的指甲缝里扎进去,直到我的手指甲整块整块脱落。” “但长姐说了,这世上所有的伤痛都能愈合。所以不管是我的身体,还是我那记着疼痛的心理,也随着时间一点点被治愈。” 说到这里,白琇莹露出笑意:“今日所受的伤,也会很快愈合。” 陆昀华没有多说,只是道:“六姑娘好好休息,兄长已经去白府报信,料想很快就有人来了。” 白琇莹笑着道谢:“多谢你,陆姑娘。” 陆昀华收回目光,转身走了出去。 她拉开门,白琇莹的近身几乎站不稳。 原是刚才贴在门上听对话,猝不及防地开门,让她一时没能稳住身子。 她生硬地行了个礼,随即冲进去看自家小姐。 陆昀华也没有走开,她坐在廊下的栏杆上,梳理着所有所有事情。 从韦贵妃召见她,到此时此刻。 太多事情,思绪太多,一时间头脑思绪难免有些混乱。 可她在惊华殿舞剑的场景,以及白琇莹身上的伤,始终占据她脑海最鲜活醒目的位置。 她看了看光洁的手背,以及微微带着薄茧的手心,忽然笑了出来。 那是释然的笑。 是的,她也只是普通人,纵使越王殿下没有把她迷得神魂颠倒、非君不嫁,但她也有着傲气和尊严。 她不是没有产生过疑问,越王殿下怎能为了一个样样不如她的人,竟然毫不犹豫拒绝了她! 不甘心是假的! 她与六姑娘之间的相处,一切看似和善,但她并非没有包藏半点阴私。 所以被六姑娘的侍女质问时,她美其名曰是不想和丫头计较,其实不过是内心深处的被戳中痛点与哑口无言罢了。 要是真的不想让令宜公主与六姑娘碰面,难道她没有任何办法么? 她只不过说服了自己,公主殿下金枝玉叶,无法阻拦。 在如此可怕的伪善面前,六姑娘坦荡干净的笑容,真挚诚实的言语,简直令她无地自容。 也就是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和六姑娘的差距在哪里。 一个自诩身傍技艺,在贵人面前谄媚拍马,虚伪且自大的她,怎比得上一个有血有肉,又铁骨铮铮的六姑娘? 她输了,这一次是真的心服口服。 “昀华。” 一声呼唤,把她从沉思中唤醒。 陆昀华起身抬眸,看到母亲领着一名美丽的妇人走过来。 她立即迎上去。 大将军夫人介绍道:“这是白府大少夫人。” 陆昀华盈盈行礼:“大少夫人。” 沈氏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陆昀华一眼,随即露出浅浅的笑意:“陆姑娘安好。” 大将军夫人解释道:“大少夫人是来接六姑娘的。” 陆昀华道:“六姑娘就在屋里。” 沈氏点点头,随即走了进去。 看到白琇莹额上缠着绷带,手臂也缠着,面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但她没说什么,只是道:“嫂嫂带着软轿来的,你能坚持么?” 白琇莹笑得一脸灿烂:“我没问题,大嫂安排便是。” 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情绪激动地兴师问罪。 沈氏就像来接小孩子回家吃饭一样,那么自然简单。 两人告别陆昀华母女后,便直接坐着陆府安排的软轿离开,准备出了陆家的门后再换上白府的软轿。 她二人离开后,大将军夫人一脸不解: “都说沈氏是白府的镇宅夫人,手腕了得,我还以为少不了一顿胡搅蛮缠、兴师问罪,没想到她什么都没说,只说来接小姑子回家。” 陆昀华道:“女儿这里也差不多,六姑娘醒来后,不哼疼,也不喊痛,仿佛没事人一样。” 大将军夫人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昀华,你说她们现在表现得若无其事,会不会一回到白府,就翻脸不认账了?” “到时候讹上我们白府,岂不是得不偿失?早知道就不让那沈氏轻易接走六姑娘,而是把一切都说清楚,立个字据什么的。” “不行!不能让她们给害了陆府,我一定要先下手为强,让她白府没有构陷陆府的余地!” 陆昀华蹙眉:“娘亲打算怎么办呢?” 大将军夫人一脸严肃:“先去陛下面前告御状!” 第1656章 这就是她白明微的不臣之心! 承明殿内。 太子和秦丰业早已候在里头。 元贞帝与韦贵妃走进来,两人立即行礼。 “拜见父皇,见过贵妃。” “拜见陛下、贵妃娘娘。” 元贞帝一拂袖子坐下,韦贵妃站到了他的身边。 太子刘昱抬头,目光在掠过韦贵妃时露出一丝愤恨与不屑。 可他很快就恢复如常,无视韦贵妃,然后与元贞帝对话:“父皇,儿臣听闻令宜出事了。” 元贞帝身子向后一倚,若有所思地问:“消息传得这么快?看来太子就算是在家修身养性,也对世事了若指掌。” 刘昱诚惶诚恐:“父皇,令宜是儿臣的妹妹,儿臣关心她,也是人之常情。” 元贞帝目光如炬,扫在跪在面前的两人身上。 英明神武的他,很快就有了结论——令宜出宫的腰牌是太子给的,那么令宜去陆府的事情,只怕也在太子的计划当中。 而小九也出现在陆府,指不定也是太子的猎物。 太子和秦太师最近屡屡不顺,而小九与白府又顺得可怕,两人这是坐不住了,所以不惜把令宜当刀使。 思及此处,元贞帝露出冷笑。 但他并未责怪太子与秦丰业利用令宜。 因为此刻他心底权衡利弊的称,已经有了定论。 储君和臣子被私心裹挟,随意利用一个即将和亲的公主,把国家大事当儿戏。 这件事的严重程度,丝毫不影响他也想借这个机会,问罪白府的念头。 于是他顺水推舟,询问太子的意见:“既然事情你都知晓了, 那你向朕说说,你怎么想的?” 刘昱半点都不装了,直接说出了最真实的想法: “柱国大将军府白琇莹以下犯上,对令宜不敬,故意惹得令宜在陆府发怒,其心可诛。” 在父皇面前,一言一行他都要小心翼翼。 唯有针对白府一事,他可以火力全开!毫无顾忌! 秦丰业立即附和:“陛下,一旦公主在陆府的举动被传出,臣民定当觉得公主恐怕无法承担和亲的重任,就会质疑和亲的可行性。” 刘昱又把话接了过去:“东陵与北燕打了那么多年,总算迎来休战的机会。” “如若和亲事情谈崩,两国再起战火,于东陵江山社稷与黎民百姓而言就是灾难。” “即便此事并未影响到和亲的结局,但当众失控的公主,到了北燕之后能服众么?” “纵观历史,公主和亲是对属国与各路诸侯的安抚之策,亦或是势均力敌的秦晋之好。北燕不是东陵属国,和亲不作安抚用途。” “有了污点的令宜必定矮上一头,一开始就呈弱势,那么我们通过和亲换来的两国交好,能维持多久?” 他振振有词,甚至引经据典。 每开口一句话,就是给白琇莹扣上一项重罪。 韦贵妃听着,几乎要笑出声。 嘲讽过后,她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倘若尧儿也有这项能力,太子之位不就如探囊取物么? 然而她反常地没有附和,也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旁观。 只因她知晓,陛下想动白府。 偏偏陛下又好面子,生怕直接处置白府会为人诟病,而且也忌惮白明微手中的兵权。 因此陛下需要找个理由给自己壮胆,以为只要师出有名便是天下人都拥趸的正义,所有人都会站在他这边,成为他的力量和盾牌。 他一直以来都缺一个理由。 而太子现在正在递上这一个理由,即便太子说的再离谱,陛下都会认同。 她自然不会自寻死路,去搅了陛下的兴致。 而就在韦贵妃沉吟之际,秦丰业立即接上太子的话:“陛下,太子殿下言之有理,那白府六姑娘如此行事,其心可诛!” 太子又把话接过去:“那白琇莹本身也不检点,儿臣听闻她缠着九弟不放,贵妃才刚召见陆家姑娘,那母狗就闻着味上门了!” “不曾想竟给她碰了巧,不仅在陆府见到了令宜,还把九弟也牵涉其中!简直罪不可赦!” 秦丰业道:“臣不认为这是碰巧!而是蓄意安排,至于白琇莹一人,也没有这样的能力。臣认为白明微才是主谋,白琇莹只是执行者!” “只因就在前几日,白明微入宫时曾故意挑衅公主,并说出公主之前意外,也是她的手笔!” “公主念及对方是东陵大将军,不想与她一般见识,所以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陛下,接着就发生了后边一系列事情。” 秦丰业激动得有些接不上气。 顿了顿,他继续掷地有声: “白明微对和亲人选变为公主一事未必没有想法;而且她与越王亲近,贵妃娘娘却召见陆家小姐,她唯恐六妹当不了越王妃,她也因此怀恨在心。” “所以就是她白明微故意设局,引公主出宫,然后构陷公主,意在破坏联姻,以解她失去姻缘的愤怒!更是为了她的妹妹出气!” 太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太师言之有理!这手段!绝不是白琇莹能想出来的,背后一定有白明微主使!” “父皇,这一箭双雕的歹毒计谋,伤害的不止是令宜和六弟,还意图破坏东陵与北燕的邦交。” “九弟也是父皇亲封的亲王,令宜是唯一的嫡公主啊,她都敢肆意玩弄,这就是藐视皇权!藐视父皇!” 秦丰业马上添盐加醋:“此女居心,实在恐怖至极!两国邦交、亲王权贵她都敢玩弄于股掌!可见北疆边军以及柱国大将军这个职衔究竟给了她多大的底气!” 刘昱面目狰狞:“父皇!此事看似只是令宜和那白琇莹之间的事情,实则关乎到国本大事,倘若不从重处理,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秦丰业义愤填膺:“功高盖主!奴大背主!陛下好吃好喝地养着这条狗!没想到她竟然想要反咬陛下!” “臣斗胆推测,她现在只是投石问路,接下来必定会一发不可收拾!只怕封疆裂土都满足不了她的野心!她怕是有更大的谋划!” 刘昱五官都因情绪激动扭曲到一切:“白明微这几日告假,一定是为了有更多时间在暗中操控一切!” “父皇,星星之火如若不扑灭,必定有燎原之势!毒草若是不尽快除根,将会疯长!堤坝溃败前修补还来得及!” 说到这里,刘昱音高拔调:“为了东陵百姓的福祉,为了江山社稷的安稳。” “请父皇立即下令处置白琇莹,以她为突破口,迅速取得能证明白府有不臣之心的证据,把这些个乱臣贼子斩草除根!” 秦丰业也跟着帮腔:“请陛下明辨忠奸!铲除奸佞!” 一句句义正言辞的话,说得元贞帝热血沸腾,摩拳擦掌。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拿这些罪名去治白府的罪了。 可最后的关头,他甚至还顾及颜面,不想留一丝瑕疵。 于是他看向身侧的韦贵妃,目光冰冷地问:“爱妃,太子和秦爱卿的观点,你赞同么?” 贵妃赞同,那便是韦家赞同。 也只有在场的第三方势力贵妃不持反对意见,那他就是顺应民心,众望所归! 太子也在此时开口提醒韦贵妃:“贵妃,虽然你只是一介后妃,不懂国家大事,但也该知道,九弟也是受害者,对么?” “受害者”三个字,他咬得特别重。 威胁之意不甚明显,这是在提醒韦贵妃,越王若不是受害者,那么就只能是帮凶了! 第1657章 哀家打烂你的嘴! 韦贵妃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自然不会被一个小小的问题难倒。 她没有做选择,而是顺着劲儿拍元贞帝的马屁。 她说:“回陛下,太子殿下所言正是,臣妾只是一介后妃,哪里懂得国家大事?而这件事属于国家大事的范畴,臣妾不敢胡言乱语。” “不过有一件事臣妾可以肯定,那就是陛下乃是天子,陛下的话便是天意圣旨。” 分明没有表态,元贞帝却听不出来。 此刻他对拿下白府的自信心,已经膨胀到无法抑制的地步。 于是他趁机下令:“来人!” 王公公立即走进来,恭恭敬敬行礼:“陛下,老奴在。” 元贞帝面容扭曲,语气冰冷:“传令下去,着御林军统领吴勤率一千御林军迅速将白府困住,金吾卫统领申岳率两百金吾卫支援。” “务必互相配合,将柱国大将军府满门上下打入天牢候审!御林军和金吾卫皆有先斩后奏之权,若有违抗者,杀无……” 整道命令,他念得没有半点磕绊,仿佛在心中演练了千遍、万遍。 字里行间,是无法抑制的激动。 声音都颤了起来。 便是那身子,也因剧烈的情绪而颤抖着。 他不知等这一刻,究竟等了多久,似乎已经过了漫长的一辈子。 终于,终于,他就要成功了。 为此他甚至不惜动用拱卫京畿的御林军,以及戍卫皇城的金吾卫。 两方势力都是他的亲卫,他已经做好不给白府留任何后路的打算。 然而他一整道命令尚未说完,他的话语便被打断。 “陛下,不好了!” 小太监跑进来,因为站不稳甚至还摔了一跤。 他爬起身膝行至元贞帝面前,语无伦次地禀报:“陛……陛下,出事了!” 王公公立即用拂尘砸他的后脑勺:“小兔崽子!话都说不利索,好好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小太监磕磕绊绊地把话说完: “令宜公主出事了,她不知何时悄悄溜出宫,带人当街拦住了白府的轿子,并打伤白府的数名护卫。” “若非巡城御史司的当值队伍经过,只怕轿子里的白府大少夫人,以及受伤的六姑娘会被公主殿下当街刺死。” 元贞帝面色大变:“什么?!” 太子和秦丰业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的神情。 他们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可紧接着,两人都恨铁不成钢! 令宜这没脑子的东西,怎么多此一举? 原本顺顺利利的事情,现在只怕要弄巧成拙了! 始终不怎么说话的韦贵妃启齿: “李美人是怎么办事的?陛下吩咐她去安慰公主,怎么公主出宫了都不来报?!还有宫门守卫,他们是瞎了还是怎么了?公主出宫也不阻止!” 韦贵妃话音刚落,蒹葭便慌慌张张地走进来:“陛下,公主不见了,臣妾翻遍整个后宫,都没有瞧见公主的身影。” “现唯独皇后娘娘的凤藻宫臣妾未敢惊扰,公主情绪不稳,臣妾担心她会出什么事,还请陛下尽快派人寻找公主。” 韦贵妃立即接话:“李美人,就算去了凤藻宫也无济于事,公主被越王带进宫后,又偷偷溜出宫,还在街上闹了事。” 蒹葭大惊失色,连忙诚惶诚恐地解释:“臣妾到公主的冬藏宫时,便没看到公主及其近身伺候的宫女与内侍。” “臣妾还以为公主心情不好,所以去花园散心,或者去某位后妃或公主那里,却从未想过,公主竟然会再度出宫……” 太子来不及多想,连忙谏言:“父皇,得立即动手才是,以免夜长梦多!” 秦丰业也连忙附和:“陛下,太子言之有理,趁现在消息尚未传出去,须得立即动手才是,迟则生变啊陛下!” 韦贵妃没有说什么,蒹葭则露出疑惑的神情,仿佛听不懂他们在讲何事。 而王公公,也在等待元贞帝的命令。 没有过多思考,元贞帝决定孤注一掷,他立即示意王公公:“听到了么?还不快去传令!” 王公公刚要退下,一道尖锐高亢的声音响起:“太后驾到!” 元贞帝暗自握拳。 紧接着,俞皎便扶着太后走进来,小小的传义则跟在太后身侧。 待三人的身影呈现在众人眼前时,只见韩公公与梅公公押着一名披头散发的女子,也向殿内走来。 太后沉声下令:“闲杂人等皆退下!” 这时,殿内的伺候的宫人,全都退了出去,唯留下韩公公与梅公公两名宫人。 而蒹葭也行了个礼退了出去,后妃便只剩下韦贵妃。 元贞帝满脸不悦:“母后,您怎么来了?” 太后不冷不热:“哀家给皇帝送个人。” 韩公公与梅公公立即按住女子的肩膀,迫使女子跪下。 元贞帝一脸疑惑:“母后,此人是……” 韦贵妃不由冷笑,她敛住嘴角的嘲讽后,柔声提醒:“陛下,这是令宜公主。” 元贞帝上下打量了女子一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而这时,女子缓缓偷抬头,那张可怖的脸也呈现在元贞帝面前。 一览无余。 “父皇,救救儿臣……” “啊!”元贞帝吓了一跳,“你个丑八怪!怎会是朕的令宜?!” 女子没有放弃,甩开韩公公与梅公公的钳制,爬向元贞帝: “父皇,是那白明微,是白明微把儿臣害成这样的!请父皇为儿臣做主!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韦贵妃适时开口:“司药房不是说公主的脸已经好了么?怎么还是这般模样?不怪陛下惊讶,便是臣妾见了,也觉得难以置信。” 令宜公主立即冲韦贵妃大吼大叫:“你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韦贵妃委屈地看了面沉如水的元贞帝一眼,没有说话。 太子眼珠一转,正要开口:“父……” 太后严厉呵斥:“你也闭嘴!你们都闭嘴!” 太后扫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皇帝身上:“皇帝,你也由着大家胡闹!” 秦丰业偷偷看了元贞帝一眼,随即开口回应太后:“太后娘娘,这不是胡闹,而是涉及国本的大事……” 太后看向秦丰业:“涉及国本?什么大事?是你和太子帮着隐瞒令宜毁容的事实,还是你和太子撺掇令宜去平西大将军府丢人现眼?” 秦丰业立即喊冤:“太后,此事并非……” 太后目光如刀:“哀家说话,你听着就是,再多嘴一句,哀家打烂你的嘴!” 第1658章 被这蠢货气得又少活几年! 秦丰业垂下头,不敢多言。 元贞帝握着拳,骨节咯咯作响。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呢? 太后为什么每次都搅他的好事? 就在他即将开口时,太后把一块腰牌掷到太子面前:“太子,收好你的东西。” 太子跪在地上,哑口无言。 因为先帝驾崩前,曾立下遗诏,太后拥有废立君主的权力。 皇帝都能废黜,更何况他这个太子。 他的兄弟那么多,他可不想得罪太后,最后便宜他人。 令宜公主还想说话,但这里没有她插嘴的余地,还未说出口,就被韩公公给堵住了嘴巴。 至于她口中对白明微的指控,无凭无据,此刻谁又会为她追究到底? 紧接着,太后坐了下去,缓缓开口:“皇帝,我来给你捋一捋,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前段时间,哀家召柱国大将军入宫说话,柱国大将军在出宫途中遇到令宜,令宜故意找茬却占不到便宜,因此怀恨在心。” “事后令宜就找贵妃借腰牌,甚至还想说服贵妃与她合作,对付柱国大将军,此事贵妃事先曾禀报哀家。” 韦贵妃立即开口证明: “陛下,确有此事。当日令宜公主与柱国大将军碰面时,臣妾也在场,还是臣妾阻止了她责打柱国大将军。” “后来令宜公主不知道在哪里听闻臣妾不满柱国大将军,还来臣妾的宫中,欲要与臣妾合谋对付柱国大将军,臣妾没有应。” 太后继续道:“原本哀家曾下令宫中所有后妃,不许给令宜出宫的腰牌,却不曾想太子命人把腰牌递入宫中。” “不仅给令宜创造出宫的机会,甚至还把白府六姑娘与陆府姑娘今日见面的消息递给令宜。” “传信的人哀家已经拘了,皇帝想要审的话,可以让人去传来当面对峙。” 元贞帝看向太子。 太子那躲闪的目光,已经给出了答案。 元贞帝难掩内心的失望。 这时,太后继续开口:“令宜今日去陆府,就是冲着白府六姑娘去的,在见到六姑娘前,甚至还叫人去给白府的马车泼粪,结果误泼了皎皎的马车。” “那宫人也是废物,连这种小事都办不明白,最后还被逮着了。这件事没有什么可争议的,连再审对峙的必要都没有。” 元贞帝忍着恶心,看向面目全非的令宜公主。 但见令宜公主虽然愤怒,神情间却透着做贼心虚,元贞帝大失所望,不由得叹了口气。 太后长喟一声,继续开口:“令宜到了陆府后,便直接对白府六姑娘发难,那发作的借口是六姑娘没有立即前来拜见。” “即使六姑娘解释是因换衣来迟,她也没有听进去,用公主的威严逼着六姑娘斟茶道歉,后来演变到动手。” “先是用茶盏伤了人,紧接着又用花盆持续殴打,甚至就算越王出来阻止,也没能让她停手。” “最后六姑娘被打伤,头破血流,后背骨头都裂了,可见令宜是奔着要人性命的目的下的手,连出手阻止的越王也顶着满脑袋的血回来。” 听到这里,韦贵妃适时开口:“原来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臣妾就说,公主好端端的,怎么会对尧儿动手。” 太后没有理会韦贵妃,继续娓娓道来: “就在刚刚,哀家已经召来旁观者陆姑娘,以及与越王同行,一起去陆府,并看到令宜动手的人来问话。” “所有人对事件的描述,都没有任何不同,由于目击者皆是身份贵重的王公贵族,不存在被人收买,一起串供的可能性。” “在这期间,皎皎带着白府幼子入宫,欲向皇帝为白府六姑娘讨要说法,被哀家拦住,请到了清宁宫中。” “岂料就在哀家忙着避免此事继续扩大时,令宜被越王带回宫后,又乔装打扮,悄悄利用太子给的腰牌外出寻仇。” “当街伤人,犹如泼妇!遇到反抗,则又报出名号,丝毫不顾及皇家颜面,更忘了即将和亲的要务!” “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有人证物证,即便是有的人长了三寸不烂之舌,也不能颠倒是非黑白!” 话到此间,太后痛心疾首: “哀家真的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人是东陵储君,一人是嫡公主,一人则是朝廷股肱,竟然合起伙来做出这等下作行径!” “个人恩怨与私欲比天都大,国家大事却犹如儿戏,皇帝啊皇帝,东陵江山莫非要葬送了……” 太子和秦丰业还想辩解,太后的命令却抢先一步:“皇帝,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向你说明,接下来要怎么做,你来决定吧!” 元贞帝没有立即开口,他阴沉着脸,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看气氛僵持,殿内寂静得可怕,韦贵妃主动开口: “事关重大,陛下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裁决,臣妾在这里也只会碍手碍脚,请恕臣妾先告退。” 说完,韦贵妃便退下了。 其实看好戏谁不喜欢? 只是她知晓,尽管太后娘娘把事情说得一清二楚,但陛下怕是还没有歇了灭了白府的心思。 只有太后,才能陛下推一把。 很多话当着众多人的面不能说,那么只能给陛下和太后腾出空间,才能方便不太后操作。 就在她前脚刚退下,太后也随之屏退了众人:“除了皇帝以外,你们都去外边候着!” 刘昱和秦丰业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底的担忧。 然而事已至此,他们根本无法违逆,只得乖乖退下。 令宜公主则毫无尊严,被两位公公拖了出去。 “母后,您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呢?!” 屋内只有母子二人,元贞帝不再掩饰内心的不满。 “皇帝!”岂料太后的声音更加严厉,“你这个皇帝还想不想做了?!” 元贞帝难以置信:“母后,令宜是朕的女儿,朕也是人,是一名父亲,难道就因为朕偏帮自己的女儿,您就要废了朕吗?” 太后被元贞帝气得哑口无言。 什么牛头不对马嘴?! 缓了半响,她声色俱厉:“眼下的情况,是哀家要废了你么?!” 第1659章 太子还不能废! 太后向来和颜悦色,不管什么话都是轻声细语地说。 皇帝鲜少见到她这般恼怒,一时间不敢再多说。 太后又缓了许久,这才耐着性子开口:“白明微不在京中,你知道么?” 元贞帝尚未从震惊中缓过来,他怔怔回应:“朕知晓。” 太后一字一句:“既是知晓,你还想着把白府一锅端了?只怕你前脚刚围了白府,白明微后脚就领着北疆兵马直接打到你面前,逼着你退位!” “霍家世代忠良不假,可凉城关隘也只有仅仅五万人马,白明微领着几千人就敢北上御敌,你认为霍世勋能挡得住她么?” “这些后果你是半点不计,被太子和秦丰业进了几句谗言,你就认为自己可以杀光白府之人了是吧?” “即便是你真能以令宜和白琇莹的事情为切入点,给白府栽上罪名后杀光白府的人。” “但你怎么也就不想想,令宜做事破绽百出,事情又发生在陆府。焉知那平西大将军不会感到兔死狐悲,西疆也不守了,举家就投奔西楚去?” “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只要白明微手中还握着兵权,这白府你就啃不动!即便是你搜罗出白府谋逆不臣的罪名,你也灭不了白府!” “倘若你还想做你的九五之尊,就不要轻信谗言,兔子急了还咬人,那白明微可不是兔子,她要真反了,你也无可奈何!” “更何况北燕还在虎视眈眈,眼下你也必须依赖白明微帮你守北疆!孰轻孰重,掂量掂量!” 太后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可元贞帝却说不出半个字。 只因太后说的,句句在理。 他下意识地擦了擦脑袋,这才惊觉额上已是冷汗涔涔。 然而即便是恐惧如此,他心底依旧不甘心。 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母后,令宜出了这事,脸还毁了,这还怎么去和亲?总要有人来担责任,让此事有个体面的说法,否则……” 言下之意,就是让白琇莹来背黑锅,把令宜的毁容,以及性情大变,都归结于白琇莹身上。 兴许让北燕知晓事出有因,就不会对这桩婚事有任何影响。 太后严厉地打断他:“皇帝,北燕是战败国,我们送谁去和亲,与谁和亲,由得他们挑么?” “令宜合不合适,是我们东陵说的算,手下败将有什么资格提要求?何必为他们考虑?” “不过和亲人选,的确要仔细斟酌,令宜这个样子,只会给东陵丢脸,别到时候毁了和亲盟约。” 元贞帝默然,可他并不赞同太后的话。 只因在北燕人面前伏小做低,任人宰割,已经成为他的习惯。 这时,太后也开口说起另一件正事: “皇帝,自从你亲政后,哀家向来不掺和国事,即便是太子能力不足,哀家也没有说他半句不好。但是这一次,哀家再也无法容忍。” “把国事当儿戏,甚至把手伸向臣子的后院,想通过这样的手段达到打击臣子的目的,这样的人,当真有一国储君的胸襟么?” “今日若非哀家对令宜早有提防,没有及时把前因后果弄清楚,你是不是就已经受太子和秦丰业的撺掇,派兵去把白府给处置了?” 说话间,太后叹了口气: “太子一出生,就被你立储。他已经二十多岁,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难免生出别的想法,更何况他的外祖父是秦丰业。” “哀家知道你宠信秦丰业,但太子和秦丰业只能留其一,否则今日的事还会再发生,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先前水文图一事,皇帝你还记得吗?” 元贞帝悚然一惊,紧接着脱口而出:“太子此刻还不能废!” 惊的自然是太后的说法。 他很赞同。 太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储君,未尝不会有任何想法! 然而即便如此,太子也不能废,这关乎到帝王之术,权衡之要。 当然了,如果秦丰业先前没有搞出贡赋贪污一事,元贞帝现在也不会立即就有了选择。 真是应了那句“百因必有果”。 太后很快就明白了元贞帝的想法,她问:“是因为越王吧?越王和白明微走得近,一旦太子废了,就无人与之争锋。” 元贞帝默认。 太后道:“韦贵妃的心也不安分呀,她忙前忙后想要给越王积攒势力,哀家都看在眼里。” “但是哀家没有阻止,你知道为什么么?那是因为她拉拢的对象,是陆家。” “越王心悦六姑娘白琇莹,此事哀家一清二楚,可韦贵妃却想着让陆家姑娘做儿媳妇,这无疑是把白府推得更远,而白府与陆家也因此难以和平相处。” “武将不抱团,主子才能睡得踏实。这其中的帝王之术,权力制衡,你打小就学,相信你得心应手。” “所以今日的事情,你需得拿出态度,不管你心底怎么想,至少要做得公正,只有这样,臣民才能无话可说。” 元贞帝阖上双眼,骨节因为攥紧的拳头而变得发白。 胸膛的起伏,以及急促的气息,都昭示着此时此刻他内心情绪的波动。 最后,他总算说服了自己。 与其是说服,倒不如说是害怕。 一直以来,他都忌惮白明微的兵权,不是么? 只是今日热血上头,他一时糊涂。 经过太后的提醒,那熟悉的恐惧感再度来袭,他也因这份恐惧,忽然变得“英明”。 他冲外边喊:“都进来吧!” 适才出去的众人缓缓进来,唯独少了韦贵妃。 元贞帝目光隼利地在众人身上游走,最后落在小传义身上。 他依稀记得,这黄口小儿曾经在他面前大放厥词。 记忆中的身影已经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高了许多的个子。 他问:“小子,你几岁了?” 传义拱手,毕恭毕敬地回答:“陛下,传义五岁了。” 元贞帝又问:“你入宫做什么?” 小传义不紧不慢地回应:“传义听闻六姑姑被公主殿下打了,于是便想着入宫问问情况。” “如果是六姑姑的错,传义便会替六姑姑领罚;如果不是六姑姑的错,那传义便替六姑姑说理。” 元贞帝轻笑一声,眼眸忽然锐利:“那你准备领罚,还是说理呢?” 第1660章 这样的结果,传义很满意 一般的小儿,早就吓得说不出话,更妄论回答这样的问题。 而传义知晓,他既不能说领罚,也不能回答说理。 领罚就意味着她承认六姑姑错了,说理就代表着他向公主问责。 于是他这般说道:“入宫前,传义曾问娘亲,为何要让传义与七婶婶入宫?分明在朝为官的七叔叔更合适。” “那时候娘亲的回答是,传义只是孩子,七婶婶只是内宅妇人,传义与七婶婶入宫,无论结果如何,也都是公主与传义和七婶婶,还有六姑姑之间的小事。” “倘若是七叔叔入宫,不管是说理,还是领罚,都变成了君臣之间的大事。如此一来,难免会有人恶意揣测,认为君臣不合。这于东陵,并非幸事。” “传义认为,是非对错陛下心底早已有了定论,传义虽小,却能替六姑姑接受任何结果。” 俞皎暗自松了口气。 这孩子,竟能做这般巧妙的回答,既绕开皇帝的陷阱,又表示讨要说法的决心。 太后看小传义的眼神,愈发慈祥。 而一番话,令元贞帝眼眸眯起。 恍惚间,他在传义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 不是白惟墉,他不认识这个年纪的白惟墉。 他的思绪在记忆的深处不断搜寻,最后定格在一道身影之上。 他情不自禁喃喃:“皇、皇兄。” 是的,眼前这牙都没长齐的孩子,像极了父皇母后的遗憾,他那早夭的胞兄。 他不敢深想,只能草草拉回思绪。 最后,他把目光移向秦丰业:“秦爱卿,你几岁了?” 秦丰业不解,但还是如实回答:“陛下,老臣马上就花甲年岁了。” 元贞帝轻轻颔首:“时间过得真快,秦爱卿都这般年纪了。仔细想想,爱卿已为东陵奉献了数十年。” 秦丰业心底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但他很快就赔着笑脸附和:“这是臣的福气。” 元贞帝道:“为了奖励秦爱卿的功劳,朕特许你提前致士。” 秦丰业大惊失色,“砰”地跪了下去:“陛下,老臣还想继续为东陵肝脑涂地!” 然而元贞帝却是下定了决心,丝毫不理会老臣子眼底的哀求,继续道: “太师只是你的加衔,你就保留着吧。至于你领的所有要职,朕都会尽快找合适的人选顶替,你安心在家养老便是。” 秦丰业看了元贞帝一眼,顿时心如死灰。 他揣摩了一辈子的圣意,如何不知晓陛下心意已决。 他没想到,没想到叱咤了朝堂半辈子,经营了数十年的心血,就这样轻而易举被撸了! 他一时承受不住,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而太子,惊得连他的外祖父都忘了扶。 太后给韩公公使了个眼色,韩公公立即上前查看。 韩公公摸了摸秦丰业的脉搏,恭敬回禀:“陛下,太后,只是气急攻心,晕过去了。” 太后面无波澜:“看来是太激动了,一时承受不住,可见太师的的确身子不适,还是皇帝体恤臣子,提前让秦太师致士养老。” 说完,太后又使了个眼色。 秦丰业直接被韩公公拖了出去。 如此,这件事便再无转圜余地。 太子还想求情,却发现皇帝的目光,早已落在他身上。 他为即将到来的命运担忧,立即就把替外祖父求情一事抛之脑后。 “父……父皇。” 元贞帝明里暗里,都是警告:“太子,朕让你在府里好好修身养性,你怎么这般沉不住气?” “接下来你就好好静养,不要再上蹿下跳的,于你休养不利。再者,你年纪也大了,朕会尽快替你物色太子妃,身边有个人规劝着,你也能懂点事。” 太子霎时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跌跪在地上。 他已经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外祖父刚被撸了官,而水文图一事依旧困着他。 他即便是想翻身,都害怕翻进阴沟里。 他悔不当初,怎么就轻而易举入了宫了? 怎么就操之过急? 否则也不会吃不下这块热豆腐! 元贞帝见他不吵不闹,也没再为难,挥了挥手:“回去吧!” 太子无动于衷,最后还是王公公扶起他:“殿下,老奴扶您。” 待太子被带走后,元贞帝看向令宜公主。 却又很快移开目光,像是看到了脏东西:“命司药房所有御医会诊,看看这脸还有没有的救。” “在出嫁前,公主就在自己的宫里好好待嫁,其余的事情都不要去操心。” 令宜公主急得双目猩红,咬牙切齿。 但穴道被点了,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那可怖的面容,也因愤怒添了几分恐怖。 更是让元贞帝厌恶。 他看都不想再看这个丑陋的女儿一眼,挥苍蝇似的驱赶:“带公主下去。” 就这样,三人已被处罚完毕。 元贞帝复又看向小传义:“朕允许你带走这殿里的一样东西,回去给你六姑姑,告诉朕,你想带走什么?” 这是一个交代,也是一个考验。 身旁的俞皎手心捏了一把汗。 太后则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小传义先行谢恩:“多谢陛下隆恩。” 接着,他有模有样地在殿内找了起来,可找了许久,都没有心仪的东西。 太后见他苦恼,语气不由得放柔:“莫非这殿内的东西,都入不了你的眼?” 小传义连忙否认:“回太后,传义不敢做此想,传义不懂奇珍异宝,只是觉得这殿内的一切,都透着王者之气与天家富贵。” “不论带哪一样回去,白府都无法承受这样的瑰宝。所以传义看了半天,都不知道要带什么回去。” 太后含笑:“不若再瞧瞧,兴许就有了呢?” 小传义摸摸下巴,作思考状。 接着,他跪到元贞帝面前:“传义听闻陛下的字天下无双,便是传义的先生,也对此赞不绝口,还请陛下赐一副墨宝,传义感激不尽。” 元贞帝有些诧异这样的要求,但既然许诺出去,便没有失言的道理。 于是他立即召来笔墨,执笔于纸上落下“平安”二字。 宫人把墨宝递给小传义。 小传义一看,分明该是顺滑的笔画,却透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他知道,这是祝福,也是警告。 祝福六姑姑早日痊愈,也警告白府若要平安,那就必须安分守己,不要有多余的动作。 然而小传义却不露半点真实情绪。 他高举起墨宝谢恩:“传义替六姑姑,多谢陛下赐宝!” 元贞帝问他:“可满意了?” 小传义笑得天真无邪:“满意。” 元贞帝面色一冷:“既然满意,那便回吧!” 小传义小心翼翼地卷好已经干透的墨宝,交到俞皎手中:“七婶婶,帮拿。” 俞皎收好墨宝后,拉着小传义跪安:“妾身携侄儿告退。” 承明殿又恢复适才的宁静,只剩下太后与元贞帝。 太后什么都没说,就要起身离开。 元贞帝叫住太后:“母后,朕这般处置,可好?” 一瞬间,太后以为皇帝在向她讨夸奖。 可这个念头刚起,又被她捻灭。 皇帝怎会如此? 第1661章 你怕白琇莹死了不成?! 于是太后这般回答:“皇帝是九五之尊,好与不好该由皇帝你自己判断。” 元贞帝眼底划过一抹失望,很快又被嘲讽代替。 是啊,母后何时对他满意过。 他永远都比不过一个生命永远定格在幼时的死人! 思及此处,他立即换了话题:“小九不能娶陆家嫡女,母后以为呢?” 太后默了片刻,随即道:“且先观望吧。” 元贞帝立即反驳:“母后,太子没了秦丰业,若是让小九娶了陆家嫡女,只怕平衡会被打破。” 太后含笑:“依韦贵妃的性子,不是陆家姑娘,就是镇南侯家的姑娘,除非你废了韦贵妃,否则她一定不会歇了这份心思。” “与其让她东挑西拣,最后惹得臣子不高兴,倒不如让她先盯着陆家姑娘,我们静观其变就是了。” 元贞帝有些不赞同,万一小九和那陆家姑娘日久生情,到了非成亲不可的地步,怎么办? 但眼下他也不好多说,因为太后已经十分疲倦了,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他见状,立即行礼:“母后,请您先去休息吧,” 太后伸出手,梅公公立即搀扶着她离开。 在太后离开后,元贞帝一拳砸在桌子上:“就差一点,只差一点!” 不甘过后,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后,又是恼怒。 但凡令宜不是这么没用,也不至于是这个结果! 这个令宜,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于是乎,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闪过东极真人的卦象。 果真有小人害朕!诸事不顺! 但他此刻还没有把令宜公主和卦象联系起来。 最后,他愤怒地朝外边吼:“传李美人!” 不一会儿,蒹葭便被请来了。 元贞帝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蒹葭美目流转,微微福礼后,她走到元贞帝身边,伸手把元贞帝拥入怀中。 她轻轻拍着元贞帝的后背,犹如哄小儿:“泓郎,蒹葭在。” 元贞帝忽然搂紧蒹葭的腰:“蒹葭,朕好累。” 蒹葭柔声细语:“不管发生何事,臣妾都在陛下身边。” 元贞帝猛地吸着,好像在汲取蒹葭身上的温暖。 然而蒹葭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仿佛置身事外。 “臣妾在,臣妾就在陛下身边……” 这般温柔且善解人意的蒹葭,简直让元贞帝爱怜得不行。 元贞帝根本不会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有着蒹葭的一大笔功劳。 其实整件事情和太后说的大差不差,无非白明微故意激怒令宜公主一事未被提及。 虽然从头到尾,都是白明微布下的一个局。 但是其中有两个意料之外的助力——陆昀华决定陈述事实,没有偏袒和包庇令宜公主;以及令宜公主乔装打扮偷偷溜出宫。 前者是陆昀华的选择,后者则是蒹葭的手笔。 是蒹葭安排在令宜公主身边的钉子,让令宜公主觉得丑陋容貌被人看到后一切都完了。 以此刺激令宜公主发狂,疯了似的也要杀了白琇莹,为此不惜再度出宫。 太后向来不怎么干涉这些事情,为了朝局的安定,多数情况下她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正是这两道助力,使得太后清楚地知晓,令宜公主无可救药,令太后无法在坐视不管,这才有了秦丰业被拉下这个意外之喜。 否则少不了一番纠缠,才能达到针对令宜公主的目的。 每每想到秦丰业被抬出宫,蒹葭便觉得快意。 好似满身的毛孔,都情不自禁张开,一呼一吸都充斥着快感。 可她知道,秦丰业不死,事情就没有结束。 所以她并未得意忘形,继续哄着令她作呕的老男人。 思及此处,蒹葭吟唱起小曲儿: “黄鸟黄鸟,无集于榖,无啄我粟。此邦之人,不我肯穀。言旋言归,复我邦族。” “黄鸟黄鸟,无集于桑,无啄我粱。此邦之人,不可与明。言旋言归,复我诸兄。” “黄鸟黄鸟,无集于栩,无啄我黍。此邦之人,不可与处。言旋言归,复我诸父。” 这时候唱起思乡曲,多么不应景。 可她真的想念惨死的家人亲族,以至于她情不自禁就唱起来。 然而元贞帝却没有因此责怪,反而觉得这样的曲子,唱入了心底。 好似他也思念着,藏在内心深处的某处“故乡”。 是潜龙府邸吧…… 那时兄长未逝去,他也是个有人疼的孩子。 …… 惊华殿。 缠着纱布的刘尧坐在韦贵妃身边。 韦贵妃哈哈大笑,快意至极:“太子和秦丰业没有入宫前,本宫就知道他们败局已定!因为此事李美人也掺和进来。” “陛下当初如此宠爱本宫时,也是事事依从,李美人出手,加上令宜本身就自寻死路,任他们再厉害,也掀不起浪花儿!” 字里行间,都是得意。 却未曾关心刘尧半句。 刘尧却是一言不发。 他似乎没有多高兴。 韦贵妃见状,敛住了笑容,颇为不悦地开口:“尧儿,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这般扫兴?” 刘尧漫不经心地敷衍:“儿臣没有,母妃多心了。” 韦贵妃冷笑一声:“怕是在想着那白琇莹吧?怎么?你害怕白琇莹死了不成?” 刘尧没有回应。 韦贵妃继续絮絮叨叨:“本宫早就说过,那白琇莹是个祸害,你瞧你的脑袋,都被打成什么样了!要不是为了她,你能受这皮肉之苦?” 刘尧淡声道:“母妃多虑了,那种情况下,无论是谁儿臣都会出手。” 韦贵妃忽然又笑了起来。 她挥退殿内的宫人,别有深意地开口:“你是本宫的儿子,你想什么怎么能瞒得过本宫?” “此事你也有参与了吧,否则你怎会好巧不巧去陆府,又怎会带了那么一群人。” “适才本宫可听说,太后的人才到那些个公子哥的面前,他们便都竹筒倒豆子地说了。” “要不是你精挑细选出这些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一起带入陆府,也不能让太后很快就下定决心,处理令宜公主的事情。” “还有巡城御史司的值班队伍,也太及时了,早不来晚不来,令宜快要打到白琇莹和沈婉吟的时候正好出现。” 刘尧没有反驳,权当是默认了。 原本他还只是观望,但当令宜公主做出当街泼粪的举动,他便知晓令宜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于是他约了几个以往结交的纨绔,谎称去找陆云枫。 这些纨绔正事不干,平日最怕担责。 太后的人问到跟前,他们哪里还有时间去考虑什么阵营位置,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处境。 为了不担责,干脆说了实话。 而他们的言词,又和陆昀华的相辅相成,太后再精明,也不能在真相里挑出错,自然会相信。 至于巡城御史司的人马,也是他着意安排。 令宜乔装打扮出宫,他早有发现,但没有声张。 所以韦贵妃所言,一字不差。 见刘尧半天憋不出句话,韦贵妃直言:“下去吧,免得本宫一看到你就心烦。” 刘尧半点都没有犹豫,立即起身行礼:“儿子告退。” 韦贵妃气不打一处来,立即吩咐走进来的宫人:“看好越王,他要是去见白府那小蹄子,就来告诉本宫!” 第1662章 只盼着明微平安顺利 白府。 白琇莹被抬回来的时候,可吓坏了一众女眷。 待大家手忙脚乱地招呼大夫来看时,却从大夫那里得知,白琇莹的伤势处理得很好,接下来只需要静养和调理即可。 但那些护卫,可吃罪了,大夫少不了一顿忙活。 四婶把女儿看了又看,泪盈于睫:“傻丫头,这纱布里怎么还渗出血呢?伤口一定很深,疼坏了吧?” 白琇莹露出委屈巴巴的样子:“疼,可疼了。但一看到娘亲,就不疼了!” 四婶被她搞得哭笑不得,既心疼又无奈。 但即便是如此,她也没有开口骂令宜公主。 府中诸人,向来谨言慎行。 她只心疼女儿受委屈,却并不会因此当众说天家公主的半句不是。 崔氏临产期将近,肚子已经非常大了。 她拖着笨重的身子来到白琇莹床边,轻声细语地关心:“六姑娘,伤口疼不疼?头晕不晕?” 白琇莹连忙摇头:“不疼,不晕,一切都很好,五嫂别担心。” 二婶看着这么可怜的娃儿,也忍不住眼眶泛湿:“可怜的孩子,早知道就不出门了,也不会受这样的苦楚。” 三婶忙不迭点头:“就是就是,早知道就在家待着了,这外边都是吃人的老虎,这一出去就带伤回来。” 几位姑娘也跟着出言附和:“可不是嘛,六妹受委屈了。” 沈氏既心疼又愧疚,心疼白琇莹受伤,愧疚没有拦着白琇莹出门。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关心白琇莹的伤势,她忍不住偏过头抹眼泪。 白琇莹柔声唤她:“大嫂,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沈氏擦擦泪水,急忙否认:“没有哭,只是风沙迷了眼睛。” 三嫂高氏出言安慰:“大嫂,你别担心,接下来就由我照顾六姑娘,我配合着大夫,六姑娘一定很快就痊愈。” 沈氏点点头,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泪。 四婶感激地看向高氏:“多谢你。” 高氏含笑:“四婶言重了,我最近不是在学习医理么?照顾六姑娘属于实操,正好也能帮助我精进。” 几位嫂嫂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表示赞成。 “四婶,我敢说三嫂能照顾六姑娘,她一定高兴着呢!” “是的,要不然天天只顾着看医书,人都看傻了。” “三嫂本来也想跟着问诊的,但是抹不开面子,生怕大夫说她医术不精,还不能问脉开药。” “可不是么?现在六姑娘受伤,给三嫂照顾最合适不过。” 白琇莹笑了:“三嫂,大家这么信任你,你可要把我照顾得妥妥帖帖的啊。” 高氏掩唇:“那是自然。” 不知不觉,沉重的气氛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其乐融融。 这时,四婶正准备给白琇莹挪一挪被堆,好让她舒服些。 结果却不小心碰到了白琇莹后背的伤,痛得白琇莹忍不住“啊”的一声。 四婶看着女儿痛苦不堪的样子,吓得语无伦次:“小六,你别吓娘亲,你没事吧?啊?” 白琇莹强忍着疼痛摇摇头,但是那面庞都白了:“娘亲,我没事,背上的伤有点疼。” 四婶心疼坏了,一双手不知道该帮白琇莹擦汗,还是先收回来。 白琇莹见状,又一次耐心地安慰她:“娘亲,我真没事。” 好说歹说,这个小插曲才算过。 但也只有她自己清楚,背上的伤是真的疼。 原本她也能不带半点伤回来,但她要是不受伤,怎么能显得令宜公主下死手了呢? 这招苦肉计是她选择的,她怎么也得受着。 这时,有人问:“怎么不见七嫂?” 沈氏低声回答:“她和小传义出门办事了,很快就回来。” 此事算是揭过。 众人继续围着白琇莹说话。 白瑜听闻白琇莹被打了,急匆匆跑回家。 刚踏入白琇莹的院子,便看到白琇莹被一大堆人围着。 而白琇莹虽然绑着绷带,不怎么动弹,精神却很好。 大嫂沈氏也没有伤着,正陪在身边。 都是些女眷,而俞皎不在,他也不好停留,问候了几句便离开了,正好与白璟迎面撞上。 白璟见白瑜从六妹那里出来,连忙把白瑜拉到一旁,满脸疑惑:“小七,我听闻六妹出事了,怎么回事儿呀?” 白瑜面色端凝:“令宜公主给打的。” 白璟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令宜公主疯了吧!” 白瑜摇摇头:“也不知道她发的哪门子疯,先是向白府的马车泼粪,紧接着又在陆府打了六妹。” “甚至都被带进宫了还又出来再闹一次,把府里的护卫都伤了好几个!最终被巡城御史司的人给逮了送回宫里去。” “我也是刚得到消息,这才匆匆赶回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府里并没有着人传信与我,我还是从同僚那里知晓。” 白璟嗅到一丝不寻常:“我还听闻秦丰业被抬出宫,紧接着就有圣旨传下,说他提前致士回家养老,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瑜连忙阻止他:“五哥,暂且不要议论此事。” 白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白琇莹的院子,他很快就明白了什么。 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起因都是令宜公主。 莫非六妹故意和令宜公主…… 思及此处,他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嗯,具体怎么回事,兴许等明微回来就知晓了。” 白瑜有些担忧:“明微的归期未知,也不知是否一切顺利。” 白璟道:“这个你且放宽心,明微一定会没事的。” 白瑜点点头:“嗯,五哥所言甚是。” 白璟把白瑜拉到一旁,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没有人去信你我,说明这是大嫂的吩咐。” “大嫂觉得不便告知我们,亦或是不想我们参与,所以我们才没有得到消息。” “依明微的脾性,此事必定在她的掌握之中。但我总觉得,秦丰业此时的处境,并不在明微的预料之内。” “京城天变了,朝中的三公,如今只剩宋太傅一人。所以小七,明微未归家这段时日,你得想个周全的办法,告诉白府的人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还有就是,谁也不知道令宜公主和秦丰业等人,会不会狗急跳墙,抱着和白府同归于尽的决心,做出什么可怕的事,这些都要防范。” 白瑜认真地应下:“五哥所言极是,我会仔细安排好。” 白璟还是不太放心:“前段时日,沈大人差点就替秦丰业那狗官背了黑锅,要不是明微有所防范,只怕沈大人一家已经……” “小七,沈大人虽然不比祖父那么认死理,但他也是个很正直的人,我怕他一时转不过弯,你也得帮忙提醒着。” 白瑜颔首:“明微回来之前,我会守好这个家,该做的事情一件都不会落下,五哥别太担心。” 白璟叹了口气:“我当然担心了,你五嫂要生了,我就怕这期间出个什么岔子。” 白瑜拍拍他的肩膀:“好好照顾五嫂,其余的事情有我们,别因此疏忽了对五嫂的关心和照料。” 白璟点头:“现在只盼着明微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第1663章 为什么会怅然呢? “秦丰业那蠢货!” 驿馆。 元五听闻下属的禀报,不由得蕴了怒火。 他竭力克制,才让自己不至于失态: “究竟怎么一回事?本官不是让你去提醒他们,承天观递了卦象入宫,令宜那边恐怕会出事,叫他们小心为上,怎么秦丰业还被罢黜了呢?” 亲信也是恨铁不成钢:“主子,这一次绝对是刘昱和秦丰业自寻死路!自秦丰业掏出一百万两给刘泓后,便沉寂下来。” “属下以为他憋着什么大招,没想到憋了一大泡屎。也不知道他们哪根筋搭错,竟然挑唆令宜去白明微的后院放火。” “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落到现如今的境地。这一次刘泓铁了心,只怕秦丰业很难翻身。” 他不敢说,他也不确定递出去的消息是否被秦丰业和刘昱收到。 元五冷笑:“这必定是白明微早就挖好的陷阱,之前本官就猜想白明微离京后会有所行动,没想到竟然真的做到决胜千里之外。” “秦丰业这老家伙和白惟墉斗了一辈子,把白惟墉斗趴下,却栽在了一个小丫头身上,只怕死了也不瞑目。” 亲信有些担忧:“主子,秦丰业这搅屎棍完了,太子估计也没多大能耐,只怕不能再为我们做挡箭牌了。” 元五露出惋惜的神色: “本官经营多年,终于选中了这两颗棋子,他们虽然蠢,但是帮了本官不少忙,就这么被人灭了,本官也觉得可惜。”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他们技不如人呢?这种背主忘义的东西,为了利益连母国都能卖,死不足惜!” “既然他们的势力已经没办法做挡箭牌,帮我们遮掩,那就用他们的尸体来挡箭,能挡一会儿是一会儿。” 亲信点点头,随即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 “主子,属下去看了,那令宜公主丑得像只母大虫,属下见了头皮发麻,您果真要娶那丑八怪么?” 元五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意: “自然是要娶的,本官岂是食言而肥之人。但她既没脑子,又没有美貌,想嫁给本官,就得证明自己的本事。” 亲信疑惑:“主子莫非有什么计划,需要那丑东西去实施?” 元五含笑:“有时候蠢人灵机一动,可比千军万马都好使,且先不表态,让令宜主动向我们证明她的价值。” 亲信点点头,又换了个话题: “属下着实想不到,这一次陆昀华竟然没有站在令宜公主这一边。属下总觉得有些蹊跷,事情绝非什么‘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那么简单。” 元五沉吟片刻,道: “陆昀华不傻,陆云枫更不傻,他们陆家从来不站队,而这一次又是令宜做出此等蠢事,他们要是帮了令宜,那其他武将怎么看待陆家?” “这些武将,你别看他们各抱地势,不像文臣结党营私,搞一堆花里胡哨的东西,但他们骨子里是踏着一条船的。” “也只能说刘昱和秦丰业黔驴技穷,竟然耍泼妇手段,就那么点心胸,如果不够幸运,吃粪都赶不上热乎的。” 亲信笑了:“主子言之有理,这两人的确不怎么聪明。不过这一次太后竟然出手,和她以往和稀泥的态度截然不同。” 元五并无意外之色:“令宜已经彻底完了,而太子又这般愚蠢,她不生气才怪。” “自从白明微和刘尧勾搭在一起后,这老太太对白明微已不再那么放心,此次选择用强硬的态度主持公道,只怕是忌惮白明微的兵权。” 说到这里,元五捏了捏眉心:“这白明微的心,究竟是怎么长的?怎么能有那么多心眼子?” “只怕这一次离京,也是她计划的一环,她不在京中,太后只会更忌惮,可不就得牟足劲地稳住局势了么?” 亲信也感叹:“这女子,要是成为我们的锋刃,那主子必定如虎添翼,只可惜她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元五眸底的怅然稍纵即逝。 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道:“元贞帝不知道在憋着什么招,除夕夜宴必定出事,本来还寄希望于秦丰业,想着从他那里问出点消息,现在干脆别想了!” 亲信小心翼翼地猜测:“主子,属下以为还是和沈自安有关,但似乎又没那么简单。” 元五摸摸下巴:“兴许是我们多想了,也不一定。他不像是能布下什么大局之人,先盯着。” 亲信向其确认:“那我们针对沈自安的计划……” 元五挑唇:“当然要按照原计划进行,沈自安必须要死!否则他把户部防得严丝合缝,我们很难对东陵的财政下手。” 亲信会意一笑:“属下明白了,必定按照原计划进行。” 元五漫不经心地问:“有白明微的消息么?” 亲信照实回答:“白明微和萧重渊正在回京的路上,两人这一路并没有藏着掖着,行踪很容易探查,最多两日,便能进入京畿地界。” 元五喉结滚了滚,一抹苦涩漫在口中:“两人难得有机会卿卿我我,自然不会急着回京。” 亲信感觉到主子不高兴,但又不清楚缘由。 他试着转移话题:“主子,刘尧和陆昀华议亲一事,可要干涉?” 元五摇头:“不必干涉,他们成亲最好不过。这样一来,就有三人不得所爱,这份情感,会成为刺在他们心口的刀,也会成为我们可以利用的有利条件。” 亲信应下:“是,主子。” 元五看向杯中的茶盏,里面有两片茶叶纠缠在一起,于茶水中荡来荡去。 他忽然觉得很刺眼,把茶杯猛地扔了。 亲信立即跪下,莫敢言语。 最后,他也只是挥挥手:“下去吧,本官静一静。” 越是想要冷静,心里越是烦躁。 他索性躺下,迫使自己不要多想。 第1664章 山神庙和萱草 自秦丰业“致士”已经过去一夜。 这个消息自然在京中传开,引起轩然大波。 各路权贵与各个派系连夜密会,以至于上朝之时,过半数人无精打采,没有精神。 与此同时。 白明微和萧重渊已经进入青州地界。 两人故意绕了趟远路,来到青州的州城。 青州原本就被玉衡的父亲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也相对富庶。 现任青州不说比拟赵清远的能力,却也因为赵清远打下的基础而如鱼得水,青州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 两人并未惊动知州,在州城里买了些药,并补充了些食水便出城了。 来到青州地界,风雪便被绵长的山脉挡住。 西北方向,是朔风呼啸,冰天雪地。 高山怀抱里的青州,尚还能看到绿叶成荫。 两人来到城外的山神庙,白明微取出糕点摆在香案前。 她拿出之前早已买好的香烛,用火折子点燃。 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白明微便准备离开。 萧重渊鼻头翕动:“空气中一股香火味,可见这里时常有人踏足。” 白明微看了一眼泥塑的人像,还有这狭小却干净的庙宇,随即点点头:“这里定期会有人来打扫,每逢佳节更是供奉不绝。” “对于尚未沉冤得雪的他们,这是百姓缅怀他们的唯一方式。赵叔叔生于青州,逝于青州,故去后还能护佑这方水土,想必他也能开心吧。” 是的,这就是她此行的目的。 庙里供奉的山神不是别人,而是玉衡的父母——赵清远夫妇。 他们枉死后,百姓自发从乱葬岗捡回他们的尸骨,择选了这个地方安葬,并在他们的墓地建了这座山神庙供奉。 白明微一边与萧重渊说着,一边用准备好的小锄头在山神庙周边挖了一排排小坑,而后埋下种子。 萧重渊道:“这附近有牧童放牛,即便是来年你种下的东西生根发芽,只怕也会被耕牛踩踏。” 白明微没有停下埋种子的动作,她笑着回应萧重渊:“你知道我种的是什么吗?” 萧重渊给出了一个答案:“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你种的是萱草。而萱草又称忘忧草,有着思念的寓意。” 白明微颔首:“是的,萱草。玉衡在闲暇时会去后院帮忙园丁侍弄花草,所以今年白府的后花园里多了几株萱草。” “我离京的时候,跟他要了些种子,想着如果有空来青州,便过来拜祭一下赵叔叔夫妇。” “不管这些种子明年长成什么样子,玉衡对父母的思念,我都带到了。倘若真的能有一朵半朵,玉衡一定会高兴吧。” 萧重渊噙着笑意,没有再说什么。 等到白明微把种子都埋入土里,他才拉过白明微的手,用帕子擦拭上头的泥土。 然而帕子见黄,手上的泥却没有清理干净。 白明微笑了笑:“你个傻子,这土擦不干净,需得用水洗才行。” 萧重渊讪讪一笑:“着急了,想着溪水冻手,只顾着避免你挨冻,却忘了这帕子擦不净泥土。” 白明微从他手中接过帕子,走到附近的溪边洗手,连同那帕子也洗干净。 她拎着拧干的帕子走过来,甩去帕子上的水后,把帕子搭在马鞍上。 萧重渊怕她着凉,解了围脖递过去:“暖暖手,可别长冻疮了,到时候疼。” 白明微接过围脖,毛领子上余留着体温。 白明微把围脖团起来捂着手,汲取上头源源不断的暖意。 她看向萧重渊,眼睛不由得弯起。 萧重渊将马牵过来:“走么?” 白明微回头看了一眼山神庙:“嗯,走了。” 萧重渊牵着马跟在她身边,两人离开山神庙,朝着官道走去。 从北疆回来时,这条路艰难险阻。 但现在他们一人一马,这条路也并不走得艰难。 晚间时分,两人便抵达下一座小镇。 不过两人并没有进入小镇歇息,而是在镇子外的破庙升起一堆篝火,烤着青州城买来的饼子,简单休整。 白明微握着烤饼,有些心不在焉。 萧重渊把热好的水递给她,问:“可是在想玉京城里的事情?” 白明微颔首:“嗯,在想六妹现在怎么样了,第一次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总归有些不放心。” 萧重渊表示理解:“你牵挂着她也很正常,不过也别太担心了,接下来的路比较好走,我们稍作休息再接着赶路,很快就能抵达玉京,到时候你也就能知晓大家的情况。” 白明微咬了一口饼子,再用水渡下去:“嗯,你说的对,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 萧重渊道:“我们的消息渠道传递消息还算迅速,兴许很快就有消息传来。” 正说着,原本捧着饼啃的小白貂忽然变得警觉,嘴里塞了满满的饼也都忘了嚼。 这时,一只寒鸦从破烂的窗户中飞进来,落到萧重渊的手上。 萧重渊含笑:“瞧,刚说着很快就有消息,这不传来了?“ 白明微目光落在乌鸦身上,漆黑的鸦羽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美丽的玄光。 她说:“都说乌鸦聪明,但却很少有人能够驯服它们,不曾想你们却用上了。” 萧重渊道:“统共也就那么几只,只有紧急消息的传递才会用上,而且这鸟儿不比鸽子,放飞后就能找到路,它还需要大量人手配合,才能把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送达。” “不过也正因为没有人使用,所以用它来传递消息,被拦截的可能性很低。”说话间,萧重渊把取下来的信筒递向白明微,“你看看。” 乌鸦扑棱了一下翅膀,便从窗户飞出去。 白明微接过小竹筒,从里面取出长长的纸条阅览。 第1665章 另一个可能性 片刻后,白明微已经看完信上的第一条重要信息。 她开口,语气中带着些许讶异:“重渊,阿一传来消息,秦丰业被元贞帝强迫“致士”归家养老。” 萧重渊沉吟片刻,问:“可是太后参与了其中?” 白明微点头:“不止太后,越王和蒹葭都参与进去了。我原本只是设了个针对令宜的局,没想到结果竟是秦丰业被撸了官职,只保留太师加衔;连同太子,也被训了一顿。” 萧重渊道:“既有太后参与,那么得到这个结果并不奇怪。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们的行为触及元贞帝的逆鳞。所以元贞帝才狠得下心处置秦丰业。” 白明微道:“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贡赋一案做铺垫,秦丰业的荣华富贵都是巴结元贞帝巴结来的,失去圣心后,自然也就失去以往的风光。” “只不过整件事我觉得有两个地方有些奇怪,这其一便是陆昀华在此局中的所作所为,皆没有偏帮令宜公主。” “这其二则是太子和秦丰业在整件事情表现得很大意,但凡他们小心谨慎一点,都不至于牵连到他们。” 萧重渊道:“陆昀华的选择可以理解,陆家从来不是谁的派系党羽,她不必偏帮任何人。” “至于秦丰业和太子在整个事件中的表现,或许可以理解为他们急功近利,不想放过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所以即便是风险很高,他们也选择孤注一掷。万一赌赢了,他们就能达到所有的目的。” 白明微思忖片刻:“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性。但我总觉得幕后有个推手,推动他们做出这样的选择。” 萧重渊道:“倘若阿一没有提及我们所熟知的人,那就意味着另有其人,既然你怀疑其中有人参与,那么得好好查一查才行。” 白明微颔首:“嗯。” 应了一声后,她握着纸条啃了几口烤饼,接着慢慢说出她的分析:“秦丰业虽然卸去要职,但还有太师的加衔。” “稍微不注意,他就能死灰复燃,所以在将他斩草除根前,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萧重渊很是赞同,随即说道:“其实可以趁热打铁,要了他的命,这样就再也不必担心他还能东山再起。只是……” 白明微把话接了过去:“只是要的他的命容易,他曾经犯下的罪将无法得到审判,而那些枉死在他手中的人,也将无法真正沉冤昭雪。” 萧重渊叹了口气:“正是这么个道理。” 是的,审判死人的意义在哪里? 人若死了,一切都化为尘土,不过是土包一个。 纵使把他生前做的所有坏事翻出来,泄愤的方式无非就是挫骨扬灰。 就像导致萧氏一族覆灭的叛军,萧重渊夺回一切后开始对他们进行清算。 活着的那些人,尚且还能迎来报应。 可是死去的那些人,无非是牵连在世的亲族,然后留下骂名,遗臭千古。 可对于那些坏透的人来说,不论是牵连亲族,还是遗臭千古,都不是对他们的惩罚。 因为他们只在乎自己! 只有在他们尚且还活着的时候,把他们的罪行公之于众,在天下人面前审判他们! 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处心积虑得到的一切都化为泡影,最后只能带着遗恨和不甘死去。 这样才算得上惩罚! 所以对于秦丰业,还是那句话,死了太便宜他。 他就像一颗毒瘤,在他周遭的肌肤已经溃烂,只是挤出他这坨脓血,那些溃烂的肌肤早晚会再生出另一个秦丰业。 只有把他连同溃烂的肌肤一同挖出,才算得上斩草除根! 想起早间种下的萱草,白明微的内心愈发坚定。 不着急,还有时间。 她还有时间完成这一切! 白明微继续看完纸条的后半部分,她的神色也愈发阴沉:“重渊,阿一还说,太后的身体不太好,前几日还咳血了。” 萧重渊用树枝拨了拨火堆:“太后一直在温泉行宫养病,但去年阴山一事后,她便搬回了清宁宫。” “看着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昏庸无道;野心勃勃的皇子们正茁壮成长;朝中的局势也不让她省心。” “再健康的老人也会因殚精竭虑而油尽灯枯,更何况太后的身子本身就不好。” 白明微双眸雪亮:“得在她乘鸾之前解决秦丰业,并让太子无翻身之地才是,否则国丧期间,必有大事发生!” 萧重渊点点头:“嗯,再也没有比国丧期间发生宫变更好的时机,要是不一举除去太子,卸去他的力量,他很可能狗急跳墙,索性发动宫变。” 白明微继续道:“信上还说,皇帝有意册立太子妃。” 萧重渊丢下树枝,拍了拍手掌上的灰: “太子已经及冠,早就该册立太子妃,只是耽搁了这么多年,皇帝现在才说要册立,醉翁之意不在酒。” 白明微笑着解释:“当时祖父还在权力中枢,许多人都认为,我便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 “皇帝不想让白家人做他的儿媳妇,更不想让白家人有成为皇后的可能,所以太子的婚事一再耽搁。” “太子尚未册立正妃,其他皇子也不好抢在前头,以免有笼络势力之嫌,这么一来,皇子们的婚事也耽搁了。” 萧重渊轻笑一声:“皇帝一共九个儿子,抛开当初被秦桑蔓利用的三皇子,还剩下八个正妃的位置。” “一旦太子定下婚盟,那么其余几名皇子也会陆续定亲,通过姻亲关系绑定朝臣势力。” “而这个节骨眼,秦丰业又被皇帝打发在家里,原本亲近秦丰业以及太子的人,只怕也会有摇摆不定的,接下来可要忙乱一阵子了。” 白明微摸着下巴,陷入深深的沉思。 半响过后,她说:“原本越王殿下请我帮忙挡下可能与陆家定下的婚约,我梳理了一下我们的处境后,便有了计划。” “我还想着借此机会假意与其离心,然后主动靠近太子刘昱,让刘昱以为有把我拉拢的可能性,从而离间他与秦丰业。” “因为太子和秦丰业其实面和心不和,他早就不想忍对他颐指气使的外祖父,无奈还需要秦丰业的支持,所以一再忍让。” “然而现在的情况,我需要认真地考虑一下,是否还需要继续这个计划。” 萧重渊挑唇:“为何不继续?人性是很凉薄的,只要有更好的换,那就一定舍得。” “秦丰业式微,如若没有更好的去代替,刘昱只怕会想方设法扶持他东山再起。” 白明微点点头:“这个可能性我不是没有考虑过,我只是在想,这个计划的实施,需要越王与陆姑娘的关系更亲近,这样才能让太子相信,我与越王因此离心。” “越王殿下心系六妹,这事我一直都清楚,让他与陆姑娘传出谣言,不仅是对陆姑娘的伤害,也是对他的伤害。” 萧重渊道:“大丈夫自然不能通过骗女子的手段达成目的,如此实在有失风度。但是我却想到另一个可能性。” 第1666章 破庙中,遍体鳞伤的男子 白明微饶有兴致:“哦?什么可能性?” 萧重渊一字一句:“陆家的态度。” 白明微恍然大悟:“陆家不卷入这些纷争,只是安分地守着西边关隘,若是陆昀华不想做皇子妃,越王殿下可是一个很好的幌子,那么陆家与越王殿下也算是各取所需了。” 萧重渊颔首:“正是如此。” 白明微把纸条扔进火堆,看着纸条付诸一炬。 她道:“这信上的最后一道消息,便是忍冬已经到玉京城,现安置在白府的别院当中。” 萧重渊默然不语。 白明微伸了个懒腰:“在我离京后,阿一便不再以你的身份出现,以免让人发觉有两个风军师。” “日后恐怕也得减少阿一代替你的次数,否则忍冬一定能够发觉。等她给你施针过后,或许可以送她去北疆投奔黄大夫,那毕竟是她的亲伯父。” “黄大夫无儿无女,他一定会待忍冬好。而且他有一身本领,传给忍冬也正合适。” 萧重渊没有立即言语。 白明微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在想什么呢?” 萧重渊很认真地开口:“明微,我认为应该直接把忍冬送到北疆,她性格乖戾,与她产生过多的交集不太好。” “又或者可以把她送回西楚,寻个由头托付给信得过的人,我总觉得留在身边,早晚会出事。” 白明微认真考虑了片刻,随即开口:“不着急,回到玉京城后,先让大夫看看你的眼睛,如若不急着施针,便直接送走。” 萧重渊点点头:“都依你。我只是……” 白明微含笑:“你只不过是担心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但碍于护国大将军一家的恩情,你无法对她狠心处置。” 萧重渊面露忧色:“我担心的是你,担心她伤害你。” 白明微捏着他的袖子拉了拉:“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我也担心你呀……如若你有复明的机会,我不想你失去。” “倘若有一天,你能用眼睛看世界,而不是通过去听、去摸、去闻感知一切,你的生活一定比现在方便很多。” “所以当时我才会让阿五带着忍冬回玉京,就是为了让她在必要的时候为你施针。” 萧重渊哪里架得住白明微这样的小动作,严肃的面庞很快就变得温柔。 他无奈摇头:“真是服了你了,我听你的便是。” 白明微噙着笑意,目不转睛地看着萧重渊。 气氛渐浓。 “嘎吱!” 忽然传来枯枝被踩断的轻微声响。 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声。 小白貂迅速掠出去,可很快便传来“吱吱”的声音。 白明微道:“你在这等着,我出去看看。” 萧重渊拉住白明微的袖子:“小白说外头有一名重伤的男子,小心些。” 白明微随手捡起一把剑,握着走了出去。 不多时,她便扛着一名男子的手臂,搀扶着男子进来。 她把男子放在火堆旁,向萧重渊伸出手:“药酒。” 萧重渊把皮囊酒袋递给她:“少灌点,他的身体承受不住。” 白明微点点头,拔了木塞。 一股浓郁的酒味扑鼻而来,溢满破庙。 小白貂很是陶醉,抢了木塞抱在怀里不放。 这时,白明微才有时间打量伤者。 约莫及冠年纪的男人,浑身伤痕累累,一双脚更是已经腐烂,蓄满浓疮,想来是寒冷以及长途跋涉,令他的双足变成这副模样。 再看他的手臂和膝盖,以及那脏得辩不出颜色的衣裳,可知走不动的时候,他也曾时常在地上爬行。 白明微眉头蹙起:“他伤得很重,甚至比七哥当时伤得还要重,即便是逃亡,也不至于落到这副模样。” 萧重渊问:“在他身上有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么?” 白明微摇头:“身无长物,唯有薄衣一件,破布似的披在身上,勉强能够遮羞。” 萧重渊闻言,没有再问。 他从布袋里翻出小碗,把饼撕碎放入碗中,再倒了温水进去泡着。 白明微道:“不用这么麻烦,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你在这看着他,我进城去请大夫来看看。” 萧重渊摇摇头:“不用去了。” 白明微疑惑地看向他:“什么?” 小白貂正挨在男人的胸膛,倾听男人的脉搏。 它抱着酒塞,摇着小脑袋。 萧重渊解释:“他已经在弥留之际,或许会有回光返照的些许时间,让他吃饱了再走吧。” 白明微闻言,落在男子身上的目光,有几分怜悯。 她应了一声:“好。” 也就在这时,男子竟真的醒了过来。 他看了看火堆,又看了看白明微和萧重渊,一脸茫然:“你们是谁?我在哪里?” 白明微轻声回答:“我们只是路人,你刚刚昏倒在外边,我把你扶了进来。至于这里是京畿和青州的地界,过了前边的镇子,就是京畿地界了。” 男子闻言,浑身颤抖。 那不是寒冷,而是激动。 他张了张口,沙哑的声音挤出来,如同破烂的风箱:“京……京畿地界,那我……那我很快就能见到兰花儿了。” 白明微不解:“什么兰花?” 男子喉咙哽了哽,分明濒死状态,却依旧礼数周全: “回恩公的话,兰花儿是我的妻子。对不住了恩公,我……我的眼睛已经快看不清了,不知道你们的样子。” “你们要是有什么指示,就用声音告诉我,如此我就不会失礼于恩公。” 白明微默了默,问:“你家在京畿地界的什么地方?” 京畿地界。 男子已经处于弥留之际。 不管是京畿地界的什么地方,只怕也没办法活着回去了。 明知这个结局,白明微却还是问了他的故乡。 男子从破碎的喉咙中挤出地名:“槐……槐树村。淇水县杨柳镇槐……槐树村。” 白明微眼眸骤凝,盯着男子:“你几岁了?” 男子磕磕绊绊地回答:“二……二十一。” 白明微不假思索,握住男子脏污的肩膀,把真气输进去。 她一边输,一边说:“据我所知,淇水县三年前有过几次征兵,但凡十四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丁,都必须应征入伍,你是从北边逃回来的,是么?” 第1667章 对不起,我尽力了 因为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一道由西至东的山脉区分南北。 崇山峻岭的地方,没有布控兵防,边疆的兵力主要集中于能使千军万马经过的区域。 所以东陵北边一共有两个重要的关隘。 一个是白明微现在所戍守的北疆地界,位于北边稍微偏西的方位。 另一个则是窖子口,则位于北方更偏西的位置,与西楚和北燕接壤。 此地易守难攻,兵力布控约莫只有五千。 尽管如此,北燕从未攻下过窖子口这个地方。 而今可能属于窖子口关隘的士兵,竟然出现在这里。 必然有着极为重要的原因。 她必须要问清楚。 男子大惊失色,下意识想要逃跑。 却被白明微按住:“你不必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举报你,我只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男子依旧挣扎:“我……我不相信你。” 他的反应十分激烈,但他却没有任何力气。 好似落了水已久的蛾子,用仅剩的声息扑棱着翅膀。 白明微直接报出名号:“我乃柱国大将军白明微,绝不食言而肥!” 男子如遭雷劈,呆怔在当场。 这个名字扬名天下,曾为战士的他,更是对此如雷贯耳。 他并非不信,天下谁人会打着女武神的名号招摇撞骗,更何况是对他这样的将死之人。 但是他大为震惊,从未想过能与传闻中的大将军面对面,如此近距离地交流。 可转念一想,他的身份。 一股恐惧传遍全身,好似被浇了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白明微继续输送内力:“窖子口是不是出事了?!请你告诉我。” 听到这个地名,萧重渊的反应很奇怪。 像是意料之外,又好似情理之中。 男子依旧不敢言语,似未从震惊当中走出来。 “我……我……” 萧重渊走了过来,拍拍白明微的肩膀:“明微,别着急,吓着他了。” 男子面色惊恐,他拼命地揉着眼睛,想要看清面前的人。 可是面前一片模糊,他看不清。 越是看不清,他越是紧张。 好在,白明微没有再追问,只是继续源源不断地输送内力为他续命。 他的情绪这才稳定不少。 “兰花儿……” 男子唤了一下妻子的名字,深吸几口气。 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竟然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面容。 和九天玄女一样美丽的女子,还有白衣如雪的仙人。 他深深地看了萧重渊一眼,喃喃开口:“你们果真是镇北大将军和盲眼军师么?” 是的,她升职一事,男子现在还不清楚。 白明微点点头:“我现在是柱国大将军。别害怕,你慢慢说,我不会逼你。” 男子挣扎起身,想要给白明微行礼。 白明微又一次按住他:“别动,你伤的不轻。” 男子这才歇了心思,缓缓开口:“我……我叫林书意,是槐树村教书先生的儿子,三年前应征入伍,赶赴窖子口关隘驻守。” 因为白明微给他输送内力,他说话都顺畅许多。 说到这里,他忽然问:“现在是几月几了?” 白明微轻声开口:“腊月初七。” 林书意喃喃:“已经年腊月了呀……” 白明微问他:“窖子口可是出事了?” 林书意强打起精神,继续回答:“今年的五月初八,窖子口忽然遭遇敌袭,我们利用地势挡住敌人攻击,并打得敌人节节败退。” “校尉却不想放过灭杀敌人的机会,领着一队人马,约莫五百人出去追击,我便是其中之一。” “可没想到经过一处悬崖时,我们遭遇伏击,我被滚落的树木砸中,和树木一起掉落悬崖,又被山间河流冲走。” “等我醒来时,我已经被冲了很远的距离。原本我打算回到队伍中,但是我那时已经伤重。” “我唯恐自己活不了多久,一想到家中的妻子,便退缩了,索性丢盔弃甲,成了逃兵。” 说到这里,男子泣不成声。 “我离开的时候,兰花儿还大着肚子,那时我的父亲已经应征入伍,家里只有兰花儿一人。” “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能照顾好自己?我放心不下啊!即便是被抓回去处死,亦或是病死在路上,我也想见她一面。” “于是我一路走,一路走,从夏日走到了冬日,从北边走到了这里。” “因为不认识路,而且受了伤,又要躲避随时可能出现的追兵,所以走了这么久。” “我走了这么久,才走到青州地界,槐树村在京畿,兰花儿在槐树村,可我还在青州……” 似乎意识到自己将要离世,男子流下不甘的泪水。 他忽然变得愤怒,啼血张口:“本国残,社稷坏,宗庙隳,刳腹折颐,首身分离,暴骨革泽,头路僵仆……” 这这些字句,出自《战国策》。 林书意是先生的儿子,知晓也不奇怪。 那他为什么会念出来呢? 是控诉老天的残酷,还是战火的无情,亦或是乱世下生存的艰辛?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接过萧重渊泡好的面饼。 她递到林书意手中,轻轻开口:“先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等你好些了,我送你回去见嫂子。” 林书意捧着碗,快要饿死的他,却没有半点胃口。 他的语气已经变得极为缓慢缥缈:“多谢你了,大将军。我这懦夫守不了边疆,你一定要争气啊……” 白明微面色沉静,一言不发。 林书意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回复,捧着碗用尽全力唤了一声:“兰花儿,对不起,我尽力了……” 语落,命绝。 随着两行热泪滚落。 手中捧着的碗摔在地上,泡软的面饼溅洒四处。 到了最后,他都没能吃上一口。 分明槐树村就在不远处,但他走了六个月,还是没能走到。 分明心爱的妻子就在家中,可他却迈不过这一段距离,与妻子团聚。 白明微伸出手,轻轻为他阖上眼睛:“我答应你,一定会争气。” 屋内一阵沉默,只有大火燃烧木材发出的哔啵声。 不知过了多久,小白貂从林书意的身上翻出一个鹿皮袋。 白明微拿起来,打开袋子口翻看里面的东西,试图找到更多的线索。 那鹿皮袋表面脏污不堪,里面的东西却洁净如新。 一个荷包,上头绣着鸳鸯。 一根新木簪,像是做好后未曾用过。 一个小小的拨浪鼓,手艺很粗糙。 还有一叠信笺。 白明微收好其余的东西,拿起信笺仔细翻看。 第1668章 十封,与妻书 第一封: 吾妻兰花,见字如晤。 为夫成了逃兵,再也不是你心中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为夫很害怕,也很懊恼。 但是为夫不想再回到队伍中,不是为夫怕吃苦,而是……为夫只想回家。 即便是跨过万水千山,为夫也要回到你和孩子身边。 夫,书意。 第二封: 吾妻兰花,见字如晤。 今日遇到了强盗,他们把为夫所有的东西都抢走了。 幸好为夫及时藏好你送的荷包,还有给你和孩子准备的礼物。 我一定会回到你和孩子的身边。 夫,书意。 第三封: 吾妻兰花,见字如晤。 近几日为夫伤势愈重,行路途中数次昏迷,高热不止。 每每昏迷,总能梦到你。 我一定要活下去,回到你和孩子身边。 夫,书意。 第四封: 吾妻兰花,见字如晤。 为夫被好心人救下了。恩人是烈士的遗孀,丈夫死于阴山一战,她独自一人带着幼子过活。 她也过得很难,生活在失去亲人的无尽痛苦之中,孩子生下来便没了父亲,生病啼哭却无处寻医。 我们曾为迎接孩子到来所学的知识没有浪费,我教她怎么治疗发热的婴孩,还教她寻来治伤的药草为我救治。 看到她我就想到你,回到你和孩子身边的心情愈发急切。 夫,书意。 第五封: 吾妻兰花,见字如晤。 为夫迷路了,在莽林中走了很久,遇到了熊,也遇到了老虎。 他们没有吃为夫,闻了闻便走了。 肯定是因为他们不喜欢腐肉的味道。 我一定会活下去,回到你和孩子身边。 夫,书意。 第六封: 吾妻兰花,见字如晤。 这些树皮草根可能有毒,我肚子痛了好几天,路都走不稳。 但我一定会回到你和孩子身边。 夫,书意。 第七封。 吾妻兰花,见字如晤。 北疆迎来了第一场雪,天气很冷呢,毕竟我只有一件单衣。 昨夜火熄灭了,差点冻僵。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看到你给我盖被子。 多谢你,我醒过来了。 我一定会回到你和孩子身边。 夫,书意。 第八封: 吾妻兰花,见字如晤。 我的双脚烂了,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因此速度慢了许多。 别担心,我一定能够回到你和孩子身边。 夫,书意。 第九封: 吾妻兰花,见字如晤。 雪很大。 我一定会回到你和孩子身边。 夫,书意。 最后一封,第十封: 为夫怕是要食言了。 寥寥数字,以血书成。 那没有说出来的话,以及无尽的思念,不知朔风有没有帮忙传达? 白明微看完,向来冷静的她,竟不由得红了眼眶。 这十封信,并没有什么稀奇。 她没有在里面看到关于窖子口有用的线索。 可是这些寥寥数语背后,是无数次的险象环生。 这个叫做林书意的男子,为了见到心爱的妻子,做到了常人所不能及之事。 一封封信看完,念完,她仿佛见证了这个男子的艰辛。 也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因为她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帮不了。 她也不明白满天神佛为何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人间疾苦。 最后,她把所有的信笺收回鹿皮袋里,缓缓阖上眼:“这半年,他是怎么一步步走到这里的?” 萧重渊站在白明微身边,伸手把她揽入怀里: “他就留在这里,等零他们到来后再带回槐树村让他入土为安,我们再绕一段路,把这些东西送到他妻子手里。” “至少要亲口告诉他妻子,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好让他的妻子有个心理准备。” “因为路途较远,需得现在出发,否则无法尽快赶到京城。至于他提及的战役,等我们下一次歇脚时再做分析。” 白明微声音喑哑:“好。” 萧重渊松开她:“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动身。” 接着,他拍了拍小白貂的脑袋:“你守在这里,别叫他被野狼给吃了。” 小白貂把小爪爪举在胸前,忙不迭点点头。 两人迅速整理行囊,而后骑着马趁夜赶路。 如今萧重渊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两人分开骑行,速度也比以往都要快。 两匹马风驰电骋,在夜色下犹如黑白两道闪电。 寒冷的风刮在白明微面庞之上,却依旧吹不散她的心绪。 脑海中回荡着的,皆是林书意那破败不堪的身体。 那怎么能是人的身体呢? 分明是一具架子,随时都会散了。 她不知道,究竟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一路从窖子口走到这里。 而那十封家书,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写出来的。 每一次落笔,林书意的心情又是怎样的? 他只是个文弱书生,却被迫征兵入伍。 独留孕妻一人在家。 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能在边关坚守了两年多? 像他这样的人,有千千万万,他们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矗立在边疆不动如松,护住身后的锦绣山河? 这些白明微统统都不知道。 怀着这些复杂的心情,两人就这样不要命地赶路。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 终于在翌日黄昏时分,抵达了槐树村。 村口坐着一名老者,他在寒风中瞭望着路的那头。 白明微顾不得劳累,连忙上前询问:“老人家,请问一下林书意家在哪里?” 老人见有人来,面上大喜。 可当看清楚白明微与萧重渊,他的笑容又立即消失,继续坐着,也不搭理两人。 白明微又问:“老人家,请问林书意家怎么走?” 老人依旧没有回应。 这时,有挑柴的农夫经过,老人依旧是面色一喜,紧接着便转为失望,继续坐着。 农夫打量了白明微和萧重渊一眼,道:“这老李头得了失心疯,根本就不认人了,只知道他出征的儿子是从这条路走的,所以天天守在这里,等着儿子回来呢。要不是有个媳妇照顾着,人早就没了!” 白明微这才发现,说话的农夫没了一只手臂,怪不得征兵没有把他征走。 白明微恭恭敬敬地开口:“多谢大叔告知。请问您知道林书意家怎么走么?” 农夫听到林书意的名字,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也没问白明微找林书意家做什么,最后还是为二人指了路: “沿着这条进村的路走,村子尽头有着院子的人家,便是林夫子的家,只是……” 白明微心底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但不等她询问详情,农夫的妻子便在门口呼唤:“怎么这么慢?还不快点回来!” “来咯!”农夫扛着柴快步走过去,他走得一瘸一拐的,原来他的腿脚行动也不方便。 白明微取出一块饼,塞进老人的手里,随即便牵着马与萧重渊一同向林书意家走去。 刚走到院子外,白明微便停下了脚步。 只因那院墙颓圮,不似有人住的样子。 萧重渊拉住白明微的手,摇摇头:“明微,不必进去了。” 第1669章 那朵兰花,数年前已经枯萎了 借着落日的余晖,白明微看到了萧重渊面上的悲伤。 其实白明微心底早有准备,只是她还是要亲眼确认。 于是她把缰绳递给萧重渊:“我进去看看。” 说完,她向院子走近。 来到那门前,她才发现门早已腐朽,伸手轻轻一推,掉落一大片带着霉味的木屑。 她缓缓走进去,才发现院子里早已荒草丛生,那干枯的茅草,遮蔽了原本的道路。 而主屋早已破烂不堪,四处遍布蛛网,比他们歇脚的破庙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拨开荒草,来到主屋门前。 歪倒的门,令其可见屋内情景。 但见屋内摆设依旧,只是落满厚厚的积灰,而地板上拖曳着一条长长的殷红,直接蔓延到门前。 即便是那么厚的灰尘,都无法掩盖如此触目惊心的颜色。 而屋宇的窗户、墙壁以及横梁上,四处可见黄色符咒。 白明微握紧鹿皮袋,闭上双眼。 “你们是谁?来这里找谁?” 就在这时,外边响起声音。 白明微转身走了出去,便听到萧重渊正在向那名提着菜篮子的妇人解释:“我们来找林书意的妻子,兰花。” 那妇人一脸疑惑:“兰花?兰花都死了快三年了,怎么还会有人来找她?” 白明微走过去,问:“大婶,这是怎么回事?” 那妇人深吸一口气,神色间尽是唏嘘: “书意那孩子自幼丧母,跟着教书的父亲生活,后来娶了隔壁村的兰花,兰花嫁过来几个月,便有了身孕,一家人都很开心。” “不料日子才刚刚好起来,林先生就被征兵了。过了不久,书意那孩子也被征了去,留下兰花大着肚子,孤苦伶仃。” “因为林先生父子待人友善,所以他们父子入伍后,村里的人也都帮着照顾兰花。” 说到这里,妇人抹了抹眼角: “可是有天晚上大雨倾盆,兰花的肚子忽然发动,因为暴雨声太大,谁也没有听到她的呼喊声。” “小妇人第一次生孩子,身边没有个人照顾,也没人帮忙请稳婆,在那种情况下,肯定不知道怎么做。” “所以兰花一定是痛得不行,这才从床上爬下来,想要爬到外面请求帮助,但最后没了力气,一命呜呼。” 妇人的声音越来越哽咽: “那天空就跟漏了似的,下了四五天,等雨停后我们去看兰花时,兰花就倒在门那里,身子甚至都发臭了。” “义庄的伙计前来收拾时告诉大家伙,那孩子已经冒了头,没有胎位不正,也没有难产,再加把劲一定能生下来。” “只可怜兰花什么都不懂,不知道怎么用力,又惊又怕的情况下没能挺过来,一尸两命。” 妇人擦了擦脸上的泪花,继续开口: “因为她走得惨,村里请了道士来做法事,希望能超度她和孩子,那符咒就是当时留下的。” “后来每到下雨天,都有人听到女人和孩子的哭声,大家便把这奉为凶宅,很少有人靠近。” “刚刚我看到这里有人,觉得奇怪,所以过来瞧瞧,没想到你们连人家死了都不知道。” 白明微和萧重渊没面上没有多大反应,心底却满是悲凉。 这一路走来,他们早已料到这个结局。 乱世之中,没有丈夫和亲人庇佑的弱女子怎么能生存下来,更何况还怀着个孩子。 他们更是可以想象,兰花走的时候究竟有多绝望害怕。 妇人见两人这种反应,更加狐疑: “兰花的弟弟也都应征入伍了,娘家并没有什么至亲之人。你们是兰花的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白明微解释:“我们来给兰花送林书意的遗物。” 妇人大吃一惊:“书意那孩子也……” 白明微点点头:“他也走了。” 妇人冷笑一声,开口便骂:“这狗屁的世道!尽磨锉苦命人!” 骂完后她又叹了口气:“走了也好,否则就算他能活着回来,没有兰花的家,只怕他也活不下去。” “你是不知道,书意那孩子长得一表人才,兰花那孩子和她名字一样,长得像朵花儿。” “两口子沾亲带故,打小一起长大,两人感情好着呢!谁也离不开谁!就像书里写的什么子什么人。” 白明微淡淡吐出几个字:“才子佳人。” 妇人摆摆手:“我不识字,也听不懂。总之兰花已经没了,你们要是带来遗物,就烧给兰花吧。” 白明微默了默,认真道谢:“多谢大婶,请问兰花的墓地在何处?” 妇人道:“我们这枉死横死的人,按习俗是不能下葬的,所以只能拜托义庄的人给烧了,存在骨灰坛里。” “但因为兰花是女子,不能放到山神庙里供奉,所以她的骨灰就存在屋里的神龛上,刚刚你没瞧见么?” 白明微脑海中闪过一只陶罐。 她点点头:“适才我看到了。” 妇人叮嘱他们:“想要处理的话,早点去烧,要不然到了晚上乌漆墨黑的,你们可能会害怕。” 白明微从马鞍上取下一个布袋,递给妇人:“多谢大婶,这是给您的谢礼。” 那妇人见是面饼,面上大喜。 但她也没有收:“你们是旅人,少不了干粮盘缠,留着自己吃吧。” 白明微直接把布袋放到妇人的菜篮子里,再次道谢:“多谢大婶。” 妇人见拗不过,也就收了。 她又叮嘱几句,这才离开。 妇人刚走,萧重渊便握住白明微的手以示安抚:“明微,大婶说得对,要是林书意能活着回来,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知道有多难过。” “至少他走的时候是安详的,就好像兰花来接他一样。他没看到兰花的惨状,兰花也不知道他面目全非的身子。” “如此他们在下面相遇时,一定还会是方慕少艾的年纪,就像第一次正式约会那般,带着喜悦与些许羞涩,笑着与对方相认。” 白明微拍拍他的手:“放心,我没事。” 接着她拉过缰绳:“左右赶路也累了,今夜我们就在这里休整,等零他们把林书意带回来与兰花合葬,我们送他们最后一程,再启程回京。” 第1670章 闹鬼? 白明微把马栓在院子里,又拿出马吃的敷料饼喂了马后,走进那破败的屋宇。 此时天已经擦黑,屋内几乎不可视物,只能看见家具物什朦胧的轮廓。 白明微先在屋内燃起一个火堆,借着光亮打扫了一下神龛,然后取出照明用的三支蜡烛,点燃后放到兰花的骨灰坛前。 接着,她又拿出鹿皮袋,取出里面的荷包、簪子,以及拨浪鼓摆着,唯有十封家书,却还装在鹿皮袋里。 萧重渊也帮忙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两人并没有忙活多久,便已经能坐下休息,只因没有太多需要收拾的。 可以看出,即便是丈夫不在,兰花生前也把家里打扫得井井有条。 她离开后,这个曾经为她与丈夫遮风避雨的家,并未遭受过破坏,反而维持了原来的摆设与模样。 只是年久失修,加上尘土堆积,才让这房屋看起来破败不堪。 收拾好后,白明微坐在火堆旁,疲倦地靠着柱子。 萧重渊却并没有停下手头的动作,手脚麻利地准备吃食。 白明微唤他:“重渊,别忙活了,歇会儿吧,我们赶了那么久的路,你一定也很累。” 萧重渊柔声开口:“再累也要吃东西,你歇着,一会儿就好。” 白明微知道他不会停止,也就没有阻拦。 看着萧重渊忙上忙下,她轻声细语地和萧重渊说话: “重渊,那大婶说这院子每逢雨夜都会传来女子和婴儿的哭声,适才我看天空有些阴霾,或许会有雨,你怕不怕呀?” 萧重渊一边忙活,一边回复:“我想着,就算今夜没有雨,我们也很可能会听到女子和婴孩的哭声。” 白明微笑而不语。 萧重渊反问:“你来说说,这奇怪的现象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明微看了一眼四周,从屋内的陈设可见林家相较于村民算得上富庶。 而且这宅子也比较大,不仅有一间主屋和左右两间瓦房,院子里还有一口井,井边的空地可以种菜,靠着右边屋子的一隅还种了几棵柿子。 简直就是极好的居住之所。 只看一眼,她也就明白了。 于是她道:“想必是方才那位婶子弄出来的动静吧。” 萧重渊唇畔挑起,可见他也赞成这个观点。 他说:“我也这么认为,原因有三。其一,这么晚了,大婶却提着个菜篮子,而菜篮子里没有食物的味道。” “说明她发现有陌生人来找林家,这才急匆匆地提着个篮子佯装经过,目的是过来看个究竟。” “其二,大婶在提及林书意时,她用‘那孩子’这种亲近慈蔼的称呼,说明她很疼林书意,亦或者是林书意的什么亲戚。” “其三,一般百姓都对神鬼一事敬而远之,但那位大婶却把兰花的离世描述得仔仔细细,言辞中只有惋惜和怜悯,并无任何恐惧之意。” 白明微道出结语:“兰花这一走,宅子便空了,馋这宅子的人自是不少。” “定然是那位大婶不想宅子被霸占,林书意回来时连个家都没有。所以大婶便装神弄鬼,吓唬村里人,这样一来就能保住宅子了。” “只是她也不知道林书意什么时候能回来,更不敢贸然修葺打理这宅子,否则闹鬼传闻不攻自破,最后这宅子就荒废了。” 萧重渊颔首:“正是如此。” 说话间,他把烤熟的饼递给白明微,并从陶罐里倒了些热水放入杯中冷却。 白明微没有立即吃,而是把饼掰成好几块,放到帕子上,供奉在兰花的骨灰前。 她朝神龛鞠三个躬,这才准备回火堆旁坐下。 “啪!” 可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神龛上的饼被打翻。 白明微转身一看,却是老鼠来偷食物,在叼走食物时,不小心咬到垫着饼的帕子。 白明微弯腰收拾:“这馋鼠,这回兰花母子没得吃了。” 萧重渊又递了一块过来,白明微如法炮制,又供奉到神龛上。 刚把饼摆好,便听到一阵阵若有似无的哭声。 “呜呜……” “我好惨啊……” “呜呜……” 那声音异常幽怨凄厉,隐隐约约。 像是在屋子里,又像是在屋子外。 仿佛在身边,又仿佛在头顶,瘆人得很。 大晚上的,倘若身旁无人,必定让这哭声吓得不寒而栗,惊恐万状。 但既然已经知晓哭声的由来,两人并无多大的反应。 当白明微坐下时,哭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恐怖的婴孩啼哭。 “我好惨啊……” “嗷呜……嗷呜……” “呜呜……” 只是哭声也就罢了,窗外还影影绰绰,像是有什么在飘来飘去。 眼看这些声音没有停歇。 白明微起身走到窗边,迅速破开窗户伸手一拉,准备结束这场闹剧。 然而下一刹那,她不由得悚然一惊。 只因她抓在手中的东西,有着极为奇怪的触感。 像水里轻轻摇曳的水藻,冰凉湿滑,带着些许黏腻。 抓住这东西的刹那,白明微脑海中霎时飘过一道影子—— 长长逶迤在地的黑发,遮住了面庞,若隐若现的五官渗着触目惊心的血,幽绿色的肌肤,在夜色中透着可怖的微芒。 只是片刻的惊悚,她并未收回目光,猛力一拉,将那东西给拉入了屋里。 火光照耀,她看清了手中的东西。 “啊!” 即便是她,也被吓了一跳。 只因那真的是长长乌黑的青丝,只不过稍粗了些。 而那青丝覆盖下,则是一张被涂绿的人脸面具,上头还画着流血的五官。 竟是一个披着白布的逼真纸人。 “怎么了?” 萧重渊关切地问。 白明微摇摇头:“没事,抓到鬼了,但因为太可怕,所以被吓了一跳。” 萧重渊侧耳倾听,他告诉白明微:“人在后阴沟。” 白明微正准备掠出去,却被萧重渊叫住:“不必去追,一共有五人,只怕不止刚刚遇见的那位大婶。” 白明微闻言,顿时就想到一种可能。 第1671章 月夜薄纱下的小白花 坐回火堆旁。 白明微缓缓开口:“看来帮林家守宅子的,有很多人。” 萧重渊点头,同时他也想起一件事。 他说:“官府每年都会进行查访,如遇空屋,他们会登记在册,然后用来安置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民,亦或者迁居的百姓,如此就能省下一笔安置费。” 白明微默了默:“我怎么把这茬给忘记了,这分明是祖父制定的政策。” 萧重渊把用枝条叉着的饼递过去,细心的他早已注意到白明微触碰到“鬼”时可能脏污的手。 他接过白明微的话:“政策是好的,但是实行过程中有多种阻碍和变数。很多官员为了政绩,会强行霸占有人住的屋子。” “亦或者把住户赶出去,把抢来的房屋用来安置流民,再做一笔假账,他们就可以贪污安置费。” 白明微点头:“是的,因为问题层出不穷,祖父为了寻找周全的方法而费了许多精力,但最后也没有得到解决之策。” “那些屋少人多、供不应求的地方,已经废除了这个政策,但是京畿地界还保留着。” “林先生并未传来战死沙场的消息,所以即便是他们知晓林书意已经不在人世,他们也要守着这间屋子等林先生归来。” 萧重渊长喟一声:“多年的战火纷纭,导致民间几乎没有青壮,遍地的老弱妇孺与流离失所的百姓,万里江山支离破碎,林书意一路走来,一定看到很多。” 白明微接话:“所以他才会在临死前发出那样的感叹。” 说着,白明微默默念出那一整段文章: “本国残,社稷坏,宗庙隳,刳腹折颐,首身分离,暴骨革泽,头路僵仆,相望于境;父子老弱系虏,相随于路;鬼神狐祥无所食,百姓不聊生,旌类离散,流亡为臣妾,满海内矣。……” 萧重渊又把晾好的水递过去:“要解决这个问题,少不得安稳的局势,如此才能把青壮劳动力留下来,种田种地、经商贩卖。” “等有了食物,有了余钱,大家自然也想着创造人口,人变多了,再继续为国家提供劳动力,随之而来的便是发展壮大与需求变多。” “稳定快速的发展与高需求又带来更大的创造,之后才会有国富民强、河清海晏的那一日。” “但是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需要一代甚至数代人的积累,我们能做的,便是尽己所能,平定乱世,为后世的繁荣昌盛奠定基础。” 白明微一边啃着饼子,一边喝水。 她感叹:“真希望我能活个五百岁,亲眼见证国家中最贫困的人,都不用忍饥挨饿的那一天到来。” 萧重渊笑而不语。 白明微感叹:“东陵真的积贫积弱太久了,长期的贫弱导致一大堆问题,国力甚至都不如经历朝代更迭的西楚强大。” 萧重渊道:“萧氏一族当权的时候,举族枝繁叶茂,就连孩子最少的那一房,都有五六个孩子。” “国民像是受到了感染,拼命生孩子,所以西楚人口多,即便是当年朝代更迭时死了那么多人,我们都不需要把每一个适龄的男丁都送上战场。” 白明微默了默,随即道:“倘若林书意和兰花生于西楚,兴许就不用别离。只可惜造化弄人,这个贫弱的东陵,连他们的爱情都护不住。” 萧重渊道:“希望来生他们不必再这么苦。” 白明微咬了一口饼:“真的有来生吗?” 萧重渊很认真地回答:“有的。” 白明微噙着笑意看向他:“那我希望还能再次遇到你。” 萧重渊一怔,面上忽然漾起一抹笑意,耀眼的火光瞬间变得黯然失色。 半响过后,他的声音异常温柔:“你这张嘴,时不时就抹蜜,怪让人猝不及防的。” 白明微主动走到萧重渊身边,把脑袋靠在萧重渊的身上。 她说:“我很庆幸,及时剖白自己的心迹,能够与你相知,互相珍视,即便是生离死别,我也没有遗憾了。” 萧重渊面色一僵,许久过后,他才颤着声开口:“不许说这些。” 白明微便不再多说。 她疲惫地舒了一口气:“重渊,我累了。” 萧重渊振臂将她揽入怀中,用披风罩住:“睡吧,我在。” 他的话音才刚落,便听到白明微均匀的呼吸。 这段时日,小姑娘一直为他运功疗伤,昨日又给林书意输送那么多内力,接着还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自是疲惫不堪。 萧重渊只觉得心疼,却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以消除小姑娘的这份疲倦。 他只能轻轻搂着白明微,轻轻哼唱记忆里的歌谣。 “一朵、两朵,绽放在何方,绽放在熟睡孩子旁的窗户下,月夜薄纱下的小白花。” “三朵、四朵,绽放在何方,娘亲的铜镜的花边旁,一朵蓝色的小花静静地绽放。” “五朵、六朵,绽放在何方,深厚的积雪下,花蕾正静待春来。” “一起数一数,一起找一找,找到那一朵朵小花……” 这首曲子很陌生,不似这时代所有。 那是母后哄他们入睡的歌曲,只有父皇和他们兄弟姐妹听到过。 萧重渊轻声哼唱着,到了最后,他也靠在柱子上睡了过去。 缩在阴沟不敢动的几人,见屋里没有动静,这才悄悄猫着身子绕到前院。 他们用来吓人的马尾已经被白明微扯了去,他们也不敢去要回,于是便盯上小黑的尾巴。 其中一个妇人拿着刀子一点点靠近,准备把马尾毛给割了。 谁知还没靠近五步之内,小黑斜眼一扫,竟让她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压迫之气。 她吓得双腿发软,落荒而逃。 外面的同伴拉住她,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连马尾你都不敢割!出息!” 那名妇人连忙道:“那黑马邪性得很,只怕我还没碰到它的马尾,它就能踢死我,要不今晚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一名夫人不信邪,准备去一探究竟,却被紧紧抱住了手臂: “别去,这两人一看就不简单,还带着刀剑,要是被发现了,怕是会杀了我们。” 几人想了想,也只好作罢。 即便是他们想守住这宅子,但也不至于拿命去拼呀! 于是几人便鬼鬼祟祟地撤了。 外边回归寂静,萧重渊也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这一觉醒来,便是翌日破晓之际。 小白貂蹦蹦跳跳进来找主子时,便看到两人共用一件披风,相依偎在一起熟睡。 它顿时气得小眼睛都变大了,冲上前便要对着白明微的脑袋踹去。 岂料它的脚还没碰到白明微,就被萧重渊捏在了手里:“再胡闹,罚你做小太监。” 小白貂想起它皮毛油光水滑的梦中情貂,霎时就吓得惊声尖叫:“吱吱!” 萧重渊把它放在地上,拍拍它的小肥臀:“别吵。” 可白明微还是醒了。 她打了个哈欠,又伸伸懒腰。 见小白貂已站在面前,便知阿零他们已经带着林书意的遗体抵达。 她刚起身,萧重渊便道:“你先去安排,我来生火烧水洗漱。” 白明微点点头,便离开了主屋,借着尚未退尽的夜色来到耳房。 昨夜后半夜下了一场小雨,地上湿漉漉的。 好在饮岚和玄骊聪明,自己挤进了旧厨房内躲雨,这才不至于受冻。 耳房之中,林书意的尸身已被包裹好,静静地放在地上。 零站在一旁,躬身行礼:“姑娘。” 白明微道:“辛苦了。” 零把腰弯得更低。 白明微问:“你们带着林书意的遗体来的时候,可有人看到?” 零摇头:“我等很小心,未曾有人发现。” 白明微颔首:“嗯,那就好。你让人在这个村子外围守着,安排下去后我有事要吩咐你。” 第1672章 抱歉,我不该怀疑你 零身形一闪,便没有踪迹。 白明微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林书意,不由得一阵叹息。 只因把林书意的遗体运回槐树村与兰花合葬,办好此事并不简单。 林书意乃是逃兵,犯了大罪,她身为大将军却把逃兵送回家安葬,本身也算犯了事。 一旦被人抓住把柄,以此做文章,她降职处分都是轻的。 所以此事需得好好安排,才能杜绝不良的后果。 否则就是埋下祸根,他日东窗事发,后果不堪设想。 正想着,零忽然出现:“姑娘,已经安排好了。只是村中有人一直留意着这里的动静。” 白明微没有立即回答,目光从破烂的窗户看出去,落在了堆着许多柴禾的厨房。 她道:“趁现在天还没有大亮,把林书意的遗体烧了,多倒些火油,得速战速决。” “与此同时,在那个位置掘个坑,”白明微伸手指向院子背靠的小坡,“就在那棵桃树下,到时候把林书意和其妻兰花合葬在一起。” 零一一应下:“姑娘放心,属下会安排好。” 白明微点点头:“嗯。” 说完,她便又回到了主屋。 这时,萧重渊已经烧了热水,听到白明微的脚步声,他将热帕子递过去:“擦擦脸。” 白明微仔细洗去脸上的尘土污垢,然后把帕子递回去。 很快的,萧重渊又递来竹筒,里面是淡盐水:“漱漱口。” 白明微自然而然地接过来,她笑道:“你动作倒是快,这就已经完事了。” 萧重渊笑道:“可不能慢呀,不够周全,不够速度的话,你可能就不需要我了。” 白明微笑了笑,用温盐水认真地漱了口。 两人简单地处理过后,便相约出门。 左右现在肚子还不饿,他们正好可以走走,顺便谈谈有关林书意的事情。 两人沿着乡间小路,走到后山的坡上。 东方的天际已经泛白,但这阴霾的天,未见晨曦照耀。 白明微看着村子默然不语。 萧重渊问:“后悔把林书意带回来了?” 白明微摇摇头:“虽然林书意是逃兵,站在大将军的立场,不应该这样做。但是看了那十封家书过后,我没办法对他与兰花的遭遇视而不见。” “我没那么死板,人都死了,还谈什么规矩体统。大家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去战斗,不就是为了减少更多像林书意和兰花这样的悲剧么?” “况且,我现在是白明微,不是什么大将军。我只是做了一个寻常人的选择罢了。” 萧重渊挑唇,偏头面对她的方向:“那你在烦恼什么呢?莫非我想错了,并非林书意的事?” 白明微叹了口气:“我在烦恼自己冲动了。我一直谨慎小心,任何决定都三思而后行,可在林书意这件事之上,我冲动了。” “这一点都不像我,所以我在反思,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同时我也在思索,怎么把冲动所带来的麻烦降到最低。” 是的,的确冲动了。 也正是这份冲动,让白明微很不安。 萧重渊轻声开口:“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就无可更改,我们只需要去弥补过失即可,若是因此烦恼,倒是大可不必。” 白明微吐出一口浊气,很快就调整好心态:“你说的对,比起懊悔与自责,善后和弥补更重要。” 萧重渊点点头:“想通就好,那我们就来把这件事捋一捋。” 白明微的神色,已无半分烦恼。 她已经进入一种极为认真的状态,开始与萧重渊分析整件事: “林书意弥留之际提及窖子口发生过摩擦,这种情况常有发生,一年也要有个几次,多的时候则有几十次,放在以往没什么特别的。” “但北燕战败之后便选择与东陵议和,在此期间北燕不应有所动作。然而今年的五月初八他们竟然举兵侵扰窖子口,事有反常。”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 “就算是北燕对某个部族约束不到位,导致他们有侵犯窖子口关隘之举,在窖子口发生了不可避免的摩擦。然而为何此事并无军报传来?这也很不寻常。” “更不寻常的是,窖子口那种地方,历来都只守不攻,那校尉不可能不知道以往的惯例,以及穷寇莫追的道理,怎么就带着人出去追呢?” “倘若林书意的话语没有半点虚假,种种迹象都在表明,窖子口一定出事了!” 萧重渊抱着手,沉吟片刻: “这个时候,倘若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来找兰花,且在得知兰花早已离世后,又悄悄把林书意和兰花合葬在一起。” “那么事情就不容易走漏风声,我们也可悄悄探查窖子口的情况。一旦发现情况有异,那就可以及早做应对准备。” 白明微把话接过去: “但是我们并没有考虑周全,不仅光明正大地来找兰花,而且还让村里的人知晓了林书意已经去世的消息。” “倘若窖子口的事件是阴谋,不论我们在把二人合葬时做得有多隐秘,就算不留下任何可以让人做文章对付我的把柄,我们也打草惊蛇了。” 萧重渊表示赞同:“正如你所言,如果窖子口的事件是阴谋,那么主使者必定想方设法做到万无一失。” “一旦他们发现林书意的事情,顺藤摸瓜就会查到我们头上,毕竟我们这一路都没有特意隐藏行踪,很容易被查清楚。” “如此他们就会发现我们从林书意处得知了窖子口发生的事情,他们要么会提前发动计划,要么就会做得更隐蔽。” 说到这里,萧重渊摸摸下巴:“总而言之,现在的情况就是,我们的确打草惊蛇了。” 白明微点头:“这正是我之前烦恼的事情,也是我没有三思而后行,冲动行事的代价。不管怎么说,在此事件中,我们都失去了先机。” 话音落下,白明微忽然反应过来:“你早就知晓会有这样的结局?为何你没有提醒我?” 萧重渊面对她的方向,很认真地开口:“明微,很抱歉,我也是刚刚才捋清头绪。在此之前,我也并未考虑那么多。” 白明微一怔,随即向萧重渊道歉:“该是我说抱歉,我不该怀疑你早就知晓情况,但是故意没有告诉我。” 萧重渊面对她的方向,没有言语。 但是面庞之上,是掩饰不了的担忧。 白明微垂下眼睫:“当真什么都瞒不过你。我……” 第1673章 明微,你是想和我成亲吗? 话到嘴边,但白明微却像是被剪了舌头,忽然就失声了。 萧重渊也不着急,静静地等待她整理好心绪。 只是片刻时间,白明微的目光由心虚愧疚,变为坦然:“当然,该说抱歉的不止这一件事。” 萧重渊噙着笑意拍拍她的脑袋:“傻丫头,在我面前你不必觉得抱歉。” 白明微却坚持要说清楚:“但至少让我们坦诚布公,我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不经意间伤害到你。” 萧重渊收回手:“好,那你说便是。” 白明微缓缓开口:“当我一心一意把注意力集中在私情之外的事情之上,我总是冷静的,谨慎的,就生怕有一个疏忽错漏。” “但是最近这些日子,我松懈了。在你的身边,我好像没了任何烦恼,也忘却了自己的身份。” “就好似什么都岁月静好,什么都不必去烦恼忧愁。所以林书意的事情,我被情感裹挟住理智,只想着他和兰花之间的遗憾,没有把大局放在第一位。” 顿了顿,白明微艰涩开口: “就在刚刚,有一瞬间我认为自己之所以变得迟钝,也不够谨慎,是因为沉溺于儿女私情的缘故。” “我甚至在反思,是不是应该回到以前的状态,如此我又可以变得无坚不摧。我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抱歉,对不……”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萧重渊揽入了怀中。 萧重渊一手搂着她,一手放到她的后脑。 动作轻而柔,语气一如既往:“你不必说抱歉,我很高兴成为你的软肋。” “软肋?”白明微愈发自责,“你把我刺向你的刀,美化为对你的情谊,你让我更愧疚了。” 萧重渊慢慢开口:“明微,在我真正倾心于你的那一刻过后,我也变得迟钝,变得憨傻,一下子就变笨了。” “不仅如此,我还多出了许多曾经被摒弃的情感。比如说我会感恩,会反思,也会愧疚,更会怜悯。” “我也曾想过这是为什么,长久的时间里,我好像找到了答案。这大概是因为我们动了情,所以心肠变得柔软。” “一个人时时刻刻都能保持冷静,保持理智,那是因为他压制住了多余的情绪,让自己变成没有感情的机器,所以无往不利。” “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们终究是人,是人就应该有七情六欲。如若这些人性都被我们抛弃了,那我们和庙里的菩萨有什么区别?” 说到这里,萧重渊的声音变得更柔: “我知道你在困惑,但以一个过来人的经验来说,有些情感非我们可以随意操控的。” “它在心底扎根后,只要你给了点阳光和水分,它就会茁壮成长。这时候你要是生生挖去,那就是千疮百孔。所以……” 白明微伸手环住萧重渊的腰际,并把话接过来:“所以,与其灭人欲,此生再无欢愉,不如想办法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 她总是这样,不论多大的情绪波动,都能很快稳住。 也不管问题再难,总能很快就想通,然后以积极的态度面对。 萧重渊忍不住笑了。 因为这就是他认识的小姑娘,纵使越走越高,本质上也没有改变。 最后,他加大手中的力度:“不愧是我的小家伙,一点既透。” 白明微唇角挑起,却把手指抵在他的胸膛,将他缓缓往后推,直到松开怀抱: “纵使你这张巧嘴再能说,约定就是约定,骗我现在就和你成亲,那是不可能的。” 萧重渊失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这是在骗你成亲?” 说话间,萧重渊猛然靠近:“莫非,适才你生出了与我成亲的念头?” 然而白明微根本不吃他这套,手指抵住他的鼻尖:“油腔滑调这一招,对我已经没用了。” 萧重渊笑意未变:“哦?是么?那你为何脸红了呢?” 白明微立即反驳:“脸红?我怎么可能脸红?” 萧重渊笑而不语。 白明微这才反应过来,手指用力一弹:“戏耍我!” 可不是戏耍么? 他又看不见,怎么知晓自己脸红了呢? 萧重渊连忙捂住鼻头:“谋杀亲夫啊你!” 白明微瞪了他一眼:“你看!又胡说八道!” 萧重渊连忙求饶:“好娘子,我不敢了,你就饶过我吧!”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然后露出虚假的笑容:“我不想饶过你,你觉得我会怎么对待你呢?” 萧重渊笑了好一会儿,这才停下胡闹:“好了,不逗你了。” 白明微无奈摇头:“总算玩累了?可以继续说正事了吧?” 萧重渊点点头:“自是可以的。” 说到这里,他又露出坏笑:“不过你还想玩的话,我也可以勉为其难迁就你。”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的无赖,继续适才的话题:“言归正传,你对适才我们谈的事情有什么看法?” 萧重渊的神色霎时变得很认真,他说:“既然我们的做法已经打草惊蛇,不如将错就错。” 白明微笑了:“和我想到一处去,所以我才让零把林书意火化,如此就找不到遗体了。” 萧重渊轻轻颔首:“窖子口不是你的辖区,也并非你的职责范围。你之所以想着防范,是因为你对整个东陵局势的考虑。” “既然这是东陵的事情,那自然要让东陵来解决,满朝文武那么多人,他们都有责任去处理这件事。” 白明微表示赞同:“所以待我回京后,就把林书意的事情上报。” 说话间,她的目光落在燃起大火的院子。 “不过,林书意的结局需要稍作改动。” 萧重渊道:“林书意的结局很好办,就说他被扔在破庙里,至于尸首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奇怪,大概是被野狼吃了。” “我们在槐树村现身也很好解释,就说我们借归还遗物的名义来到槐树村核实情况。” 白明微点点头:“嗯,至于我们遇到的人是否是林书意,且他的话是真是假,那就需要朝廷去窖子口核实了。” 两人很快就讨论结束。 计划如此,至于实施过程中是否会遇到突发情况,那就只能随机应变了。 也就在这时,昨日提着菜篮子的妇人,又提着菜篮子从他们身边经过。 白明微正好也有事情要问,于是叫住了她:“大婶!” 第1674章 这个故事将会永远留在他们心中 妇人没想到白明微竟会主动与她搭话,很显然事先没有什么准备,以至于言行举止,都透着心虚。 “哎?姑娘,好巧啊!你们……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她的手已经抖得不行,连说话都磕磕绊绊。 心里想着,该不会是昨夜装神弄鬼被发现了吧…… 这两人看起来就不好惹。 白明微可不在意他们昨夜的小打小闹,并未提及任何与之有关的的事情。 她神态自若地与妇人搭话:“大婶,您这一早就提着菜篮子出门,是去做什么呀?” 妇人支支吾吾:“我去山上瞧瞧,能不能找些野菜。” 白明微看破不说破:“对了,大婶,您和林书意是什么关系呀?” 妇人也不知道白明微为何会问这个问题。 但因为心虚,她也只能有问必答:“哦,这村子原本叫林家村,但后来逃难迁了几户人家进来就改名槐树村了。” “林先生一家是外来的,与村里的人都没有什么亲戚关系,但乡里乡亲的,大家也都处得好。” “更何况林先生是这村子里唯一的教书先生,为人和善。他不仅收很少的束脩,遇到灾年还会出银钱去买粮,帮大家度过饥荒。” “所以村里的人,都很尊敬林先生。有一次村里办喜事,林先生喝多了,无意间说出他是从京城来的。” 不知道是为了掩饰紧张,还是大婶本身就喜欢谈论家长里短。 白明微只是随口一个问题,这大婶倒是把林先生的家底都说出来了。 不过白明微并未露出异样,依然不急不缓地与妇人交谈:“林先生京城来的?怪不得林书意长了一副好样貌。” 大婶闻言,笑呵呵地表示赞同:“书意那孩子的确长得好看,要不是他早就和兰花订下婚约,十里八乡的姑娘,只怕都抢着嫁给他。” 白明微摸了摸鼻头:“大婶你夸张了,林书意的确长得好看,但是他右边下颌这里有一大颗痣,我就不喜欢。” 大婶连忙道:“米粒大的痣你都嫌弃?那你身旁这位小相公的脖子上还有一颗豆大的痣呢,你怎么也看得上?” 林书意下颌果然有痣。 这么说来,可以初步判断他们在破庙遇到的人,就是大婶口中的林书意。 白明微笑了笑,继续道:“那林书意右手的小手指还少了一截呢,不好看。” 大婶连忙纠正:“不是右手的小指,左手的。” 接着,她有些不悦地开口:“姑娘你有所不知,那是书意为了救人被蛇咬了,伤口迟迟不见好,不得已才截了小手指。” 白明微道:“原来是这样,如此说来,林书意是个不错的人。” 妇人见她不再挑刺,这才满意。 聊了这么些时候,妇人的心也放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问白明微:“林家院子里怎么起了这么大的火,你们烧了什么?” 白明微道:“收罗了些旧物烧给他们夫妇,以免他们泉下什么都没有。” 妇人闻言,并没有生疑。 她有意无意地问:“昨夜你们留宿林家,就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白明微笑了笑:“能有什么奇怪的事,无非是窗边飘着个纸人而已。” 妇人听她这么说,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以为白明微并未发现他们昨夜的举动,于是也大胆了起来,继续吓唬白明微和萧重渊:“姑娘,你胆子可真大。” “婶子昨天就跟你说过了,那个地方闹鬼,就算你不信鬼神之说,也要顾惜自个儿的身子,阴气缠身是会生病的。” 白明微笑着回应:“嗯,大婶的话我记下了,今日便离开。” 妇人见白明微不像撒谎的样子,找了个借口便要离开:“时间也不早了,我得去找野菜,姑娘你保重。” 白明微应她:“大婶,您也保重。” 大婶别过白明微,提着菜篮子就回村,连装都不装一下。 不过大婶也是个聪明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对他们的身份究根问到底。 这个世道,有权有势的人向来都不好惹,普通民众一直都敬而远之,很显然大婶和村里的人对他们也如此。 待大婶走后,白明微告诉萧重渊: “刚刚提到的下颌痣以及断指的特征,倒是都对得上,基本能确定我们遇到的人和大婶口中的人是同一人。” “如此我们把他的骨灰与兰花合葬,也就不会有错。只是还得再细查,林书意的经历,是否真的如他所说。” 萧重渊表示赞同:“朝廷接到这个消息后,选择如何处理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不论如何,此事我们需得弄清楚。” 白明微轻喟一声:“希望是我多想了,我总觉得这件事的背后,蕴含着一场大阴谋。” “这种预感很强烈,强烈到我甚至怀疑林书意之所以能活着走到青州,并让我们知晓了窖子口出事的消息,其实是这场局之中的一环。” 萧重渊安抚她:“不管什么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刻,待葬下林书意与兰花,回京后便让今朝醉的暗卫好好探查一番。” 白明微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至此,这件事情接下来的安排算是商量完成。 正在这时,萧重渊鼻头翕动,他问:“零他们可是已经处理结束了?” 白明微放眼望去,只见林家小院里的火已经熄灭。 她点点头:“嗯,事情办得差不多了。” 萧重渊道:“那我们回去吧。” 两人一同往回走,待回到林家小院时,零已经把林书意的骨灰装入罐子里。 他办事很细心,不仅从厨房里找了个一模一样的陶罐装了些木灰放到神龛上,代替了原本兰花的骨灰坛。 如此一来,村里的人也不会发现兰花的骨灰被拿去埋了。 除此之外,他还烧了几样林书意和兰花的旧物。 而村里的人不知道林书意的遗体被带回,就算觉得那大火可疑,也只能接受这大火只是在烧遗物的事实。 “啊……!” “什么东西!” “鬼?” “鬼啊!” 不远处传来适才遇到的那名妇人的尖叫声。 白明微看向零,零立即解释: “回主子,姑娘,适才有些村民一直好奇这边发生的事情,为了不让他们发现这里的真相,属下让小白去吓唬他们。” “结果小白玩得很起劲,甚至又回来叼走屋里的纸人继续去吓唬人。刚刚有名妇人鬼鬼祟祟往这边看,想必是被小白吓唬了。” 白明微无奈摇头:“分明是他们用来装神弄鬼的东西,这会儿反而不认识了。趁现在这个机会,赶紧把两人的骨灰下葬。” 零立即去办。 细致周到的他,一共葬下三个罐子。 一个罐子里装的是兰花母子的骨灰,一个罐子里装的是林书意,而另一个罐子里装的,则是鹿皮包与里面所有的东西。 桃花树下很快就多了个不起眼的小土包,土包前竖起一块小小的木牌充作墓碑。 碑上无字。 细心的零还在上面盖了草皮,不注意的话根本发现不了,这里多出一座小小的坟冢。 没有多余的告别,亦无哀婉的缅怀。 在那棵桃花树下多了个小土包时,林书意与兰花的故事就已经结束。 最后,白明微朝着桃树的方向鞠了三个躬。 完事后她牵来两匹马,把缰绳递到萧重渊手中:“走吧,前边就是杨柳镇,我们的早饭就在那儿吃吧。” 萧重渊接过缰绳,打了个口哨。 不多时,一团白影不知从何处冲出来,跳到萧重渊的肩上。 萧重渊问:“纸人丢哪儿了?” 小白貂手忙脚乱地比划:“吱吱!” 萧重渊无奈:“丢人家房梁上,你不怕把人吓死?” 小白貂把脸别到一边,不理会萧重渊。 萧重渊弹了一下它的小脑袋,权当是对它顽皮的惩罚,接着便与白明微翻身上马。 他吩咐零:“做好善后,我们先走一步。玉京城不远,到时候你们直接前往玉京。” 零躬身应下:“是!” 两人骑着马离去。 打马前,白明微问:“重渊,你说土包旁的那棵桃树,明年春天会开花吗?” 萧重渊答:“不止会开花,还会结出累累硕果。” 白明微没有多说,抖了抖缰绳,饮岚便闪电般窜出去。 玄骊不甘示弱,很快就跟上饮岚。 槐树村离他们越来越远。 但是槐树村有林书意,林书意的妻子叫兰花。 没有送出去的木钗,妻子收不到的十封家书,战火纷纭下的生离死别。 这个故事将会永远留在他们的心中。 第1675章 看谁都觉得像小人 翌日清晨。 白明微已经穿戴整齐,站在文武百官之列,一同参加朝会。 她回到玉京,换了身衣裳就来了,甚至来不及与家人说句话。 朝堂的气氛极为凝重,空缺的那个位置,就像被斩断的苍蝇头,党羽跟班,就如同无头苍蝇似的,找不到方向。 元贞帝面色很差,心情更差。 这时的他,被那有关“小人作祟”的卦象困住。 在蒹葭有意无意地引导下,他早已认定令宜就是卦象上所指的小人。 但因为心情不好,诸事不顺,他觉得小人并非令宜一人。 这种猜想一产生,如今的他看谁都觉得像小人。 每当他的目光落到白明微身上时,心底的杀意总会不自觉地被怒火拱出来,拱得他心口深疼。 这股怒意裹挟之下,他愈发觉得白明微刺眼。 于是他挪了挪身子,目光阴沉地看向白明微:“柱国大将军。” 白明微越众而出:“臣在。” 元贞帝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朕好些日子都不见你了,这是去了哪里?” 白明微也没遮掩,如实回答:“臣去了趟西疆。” 此言一出,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眼神极为耐人寻味。 元贞帝眯起眼睛,眸底有冷光划过:“西疆?这倒是稀奇,朕驻守北疆的大将军,离京去西疆做什么?” 白明微不卑不亢地回答:“回陛下的话,臣去西疆为下属寻药治病。” “只因臣的军师在江北不幸染上疫病,尽管已经治好,但那疫病还是伤了其根本。” “臣听闻西疆有神医,于是便与军师一同去寻药,可惜一无所获,抱憾而归。” 元贞帝冷哼一声,阴阳怪气:“你对下属倒是挺好,只是为下属寻药这种小事,何须你柱国大将军亲自出马,杀鸡焉用牛刀,实在是小题大做,轻重不分!” 面对元贞帝的责备,白明微并未请罪。 她避重就轻,适时提及林书意:“虽然求医问药未果,但臣归来途中经过青州地界时,遇到一件特别的事情。” 元贞帝不悦地问:“什么事情?” 白明微朗声开口:“臣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一名濒死的男子,那男子自称在西北关隘窖子口服役。但今年的五月初八,北燕举兵侵扰窖子口不敌,仓皇而逃。” 此言一出,众人都笑了。 元贞帝也露出嘲讽的笑意:“亏你还是大将军,窖子口从未被攻下这种事,也值得拿出来说。” 白明微不紧不慢地回应:“回陛下,臣之所以在这么重要的场合提及此事,只因此人还声称当时校尉点了五百将士前去追击,而他便是其中之一。” 元贞帝笑意隐没:“什么?!” 白明微继续开口:“他解释说自己之所以出现在青州,是因为他们的小队遭遇了北燕的埋伏,他被击下悬崖跌进河流之中,捡回一条性命后索性当了逃兵。” “臣根据其临死前提到的户籍地名,亲自前往查探,的确在那个村子里查到同名之人,且家庭情况也与其提到的一致,于是快马加鞭赶回玉京向陛下禀报此事。” 元贞帝闻言,眉头蹙起。 可他依然不觉得,这是一件严重的事情。 这时,太傅宋成章看向兵部尚书:“兵部可曾接到战报?” 兵部尚书越众而出,慌忙解释:“陛下,兵部的确接过战报,但是邸报之上未曾提及校尉率兵追击,而且中了埋伏一事。” “因为窖子口常年一直受到北燕的侵扰,这种邸报时常送来,所以臣也就未曾上报陛下,请陛下恕罪。” 元贞帝还没说什么,宋成章开口便是责备:“尚书大人,你的确失职!那北燕去年被我军打得屁滚尿流,遣使前来议和。” “在这期间,北燕竟然还敢举兵来犯,你不觉得奇怪么?倘若你在接到战报时能思虑周全些,早早上报给陛下,兴许现在已经弄清楚窖子口究竟发生了何事!” 说激动处,宋成章指着他恨铁不成钢:“你!你简直怠慢!糊涂!” 兵部尚书连忙解释:“太傅大人,您有所不知,这北燕虽然有统一的皇权,但皇权治下,有很多部族。” “这些小部族有时也不会听命行事,也许是他们私自侵扰呢?所以……” 宋成章声色俱厉:“所以你就不当回事?若是窖子口被破,北燕再与西楚组成联军南下,这个责任你担得起么?” 兵部尚书被说得哑口无言。 他的确是只收到窖子口被侵扰的邸报,其他事情一概不知,从未想过还曾出现校尉率兵追击这种情况。 如今被宋太傅说得当众下不来台,他便把这股火撒白明微头上。 于是他盯着白明微,问:“柱国大将军,这其中会不会出现误会?你确定那人的确是窖子口的逃兵?” 白明微含笑:“尚书大人,末将只是叙述经历,并未发表任何个人的臆断以及结论。那人所陈述的内容是否属实,需要兵部去核实。” 兵部尚书还想说什么,却被元贞帝打断:“兵部尽快核实,把结果报给朕知晓,此事就这么决定了,没有什么好争议的。” 兵部尚书闻言,他收回看向白明微的目光,恭敬应下:“是,陛下。” 元贞帝莫名烦躁,他抖了抖袖子:“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殿内一片静默。 元贞帝起身,拂袖离开。 内侍的高亢的声音响起:“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会结束,文武百官各自散去,回到当值的外庭处理事务。 白明微与白瑜一同往外走,宋成章把白明微叫住:“柱国大将军。” 白明微告诉白瑜:“七哥,你先走吧,晚上回家再说。” 白瑜点点头:“好。” 在白瑜离开后,白明微走向宋成章:“太傅大人。” 宋成章含笑:“柱国大将军有空么?一起走走?” 白明微拱手:“是,大人。” 宋成章一捋胡须,举步向外庭走。 白明微跟在身侧,落后半步距离。 这时,宋成章正要开口:“柱国……” 兵部尚书便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开口就向白明微发难:“白明微,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1676章 少将军也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白明微停下步伐,向宋成章行了个礼,而后等着兵部尚书走近。 见兵部尚书怒气冲冲,白明微面色平静,弯腰行礼:“大人。” 兵部尚书开门见山:“白明微,有你这样做事情的么?听到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就拿出来说事!你是不是该事先与本官商量,再决定上报与否?!” 面对兵部尚书的刁难,白明微并未表现出唯唯诺诺的态度。 她平静地反问:“尚书大人,您除了气恼末将并未事先与您商量,而是直接禀报陛下以外,您认为末将还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兵部尚书气急:“白明微,你的意思是本官还要感谢你,是么?” 白明微依旧气定神闲:“尚书大人消消气,非是末将不敬,不懂得尊重大人,所以才在朝堂之上直接汇报此事。” “末将这样做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大人试想一下,如若这件事情是个阴谋,末将与那名逃兵的相遇乃是计划一环,那么这件事情可就大了去了。” “倘若这件事情并非阴谋,而只是两国之间的正常摩擦,但按照那名逃兵的说法,当时校尉带着人出去追了。那么窖子口没有上报这一战事,本身就是很大的问题。” “不论是以上何种情况,都是很大的事件,后果不是末将和兵部担得起的。要是我们私下先行处理,一旦事态严重,我们要担的,可就并非一个不知情的失职之责。” “只有一开始就把这件事情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看到事情的发展,相关之人的责任,也就没有波动的空间。末将也是仔细斟酌后才选择如此行事,还请大人见谅。” 言下之意就是,这件事情实在事关重大,我俩小胳膊小腿,根本背不动黑锅。 与其悄悄谋划,以至于大家都不知道其中内情,到时候一旦事态不可控被抓来背锅,不如一开始就把这件事情放在众目睽睽之下。 如此一来,该是谁的责任就让谁来担,他们不至于天降黑锅! 兵部尚书怒目圆瞪:“别以为事出有因,本官就没有半点意见。白明微,凡事都讲究一个章程,你做事如此不计后果,不留后路,那就怪不得别人心生不满!” 嘴上虽这么说,但很显然怒气已经消了。 不过因为放不下面子,所以嘴上依旧不饶人。 白明微连忙拱手:“大人教训的是,末将知错了。” 兵部尚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拂袖离去。 白明微笑了笑,快步跟上前边等着的宋成章。 似乎方才的一幕并未发生,两人谁都没提及。 宋成章问白明微:“窖子口一事,你怎么看?” 白明微道:“回大人,末将此时并无任何头绪。” 宋成章抱着玉圭缓缓走着,他默了半响,这才开口: “只是兵部去查,本官觉得不够保险,毕竟兵部行事讲规矩走流程,等他们查出点什么,只怕已经晚了。” “柱国大将军,国防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窖子口虽易守难攻,然而一旦被攻下,后果比北疆五城破了还要严重。” “当然,老夫相信你能明白老夫在说什么,所以如果老夫希望你能留意一下,倘若真的有什么异动,也好尽早预防。” 白明微拱手:“大人的话,末将明白了。” 宋成章闻言,便也不再多说。 告别宋成章,白明微便回了白府。 归来时比较仓促,她并未来得及探望六妹,听闻成碧提及六妹的伤,她总归有些担心。 匆匆回府,她便直奔白琇莹的院子。 还没见到白琇莹,她倒是先撞见高氏。 “三嫂。” 白明微打了声招呼。 高氏立即迎上来:“大姑娘,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 问完这个问题后,她不由得失笑:“必然是放心不下六姑娘,我也是糊涂了。” 白明微笑了笑:“三嫂你忙着,我先进去看六妹。” “哎!”高氏点点头,折身进了小厨房。 白明微走进去,便看到白琇莹正准备下床,丫鬟怎么都劝不住。 “小姐,大夫说您要卧床休息,可别乱动了。” “我要小解也不行?” “小姐,奴婢扶您。” “不用,你一边去,我自己来。” “小姐,您别耍脾气了,到时候牵动伤口,您可别喊疼。” 近身侍女正劝着,白琇莹就已经走下床。 结果就在伸手扶住床边时牵动了伤口,痛得她哇哇大叫:“疼死了!” 近身侍女十分无奈:“奴婢早和您说了。” “我来吧。”白明微边说着,便走过去。 白琇莹的侍女连忙行礼:“大姑娘!” 白明微开口吩咐:“你先出去。” 侍女立即退了下去。 白琇莹皱起眉头:“长姐,我这丫鬟好像很怕你。” 白明微含笑:“这不是怕,是尊敬。要小解是么?我扶你。” 白琇莹笑着摇摇头:“长姐,我没有要小解,她们一直逼我在卧床,我实在憋得慌,所以找了个借口下床。” 白明微无奈:“她们让你卧床,也是为了你你的健康着想,希望你尽早恢复。” 白琇莹叹了口气:“长姐,你知道我闲不住的。” 白明微把她扶到临窗的椅子上。 白琇莹又发出叹息:“长姐,我腿脚又没事,你不用扶我。” 白明微没有多说,只是一脸心疼地看着白琇莹:“成碧说你不仅伤了额头,后背的骨头都裂了。” “那些大夫又不是专攻跌打损伤的大夫,他们能判断出你骨头裂了,可想而知你伤得很严重,你不要逞强。” 白琇莹拗不过白明微,只好乖乖听话:“长姐,我依你便是。但是你别太担心,我真的没事。” “这点小伤比起北疆时的伤算什么,只不过是行动时扯着疼而已,所以阿姐你别担心我。” 白明微轻喟:“怎么能不担心呢?我就知道以你的性格,必然不会选择毫发无伤的方式,这几日我都心神不宁,一直挂心着你。” “即便是现在已经见着你,而你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你没事,我依然担惊受怕,我只盼着你好好的,不伤不痛,无病无灾。” 白琇莹闻言低下了头。 她伸出没有缠着绷带的那只手,放在白明微的手上:“阿姐,你向来矜持,很少说这样的话。” 她的声音略微哽咽,可见感动得哭了。 白明微含笑:“语言是有力量的,话要说出来才能传情达意,我在乎六妹你,自然一定要说给你听。” 白琇莹默了片刻,她这才抬起头,红着眼眶说:“长姐,这两下我完全可以避开的,是我故意不躲着。” “因为那个时候令宜公主疯了似的,倘若我没有受伤,就算她追着我打,到最后说不定错的还是我。” “所以紧要关头,我没有躲开,硬生生地挨了这两下。只有我伤了,才能让大家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而且我也估量过结果,知道她使用的‘武器’对我不会造成致命伤,我这才硬扛着。” 白明微点点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白琇莹连忙赔笑:“我当时也是急了,没有太多时间思考,长姐莫要怪我,我下次一定会顾全自己。” 白明微颔首,正要继续叮嘱几句,外边的丫鬟却通报:“大小姐,六小姐,平西大将军府的少将军和大小姐前来看望。” 寻常走亲访友,递上拜帖以示礼貌。 然而看望伤者病人,却不需要讲究那么多。 白明微问白琇莹:“可要拒了?” 白琇莹摇摇头:“长姐,我喜欢陆姑娘。” 白明微意味深长地道:“既然你想见那便见吧,只是少将军也来,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第1677章 你觉得我兄长如何? 见白琇莹兴致勃勃,甚至还有些期待。 白明微开口吩咐丫鬟: “请他们来吧。另外,去请五哥前来会客。” “是,大姑娘。” 丫鬟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白琇莹抬手理了理头发,笑着接受白明微披到身上的衣裳外披。 她看向白明微的眼眸,眼底星星点点,仿佛有愉悦和幸福从其中溢出来。 “长姐,为何你会觉得事情不简单?” 白明微看着白琇莹,一时间不知是否应当做出解释。 六妹作为女眷,如若只是单纯地问候,只需陆昀华独自一人前来,或者与家中女眷一同前来即可,没必要兄妹俩都来看望。 这只能说明,有人打着看望的借口,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最终,白明微也没有说什么。 待白琇莹整理好,白璟先一步来到白琇莹的院子。 见白明微也在,他露出意料之内的笑意:“明微。” 白明微笑着应他:“五哥。” 白璟道:“你昨儿回来晚,这里有我和三嫂,你先回去休息吧。” “劳烦五哥了。”白明微闻言,并没有推辞。 她扭头叮嘱白琇莹:“如果觉得累了,别强撑着,让五哥和三嫂陪着他们。” 白琇莹乖巧应下:“嗯,长姐放心。” 白明微冲白璟点点头,随即便离开了白琇莹的院子。 在她走后不久,陆昀华兄妹便被下人领到白琇莹的院子里。 “少将军,陆小姐,里边请,我们主子在里头候着了。” 白琇莹才刚听到丫鬟的声音,陆昀华便走了进来。 见白璟在里边,她只是微微一怔,便笑着见礼:“想必这位便是白家五公子,有礼了。” 接着,她笑吟吟地看向白琇莹:“六姑娘可好?” 白璟起身见礼:“陆家姑娘有礼。” 白琇莹笑着向她打招呼:“陆姑娘。” 她看了看四周:“我听闻少将军随六姑娘一起来,怎么不见少将军?” 陆昀华笑着解释:“兄长并不知晓五公子在这里,碍于礼数,他便在外边等候,如此也算亲自前来问候六姑娘。” 白璟闻言,他把话接过去:“既然少将军在外边,那我便去招呼少将军,六妹,陆姑娘,失陪了。” 说完,他便往外走去。 陆昀华眼眸流转,眼底难免露出些许惋惜之情。 似在替自己的兄长惋惜。 行礼送白璟离去后,她笑吟吟地走向白琇莹:“六姑娘今天可好些了?” 白琇莹也不跟她说客套话,笑着回应:“自然是好些了,不过很疼,我都不敢有大动作。” 接着,她连忙招呼陆昀华:“你快坐下。” 陆昀华坐到了她的身边,下人立即奉上茶点。 她端起茶盏,先是抿了一口茶水,这才开口和白琇莹搭话: “原本我那五妹妹也要跟着来的,但天气太冷怕她着凉,我母亲勒令她在家待着,她哭了好一会儿呢!” 白琇莹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问:“你五妹妹?是不是才五岁?” 陆昀华点点头:“才刚满五岁,哎?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琇莹笑着回应她:“因为我家传义,也刚满五岁,我记得当时大嫂提到过,互相认识的人当中,那一年出生的孩子较少,所以我印象比较深。” 陆昀华看着手中的茶盏,像是在回忆久远的事情:“当年母亲去边关看望我和父亲,回京后生下五妹妹。” “因为怀着身孕赶路,母亲十分辛苦,所以五妹妹出生后,对五妹妹也格外疼爱,养成了五妹妹骄纵的性子。” “你都不知道她多难搞,现如今整个家里,怕是只有我才能约束她,因为我是真动手,她很怕我。” 东陵以嫡长为贵。 武将的妻子与继承人,基本都要留在京中做质子。 若无特许,一生难见夫君与父亲几次。 但是他们的妾室,以及庶出的子女,却不受此限制,可与随武将驻守边关,住在边关的宅子里。 平西大将军陆战廷的夫人,共诞育二女一子。 陆昀华和陆云枫兄妹是陆战廷赴任前所生,赴任时只带了妾室和陆昀华。 所以陆昀华在边关长大,陆云枫则一直留在京中。 这五妹妹,便是陆家的另一位嫡女。 白琇莹明白,陆姑娘提及五妹妹,自然是带着感慨的。 她也没有说什么好听的话去安慰陆昀华,反而顺着陆昀华的话说下去:“所以我们家的姑娘,都不愿意嫁武将。” “嫁过去生了儿子过后,就要留在京中镇宅子,这一守就是一辈子,其中的苦闷乏累,和谁去说呀?” “好不容易得了恩典,可以赴边关探亲,到了边关少不了要面临着自己的夫君美人在侧,而自己才像那个外人的境况。” 说到这里,她连忙顿住,不好意思地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哎呀我这张嘴,真是一点儿都没把门的。” 岂料陆昀华根本就不生气:“你说的本就是事实,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父亲带着我去赴任时,原本还和我母亲感情甚笃。” “但自从他觉得自己没办法带我,纳了位姨娘来照顾我之后,似乎就尝到了甜头,西疆那个家里,共有十一名姨娘呢!” “不过因为他很疼我,所以姨娘们倒也不敢对我不好,只是可怜了我母亲,占着妻子的名分,和我兄长守着京中的宅子相依为命。” “不像你们家,男子都只有一个妻子,不纳偏房妾室,即便是相隔两地,除了分离和思念的苦楚,倒也不必再承受其他辛苦。” 白琇莹叹息一声:“谁让他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呢?不像我们女子,还要守妇道。” 陆昀华掩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趣事儿。” 白琇莹很是好奇:“什么趣事儿?” 陆昀华凑近白琇莹,压低声音:“你知道吗?边城男子多,女子少,所以女子就成了香饽饽。” “有一位花娘子,他有十几个夫君,那些个夫君经常因为争风吃醋而打架,好多次闹到官府。” 白琇莹睁大眼睛:“什么?竟有这等奇事?” 陆昀华笑着揶揄:“你怎么好似眼前一亮的样子?莫非你对有很多夫君这事感兴趣?” 白琇莹连忙摆手:“不不不,万一后院‘起火’吃不消啊!所以夫君贵不在多而在于精,一个就够了。” 陆昀华敛住笑意,忽然很认真地问:“那你觉得我兄长如何?” 第1678章 你想做我嫂子吗? 因为之前的玩笑,白琇莹并不把这个问题当真。 自然也没有想到它处去。 于是她不假思索地开口:“少将军当然是极好的,他仪表堂堂,文武双全,是一个出类拔萃的才俊。” 陆昀华闻言,露出一抹极为愉悦的笑容:“没想到你对我兄长的评价这么高,他听了一定会很高兴。” 白琇莹不免觉得有些奇怪:“这般认为少将军的人,一定很多才对,少将军定然早就听习惯了,怎么你说得好像少将军第一次受到夸赞似的?” 陆昀华则更是奇怪:“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 白琇莹疑惑:“我应该懂什么吗?” 陆昀华盯着她看了许久,她本以为是六姑娘矜持,故意假装不懂,以免挑明了尴尬。 但她仔仔细细地反复审视好几遍,她都没有看出六姑娘有半分假装的迹象。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直接说清楚,她又怕唐突了六姑娘。 不说清楚,以后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思来想去,她选择了既不明说,又带着浅显易懂的暗示的方式。 她笑着说道:“我也觉得我兄长很好,他对女子没有半点偏见,若是谁做了我的嫂子,必然得到兄长全心全意的敬重与呵护。” 白琇莹点点头:“我想也是。我五哥就是这样的人,他很疼我五嫂,把我五嫂当眼珠子看待。” “人家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我却觉得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情,倘若遇人不淑,以后可有的哭。” “所以我们女子如果有得选,还是好好挑一个良人,如此才不必把眼泪当成调味料,和着三餐与血泪一起吞。” 陆昀华再度哑然。 她没想到自己都说得这么明白,就差直接问对方想不想做她嫂子。 结果六姑娘倒好,似乎压根就听不懂她的暗示。 想到兄长拜托自己的事情,她只能在心底一声叹息。 最后,她歇了帮兄长当媒人的心思,一心一意地和白琇莹闲话家常:“听你这么说,我认为很有道理。” “只不过像我们这样的出身,哪里由得自己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一方面,天家的命令又是一方面。” “纵使无人强迫干涉,也得考虑到家族利益。所以可以这么说,我们今后的人身,早就已经注定好了的。” 白琇莹托着下巴,看着陆昀华的表情若有所思: “先前你说那么多,我都不觉得你深有感触。但是你在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就好像透着许多无奈与心酸,那是只有切身体会过后,才能发出的感悟。” 说话间,她的神情也由思索变为关心:“怎么了?你可是有什么身不由己的苦衷?” 陆昀华轻轻摇摇头:“只是稍微感慨罢了,却惹得你担心,抱歉。” 白琇莹笑了笑:“教我练功的师父告诉我一个妙招,那就是如果打不过的话就投降。” “倘若我们真的无法决定嫁给谁,那我们就听从安排,无论嫁给谁,也要把日子过明白。” “要是我们嫁的人不行,那我们就把他调教到行为止,这样才算得上真本事!” 陆昀华看着白琇莹,半晌过后,忽然笑出声。 白琇莹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是我说得太糙了吗?” 陆昀华点头:“糙是糙了点,不过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话糙理不糙。” 白琇莹一怔:“啊?” 陆昀华笑得愈发大声了。 这让白琇莹感到莫名其妙:“你到底在笑什么呀?” 陆昀华笑了好半响,这才停下来。 她说:“我是觉得你有趣,和你一起相处,简直快意极了。你都不知道自我回京后,究竟憋得有多慌。” “每次和那些个闺秀见面,不是琴棋书画,就是插花品茶,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 “老实说,我不是对那些不感兴趣,我只是觉得如果一个人的一辈子,除了这些东西就没有其他享受,那也太枯燥乏味了些。” “你也知道我在边关长大,边关的军纪严明与京城的条条框框不一样,我受得了军纪的约束,但我受不了这些一成不变的活动。” “也是在遇见你,我才发现其实姑娘间的交流,也可以这么轻松简单。想说什么便说,想做什么便做。” “无需三思而后行,也不用怕得罪人,更不必把对方的话来回揣摩几遍,才能知晓其中意思。” 白琇莹撇撇嘴:“也只有你才不嫌弃我这个粗人!” 陆昀华笑呵呵地道:“我也同是粗人,好不到哪里去。” 白琇莹也跟着笑了:“那我们这算什么?” 陆昀华摸摸下巴,笑吟吟地道:“莫非,我们这就叫做‘臭味相投’?” 白琇莹连忙摆手表示:“不不不,臭味相投这个词用得不好。” 陆昀华面露为难:“那该叫什么么?” 白琇莹跟着哈哈大笑:“我们这种一般称为‘一丘之貉’,哈哈哈……” 陆昀华一怔,随即也跟着笑了。 屋里尽是两人豪放的笑声。 两人眼泪都笑出来了,好不容易才停下。 白琇莹用没有绑着绷带的手,捏着帕子,故作扭捏姿态: “臭味相投、一丘之貉,多么粗鄙的形容!大家闺秀可不兴这么说话。被人听了是会笑掉大牙的。” “何不用些文雅的词,比如说‘志同道合’、‘道同契合’之类的,才符合大家闺秀的身份。” 陆昀华一怔:“你在学谁呢?” 当然是学那些自诩闺秀典范,不仅自己酸腐得要死,还逼着别人同她一样酸腐的人。 白琇莹继续扭扭捏捏:“我在学谁陆姑娘你不知道吗?大抵是我学得不像,所以陆姑娘根本理解不了。” “罢了,罢了,我本意是想为六姑娘举个例子的,没想到如此直白浅显,陆姑娘还来问我,到底是我白费功夫了。” 陆昀华看着她,忽然又哈哈大笑起来:“有一说一,你这学得还真像,有些人说话可不就这么阴阳怪气的么?” 白琇莹一抖帕子:“见笑,见笑了。” 两人又开始笑了起来,就连高氏端着吃食进来,放到两人面前,都没能让她们停下。 高氏见白琇莹高兴,也就没有打扰,默默退了出去。 白琇莹一边笑,一边说:“刚刚那是我三嫂。” 陆昀华的笑声戛然而止:“啊?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这不问安夜不打招呼,多失礼呀!” 白琇莹摆摆手:“我三嫂人很好的,你别介意。若实在过意不去,稍后你再与她说就好了。” 陆昀华闻言点点头。 两人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各种新鲜事,好笑的事情。 就像两个妇人,东家长西家短,说个不停。 …… 与此同时。 白璟正在招待陆云枫。 原本两人有些交集,倒也避免了尴尬。 然而这一次的见面,却让白璟有些无奈。 只因陆云枫心不在焉,不管白璟主动和他谈些什么,他都有办法扯开话题,然后把话题引到白琇莹身上。 就在刚刚,白璟向陆云枫介绍院子里的梅花。 陆云枫赞叹几句,忽然问道:“五公子,你说如果把这些美丽的梅花采下来,插入玉瓶之中置于寝室,是否能令六姑娘安睡?” 白璟听了这半天,可算明白陆云枫的意图。 他忽然收起笑容,严肃地问:“陆兄,你这几次三番地提及六妹,究竟是何意?” 第1679章 越王殿下怎么办啊? 陆云枫也不是什么扭捏的人,原本他还有所顾虑,不想把话说得太死。 而今白璟直白地问他,他自然没有任何隐瞒。 他开口,话语间没有讨好,也不是玩笑,而是发自肺腑的诚挚:“白兄,我大抵是喜欢上六姑娘了。” 这样的言语,直白到就算是白璟,也无法怀疑其真实性。 白璟先是震惊,紧接着有些恼怒,最后是怅然若失。 他的心情,跌宕起伏,就好比有人把他的心捏着,松松紧紧地捏着。 好多情绪杂糅在一起,可最终他都没有表示出个人的立场的态度,完全从大局角度出发,来谈论这件事。 但见他拱手:“作为六妹的胞兄,我替她感谢少将军这份青睐。但是少将军,你应当知晓,白陆两家是不可能联姻的。” “我们府里,已经有了一位柱国大将军,为东陵戍守北疆;而令尊则同样镇守一方。” “若白府的顶梁柱还是文臣,这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但眼下你我两家的立场,就注定你们之间绝不可能。” 说到这里,白璟顿了片刻。 他没有因为陆云枫失落的神情而停止。 而是继续说道:“刚才是站在旁人的角度来劝少将军,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便是站在一个兄长的角度。” “首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对舍妹有意,理应先禀父母,由父母出面探口风。” “如果双方父母都觉得合适,便会互换庚帖,为你们定下鸳盟,如此才算顺理成章,皆大欢喜。” 说到这里,白璟的面上蕴了些许怒意。 他的神色愈发严肃: “这几步但凡少其一,都不成体统!少将军不按规矩办事,直接说到我面前。” “理解的人,则明白这是少将军的偏爱,不理解的人,则认为是我六妹不检点,把少将军迷得神魂颠倒,竟然罔顾礼数。” “这世道本就对女子诸多苛责与要求,少将军这样做,无非是给我六妹惹来一身麻烦,没有任何好处。” “倘若少将军真的对我六妹有意,还请少将军为六妹多些考虑,我在这里替六妹谢过少将军。” 陆云枫挨了白璟这一顿训,他并无半点恼怒。 相反,他把所有的话都听了进去,最后认真地向白璟道歉:“是我考虑不周,唐突了,我要多谢白兄提醒。” “日后我定当谨慎小心,断然不会做出任何有碍六姑娘名声之事。适才的话,在下也不会对任何人提起,直到在下可以光明正大说出口那一日。” 白璟眉头蹙起:“依少将军的意思,是不准备放弃了?” 陆云枫笑了笑:“白兄应当懂,那种看了一眼过后便牵肠挂肚,魂牵梦萦的感觉。” “若为大局考虑,我当把这话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足与任何人道;但我终究只是个普通人,拿得起放得下对我来说太难。” “再者,我若真的那么洒脱,想抽身便能抽身,说明我其实也只是色令智昏,短暂的迷失而已。” 白璟默了许久,他分外认真地开口:“少将军,我有一问,但必定会得罪于你。” 陆云枫含笑:“白兄问便是。” 白璟一瞬不瞬地看向他:“少将军,你是否听说过我六妹和当今越王殿下的流言?” 陆云枫先是不解,紧接着便是一阵恼怒。 他不悦地反问:“五公子可是认为,我为了自己的妹妹能嫁越王殿下所以才故意以身入局,哄骗六姑娘,从而断了越王殿下的念想,如此一来昀华和越王殿下的婚事,便能万事顺遂?” 白璟凝着他:“难道不是么?” 陆云枫怒意更甚:“五公子把我当什么人?且先不说昀华和越王殿下的事情也只是外间传言,他们之间清清白白,并无任何见不得光的事情。” “就说你这个猜想的本身,你认为它合理么?我是会做出那种下作之事的人么?你怎么能作如此想,把我想得如此不堪!” 面对陆云枫的怒火,白璟没有任何心虚的表情。 他淡声道:“我只不过说出了一个,绝大多数人都会做的猜想罢了。少将军也觉得这样的想法下作,对吧?” “可事实就是一旦少将军心悦我六妹的消息传开,那么大家都会认为少将军是这个意思。” “这么点恶心的念头少将军就已经承受不住,倘若因为少将军的坚持,最后引来一个接一个的人对此报以恶意,那么少将军又当如何?” “去挨个解释?还是声嘶力竭地辩解?亦或是一边安慰自己清者自清、流言止于智者,一边躲起来?” 说到这里,白璟也做出了总结: “少将军若无承担最坏后果的觉悟和力量,那就不要轻易去触碰不合适的东西,否则只会害人害己。” 陆云枫刚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话语。 他被白璟说得哑口无言。 在长久的沉默过后,他深吸一口气:“我姑且认为你所说的没错,日后我当格外小心。” 话语中有些不服,但他又别无应对招数。 白瑜见他似乎已经大彻大悟,于是便主动掠过这个话题:“既然我们已经达成一致,此事就不必再提了。” “少将军难得来一次,不若去我那里,我们沏一壶好茶,手谈几局,在棋盘之上较个高低如何?” 陆云枫原本是为了来看白琇莹。 可经过刚才的事情,他若是拒绝显然不大好。 于是他勉为其难应下,跟着白璟去了白璟的书房。 …… 白明微正在书房中处理公务。 成碧把陆家兄妹二人的消息一一向她汇报: “小姐,陆姑娘和六姑娘当真处得来,两人不知道谈论什么,可高兴了,老远都能听到他们的笑声。” “不过五公子和少将军显然没有那么顺利,他们适才在花园中起了争执,五公子的情绪有些激动,两人就差一点吵起来了。” 白明微闻言,并未放下手中的本子。 她淡声回应:“不用在意,随他们去吧。” 成碧欲言又止。 白明微抬眸:“什么话不能说?” 成碧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姐,少将军和咱们白府向来没什么瓜葛,他上白府来,不是为了看望六姑娘那么简单吧?” 白明微失笑:“你管人家什么心思呢。” 成碧垂下头,片刻后猛然抬起,激动地问:“要是六姑娘嫁给少将军,那越王殿下怎么办啊?” 第1680章 更阴狠恶毒的另一个可能性 白明微把手中的公文扔下,抬眸盯着成碧。 成碧立即跪下请罪:“奴婢知错了,请小姐责罚。” 白明微鲜少对成碧如此严肃,但成碧这一次的表现,已经到了她不得不约束的地步。 所以她并未像从前那样和颜悦色,而是冷冷地询问:“你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成碧跪在地上,她自是明白主子生气了。 但叫她懊恼的还是方才的失言。 她诚惶诚恐地解释:“小姐,奴婢知晓越王殿下的心里是有六姑娘的,越王殿下救过奴婢的命,所以奴婢不自觉地就向着他说话。” 战战兢兢地解释过后,成碧认真请罪:“奴婢知错了,请小姐责罚。” 白明微看了她一眼,随即收回目光:“这种话日后断不可说,六妹的将来无需你关心,也不是谁来决定的。” “至于越王殿下当初在江北毫不犹豫拿了药给你救命,也是看在我面上的缘故,你也不必对这恩情念念不忘。” 说完,白明微继续捡起公文,仔细翻看了起来。 成碧眼眶微红,很显然是难过了。 但整个过程,白明微都没有开口安慰半句。 直到成碧自己想通,认认真真地给白明微磕头:“小姐,奴婢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以后不会再犯,请小姐放心。” 白明微轻轻颔首:“嗯,去给我端了一碗安神汤来,我想睡一觉。” “是,小姐。”成碧退了出去。 在成碧走后,白明微取出信笺,三两句概括了窖子口的情况,然后把信件交给专门送信的暗卫:“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江大哥手中。” 暗卫接过信,立即退下。 成碧刚好端来安神汤,白明微端起碗便喝,接着吩咐成碧:“一个时辰后叫醒我。” 成碧应下,为她脱去外披与鞋袜,拉下帐帘。 小灰貂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在帘子拉下的最后一刻,钻到了白明微的床上,挨着白明微的枕头蜷缩着睡下。 半开窗口那里有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正眼巴巴地往里边看。 就那么干看着,也不敢进来。 最后也没等到小灰貂的理会,小白貂灰溜溜地离开了。 与此同时。 “风军师”的房间,萧重渊也正准备睡下。 他的面前站着零与阿五。 萧重渊先是关心阿六的情况:“阿六的伤好些了么?” 阿五恭敬回禀:“主子,阿六的伤尚未痊愈,长公主府的人下手太狠,只怕还要再养上个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复。” 白明微点点头:“嗯,时常走动些,需要什么伤药尽管供上。” 阿五应下,随即开口:“主子,阿六痊愈后,可还要守着那刘尧?” 萧重渊不假思索:“小姑娘安排你们做什么,你们听命就是。她的命令即是我的命令。” 阿五未敢再说些什么。 萧重渊又问:“别院的忍冬如何了?” 阿五认真回答:“目前在别院之中,一直很安分,属下抽调了姑娘的十名得力暗卫在那守着,并且别院的人都得了交代,会看好她。” 萧重渊道:“别院关不了她多久,她早晚会想办法出来,你盯紧点,别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阿五一一应下:“是,主子。” 萧重渊挥挥手:“下去吧。” 阿五退了出去,屋里只余零一人。 “西楚情况如何?” 萧重渊问。 零拱手,恭敬回应:“主子,西楚传来消息,称皇帝近来很是乖觉,并未起什么心思,日常皆围绕着朝会和政务,不时去一趟后宫,仅此而已。” 萧重渊轻笑:“想来是上一次的病以及叛乱,让他清醒过来了,不过还是要小心,依我看他不会就此痛改前非,从此安分地做他的皇帝。” 零很是赞成:“皇帝对主子的执着,就像是酒蒙子对酒的喜爱,或许生活中会发生一些事情,令他们短暂地从酒瘾中清醒过来,可他们还是会再去喝的,早晚而已。属下定会小心留意。” 萧重渊颔首:“接下来几个月,是最关键的时期,我必然分身乏术,所以西楚那边务必要更加小心谨慎。” 零应下:“主子放心,属下定会安排好。只是西楚传来一个重要的消息,说皇后身怀有孕,已经三个月了。不知这是否会是个变数。” 萧重渊笑了:“小皇帝长进了啊!皇后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本王这才知晓,他竟然还有事情能瞒得过本王的眼睛,可见当真应当对他刮目相看了。” 零小心翼翼地请示:“主子,皇帝把此事瞒得这么紧,很显然是当真对此上心,皇后这胎若是有个万一,只怕会成为压死皇帝的最后一根稻草。” “等小皇子的月份大了,消息一定瞒不住,只怕会有人从中作梗,对皇后的胎不利,然后嫁祸给您。” “到时候皇帝积压多年的情绪,必然会因这个孩子而到达顶峰,直至疯狂倾泄。” “一旦皇帝无所顾忌,破罐子破摔,那么您若不在西楚坐镇,就没人控制得住他了。” 萧重渊道:“稚子无辜,本王不至于去残害一个孩子的性命。吩咐下去,务必保护好这个孩子。” 零默然不语,似有顾虑。 萧重渊问他:“有什么话你就说,你我不比别人,怎的还在我面前有所顾忌?” 零徐徐开口:“主子,适才属下提及的担忧只是一方面。那些都可以防范,属下担心的,其实是更为阴狠恶毒的另一个可能性。” 第1681章 这个年纪的姑娘,不清楚自己的心思很正常。 萧重渊沉默,若有所思。 零继续说道: “皇帝若要反抗您,只需要一个由头,一个既可以说服他,也可以当作反抗您的由头。” “不一定得是其他想要您二位起内讧的人欲害皇后肚子里的胎,说不定还是皇帝自个儿,亦或是皇后自个儿。” “升米恩斗米仇,属下不认为皇帝会记住您的救命之恩,或许他那哪天想不通了,杀了自己的孩子嫁祸给您,如此就能名正言顺夺权。” “皇后是皇帝的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或许她早已看出皇帝所想,为了皇帝,她会亲手把刺向您的刀递给皇帝。” 萧重渊把零的话语,很认真地听了进去。 沉吟片刻,他重新下达命令:“传令下去,保护好皇后的龙胎,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如若伤害无法避免,那便先发制人。” 零会意,当即应下:“是主子。” 默了片刻,萧重渊转移了话题:“小姑娘在金阳城找到了你师兄的剑,持有那把剑的人,已经被她赶尽杀绝。” “但是那把剑,目前在小姑娘手中。阿零,我知道此事理应事先与你商量,由你来处置这把剑,是我自作主张,我向你道歉。” 零连忙跪下:“主子折煞属下了。” 顿了片刻,他很认真地道:“倘若师兄知晓,他的佩剑辗转到了姑娘手中,想必他会很欣慰。” 人都走了,还纠结于一把剑做什么。 虽说是遗物,但神兵不该被供起来。 有人使用,方能称得上是宝剑。 零并未对此有任何意见。 萧重渊闻言,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他道:“近段时间,你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零躬身,退入黑暗之中。 萧重渊伸手抚向隐隐作痛的双眸,他的拳头握紧、放松,如此反复几次,紧绷的身子这才放松些许。 小白貂从窗户钻进来,失魂落魄地跳上桌子。 正要寻求安慰的它,在看到主子明显不适后,先跳到主子的肩上,伸出小鼻子往主子的眼睛凑过去,不停地嗅吸着。 “我没事。” 萧重渊拍了拍它的后颈,捧着它和衣躺到了床上。 …… 白琇莹与陆昀华促膝长谈,不知不觉竟已到了下午。 惊觉时间早已流逝,陆昀华只好依依不舍地告别:“六姑娘,我该走了。” 白琇莹也很是不舍:“时间过得真快,要不用过晚饭再走?” 陆昀华拒绝了这个提议:“等你身体好了,我再留下来吃饭,否则你一个伤者还得招呼我,岂不是更劳累?” 白琇莹也不过多挽留:“嗯,等我好些了,我再留你。” 陆昀华叮嘱她:“最近饮食上要多注意,可别留下伤疤和后遗症,你也别太强撑,受伤了就好好好休息。” 白琇莹一一应下:“我都记得了,你放心便是。” 陆昀华又特地去向高氏告别,然后便离去了。 高氏进来给白琇莹换药时,见白琇莹心情愉悦,她也跟着高兴:“许久没见你这么开心了。” 白琇莹笑吟吟地开口:“这都是陆姑娘的功劳,和她在一起谈天很愉快。” “她的想法总是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我们有同样的爱好,也有同样憎恶的东西。” 说到这里,白琇莹感慨:“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相见恨晚吧。” 高氏一边温柔地为她换药,一边轻声细语: “闺中密友,也是我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好的朋友,就如同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白琇莹望着堆在一旁的礼盒,都是陆昀华带来的慰问品。 她不由得感叹:“真希望我们的感情永远都不会变。” 高氏没有言语。 白琇莹问她:“三嫂,你有这样的朋友么?” 高氏点点头:“有的。” 白琇莹好奇地问:“那为什么上次我们去南方时,没有看到她前来见你,是因为她也远嫁,不在南方吗?” 高氏摇摇头:“倒也不是,她就嫁在江南。” 白琇莹问:“那为何现在……” 高氏含笑:“当初她的父亲想让她嫁入白府,可祖父看中的是我,所以我们便默契地没有再来往了。” 白琇莹垂眸:“倒也和我们的情况很像,只是我必然不会为了一个男子,断了珍贵的朋友情谊。” 高氏道:“傻丫头,这其中的情况,复杂程度岂是你一人能左右的?虽说我们是因为你三哥而断交,但其实是两家人因这件事而不合。” “我们这些高门大户的儿女,总是身不由己的,若是双方立场不一样,也无法继续做朋友。” 白琇莹叹了口气:“说的也是,现在白府和陆府没有什么矛盾,但以后谁说的准呢?” 谈话间,高氏已经为她换好药,收拾药瓶时,很认真地问了她一个问题:“六姑娘,你的心里当真没有任何芥蒂么?” 白琇莹不解:“三嫂为何这么问?” 高氏慢慢道来:“我指的是越王殿下的事情。你看看他们之间议亲也传出来有些日子了,但是今上却没有阻止,这桩亲事大概率是成了的。” “就算你和越王没有关系,但总归传出过流言,将来陆姑娘要是成了越王妃,只要你们之间来往,就会有许许多多的人提及这桩往事。” 说到这里,高氏问:“你心底当真不介意么?” 白琇莹没有直接回应,她动了动肩膀,却疼得龇牙咧嘴。 高氏一眼就看出白琇莹在回避。 她笑道:“你可以骗过大姑娘,骗过其他人,但是你骗不过我。六姑娘,你若介意的话,不要勉强自己。” 白琇莹连忙否认:“三嫂你多虑了,我怎么可能介意呢?要是我真和那九笨蛋有什么,确实可能会膈应,但我与他清清白白,又怎会介意他娶了谁?更何况陆姑娘是我很喜欢的一个朋友。” 高氏闻言,也就不再说什么。 这个年纪的姑娘,不清楚自己的心思也很正常。 有时候就算清楚了,也会口是心非,逼着自己逞强。 被点破了兴许无法纾解心结,反而会适得其反。 高氏点到为止,没有多说。 可高氏的话,还是让白琇莹不由得晃神。 然而仅仅只是刹那,白琇莹便恢复如常,看不出有任何心事的样子。 与此同时。 陆昀华和熊掌陆云枫同乘马车回府。 马车里,陆云枫迫不及待询问:“昀华,请你办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陆昀华蹙眉:“什么事情啊?你有请我办事么?” 陆云枫急了:“我不是让你帮我探六姑娘的口风么?你还从我这拿走了我三年的积蓄,一百两银子!你怎么能赖账呢?” 陆昀华恍然大悟:“原来你说的是这件事啊!” 紧接着,她很认真地看向陆云枫:“哥,你希望我探出什么答案呢?” 第1682章 她对你可有情谊? 陆云枫双目炯炯,如同夏夜的星子。 不等他有所回应,陆昀华便又继续说道:“哥,忘了这件事吧!” 陆云枫俊逸的面庞之上失落一闪而过,他问:“这就是你得出的答案?六姑娘亲口说的?” 陆昀华摇摇头:“没有,六姑娘没说什么,但是我看得出来,她志不在此。比起相夫教子,安于后宅,她向往更广阔的天地。” 陆云枫不甘心:“做我的妻子,就一定要相夫教子,困于后宅么?” 陆昀华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陆云枫原本挺起的胸膛,也渐渐伏低。 见他这样的反应,陆昀华这才开始回答: “哥,咱们的母亲,祖母,曾祖母……还有镇南侯府的侯夫人,老侯夫人,谁不是带着儿女在京中守一辈子?” “自父亲承袭大将军之位后,母亲能和父亲见上几面呢?陆府偌大的家业,以及这么大的家族,什么不是母亲在打理?” “你喜欢六姑娘英姿飒爽,喜欢她潇洒不羁,更喜欢她握剑时神采飞扬的样子,你忍心把这样的她,困在你的后宅中么?” 陆云枫哑口无言,却还在做垂死挣扎:“我……” 陆昀华继续追问:“你什么?将来你想说要把她带去边关么?你的意思是,想让她做妾?” 陆云枫再也没办法做出任何回应。 陆昀华叹了口气:“来之前我早就告诉过你,你和六姑娘之间不可能的,天家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武将强强联合?” 陆云枫失魂落魄地靠在马车上:“你说的话,怎么和五公子一样?” 陆昀华道:“这说明,五公子是个明白人。哥,咱们得亲事由不得我们自己,心悦一个人这种事情,于我们而言是奢侈的。” “我们的亲事,父母会帮我们安排,不论对方是谁,都要过一辈子。若是有感情更好,倘若没有,那就各尽己责、相敬如宾吧。” 陆云枫惊讶地抬起头,审视近在咫尺的妹妹。 他不解:“昀华,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陆昀华默不作声。 陆云枫道:“昀华,一辈子啊!人的一生至少有一大半的时间要和伴侣度过,倘若没有悦爱,那这后半生还有什么欢愉可言?” 陆昀华看着比自己还要大几岁的兄长,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张了张口:“哥……” 可最后,她什么都没有说。 比起儿女私情,他们兄妹的肩上还负着重担。 真心悦爱这种事情,可望而不可求。 但兄长身上还挟着一身骄纵与浮华,长久以来的富贵滋养,早已麻木兄长的思绪,此时你和他咬文嚼字地剖析,又有什么用呢? 人的成长需要过程,而她必定不是兄长成长必须的助力。 说多了兄长听不进去不说,或许还会影响感情,索性就不说了。 而陆云枫也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主动询问:“有什么话你不能说?你知道兄长向来疼你,断不会因为你说话不中听而生气的。” 陆昀华笑了笑:“你都说出‘说话不中听’这种话了,我还能说什么?是逼着你认清现实,还是鼓励你继续活在梦里。” 陆云枫靠在马车上,态度忽然变得很认真: “昀华,人总要为自己喜欢的东西去争取,尽管最后的结果可能不尽如人意,但至少努力过了。” 陆昀华眉头皱起:“与你说了这半天,你告诉我你反而更坚定自己的内心了?” 陆云枫挑唇:“我又不是傻子,你说的话怎么可能不明白?事实上我早就已经想过了,今日所为乃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并非冲动。” “我从生下来,便是长子、世子,将来陆家的顶梁柱,活到这么大,都没有做过自己,这一次我想为自己争取一下。昀华,希望我的勇敢,也能给你鼓励。” 说完,陆云枫便下了马车。 外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哟,少将军在这里呀?” “拜见越王殿下。” “走,有空喝两杯去?” “求之不得。” 声音渐行渐远,马车里的陆昀华却没有太大的反应。 想到当时令宜公主发狂殴打六姑娘时,越王殿下不顾一切地挡在身前,她便知晓越王殿下对六姑娘的心有多真。 如今出现在这里,正好把自己的兄长截了。 这哪里是什么巧合,分明就是人为。 思及此处,陆昀华缓缓阖上双眸。 …… 与此同时。 刘尧把陆云枫拉到酒馆里。 如今刘尧已经不再混迹那些声色犬马的场所,这酒馆自然也只有酒。 他显得格外热情,一杯杯地灌陆云枫:“少将军,咱们许久没有喝个痛快了,今日不醉不归啊!” 陆云枫心底本就郁闷,根本就不拒绝刘尧递来的酒。 半壶下肚,他看人都重影了:“越王殿下,您怎么多了一张脸?” 刘尧笑着,只是那双眼眸,睿智冷静,丝毫不似从前那样什么都蕴在其中。 他说:“怎么才几杯你就醉了?本来见你似乎有心事,还想和你谈谈心,为你开解开解,但你醉成这样,想来也没办法诉说烦恼。” 陆云枫闻言颇为感动:“多谢越王殿下关心,我没事!能有什么事呢,无非是些许自己觉得比天大,但是别人都不在意的事情罢了。” 刘尧眸光一闪,继续给陆云枫倒酒,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对啊少将军!你这一听就是感情受挫。你向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怎么也有这苦恼的时候?” 陆云枫又灌下一杯酒,举着空杯怅然: “怎么能不苦恼?我看上一个姑娘,但这感情还没萌芽,所有人就都劝我赶紧把火苗浇灭。” “他们说的都有道理,但是情之一字,碰到了就很难解脱,他不像身外之物,随时可扔,更不是手一伸就能连根拔起的草芥。” 刘尧闻言,摸摸下巴,嘴角有些压不住。 但他还是竭力克制情绪,露出同情的神色:“这的确是够叫人苦恼的,不过万事开头难,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 “倘若那女子也对你有意,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但前提是那女子也要有意才行。” 说到这里,刘尧的声音都有些抖。 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陆云枫,一字一句问:“那么少将军,她对你可有情义?” 第1683章 他连承认自己的心都不敢 陆云枫双颊微红,他瞪着迷离的眼眸看向刘尧。 就这么看了半响,他才笑着询问:“越王殿下,这重要么?” 刘尧没有继续追问,亦未回答这个问题。 他继续给陆云枫斟酒:“来,难得聚在一起,再喝几杯。” 陆云枫一杯下肚,他打了个酒嗝,言语已经开始含糊不清:“只要她点头,就算与全天下为敌,我也要娶她!” 刘尧闻言,默不作声。 他看着陆云枫,眼底露出艳羡的神情。 他也想这般洒脱,可以做到不顾一切。 正想说什么,陆云枫已经醉倒在桌上。 刘尧默默地倒了杯酒,刚凑到嘴边,却被亲信制止:“殿下,您头上还有着伤呢!不宜喝酒。” 刘尧看了看杯中清冽的酒水,最后克制住内心的冲动,把酒杯放了下去。 他道:“送少将军回府。” 亲信有些担忧:“殿下……” 刘尧轻轻摇头:“我没事,送少将军要紧。” 亲信不敢耽搁,立即扶着陆云枫离开。 刘尧看着陆云枫的步伐,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他知道陆云枫是装的,一起混迹玉京城多年,他怎么会不知少将军的酒量? 这一坛子下肚,最多也就微醺,如何能令少将军醉成这个样子? 假意醉酒,无非是为了从自己这里套话罢了。 思及此处,刘尧的笑意愈发苦涩。 只因陆云枫敢直接剖白心迹,可他却不能。 陆云枫是在逼他,逼他动手,逼他去争。 当所有的手段都摆在明面上时,如此他才没有在暗地里使手段去截胡的机会。 可他连在陆云枫面前承认他的心思都不敢。 听说那小豹子伤得很重,他好想去看看,亲自去确认小豹子得到良好的救治与照顾。 他的怀里还揣着皇祖母赏的药,本来是要给那个小豹子的。 然而去探望的脚步没有迈出去,药自然也送不出去。 最后,刘尧伸到怀里的手,再一次缩回来。 他放下一锭碎银子,起身离开,却是回了巡城御史司。 …… 与此同时。 驿馆。 “主子,秦丰业的人又来了。” 元五的亲信跪在元五面前,低声回禀。 元五握着书卷,漫不经心地道:“这个时候他还敢找本官,怕是嫌自己活够了,别理他。” 亲信应下:“是,主子。” 元五挥挥手:“下去吧。” 亲信没有退下,继续恭敬禀报:“主子,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元五不紧不慢地问:“什么事?” 亲信压低声音:“窖子口的事情,被白明微知晓了,就在今儿的朝会之上,她向元贞帝禀报了此事。” 元五抬眸:“这么快就知晓了?” 可他的神色,并无任何讶异。 仿佛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亲信颔首:“我们原本打算等军报送来,才让朝廷知晓此事,却不曾想当初那一战,有一个漏网之鱼。” “那人硬生生走了半年多,才从窖子口走到青州,好巧不巧遇上了白明微和萧重渊,把窖子口的事告诉了他们二人。” 元五默了片刻,唇畔挑起:“这也算殊途同归了。” 亲信小心翼翼询问:“主子,这会不会打乱我们的计划?” 第1684章 江辞也有烦心事 亲信的话,元五并未回答。 他好整以暇地坐着,很显然这一细小的变故,并不值得他耗费精力在上头。 似乎林书意的于整个计划而言,都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亲信似乎已然知晓他的回答,默默退了出去。 …… 与此同时。 北疆,月城。 江辞一袭长袍,披风上坠着的毛领,愈发显得他丰神俊朗。 可此时此刻,他俊逸的面庞之上满面愁容。 站在他身旁的护卫露出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 江辞不耐烦地把一沓东西扔到护卫手里:“这种事情,你就不能直接汇报给卫骁么?非得我来解决?” 护卫摸摸眉毛:“卫将军一直在军营里操练将士,他十天半个月都不回来一次,这些事又得尽早解决,可不是只能找您了?” 江辞满脸的不耐烦:“要说卫骁也老大不小了,这些人给他送媳妇,他全都收着就好了,一个个去拒绝多麻烦!” 他口中的这些人,是一些文官乡绅之流。 当然也有富商。 自从北疆五城收回之后,就有不少商人闻风前来这几座急需复兴的城镇落脚。 因为北燕的求和,以及白明微为封地颁布的一系列利民政策,给商人创造了有利的环境。 短短一年时间,这贫瘠的数座城,还是滋生了一部分富商。 文官之流,因北疆数城被元贞帝赏给白明微做封地,连同他们也都成为了白明微封地内的属官,自然要争相讨好白明微的心腹,以谋更好的前程。 富商之类,也想有个倚靠,亦或是为将来的行商谋取更多的便利, 谄媚逢迎的人群中,当然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所以这些人有女儿的想嫁女儿,有亲戚的想拉媒保纤,卖一个人情。 而卫骁便是他们争相讨好的对象。 偏偏卫骁又不擅长这些人情世故,什么事都不管,自己整天待在军营里,把这些事情都甩给江辞来处理。 一次两还行,但是次数多了,江辞也不胜其烦。 偏偏还未出现什么一劳永逸的由头,他圆滑的处事风格,决定了他就算有苦难言,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一件件地解决。 每每到这个时候,他都要咒骂卫骁几句: “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满身肌肉的笨蛋,他赶紧成亲了不就没这些事了?!老光棍一个!也不想着早日成亲生子!” 尽管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但护卫还是被江辞的反应弄得忍俊不禁,竭力憋住笑意的样子,少不得江辞一顿迁怒。 “还有你!明知今日我有要事处理,还把这种事情报上来,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当初我怎么就选了你做亲卫?” 护卫小声回嘴:“因为就我认识字。” 江辞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道:“我还忙着过年的事情,没空去处理这些与我无关的桃花债,你去把他们都打发了。” 护卫抿嘴:“江大人这么生气,是不是因为拉纤的都奔着卫将军去,却没有人找您?” 江辞冷哼:“肤浅,我是在意这种事的人么?” 护卫几乎要忍不住了,憋得满脸通红。 片刻后,他从怀里掏出几封信,嬉皮笑脸地递过去:“是是是,江大人对成亲生子一点兴趣都没有,只会对这种事有兴趣。” 江辞把信接到手里,看到信封上的落款,他霎时定在原地,没了适才那骂骂咧咧的模样,显得十分认真。 护卫见他态度大变,不由得好奇:“大人,谁的信让您有这般反应?” 第1685章 别让外人误会我们之间不清不楚 护卫的好奇心,江辞并未满足。 他很严肃地打发了护卫:“退下。” 护卫见他这般郑重,歇了玩笑的心思,立即退了下去。 待书房里仅有他一人,江辞连忙坐到窗边的椅子上,就着窗棂拉进来的雪光,颤着手打开信封。 他激动得连嘴唇都在发抖。 当那薄薄的信笺呈现在眼前时,他紧张得呼吸都忘了。 “朝云,见字如晤……” 飘逸苍劲的字迹,婉如游龙般跃然于纸上。 江辞一字字地看,生怕遗漏任何内容。 所以仅是一张信笺,他竟然看了许久。 信中没有嘘寒问暖,亦无苦口婆心,只是简单地写着几句交代。 然而尽管如此,江辞已经很满足了。 只因这封信是白惟墉寄来的。 信上说他命人寄了几捆书过来,让江辞闲暇时不忘勤勉用功。 在这贫瘠的边城,书籍这类东西尤为珍贵,更何况江辞本就喜爱。 如何不叫江辞这般欣喜呢? 最后,江辞小心翼翼地把信收好,准备向送信的人打听那几捆书大概寄到了哪里。 “哎,你一个人傻乐什么?” 可就在这时,卫骁的声音响在门口。 江辞不用看,也知道来人什么样子。 他只好把去找信使的事情搁置下来,准备向卫骁发泄一直以来积攒的怒火。 他没好气地问:“今儿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卫大将军也舍得回来?” 卫骁皱着眉头,很是不解:“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你,你都像个埋怨丈夫不归家的怨妇一样?我又怎么惹着你了?” 这番疑惑不解的说辞,一下子就把江辞给整不会了。 继续发作,就应了卫骁所言,他是个满嘴抱怨的怨妇。 不发作,满肚子火气乱窜,他肺都要炸了。 可卫骁根本就不理解他的难处,反而火上浇油:“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 江辞终于忍无可忍,向他发作:“卫骁,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忍你,你别得寸进尺!” 卫骁更是摸不着头脑:“你到底怎么了?为甚每次我回来,你都这么大的火气?有什么不高兴的你就直说,你这样子莫名其妙地发火,一点都不男人!” 江辞怒目圆瞪:“你……!” 卫骁露出十分无奈的神情:“我?我到底怎么了?让你说你又不说,发火也发不明白,你们读书人就是毛病多!” 江辞被气得哑口无言。 他在卫骁疑惑的注视下,脸色由红转青。 如此反复几次,方才恢复正常。 但那语气,依然有些僵硬:“要说你只管练兵,庶务全都丢给我,我也没有那么大的火气。” 卫骁依旧疑惑:“那么你的火气从哪里来的?” 江辞复又不耐烦到极致:“哪里来的?自然是因为给你说媒拉纤的人实在太多,我需得一个个为你去拒绝!你知道这需要多少时间,多少精力么?” 卫骁摇摇头,随即笑了,露出两排大白牙:“你看你,让你好好说话你不听,现在的语气真的就很像怨妇。” “我劝你以后别再用这副态度对我,免得外人误会我们之间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江辞急了:“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第1686章 放屁!老子喜欢女人! 卫骁见江辞动不动就发火,莫名其妙之余,只觉得十分无奈。 他觉得愈发和江辞沟通不了,终于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你在金鸣山做我军师的时候并不这样,怎么才短短一年多时间就性情大变到如此地步?” 江辞看着卫骁始终一脸疑惑的神情,他也终于明白,自己其实是在对牛弹琴。 于是他不再奢求理解,而是直接和卫骁说结果:“自从你当了将军,替咱们大将军掌管边军将士,就一直有人与你攀亲。” “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为你推脱拒绝,一则是不想你卷入这些弯弯绕绕的人情世故,影响你练兵;二则是为了帮咱们大将军守住你,免得从你身上给大将军招惹什么祸端。” 卫骁摸摸后脑勺,这一次他显得十分上道:“你之前都不与我说,现在突然提及此事,可是有什么特殊情况需要我亲自出马?” 江辞点点头:“江北有个叫做姚德旺的富商,咱们大将军留意他很久了。” 卫骁问:“这与攀亲的人有什么关系?” 江辞向他解释:“这一次前来攀亲的其中一名商人,与姚德旺有商事往来。从我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他很可能是姚德旺的人。” 卫骁会意:“所以你打算让我去接近他,从他那里套出信息?” 江辞却是摇头:“姚德旺十分狡猾,连大将军都没办法彻底查清这人的底细,他做事必然十分谨慎,你去接近不可能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所以你不必做什么。” 卫骁不懂了:“既然无需我做,你跟我特意提及这件事作甚?” 江辞的神色之中带着些许担忧:“卫将军,姚德旺的手都伸到北疆数城了,你不觉得奇怪么?” 卫骁连忙安抚:“我说江辞,你别整天愁眉苦脸杞人忧天,商人逐利,哪里能赚银子就往哪里跑。” “咱们这里刚开始复兴,又和北燕接壤,两国议和必定开拓商路带来商机,江北的富商嗅到了赚银子的机会,从而把人手布置到这里,并不奇怪。” 江辞见卫骁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不由得长叹一声:“你还是专心练你的兵吧!” 卫骁问:“你不是有事需要我做,怎么现在又不说了?” 江思来想去,还是交给卫骁一个任务:“你抽空去一趟凉城,与霍大将军见一面,回来告诉我你的所见所闻就行。” 卫骁眉头紧锁:“这种事情不应当是你去么?你向来善于交际,我去最多比划比划,再喝一顿酒,怕是办不成你交给的任务。” 江辞继续解释:“正因为我善于处理这些事,霍大将军必定对我有所提防,我去了才真的什么也办不了。” “但是你不一样,霍大将军不会对你防备得那么严密,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更不会避着你。” “你要是能带来些许消息,我兴许能从其中发现一些端倪,从而汇报给大将军知晓。” 卫骁闻言,回答得十分干脆:“也行,我抽空去一趟凉城。” 江辞神色分外凝重:“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卫骁闻言,笑话他:“你就是想太多。事情能有什么不对劲?你看自从北燕战败之后,就再也没有侵扰过北疆。” “百姓生活回归平静,今年还迎来大丰收,甚至有很多富商慕名而来,北疆数城正在有条不紊地复兴。” “军营也是一切顺利,有饱腹的粮草,还有御寒的冬衣,将士们每天都充满干劲地训练。” “就连大字不识一个的我,现在都学会用成语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江辞闻言,又是一阵叹息。 他很认真地向卫骁解释:“你在参军前,称呼北燕人什么?” 卫骁很自然地回答:“蛮子!” 江辞凝着他:“为什么我们叫北燕人蛮子?” 卫骁摆摆手:“真不明白你为什么问这么简单的问题,难道不是因为他们野蛮豪横,烧杀抢掠,常年侵扰东陵,使得东陵边境百姓苦不堪言么?” 江辞耸耸肩:“正是如此。他们不止侵扰东陵,也侵扰西楚,但西楚地大物博,兵力也远比东陵强盛,所以他们滋扰的对象,一直以东陵为主。” “没有过冬的食物,他们就来东陵抢;没有繁衍后代的女子,他们就来东陵掳。” “一直以来,他们都像是没有规矩约束的野兽一样四处觅食,风雨无阻,不受任何势力的干预,但为什么今年忽然就停止了?” 卫骁回答:“难道不是因为北燕惨败,没了滋扰的力量么?” 江辞摇头:“非也。卫将军有没有听说过,暴风雨前的宁静?” 卫骁笑容一收,神色也变得尤为凝重:“你是指北燕接下来可能会有大动作?” 江辞点头,神色间蕴着担忧:“一直猎食的狼群,就算是死得只剩下最后一只,它们也不会因此停止杀戮。” “突然停止动作,只能说明他们在伺机而动,寻找更适合的时机,然后一击必中。” 话音落下,江辞的声音也透着森森寒意。 卫骁虽然大大咧咧,但是不代表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他仔细琢磨着江辞的话,随即伸手拍拍江辞的肩膀:“你放心,适才你说的,我会重视。” 江辞看着卫骁,方才的不满与抱怨,也在他面上尽数烟消云散。 只因卫骁在关键的时刻一直都靠得住,这便是他能够吸引万众好汉盘踞于金鸣山的最大原因。 得了卫骁这句话,江辞也就不再纠结于卫骁给他带来的麻烦。 但他也没有给卫骁好脸色,而是毫不犹豫地送客:“我忙着,你自便。” 卫骁也不恼,笑着说出了他今日回来住所的目的:“其实我回来,是想约你一起出去走走。” 江辞眉头霎时锁紧,眼底尽是警惕之色:“去哪?做什么?” 卫骁又是那副疑惑不解的样子:“你这人怎么婆婆妈妈的?我能把你怎么样?” 江辞反问他:“你当真没听到外界的传言?” 卫骁问他:“什么传言?” 江辞皱眉看向卫骁,硬生生憋红了一张脸,也不好意思说外界究竟有什么样的传言。 直到卫骁忍不住问他:“你怎么像个小媳妇似的,脸这么红?” 江辞见他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这才告知缘由:“只因你年纪一大把,却迟迟没有娶亲。” “不仅拒绝外人送来的美人,甚至还拒绝别人给你说的亲事,而且每次出面拒绝的都是我,以至于外界都在传言,骁勇将军和江先生才是天生一对!” 卫骁怔了半响,忽然怒目圆瞪,暴跳如雷:“放屁!老子喜欢女人!” 江辞见他动怒不似作假,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岂料卫骁看到他的反应,愈发怒火中烧:“你什么意思?莫非你也怀疑老子不成?!” 不等江辞回答,卫骁直接咒骂起来:“捕风捉影!你与长舌妇无异!滚蛋!” 说完,卫骁怒气冲冲地拂袖离去。 江辞笑了,只觉得心情舒畅。 很显然,他方才是在逗卫骁。 总不能他一直因卫骁的事情忙得像陀螺,忙出一肚子火,而卫骁这个当事人却对此一无所知,独留他自己生闷气吧? 见卫骁如此气急败坏,他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笑了片刻后,连忙追了出去:“卫将军,卫将军,你约我去哪里来着?” 第1687章 可是出事了? 江辞追上卫骁时,卫骁还在气头上。 江辞打趣他:“卫将军,可别再生气了,免得让外人看到,还说我们小两口闹别扭。” 卫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滚!” 江辞嬉皮笑脸,不曾恼怒:“这你可不能赖我,外界的确有这样的传闻。” “我只是说与你听,你就这般生气,那我天天能听到,我是不是得气死了?” 卫骁面色冰冷:“外界真这么传?” 江辞双手一摊:“要是我什么都没听说,我也不至于和你开这种玩笑,谣言怎么来的,我基本已经查清楚。” “如今不发作,只是因为时机尚未成熟。况且你我二人,又岂会被这些不三不四的谣言所影响?且让外界自己胡说八道去吧。” 卫骁瞪了他一眼:“我们二人不会被外界的谣言所影响?你这是在点我?” 江辞笑道:“自然是在点你。你如此气急败坏,要是让乱传谣言 的人看到,可要做好大一通文章。” 卫骁听闻,只好竭力把这份怒火憋住:“你说的有道理。” 江辞见状,心底则更加舒坦。 光叫卫骁生气,可不足以偿还他这些日子承受的苦楚。 卫骁见江辞隐隐有些幸灾乐祸,他不免疑惑:“你该不会在故意整我吧?” “岂敢、岂敢。”江辞连忙转移话题,“对了,你方才想约我去哪里来着?” 卫骁收回看向江辞的目光,而后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府邸门口,护卫已经备好马匹。 卫骁翻身上马,随即看向江辞:“上马!” 江辞拢了拢披风的毛领子,随即也跟着上马。 卫骁没有多言,策马走在前头。 寒风呼啸,刮在脸上彻骨冰凉。 可卫骁速度不减。 江辞看着他单薄的衣裳在风中猎猎作响,不由得又拢了拢衣领。 他的声音响起,又被朔风吹散:“哎,你这是要去哪儿?” 卫骁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打马往前走。 江辞见他这般着急,当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于是便催促马儿加快速度,赶上前边的卫骁。 两人策马奔腾,终于在傍晚时分,来到了与月城相邻的羌城。 黄大夫早早就在城门口等候,他身旁跟着一个半大的少年。 卫骁一看到少年,脸上的笑意立即堆了起来,一脸慈蔼:“你小子,一段时间没见,又高了许多!” 少年面上有些拘谨,可看向卫骁的神情,却透着憧憬与敬仰。 他拱手:“王巍拜见将军!见过大人。” 原来少年就是王巍,烈士王峰之子。 当初王峰于攻城之际自愿冒险入城,最后以性命换得破城的一线生机。 王巍至此无依无靠,白明微便让卫骁带着。 但卫骁就是个粗人,王巍跟在他身边只能学武艺,江辞平日事务繁忙,自然也没有时间教。 于是王巍便在卫骁十分忙碌的日子里,被送到黄大夫身边,跟着黄大夫先识字。 卫骁翻身下马,来到王巍的身边,伸手摸了摸王巍的脑袋。 黄大夫向两人见礼:“卫将军,江大人。” 卫骁问:“黄大夫,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黄大夫笑着回禀:“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只待将军一声令下,便可开始。” 这回轮到江辞懵了:“你们悄悄准备了什么?我竟到现在都不知晓?” 卫骁拍了拍王巍的背:“你来告诉江先生。” 王巍恭敬应下,随即向江辞解释:“回大人,我们正准备丰收节呢!” 江辞疑惑:“丰收节?” 王巍点点头:“嗯,庆祝丰收的节日。” 江辞不解:“丰收节不应该是秋天吗?现在冬天都快结束了,怎么还举办什么丰收节?” 王巍继续解释:“因为东陵人即将过年,而居住在这数座城中的异族则要过敬神节。” “大将军曾经说过,城中的居民都是东陵的子民,理应求同存异,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各过个的,否则永远都没办法变成真正的一家人。” “恰好今年迎来丰收,于是卫将军便提议把过年和敬神节合在一起办,这样一来,不管是什么民族,都可以一同庆祝了。” “卫将军得知黄大夫的曾经居住在一座平和的村落,于是便请黄大夫帮忙,准备这丰收节的一切事宜,以图与民同乐。” “可月城几乎都是异族,而其他城异族又相对较少,不比羌城几乎对半开。” “所以卫将军认为,可以在羌城先试一试,如果这丰收节的确有能够让各族尽欢的作用,那么北疆数城都可以陆续举办丰收节。” “既图个喜庆,也能鼓励一直饱受战火摧残的百姓,更能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吸引更多的人过来定居,亦或是买卖。” 王巍娓娓道来,说话不曾有半点磕磕绊绊。 江辞确实不曾想过卫骁这个大老粗能有这么细致的时候,一时之间连带看向他的神色,都变了许多。 “卫将军深藏不露,这次不佩服都不行。” 在江辞诧异的目光中,卫骁拍拍王巍的肩膀,一脸自豪:“看来最近有和黄大夫好好学习。” 王巍垂下头,因被夸赞显得有些拘谨。 黄大夫笑容满面:“王巍很用功,时长日久,自然会发生不小的改变。” 其实改变的又何止王巍一人。 军营的历练,使得卫骁褪去了曾经的浮躁,多了几分沉稳的气质。 本就身材魁梧的他,身着甲胄显得愈发威风凛凛。 当初那占山为王的草寇,如今已是威武不屈的将军。 而曾经那靠骗术为生,略通文墨的读书人,这时俨然军中智囊。 时间的流逝,总能在努力之人的身上有所体现。 待简单说明情况后,黄大夫招呼两人,准备向二人介绍丰收节的章程。 正在这时,一匹马疾速驶来。 骑马的人身着差服,背负信筒。 他迅速来到卫骁面前,翻身下马,单膝跪下:“卫将军,京城有文书送达。” 说完,他取下背上的信筒,从其中抽出一卷羊皮纸文书,恭恭敬敬地递向卫骁。 卫骁打开文书,里面的内容霎时呈现眼前。 如今他已识得些字,文书的内容他看得清楚明白。 可他一时之间,竟不知是喜还是忧。 江辞见状,关切询问:“可是出事了?” 第1688章 蒹葭,初心可还在? 卫骁没有言语,只是把函件呈现在江辞面前。 “柱国大将军”数字尤为醒目。 江辞一时也沉默了。 要说风光,当朝谁能有大将军风光? 四大将军之首,有实无名的天下兵马大元帅。 除了这实打实的权力以外,还有着安宁郡主的封号,食邑北疆六城。 如此新贵,即便是朝中元老重臣,也要给她几分面子。 可卫骁和江辞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不是他们轻贱女子,觉得女子不该比他们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而是他们心疼,这千钧重任压在一女子身上,实在太过于重了。 两人默契地没有说什么。 卫骁收了函件,看向渐渐走出被北燕人侵扰的阴影笼罩下的羌城,他难得丢了以往的随性,变得无比郑重: “那我们更要打起精神,好好经营大将军的心血才是。” 江辞难得没有反驳,而是以同样严肃的口吻,附和了卫骁的话:“边防稳固,封地繁荣,大将军才有归处。” 两人相视一笑,一同向城中走去。 尽管两人相处没那么默契,但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那便是守好这北疆,经营好这数座城。 大将军一切安好,他们便岿然不动地抵御北疆。 但若是大将军有个万一,这便是他们的退路。 …… 白府。 白明微并不曾贪睡,只不过休息了两个时辰,便起来洗漱收拾,前去给白惟墉请安。 还没踏进房门,便听得里边传来欢声笑语。 白明微诧异地看了一眼青柏,却听得青柏笑吟吟地开口:“大姑娘,老太爷和林姨太太正在里边逗弄二小公子。” 这二小公子,自然就是小晏安。 策荣虽入了族谱,但与白明微行同辈,府里的人都称为八公子。 至于玉衡,虽然养在沈氏膝下,但却拜了公孙先生为义父,是以只被称作“玉衡公子”。 白明微听着里边不时传来的笑声,心底分外欣慰:“祖父好像很高兴。” 青柏恭敬回答:“大姑娘有所不知,二小公子每日都来陪伴老太爷,虽说他年纪很小,不过才走稳路,但却很有耐心。” “有时候在这老太爷这里一待就是几个时辰,有了二小公子常伴左右,老太爷精神了不少,连身体都比以往硬朗了。” 白明微闻言,唇畔轻轻牵起。 左右只是请安,她并没有打扰,而是告诉青柏:“晚些时候我再来。” 青柏拱手:“属下会告知老太爷大姑娘来过。” 白明微没有多言,折身走了出去。 现如今在陆府的事件过后,秦丰业和太子偃旗息鼓,暂且没了动静。 元五已许久未曾出手,想必在静待时机。 目前这两方势力只需仔细防备。 然而除夕夜宴,才是她最该留意的。 只因现在宫中都没有传来消息,除夕夜那日,元贞帝究竟有什么打算。 一直以来,元贞帝都以刚愎自用、昏庸无能,又极具好面子的形象现于人前。 照理来说,江北天降“祥瑞”,按照元贞帝的性子,免不了一场庆祝,以趁机听取臣民的一番称赞。 又为他的“贤明”添砖加瓦。 可尽管元贞帝再昏庸,也是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天子。 倘若他处心积虑要害谁,也是防不胜防。 但一点消息都没有传来,总归令她有些不踏实。 于是她不想坐以待毙,决定主动出击,亲自去探探一探消息,以免到时候猝不及防。 天色渐晚。 当最后一缕余晖隐没在西边的天际时,她出现在蒹葭的寝宫。 彼时蒹葭浑然不觉,正坐在铜镜前描眉画眼。 铜镜里清晰地映着她的云鬓花颜。 而她的身后,是十数名宫娥,分别端着托盘。 托盘里放着的,是琳琅满目的头面首饰,以及寻常人或许一辈子都不得见的绫罗绸缎。 “富贵泼天”,或许用在此时的蒹葭身上,再恰当不过。 昔日孤苦的少女,眉眼里也没了那一股子狠劲,平添几分妩媚动人的韵味。 其中一位宫娥捡起桌上的梳子,为蒹葭轻轻梳理着头发。 她一边小心地打理,一边轻声开口: “娘娘,您看这些都是陛下新赏的,您且挑一套穿戴上,等会儿陛下来了,见到娘娘您容光焕发,必然欣喜。” 说话的正是蒹葭的亲信。 蒹葭没有说话,她抬眸看了一眼,随即选了一套粉色的宫装并金碧头面。 在宫娥的打扮下,原本美丽的她,更是多了几分咄咄逼人、叫人不敢直视的艳丽。 那副艳绝人寰的模样,甚至隐隐盖过以美貌著称的韦贵妃。 亲信见状,不由得看呆了去:“娘娘,您就像那仙女儿下凡。” 蒹葭依旧没说话,只是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亲信挥退伺候的宫娥,又把口脂递过去:“娘娘,陛下很快就来了,奴婢给您上口脂。” 蒹葭把口脂接过来,却是挥挥手:“你也退下吧,我自个儿上。” 亲信闻言,恭恭敬敬地退下。 蒹葭看向镜中的自己,目光却仿佛越过倒影,望向那帐幔层叠之处:“出来吧。” 帐幔轻掀,白明微的身影呈现在光影之下。 看清了来人,蒹葭连忙起身,正要拜下,却又止住动作。 那言语之中,竟有几分探究:“怎的是大将军亲自来?” 白明微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我来看看你。” 本是关切的话语,却听得蒹葭面色一僵。 她不悦地反问:“你怀疑我?” 白明微没有回答,更没有解释。 蒹葭只当她默认,于是说话的语气,更是恼怒:“你竟然怀疑我?” 说着这话,她自嘲地笑了笑。 “也是,你是该怀疑我。你看看这满宫的荣华富贵,哪一样不是帝王的宠爱堆砌而成?” “哪怕是我头上简简单单地一根发钗,都能买下良田千顷。我穿的是锦衣轻裘,吃的是山珍海味,用的是玲珑珍宝。” “宫里面还有谁比我更得意呢?这天底下还有哪个女子比我更享受?帝王的恩宠,泼天的富贵,你怀疑我早已迷失其中也不奇怪。” 白明微看着蒹葭满心的苦涩,这才缓缓开口:“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好不好。” 蒹葭眉头皱得更深。 片刻过后,眉头舒展下来的同时,她也恢复了平静: “血海深仇尚未报,纵使在这富贵之地做了最得意的宠妃,又如何?多谢大将军的挂念了。” 白明微没有说话,一言不发地准备离开。 蒹葭见状,终于收起了阴阳怪气,问她:“你来是为了查探皇帝除夕夜宴的打算吧?怎么这就要走?” 白明微回眸,静静地看着她:“你都知道些什么?” 第1689章 这个孩子实在是意料之外 白明微见蒹葭状态不对,知晓此时并非查探消息的好时机。 她原是要走,打算换个时间再来。 而蒹葭本就是个相当聪慧的女子,冷静下来后,她很快就洞悉了白明微的意图。 于是她一针见血,当即就用一句话让白明微停下脚步。 但见她抬眸,与白明微四目相对。 这时候的她,显得分外认真。 她摇摇头:“事实上,我也在探查这件事,但我却没有任何发现。这也就是我没有消息递出去的原因。” 没有得到所需的消息,白明微也不恼。 她将蒹葭寸寸审视,而后开口询问:“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她心底其实清楚的,蒹葭方才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并不认为蒹葭早已被这泼天的富贵蒙了心。 方才那异样,不过是久困泥淖之人不甘的挣扎罢了。 自然,她也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蒹葭没想到白明微竟会关心她的难处,一时之间只觉得羞愧难当。 她垂下头,无地自容::“大将军,对不住,请原谅我的失态。” 两人之间的对话,也因蒹葭的低头道歉而变得正常。 白明微并非太过客套之人,本就沉静的性子,在成为大将军后,变得更加惜字如金。 她没有说好听的话宽慰蒹葭。 但她没有半点不耐,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 蒹葭想继续说,她便听着。 蒹葭若是不想,她也不会为难蒹葭。 沉默之中,蒹葭看向白明微。 那比寻常女子还要高挑的身子,如同山一样矗立在眼前。 莫名的,她觉得很是安心。 就像是有了依靠,无需再故作坚强。 而她的话语,也随之变得无比坦诚:“我并非有意浑身带刺,只是因为我、我……” 说着这话,蒹葭带着些许哭腔,美丽的双眸,也随之浸润在泛起的泪花之中: “大将军,我怀孕了。” 短短的几个字,仿佛玉碎般从她嘴里说出来。 每一个字的背后,无不是无措与迷茫。 其中复杂的心绪,更是溢于言表。 白明微闻言,并没有半点吃惊、慌乱,亦或是愤怒。 而是十分平静地问她:“多久了?” 蒹葭颤着声开口:“从月事来推断,约莫一个月左右。我的月信一向很准,加上我最近总是犯恶心,除了身怀有孕,我实在想不出为何会这样。” 白明微又问:“可有其他人知晓?” 蒹葭摇头:“并未有任何人知晓。从我的月事推迟开始,我便拒绝御医问平安脉,但终究是瞒不了多久。” “我心烦意乱,却只能故作镇定。”说话间,蒹葭苦笑着扯了扯身上的衣裳。 “我必须享受着身为宠妃该有的一切,言行举止也当符合宠妃的身份,如此才能让外人放心,不会对我生疑。” “外人看来我绫罗绸缎,金宝珠翠,可你看看这满身耀眼的荣华富贵,何尝不是我身上的枷锁?” 蒹葭满脸惆怅: “我这边自顾不暇,活得小心翼翼心惊胆战;皇帝那边又始终探不出消息。方才见是大将军亲自前来,且又瞧见我珠光宝气的一幕。”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又以为是自己近来没送出去有用的消息而被大将军疑心,已经到了大将军必须亲自前来的地步,所以才会那般失态。” 说到这里,蒹葭有些忐忑地看着白明微:“我该怎么办?” 白明微依旧平静而从容: “蒹葭姑娘,你我是盟友而并非主仆。我没有权力去决定你腹中孩子的去留,也不能给你指明将来道路。” “孩子是你的,前途也是你的。是坚持心无旁骛地复仇到底,还是留下这牵挂,由你自己来决定。” 蒹葭缓缓坐了下去。 她露出迷茫的神色:“我一直小心避孕,偷偷服食避子汤药,却不曾想还是中招。这个孩子实在是意料之外。” 说着这些,蒹葭复又抬眸看向白明微:“大将军,若是说我此时不纠结,那必然是假的。” “我的父母亲族,他们都没了。我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与我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 她伸手抚向自己的肚子:“倘若我腹中有了孩儿,那他将会是我唯一的亲人。” 她哽咽着,眼底噙满泪水:“但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仇人尚在人世,我又岂能把仇恨抛之脑后,安心养胎产子?” “我问大将军怎么办,并非是因为我把决定权交到大将军手中,而是实在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白明微默默地看着她,并没有责备半句。 尽管蒹葭是她重要的盟友,也是她布在元贞帝身边最重要的棋子。 她当初寻到蒹葭,把蒹葭送到元贞帝身边,是花了很大的心思的。 倘若没了蒹葭在元贞帝身边里应外合,她将来行事必定诸多不便。 但她又怎会不理解蒹葭此刻的处境,以及内心矛盾的煎熬? “亲人”二字的重量,没有她更了解。 同样举目无亲的萧重渊,以及曾经失去过亲人的经历,都让她此刻能设身处地地思考。 于是她这般说道:“即使这个孩子的到来,于大局并无任何益处,不仅会让我们的结盟,生出许多变故,也会影响你的复仇大计。” “但我都尊重这个孩子的存在,也理解你现在的处境。所以我还是那句话,一切选择,皆在于你。” 蒹葭听了这番话,她不由得好奇地问白明微:“你就不怕到时候我为了给孩子博个好前程出卖了你么?” 白明微笑着反问:“那么,你会么?” 蒹葭没有说话。 白明微慢声细语地开口:“蒹葭姑娘,我知人心易变,但我却从不轻视血亲在一个人心中的分量。” “我相信蒹葭姑娘无论如何也迈不过满门冤魂那一道坎,为了利益会将我出卖,所以我并不担心。” “再者你没有任何根基,今上已经有九个儿子了,倘若你生儿子,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要是生个女儿,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所有因素加起来,就已经决定了你的前路一眼到头。你出卖我的好处,并不比依靠我多,你如何会出卖我?” 蒹葭定定地看着白明微,半响过后由衷地说了句:“多谢了。” 多谢理解,多谢信任,也多谢尊重。 更是多谢一直以来,给予她这尘埃草芥一个盟友的身份,未曾背弃。 白明微没有言语。 蒹葭吐了口浊气,神色也渐渐变得认真:“虽然说这番话得寸进尺,更是厚颜无耻,但求大将军怜惜我,为我指引一条路。” 白明微看着她,等待她的述求。 蒹葭凝着白明微,一字一句:“倘若我留下这个孩子,我该怎么做?倘若我不留这个孩子,我又该怎么做?” 第1690章 他想达成什么目的呢? 白明微看到蒹葭如此惊慌无措的模样,终是于心不忍。 她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给出了建议: “倘若要留下,你便全力以赴地保护他,为他博一个安稳的前程;倘若要割舍,那便让他的失去有价值。” 蒹葭仔细咀嚼白明微的话。 不等她有所反应,外边便传来内侍尖锐而高亢的声音:“皇上驾到!” 蒹葭刚起身,白明微便没了踪影。 她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情绪,只是短短刹那,她便已笑靥如花地迎上去。 她跪下,抬起的眸底含了春色般明媚的笑意:“泓郎……” 元贞帝弯腰亲自把蒹葭搀扶起来:“什么事这么高兴呀?” 蒹葭笑吟吟地应声:“得见泓郎,我心欢喜。” 元贞帝分外受用,伸手勾住她的腰肢。 再后来的事情,白明微便没有再继续看下去。 至于蒹葭是否真的有孕,还是说只是蒹葭自己的臆想,她也没有去深究。 回到府里后,她径直去了白惟墉的院子,向白惟墉请安。 白惟墉见到她,并未问及她这些日子的行踪,只是面容慈蔼地招呼着白明微坐下: “明微,你来啦?快坐到祖父身边。” 白明微笑道:“祖父心情似乎不错。” 白惟墉笑容满面:“年纪大了,就喜欢热热闹闹的,自从小晏安时常过来陪伴,祖父这心情别提多愉悦。” 林氏也在一旁附和:“小晏安这孩子,可真是个开心果。连我也喜欢得紧。”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许多,直到白惟墉困了,白明微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成碧备了洗澡水,见白明微回来,便把白明微往屏风后引:“小姐,水温刚好,奴婢先伺候您您先沐浴更衣,再给您端宵夜。” 白明微解了衣裳,便将自己浸泡在浴桶之中。 等到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从内屋走出来,端了宵夜过来等着的,却不是成碧。 那是一袭白衣的萧重渊,纤尘不染的衣衫静静地流淌在他身边,如同月光铺陈在地上。 听到白明微的脚步声,他的面上早早就蕴了笑意。 不自觉的柔情,以及柔声细语。 是他一如既往的样子。 “刚煨得的粥,暖胃易消化,快些坐下来吃吧。” 白明微的头发尚且还滴着水,大氅下也仅仅只有一件寝衣。 一时之间,她竟觉得有些难为情。 下意识地退进内屋,却又觉得自己矫情。 重渊看不见,她又何必臊得慌呢? 于是她走出来,趺坐在小几前。 萧重渊把盖子打开,扑鼻的香味霎时盈了满室。 “你的手真巧,不管是什么吃食,都能在你的手里化为神奇。即便是这本该清汤寡水的粥,味道竟也可以这般软糯可口。” 萧重渊听着白明微的称赞,心底不禁泛软。 他认真地舀了一碗,轻轻推到白明微面前:“快趁热喝,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一句她喜欢,一句她欣喜,也不枉他坐在小炉子前,一守就是几个时辰。 把鸡煲烂了,又把鸡汤与鸡丝用来熬这米粥。 白明微捧着碗喝了起来。 粥着实美味,而这份心意也确实珍贵。 她正想继续称赞几句,好叫重渊知晓,她究竟有多喜欢。 却见萧重渊早已取了帕子,来到她的身边,轻轻为她擦拭着湿发。 白明微一怔,抬头想看他,却听得他说:“别乱动,仔细水滴入衣裳冻着。” 白明微依言没有乱动,只是捧着碗喝下那可口的粥食。 待她喝光碗里的粥,不再传来进食的声音,萧重渊这才与她搭话:“可是入宫了?” 白明微含笑:“你怎知晓?” 萧重渊唇畔挑起,神色间尽是他对自己猜中的自豪与喜悦。 仿佛这一件小事,比他得到了天下更叫他欣喜。 他眉飞色舞,讲述了这样推测的原因:“就在白日间,我叫来阿一和阿五几人,大概梳理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我从他们几人那里,得知他们在即将到来的除夕夜宴之事上毫无进展,我便想着你可能会进宫探查。可有收获?” 关于宫中的见闻, 白明微并未把细枝末节都讲清楚,只是淡声开口:“蒹葭说她怀孕了。” 短短一句话,萧重渊便已然融会贯通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得出结论:“如此说来,蒹葭那里,已经成为一处不确定的因素。” 白明微颔首:“是的。蒹葭是否真的有孕,并不是这整件事情的重点。重点是她已经因为自己的一个猜测,动摇了复仇的决心。” “她现在很迷茫,对于是否留下这个孩子的态度并没有很坚决,依旧在去和留之间犹豫不决。” “然而只要她的决心一动摇,她便无法继续向从前那样,一心扑在复仇之上。” “所以正如你所说,她是一个不确定因素,我们不能再依靠她从元贞帝那里查探消息,需得从长计议。” 萧重渊没有在这个时候提议,要处置蒹葭。 按照他的行事风格,必定会在蒹葭动摇之时将其斩草除根,断然不会埋下祸患。 但他心底清楚,既然小姑娘直接来告知他这个结果,就说明对于蒹葭的态度,小姑娘是容忍的。 他收了已经湿透的布巾,坐到白明微对面。 “依蒹葭的心性,断然不会因为一个简单的臆测,就断定自己身怀有孕。她之所以这么说,必定是有了很大的把握。” “我们不妨想想,蒹葭为什么会有孕?是那避子药没有效果,还是刘泓早就知晓她避子一事,从而暗地里使计令她有孕?” “亦或是另有其人?”他就这么一边说,一边捡起白明微用过的碗筷,然后递给了在外边候着的成碧。 白明微道:“这些也正是我在思考的问题。如果蒹葭真的有孕,且在元贞帝的计划之中,那么元贞帝的计划,很可能与这有关。” 萧重渊直中要害: “对于刘泓这样的人来说,蒹葭只不过是他豢养的一只金丝雀,喜欢的时候逗弄一下,不喜欢的时候也可丢到一边。” “尽管蒹葭让他神魂颠倒,可是一个只在乎自己的人,又怎么会把别人的置于自己的利益之上?” “蒹葭没有根基,更没有母族回护,不管是蒹葭本身,还是蒹葭的子嗣,都任由他搓圆捏扁。所以……” 白明微眼眸骤凝:“所以元贞帝想要利用这个孩子达成什么目的呢?” 第1691章 要说大姑娘没私心我不信! 萧重渊抖了抖袖子,抱手沉吟片刻。 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除夕夜宴,宠妃有孕。只怕这孩子,便是刘泓的武器。” 白明微眉头轻轻拧起:“兵权即是我的防盾,元贞帝若是想用孩子皇嗣做借口,对我不利,只怕有些难。” “而且元贞帝最近的注意力,并不在我身上,他就算恨透了我,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所以我认为,这一场计谋,依旧是针对……” “沈自安沈大人。”萧重渊给予肯定的答案。 白明微扬唇:“如此,那便一切都说得通了。元贞帝让蒹葭有孕,然后又借祥瑞之名举办除夕夜宴,四品以上的官员和家眷都需要参加。” “到时候把蒹葭失去孩子栽赃到谁的头上,都是满门杀头掉脑袋的罪过。说起来,这的确是元贞帝能干出来的事情。” 萧重渊微微颔首:“正是如此,下作而阴毒,稍有不慎的确会引来杀身之祸。” 白明微再好的定力,也不免露出嫌恶的神色:“倘若我们的猜想一切都正确,却是有些不好避。” 萧重渊把话接过去:“正如你所言,并不好避开。刘泓指名四品以上携家眷参宴,即便是沈自安大人不去参加宫宴,那沈行知大人也不去参加么?” 白明微点点头:“所以现在面临的情况就是——沈大人参加宫宴,就会有难以避免的陷阱等着他。” “沈大人不去,沈大人的家人也无法避免掉入陷阱,倘若这不去的理由找不好,甚至还会让元贞帝有借口把沈大人撤换下来。” 萧重渊语气寒凉:“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明微,若是沈大人现在提出致士,还有可能保全一命,但他要是坚守岗位,只怕难以保住他。” 白明微默了好半响,这才道:“我们能做的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萧重渊颔首:“左右距离除夕夜宴还有几日时间,我们可以利用这些时间做准备。” 白明微应下:“正是。既然蒹葭是否有孕关乎大局,那得先确认她怀孕一事的真假才行。” 萧重渊表示赞同:“嗯,我们再怎么推测,也不如亲自确认更有用。” …… 自白明微与萧重渊夜谈结束后,便着手准备参加宫宴的事宜。 白明微拟了参宴的名单给沈氏,沈氏便立即着手准备进宫事宜。 名单并不复杂,只有三位婶婶并沈氏,以及白瑜夫妇。 既满足了元贞帝带亲眷的要求,又简化了入宫的人员,以此减少遇到不必要麻烦的概率。 但二婶听闻自家女儿不能去,她不免嘀咕。 不过她也只敢在沈氏面前发牢骚。 于是她带着一直没什么主见和立场的三婶来找沈氏,开门见山地问: “卫珺媳妇,这是个什么意思?为什么姑娘们都没有在进宫的名单里面?” 沈氏见二婶来者不善,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她没有急着解释,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沈氏不作声,自然已经给了二婶发作的胆量。 于是她一股脑地把不满说出来:“卫珺媳妇,虽说我们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但有的话婶子憋在心里不吐不快。” 沈氏面色平静:“二婶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得了沈氏这句话,二婶积攒已久的情绪,也在这时倾泄出来: “卫珺媳妇,你也不要怪婶子说话难听,胡搅蛮缠,实在是婶子怎么想的,也得叫你知晓才是。” 说到这里,二婶深吸一口气,竹筒倒豆子似的开始她的埋怨: “要说咱们府里现在的小子和姑娘们,小五和小七已经有了家室,但咱们六位姑娘的终身大事还没有个着落。” “大姑娘身份不同,自是不用我们操心,但是六位姑娘的亲事,却是不能再这样耽搁下去。” “平日里咱们都怕给大姑娘添麻烦,所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是日常的交际,也几乎没有。” “以往老爷子在位时,门生旧故遍布天下,就算是我们家的小子们不张扬,自然也有好亲事找上门。” “但是现在大姑娘撑起这个家,素来不与同僚往来,加上咱们又不出门,眼看姑娘们除了六姑娘以外都及笄了,难道要她们再耽搁下去吗?” “换作以往,婶子根本就看不上这些抛头露面的做法,但现在婶子心里急,也顾不得让姑娘们去抛头露面了。” “入宫是姑娘们出去结交机缘的一个好机会,可姑娘们却不在名单之上,这是个什么意思?” 其实沈氏不用听二婶说完,也知晓二婶大抵会说些什么。 但她还是认真听完,柔声安抚:“二婶,大姑娘说这次宫宴不比寻常,所以她还是希望几位姑娘能在家里。” “左右马上就开春了,等开春后我多安排几次踏青游会,如此姑娘们既不用面对复杂的情况,又有机会结交好友,您看呢?” 二婶闻言,也觉得沈氏说的有道理。 她刚准备就此作罢,可三婶一番话又把火给拱了起来。 “卫珺媳妇说得对,宫里的情况复杂,往来都是天潢贵胄和达官显贵,要是他们提及二姑娘之前那句糟心事,不是给二姑娘添堵么?几位姑娘也跟着难受,所以不去也正好。” 当时二姑娘白静姝在街上被唐突那事,委实也是二姑娘倒霉。 原本是秦桑蔓想报复,结果勾结南安侯府的黄萱茹,搞出那么一桩事。 虽说南安侯府得到了惩罚,但世俗的眼光还是给白静姝留下污点。 这是二婶一直以来不愿意提起的。 偏偏三婶此时说了这件事,二婶当场就炸了。 “莫非大姑娘觉得我们家二姑娘带出去给她和其他姑娘丢脸不成?所以才不让姑娘们入宫。” 其实话说出来,她也觉得过分,不免有些后悔。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沈氏已经听到了。 正当她以为会得到沈氏一番严厉训斥时,沈氏的回应,却还是那般沉着冷静:“二婶,大姑娘从不会这么想。” 可正是沈氏的态度,令她又羞又愧,一时间难以下台。 于是说出来的话,也更加口不择言:“要说大姑娘不这么想,我信,但要说大姑娘没有任何私心,我不信!” 三婶见她越说越不靠谱,连忙拉她的袖子阻止。 可这时沈氏却抬起头:“二婶,您认为大姑娘会有什么私心?” 第1692章 家事也是要事 事已至此,二婶索性破罐子破摔。 她不顾三婶的制止,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心中所想。 “我知道六姑娘在北疆曾经与大姑娘共进退,大姑娘和六姑娘亲近也无可厚非。” “这一次六姑娘受伤,不能前去参加宫宴,大姑娘必定是顾及六姑娘,所以干脆哪位姑娘都不去好了!这样六姑娘也不会觉得失落了!” “我更知道大姑娘撑起这个家不容易,但她身为一家之主,怎么能厚此薄彼呢?五位妹妹都是大姑娘的妹妹,也不止六姑娘一人才是。” 二婶越说越委屈。 说到最后,她恨恨地攥紧帕子,红着眼眶抹眼泪。 三婶已经吓到不敢抬头,站在一旁暗自祈祷沈氏不要发现她才好。 岂料沈氏闻言,依旧十分平静。 她没有气急败坏,责备二婶不该私底下这么说大姑娘,更没有迁怒三婶好端端的说那么一番话来惹二婶不痛快做什么。 她更没有替白明微辩解半句,以维护白明微。 她只是平静地说:“二婶有这番想法,坦诚布公地说出来也好,我会去找大姑娘问入宫的名单是否可以改动,还请二婶先回去等消息,商量好后,我会立即让人去告诉二婶。” 听了沈氏这番话,二婶还想说什么,却被三婶拽走了。 走到一半,三嫂对着还在挣扎的二婶说:“我说二嫂,你适可而止吧!” “也就卫珺媳妇脾气好,没有当场和你发火,还说要帮你去问问,你要是再得寸进尺,不依不饶,让卫珺媳妇下不来台,这事恐怕就不能善了了呀!” 当时也是一时糊涂,所以才不吐不快。 现在被三婶这么一劝,二婶也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虽说家里的人向来没有什么大矛盾,也没有明争暗斗,卫珺媳妇处事更是公允。 然而她却不能忘了,公中的钥匙在卫珺媳妇握着,大姑娘一句话更是能决定他们二房的命运。 她刚才这般不知收敛,要是卫珺媳妇和大姑娘计较,该如何收场? 思及此处,二婶更是惊慌不已。 三婶连忙打自己的嘴巴:“都怪我,原本好心劝你来着,却不曾想提及二姑娘那桩事,好端端的惹你不快,这才让你口不择言。” 二婶忽然狠狠盯着三婶:“你是不是故意的?就是你故意激我,让我对卫珺媳妇说出你不敢说的话!” 三婶连忙喊冤:“二嫂,你别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人,我虽然没有什么主见,但我也没有什么心眼,怎么能做得出借刀杀人这种事。” 二婶疑心不减:“你都说出借刀杀人了,岂知你不是蓄意!老三家的,我瞧着你以往还算老实,所以才信任你,没想到你竟然包藏祸心,陷我于不义!亏得我这么多年对你的信任!” 三婶越听越觉得过分,她也顾不得安抚了,连忙就反唇相讥:“二嫂,这些年你怎么对我,我还能不清楚?” “嘴上你和我多亲近似的,实则暗地里取笑我见风使舵,做不了主,所以老是挑唆我去惹事,这些我心里都明白着呢!” “尽管如此,我依然把你当成嫂子敬重,何曾与你撕破脸?刚刚分明是你自己管不住嘴,你怎么全赖在我头上,还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二婶冷哼一声:“孰是孰非,你心里明镜似的,不用在我面前瞎糊弄我,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你敢指着天发誓,你不曾为了三姑娘和四姑娘做出什么昧良心的事情吗?” “你扪心自问,就算你不会去忌惮大姑娘,难道你眼睁睁地看着六姑娘因为和大姑娘亲厚地位水涨船高,你心底没有半点嫉妒和不安吗?” “要是你直截了当,承认刚刚故意用话激怒我,我还高看你两眼,但是你现在的狡辩,让我看不起你!” 三婶一脸百口莫辩的委屈:“二嫂,你怎么说话这般难听?” 然而二婶根本没有理会她,气冲冲地拂袖离去。 三婶站在原地,怔了片刻也只是一声叹息。 …… 这边白明微刚接到消息,说是蒹葭的确身怀有孕。 拿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她准备出门一趟,沈氏却找了过来。 “明微。” 白明微放下手头的一切事务,把时间都给了沈氏:“大嫂,你怎么来了?” 因为她心里清楚,若无急事,大嫂不会找上门来。 果然,沈氏刚坐下便开门见山:“其实是想跟你聊一聊家里的事情。” 两人私底下感情很好,并没有多余的客套。 白明微问她:“大嫂,在我面前无需顾忌,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 沈氏叹息一声,随即告诉了白明微二婶来找过她一事,最后总结道: “明微,比起寻常钟鸣鼎食之家来说,我们家其实很团结,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地方。” “你别看二婶平日有些掐尖要强,更是经常挑唆三婶在一些小事上面不依不饶,但在大局面前,她们的做法和反应挑不出任何错。” “如今竟有了这些抱怨之词,想来是在心底积压许久的。原本我不打算来找你,想着像之前那样用巧计解决便是。” “但我知道,如果不把症结消除,只怕这些小摩擦将来会发展为大隔阂,有碍一家人的团结。” 听了沈氏这番话,白明微也陷入反省之中。 其实仔细想想,她并非没有任何错误。 一直以来,她都一心扑在公务之上,鲜少关心家里的事情,想着有大嫂帮她镇宅,她没有后顾之忧。 只要她在外拼杀,给家人打下平稳的生活以及无人敢欺辱的地位,就算是对家人的回护和照顾。 但是百密一疏,她没有仔细考虑自己的身份对所有家庭成员的影响力。 倘若她只是普通的大姑娘,那么她平日和谁亲厚,又做出什么决定,也不会让家人生出过多的想法。 可她现在是家主,也是顶门立户的人。 这些日子她除了偶尔与六妹相处,家中其余的妹妹,何曾在私下与她照过面? 也难怪会让二婶有这样的想法,也就是其余的妹妹们脾气好,才没有对她这个长姐有半句抱怨。 要不是二婶把这番不满的话说出来,想必她还会一心扑在公务上,疏忽对家事的关心吧。 思及此处,白明微问沈氏:“大嫂,你是怎么想的?” 第1693章 婶婶们心不安呐 面对白明微的问题,沈氏略微沉吟,便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她说:“明微,我从你尚未自承天观归来之时,便掌管这个家的钥匙,也就在你回来之后,我才有着说一不二的分量。” “这长久的管家经历,也让我明白了不少。要是长辈为家主,家里的人仗着这层关系,自会多些敬重和收敛。” “就好比祖父当家做主的时候,尽管祖父从来不管家里的事情,孙辈当中这么多人,也只把你放在身边教导。” “但是尽管如此,谁也不敢埋怨半句,只因为祖父是长辈,晚辈们对他有着与生俱来的敬畏。” “然而你不一样,你是女子,还是晚辈,尽管大家都尊敬你,但当大家心底有怨气时,可不会像在祖父面前那么收敛。” “要我说,这件事得有个妥善的解决方法,否则时长日久的,终是百害而无一利。” 白明微点点头:“大嫂的是。” 沈氏默了默,再开口时,却是为二婶说好话。 她说:“明微,二婶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眼下二婶她们心不安呐。” “说起咱家姑娘们的亲事,我也只能说一句无可奈何,因为自从咱们家遭难之后,姑娘们的处境可不比从前了。” “祖父在朝为官,几位姑娘便是连皇子都配得,即便是你,其实也被当成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但现在,姑娘们一个接一个的到了年龄,亲事却没了着落,以往最不济还能嫁给婶婶们的娘家亲族,亲上加亲。” “然而此时婶婶们的娘家亲族唯恐避之不及,便是几位嫂嫂家的亲族,也没人有意愿做亲,婶婶们可不就着急了吗?” “二婶也是没有办法,才会把希望寄托于所有能让姑娘们露面的场合,这一次宫中夜宴,她们定然是希望姑娘们去的。” 白明微点点头:“大嫂放心,其中的利害我明白的,原是我忽略了家人,又怎会因为二婶的话怀恨在心。” “眼下要紧的事情,自然是要消除误会,解决婶婶们的忧虑,只有让婶婶们无所顾虑,才能消除此事的症结。” 沈氏闻言,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事情得以解决的轻松表情。 相反的,她的双眸蕴满心疼。 她说:“明微,我知道你识大体,也不会计较这些事,但我难免会因为家里有人这么想而难过。” “分明你已经因为这个家而竭尽全力了,可是还是会受到一些误解;明明你每天都那么辛苦,却还要面对家里的小矛盾。” “真想替你分担,可一些事情非你不可,这让我更加觉得愧疚,也难免心疼你承受那么多。” 白明微笑着握住沈氏的手: “大嫂,你不必这么想。家人面前,我们无法去计较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情,不能凡事都讲公平、讲原则。” “我为这个家做的一切,是我心甘情愿,即便是艰难险阻,我也甘之如饴,我从未想过我做了这些,他们就一定要理解我,感激我。” “我更未想过,对家庭的付出,每个成员都应当平等地分摊下去,这样才算是公平。” “在我看来,只有我挣下的利益能够让每个家庭成员都分享到,方才是真正的公平。” “所以二婶的抱怨,我会重视,但绝对不会因此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更不会难过,大嫂放宽心才是。” 沈氏见她这么说,也只是反握住她的手:“明微,无论如何,辛苦你了。” 白明微含笑:“大嫂管理这么大的一个家,何尝没有半点辛苦?所以你也别只顾着心疼我,也要心疼你自己才是。” 沈氏也跟着笑了:“我与你一样,守住这个家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两人相视一笑间,沈氏问白明微: “既然你决定不让姑娘们入宫,说明你有着这样打算的考量,所以这名单是不能松口的。” “倘若这样的话,还得找个理由来安抚二婶她们才是,要不然二婶刚在我那里抱怨了一通,要是我们没反应,她反而惴惴不安,到时候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白明微也赞同这个说法:“大嫂说的是,小晏安毕竟养在二婶膝下,要是她不高兴了,估计对孩子也有影响。” “现在这孩子是祖父的开心果,为了让祖父每天都能享天伦之乐,咱们也得保证小晏安处于开心状态中才是。” 沈氏见她如此,便知晓了她早有计划。 于是沈氏起身:“既然你已经有了方法,那我就安心回去,继续准备入宫的事宜,以免到时候有什么差错,惹来笑话不说,还给你添麻烦。” 白明微道:“先别走,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我还需要大嫂帮忙呢!” 就这样,沈氏又被留下来一会儿。 白明微详细地和她说了计划,这才送她离开。 在沈氏走后,白明微召来成碧:“去告诉二婶,就说我稍后会去找她。” 成碧问:“小姐,稍后是什么时候呀?” 白明微道:“你把我的话带到就行,要是二婶问你切确的时间,你就请她等着就是。” 成碧依言去办。 白明微则没有立即前去见二婶,而是披上披风出了门。 今朝醉的雅间里,一名男子在里边候着。 白明微推开门,单膝跪了下去:“越王殿下。” 刘尧一身官服,可见刚从巡城御史司回来。 他道:“这里就你我二人,不必多礼,大将军快快请起。” 白明微起身,刘尧示意她坐下。 “大将军约见我,可是为了俞世子等人的事?” 当时刘尧解决贡赋一案后,朝中撤了很多官员,这些坑都要立即填上,而填坑的权力元贞帝给了宋成章。 不过已经过了些日子,宋成章那里还没有出具名单。 而当初前往江北赈灾的官员当中,除了白明微和白瑜,剩下的官员都没有论功行赏。 俞剑凌和属官们刚抵达玉京,想来封赏近在眼前。 所以刘尧以为白明微找他,是为了这事。 但白明微却给出否定答案:“殿下,我约见您并非为了这事,而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您的帮助。” 刘尧闻言,诧异的同时立即变得无比郑重:“大将军请说。” 第1694章 我希望这失去是值得的 雅间内酒香四溢,芬芳馥郁。 刘尧的眼眸炯炯有神,昭示着他此刻的认真。 面对进入状态的刘尧,白明微倾身向刘尧靠近些许,而后轻声说道:“殿下,是这样的,宫中的李美人……” 她把蒹葭有孕一事告知刘尧,并将自己的推测说出来。 不过她还是有所保留,没有直言元贞帝打算用这孩子达成怎样的目的,只说元贞帝会利用这孩子。 话语之中,对元贞帝的描述更是三言两语带过。 即便如此,还是给了刘尧不小的震撼。 纵使刘尧对自己的父亲失望透顶,然而听着这些推测,他还是忍不住惊出一身冷汗。 心底的善意与血缘关系,促使他下意识地想要替元贞帝辩解两句,可话到嘴边,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冷静片刻,他也清楚地意识到,大将军的话并非空穴来风,胡乱臆测。 于是他问:“大将军需要本王帮什么忙?” 可白明微却没有直接说出需要帮忙的内容,而是很认真地问刘尧:“殿下,您真的准备好了么?” 这里的准备,并不只有准备走得更高更远。 这里的准备,还包含着不惜一切代价,即便是众叛亲离也要往上爬的决心。 刘尧闻言,也只是笑了笑:“事到如今,大将军怎么还问本王这样的问题?” 白明微看了刘尧一眼,随即拱手:“请殿下见谅。” 刘尧坐直身子,问:“要本王帮什么忙?” 白明微微微倾身凑过去:“请殿下……” 两人压低声音密谋了片刻,这才算是把这件事情谈清楚。 而话题则回到了俞剑凌等人身上。 白明微告诉刘尧:“殿下,依臣之见,此事我们还是不要插手为妙。俞世子是太后的亲侄子,也是定北侯府下一任接班人。” “他的前途无需我二人奔走,自有人为此做安排和努力,过多插手他们的事情,只怕会弄巧成拙。” 刘尧想了想,也觉得颇有道理。 于是,他说:“就依大将军说的办。” 两人难得私下密谈,白明微还是对刘尧一番叮嘱:“殿下,您的成长现在已经被太后娘娘看在眼里了。” “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虽然是个明理之人,但她向来志在维护时局稳定,如果我们太冒尖,太后必定出手干预。” “太后娘娘很少干预朝政,可她的影响力依然十分巨大。我们可以锋芒毕露,但不可以让太后娘娘觉得我们在祸乱朝纲。” 刘尧一点既透:“本王明白,大将军放心。” 白明微起身,躬身行礼:“殿下辛苦了。” 刘尧看了白明微一眼,欲言又止。 默了片刻,他轻轻启齿:“陆家小姐的事情,本王是否还要继续放任谣言的疯传?” 白明微道:“还请殿下继续听之任之,不管不顾。” 刘尧长喟一声,最后点点头:“本王晓得了。” 见他一脸痛苦,白明微终是问出口:“殿下可是受此流言困扰?” 刘尧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想说,他实在是在意这流言,不希望这流言传到小豹子的耳里,让小豹子有所误会。 可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不知道以什么身份来说这些话。 最终,他告诉白明微:“大将军,你曾与本王说过,人这一生有所得必定有所失,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就要有失去的准备。” “本王希望,本王压抑着痛苦去接受的失去,是值得的。”说完,刘尧便起身离去了。 白明微望着刘尧离开的背影,目光沉静。 接着,她在今朝醉买了两壶酒,回家了。 家里,二婶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成碧刚去通报消息,告诉她大姑娘回来找她时,她有一瞬间觉得白明微是来认错的。 但左等右等,不见白明微来,她便开始觉得有些心虚。 时间越久,她的心悬得越高。 直到最后,她甚至坐立不安,因为惊惧过度而呼吸急促。 她是越想越害怕,担心因为自己之前的那番话而遭到针对和报复。 就在她不知所措,准备先去找白明微示好。 “二奶奶,大姑娘来了。” 外头的小丫头轻声禀报。 二婶心里“咯噔”一下,但她很快就说服自己。 想着白明微只不过是一个小辈,能拿她怎么样。 于是她很快就壮起了胆,于屋里坐定,等待白明微进来。 帘子刚被掀开,白明微便瞧见二婶正襟危坐。 于是她走到二婶面前,行了个晚辈礼:“明微给二婶请安。” 这一套动作下来,全了二婶的脸面。 二婶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不少。 她道:“大姑娘找婶子什么事?婶子为了等你,什么都做不了,你怎么现在才来?” 白明微把从今朝醉买的酒递给丫头,笑吟吟地道: “我出去办了点事,想着二婶喜欢甜蜜的酒酿,路过今朝醉时便买了两壶,提来给二婶尝尝,若是二婶喜欢,下次再给二婶带。” 二婶瞥了一眼酒壶,心想明微果然是小辈,就算是家主,也要给她这个长辈几分薄面。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接了白明微的礼物:“让大姑娘破费了。” 白明微含笑:“不过是两壶酒,什么破费不破费的的,我挣下来的一切,不都是这个家的吗?二婶你说是不是?” 二婶总觉得白明微话里有话,但又不知道白明微是个什么意思。 左右揣度不了,她干脆直接开门见山:“大姑娘,有话你就直说,你知道二婶不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 白明微面上的笑容悄然隐没。 第1695章 总不能叫姑娘们随便嫁了 见白明微忽然收了笑容,二婶像是冷水泼中,从头凉到了脚。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白明微,也就在这时,她才意识到害怕。 然而白明微只是淡淡将她一瞥,随即便收回了目光。 “二婶,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话想说。但既然二婶已经想要谈谈心,那么我应当奉陪。” 二婶见白明微如此,却是心虚不已。 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大姑娘公务繁忙,其实也不必非要说……” 白明微笑了笑,目光又落在二婶身上:“二婶,你觉得咱们家现在的处境如何?” 二婶被这个问题搞得不明所以:“大姑娘为何这么问?” 白明微却不理会她,继续询问:“二婶,你觉得大嫂平日里为人如何?对于这个家的管理,又如何?” 二婶自是不敢编排沈氏,也不能在白明微面前说沈氏的不是,她连忙道:“卫珺媳妇自是极好的。” 白明微追问:“好在哪里?” 二婶不假思索:“处事公允,性格稳重,更是打理庶务的一把好手,这个家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是的极好的当家夫人。” 白明微含笑:“二婶眼光独到,大嫂她的确有诸多好处。去年我们家那么难,但她还是刀枪不入地镇着咱们家。” “每封家书中,她都不忘叮嘱,让我们安心在北疆御敌,家里有她,定然不会叫人给欺辱了去。” “二婶您也是看到的,无论是小姑姑的事情,还是平日里对这个家的保护和打理,咱们就算是想个几天几夜,也找不到大嫂的半点错漏。” 二婶很赞同地点点头:“正是如此。” 大姑娘提及沈氏,到底叫她悬着的心缓缓回落不少,也让她不那么害怕了。 所以对沈氏的赞美之词,也都是由衷而发。 白明微见二婶也是打心眼里敬佩大嫂,便知道接下来该怎样将话锋一转。 于是她笑着说:“二婶,既然大嫂向来处事公允稳妥,那为何她迟迟没有给几位妹妹创造相看的条件,催促三位婶婶尽快安排妹妹们的亲事?” 二婶一怔:“这……” 白明微道:“这个家向来都是大嫂在管理,我的精力基本上都放在外边,因为我相信大嫂的能力,而且也需要专心经营外边的事情,好保住这个家经久不衰。” “这些日子,我的确有些忽略家中的大小事,然而这不代表我不关心大家,为了能让家里的人平安度日,就算豁出我的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顿了顿,能白明微继续开口: “可是没了父亲和几位叔叔,还有几位兄长,即便是我拼了老命,咱们家到底不如从前。” “你别看我如今我手握兵马,有着权势与地位,但我依然没有着急给妹妹们说亲,那是因为我知晓,还没到那个时候。” “大嫂她那么心细的一个人,自然也是看出时机未到,所以从来没有主动提及,要给几位妹妹安排终身大事。” 二婶听到这里,也总算明白了。 大姑娘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在解释为什么没有让几位姑娘去露面,以寻得机缘。 虽然大姑娘亲自来向她说明原因,却也无法安抚她内心的焦急。 她咬咬牙,硬着头皮道出心中的想法:“大姑娘,婶子我也不是那种完全不识大体的愚妇,家里的处境我也不可能不知道。” “我更不会兴风作浪,让大家都觉得难堪。但婶子我心里着急呀,二姑娘和你同年,如今已经二八年岁,京中和她一样大的女子,哪个没有许了人家?” “你说我们这些做父母的,一辈子求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儿女幸福平安,二姑娘的终身大事一日没个着落,我这心就不安。” “你也别怪二婶子着急,姑娘们都比不得你,你的亲事自有陛下做主,将来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可姑娘们没了父亲的荫蔽,举步维艰。” “我们做长辈的要是不为她们筹谋,她们的生活可怎么过才好?将来年纪大了,又没有大姑娘你这样的本事,难道叫她们一辈子不嫁人吗?” “父母在至少还有依靠,可是父母不在了,没有夫婿子嗣的她们依靠谁?” 白明微闻言,认真地回应:“二婶,我也并非说不为几位妹妹做打算,但女子嫁人那是一等一的大事,要是所托非人,岂不是一辈子的悔恨?” “您也得给我们时间,慢慢帮几位妹妹寻着,总要为她们寻个靠得住的,这才能给她们备下嫁妆,送她们风光大嫁。” “倘若不是因着这个缘由,几位妹妹们的亲事还不简单吗?想要娶我们家姑娘的人多的是。” 二婶闻言,长喟一声:“说来说去,还是可怜姑娘们没有父亲,要是他们的父亲还在,想必也会为她们筹谋一二。” 白明微没有言语,静静地坐着。 二婶抬眸打量了白明微一眼,却发现眼前的姑娘,还是那么的年轻。 而大姑娘也是没了父亲的呀! 原本二婶也只是说气话,哪里不会心疼人。 此刻大姑娘如此好声好气地来和她谈这事,也是给足了她面子,她哪里舍得真的去为难大姑娘。 最后,二婶微微垂下头:“大姑娘,是二婶子想岔了,一时糊涂,你别往心里去。” 白明微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二婶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我也不介意。” “我只是觉得,这些事情总要拿出来说清楚,这样二婶心里舒坦,大家也不会有什么龃龉。” 二婶点点头,随即道:“大姑娘,其实婶子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第1696章 多少有些借题发挥的意味 这么多年,二婶出的主意,多半都是馊主意。 从未有过她拿对主意的时候。 否则当初就不会越过几位婶子,由沈氏来掌家。 但白明微并未说什么,而是很认真地准备聆听:“二婶,您说。” 二婶见白明微这般给她面子,心里不由得分外舒坦。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变温柔了许多:“大姑娘,姑娘家确实应当矜持,抛头露面总归不好。” “但是婶子觉得,总是把她们藏在深闺里,再好的品貌都没人发现,那也是不中用的。” “近来京里头举办许许多多的活动,不若让姑娘们多去参加,如此就有露脸的机会。” 说到这里,二婶做出总结:“若是得些名声,也对他们的将来有好处,大姑娘你说是不是?” 白明微点点头:“您说的有道理。” 二婶不禁一喜,连语气都变得激动起来:“那么……” 白明微笑意未变:“几位妹妹想参加什么聚会,这都是妹妹们的自由,只需要禀报家里一声,让大嫂给备好车架和护卫即可。” “像闺秀间的诗会,亲朋故友的茶会,诸如此类的聚会,都可以去参加,妹妹们长久深居简出,也该出去走走。” 二婶面色有些僵硬:“大姑娘,其实……” 白明微根本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笑着问:“二婶,难道你说的出去露脸,并不是参加这些活动?那是什么样场合,竟让二婶这般难以启齿?” 二婶连忙解释,讪讪地笑着:“我并非难以启齿,大姑娘你误会了。” 白明微淡声开口,平静的语气有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既然是前往这类的场合,二婶您不必特地与我说,让妹妹们去便是了。” 二婶小心翼翼地窥探着白明微的神色。 见白明微面色沉静,她也拿不准了,大姑娘究竟是知道了她想说什么,还是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可偏偏她不好去问,也不敢去问。 只得把话咽到肚子里,然后强颜欢笑:“大姑娘这么说,那当然是好的,只要有机会,婶子就安排姑娘们多出去走走。” 白明微含笑:“嗯,都是一家人,二婶费心是应当的。” 此话初觉有些不对,细细品来果真另有深意。 若是话说成“劳烦二婶费心了”,那就有着把姑娘们的婚事交给二婶筹划的意思。 一般人会觉得这是客气,可非要较真把它当成权柄的移交,也并非不会发生。 二婶也是用了些许时间,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她有些不高兴,可依旧没法发作,因为先前大姑娘已经很给她面子了。 此时发作,就是针对家主。 她如何敢以长辈的身份拿乔。 于是她僵着脸笑着应下:“大姑娘说的是。” 一顿软硬皆施,二婶没了脾气。 白明微知道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的道理,于是她笑着说道: “等妹妹们寻得了好人家,公中一定会备上丰厚的嫁妆,送她们风光大嫁。” “咱们府里拢共也就这么些姑娘,公中必定不会厚此薄彼,亏待了她们的。” 这番话,算是给了二婶一颗定心丸。 或许别人看不出来,二婶这一次的闹别扭,其中还有有着这一层的担忧,但是白明微却能够清楚地猜出来。 几位妹妹当中,她的确与六妹走得较为近些。 怕是不止二婶,其他人也会觉得,她偏爱六妹,到时候给几位姑娘的嫁妆,怕是都比不上六妹的。 可即便是他们这么想,但也不能直白地说出来。 所以二婶这一次,多少有些借题发挥的意味。 如今得了白明微的话,她刚才的憋屈,也就自然烟消云散了。 于是她笑眯乐呵地回答:“大姑娘思虑周全。” 可见,白明微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又与二婶说了会儿话,离开了二婶的院子。 至于三婶那边,左右两妯娌拌嘴,还没闹到她和大嫂跟前,就说明没那么严重。 她也不好去掺和,索性就由着她们去了,左右过几日就能和好。 回到院子里,白明微一头扎进书房之中。 许多军报要看,还有封地的各项大事,也要她亲自过目。 她自是很忙。 …… 另一边。 刘尧从巡城御史司散值后,便到了宫中给太后请安。 太后留他喝了杯茶,便打发他走了。 可刚出太后的清宁宫,惊华殿那边又来了宫人,把他往韦贵妃那里请。 “越王殿下,贵妃娘娘请您过去用晚膳。” 刘尧原本的目的,就是入宫见母妃。 他们的计划,还得母妃出力才行。 所以看着是给太后请安,实际上见太后只是顺带,见韦贵妃才是真的。 他并没有说什么,折身去了惊华殿。 韦贵妃一看到刘尧,就笑容满面:“尧儿来了,快坐到母妃身边,和母妃一同用膳,咱们许久都没一起吃饭了。” “拜见母妃。”刘尧礼数周全,这才款款落座。 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尊贵的气质不用刻意彰显,也如刻在他骨子里那般浑然天成。 韦贵妃使了个眼色,身边的近身嬷嬷便亲自来到刘尧身侧,为刘尧布菜:“殿下,您尝尝,这是贵妃娘娘亲手做的。” “娘娘知晓您入宫,便立即下厨烧了这道菜,所以娘娘是特意为您做的。” 刘尧心想,母妃对他的行踪倒是清楚。 下一刹那,韦贵妃拿起筷子,袖子轻轻滑落些许,露出了她红红的手背,像是受伤了,而且还是烫伤。 刘尧见状,歇了心底的那些念头,轻声问:“母妃的手,可是油烫溅的?” 韦贵妃收回手,拉了拉袖子:“不碍事,不是什么大问题。” 利于要劝她:“以后还是别做了,免得又烫伤。” 韦贵妃温柔地笑着:“给尧儿做饭,母妃心底很是开心,这点痛算什么。” 刘尧也在这时,露出些许心疼的神色:“母妃,下次别做了。” 原本很温馨的气氛,岂料韦贵妃忽然提一嘴: “要是你和陆家姑娘的事能尽早定下,有王妃伺候着你,那么母妃也就不用亲手做了。” 第1697章 她怎么能怀呢?怎么能呢? 这个话题如此扫兴。 原本温馨的气氛,也一扫而空。 刘尧沉默着没有说话,只顾低头吃下宫人布的菜。 他的沉默,如同一块大石头狠狠地压下来,众人渐渐觉得压力巨大,凝滞的气氛几乎叫他们喘不了气。 至于韦贵妃,她面上的笑容一点点僵住,直到最后消失无踪。 她有些愣住且错愕,因为她竟然被自己的儿子唬住了。 她揣度不了儿子的喜怒,这让她的心空落落的,甚至刹那的恐慌,那是面对上位者才有的恐惧。 可她毕竟已经在深宫摸爬滚打二十余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很快就稳定了心神。 她复又露出笑容:“尧儿不说话,可是最近公务繁重,压力过大的缘故,所以情致不佳?” 刘尧默默了吃下几口菜,他才顺着韦贵妃的话说,丝毫没有提及自己的亲事:“最近事情的确有些多,也遇到了比较棘手的问题。” 韦贵妃见儿子避重就轻,丝毫不想谈陆家姑娘的事情,她有些不悦,可一想到刚才那股寒意,她决定先不触儿子霉头。 于是她眼眸一转,又回到了慈母的状态,轻声细语地询问:“怎么了?外头这是遇到什么事了?” 刘尧没有言语,继续默默地吃饭。 韦贵妃笑意未变,轻轻挥了挥手,左右便全都退了下去。 刘尧这才放下碗筷,愁眉不展地开口:“母妃,您猜我收到了什么消息?” 韦贵妃见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只觉莫名其妙:“尧儿,究竟是什么事呀?” 刘尧长叹一声:“儿子收到消息,宫中的李美人悄悄托人从宫外带安胎药,只怕李美人这是有了。” 此言一出,韦贵妃大惊:“这不可能!” 韦贵妃之所以这般笃定,自然有她的理由。 要不是她早就查出李美人偷偷服食避子药,她也不可能这么放心李美人。 没想到千防万防,竟然还是出了差错。 这也就怪不得她惊诧。 顿了片刻,她强装镇定,开口询问:“消息哪里得来的?可靠吗?” 刘尧颔首:“自然是可靠的,母妃,没有十足的把握,儿子不敢在您面前胡言乱语,李美人确实有了。” “咔嚓!” 一声轻响,韦贵妃竟掰断了指甲。 她美丽的眼眸之中,迸出一种不知名的光,在那美丽的外表之下,似乎藏着滔天怒火淬成的阴毒。 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怎么能怀孕!” 刘尧见韦贵妃几乎控制不住情绪,开始火上浇油:“母妃,父皇已经有九个儿子了,要是再多一个……” 剩下的话何须他说完,韦贵妃自然知晓。 龙椅就一把,僧多粥少。 本来九个皇子在争,竞争已经很激烈了。 要是再来一个儿子,少不了头疼。 就算李美人没有后族倚仗那又如何?可架不住她受宠啊! 而且陛下生性多疑,说不定没有根基的李美人之子,才是他最放心的。 要是陛下已然老迈,她也不至于担心,主少国疑,李美人的孩子坐不上那个位置。 然而陛下看起来还有好多年可活,完全够李美人的儿子长大了。 她越想越生气,直到忍不住狠狠敲向桌面。 “砰!” 桌上的碗筷跳了起来,这才又落下。 “她怎么能怀上了呢?!她怎么怀了呢?!” 刘尧有意无意地道: “李美人无依无靠,她唯一的仰仗就是父皇的宠爱,然而正因为她无依无靠。” “所以在站稳脚跟前,她不能有孩子,否则原本因受宠而成为众矢之的的她,处境会更加艰难。” “适才母妃说,李美人一直吃避子药,可见她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可如此聪明的她,怎么会这么不小心,竟然让自己怀孕了?” 说到这里,刘尧不着痕迹地看了韦贵妃一眼:“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内情呀……” 后面的话,刘尧当然不必说得那般透彻,韦贵妃自会去推测揣摩。 当然,韦贵妃也没有令人失望,很快就领悟了要害:“尧儿是说,怕不是她自己想怀孕,而是有人想让她怀孕?” 刘尧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答案又给韦贵妃留下许多悬念。 韦贵妃也没有多说,只是又恢复了那副慈母的姿态,柔声说道: “你知道有危机感,这是好事。但你毕竟是男子,你的心思应当放在建功立业之上,这些个小事,母妃会处理。” 其实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李美人的孩子绝对不能留。 也许可能是女孩,但她不能冒险。 一旦这个孩子降生,那就糟糕了。 然而做这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即便是她的亲儿子,也不能完全信任。 所以她才用这番话去安抚刘尧。 不过有一点值得注意,倘若不是这李美人自己愿意怀孕,那么是谁用了什么办法,竟让避子药都没有作用? 必须得查清楚才行,否则盲目除去李美人的孩子,极有可能会成为隐患。 刘尧见母妃虽然笑着,但那眼眸之中,不知名的光闪了又闪,便知母妃正在盘算。 于是他也不再多说,把话题转移到这顿饭之上:“我吃饱了,很好吃。” 韦贵妃听到刘尧的称赞,不但没有高兴,反而批评刘尧:“母妃之前是怎么教你的?不要轻易在人前显露你的喜好。” 倒不是她憋着火在迁怒,宫中霸宠多年,她不至于连这点情绪都藏不住。 而是普通人那种母慈子孝的场景,才不是她做这顿饭的原因。 儿子爬得更高,有更大的出息,她才能称心如意。 她做这顿饭,本意也是为了劝儿子对陆家姑娘多主动一点,几句夸奖,她怎么笑得出来? 刘尧挨了一顿批评,也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他只是顺从地应了一声:“是。” 韦贵妃又看到儿子这般捉摸不透的模样,她总觉得儿子正在脱离她的掌控。 她的心又开始不安了。 于是,她把话题强行扯到陆昀华身上: “尧儿,母妃看中陆姑娘的意图很明显,陛下和太后都没有阻止,这说明你这桩婚事有很大概率是要成的。” “你和陆云枫不是交好么?多去陆家上门,争取让陆家认可你,如此我们就可以请旨赐婚了。” 第1698章 两瓶良药以及六妹的心意 刘尧没有言辞激烈地反驳,也没有表示出顺从。 他只是看了一眼天色,随即便起身行礼:“母妃,儿子公务繁忙,先告退了。” 说罢,他在韦贵妃惊怒交加的目光中,施礼退下。 韦贵妃又气又怒,但她没有发作。 近身嬷嬷生怕韦贵妃怀恨在心,因此母子间情分消亡,于是便凑上跟前轻声劝慰: “娘娘,殿下如今正得重用,他忙着呢,自然也就不比以前耐心……” 韦贵妃冷哼一声:“翅膀硬了的鸟儿,想离开母亲也不足为奇。不过他是本宫生的,他的命要是不属于本宫,那本宫就要了他的命!” 近身嬷嬷吓了一跳。 刚想说什么,韦贵妃却略过这个话题:“你悄悄给父亲送一封密信,让他帮本宫秘密办一件事。” …… 白府。 白明微的书房。 她刚看完北疆军报,一道人影便显现于身侧。 “你?” 白明微有些许吃惊。 阿六躬身递了两瓶药放在桌面上,而后退到适当的距离: “这是越王让属下带来的伤药,其中一瓶对跌打损伤有奇效,尤其有益于骨伤。” “另一瓶则对治疗伤口有益,既能促进伤口的愈合,又能使并不是很深的伤口不留疤。” 白明微看了一眼桌上的两个小瓶子,她很快就明白药是给谁的。 越王殿下终究是放心不下六妹的伤势,所以才让阿六捎药过来。 比起殿下直接把药递到六妹那里,先交由她来决定是否把药给六妹,更显得尊重,且进退得宜。 她问阿六:“越王殿下可还带什么话?” 阿六低声说:“越王让属下转告姑娘,一切按计划进行。” 白明微颔首:“我知道了。” 阿六躬身退下。 待阿六走后,白明微继续专注于公务,直到完成了桌面上所有的文书,这才拿着药瓶去找六妹。 她来的时候,白琇莹正在喝汤。 看到长姐,白琇莹连忙放下汤勺,激动地唤了一声:“长姐!” 白琇莹看着桌上的汤,又看了看白琇莹的气色,不由打趣:“再这样喝下去,小心喝成小胖子。” 白琇莹叹了口气:“不喝不行呀,这是娘亲亲自下厨给我熬的,说是要给我补气血。” 白明微坐到白琇莹身边:“既是四婶亲自熬的,那你就好好喝完。” 白琇莹撇撇嘴:“长姐,你怎么这么快就改了口?” 白明微笑道:“因为那是四婶对你的一番母爱。” 白琇莹动手给白明微舀了一碗,然后递过去:“那长姐也来沾沾我的光,你还真别说,娘亲的手艺极好。” “五嫂有孕这些日子,她听从大夫的建议,每日都给五嫂做汤水,把五嫂和腹中的孩子养得好极了。” “你看五嫂的肚子虽然笨重,但精神头却很好,她也没有变得很胖,可见娘亲是真的上心的。” 白明微含笑:“我都听五嫂说了,五嫂呀,一直都夸四婶犹如生母。” 说完,她端起碗喝下白琇莹递来的汤。 白琇莹一脸期待:“怎么样?好喝吗?” 白明微眉头微蹙:“竟是药膳……” 白琇莹点点头:“我更宁愿是鸡汤鸭汤的,因为汤里放了药一起熬,我总觉得味道有些奇怪,不过比寻常的药膳好喝。” 白明微满脸笑容:“我真羡慕你,有四婶这么疼着。” 白琇莹冷哼一声:“我才羡慕长姐呢,风军师何曾短过你什么?他既当爹又当娘,还当你仆人,恨不得把你当成仙女供起来。” 白明微清了清嗓子:“别胡说八道。” 白琇莹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长姐你也有经不住打趣的时候。” 白明微沉默不语。 白琇莹擦了擦嘴巴,问:“长姐这个时候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呀?” 白明微从袖底取出两瓶药,放到了桌上: “给你送药来了,一瓶是跌打损伤药,对你的骨伤有帮助;一瓶是治伤口的,对你额头上的伤有好处。” 白琇莹笑吟吟地拿在手里:“长姐真疼我,我很开心。” 白明微欲言又止。 白琇莹拔了瓶塞,凑到鼻端闻了闻。 随即便垮了脸:“不是长姐送的呀……” 白明微点点头:“越王殿下托人送来的。” 白琇莹并没有任何诧异之色:“我就知道,这味道和我在北疆受伤时用的那些药味道一模一样。” 白明微解释:“我给你拿过来并没有其他意思,纯粹是因为这是好药,对你有帮助。” 白琇莹一脸坦荡地收下:“这自然是好药,我当时的伤恢复得那么快,全都仰仗这些宫廷秘药,我得好好用才是。” “反正我的伤都来自于他刘家的人,这就当是对我的补偿吧!不用白不用,可不能糟蹋了。” 白明微没有说什么。 越王殿下什么心思,她一清二楚。 但比起所侍奉之人的想法,她更在意六妹的意愿。 虽然六妹嫁越王,能叫他们的联盟更稳固,但卖妹求荣这种事,她做不到。 她那么辛苦爬到今日的位置,就是为了换得家人更多的自由,让家人有选择人生的权利。 最后,她说:“我把药带给你,也是这个想法。” 白琇莹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 在知道这药来自刘尧时,她多少有些别扭。 可此时全然说服了自己,也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她转移话题的同时,主动提及陆云枫:“长姐,先不提越王了,和你说说别的,我觉得那陆少将军好像对我有意思。” “上次陆姑娘来看我的时候,有意无意地试探我,问我对陆少将军的意思,但都被我装傻充愣糊弄过去了。” “后来那陆姑娘给我送了些慰问品,其中有几样我觉得出自陆少将军的手,我想着这事得知会长姐,免得到时候惹出什么麻烦。” 白明微见六妹这么懂事,一时心绪万千。 她最小的妹妹,也长大了呀。 但在说出自己的想法时,她还是先问过六妹的想法:“那么,你对这陆少将军是什么个意思?可有看中?” 第1699章 大嫂果真很贴心! 白琇莹不假思索,回答了白明微的问题。 她说:“长姐,你不要觉得我奇怪。其实我对儿女私情没有任何想法,一点都没有。” “我只想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拖累,强大到即使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也能活得好好的。” “我实在想象不出,当我披上嫁衣成为谁的妻子,从此安于后宅相夫教子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 白明微静静地听着,也从白琇莹的回答当中,得知了六妹的答案。她笑着告诉白琇莹: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由你自己决定,长姐都支持你。” 白琇莹笑盈盈地开口:“我要学得一身本领,将来驰骋疆场,把欺辱我东陵百姓的人打得屁滚尿流!” 说话间,她还激动地手舞足蹈,以至于牵扯伤处,又叫她痛得龇牙咧嘴。 白明微摇摇头,颇为无奈:“毛毛躁躁,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体。” 白琇莹笑了笑,没有辩解。 就在这时,侍女进来禀报:“六姑娘,公中的管事送来过年的衣裳和头面首饰。” 白琇莹点点头:“请他们进来吧。” 侍女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看到管事领着十数名丫鬟鱼贯而入。 丫鬟手里都端着托盘,盘中是琳琅满目的衣裳首饰。 府里的主子们,照例每一季都会添置新衣,过年时则会翻倍。 平日想买什么,也可以跟公中说,除此之外,每月都会有例银,能不能省下,全看自个儿。 沈氏在这些方面,做得尤为公平,大家从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地方。 管事的没想到白明微在这,连忙行礼:“大姑娘。” 白明微含笑:“别这么客气,办你们的事要紧。” 管事的领着丫鬟起身,随即向白琇莹介绍:“六姑娘,大少夫人命小的送来过年的新衣以及首饰,请您过目。” 白琇莹原本兴致缺缺,想着大概又是些艳丽招摇的衣裳,以及繁复精美的首饰。 然而当她抬眼望去时,不由得露出惊喜的神色:“劲装?!” 原来,这琳琅满目的托盘里,也只有一套浅蓝色的衣裙并一套淡绿色的衣裙,其余的都是深色劲装。 这对整日练武的白琇莹来说,更为实用。 她怎能不惊喜呢? 管事的笑着回禀:“六姑娘,这些都是大少夫人特意着人备下的,她知晓每位主子的喜好,新添的衣裳首饰,都按照各位主子的喜好在一定的预算内订制,小的见姑娘喜欢,大少夫人知晓了,必然很高兴。” 白琇莹连忙道:“当然是喜欢的,请帮我回大嫂,就说我很喜欢,她费心了。” “是,六姑娘。”管事的完成了差事,领着已经放好东西的丫鬟向两人行了礼,便轻手轻脚退下。 白琇莹盯着摆在桌上的托盘看,眼花缭乱: “大嫂真的太贴心了!竟然准备的全是我喜欢的,等我好些了,我一定要亲自去谢谢大嫂。” 白明微含笑:“你有这份心,极好,然而要保重自身,大家都好好的,才是对大嫂最大的帮助。” 白琇莹点点头:“嗯!我记下了!” 忽然,白琇莹又拉着白明微的袖子咬耳朵:“长姐,我听说二伯母和三伯母吵架了,二伯母把三伯母一顿凶呢!” 但没想到,一直宠溺妹妹的白明微,却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很严肃地说:“六妹,既是道听途说,就不要去在意。” 白琇莹一怔:“长姐,我……我只是想知道,好端端的,两人怎么吵起来了,是因为着什么事,以及我是否能帮上忙。” 见到白琇莹委屈的模样,白明微有些心软,但她并未因此就改变了自己的态度。 她依旧严肃:“六妹,虽说家长里短无可厚非,但那毕竟是长辈们自己的事情,没叫你知晓前因后果,说明还没有到你必须知晓的地步。” “此事长辈们自会解决,若是我们小辈胡乱掺和,那真的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再者,家中大事小事皆有大嫂做主,大嫂怎么做,我们只管支持她就好,明白吗?” 白琇莹垂下头,低声应了:“我知道了,长姐。” 白明微最后叮嘱她:“长姐也不是故意要凶你,只是你曾说过,要把精力放在刻苦练功之上。” “你有这个觉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断不能因为这些小事劳神劳力,把劲儿使错了地方。” “虽然我们是一家人,但也要有边界感,给大家空间,如此才能长久相处融洽。好好养伤,伤好了就好好练功。” 这回白琇莹没有委屈,她已经听懂了长姐的苦口婆心。 于是她郑重保证:“我知晓了,长姐。” 白明微起身:“长姐事多,就先离开了,好好保重自身。” 白琇莹起身送她:“长姐慢走。” 白明微走后,白琇莹吸取教训,没有在侍女向她谈论哪位姑娘又分得什么过年的东西时接茬,甚至严厉批评了侍女一顿。 她和侍女一起清点刚送来的东西,却在目光落于那两瓶药之上时,停留了好半会儿。 侍女问她:“小姐,发什么呆呢?” 白琇莹摇摇头,把药递给侍女:“没什么,等会儿你将这两瓶药交给大夫,他会安排我怎么使用。” 侍女觉得主子有事瞒着,却因为刚才被训斥,并不敢多问。 …… 白明微回到居住的院子,便看到成碧忙碌的背影。 原来给她准备的过年衣裳已经送来,成碧正在清点收拾。 见白明微来了,成碧异常激动地道:“小姐,您快来看,这些衣裳可真好!” 说着,她取了一件递向白明微,示意白明微触摸。 原来她也得了劲装,但她平日要穿官服或者盔甲,所以整套的常服也只有三套,其余的都是里衣。 白明微接过成碧递来的里衣,手心立即感受到一种柔软的触感。 她仔细看了看,甚至还能看到细细密密的小孔。 成碧笑着问:“怎么样?是不是极好?” 白明微颔首:“很好。” 成碧继续滔滔不绝:“小姐,大少夫人真的很用心,这些里衣是棉和麻的混纺,不似纯麻那样粗硬易皱,也不似纯棉那样死板。” “混纺的料子既柔软又透气,不管是穿在盔甲里面,还是官服里面,都是极好的!保小姐您冬暖夏凉不闷汗!可比绫罗绸缎那些娇气的料子好多了!” 白明微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大嫂真的很贴心。” “我也很贴心呀!”却是萧重渊的声音响在门外。 第1700章 近期简直顺过头了! 见“风军师”到来,成碧正要退下去。 可刚退了几步,她又折返回来。 毕竟“风军师”是个外男,单独在小姐的房间里不符合规矩。 可白明微却摆摆手:“成碧,你先下去。” 成碧有些犹豫:“小姐……” 白明微道:“去吧。” 成碧不敢违抗,立即退了出去。 萧重渊打趣:“你这丫头,防我就如同防狼一样。” 白明微含笑:“你也别怪她,要不是我身份不同,别说外男,就算是我的兄长们,也不能随意出入我的院子。” “可偏偏你就没有这个规矩,想来就来,好在大嫂御下有方,没有人说闲话,否则我放浪形骸的名声,可要传遍玉京城了。” 萧重渊笑了笑,随即变戏法似的取出几个柿子。 这柿子并非摘下来便能吃的那种,需要放在干草里几日,直到整颗柿子变软,晶莹剔透,才有软糯香甜的口感。 不成熟的柿子,则是苦涩的,根本无法入口。 他把柿子递向白明微:“前几日从槐树村摘的,带回来后就一直放干草里,今儿成熟了,给你带过来。” 白明微接过柿子,那软糯的果实带着些许余温。 她忽然想起,之前北上行军之时,只因为听到她咳了几声,重渊便到深山中为她摘来野柿子。 那时候她只觉得这份好意有些沉重,如今这带着温度的果实,仿佛对方捧来的一颗颗炙热之心。 她握在手心,那温暖就这样源源不断地沁入心田。 她唇角不由挑起:“我等会儿吃。” 说话间,她反手倒了杯热茶:“外边冷,喝点热的暖身子,你的身体还未复元,不要大意了。” 萧重渊端着茶盏坐下,他没有如同去年缠在白明微身边时那么油腔滑调,也没有那般刻意花言巧语。 只是细细地品着茶,露出满足惬意的神情。 “好香。” 白明微道:“你是有口福的,这茶是成碧种在后山的,有时间就去精心侍弄,一年能产几斤,这是今年的春茶,大家都爱喝。” 萧重渊叹了口气:“成碧这小丫头心灵手巧,只可惜木讷了些,否则一定能够成为你得力的助手。” 白明微面上浮现些许笑意,眼神不自觉温柔: “成碧比我还小,可一直以来都是她照顾我,跟着我从承天观到白府,又去了北疆。” “纵使她有时候木讷了些,却一直兢兢业业,换个聪明的,不见得比她更心疼我。” 萧重渊颔首:“也是。之前我见你和范蕊娴走得近,那范蕊娴倒是个聪慧的,但她终究不会成为第二个成碧。” 白明微表示赞同:“不是一起长大,没有一路相携的情谊,总归是不一样的。” 说话间,白明微在桌上翻找,很快找到了一封书信。 她说:“不过范蕊娴也有她的好处,她和商人陆彦合作得很好,已经为我递来江北府上姚德旺的消息了。” 萧重渊放下茶盏:“怎么说?” 白明微复述了信上的内容: “范蕊娴说姚德旺的人有向北疆渗入的迹象,她把探查出的痕迹梳理出来,发现姚德旺集中了很大一部分力量在北疆。” “商人陆彦此时正在紧锣密鼓,跟踪这条轨迹顺藤摸瓜,希望能查出姚德旺准备做什么。” “我已经安排今朝醉的人去查了,商事方面,今朝醉会跟如鱼得水,相信很快就有消息传来。” 萧重渊默了片刻,没有对此有过多表示。 他问:“江北那边,那批土芝的情况如何?” 白明微道:“范蕊娴传来消息,说她已经把种植方法教授下去,张侍郎也命相关人员认真学习,目前一切顺利。” 萧重渊含笑:“那就好,如此你也能放心许多。” 白明微继续报喜:“不仅如此,与陆彦合作后,江北的商事基本上尽在掌握。” “我们占据了江北的市场,不仅能避免之前商人兴风作浪的情况再度发生,也能帮助江北复兴。” 萧重渊笑而不语,耐心地听着白明微说。 他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这时,白明微却心有灵犀,把他的担忧一一道来:“重渊,你是不是觉得现在一切顺利,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近期的确很顺。 秦丰业被迫致士在家;太子龟缩不出;江北也熬过了天灾;而越王殿下越来越成熟,已经能够担负起责任。 至于她,也是手握权柄,有名无实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东陵第一的大将军。 一切都顺得可怕。 福兮祸之所倚,谁知道这顺遂的背后,又藏着什么可怕的暗潮? 萧重渊闻言,面上不知名的情绪一闪而过。 他笑着抚慰:“不会的,别这么想。” 然而萧重渊面上的那抹情绪,还是被白明微敏锐地捕捉到。 她很认真地问萧重渊:“重渊,你心有顾虑,我看得出来。不若把你的顾虑和担忧说出来如何?” 第1701章 全被药翻了?! 萧重渊面对白明微的方向,露出轻松的笑意。 “别多想,没有的事。” 白明微见萧重渊不回答,也没有追根问到底。 她转移了话题:“大夫说你现在的身体情况稳定了不少,酒僧的药酒方子我已经和今朝醉的封掌柜确认过了,待你身体大好,便可考虑再服下药酒调养,如此你就不必承受眼疾复发的痛苦。” 萧重渊应得干脆:“好,一切有劳你安排。” 白明微深深地凝着萧重渊半晌,最终没有说什么。 她知道重渊有事故意瞒着她,但她相信重渊有自己的苦衷,所以适可而止,并未不依不饶。 两人心照不宣,此事算是揭过。 萧重渊想要主动找些话题,以打破此时此刻的沉默。 可就在这时,成碧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即将开始的行动: “小姐,大事不妙,别院传来消息,说里面关着的人,把所有人都药倒了,她点名说要见风军师,否则就不给众人解药,要让众人活活受尽折磨而死。” 白明微一脸平静,忍冬的小手段她见识过,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并不奇怪。 她挥挥手:“你先去找公孙先生,请他准备好与我出门一趟。” 成碧不明所以,却还是照做。 萧重渊再度提议:“忍冬不好管束,事后还是送往边疆或者西楚吧。” 白明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我和公孙先生先去看看再说。” 萧重渊没有反驳,只是应了一声:“好。” 白明微披上披风,握着剑便离开了。 而零却迅速浮现在萧重渊身侧:“主子,姑娘她会不会下手太重……” 萧重渊没有回答,甩甩袖子便离开了白明微的院子。 零不敢多言,也不敢有任何行为,身影再度消失。 从头到尾,萧重渊都没有插手,也没有表示出任何会干预的态度。 白明微和公孙先生很快就出了玉京城,来到京郊的别院。 在进入院子前,公孙先生忍不住问:“大将军,要办什么事情,您是不是得给老夫我透个底啊?” 白明微笑着开口:“请先生过来,是为了解毒。” 公孙先生没好气地开口:“老夫又不是大夫,解什么毒?你不去找大夫,你找我做什么!” 白明微也不恼,只是道:“因为这事寻常大夫解决不了,只有先生您才能做到,可不就得麻烦先生您了吗?” 她倒也没有说错。 虽然公孙先生并非什么杏林圣手,也没有多少行医经验,但不可否认,公孙先生得高人指点,自有奇巧心思与高超医术。 让公孙先生去治病救人,或许不行。 但遇到一些疑难杂症或者复杂的毒药,找他准没错。 公孙先生捋着胡须笑了:“来都来了,那就看看吧,什么样的毒,非得我亲自出马。” 白明微也没有多说,只是带着公孙先生进入了别院。 此时忍冬已经被五花大绑,关在了房间内。 而中毒的人也全都集中在了另一边的院子。 白明微和公孙先生的到来,忍冬并不知晓。 即便是被限制了行动,她也仍旧有恃无恐,等着想要解毒的人求到她面前来。 “这么惨……” 看到众人的模样,公孙先生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只因中毒的人,皆浑身长满脓包,有的脓包已经溃烂,每个人都面目全非。 任是谁看了都忍不住反胃。 然而白明微却面无波澜,目光沉静地看着正在遭受折磨的众人。 那眼眸的深处,有着些许心疼和痛心。 情况好些的暗卫,连忙劝说:“主子,请您回避,这实在是太污秽了,恐污您的眼。” 白明微淡声说:“没事,都会好的,我带着大夫来了。” 此时公孙先生也终于知晓,白明微非得请他过来的原因。 这种模样的中毒,别说寻常大夫了,就算是医术精湛的大夫,也未必有能耐解毒。 公孙先生把白明微拉到一旁:“大将军,你给老夫透个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谁下的手,用毒这么刁钻?” 白明微压低声音:“我刚把一个小丫头安置在别院,风军师在眼疾复发时,被那丫头的父亲给风军师用特殊的技法施了针。” “可那丫头的父亲刚去世,如今想要继续治疗风军师,就得依靠那丫头帮忙施针。说起来那丫头的出身和风军师还有些渊源。” “但这小丫头心思多,她为了见风军师,把我派来看守的暗卫和平日在别院打理院子的人都药翻了。” 公孙先生立即意会:“原来如此,怪不得惹出那么大的乱子你也能忍,原来是她有着你不得不忍耐的本事。” 白明微问:“先生,可知他们中了什么毒?您能解么?” 第1702章 看着可怕,其实不然 公孙先生没有立即回答白明微,他向已经抵达别院救急的大夫要来药箱,而后从药箱里取出竹片。 他用竹片拨了些脓液,凑到嘴边闻了闻。 然后又取了药箱里的其他东西一番捣鼓,可就是没有问脉。 中毒的人痛苦地呻吟着,而候在一旁的大夫等不及了: “先生,您这是在做什么?怎么还不问脉?要是再耽搁下去,他们可就要浑身烂透而死了。” 公孙先生依旧没有理会。 白明微就静静地等着,对投来求救目光的大夫摆摆手,示意大夫稍安勿躁。 过了好半响,公孙先生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大将军,老夫知道这是什么毒了。” 白明微暗自松了口气:“还请先生立即为他们解毒。” 公孙先生拱手退了出去,不多时提来两桶水。 与其说是水,倒不如说是汁液。 他交给大夫:“擦到患处。” 大夫不敢耽搁,立即带着助手手忙脚乱地处理。 而被汁液擦过的人,则不再发出那痛苦的呻吟,状态也渐渐稳定下来。 大夫闻了闻汁液,很是惊奇:“这……这芭蕉的汁液,怎么还能解这么厉害的毒呢?” 公孙先生没有解释,只是道:“每日擦三次,再口服解毒药,戒辛辣之物,如此数日便能恢复。” 大夫也不敢问及原理,毕竟那是别人的秘技,如若人家不说,岂有究根问到底的道理。 于是只能应下:“是,先生。” 公孙先生告诉白明微:“毒已解了,大将军可还有什么事吩咐?” 白明微摇摇头:“先生,咱们回吧。” 最后,白明微又交代了大夫和新派过来的护卫几句,便与公孙先生一同离开。 院子里那丛芭蕉已经被公孙先生砍了,残枝胡乱扔在地上。 白明微终是忍不住:“那忍冬用的是什么毒?怎么芭蕉的汁液能解?” 公孙先生说道:“这老夫实在难以解释,别看他们中的毒刁钻而歹毒,且中毒后形容可怖,但其实普通清热解毒、且能消炎的药就能解决。” 白明微虽然读过些药理,但毕竟不精通。 公孙先生这么说,她依旧有些疑虑。 然而既然大家伙的毒已经解了,她自然也不再纠结,于是便与公孙先生上马,一同往京中赶。 而被绑在房间里的忍冬,还在等着萧重渊求到她面前。 可左等右等,等到入夜了,也不见有人来。 她不由得奇怪,甚至开始有些不安。 直到门被推开,一碗铺着些菜的饭放到她面前,她终究是忍不住了:“莫非那些人都死了?怎么换你来送饭?” 送餐的人又聋又哑,根本就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只是用匕首把她的绳子解开,复又准备离去。 忍冬得不到答案,手里已经轻轻摸了针,猛然对着即将离开的聋哑暗卫出手。 可下一刹那,她的手腕便被捏住,指尖的针也被反扎入她的肩膀,霎时痛得她脸色都变了。 暗卫随手一推,便把她推得后退几步。 她痛苦地大喊:“混账!有本事放本姑娘出去!” “砰!”门被关上,暗卫毫不犹豫离开,并且带上了门,她的声音也被关在了里面。 忍冬又气又恼,但也毫无办法。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她下的毒肯定已经被解了。 于是她只好认栽,准备另找机会。 等到她终于停下折腾,外边才幽幽响起一道声音: “姑娘,您若安分守己,大家都会照顾好您。但您若是再这样折腾,到最后也只是白白浪费力气。” 忍冬不服气地朝外边大喊:“你们都给我等着!等我找到机会,我一定让你们好看!” 外边并没有回应。 忍冬处理了肩上的伤处,然后端起地上的碗,默默地埋头吃饭。 …… 另一边,往回赶的白明微却在入城之前,遇到了承天观的小师妹。 那道姑拦在两人面前,恭敬行了个礼:“师姐,师父请您入观。” 师父轻易不找自己,白明微立即向公孙先生拱手:“先生,您先回城。” 公孙先生也没有问什么,施了个礼后便打马离开。 白明微与小师妹一同踏上前往承天观的路。 这一路上,她一言不发,让本就有些怵她的小师妹分外紧张。 见气氛如此,白明微主动开口:“师妹,师父最近情况如何?” 小道姑恭敬回答:“师父挺好的,玉清师姐一直在跟前无微不至地照顾,请明微师姐放心。” 白明微点点头,便不再多说。 小道姑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继续跟在白明微身边。 两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入夜时分来到了承天观。 迎接白明微的是玉清,经过上次的事情,她在白明微面前显得有些尴尬。 但她依旧冷着个脸:“师父在房里等你,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快去吧!” 白明微对玉清点点头:“多谢师姐。” 玉清冷哼一声,目送白明微进入东极真人的居所,眼底情绪莫名。 第1703章 为何没有说出口? “师父。” 光影之下,东极真人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 听到脚步声,她轻唤一声:“明微,你来了。” 话音落下,她从窗边走向放着小几的炕,双手摸索着坐了下去。 白明微凝着师父,眼底溢出心疼。 可她还是十分冷静,认真地行了个礼:“徒儿拜见师父!” 才刚起身,东极真人便递来一碗大枣茶:“天气冷,喝下能暖和些,而且这茶也能补气血,适合咱们女子。” 白明微看了一眼旁边放着的小炉子,笑着接过了茶碗:“师父,炉子火太旺了,您亲自做这些事,小心烫手。” 东极真人含笑:“不碍事,为师我如今已经习惯了。” 白明微喝下枣茶,柔声询问:“师父,您请小师妹唤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东极真人问:“别院里的人是哪位?” 白明微把忍冬的身份一五一十地向东极真人说明。 东极真人默了片刻,随即问:“可知她的生辰八字?” 白明微摇头:“目前并不知晓。” 东极真人没有多说,只是开口叮嘱:“从你说的这些,为师觉得这小姑娘心思活泛,放在身边,只怕会埋下祸根。明微,送走吧。” 白明微如实回答:“重渊他也是这个意思,之前留着忍冬,也是为了重渊,但发生了这件事后,忍冬是不能再留于京城了。” 东极真人问:“你准备送哪里去?” 白明微道:“由重渊决定吧,毕竟忍冬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东极真人点点头,随即没有多说。 白明微放下那已经见底的杯盏,抬眸看向东极真人,眸底一片温软:“师父,您把我唤到这里,却特意提及忍冬,可是您推演出了什么?” 东极真人摇摇头:“为师如今尚且还不能观星,是你玉清师姐在观星时发现异样,特意秉了为师,所以为师才把你叫来问一问。” 白明微颔首:“徒儿明白了。” 话虽如此,她却感觉得到,忍冬的事并非是今日师父把自己唤来这里的唯一原因。 定还有着其他事情,只是师父似有顾虑,迟迟没有开口。 她也没有着急,动手为师父添了茶水,默默地等待师父决定开口的时刻。 果然过了半响,东极真人终于开口了:“明微,快十七岁了吧?” 白明微应声:“是,还有几个月就十七了。” 东极真人笑了笑,随即提及往事:“记得为师从白府把你抱走的时候,你还在襁褓之中,小小的一个人儿,就像面团捏的。” “一转眼十数年过去,如今你已经长成了有责任有担当的大人,为师也老了。” 白明微听着这番话,面容渐渐柔软,带着浅浅的笑意:“若无师父,徒儿无以至今日,师父就是徒儿的再生父母。” 东极真人伸出手,白明微立即把脸贴过去:“师父。” 东极真人细细地摩挲着白明微的脸,最后也只是一声叹息:“夜深露重,小心着凉,回去吧。” 白明微也没有追问师父那未说出口的话,只是认认真真地磕了个头,随即退了出去。 “知啦。” 门被拉上,东极真人的双目中,映了些许烛火的光。 她的眼睛正在慢慢复元,似乎之前被天道反噬的警告已经过去。 就是这半盲半明的双眼,使得她视物十分模糊,只有朦朦胧胧的轮廓。 但她担忧的并非自己的双目,自始至终都是明微。 在她的眼中,明微的身影就像是缠绕了一层可怖的黑雾,黑雾隐隐透着不详的猩红。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最后也只能把明微遣走。 而已经离开师父居所的白明微,并不知晓短短时间里,师父的内心经历了怎样的矛盾和煎熬。 在门口遇到玉清,她依旧认真地行礼:“师姐。” 玉清态度仍然十分冷漠,并不理会。 白明微向她道谢:“多谢师姐。” 看到她这番模样,玉清终究是没了脾气。 她叹了口气,问:“师父把我的卦象和你说了?” 白明微点头,态度平静,仿佛从前和玉清之间发生的那些龃龉从未存在:“嗯,刚刚说了,师父让我提防那个人。” 玉清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你也是在承天观长大的道门弟子,当知晓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明微,从来没有什么趋利避祸的说法,想要消灾,就得肃源,从源头上解决祸根。” 她的话,白明微自然清楚。 话里话外,暗示着要对忍冬斩草除根。 很显然,能让师姐说出这番话,这忍冬必然是她前路的一个大劫。 她听懂了,却没有多说,只是很认真地道谢:“多谢师姐。” 玉清复又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欲言又止。 白明微主动开口:“师姐有话不妨直说。” 玉清收回目光,不冷不热地开口:“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也不用对我这副态度,我讨厌你的心不会改变。” “相信你也一样讨厌着我吧,与其摆出一副虚伪的模样,倒不如把爱恨都放在明面上。” 白明微却摇摇头:“明微从未讨厌过师姐,明微永远记得,师姐护在明微面前的那道身影。” 她的话,彻底让玉清强撑着的模样彻底破碎。 玉清看着眼前今非昔比的师妹,神色复杂:“如今你已经不需要我保护了,以前的事索性就忘了吧。” “只要你不再伤害师父,我也没有记恨你的缘由,夜深了,小心城门下钥,你早些离去吧。” 白明微施礼:“师姐,明微告辞。” “明微。”玉清终是在白明微的身影即将消失时,忍不住唤了一声,待白明微回过头,她也只是远远地叮嘱了一句。 “保重。” 白明微应下:“哎!” 随即转身便走了。 玉清回到东极真人的居所,伺候东极真人躺下。 她收拾了两人方才喝枣茶时用过的器皿,放在托盘里端着:“师父,您为何没有告诉明微所有的事情,反而只是提及别院的那人?” 第1704章 把人送走了 东极真人没有言语,只是幽幽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她越是挣扎,就越是深感无力。 天命难违,说了真的有用吗? 无所不能的东极真人,也在这个时候陷入自我怀疑当中。 玉清没有说什么,只是拉下幔帐,又添了些许炭火,确保窗户通风,这才退了出去。 待玉清走后,东极真人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索性起身,临窗站立,复又翻出那尘封一段时日的八卦星盘。 点了烛火,她摆阵结印,那满是阴霾的星空,在她那双朦胧的眼底开始清晰起来。 她竭力看清星象,身体明显有些不支,但却没有放弃。 她围着白明微的命星看了又看,想把所有的劫数都推演出来。 可围绕着命星的那一团黑雾,依旧朦胧不清。 于是她又去看东陵的国运,却还不等她看清楚,便再也支撑不住。 “噗!” 一口血喷出,东极真人扶着桌子,似承受着剧烈的痛苦。 桌上的星盘摔了,发出巨大的声响。 睡在隔壁的玉清外衫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破门而入,看到满地的狼藉,当即就明白了发生何事。 她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东极真人,眼眶霎时就红了:“师父!您这是何苦?好不容易才恢复些,怎的又迫不及待去窥天机?” 东极真人却握住玉清的手,缓缓摇头:“为师没事,别担心。” 玉清哭得更伤心了:“师父,您什么时候才能放下执念?我们都是世外之人,当知这尘世的天命运数,我们无法干预。” “这些年您为了明微殚精竭虑,连一身修为都豁出去了!现在更是连自己的命都不顾,您这是在做什么?!在做什么呀?!” 东极真人握住玉清扶着她手臂的手,哑着声开口: “玉清,你是为师众弟子当中修为最高的,为师一直对你寄予厚望,倘若为师倒下了,你师妹她……救救你师妹她……” 玉清泪流满面,却是哽咽着应下:“师父,您别说这话,徒儿都应下,都应下。” …… 与此同时。 白明微眼皮重重地跳了一下。 紧接着,她缓缓闭上眼睛。 不多时她便感受到被她特意留在承天观的小灰貂,东极真人受伤一事,她很快便知晓。 她勒住缰绳,准备掉头往承天观回去。 却又再次感受到小灰貂的心意,得知师父暂且没有大碍。 握着缰绳的手紧紧攥住,最后她还是折身打马往玉京城的方向,赶在城门关上的最后一刻,回到了玉京城中。 书房里。 萧重渊已经候在里边。 这一次他一反常态地没有笑着迎上来,再端来暖胃的汤水,笑吟吟地哄着白明微喝下。 见他如此郑重其事,白明微便知他有正事要谈。 于是,白明微解了披风放在屏风上,又披了件柔软的大氅,这才坐到萧重渊身边:“怎么了?” 萧重渊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事实:“明微,就在刚刚,我命人把忍冬带走了,送往西楚。” 白明微目光沉静地看着萧重渊。 此事实属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萧重渊继续开口,烛光细细碎碎洒落,浅浅映照在他面上,一寸寸编织成一种无法言喻的温柔。 “明微,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忍冬不能留下来,我不想在你身边留下任何一个隐患。” “倘若你因此受到伤害,那么就算我复明了,我也没有半点欢愉。比起这双早就已经盲了的眼睛,你的安危更重要。” 顿了顿,萧重渊继续开口: “如今忍冬惹出了这些事,你看着我的面子必定会容忍那一直兴风作浪的忍冬。”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你必定心里憋气,可又不得不为了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长此以往,我们之间便竖起高墙隔阂。” “我不愿你受委屈,也不想和你之间因为任何人生出误会,与其将来一堆乱麻,倒不如我现在便解决了,一劳永逸。” 白明微闻言,静静地看着萧重渊。 她有满肚子话要说,想责怪重渊不该自作主张,想说要是忍冬不在身边,重渊旧疾复发,必须施针该如何是好? 她还想说,重渊把她当作命一样珍视,难道她就不珍视重渊了吗?她也是会担心重渊的安危,会牵挂重渊的健康。 但最后,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挑起唇角:“你郑重其事,甚至胆战心惊,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件事?” 萧重渊有些意外白明微的反应,但很快便又释然了。 小姑娘便是这个性子,是他自己小心眼以为小姑娘会恼了他。 他清了清嗓子:“谁胆战心惊了?” 白明微忍俊不禁:“没有胆战心惊?那么你正襟危坐作甚?” 萧重渊偏过头,抿唇不语。 白明微拉了拉他的袖子:“重渊,我还没吃晚饭,饿了。” 萧重渊没有回头,眉眼却是先软了下来。 他从袖底掏出一个油纸包,递到白明微手中:“热乎的。” 就知道,味儿早就窜出来了。 白明微笑吟吟地打开油纸包,一时间有些黯然伤神。 因为以前二嫂还在的时候,这热腾腾的包子,二嫂总给她留。 现在给她留包子的人还有,但却不是二嫂了。 看着几乎要浸出皮儿的肉馅汁,她捡起一个送到嘴里,所有的悲伤也藏在了那双沉静的眸底。 白明微默默地吃着包子,想起二嫂,又想起师父,想起身边的人…… 心里没有半点压力和动摇,那是不可能的。 她也是普通的血肉之躯,眼看着身旁的人一个个为她死的死、伤的伤,她怎会没有半点愧疚? 可她知道,愧疚没用,不论是挂在嘴上还是放在心里,这份愧疚都没用。 只有背负着对他们的亏欠前行,把路走得更宽更远,才能不辜负那一番番深沉的情谊。 萧重渊问:“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就难过了?” 白明微摇摇头,只是埋头吃着包子。 等把包子都吃完,她也收起了油纸,也收拾好潮湿的心绪,继续和萧重渊说起对忍冬的决定。 “重渊,既然你决定好,我不会多说。虽然忍冬目前没有让我感觉到任何威胁,但她要是一直折腾,我也的确怪头疼的。” “正如你所说,为了你我无法对她下狠手,要是她太过分,我的确会很为难。你为我解决这个隐患,我感激你。” “至于你的眼睛,总会有办法的,咱们也不能被忍冬以此挟制了你。况且忍冬在西楚,比在玉京城安全,你也能放心。” 萧重渊轻喟一声:“忍冬一事,终究是个意外,也是个例外。” 白明微含笑:“我都明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都没舍得让我为难,千万别因为忍冬的事,对我有什么愧疚。” 萧重渊唇泛笑意,两人心照不宣。 如此,忍冬的事情算是揭过。 最后,白明微道:“好了,我们来谈过两日除夕宫宴吧。” 第1705章 口水太多了,做娘子不成! 两人就着除夕宫宴的最新进展密谋许久,萧重渊这才离开白明微的书房。 翌日。 沈氏早早就给小传义换上棉衣,替小传义告了一日的假,牵着小传义便出门去了。 路上,沈氏叮嘱小传义:“你曾外祖父年纪大了,入冬后身子一直不大好,等会儿到了曾外祖父面前,要乖乖的。” 小传义点点头,黑黝黝的大眼睛盯着母亲:“娘亲,曾外祖父怎么突然想见我们?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呀?” “要是有什么事,您可一定要告诉大姑姑,咱们是一家人,相信大姑姑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小传义的话,初一听就像个孩子天真的话语。 可细细品来,却是在提醒母亲沈家和白府唇齿相依,沈家要是出事,白府也会受影响。 不论沈家出了什么事,都应该让掌管白府的大姑姑知晓。 沈氏自是听懂的,她替小传义松了松颈部系紧的璎珞,抖了抖毛领子上的潮气,轻声细语: “你曾外祖父就是想念你了,所以让娘亲带着你回去看看。” 小传义垂着脑袋,没有言语。 他的手攥着衣摆,略有些不安。 两家住得不远,马车很快就到了。 一名妇人捧着个手炉早早就等在门口,看到两人从马车上下来,霎时就面带笑意,颊边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这便是沈清辞的发妻,也是沈婉吟的大嫂。 李氏。 “婉吟,快些进来,大家都在等着你们呢!” 沈氏牵着小传义走过去,笑着唤了一声:“大嫂。” 李氏把手炉递到沈氏手里,一脸关切:“怎的这么冷的天,也不带个手炉?可别冻着了。” 沈氏笑容满面地应她:“大嫂,我不冷,别担心。” 李氏嗔怪地看了沈氏一眼,随即蹲下和小传义打招呼:“我们家的传义哥儿长高了,也长俊了。” “这个子倒是不像个五六岁的孩子,像七八岁的呢!以后必定是个身高八尺、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 沈氏一脸慈爱地看着小传义:“他父亲个子高,所以他看起来比同龄的孩子还要大些。” 李氏牵着小传义的另一只手:“走,跟着舅妈去见你曾外祖父他们,大家一直念叨着你呢!” 小传义甜甜地应下:“是,舅妈。” 三人有说有笑,来到花厅之中,一大家子早就候在里面。 除了沈自安夫妇二人,还有沈行知夫妇二人,以及抱着孩子的沈清辞。 李氏行了个礼,便站到沈清辞身边。 母子二人走过去请安问好。 “婉吟给祖父、祖母,父亲、娘亲请安,向大哥问好。” “传义给曾外祖父、曾外祖母,曾祖父、曾祖母,还有大舅舅请安。” 沈自安一看到小传义,霎时笑眯乐呵地伸出手:“传义,快来给曾祖父抱抱。” 小传义应声走过去,却是挨在沈自安脚边的凳子上坐下,抬头笑吟吟地看向沈自安: “传义长胖了,不想让曾外祖父劳累。传义就这么挨着曾外祖父坐,也能和曾外祖父亲近亲近。” 沈自安看了一眼自己的发妻,眼底的笑意更甚:“夫人,你瞧瞧这孩子懂得疼人。” 沈老夫人也是一脸慈爱:“婉吟是咱们带大的,这是婉吟的孩子,能不好吗?” 沈行知的夫人也连忙附和:“娘说得对,这孩子既长得像婉吟一样知书达理,也像卫珺那孩子一样气度不凡,将来必定有大造化。”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夸小传义如何如何好。 小传义噙着淡淡的笑意听着,并未受宠若惊,十分沉得住气。 这宠辱不惊的模样,看得沈自安连连点头。 也就在这时,沈清辞怀中的孩子唤了一声:“哥、哥哥……” 沈清辞眼底霎时变得柔软,他含笑:“阿芷,你醒了?” 小丫头还不足两岁,话也说不全,两只白嫩嫩的小手却朝着小传义伸过去:“哥哥,抱抱。” 说完,她挣扎着扑向小传义。 沈清辞无奈,只好把她放下。 她就这样,迈着小腿儿踉踉跄跄地向小传义过去:“哥哥,抱抱。” 沈自安捋着胡须,一脸慈爱地看着。 沈氏的母亲打趣:“这孩子跟小传义这么亲,长大后不若给传义当媳妇。” 此话一出,适才还处变不惊的小传义,看着迈向自己的小团子,脸色都白了。 他急中生智:“大舅妈,快拦住阿芷妹妹,摔倒了可不得了。” 然而李氏只顾着掩唇笑,并没有去阻止小家伙的“进攻”。 “抱抱!” 就这样,小传义被小家伙搂住了脖子,还蹭了一脸的口水。 他僵在原地,哀莫大于心死地看着自己的娘亲。 沈氏终于开口:“你们可别逗他,他都快哭了!” 然而这样的“帮助”,实在是可有可无。 小传义的“困境”犹在。 沈氏的母亲弯腰去抱小家伙:“来,祖母抱你,别吓着哥哥。” 然而小家伙却不放手,使出吃奶的劲儿挂在小传义的脖子上:“要哥哥,抱抱。” 沈氏的母亲无奈:“传义,不是外祖母不帮你,而是外祖母爱莫能助。” 小传义真的要哭了。 他最怕应付孩子,怎么这小猴子劲儿那么大,挂在身上就不下来了呢? 终于,李氏不忍外甥那么凄惨,轻轻咳了一声:“沈沅芷,娘亲数到三……” 小家伙霎时惊恐万状,松开小传义,迈着小短腿玩命似的跑向沈清辞:“阿爹……娘亲凶,凶!” 沈清辞抱起小团子,柔声安慰:“没事,爹爹在。” 李氏瞥了夫君一眼:“你就惯着她吧。” 沈自安夫妇和沈行知夫妇都笑了。 沈自安膝下儿孙众多,沈行知是长子,沈清辞是长孙。 但沈清辞膝下唯有这个小闺女,自然是千宠万爱,养得孩子有些骄纵,整个家里也只有李氏能降得住。 小传义这才长舒一口气,伸手擦了擦脸上的口水。 这一幕被沈老夫人看到,又忍不住打趣: “传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小姑娘投怀送抱,你怎的吓成这样?以后娶到家里,还是这么害怕的话怎么了得?” 小传义懵了,连忙表示拒绝:“我不要娶她啊……她口水多!” 第1706章 我觉得家里怕是出事了 小传义的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他像只无助的雏鸟,捏着沈自安的衣摆不松手。 眼看他这么可怜,众人歇了笑意后,也就舍不得再逗他。 也就在这时,李氏站了出来:“祖父、祖母,公公、婆母,料想厨房里的人已经把食材准备好,我先去厨房忙了。” 沈老夫人笑容满面:“去吧,清辞媳妇。” 沈氏连忙站出来:“大嫂,我来帮你。” 要是换做以往,李氏必然是拒绝的。 然而当她看了沈氏一眼,她便改了主意:“好。” 两人一同退下。 原本沈氏的母亲想要叫住女儿,难得回娘家一趟,就不要去忙,好好陪他们说会儿话。 不等她开口,小传义便打断了她的注意力:“外祖母,您穿这么单薄,凉不凉呀?” 沈氏的母亲见女儿已经走远,而小传义关切的眼神正盯着自己,她也歇了叫回沈氏的心思,含笑回应小传义:“外祖母不冷。” 小传义笑得乖巧,接着他又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往沈自安身上引,一老一少很快就聊了起来,气氛相当融洽。 而另一边,沈氏见左右无人,她忽然握住李氏的手:“大嫂,家中是否出事了?” 李氏笑意未变:“婉吟怎么说这样的话?” 沈氏慢慢分析:“祖父从未主动说过他想念谁,可这一次却说因为想念我和传义,让我带着传义回一趟娘家。” “今日父亲本该当值,可他却告假在家,很明显是祖父要求。我们一家团聚,却只有祖父祖母和爹娘,还有哥哥嫂嫂并小侄女,其他亲人都不在。” “所以我猜想家里可能遇着事儿了,而且是祖父都没有把握解决的大事,所以他才会让这一个小家聚在一起,尽情享受一次天伦之乐。” 李氏默然片刻,随即开口:“婉吟,你是个聪明的,嫂子没办法骗你,也不想敷衍你。不瞒你说,嫂子也觉得家中出事了。” 沈氏疑惑:“大嫂为何用‘觉得’这个词呢?” 李氏看了一眼左右,这才反握住沈氏的手,压低声音: “婉吟,其实我并不知道家里出什么事了,以下我与你说的,只是我的所见所闻,以及我自己的个人推测,你听了之后,也别全信,要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仔细甄别。” 沈氏面色凝重,目光落在李氏的面上,无比真挚:“大嫂,你说。” 李氏缓缓道来:“是这样的,前几日祖父在很晚的时候见了个人,那人我不认识,你大哥也不认识。” “因为祖父也有自己的门客,当时我也只当是其中哪个门客,并未在意。” “但自那之后,祖父就有些不对劲,于是我便让你大哥去查查,祖父那晚上见的人是谁,怎么见了那人之后,祖父会有异样的反应。” “但你大哥那人你也是知晓的,有知识、有才华,就是少了几分忧患之心,他不仅没有去查,反而觉得是我多虑了。” “靠不上你大哥,我也只能靠自己。我曾旁敲侧击问过祖父,但都没有探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沈氏闻言,神经立即紧绷起来。 她问:“大嫂,祖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李氏默了许久,显得有些为难。 可最后,她也没有瞒着沈氏: “婉吟,这话实在是大不孝,但我想了想,还是要告诉你。我总觉得,祖父像是在……在安排身后之事……” 沈氏心底“咯噔”一下。 朝局瞬息万变,可她居于后宅一隅。 朝中发生的事情,她并不清楚。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她一时之间没有想到朝局上头去。 她以为是祖父的身体出了问题,当下便心急如焚地询问:“大嫂,可是祖父他的身体……” 李氏摇摇头:“婉吟,这些事我已经去问过大夫了,祖父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 沈氏当即就有了推测:“如果不是身体有问题,那便是其它事情了,比如说朝中局势之类的。” “上次大姑娘突然叫我带着小传义来见祖父,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大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的建议。” “不过我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大姑娘关心我,想让我多来娘家走动走动,放松心情。现在仔细想想,必然是出事了。” 说到这里,沈氏又陷入沉思之中: “可这两日大姑娘也没有在我面前提到关于祖父的事情,莫非这一次祖父遇到的问题,与朝中无关?” 李氏放开沈氏的手,这般说道:“刚刚我说的,都是我自己的推测,婉吟切莫太当真了。” “如果你实在放心不下祖父,其实也可以去向大将军说明,大将军那么聪慧,想来会有不一样的见解。” “不过你行事不要张扬,如果真的有什么蹊跷,恐怕会打草惊蛇。没事最好,倘若真出事了,好歹叫嫂子知晓,也好提前筹谋。” 沈氏认真应下,却又不由得叹了口气:“大哥和夫君,他们……唉……” 沈氏原是想说,大哥和夫君是一类人。 满腔报国热血,也学了一身本领。 业精六艺,才备九能。 不论是哪一个优点,都是出类拔萃的。 可就是因为长得太正,太好,太过于光明磊落,以至于看待这世间百态,都是那般君子。 居安思危的心态他们有,但这人世的黑暗与下流伎俩,却是他们所看不见的、所不屑的。 所以卫珺有了沈家大姑娘,而沈清辞有了李家的智囊。 李氏也知晓沈氏想要说什么,她笑了笑:“婉吟,如果你大哥他们不是这个性子,也没有我们遇到他们的机会,你说是么?” 沈氏含笑:“正是如此。大嫂,大哥愚钝,你辛苦了。” 李氏举步往前走:“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俩就好像是一个人似的。每次和你在一块儿,我总觉得在看另一个自己。” 沈氏笑而不语,没有反驳,也没有客套。 她何尝不是这么认为? 李氏忽然又道:“阿芷那小丫头,这么喜欢她的传义哥哥,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沈氏一怔:“大嫂你这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李氏反问她:“你觉得呢?” 沈氏了然,知晓大嫂并未开玩笑。 但她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这般说道:“大嫂,我们都盼着孩子们好,若是以后他们能两情相悦,成为佳偶,我自是高兴。” 李氏也知晓了沈氏话里的意思。 她明白小姑子这是要尊重儿女的选择,于是她也不再多说:“我也这般认为。” 接着,她笑吟吟地拉着沈氏往厨房走去: “今儿我们俩好好露一手,得让长辈们都吃得尽兴,一家人好好团聚,尽享天伦之乐,其他的事情,也得等过了今日再说。” 沈氏点头:“好。” 第1707章 婉吟,不若改嫁吧? 沈氏和大嫂在厨房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准备满桌子的菜肴。 一家人没有那么多拘束,围在桌前吃了顿美满的午饭。 饭后沈行知夫妇领着小传义玩,沈自安却把沈氏唤到了书房中,屏退了左右。 “婉吟,祖父有话与你说。” 沈氏盈盈跪下:“祖父请说,孙女听着。” 沈自安亲自把孙女扶起来,招呼着孙女坐下:“婉吟,在祖父面前,你就不要那么多礼,咱们爷孙俩说说话,你也坐下。” 沈氏落座,静静地看着坐在身边的祖父,等待祖父的教诲。 沈自安上下打量了孙女一眼,忽然说起了孙女小时候的事情:“祖父记得你最喜欢放纸鸢了,扎着两个小揪揪,握着绳线满地跑。” “祖父怕你摔着,带着一大群人跟着你,可是你跑得快呀,祖父怎么也跟不上。” “这一转眼,祖父捧在手心的明珠,如今已经成为母亲,颇具你祖母年轻时的风采。” 祖父提到往事,沈婉吟也笑了: “孙女自幼养在祖父母跟前,得祖父母疼爱,琴棋书画与女子之德,祖父祖母也是用心栽培。” “可比起这些,孙女更感激祖父母的疼爱,您二老从小把孙女呵护在手心,未曾让孙女受过半分委屈。” “只可惜孙女及笄后,便离了家成为人妇,祖父母的恩情,从未回报半分,孙女有愧。” 沈自安笑了:“傻孩子,祖父母稀罕你,心疼你,哪是为了想要你的回报?” 沈氏闻言轻轻一笑,眼底却泛起些许泪花儿:“祖父……” 沈自安挪了挪身子,深吸一口气,片刻后这才开口说话。 他的语气有些沉重,也很认真:“婉吟,卫珺那孩子走得早,你还年轻,要是守着卫珺的牌位蹉跎一生,祖父实在于心不忍。” “你是个好孩子,想必没有那种离开白府的心思,更不会主动提出要离开白府之类的话。” “但你终究是祖父捧在手心长大的姑娘,祖父不想你后半辈子无依无靠,辛苦支撑那个家。” “所以祖父想和你谈谈,不若就离开白府吧,只要你有这个想法,祖父立即去和那白惟墉说,让他亲自给你放妻书。” 沈氏闻言,不由得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祖父,怎么突然说这个?” 沈自安又叹息一声,继续说道: “当初白府遭难,我们没有去接你回来,是因为祖父与卫珺的祖父是好友,也敬重他的气节,更知晓你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所以做不出那种落井下石的事情。” “但是现在,你和白府熬过了最难的时候,不管白府对你有什么恩情,你也都还了。你更没有愧对和卫珺的那点夫妻情谊。” “你对白府仁至义尽,对谁都问心无愧,而且白府的日子如今也没有那么艰难。” “你若是抽身离开,他们也没有理由拦着你,而你也可以毫无顾虑地放心抽身离开。” 说到这里,沈自安情绪激动,竟是眼眶泛红:“婉吟啊,只要你开口,祖父一定帮你安排好。” “祖父有个门生,早年丧妻后就一直未娶,那个门生是个好孩子,你嫁过去虽然只是续弦,但他一定会替你遮风挡雨,不让你一介柔弱妇人如此辛苦操劳……” 沈氏听了祖父这番掏心掏肺的话,她起身跪到沈自安面前,声泪俱下: “祖父,孙女是个有福气的,不仅生在这富贵之家,还有如此疼爱孙女的祖父,孙女觉得很幸福,也很知足。” “但是祖父的好意,孙女恐怕要拒绝了。孙女放不下传义那孩子,他还那么小……也放不下阿珺的兄弟姐妹与亲族。” “阿珺英年早逝,身为子孙,他没有尽到子孙的责任;身为兄长,他也没有托举过弟妹。” “孙女想替他完成未完成之事,照顾传义长大,守护本该阿珺守护的家,请祖父体谅孙女的一番决心。” 沈自安露出意料之内的神色,他老泪纵横:“你个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你让祖父怎么能放心得下你……” 沈氏一惊,可她很快就敛住了情绪。 眼看祖父对她百般担心,她便放缓了语气,慢慢说道:“祖父,我和大哥就差一岁,都是在您和祖母的跟前长大的。” “以往祖父觉得孙女是个女孩子,只要学好琴棋书画和女红,将来嫁人后相夫教子,尽好做妻子的责任,有着娘家的倚仗,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所以祖父对孙女的教育,和大哥多少有些区别。但孙女和大哥感情好,祖父对大哥的教诲,多少也潜移默化影响到孙女。” “祖父教过大哥,做人要顶天立地,当胸怀远志、肩负家国兴亡的重任。孙女只恨自己不是个男儿,无法同男儿一样建功立业。” “但孙女却在很小的时候下定决心,将来要嫁个男子汉。长大后得知白府来给阿珺求亲,孙女兴奋得几天几夜睡不着。” “后来孙女如愿嫁给阿珺,知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也知他胸怀的坦荡与远大的志向。” 说到这里,沈氏眼底泛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芒: “孙女得嫁阿珺,是孙女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当孙女知晓他便是孙女从小立志要嫁的那种男子时,孙女就决定了这辈子非他不可。” “纵使他早早就走了,丢下孙女和传义孤儿寡母,可孙女对他的这份心,并不会因生死界限而有任何改变。” “祖父,孙女继续守着这个家,往小了说是为了与阿珺的情分,也是为了年幼的传义;往大了说,却也是为了阿珺生前的埋于心底日益滋长的宏愿。” 说话间,沈氏的眉眼之间尽是坚决: “只要孙女守好这个家,大姑娘就能全心全意去做阿珺和公爹他们未完成之事。” “倘若有朝一日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那么这一份安宁祥和,也有孙女的一番功业。” “这是孙女以一介女子之身,能为这天下尽一份力的方式,也是孙女能如男儿般顶天立地的一种方式。请祖父成全!” 沈自安看着眼前的孙女,良久,哑着声开口:“都怪祖父把你教的太好,太好……” 沈氏满脸诚挚:“祖父,孙女满心感激,若无祖父,便没有孙女与阿珺的缘分,更没有如今的小传义。” “是祖父对孙女的疼爱,给了孙女一段锦绣良缘;也是祖父对孙女的教导,让孙女堂堂正正,无愧于天地。” 沈自安摇头叹息:“此时此刻,祖父希望你没有学好,没有学祖父这一身乱世难容的凛然正气。” 沈氏掷地金声:“祖父,孙女认为比起苟活偷安,生若轰轰烈烈、问心无愧,死亦得其所、了无遗憾,方算得上不枉世间走一遭,请祖父勿要为孙女担心。” 沈自安敛住眼角的潮湿,他扶起沈氏:“好孩子,祖父不逼你,一切以你的心愿为主。但祖父希望你能平安顺遂,喜乐一生。” 沈氏郑重应下:“祖父的话,孙女记下了。” 沈自安拍拍她的肩膀,眼底带着些许不舍情绪,更多的是疼爱:“去把小传义叫来,祖父也和他说说话。” 沈氏轻手轻脚退下:“是,祖父。” 可她掩盖在平静外表下的心底,满是惊涛骇浪。 她忐忑难安,不知祖父怎与她说这些。 但她还是竭力稳定心绪,依言找到了小传义:“曾外祖父找你。” 第1708章 孙女辞别祖父 沈氏带着小传义来到沈自安这里,她却又被沈老夫人给叫了过去。 沈自安面前,只有小传义一人。 小传义睁着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曾外祖父。 他的眼底,是超出年龄的沉静与从容,没有精明算计,亦无利弊权衡,就那么看着,带着一丝疑惑与探究。 沈自安迎上这孩子的眼眸,却不由得心下大惊。 惊于这样的眼神,不该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身上。 可等他细细看去,分明只是一双无限清透的眼眸,干净澄澈,是孩童不染尘俗才有的纯真。 沈自安揉了揉太阳穴,再去看小传义。 小传义已经开口,童声稚语伴着孩童该有的懵懂:“曾外祖父,您怎么了?为何一直这般看着传义?” 沈自安只当起初看到的那抹乍现在黑曜石般眼瞳中的情绪是错觉,他抱着小传义,柔声询问:“传义喜欢娘亲吗?” 小传义万分郑重,把脑袋点成拨浪鼓:“喜欢。” 沈自安拉着小传义双手,把他的小手紧紧握住,用极为认真的语气叮嘱:“传义,曾外祖父知晓,你这么小就失去父亲很不容易。” “同你一样不容易的,还有你的娘亲,她也只是曾外祖父捧在手心的明珠,可她却不得不迫使自己担起责任。” “传义,现在你还小,尽可依赖你的娘亲,将来你长大了,你娘亲也会慢慢老去,答应曾外祖父,到时候一定要保护好她。” 小传义闻言,睫毛颤了颤。 他的面上,没有半分不解,有的只是接受了现实后的认真:“曾外祖父放心,传义长大了,一定会保护好娘亲。” 沈自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一定要好好长大。” 小传义听了,眼底划过一丝稍纵即逝的了然。 他忽然抱紧沈自安的手臂,脆生生地问:“曾外祖父,您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曾祖父一直教育传义,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针,传义相信,只要曾外祖父不轻易放弃,一定会否极泰来。” 沈自安慈蔼地看着传义,声音不自觉放柔:“你真是个好孩子,你的娘亲把你教得很好。” 小传义还想说什么,沈自安却起身抱起了他:“走,外祖父送你去找你娘亲。” 把小传义送到沈氏面前后,沈自安便回了书房。 他说案头积压许多公务,所以谁也没有去打扰。 沈氏领着小传义和父母说话,却也满怀心思。 如此坐到下午,她便带着小传义辞别家人。 临走前,她牵着小传义来到沈自安的书房门外,向里边轻声开口:“婉吟辞别祖父,请祖父保重身体,年后婉吟再带着传义来看您。” 小传义脆生生地开口:“曾外祖父,年后传义来给您拜年。” 里边没有回复,母子俩说完告别的话后,便在众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沈府。 回白府的马车上,小传义拉着沈氏的衣袖,小声询问:“娘亲,曾外祖父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他今天的反应好奇怪呀!” 沈氏本就有些心神不宁,听到小传义的疑惑,她没有立即回答,却是反问小传义:“你曾外祖父和你说什么了?” 小传义垂下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叮嘱传义要好好长大。” 说到这里,传义的小脸满是担忧:“娘亲,曾外祖父不会有事的,对吗?” 沈氏敛住内心的不安,握住小传义的肩膀:“没事的,别担心。” 传义点点头:“嗯。” 沈氏把小传义拥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 小传义没有说什么,就这样挨着沈氏的臂膀,母子二人一同回了白府。 把小传义送到申思阁后,沈氏便直接去找白明微。 成碧见到沈氏,很是吃惊:“大少夫人,您怎么来了?” 沈氏攥紧手帕,柔声询问:“成碧,大姑娘还没回来么?” 成碧见沈氏平静的面容之下隐隐带着急切,她连忙说: “这个时间,小姐已经散值了的,想来在外边处理事情,奴婢这就去唤她回来。” 沈氏攥住帕子的手紧了又紧,随即叫住即将离去的成碧:“等等,先别去打扰大姑娘。” 这一次,成碧的心思转得快,她立即提议: “奴婢见风军师尚在府中,大少夫人不若去找风军师,如若有急事的话,奴婢认为不论是找小姐,还是找风军师都是一样的。” 沈氏没有推脱,她道:“如果明微回来,你告诉她我来找过她。” 成碧应下:“是。您慢走。” 离开了白明微的居所,沈氏径直来到“风军师”所居的前院客房。 此时萧重渊刚吃完药,面色透着些许虚弱的苍白。 听闻沈氏来访,他微感诧异:“大少夫人,您找在下所为何事?” 沈氏给青荇使了个眼色:“你去外边候着。” 青荇立即退了下去。 萧重渊知晓沈氏应有急事,在招呼沈氏落座的同时,放缓声音询问:“大少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氏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萧重渊一个问题: “风军师,你是明微的心腹,我也就不和你兜圈子了,我来是想问你,我娘家祖父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麻烦?亦或是处于某种困境当中?” 萧重渊闻言,对沈氏的来意霎时了然于心。 他波澜不惊,淡声回应:“大少夫人别着急,我们慢慢说。” 沈氏见“风军师”避重就轻,没有给她准确的答案。 她心下愈发不安,却依旧能保持镇定的态度,用肯定的口吻与萧重渊交谈。 她说:“风军师,今日我与传义回了趟娘家。娘家祖父有些反常,探究之后方才得知几日前有人悄悄探访,自那之后祖父便举止怪异,与寻常不同。” “今日他分别把我和传义叫到跟前,一番言语皆似交代遗言,我心乱如麻,却不明其由,原想着与明微商量,只是她不在家,所以只能找风军师。” “我一妇道人家,只懂得守住后宅这一亩三分地,不懂分析局势与应付灾祸。” 说着,沈氏盈盈拜下: “如若风军师知晓我娘家祖父深陷何种困境,还请出手相助;如若风军师不知晓,还请帮忙探查,祖父异常究竟为何。拜托了。” 第1709章 百密只怕会有一疏 沈氏说罢,便起身对着萧重渊深深拜下。 萧重渊将其扶起,不急不缓地开口: “大少夫人,请不要着急。倘若沈大人当真处于什么困境当中,我们若是不能沉住气,只怕无法查清楚沈大人的处境。” 沈氏闻言,她攥住帕子的手紧了又松,须臾之后便稳住心神。 内心与神态,皆如浪潮褪去,平静无波: “说来惭愧,我竟然自乱阵脚,这般沉不住气。” 萧重渊面色平静:“大少夫人这是关心则乱,事关至亲,再沉着冷静的人,也会有被情绪左右的时候。” 沈氏已然彻底冷静下来,语气也恢复如常,有条有理:“依风军师所言,您似乎对我娘家祖父的处境,并无太多头绪。” 萧重渊轻轻点头,他问:“大少夫人,可否把你知晓的,有关沈大人的情况告知我?” 沈氏垂下眼睫:“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娘家嫂子说祖父他老人家自几日前见了一名神秘人之后,便有些古怪……” 沈氏把大嫂李氏的话,以及在娘家发生的事情悉数说了一遍。 她怕说得太复杂,所以捡着重点说。 又因担心有所遗漏,便在一些细节之上进行强调。 萧重渊认真听她说完,之后给出了一些看法。 既没有敷衍,也没有把所有的事情讲透,免得沈氏担忧。 他说:“大少夫人,你还记得先前江北遭灾,朝廷却迟迟没有拨款一事吧?” 沈氏点头:“嗯,记得。” 萧重渊继续开口:“当时明微他们已经远赴江北,可朝廷迟迟没有拨赈灾款,沈大人心系百姓,每日都在承明殿前恳切哀乞,希望早些拨得款项,拯救水深火热中的灾民。” “如今这朝野上下,不是每个人都如沈大人一般爱护百姓,他的做法自然也惹得有些人不快。” “这不马上就要到除夕夜宴了么?想必沈大人是担心除夕那日有什么祸端,所以才会有这般异样的表现。” 他的话合情合理,但沈氏却觉得有有些许不对劲,但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她不认为祖父会因为担心被清算,从而如同交代遗言般对她和传义说出那样的话。 祖父必定是身陷极大的麻烦之中,以至于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察觉到“风军师”有所隐瞒,但也知道她问不出这隐瞒之事。 这样的结果,难免叫她有些担忧。 可很快的,她又打起精神。 “风军师,我知你和明微万事都有筹谋,如今见你这般镇定自若,想来事态没有到万分严重的地步。” “既然如此,那我便放下心来,只是劳烦风军师多多费心,如若我娘家祖父需要帮忙,万望风军师能伸出援手。” 萧重渊颔首:“大少夫人请放心,我们晓得轻重。” 如此,沈氏也就不多加逗留。 她起身告辞:“多谢风军师,我先告辞了。” 萧重渊起身:“大少夫人慢走。” 沈氏摸了摸忽然跳动的眼皮,她离开了萧重渊的居所。 待沈氏走后,萧重渊轻唤一声:“零。” 一道身影出现在他身后,弓着身子:“主子。” 萧重渊头也不回:“大少夫人的话,你都听见了?” 零点头,给予肯定的答案:“回主子,属下都听到了。” 萧重渊淡声询问:“沈大人会见的那个神秘人是谁,为何半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零立即单膝跪下,连声请罪:“主子息怒,定是前几日主子与姑娘都不在京中,我们的人把注意力都放在主子和姑娘身上,且阿六又值养伤期间,所以疏忽了,未曾发现有人密会沈大人,请主子治罪!” “现在把你们皆杀头斩首,又有什么用?”萧重渊负手而立,袍纹云蔚,: “大少夫人向来是个稳得住的,今日却因沈大人的事情乱了阵脚,可见沈大人当真在交代后事。” “去查,务必要查清楚沈大人究竟见了谁,否则哪怕我们筹谋再周密,只怕也会百密一疏,生出变故。” 零立即应下:“是,主子。” 萧重渊挥挥手:“去吧。” 转眼之间,零便消失在原来的位置。 萧重渊坐回小几前,取了帕子擦去额上渗出的汗水。 每次服药之后,他的眼睛都像是爬进了千万只蚂蚁,拼命往里钻、噬咬,仿佛两颗眼球要被啃食殆尽。 他强忍着双目的不适,细细思索着沈氏方才的话。 尚未等他把所有的事情在脑海中捋一遍,一道熟悉的脚步声便响在门外。 他停下思考,取了茶杯倒了杯茶水。 茶香刚扑鼻而来,白明微的声音便响在身侧:“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萧重渊把茶水推向白明微的方向,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不碍事,刚服了药,有些不适应。” 白明微取了帕子,手刚伸过去,便被萧重渊握住。 她想要缩回,萧重渊却更快地把帕子从她手中扯走:“汗味臭,我自己来。” 白明微顺势坐下,举起就被轻轻呷了一口: “俞世子升了官,随行的属官也各有奖赏,属官中秦丰业的眼线官职都被撸了,今日朝中好生热闹。” 萧重渊饶有兴致:“莫非是什么重要的官职?竟值得你特意拿出来说。” 白明微含笑点头:“正是如此,俞世子入兵部了,领了个从四品的职位。” 萧重渊眉头微微蹙起:“兵部?这倒是有些稀奇,定北侯府不是很低调么?怎么俞剑凌竟掌了实权?” 白明微笑了笑:“想来是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身体每况日下,所以开始给俞府的今后铺路了。” “不过让我有些意外的是,不用我们出手,秦丰业的那些眼线都没落得好下场。” 萧重渊摸摸下巴:“你认为会是谁下的手?” 白明微又呷了一口茶,慢慢说道:“不用猜也知道,极有可能是秦丰业的苦肉计。” “他可是元贞帝的脸面,现在他越是人人喊打,过得越惨,元贞帝就越容易觉得,秦丰业的今日就是自己的今后。” “如此元贞帝才会又起扶持他来制衡百官的心,只要元贞帝动了这个念头,一纸圣令把他召回来就顺理成章了。” 萧重渊露出会意的笑容:“的确不用想,也能预料到这种情况。不过这都是次要的,目前最紧要的另有其事。” 第1710章 夜访沈府 “什么重要的事?” 白明微扬眸,余晖顺着窗棂落入她的眼底,那平湖般的双眸,便多了细碎的星星点点,灵光辉映。 萧重渊看不见,只听那声音如三月细雨,绵绵入耳。 他疼燥的双目,仿佛浸入良药当中,冰冰凉凉好生舒坦。 他的语气不由轻柔低缓:“大少夫人今日带着传义回娘家省亲,回来之后便神色焦惶地找到我,只说沈大人……” 萧重渊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白明微的神色,却是越来越沉重。 待听得萧重渊说完,白明微当即就提出疑惑:“当时贡赋一案,沈大人稍有不慎,便是官位不保,牵累满门。” “可当时沈大人仍能镇定自若,丝毫无惧,但这一次却有种视死如归的壮烈之意。” 萧重渊把话接过去:“沈大人何等光明磊落之人,欲加之罪丝毫不惧,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叫他连自己的身后事都提前安排好了?” 白明微语气笃定:“沈大人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那就只有一种情况,即他必然不是怕死,而是不得不……” 萧重渊单手撑在小几上,身子轻轻倚着,姿态恣意却不失郑重: “明微,看来这次咱们遇到暗棋了,而且还是一招连沈大人都放弃求生的暗棋。” 白明微摸着下巴,思忖良久:“我现下好奇的是,那晚上见沈大人的是谁,以至于能挟制住沈大人。” “只要弄清楚他的身份,便不难推测出沈大人的处境,如此才有破局之机。” 萧重渊神色难见凝重:“那人的身份在查了,只是眼下除夕夜在即,唯恐生变。” 白明微当即下定决心:“我稍后亲自去沈大人那走一趟,否则大嫂也不能安心。” 萧重渊颔首:“嗯,为今之计,这是最好的办法。” 白明微与萧重渊商议后,简单用过晚饭,便又出了门。 …… 尚书府。 沈自安还在批阅公文。 案牍积重,足有首高。 他老迈的身影埋于其中,显得如此渺小,仿佛这脑袋垂下去,便被压得再也抬不起来。 也就在这时,烛影微动,沈自安却没有半分察觉,依然点了墨汁,继续在公文上批注。 直到左手边的公文见了底,而右手边却累得摇摇欲坠,他这才揉了揉眼睛,放下笔杆。 抬眼时,看到一人矗立跟前。 初时他吓了一跳,须臾之后,那神色却又变得极为复杂。 他似一声轻喟,竟笑了出来:“柱国大将军上门,未递拜帖未禀报门仆,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进入本官书房,岂是君子所为?” 白明微含笑:“大人错了,我是女子而非君子。” 沈自安身子向后一倚:“言归正传,大将军漏液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白明微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了一眼案牍,状若不经意询问:“大人怎的一夜就把这半个月的公文全都批注了?” “正所为慢工细活,这般赶工,只怕会有所疏漏。大人为官数十载,倒是像新官上任,三把火热情。” 沈自安没有解释,他收回目光,默默整理案头的公文,分门别类,整整累了四五摞。 待把公文整理完毕,他才不紧不慢地回白明微:“柱国大将军非拖拉之人,怎的这般吞吞吐吐,遮遮掩掩?” 白明微笑了笑:“其实也无甚大事,只是末将大嫂与侄儿归家之后,非但没有半分欢喜,反而忧心如焚,惶惶难安。” “末将问及缘由,二人只说担忧大人,一片对至亲拳拳之心感人肺腑,所以末将代他们二人前来探望,回去以好安了大嫂侄儿的心。” 沈自安闻言,面无波澜。 他抖了抖袖子,笑着道:“近来本官身子有些不适,想起婉吟她年轻守寡,终身无依,实在是夜不能寐。” “所以见到婉吟母子,一时情难自抑,难免有些多愁善感,倒是让他们担心了。” 白明微笑而不语。 沈自安忽然正襟危坐,下了逐客令:“既然柱国大将军已经见着本官,夜深露重,早些回吧。” 白明微没有理会沈自安的送客之言,而是坐到了沈自安书桌下方的位置。 她把剑搁在茶几上,自顾自地开口:“大人,当日我父兄遇难,家中亲族岌岌可危,我亦没有放弃求生之路。” “只因家中还有老小,最后一口气没有咽下,都不敢认那命。靠着一把剑血雨腥风闯过来,一路艰难险阻细数不尽,但末将从未轻言算了。” 说到这里,白明微凝着沈自安,一字一句:“沈大人,不到最后一刻,怎就先缴械投降了呢?” 从沈自安适才的回答,白明微就已经确定,沈大人必定受人胁迫,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只因沈大人这样的人物,竟用那夜不能寐、多愁善感来解释自己的异常举动,全然不符合常理。 她料想沈大人也没想到自己会上门来问,竟连个借口都找不好。 再者,这随口胡诌的借口,也是一种敷衍之举,明显是不想说明,只想早些把她打发了。 待确认了这点,白明微自是不能离去。 然而她知晓沈大人的决定多半是不能更改,所以究竟所遇何事都不愿对她透露分毫。 这决定的背后,何尝不是看不到希望后的放弃? 她也不期望三言两语就能唤醒沈大人的求生意志。 如此说了这么一番话,无非是想从沈大人这里寻得些蛛丝马迹,好顺藤摸瓜,去探清背后的隐情。 然而适才还在敷衍的沈自安,却在听到她这番言语之后,态度霎时大变。 他上下打量白明微一眼,最后捋须笑了:“柱国大将军,你真是莫名其妙,半夜三更不速前来,就是为了和老夫诉苦的?” “老夫念你是小辈同僚,又是婉吟婆家姑子,就不与你计较了,要是换做一般人,老夫定要打出去,再参你一本!” 说话间,他的态度变得极为强硬:“好了!夜深了,倘若柱国大将军没有什么要事,那便速速离开,本官批了许久的公文也乏了。” 说到这里,他还做了个手势,语气不容拒绝:“柱国大将军,请吧!” 第1711章 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见沈自安态度坚决,白明微也没有坚持,她行了个礼,退出书房。 可就在她转身的前一刻,那复杂的情绪再次出现在沈自安眼中。 她眉头轻轻蹙起,但也没有多说,默默地离开了沈府。 巷子尽头,萧重渊就站在那里。 听到白明微的脚步声,他把披风递了过去:“走得这么急,连披风都忘了带,冻着了吧?” 白明微拢了拢曾被揣在怀里带着体温的披风,默默地走上大街。 此时尚未到宵禁时间,街边的店铺都在亮着灯火。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寒风吹动着红色的灯笼不停飘摇。 萧重渊见她没说话,并未多问,只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这样的沉默,一直持续到踏入白府宅邸。 白明微这才开口:“没探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可以确定的是,沈大人的确有所顾虑。” 萧重渊会意:“所以你故意现了身,就是想看看究竟是谁在密切关注着沈大人的动静?” 白明微点点头,神色中略带遗憾:“只可惜,咱们走了这一路,挨了这一路的冻,什么都没发现。” 萧重渊抱着手叹息一声:“看来,从沈大人这里入手是行不通了。” 白明微满心疑惑:“威胁到沈大人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为何沈大人不愿透露半个字,甚至在那人计划实施后,他们甚至有恃无恐到不需要跟进?” 萧重渊道:“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去弄清个中缘由,眼下只能通过应付各方招数以尽可能地帮助到沈大人。” 萧重渊的提议,白明微表示赞成:“眼下只能如此了。” 正当两人说到这里,成碧匆匆跑来:“小姐,您总算回来了,大少夫人之前来找您,似乎遇到了急事。” 白明微点点头,看向萧重渊:“我去大嫂那里看看。” 萧重渊颔首,随即折身回了他的居所。 白明微吩咐成碧:“去准备些宵夜,我饿了,回去便要吃。” 成碧问:“小姐,您想吃什么呢?” 白明微淡声道:“看看厨房里有什么,随便准备些就行,也不拘什么。” “是。”成碧领命退下。 白明微径直去了沈氏的院子。 踏进院子,她有些感慨,只因这院子还和大哥生前所居时一模一样。 只是芭蕉丛多了几棵,紫煌竹更茂密了,还有大哥昔日亲手种下的玉兰花,长高了不少。 其余的摆设布局,没有任何变化。 沈氏正在灯下看账本,颇有些心不在焉。 “小姐,大姑娘来了。” 听到青荇的禀报,她连忙抬起头。 白明微已解开披风,递到青荇的手中:“大嫂,这么晚了还看,仔细伤着眼睛。” 沈氏把账本阖上,堆起来放到一旁:“自从五弟接手家中产业之后,收入明显多了起来,这些账得尽快捋出来。” “只有清楚家资才好分配到每个人的身上,如此家中亲人日子也能过得更满足舒心。” 白明微坐到沈氏面前:“你还在为二婶前两天做的事情耿耿于怀呢?” 沈氏摇摇头:“说不上耿耿于怀,但我却很在意。说实在的,这家中的长辈与兄弟姊妹,其实并非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有着雄心壮志,为此不爱钱也不逐利,一心扑在事业上。” “如今没了男人的回护与支撑,大家终日惶惶,寝食难安。唯有丰厚的银钱与家资才能给予他们安全感,仿佛握住了钱财,就能握住在这风雨飘摇的世道活下去的机会。” “所以二婶才会生出担忧,唯恐你因亲近六姑娘,从而在其他姑娘的择偶以及嫁妆上厚此薄彼,这才连面子都不顾了,也要在我们的面前把不满说出来。” 白明微笑了笑:“民间有句话,叫‘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见人活着这一遭,吃穿住行都是顶顶重要的。” “二婶她们看重吃穿与资财,倒不是她们眼里只有利益,而是人性本就如此,活着不就是为了好吃好穿么?” “既然她们看重这些,那以后便多给他们钱财,想来衣食富足与资财殷实,能叫她们过得更安心些。” 沈氏含笑:“这便是我整理这些账本,重新分配资财的原因了。若说男子,我还担心富足的生活会把他们养废了。” “可咱们家姑娘多,再奢靡不过花销在衣裳首饰与胭脂水粉上,自是不会如同男儿那般,吃喝嫖赌、纸醉金迷。” 提到这些,白明微问起白晨霜:“小姑如何?可有什么需求?” 沈氏叹了口气:“原本我怜小姑命运多舛,最后只能带着孩子回娘家投靠,所以对小姑也颇为照拂。” “可是姨奶奶教出来的孩子你也是知道的,不争不抢,唯恐给别人添麻烦,对我的特别照拂也是百般惶恐。” “无奈我只好比对婶子们和小传义的份例,给他们母子提供日常花销,她这才放下心来。” “除此之外,从未向我提过额外的要求,连衣裳首饰都只按公中份例,我倒是有心额外添置,又怕让他们日夜难安,只好作罢。” 白明微无奈:“姨奶奶从来如此,小姑也是如此,要不是她们担心给别人添麻烦,小姑当时也不用将就那赵家,落到这样的下场。” 沈氏点头:“要我说姨奶奶她们就是太安分了,即便是一手带大几个嫡出,为这个家尽心尽力,依然不敢忘了身份,时刻谨小慎微。” “倘若她们能明白我们的心,便会知晓我们看重她们,当她们是至亲家人,打心底希望她们可以不要如此客气。” 白明微轻喟一声:“姨奶奶在意的是祖父的态度,祖父一生思念发妻,姨奶奶自然也不敢肖想,小心翼翼地活着。” 沈氏也是无奈:“我尽量安排吧。” 说了这么多题外话,白明微终于把话题引到沈大人身上。 只不过她有些难以启齿:“大嫂,我过来是想和你说说沈大人的事情。” 沈氏蕙质兰心,自是明白了什么。 她面上的笑容悄然隐没,担忧染上眼角眉梢: “明微,你没有一来就和我谈祖父的事情,是因为事态不好,你不便直接与我说么?” 第1712章 原来如此,有头绪了 沈氏的目光那般平静,仿佛从遥远的山巅看进灵魂深处,把所有的心思和想法都一览无余。 白明微也知晓瞒不过大嫂,索性便实话实说:“适才,我悄悄去见了沈大人,只是沈大人什么都没说。”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沈大人有那般异样,我尚且还不清楚,但是大嫂,如若沈大人有难,我必定不会坐视不理、袖手旁观。” 沈氏又摸了摸跳动不休的眼皮,她说:“明微,不瞒你说,我这几日心神不宁,这眼皮也总是跳。” “上次这样的时候,还是阴山出事之时,我想祖父他老人家,怕是要遭遇大劫。” “但兴许他已做好了不牵扯沈家任何人的准备,不然他也不会问我,是否要归家再嫁。” 说到这里,沈氏抬眸,与白明微四目相对:“祖父同是长情之人,怎会不明白我对阿珺的心思。” “我决意守着与阿珺之间的情分过完这一辈子,这决心早已与祖父表意,他却想劝我离开白府。明微,你有没有觉得蹊跷?” 白明微面如平湖,心思却转得飞快。 片刻后,她问沈氏:“大嫂,你是觉得沈大人他……” 沈氏直抒胸臆:“明微,祖父他老人家要面临的劫数,似乎只针对他自己,可他意图要我改嫁远离白府,却像是知晓白府将有劫难。” 白明微被沈氏的话这么一点,当即就明白了前几日找上沈大人的黑衣人,究竟与沈大人说了些什么话—— 左右不过是泄露她的命格箴言,说她是天下第一祸星,命定之死无可更改,想要逆天改命必定要拿命来换。 沈大人一生勤恳,虽不及自家祖父那般把全部心血倾注于东陵社稷,却也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现在她是扼守北疆的一条牢固防线,按照元贞帝和亲求盟的做事方式。 倘若她出了意外,边防军心必定不稳。 北燕难保会趁此机会卷土重来,破六城与凉城关,万千铁骑挥兵南下,直驱玉京城。 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直白告诉沈大人,沈大人以命作石可成为她逆天改命之路上挡劫的壁垒,沈大人会如何抉择? 怪不得她出现的时候,沈大人会用那般复杂的目光看着她;也怪不得,那些人再也不必跟进事情的发展。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必然是那元询干的好事! 白明微不禁攥紧了拳头! “明微,你是不是有什么头绪?” 沈氏看到了白明微攥紧的拳头,出声询问。 白明微默了默,又恢复那般沉静姿态。 背后的隐情不便多说,但她也并非半点消息都不透露:“嗯,有些许头绪。大嫂,先别担心,我会尽快想办法解决。” 沈氏面露忧焚,却也只得按捺: “明微,我知道你有千头万绪的事情要处理,明日便是除夕了,你也要注意保全自己,万不能顾此失彼,到时候栽进奸人陷阱,难脱泥淖。” 白明微拍了拍沈氏的手:“大嫂,你且安心准备明日进宫事宜,其他的事情我会尽力。” “哎!”沈氏点点头。 …… 白明微与沈氏又说了一会子的话,随即便离开沈氏的居所。 等她回到书房,萧重渊便候在里头。 白明微解开披风,挂到屏风之上。 她走到书桌前,上头摆着一碗煨好的粥。 她拿起勺子,一边吃一边与萧重渊说话:“看来,你也有头绪了。” 萧重渊轻轻颔首:“刚收到消息,那日去见沈大人的人,与太子有关。” 白明微道:“幕后出招的,却是元五。” 接着,她把自己的猜想说了一遍,却没有明着说有关命格箴言之事。 然而不用挑得太明,萧重渊也很快就会意。 他说:“原来如此,现在这一切也就都说得通了。” 白明微道:“元五这一招攻心计如此狠毒,我们要救沈大人,救心为上策。倘若不能打消沈大人的顾虑,那么他就没有求生的意志。” 萧重渊表示赞同:“如此说来,我们之前的计划,得有所改动。” 白明微放下空碗,手指轻轻扣在桌面:“改变计划不难,但我还是有些担心。” 萧重渊倾着身子,手在那线条美妙的下巴上轻轻划过:“你担心的可是蒹葭?” 白明微点点头:“这世上能轻易改变一个女子的,便是母爱。自从蒹葭知晓自己身怀有孕,她便已经是个不定的因素。” 萧重渊挪了挪身子:“元五的计谋,何止适才你提及的那一招。元贞帝想对付臣子,却拿自己的子嗣做刃。” “只是这做法,便足以寒了天下人的心,对一名忠君爱国的臣子来说,更是令其万念俱灰的招式。” “且先不说蒹葭那里是个不稳定的因素,只说沈大人的心境,就算我们为他扫清障碍,他的求生意志如何还尚未可知。” 白明微闻言,不置一词。 那元五使的,是一招极其狠辣的攻心之计。 用她做饵,用圣心做刃,赌的便是忠诚良将数十年兢兢业业的报国之心。 哪怕她扫清了障碍,若是沈大人已经心如死灰,她依旧无能为力。 面对这样的情况,白明微最终也只有一声叹息:“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尽力做好一切,至于其他的,且看各自造化。” 萧重渊默然,良久过后方才开口:“没想到这番听天由命的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白明微含笑:“重渊,你说过我们不是神,救不了世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也算看明白了,我手中宝剑的刀锋再利,也斩不断世间人情纠葛。” “我在战场上再杀伐果断,面对易变人心,也只能叹一声势小力微。我不是听天由命,我只是比从前更能接受一切结果。” “我有满腔热血,非要与天地争个高低,然而哪怕最后的结局是粉身碎骨,我也能接受,只要过程中尽力就好。” 萧重渊闻言,声音变得愈加温柔:“明微,我还担心你因为沈大人的事情会受到打击,如今你这样说,我也就放心些了。” 白明微笑了笑:“重渊,别担心,比起白府出事时的惶然无依,我现在的心境已经变了,不说无坚不摧,但至少接受能力越来越强。” 萧重渊含笑:“既是如此,我们抛开杂念,好好应对明夜之事。在那之前,我们先来商量商量相关的计划。” 第1713章 除夕 元贞十一年。 除夕。 这是数十年以来第一个平静的除夕,边疆没有八百里加急的战报,递到御前搅得臣民惶惶不可终日。 这也是数十年来,真正君民同欢的日子。 大街小巷挂着红灯笼,准备年夜饭的炊烟袅袅如云。 沈氏起了个大早,带着下仆忙碌,准备年夜饭。 几位嫂嫂早早就来帮忙,便是挺着大肚子的崔氏也来了。 沈氏吓了一跳,连忙迎上去:“五弟妹,你这是做什么?你看你大腹便便,身子越发笨重,行动都困难了,不好好歇着,你来做什么?” 崔氏含笑没有说话。 高氏轻声细语地为她解释:“大嫂,我们都劝过五弟妹了,但是她说不会勉强自己,来厨房搭把手也好,闲着看大家忙碌,她于心不安。” 俞皎出言附和:“大嫂,五嫂既然来了,不若让她帮着捡菜,这样五嫂也有事情做,我们也能轻松些。” 沈氏看了崔氏一眼,最终还是点点头:“也好,下午我和七弟妹就要随明微进宫了,在我们走之前,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如此我们也放心。” 六嫂俏生生地说道:“年花、窗花那些已经准备好了,姑娘们正在帮着二伯母和三伯母布置家里头,我们只管把这年夜饭备齐。” 沈氏笑吟吟地开口:“每到年关,按照以往惯例,大多数的家仆都放他们回去过年了。” “留下的只有一些无家可归的,但是我也都放他们去准备自己的年夜饭,所以这除夕夜的诸事,都得咱们亲力亲为。” “以往边防不宁,咱们都是一切从简,但是今年不一样,按照今上的意思是大家可以过个热闹年。” “所以今年的事情也比往年要多很多,光这菜肴和饭后节目,就得花不少时间,等会儿你们可别叫累。” 俞皎玩笑似的说道:“别家不知道,但是咱家有七个媳妇和五个姑娘,都是干活的劳力,区区除夕不在话下。” 众人有说有笑,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而几位姑娘也是干劲十足,煮浆糊、贴窗花与春联、布置年花和饰品,忙得不亦乐乎。 二婶在一旁笑眯乐呵地指挥着:“那灯笼往右边挂一点儿,那窗花歪了,还有那春联的横批呢……” 三婶站在她身边,有些不乐意了:“二嫂,你怎么一个人管那么多事?你看得过来么?可别一顿瞎指挥,让姑娘们平白受累。” 二婶也不来虚的,直接把真心话说出来:“以往都是卫珺媳妇说我们听,现在总算能指挥人干活了,还不兴我干劲十足?” “长幼有序,你也别和我抢,你看老四家的埋头苦干,连没有痊愈的六姑娘都带来了,怎么不见她说什么?就你话多!” “你再看看咱们小姑子,手脚麻利一个顶俩,你本来就慢,有这说话的功夫都能干不少活儿了。” 三婶白了二婶一眼:“大过年的,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二婶唇角高高扬起:“对,大过年的干嘛和我一般见识,你快去把这年花给摆上,麻利点,咱们府邸可不小,可别到时候忙不完。” 三婶白了二婶一眼,却也抱着年花就去摆弄。 几位姑娘见状,不由得会心一笑。 尽管大家忙得脚不沾地,但白明微的院子里却安静得出奇。 成碧坐在门口打瞌睡,只要有人靠近,她就会立即惊醒,跑过去呵斥: “小姐好不容易睡了个晚觉,天大的事情也等小姐醒了再说,远着些,别吵了小姐的好梦。” 有她盯着,谁都得绕路走。 白明微就这样睡到日上三竿,屋里这才响起她的呼唤声:“成碧,成碧……” 成碧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去,笑着施礼:“小姐,新年吉祥。您醒了。” 白明微透过窗棂看了一眼外边大亮的天光,不由瞪向成碧:“往年除夕夜,都是府里的主子自己动手准备一切事宜,你怎么不叫醒我?” 成碧连忙说道:“小姐,您好不容易可以睡个晚觉,奴婢哪里舍得吵醒您?” “再者几位夫人带着姑娘们在布置家府邸,少夫人们则去了厨房忙碌,大家也不缺您这一双手帮忙。” 白明微一边自己动手穿衣,一边教训成碧:“好你个小妮子,翅膀硬了,敢做你主子的主了!” 成碧被说了也不在意,细心地伺候着主子洗漱。 等白明微把自己清理干净,她这才接话: “这还没到入宫的时辰呢,小姐先吃些东西垫着,然后去陪老太爷说话,奴婢猜想这会儿五公子和七公子正带着家里的几位小公子在老太爷那儿呢!” 白明微摇摇头:“不必,今日府中大多仆从都回家过年了,只有护卫还在当值,人手不比往日多,我去重新安排一下府中守备。” 成碧忙道:“小姐,用不着,风军师早就给安排好了。” 白明微闻言,不由得心下一暖。 看来府里所有的事都有人安排好,也就不必她亲力亲为,倒是让她落得清闲,可以安心休息。 见她不说话,成碧继续劝说:“小姐,昨夜您和风军师忙到大半夜,想必是累极了,如今好不容易得闲,您且安心歇着吧。” 白明微闻言,也就不再迟疑。 她拉了披风罩在身上,任成碧为她系好披风的璎珞。 走出房门,一抹阳光晾在脸上,烘得人暖意洋洋的。 她伸手挡在额定,眯着眼睛开口: “也罢,早膳我就不吃了,先去祖父那里陪祖父说说话,等会儿用过午饭后,就得准备换衣入宫了,到时仓促准备,怕是没有时间去给祖父请安。” “哎!”成碧笑吟吟地应声,主仆俩向白惟墉的院子走去。 第1714章 这是要准备定下二人的亲事了? 白明微刚踩着满地阳光踏入祖父所居的院子,一阵欢声笑语便落入耳里。 小晏安的很好辨识,但是小传义的却鲜少听到。 白明微只觉得稀奇,待走到门口,侍从恭敬地掀起厚厚的棉布门帘,屋里的暖意混着檀香扑鼻而来。 而里边的笑声也变得分外清晰。 “曾祖父,您看看我这样像不像小包子?” “像,像,很像。” “曾祖父,传义哥哥不笑,那他就是小苦瓜。” “不许埋汰哥哥。” “那传义哥哥不是小苦瓜,是什么呢?” “嗯?是小棒槌!” “哈哈哈……” 小晏安和白惟墉一唱一和,倒是逗得众人笑个不停。 小传义涨红了一张脸,把矛头引到玉衡身上:“我是棒槌的话,那玉衡哥是什么?” 玉衡指着自己的鼻头,一脸惊愕:“他们笑话你,与我何干,你怎的拉人下水?丝毫没有义气可讲。” “哈哈……” 众人又都笑了。 小策荣缩在一旁,生怕被拎出来开玩笑。 岂料即便是这样,小晏安也没有放过他,指着他便说:“传义哥哥是棒槌,玉衡哥哥是大棒槌,策荣叔叔是榔头。” 被点名的三人死死地盯着他。 白惟墉搂着他慈蔼地问:“那么小晏安是什么?” 小晏安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随即高兴得手舞足蹈:“晏安是钉锤!” 小传义皱眉:“合着我们一家人都是锤东西的工具呗?” 小晏安摇摇头:“那不是。” 玉衡问他:“不是?” 小晏安冥思苦想,最后笑呵呵地说:“晏安想说,我们大家都有用,所以有棒槌,有榔头,还有钉锤。” 这个回答让众人讶异不已。 白瑜若有所思地看着小晏安:“这孩子不会是藏拙吧?” 小晏安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什么叫做藏拙呀?” 白明微一边接话,一边走过去:“说你藏拙,意思就是你个小鬼灵精在装傻。” 小晏安捧着圆嘟嘟的脸:“装傻?大姑姑在夸晏安聪明吗?耶!晏安是聪明的孩子!” 白明微无奈笑了,随即向白惟墉请安:“孙女拜见祖父。” 白惟墉笑容满面:“明微来了,快来坐下。” 白明微起身坐下,打量了一眼几个孩子,便发现他们早已换上新衣。 每一身衣裳都相当合体,看起来分外舒适。 穷人家的孩子若得新衣,都是往大了去做,这样等孩子们长高后,便还能继续穿。 白府倒不用这般节省,然而做出如此合身的衣裳,且不论是颜色还是款式,都符合个人喜好。 可见大嫂是真的花了不少心思。 再看玉衡,他整个人也少了阴郁之气,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及平和。 很显然大嫂把他照顾得很好,填补年幼的他失去双亲的缺憾和痛苦,这才把他养得一身清朗。 这时,几个孩子向白明微行礼: “大姑姑。” “长姐。” 小晏安挥舞着双手:“大姑姑,大姑姑。” 白明微含笑:“你们在说什么呀?这么开心,我在外边很远就听到你们的笑声了。” 白惟墉心满意足地看着几个孩子:“我们在胡说八道。” 白明微鲜少看到祖父如此促狭的一面,她与白瑜对视一眼,唇角不由得扬起:“看来祖父心情不错。” 白惟墉点点头:“今年是数十年来第一个平静的除夕,一想到边防稳固,祖父心里便觉得踏实。” 小晏安懵懂地问:“曾祖父,什么叫边防?” 白惟墉搂着他耐心解释:“我们白府是一个小家,这个小家之外,还有很多很多的小家,所有的小家组成一个大家庭,这个大家庭就是我们东陵国。” “边防就像是守护大家庭不被贼子轻易进出的高墙,以前贼多墙矮,这个大家庭受了很多苦,现在墙高稳固,把贼子牢牢地挡在外面。” 小晏安挠挠头:“听不懂,但曾祖父高兴晏安也高兴!” 白惟墉捏了捏他的鼻头:“晏安的这张嘴儿,甜得像抹了蜜一样。” 小晏安咯咯笑个不停。 白璟开口:“明微你是不知道这晏安有多可乐。” 白明微笑着看向晏安:“嗯,是个不错的小钉锤。” 策荣在传义耳边悄声说了几句,传义“扑哧”一声笑出来,引得玉衡好奇不已:“你们怎么悄悄在咬耳朵?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白明微摸了摸眉毛。 玉衡马上就发现了她的动作,连忙问:“大姑姑是不是听到了传义和策荣之间的谈话?” 他和小传义一起唤一声大姑姑,却不肯唤策荣叔叔。 这也是难得的孩子气一面。 白明微看向白瑜:“问你七叔叔,他离得最近。” 白瑜卖了个关子,随即夸大其词:“传义和策荣说,晏安不是小钉锤,是盘古开天地的大斧子!” 玉衡神色复杂:“他?大斧子?” 小晏安嘴巴一下子就扁了:“晏安不是大斧子,晏安是小钉锤!小钉锤可爱,大斧子不可爱。” 白惟墉连忙哄他:“晏安是小钉锤,不是大斧子。” 小晏安这才复又笑了起来。 几个孩子瞧见这一幕,不由得叹了口气。 策荣撇撇嘴:“外祖父也太宠小晏安了。” 白惟墉一捋胡须:“外祖父也宠你们。“ 说话间,他把晏安递给青柏:“去问姨老太太饭得了没,我有点饿了。” 青柏抱着小晏安退了出去。 几个孩子对视一眼,都乖巧地走到一旁,围着火堆自顾自待着。 白惟墉道:“等会儿你们都在这儿用午饭,我吩咐他们做了许多。” 白明微几人应下:“是。” 白惟墉挪了挪身子,问:“入宫的事宜都准备好了么?” 白明微颔首:“祖父,都准备好了。午饭过后我们便按时出发,到时我与大嫂,还有七哥七嫂共乘一辆马车前往,风军师与几名护卫护送我们,今儿肯定会大堵塞,按我的意思,尽量一切从简。” 白惟墉默了片刻,随即缓慢而郑重地开口:“带风军师一起入宫吧。” 此言一出,白璟和白瑜对视一眼,震惊抬头。 只因风军师的官职未及四品,又不在亲眷的行列,照理来说是没办法一同入宫参加宫宴的。 除非,风军师与明微有婚约。 如此一同入宫便合情合理。 祖父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为两人定下了? 白璟和白瑜看看祖父,又看看妹妹,最后不约而同地凝着白明微,想要看看妹妹是个什么反应。 第1715章 先定婚约,再择婚期 白明微缓缓抬眸,平静的眼眸中透着些许诧色。 似乎她也没有料到祖父会主动提及这个问题,她一时之间没有立即回应。 并非不愿意,而是…… 想到这里,她忽然一怔。 不是不愿意,那是为什么呢? 她往常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在此刻怎么这么无力且苍白了? 莫非那并非阻挡她不愿意更进一步的事实,她其实还有着其他顾虑? 思来想去,脑子一片混乱。 这那杂乱无章的思绪背后,却有着一片清明——哪里就只是为了国仇家恨,不愿意顾及儿女私情。被那一纸命格困住的,也有她一人。 正当她沉吟之际,白惟墉开口了:“明微,早点把亲事定下,别人才没办法拿你的亲事做文章。” 白璟这时也明白过来:“令宜公主那样子,是否能和亲还说不定,可别到最后元五与令宜公主不成,又把你许给北燕哪个人。” 白瑜慢声细语:“五哥别急,明微已经被许了两次,上头也要顾及面子,总不能再许第三次。” 白璟愠怒:“说到这里我就生气,但凡要一点脸,许了第一次之后,断不会再许第二次。” “结果非但有了第二次,而且还以那种方式收场,若非明微颇有威望,早就被天下人笑掉大牙了。” 白瑜没有再说什么。 前两次都如同儿戏,谁能保准不会有第三次。 也是祖父考虑周全,早点定下婚约,便不能再有人成天惦记着拿明微的终身大事做交易。 而这时,白明微表态了:“祖父,从白府遭难开始,他为我们这个家以及为孙女做的事情不胜枚举,他为了孙女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 “如果只是为了逃避联姻的命运,拿他来做这个挡箭牌,孙女实在做不到。” “孙女是愿意与他厮守终身的,只是这份愿意,孙女不想掺杂着任何利益。” “因为孙女喜欢,所以纯粹地想与他同修百年之好;因为我们两情相悦,所以结成连理。” “无关他的出身,也无关孙女的身份,无关这世间任何利益纠葛,只是我们想,仅此而已。” 白惟墉看向白璟和白瑜,问:“长兄如父,明微没有父亲,她的事情也该你们两位兄长多用心,对于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白瑜率先开口:“祖父,孙儿自是没有任何意见。白府遭难那日,风军师及时救下大嫂和传义;祖父深陷宫中困境,也是他帮忙奔走;后来更是随军北上,多次救明微和咱们家的人于危难之际,便是孙儿的命都是他救的。” “论情,他对明微的心天地可鉴;论理,咱们不能辜负了他的种种付出,如若明微要嫁人,除了他以外,孙儿想不到还有谁可以与明微相配。” 白璟也连忙表示:“祖父,孙儿也没有意见,孙儿远赴江北之时,若非有他相救,只怕孙儿早已……总之风军师千好万好,打着灯笼难找。” 白惟墉转过来问白明微:“那么明微,抛开各种因素不谈,你可同意?”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那么白明微也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富贵人家养外室,都想着给个名分;重渊与她几度出生入死,生死与共,总不能再拖着人家。 于是她起身拜下:“孙女多谢祖父做主,只是婚约可以定下,但孙女并不想立即完婚。” 白惟墉到是很好说话:“先定下来,合了八字与庚帖,再写婚书,至于六礼和婚期,什么时候都可以,不急于一时。” 白明微认真应下:“一切皆由祖父做主。” 白惟墉含笑:“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小七,你去请风军师过来,祖父亲自和他谈。” 白瑜领命而去。 白明微起身坐回椅子,静静地没有说话。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仿佛有种不真实感,让她如坠梦中。 也就在这时,白惟墉打断了她的怔忪: “明微,祖父对于儿女子孙的姻缘,向来不在乎门第与家世,只看中对方人品,以及你们的意愿。” “有一个疑问萦绕在祖父脑海中许久了,祖父想知道那风军师怎么忽然从天而降,对你掏心掏肺,甚至可以豁出性命?” “你在承天观长大,也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外人,这风军师又不是承天观的弟子。” 说到这里,白惟墉笑了笑解释:“当然,祖父不怀疑他的人品和心迹,祖父只是疑惑这其中有着什么样的故事。” 白明微如实道来:“祖父,是这样的,风军师他的身份背景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但孙女与他实则早年相识。” “那时他家遭了变故,满门亲族只剩他一人逃亡在外,承天观山脚有一片梨园,当年孙女贪玩,偷偷跑到梨园赏花,恰巧遇到了身受重伤的他。” “孙女给了他随身携带的药物与食物,并为他引开了追兵,本是举手投足的小事,谁知他却记了那么多年。” “后来他大仇得报,便一直想方设法找到孙女,等他寻来的时候,白府刚好遭遇变故。” 白惟墉闻言,又捋了捋胡须:“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这般用心呐……” 白惟墉只当“风军师”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子嗣,在这年头一个家族的倾倒屡见不鲜,所以他此时并未深究萧重渊的身份。 白璟也是第一次听说其中缘由,先前他也有着和祖父同样的疑惑,现在才知晓两人之间发生过这样的故事。 “要是明微不说,我们心底都揣着疑惑,现在大家都明白了。” 白明微道:“都怪我没有早点说清楚,让大家都担心了。” 白璟含笑:“刚开始的确有些担心,只当他别有居心,所以才留在你身边,如果你曾经救过他的性命,那么也就可以解释他后来的种种行径。” 正说着呢,外边便响起白瑜的声音:“祖父,风军师来了。” 白惟墉看向白明微与白璟:“你们先去外边等着,祖父和风军师有话要单独说。” “是。” 白明微与白璟起身退下。 两人刚来到外屋,白瑜便领着萧重渊进来。 白璟拉住白瑜,对萧重渊说:“风军师,祖父在里头等着,他有话要与你说。” 第1716章 宫宴 “拜见白老。” 萧重渊郑重地行了个晚辈礼。 白惟墉面上的笑容缓缓收了起来,他浑浊的双目之中没有慈蔼,只有打量和审视。 仿佛适才那随和的老者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个令人畏惧的存在。 萧重渊感官本就敏锐,自是察觉到这份威压。 他不动声色,维持这躬身的姿势。 “你是谁?” 短短三个字从白惟墉的口中说出,如利斧劈裂沉闷的空气。 萧重渊不假思索,报上了自己的身份:“西楚摄政王,萧重渊。” 此言一出,白惟墉非但没有任何惊诧之色,眉眼之中竟是带了一丝笑意。 他说:“摄政王,老夫见过你。数年前老夫使楚,未曾有幸与摄政王相见。然而老夫曾在桂花巷外头的茶馆,遥遥见了摄政王一眼。” “摄政王姿容出众,叫人印象深刻,即便是外貌和声音可以稍加改变,但是一个人的气度变不了。” 萧重渊的态度分外诚恳:“当年未见白老,实在是我西楚陛下亲自设宴款待,钦点相关礼部官员陪同,晚辈的身份不方便参与。” “现下隐藏身份,也是迫不得已,晚辈不想给明微带来任何麻烦,还请白老见谅。” 白惟墉开门见山:“摄政王与明微可是早年相识?” 萧重渊回应:“早年我萧氏一族被赶尽杀绝,晚辈不得已逃亡东陵境内,幼时曾听过东极真人的法号,便想着逃往承天观以求庇佑。” “山间梨花海,晚辈重伤力竭,是明微赐药留食,并且引走追兵,晚辈才得以保全性命,并有机会留下标记给忠心护卫,才有了最后的逃出生天。” “或许于常人而言,一次萍水相逢的救命之恩,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对晚辈来说,不仅是一条命的天大关系。” “自萧氏没落,逃亡、背叛,以及伤害,充斥着晚辈早年生涯,晚辈已经记不清,在明微愿意伸出援手之前,遭受过多少的苦难。” “世人以稀为珍,那场救命之恩,何尝不是难得的珍宝,所以待西楚局势稳定,晚辈便苦寻明微,只可惜晚了一步,才让她……” 才叫她在阴山哭得那般撕心裂肺。 才叫她承担了这么多不易。 说到后来,萧重渊喉结滚动,可见其心疼的情绪,就要从言语间溢出来。 白惟墉没有说什么,起身走到床边,从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匣子,走到萧重渊身边递过去:“重渊,我今天正式把明微交给你。” 萧重渊没有立即接匣子,而是单膝跪下:“晚辈必定不负重托,此生此世,必倾尽所有,也要护她周全无虞。” 说完,萧重渊抬手,恭敬地接下盒子。 白惟墉迈着蹒跚的步伐,转身坐了下去。 他告诉萧重渊:“这些誓言你不用与老夫说,明微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你若负她,就算老夫不说,她也会自己及时止损。” 说着,他招呼萧重渊:“坐下吧,老夫有事和你说。” 萧重渊依言落座,捧着匣子的手略微发抖。 可见他的激动,那是无法遏制的喜悦情绪。 他握紧匣子:“晚辈洗耳恭听。” 白惟墉的神色尤为凝重:“这匣子里存放着的,是明微母亲的信物,将来明微若是有难,便带着这信物去投奔明微母亲的母族。” 萧重渊眉头轻轻蹙起:“敢问白老,明微的母亲是……” 白惟墉把他知晓的情况一一说来,听得萧重渊面露惊色:“明微竟是?!” 白惟墉点点头:“正是。只因事关重大,这个秘密只有老夫以及老夫的长子伯远知晓。” “老夫原本想直接告诉明微,但唯恐多生事端,所以老夫便想着择选能担起秘密的人,在将来时机成熟之时,再把这个秘密让明微知晓。” “老夫观察寻找许久,也只有你能够让老夫放心,往后你要带着这个秘密,好好保护老夫的宝贝孙女,别忘了你的承诺。” 萧重渊郑重应下:“晚辈记住了。” 尽管结果如此,但萧重渊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这么重要的秘密,白老竟然会告诉他。 他不敢想,他若是隐瞒自己的身份,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在与小姑娘相关的事情之上,他总是容易乱了阵脚,慌了心神,仿佛成了傻子呆子,满身的心眼儿也不知道往哪里使劲。 而这时,白惟墉也给出了答案:“但凡你适才有半字虚言,老夫都不会把明微许给你。” 萧重渊立即表示:“晚辈这一生,有着许多的不得已,但于明微之事上,晚辈向来以诚待人。” “晚辈未曾将自己的身份隐瞒于明微,自然不会隐瞒明微珍视敬重之人。” 白惟墉唇角露出一丝笑意:“重渊,往后的日子还很长,谁也说不定会怎么发展,但是有一点老夫可以肯定,那便是明微不可能去西楚做王妃。” “明微是老夫教导出来的,她的心性老夫很了解。不管发生什么事,这点都不会更改,你可有心理准备?” 萧重渊无奈一笑:“倘若她愿意,晚辈早把她绑走,哪里会舍下一切陪在她身边。” 白惟墉端起茶盏,装若无意地开口:“你当真舍得,为了明微抛下江山?” 萧重渊也如实剖白心中所想:“我西楚已有正统,权柄迟早会移交,然我主年幼,如今还无法堪当大任,所以晚辈身上依旧有着无法抛弃的责任。” “只待我主成长,直至能挑起天下重任之时,晚辈便功成身退,安心伴在明微左右。” 白惟墉放下茶盏:“所以你与明微,你们肩头都有着重要的担子。老夫不会给你们任何意见,只盼着两者必须取其一时,你们能够问心无愧。” 萧重渊起身:“是,晚辈都记下了。” 白惟墉点点头:“记住你的承诺,即可。” …… 众人在白惟墉这里用过饭后,便各自散去了。 白明微回院子准备入宫,路上她与萧重渊并肩而行。 虽然谁都没挑破,但两人对已经定下口头婚约的事情心照不宣。 身份的突然转变,使得两人有些不好意思。 就这样干沉默也不是办法,白明微捏了捏袖子,小声询问:“祖父和你说什么了?” 第1717章 这是未来的妹婿! 萧重渊的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往白明微靠近,然后在白明微耳边低语:“秘密。” 白明微抬眸看向奸计得逞的他,颇为无奈:“当真不说?” 萧重渊扯开话题:“时辰不早了,快些准备吧,稍后我们一起入宫。” 不等白明微回话,萧重渊已经踏着轻快的步伐走远。 白明微也没有纠结,毕竟那个问题并非她的疑惑,只不过是想找个话题罢了。 思及此处,她转身回了院子,专心准备。 另一边。 林氏来到白惟墉这里,伺候白惟墉服药午睡。 待喝光一碗药,白惟墉特别吩咐:“等会儿我睡下后,要辛苦你把明微与风军师定亲的消息告知各院以及府中的下人,以后风军师的身份便不同了,让大家务必要尊重风军师。” 林氏怔忡许久:“啊?老爷,怎么这么突然?” 自白府出事后,白惟墉和林氏相处的时间很多,白惟墉知晓林氏是个可靠的人,很多事对她也不再隐瞒。 见林氏疑惑,他慢慢解释:“虽然我远离朝堂,但是朝中的局势我心底有数,九殿下的崛起总会打破原有的平衡,朝中早晚会再出事,与九殿下亲厚的明微,必然会受到波及。” “明微的婚事已经拿来做交易两次了,一次是北燕那劳什子的皇子,一次又是元询,岂知接下来又会是谁。” “明微的终身大事不能再被他们如此轻视玩弄,定下婚约总归对她有好处,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那些妄图通过婚约对明微进行挟制迫害的人,自然也就无从下手。更何况风军师只是个普通的军师,明微与他相配牵扯不到太多的利益关系,短期内也就无人作梗。” 林氏听完老爷子不厌其烦地细心解释,担忧之意却不曾消散:“老爷,朝堂之事妾身不明白,但是妾身知晓您许下这桩婚事的初衷。” “不知老爷是否把您的考量和利害关系都告诉风军师?如果他没有事先知晓情况,妾身担心他记恨我们用他来做大姑娘的挡箭牌,将来会对大姑娘生出怨怼。” 白惟墉闻言,笑着拉过林氏的手:“你呀,当真是心疼明微,所以才会说出这番话。” “但是你别担心,老爷我也是经过多方面考量,才会把明微的终身托付给风军师这个人。” “要是他都不能给明微幸福,那么这天底下我也不知道要去找谁来让明微依靠。” 林氏还是没有彻底放下心:“老爷,所以您到底和风军师说清利害关系没有?” 白惟墉摇摇头:“并未说清,只是简单问了些问题,然后把两人的事情定下。” 林氏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建议:“老爷,还是找个时机说清楚吧,以免这些事情为将来埋下祸根。” 白惟墉满口答应:“是,待我找个时间和他说清楚便是。” 林氏笑盈盈地扶起白惟墉:“老爷,您的眼光妾身自然是相信的,您有那么多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可您却选了风军师,说明风军师自有他的过人之处。” “我们做长辈的,唯一的愿望便是子孙后代能够幸福安康,这个世道终究还是对女子太苛刻,即便是大姑娘这样的身份地位,也担心她所托非人。” “妾身只盼着那风军师是个好夫婿,能够与大姑娘携手并进,同舟共济,一辈子就这么相扶相持地过,要是晚年能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那就再好不过了。” 白惟墉笑着拍拍林氏的手:“对于子女前程方面,我没有你细心周到,往后还要辛苦你多上心。” 林氏含笑:“一家子人,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老爷说这话见外了。” 白惟墉没有说什么,任林氏为他脱下鞋袜,便上床休息了。 …… 与此同时,一家人已经收拾妥当,众人聚在花厅,准备进宫。 白明微和萧重渊以及白瑜,自有朝服着身,而沈氏和俞皎,则身着命妇服饰。 每个人都打扮得很得体,挑不出任何错漏。 初见萧重渊,沈氏有些讶异:“风军师也随同我们……” 话到一半,她觉得失礼,便没有再问下去。 俞皎早就从白瑜那里得知内情,她笑吟吟地打趣:“大嫂,以后可不兴叫风军师了,要称呼未来妹婿。” 沈氏吃惊:“什么?” 俞皎掩唇:“大嫂你不知道,就在刚刚,祖父把明微许配给风军师了。” 沈氏更为吃惊,可萧重渊却已经作揖行礼:“大嫂,七哥,七嫂。” 一番称呼,喊得相当顺溜。 俞皎哈哈大笑:“嘴巴这么甜,怪不得能骗走明微。” 面对俞皎的打趣,萧重渊噙着笑意,相当受用的样子。 白明微有些促狭,她咳了咳,提醒俞皎适可而止:“七嫂,你少说两句。” 俞皎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得寸进尺: “明微,你拘谨什么,现在婚约已经定下了,早晚都是一家人,玩笑两句怎么就不成了?还是说你护着未来妹婿,生怕他害羞?还没成亲呢,就护上了?这么宠夫可不行!” 白明微笑着摇摇头,没有应她。 沈氏自然没有这捉弄人的坏心思,含笑着冲萧重渊点点头:“都是一家人,风军师不要这么客气。” 萧重渊站直身子,退到白明微身后稍许位置。 就在白明微继续应付俞皎的间隙,他伸出手挠了挠白明微的掌心。 白明微吃痒,回眸一看,他却一本正经。 白明微也不好发作,只好扭头继续和俞皎说话:“七嫂,别胡说八道。” 话音刚落,她手心便是一痒。 可这一次,萧重渊没有那么好的运气,直接被白明微攥住了手指。 他疼得直叫:“大嫂,七哥,七嫂,救我!” 白瑜见状,叹了口气:“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闹,赶紧的入宫吧!” 沈氏抿唇一笑,随即顺着白瑜的话说:“时辰不早了,我们得早些出发,免得等会儿前方路堵,倒是耽搁了入宫的时辰。” 说完三人便往外走,留下白明微和萧重渊在后边,自己处理他们的“家事”。 白明微目光扫向萧重渊。 萧重渊赔着笑脸:“明微,该出发了。” 第1718章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白明微只是看着,不骂他也不说他。 但这道目光,感受到便叫萧重渊倍感压力。 他噙着笑意,讨好般开口:“好明微,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其实白明微并没有指责他的意思。 今日是他们定下婚约的日子,这样的喜事便是放到寻常百姓家,也要亲族合聚,共庆喜事。 可他们只是简单地口头约定,便把婚约定下。 尽管这么突然,也这么简单,并没有什么仪式庆祝。 但要说两人心底不曾掀起波澜,那是不可能的。 眼前这男人,你可说他狠厉无情,他也有雷霆手段,可现在却表现得像个孩子,何尝不是因为心底欢喜。 所以到了最后,白明微也只是拉了拉他的袖子:“走了。” 一抹笑意绽在萧重渊脸上,他亦步亦趋地跟在白明微身边。 待走过几道拱门,来到影壁那里,白明微停下脚步,问: “祖父的打算,想来你也是明白的,他想在今日这个难得的机会,让外界知晓我已许配人家的消息,目的就是堵死别人拿我的亲事做文章的的路,你当真不介意?” 萧重渊敛住笑容,一字一句:“这段良缘于我而言已是天赐,我不在乎它的成因是什么,只要对象是你,那便足够了。” 白明微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最后也只是摇摇头,声音却不自觉放柔:“走吧,大嫂他们在等着。” 几人来到门口,马车早已备好。 因为马车足够宽敞,也仅用一辆。 待几人陆续上了马车坐好,车夫便扬起马鞭,把马车缓缓赶出巷子。 就在这时,巷子的那头,缓缓驶出另一辆马车。 车帘被掀开,一张邪魅且略带青涩的面颊呈现在午后的阳光下。 他的眼睛清透好看,可那眸底却像沉积千万年的深潭,黑黝黝一片,叫人看不清深浅。 是元五。 要说作为皇帝的准女婿,除夕宫宴自然有他一席之地。 可驿馆与白府位于不同的方向,绕经白府入宫,当真是多次一举。 然而尽管如此,他还是出现在这里,自有他的打算。 或许是为了尽早弄清楚白府的入宫人员,也或许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他也不清楚具体的原因,可他还是出现在这里。 莫说别人捉摸不定,即便是他自己也猜不透自己的心。 看了几眼,他随手放下车帘,问:“白府就一辆马车?” 赶车的马夫是亲信所扮,自是耳听六路耳观八方,早就把情况观察清楚。 闻言立即回禀:“主子,只有一辆马车,车上除了白明微,还有白瑜夫妇,以及卫珺的遗孀。” 元五会意一笑:“那白瑜媳妇是太后的亲侄女,他们夫妇在入宫之列,倒也不稀奇。” “白明微定然想着一切从简,然而圣令明确要求要带家眷,卫珺的遗孀也跟着去,也在情理当中。” 亲信垂下眸子,小心翼翼:“主子,还有另外一人。” 元五皱眉:“谁人?” 亲信回答:“风轻尘。” 元五的眼眸瞬时眯起:“常服还是官袍?” 亲信给出了答案:“回主子,官袍!” 元五陷入沉默,久久的沉默。 他深沉的眼眸,似有什么剧烈的情绪在其中燃烧。 是陡然横生的怒意,在胸腔里到处乱窜,无名的怒火肆意燃烧。 他的拳头缓缓握紧。 也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亲信的声音响在外头:“主子,前方有些堵,白府的马车堵我们前头了。” 元五不假思索,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撞上去。” 亲信不解:“主子?” 元五的语气不容置喙:“撞上去!” 亲信不敢不从,扬起鞭子甩在马背上。 马儿吃痛,嘶鸣一声便如离弦的箭般冲出去。 狭小的巷子,容不得两辆马车并排同行,那马儿便横冲直撞,狠狠撞在前边的马车上,这才堪堪停下。 但剧烈的疼痛还是让马儿不安地抖动着蹄子,随时都可能再度发狂。 马车里的几人,也是猝不及防。 刚听到一声骏马嘶鸣,随之而来的的便是一阵晃动。 好在白明微眼疾手快,这才护住沈氏没有扑倒,而俞皎也是紧紧拽住白瑜的手臂,白瑜才不至于和萧重渊撞了个满怀。 不等他们吩咐,外头的护卫便迅速将两车的距离拉开,接着把马车护住,剑拔弩张地问:“哪家的马车?怎么也不看路?!” 护卫的话音落下,也没有听到对方带着歉意的回应。 萧重渊却先开口:“是北燕元询的马车。” 白瑜面上蕴了怒意:“撞这么狠,怕不是故意的吧?” “很难说不是故意的!既然他有这份脏心,那少不得挨几句骂,看我不去收拾他!”说完,俞皎便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沈氏有些担忧:“这重要的日子,可别出什么差池。” 白瑜挑唇:“大嫂少安毋躁,且先看着吧。” 第1719章 除夕夜宴(一) 俞皎从马车上下来,站在护卫的身后。 护卫也很上道,折个身就挡住了她的大半个身子。 眼看对方依旧一言不发,并没有什么表示。 俞皎噙着笑意盈盈行了个礼:“妾身见过北燕使者。” 不等对方有任何回应,俞皎话锋一转,矛头直指元五: “元大人,当日之事已经一清二楚,错并不在我们六姑娘,您若是有什么不满尽可当面说清楚,亦或者是向陛下申述,何至于当街行凶,只为逞口恶气?” 说到这里,俞皎把手向上一拱: “皇恩浩荡,赐除夕夜宴,邀百官同乐,左右今日我们也没有伤着,便给使者一个面子,不与使者计较,以免违背了两国修好的初衷。” “不过有句话我得与使者说一说。使者来自友邦,怕是对我们东陵的情况不大了解。” “东陵律法严明,凡事都有法可依,有据可循,断不能如同未开化的人,以暴力粗鲁分个高低。还望使者好自为之。” 说完,俞皎便转身上了马车。 本来路上人就拥挤,这里的骚动引起了不少人围观。 大家自然都听懂她的话中之意。 令宜公主的事情瞒得再好,也透出不少风声。 今儿元五撞白府的马车,就算俞皎不说,大家也只当元五是在帮令宜公主出气。 当然俞皎的目的也不在于此,大家怎么想她无所谓,元五为什么撞她也不在乎。 她纯粹就是想骂元五是不开化的蛮子! 元五的反应她自是看不见,但她心底舒坦了,也不枉受了次小小的惊吓。 而围观的人则忍不住一阵发笑,若非顾及元五的身份,只怕少不了奚落和落井下石。 此事算是揭过。 俞皎神清气爽地回到马车里。 白瑜睨了她一眼:“可舒坦了?” 俞皎禁不住点头:“那是自然!舒坦得很!死蛮子不讲道理,就该骂他一骂,总不能吃了这次哑巴亏。” 这时,沈氏提出了疑惑:“好端端的,那元询撞咱们的马车做什么?总不能是想把马车里的人都撞出来,好让旁人看到我们男女共乘一辆马车吧?” 白明微摇摇头:“定然不是。虽然男女大防,二者之间有着严格的界限,还有无数条礼教规矩着男女之间的行为。” “以往男女七岁不同席,即便是兄妹之间也恪守这规矩,然而这些年民生艰难,且不说百姓的日子难过,即便是达官贵人,也是能省则省。” “出门男女共乘一辆马车的屡见不鲜,就算我们同乘,北燕元五不会因此故意撞我们的马车。” 沈氏有些不解:“他也不像是替令宜公主出气,况且驿馆去皇宫,也不是这条道,他的行为实在令人费解。” 俞皎撇撇嘴:“发疯而已,不用理会他!” 萧重渊意味深长地开口:“的确是在发疯。” 白明微深深地看了萧重渊一眼,并未多说。 白瑜在这时开口:“左右咱们没伤着,他要是没脸没皮,咱也没办法非要和他论个是非对错,不用理会他便是。” 俞皎附和:“骂了两句我心里舒坦了,没有吃哑巴亏,这事就这样吧!” 沈氏笑了笑:“嗯,入宫要紧。” 另一边,元五的亲信怒不可遏:“主子,这女人竟敢骂我们未开化!简直放肆!” 经过那么一撞,元五也算冷静了下来。 他淡声道:“安抚好马匹,无需理会。” 亲信心有不甘,却不敢多说,紧紧地勒住缰绳。 躁动的马儿安静下来,而前方的队伍也有所松动,马车依次行驶,往皇城而去。 然而原本只需要一炷香便能走完的路程,马车已经行驶半个多时辰,这才遥遥看到皇宫。 若非是为了体面,且不知多少人会选择下车步行。 好不容易来到正阳门口,却已是日头偏西,余晖遍地。 宫门口排了不少人,等着验明身份入宫。 护卫也只能送到这里,在白明微几人下了马车后,便随马车找地儿候着。 “柱国大将军今日真是神采奕奕呀!” “下官在这里恭贺大将军新年好运,芝麻开花节节高!” “……” 不少同僚和白明微打招呼,互相寒暄。 白明微一一应对,游刃有余。 而此时元五也走到白明微几人附近,他目光淡淡地落在白明微身上,在白明微与他眼神交会时,挑起唇角冲白明微示意。 白明微收回目光,并未理会。 俞皎则不善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扭头与沈氏说话。 萧重渊和白瑜默默地站着。 可也就在这时,元五忽然走过来。 他冲白明微走来,却在靠近时忽然扭头看向沈氏:“这位夫人印堂发黑,只怕是犯了什么凶兆,今日小心至亲之人有血光之灾。” 俞皎一听,登时眉头皱起:“使者大人这话真是奇怪,莫非使者大人还有相命算卦的本事?” 元五没有回应,径直地往宫门口走。 他把腰牌亮出来,也不需要排队,便被守门侍卫给请了进去。 待即将进门前,他回眸看向白明微,似笑非笑。 而沈氏也在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力竭般后退一步。 俞皎眼疾手快扶住她:“大嫂,没事吧?” 沈氏这两日原本就坐立难安,如今被元五这么一搞,更是不安到极致。 但她还是很快就冷静下来,恢复了从容:“我没事,别担心。” 俞皎轻声劝慰:“不要理会这个失心疯,他脑子不正常。” 白瑜提醒俞皎:“皎皎,注意场合。” 俞皎止住声音。 白明微和萧重渊都没有表态,只有他们清楚,元五这番话意在何为。 这是明晃晃地挑衅,以及明确告诉他们,他的目标就是与大嫂有关的人。 虽然现在还不确定元五的招数,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自有应对方法。 就在这时,队伍前方已经入宫,轮到了他们进入。 侍卫打量了白明微一眼,拱手:“柱国大将军,请问随行者都有哪几位?” 白明微向侍卫介绍:“这位是我大嫂,这两位是我七哥和七嫂。” 接着,她的目光落在萧重渊身上:“这位是我的未婚夫婿,风轻尘。” 此言一出,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 第1720章 除夕夜宴(二) 无数道目光凝聚处,白明微气定神闲。 她噙着笑意看向萧重渊,语气温柔且从容,再次重复适才的话:“他是我的未婚夫婿,风轻尘。” 尽管女将军家喻户晓,且人人都知晓将军麾下有一名盲眼军师。 可初初听到“风轻尘”这个名字,众人不由一怔。 纷纷好奇究竟是何等人物,能与这位女将军相配。 可当他们的目光落在萧重渊的面上,看到那一条轻薄的覆眼绸带,许多人便已猜出这位“未婚夫婿”的身份。 不等他们交头接耳,相互表示震惊,侍卫便将白明微一行人放了进去。 在他们前脚刚踏入宫门,身后便是唏声一片。 “柱国大将军的未婚夫婿,怕不是她的军师吧?” “那人是盲的,绸带覆眼呢!必定是军师不假。” “要我说就是造化弄人,和大将军定亲的人一个不如一个,先是北燕皇子,然后是北燕臣子,最后竟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军师。” “什么名不见经传?好歹也是襄助大将军打过胜仗的,再说皇子和臣子有什么好,那毕竟是北燕人。军师不好么?知根知底。” “你们怕是不知道吧,大将军前往江北赈灾时,和这位军师有着故事呢!定下亲事不足为奇。” “什么故事?你快说说!” “我跟你们说啊,这是我从朋友那里听来的,我那朋友参与了江北赈灾。他说大将军和风军师……”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远。 直到被高高的宫墙挡住,只有些许喧嚣传来。 俞皎却有些不高兴:“这些人怎么这么爱嚼舌根?东家长西家短短的,真是闲得慌!” 白瑜含笑:“且让他们议论便是,毕竟明微的亲事备受瞩目,大家只怕都在好奇明微最后会与谁结亲,如今得到明微定亲的消息,他们自是惊讶,且得有他们谈论一阵子的。” 俞皎没好气地说:“真是多嘴!被他们这么说来说去的,就算是好事,也会被传成坏事。” “到时候少不了拿风军师身份说事的,更甚者怕是要编出什么私相授受的事情出来,吃亏的还不是明微。” 白明微听到七嫂为自己打抱不平,心头一暖。 她唇边也因此噙着淡淡的笑意:“七嫂,他们爱说就说吧,不碍事。” 俞皎点点头,却又叹了口气:“每一段良缘,都应该被传成佳话。但美好的事情过了有些人的嘴,不是变味就是变脏。” “明微你也只是个姑娘家,应该在众人的祝福下完成自己的终身大事,而不是被人说三道四,我就是不想你受那份子闲气。” 俞皎的话虽然直接,但是相当窝心。 白明微听了,脸上的笑意越发浓。 萧重渊感受到她的开心,稍稍侧脸面对她的方向。 元五回眸,刚好看到她带着笑,而萧重渊深情地“凝视”她,“眼底”满是宠溺与包容。 一时之间,元五只觉得心被什么狠狠攥住,喉咙哽得难受。 他深吸几口气,压制住这异样的感觉,接着把目光移向沈氏。 沈氏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抬眸便望进那双深潭似的眸底,心底不由得“咯噔”一下。 而这些小小的细节,都被白明微尽收眼底。 她伸手握住沈氏的手,轻声安抚:“大嫂,没事的。” 沈氏点点头,心底的不安被她按捺下去,可长长的甬道与高高的宫墙,就像茧住的她的囚笼,叫她连呼吸都沉重得难受。 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以最佳的状态的回应白明微:“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有你在,我安心。” 白明微收回握住沈氏的手,几人随着人群走在甬道之中。 锦衣轻裘,官袍华服。 犹如一团团开得正盛的花,零零散散洒落在古老的宫闱。 而在这光鲜亮丽的背后,是涌动不休的暗潮,处处充斥着阴谋的味道。 白明微看了一眼身旁的人,一想到即将可能发生的事情,情绪不仅丝毫未被影响,反而更添几分坚定。 第1721章 除夕夜宴(三) 除夕夜宴的主场设在撷芳殿,倚着御花园与太液池。 场地足够大,能容纳参宴的群臣,以及天家的人。 元贞帝最好名声,东陵天灾人祸不断,他自是要带头一切从简,好叫人称赞他英明仁德。 不过即使宴会布置去繁就简,但却简中有序。 帝王家该有的排场,却是一样都不少。 便是座位,都严格按照尊卑等级秩序,依次安排。 虽说今上恩典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可以携家眷参宴,但撷芳殿内天子近前的位置,除了皇亲外,也不过就六部的一把手,以及几位公爵。 便是白明微这手握实权的大将,位置都被远远安排在撷芳殿外。 白明微几人刚跨入御花园,内侍先为他们指引了位子,而后又说了几句好听话,便退下了。 俞皎看了一眼位子,低声和白瑜咬耳朵:“距离御座这么远,怕是殿内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 白瑜小声回应:“咱只管吃就好,殿内发生什么都不必理会。” 俞皎莞尔一笑:“也对,等会儿只管吃就好。宫里的御厨还是有手艺在的,有几道菜做得可好吃了。” 两人自顾自地说着。 沈氏看了一眼白明微,她心底清楚明微今日有正事要做,于是她主动开口:“明微,不用陪着我,我没事的。” 白明微目光环伺一周,随即告诉沈氏:“大嫂,你可见沈大人他们?趁宴席还没开始,大嫂要不去找他们说说话?” 沈氏点点头:“嗯,那我便先去了。” 白瑜和俞皎自顾自地说着话,沈氏也去寻沈家的人。 适才聚在一起的位置,便只剩下白明微和萧重渊。 此时暂且没有人过来寒暄,也就给了两人说话的机会。 萧重渊唇畔挂着一抹嘲讽:“九州大陆以东陵最小,却不曾想四品以上的官员竟那么多,这会儿人都没到齐吧,就已经人满为患了,且不知道今晚会热闹成什么样子。” 白明微牵起嘴角:“东陵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盛事了,今上主动提出要办这场宴会,自然是想好生热闹热闹。” “有的人揣摩着今上这一层心思,于是便想方设法迎合,家里的人自然是能带多少就带多少。” “而有的人一辈子也鲜少遇到这样荣耀,必定要来看一看这天家的繁华,将来也有吹牛的谈资。” “于是一家子拖家带口,全都涌到这皇宫里,可不就人满为患么?而且今夜发生的事情,出了这皇宫,必然会人尽皆知。” 萧重渊没有多言,因为已经有人靠了过来,主动与白明微攀谈。 “柱国大将军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可是有什么喜事呀?” “就是,说来我与等听听,好让我们沾沾喜气。” 几名官员拱手,边施礼边说话。 白明微含笑回应:“几位大人说笑了,今日是除夕,可不该喜气洋洋乐乐呵呵的?” 众人赔着笑脸,目光落在萧重渊身上:“这位是……” 白明微大方介绍:“于亲,他是我的未婚夫婿;于公,他是我麾下的军师。” 众人面上并无诧色,可见她定亲的事情已经传开。 大家也并非是对她的亲事感兴趣,只是想看看这位能与女将军定下亲事的,究竟是个什么路数。 若是过于磕碜,少不了埋汰几句。 可大家从简单地打量到仔细地审视,却是越看越心惊。 论姿容,端的是芝兰玉树丰神俊朗,与大将军郎才女貌相当般配。 论气度,也是龙章凤姿,怀瑾握瑜,不输天潢贵胄。 众人想要埋汰的心彻底歇下了,最后纷纷送上祝福: “恭喜大将军良缘天定。” “大将军与风军师真是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 一番恭维的话说出来,那是顺口又流畅。 白明微只管微笑着慢慢回应,倒也让前来攀瓜葛的人心底熨帖舒坦。 人堆里扎着的元五不时看过来,那双眸之中情绪莫名,好似什么决堤溃泻,却又被强大的力量撼住,深埋于眼底。 片刻过后,他收回目光,应付与他说话的人。 也就在这时,有人凝着萧重渊,一脸的疑惑:“我觉得风军师像一个人,但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像谁。” “虽然外貌打扮看起来截然不同,但非凡的气度却似曾相识,到底是谁来着……” 萧重渊默默地站着不说话,没有对此有任何回应。 白明微也没有多言,只当没听到。 她与众人一边说着,目光一直找寻沈氏的踪迹。 刚开始一切正常,直到元五不知何时,竟又出现在沈氏身边。 而沈氏的面色,竟是出奇地难看。 白明微见状,丢下正在说话的众人,径直走了过去。 她轻轻握住沈氏的手腕,轻声低语:“大嫂,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 接着,她掀起眼眸凝向元五:“元大人,你找本将军的大嫂什么事?” 元五神秘一笑:“自然是想要和这位夫人好好聊一聊,她为什么会印堂发黑,将有大劫?” 第1722章 除夕夜宴(四) 元五的话,并未在白明微面上掀起任何波澜。 她静静地看着元五,神色浅淡到没有任何情绪。 仿佛她根本不在乎元五的话,也不在乎元五这个人。 “哦,这样呀!那么元大人说吧,本将军在这里陪大嫂听着。” 元五喉结滚了滚,在他眼底涌动不休的,是一种极为复杂且剧烈的情绪。 竟似醋意。 可他不知自己因何而恼,也觉得莫名其妙。 捉摸不透的自己,与白明微冷漠和疏离,早已叫他满心惊雷,情绪也如惊涛骇浪。 他似已乱了节奏和方寸:“大将军似乎对本将军的话不以为然,命理玄学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既然大将军漠不关心,那么也就没有解签的必要。” 白明微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样,根本无法在她的面上寻出任何一丝在意。 “信则有,不信则无?那么本将军不信元大人,是否就意味着元大人口中所说的什么血光之灾,其实都不存在?” 元五眸底乍现冷意:“大将军,命理玄说一事,人人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大将军这般儿戏,若是当真出了事,那可就是大将军的不是了,大将军莫非已决意承担这个结果?大将军承担得起么?” 白明微目光平静,神色浅淡地看向他:“元大人,你说呢?” 元五忽然凑近白明微,语气冰冷而决然:“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白明微假意不懂:“什么机会?” 元五拧了拧眉,最后竟然笑了起来:“大将军,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是你的错。” “记住,都是你的错!是你一手造成的!” 白明微后退半步,与元五拉开距离。 她的表情里没有一丝嫌弃,可动作却表明,仿佛与元五的接近,会令他厌恶。 “哦?是吗?这可如何说起?本将军真是摸不着头脑呢!” 元五唇角高高挑起:“那就拭目以待吧!” 话音落下,元五便转身离开了,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白明微一眼。 而一旁的沈氏,表面上虽然保持着气度,但那藏在袖底的手,却已紧紧攥住。 不等白明微开口,她却握住白明微的手:“明微,不要受这小人所蛊惑胁迫,不管你做什么,我都相信你,支持你。” 对于元五这个人,沈氏的印象可不好。 也不仅仅因为元五本就是她的杀夫始作俑者,更是因为元五这个人,让她本能地排斥。 只是随意接触,便能叫她心生厌恶。 就如同那吐血信子的毒蛇,缠在身上,还问她要不要做交易。 无论元五口中的威胁和最后一次机会是什么意思,她都并不觉得如果一切依元五的条件,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所以她立即表明态度,就生怕明微为了她,而放弃坚守的原则和以往的行事风格,最后付出惨痛的代价。 白明微听到沈氏这般说,她笑着回应:“大嫂,别担心,一切都会没事的。” 也不等两人说完话,一人的出现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那人锦衣华裘,玉冠玄袍,红色的滚边彰显着他不凡的地位。 “拜见太子殿下。” 众人行礼。 刘昱面上噙着温和的笑意,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浸入骨子里的儒雅。 他抬眸温声开口:“诸位客气了,还请平身。今日是好日子,也是大日子,蒙父皇天恩,我等欢聚这里庆祝,还请大家不要拘谨,否则就辜负了父皇与我等共迎新年的初衷。请自便,自便。” 在众起身谢恩,很快又恢复了适才的氛围。 这里的人,谁不是带着目的来的,结交权贵,为子女相看,都是头等大事。 比起讨好储君,以图个露脸,他们更情愿把注意力集中在更容易实现的目标之上。 如此刘昱便不再受到瞩目,可他却径直地走到白明微身边,负手而立:“柱国大将军,本宫还没有恭喜你擢升呢!” 接着,他看了沈氏一眼。 沈氏立即施礼:“臣妇先退下了。” 刘昱笑了笑,冲沈氏颔首。 待沈氏退下后,白明微迎着刘昱的目光,露出一抹笑意:“多谢殿下,不过如今殿下应当恭喜臣的,可不止皇恩浩荡,添居柱国大将军这一桩喜事。” 刘昱好奇:“哦?还有什么喜事,不如说出来与本宫分享分享。” 白明微含笑,看向长身玉立于不远处的萧重渊,满眼温柔:“臣与风轻尘军师定下三生之盟,即将完婚。” 此言一出,刘昱面上的神情,犹如玉瓶碎裂:“什么?!” 白明微笑了笑,并没有做出什么解释。 刘昱震惊的表情,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味。 他面上竟蕴了怒意。 就好似他看上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一般。 哪怕这东西根本算不上重要,但也只有他不要的份,怎容别人染指抢夺?!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意味:“本该恭喜大将军,只是大将军位高权重,又生得如此品貌,许与区区一名军师,岂非可惜了?” 白明微目光仍落在萧重渊身上,眼神柔软,且透着鲜见的温柔:“风军师是臣的良配,得此姻缘,臣很欢喜。” 刘昱挤出一丝笑意:“那么,恭喜柱国大将军。” 可他话锋一转:“只是,婚约这事,如此草率简单,到底算不得良举。” “毕竟这天下的利益往来,有多少是绑在一纸婚书之上的?这不有的人已经准备通过婚约积蓄力量了?” 接着,他丝毫不掩饰地挑明: “九弟与平西大将军府议亲的事情传得人尽皆知,可本宫还听说,原本九弟看上的是大将军家的六姑娘,这事实在耐人寻味呀!” 白明微一听,心底发笑。 挑拨离间都在这场合用了,究竟是无所顾忌,还是黔驴技穷,索性破罐子破摔。 不过既然太子殿下把她想要的梯子送上来,那么她不如顺势而上。 于是她笑着道:“殿下,这话题实在不方便在这里说,不如借一步说话,如何?” 刘昱露出一抹满意的神色:“无妨,大将军请。” 第1723章 那么接下来就可以出重拳了! 白明微和刘昱寻了个倚着假山的地方说话。 尽管此处人满为患,然而凭刘昱的身份,想要在这里寻一隅可以谈事情的僻静之地并不难。 白明微总算给他好脸色,这让他以为,有了能和白明微交涉的机会。 他负手看着白明微,高高在上的态度,摆着几分倨傲:“不知大将军有什么话要与本宫私底下说?” 白明微反把这个问题抛给他:“臣以为殿下有话要说,于是便提议寻个说话的地方,看来是臣误会了殿下的意思,还请殿下见谅。” 先抛出自己意图就丧失了谈判的最佳主动权,刘昱自然知晓这个道理。 可是他的沉默,并没有换来白明微的回应。 他不甘心就这样作罢,最后还是憋着火气,先坦白了自己的想法: “大将军,本宫一直有个疑惑,九弟有的本宫什么没有?九弟能许给你的,本宫能许更多,为什么大将军反而弃本宫去择九弟呢?” 他的心思,白明微怎会不明白。 从这些年他的所作所为,都能推断出他的行事风格。 元贞帝九个儿子里,其实太子才是最像元贞帝的人。 元贞帝不甘事事有个老丞相管着,天下人只知老丞相而不知今上,太子又如何甘愿被自己的外祖父控制? 可偏偏想挣脱束缚的他们,又没有自知之明,对自己的情况不了解,也不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反而高傲地以为只凭身份就能拥有一切。 眼下他哪里是疑惑大将军怎么宁愿亲近九弟,也不愿意成为他的人? 分明就是质问对方,他一个储君究竟哪里不如九弟? 白明微知道,只要顺着他的话说就好: “殿下,臣心底自是一直敬重您的,只是当时情况不同,殿下麾下人才济济,臣要熬到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刘昱当即会意:“不曾想大将军也有这样的顾虑,竟然担心为本宫做事,没有出头之日?本宫是那种放着人才不用的愚钝之辈么?” 白明微连忙解释:“臣万万不敢这么想,臣只是不想不敢直面太师大人的锋芒,有太师大人支持您,哪里还有臣的容身之处呢?” 刘昱颊边的笑容猛地一顿: “白明微,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认为外祖父没了翻身之日,所以才肯弃暗投明,准备放弃九弟那没用的,来投靠本宫?” 白明微表面惶恐,眼神却万分清明:“白府当时势微,急需一人顶门立户,否则这东陵世家之列将再无白氏一族。” “臣无奈只能选择最快能够让臣上位的方式,结果也很明了,臣压对宝了。想必臣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殿下应当能明白臣的处境。” “当然了,谁才能给臣永久的荫蔽,谁才是注定千秋万代的人,臣心底一清二楚,自是要顺应天命。” 刘昱唇角牵起:“好一个顺应天命!” 白明微继续道:“至于太师大人能不能翻身,有没有机会翻身,自有殿下做主,轮不到臣置喙。” 刘昱笑容愈发深了:“好你个白明微!你大逆不道!父皇身体康健,你竟敢说出这种话,就不怕被诛九族么?” 白明微连忙拱手:“殿下以诚相待,礼贤下士,几次三番于臣面前深情流露。臣心底感念殿下,自然不敢撒谎。” 刘昱明知这些话虚无缥缈,却分外受用。 他上下打量白明微一眼,直道:“可惜了,大将军本来是有机会成为天下女子最极致的目标,却不曾想大将军最后选择了区区一名军师托付终身。” 他没有把话说明,但谁都清楚他口中所谓的极致目标是什么。 太子妃,皇后,太后…… 但那并非她的目标,刘昱未免有些自以为是了,当以为天下但凡是个女的,成为太子妃便是终极目标? 尽管这番话刺耳,白明微却没生气,含笑回应:“臣在后宅,如何能冲锋陷阵呢?如何能成为铜墙铁壁呢?” “再者,小小军师哪里差了?既没有身份也没有背景,那臣就算是嫁了,也依然是臣,而不是谁的妻,谁的媳,殿下您说是么?” 刘昱细细审视了白明微一眼: “倒是有几分道理,自古裙带关系维系了多少利益,否则九弟也不会想要通过娶妻,来为自己积蓄力量了!” “你找一个没有背景的,的确比和其他利益联姻强,至少不用受牵制。” 白明微轻喟一声:“只可怜,我们女子都是利益网中的牺牲品,身家性命、前途终身,半分由不得自己。” 刘昱当以为白明微这模棱两可的感叹,是在为六姑娘抱不平。 他冷笑一声:“要说也怪你识人不明,竟然因为九弟对令妹有几分兴趣,就投入九弟的阵营当中。” “结果九弟转身就翻脸不认账,用完大将军就丢,连带令妹也成为了笑话,大将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滋味如何?” 白明微一脸懊悔:“殿下别取笑臣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臣一向懂得如何取舍。” 刘昱心情舒畅,白明微对他一直爱答不理,如今卑躬屈膝的模样,实在让他倍感畅快! 但他也不是那种被忽悠几句就找不着北的人。 他收回目光,高贵的态度竟带了几分睥睨天下的意味:“大将军,你都说了,本宫以诚待人,本宫的诚意给出去了,那么你的诚意呢?” 白明微拱手:“没有投名状,臣哪里敢在殿下面前胡说八道,那不是忽悠人么?” 刘昱心满意足:“那么,本宫就等着你的投名状了。” 白明微直起身,与刘昱四目相对。 一切尽在不言中,似乎有什么协议,在沉默中达成。 也正在这时,刘尧忽然出现在两人面前,他面色不善:“大将军在这里做什么?!” 白明微连忙行礼:“拜见越王殿下!” 刘尧眯起眼睛:“本王问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白明微诚惶诚恐地解释:“太子殿下关心江北之事,所以垂询江北民生……” 刘尧冷笑:“是么?本王怎么觉得并不是那么回事,而是有的人心思活泛,摇尾乞怜呢?” 白明微拱手,一副不敢说话的样子。 刘昱打量了刘尧一眼,见九弟的怒火不像是装出来的,他笑意更盛了:“九弟,你这是在做什么,何苦刁难臣子?” 刘尧没好气地说:“臣弟的事情,就不劳皇兄挂心了!” 刘昱笑容一僵:“九弟这是什么态度?本宫都不计较九弟失礼,见到本宫连礼仪都没有,依然不计前嫌给九弟忠告,九弟这般与本宫说话,是不是不把本宫这个储君放在眼里?” 刘尧依然没有理会太子,他警告似的看了白明微一眼,最后拂袖离开。 刘昱冷笑不已:“不知所谓的东西!” 白明微脸上也是一副敢怒不敢言地模样。 刘昱看在眼里,宽慰白明微:“大将军莫要计较,不要为了不值当的人生气。” 白明微受宠若惊:“多谢殿下关怀。” 刘昱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随即便离开了。 在刘昱走后,萧重渊不着痕迹地来到白明微身边:“如何?” 白明微看着刘昱的背影,淡声开口:“今日会发生的事情,只怕太子也蒙在鼓里。” 萧重渊轻笑:“如此最好,那么接下来就可以出重拳,拳拳到肉了!” 第1724章 少不了当众解释 冬日的最后一天依然苦短,不过酉时末玉京城便入了夜。 凉薄的清辉洒落下来些许,与琉璃宫灯流落在太液池的清波之中。 辉光映衬着权贵的锦绣,满庭安宁祥和的气氛。 “陛下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内侍尖锐高亢的声音响起,立即打断了所有人的利弊权衡与如意算盘。 元贞帝盛装出席,牵着皇后的手从御花园那头走来。 几名妃子与众皇子,以及唯一的嫡公主跟在身后,在满院子的跪拜之中,踏着崭新铺陈的红毯步入撷芳殿。 “吾皇万岁千秋。” “皇后娘娘千岁康宁。” “太子殿下福泽无忧。” “拜见各位殿下,拜见令宜公主。” “……” 好一番问候,才把皇亲挨个拜了个遍。 元贞帝的声音自撷芳殿沉沉传来:“日月相映,春满九野,节乐声起,喜气处处。欢迎众卿家携眷前来,与朕欢度今宵。还请诸位尽情尽致,以普我东陵四海升平之愿景……” 元贞帝的声音,不断从殿内传来。 说了很长一段,白明微没有仔细听完。 她在心底仔细回想了一遍适才入场的人。 皇后毕竟是国母,纵使一直被软禁在凤藻宫,这种日子也该出席,她的到来并不稀奇。 韦贵妃与蒹葭同是宠妃,她们伴在君侧,更是情理之中。 皇帝九子,除了三皇子以外,其余的皆在场。 便是已经“疯了”的令宜公主,竟然也到场。 看到令宜公主适才走过去的样子,她有些怀疑之前收到的,有关令宜公主被元贞帝当作那作乱的小人,对其生出厌弃的情报是否千真万确。 太后竟然不在,可见身子当真大不如前。 思及此处,元贞帝刚好结束了讲话,招呼着在众平身。 起身的间隙,白明微远远瞧见沈自安大人的身影,除了沈老夫人没伴在身边,其余的一切如常,并无任何异样。 整个情景平和到,仿佛没有任何暗流在涌动。 思绪刚过一遍,在众便寻了位子坐下。 沈氏还有俞皎夫妇落座在白明微身后的位置,而军师身份的未婚夫萧重渊,却被安排在身边,又吸引了众多目光。 便是殿内的元贞帝,也遥遥看到白明微身边坐了个男子。 他眼睛一眯,开口便是直接唤了白明微:“柱国大将军。” 白明微起身,拱手行礼:“臣在。” 元贞帝的目光依旧凝着萧重渊:“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明微不仅官拜大将军,还有着安宁郡主的封号,照理来说,郡主的亲事就算皇帝不过问,那么太后也要垂询安排的。 她骤然带了个男人在身边,自是少不了一番解释。 若是不能求得宽宥,那么被狠批一顿,怪她自作主张定亲,没有经过太后的首肯也是正常的事情。 元贞帝略带不悦的问话,就代表着帝王对此事的态度。 然而白明微并无半点心虚紧张,她自有一番应对说辞,只听得她不紧不慢地解释:“回陛下,这是臣的未婚夫婿风轻尘。” “其父与臣的父亲有旧,早年家生变故临终托孤,把他托付给臣的父亲,但多年来一直在外游学,不曾归家,直到北疆起了战火,他才踏上归途。” “臣父的亲在北疆时,常对臣挂心不已,多次念及臣的终身大事,并向几位兄长提出,要将臣许给故友之子,也就是风军师。” “后来父亲亡故,北疆情势刻不容缓,这件事情也随着兄长的牺牲及流落而耽搁了。” “待到兄长们被寻回之时,臣紧接着便接了和亲圣旨,更是不能把父亲的遗愿置于国家大事之上。” “种种变故发生,几经辗转,臣的两次婚约作罢,是以兄长便提起父亲遗愿。” 说到这里,白明微的声音更加明朗: “陛下以仁孝治国,臣食君之禄当效仿陛下向亲长尽孝之大义,既是父亲遗愿,臣理应遵循。” “且风军师与臣屡次出生入死,其中情谊更是不用多说,是以臣经过慎重的考虑之后,便与风军师定下三生之盟。” 这番解释,即便是元贞帝真的有什么疑惑,难道还能把白伯远的魂召来问一问不成? 再者白明微还用孝道去堵元贞帝的嘴,元贞帝即使再不满,他也不好说什么。 但叫他就这么算了,他又怎么能甘心? 于是他还是从太后这方面入手,批评白明微几句:“柱国大将军,你怎么说也有郡主的封号,婚事理应先与太后商量?” “怎么朕和太后都没有听到有关这件事的只言片语,你这是故意隐瞒,还是玩忽大意?” 第1725章 这人的戏份必定不少 不管是刻意隐瞒,还是玩忽大意,那都是对皇权的挑衅与不敬。 然而白明微非但没有因为元贞帝的言语陷入惶恐自证,她从容开口:“请陛下责罚。” 一句“请罚”,却不曾提及错在何处,又因何而处罚。 分明认错的态度如此诚恳,却叫人无法真的去惩治她。 只因非要惩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就得师出有名,从刚刚提到的两者间择一个理由。 元贞帝就这么被架着,相当难受。 故意隐瞒,根本就无从说起;疏忽大意,也难重惩。 更何况今日白明微并非最终目的,元贞帝憋了那么久,多少能暂且按捺想杀白明微的心,去办他的正事。 思及此处,他挪了挪身子:“你的事以后再说,不能因为你坏了大家的兴致。” 他到底是没办法彻底放弃追究,才说出这一番话。 然而当他追究的时候,自然会有其他的对策等着他。 白明微拱了拱手,又退回了席位坐着。 临坐下前,她遥遥看了一眼撷芳殿内。 却见其中有一位子空着。 那席位距离元贞帝很近,且不知留给谁。 这时,元贞帝挥了挥手,随着丝竹声响起,一群穿着艳丽的伶人如灵蝶翩然入殿,卖力地表演着早已排练好的助兴节目。 一盘盘佳肴,一壶壶酒水,陆续摆在桌面上,虽不至于奢靡,却也没有丢了帝王家的排场。 “诸位,朕敬大家一杯!” 元贞帝话不多,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在众立即端起酒杯:“祝吾皇千秋万代,祝东陵万古长青!” 如此一番铺垫,宫宴之事便该进入正题。 果然元贞帝刚放下酒樽,便龙颜大悦地开口:“天佑东陵,佑吾江北之民平安度过浩劫,又降下祥瑞以慰其艰。” 说到这里,元贞帝含情脉脉地看向蒹葭,面上尽是欣慰:“此外,还赐下一子助我东陵枝繁叶茂,昌盛兴隆。” 此言一出,激起千层浪。 在众哗然,面面相觑。 今上年岁不大,但宫中已许久未有添丁之喜。 即便是九个儿子中最小的刘尧,也有十八岁。 韦贵妃盛宠优渥,独霸今上多年,也没有再传喜讯,如今这位后妃竟然有了? 皇后看向蒹葭的目光,带着些许诧异。 韦贵妃神色如常,眼角眉梢挟了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太子震惊的表情根本无法掩饰。 不知谁先起的头,随着一声“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满院子又都拜成一片。 望着黑压压臣服于面前的人,元贞帝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仿佛四海升平,国富民丰,而他便是那千古一帝。 正当他得意洋洋之际,伺候在身侧的王公公轻声提醒:“陛下,道长怕是等急了……” 元贞帝当即会意,他收回看向蒹葭的目光,朗声开口:“朕的李美人能为朕开枝散叶,说起来少不了邱道长的功劳。” “只是邱道长为人低调,是以未曾于人前露面,今日若非朕盛情邀请,只怕他未必肯赴宴。” 坐在令宜公主身侧的元五接了话过去:“陛下,不知这位邱道长是何高人,我怎么没有见着?” 元贞帝含笑:“既然邱道长如此重要,朕当向大家隆重介绍。” 说到这里,元贞帝看向王公公:“请邱道长入席。” 王公公立即去办。 看到这里,白明微当即就会意那空着的位置究竟留给谁。 不过今上瞒得可真紧,她竟然没有收到任何关于这道长的消息。 不知是无中生有,为元贞帝所捏造,还是此人来源过于神秘,以至于他们的情报网,根本没有查到任何消息。 等待期间,窃窃私语声四起。 萧重渊压低声音:“你觉得这人是什么路数?” 白明微望向大殿,目光透过辉煌宫灯,落在元五的脸上。 承天观乃是皇家圣地,且有师父东极真人坐镇。 师父她道法高深,以一技观星推演之术天下闻名,深受百姓的信任及先帝的倚重。 不管是从师父的能力还是从政治需要上来说,承天观的地位都不应动摇。 如今元贞帝在这种场合公然抬举其他修道者,岂非是把他有改弦易辙之意公之于众? 这是对承天观的公然打压。 不过转念一想,师父她老人家一心为了自己,元贞帝铁了心要将白府连根拔起,自然不会让承天观碍他的事。 况且依师父的行事风格,也不愿意涉足帝王家的肮脏手段。 所以元贞帝想排除异己,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元贞帝即将要扶持的对象,怕不是他自己找的。 具体从哪里来,太子自顾不暇,秦丰业若是有早就献上来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所以很大的可能性,是元五送到元贞帝身边的。 至于元贞帝知不知道,这很难说。 白明微收回目光,向萧重渊倾身,压低声音:“这人的背景怕是很复杂,既然我们能塞人,那么他们自然也能。” 萧重渊挑唇:“其中元五最有可能。” 白明微轻哼:“只怕那位有孕,都与这位道长脱不了干系。这可是一招好棋,通过有孕一事,把宠妃变成了帝王的棋子。” “若是那位配合,以后就算荣宠还在,那么今上对她的定位也不将不是宠妃,而是工具。” “若是那位不配合,本就疑心病甚重的今上,只怕也不会再如此宠爱那位。” 萧重渊含笑:“这一步走得倒是很妙,左右他们都不吃亏。” 白明微轻轻捏着酒杯:“这么大的阵仗,等会儿这位邱道长的戏份必然不少,且看着吧。” 两人正说着,一人自红毯那头缓步走来。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第1726章 摘星楼 那人身着紫袍,身形颀长清瘦,行走间自有一派仙风道骨的气度。 只是他长脸长眼,黑发山羊胡,显得有几分妖异。 这样的长相,再与那紫袍相配,给人一种心术不正的感觉。 而此时,围观的人渐渐发出声音。 “紫袍?天仙洞衣!这可不得了!” “这世上能穿紫袍的,我以为只有东极真人一人,却不曾想这邱道长,也着紫袍。” “什么邱道长,这是邱真人!” “……” 或惊讶,或赞叹,无数声音在这大殿中响起。 邱道长若无其事,缓步走向元贞帝。 萧重渊低声一句:“妖道!” 白明微不可置否,只因这位邱道长身上的妖异之气甚重。 她自小浸在道观长大,承天观虽不是人人都道法高深,却也有着一番道家风致。 但观其通身气度,除了那一身道袍,无一处与道家沾边。 她低声回应萧重渊:“国之将亡,必出妖孽。这人只怕要带来大祸端。” 两人正说着,邱道长已经来到御前。 他正欲行礼,元贞帝却连忙起身,态度分外客气:“真人莫要多礼,请坐。” 邱道长也不客气,顺着元贞帝的指引,便坐到那为他留着的位子之上。 而他的正对面,便是太子刘昱,即便是越王刘尧,都要屈居他之下。 从这点不难看出,他深受元贞帝的倚重。 虽然秦丰业不在,少了个见风使舵的谗臣,但他的爪牙和枝叶,却仍渗透在东陵朝局的方方面面。 当即有人行礼:“见过真人。” 元贞帝龙颜大悦,越来越多的人顺势拍元贞帝的马屁,纷纷向这位邱道长见礼。 “见过邱真人。” 呼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而在这恭维与崇敬的声音当中,邱道长随手一挥。 “砰!” 一声巨响在空中绽开,绚丽夺目的颜色,攥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随着斑斓的光刹那映照在众人的脸上,随即便散开,化作五彩缤纷的零星光点,消散在黑夜之中。 竟比漫空银星还美丽几分。 “砰砰砰……” 就在众人惊讶之时,空中又有声音响起。 红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的光如水波在空中荡漾。 直到消逝,在众的震惊之色依然久久不曾消失。 邱道长就那么坐着,不紧不慢地朝元贞帝行了个礼:“这一招含雷吐火,献给陛下,愿陛下千秋万代!” 元贞帝更是龙颜大悦,止不住哈哈大笑:“邱真人道法果然高深,东陵有邱真人坐镇,何愁四海宾服,繁荣昌盛!” 邱道长含笑:“是陛下福泽深厚,所以连上天都占在陛下这边。”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互相恭维。 这其中邱道长所言,都没有什么稀奇。 只因朝堂之上,谁不曾说过几句谄媚的话。 然而元贞帝的金口玉言,却是一言九鼎,他的一字一句,都奠定着这位邱道长今后在东陵的地位。 也就怪不得令宜公主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倘若这邱道长随便说一句什么,东极真人送来的卦象,元贞帝能当回事么? 白明微轻轻偏头,却见萧重渊坐得笔直,她问:“你怎么了?” 萧重渊摇摇头:“我没事。” 自然没什么大事,但他心思急转,仔细回想着前世的经历。 然而就算他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这位邱道长,仍然未在他前世的记忆中出现过。 这说明邱道长是一个变数。 兴许是明微和元五之间的斗争,逼得元五祭出了新的杀手锏,这才会让事情的发展与前世走向不同。 也就在这时,白明微问:“对于北燕的大巫师,你都了解多少?” 萧重渊回头面对白明微的方向:“明微,你是认为这邱道长……” 白明微颔首:“这邱道长,很可能就是北燕大巫师。适才他使的那招含雷吐火,在道家典籍之中曾有记载,只不过那有另外的名称——吞刀吐火。北燕大巫师虽不是道家之人,但我认为他也修习道法。” 萧重渊眉头深拧:“我赞成你的说法。” 赞成是一方面,内心隐隐不安又是另一方面。 皇帝曾向他吐露,北燕正在做一种可怕的武器,如若是制作成功,那么就算是崇山峻岭也能荡平。 刚才的那一声惊雷般炸响,他听得出威力很大。 倘若这种东西的数量达到一定的程度,那么摧毁一座城池或者关隘,只怕也不在话下。 他心底的不安,并非是对此事的恐惧,而是对这种东西问世之后对整个九州大陆产生影响的不确定。 白明微和萧重渊,都在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情绪,但此时不适合深谈,两人也只好按捺住心思,继续坐看事情的发展。 也就在这时,元贞帝开口了:“邱真人的本事,相信在众都见识到了,就在前些日子,朕向邱真人求教东陵长久不衰的方法,邱真人向朕提了个建议。” 在众朝臣面面相觑。 而白明微和萧重渊不约而同说出“天宫”二字。 果然,元贞帝接下来的话,应证了他们的推断。 “邱真人向朕提议,在朕的紫宸宫旁边,建一座摘星高楼,请得仙人下凡一观,泽被我东陵苍生。” 邱道长噙着笑意接话:“天人不仅会庇佑东陵,庇佑百姓,更会赐福我们的陛下长生不老,如此陛下便能永世赐福东陵江山社稷与百姓民生。” 白明微唇边挑起嘲讽的笑意:“长生不老才是重点吧?” 而这时,在众的臣子也开始回过味来。 尽管有人觉得“长生不老”根本就是虚妄之言,但却没有人敢公然提出异议。 谁敢在这个时候挡了今上长生不老的好事,家眷都在身边,是嫌命长了么? 然而元贞帝和邱道长的表演尚未结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高谈阔论着帝业千古常青。 到了最后,元贞帝的目光落在沈自安身上:“沈爱卿,天宫要建九楼,蕴含着九九归一的道义真谛。” “为了恭迎仙人下凡赐福,每一楼都应有价值连城的至宝镇楼,而建筑的材料,当有琉璃玛瑙,各色宝石,如此才能熠熠生辉,引仙人驻足。” “朕初步合计了一下,花费至少在九千万两左右,你是朕的户部尚书,这笔银钱你要来替朕筹集,待开春后挑一个好日子动工。” 沈自安“砰”地跪到地上:“陛下……” 第1727章 不过是杀鸡儆猴! 曲下的不只是沈自安的膝盖,沉落还有在座朝臣的心。 九千万两,那是个什么概念? 东陵每年的税赋收入,不过才数百万两。 即便是举倾国之力,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陛下怎么能为了建一座楼,做出如此大预算? 沈尚书是户部的一把手又如何? 户部并非沈尚书的,东陵更不是沈尚书的。 这不是为难人么? 为难人…… 在众立即就会意了。 仙宫、道长,都是被削利的刃,直指沈尚书,誓要血染剑锋才能罢休。 原本因为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而激起情绪的在众,纷纷按捺住欲要开口劝谏的心思。 倘若陛下一意孤行,誓要做劳民伤财之事,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斗胆死谏。 不成功便成仁,就算是因此死了,也能青史留名。 但如果这是针对朝中某个官员的局,那么他们需得静观其变,方不至于一步错步步错,最后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面对沈自安的惊愕,元贞帝冷笑一声:“怎么?沈爱卿不想看到东陵昌盛?!不想看到百姓安居?!不想看到朕万古千秋?!” 一个个问题犹如带着刺的鞭子,抽在沈自安老迈的身躯之上。 每落一个字,沈自安的腰便躬一分。 直到匍匐在地上,犹如枯朽的老木,再也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 这些问题,他怎敢回答一个“是”字,只怕沈氏九族的性命,要交代在这一句话之上。 沈自安满目悲怆,却也很快就保持镇定,他缓缓开口:“陛下海纳百川,胸有宏图大业,乃是东陵之福,百姓之福。” “只是仙宫殿宇工程浩大,预算极高,臣认为当徐徐图之,不可着急,以免做不到尽善尽美,反而让仙人不高兴。” “在筹集预算期间,我们正好有时间细心筹划建筑图纸,以及工人与工期,方方面面都完善,方能筑成仙宫。” 元贞帝眯起眼睛,就那么盯着沈自安。 他的眼底划过一丝陌生的情绪,仿佛这发须皆白的老者,不是伴他数十年的朝臣。 很显然,他很意外沈自安竟然没有歇斯底里地反对。 不过也只是刹那惊讶,他很快就恢复如常:“如此说来,沈爱卿是同意承担起调度银钱、筑仙宫摘星楼之事了?” 元贞帝就是要他当众允诺,就是要把他逼上死路! 沈自安闻言,浑浊的眼底情绪莫名。 他匍匐在地,缓声应下:“一切遵照陛下的指示。” 元贞帝挑唇,先是一抹冷笑绽开,然后又迅速变成那仿佛熟练到极致的温和笑意: “沈爱卿不愧是朕的股肱之臣,先坐下吧,这大好的日子,难得忙里偷闲,这些事情过了今夜再议。” 沈自安退回座位。 他就那么坐着,僵着身子。 许久过后,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嘴里如同嚼蜡般,咀嚼着他这宦海沉浮的一生。 元贞帝的目光不时落在他的身上,嘴里却招呼着在座臣子:“都别怔着了,今日君臣同乐!尽情地吃,尽情地喝!” 有人举起酒杯,向元贞帝说着好听的话,换来几声赞赏。 有人向同僚敬酒,互道贺词。 殿内又恢复了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喜乐景象。 仿佛适才的事情从未发生,也没有人听到过九千万两的巨额数字。 但白明微却清楚地知晓,事情才刚刚开始。 萧重渊夹了一筷子菜放到白明微碗里,轻声开口:“你认为接下来又有什么好戏可看?” 白明微默默地吃着菜,接着淡声回应:“左右不过是杀鸡儆猴。” 是的,杀鸡儆猴。 元贞帝欲要杜元康代替沈大人,自然会想方设法除去沈大人。 倘若适才沈大人竭力反抗建摘星楼,他直接顺水推舟便能迅速处置了沈大人,把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交给他亲自择选的人来做。 但沈大人并未那样做,他没了立即处置沈大人的借口,必定还会再度发起后招。 一个九千万两的荒唐数字,将他想要拔除沈大人的目的公之于众。 接下来他处置沈大人的举动,就是要让大家知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可以轻而易举对所有人生杀予夺。 哪怕是几朝元老也不例外,警告大家必定要安分守己,心悦诚服于他的权威! 老白相已经倒下了,如今户部的一把手又以这种方式被拔除,试问满朝文武如何不人心惶惶? 这不就是杀鸡儆猴么! 萧重渊放下筷子:“沈大人适才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并没有选择和皇帝正面冲突,可见他心底,兴许还抱着一丝生的希望,许是你之前的努力有了成效,他没有彻底放弃。” 白明微的目光,透过眼花缭乱的伶人,落在殿内遥遥坐着的沈自安身上。 她摇摇头:“沈大人的状态不太对劲。” 与此同时,俞皎把菜夹到沈氏的碗里:“大嫂,吃点东西吧,你什么都不吃,仔细饿着肚子。” 沈氏轻声道了谢,却是频频往殿内看。 元贞帝说话的时候,整个大殿及御花园鸦雀无声,那九千万两建摘星楼的荒唐事,她听得一清二楚。 纵使没有管过庶务,也知这是一笔极为巨大的数额。 更何况她每日经手的便是庶务,她更能清楚地知晓这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一笔预算。 祖父哪里能做得到?! 皇帝明显是要断了祖父的生路,这叫她怎么能吃得下! 但她也不想大家担心,稳定心神后默默地吃起了东西。 就在这时,元贞帝的目光落在蒹葭身上。 满目宠溺犹似在看自己的生命,温柔的话语中却隐隐挟着一把刀,那一字一句的背后,皆是帝王的算计。 他道:“爱妃,你是朕最可心的人,接下来沈大人负责调度银钱建筑摘星楼,这可是一件大事。” “倘若成了,那便是帮朕与东陵,祈到上天最珍贵的福祉!沈大人辛苦,你替朕去敬沈大人一杯。” 蒹葭依言起身:“是。” 她刚想往空杯里倒酒,酒杯却被元贞帝按住:“难道沈大人会不肯纡尊降贵,给你斟上一杯么?去!” 蒹葭浑身一颤,握着酒杯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沈自安。 第1728章 沈大人,本宫敬你 皇后一直很沉默,她的目光从元贞帝按着李美人酒杯的那只手上收回,唇畔却噙了冷笑。 韦贵妃把玩着酒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期间她与皇后对视一眼,毫不掩饰的嘲讽。 两人碰到一起,必然少不了一番较劲,可到底也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此时她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蒹葭身上。 其他后妃见了,心底暗恨,怨李美人夺走了所有的圣宠。 只有蒹葭自己知晓,她心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从元贞帝让她去给沈自安敬酒那一刻起,她的面色就变得极为难看,她握紧酒杯,颤着唇走向沈自安。 沈自安连忙起身:“娘娘。” 蒹葭默了默,强颜欢笑:“沈大人辛苦了,本宫敬沈大人一杯。” 沈自安微微垂着头,正好看到那杯中空空如已。 他神色霎时一黯,随即恭敬开口:“多谢娘娘。” 蒹葭没有言语,就那么握着空酒杯站着。 在沈自安身旁布菜的宫人低声开口提醒:“沈大人,娘娘杯中无酒,还不给娘娘满上?” 因为沈老夫人没有入宫,而沈氏的父亲又官居三品,且撷芳殿内空间不足,宫里安排位置时,并未将沈大人的家人与他安排在一处。 此时殿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仿佛他独自一人与所有人对抗,显得那般孤立无援。 沈自安没有说什么,举起手边的酒壶,恭敬地给蒹葭斟了一杯酒。 可就在酒斟到一半时,蒹葭忽然手一抖,酒杯就这样摔落在地,发出“砰”的清脆声响。 酒水溅染了蒹葭的裙摆,在沈自安尚未反应过来时,她连忙下跪请罪:“陛下,臣妾失仪,请陛下责罚。” 元贞帝已然暴跳如雷,他拍案的声音与蒹葭下跪的声音同时响起。 然而未等他发作,蒹葭已经跪下。 他满面怒容,恶狠狠地盯着蒹葭。 “李美人,你连个酒杯都拿不稳,是不是存了心要扫朕的兴?!” 蒹葭没有任何解释,只说:“臣妾知错,请陛下责罚!” 在众心思各异,不知情的后妃见李美人吃瓜落,都忍不住幸灾乐祸。 萧重渊低声开口:“这窍门怕是在酒杯上。” 白明微颔首:“嗯,适才皇帝碰过这只酒杯。” 萧重渊含笑:“现在蒹葭把酒杯给毁了,你说皇帝接下来会怎么做?” 白明微冷笑一声:“要是摔了个杯子就能躲过去就好了,左不过换个伎俩,又或者故技重施,只要他不要脸,诡计就会层出不穷。” 两人正说着,只见元贞帝已经按捺住怒意。 他深吸几口气,面色也得以有所和缓。 他对李美人的批评,也变成了另一种带着宠意的责怪: “你的确不小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该谨慎行事,连个杯子都拿不稳,这不是让人笑话吗?” “罢了,看在你态度诚恳的份上,朕不与你计较,免得让大家跟着你心惊胆战。你多敬沈大人一杯,也给沈大人压压惊。” 说完,元贞帝便做了个手势。 王公公立即取了个酒杯,迈着小碎步走到蒹葭面前,躬身把酒杯呈递过去:“娘娘,请。” 蒹葭心知自己躲不过,缓缓起身,颤着手去接酒杯。 她轻轻合眼,随即又睁开,言语中透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她说:“沈大人,本宫敬你。” 沈自安弓腰行礼:“老臣给您斟酒。” 说罢,他恭恭敬敬地往蒹葭的杯中,缓缓斟酒。 所有人都停下了言语和动作,看着两人一举一动。 似乎在座的对即将可能发生的事情心知肚明,可正因为知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大家才会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待酒杯即将装满,沈自安便给自己的杯子倒酒。 “沈大人,请。” 蒹葭举着杯子一饮而尽。 沈自安轻轻阖上双目,一副接受一切的从容:“敬娘娘,敬陛下。” 第1729章 你罪该万死! 一杯酒下肚,蒹葭又把酒杯递过去。 沈自安为她再斟一杯。 喝下两杯酒后,蒹葭便在元贞帝带着笑意的目光中,准备转身回到席位。 然而才走出两步,她便忽然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瘫倒在地,失去意识。 不知情的后妃愣住了!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来人!有刺客!” 王公公最先反应过来,扯着嗓子朝外边嚎了一声。 无数的金吾卫从外边冲进来,很快就把撷芳殿团团围住。 即便是整个御花园,也被包围起来。 元贞帝怒不可遏:“沈自安!你敢害朕子嗣!” 沈自安颤巍巍地站起身,“扑通”跪下时脸色青白交错:“陛下,老臣冤枉。” 元贞帝的声音裹挟震怒,如飓风碾压过去: “冤枉?你个老匹夫,竟然敢喊冤!众目睽睽,你有如此胆量,既做得出难道还怕承认?!” “朕念你是皇祖父在位时便培养的臣子,所以向来对你礼让三分,宽待有加,没想到朕的仁慈竟让你生出了忤逆之心!” “你害朕宠妃,残害朕的子嗣,你简直罪不可赦!朕要拿你的狗命!给我那无辜的孩儿赔罪!” 沈自安没有言语,只是那么跪着,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沈氏面色苍白,浑身颤抖,她望着老迈的祖父,眼泪止不住滚滚而落,那无能为力的感觉,又让她撕心裂肺。 要不是俞皎扶着,只怕她已经坐不稳。 而沈行知的席位那方,也是同样的情况。 白明微轻轻转身,把手伸向沈氏,握住沈氏颤抖且冰凉的指尖:“大嫂,没事的。” 沈氏抬眸,看到白明微镇定的目光。 她的心回落稍许。 皇帝的震怒使得所有人噤若寒蝉,一股无形的威压把此处沉沉罩住,所有人都被这帝王之怒吓得惊恐不已。 韦贵妃目光漫过面前的珍馐,唇边泛起一抹冷笑。 皇后事不关己,没有反应。 其余后妃都快按捺不住幸灾乐祸的表情了。 尤其是太子,和李美人有私怨的他,一想到李美人没了孩子,他就想笑。 笑李美人活该,也得意自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他不用提心吊胆,担心如果李美人怀的是男胎,父皇因这突如其来的幼子而改弦易辙,把他的太子之位给了这最小的孩子。 也就在这时,刘尧最先开口:“父皇,儿臣这就去请御医来给李美人诊治!” 这也算是在委婉地提醒元贞帝,救人要紧。 元贞帝似乎也从震怒中缓过来,他连忙起身走出席位,来到倒地不起的李美人身边,把李美人轻轻搂在怀里。 他满脸心疼:“爱妃,朕一定会为你做主,为咱们的孩子做主!” 他的声音,如同秋野里远远传来的鸮鸟之音,苍凉且悲戚,怎能说他不在意?不心疼? 可偏偏心碎的他,却没有立即叫御医,只是重复那句要手刃仇人的誓言。 到了这一步,明眼人心底不由得大惊——事情怎么这么不符合常理?莫非…… 他们简直不敢置信! 今上为了除去臣子,不惜以自己的骨肉为刀! 这太可怕了! 这简直太可怕了! 也就在这时,令宜公主跳了出来: “沈自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皇嗣!你知不知道你犯了诛九族的大罪!还不速速拿出解药救人!父皇仁慈明德,兴许还能有一分挽回的余地!否则你只能偿命!” 太子也跟着落井下石: “沈自安,令宜的话有道理,你也太胆大包天了,竟敢趁斟酒的时机当众给李美人下毒,你简直不把父皇放在眼里!你罪该万死!天诛地灭!” 皇后冷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韦贵妃缓缓开口:“当众行凶,罪加一等,沈大人,你真的太糊涂了。” 更有一些官员,纷纷顺着风向跳出来指责沈自安。 “沈大人,没想到你这么糊涂!你说有什么事你好好说,陛下一定会秉公处理的,你何至于落到毒害后妃皇嗣的地步?” “杀人偿命,你杀的可是皇嗣,你有几条命来赔?就算是诛了你沈氏满门,也不够偿的!” “沈大人,早早认罪,求陛下宽恕吧,别犟着了啊!” “……” 沈自安还什么都没说,但是外人却什么都说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百口莫辩。 即便是喊一句“冤枉”,他也不知从何喊起。 因为他清楚,他是被陷害的。 陷害他的人就是今上! 他对着陷害自己的人喊冤,又有什么用呢?! 皇帝明显要他死!分明就是要他死! 甚至不惜拿皇嗣的命来做那杀人的刀,他就算喊破喉咙,难道就能喊来天理公正吗? 他喊不来。 喊不来的。 喊不来的…… 正在这时,沈行知越众而出,跪到沈自安的身边:“陛下明鉴,其中必有什么误会,沈尚书不可能谋害皇嗣啊!请陛下明察!” 沈清辞也跟着跪了下去:“陛下,沈尚书一定是被陷害的,他没有理由毒害皇嗣,请陛下明察!” 不等元贞帝开口,元贞帝身边的王公公便发出尖锐的吼声:“放肆!沈自安众目睽睽行凶,你们还想颠倒黑白?!简直不知所谓!” 令宜公主面纱下的脸,尽是狠意:“笑话!他是被陷害的?你在说什么屁话,简直一派胡言!依本宫看,你们就是帮凶!” 太子也跟着火上浇油:“你们别在这里企图混淆视听了,依本宫看,你们还是老实解释为何要合谋毒害后妃皇嗣,乞求宽宥吧,不要垂死挣扎,这对你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有臣子已经开始分析:“江北降下祥瑞,李美人又怀了龙种,东陵双喜临门,陛下想建仙宫为东陵百姓向仙人祈福。” “这沈尚书对于国库的银子,向来都是抠门得不行,只怕心里是不愿意建造仙宫的,但又知圣命难为。” “所以才铤而走险谋害皇嗣,只要李美人肚子里的孩子没了,陛下建仙宫的理由又少了一个。” “但是沈尚书怕是不知道,你这样做不仅仅是毒害皇嗣那么简单,李美人肚子里的孩子是天人赐下的另一个祥瑞,你这样做就是夺取东陵的福祉,你简直疯了!疯了!” “……” 在众你一言,我一语,把无数的罪名扣到沈自安头上。 元贞帝在他们的话语之中,面上蕴着的怒意越来越多,直到成为风暴。 他暴喝:“沈自安!你罪该万死!” 第1730章 安的什么心?! 不等沈自安辩驳,元贞帝直接下了命令。 “来人,把沈自安给朕拖出去,就地正法!” 他一刻都等不及,只想着立即杀了沈自安,甚至连装模作样都省去了。 几名金吾卫气势汹汹地涌上来,粗暴地将沈自安按在地上。 脑袋磕在地毯上,嘴唇瞬间就溢出血,触碰到地面的区域,很快就肿了起来。 年迈的沈老大人,发髻散了,几缕银丝粘在脸上,和着他那悲戚的神色,看起来狼狈得令人揪心。 沈行知看着父亲,他连忙磕头:“陛下明鉴,沈尚书绝对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沈清辞也跟着磕头:“请陛下明察,明察啊陛下!” 元贞帝怒喝:“都住口!你以为你们没事么?等会儿朕再和你们算账!先把沈自安拖出去正法!” 金吾卫立即行动,恶狠狠地把沈自安拖拽起来,眼看就要押走。 “明微……” 沈氏颤着声喊了一句。 可她仍顾及自己的身份和立场,未曾当众失态。 沈家的女眷也都强撑着,看着如枯枝般被金吾卫钳住的沈自安。 沈行知父子心急如焚,可事情发生得太快,他们猝不及防,有心想要替沈自安辩驳。 但除了一句“冤枉”、“明察”,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多少人幸灾乐祸,噙着冷笑等待沈自安的终结。 元五不动声色地往白明微看了一眼,似在等待白明微的反应。 就在沈自安刚被拖拽之时,白明微告诉沈氏:“大嫂,拦住。” 沈氏不假思索,立即站起身:“都住手!” 话音落下,沈氏立即冲出席位,挡在金吾卫面前。 金吾卫一怔,一时之间竟当真没有继续行动。 无数道目光火辣辣地落在沈氏身上,仿佛要将她凌迟才肯罢休。 面对这样的情况,若说沈氏内心没有半点波澜,那决计不可能,不仅是来自旁人的恶意,还有对祖父的担忧。 然而当她想起明微坚定的眼神,她霎时就有了底气,不卑不亢地开口:“陛下,敢问您是不是存心针对沈尚书?” 此言一出,在众哗然。 有人立即跳出来:“哪里来的无知野妇!莫不是也疯了不成,竟敢对陛下这般说话?!实在是大不敬!大不敬!” 白明微缓缓站起身,目光落在开口的那名大臣身上,掷地有声地开口: “黄大人,她不是野妇,她是有名有份的诰命夫人,是英烈的遗孀,也是本将军的大嫂。” “莫非黄大人眼盲心瞎,看不到她坐在本将军身边?黄大人在开口前,用了脑子了么?” 那位说话的大人面色一僵,却是不敢还嘴,讪讪地看向元贞帝。 沈氏立即领会了白明微的意思。 她知道,倘若白明微直接开口,为祖父说情,要是被顺势栽赃结党营私、沆瀣一气,那还有几分难办。 但由她先出面就不一样了。 如此接下来就算明微有什么动作,也可解释为替大嫂出头。 有了她这一条纽带,那么明微接下来的行动,也就顺理成章了。 于是她不等龙颜震怒的元贞帝开口,立即就抢在前头: “陛下,敢问您是不是存心针对沈尚书?是不是想要除去沈尚书,才用这欲加之罪?” “如果不是,为何现在都不给李美人传御医?如果不是,为何李美人所中之毒究竟是什么,又是怎么来的,都不查清楚便迫不及待定罪?” “陛下向来提倡东陵律法严明,那就更应该查清楚前因后果,若待证据确凿事无巨细,才定罪惩处!为何陛下什么都不查,也不给任何辩驳的机会?” “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臣妇就只问陛下一句,东陵的国法律例是否重要?是否应该明正法典?” 元贞帝面色铁青,满肚子火气乱窜,硬是气得说不出半个字。 “放肆!” 王公公第一个跳出来斥责沈氏:“无知愚妇,你竟敢以下犯上?!” 令宜公主跟着张牙舞爪:“你这刁妇,竟这般不把父皇放在眼里,你当这东陵是你白家的天下么?” “想要横着走,你掂量过自己没有?这般没有自知之明,是不是有人撺掇指使?依本宫看,你白府纯粹是想谋反!才敢对父皇这般大言不惭!” 这时,元五不冷不热地开口:“公主,要说白府想谋反,倒也不至于,东陵还要靠白府守北疆呢,切不要寒了忠臣的心。” 这话实在诛心,元贞帝本就对白府恨意滔天,元五岂非在火上浇油? 眼看重点就要跑偏,白明微越众而出,不紧不慢地施礼:“陛下,忠言逆耳,臣的嫂嫂说话虽然不中听,但都是在为陛下考虑。” 令宜公主冷笑:“白明微,你住口!休得在这里颠倒黑白,巧言令色!” 白明微丝毫不理会令宜公主,依然是那副从容的姿态: “陛下,臣知道您心疼娘娘,难免怒火中烧,大嫂的意思是,沈尚书毕竟是三朝元老。” “要是陛下在愤怒的情况下处置了沈大人,只怕会落人口舌,众目睽睽,更应该清楚分明。” “大嫂完全是在为陛下考虑,还请陛下三思,不论是处置还是治罪,也得等整件事情明了,陛下您说是不是?” 这时,宋成章也跟着开口了:“陛下,天降祥瑞,妃嫔添丁乃是大喜事,不论是在座的人,还是天下百姓,必然都想知道究竟是谁害了娘娘腹中的龙种,以及戕害龙种的经过。” “要是就这么草率下定论,只怕百姓会误会,陛下色令智昏,冲冠一怒为红颜,让三朝元老无辜枉死,到时候只怕李美人娘娘,也跟着被天下人误会。” 令宜公主还想跳出来,却被皇后喝住:“令宜,朝堂之事你不该掺和。” 令宜公主恶狠狠地看了殿外的白明微一眼,随即不甘心地住了嘴。 也就在这时,元五开口了:“陛下,按理来说东陵的事情我一个外人不该置喙,然而按民间的话说,我们很快就成为一家人。” “既然是一家人,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斗胆说几句,关于李美人中毒这事,还是得慎重。” 白明微目光微闪,许多人则不明就里。 元询这是安的什么心? 第1731章 孩子哪儿去了? 整个大殿寂静得可怕,元贞帝愤怒而隐忍的呼吸声,仿佛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噤住声息,即便是心中神思万千,却也只敢用眼神交流。 如此场合,谁都不敢多说一句。 即便是沈行知父子,也知此时不应开口,以免适得其反。 无论是白明微,还是宋成章,他们的话语都踩在元贞帝最想遮掩的地方。 现下元贞帝龙颜震怒,都不知他想杀沈自安的心更重,还是想要粉碎白明微这几人的欲望更为强烈。 气氛就这么僵持着。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沈自安破了的嘴角已经止住血,被暴力蹭到的地方高高肿起。 白明微目光轻轻一扫,不着痕迹地从元五身上漫过。 或许在座都不知道元五为何帮沈大人说话,但是她却知晓。 果真就在元贞帝因为恼怒而说不出任何话语之际,他不动声色地看了邱道长一眼。 邱道长手指轻轻在那山羊胡上捻了捻,装模作样地掐指。 片刻过后,他忽然面色大变,道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陛下!龙种早已消失!的确与沈大人无关!” 此言一出,元贞帝怔住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这时才有人注意到,李美人身下并无任何血迹。 孕期若是落胎,必定引发巨量流血。 没有血迹,那说明要么李美人腹中的孩子并未出事,要么就是早已出事。 邱道长当中说得如此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很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此时大家的面色都十分精彩,更是好奇今上对李美人的情况是否知情? 不过从陛下同样震惊的神色可以看出,陛下大抵是不知情的。 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陛下竟然想要利用一个并不存在的孩子除去眼中钉? 最后还被人当场揭穿,孩子根本早就没了!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当然了,谁又敢笑呢? 然而此刻的元贞帝,根本就顾不上在座的心思。 他恶狠狠地看着怀中的蒹葭,眼底杀意一闪而过。 这个孩子是他用了偏方让李美人怀的,李美人怎么就弄没了?连个孩子都怀不住,简直就是废物! 没了孩子,他怎么把毒害龙种一事嫁祸给沈自安?!他还怎么杀沈自安全家?! 白明微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唇边泛起几不可察的嘲讽。 正当众人都疑惑,为何今上亲自捧的邱道长竟拆今上的台时,元贞帝终于开口了: “邱真人,您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这么说?沈自安用心险恶,他竟敢对朕的爱妃下毒!” “依真人所言,朕的孩子在沈自安下毒之前就没有了?那么朕的孩子,哪儿去了呢?” 他就是要一口咬死沈自安! 就算沈自安少了一个毒害龙种的罪名,但也与毒害后妃脱不了干系!沈自安今日必须死! 他是九五之尊,他说的算! 在元贞帝话音落下的时刻,韦贵妃眉头一跳,些许惊慌浸染在美丽的双眸。 皇后冷冷地看了韦贵妃一眼,开口吩咐身侧的宫人:“快去请御医,把所有值班的御医都请来。” 太子立即配合:“李美人突遭暗算,父皇一时着急,多亏母后心细如发,眼下还是先给李美人救治才是。” 母子俩一唱一和,也算顺理成章地把御医请来。 既给元贞帝没有及时请御医施救找了个借口,同时也为接下来检查李美人怀中的龙种究竟怎么回事搭了一个台阶。 众人的目光,渐渐落在邱道长身上,大家都想听听邱道长究竟会怎么说。 然而白明微却知晓,这所谓的邱道长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定然不是为了打皇帝的脸,而是为他们接下来的计划做铺垫。 果然,邱道长的回答,应证了白明微的推测。 但见他又装模作样地掐了掐手指,捻了捻山羊胡,狭长的眸子里异光大作: “陛下,贫道适才掐指一算,发现娘娘腹中的龙种,的确早已失落,时辰与娘娘中毒对不上,所以龙种的殁亡,的确与沈大人无关。” 他的话虽指明不是沈自安害了龙种,但却避开了李美人中毒的一事,很显然他的重点在龙种,至于其他的,他丝毫不理会。 元贞帝把李美人放在地上,阴沉着脸走回座位。 他一言不发,双目猩红,忽然抓起桌上的碗,往地上狠狠地掷去:“查!给朕查!朕的孩儿究竟去哪儿了?!怎么没的!” 他的怒火,吓得在众屏住呼吸。 就算是几度跳出来的令宜公主,也把脑袋低着,不敢再说一个字。 而韦贵妃则悄悄攥紧了手帕,面上勉强能维持平静,但那眼眸深处的慌乱,还是出卖了她。 同时她也心有戚戚,陛下那么宠李美人,即便是她也望尘莫及。 怎么此时此刻,她在陛下的身上看不出任何对李美人的怜爱,只有阴谋算计呢? 最是绝情帝王家,若是让他查出真相,那…… 她不敢深想,面色不受控制地发白。 皇后见她面色不好,贴心询问:“韦贵妃,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这龙种没了,和你有关系吧?” 韦贵妃恼羞成怒,脱口而出:“一派胡言!” 皇后也没有计较韦贵妃的失礼,就那么神色淡淡地坐着,仿佛看戏似的闲适悠然。 而元五和邱道长的打算,白明微也渐渐明了。 首先,无论谁求情,皇帝都铁了心要把沈大人就地正法,可邱道长一句话,皇帝就没有坚持把沈大人拖出去。 这意味着邱道长在皇帝心中极具分量,皇帝听邱道长的话。 外人会怎么看?自是拜高踩低见风使舵,揣摩出皇帝的心思后,必然对邱道长毕恭毕敬。 邱道长的地位,不着痕迹地就坐稳了! 其次,皇帝想要利用龙种除去眼中钉,如果龙种没有了,那自然就少了一把趁手的刀。 想来是元五认为他们会通过事先除去这个孩子来解沈大人的死局,索性将计就计,配合他们澄清沈大人没有毒害龙种。 如此,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让元贞帝去彻查背后的原因,一旦元贞帝知晓落胎的真相,不仅会牵扯到韦贵妃,也会牵扯到李美人。 到时候韦贵妃倒台,越王必定受连累;李美人出事,他们也就失去一颗埋在帝王身边的棋子。 而沈大人也脱不了毒害妃嫔的嫌疑,必受惩处。 这简直就是一箭三雕的好计划! 思及此处,她又看了元五一眼,唇泛冷笑。 情况像是陷入了绝境,然而她却依然镇定从容,不见半点紧张慌乱。 第1732章 哀家对不住先帝 第1732章 “太后,您怎么醒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清宁宫,韩公公掀开帘子,轻声询问。 太后双目无神地盯着帐顶,未语泪先流:“韩忠呀,哀家梦到先帝了,但是先帝不高兴啊……” 韩公公用帕子轻轻为太后擦汗:“娘娘,只是一个梦而已,您切勿当真。御医说了,您需要保持平和的心态,不能大喜大悲,否则对您的身体不利。” 太后仿佛没有听到韩公公的话,只是一味自顾自地说:“先帝怨我,怨我没有照顾好润儿,所以最后才不得不把泓儿推上帝位。” “怪哀家,都怪哀家,非要逼着先帝一生一世一双人,先帝顶着压力,守着哀家过了一辈子。” “可偏偏哀家的肚子不争气,怀了那么多次,统共就给先帝生下三个孩子,结果润儿还没能长大。” “如果不是哀家善妒,主动给先帝纳妃选美,让先帝开枝散叶,是不是东陵就不会面临如此局面?” “怪哀家呐……” 韩公公泪流满面:“太后,这不是您的错,当年您和先帝出生入死,多次巡视民间,日子过得那么艰难。” “别说孩子难以保住,即便是您和先帝,谁不是伤痕累累,早早就掏空了身子,落下一身的病,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太后还在自言自语,像是陷入了什么梦魇: “先帝,是我对你不住,是我对东陵不住,是我没有教好儿子,是我让祖宗的基业乎断送在我的手里,带我走吧,带我走……” 韩公公一边为太后擦泪,轻声安抚,一边示意小内侍去唤梅公公。 偏殿里的梅公公正在熬药,他放下手头的事情,连忙赶了回来。 见到韩公公,他低声询问:“太后怎么了?” 韩公公哽声开口:“太后她像是魇着了,口中一直念叨着先帝,咱说的话,她也听不见。” 梅公公立即开口:“我去唤御医。” 韩公公摇摇头:“刚刚我瞧着太后不太好,让小明子去唤御医过来偏殿候着,结果小明子说御医们不在司药局,都被唤去御花园给李美人救命了。” 梅公公眉头皱起:“怎么又是李美人?!她怎么能和太后比重,咱这就去撷芳殿要御医,那么多人值班呢,怎么就都去给李美人看诊了?!” 韩公公拉住梅公公:“撷芳殿出大事了,你就别去掺和,咱联手用真气先稳住太后的脉象,等御医完事了,再请他们过来。” 梅公公不解:“到底出什么事了?这般严重。” 韩公公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陛下想砍沈大人的头呢。” 梅公公在宫里那么多年,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他也能很快想清楚前因后果。 他叹息一声:“沈大人难呐,当初江北那种情况,多少灾民等着救命,陛下拨赈灾款,他能不急么?结果却因此开罪陛下,落到这般下场。” “自安他怎么了?”太后的声音忽然响起,原来她醒了过来,偏偏听到两人的谈话。 韩公公连忙走过去,轻声解释:“太后,沈大人没事,您别担心。” 太后没有说话,费了很大的劲才让韩公公把她扶起来靠在被堆上。 他就那么盯着韩公公:“韩忠,哀家还有什么事受不住呢?” 韩公公犹豫片刻,便把撷芳殿正在发生的事情向大致向太后说了一遍。 太后听完,默然不语。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也沉哑得不成样子,眼底尽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昏庸!他昏庸至极!” 韩公公和梅公公垂下脑袋,不敢言语。 太后恨恨地骂了片刻,便又冷静下来:“必须要保住自安,不能叫他步惟墉的后尘。” 梅公公接过话:“太后,前段时日柱国大将军的大嫂沈氏回了趟娘家,兴许柱国大将军已经知晓沈大人的处境,或许她有……” 太后无奈叹息:“连她自己都自身难保,她还能做什么?再者,皇帝为了除去沈自安,不惜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可见他是铁了心。” “要是哀家再这么放任下去,别说是自安,怕是连白明微都要受连累,这朝中还有几人可堪重用?哀家无法坐视不理。” 韩公公连忙劝说:“太后,您得顾及自个儿,御医说您不能劳神劳力,否则您的凤体扛不住。” 太后并未就此罢手,她固执开口:“哀家的身子哀家知道,这把老骨头还能活,这么点事还经得住!” “要是任由皇帝这么对付一个忠良,哀家就算长命百岁,将来乘鸾西去,都没有脸去见先帝,更没有脸去见祖宗!” 如此,韩公公和梅公公也不能再说什么。 他们伺候了太后一辈子,怎么会不知道太后的脾性? 就算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太后也得救沈大人。 这时,太后又开口了,她问:“那邱道长是什么路数,哀家怎么没听说过?” 韩公公回应:“禀太后,这邱道长就像是今夜凭空出现的,先前可半点口风都没有,奴才对这人的底细一无所知。” 太后冷哼一声:“就凭皇帝自个儿,攒不出这么大的局,背后一定有人。” 韩公公疑惑:“这秦丰业如今都回家养老了,还有谁在陛下身边进谗言呢?” 太后眼睛一眯:“进谗言?你是觉得这邱道长并非正道?” 韩公公连忙跪下:“太后,非是奴才不尊敬道家仙长,而是这邱道长,他的所作所为不像是修道者。” “我东陵有承天观,东极真人虽不轻易出山,然而却心怀天下,承天观大部分的香火钱,都用在了百姓身上。” “但是这邱道长张口就提议建什么摘星楼,用花言巧语蛊惑陛下,说什么仙宫迎仙人,这明摆着就是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 “秦皇穷极一生,也没能成仙,最后只能带着万千泥俑沉眠地底,仙宫若真能迎仙人福泽,怎么不见他国建造?” “奴才斗胆,只怕这邱道长妖言惑众,是个歪门邪道,所以奴才才会提到可能有人给陛下进谗言,招了这么个妖道来蛊惑陛下。” 太后点点头:“你说的就是哀家想的,你起来。” 韩公公连忙起身,梅公公则继续分析:“这邱道长的出现十分蹊跷,既然能劝动陛下,说明此人有几分本事。” “究竟是谁会想出建仙宫这种劳民伤财的损招,这不是明摆着要彻底拖垮东陵么?” “而且邱道长的出现,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迹象,说明这人只手遮天,还有着非同寻常的心智与手段,才能做得滴水不漏。” 太后缓缓合上眼:“谁都有可能,咱们东陵内忧外患,外边的人想害东陵,这东陵人也不全都想着东陵好。” “时间紧迫,这不是重点,你现在立即带着哀家的口谕,让邱道长立即来见哀家,就说哀家魇着了,让他来给哀家驱邪。” 梅公公立即领命:“是,太后。” 他离开清宁宫后,韩公公低声询问:“太后,您这是调虎离山?” 太后摇头:“也不尽然,满大殿的人,他是唯一陌生的人物,把他叫到哀家跟前,才是把那个不定因素给控制住。” “另外,你想办法给白明微传信,让她务必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沈大人,出了什么事,哀家给她兜底!” 第1733章 有太后兜底,才能无任何后顾之忧! 撷芳殿。 元贞帝阴沉着脸,愤怒到极致。 他右手压在腿上,倾着身子,半边面颊浸在阴影里,显得分外阴沉可怖。 气氛愈发焦灼压抑,就好像陷入泥淖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泥浆越来越高,身体越陷越深,很快没过胸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忽然御花园的那头有了动静,值班的御医提着药箱赶来。 几人刚跪下,元贞帝便做了个手势:“去给李美人看看。” 院判立即领着几位御医着手为李美人诊治。 他问过脉后,眉眼一沉,随即取来银针沾取李美人唇边的血。 眼看银针乌黑,他便又把银针放到其他御医准备的清水当中。 随着银针上的污血散开,他往里头放了颗药丸。 眼看药丸化开,那浸了血的水又渐渐恢复清澈,他这才松了口气,捋了捋胡须。 元贞帝沉声询问:“李美人如何?” 院判跪下,恭敬回答:“禀陛下,娘娘是中了钩吻之毒,好在中毒不深,服下解药再调养一段时日就能痊愈。” 对于蒹葭中了钩吻之毒,元贞帝的面上没有任何惊诧之色,甚至还没有其他人吃惊。 他是彻底不装了,不冷不热地开口:“那就快给李美人服解药。” 院判立即道:“陛下,李美人昏迷不醒,只是服药怕是起效太慢,需要药浴才能解决问题。” 元贞帝对此不置可否,重点却放在李美人腹中龙种之上。 他问:“孩子呢?李美人腹中的孩子呢?朕的儿子呢?!” 原判垂下脑袋,诚惶诚恐:“陛下,李美人的孩子,早已小产,微臣初步估计,事情就发生在今日早晨。” “早晨!哼!早上朕刚从李美人的宫里出来,你的意思是朕前脚刚走,后脚李美人腹中的龙种就没了?!” 元贞帝气急败坏,他抓起桌上的酒壶,狠狠地向沈自安砸去。 所幸距离甚远,他坐着使不上劲,酒壶落在沈自安面前,四分五裂。 巨大的声响吓得在众肝胆俱裂! 可他的话语,却依旧围绕着李美人的孩子,而他说话的对象,也仍是御医。 他越说越气:“该不会是你医术不精,判断错了时间吧?!” 院判领着一众御医跪在地上,他言辞恳切:“陛下,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误差不会超过一个时辰,李美人的确在今日早晨落的胎。” “其实李美人中的钩吻之毒并不深,若不是因为刚刚小产,李美人身体虚弱,她也不会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元贞帝拍案而起:“荒唐!真是荒唐!昨日才诊出李美人有孕,今儿孩子就没了?朕不信!朕一个字都不信!” 他才不管李美人如何,死不了就行! 他要知道的是,究竟是谁敢让孩子落了,坏他好事! 院判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太子刘昱离得近,他看到了院判脸上的表情,于是便开口询问: “黄院判,你为何支支吾吾?可是有什么消息瞒着父皇?知情不报,那可是罪犯欺君!你活了一把年纪,竟如此不分轻重么?” 元贞帝缓缓走出席位,一步步踱至院判面前,目光隼利:“说!你还诊出了什么?” 院判连忙磕头,说话都小心翼翼:“启禀陛下,李美人腹中的龙种,非……非意外所至,而是服食了落胎药的结果!” 元贞帝凝着院判,忽然就笑了:“落胎药?你真是越说越玄乎,李美人哪里来的落胎药,还吃了进去!” 院判跪伏在地上,莫敢言语。 下一刹那,元贞帝的爆喝声响彻云霄:“查!务必给朕查清楚!究竟是谁害了朕的孩子!” 立即又有金吾卫领命去办。 然而就在这时,令宜公主忽然说话了:“父皇,儿臣有事禀报。” 元贞帝没好气地开口:“有事以后再说!没看到现在的情况么?” 令宜公主目光漫在韦贵妃身上,而后朗声开口:“儿臣要禀报的事情,与李美人有关!更与李美人小产有关!” 皇后眉头蹙了蹙,却没有说话。 太子也是拧眉疑惑。 韦贵妃更是差点没坐稳,可很快她便平静了下来。 元五好整以暇,如同看戏打发时间那样,姿态闲适地坐着。 元贞帝原本不打算理会,但听闻令宜公主似乎知晓小产的内情,于是他开了个恩典:“你说,最好说出个所以然。” 令宜公主冷笑一声,随即矛头直指韦贵妃:“父皇,李美人是怎么没的孩子,儿臣认为,问韦贵妃可以得出答案。” 韦贵妃的手攥紧帕子,面上却是半点都不露怯:“公主,你这话从何说起?难道是意指我害了李美人的孩子?” “这话实在蓄意针对,我和李美人无冤无仇,而且我生下的孩子还是幼子,不占嫡也不占长,我有什么理由害她?” “就算我有害人之心,我也该害别人,害一个未出世且不知男女的孩子做什么?” 说到这里,韦贵妃一脸委屈地看向元贞帝: “陛下明鉴,臣妾绝无害人之心,若李美人的那碗落胎药是臣妾端过去的,臣妾不得好死!臣妾的母族永世不得翻身!” 这毒誓实在厉害,不仅是她自己,连她的母家都拿来赌咒。 众人听到她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当即就信了几分。 然而事情真的如她所言么? 恰恰相反,孩子没了就是她的手笔。 只不过那碗落胎药,并非她端去的,而是蒹葭自己弄到的。 原来自刘尧泄露了李美人有孕的消息,她便起了除去这个孩子的心思。 她查清这个孩子的到来与今上有关,结合她对今上的了解,以及刘尧有意无意透露的局势,她很快就明白了这个孩子怀上的原因。 于是她便透露给李美人知晓。 李美人入宫后,把一个方慕少艾的女子该有的模样彰显得淋漓尽致。 后宫谁人不认为李美人心悦今上? 当然,她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她选择诛心。 对她来说,设计让李美人知晓,皇帝并非真心爱李美人,而且这孩子也只是一个工具,实在绝非难事。 最终的结果是,李美人偷偷求了一副落胎药,在宫宴开始前把孩子打了,而后用野参吊着气血强撑参加宴会。 见皇帝不说话,韦贵妃起身下跪:“陛下,臣妾所言非虚,如果落胎药真是臣妾喂给李美人的,臣妾永世不得超生!” 说完,她看向一旁的令宜公主,脸上委屈而愤怒的表情,无声控诉着令宜公主的恶行。 元贞帝似笑非笑,从始至终未置一词。 在韦贵妃又一次发下毒誓后,白明微的目光,也随着众人落在韦贵妃身上。 韦贵妃在宫里摸爬滚打数十年,做事怎么可能留隐患,不管金吾卫怎么查,也查不到她的头上。 只怕韦贵妃还在沾沾自喜,以为自己伤了李美人的心,连腹中的龙种都不要了。 但她却清楚,蒹葭为何这样做。 无非是从知晓自己有了孩子后的短暂迷茫之中清醒过来,不甘沦为棋子,宁愿舍弃这个未出生的孩子,也要以微薄之力做出反抗。 更何况,蒹葭已经知晓,这个孩子非自然而孕育,本就留不长,何苦让孩子成为刺向别人的利刃? 蒹葭又如何能,让凉薄无幸的皇帝如愿呢? 就在这时,有名不起眼的宫人来到俞皎的身边,悄悄耳语几句。 俞皎郑重地点点头,随即起身默默地走到白明微身边,轻声细语: “明微,太后让你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沈大人,任何后果都有她兜着!” 白明微闻言,缓缓闭上眼。 不是她非太后这个承诺不可,而是她要做的事情兵行险招,有了太后的兜底,她才能无任何后顾之忧。 如此,可以彻底放开手脚了。 第1734章 他势必要查清楚,究竟是谁挡了他的道 俞皎趁人不注意,又悄悄溜了回去。 即便有人看到,但是碍于她的身份,谁又敢多这个嘴。 当然,她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元五的眼里。 元五收回目光,唇边带了一抹淡淡的冷笑。 与此同时,刘尧也开始帮韦贵妃说话:“令宜如此振振有词,想必是有了证据,不妨把证据拿出来,可不能叫别人觉得你空口白牙,诬赖好人。” 令宜公主咬牙切齿:“越王,你急什么?父皇向来公正严明,对我们一众子女都是悉心教导,没有证据我会乱说么?” 刘尧面无波澜:“那你说,我不影响你。” 令宜公主冷笑连连:“父皇,韦贵妃包藏祸心,一直密切关注阖宫动静,李美人宫中,早就有了她的眼线。” “她得知李美人月信未准时到来,于是便旁敲侧击,最终确定了李美人身怀有孕。” “眼下九哥得父皇重用,某些人心气自然也高了起来,野心日益膨胀,妄想着不该肖想的权势,怎么会容许宠妃怀孕生子?万一是个男孩,岂非成为威胁?” “她势必要除去李美人腹中的孩子,好为她的儿子搭桥铺路!于是一连串的阴谋诡计,也就被酝酿出来。” 说到这里,令宜公主拔高音量,声色俱厉: “是!李美人的落胎药自然不用她亲手端去,韦贵妃何许人也?那是后宫地位仅次于皇后的存在,她需要亲自动手么?” “只要她一声令下,自有人前仆后继,所以她发的毒誓,根本就是狗屁!” “然而你们别以为韦贵妃只是简单地把人当刀使,她的手段可厉害了。她害人的招数,才是真正的阴毒,兵不血刃!” “你们知道她怎么做的么?她竟然编造谎言,诱骗李美人自己放弃腹中的龙种,你们说始作俑者的她,和蠢钝如猪、上当受骗,毫不犹豫放弃孩子的李美人是不是该死!” 说到这里,令宜公主冷冷地看向刘尧:“九哥,你不是要证据么!人证就是惊华殿中的宫女喜春和内侍小乐子!” 一字不差,令宜说的一字不差。 韦贵妃手心浸了一把汗,表面却是不显山不露水。 原本她已经有些许的惊慌失措,可听到喜春和小乐子时,她就不再那么慌乱。 她不由自主看向刘尧,只见儿子对她报以一个安心的眼神,她当即微微垂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令宜公主气焰嚣张,咄咄逼人。 相比较她的暴躁,刘尧显得十分温和从容,如水一般海纳百川。 他没有着急忙慌地替母妃辩解,亦没有气急败坏地替母妃否认。 即便是令宜公主言之凿凿,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 “令宜,若是我没记错,喜春和小乐子,只不过是殿外伺候的低品级奴才,连母妃的内殿都进不去,母妃要想害李美人,这两人怎么可能知晓?令宜,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切不可冤枉人。” 令宜公主霎时恼羞成怒:“越王!你怎么还是这般说辞?难道我还能诬陷韦贵妃不成?我……” 皇后出言打断:“令宜,休得胡闹,皇嗣一事事关国祚,岂是你一个姑娘家可以妄言的?既然你有线索,孰是孰非自有专人去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不必在这和你九哥争辩。” 有了这话,令宜公主自然收了些许火气,她冷哼一声,随即看向元贞帝。 “父皇,实不相瞒,前段时日儿臣与韦贵妃起了些许龃龉,儿臣气不过,想要抓韦贵妃的错处,好请皇祖母处罚她。” “岂料竟让儿臣抓到这么大的把柄,谁能想到韦贵妃美丽的外表下,竟藏着如此肮脏的一颗心!” 顿了顿,令宜公主的声音也软了下来: “儿臣原本想把这件事瞒着,待大家欢欢喜喜过了年之后,才把这件事情告诉父皇。” “然而事情的发展,实在出乎儿臣的预料,儿臣已经把儿臣知道的告诉您,正如母后所言,其余的事情就请父皇圣裁。”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大家都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方面今上想利用皇嗣除去沈尚书,另一方面又是太子与越王两大方势力的角逐。 就说这个除夕宫宴不会简单,没想到这么不简单。 究竟会鹿死谁手呢? 思及此处,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元贞帝,想知道元贞帝的反应。 究竟是选择相信韦贵妃,还是选择查到底? 就这么沉默着,大殿陷入片刻的寂静。 很快的,元贞帝便做出了决定:“查,务必要查清个中缘由!” 也就是说,他并未相信韦贵妃的无辜,而是想知道事情是否真如令宜所说。 金吾卫立即去核实令宜公主提供的信息。 等待结果的期间,元贞帝忽然走向韦贵妃,挑起韦贵妃的下巴:“爱妃,你和这件事无关,对吧?” 韦贵妃眼底闪过一丝难过,尽管此事的确与她有关,但相伴多年之人的不信任,还是叫人她满心悲凉。 但她也并非一无是处,面对诘问,她神态自若:“请容许臣妾借用皇后娘娘的话,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臣妾和您一起,等结果。” 元贞帝放开韦贵妃的下巴,狞笑着看了韦贵妃一眼,随即又坐回席位。 于他而言,沈自安必死的结局不会改变。 但在那之前,他需得查清,究竟是谁敢挡他的道。 第1735章 您说想再看看那美丽的琼花之海 等待的时间仿佛被拉慢了数倍。 在这期间,元贞帝对院判提议带李美人去药浴解毒一事始终未置一词。 院判也不敢疏忽,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李美人解毒。 正因为众目睽睽,很多救治措施不方便做,导致解毒进程十分缓慢。 最后便是结果没等到,李美人却忽然呕出一大口血。 紧接着,她的口鼻都流出血来,那血就像是从泉眼里冒出来,怎的也止不住。 院判大惊失色,连忙按住她的脉搏。 片刻过后,院判颤抖身子回禀:“陛下,李美人情况突然恶化,恐怕……” 元贞帝目光一闪,眸底到底流露出些许不舍。 可他依旧没有表态,就那么看着李美人,吐了满身的血,歪倒在血泊之中。 没有人出来说一句话,今上明显就是要让大家看着李美人的惨状,如此处罚沈自安时,反对的呼声才会小一些。 谁又会为了一个并无根基的妃子,去得罪九五之尊呢? 这时,令宜公主开口了,声音带着冰冷恶毒的狠意:“韦贵妃,您别再负隅顽抗了,还是早些认罪,争取从轻发落吧!” “否则即便是您再巧舌如簧,也逃不过这戕害妃嫔的大罪,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把李美人都给害成什么样子了!” 韦贵妃仍垂着眉眼,她淡声开口:“公主,不管本宫是否有罪,自有陛下圣断,轮不到公主说三道四。” 令宜公主恨恨地盯着韦贵妃,唇畔挑起冷笑:“哼!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 韦贵妃不再理会。 令宜这张牙舞爪的手段,还不够看的。 这时,太子也开口了。 他一副情真意切,好言相劝的模样: “韦贵妃,令宜说的不错,父皇宽宏大量,主动认错兴许能争取从轻处罚,要是抵死不认,只会害人害己。” “既然做了,就应当敢作敢当。有些错得自己担着,何苦拉下相关的人一同陪葬呢?” 韦贵妃依旧没有说话。 刘尧启齿:“太子皇兄,稍安勿躁,结果还没出来,怎么这么急不可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等不及母妃被定罪了呢!” “当然,弟弟知晓太子皇兄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弟弟斗胆,劝皇兄一句,等结果出来了再发表意见。” “太子皇兄毕竟是储君,您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看着,有无数人观望,要有储君该有的气度和耐心。” 刘昱恼羞成怒:“越王,你放肆!你什么东西,竟敢对本宫含沙射影!” 刘尧含笑:“皇兄,稍安勿躁,有事好好说,别动气。” 刘尧越是这样,刘昱就越是怒火难压。 刘昱还想继续打嘴炮,却被皇后喝止:“昱儿!” 刘昱看了皇后一眼,心有不甘地止住话音。 令宜公主看向韦贵妃的眼神,愈发狠毒: “韦贵妃,你看看,你不止害人,你还搅得宫中永无宁日,让太子皇兄和九哥不合,你简直就是祸害!” 韦贵妃依旧垂着头,把“忍”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白明微同大家一样,沉默不语,仿佛事不关己。 元五又看了白明微一眼,这次他迎上白明微平静的目光。 他挑唇,向白明微示意。 白明微就那么看着他,没有回避,亦无表情。 令宜公主看到两人“眉来眼去”,恨不得冲上去活撕了白明微。 “娘娘!” 忽然,一声凄惶的喊声,打断了令宜公主的滔天怒意,也打破了一直以来焦灼压抑的气氛。 却是李美人的近身宫婢小蓟冲到李美人身边,搂着李美人哭得撕心裂肺。 “娘娘……” 院判和御医连忙拉开小蓟。 小蓟的情绪却愈发激动。 她不顾一切地扑向李美人,凄厉悲凉的喊叫声,叫人不忍心听下去。 “拖下去,让她住嘴!” 元贞帝不耐到极致,下令金吾卫阻止这场闹剧。 小蓟似没有听到元贞帝的声音,眼里只有她倒在血泊中的主子。 “娘娘,请您挺住,一定要坚持住。” “您说想再看一看故乡的琼花,可是琼花还没开啊……” “娘娘,琼花还没开,您不能走,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走了。” “娘娘……” 她一边哭,一边喊。 喊破了嗓子,也喊哑了声音。 直到—— 金吾卫一脚踹在她的背上。 “咔嚓”一声,肩胛骨碎了,她整只右臂都不能动弹。 鲜血喷出很远,她就那样含着一口血,含含糊糊地重复着那句话。 “娘娘,您不能走,一定要挺住。” 她拼尽全力,想要来到主子身边,一声声唤着主子。 “娘娘……” 金吾卫已是不耐,气势汹汹地抬起腿,朝着她的脊椎就要踩下。 “慢着!” 刘尧及时阻止:“父皇面前,休得胡来。” 金吾卫收了脚,轻而易举地提起小蓟,就要拖下去。 可就在这时,李美人又吐了一口血。 院判连忙去按住李美人的脉搏。 他神色惊慌:“陛下,李美人必须立即移至偏殿施针,否则就回天乏术了!” 小蓟双目猩红,泪流满面,目光希翼地看着元贞帝。 然而元贞帝却没有一丝动容,依旧冷冷地盯着桌面。 小蓟的目光由希望变为失望。 她只能含着血,切切呼唤。 “娘娘……您别睡,别睡,睡着了就再也看不到琼花,吃不着记忆里的酥饼。” “睡着了,就再也不能陪在您最敬爱的陛下身边。” “您说要伴陛下一生一世,您睡了就再也见不到陛下,再也见不到了,娘娘……” 小蓟声声泣血,沙哑的声音混着血,犹如湖面上冷冷相触的冰。 叫人不由得心头一紧。 而元贞帝也终于有所动容,开口吩咐:“带下去,务必要尽全力救治李美人。” 至于他是真的有几分感情,还是生怕落人口实,那就不得而知了。 宫人立即行动,李美人很快就被带了下去。 小蓟呆呆地望着地上的血,望着主子留下的痕迹,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于是她挣脱金吾卫,“扑通”跪下,泣血陈词:“陛下!奴婢知道娘娘落胎的真相!” 第1736章 太子,令人失望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沈自安微微抬眸,却很快又垂下头。 沈行知父子看到了希望,自是心里高兴不已。 白明微默默地站着,沈氏侧脸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 白明微轻轻颔首,示意沈氏稍安勿躁,继续看下去。 见事情出现这样的反转,沈氏提着的心,也终于回落了些许。 元贞帝尚未来得及表态,制止小蓟的开口。 小蓟便已矛头直指,大声质问: “令宜公主,看到我们娘娘这个样子,难道您没有半点后悔么?亲手戕害未出世的家人,您就不怕遭报应么?” 令宜公主霎时拍案而起,目眦欲裂: “大胆贱婢,你在狗叫什么?是谁让你撺掇空口白牙?!是谁指使你栽赃陷害?!又是谁怂恿你蓄意针对?!” 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刘昱便低喝:“把这胡言乱语的奴才拉出去!” 金吾卫正要动手。 “慢着。”刘尧开口阻止。 他问小蓟:“你什么意思?仔细说清楚。” 令宜公主怒不可遏:“九哥,你是不是糊涂了,区区一个贱婢的话,怎可听进耳里?你这样做,分明就是想陷我于不义之地!” 刘尧含笑:“令宜,本王只在乎事情的真相,这与你适才口口声声说母妃害了皇嗣的行为不同。” 令宜公主气急败坏:“你分明就是公报私仇,挟怨报复,还说只在乎真相,你的话只有鬼才信!” 刘昱也跟着怒目圆瞪:“九弟,休得听信这种下作奴才的一派胡言,定是她得了失心疯,才会满嘴胡话!” 刘尧默然不语,一派光明磊落不惧争辩的模样。 韦贵妃的父亲韦大人立即站出来:“陛下,此宫婢贴身伺候李美人,她必定知晓外人所不知道的内情,还请陛下恩准她把话说完,至于真假如何,相信陛下自有圣断。” 刘昱情绪激动:“韦大人,您老糊涂了不成,怎么一个疯魔宫婢的话,也要去剖析。” “万一她胡言乱语,岂非污了在众的耳朵?你怎可让父皇把精力放在这种事情之上?” 韦大人据理力争:“太子殿下,您的话未免有失公允。适才令宜公主指证韦贵妃戕害李美人腹中皇嗣时。” “您未做任何证明,便断定韦贵妃就是毒害皇嗣的凶手,怎么现在凶手变成了令宜公主,您就只字不信呢?” “恕老臣直言,太子殿下您如此行径,实在不妥。您乃一国之君,怎可把同胞兄妹之情,之上皇嗣国祚、是非黑白之上?” 韦大人掷地有声,字字诘问。 刘昱被问得哑口无言。 是的,他是一国储君,行事怎可如此轻率?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原本犹如触及逆鳞的态度,也瞬间变得温和:“韦大人,你误会了。” 韦大人才不给他任何粉饰太平的机会,立即出言阻断了他的路:“既然老臣没有误会,那么就应该把这宫婢的话查清楚,您说是么?” 刘尧开口附和:“父皇,这宫婢形状疯癫,像是疯魔了一样,她的话的确欠缺可信度。” “然而事关皇嗣,且涉及一国公主与一位贵妃,倘若不把事情查清楚,只怕会埋下隐患。” 接着,他又看向元五:“令宜是元大人的未婚妻,肩负起和亲的重任,她的名声不可有任何污点,否则就是影响两国邦交的大事。” “相信元大人也不忍看未婚妻背上不明不白的罪名,本王说得对吧,元大人?” 令宜公主立即开口:“父皇,此事与儿臣半点关系都没有,是那贱婢颠倒黑白陷害儿臣,儿臣冤枉!求父皇杀了那贱婢为儿臣做主!” 事情发展到这里,相信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背后的真相。 皇嗣究竟如何没有的,他们不得而知。 但皇嗣没有这件事,不止今上想要利用,即便是太子和九殿下两方势力也不放过。 不过比起太子和令宜公主的气急败坏,九殿下从始至终平静从容的姿态,很得他们的好感。 一国储君,不仅要有容人雅量,还要有明辨是非的心,以及主导大局的气度。 很可惜,太子表现得就像一个泼妇,心胸狭小不说,甚至连是非道义与公理都不重视。 简直有失体统! 也就在这时,元五开口了:“陛下,我认为此事需得查清楚,如此才能还公主一个清白。” 元五的话,令白明微感到些许意外。 不过元五此人行事乖张,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也就可以理解他为何会有这样的决定。 至于元五是否洞悉了她的回击方式,那只有在交锋的最后才能知晓。 她并未有半点的不安以及慌乱。 事到如今,元贞帝也不得不点头。 不仅是刘尧的话在理,且元询请求彻查这些原因所致,他也想知晓,究竟是谁敢破坏他的计划。 韦贵妃? 令宜? 还是某个他恨之入骨的人? 他原本当寻求邱真人的帮助,只可惜邱真人早已离席。 而且那个始终能看他脸色行事的秦丰业也不在此。 他倍感孤立无援,倒是有些想念秦丰业了。 最后他开口,为这次两方争得面红耳赤的事情,做了一个决定:“放开这宫婢,朕倒要听听,这所谓的事情真相是什么。” 第1737章 请公主揭下面纱! 清宁宫。 邱真人被韩公公引着向太后的寝殿走去。 一路上,梅公公恭敬且小声地解释: “道长,太后娘娘日夜惊悸,夜不安枕,时有梦魇,还请您好好给太后娘娘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邱道长目不斜视地跟在身后,迈着四方步,好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叫人不由自主肃然起敬。 听了梅公公的话,邱道长又捻了捻山羊胡,缓缓开口: “太后福泽深厚,自有上苍庇佑,饶是有些个小鬼邪祟作怪,也不碍什么事。” “可听公公所言,太后夜不安枕,且时常梦魇,本座觉得事有蹊跷,只怕不是邪祟作怪,而是心中有鬼。” 梅公公面色陡变:“放肆!你这道人怎么说话的?!” 邱道长不紧不慢地开口:“公公误会了,本座的意思是,太后心里有结,结生怨、怨生病、病生鬼,所以本座说太后心里有鬼。” 梅公公将信将疑:“道长这解释倒是新鲜,咱还是第一次听说。” 邱道长不说话。 梅公公收回目光,继续把邱道长引进去。 当邱道长跨入内殿的那一刹那,殿门轰然关上。 邱道长眼睛一眯,却听得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层层幔帐深处传来:“道长辛苦了,哀家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还请道长见谅。” 邱道长一抖拂尘,行了个道家礼仪:“贫道不敢。” 可一旁的梅公公却将眉头皱了起来。 太后的声音继续响起:“道长,哀家最近夜不能寐,时常被噩梦困扰,这是什么缘故?” 邱道长环视一周,随即开口: “娘娘的清宁宫坐北朝南,东西通明,是处风水极佳的宝地,住在此处的人必定不会被邪祟侵扰,还请太后娘娘放心。” 太后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这就奇了,为何哀家会这般不适呢?” 邱道长含笑:“想必是太后娘娘心中有结,所以才会发生这种情况。” 太后的笑声更为明显:“邱道长神机妙算,哀家的确心中积郁,且郁结难纾。” 邱道长慢条斯理地回应:“贫道有一门炼丹技艺,如若太后娘娘不嫌弃,贫道可为太后娘娘炼丹调理身体,必定能为太后娘娘解决烦恼。” 太后默不作声,片刻过后声音却是变得冰冷而锐利: “既然邱道长这么能掐会算,想必邱道长也算到了自己将会大难临头,且不知邱道长要炼制什么样的丹药,才能让自己起死回生?” 邱道长眼睛一眯:“太后娘娘,您这是什么……” 邱道长话音未落,只见一道残影在眼前疾速晃过。 下一刹那,他便被扼住脖子,动弹不得。 他尝试反抗,却感觉到那浑厚的真气如绳子将他全身缠绕,任是他再努力,也无动于衷。 梅公公的声音响在耳畔:“道长不是咱的对手,还请道长不要做困兽之斗。” 床帘被缓缓拉开,太后的身影显露出来。 她老迈却不失威严:“说,你究竟受谁的指使,竟敢蛊惑皇帝?!” …… 与此同时。 撷芳殿。 白明微垂下眼睫,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然而席位上闲适坐着的萧重渊,当然知晓搅浑这一滩水却又掌控着局面的人究竟是谁。 这时,但见那小蓟跪了下去,捂着无法动弹的手臂,泣血陈词: “启禀陛下,公主殿下对韦贵妃的指控,并非全是虚言。” 此言一出,韦贵妃目光倏然变得锐利,凝着小蓟的眼神,仿佛能凝成一把杀人取命的刀,毫不留情地劈向小蓟。 然而韦贵妃并未说话,只是那么看着。 开口的却是令宜公主:“父皇,您听听,这贱婢已经承认,适才儿臣说的话并无虚言,还请父皇治了韦贵妃的罪,别让这戕害皇嗣的歹毒女人逍遥法外!” 元贞帝眉头微微拧起,但却没有表态。 太子被韦大人呛了几句,如今已是幡然清醒,他不再多言,以免引火上身。 而与小蓟互动的人,便成了刘尧。 他淡声道:“你且仔细说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蓟抬眸,目光落在令宜公主的身上:“公主殿下,奴婢斗胆请您摘下面纱。” 令宜公主大怒:“放肆!本公主的容颜岂是你一个贱婢可以窥探的?!” 小蓟态度坚决:“陛下,只有公主揭下面纱,奴婢才能解释清楚这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皇后目光微闪:“你这丫头,说事就好好说,怎的提出这么一件风马牛不相及之事?” “什么叫做公主揭了面纱,你就能解释整件事?难不成公主的脸上有答案不成?” 小蓟不卑不亢:“答案就在公主脸上!请公主揭下面纱!” 而这时,韦贵妃也跟着开口了:“公主,你若问心无愧,又何惧于做这举手之事?莫非你心里有鬼?还是说你的容貌不能见人?” 她把“不能见人”这几字咬得极重,语气十分缓慢,自是让人听出了弦外之音。 令宜公主当即被激怒:“笑话,我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韦贵妃掩唇一笑,意味深长地开口:“公主前段时间不是毁容了么?为此李美人和晋怀公主还承受了公主你的好一顿怒火!” “后来在平西将军府陆家,你因白府的六姑娘不小心拽掉你的面纱,竟差点将人给打死。” “若是公主有‘脸’见人,怎么会有如此过激的反应?公主此时遮遮掩掩,也是怕别人看到你丑陋的样子吧?” 韦贵妃的话令皇后勃然大怒,甚至元贞帝都有些不悦。 家丑不可外扬,令宜是要联姻的,韦贵妃就不该当众揭短! 更何况韦贵妃说的每一件事,都事关皇家颜面。 然而不等帝后发话,令宜公主却冷冷回应:“笑话!真是笑话!不知韦贵妃你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竟敢怀疑我毁了容。” “不知我该说韦贵妃听风就是雨,脑子里丝毫没有任何判断能力,还是应该说韦贵妃你居心叵测,想要伤我颜面?” 韦贵妃含笑:“是否有鬼,公主揭了面纱便知,说那么多作甚?” 令宜公主冷冷一笑,随即轻轻把面纱揭开。 所有人都看过去,只为看那面纱之后,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然而当烛光映照在那张脸上之时,在众却都惊呆了。 太子脱口而出:“这……怎么会?” 第1738章 白明微,你害我! 在众人或惊疑或赞叹的目光中,白明微唇畔挑起一个几不可查的弧度,那笑容的背后,挟着些许讥讽。 只见令宜公主的面庞光洁无暇,没有小蓟口中所谓的“毁容”,即便是脂粉遮掩的痕迹也没有。 这让见过她毁容面貌的太子,惊讶得无以复加。 “这……怎么会?” 虽然只是低声呢喃,但却被跪在地上的小蓟听在耳里。 她冷笑一声:“是啊!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前几日还腐烂流脓的脸,现在怎么就变成了这番模样呢?” 令宜公主恼羞成怒:“贱婢!你够了!本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没有计较你一次又一次的冒犯,你竟敢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你简直罪该万死!” 说话间,她看向元贞帝:“父皇,这贱婢竟然污蔑儿臣毁容,甚至还构陷儿臣害李美人的胎,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元贞帝根本就不关心女儿的容貌是好事好,但他一听到令宜公主的声音脑仁就疼。 他捏了捏太阳穴,却是没有理会令宜公主,而是问小蓟的话。 “现在面纱也揭了,你别太多废话,尽快给朕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否则朕就砍了你的脑袋。” 小蓟拜了下去:“陛下,这真相就藏在令宜公主的脸上!前段时日令宜公主意外毁容,这事是个公开的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只是大家不想议论皇室中人,更不想有损公主的颜面,所以大家都装作不知。” “公主的脸经久不愈,药石无医,怎的忽然就恢复如初?”说到这里,小蓟目眦欲裂,切齿痛恨,“那是因为她用血亲的血肉做药引!” 小蓟的话,就像冷水倒入油锅。 在众一片哗然,霎时就议论开来。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用血亲的血肉做药引?” “这药引子是谁?” “该不会是李美人腹中的……” “……” “都住嘴!” 场面已经沸腾起来,元贞帝不得不出言控制。 在议论声歇止后,元贞帝冷声吩咐:“来人,把这胡言乱语的宫婢拖出去砍了!” 公主怎能用血亲的血肉做药引子?这样的邪门歪道落到百姓耳里,百姓会怎么看她? 百姓又会怎么看刘氏一族?! 倘若有人包藏祸心,这一桩事甚至能成为造反的旗号! 此时已经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 而是这样一桩丑闻,不应该出现在皇室中人身上,更不应该与即将和亲的公主有关。 在最初的怔忪之后,令宜公主当即就拍案而起: “好你个贱婢!简直满口胡言!你究竟受了谁的指使,胆敢对本公主做出这样的事情?!本公主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将你碎尸万段!” 说话间,令宜公主就要冲上去。 而小蓟则避开令宜公主的目光,下意识般往后看。 从令宜公主的角度,正好清楚地看到,小蓟是在看白明微。 令宜公主怒从心起,刹那之间便笃定此事与白明微有关。 她放声尖叫:“白明微,你害我!你竟然指使贱婢害我!” 第1739章 反转来得如此之快! 面对指责,白明微默然不语。 她并未与令宜公主争辩些什么,沉默且无奈的态度,昭示着她的“无辜”。 可她越是这样,令宜公主便越生气。 怒意裹挟理智,令宜公主彻底失控:“白明微,我就知道是你这个贱人使的阴招!有娘生没娘养的不入流东西!” “陛下!”开口的,却是宋成章,“公主殿下过分了。” 在场的人,也纷纷露出不满的神色。 照理来说,她令宜公主千尊万贵,与臣子尊卑分明,她令宜公主的确该高人一等。 然而这样的场合,她疯了似的无故辱骂臣子,却是把皇家的尊严丢到泥里,狠狠践踏。 元贞帝颇为头疼,出言喝止:“令宜,住嘴!” 令宜公主正在气头上,她什么都顾不得了,非但没有听命,反而抓起桌面上的酒盏就往白明微身上狠狠地砸去。 “贱人!敢害本宫!本宫杀了你!” 杯子擦着白明微的耳朵,最后落在御花园深处。 白明微依然没有开口,就那么默默地站着。 她的镇定与冷静,愈发衬托得令宜公主胡搅蛮缠。 即便是元五,也露出一副尴尬的神情。 元贞帝最厌恶有人和他唱反调,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儿女也一样。 看到令宜公主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当即就动了怒意。 他猛拍桌子:“你放肆!” 突如其来的暴喝声,噤住了令宜公主的声息。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泪盈于睫,指着小蓟破口大骂:“父皇,分明是这贱婢害儿臣,您怎么还偏帮外人?” 不等元贞帝开口,小蓟便说话了:“启禀陛下,公主的面容之所以迅速恢复,那药引子就是娘娘腹中皇嗣!” 说到这里,小蓟情绪激动:“就是她,逼着娘娘堕胎!就是她,为了恢复容貌不惜戕害一条无辜的小生命!就是她,一切都是她做的!” 在众无人敢言语,只因小蓟的指证,已经不是他们随意能插手的事情。 因为元贞帝已经对令宜公主动了怒意,太子不敢说话。 还是皇后站出来维护女儿:“你说话要有证据,空口白牙污蔑公主,是灭族的大罪,你可想清楚了!” 小蓟抹去脸上的泪水,语气慢慢褪去激动,变得和缓:“皇后娘娘,奴婢所言句句都是真的,不敢胡言乱语。” “我们李美人身怀有孕,韦贵妃的确处处试探,在确认我们李美人有孕之后,她也曾如令宜公主所言,意图通过言语设局,激我们娘娘主动放弃这个孩子。” “她告诉我们娘娘,现在娘娘盛宠优渥,这个孩子的到来,只会把陛下往别人那里推,像我们娘娘这样没有背景身份的妃子,一旦失去圣宠便是死路一条。” “种种言语,种种方式,我们娘娘依然不为所动,因为娘娘她绝对信任陛下,坚信陛下对她的真心,所以无论如何都要留下这个孩子,韦贵妃的计划自然是失败的。” 说到这里,小蓟充满愤恨的眼神,再度落在令宜公主身上: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韦贵妃的困境是度过了,令宜公主的刀便刺了过来。” “就在今日早晨,令宜公主亲自端来落胎药,逼着我们娘娘落胎。她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龙种化作一团血肉掉落下来,然后捧着那团血肉离去。” “娘娘不是没有反抗,可她却说皇后是她生母,太子是她胞兄,她是整个东陵最尊贵的公主,娘娘算个什么东西,怎么和她斗?” “她还说她马上就要和亲北燕,她的未婚夫婿有着真龙之命,到时候她就是北燕皇后,东陵仰人鼻息,在北燕面前伏小做低,她想要娘娘的命,就是捏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 “她甚至还威胁娘娘守口如瓶,否则一旦毁了东陵和北燕的和亲,陛下又会因为两国关系烦恼。” “娘娘为了陛下,不得不受这份委屈,强忍着刚落胎的虚弱,也要来参加这次的宫宴,却不曾想,还是没有逃脱被杀人灭口的命运!” 在众神色各异,表情十分精彩。 小蓟的话犹如巨石,一块接一块地投入水里。 令宜公主怒目圆瞪:“胡说八道,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本宫没有做过!贱婢,你污蔑本宫!” 皇后眯起眼睛:“你这丫头,倒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只是……” “住口!都住口!”却是元贞帝打断了皇后的话。 白明微看着元贞帝暴跳如雷的样子,不由得在心底冷笑。 她当然知道皇帝在生什么气,也知道元贞帝心底都在想什么—— 只因元五有真龙之命一事是秘密,小蓟怎么会知道? 必然是元询把这件事告诉了令宜,而令宜这个蠢货在李美人面前大言不惭,把什么事都抖出来了! 再综合令宜最近的表现,不难让他相信,令宜因为自己将来可能成为北燕皇后,所以才这么骄横跋扈,与从前那乖巧懂事的模样截然不同! 更何况,小蓟口中的东陵仰人鼻息,在北燕面前伏小做低,更是触碰了元贞帝内心不为人道的懦弱。 所以元贞帝动怒! 而且怒不可遏! 果然,元贞帝彻底失去理智:“令宜,你来给朕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令宜公主百口莫辩:“父皇,我没有,我没有害李美人的胎!” 小蓟立即反驳:“没有?!今日早晨,公主没有去李美人的殿里吗?那落胎药难道不是你端给李美人的么?” 令宜公主没有理会小蓟,因为她知道,再不证明自己的清白,父皇一定会杀了她。 于是她跪在地上,膝行几步,拉着元贞帝的衣摆,泣不成声:“父皇,儿臣冤枉。儿臣没有害李美人,更没有害她腹中的皇嗣。” “是李美人告诉儿臣,她有偏方能治儿臣的脸,让儿臣准备了几味药给她,她保证几个时辰之内,能够治好儿臣的脸。” “所以儿臣信了,带着药就登门,事情也果然如她所说,儿臣的脸被治好了。” “儿臣也是病急乱投医,才会信了她,可儿臣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什么药引子,更没有谋害皇嗣啊,请父皇明察!” 第1740章 死士?谁的死士? 令宜公主说得情真意切,仿佛冤枉死了。 小蓟反唇相讥:“公主真是一张巧嘴,颠倒黑白,混淆视听,我们家娘娘只是一个普通的民女,御医都束手无策的事情,她怎能做到?!” “分明是公主你得知了某种邪术,非得用血亲的骨血做药引子,所以才逼着我们娘娘堕胎!” “事后你还顺理成章地嫁祸给韦贵妃,只因韦贵妃也起过那种歹毒的心思,所以经不住查!” “你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不仅治好了自己的脸,还除去了宠妃肚子里的龙种,甚至顺道拉下另一位有子嗣的宠妃。” 说到这里,小蓟发狠了似的怒骂: “李美人的孩子没了,韦贵妃也裹了一身泥!你的太子皇兄少了两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现在你满意了吧?!” “等你将来当了北燕皇后,而你的胞兄也能顺利承继大统,这天底下可再也没有比你更得意的人了!” “住口!”皇后一声怒喝,“简直胡说八道!” 小蓟不为所动,依旧恶狠狠地盯着令宜公主。 可比小蓟带着仇恨的眼神更狠厉的,是元贞帝的目光。 他看了看皇后,看了看太子,最后落在令宜公主身上。 太子也慌了,因为他多少了解一点父皇的脾性,这贱婢的话每一句都踩在父皇最忌讳的事情之上。 要是让这贱婢继续说下去,只怕父皇能当场给他废了。 然而不等他想出个应对的办法,事情的发展已经出乎意料。 只见小蓟在一众惊讶的目光中,忽然站了起来: “你已经害了娘娘的孩子!恢复了你的容貌!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为什么要赶尽杀绝!为什么?!” 话音落下,她猛然冲上去,不等任何人有反应,她抓起令宜公主的手,大声说道: “在宴会开始之前,她逼着娘娘喝下一杯茶水,斟茶之前,她用随身携带的佩环在茶水里搅过!” “所以娘娘中的毒也是她下的!是她为了灭娘娘的口对娘娘下了毒!一切阴毒的事情都是她做的!” “今日我所说的每一个字,绝无半字虚言,不信的话尽可去查!查查她到底怎么害了皇嗣!查查她怎么给娘娘下的毒!” 说话间,小蓟拽下令宜公主腰间的环佩,狠狠地掷在地上。 环佩碎裂,些许粉末洒了出来。 那美丽的环佩,竟是中空的,里头藏了东西。 小蓟甩开令宜公主,走到那碎裂的环佩面前,伸出手指蘸了粉末,不由分地送入嘴里。 一时之间,她并没有什么反应。 而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的众人,总算反应了过来。 皇后低喝:“来人!把这发疯的贱婢拖下去!” 可是,并没有动静。 直到元贞帝唤了一句:“来人!” 金吾卫一拥而来,很快就把小蓟团团围住。 这一次,小蓟的脸上没有任何慌乱和惶恐,更无反抗的意味。 有的只是释然与问心无愧。 “唔!” 忽然,小蓟口中流出黑血。 紧接着,她的眼睛、鼻子,甚至是耳孔,都有同样的黑血流出。 小蓟露出痛苦的表情,随即便轰然倒地,再也没了动静。 金吾卫伸出手指,轻轻探了探小蓟的脉搏,然后冲元贞帝摇头:“陛下,此宫婢已然毙命。” …… 清宁宫。 梅公公来到太后面前,恭敬禀报:“娘娘,这邱道长嘴硬得很,奴才什么都问不出。” 太后默了默,随即开口吩咐:“此人断不能留,去解决了吧,做得利索些,务必要确认他彻底毙命。” 梅公公有些迟疑:“太后,此人是陛下的人,如若我们处理了,只怕……” 太后刚要开口,却忽然咳了起来。 咳嗽声持续了许久,仿佛要把五脏六腑给咳出来才罢休。 梅公公一边为她顺气儿,一边轻声劝说:“太后,不着急,您慢慢说。” 又过了好一会儿,太后总算止住咳嗽,但她已是脸红筋涨,上气接不着下气。 她艰难开口:“哀家没有多长时间了,最后这口气儿,必须要用来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得尽哀家的能力为东陵扫清障碍。” “至于皇帝,他要怨就让他怨吧,左右我们之间的母子情分,早就在他荣登大宝那一日,就已经注定走向消亡。” “皇帝要是无心,哀家再努力维持这易碎的母子亲缘,又有什么用呢,去吧,听哀家的吩咐。” 韩公公走了进来,冲梅公公点点头。 梅公公立即退下,前去处理邱道长。 太后的声音苍老而虚弱:“如何?” 韩公公毕恭毕敬:“太后,您的话奴才已经传达了,想来柱国大将军已经领会了太后的意思,如今撷芳殿的局势正在被逆转。” “只是……” 太后抬首,面容憔悴但眼神却分外犀利:“只是什么?” 韩公公小声开口:“具体的事情奴才没有听完,但奴才猜想柱国大将军用的是祸水东引这一拆招方法,只是这祸水要引到令宜公主身上。” 太后缓缓阖上双眸:“皇后不是个蠢人呐,怎么皇后的子嗣,一个个都不省心?太子平庸且狭隘,令宜又何尝是个省油的灯。” “送她去和亲,且不说两国修好的任务她完不成,只怕她倒过头来就要为难母国。” “这门亲事哀家一直不同意,但架不住皇帝一意孤行,如今这样也好,栽在自己人手里,总比她日后成为刺向母国的刀刃强。” 如此,韩公公便不再多说。 那边的梅公公也在这时过来复命:“太后,都处理干净了,奴才用了化尸粉,连尸首都化得干干净净的。只是……” 太后眉头蹙起:“怎么你也有只是?只是什么?” 梅公公认真回答:“只是这邱道长奇怪得很,那视死如归的模样,倒像是死士。” 太后的眉头皱得更深:“死士?” 谁的死士? 哪里来的死士? 梅公公颔首:“太后,依奴才的经验来看,此人绝对是死士无疑。” 太后隼利的眼眸在幽光暗沉之中显得分外雪亮: “如果是死士的话,说明指使他的人知道今晚对于他来说十分危险,如此说来,这幕后主使怕是已经料到了哀家会出手。” 韩公公一惊:“太后,倘若此人这么厉害,那兴许诸国大将军所做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太后神色凝重:“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白明微,以免出现什么意外,从而导致自安走向必死的结局……” 第1741章 完了,一切都完了! 撷芳殿。 这一幕发生得实在太突然,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甚至是高坐着那几位,从小蓟发难到毙命,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仿佛失去了思考和行动的能力。 可当一切都发生后,无论他们做什么,都已经迟了。 不管小蓟指证令宜公主的事情是真是假,小蓟的死亡,都为这件事情增加了许多可信度。 那些个不明就里的围观者,都已经信了小蓟的话。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小蓟的指证十分突兀,且小蓟的证词之中,有不合理的地方。 然而那又如何? 重要的不是别人怎么想,而是元贞帝怎么想。 因为此事的决定权,本就在元贞帝。 但是白明微知道,不管皇帝此时的内心有多纠结,最后他一定做出一个他自认为体面的决定。 “父皇,儿臣没有,没有……儿臣不知道那环佩里有毒药,儿臣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请父皇明察……” 令宜公主拉着元贞帝的衣摆,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泪水从脂粉上划过,把厚厚的脂粉冲刷干净。 露出脂粉掩盖下,微微泛红的伤疤。 这一幕让元贞帝眉头高高蹙起,眼底闪现一丝厌恶。 而厌恶过后,则是巨浪滔天般的怒火。 他才不管这宫婢的话是否为真,他在意的事令宜这蠢货,竟然是导致他计划覆灭的罪魁祸首! 沈自安马上就要死了。 要不是因为令宜搞出这档子事情,让人抓住了把柄,沈自安就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是令宜! 都是令宜的错! 元贞帝暴跳如雷,一脚踹开令宜:“蠢货!” 这一脚,昭示着元贞帝的决定,也基本为此事盖棺定论。 令宜被狠狠地踹中胸口,当即就呕出一口鲜血,趴在地上如同丧家犬一般,捂着胸口根本动弹不得。 “父皇……” 太子想要替令宜公主说情,却在撞上元贞帝暴怒的眼神时退缩了。 皇后起身,跪到令宜公主身边,语气坚定:“陛下,李美人腹中皇嗣被害一事诸多疑点,还请陛下明察。” “依臣妾看,那贱婢不惜以命陷害令宜,必定是早已存了必死的决心,令宜即将和亲北燕,有人以命构陷,只怕目的在于破坏东陵与北燕修好。” “恕臣妾多言,李美人本是西楚献上的美女,西楚完全有理由破坏东陵和北燕的联姻。” “这贱婢又是李美人的人,不难让人联想到是某些人自己害了皇嗣,从而嫁祸到令宜的头上。” “事关大局,还请陛下息怒,待好好查清事情的缘由,如若令宜真的有错绝不姑息,但要是令宜无辜,决不能让歹人逍遥法外啊,陛下!” 一番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元贞帝看着跪在地上面容憔悴的发妻,一时也动了些许恻隐之心。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有的人已经开始好奇,小蓟生前为何特意把韦贵妃拉出来说。 就在刚刚,韦贵妃也相当疑惑。 可忽然,韦贵妃便醍醐灌顶。 她想通了。 于是她不等元贞帝对令宜公主戕害皇嗣一事的看法有所改观,便在火上浇一桶油: “陛下,臣妾承认曾有主动劝说李美人放弃皇嗣的举动,臣妾实在罪该万死。但是陛下,臣妾这样做也有臣妾的苦衷。” “臣妾并不知晓李美人腹中的孩子是祥瑞。李美人有孕,臣妾自是妒忌,所以起了歹心。” “只因臣妾太爱重陛下,当臣妾知晓李美人能够为陛下怀上龙种的那一刻,臣妾就控制不住的妒忌,妒忌得几乎要发狂。” “但臣妾发誓,这歹心也只是刹那。至于后来为何会有劝说李美人的举动,并非臣妾担心李美人的孩子会威胁到越王的地位。” “正如臣妾适才所言,这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知道,如果臣妾有不臣之心,该忌惮的是越王的兄长,而非一个幼子。” 说到这里,韦贵妃眸底满怀爱意: “臣妾是考虑到李美人的身份特殊,唯恐李美人包藏祸心,到时候以孩子为刃做出伤害陛下的事情。” “所以臣妾便试探李美人,想看看她对陛下的心意。几番试探下来,臣妾发现李美人对陛下一心一意,那份感情连臣妾都甘拜下风。” “陛下,臣妾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做出任何伤害李美人之事。臣妾虽为后妃,却也是女人。” “臣妾爱重陛下,所以想为陛下扫清威胁;也正因为臣妾爱重陛下,所以对李美人的情意感动至深,感同身受。” “这份爱意过于沉重,沉重到令臣妾不惜一切代价,臣妾如今认识到试探李美人真心的行为举动多有不妥,臣妾知错,请陛下责罚!” 说完,韦贵妃深深拜了下去。 那番厚重的情谊,令围观者都不由动容。 整个过程,没有提及令宜公主半个字,因为没有关乎令宜公主,只有对陛下的拳拳心意,更显得她话语的真实性。 若是她急赤白脸,满怀委屈地质问令宜公主为何害她,倒真是有继续互泼脏水的嫌疑。 而这时,刘尧也起身跪到韦贵妃身边:“父皇,不论您怎样惩罚母妃,都请父皇恩准儿臣子代母过。” 他的动作,犹如画龙点睛。 韦贵妃把痴情怨女的角色展现得淋漓尽致,元贞帝再自私,那也是元贞帝宠了多年的人。 爱妃一心为他,甚至不择手段,元贞帝怎会半点都不感动? 元贞帝早已被这份痴情感动到沾沾自喜。 而刘尧的一个“子代母过”这份母子情深的真挚,彻底把韦贵妃的痴情形象描绘得活灵活现。 试问哪个男人能拒绝一个女人疯狂的爱意,能拒绝孩子的懂事孝顺? 原本因为皇后的话动摇的元贞帝,此刻对令宜公主的愤恨与怒火不减反增。 偏偏就在这时,令宜公主看着韦贵妃母子“虚情假意”的模样,登时怒不可遏: “虚伪!小人!父皇,您不要相信他们,他们根本就是虚伪小人,故意在您面前做出这幅样子,您千万别犯糊涂,信了韦贵妃这歹毒妇人的话!更不要被越王这副伪善的嘴脸蒙蔽了!” 白明微闻言,唇角高高挑起。 成了。 皇后缓缓闭上眼睛:完了,一切都完了。 第1742章 果然,这并不是结束 “蠢货!” 元贞帝撩起衣摆,飞踢一脚,直踹令宜公主的肩膀。 “唔!”令宜公主一声闷哼,当即被踹倒在地,无法动弹。 她口鼻都是血,张口时大口大口的血往外吐,整齐的贝齿沾着血丝。 “父皇,儿臣冤枉,儿臣没有,没有害李美人的胎,儿臣什么都不知道,儿臣是被冤枉的……” 然而元贞帝已经被愤怒冲昏头脑,他指着令宜公主破口大骂:“朕糊涂,就你聪明!天下没有比你更聪明的!” 说话间,他抬脚又要踹去,却被皇后阻止:“陛下,令宜已经受到教训了,请您饶了她。” 元贞帝的腿就那么抬着,没有踹下去。 不仅是因为皇后的劝说,也是因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多少要顾及些许颜面。 然而令宜公主却像是吃错了药,继续犯轴。 她震惊且委屈地看着皇后,言语间带着一丝愤怒:“母后!您怎么也认为是我做的?!我没有做!我根本就没有做!” 皇后叹息一声,便不再多言。 因为她知道,这个女儿没救了。 果然,令宜公主在嘶吼过后,便迎来元贞帝最后一脚。 那脚就踹在脖颈上,只听“咔嚓”一声,令宜公主便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就好像血污混着骨碎,就那么卡在她的喉咙里。 元贞帝望着唯一的嫡女,什么与北燕联姻的好处他都顾不得了,只想着没能弄死沈自安,都是这蠢货挡路。 他越想越恨,越想越发狠,恨不得当场宰了这蠢货! 但他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于是他不再看令宜公主一眼,缓缓落座。 却忽然,暴喝一声:“王贵!去验证这宫婢的所言的金吾卫还没有回来么?!” 原本他也不打算当场处置,想着令宜毕竟还有几分用处,递给令宜一把梯子,顺道让令宜阶梯下坡,然后找个由头把这件事情了了。 但这令宜不争气,气头上的他,不准备为了令宜坏了自己明君圣主的名声,让人说他护短,不够公正严明。 当然,他想借李美人腹中的皇嗣害沈自安时,可没有这么多顾忌。 无非是知晓大势已去,自己找了个借口,好叫心底能够舒坦些。 王公公立即走上前来,恭敬回禀:“陛下,人刚去不久,想来需要些时间,请陛下耐心等等。” 元贞帝咳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他阴沉着脸,好似乌云密布,随时再掀雷霆风暴。 令宜公主已经废了,根本说不出话。 至于太子,就算全身健全,也不敢多言一字。 而韦贵妃和刘尧,则彻底被晾在一边,想来要等结果出来,才会对他们进行惩处。 现场的气氛已经压抑得不成样子,虽说看了好大一场热闹,然而君主之怒,还是叫在座诸位人人自危。 沈行知父子也不敢再为沈自安说半句话,以免弄巧成拙,反而触了霉头。 “咳!” 元贞帝又清了清嗓子,细微的动作在落针可闻的殿内,却如惊雷在静谧的夜炸响。 足以让不少人心底“咯噔”一下。 最后,元贞帝下了命令:“催!叫他们动作快点!” “是!陛下!”王公公连忙领命退下。 这时,沈氏不着痕迹地看了白明微一眼,想要从白明微这里得到答案。 她心思聪颖,自然早已知晓局势已经逆转。 然而涉事之人不仅有李美人,还有令宜公主和韦贵妃。 这几位随便一人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倘若明微为了救祖父而布了这么大一局,那明微也太大胆了。 不止大胆,还有着可怖的实力。 除非,这李美人是明微的人,否则要做成这一场局,那就需要只手遮天的势力。 就在这时,白明微的目光也落在沈氏身上,恰巧与沈氏四目相对。 面对沈氏的疑惑,她轻轻点点头。 沈氏心头一惊,随即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祖父。 灯影之下,祖父单薄的身子似佝偻了许多,而那披散的头发与凌乱的朝服,更添几分狼狈。 沈氏不由得心头一痛,紧接着那因为发现秘密而吃惊的情绪,也变为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恨。 忽然,手面一暖,却是白明微握住了她的手。 沈氏抬眸,见白明微送来关切的眼神,她露出清清浅浅的笑意。 白明微收回握着沈氏的手,静静地看向大殿之内。 不知生死的令宜公主,噤若寒蝉的太子,以及暗自较着劲的皇后和贵妃,都不是她关注的重点。 她的注意力,放在了元五之上。 此时的元五正襟危坐,倒是有几分看到未婚妻倒霉该有的反应。 只是这样的反应,没有半点落败该有的颓丧或愤怒。 这叫白明微心底,生出些许疑惑。 有宫人悄悄来到俞皎身边,在俞皎耳边耳语几句。 在人满为患的御花园中,这并不引人注目。 但这一次,俞皎却不敢走出席位,把刚得到的消息告诉白明微。 在白明微看过来时,她连忙用眼神交流。 虽没有只言片语,但白明微已经猜出了答案。 果然,这并不是结束。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金吾卫终于带来了消息。 “陛下,查到了。” 但接下来的话,金吾卫迟迟不敢说。 所有人都好奇金吾卫查到了什么,可无人提议金吾卫当众说出来。 元贞帝并未立即表态。 恰逢这时,院判匆匆来报:“陛下,李美人情况危急,请陛下准允微臣替李美人施针。” “危急?”元贞帝眉头蹙起,很显然这是他所没有料到的结果。 钩吻是他下的,他掌握着分量,绝对不足以致死。 所以他方才没有半分着急。 怎么人忽然就情况危急了呢? 想到哪千娇百媚的宠妃,元贞帝多少有些不舍。 他问:“究竟怎么回事?不是说药浴能救么?!” 院判战战兢兢地回答:“陛下,李美人中的毒,并非只有钩吻一种,还……” “救!”元贞帝打断了院判的话,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地上碎裂的玉环,以及小蓟七窍流血的尸首。 他沉声强调:“务必要救活李美人,否则司药房全部陪葬!还不快去!” “是,陛下!”院判连忙退下。 元贞帝偏头看向令宜公主一眼,开口时声音极为冰冷:“查到了什么,还不快说!” 第1743章 绝不姑息! 元贞帝的怒喝,响彻大殿之上。 数名金吾卫立即跪下,为首的金吾卫战战兢兢地回禀:“陛下,臣初步证实,公主殿下的确与李美人的落胎脱不了干系。” “除此之外,臣等还查到公主殿下近期曾少量多次地从司药房获取砒石。目前仅能确认这些,具体的情况还需要仔细查探。” 元贞帝面色愈发沉得可怕,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腾!” 元五忽然站起身。 他欲言又止,但却什么都没说。 元贞帝问他:“元大人,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元五拱拱手:“陛下,在下无话可说,请恕在下告退。” 说完,不等元贞帝有所反应,他甩了甩袖子,就这样离开了撷芳殿。 白明微眉头挑了挑,露出些许意外之色。 但很快的,她又觉得元五的反应在情理之中。 毕竟元五可不怎么满意和令宜公主这门亲事,眼下有借口悔婚,可不得立即拿出态度出来么? 宋成章冷不丁地来了一句:“看来这元使者对公主无心呐~” 只有无心,才会对未婚妻的死不闻不问。 也只有无心,才会在未婚妻遭难时弃如敝履。 他这是在提醒皇帝,北燕使者不满意这桩婚事,眼下只怕要悔婚咯! 元贞帝双眼一眯,吩咐身侧的王公公:“你去送一送。” 王公公连忙小跑着跟上元五:“元大人,咱家送您。” 元五回头看了一眼元贞帝,没好气地开口:“不必了!” 说罢,拂袖大步离去,甩下王公公呆怔在原地,有些茫然且无措:“哎,这……” 经过这一小插曲,在场的人,谁都看得出元大人生气了。 而他这一行为,也彻底把令宜公主的生路堵死。 原本皇帝还顾念着令宜和亲的婚约,可现在令宜已经彻底遭未婚夫婿厌弃,那么令宜的价值在哪里? 没有用处的令宜,也得不到任何怜惜。 元贞帝冷哼一声,当即下令:“来人!把令宜打入天牢,待朕亲自查实真相,再做处置!” 金吾卫立即一拥而上,拽起无法动弹的令宜公主,粗暴地将她拖了下去。 可惜她早已丧失言语的能力,连辩驳都无法开口,只发出“呜呜”的声音,犹如凄风扫过大殿。 而尊贵无比的她,发髻散了,衣裳乱了。 狼狈得犹如一块破布,遭人厌弃。 皇后跪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如此对待,可她毫无办法。 她这个皇后,向来不得重视,她如何能撼动皇帝的心意? 只要她敢说情,必定受牵连。 至于太子,似乎吓到了。 令宜公主的下场,让他清楚地知道,嫡出算得了什么?! 只要父皇一声令下,他这太子可立也可废,可生也可死! 他从未这般无助过,下意识地向人群中看去,然而那个一直给他出主意的人却不在。 他只能沉默着,看着唯一的胞妹落到这般下场。 是无能为力,更是不敢。 在场的人,有的面无波澜,有的心有戚戚,还有的颇感震惊与错愕。 然而无论何种反应,都只是旁观者,无人上前帮一把手,哪怕只是一句说情的话。 待令宜公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花园拱门处,元贞帝咬牙切齿:“天子犯法与庶民同,但凡触犯律法之人,朕,绝不姑息!” 在众起身,皆拜了下去:“陛下英明!” 元贞帝挥挥手:“都起身吧,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扫兴!还望在座诸位见谅。” 众人又连忙表示:“臣/臣妇……不敢。” 待众人都坐下后,韦贵妃却未起身。 她膝行几步,低声开口:“陛下,臣妾惭愧,请陛下责罚。” 刘尧认真地磕了一个头:“子代母过,儿臣没有尽到规劝母妃的责任,儿臣甘愿受罚,请父皇念在母妃对您一腔情谊的份上,饶恕她这一次。” 元贞帝的怒火已经在令宜公主那里灭得差不多了。 想起令宜那张牙舞爪的模样,又看看眼前母慈子孝的一幕。 如此巨大的反差,纵使他内心忌惮着刘尧,此刻也不免动容。 但既然他说了,赏罚分明,那也得做做样子。 于是他淡声说出了对韦贵妃的惩罚:“贵妃,虽然你对朕一片心意,但也得用对方法。” “尽管此次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然而行为却是不对的,即日起你便在惊华殿闭门思过,修身养性一个月,朕这么罚你,你服气么?” 韦贵妃立即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她眼含泪水,泫然欲滴: “陛下仁慈,臣妾感激不尽。在臣妾闭门思过期间,必定虔心为那苦命的孩子祈祷,为陛下和东陵祝祷。” 说完,韦贵妃认真磕了三个头。 元贞帝满意地点点头,他就喜欢这听话的模样。 他的目光落在刘尧身上:“至于越王,此事本与你无关,既然你愿意代母受过,那么便罚你半年俸禄以示惩戒,望你日后尽子之责,好好规劝母亲,切不能让你母亲重蹈覆辙。” 刘尧认真拜下:“儿臣谨遵父皇教诲,谢父皇隆恩。” 元贞帝摆摆手:“行了,先起来再说,惩罚明日再开始。” 韦贵妃盈盈起身,款款落座,异常温婉柔顺。 刘尧也是恪守礼节,那儒雅谦和的模样,叫人不免对他再生出几分好感。 皇后垂着目光,只是那呼吸有些粗重,面容更是僵硬不已,可见她心底憋了多少不能发作的火气。 刘昱看向刘尧的眼神,戒备、忌惮,甚至带着杀意。 也就在这时,沈行知开口了:“陛下,沈尚书已然年迈,还请陛下开恩。” 没有提及任何关于李美人中毒的只言片语,也没有去提醒元贞帝,令宜公主才是真正的凶手,而他父亲是清白的。 他什么都没说,把问题抛给元贞帝。 也正因为他这一句简单的提醒,元贞帝反而不好借题发挥。 倘若元贞帝此时执着于治沈自安的罪,那么适才标榜的公正严明,就会沦为笑话一桩。 即使心底千百般不愿意,元贞帝也只能暂且放过沈自安。 他说:“先送沈尚书回去休息吧,待事情查清楚,朕必定给沈尚书一个交代。” 沈行知立即借坡下驴:“多谢陛下体谅,臣这就送父亲归家。” 他与沈清辞认真地行了个礼,随即便准备退下。 “慢着!” 却是元贞帝把他们叫住。 微微抬首的瞬间,一双充溢着愤怒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 第1744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行知心底“咯噔”一下,立即行礼:“陛下。” 皇帝要杀父亲,甚至不惜动用卑鄙手段,此事他自然是看得出来的。 此时皇帝忽然将他叫住,怕是来者不善。 好在最终,元贞帝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道:“回去好好照顾沈尚书。” 沈行知心底暗自松了口气,随即便带着儿子退了出去。 沈氏紧绷的神经,也终于在这一刻有所松缓。 沈家家眷的席位上,还剩下沈行知的妻子,以及沈清辞的妻子。 两方离得不远,对视了一个眼神之后,若无其事地坐着。 也就在这时,漏刻显示已到三更天时辰。 元贞帝自是没了兴致,经过这么一个插曲,在众心有余悸,哪里还有庆祝的欢喜? 于是元贞帝点到为止:“夜深了,都散了吧。” 没有多余的话,他起身离开。 就在他走后不久,在众陆续离席,各自散去。 甚至未有任何窃窃私语的嘈杂之声,可见大家都被吓得不轻。 不管心底有什么疑惑,都纷纷按捺住,以免祸从口出,招致杀生祸端。 刘尧扶起韦贵妃:“母妃,儿子送您回去。” 韦贵妃看了一眼刘尧,唇角挑起的同时,眼眸流转,又把目光落在皇后身上:“臣妾告退。”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几分得意,几分挑衅,还有些许嘲讽。 皇后淡淡一瞥,并未给予回应。 尽管如此,她还是感受到了莫大的满足,扭着腰肢趾高气昂地离开。 待人都走了不少,太子终于忍不住了。 他来到皇后身边,低声开口:“母后,这韦贵妃也太得意了!早晚有她倒霉的时候!” 皇后没有多言,只是那么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太子似乎根本没有看到皇后情绪不佳,继续喋喋不休: “母后,令宜她只怕凶多吉少,这和亲一事怕是不能了,看来我们得想一法子,把损失降到最低!” 说话间,他眼眸流露出来的,是与元贞帝如出一辙的狭隘与狠意。 皇后眉头轻轻蹙起,眼角眉梢里的厌恶一闪而过。 是的,厌恶。 这一情绪被即将离去的白明微捕捉,不免让她觉得有些意外。 “怎么了?” 耳边是萧重渊的轻声细语。 白明微摇摇头:“没事,等会儿与你说。” 俞皎连忙凑了过来,把适才太后的话传与白明微知晓: “明微,太后说那位邱道长,不像是道家中人,倒像是死士。她让您务必要注意,以免还有后招。” “死士。”白明微咀嚼着这两个字,“不是北燕大巫师么?” 这倒是她所没有预料到的。 但冥冥之中,她觉得必定与大巫师有关。 萧重渊低语:“如果是死士的话,情况就变得有趣多了,只怕抹灭了这位邱道长,明日就会冒出来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邱道长。” 白瑜立即警觉:“如此说来,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啊!” 俞皎当机立断:“我难得入宫一趟,要不去看看姑姑再走?” 白明微拉住了她:“时间太晚了,初二命妇朝见,太后娘娘的母家人也会入宫。要想见太后,到时候你可以早点回定北侯府,之后随定北侯府的人一同入宫。” 俞皎想着也是,当即便应下:“嗯,初二再做打算。” 打定了主意,几人一同出宫。 宫道上挤满了人,前来接应的各家马车,都在排着队等候主子。 白明微拍了拍沈氏的手:“大嫂,风军师送你回去,你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到时候尽可问风军师,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萧重渊当即接话:“放心,我会把大嫂他们安全送回家。” 白明微点点头,而后看向白瑜:“七哥,路上小心些,怕是不太平静,不论谁约见都不见,直接回家。” 白瑜颔首:“好。” 大致交代了一下,白明微便穿过人群,从拥挤的人流中挤了出去,消失在夜幕之下。 不多时。 今朝醉的雅间里,迎来了一位秘密之客。 他被封掌柜亲自引了进去,拉开门后,白明微就在里边等着。 “越王殿下。” 白明微起身行礼。 刘尧反手将雅间的门关上。 他坐了下来,随手倒了杯茶水饮尽:“大将军,坐下说吧。” 可见在他从容镇定的外表下,还是有着不小的情绪起伏变动,需要这满满一杯茶,才能压制住那剧烈起伏的情绪。 白明微依言坐下:“想必殿下有很多疑惑吧?” 刘尧点头:“自是有很多疑惑,需要大将军解释解释。首先是这今朝醉,什么时候成为了大将军的地方?本王竟不知道。” 白明微也不隐瞒,但也没有全然透底,只是说:“今朝醉的东家与臣的母亲有旧,所以当时才能完成酒水交易。” 刘尧当即会意:“既然如此,那么这里便是个安全的地方。本王时间不多,待久了只怕会引起怀疑,大将军尽量长话短说,把今夜之事向本王解惑,顺道告知本王接下来还有什么事需要配合。” 白明微应下:“是。” 紧接着,她把今夜的计划透底:“今夜用的是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令宜公主的下场,都在计划之中。” 刘尧疑惑:“当时大将军只让本王负责母妃那边,确保母妃能够将父皇的计划查清楚,并且透露给李美人,从而促使李美人做出反抗。” “怎么最后还牵扯上令宜了,这叫本王有些猝不及防,今夜险些没能接住招,好在本王谨记大将军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按兵不动。” 白明微解释:“殿下的计划的确很成功,李美人从贵妃娘娘那里知晓了陛下的计划。” “知晓她有孕不过是药物作用,她这孩子根本留不住,也知晓了陛下想要用她的孩子嫁祸到沈大人身上。” “李美人一时之间心如死灰,从而决定主动落胎,好让陛下的计划落空。” “但殿下也看到了,陛下直接把毒抹在李美人的酒杯之上,所以光落胎并不能解决问题,所以臣便准备了一个后招,而这后招的人选就是令宜公主。” 刘尧叹了口气:“令宜这种情况,根本不适合联姻,当然就算她一切正常,只怕嫁去北燕之后,还会给母国招来祸患。” 说到这里,刘尧用极为淡然的语气,总结了他对令宜公主这一后招的看法:“她的下场本王并不惋惜。” 接着,刘尧又倒了杯茶水,不过却是推到了白明微面前。 他一字一句:“本王不解的是,大将军是怎么让令宜上钩的?” 第1745章 她回天乏术了 白明微一声呼哨,一只灰色的小团子窜了进来,跳到她的肩上。 她把小灰灰拽下来,放到了刘尧面前,问:“殿下还记得风军师那只小白貂吧?” 刘尧颔首:“自是记得,那小貂儿没少使坏心眼,好几次让本王吃瘪,不过这与令宜有何关系?” 白明微轻轻掰开小灰貂的嘴:“这小貂儿与寻常的貂儿不同,它们有着超乎想象的智慧,聪明机敏,一旦与人联结,便能心有灵犀,互相感应。” “所以它们是极好的伙伴,也是刺探和传递消息的好手,风军师靠着那一只小貂给他指路,才度过了失明后最难熬的那段时日。” “但是这小貂儿的能力不止如此,它们喜食毒物,所以口中藏有剧毒,见血封喉。” 说话间,白明微又把小灰貂抓起来,拂开那毛茸茸的尾巴,上头露出几个小孔。 她解释:“口中有毒,尾部却带灵药,它对外伤亦或是经久不愈的伤口,还有一些毒都有奇效。” “当人处于极度虚弱状态,或者濒死的时候,只要被这尾巴轻轻拂过,能起到提神续命的作用。” 刘尧会意:“所以李美人治疗令宜的脸一事,是真的?” 白明微颔首:“正是。当贵妃娘娘想方设法除去李美人腹中的胎时,我便诱导令宜公主发现贵妃娘娘的行动。” “在令宜公主彻底确认贵妃娘娘想对李美人的孩子动手后,李美人便寻了个恰当的时机,邀请令宜公主结盟。” 刘尧眉头轻轻一蹙:“如此说来,李美人果真是你的人。” 这事白明微未曾说过,刘尧也从未询问。 他向来很有分寸,既是信任大将军,那便鲜少干涉大将军的行事。 虽然他对蒹葭已起疑心,却没有向白明微正式求证过。 所以两人从未开诚布公。 白明微也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道:“说是臣的人,却也不尽然,我和李美人之间的关系,用‘盟友’来形容更贴切。” 刘尧没有究根问到底,只是道:“令宜当真是疯了,竟然会毫不犹豫地跳进李美人的陷阱了。” 白明微淡声道:“绝大多数的女子,都格外在意容貌,尤其是令宜公主这等尊贵的金枝玉叶,怎么能忍受毁容之苦?” “李美人说能够治疗她的面容,哪怕她持怀疑态度,她也要试一试,更何况小貂儿最近在李美人身边,李美人的确能帮公主恢复容貌。” 刘尧略微思忖,便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所以李美人落胎的药,的确是令宜送到她面前的?还有那玉环里的毒,又是怎么一回事?” 白明微给予肯定的答复:“正是,只不过令宜公主以为那些药都是治疗她的脸所需要的药,而那一只玉环,也是为了帮助她稳定情况的东西。” 刘尧摸了摸下巴:“可留有痕迹?” 白明微摇摇头:“做得很干净,不管谁去查,都是同样的结果,那就是令宜公主为了恢复容貌,不惜用李美人腹中的孩子做药引子。” “因为这个局从一开始,就做出令宜公主处心积虑戕害皇嗣的表象,人证物证俱全,她辩无可辩。” “除了我们几个做局的人,不会有人知晓其中的内情,所以这一次令宜公主回天乏术,没救了。” 刘尧闻言,点了点头。 既然大将军说天衣无缝,那此事便无需担心露出马脚。 大将军的能力,他绝对信得过。 然而到了最后,他不免叹息:“倘若只是李美人的胎没了,父皇定然不会重惩令宜,当年父皇那么宠母妃,但是母妃接连掉了几个孩子,也不见父皇为她主持公道。” “这次父皇之所以如此动怒,怕是因为他认为令宜破坏了他除去沈尚书的计划。” “从母妃到李美人,又从李美人到令宜,最后是父皇,这一环扣一环,容不得半点疏忽,可见这一次大将军的布局很缜密,这才有了沈尚书逃过一劫的结果。” 白明微道:“其中也少不了殿下的帮助,若不是贵妃娘娘送上助攻,李美人根本就没办法设局让令宜公主上钩。” 刘尧深吸一口气:“奇怪,本王应当高兴。这种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把任何人都视作棋子随意操控的感觉,应当很棒才对,但不知为什么,本王只觉得心有戚戚,竟生出兔死狐悲的感觉。” 白明微垂下眼睫:“想要操控别人,就得掌握人性,帝王之术在于用人,权衡制约、知人善用,哪样都需要事先了解人性。” “可人都有兽性,人都有丑陋的一面,今夜我们之所以反将一军,也是利用了人性的黑暗面。” 说着,白明微掀起眼眸,无比认真地注视着刘尧:“殿下若是享受这种感觉,反而不是臣所认识的那个殿下了。” 刘尧与白明微四目相对,忽而释然一笑。 那神色间,竟是惺惺相惜的感恩与理解。 最后,他问:“那位宫婢又是怎么一回事?” 白明微目光沉静:“她是死士。” 刘尧闻言,并没有多说。 在这人不是人,命不是命的时年,每个人都有自身的职责与命运。 而死士的命运,就是当主子需要时,献出自己的性命。 他没有为小蓟感慨,因为那就是小蓟的命运。 沉默中,白明微再度开口:“太后已经动手处置了妖言惑众的邱道长,然而最后时刻,太后却让人送信与臣,说邱道长极有可能是死士。” 刘尧立即警惕起来:“如果邱道长是死士,那说明父皇建仙宫必然是有人居心叵测做的局,看来沈尚书的危机并未完全解除。” 白明微点头:“殿下您且看着,邱道长明日必会完好无缺地出现于人前。” 刘尧不解:“怎么说?邱道长不是已经被皇祖母处置了么?” 白明微解释:“倘若臣是这个做局者,而且动用了死士,必定是早已料到有人会除去这忽然冒出来的道长。” 刘尧立即接话:“所以你必然会准备两个甚至多个。” 白明微颔首:“若是太后看到邱道长‘死而复生’,只怕会对她的凤体不利,还请殿下您多留意。至于沈大人那里,臣会尽力。” 刘尧道:“嗯,宫里的事情本王会留心,既然李美人是大将军的盟友,本王也会尽可能帮助到她。只不过她现在的情况……” 白明微道:“风军师的小白貂在李美人身边,她最终会没事的,只是这一次遭了这么大的罪,怕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 刘尧道:“本王知道了。” 两人又对接下来的计划进行简单的协谈,之后刘尧便先一步离开。 待刘尧走后,白明微拎了两壶酒,也回到了白府。 众人都聚在厅里守岁,门口的寒风中,却站着那个永远都会等待她归来的男人。 她晃了晃手中的酒:“可要喝一杯?” 萧重渊含笑:“为着什么?” 白明微唇边泛起笑意,眉眼儿弯起:“为着我们定下三生之盟,为着今夜是除夕,为着你一直在我身边。” 第1746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萧重渊走过来,掀起披风将冒着寒气的她罩住。 随即振臂一揽,便将她搂入怀中。 温暖的气息带着萧重渊特有的味道,霎时无孔不入地将她包裹。 她有心拒绝,毕竟门仆都在看着,尽管两人已经定亲,却应该谨守礼节。 但那暖意实在醉人,比手中提着的酒还要香醇。 她忍不住沉溺其中,也就任由萧重渊去了。 “真暖和,不过你却有的受了,我身上都是寒意,还带着些许夜露。” 萧重渊含笑:“怎的我现在变得这么娇弱?一点点寒气,也要你担惊受怕?” 白明微拢了拢一同使用的披风:“我这不是担心你么?你的旧疾尚未稳定,我想着寒气扑了身子,你怕是要受罪了。” 她的话难得挟了些许柔情,不再是如往常那般冷静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听在耳里,就好似春雨润入了心田,那般窝心。 萧重渊紧了紧搂着她臂膀的手:“有你担心着我,牵挂着我,真好。不过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永远是那个你可以依靠的人。” 白明微拎起酒壶的手提起,把酒壶凑到萧重渊面前:“你闻闻,有什么不一样?” 萧重渊略微思索:“这不是琥珀光和绿蚁酿么?换了新配方?” 白明微摇摇头:“非也,因为酒里掺了蜜,更香醇了。” 萧重渊疑惑:“蜜?哪来的蜜?” 白明微失笑:“大傻子,你的甜言蜜语呀!” 萧重渊微怔,这才反应过来:“你……” 她哪有那么多好听的话说,所以一时之间未能及时反应。 倒是错失了一次令人欢喜的互动。 白明微脑袋轻轻一偏,往萧重渊的颈窝靠。 她说:“以往我待你不够好,日后我会尽我所能去弥补。” 萧重渊唇畔再也压不住:“我不要日后,我要现在。” 白明微无奈:“难道现在不算么?” 萧重渊露出璀璨的笑意:“算,我很欢喜。” 两人有说有笑,一同走入府邸。 但他们却没有注意到,巷子尽头那站着的人。 是元五! 他面色阴沉地站着,看着两人相携远离。 直到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 一旁站着的亲信低声开口:“主子,白府有影卫护着,此处不宜久留。” 元五狠狠地捶了一下墙,随即拂袖而去。 他是为什么而恼? 是白明微软硬不吃,不肯与他共谋天下统一的大计? 还是那仿佛粘在一起的两道人影,实在刺眼灼人。 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 只知一股无名火堵在胸口,出不得也进不得。 最后都化作侵蚀理智与情绪的毒,叫他几乎发狂。 “令宜公主落到这步田地,倒像是有人在背后推动。” 白府的前厅热闹非凡,大家围坐在一起守岁,七嘴八舌地询问俞皎宫里边的盛景。 白明微与萧重渊并未进去,两人互相依偎着坐在栏杆上,稍稍举头看远处隐隐亮起的万家灯火。 因为有屋里的起头,外头的白明微轻声细语地谈论着宫中发生的事情。 提起令宜公主,她还是有些唏嘘。 萧重渊问:“你觉得除了元五,还另有其人?” 白明微点点头:“皇后的态度很不对劲,你察觉了么?” 萧重渊反问:“你觉得皇后有哪里不对劲?” 白明微慢慢道来:“说她像皇后,可她也没有母仪天下的那份心气;说她是普通的母亲,但她好像对一双儿女毫不在意。” “我们设局针对令宜公主,我不觉得皇后没有半点察觉,但她似乎听之任之,放任令宜公主自寻死路。” 萧重渊道:“我倒是听说一些传闻,关于皇后年轻时的。” 白明微很是好奇:“什么样的传闻?” 萧重渊道:“皇后曾许过人家,只是未婚夫忽然暴毙,过了不久,刘泓便闹着要娶她,最后她顺理成章地成了太子妃。” “可刘昱才出生不久,刘泓机缘巧合之下又遇到了韦贵妃,很快就把韦贵妃娶进门做侧妃,专宠多年。” “或许她嫁给皇帝,本非她所愿,所以对刘泓的后嗣,自然也说不上上心。” “不过时过境迁,以前的真相谁都不清楚,现在也很难去考究皇后心底究竟怎么想。” 白明微道:“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也不知道这背后藏着怎样的缘由。” “不过沈大人的危机暂且解除,我心里也松快多了,最近这段时间一直挂心着沈大人,难免觉得压力。” 萧重渊把脑袋靠过去,抵着她的脑袋,问:“布下这一个局之时,你有没有担心过蒹葭那里不可控?” 白明微摇头:“倒是未曾。因为我对蒹葭的遭遇感同身受,父兄亲族之仇,哪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元贞帝表现得那么宠爱蒹葭,且蒹葭还有了孩子,我相信蒹葭心底不是没有动过放弃复仇的念头。” “倘若元贞帝真心实意也就罢了,然而假的就是假的,装得再像也只不过是黄粱一梦,早晚有梦醒的时候。” “所以只要蒹葭清楚她根本没办法从元贞帝那里得到真心时,她就会幡然醒悟,而且复仇的念头会更深。” “被元贞帝这么一搞,这下秦丰业不死,秦家不倒,血海深仇未报,蒹葭绝对不会再动摇了。” 萧重渊表示赞同:“我和你想的一样,蒹葭的作用只会越来越大。” 白明微道:“我瞧着今日元五的反应,倒不像是输了的人会有的反应,他的大招,只怕还在后头。” “不过我一时之间没有什么头绪,所以只能干坐在这里,小酌几杯,兴许会发现突破口呢!” 萧重渊沉吟片刻:“就像你说的,想要救沈大人,还得从他的心开始救。” “沈大人作为老臣,且一向兢兢业业,他们这样的股肱重臣,难免对君主抱有过高希望。” “今夜被元贞帝如此对待,只怕沈大人要寒心死,他会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 白明微颔首:“可不得难过么?勤勤恳恳半生,却遇昏君背刺,任是哪位忠臣良将都受不住。” 萧重渊道:“所以我们之前的猜测方向没有错,元五的计划,左右不过攻心为上。” 白明微道:“现在也不好去打扰,且不知沈大人那边的情况如何,我已经派暗卫去守着了,要是有什么突发情况,我们也能及时知晓。” 萧重渊含笑:“嗯,在那之前,我们先与家人一同守岁,共享天伦之乐。” 白明微瞥了他一眼:“家人?你倒是适应得快。” 萧重渊哈哈大笑,待那笑意散去,他的语气变得尤为认真:“是的,家人。明微,你给了我一切,包括家人。” 第1747章 守岁 白明微仔细地品味着这句话,她心底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这世上有很多词语与两姓之好有关。 比如说“姻亲”、“外亲”、“妻亲”、“婆家”、“娘家”…… 但却鲜少有人用“家人”来形容因婚约而产生的亲属。 重渊这么说,既是对她的善待,也是对自己这些年来举目无亲的一种表述。 因为足够尊重与在意,所以才会把她的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 也因为天下之大却难找到与萧氏一族有关的亲人,所以才会毫不犹豫把一个外姓之家说成“家人”。 想到此处,白明微伸手轻轻把他的手握住:“重渊,从此以后,你也有家人了。” 萧重渊认真的面庞,又洋溢着笑意。 白明微起身,牵起他的手:“走吧,我们进去和大家一起围炉守岁。” 萧重渊点点头:“好。” 白明微掀开厚厚的挡风帘,刚踏进去,便觉得一股暖意来袭。 屋里的炉子,散发着温暖灼人的热气。 白琇莹还缠着绷带,精神头却很好。 她看了一眼白明微与萧重渊牵着的手,忍不住打趣:“我说长姐怎么姗姗来迟,原来是和未来姐夫在外边说悄悄话。” 白明微瞪了她一眼,随即开始向几位长辈请安:“祖父,姨祖母,二婶、三婶、四婶,小姑姑,明微祝几位长辈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接着,她又看了一眼同辈:“也祝几位嫂嫂,两位兄长,几位妹妹,还有策荣弟弟新年胜旧年。” 再接着,她看向几位小辈:“祝愿我们的小玉衡身体健康,我们的小传义越长越高,我们的小晏安万事顺遂。” 最后,他看向公孙先生:“也祝先生百事皆如意,嘉庆与时新。” 萧重渊没有多言,只是向长辈们见了礼,又向平辈行了平辈礼。 白惟墉很是愉快,他捋了捋胡子,精神抖擞:“明微,快领着风军师坐下,位子一直给你们留着呢。” 虽是一家亲人,却也男女分席。 老爷子与白明微的两位兄长带着几个男孩儿,并公孙先生坐在靠主座的炉子旁,其他人则分散各处。 白明微带着萧重渊各自找了位子,大家把刚从木灰中掏出来的薯蓣递给两人。 沈氏解释:“这是前几日在外边的菜市买的,本来要给大家熬汤喝,但一下子买了不少,正好可以在守岁的时候用来解馋。” 她说话时眉开眼笑,好似宫中夜宴什么都没发生。 是她极会克制情绪,也是萧重渊向她解释真相时避重就轻,安抚了她心惊胆战的不安。 老爷子亲自剥了一个薯蓣递给萧重渊:“贤孙婿,你也尝尝。” 萧重渊双手接过:“多谢祖父。” 白惟墉被这一声祖父唤得一怔,随即又捋须笑了起来。 小晏安撇撇嘴:“曾祖父,晏安的呢?曾祖父还没有给晏安呢!” 说话间,他委屈地摸着头上的两个小小揪揪。 红扑扑的脸蛋,还有那一身鲜亮的红裳,看起来可爱又讨喜。 白惟墉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曾祖父等会儿给你们剥,不止晏安有,小传义也有,玉衡和策荣都有。” 小晏安眉飞色舞:“曾祖父最好了!就像晏安梦里的仙翁一样好!” 二婶疑惑,语气不免有些急了:“什么梦?什么仙翁?晏安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小晏安不明所以,张嘴就要哭:“祖母,晏安说错话了?” 小传义见状,连忙把手里的玩具递过去:“晏安,哥哥的玩具给你。” 小晏安当即笑了出来,就这么忘了祖母的严厉:“多谢传义哥哥。” 传义这才向大家解释:“晏安有时会过来和我们睡,睡觉的时候时常呓语,嘴里说着什么白胡子老爷爷。” “事后我问他梦到了什么,他说梦到了一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人,于是我就告诉他,那是天上的仙翁,是来保护他的。” 二婶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什么启示梦,吓了我一跳。” 众人笑了笑,这事也就过去了。 公孙先生看了一眼小传义,随即又收回目光,吃着他手中的薯蓣。 这时,白惟墉招了招手,青柏立即端来一个大盘子,上头摆满一摞摞红包。 白惟墉笑着说:“来,发厌胜钱了!” 孩子们都欣喜不已。 白晨霜看了一眼托盘,不由得吃惊:“这么多,父亲这是要给所有人都发么?” 白惟墉含笑着点点头:“每个人都有。” 说完,他吩咐青柏:“去给没人都发下去。” 青柏立即带着一名小厮按吩咐办事。 当一个个红纸包被发下去,众人都忍不住打开。 林氏受宠若惊:“老爷,怎么妾身也有?” 白惟墉笑容满面:“这厌胜钱去殃除凶,自然是你也有一份。” 林氏眼泛泪光:“多谢老爷。” 白惟墉见她这容易满足的模样,忍不住又叹息一声:“你呀!怎的这么客气,生分了。” 林氏连忙解释:“妾身不敢僭越本分。” 白惟墉闻言,也不再多说。 这时,白明微打开手中的红纸,只见这钱币状的辟邪品背面铸了“天下太平”的字样,背面却是斗剑纹。 因为厌胜钱是随机发的,她收到这样的,不免觉得巧合。 白琇莹笑出声:“我这厌胜钱正面竟然是‘千秋万岁’!” 五嫂崔氏问她:“那背面呢?” 白琇莹连忙看了一眼背面,笑嘻嘻地道:“背面是龙凤图。” 二婶看了白琇莹一眼,话语却有些口不择言:“千秋万岁?龙凤图?我们六姑娘不会要当皇后吧?” 此言一出,满座皆静。 第1748章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二婶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但一时之间也拉不下脸。 白惟墉没有说话,只是脸色已然冷了下来。 在众不想扫兴,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白明微身为一家之主,她的话分量极重,要是她在除夕守岁中开口批评了二婶,只怕二婶整个年都过不好。 她也没有马上说话。 满屋子的人就这样沉默着,屋内落针可闻,炭火燃烧时的哔啵声仿佛震耳欲聋。 就在这时,小晏安出言打破了寂静。 他说:“祖母说的不对!” 白惟墉笑吟吟地问:“有何不对呀?” 小晏安拧眉苦思,随即挠挠头,好半响才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前几日传义哥哥给我读《山海经》,里面就提到龙和凤。” “传义哥哥说,龙凤是瑞兽,代表着吉祥,我想六姑姑的厌胜钱是平安和祝福的意思,才不是什么皇后。所以祖母说得不对!” 二婶对小晏安的疼爱超乎想象。 听到小晏安当众反驳她,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立即顺着小晏安的话说下去: “晏安说的对,是祖母错了,龙凤图是吉祥如意的意思。” 如此,这件事情也算揭过。 谁大过年的非要计较,互相给对方找不痛快? 四婶本就能忍,自然也不会和二婶对着来。 白琇莹倒是毫不在意,只要这些话传不出去,那就不会影响到任何事情。 白明微见事情能够收场,她也就没有说什么。 白惟墉一脸欣慰地看向小传义:“你什么时候教弟弟读《山海经》的?曾祖父怎么不知道呀?” 小传义如此回应:“回曾祖父的话,自北疆归来后,我与玉衡哥哥,还有策荣叔叔每日都把心思放在读书和练武之上。” “偶尔也需要放松,便寻些杂书来看。晏安弟弟用不了多久就到开蒙的年纪,总要在他小的时候培养他读书的兴趣,以后才能与我们一同进步。” “所以我和玉衡哥哥有空的时候,就会叫上策荣叔叔,一同去找晏安弟弟玩,我们便会轮着给晏安弟弟讲故事,前几日才看了《山海经》。” 白惟墉闻言,很是高兴:“看到你们叔侄如此和睦,曾祖父也倍感欣慰。希望你们记住这一同长大的情谊,日后发生什么事,都要互相扶持,彼此帮衬。” 小传义和玉衡连忙起身行礼:“我们晓得了,必定谨记曾祖父/您的教诲。” 策荣慢了一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外祖父,我记住了。” 小晏安睁着懵懂的大眼睛:“曾祖父,扶持是什么?帮衬又是什么?能吃吗?” 白惟墉爱怜地拍拍他的小脸蛋:“晏安,扶持和帮衬的意思,就是你要好好爱护策荣叔叔,还有玉衡哥哥和传义哥哥。” “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保护他们,但是如果他们做错事,你也要指出来。” 小晏安把厌胜钱举得高高的:“晏安明白了,以后一定会好好爱护大家,就像爱护小福星一样。” 小福星是小晏安养的狗,他很是喜欢,时常挂在嘴边。 童言无忌,稚声稚语。 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二姑娘白静姝也觉得母亲刚才有些过了,于是便开口缓和关系。 她把压胜钱递向白明微:“长姐,你看,我的是双鱼纹。” 三姑娘白清如也来了兴致:“我的是龟蛇纹,上头写着万事顺遂的字样。” 四姑娘白文茵撇撇嘴:“我的怎么是斗剑纹?上头还写着武运昌隆,这不是该属于长姐么?” 五姑娘白幽若掩唇笑了:“我的是星斗纹,上头写着喜乐一生的字样。” 几位嫂嫂纷纷表示: “巧了,我的也是斗剑纹。” “我的是龟蛇!” “我的是星斗!” “我的是龙凤!” “我的也是。” “我的也是!” “……” 气氛一下子就活络起来。 白琇莹偏头问白明微:“长姐,你的呢?” 白明微含笑:“我的是斗剑纹。” 白琇莹又问:“未来大姐夫的呢?” 萧重渊摸了摸上头的纹路:“我的是星斗纹。” 白璟和白瑜不约而同地展示他们的压胜钱,异口同声:“我的是龟蛇。” 仅仅只是这纹样和祝福语,便让屋内充满欢声笑语。 林氏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压胜钱,她心满意足:“老爷,妾身的是龟蛇纹呢!” 小晏安疑惑:“姨曾祖母,龟蛇是不是玄武呀?” 林氏一怔,这可问着她了。 她连字都不识得,怎么知道什么玄武? 她下意识地看向白惟墉,显得十分难为情。 大字不识,不通琴棋书画,一直是她的心病,也是她自卑的地方。 她生怕遭来白惟墉的厌弃,十分小心翼翼。 白惟墉伸手将她的手握住,含着笑意回答:“晏安说对了,那就是玄武。” 小晏安摸摸下巴:“怎么只有玄武呀?不是还应该有朱雀、青龙和白虎么?” 二婶戳了一下小晏安的脑袋:“在我们这儿呢!你这好奇宝宝。” 小晏安眼睛一亮:“小老虎可爱,我想要小老虎。” 白惟墉连忙哄他。 崔氏抚着自己的肚子:“这孩子的厌胜钱倒是别致,竟是白泽呢!” 白明微含笑:“那么他就是有白泽庇佑,将来必定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崔氏笑得分外满足:“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就足够了。” 沈氏的目光落在小传义身上,接着又看向玉衡。 她的眼底满是慈爱:“于我而言,只要他们能够平安健康,也足够了。” 玉衡和小传义同吃同住,养在她膝下,时长日久,自然是生出了感情的。 三嫂高氏柔声开口:“玉衡与传义养在大嫂膝下,亲如手足,只可惜玉衡拜了公孙先生为义父,否则倒是可以认大嫂为义母。” 公孙先生耳朵动了动:“哎,这就不够意思了,我无儿无女的,你们怎么能和我一个老光棍抢义子呢?” 沈氏含笑:“先生,我们不抢,您别紧张。” 公孙先生捋了捋胡须:“我可紧张着呢!玉衡已经给我磕头敬酒了,你们可别打鬼主意!” 白惟墉无奈摇头:“你说你,这么认真做什么,倒是把她们吓着了。” 公孙先生理直气壮:“白老,此言差矣,我还要靠玉衡给我养老送终呢!” 白惟墉揶揄他:“你就是一个老光棍的德行。” 公孙先生大方承认:“对,我就是老光棍!” 在众忍不住笑了。 白惟墉看向白明微:“明微,记得给朝云写封信,给他拜年,他也算你们的半个兄长。” 江朝云,便是江辞。 白明微应下:“是,祖父。” 公孙先生看了快吃完的薯蓣:“只是薯蓣也腻味,要是有栗子就好了。” 沈氏的近身青荇刚好端来一大盆栗子:“先生,可巧了,大少夫人早就吩咐准备栗子。” 小晏安拍拍手:“好耶!栗子栗子!我爱吃栗子!” 在众听闻有栗子,也很是高兴。 迫不及待地从青荇端着的盆里抓了一大把放入火盆里,用火钳不停地扒拉。 大家都忙着烤栗子,气氛更是热络。 “哎,离炭火远点,糊了!” “哎!不能这么烤,我来!” “你个笨蛋,手可真笨!” “要这样烤才对!” “……” 白明微听着满屋子的欢声笑语,不由得思念起故去的父叔兄长。 最后,她在心底叹息一声。 然而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就应该好好活着。 但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第1749章 内讧? 太师府。 秦丰业看着眼前的来人,不由得大吃一惊。 “殿下,您怎么这个时候来找老臣?甚至还这般打扮?” 震惊过后,既是愤怒。 只因此处正是秦丰业的寝室。 刘昱看了一眼秦丰业,只见秦丰业身着寝衣,额上搭着一条帕子。 很显然状态并不好。 但刘昱才管不了那么多,张口便是埋怨:“外祖父还睡得着呢!您知道令宜出事了么?!令宜完了,你知道么!” “公主殿下完了,那也是她自找的!”秦丰业也来气了,“若非公主殿下自作聪明,她能着了别人的道?” “她一个姑娘家,而且还是待嫁之身,不在寝宫里看书弹琴,非要掺和韦贵妃和李美人之间的事情做什么?!” “她落到这个下场,是她自己活该!上跳下窜,不知所谓!我可警告你,她已经没救了,离她远着点,免得引火上身。” 太子被秦丰业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怔忪过后,则是愤怒: “看来外祖父早就知道了,既然外祖父那么聪明,怎么没有事先做个防范?现在令宜出了这样的事,外祖父是没有看到,刘尧和韦贵妃有多神气!” 秦丰业深吸几口气,这才忍住了怒火。 他淡淡地瞥了刘昱一眼,漫不经心地问:“殿下,您说我们走到这一步,是因为什么?” 刘昱没好气地回应:“本宫要是知道原因,还着急什么?” 秦丰业冷笑一声:“那是因为我们技不如人!而殿下你更是愚不可及!” 刘昱怒火中烧:“你!外祖父,注意你的态度!本宫可是储君!” 秦丰业丝毫不惧:“储君?殿下您现在除了这么一个位置,您还剩下什么?有朝一日储君之位守不住,您怕是连老臣都不如!” “放肆!”刘昱怒不可遏,但一时之间却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只能看着秦丰业干瞪眼。 秦丰业看到太子这愚不可及的模样,简直恨铁不成钢。 然而现在他还要依靠太子,所以只能咽下这股子愤怒,耐着性子和这蠢货好好说话。 于是他的声音软了下来:“殿下,您还没有明白么?公主殿下遭难,不仅仅与韦贵妃和越王有关,而是与整个局势有关呐。” “陛下、韦贵妃和越王、白明微、沈自安,甚至是元询,都是这整个局里面的参与人员!” “殿下,您的目光不能局限于越王,而应该放眼整个局面,只有这样,您才能看清楚个中缘由。” 刘昱一撩衣摆坐下,面色阴沉地看着秦丰业:“哦?不知外祖父有何高见?” 这老货眼中的精明和算计,他看得明明白白。 适才那气话,才是这老东西的真实想法! 要不是自己还有用,这老东西的态度只怕不会缓和。 他不是傻子,容不得这样愚弄。 当然了,这老东西想利用他,他何尝不能反将一军,反正都是利用,棋子哪里还分高低贵贱? 所以他倒是想要听听,这位绝顶聪明的老东西,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 第1750章 不如尽快起事! 太子心底那点小九九,秦丰业又何尝不知? 但老奸巨猾的他,比太子要沉稳老练。 尽管他已经烦透了太子,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和太子说话。 他这般解释:“殿下,您还看不出来么?陛下不满沈自安已久,想要借此机会除去沈自安。” “当然了,陛下的计划不可能半点风声都不漏,所以有人早早的就开始了反击计划。” “只怕韦贵妃想要害李美人的胎都是他们做出来的假象,目的就是引令宜上钩,让令宜成为破沈自安困境的钥匙。” “当然了,此事非李美人配合不可成,所以李美人必定是他们的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为什么令宜会成为沈自安挡箭牌。” 刘昱笑了,笑得分外嘲讽:“没想到父皇也会被玩弄于股掌之中,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秦丰业意味深长:“殿下,此事已成为定局,公主殿下的结局已经盖棺定论,您就不要掺和了。” 刘昱眉头紧拧:“九弟和韦贵妃那贱妇得意洋洋的模样,你是没见着!难道就由着他们拉下令宜,最后再弄死本宫么?” 秦丰业的语气透着些许不耐:“殿下,拉下令宜公主的,难道只有他们么?陛下才是决定令宜公主下场的人。” “他们的手段高明就高明在这里,如果他们直接害令宜公主,那么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他们没有直接针对令宜公主,而是借陛下这把刀,去斩杀令宜公主。” “陛下动怒的点,在于他认为公主破坏了他除去沈自安的计划,殿下明白么?” 刘昱咬牙切齿:“可事实不是他们勾结李美人,合力陷害令宜么?” 秦丰业掷地有声:“那都不重要!事实什么都不重要!不管李美人的胎究竟是怎么没了的,是不是公主的手笔,那都完全不重要!” “重要的是,当公主一脚踏入陷阱,就意味着陛下的计划功败垂成!所以陛下才会雷霆震怒!” 刘昱一拍椅子扶手:“好啊!这个九弟!不仅有如此谋划,甚至李美人都被他收归麾下,看来他是非要和本宫争到底了。” 秦丰业的耐心几乎耗尽:“殿下,有没有可能,李美人并非是越王收归麾下的,而是她本身就是越王的人?” 刘昱有些蹙眉:“李美人不是西楚摄政王萧重渊送来的么?” 秦丰业冷笑:“但是萧重渊对白明微青睐有加,白明微让他帮个小忙,他未必不愿意。” “白明微准备扶持越王,白明微安插的钉子和越王安插的,有什么区别?” 刘昱双目中冷光乍现:“如此说来,当真不能小觑了九弟这个绣花枕头啊……” “绣花枕头?”秦丰业冷笑连连,“太子殿下,您什么时候才能正视您的对手?” “倘若九殿下是绣花枕头,白明微就不会扶持他!而他也当不上这越王!成为众皇子第一个封王的人!” 刘昱有些不满秦丰业的态度。 高高在上,自以为是。 这老货什么时候才明白,君臣有别? 但他按捺住没有发作,因为还不到时机。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外祖父越是把白明微描述得越难对付,他想要征服白明微的心就越强。 白明微能把九弟扶持到这个位置,倘若白明微支持自己,那登基指日可待了! “外祖父认为,九弟会取本宫而代之?外祖父是不是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秦丰业闻言,深吸一口气,然后把额上的帕子取下来盖在脸上,久久过后,才终于恢复了冷静与克制: “殿下,倘若我们不尽早想办法,越王取代您也是迟早的事,今日公主的下场就是我等的下场,或许更糟糕!” 刘昱抖了抖袖子:“外祖父有何高见?” 很显然,两人的谈话已经不在同一个重点之上。 秦丰业反问:“殿下怎么想?” 刘尧目光如炬:“皇位是本宫的,谁都抢不走!谁敢挡本宫的路,本宫就灭了谁!” 秦丰业欣慰地点点头:“好志气!不过还需要动动脑子。” 刘昱有些不爱听,但他又很好奇外祖父自身难保,还能怎么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于是他问:“莫非外祖父有主意?” 秦丰业把额上的帕子扔进盆里,溅起的水花湿了刘昱的衣摆。 刘昱正要发作,他却道:“殿下,您想当皇帝,何必等到陛下走的那一日?现在越王的羽翼逐渐丰满,咱们得加快速度,抢在越王成器之前成事,否则必定会有更多的变数!” 刘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想让本宫谋逆!提前坐上皇位?!” 秦丰业做了个手势:“殿下,稍安勿躁。” 刘昱瞪大眼睛:“你让本宫怎么冷静?!” 秦丰业的声音仿佛从寒夜里传来:“殿下,如今正是好时机。” 刘昱见秦丰业说得认真,于是他复又坐下,态度倒是比刚才还要端正许多。 他问:“时机从何而来?” 秦丰业慢条斯理地开口:“陛下要修什么仙宫,那就让陛下达成所愿。东陵没银子了,陛下想要修仙宫,那就只能加重赋税。” “百姓本就怨声载道,加重赋税必定引起民众不满,到时候殿下只需给他们一条活路,承诺百姓登基后必定减免赋税。” “那么殿下就是救世主,而不是篡位的逆贼!到时候天理正义都占在殿下这边!殿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刘昱冷笑一声:“哼,你就不怕父皇再逼着你出银子,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一回生二回熟。” 秦丰业捋了捋胡须:“老臣怕什么?现在老臣已经离开朝堂,难不成陛下还会逼着一个退隐的老头出银子不成?” “所以说祸兮福之所倚,这一次被逼离开朝堂,不仅能够让陛下更思念老臣的好,而且还能让老臣远离刀光剑影,再大的火也烧不到老臣头上。” 刘昱目光一闪:“外祖父说得轻巧,起事需要人力和财力,本宫手头没有人,怕是成不了事。” 秦丰业缓缓坐直身子,他盯着刘昱,神秘一笑:“从殿下出生那一刻开始,老臣就已经在为殿下做谋划。” “这些年装进口袋的财富,比之国库还要强上几十倍,这个年头有银子就等于有人,殿下还怕不成事么?” 刘昱饶有兴致:“不愧是外祖父,从来都懂得未雨绸缪。看来这天宫得建,沈自安也得死,只有这样,才没有人拦着父皇使银子!” 秦丰业含笑:“是这个道理。不过最近殿下似乎和老臣不够亲近,老臣信不过殿下,自然也无法倾尽全力支持殿下。” 刘昱笑了:“外祖父明人不说暗话,您想从本宫这里得到什么?亦或者想让本宫做什么事?先把您的条件说出来,如何?” 第1751章 这算是谈不拢?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秦丰业索性也不装了。 交易就是交易,拿亲情做幌子,反倒是跌份。 于是他靠坐在被堆上,上下审视了刘昱一眼,随即一字一句地开口: “太子妃必须是秦家的人,将来你登基,皇后也必须是秦家的人。” 刘昱看着自己的外祖父,忽然就笑了:“这才对嘛!外祖父想要什么,不妨直说,打着对本宫好的旗号为自己谋利,那就不厚道了。” 秦丰业无视刘昱话中的讽刺。 只是问:“殿下,您应还是不应?” 刘昱反问他:“本宫若是娶了秦家的女子为太子妃,外祖父可能保证,本宫必定成功荣登大宝?” 秦丰业没有给予肯定的答案:“殿下若是应,那么老臣自当倾尽全力扶持殿下登基。” 刘昱也没有直接说应还是不应:“外祖父总得让本宫知晓,太子妃的人选是……” 秦丰业似笑非笑:“秦家女哪个不是出类拔萃,一等一的闺秀,您身上流的,也有秦家的血!您的生母就是出自秦家,难不成秦家的女子配不上您?” 刘昱并未给他面子,直接反唇相讥:“当初白惟墉还是丞相时,太子妃的最佳人选是白府的嫡长孙女,白明微。” “本宫不知秦家哪位待字闺中的女子,能与白明微,东陵的第一女将军媲美,还请外祖父解惑呐……” 秦丰业霎时气得吹胡子瞪眼:“如此说来,便是谈不拢了?” 刘昱起身,负手而立:“外祖父,看来您还是没有摆正您的位置。” 说到这里,刘昱居高临下:“因为有父皇,所以秦家出来的母后才能当皇后;因为有父皇,所以你才能位列三公权倾朝野;而因为有本宫,秦家的荣耀才能延续下去。” “你在父皇面前伏小做低摇尾乞怜,怎么到本宫这里就开始摆谱了?究竟是外祖父你人心不足蛇吞象,想要掌控本宫?还是外祖父你始终把本宫当成一个小孩子?” “当然,这些本宫都不在乎!”刘昱冷冷地笑了,“你!因为你是母后的母族,所以你只能选择本宫。” “但是本宫可以娶任何势力的女子做太子妃,可以赢得任何势力的支持,本宫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一个,懂了么?” 说完,刘昱便要离开。 秦丰业凝着他:“不知所谓!” 刘昱眯起眼睛:“外祖父,你放肆了。” 秦丰业揉了揉眉心,疲惫开口:“太子殿下,如若您认为凭自己也能笑到最后,那您请便。” 刘昱面上愠怒:“怎么?外祖父信不过本宫?” 秦丰业摇摇头:“老臣信得过信不过不要紧,要紧的是殿下您有那个能力么?” “越王有白明微,殿下您有谁?平西将军?定北侯?还是镇南侯?您有兵权么?有武将的支持么?有富可敌国的财力么?” “不,您什么都没有,您只有刘氏子孙这么一个身份,而你的储位,都是因为你最看不上的秦家才得到的!” “您只是一个不知所谓的毛孩子,本来公主殿下就已经出事,这个时候但凡有点脑子,都会按兵不动。” “偏偏太子殿下乔装打扮,深夜造访,生怕别人不知殿下出了事就来找老臣密谋!您说如果陛下知道了,会怎么想?” 太子恼羞成怒:“秦太师是怕本宫连累你?” 秦丰业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陛下建仙宫一事倘若能成,那就是殿下成事的好机会。” “殿下想不想抓住这个机会,抓不抓得住,全看殿下自己的选择。夜深了,殿下请回吧!” 说完,秦丰业不再多言一个字,立即摆出送客的姿态。 刘昱深深地看了秦丰业一眼,拂袖离去。 两人的这一次见面,也就不欢而散。 不多时,一辆马车从巷子里驶出来,驱车的人问:“殿下,如何?” 刘昱轻嗤一声:“老家伙还是贼心不死,还想拿捏本宫。不过他提的条件倒是有几分诱人,只是不知苟延残喘的他,还有什么办法助本宫成事。” 驱车的人又问:“殿下打算怎么办?” 刘昱摸摸下巴:“白明微似乎和九弟不太和气,要是白明微能助本宫,还有外祖父什么事?毕竟外祖父可没有兵权。” 驱车的人拧眉:“殿下,属下对白明微会归顺殿下一事持怀疑态度。白明微与越王这般亲近,怕是不会易主。” 刘昱不以为然,他身子后靠,两手张开搭在身侧,颇有几分睥睨天下的气势:“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白明微扶持九弟,不过是为了重振白府,要是本宫能给她的比九弟还多,她还会对九弟那么忠心么?” 驱车的人不语,默默把车赶回太子府。 …… 与此同时。 刘尧正坐在摇椅上闭眼小憩,他的身边放了一盆燃烧得正旺的炭火。 亲信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小声回禀:“殿下,宫里传来消息,李美人已经醒了,陛下正陪在她身边。” “嗯。”刘尧轻轻应了一声,“皇祖母那边如何?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的身子要紧么?” 亲信毕恭毕敬地回应:“太后那边一切安好,还请殿下放心。” 刘尧轻轻吐了一个字:“好。” 亲信又道:“适才太子密会秦太师,这事可要传出去?” 刘尧摇头:“不必,宫宴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父皇必定疑心所有人,此时我等应当按兵不动,小心应对,以免触父皇的霉头。” 亲信觉得有些可惜:“要是把太子密会秦太师的事情透露给陛下,陛下必定雷霆震怒……” 刘尧的语气不容置疑:“本王说了,按兵不动。就算我们不说,父皇也会有办法知晓,现在的局势有利于我们,且不要弄巧成拙了。” 亲信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地应声:“是,殿下。” 说完,亲信正要退下去。 “等等。” 刘尧叫住了他。 亲信连忙行礼:“殿下,属下在。” 刘尧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挥挥手:“退下吧,本王想静一静。” “是,殿下。” 亲信退下后,刘尧看了一眼放在桌面上的食盒,最后也只做一声叹息。 “李大娘做的年糕真好吃,只可惜我连给你尝的机会都没有。” 是的,眼下风声紧着呢! 他又何必节外生枝,给小豹子增添任何麻烦? 若是那样的话,只怕小豹子会心生不喜。 那浑身带刺的小姑娘若是不开心了,他又哪来的欢愉呢? “阿嚏!” 白府,白琇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俞皎打趣:“六姑娘,准是有人想你了。” 白琇莹冷哼一声:“想我?想害我还差不多!” 俞皎笑吟吟地看向白明微:“明微你来瞧瞧你这六妹,总把人心往坏处想。” 白明微含笑应声:“六妹不经逗,七嫂你可别逗她了。” 俞皎笑个不停:“六妹逗起来好玩。” 白明微点点头:“话虽如此,但是等会儿吃亏了,我可不帮你呀!” 俞皎朝白瑜努努嘴:“你呢?你帮我不?” 白瑜笑她:“要是你不占理,我就保持中立。” 俞皎白了他一眼:“你们可看看这人,好一个和稀泥的高手。” 众人掩唇笑了。 却见沈氏神思不宁。 白明微敏锐地察觉到,柔声问她:“大嫂,怎么了?” 第1752章 我决定好了,要做一件大事 沈氏摇摇头,她说:“我没事,可能是有些累了。” 白明微点点头,随即问:“柏叔,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青柏看了一眼漏刻,随即恭敬回禀:“大姑娘,这会儿已经寅时了。” 白明微看了一圈,只见大家都有了倦意,尤其是白惟墉,他显得非常疲倦。 于是白明微主动提议:“今夜大家都累了,不如到此为止,明晚还有团圆饭,总得留些精力放在明天。” 白惟墉打了个哈欠:“明微说的正是,我们有什么话,明天再继续说,我这把老骨头,当真有些扛不动了。” 林氏连忙起身:“既然老爷累了,妾身便服侍老爷休息。” 白惟墉含笑:“你呀,别总是想着我,也要想想你自个儿。” 林氏笑容满面:“服侍老爷,是妾身的福气。” 一辈子都这样,改不掉的。 索性白惟墉也就由着她了。 就这样,青柏与林氏带着老爷子去休息。 老爷子不在,众人也就相继散去。 沈氏带着小传义和玉衡离开,策荣艳羡地看着他们。 白晨霜见了,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小策荣笑吟吟地追上去:“大表嫂,我可以和传义一起吗?” 沈氏向他伸手:“来吧,我带你们三个去休息。” 白明微来到白晨霜身边:“小姑姑,策荣倒是和传义很亲。” 白晨霜无奈摇头:“本身策荣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和玩伴,现在有传义和玉衡带着,他倒是开心得紧,给他留的房间几乎没住过。” 白明微含笑:“三人感情好,一起长大也是好事一桩。” 白晨霜点头:“的确,但是我有些寂寞呢,策荣现在完全都不跟我亲了。” 白明微道:“策荣心底最喜爱的,还是小姑姑,只是小伙伴一起长大,自有他们的情谊,小姑姑平日若是无聊,就去帮帮大嫂。” 白晨霜应下:“嗯,婉吟操持着这么一大家子不容易,刚刚我看她状态不太好,明微你就放心吧,日后我多去走动,看看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白明微颔首:“那就多谢小姑了。” 白晨霜没有多说,笑了笑便跟着退下。 众人都散去,唯有公孙先生还不紧不慢。 很显然,公孙先生有话要说。 白明微问他:“先生,怎么了?” 公孙先生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大将军,借一步说话。” 白明微跟了上去,两人走在白府的花园里。 幽静的小路与熹微的灯影,愈发显得万籁寂静。 白明微问他:“先生可是想问宫宴一事?” 公孙先生点头:“是,也不全是。” 白明微表情郑重:“先生但说无妨。” 公孙先生负手,不紧不慢地跟在白明微身边,两人往花园的更深处走。 他开口,一语惊人:“大将军,你准备什么时候起事?” 白明微顿住脚步:“先生何出此言?” 公孙先生转身看向她,远处微光照亮下的眼眸尽是雪亮的光芒:“虽然老夫不怎么参与你们之间的事情,一心只管教导几个孩子。” “但是老夫也关心这天下局势,比起你们当局者迷,老夫这旁观者看得更清楚。” “老夫刚刚听风军师说了几句,其中提及元贞帝要修什么仙宫,为此竟然想出用皇嗣嫁祸沈尚书这种下三滥的伎俩,这刘氏江山,已经无药可救了。” 说到这里,公孙先生叹了口气: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元贞帝想除去沈尚书,无论你们作何努力,沈尚书必定在劫难逃。” “一旦沈尚书离世,户部彻底掌控在元贞帝的爪牙当中,那么修建仙宫一事,自然无法避免。” “届时便是劳民伤财,民不聊生,任是谁也无法把这破破烂烂的江山社稷缝补,唯有推翻一切,重新开始,才是上计。” “你支持越王,老夫没有什么意见,但大将军当真认为,越王能够力挽狂澜,救万民于水火么?” “就算越王最后能胜,朝廷乌烟瘴气无人可用,又怎能百废俱兴,繁荣昌盛?” “更别说北燕虎视眈眈!南齐和西楚的态度也不好判断。谁能保证这两国在北燕蚕食东陵时不出来趁火打劫?” 白明微闻言,没有立即说话。 公孙先生鲜少与她说这么多,她自是要仔细斟酌,认真回复。 最后,她说:“先生,就算起事,成算不大,甚至不足一成;哪怕险中求胜,可是谁来做这个东陵之主呢?” 公孙先生斩钉截铁:“传义就很好!他拥有为王者的气度与智慧,只要认真教导,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白明微听闻公孙先生竟有如此谋划,她也毫不掩饰内心顾虑:“先生,现在还不是好时机,原因有三。” “其一,传义还很小,主少国疑,他无法堪当大任;其二,越王到目前为止一直做得很好,倘若他能够登基,有他这样一位君主,就算做不到雄图霸业,至少也能做个守成之君,他在位期间可让天下万民休养生息。” “其三,不瞒先生说,祖父肯松口让一直中立的白府扶持皇子,已经是祖父最大的让步,我想他一定不愿意看到子孙后代成为‘乱臣贼子’。” 公孙先生叹了口气:“你有你的顾虑,老夫有老夫的看法,老夫也只是随便说说,具体怎么抉择,全在大将军自己。” “不过老夫已经可以预见,将来究竟是如何惨烈的情景。只因越王根基尚浅,就算有你支持,他怕是也不够稳妥。” “元贞帝再昏庸无能,他也是君。他有着生杀予夺的大权,有着覆灭天下的权力。” “一旦沈尚书倒下,接着或许就是越王,然后是你,是整个真正为东林着想的势力。” “当然你现在顾虑重重,无法下定决心,那么就走一步看一步吧,用不了多久,局势就会明了。” 白明微颔首:“多谢先生剖白,您的心意我明白了。” “回吧,睡觉去,时辰不早了。”公孙先生摆摆手,随即便走远了。 白明微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得叹息一声。 她的顾虑何止这三个,最大的顾虑是自己这活不过十七岁的命格谶言。 如若只是元询一人提及,她自是不在乎。 可师父的态度,她却不得不在意。 只因师父一卦算尽天下,她的命运走向,又如何能逃得过师父的法眼? 余下几个月时间,她就算破釜沉舟去起事,也不得不考虑到一旦自己身死,那么这个大摊子怎么办? 白府的所有人,该如何是好? 正想着。 “公孙先生和你说什么了?” 萧重渊的声音响在身侧。 白明微回首,一双眼眸盛满星河。 她轻声细语:“重渊,我决定好了,要做一件大事!” 萧重渊问:“什么大事?” 第1753章 先送他们离开 白明微走到廊下,在栏杆落座。 她说:“我一直想把家里人都送往北疆,但这个计划没那么快实施,我想着等开春天气暖和了再做,以免大家受不了冻。” “但是现在,我却觉得刻不容缓了,太后身子不好,一旦太后乘鸾西去,朝中风云必然巨变。” “到时候再走恐怕来不及,所以必须得把这个计划提前,少数多批次,一起往北疆送去。” 萧重渊走到她身边坐下:“邱道人的出现,意味着局势更加紧张,你的想法没错,的确该把他们分批送走了。” 白明微举头望向天空。 河汉清浅,星罗棋布。 她说:“越王殿下的成长,我都看在眼里,正因为看在眼里,所以难免给予他极大的信任。” “对局势的判断,自然也受这份信任的影响,倒是有些不够理智。还是刚刚公孙先生提醒我,我才一下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越王殿下再有希望,他毕竟还是根基尚浅,即便是有我支持,若是真乱起来,我们未必有赢面。” “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吧!按照习俗,明日大年初一出行游玩,上香祈福,就趁明日离去。” 萧重渊问:“你准备先送走谁?” 白明微阖上双眼,露出一抹为难的神色: “祖父曾说过,孩子、种子就等于希望,我准备让小姑和三嫂带几个孩子先走。五嫂也要生了,五哥和五嫂也得离开。” “第二批的时候,几位婶婶再带着几位妹妹和几位嫂嫂走。大嫂必然是不会走的,如果局势真的艰难,她一定会留下断后。” “七哥不能走,七嫂定然要陪他;祖父是断然不会离开的,他明白元贞帝的眼睛一直盯着他,只要他还在白府,其他人的行程就会安全。祖父不走,姨奶奶也不会离开。” 萧重渊道:“既是临时起意,那必然要瞒着家里人,以免大家恐慌,到时候反而引起各方警觉。” “我去与公孙先生说明情况,几个孩子北上,少不了他的周全和帮忙,你先去找大嫂和五哥。” “好。”打定主意,白明微便与萧重渊分头行事。 白明微先敲响的,是五哥白璟的门。 五哥果然没睡,还在捋着他手头的账目。 见到白明微深夜造访,他很是惊讶:“明微,你怎么来了?” 尽管惊讶,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吵到了好不容易睡着的妻子。 白明微也没有过多的铺垫,把撤离的决定大致与白璟说了一遍,而后解释原因: “五哥,五嫂生产在即,而今朝醉的产业你皆了若指掌,只要你们离开玉京地界,自有许多地方庇佑五嫂产子。” “三嫂是女子,又在学习医术,她方便照料五嫂,至于公孙先生,也是有几分岐黄本事在身,更是足智多谋,有他跟在身边,我也能放心。” 白璟向来对白明微的决定绝不质疑。 他说:“明微,你的安排,我都会听从,只是这一路上山水迢迢,你七嫂生产前的几日和生产后的一个月,行程必定是要被耽搁的。” 白明微道:“并不是真的逃亡,不必争赶着每一刻,你们一路走走停停,待到入夏,必然赶到北疆,如此也不用承受那冰冻之苦。” 白璟颔首:“我明白了,倘若我们留在京城,你反而会有诸多顾虑和掣肘。” “现在局势还没紧张到那种地步,我们自是不需要日夜兼程赶往北疆,这路途上的时间和速度,我和公孙先生会根据实际情况安排。” 白明微看向白璟,目光坚定:“五哥,任重而道远,几个孩子还有五嫂,就交给你了。” 第1754章 我还不明白你么? 白璟目光坚定,万般郑重地回应白明微。 “明微,你且放心,我必然会照顾好大家。” 白明微点点头,随即便离开了白璟的院子。 “夫君,怎么了?” 里屋传来崔氏的声音。 白璟立即走进去,坐到床边握住崔氏的手,柔声安慰:“素素,没事,刚刚明微来找了我一趟,是不是吵到你休息了?” 崔氏有些疑惑:“这么晚了,大姑娘怎么会来找你?” 白璟解释:“没什么事,你先睡着,明天还要出行上香呢?我听说明日利西北方,估计大家都会去承天观方向插香。” 崔氏也没有究根问到底,艰难地翻了个身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在崔氏睡着后,白璟迅速整理重要的东西,然后又开始帮妻子打包路程所需。 …… 另一边,白明微来找沈氏时,沈氏并未睡下。 看到白明微到来,她也没有任何讶异的神色。 只是倒了杯大枣茶,推向白明微即将落座的位子。 她说:“夜深露重,这天气还没回暖,你也不多穿些衣裳,仔细被凉风扑了身子。” 白明微端起枣茶喝了一口,随即看向沈氏:“大嫂,你这是故意等着我?” 沈氏摇摇头:“刚把几个孩子哄睡,我还没来得及洗漱,说是故意等你,倒也算不上。不过昨夜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来找我,我倒是不觉得奇怪。”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随即神色变得分外认真:“大嫂,在你面前我也不兜兜转转了。” 沈氏问她:“可是因为局势的变化,所以明微你有了些新的决策?” 白明微颔首:“嗯,大嫂,我准备送传义他们去北疆。” 接着,她把计划向沈氏说明,并且解释了关于人员安排的原因。 沈氏没有产生任何质疑,她垂下眼睫:“明微,大局势上你比我明白,这些事你决定了,我不会有任何意见。不过有一点,那就是我一定留下来陪你到最后。” 白明微看向沈氏,听着那云淡风轻的语气透着凛然的坚决,她不免有些五味杂陈:“大嫂……” 沈氏含笑:“我知道你担心我,也为着我好,但是我是这个家的掌家之人,我若是不在家,怎么都说不过去。” “再者我留下来陪你,不止是因为我不想你独自一人孤军奋战,我也是有私心的。” “我并非那般大义无私,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我也有几分原因,是为着我那孩子,只有我尽力稳住局面,远行的传义他们才能更安全。所以你不必为此产生什么愧疚为难。” 白明微轻轻点头:“大嫂,我们认识这么多年,这些事情你不必解释,我也是能够明白你的。” “你怎么想我还能不清楚?从你成为我大嫂的那一刻起,你哪件事不是为了这个家?何必为了让我好受,把自己说成这样?” 沈氏含笑,眼底却有些氤氲:“与其说为了这个家,倒不如说为了阿珺,为了传义。” “守住阿珺所珍爱的亲人,守住我们的骨血,就是守住我那份少年夫妻情谊,守住我这一生唯一一次的动心。” 白明微没有言语,她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一个失去挚爱的人。 换做她自己,若是失去重渊,她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减轻这份铺天盖地的悲伤。 也就在这时,沈氏又开口了:“明微,别的我没有问题,但是关于晏安,我却有几分顾虑。” 第1755章 新年 白明微向不是独断专行之人,更何况提意见的人还是她最敬重的大嫂。 大嫂的意见,她自是要听的,而且还会认真采纳。 她问:“大嫂,你的顾虑是否是祖父和二婶?” 沈氏露出浅浅的笑意:“嗯,明微懂我。我的顾虑的确是祖父和二婶。” “小晏安讨喜,就像是祖父的开心果,祖父一日都离不得他;而二婶自从得了小晏安这个孙子,她把小晏安当命根子看待。” “我寻思着,倘若让小晏安离开二婶,只怕二婶不愿意,所以你看看是先斩后奏,还是让二婶跟着去比较妥当?” 白明微叹了口气:“二婶跟着去怕是不妥,二婶去了,那么二妹和五妹怕是也得跟着,这一个拖一个的,不仅张扬引人注目,更是不利于五嫂生产。” 沈氏告诉白明微:“你的考量是对的,不过二婶这人你也知道,大事上通透,小事上胡搅蛮缠,你要是先斩后奏的话,你得好好安抚她,免得她把此事声张出去,到时候给你增添麻烦。” 白明微颔首:“大嫂,我晓得了,必定会小心处理此事。” 沈氏点头:“既然你心有成算,那我就放心了。你且安心地做你的事情,大嫂多的帮不了你,但一定会坚定地站在你的身后支持你。” 白明微感激地看了沈氏一眼:“大嫂,今夜辛苦你了,帮传义和玉衡大概收拾一下,小姑那边,我会去知会她。” 沈氏含笑:“没多少可收拾的,无非是几件换洗衣裳,还有些书本笔墨。” “自从去年家里出事后,我再也没有把几个孩子当公子哥养,你也不必担心他们受不了奔波之苦。” 白明微没有多言,起身离开沈氏的院子。 出门刚好遇到白晨霜,两人差点撞上。 “小姑,你怎么在这?” 白晨霜拍拍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原来是明微,我以为是谁,吓我一跳。” “噢,说来有些惭愧,策荣有时候会尿床,我估摸着阿珺媳妇没有睡,所以送两身衣裳过来,以防万一。” 白明微把白晨霜拉到一旁:“小姑,我有话对你说。” 接着,白明微把计划大概与白晨霜说了一遍。 白晨霜默默地听完,对未来的安排和变动并未惊慌失措。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已经没有太多消息能够令她感到震惊了。 她问白明微:“是轻车简行,还是需要准备周全?” 白明微告诉她:“小姑,轻车简行,而且越简单越好。” 白晨霜闻言,郑重点头:“我知道了,我先去收拾,带些紧要的东西。” 说罢,她便要转身离开。 “小姑。” 白明微叫住了她。 “哎!” 白晨霜回头:“明微,还有什么事么?” 白明微默了默,随即开口:“明日请早安时,记得和姨奶奶好好告别。” 白晨霜垂下眼睫,随即开口:“好。” 两人分开不久,萧重渊便回到了白明微身边。 他说:“公孙先生那里我安排好了,有公孙先生的智慧,以及今朝醉的势力,一定能够平安抵达北疆。” 白明微颔首:“我信得过先生。” 萧重渊问她:“既是如此,你怎么愁眉不展?” 白明微失笑:“你怎么知道我愁眉不展?” 萧重渊轻声细语:“我当然知道你愁眉不展。这决定如此突然,你必定想着大家都没有好好告别,就要天各一方,心里难免会觉得难受。” 白明微道:“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有这个想法,而且也做了相关的准备,只是除夕宫宴一事,加快了这个决定的实施。” “刚刚大嫂有件事说得对,祖父和二婶都离不开小晏安。刚刚我也见了小姑姑,看到她我就想到姨奶奶这些年辛劳付出。” “她为这个家操持了一辈子,晚年好不容易有女儿承欢膝下,这才过不了多久,就得被迫分开。” 萧重渊道:“比起相聚,我想他们更愿意看到各自安好。” 白明微笑了笑:“我明白。” 顿了顿,她问:“重渊,你有没有觉得我最近变得有些多愁善感了?好像不够冷静,也不够果决。” 萧重渊回应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呀,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白明微又抬眸看了一眼星空,只是很快的,寒星落入她的眼里,一片雪亮的清冷。 适才那几分柔情与纠结,好似已经离她远去。 这一刻,她又是那个冷静从容的白明微。 她说:“去一趟我的书房,我们把计划完善一下。” “好。”萧重渊应了一声,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 …… 等两人从书房出来,天光已然渐亮。 府中的下人往来穿梭,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沈氏已经在祠堂打点,府里的主子陆续来到祠堂祭拜。 待拜过列祖列宗,众人则回到自己的房里简单用些早膳,然后开始梳洗换衣,准备欢欢喜喜地迎接新年。 远处已经有人开始在庭前燃烧竹子,爆竹声隐隐约约传来。 白府的小厮也准备了许多竹子,堆在花厅的前边燃烧驱邪。 白明微和萧重渊最先来到花厅,下人连忙行礼:“大姑娘,风军师。” 白明微笑着点头。 “长姐!” 白琇莹的声音脆生生地响在门外。 紧接着,便是一身海棠红的裙摆轻摆款动,如云般飘了进来。 白明微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少女,心头软得一塌糊涂:“六妹,怎么这么早?” 白琇莹扬起小脸:“我又不用上妆,自然快一些,哪像姐姐们,要在脸上敷三层粉,要不然等会儿都不好意思出门呢!” 说到这里,白琇莹打量了两人一眼,不由得蹙起眉头:“你们俩怎么都不换身新衣裳?” 白明微看了看身上的衣裳:“我这有什么问题么?昨儿宫宴回来刚换的。” 她又看了看萧重渊:“他的也没有问题啊!” 白琇莹叹了口气,拉起白明微的手:“长姐,这过新年自然要穿新衣,去旧迎新嘛!” “你看你衣裳未换,额下泛青,必定是忙了一夜未睡,看到你这样,我心疼你嘛!” 白明微拍了拍她的肩膀:“心疼我的话,就好好养伤,你瞧瞧你这手上的绷带,缠得乱七八糟的,这样什么时候伤势才能痊愈?” 白琇莹吐了吐舌头,没有言语。 府中的众人也开始陆续聚在花厅,准备一同“出行”。 几个孩子尚不知要离开,身上仅有一身新衣,最心爱的东西也没有带在身边。 他们在花厅前围着爆竹嬉笑,稚嫩的欢声笑语不停传来。 白明微和萧重渊并肩而立,默默地听着孩童嬉笑。 其余人则互相打量,夸赞着对方的新衣与头面。 也就在这时,成碧匆匆走来:“小姐,老太爷要见您,让您快去常青阁见他。” 第1756章 他不是欢声笑语的局外人 “我先去见祖父。” 白明微看了身边的萧重渊一眼,随即便离开了。 萧重渊默默地站在廊下,听着几个孩子围着爆竹嬉笑。 花厅里的几位姑娘,透过纱窗看着外边的清俊雅然的身影,就如同水墨落于纸上,美好得犹如一幅画卷。 二姑娘白静姝小声地和白琇莹咬耳朵:“六妹,你对咱们这未来的姐夫了解多少?” 白琇莹一脸地自豪:“未来的姐夫是我的武学启蒙师父,我当然对他有所了解。” 三姑娘白清如听了几句,好奇地问:“咱们这未来姐夫究竟是何方神圣?我倒是觉得民间养不出这样的人物。” 白琇莹撇撇嘴:“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好奇一名男子,真不害臊!” 四姑娘白文茵笑着解释:“如果风军师只是长姐麾下的一员门客,那我们当然不会去好奇。” “然而长姐忽然宣布定亲,对象却是这谜一样的军师,我们也是关心长姐嘛……以后要成为一家人,当然多少要有些了解。” 五姑娘白幽若连忙附和:“几位姐姐说得对,我想不止我们姐妹好奇,便是整个家里的人,都想知道未来姐夫的底细。” “六妹六妹,前年你随军北上,一直与长姐还有这位风军师朝夕相处,快与我们说说,这位风军师究竟是何许人物呀?” 四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琇莹,白琇莹无法拒绝,只好向大家解释: “其实我不愿意这样在背后说自己的师父,也不愿意过多谈论咱们未来的姐夫。” “但我知道倘若我不透个底,怕是你们会多想,到时候生出不好的怀疑和揣测反而不好。所以我就告诉你们我们所知道的。” 白静姝含笑:“六妹,我们虽然好奇心重了些,但不至于随意揣测未来姐夫,这个你且放心。当然了,我们确实很想知道,你快些说吧。” 白琇莹叹了口气:“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长姐早年在承天观修行时,曾经对姐夫有救命之恩。” “姐夫当年也是富贵人家出生,但是家里遭了难,被仇家赶尽杀绝,幸而长姐施救,才保全性命。” “后来姐夫办完了自己的事情,就前来寻找当年的救命恩人,这才有了姐夫出手相助,与我白府共患难的经历。” 三姑娘白文茵一脸感动:“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原来并不只是存在于折子里。” 五姑娘白幽若很是赞同:“由救命之恩,到两情相悦,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四姑娘白文茵拧眉:“怎么你们只关心他们之间的故事,为何不关心一下,未来姐夫的身世背景?” 白静姝轻轻启齿:“连六妹都不知情,这说明其中必定有不能向人言说的隐情,你呀,就不要究根问到底了。” 白琇莹点点头:“二姐说得对,四姐,只要我们都清楚,未来姐夫真心对待长姐,这就足够了。” 四姑娘白文茵说不过大家,只好妥协:“好吧好吧,我不问就是了。” 沈氏恰好走进来,见几位姑娘咬耳朵,她有些好奇:“你们在说什么呢?” 白琇莹笑吟吟地开口:“大嫂,长姐不是已经定亲了么?几位姐姐等不及嫁出去了,也想许人家。” 她话音刚落,几位姑娘就急了: “好你个小妮子,竟然开我们的玩笑,就不怕我们恼了你!” “六妹,你也太会胡说八道了,怎么能当着大嫂的面说这些?” “大嫂,你别听她瞎说,我们只是在谈论长姐和未来姐夫之间的故事罢了。” “就是就是,六妹惯会胡说,大嫂别听她的。” 沈氏明白,这是姑娘家的玩笑,于是便顺着白琇莹的话说:“好,大嫂必定为你们留意好人家。” 几位姑娘红了脸,恼怒地瞪着白琇莹。 白琇莹咯咯笑了起来,眉眼儿弯弯的,煞是好看。 沈氏看了一眼,问:“明微呢?” 白琇莹回她:“大嫂,长姐去见祖父了。” 沈氏没有多说,走向几位弟妹,轻轻落座。 大家对她很是敬重,纷纷搭话: “大嫂,今儿是初一,虽然我们在孝期,今儿也不拘穿什么,怎么你还是穿得这么素淡?” “是啊大嫂,你这浅蓝色也太素了,我们今儿都换上了喜气的颜色,一来辞旧迎新,二来也叫天上的夫君看看,我们已经开始新生活了,好叫他们放心。” 沈氏摸了摸鬓边的白玉兰花簪,含笑开口:“我喜欢素色,在闺阁里就喜欢,倒不是因着什么缘由。” 众人的视线落在沈氏的发髻上,复又收回。 她们都知道大嫂在守着什么。 既然是伤心事,也就不多提了。 于是很快就岔开话题: “大嫂,你看看我身上的裙子好看么?桃色是我闺中最喜欢的颜色,今儿我要欢欢喜喜地穿上。” 沈氏笑着回应:“好看。” 接下来不管几位嫂子说什么,沈氏都轻声细语地回答,气氛相当融洽。 廊下的萧重渊把大家的谈话都听在耳里。 他静静地站着,面对着远处的方向,似有心事萦绕心间。 新春,新衣。 故人,故事。 他曾经也听着母后和姐姐们笑着谈论衣裳和妆容,也听着姐姐们互相夸赞对方的首饰。 爆竹声也曾在西楚的御花园中响过。 现在想想,已经多年过去了。 再回首,已是物是人非。 “大姑父,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小传义见萧重渊就那么站着,停下了玩耍,来到萧重渊的身边站着,呼吸还带着玩耍过后的急促,小脸也红扑扑的,一阵阵热气从他嘴里冒出来。 萧重渊露出浅浅的笑意:“我想家了。” 小传义笑吟吟地开口:“这里就是大姑父的家,莫非大姑父思乡了?” 萧重渊笑着点头:“是,思乡。” 小传义脆生生地安抚他:“大姑父,等将来大姑姑得空了,就让她陪你回故乡,可好?” 萧重渊柔声应他:“好。” 小传义笑容更浓:“大姑父笑了。大姑父开心就好,要不然大姑姑也会跟着不开心的。” 萧重渊拍拍他的脑袋:“去玩吧!” “哎!”小传义应了一声,跑向玩伴。 萧重渊复又恢复了方才的清冷,只是这一次,就算他没有参与任何谈话,他也并不像欢声笑语的局外人。 …… 与此同时。 白明微跪在白惟墉面前:“祖父,孙女来了,请祖父示下。” 白惟墉一脸严肃:“明微,我且问你,如今局势如何?” 第1757章 这温情,叫她动容 白明微轻轻抬眸,撞入一双深邃且睿智的眼眸当中。 她知道祖父此刻的认真与严肃,自是不能有半分隐瞒,更何况用轻描淡写的语言去美化局势。 于是她准备从几个方面阐述了当前的状况。 为了尽可能地避免祖父过度担忧,她先捡着有利的方面说: “太子日渐失去信任,且其支持者秦丰业暂且也处于劣势;反之,越王殿下有孙女和韦家的支持,加上江北赈灾的功劳,使得他在朝野和民间呼声愈涨,不少观望的阵营已经陆续投诚,目前有着与太子争锋的优势。” 白惟墉闻言默了片刻,问:“好消息说完了,那么坏消息呢?” 白明微缓缓开口:“坏消息就是,圣上年富力强,如今却信任来历不明的妖道,要修建什么仙宫,妄图得到什么仙人的庇佑,打着福泽百姓的旗号,意图追求长生不老、千秋万代。” “就连当初为了能顺利种下种子而制造的祥瑞,也变成了他满足私欲的条件。他甚至为了达成目的,以皇嗣为刃,想要诛杀三朝元老。” “有这样的一个疯子,掌天下之大权,迟早会生出更大的乱子。如今北燕的势力也掺杂了进来,偏偏国主立不起来,局势瞬息万变,好坏已无法预料了。” 白惟墉看着眼前的孙女,想要透过眼前迷蒙的云翳,看到过去年轻的自己。 可他看了许久,却没有在寄予厚望的孙女身上,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 他忽然就释怀了:“明微,只要初心不改,你想做什么,祖父都不会过问,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吧!” 白明微得到这样的支持,她心底感念之余,却还是没有勇气说出,一旦扶持越王计划失败,她准备对这腐朽混乱的政权拔刀相向这样的话。 毕竟祖父历经三帝,前两位帝王于祖父不仅有知遇之恩,还有着惺惺相惜的挚友之义。 祖父倘若知晓她心底的真实想法,怕是不太好受。 于是她没有多说,只是认真应下:“祖父,孙女晓得怎么做了。” 白惟墉欣慰地点点头:“好在白府有你,否则怕是难以立起来了。明微,祖父做过最正确的一件事,便是应了你父亲娶你母亲的请求,最后才有了你这个希望。” 提到母亲,白明微有很多疑问:“祖父,我和七哥从来不知母亲的来历,父亲没有告诉过我们,您也未曾说过只言片语。” 白惟墉安抚她:“明微,时机未到,等时机成熟了,祖父自会告诉你。” 白明微知晓问不出什么,也就歇了究根问到底的心思。 她点点头:“是,祖父。” 白惟墉问她:“昨夜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可是有新的安排?否则你也不会让几个孩子,早早就来给我请早安。” 白明微垂下眼睫:“祖父,孙女准备把他们先一步送往北疆。” 白惟墉似乎并不意外,很多事情当局者迷,但他退出了这个局,自然也旁观者清 他接受得很快,也觉得这个安排合理。 于是他问:“目前知晓这个计划的人,都有哪些?” 白明微一一回答:“目前知晓这个计划的,有公孙先生、大嫂、五哥、小姑,还有轻尘。” “五郎?”白惟墉表现得有些讶异,“五郎是个好孩子,但心智还不够成熟,此事可行?” 白明微解释:“祖父,几个孩子是我们的未来,也是希望,只有保住他们,才能留住希望。五哥有五哥的长处,此事非五哥不可。” “再者,五哥去了,五嫂才有依靠,她腹中还有着另一个未出生的希望,得先保住她。” 白惟墉闻言,最终也没说什么:“既然已经决定好了,那便去做吧。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明微你做得对。” 白明微没有说什么。 白惟墉挥挥手:“想必大家还等着正月初一的出行呢,你别在这里耽搁了,做的时候秘密些,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万事小心。” “祖父……”白明微唤了一声,欲言又止。 白惟墉含笑:“傻孩子,你担心些什么?这一年多以来,祖父已经弥补了数十年缺失的陪伴,只要他们都好好的,就算祖父见不着面,又有什么问题呢?” 白明微柔声开口:“总归担心祖父寂寞,毕竟祖父那么喜欢晏安。” 白惟墉含笑:“祖父喜欢这家里的每一个人,也很喜欢明微。” “祖父……”白明微扬眸,心底泛起些许潮湿的情绪。 再坚强的人,也会被情亲人之间的浓厚的温情所感动。 她已经没有父亲,没了母亲。 祖父的疼爱,怎能叫她不动容呢? 白惟墉笑了笑:“去吧,去安排吧!” 白明微应下:“是,祖父!” 第1758章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是战后的第二个春节,也是玉京城难得的盛况。 白府的马车刚出了巷子,便被堵在大街上动弹不得。 望着久久不曾移动的队伍,马车上的众人却不曾觉得烦闷,因为他们早已准备好了消遣的玩意儿。 有各式吃食,以及供人娱乐的折子。 几辆马车里的气氛都十分融洽。 这边白明微和萧重渊与沈氏和白璟夫妇,以及白瑜夫妇共乘一辆,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忽然。 “砰!” 一声投掷东西的响动传来,紧接着是白琇莹满含怒意的骂声。 “哪个贼眉鼠眼的脏东西,竟然敢编排本姑娘!唔……” 不等她火力全开,她的嘴像是被人捂住,接下来的话自然也就说不出口。 俞皎很是好奇:“怎么了这是?六姑娘火气不小。” 白瑜看了俞皎一眼,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事估计得怪你。” 俞皎更是惊奇不已:“怪我?这与我何干?” 沈氏也觉得疑惑:“这与七弟妹有什么关系呢?” 白瑜叹了口气:“皎皎,你是不是把悄悄收藏的折子给了几个妹妹,让她们在路上消遣来着?” 俞皎点头:“对啊,最近坊间的动作很快,出了不少折子,我看了几本觉得挺有趣的,但还没有把所有的都看完。” “我想着今儿出城路上必然拥堵,少不了要在马车上等待许久时间,所以便给了几位姑娘一些做消遣。” 白瑜很是无奈:“上头写了什么你都没看,就给出去了?” 俞皎理所当然地觉得:“无非就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和虚构的豪门秘辛,这看不得么?” 沈氏失笑:“七弟妹,你也怪能胡闹的,当然看不得了。这些折子之所以没有在市面上光明正大的流通,就是因为被人当作邪门歪道,正经的人家是绝对不会沾边的,更何况是大家闺秀。” 俞皎无奈:“这世人当真有意思,花街柳巷白日宣淫成了常事,看些才子佳人之间的感情轶事反而是邪门歪道。” 白瑜瞪了俞皎一眼:“看吧,你闯祸了。带坏了妹妹们,被几位婶婶怪罪的话,我可不帮你。” 俞皎撇撇嘴:“我也是好心,再说了,偷偷的看不流传出去,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白明微忽然注意到崔氏拿出一本手札看了起来,不由得好奇:“五嫂,莫非这是七嫂给你的?” 崔氏点点头,然后把手札打开,呈现在众人面前:“也怪不得六姑娘生气,你们看看上头都写了什么玩意儿。” 俞皎一边看,一边读出声:“亲王情迷豆蔻少女遇阻难重重,将门牡丹与翰林芙蓉谁胜一筹?江山爱情难以抉择,何不享齐人之福……” 俞皎念到这里,竟也觉得像是被剪了舌头,根本念不下去。 这上头写的是谁的爱恨纠葛显而易见。 亲王不就是越王么? 将门牡丹,自是那陆昀华。 翰林芙蓉,当然是白琇莹。 俞皎悔不当初:“阿瑜,你怎么不阻止我?” 白瑜也很无辜:“我是刚刚看到五嫂带了,才知道必然是你做出的事情,如何来得及阻止?” “再者听到六妹这般生气,实在不难猜出那些人究竟都写了些什么东西,等今日结束后,你好好哄哄六妹吧!” 俞皎垂下头不说话。 白明微笑着开口:“这种事见仁见智,你要是不对号入座,那就图个乐子,没什么的,左右上头也没有直呼其名,写明了究竟是谁,不在意便是。” 崔氏清了清嗓子:“大姑娘,你要不要看看后半部分?” 白明微问:“莫非还有其他的内容?” 俞皎再度把脸凑过去,忽然却蒙住了嘴巴,没有读出来。 白瑜当即恼了:“胡说八道,把这折子烧了吧!” 白璟也从崔氏手中夺过折子:“素素,别看,污眼睛。” 白明微还以为是什么淫词艳曲,竟叫两位兄长大惊失色。 所以也就没有去关注接下来的内容,免得大家尴尬。 可她却看到俞皎一个劲地盯着自己,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上头的内容必定与自己有关。 于是她朝白璟伸手:“五哥,我看看。” 白璟也不好拒绝她,把手札递过去的同时,轻声安慰:“明微,你别往心里去。” 白明微更疑惑了,打开手札,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天煞孤星命犯桃花,两段姻缘一死一黄,料是仳鸡司晨惹来报应,征衣应褪换红妆,各司其位是阴阳。” 白明微阖上折子,后边的内容不用看,也知道是在影射她。 她安慰两位动了怒意的兄长:“五哥,七哥,上头也没指明是我,你们何必在意那么多呢?再者这人也算笔下留情,没有说我克父克母克兄长。” 白璟和白瑜没有说话。 俞皎讪讪地笑了笑:“是啊明微,何必在意呢。” 他们的态度让白明微觉得很奇怪,复又翻到后面去看。 结果不出所料,她猛然把手札扔在地上。 手札大开,刚好是令她恼怒的内容。 几人看到,面色都很不好看。 俞皎肠子都悔青了:“我为什么花银子买这玩意儿……” 一直默不作声的萧重渊不知什么内容,让向来冷静的明微都动了怒意。 他轻声询问:“怎么了?” 上头的内容白明微都觉得难以启齿。 俞皎知道风军师看不见,索性捡着大致的内容说:“上头说风军师你是明微养的面首。” 萧重渊笑了笑:“由着他们写吧,左右不过是些打发时间图个乐子的东西。” 俞皎淡淡吐出两个字:“之一。” 后面的话,俞皎不敢说。 因为上头写着,北疆将士都可成为明微的裙下之臣,榻上之宠。 萧重渊身子动了动,薄削的唇抿得紧紧的。 很显然也是动了怒。 他把手札捡起来,轻唤一声:“小白。” 小白貂不知从何处窜进来。 他把手札捆成一圈,绑在小白貂的背上,淡声吩咐:“越王的马车就在不远处,送给越王欣赏欣赏。越王这巡城御史,也该理一理坊间的风气了。” 小白貂背着手札从窗户窜了出去。 萧重渊出言安抚:“明微,别在意,这胡说八道的人,今后怕是再也拿不了笔了。” 白明微吐了口浊气:“我没事,别担心,比起这些,我更在意这队伍还要堵多久。实在拥堵的话,出城后我们不若步行吧。” 萧重渊听出了白明微的言下之意,出言赞同:“嗯,出城便步行,五公子以为如何?” 白璟回应:“一切都听明微的安排。” 沈氏是知情人。 而不知情的白瑜和俞皎听出了其中像是另有深意。 比起选择沉默的白瑜,俞皎则有话就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瞒着我们?” 第1759章 针尖对麦芒,一日不消停 俞皎的问题十分直接且尖锐。 沈氏保持沉默,白璟也一言不发。 崔氏看了看沈氏,又看了看白璟,最后垂下眼睫不置一词。 不等白明微回答,白璟便将俞皎的手握住:“皎皎,别多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俞皎虽然有些不高兴,觉得大家瞒着她就是不把她当自己人。 但她向来晓得轻重,当真没有再问一句。 沈氏掀开车帘,看着水泄不通的街道,开始另一个话题:“这么多人,要是发生些什么事,只怕会引起不小的骚动。” 白瑜应她:“大嫂放心吧,拱卫京畿的羽林军非常尽责,早就为了应付任何突发情况作出防范策略,要是真引发什么动乱,也能很快就平息下来。” 如此,话题算是揭过。 也就在这时,白府的马车距离城门口已经不远了,在前方几辆马车离城后,他们也被放行。 马车碾过护城河的木桥,前方便是很大的空地。 空地的那头,连接着宽阔的官道。 原本拥挤不堪的出城队伍,在踏出城门后便得到了放松。 白明微几人下了马车后,几位婶婶、诸位嫂嫂和几个姑娘们也陆续下了马车。 最后下来的是几个孩子。 白明微把伞递给白璟:“五哥,别让五嫂晒着。” 白璟接过伞为崔氏打着,含笑说道:“还是明微心细。” 崔氏笑了笑,没有说话。 萧重渊撩起披风替白明微挡住太阳:“你也别晒着了。” 白明微无奈:“你就别献殷勤了,好好用披风把自己的身子裹着,仔细凉风扑了身子。” 俞皎乐呵呵地看着:“风军师向来都是个会疼人的。” 白瑜不乐意了:“怎么?我就不体贴?” 俞皎上下打量白瑜一眼:“用嘴巴体贴么?” 白瑜拢了拢俞皎的披风:“行动也是体贴的。” 几人都笑了,气氛相当和谐。 而一旁却恰恰相反。 二婶看了一眼毒辣的太阳,抱起小晏安不满地抱怨:“马车上坐着好好的,下来晒什么太阳。” “要是风和日丽还好,偏偏太阳毒辣但风却刺骨,步行也是遭罪,我们大人受得了,孩子却受不了,更何况崔氏那肚子笨得走路都困难。” 三婶撇撇嘴,阴阳怪气:“我说二婶,正月初一出行,也得走着才算得上虔诚,您就少说两句了。” “再说了,五郎媳妇自有四弟妹心疼,你瞎掺和个什么劲儿,自己懒得动弹就直说,还拿五郎媳妇做借口。” 二婶不悦:“你怎么总是跟我抬杠?是不是太闲了!”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小晏安开口劝说:“两位祖母,大家都看过来呢!” 两人立马噤住了声息。 这出行可是个大习俗,每年初一前承天观都会传出推演结果,说明今年利行何方。 得了消息后,大家就会出门离家,往承天观提到的方位出行一段距离,然后燃香祈福,把香插入土里,并燃烧纸钱,以此祈祷新的一年顺顺利利。 所以每年的“出行”都是民间的一大盛况。 只是有的走得远,有的不愿意走远,出了城便燃香烧纸,然后找个地方席地而坐,聊天玩乐,享受一年里难得的清闲时光。 所以很多不愿意走远的人都聚在城门外的空地上,互相寒暄问候。 白府向来引人注目,几位孀妇和几名未曾定下婚约的姑娘更是大家口中的谈资。 这才刚停车步行,便引来无数人的目光。 就在两位婶婶拌嘴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往这边看。 这下两人根本就吵不成了。 二婶心思惯活络的,连忙吩咐自己的姑娘:“静姝,幽若,去问问你们的长姐,准备再走一段距离才上香祈福,还是就近上香?” 二姑娘白静姝笑着应下:“母亲,我这就去问。” 五姑娘白幽若却不动,就那么站着。 二婶不悦地皱眉:“你个懒货,半点都吩咐不动你。” 五姑娘白幽若不解:“母亲,二姐一个人去就行了,干嘛还让我去?” 三婶掩唇笑了:“我说五姑娘,你是真傻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姑娘备受瞩目,你母亲让你和二姑娘去大姑娘身边,分明是想让你们沾大姑娘的光,好叫人注意到你们,知道了么?” 二婶被戳破心思,老脸一红,当即恼羞成怒:“老三家的,你就是心脏,看什么都脏。” 三婶笑意更深:“哟,好多人盯着二姑娘看呢!” 二婶连忙放眼望去,那动作更进一步昭示了她的想法。 三婶笑个不停。 二婶生气,却又不好发作,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三婶。 五姑娘白幽若干看着,也不好插手。 还是四婶一如既往地劝和:“我们姑娘出类拔萃,不管在哪里都备受瞩目,但这集会上不少心怀不轨的人,还是叫姑娘们保持低调的好,别叫人说三道四才是。” 于是,两人的矛头又直指四婶:“你这什么话?咱们家的哪个姑娘抛头露面了?你看大家不都是戴着面纱的么?” 白琇莹一贯有什么说什么,当即就给母亲帮腔: “两位伯母,我娘说的也没错,我们捂得再严实,也架不住登徒浪子啊!到时候说成什么样,还不是凭那些腌臜东西一张嘴,所以咱们还是不要引人注目了。” 说起来大过年的斗嘴也真不是个事,更何况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有晚辈看着,两人最后也只能悻悻住嘴。 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几个孩子能出门,很是开心,但也不敢乱跑。 小策荣藏不住事,连忙跑去问白明微:“大表姐,我们要往哪儿去呀?可以出发了么?” 白明微笑着点点头:“我们往承天观的方向走,但是坐马车的话,前边肯定会堵着,又会耽搁不少时间,所以只能步行过去。” “你五表嫂可以坐滑竿,不过其他人需要走着去,等滑竿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 “待我们找个地方上香后,再坐下稍作休息,吃些点心,马车也就能来接我们了。” 小策荣举起双手:“好耶!我喜欢走路!” 说完他就兴高采烈地跑向小传义他们。 也就在这时,成碧来到白明微身边,轻声低语:“小姐,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行动。” 白明微尚未回应,只觉得一道目光盯着她。 她放眼看去,毫不意外是元五。 她挑起唇角,目光与元五交汇,嘴上却淡声吩咐:“嗯,吩咐下去,一切按计划行事。” 第1760章 别忘了什么? 第1760章 别忘了什么?“柱国大将军。” 元五施施然走过来,向白明微拱手行礼。 白明微噙着淡淡的笑意:“元大人有礼了。” 元五看了一眼白明微的身边,沈氏却带着俞皎和白静姝等人走开,没有半点要打招呼的意思。 元五挑唇:“看来柱国大将军的亲眷,像是对本官有什么误会。” 白明微笑意依旧:“元大人本就与白府,还有诸多东陵人有着血海深仇,这怎么会有什么误会呢?” 元五哈哈大笑:“也是,毕竟白府的诸多男子,都折在本官的计划当中。” 白明微不遑多让:“那可不是,正如元大人的几位兄长,不是被本将军斩首,就是被本将军分尸。”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语中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意味。 可偏偏两人都带着笑意,像是在谈笑风生的老友。 也就在这时,白琇莹走了过来,她面色不善地看了元五一眼:“长姐,这人长得贼眉鼠眼的,不要与他多费唇舌。” “我?贼眉鼠眼?”元五指着自己的鼻子,颇为震惊,“这姑娘的嘴好生厉害,我就算不是面如冠玉,也不至于贼眉鼠眼。” 白琇莹冷哼一声:“丑人多作怪,往往丑人都没有自知之明,去去去,一边去,免得让我长姐沾了晦气。” 白明微面色未变,淡声开口:“六妹,这是北燕使者元大人,不可无礼。” 白琇莹立即开口:“噢?原来这就是那位差点成了未来姐夫的元大人,看来老天也知道您和我长姐不合适,所以断了你们的缘分。” “我长姐现在已经另许他人了,未来姐夫千好万好,和我长姐珠联璧合,元大人有着这层身份在,还是与我长姐保持距离才是。” “免得传出流言,到时候三人成虎、积毁销骨,有碍各自的名声,还望元大人自重。” 说完,白琇莹拉着白明微离开了。 “长姐,我们走,大家都在看着呢!免得有人听了流言,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再来打残我们姐妹。” 元五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似乎对白琇莹的话,丝毫都不在意。 他抖了抖袖子,看向萧重渊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带着杀意、寒冷,以及几分憎恶。 “恭喜风军师攀上柱国大将军。” 萧重渊微微一笑:“元大人,错了,这叫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元大人的祝贺,我心领了。” 说完,他转身便走。 徒留元五站在原地,那不知名的情绪又在他的眼中剧烈燃烧。 也就在这时,有人从马车上下来,走到元五身边:“你在这里做什么?” 元五拱手:“太子殿下。我在这里,自是入乡随俗,一同感受过年的乐趣。” 刘昱冷笑一声:“本宫劝你不管有什么肮脏的心思,都别轻举妄动,现在可不是什么好时机,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连累别人。” 元五反唇相讥:“殿下这话我很熟,莫不是殿下由己及人,以己度人,在劝告我不要走殿下的老路?若是那样的话,多谢殿下劝告。” “你!”刘昱怒不可遏,“你当真有恃无恐,别忘了……” 元五镇定自若:“别忘了什么?太子殿下,别忘了什么?” 第1761章 换一把刀,才有用 刘昱像是被剪了舌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元五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嘲讽的意味分外明显。 “依我看,是殿下不要忘了才是。殿下要是忘了,那可不好办,只能我大声把殿下忘了的事情说出来,闹得人尽皆知才成。比如说阴山那一战,又比如说……” “够了!”刘昱连忙打断元五,“你别得意忘形!本宫要是出事,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元五根本就不理会他,冲着白明微的方向稍稍拔高声音:“柱国大将军。” 刘昱霎时就怂了,他撂下一句“算你狠”便拂袖离去。 元五目光在白府众人身上扫视一圈,忽然将手抱了起来,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亲信用戎语小声询问:“主子,怎么了?” 元五并未收回目光:“你看看这白府的人,看出了什么?” 亲信仔细看了一眼,随即摇摇头:“属下眼拙,请主子明示。” 元五冷笑:“他们这是要跑路了。” 亲信不解:“跑路?属下观察了他们的马车数量,各人的穿着,以及他们所携带的东西,完全符合临时出行,主子您是如何发看出来的?” 元五眯起眼睛:“你看沈自安的孙女——沈婉吟,还有白府五郎白璟,以及那位年岁稍大,应该是白惟墉的小女儿,观察他们的表情,看看有什么不妥?” 亲信霎时会意:“原来如此,主子慧眼如炬。那么接下来主子准备怎么做?是否……” 说到这里,亲信做出一个割脖子的动作。 元五挑唇:“这要离开的几位,可是白府的命根子,倘若我们主动招惹,只怕白明微会直接杀了我们,这有什么劲儿。” 亲信笑了:“主子想借刀杀人?那属下这就去通知秦丰业。” 元五立即否决:“不妥,秦丰业和太子最近不成气候,白明微必定对他们有所防范,让这两个废物去办事,只会浪费精力。” 亲信小声请示:“请主子示下。” 元五越过许许多多的人和车,最终锁定了一辆较为繁华的马车:“要是本官没有记错,那是韦家的马车吧?” 亲信眼睛一亮:“主子,属下明白了。” 元五抱着手笑,没有再说话。 韦家,向来想独占鳌头,既希望朝中势力支持越王,却又不想任何势力盖过他们的风头。 要是他们知晓白府有撤离的打算,必然不会放过这个重创白府的机会。 到时候白府只能仰他鼻息,再也没有人抢他的勤王头功。 再者,白府要撤离,岂不是说明白府没有和越王共进退的决心,如此危险更应该斩草除根了。 另一边。 滑竿已经准备好,正要扛着崔氏出发。 其他的人也陆陆续续地跟着,包括各自的贴身小厮侍卫,加起来数十人,浩浩荡荡地往承天观方向走。 白明微走在靠前的位置。 萧重渊则跟在队伍的最后头,加上会武功的护卫,队伍倒是安全。 沈氏跟在白明微身边,走了一段距离,她才低声开口:“明微,我总觉得不安。首先是太子竟然也在出行之列,其次便是元询这个人很不详。” 白明微安慰她:“大嫂,太子出行祈福是往年旧例,只是今年他没有先行一步,如此融入民间,估计是为了赚些口碑,大嫂不必忧虑。” “至于北燕元五,的确让我很在意,不过他行事向来张弛有度,知晓一旦过度了,我就会要他的命,所以他也不会出手。” 沈氏眉头舒展许多:“就是不知,他会不会借刀杀人。” 白明微继续安抚:“不管他会不会,我们都得做好应对准备,周全的计划一定能避免意外的发生。” 如此,沈氏便不再多言。 她用帕子擦了擦汗,扯开话题:“今年的天气倒是比往年暖得快,这几日都出太阳,今儿这么走着,倒是有些热了。” 白明微颔首:“想必是去年江北大灾对天气有所影响。” 沈氏含笑:“回暖得快些也好,如此那些忍饥挨饿的百姓,就不用继续受冻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小白貂忽然窜出来,跳到白明微肩头。 因为近两日小灰貂被白明微派去保护蒹葭了,不怎么在身边,现在一些传讯的任务,都由小白貂独自完成。 它一跳上白明微的肩膀,就用小爪爪扯住白明微的耳朵,示意白明微看向身后。 白明微捏住它的后脖颈肉,它瞬间就老实了。 “七嫂,麻烦你来陪大嫂一起走。” 白明微唤了一句,随即便向萧重渊的方向走。 几个孩子玩得正起劲,咯咯的笑声响彻山野的道路。 不等白明微和萧重渊碰头,一道响亮的声音便响起:“大将军!” 白明微循声望去,却是神采奕奕的俞剑凌。 前些日子刚升了官,又有着那样的家世,自是春风得意。 “世子。” 白明微含笑应他。 因为白府的队伍全是女眷,他也不好靠近。 于是便问:“大将军,我家小妹呢?” “世子等等,七嫂马上就来。” 白明微知晓俞剑凌有话要说,于是便带着小白回到了适才的位置:“七嫂,俞世子找你。” 俞皎向来和兄长感情要好,乐呵呵地便去见俞剑凌了。 二婶看到白明微,忍不住叫苦连天:“大姑娘,坐马车多好,就这么走,什么时候才能走到上香祈福的地儿。我们大人受得了,小孩子受不了。” 小晏安拉了拉奶奶的袖子,笑呵呵地插嘴:“祖母,祖母,晏安不累。” 二婶面色一僵,随即讪讪地开口:“大姑娘,实在是婶子老胳膊老腿,走不动了。” 白明微噙着浅浅的笑意,语气柔和:“二婶,我们才走这一会儿,马车已经被我们甩在后面很远了,说明步行比马车快。” 二婶叹了口气:“刚开始走自然快,等会儿走不动了,可不就慢了?” 白明微含笑:“二婶,您有所不知,我师父悄悄给我透了个风水极佳的宝地,要是我们够虔诚,走到那个宝地上香,今年必定能够身体康健,万事顺意。” 二婶一听,两眼放光:“早说嘛!婶子我现在干劲满满,半点不累了!” 白明微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二婶果然有了力气,走路步履生风。 而另一边,俞剑凌悄悄告诉俞皎:“皎皎,你凑近点,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事关白府安危。” 第1762章 太子被掳了? 俞皎神色未变,慢慢地靠近兄长。 俞剑凌伸手替俞皎整理披风,面上一脸关切,言语却与表象完全不同。 他说:“刚刚我看到元询的亲信遣人去接触韦家的人,韦家的人一直都对大将军更得越王殿下重用而怀恨在心,只怕今日会出事,你去告诉大将军,让她小心些。” 俞皎点点头:“多谢兄长。” 俞剑凌放开披风的璎珞,转身便离开了。 俞皎目送俞剑凌远去,这才不紧不慢地回到队伍。 她没有急着和白明微说话,而是在走了一段距离后,这才把俞剑凌的话转告给白明微。 “嗯,我知道了。” 白明微应了一声,随即来到队伍的末尾找萧重渊。 “怎么了?” 萧重渊轻声应答:“相信七嫂已经告诉你了。” 白明微轻哼一声:“意料之内。” 萧重渊表示赞同:“倒是一招妙棋,计划不成功也不必折损盟友,倘若计划成功,还能顺道离间韦家与白府,重创越王的支持势力。” 白明微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快到午时了吧?” 萧重渊点头:“嗯,快到午时了。” 白明微深深地看了萧重渊一眼:“万事小心。” 萧重渊郑重应她:“你也是。” 两人刚结束对话,前边便传来一阵惊叫声。 紧接着,人群便是一阵骚乱。 不知谁喊了一声:“啊……是流匪!流匪来了!” 后边的人不明所以,却在听到喊声过后,霎时陷入恐慌。 一时之间,刚才还在谈笑风声的女眷,纷纷吓得惊慌失措。 “啊……” “夫人!这边!” “姑娘!奴婢护着您!” “主子……” “保护主子!” 仆从、丫鬟,扶着主子四散奔逃。 护卫慌忙组织队伍将主子护住。 每人都各司其职,但偏偏不能互相配合。 别说井然有序了,简直人仰马翻。 白府这边稍好些,毕竟白明微的嫂子们都上过战场,流匪弄出来的动静,还不足以吓坏她们。 姑娘们有些害怕,但一想到长姐就在身边,大家都稳住了心神。 二婶把小晏安抱住,白瑜夫妇也是眼疾手快,把几个孩子聚在一起,护在身后。 白琇莹把袖子一扎,从护卫那要了匕首,单手握住兵器,如凶悍的小兽,蓄势待发。 二婶骂骂咧咧:“造孽呀!这大过年的,而且还在天子脚下,哪里来的流匪?” 三婶跺了跺脚:“晦气,实在是晦气!” 四婶安慰她们:“二嫂,三嫂,先别急,往年也有流匪,只是不成气候。去年江北遭灾,肯定有许多活不下去的人落草为寇,他们愤世嫉俗,尤其最恨官宦贵胄,趁今日来对大家作乱也很正常。明微在这里呢,不会有事的。” 沈氏也开口安慰:“都别慌乱,这一条路是王公贵族与官宦之家出行上香的特定道路,寻常百姓都不往这边走,这就意味着大家都有护卫,区区流匪不成气候,都安心。” 二婶急了:“怎么能安心呢?流匪是不成气候,可你瞧,你瞧那些人,流匪还没闹到面前,就已经完了。” 她说的倒是没错,只是一句“流匪来了”,便把这些王公贵族吓出了原形。 什么规矩与体统都不要了,甚至装都不装。 纷纷暴露出丑陋的面孔。 为了逃命,她们互相推攘,踩踏,甚至把仆从推出去,为他们抵挡尚未到来的危险。 场面乱得不成样子,到处都充斥着尖叫声。 反观白府这边,大家被护卫护着,互相挨到一起,比起溃乱的各家官宦贵族,倒是显得分外平和。 这样的混乱维持片刻,便有一人纵马闯过混乱的人群,来到白明微这边:“柱国大将军,不好了,太子殿下被绑走了!” 俞皎当即低呼:“不好!殿下若是被绑,拱卫京畿的御林军必定出动,军队一旦开拔,可就管不上路上有什么人,必定横冲直撞,以最快的速度赶赴救援,我们必须先离开主道,还要通知这路上的人,以免到时候造成伤亡。” 御林军拱卫京畿,城内外都布置人马。 为了应付今日出现的意外,他们必定整装待发。 所以队伍很快就会行动起来。 白明微看向白瑜:“七哥,这里的事情交给你和风军师。” 接着,她问前来报信的人:“那些人朝哪个方向去了?” 那人指着西边:“沿着官道跑的,现在不知如何了。” 白明微当即吩咐:“立即通知御林军,在御林军出动前,通知定北侯府、平西大将军府、镇南侯府的人,请诸位世子立即率领人马前去支援本将军!” 说完,白明微足尖一点,几个闪回便消失在视野里。 那人尚未冷静下来,白瑜当即呵斥:“还不快去!” 报信的护卫立即动身。 俞皎开口指挥:“迅速撤离主道,往路边走,否则御林军过道,必然会造成伤害。” 各人也很快就反应过来,在护卫和仆从的簇拥下,往路边的林子里撤退。 很快的,他们便远离了道路。 俞皎看向白瑜:“阿瑜,这里没事,你快去通知各家撤离,再晚就来不及了。” 萧重渊从容表示:“这里有我,必定会护大家周全。” 白瑜当机立断,带了两名护卫,便前去通知各家避开。 沈氏、白璟和白晨霜,都是知情之人。 他们知道明微不会直接将大家送走,而是会做出一些安排,掩人耳目。 但是……太子被劫,事情的发展已经出乎他们意料,严重性已不是他们能接受的。 明微为什么要动太子呢? 她到底想做什么? 几人都有些不安,然而在看到风军师那般从容镇定时,他们却又觉得,明微必定有周全的安排。 他们能做的就是相信明微,并且听从安排。 混乱的人群,随着白瑜的介入,场面开始逐步得到控制。 各家护卫与仆从,也陆续把主子撤离主道。 而适才被白明微点名的那几名世子,也迅速带了人马前去支援。 可还不等道路清空,远远便听到兵甲碰撞的声响,排山倒海般传来。 俞皎眉头紧皱:“这起码有一万人,事情大了去了。” 沈氏垂下眼睫——明微,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把动静闹得这么大? 与此同时。 元五站在山丘顶上,看着下方的骚乱,满意地点点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白明微一定想不到,韦家胆子大到连太子都敢掳。” 亲信震惊不已:“主子,您的意思是说,这太子不是白明微掳的,而是韦家的手笔?” 元五不置可否,只是幽幽的笑了起来:“这场热闹,一定比除夕宫宴的还要盛大,也不枉我准备多时。” 亲信忽然想起,主子最近派人与韦家接触…… 第1763章 这厮拿着鸡毛当令箭! 另一边。 “你们干什么?” 白琇莹火冒三丈,剑拔弩张地环伺周围。 只因就在这时,有一队人马忽然将他们团团围住。 带队的不是别人,正是韦家的长孙,也就是韦贵妃的嫡长侄儿。 他们来势汹汹,却像是对待十恶不赦的犯人。 众人都震惊之际,白琇莹却已经暴怒,誓要冲上去与这伙人一决高下。 那韦家的长孙,也称韦灏。 他皮笑肉不笑:“现下这么混乱,我瞧着柱国大将军离开了,生怕你们遇到危险,所以带人来保护你们。” 白琇莹冷笑:“真是笑话!你瞧瞧我们大将军府的护卫是缺胳膊少腿,还是不如你的属下,我等需要你保护?!” 韦灏依旧是那副表情,他的声音冷得仿佛能冻结成冰:“这位姑娘,你莫要着急,在大将军回来之前,你们需要保护。” “有我等在这里,流匪伤不了你们分毫,但前提是你们得好好配合,否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到时候我无法向大将军交代。” 白琇莹还想据理力争,却被俞皎拦住。 沈氏越众而出,缓缓开口: “恕妾身眼拙,不知阁下是我们大将军麾下之才?亦或是在京兆府、巡城御史司、御林军其中一处任职?否则妾身实在不知韦大人前来保护我等的合理理由。” 韦灏拱了拱手:“大少夫人,您贵人多忘事,我乃韦家长房长孙韦灏,我曾经和已故白珺大人有几分交情,我还尝过大少夫人亲手沏的茶。” 沈氏面不改色:“原来是韦大人,失敬。” 韦灏唇角勾起:“在下看在已故白珺大人的面子上,这才率护卫前来保护大将军府众人,希望在下的一片好心不被误会,也希望你们能配合在下,不要做多余的举动,节外生枝。” 白琇莹正要开口,俞皎却抢在前头:“韦大人,刚开始您说是为了向大将军交代,现在又说是看在亡故长兄的面子上……” “非是我们误会您的一片好心,而是韦大人言辞矛盾,前言不搭后语,叫我们实在不敢轻易托付信任。” “我们所带的护卫充足,亦有风军师坐镇,大将军府的众人都安全得很。请韦大人带着你的人离开,以免吓到这众多女眷。” 韦灏盯着俞皎看了片刻,却对俞皎的话丝毫不予理会。 他冷冷一笑:“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说透了就没意思了。太子殿下被掳,大将军前去搭救,万一大将军无法履行臣子之责,祸及将军府众人,难道还要圣上浪费兵力捉拿你等问罪么?!” 说到这里,韦灏两手向上一拱:“韦某人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自然要未雨绸缪,先将你等限制在此,到时候是抓是放,全看大将军争不争气!” “姓韦的!”白琇莹甩开俞皎的手,“你欺人太甚!莫说我长姐不会失败,就算最后出了什么差池,也轮不到你在这里拿着鸡毛当令箭!” 韦灏拔高声音:“难道你认为本官为君分忧是错的?!本官对陛下一片赤诚,忠心耿耿!” “你竟敢在这里质疑本官的忠诚,屡次冒犯本官,你信不信本官现在就教你怎么做人!” 白琇莹怒不可遏,当即反唇相讥:“韦大人好大的口气!论对陛下的忠心,我白府满门忠烈,英魂位列,不输韦大人分毫!” “论官职高低,风军师的官职还要高韦大人几级!论尊卑等级,这里十几个有名有姓的诰命夫人!” “韦大人打着忠君的旗号,就敢对我将军府的人这般无礼,同为陛下的臣下与子民,我们白府众人是不是也可以怀疑韦大人以权谋私,居心叵测?!” 她的话连珠似的,根本没人可以插半句嘴。 说话间,白琇莹扬眸凝着韦灏,那目光刀子一般凌厉: “让我来问你!你限制我们众人的自由,是不是想要以我们为人质达到要挟长姐的目的?然后逼着长姐对太子殿下做些什……” “满口胡言!你个不知好歹的女子!半点教养都没有!”韦灏满脸愠怒,抽出腰间的剑,“本官这就教你怎么做人!” 白琇莹拔出匕首:“想打架?是不是谁赢了道理就在谁的手上?本姑娘奉陪!” 话音落下,韦灏的剑已刺了过来,直逼白琇莹的胸口。 “六姑娘!” “六妹!” “……” “叮!” 下一刹那,萧重渊已闪现于白琇莹面前,手指轻轻一弹,韦灏的剑震颤不已,发出清越的鸣动。 与此同时,剑尖被弹偏。 韦灏收不住力,向一边倒去。 萧重渊握住他执剑的手腕,顺势帮他稳住身形。 “唰!” 双方的护卫都抽出了剑,仿佛下一刹那就要与对方打得不死不休! 萧重渊放开韦灏,轻声开口: “韦大人,你可知这一剑倘若刺下去,断送的是谁的前途?” 韦灏满脸通红,显然是因为自己的奋力一击被轻而易举挡下而恼怒。 可难为情之下,带着几分恐惧与忌惮。 但他强装镇定,依旧大言不惭:“我知你风军师能说会道,靠一张嘴爬上大将军的床,但本官不会相信你的危言耸听!劝你收起这份心!” 白琇莹闻言,当即骂了起来:“就你这种人,还想教我做人?寡廉鲜耻,污言秽语,我瞧你就算父母健全,也没人教你礼义廉耻!” 其他人也很生气。 毕竟韦灏的言词,侮辱了白明微,也侮辱了“风军师”。 然而萧重渊却半点都不生气,他抬手制止想要继续帮他说话的众人,慢条斯理地问出几个问题: “韦大人,你这样做韦老大人知道么?是韦贵妃授意的么?还是越王指使的?” “倘若都不是,韦大人便是自作主张。且先不说韦大人能否承担后果,就说这背后挑唆的人,看到韦大人你这么听话,怕是得意得很。” 韦灏像是被戳中什么心思,他恼羞成怒:“哼!本官为何要听你一个瞎子的话?你……” “放肆!”开口的却不是在众的任何人。 韦灏面色一变,扭头看清来人的刹那,“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第1764章 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来呢? 来人身着官袍,骑着高头大马。 身后跟着数十人,皆神色凝重,严阵以待。 是刘尧! 韦灏一看到他,便跪了下去,先前的嚣张气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紧张。 很显然,就算刘尧还是花花公子时,也没少欺压这韦灏,否则他不会惧怕刘尧怕到骨子里。 众人见刘尧到来,纷纷行礼:“拜见越王殿下。” “都别多礼。”刘尧点点头,目光始终落在韦灏身上,看到他这副模样,眉头微微蹙起:“韦大人,你在做什么呢?” 韦灏下意识语塞,可很快的,他竟鼓起勇气,豁出去一般开口:“殿下,臣有事向您禀报,请允许臣上前与您详说。” 刘尧没有言语,其身旁的亲信立即行动,把韦灏带到近前。 韦灏一靠近刘尧,便凑了过去,在刘尧的身边轻声低语:“殿下,臣接到消息,白明微正准备把家人撤离京城。” “臣一听到消息,就立马赶来阻止,臣也是一心为殿下着想,不能让他们的计划得逞,所以态度才格外强硬些!” 刘尧闻言,以一种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着韦灏。 他没有对此表达任何看法,只是下达了一条命令:“带着你的人离开。” 韦灏惊疑不定地看着刘尧,可回应他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很早就知道曾经他跟着混的人已经不一样了,可这一刹那,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不同。 无需任何言语,无需怒意加持。 只是那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竟叫他忍不住胆寒,生不出任何违抗和置喙的勇气。 韦灏带着人灰溜溜地离开后,刘尧翻身下马,走到众人面前:“大家受惊了。” 沈氏盈盈福身:“多谢越王主持公道。” 刘尧淡声开口:“刚刚闹了流匪,现在一时半会儿也平静不下来,先在这里候着,别轻易去主道上,待骚乱平息下来,再行离开。” 说完,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白琇莹身上。 恰巧白琇莹也往这边看,一时之间四目相对。 他心头一紧,莫名有些紧张。 可对面的那双眸子,如此坦然纯粹。 那砰砰直跳的心,仿佛霎时停止了跳动,滑入深渊般冰凉。 可这样的情绪,也仅仅只是刹那。 他很快就恢复如常,向沈氏点点头,翻身上马后,率众离去。 白琇莹收回目光,长睫颤了颤。 像是灵蝶歇落于花朵之上,稍稍受了点惊吓,便随风飞走。 只留那花儿轻轻摇了摇,便再也没有蝴蝶来过的痕迹。 待刘尧也离开之后,沈氏来到萧重渊身边,轻声询问:“风军师,这韦大人为何……” 萧重渊低声细语:“听到风声了。” 沈氏微惊:“这么说,计划……” 萧重渊神色未变:“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请大嫂安心。” 沈氏也没有再多言,走到传义几人身边,把传义和玉衡揽入怀中:“一切都没事了。” 两个孩子本就敏感,但知晓她必定有无法说出口的苦衷,也没有出言询问。 也就在这时,崔氏捂着肚子,靠在了滑竿之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白璟大惊失色:“素素,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 高氏也围了过来:“五弟妹,没事吧?” 几个婶子紧跟着围上来,第一时间便去看滑竿下边,见没有被打湿,纷纷松了口气。 “没有发动,想来是刚刚动了胎气。” 崔氏白着脸回应一脸关切的大家,勉力笑了笑:“我没事,就是刚刚忽然感到一阵疼痛,现在好多了。” 高氏一边为她擦汗,一边开口:“别逞强了,你看你这疼的满身是汗。” 二婶当即开口:“五郎媳妇也接近临盆了,这会儿虽然虚惊一场,但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立即发动?” “眼下城门必定是关闭了的,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城里,这可如何是好,得先想个办法才行!” 三婶也帮腔:“是啊,一直这么待着也不是办法,得找个隐蔽安全的地方,要是五郎媳妇突然临盆,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四婶看了一眼山头的方向:“这可难办了,承天观远在山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现在兵荒马乱的,也没办法赶去承天观。” 几位嫂嫂也有些着急,更多的是担心崔氏: “是啊,这可怎么办呢?” 就在大家都急得团团转时,萧重渊终于开口了。 “往前走几里地,有一间破屋,曾经是一名酒僧的居所,那名酒僧已经离世,现在屋子是空着的。” 白璟当即应声:“不若就去那吧,好在玉京周边的树林也不茂密,在林间行走没有问题,我们把素素送到那里歇脚,要是发动的话,也能应付过来。” 俞皎当即提出质疑:“这么多人浩浩荡荡的,太惹眼了,要是流匪藏于林间,必然把队伍当成目标。” 沈氏开口提议:“不若先把五弟妹和几个孩子送过去避难,人数少一点,目标也小些,比较安全。我们就留在这里等待明微归来。” 二婶第一个不同意:“光送五郎媳妇和孩子哪里行?几个姑娘都很小,也得跟着去。” 沈氏耐心劝说:“二婶,姑娘们不会武功,而且今日的穿着也比较显眼,在万物萧杀的林间行动,必定容易成为目标。” “要是只送五弟妹和几个孩子去,再由风军师护卫,不管是五弟妹还是孩子们的安全,都能得到保障。” 二婶也不是完全不通情达理,看了一眼怀里的小晏安,她终是点点头:“也好,只要保护好几个孩子的安全,做什么我都同意。” 白璟略带歉意:“我不能离开素素身边,自然要去的。” 沈氏看向白晨霜:“小姑一直练习功夫,有些拳脚在身,最重要的是生育过孩子,要是五弟妹发动,她能帮忙接生,小姑也跟着去。” 白晨霜点点头:“我会照顾好五郎媳妇,大家请放心。” 既是沈氏的决定,以及合理的安排,大家也就没有什么意见。 沈氏收紧搂住两个孩子的手,很快便又放开。 她柔声开口,带着不易察觉的不舍:“一路平安。” 小传义和玉衡对视一眼,纷纷拱手:“母亲/姨母请放心。” 萧重渊接过小晏安抱在怀里,并点了两个身手矫捷的护卫给崔氏抬滑竿,便准备动身。 却忽然,一道脆生生的女声响起。 “琇莹,你们在这里呀!兄长知晓大将军必然不能在身边守护你们,让我过来看看。” 是陆昀华。 沈氏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怎的偏偏在这个节骨眼来呢? 第1765章 果然不出所料 与此同时。 另一边。 白明微一路向西而行,却忽然顿住身形。 在她落地的刹那,小白貂跃上她的肩头,揪着她的衣领,不停地摇头:吱吱! “你知道往哪边去了么?” 是的,通过观察,白明微已经可以肯定,掳走太子的人,绝非往西边方向走。 因为只要有人经过,必然会留下痕迹。 而对于小白貂而言,则更简单。 它可以通过细微的气味,察觉任何人的方位。 白明微话音落下,小白貂忽然举起小爪爪,用力地扇了她的脸一巴掌,随即后脚一踹,闪电般窜了出去。 临走前那眼神,简直就是在说:有种来抓貂呀! 它还是那么不待见白明微,尽管它想勾搭人家的“闺女”灰貂儿,过上快活貂生,但它从未有过讨好丈母娘的自觉。 白明微擦了擦面上脏污,随即便以最快的速度向小貂儿追去。 经过一番较量,小貂儿败下阵来,捏着小爪爪气急败坏:两脚兽,欺负貂,简直就是欺负貂! 在把白明微赢得较量归结于白明微身大体长后,它鼓鼓的小肚子才平缓下来。 “往哪儿走?要是你专心带路,别搞那么多小九九,我答应你,当你在你主子身边时,我一个时辰不和他说话。” 小貂儿耳朵登时立起来,眼睛一亮:当真? 白明微佯装发怒,威胁它:“快点带路,要是迟了发生意外,我就把你的毛全拔秃了!” 小白貂毛发霎时炸起,不要命地向前奔逃。 白明微追了上去,却是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因为往前走的方向,便是承天观。 “哼!原来如此!” 白明微霎时就明白了事情的关窍—— 把太子掳到承天观,亦或是承天观附近,只要太子出事,那么便可以拿她和承天观的渊源做文章,从而把太子出事的罪名推到她的头上。 至于最终目的是她,还是她与九殿下,那就要看做出这件事的人是谁。 想起近来不太安分的韦家,白明微很快就锁定了目标。 看来,是韦家要嫁祸她这个竞争者了。 与自己之前的预想差不多。 如此也好,正好趁此机会挫挫他们的锐气。 “嘘!” 白明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白貂立即窜到她肩上,与她一同藏身于林间。 前边有动静。 想来是掳走刘昱的人暂且在此停留。 她在承天观长大,曾经也是漫山遍野的跑,承天观山下的地界,没有她不熟悉的地方。 前边有个山洞,穿过山洞后可走捷径抵达承天观附近的地道,以此进入承天观中。 至于这些人如何发现这条秘径,还有待确定。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伙人的目的地就是承天观。 正此时,前边发出声音:“头儿,这山洞如此隐蔽,太子会被人发现么?” 有人回应:“蠢货!别人无法主动发现,难道我们不能故意留点痕迹!” 那声音流里流气,像是土匪一般。 但白明微知道,这是装出来的,因为真正的土匪,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分明就是故意做出流匪的假象。 “唔……” 好巧不巧,就在这时,刘昱醒了。 他想要挣脱束缚,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劲。 他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于是开始虚张声势:“尔等何人?为何要绑架本宫?” 一道粗鲁的声音回应他:“哟,凤子龙孙果然不一样,这么快就醒了!那就最后看一眼太阳吧,毕竟你要死了,哈哈哈……” 刘昱有些慌张,但还是强装镇定:“哼!好大的口气!知道本宫是谁么?本宫是储君,要是本宫有个好歹,那是灭九族的大罪!” “灭九族?”那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要是能找到老子的九族,那就去灭吧!” “少废话!老子原本也跟你无冤无仇,奈何有人说你没有当皇帝的命,为了不让你成为绊脚石,所以重金买你的命!” “这里荒山野岭,就算你被野狼拆骨入腹再拉出来,也没有人能够知道你的下落!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不要惹老子,否则老子马上就弄死你!也不必等到东家指定的地点!” 说完,那人照着刘昱的脸踹了一脚。 刘昱被踹得口脸歪斜,满嘴是血。 刘昱满心绝望,恐惧再也抑制不住,于眼中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几声钟声清晰传来。 钟? 莫非这里离承天观很近? 于想到这里,他眼中霎时燃起了希望。 他忽然扯着嗓子大喊:“救命啊!救命!快来救救本宫!” “砰!” 一阵巨响打断了他的呼救声,竟又是那人照着他的脸揣。 直到踹得他发不出声音,这才停止动作。 那人冷笑一声:“知道是谁要你的命么?什么都不知道,还在这里大喊大叫,怪不得人家说你没有当皇帝的命,原来是你太蠢了!” 刘昱又痛又怒,但他对眼前的现状无能为力。 恐惧与恨意从眼中迸出来,汗与血顺颊而下。 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时之间怒意竟大过恐惧:“难道是……” 绑他的人冷哼一声,拖住绑着他的绳子就要往山洞里拽。 “谁?!” 几人纷纷抽刀,严阵以待。 竟是发现了白明微就在附近。 白明微眉头微微一蹙,看着小白貂一脸猥琐的样子,她叹了口气。 原来是小白貂放了个屁。 对于高手而言,这轻微的响动声足以让他们发觉。 白明微把小白貂抛出去:“你自己闯的祸你自己解决!” 小白貂猝不及防,爪子在空中张得大大的,舌头都掉了出来,口水横飞,好不凄惨。 第1766章 真的是嫌弃得不行了! 在砸于地上的前一瞬间,小白貂扭转肥嘟嘟的身躯,登时就稳稳落地。 就在众人怔神之际,小白貂忽然炸起了毛,龇牙咧嘴的同时, 几个松果从它身后的方向迅速砸了过来。 贼人反应及时,正准备格挡。 “叮!” “铿!” “铛!” “……” 几声清脆的响声,贼人手上的武器霎时被折断。 有人及时旋身,避开松果的攻击,那松果就擦着身子,砸在后面的树上。 树木晃了几下,险些断裂倾倒。 而避让不及时的,直接被松果砸了出去,肋骨断裂,口吐鲜血。 仅仅几个松果,已经葬送了半数人。 为首的人握着武器,不解地看着她:“你……为什么?” 白明微没有说话,不紧不慢地取下头上的玉簪。 她正要掷出,为首的人惊慌失措:“我等只是为了混口饭吃,雇佣我们的是你的人,你何苦杀人灭口?早知道就不接这破活了!” 白明微没有任何迟疑,掷出手中的玉簪。 一共三根玉簪,霎时取了三人性命,无一幸免。 刘昱一脸震惊地看着她,脸上已是鼻青脸肿。 白明微没有说话,踏着血迹走向刘昱,于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中,单膝跪下。 刘昱盯着她,见她额上渗出薄汗,呼吸有些急促,甚至面颊也露出运动后才有的薄红。 看着很像着急赶来的样子。 刘昱心底刚升起的怀疑,不由得淡了些许。 他凝着白明微,轻轻点了点头。 白明微起身,来到刘昱身边,伸出手…… “唔!” 刘昱下意识地后退,身子重重一颤,发出惊恐的声音。 白明微心底涌起一丝嫌弃,堂堂储君这种心性,实在滑稽。 但她不动声色,默默地替刘昱解了绳子,并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轻轻盖在刘昱身上,裹住刘昱瑟瑟发抖的身子。 待刘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她这才缓缓开口: “殿下,臣知晓您心有疑虑。疑惑之一,臣很可能伙同承天观的人绑殿下的票,以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疑惑之二,臣可能伙同承天观的人,绑走殿下,然后伪装成一场救驾行动,获取殿下的信任,从而接近殿下。” 刘昱没有说话,很显然白明微说中了他的心思。 白明微见刘昱沉默不语,继续说道:“殿下怎么想,臣不能左右;背后是何人,臣也无从得知;但此事与臣没有任何关系。” “只因若是臣为了达成某种目的掳走殿下,那么臣不会掳到承天观附近引火烧身。” “倘若臣想要救驾之功,臣必定做得足够惊险,足够刺激,必定让殿下对臣感激涕零,托付信任。” “总而言之,不管臣想要对殿下做什么,亦或是达成什么目的,绝对不会做得这般漏洞百出。” 刘昱闻言,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但随着时间流逝,他的状态显然好了许多。 白明微也不再多说,免得适得其反。 让刘昱自己去考虑吧! 这心有余悸的模样,能听得进去才奇怪,至于最后刘昱会怎么想,想让刘昱怎么想,她自会“调节”。 她抬眼看了看天色,给了刘昱两个选择: “殿下,您出事必定引起很大的骚动,所以须得尽快回去,否则御林军一旦有大动作,只怕事态会一发不可收拾。” “臣有两个建议,可供殿下参考。首先就是从这里去承天观,先处理殿下的伤势,让承天观去报信,以安臣民之心。” “其次就是现在就回去,与殿下的下属汇合,然后回到太子府,再行处理伤势。” 刘昱一听,眼神变得十分古怪。 他对白明微的疑虑和忌惮并未消除,加上这看似自由选择却别无选择的提议,很难不让他加深对白明微的怀疑。 可白明微表现得十分从容,仿佛不管刘昱想做什么,她都不在乎,并且会听从命令。 一点都看不出来害人该有的心虚和紧张,亦或是奸计得逞的小人得志。 刘昱更疑惑了,他惊疑不定。 先是怀疑白明微居心叵测,最后甚至怀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终于,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承、承天……” 笑话,他被掳走已是笑话一桩,滑天下之大稽。 不仅让他的尊严受损,甚至还会影响各势力对他的看法,说不定还会令本来支持他的人失望,从而弃他而去。 丢脸已经丢到家了,难不成还要去满京城的人面前丢人现眼么?毕竟那城外可聚集着许多人。 最重要的是,他真的很疼啊!他必须要尽快得到救治。 所以就算承天观是龙潭虎穴,他也要去。 要是他有个万一,承天观吃不了兜着走! 白明微拱手:“是!” …… 另一边,陆昀华笑吟吟地拉起白琇莹的手,显得十分亲密。 她还不忘替陆云枫说好话:“琇莹,事情发生之后,兄长可担心了,马上就遣我来看看情况,要不是我找你花了点时间,我早就来到你身边了。” 白琇莹笑了笑:“多谢你,也多谢少将军。” 陆昀华眉飞色舞:“谢我做什么?你是我朋友,我关心你是应该的。” 言下之意就是,好好谢她兄长就行。 白琇莹假装听不懂,笑吟吟地回应:“你真好。” 这时,沈氏开口了:“事不宜迟,快些动身吧!” 滑竿抬起崔氏;萧重渊也抱着小晏安;白晨霜牵着策荣的手;白璟则看顾传义;玉衡跟在萧重渊身边;一行人就这样出发了。 沈氏目送几人离开,眼底情绪越来越浓,可眨眨眼,又被她很好地克制住,仿佛什么事也未曾发生。 陆昀华很是奇怪:“琇莹,这是?” 白琇莹耐心回答:“五嫂怕是要生产,风军师说前边有间木屋,所以带着五嫂去那里暂避。” “要是出大乱子,几个孩子也容易成为脆弱的目标,所以孩子们还是跟在风军师身边比较妥当。” 陆昀华将信将疑,只因过去避风头的人选很蹊跷。 不像是避风头,反而像是出逃…… 然而疑惑归疑惑,她的好处就是与自己无关的事,从不参与,也不理会,以免节外生枝。 就在这时,前边又是一阵骚乱。 众人疑惑地看过去。 怎么了?这是? 白琇莹眉头拧起,那方向不是越王离开的方向么…… 第1767章 可不能出事啊! 陆昀华看出白琇莹的异样,不由得疑惑:“怎么了?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白琇莹迟疑片刻,随即开口:“昀华,不若你去通知御林军一声,就说越王殿下往那个方向去了,也不知道那边有多少人,怕是有人受伤就不好了。” 陆昀华的反应出奇平静:“越王自有下属,不至于令自己陷入危险之地,就算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也自由人去报信,何必我们多此一举呢?” 白琇莹默然,她原是想着陆昀华正在和越王议亲,所以越王的事情由陆昀华出面最合适不过。 可现在陆昀华这态度,她倒是有些看不懂了。 陆昀华也不愿意和她兜兜绕绕,用仅能让两人听见的声音小声开口: “琇莹,且不说我和他没有任何确定的关系,即便是有,很多事我也是要避嫌的。” “你看今日闹的这叫一个什么事,又是流匪,又是掳劫的。往轻了说是时局不太平,往重了说就涉及到国家大事。” “我只是一名女子,不论是未出阁还是已经出阁,也是要注意分寸,谁叫我们女子活着就有那么多规矩呢?” 白琇莹依旧疑惑。 疑惑陆昀华怎会有这样的反应。 陆昀华笑了笑,不再多说。 白琇莹听着前边传来的动静,心底有些不安,但到底昀华说得对,哪能轮得到她来管。 就在这时,二婶摸了摸眼皮:“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眼皮跳得不行,大过年的,可别出什么幺蛾子才是。” 三婶白了她一眼:“哪就那么多事情呢?二嫂你把心放宽吧!在这里念念叨叨的,免得吓着姑娘们。” 二婶少不了要和她拌嘴,大家都司空见惯了。 沈氏沉默得出奇,俞皎找她说话:“大嫂,会没事的,你别这么担心。” 沈氏点点头,倒也不曾多说。 大家就候在路边的林子里,等待骚乱平息。 这时吵架输了的三婶提议:“人人都说年初一利一整年,左右也走不远了,索性我们就在这里插香祈福吧,也算去去晦气!” 二婶难得赞同他:“三嫂说的是,方位是对的,香纸也都有,让下仆先清一清这些枯枝乱叶,免得引起山火。” 侍女和老婆子马上动手清理,很快就清出一片空地。 大家纷纷拿出香和纸,面朝西北下跪,口中念念有词,无非就是祈佑平安,万事顺遂。 沈氏也给陆昀华递了一份,陆昀华相当感激,跪在白琇莹的身边,与大家一同祈福。 然而这边的香纸还没点燃,前方骚乱处却升起一阵滚滚浓烟。 白琇莹指着浓烟升起的地方,示意大家:“你们快看,那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子?” 陆昀华看了白琇莹一眼,露出些许耐人寻味的表情。 沈氏顺着白琇莹指示的方向看去,霎时面色大变,连忙吩咐:“都熄了火折子,一点火星子都不能看见!” 大家都有些不解,五姑娘问:“大嫂,为什么呀?” 沈氏道:“起山火了,不知是怎么起的,大概和我们差不多,就地烧香祈福,一不小心引发火情。” 二婶原本还很淡定,忽然就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你说什么?起山火?那我的小晏安岂非危险?那可是我二房的独独一根苗子,可不能出事啊!” 第1768章 自保才是最重要的 二婶的惊慌失措的样子,很快就引起大家的担忧。 山火势不可挡,如果没有在开阔安全的地方,就算火烧不到身上,也会因为浓烟呛晕而受到伤害。 她们尚且还有撤离的机会,但是进入山里更深处的人,如何来得及? 一旦山火起猛了,可不就在劫难逃了么? 不怪二婶这么害怕,当初玉京城的那场大火,所有人都历历在目。 一场火毁了整座城,比十万大军更具有力量。 恐慌开始蔓延,大家渐渐乱了方寸。 “今儿怎么这么寸?真是什么事都被我们遇到了。” “不知五嫂他们是否来得及撤离?” “就风军师和五哥,还有两名护卫,要是真遇到什么事,未必能……” “怎么办呀?我们要不要马上去接应他们?兴许还来得及。” “对,接应他们!” “……” 沈氏没有急着安抚大家的情绪,也没有做出任何决定,而是先走到陆昀华身边:“陆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昀华点点头,走到一旁后,她轻声开口:“大少夫人请说。” 沈氏的表情分外凝重:“陆姑娘,现在情况这么乱,城门是不可能开的。” “我们府里的这些人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可面对山火还是乱了方寸,我想其他各家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众人恐慌如此,一旦山火蔓延,想必会愈发惊慌失措,到时候别说冷静下来思考对策,只怕在逃离山火前,会有很多人死于混乱。” “我七弟已经去帮助大家维持秩序了,明微则去帮助太子,眼下也没有能够在大家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沈氏说到这里,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 因为陆昀华已经知晓她的言外之意。 于是陆昀华开门见山,她道:“大少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沈氏也不兜圈子:“陆姑娘,我想如果令兄出面的话,不论是御林军方面,还是其他人,都会给令兄几分面子。” 说到这里,沈氏便没有再说下去。 她只是说了她的想法,而不是认为陆云枫就该出面去帮大家。 至于陆昀华怎么认为,如何决定,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 陆昀华闻言,默了片刻,随即开口:“我回去和兄长说,毕竟母亲和祖母都在,兄长未必走得开……” 沈氏点点头:“嗯。” 自然不能道谢,也不能说什么有劳了之类的话。 因为无论陆云枫是否决定要救的人,都与沈氏没有太大关系,沈氏没必要帮他们道谢。 否则立场不好看。 陆昀华也没有多说,她告诉白琇莹:“我先走了,保重。” 说完,她福了福身,随即便离开了。 待轮昀华走后,在众的不安情绪,也到达了顶峰。 沈氏这才开口安抚大家:“他们没事,别着急。” 二婶不依不饶:“老大家的,你什么意思?”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 “是啊,怎么回事?” “不是起山火了么?他们还能没事?” “这……” 沈氏抬手,众人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沈氏缓缓开口:“具体的详情我现在不能和你们说,但是我可以保证,小姑姑会没事,五弟五弟妹会没事,几个孩子也会没事。” “还请大家安心,为今之计,还是先顾好我们才是最重要的,万一山火蔓延到这边,我们该如何自救,这些都要做好准备。” 第1769章 都觉得丢人! 沈氏从来不会说谎话,这点大家都一清二楚。 但众人又不知道白明微的安排,此时危机在即,事关家人的安危,他们也不能因为听了沈氏的话,就彻底放下心来。 万一出了点什么事,这可应该如何是好? 尤其是二婶,她的情绪十分激动:“卫珺媳妇,都是一家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就和婶婶通个气儿,也好让婶婶放下心来。” “婶婶就小晏安这么一个依靠了,他可一定不能出什么事,你行行好,就当是安我的心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你告诉婶婶好不好?” 沈氏的态度尤为坚决:“二婶,此事回家再说。” 她的话不容置疑。 她向来都和颜悦色的,很少有这种态度强硬的时候。 众人听她这语气,便知道这背后有大文章。 于是大家也没有多问。 以免让沈氏为难。 可二婶才不管这些,谁敢动小晏安,就是要她的命! 眼看沈氏一个字都不愿意透露,她直接就耍起了无赖。 可谓是捶胸顿足,痛心疾首:“哎哟!这算什么事啊!大过年的也不安生!这也就罢了!连把我的命根子怎么了都不愿意说!” “阿璋,初映,你们在天上看到了么?娘亲我孤苦伶仃,可怜兮兮,你们要是看见了,就心疼心疼娘亲!” “跟你们的大嫂说说,让她把娘亲我当一家人看,不要这么戒备忌惮,否则这实在太伤心了!呜呜……” 一边说着,她一边嚎叫。 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流匪把她怎么了。 真的是半点规矩和体统都不要。 大家见了这一幕,也很是无奈。 可二婶毕竟是长辈,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至于三婶和四婶,一个墙头草,一个和事佬,这个时候也不要奢求他们发挥什么作用。 二姑娘和五姑娘直接不敢看,躲在嫂嫂和姐妹的身后。 沈氏冷了脸:“二婶,你这样子是想把附近的人都招来看热闹么?你让别人怎么想二妹和五妹?” 她鲜少有这严厉的一面,虽然声音不大,但却直接让二婶噤住了声息。 二婶这么闹,委实不像话,颜面和体统都不要了! 自己丢人也就罢了,最主要的是会连累姑娘们。 虽然二婶已经有了忌惮,但她不甘心就这么被沈氏一个小辈训话。 她还是逞能几句:“嫌我丢人了?那你呢?你自己做晚辈的,我一个长辈问你话你都不回答,你就不觉得丢人?” 三婶实在觉得难堪,但也不好直接跟二婶嚷嚷。 她只能劝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一方:“阿珺媳妇,你就告诉你二婶吧,省得她不依不饶。” 沈氏一字一句:“我说了,此事回家再说,是我哪句话表达得不够清楚么?还是说,二婶三婶非要拿长辈的身份来压我?我这个白府的主母,不若你们来做?” 三婶讪讪闭了嘴:“我也是不想让她闹大,让大家跟着丢人。” 沈氏没有再多言。 本来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可偏偏三婶不知哪根筋搭错,直接就点了白琇莹的名: “六姑娘,你一直在那拧着眉,想什么呢?莫非也认为你大嫂行事有什么不妥?” 第1770章 还有什么受不住的呢? 三婶就要反唇相讥,却被沈氏一声喝住。 “够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吵个没完没了。是不是最近的日子太安逸,让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失了分寸!” “大姑娘在前边千难万难,也没有对这个家说一句抱怨,你们竟还要起内讧,这是存心给大姑娘添堵。” “那陆姑娘都知道,这场大火起的不简单,眼看这局势要变天了,谁知道这场火会不会烧到我们身上,你们就不能省心点?” 向来沉静的沈氏,疾言厉色。 她这一顿说教,众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惭愧地低下了头。 俞皎最为支持白明微,当然也更透彻,更能体会白明微和沈氏的不容易。 她当即就站出来力挺沈氏:“大嫂说得对,谁都不知道这场火会不会烧到我们身上,还是得未雨绸缪的好。” “最主要的是,我们得做好准备,万一大姑娘有需要,我们能够给予帮助,而不是添乱。” 白琇莹也开口了:“三伯母,对不住,刚才我还以为你刻意针对我,或者是离间我和大嫂之间的感情,所以说话呛了些,请你见谅。” 三婶听出白琇莹话里有话,她自知理亏,所以便没有还嘴。 待大家都冷静下来后,接着沈氏给大家分配了任务。 众人没有不配合的。 …… 宫里。 蒹葭静静地躺在床上,她神色憔悴,但掩不住美丽。 宛如冬日的腊梅,堆满了寒冷的冰雪,却是一幅难得的人间至美之画。 元贞帝站在床边,看着眼前美丽无双但却沉睡不醒的妃子,他眼底清冷一片,没有任何情绪。 美人,他何其多? 韦贵妃最美的年华,他都拥有了。 眼前的李蒹葭,不过又是他权力宝座的锦上添花。 这世间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能够得到他一二分的真心? 这时,王公公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低声禀报:“陛下,邱道长来了。” 是的,邱道长。 但邱道长不是已经被太后处置了么? 结果和白明微料想的一样,邱道长怎么可能会“死”。 不管处置了多少个,也是一样的。 元贞帝点了点头:“把他叫进来。” 王公公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李美人,那意思在明显不过。 可当他小心翼翼抬头确认元贞帝的表情时,他已明白了一切。 原来陛下对李美人起了疑心,这是要试一试李美人会不会通风报信,尽管御医表示李美人还在昏迷之中。 于是,王公公退了出去。 不多时他便领着邱道长进来。 邱道长行了个道礼:“贫道拜见陛下。” 眼前这邱道长,与太后处置的那一个,又有什么区别呢? 元贞帝和颜悦色:“道长快快勿需多礼,请坐。” 邱道长目光不着痕迹地一扫,看到了内的蒹葭。 他不动声色坐到元贞帝的下首,两人就这么在外殿,旁若无人地谈话。 邱道长心平气和地禀报:“陛下,天火已经发生,在皇城外连绵不绝。这场大火,是道家的三眛真火点起的,任何妖魔鬼怪都无处遁形。” 原来城外的山火,竟和这邱道长有关。 而他却像是来跟元贞帝汇报结果。 也就是说,山火和元贞帝更有关系。 元贞帝闻言,满意地笑了:“不愧是仙长,帮朕降妖除魔的山火都能点。只是朕的太子和越王都在城外,不知这火会不会烧到他们的身上呐!” 邱道长含笑:“陛下,三眛真火只烧妖魔鬼怪。” 言下之意就是烧了谁,谁就是妖魔鬼怪。 元贞帝更加满意了:“还是道长有妙计。” 邱道长一捋山羊胡:“贫道是山人,自然有妙计。” 两人哈哈大笑,好一副臭味相投的景象。 尤其是元贞帝,何其云淡风轻,仿佛对两个儿子没有任何怜悯。 事情的起因也很简单。 这邱道长说他的子嗣有不臣之心,他也就信了。 而近期太子和越王斗得热火朝天,自然就是他怀疑的对象。 于是他求助了邱道长。 邱道长善解人意,很快就安排了“三眛真火”,用他的话说,被烧死的就是那个乱臣贼子! 元贞帝心情大好:“道长难得有空,不若与朕手谈几局,等待这降妖除魔的结果,如何?” 邱道长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一起离开了宫殿,寻了处宫里的高地,一边下棋一边看向城外飘起的滚滚浓烟。 这场大火,会烧毁多少良木,他们不在乎。 又会毁去多少人的生命,他们更不在乎。 对元贞帝而言,只要是能实现目的,那些死人应该自豪,感恩戴德,毕竟贱命一条也能为帝业添砖加瓦,可是荣耀门楣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要离开蒹葭那里,自然是要看看这位李美人是否会去通风报信。 …… 清宁宫。 太后的状态已经很差了。 她面色如土,靠在被堆上歇着,时不时发出几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两位公公伺候在身边,看到太后这副模样,不由得偷偷抹眼泪。 太后笑着安慰:“你们两人不用为哀家难过,生死有命,要是哀家走了,也是哀家的命数。” “再者,哀家能够下去见先帝和润儿,那可是哀家求之不得的事情,有了先帝可依靠,看着这人间的满目疮痍,哀家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除了伤心难过,什么都做不了。” 韩公公哽咽了:“太后可别这么说,您长命百岁。” 太后笑了笑,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她说:“你们俩也很难过吧?当初你们跟着先帝和哀家,一起走南闯北,一起为这江山社稷呕心沥血。” “好不容易有所改善,却是泓儿做了皇帝,糟蹋这大好的山河,糟践先帝为他留下的治世之臣……” 说着,太后又猛烈地咳了起来。 韩公公有条不紊地伺候着,梅公公则端来茶水给太后润喉。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太后喝了一口茶水。 她的语气苍凉哀婉:“说吧,什么事情,你们不用刻意隐瞒,哀家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受不住的呢?” 第1771章 这就有意思了 两位公公对视一眼。 最后,梅公公低声开口:“太后,陛下和邱道长正在手谈。” 太后眸色微惊,那浑浊的眼眸,很快就露出一丝了然和清明。 她说:“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了。” 韩公公赞同地点点头:“如果不是有备而来,这邱道长也就不会‘死而复生’,太后,这妖道来历不明,只怕会对陛下和东陵不利啊……” 梅公公小声建议:“不若我们立即去拆穿这邱道长的真面目?好叫陛下及时醒悟?” 太后当即否定了这个提议。 她说:“没用的,哀家太了解皇帝了。与其说是这妖道魅惑圣心,不如说是皇帝需要这样的人,来帮助他说一些他不能说的话,做一些他不能做的事情。” “妖道既是皇帝,皇帝既是妖道,你们明白了么?所以即便是除去邱道长,再也没有一模一样的人出现,但还是会有王道长李道长,皇帝才是根源。” 两位公公垂下头。 太后的声音冷静如水:“如果只是这邱道长的出现,不至于让你们两人如此在意,说吧,还有什么事瞒着哀家?” 韩公公终是下定决心,向太后禀报了整件事的始末: “太后,城外起火了,而太子和越王都在城外。不止他们,还有那些出行上香的王公贵族,以及普通民众。” 他没有提及太子被绑架一事,因为在他看来,太子被绑架根本就是小事一桩,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城外起火这件事,才是大事。 太后沉默了许久,这才问:“是意外还是人为?” 韩公公恭敬回禀:“看起来像是意外,但却是人为,具体的奴才也没有得到消息,但可以肯定,此事与邱道长有关。” 太后忽然笑了,笑得万分苍凉:“虎毒不食子!这狠毒的东西,究竟是怎么从哀家肚子里出来的?!” 适才太后也说了,邱道长就是皇帝的嘴和手,那么邱道长做的事情,自然也有皇帝的一份。 皇帝要杀亲子,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太后觉得伤心的? 梅公公见太后这般,立即出言安慰:“太后,您也别太伤心了,此事肯定有人谋划,陛下也是着了那些人的道。” 太后冷笑一声:“他若不想,别人能逼他一国之君去做这些事?那些人不过是猜中了他的想法,推波助澜罢了!” 韩公公小心翼翼地请示:“太后,这可如何是好?” 太后沉吟片刻,随即便有了决定: “我东陵的皇子,哀家的子孙,可以死在夺嫡的路上,但是决不能死在外人的手里,而亲父还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 “此事哀家不能坐视不理,韩忠,你立即传信宋成章,让他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太子和越王。” “是。”韩公公立即应声,可他又告诉太后另一个消息,“太后,其中还有一些小插曲,太子被人绑了,奴才初步判断,与韦家有关系。” “然而柱国大将军已经前去救太子,料想太子那边平安无事,反观越王这里,奴才总觉得这场大火是冲着越王去的,是否烧到太子,也只是个顺便和捎带。” “越王?”太后眉头轻拧,“这事有意思,怎么会冲着尧儿去呢?” 韩公公粗略解释:“太后,越王有白明微的支持,而且呼声愈涨,加上越王在江北一事展露的胸襟,恕奴才直言,他更适合坐上这九五之位。” “若是任由越王丰满羽翼,将来必定有所作为,如此一来,自然有人按捺不住了。” 太后一听,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她挥了挥手:“先去通知宋成章,至于其他事情,哀家需要时间来斟酌斟酌,且先看这事的结果吧。” 第1772章 你不仁,就别怪本宫不义! 浓烟滚滚,大火肆虐。 承天观下的树林,很快就被无情的火舌吞没了一大片。 浓烟被风吹到山上,呛得人双眼都睁不开。 刘昱坐立难安,似乎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白明微见他这副模样,终于开口:“殿下,别等了,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刘昱本来因为绑匪的话,对白明微有所疑虑。 可承天观里,他不仅能自由活动,大家也对他恭敬有加,甚至白明微还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多少放下了些许戒心。 可外人到底不如自己的心腹,这个时候值得信任的人不在身边,手脚也无处施展。 而他这焦急等待心腹前来汇合的浅显心思,也被白明微看得一清二楚。 听了白明微这话,刘昱索性坐了下来,有些不悦地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明微抬眸看向远处:“殿下,山下起火了,场面肯定一片混乱,有御林军在控制局面,就算是殿下的人,一时半会儿怕是也没办法赶来。” 刘昱眉头拧紧:“好端端的,怎么就起火了?” 白明微淡淡地道出一个消息:“越王就在山下。” 刘昱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九弟在山下做什么,他又不需要代天祈福!这个时候出现,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白明微提醒他:“殿下,越王司掌巡城御史司。早前殿下被绑,他于情于理,都应该出城了解情况。” 刘昱的脑子转得飞快:“又是本宫被绑,又是九弟出城,又是起火的。该不会是九弟雇人绑了本宫,然后再准备放火烧死本宫吧?” 白明微闻言,目光落在刘昱身上。 眸底深处,有着一些不可思议与嘲讽。 这人的脑子,是一直这么奇特的么? 但她表面不动声色,平静地开口:“殿下,臣以为有人冲着越王去了。” 刘昱势必要究根问到底:“你这什么意思?说话就只说一半。” 白明微对此没有解释,只是道:“臣的立场,不便多说。” 既然白明微不说,刘昱就只能自己寻思。 他揣着满肚子火气,自个儿把所知晓的信息串起来。 过了片刻,他便得出结论:“原来是他!” 白明微又看了刘昱一眼,但并没有多问。 刘昱口中的“他”是谁? 自然是他的好外祖父——秦丰业。 他原本就已经对秦丰业产生了隔阂。 疑心一旦升起,就很难再消除。 所以他轻而易举就想到了秦丰业的头上去。 因为在他看来,会绑了他但并不要他的性命,并且想要把这件事栽在白明微和承天观的头上,再对九弟下手的人,除了外祖父还能有谁? 试想一下,倘若栽赃成功,而九弟那里再出什么事,如此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九弟以及九弟的势力连根拔起了么! 他很生气! 既恼外祖父让他置身于危险当中,又气外祖父没有把这件事情坦诚相告,让他蒙在鼓里! 气愤的最后,以刘昱咬牙切齿收尾:“你不仁!就别怪本宫不义!是你先对本宫下的手!” 第1773章 不急着收网 白明微见状,便知刘昱已经把账算到秦丰业头上。 她没有幸灾乐祸,只是问:“殿下猜出来是韦家指使贼子绑了殿下了?” “什么?韦家?”刘昱显得很震惊。 白明微故作一脸疑惑:“难道殿下所猜测的人,并韦家人么?” 刘昱没有说话,他问白明微:“你为何会认为是韦家的人?” 白明微又故作一脸落寞:“韦家是越王的母族,倘若越王将来可成大器,该是头功。” “然而臣的存在,使得他们认为这头功早晚会被臣抢走,于是便着人绑了殿下,然后嫁祸给承天观,最后再推到臣头上。” 刘昱挑唇:“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又有点说不通,你不是说有人冲着九弟去了?怎么又是韦家,又是这又是那的!” 白明微淡声开口:“殿下,兴许这本身就是好多件事情巧合地同时发生呢?” 刘昱默不作声。 比起是否相信白明微,他更在意的是,白明微和“韦家”的内讧—— 白明微笃定是韦家想要嫁祸她,是不是就意味着,白明微对九弟的支持,已经产生裂痕了呢? 这么说来,柱国大将军的势力,也并非被九弟紧紧握住。 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握? 思及此处,刘昱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随即假惺惺地开口安慰:“原来是韦家做出来的事情,大将军受委屈了。” 白明微抬眸,霎时就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殿下……” 她欲言又止,似有千言万语,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刘昱见状,相当满意白明微这样的反应。 他胜券在握,再度抛出橄榄枝: “既然九弟那里不好过,不若来本宫麾下。再怎么说,本宫都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跟着本宫怎么会不比九弟好?” “本宫知道,你想要勤王之功振兴白府,可如今你已是天下兵马大将军,还要什么勤王之功?” “跟着本宫这个正统,不用冒险,还不会受排挤,到时候你依然屹立朝堂,谁敢轻视你白府半分?” 白明微闻言,没有给予肯定的答案,只是起身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礼:“多谢太子殿下。” 什么? 就这? 刘昱直接就不会了。 这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 行还是不行? 现在就可以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让那十数万大军为己所用。 还是继续客客套套互相提防? 面对他的疑惑,白明微却若无其事。 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刘昱适才的交心剖白,又像是听不懂一样。 刘昱忍不住想开口,直接得到一个切确的答案。 可他却被白明微打断:“殿下,现在我们无凭无据,不管下什么结论都为时尚早,即便是再气愤,感受到无比的冒犯,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也无计可施。” “殿下对臣推心置腹,那么臣也该懂得投桃报李,臣这里有几句话要说,还请殿下能够听臣一言,仔细斟酌。” 刘昱饶有兴致:“你要说什么?” 白明微抬眸,一脸诚挚:“臣适才说了,下面这场火像是冲着越王殿下去的。” “然而这场火殃及的人,又何止越王殿下一人?还有出门祈福的各家氏族勋贵。” “所以这场火是危机,也是机遇。如若越王过不去,那么就是他命该如此;但要是越王不仅度过了危机,还顺手拯救了他人,那么殿下认为,越王会不会就此得到更多的支持呢?” 刘昱原本满心欢喜,得意于九弟终于要被干掉了! 有人替天行道,要除去九弟这个眼中钉。 可听完白明微的话,他的心像是被冷水浇过,凉了个透彻。 他下意识地问白明微:“那本宫该如何是好?” 白明微见刘昱已经被牵着鼻子走,可她却不着急收网,只是道:“臣无法给殿下任何建议,至于要如何应对,还请殿下自行斟酌。” 说完,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刘昱,等待刘昱究竟会如何抉择。 第1774章 你们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么? 元贞帝这么多个儿子当中,就数太子和他最像。 他那好名声的特性,也被太子完全继承下来。 只听白明微这一番话,刘昱当即便做出决定:“既是臣民有难,本宫如何能坐视不理?柱国大将军,稍作准备,随本宫一同下山救人!” 白明微没有多说,只是默默地行了个礼:“是。” …… 与此同时。 萧重渊带着白璟夫妇还有几个孩子,已经抄小路越过山岭,来到了前往青州的官道之上。 白璟急忙叫停:“风军师,不若歇会儿吧,素素情况不太好。” 萧重渊做了个手势,队伍立即停下。 此时除了当时抬滑竿的护卫,还有十数名精干的暗卫跟在明处。 甚至这暗卫当中,还有女性。 却是萧重渊特意为崔氏准备的稳婆,以防万一。 到了此时此刻,崔氏也大概明白了情况,她连忙道:“夫君,风军师,我没事,继续赶路吧!” 萧重渊竖起耳朵听了片刻,随即道:“就在这歇会儿吧,不碍事。” 小传义和玉衡一言不发。 小策荣已经满是疑惑。 而小晏安却是眼眶红红,泪水不停地打转。 他小心翼翼地捏起白晨霜的袖子问:“小姑奶奶,我们要去哪里?曾祖父和祖母他们不跟着来么?” 白晨霜轻声安抚:“晏安乖,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曾祖父和祖母他们已经先一步走了,到时候晏安就能见到他们。” “你看看,你的策荣叔叔,还有玉衡哥哥,传义哥哥都在,都和你一起呢,晏安别怕啊。” 小晏安这才把泪水憋回去:“晏安不怕,晏安和传义哥哥在一起,晏安不怕。” 崔氏握住白璟的手,问:“我们这是要去北疆么?” 白璟点点头:“局势不太好,明微让我们先撤离。素素,明知你这个情况,却还要把你带走,辛苦你了。” 崔氏摇摇头:“我没事,夫君切勿为我担忧。只是带着我一道走的话,会不会拖慢你们的速度,不若让我留下……” 白璟连忙打断她:“都安排好了,不碍事的。” 这时,小传义开口了,小脸上尽是忧色:“大姑父,城外那边像是起火了,娘亲他们……” 萧重渊道:“等解决了眼前的麻烦,我就回去和你母亲他们汇合。” “眼前的麻烦?”众人不解,萧重渊手里的竹竿,却已是抬了起来。 “出来吧!” 不多时,道路的前方缓缓走出一人。 那人轻裘绶带,尊贵斐然。 他负手看向眼前的妇孺弱小,不由得挑起唇角:“你们知道眼前的瞎子是谁么?就敢跟着他这样乱跑。” 是元五,他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竟然只身出现。 若非有恃无恐,便是他早已掌握了萧重渊的情况。 白晨霜率先出言:“这是我们大姑娘的未来夫婿,就不用阁下操心了!” 元五把玩着垂在胸际的头发,笑得意味深长:“柱国大将军的未来夫婿,却是西楚摄政王萧重渊,这事怎么看都实在是,令人深思。” 西楚摄政王萧重渊?! 白晨霜和白璟的面上闪过一丝震惊。 可他们并未因此有任何表态,接下来更是没有和元五说一句话。 只因一旦他们开口,便要对元五的话做出反应。 少不了要表现出划清干系,以免到时候被扣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元五看到他们的反应,不由得哈哈大笑。 他的笑声当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萧重渊,看到了吧?你为他们掏心掏肺,到头来他们还是忌惮你的身份给他们带来麻烦!” “我只是这么随便一说,所有人立即就信了我的话,都没有人对我的话表现出任何怀疑的意思,更没有人反驳。” “说到底,不论你为他们做多少事,甚至丢下西楚的权柄,他们都当你是外人,若非你和白明微有一腿,他们只怕要立刻对你拔刀相向了!” 萧重渊不为所动。 白璟和白晨霜却低下了头。 是的,他们竟然对这人的话深信不疑,没有产生任何疑虑。 考虑的只有白府是否会因为这件事而受牵连,根本就把风军师的人品以及为白府做的事抛之脑后,他们简直羞愧难当! 也就在这时,崔氏拉住白璟的手,低声开口: “夫君,别被这人蛊惑了,这人应当是北燕的那名使者吧?和大姑娘曾经有婚约的那位!” 白璟微微点头:“是他。” 崔氏挑唇:“那就对了!既然是和大姑娘有过婚约,现在又针对风军师,意图挑拨我们与风军师对立,说白了,都是嫉妒惹的,他一定在嫉妒我们风军师!” 崔氏的话令众人茅塞顿开。 白璟立即向萧重渊道歉:“风军师,是我们不好,对不住了!” 萧重渊不以为意:“不碍事。” 这边问题是解决了,可元五那边,很显然却因为崔氏的话恼羞成怒。 他眯着眼瞪向崔氏,那眼神仿佛要将崔氏生吞活剥。 眼看一计不成,他又生一计。 但见他取出一朵珠花,有意无意地问:“萧重渊,你那表妹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是叫忍冬吧……” 萧重渊眉头微微蹙了蹙。 却被始终盯着他的元五捕捉到。 元五轻笑出声:“想你萧家九族被夷灭,你萧重渊举目无亲,便是拥立皇帝,也只能从仇人的子嗣里挑选。” “如今放眼望去,整个世间你就只有这么一个表妹,要是她出了事,你就当真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萧重渊仍旧一言不发,并没有半点中计的样子。 元五冷笑不已,继续说着: “你这表妹是谁的后代来着?好像是护国大将军独女的女儿吧?那护国大将军为你萧家守国门守家门,最后战死在你父亲的身边,你该不会连个后嗣都不给人家留吧?” 在众的人都沉默不语,此时但凡谁对此事产生好奇,并追问一个字,那都是中了元五的计。 元五随即把珠花往萧重渊脚下一丢,神色也随之变得有几分狰狞扭曲: “打道回府,我便饶了这忍冬一条性命,否则我杀了她!让你至此孤家寡人,举目无亲!” 第1775章 这是外人所动摇不了的联结 萧重渊不为所动,但微微蹙起的眉头,却昭示着他此刻内心的矛盾与纠结。 就在这时,小传义上前轻轻拉了拉萧重渊的袖子。 萧重渊当即蹲下。 小传义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大姑父,那珠花的用料,是五天前才出现的新料子。” “娘亲给府里采买的时候,我在旁边刚好听娘亲说起,因为料子很特别,我记得很清楚。” 萧重渊当即就明白了。 安排护送忍冬的,都是他得力的下属,不至于轻而易举就被击破。 倘若珠花是新的,那只能说明这珠花不属于忍冬,而是元五让人给仿出来混淆视听的东西。 或许元五知晓忍冬的消息,但忍冬却不在元五手里。 既然如此,还废什么话呢? 不等元五反应,萧重渊手中的竹竿已掷了出去。 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破空声尖锐鸣动。 元五立即运功抵挡,然而不过片刻,他便被推着不停向后掠去。 直到他撞上树干,那力道才卸去些许。 就在元五准备卸去竹竿的力道时,萧重渊已经欺身而上。 但见萧重渊手掌运力,抵着竹竿的末端。 那竹竿便如利刃,一点点逼近元五的胸膛。 元五勉力阻挡,口中却不断溢出鲜血。 他咧嘴笑了,白牙已被浸红,可他的神色却没有任何慌张。 只听他一字一句:“你当真听那小儿的话,认为这珠花是拿来糊弄你的?万一要是真的,那小儿岂非成为害死忍冬的凶手?到时候你怎么面对这小儿?怎么面对你萧家的护国大将军之魂?!” 萧重渊手中的力道一顿。 仅仅只是刹那,快到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便是这一刹那的功夫,却叫元五找到了机会。 他旋身避开,随即点足掠起,几个闪回消失在视线当中,余下他的声音在林间幽幽响起。 “萧重渊,我知道你的软肋是什么,我们之间的事情还没完,期待你接下来的表现,一定很有趣。” 萧重渊收起竹竿,手却缓缓握紧。 小传义走过来,又拉了拉他的袖子:“大姑父,你还好吗?” 萧重渊轻轻咳了几声,随即摇摇头:“无碍,我们继续走吧。” 适才突然运功,他到底有几分勉强,以至于内力紊乱,差点收不住。 关于元五爆出他的身份,他到不甚在意。 然而小传义轻声细语的呼唤,还是叫他心窝一暖。 那是信任,也是依赖,是外人所无法动摇的联结。 一行人继续赶路,一路上众人都出奇沉默。 白晨霜倒是无所谓,她的行事风格和林氏如出一辙,不争不抢也不出头,从来都谨小慎微。 有白璟在,她不认为此时需要她开口。 至于白璟,脸上根本藏不住情绪,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即便萧重渊看不到,也能感受得到他的情绪波动。 “五公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最后,还是萧重渊主动开口。 白璟闻言,心神一定,随即告诉萧重渊:“不管你是何人,来自何方,于我而言,你都是明微最亲近的人,是我们家的人。” 萧重渊没有任何表态,只是继续待着队伍往前走。 崔氏悄悄握住白璟的手,算是安慰,也算是一种认同。 队伍继续按计划前进。 至于元五这个插曲,萧重渊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他知道元五的出现,是临时起意,也是为了添堵。 暂且还产生不了什么大影响。 只要把队伍送到青州,与今朝醉势力汇合,那么他们就安全了。 …… 与此同时。 刘尧正在山脚下,指挥属下疏散民众。 有了江北赈灾的经验,这小小的场面根本算不得什么。 原本混乱不堪的民众,在他的指挥下逐渐变得井井有条。 眼看场面就要彻底控制下来,御林军这才姗姗前来驰援。 见到刘尧不去寻找太子,反而在这里疏散民众,御林军统领当即就上前交涉: “越王殿下,臣听闻太子殿下被掳,您不去拯救太子殿下,反而在这里耽搁,这是什么意思?!” 眼看浓烟越来越近,刘尧没有选择和御林军统领理论,而是继续吩咐下属疏散就近的民众。 可正是他这样的“无视”,使得御林军统领感受到莫大的侮辱。 只因御林军直隶于皇帝,除了皇帝的命令,谁都可以不给面子。 即便是储君在他面前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越王怎能这般无视他? 于是他恼羞成怒,直接放话: “越王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您不优先去救太子殿下,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并不想救太子殿下,亦或者说太子殿下出事,越王您就是始作俑者!” 第1776章 真相让人惊出一身冷汗!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怎么都是杀身的大罪。 刘尧终于有了反应,他问:“不知高统领是自己主观臆测,还是有了什么证据,能够证明本王犯下图谋不轨、戕害兄长的大罪?” 御林军首领神色一僵。 刘尧继续发问:“不知高统领是代表父皇向我做出这番询问,还是高统领自作主张,给本王冠上这杀身大罪?” 御林军统领眼看不好直接回应,便开始走胡搅蛮缠那一套。 他继续拿住刘尧没有优先去救太子这件事说事:“越王殿下,或许臣的用词不太恰当,但臣也是担心太子殿下的缘故。” “请您不要顾左而言他,并为臣解惑,您为何放着太子殿下身陷危险而不顾?!如此本末倒置,究竟是什么居心?” 在他说话期间,刘尧继续指挥疏散。 直到越来越多的人撤离,刘尧才开口应他: “高统领,本王所辖只有一个小小的巡城御史司,你直属于父皇,自然本王也就没有什么立场问你,为何姗姗来迟。” “更没有什么资格让你给出一个解释,为何有空在本王这里耽搁,也没空去执行你的职责。” “你是什么居心,究竟有什么理由,相信到时候你自会给父皇一个合理的交代。” “既然救皇兄是首要任务,还请高统领不要耽搁,速速去吧,以免到时候皇兄出了什么差池,高统领你担待不起!” 刘尧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高统领非但没有忌惮,反而变本加厉。 但见他躬身作揖:“还请越王殿下出手相助,随臣前去救太子殿下!” 刘尧见他这态度,并没有任何可商量的余地。 上万御林军就这么杵着,似乎只要他不动弹,御林军就不会有任何行动。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不仅阻碍民众疏散,也耽搁救援的时间。 两相权衡之下,刘尧选择了妥协:“高统领,本王这就随你一同去救皇兄,即便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 刘尧顾全大局,已经做出让步和妥协。 然而御林军统领并未就此善罢甘休。 他看了一眼刘尧带来的下属,不容置喙地开口:“越王,臣势单力薄,还需借助巡城御史司的力量。” 被御林军统领点到名的人,正在忙着疏散民众。 此时走开,刚得到控制的场面必定再度陷入混乱,后果不堪设想。 刘尧知晓其中的厉害,正要开口据理力争,却在最后的关头止住。 只因他明白的道理,对方不会不懂。 如此不可理喻,必定是蓄意而为。 高统领是父皇的人,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以及被掳去火势那头的太子皇兄…… 种种迹象来看,都说明了一个他不敢想象,也不敢去想的可能——父皇怕是想要他的命! 既是如此,他再如何抵抗也是徒劳。 于是他点了点头:“高统领,本王这就安排。” 最后,刘尧唤走所有正在维持秩序的下属,随着浩浩荡荡的御林军,往浓烟蔓延的方向前进。 民众失了指挥,很快又陷入恐慌。 混乱再次开始,越来越多的人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有的往路边跑,有的争先恐后涌向前方,还有的被挤得七零八落,和亲人下仆分散。 不一会儿,大道附近再次充斥着哭声、尖叫声与呼唤声。 好在恐慌在扩大蔓延之前,白瑜和陆云枫领着一队人马前来。 陆云枫身后,是御林军队伍。 两人率众互相配合,很快又把混乱的场面控制住。 白瑜满头大汗,策马来到陆云枫身边:“好在越王给我们捎信儿,让我们往这边赶,否则任由恐慌这么蔓延下去,必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原来刘尧在随御林军统领离开之前,命人悄悄去求援。 报信的人去找了白瑜和刚请来御林军小队的陆云枫,这才不至于酿成大祸。 看着混乱的场面再度恢复秩序,那些被踩踏的人也得到帮助,陆云枫欣慰地点点头。 可很快的,他眉头又皱了起来。 白瑜问他:“少将军,怎么了?” 陆云枫什么都没说,只是皱着眉头与白瑜对视了一眼。 白瑜拧眉,随即很快又豁然开朗。 御林军出动了那么多人去救太子,为何非要拽上正在疏散民众的越王? 依今上好面子的习惯,高统领作为直隶于今上的人,不至于连这点圣意都会揣测不到。 在这紧急的关头,什么都不顾就把人叫走,只怕是另有目的。 也就在这时,正在被疏散的民众七嘴八舌骂了起来。 “御林军什么玩意儿,越王刚刚分明在帮助我们,他们怎么能把人叫走,一个都不给留?难道看不出我们也需要帮助么!” “嘘!你可少说点,现在我们得救了,那些话就别说了,小心祸从口出!” “命都快交代在这里,还不允许过两句嘴瘾?这御林军的统领,分明就是故意置我们于死地!” “你没听到么?人家逼着越王以救太子为先,我们的命哪有太子重要?” “太子他自己不去救!怎么就拉上越王?太子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 “说来说去,都怪这太子……” “嘘!你不要命了!” “……” 最后的舆论,自然就从骂御林军统领,变成了对太子的抱怨。 反观真正指挥御林军的那人,并没落任何埋怨。 也就是说,这其中不仅越王前路不明,甚至是不知所踪的太子,也是背锅的那个。 怎么看都不像是太子和越王之间的争斗。 更像是有人在刻意操纵着,而太子和越王的命运,以及这无数条无辜的人命,都只是他随意操控的冰冷棋子。 白瑜和陆云枫都不是蠢人,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两人惊出一身冷汗。 陆云枫主动开口:“白大人,陆家的立场不便参与其中,您若是有想要完成的事情,那便去做吧,大家交给我,请放心,我会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白瑜正要离开,前去报信。 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 他说:“请让我和少将军一起,为大家略尽绵薄之力。” 陆云枫深深地看了白瑜一眼,最后什么都没说。 白瑜事到临头,临危不乱,他唯一的考量,就是相信明微。 他相信明微早有预料,并且未雨绸缪。 所以他一定不能乱,以不变应万变,才能避免弄巧成拙。 然而尽管他内心坚信,但他还是有些忐忑:明微,越王身陷险境,你可一定要应对及时啊! 第1777章 本宫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与此同时。 刘昱跟在白明微身后,却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他停下脚步,不悦地开口:“大将军,那头起了山火,虽说我们是为了去救人,但我们也该往安全的地方走,毕竟本宫是储君,不可有半点闪失,你怎么能带着本宫往火坑里跳呢?” 白明微不紧不慢地开口:“殿下,我们去与越王汇合。” 刘昱不悦更甚:“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本宫要和九弟共赴黄泉么?明知前路危险,大将军还领着本宫往那头凑,大将军这是安的什么心?!” 白明微气定神闲:“既然太子殿下不愿意去,我们也可就此掉头,往京城的方向走。” 说完,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刘昱见状,疑心大作,反而不准备前往较为安全的地方。 他抱着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白明微:“解释,给本宫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凭什么笃定九弟就在起火的方向?为何你要带着本宫去与九弟汇合?” 白明微徐徐开口:“回殿下,既然这场火是冲着越王去的,那么越王必然会被各种理由往起火的地方引,否则这场火如何烧到他的身上?” “至于为何要与九殿下汇合,自然是为了救殿下,不想殿下承担莫须有的罪命。” 刘昱难以置信:“姑且认为你对九弟所在位置的推断有道理,然而这关本宫什么事?什么叫做救本宫?” 白明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让刘昱自己思考:“试问殿下,越王这个巡城御史的职责是什么?越王在江北树立的形象又是什么?” 刘昱冷笑连连:“巡城御史还能是做什么的,当然是看大街,维持维持秩序;至于九弟在江北树立的形象,哼,装模作样谁不会?” 白明微又问:“殿下以为,越王出城所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刘昱有些恼了:“那还用问么?自然是继续装模作样,在臣民面前露脸。” 白明微含笑:“殿下很了解越王,没错,依越王的作风,必然是以维持秩序、疏散臣民为先。” “救殿下这种事,自然有御林军全力以赴;能让越王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只有救殿下您这一个理由。” “殿下您想想,倘若您是这些民众,看到越王丢下他们是为了救太子,您会怎么想?” “您会怪越王弃大家而去,还是会认为‘如果没有太子误事就好了’呢?” 刘昱陷入了沉默。 他会怎么想,不用细思也能知晓。 自然会觉得太子碍事,偏偏这个时候被掳,要不是太子被劫了,御林军和越王就能专心顾全他们。 白明微目光轻轻扫过刘昱的面庞,就已明白刘昱心底所想。 她继续缓缓开口:“殿下,如果越王无事还好,倘若越王出事,殿下您会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境况呢?” “臣民会把越王出事的责任归咎于您,上头为了息事宁人,自然要让殿下您来背锅。” “到时候莫说无法享受除去一大劲敌的喜悦,怕是太子殿下您的根基也会被动摇。” “陛下那么多儿子,每个都已长成,储位您能做,所有皇子都能做,又不是非您不可!” 说到这里,白明微语速加快: “现在让臣来问殿下一句话,是去和越王汇合,一起协力解决面前的危机,还是直接往安全的地方去?一切单凭殿下您吩咐!” 话说到这个份上,恨不得掰开了揉碎了讲。 如果刘昱还听不明白,那他这些年当真白活了。 “白明微,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妄议……”刘昱恼羞成怒,以愤怒做遮羞布,掩饰他不敢接受真相的懦弱。 可面对白明微坦然自若的目光,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幼稚而可笑。 于是他止住声音,换了一副面庞:“大将军言之有理,本宫可不能稀里糊涂地做了背锅侠。” “尽管本宫与九弟立场不同,但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为了大局合作一次也未尝不可。” “但是本宫有言在先,大将军需得保全本宫,可不能叫本宫缺胳膊少腿,亦或是命都丢了。” 白明微挑唇:“殿下,如若您在臣手上出了事,那么臣一家老小的命,怕是要给您陪葬,所以臣绝不敢掉以轻心,让殿下有任何闪失!” 刘昱目光一闪,收回看向白明微的目光:“走吧,前方是否安全,还得大将军你先蹚过才知道,还请大将军带路。” 白明微不再言语,当先向浓烟升起的地方走去。 第1778章 不代表你有选择 “越王,您……” 御林军统领大惊失色,没了刚才的倨傲。 只因他的剑不知何时抵在刘尧的胸膛。 只要越王近一寸,那么这把佩剑必定沾着一条他无法承受的人命。 可他明明什么都没看到,剑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他抽出来,抵向越王的胸膛呢? 究竟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而这一切,都被他的下属看见。 众将士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上前阻止,亦或是帮忙。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刘尧面上丝毫无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王统领不敢动手杀本王?” 御林军统领连忙想要收回剑,可是他的穴道,在他收剑的前一刹那,竟被点了! 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尧。 刘尧轻哼一声。 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刚才你没有抓住机会,现在一切都晚了。王统领,既然没有胆量亲自动手杀本王,何必揽下置本王于死地的活?” “你看看,现在所有的将士都盯着你,看到你意图加害本王这一幕,倘若稍后本王有什么差池,那就都是王统领你的错了。” 御林军统领惊疑不定:“你……你是怎么?“ 刘尧轻笑:“本王若无依傍,怎会轻易就随你走这一趟?你未免太小看本王了。” “既然你已经失了先机,上头交给你的任务怕是完不成,不如你我合作,如何?” 御林军统领眯起眼睛:“怎样合作?” 刘尧神色未变:“与本王一同灭了这山火,以免殃及城郊百姓。” 王统领并没有立即答应,只是看着他,似有许多不解。 刘尧继续道:“既然除不掉本王,但却灭了山火,算是将功折罪,你也不至于不好交代。” “至于太子皇兄,柱国大将军已经去救了。依柱国大将军的本事,救个人轻而易举。” “退一万步讲,就算柱国大将军没把人救回来,你说上头是会怪你没有做好本职,还是会降罪于柱国大将军?你又有什么损失呢?” 说到这里,刘尧的手,轻轻夹住抵在胸膛的剑。 触到寒光凛凛的兵器那一刹那,刘尧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眼神倏然锐利,比剑还冰冷几分: “本王好好与你说话,不代表你有的选择。” 话音落下,御林军统领的穴道便被解开。 刹那的挣扎,是继续完成上头任务与妥协于越王两者之间的矛盾。 他有一瞬间的杀心,想要就这样刺下去。 可最后关头,他及时止住。 因为他知道,他会死得比手中的剑还快。 最后,他收了剑,权衡之后选择接受提议。 但他也不是个傻的,推卸责任是每一名臣子的本领。 顺势收剑的同时,他大声开口:“既然柱国大将军已经去救太子殿下,并且越王能担保太子殿下平安无事,那么臣与殿下一起,优先扑灭山火,以免殃及无辜性命。” 言下之意,他是想去救太子的。 但越王给了他保证,那么就算太子没救回来,也和他无关! 刘尧自是知晓这人心底的盘算,不由得暗自嗤笑一声。 是对他为人的讽刺,也是对他结局的唏嘘。 第1779章 答案即将揭晓 刘尧带着巡城御史司的人,与御林军一起准备扑灭山火。 冬日过后,干燥的灌木与草丛,还有堆于林间的落叶,让火势疯涨肆虐。 随着他们靠近,那扑面而来的滔天热浪,已经将他们烘得大汗淋漓。 更不用说呛得人喘不过气的浓烟。 面对这能毁灭一切的大火,刘尧并没有退缩。 他看向御林军统领,脸上尽是决然“王统领,火势太大,眼下想要扑灭却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可能阻断大火的蔓延。” “事不宜迟,请王统领传令下去,命将士们拉开距离,除去靠河的方向,十步一人将大火合围起来。” “之后立即动手清理地上的枯叶与干草,砍去林间干枯的灌木。今日风势较小,只要我们动作够快,一定能阻止大火烧波及玉京和其他城镇。” 话音落下,刘尧身先士卒,毫不犹豫地开始动手制作隔离带,阻断火势的蔓延。 看着眼前巨兽一般的大火,御林军统领吓出一身冷汗。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发生了刚才那样的事情,倘若不能把火扑灭,只怕他没办法和上头交代。 于是他立即吩咐下去,率将士们同巡城御史司的人马,尽最大的可能性阻止火势蔓延。 …… 与此同时。 白瑜和陆云枫,已经带着人把民众撤离至安全的地方。 白瑜回到队伍的时候,早已满头大汗,而他身边却还跟着同样累得气喘吁吁的陆云枫。 俞皎把帕子和水递过去:“阿瑜,辛苦了。” 白瑜灌下一大口水,然后接过妻子的帕子,动手清理额上的汗渍。 陆云枫先是给几位长辈见过礼,待礼数周全后,他笑着看向白琇莹,那眼中的爱慕毫不掩饰,但却不让人觉得冒犯。 白琇莹似反应相当迟钝,完全没有明白陆云枫投来的目光,她报以轻轻一笑,那笑容当中,带着干净纯澈的意味。 陆云枫当然也明白这样的神情,那是不掺杂一丝情愫的友好与礼貌。 可他并没有因此气馁,反而对白琇莹的爱慕又添几分,只因这样干净而不做作的样子,更显得弥足珍贵。 沈氏当然清楚陆云枫对白琇莹的意思,她不想让彼此陷入尴尬的境地,于是便主动上前搭话:“多谢少将军送七弟回来。” 说话间,她对近身侍女招了招手,从近身侍女那里取了水与普通干净的帕子,亲自递给陆云枫:“少将军,请。” 陆云枫拱手作揖:“多谢少夫人。” 待他净过面后,目光又粘到白琇莹的身上。 这让俞皎有些不高兴,偷偷瞪了白瑜一眼,责怪他怎么就把陆云枫引了过来?这要是传出去,怕是对六姑娘的名声有碍。 白瑜低声和俞皎咬耳朵:“是六妹叫人传信,让我把陆少将军带来的。” 俞皎分外疑惑:“六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而这时,白琇莹越众而出,迎着陆云枫温柔的目光,泰然自若地走到白瑜面前。 白瑜给了俞皎一个眼神,示意她的疑惑即将解开。 六妹想要做什么,马上就知晓了。 第1780章 六姑娘,等消息便是 众人的目光,也随着白琇莹而动。 然而白琇莹还没有开口,却被二婶拦住。 她冲白琇莹摇摇头:“六姑娘,你别节外生枝。” 说完,她示意白琇莹看一看身边的人。 众人虽说没有乱了阵脚,但绝对不好受。 这大概是有生以来最狼狈的年节。 此时若是六姑娘想做什么,岂非让大家的情况百上加斤? 所以二婶当先一个不乐意。 岂料白琇莹也是个有主意的,她笑了笑,便对白瑜说: “七哥,若是我没有记错,许多人家的庄子都在城外,倘若火势无法控制,怕是要毁了。” 白瑜目光微闪,随即点点头:“嗯,除了我们家的外,我所知晓的还有许多人家的庄子,就在大火蔓延的方向。” 白琇莹继续道:“若是不控制火势,那这个问题便难以解决,但是火浪滔天,即便是刚刚出动的御林军全都去灭火,怕是也不够。” “小妹多嘴一句,你看看这城外挤着这么多的人,就这么干等着开城门也不是个事儿,要是大家能去帮忙扑火,兴许能控制火势。” 白瑜看了陆云枫一眼,随即就向白琇莹浇了一盆冷水:“六妹,你想得太简单了。” “扑火这么危险的事情,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将士,也是危险重重。现在这城外挤着的,基本都是各家主子,以及护卫和使役仆众。” “各家主子对大火避之如虎,怎么会同意去灭火呢?护卫也要保护他们,更是不能去的,那就只有让下仆去了。” “且不说跟着来的都是近身伺候的,有着情分在,大家也舍不得让他们去。就算舍得,要是真出事了,这责任谁来担着?” 白琇莹闻言,并没有任何失望之色。 很显然,白琇莹也知晓这些道理。 但她为什么要在白瑜面前先这么一说呢?自然是为了做铺垫。 她没有露出失落的样子,让对她有意思的陆云枫心疼,主动帮她想办法。 她在听完白瑜的话后,没有任何停顿的间隙,直接就开口把话题引到陆云枫身上: “少将军,如你所见所闻,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的。然而火势若是不去控制,损失的怕是不止各家的财产。” 后面的话,白琇莹没有说。 倘若说了,那让陆云枫怎么做呢?有点像是逼着陆云枫去做点什么似的。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陆云枫替她把话说了: “倘若烧了庄子,不过损失的是各家的些许资财,对大家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就好比鸟儿身上掉了根毛。” “可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轻则倾家荡产,重则丢了性命,就算这场大火没有要了他们的命,只怕也会断了他们的活路。” 白琇莹点点头:“有的人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才在郊外赁了块地讨生活,又或者做些营生。” “一场大火,可以让他们变得一无所有,全家断了生计和活路。我不敢自诩忧国忧民,但是我知道普通人的疾苦,他们的人生只是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经不起任何风浪。” “边防战士舍命保家卫国,我们享受着他们用命堆起来的安宁祥和,要是不为他们护着的人做些什么,总觉得有些愧对于他们。” 白琇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谁也不好再开口阻止。 一则他们的确也见不得这些疾苦,二则不能悖了他们一直秉承的信念和宗旨。 陆云枫默默听着,最后深深地看了白琇莹一眼。 他道:“我此刻站在这里,必定是六姑娘知晓我有办法。原本我想着,倘若是六姑娘所托,我必倾力相助。” “可听完六姑娘过这番话,我方觉得自己的浅薄。我也该尽一份力才是,不为别的,只为我肩头也有保家卫国的一份责任。” 白琇莹抬眸,与陆云枫四目相对:“少将军,此责重大难当,你……” 陆云枫含笑:“这有什么想好没想好的,理应是义不容辞的责任,我知道该怎么做,还请六姑娘放心。” 白琇莹盈盈福身:“少将军深明大义。” 陆云枫看她的眼神,除了爱慕,还有几分欣赏:“六姑娘,等消息便是。” 第1781章 朕亲自解决她! 元贞帝捻着棋子,却无心观棋。 他叫人把窗户打开,迎着料峭的寒风,看向郊外滚滚升起的浓烟。 “邱道长”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开口: “这场火还是小了,合该烧得旺旺的,形成无法阻挡的燎原之势,燃尽这世间所有碍眼的东西。”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元贞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吟吟地落下一子:“道心向善呀,仙长。” “邱道长”含笑不语,只是继续把注意力放在棋局之上。 这番话,也许不是“邱道长”的本心,却是元贞帝的心中所想。 是啊。 要是大火能毁去一切就好了。 他执掌天下,可是却不爱这天下。 他拥有万千子民,芸芸众生,还有着如画帝业。 可他却对这些没有任何情感。 所以就算毁灭了他也在所不惜。 只是这份情感,他需要压抑。 一直以来,太多人束缚他。 朝臣、百姓,母后、当然还有白惟墉,始终用条条框框束缚他。 让他不敢暴露本性,不敢有任何逾矩的行为,甚至还要刻意去树立一个与他本性相违的形象。 他早就受够了! 如今有人替他把埋藏心底深处的话说出来,这样的“同类”,怎么能不让他宠信? 当然他也宠信过秦丰业,可他知道这邱道长和秦丰业到底不同。 秦丰业不敢说的,“邱道长”敢。 秦丰业不敢做的,“邱道长”也敢。 秦丰业阿谀奉承,是另有居心。 可这“邱道长”,实实在在与他是同类人。 他越看邱道长,越觉得满意。 连带表情,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笑意。 正在这时,王公公快步走进来,行了个礼后,在他耳边轻声开口:“陛下,李美人那边有动静了。” 元贞帝露出一副意料之内的神色:“果然是养不熟的,朕给她无上宠爱,她却践踏朕的心意。” “邱道长”笑着开口:“陛下,自古红颜祸水,情关难过。” 他也没有把话说完,就这么说了一句。 元贞帝却已经会意:“女子长着她那样的一张脸,还能费尽心思的讨好朕,朕如何不心动?” “邱道长”笑容更深了:“要是这美人,没有那几分小心思,那就更好了。” 元贞帝哈哈大笑:“仙长所言极是,美人就像那花园里的花,乖乖的让人欣赏就好了,有了心思,那就是妖物!理应被铲除!” 说话间,元贞帝的面上已起了杀意。 “邱道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落下决定胜负的一子后,他坐直身体:“陛下心思不在棋局之上,贫道赢了。” 元贞帝不怒反喜:“仙长棋艺果然高超。” “邱道长”一捋山羊胡:“非是贫道棋艺高超,而是陛下心不在焉,既然陛下挂念着其他事情,不若先去处理,贫道随时恭候陛下。” 元贞帝抖了抖袖子,哼了一声:“也罢,待朕把这些妖孽清理了,再来与仙长手谈几局。” 说完,他起身离开。 出了承明殿,他问王公公:“李美人都做了些什么?” 王公公低声开口:“她的近身侍婢果真悄悄往外递消息,被奴才逮了个正着。” 元贞帝冷笑连连:“如此,这李美人便留不得了,好歹恩爱一场,让朕亲自解决她。” 第1782章 他不是舍不得! 元贞帝大步流星地回到寝宫,拨开帐幔,只见李美人还躺在床上,双眼合着。 他眯起眼睛,阴鸷地看着李美人。 下一瞬间,他转身来到柱子旁,抽出挂在上头的剑,执剑回到床边,剑尖抵在李美人的脖颈。 他略带惋惜地开口:“爱妃,都是你的错。” 说吧,他的剑逼近些许,鲜血很快就溢了出来。 可李美人依旧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甚至眉头都不皱一下。 忽然,他收回了剑,递向王公公:“朕到底有些于心不忍,你来。” 王公公“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陛下,奴才不敢。” 元贞帝似笑非笑:“不敢?朕看你却是胆大包天!” 王公公跪伏在地上:“不知奴才犯了何罪,请陛下明示。” 元贞帝没有解释,只是把剑扔到地上:“动手,否则朕就对你动手。” 王公公颤巍巍地捡起来剑,握紧,可他却迟迟没有行动。 因为他拿不准,陛下究竟是否真的要杀李美人。 可还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元贞帝愠怒低喝:“动手!” 王公公身子重重一颤,只能依言拿起了剑。 他的手剧烈颤抖着,他的神色也带着恐惧。 可当他的眼神由恐惧变为坚决时,元贞帝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王公公惊疑不定,握着剑进退两难:“陛……陛下……” 元贞帝没有说话,他转身坐到椅子上,两手一搭,就这么看着王公公。 直到王公公跪了下去,匍匐着,他这才开口:“李美人的侍女审了吗?” 王公公连忙回应:“陛下,还没审。” 元贞帝淡淡回应了一句:“哦,那审审吧,把人押来。” 王公公连忙到门口,唤了一名小内侍去办。 可等来的,却是那侍女自戕的消息。 他吓得一个激灵,又“扑通”跪下:“奴才没有看好那侍女,请陛下治罪!” 元贞帝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道:“既然人没了,死无对证,这可怎么办才好?” 王公公伺候了元贞帝一辈子,当然清楚元贞帝的些许脾性。 他连忙道:“奴才愚钝,不敢有任何想法,一切全凭陛下做主。” 元贞帝唇角挑起:“哦,那这样的话,想个周全的法子,把李美人解决了吧。” 王公公垂下脑袋,低低应了一声:“是,陛下。” 元贞帝甩了甩袖子,再看李美人的眼神,已经没了任何情绪。 他不是舍不得,有什么人能比得上自个儿的心情重要。 不管这李美人在沈自安逃了一劫之中贡献了多少心力,他也不在乎。 沈自安没死成,他心里的这口恶气总要出。 总要见血,那么李美人死不足惜! 只是盛宠优渥的一个妃子就这么死了,难免引来闲言碎语。 所以不是不能死,而是得死得有技巧。 但是他也不想费这个心思,这才找了个借口对王公公一介奴才发难。 可就在他即将起身,毫不留情离去时,目光却瞥了一眼王公公手中的剑。 他眼睛忽然眯了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783章 暂时只能按兵不动了! 但见那染血的剑刃,泛着幽幽的异色。 王公公大惊失色,连忙呼唤:“护驾!” 金吾卫立即涌进来,把元贞帝团团围住。 一名金吾卫问道:“王总管,怎么回事?” 王公公“砰”地把剑扔在地上,指着剑说:“剑上有毒!” 金吾卫立即警惕起来,只因那颜色,分明是剧毒所致,现下不知是剑上有毒,还是血里有毒。 所有人都警觉起来。 王公公冷静了些许,他大声喝道:“传御医!快传御医!” 元贞帝就那么坐着,脸色阴沉。 不多时,御医背着药箱跌跌撞撞来了。 王公公连忙把剑递过去。 御医一看这阵势,立即就开始行动。 可他检查完剑后,却皱起眉头。 王公公问他:“究竟怎么回事,快说!” 御医磕磕绊绊:“回陛下,这毒不像是抹在剑上的。” 元贞帝默不作声。 御医继续开口:“却像是后来沾上去的。” 王公公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躺在帐幔后的李美人。 御医立即心领神会,当即就请示:“陛下,具体怎么回事,臣需要验证后才知晓。” 元贞帝还是不说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王公公犯起了嘀咕,实则是在引导御医继续:“倘若是剧毒,那人应该早就毒发了。” 御医也是个明白人,当即接话:“这个需要微臣验证后才能知晓。” 最后,两人小心翼翼地等着元贞帝示下。 终于,元贞帝挥挥手。 御医躬着身走到床边,道了一声“娘娘,得罪了”,便开始去检查。 过了一会儿,他跪回元贞帝面前,脸色青白交错:“陛下……” 王公公低喝:“陛下面前,休得支支吾吾。” 御医这才把查验结果告知:“禀圣上,这毒抹在娘娘的身上,分别在面部、颈部和双手都有。” “许是……许是刚刚娘娘流了血,血染了剑锋,所以才让剑锋变了颜色。” “大胆!” 元贞帝闻言,再也压不住怒火,终于暴怒出声。 王公公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他连忙跪下,待到元贞帝的怒火平息不少,他这才开口:“娘娘情况如何?” 御医立即领会,语无伦次地开口:“娘娘还在昏迷当中,刚才的毒进入身体些许,所幸娘娘未曾动弹,否则必定早已……早已毒发身亡。” 元贞帝面红筋涨,深吸了几口气,才将那滔天的怒意克制住。 他沉声下令:“救活她,否则你死!” 他能杀任何人,但不代表别人能替他动手! 御医不敢怠慢,连忙去办。 可这样的决定,却轮到王公公疑惑了,不明白陛下怎会如此决定。 也就在这时,元贞帝冷不丁开口:“这毒,要是朕碰了,会如何?” 御医身躯一震,身影抖得不成样子:“若是……若是入口,便会立即毒发,即便是救回来,也……也会留下很多后遗症,比如说肢体僵硬、不能言语,失明或者失聪,严重点则会全身瘫痪。” 元贞帝忽然笑了:“给朕查清楚!究竟是谁想害朕!” 他不敢想,如果他不是来杀李美人的,而是来爱怜李美人的,后果究竟会多可怕! 但凡碰一下,吻一下,只怕他这个九五之尊都要交代在这里! 王公公眼珠转得飞快,他忙道:“李美人的侍女畏罪自戕,只怕是……” 元贞帝似笑非笑地问他:“哦?你认为是李美人指使,她想用这种手段害朕?” 王公公连忙请罪:“奴才不敢!” 元贞帝没有言语,给金吾卫使了个眼色。 金吾卫立即去办。 王公公惊疑不定,因为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秦丰业那边的手笔,事先也没透露什么消息给他,这让他很难办啊! 于是他选择了沉默,决定按兵不动。 若是证据指向李美人,那么这除去李美人的功劳,他可就当仁不让了! …… 与此同时。 刘尧这一边也陷入了危险当中。 第1784章 怎么办?他能做些什么? 大火肆虐,灼烧着一切生机。 热浪滔天,汹涌扑面。 尽管灭火的所有人已经用湿布巾裹面,但还是被浓烟呛得难以呼吸。 而那热浪灼着盔甲,更是烫得人肌肤都要溃烂了。 已经有人开始坚持不住,不断想要往后退,退到安全的距离。 这种情绪正在传播,越来越多的人无法坚守自己的岗位,导致好不容易压制住的火势,又有快速燎原之势。 有人开始叫苦连天:“统领,这火根本就挡不住!何必苦苦坚持!这样下去必定有伤亡!” “是啊统领,弟兄们都坚持不住了,再这样下去,只怕弟兄们的命就要交代在这里。” “统领,撤吧!我等只是负责拱卫京畿,何苦为一场大火做牺牲!” “……” 无数的声音传到御林军统领的耳里。 他也开始动摇。 本来他出动,也并非为了灭火而来。 御林军里但凡有位有阶的将士,都是名门之后,亦或者有他不能得罪的关系。 倘若人在这里折了,他也负责不起。 于是他顶着热浪,来到亲自动手做隔离带的刘尧身边,说出了他的决定: “越王殿下,这火势控制不了,弟兄们顶不住了,臣已决定撤退,请殿下随臣一同离开。” 刘尧抬眸,目光凌厉:“王统领,尔等身负拱卫京畿的职责,就这么离去,将玉京城的安危置于何地?” 王统领理直气壮:“越王殿下言重了,玉京城自有护城河,这场大火蔓延不到城里。” 刘尧掷地有声:“那城外的百姓呢?玉京城郊住了数十万百姓,若是火势控制不住,他们轻则断了生计倾家荡产,重则家破人亡!” 王统领一脸不以为然:“越王殿下,他们的命运不在臣的职责范围内!还请越王殿下不要把他们强加于臣身上。” 说完,他就要离去。 “站住!” 刘尧低喝一声,明显蕴了怒意。 王统领顿住脚步,向刘尧鞠了个躬:“就算殿下因此生气,要拿臣之前用剑抵着殿下这事做文章,臣也认了!” “毕竟臣要对这些弟兄们负责,为此就算失去性命也在所不惜!殿下若不随臣离去,那就请殿下好自为之!” 说完,王统领毫不犹豫离开。 左膀右臂高喝一声“撤退”,方才还叫苦连天的御林军,顿时来了精神,立即列队,准备撤离。 刘尧看了御林军一眼,随即继续埋头做事。 他仿佛不曾受到影响,只有对灭火的执着。 可螳臂如何当车? 没了御林军,他们独木难支。 火势很快无情地向他们碾来,刘尧险些就被倾倒的大树砸到。 好在左右手眼疾手快,拖着他迅速闪开。 心腹劝说:“殿下,御林军已经开始撤了,我们挡不住的,还请殿下撤离。” 刘尧没有说话,只是额上的青筋依然涨了起来。 他推开心腹,拿着剑不断地砍着那些灌木,试图用这种方式阻断火势。 可他的力量,于火海之中赫然渺小犹如沧海一粟,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 他不甘地低吼,发泄! 可御林军根本不在他手中,他指挥不动。 面对这随时可能毁去百姓家园的大火,他根本就无能为力。 他痛恨自己的渺小,可他能怎么办呢? 心腹搂住他的腰,把他往后拖:“殿下,保全自身要紧,先撤离再寻方法,您绝对不能在这里出事。” 刘尧心有不甘,可他也知道这是事实。 他思前想后,也准备撤退。 但最后一刻,他反悔了。 他握着剑,无比坚定:“能挡多少挡多少,能挡多久挡多久。要是本王也走了,那这些可怜的百姓,就当真没有活路了!” 说罢,他高声下令:“继续阻止火势,尽你们所能!” 话音落下,他不再犹豫,继续拼尽全力,去和根本不可能扑灭的大火对抗。 在这样的巨兽面前,他丝毫不惧,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职责与百姓的安危。 御林军有部分尚未撤离的人,看到他的坚持,一时之间也犹豫了。 “我们走了,这大火就真的没有任何办法。” “关我们什么事?火又烧不到我们身上,你别多事!” “可是……郊外的百姓……” “那是他们的命,谁也奈何不得,走了走了,你可别瞎操心,要是上峰怪罪,你吃罪不起。” 可话虽如此,却还是有人没有离开。 只因越王一介亲王之尊,尚且还在为不可能之事奋战,他们怎能先一步离开? “哎!你干嘛!还走不走?!” 有同伴呼唤没有撤离的将士,可他们只是稍微犹豫,便将同伴的呼唤抛之脑后,继续站在岗位上,与火对抗。 就在这时,有几个人来到刘尧身边,擦了一把早就花了的脸:“殿下,我们陪您一起!” 刘尧没有说话,依旧自顾自地忙活。 那几人也不觉得尴尬,说出了他们这样做的原因。 “我的奶娘就是城郊来的,奶娘对我百般呵护,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家破人亡。” “我家老管家也是城郊人士,老管家的家人也住在城郊,他为我们家奉献了一辈子,我也不能让他寒心!” “……” 众人七嘴八舌,算是解释了他们留下来的原因。 可他们未能归队,便是违抗军令。 王统领不想得罪这些有背景的人,便着人来唤,可他们置若罔闻,继续埋头扑火。 王统领怒不可遏,发狠话要以军法处置。 这时,一名校尉满不在乎地说:“处置就处置吧!大不了这个军营老子不入了!一群酒囊饭袋,贪生怕死,白瞎了这一身戎装!” 此言一出,决定留下的人纷纷附和。 王统领颜面大失,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这些人的老子,他一个都得罪不起,只能带着听令行事的人先一步撤离。 虽然有人愿意留下,但刘尧却满脸忧色。 他望着不断燃烧的火,听着大火燎原的哔啵声震耳欲聋,他的心却凉得透彻。 就凭这点人力,怎么可能与之抗衡? 难道就任由西北风,把火吹向无辜的民众么? 怎么办? 还有什么办法? 他究竟还能做些什么? 正当他思索之时—— “殿下小心!” 一声仓惶的呼唤响在身侧。 第1785章 这蠢货是半点都看不出来事情的真相! 断裂的枝丫,缠着火焰当头坠落。 刘尧听到呼唤,抬眸便只见一片火色。 滚烫的热浪已经灼烧他的面庞,他根本来不及避开。 千钧一发之际,阿六现身将他转移。 燃烧着的树枝轰然坠地,火星四溅。 而这一幕,也落到身旁之人的眼里,大家心知肚明,之前王统领的异样究竟因何而起。 阿六略带愧疚的声音响在刘尧的身侧,却不见他的身形:“属下不该现身,坏了越王的事情。” 刘尧淡声开口:“无碍,你救了本王,本王该感激你。” 阿六继续道:“适才的事情,并非意外,有人在暗中动了手脚,那人已经逃离,可要属下去追?” 刘尧给予否定的答案:“本王到底没事,无需在此事上费神,救火要紧!” “是。”阿六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在众还惊魂未定,刘尧却已经继续投身于灭火。 在众看到他这般努力,自然也没空追究刚才的事情,纷纷继续手头的事。 楼层高的火浪,盖天灭地压来。 所有人都知晓,这样的火势根本控制不住。 可没有任何一个人放弃,都在尽他们所能,扩出一片净土,阻止火势的蔓延。 就在大家开始坚持不住,一个个因为高温和浓烟接连倒下时,忽然有乌泱泱一群人地朝这边赶来。 刘尧的心腹大喜:“殿下,得救了,陆少将军带人来支援了!” 刘尧满头大汗,汗水顺着烟灰迷离双眼。 视线模糊的他,只见一群人拿着家伙快速赶来,当先一人便是陆云枫。 他当即强撑着精神下令:“五步一人,在距离大火五丈之外的地方扩出隔离带,阻断大火蔓延!” 命令传达下去,所有人抖擞着精神,在留下的御林军的指挥下,各司其职,互相配合。 不曾想,上万御林军没有完成的事情,竟被陆云枫带来的数千人完成了。 直到隔离带扩出来,大火仅在圈子里燃烧,燃尽所有而火势越来越弱,刘尧才有空看向来人。 无人不是花了一张脸,狼狈到极致。 甚至衣裳也破烂了,汗水顺着烟灰顺着脸颊而下,模糊了一张张如释重负的笑脸。 他端详着这些穿着不一,形色各异的人,然后深深地向大家鞠了个躬:“刘尧谢过各位!” 众人吓了一跳,陆云枫眼疾手快,连忙单膝跪下,双手架着刘尧的手臂:“殿下,您折煞大家了。” 刘尧还想说什么,却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倒了下去。 “殿下!” 陆云枫叫了一声,连忙去查看刘尧的情况。 刘尧的两名心腹立即围过来,其中一人去检查刘尧的情况,另一人则拱手把陆云枫推开:“少将军,得罪了。” 陆云枫看向倒地不起的刘尧,神色担忧:“越王殿下没事吧?” 心腹粗略地检查了一下刘尧的情况,随即开口:“殿下无碍,只是刚才被烟呛着,又因为劳累过度,身子一下子受不住,这才晕倒。” 陆云枫当机立断:“眼下火势也控制住了,还请立即带领越王前去诊治,以免情况更加严重。” 心腹向陆云枫拱手,随即交代了巡城御史司的人几句,便带着昏迷的刘尧撤离了。 陆云枫看着被人抬着离去的刘尧,若有所思。 越王的情况,他看在眼里。 照理来说贵为皇子之尊,不必亲自动手灭火,更不必身陷如此危险的境地,但偏偏这越王却坚守到最后一刻。 若非越王亲自留下,也不会有御林军的人继续坚持,更不会等到他们赶来。 那身上的每一滴汗,以及每一处烫伤,不像是装出来的。 这越王,当真不一样了。 刘尧前脚刚走,白明微带着刘昱来到了现场。 眼看火势得到控制,且还有巡城御史司的人在场,白明微问:“越王呢?” 陆云枫立即上前作答:“越王适才突然昏倒,被护卫带去寻医诊治,还请大将军放心!” 白明微打量了一眼周围的人,目光沉静:“少将军,这些人是?” 陆云枫轻描淡写:“刚开始越王和御林军前来救火,中途王统领带人撤离,越王却坚持留下,其中有部分御林军也随之留下。” “至于这些人,有的是各家匀出来的护卫,有的则是附近的百姓,这还得多亏六姑娘的提议,否则末将也不曾想过组织大家前来救火。” 白明微闻言,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她知道,接下来已经不需要她再做什么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至于刘昱,他非常不满陆云枫的眼里只有白明微,当即就开口找存在感: “御林军怎么回事?!他们不是拱卫京畿的么?怎么临阵脱逃了?!” 他说得义愤填膺,好像对御林军撤离这件事非常生气。 陆云枫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垂下了头。 在场的人当然也不敢说什么,谁也没那个胆量冒犯储君。 刘昱见大家都沉默了,只当大家也同样不满御林军的行事。 只有白明微唇角轻轻挑起,带着几分嘲讽看向刘昱。 果然不一会儿,人群中响起了嘀咕: “御林军不是为了救人,这才要走么?” “怎么搞得好像不知情似的!” “就是,要不是越王殿下态度强硬,御林军最开始的时候,也不会来救火。” “可不是?明明人没有什么事,还占用了这么多人手,现在反而来说好听的,马后炮。” “……” 当然,这些议论声刘昱听不见。 他此刻很恼怒,却是为着大家的态度。 自他来到这里开始,所有人都未曾向他行礼,竟敢无视他,简直就是放肆! 白明微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刘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却不好发作。 眼看火势不会继续蔓延,而天色已经渐晚,也该回玉京城了,她这才上前出言提议: “殿下,大家灭火都累了,不若让大家散了吧,如此受伤的也能回去处理伤口,百姓也可归家,各家护卫也能回到主子身边。” 刘昱强忍着怒意,咬着牙开口:“散了吧!” 没有人理他。 陆云枫躬身向大家道谢:“此番火势能控制住,全仰仗诸位的功劳,请容许我在此向大家说一声多谢,诸位辛苦了。” 有人却笑着应他的话:“少将军客气了!多谢少将军前来阻织我等,否则这要命的大火,必然带来灭顶之灾。” 陆云枫再此鞠躬:“多谢。” 有人拱手回礼,随即纷纷散去。 刘昱握紧拳头,不悦到极致! 白明微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开口劝说:“殿下,您也该回城了,大家看到您平安无事,也能放下心。” 刘昱冷着脸:“回去!” 他在心里,却把刘尧恨之入骨! 要不是九弟抢了他的风头,他也不至于被无视! 看来九弟是半点都不装了,恨不得立即将他取而代之! 好你个刘尧,你得人心是吧!小心适得其反! 本宫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不是所有的好处都落到你的头上! 思及此处,他一甩袖子,大步流星地往回城的方向走。 却从未想过,为何白明微要在事情结束之后,才带他出现在众人面前。 陆云枫看出些许苗头,却没有多说。 白明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少将军,心里有事?” 陆云枫连忙回答:“没有,不敢。” 白明微不再多说,跟在刘昱的身后。 大火算是解决了,危险也告一段落,接下来也该解决别的问题。 比如说,居心叵测的韦家,以及想要对自己儿子动手的皇帝! 第1786章 令宜不能留了 与此同时。 宫里。 金吾卫没用多少时间,便查清了李美人身上带毒的始末。 只是这结果,金吾卫不论如何,都不敢禀报。 王公公看了一眼几人的神情,一颗心当即就悬了起来。 他眼珠一转,便轻声提议:“陛下,想来是这真相太过于丑陋,所以他们难以启齿。” “奴才以为,不论这真相如何,陛下都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如何处置,全在于陛下的一念之间。” 言下之意就是,真相是什么重要么? 只要陛下金口玉言,陛下的话就是真相。 可是这一次,王公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只因除夕夜计划被搅,元贞帝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而他现在相当在意,究竟又是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于是他冷声开口:“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公公闻言,连忙垂下脑袋,退到一旁,敛息屏气。 虽然他惋惜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但他知晓进退,预感到事情不妙,便立即停止。 金吾卫的声音,也在此刻战战兢兢地响起:“陛下,属下等查到李美人身上的毒,与令宜公主有关。” 此言一出,四下静默。 屋内落针可闻。 王公公看了一眼局势,见缝插针:“这说不通啊!既是与公主有关,那李美人的婢女为何出宫?为何又畏罪自杀?其中可是有什么不易察觉的疏漏?” 金吾卫十分笃定:“人证物证倶在,并未有任何疏漏。至于李美人的婢女偷偷出宫,则是公主殿下用来混淆视听的障眼法。” 元贞帝默不作声,他面色阴沉。 王公公多少能揣测出他的一点心思,于是开口把金吾卫屏退:“你们先下去,今日之事不可走漏半点风声,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 但是大家都知晓。 一家老小的脑袋,就悬在今日这事上。 但凡有半点风声走漏出去,必定是杀身灭族的大罪。 他们晓得轻重。 金吾卫走后,元贞帝冲王公公招了招手:“到朕跟前。” 王公公胆战心惊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开口:“陛下,请您吩咐。” 元贞帝淡声开口,犹如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令宜不能留了,你亲自去办,务必办得干净利落,给她留点体面。” 王公公大惊失色:“陛下!令宜公主可是唯一的嫡公主。” “唯一的嫡公主?”元贞帝冷哼一声,“这些年她仗着这个身份,干了多少蠢事?需要朕一件件给你数清楚么?” “朕宠爱李美人,阖宫都看在眼里,她当然也知道!所以她在李美人身上涂了毒药!欲置朕于死地!” “如此她的胞兄就可顺理成章登基,那除夕夜她干下那些蠢事也就不了了之!” “打得真是叫一个好算盘!为此不惜孤注一掷,竟敢弑君弑父!朕不杀她,难道等着她来杀朕么?” 元贞帝越说越激动:“朕让你去办,你就去办,要是再多嘴一句,你走在她前头!” 龙颜震怒,王公公不敢言语。 他跪伏在地上,连声应下:“是!” 王公公走后,元贞帝起身,来到李美人的床前。 御医一直在勤勤恳恳地替李美人解毒,恨不得把自己埋入尘埃,才能不被人发现。 “如何?”元贞帝忽然出声,吓得他肝胆俱裂。 御医语无伦次:“回、回陛下,情况危急,时刻有性命之忧!” 元贞帝冷哼:“救不活她,你就去死吧。” 说完,元贞帝便离开了。 只留下御医浑身发软,一时恐惧得不知所措。 但他还是强打着精神,拼尽全力去救下这李美人。 至于元贞帝,则兴致缺缺地前往承明殿。 他为什么会留蒹葭一命,这自然和他的性情有关。 倘若令宜公主不多此一举,破釜沉舟在蒹葭身上抹了毒,那么蒹葭必死无疑。 可令宜公主如此行事,可不就触了霉头?左右他想杀人,杀谁不是杀呢?总得把这口恶气出了! 当然,他杀亲女,留下本该被杀的李美人,也是那扭曲的心理在作祟。 他就是要彰显皇权的至高无上,生杀予夺,全在他一句话之间。 哪怕是公主,是宠妃,荣辱生死都是他说了算! 所以令宜死,蒹葭生。 而令宜公主为何会蠢到想通过这种方式打翻身仗,自然是在白明微的计划当中。 因为除夕夜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令宜公主自身难保,莫说联姻,只怕是公主的尊荣也会随时被褫夺。 这时候只需要有人在她耳边吹几阵风,她当然失去了思考能力,只盼着父皇赶紧死,好让她的胞兄继位,她才能翻身。 就连她用的毒,都来自于白明微的计划。 可笑的是她以为是救赎,没想到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要是她安分守己,兴许还能保住性命。 只能说白明微算无遗漏,在最开始准备让她当替死鬼时,就已经为她安排好这个结局。 如此一来,蒹葭的命算是保住了。 正当御医埋头苦干,挖空心思地帮蒹葭解毒时,忽然一阵白影从眼前倏然窜过去。 他以为眼花,也没有在意。 可下一刹那,他竟然发现李美人的脉象平稳了许多,甚至还有好转的趋势。 他难以置信,但又不知缘由,最后只当是巧合,高兴得语无伦次:“天助我也!这会儿娘娘的命保住了,我的小命也不愁了。” 他越想越高兴,连忙继续为蒹葭解毒治伤。 另一边,元贞帝气急败坏地来到承明殿。 “邱道长”还候在里头。 见到元贞帝的模样,他不急不躁地来了一句:“陛下,莫非事情不顺心?” 元贞帝冷笑:“何止不顺心,简直就是郁闷到极致!” “邱道长”含笑:“那就再手谈两句,解解闷。” 元贞帝坐到棋盘前,捻起一枚棋子,却不急着落下。 忽然,他猛地打翻期盼,怒不可遏:“混账!一个二个都是混账!” “邱道长”目光一闪:“看来,陛下这一去,没能度过红颜劫。” 元贞帝胸膛起伏,怒意汹涌: “承天观前段时日送来一卦,说朕犯小人,果真如此,不过如今小人即将除去,朕的心也可以稍稍放下些许。” “仙长你也给朕卜一卜,当然最好给朕一个好卦,否则朕怕是会认为是仙长能力不济,给不了朕顺心如意的消息。” “邱道长”不紧不慢地开口:“贫道这里还真有一个好卦,陛下马上就知晓了。” 第1787章 令宜之死 王公公仅用一条白绫,便结束了令宜公主的性命。 东陵唯一的嫡公主。 刚出生便有了封号,从此人人只知令宜公主,不知其名。 所有的荣华富贵,自出生那一刻起,便都注定好了。 她从来都高高在上,享尽尊荣。 可她的落幕,就像盛极必衰的牡丹,从光彩夺目,到渐渐枯萎,最后零落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化作尘埃。 死前她或许不解,或许不甘,但唯独没有悔恨。 未曾后悔她理应安心享受尊荣,不应多生事端。 她只是不甘,恨之入骨的人都没死,她怎么就先走一步?为何父皇这么狠心?她可是唯一的嫡公主啊…… 王公公看着双目浮凸,瞪得大大的令宜公主,陡然生出一股兔死狐悲的悲凉。 他命人草草收拾残局,对外宣称令宜公主暴毙,便回去元贞帝身边报备。 元贞帝捻着棋子,双目中透着淡淡的悲伤: “令宜刚出生的时候,朕经常把她抱在怀里;等她学会说话,第一句喊的便是‘爹’;刚会走路那会儿,总会迈着小短腿奔向朕,然后伸出手要抱抱。” “那会儿她才那么一点儿,小豆丁似的,最喜欢骑在朕的脖子上吹风,她说这样看得更远……” 说到这里,元贞帝叹了口气: “要是她从未长大,那该多好,只可惜人一旦有了想法,就开始生出贪婪的欲望!永远都不知餍足!” “但凡她可以安分守己,就算最后不会嫁到北燕和亲,朕也会为她寻一位才德兼备的驸马。” “她怎么就那么蠢?把自己的福气和幸运都折腾没了!她不该起歪心思!落到这个下场,也是她咎由自取!” 一番话,元贞帝说得情绪激动。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别人相信,令宜公主罪有应得。 “邱道长”若无其事地把玩着棋子,末了他随口附和一句:“一切都是最正确的安排。” 元贞帝微微起伏的心绪,霎时被抚平。 他冷笑一声:“当然,朕永远是正确的。” 就这样,令宜公主的死,还没有激起半点水花,便已经过去了。 元贞帝看了一眼王公公,唇角挑起:“去吧,把此此事告诉皇后,好歹母女一场,也让皇后送一送令宜。” “至于丧仪,一切从简即可,眼下国库空虚,没必要劳民伤财。让皇后自己操办吧!” 王公公把头低低垂了下去:“陛下,毕竟是太子的胞妹,也是皇后的嫡女,是否应该顾及一下皇后和太子的颜面?” 元贞帝笑了,示意“邱道长”看他:“你瞧瞧,朕真的老了,没想到竟然有人敢教朕做事。” 王公公跪伏下去:“奴才该死。” 元贞帝也没有计较,只是道:“去办吧!” 王公公退了出去。 元贞帝透过窗户,看向京郊。 他眉头轻轻蹙起:“火好像灭了,仙长这三眛真火是假的吧?” “邱道长”掐指一算,略微沉吟:“看来,有变数。陛下且稍安勿躁,自会有陛下想要听到的好消息传来。” 第1788章 最近的谨慎些 另一边。 白明微把刘昱护送到御林军那里之后,便回去与家人团聚。 她把刘昱送过去的时候,少不了被御林军统领阴阳怪气。 总之,明里暗里都透着怀疑太子被绑架一事与白明微有关,否则上万御林军都没办法救下太子,怎么白明微独自一人就把人给救下了? 白明微对此不解释,也不理会,把人交给御林军后,便离开了。 此时城门已经大开,城外的人正在陆续进城。 沈氏带着大家,特地避开拥挤的人流,候在路旁。 一来担心进城的人太多,万一因拥挤而被踩踏,那就不好了。 二来,也是为了等白明微。 看到白明微出现的那一刻,在众都松了一口气。 白琇莹连忙迎上去,无比担忧地问:“长姐,你没事吧?” 白明微笑了笑,随即看向大家:“我没事,一切都很好。我不在的时候,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么?” 说到这里,大家就来气。 二婶当先开口:“还能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无非就是韦家的人差点把我们给拘了。” 三婶也跟着附和:“就是,这韦家的人也太无理取闹了,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白明微闻言,面无波澜,但是心底已经泛起冷意。 她淡声开口:“我会处理。” 待大家把牢骚都发完,沈氏这才关切地看向她。 白明微看懂了沈氏眼里的情绪,冲她微微点头。 沈氏悬着的心,也落下了不少。 这时,二婶问:“这会儿流匪应当已经不敢出现了吧?什么时候去接晏安他们回来?那孩子还这么小,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怕是受了惊吓。” 白明微道:“风军师把他们先安置在承天观了,有师父她老人家看着,一定会没事的。” “今日我们先回府,刚刚那么乱,京城怕是要出大事,等风波过去了,再把他们接回家。” 二婶不知内情,有些不赞同:“孩子们放承天观怕是不方便, 带回家里照顾,我比较放心。” 沈氏开口了:“二婶,明微的意思是,怕是太子被劫一事会波及到咱们家,到时候人人自危,还是把孩子放在承天观比较妥当。” 二婶闻言,也不好说什么。 她直犯嘀咕:“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白明微没有解释,沈氏却把话说得更明白:“关系可大了,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哪里能独善其身?” 俞皎开口说道:“二婶,咱们听安排就是,不用什么事都非得现在弄得一清二楚。” 二婶只好作罢,不再言语。 恰此时,白瑜回来了。 他面色有些疲惫:“今日的骚乱,死伤不少,最近京城怕是要变天了。” 众人闻言,皆有些担忧。 白明微问:“怎么回事?” 白瑜很是无奈:“大家逃跑的时候太过于慌乱,有许多人被踩踏、挤压,死的死伤的伤。” “当然这些都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被劫一事,以及那场大火的起因。”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少不了有人要担责,且不知道责任最终会落到谁的头上,咱们最近得谨慎些才行。” 第1789章 嗯 另一边。 白明微把刘昱护送到御林军那里之后,便回去与家人团聚。 她把刘昱送过去的时候,少不了被御林军统领阴阳怪气。 总之,明里暗里都透着怀疑太子被绑架一事与白明微有关,否则上万御林军都没办法救下太子,怎么白明微独自一人就把人给救下了? 白明微对此不解释,也不理会,把人交给御林军后,便离开了。 此时城门已经大开,城外的人正在陆续进城。 沈氏带着大家,特地避开拥挤的人流,候在路旁。 一来担心进城的人太多,万一因拥挤而被踩踏,那就不好了。 二来,也是为了等白明微。 看到白明微出现的那一刻,在众都松了一口气。 白琇莹连忙迎上去,无比担忧地问:“长姐,你没事吧?” 白明微笑了笑,随即看向大家:“我没事,一切都很好。我不在的时候,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么?” 说到这里,大家就来气。 二婶当先开口:“还能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无非就是韦家的人差点把我们给拘了。” 三婶也跟着附和:“就是,这韦家的人也太无理取闹了,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白明微闻言,面无波澜,但是心底已经泛起冷意。 她淡声开口:“我会处理。” 待大家把牢骚都发完,沈氏这才关切地看向她。 白明微看懂了沈氏眼里的情绪,冲她微微点头。 沈氏悬着的心,也落下了不少。 这时,二婶问:“这会儿流匪应当已经不敢出现了吧?什么时候去接晏安他们回来?那孩子还这么小,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怕是受了惊吓。” 白明微道:“风军师把他们先安置在承天观了,有师父她老人家看着,一定会没事的。” “今日我们先回府,刚刚那么乱,京城怕是要出大事,等风波过去了,再把他们接回家。” 二婶不知内情,有些不赞同:“孩子们放承天观怕是不方便, 带回家里照顾,我比较放心。” 沈氏开口了:“二婶,明微的意思是,怕是太子被劫一事会波及到咱们家,到时候人人自危,还是把孩子放在承天观比较妥当。” 二婶闻言,也不好说什么。 她直犯嘀咕:“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白明微没有解释,沈氏却把话说得更明白:“关系可大了,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哪里能独善其身?” 俞皎开口说道:“二婶,咱们听安排就是,不用什么事都非得现在弄得一清二楚。” 二婶只好作罢,不再言语。 恰此时,白瑜回来了。 他面色有些疲惫:“今日的骚乱,死伤不少,最近京城怕是要变天了。” 众人闻言,皆有些担忧。 白明微问:“怎么回事?” 白瑜很是无奈:“大家逃跑的时候太过于慌乱,有许多人被踩踏、挤压,死的死伤的伤。” “当然这些都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被劫一事,以及那场大火的起因。”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少不了有人要担责,且不知道责任最终会落到谁的头上,咱们最近得谨慎些才行。” 第1790章 找个替死鬼 “找个替死鬼。” 这就是白明微的意见。 刘尧的心态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面对这样的说辞,他第一反应并非怀疑此事是否可行,而是人选是谁。 他相信大将军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这个替死鬼绝不是“无辜”之人。 于是他问:“谁?” 白明微轻笑:“自然是,秦丰业。如今他偃旗息鼓,伺机重振雄风。我们要做的,就应该是‘趁他病,要他命’!让他没有翻身之日。” “而如今陛下宠信那位邱道长,新鲜劲还没有过,陛下暂时不会想念秦丰业的‘好’,正好也给足我们动手的时间。” 刘尧思忖片刻,随即道:“大将军是否准备借太子皇兄的手?” 白明微含笑:“正是,铺垫已经做好了,只差一个时机,他就会爆发。而令宜公主的死,就是那个时机。” “令宜……”刘尧叹了口气,不免有些唏嘘,“宫中的孩子鲜少有健康长大的,母妃也是接连失去了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最后只有本王活了下来。” “虽然令宜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唯一的嫡公主,以及皇后的回护。但成长过程未必一帆风顺,好不容易长这么大,何必自作孽呢?” 白明微垂下眼睫,没有对令宜公主的落幕发表任何看法。 贵为一国公主,她德不配位。 而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她的下场也是成王败寇的必然结果。 她继续刚才的话题: “令宜公主的死,对我们来说是机会,但也是危险。依太子的性子,未必会为了令宜公主失去理智,而秦丰业更不会去疼惜一颗没用的棋子。” “但臣有些担忧,那便是皇后,臣始终无法明白,皇后究竟是个什么心思,以及她究竟是个什么阵营。” “从她一直以来做的事情来看,不见得她会心疼儿女,也不见得她会为娘家的荣辱付出一切,否则她也不会甘心被禁足而不做任何反抗。” 刘尧颔首:“她这个人,一直都很奇怪,本王虽然接触不多,但也一直觉得她怪怪的。” “她好像对所有的事情都漠不关心,可说她完全不关心吧,她有时候也能明确自己身为皇后的责任以及自己的阵营。总之就是事事透着诡异。” 顿了顿,刘尧继续道: “记得有一次,母妃打听过皇后的秘辛,但是被太后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母妃盛宠优渥,都被太后如此批评,自然旁人也不敢再去窥探。这件事本王记忆犹新,估摸着皇后身上的确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白明微略微思忖:“如果能知道这其中的秘密就好了,臣唯恐她成为所有计划之中的变数。” 刘尧赞同地点点头:“本王也有如此隐忧,那么依大将军的意思,是否需要待弄清楚皇后的情况,再出手?” 白明微摇摇头:“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我们的计划进度不能延后,但与此同时,皇后那边却不能不提防。” 刘尧对此表示赞同:“本王没有意见,那我们就来商量一下具体章程。” 第1791章 内讧 令宜公主的死,到底没有击起任何水花。 她的收场,就像雪落在静谧的夜那般无声。 没有人会去哀悼一名已经没有任何价值的公主,昔日的金枝玉叶,如今也只是黄土坡上的一抔尘埃、一缕草芥。 白明微在刘尧的书房留至天微微亮,商定了所有的细节后,这才悄然离开。 过年期间休沐三日,年初二并不用去上朝,但还是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的向她打探消息。 只因她救了太子的事情早已传到所有人的耳里。 如今人心惶惶,除夕夜发生的事情、太子被掳、以及令宜公主的死,还有元贞帝对“邱道长”的突然宠幸,这些都成为压在朝臣身上的巨石。 臣民难安。 这其中当然少不了有心人的推动,御林军统领功不可没,他气白明微抢了原本属于他的功劳,又记恨刘尧逼着他去灭火。 最后他不仅上峰、百姓两头不落好,还失去了部下的信任。 当然他也不敢去动刘尧,只能把怒火倾泄在支持刘尧的白明微身上。 在她的推动下,白明微被架上了尤为醒目的位置。 树大招风,这才没过多久,就有人怀疑白明微自己绑了太子,只为了这救命之功。 白明微没有理会外头的传言,依旧在家里如同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继续自己的生活。 而与此同时,秦丰业那边却没有闲着。 因为令宜公主的死,他找到了刘昱,想要让刘昱趁机运作,安排他们派系的另一位公主与北燕和亲,以此坐稳元询的支持。 结果刘昱正在气头上,收到秦丰业的消息,简直怒不可遏: “混账!这是什么意思?!都什么时候了,还想指着本宫的鼻子,命令本宫做事!” 心腹连忙 劝解:“殿下,太师必定不是那个意思,他也是从大局出发,此时的确应当立即找人代替令宜公主,否则要是让人占了先机,那就便宜别人了。” 这番话深明大义,但刘昱根本听不进去。 他本就因为昨日天降横祸被掳走,还被打一顿,心里憋着气。 又因父皇母后根本没有送来一句关怀的话,满心失落。 最后还听闻外间把白明微的“英勇”事迹传得神乎其神,更叫他显得像个无能的懦夫。 满腔怒火和憋屈正愁没处发泄,结果秦丰业还跳出来指手画脚,自然让刘昱找到了发泄的突破口。 他一句句骂着秦丰业。 “老东西!把本宫当什么?谁才是你主子!” “你个欺主的狗!” “老货!” 各种难听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他半点都不像储君,倒像是个泼妇。 心腹有心想劝,却也不敢多说。 只因房间已经被砸了个稀巴烂。 秦丰业不放心,还是打着探望的名义,亲自到了刘昱的府上。 结果刚进来,便看到满地狼藉。 他眉头一拧,挥手屏退左右,出言便是冷声责备: “瞧瞧你的样子!像什么样?传出去让臣民怎么看你?让陛下怎么看你?你是嫌这储君之位坐得太稳了是么?!” 他以为这样的威压,能像从前一样吓住太子。 太子还会对他言听计从。 岂料,正是这样的态度,给本就有火的刘昱狠狠浇了一桶油。 刘昱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抬起头的刹那,双目猩红: “怎么,外祖父让一个下人来本宫面前传达命令还不够?本宫何德何能,劳动您大驾?” 第1792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 秦丰业也没有多说,只是把架子上的铜盆端过来,放到刘昱面前。 “屋里没有镜子,难道你没有别的办法看自己了?” “殿下,瞧瞧您这副模样,哪有皇储的样子?您和撒泼打滚的妇人有什么区别?” 刘昱嘶吼:“你以为本宫愿意?本宫被绑了!被打了!被人踩到头上来了!” 秦丰业冷哼一声:“臣早就告诫过殿下,除夕夜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现在能做的就是低调,不要节外生枝,初一祈福不是必定要做的旧例可以不遵,您偏偏要去,最后遭了贼子,不也是您自找的?” 一番话,把刘昱的心彻底浇得凉透,他吸了吸鼻子,憋住那满肚子的委屈,取而代之的,是怒到极致的冷静。 他问:“既然外祖父如此英明,那外祖父来告诉本宫,本宫遭这次罪,该怎么如数奉还?” 秦丰业有些意外:“殿下这是知道是谁下的手了?” 刘昱冷笑一声:“外祖父,是谁下的手难猜么?本宫现在只想知道,该怎么十倍百倍地奉还!” 秦丰业看了一眼刘昱的神情,勃然大怒:“殿下以为,是臣绑的您!” 刘昱没有说话,这让秦丰业在恨铁不成钢的同时,也怒不可遏: “殿下,您怎么能这么糊涂!臣为何会绑您?有什么必要去绑您?愚蠢!简直愚蠢!这个时候不想着一致对外,竟然把矛头指向自己人,在这里玩内讧!简直愚不可及!” 刘昱冷笑不已:“外祖父先别恼羞成怒,难道这种事情,外祖父做不出来么?一直以来,外祖父都把本宫当作手中的棋子,让本宫对你言听计从。” “现在本宫长大了,您觉得本宫翅膀硬了不好管束,所以经常做一些事情警告本宫,难道不是么?” “外祖父,别把所有人都当傻子!您不过是父皇养的一条狗,怎么到了本宫这里,您就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说到这里,刘昱指着秦丰业的胸口,说话的同时,用手指戳着他的胸膛,居高临下: “一日为狗,终身为狗!你也是本宫的狗!记住你的身份!” 说完,不等脸色发青的秦丰业说话,便把他赶了出去:“来人!送客!” 秦丰业就那么看着刘昱,眼神中掩饰不住的失望: “殿下莫不是被人蛊惑了?白明微的支持者是越王,若是白明微向殿下示好,必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还请殿下冷静!” 刘昱冷笑不已:“难道在外祖父的眼里,本宫就那么蠢?忠奸不辩,好坏不分?” 秦丰业失望地摇摇头:“殿下,臣为了给您铺路,付出了多少艰辛,殿下您一无所知!如今殿下亲手葬送自己的大好前程,委实令臣痛心、失望!” 刘昱面目狰狞:“莫非外祖父觉得,本宫非你不可?!你都已经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你凭什么觉得,你还是曾经那个呼风唤雨、权倾朝野的秦太师?!你凭什么觉得,你还能对本宫有所助力?” “外祖父,你老了,老了就应该颐养天年,不要操不该操的心,也不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摆正位子才能寿终正寝,明白么?” 说到这里,刘昱袖子一甩:“回吧!” 秦丰业深深地看了刘昱一眼,最后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刘昱冷哼:“老东西!” 轿子里,秦丰业不停地捏着太阳穴,一口一口地叹着气。 跟在轿子旁的心腹一脸关切:“太师,可是不顺利?” 秦丰业低沉而阴鸷的声音在轿子里响起:“看来,有的人翅膀真的硬了,不让他吃点大苦头,他就永远不会学乖。” 心腹小心翼翼询问:“太师的意思是……” 秦丰业冷哼一声:“他不是心猿意马,天真地以为白明微会成为他的支持者么?那就让他看清现实。” “只有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否则,他永远都不知道,谁才是真正为他着想的那个人。” 话音落下,秦丰业的双目,满是冰冷。 …… 秦丰业前脚刚走,白明微后脚便提着礼物来到太子府。 她把探望的礼品交给门仆,便准备离开。 谁知刚送走秦丰业的管事却迎上来:“大将军,怎么来了又走?不进去坐坐么?” 白明微含笑:“我不想打扰殿下休息,这就准备离开。” 管事的也是个人精,找着好听的话,替主子留下白明微: “大将军前来探望,必定是忧心太子殿下的身体情况,您不亲自去看看,怎好放心呢?” 白明微想了想,随即道:“那就有劳您向殿下传个话,就说我来探望他。” 管事的连忙使唤门仆去传话,自己则先把白明微引至前厅,用好茶招待着。 不多时,刘昱那边便有了回应,差使心腹前来回话:“大将军,太子殿下有请。” 白明微跟着刘昱的心腹,一路来到刘昱的书房。 里边一片狼藉,刘昱也不背着白明微。 白明微面不改色,踏着满地狼藉行礼问好:“拜见太子殿下!” 刘昱随意摆了摆手:“你是本宫的救命恩人,不必如此客气。” 白明微脸上流露出些许关切:“殿下情绪似乎不太好。” 刘昱冷笑:“当然好不到哪里去!全京城的人,现在都在看本王的笑话,无人关心本王是死是活!” 白明微嘴上说着好听的话,面色却已经沉静:“殿下多虑了,大家只会关心殿下的安危,谁会笑话殿下呢?” 刘昱微微垂着头,双目的红血丝在阴影里显得十分狰狞可怖:“你来做什么?是不是也来看看本宫这副模样究竟有多可笑?” 白明微没有接茬,淡声说起了其他事:“臣早间去过越王府,与越王谈及殿下被掳一事。” 刘昱依旧冷笑:“你现在应该很得意吧?九弟成了英雄,而本王只是个笑话!假以时日,只怕本宫都要给九弟腾位置了!” 白明微依旧答非所问,声音淡然:“说起掳走殿下的人,越王嗤之以鼻,只说这个人真是个蠢货,用的伎俩也太低级了!” “要是他动手,不仅不留痕迹,还会斩草除根!不过臣实在想不通,究竟是谁不仅有胆量对殿下出手,还想嫁祸到臣的头上。” “又是谁设下这么低级的陷阱,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委实令人费解呢!” “不过好奇归好奇,此事目前已交给御林军和刑部协同处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知道幕后主使究竟是谁了。” 刘昱阴沉着脸:“还能是谁!没有对本宫下死手,只是想打压一下本宫,让本宫抬不起头,他再做那救世主,救本宫于危难之际,本宫就会依赖他,感激他,许他急需的好处,让他东山再起……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响!” 他都快把答案说出来了,白明微却果断结束话题: “殿下,臣见您贵体违和,精神有些不济,实在不方便多打扰,还请您好好休息,臣这就告辞了。” 刘昱倏然抬眸,目光死死地攥着白明微:“你什么意思?!” 第1793章 计划会顺利的 “你什么意思?” 刘昱又说一遍,语气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白明微神色从容淡然,仿佛刘昱的怒火,于她而言无关紧要。 但面对刘昱的咄咄逼人,白明微还是给出了回应:“殿下,依您目前的情况,适合将养身体,不宜诸事操劳。” 言下之意就是,被愤怒裹挟理智的他,不适合商议事情。 先把脑子里那些没用的东西抛开,再来好好谈正事。 岂料他还当白明微是在关心他的身体,一时间五味杂陈:“没想到,第一个关心本宫的,竟然是你。” 白明微听了这话,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觉得好笑,还是觉得可怜。 她神色未变:“殿下好好休息,臣先退下了。” 刘昱摆摆手:“嗯。” 白明微走后,刘昱久久不曾回神。 他不解:“为什么本宫父母至亲都吝惜给予本宫的关心,会从白明微这里得到。” 心腹欲言又止:“殿下,属下以为,您误会柱国大将军的意思了。” “误会?”刘昱眯起双眼,“那你有什么高见?” 心腹连忙跪下,硬着头皮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属下以为,柱国大将军只是觉得殿下您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谈正事,所以寻了个理由离开。” “殿下,太师说话虽然不中听,但他毕竟是皇后娘娘的母族至亲,他不支持您还能去支持谁呢?” “属下斗胆,还请殿下莫要与太师大人生了嫌隙,毕竟只有太师大人与您利益一致。那柱国大将军,她始终是越王的人。” 这番话,心腹也是冒死说出来。 道理很浅显易懂,无非就是要让殿下认清,谁才是自己人。 可刘昱根本听不进去,只因他受够了秦丰业,那种被掌控的感觉,就像砂砾沉积,越堆越高,直到再也承受不住,轰然崩塌。 他心中对秦丰业的感情,已经如溃了的堤防,再也不复当初。 所以对于心腹苦口婆心的劝说,他则这样回答: “九弟有白明微,所以他现在是越王。倘若本宫有了白明微,那么本宫就会是下一个九五之尊,明白么?” 这样的话语,说明她对白明微的势力志在必得。 这究竟是急于摆脱秦丰业的控制,而做出的负气之举? 还是他内心贪婪,一直对白明微的兵权垂涎已久,更是觉得如今的秦丰业已无法帮衬他,急于踢出去。 这估计连他自己都理不清楚。 总而言之,他的野心和欲望,促使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而被野心吞噬的人,早晚也将会一无所有。 …… 白明微回到白府,萧重渊还没有回来。 她照例走进书房,如同往常一样批军报,处理公务。 成碧端来茶水,刚放下白瑜却来了。 “明微。” 白明微起身:“七哥。” 白瑜坐到她身边,一如既往那般随意亲昵:“怎么不休息一下?这些军报慢点处理也不迟。” 白明微含笑:“习惯了,处理好了再歇着,省得到时候公文延期,卫大哥和江大哥他们担心。” 白瑜顺手端起成碧刚送上来的茶水,喝了一口。 放下茶盏,他道:“我刚刚从祖父那里回来,他老人家目前精神尚可,大嫂也在跟前早晚不落地走动着,我瞧着即便是晏安不在身边,他也能习惯。” 其实事到如今,他对送走传义他们的整个计划,都是推测出来的,并未从任何人的口中得到确切消息。 但依他对妹妹的了解,自然明白了个大概。 他没有责怪白明微,为何不把送走小传义几人的消息提前告知,亦没有对这个决定有任何的意见。 他特意来这一趟,一来是安妹妹的心,让妹妹不必为家中众人担忧;二来,也是关心眼下的局势。 既然他没问,白明微也就没有多说,只是道:“七哥,传义他们会好好的,五嫂和她的孩子,也会好好的。” 白瑜笑着点点头:“你办事,我从来没有不放心,更何况,这次是风军师亲自出马。” 白明微叹了口气:“只是苦了大嫂,我看她一直要兼顾这个家的大大小小事情,忙得脚不沾地,现在又要承受思子之痛,我心里多少有些不好受。” 白瑜安慰她:“没事的,为人父母的,只要孩子平安健康,就足够了。再者大嫂忙点也好,忙着就没空去想大哥了。” “大嫂和大哥……”白明微语气惋惜,但最终没有多说,“家中后宅的事情,我顾不上,七哥行事向来周全,烦请七哥多费心一二。” 白瑜郑重颔首:“放心便是。” 到了此刻,白明微依旧对她接下来的计划绝口不提。 这并不是把白瑜排除在外,而是如果对方不是计划的参与者,她并不习惯,把未完成的事情宣之于口。 白瑜也不多事,更不会去好奇,他从来都把自己摆在协助者的位置。 如果妹妹有需要,他会毫不犹豫出手。 但若是妹妹未曾提及,他也不多事。 于是两人的谈话便结束了,白瑜又喝了口茶,准备起身告辞。 临走前他叮嘱白明微:“好好休息,别太累了。” 白明微点点头:“七哥,你也是。” 白瑜离开后,成碧前来收茶盏,顺口问道:“小姐,你现在怎么好多事都不跟七公子说了?” 白明微笑了笑:“七哥自有他的事情要处理,自家中发生变故后,我们一直都分工合作,各司其职,我也该多为他着想,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凡事都依赖他。” 成碧撇撇嘴:“奴婢倒是觉得,如果小姐依赖七公子,七公子会很开心。” 白明微颔首:“下次,等最近这些事情过了,下次一定会好好依赖七哥。” 成碧一脸关切地问:“小姐,事情还顺利么?” 白明微垂下眼睫,语气淡然:“如果不出意外,一切都会按照我们的计划发展。不管是传义他们的安危,还是对秦丰业斩草除根,都会很顺利。” 成碧还是有些担忧:“小姐,自打太子出生后,秦丰业便开始为他谋划,这其中不仅有利益纠葛,还有一份亲情在,太子真的会和秦丰业狗咬狗吗?” 白明微的语气笃定中带着些许嘲讽:“正因为谋划太久,所以不甘心棋子失控;正因为被控制太久,所以想要摆脱控制。” “你且瞧着吧,他们的关系已经破裂,覆水难收。这一次究竟会闹到什么程度,且看秦丰业为了再度掌控太子,会做出多过分的事情。” 成碧含笑:“奴婢静候,如果能一击打死秦丰业这老狗,也算告慰这沉眠于阴山的无数将士们的英魂。” 白明微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对秦丰业,不仅有私怨,更多的是阵营和立场的对立。 就算沉眠阴山的,没有她的至亲,她和秦丰业也注定你死我活! 这时,她忽然问起:“昨天救火一事,六妹是不是参与其中了?” 成碧点点头:“嗯,是六姑娘向陆少将军提议,组织大家去帮助越王灭火。” 白明微的眼里,闪过一丝深思。 成碧这一次却难得机敏:“小姐,您莫不是担心六姑娘对越王,其实……” 第1794章 请您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白明微没有回应,她实在不想怀疑六妹的一片正义之心。 但北燕的同生共死,难道六妹心底真的没有半分情谊么? 怕只怕六妹被韦贵妃伤了心,又因顾及家里的立场和名誉,才刻意与越王划清界限。 思及此处,白明微吩咐成碧:“最近帮我多关注一下六妹。” 并非是担心六妹惹乱子,而是不愿六妹为了这个家压抑自己,牺牲太多。 成碧应下:“是,小姐。” 此事算是揭过。 白明微刚要拿起桌上的军报继续处理,二婶却步履匆匆地走进来。 成碧连忙去拦:“二夫人,您怎么来了?小姐正在处理公务,您且稍等片……” 后面的话,成碧没有说出来。 只因二婶面色憔悴,双目通红,看起来情况很不好。 恰此时,白明微的声音在里屋响起:“二婶,进来坐。” 二婶绕过博古架,来到白明微的面前,就那么看着白明微,一言不发。 白明微挥挥手:“成碧,你先出去,任何人来找我,都让他们先等着。” 成碧退了出去。 二婶这才开口:“大姑娘,我的晏安在哪里?他究竟在哪里?” “在去北疆的路上。”白明微不假思索地回答,平淡的语气里挟着无比诚挚的感情,“我送他们去北疆了。” 二婶闻言,通红的眼睛睁得很大:“什么?” 震惊过后,是不满:“明微,你是家主,你的决定我不敢置喙!但于情我是你的长辈,你是不是该对我这长辈有最起码的尊重?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事先和我商量?!” 白明微静静地看向她:“二婶,事先商量了又如何?” 二婶情绪激动:“至少我能和他好好告别!我以为他就是去暂时避难,他走的时候都没好好抱抱他!” 白明微又问:“二婶觉得,我不事先与您商量,是因为不尊重您吗?” 其实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二婶的确没什么可顾忌的。 索性可以借这次机会,把所有的不满都说出来。 可满肚子的话到了嘴边兜兜转转,却都被她咽了下去。 只因她实在没办法说出任何质疑的责备的话。 她实在找不到,任何可以指证大姑娘假公济私的理由。 她也实在无法认为,大姑娘送走晏安,有着什么私心。 可是她终究心有不岔,毕竟她事先并未得知任何消息。 白明微起身,把成碧刚端上来她并未喝过的茶捧起,恭恭敬敬地递到二婶面前:“二婶,您听我与您解释。” 二婶红着眼眶:“没有人与我吐露任何消息,我是回来之后,左思右想才得出的结论——晏安被你藏起来了。我倒要听你怎么解释!” 白明微继续把茶水捧得高高的,态度也十分恭敬:“二婶,喝口茶水,让我来好好与你说。” 二婶没有端着架子,她借坡下驴,接过茶水喝了一大口,随即把茶盏砸在桌面,余怒未消:“你说!我听着!” 白明微慢声细语:“整个府里,谁不夸小晏安可爱,谁不疼爱他呢,可是这其中,最疼爱小晏安的,当属您这个亲祖母。” “送走晏安他们一事,乃是秘密。我没有事先告诉您,就是怕您在分别时藏不住离别愁绪,让人给看出端倪,于晏安他们的安全不利。” “再者,要是被上头知道了,一句话把人召回来,拘在跟前当质子,到时候要真有个万一,那是真的走不了了。” 二婶的面色有所转好。 白明微缓缓落座,声音依旧透着抚慰人心的力量:“祖父一直说,孩子、种子,代表的就是希望。” “我们白府眼下看起来是风光了,可其实走在刀尖上,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送走晏安他们,也是留一条后路,到时候就算我们遭遇不测,至少留有后代,留有希望。” “二婶,咱们家里遭遇过那么大的变故,大家都承受过滔天的悲伤,我相信您一定能够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二婶默了许久,这才摇摇头:“我不是信不过你,也不是不理解你,我只是……只是关心则乱,也气你事先不与我通气。” “大姑娘,婶子态度不好,婶子给你赔罪,但你也要理解婶子,你二哥二嫂都没了,晏安是婶子的命根子,命根子你知道么?” 说话间,她已是泪流满面。 她不是不好哄,其实她要的也只是一个态度,一个发泄口。 只要心底这股气发出来了,那么她也能顾全大局,不会胡搅蛮缠,刻意为难。 毕竟送走的只有孩子,还有这么多人留下,她不能说白明微偏心,更不能说白明微行事不妥。 白明微起身,郑重行礼:“二婶,我向您保证,他会好好的。” 二婶抹了抹眼角,哽着声问:“局势真的严重到这个地步了么?” 白明微点点头:“京城,要变态了。” 二婶满心忧虑:“那么姑娘们呢?婶子我活了半辈子,倒是无所谓,可姑娘们都还那么小,把她们留下来,是不是太残忍了?” 第1795章 回过神来,他已是孤家寡人 这个问题让白明微有片刻的静默。 可她很快就做出了回应,淡淡的语气,述说着仿佛无关紧要的事情。 可那每一个字的背后,都是她深思熟虑背后的复杂情绪。 “二婶,若真有那个时候,便是灭顶之灾。覆巢之下无完卵,能保住几个孩子,已经很难得了。” “但是我向您保证,我会尽全力,尽我所能,去护住这个家的每一个人。” 二婶得了这句话,也就没有什么好纠缠的。 她忽然握住白明微的手,激动得唇角都在颤抖:“大姑娘,起初我也是不太满意晏安那个孩子,毕竟他不是你二哥亲生的。” “但是那孩子讨喜呀,婶子我养着养着,就养出了感情,那就是婶子我的命根子。” “婶子拜托你,一定要让他平平安安的,婶子替你故去的二哥二嫂,拜托你了。” 白明微回握二婶的手,郑重地点点头:“好。” 二婶抽回手,抹了抹眼角便离开了。 走出书房内屋,她忽然顿住脚步,回过头问:“明微,你今年十六,对么?” 白明微沉静的声音从里边传来:“是,二婶。” 二婶情绪复杂,似愧疚、似无奈,又带着些许心疼。 “婶子走了。” 二婶哽咽着说了这么一句,便捂着脸离开。 成碧福身:“送二夫人。” 可抬起头的时候,便看到二婶伤心难过的模样。 成碧不明所以,走进来问白明微:“小姐,二夫人这是怎么了?怎么哭着跑出去了?” 白明微淡声道:“没事。” 其实二婶有这样的反应,也不难猜其中原因。 无非是因为二婶忽然惊觉,白明微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而已。 正因为白明微有能力,稳稳地撑住这个家,所以总会让人下意识地去忽视她的年龄。 适才二婶在白明微面前振振有词,说出“几个姑娘还这么小,太可怜了”这些话。 等二婶惊觉,原来白明微也才十六岁,比几个姑娘大不了多少。 一时之间,二婶愧疚难当,更是心疼这个一直被整个家依靠的大姑娘。 所以二婶再也无法控制情绪,这才哭着离开了。 在二婶离开后,白明微继续处理军报。 在公文后,她附上两封书信,是给卫骁和江辞的,里头写着新年的祝福语, …… 与此同时。 秦丰业对刘昱的制裁行动,也正在紧锣密鼓地展开。 随着他一声令下,刘昱便慢慢地体验到秦丰业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殿下,这些原本支持您的大臣,至今都未送来一句问候。还有那些原本向您示好的,现如今都沉寂了。” “殿下,臣民对您被掳一事议论纷纷,舆论对您来说有些不利,但是没有任何人去控制引导,任舆论再这么发酵下去,只怕会酿成更不利于您的后果。” “殿下,您派去走动的人,都被回绝了,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出来,对方只说这事不清楚、不知道、做不了!” “殿下,这些门客纷纷告假,说是回乡探亲。” “殿下,咱们最赚钱的产业出了问题,一直与我们合作的商家都接连毁约,说再也不和我们合作。” “殿下……” 一个个坏消息砸过来,涉及到方方面面。 正在养伤的刘昱,险些承受不住。 他略带崩溃地问:“还有么?还有什么坏消息是没有告诉本宫的?” 心腹站战战兢兢地开口:“殿下,一夕之间,咱们似乎孤掌难鸣,各方面都备受掣肘。” “就好比一个厨子,倘若没有食材与炊具,就算他空有一身厨艺,也无济于事。” 说到这里,心腹做了总结:“咱们怕是,要成为孤家寡人了……” “滚!”刘昱忽然拿起身边的东西猛地砸在地上,咆哮着驱走心腹,以及近身伺候的人。 等身边终于被清空,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满地狼藉与空荡荡的房间,却只觉得涌动的暗流,从四面八方盖天灭地袭来,似乎要把他茧住了。 他只觉得无法呼吸,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前路也是一片迷茫。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还算活着。 暗处有一道黑影,悄悄隐没。 而白明微那边,也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主子,与您预料的差不多,秦丰业开始对太子刘昱出手了,现在刘昱正逐步变成孤家寡人。” 白明微唇角挑起一抹淡笑:“意料中的事情,太子只怕从来没有想过,他的权力,是秦丰业一点点筑起来的。否则就他那点本事,坐稳储君之位都够呛。” 报信的暗卫有些担忧:“主子,这样一来,太子岂非能意识到秦丰业的重要性,从而又回到秦丰业身边,像从前那样依赖秦丰业。如此一来,我们的离间计只怕会受到影响。” 第1796章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会。” 白明微说得斩钉截铁。 “因为太子和元贞帝是同一路人,太子早就受不了秦丰业了,秦丰业这样做,非但不会让太子回心转意,只会加剧与太子的矛盾。” “狗急还会跳墙,太子毕竟是储君,有着他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只要加一把火,他就会忍无可忍,最后与秦丰业鱼死网破!” 暗卫轻声询问:“主子,该怎么做?” 白明微淡声开口:“先等等,等秦丰业把太子逼入绝境,我们再雪中送炭,到时候太子就会孤注一掷。” 暗卫拱手,随即退了出去。 白明微阖上公文,离开了书房,来到沈氏的屋里。 沈氏刚从沈家回来,丫鬟端来水给她净手。 看到白明微过来,她没有停下动作,只是随口说了一声:“茶几上晾着你喜欢的茶。” 白明微坐下喝茶,静静地等着沈氏洗净双手与面颊。 待沈氏坐到她身边,她才开口:“沈大人还好么?” 沈氏叹了口气:“没什么精神,像是病了。但大夫又检查不出什么,想来是心病。” 白明微垂下眼睫:“沈大人怕是伤心了,所以才会这样。大嫂,最近家里的事情,你先交给下头的人去做,多回娘家走走。” “沈大人向来疼你,多看看你,兴许也能得到些许安慰。另外,也让清辞大哥带着孩子陪你大嫂归宁一趟。” 沈氏神色凝重:“明微,情势真的严重到这种地步了么?” 白明微点点头:“太子那里要出事了,一旦事情失控,宫变都是有可能的。更何况还有一个憋着满肚子坏水的皇帝,到时候不知会牵连多少人。” “咱们白府,还有现在的沈府,都在刀尖上站着,一旦变故陡生,必然首当其冲。所以也该留条后路了,就算没有后路,也该留个后人。” 沈氏合眼,郑重点头:“我会去和兄长说,好在大哥他平日并不引人注目,若是他陪外地的嫂子归宁,想来也不会受到阻拦。” 白明微颔首:“事不宜迟,得尽快去办才是。” 沈氏一一应下,随即问:“传义那边,可有消息?” 白明微安抚沈氏:“风军师办事,大嫂放心,几个孩子一定能够安全地被护送至北疆。只要到了卫大哥和江大哥身边,孩子们就安全了。” 沈氏再次点点头:“有你这句话,我放心了。今儿祖父还问到传义,我没有说实话,只说传义在承天观小住一段时日。” “祖父像是猜到了背后的缘由,只是他什么都没说,后来又把父亲留下说了好一会儿话。” 白明微道:“除夕夜过后,又发生了太子被掳一事,现在京中人人自危,估计沈老大人那边也开始准备应对。” 沈氏问白明微:“最近的许多事,都是北燕人搞出来的,就不能直接杀了北燕使者,一了百了么?” 白明微有些疑惑地看着沈氏,因为她很奇怪沈氏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但她还是耐心做出解释:“北燕人只是一个引子,根源还是在于东陵朝政。若不是朝政腐朽,上位者无能,北燕也找不到机会下手,百般滋扰。” “若不从根源解决,只杀了这次来的使者,也无济于事。不仅给北燕挑起争斗的理由,甚至会让事情失控。”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这样的策略已经行不通了,治疗根本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比起杀之而后快,解决根本问题才是燃眉之急。” “再者,自从‘邱道长’冒出来之后,我可以肯定元询有一个大计划,而这个计划,就算他们死了也不会停止。且让他们多活几日吧。” “道理我都懂。”沈氏苦笑,“近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我也是有些急了,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朝政的事我不太懂,但是我知道若是不改天换日,东陵的现状就不会改变。” “明微,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后方有我,我必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只是想要成事,必定伴随着巨大的风险,还请你保重自身,切勿逞能。” 白明微点点头,看着沈氏的双目,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1797章 希望我能做些什么 “明微,我没有都知道,但是我知道了个大概。” 白瑜照实回答。 白明微默然,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一直以来,她所表现出的距离感,以及疏远,从来不是她想要大权在握,一直提防着两位兄长,甚至连家里的其他人也没靠太近。 哪怕是闺中唯一的密友俞皎,她都刻意疏远。 沈氏看出端倪,却没有猜出真正的原因。 七哥却一语中的,猜中了她从未宣之于口的苦衷。 她实在不想牵连任何人,让大家步二嫂的后尘。 白瑜见她沉默,继续开口: “明微,我去过承天观,真人她什么都没说,但是玉清小师父言语中吐露了些许内情。我连猜带蒙,知道了大概的情况。” “明微,你有什么苦衷,尽可与七哥说。七哥不是万能,做不到事事为你周全,但至少可以像小时候那样,尽我所能去照顾你。” 白瑜言辞恳切,神色真挚: “你的路七哥不能替你走,但是陪你一起,给予你支持,七哥还是能做到的,你无需那么辛苦,什么事都自己扛。” “你还有七哥,我们是血脉至亲,同气连枝,这点永远都不会变的,即便是……即便是舍命相护,有何不可?” “七哥……”白明微哽着声唤了一句,可这样的心绪也仅仅只是刹那,她便又恢复如常,“我没事,真的。” 困在身上的命格谶言,换做以往她不会相信。 然而出生时母亲的离世,北疆归途中二嫂的舍生,以及江北期间重渊的九死一生,还有师父一直以来的殚精竭虑。 一桩桩,一件件。 无不在提醒着她,这个世上真的有天命一说,真的有亲近的人会被她拖下旋涡。 二嫂的事情,她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倘若她的活着需要用至亲之人的命来换,那么她宁可在生命走到尽头时,无怨无悔地死去。 七哥的一番肺腑之言,让她坚强的内心有一瞬间的软弱。 可仅仅也只是一瞬间,她便收起了那在心底滋生的负面情绪。 白瑜见妹妹什么都不愿意说,并不觉得失落,因为妹妹向来如此——什么都想自己扛,不愿意向别人求助,倔强到有些不近人情,却也令人心疼。 正因为了解妹妹的行事风格,他并不强求,只是很认真地告诉白明微: “母亲之所以先生下我,一定是为了让我好好照顾比自己年幼的兄弟姐妹。” “如果明微你出了什么事,那肯定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我会自责,会难过,会生不如死。” “如果能帮到你,为你分担,那么就算豁出性命,也是值得的。明微,父亲母亲没了,大哥也没了,七哥不想你也出什么意外。” 白明微垂下眼睫,片刻后才扬眸,含笑看着白瑜:“一切都会好好的,七哥,我相信爹娘和大哥会保佑我们。” 白瑜叹了口气,拍拍白明微的脑袋。 如同小时候那般可靠,温柔。 他说:“七哥永远不会怪你。” 两人这一番话,问题好似完全没有解决,但是心结却打开了。 白明微多多少少会因为自己的疏远而愧疚,然而七哥那份无条件的包容和支持,却叫她更坚定了前行的道路。 或许不被理解,或许有的秘密只能注定自己一个人扛,但只要有来自至亲至爱的支持,那么路途就不会坎坷得让人走不下去。 白瑜回到了屋里,俞皎没有睡着,留着一盏灯火等着他。 “明微,还好么?” 白瑜脱下外披,钻进被子,将俞皎搂在怀里。 他把脑袋埋入俞皎的颈窝,深吸几口气,这才缓过情绪。 他说:“明微这人,你又不是不了解,别看她表面随和,实则倔得很。只要是她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现在她认定了自己独自一人抗下所有,便是为了我们大家好,那么她的想法就不会那么轻易改变。” “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瞒着什么,东极真人对她的事情也讳莫如深,玉清小师父虽透露只言片语,却也不肯说太多。” “皎皎,我觉得很无力,明知明微有事,却无法帮助她,这让我感到很沮丧。” 俞皎张开手臂,调整了个姿势,把白瑜的脑袋轻轻搂住,让白瑜在她怀里靠着,如同哄孩童一般,轻声细语。 “或许,只要我们都好好的,就是对明微最大的回馈。” 白瑜的脑袋动了动:“不管是什么劫难,我想都不会太远,否则明微也不会把几个孩子送走。” “我只盼着,若是真到那个时候,我能做些什么,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明微,一个人抗下所有。” 俞皎望着晃动的灯影,眼底也弥漫出一丝不安: “阿瑜,太后姑姑很不好,一旦太后姑姑没了,就再也没有人能掣肘皇帝,到时候必定天崩地裂。” “我也担忧,一直如履薄冰的白府,以及仰仗太后姑姑才能延续荣耀的俞家,究竟会是何种走向和结局。” “但我始终相信,至暗之时终会过去,被黑暗桎梏的人,终将迎来曙光。所以你也别太强求自己,尽人事听天命。” “哪怕到头来输得一败涂地,但我们为之努力,挣扎求生的过往,都是我们一路走来的痕迹,总比庸庸碌碌的活着、无声无息地离开强。” 白瑜挪了挪身子,把俞皎揽入怀里:“皎皎,这辈子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俞皎笑吟吟地问他:“还记得那年你翻我家墙头,却掉入了池子里吗?” 白瑜颔首:“怎么会忘呢?那些出糗的过往,以及跌倒的一次次,都砌成了我走向你的台阶。” 俞皎伸出手,与他十指紧握:“人的一辈子太短了,与你一起度过更是过不够。” “如果这辈子我们能够生儿育女,平安到老,那么下辈子你还要在来翻我的墙头,再掉一次荷花池,等着被我捞上来。” “倘若我们逃不过时代的洪流,早早就成为灾年的尘埃,那么下辈子你早一点来遇到我,陪我一起长大,把这辈子的遗憾都补给我。” 白瑜含笑:“三生鸳盟,矢志不渝。” 俞皎依偎在他怀里:“三生不够,我要生生世世。” 白瑜低笑:“贪心,但我都答应你。” 俞皎带着笑,言语间已透着困意:“睡吧,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白瑜拍拍她的背:“嗯。做个好梦,我的皎皎。” 第1798章 老东西,你都行将就木了! 朝堂的局势越来越混乱。 这还没过十五,太子刘昱已经彻底陷入僵局。 期间秦丰业没有给他任何助力,刘尧却发了疯似的追着他打。 没有秦丰业的支持,他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面对接踵而来的招式,他只会无能狂怒。 而秦丰业眼瞅着给太子的教训够了,为了不让太子被越王完全击垮,到时候没有翻身之日,他决定把台阶给太子递过去。 这日他上门看望太子。 而此时的太子形容憔悴,披头散发,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他一时之间有些唏嘘。 这时他亲自培养的储君,他想要这个人哪怕登上大宝,也离不开他,这样他才能成为名副其实的掌权者。 可也正因为如此,就意味着太子根本是个废物,只要离开了拐杖,连路都不会走。 他既满意自己的成果,又有几分嫌弃,认为这样的人怎么能当上太子呢? 怎么配! 要不是身上躺着刘氏一族的血,他刘昱怎么配?! 看到他进来,太子并没有给他好脸色:“秦太师来看本宫笑话呢?” 秦丰业挑起一抹笑意,不紧不慢地走向他,捡起随意扔在一旁的大氅,走到刘昱面前,随意递过去:“殿下可冷静了?” 刘昱冷哼一声:“冷静什么?外祖父这话叫人难以捉摸,莫名其妙!” 秦丰业见他并不接大氅,于是把大氅往他身上披上去,慈蔼地为他系璎珞:“殿下,不论您有什么气,什么不满,现下也应该消气了。” “老臣是您的外祖,更是您忠实的臣子,于情于理我们都是最亲密的人,只要我们彼此信任,互相依靠,那就会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刘昱冷笑更甚:“彼此信任,互相依靠?秦太师这话不知从何说起。” 语罢,他张开双臂,目不转睛地盯着秦丰业,似在向秦丰业展示自己的困境,也像是在向秦丰业发出诘问——现在这情况怎么说? 秦丰业笑意未变:“殿下,老臣与您讲一个故事,那就是皇后娘娘过往的旧事。” 刘昱身子向后一倚,好整以暇。 “外祖父,你说说,究竟是什么样的旧事?” 秦丰业负手而立,身子稍侧,目光落在悬在刘昱头顶的牌匾上。 他说:“皇后娘娘年轻的时候,也不太懂事,没有经历过外间的风雨,根本就不明白我这当父亲的,其实都是为了她好。” “既然她想法天真,自以为是,那我只好忍痛剥去秦家给予她的一切,不再为她遮风挡雨,让她好好感受一下,没有庇护是什么滋味。” “最后,她明白了我这个父亲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也明白了,有时候约束不是囚笼,而是想得到荣华富贵与锦衣玉食应该付出的一点点小代价。” “所以她成为了母仪天下的女子,成为了天下女人最极致的目标。人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有所失去,有失才有得。” 刘昱冷笑连连:“这么说来,外祖父把曾经用在母后身上的手段,如法炮制,用在了本宫身上。” 秦丰业忽然衣袖一甩,转身一瞬不瞬地盯着刘昱,目光凌厉,掷地有声:“皇后娘娘明白臣的苦心,最终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那么殿下呢?臣的苦心,您可明白?不知殿下现如今要继续执迷不悟,还是已经幡然醒悟了?” “明白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刘昱反问这么一句,“执迷不悟又如何,幡然醒悟又如何?” 秦丰业的态度,颇有些居高临下:“天上不会掉下馅饼,殿下您既想得到,又不愿意有任何妥协,怎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殿下若是能痛改前非,继续与臣相亲相爱,那么臣自然拼尽全力支持殿下。” “但殿下要是觉得臣老了,不中用了,那么臣就只能安心养老,从此再不过问一句。” 刘昱笑了,笑得前俯后仰。 可笑着笑着,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眸里也透着些许不屑与嘲讽: “外祖父,安心养老?您甘心么?那秦家的荣耀怎么延续?您呼风唤雨的权力要怎么回来?” “别把自己说成圣人,你不就是想要一个言听计从的提线木偶么?说那么好听做什么?” 这样的话,使得秦丰业怒意横生。 他死死地盯着刘昱,片刻后才开口,夹着怒意的声音有些发涩: “既然太子殿下还没有冷静下来,那老臣就再给殿下您一些时间好好冷静,到时候您就会知道,什么叫做忠言逆耳利于行,而老臣绝对不会害您。” 说完,秦丰业拂袖离去。 刘昱望着他的背影,一声轻哼:“行将就木的老东西,还幻想自己宝刀未老,也不看看自己半截身子入土了,竟敢妄想控制本宫!” 说话间,刘昱的手在案桌上轻轻一拨。 他身后的书架缓缓移开,书架后别有洞天,而里头站着一个人。 刘昱问:“本宫的话是不是有道理?大将军。” 第1799章 心之所向? 白明微从密室里走出来。 她来到刘昱的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 面对眼前的情况,她没有对秦丰业落井下石,而是关切地问: “殿下,您的状态不大好,可需要先休息?其他的事情,等您将养好了,我们再谈。” 刘昱看着她,面色有些复杂。 尽管这样的身份,注定了不能相信任何人。 但就是这简短的几句话,叫他觉得万般窝心,被深埋雪地的心,总算久违地感受到了温暖。 默了许久,刘昱自嘲地笑了笑:“本宫总算知道,九弟为何那般信任你,白明微,你很会揣摩人心,知道什么样的话最能打动本宫。” 此言非虚。 心性越是打磨不够坚韧的人,就越是容易受喜怒哀乐的影响。 刘昱高高在上,是因为他出身如此,并不等于他拥有足够强大的内心。 而高贵的身份,也不代表他能获得足够的心灵慰藉。 围在他身边的人,究竟是给予还是索取,根本就无需去猜。 如今是他的困顿之时,那些关怀的话语看似无用,可对于他而言,不异于久旱逢甘霖。 尽管他的话阴阳怪气,但足以说明,正是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为他雪中送了一盆热辣辣的炭火。 白明微闻言,并未表现出什么异样,她淡声开口:“多谢殿下夸赞。” 刘昱收回看向白明微的目光,问:“你怎么选择这个时候来?是不是知晓了秦丰业要来探望本宫的消息,所以才特意抢先他一步?” “白明微,你好好说说,你到底想做什么,又想从本宫这里得到什么?” 白明微表现得十分坦诚:“臣的确知晓秦太师出门,所以特意选择这个时候前来见殿下。” “因为臣知道,最近秦太师的心,并不在殿下这里,殿下见到秦太师,想必会生气。” “所以臣来了,只盼着能尽己所能,帮助殿下解决问题,好叫殿下能够舒心。” 刘昱唇角挑起,意味深长地看着白明微:“身为女子,尤其是美丽的女子,的确有着抚慰男人的能力。” 他的话点到为止,可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这是在嘲笑白明微,难道要用身体来抚慰他么? 白明微闻言,没有表现出被冒犯的任何情绪。 她磊落而立,面上带着淡淡地笑意:“殿下海纳百川,胸襟与目光又岂会拘泥于这小小的肉体之欢?” “比起臣身为女子的身份,不论是臣如今的地位还是手中的权柄,都比以色事人的作用大。” “相信殿下也明白这个道理,如此说话,无非是考验臣。当然了,臣毕竟在越王阵营,殿下您有所疑虑,也是正常的。” “但臣想说的是,臣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就已经说明了臣的心之所向。” 刘昱身子向后倚靠,定定地看着她:“心之所向?如今九弟正得意,大将军的心,怎么就向着本宫呢?” 称呼变了,语气也变了。 白明微自然知晓,铺垫已经做得差不多了,该进入正题了。 第1800章 把六姑娘送给我,如何? “殿下可知,臣为何会投入越王的阵营?” 白明微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刘昱不假思索:“这有什么难猜的,无非就是你白府急需振作,而在北疆与你一家有过交情的九弟,成为了你的最佳人选。” 白明微含笑:“殿下所言正确,但原因并非只是如此。当初越王只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倘若臣能将他扶上位,那么这第一的从龙之功,非臣莫属。” “但是现在,臣争不过韦家,也争不过越王正在极力拉拢的陆家,臣只能退居后列,这已经违背了臣的初衷。” 刘昱饶有兴致:“大将军这话,本宫倒是听不懂了。莫非现在大将军向本宫示好,归顺于本宫,就不违背大将军你的初衷了?” 白明微面色未变:“殿下,您的最大支持者一直都是秦太师,而您最大的掣肘也是秦太师。我想殿下需要的是助力,而非支配。” “若是臣不仅能给殿下带来支持,更是能帮助殿下,把秦太师所拥有的一切,都彻底变成殿下的,那这头功,殿下觉得臣是否实至名归?” “荒唐。”刘昱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白明微抬眸,目光沉静地看着刘昱:“殿下,秦太师老了,可放眼整个秦府,能够支撑门庭,顶立门户的人,有么?” “秦太师最得器重的秦焕已死,若是秦太师也故去,那么秦家的衰败便是必然的。” “与其看秦太师的眼色行事,得几年不痛不痒的好处;又或者待秦太师故去后,只能使用些残羹冷炙。倒不如趁现在,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话到此间,白明微便不再言语。 刘昱手指轻轻叩着扶手,目光凝向白明微,一瞬不瞬,似在琢磨此事的真假与可行性。 最后,他轻吐几个字:“本宫信不过你。” 白明微拱手:“臣冒昧了。” 话音落下,便有要走的意思。 刘昱挪了挪身子:“除非,你给本宫吃一颗定心丸,亦或者让本宫看到你的诚意。” 白明微默然不语。 刘昱很不喜她动不动的沉默,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交谈。 只因白明微适才的话,已经彻底把他打动。 他迫不及待,但不想让白明微掌握主动权,所以才出言刁难。 他接着道:“倘若本宫与白府有了姻亲纽带,本宫与大将军的合作,岂非更紧密?” “白府有六位姑娘,本宫瞧着六姑娘就很不错,她若能入本宫的后宅,那么你我就是姻亲了。” 白明微目光一闪,笑着问:“殿下想娶臣的六妹为太子妃?” “太子妃?”刘昱的面上闪过震惊,“大将军说笑呢!” 依六姑娘的出身和品行,当个侧妃都勉强,太子妃怎么会轮得到她?刘昱心底不屑极了。 白明微把他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却不动声色:“殿下指名臣的六妹,无非是因为六妹与越王传出过流言。” “倘若殿下得六妹,又得臣的支持,某种程度上来说,便是赢过越王,殿下的出发点,便是这两个原因吧?” 刘昱坦然承认:“正是,这就是本宫想看到的诚意,大将军你应还是不应呢?” 第1801章 凭您一声令下 “殿下,您确定么?” 白明微没有直接回答刘昱的问题,而是反问了这么一句。 刘昱一怔,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大将军这是何意?” 白明微笑了:“殿下,臣有五位妹妹,可以献上五次诚意。” 说到这里,白明微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实很简单,倘若把联姻当作合作的诚意,那么除了她自己,白府的姑娘可有五位。 太子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娶回去。 倘若和太子不愉快,她完全可以再向别人献出“诚意”。 那样的话,这所谓的“诚意”还信得过么? 刘昱自然听懂了这话中之意。 他忽然笑了起来:“大将军,本宫不过开个玩笑,你何必当真呢?” 白明微敛住笑容,神色无比郑重:“世人皆知臣爱惜羽翼,臣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护住家人,为至亲至爱撑起一片天地。” “若事情的走向与臣的初衷背道而驰,那么臣会毫不犹豫选择改弦易辙,殿下随口的玩笑,却是让臣紧张不已,还请殿下日后别再开这样的玩笑。” 白明微的态度,强硬中并没有任何恭敬。 岂料刘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十分满意。 只因韦贵妃看中陆昀华一事,在早前被白明微有意宣扬。 于是刘昱便先入为主,认为白明微之所以和刘尧“离心”,是因为刘尧没能给白府六姑娘正妃之位。 如今白明微这番话,更是让刘昱确定了内心的想法,于是对白明微的信任,又加深了几分。 他自然满意。 “没想到本宫随口说的话,竟让大将军这般认真,这种玩笑以后本宫不开便是了,望大将军海涵。” 白明微连忙行礼:“殿下言重了,臣不敢。” 两人客套过后,刘昱直接进入正题:“正如大将军所看到那样,本宫一直受到外祖父的掣肘。” “往日本宫敬他,对他多加忍让,却不曾想让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他竟把本宫当成提线木偶,处处指手画脚。” “本宫不是什么拖沓之人,知晓快刀斩乱麻的道理。倘若大将军能如本宫的愿,那么本宫必定不会亏待大将军。” 白明微含笑:“殿下看重,是臣的福气,臣必定为殿下的大计竭尽全力。” 刘昱起身,从白明微的身边走过。 屏风之后,置有棋盘。 他伸手摆弄棋子,一颗、一颗地把棋子放到棋盘上。 他问:“大将军说过,与其备受掣肘,不如自己把一切握在手里。本宫想知道,大将军有什么办法,让本宫将一切握在手里,再也无需看任何人的脸色。” 白明微走到刘昱身边,伸手去捻白子。 她往棋盘上放几颗,随口道:“殿下,陛下欲要修建摘星楼,但连年征伐,又加上刚刚发生的江北大灾,国库已经没有银两了。” “若是殿下能解陛下的燃眉之急,不仅让陛下龙颜大悦,更是免了加征苛捐杂税给百姓带来的灾难。” 说话间,白明微落下一子,指尖按住棋子的同时,扬眸与刘昱四目相对:“面子、里子,都有了。” 刘昱被这双雪亮的眼眸晃得眼花。 他顿了片刻,迟疑开口:“可是,本宫没有银子。” 白明微笑容未变:“殿下没有,但是秦太师有,不是么?” 刘昱眯起眼睛:“大将军该不会是想借本宫的手扳倒外祖父,好给九弟搭桥铺路吧?” 白明微并没有变了脸色,她笑着说: “秦太师之所以权倾朝野,除了皇后娘娘,以及陛下宠信这两个原因外,更重要的是殿下您。” “他被巴结,被讨好,让人趋之若鹜,是因为他有着太子殿下您这个外孙。” “倘若太子殿下坐上那个位置,那么他非但荣耀未衰,只怕权势还会更盛,可不让人巴结靠拢么?” “所以即便是他受了惩罚,离开朝野,在家修身养性,还是有着说一不二的能力。” 说到这里,白明微卖了个关子:“殿下,您说是不是?” 刘昱饶有兴致:“大将军言之有理。” 白明微继续道:“但若是他再犯一个错误,让他不至于一败涂地,但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那么原本归顺他的人,会往哪里流呢?” 刘昱没有说话。 白明微又落了几颗棋子,棋盘之上形成众星拱月之状。 她笑着说:“自然是流向殿下,因为原本属于秦太师阵营的人,只怕其他势力不敢收,只有继续跟着殿下,才能有好处拿。” 刘昱看着棋局,眼神变得炙热:“什么样的错误,才能不显得本宫无情无义,又能让外祖父再也不能对本宫指手画脚呢?” 说到底,他不想杀秦丰业,无非是不想让人说他绝情。 但他是真的,再也不想让秦丰业对他颐指气使。 而秦丰业所拥有的一切,他自然也是眼馋的。 只是这个度不好掌握,他迫不及待想知道,白明微有什么锦囊妙计。 白明微淡声开口:“秦太师财力雄厚,这些银子从哪里来的呢?要是殿下能发现些什么证据,帮助陛下没收些违法所得,到时候陛下有了银子,秦太师受了惩罚,殿下得了里子和面子,一举三得。” 刘昱很是为难:“可是,本宫没有证据。” 白明微没有直接回答刘昱,而是道: “只动秦太师,未免有些惹人注目,秦家、韦家……以及各个诞育过皇子的后妃,她们的母族,不可能都干干净净,多多少少会有些来历不明的银钱。” “臣在越王手下当差,和韦家打过不少交道,臣这里有韦家贪赃的证据,可献给殿下。” 刘昱双眼放光:“那好!” 白明微笑而不语。 也只有刘昱会被忽悠。 他要是真敢动那么多有皇子的后妃的母族,只怕第一个就遭反噬。 这办法虽然能讨得上头欢心,但弊端良多。 不过她可以肯定,刘昱一定会听从。 只因刘昱现在太需要摆脱秦丰业,以及重赢元贞帝的欢心,所以必然不择手段。 至于别人会怎么想,刘昱根本不在乎,也不会去考虑。 所以刘昱喜欢这个计策。 而为什么要捎上韦家,当然也是她和越王一起商量的结果。 韦家胆敢绑太子,也该受点惩戒,免得变本加厉,最后失去分寸,无法控制。 思及此处,白明微拱手:“殿下,万事俱备,随时可以动手,一切单凭您一声令下。” 第1802章 怎可混在一起来谈? 自白明微从太子府出来后,朝中的局势变得更加紧张了。 先是刑部大动干戈地查案子,却是查什么也未曾透露半点风声,这让本就人人自危的朝堂,更加风声鹤唳。 “越王,刑部欺人太甚!” 韦大人匆匆来到巡城御史司,在刘尧的面前暴跳如雷,叫苦连天。 刘尧默默地抬起头,随即挥挥手屏退左右。 待四下无人,他才将手中把玩的东西往空空如也的桌面上一扔,漫不经心地问:“何事如此慌张?” 韦大人见刘尧这个架势,一时之间竟忘了来此处的目的。 待刘尧的面上已经露出不悦的神色,他才义愤填膺地开口: “殿下,刑部忽然来查韦府的帐,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唆使,半分情面都不讲,简直欺人太甚!” 刘尧倾身,把下巴搭在交叠的双手上,似笑非笑地开口: “若是外祖父身正不怕影子斜,刑部再怎么查也无济于事,您又何须如此大动肝火?” 韦大人一怔,随即道:“殿下,老臣毕竟是贵妃娘娘的父亲,是越王殿下您的外祖父,刑部一点面子都不给,分明就是……” “哼。”刘尧轻哼一声。 只是这轻轻的哼声,便噤住了韦大人接下来要说的话。 刘尧坐直身子,目光沉静地看向韦大人:“外祖父站在这里,意欲何为?抱怨、投诉,还是求助?” 韦大人刚要狡辩,可迎上刘尧的目光,他满肚子的话到了嘴边,硬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秦丰业掌控太子多年,把太子训得与狗无异。 俯首帖耳,听话得不行。 他看在眼里,馋在心里。 可当时九皇子根本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他有心效仿秦丰业,也无从下手。 眼看九皇子从一无是处的纨绔变成如今独当一面的越王,他死去的心思不免又重新活络起来。 然而还不等他付诸行动,迎接他的,便是刘尧这淡漠疏离的态度。 只是一瞬间,他心底便清楚了。 他做不了第二个秦丰业,越王也终究不是太子。 不好糊弄。 他情不自禁地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再开口便有些语无伦次:“殿下,臣……” 刘尧身子向后一靠,静静地等他把话说完。 可等了半响,韦大人的口中,便再无下文。 刘尧淡声开口:“既然刑部要查,那就让刑部去查,左右刑部查的又不止韦家。” “要是真查出点什么,也不是坏事,反倒是别人家都查出些猫腻,唯独韦家干干净净,才是真正的大问题。” 韦大人急了:“可是,若刑部真的网罗了罪责,到时候不就连累殿下您了么?” 刘尧含笑:“韦家是韦家,本王是本王,外祖父怎可放在一起来说?”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韦家要是犯了错,就应该受罚。若是意图仗着本王而心存侥幸,只怕要让外祖父您失望了。” “另外,这里是本王办公的地方,也请外祖父不要在这里谈私事,不合适。” 说到这里,刘尧便不再多说。 韦大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尧,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他刚要说什么,却撞入一双洞若观火的眸子里。 仿佛他埋藏心底的所有阴私,都无处遁形。 原本事情可以到此为止,只要他不再多说,刘尧也不会继续。 但是他不甘心,偏偏不依不饶:“殿下,在外人眼里,您与韦家唇齿相依,不分彼此。” “若是韦家被人冤枉,从而遭了难,外人也只会以为与殿下有关。臣也是为了殿下考虑。” 刘尧轻笑:“依照外祖父这么说,韦家受北燕挑唆,买凶绑架太子,也是本王指使了?” 韦大人面色大变,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尧。 仿佛震惊于刘尧怎么会知晓这件事!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连忙别开目光,强装镇定:“殿下,您在说什么呢?” 刘尧笑而不语,给了韦大人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韦大人又擦了擦额上的汗,一时之间有些坐立难安。 刘尧含笑:“外祖父,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若是再谈下去,把丑陋的真相掰开揉碎了讲,也只会让人更难堪。”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请回吧。本王还有要事,就不多和外祖父说了。” 这一番漫不经心的话语,也没有特意改变语气,却足以让韦大人惊出一身冷汗。 他把来这里的计划都忘了,且也失去所有和刘尧继续谈下去的勇气。 不仅是因为刘尧看透一切,知晓一切,更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在气势之上就略逊一筹。 于是他不再挣扎,拱手退下,直到离开巡城御史司,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但有一点他十分清楚,那就是他不该生出操控越王的念头。 刘尧看着他慌不择路离去的背影,又是一声轻哼。 之后他招来心腹,压低声音:“外祖父年事已高,怕是不能完全理解本王的言外之意,稍后你亲自去一趟韦家。” 心腹应下:“是,殿下。” 刘尧双手枕着后脑,他手臂上的烧伤清晰可见。 就好像这混乱的局势,看似乱七八糟,却总有脉络一目了然。 有些事情,也该快出结果了。 …… 另一边。 萧重渊也回到了白府。 第1803章 遗物 萧重渊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去见白惟墉。 恰巧沈氏也在,她静静地看着萧重渊,眼底却漫过紧张忐忑之色。 白惟墉摆了摆手,青柏便带着伺候的人退了出去。 便是一直陪伴在身侧的林氏,也借口沏茶离开了。 萧重渊恭敬地行晚辈礼,开门见山:“祖父,五哥五嫂和几个孩子已经平安送到早已安排好的暗卫手中。” 沈氏暗自松了口气。 白惟墉闻言点点头:“辛苦了。” 萧重渊没有多说,正准备离开,白惟墉却先一步让沈氏退下:“孩子,你也去休息吧。” 沈氏知晓祖父与“风军师”有话要说,于是便行礼退下:“孙媳走了,晚上再来给您请安。” 待沈氏走后,青柏却端着茶水走进来。 他恭敬地奉上茶:“大姑爷,请喝茶。” 虽然两人尚未完婚,但府中的众人早已把萧重渊当作家人,称呼也早就变了。 白惟墉招呼萧重渊:“坐吧,陪祖父说说话。” 萧重渊依言坐下,端起茶几上热气氤氲的茶水,轻轻喝了一口。 白惟墉放下茶盏,问:“晏安有没有哭闹,他还那么小……” 萧重渊摇摇头:“那孩子很乖巧,也听玉衡和传义的话,虽然说过会想念曾祖父和祖母,还有府中的大家,但却并未哭闹。” 白惟墉笑容满面:“那孩子虽然天资没有其余几个孩子出众,却是个很好的孩子。” 萧重渊含笑:“小晏安的确讨喜。” 白惟墉默了片刻,忽然敛住笑意。 他问:“中途可有出现什么突然状况?” 萧重渊毫不犹豫地隐瞒了元五出现一事,只为宽白惟墉的心:“一切顺利,还请祖父放心。” 白惟墉也没有多问,他招了招手,青柏便捧来一个盒子。 他把盒子接到手中轻轻抚摸,随即又让青柏交给萧重渊。 待萧重渊把盒子接到手中,他这才开口:“这是明微母亲的东西,存在我这里二十多年了,连伯远都不知道。” “原本我准备时机成熟后再给明微,但现在京中局势不好,谁也不清楚明天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为了以防万一,我现在就把它交给你,等到了合适的时候,你再把这个秘密告诉明微。” 萧重渊捧着盒子,眉头却轻轻蹙起:“祖父,为何特指明微却没有提到七哥?” 白惟墉没有回答,而是问:“你就不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么?” 萧重渊神色诚挚:“这是明微重要且私人的东西,我不能随便窥探。” 白惟墉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随即道:“打开吧,它能解答你刚才问的问题。” 白惟墉都这么说了,萧重渊自然没有推辞的必要。 他在盒子上摸索片刻,便打开这机关锁。 如此快速的开锁方式,白惟墉很满意:“这盒子不一般,是名匠所制,不曾想根本难不倒你。” 萧重渊解释:“精巧机关方面,我略有涉猎。” 白惟墉点点头:“多学知识,从来都不会有错。孩子,摸摸看里边的东西。” 萧重渊伸出手,指尖刚触碰到那东西,他的眉头立即又蹙了蹙。 他似不确定,又摸了一遍。 仔仔细细地摸。 最后,他神色微惊:“祖父,这是?!” 第1804章 蜜里调油也很重要 白惟墉把埋藏多年的秘密告诉了萧重渊,也把白明微彻底交托给萧重渊。 从白惟墉的房间出来,萧重渊并没有直接去找白明微,而是独自在花园里停留片刻,这才收拾好心情去见她。 “怎么这么香呀?” 萧重渊笑吟吟地问。 白明微走上前,接过他解下的披风,并端来一盏暖身的茶。 萧重渊受宠若惊:“你别这样,这些该是我为你做的。” 白明微忍俊不禁:“怎么了?不习惯?” 萧重渊摇摇头:“不是不习惯,而是不舍得,怕你累着。” 白明微无奈:“给你挂个衣裳,端杯茶水,怎就会累着了?两人一起过日子,互相照顾帮衬不是应该的么?” 萧重渊握住她的手:“你不一样,别人家分工明确,男主外女主内,所以妻子烂了照顾夫婿的活计。” “但我们家小姑娘还要在外头叱咤风云,不能让家里的这些琐事绊住手脚,该是我多为你分担才行。” 白明微瞪了他一眼:“好了,别贫嘴,坐下吃点东西。成碧煨了很久,该是合你胃口的。” 萧重渊坐到小几前,认认真真地用了饭。 白明微就坐在案桌后处理公务,不时抬眸看向他。 进来添茶的成碧掩唇笑了:“小姐,姑爷,你们这……” 萧重渊稍稍抬头:“怎么了?” 成碧笑个不停:“姑爷你跟小媳妇一样。” 白明微看向成碧:“死丫头,别胡说。” 成碧很认真地解释:“小姐,我没有胡说,实在是您和姑爷角色互换了,要是姑爷再捧着女红做,那更加像个小媳妇。” 对于成碧的话,萧重渊一点儿都不生气。 他笑着面对白明微的方向:“只要是与你们家小姐在一起,不论是以什么身份和角色,我都是欣喜的。” 白明微还算淡定,但成碧却瞬间觉得自己手脚无处安放。 “小姐,我先去忙了。” 于是她找了个借口,匆匆逃离。 白明微不满:“瞧瞧你,好端端地肉麻什么,成碧都被你吓跑了。” 萧重渊低笑:“是她起的头,你怎么只说我?真是偏心。” 说着他还把筷子搁下,板着脸说:“不吃了,生气了。” 白明微看着他这促狭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怎么,要我哄哄你,让你对着空碗再吃一遍?” 萧重渊终是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夫人好眼力,知晓为夫早就吃光了所有的饭菜。” 白明微噙着笑意:“我一直在看着你,当然看到你已吃完。” 萧重渊坐直身体,笑意盎然地面对白明微:“如此说来,夫人的目光如影随形,无时无刻不关注着为夫。” 白明微神色认真:“自是要关注的,因为见不着便会想念,会担心。” 萧重渊一怔,随即扬起一抹更为璀璨的笑意,如同被灌了蜜一样,满脸餍足:“你当真,把我吃得死死的。” 白明微笑容更甚:“好了,别贫嘴了,说正事。” 萧重渊道:“我俩蜜里调油,也是正事。夫妻白首,琴瑟和鸣,哪里只能柴米油盐酱醋茶,彼此取悦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说话间,他已不知道什么时候挪了过来,像只猫儿一样要贴贴。 白明微用笔头戳住他的脑袋,把他往后推:“传义他们如何了?途中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萧重渊坐了回去:“嗯,中途元五来过,还拿出了一支珠花,谎称是忍冬的,但被传义识破那珠花是假的。” “元五恼羞成怒,道出了我的真实身份,不过并未动摇大家的心,之后他被我伤了,负伤离去。” “我在青州把传义他们交给了今朝醉的暗卫,并得到了忍冬的消息,忍冬目前安全。” 白明微眉头蹙起:“元五……他近来的行事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萧重渊冷哼一声:“无非是嫉妒罢了!” 白明微知晓萧重渊的话中之意,但巧妙地避开:“这可不好办,被他知晓了,可他却没有立即抖出来,说明他憋着一肚子坏水。” 第1805章 我与你说便是 萧重渊闻言,淡声开口:“一口吃不了胖子,我们没办法在同一时间周全那么多事,眼下还是专心送秦丰业上路才是真的。” 白明微表示赞同:“太子当真像元贞帝,两人的性子几乎一模一样,倒是一点都不像皇后。” 说到这里,白明微忽然顿了顿,她问:“重渊,你觉得皇后对这一双儿女如何?” 萧重渊道:“很是冷漠,但这世上有的父母对自己的孩子并不会表现出强烈的爱意,有的父母之爱,是隐忍的。” 白明微摇摇头:“不,不一样。就以我的例子来说,父亲因为母亲的死而无法面对我,可每次在我最虚弱的时候,他还是会悄悄照顾我,那举手投足间的父爱,即便是病得迷迷糊糊,我都感受得到。” 萧重渊问:“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白明微摸摸下巴:“我觉得皇后对一双儿女的态度很奇怪,即便是令宜死了,她似乎也不伤心。” “要是知晓其中的秘辛,兴许能利用她为秦丰业加一把火,彻底绝了这个后患。” 萧重渊道:“我安插在东陵的细作,是几年前才办妥的,这些事情还没有挖出来。不知当年究竟藏了什么秘密,以至于没有人能知晓只言片语。” 白明微拧了拧眉,随即眼睛一亮:“我想,有一个人可能知晓。” 萧重渊很是默契地说出他的名字:“太傅宋成章。” 白明微颔首:“嗯,咱们这宋太傅,本身也藏着不少的秘密,但是他的过往我们没理由窥探,我想皇后当年发生的事情,他可能知晓。” 萧重渊问:“那你准备去见宋太傅?” 白明微点点头:“嗯,等会儿我去拜会一下他。” 萧重渊道:“我也不能闲着,我去看看蒹葭。” 白明微有些担忧:“蒹葭那里没事,小灰灰一直守着。你刚回来,应该好好歇着,现在往宫里跑,怕是不安全,毕竟宫里还住着一个‘邱道长’。” 萧重渊道:“见到我,她才能吃下定心丸,好安心办事。否则一直处于那种压力和困境之下,她怕是会崩溃,到时候对我们的计划可不利。” 白明微知晓他说的有理,也明白他这么做是思虑过后的结果,于是便不再多言。 两人说了会儿话,白明微便去了今朝醉。 雅间里,她静静等候。 不多时,宋成章如约而来。 见到向他拱手行礼的白明微,他唇角挑起,注意力却放在桌上的几壶流霞醉之上。 他拎起酒壶,迫不及待地打开塞子闻了闻,而后心满意足地放下,这才与白明微搭话:“大将军破费了。” 白明微也跟着坐下,她笑了笑:“宋大人喜欢就好。” 原来这宋成章想要买流霞醉已久,然而有价无市,始终求而不得。 白明微用三壶流霞醉,把他约到这里。 宋成章也很上道,拿了白明微的好处,自然也准备好付出代价。 但见他一撩衣摆坐下,似笑非笑地开口:“大将军不如开门见山,本官也好思虑思虑,这流霞醉能不能带走。” 白明微含笑:“宋大人真是爽快人。” 接着,她压低声音,问:“大人,末将想知晓,皇后娘娘在成为太子妃之前,是不是另有心仪之人。” 宋成章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他静静地看着白明微,那目光犹如刀子,一点点剥开白明微的表象,想要看清那表象之下的内里,究竟是个什么颜色。 白明微坦然坐着,任由他审视。 在那双隼利的眼眸里,她淡然自若,不见半点心虚。 可最后,宋成章的答案也只是:“大将军,这几壶酒本官无福消受。” 对于这样的答案,白明微没有任何意外。 她并不失落,只是起身行了个礼:“是末将唐突了,请大人见谅。” 宋成章收回看向白明微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拿起桌上的茶盏,却没有把茶送入嘴里。 他问:“白明微,如今的一切当真是你想要的么?” 白明微回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不是,国泰民安,河清海晏,才是臣想要看到的景象。” 宋成章闻言,又放下茶盏,不由轻喟一声: “无数人为之奉献了一辈子的心血,都只能看着它一点点腐朽,最后带着不甘和悔恨长眠。” “你也真是狂妄,凭什么你觉得自己能做到?果然是年轻气盛,实属天真。” 白明微轻轻笑了:“大人,或许我也会带着这份不甘溘然长逝,但这是我的愿望,为此我愿押上一辈子。” 宋成章想要从白明微的眼里,看出半点私心。 可他搜寻许久,他才惊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这么纯粹而真挚的眼神了。 阅人无数,他不至于分不清真假。 身为局外之人,他也比别人看得更为透彻。 适才他话中提到的,自是那已经风烛残年的太后。 他说的遗憾,当然也是满心遗憾的太后。 好似为了在某方面能弥补这个遗憾,不叫这遗憾延续,周而复始。 末了,他做出了一个决定:“罢了,本官与你说便是。” 第1806章 事情的真相,往往出乎意料 事情的真相,简直出乎白明微的预料。 听了宋成章的讲述的过往,便是白明微,也不由得唏嘘。 这并非什么大家闺秀与护卫或者马夫之间的荒唐事,而是一个人任性胡闹造就的悲剧。 原来皇后早已许了人,元贞帝的未婚妻则另有其人。 彼时元贞帝尚未被立为太子,惯来会装模作样,人人称其谦和儒雅,有帝王该有的胸襟和气魄。 便是先帝和太后,也对这儿子疼爱有加。 于是当元贞帝提出依民俗娶妻时,先帝和皇后毫不犹豫同意了。 好巧不巧,他选定的日子,与先皇后出嫁的是同一天。 而中途偶遇骚乱,花轿竟然互换了。 本该嫁给他人的皇后,成了王妃;而本该成为王妃的女子,却稀里糊涂被带进别人的洞房。 结果那女子不堪受辱,第二日就被发现悬尸房梁。 女子乃是独女,其父承受不了丧女之痛,竟将一切罪责怪罪到那家人的头上。 不过一日的功夫,那家便遭了灭门,而女子的父亲也带着女儿的尸首,葬身火海。 两个家族分崩离析,家破人亡。 两位朝廷肱骨,一夕之间陨落。 这无疑是一场惨剧。 而这场惨剧发生得太突然,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在大家尚未反应过来之前,有关人等皆被处置,而知情的人也被封了口。 于是这件事便被历史的尘埃掩埋,无人敢提起。 对于这个故事,白明微提出了疑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算上头下了封口令,也不至于半点消息都没传出。” “但是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提及只言片语,这其中可是有什么缘故?” 宋成章神色未变,眼眸里的情绪却浓了许多:“丫头你可曾疑惑,为何老夫始终独身一人?” 白明微没有言语,但是她的表情,已被宋成章读懂。 宋成章唇边扯出一抹苦涩:“外间传些个流言,简直胡说八道,老夫不是为了谁孤独终老,而是老夫的妻子、儿女,以及那本该嫁入王府却错入宋家的‘儿媳妇’,都在那场悲剧中丧身了,唯有老夫因紧急公差出了门,成为了满门唯一的幸存者。” 什、什么? 宋太傅一家,竟是当年惨案的受害者? 而今的皇后,本该是宋太傅的儿媳妇? 白明微露出吃惊的神色,随即她连忙起身行礼:“冒犯了大人,请大人恕罪。” 宋成章笑了笑,神色间说不出的苍凉:“因为涉及朝中两名大员,以及唯一的皇子,为了避免混乱,先帝和太后是动了真格的。” “这件事还未传开,就已经被压了下来,所以除了当初的当事人以外,鲜少有外人知晓。” “皇后与吾儿本是青梅竹马,两人两情相悦,早已互许终身。老夫与秦丰业不和,却也宁愿为了孩子让步。” “但不曾想,竟发生了那么一场惨剧,导致满门一百多口人,全都没了。” 白明微垂下头,没有言语。 这个时候,无论什么语言,都是苍白的。 宋成章也没有多做停留,拎起桌上的三壶酒,拉开雅间的门走了出去,独留白明微在雅间里默了许久。 封掌柜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恭敬行礼:“主子。” 白明微缓缓落座,又默了片刻,这才开口:“数十年年前,宋太傅家发生了惨案,你可知晓?” 封掌柜摇摇头:“那会儿属下还没有来玉京,不过属下听说,大概是仇人寻仇,因为实在惨烈,倒也没有人轻易提及。” 白明微道:“消息的确瞒的够紧的,以至于竟叫人忘了,原来宋太傅并非终身未娶,而是他也曾有过妻儿。” 两人说话间,萧重渊来了。 封掌柜见他到来,立即退了出去。 白明微收拾情绪,问:“蒹葭如何?情况还好么?” 萧重渊点点头:“吃了很大的罪,但情况还算稳定。” 白明微轻喟一声:“苦了她了,半条命都搭了进去。” 萧重渊淡声开口:“她当初与我们结盟的时候,可是签了生死状的,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也有她自身几分原因,是她对刘泓生出了不该有的期待,这才让刘泓有了可乘之机。” 白明微道:“她也可怜,毕竟无亲无故的,很容易被打动,又迫切需要一个家,被元贞帝骗,也是情有可原。” 萧重渊无奈:“你也别心疼她,没有报仇的觉悟,那还怎么复仇?不过经此一事,她的心也该定了。” 白明微点头:“嗯,要是这都不能让她醒悟,那么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是她活该!” 萧重渊扯开话题:“不说她了,她那目前一切顺利,说说你这边的情况,可有收获?” 第1807章 我所倾心悦爱的,正是这样的你 白明微把宋成章提到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萧重渊听了,沉默了片刻。 最后,他道:“未曾想,竟然有这样一番过往。” 顿了顿,他又道:“既然这件事已经瞒了这么多年,而且鲜有人知,为何他现在又选择宣之于口呢?” 白明微轻喟一声:“大概,是因为太后吧。” 说到这里,她把窗户阖上,也挡住了灌进来的冷风。 她继续开口:“宋太傅、祖父,都是三朝元老,入朝之后便被培养成为先帝的可用之材。” “太后和先帝也未辜负上一位帝王的所托,知人善用,与祖父他们惺惺相惜,君臣关系十分融洽,数十年风风雨雨同舟共济。” “当年元贞帝因任性做出这样的蠢事,牵连了那么多的人,造成了如此悲剧。” “但先帝和太后仅有元贞帝一个儿子,难免会有私心,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这唯一的儿子。” “宋太傅心里记着与先帝的情分,所以没有不依不饶,后来的日子也依然恪守为臣的本分。” 说到这里,白明微垂下眼睫: “可是,至亲、至爱,以及满门的人都因这荒唐事而死,宋太傅心里不可能没有任何芥蒂。” “只怕太后一旦乘鸾西去,他就再无顾忌,从而为宋家满门讨回这迟来的公道。” 萧重渊沉吟片刻:“如此也能解释,为什么元贞帝对宋成章百般忍让,原来是做贼心虚。” 白明微接过话:“当年发生这样的事情,必然少不了秦丰业的撺掇,秦丰业必定和元贞帝达成了某种协议,也只有在秦丰业成为元贞帝的岳父,秦丰业的承诺才兑现。” “所以宋太傅把往事告诉我,估计也是猜到了我准备对秦丰业下手,他这是想借我的手,去完成那因种种缘由而无法完成的复仇。” 萧重渊点点头:“这些年,宋成章早已淡出权力中枢,虽然他还有很大的影响力,可毕竟清贵的位置停留太久,他到底不如权臣。” “太后在世,尚且会庇佑他;可一旦太后不在了,那么他也没有和秦丰业以及整个太子势力抗争的能力。” “所以他才会把这个消息告诉你,然后顺水推舟,往本就引火烧身的秦丰业身上,再浇一桶油。” 白明微又是一声叹息:“一时之间,我竟有些为宋太傅难受。因为职责在身,又因为君臣之义,他竟然把灭门之仇忍了数十年。” “想必也是对妻儿的愧疚,所以他未再成家,始终孤身一人,兴许他觉得这也算是对妻儿的一种赎罪吧。” 萧重渊表示赞同:“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根本无能为力,身为臣子,总不能逼着先帝和太后杀了唯一的皇子偿命。” “更何况先帝和太后还与他有着深厚的君臣情谊,所以这整个悲剧,注定了他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往肚子里咽。” “他至今独身,是对亲人的一种抱愧,也是在提醒太后和刘泓,当年的那件事还没有过去。一旦他重新组建家庭,就意味着他走出来了,抛下过往了。” “如此一来,他只能得到一次性的补偿,而无法得到别人一直以来的歉疚。” “那么他就没有和元贞帝对抗的底气,也没有太后从始至终不减的回护,他也将会成为历史的牺牲品,没落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说话间,萧重渊流露出些许感同身受的悲悯: “所以他只能选择这种方式,独自一人铭记那惨烈的过往,努力维持自己的影响力,直到有朝一日,他能实现迟来的复仇。这才算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也算是对逝者的一个交代。” 白明微掀起的眼眸,落了些许氤氲的雾气: “一辈子,上位者举手投足,就是无数条性命,以及无数人的一辈子。元贞帝这个人,他究竟造了多少孽!” 萧重渊也是无奈:“先帝和太后英明一辈子,却生出了这么一头歹笋,估计他们才是最痛心的。” 白明微道:“我听人说过,元贞帝有位兄长,据说天资聪颖,温润谦和,年纪虽小却展露出君王之质。” “只可惜润太子早夭,而先帝和太后生下元贞帝后便再无所出,兴许是刘家气数尽了,才会发生那样的事。” 萧重渊颔首,随即问:“如今知晓了这一段过往,你有何打算?” 白明微神色清明:“倘若是从别人嘴里知晓这一段过往,依我的处事风格,我做不到利用过往的悲剧,去达成我的目的。” “然而宋太傅亲口告诉了我这件事,就意味着他同意我能以这件事为手段,去完成我的计划。” “所以我自然要好好利用,但我得考虑一下这个度,我要想一个法子,既不牵连无辜,不殃及他人,又能告慰冤魂。” 萧重渊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白明微问:“可是觉得我妇人之仁?” 萧重渊颔首:“你这么说,我第一个反应就是你的确有些妇人之仁,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胜者并非都是正义的,无非是踩着一个又一个人往上爬而已。” “原本想劝你不要顾及那么多,既然有现成的条件可以利用,那么就心安理得地去用好了。” “可仔细想想,你一步步走到今日,不就是为了让这种现象有所改善,不就是为了创造一个更为清明的世道么?” “一旦你这么做了,那就违背了你一直以来坚持的原则与底线,如此一来,你辛苦走到最后又有什么意义呢?” 白明微闻言,唇角也露出些许笑意: “祖父一直都说,人之所以头顶天、脚立地,就是为了顶天立地,若是不能堂堂正正,那就失去了意义。” “所以我白明微,哪怕粉身碎骨,我也会坚持我的初衷和原则,这点无论如何都不会变。” “否则,依我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我难保会成为下一个一念之间就草菅无数人命的昏庸之辈。” 萧重渊笑了:“你向来如此,而我所倾心悦爱的,也正是这样的你。” 白明微把茶水推过去:“喝茶吧,还堵不上你的嘴。” 萧重渊呷了一口热茶,随即把茶水放下去:“说起来,我倒是有个主意。” 第1808章 她就那么把他衣裳给…… “说起来,我也有个主意。” 白明微浅浅地笑了,目光亮得灼人。 萧重渊面对他的方向,两人同时开口:“太子。从太子入手。” 话音落下,两人都笑了。 是的,从太子入手。 太子向来感受不到母亲的爱,若是他知晓母亲有这一段过往,不知会生出怎样的反应。 太子是最薄弱的环节,比起势微的秦丰业和神秘的皇后,较为容易攻破,这是两人的共识。 不用过多商量,两人都各自明白对方心底的想法。 眼看天色渐晚,白明微道:“我们回吧,在回家之前,顺路去一趟裁缝铺。” “好。”萧重渊也不知道白明微要去裁缝铺做什么。 但只要是白明微想去的地方,他自是相陪。 两人离开了今朝醉,一同走在街上。 因为大年初一发生了那样的大事,哪怕如今尚且在正月,街面上也比较冷清。 街上没有多少人,裁缝铺更是人少。 白明微很好认,她身边的“风军师”也很好认。 两人刚走进裁缝铺,掌柜的便笑盈盈地迎上来: “大将军,来取衣裳么?已经给您备好了,裁缝铺的十几个绣娘按照您的要求做的,保证您满意。” 白明微淡声应了一句:“拿上来吧,先试试看,不合适再改。” 掌柜的殷勤去办,在萧重渊尚未反应回来时,他身上已经披了件衣裳。 白明微拿着新衣认真地在他身上比对,完全没有注意到他那已经高高翘起的嘴角。 掌柜的适时开口:“大将军,这光比不行,得试一试。两位雅间请。” “也好。” 白明微应了一声,拉着怔住的萧重渊往跟在掌柜的身后屋里走。 来到雅间,掌柜的让伙计把衣服放下,恭敬地开口:“大将军,您二位请自便,有事唤小的一声。” 说罢,他便退了出去,轻轻拉上门。 白明微自然而然地伸手去脱萧重渊的衣裳,一边脱一边说:“我平日没有闲暇,也没空顾及到女红。” “照理来说,你我定亲了,我该给你做衣裳,做鞋子,绣荷包,所以只能把这些事交给外边的裁缝铺去做。” “虽然不是出自我的手,但我也希望你穿得舒适,熨帖。现在我们现在来试试,我这目测的尺寸准不准。不准就改一改。” 话音落下,萧重渊却没有动静,白明微疑惑地抬头,却发现萧重渊的身上已经脱得只剩下里衣。 健硕精炼的胸肌若隐若现,晃得人眼花。 白明微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做什么,可她向来淡定,倒也没有因此羞红了脸。 她自然而然地拿起新衣往萧重渊身上披,柔声开口:“虽说炭火烧得正旺,但还是有些许凉意。” “是我考虑不周,你的身体还在恢复,倒是把你给脱干净了,要是着了凉可不好,咱们尽快试,完事了就赶紧把衣裳穿上。” 萧重渊依旧没有动静。 白明微疑惑抬头,目光越过萧重渊的颈项,那里微微泛红。 可尚未落到萧重渊的面容,她的手便被猛然握住,而她整个人也猝不及防地往萧重渊靠近。 “你……” 白明微想要抽出手,可她的手已被握紧,放开不得。 而那手正被握着,一点点往胸膛拉进。 近到似乎可以感受到那滚烫的身体,自己强有力的心跳。 她觉得自己的脸烫了起来,心跳也越发快了。 正当她想要逃离时,下一刹那,萧重渊却做出了一个让她更加脸红心跳的举动。 第1809章 天呐,你知道我想对你做什么吗? 但见白明微的手,就这么被萧重渊拉到胸前,放到胸膛之上。 白明微的指尖,轻轻颤动。 掌心,就覆在胸膛之上,感受着那强有力的跳动。 萧重渊问她:“你听到了吗?” 白明微一怔:“听到什么?” 萧重渊含笑:“我的心在说,谢谢你的心意。” 白明微闻言,唇角高高挑起。 她抽回手,替萧重渊把衣裳穿好。 萧重渊也没有得寸进尺,微微张开手臂,任由白明微的手上下穿行。 这是一身墨蓝色的衣裳,接近黑色,却泛着有光泽的幽蓝。 暗云纹的腰带,勾勒出高大伟岸的身形,宽大的袖子,又带着几分随性。 “很适合。” 白明微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萧重渊轻轻抚着衣裳的料子,又触碰着那细细密密的针脚,像是在感受白明微融进这衣裳里的心意。 他又笑了,分外璀璨:“我很喜欢,多谢。” 白明微没有言语,把披风给他披上:“这就容易满足了?一针一线都不是我的功劳,怎的也叫你这般欣喜?” 萧重渊轻声细语:“因为这是你送给我的,珍贵的礼物。” 白明微系璎珞的手,霎时顿住:“你别这么说,让我很愧疚。别人的妻子,都能把丈夫伺候得妥妥帖帖。” “脚下踩的鞋,身上着的衣,一针一线,都带着妻子的体贴的爱意。” “可我注定不能为你洗手作羹汤,就连你腰间始终挂着的荷包,都只是一个仓促赶工的制品。” “你忙碌一天,等不到我给你捧来的热茶,你饥肠辘辘,也吃不到我给你做好的热饭。” “这一年四季,这一日三餐,这吃穿住行,我都没办法为你周全。便是你我定亲的礼物,都得找外边的裁缝。” “我是多失职,才能让你穿上这没有让我动半点手的衣裳,都如此心满意足?” 萧重渊静静地听完,认真地回她,一字一句:“我从再次来到你身边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不是个有空相夫教子的姑娘。” “我心悦你,是因为你满心的赤忱;我心悦你,是因为你广阔的胸襟和远大的抱负,我心悦你的方方面面,一切一切……” “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如我珍视你一般待我,相携走过一年四季,每日三餐,有空的时候陪我吹吹春日的和风,听听夏日的虫鸣,吃一吃秋天的果实,讲一讲缓缓落地的白雪,我便心满意足。” “至于这衣食住行,端茶倒水,穿衣伺候,我是男人,当挣下家资供养奴仆,让我心爱的姑娘停下忙碌琐事的双手,去做她喜欢的事,她想做的事。” “只要她开心,我亦可洗手作羹汤,照顾她饮食起居,只要她开心,就好。” 萧重渊话音刚落,腰间便被环住。 白明微的手,绕过他的腰际,将他轻轻搂住,而那脑袋,也靠在他的颈窝。 轻轻的,像只猫儿一样。 萧重渊含笑回揽她:“明微,你知道的,我向来容易满足,有你,就足够了,其余的都是身外之物。” 白明微就这么把脑袋搭在他的颈窝里,像是漂泊许久的船只,终于找到了避风的港湾。 原来可以依靠,竟是这么暖心的事情。 原来再坚韧强大,那颗被盔甲包裹在深处的心,偶尔也需要来自别人的支撑。 人从来都是群体动物,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根本就不需要他人? 一直以来,她好累。 如今也有了依靠的肩膀,叫她那么踏实,熨帖。 想到这里,她情难自禁,收紧了搂住萧重渊腰际的手。 “天呐,你知道我现在想对你做什么吗?” 萧重渊声音有些喑哑,从嘴里吐出的话,带着些许灼热。 可他却没有做什么,就那么温柔地搂住白明微,好似对待易碎的珍宝。 白明微也没有说话,深吸几口属于萧重渊独特的气息。 而后,她松开手,仰头看着眼前这把她看作性命的男人。 她忽然,轻轻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唇凑了过去,在那线条优美的唇角,落下轻轻一吻。 “重渊,我心悦你。” 她松开,说了这么一句。 下一刹那,她的后脑便被一只大手箍住,而下巴,也被捏住。 萧重渊的唇,带着翻江倒海的情谊,落在了她的唇上。 这一次没有以往浅尝辄止的柔情,没有那蜻蜓点水般的小心翼翼。 而是热烈的,滚烫的,不知餍足的,如同贪婪的饕鬄,似要将她吃干抹净才肯罢休。 白明微先是一怔,紧接着也热情回应。 生疏,却带着情谊的吻,让彼此的热情,在这屋里弥散开来。 直到两人呼吸急促,方才罢休。 萧重渊把脑袋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触着她的鼻尖。 温柔的话语间,挟着久久未歇止的灼热。 他说:“这就是我想做的,想了很久很久了。” “傻子!”白明微说了这么一句。 两人都笑了,静静地感受这一刻的柔情蜜意。 “砰!” 然而隔壁,却传来一声响动。 似有人在狠狠捶墙。 两人霎时警觉,方才的浓情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消散了些许。 第1810章 你这样做,我心疼 尽管隔壁有人,但两人却并不好奇。 只是停下了方才的动作,继续试穿衣裳。 白明微一边替萧重渊整理衣裳,一边轻声询问:“怎么样?衣领处可觉得不适?” 萧重渊把手放到领子处,才发现那领子很特别,里边镶了一条保暖的绸带,绸子里是松软的棉花。 待把衣襟拉好,那领子便将脖颈轻轻包裹,煞是舒适。 萧重渊含笑应声:“很好,很舒适。” 白明微闻言,露出浅浅的笑意。 她虽然忙,但并非不细心。 自江北疫病过后,重渊的身子一直不大好。 可是已经开春了,眼看天气一点点暖和起来,若是再披狐裘,未免有些闷热。 然而料峭的春寒对身体虚弱之人并不友好,所以她特意叮嘱掌柜,添加了这么些细节设计。 不仅是领子,后腰、腹部,都加了保暖的绸片。 既不厚重,又可以挡住寒风。 见衣裳穿着很合身,白明微也很满意:“回去晾一晾,就可以穿了。不过这些都并非白色,与你往常的风格不同,外人怕是要惊讶了。” 萧重渊唇角挑起:“从前我着白衣,也只是担心身上的血腥味吓着你,想用那一身洁白无瑕的衣裳,掩住不堪与污秽,总想着也许衣裳纤尘不染,你也会觉得我是干净的。” “其实颜色于我并无任何意义,左右我也看不到,只要衣裳合体、舒适,符合身份与场合,便足够了。” “而现在,我于你面前无需伪装,也不用掩藏,那我更不必去在意它的颜色了。况且只要是你的心意,我都喜欢。” 白明微闻言,眼睛弯成月牙儿。 她没有多说,把一旁的衣裳放好,准备替萧重渊将身上的换下。 萧重渊却阻止了她:“不必,穿着吧。” 白明微无奈:“这还没有交给仆人处理一下,怎的就直接穿上了?至少用你惯用的香熏一熏,也好叫你穿得更舒服。” 萧重渊笑道:“舍不得脱下,那便不换了。” 白明微看向另外两个托盘,她轻声细语:“你坐下,我们最后试一试鞋子。” 说罢,她把鞋子取来,蹲到刚落座的萧重渊身边。 下一刹那,她却被萧重渊给拉住:“明微,你若是要给我换鞋的话,不必了,让你做这样的事情,我于心不忍。” 白明微偏头,略有些不解:“你这是怎么了?我哥哥嫂嫂们,也给彼此穿鞋子,我顺手的事,怎么这么大反应?” 萧重渊却很坚持:“你若妇唱夫随,是那等相夫教子的女子,以伺候丈夫为己任,那我不会阻拦你。” “可你这双手,已经握了剑,握着更大更重要的事情。让你用这双手给我换鞋,我却是心疼。” “我可以照顾你,不仅因为我比你年长几岁,更是因为我想要让你舒适、愉悦。” “但你不能反过来做这些琐事,哪怕你只是碰一碰,我也是心疼的,我只想你做好自己,开开心心就好。” 白明微把鞋子放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但是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不应该是互相照顾,互相体贴么?” “即便是我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可我回到家,站在你面前,我依然只是个普通的女子,有着七情六欲,也有着平凡的生活。” 萧重渊自己动手试鞋子,他一边穿鞋,一边说:“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哪怕我母亲只是碰一下琐事杂务,他都会着急得不行。” “他跟我们说,母亲的手那么小、那么软,怎么能做这些粗活呢?若是没有能力也就罢了,但既然有能力给心爱的人更好的生活,就算对方懒一点,笨一点,也没关系的。” 白明微叹了口气:“你这父亲,当真把你母亲宠上天了。” 提到父母,萧重渊一脸柔情:“父亲他,很爱我的母亲,爱到骨子里,恨不得把心剖出来,捧到我母亲跟前。” 白明微没有再坚持,她坐到萧重渊旁边,看着萧重渊把鞋子穿上。 她说:“你的心,何尝不早早就捧到了我的面前?既是你愿意迁就我、让着我,那我便不与你争,你高兴我亦高兴。” 萧重渊把新鞋子穿上,他的笑意从未挺过:“明微,我可曾告诉你,我感到很幸福。” “砰!” 隔壁又传来几声响动。 白明微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好了,再说下去,隔壁那位怕是要把牙齿咬碎了。” 是的,隔壁那位已经偷听墙根许久了。 实在有失礼数,该教他怎么做人才是! 第1811章 就是故意的 白明微的手,刚放到门上准备拉开,隔壁便是一阵轻微的响动。 “知啦!” 门被拉开,白明微望去,便只见一道背影。 那道背影就算化成灰她都能认出来——元五。 身后的萧重渊开口了:“可是元询?” 白明微给出肯定的答案:“正是,也不知他在这里是故意还是巧合。” “应当是巧合,”萧重渊应了一声,神色中透着一丝狡黠,“我们刚到这雅间时,他已在隔壁了。” 白明微睨了萧重渊一眼:“明明隔壁有这么个人,你倒是半点都不准备提醒我停止,是故意让他听到刚刚我们的对话?” 白明微自是知道隔壁有人,也根据经验推断出,这人没有威胁。 可后来响起的气急败坏的捶砸声,她已隐隐猜出隔壁是谁。 但她知晓,重渊比她敏锐。 既然重渊没有提醒她,那么她也就并未说什么。 眼下看来,面对元五,重渊却有一肚子的小九九。 听了白明微的话,萧重渊唇畔勾丝:“那是自然,他要是没有听到刚才我们的谈话,怎知我们如此恩爱?” 白明微自然知晓他那点小心思,上前勾勾他的手指:“大醋缸,这是吃味了?” 萧重渊抿着唇:“自然是吃味了!第一个和你定亲的人,我都没有让他活太久,这元询还活着,当真是我的格外开恩。” 白明微将他的手指轻轻握住:“醋坛子,别醋了,我都被你腌入味了。” 萧重渊唇角又缓缓挑起:“好,不吃味了,这天下可没有任何人能比我幸运,得到你全心全意的喜欢。” 说罢,他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大手一握,将白明微的手握住,随即轻声开口:“我们回家。” 白明微笑着看了一眼,也就任由他去了。 两人一同来到前面的铺面,元五就在那里。 虽然已经过去多日,但他的面色依旧憔悴,很显然尚且没有彻底恢复过来。 他也实在倒霉,先是被白明微重伤,后又被萧重渊打伤。 可见,他的八字实在与这两人相克。 看到两人牵着手出来,元五的目光,死死盯在握紧的手上。 他冷哼:“光天化日,竟这般腻歪,有伤风化。” 萧重渊没有理会,只是握住白明微的手轻轻举到唇边。 那吻没有落下,但要表达的意思分外明了。 白明微亦没有理会,只是告诉一旁缩成鹌鹑的掌柜:“烦请您等会儿把那些东西都送到白府。” 掌柜连声应了:“是,大将军请放心,一定会办妥。” 如此,白明微也就没有说什么。 他笑吟吟地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人,轻声开口:“走吧,祖父等着我们回家吃饭呢!” 萧重渊柔声应道:“好,我们回家。” 两人旁若无人,就这么牵着手离开了。 元五眯起眼,凝着两人的背影。 他似笑非笑地开口:“掌柜的,你也做了这么多年衣裳了,肯定有一身丈量人的本事。” “你说说,这驻国大将军未婚夫的身形气质,像谁呢?像不像一袭黑衣,戴着一副面具,曾经从你店门口招摇过市的那一位?” 第1812章 本王信大将军 掌柜的心头一颤,那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早已禁不住颤抖。 但他做的是贵人买卖,有权有势的人,多数都喜怒无常。 要是没几分本事,还真没办法在这贵人云集的玉京城站稳脚跟。 他仔细斟酌了一下元五的话,随即露出一脸疑惑的神色,恭敬而不解地问:“贵客指的是谁?小的不明白。” 元五打量了掌柜的一眼,冷哼:“掌柜的惯会揣着明白当糊涂,我指的是谁,你不是心知肚明么?” 说罢,元五转身便离开了。 掌柜的垂下眼睫,眼珠转了转,正要送别客人,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连忙叫住元五:“贵客,您刚买下的衣裳,请问小的应当安排伙计送到哪里?” 元五头也不回:“送去驿馆吧!” 掌柜的一惊,随即拱手:“贵客慢走。” 待送走元五后,掌柜的背着手在店内来回踱步。 末了,他招来心腹:“去,把这条消息送到主子那里。” …… “你说元五在裁缝店做什么呢?” 回家的路上,白明微与萧重渊边走边说着话。 萧重渊摇摇头:“谁知道呢,兴许真是去买衣裳的。” 白明微意外地看了萧重渊一眼:“买衣裳?元五的身份,不至于亲自去做这些事吧?” 萧重渊的神色,这才郑重起来:“要是你到一个新的地方,你想尽可能地露脸,你会选择怎么做?” 白明微含笑:“自然是多去外边走走,让更多的人看到。” 萧重渊摸了摸下巴:“或参加宴会、或出现在人多热闹的地方。可元五的身份,参加宴会很容易被怀疑居心叵测,出现在人多的地方又会被认定为形迹可疑。” 白明微表示赞同:“但是像裁缝铺、金铺这些地方,既有权贵往来,又相对清净简单,选择在这些地方多走动,的确是个露脸的好机会。” 萧重渊点点头:“倘若北燕真拿下东陵,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将行政权力中枢转移到东陵的地界。” 白明微目光微闪:“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了解东陵,且被大家熟知的人,来管理刚打下来的江山。” 萧重渊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没有嘲讽的意味,那是对事实的陈述。 “元五正在为那一刻做准备,所以他辗转于各种店铺,在各种适当的场合露面,为的就是混个脸熟。” “若东陵成为囊中之物,那么新旧权贵,民间百姓,对他这个拥有东陵血脉,且不完全陌生的接受度,必然比凶神恶煞的北燕人强得多。” 白明微道:“他这般胜券在握,不知握着什么底牌在手。” 萧重渊道:“你先前不是怀疑,太子刘昱只是他瞒天过海计策中选中的挡箭牌么?我赞同你的推测,我猜想他支持的人,另有其人。” “他必然利用这人发动颠覆政权的变动,从而实现权力的转移。但他这么多年的谋划,即便是我们知道刘泓的几个儿子,亦或是刘氏宗族之人,就藏着他的真棋子,我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那人。” 白明微表示赞同:“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秦丰业和太子刘昱身上。” 萧重渊颔首:“一口吃不成胖子,咱们只能一步一步地来。攻城略地也没有直捣黄龙,直接就能打到人家皇帝头上的说法。” 白明微默了默,忽然道:“说起来,你知道刚才的裁缝店背后东家是谁么?” 萧重渊淡声说出一个名字:“不正是刘尧么?” 白明微点头:“这原本是韦家的产业,后来送给越王,如今越王已经彻底掌握在手里。所以……” 萧重渊默契地把话接过去: “所以元五必然会借此机会挑拨,最直接有用的办法,便是让刘尧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从而离间你与刘尧的同盟,就像他告诉你家人,我的真实身份一样。” “只不过刘尧不是你的家人,他若是知道我便是萧重渊,怕是会对你起疑。更有甚者,立即对你出手,以绝后患。” 白明微问:“你当真是这么想的?越王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萧重渊继续道:“当然了,也有另一种情况,那就是认定元五在挑拨,坚定地选择相信你。” “只是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只因他毕竟是皇子,是执掌东陵的刘氏一员。” “他的正常反应是与你敌对,而不是明知你有勾结外敌的嫌疑,也依旧选择相信你。” “倘若他是个合格的王选,有着为王的多疑与魄力,他就该选择不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宁杀错不放过。” 白明微没有言语。 打心底里,他是相信越王的。 毕竟越王是她亲自选的人,她不认为自己会看错。 可她清楚,重渊说的话句句在理。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期盼越王会因此与她拔刀相向,还是希望越王对她的信任始终如一。 人心这种东西,比权力算计还复杂。 …… 与此同时。 刘尧散值回到越王府。 掌柜送来的消息,就摆在他的案头。 心腹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主子,这消息是裁缝铺那边送来的,说是与大将军和风军师有关。” 刘尧闻言,没有立即表态。 他不急不缓地脱下大氅挂在屏风上,又换了身常服,这才走到案旁。 目光触及密信时,他的心底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他问:“与大将军和风军师有关?是二人的秘辛,还是?” 心腹小声回应:“送消息的人只说与风军师的身份有关,具体的还需要您看过密信才能知晓。” 刘尧缓缓落座,他拿起桌上的密信,把信封拆开,准备抽出里边的信笺。 可他的动作,却忽然顿住。 下一刹那,他竟把密信凑烛火旁付诸一炬。 看着燃烧殆尽的密信,他徐徐开口,语气笃定且掷地有声: “大将军愿意自己说,那么本王定会从大将军那里知晓,而不是从裁缝铺那种地方听来消息。” “大将军不说,那证明不存在这一件事,亦或者有不能说的苦衷。” “总之,与大将军有关的任何事,本王只信从大将军那里得来的消息,其余的一概当做子虚乌有处理!” 说到最后,刘尧一字一句:“因为,本王相信大将军,就如信自己的手足。” 心腹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果,但主子的心思和想法他不能置喙,只能默默记下主子的话。 末了,刘尧再度开口:“你帮本王去办一件事,很重要。” 第1813章 这是为君者最珍贵的品质 刘尧的心腹,不多时出现在裁缝铺。 他传达了刘尧的意思,随即提醒掌柜的:“外人的话不可信,若是咱们自己,都信不过自己人,当真是着了外人的道了。” “所以这些事就烂在肚子里,不能让更多的人听到。不过以后这种消息,也不能按下不表,只有及时知会殿下,才能防止有人从中作梗,祸害我东陵的股肱栋梁。” 掌柜的深深拜下:“小的明白了,还请主子那边放心。” 刘尧的心腹不再多言,很快就离开了裁缝铺。 心腹走后,掌柜的怔在那里久久不语。 亲信上前询问:“掌柜的,您这是怎么了?” 掌柜羞愧得无地自容:“到底是我心胸狭隘,不够气量。” 他也没有多说,但很显然,刘尧对这个消息的处置,深深震撼了他。 他上报的时候,只陈述听来的消息,并未有任何对此事的看法与意见。 可事实是,这个消息从北燕人那里得知。 不论真假,都理应坚定不移地维护自己人。 而他的陈述,正是一种对大将军的不信任。 倘若越王不是一个心胸宽广之人,拿着这条消息做文章,到最后受害的,还是东陵啊! 想到这里,掌柜的愈发羞愧。 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便是泼出去的水,而今能做的,只有尽量不救,避免再犯。 …… 另一边。 白明微也得到了刘尧和阿六的消息。 她握着手中的信,一时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一旁坐着的萧重渊轻声开口:“怎么了?” 白明微把信按下:“重渊,我们都看轻了越王。” 萧重渊默默地面对着白明微,等待白明微说下去。 白明微继续开口:“先说阿六送来的信,裁缝铺果然往越王那里送了个消息,但是越王并没有看便付诸一炬。” “越王说,但凡与我有关的,不管什么样的事情,我若是想说就会告诉他,我若是不想说,那他也不过问,他信得过我。” “他还说,外人对我们自己的人指手画脚,必定是居心叵测,倘若自己人都信不过自己人,那就真的着了外人的道了。” 萧重渊闻言,默然良久:“这倒是我没想到的,我的确看轻了他。” 白明微颔首:“看了这个消息,坦白说我一时之间感触良多。越王不是没有多疑和猜忌,也不是没有权衡利弊,他并非纯善之辈,单纯的认为所有人都是好的。” “他只是分得清里外,明确地知晓自己人的事情,不论如何都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置喙。没有听信谗言,这便是为君者最珍贵的品质。” “仔细想想,祖父遇上的若都是这样的君主,兴许东陵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萧重渊含笑:“也不枉你不予余力地支持他。” 白明微笑了笑:“越王送来的信,则是提醒我要小心元五,他说元五要对我出手,但元五知晓无法对我一击必中,所以选择从我身边亲近的人入手,让我做好防备。” 萧重渊端起茶盏,却没有喝下。 他轻喟:“我倒是有点看不透这个纨绔子弟了。” 白明微笑道:“七哥以前也最不着调,可是像祖父的人,并非人人称颂的大哥白珺,而是最不着调的七哥。” “越王曾经也很不着调,但是仔细想想,或许最像先帝和太后的人,便是这最不着调的越王。” 萧重渊表示赞同:“言之有理。” 白明微把信扔进火盆,火苗在她的眼底跳动: “既然越王如此可靠,我也不能叫他失望,我们商量商量,如何更快地送秦丰业上路。” 第1814章 和老夫斗,她差远了! 自从刘昱与白明微“结盟”后,他便对秦丰业展开了疯狂的报复。 他甚至还听从白明微的建议,把各大氏族的罪证都摆到了元贞帝面前。 有了白明微暗中支持,整个过程如暴风雨来袭,快速而猛烈。 在这滂沱的大雨之中,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而白明微趁热打铁,与萧重渊又给秦丰业烧身的大火浇了几桶油。 一时之间,秦丰业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 而他也终于回回过神来,自己一直养的狗崽子长大了。 但他并没有慌张,而是先收集情报,想要从中找到破局的方法。 于是,源源不断的信息送到他面前。 听着一个个噩耗,他缓缓合上眼:“老夫千算万算,竟是没有算到,太子有这个胆量敢反咬老夫。” 心腹在一旁劝说:“主子,从咱们收集的信息来看,整件事情就是白明微从中作梗,所以太子殿下才会与您离了心。” 秦丰业默然不语。 半响过后,他这才开口:“是老夫与太子早就出了问题,所以才会让白明微有机可乘。” “太子呐,怕是早就对老夫心生不满,积怨已久,而白明微正好给了他发泄的底气。翅膀硬咯,不由人呐!” 心腹有些担忧:“主子,您本来行事就备受掣肘,如今太子殿下又与您闹别扭,若是再不想办法遏止,只怕……” 秦丰业浑浊的双目泛着精光:“以往身在局中并未看透,现在仔细想想,太子对老夫的情感,怕是正如陛下对白惟墉一样。” “若是太子不再需要老夫,也有了和老夫抗衡的底气和能力,那么老夫就会被他彻底击碎,成为权力漩涡之中一粒不起眼的尘埃。”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间,也隐隐透着些许狰狞与疯狂。 “不过老夫没错!太子他根本就是个草包,什么都不懂!倘若没有老夫,别说储君之位,就算是放在其他几位皇子里,他都是最没用也最不起眼的那个!” “老夫给了他地位,把他捧到现在这个位置,他倒好,反手就刺了老夫一刀。如此忘恩负义的愚蠢之徒,真叫老夫失望!” 心腹闻言,小心翼翼劝说:“主子,眼下我们若是和太子闹僵,于我们有弊无利。” “闹僵?”秦丰业冷哼一声,“老夫之所以有今时今日的地位,难道靠祖宗保佑么?” “太子现在就是个失了智的毛小子,这个时候和他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叫人坐收渔翁之利。” 心腹一时之间没了主意:“但太子来势凶猛,势必要把您置于万劫不复之地才肯罢休,好似完全没有回缓的余地了。” 秦丰业冷笑:“回缓?你认为老夫该拉下老脸,跪到他面前磕头认错,求他高抬贵手,放老夫一马?” 心腹不敢言语。 秦丰业笑容更甚:“若这是上策,老夫也拉得下这个脸,毕竟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但现在还没有到那个时候,老夫另有对策,不出几日,定能叫他乖乖地来到老夫面前认错,求老夫救他!” 说话间,秦丰业猛然把茶盏砸在茶几上。 茶盏应生而碎,滚烫的水流出。 他狞笑:“还有那白明微,老夫要叫她知晓,什么叫年轻气盛,什么叫老谋深算,和老夫斗,她还差远了!” 心腹眼珠一转:“主子,您有什么妙招?” 第1815章 这份信任犹如磐石 秦丰业阴沉地笑了。 他胜券在握,犹如坐落举步那般悠然自得。 他说:“为了不让陛下觉得,他这是在针对老夫,所以他把各大氏族的贪腐证据都收罗起来,递到陛下面前。” “虽然不痛不痒,但别人本来相安无事,结果被他这么一搞,多多少少要吃些亏。” “要是有老夫鼎力支持,兴许大家也就认了。但如果老夫知会那些吃了亏的人,告诉他们老夫与太子闹翻,而表面上暗中支持太子的白明微又是越王阵营的人,你想想大家敢不敢挑战‘势单力薄’的太子?” “至于越王和白明微也别想好过,他们撺掇太子抖出各大氏族丑事一事,老夫必定要它人尽皆知,到时候他们就等着应付各大氏族的怒火吧!” 心腹听了,紧皱的眉头不由得松缓下来。 他竖起大拇指:“主子这一招真是高明,属下佩服。” 秦丰业一捋胡须,得意洋洋地笑了。 …… 这一场博弈,各阵营没有急赤白脸当场对峙,但暗中燃着的野火还是烧在了大家的身上,所涉及的范围之广,几乎动摇了整个朝堂有权有势之人。 一时之间,涌动的暗流之中,是朝野的震荡,以及人人自危。 被卷入的各势力,都在忙着自救。 猝不及防的众人,大多都自顾不暇。 是以朝野一片混乱,秩序机会崩坏。 可本该迅速平息动荡的元贞帝,非但没有任何举动,反而默许了太子的行事。 只因正如白明微所说那样,只要他得了好处,他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能在背后推波助澜,加剧混乱,从中谋取更多的利益。 而有了元贞帝的默许,太子刘昱行事愈发猖狂。 原本他递上去的证据不痛不痒,问责下来大家最多被罚没一笔银钱了事。 但元贞帝不经意的夸赞,让急于求成的他,丧失了最基本的思考能力。 他不仅想要借这个机会,把秦丰业彻底按死。 他还想压过刘尧一头,重新恢复以往的荣光。 为了讨好元贞帝,他卖力地往元贞帝手中,递上各势力的犯罪证据。 殊不知,他的亲亲外祖父,已经往他背后刺了一刀,暗中推动受波及的各大势力对他进行反扑。 局势愈发混乱,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然而谋划这一切的人,却好整以暇地静观事态的发展。 今朝醉的雅间内。 白明微举起酒杯:“殿下,臣敬您一杯。” 这里的殿下,自然是刘尧。 刘尧举起杯子,与白明微碰了一下,却并不急着喝下。 他把酒杯缓缓放回桌面:“大将军,事情还没有结果,现在庆祝,是否为时过早了?” 白明微含笑:“这不是庆祝,而是臣敬您这段时日的辛苦,以及为此事做出的努力。” 刘尧也笑了:“那是应当好好喝一杯。” 说完,他举起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白明微放下酒杯:“虽然事情还没有到最后一刻,但难得的是,一切都朝着我们预料的方向发展。” “太子因为急功近利,惹怒各大势力,待各大势力联合反扑,他必定要栽一个大跟头。” “至于今上,太子收罗的那些罪证,给足了他理由从各势力处收刮一大笔银钱。” “有了这笔银钱,他尽可放心地筹备建造仙宫一事,就算不需要经过沈大人,他也能顺利推进他的仙宫建造。” “如此沈大人暂且安全了,而原本将要面临苛捐杂税的百姓,也得以喘息。这于我们而言,是极好的事情。” 刘尧点点头,表示了赞同:“护忠良,救百姓,本王一时之间觉得,滔天的权势也不及做这些有意义的事情,更能叫心底感到快意。” 可是要做成这一桩桩事情,哪一件不需要权势? 但白明微没有扫刘尧的兴,只是又举起酒杯:“殿下,臣再敬您。” 一杯下肚,刘尧问:“先前我们推测,元询另有暗招对付沈大人,如今沈大人的困境被我们解了,且不知道他下一步会怎么做。” 白明微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如今邱道长已经住进了宫里,伴在今上左右,倘若我是元五,我会让邱道长做文章。” 刘尧眉头蹙紧:“有了这位邱道长后,父皇的确是想不起秦丰业了。但问题也随之而来,父皇对邱道长的信任前所未有,要是这邱道长出招,我们还真不太好应付。” 白明微开口分析:“现在前朝乱成一锅粥,今上忙着收银子,一时之间也不是邱道长出手的好时机,所以我们还有时间慢慢筹备应对之策。” 刘尧颔首:“这妖道不是个好东西,而那元询也不是好对付的,我们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宫中的动静,本王会特别留意。” 白明微应下:“是,一切交给殿下了。” 刘尧微微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明微主动开口:“殿下,您可曾好奇风军师的身份?” 刘尧抬头,目光坦荡:“风军师是大将军的人,而本王信任大将军,倘若大将军认为风军师值得信任,那么本王也信任他。” “本王知道,一个合格的主君应当对任何事与人都保持着怀疑与警惕。或许本王还需要历练学习,但本王清楚,不论事情发展到何种地步,本王都信得过大将军。” “哪怕有朝一日本王对大将军的这份信任有所动摇,本王也不会疑心大将军对东陵江山社稷与百姓的这份赤诚。” “这是北疆同生共死与江北并肩作战所淬炼出来的信任,就好比那磐石一样,海枯石烂也不会转移。” 白明微闻言,没有过多言语。 她知道,关于重渊的事情,无需过多的解释了。 她起身,深深拜下:“士为知己者死,臣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刘尧连忙将她扶起:“大将军言重了,本王不需要你粉尘碎骨,本王只需要你平安长在,伴在本王左右,一同见证我们的宏愿迎来达成的那一刻。” 白明微掷地金声:“是,殿下。” 刘尧落座,他示意白明微坐下,而后善意地提醒白明微: “本王不在意,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不在意,关于风军师的事情,大将军还是做好防备,以免小人有可乘之机。” 白明微恭敬应下:“微臣谨记。” 刘尧看着毕恭毕敬的白明微,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但白明微看得出他的欲言又止:“殿下,可是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刘尧轻笑一声:“本王的确有难以启齿的事情。” 白明微做出一副聆听的姿态。 刘尧叹息一声,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开口:“大将军,本王与平西大将军家陆姑娘的事情,是否可以撇清了?” 白明微静静地看着他。 刘尧也露出几分促狭:“说来惭愧,本王不想外界过多猜测,一来有碍陆姑娘的名声,二来……本王实在不想让人误会。” “本王对令妹的心意,相信大将军也能看得出来。本王能有今日的成长与改变,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六姑娘。” “本王也并非权力与地位可以满足的人。在本王内心的深处,始终惦记着那敢爱敢恨的姑娘。” “尽管本王知晓肩头的责任禁锢着本王,叫本王不能随心所欲,为了情爱就放弃家国大义。” “本王也清楚,自从本王踏上这一条路,就失去了轻言说情谊的机会。” “但本王到底还是会期许,有朝一日奇迹会发生,所以本王不想惹上流言蜚语。那种为所钟爱之人守身如玉的念头,相信大将军能明白。” 刘尧情真意切地坦露心声,说了那么多,无非就是哪怕他和白琇莹不可能,他也不想让白琇莹误会。 白明微自是理解他的苦衷,但还是不得不告诉他:“殿下,请您再忍耐一下,时机未到。” 刘尧自然也顾全大局,听到白明微这么说,他并没有再多言,只是道:“我明白了。” 就在这时,成碧的声音响在门外:“小姐,六姑娘问您好了没?她已经和陆姑娘告别,随时可以回府了。” 原来今日是白琇莹和陆昀华相邀出游的日子,白明微借着前来接白琇莹的机会,在这里与刘尧悄悄会面。 两人已经谈得差不多了,自然也该到分开的时间。 白明微正要开口应成碧,楼下却传来一阵骚动。 白明微眉头轻蹙,刘尧却“腾”地弹起,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第1816章 把你的屎给打出来! 白明微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全程没有表态。 而冲动也只是刹那,刘尧的手刚扶到门框上,他便收了回来,抿着唇一言不发。 “殿下,别担心,小六早已不是当初一味冲动的小姑娘了,她有能力保护好自己。” 原来是白琇莹正在今朝醉门口等白明微,原本戴着帷帽站那儿,没有露脸也不影响人,偏偏就有不睁眼的醉汉上前招惹。 那醉汉仗着酒意,满嘴污言秽语就罢了,还要上手阻止。 白琇莹全程没有动,小丫鬟挡在白琇莹身前,却是怒得满脸通红: “放肆!你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做这等当街欺男霸女的行径?还不给我家小姐道歉!” 醉汉一脸无谓,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话间吐出一口口难闻的浊气:“你知道老子是谁么?竟敢这么和老子说话!活得不耐烦了吧!” 说着,他又上下打量着白琇莹。 见白琇莹亭亭玉立,帷帽下的面容却看不清楚。 他更是急不可耐,想要触碰那被挡着的脸蛋儿。 小丫头死死护着主子,凶狠地瞪着醉汉:“再敢靠近我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醉汉哈哈大笑,一把拉住小丫头的手臂:“你也够劲儿,我喜欢,不若你们主仆二人一起伺候我过夜得了?” 说着说着,他又伸手去碰白琇莹。 拳头紧攥的白琇莹见自己的丫头受辱,决心不再忍让,抬腿一脚直接把醉汉踹飞了出去,砸烂了摆在酒楼门前的几处摊位。 醉汉痛得呻吟不已,捂着胸口怒骂:“给老子扒了她的衣裳!这小娘们活腻了!竟敢这样对老子!” 正是这一骚动,传到了楼上。 刘尧早就注意到楼下的白琇莹,方才白琇莹与小丫头的话,隐隐约约传入他的耳里。 知晓是白琇莹出事,他根本没时间反应,立即就要去帮忙。 然而现身的前一刹那,他忍住了。 忍得额上青筋暴起,忍得满眼通红。 便是那双拳,也狠狠地攥紧。 听闻白明微的安抚,他非但没有放下心,反而急切地开口:“大将军,姑娘的名节很重要。” “即便是那醉汉占不到便宜,但传出去别人也只会说六姑娘不检点,出门在外招蜂引蝶。” “六姑娘本就因为母妃,承受了不该承受的流言蜚语,本王实在不想让她再承受任何来自别人的恶意。” 白明微依旧冷静:“殿下,这是北燕使团中的其中一人。他乔装打扮,又盯上臣的六妹,必定是冲着你我二人来的。” “倘若这件事处理不好,不仅于二妹不利,甚至您也要受牵连。还请殿下稍安勿躁,微臣自有主张。” 说完,白明微冲外面道:“成碧,去和掌柜的说一声,北燕人乔装打扮,欺负我东陵的姑娘。” “是,小姐。”成碧立即去办。 而外边,就在那醉汉的属下一拥而上,准备给白琇莹教训时。 酒楼内不知道谁高喊一声:“北燕人欺负我东陵的姑娘了!” 在众还不明所以,便看到一群人冲了出去。 其中有小二,也有顾客。 小丫头依旧死死地护住白琇莹,朝着冲出来的人哭喊: “就是他!就是他言语轻佻!唐突冒犯我家姑娘!冒犯不成,他还想要打死我们!” 小丫头话音刚落,伙计便把袖子捞起来: “好你个死蛮子!竟敢在我东陵欺辱姑娘,忘了你们是手下败将,正在向我东陵求和么?!” 另一个伙计帮腔:“我东陵的姑娘岂是你们可以欺负的!简直讨打!” 话音落下,伙计当先冲了上去,先是撂翻醉汉的几名打手,就要朝着醉汉欺身而上。 围观的客人依旧不明就里,但听闻北燕人在东陵耍流氓,自是不能忍。 于是大家也纷纷冲了上去。 有人练过,有人没有练过。 然而不管精装还是文弱,打起人来拳拳到肉,一点都不留情。 很快的,那些个北燕人便被打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 醉汉大喝:“你知道老子是……” “我是你爹!” 醉汉脸上结实地挨了一拳。 他挣扎:“老子是使……” “你想吃屎是吧?这就给你打出屎来!” 他大叫:“使臣!使臣!” “什么?屎才出来?!看来是还没挨够!” 醉汉又砰砰挨了几拳。 场面一度混乱,但是单方面的混乱,只因醉汉一群人忙着呼号惨叫。 白明微静静地听着外边的动静,她说:“殿下,该是巡城御史司出马了,成碧护送您悄悄离开。” 刘尧担忧之色未减,但他还是点点头,从侧门离去。 也就在这时,陆云枫不知从何处出来,他来到白琇莹身边,轻声开口:“六姑娘,小轿已经备好,请随我来。” 白琇莹不做停留,拉着丫鬟跟随陆云枫趁乱离去。 待刘尧一身官袍,带着下属现身,前来制止混乱时,恰好看见陆云枫一脸温柔,弯腰替白琇莹掀起轿帘。 他微微松了口气,待目光落到那醉汉身上,已是杀意隐隐滚动。 第1817章 临时起意最难防 雅间内。 白明微眉头紧锁,很显然在思考问题。 成碧走了进来,轻声禀报:“小姐,六姑娘被陆家少将军悄悄接走了,没有人发现她的身份。” “大家伙也不认识六姑娘身边的竹露,若是事后有人指认,只管抵死不认,如此便能将对六姑娘的不利影响降到最低。” “这北燕蛮子实在可恶,闹出这么一出,最多挨一顿打,被人唾弃几句,但最受伤害的,还是六姑娘,世人对女子的恶意……” 说到这里,成碧的声音便止住了。 只因白明微的神色,愈发凝重。 成碧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小姐,怎么了……可是恼这混账欺负咱们六姑娘?”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我恼的不仅如此,我还恼想出这一招的元五,实在狠毒至极。” 成碧不解:“小姐,这怎么说?” 白明微眸色寒如冰魄:“这醉汉是冲着我与越王殿下来的。起初若是诈出越王殿下与我在此密会,那么以为我是他麾下的太子,就会对我生疑,从而影响我的大计。” “我与殿下深知这一点,并没有现身,那么接下来便会影响到殿下。” “倘若殿下严肃处理,那么元五完全能以破坏两国关系为由,逼着元贞帝问罪殿下。” “倘若殿下处理轻了,必定会败坏殿下在百姓中的声望,刚树立起来的形象,也会因这点事受到影响。” “就算殿下能忍住因六妹被冒犯的怒意,选择明哲保身,把这件事情交给京兆尹处理,那么危机刚要平息的沈家会再次被推到风口浪尖。” “哪怕抛开前面的一切可能性不谈,最后殿下和沈家都没有被牵连,若是北燕顺水推舟,请求把六妹赐给这人,元贞帝必然会应下。” 成碧大惊失色:“这……怎么有如此歹毒的计策,简直没有任何破局之法!” 白明微声音冷凝:“怕是元五在知晓我与六妹出门后的临时起意。而临时起意,往往最难防备和预判。” 成碧提议:“不若趁机灭了那使臣的口,让元五那狗贼无法做文章!” 白明微摇头:“来不及了。” 果然,就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刻,外边已经响起了元五的声音。 “都住手!” 早已准备周全的元五,带着一群人冲了上来,挤开激愤的诸位,便将那醉汉给护住。 元五站在刘尧面前,双方阵营显而易见。 剑拔弩张,仿佛随时都会爆发一场恶战。 刘尧见元五,敛住眼底怒意的同时,他忽然笑了笑,走上前拍了拍元五的肩膀: “这不是妹夫么?妹夫你不去给我那苦命非妹妹守灵,来这里做什么?” 元五拍开刘尧的手:“本官听闻东陵人殴打我北燕的使臣,所以过来看看,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人,竟然破坏两国邦交。” 刘尧露出无比惊讶的神色:“什么?使臣被打了?使臣在哪里?” 元五冷笑:“越王,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岂会不知这被打得生死不知的人,就是北燕的使臣之一?” “本王真的不知道啊!”刘尧无比诚恳,随即目光扫视围观的人,“你们知道适才被打的人,是使臣么?” 大家伙连忙摆手:“不知,不知。” 刘尧合起手掌:“啧,你瞧,大家都不知道这是北燕使臣,不知者无罪,妹夫气量大一点,别计较那么多。” 说着他又把手搭到元五肩上,一副十分熟稔的样子。 元五再度把刘尧的手挥开,冷声质问:“越王殿下,倘若东陵的使者在北燕被打了,你作何感想?” 刘尧敛住面上的笑意,一本正经:“首先,本王会愤怒,我东陵人岂可随意被欺凌?必定是想为同胞讨回公道!” “况且事关使者,使者被打,不就等于东陵脸上也挨了结实的一巴掌了么?” “但是。”刘尧拔高音量,“同胞不等于正义,使者身份也不是免罪的理由,本王一定会追查到底,他究竟因何被打?” “虽然东陵人和北燕人是不同的民族,有着不同的语言与文化习俗,但我们生而为人,就应该被道德与律法同等约束。” “就算律法不同,那么为人的基本道德理应是相通的,就应该被道德约束!倘若他做出了不道德的畜生事,本王必定严惩不贷!” 掷地有声的话语,响彻酒楼之外。 顿了顿,他又问:“元大人,本王的话,你认同么?” 元五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刘尧的身上。 似乎没有料到,刘尧竟然这般圆滑。 一番话,不讲身份与地位,不说东陵与北燕的界限。 而是聚焦于“道德”之上,倘若北燕使臣一行人在弄清楚醉汉因何被打,依旧不依不饶,那就说明北燕人没有道德,和畜生无异。 如此一来,他的计划便再难发挥。 楼上的白明微闻言,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越王殿下。” 说完,她便准备离开今朝醉。 成碧追上去:“小姐,您这是……” 白明微淡声说道:“殿下这边应付元五暂且没问题,我们去准备应付元五的后招。” 成碧问:“去哪儿?” 白明微道:“去平西大将军府。” 第1818章 我是不是闯大祸了? 外边。 刘尧再次问了一遍:“元大人,本王说的,对么?” 元五拱手:“越王所言在理,在下心悦诚服。” 刘尧神色凝重:“既然元大人已经确认,方才被殴打之人是使臣之一,我东陵乃礼仪之邦,必然不会让使臣受辱,更不会对破坏两国关系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不作处理。” “为了以正视听,防止双方猜忌此事处理得不公平,有失偏颇,不若就在这,把事情的脉络理一理,如何?” 元五没有反对。 刘尧开口吩咐:“先请大夫来给使臣诊治。” 随即他看向围观的众人:“适才动手的,给本王好好解释,你们为何动手?若有虚言,一律按叛国论处!” 适才刘尧的表现,在众不无佩服。 如今刘尧看似严肃,实际上却是给他们机会控诉使臣的罪行。 于是一名长相儒雅,一看便是文人的男子越众而出,缓缓说出了事发的经过。 “适才我等在楼内饮酒,忽然听到外边传来异样喧闹,原本也不打紧,酒楼时常有醉鬼发酒疯。” “然而那醉鬼却分外过分,言语欺辱东陵的女子,试图调戏我东陵的姑娘。” “恰巧在下略通戎语,很快就认出这醉汉是北燕人。以往两国纷争不断,时常有我东陵的女子遭北燕人侮辱。” “这如何让人忍受得了?自然群起而攻之!然而就算醉汉不是北燕人,面对欺辱女子的蛮人,我等也照打不误!我们这是在维护正义!” 男子的话,道出了他们知晓醉汉是北燕人的事实,同时也和刘尧方才的话相呼应。 在众纷纷点头。 有人说:“我们也不知道这位耍流氓的人是北燕的使臣?使者是一国的脸面,谁能料到北燕的使臣会干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情!所以我们只当他是北燕的行商!” 有人还说:“不论是谁,调戏女子这等卑劣行径,坚决不能忍!” 有人又说:“喝两口黄汤就兽性大发,说明这人也不怎么样,与其问我等的责,倒不如先处置犯罪之人。” 大伙儿附和:“就是就是,女子的名节多重要,那姑娘出门还带着帷帽,很显然很注重清誉,结果被一个不长眼的醉汉给唐突了!” “如果北燕使臣讲理,带着真心实意来与东陵议和,就应该处置这调戏良家妇女的使臣,相信北燕人也知晓礼义廉耻,不是没有道德约束的畜生!” 众人的话阴阳怪气,就差指着元五的鼻子骂了。 刘尧非但没有制止,反而露出一副郑重的神情,很认真地在听当事人的“陈述”。 眼看众人说得越来越过分,恨不得再把那醉汉拉出来打一顿,刘尧总算抬手阻止: “事情的经过,本王已经听得差不多了,尔等稍安勿躁。” 接着,他看向元五:“不知元大人如何认为?” 刘尧的应变能力以及处事风格,都出乎元五的预料之外。 元五知晓再纠缠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于是他快刀斩乱麻,当即就结束纠缠:“仅凭一方之言,对我北燕使臣也不公平,待其清醒过后,本官会对其进行询问。” “倘若真如在众所说,他有欺辱东陵女子之举,在下必定给那位被欺辱的女子一个交代。” “还请越王准许本官先将人带回驿馆,如若越王不放心,也可派巡城御史司的人跟随。” 刘尧见好就收,他也不想再做无谓的纠缠,免得弄巧成拙。 于是他应下元五的请求:“也好,就让副御史与元大人一同回去,如若元大人有需要,也能随时配合。” 元五拱了拱手,便带着人离开了。 刘尧留在原地安抚众人:“首先,本王要感谢你们维护同胞的一份心意;其次,本王也想提醒你们,凡事不应只能暴力解决。” “逾越了那个度,就会伤人伤己,还请诸位好自为之。最后,参与打架的人都过来留下你们的名字,以便到时候能随时传唤尔等问话。” 本来打人的人群里,很大一部分就是今朝醉的人。 而其他动手的人,也不为打了北燕使臣后悔恐惧,大家都很配合地留下姓名和住址。 如此,本该爆发的一场争执,便被刘尧机智化解。 那么白明微先前分析的,有关元五计划的步骤就会跳过刘尧,直接到达白琇莹身上。 刘尧没有想得那么周全,但他清楚接下来的事情,不应该是他掺和的。 于是他吩咐了下属几句,便入宫向元贞帝交代这件事去了,以免有人先一步恶人先告状。 …… 与此同时。 白明微现身平西大将军府。 她上门的时候,特意禀报了门仆,按照礼节进入平西大将军府。 门仆禀到大将军夫人那里:“夫人,柱国大将军前来接六姑娘回家。” 大将军夫人只觉得莫名所以:“她来接自己的妹妹,知会你们一声,让你们给六姑娘带信即可,怎的还这般郑重,特意告知我?” “弄得好像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来接妹妹一样。真是搞不懂这位女将军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罢了,她既然这般正式,我也不好不见,把她请到花厅,我亲自招待她。” 于是,平西大将军夫人亲自招待了白明微。 她原本以为白明微这般郑重其事,是有其他话要说。 结果白明微当真只是拜会她一下,便要准备告辞,弄得她郁闷不已。 然而郁闷归郁闷,她还是礼数周全地让人去通知白琇莹。 不一会儿,陆昀华便与白琇莹一同出现在花厅。 白琇莹向大将军夫人行礼:“大将军夫人安好。” 大将军夫人对白琇莹淡淡的,说不上不喜欢,也说不上喜欢。 她点点头:“不必那么客气,你来与昀华作伴,把这里当自己家即可。” 白琇莹福身:“是。” 白明微适时开口:“夫人,陆姑娘,多谢款待,我们告辞了。” 陆昀华含笑:“我送你们出去。” 大将军夫人起身:“妾身送柱国大将军。” 白明微笑了笑,领着白琇莹离开。 陆昀华亲自把她们往门口送。 花厅到府门外,还有一段距离。 待出了花厅,白明微向陆昀华拱手:“替我多谢少将军,如果不是他,六妹恐怕不能这么轻易脱身。” 陆昀华含笑:“大将军言重了,此事无关私交,不管是哪位东陵的女子被北燕人如此对待,我等绝不会坐视不理。” “兄长也让我给大将军带话,他说如若大将军有需要,尽管传话即可,他一定义不容辞。” 陆昀华的态度很明显,不管在东陵他们是什么关系与阵营,但只要事关外族,他陆家必定一致对外,无需理由。 这便是将门的原则。 倘若欺内媚外,那当真对不起戍卫苦寒边疆的万众将士! 白明微礼貌地道谢:“明微在此谢过。” 两人刚说完话,门口也到了。 陆昀华福身:“送大将军。” 如此,白明微便带着白琇莹上了马车。 马车上,始终一言不发的白琇莹终于开口了:“长姐,我是不是闯了大祸?” 白明微轻声安慰:“不是你的错,别担心。” 白琇莹却依旧有顾虑:“长姐,你说得云淡风轻,但我却知晓事情闹大了,否则少将军该把我直接送回白府,而不是带回陆府。” “再者你上陆府接我,还惊动了平西大将军夫人,说明你想让别人知晓,我在陆府。” “你和少将军的做法,皆是为了让我与今朝醉门口被调戏的女子撇清关系,如果事态不严重,你们不会这么大费周章。” 白明微看着白琇莹的目光,满是温柔:“不管事情有多大,错的都是那些犯贱的人,而不是受害者。” “你不必担心,再大再难的事情,阿姐都能解决。接下来你只需咬死,你一直都在陆府即可,左右你一直带着帷帽,没有暴露身份。” “至于你的近身竹露,事情没平息之前,我借口她抱病会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有人问起,你也这么说便是。” “平日该吃吃该喝喝,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你出现在今朝醉外,连四婶都不能说,也别过度关心这件事情,要彻底撇清,知道么?” 白琇莹郑重应下,随即问:“长姐,我都听你的。但是长姐,要是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你准备怎么办?” 白明微双目雪亮:“这就是我该与陆少将军商量的事情了。” 第1819章 你想嫁给少将军么? 白琇莹自是信任长姐,但此时此刻,也不免有些担忧。 她毫不顾忌地道出心里话:“长姐,昀华和少将军都是好人,倘若可以,我不想把他们牵扯进来。” “当然了,这是私情。私情之外,也有公义。平西大将军是西疆的脊梁,陆家世代驻守西疆,一直不参与权力争斗。” “这数百年来,不管皇帝如何换,陆家人都带着先祖的牌位,岿然不动地戍卫边防。” “倘若因为北燕人的介入,导致忠良被迫卷入权力漩涡,最后受牵连而败落,那动摇的不止是边防的稳定,还是东陵的国本。” “长姐,六妹可以牺牲,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情,我都能接受、面对,倘若这件事无法解决,必须要有人承担后果,我宁可是自己,也不想牵连忠臣良将。” 她的神色没有惊惶,也无虚伪。 有的只是郑重与认真。 她是说真的,发自肺腑。 不管她性格如何冲动莽撞,她骨子里都流淌着大义。 白明微闻言,缓缓把她的手握住:“有长姐在,一定会没事的。” 白琇莹再一次表达了她的态度:“长姐,我相信你。然而凡事都有万一,倘若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六妹不惧生死。” 白明微握紧白琇莹的手:“傻丫头,生命只有一次,不要轻言生死。倘若能活下去,必定要好好活着。” “放心吧,这件事不难解决。不过在解决问题之前,长姐有话想问你。” 白琇莹一脸认真:“长姐请说。” 白明微道:“本来这件事是冲着我与越王来的,但是越王巧妙化解了危机,那么对方想做文章,就只能从‘被调戏’的女子入手。” “倘若元五不依不饶,硬是要说那人就是你,不管别人信不信,元贞帝一定会信。” “如果元五向元贞帝讨要你,元贞帝不会不给,但要是你早早定下亲事,那就不一样了。” “陆少将军对你的心意,你应该能看出一二,倘若你们定下亲事,元贞帝顾忌陆家,不会抢了少将军的未婚妻,如此危机轻而易举化解。” 白琇莹闻言,当即就明白了:“长姐,你是不是想问我,愿不愿意嫁那陆少将军?” 白明微颔首,静静地凝着微光里的白琇莹。 白琇莹摇摇头:“长姐,此非上策。” 顿了顿,她道:“其一,倘若我与陆少将军定下亲事,那么陆家就会被迫卷进来,这不是我愿意看到的结果。” “其二,就算没有元询从中作梗,我与陆少将军也非良缘,长姐你手握北疆兵权,陆家手握西疆势力,皇帝怎会容许武将联姻?” “其三,哪怕没有重重阻碍,这也不是一段幸福的姻缘,只因陆母看不上我,今后若是我嫁了,岂非要受那婆母的刁难?” “而且陆少将军将来是要去西疆赴任的,我得留在京中为质,为他镇守后宅。” “我的心不在后院,后宅不是我的天地,我不想在后宅伴着胭脂水粉,守着空荡荡的宅子蹉跎一生。” “与其像一棵不能挪动的树一样干枯地活着,倒不如张开翅膀,天高地远任我去闯,哪怕如浮游朝生夕落,至少也得了半日的自由与快意。” 白明微叹了口气:“有条有理,一箩筐理由,无非是你并不喜欢陆少将军,倘若真心悦爱彼此,这些困难都有决心一一克服。” 白琇莹摇摇头:“非也,而是从一开始就看清了现实,所以哪怕陆少将军再好,我也不会对他动心。” 白明微点头:“六妹的意思,长姐明白了。既然这是六妹的意愿,那么长姐尊重你,此事长姐不会把陆家牵扯进来,亦不会考虑让你定下亲事来化解危机。” 白琇莹一脸关切:“长姐特意与我说这件事,是否就是因为定亲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 白明微给予了肯定的答案:“正是。但前提是,你与陆少将军两情相悦,否则这个办法就不考虑。” 白琇莹垂下眼睫:“长姐,元询这般大费周章地针对我,不仅是为了打击你那么简单吧?” 白明微一时默然。 白琇莹继续道:“长姐,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有心理准备。” 白明微闻言,也就不再犹豫,她告诉白琇莹:“其实还是冲着我与越王来的。” “但如果不能直接针对我们,那就间接对付。你是我的妹妹,而越王他又对你牵肠挂肚。” “一旦元五向元贞帝讨要你,不论你是委曲求全入了北燕使臣的后院,还是宁死不屈,于我们而言,都是打击。” “何苦呢……”白琇莹唇角扯了扯。 白明微从这细微的动作,就察觉到了白琇莹的情绪。 她问:“六妹,虽然这个问题我问了很多次了,但我还是想再问一遍,你老实与我说,你是不是钟情于越王殿下?” 第1820章 这所谓的习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长姐,我的态度从一开始就很明确。” 白琇莹回答得很干脆,几乎是毫不犹豫。 可她依旧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白明微闻言,她暗自叹息。 她何尝不知道六妹的顾虑,无非是担心如果真的放任情愫滋长,会给她增添压力和麻烦罢了。 但她不觉得,靠三言两语就能打消六妹的顾虑。 因为六妹对她的体贴和理解,并非轻而易举可以改变的。 她感念六妹这份心意,自是不会再多干涉。 于是她握着白琇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姑娘,不好了,出事了。” 也就在这时,马车外传来影卫的声音。 白明微问:“何事?” 影卫低声回答:“方才在今朝醉门口发酒疯的那名使臣,遇刺了。” “遇刺?” 是遇刺,而非伤重身亡。 白明微眼皮一跳,立即就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影卫低声回答:“是,那名使臣刚被元询带了回去,大夫趁机刺死使臣,然后便遁逃了。” “现在巡城御史司和京兆府都在四处搜寻刺客,属下得知消息,第一时间来禀报姑娘您。” 白明微闻言,面色依旧沉静,她问:“元询在哪?” 影卫应声:“元询正在入宫的路上。” 白明微默了默,随即道:“立即去承天观,帮我向师父捎个信儿,务必悄悄的,不可叫人发觉。” 接着,白明微掀开帘子,悄声说了几句话。 “是。” 影卫应了一声,外边便没了动静。 白明微合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六妹,回家后你先去找风军师,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他,然后请他去找祖父,明白么?” 白琇莹看到长姐如此郑重其事,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她点头应下:“是,长姐。” 白明微不再言语,眉头轻轻拧着,像是在思索什么。 马车不一会儿便到府门口,姐妹二人尚未下马车,宫里的人便来了。 白明微从马车上下来,便有内侍迎上前:“柱国大将军,陛下有请,请您速速随咱家入宫。” 白明微看了一眼身上的常服,随即道:“公公请稍等片刻,本将军换身衣裳。” 那内侍的态度十分坚决:“陛下说了,请大将军立即入宫。” 如此,白明微便不再说什么。 她看了白琇莹一眼,白琇莹立即点点头,随即提着裙子进了宅子。 白明微则随内侍入宫。 此时已是日暮时分,薄暮之下,玉京城被笼上一层雾霭。 层层裹上来,叫人透不过气。 白琇莹谨记长姐的话,当即就去找了萧重渊。 她气喘吁吁地把事情的经过描述了一遍,随即道: “未来姐夫,此事怕不能善了,长姐让我告诉你,马上去找祖父,可她没有交代我让你去找祖父做什么。” 萧重渊沉吟片刻:“六妹,先别着急,你去找大嫂,告诉她等会儿府里可能会有来报信儿的人,到时候需要她安抚大家。” 白琇莹一脸担忧:“报信儿?报什么信呀?为什么要安抚大家?” 萧重渊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等会儿信就来了,你先去找大嫂吧。” 说完,萧重渊便径直去了白惟墉的院子。 …… 另一边。 白明微跟随内侍一路抵达承明殿。 殿内,元贞帝高坐龙椅。 他红光满面,看起来精神很不错。 而他的身边,站着“邱道长”。 除了“邱道长”以外,还有刘尧,元询,甚至太子刘昱也在。 白明微只是轻轻扫了一眼,便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但她依旧从容,礼数周全地行礼问安。 元贞帝看她的眼神,依旧带着一股莫名的敌意:“你来了,大家伙都在等你。” 白明微恭敬地问:“陛下,微臣斗胆,不知您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元贞帝收回冰冷的目光,随即看向元五:“元大人,你说吧。” 元五走上前,一脸悲痛:“柱国大将军,事情是这样的,我北燕使团中的其中一名使臣刚刚遇刺身亡。” 白明微露出震惊的神色:“竟有此事?这刺客实在歹毒,岂非是在破坏我东陵与北燕两国的友好邦交?” 元五意味深长地看了白明微一眼,继续说道:“巡城御史司与京兆府已经在追查刺客的下落,相信很快就能找出凶手。” “我北燕与东陵止戈停战,双方都带着十足的诚意议和,我北燕可以保证,使臣的死亡不会动摇两国之间的关系。” “然而那名使臣,乃出身北燕望族,若是没有个交代,只怕其身后部族会做出报复举动。” 白明微淡声询问:“元大人所言有理,但这理应是北燕与东陵之间应当谈及的事情,为何需要本将军参与在内?” 元五收住面上的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 “自是因为想要解决此事,还得柱国大将军帮忙。然而在那之前,我先解释一下原因。” 接着,他便缓缓向众人说明:“这位使臣的部族常年征战,每年都有无数勇士战死。” “为了安抚这些战死的英灵,这一部族有一个习俗,那便是在勇士战死后,其家人会帮勇士求娶出征前看中的那名姑娘。” “哦……”白明微露出理解的神色,“这不就是东陵的结阴亲?” 元五的语气依旧认真:“据我了解,与东陵的阴亲不大一样,因为被求娶的姑娘不能拒绝,否则勇士的英灵便得不到安息,从此厄运也会降临到那姑娘及其家人身上。” “所以在那个部族,被英烈家属求娶的姑娘,不仅心甘情愿嫁给勇士,甚至以此为荣。” “待姑娘入门之后,会为英烈守孝三个月,之后英烈的父亲、兄弟以及亲族中的男子,便可以共享这位新婚妻子。她也可以选择成为其中一人的侍妾,也可以选择服侍族里的所有男人。” 此言一出,在众都变了脸色。 便是刘昱都不由得皱起眉头,更不用说眼底已经滚动着怒意的刘尧。 元贞帝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听着。 邱道长垂着眼睫,不知他在想什么。 而白明微最为淡定,她笑着回应: “这部族里的规矩可真够奇怪的,安抚英灵的方式有很多种,他们偏偏选择牺牲一个姑娘的一辈子。” “被选中的姑娘不能拒绝,而且还有可能面临着服侍亡夫所有男性亲属的境况,元大人竟然还说这些姑娘以此为荣?” “元大人你问过这些姑娘了?怪不得这个部族并非北燕最强,与本将军交过手的人当中,也没有人抗打的,原来是死了后家里给配阴魂呢!” “如此一来,没成亲的死了可以不用做光棍,有人为他守孝守节,成了亲的死了还能配个鲜活水嫩的黄花大姑娘!” 毫不客气地回怼,让刘昱不禁笑出声。 而刘尧的手却是紧紧攥住,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元五并未生气,从始至终,他都以一个中立的态度来谈这件事。 仿佛他只是在客观描述事实,而不带任何私心。 元贞帝开口了:“这习俗的确少见,朕从未耳闻,仙长你游历天下,可曾听说过这样的习俗?” “邱道长”毕恭毕敬地回应:“禀陛下,确有此事。” 元贞帝抖了抖袖子,目光在白明微身上一扫而过。 他很快就明白元询非要让他请白明微入宫的原因。 他按捺不住心中的窃喜,连忙问道:“元大人,不知这位使臣生前看中的姑娘是谁呢?” 元五拱手,目光却看向白明微:“回禀皇帝陛下,这位使臣生前看中的人,正是东陵柱国大将军府的六姑娘,白琇莹。” 第1821章 她就是注定要被人糟蹋! 没有提及今朝醉门口的那一幕,是因为元五知晓白明微必定有应对之策。 索性直接掠过之前发生的种种,向元贞帝要人。 倘若白明微拒绝,又要求证明使臣看中的人是白府六姑娘,那么他再进行佐证。 总之,主打的就是一个快准狠,丝毫不拖泥带水。 越是简洁的手法,就越能让对手猝不及防。 此言一出,在众神色各异。 刘尧已是面红筋涨,他“腾”的上前一步,双拳紧紧地握住。 很显然,他彻底怒了。 原本放过那名使臣,已经是他的忍耐极限。 可没想到,竟还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下三滥招数。 他怒,不仅因为元五向皇帝要的女子是藏在他心底的姑娘。 就算是任何一名女子,都不应该与“结阴亲”、“服侍族中男子”、“成为其中一人的妾”之类荒唐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女子一生,世道固然艰难,但不该被当牲畜对待。 白明微闻言,面上没有什么反应。 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漫过刘尧,便让刘尧猛然惊醒,忍住那爆发的冲动。 可一直盯着刘尧的太子,如何肯放过这个好机会?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九弟怎么这么大的反应?那是北燕部族的习俗,就算你不了解也应该尊重,如此莽撞实在无礼。” “我东陵是礼仪之邦,父皇恩泽百姓,以仁礼治天下,在外使面前,九弟不要丢人现眼才是。” 面对刘昱的冷嘲热讽,刘尧没有言语。 他并不因此恼怒,反而让刘昱自讨了个没趣。 元五似笑非笑:“越王有什么意见,大可说出来?” 刘尧挤出一个笑容:“元大人误会了,本王没有什么意见。” 因为刘尧压制住了怒意,也就没有掉进陷阱里。 刘昱和元五一时之间也没有发挥的余地。 就在这时,一直看戏的元贞帝道出了结语:“柱国大将军,为了两国的和平,相信六姑娘会同意,并以此为荣的,对吧?” 以此为荣? 白明微心底一声轻嗤。 只有但凡受过教化的人,都会觉得这所谓的习俗实在荒唐。 然而一国之君,竟然答应他国如此无礼的要求! 更何况,北燕也只不过是手下败将! 果然软骨头就算被人托举到山巅,也依旧是软骨头! 尽管这一切都在白明微的意料之中,但看到元贞帝这般不争气,她心底还是忍不住泛起怒意。 可这份怒意在她面上没有掀起任何波澜,以至于元贞帝都以为她爽快地答应了。 意料中的屈辱和暴怒,以及拒绝没有出现。 元贞帝意兴澜珊:“就这么决定了吧!你回去准备准备,挑个好日子把六姑娘送到驿馆守孝去。” 白明微没有立即回答。 刘尧的手攥得咯咯作响。 而元五又添了一句:“这位使臣家中已有妻室,所以六姑娘在守孝的时候,只能以妾的身份。” “将来六姑娘无权选择成为使臣亲族的妾室,她只能以侍妾的身份,服侍那些男人。不管辈分高低,身份贵贱,她都没有拒绝的权力。” 此言一出,白明微依旧神色沉静。 而元贞帝心里则已经乐开了花。 他唇角根本压不住,仿佛下一刻就能大笑出来。 刘尧忍住怒意,反唇相讥:“这还找什么清白姑娘守孝,直接去青楼找十个八个给他哭丧,行么?” 元五轻轻摇摇头:“规矩不是在下定的,对于这约定俗成的习俗,在下没有权力更改。” 也就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白琇莹就是注定要被糟蹋!注定活得连娼妓都不如! 他北燕就是要践踏柱国大将军府的尊严,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东陵柱国大将军的妹妹在北燕千人睡万人骑! 到时候就看看,这柱国大将军还怎么带兵打仗? 还怎么在人前树立威信! 这是一记兵不血刃,却把对手尊严踩在脚下的阴损招数。 但元贞帝根本就不在乎他应下的后果是什么。 一想到这名女子是白府的人,他就忍不住笑。 要是现实情况应允,那么他巴不得送去给北燕人践踏的人就是白明微! 有人要白惟墉,也不是不成! 刘尧气得浑身发抖。 可他心里清楚,倘若他忍不住,那就着道儿了! 在爆发与隐忍之间,他选择了克制。 因为大将军都不着急,必定有着解决的办法。 一直垂着眼睫的白明微,没有再看刘尧一眼。 她的目光轻轻落在刘昱身上,沉静的背后,带着几分祈求。 刘昱先是一怔。 他本来在承明殿讨好父皇,结果让他撞上这种事,他自然选择留下来看热闹。 更何况此事说不定还能让九弟吃瘪,他必定不会放过。 原本他只准备伺机落井下石。 但大将军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思索片刻,他恍然大悟。 于是他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立即越众而出:“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第1822章 这不是商量,而是圣旨! 最近刘昱拼了命地给元贞帝送银子,元贞帝看他格外顺眼。 原本这件事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但最近刘昱把他哄得心花怒放,他自然是要给刘昱这个面子。 于是他和颜悦色地问:“太子,你有什么话说?” 刘昱一撩衣摆,跪在元贞帝面前,情真意切地开口:“父皇,儿臣对元使者的话有几分疑虑。” “他说那名使者生前看中的姑娘是白府六姑娘,儿臣思来想去,都觉得非常奇怪。” “首先,六姑娘乃深闺女子,轻易不抛头露面,他是在什么地方对六姑娘一见钟情的?” “其次,我东陵泱泱大国,岂能去遵循一个小部族的习俗,若是东陵不加理会,难不成那部族敢与柱国大将军再打一仗不成?” “最后,儿臣听闻这名使者素来品行不端,在东陵为所欲为毫无约束,若是因为他的死,把我东陵大将军的妹妹送给她配阴婚,是否能叫我东陵的百姓服众?” 刘昱有理有据,条理清晰。 他自认为自己站了理,所以说话的时候掷地有声。 可元贞帝听在耳里,非但没有理会其中的道理,反而认为刘昱这是在包庇偏袒白明微。 一时之间,刘昱在他那里获得的好感一扫而空。 他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恨不得揪着太子的衣襟,大骂这个蠢货难道看不出自己就是想送白琇莹给北燕人糟蹋么?! 然而他惯来虚伪,这个时候尚且能保持微笑。 刘昱不知道父皇早已怒了,继续说道:“父皇,儿臣认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东陵并非不讲理的地方。” “既然北燕使臣在东陵遇害,我东陵自是会拿出态度,惩治凶手并补偿使者。” “至于把东陵的姑娘送过去受委屈,那是胆小懦弱的手下败将才会做的事情,我东陵可是胜者。” 他越说越上头,腰板越挺越直。 仿佛殿内指点江山的人,只有他刘昱一人。 元五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而白明微和刘昱,则是垂下眼睫,任由太子发挥。 元贞帝看着高谈阔论的儿子,一时之间火冒三丈。 他敛住笑意,怒骂一声:“蠢货!北燕的使者死在东陵是事实,北燕没有追究,只是要区区一名女子做补偿,已经是仁至义尽。” “你在这胡言乱语什么!难道是想破坏我东陵与北燕之间的关系么?还不快向元使者道歉!” 暴怒的声音响彻承明殿。 把刘昱吼得一怔一怔的。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皇,似乎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 “道歉!” 元贞帝的怒喝再次响起,伴随着声音落下的,是桌上的镇纸。 刘昱偏过头,却还是被镇纸擦破了额角。 鲜血顺着他的面颊蜿蜒而下。 他暗自握拳,很显然他半点都不服气。 此时他考虑的并非没能帮到刚“归顺”自己的柱国大将军,而是凭什么他尽心尽力地讨好,就因为几句话父皇就如此厌弃他? 果然,只有自己坐在那个位置,生杀予夺的大权,才会落到他手中。 思及此处,他忍住屈辱与不甘,咬着牙向元五开口:“元使者,本宫说话不恰当,你见谅!” 元五笑了笑,算是接受了道歉。 他拱手,对元贞帝说:“多谢皇帝陛下,您尊重北燕习俗的英明事迹,必定在北燕传成佳话。为我们两国友谊长存,我向您道谢。” 说完,他毕恭毕敬地向元贞帝行了个礼。 元贞帝满意地笑了:“太子意气用事,多谢元使者不见怪。朕一心促成两国和平,自是会尊重北燕的习俗。” “元使者可准备去柱国大将军府,为不幸遇刺身亡的使者,迎接他年轻的妾室。” 说到这里,元贞帝冷着脸告诉白明微:“柱国大将军,虽然时间紧促,但也要好好准备,送你妹妹风风光光出门,别叫人看笑话,以为柱国大将军府不愿意这一桩美事。” 刘昱挨了挂落,自是不敢再说话。 刘尧忍无可忍,却也不能轻举妄动。 元五得意洋洋地看着白明微,目光时不时落在刘尧身上,挑衅意味十足。 而这时,白明微听了元贞帝的话,唇角挑起:“陛下,只要是促进两国关系走向和平的事,臣万死不辞。只是……” 元贞帝眯起眼睛:“只是什么?你不是说万死不辞么?怎么还有什么意见?这不是商量,这是圣旨!白明微,拒绝就是抗旨!你可要想好了!” 白明微面色依旧:“臣并非要拒绝,而是有些话想要在这个时候说清楚,还请陛下准允臣把顾虑说出来,这也是为了我们两国之间的关系。” 第1823章 这个越王,不能留了 元贞帝已经极度不耐烦了。 他根本就不想给白明微说下去的机会。 于是他挥挥手:“此事已有定论,大将军就不要再多此一举了,时辰已晚,都回吧!” 白明微立即开口:“臣不是在请求陛下收回成命,而是这件事不得不说,倘若今日臣不开口,他日酿成大祸,后果不堪设想。” 刘尧默不作声。 并非他不想帮腔,而是一旦他开口,只会适得其反。 可刘昱不这么认为,适才他被元贞帝呵斥,早已满肚子的不甘与愤恨。 此时自是想要犟一犟,既为了证明父皇还是在意他,也是为了向白明微证明—— 瞧,九弟都不帮你,只有本宫站在你身后,你该死心塌地,好好报答本宫! 于是他立即接过白明微的话:“大将军,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什么样的事情,能产生我泱泱东陵都无法承受的后果?” 白明微也很快应声:“回禀太子殿下,六妹她毁过格日神像。当年北燕与东陵兵戈相见,臣的无数亲族与东陵战士都死在北燕铁骑之下,而北燕的首领还特意把白府儿郎被残杀的过程来说事,甚至烹煮我东陵的将士……” “我军怎能咽下这口气?我们也有反击方式,那便是当众毁坏北燕各部族的神像。” 刘昱大惊:“莫非这格日神像,便是那名使者部族所供奉的神像?” 白明微颔首:“回太子殿下,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当初臣率兵与北燕交战时,曾研读过北燕各部族的文化习俗。” “这格正是那名使者所在部族所供奉的神像。据臣所知,北燕人分外虔诚,各部族都死心塌地地信奉着他们的真神!” “倘若那名使者的族人知晓六妹曾经悔过神像,只怕会怒不可遏,以为我东陵故意羞辱他们。” “悔神像一事,许许多多的人都知晓,本来为了两国和平,臣应该隐瞒此事,但臣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应当坦诚才好,以免酿成大祸!” 说到这里,白明微看向元五,一字一句: “元使者,适才你说过,各部族的习俗你无法左右,那么现在你当着我东陵陛下的面,告诉我们,本将军这样一个毁坏过北燕部族真神雕像的六妹,还能给那名使者配阴亲不?” 元五默然良久,忽然一声轻笑。 像是在笑自己又棋差一招,更像是在笑白明微果真是他看中且欲要拉拢的人。 轻而易举就解了这一次的危机。 他知道败局已定,正要开口,白明微便抢先一步: “我们白府,只有我的祖父,以及我五嫂肚子里的孩子没有毁坏过北燕的神像,其余的人,上到各院子主子,下到洒扫的仆从,所有人都烧过神像!” “若是元大人改口,可以退而求其次,换一个人与那名使者结阴亲,怕也是不能了。” 这是在堵元贞帝的后路,免得元贞帝要把她的其他妹妹送人! 元五闻言,没有回答白明微,而是与面色阴沉的元贞帝,说了这样的话: “陛下,看来柱国大将军府的人,我北燕娶不走,也不敢娶。” 这话换成外人,听起来倒是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可听在元贞帝的耳里,便是他北燕人高攀不上柱国大将军府的人。 这让元贞帝怎么想?毕竟那尸骨未寒的嫡女,还许过北燕人! 难不成嫡公主都比不上白府的人? 元贞帝本来已经一肚子火,如今更是怒意横生。 可偏偏他又不好发作,只因他也知晓北燕人对真神究竟有多虔诚,要是真把一名毁过神像的女子送过去,只怕北燕人第二天就集结军队打上门! 而且只会更凶猛! 他也不能怪罪白府的人当初为何毁神像,那时候两国打得难舍难分,难不成还给北燕的神下跪不成? 遇到不尿神像头上,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也就在这时,他才知晓白明微为何如此沉着冷静,原来还有这一招呢! 憋了满肚子火的元贞帝,看到太子霎时觉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要不是这蠢货,白明微也没机会说这件事! 蠢东西,什么时候背弃祖宗去姓了白?! 正当元贞帝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时,刘尧这才开口:“父皇,儿臣有一策,可解决这一难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元贞帝身子向后一靠,愠着怒意开口:“越王,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锦囊妙计?” 刘尧含笑:“对于亡者的慰藉,我东陵与北燕有着不同的习俗。这位使者的部族是让亡灵与活着的姑娘结阴亲,以此告慰亡灵。” “而我东陵的南方,则有习俗是扎童男童女烧给逝者,让这些童男童女在地府代替未亡人以及亲族伺候亡者。” “我东陵与北燕两国都对和平怀揣着赤诚之心,既然我东陵尊重北燕的习俗,那一心求和的北燕,是否也该尊重我东陵的习俗?” 说到这里,刘尧看向元五,皮笑肉不笑: “所以儿臣斗胆提议,双方都尊重对方的习俗,白府六姑娘既然嫁不成那使者,为何不扎一个与六姑娘一模一样的纸人,送给使者做妾。” “到时候纸人就从白府送出,并且以嫁妾之礼送到使者灵堂,不也是一种对亡灵的告慰?” “本身活着的女子嫁给逝者,是对逝者的一种告慰,而不是巧立名目,借着告慰亡灵的借口,让族中的男子可以多一名暖床的女子。” “儿臣相信,既然那名使者生前看上了六姑娘,那么长着六姑娘样貌的纸人,一定能够让那名使者满意!” “您说呢?元大人!”刘尧最后一句话,凝着元五的眼睛说。 元五面不改色,但却有一抹杀意一闪而过。 他的杀意,不是来自计划落空的愤怒,而是他觉得刘尧这个人不能留,否则一旦刘尧登基,那他吞并东陵的抱负,就再也没有施展的机会!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还能说不么? 是他说了有心与东陵修好,没有只让东陵尊重北燕习俗而他们不尊重东陵习俗的说法! 难不成他还能厚着脸皮说,纸人绝对不行,必须要一个能给亲族男子暖床的姑娘? 那他北燕还是人么?和四条腿到处求偶的狗有什么区别! 但他也没有立即作答,只是道:“陛下,越王言之有理,站在我的角度,我没有任何意见,但此事还得我回去与众使臣商量商量。” 听着元五的口吻,元贞帝就知道送白府的女子给北燕人当破鞋行不通了。 于是他略带惋惜地开口:“那你回去商量吧!” 元五拱了拱手:“请恕我无礼,先告辞了。” 元贞帝点头:“王公公,你去送一下使者。” 王公公立即恭恭敬敬地把元五送了出去。 元贞帝正想结束,他实在不想看到殿内的几个蠢东西。 然而白明微却并不给他消停。 但见白明微上前一步:“陛下,臣有话说。” 元贞帝眉头高蹙:“你又有什么屁话?!” 第1824章 那场火怎么就烧不死他呢! 白明微没有理会元贞帝的震怒,她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随即看向“邱道长”。 她说:“家师东极真人有一卦象,欲邀请邱道长一同解卦。” 虽说元贞帝目前宠着“邱道长”,然而他对东极真人,可半点都不敢冒犯。 东极真人一卦算尽天机,“真人”之号乃天下共认。 哪怕元贞帝如此痛恨白明微,却也没有对承天观有任何的不敬,甚至从来没有为难过承天观。 可见,在元贞帝的心底深处,承天观是他不敢去触碰的禁忌。 如今东极真人有卦,欲邀他的新宠同解,他自是不会拒绝。 于是他按捺住心底的不耐,看向“邱道长”:“朕没有什么意见,仙长意下如何?” “邱道长”捻了捻小山羊胡,笑道:“这是贫道的荣幸。” 白明微立即接过话:“承天观的人已经候在宫外,倘若道长没有什么意见,不知道长现在出宫,还是本将军替同门师姐请求觐见呢?” “邱道长”又捋了捋山羊胡,似乎一时难以抉择。 倘若他出宫,又担心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 只有苟在皇帝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倘若请承天观的人入宫,他又不敢确定那一卦是否冲着他来。 要是于他不利,在皇帝面前可不好弄。 于是他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元贞帝眉头依然皱得老高,但却不由得好奇。 他问:“什么样的卦象,竟然需要邀请仙长一同解?” 白明微摇头:“回圣上,臣并不知晓卦象的内容,倘若陛下您有兴趣,不若请臣的师姐把卦象带进来,让邱道长为您解卦。” 元贞帝颇觉麻烦,但他还是架不住心底的好奇心,于是便同意了白明微的提议:“嗯,也好。” 左右侍奉的内侍立即躬身退了出去。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邱道长”捻着山羊胡,像是在思考什么。 白明微不着痕迹地看了刘尧一眼,片刻过后,刘尧便提出告辞:“父皇,儿臣还要去查使臣遇刺一事,请恕儿臣无礼,先行告退。” 元贞帝目光复杂地看了刘尧一眼。 最开始他纵着刘尧,无非是因为他宠着韦贵妃,所以对韦贵妃的儿子看似多几分偏爱,以此哄哄宠妃罢了。 父爱? 哼,帝王之家要什么七情六欲,亲情与权力比起来,锦上添花都算不上,不过是无趣时打发时间的无聊东西罢了。 需要时可以装模作样,不需要的时候也可以大义灭亲。 后来刘尧被养成一个纨绔,随心所欲,他竟然莫名地喜欢这个儿子。 喜欢他能够拥有帝王之身无法拥有的恣意妄为,也喜欢自己宠着的儿子没有丰满羽翼反咬一口,而是被养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于是他更纵着这个儿子了。 如今浪子回头,以前那招猫逗狗一无是处的纨绔,摇身一变成为独当一面的越王。 他不免生出了忌惮。 更生出了几分恐惧,只因他在这个儿子的身上,看到了先帝的影子。 可惜啊可惜,大年初一的那场大火,怎么就没有烧死这个儿子呢? 望着眼前似乎魁梧了不少的儿子,他眼底闪过杀意,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摆摆手:“去吧。” 在刘尧走后,白明微和刘昱都相继提出了告退。 空落落的承明殿内,只剩下“邱道长”以及几个仿佛不存在的内侍。 元贞帝叹息一声:“仙长,你说这白明微有什么魅力,朕的儿子一个接一个地都跟着她姓了白。” “邱道长”笑答:“陛下您有九个儿子,那些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您想让他们姓什么,那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情?” 元贞帝哈哈大笑:“话糙理不糙。不过这太子,原本朕还以为他懂事了,没想到是朕空欢喜一场。” “邱道长”反问:“怎么能算是空欢喜呢?毕竟太子殿下最近实打实地给您送了不少银子。” “这些世家大族家底雄厚,也该掏些家资来孝敬您,左右有太子替您做了这件事,银子您拿了,名声太子担了,何乐而不为呢?” 元贞帝闻言,一想到私库里那满当当的银子,他的怒气一扫而空,忍不住拍了拍“邱道长”的手臂,龙颜大悦:“这话中听。” “邱道长”笑了笑:“贫道只是实话实说。” 元贞帝身子向后一靠:“你倒是比秦爱卿还多几分眼力见。秦爱卿是好啊,但他会吃朕的饭,反倒是仙长,比起秦丰业划算多了!” “邱道长”拱手:“这就是贫道的好处,还请陛下不必客气,尽管利用贫道便是。” 元贞帝睨了“邱道长”一眼。 他对“邱道长”的直言不讳,从来不会计较,只因邱道长的每一句话,何尝不是他想说却不能表露出来的内心。 如今有可以“随心所欲”的另一个自己,他那些藏在心底的肮脏与污秽都有发泄口,这怎能不叫他快意呢? 自古帝王为何要宠奸臣,是帝王蠢所以受奸人蒙蔽么? 不是,而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帝王就是奸臣那样的人! 他收回目光,不由感叹:“大年初一那一场三眛真火,没有烧到朕想令其化为灰烬的东西,可惜了。” 邱道长捻着山羊胡:“陛下,时机未到,还请陛下不必着急,您想烧光的东西,所有碍您眼的东西,很快就会化为灰烬,一样都不剩!” 元贞帝又笑了,笑得酣畅淋漓:“朕拭目以待!” 也就在这时,内侍的声音响起:“陛下,玉清师父来了,就在门外候着。” 元贞帝大手一挥:“让她进来,朕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奇卦,需要朕的仙长一同解。” 第1825章 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外边。 白明微几人前后脚走着,但白明微并没有和刘尧说一句话。 刘昱看到这里,不由得调侃:“大将军,患难见真情,适才大将军遇到麻烦时,有人始终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还是本宫对大将军真心以待,不惜冒着触怒父皇的危险,也要帮大将军解决困难。看来大将军以前的眼光可不怎么样,以后可得擦亮眼睛!” 白明微心底发笑。 这太子该不会觉得,自己所谓的“困境”是他解的吧? 见过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心底犯嘀咕是一回事,表面上她却很配合刘昱:“是啊,患难见真情,殿下的情谊,臣铭记于心。” 话音落下,白明微略带愤恨地看了不远处的刘尧一眼。 众所周知,一旦白明微说好话,不是真心就是真枪。 很显然,她这是又要给刘昱挖坑了。 但刘昱没了秦丰业约束着,很容易自视过高失了分寸。 他和他爹一样,根本就不会去分析言下之意,听到好听的话,就捡起来捧着。 听了白明微的话,他只当白明微受了委屈,甚至还去安慰白明微: “大将军不必为了不值得的人生气,既然不是同道中人,以后远着些就是,有本宫在,绝对不会叫那些个小人害了你。” 白明微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一脸感激:“多谢殿下关怀。” 刘昱眼角眉梢都扬了起来。 他心想果然是个女子,就是容易妇人之仁。 别人说两句好听的话,就能哄得心花怒放。 正当他得意之际,白明微却一脸忧愁,话锋猛转:“殿下如此关心臣,臣自是千百倍报答殿下。” “有些话臣不知该不该说,”顿了顿,白明微豁出去一般,“事关殿下的安危,即便是殿下怪罪臣,臣也要与殿下坦诚布公。” 刘昱一脸“慈蔼”:“你说便是。” 白明微叹息一声:“殿下也是知道的,陛下一直对臣的祖父有所误会,以至于他对整个白府的人感到不喜,包括臣。” “越王正是知晓了这一点,所以哪怕臣与他并未完全撕破脸,适才他也不敢装装样子,帮臣说几句话。” “殿下大义,一心回护臣,可终究是触了陛下的霉头,导致陛下有些恼了。” 说到这里,白明微愧疚的无地自容:“因为臣的缘故,连累了殿下,臣实在罪该万死。” 刘昱脱口而出:“这算什么事,父皇恼怒不过只是一时,待本宫再给父皇送些银钱,父皇自会转怒为喜。” 白明微露出小心翼翼的样子:“殿下真是大公无私,给陛下送那么多来钱的路子,也没有自己留一点。” “臣格局狭小,倘若臣是陛下,必定会给自己留些后路,毕竟毫无保留的付出,就怕一败涂地。” 刘昱闻言,眼底闪过一抹深思,随即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值得惊喜的事情。 他其实从来没有考虑过通过这件事,给自己也弄些好处。 毕竟他太想挽回父皇的心意了。 从小到大,父皇都没这么夸过他,以至于他牟足劲地表现,竟忘了银子堆哪里,都不如装自己的口袋里舒坦。 但他也没有什么事都跟白明微说,只因他从小养成的警惕性,几乎已经成为了本能。 白明微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上钩了。 接下来怕是为了卖力讨好元贞帝,更用力地得罪各方权贵。 同时也不耽误他中饱私囊。 只要他做得认真,就离死路不远了。 多说容易弄巧成拙,于是白明微点到为止:“这里不便说话,臣便不与殿下多说了,臣告退。” 刘昱点点头:“去吧。” 白明微恭恭敬敬地行礼,随即便退开了。 她看了一眼太子,沉静的目光犹如深潭,仿佛方才那些或喜或忧的情绪,从未存在过。 …… 承明殿。 玉清一身道袍,毕恭毕敬地站在元贞帝的面前。 元贞帝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她:“依朕看,你们承天观干脆改名及时雨得了。” “每次朕的柱国大将军需要,你们总能及时且恰到好处地出现。说吧,这次又有什么新花样儿?” 玉清并不理会元贞帝的阴阳怪气,恭敬地开口:“贫道替家师多谢陛下准允‘邱道长’一同解卦。” 元贞帝也懒得与道姑一般见识,当即就挥挥手:“客套话就免了,把卦象拿出来吧。” 玉清呈上一个木匣子,递给一旁候着的王公公。 王公公把木匣子打开,取出里面的纸条,摆到元贞帝的桌面上。 元贞帝随意扫了一眼,挑眉:“哦?这倒是有点意思。” “邱道长”觉得不妙,但还是竭力维持镇定,看向桌面上的卦象。 只一眼,他眉头难以克制地皱了起来。 第1826章 朕当了便宜爹爹? 就在这时,玉清缓缓开口。 “家师在多年前推演出类似的卦象,却不成想,今年有推演出了一卦,只是这一卦与多年前那一卦有些许区别。” “因为干系重大,家师认为应当谨慎起见,所以命贫道带着卦象前来邀请邱道长解卦。” 在看到卦象之后,元贞帝没了先前的不耐烦。 他拿起画着卦象的纸张看了一眼,随即递给“邱道长”:“仙长,以你的道行,解这一道卦应当不难,是吧?” “邱道长”双手接过卦象,久久没有言语。 抬眸的刹那,与元贞帝四目相对。 见元贞帝凝着自己,“邱道长”不便再继续沉默。 他捻了一下山羊胡,慢条斯理地道:“这卦象,当然是与陛下有关。” 元贞帝见“邱道长”能看懂这卦象,一时之间龙颜大悦: “没错,这是朕的卦,当年朕还未登基时,去承天观向真人问卦,这一卦便是真人当年为朕推演出来的。” “真人说,这是九五帝王的卦象,解这卦时,真人便笃定朕会成为九五之尊。” 说到这里,元贞帝双目变得冷凝:“虽然父皇和母后只有朕一个儿子,但是宗族里的其他子嗣,都对皇位虎视眈眈。” “哪怕朕已是储位,还是得防着朕的堂兄弟们,父皇和母后根本顾不上朕,朕一直都孤军奋战,是这一卦象,为朕的正统盖棺定论。” 忆起当年,元贞帝没有感念今时今日的地位来之不易,满心满眼都是对那些“乱臣贼子”的愤怒与怨恨。 “邱道长”闻言,再次陷入了沉默。 很显然,他的确有几分真材实料,而且在这一卦象之上,看出了些许不寻常。 元贞帝眼睛一眯:“仙长这是怎么了?这卦象有什么不妥么?” “邱道长”把卦象递回去:“陛下,这一卦贫道不敢解。” 元贞帝不悦愠于面上:“朕让你解你就解!” “邱道长”看向玉清:“不知东极真人对此卦象有何看法?” 玉清垂下眉眼:“贫道相信道长也明白,但凡命数推演,亦或是观星之术,只要涉及到国运帝命,都十分危险。” “师父她老人家也是偶然得到这一卦象,以至于猝不及防,不幸遭受了反噬,她双目暂且失明,无法解读这卦象。” 元贞帝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东极真人失明了?” 玉清叹了口气:“回陛下,是的,短时间内都无法再推演命数以及观星测吉凶。” “奈何贫道学艺不精,没有得到师父的真传,并不能解读这卦象,所以才来求助邱道长。” “邱道长”冷哼一声:“那你刚刚还信誓旦旦,说这卦象与当年的不大一样,而你师父也知晓干系重大,怎么现在又说你师父盲了?只能请本座来解这一卦象!” “依本座看,分明是东极真人不愿意解读,所以谎称失明,把这卦象丢给本座来解。其中居心,本座实在不愿去多想!” 玉清不急不缓地开口:“贫道虽然学艺不精,却也知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卦象,描述给失明的师父听并不难。” “再者,贫道和承天观都当不起这欺君之罪,如何敢在陛下面前撒谎。还请邱真人莫要恶意揣测师父以及承天观。” 说到这里,玉清掷地有声: “至于这卦象,贫道已经奉师命送到御前,是否要解,以及能不能解,全在陛下想不想知道答案,以及邱道长您的道修水平。” 邱道长连忙向元贞帝拱手:“陛下!即便是承天观不信贫道的本事,有心拿这一卦象刁难贫道,贫道也不惧承天观的刁难。” 元贞帝淡声开口:“既然不怕刁难,那你便解吧。” 在他看来,这或许是承天观对“邱道长”的一种考验。 毕竟承天观作为东陵的名胜之地,现在他忽然信任另一位道长,这难免会引起承天观的关注。 承天观自是要考验一下这突然出现的道友,倘若真有几分本事,那么便可交好。 倘若没有本事,正好借这件事除去竞争对手。 如果别人这般针对他亲自捧起来的人,他自是不干。 然而承天观却拿出了这一道卦象,又是东极真人推演出来的卦,他倒是也想看看,邱道长的水平如何。 “邱道长”知晓避无可避,目光又落到玉清身上: “这位道友,既然这是令师推演出来的,且你是令师的嫡传嫡子,还请你不要自谦,先说一说你对这卦象的见解。” 玉清含笑:“在道长面前,我不敢班门弄斧。道长,请吧。” “邱道长”深吸一口气,随即用拂尘的柄,缓缓在画着卦象的纸上,指出了重点:“陛下,当年东极真人给您的卦,有这一笔么?” 元贞帝摸着下巴,像是在凝神思索。 末了,他摇摇头:“朕不记得了,似乎没有这一笔,敢问仙长,这一笔有什么讲究么?” “邱道长”迟疑片刻,随即开口:“陛下,这卦象犹如真龙舞动,也如河流蜿蜒。” “倘若您把这卦象看作河流,那这多出来的一笔,便是横生出来的枝节,而这一笔并不到头,犹如支流遇了死路……” “你说什么?!”元贞帝打断“邱道长”的话。 他警铃大作,如同炸了毛的野兽,霎时变得凶戾无比。 很显然,他觉得这卦象暗示着有人将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是谁? 胆敢与他作对! “邱道长”缓缓解释:“陛下,请您稍安勿躁,听贫道与您慢慢解析。” 元贞帝面色铁青:“好!朕要好好听听你的解析!” “邱道长”也知道元贞帝暴怒的原因,所以第一句话,他便打消元贞帝的这个顾虑: “陛下,这卦象并非小人作梗,威胁真龙之运的意思。” 元贞帝闻言,面色好了些许:“那是什么意思?” “邱道长”指着卦象:“陛下您看,这支流并非汇入河流的水流,也不是水流的分支,可它偏偏仅仅依着主流。” “就好像那伴树而生的藤蔓,分明不是树的枝节,却挨着树长,吸收树的养分,争抢树的阳光,与树紧密相连。” 元贞帝已经不耐烦了:“说人话!” “邱道长”只好直白说明:“意思就是,有不属于陛下子嗣的人,混入了陛下的子嗣当中,正在享受着陛下恩泽之下不属于他的荣华富贵!” 元贞帝大惊:“什么?你说朕被人给戴了绿帽?!当了便宜爹爹?!” 第1827章 野种,是谁? 在众的心腹亲信,霎时把头埋得很低,后悔自己活在这个世上,所以才听到如此炸裂的消息。 而这个卦象,让元贞帝再也无法镇定。 比起愤怒,他更多的是震惊。 他向“丘道长”确认:“这卦象,你确定没有解错?” 也就到了这一时刻,似乎“邱道长”才明白承天观送来这一卦象的意义—— 就是要他亲口承认,他可能解错卦亦或者他解不了东极真人的卦,而他的水平不如东极真人。 一旦他亲口承认了,那么在世人眼里,他就再也没有与东极真人打擂台的资格。 以后他说出来的话,算出来的卦,只要承天观不认,那么天下人也就不认。 他就只能乖乖地做皇帝身边的红人,哄得皇帝高兴,换个国师之类的职位。 而他的影响力,也只有皇帝,以及愿意被他影响的人。 尽管如此,他还不得不配合元贞帝: “陛下,想来是贫道看错了。这卦象,或许另有指引,具体是什么,还得等东极真人恢复过来后才能知晓。” 他只能如此! 因为他若坚持方才的卦解,那么元贞帝第一个就要了他的命! 果然,元贞帝闻言,相当满意,当即就把卦象递给王公公:“玉清师父,待东极真人恢复了,朕再请她解卦。” 王公公把卦象交还给玉清。 玉清收好卦象,行了个道礼:“贫道告辞。” 王公公亲自把玉清送了回去。 而元贞帝的面色,在玉清走后,彻底沉了下来:“邱道长,这个卦象你解错了,知道么?!” 笑话,他堂堂九五之尊,要是当了便宜爹爹的消息传出去,他的脸还要不要了? 只有咬定“邱道长”解错了卦,他才不至于成为笑话。 而“邱道长”也很上道:“陛下,是贫道解错了!” 这时邱道长真的是肠子都悔青了。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只当这一卦象是承天观用来试探他水平的,所以权衡过后,他果然认认真真地解了卦。 以免到时候承天观跳出来,指责他没有本事,到时候天下人也只会信承天观而非他。 只有他把卦象说出来,那么承天观也就无法质疑他的能力。 可当他把卦解说出来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掉入了陷阱。 这一卦就是给他挖的坑——他说解不了,那就是没本事;他解开了,为了维护圣上的面子,他得承认自己解错了。 前后左右都是死路。 好一个卦象! 竟把他给算计了进去! 而元贞帝虽然在国家大事上拎不清楚,但却深谙权谋。 他当然也知晓“邱道长”被做了局,在“邱道长”为了他甘愿承认能力不行之后,他开口安抚几句: “仙长,你是朕的人,只要朕信着你,你就是权威,不必和承天观争个高低,安心在朕身边辅佐,少不了你的好处。” “邱道长”心底冷笑,表面上却一捻山羊胡,笑吟吟:“贫道感谢陛下的知遇之恩。” 虽然被这么一搅和,他无法达成影响朝野的目的。 然而只要影响了皇帝,也不算亏本,不是么? 也就在这时,元贞帝摸了摸下巴:“没想到,朕竟然帮别人养了孩子,不知道这个野种是谁……” 说着,他目光冰冷地看向“邱道长”,剧烈的杀意在眼底滚动。 好像下一刻,就能伏尸百万。 “从卦象上看,仙长以为那多余的藤蔓,那吸食着不该属于他的福泽的人,是谁?” 第1828章 是真的没空! 野种是谁? 这是他一个小“贫道”敢置喙的事情? “丘道长”只能低声开口:“陛下,贫道把卦象解错了。” 元贞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丘道长”一眼,没有说话。 他眼底的杀意滚动不休,似要必须查出野种的身份才肯罢休。 …… 外边,白明微和刘昱告别后便出了宫。 马夫把马车赶了过来。 白明微刚想上车,元五却出现在她的身边。 “大将军,移步说话?” 白明微淡声回应:“没空。” 说完,她便上了马车。 马夫很上道,抖了抖缰绳,马车便缓缓驶离。 元五负于身后的手握紧:“哼。” 他冷哼一声,便也离开了。 马车内,白明微忙不迭摆手:“吃不下了,吃不下了。” 她是真的没空,因为马车里有人等着她,还备了食物。 萧重渊捧着没能投喂出去的吃食,不由得叹了口气:“你现在怎么越来越不好养了?” 白明微把小白貂抓过来,放到萧重渊的膝盖上:“它好养,喂它。” 小白貂一脸幽怨,随即把脸瞥到一旁,以往饿狼扑食的馋劲儿全然不见。 萧重渊拍拍小白貂的脑袋:“它忙着想小灰灰呢,哪里有心情吃东西?” 白明微笑了:“难为它俩,一直需要去蒹葭身边换班,都没有多少时间在一起。” 萧重渊含笑:“等蒹葭那边情况稳定,就让它们不分开。” 白明微问:“刚刚是不是有人去白府报信了?” 萧重渊点头:“你料事如神,适才果然有人去白府报信,说刘泓把六姑娘赐给那死了的使臣做守灵妾室,待热孝期过,就要去服侍部族里的男人。” 白明微目光冰冷:“元五真不是东西!祖父他没受到惊吓吧?” 萧重渊摇头:“未曾,我提前与他说了大致的情况,待听到消息时,他很镇定。” “不过其他人却是不好受,现在大嫂正在安慰他们,可他们根本不放心,都在等着你回去告诉他们最新消息。” 白明微看向萧重渊,面露感激: “还是你当初有先见之明,叫白府的姑娘们都亲手烧毁北燕各部族的神像,断了联姻的路,否则今日狗皇帝就能把六妹送给北燕人糟蹋!” 萧重渊轻哼:“这不是先见之明,我当时只是比你更清楚北燕和刘泓的尿性!如今除非北燕皇室,否则府里的各姑娘都不用面对与北燕和亲、或者被轻易送人的境况。” 白明微声音冷凝:“狗皇帝真的太闲了,我给他找了点事情做。” 接着,白明微把卦象的事情向萧重渊说了一遍。 萧重渊当即意会:“你准备让刘昱以为,他就是那个野种?” 白明微颔首:“皇后那边不方便入手,我们也只能让刘昱自己破防,以为他就是那个多余的人。” 萧重渊表示赞同:“皇后有着那样的过去,不用这些故事来对付刘昱必然可惜。不过我有些担心,刘泓会因此针对越王。” 白明微道:“这点你放心,要是没有把握,我是不会让越王有陷入危险之中的可能。” 萧重渊颔首:“刘昱没了秦丰业看着,一旦他认定自己是那个野种,必然会方寸大乱,最后踏入死局。” 白明微声音淡然,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皇后对他有着那样的态度,他怕是早就怀疑自己的出身,想逼疯他,只需要在他得意忘形的时候,放出几句谣言,他就会自寻死路。” 萧重渊挑唇:“现在他的确得意,给刘泓送了那么多来钱的路子,哪怕是装模作样,刘泓都得表示出很欣赏他的样子。” 白明微缓缓眯起双眼:“是啊,他以为自己圣眷正隆,可不得意么?” “之前我暗示太子,元贞帝身边的人,有着秦丰业的眼线,我想他很快就能截获送给秦丰业的消息,如此他也就能顺理成章知晓卦象的事情。” 萧重渊唏嘘:“亏得东极真人配合你,让玉清小师父送上这么一个卦象。” 白明微笑道:“修道者可不能随便作假骗人,那卦象是我画的,只不过是借承天观的手送到元贞帝那里罢了。” 萧重渊笑道:“那也是东极真人宠你,才肯帮这个忙。这实在是个一箭三雕的好办法。” “一来刘泓有事忙了,二来太子有的愁了,这第三点才是最妙的,一个卦象就让丘道长没有和承天观叫板的资格。” 白明微叹了口气:“丘道长难办呀,杀又杀不干净,毁又毁不掉。元贞帝这么宠信他,他的影响力迟早要不断上升。” 第1829章 都没事了。 “要是不在他羽翼丰满前想办法掣肘他,那么日后他一句话就可动摇国本。” “而我们和他又不是一个范畴,根本很难压制他,我思来想去,最终决定请师父来掣肘他。” “只要他解了卦象,为了保住圣宠,事后必定得承认他解错了,如此一来,就等于他承认自己不如师父。” “日后哪怕他妖言惑众,上头还有师父可以否定他的话,如此才能避免他给东陵带来浩劫。” 萧重渊听着她缓缓述说,每一句都是对东陵的用心良苦。 哪怕到了现在,萧重渊也依然不理解这种感情。 为什么有的人,会不为权不为利,一心爱着他们的国家,并为此呕心沥血,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呢? 他不理解这种情感,他对西楚只有权术,没有情感。 倘若非得用一种感情来形容,西楚只是生他养他,是他与父母亲人一同生活的地方而已。 他没办法一心一意地去爱着这片土地。 所以他永远成为不了明微这样的人。 思及此处,他轻轻地把白明微揽入怀里:“终有一日,这盛世一定如你所愿。” 两人正说着,马车便停了下来。 马夫的声音轻轻响在外面:“大姑娘,未来姑爷,到家了。” 白明微替萧重渊拢了拢披风,随即便下了马车。 人还没有踏入府里,门仆便一溜烟地往里边赶去,嘴里喊着:“大姑娘回来了!大姑娘回来了!” 事情也果然去萧重渊所说,大家都在等着她的消息。 花厅里,挤满了家里的人。 无人不是一脸担忧愤怒,上次这种阵仗,还是他们在商量着去接回父兄尸首的时候。 很显然,大家都被激怒了,也很担心白琇莹的处境。 倒不是怕白琇莹真被送去北燕后连累了府里姑娘们的名声,而是真真切切地担忧着自家姑娘,不想自家姑娘被侮辱糟蹋。 白明微与萧重渊一同来到厅里,看到大家如此担心的模样,她笑着开口:“没事了,六妹不会被送去北燕。” 听了白明微的话,众人悬着的心,这才回落下来。 二婶这急脾气,一点都忍不了,直接就骂:“北燕那什么破玩意儿?死了还想着我们家清白鲜活的姑娘!还什么未亡人要服侍族里活着的男人,那些个狗东西配狗都便宜他们了!” 三婶连忙制止:“二嫂,既然事情结束了,还是少说两句,小心隔墙有耳!” 二婶气呼呼地开口:“我咽不下这口气!” 四婶拉着白琇莹,红着眼眶走向白明微,就要跪下去。 白明微一把将她架住:“四婶,您这是做什么?” 四婶哽咽:“大姑娘,我替小六谢谢你,如果小六真被送去给北燕人糟蹋,只怕你四叔泉下难安,而我比死了都难受!” 白明微声音轻柔,却掷地有声:“只要我活着,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任何一个姐妹受屈,四婶你莫要如此客气,都是一家人,我护着大家是应该的。” 说话间,她看向萧重渊:“而且这里边最大的功臣不是我,而是风军师,倘若不是他在东陵与北燕交战时,让府中女眷都毁过神像,今日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无法力挽狂澜。” 四婶闻言,又含着泪水向萧重渊道谢:“未来大姑爷,四婶谢谢你!” 萧重渊依旧没有多话,只是说:“四婶,这是我该做的。” 沈氏看得出白明微的疲惫,她连忙遣散大家:“既然已经没事了,那就都先回吧,聚在一起传出去的话,难免落人口实,说我们不满今上的安排。” “回去好好歇着,这件事就过去了,以后谁也休得要提。倘若外人拿这个说事,言语中调侃六姑娘,也请各位强硬起来,别叫我们六姑娘受委屈。” 众人晓得轻重,明白此时应该若无其事,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左右大家都放下了心,于是便互道晚安,各自回去了。 沈氏最后走的,她说:“明微,你该是饿了,回去吃点东西,好好休息。我去四婶那里坐坐。” 白明微点头:“大嫂也早点休息。” 待告别众人后,白明微与萧重渊来到了书房。 而一封密信,也早已放在书桌上。 第1830章 让他见上一面吧! 白明微拆开信,目光扫了一遍。 信是安插在太子府的钉子送来的。 白明微把信凑到烛火旁,随着火焰一点点将密信吞噬,她也开始讲述信上的内容:“那一个卦象,太子知道了。” 萧重渊笃定:“就依刘昱的性子,估计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吧。” 白明微颔首:“嗯,目前没有什么反应,还想着怎么把这件事赖到越王身上。” 萧重渊挑唇:“这倒是刘昱能干出来的事情。” 白明微道:“嗯,现在就差怎么引导他去发现自己的母后,本不该是皇后……” 萧重渊沉吟片刻:“这倒是不用着急,在他一门心思地想让越王成为那个野种时再让他发现,事情会更有趣。” 白明微表示赞同:“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知道太子是怎么知晓这个消息的吗?” 萧重渊轻哼一声:“必定是秦丰业告诉他的吧?” 白明微点头:“正是。不过秦丰业的目的,倒是有几分耐人寻味。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太子,也不怕牵出当年那偷龙转凤的荒唐事。” 萧重渊分析:“有没有一种可能,秦丰业想让太子发现?” 白明微思索片刻,对这一猜测表示认同:“有道理,现在太子翅膀硬了,秦丰业拿捏不了。” “但要是太子以为自己不是亲生的,说不定又会对他俯首帖耳,为了寻求他的庇佑而任他拿捏。” 萧重渊双手环胸:“那我们干脆顺水推舟,让秦丰业把这件事情抖到太子那里,到时候还能彻底让太子与他决裂。” 白明微很快意会:“我赞成,待秦丰业把这件事抖给太子,而太子不知所措时,我们再把秦丰业的居心告诉太子,太子必定会恨死秦丰业,把一切都怪罪到秦丰业头上。” 萧重渊把话接过去:“为了逼太子就范而不惜把当年的事情抖出来,依刘昱的脾性,只会觉得秦丰业在威胁他。” 白明微眼眸倏然锐利:“所以,我们坐山观虎斗就行。” 两人正在说话。 一直护在刘尧身边的阿六忽然现身。 白明微眼皮一跳:“越王出事了?” 阿六拱手施礼,而后回答:“主子,姑娘,越王悄悄来了白府。” 白明微问:“找传义还是找六妹?” 阿六低声回答:“应该是来找六姑娘,他入了白府后便没有再行动,怕是也在犹豫是否要继续。” 白明微叹了口气:“你去给他开一条路,带他去见六妹一面吧。” “是。” 阿六应了一声,随即便退下了。 萧重渊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明微轻喟:“说到底,越王走到今日,最开始也只是想向六妹证明,他不是废物。” “现在越王羽翼逐渐丰满,而他本身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倘若在这过程中,他和六妹之间的事情没了一个善终,他迟早会怀疑走到这一步的意义是什么。” “要是他因觉得护不住六妹而动摇了决心,很可能会被人趁虚而入,与其让他为了大局压抑本性,倒不如给他一个交代,不管是燃起希望,还是死了这条心,也比内心纠结迷茫好的多。” “最重要的是,六妹本身也对越王……我也想给六妹一个机会,我不想六妹为了考虑大局,而必须去牺牲什么,我这么拼不就是为了给他们挣下自由选择的权利么?” 萧重渊点点头:“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虽然家国大义面前,人可以暂且放弃儿女私情,然而七情六欲这种东西,是压抑不住的。” “正如你所说,与其压抑着,倒不如发泄出来,不管面临怎样的结局,也不至于留下半生遗憾。” …… 另一边。 刘尧在阿六的帮助下,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白琇莹的院子。 他没有唐突,隔得远远的,就那么站在窗下,也不主动说话。 似乎在等着白琇莹发现他,也似乎在犹豫是否该来这一趟。 “谁?!” “谁在那?!” 也就在这时,白琇莹的声音响在屋里。 第1831章 你怎的离我那么远? “谁在那里?!” 白琇莹的声音刚落下,刘尧转身便跑。 那是下意识地跑,双腿抬举之间,他脑海中晃过无数的念头—— 她看到我时我要说什么? 我站在这里会不会影响她的声誉? 她会用一种什么样的眼神来看我? 她会不会恼怒着赶我走? …… 就是这些错综纷杂的念头,叫他明明门大开着都不会走。 那堵墙比他还高,他竟二话不说便爬。 双手刚攀到墙顶,他的腰带便被拽住,只感觉到猛力一扯,他便狠狠在了地上。 而颈边,也抵着一柄锋利的剑。 只要剑锋轻轻一偏,他便会一命呜呼。 可尽管如此危险,他都没有表明身份。 “哪个小贼?!” 白琇莹刚想抬脚踩上去,可她的手却更快一步揪住刘尧的衣领。 看似要对刘尧兴师问罪,却顺势把刘尧给从地上揪起来坐着。 她刚要放手,刘尧却把她的袖子拽住:“小豹子,你不认识我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带着些许沙哑与期待。 可刚说完他又后悔了,又怕眼前的姑娘厌恶他翻墙的孟浪行为。 白琇莹抽出被拽住的袖子,把剑收了起来。 其实她在看到那翻墙的模糊背影时,就已经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她向后退了一步,微微福身:“拜见越王。” 一个标准的礼,把两人咫尺之遥的距离,拉长如千里天涯那么远。 微光下,刘尧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姑娘,恍惚间回到了北疆的风雪梅园。 那时候他们不太熟,但是很亲近,小豹子总说他没用,他总说小豹子不温柔。 现在他们更了解对方,却变得那么陌生。 陌生到哪怕四下无人,小豹子的礼数都如此周全。 见白琇莹并没有主动开口的打算,刘尧有些泄气,也有些心痛。 但最后,他像是鼓足了勇气:“我只是来看看你,想知道你好不好。出了这样的事情,你怕是不会再出门了,以后想见你一面,总归很难。” 白琇莹没有看刘尧,只是站在刘尧的面前,把头垂得低低的。 她说:“多谢殿下挂怀。” 多一句都不愿意说,像是恨极了眼前的人,才不想多费唇舌。 刘尧满心荒凉,如同安慰自己般,说了这么一句:“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说罢,他便站起身,准备离去。 “等等。” 就在他不甘心地停下脚步的同时,白琇莹的声音也响起了。 他惊喜回头:“我不走!” 白琇莹却很平静,平静到没有任何情绪:“你能来到我这里,且我院子里的下人莫名其妙退开了,想必是长姐的安排。” “既然长姐让你来找我,你也许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或者非做不可的事情,你便说了再走,也不枉费长姐的一番心意。” 刘尧眼底的光霎时熄灭,可很快的,他又抬起晶亮亮的眼眸:“小豹子,你觉得现在的我,还如当初那般令你讨厌么?” 问出这个问题,他一脸期待地看着白琇莹。 好像白琇莹的肯定,能够让他这么久以来的辛苦坚持,得到极大的赞许。 好像白琇莹的意见,对他来说意味着一切一切。 第1832章 我祝你,平安喜乐 刘尧的问题,让白琇莹怔了半响。 她沉默着,借着屋里透出来的光,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刘尧很高,她一直都知道。 高高大大的。 可以前她从未觉得,眼前的人这般伟岸,站在面前岿然如山,叫人觉得可靠而踏实,也隐隐感到些许压迫。 原来一切都变了。 那个把聪明劲用错地方,蛮横又无礼的少年,不知何时变得顶天立地,叫人不由自主顿生敬畏之意。 于是,白琇莹再也没有口是心非,而是认真地说道:“殿下是君子,是令人敬佩的君子。” 刘尧默了片刻,忽然就笑了。 笑着笑着,他眼尾微微湿润。 好像跋山涉水,千里迢迢不辞辛劳,终于爬到了他一直向往的山巅。 天知道这一句话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证明他一直以来的努力得到了肯定,也为他决定改过自新一事画上圆满的结局。 他含着笑,噙着氤氲的水汽,真诚地道了一声:“多谢。” 白琇莹走近一步,忽然伸出手,为他整理披风的璎珞。 一个好看的结,在布着薄茧的手中形成。 他呆呆怔怔地看着,仿佛被抽干了三魂七魄。 就在白琇莹收回手时,一道平静的声音也开始响起:“殿下,我曾亲眼见到伯父兄长们的惨状。” “大伯父拄着破破烂烂的断剑,跪在尸堆上,望着平城的方向死不瞑目;父亲他被割了耳朵也剜去双目,可身体倒下的方向,依旧朝着东陵。” “大哥他握着大嫂的定情信物,带着对妻儿的眷恋永世长眠。还有那葬身边关的将士们,无一不念着村口那棵小树下的亲人……” “所有人都有着情,有着义,可国难当头之时,他们都一往无前,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比起这些大义,小情小爱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们生于富贵,长于富贵,享了别人几辈子都没享受过的福气,也该承担更多的责任。” 说到这里,白琇莹抬眸与刘尧四目相对: “门第、身份、成见以及责任,都是我们之间的阻碍;你我之间隔着山,隔着水,隔着耸然入云的天堑。” “殿下想要跨过这些艰难险阻,就意味着要花费更多的心血与精力。殿下是大才,倘若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治国之上,那么……” 白琇莹笑了,笑颜如花:“那么就会有很多很多人,不必带着遗憾死去,像大哥大嫂那样的神仙眷侣,也可以白头到老。” “江山社稷,芸芸众生,倘若舍我们之间的小情,能护住千千万万的真心,舍我们不可惜。” 说完,白琇莹盈盈行了个礼:“夜深露重,殿下请回吧。” 刘尧没有走,也没有动。 他的手伸出来,僵在半空。 片刻过后,他哽着声问:“我们之间?我于你,也如同你于我一般,重要么?” 如此一段话,还是被他抓住了重点。 他没有反驳这些话,因为他理解,而且也接受。 可是他想知道,想弄清楚,在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外表下,是不是有着同样炙热跳动的一颗心。 白琇莹咬着唇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有些话是否应该埋藏一辈子。 可当她抬头,看到那双乞求的眼眸,她的心终究还是软得一塌糊涂。 最后,她一字一句:“北疆的风雪里,殿下十七岁的生日那夜,我的心就像那个馒头,一同被递了出去。” “无论是外表蛮横却心地善良的你,还是如今独当一面凛然正义的你,都是我年少埋在心底,那不敢与人说的秘密。” 说完,白琇莹转身走向屋子,走出几步却又顿住:“殿下,愿您平安喜乐,诸事顺遂。” 刘尧望着白琇莹的背影,忽然捂住脸。 有泪水从他指缝中溢出,他哽咽着深吸几口气,冲着白琇莹的背影道:“小豹子,你听着,我不是放弃你了!” “从今往后,我若打下这天下,那这天下之大,都是你的容身之处;我若创下盛世,那这河清海晏,就是我护你的一世周全。” “我会带着你的心意,你的期望一直走下去,走到我走不动了,走到我生命的终点。” “我也祝你,平安喜乐,幸福一生……”说到这里,刘尧泣不成声,他隔着泪眼,看着白琇莹的身影被门阻隔,然后再也支撑不住,倒靠在身后的墙上。 屋里的白琇莹,同样泪如雨下。 袒露心扉,她从未感到如释重负,而是撕心裂肺。 这些心事倘若埋着一辈子,就能骗自己一辈子。 可说出来后,每一个字都是心底打开的窗扇,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往心底深处扎入一缕凄风,吹得人满心凄凉,痛不欲生。 他们彼此都清楚,这不是告别,也不是决裂。 而是他们需要继续放下这一往而深的情谊,去完成他们肩上的使命。 她白琇莹不能嫁刘尧,不是因为韦贵妃的轻蔑,也不是因为她的懦弱。 而是因为一旦她成为越王妃,越王和长姐就要面临更多的困境。 她支持越王以天下为重,可真的成为了妻子,她的心真的能大度到,一直成为丈夫心中的第二么? 与其这份情谊在现实面前变了味,带来诸多烦扰,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去触碰。 如此,便好。 …… 刘尧又在白琇莹的院子里站了许久。 冷风呼呼地刮在脸上。 他的泪不知何时已经干透,而那双浸过泪水的眼眸,也变得更为深邃,好似有什么落入眼底,却被紧紧关上。 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爱而不得。 比起把小豹子卷入他身处的黑暗,他更希望屋里那盏烛光,能一直为小豹子照亮。 只要他知道,他一心所求之爱,早已经求得了,便足矣。 足矣。 思及此处,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透出来的烛光,而后默默地转身离开。 在他站立的地方,旁边墙上挂着一柄剑。 那是他早年求得的心爱之物。 他把心留在这里,希望这把剑能护心爱的姑娘周全。 而他前行的路,也将不会改变。 因为在这场证明自己不是废物的旅途中,他早已发现自己存在的真正意义—— 为情为爱,但却是为了天下苍生的大情大爱。 第1833章 那一天,我等不及了 刘尧走后,白明微与萧重渊的身影显现出来。 原是他们担心白琇莹,所以来到近处观察,以防遇到什么突发情况。 虽然人在这里,白明微却极为冷静。 似乎这个结果,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两人一同走回去的路上,萧重渊问她:“你早就看出了六姑娘的心思?” 白明微颔首:“多多少少能看出来点,先前我也不确定的,直到陆少将军的出现。” 萧重渊轻笑:“也是,六姑娘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倘若并非心有所属,面对陆少将军那样青年才俊的猛烈追求,必然会心动。” 白明微无奈:“六妹虽然年纪最小,但是最懂事。她一直都体谅我的不易,所以总是克制自己,把立场阵营都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我家和越王成为姻亲,对大局不利,所以她对越王敬而远之;武将之间不能联姻,所以她对陆少将军冷漠疏离。” “可她这么懂事,我反而更难受,我倒是希望她能顺心如意,这样也不枉费我殚精竭虑地为这个家考虑。” 萧重渊牵起白明微的手:“人是相互的,这样才能更长久,既然她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随她去吧。” 白明微点点头:“只是有些心疼越王,他要面临以及承受的,要比六妹多很多。” 萧重渊慢悠悠地开口:“人有所得,必有所失,万事从来都难以两全其美,刘尧想要对天下负责,他的儿女私情就得放在心底。” “他不像我,从一开始就打算抛开所有,过我闲云野鹤的日子,所以我选了一个资质还算不错的人接替这份责任。” “只可惜他还年轻,一直活在我的阴影之下,反倒是本末倒置,弄不清楚轻重缓急,多给他些时间吧。” 白明微偏头看向萧重渊:“重渊,说起来你一直在东陵,西楚真的没事么?” 萧重渊声音轻柔:“若有事,我也会赶回去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没有责任感的男人,总得方方面面都周全,才能抓住你的心。” 白明微无奈:“少贫嘴。” 萧重渊的语气,变得越发温柔,可声音也更加遥远:“倘若此间事了,天下平定,我真想带你去西楚看看。” “你知道么?父亲给母亲在山间亲手盖了一间竹屋,每到夏天都带母亲去那里避暑,我没有父亲的巧手,但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借一借父亲的竹屋也未尝不可。” 白明微含笑:“我们先去南齐治眼睛,等眼睛治好了,我们一起修缮竹屋,若是冬暖夏凉,我们就可以在那里久居。” “我喜欢小狗,我们就养几只大黄,再养一些家禽家畜,然后种上果蔬五谷,够不够吃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可以闲下来。” “若是可以,我们再生几个孩子,等到我们百年之后,还有人能记住我们居住过的地方,记住我们之间的故事。” 萧重渊牵住白明微的手紧了又紧:“你说的事情,我在梦中见过好多次。” 白明微把脑袋靠向萧重渊的臂膀:“重渊,这个梦会实现的,倘若今生不成,那就来世。这生生世世,我都想遇到你。” 萧重渊偏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深情而温柔:“来世太远,我等不及了,我们争取今生实现它。” “先把秦丰业和太子除去,扶刘尧上位,届时广纳贤才,攘外安内,君明臣贤,我们想要的安宁祥和,也一定能很快就实现。”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语气当中,却隐隐透着悲凉。 白明微没有多言,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第1834章 找到切入点了! 刘昱最近很忙,忙着挖掘韦贵妃的过往秘辛。 可是韦贵妃宫里的人口风都很紧,根本就问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忙活了几日,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整个人都显得有几分焦躁。 因为心情不好,自然就无暇顾及其他事情。 那些个官宦权贵,为了自家的丑事不被抖到元贞帝面前,皆悄悄往太子府里送银子。 偏偏刘昱心思不在此,便把此事交给了手下去做。 于是入了太子府库房的钱财,从一开始的精挑细选,渐渐变为来者不拒。 秦丰业知道此事,也只是一声冷哼:“自寻死路!” 然而刘昱丝毫不知道自己在作死,一心扑在挖掘韦贵妃的私密之上,只为找到“证据”,证明越王刘尧就是野种! 这日手下依旧没有带来消息,刘昱气急败坏:“饭桶!一个个都是饭桶!这么点小事都办不了!要你们何用?!” 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他犹觉不够,胸臆间的怒火依旧难以平息。 好巧不巧,门客偏又提议:“殿下,秦太师人脉广,消息必定齐全,不若……” “混账东西!”刘昱怒不可遏,“难道本宫堂堂储君,都比不上他一介臣子?!” 门客依旧不甘心,小心翼翼地劝说:“殿下,此刻不是在意面子的时候,为达目的当不择手段,就算需要去找秦太师又何妨?” 刘昱根本听不进去半个字,怒吼一声:“滚!本宫不想再看到你!” 门客望着暴怒的太子,在心底无奈叹息一声,随即便退下了。 待门客走后,刘昱一个人坐着生闷气。 亲信为他端来茶水,试探性地劝说: “殿下,属下以为,或许可以和秦太师合作,他毕竟是殿下的外祖父,难道就这样老死不相往来么?” “人因利而聚,只谈利益不谈其他,就当他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人,早日找到证据,才能给越王致命一击。” “就越王现在的成长速度,只怕拖得越久,越容易出问题。咱们得尽早解决,才能永绝后患……” 刘昱默不作声。 半响过后,他问:“秦太师给了你多少好处,竟叫你昧着良心背弃主子,在本宫面前说出这番话?” 亲信连忙跪下:“殿下,属下绝无二心,只是看到殿下如此心烦,所以才想着尽早找到解决方法,请殿下明鉴!” 刘昱的语气不容置疑:“本宫绝对不会向他妥协,求到他面前去,这些话本宫当你没说,再有下次,本宫决不轻饶!” 亲信连忙谢恩:“多谢殿下不杀之恩,属下一定谨记,绝不再犯!” 刘昱双目猩红,手狠狠地扣在桌面:“本宫就不信,她韦贵妃竟然这么小心,什么破绽都没有!” “继续去查,去找,一定能够找出她的破绽!只要划开一条口子,本宫就不信动不了她!” 亲信把脑袋低下去,不敢再言语。 正在这时,另一名心腹匆匆走了进来:“殿下,好消息,找到切入点了!” 第1835章 这是陷阱,蠢货! 刘昱“腾”地一下站起来,情绪激动。 “什么切入点,快说!” 心腹连忙开口:“属下找到了一名负责洒扫的老内侍,他回忆起当初韦贵妃有孕前,出过几次宫,顺着这条线捋下去,必定能挖出有价值的消息。” 刘昱也没有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假,当即就迫不及待地开口:“立即把那名内侍带到本宫面前。” 他贵为储君,对方不是某个宫殿的管事,亦或者贵人身边的心腹,命人带个老太监出来,轻而易举且并不引人注目。 另一名亲信心有疑虑:“殿下,老内侍的话也不能全信,还得多方查证,找到他们无法辩驳的实证,我们才能稳操胜券。” 这话刘昱听进去了:“待问出老太监的话后,你们去好好核对一下。” 左右亲信立即分头去办,刘昱则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在府中等候消息。 而他的行动,自然是瞒不过各方的眼睛。 消息传到皇后那里,她的反应很是平淡:“随他去吧。” 消息到达韦贵妃宫里时,韦贵妃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刘尧,争取早日让陛下赐婚,将陆昀华迎娶进门。 “尧儿,你是皇子,权柄支持对你来说很重要,平西大将军府实力非凡,倘若你取了陆姑娘,你就有和太子抗衡的力量。” 刘尧没有明确拒绝,也不说接受,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嗯,都听母妃的。” 虽然得到了这样的回答,韦贵妃该称心如意。 可偏偏她觉得这番话听起来怪怪的。 还不等她继续说话,心腹大宫女便走了进来,在韦贵妃的耳边耳语几句。 韦贵妃露出一脸疑惑的神情:“太子把一个洒扫的老太监带出宫?这倒是稀奇,洒扫的老家伙身上,能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大宫女摇摇头:“奴婢也不知太子此举的用意。” 韦贵妃挥挥手:“下去吧。” 接着,她狐疑地看了一眼举止淡定的刘尧,问:“尧儿,莫非你知晓此事的门道?” 刘尧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回母妃,儿子不知。” 韦贵妃将信将疑,随即独自琢磨:“太子最近上蹿下跳的,现在又找了个老内侍,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刘尧开口:“母妃,太子如今与秦丰业起内讧,没了秦丰业的规劝,自是会失了分寸。” “如今他卖力讨好父皇,急功近利引起公愤,不管他在做什么,母妃还是不要掺和的好,以免被他殃及。” 韦贵妃在这方面,倒是比较听劝。 她点点头:“也罢,先观望吧,和蠢人搅和在一起,免不了要遭殃,等事态清晰明了,我们再伺机而动。” 消息传到秦丰业那里,秦丰业很快就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他目光隼利,手上茶盏的盖子“铿”的阖上:“这个蠢货,分明就是在作死!” 长随不解:“大人,这是为着什么?” 秦丰业冷哼一声:“老夫把消息透给他,原本想让他有些紧张感,结果倒好,他竟妄图用区区一个洒扫内侍的话,去扳倒越王。” “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这绝对不可能,一眼就能发现其中问题,偏偏他就如此急不可耐,不管不顾地掉入别人的陷阱。” 刘昱的心思,被他猜得清楚明白。 他一点都没说错。 长随大惊:“什么?这是陷阱?那要不要通知太子殿下,以防他遭到陷害。” 秦丰业叹了口气:“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和他继续闹别扭的时候,本官若是不管,他迟早要玩死自己。这样吧,你……” 秦丰业低声言语几句,长随立即应下:“是,奴才立即去办。” …… 待这一切发生后。 白明微与萧重渊正在书房里。 白明微安心地处理公务,萧重渊则在一旁陪伴。 接到消息,萧重渊挑唇:“看来,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一切都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 第1836章 利害关系用你来说? 白明微默了片刻,随即道:“精明的从来不是太子,而是秦丰业。他如此生性多疑,必定看穿了我们的招数。” “就算他再怎么想收拾太子,也必定不想看到太子彻底毁灭,所以他一定会对太子预警。” 萧重渊问:“看来你不准备截了他们的消息渠道?” 白明微阖上公文,眼神倏然变得锐利:“不,我不仅不截,我还要顺水推舟,让秦丰业的消息,更顺利地送到太子那里。” 萧重渊笑道:“这倒是很有意思。” 白明微招手,成碧立即迎上前:“你去……” 成碧连连点头,立即退下。 白明微继续翻开公文处理:“这下,就看太子的了。” …… 太子府。 太子端坐主位,高高在上地看着面前的老内侍。 面对这样的奴才,他骨子里的骄傲是掩不住的,他根本不屑于装什么礼贤下士,居高临下地问:“听说你在宫里很久了?” 老内侍胆战心惊:“是,是。” 刘昱又问:“听说你是个百事通,宫中发生的诸多事情,你也都清楚知晓,本宫想知道一些消息,你肯不肯都告诉本宫?” 老内侍唯唯诺诺:“愿、愿意。” 刘昱问他:“你好好与本宫说说,韦贵妃刚进宫那几年的事情。” 老内侍左看右看,似乎有些犹豫。 原本一个底层的奴才,一辈子只能干粗活,该许以重利让其以为能飞黄腾达,苦日子总算熬出头,这样才能令其死心塌地。 可太子根本不在意一个老内侍的处境与死活,理所当然地认为,老内侍就该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老内侍有些犹豫,他甚至还恼了:“快说!否则本宫饶不了你!” 老内侍吓得“砰”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殿下饶命,奴才什么都说,什么都愿意说!” 刘尧满意地点点头:“那便从韦贵妃刚进宫开始说,捡着重要的事情说,别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 老内侍像是吓破了胆,结结巴巴地开口:“贵、贵妃……” 还不等他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秦丰业身边的长随,便闯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老内侍,随即向刘昱拱手行礼:“殿下,奴才有重要的事禀报,还请殿下屏退左右。” 刘昱不耐烦极了:“本宫现在没空,外祖父要是有什么指示,等本宫忙完再说。” 他最烦外祖父身边这条走狗! 外祖父对他颐指气使也就罢了,连这走狗都敢对他大呼小叫。 要不是外祖父看不上他,他怎么能让一个奴才给蹬鼻子上脸? 狗仗人势! 所以这狗的主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长随像是并不意外太子的反应,他非但没有服软,反而语气十分强硬地开口:“殿下想知道的事,太师他老人家都知晓。” “殿下不去问太师,怎么自个儿查?难道殿下就不怕掉进什么陷阱,最后引火自焚么?” 太子闻言,一时怒不可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秦丰业的狗都敢对着他狂吠。 这怎么能让他忍受得了? 他火冒三丈,破口大骂:“滚!本宫不想看到你这混账玩意儿!” 那长随没有诚惶诚恐地退下,而是跪下请罪:“殿下恕罪,事关殿下的安危,奴才心急了些。” “但是太师大人不会害殿下,还请殿下给奴才一点时间,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讲给殿下听。” 刘昱笑了,气笑的:“利害关系还要你讲给本宫听?好,那你讲!” 第1837章 事情怎可如此滑稽?! 面对盛怒的刘昱,秦丰业的长随丝毫不惧。 他不卑不亢地站着,态度远比一般奴仆还要强硬,仿佛秦丰业活灵活现地站在这里。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请殿下屏退无关人等。” 刘昱又给气笑了,他倒是真想看看,这狗奴才的嘴里能不能吐出象牙。 于是他挥挥手,屋里的人便退了出去,那老内侍也被带了出去。 直到屋里的人都走干净,那长随才开口:“殿下,您知不知道,这老内侍是越王他们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您,急不可耐地拿着他的证词到陛下面前。” “到时候他再反咬一口,告殿下一个栽赃陷害,殿下可就要栽大跟头了!” “奴才奉秦太师之命前来劝阻殿下,还请殿下务必要冷静对待此事,以免掉进小人的陷阱,万劫不复!” 见刘昱一脸狐疑,他继续开口: “殿下您想想,韦贵妃处事向来小心谨慎,您根本找不到她的破绽,她怎么会遗漏这个洒水的老内侍呢?” “这必然是他们抛出来的饵料,就等着殿下上钩呢!倘若殿下执迷不悟,那这储君之位,不如让贤好了!” 刘昱听了,大动肝火。 可不等他说话,长随便行礼退了出去。 看着长随的背影,刘昱手中的茶盏顺势砸了过去。 茶盏的碎裂声,似乎也砸醒了刘昱的一意孤行。 他摸摸下巴,眼神也由迫不及待的炽热,变为带着怀疑的清明与冷静。 他冲外面吼了一声:“进来!” 亲信又带着那老内侍进来了。 刘昱目光凌厉地盯着老内侍:“继续你刚才没有说出口的话,若有半句虚言,本宫将你碎尸万段!” 老内侍可没有秦丰业的长随那么大的胆量,看到刘昱震怒不已,他当即就跪了下去,战战兢兢地说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前两天闲聊时听一同洒扫的后辈议论贵妃娘娘的事情,奴才以为这些消息能换来好处,所以才谎称自己知晓,还请殿下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刘昱眉头高高蹙起:“什么?!你竟敢愚弄本宫!” 说话间,他起身一个箭步来到老内侍面前,狠狠一脚踹在老内侍脸上。 “噗!” 老内侍被踹得掉了几颗牙,鼻梁骨也断了,鲜血溅在刘昱的衣摆上。 这无疑是火上浇油。 刘昱厌恶极了! 又对着老内侍的脸狠狠踹了几脚,直到这颤巍巍的老内侍再也没了动静,他犹不停歇。 “让你愚弄本宫!” “你该死!” “狗东西!” 还是亲信拉住了他:“殿下,人已经死了,您息怒!” 刘昱嫌恶地瞥了老内侍一眼,如同看什么污秽的东西。 他挥挥手:“清理干净吧!” 亲信手脚麻利,很快就抹去了老内侍存在的痕迹。 只是看那娴熟的动作,肯定不是第一次处理了。 很显然,刘昱在暴怒的情况下,时常草菅人命,倒是和他爹没有多大的区别。 可尽管如此,刘昱丝毫不解气:“本以为有点线索,结果就这样功亏一篑,难道韦贵妃真的没有半点破绽么?!” 他一拳捶在桌面上:“秦丰业这老货!明明他手握重要的信息,他不肯分享也就罢了,他还眼睁睁地看着本宫像无头苍蝇一样忙碌!最后还派一个奴才来嘲讽本宫!” 亲信小心翼翼劝说:“殿下,也幸亏太师老大人派人来了,否则咱们就要被这老内侍给愚弄了!” 刘昱没有开口反驳,这点他不可否认。 但另一名心腹明显欲言又止。 刘昱瞥了他一眼,怒声询问:“你支支吾吾什么?让你去查老内侍的底细,你怎么没查到这老内侍就是个骗子!没用的东西!饭桶!本宫养你何用!” 那名心腹连忙跪地,还是一脸欲言又止。 刘昱愈发恼怒:“有什么话就说,别藏着掖着!” 心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如实汇报。 岂料,他又爆出惊人消息:“回、回殿下,那名与老内侍闲话韦贵妃过往秘辛的人,似、似乎是秦太师的细作!” 刘昱闻言,顿时惊坐而起:“你说什么?!” 事情怎可如此滑稽?! 第1838章 朝堂,起风了。 整件事的信息在刘昱脑海中过了一遍。 他甚至没有去求证心腹的话,便笃定是秦丰业知晓他正在收罗韦贵妃的旧事,所以才演了这么一出戏。 他一脸愠怒,又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没想到外祖父竟然引导一个贪心的狗奴才来向本宫报消息,然后再派长随前来提醒,让本宫以为这狗奴才是韦贵妃他们布下的陷阱。” “一旦这条路行不通了,那么本宫只能从他那里得到消息。如此本宫便又重新受制于他,真是打了一把好算盘!” 说话间,刘昱坐回椅子上,双手一张,大马金刀地坐着:“想继续骑在本宫头上,没门!” 心腹战战兢兢地询问:“殿下,现在应该怎么办?” 刘昱冷笑:“本宫要让他悔不当初!” 他这不是放狠话,而是撸起袖子说干就干。 第二日朝堂,一封封弹劾秦丰业的奏折便摆满元贞帝的桌头。 此事没有任何预兆,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即便是元贞帝都是懵的。 他翻开奏折看了一眼,随即把奏折扔到一旁:“这奏折谁递上来的?” 今日也临朝学习理政的太子立即越众而出:“回父皇,这些奏折是儿臣摆上去的。事出紧急,未按流程事先呈交,还请父皇降罪!” 不等元贞帝反应,他当即拔高音量,掷地有声: “儿臣要弹劾三公之一的秦太师,他贪赃枉法、通敌叛国、戕害我东陵将士、荼毒我东陵的百姓!” “这一桩桩,一件件,儿臣皆已收集好罪证。”说话间,他一撩衣摆跪下, “请父皇秉公处理,还我东陵百姓一个公道,还我英勇牺牲的东陵将士一个公道!”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这怎么回事?” “贪赃枉法?通敌叛国?还戕害将士,荼毒百姓?这罪过……这罪过也太大了吧!” “这还是太子殿下亲自弹劾的,很可能是真的。” “太子殿下大义灭亲,又是为的哪般?” “这下朝堂要震动了……” 议论声四起,白明微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面对宋成章投过来的眼神,她依旧神色未变,从容镇定。 而站在末尾的白瑜,并未听清里边说什么,待大家的议论声传到他这里,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高坐龙椅的元贞帝没有立即拿起奏折看,而是意味深长地看向刘昱:“太子,你突然弹劾秦太师,是何缘故?” 搞笑,秦丰业就算告老归家,那也是他曾经宠信过的臣子,他的狗就算没有在他跟前看家护院,他也不容许别人无缘无故殴打欺凌。 否则就是在打他的脸! 刘昱不像是冲动,而像是做足准备一样志在必得:“回父皇,儿臣是为东陵着想,为东陵百姓着想,为江山社稷着想!” “倘若有臣子祸乱朝野,通敌叛国,荼毒我东陵百姓,戕害我东陵将士,儿臣身为储君,必定不能时视而不见!” 元贞帝又问:“既然你知晓秦丰业犯下这些大罪,怎么现在才弹劾他?” 刘昱朗声回答:“回禀父皇,儿子以身入局多年,也直到现在才收集好证据,儿臣无能,这些证据来迟了,属于我军将士与东陵百姓的公道,也来迟了!” 元贞帝挑了挑眉,随即拿起手边的奏折:“那么朕倒要看看,曾经的国之股肱,究竟犯下多么滔天的大罪!” 第1839章 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元贞帝的态度很敷衍,就像他拿起奏折一般敷衍。 然而刘昱却极为认真,他人是跪着的,声音却比任何人都高亢。 “首先第一条,贪赃枉法,祸乱朝纲。”说话间,刘昱双手高举一本册子: “这是秦丰业这些年贪墨的证据,不止是贡赋,还包括赈灾银,各种钱粮款项。” “国库拨出去的他拿,百姓交上来的他也拿,甚至是同僚下官的孝敬,他也照单全收!” “记录在册的账目,从十年前开始至今,只是十年时间,他就已贪墨愈千万两!几乎可与东陵国库每年的收入比拟!” 听到这个数字,元贞帝不以为然的神色,慢慢转变为认真。 他给王公公使了个眼色,王公公立即把厚厚的账册呈到御案上。 元贞帝翻开看了几眼,脸色却是越来越沉。 “好!很好!好的很!” 他的声音已然冷凝,明显动了怒意。 秦丰业贪,他一直都知道,因为宠信,所以他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以为自己的放纵,得到的会是秦丰业的适可而止。 却没想到,连他拨去后宫的银子都贪,甚至给他做龙袍的油水都收刮! 这叫他如何不怒? 太子见元贞帝如此态度,心中大喜。 于是他再接再励,继续开口: “第二条,通敌叛国!北燕为何执着于北疆五城,为何能从阴山荡绳而下,少不了秦太师的里应外合!” “他允诺可以帮北燕得到北疆五城的盐矿,而北燕在占领北疆五城之后,要把五座城市的粮食交给他。” “盐他不好卖,但对于经常发生灾祸的东陵来说,粮食可太好卖了!这本册子里,记载着他与北燕勾结后所得的收益!” 说罢,太子又高举一本册子。 白明微的目光,轻轻落到刘昱身上。 在那深潭一般的眼底深处,有一小簇火在燃烧。 只因她等这一刻,已经等很久了。 而元贞帝却并不急着去接。 因为他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爆出来。 如此巨贪曾是他身边的红人,传出去岂非笑掉大牙。 就在太子开始说第二条时,还在气头上的他,就已经思索着这件事是否会连累他的声名。 他明君圣主的名声,还能不能保住。 要不怎么说是太后的心腹,宋成章只是看了一眼元贞帝的表情,就已经知道元贞帝要做什么。 他在元贞帝做出反应前,把太子高高举起的册子一把夺过,旁若无人地翻看了起来。 他一边看,一边摇头:“丧天良啊!简直就是丧天良!老夫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如此泯灭人性的事情!” 说话间,他还不忘把册子递给脖子伸得老长的几名官员看。 不一会儿,秦丰业在北疆五城做下的那些丑事,就已经弄得人尽皆知,就算元贞帝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 “砰!” 元贞帝怒意横生,一拳砸在桌面上! 这老东西,竟敢坏他好事! 突如其来的响声,也噤住了有些哄乱的朝臣。 他正要发怒,王公公却迎上去问:“陛下,可是身子不适?老奴立即给您叫太医。” 接着,王公公又向朝臣解释:“陛下近几日心力交瘁,精神有些不济,想来是龙体又感到不适。” 元贞帝也很快就会意了。 他假意撑着脑袋,然后有气无力地开口:“众卿家,朕的头很疼,今日的朝会,就到这吧,散了,都散了。” 王公公也很上道,连忙冲过去扶着他:“陛下,奴才扶您去看御医。” 两人一唱一和,眼看就要离开朝堂。 太子满腔热血还没有挥洒,就已经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 因为他看得出,父皇并不想给秦丰业治罪,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拖延时间,而后在找借口蒙混过关。 思及此处,他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他和外祖父绝无可能有回转的余地。 父皇这是把他推入尴尬的境地,根本就不管他的死活。 难道一个老东西,还比他这亲儿子重要? 他心乱如麻,可根本就看不出元贞帝不想继续把事情闹大的原因,根本不是为了秦丰业。 在众面面相觑,王公公却已经一扫拂尘,高声宣布:“退朝!” 说完便扶着元贞帝离开。 朝堂之上,百官尚且在震惊之中: “好戏刚开场,这就退了?” “证据摆了上去都不审,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回事你还看不出来么?陛下不想审。” “那毕竟是三公之一,要是晚节不保,遭人耻笑的可不止太师一人……” 众说纷纭,白明微却没有任何反应。 即便是有人把话扯到她身上,她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理会。 而她握着玉圭的手指,却在轻轻敲打着玉圭,像是在等什么人。 果然元贞帝前脚还没离开太极殿,外边便又响起一道尖锐的声音:“太后驾到!” 宋成章缓缓阖上眼,像是有几分心痛,几分担忧。 可当他的眼睛再度睁开时,他的神色全变了。 他连忙捧着那元贞帝尚未来得及收好的册子,一撩衣摆跪了下去:“臣恭迎太后娘娘临朝!” 此言一出,元贞帝怔住了。 几乎所有人都怔住了。 只因这“临朝”二字,有着太多的含义。 先帝走的时候留下遗诏,只要太后出现在这朝堂之上,那么元贞帝就只能坐旁边听着。 后来太后还政于元贞帝,也不曾出现在朝堂之上。 久而久之,这道遗诏便叫人遗忘了。 如今骤然被提及,受到惊吓的何止元贞帝一人。 本来准备离开的百官,立即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因为他们知道,这一场朝会还没完。 用“刚开始”来形容更贴切。 第1840章 你敢有意见? 百官自动分道两旁,接连跪地迎接。 在行礼的前一刻,白明微顺着来人的方向看过去。 太后一袭凤袍,庄重得就像在举行什么大典。 两位公公跟在左右,好像随时准备搀扶。 逆光里,看不清太后的神色,只是觉得这厚厚的凤袍,仿佛要把太后给压倒。 随着太后登上龙椅,一撩衣摆缓缓落座。 百官齐声高呼:“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身边的韩公公公公朗声开口:“诸位大人,请平身。” 百官陆续站了起来。 而这时,原本“头疼”要去休息的元贞帝提着衣摆小跑过来:“母后,您怎么来了?” 他有些诧异,有些不解,但更多的是恼怒。 太后没有理会他,却向一直跪着的刘昱伸出手:“太子,来哀家身边。” 刘昱有些诧异,但还是依言来到太后的身边。 太后用她那枯槁的手,轻轻握住刘昱的手,和蔼可亲地说:“你做的事,哀家都知道了,孩子,哀家以你为荣。” 刘昱一怔,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仿佛这是他长久以来,第一次被夸赞。 而这时,太后又拍了拍刘昱的手:“孩子,继续你刚才说的事情,哀家来主持公道。” 说完,她扭头看向元贞帝:“皇帝,既然哀家临朝,你便坐一旁听着吧!” 以往太后临朝辅政,从未坐过龙椅。 可现在她坐在元贞帝的龙椅上,对着元贞帝发号施令。 元贞帝有些不情愿,但也不敢说话。 只因那遗诏,现在还供奉在刘氏宗祠,倘若太后不满,随时可以用那道遗诏换了他。 他只能蕴着怒意,坐到侧边的位置,那原本是太后坐的。 他不悦地开口:“母后怎么突然来了,朕一点准备都没有,相信众卿家也没有什么准备。” 太后目光落在刘昱身上:“哀家听闻,太子正在弹劾举报秦丰业,哀家来瞧瞧,那位曾经的国之股肱,究竟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竟然叫太子大义灭亲,在朝堂之上揭发他。” 元贞帝强颜欢笑:“母后,您凤体违和,还是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朕处理,至于秦丰业的事,秦丰业都告老归家了,何必……” 太后打断了他的话,直言不讳地询问: “皇帝你似乎不太乐意见到哀家坐在这里,是不是这些年哀家和朝政没有撇得太清楚,叫你一直担心哀家会抢了你的江山与宝座?” 元贞帝连忙否认:“母后,您误会了,儿子不是那个意思。” 太后冷哼:“既然不是那个意思,哀家开朝会的时候你就听着,在这里推推阻阻,哀家还以为皇帝你不乐意看到哀家。” “再者哀家都半截身子入土了,还能威胁到皇帝你什么?哀家若有那份心思,这把椅子只怕直到现在皇帝你的屁股都没坐热。” 太后向来给皇帝脸面,从来不会当众说这些话。 元贞帝又惊又怒,面子也放不下。 一旁的王公公连忙提醒:“陛下,您头痛好些了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总算打断了元贞帝几乎不可控制的怒意。 他看了一眼朝臣,没一个为他说话的。 他心知此时自己势微,无法与太后正面冲突,而且也不符合他一直以来表现出的孝贤明君模样。 于是他拱手:“太后言重了,朕岂敢那么想。” 一句话,拉远了母子二人之间的距离。 他就是这样的人,只要威胁到他的立场和地位,就算是亲生母亲,他也照恨不误。 这也是太后多年来一直很有分寸的原因。 先帝走了,儿子就是她唯一的至亲,是她与先帝之间唯一的血脉牵绊。 为了这份母子情谊,她已经做了太多太多不可挽回的事情。 直到现在,她似乎才终于想通,微薄的母子情分,哪有那无数人用性命打下来的基业重要。 于是她不再把皇帝的想法放在第一位,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安抚几句,便开始正事: “众卿家,太子大义,举报秦丰业各项罪责,并罗列出秦丰业的各项罪状,相信你们也好奇,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哀家也好奇,当初能撼动朝野的三公之一,究竟是不是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人!” “今日哀家临朝,就是为了弄清楚这件事,以免疑惑困在大家心中,导致朝堂不安,百姓不安!当事人更不安!” “哀家已经命人把秦府上下全都打入天牢,哀家有言在先,一旦事情被确认真实,秦府满门杀无赦!” “至于同流合污之人,被牵涉之人,哀家也绝对不会轻饶!众卿可有意见?!” 掷地有声的话语,回荡在朝堂。 她没有提及倘若是虚报,将会如何处置太子,可见她心底已经确认,太子所说皆为真实。 众臣尚未反应过来,宋成章却已经跪下:“太后英明,臣附议。” 许多人尚未了解情况,明知太后有心办秦丰业,但也不敢在情况不明的时候站队,生怕被事后清算。 所以只有宋成章孤零零地跪在地上,苍老的背挺得直直的。 也就在这时,白明微跪了下去,朗声开口: “臣绝对没有涉事其中,无惧太后将事情查得清楚明了,臣问心无愧,所以臣支持太后还天下一个真相!还该清白的人一个清白!” 言下之意就是,反正我没勾结秦丰业,所以我不怕太后你查。 其他没出言支持太后的,你们是不是问心有愧,所以才缩足不前? 她这话一出,众臣也陆陆续续跪下。 “臣附议。” “臣等附议。” “臣等没有任何意见。” “……” 朝臣的态度已经摆在那里,此事必然得有个了结,就算是元贞帝也无力阻止。 元贞帝看了宋成章与白明微一眼,忍不住恨得牙痒痒。 可事实是,朝堂之上已经无人在意他的反应,皆把注意力集中在太子举报秦丰业一事之上。 太后得到了朝臣的支持,自是一刻也不耽搁,开始正事:“太子,你继续说来,哀家就在这里,不要有任何顾虑。” 第1841章 他,有了底气 有了太后的支持,太子如虎添翼。 再者太后温柔和蔼的语气,以及几句夸赞,更叫他忘乎所以。 他再无顾忌,继续高声开口: “第三条,戕害我东陵将士!阴山之所以发生那一场劫难,我东陵将士全军覆没,皆因秦丰业早已和北燕串通一气,出卖我军情报,并且给北燕人画地形,开国门!那一场惨剧,皆是他一手造成!” “李贤昭为他所指使,事后为了不被牵连,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结发老妻!虽然这两件事已经时过境迁,但孙儿可以项上人头担保,孙儿说的都是真的!是他指使李贤昭开国门,是他杀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宋成章立即回应:“太子,阴山将士全军覆没这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如果您没有确凿证据,请您慎言!” 太子立即拿出一叠书信:“皇祖母,孙儿有书信为证!当初秦太师做下这一切被孙儿发现,可他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孙儿打算,妄图蒙蔽孙儿。” “孙儿心知那时并非举报的好时机,所以孙儿只能卧心藏胆,继续潜伏在他身边收集更多证据。这些书信往来,都是孙儿冒着生命危险,一点点收集而来的!” 梅公公立即把信接过,递到太后面前:“娘娘,请看。” 太后默不作声,慢慢地打开信件阅览。 她不似元贞帝那般敷衍,而是认真到了极致,仿佛逐字逐句的去看,去分析。 看到最后,她浑浊的双目不由自主落下眼泪。 她把信拍在桌面上,苍老的声音劈裂空气,犹如野兽嘶吼:“阴山那一场劫难,葬身了那么多将士。”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爹生娘养的,是白发老人的孩子,是柔弱女子的丈夫,也是孱弱幼儿的父亲。” “他们不是冰冷的数字,是我东陵基业的砖瓦,是我东陵江山最珍贵的宝物……” 说到后来,太后泣不成声,掩面痛哭。 白明微最先跪了下去,平静的面容,却用沙哑的声音诉说着悲伤的情绪:“葬身那里的,有臣的父亲、叔叔、以及兄长。” “我白府满门那么多男丁,一夕之间几乎尽数殒命,最后只能我们老弱妇孺,撑起摇摇欲坠的门庭。” “蒙皇恩浩荡,我白府钟鸣鼎食,可如此境况,尚且家破人亡,险些老无所依、幼无所养,臣真的不敢想象,对于那些普通家庭来说,究竟是一场多大的劫难。” 太子有些诧异的看着太后和白明微的反应,他似乎无法感受到这样的情绪,反而因为太后对此事反应激烈而觉得胜券在握。 尽管他已经竭力装作悲伤的样子,可他炙热的双眸和不可抑制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真实的情绪。 他继续高声开口:“第四条,荼毒我东陵百姓!有关这一条,他所犯的罪责不胜枚举,孙儿只能举最通俗的例子。” “当初丞相白惟墉为了我东陵百姓皆有种子下地,在各地办了种子粮仓。可这些种子,很大一部分都被秦丰业偷梁换柱。” “一石变半石,重量不足半;优良品种变发霉腐烂不会生根发芽的烂种子。所以百姓根本种不出能够饱腹的粮食!” “可百姓已经辛苦如此,他还贪污百姓上缴的贡赋,江北的贡赋案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但他贪的何止是江北,全国各地都贪,因为被他贪走了,百姓上缴的贡赋不足量,当地官员不敢得罪他,只能继续加重赋税。” “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常常有冻死饿死之人,他们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而这一切皆因秦丰业的贪心!” 第1842章 你再说一遍! 说完这一切,刘昱又呈上一摞账册。 太后没有去看,韩公公立即翻看了其中一本。 半响过后,韩公公把账本放在御案上: “回太后,这其中记载的数目没有计算错误的地方,有理有据,倘若去对账,奴才相信对得上。” 太后深吸一口气,随即怒骂一声:“蠹虫!蠹虫!” 元贞帝看到如此盛怒的太后,坐在一旁装鹌鹑,不敢贸然开口。 文武百官则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 这些信息太多,涉事太大。 与此无关的尚且还在思索整件事的真假,亦或是前因后果。 而与此有关的人,则已经计算其中利害,权衡利弊关系。 与秦丰业沆瀣一气的官员,已然冷汗如滴,几乎要站不住。 众人心思各异,却没有任何人敢为秦丰业说一句话。 因为谁的看得出来,太后动了真格。 且此事由太子举发,就算秦丰业只手遮天又如何?已无转圜的余地! 但是太后怎会临朝? 太子又为何告发秦太师呢? 大多数人都不明所以。 然而明眼人却看得出,太子与秦太师反目成仇绝非偶然。 其中必定有人推波助澜,而这人究竟是谁,他们首先怀疑到刘尧的头上。 因为他们完全可以相信,就算越王刘尧不在此处,造成这整个局面的人,必定是刘尧,亦或者与刘尧脱不了干系。 此时,宋成章又开口了,与太后一唱一和: “太后娘娘,臣认为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罪责,实在罪恶滔天,倘若查证属实,务必严惩不贷!” 太后缓缓阖上眼睛。 她藏在袖底的手难以抑制的发抖。 是生气,是怒意,更是身体虚弱的表征。 她如风中残烛,却依旧坚持让最后一缕生命之火燃得更旺。 几乎不做犹豫,太后当即下了决定: “秦丰业,斩立决,其家眷子嗣以及亲族,还有涉事其中的一干人等,则在查实证据后按律处置。” “我东陵乃是礼仪之邦,更是律法国度,任何触犯国法之人,皆应受到处罚。” “在其位不谋其职、手握大权却生杀予夺、身负重任却有负皇恩之官吏,则是罪加一等!” 韩公公立即躬身退下,这是要传懿旨即刻斩了秦丰业。 一直缄默不语的元贞帝,也在此刻开了口: “母后,事情尚未按照程序处理,且没有经三司会审,更未查实所谓的举报证据的真实性就定罪,是否太过草率?” “一则秦太师是三朝元老,就算其犯下滔天大罪,也该得到公正的审判,以免寒了老臣的心。” “二则总要顾忌皇后的面子,那毕竟是皇后的母家。皇后母仪天下,若是此事传出去,让天下人怎么看待皇后?” “朕以为,应当……” 太后看了一眼这个窝囊儿子,怒极反笑:“应当如何?你来说给哀家听!” 元贞帝当然不能明说,一旦秦丰业的这些罪责落实,那么他这个亲手把秦丰业提拔起来的人,岂非罪过更大? 他可是明君圣主,如何能让这样的情况发生? 如何能在天下人面前损坏明君形象! 就算要办秦丰业,也得悄悄的办。 这般大张旗鼓,与打他的脸有何区别? 心里这么想,嘴上不敢说也不方便说。 但他一时之间又没有什么好的理由,憋了半天才得出这么一句:“母后,朕也是公事公办。” 太后“扑哧”一声笑出来,再开口时,已然噙着泪花,怒声询问:“皇帝,你再说一遍。” 第1843章 他,心花怒放 “你再说一遍。” 太后又重复了一次,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几乎没有半点起伏。 可那份平静背后,是字里行间的透出来的浓浓悲凉。 她望着眼前的帝王,怎么都无法相信,这冷心薄情的人,竟会是她和先帝的儿子。 他们这一辈子,问心无愧,未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怎的、怎的就生出了这么个玩意儿! 元贞帝目光与太后交汇,他心中大骇,立即垂下了脑袋,连说话都变得支支吾吾:“朕只是公事公办……” 太后冷哼一声,随即站了起来,指着元贞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破口大骂:“公事公办?好一个公事公办!” “你瞧瞧你身上的衣裳,还有你臀下的位置!它代表的不止是执掌天下的大权,还代表着肩负苍生重任!” “好一句公事公办!倘若你真公事公办,就该严惩国之蠹虫,还天下一个公道!还吏治一个清明!而不是袒护罪大恶极之人,只因他是你亲自抬举的宠臣!” 一番话,直接把元贞帝的遮羞布撕得粉碎。 元贞帝震惊的同时,心底也在暗恨。 恨自己的母亲,从来都与他不是一路人,从来都不为他考虑! 这样的老货,怎么不快点儿死了呢?怎么就不死快点! 他恨得咬牙切齿,浑身颤抖,淬毒的目光,映着凤袍犹如两簇跳动不休的火焰。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太后,息怒。” 太后望着这不争气的儿子,也是不准备理会他,直接向韩公公发号施令:“传哀家懿旨,秦丰业斩立决!” 韩公公连忙退下,不给任何人阻止的机会。 因为他清楚,太后这是准备擒贼先擒王,快刀斩乱麻—— 先把秦丰业杀了,再来清算其他的,如此哪怕自己时日无多,也能在临走前解决一大祸患。 这是太后能够为东陵,为那一直受奸臣蒙蔽的陛下,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思及此处,韩公公红了眼眶。 他加快步伐,身影很快消失在朝臣的视野当中。 元贞帝还在盛怒头上,他把拳头攥得咯吱响。 而太子则激动得唇角止不住颤抖,在这大火上又浇了一桶油:“皇祖母英明!像这样的败类奸佞,早就该正法!” 太后点点头:“太子,这一次你做得对,哀家替东陵,替百姓谢谢你。” 刘昱受宠若惊,连忙表示:“皇祖母,这是孙儿该做的。” 太后满意地告诉元贞帝:“皇帝,这才是上位者该有的觉悟,在这点之上,你不如太子。” 这一番话,更叫太子心花怒放。 他从未听过皇祖母如此夸赞他,看来这件事他做对了! 没想到秦丰业这老东西,还能有这番作用。 早知如此,他该早点呈上这些罪证,好让朝臣看看,他究竟有多能干! 可这样的太子,却叫元贞帝给记恨上了,他看太子的目光,带着危险的冰冷。 太后余光瞥见太子的扬起的嘴脸,心底一片凄凉。 这狠心绝情的人,与穿着龙袍的皇帝有什么区别? 皇帝尚且有白惟墉这样的老臣辅助多年,也有自己时刻规劝。 可是太子身边,有谁呢? 倘若太子登基,只会比现在的皇帝做得差,而不比现在的皇帝做得好。 一时之间,太后的脑海中浮现出刘尧的身影——那才是先帝的血脉该有的样子。 思及此处,太后看刘昱的目光也变了。 白明微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因为一切都在她的预料当中。 而她也清楚地知晓,秦丰业不会死得那么容易。 正此时,殿外传来慌张而急促的脚步声。 这不,阻碍已经来了。 第1844章 她真的是来求情的么? 凌乱的脚步声踢踢踏踏响起,白明微与众人循声望去,来人却是一身华服的皇后。 而她的身后,是被强行带回来的韩公公。 可见韩公公还没离开太极殿多远,便被皇后给控制住,并且带了回来。 只见她快步走到太子身边,目光冰冷地瞟了太子一眼,随即对着御座上的太后怒目而视。 她语气决然,带着几分愤怒,以及些许强硬:“秦太师杀不得!” 不是商量,不是恳求,而是真真切切的要求。 宋成章立即站出来:“皇后娘娘,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政事也不该您过问,请您回去吧。” 皇后根本就没有理会宋成章,而是看了元贞帝一眼,最后掷地有声地开口: “秦太师杀不得!这是你们欠我的!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们留住秦太师的命!” 元贞帝已经慌了。 他连忙吩咐:“怔着做什么,皇后疯魔了,还不把她送回去!” 王公公立马上前,准备请走皇后。 可皇后甩开王公公,依旧不依不饶,噙着泪重复了一遍:“太后,秦太师杀不得,这是您欠我的!是您欠我的!” 多半朝臣一脸疑惑,极少数的人垂下眼睫。 而白明微也知晓皇后话中何意。 她一如往常,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对皇后的话并无半分明显的反应。 果然在听了这句话以后,原本雷厉风行的太后,却像是忽然泄了气,变得萎靡起来。 而元贞帝已经乱了方寸,大喝:“皇后!你造次了!还不回去!” 皇后满脸泪水,一瞬不瞬地凝着太后,再度喊了一句:“是你们欠我的!是你们欠我们的!” 太子不解:“母后,您别闹了。您是为着什么事,竟然在皇祖母和父皇面前失仪?” 他是真的不明白,母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更不明白,若是母后要为外祖父请罪,理应脱簪散发,诚恳祈求才是。 怎么会是这一幅鱼死网破的模样? 母后是真的在求情么? 不是想把事情闹大,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最后让外祖父走得更快些吧? 皇后依旧没理会他。 就那么死死地盯着太后,想要得到太后的回应。 面对这样的皇后,王公公也没有任何办法。 元贞帝当着朝臣的面,更不好失控,于是他求助地看向太后。 太后深吸一口气,收起了那副对过往的愧疚,语气森然地开口:“放开韩忠。” 皇后的人迟疑片刻,便把韩公公松开了。 太后一字一句:“皇后,秦丰业罪恶滔天,这是他应得的,哀家念在你一片孝心不与你计较,你先回去吧。” “罪恶滔天?”皇后冷哼一声,“既然臣妾的父亲有罪,太后和陛下非要罚他,那么臣妾敢问,公正严明的太后与陛下,天子犯法是否与庶民同罪?!” 元贞帝不语,一门心思地想要堵皇后的嘴。 太后深深地看了皇后一眼,终是点点头:“自然。” 皇后忽然指着元贞帝,声色俱厉:“既然如此,那为何他还在这里?太后要杀臣妾的父亲,为何不杀皇帝?就因为他是您儿子?所以犯下的错误都可以原谅么?!” 她神情凄楚,双目中噙满恨意。 那是压抑了很久很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的疯狂。 “放肆!”元贞帝暴喝一声,气得浑身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会说了,“你放肆!” 皇后根本不惧,继续诘问太后:“就因为他是您的儿子!所以当年她抢了臣妾的花轿!害死臣妾的夫君,也可以原谅么?!” 此言一出,太子怔住了。 几乎所有人都怔住了。 什、什么意思? 皇后这是在说些什么? 白明微掀开双眸,平静地看了皇后一眼。 似乎这场暴风雨,她期待已久。 第1845章 你亲自去宰了他! “你住口!你给朕住口!” “你放肆!你简直放肆!” “朕饶不了你!” 说话间,元贞帝已经冲了下去,因为太过着急,甚至踩到了衣摆,险些砸倒在地。 她一把拎起皇后的手臂,双目仿佛能迸发出将人烧为灰烬的怒火:“你敢……你敢对太后无礼!” 白明微心底满是嘲讽,哪怕气到极致,元贞帝都还在顾及面子,可见这男人是多么在意颜面,以至于到了疯魔的程度。 太子吓傻了。 朝臣也傻了。 可帝后夫妻干架,哪有他们插手的份? 众人只能连忙跪下,哀求元贞帝:“陛下息怒,恐伤龙体啊!” 元贞帝有了这台阶下,他把皇后扔在地上,面目狰狞地警告:“你适可而止,否则朕定叫你悔不当初!” “悔不当初?”皇后面上丝毫无惧,“陛下是要跟臣妾翻旧账么?” 说着说着,皇后直接就撕心裂肺地吼了出来:“臣妾早就悔不当初了!” 当着朝臣的面,元贞帝不想跟皇后纠缠,他命令刘昱:“太子,把皇后带下去!” 太子手足无措,完全没有料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下意识地看了白明微一眼,却见白明微与朝臣一同跪着,似乎没有发现他的求助。 于是他只好求助地看向太后:“皇祖母,这事……” 太后深吸一口气,苍老的面容掩不住的疲惫,可更多的是决然:“皇后,你想要交代,哀家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今日太子呈上来的证据,事关江山社稷与黎民百姓,更关乎无数将士的性命。” “不论是你的事,哀家的事,甚至是皇帝的事情,都要排在后面,等哀家处理完这件事,哀家一定会履行承诺。” 皇后一脸无畏,也无所谓。 她此时此刻的心情,用哀莫大于心死来形容更为恰当。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并不像是母族即将落败才有的万念俱灰,而是那种积压已久,久到仇恨与怨怼的种子破土而出,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那恨意与怨怼遮天蔽日,也铺天盖地。 这叫不知情的太子,满腹狐疑。 他不清楚母后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一点都不清楚。 正当他准备遵从圣旨把皇后送回去时,皇后却忽然站起身: “太后,你最好说到做到,你欠我的,我要你还给我!否则我就吊死在凤藻宫,化为厉鬼日夜诅咒刘氏江山早日毁灭!” 说完,皇后一甩袖子便大步离开,全然不顾雷霆震怒的元贞帝,以及错愕的一众大臣。 元贞帝当然不肯善罢甘休,正要追上去对皇后兴师问罪,却被太后叫住:“皇帝!回来坐好!” 皇帝不敢违逆这样的太后,只好回来乖乖坐下。 可经过皇后鱼死网破这样的插曲,朝臣关心的,哪里只有秦丰业犯下的那些罪过? 皇后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皇后又为什么来这一趟? 根本不像是求情,反而像是补刀。 她这么一闹,不是等于送秦家人早点走么! 众人心思各异,然而太后却不给他们时间捋清这些关系,当即开口:“柱国大将军何在?” 白明微起身,越众而出:“臣在。” 太后淡声下了一道命令:“柱国大将军,你带着哀家的懿旨前往太师府,亲自处置秦丰业。” “哀家要你确保他断绝声息,为他的罪恶付出代价,若是有半点疏忽,哀家唯你是问。” 白明微郑重应下:“是,太后。” 众人面上皆是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 让柱国大将军亲自处置秦太师,太后这一招,实在是妙啊! 第1846章 这一招杀鸡儆猴,谁能招架? 待白明微挟懿旨与韩公公离开太极殿,元贞帝望着刘昱的眼神,已经变得十分冰冷。 他像是要活撕了刘昱一样。 但在意那块颜面的他,也不便在这里较真。 然而让白明微去了结秦丰业的性命,他一万个不愿意。 秦丰业曾是他的心腹,白明微是他的眼中钉。 让眼中钉去除去他的心腹,岂非等于在他的脸上狠狠扇几巴掌么? 那响声不仅能震惊朝野,更是能天下闻名。 于是他再也忍不住,出言欲要阻止:“太后……” 太后毫不犹豫打断他:“皇帝,哀家办事你在一旁看着就行,这是你皇祖父,以及你父皇赋予哀家的权力。” “两道遗旨,还供奉在刘家的宗祠!需要哀家去把遗旨请过来,念给你听么?” 提到遗旨,元贞帝也只能偃旗息鼓。 可从他的神情来看,他并不准备善罢甘休。 碍于太后的威严,他只能把这股子坏憋在心底。 至于刘昱,还在思索方才皇后的做法背后究竟是何原因。 那眼珠子转的,和上头坐着的元贞帝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太后开口了: “上梁不正则下梁歪,这朝堂之中,不可能只有秦丰业一个毒瘤。就算没有结党营私,也必定存在上行下效的现象。” “哀家给你们一个机会,但凡与秦丰业有所勾连,参与或间接参与其触犯国法的事件当中,就尽早认了,争取戴罪立功的机会。” 说到这里,太后的声音变得极为严厉:“否则,一旦叫哀家给查出来,必定重惩!” 她威严的话语一句句砸下去,有人抬头挺胸,却有人垂下了脑袋。 很显然,垂下脑袋的人较多。 可尽管太后已经发话,却没有人站出来。 这些大臣都长着七窍玲珑心,太后已是强弩之末,他们怎会看不出来? 所以大家都存着侥幸心理,等着把太后熬走,他们便能逃过一劫。 然而太后的惩罚远比他们的心思来得快。 见朝臣没有任何动作,太后扬高声音:“定北侯何在?” 定北侯便是太后的兄长,也是俞皎和俞剑凌兄妹的父亲。 但见他越众而出:“臣在。” 太后当即下令:“定北侯,哀家命你携哀家懿旨,率御林军将兵部侍郎杨敬,吏部参事高达远,以及工部侍郎杜则成满门缉拿下狱,凡遇反抗者,杀无赦!” 定北侯领命:“臣遵懿旨!” 此言一出,无数人吓得肝胆俱裂。 只因太后雷霆手段,精准地找到了秦丰业的忠实拥趸者。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太后早就胸有成竹,所以才会在此刻一并发作。 被点名的人直接就匍匐在地,痛哭流涕,哀求道:“太后明鉴!臣等与秦丰业并无勾结!” 太后冷哼一声:“没有证据,哀家会办你们?” 说到这里,太后掷地有声:“殿前侍卫何在?!” 立即有几名侍卫带刀涌入朝堂。 太后高声下令:“将这三人带至午门斩首!悬头颅于正阳门上,以儆效尤!” 三人吓得面如土色,可还没来得及开口求饶,便被侍卫给拖了下去。 哀求声不断远去,隐隐约约,直到消失。 太后再度扬声:“其余的人,是准备自己站出来认罪,请求哀家宽宥,还是让哀家叫人把你们带去午门和那三位作伴?” 有三人的例子在前,且皇帝缩在一旁如鹌鹑,根本就靠不上。 谁能受得住这招杀鸡儆猴? 于是—— “砰!” 一人跪倒在地。 “砰砰!” 又有人跪倒在地,陆陆续续,却是在秦丰业的结局注定后,他们再也无法强撑。 太后目光扫视一眼,眼底透出些许悲凉之色。 只因这殿内跪着的人,远比站着的还要多。 整个朝纲已经烂透了! 当然,这些人没有实权么? 他们手握大权,怎么就这么怕死?如此畏惧太后? 只因太后的手段,他们早已见识过。 倘若现在不认,那就是上赶着投胎。 这皇城的门,都没办法走出去。 倘若不能活着,那金山银山、功名利禄,谁来享受? 所以他们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立马死。 哪怕此刻认了,事后再想办法奔走解决都行! 对! 认罪只是权宜之计。 他们一定会有办法脱身的! 法不责众,难道太后要杀了大半朝野的股肱不成? 到时候谁能顶替他们的位置,维持朝纲的正常与稳定? 思及此处,他们跪下了,却胜券在握。 …… 太后那边进展尚且顺利,可白明微这边却遇到了麻烦。 而这个麻烦,是个大麻烦! 第1847章 欢迎他的归顺,更欢迎他的银子 白明微携懿旨至太师府,刚把懿旨给看守太师府的小将看,便有一顶轿子缓缓靠近。 轿子旁跟着许多护卫,皆是北燕服饰装扮。 白明微收好懿旨,面对来人的方向。 不一会儿,轿子在她面前停下,轿帘被掀开,从里面走出来的人,正是元五。 但见元五身着北燕官袍,清俊的脸上带着一丝邪魅与狡黠。 可那双眼睛,分明不像外表所呈现出来的那般浅显。 里面沉淀的烟云,仿佛比岁月还要醇厚。 他笼着袖子走过来,笑吟吟地开口:“柱国大将军,真巧。” 白明微并未露出任何讶异的神情,仿佛早已料到,元五会出现。 她笑了笑:“元大人怎的在这里?” 元五负手,不紧不慢地开口:“本使奉北燕陛下之命,前来给秦都尉送大印。” “秦都尉?”白明微状似不解。 元五笑道:“柱国大将军有所不知,东陵秦太师在告老归隐后,以一百万两的价格,向北燕买下都尉一职。” “我北燕广聚贤才,自是欢迎秦太师的归顺,更欢迎秦太师送来的银钱。” “所以陛下授东陵秦太师都尉一职,并命其加入使团,代表北燕与东陵接洽。” 说到这里,元五笑容更甚:“这不,大印送来了。如今秦都尉已是我北燕的使臣,无论何时都受我北燕的保护。” 他特意强调:“本使明确一下,是任何时候。不论战时,还是议和期间,秦都尉本人及其亲眷,都受北燕保护。” 白明微闻言,面色分外平静。 可她身侧的韩公公,却是面色大变: “荒唐!简直荒唐!秦丰业乃我东陵人,其尚领我东陵官衔,怎能再领北燕职衔?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我东陵必定不承认!” 他大受震惊。 通敌叛国乃是夷灭九族的大罪! 秦丰业怎么敢? 他怎么敢堂而皇之地叛国! 这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怎能不叫他大受震撼! 最重要的是,倘若秦丰业得北燕庇佑,那么太后娘娘的懿旨,还能继续颁下去么! 元五轻笑一声:“你不承认,有用么?秦都尉已得我北燕的职衔,且受我北燕保护,既成事实,无从更改!” 韩公公正想说什么,却被白明微拦住。 她道:“元使者说的对,韩公公稍安勿躁。” 韩公公震惊不已:“大将军,东陵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事情怎能这般处理?” 白明微道:“没有先例,不代表不可行。领着东陵的官衔与外邦里应外合,那叫通敌叛国;放弃东陵的身份去领外邦的职衔,那是叛国。” “可即便秦丰业叛国,我们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因为他现在是北燕的使者,受北燕保护。” “倘若东陵对秦丰业出手,那么就是背信弃义,视为放弃议和,并且向北燕宣战。” 她很冷静地分析情况,并无半点不能杀秦丰业的遗憾。 韩公公眉头紧皱:“大将军,那太后的懿旨……” 白明微没有立即回答。 只因秦丰业正从宅邸走出来,就那么站在围困太师府的重重护卫前。 他一捋胡须,笑吟吟地向众人打招呼:“哟,柱国大将军,你也在呐?是来恭贺本使拜北燕都尉一职么?” 第1848章 草稿(需替换) 白明微携懿旨至太师府,刚把懿旨给看守太师府的小将看,便有一顶轿子缓缓靠近。 轿子旁跟着许多护卫,皆是北燕服饰装扮。 白明微收好懿旨,面对来人的方向。 不一会儿,轿子在她面前停下,轿帘被掀开,从里面走出来的人,正是元五。 但见元五身着北燕官袍,清俊的脸上带着一丝邪魅与狡黠。 可那双眼睛,分明不像外表所呈现出来的那般浅显。 里面沉淀的烟云,仿佛比岁月还要醇厚。 他笼着袖子走过来,笑吟吟地开口:“柱国大将军,真巧。” 白明微并未露出任何讶异的神情,仿佛早已料到,元五会出现。 她笑了笑:“元大人怎的在这里?” 元五负手,不紧不慢地开口:“本使奉北燕陛下之命,前来给秦都尉送大印。” “秦都尉?”白明微状似不解。 元五笑道:“柱国大将军有所不知,东陵秦太师在告老归隐后,以一百万两的价格,向北燕买下都尉一职。” “我北燕广聚贤才,自是欢迎秦太师的归顺,更欢迎秦太师送来的银钱。” “所以陛下授东陵秦太师都尉一职,并命其加入使团,代表北燕与东陵接洽。” 说到这里,元五笑容更甚:“这不,大印送来了。如今秦都尉已是我北燕的使臣,无论何时都受我北燕的保护。” 他特意强调:“本使明确一下,是任何时候。不论战时,还是议和期间,秦都尉本人及其亲眷,都受北燕保护。” 白明微闻言,面色分外平静。 可她身侧的韩公公,却是面色大变: “荒唐!简直荒唐!秦丰业乃我东陵人,其尚领我东陵官衔,怎能再领北燕职衔?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我东陵必定不承认!” 他大受震惊。 通敌叛国乃是夷灭九族的大罪! 秦丰业怎么敢? 他怎么敢堂而皇之地叛国! 这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怎能不叫他大受震撼! 最重要的是,倘若秦丰业得北燕庇佑,那么太后娘娘的懿旨,还能继续颁下去么! 元五轻笑一声:“你不承认,有用么?秦都尉已得我北燕的职衔,且受我北燕保护,既成事实,无从更改!” 韩公公正想说什么,却被白明微拦住。 她道:“元使者说的对,韩公公稍安勿躁。” 韩公公震惊不已:“大将军,东陵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事情怎能这般处理?” 白明微道:“没有先例,不代表不可行。领着东陵的官衔与外邦里应外合,那叫通敌叛国;放弃东陵的身份去领外邦的职衔,那是叛国。” “可即便秦丰业叛国,我们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因为他现在是北燕的使者,受北燕保护。” “倘若东陵对秦丰业出手,那么就是背信弃义,视为放弃议和,并且向北燕宣战。” 她很冷静地分析情况,并无半点不能杀秦丰业的遗憾。 韩公公眉头紧皱:“大将军,那太后的懿旨……” 白明微没有立即回答。 只因秦丰业正从宅邸走出来,就那么站在围困太师府的重重护卫前。 他一捋胡须,笑吟吟地向众人打招呼:“哟,柱国大将军,你也在呐?是来恭贺本使拜北燕都尉一职么?” 第1849章 死得那叫一个一文不值! 只见那凶恶的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扑向秦丰业,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咬在秦丰业的脖颈处。 门仆吓得肝胆俱裂,连忙动手去拽大狗。 守在一旁的护卫也迅速反应,抽剑刺在那恶狗的腹部。 狗吃痛,却不肯松口。 又因门仆太过用力,对狗暴力拖拽,硬生生地把秦丰业的脖子拽下一大块肉。 鲜血飞溅,他吃痛地捂着,想要说话,脖子却被鲜血堵住,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血很快从他的指缝喷涌而出,染了他一身,又溅洒在地上,大片大片的红,一绽成海触目惊心。 他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缓缓倒地。 轰然一声,他坠在地上的身体抖了几下,便失去了声息。 那攥住大印的手,也慢慢砸在身体旁。 却是死了都不肯松开大印,仿佛不肯松开他玩弄了一辈子的权力。 他就这样,带着不甘和怨毒躺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 元五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又看了看一旁快要断气却依旧挣扎着想要去撕咬秦丰业的狗。 一时之间,他也明白了所有——白明微之所以离开,就是在等着这一幕。 “真是狡诈呢!” 元五望着秦丰业的尸首,冷笑一声。 是啊,可不狡诈么? 秦丰业但凡遇刺,北燕都能借题发挥。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自家的狗咬死,北燕想要在他身上榨取最后一丝价值,用来做谈判的筹码都不成了。 也真是没用,活着那么风光,却死得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 最后,他吩咐手下:“收拾收拾吧,毕竟也是北燕的都尉大人。” 当即有人拨开手足无措的东陵将士,去收拾秦丰业的尸身。 而被留下来“护卫”秦都尉府的将士也终于反应过来,小队长立即命属下去报信。 而白明微和韩公公接到消息时,尚且还未走远。 “大将军!秦……秦丰业死了!” 接着,报信的侍卫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韩公公面色微惊,不由得看向白明微。 而白明微面不改色地吩咐: “嗯,我知道了。你们先遵从命令护卫秦都尉府,既然死的是北燕都尉大人,其余的事情就让北燕自己去处理,你们只需要尽好护卫职责即可。” 报信的人连忙领命:“是,大将军。” 白明微点点头,继续回宫。 一路上,她都显得分外镇定,一旁的韩公公却是好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韩公公憋不住了,问:“大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秦丰业当然死在她的手里。 准确的说,是她和萧重渊的手里。 以她对秦丰业的了解来看,秦丰业必定不会乖乖就范,自然要挣扎一下。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不觉得一道旨意能要了秦丰业的命,于是便与萧重渊商量出这么个办法。 秦丰业的狗,是早前死于她手的秦焕养的。 因为秦丰业看重秦焕,自然秦焕的狗也比府中大多数人更受秦丰业关注。 时长日久,本该摇尾乞怜的狗,被一些只懂拍马屁讨好主子的奴才养成了半个主子。 凶恶是常事。 咬人更是屡见不鲜。 故而他们决定在这条狗身上着手,倘若秦丰业死于狗咬,那么再大的麻烦都牵连不到他们,甚至是东陵。 而这狗也相当好用,只需要在秦丰业的衣裳上洒下一些狗厌恶的味道,就遭来如此报复。 想必秦焕怎么也想不到,是他的狗断送了秦府的前途。 至于为何要等到这个时候才取秦丰业的性命,当然是时机成熟了。 先前秦丰业如日中天,就算他死了,根本解决不了他制造出来的麻烦,于他的党羽来说,也没有致命影响。 而如今秦丰业已被迫归家休养,失去了对朝堂的直接掌控,且元贞帝也不如往常那样宠信他,他甚至还与太子内讧。 只是这些事叠加起来,秦丰业都可必死无疑,而他那些狗腿子,也可一并收拾。 更何况秦丰业还归顺了北燕,那么他的死,就更有价值了。 但这些事, 白明微不准备让外人知晓。 只听得她淡声回应:“公公没听到报信的人说么?秦都尉被自己家的狗咬死了。” 韩公公微微蹙眉:“怎么就被狗咬死了……” 白明微徐徐开口:“我也不知道呀,兴许是那条狗没养熟吧。公公这般问我,可是觉得我与此事有关?” 韩公公默然,微微垂下头去:“大将军见谅,奴才实在是疑惑,秦丰业怎么是这般死法?” 白明微气定神闲,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莫说公公疑惑,本将军也觉得很是疑惑呢!东陵的前太师,三公之一,权倾朝野,怎么说死就死,还被狗咬死了,这死法委实凄惨呢……” 从白明微的反应来看,韩公公完全可以确定,秦丰业的死绝对与眼前人畜无害的大将军有关系。 可他也知道,有的事情不能挑明。 有的秘密,也不该宣之于口。 秦丰业是该正法,为他所犯下的错误承担应有的责任。 如此即便是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被自家的狗咬死——呵,此事听起来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正如秦丰业投敌一样讽刺又滑稽。 最后,韩公公还是选择了沉默。 就算证实了秦丰业死在大将军手上,那又如何?除了让北燕抓到话柄,给大将军添麻烦,那是半点好处都没有。 太后娘娘要杀秦丰业,而秦丰业也死了,死得就像笑话一样,说起来也算完成了太后的命令。 思及此处,韩公公又看了白明微一眼。 白明微再也没有理会韩公公,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入宫复命。 此时的朝堂,气氛压抑得叫人难受。 朝臣已是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 只因正阳门外,还挂着几人的头颅,溅洒的血迹未干,谁都不知道下一个将会轮到谁。 白明微和韩公公走进来时,每一个脚步声都清晰可闻,衣摆款动时发出的声响,如同炸在朝臣胸口上的惊雷。 看到这一幅场景,白明微明白,太后已经镇住了朝堂,将这些人掌控于股掌之中。 第1850章 奉劝你们别心存侥幸! 白明微踩着死一般的沉默,走到近前,恭敬地跪下:“禀太后,臣回来复命,秦丰业已死。” 此言一出,有人几乎瘫软在地。 因为那些秦丰业的忠实党羽,他们见证了秦丰业这么多年屹立不倒。 只要秦丰业还在,他们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但现在秦丰业死了,就意味着他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这个噩耗,足以击垮那些还在苦苦硬撑的人。 可接下来的话,更叫他们绝望。 只见白明微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开口:“在秦丰业死前,他携一百万两白银巨款,向北燕买了个都尉的官职。” “就在刚刚,北燕主使官元询带着都尉大印至秦府,并告知臣秦丰业已被任命为使臣,代表北燕与东陵议和。” 此言一出,宋成章当即呵斥:“胡说八道!简直满口胡言!都尉的官印从制成到送达,得多久的时间?” “若是大印真的在刚才送达,岂不是说明秦丰业早在很久以前,就携银子叛国!” 看似质疑,实则是告诉所有人,秦丰业他很早以前就投敌了! 白明微立即接话:“这不是与太子殿下检举其通敌叛国相呼应了么?此一事证实了太子殿下对秦丰业的控告,桩桩件件都是事实!而太后娘娘对其的处置,也合情合理!” 说到此处,白明微向太后拱手: “北燕使臣拿出官印庇佑秦丰业及其家眷,臣也无可奈何,只好离开准备前来向太后复命,岂料臣与韩公公刚走不久,秦丰业便被自家养的大狼狗给咬死了。” 众人还在震惊秦丰业早已投敌的一事。 包括元贞帝。 他一直以为秦丰业是条忠心的狗,所以给予秦丰业一条好狗该有的纵容。 即便是太子将证据摆在他面前,他也觉得小题大做,他的狗贪了抢了把人咬了那又如何? 打狗也要看他这个主人! 可当他知道秦丰业早已背着他叛国时,那种被狗咬了一口的愤怒,还是在他心底滋长。 他目光阴鸷地坐着,仿佛随时都能吃人。 然而听闻秦丰业的死因,他心底五味杂陈,不知道是快意还是唏嘘。 面对秦丰业投敌这个事实,太后像是早已一清二楚。 她没有震惊,但她依旧愤怒。 她掷地有声地开口:“秦丰业犯下那些罪行!按国法处置千刀万剐满门连坐都不为过。” “但既然他已投奔北燕,得到了北燕的庇护,我东陵的确不好把他拖出来剐了。” “然而苍天有眼,报应不爽,竟叫他以这种死法告慰那些被他害死的百姓与将士。” “于情,哀家实在觉得大快人心;于理,他被自己养的狗咬死,并非是我东陵尽不到保护责任致使其死亡。” “所以关于其后事,由着北燕自己去料理,若是北燕以国之名义请求我东陵帮忙,东陵自是当仁不让。” “但要是有人私底下伸出援手,一概视为勾结,哀家定当严惩不贷!” 说到这里,太后抖了抖袖子。 她说:“虽然秦丰业死了,事情不会因为他的死而结束,该清算的还是要清算,该按国法处置的,一律按国法处置!” “那些心存侥幸的,以为能够逃过一劫的,哀家劝你们尽早投案,还有宽宥的余地,若是抵死撑着,一律重惩!” “你们也别想着效仿秦丰业归顺他国,在行动之前,先掂量掂量,北燕会不会拿出大印来保你们一个两个!” “倘若你们一个二个不顾一切也要背弃祖宗,那么哀家不惧与北燕再打一丈,到时候就点名要北燕捧着尔等的人头来投降!” 此言一出,众人那点刚起的小九九,也被消灭殆尽。 朝堂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 而太后自听到秦丰业已死这个消息之后,整个人像是突然间就垮了,似乎胸膛里的那口气泄了出去,也就失去了强撑着的动力。 她的话语虽然铿锵,但白明微已经听出了背后的中气不足。 她和宋成章眼神交汇,宋成章立即下跪:“太后,臣毛遂自荐,恳请太后同意臣负责此案,助太后肃清吏治!” 他这样说,也是为了尽早让太后回去休息。 只要太后应允,同意他办这个案子。 那么太后就可以把后续的事情交给他,也就可以结束今日的朝会。 对于那些提心吊胆,担心太后现在就把他们拖去正阳门斩首的朝臣来说,也算是得到一个喘息时间。 只要不是现在立刻马上要他们伏诛就死,那么就还有奔走求救的机会。 对于大家来说,都是好事一桩。 然而元贞帝第一个不同意,只因宋成章若是负责这件案子,那么宋成章的权力就会过大。 三公没了两个老东西,可不能让宋成章一人独大。 于是他开口阻止:“太后,朕以为交给宋成章处理不妥。只因宋太傅一直领着清闲的职,多年不曾主理重要的朝事政务,只怕难当大任。” 白明微当然知道元贞帝不会同意。 就这种事,元贞帝向来擅长。 可接下来,元贞帝却指了另一个人,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第1851章 不要忘了你启程的初心 这元贞帝指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刘昱。 但见他随手一指:“太子,既然秦太师是你告发的,你就负责结案吧!” 颇有一种谁挑起的事端,谁来解决问题的意思。 太子尚且还在皇后发疯,以及秦丰业叛国所带来的震撼当中,听到这话,第一反应便是一脸茫然。 他那副扶不起的样子,看得太后直摇头。 照理来说,倘若这个案子办得恰当,必定能为他将来的基业奠定夯实的基础。 有了这一桩大案的例子在前,朝臣即便是有异心,都会因为这一桩案子,忌惮其雷霆手段。 可很显然,倘若此案交给太子去办,只怕不会圆满结束。 太后又联想到最近太子的行为,以及太子府不断收受朝臣贿赂的事实,心底更是对太子失望至极。 但元贞帝铁了心肠要把这件事交给太子,倘若她否决,母子必定在朝臣面前争执。 换做以往,太后肯定会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然而如今的太后,却是不想再为这些小事而耽误大计。 她不惧在朝臣面前与皇帝争吵,于是便断然拒绝了元贞帝的提议:“皇帝,此事哀家做主,你不要置喙哀家的决定。” 元贞帝又急又怒,却又无可奈何。 太后执意要搬出遗旨,他在这朝堂之上的地位,已经形同虚设。 还不等他心里的小九九转一圈,太后已经盖棺定论:“宋成章,此事交给你。” 宋成章立即郑重应下:“是,太后。” 事已至此,朝会也没有再继续的必要。 太后伸出手,梅公公立即将她扶起,然后扶着她走下阶梯。 她淡声说了一句:“今日就散了吧,你们也好尽早回去清醒一下头脑。” 最后,她看向太子:“昱儿,你随哀家来。” “是,皇祖母。”太子自是不敢有任何耽搁,连忙跟了上去。 在太后他们离开后,朝臣纷纷看向元贞帝。 元贞帝气急败坏:“还怔着作甚?还不散了?!要朕请你们走?!” 朝臣连忙跪安,陆续退了出去。 待大殿空空如已,元贞帝把桌上的奏折扫在地上,气势汹汹地拂袖离去。 他边走边吩咐:“去把邱真人给朕请来!” …… 殿外,宋成章看了白明微一眼,示意她走过来。 白明微缓缓走过去,恭敬地行礼:“太傅大人。” 宋成章冷冷地开口:“这一次,你闹大了。” 白明微心底清楚,宋太傅指的“闹大”,并非是利用太子去扳倒秦丰业,也不是让秦丰业以这种姿态死去。 宋太傅恼的是,她不应该惊动身体抱恙的太后。 是的,太后之所以出现在朝堂,少不了白明微和刘尧的通风报信。 面对这样的责备,白明微坦然承认:“末将知错,太傅大人教训的是。” 对于如此诚恳的白明微,宋成章也不好责备。 他叹了口气:“罢了,想必这也是太后想要看到的,所以即便是身体虚弱成那个样子,也要来主持这场针对秦丰业一党的问罪。” 白明微垂下头,默不作声。 因为此时此刻,她没有什么好说的。 宋成章问她:“秦丰业死了,大仇得报,这样的结果,是你想看到的么?” 白明微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于情,这样的结果的确是末将乐见其成,秦丰业这狗贼,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于理,末将却有几分担忧。只因那秦丰业生前树大根深,朝堂势力盘根错节,这一场清算下来,朝堂必然动荡。” “秦丰业的死,果然是你动的手。”宋成章说出结论,却也对白明微的担忧表示赞成,“不过你说的对。” “这一系列事件的发生,太子之前那些针对朝堂的动作,都只是小打小闹;清算秦丰业党羽一事,才算得上是动及根本。” 白明微道:“太后娘娘把这件事交给大人办,必然也是因为信任大人的缘故,末将相信,大人有让这件事善终的能力。” 宋成章没有言语,这朝堂已经烂到根里了。 不论是退居边缘做个隐形人,领着清闲官职的他,还是如今已是强弩之末的太后,怕都无法达成拯救东陵的宏愿。 但这些话,他没有和白明微说。 柱国大将军还是年轻呀。 正因为年轻,所以才意气风发无所畏惧。 他不想打破这份热忱,也不想让白明微变成如同混迹朝堂多年的众多臣子一样,做事瞻前顾后、畏畏缩缩。 他还是希望,年轻人能以年轻人才有的热忱,继续他们未能完成的夙愿。 振国兴邦,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心愿,也是一代又一代年轻人的责任。 这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便是希望所在。 最后他问:“明微,你可知我与你祖父,为何如此效忠东陵?” 白明微摇头:“大概知晓,具体却是不知。” 宋成章一边走,一边说起过往: “当年我们都还年少,也如尔等一样满心赤忱,先帝的先帝是一位温柔的人,他的温柔政策,如同春日的阳光一样照耀着东陵这片土地。” “奈何天不逢时,各种天灾不断,东陵也逐渐因为长年累月的灾难于多国的夹缝之中苦苦支撑。” “我与你祖父系出名门,自是从年少起,就接触到常人所不能接触的权势,很快就走到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身边。” “我与你祖父,与先帝形影不离,后来先帝娶了太后,这位将门之女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志同道合的我们,一次又一次奔赴在灾区,那段赈灾的日子,其中之艰难险阻,相信不用我与你多说。” “但也就是同生死共患难,使得我们建立起了坚实的情谊,我们互相扶持,风风雨雨过了许多年,从踌躇满志到头发花白。” “在这期间,我因为家庭的变故而退居二线,太后也因身体原因而隐居温泉行宫静养,唯有你的祖父坚持了下来。” 说到这里,宋成章有些唏嘘: “阴山兵败时,我以为白府再也撑不来了,当我看到你们满门妇孺跪在正阳门前请求出征时,我知道当年我们未完成的夙愿,被你们年轻人给扛到了肩上。” 说着,宋成章又叹了口气: “与你说这么多,不是因为本官老了话变多了,而是因为本官想让你知晓,前辈门曾经为了理想而奋斗的过往。” “秦丰业一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会走入绝境,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一旦出了差错,必定要有人承担。” “老夫老了,这件事算是老夫最后发挥余热吧。所以从今日起,此事你就不要过度插手了。” “一旦遇到问题,老夫便会一力承担,你也可保全自身,继续带着先辈的遗志走下去。” “本官相信,终有一日,我们所期待的,以及一代又一代人用性命去创造的盛世,会温柔地对待世人。” “如此,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而我们的百姓,再也不用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到时候人人都能识字,人人都有饭吃,生病了能被医治。” “而每一个人的理想,都能在河清海晏的盛世,开出独属于他们的生命之花;每一个来到这世上的生命,都能被平等的对待以及尊重。” 说到这里,宋成章拍了拍白明微的肩膀:“年轻人,不要忘了你启程的初心。” 第1852章 大人,这担子也太重了 “大人。” 白明微唤了一声。 宋成章什么都没说,只是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后转身离去。 白明微站在原地,望着宋成章的背影渐行渐远。 她心底其实也有些没底的。 朝堂真正做事的人,很大一部分都是前两位帝王留下的元老。 祖父、宋太傅以及沈大人,都是历经三朝的股肱。 可祖父倒了,沈大人也自身难保。 如今宋太傅还能倚仗太后,在这满是黑暗的朝堂发挥些许光明。 而太后一旦乘鸾西去,那么宋太傅也将陷入朝不保夕的境地。 就算她扶持越王上位,朝中可用的还有几人? 哪怕届时可提拔、广纳人才,为朝堂注入新鲜的血液,可新人能与这些腐朽的旧势力抗衡么? 她不知道。 远有外患,近有内忧。 她需要做些什么,才能拯救这病入膏肓的东陵。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方式,又怎么才能迎来他们所向往的盛世? 思及此处,她也有些迷茫了。 她终究不是神,究竟要怎样做才能力挽狂澜? “大人,这担子也太重了。” 白明微喃喃自语。 到得最后,眼底那份淡淡的愁绪与忧思,也渐渐化为坚定不移的决心。 …… 与此同时。 太后把刘昱带到清宁宫。 她被梅公公扶着坐下,疲惫地往软垫上靠着。 那有气无力的模样,仿佛随时都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但尽管如此,刘昱还是乖乖地跪在地上。 战战兢兢的模样,与人前嚣张跋扈的倨傲姿态判若两人。 他胆战心惊地开口:“不知皇祖母有何吩咐?” 太后垂着眼睫,半藏在阴影里的面庞,看不清神色。 可下一刹那,韩公公手中的利刃,便已逼在刘昱的颈项。 只要稍稍用力,刘昱便会立即死亡。 太子吓得肝胆俱裂,睁大眼睛浑身颤抖,额上很快便冷汗如滴。 太后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太子,你实话与哀家说,可是有人教唆你告发秦丰业?” 刘昱早已吓得失去说话的能力,听到太后的质问,他支支吾吾:“皇、皇祖母,您……您在说什么?” 太后淡声开口:“休得糊弄哀家,你老实告诉哀家,究竟是谁利用你去对付秦丰业的?!” 面对太后的质问,刘昱根本不知道如何作答。 谁利用他了? 走到这一步,都是秦丰业自寻死路! 是秦丰业把他逼入绝境,他才不顾一切地反击! 可太后这般模样,明显笃定了有人利用他行事。 他刚想随便拉个人出来垫背,但转念一想,他堂堂储君被人愚弄利用,太后会怎么看他? 于是他语无伦次地回答:“皇、皇祖母,没有人挑唆孙儿,是秦丰业他犯下大罪!孙儿身为东陵储君,怎能放纵乱臣贼子!” 太后轻哼一声:“太子,你觉得这话哀家信么?” 刘昱惊恐抬眸,撞进太后那双幽深冷冽的眼眸。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的一切阴暗都无所遁寻。 紧接着,他便又听到太后那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声音。 “是不是白明微撺掇你做下这样的事情?” 太后的问话,也让刘昱有一瞬间的思考。 似乎从接触白明微开始,他便走上了和秦丰业彻底决裂的道路。 可这一切是白明微挑唆他做的么? 不,不是的! 是他一直以来都想做的! 于是,在恐惧的裹挟下,他这般回应: “我走到这一步,都是秦丰业逼的!是他一直妄图控制我!是他一直命令我做事!是他一直想要骑在我头上!” “我是太子啊皇祖母!是东陵未来的九五之尊,我凭什么一直要受他的掣肘?!我凭什么要被他压上一头!” “可是从前的我又能做什么?因为父皇宠信他,不管他犯什么样的错误,都不会受到惩罚,我只能对他言听计从!” 说到这里,刘昱憋屈得泪流满面: “他通敌叛国,我不敢说,因为没有人信;他贪赃枉法,我不敢说,因为父皇不会把他怎么样;他荼毒百姓,我不敢说,因为谁也不会为了百姓去得罪他;他残害将士,我也不敢说,因为父皇已经认定阴山兵败,只因白惟墉的后人是孬种!” “所以我只能蛰伏起来静待时机,直到他因为贡赋一案失去圣心,直到他再也不掩饰他的狼子野心,所以我才敢把这一切都抖出来!事实皇祖母不也看到了么?他早就和北燕勾搭上了,北燕把都尉大印都准备好了!” 憋屈是真憋屈,不敢也是真的不敢。 可这整件事,只有他对秦丰业的恨与怨,都是为了私心。 而这里面,全无半分对世人的悲悯。 太后心底一片雪亮,可她还是示意韩公公:“把太子扶起来。” 韩公公立即收了刀刃,弯腰扶起太子。 太后向浑身发抖的太子招手:“昱儿,来哀家身边。” 刘昱忐忑不安地起身,依言走到太后身边。 太后牵起他的手,放在手心握住:“昱儿,你别怪哀家刚才那样做,哀家实在是担心,你被朝臣蛊惑。” “东陵不能出现一个被朝臣控制的储君,更不能出现一个对朝臣言听计从的皇帝。” “所以哀家才会那样做,只为确保你没有受蛊惑。昱儿,这一次你做得很好,你很勇敢,哀家很欣慰。” 刘昱看着太后苍老的手,他拭去眼角的氤氲,轻声开口:“多谢皇祖母。” 太后拍拍他的手,轻声叮嘱:“哀家没有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也是不想让你沾染更多的腥臊。” “秦丰业树大根深,在朝堂有不少党羽,倘若由你去办他们,必然会遭到他们的仇视和怨恨。” “你是太子,安安心心地做你的储君就好,有些会弄得一身腥臊的事情,还是交给臣子去做比较好。” “你要高坐朝堂,纵观局势,以朝堂为棋盘,以朝臣为棋子,把他们摆在适合的位置,知道么?” 太子听着这一番谆谆教导,一时五味杂陈。 一直以来,都是老师教她这些道理,他还是第一次从长辈嘴里听到这番话。 要是很早很早之前,他就能被这样教导,他何必担心自己的储君之位岌岌可危? 他又何必提心吊胆? 他更不会一个人辛苦那么久! 怎么现在才说? 迟来的关怀究竟有什么用? 太迟了! 他不需要! 等他成为皇帝,看谁还敢在他面前指手画脚!谁敢忤逆他! 第1853章 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不管刘昱心底怎么想。 可表面上,他却受宠若惊:“多谢皇祖母教诲,孙儿记下了。” 太后看向梅公公:“去,把哀家库房里那株百年野山参取来,给太子带回去补补身体,他最近也辛苦了。” 梅公公立即去办,很快就捧来盒子。 太后把盒子递到太子手里:“回去好好休息,如果有人为难你,你就来告诉哀家,哀家一定会为你做主。” 太子跪谢太后,随即便退了出去。 待太子离开后,太后忽然就泄了气,靠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两位公公立即围过去:“太后,您病成这样,怎么非要坚持出去?再这样下去,您……您怕是……” 太后缓缓阖上眼,虚弱地开口:“秦丰业不死,哀家死不瞑目啊!是哀家放纵了皇帝,才养出这么个大奸臣!” 韩公公立即表示:“好在秦丰业死了,他再也不能为祸东陵了。太后您放宽心养病,养好身子再说啊!” 太后摇摇头:“哀家怎么能放得下心,现在的太子,简直和皇帝一模一样,他早晚会养出第二个秦丰业!” “哀家只盼能活得久一点,好好择选一个适合的帝王,别再把东陵这艘大船,开进阴沟里了。” 梅公公大惊:“太后,莫非您想易储?” 太后语重心长:“储位乃是关乎国本的大事,以往哀家一直觉得,只要储君不失德,不犯大错就没事,他依旧可以坐稳储位,直到登基成王。” “但最近太子做的事情,太令哀家失望了。他之所以除去秦丰业,无非是像皇帝厌烦惟墉一样。” “但凡他能为天下苍生考虑一点点,哀家都不至于这般失望,可他的眼里,只有他自己顺不顺心、快意与否。” “他不是为君的料子。况且皇帝有惟墉,好歹掣肘多年,可是太子身边有谁呢?谁来引导他走正路?” 韩公公小声开口:“太后,奴才觉得柱国大将军……或许。” 太后当即否决:“秦丰业做的这些事情,哀家不相信太子没有参与一星半点,白明微心底,怕是恨透了太子。” “这丫头可不是惟墉,她有仇必报的性子,不杀太子已经是在为大局考虑了,让他辅佐太子,决计不可能。” 韩公公点点头:“太后所言甚是。” 梅公公问:“太后,您是不是已经在考虑越王了?” 太后颔首:“越王这孩子心善,胸襟也能装得天下苍生,他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只可惜他母妃韦贵妃不是个省油的灯,容哀家想想。” 两位公公连忙劝说:“太后,这些事情,也要等您身子恢复些再考虑。” 太后强打起精神:“先把皇后请来吧,哀家答应过她,要给她一个交代。” 韩公公立即应下:“奴才这就去办。” …… 韩公公到凤藻宫的时候,却听到里面传出太子刘昱的咆哮声。 “母后,我究竟是不是你的儿子?!” 他连忙越过宫人,避开扔出来的茶盏走进去。 只见皇后一袭白衣,坐在地上无动于衷,而刘昱则声嘶力竭,情绪激动地质问。 即使他把殿内破坏得一片狼藉,皇后依旧是那副样子,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任由太子歇斯底里,也没有给这个儿子半点关注。 刘昱满心绝望,他凝着皇后,面目悲戚而狰狞:“母后,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对我笑过?从来没有对令宜笑过?我们不是您的儿女么?天下哪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可是这么多年,您抱过儿子么?我生病的时候,您有过一句关心的话么?令宜死的时候,您皱过一下眉头么?” “您还有没有心?您怎么如此冷血?怎能因为一个死人,这般对待您的儿女?” “错是上一代人犯下的,冤有头债有主,您怎能迁怒我们?我们是无辜的!是无辜的啊!” 也不知刚才发生了何事,事情竟然演变到这种程度。 但从太子的话语中听得出来,这是困扰他多年的疑惑。 也是作为一个人对亲情正常的渴望与需求。 更是他作为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对被抛弃一事的不解。 韩公公问皇后身边的宫女:“怎么回事?” 那宫女不敢多说,只是道:“太子殿下似乎有问题要问皇后娘娘,可皇后娘娘没有回答,他便这样了。” 韩公公一听便明白了。 怕是太子疑惑朝堂上皇后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所以来向皇后求证,皇后不作答,于是他便失控了。 或许在他心底,那些捕风捉影的只言片语,已经在他心底组成了一件可怕的往事。 因为恐惧,所以愤怒。 似乎只有放大愤怒,才能掩饰心底的恐惧。 这边韩公公正琢磨着,皇后却开口了。 她目光冰冷地看向太子:“你真想知道?” 韩公公立即屏退众人:“都退下,皇后娘娘有话和太子说。” 毕竟是太后身边的大总管,没有宫人敢违逆他的话,便都退了出去。 而韩公公就站在那里,警惕地盯着里头,倘若有什么意外发生,他都可以随时应对。 屋里头,太子已经不可理喻:“告诉我!究竟是为着什么?!” 皇后笑了,看向太子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厌恶:“为什么?因为你父皇强要了我,才有了你!也是他强了我,才有了令宜!” “而按住我的手,让我被你父皇强迫的,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在意的人,也是他们害死的!” “你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去疼爱仇人的儿子?怎么去在乎仇人的女儿?要不是他们狼狈为奸,我何苦困在过去这么多年!” 说到这里,皇后也失控了。 她撕心裂肺地吼:“生不如死!我生不如死!” 太子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冷笑不已: “所以您就心安理得地迁怒我们兄妹么?所以您就这般冷心绝情么?你简直就是铁石心肠!你不配做母亲!” 皇后反唇相讥:“你个流着肮脏血脉的孽畜,凭什么敢跟我奢求母爱?” 太子深深地看了皇后一眼,随即咬牙夺门而出。 他对着屋里的皇后冰冷说道:“既然如此,你就一个人怀念那死人,孤独地死去吧!” 韩公公上前唤了一声:“殿下,您……” 太子气急败坏:“滚!” 韩公公退到一旁,弯腰送太子离去。 之后他走进屋里,毕恭毕敬地行礼:“皇后娘娘,太后有请。” 皇后抬眸,眼底无悲无喜,她问:“秦丰业死了,对么?” 韩公公点点头:“秦丰业被他自己养的狗咬死了,据说脖子被咬走一大块肉,死得相当凄惨。” 皇后闻言,总算笑了出来。 这一抹笑意,没有冷笑的讥讽,也没有得意洋洋。 而是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如释重负,发自内心的温柔笑意。 她噙着泪水,却笑靥如花:“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说完,她起身向外走去。 韩公公立即跟上。 是啊,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她是皇后又如何? 终究奈何不了一直压制她的父亲。 至爱被父亲间接害死,至亲被父亲亲手杀死。 碍着父亲的权势,她连一句质问都不敢。 一直窝窝囊囊地做这个皇后,得过且过一日又一日,总算得到解脱了。 那压在她头顶的大石头,终于不见了。 什么母仪天下? 什么家族荣耀? 什么荣华富贵,终究抵不过少时为自己遮风避雨的衣袖,也抵不过少年青涩而拘谨的笑意。 二十几年了,她终于感受到融融暖阳。 她终于看见青天白日了。 第1854章 境遇这东西,向来很微妙 皇后就这样,默默地走向清宁宫。 韦贵妃正在与其他妃子谈笑风生,看到一袭白衣的皇后,她掩唇笑了:“皇后娘娘堂而皇之地为秦丰业那逆贼戴孝,也不忌讳。” 另一名妃子幸灾乐祸:“这种情况下,忌讳不忌讳有什么用,反正都是那种结局。” 韦贵妃含笑:“这秦丰业也真是作孽,他一个人遗臭万年不要紧,却把和他有关的人,都害惨了。” 那名妃子掩唇:“贵妃娘娘,臣妾觉得与秦丰业有关的人,不是什么好人,被他牵连也在情理之中。” 韦贵妃笑而不语,目送皇后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人的命运有时候挺可笑的。 就算她荣宠不衰,也终究只是贵妃。 而有的人不屑帝王之爱,却稳稳当当地坐着皇后之位。 她拼尽全力都爬不上去的位置,别人压根就没有稀罕过。 也好在,那个位置终于要让出来了。 思及此处,她唇角不由自主高高挑起。 …… 白明微刚回到家,门仆便迎了上来。 “大姑娘,大少夫人他们在祠堂等您。” 白明微轻轻颔首:“嗯,我知道了。” 她直奔祠堂,却看到祠堂早已萦绕着香烟。 沈氏领着众人对着牌位叩拜。 虽是什么都没说,但她们正以这种方式告慰亡灵。 “明微。” 白瑜比白明微慢一步。 他步履匆匆,可见是着急赶过来。 很显然他先去见了老爷子。 白明微唤了一声:“七哥。” 白瑜招呼她:“祖父那边我去通知了,详情稍后再说,我们先与大家一起祭拜。” 白明微点点头,随即与白瑜走到蒲团旁跪了下去。 沈氏燃了三炷香,先递到白瑜手中:“七弟,你来替大家把香上了吧。” 白瑜起身,依言接过竹立香,走到牌位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他有心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是默默地把香插入香炉。 俞皎道:“阿瑜,说点什么吧。” 白瑜张了张口,却还是摇摇头。 因为他知道,秦丰业的死,不足以让他特意告诉父叔兄长。 倘若有朝一日,边境平和安宁,再无外敌骚扰,他必定一五一十地把这件事告诉逝去的先人。 因为白瑜不说,其他人也没有絮絮叨叨,沈氏又领着大家叩拜,便叫人散去了。 临走前,她叮嘱大家:“最近风声紧,我们要愈发小心,如果非必要,暂且就不要出门了。” “待风声过去,我们再恢复到常态,可千万要小心,不能给七弟和明微添麻烦。” 众人依言应下,便各自散了去。 祠堂里只剩下白明微,以及沈氏和白瑜。 沈氏站在排位前,凝着卫珺的灵位,轻声开口:“阿珺若知道奸佞已除,必定会高兴。” 白明微露出一抹笑意:“会的,大哥一定会很开心。” 沈氏又看了一眼白珺的牌位,最后转身离开。 白明微和白瑜跟了上去。 沈氏边走边说:“依照六姑娘模样做的纸人已经准备好了,什么时候送去驿馆呢?” 第1855章 添丁之喜 白明微闻言,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着人问一声,按照他们的习俗什么时候送合适,若没有无理的要求,就配合他们的程序来。” “这不是什么大事,也没必要在这些事上面出气,既是上头交下来的任务,也事关两国关系,咱们慎重一点比较好。” 沈氏点头:“好,就依明微的安排。” 顿了顿,沈氏问:“明微,传义他们还好么?我有点担心。” 白明微正要回答,昨儿刚来消息,他们一切都好。 可话还没出口,萧重渊便快步向白明微走来。 白明微还以为遇到了什么事,却见他满面喜色,瞬间就放下心来。 “怎么了?” 萧重渊唇角挑起:“五哥的消息刚刚急件送来,五嫂生了,母女平安。我正要把这件事告诉祖父,不曾想在这里先遇到你们。” 此言一出,白明微霎时喜笑颜开。 她上次这么惊喜,已经不知是多久的事情了。 就连一旁的沈氏和白瑜,都是满面喜色。 沈氏连忙开口:“明微,你和未来大姑爷一起去报喜;七弟你回祠堂再上三炷香,把这个好消息与父叔兄长说;我这就通知各房各院,并吩咐厨房今晚我们一起用饭。” “是,大嫂。” 白明微几人异口同声地应了下来,随即便分头行动去了。 路上,白明微依旧笑容满面,不停地追问相关细节:“小侄女是在那里生的?五嫂有没有遭罪?” 萧重渊一一说来: “孩子是在他们刚过了青州地界时生的,因为小姑有经验,五嫂没有太遭罪,说是从发动到生产,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了。” “孩子刚生下来一会儿,五嫂喂过奶后,便能下地自如行动,五哥在信里说得很详细,就怕我们不相信。” 白明微眼尾微湿:“从五年前有了小传义之后,小晏安过继过来,白府再也没有添丁之喜,如今五哥五嫂有了孩子,祖父一定会很高兴。” 说到这里,白明微步伐不由得加快。 恨不得马上把消息通知老爷子。 萧重渊拉住她的袖子:“明微,慢着点,不着急。” 白明微轻笑一声:“我实在太高兴了,不由得乱了方寸。” 萧重渊含笑:“左右这里无外人,你的情绪也不必掩藏,我只是担心你绊倒,这脚下铺的是鹅卵石。” 白明微闻言,不由得失笑:“我若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也就罢了,一身武艺傍身,还担心摔倒?” 萧重渊忙道:“事关你的安危,便是半点都马虎不得。总之慢着点,这样的喜事又不是风一吹就过了。” 白明微依言点点头:“好,听你的便是。” 两人边走边说,期间提到了秦丰业。 白明微并无报仇雪恨的快意,只是说秦丰业一案,还有很多善后事项要做,还不到彻底放下心来的时候。 然而人死了,秦丰业本人再也掀不起任何风浪,于他们而言终归是好事一桩。 说着说着,便到了白惟墉的长青堂。 白惟墉正躺在椅子上小憩,林氏在身边亲力亲为,贴心伺候着。 青柏把人领进来,他轻轻掀起眼皮:“怎么一起来了?” 白明微走过去,坐在躺椅旁的小兀子上,脑袋轻轻靠着白惟墉的膝盖。 白惟墉有些怔神,他许久没见到这样的大孙女了。 记得上一次有这亲昵的举动,还是刚从道观回来时,半大的姑娘倚在他的膝盖上,用轻柔的声音说着回家真好这些话。 思及此处,白惟墉伸手拍拍她的脑袋:“丫头,今儿是怎么了?” 白明微开口时,两滴泪水落在白惟墉的身上,染出两朵小小的花儿。 她喜极而泣。 她说:“祖父,五嫂生了,生了个小侄女。我们家又添新丁了!” 白惟墉一怔,拍着白明微脑袋的手顿住。 他喜上眉梢:“当真?崔氏可好?” 老爷子很高兴。 她从未在男女之别上有过任何偏见。 尽管按照传统,传宗接代的依然是男子。 但他把家主之位交给白明微,就足以说明他看重的并非性别。 所以崔氏生了个闺女,他也很高兴。 这份添丁之喜中,他也不忘问及崔氏的情况。 白明微笑着回答:“五哥的信上说母女平安,五嫂很好。” 萧重渊从袖底把信取出,递向青柏:“五哥还说,小侄女有六斤三两,是个强壮的孩子。” 白惟墉接连点头:“好,很好!” 青柏看完信后,激动地开口:“老太爷,五公子和五少夫人也欢喜得很呀!” 林氏偏过头抹眼泪:“老爷,我们家又多一人了,小小姑娘一定能够平安顺遂,健康长大,将来和大姑娘一样有本事。” 白惟墉笑得合不拢嘴:“像不像明微不要紧,要紧的是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青柏又说:“五公子请求老爷给我们家小小姑娘取一个名字。” 白惟墉的手轻轻拍了拍膝盖:“传义,传承忠义礼孝信;晏安,安乐祥和;小五和素冰的孩子,容我想想……” 白明微逝去眼角因喜悦而生出的氤氲:“孙女以为,祖父可以信手拈来。” 白惟墉摇摇头:“名字蕴含着长辈对晚辈的美好祝愿,这个孩子的名字,我得好好想想。” “祖父我既希望她平安,又希望她健康,更希望她常乐,可纵使我满腹学识,短时间也无法找到一个美好的名字,寄予祖父我对她的祝愿。” 林氏喜极而泣:“老爷,慢慢想,不着急。” 青柏立即接话:“是的,老太爷,慢慢想不着急,因为小小姑娘的乳名已经有了?” 白惟墉喜出望外:“哦?乳名?” 清白含笑:“是的,小小姑娘的乳名,五公子和五少夫人已经取好了,就叫北北。” “北北?”白惟墉有些讶然,随即又恍悟,“原来小五是想记住北疆发生的事。” 说着,白惟墉招呼萧重渊坐下:“你别站着了,坐着歇会儿,一家人不用讲那么多规矩。” 萧重渊落座,青柏的茶便捧了上去。 几人沉浸在这份难得的喜悦当中。 而就在这时,成碧通报后走了进来,在白明微的耳边耳语几句。 白明微眉头轻轻蹙起:“他真是……” 第1856章 他有这份心,倒是难得 “明微,怎么了?” 成碧这时来报,必定不是什么小事。 白惟墉立即警觉起来,唯恐发生什么大事。 白明微也没有瞒着,如实将此事告知白惟墉。 “祖父,越王殿下准备为青州知州赵清远大人翻案。” 赵清远,也就是玉衡的父亲。 当初秦丰业等人为了阻止白明微顺利回京述职,罗织罪名构陷赵清远,从而换掉青州知州,给他们的刺杀行动提供方便。 赵清远夫妇自知难逃此劫,在靖心带走玉衡之后便慷慨赴死。 早慧的玉衡知晓了一切,但却从未提起父母,也没有向任何人再次提及那烙印在心底的事情。 后来,他以公孙先生义子的身份于白府落脚,刻苦努力甚至超过小传义。 知情的人都知晓,他早已把仇恨刻入了骨子里,所以在默默地积蓄力量,只为将来能为父母正名。 白明微从未忘记过赵大人的冤屈,只想着时机成熟了,便为赵大人夫妇洗刷冤屈。 如今她正观望宋成章的成果,一旦宋大人善后顺利,她便顺理成章地提出赵大人夫妇含冤而死一事,并为他们夫妇正名。 如此才能在保全自身的情况下为他们夫妇洗冤。 却不曾想,越王也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如今已经先一步准备开始为赵大人翻案。 白惟墉听闻这个消息,不由得唏嘘:“太子与秦丰业反目,在朝堂上列出秦丰业那么多罪状,唯独没有残害忠良这一桩。” “足以见得,太子根本就不在意忠良的冤屈,所以他想都没想过要提及这件事。” “却不曾想,越王竟特意将此事当作一件大事郑重对待,即便这是有意为之,至少他能想到这一层,已经很难得了。” 这里的“有意为之”,其实不难理解。 如今太子亲自告发秦丰业,并把秦丰业推到这样的结局,朝臣必定风声鹤唳,胆战心惊。 可如果越王坚持为赵清远翻案,那么朝臣看在眼里,比起“大义灭亲”的太子,越王只会更得人心。 白明微相信,越王的初心只是为了帮助赵大人洗刷冤屈,只因当时越王也是同行的其中一人。 但她没有向祖父解释。 在看待事情方面,祖父有自己的切入点。 且无论祖父如何看待,也从来不会干涉她的决策。 她没必要在这时候和祖父意见不合。 所以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告诉成碧:“跟越王说一声,时机未到,叫他稍安勿躁,以免引火上身。” 成碧立即应下,便准备去办了。 白惟墉不怎么干涉白明微的公事,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就掠过了这个小插曲:“明微,只收到你五哥的消息么?” 白明微当即会意:“祖父想知道公孙先生和三嫂怎么说,对么?” 那次被送走的人,除了几个孩子,白璟夫妇外,还有白晨霜、三嫂高敏柔,以及公孙先生。 因为考虑到崔氏生产在即,高氏正在学习医术方便照料,而公孙先生虽然不是大夫,但也通岐黄之术。 且孩子们的功课不能落下。 所以白明微当初决定送走大家时,把他们也带上了。 初一那日,只是白晨霜与白璟夫妇带着孩子走,之后公孙先生与高氏紧随其后。 白惟墉这么问,自然是不放心崔氏,想知道高氏和公孙先生怎么说。 白惟墉闻言,当即点点头:“你个鬼灵精,知晓祖父在想什么。” 白明微含笑解释:“祖父,五哥的书信,往往都比其余的信件要快个一两日,所以您想看三嫂和公孙先生的信,得再等等。” 萧重渊也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倘若真的有什么意外,我们只能更快知晓。” 白惟墉闻言,也就放下心了。 如今他不被朝事所累,对家人倒是更添几分担心。 也就在这时,沈氏来了。 她没有通报,笑吟吟地便走了进来。 可见她比起白明微等血脉相连的亲人,她这个嫁进门的孙媳妇,也和家里的长辈很亲近。 只见她刚一露面,林氏便转身倒了杯茶水,待沈氏落座后,捧到沈氏的手里:“看你嘴唇干的,想必又是忙得一口水都没时间喝。” 沈氏笑容满面:“姨奶奶总是这么贴心。” 林氏的笑容,依旧那么含蓄谦卑:“快喝吧,凉了不好喝。” 沈氏应声:“哎!” 一口热茶下肚,白惟墉慈蔼的目光也随着言语投过来:“怎么今日来得这样早?” 沈氏恭敬回答:“祖父,今儿天气没那么凉了,您要不要一同去花厅用饭?” 白惟墉连声应答:“好好好,一起吃团圆饭。” 换作以往,他必然不会在这种关头阖家欢乐,但小曾孙女的诞生,却叫他忍不住要与大家共享喜悦。 他自是不会拒绝。 沈氏看了青荇一眼,青荇立即退了出去,自然是去通知大家,老爷子今晚一起吃饭。 结果青荇刚出门,就撞上跑进来的白琇莹。 这小姑娘自从习武之后,力道变得很大,直接把青荇给撞飞了。 吓得白琇莹连忙把人给扶起来:“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哪里?” 青荇痛得眼泪都出来了,但还是摇摇头:“六姑娘,奴婢没事,别担心。” 白琇莹拍拍她的肩膀:“哦,那你去忙吧。” 青荇忍痛走了出去。 白琇莹看了一眼,随即吩咐门口守着的丫鬟:“去跟李大夫说一声,让他开点跌打损伤的药送给青荇。” 小丫鬟连忙照做。 她身为主子,自是不能跟一个奴婢道歉,但事后关怀,也足以说明她心性善良。 待吩咐完后,她一蹦一跳地跑进来:“祖父!祖父!” 结果看到大家都在,并且还都往她这边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这么热闹呀……” 白惟墉拍了拍身边的小兀子:“过来坐下吧,真是个野丫头,一整天吵吵闹闹的不得消停。” 白琇莹面上又挂起了一抹灿烂的笑容,屁颠颠地来到白惟墉身边坐下,拉着白惟墉的袖子撒娇:“祖父肯定是不疼孙女了。” 白惟墉不解:“这是从何说起呀?” 白琇莹嘟着唇,旁若无人地说: “当然是因为前几日我跟您要那块砚,您一直没点头,孙女一直等呀等,苦等了几日都没有等到好消息。” “肯定是祖父不疼孙女,所以才不给孙女。现在祖父有了曾外孙女,那孙女就更遭祖父嫌弃了。” 白惟墉戳了一下她的脑袋:“净胡说八道,你喜欢那砚台,给你便是,等会儿你让青柏帮你包好带回去。” “但事先说明,那可是一块好砚,要好好爱护使用,可别糟蹋了。要是让祖父发现你不爱惜,马上收回来,知道么?” 白琇莹脆生生地应下:“是!祖父!” 接着,她又拉了拉白惟墉的袖子,身体扭来扭去,像猫儿那样粘人:“祖父,孙女还想要……要您的笔架上最右边那只毛笔……” 白惟墉瞪了她一眼:“你可真会挑,一眼就看中祖父最喜欢的笔。” 白琇莹吐了吐舌头,又把身体扭来扭去:“行不行嘛!” 白惟墉叹了口气:“行吧,等会儿一起拿走。” 白琇莹又继续扭:“祖父,孙女还……” 白惟墉不耐烦地挥手:“拿走,拿走,看上的都拿走,文房四宝,经史典籍,喜欢就都拿走。” 白琇莹兴高采烈:“我就说这小侄女是福星,要不是因为她的降生,祖父才舍不得把这些宝贝都给我!” 白惟墉瞪她:“你是觉得祖父抠门了?” 白琇莹连忙表示:“不敢,不敢。” 白惟墉长叹:“你们瞧瞧,我们白府书香门第,规矩森严,怎么就养出这么个野丫头!” 众人都笑了。 白琇莹若无其事地把玩着小辫子,自顾沉浸在得到宝物的喜悦当中。 白明微看着白琇莹,眼底也带着笑意。 只因为她知道,六妹在以这种方式逗乐祖父。 因为六妹从祖父这里讨要的东西,最后都被分到了各房各院。 她自己却是一样也没有留。 有了六妹这么个开心果,还有大嫂天天来给祖父请安,又有姨奶奶陪伴在侧。 祖父的屋里不至于寂寞冷清。 看着眼前天真烂漫的六妹,谁能想到竟与那夜在屋里泣不成声的少女是一个人呢? 思及此处,白明微只觉得更加心疼。 也更能理解六妹对这个家的付出与维护,以及为之努力的心。 她也默默下定决心,希望有朝一日,能让这个家的每一个人都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而不是在喜欢的人和事面前,第一件事情想到的是权衡。 也不用为了大局牺牲。 她相信那一天一定会来临,只需要脚踏实地,一步步走下去。 第1857章 和离书,我要和离书 与白府其乐融融的景象不同,清宁宫却是一片死寂。 皇后来了,一袭素衣跪在太后面前。 她什么都没说,就那么跪着。 还是太后主动开的口:“皇后,哀家和先帝对不住你。” 皇后依旧没有说话。 太后再次主动开口:“当年那件事的发生,一切都是刘家人的错,是哀家和先帝没有教好刘泓,才让他做出抢人花轿这种事。” “也是哀家和先帝的错,在错误发生之后,没有立即纠正,还将错就错,毁了你的一生。” “最后甚至酿成惨剧,导致宋成章成了孤家寡人,而你的宋朗,至此与你阴阳两隔。” 听到这里,皇后终于开口了:“太后,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啊!” “当年发生那样的事情,你和先帝封锁消息,维护始作俑者;而那万恶之源,却枕着那么多冤魂睡得香甜!” “宋成章没有为儿子报仇,放下一切仇恨继续做他太傅。所有的人都往前走了,只剩下我困在往事,一辈子不得解脱。” “你说给我交代?你的交代就是道歉么?当年你舍不得杀了刘泓血债血偿,如今你已失去杀他的能力,你怎么给我交代?” 太后垂下眼睫,一脸愧疚:“皇后,对不起。” 皇后冷笑:“道歉有用的话,这东陵就不该有极刑。所有杀人放火罪大恶极之人,只要说一句抱歉,就不用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责承担责任了!” “太后,你英明一辈子,却因为一时糊涂,害了那么多人。当年要是你狠下心处置刘泓,他就没有机会和秦丰业狼狈为奸,把东陵败坏成这个样子!” “倘若东陵毁在刘泓的手里,都是你的错,都是你和先帝的错,是你养了这个孽畜,是你原谅纵容了他!都是你的错!” 太后被说得哑口无言。 皇后的话刺耳,但怎就不对呢? 要不是他们只有一个儿子,当初也不会糊涂到选择对刘泓的罪恶视而不见。 最后亲手把刘泓推到帝位,给了他生杀予夺的权力,以及败坏祖宗基业的机会。 思及此处,太后忽然咳了起来,她用帕子掩唇,却把血咳到帕子上,触目惊心。 梅公公和韩公公心疼太后,连忙开口:“皇后,要怎么做才能抚平您的怨恨,您尽管说。太后已经这样了,请您手下留情。” 皇后听完,不由得哈哈大笑:“她这样难道是我害的?不是她自己报应不爽?你们这些人还真是搞笑!” “当年刘泓侮辱我时!太后你劝我忍让,为了大局,为了天下忍让;现在太后快病死了,你这狗奴才又以这为理由,让我手下留情!” “搞笑的是,天下大乱又不是我造成的,我却要为此负责;太后病成这样多半都是刘泓气的,你们不敢找他,却来要求我?可笑至极!” 说到这里,皇后站起身:“我要的交代,不是你一句假惺惺地道歉!几句话就想抚平我的仇恨,就想抹去死了那么多人的事实,那就是在自欺欺人!” 说话间,皇后泪流满面: “我要一纸和离书,我要离开这困住我的宫墙,回到民间,去搜寻宋郎存在的痕迹。” “我要真真切切做一次自己,不是皇后,也不是秦丰业的女儿,是一个自由人。你要真觉得抱歉,就把和离书给我!” 太后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算是全了皇后的心愿。 可韩公公也说了:“皇后娘娘,我们太后娘娘会把和离书给您,但不是立刻马上,倘若您现在拿到了和离书,失去了后位,对秦丰业的清算,免不了要牵连您。” “而您一旦失去后位,太子的心必然不定,到时候兴许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请您再忍耐忍耐,奴才求您。” “我不忍,我现在就要。” 皇后拒绝了,她从袖底取出一张纸,那纸的背面泛着红,却是血迹干透的模样。 而纸张也泛着黄,像是历经多年的沉淀才会有的颜色。 她把纸张展开,上面的“和离”二字尤为醒目。 可见,当她被命运推向可笑的路途时,她早已准备好,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只可惜直到血迹干透,纸张泛黄,她才等来那遥不可及的希望。 她一字一句,再度重复:“我现在就要!这一刻我等了数十年,我再也等不了了。即便是死,我也要和你们刘家撇清干系!” “至于刘泓的儿子,还有这天下局势,于我何干?凭什么要我去承担它崩坏的责任?那未免太强词夺理了!” 太后终于止住咳嗽,她看了一眼皇后,虚弱地吩咐:“韩忠,取哀家大印来。” 第1858章 这身腥臊,就让别人去沾染吧! 与此同时。 清宁宫的消息,也不断传入韦贵妃的耳里。 韦贵妃听着密探汇报,眼底精光大作。 她笑了,笑得极为快意:“没想到皇后还有这么悲惨的过去。和离?笑死了,只有下堂的糟糠妻,哪有和离的皇后,这不是让天下人笑掉大牙么?” 可这份快意之中,又隐隐带着几分嫉妒。 凭什么? 凭什么她终其一生都不得的东西,别人得来毫不费力? 凭什么她不敢肖想的位置,别人却一点都不在意? 老天还真是不公啊! 皇后,母仪天下? 你不想要是么? 那就给我好了! 思及此处,韦贵妃的面容多少有些狰狞。 心腹低声询问:“娘娘,这下我们应该怎么办?” 韦贵妃笑了:“怎么办?自然是想方设法挽留皇后,毕竟她与皇帝夫妻一场,要是她这个时候与陛下和离,把陛下的脸面往哪儿搁呢?” “太后娘娘也真是的,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她竟支持和离,真是叫人搞不懂。” “这样好了,趁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赶紧把消息告诉陛下,免得到时候大印一盖,就来不及了。” “还有太子,也得通知一下,可不能等他回过神来,发现陛下和皇后和离了,那他这嫡子身份得多尴尬?” 韦贵妃越说越兴奋,巴不得立即亲自飞奔到皇帝和太子身边,把清宁宫发生的事情如实相告。 心腹自是清楚她的言下之意,马上领命:“奴婢这就去办。” “慢着!”可心腹前脚刚要离开,刘尧的声音便响在门口,“哪儿都不许去!” 在众的连忙行礼:“拜见越王殿下!” 刘尧没有理会,径直来到韦贵妃面前,拱手行礼:“母妃。” 韦贵妃对刘尧的到来有几分不解,可她很快就换上一副慈蔼的表情:“尧儿,你怎么来了?快坐下。” 刘尧依言落座:“母妃,这奴婢是要去哪儿?是要去父皇那里,还是要去太子皇兄那里?” 韦贵妃不高兴了:“尧儿这是在质问母妃么?母妃做什么?难道不是为了你考量么?” 刘尧斩钉截铁,态度极为强硬:“今儿谁都不许轻举妄动,哪儿都不许去。” 韦贵妃不解,也来了些许脾气:“尧儿真是翅膀硬了,连母妃的事情都想管!” 刘尧一字一句:“皇祖母身体不适,还请母妃多注意些,切不可做出任何事情,让皇祖母的身体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只因皇祖母的稳定,关乎着朝局的稳定,母妃与他人的私人恩怨儿子管不着,但儿子绝对不允许伤害皇祖母的事情发生!” 韦贵妃又变了脸色,马上又装起了糊涂:“尧儿你说什么呢?母妃怎么会做出对太后不利的事情?” 刘尧见讲道理说不通,于是便换了种方式。 他说:“母妃,您想平平安安,或者有更高的抱负,那这一次就听儿子的,否则数十年的苦心经营,只怕会成为一场空!” 说到这里,刘尧站起身:“说到底,当年那件事委实不光彩,否则也不会被封锁消息,瞒得密不透风。” “而且儿子听说,皇后只是在朝堂上透露了只言片语,便引得父皇勃然大怒,很显然父皇不愿意这件事被任何人提及。” “倘若母妃这个时候把清宁宫发生的事情告诉父皇和太子,的确会发生让您乐见其成的事情。” “可等一切风波平息,父皇就会发现他不愿意让人知晓的秘辛,被母妃您知晓了,您说父皇会怎么对待您?” “更糟糕的是,倘若皇祖母因此身体状况变得急转直下,那么谁来承担这个责任呢?” “是父皇,还是主动挑事的母妃?所以儿子奉劝母妃一句,此事非同小可,若要明哲保身,就不要去沾染。” “母妃只管假装不知道即可,这件事就算母妃不做,也会有别人做,到时候责任是别人担的,好人却是母妃在做,何乐而不为呢?” 说完,刘尧便拱了拱手,离开了韦贵妃的惊华殿。 韦贵妃看着刘尧的背影,愈发只觉得陌生。 这明明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怎的就像是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呢? 也就在这时,心腹的话打断了她的沉思:“娘娘,是否继续把消息……” 韦贵妃思索片刻,随即摇摇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心腹很快就会意,主子这是不准备插手了。 韦贵妃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水:“就像尧儿说的,我们不做,自有别人去做,这身腥臊,就让别人去沾染吧!” “本宫倒是要看看,究竟哪个倒霉鬼会成为本宫的垫脚石?这事想想就有几分快意。” 第1859章 不用你多管闲事! 刘尧刚离开韦贵妃的惊华殿,便撞见太子刘昱正在往清宁宫的方向走。 刘昱气势汹汹,一身怒火仿佛要把所有燃烧殆尽。 而那愤怒之中,也带着些许恐慌。 像是恐惧即将要面临什么可怕的境地,又像是愤怒他本不应该面对这些。 都是别人的错! 才让他如此被动! 他要去改变这种情况! 可正当他被怒气冲昏了头脑,一门心思地往清宁宫而去时,他的手臂被抓住,紧接着一股大力将他拉拽到旁边。 睁开眼,却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人。 他怒不可遏:“刘尧,你干什么?!” 刘尧直视他的双目,丝毫不惧:“皇兄,你要去哪里?” 刘昱恼羞成怒,凶狠地甩开他的手: “本宫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了?你刘尧什么时候骑在本宫头上,竟敢对本宫颐指气使?!” 尽管刘昱如此动怒,但刘尧依旧不急不缓:“皇兄,你要去找皇祖母对么?皇祖母已经年老,切不可再让她老人家增添烦扰。” “你说的轻巧!”刘昱雷霆震怒,“你刘尧好生伪善,倘若今日的事情与韦贵妃有关,你也能这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么?” “少说风凉话!事情没有落到你的头上,你当然可以在这里指手画脚!本宫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管!” 刘尧复又将他拉住:“皇兄,你听我一句劝,天大的事情,也请稍安勿躁。” “你去了不一定能改变结局,然而一旦造成一些负面的影响,那么这个责任就是皇兄你担着。” “秦丰业投敌,皇后娘娘殿前失仪,这些事情都让父皇憋着满腔怒火,皇兄你确定要在这关头去触这个霉头么?” “本宫用不着你管!”刘昱再次甩开刘尧的手,指着刘尧大骂,“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别狗拿耗子!” 说完,他甩开刘尧扬长而去。 刘尧目送他远去,眸色愈发深沉。 刘昱大步流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清宁宫。 可是已经迟了,那一纸血写的和离书上,已经盖上了太后的凤印。 太后做主,不是废后,也不是休弃,而是准了帝后和离。 这简直是东陵开国以来的头一遭。 皇后小心翼翼地捧着和离书,像是终于得到心心念念之物。 她双目噙泪,认认真真地给太后磕了一个头:“臣妾愿太后凤体康健,千岁无忧。” 太后叹了口气:“前尘旧事就放下吧,以后好好生活。” 说完,太后摆摆手。 示意皇后,此时称为秦氏最为恰当。 她示意秦氏退下。 然而秦氏还没有收好和离书,斜刺里便伸出一只手,把那用血写就的和离书抢走。 是太子,紧接着便响起他难以置信且崩溃的声音:“母后,你疯了!你根本就是疯了!” 秦氏云淡风轻:“太子殿下,您应当唤妾身秦氏。” 连一声母亲都不愿意让太子唤,这是多想撇清关系。 而那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更是激怒了太子。 他面目狰狞,猛然撕碎和离书,在皇后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狞笑着:“你个疯子!没有本宫的允许!你休想离开这宫墙一步!” 第1860章 废纸而已! 盖着印鉴的和离书被撕得粉碎。 秦氏连忙伸手去接,拼命地去抓。 她手忙脚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由在指缝中一点点溜走,最后只剩下几张碎纸静悄悄地躺在她的手心,已经皱得不成样子。 她绝望地抬起头,却见太子目眦欲裂,用极尽愤怒与怨恨的眼神看着她,一字一句:“和离?母后脑子里是不是进水了?!” 紧接着,太子深吸几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面目却因为极度克制而显得更加狰狞: “帝后和离亘古未有,母后想什么呢?做的又是什么春秋大梦?现在和离书没有了,废后的旨意也没有下,母后您依旧是皇后。” 说到这里,刘昱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就算是死,您也是皇后!” 秦氏缓缓闭上双眼,像是突然就心死了。 她就跪在那里,不言也不语。 仿佛这个世界,再也与她无关。 而刘昱的疯狂,太后也看在眼里,眼底那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殆尽。 然而不等她开口,太子的矛头便对准她:“皇祖母,母后她疯魔了,您怎么也跟着她胡闹呢?” “帝王夫妻,那有和离的说法,就算是翻破史书,也找不出这样的事来。” “您这大印盖的倒是轻快,但您想过后果么?父皇答不答应,天下人能不能接受?” “您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考虑,脑子一热就应下了这件事,是不是也跟母后一样,脑子糊涂了!” 说到最后,他甚至咆哮起来。 那面目扭曲狰狞的模样,与元贞帝发怒时简直一模一样。 太后静静地看着他,但左右两位公公却忍不了了。 梅公公尖声提醒:“太子殿下,请注意您的言辞!” 刘昱连忙俯身拱手,说出的话语,却依旧冰冷难听:“敢问,本宫哪句话说错了么?” 梅公公气急,正要理论,却被太后拦下。 她目光平静地看着刘昱:“太子,你先回去。” 刘昱不依不饶:“皇祖母,孙儿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适才那张盖了您凤印的破烂从来未存在过,以后也不会存在?” 太后笑了,可那双眼眸,却愈发隼利: “破烂?太子认为盖有哀家凤印的纸张,是破烂?太子怕是不知道哀家这封印的效用吧?只要哀家愿意,废储和立储的文书上,也可以盖哀家的大印!” 一句话,直接压弯了太子的腰。 他“砰”地跪了下去,却不是请罪,而是继续把重点放在那纸和离书上。 他道:“皇祖母,孙儿身为东陵的储君,自当为东陵考虑。眼下刚出了秦丰业这么大的事,江北的灾情也才稳定下来,实在不宜再发生什么会让局势不稳之事。” “皇后乃是一国之母,万民表率,皇祖母现在准允了父皇和母后和离,不就是等于告诉天下人,秦晋之好也只不过是小孩子玩的游戏,想合就合,想分就分。” “倘若人人都效仿,那么民间哪有稳定可言?朝臣又怎会安心?所以还请皇祖母慎重考虑,把东陵和百姓的利益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不能因为任何事情而动摇。” 太后的眼神依旧平静,那是一种看透了一切,已经不需要沟通的平静。 她只是淡淡地说了几个字:“太子,你先回去。” 这一次,她的命令刘昱不敢不从。 退出去前,刘昱看着地上的碎纸一脸冷笑。 甚至还目光凶狠地看了皇后一眼。 可见,他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来清宁宫只不过是为了确认某些消息,而他的后招,还没有放出来。 第1861章 哀家成全你 “太后。” 刘昱走后,秦氏切切唤了一声。 她什么都没说,看样子是等着太后回应。 她的眼里带着殷切,带着忐忑,像是想要抓住最后一丝稻草。 太后看着她,最终叹了口气:“秦氏,你也看到了,倘若哀家执意要放你离开,太子第一个就不乐意。” “储君乃是国祚大事,储君不稳则江山不稳,储君不安则百姓难安。二十几年前哀家能为了大局对不住你,今日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你怨哀家也好,恨哀家也罢,都不要紧,哀家都受着,哪怕来世十倍百倍还你,都是应该的。” 随着太后的话音落下,秦氏又恢复了方才的绝望。 她像是已经死了,只剩下会呼吸的躯体,仍旧留存在这世间。 可很快的,她的眼里忽然亮起了希翼的光:“太后,您……您唤妾什么?” 太后又重复了一句:“秦氏。” 秦氏眼底很快就噙满泪水,她激动得双唇颤抖:“还请太后明示。” 不放人,也未再唤她皇后,这是什么意思呢? 秦氏满心惊慌地看着太后,等待太后的回答。 太后慢声开口:“哀家准你与皇帝和离,这是哀家欠你的,可哀家不能放你离开皇宫,也不能将此事广而告之。” “为了江山社稷与百姓安定,哀家必须得这么做。所以你可以不做这个皇后,也可以与皇帝和离,但你不能离开。” “即日起,你就搬离凤藻宫,哀家会在这后宫辟一处清净地,供你潜心修道,为东陵祈福。” “倘若有朝一日时机成熟,再准你离开,归还你自由,那时候天高海阔,四处皆是你的归处。你意下如何?” 秦氏激动得浑身颤抖,她连忙磕几个头:“不做这皇后,不与他做夫妻,这就够了,够了,哪怕死在这宫里,我也是自由的。” 是的,只要她还是皇后,只要她还与皇帝保持着名义上的夫妻,她就像是绣在锦缎上的金丝雀。 鸟儿还有笼子打开振翅高飞的一日,可她永远被定在那里,就算腐朽了,也还是和锦缎一起。 如今没了这夫妻关系,她就是那一只可以飞翔的鸟,哪怕飞不出这皇宫,她也还是自由的。 这对她来说,已经够了。 太后见她答应,于是便不再多说:“去吧,哀家会为你安排好。” 秦氏深深拜下,而后退了出去。 梅公公无奈摇头:“太后,您这是何必呢?秦氏母家遭罪,哪怕您废了她,也有理有据。” “可您却给她一纸和离书,让她以这种方式和陛下一刀两断,太子有些话说的没错,倘若传出去,天下人都效仿可怎么好。” 太后没有说话。 韩公公却替太后解释起这样做的原因。 他说:“秦氏在意的,不是她与陛下分开的事情能够天下皆知,她在意的是和陛下分开。” “只要有人承认他们没了关系,于她而言就足够了,所以她才会答应太后的要求,辟居清净之处。” “至于太后为什么不直接废后,也是为太子考虑,废后对太子来说,未必没有帝后和离严重,太后这是想暂且安抚太子的心呐。” 太后点点头,可见韩公公说对了。 她眼前一黑,像是要昏过去。 可她还是紧紧地掐自己的手,逼着自己保持清醒。 但听得她吩咐两位公公:“去把皇帝叫来,哀家和他好好说一下这件事,免得让太子先去通风报信,引起误会就不好了。” 梅公公很是担心:“太后,您的身子,真的不宜太过操劳。先休息一下,咱们慢慢来,不着急啊。” 太后坚持:“去,把皇帝叫来。” 韩公公点点头:“奴才这就去。” 他知道太后若是不办完这些事,肯定是没法儿休息的,所以就算再担心太后,也还是去唤皇帝。 然而不等他听命办事,皇帝就已经来了。 来势汹汹。 第1862章 明微喜欢,也是我的福气 厨房已经张罗好一家子的饭菜,其中还有几道菜出自萧重渊的手。 仓促准备的饭菜说不上丰盛,却透着精致与温馨。 白惟墉被林氏扶着进来时,大家伙都已经到齐了。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他乐呵呵地摆摆手:“都坐下,都坐下,一家子一起吃饭,这么客气作甚。” 待林氏扶着他落座主位,其他人也跟着坐下了。 林氏自然而然地站在白惟墉身后,白惟墉却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置:“你也坐下。” 林氏连忙拒绝:“老爷,妾身站着就行。” 她是妾,一直谨记自己的本分。 妾是什么? 说得好听是半个主子,可事实上也只不过是个奴才。 奴才怎好做主子身边? 白惟墉见她始终谨小慎微,不由得叹了口气:“林氏,倘若你姐姐还在,她也舍不得你一把年纪了,还站在旁边伺候我用饭。” 提到已故的正妻,林氏眼眶霎时就红了。 她没有再拒绝,小心翼翼地坐下,嘴里还说着:“妾身多谢老爷,多谢姐姐。” 看到这一幕,坐得近的白明微不由唏嘘。 其实按道理来说,姨奶奶为这个家付出那么多,也诞育过子嗣,祖父身边没有其他人,该给姨奶奶扶正的。 然而尽管祖父再敬重姨奶奶,也心疼姨奶奶的付出,但从未想过给姨奶奶扶正。 祖父心底到底是念着祖母的,否则也不会这般。 她也心疼姨奶奶,操心劳累一辈子,养大了这一大帮嫡子嫡女,到现在还如此小心翼翼。 可她也不好多说,毕竟在姨奶奶心里,只要能够待在祖父身边,就已经知足了。 人的感情真的很复杂,多少人为了名利挤破脑袋。 可还是有些人,在心中辟出一处净土,里面只装真心实意,数十年如一日。 思及此处,她给沈氏使了个眼色。 沈氏很快会意,开口与林氏攀谈:“姨奶奶,您这身衣裳是前年做的了吧?怎的还在穿着?这些下人也真是的,做事马马虎虎,也不好好伺候你!” 林氏连忙摆手:“与他们无关,是我喜欢穿旧衣,新的衣裳虽然光鲜亮丽,可到底不如旧衣柔软熨帖,他们几个也都劝我把新衣穿上,是我自己坚持的。” 沈氏笑了笑。 白明微顺势倒了杯茶,亲自递了过去:“姨奶奶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姨奶奶高兴舒适,就是衣裳的福气了。” 林氏双手接过茶盏,她看向白惟墉,眼底掩饰不住露出笑意。 就像忠诚的小毛团,满心满眼都是主子。 她的话题,也很快就扯到白惟墉身上:“老爷也喜欢穿旧衣,每件衣裳都浆洗得发白,有的寝衣已经破了,就是不舍得换。” 白惟墉含笑:“我与你一样,觉得旧衣舒适。” 一旁的二婶尴尬地摸了摸身上的衣裳,只因她虽然没有穿得光鲜亮丽,但这些颜色素淡的衣裳,却都是崭新的。 她就是喜欢新衣裳。 旧的哪里有新的好,真不明白老爷子和姨老太太怎么会觉得旧的好。 她看向身旁的四婶,忍不住把话题扯到四婶身上:“今日老四家的倒是穿得鲜亮。” 三婶一如既往地和她抬杠:“今日是四房大喜日子,穿得鲜亮些不是应该的么?当初晏安过继的时候,二嫂你不也光鲜亮丽的?” 二婶瞥了三婶一眼:“闭嘴吧你!” 白惟墉对这样的场景已经见惯不怪,左右两人从未闹出过什么大乱子,也就由着她们了。 他慈蔼地看向萧重渊:“听说今晚有几道菜是轻尘做的,我得好好尝一尝。” 白瑜立即表示:“祖父,风军师的手艺可是一绝,今晚我们有口福了。” 俞皎接过话:“最有口福的还是明微。” 二婶撇撇嘴,轻轻“切”了一声,满脸的不屑。 白惟墉有些不高兴了,他看了二婶一眼,随即笑道:“虽然古人有言,君子远庖厨,但是古人的话,也有不对的。” “人这一生,不外乎吃穿住行,只有解决了这几件头等大事,才能谈理想抱负。” “男子也是人,也需要吃喝拉撒,有一门好手艺,就能伺候好自己的嘴和胃,人生有了一大乐趣。” “最重要的是,明微这孩子打小就聪明,可惜厨艺一塌糊涂,轻尘会做饭,那是明微的福气。” 白惟墉都这样说了,谁还敢笑话萧重渊一个大男人会做饭? 二婶悻悻闭了嘴。 萧重渊却面对白明微的方向,满面笑容:“明微喜欢,也是我的福气。” 第1863章 乖,别胡闹 此言一出,在众皆是一怔。 只因有些话,两个人私底下悄悄说是甜蜜,当众宣之于口,就让人觉得难为情了。 白明微清了清嗓子:“别胡闹。” 萧重渊笑了笑,夹起一块肉放到白明微碗里:“你尝尝,这是我年前腌的腊肉。” 白明微咬了一口,就着米饭下肚,她对一脸期待的萧重渊点点头:“香而不咸,好吃。” 萧重渊面对白明微的方向笑了,笑得痴痴傻傻,像是个呆瓜。 如此旁若无人的蜜里调油,又让同桌而席的众人一口饭噎在嗓子眼。 可白惟墉不发话,谁也不敢说他们一句。 萧重渊“夫凭妻贵”,岂能不嚣张? 最后还是沈氏开了口:“你们俩真是够了,今日本该是给四婶祝贺的日子,倒像是成了你们的婚礼了,好好吃饭,别抢风头。” 白明微默默地低头吃菜,萧重渊咧着嘴笑嘻嘻地回应沈氏:“是,都听大嫂的。” 说着,他起身向白惟墉道喜:“孙女婿给祖父贺喜。” 话音落下,他一饮而尽。 白惟墉笑呵呵地摆手:“快坐下吃饭吧,一家人别这么客气。” 萧重渊又倒了杯酒,面对四婶的方向:“四婶,恭喜。” 四婶举起酒杯:“多谢大姑爷。” 萧重渊落座,又继续给白明微夹菜。 他丝毫没有因为眼盲而受到影响的动作,看得众人频频侧目。 俞皎暗地里怼了一下白瑜,白瑜立即把好吃的夹到碗里,那模样惹得众人笑个不停。 众人一边吃一边说话,欢声笑语充满花厅。 可偏偏在这时,三婶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大姑娘,什么时候把小五和小五媳妇接回来,孩子还是在家里照顾着,大家才放心。” 此言一出,二婶面色就变了:“崔氏才刚生产,还要做月子恢复身体,你着什么急?再说了这些事大姑娘和老大媳妇会安排,你操什么心?” 三婶登时就急了:“我说二嫂,你说的什么话,我也是想着崔氏在宅子里坐月子,兴许比在山上更好么?” “怎么显得我多管闲事,越俎代庖了?我就不能关心关心小五两口子,还有刚出生的孩子么?” 说到这里,她还不忘向白明微解释:“大姑娘,三婶子没有说承天观不好的意思,三婶子是想,承天观的师父们都没有生育过,怕是不方便照顾产妇。” 二婶立即白了她一眼,心道这墙头草也惯会见风使舵,都和她吵得面红耳赤,还不忘拍大姑娘马屁。 然而她也知道,大家都以为几个孩子和小五媳妇他们在承天观养着,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被送往北疆。 听着三婶在这不依不饶地叨叨,她生怕此事暴露给大家招惹麻烦,所以她巴不得把三婶的嘴给缝上。 “不是说不让你关心,是别让你瞎操心!” 三婶也懒得和二婶吵了。 她立即把话题扯到四婶身上,这是她向来惯用的方法,只要吵不过,就把别人拉进来做挡箭牌。 她问:“老四家的,小五和小五媳妇是你们四房的,你怎么想?是不是也认为该把小五媳妇接过来照顾?” 第1864章 祝福和疼惜是不会变的 四婶没有立即说话。 她并不知道儿子儿媳早已被送走,而新生的小孙女更是远在他乡。 但她心里明白,崔氏连生产都不在家里,必定有着特殊的原因。 所以她选择沉默,等待更为了解情况的人来回答。 然而三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要是二婶再遮遮掩掩,必定露出马脚。 二婶根本按捺不住:“我说老三家的……” 沈氏打断了即将回话的二婶,平静地回了三婶的话:“三婶,依目前的情况来说,五弟妹继续在承天观休养比较好。” “否则前段时间发生在六姑娘身上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继续上演。” “我们大人尚且扛一扛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孩子们以及需要照顾的五弟妹,却受不得那等委屈。” 这时,白明微也发话了:“五嫂怀孕的时机,本就容易受外人诟病,如今朝局不稳,咱们则需要愈发低调,如此才能平安无事。” 她都已经这么说,自然也就是对崔氏“留在承天观”休养一事板上钉钉。 三婶小声嘟囔:“我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想见一见这新生的孩子。” 四婶何尝不想见见自己的孙女。 她也该好好照顾生产虚弱的崔氏。 可阿珺媳妇和大姑娘的态度,已经明确了。 于是她也为这件事做出最后的总结:“往后日子还长,孩子什么时候见都成,眼下是多事之秋,咱们忍耐忍耐,对谁都好。” 四婶作为亲祖母,她都这样说了,自然别人也就没什么话说。 此事就此揭过。 白惟墉含笑:“不管孩子们在哪里,我们这些亲族长辈的祝福和疼惜,都是一样的。” “北北的降生是大喜事,五郎媳妇辛苦了,现在就让我们把这份祝福和喜悦融入酒里,尽情享受。” 白瑜举起酒杯:“祖父说得对,祝福和喜悦在酒里,也在这一汤一菜当中。” 众人跟着举杯,其乐融融。 待酒席散去,林氏扶着白惟墉回去。 白明微和萧重渊跟在身后。 就连白琇莹,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 “祖父,姨奶奶!” 她突然出现,把林氏给吓了一跳。 “六姑娘,怎么一惊一乍的,可吓到姨奶奶我了。” 白琇莹笑嘻嘻地开口:“一看到祖父和姨奶奶我就高兴,不由得激动起来了。” 姨奶奶摇摇头:“老爷,瞧你把她惯成什么样子?” 白惟墉拍拍白琇莹的脑袋:“下次别这么莽撞。” 白琇莹笑着应下:“是!祖父!” 几人一同往白惟墉的居所走。 萧重渊伸出手,悄悄把白明微的手指勾住。 白明微没有说什么,嘴角却挑了起来。 到了长青堂,青柏已经等在那里。 他恭敬地迎上来:“老爷,都准备好了。” 白惟墉转身,看了身后的几人一眼:“你们都是知道祖父接下来要做什么,所以才跟着来的吧?” 白明微与萧重渊点点头。 白琇莹却装傻充愣:“咦?祖父接下来要做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呢?” 第1865章 记得我们的根在何处 白惟墉宠溺地看了白琇莹一眼,却没回白琇莹的话。 这时白瑜也过来了,与林氏一同扶着白惟墉,走向居所院落的深处。 那里放着一把锄头,以及一棵小树苗。 他走过去,笑呵呵地握着锄头,轻声细语地与大家说话: “你们的父叔长辈出生时,你们的祖母都会种下一棵树苗,你们的祖母故去后,便是我继承了这个习惯。” “每当家里添丁进口时,祖父我都会继续种下树苗。”说着,他指向旁边已经成林的树丛,“小七,明微,这棵是你们父亲的。” 他看向白琇莹,指着另一棵说:“这棵,是你父亲的。” 他又指着其他的,继续介绍:“这棵是你们大哥的,这棵是你们三哥的,而这棵,则是小传义的。晏安也有属于他的树,你们每个人都有。” “如今家里又添了个孩子,祖父也会为她种下一棵小树苗,希望她能茁壮成长,健康无虞。你们猜猜,这一次祖父选了什么样的树?” 白琇莹摇头:“不知道,要祖父告诉我们。” 白惟墉睨了他一眼,而后看向白瑜:“小七,你认为呢?” 白瑜摸摸下巴:“莫非是楠木或者榆树?万古长青?” 白惟墉摇摇头:“猜错了,自然不是的。” 白明微笑了笑:“莫非是胡杨树?” 白惟墉点点头:“正是。胡杨不是什么名贵的树种,也成不了大材。可它却可以适应任何环境。” “风沙雨雪,酷暑极寒都难不倒它。祖父希望北北也有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 “她不用万古长青,也不需要参天蔽日,只需要健康、平安就好,哪怕普通平凡也没关系。” “希望这乱世呀,她能挺过去,也希望这未来的岁月,可以善待她。” 几兄妹互相对视一眼。 白瑜走上前:“祖父,我来和您一起挖坑种树。” 白明微拉起萧重渊的袖子:“我们去打水。” 白琇莹戳了戳手指头:“那我只好闲着了。” 林氏含笑:“六姑娘随我去沏茶,等把树种下,我们便坐在这亭子里,听你祖父讲关于这片小树林的故事。” “哎!”白琇莹笑嘻嘻地跟着林氏走了。 几人分工合作,各司其职。 白瑜卖力地刨坑,看得白惟墉直摇头:“你个傻孩子,刨那么深做什么,小小一棵树苗用不了这么深的坑!” 白瑜挠了挠头,傻笑:“那孙儿把它再填高一点。” 说完他便动手填坑。 白惟墉看着那被填满后又堆了个小土堆的坑,又忍不住一阵教育:“你个笨人,让你挖坑种树,你又在这里堆土包,真是笨死了!” 白瑜垂下头,像犯错的孩子。 白惟墉叹了口气:“我自己来吧。” 说完,他抢过锄头便开始挖坑。 被白瑜松过的土,明显软了很多,他挖起来一点都不费力。 白瑜站在一旁,噙着笑意看。 青柏意味深长地看了白瑜一眼,不由得笑了——原来七公子想要老爷动手啊,所以才把土松了。 现在即便是年老体衰的老爷,也能给小小姑娘的树苗挖坑。 如此,老爷便又能亲手为后代种下他的祝福。 不愧是七公子。 另一边,白明微和萧重渊一起走向水井。 白明微打了半桶水,萧重渊接到手中,两人一同往回走。 萧重渊说:“你且得写封信,叮嘱五哥别坚持赶路,等五嫂坐完月子再说,免得到时候着急忙慌的,孩子也没顾好,大人也没顾好。” 白明微应下:“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消息很快就会到五哥手中,我相信五哥知晓轻重,不会让五嫂受苦的。” “再说先生也随行在侧,不管什么决策,都由先生来安排,有了先生这个智囊,我们尽管放心便是。” 萧重渊含笑:“五嫂这个孩子来的是时候,有了这个孩子,我相信祖父不会干涉你做任何决定。” 白明微颔首:“正是。” 谁说不是呢? 祖父不干涉她扶持越王。 但若是她要反了,祖父未必接受得了。 而北北的降生,无疑是在祖父心里,增添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亲人。 倘若有朝一日,到了她不反白府就活不下去的时候,也许祖父对这一行为的接受度就更高一些。 两人正说着,便回到了院落深处。 白惟墉满头大汗,面前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坑。 青柏捧着苗:“老爷,小的帮您把苗种下去。” 主仆二人一人放苗,一人填土,很快就把那株胡杨树种入土里。 白明微为树苗浇了些水,林氏和白琇莹也端来茶水。 青柏扶着白惟墉坐下。 白惟墉捧着茶盏,告诉身边的后人:“我们先祖开国时被赐下这出宅邸,之后世世代代住在这里。” “院中的小树成了林,檐下的那株牡丹都有几百年的历史。这片土地哺育了我们一代又一代。” “然而我们能回报这片土地的,不过尔尔。小七,明微,你们二人顶门立户,将来要是祖父不在了,记得告诉族人,我们白府世代承了这片土地多少恩情。” “不管权柄更迭,还是物换星移,一定要记住我们的根在何处。待我们枝繁叶茂时,记得反哺养育我们的故土。” 第1866章 最终一定会归根 这一番话,发自肺腑。 并非他第一次说,却一字一句都那么真切。 他是真的热爱这片土地,满心赤诚,所以才会觉得对这片土地的哺育之恩无以为报。 几人听后,都认真地应下了。 白明微提起茶壶,给白惟墉的茶盏里添了些茶水。 她说:“祖父,不管风有多急,我们这些叶片飘向哪里,最终都会寻着大地脉络,回归我们的根。” “我们先祖的赤诚,一代又一代人的热爱,都流淌在我们的血液当中,最后都会化作一份情怀,反哺滋养这片土地。” 白惟墉慢条斯理地喝下一口茶,而后把茶杯交给林氏,就着青柏的手站起来。 他把锄头递给白明微:“祖父老了,已经挖不动坑了。以后家里添丁进口,你们兄妹记得在这里为他们种下一棵树苗。” “待绿树成荫时,把我们世代人的坚守与热爱传达给他们。以后我们总会故去,但我们存在的痕迹,不止和生平轶事一起写满墓碑……” “这里的每一片叶子,每一处年轮和脉络,都是我们曾经存在的证明。十年、百年,直到史书泛黄、树木枯萎,我们再随时间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白明微握着锄头,就像在握着沉甸甸的重担。 她与白瑜一同应下:“祖父,我们记住了。” 白琇莹看着她的树,那还是一棵半大的树,大腿一样粗。 她有些晃神。 “六姑娘,你在想什么?” 林氏轻声细语, 白琇莹回过神来,冲林氏笑了笑:“姨奶奶,我没事,胡思乱想罢了。” 林氏也没有在意,催促白琇莹和她一起,把茶具收回去。 做完这一切,白惟墉已经累了。 青柏扶着他去休息,他便把白明微他们打发离开。 几人退出院子,白瑜便开口了,神色凝重:“明微,我们去书房谈,是关于窖子口的事情。” 窖子口。 那是东陵西北的关隘。 北接北燕,西壤西楚。 上次他们回程途中遇到的逃兵林书意便是从窖子口逃出来的。 那时就发生了一场小规模战事。 可她没有接到消息,后来派去查探的人也没有传消息回来。 她很疑惑:“七哥,消息哪里来的?” 白瑜解释:“我之前在兵部的一个同僚私底下透露的。” 是了。 关乎东陵边防的大事,兵部总有渠道知晓。 哪怕外界瞒得密不透风,他们也有自己的办法,拿到边疆的最新消息。 七哥之前在兵部任职,并非本本分分做他的事,上下活动,左右疏通,他向来如鱼得水。 兵部有秘密消息泄露给他,也不奇怪。 于是白明微应下:“我们去书房里谈。” 三人一同走向书房。 然而还没有抵达,成碧便慌慌张张来报:“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白明微看着成碧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心底不由得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她问:“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成碧喘了几口气,总算把话给捋顺了:“小姐,越王殿下出事了!陛下要砍了他的头,您快去救救他!” 白明微神色霎时变得严肃,但语气依旧镇定:“皇帝要砍了越王殿下?他做了什么,竟惹得皇帝如此生气?” 第1867章 我能给他兜底。 听了成碧的仔细解释,白明微这才知晓,元贞帝和太后发了好大一顿火。 而越王为了阻止元贞帝继续气太后,成功地把那通怒火给转移到他身上。 元贞帝不敢对太后动手,但是越王作为皇子可不在此列,就算是真杀了越王,也并非不可能。 知晓了事情的大概,白明微很快就有了主意。 她知道这个时候要推个挡箭牌出来分担怒火,否则越王必死无疑。 思及此处,她问:“太后情况如何?” 成碧脸都白了:“说是吐血昏了过去,陛下非要杀越王,现在是韦贵妃在挡着,不知道能挡多久。” 白明微当机立断:“让我们的人把这个消息放给太子知晓,并且要向太子点明,越王是为了讨好太后,这才触怒了皇帝。” 成碧不解:“小姐,可越王分明只是不想太后的情况继续恶化下去,这才帮太后说几句公道话,怎么就变成讨好太后了?” 白明微没时间解释,再一次吩咐:“快去把事情办了,否则越王真的会被砍头。至于原因,之后你会知晓的。” 成碧立即去办。 白明微道:“我不宜出面,否则越王只会死得更快。接下来就看太子的发挥了。” 萧重渊接过话:“你把这消息透漏给刘昱,刘昱必定会落井下石,他大概会把之前搜罗的那些证据交上去。” 自从承天观把卦象送入宫中解卦后,元贞帝便有了一个“野种”。 先前太子刘昱一门心思地想证明越王就是那“野种”,为此还掉入他们设计的陷阱,加剧与秦丰业的矛盾,最后才有了刘昱告发秦丰业一事。 这些“证据”刘昱还揣着呢!如今知晓越王的处境,必定会一股脑地拿出来。 且按照他的脾性,根本不会去验证。 白瑜没有参与这些事,自然有些糊涂。 白明微注意到他的疑惑,开口解释道:“七哥,以毒攻毒。” 白瑜当即会意。 元贞帝要杀越王,无非是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越王正好撞上去了。 加上他原本就对越王有偏见,所以就想趁这个机会弄死越王。 太后又是那种情况,这个时候不管谁去为越王求情都没用。 但若是有个人去分担元贞帝的怒火,越王才能有救。 “原来如此。” 白明微叹了口气:“可惜了,之前布下的局,原本还有大用,现在为了救越王脱离困境,也只能如此了。” 萧重渊道:“当初你选择越王,便是因为他的那一份善良,可如今你还觉得他那份善良好么?” 聪明的皇子,一定够狠够绝情。 不管上位之后他使用何种执政手段,是雷厉风行,还是仁慈宽厚,这些都是上位之后的选择。 而上位的过程,注定蹚着血踩着白骨往上爬。 不够狠辣绝情,就注定会因此所累。 就比如今日之事,越王完全可以明哲保身,不去蹚这浑水。 可他偏偏去了,还挑了最坏的时机,元贞帝不砍他砍谁? 然而萧重渊的话,并未引起白明微的犹豫亦或是深思。 她几乎不假思索:“我就是看中他这份品质,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所以他要是陷入困境,我救他便是。” “若是我救不了他,没有让他摆脱困境的能力,那说明我也没有扶持他上位的本事,若是如此,就算越王再谨慎、不犯这些错误,我没有能力帮他。” 也就是说,从选择刘尧的那一刻起,白明微就已经想清楚了。 只有清楚自己能给越王兜底,才会踏上这条路。 所以于她而言,不存在所谓的后悔。 萧重渊笑了笑,没有说话。 白瑜主动开口:“既然越王那边你们有安排,我们还是尽快把吧窖子口的事情说一下吧!” 第1868章 还有一个人可以管 三人来到书房刚坐下,白瑜当即就严肃地说:“窖子口怕是出事了。” 白明微问:“怎么回事?” 白瑜解释:“听我那同僚透露,窖子口在前段时间发生过一次小规模冲突,守将破天荒地带人出去追,结果遇到了埋伏,死伤惨重。” “守将与杜元康有关,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按理来说一定会担责的,但因为有杜元康奔走,消息给压了下来。” 白明微凝眸:“伤亡没有上报,只有两种情况,要么就是每个环节都疏通了,官官相护、层层相掩,把这事给遮住,留着名额吃空饷。” 萧重渊接话:“要么就是,那些战死的将士,有人顶替了他们的存在。” 白瑜点点头:“所以我才觉得出大事了。这些年东陵哪里还有壮丁可抓?基本能动的都被征到了边疆守着。” “突然冒出来的人,极有可能来历不明,要是混入他国的人马,那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再者,即便是明微说的情况,也极为可怕。这么大的事情,如果能瞒得密不透风,他日要是窖子口出事了,无论是谁,也都很难在那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力挽狂澜。” 白明微道:“窖子口的异动,我们早就听说了,但派出去查探的人压根没有消息。” “也许事情不止我们刚才说的那样糟糕,还有另一种可能性,那便是北燕已经控制了窖子口,就等着一个发难的机会。” 白瑜眉目挂上忧虑:“这可难办了。窖子口乃是独立的关隘,既不归平西大将军管,你也干涉不到,若是真出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北疆必定受其牵累影响。” 萧重渊忽然开口:“有一个人可以管。” 白明微很不愿意把他牵扯进来,但如今也没有什么办法:“是的,霍世勋霍大将军能管这件事。” “只是一旦北燕已经控制了窖子口,那么必定会有所防备,倘若霍大将军牵涉进来,只怕祸及此身,祸及家人。” 白瑜垂下眼睫:“覆巢之下无完卵,东陵若是败了,霍家作为百年将门,一定首当其冲,成为用来杀鸡儆猴的对象。” “所以这个时候,不能再去考虑是否会祸及谁人了,我们最该考虑的,是如何保住东陵。” 萧重渊立即替白明微说话:“七哥,明微不是这个意思。她想说的是,我们能想到霍大将军可以管窖子口的事,那么对方也能想到。” “一旦霍大将军有任何行动,对方必定对霍大将军出手,而留在京中做质子的家人,必定遭殃。若是家守不住了,还怎么守国门?” 白瑜回答:“我知道的,刚才那番话并非说给明微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事关忠良,我也得过了心里这一关。” 萧重渊摸了摸下巴:“假设霍大将军已经被盯上,他一有动作就会迎来报复,我们要是把他卷进来,得想个周全的办法才行。” 一直沉默不语的白明微开口了:“此事并不是非得霍大将军才行,还有一个人可以管。” 第1869章 非去不可,非做不可 “的确还有一个人可以管窖子口的事。” 萧重渊跟着重复了一遍。 在白瑜疑惑的目光中,白明微轻声解释:“七哥,定北侯可以管这件事。” 白瑜瞬间会意:“说起来,倒是真有这么回事。” 当年第一任定北侯之所以受封侯爵,是因为随东陵开国圣祖南征北战,最后开拓了东陵北疆。 尽管这些年定北侯府大不如前,还要依靠太后维持满门荣耀。 但开国圣祖赐予封号的圣旨上,清楚明白地写着,但凡北方军事,定北侯皆可过问。 这一权力虽然世代定北侯没怎么使用过,渐渐地被人淡忘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这一权力才没有被剥夺。 倘若定北侯想过问窖子口的事情,即便是元贞帝,也没办法阻止他。 然而白瑜不由得担心:“岳父他如今奉行中庸之道,只怕是难以劝说他去管窖子口的事。” “他会的。”白明微说得斩钉截铁,“一来,太后娘娘情况不好,若是太后娘娘有个万一,定北侯府受到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所以定北侯府也要尽快行动,避免太后陨落之后,定北侯府跟着没落。” “再次站于人前,让朝堂见识定北侯府的威势,是不错的选择,如果定北侯是个聪明人,他就知道窖子口可以成为一个契机。” “二来,不管定北侯表现出什么样子,平日的行事风格又如何,他真正的想法,其实在俞世子身上有所体现。” “世子这个人,完全不是表面那般纨绔无用,他的胸襟和格局,足以见得定北侯的远见与用心。若是把这件事情送过去,定北侯一定会考虑的。” 白瑜点点头:“我先去试探一下岳父的口风,然后再由明微你去和他正式谈。” 白明微颔首:“先这么定下。只要定北侯插手窖子口的事,那么不管元五有什么计划,我们都有避免这件事发生的机会。” 白瑜起身:“你七嫂已经准备好了,我和你七嫂回一趟定北侯府。” 白明微应下:“那就交给七哥了,我这边先处理一下越王的事情。” 白瑜没有多说,便离开了。 白明微看向兀自沉思的萧重渊,问:“你在想什么?” 萧重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白明微一个问题: “如果窖子口被北燕控制,你想破局,是不是会考虑取道西楚,绕过窖子口关隘直逼北燕,然后与关内的东陵大军形成合围,把窖子口夺回来?” 白明微失笑:“不愧是重渊,就好比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想什么你总能知晓。” 换做以往,萧重渊免不了调笑几句。 可这一次,他显得分外凝重,便是那向来带笑的表情,也隐隐透着一丝严肃。 白明微也意识到了,她缓缓收起脸上的笑容:“怎么了?” 萧重渊又问:“那样做太危险了,即便是会死,也非做不可,对么?” 白明微一脸决然:“窖子口不能丢,一旦窖子口丢了,北燕的铁骑自窖子口长枪直入,又会有无数座城的百姓遭难。” “东陵承受不住又一次大规模的战火,东陵百姓也受不住了。所以即便是死,我也要守住它,守住千千万万个家庭。” 萧重渊没有说话,只是把白明微揽在怀里,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说:“罢了,刀山火海,粉身碎骨,我总归会陪着你的。” 白明微何其聪慧,萧重渊突如其来的反常,她怎会猜不出什么? 只是正如她所言,即便是明知会死,她也得去。 不过还没到那一步不是么? 还有时间,有时间就意味着转机,她还有机会。 于是她拍了拍萧重渊的背:“好了,没事的。你乖乖在家,我得出去一趟,再在这里耽搁,越王殿下怕是真会被砍头。” 第1870章 他死都不愿意认错 要说刘尧这边,元贞帝是动了真怒,提剑就要把刘尧给砍了。 太后一口气提不上来,吐了口血就昏了过去。 元贞帝心头窃喜,准备趁此机会先把人砍了再说。 岂料韦贵妃来得快,双手猛地就抓在元贞帝挥来的剑上。 鲜血溢出,顺着剑身蜿蜒滴落。 可她的泪,比不断溢出的鲜血还要汹涌:“陛下,请您饶恕越王。” “要是越王有什么错,臣妾替他去死,他是臣妾唯一的儿子,臣妾实在承受不住又一次的丧子之痛了,请您施恩呀,陛下!” 韦贵妃的话,乍一听没有什么技巧,全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回护和担忧。 然而韦贵妃不是傻子,这每一句话都是她字斟句酌的结果。 太后一直记着她夭折的长子,尽管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太后还是对长子念念不忘。 每次忆起长子,都要感叹一句“若是润儿还在的话,必定做得很好”,这些话是私底下说的没错。 可她说了那么多年,念叨了那么多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难道元贞帝就一句都没听到么? 元贞帝很久以前,就要和一个死人比,可他连死人都比不过。 长此以往,这种委屈就滋长了阴暗,变得扭曲狰狞。 太后的谆谆教导,就成了恨铁不成钢;语重心长,也变成了百般嫌弃。 于是他心底就住进了一个不爱他的母亲。 不论太后说什么,做什么,又为他计划多深远,这些在他看来,都是母亲嫌弃自己的证明。 他一直觉得,自己得不到任何来自母亲的爱,自己就是个多余的人。 所以他想做得很好,变得极好面子,想要让人人称赞,以此来弥补从母亲那里得不到的赞同与夸奖。 他想着,如果所有人都认为他做得好了,那么母后也会觉得他做得好的,对吧? 就是这些事情,一点点累积,催生了如今这个阴鸷心狠,又极为注重表面功夫的他。 从前他之所以那么疼刘尧,也是因为韦贵妃故意冷落放纵儿子,他在刘尧身上看到那个不被疼爱的自己,所以才会对刘尧百般迁就。 照理来说,若是韦贵妃非但不阻止他杀刘尧,反而支持他,兴许触及他的心中痛处,为此饶刘尧一命也说不定。 可此时此刻,他看到韦贵妃连命都不要了,也要护住儿子。 一时之间,他有些怔忡—— 为什么? 为什么贵妃能做到如此地步? 可分明贵妃对这个儿子也没有多上心啊! 是因为母性的本能么? 如果有一天他处于生死之际,他的母后也会这样豁出性命救他么? 母后对他的疼惜,也是藏在了平日的百般嫌恶里么? “父……” 刘尧看着韦贵妃的手,几乎要废了,他想要开口。 “住口!” 可韦贵妃还是呵斥了他,并用眼神警告他闭嘴! 见刘尧没有歇了心思,她厉声怒骂:“混账东西!你父皇对你不止有着生养之恩,还有天子君上的皇恩浩荡,你竟然胆敢忤逆你父皇,你简直就是个不孝的东西!” “还不快点向你父皇磕头忏悔你的罪过!祈求你父皇能够原谅你!饶恕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 韦贵妃声色俱厉,随着她拔高声音,那双手的鲜血溢出更狠了。 倘若刘尧顺势而为,立即跪下磕头,痛哭流涕地忏悔。 元贞帝看着这么可怜的母子,又联想到自己,说不定就会动恻隐之心,放过这个越看越不顺眼的儿子。 但是刘尧没动。 向来没脸没皮的他,此时却不愿意低头认错。 一旁的韦贵妃急得冷汗都出来了。 机会稍纵即逝,若是不抓住,那就真的活不了了! 第1871章 这个头,绝对不能低下。 面对韦贵妃的不停提示,刘尧无动于衷。 他默默地跪在那里,视死如归。 他知道自己不能低头,他之所以触怒父皇,是因为父皇对太后不敬。 要是他此刻认错,就意味着他并不认为父皇做的是错的。 纵使他侥幸存活,那么他也是助纣为虐的帮凶。 这个错他不能认! 坚决不能! 韦贵妃看到他这个样子,简直恨铁不成钢。 蠢货! 皇帝和太后再怎么吵,也是母子之间的拌嘴。 这蠢货身为人子,不也经常忤逆自己么? 怎么现在就这么犟呢! 她瞪着刘尧,眼睛都红了! 刘尧也知晓母妃的意思,同时他也清楚,母妃希望他圆滑一些,能屈能伸一些。 可这不是能屈能伸的问题,而是原则。 身为人子,与母争执是仁义孝道层面的问题。 但国君与太后争执,却不仅仅是孝与不孝,而涉及到国政。 他身为皇子,不听母妃的话是为不孝,可他若坚持正确的道义,也无伤大雅。 父皇是君呐! 他怎可这样对病重的太后。 更何况太后还处处为东陵考虑。 所以他不会认错! 元贞帝心底那股异样,也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化。 此时此刻,充斥他胸腔的,是愤怒与杀意。 他面目逐渐证明,狠心地从韦贵妃手中抽出宝剑,无视韦贵妃几乎废掉的双手。 那柄剑,朝着刘尧的胸膛刺去。 韦贵妃瞪大双目,连手上的疼痛都忘记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泓郎!” 来人却是蒹葭。 刘尧垂下眼睫,他知道大将军救他来了。 因为早前大将军说过,李美人是大将军的人。 “泓郎!” 蒹葭的又唤了一声,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些许仓惶与无措,就像失去庇佑的雏鸟,惊慌地寻找着母亲。 下一刹那,她便出现在殿内。 鞋子也跑丢了一只,衣裳也是随意披着,那只裸露的玉足被冻得通红。 刚提着裙子跑进来,她便四处找人,在看到元贞帝的刹那,她哭着扑了上去。 地上的鲜血,还有那逼近刘尧的剑,她都视而不见。 就那么直直地扑上去。 “娘娘!” 一旁的王公公喊了一声。 也正是这喊声,叫住了元贞帝,他在蒹葭扑上来的最后关头,把剑刃往外偏了些。 刘尧没有被刺中,反倒是蒹葭,大腿被划了一道口子。 可她浑然不觉,笑吟吟地扑到元贞帝身上,像个孩子一般,挽住元贞帝的脖子不松手。 “泓郎,你怎么在这里,让我好找!蒹葭醒来不见你,蒹葭害怕。” 下一刹那,她脸上便露出痛苦的表情。 她忽然捂着自己腿上的伤口,嘤嘤哭了起来:“什么东西咬我,疼……” 元贞帝目光深沉地看着蒹葭,眉头微微蹙起。 是的,从李美人醒来后,就变得傻乎乎的,如同一个孩子。 御医说可能是因为中毒的影响,以及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对于这样的美人,元贞帝彻底失去了兴趣。 可偏偏蒹葭粘人得很,一刻见不到他就会哭闹。 久而久之,元贞帝心里的那股厌烦,也变成了别样的情绪。 不是愧疚,也不是心疼,而是—— 这个世界上,除了李美人,没有人会这样需要他。 一直以来,他都在给予,用他的皇权,给予所有人恩惠。 围拢在他身边的人,也都是冲着他的权势而来。 只有这疯癫的女子,是真正地需要他这个人。 于是嫌恶变成了怜悯。 他对李美人也多了很多容忍。 看到李美人捂着伤口哭得十分委屈,他把剑又往后收了收,耐着性子哄: “蒹葭乖,朕先让御医去给你看看,等会儿再去看你,好不好?” 蒹葭满眼噙泪:“疼,可能要吹吹才好。” 元贞帝象征性地吹了吹,然后拍拍她的肩膀:“乖,先回去让御医处理你的伤口,你要是不乖,朕就等会儿就不去看你了。” 蒹葭眨了眨眼睛,把泪逼回去。 她楚楚可怜地开口:“我在家里等泓郎回来。” 一句“家里”,让元贞帝面色微变。 他把绶带解下,为蒹葭绑了那并不深的伤口,然后示意王公公带蒹葭离开。 在蒹葭一步三回头地走后,元贞帝又执起手中的剑,把剑放在刘尧的肩膀上,来回抽动,擦去上头的血迹。 在那剑又变得寒光咧咧时,他低语:“孽畜,还不认错么?” 第1872章 就是为了等他上钩! 刘尧没有言语,抬眸静静地看着元贞帝。 这个眼神,令元贞帝心中一凛。 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已故的父亲。 他握剑的手一抖。 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元贞帝用盛怒至极来掩饰。 他咆哮:“不肖子孙!你有负圣恩!既然你不知悔改,那就要为你的愚蠢承担后果!” “杀你,都脏了朕的剑!”说罢,他怒吼一声,“来人,把刘尧拉到正阳门砍了!然后把他的尸首拖出去喂狗!” 韦贵妃花容失色,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用她鲜血淋漓的手去抓元贞帝的衣摆:“陛下,求您饶恕尧儿!臣妾愿意代他去死。” 她切声哀求,声泪俱下:“臣妾代他去死,只求您饶他一条性命……” 说到激动处,她伤心得浑身抽搐,映着那溅落的血与惨白的面容,倒是有几分怜子的情真意切在里头。 刘尧看着母妃这样子,缓缓的闭上双眼。 若是牵连了自己的母亲,他必然会后悔。 可是情义之间的抉择,以及他心底的那条线,却时刻把他的理智拉回来。 金吾卫越来越近,身上的甲胄在行动间发出震耳欲聋的碰撞之声。 就像几把兵器,缓缓地逼近,再用那吹发可断的利刃,对着脖子挥砍而下。 一时之间,令人不寒而栗,头皮发麻。 元贞帝不理会苦苦哀求的韦贵妃,沉声吩咐:“拖去午门,砍了,尸首丢到乱葬岗喂狗!” 刘尧必死无疑! 他有那么多儿子,不在乎这一个。 太后执意要杀他的狗,要做他的主,他不能拿太后怎么办! 但是太后能杀人,他也能杀! 他就是要杀一个太后的孙子,让太后知道,生杀予夺大权还在他手中! 他也要让那些个朝臣知道,皇子他都可以杀,区区一个臣子,他随时可以让他们碎尸万段! 看谁还敢忤逆他! 思及此处,他身上的杀意更浓。 下一刹那,他一脚踹开韦贵妃,一撩衣摆大马金刀地坐在御座上,目光冰冷地看着刘尧被金吾卫架起来。 他眼底没有任何怜悯之心,有的只是一种报复的扭曲快意。 “殿下,您不能进去!” 外头响起内侍焦急的喊声。 下一刹那,刘昱的身影便出现在殿内。 他丝毫没有顾及现状,“扑通”就跪了下去:“父皇,儿臣有急事启奏!” 元贞帝眉头皱起:“有什么屁话稍后再说!朕没工夫和你闲扯!” 刘昱才不管元贞帝的阻止,继续开口:“儿臣要告发韦贵妃混淆皇族血统,越王刘尧他根本就不是父皇的子嗣!” 此言一出,元贞帝怔住了。 不止是元贞帝,就连韦贵妃也怔住了。 这太子,在作甚? 太子把几人的怔忡认作震惊,他心中大喜,扬高音量,信誓旦旦地开口: “父皇!儿臣有证据,证明韦贵妃与外人苟且,而越王他是野种!” 此言一出,元贞帝看着刘昱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里头没有惊诧,亦无怀疑,更没有遭受背叛的愤怒。 有的只是,几分疑惑,以及几分好笑。 像是看到什么滑稽的事情。 而刘尧则一脸平静。 他知道,李美人的出现,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太子送上门来。 不愧是大将军。 这下有好戏看了。 韦贵妃则一脸惊讶,连手上的疼痛都忘记了:“什么?本宫与人苟且?和谁?本宫怎么不知道?” 第1873章 这是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啊? 太子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重要性。 他理直气壮,振振有词:“韦贵妃!休得巧言令色!你自己背着父皇干下的丑事,难道你忘记了吗?!” “你个恬不知耻的妖妇!你敢说在怀越王这个野种之前,你都干了什么恶心事么?!” “你竟然趁着出宫祈福的功夫,与姘头苟合,最后还生了越王这个野种!” “混淆皇室血脉,欺瞒父皇,你简直胆大包天!东陵律例、宗族礼法,皆容不下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荡妇!” 韦贵妃瞪大眼睛,满眼震惊。 可那双秋水烟波似的眸子,却有情绪飞速流转。 很快,她便从太子的话语中得出重点信息。 于是她默默闭上了嘴巴,不准备对此事给予半分回应。 她甚至偷空给刘尧使了个眼色,尽管刘尧出奇镇定。 “呵!” 御座上的元贞帝忽然轻笑一声。 紧接着,那笑声越来越大。 “哈哈哈哈……” 太子诧异抬头,却看到原本该怒不可遏的皇帝,此刻却笑得前俯后仰,甚至笑出了眼泪。 刘昱不明所以。 他战战兢兢地开口:“父、父皇,儿臣有证据。” “证据?”元贞帝笑得眼泪溢出,他努力匀了气息,“你有什么证据?” 太子看到了希望,连忙说:“儿臣有伺候过韦贵妃的老内侍这个人证,以及收集到的其它物……” “混账!”刘昱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元贞帝粗暴打断。 “咣当!” 元贞帝把手中的剑丢到刘昱面前,身子向后一靠,随意指了指刘尧: “既然越王是野种,那你帮朕把这个野种砍了,为朕解决一个麻烦,可好?” 韦贵妃刚要开口,却被刘尧给悄悄拉住。 她看了刘尧一眼,继续选择沉默。 刘昱丝毫不知道那句“混账”骂的是谁,只是盯着地上的剑,惊疑不定。 因为他拿不准父皇这是什么意思——究竟是否相信了刘尧就是野种? 他在父皇的身上,看不出对越王是“野种”该有的反应。 可他又不想放过这个除去刘尧的机会! 他绝不能放任刘尧羽翼逐渐丰满,然后踩到他头上! 九弟得意太久了,该掉进阴沟了!那才是他该呆的地方! 于是他缓缓来伸出手,捡起地上的剑。 尽管他握剑的手都在颤抖,但他眼中的杀意非但不减,反而越来越浓。 那因紧张而青筋暴起的颤抖双手,也渐渐因为激动而握紧。 他的眼眸越来越锐利,身上的杀意也越裹越厚,终于抵达了一个可以让他不顾一切的高峰。 他的理智彻底被占据,握紧手中的剑,就这么刺向刘尧。 刘尧眼睛都不眨,静静地看着猛然袭来的剑。 这是他今天第几次被利戈相向了? 太多了,数不清了。 但毫无例外的,皆都被挡下。 第一次被韦贵妃挡的,第二次被李美人挡的。 而这一次,出乎意料的却是元贞帝。 他猛然起身,于千钧一发之际,狠狠地踹在刘昱的手腕上。 刘昱吃痛,手中的剑也飞了出去。 在剑落地的刹那,元贞帝的殴打,也如暴雨般落在他身上。 他一边躲闪,一边不解地问:“父、父皇,为什么?” 第1874章 蠢货竟是他自己! 元贞帝什么也没有说,对着刘昱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直到把刘昱打得鼻青脸肿,口吐鲜血,他才掏出帕子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然后把帕子嫌恶地扔在刘昱的身上。 这一通发泄,他的心情总算好了许多。 他挥了挥手,架着刘尧的金吾卫便放开刘尧,退了出去。 “蠢货!” 元贞帝又骂了一句。 只是这一次,刘昱终于明白,蠢货竟是他自己。 这时,元贞帝最后看了众人一眼,缓缓起身,甩甩袖子走了出去。 是的,他没心情杀刘尧了! 他杀刘尧,一定是因为他想杀,是因为他手握生杀予夺大权,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而不是因为谁的推波助澜! 太子如此急不可耐地想除去越王,连越王不是他亲生这种脏水,都敢泼到越王身上。 倘若今日他真把越王砍了。 那他是谁? 太子的刀么?! 更何况,太子怎么知晓那日的密谈内容?从而知道他在找野种,马上就给他送来了。 看来,比起越王,太子才更不老实。 不过今日他也不能杀太子,否则就会助长越王的嚣张气焰。 就让他们自己斗吧! 谁死他都乐见其成! 刘昱难以置信,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他看了一眼仍旧躺在地上的剑,又看了看身侧的刘尧。 尽管已经面目全非,但他双眸里的杀意仍然涌动不休。 韦贵妃开口了:“太子,你怕是不知道,当年本宫出宫祈福,是在与陛下山居相会吧?” “整整十几日,我们形影不离,回来后便有了尧儿。而那时各宫实在眼红本宫得宠,陛下为了保护本宫,所以微服相伴。” “起居录里,自是没有记载任何关于出宫一事的信息,当然太子你也不会知道,陛下可以怀疑任何人是野种,也不会怀疑尧儿!” 刘昱愤怒地听着,直到最后,才震惊地看向刘尧:“你……你设计本宫!” 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知晓自己有多大意。 刘尧这一张狗脸,虽说继承了韦贵妃的几分样貌,但眉宇轮廓,与父皇根本如出一辙。 亏的自己冒冒失失地过来,又拿出了所谓的证据,父皇如何不生气? 倘若自己不来,刘尧是不是就这么被父皇砍了? 他……他他他竟然成了刘尧的挡箭牌!救下刘尧一命! 这个发现,把刘昱气得浑身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目光凶狠地盯着刘尧,恨不得把刘尧给生吞活剥! 刘尧没有理会暴跳如雷的太子,他走到韦贵妃身边,默默地用帕子包起韦贵妃的手掌。 他面色沉静,语气却有着沙哑:“母妃,疼么?” 韦贵妃看了刘尧一眼,毕竟今日遇到了几次生死关头,此时她把许多复杂的事情都抛之脑后,如同一位普通的母亲。 但见她看着刘尧,含笑着摇摇头:“母妃没事,别担心。” 刘昱看到这一幕,嗤笑中藏着些许嫉妒:“今日本宫栽你手里,算本宫倒霉,你别得意!这笔账本宫一定会讨回来!” 刘尧依旧没有理会太子,扶起韦贵妃:“母妃,儿子送您回寝宫,召御医来给您治疗。” 韦贵妃有些担心:“你父皇没有开尊口,我们就这样离去,怕你父皇会不高兴。母妃没事的,咱们在这里等你父皇的命令。” 刘尧平静地说:“我们在这里会打扰皇祖母休息,比起惹父皇生气,影响皇祖母更不好。” 听刘尧这么说,韦贵妃只好起身,任刘尧扶着走出去。 谁也没再理会趴在地上几乎动弹不得的刘昱。 与此同时。 清宁宫内殿,御医忙进忙出。 一直昏迷的太后忽然惊醒,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越王,越王怎样了?” 两位公公连忙围过去,梅公公一边喂太后喝水,一边回应:“太后,越王很好,请您放心。太子救了他一命。” 太后喝下一口水后,这才缓过来些许,她虚弱而不解地问:“太子救了越王?怎么回事?” 第1875章 准备废太子了! 两位公公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太后默默地听着,脸色却越来越沉。 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去把族里的几位王爷招来,包括福王也请来,就说哀家病重,让他们过来看望哀家。” 两位公公大惊:“太后,您这是……” 太后没有言语,缓缓地闭上眼睛。 …… 与此同时。 白明微收到消息。 “小姐,越王殿下脱险了。” 白明微闻言,默默地看了成碧一眼,淡声开口:“只是今日而已,这种情况,以后还会经常遇到。” 成碧有些担心:“这可怎么办,以后就没有人去做挡箭牌了呀!” 白明微没有言语,没人做挡箭牌,那就把射箭的人除去,危险自然解除。 成碧见白明微不说话,于是便不多问。 她提起了另一件事:“小姐,太后召见各位王爷,连宗长老福王都召见了。” 白明微立即停下所有动作,她神色凝重:“太后怕是准备易储了。” 成碧大惊:“什么?易储?太后准备废太子,另立新储吗?” 白明微颔首:“太后本就对太子不满,今日发生很多事,太后怕是更不满太子。” “如今秦丰业刚倒台,在太子找到新的靠山前废太子,这相对而言比较方便。” “只是清算秦丰业余党一事事关重大,充满许多变数,以此来看,此时换太子,很可能会引起难以估量的动荡,所以太后需要刘氏宗亲的支持。” 顿了顿,白明微下定决心:“只是宗亲同意没用,易储还得元贞帝最后拍板,既然太后已经解决宗亲那边,我们就来解决元贞帝。” 成碧提出了疑惑:“但元贞帝身边,有丘道长这个妖道在,现在也不好下手。” 白明微轻笑一声:“元贞帝从来都只在乎他自己,别人的意见什么的,都不重要。” “他之所以看起来听信谗言,那是因为别人帮他说出了心里话,只要他认定的事情,别人丝毫影响不到他。” “所以只要用对方法,什么丘道长冬道长都没有用。是时候快刀斩乱麻,先把太子拔除了。” 成碧拱手:“小姐,请您吩咐!” 白明微道:“我这有一样东西,你找个信得过的人,把它送入宫中,送到先皇后面前。” 说罢,白明微拿出了一方砚台。 成碧看了直皱眉:“这砚台,不是六姑娘从老太爷拿求来的吗?” 白明微含笑:“去吧,这砚台的用处,可大着呢……” “是,小姐。”成碧捧着砚台,立即去办了。 白明微把身上的衣裳脱下,换了一身女装常服,然后坐到镜子前梳妆。 萧重渊慢慢走近,从妆台上摸了一根发钗,别入白明微发髻里。 他问:“准备去定北侯府了?” 她这身常服,便是为了去定北侯府准备的。 白明微点点头:“嗯,宫里的事都在按预想中的进行,太后准备废太子了,我已经让成碧找人去添一把火。” “现在该去定北侯府,把窖子口的事情落实下来才是,否则早晚会出大问题。” 第1876章 这先为她兜着,兜不住再说 两人正说着,外头便来人了。 报信的人毕恭毕敬地开口:“大姑娘,七公子喝醉了,还和定北侯争执了起来,七少夫人遣人来报信,让您去一趟。” 白明微点点头:“好,我这就来。” 说罢,白明微便和萧重渊道别,去了定北侯府。 萧重渊站在屋内,久久不曾动弹。 零的身影,浮现出来。 距离上次出现,已经有一段时日。 如今零回到萧重渊身边,可见萧重渊需要他。 零问:“主子,还是和姑娘开不了口么?” 萧重渊点点头:“等她忙完眼前的事情再说吧,提前告诉她,自会给她增加压力。” 零有些不赞同:“但是北燕那边……您不能一直为大姑娘顶着,如此早晚要把西楚拖进去。” 萧重渊曾用雷霆手段治理西楚,表现得铁面无情,分外狠辣冷血。 如此世人都说,他对西楚没有一分怜悯。 但如果真的不在乎,西楚如何会在短短几年稳定了局势,并逐渐兴旺起来? 他对母国的情感深藏于心中,而不是他说的那样,根本不在乎。 若是把西楚扯入任何事里,他必定是不愿意的。 萧重渊问:“你知道西楚为什么执着于东陵么?” 零低下头:“自古以来,中原乃兵家必争之地。东陵地势得天独厚,任何一个有格局的大国,都将都城定在东陵这片地域。” “北燕执着于东陵,是想以东陵为开端,开启统一天下的局势。取了东陵,以东陵为基点,再取西楚和南齐,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萧重渊颔首:“覆巢之下无完卵,东陵不能旁落北燕之手,否则必定是养虎为患,为西楚纵容出一大敌人。” “但现在本王所作所为,都会被西楚认定为为了明微,所以本王不能把西楚轻而易举卷进来。” “最重要的是,本王和小皇帝的关系刚刚和缓,要想把西楚交到他手中,有些大决定,还得放手让他自己去做。” “先用本王自身的势力给明微兜着,倘若实在兜不住了,那说明到了西楚直接参与局势的时机。” 零拱手:“属下明白。” 萧重渊问:“忍冬现在如何?” 零回应:“忍冬姑娘在北疆一切挺好,与黄大夫生活在一起,平日和黄大夫在军中做军医,倒也老实。” 萧重渊摇摇头:“别放松警惕,忍冬心思活泛,早晚会出事。” 零想说什么,但最终点点头。 …… 白明微以接兄长的名义来到定北侯府,俞剑凌正在“教训”白瑜,俞皎则在一旁劝和。 白明微只看了一眼,便被秘密引进定北侯府的书房。 书房内。 定北侯府坐于桌后。 屋内光线昏暗,一根蜡烛的莹莹之光,在各种陈设上轻轻跳动。 定北侯抬眸,那双眼眸远比屋内的光明亮。 这双眼眸,不是一个奉行中庸之道的人会有的眼眸。 他就这么静静地凝着白明微,片刻后,缓缓开口:“时间不多,你长话短说。” 也就是,要在极短的时间内,说服他。 第1877章 留给后人的是什么呢? 白明微不急不缓地行过礼,而后站于定北侯面前,接受定北侯的目光审视。 片刻后,她轻声开口:“侯爷,太后准备废太子。” 此言一出,定北侯也不再淡定。 他皱起眉头问:“何以见得?” 白明微静静地站着:“太后刚召集了宗亲入宫,必然是为了说此事。” “秦丰业的事刚被爆出来,太后便迫不及待地继续下一件事,甚至为此搬出先帝的遗旨,可见太后心急了。” “至于太后为何心急,相信定北侯也不用我多说,俞家今后该何去何从呢?” “侯爷作为俞家的家主,自然要为为俞家的前途考虑,是消磨荣光,世袭爵位,像其它侯府那样有名无实,还是重拾昔日的荣耀,让侯府长久不衰呢?” “长久不衰?”定北侯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世事无绝对,不论是什么家族,什么势力,终究都抵不过时间的消磨。” “盛极必衰,这是不可逆转的自然定律,大将军在本侯面前谈什么长久不衰,是不是有些可笑?” 白明微不紧不慢:“倘若侯爷指的是财富、地位以及权势,那确实没有什么是长盛的。” “但有些东西,却可以经过时间的考验,在岁月的反复打磨下,非但没有消减,反而可以历久弥新。” “俞家自开国起,一直伴在君侧,这么多年稳居武将世家地位,但正如侯爷所言,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哪怕从前兴旺如此的俞家,也不例外。” “但是侯爷,如果注定要衰亡,您会选择万古长青,还是被历史的洪流湮没,最后籍籍无名,待数百年后,连后人都忘了先祖的痕迹?” 定北侯笑意未变:“本侯只知道,如果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白明微没有言语。 定北侯府是没落了,可这里的没落,却是主动的。 自元贞帝登基后,定北侯府便在太后的授意下,退出权力中枢。 身为母亲,太后自然知晓元贞帝的品性,这也算是俞家的一种自保策略。 但同时,也避免了外戚过于强大,从而影响统治的可能。 时至今日,定北侯府要想重拾以往的风光,那是不可能的。 但如果什么都不做,最后也只会落到无人问津的下场。 世家大族都有它的运行轨迹,长盛不衰并非富贵永驻,而是这个家族在历史中担任一个什么角色。 哪怕最后人丁凋零,后族零星,那么他们手中握着的,来自先祖的遗产又是什么呢? 白府也曾没落,甚至一度以为只有传义这么个男丁。 可先祖留下来的意志,支撑了白府砥砺前行。 而白明微方才谈的,便是这方面的内容。 她真正想问的,是定北侯在这注定没落的轨迹中,想要给俞氏一族留下什么。 只有清楚这些,才能给定北侯府以后的道路和生存方式找一个定位。 很显然,定北侯也听懂了。 可他还是不能轻易把俞府卷入任何漩涡。 这才是他身为家主该考虑的。 他没有给白明微任何答案,而是先了解情况:“你先给本侯说说,窖子口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878章 越王会死 白明微把她所掌握的,有关窖子口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定北侯闻言,默默地坐了一会儿。 末了,他并未立即回应,只是告诉白明微:“本侯要好好想想,大将军请回吧!” 白明微行礼退下。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她心里清楚,定北侯的确需要时间考虑,也要再看看局势。 这些年定北侯向来求稳,在太后的庇佑下平安过日子。 倘若要改变生存方式,自然需要时间。 虽然情势刻不容缓,但她知道记不得。 白明微在前厅与白瑜夫妇汇合,俞剑凌向白明微鞠躬,随即便走了。 回家路上,白瑜关切询问:“事情办得如何?” 白明微回答:“还算顺利吧。” 白瑜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话题便就此结束。 “停一下。” 马车行到途中,白明微吩咐马夫停下。 她告诉白瑜和俞皎:“七哥七嫂,你们先回去,我去办点事。” 俞皎叮嘱她:“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吃饭。” 白明微笑着应了一声,便离下了马车。 她买了些果脯,又去买了些糕点零嘴,然后提着准备往家的方向走。 “大将军。” 一声呼唤,她抬眸看向身侧的茶楼。 大开的窗户前,站着一个俊美的青年。 他有些东陵男子的温润如玉,也有着北方男人的粗犷。 两者截然不同气质,融合成一股邪魅的味道。 他就是元五,此时正笑吟吟地看下来:“相请不如偶遇,上来饮一杯香茗,如何?” 白明微笑了笑,转身走了进去。 事实上,她正因为知道元五在附近,这才下了马车。 待她上了二楼,雅间里早已备好她的席位。 小炉子上的水正在咕噜沸腾,水汽氤氲,淡淡的茶香盈了满室。 元五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然后亲自为白明微倒了杯茶。 白明微坐到元五的对面,拿出刚买的果脯,打开其中一包。 那是柿子饼,上头还裹着一层淡淡的白霜。 她拿起一个便吃,看得元五直发笑:“大将军,没有在下的份吗?” 白明微递了一个给他,然后端起他送过来的茶。 两人就像多年的好友,在着满室茶香中谈笑风生。 元五咬了一口柿饼,皱着眉头:“太甜了。” 白明微含笑:“柿子还是新鲜的好吃,但我亡故的二嫂就喜欢这一股甜味。” 一句话,就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鸿沟。 这正是两人之间隔着的,不可跨越的天堑。 杀父之仇,灭亲之恨。 白明微的家人被元五直接或间接害死不少,就连任氏,也死在了元五的暗桩手上。 元五的几个兄长的血,也都染过白明微的手。 家仇国恨,不共戴天。 这是绝对不可更改的。 元五看着白明微,从发髻到衣着。 他由衷赞了一句:“你穿女装真好看。” 白明微笑了笑:“多谢,这个我知道。” 元五哑然,忽而笑了:“大将军还真是一点都不谦虚。” 白明微顺了顺鬓发,抬眸看向元五:“不知元大人今日想聊点什么?” 元五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而后静静地看向白明微。 片刻后,他说:“越王刘尧会死。” 第1879章 你为什么还要来呢? 白明微长睫颤了颤,但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她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这才开口问:“怎么说?” 元五也不急着回答,而是又吃了口柿饼,他又皱了皱眉头:“果然还是太甜了,一点也不好吃。” 白明微闻言,也没有把另外的零食分给元五。 她包好柿饼,又擦了擦手,最后竟悠闲地喝起了茶。 元五见白明微这样子,索性也不卖关子。 他道:“太子刘昱本该接手东陵,然后把刘氏江山败得一干二净。但你们逆天而行,改变了他的命运,让他失去王格。” “大将军在承天观长大,相信也清楚天命不可违,若要强行逆转,必遭天谴。” 说到这里,元五一脸严肃: “刘尧命格平平,若他成了储君,具有为君的资格,那么他就是遭天谴的第一人,必死无疑。” 白明微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喝茶。 元五继续开口:“倘若越王死了,那么你认为这是谁的责任呢?怪命运,还是怪你非要把他推上这条路?” 白明微抬眸,云淡风轻地看了元五一眼:“元大人特意在这里等我,便是为了说这些。” “我想元大人给我的最后一次机会,已经很多了,怎么现在又给一次?为何元大人就是这么执着呢?” 元五失笑:“大将军如此油盐不进,我自然可以放弃些许原则,毕竟,我最是看重大将军你了。” 他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放弃自己的所谓的原则了。 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机会,但是总有下一次。 他甚至分不清,究竟是大局所需,还是他的执念作祟。 总之,他想要说服眼前的女子。 白明微道:“相信元大人明白,有些时候生与死不是那么重要。这世上有很多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 元五身子微微向后倾:“是,于我们自身而言,生与死的确没有那么重要,但是在意的人因自己而死,相信你我都无法做到波澜不惊。” “越王是大将军一手扶持到这个地步的,倘若大将军没有选择他,那么他现在还只是个纨绔。” “是大将军要他做圣贤之人,懂得承担责任的意义,是大将军你,把刘尧变成了如今的越王,倘若越王死了,大将军不会于心不安么?” 白明微含笑:“有些时候,我们自身的想法,也不是很重要。我们所走的道路,注定要舍弃许多东西。” “比如说我们的自由,我们的情绪,甚至是我们的感受。如果没有一败涂地的准备和失去生命的顿悟,何谈大义?” “元大人,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日后如何各凭本事,当然要是人不能与命争,那么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结果,不是么?” 说完,白明微起身,拎起方才买的东西:“多谢元大人的茶水,告辞了。” 元五没有挽留,只是问了白明微一个问题:“你明知道我在这里等你是为了什么,分明结果从来不会改变,你为何还要赴约呢?” 第1880章 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白明微回眸一笑,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 “元大人明知结果不会改变,为何还要在此等我呢?” 无非都是为了探一探对方的虚实罢了。 今日和元五见面,也算确定了一件事——刘昱的局势已经无法逆转。 当然不排除元五还有后招,今日说出这样的话,只是为了麻痹她。 但白明微并不觉得,元五会为了刘昱大费周章。 所以她更倾向于刘昱已成为元五的一招废棋。 当时她就曾怀疑过,刘昱只是个幌子。 如今她更觉如此。 只是刘昱若是废了,不知背后的那个人,是否会显露出来。 如果出来最好,如果不能出来,那她就把那个人挖出来。 当然了,元五的话也未曾影响过她。 从私情上来说,她自是珍惜越王的性命。 但从道理上看,私情早已被抛之脑后,有的只是不顾一切也要实现目标的决心。 为此早已做好意外随时会发生的觉悟。 即便是那一日真的到来,朝着这个目标前进的所有人,都能够悲痛接受。 假如离开的不是越王,而是她,那么她相信活着的人,还会继续当初坚定前行的路。 所以元五方才提到的事情,不会困扰她,也不会动摇她的心神。 …… 与此同时。 清宁宫内一片肃静。 原来太后把她准备依国法废黜储君的打算告知大家,并向众人说明了缘由。 事关重大,众人都不敢吱声。 而太后靠在被堆上,已是疲惫至极。 但她还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稳:“利弊方才哀家已经和你们分析了,至于你们怎么想,也左右不了结果。” “废太子是哀家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也是哀家对东陵,以及对你们的一片苦心。” “你们要明白,有东陵才有刘氏皇族,一旦东陵没了,刘氏一族与张三李四无异。” 也就在这时,老福王颤巍巍地开口。 只因他年事已高,说话已经显得十分中气不足。 他问:“太后召臣等前来,只是为了通知您这个决定,还是需要臣等做什么?” 照辈分来说,太后都要叫老福王一声皇叔。 刘氏宗族的事情,平日都是他打理。 族中私下莫不听从他的吩咐,对他敬重有加。 但凡太后只是想通知这个结果,也不至于把老福王请到这里。 所以老福王才会问出这样的话。 太后强打着精神开口:“自然只是为了通知,储君乃国祚大事,需要朝臣与皇帝共同商议决定,且由哀家提出意见。” “今日只是我们自家人说说话,不论是谁,也无法左右国之大事,哀家当然也不能要求你们做些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太后通知他们这个决定,相当于太后言明他们只有一个知情权,但没有任何参与的权力。 到时候朝廷商量这些事情的时候,谁都不得置喙。 太后这是铁了心要废太子,否则也不会给宗亲施压,先把宗亲这边的解决了。 只是,就算他们宗亲不参与这件事又有什么用,此事还得皇帝和朝臣说了算。 太后又能怎么解决皇帝和朝臣呢? 第1881章 大孙子,老儿子,命根子 在众所有人都不说话,只因当年有异心的皇族,都被太后送去见先祖了。 活下来的人,都是有眼力见的,他们知道太后的雷霆手段,也知道当今圣上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这些年,他们享受着皇亲的荣华富贵,却从不参与任何政事。 如今太后想要易储,他们当然不敢阻挠。 老福王看出了众人的心思,代表众人说出他们的立场:“太后,我们心里都清楚,你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东陵呐!” “正如你所说,有东陵才有我们,我们当然是想看到东陵好,所以必定支持太后的决定。” “要是有谁对太后的决定不满,或者有异议,老臣自当为太后分忧,定不饶恕他!” 得了老福王的话,太后也就没有再多说。 梅公公走上前:“太后乏了,诸位先回吧。” 老福王被搀扶着,和众人一起退下。 而与此同时,太后也已经睡着了。 韩公公贴心地为太后盖上被子,眼眶却一直红红的。 一旁的梅公公也垂下了头,不敢去看那张已经消瘦到眼窝深陷、颧骨高凸的面容。 这时,韩公公主动开口:“去把安神香点上吧,让太后好好休息。” 梅公公取来一个小匣子,打开盖子,从里面拿出一截拇指大小的香,放入香炉之中。 随着袅袅青烟从香炉里溢出来,床上半梦半醒的太后,也迷迷糊糊地说起了梦话。 “轩之……” “润儿……” 一会儿馆先帝的名讳,一会儿念着夭折幼子的名字。 她脸上带笑,像是梦到了幸福的时刻。 两位公公对视一眼,皆不由得抹起眼角。 梅公公泣声开口:“还是先帝想得周到,给太后留下了这么一盒香,太后睡得香甜,也做了美梦。” 嘴上看似为太后开心,眼角的泪水却没有止住。 只因他们心里都清楚,太后已经快不行了。 不知还能不能活过这盒子里的香一根根烧完。 韩公公“扑通”一声跪下,朝着虚空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他一边磕,一边哀求:“先帝,太后一生已经太苦了,如果您不能保佑太后长命百岁,至少别让她在最后的时光受苦。” 梅公公伸手去拉他:“你这是在做什么,别说这些丧气话,太后一定会好好的,平平安安地活着……” 可是说到最后,梅公公的声音却弱了下去。 连他自己也信不过自己说出的话。 可即便如此。 太后那唯一的儿子,却还在向一个外人埋怨太后的不是。 他满心怨恨:“母后只想着朕那短命的兄长,何曾在意过朕一星半点!只怕一心念着早日去找兄长去!” 说到这里,他瘫坐着:“只怕朕是她从仇人那里抱来养的!竟是一点情谊都不肯给朕!” 丘道长一捋山羊胡:“既然太后如此想念先太子刘润,倒不如让太后早些时候去见先太子,也好全了太后的心愿。” 元贞帝闻言,非但不恼,反而一脸认真地思索丘道长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最后,他面目狰狞地开口:“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母后生命顽强,怕是不容易办到呀!” 丘道长含笑,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着冰冷恶毒的话语: “民间有句话,‘大孙子,老儿子,命根子’,但凡动了其一,那就是动了一个女人的命!” 元贞帝面露为难:“老儿子?朕是母后的老儿子,但朕不可能动自己,那就只能从母后的大孙子下手了!实在不行,母后的小孙子也可以算上。” 第1882章 皇后娘娘的苦心 元贞帝杀子弑母的心越来越哦浓烈,好像魔怔了一般。 但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太子便自己找死。 自从那日想要扳倒刘尧不成,反被元贞帝训斥了一顿后,他就从虚假的一自我膨胀中清醒了些许。 仔细想想最近发生的事情,他并不后悔除去外祖父,但一味往御前送朝臣的罪状,导致朝臣接连破财,倒不是个聪明的法子。 如今母后退位的消息,虽然没有传出来,但是他一没有外祖父的支持,二没有一个身为皇后的母亲,地位远不如越王刘尧。 长此以往,他迟早要被刘尧比下去! 这可怎么行? 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没有人给他出主意,他就只能靠自己。 他认为根源是“皇后”,所以必须要想办法说动母后,好好坐稳皇后的位置。 于是他根本就顾不上夹着尾巴做人,低调行事以免再次触怒今上。 他径直前往宫中想要与秦氏见面,但太后答应过秦氏,不会有任何人打扰。 自然,刘昱也不例外。 跑了几次,刘昱都见不到母亲,于是他只能去找太后,试图说服太后放他进去。 结果太后还没有见着,却在去清宁宫的必经之路御花园中,遇到了韦贵妃。 韦贵妃的双手缠着厚厚的纱布,散发出一丝若有似无的药香。 见到太子刘昱,她默默地退到一旁,如此谨小慎微的动作,与她平日的张扬个性丝毫不符。 这激起了刘昱的兴趣。 刘昱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眼韦贵妃,负手立于韦贵妃身前:“贵妃的手,一定很疼吧?” 韦贵妃没有理会刘昱,只是笑了笑,准备离开。 刘昱却不依不饶,因为他看到韦贵妃就不爽,自然在别地儿受的气,就要发泄在韦贵妃身上,以此寻求那一点扭曲的快感。 “贵妃怎么要走,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本宫的事情,导致贵妃心里有鬼么?” 韦贵妃身旁的大宫女立即开口:“殿下,娘娘是您的庶母,请您放尊重些。” 太子火冒三丈:“你个贱婢!也敢这般与本宫说话?不要命了?!” 韦贵妃挥了挥手,挥退身旁的宫人,及时救了亲信一命。 她一改方才不愿惹事的态度,脸上也挂起以往张扬明丽的笑容。 她轻轻绕着太子转了一圈,唇畔高挑:“太子最近瘦了。” 刘昱还没反应过来,韦贵妃意味深长地说:“是因为最近不够顺心如意么?” 又不等刘昱回答,她迅速接着说下一句:“想见皇后娘娘,但是见不着,对么?” 刘昱眯起眼睛:“贵妃又再耍什么花招?” 韦贵妃掩唇:“有人自己送上门犯贱,本宫自然要满足他。” 刘昱气急:“放肆!” 韦贵妃慢悠悠地开口:“我又没有点名道姓,殿下何必生气呢?奥,对了,殿下一定是因为皇后的事情而生气吧……” “殿下,不是我说你,你当真有些不识好歹了,皇后一片苦心,被你当成了驴肝肺,也不知皇后有朝一日乘鸾而去,会不会瞑不了目?” 太子瞪着韦贵妃,怒目而视。 但他也听得出韦贵妃话里有话,于是按捺住心里的怒火,问韦贵妃:“贵妃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吞吞吐吐乃是小人行径。” 韦贵妃笑容愈发深了:“太子殿下有没有想过,当初本宫明明圣宠优渥,却没有扶持尧儿与你争辉,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要太子明白这个道理,就明白皇后的苦心。不管太子在不在意,皇后娘娘与您荣辱与共,至少要知晓皇后娘娘怎么想的,对吧?” 太子冷着脸,已经极为不悦,但还是努力克制:“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第1883章 国母?当真? 韦贵妃绕着刘昱缓慢行走,那笑容意味深长,比她的言语所透露的还要多: “那是因为秦太师势大,本宫知道斗不过他,所以对尧儿不管不顾,只为让你们放松警惕,以保我们母子的地位和性命。” “结局也正如本宫所料,尧儿在陛下的宠爱之下,无忧无虑地过了十数年。试问那样的宠爱,阖宫上下谁人得到过?” “皇后也是用这一种办法,试图以他极度憎恶陛下之子的表象,去保护太子殿下,掩饰当年那个不堪的秘密……殿下,你要感激皇后娘娘才是。” 说到这里,韦贵妃作势要走。 刘昱可不干了。 他不顾一切地抓住韦贵妃的手腕,把韦贵妃拉向自己,目眦欲裂地开口:“什么不堪的秘密?!你给本宫说清楚!” 韦贵妃一脸淡然,目光下移,放在自己被拽住的手腕上。 她想表达的意思很明显,只因太子这样做,实在有违礼教。 可如今太子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迫切想知道韦贵妃话里话外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越是急切,韦贵妃就越是卖关子。 那份迫切,就成了栓在他脖子上的绳。 他似那猴子,被韦贵妃耍得团团转。 到了最后,韦贵妃却是一声娇嗔:“太子殿下,你弄疼我了!” 刘昱被吓了一跳,连忙放开韦贵妃的手,难以置信地看着韦贵妃。 适才那番话,要是被人听了去,他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可旁人早已被屏退了,他竟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吓成如此模样。 反应过来,才发现是韦贵妃故意逗弄他。 他登时恼羞成怒,爆喝一声:“混账!” 与此同时,他的手也高高扬起,竟是要对韦贵妃动手! 韦贵妃不躲也不惧,就那么挑起眉头,扬起脸,等待刘昱的巴掌。 “皇兄!”可这巴掌终究没有落下,刘昱的手被握住,“你够了!” 是刘尧,他及时阻止了这场闹剧。 刘昱怒意难消,还想继续对韦贵妃动手:“刘尧!你给本宫让开!本宫今日非要好好教训这贱妇不可!” 但刘尧已经挡在韦贵妃身前,慢悠悠地说:“皇兄,你还想把父皇招来么?” 刘昱咬牙切齿,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咽不下这口气又如何? 比起怒火,他更恐惧皇帝,生怕这岌岌可危的储君之位,随时被撸了! “你别得意!” 他指着韦贵妃撂下一句狠话,随即便拂袖离去。 “尧儿。” 韦贵妃欣慰地看着挡在自己身上的儿子,温柔地唤了一句。 可刘尧转过身,面色却不怎么好看。 他分外严肃:“母妃,儿子不是让您在宫里好好养身子么?您怎么在这儿和太子起争执,还差点被太子打了?” “母妃巴不得他动手呢!只要他敢动手,他吃不了兜着走。”韦贵妃不以为然,可看到刘尧冰冷的神色,她还是话锋一转: “这次并非母妃主动挑起,是太子自己找上门来挑衅,他自己先招惹母妃,难道母妃还让他不成?” 刘尧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他想分析利弊,告诉母妃此时应该尽量避免交锋。 但话到嘴边,他放弃了,最终换成了母亲能听懂的: “母妃,被储君打了并不光彩,东陵不需要一个被储君打过的国母。” “国母?”韦贵妃一怔,“尧儿的意思是?” 刘尧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只要母妃安心地在宫里绣绣花、喝喝茶,母妃想要的一切,儿子都会捧到母妃手里。” “但如果母妃轻举妄动,只怕破坏了儿子的大计划,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岂不难受?” 说到这里,刘尧主动握住韦贵妃的手:“母妃,你且安静地看着,儿子怎么得到一切!” 韦贵妃心下大喜,连忙应下:“嗯!尧儿长大了,有了成算,母妃自当听尧儿的。” 接着,韦贵妃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开口: “尧儿,母妃刚刚暗示太子他并非你父皇亲生,所以才惹得他那般动怒。他挟怒离去,怕是要出大事呀,这可怎么是好?” 第1884章 这样才能朝前看 韦贵妃陷入担忧,刘尧却并未出言宽慰。 虽然母妃的做法正中下怀,也是他准备去做的事情。 但母妃总是自作主张,只怕时长日久,到时候会惹出大乱子。 于是他的话语,也带着些许警告的意味: “母妃下次拿定主意,千万要和儿臣通个气,以免碰巧坏了儿臣的大计,那就得不偿失了。” 韦贵妃尚且被刚才那些话哄得找不着北,自然刘尧说什么是什么,她并不像从前那般事事都想把刘尧捏在手心。 只要顺她的心,其实她并不是非要揪着那点事情不放。 她连忙表示:“既然尧儿心有成算,只要尧儿不嫌弃母妃笨拙,凡事都能和母妃透个底,母妃自然是都听尧儿的安排。” 刘尧笑了笑:“那么,母妃就安心在宫里休息,儿子去办事去了。” 告别韦贵妃,刘尧便去了清宁宫。 最近这些日子,来太后跟前的人不少,但能像刘尧这般耐心侍疾的却不多,基本都是为了探太后的真实情况,以及口风。 太后对谁都淡淡的,对刘尧依旧如此,没有表露出太多情绪。 可每当刘尧替她擦手洗脸时,她看刘尧的眼神,都有些变了。 这一日,太后总算有些精气神,她主动和刘尧搭话:“越王,你有没有什么好消息?说来给哀家听听,哀家许久都没有听到喜事了。” 刘尧一边为太后擦手,他的手脚并不麻利,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人,做不了伺候人的活。 可他却很仔细。 那一份细致,却是装不出来的。 听到太后的问话,他笑着回答:“最近有喜事的,皇祖母。”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要不您先猜猜?” 太后含笑:“你来说,哀家听着。” 刘尧轻声细语:“这第一件,自然是北疆。自从边境安定之后,北疆的土地里又长了庄稼,而卖出去的盐也是一项不错的进项。” “这第二件便是有关江北的,皇祖母,那土芝当真好吃,而且每一株都能结一大箩筐的果实,贡田是最肥沃的地方,只要这批土芝长好,江北的百姓就能填饱肚子,度过去年水灾带来的劫难。” 说到这里,刘尧嘴角带着笑意: “这第三件,是关于孙儿自身的。原来孙儿喜欢的姑娘,心里也有孙儿。” “只是那姑娘的心胸比天还广阔,儿女私情在她心里,只占一点点位置。”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孙儿也要学会舍得,放下一些事情,这样才能朝前看。” 太后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小九一表人才,竟然也有人不眼巴巴地想要嫁给你?” 刘尧松开太后的手,把帕子放入盆里,他坐在太后床边的小凳子上,慢声细语地和太后话家常。 “孙儿的后院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个精致漂亮的笼子,养那些飞不高也走不远的金丝雀可以,却不适合喜欢天高海阔的苍鹰。” 说到这里,刘尧反过来问:“皇祖母,您也曾是那翱翔天际的鸟,怎么心甘情愿在皇祖父的后院安家落户呢?” 第1885章 好好努力,好好生活 提到先帝,太后笑容满面。 她面色和蔼地和刘尧谈话:“越王,这个世道对女子十分苛刻。于男人而言,一生可以有很多女人,最爱的、喜爱的、喜欢的,和有好感的。” “环肥燕瘦,百花争艳,什么样的女子都可以有。但女子不同,一辈子只能守着一个男人过,即便是丧偶亦或者和离,最后的结局都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女子嫁人,是一辈子的事。虽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比较有远见的父母,还是把这个选择权交给女儿。” “越王你喜欢的女子,想必也是有多方考量,才觉得这一桩姻缘不是良配。” “如果她的理由,不拘泥于儿女情长这种事,还有着更远大的考虑,那么这名女子,一定是个不可多得的姑娘。” 待安慰完刘尧,她才回答适才刘尧的问题: “至于你皇祖父,为何能得到皇祖母的青睐,自然是因为你皇祖父有着他自身的优点。” “抛开种种外在条件来说,他本身也是个很好的人。他心怀天下,待人以诚,又极具责任感,当然能得到哀家的心。” 说到这里,太后有些乏了。 她停下来半响,不停地喘着粗气。 刘尧含笑:“孙儿明白了。” 说罢,刘尧作势要走。 然而太后却拉住他的手,继续虚弱而温和的声音和刘尧交谈: “老祖宗早就说过了,这世上的事,没有两全其美的。无非就是舍一样,得一样,甚至两头落空。” “这一辈子,你一定要学会舍得,学会隐忍,只有这样,你才能走得更远,而不至于到头来抱憾终身。” “哀家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贵女千金,就算不嫁与天家,日后也能荣华富贵,一生无忧。” “但哀家放弃了这种平静的生活,选择风里来雨里去,为东陵兢兢业业一辈子。” “这只是一个选择,无关对与错,也无关好与坏,但从结果来说,哀家这辈子也做了些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含笑的事情。” 说到这里,太后两手握住刘尧的手,凝着刘尧的眼睛,语重心长: “越王,每个人的人生都是有意义的,每个人都有他存在的价值,只要遵纪守法,不作奸犯科,就是一个好人。” “但这个世上,总有人负重而行,我们天家之人,生来就享受别人享受不到的荣华富贵,理应承担的比普通人更大的责任。” “哀家希望你的心里,能装下礼义廉耻,也能海纳百川。好好努力,哀家看好你……” 最后,太后又拍了拍刘尧的手,便阖上了双目。 梅公公颤抖着手,想要用羽毛来试探太后的鼻息,但却被刘尧阻止了。 “皇祖母只是睡着了,别打扰她。” 两位公公松了口气。 刘尧为太后盖好被子,又坐了一会儿,这才准备退下。 “越王殿下。” 是韩公公叫住了他。 刘尧回头:“什么事?” 韩公公做了个请的姿势:“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刘尧点点头,两人来到外屋。 韩公公压低声音:“殿下对太后的心,奴才都看在眼里。” “奴才斗胆,请越王殿下您不要把精力都放在太后身上,要多留意一下身边的事,只有殿下您平平安安,太后才安心呐。” 韩公公说得很委婉。 但是刘尧听懂了——自己的处境很不妙,甚至极度危险,否则韩公公不会这般提醒。 第1886章 闹不了多久了 两位公公都是自幼伺候先帝的人。 先帝驾崩后便留给了太后,一直跟在太后身边形影不离,乃是心腹中的心腹。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是亲人般的存在。 他们都是人精,向来只听从太后的吩咐,自个儿从来不会表态,仿佛就是没有感情的木偶。 宫里的趋炎附势,他们从来不学,只管安心照顾太后。 如今提醒刘尧,倒不是因为看出了刘尧的势力日渐强盛,而是他知道刘尧是真心心疼太后。 对太后好的人,他们都愿意去尊重,去帮助。 刘尧十分感激韩公公的提醒,但是他也没有多说,只是道:“本王知道了,多谢公公。” “哎!”一声谢,让韩公公感慨万千。 他躬起身子:“殿下慢走,奴才恭送殿下。” 刘尧微微感颔首,随即便离开了。 在刘尧走后,梅公公出现在韩公公身后。 他问:“几位龙子龙孙,自有他们造化和命运,何必多此一举呢?” 韩公公望着刘尧离去的背影,面露担忧:“一旦太后有个好歹,只怕越王首当其冲。” 梅公公叹了口气:“这么多年,太后保住了朝中多少股肱,一旦太后这座山倒了,不知多少人会丧命。” 韩公公没有言语。 天下大事,与他这两奴才何干? 压在太后肩头的担子太重了,有些时候,他甚至希望太后可以得到解脱。 末了,两人把门关上,继续回到太后身边伺候。 …… 与此同时。 白明微正在书房里读白璟寄来的信。 白璟的信中,提到了几个孩子的现状、五嫂崔氏的恢复情况、三嫂高氏和小姑白晨霜的状态,以及北北的身体情况。 连公孙先生也没有落下。 她面带笑容,一字一句地念给萧重渊听。 萧重渊默默听着,而后道:“知道他们都好,你也就能放心了。明微,我也开心。” 白明微把信小心叠好,而后交给成碧:“送去给大嫂吧,她等会儿应该去给祖父请安,也好叫祖父知晓大家一切都好。” 成碧接过信,却并不急着离开,她面露为难:“小姐,太子找您,微服来的,没有禀明身份,门仆正在拦着不让进。” 萧重渊轻笑一声:“看来走投无路了,所以才病急乱投医。” 白明微先回答了萧重渊的话:“嗯,现在‘皇后’不见他,皇帝恼着他,秦丰业又死了,他自然没了主意,把希望寄托在我这里也不奇怪。” 萧重渊冷哼:“秦丰业当初为了掣肘太子,没有在太子身边放些能人异士,太子的门客基本都是饭桶,自然不能给他出什么主意。” 白明微笑了:“只怕秦丰业九泉之下不能瞑目,当初他想控制太子,把太子培养成如今模样——心思不少,心机却不深,现在四面楚歌,他穷途末路了。” 萧重渊接话:“有一点你说的不对,秦丰业怎么会在意太子的死活,他控制太子无非是想当无冕之王,他死了,太子过得如何,他才不在乎。” 白明微深以为然,她吩咐成碧:“倘若太子不禀明身份,光明正大地来访,别让门仆把人放进来。” “太子要狗急跳墙了,要是他发疯前悄悄来见我,那便会把我拖下水,把整个白府卷入其中,别理他,让他自己闹吧!闹不了多久了。” 第1887章 应该没有背地里猥琐发育的人吧 果然,刘昱在白明微这里吃了闭门羹后,骨子里的自尊和骄傲,让他拉不下脸“三顾茅庐”。 待他挟怒铩羽而归时,忽然想起秦丰业在世的时候,提醒他小心白明微这些话。 他不由得琢磨,自己是不是被骗惨了。 他叫来门客,一番商议后得出结论,白明微果然骗了他。 可正当他准备抛下一切,对白明微展开报复时,白明微却来到他的面前。 刘昱暴跳如雷,起身指着白明微:“你竟然还有脸来见本宫!” 白明微假意不知他怒从何来,“诚惶诚恐”地请罪:“臣不知殿下为何如此生气,但一定是臣做得不够好,请殿下恕罪。” 刘昱凝着白明微,心底升起一种异样的得意。 以往的白明微多高傲,看不上他这储君,现在竟在他面前卑微乞怜。 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先前的滔天怒火与准备对付白明微的惊涛骇浪,竟都消弭了。 他坐回椅子上,明明身位没有白明微高,态度却居高临下:“既然你那么忠心,为何本宫去找你,你避而不见,甚至让门仆驱赶本宫?” 白明微装作一脸惊讶的样子,复又连忙请罪:“臣不知此事,请殿下责罚。” 说罢他战战兢兢地单膝跪地,竟然真的一副请罪的样子。 刘昱见状,愈发得意:“你不知?本宫点名要见你,你怎么会不知?” 白明微连忙说:“倘若殿下的仪仗莅临白府,臣必定挟满门老小跪地迎接。” 这也就变相解释,门仆敢怠慢的原因——你微服而来,谁知道你是哪位? 刘昱闻言,又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见白明微不似说谎,便也没再这件事上计较。 因为他有更大的麻烦。 于是他道:“本宫是微服去的,怪不得你不知道。此事就此作罢,你来的正好,本宫另有要事找你。” 白明微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随即恭敬地开口:“多谢殿下饶恕。” 接着她又问:“臣斗胆,不知殿下有何要事?” 面对这样的白明微,刘昱丝毫没有防备,也没有隐瞒,当即就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唉,都怪韦贵妃和越王母子太奸诈,上次本宫在他们那栽了个跟头。” “不仅颜面尽失,甚至还丢了父皇的信任,眼下越王又在太后那里献殷勤,诸事都对本王不利。” “现在太后身体不好,说不定她起了歪主意,把本宫这个太子废了,好给她心爱的越王立储。” “本王急需赢回父皇的信任,只有父皇依旧信任本宫,那么本宫的位置才算得上稳当。” 白明微静静地听着,一副分外认真的模样。 末了,她得出结论:“殿下的说的这些,想必都不是最困扰殿下的问题吧?” “毕竟殿下自立储开始,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从未有过失德的事情,太后权力再大,也不能说废就废。”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开口:“更何况,殿下乃是嫡子,名正言顺。哪有嫡子当太子当得好好的,让一个庶子来做太子的道理?” “要是真发生这样的事,只怕会惹来天下人的嘲笑。所以臣以为,殿下可以放心。” 白明微字字句句都围绕着嫡子、庶子这样的话,放在以往,一定让刘昱高兴得找不着北。 可现在,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撕破他的体面,刺穿他的心。 只因他早已对自己的身世起了疑心,甚至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但他没敢表露,毕竟兹事体大。 他强装镇定:“你猜得不错,本宫的确有更为担忧的事,然而不管什么理由,这都是本宫得烦恼,本宫想知道,大将军如何为本宫分忧。” 白明微欲言又止,装作为难且不便言语的样子。 刘昱有些不耐烦:“有什么有话你就直说,本宫最讨厌吞吞吐吐!” 在刘昱的强硬态度下,白明微终于勉为其难开口。 她说:“其实,微臣想起了一件事,之前臣与越王走得近的时候,北燕主使官元询曾对臣说过,北燕大巫师替越王刘尧做过占卜,他没有帝王命。” “此事当真?”刘尧大喜,“你可不要故意诓骗本宫。” 白明微连忙称:“臣不敢,殿下可以去向元询求证,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元询确实说过,所以白明微也不怕刘昱去查。 命格推演这种事,无人敢随口胡诌,否则会遭报应。 她也可以肯定,刘昱不会过问元询为什么会告诉她这件事。 果然,刘昱还沉浸在这个好消息里:“刘尧啊刘尧!原来你没有那个命!看你该怎么和本宫争!” 白明微默了片刻,意味深长地开口:“殿下,现在势头正盛的两位皇子,便是您和越王,既然越王没有那个命,那么赢家必定是您。” 说着,白明微冷笑:“总不能是某个不露锋芒,暗地里丰满羽翼的皇子。否则,那也太滑稽了!” “大将军所言正是!”刘昱哈哈大笑,可笑着笑着,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第1888章 把他吓坏了 白明微静静地观察他的表情,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就这么看着刘昱从自我怀疑到把错误归结于他人头上。 刘昱拳头砸在桌面,狰狞的面目下,是怎么也藏不住的恐惧。 白明微唇角微微挑起,随即露出信誓旦旦的神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发生什么事,臣都会守护殿下。” 刘昱听完这番话,信不信另说,但心底多少有些唏嘘:“没想到,这个时候愿意站在本宫身边的,竟是你。” 白明微没有多说,又沉默了一会儿,她才道:“臣不能多做停留,还请殿下恕罪。” 刘昱有些讶异,聊得好好的,怎么就走了呢? 但他又能如何,总不能拉着白明微的袖子说本宫害怕吧。 白明微才不管他心底的小九九,行了个礼后便离开了。 刘昱孤身一人,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愈发的心乱如麻。 一方面,是他嫡子的身份可能不保。 一方面,是他储君的位置岌岌可危。 另一方面,则是白明微刚才随口提起的,可能有其他皇子暗中蛰伏,伺机而动。 还有一方面,是他已经察觉到父皇对他的态度,并非不喜那么简单。 他如今已是腹背受敌,四面楚歌,这怎叫他不慌乱呢? 慌则生乱,他已经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很快就处于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当中。 而这个时候,他能抓住的救命浮木,便是母亲。 不是因为本性的依赖,而是他固执地认为,如果母亲没有作妖,好好地坐稳皇后的位置,他现在的处境,根本就会不一样! 如此想着,韦贵妃的话又萦绕在耳边。 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油然而生——难道他不是龙种,母后真的是为了保护他,所以才故意冷落他,只为让父皇相信,他是父皇的骨肉? 念头一起,就再也停不下来。 他彻底慌了,整个人就像走在万丈悬崖边,心里慌得没底。 …… 与此同时。 白明微正在乘坐轿子回府。 暗卫悄悄跟了上来,压低声音回禀:“主子,您离开后太子惊慌失措,看起来相当恐惧。” 白明微露出意料之内的神色,随即道:“还是不够,需要再加一把火。” 暗卫小心翼翼地请示:“请主子吩咐。” 白明微阖上双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不是到处收罗证据,只为证明越王不是皇帝亲生么?那就让他收罗到,能证明他不是龙种的证据。” 暗卫很快会意:“属下立即去安排。” “等等。”白明微叫住了他,“先安排好,什么时候行动,等我命令。” 暗卫应声:“是,主子。” 待暗卫走后,白明微吩咐轿夫:“去宋太傅的府上。” 为何要见宋成章,自有白明微的缘由。 她用来对付刘昱的杀招,关乎宋太傅之子。 她需得亲自通知一下宋太傅,倒不是担心宋太傅从中作梗,而是担心到时候牵扯出来陈年旧事,影响到宋太傅的心情。 万一因此破坏宋太傅正在进行的清算大事就不好了。 第1889章 我要对太子动手了 白明微来的时候,宋成章却不在。 她也没有离开,继续留在宋成章的家里等。 宋府虽大,却很冷清。 没有如云的仆从,只有两个门仆,一名洒扫的老妪,以及年老的管家和一名年轻的长随伺候着。 平日三餐,都是洒扫的老妪做的。 所以这偌大的府邸,不似别人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白明微打量着花厅门口的院子,老管家贴心地解释:“我们老爷喜欢清净,府里也没有几个人,人手不够,这院子没人打理,所以里面的树木长得乱了些。” 白明微没有说什么,只是指着一颗树问:“那是李子树吗?” 管家笑着说:“嗯,这是李子树,旁边那株是桃子树,夫人还在世的时候种的,每年都能长出许多果子,您看那树上已经挂着小青果了,再过一两个月就能吃。” 白明微依旧没有多说,只是噙着笑意与管家闲谈。 她说:“我母亲在世的时候,也种下不少的果树,几位兄长也种了不少,每年到了季节,都能吃到自家果树结的果子。” “只是这院子里长的,总不如市面上的个大肉甜,不知道是不是缺少照料的缘故。” 老管家笑吟吟地说:“这自然不一样的,外头果农卖到市面上的果子,都是肥料和充足的阳光养出来的。” “但是咱们这深宅大院,哪里能有充足的阳光,那臭烘烘的肥料更不用说了,也是不施的,自然不够大个也不够甜。” 白明微含笑点头:“自然是的。” 管家拱手行礼:“大将军您再等等,老奴去给您再换一杯茶水。” 待管家退下后,宋成章却是回来了。 他的脸色很不好。 见到白明微就在他家,他也没有多少讶异的情绪,只是越过向他行礼的白明微,疲惫地坐到椅子上。 他靠着椅子,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白明微也不着急,就这么等着,直到管家把茶水端上来,招呼白明微坐下。 “大将军,您坐着喝茶,老爷最近太累了,得缓缓才能和您说话。” 白明微默默地喝茶,好半响宋成章才开口:“你知道本官从秦丰业那里搜出多少资产么?” 白明微默然不语。 宋成章一边拍桌子,一边痛心疾首地开口:“八百九十六万两,这还只是存银,倘若把那些不动产算进去,怕是要超过一千万两,真正的富可敌国。” “他一个三公之一,如何能挣得这万贯家财,只怕这里面十之八九,都是收刮民脂民膏收刮来的不义之财。” 白明微依旧只是默默地听着,这些都不是她该置喙的事情。 尽管她心里门清儿,她也不会多说。 宋成章又叹了几口气,然后问白明微:“说吧,你来找老夫做什么?” 白明微放下茶盏,认真地告诉宋成章:“大人,下官要对太子动手了。” 宋成章并不震惊,但也有些无法接受。 他是个传统的人,也是个传统的官。 颠覆储君在他的心目中,乃大逆不道之事。 但他还是尽量心平气和地问白明微:“为什么你要告诉本官,莫非是想把本官拉上你的船?” 第1890章 即便他会死,你也要继续么? 面对宋成章的调侃,白明微不紧不慢地解释:“大人,太子逐渐疯魔,怕是要将当年的事情给牵扯出来。” “此事毕竟由末将所起,末将理应提前知会大人,以免当年的事摆在人前,叫大人猝不及防。” 宋成章闻言,捋了捋胡须:“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倒是多虑了。” 白明微抬眸看了宋成章一眼,随即起身行礼:“末将明白了,末将告辞。” 宋成章没有说什么,只是端起茶盏,目光落在院子里的桃李上。 故人种下的果树依旧茂密生长,可是故人已经不在了。 这份不能表露于人前的思念和憎怨,终于要云开见日了么? …… 白明微回到家里,简单用过晚饭后,便来到书房处理军务。 每三日都会有一批边防公文摆到她的案头,她需要时刻清楚边防的军情,所以每一份公文都不能落下。 萧重渊主动避嫌,从来不会过问或者插手军中之事。 每次她处理军务时,都会离开。 这日也是一样,当白明微把处理好的军务交给成碧后,萧重渊踩着点就来了。 他端来参茶,放到白明微的桌上,问:“适才你去了宋成章那里,事情还顺利么?” 白明微喝了口茶水,这才回应:“从目前来看,事情还算顺利,宋大人的态度很耐人寻味,他看起来,倒是巴不得当年的事情被捅出来,只是他不能明说。” 萧重渊表示:“这也可以理解,当年发生那样的事情,宋成章却因种种原因和压力,把灭门之恨咽进肚子。” “虽然他遵守诺言,把当年的事情藏起来,秘而不宣,但要是别人挑出来,他也不算失言。” “在他心里,他怕是希望当年的事情能够重见天日,给那无辜逝去的亲眷一个交代。” “所以他何尝不算利用了你,利用了这一场夺嫡之争?果然是老奸巨猾,和他比起来,我们还是太年轻了。” 白明微道:“倘若真是这样,于我们也百利无一害。我要的就是他推波助澜,哪怕是袖手旁观也行。” “否则要是他阻挠,会给我们的计划带来很大的变数。这些国之股肱,一个都不能小觑,他们坐在这个位置上,自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 萧重渊问:“你去见宋成章,除了告知以外,也是在试探他的态度吧?” 白明微点头:“嗯,也算一种试探,但更重要的,还是让宋大人有个知情权。” 萧重渊默了片刻,随即问:“你也见过元询?” 那话语中,有些许醋意,但藏在醋意背后的,则是一股担忧。 白明微没有隐瞒,如实相告:“是他想要见我,而他说出来的话,的确让我做不到无动于衷。” 萧重渊拧眉:“他对你说了什么?” 白明微告诉他:“元五说,北燕大巫师给越王卜了一卦,卦象显示,越王没有真龙之运,倘若他执意帝位,只会遭来反噬,最后死于非命。” 萧重渊眉头皱得更深:“你认为这是胡诌,还是确有其事。” 白明微说得肯定:“元询曾改过命,关于命里之说,他不会拿来开玩笑。” 萧重渊的神色有些复杂:“明微,你怎么想?” 白明微反问:“你是想知道,我明知越王会死,是否还要继续踏上这条路么?” 第1891章 接下来,拿下太子 萧重渊点点头,表示白明微方才的话,便是他的疑问。 白明微目光坚定:“我要走的路,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所改变,但越王殿下有选择的权利。” “倘若他初心不改,我自舍命相陪;若是他半途而废,我也不会强求。” “事情总有解决的方法,不论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样的问题,我都已经做好解决的准备。” 萧重渊没有言语。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随即目光平静地看向萧重渊:“关于我的命格谶言,你知晓了是不是?” 萧重渊喉结滚了滚,依旧没有言语。 白明微唇角挑起:“玄门中人,从来不轻易道破天机,也不会把命理玄说挂在嘴边,因为这会遭来天谴。” “我不知道天谴是不是真的存在,但师门祖宗这么说了,我也一直遵守规则,从不轻易谈及这些。” “但我知道,有些事还是说清楚比较好,以免你猜我猜,到最后产生误会。”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开口: “关于我的命格,元询早就告知我了,我当时很震惊,但仔细想想,师父她老人家这些年做的那些事,也就不难猜出,我的确命理非同寻常。” 萧重渊依旧沉默。 白明微知道这个话题很沉重,但既然起了头,索性也就都说清楚好了。 于是她继续开口:“重渊,我非贪生怕死之辈,但我也非不惜命之人。生命在我的心里,从来都重逾千钧。” “我珍视这世间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也珍视生命中的每一个瞬间。我想活着,这是肯定的。” “但如果我的生命注定在某一个时间终结,而我无力改变,那么……” “不!”萧重渊打断了她,“你可以改变,你只需要……” 白明微笑着摇摇头:“改命之法,我早已知晓,但是我做不到。我不怕当乱臣贼子,我也不怕遗臭万年。” “但我怕无谓的牺牲。我有我的顾虑,也有我的苦衷。倘若成事还好,但若是不能成事呢?” “那些跟随我的人,他们把性命交付于我,我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他们的生死。” “一旦不能成事,因我之乱而产生的后果,无疑是巨大的。朝堂震荡、百姓遭殃尸山血海、白骨成堆。” “这万千性命之重,我承受不了。假如,假如再给我三年,我一定有把握逆风翻盘,可我没那么多时间。” “所以扶持越王,稳定朝纲,是我在有限的时间内能做出的最优选择。我没有昏了头,我也是权衡过、深思熟虑过的。” 说到这里,白明微走上前,主动握住萧重渊的手: “我知道我很自私,所有的事情都考虑过,甚至还选择让自己问心无愧,但唯独对不住你。” “明知你心疼我,担心我,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样的我,在你面前真的无地自容。” 萧重渊握紧白明微的手,紧接着一用力,把白明微揽入怀里。 他的手用力,搂紧,言语却分外温柔,夹杂着些许沙哑,就像裹了一层浓厚的糖霜。 他说:“我在意的是你想,你愿意,你喜欢,而不是我想,我愿意,我喜欢。” “只要你想做的事,我都支持你,哪怕我会心疼,会担心,会难过,也好过让你为我考虑,为我迁就。” “更何况,你想做的事情,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千千万万的他人。你又何尝想过你自己?” “所以你不必觉得愧疚,你不欠我什么,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如果你真的觉得于心难安,那便再多一分努力,让自己离目标更近一步。” “希望有朝一日,我们都能笑着说,这一步步走来不容易,但结果总归是好的。” 白明微伸手拦住萧重渊的腰际,把脑袋埋在他的胸膛,汲取那一份属于萧重渊的,独一无二的柔情与温暖。 她说:“重渊,如果这世道平安无事,我的眼里,我的心里,必定只有你。” “但这一辈子,我终究亏欠你,如果有来世,我就做一个最普通的女子,把爱你当成我人生全部。” “就好比,你现在为我做的;就好比,你一直以来为我做的。以后换我,成为你避风的港湾。” 萧重渊没有多言,只是安静地享受这一刻的温存。 片刻后,他说:“你的心意,我一直都明白。” 白明微松开萧重渊的怀抱,待分开时,她的眼神已恢复清明,冷静得似乎刚才的所有温情从未发生。 她掷地有声,眼神也如话语般锋锐:“秦丰业已死,接下来,拿下太子!” 第1892章 她怎么会想着说这些? 用过晚饭,白明微尚未来得及休息一会儿,一封密信便送到她的面前。 她看了一眼,随即把密信付诸一炬。 成碧见她面色不对,连忙问道:“小姐,蒹葭姑娘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联系您?” 送信的暗卫专门负责与蒹葭的通信,成碧自然知晓密信来自何人。 自从除夕夜之后,双方便尽可能地不联系,以免被元贞帝看出端倪,导致蒹葭处于危险境地。 但这一次,蒹葭却不管不顾,把信送到白明微面前。 要么事出紧急,要么事有反常。 即便是成碧,都对此事抱有疑问。 白明微沉吟片刻:“我也觉得奇怪,她这个时候为何想要见我。” 成碧问:“小姐,信上都说着什么?” 白明微应她:“蒹葭说想要见我。” 成碧有些担忧:“小姐,现在情势这么危急,您还要见她吗?” 白明微看着飘落桌面的余烬:“这封信是不是她送来的,还未可知。” 成碧大惊:“小姐,您的意思是,可能有人假冒蒹葭姑娘,把信送到您这里?这是个陷阱?” 白明微摇摇头:“现在还不清楚的,也得去看看才知道。” 成碧有些担忧:“要不要先让暗卫去探一探,假如是个圈套,我们也好防范。” 白明微起身,走到屏风旁,把披风披在身上:“不用,我现在便去看看。” 成碧知道改变不了小姐的决定,又帮不了什么忙,于是她忙道:“奴婢这就去通知风军师。” 白明微叫住了成碧:“不用,即便是个圈套,我也能成功逃脱,他好不容易有时间好好休息,还是别去打扰他了。” 白明微都这样说了,成碧也不好固执己见。 她只能出言叮嘱:“小姐,请小心。” …… 见到蒹葭的时候,她正穿着单薄的衣裳、光着脚丫,在宫殿里的小院子跑来来去。 即便这天气仍旧有些寒冷,她的双足冻得通红,也没有人来管管她。 像是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也知道她不会就这样冻死,伺候她的奴仆懈怠得很。 白明微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她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坐到了秋千上,伸手去抓天上的星星。 白明微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等待她主动开口。 过了一会儿,她才出声:“你也不问问我为何找你来。” 白明微取出帕子,蹲身为她掸去脚上的灰尘:“怎的也不穿鞋子?” 蒹葭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随即笑了:“我是疯妃,哪里能乖乖穿鞋子?” 白明微默然,随即道:“辛苦了。” 蒹葭没有说话,又伸手去抓天上的星星。 抓了许久,依旧一无所获。 她有些气馁:“你说这星星,怎么这么遥远呢?是不是所有美好的事物,都这般遥不可及?” 白明微淡声问:“你怎么会想着说这些?” 蒹葭又笑了,笑得格外清纯: “我只是在想,我的亲人是不是变成了星星,如果是的话,他们就可以看到秦丰业的下场了!” 白明微垂下眼睫:“他们一定看得到的。” 蒹葭叹了口气:“真可惜,秦丰业死于我李氏满门沉冤得雪之前,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到家父沉冤昭雪的那一日?” 白明微像是嗅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她当即开口:“你想做什么?” 第1893章 有些事,说出来就不灵了 蒹葭缩回那欲要摘星的手,从秋千上下来,向白明微盈盈行礼。 “先前是我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是她不懂事,才会因为身怀有孕,就幻想可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 也是她不懂事,才会错信仇人,差点葬送了自己,最后落到现在这步田地,只能靠装疯卖傻继续苟活着。 人教人永远学不会,事教人一次就够。 如今她幡然醒悟,自是能低得下头好好道歉。 白明微静静地看着,没有言语。 蒹葭坐回秋千上,继续仰头看向天上的星星。 她说:“今日我想见你一面,主要是想与你告别。总要在分别前,与你说声谢谢。” “多谢你找到了我,给了我复仇的机会。倘若没有你,我这辈子都不敢肖想,能对我的仇人做什么。” 白明微闻言,坐到蒹葭身边:“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回答我,你准备做什么。” 蒹葭的神色,忽然变得郑重:“皇帝要杀太子和越王,这事你知道么?” 白明微默然,算是默认。 蒹葭继续开口:“早前仇人太多了,我只恨秦丰业一个,因为灭我满门的仇人里,秦丰业是身份地位最低的那一个。” “其实我何尝不知晓,倘若秦丰业是害死我爹娘的那把利刃,那么刽子手便是当今的皇帝!” “太子也不是无辜的,他和秦丰业狼狈为奸,这些年干了不少坏了良心的事!” “只有他们真正遭到报应,我满门血海深仇,才算大仇得报。我那可怜的母亲,还有我那襁褓里的妹妹,也才能瞑目。”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 “一个储君,一个国君,都不是我这小女子可以撼动的存在,若想报满门之仇,我这条命少不得要交代在里面。” “我只盼我死后,你能念在我们相识一场,倘若有机会的话,可以给我洒一杯酒,告诉我李氏满门的冤屈,是否已经昭雪?” 白明微启齿:“我答应你。” 话锋一转,她看向蒹葭,神色有些复杂:“报仇有很多办法,舍命去拼是我最不赞成的一种。” 蒹葭笑了笑:“当年我父倾尽全力,才保得我一条性命,他一定是希望我平平安安过完一生,但是我做不到。” “我没办法枕着父母亲族的尸骨,心安理得地活着,报仇这条路,是我自己要走的。” “我当然也不想轻易死去,那样不免愧对我父亲的苦心,违背他让我好好活着的遗愿。” “但皇帝如此疯癫,连亲子都毫不犹豫下手,更何况是我呢?提前把身后事安排好,也算有备无患了。” 白明微起身:“既然你已经都想好了,我也没什么能说的,我先走了,保重。” 蒹葭这絮絮叨叨地说了那么多,甚至连告别都做了,就是不肯透露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白明微见蒹葭不愿多说,且也不该停留太久,于是便准备离开。 蒹葭张了张口,终是什么都没说。 临走前,白明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算你把生死置之度外,倘若有什么重大的决定,还是要通知我一下。” “你的计划失败了不要紧,但要是因为你的擅作主张,影响到我的计划,我定不饶你!” 说完,白明微便离开了。 蒹葭看着白明微的背影,不由得唇角挑起:“真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嘴上说得那么无情,心底却能为别人担忧着。” “可是有的事情,说出来了就不灵了……不管怎么说,多谢你。”话音落下,蒹葭靠着秋千,继续抬头看向夜空。 夜空里星子闪烁,像是在回应她的呼唤。 第1894章 越王没有,你也没有 在蒹葭那里问不出什么,白明微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从上次蒹葭做的那些事可以看出,蒹葭并非言听计从之辈,自是不会踏实地配合他们。 这次不知又要准备做些什么,连最后的告别都完成了。 担心她闹大了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担心她的自作主张,破坏整个计划。 但她不愿意开口,那也没办法逼着她说。 总之白明微心里,多少有些没底。 但也不能因为蒹葭就停止了一切行动。 在见过蒹葭后,白明微继续推进计划。 她联合各方面,悄无声息地给刘昱施压。 没了秦丰业的刘昱,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很快就乱了阵脚。 可每次刘昱来找白明微,都被白明微巧妙地挡了回去。 每次刘昱都觉得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一时之间,毫无办法的他,竟然找上了元五。 元五对此,自是免不了一顿讥讽:“看来没有秦丰业,太子的日子并不好过。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下手那么狠呢?” “废话少说!”刘昱强压住怒意,“本宫来这里,不是听你要听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元五轻笑,拱了拱手:“那么,太子殿下来找在下,所为何事呢?” 刘昱一撩衣摆,坐到了元五的对面。 从两人见面时的情景可以看出,两人算是比较熟稔,才会有着这一番对话情景。 刘昱一副施恩的神情:“本宫来找你,自是有事问你。” 元五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片刻后,他才放下茶盏:“太子殿下请说便是。” 刘昱居高临下地问:“本宫听柱国大将军说,北燕大巫师曾给越王占了一卦,是么?” 听到这样的话,元五没有任何讶异。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刘昱一眼,随即便笑了:“怎么,太子殿下得到白明微的支持了?” “你什么意思?”刘昱再蠢,也听得懂元五的话中之意,“知道什么就说出来,不要支支吾吾的。” 元五复又端起茶杯,也不着急说话。 又是半响过去,直到刘昱已经彻底不耐烦,他才开口: “朝野上下,谁不知道白明微和越王穿同一条裤子,怎的太子殿下竟会认为,白明微会为你所用呢?” 刘昱眯起眼睛,已是动了怒意: “本宫的事情,轮不到你置喙。你只需回答本宫刚才的问题即可,多余的话,本宫一句都不想听。” 不是不想听,是不敢听。 他因为有了白明微的“支持”,才敢过河拆桥,甩开一直意图控制他的外祖父。 倘若白明微的支持是虚假的,那么他还剩下什么呢? 面对这样的刘昱,元五只说了句:“越王没有龙运,当然你也没有。” 不冷不热的一句话,把刘昱打入深渊。 他没想到竟然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什么叫做他也没有? “什么叫做本宫没有?!” 他“腾”地动了起来,激动地按在小几上,一手抓住元五的衣襟,目眦欲裂:“你胡说!本宫不信!本宫一个字也不信!” 元五直视刘昱的双目,静静地看着刘昱发疯:“信则有,不信则无,这便是命运,不是么?” 话音落下,他笑着拂开刘昱的手。 第1895章 时机成熟了 送给刘昱最后一句话,元五便命人送客。 他的态度使得刘昱备受屈辱,一时之间,竟舍下脸面与之吵了起来:“元询!注意你的态度,本宫是东陵的储君!” 他的滔天怒火,在元五面前犹如一阵微风拂过,半点情绪涟漪都没掀起来。 元五笑了笑:“殿下慢走,不送。” 面对他强硬的态度,刘昱只能撂下狠话:“你别得意,别忘了你干过的那些事,本宫可以随时让你身败名裂。” “身败名裂?”元五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但他也没有多说,只是一边笑,一边给自己倒茶。 最后因为事情实在好笑,他甚至拿不稳手中的茶壶。 末了,他放弃了,对着怒不可遏的刘昱,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这句话,我也可以送给你。” 刘昱还想说什么,却撞见元五眼里的威胁。 他只好作罢,不敢再纠缠,生怕元五一个不高兴,把他做的那些事抖到御前。 “哼!” 刘昱冷哼一声,随即拂袖离去。 元五这才又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心腹走过来,元五倒了杯茶递过去:“刘昱如此聒噪,实在叫人心烦。你也坐,喝口茶解解乏。” 心腹跪地行礼,旋即依言坐了下去,端起元五推过来的茶水,毕恭毕敬地饮了下去。 “主子,刘昱的日子,应该要到头了。只是属下不明白,为何您还在他背后推一把?” 心腹指的,自然是元五刚刚那番话—— 越王没有龙运,太子也没有。 元五喝了口茶水,把茶杯往小几上一磕:“他活得越久,反而越麻烦,索性尽早解决他,就可以给我们真正的棋子腾地方。” 心腹有些担忧:“白明微心思奇巧,身旁又有个萧重渊,怕是已经察觉了我们的计划,属下担心她防患于未然,使得我们的计划功败垂成。” 元五轻笑:“她是人,又不是神,如何能顾及得了方方面面?” “眼下她的心思都放在对付刘昱身上,只盼着刘昱死了,刘尧可以顺理成章立储,没有心思顾及我们。” “就算她已经知晓我们的计划,那又如何?倘若命格应验,她最多只能活几个月。几个月的时间,她翻不起太大风浪。” “吩咐下去,配合他们推刘昱去死,在他们得意的时候,就该让皇帝发一发疯。” 心腹起身拱手:“是,主子。” 而另一边,刘昱离开驿馆后,神情已经有些恍惚。 命理一事,他从前是不会相信的。 因为他生来便是天潢贵胄,帝后唯一的嫡子,倘若一定要相信什么,那么他只会相信,他生来就高人一等。 他的命,不是那些个成千上万的贱民可以比拟的。 然而现在,他却能被轻飘飘的一句话,轻易击溃。 什么叫他没有龙运? 刘尧那么得意,连刘尧都没有龙运,那么还能有谁会威胁到他的储君之位? 他的那些个兄弟,每一个都是饭桶,既没有强有力的母族支持,又没有得到父皇的偏爱。 还能有谁可以取缔他的位子? 倘若没人能够把他从这个位子挤下来,那么原因就只能出在他身上。 是的,原因出在他身上! 是母后一意孤行,非要不当这个皇后! 倘若他还是嫡子,只要他还是嫡子,谁能比他更高贵?! 都怪母后! 都是母后的错! 不行,他一定要见到母后! 他一定要弄清楚,为什么母后非要放弃后位不可! 他一定要弄清楚,他这个龙子,究竟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 思及此处,刘昱连忙上了轿子,吩咐轿夫抬着他向宫里飞奔而去。 被白明微派来暗中监视他的暗卫立即把消息递到白明微面前,白明微听了,吩咐成碧:“告诉越王殿下,时机成熟了。” 第1896章 想死的人,你拦不住 刘尧收到消息,便离开了巡城御史司。 他直接找到了正在办公的宋成章,把一叠证据放到宋成章的案头。 他没有避开任何人,也没有私底下会面。 而是光明正大,没有丝毫掩饰。 宋成章和越王平日没有交集,刘尧突然到访,他自是要过一番礼节,而后才查看桌面上的证据。 只是一眼,他便把册子阖上,推到一旁。 他看着刘尧,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越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刘尧负手,神色凝重:“这只是本王收集到的证据。” 宋成章收回目光,复又问:“从册子的墨迹来看,这些证据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为何越王殿下现在才拿出来?” 刘尧慢声开口:“自是,时机已经成熟了。” 宋成章没有多说,只是拱手:“多谢殿下,老臣会仔细斟酌。” 刘尧见宋成章一副赶人的模样,也没有多做纠缠。 他只是道:“上头的一笔一划,字字句句,都关乎着着人命。许多普通民众的一生,甚至还不及一个代表钱财的数目。” “他们来到这个世上,痛苦挣扎着求生,草草活了一段时间,然后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得好活,也不得好死。” “本王相信天理昭昭,他们的冤屈就算雪藏深处,也总有沉冤得雪的那一日。” 说完,刘尧便走了。 在刘尧离开后,宋成章这才翻开那叠证据看了起来。 其中有账册,有书信,也有画押证词。 每一份的新旧都不一样,像是很久以前就开始收集了,一点点积累,才有了如今这一大摞。 宋成章仔细翻看着,从他的经验来看,这里的每一份证据,都有条有理,没有丝毫伪造的迹象。 他仔细看完一遍后,这才又小心翼翼地阖上。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思考,许久后双手盖住脸,深吸了一口气:“来人。” 长随立即恭敬地走了进来:“大人,您请吩咐。” 宋成章问:“太子殿下在哪里?” 长随笑道:“这个小的还真知晓,太子殿下的车驾约莫两个时辰前在正阳门口停下,随即殿下便急匆匆地入宫了。” “怪不得说时机成熟了。”宋成章露出恍悟的神情,随即便挥挥手,把长随屏退,“你先下去候着吧。” 刚刚越王放到他桌面的证据,都是有关秦丰业与太子在北疆贪墨的罪状。 其中还涉及到北疆五城沦陷,以及阴山一战全军覆没的真相。 秦丰业的所作所为,当初太子刘昱已经呈到御前,但刘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但这些证据,足以证明他并不是无辜的。 秦丰业干下的那一桩桩一件件烂事,最后都有他的好处。 从证据上看,秦丰业本来不想让他插手,可很明显他没有听秦丰业的,直接背着秦丰业另起炉灶,从中得了不少好处。 宋成章官场沉浮那么多年,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他并未因此震怒,要是真查起来,谁的手是干净的? 但其中卖国通敌一项,却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堂堂储君,把自己本该守护的江山社稷当成牟利的工具。 倘若放任这样的人一路往上,最后老祖宗的基业,只会败落在他手里。 尽管宋成章满心悲愤,却也没有冲动行事。 他得先好好查一查,这些事情的真伪,才会去考虑下一步该如何做。 然而刘昱却不会乖乖等着他查实证据的真伪,却早一步自寻死路。 与此同时,刘昱已经迫不及待找死了。 第1897章 连吃带拿却不想付出么? 刘昱无视太后的懿旨,径直闯入先皇后辟居静修的宫殿。 宫人根本拦不住,而太后又在病中,宫人根本不敢因此事打扰太后,只能把这件事报到御前。 皇帝原本也恼怒太后自作主张,把好端端的皇后给废了。 但这旨意秘而不宣,而太后又病成这样,他也不想落个气死太后的名声,于是便也没去管。 然而刘昱这么一搅和,很可能把废后懿旨给搅和出来,皇帝自然龙颜震怒,当即就扔下奏折,气势汹汹地杀向刘昱兴师问罪。 可刘昱对这一切还浑然不知。 他正在皇后面前歇斯底里地抱怨:“母后,我也是你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子嗣,你为什么要害儿子?!” 皇后不为所动,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给这个儿子。 可就是她这份无动于衷,把刘昱逼得气急败坏,顺手就抢了她手中的珠串,扯断后摔了一地。 珠子踢踏作响,向四面八方散落。 刘昱仍不解气,指着秦氏破口大骂:“都怪你!要不是你一意孤行,非要在这里作妖,我何尝会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你知不知道,我的太子之位马上就不保了!我那八个兄弟虎视眈眈,但凡你为我考虑一点,都不至于把我往死路上逼!” “你还在这里潜心修道,你连儿女都养不明白,修道你修得明白么?!你修得明白吗?我问你!” “你是秦太师的女儿!金枝玉叶!你做了皇后,母仪天下,那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 “你儿子是太子!你女儿是唯一的嫡公主!你父亲权倾朝野!你有什么可埋怨的?有什么可委屈的?!” “你说秦丰业他逼你嫁给父皇,那你有没有享受过作为秦丰业女儿的荣华富贵?你说父皇强了你,那你有没有享受过身为皇后的尊荣?” “既然秦丰业给了你生命和富贵,你回报秦家不是你该做的吗?既然父皇给了你后位,好好做皇后不是你的责任么?” “怎么?荣光和好处都享受够了,但却一点都不愿意付出是吗?” “你怎么又吃又拿却不肯出一分力,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女深陷泥淖、甚至丢掉性命都不管不顾!” 说到此处,太子声嘶力竭:“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你怎么可以这么凉薄!你简直铁石心肠!” 听着他的怒骂,秦氏缓缓阖上眼睛。 片刻后,他看着脸红筋涨的太子,淡声问了一句:“你有什么资格来我面前说这番话?” 太子咬牙:“你什么意思?” 秦氏上下打量了太子一眼,忽然冷笑起来:“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从秦氏的表情里,多少可以看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是啊,这一字一句都义正言辞。 然而谁都可以说他,唯独刘昱不可以。 只因比起刘昱,她算不得什么! 她也知道不论说什么都是白费唇舌,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谈的必要呢? 哪怕十月怀胎,骨肉相连,她也不想跟血缘上的儿子有任何牵连。 那与她父亲一样的恶毒,以及与皇帝一样的虚伪,实在叫她恶心! 而刘昱,见皇后始终不愿松口,帮助他成就大业。 他恼羞成怒,当即就翻了脸色: “母亲,这是我最后一次如此称呼你。我再最后问你一个问题,我是不是你生的?是不是你和父皇亲生的?!” “朕也想知道!” 门轰然被打开,元贞帝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外。 他目光冰冷地扫视了屋内一眼,目光从地上的佛珠,移向跪坐地上的秦氏,然后落在刘昱身上。 第1898章 你还有脸问我?你竟有脸来问我?! 刘昱惊恐万状,当即就跌坐在地上。 他料想死定了,却不曾想元贞帝只是走到他面前,狠狠地踢了一脚,怒骂一句: “畜生!你先滚回去!朕自会与你慢慢把账算清楚!” 刘昱一怔,在听清楚元贞帝的话后,一时之间却不敢离去。 他生怕自己的母亲说错了什么,把他的命都给搭进去。 但圣命不可违,他即便再不愿意,也只能连滚带爬地离开。 在他走后,元贞帝缓步绕着秦氏走了一圈,随即在秦氏的面前站定,弯腰伸手,把秦氏的下巴攫住。 他目光凌厉:“秦姵,你告诉朕,这些年朕有没有亏待过你,朕给了你后位,给了你尊荣,给了你儿子储君之位,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秦氏扬眸,与元贞帝四目相对。 她的眼里,没有丝毫恐惧,有的只是怨恨。 她一字一句,字字泣血: “我有夫婿!你夺人所爱,还害了宋家满门!你是刽子手,你杀了人,你这始作俑者,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怎么好意思来质问我?” 元贞帝闻言,手下愈发用力,额上的青筋也缓缓鼓了起来。 他的眼里,不带半分情绪: “既然你念了一辈子的宋玉书早早就死了,当初你怎么不干脆跟着他去死,为何还要做朕的皇后,一做就是这么多年?” “说白了你还不是舍不下朕能给你带来的好处,享受了这么多年,是条狗都应该会摇尾巴,但你却在最后的关头给了朕这么大的难堪,你简直罪该万死!” 秦氏笑了,因为下巴的疼痛笑得有些勉强。 可她的笑容,还是明晃晃地刺目:“陛下,您当初为何要把我抢来呢?是因为你心仪我么?” 不等皇帝开口,她语速加快,继续说了下去: “不,是因为你不想娶先帝和太后给你定下的未婚妻!所以我成了你的挡箭牌!” “你毁了我一生,害死我的挚爱,给我一个皇后的名分怎么了?难道你给不起么?” “你别在这里一副施恩的模样,那是我该得的!是我一辈子的自由和玉书全家换来的!” “他们丢了命!我失去一切!最后才得来的太子妃之位以及皇后之位,难道我不该好好地坐着么?难道我不该坐到回本么?!” 元贞帝甩开她的下巴:“那你为什么不坐稳一辈子!为什么要给朕难堪!你既然什么都清楚,难道你不清楚朕最在意的就是这块脸面么?!” 秦氏扬眸,面容逐渐扭曲: “因为我也要让你尝尝痛苦的滋味!只是我一个人受苦有什么意思?你我既然做了夫妻,当然要同甘苦共患难!” “贱人!”元贞帝一巴掌甩下去,“如果不是朕,你算什么东西!竟然还敢在朕面前犬吠!” 秦氏被打歪了脸,身体重重砸在地上,再起身时唇角已经溢出鲜血,可她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笑得更畅快。 那诡异的笑容被鲜血映衬得愈加可怕。 她以意味深长地看了皇帝一眼:“都说歪锅配歪灶,我配你足够了!” 元贞帝怒不可遏,眼中杀意滚动:“你找死!” 秦氏抹了抹唇边的血迹:“那何不杀了我算了?” 元贞帝拳头握紧,可最后还是缓缓松开。 她蹲下身,与秦氏四目相对,伸手拍了拍秦氏的面颊:“你想死,没那么容易。对于你来说,死是最大的解脱。” “你想去见宋玉书,那不可能,朕要你好好活着,一点点地品尝生离死别之苦,直到你寿终正寝。” “你会看着秦氏一族覆灭,会失去在这世上的所有亲人,你在意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说到这里,元贞帝起身,居高临下:“朕要你,生不如死,这是你违逆朕的代价。” 秦氏笑了笑,满不在乎:“随便你,这些年我不也过得行尸走肉,又何必在意再磨个几十年?” “你想折磨我,也要看你能不能活得过我,就算你熬到我先死,也得看看东陵灭在前头,还是我们死在前头!” “贱妇!”元贞帝像是被触到逆鳞,顿时又雷霆震怒,“你竟然说出这种话!你简直恶毒!蛇蝎心肠!” 秦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那双目中的怨怼与疏离,早已昭示着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话可说。 她就这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任人宰割。 面对这样的秦氏,元贞帝毫无办法,只得咽下那口怒气。 末了,他冷冷询问:“刘昱是不是朕的儿子?” 第1899章 究竟是巧合还是安排? 另一边。 正当元贞帝和皇后吵得不可开交之时。 刘昱失魂落魄地离开秦氏静修的院子。 骤闻人声,他抬头望去,远远就瞧见了一身官袍的刘尧,正领着侍从经过。 两旁的宫人侍卫跪了一地,恭恭敬敬地行礼。 那威风凛凛的排场,仿佛圣驾亲临。 心底的那股恐惧霎时被怒意驱散,他本能地上前,想要挫一挫刘尧锐气。 然而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刘尧已经走远。 似看到了他来者不善,宫人竟然主动挡在他面前。 “拜见太子殿下。” 态度虽然恭敬,可袒护刘尧的意味十分明显。 这让刘昱怒火中烧——谁才是主子?!刘尧还没立储呢!就一个个赶上去巴结! 怒意占据了理智,他踹开宫人,疾步追了上去。 秦氏静养的宫殿,本就离清宁宫不远,而刘尧要去的地方,自然也是清宁宫。 不等刘昱追上刘尧,清宁宫的宫人,就已经把刘昱阻挡在外。 “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 刘昱正要发火,但眼前的人是梅公公,他也不得不给几分面子。 可心底的怒意无处发泄,憋着火的他,说话难免有些尖酸刻薄:“公公这话说的,本宫来看皇祖母,也不行么?” 梅公公听出了刘昱话中夹枪带棒,也清楚刘昱的火气是从哪里来。 但他毕竟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处理事情很是圆滑。 他笑着说:“是老奴措辞不当,还请殿下恕罪。太后她老人家刚吃完药,这会儿正在睡着。” 言下之意就是,不方便见。 刘昱闻言,更是怒不可遏:“皇祖母不想见本宫么?本宫明明看到越王刚刚进去。” 这话一出,梅公公多少有些不高兴。 但他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着解释:“自太后病重以来,越王殿下一忙完就到太后跟前侍疾,太后已经习惯了。” 话不说透,却点了刘昱自太后病重,从未来探望过的事实。 正常人早已羞愧难当,可听在刘昱耳里,却是冷嘲热讽。 同时也让他升起一股浓浓的危机感。 然而不等他开口,梅公公已经下了逐客令: “太后娘娘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殿下您先回去吧,您对太后娘娘的心意,老奴会代为传达。” 刘昱多少有些不甘心,可碍于太后的威严,他也不敢硬闯,只能挟着怒意离去。 梅公公看着刘昱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招来宫人询问:“太子殿下从哪里来的,怎么正好和越王殿下撞上?” 梅公公知道太子来此的原因,无非是看到越王殿下来了,觉得越王殿下献殷勤,一时之间气不过,便跟着过来。 可他不清楚,究竟是越王殿下故意激太子,还是这纯属巧合。 清宁宫很少管闲事,但各个宫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耳聪目明。 梅公公一问,便得到了答案。 年轻的内侍毕恭毕敬回答:“回总管的话,越王殿下散值后去了一趟宋太傅办公的地方,随即便前来看望太后。” “至于太子殿下,他原本在皇后娘娘那里,结果不知怎的,被陛下赶出来了,离开的途中,正好和越王殿下碰上。” 梅公公略微思索:“看起来倒不像是有意为之。” 年轻的内侍摇头:“倘若这是有意为之,也安排得太好了,时机掌握得准准的。” “最重要的是,越王殿下怎么能算得到太子殿下什么时候会被陛下赶出来,从而安排与太子殿下来一场‘偶遇’呢?” 梅公公甩了甩拂尘:“知道了,小兔崽子话实在太多,咱家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就行,不用带入个人情绪。” 年轻的内侍连连请罪,却也替自己的行为进行辩解: “总管,您别怪小的偏袒,太后生病的这段时间,只有越王殿下一人一日不落的侍奉在跟前,就算为了太后,小的也对越王殿下多几分尊敬。” 梅公公没有多说,只是挥退小内侍:“行了,这些话放心里就行,别张嘴就来,小心祸从口出,去忙吧!” 小内侍立即退下,梅公公陷入了沉思,片刻后才踏入殿内。 只见越王正坐在太后的床边,不言不语,也没有什么动作。 有时候太后睡得久,越王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虽然阖宫这么多人,太后用不着越王帮忙端水喂药这些琐事,可太后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亲人。 太后心底是高兴的,欣慰的。 两位公公是太后的心腹,自然也对越王多几分感激。 然而梅公公始终觉得,太子突然到来不是巧合。 但心底那点疑虑,也在看到越王贴心守护的刹那烟消云散。 …… 与此同时。 元贞帝还等着秦氏的回答。 可秦氏的答案没有等到,却等到了一个噩耗。 “陛下,不好了,太子殿下出事了!” 第1900章 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秦氏缓缓的闭上眼睛,像是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局。 元贞帝则愠着怒意,厉声询问:“怎么回事?” 报信的人支支吾吾:“殿下把、把李美人打了。” 此言一出,元贞帝的眉头皱得更深:“太子把朕的美人打了?” 报信的人这才一五一十解释:“是这样的,李美人看不见陛下,她又像往常一样到处找您。” “她逢人就问,但因为她口中唤的,是陛下的名讳,所经之处众人都不敢说什么。” “于是李美人只能一边找,一边问,适才她遇到了太子,便上前询问,可能是因为太过心急,抓了一下太子的袖子。” “太子勃然大怒,抽开袖子的同时,踢了李美人一脚。李美人登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宫人正把李美人挪回宫诊治,侍卫则将太子殿下拦住,却不敢做出处理,奴才只能先来禀报陛下,请陛下定夺。” 元贞帝闻言,看了秦氏一眼:“你生的好儿子,真不是个东西!” 秦氏没有说话。 元贞帝见秦氏无动于衷,只觉得索然无味,当即便甩了甩袖子,离开了秦氏静修的宫殿。 他见到太子时,太子被侍卫围了起来。 瞧那架势,只怕他慢一步,太子就会与金吾卫大打出手。 看到太子这副模样,元贞帝就想起了先皇后油盐不进的姿态。 在先皇后那无法发泄的怒火,当即就加倍倾倒在太子身上。 只听得他一声暴喝:“孽畜!瞧你都做了什么好事!” 金吾卫立即左右排开,把被他们围住的太子露了出来。 迎上元贞帝暴怒的神色,太子被吓得面色一白,“扑通”一声跪下:“父皇,儿臣冤枉!” 元贞帝怒声质问:“冤枉!冤枉你什么?你连朕的后妃都敢动手,还有什么你不敢做的?是不是连朕你都想杀!” 太子再没有脑子,也知晓此时此刻应当尽快求饶。 于是他快速膝行向元贞帝,抓着元贞帝的衣摆,胆战心惊地解释: “父皇,李美人忽然冲上来抓住儿臣的衣摆,她头上的饰物有反光,儿臣以为是行刺,这才下意识反击,儿臣不是故意的,请父皇明察。” “行刺?”元贞帝听到这样的解释,都觉得十分好笑,“你说众目睽睽朗朗乾坤,而且还是在宫墙之内,数千金吾卫的眼皮子底下,会有人要行刺你?” 说到这里,元贞帝拍了拍刘昱的脸:“你说,朕信不信?” 刘昱已经慌了,他只觉百口莫辩。 情急之下,他便下意识的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他口不择言:“父皇,都是李美人,如果她不冒冒失失地冲出来触碰儿臣,如果不是她的突然出现,儿臣也不会下意识就……” “啪!”轻拍的手掌霎时用力,把太子脸都打歪了过去。 元贞帝劈头盖脸:“你动了手还把错误推到别人头上?不愧是朕的好儿子!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刘昱大惊失色,连忙改口求饶:“父皇息怒,儿臣知错,父皇息怒!儿臣知错了!” 元贞帝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不停磕头的儿子,他心底涌起一阵厌恶,就连眼神,也逐渐冰冷,犹如刚淬出来的利刃般寒光凛凛。 第1901章 他逃过一劫仍不知悔改 那夺命的利刃即将以摧枯拉朽之势挥下,刘昱的性命,只在他一念之间。 “奴才拜见万岁。” 可就在元贞帝杀意即将达到顶峰时,一道尖锐的声音在他脑袋顶上浇下一盆冷水。 元贞帝清醒些许,目光落在内侍身上,却见那内侍是太后身边的梅公公。 元贞帝按捺住不悦:“你怎么来了?也不在母后身边伺候着!” 梅公公恭敬解释:“适才太子殿下去清宁宫看望太后,但那会儿太后在睡着,太后刚刚醒来,奴才便把这件事说给太后听。” “太后她老人家高兴,吩咐奴才来唤太子殿下,却不曾想,能在这里见着。” “请陛下行个方便,准奴才先带太子殿下去见太后,免得太后她老人家又睡着了。” 梅公公搬出太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元贞帝也不好说什么。 他强压着怒意,挥挥手:“去吧。” “奴才谢主隆恩。”梅公公行过礼后,弯腰去扶太子:“殿下,奴才带您去见太后。” 刘昱脑袋还是懵的,只因刚刚有片刻时间,他感受到了杀意。 那种杀意浸入骨髓,叫他不寒而栗,心惊胆战。 而就在梅公公来的那一刻,杀意卸去,他重重松了口气。 他知道,父皇对他动了杀心。 梅公公的到来,才使得他逃过一劫,劫后余生,他浑身依旧颤着。 被梅公公扶起来的时候,他双腿发软,根本就站不稳。 梅公公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弯着腰把手递过去。 刘昱就这么就着梅公公的手,强装镇定离去。 元贞帝看着刘昱漂浮不定的脚步,眼底的杀意依旧滚动不休。 他脸颊的肉抽动许久,才终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去看李美人!” …… 刘昱被梅公公带来的时候,刘尧正在和太后说话。 他轻声细语地讲着巡城时遇到的趣事。 都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市井之事。 太后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笑了起来,不时追根究底,简直就是一个很好哄的老太太。 刘昱瞧见这一幕,心底很快有嫉妒漫开—— 刘尧什么时候和皇祖母这么好了?瞧他那谄媚的奴颜媚色,令人恶心! 但一想到元五的那番话,他还是克制住了怒意。 他向太后行礼:“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适才还拍着刘尧的手笑,回头看向刘昱时,脸上的笑容便已隐没。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额。” 之后,便再也没有下文。 刘昱只能继续跪着,听太后饶有兴致地问:“越王,你再说说,那刘寡妇是怎么给自己的孩子找了个继父的?” 刘尧笑吟吟地回答:“皇祖母,您别看那刘氏是个寡妇,但手段很是了得,她梅开二度这里头的窍门可多了,让孙儿给您一一道来。” 接着,祖孙二人便旁若无人地说了起来,太后听得开怀大笑。 可一旁跪着的刘昱,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刺眼,尤其是刘尧那副模样,更是让他怒从心起。 不知怎的,他竟控制不了自己,不合时宜地出言打断刘尧的话:“九弟,这种不堪入耳的事情,你怎能说给皇祖母听?!” 刘尧闻言,止住了话头,但也没有说什么。 而太后的面色,霎时沉了下去。 她挪了挪身子,目光隼利地看向太子。 只是看着,一言不发。 刘昱被看得低下了头,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片刻后,太后淡声问了一句:“太子,你可知罪?” 第1902章 他浑然不知自己深陷泥淖 “你可知罪?” 这样的问题,使得太子一怔。 知罪? 知什么罪? 他哪里做错了? 然而尽管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他还是毕恭毕敬地请罪:“皇祖母,孙儿知错。” 哄好老太太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免得好处都叫刘尧给占了。 但就是他刚才那一愣神的功夫,太后已经洞悉一切。 她略带失望地垂下眼睫,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身边:“你也过来坐吧。” 刘昱没有察觉到太后的情绪变化,只当太后已经放弃追问。 他行礼谢恩,随即来到太后的身边,在韩公公递来的小兀子上坐下。 态度十分乖巧。 太后问他:“太子最近都做了些什么?在政务上有没有遇到什么趣事?和哀家讲一讲,说一说,好叫哀家打发时间。” 这一个问题,更是把刘昱问住了。 他只能回答:“皇祖母,孙儿日常公务十分无趣,还是听九弟说吧,免得您老人家无聊。” 太后笑了笑,随即看向刘尧:“越王,你继续说,也让太子听听。” 刘尧遵从吩咐,继续说起当值时遇到的各种趣事。 每一件都被他描述得绘声绘色,每一件都细节满满,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他亲历者的所见所闻。 太后时而捧腹大笑,时而潸然泪下。 而这动情的背后,是她对刘尧的定义——只有真正深入民间,体察民情,才会说出这么好听的故事。 一旁的太子无聊至极,已经有些犯困了,可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继续赔着笑脸。 气氛看似融洽,然而太子却丝毫不知道,其实他已经危机重重。 …… 另一边。 蒹葭悠悠转醒,却看到元贞帝在她床边坐着。 背影被光拉得长长的,正好将她罩住。 她的心神有刹那动摇,就像树叶落入水面,荡起些许微波。 可很快的,湖面又回归平静,只有泛着的幽幽绿色,昭示着她心湖里装满的仇恨究竟有多深。 “泓郎。” 一声轻唤,蒹葭的手已然握上元贞帝的手。 元贞帝抬眸,看到蒹葭洁净澄澈的眼眸时,有些诧异:“爱妃,你……” 不等元贞帝把话说完,蒹葭忽然捂着胸口:“为什么臣妾心口这么疼,发生了什么事么?” 元贞帝眼眸难得温柔,握紧蒹葭的手:“没事,一切都没事了。” 接着,他示意御医上前诊治。 御医恭恭敬敬地上来,按照流程给蒹葭问了脉。 他向元贞帝拱手:“恭喜陛下,娘娘因祸得福,脑中的淤血竟奇迹般散去,只要稍加休养,便可恢复如初。” 元贞帝眼底有失望一闪而过,只因比起美丽的妃子,那满心满眼只有他,比世上任何人都需要他的傻妃,更能叫他喜爱。 不过他对李美人的感情是复杂的,便是这份复杂,让他对李美人也多了几分耐心。 他笑了笑:“你看,御医都说你没事了,只要好好休息,就不疼了。” 蒹葭凝着元贞帝,忽然眼眶红红。 她哽咽着开口:“陛下天恩隆宠,臣妾受之有愧。” 元贞帝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还是耐着性子和蒹葭说话:“说什么呢,你是朕的枕边人,朕当然要呵护你。” “不,不是这个原因。”蒹葭露出有口难言的神色,那眼中的愧疚与委屈,仿佛要将人湮没。 元贞帝见状,有些疑惑:“好端端的,你这是怎么了?” 蒹葭看了一眼左右。 元贞帝会意,当即便屏退左右,只留下王公公一人。 蒹葭挣扎着起身,艰难地下床,慢慢地跪伏在元贞帝面前:“陛下,请赐蒹葭死罪。” 元贞帝甩了甩袖子,深吐一口气:“你这是怎么了?有事就说事,别支支吾吾的,这不是让朕着急么?” 蒹葭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如同冷冷相触的碎冰:“罪妇是前户部侍郎李谦的遗孤。” “李谦?”元贞帝双手搓着大腿,嘴里不停地念着这个名字,可很显然,他早已记不得此人是谁。 王公公在一旁轻声提醒:“陛下,这李谦于十数年前因贪污受贿,侵吞国库银钱以及谎报账目被治罪,全家发配到北疆,发配期间他非但不知悔改,还继续一错再错,甚至还有纠结民众造反之举,最后被满门抄斩。” 元贞帝还是有些想不起来,但他很快就抓住了重点: “你不是西楚的民女么?怎么会是罪臣之后?你潜伏在朕的身边,究竟有何居心?!” 一声声诘问在锐利而冰冷的目光下发出,仿佛要将蒹葭撕得粉碎。 第1903章 我其实,是细作 顶着皇帝的盛怒,蒹葭跪伏在地上。 要说心底还有一丝侥幸与贪恋,以为这一场如夫妻般的相伴是真实存在的,那些被照顾的温暖也能抵御岁月的严寒,磨平曾经遭受过的一切不公。 但当她知晓,满门百十口性命,多少人的一生,却没在眼前男人心底留下半点痕迹时。 她心如死灰,那本不该滋长于心的情愫,也在此刻彻底寂灭。 她终于接受了现实,把那血海深仇贯彻到底。 于是她开口了。 她的声音自披散在地的头发中传来,幽幽空灵,带着冰雪般的破碎之感。 她说:“罪妇是秦丰业的细作。” “细作?”元贞帝将信将疑,“还是秦丰业的?” 王公公眼珠微转,可见也对这个说辞感到诧异。 蒹葭继续不紧不慢地开口:“当年罪妇家中遭罪,满门抄斩,是秦丰业把罪妇救下,培养成细作。” “在罪妇习得各种技能后,秦丰业便给罪妇造了个西楚的假身份,让罪妇成为西楚人。” “罪妇入宫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与太子殿下起争执,以这样的方式营造出敌对的假象,目的是迷惑众人,先一步撇清罪妇与他们的关系。” “罪妇与秦丰业很少接触,他也没有过多地下达任务,只是让罪妇尽量分走陛下对韦贵妃的宠爱,并且争取早日怀上龙子。” 说到这里,蒹葭顿了顿: “罪妇满门早已逝去,只留下罪妇孤零零一人于世上,为了活命不得不听命于人,就这么行尸走肉般活着。” “直到遇到泓郎……遇到陛下,方才有了七情六欲,感受到被在乎以及被呵护的温暖,也……也体会过七情六欲的滋味。” “如今得陛下如此隆宠,罪妇受之有愧,实在不愿意再继续欺瞒于陛下。” 说话间,蒹葭浑身颤抖,像是惊恐到了极致: “但罪妇暴露身份,已是无法存活,求陛下念在罪妇尽心尽力伺候一场的份上,赐罪妇一死,以免罪妇落入他手,换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 话音落下,蒹葭便不再言语。 元贞帝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美人,不过玩物。 他是九五之尊,生杀予夺,怎会把真心落在任何人的身上。 他予李美人几分荣宠,无非是因为那几分美色,能给他的如画帝业锦上添花。 而后来的些许疼惜,也是因为弱小无依的李美人填补了他心底某处的缺口。 可要说真情实意,他还真没有。 在听完蒹葭的陈述后,他已起了杀心。 这样的人,怎能留在自己身边。 他的目光已经移向蒹葭青丝下露出的纤细脖颈,只要轻轻一捏,无需任何刀刃,就可以了结这一条鲜活的生命。 念头刚起,越来越浓,逐步占据理智。 就在那杀意不断攀升时,他忽然开口: “朕待你一片真心,你却欺瞒于朕,朕怎能轻易放过你?把你交给秦丰业处置,也算有始有终。” 他说完,死死地盯着蒹葭,不放过蒹葭身上任何一丝反应。 只见蒹葭惊恐万状,抬头时眸子里尽是恐惧。 她拼命摇头,肝胆俱裂:“陛下开恩,不要把罪妇交给秦丰业!秦丰业会让我生死不能的!他的手段向来残忍,和我一起被挑选的姐妹们都……” 说到这里,蒹葭的面色白到极致,她忽然一口气提不上来,竟是吓昏了过去。 元贞帝抬脚踢了踢,发现蒹葭没有半点反应。 他眉头皱起,脸上已无半点对宠妃的态度,尽是疏离和戒备。 “这怎么回事?” 王公公蹲身检查了一下,随即回禀:“陛下,只是吓晕过去了。” 元贞帝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吓昏过去了?秦丰业都死了,能把她吓成这样。” 王公公解释:“秦丰业死的时候,李美人尚且病中,刚刚才清醒过来,想必是不知道的。” 元贞帝掸了掸袖子:“这可怎么处理才好,朕一往情深,没想到还是这样的结果,果然红颜祸水呐!” 王公公没有说话。 很显然他也觉得此时阵营不明,不应该过早站队。 而且李美人突然来这一招,他始终觉得有蹊跷。 李美人是否真为秦丰业的细作尚且不可知,因为秦丰业从未向他透露过分毫,甚至还让他提防过李美人。 即便李美人真的是秦丰业的细作,怎么早不透露晚不透露,偏偏这会儿才表白真相。 事有反常必有妖,只怕李美人憋着坏呢! 就在他心思急转的期间,元贞帝忽然露出索然无味的表情。 他的决定,也是让人出乎意料:“罢了,请御医来好生照顾,朕要她好好的。” “不许任何人透露秦丰业已死的消息,就让她无时无刻处于惶恐之中,背叛朕的人,朕要让她悔不当初!” 王公公有些诧异李美人还能活着,但随即也明白了,陛下不就是这睚眦必报的脾性么? 谁敢忤逆陛下,陛下便会十倍百倍奉还。 于是他应下:“是,陛下。” 元贞帝起身拂袖离开,半点都不留情。 没有对宠妃是“细作”该有的悲愤,也没有对美人有毒的惋惜。 那些浓情蜜意的日子,仿佛只是过眼烟云,从未存在过。 本该晕死在地的蒹葭掀开一条眼缝。 元贞帝绝情的背影落入她的眸底。 她心里一声轻嗤,随即又是无尽的悔恨与痛苦——父亲,母亲,女儿不孝,竟然差点原谅了仇人。 从现在起,你们的血债女儿一定会让他们血尝! …… 另一边。 白明微正守在萧重渊的床前。 先前都好好的,萧重渊还帮助她出谋划策。 可忽然,萧重渊旧疾复发。 白明微清楚萧重渊的情况,自然不会半点准备都没有。 在萧重渊病发的那一刻,她已经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一切。 然而这一次的病发,比任何时候都来得猛烈。 她准备的大夫束手无策,只能通过药物延缓萧重渊的痛苦,不能进行任何有效的治疗手段。 白明微心急如焚,却也只能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招来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眼下这种情况,怕是只有把忍冬请回来才行。” 不等零做出回应,暗卫的消息便传到她这里:“主子,宫里出事了。” 零拱手:“姑娘,主子的问题一时半会儿也不能解决,这里有属下守着,您先处理急事。” 白明微把手中的帕子递给零,又替萧重渊掖了掖被角,这才走了出去。 外屋,她问:“李美人有行动?” 自从那晚蒹葭与她道别过后,她便密切注意蒹葭的动向,以免蒹葭做出什么事让她措手不及。 如今暗卫说宫里有急事,多半是蒹葭那里的行动。 事实也正如她所料。 暗卫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白明微听完,没有任何对突发状况的紧张情绪。 她道:“我知道她准备做什么,吩咐下去,先盯着,别插手。” 暗卫不解:“主子,属下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第1904章 我的安危决不能用他的性命来换 面对暗卫的疑惑,白明微并未解释,只是挥挥手:“先去按吩咐办事,日后你就知道了。” 暗卫连忙应下:“属下多嘴,这就按照主子的吩咐行事。” 挥走暗卫,白明微回到里屋。 萧重渊依旧昏迷,面色灰败地躺在床上。 气若游丝。 白明微当即决定:“安排下去,把忍冬姑娘安全请回来。” 这样的决定,零是同意的。 但萧重渊早早就吩咐过了,忍冬不能回来。 于是他只好实话实说:“姑娘,这事属下不能办,主子有令,忍冬姑娘必须待在北疆。” 白明微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倘若你主子的问题全天下只有忍冬姑娘能解,那么只要忍冬姑娘能回来,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零连忙解释:“姑娘,忍冬姑娘心思不正,主子考虑的不仅是您的心情,也考虑到忍冬姑娘可能会仗着能医治主子而为非作歹,伤害姑娘。” 白明微斩钉截铁:“忍冬必须回来,这是我的决定,你先安排人去北疆,等你主子醒来,我会和他说。” 见零仍旧不动弹,白明微掷地有声: “先前你主子身子好转的时候,我可以尊重他的想法和决定,但现在他需要救治,必须以他的身体为重。” 白明微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零也不再坚持。 他深深地拜下:“多谢姑娘。” 白明微凝着他,神色郑重:“护送方面你比我擅长,这事你负责办妥,今朝醉的暗卫你任意调用,务必尽快把忍冬姑娘安全带回来。” 零应下:“是,姑娘。” 在零离开后,屋里只剩下白明微一人。 萧重渊的情况她是瞒着的,只有信得过的下属和大夫知晓。 看到萧重渊这副模样,若说她没有半分紧张与担忧,那绝对不可能。 可很多事情都是她独自一人承担,这些情绪也只能自己消化。 她习惯了,并不觉得难过。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这份情绪对她的影响。 往常泰山崩于前她可以面不改色,因为那些人那些事,都不能轻易动她心神。 然而现在仅仅只是看萧重渊一眼,仅是一眼,她便心如刀绞,仿佛下一刻就会窒息。 她竭力克制着这种情绪,坐到萧重渊床边,握着他的手: “你真是个傻子,为了我你能周到体贴,无微不至,但是怎么也不想着点自己?” “你总说我很重要,凡事都依着我,但是你自己就不重要么?你这么躺着我就不难受么?” “我把忍冬请回来了,这一次你不许与我争辩,只要你能好好的,不管即将会面临什么,我都不在乎。” 说到这里,白明微叹了一口气: “重渊,我总与你说,人与人之间是相互的,你怎么就是不明白的?怎么就不明白呢?”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萧重渊也没有反应,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 她握着萧重渊的手,轻轻把脸颊贴上去。 她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萧重渊,生怕看漏了半点细节。 末了,她哽着声说:“倘若我的安危需要你的性命来换,你叫我怎么独活?” 第1905章 怕是要娶求太后才行 萧重渊身子不适的事情虽然秘而不宣,但白瑜还是知道了。 在府中的人基本都睡下时,他悄悄来到了萧重渊的院子。 见是白瑜独自一人前来,连个小厮都没带,守门的人想了想,还是把白瑜放了进去: “七公子,我们主子身体有些不适,大将军正在里面照顾。不知您是来找大将军的,还是来找我们主子的?” 白瑜应了一声:“我都看看,你们各自忙去吧。” 守门的人恭敬行礼:“恕招待不周,七公子请自便。” 白瑜点点头,踩着婆娑的树影走入屋中。 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他的脚步也沉重了许多。 掀开帘子,映入眼帘的是妹妹被烛火拉得长长的身影,床榻上的人,在光影晃动下,好像随时都会散去。 他叹了口气,向白明微招手:“明微,你出来一下。” 白明微放开握住萧重渊的手,起身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七哥,怎么了?” 白瑜解释:“风军师的事情,瞒着府里的大多数人没问题,却是瞒不过我,我过来看看怎么回事。如何?严重么?” 白明微的声音有些涩:“比以往都要严重许多,能治他的人远在北疆。” 白瑜神色凝重:“北疆?那实在太远了,快马加鞭日夜兼程,都得近一个月的时间,他的情况能等到那个时候么?” 白明微轻轻摇头:“我不知道,这次病发来得凶猛,我已经差人去承天观了,看看师父她老人家那边有没有什么法子。” “再不济也先求些灵丹妙药来给他服下,好歹先稳定情况再说,要是这么耽搁下去,真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白瑜也露出些许忧色:“可是上次在江北,为了五哥而染疾,之后一直都没有恢复过来?” 白明微点点头:“他本就没有完全恢复,在来找我的路上病情发作,被一个大夫救了,封了他强行打开的五感。” “倘若就这么保持下去,他的眼睛还有复明的机会。可之后因情势所迫,他不得不再次强行打开五感。” “眼睛是否能复明另说,因为强行把五感打开而产生的后果,正在来势凶猛地侵蚀着他。” “他一直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承担着性命随时会失去的风险,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待在我的身边。” 说到这里,白明微疲惫地坐了下去: “七哥,我做到了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自己,可我偏偏愧对于他,我欠他的太多了,这叫我怎么还?” 白瑜见白明微说出这番话,知晓妹妹想必是难过极了,一时之间不免心疼。 他轻声出言安慰:“既是要成为夫妻,那必将一心同体,凡事都要同舟共济、互相扶持,才算得上同甘苦共患难。” “倘若你七嫂需要,我必也能豁出性命,人这数十年,不就是这一份真情实意丰富人生么?” “一切都是你情我愿,他若对你好,你接受便是,如果有机会你就好好回报过去。” “倘若没有机会,那么安心待在他的避风港湾,何尝不是一种对他的认可与肯定?”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还是会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七哥,什么事我都可以冷静理智,唯有这一份感情,总能扰乱我的心神。” 白瑜反问:“那么,你可是后悔回应他的感情了?” 白明微立即否定:“不曾,即便是重来一千次一万次无数次,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白瑜含笑:“这就对了,既是不曾后悔遇到,那就坦然接受你们之间的相处模式。” “爱侣亦或是夫妻之间,总有一方牺牲更多,哪里有绝对的公平?这才是过日子的诀窍所在。” “明微,你不必觉得愧疚,也不必觉得难过,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别停下你自己的脚步,只有这样,他的付出才是值得的。” “即便他伤痕累累,但也会因为能够帮助到你而感到值得。”顿了顿,白瑜继续开口,“你好好的,才是他想看到的,知道么?” 白明微抬眸,严重萦绕的雾气已然消散,她的目光澄澈清明,笑着点点头:“我明白了,多谢七哥。” 白瑜见白明微已经打开心结,于是便给出自己的建议: “等大夫从北疆来也不是个事,我建议你去求太后,请她一道懿旨,让御医来给风军师看看。” “司药房那些御医,都是杏林圣手,千挑万选出来的,你别看他们每天都忙着应付宫中贵人,但其实他们的医术都很不错。” “尤其是太后身边那几位御医,其中有几个是太后从民间择选的,都是医术精湛的大夫。” “在风军师得到医治前,我想御医能够帮助风军师稳定身体情况,这样也能减少病痛对他的伤害。” 话虽然说到此处,但白瑜却满心忧虑:“只是不知道太后肯不肯点这个头。” 白明微闻言,神色一下变得坚定:“太后会点头的,我有办法让她点头。明日朝会过后,我便去求太后恩准。” 第1906章 她聪明着呢! 翌日。 满朝文武都在太极殿等着,却迟迟不见元贞帝的身影。 眼下三公去了两位,只剩一个宋太傅。 尽管他并非权臣,但文官之列,还是以他为首。 眼见时间越来越晚,有些大臣已经按捺不住,上前小声询问: “太傅大人,陛下以往鲜少迟到,今日这是怎么了?都到这个时辰了还未临朝,您可知是什么原因?” 宋成章抱着玉圭,捋了捋胡子:“本官也好奇得狠呐!” 在宋成章这里得不到答案,有人又把目光放到白明微身上:“大将军,您……” 白明微反客为主:“大人,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 别人还想再问,还不等他们开口,白明微就先开始问了。 “大人……” “大人?” “……” 几个人问下来,便无人再来烦她。 也就在这时,王公公从后殿走出来,高声宣布:“今日闭朝一日,各位大人若有要事,则递于咱家,由咱家呈给陛下。”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众人皆摇摇头。 于是王公公再次开口:“既是无事,各位大人请回吧。” 朝臣逐一散去。 白明微刚走出来,便看到宋成章正在前边等着。 白明微自然而然地走上去,落后宋成章半步,与宋成章一同离开。 宋成章问:“怎么回事?” 白明微略微思索:“想必是宫中出事了。” 宋成章抱着玉圭,抬头看向远处,不由得叹了口气:“陛下突然宣布闭朝,又不说明原因,朝臣怕是会怀疑,是太后那里出了问题。” 白明微不紧不慢地回答:“末将去见一见太后。” 多余的话她没说。 宋成章点点头:“也好。如今太后正在病中,贸然接见朝臣,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叫人以为太后想要安排身后之事。” “大将军是女子,出入也比较方便,若是得空,便多去看看太后,由大将军向朝臣带来消息,如此才能安众人的心。忙去吧。” 白明微点点头,放慢了脚步,不一会儿便与宋成章拉开距离。 白瑜走了过来:“明微,宋太傅找你做什么?” 白明微轻声说道:“也是为了今日皇帝不上朝之事,他担心朝臣会以为是太后那边出了问题。” 白瑜神色略有些担忧:“这突然不上朝,若不是龙体有恙,便是有其他重要的事,怪不得朝臣如此猜测。” 白明微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怕是有人给他上的眼药起作用了,如今正陷入惶恐情绪当中,只好把朝会的事情放一放。” 这眼药,自然是蒹葭刚上的那副。 起初元贞帝必然会因为蒹葭的“坦白”而感到愤怒,甚至会觉得欺骗。 而秦丰业已死,刚开始他并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可慢慢回味起来,他只会感到深深的后怕。 只因秦丰业能在他身边安插细作,最后还成为了宠妃,能安插一个李美人,就能安插无数个美人。 他会想,这宫中还有没有其他的细作? 这些细作是被什么控制的呢?如果是被药物控制,他们知道秦丰业死了,想到自己难逃一死,会不会干脆拉他陪葬? 秦丰业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太子么? 倘若为了太子,怎么还让李美人生下龙子呢? 太子知不知情? 还是说太子也是幕后主使之一? …… 这些疑惑会从四面八方一点点涌来,将他紧紧包裹。 疑惑不解之中又会生出无边恐惧。 若是不解决这些恐惧,他怎么会有心思上朝? 眼看就要走到门口,白瑜也顾不得多说,只是叮嘱白明微:“你先去吧,我在前边当值,有事唤我一声。” 白明微笑着应下:“七哥,别担心。” 兄妹二人分开后,白明微便折身去往后宫。 她的消息刚递进去一会儿,梅公公便来亲自迎接:“柱国大将军,太后娘娘在殿内等着,您随咱家去见太后吧。” 白明微点头致谢:“多谢公公。” 梅公公并未多言,躬身领着白明微进去。 走进殿内,一股昏暗的压力扑面而来,裹挟着浓郁的药味,好像要将人淹没。 白明微来到太后跟前,恭敬行礼:“臣给太后请安。” 苍老的空气自昏暗的光线中传来:“柱国大将军不必多礼,这里没有别人,坐吧。” “多谢太后。”白明微依然落座,稍稍抬眸,便看到靠在被堆上的太后,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嘴唇却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沫。 她看起来就很虚弱,已没有先前的意气风发。 白明微心神微动,却被太后看在眼里:“哀家这副身子早就烂透了,如今只不过是一口气撑着,随时都会命归西天。” 白明微连忙开口:“太后别这么说,您福泽深厚,一定会好起来的。” 太后笑了:“连你也用这番话哄哀家,哀家什么情况,自己是清楚的。” 白明微低着头,没有多言。 太后挪了挪身子,慈蔼地询问:“你来找哀家所为何事?” 白明微连忙跪下,姿态放得很低:“臣斗胆前来打扰太后,是有一事相求。” 太后不免讶异:“大将军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叫大将军这般慌乱无措?” 白明微如实相告:“回禀太后,臣的未婚夫婿身患眼疾,如今旧疾复发,群医束手,臣实在……实在担心。” “臣斗胆请太后赐臣一个恩典,准御医前去为其医治,臣在此叩谢太后大恩。” 说完,白明微认真地磕了几个头。 太后仔细地审视白明微片刻,最后点点头:“林大夫照顾哀家已久,他的医术最为老道精湛,便让他去一趟吧。” “若是大将军未婚夫的症结能解,哀家便让他多跑几趟,直到把大将军未婚夫治好为止。” 两位公公面露忧色,却也没有多说。 白明微再次叩头:“多谢太后恩典。” 太后笑着开口:“想必你也不能安心在这坐着,领着林大夫一同离去吧。” 白明微起身告退:“是,太后。” 在她走后,韩公公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太后啊,林大夫一直照料您的身子,他得随侍在您的身边,怎能让他出宫去给别人看病呢?” 太后笑得讳莫:“韩忠啊,这你就不懂了,东陵的柱国大将军,那可是手握兵马实权的人物。” “她的未婚夫,岂是随随便便的人,如今哀家给她一个恩典,她就会记得哀家的恩情,这份恩情日后得还的。”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 “再者,大将军心里有牵挂的人,就做不到冷血无情;只要她动了真情,她就不是危险人物。” “她能为未婚夫求到哀家跟前,哀家心底踏实不少,因为冷血无情的人,一旦沾染上权力,那可太可怕了。” “你们也别担心,哀家身边那么多御医守着,林大夫离开,也无伤大雅,不会有事的。” 韩公公恍然大悟:“原来太后这般深谋远虑,是奴才狭隘了。不过这白明微也真是没眼色,分明太后您凤体抱恙,她还敢来向您讨御医。” 太后含笑:“你以为白明微她就这么愣愣的来了?她求到哀家面前,也是为了把软肋递给哀家,让哀家知道她的无害。” “以免哀家临了一道懿旨,让她去陪哀家。所以她笃定哀家会应允,这才敢求到哀家面前。柱国大将军聪敏着呢!” “再说了,哀家看的出这位大将军也动了真情,就算刀山火海,她也会闯的。” 韩公公点点头:“奴才明白了。” 梅公公疑惑:“不知柱国大将军的未婚夫怎么回事,竟让她求到太后跟前。” 太后笑道:“等林大夫回来就知道了。” 第1907章 这种手段令人不齿! 白明微并未耽搁,在得太后恩准后,便去司药房请了林御医,快速赶回家中。 林御医到的时候,萧重渊尚在昏睡。 他没有什么繁文缛节,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声后,便开始替萧重渊把脉。 随着时间流逝,林御医的眉头越皱越深。 最后,他松开萧重渊的手腕,问:“大将军,敢问是谁给风军师施的针?” 白明微先回答林御医的问题:“北疆的一位大夫。” 林御医直摇头:“这种施针方法实在刁钻歹毒,完全断了其他大夫的路,在杏林之中备受鄙夷,正经的大夫根本不会去练习。” 白明微虚心求教:“御医,这话怎么说?” 林御医解释:“岐黄之术,并非皆为正道,有些歪门邪道的医者不想着提高医术,净想着一些旁门左道的功夫。” “就比如说先前替风军师施针的这位大夫,他从一开始就练习一种极为刁钻的施针方法,倘若不了解这一方法的大夫,根本不能替让他施过针的患者施针。” “有些大夫为了赚取钱财,便用这种方法给患者医治,倘若患者再次患病,也只能找他,到时候收银几何还不是他说的算?” “患者为了救命,也只能选择散尽家财,只为求得一线生机。所以这种行为,也是正道医者最不齿的。” 白明微没有接话,只是问:“大夫,眼下这种情况,您能给出怎样的治疗方案呢?” 林御医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顺势结束了方才的话题,把话题引到萧重渊身上。 他叹了口气,话语也显得很沉重: “除非老夫能知道施针方式,否则老夫也不能贸然为风军师治疗,因为一旦处理不好,轻则永久残废,重则性命不保。” 说到这里,林御医又问:“风军师的眼睛是怎么回事?怎的伤得这么重?” 白明微放慢语速,字里行间似乎裹了担忧:“早年他受伤时,没有条件医治,伤得重且耽搁久了,便成了顽疾。” “去年在江北他又不幸感染疫病,生死边缘挣扎回来,一直都没有休养好。” “前段时间他旧疾复发,情急之下也只能让那位大夫替他施针,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白明微知晓,林御医必定要去向太后复命的。 一番真假参半的说辞,既把萧重渊的病历大致阐述出来,也给了林御医一个解释,让林御医回去能够有个交代。 林御医露出为难的神色:“老夫现在也不好妄作论断,还需要仔细斟酌,才能为风军师作出治疗方案。” “不过也请大将军放心,老夫先给风军师用一些药,至少让他能减轻痛苦,保持清醒。” “至于后续的,老夫还是建议把先前替风军师施针的大夫请来,继续为风军师下针,亦或是问出施针方法,交给大夫才行。” 白明微抱拳行礼:“多谢林御医。” “大将军客气了,虽然是太后的吩咐,然而老夫也会尽心尽力。”林御医回了个礼,随即便拿出方子开始撰写药方。 白明微耐心地等着,直到林御医把方子递到她的手中: “大将军,这其中有几味药比较稀有,不知府上库存有没有,倘若没有的话,就去济药堂看看,兴许那里能买到。” “太后那里离不开人,老夫先回去了,明日老夫会继续上门,来检验药效,然后再看看方子是否需要调整。” 白明微收好药方,亲自把林御医送出去:“我送大夫出门。” 林御医连忙开口:“大将军留步,有小厮带路即可。” 两人又寒暄几句,才终于把林御医给送了出去。 在林御医走后,白明微把药方交给刚刚浮现出身形的零:“你看看,倘若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尽快备药。” 零把药方仔细看了一眼,随即回应: “姑娘,这方子与主子先前的药方大同小异,只是添加了几味药,想必这几味药就是林御医提到的稀有药材,属下也拿不准这药方是否安全。” 白明微给出肯定的答案:“太后派来的人,不会有歪心思,所以这药方基本不会有问题,只是不确定是否适合你主子。” 零点头:“姑娘心有成算,属下便放心了。属下这就去配药,尽快把药煎出来给主子服下,且看看药效如何,倘若能够稳定主子的情况,那再好不过了。” 白明微颔首:“嗯,去办吧。” …… 另一边。 林御医果真回到太后跟前复命。 太后没有多说,只是提了一个问题:“可看出这风军师是个什么路数?” 第1908章 担心的事,终于要发生了 太后身边的御医,自然不会是单纯的大夫。 他在太后身边当值,自会有王公贵族用到他的时候,所以这也就成了太后的一大消息来源。 这次林御医去给“风军师”看病,少不了要帮太后打探消息。 听到太后这么问,他倒也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道:“太后恕罪,微臣不敢断言。” 太后饶有兴致:“哦?怎么说?” 林御医给出解释:“一则微臣不好打听病人的隐私,二则柱国大将军似乎不愿意说太多。” 太后缓缓掀开眼睛:“似乎不愿意多说?” 林御医点头:“微臣问及风军师的病史,大将军说得简明扼要,重要的信息都没有遗漏,但除了病历以外,未曾透露太多。” 太后表示理解:“嗯,哀家明白了,你先下去吧。” 林御医走后,太后沉默许久都没有言语。 韩公公端来汤药,准备伺候太后服下:“太后,您在想什么呢?是在想有关风军师的事情么?” 太后被梅公公扶起坐直,喝下汤药,又把嘴擦干净后,她才开口:“嗯,哀家没见过这位风军师,但他很让哀家在意。” “柱国大将军是何等人物,此人却能够让柱国大将军倾心,这足以说明他不简单呐!” “哀家了解过他的信息,他是在白府遭难时忽然出现的,此前没有这号人物的任何消息。” “别人没有这方面的怀疑,但是哀家却觉得,此人怕是与西楚摄政王萧重渊有干系,甚至有可能是同一人。” 韩公公大惊:“这不能吧,白相的子孙,怎会是通敌卖国之人?况且老白相在应下这门婚事前,理应核实过这位风军师的身份才是。”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也认为,惟墉的后代不该如此,况且大将军的人品,向来也是信得过的。” “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哀家就怕大将军也被蒙在鼓里,到时候便是北燕和西楚同时围攻,那么东陵危矣。” 梅公公应声:“奴才也觉得,还是小心为妙,咱家认为柱国大将军此人捉摸不透,咱家也担心一旦大将军心思偏了,怕是危害社稷呐!“ 太后想了想,随即说出了个决定:“你俩时刻关注着风军师的情况,一旦风军师身体好转,便安排他入宫见哀家一面。” “只要风军师来到哀家跟前,哀家就能知晓,他与哀家见过的萧重渊,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两位公公连忙应下:“是,太后。” 也就在这时,梅公公欲言又止。 太后问他:“什么事你就说吧,不必瞒着哀家。” 梅公公小心翼翼开口:“太后,今儿早朝,陛下并没有临朝。” 太后眉头蹙起:“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现在才说?” 梅公公也很为难:“太后恕罪,奴才也是为了查清陛下今儿没有临朝的原因,这才耽搁了的。” 太后愁容满面:“罢了,哀家不是要问罪于你,你且与哀家说说,皇帝今儿怎么没有上朝?” 梅公公把原因一一说来,内容和白明微所说的大差不差。 太后听完,绝望的阖上双目:“哀家担心的事情,终归要发生了。” 第1909章 太子无能,废了吧 说出这话的时候,太后眼底闪着泪光。 只有她自己知晓,每一个字说出来,究竟有多沉重。 她吩咐两位公公:“去吧,把消息传达给宗亲,就说时机成熟了,让他们准备好。” “另外,去把皇帝给哀家叫来,不管他用什么理由,他一定要来到哀家跟前。” 两位公公手脚麻利,很快便去办了。 过了好一会儿,元贞帝才不情不愿来到太后这里。 他跪下请安:“儿子拜见母后。” 太后没有立即说话,他跪了一会儿,便自己起来了,顺势坐到太后床边的椅子上。 这般无礼,太后也没有计较,只是问他:“皇帝昨夜可是没睡好?脸色怎么这么差?” 元贞帝双手按在腿上:“母后,朕事务繁杂,若母后只想说这些,那么朕便先走一步了,待朕忙完,再来看望母后。” 说罢,他起身就要离开,好似一刻也不愿意和太后多待。 太后心底一沉,表面却不显山不露水:“皇帝,哀家知道你政务繁忙,日理万机。” “但皇帝你再忙,接下来的事情,你也得先听哀家说完。如果皇帝不喜欢私下与哀家商量,那么哀家就去前朝直接和朝臣商议。” 既然皇帝已经没有与她有母子之间该有的交流想法,那么她便公事公办。 元贞帝闻言,复又坐了下来:“母后先前不是这么麻烦的人,不知现在怎么忽然管天管地,无论国事还是朕的私事,什么事情都要伸手?” 太后闻言也不恼:“你以为哀家适才关心你,是因为想要管你那档子芝麻蒜皮的事情?难道母子一场,哀家想知道自己的儿子怎么没睡好,都不行么?” 元贞帝笑了:“母后关心儿子,儿子心底感动,只是这些年母后对儿子的关心已经够多了。” “儿子现在已经不惑之年,长大成人了,还让母后这么操心,实在是儿子的罪过。” “既然母后身子不好,那便好好将养身子,其它的事情,还是不必太操心了。否则母后要是身子每况日下,这罪过儿子担不起。” 太后闻言,久久没有言语。 母子走到这一步,其实最难过的莫过于母亲。 且先不说十月怀胎,鬼门关走一遭,才生下这么个儿子。 就说寻常人家的母子,也不至于走到生死仇人的地步。 皇帝这是怨她又临朝,怕她抢了那生杀予夺的权力。 她心里什么都清楚,也清楚怎么做才能维持这本就脆弱的母子关系。 可她实在没办法继续装睡,把整个江山社稷和万千黎庶彻底交给皇帝。 放任皇帝再继续这么折腾下去,那么一切可就都完了。 片刻过后,她才开口:“昨日的事情哀家都听说了,李美人……” 元贞帝以为太后要继续说李美人的不是,尽管现在他一点都不想为李美人说话,但他也不能让太后过多插手他的事。 于是他抢在太后说完前,断然拒绝谈论这个话题。 他说:“母后,这些小事就不用您操心了。” 太后仍然没有生气,但也省去铺垫,直接开门见山:“皇帝,太子无能,哀家建议废黜太子,另择贤明!” 第1910章 这把刀才是最利的 废黜太子? 尽管这个想法与他的心思不谋而合。 尽管他已经产生这个念头许久了。 然而他并不高兴,反而瞬间暴怒起来。 “母后,你到底想做什么?!朕的妻子你要废!朕的儿子你也要废!你这么看不上朕,为何不把朕废了?!” 太后试图讲道理:“皇帝,太子生性恶毒狭隘,倘若他继承帝位,必定朝野动荡,民不聊生!” “秦丰业犯下的那些事,少不了太子参与,东陵以德立国,怎能让这样的储君,承继九五之位呢?” 但是元贞帝根本不听:“他是朕的嫡子!唯一的嫡子!立储、登基,都是他应得的!母后你说废就废,朕的儿子不是你随手可弃的东西!” 太后知道讲道理讲不通了,于是便直接说出决定:“哀家不是与你商量,是通知你。” 元贞帝难以置信地看向太后:“你从来都是这么武断!这么冷血无情!如此多管闲事!” “老了就好好养老不行么?非要折腾这些做什么?朕才是皇帝,东陵有朕治理,你插什么手?” 太后的心被尖锐的语言刺痛,可她的坚强使得她面不改色:“哀家做得最错的事情,就是对你太过放任。” “从宋成章一家的悲剧开始,这些年皇帝你干了多少糊涂事,秦丰业是你一手纵容的,他犯下的罪业有你的一份!” “从秦丰业库房里收刮出来的所有东西,都沾着无辜之人的血,那把刺向你子民的刀还是你给他的,难道你就不怕那些冤魂向你索命么?” “索命?”元贞帝笑了,他张开双臂,抬头看向那被屋宇遮挡的上空,“那就让他们来索啊!” “宋家的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朕不是也好好地安坐龙椅?要是这个世上真有冤魂,就让他们来好了!” “朕是天子,他们就算死了,在朕面前也只能跪着双膝!在朕面前,他们永远都不值一提!” 太后听着这番疯狂的言论,别的一句话她都不想多说,只是道:“哀家已经通知宗亲,明日就会废黜太子,皇帝你准备准备吧!” 元贞帝见太后心意已决,霎时便起了逆反之心。 他冷笑:“朕倒是要看看,没有朕的命令,谁敢?!” 说完,元贞帝拂袖而去。 太后靠在被堆上,紧闭着双目,久久不曾言语。 半响过后,她才哽声开口:“越王,哀家想见越王。” 梅公公立即领命:“奴才这就去找越王殿下。” 韩公公则端来茶水,一脸心疼地开口:“太后,您喝口水润润喉。” 太后悲痛地摆摆手:“端走吧,哀家不想喝。” 她这一生,育有两子。 长子刘润夭折,次子刘泓继位。 这仅有的儿子,从未与她有过任何深厚的亲情,曾经相依为命的母子之情,早已被权力和欲望吞噬殆尽。 她病痛缠身,本就晚年不幸,没想到最让她痛苦的,还是亲生儿子刺来的刀。 说来可笑,这天下最想让她死的,怕是只有她的至亲。 她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怎么能不难过呢? 这时,韩公公开口询问:“太后,您找越王做什么呢?” 第1911章 哀家把路给你铺好 做什么呢? 太后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得满心悲凉。 她曾叱咤风云,也曾手握大权。 可临了,却还因为儿子太过于伤自己的心,而找孙子弥补这份缺失的温情。 这种话她羞于启齿,所以没有回答韩公公的问题。 韩公公心里是明白的,见太后不回答,他只觉得很难过。 这种事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呢? 他们这种无儿无女的人,无法感同身受,只觉得太后要强,不肯让人看出她的委屈。 刘尧来得很快,到太后面前之时,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在看到太后的那一刻,他才松了口气,跪到太后的床边:“皇祖母,孙儿来晚了。” 太后拿起帕子,亲自替刘尧擦汗:“怎么走这么急?你瞧你,满头都是汗水。” 刘尧咧嘴一笑:“皇祖母想见孙儿,孙儿不想让皇祖母等急了。” 太后瞪了梅公公一眼,什么都没说,但其中的责怪之意不可谓不明显。 梅公公低下头,没有言语。 刘尧接过太后手中的帕子,笑吟吟地开口:“皇祖母,孙儿不累,孙儿体力好,跑得快。” 太后看着刘尧,忽然想起了往事。 那会儿这孩子还小,她远远就瞧见了这孩子眉宇间那股子,与先帝极为相似的气质。 她对韦贵妃的性子十分了解,知晓韦贵妃那只有妇人内斗的心胸格局,养不出大气量的孩子。 于是她用了点小心思,才让韦贵妃这么多年对越王放任自如。 也正是这份没有被任何人定型的天真,不受权力争斗污秽的影响,最后才能造就出如此有担当求上进的孩子。 但她也有些内疚:“越王,其实北疆一行,是哀家故意促成的,那么多生死瞬间,是哀家把你置身于危险之中,哀家对你不住。” 刘尧闻言,不免有些诧异。 可仔细想想,就母妃那点目光,还不足以把他放到老白相后人的身边历练。 那么皇祖母说的话,也就合情合理。 刘尧闻言,很认真地道谢:“孙儿感激皇祖母,若无北疆一行,孙儿就不会重获新生,领略身为皇族的责任与人生的意义。” 太后拍了拍刘尧的手: “你母妃可能大格局上不行,但是在一些小争小斗上眼光毒辣,她给你瞧中的陆家姑娘,是一桩极好的婚事。” “哀家为你做主,把那陆姑娘娶回来给你做皇子妃,如此那平西将军陆战廷,也就成为你的岳父。” “宋成章是哀家的人,白惟墉的门生也会听白惟墉的劝,到时候文臣武将,皆在你手,你可明白哀家的苦心?” 刘尧抬头,不免讶然。 他连忙解释:“皇祖母,孙儿在您跟前伺候,并非是为了争那个位置,孙儿只是尽后辈的责任。” 太后笑了笑:“哀家活了这么大岁数,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怎会看不明白?” “也正因为如此,越王的真心才格外珍贵,哀家有这个打算,也不全是哀家喜欢你,而是多方面深思熟虑的结果。” “越王,只要你点头,哀家马上为你铺路,哀家已经老了,时日无多,不能拖了,你要尽早给哀家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