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簌雪》 2、第二章 少年身上虽有伤痕,但手指骨节分明,一看便保养极好,不像她的,长年练剑,掌心都磨了厚厚的茧。 再看此人身板如此瘦弱,定然是个凡人。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她探了探他元灵,什么都没探出来,果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凡人都能活下来,或许这湖底的大妖被关了太久,性子也变得疲惫软弱,或是已经死去也未可知。 方才她运转灵力时,根据身上伤口的愈合程度,推算出这一世比上一世醒来的要早几天。 上一世崖底昏迷了十天才醒来,这一次可能就昏迷了一两天,所以细节也有些不一样,才会见到这个少年? 可是这少年,怎么会出现在禁地繁多的方生崖? 她正在思索如何处置时,又怔住了,她已经决定不做衍华大师姐了,这个人如何,和她没有半分关系。况且前世她醒来后这人是不在此处的,过几日他应该会自己醒来,然后离开。 她说服了自己,决定不再管他。 正打算离开时,习惯性摸了摸剑鞘,空荡荡的,才想起当时刺中饕餮,将剑遗落在崖顶。 她决定去取回。 爬上崖顶时,又见到封印湖底大妖的巨杵,不知是不是因为跳了一次崖,只觉得巨杵之间的锁链和滚滚紫雷,没那么令人害怕了。 容簌衣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剑,正纳闷,不远处传来几位弟子的交谈声,她躲到一棵古树后面。 “仙君竟提前出关了……平时也就罢了,正巧听到大师姐不知死活去追那饕餮死了的消息。” “听到又如何,仙君听到消息之后脸色不过如平常一样冷成个冰块,想来并不在乎。” “仙君必然早就想摆脱咯,仙君当初怎就看上了她做亲传弟子,长了一张妖女的脸,心思不正,衍华哪个弟子不比她有天赋根骨?” “是啊,自己死了也就罢了,还连累我们在如此险峻的地方找她……谁没事想来这种地方触霉头啊。” “仙君这寻我们开心呢。都亲眼见到她遗失的剑了,剑修若非死了,怎会丢下自己的剑?” “……” 容簌衣怅然一笑,听到这种话并没有什么意外,比这更难听的她也不是没听过。原本以为杀了饕餮,他们对她的态度会有所改变,果然不该抱有幻想,她无论做什么都一样。 他们并不打算找她,所以上一世她昏迷了十日都没人发现,醒来后自己跌跌撞撞爬上了山。 她丢了剑,师尊他们才以为她已经死了,这剑本就是师尊所赠,既然要了断,便连这最后一样一并还了吧。 从此以后,她与衍华,再无干系。 她正要离开,又听几位弟子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讨论,“诶,你们听说过吗,湖底有一只万年大妖,动辄毁天灭地,空青仙君与当世几位上仙废了好大劲,合力才将他封印。” “所以啊,依我看,她如今恐怕早就被那湖中大妖吃掉了,尸骨无存,就算没碰到大妖,那岸上的妖怪也异常凶猛,早就饿透了……” “……” 尸骨无存。 容簌衣莫名想到了那个浑身伤痕的凡人少年。 她本不该插手,可一路上也看到了数不清的森森白骨,大雪掩埋万物,但依旧能看到新的枯骨,有灵兽的,也有人的。 若她只是因为对衍华不满而见死不救,那么她和嘲讽奚落她的那些弟子有何区别呢。 周旋良久,她终是攥了攥手指,转身返回找那少年。 下山时走得极快,恢复无多的身体又开始隐隐发痛,怕到晚了那少年便会被妖兽叼走。 落地看到岸边少年,才松了口气,幸好还来得及。 不知是不是少年幸运,附近别说是凶兽了,就是一只生灵都没有,离湖底越近越明显,不知是不是湖底大妖的威慑作用。 她用灵力查探他身体,心脉受了很重的伤,且体内有两种极为霸道的气息相斥,冰火交融,像是中毒所致,若是寻常人,再拖一时半会,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爆血而亡。 她自小灵力贫瘠,早年师尊曾带她来方生崖采药,她对此处也还算熟悉,吃药吃的久了,也懂了些寻常药理,附近确实有可以暂时压制的药草。 她起身,想将他扶起来,但没想到他看起来是个瘦弱凡人,身量却不轻,浑身又硬又沉,根本扶不动。重复几次,都是一个结果。 于是她就着他昏迷的姿势,将他背了起来,但他身上伤口太多了,山路颠簸,背了几步便有伤痕裂开,她能感觉到有鲜血滴到手背上,她小心翼翼,尽量走的平稳些,好在很快就找到了一处山洞。 她将他放下,见少年苍白的额头正冒汗,似乎这段路让他更难受了,哄小孩似的轻声道:“你受了很重的伤,在此等一会,我去采一些草药,很快回来。” 他是个凡人少年,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岁,对修仙者而言就像个小孩,照顾幼崽是人之常情。 容簌衣沿路采了些草药,拾了几块枯木,回到山洞时,那少年还和出去时一样躺在地上,只是脸色愈发苍白,容簌衣再次为他探了探脉,才一会儿功夫,他体内相斥的气息愈发霸道强势起来,浑身滚烫得吓人。 她取出药锅,快速煎好了药,只是喂药的时候犯了难。 少年承受巨大痛苦,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一点也喂不进去的样子。 她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到,虽然已经决定离开衍华,可非常情况还是报上家门,让他放心:“我是……衍华的弟子,不会害你,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是放松些,喝完药便好些了。” 少年浑身紧绷,容簌衣用更轻柔的声音重复了一遍,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少年薄唇微微翕动了一下,虽然只张开了一点点,但好歹能喂药了。 她用药勺一滴一滴喂进他嘴里。 如此喂了几勺,便已经过去了很久,胳膊都有些酸,药也要凉了,她便用灵力加温了一遍,继续喂。 重复几次,一碗药才喝完。 他中的毒罕见,她找到的药草也只能暂时压制,她如今离开衍华,没有取之不尽的仙草灵药,待他醒来,她会让他去山下百草堂——第一药宗浮若宗悬壶济世,百草堂遍布天下,山下那家百草堂,便是每天人满为患,有时云清屿都会去请教。 过了两个时辰,少年还没见好,容簌衣琢磨着,还得加点剂量。 她去采了新的草药,根茎上有倒刺,处理草药时一不小心刺到了指尖,流出血来。 她并没在意,煎好药后,如之前一般,喂少年喝下。 这次见效很快,不一会儿少年便退了烧,体内气息也平稳许多。 少年伤口还发着炎,露出来的伤口触目惊心,久未处理,她决定帮她处理一下外伤。 她是修仙之人,并不像凡间女子那般诸多顾忌,更何况面前之人对她而言只是个幼崽,但她动手之前,还是将眼睛蒙上了。 她取出净水和上好的金疮药,轻轻为他清理。 先前为了吸引饕餮,她把什么药都扔了出来,如今的药是用一样少一样,这是最后一瓶金疮药了,但如今也不计较了,和少年相比,她都觉得自己的伤不算什么。 为少年抹药时,触碰到的伤口密密麻麻,集齐了各种兵器伤痕,旧伤上又添新伤,裂开的新伤久未处理,甚至几个穴位处的伤口中还有钉子尚未取出——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凡人少年的身体。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惨了,没想到有人比她还惨。 她怀疑,就算他没中毒,单单这伤也能让他昏迷。 从伤口中取出残留已久的异物,少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喉咙都发出嘶哑的声音,她动作轻柔迅速的取出、消毒、抹药。 等全身都上好药之后,发现他原先的衣服已经不能穿了,便取出件自己没穿过的新衣服给他换上。 她没带男子的衣服,只能凑活给他穿,好在他身形瘦弱,虽然短了些,但还是能穿上,她的衣服多颜色明亮,这件便是雪青长袍,映得少年面色如玉,美若谪仙。 不禁啧了一声,竟十分合身。 天色已晚,她靠在山洞另一侧,心怀期待思考离开衍华后该去哪,不一会儿便想困了,沉沉睡了过去。 天色将亮未亮,雪又下了起来,篝火早已燃尽,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冷气。她的灵力不足以长时间维持结界,外面一下子卷进来一阵风,夹杂着几点雪花,将她惊醒。 生病的人总是更容易感觉到冷,她下意识看了眼少年,果然少年唇色冻的发紫,全身都蜷缩在一起。 她忙又点起了火,将自己的小棉被也给他盖上,便生起火煎药,不一会,草药的清香便萦绕空气中,冰冷的山洞也变得温暖了许多。 她喂他喝完药,少年还是全身蜷缩着,她将自己的棉被给了他,便轻轻抱着他,互相取暖。 过了会儿,容簌衣又探了探他的脉,欣慰一笑:“没想到你看起来体弱,身体却好的很快,估计明日便能醒来了。” “明日,我也该离开衍华了。” 抱着他的人的声音清澈的像山中甘泉,温柔的像融化在指尖的雪花。 少年被温软的怀抱抱着,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清香,那好似是淡淡桃花香,但转瞬即逝,又似是温柔的雪松、乌沉木香萦绕,很容易令人想到春日晨雾,桃花如雨,温柔与苦涩占了主导。明明只有初时的一丝甜,却足以令人心悸。 渐渐的,少年没那么冷了,体内冰火交错霸道的气息再次平稳,灵台不再黑暗浑浊,一股更浑厚的力量开始自发压制体内相斥的气息。 她看他眉头都舒展开了,想来已然大好,之前采的药已经吃完,再采一次就够了。 一想到要离开衍华,心情都放松了许多。 她近日都是在方生湖附近采药,这附近没什么生灵,更不会有人来。 今日采药时,却闻到空气里有烧焦的味道和刺鼻的臭味,隐隐有危险的气息。 积雪深厚,地上的植物却已经被烧焦,尘土都变得焦黑,显然非寻常之火所致。 3、第三章 容簌衣嗅到了一丝危险,此处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打斗,那人定是擅自闯入的,按照烧焦痕迹来看,使用的是雷系鞭状武器,刚走没多久。 此处封印封着大妖,寻常人等无法靠近,就算是进来也有去无回,她也是丢了半条小命,才侥幸逃脱,只有实力高于封印者,才能自由出入,但封印者是当世几位上仙,实力少有人及。 闯入此处的,定然是当世少有的高手,目的无非是来救大妖的。 只是她压根不是对手,若那人真的想强行破除封印,师尊和掌教他们定会有所察觉,她能做的,便是先带那凡人少年离开此处。 沿路见湖面浮起红色的光点,平静波涛下隐含汹涌,越靠近方生湖,那股刺鼻的腥臭味便越明显,容簌衣感觉到危险,正打算折身另找条路,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卸了力气,她的身子已然中了魔似的的往方生湖飞去。 “小丫头,是你放走了他?”一紫衣女子站在湖边,手握散发着深紫色雷电光晕的魔骨鞭。她相貌妖艳,眼眸中带了丝冷。 虽然是问句,却并没有等她回答的意思,紫衣女子显然心情不好,见到容簌衣的模样,忽而一怔,微微眯起眼睛。 她像陷入不太好的回忆之中,静静打量容簌衣片刻,才再次冷笑着扬起魔骨鞭,“不过是个修为低微的小丫头罢了。” 此时谁来都是死,容簌衣不过是倒霉触了霉头。 容簌衣当然知道她说的它是谁,就是湖底那只大妖……居然跑了? 可是她差点死在那大妖手上,怎么可能放走,再说了,她有那个本事么? 容簌衣还没说话,那只长鞭已然挥出,狠狠勒住她喉咙。 “咳……我……没有……” “我差点……被大妖……吃了……呜……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我恨不得……他死……” 短短一句话用尽她毕生力气,怎么还有人问问题不给人回答机会的? 她不怕死,可是她不想被人冤死。 本以为紫衣女子只想杀人,没想到听了她的话后竟然松开了魔骨鞭。 紫衣女子妩媚一笑,“你方才说差点被他吃了,那你又是怎么逃脱的?” 容簌衣眼睛都憋出了泪花,“我掉入湖中便昏迷了,根本就没见到什么大妖,醒来便在岸上了……” 这话却引起紫衣女子盛怒,“你拿本宫当三岁小孩耍?” “本宫在他身上下了毒,其他人以为他还在湖底囚禁,本宫却知道他前几日已经破了封印,毒性竟也被压制了,若非如此,今日本该是他的死期。” “那是耗费百年为他研制的奇毒,天下无人可解——他能逃身,就算不是你,也与你们衍华脱不了干系。本宫早就知道,衍华都是帮道貌岸然、言而无信的小儿。” 通过她的叙述,容簌衣这才知道她是谁——紫衣魔鞭,万毒之首,紫苏夫人,流桑现任帝主宠妾。 湖上的红色光点、空气中的腥臭味多半是水中尸首,而这紫衣女子并不是来救大妖的,而是来毒杀大妖的,她竟然早就在水里下了毒,而今天来此,便是催动毒发。 湖底大妖是什么身份,谁也不知,师尊也对此闭口不提。容簌衣听到的都是不真切的传说,因为此处封印重重,谁也不能靠近,谁也没见过。 紫苏夫人耐心到达极限,挥出一记杀招,魔骨鞭的凌厉之势仿佛下一秒便会将她脖子拧断! 容簌衣本能想唤出剑来对抗,但是紫苏夫人的实力在大乘之上,擅会用毒,恐怕可与上仙对抗,连师尊来了都打得有来有回。 容簌衣此时全身失力,连意识都断断续续,根本使不出任何剑诀,她下意识闭上眼—— 她并未放出大妖,做的都是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却总是不明不白的遭难,是了,她总是如此倒霉。 上天若真要她这样死去,为何还要让她重生?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再睁开眼的时候,就见一朵足以将整个衍华湮没的冰莲自脚底绽放,将她包裹其中。 那魔骨鞭触碰到莲花虚影,便被一下震开,雷电尽销,连同紫苏夫人都都被震退数步,嘴角流出血来。 白雾与冰蓝色莲花虚影之后,有一道手持长刀的身影。 那人身形颀长,芝兰玉树,隐约是个少年模样。 他颧骨两侧有水流形神印,深蓝色的眼眸比衍华冰雪还要寒冷,比流桑之海还要深邃。 少年下颌线条锐利,目光冷淡,却给人莫名的压迫感。 而那少年,一刻之前,还被容簌衣当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照顾。 若不是他身上还穿着那件雪青色衣袍,她差点没认出来。可在此刻,本与妖怪违和的颜色,穿在他身上竟然有种玉面修罗的美感。 这少年好像来头不小,所以……不会那么巧吧。 容簌衣正疑惑,便听到紫苏夫人咬牙切齿的声音,证实了她的猜测:“你果然被救出来了。” 果然! 那少年,竟就是那只残忍嗜血的上古大妖! 她方才还说,恨不得杀了他…… 知道真相的容簌衣差点晕厥过去,还不如刚才就死在紫苏夫人的魔骨鞭下,倒还痛快些。 她闯大祸了! 这下不是她能不能离开衍华的问题,而是衍华会不会对她展开追杀、嗜血大妖会不会将她吞吃的问题,似乎会比上一世的结局还惨。 想到这,经历过几次生死都没害怕的容簌衣腿软了。 可是,怎么会是他呢? 那少年几日前确实和她一道从湖中出来,他中的毒确实被压制了,可若真是紫苏夫人研制的剧毒,怎会被她轻易化解?她有什么本事能轻易破除上仙封印、还未惊动师尊? 容簌衣又想起了,曾在书中看过五行大道之至水——玄冥真水,雷电尽销,遇火不化。 而由玄冥真水凝成的冰莲,瞬息可冰封无尽时空,而那冰莲正笼罩着她,好像下一刻便会变成杀人利器。 容簌衣:危。 若他是传说中的大妖,为何可以操控神水? 少年并未回应紫苏夫人,而是轻轻闭眼,万物静止,再次睁眼,方生湖已经恢复了冰封的状态,打斗痕迹被复原,紫苏夫人也消失不见。 又过一息,冰莲被少年散去,两人脚底升起雾气,腾云飞起。 容簌衣面前失去了一道屏障,更加真实的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这是要带她走? 她私放大妖,若真让大妖带她走,无论如何都洗不清罪名了。她想离开衍华是一回事,可畏罪潜逃是另一回事。 “多谢你为我解围,恭贺你重获自由,但是我现在还不打算离开衍华……” 衍华和大妖身边相比,她还是觉得衍华舒服些。 少年站在前方,不为所动。 容簌衣知道越是凶残之人,越是吃软不吃硬,于是放软了语气提醒他:“虽然是我救了你,可是我施恩不图报,你大可不用管我。” 容簌衣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会注意到自己,于是暗中施法,反方向飞远,在心底默念,看不见她看不见她。 可下一秒,容簌衣便被一股巨流包裹着,又回到了少年身后。 此时少年终于开口了,声音似流水击石,却不带什么感情,“是你救了我。” 容簌衣点头。 少年:“我方才也救了你。” 容簌衣点了点头,又摇头,“可是若不是因为你,紫苏夫人也不会……” 少年:“所以,我们一笔勾销了。” 容簌衣点头,也好,快把她放了。 少年微微一笑,眼眸却凉凉落在她身上,“若再妄动,我的耐心可不好。” “……?” 容簌衣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在湖底被这双眼睛吸引,差点被撕碎生吞的场景。 容簌衣:危,危,危。 她果然不该指望这等凶残的妖会有良心。 他法力深不可测,非要带她走,是图她灵力低微好下口么? 她斟酌了下措辞,回忆之前看过的传记上的小妖怎么形容山中的妖怪头子。 “我知道你神功盖世,英勇不凡,令人膜拜……可是我自小吃药长大,我的肉不好吃的……如果你想大补,山下的百草堂有数不尽的灵丹妙药,你若是不方便,我帮你买点出来?” 少年不为所动。 容簌衣心想,他法力高强,什么灵丹妙药得不到呢?他需要什么呢?他既然曾被囚禁于湖底,定然有很大弱点,紫苏夫人说为他研制了一种毒,但他并没有解掉,而是只是暂时压制了。 这妖该不会是看上她帮他压制了毒性吧?可她用的不过是寻常药啊…… 容簌衣没底气地问:“不如我为你解毒,你放过我如何?” 少年却终于轻轻颔首,“一言为定。” ……!!? 容簌衣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少年又问:“你当真要回去?” 容簌衣点头。既然是她闯下的祸,她不能一走了之,与其背负骂名躲躲藏藏,不如她主动告知师尊,待事情解决,她才能安心离开。 转念之间,容簌衣已经被扔了下去,再次站稳时,发现自己已站在瞻清峰上,师尊门前。 那妖已经不知所踪。 容簌衣:倒也不必这么快。 瞻清峰上终年积雪,云雾缭绕。 容簌衣见庭院里她亲手栽满的桃树,离开几天,如今只剩枯木枝桠,白雪皑皑。 她曾以灵力滋养桃花四季盛放,但她灵力低微,每次只能维持几天,此处桃花便是瞻清峰仅有的艳色。 如今颇有几分凄凉。 容簌衣回过神来,心想此时风尘仆仆不宜见师尊,正想回屋换身衣服,却见殿门被打开了。 4、第四章 一袭白衣,如天上皓月的熟悉身影,正立于殿门之后。 “师尊。”容簌衣只瞄了一眼,便莫名不敢看他。 算不上害怕,只是这次她闯的不是个小祸,多少有些心虚。师尊看起来面色苍白,想来身子还未大好,不好再封印那只嚣张的妖。 容簌衣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却听到白衣仙君身后响起了那个天真熟悉的声音。 “仙君,这千年雪莲羹,可要及时吃了……”女子见仙君一动未动,止住了,顺着目光看向门外,笑容微微一顿,好似有些惊讶,“……师姐?” 云清屿表情管理极好,刹那惊讶之后又扬起了笑容:“大师姐果然吉人自有天相,应对那等上古凶兽,竟能安然脱身。” 见小师妹在这献殷勤,容簌衣直觉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道,“师尊,弟子想先去换身衣服,再来向师尊禀告。”说完转身就走。 师尊却终于开口,“站住。” 容簌衣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一刻都躲不了。 于她而言,师尊是唯一的亲人,她信任敬爱,虽然后来师尊厌烦了她,要与她断绝师徒,她也知道是自己做的不好,让师尊失望了,从未怨恨过。 师尊背负着守护苍生的责任,便总是威严,公正无私。她也努力承担着衍华大师姐的责任,在师弟师妹们面前总是做出温柔沉稳的样子,但在师尊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所有伪装都无处遁形。 她以前一旦闯祸,根本不可能瞒过师尊,养成了抗压性格。 还记得那次仙门大比,轮到她和云清屿上场,只过了几招,她便有些力不从心,惊讶云清屿的修为增长的竟这般快。 在她又一次斩空,而云清屿用剑指向她脸颊时,云清屿无辜又天真地说,“师姐,要不要我认输?师姐这般好看,我有些不忍让你受伤。” 容簌衣满面尘土,差点呕出一口血,小师妹说话也忒侮辱人。剑修之比,输了就是输了,哪轮得着做师妹的可怜师姐? 来参加仙门大比的弟子也开始拱火: “知道大师姐没用,却没想到这么没用,十招之内便被小师妹打败了,着实丢人。” “小师妹别心软,剑修本就是靠实力说话,这第一名可是有仙器奖励的,这等好事,总不可能次次让着她。” “真不知道她还有什么脸当我们衍华的大师姐,连新来两年的小师妹都打不过,我要是她,早就没脸出门了。” “……” 容簌衣心如刀绞,她平时友爱同门,此时竟然无一人帮她说话。那一瞬间,她忘记了师尊的叮嘱,不顾一切,只想赢。 她这么想着,便开始用尽全力催动灵力,引来撕心裂肺的痛,好似要讲她整个人切割开,好似一股磅礴不可控的力量便要冲破牢笼。 与此同时,云清屿的剑不知为何被击落在地上。 云清屿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正要上前—— 关键时刻,那白衣胜雪的仙君又出现了,一柄雪白的剑裹挟凌然浑厚剑气,插入身前地面,容簌衣无法再向前半分。 “孽障。” 记忆中冷冰冰两个字,与现实重合了。 就如上次一样,白衣仙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身后站着天真的小师妹,再次吐出这两个字。 也许是经历过上次,她总觉得这次师尊没有那么生气。 容簌衣不禁苦笑,想起前世坠崖九死一生回来见师尊,也是如此。 但这次闯的祸严重,她认,她本就是要来受罚,如此便可离开,两不相欠。 但她还没解释,师尊已经打断了她正酝酿的话。 “无需多言。去思过崖思过半月,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擅自离开。” 已经准备好迎接重罚的容簌衣,闻言一惊,好像比自己想象中的责罚轻。 上一世她回来之后师尊可是直接说出断绝师徒之言,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5、第五章 云清屿眨着一双清澈的眼劝道:“仙君,大师姐此番从饕餮手中逃脱,封印了上古大妖的方生湖亦有震动,定然受了很多苦,仙君是否罚的太重了些?” 容簌衣心说小师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师妹在帮她求情。 只有容簌衣知道那大妖已经逃脱了,这时候提起,若师尊不知,定会重罚于她。 但容簌衣并不怕,她本就是想回来禀告师尊,等师尊重罚,定会断绝师徒,但也比自己逃走好。 那时候她才能真的离开师门,做自己想做的事。 就算师尊此次不说,她日后也会找机会离开。 但见师尊冰冷无波的面色,好似并不惊诧,只将目光投来。 容簌衣与师尊目光对上,那目光无波无澜。 不由心想,师尊自己封印的大妖逃脱自己怎会不知,只是暂时没有追究的意思——或许是对她失望懒得追究,又或许是在酝酿一场更大的暴风雨。 容簌衣不再细想,之后如何也与她无关了:“弟子擅入禁地,甘愿受罚。这便去思过崖。” 转身欲走时,身前涌起隐隐的月白色剑气,铮鸣一声,一柄月白色的剑已然稳落在她面前。 是她遗失的逐月剑。 空青仙君此时唇色浅淡,声音也淡,“莫再丢了自己的剑。” 容簌衣佩上剑,转身往思过崖的方向走去。 待她走远了,空青仙君才收回目光,压抑着闷咳了一声,欲要休息的样子。 云清屿也未再多留,柔声说了句仙君注意身体,便告退离开。 * 衍华的思过崖,是弟子忏悔和思过之处,此处设置有结界,崖内不能使用任何术法,只能从内门走过去。 穿过内门时,恰巧遇到了完成课业回来的弟子。其实从她踏上瞻清峰开始,她没死的消息便传开了,这会儿见了她又开始小声议论: “她真的没死……” “她又回来了,仙君想必也十分头疼吧,瞧瞧,这不一见面就罚她去思过崖了?” “平时师尊对她好,天灵地宝都给她,小师妹也敬爱她,她自个儿给我们衍华丢人就算了,师门任务还总是连累我们,每次都是小师妹帮她遮遮掩掩,这次也是小师妹为她说好话,这样的大师姐有何用,我若是她啊,坠了崖就不回来了……” 在一片窃窃私语中,也有小弟子目光殷切看着她,欲言又止,但到底是没说什么。 偶尔有不同的声音,但实在太小,很快被湮没于风声中。 容簌衣袖中手指攥紧,心底悲凉,她一个个看去,不乏那日在方生崖求她救的弟子。 她从前不是没因为生气动手过,只是每次动手不管是输了还是赢了,不管是因为什么,最终总会被师尊知道,责罚于她。 师尊的训诫还犹在耳边:“你身为衍华大师姐,轻易生怨,与同门私斗,道心不稳,何成大器。” 她一向听师尊的话,所以后来听到弟子们的奚落,她咬了咬牙就当没听到,后来也就习惯了。弟子们见她不再反驳,便说的更大声了。后来,她更委屈时,便会整日整夜的练剑,日日与瞻清峰上星辰日月为伴。 可她剑法练的再熟练,灵根也注定了,此生修不了仙。 剑修这条路早已走到了头。 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鄙夷,无人知晓,她是怎么坚持下去。 这么多年,她修为一点没涨,丹田微弱的灵力就像石子沉入没有波澜的大海,寂寂无声。 如今,她已决定不再做衍华大师姐。 便再也不需要忍耐! 思绪转到此,逐月剑心领神会,铮然出鞘—— 那几个说的最凶的弟子突然没了声音。 因为当他们意识到危险的时候,那阵剑气已经擦过他们的身体——有的擦过青丝,有的擦过肩膀,最后一个,差点擦过脖颈! 一瞬间杀气凛然,令人汗毛立起! 在场的弟子都是内门弟子,入衍华时间不一,有极为天赋异禀的修为境界已经超越了容簌衣,但如此迅疾之势,竟然都没反应过来。 “……!?” “这是大师姐的逐月剑……?” 他们震惊,大师姐从来都是沉默隐忍,已经很久没在众人面前出手,多数时候是一个人在瞻清峰练剑。 上次出手还是与小师妹比试时,但大多数人都被小师妹的碾压式剑法吸引了目光。 但像小师妹那般剑修天才,终究是少数,他们忘记,大多数人修行尚且需要刻苦练习,如今才知单单凭剑法,大师姐早已将他们甩在身后—— 她的逐月剑竟能如此之快,如此之准! 一时之间,众人都没了底气,因为他们不知道现在的师姐实力如何,会做什么。 到底还是年幼的师弟师妹,被她一下就唬住了,周遭安静地好似时间停滞。 容簌衣见威吓起到了作用,未再多言,转身走向思过崖。 虽然灵力贫瘠,但多年来练剑从未懈怠,也并非一无所获。她虽比不过世间大能、比不过比她有天赋的师妹,但并非代表她软弱可欺。 这只是开始。 以后再有招惹她的,她不会再隐忍不发。 师弟师妹们见容簌衣没有追究的意思,莫名松了口气,再见她手握长剑的背影远去,又像是重新认识她一样。 或许大师姐这么多年隐忍沉默,并不是软弱可欺,而是不愿与他们动手……? * 思过崖上虽然简陋,却不比瞻清峰冷,容簌衣浑身疲惫,倚着山洞小憩了片刻,突然被风吹醒。 地上潮湿,她的衣衫和鞋被打湿了,想用灵力生火,但毫无作用,才想起思过崖不能使用任何灵力,便开始欣赏山上落雪。即将离开衍华,竟觉得这简陋之处也别有一番景致。 此处不会有人来,也不会有凶兽闯入结界,倒是个清静修炼的好地方。除了不能出去之外,没什么不好。 容簌衣早就习惯了独处,在思过崖反而更自在。 她查探自己体内伤势,竟然发现全好了,有些奇怪,又不禁想起那个浑身伤痕的……妖。 半个月后她出去,他是已经找到解毒之法放过她呢,还是早就毒发身亡了? 念头才起,便见茫茫天色之下,所有风雪突然静止,停留片刻,便往一个方向漩了个涡。 风雪散去,便见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 她遽然对上那双深邃平静地眼睛,打了个冷战。 怎么想什么来什么? 6、第六章 少年已经换了身苍山冰川色长袍,月白与星蓝交错相映,衬得他清透而锋锐。 容簌衣刚还在想他应该怎么也进不来,果然有些事情也不能瞎想,会有反效果。 “思过崖不能使用任何术法,妖更不能入内,你是怎么进来的?” 少年闻言唇角勾起淡淡轻蔑的弧度,并未多解释,“区区衍华,拦不住我。” 容簌衣心说,那也不能随便出入衍华的结界呀。 师尊会发现的,到时候要是发现她还和放出来的大妖厮混在一处就惨了。 容簌衣悄悄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退到一个看起来不甚相熟的距离,才轻声道,“你来的不是时候,我现在无法离开,你要找解药还是找别人吧。” “我用的都是寻常药材,也是误打误撞,你不如去山下百草堂试试,百草堂的医术你可听说过?兴许即刻就解了呢。” 找她是没有用的。 虽然当时答应为他解毒,可她也只能尽力而为。 沉默片刻,少年颔首:“寻常的药,确实不管用。” 容簌衣闻言放下心来,那就快去找别人,别来缠着她。 然少年却并未离开,反而一步步靠近。 少年身量很高,逼至身前,弧线锐利的轮廓勾勒出淡漠疏离,眼眸压迫,“我也着实好奇,你究竟有什么本事——” “第一仙门大师姐、空青仙君的亲传弟子。” 咫尺之距,她甚至能闻道他身上如潮水般厚重的气息,和悠长淡雅的冷松香。 容簌衣屏息,移开视线。他竟然已经知道她身份了。 又想后退之时,少年却突然握住她的手。 容簌衣:“!??” 然而少年不顾她挣扎,握的很紧,将手抬到胸膛的高度——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流淌起深海般的淡淡光晕。 她的手指纤细温暖,想挣脱却挣不得。 而少年手掌很大,能牢牢握住她,交握之处也流转起深蓝色光晕。 容簌衣突然感觉全身被浑厚的力量包裹,源源不断的滋养着她贫瘠的丹田,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在悄悄发芽,以至于相触的指尖都如触电般小心又窃喜,全身血液都叫嚣着喜悦—— 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她不敢动弹,忘记了挣扎。 但没过几秒,少年松手了,她的身体还感到意犹未尽,失落的试图抓住空气中的最后一丝滋养她灵力的气息。 但少年松手时,那股灵力便完全消散了,他微微后撤一步,又恢复了冷淡疏离,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你体内竟有两道封印。” 然而此时此刻,容簌衣听不进其他,心底微微震惊,为何与他碰触会获得灵力?她修仙百年来,第一次萌生出这种念头——难道她的灵力贫瘠是有救的? 她满脑子想着,怎么样才能显得不刻意的再握一次他的手,以确认这是不是一种错觉。 少年见她怔了一般,冷声问:“你知道原因?” 容簌衣却轻轻摇了摇头,“再试一次。” 说完,没等少年同意,便主动握起了他的手,催动灵力。 刹那间,汹涌灵力渐起,缓缓流淌在二人周身,但并非直接进入她的身体,那股力量明明侵略性极强,却似有水之秉性,触碰到她时寸寸化为柔软,温和地滋养她。 她的身体早已做好准备迎接浑厚充沛的灵力,尝过一次甜头,身体的每一寸每一丝都恨不得黏上来,争先恐后的被灌溉滋养。 果然,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少年手掌宽厚,冰凉到不寻常,但她现在却觉得十分舒适,握的很紧。 容簌衣已经被这种获取灵力的可行性的喜悦冲昏头脑,顶着少年皱起的眉头,锐利冰冷的目光,都觉得没那么有压迫感了。 她虽然很馋,但还是本着不伤害人的原则,温声问了句,“可有什么不适?” “并无。” 容簌衣顿时心放下一半,“那你可有什么感觉?” 少年皱起眉头,仿佛觉得她问题莫名其妙,见她还握着他的手不愿松开的样子,一下子抽开,目光冰冷,“没有一点感觉。” 容簌衣闻言却松了口气,那便放心了。 她轻轻笑起来,眉梢像是落了一层光,眼角也是藏不住的喜悦。 少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容簌衣调整呼吸,运转灵力,虽然只获取了一星半点,但确实能感觉到一片荒芜中,灵力似春笋萌芽一般,悄然滋长。 她沉浸在喜悦中,忘记了前一刻还想跟这人保持距离,避如瘟疫。 她怎么做才能更接近他,获取更多。 容簌衣开始仔细打量面前少年,少年目光冰冷压迫,她却突然觉得没那么唬人了。 “你当真是妖?” 少年轻嗤一声,侧脸轮廓愈加疏冷不耐。 容簌衣以为说到他痛处,不愿作答,便解释道:“就算是妖也无妨,我相信你,定然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妖。” 少年扬了扬眉,唇角冰冷,“你如何知。” 容簌衣:“我身为衍华大师姐,捉的妖数都数不过来,且都是作恶之徒,所以你本性如何,我还是能看出来的嘛。再说了,你能操控神水,还能……总之,不可能是十恶不赦之妖。” 他能操控玄冥真水,还能予她灵力。 她不好说出口,怕他知道她只是因为获取灵力靠近,便会厌烦她,不让她靠近了。 况且她确实觉得少年眼眸冷淡也清澈,定然不是无恶不作之徒。 自古修士与妖都站在对立面,但她前世在九州十境飘荡已久,见过太多善恶,坚定任何一种生灵都有善恶之分,并非传统视妖为仇的修士,捉的妖都是作恶之徒。 只是他到底是何妖,为何被封印就不得而知了。 容簌衣觑着他孤冷轻蔑的样子,想来也不愿回答她什么。 但只要知道这些,她也可以心安理得的靠近他。 少年却并未被她的好话说动,而是轻蔑地瞧着她:“你直觉若真有那么准,何至于沦落到这般地步——衍华大师姐?” “衍华大师姐”五个字,他咬字极重,语带讥诮。 “……”容簌衣一瞬垮了,所以她的狼藉名声,连不问世事的妖都知道。 依稀记得,前世师门任务时,她带的队总是遇到数不尽的妖邪,师弟师妹们总是抱怨不已;而云清屿那一队,总是顺风顺水,得遇机缘。 后来她开始疏远同门,一个人接师门任务,一个人习剑,就算偶尔有弟子愿意主动加入,她也轻轻拒绝。 但是,从前之事她不会不再细想,也不会将他的讥诮放在心上,只轻声说:“或许以后便不是了呢。” 少年目光冷凝,微微挑眉。 “帮我解毒,我带你离开。” “我答应帮你解毒,但是不必带我出去。”她既然选择受罚,便不会逃避,“但是……” 少年一脸冷然地等她下文。 容簌衣斟酌着言辞,怎么开口才能显得没那么奇怪:“但是,能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能力之内。” 容簌衣面色微红,有点心虚地编了个可能好接受的理由,“我灵力不济,尝试解毒的时候,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我那日救你之时,也如此做了,所以可否……” 眼见少年眉宇间升起不耐,她心一横,微微提高声音:“可否抱着我。” “……” 虽然这解法惊奇,但少年隐约记得,他昏迷不醒时,确实被一个温软怀抱抱过。 如此想来,便也合理。 少年默然片刻,轻轻颔首。 容簌衣心头巨石落下,没想到这大妖看起来精明威风,竟然这么好骗? 容簌衣决定趁热打铁:“那,现在要不要试一下?” 少年目光冷淡地瞧着她,“好。” 但见少年无动于衷,似乎是等着她主动。 被他这么看着,她面颊浮现出一抹心虚所致的潮红,但还是轻轻靠近。 彼时,雪花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她双手环上他的腰,为了更好的接触,脸颊轻轻贴在他胸膛。 少年微微皱眉,但很快压抑住。 她脸颊贴上他身上冰冷的衣料,鼻尖是淡雅厚重的深海气息,耳边是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炸得她脸色更红了,她清醒地,骗着一个少年的拥抱。 不再多想,她闭上眼,运转灵力,刹那间,两人周身再次浮现出汹涌流淌深蓝色的光晕。 她面色克制地快速汲取着来自他的汹涌灵力。 过了会儿,好似还是觉得不够,她又抓起他冰凉的手,紧紧握着。 嘶……好像效果更好了。 然而少年浑身一僵,被少女温软的怀抱抱着,鼻尖是熟悉的桃花味,温柔而清冷。 他的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手心,指尖的神经最为敏感,猝然的触碰如同触电。 再次皱起了眉。 心底升起奇怪感觉。 紫苏夫人研制的毒,解法着实刁钻。 7、第七章 寒风吹过,雪下得更大了些。 少年面色沉冷,想着只是为了解毒,终究没有推开。 容簌衣抱着他,尝到甜头,汲取渐渐变得肆意。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沉冷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好了么。” 她不得不停下来,周身气息还在眷恋地向他贴近,她后撤几步,目光没看他,心虚地咳了一声。 少年查探到自己的毒并未解,面色冷下来:“为何没解?” 容簌衣:“我也只是说了尝试一下,你身上的毒那么厉害,你都没有办法,总不能让我一次成功吧。” 少年眉宇间升起不耐,沉着嗓音,似乎在压抑什么:“那你何时才能解?” 容簌衣:“你别急嘛,目前才尝试了两次,还需要多来几次,才能确定……而且此处并不是配药练药的地方,起码得等我出去。” 少年眼眸渐渐不耐,“这有何难,我现在便带你出去。” “不可。”容簌衣方才语气还温和,此刻却拒绝的斩钉截铁。 少年冷声轻蔑:“你若是怕衍华追究,我会护你周全。” 但容簌衣此刻却毫不相让,只执意摇了摇头。 不欠衍华,不欠师尊,才能心安理得的离开师门。 少年凝视她几息,若在平时,有人如此忤逆他,如此不识好歹,恐怕早已开不了口了,但是她现在还有点用,他才勉强忍耐。 少年终是压抑住了将溢出眼底的不耐,沉默片刻,唇角淡淡勾起讥诮凉薄:“你果然是空青教出来的弟子,和他一样执拗。” 容簌衣没再理他,先前一次次试探,见他一次次忍耐,知晓他确实有求于自己,于是愈发不怵他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认定这毒为何只有她才能解,等罚过期至,她还得去趟百草堂,问问原因。 但在此之前,趁他的毒还没解,她便从他身上获取点报酬,比如汲取灵力。 思及此,容簌衣到山洞里打起了坐,运转丹田。 确实有效果。 今天汲取的比昨天多一些,但若是真的想得到提升,还是太少。 她还得琢磨琢磨,如何汲取才能更有效。 往后几日,少年每天都会来,有时白天有时晚上,自从得到他的准许,容簌衣见了他便靠近。 一开始只是牵手,拥抱,少年虽然没有推开,但总是身体僵硬,刻意压抑着被接触的不适。 她琢磨着如何获取灵力才能更有效果,或许跟两个人的心情有关,为了能让他放松些,她抱着他时,便总是找话题。 “合作还有好多天结束,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总不能一直喂啊喂的叫你吧。” 此时少年靠着石壁,席地而坐,面色冷淡,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搭在膝上,没有碰触她。但她却肆意坐在他腿上,抱着他腰。 他深蓝色眼眸幽邃无波,并不看她,而是望着远处下了几日还未停歇的雪。 时微明。 这个名字很少有人知道,他也不怕她猜到是谁。 容簌衣听了只是有些惊讶,心想一只妖居然有名有姓,名字还会如此好听。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时这个姓,可是如今最强盛的仙境帝主的姓氏,你这大妖被关了太久,恐怕不知诸般禁忌,如今天下动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我便喊你微明,可好?” 时微明随意应了声,没在此事纠结。 自从二人达成共识,她接近他汲取灵力便愈发肆意,但还是没忘了关心他,“近日可有不适?” 时微明以为她在担心自己毒发,淡淡答:“并无。” 随着聊天,她感觉到他身体也不自觉放松,没那么僵硬了,只是脸色还一如既往的冷淡。 容簌衣放下心,没有不适就好,倚在旁边睡着了,然后头越来越歪? 时微明才放松下来的身体也微微僵硬起来。 此时此刻,她已经跌在他怀里,额头轻轻贴在他颈间,风轻轻吹起,她柔软的碎发和发丝,轻轻挠动颈间敏感的肌肤,引起一阵酥麻。 千万年来,他从未和任何人做出什么亲密接触,更别说是和女子。 更何况,这个女子,身上有他讨厌的一切特质。 他讨厌修剑的女子,特别是像她这般沉迷练剑的女子,还是第一剑宗大师姐。 他讨厌长得太美的女子,特别是像她这样美成个祸害的女子。 他皱眉,低眸看着她,想起了久远的不愿回想的记忆。 那时父亲总是对母亲态度冷淡,对他格外严厉,也总是不喜看到他,他与母亲受尽屈辱。 母亲最终郁郁而终,父亲却没来看一眼。他不懂,以为父亲冷情。 直到他后来去父亲书房找书,不小心触碰到机关,发现了一个密室,看到父亲满墙挂着同一个女子。 不同神态,不同时期,画的技艺也不尽相同,似乎画之间也相隔很久,似乎隔一段时间,就要画一次这个女子,生怕自己忘记似的。 密室最里处的一张,纸张有些黄旧,却被父亲用灵力尽力维持保护着。 画上是位意气风发的剑修女子,清冷又桀骜。 他才知,原来父亲并不是冷情,而是把情都给了另一女子。 突然有片温软湿润的东西轻轻触碰上他的颈间肌肤,他心底一震,收回思绪,低头看向始作俑者。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容簌衣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她动了动,柔软的薄唇刚好吻上他颈间。 “……” 他冷着脸色,想将她推开,但她却抱的很紧,被他一推,甚至抱的更紧了。 “……” 此刻她睡着,他目带阴沉的挑剔打量她,她五官精致又明艳,美得少有能及,但她给人的感觉却时常是柔和的,比如她笑起来时,比如她睡着时。 若不是身在强者为尊的剑修,或许也有不少人爱慕她,可她如今却在衍华衬托天赋异禀的云清屿。 果然越美丽的女人,脑袋越不好使。 若不是她起先救了他,若不是她能为他解毒,他见她第一面,便不会让她活着回去。 和她认识以来,绕是为了解毒,他也刻意远离她,不碰触她,而她明明是被他威胁给他解毒,却主动至此,一次又一次亲近他。 她主动至此,只是为了解毒么?是不是谁威胁她,她都可以如此主动? 他越想越觉得怪异,可他还没想通,心底便升起些许不知缘由的厌烦。 时微明目光更加冰冷,他果然还是讨厌她这样的女子。 等她为他解了毒,他定要杀了她。 没过多久,容簌衣便觉得有些冷,又醒了,发现自己还靠在时微明怀里。而时微明竟没有推开她,而是靠着石壁也睡着了。 原来大妖,也有不愿扰人清梦的柔软一面。 * 思过崖的半个月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罚过期满的日子。 再次出来时,她没有先回师门,而是被时微明拎着去了山下百草堂。 百草堂每天人满为患,今天也不例外。 好不容易终于排到他们,医师在屏风后为时微明把了脉,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这毒不知是何人研发,变化莫测,在下才学浅陋,查不出这是何毒,也解不了。只能开个暂时压制的药方,但发作起来恐怕也不会完全压制,只能让这位修士好受些。” 容簌衣:“连百草堂都查不出这是何毒?” 虽然这么问,但自从知道是万毒之首紫苏夫人下的毒之后,其实心底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时微明神通广大,他都解不了,那确实棘手。 但百草堂都解不了,不知何人能解。 她上次确实是误打误撞,也只是给他压制了一段时间。 容簌衣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又要另想办法,合作延长,她能汲取更多灵力。 忧的是,是药三分毒,万一以后压制药物也不起作用,时微明毒发身亡,那她的灵力也没了来源。 时微明在一旁面色沉冷,无一丝波动,好似早已预料到。 那医师又道:“虽然在下解不了这毒,但浮若宗还有一人或许有办法。” 容簌衣经他提醒,想起一人:“你说的可是医仙?” 医师:“正是。百草堂隶属浮若宗,浮若医仙的医术救济众生,天下生灵,都有救法,当世无人能及。只是那医仙性子孤傲,不轻易给人看病,二位修士可以去碰个运气。” 那医仙孤傲且避世已久,修为也深不可测,救人全凭心情,若他不想救,无人能强迫他。 他若真的愿意看,这毒应该可以解。若是他都解不了,这世上恐怕无人能解。 容簌衣自然听过这个名讳。 只是上次,是前世在谢行简那里听到的。 11、第十一章 云辇落地,身形婀娜的紫衣女子撑着下巴,对着受刑台正中央的人勾唇一笑,“小丫头,又见面了。” 仙境之人一向不插手宗派与人间的琐事,不知今日为何而来。 普通弟子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仙境帝家之人,只在传闻中听过,第一次见到这种阵势,已经忍不住议论起来: “这紫衣女子是哪方仙境的仙子?” “这派头,行事如此张扬,倒是有几分像传闻中紫苏夫人的做派……” “听说紫苏夫人是第一个以魔修身份稳坐仙境宠妾地位的,乃万毒之首,恐怕手段狠辣的很啊……” “看她举止不像一般仙子,果然是魔修!定是紫苏夫人无疑了。” 众人确定之后,无不噤声,生怕被紫苏夫人听到,一个不顺眼就下了毒。 容簌衣看清来人,心中一滞。 是那日在湖底想要毒害时微明的人,在她眼中,自己跟时微明是一伙的,此人一来,恐怕她有再多理由都不再有用。 紫虚真人此刻已平复面色,“紫苏夫人莅临衍华,不知有何指教。” 紫苏夫人笑容妩媚也冰冷:“衍华私放流桑重犯,帝主知道后很是震怒,特命本宫来捉拿私放重犯之人,生死勿论。” 容簌衣心想,果然是来问罪的。这下怕是在劫难逃。 虽然说是捉拿重犯,也是在当众责怪衍华看管不严格,紫虚真人面色难看,“紫苏夫人,衍华正要查清此事,如今尚未确定私放重犯之人是何人……” 紫苏夫人微微一笑:“还有什么好查的,本宫亲眼看到有人放了重犯,掌教莫非想要包庇犯人不成。” 紫虚真人:“绝无此意,敢问是谁?” 紫苏夫人轻轻一笑,手指向受刑台中间之人。 “那日本宫觉湖底有异动,便亲自下来查,不想竟撞见她与重犯……相交甚密,所以,她便是私放重犯之人。” 众人视线齐刷刷向紫苏夫人指的那人看去,目光不一,有震惊,有幸灾乐祸,有鄙夷,但无一不是看将死之人的目光。 容簌衣垂下眸。 那日时微明确实救了她,她无法辩驳,因汲取灵力,她也确实和他有所往来。 她预料到自己已在劫难逃。并不是第一次经历死亡,但如今越到绝境越是平静。 “果真是你!逆徒!” 紫虚真人面色难看,看向容簌衣:“紫苏夫人亲眼撞见,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衍华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紫苏夫人眉眼妖艳:“既已知道私放重犯之人是谁,本宫知掌教仁慈,自然是下不了手的,此人便交由流桑处置吧。” 紫虚真人愤然挥袖。但终究未再辩驳,他身为衍华掌教,自然不至于为了已定罪之人开罪流桑,置衍华于危难。 紫苏夫人此刻已经全然占据主导地位,纤纤玉指点了点受刑台,“将她拿下!” 仙兵凭空出现,将她牢牢围起,仙兵脚下刹时凝起蓝色冰霜,迅速织连为厚重冰霜巨网,千均冰霜巨网犹如冰山倾倒,迎面压下—— 此刻,台下云清屿语气安逸到好似在欣赏,“这便是流桑的,缚灵诀。” “小师妹,何为缚灵诀?” 云清屿敛了情绪,柔声答:“流桑上乘仙术,为仙境之间的战争所创,一旦被网缚其中,便无可逃脱,不挣扎会冰冻窒息而死,但若挣扎冰网只会极速收紧,瞬息便可绞杀,何况是人,大师姐这下恐怕凶多吉少……” 与此同时,受刑台上,掌教真人捋着胡须,眯了眯眼: “缚灵诀,其威力巨大,损耗也巨大,需十位精通上乘流桑仙诀之人共同画诀,才可发挥其威力,今天来的仙兵实力恐怕已在化神期,比她足足高出两个境界,几人合力使用缚灵诀,恐怕连我都难以抵御,竟然派来对付一个金丹期弟子,不知该说小题大做,还是……流桑帝主太过震怒。” 空青仙君薄唇紧绷,目光只定定看向受刑台。 云辇之内的紫苏夫人慵懒撑着下巴,朱唇微扬,“小丫头,你要记住,以后切莫善心泛滥,你救的那人,乃流桑重犯,一贯冷血无情,更何况你还是他最讨厌的剑修,你因他深陷险境,他却不会护你,本宫虽动不了他,杀你却很轻易。不过很可惜,你没有下一次了,因为这次错误便以生命为代价。” 紫苏夫人纤纤玉指落下,“动手罢——” 以生命为代价么? 冰霜巨网加速倾压而下时,容簌衣竟然微微笑了。 “让你失望了,我所做之事,无愧于心,虽死而不悔。我救过他,他也救过我,算是扯平。” “我已向师尊秉明,此后离开师门——所以我的去留生死,还轮不到衍华决定!” 她想,她隐忍了太久,第一次想要远离他们,第一次当众澄清事实,却只能得到这个结果。 是不是不管再来多少次,她都注定是短命之人。 既然结局注定,那她便更无所畏惧,纵然身死,亦不会再屈服! 她下定决心,逐月刹时出鞘—— 14、第十四章(微修) 一炷香已过大半。 蛊鱼成型,通身呈透明,便可任意化形,行动更为诡谲,更肆意的于无形中将人吞食,无形中附身躯壳。 蛊鱼沾了仙境灵性,寻常应对妖物的办法没有用,着实棘手。 那弟子当场身亡,众人虽不知个中原因,但见蛊鱼还能害人,便知还没被抓住,不禁失望又畏惧,不敢放松。 若蛊鱼发育成熟,接下来只会吸食修为中上之人,若不及时找出,自身精力大增不说,对于衍华也会造成难以逆转的损伤。 想到这一层的人都忧心忡忡。 紫虚真人早知如此,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掺着冷笑:“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蛊鱼还没抓到,你的办法行不通,还不如趁早领罚,现下可没时间让你再查一遍了。” 容簌衣听到了不少质疑声,却神色平静:“时间还没到,还有一个办法,掌教请再等等。” 紫虚真人冷笑,“你还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我看不如和众长老从长计议,再听你摆布不过是白白浪费时间。” 众长老也摇了摇头。 容簌衣并未被影响,开始一个个观察。 云清屿此刻安静乖巧,与其他弟子的慌乱形成对比。 空青仙君唇色苍白,不知道在想什么,始终未发一言。 容簌衣心想,蛊鱼会模仿人,那会如何模仿? 蛊鱼成熟后,最初附着于人身上时,是最好分辨的,它会选取修为中上之人附身,但到达一定境界的修士多半会有抵触反应,所以蛊鱼会先蛊惑其心,初时若想控制模仿,必然漏洞百出。 如此混乱的场面,蛊鱼定然感知到了危险。 那么它会选择附着于何人身上呢?首选必然是附身于较为有权威、受喜爱、不会被怀疑的人身上。 可今天德高望重的长老仙君都在,人数太多,若一个个查,恐怕打草惊蛇,更难找出。 容簌衣低眸沉思了会儿,凑到时微明耳边说了几句话,时微明面色浮现出不耐。 众人看着二人,不知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容簌衣喊了云清屿一声,“小师妹——” 云清屿安安静静望过来。 容簌衣勾唇一笑,“得罪了。” 云清屿察觉不对时已经晚了,凭空出现的冰霜巨网突然从头顶笼罩下来,缠绕上她全身,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低头才见浑身已缠绕上了密密麻麻的冰丝。 云清屿冷得发抖,皱起的眉尖结了层霜花,“缚灵诀……” “竟能,一个人发动缚灵诀?” 虽然震惊,却不敢挣扎,因为试图强行破缚灵诀,只会死得更快。 但云清屿饶是被缚灵诀捆住,却并未失态,抿起苍白的唇瓣看向容簌衣,眸光楚楚可怜:“师姐,这是何意?” 容簌衣笑得温柔,“自然是为衍华解决妖患。” 众人看得瞠目结舌,议论声像是烧开的沸水突然炸开。 大师姐竟然抓了小师妹,还说解决祸患! 一向修为低微、受人鄙夷的大师姐,和天赋异禀,天真善良的小师妹……如今地位却突然反转! 众长老见此一时面色复杂:“你的意思是,蛊鱼在小师妹身上?” 众弟子大多数声音是质疑的: “怎么可能会在小师妹身上……” “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容簌衣勾起唇角,回答长老:“正是,方才我见小师妹神思不属的模样,定是被蛊鱼蛊惑了心神。” 说完,笑着看向小师妹:“师妹莫怪,我这是在救你。” 云清屿此时全身已被冻到僵硬,听了容簌衣的话,眸光莹莹,好像下一刻就要掉下泪来,“师姐即使平日对我不满,也不该这样冤枉我。” 容簌衣轻笑:“师妹别怕,我带你去炼丹房烤上几个时辰,那蛊鱼生性怕火,定会现身,只是便要委屈下师妹了。” 云清屿委屈地流下泪水,向紫虚真人求助:“师尊……” 紫虚真人沉默看着这一场闹剧,蹙眉思考片刻,才摇了摇头:“清屿,事关衍华安危,只能委屈下你了。” 云清屿愣了下,不敢置信地看向紫虚真人。 众人议论的声音更大了。 此时,时微明突然闭上眼,飘雪瞬息停止,空气静了下来。 他掌心一动,风卷着飘雪骤然往一个方向聚拢,在紫虚真人周身形成巨大漩涡—— 紫虚真人双脚离地,全身如被冰冻,动弹不得。 众人再次回过神来时,见紫虚真人已经被更大的冰霜巨网缚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变动让他来不及反应,脖颈手臂上瞬时长出透明坚硬的鳞片,在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空青仙君上前一步,连点几道大穴,紫虚真人平静下来,身体内的蛊鱼此时行动滞涩,无处逃身,很快便被收入三清瓶中。 此时,云清屿已经被松开,她双腿被冻得僵硬,一下跌到地上,黑色的眸子悠悠看向容簌衣。 “小师妹在宗门人人喜爱,刚好可利用这一点试探下众位仙君长老。蛊鱼肯定会蛊惑附身之人,先拉个替死鬼,所以,最想让小师妹当替死鬼的便是被附着之人,可平时掌教最是看重小师妹,怎么会如此反常,都不为你争辩一句呢?” 转折与收服只在须臾,众人看得瞠目结舌。 从破解缚灵诀,到躲过紫雷魔域,到一炷香内抓获蛊鱼…… 即便没有破解缚灵诀那般震惊的力量,没有她身旁那位少年,那无可比拟的剑法、坚韧不拔的剑意,以及临场应变的能力…… 众人看向容簌衣的眼神已经变了。 大多数人来到衍华时,对大师姐最初的记忆便是根骨平庸,稳重沉默,自从小师妹来到衍华,对比更加明显,与大师姐靠近之人多半会倒霉,而小师妹天赋异禀,与她靠近总会获取意外机缘。 师弟师妹们便渐渐习惯了贬低大师姐,吹捧小师妹。 但也有在衍华待的久的,见过大师姐最初的样子,他们此时突然想起了最初的她,便如今日一般—— 衣裙明媚,面若桃花。雾绡轻裾,剑逐沧浪。 除了修为,样样出类拔萃。 今日她气势全开,能看出修为已然进步不少,虽还不如天赋异禀之人,但早已可以独当一面。 原来大师姐并非他们想象的那般无能,也并非争不过。 可先前究竟为何会落到那般地步呢? 彼时,四方阒寂。 容簌衣见事情尘埃落定,才看向时微明:“配合不错。不过,你会不会下手太狠了些?我方才只是让你帮我控制一下,可没让你用杀招啊。” 时微明冷嗤,“缚灵诀算什么杀招,不痛不痒。” 不痛不痒?方才缚灵诀让她小命都快没了跟她说不痛不痒? 容簌衣:“……你们妖都这般皮糙肉厚吗?” 时微明闻言睨她一眼,勾起唇角:“我忘记了,你还差得远。” 容簌衣:“?” 她怎么感觉自己被这只妖鄙夷了? 但他确实说得不错,她现在确实太弱小,所以她已经开始思考,待会儿该怎么骗他灵力了。 此时,紫虚真人面容苍白,好像已被吸食了大半魂魄,没清醒一会儿便昏迷了过去。 长老关切问道:“掌教他……可有大碍?” 空青仙君:“无碍,吃半个月回魂丹补补便好。我先带掌教回去休息。” 白衣胜雪的仙君正要离开,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目光越过重重白雾与人群,落在容簌衣身上。 容簌衣似有感应一般,空气中突然蔓延起无言的悲伤。 空青仙君定定凝视她片刻,浅色的唇却扯出个浅淡的笑,“你做的不错。” “从今日起,便允你下山,你可去做你想做的事。” “衍华亏欠你,我也亏欠你,纵然你已不再留恋,但若你有一日,无家可归……” 空青仙君说到此处,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顿住,默然片刻继续道,“日后,此心安处,便是归处。” 容簌衣见他说完便决然离开,便最后一次道别,“仙君保重。” 一句仙君,隔开万里。 她固然也是执拗的,说断绝便是真要断绝。 她想过无数次,当她真正离开衍华时,会是怎样的光景。 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终于比过了小师妹一回,还是她的修为突飞猛进为自己争了口气,终于证明自己不是样样不行,为自己正名。 如今她在能力范围之内好像都做到了。她也变得更加坚韧,要去看更广阔的天地。 她也想过和师尊离别,会是怎样的画面。但却没想到,真正的离别如此简单仓促。 空青仙君方才如此决绝,已是催她下山,想必已不愿再和她多说一句。她先前发觉逐月用意时的动摇已荡然无存。 那便,就此诀别。 容簌衣知道,空青仙君也知道,这次便是师徒二人最后一次对话,她不会再回来。 空青仙君手微微颤抖地抚上胸口,终是一步未停的离开。 时微明在此处停留太久早已不悦,见她略微怔忡的模样越发不耐,强行拽着人离开。 他冷道:“你若舍不得何不留下?柔弱成这个样子,哪里像剑修女子。” “柔弱?”容簌衣终于缓过神来,敛起情绪,“那我留下,你自己去浮若可好?” 时微明拒绝的斩钉截铁:“不成。” 容簌衣弯起唇角,“看吧,你这么厉害,还不是需要一个‘柔弱’女子。” 时微明冷着张脸,没再搭话。 容簌衣想起这人今天三番两次嫌自己太弱,于是决定好生哄骗一次灵力。 容簌衣绞尽脑汁地想了个理由:“那个……我脚疼。” 时微明:“?” 容簌衣声音柔软:“路途遥远,可否体谅一下?” 抱一下不过分吧…… 但她还是没好意思说太直白。 时微明凉凉道:“脚下是北海,站不稳,不过是下去喂鲨鱼。” 容簌衣:“……”妖的思维果然是如此凶残的。 但为了灵力,容簌衣可不会轻易放弃。 容簌衣想到他也有求于自己,心一横:“你杀了我,那你的毒也别解了。” 时微明眉梢微蹙看着她,眸底掠过凌厉,隐隐有杀意涌动。 容簌衣一见便知用错了方法,他动怒了。 ……越强的人越是不喜欢被威胁。 于是她开始酝酿情绪,想起了今天发生的诸多事情,眼泪突然一发不可收。她平时面上不说,是因为她习惯了以沉稳姿态示人,但一个人支撑了这么久,要应对那么多实力高强之人,怎么可能不害怕?想到这里眼泪一下子汹涌而出,由假哭变成了真哭。 时微明低头看着她,皱起眉:“别哭了。” “他们想杀我,你也想杀我……” 时微明或许是因为头一次见女子哭,哭得他头疼,眉间虽然溢满不耐,声线却没那么冷了,“我不是来救你了?” 他确实也想杀她,但她还有利用价值,他当然不会说出口,于是换了个表达方式,表达自己是有保护她的。 容簌衣察觉他态度稍微软化了些,很会爬杆子上树,一边哭一边扑进他怀里,轻轻抱着他,委屈巴巴道:“那你以后,可要来早一点。” “我等了你好久。” 时微明:“?” 容簌衣见他没有抗拒,扯起唇角,闭上眼开始汲取灵力。 果然越威风的人越是吃软不吃硬。 16、第十六章 迅疾如风的剑法和盛气凌冽的剑势,令众侍卫握剑的手松了松,面面相觑,不知这女子是何来头,一时不知是进是退。 青衣小厮见其熟悉的剑法,略有惊奇:“衍华的人竟也来了云都。” 但只要修为稍微高一点的人,就能察觉到,红衣女子虽然剑法卓绝,修为却并不高深。 侍卫首领只惊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眼眸中一片冷意:“又来一个多管闲事的,我看你们穿着也不像士族之人,不知是哪来的寒门小户,怕是没听说过云都的规矩,如此不把城主府放在眼里,这下你们道歉也晚了!” “少爷,我看这几人行踪可疑,不如押下去严刑审问。” 花从阙却嘴角翘起,抬手制止,“慢。” “他们不是寒门小户,是云都贵客。” 众侍卫一惊。 侍卫首领压低声音提醒:“少爷确定不是看花了眼?哪个世家大族、宗门大族会这般磕碜,就带这几号人出门?更何况他们修为也不高,如此不把云都府放在眼里,怎么可能是贵客?最近城中戒严,若是城主知道了恐怕也会责问,少爷可莫要心软!” 花从阙只漫不经心道:“有本少担保,怕什么,你们且先退下。” “是。” 侍卫走后,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消散。 花从阙垂眸看她时,映得眸光潋滟:“女侠方才一出手,当真是天人之姿。” 容簌衣第一次被人直勾勾盯着夸,听得有些不好意思,摇了摇头道,“过奖了,举手之劳。” 容簌衣心想这人是云都城主之子,他们身份悬殊,以后不会有更多交集,正要告辞。 但花从阙眼眸落在二人身上打量片刻,突然开口:“看两位应是初来云都,可有找到歇脚之处?不嫌弃的话,不如来城主府暂住几日。” 容簌衣不打算应下,这趟来云都本就有正事要做,城主府定然规矩繁多,恐怕不利于出行。 “多谢阙少美意,只是我二人有要事在身,还是不多打扰。” 花从阙却好似看穿了她的顾虑,从腰间拿下一块灵玉:“二位不必担心,本少送你一件信物,便可城主府便可来去自由,不会受限。” 他未等容簌衣答应,便强行塞入她手中。 容簌衣皱起眉,那灵玉流光溢彩,显然是稀有的灵物。 “这灵玉太贵重,我二人承受不起,况且只是举手之劳,不必挂在心上。” 花从阙却没接,眼眸带了丝散漫:“不必担心,这灵玉不过是一道比较新奇的玩意儿罢了,算不上什么,云都比这贵重的稀世珍宝多了去了,若二位事情办妥还有时间,我可带你们好好游玩一下,开开眼界。” 时微明凉凉的目光扫过来。 容簌衣并未看时微明,却莫名觉得周身气息有些冷,大抵是云都的风大了些。 微凉的春风中,隐约中听到侍女低低惊呼,“小姐,您没事吧?” 身后点缀着古朴图腾的轿帘突然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掀开,随后是靴子踩在檀木轿板上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和青衣小厮恭敬的声音:“公子。” 一时周遭突然又静了下来,隐隐约约浮现惊叹声。 容簌衣若有所觉的回头。 时下春山好处,那人头佩琳琅发冠熠熠生辉,青緺衣袍层层垂落,琼琚点缀青玉,缓缓走来时腰间朱佩宛若流玉作响,晕染出整个人恣意又清和。 明明是个神清骨秀的少年模样,却满头银发。 如此相貌,世所罕见,引起众人屏息。 青衣少年在她身前不远处驻足,清澈乌黑的眼眸不经意的落到她身上,但只淡淡一眼,却好似拨雪见山,凝视万年。 春日杏花飘落,他向她微微一笑,似有雾气氤氲开来。 容簌衣微微一愣,脑中出现一刹空白。 谢行简? 按照前世记忆,他这会儿,应当还未离家出走。 此般情景,与她记忆里最初来人间时,与他初遇时的画面重合了。 但又与记忆里有些不一样。 记忆里的谢行简更洒脱纨绔些,也不像如今这般满头银发。 或许重生一次,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原有的轨迹运转,比如她如今已然离开师门,与过去斩断。 又比如,她这一世,不会与他相识。 脑海中又浮现被桃木剑一剑贯穿胸膛,衣间染血的画面。 容簌衣心中升起微微悲凉,是她不识人。 前世与谢行简初遇时,他还是个离家出走的纨绔少年,与她同病相怜,两人曾经在人间相伴过一些日子。 那时的他是实打实的纨绔公子,除了在玩上钻研,其他一概不通,他带她赏遍人间良辰美景、人间乐事,以身犯险,她多次出手相救,也教了他简单的剑法和符咒防身,少年学起来也快。 也正是学得快,她才会有那般下场。说到底是她种下的因。 她从未问过他身世,他也从未问过她,不过萍水相逢的相伴,早就察觉少年身世复杂,本就不该错信。 如今便只当不识。 思绪刹那收回,容簌衣已经淡淡别开了目光,除了最初的微微一愣之外,再无其他情绪。 她一向是温和而淡漠的,情绪一般不会出现很大波动。 时微明却蹙了蹙眉,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似乎察觉出了气氛微妙不同。 又来一个。 她答应要为他解毒,却和这么多人纠缠不清,出了差错可不行。 他只想早点解了毒,摆脱这个女子。现下不能让她有旁的心思,纠缠分心。 时微明眼眸不耐,却突然察觉容簌衣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带着丝安抚的意味。 时微明眉梢微挑,凉凉看向她。 容簌衣凑近,压低声音提醒他:“别冲动嘛,莫要忘了紫苏夫人离开放下的狠话,必不会就此罢休,你身份特殊,在人间不要轻易动手。” 她这么一说,时微明心底不耐确实消散了几分。 谢行简温润的目光落在容簌衣身上,见她正与身旁男子亲密低语,两手交握,唇角笑意好似淡了些。 花从阙见谢行简面色一沉,以为方才之事惹他不悦,便正了正面色向他拱手:“抱歉,方才是我的马失惊,冲撞了公子。” 谢行简声线微微沙哑,却未失礼:“无需介怀,也是我管教不严,对阙少无礼。” 说完,他的目光又不经意落在容簌衣身上。 如果容簌衣与他说句话,便会发现他如今收敛脾性,谦逊有礼,温润如玉,是她最喜欢的样子。 可她除了最初时淡然一暼,未再多看他一眼。 她与旁人看到他时的惊叹不同,她的反应过于平淡,好似对他不感兴趣。 花从阙见容簌衣并不打算答应,便又开口:“其实我还有一事想请二位帮忙,所以这区区灵玉,算不得什么。” 容簌衣这才又看向他:“何事?” 花从阙:“府中近日出现怪异之事,待会见了便知,我想对于二位修士来说,不算什么难题。除此之外,若是二位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尽可开口。” 容簌衣这才放心应下,既然是有事相求,住在城主府或许是个不错选择。 不管是找浮若医仙,还是去沈府送信,若用云都城主府的势力,或许会简单一些。 “甚好。”花从阙唇角勾起,见她不再抗拒,又点了点她另一只手里快要化了的小糖人,“兴趣相投,甚好。两位少侠这朋友,本少交定了。” 花从阙那目光意有所指。 容簌衣面色惊怔地看着花从阙不请自拿的取走小糖人,兴趣相投,指的是喜欢吃小糖人? 不知为何,她突然又感觉周身气温降了下来。 花从阙牵起缰绳,“两位稍等片刻,待会便有人来接了。” 花从阙临走时,突然又问谢行简,“这位公子想来也是初来云都,可愿来府上做客,本少愿盛情款待,聊表歉意。” 青衣小厮心想自家公子这般身份的人在云都自然有居所,花从阙也不过是客套。 但没想到见自家公子毫不犹豫的应下,又向他吩咐了句:“帮我取几样东西出来,我们去城主府。” 青衣小厮一惊,是自家住的不宽敞吗?为何要去人家府上暂住看人脸色? 花从阙颔首,牵起缰绳,飒然离去。 城主府效率果然高,花从阙前脚刚走,来接容簌衣和时微明的软轿便到了。 上了软轿之后,容簌衣才察觉时微明面色更为疏冷,方才刚安抚好,不知这次又是哪里得罪他了。 容簌衣还想着待会儿汲取灵力,只能试着安抚一下。 她揪了揪他衣角,将剩下的那只小糖人递给他:“给你买的。” 时微明目光淡漠,不为所动。 容簌衣没有思绪:“你怎么了呀?” 17、第十七章 时微明毫不留情拂开她,唇角勾起讥诮:“说是给我买的,却也给了别人,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么?” 他不再多言,索性将眼一阖,将她隔绝在外。 轿内环境逼仄,容簌衣能感觉到属于他的冰冷气息隐隐蔓延。 她眉尖微蹙,果然越是道行高的妖,越是心思诡谲、小肚鸡肠。 * 少时,便至云都城府。云都城府规模宏大,碧瓦朱甍,错落有序,楼阁台榭,曲折回旋。流水绕过回廊,便豁然开朗,见府内依山傍水,风光旖旎,大气磅礴。云都被称富丽天下,由此便可窥见一隅。 侍女引容簌衣与时微明在西院歇下。西院规模也不小,内有山光水色相连,竟像是独立的院子,空气飘溢着馥郁的蓍香(注)。 花从阙派人告知,让二位稍作修整,明日再来详谈都城困扰之事。 一路上,时微明一字未发,最后随便挑了间房歇息,容簌衣便住在他隔壁。 近日一路风尘,终于找到了落脚之处,迫不及待沐浴更衣,休憩片刻。 但她没睡一会儿,便被惊醒,心绪不宁。 脑海中浮现空青仙君当时面色凝重将密信交予她,心里突然生了几分好奇。 这云都,莫非会有大事发生? 思绪纷乱之时,空气隐隐透出些许蓍香味,好似比方才馥郁几分,原来是窗子被风吹开了。 容簌衣听到隔壁关门的声音,原来时微明也未休息。 她突然回忆起,前世对浮若医仙零碎的印象便是总往云都跑,那医仙出现在云都的概率很大。 若解了毒,不知自己还能和时微明相伴多久。大概是解了毒,他便会离开。 一想到或许没多久这行走的炉鼎便要没了,她决定再主动一些。 能得到那么多灵力,厚厚脸皮也没什么。 他方才不悦时透露的意思表明,或许她应该准备点别出心裁的小礼物? 容簌衣不假思索,去厨房花了一番工夫后,便到到隔壁房间敲门。 门很快一阵风拂开,时微明面色冷淡:“何事?” 容簌衣见惯了时微明的脾性,现下已能面不改色应对他这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她从身后拿出个食盒,轻轻笑道:“给你做的。” 时微明挑眉,却并未接,望向她时带着丝审视:“无事献殷勤,到底何事?” “我……无事便不能来找你了?”容簌衣略一心虚,但她下定决心厚脸皮了,索性进了房将食盒放到桌上,“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打开,食盒内摆放了几样精致的糕点。 容簌衣一一介绍:“玉蕊莲花糕,黄金酥饼,清香蜜饯,红豆杏仁糕……可有你喜欢的?” 对于厨艺,她也是有几分自信的,毕竟除了修为,她样样一学就会。 只见时微明眉梢一拧,道:“太甜了,都不喜欢。” “……” 容簌衣就知道这妖口味刁钻,会来此一出:“下面还有一层未放糖的。” 时微明眉梢一挑,唇角勾起淡淡的笑,话语却是冷的:“食之无味,也不喜欢。” “……” 容簌衣脸色微微一黑,但记得来时初心,转眼便敛了情绪,轻轻问,“那你喜欢什么呀?” 她眼中失落一闪而逝,再次凝望向他时,眼眸又变得清亮,仿若比漫天星子还要耀眼。窗外的光落在她身上,为她眉眼渡了一层温柔。 就好似,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她。 她本就生的美,不知那水雾氤氲眼眸专注看一人时的杀伤力有多大。 他身上还能有什么呢? 时微明蹙了蹙眉,骤然移开目光,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无其他事就出去。” 容簌衣既然下定决心厚脸皮,便不会那么听话。只是看他这样,让他主动是不可能了,还得用先前的办法。 既然来了,怎么能空手而回? 她下定决心,不但没出去,反而再次靠近他,转了个话题问:“你有多久没毒发了?” 时微明微顿,按照之前,一个月毒发一次。 算起来,她上次为他解毒已经快过一个月了,所以最近还会毒发一次。 容簌衣显然有备而来,她轻轻靠近,手指悄然触上他胸膛,指尖顺着向上,环绕上他的脖颈。 春日衣衫单薄,抱上来时,都能感觉到她纤腰的弧度和身上温度:“那你怎么还推开我。” 她见他未抗拒,开始悄无声息汲取灵力。 她说话时,温热气息便轻轻喷洒在他脖颈上。 越来越近了—— 时微明眼皮一颤,浑身僵硬起来。 先前也不是没抱过,为何这次异样感如此强烈? 他压下不适,心想,果然不管和她接触多少次,他的身体都会如此抵触,相处越久,越发厌恶。 他忽略心底异样,冷淡问道:“多久能好?” 容簌衣一边汲取灵力一边安抚他,“别急,紫苏夫人的毒,心急可解不了。” 她见他果然沉默下来,心念一动,又想到了个更充分的理由:“或许只有我一个人运力不顶用,得加上你呢?” 少年蹙眉,寒凉的眸睨向她,“这是何意?” 容簌衣心底期待,看起来却不动声色,平静道:“就像我对你这般主动。” 时微明望进她温柔又期待的眸子,心底异样再次蔓延上来。 下一刻,他已然把她推开,视线也挪开。 时微明转身冷道:“何至于此,还是找那位医仙更为妥当。” 容簌衣揉了揉被他甩开的手腕,有些可惜,但还是淡淡答:“好。” 果然还是操之过急了。让他接受她的接触都不容易了,还让他主动……大抵他对解毒的渴望没有她对灵力的渴望那么重,压根无法接受。又或许是因他最讨厌的那一类女子,无论如何不可能对她主动。 容簌衣正要离开,却又被时微明唤住,“站住。” 他好似就在方才的片刻间悟出了什么,看向她的眸光幽深无比:“你……对谁都如此主动么?” 容簌衣以为他改变主意,轻笑回答:“我只对你主动。” 时微明唇角紧绷,递来的眸光愈发深邃起来,似乎思考该如何解释她近日的行为,才符合逻辑。 思忖良久,脑海中浮现出唯一一个可以解释的大胆却符合逻辑的想法。 “你,喜欢我?” 容簌衣心头巨震:“?” 是她太主动了以至于让他有这般错觉吗? 正想解释,但转念一想,为了灵力她是不是不否认更好?若是说不喜欢,他定然觉得她没眼光,她到时就更难接近他了。 时微明见她面上有被戳穿似的羞赧,心下早已认定,唇角淡淡勾起:“你这般处心积虑,莫非是想做我的道侣?” 容簌衣心头又震:“???” 不是,谁教他这么想的?她可不想找一只妖做道侣! 但解释的话又在嘴边压抑了回去。 她做事很少直来直去,先前为了承担起大师姐的责任,让自己稳重,习惯了再三思虑。 如果以解毒为由,他如此被动,她获取的灵力丝丝缕缕,恐怕只有两个人的关系更近一层,他才会主动,所以让他误会一次,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想到那日师尊给予的气势磅礴的灵力就馋。 时微明唇角勾了勾,心想果然如此。 他眼底浮现出浅浅厌恶,“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你寿数短暂,修为低微,有如蜉蝣朝生暮死,我不可能选择你做我的道侣。” “虽然现下你我同行,但并不代表你有机会。待解了毒,你我永不再见。” 况且,他最厌恶的便是她这般女子。她算是踩着他雷点长的,居然敢动歪念头。 容簌衣听得叹为观止,好在他说的是子虚乌有的话,她并不难过,只感叹他们妖的思维果然是如此不同的。 她敛起情绪,寻思着怎么回答才能既不得罪他,又能继续靠近获取灵力。 于是她嘴角微翘,笑中透出点苦涩,终于低声承认:“我是心悦你。” “我告诉你我心悦你,并不是想做你的伴侣,我心悦你,才忍不住靠近。但你无需担忧,待为你解了毒,我日后不会缠着你。” 这通话说的流畅,跟背话本似的,虽然她未经历情爱之事,但相关话本也涉猎一二。她当时读这段的时候都被感动到了。 他寿数漫长,自然不会计较这些短暂的情爱,所以她敢骗他,也是知道他不会放在心上。 时微明眼眸幽邃若深潭,心底再次略微蔓延起异样,饶是已经确认了她的心意,但没想到她居然如此直率的承认了。 不得不说,想到和听到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他又生出些许疑惑,她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对自己的喜欢到这般地步,竟然卑微到不要名分? * 出来时,容簌衣见天色还未晚,还是决定去沈府探探路。 当务之急,还是那封信。 金乌西沉,夕阳余晖落在街头,人声嘈杂,商贩叫卖不绝。 白日那位一脸病容的女子,许是趁春光正好,在街上逛了不少时候,容簌衣出来时又见到了她。 她虽一脸病容,却姿容绝世,在人群中很是出挑,容簌衣远远便看到了她。 彼时侍女正轻声劝沈秋望:“小姐,外面风大,您身子不好,快些回去吧。您又不是不知道,云都最近琐事缠身,小姐还是过两天再见他的好。” 沈秋望目光落在暮霭下掠过的孤雁上,直到飞到再也不见,才收回了视线。 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我之所求本就奢望。出来一趟本是不易,只想多看看这人间春色。” 侍女劝道:“小姐莫要自弃,浮若医仙就要来了,小姐的病,医仙说不定会有法子。” 19、第十九章 容簌衣虽然发现了自己的血能压制奇毒,但依旧很疑惑,莫非又与易招妖邪的体质有关? 此时,时微明眼眸重新变得清明深邃,他看到身下之人,面色有片刻迷茫。 视线再往下,见自己腰间被一双手轻轻环抱,眼底淌过不悦,“你做了什么?” 容簌衣:“?” 这叫什么,翻脸不认人? 不过看他情绪,他好像不记得毒发时发生的事? 容簌衣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不知何时搭在他腰间的手:“……” 得,这下又要误会她了。 时微明眼底果然划过一丝厌恶,立时起身,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好似要拂去什么厌恶的气息。 时微明来到人间时已将颧骨两侧的神印隐去,但毒发时消耗大量灵力,此刻又显现了出来,愈发衬得他冰魂雪魄。 他满面冰霜,语声冰冷,“我以为,上次已经跟你说的足够清楚。” 显然认为她又处心积虑接近他。 容簌衣揉了揉有些发疼的手腕,心底却突然升起几分兴致,既然他不知道自己毒发了…… 容簌衣突然有些期待他的反应,看向他时眸光更为潋滟:“可是……方才主动的并不是我。” 时微明微微一怔,旋即冷笑:“说谎要打草稿,方才明明是你抱着我,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但是——” 他淡淡警告,“下不为例。” 容簌衣都见过他中毒的躁动样子了,哪里害怕这些,因此并未被唬住,反而轻轻靠近,让他看清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印记。 “我没说谎。” 烛光映照之下,她容色绝艳,脸颊微微泛红,低首间,颈上雪白肌肤的咬痕便愈发明显,空气中流淌着暧昧。 她眼角眉梢都透着春意,似乎能将整个冬天的雪水融化。 时微明目光一动,不经意挪开,蹙了蹙眉,眼底也浮现出淡淡疑惑。 容簌衣见他迟疑,再次靠近他,指尖圈上他的腰,她鼻尖靠近,浅浅的气息打在他颈边,似乎在复现方才的场景有多暧昧。 她饶有兴致的感受到他身体的冰冷僵硬,继续语出惊人道,“我还是喜欢你主动的样子。” 他想推开,冰凉指尖却不经意间触碰上她温热的手时,霎时如触电般微颤。 他压抑心底再次升起的异样,好似不管多少次,都不会习惯。 她感觉到他浑身僵硬,颈间皮肤战栗。简直要压抑不住笑出声,她轻轻道,“方才那么主动,现在怎么翻脸不认人?你若是害羞,我可以同你多试几次。” 这只妖明明活了上万年,威风凛凛,为何却如此纯情? 若是他愿意对她主动一些,哪怕主动一点,该多好啊…… 时微明僵着身体,脸部线条紧绷,他压抑下心底愈来愈明显的异样,眸底浮现更深的厌恶,冷声道:“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做出这样一番情景欺瞒于我,你能让我毫无察觉,确实有几分本事,但不要以为这样,我便会接受你。” 容簌衣一惊,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她几乎能预料到他接下来会怎么颠倒是非。 “我一向不是好说话的人,再警告你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为你触动分毫,趁早收回不该有的心思,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解毒也就罢了,但他现在明白她心意,见她这般喜欢自己,不择手段也要靠近自己,便越来越不能容忍,越来越抵触。 容簌衣无言片刻,突然不是很想搭理他,沉默着转身离开。 他见她垂头丧气离开的样子,定是没放在心里,蹙眉冷道:“站住。” 容簌衣刚转过身,便见他大步走来,淡淡的雪后松林气息,萦绕在鼻尖。 她疑惑间,却见他突然俯下身—— 冰凉潮湿的气息凑近她的耳垂,霎时周身流转起深蓝色如星海般的微光。 容簌衣微怔:方才不是还说要离得远远的? 她耳垂微微发烫,收回思绪。两人触碰到的一瞬间,乍然流淌起深蓝色浑厚的灵力。 他的灵力压制得她头脑发昏,但她又比任何一次都清醒,比任何一次感受清晰。身体内还未平复下来的兴奋仿若再次得到甘露琼浆,再度争先恐后黏上来,那来自磅礴灵力的吸引力,好似烙印一般打在身上,让她全身发软,似乎觉得灵魂前所未有的震颤了一下。 短短一息,却如此惊心动魄,恍若镌刻永世。 不过片刻之间,他已然撤离。 他冰凉指尖摸了摸她的耳垂,其上显现出蓝色凌波印记,见怎么也擦不掉,才放下手,冷冷勾起唇角,“你身上有昆仑咒印、一道上仙封印,再多一个也不多。” 见她这般喜欢自己,为了保持距离,只能用这种方式。 容簌衣摸了摸耳垂,只觉指尖都被烫得有些热,“这是何意?” “幻心咒。”时微明冷冷勾起唇角,“我自创之术,一旦打下,便是不可磨灭的烙印,任何人都解不开。在一定范围内,我都能感知到你的气息,纵使你化成灰,我也能感知到。” “从此以后,我让你离我多远,便离我多远。以后不经我的允许,别再靠近。” 容簌衣没想到他第一次对她主动,竟是为了保持距离。 时微明语气很淡,似乎对她的耐心已到极限,没打算解释太多。 容簌衣微怔,却又扯起个浅笑,“其实,不必这么麻烦,明日……” 但她突然看到了时微明眉梢微挑,周身空气出现轻微波动。 她再次站稳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在院子里。 “……”真是一打上印记就迫不及待开始用了。 容簌衣揉了揉耳垂,说完那句未说完的话:“……明日便可以见那位医仙了,何至于如此避我。” 她决定不再想他。 院落晚风拂过,她又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好似越到夜晚,蓍香味便越馥郁。 不由得升起疑虑,沈秋望平时不出门,一出门就遇险,那妖邪绝不是凭空出现,而是潜伏城中已久。 正思虑时,隔壁的房门突然开了。 她本来住在时微明隔壁,另一间隔壁是无人的,晚上回来时见隔壁灯火亮起,应是她出门后又来了客人。 她回眸,却见西侧廊庑,有位青衣玉冠,银发如雪的少年,正驻足于满地月色之间,乌黑温润的眼眸不经意间望了过来。 谢行简? 她白日心思不在他身上,便未曾思索谢行简来云都城主府是何意,但并不打算多问。 如今二人不过是陌生人,此后也不会有交集,他想如何都与她无关。 两人都未说话,她不再停留,准备起身回屋中。 谢行简却好似并不打算与她擦肩而过,突然开口:“少侠白日提剑解围,在下还未来得及感谢少侠出手相助。” 她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语气疏离:“这点小事,无需挂在心上,况且,我也不是只为帮你。” 谢行简却没在乎她的疏离,反而向她走近,“少侠今夜眉间郁结,可是遇到了难以解决之事?” 容簌衣一时也不好直接走,淡淡说道:“我难以解决之事,公子可能也无法解决,不如早些休息。” 谢行简见她静静立在原地,衣裙微动之间,呈皓皖于轻纱。她的面色很淡,他却觉她桃腮带笑,清波流盼。 他好似察觉不到她话中疏离,只眉眼温柔一瞬不瞬的看她。 但好的情绪没维持多久,他视线下移,看到了她颈上刺眼暧昧的齿痕。 他眼眸一颤,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眸光转冷。 他面色还是温和的,声音也温和,却无端带来寒意,“你的伤痕,是房间里那位留下的?” 20、第二十章 容簌衣顺着他的视线,摸了摸颈间微痛的齿痕,才想起这茬。被时微明欺负了不说,正主还污蔑是她干的。 这事的缘由对熟悉之人都不好讲出口,更何况她和谢行简如今只是萍水相逢之人。 容簌衣不愿考虑他话中深意,也不想和他说很多,并没回答,只疏离道:“公子若无其他事,我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 “等等。” 谢行简见她欲走,终于压抑下浑身冷意,“方才是我失礼,我只是想提醒少侠,记得处理伤痕。” 语气再次变得温柔,却还是有些沙哑。 他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琉璃小瓶,走到她面前,“此处伤痕容易引人遐想,况且你是女子。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早晚各一次,不出两日便能好。” 容簌衣本来还想推拒,他却不由分说的塞入她手中。 “莫要再推开,便当是对少侠白日出手的一点谢意了。” 容簌衣皱了皱眉,但转念一想,既然他非要感谢自己,收下之后总没有理由再靠近她,于是礼貌收下:“多谢。” 谢行简凝视着容簌衣毫不迟疑离开的背影,面色阴晦下来,眼底温柔褪去。 他一半身子站在阴影之下,一半在皎洁月光之下,久久未动。远远看去,温润如玉的少年,也染上了一层隐晦霜冷。 * 翌日,容簌衣早早起床,在院子里练起剑。虽然离开了衍华,但她多年习惯未变,练剑一事,却从未懈怠。剑于她而言,不仅是武器,更是多年坚持的初心。 她握起冰凉的剑柄,剑尖一动,挥出一式,霎时剑意四溅。 风动,叶动,露珠滴落,空气中蓍香愈发馥郁。 经过昨天晚上,她能感觉到自身灵力又提升不少,他第一次主动,竟然让她隐隐感觉体内的灵力充沛到能冲破金丹瓶颈。 在衍华时,她与时微明接触了半个月,才从金丹初期提升到后期,提升已经堪称神速。但真正难的却是到了境界后期的突破,即便有天赋的修士,从后期突破至下个境界也需要三到五年,修为平庸些便需要几十年,更甚者一生都无法突破。 可她竟然一晚上就得到了足够突破瓶颈的灵力,待将将剑法与灵力融为一体,便能进入下一个境界——元婴,这是她从前不敢想的事。 虽然时微明是只口味刁钻、小肚鸡肠、喜怒无常的妖,可某些方面真的强。 一想到这,容簌衣突然也不是很想计较某妖颠倒黑白之事了。 面子上吃点亏没什么……毕竟他给的真的多。 昨晚才有些气馁,不愿想他,今日尝到甜头,又变得神采焕发。 她摩挲着逐月,运转灵力,继续练下一式,可没练多久,空气中的香味浓郁起来,脑海中骤然传来针扎般的疼痛。 她晃了晃脑袋,脑海中却突然闪过几个画面—— 衍华山上,众弟子提起她时的嘲讽:“衍华哪个弟子不比她有根骨?” 长老殿前,她跪在地上,众弟子投来鄙夷目光,掌教真人面色铁青的斥责:“逆徒!衍华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论剑台上,云清屿一剑将她击败,眨着双清澈的眼,向摔在地上的她盈盈一笑:“师姐,要不我认输?师姐这般好看,我有些不忍你受伤。” 白衣仙君捂着胸口,面色冰冷的转身,不愿再看她一眼:“我宁愿从未收你为徒。” 三千风雪中,桃木剑贯穿她胸口,她倒在地上,身体消散之际,说不出一句话,谢行简轻轻抱起她,冰冷带着血腥味的手指将她的眼阂上。 …… 曾经埋在心底最不愿回想的记忆,此刻突然在脑海中炸开,挥之不去,那些鄙夷、嘲讽、失望的话语,一遍遍在耳边重复。 脑海中有个极为尖利刻薄的声音盖过其他人的声音,愈来愈近: “你以为你战胜了么?实际上不过是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灰溜溜的下了山!” “天下万物,皆为刍狗,你逃又能逃到哪里?” “你以为逃离,结局便会改变么?” 容簌衣头痛欲裂,努力维持意识清明:“不是的……我没有逃!” 那声音依旧刻薄,放肆的冷笑:“你若未曾逃避,明明心有疑惑,为何不敢问清?为何不敢触碰?说到底,还是个胆小鬼……” 容簌衣微怔片刻,乍然有剧痛钻入身体,意识几乎要被冲散,冷汗涔涔。 “我能看到你内心深处的秘密,包括你的弱点。”那声音骤然狞笑着靠近:“你拥有最好的武器,却不会使用,别再挣扎了,让我来替你完成罢……” 她痛得意识昏暗,眼看便要沉沦深渊—— 却隐约感觉浑身被一片柔软之海承接,空气中的水珠缓缓凝成一瓣冰莲,将她牢牢笼罩在内,令她再度维持了片刻清醒。 九死一生多次,重生一次,什么痛没经历过,即使还剩最后一丝意识,她亦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驳: “我为何不能下山?我为何一定要做衍华大师姐?我以自己的方式修炼有何不对?你们认为对的便一定是对的么?” “我重活一世,快意即可,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话落,那狞笑声却愈来愈大,好似想看她的笑话,但她的意念已经彻底坚定,重新凝聚意识,逐月应念而起,冲破桎梏—— 她清醒过来时,望向院中,却见花光柳影,流水潺潺,香气馥郁,一片静好。 但也有不太对劲的地方。 她目光微垂,自己腰间轻轻正搭着只骨节分明的手。 容簌衣看清来人,有些困惑:“你怎会在此?” 她方才不是在练剑么?他何时出现的? 时微明:“方才察觉到你身上气息波动,见你差点走火入魔,才出手。” 原来如此。 容簌衣扯起唇角,对他主动接触一事极为敏感,见他好不容易关心一次自己,便顺势抱了上去,开始汲取灵力。 现下他揽着她腰,她手臂环上他颈间,一副亲密依偎的姿态,淡淡暧昧流淌在两人之间。 时微明将手松开,微微蹙眉,淡漠冷冽:“你已无事,还不松手么。” 却感觉容簌衣条件反射似的抱紧了他,声音柔软:“方才为何走火入魔,可是有何方妖孽作祟?” 时微明蹙眉:“我出来时并未察觉异样,或许是你如今将要突破境界,道心不稳,心神不宁所致。” 时微明感知到她修为突飞猛进,怕她在为自己解了毒之前死了,便冷着脸提醒她道:“你如今身上有我的气息,对修行一事或许有所助益,但对你来说一时之间难以消化,也意味着你会在短时间内突破重重关隘,对修行付出更多精力。” 说到底,她修为突破这么快,今日差点走火入魔,还是因为他在她身上打下的咒印,因此他多少也有点责任。但他只能做到提醒,能不能撑得过去,还是看她运气。 容簌衣头一次听到他关心自己,苍白的脸颊染上一抹开心所致的红晕,轻笑着看他。 她心想,他是不是终于开始习惯了她,不再抵触她。 时微明见她脸颊羞赧,痴痴望着自己,目光比春风旖旎,心底再次升起异样感。 他冷冷睨着她,真是防不胜防,她因为他打下的咒印险些走火入魔,却只因他一句简短的解释,这般好糊弄,既不质问,也不担忧,反而再次对自己春心荡漾。 她果然爱惨了自己。 剑修女子,真是怪异,且恋爱脑。 容簌衣现在已经完全不将他拒人千里的冰冷放在眼里,抱的更紧了些,缓缓汲取着灵力,语声温柔而满足,“你能及时出现,我很欢喜。” 时微明见她迎着自己杀人的目光,还能强颜欢笑的靠近自己,她澄澈的眸子里好似只有他一个人,他突然转开了目光,不想再看她。 如此恋爱脑,怪不得修为低微。 容簌衣才刚尝到甜头,便觉周身气息流动,再次站稳时,自己已离他五步之外。 容簌衣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耳垂,其上蓝色凌波咒印一瞬显现又隐去,她自然知道是什么:“……” 被强行中断汲取灵力,身体气息不依不舍的被他所在的方向吸引,容簌衣腿脚还有些发软,着实难受,便柔软着声音尝试和他商谈:“可否把咒印解了?我已经找到了解毒之法。” 时微明眉梢一挑,前几日还说没有头绪,昨日那般处心积虑接近自己之后就找到办法了?定然是诓骗。 但他不打算拆穿她,只淡漠道:“那最好不过。” 见她眸光微亮,好似漫天星辰亮起。 他却勾起唇角,冷声补充:“不过,这咒印,一旦种下,永世不可解。” 容簌衣垂下眸光,有些失落,他种下如此厉害的咒印,竟然只是为了让自己永世无法靠近他。 他这般厌恶自己,她还能怎么做呢?她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不使用幻心咒呢? 时微明心想,他虽然厌恶她,却不希望她还没给她解毒便承受不住发动咒印的灵力而死去。 他掌心一动,深蓝色微光涌动,手上凭空幻化出厚厚一摞书,“你修为低微,若想活命,便多在修为上精进,少动歪心思。” “这是流桑仙境上乘心法,你既然能容纳我的灵力,便也能学流桑心决,潜心修习,实力自然会精进飞快。” 容簌衣微惊,“流桑仙境心法,你怎会有?” 一只妖,私藏仙境心法? 时微明眼底轻蔑,“区区心法,又不是什么宝贝。” 容簌衣转念一想,这只妖活了万年,见识也广,携带两本私货,想来也正常。 修为精进一事,容簌衣自然不会拒绝,她接近他便是为了灵力。 正这时,侍女来院子里恭敬通传:“两位修士,城主大人有请。” 21、第二十一章 容簌衣和时微明去见城主时,路过一处墙头有桃花的院子,花枝茂盛到窜出了高墙,暖日当喧,鸟语溪声。 几许花瓣落入曲径,本是极为雅致之景,院子里却传来鸡飞狗跳之声。 “睡睡睡!就知道睡!日上三竿还不见起,顶着这么大的黑眼圈,昨晚是不是又偷偷溜去勾栏里会哪个小娘子了?” “娘,我都多大了,我有自己的隐私!这城中日日戒严,着实无趣,我去听个小曲怎么了!” “你跟我提隐私?我要是不管你,我看你死在勾栏里都没人知道!你要是把心思放在正经事上,我和你爹懒得管你,你看看你现在有哪样拿得出手,云都还有哪家大家闺秀愿意嫁给你?” “你为何如此看不起自己的儿子,整个都城,愿意嫁给本少的人多了去了!况且就算本少样样不行,就凭这身份,下半辈子也吃穿不愁!” “你可真有出息!看我不把你赶出家门!” 瓷碎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容簌衣听着这声音,拽着时微明低声说了句快走,却还是和被赶出院子的某人撞上。 那人依旧是一袭绛红色衣袍,只是黑眼圈很重,发梢稍许凌乱,比昨日还要狼狈。正是云都阙少花从阙。 花从阙见到二人,立时慢下了脚步,举止变得很是从容,理了理衣衫,面上分毫不见尴尬:“二位早啊,昨日在府中休息的可好?” “阙少早,一切都好。只是阙少看起来……”容簌衣假装没有听到方才的鸡飞狗跳,顿了顿,想了个更为合适的措辞,“比昨日看起来更加神采奕奕。” 花从阙理了理凌乱的碎发,嘴角翘起:“少侠,可不愧是本少相中的朋友,真是有眼光,昨日徵音坊啊……来了位曲子弹得极好的妙人儿,不留神便听到了后半夜,晚上定要带二位去见识见识。” 容簌衣轻轻笑,花从阙才挨了顿打,现在便毫无畏惧的谈笑起来,不知道多少宠爱才能养出这般肆意狂妄的少年。 她还未回答,花从阙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比起勾栏听曲儿,本少还是更想看少侠耍剑,昨日一见,至今难忘。” 时微明眉梢一挑,瞥他一眼。花从阙看起来好像比她脑子还要不灵光,竟然觉得她难忘。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时微明默默拽住容簌衣手腕,往身侧一带,淡淡替她回答:“阙少可莫要被蒙蔽双眼。有的人金玉其外,实则样样拿不出手,细看只会失望。” 花从阙果然沉思片刻,转瞬又眼眸微亮,“少侠,你这样一说,本少突然觉得和她很是般配啊,本少也是样样拿不出手!” 时微明眼神一冷,攥紧了容簌衣手腕,把她隔绝在身后。 正这时,花从阙身后传来一道温婉声音,“两位少侠便是昨日阙儿迎来府上的贵客吧,老爷等候已久了,请随我来。” 一位头戴金雀步摇的华服夫人款款走来,神色从容,却看起来极为年轻,款动间似有淡淡蓍香,昭示着这位华服夫人的身份,正是城主夫人,瑕夫人。 她面容温婉,丝毫看不出是方才还训斥花从阙,引起一番鸡飞狗跳之人。 花从阙一见到瑕夫人,方才那股嚣张劲儿稍稍收敛,叹了口气。 时微明见到她,却蹙了蹙眉,眼底眸光微动。 瑕夫人的视线只在时微明和容簌衣身上停了瞬息便轻轻转开,转身引二人至前厅。 容簌衣与时微明相伴一段时间,为了研究他喜好,经常会留意他表情,因此方才便察觉到时微明的情绪波动。 容簌衣轻声问:“可有何不妥?” 时微明传音给她:“城主夫人身份不寻常。” 容簌衣心底掠过疑惑,顺着他目光又看了眼在前方温婉雍容的城主夫人:“你确定?这个不寻常,指的是……” 来云都待了一天,花从阙虽然还未说城中出了何事,容簌衣却已经察觉到这云都的不寻常。 云都城中戒严,进城确实费了些功夫,而沈秋望白日出门遇到的妖邪,显然在城中潜伏已久。可见云都虽然看起来繁盛,其实早已危机四伏。 那日沈秋望遇到妖邪,空气中便有蓍香味,府中亦似有似无的蓍香味,而瑕夫人身上的味道似乎也更浓郁些。 几道细节串联起来,她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果然时微明答:“她不是人。” 不是人,那么,她是妖? 若瑕夫人是妖,城主和阙少是否知道瑕夫人的身份? 不久便至前厅,见到了云都城主,花召。 而除了花召,前厅里还有另一位熟悉面孔,谢行简和那日的青衣小厮已然在前厅,见到几人来,点头示意。 目光不经意扫过容簌衣颈上,见伤痕淡了些,才将目光移开。 云都城主与想象的不一样,他穿着朴素,面色和蔼,但面色苍白,眉尖染上几分郁结,显然是忧愁所致。 几人简单寒暄之后,便说起了正事。 花召见到几人先是感慨:“各位修士,敢在这个时候来云都,勇气可嘉。” 瑕夫人默不作声的喝起茶,花从阙也坐了下来,勾起唇角,托着腮看向几人。 “近日云都戒严,想必几位修士已然有所察觉。这云都怪异之处,还要从药宗沈府说起。” “沈氏之女,自小体弱,妖邪缠身,沈夫人为其广招修士,作为沈氏之女的贴身侍卫。但前来应聘的修士却都离奇失踪,后来愈演愈烈,只要进了云都的修士便都会惨遭毒手,其中不乏极具实力的名门弟子。” “沈夫人将此事告知于我,希望能帮助彻查此事,为避免百姓慌乱,我并未将此事宣之于众,只将城中戒严。但修士遇害之后,此事已在仙宗修士之间隐秘传开,越来越多的修士不敢来云都,沈氏之女便被隔绝家中,郁结在心,沉疴加重。” “不知妖邪在云都潜伏多日是何居心,只怕愈演愈烈,到时被害的便不只是修士,真正遭殃的会变成百姓。” 容簌衣听后思忖,所以,城主也不知道自己的夫人真实身份。 又瞄了一眼神色从容的瑕夫人,蔼然可亲与正言厉色结为一体,给人的感觉是个最寻常不过的母亲。 若真的是瑕夫人做的,那么整个云都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瑕夫人身份尊贵,况且他们不知瑕夫人实力如何,若未找到把柄,不好直接下手,所以即便看出其真身也无法动手。 此事起因和关键之处问清之后,城主和瑕夫人让几人注意安全,目送几人离开。 几人一路默不作声,各有各的思虑。 容簌衣打算让时微明留在府中,谢行简却突然凑过来,看了两人一眼,“我可否与二位同行?” 容簌衣还未回答,一只手搭在她肩上,是花从阙凑了过来,然后又将另一只手搭在时微明身上,挤在两人中间,“你们可有需要本少之处?尽管开口。” 时微明凉凉看了他一眼,空气瞬息浮起轻微波动,花从阙哎呦一声,“嘶,好冰……” 容簌衣见花从阙手上结了层霜花,于是转眸看了时微明一眼,时微明看他不顺眼?但他面色冷若冰霜,与寻常并无不同。 谢行简看到那霜花,也默不作声的看了容簌衣身边那男子一眼,温润眸底如幽静湖水。 “你练的是什么神功,怎么碰一下都不成?”花从阙的那只手还在痛,不得不离她稍微远了一寸,但即使如此痛,并未因此对容簌衣退避,反而对她更为感兴趣,“我娘还老说我样样不行。我若是有这般神功,也让我娘开开眼界,少侠可愿意教教我?” 容簌衣暼了时微明一眼,却并未多说,只轻轻笑,“阙少若真有此决心,瑕夫人若知晓,定会很欣慰。” 容簌衣先是向时微明轻声商量:“微明,不如待会儿你留在府中,我去城外收集线索。” 容簌衣虽然未说清留在府中是何用意,时微明却知晓,她是让自己留意瑕夫人。 毕竟在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他能看出瑕夫人的不同。 容簌衣又看向花从阙:“阙少同我一起查询失踪修士可好?失踪之人众多,还要劳烦阙少的人脉相助。” 花从阙欣然应下,吩咐人备车。 一时之间,便只剩谢行简和青衣小厮静立在原地。 青衣小厮蹙眉看着容簌衣心想,这女子真是没眼光,自家公子神通广大,不仅精通昆仑仙术,人脉更是遍布天下,查线索不在话下,她却忽略了公子的好意,找别人帮忙。 不过也好,公子及冠便晋升上仙,是仙境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上仙,更是昆仑仙境的未来,她与公子云泥之别,自然品不出其中差距,没有交集自然是最好的。 青衣小厮目光转回公子身上,却见公子目光温和,静静看着容簌衣,好似并未察觉她的忽略。 不知为何,总觉得公子来到人间之后,耐心好的出奇。 容簌衣察觉到那视线,虽然不想和他有交集,可他方才毕竟说愿意帮助,冷落了也不妥当,思虑一番,便道:“既然公子愿意帮忙,便……” 这一犹豫,谢行简已做好打算:“府外更为危险,我还是跟你一起。” 容簌衣知晓他现在应还是手无缚鸡之力,便蹙眉拒绝:“正是因为危险,我无法分心,公子还是留在府中。” 谢行简却坚持:“无妨,你不必管我,我可以保护好自己。” 容簌衣见他如此坚持,没再说什么,不过是和他一起出趟门,又不会改变什么。 虽然三个人都要去府外,可只有容簌衣与时微明知晓,最大的嫌疑已在府中。现在算是根据答案推线索,说不定回来时,便水落石出了。 杨柳揽风,杏花沾衣,街巷上熙熙攘攘。 花从阙昨晚到底还是没休息好,没出来多久便乏了,吩咐了几个人给她用便没影了。 容簌衣拿着纸笔,又划掉一个名字,开始思索。 一开始失踪的修士,有个共同特点,便是多是与人有争端,脾气多半较为冲动暴躁。 可这算是什么原因呢? 后来失踪的修士愈来愈多,花召身为一城之主,知道此事,为修士腾出了单独的院子,有侍卫看守,原本以为府中高手众多,应当不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可凶手如果是瑕夫人,花召防不胜防。最后住进府中的修士,果然全军覆没。 真相很明显指向府中,无人怀疑是府中之人吗? 只是如此清晰的线索,又让容簌衣有些迟疑了,如果真是瑕夫人做的,她在云都位高权重,犯不着亲自动手,也不该在府中便动手,留下如此清晰的指向。 千头万绪,她还是决定,晚上回去问问时微明是否有异常之处。 天色已晚,街边美食香气四溢,容簌衣闻到香味,今天体力消耗过大,发觉自己已然饥肠辘辘。 念头才起,便见眼前多了串冰糖葫芦,在暮色下渡上了一层温和的光。 她目光上移,却见谢行简手中除了冰糖葫芦,还有薄皮春卷、五珍煎饼、脯腊、冰酪,都是她爱吃的。 原来他方才不见,是去买小食了。 两人同行一天,不知何时他身后的小厮早已不见。 他怎会知道她喜欢吃什么?是巧合么? 谢行简微微一笑,温和看她,“可有你喜欢的?” 谢行简擅会察言观色,也能轻易讨人喜欢,此刻小食送来的正是时候。若在寻常,容簌衣可能不会接。 现下两人同行一天,容簌衣确实有点饿,全然拒绝有些不妥,便只收下串冰糖葫芦,“多谢。” 若是时微明在,有这番待遇的可能就是他了,她多半是那个忙了一天还要去给他买晚膳的人。 想到这,容簌衣咬下一颗山楂,入口酸酸甜甜,心底微妙。 正这时,隐约有几道白色身影穿梭在街巷人流中,“小师妹,这云都怪异得很,此处妖邪专门抓修士,我看我们还是……” 最前方的女子身形纤弱,转身向他柔柔一笑:“师兄这是害怕了?” “不是不是,我是想我们可以先从长计议……” 正是云清屿和衍华弟子。 话落,眼眸一转,刚好与正在吃糖葫芦的容簌衣对上视线,两人具是一怔。 云清屿微惊:“师姐?” 容簌衣也没想到这么快再次见到衍华之人。 不过她现在已离开师门,顿了片刻,才纠正道:“我已不是衍华弟子,更不是你师姐。” 云清屿却柔柔笑着,“可无论如何,在师妹心中,你是唯一的大师姐。”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云清屿和她关系有多好,可容簌衣知道,看似白莲花的云清屿,切开却是黑心的,且她从不做无利之事。 容簌衣无言,不想和她做无谓争执,便没再理她。 云清屿眼眸一转,看到了她身旁青衣银发少年,少年身上揣了几兜小食,与整个人的仙风道骨气质极为违和。 云清屿盈盈一笑:“看来师姐离开师门后,在人间行情很是不错,不过两天,身边便又换了个男子。” 容簌衣:“……” 容簌衣了解云清屿,她总是喜欢用这般天真的语气,逼她身边之人厌恶她,这次话中意思,便是想让谢行简心生龃龉,知道自己不过是她身边随时可弃之人,然后离开她。 不过好在容簌衣本来就不想和谢行简有所接触,所以谢行简怎么想她并不介意。 可没想到谢行简听了这话,却微笑看云清屿:“若她心中真觉有我在会欢喜,是我荣幸。” 22、第二十二章 云清屿听到这话有些意外,目光又在谢行简身上打量一番。 他神清骨秀,锦绣琼琚,应当是个极有身份的人,却对身边女子说出如此讨好的话,不知对她有何所求。 可容簌衣身上能有什么? 容簌衣听到微怔,也正视起这个问题。 从前谢行简是个纨绔,行事洒脱,但有些目中无尘,很少会说如此偏袒人的话。但如今的他,好似有些不一样。这种相处模式令她陌生。 但她转念一想,上一世和他相处那么久,最后的结果都那样惨。或许,她从未看懂过他。 她如今只想远离他,可却能隐约察觉到他在向自己靠近。 上一世是两人是因意外结识,两人处境是相似的落魄,才结伴而行。但这一世,她身边有了时微明,谢行简也并非独自离家,他为何还要接近自己?莫非真的对她有何图谋?可她身上能有什么? 容簌衣思虑无言,而谢行简已经再次将目光投落她身上。 云清屿打量着二人,自然察觉出了微妙气氛,却突然转了个话题,“师姐来云都,是否也是听说各门修士在城中离奇失踪的秘闻?” 虽然容簌衣没有理睬她,但她显然有备而来,眼眸澄澈殷切:“看来此次又能与师姐同行了,望眼欲穿,终于能与师姐再见,不过……师姐见了我,好像并不开心?” 容簌衣淡淡看着她,她好似已经忘记,受刑台那日两人的不对付已经摆到明面上,她自己也很狼狈。如今却还能顶着张天真的脸与她说话。 这脸皮,也不薄。 容簌衣本不愿理睬,听她越说越来劲,淡漠提醒,“我已离开师门,不会再回去,更不会和你抢什么,你不必再将心思放在我身上。” 若云清屿还要纠缠,她不介意动手。 云清屿现在只是元婴期,而她也将至元婴期,若没有修为上的碾压,单论剑法,云清屿并不占优势。 说完便转身离开,谢行简跟上,见她心情不好,还给她递了块脯腊,低头说了句什么。 云清屿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并未因此羞恼,眸底反而升起期待。 目光又掠过华灯初上,人声鼎沸的街巷,风声过耳,传来幽深处更隐秘的呜咽嘶吼声。 师姐,还是有你在的地方,更有意思。 身后衍华弟子见到这画面,心底都有些怪异。 那日在受刑台上,师妹思维缜密,临危不惧,师姐破釜沉舟,反戈一击。两人地位反转。 他们怜惜师妹,却也不敢再妄论大师姐。 今日再见,大师姐拒人于千里之外,师妹还不忘嘘寒问暖,一如既往的体贴善良。 而大师姐如今离开师门,锋芒与明艳,好似比那日更甚了。 * 天色已晚,容簌衣和谢行简刚回府中,云清屿等人也在云都城府住了下来。 走至廊檐下,容簌衣正要与谢行简分开,谢行简却突然喊住她。 “这些,你不喜欢了吗。” 指的是今日买的小食,理应都是她最喜欢的,可她今日只吃了一串冰糖葫芦,其他的都没动。 可他问的,不止于此。 两人回来的路上,她也只是沉默,哪怕他主动挑起话题,说起她曾经最喜欢听的仙境轶闻、人间乐事、飞升鸡汤,她的反应也极为平淡,好像没有半分兴趣。 虽然今日两人同行,却好像比前两日刚认识时还要疏远。 为什么会这样? 他能感觉到,她的明媚与温柔,对这世间应当还有期待,也知道她每日辰时练剑,初心未变。 可为什么独独对他不一样了? 她是不喜欢其他那些了,还是只是不喜欢他靠近? 为什么会这样? 容簌衣微微蹙眉,觉得他问得奇怪,好像他很了解她一样。但还没回答,便听到烟火在夜空中粲然绽放。 月影风动,她微微侧目,被吸引了目光,不知今日有何喜事。 细细算来,上巳节快到了,到时外面应该会很热闹,不知到时时微明的毒会不会解了,他还会不会待在人间。 谢行简看向她,她目中有高悬明月,璀璨烟火,此情此景,让他回忆起上一世。 他生于昆仑之巅,受神木仙泽,及冠便晋升上仙,是昆仑仙境最年轻的上仙,他工于心计,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所思所求不过囊中取物,从未失手。 当年师叔谢沧舟曾占出昆仑有一劫,那劫数的关键,就在一女子身上。 确定了人,引昆仑衡世之术,不过一刻便将那女子查了个清楚。 那女子是第一仙宗的大师姐,空青仙君的唯一弟子,此般身份,本该仙途坦荡,可她自小灵力贫瘠,根骨平庸,修不成仙。 仙宗一向以强为尊,可以猜到她的日子很不好过,被欺压、羞辱、坠崖,没多久便心灰意冷下了山。 他初时知道时,还心有疑惑,这样平庸的女子,怎会成为仙境之劫。 他向师叔请求下山,想亲手化解这劫难,师叔占出凶卦,有杀身之祸,不允他下山。 可他那时自认这天下没有他做不到的事,况且,一个修为低微的女子,怎么会威胁到他性命,便留书一封下了山。 他来的路上便将她心性弱点推测清楚,知道该如何博取信任,他编了个身份,是处处被欺压、离家出走的富家纨绔,与她同样凄惨。 他接近她,算不上费心思,不过是带她听了一场似真似假的戏,送她一样精致的小玩意,带她尝了几样人间美味,为她燃放了一场烟火,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她好像从未被人如此“用心”对待过,便开始用心相待。她开始学着他的样子,留意他的习惯和喜好,相处时也会给他意外惊喜,比如偶尔会发现菜桌上多了一道他喜欢的菜式,她偶尔也会送他精致的小玩意,礼尚往来。 但只是如此,还不够。 他需要与她成为生死之交,让她主动放弃生命。 她一人死,便可普度众生,无论谁来都会选择她死。 他为博取她更深的信任,总是骗她走更艰难的那条路。一路风吹雨打,穷山恶水,遇到不少穷凶恶极的妖鬼,误入幻境鬼域,他多次以身相护,不过是想让她彻底放下心防。 果不其然,他的性命垂危,也让她奋不顾身,为了他只身闯十恶幻境、入幽冥鬼域,她似乎都忘记了自己修为微弱,可能有去无回。但逆境仿佛能激发了她的无限潜能,数不清多少次九死一生,绝处逢生,却每次都将他完好救出。 她用行动告诉他,纵使生于微末与困顿,也可自强向善,搏出一道血路。 他心底都升起些许惊诧,只是让他改变心意,却不可能。 他清醒又冷漠的旁观着,她的心理防线一次次坍塌。 那是相伴的第五年,又一次绝处逢生,她也发现了两人的倒霉,出神的次数越来越多,眉间染上抚不平的愁绪。原以为她会怀疑到他头上,却没想到她反过来安慰他。 “是我拖累了你,我从前在师门,也是这般倒霉,所以我早已习惯独来独往,抱歉,第一次与人结伴同行,是我考虑不周……害你遇险。” 字里行间,皆是温柔苦涩。 她沉默良久,他以为她在思虑什么好计策。 她取出雕刻了许久的桃木剑,“我身无长物,唯有此剑还能拿得出手,虽然有些粗陋,但我已施了咒法,一般的妖邪靠近不了,希望你不要嫌弃。” 漂泊许久,她已经穷得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拿不出来,那桃木剑,她一个月前便在雕刻,但那时他不知,竟是送给他的。 他垂下眼眸,却没接。他擅长观心,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 果然,她下一刻郑重与他说,“从今天开始,你我分道而行。” “你不像我,你有家可归,回家吧……你如今有自保能力,他们不会再欺负你。” 分开,是为了保护。 他若真的因她遇险,她一生于心不安。 纵然上一刻已预想到,但亲口听到,还是让他心口一滞,未及细想,下一刻拒绝已脱口而出,“我不会走。” “我不会用剑,没你不行。”他抿起唇,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分道扬镳,除非我死。” 他当时没有细想这下意识的反应意味着什么,以为自己还在坚定初心,骗她赴死。 这次之后,她下定决心教他剑术,用以防身,他本就有天赋,学什么都快,但为了不露馅,只能装作听不懂,一遍遍要她示范。 在重复中,或许因为枯燥,他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经从学习身法变成了看人。 他漫不经心的托着腮,凭心而论,纵使她修为低微,身姿样貌却世所罕见,赏心悦目。 若她不是仙境劫数该有多好。 这念头一起,他心底一惊,便转瞬压下。但他不知,某些念头一旦萌芽,便一发不可收。 她为什么会是仙境劫数呢? 他博览群书,很少大规模翻阅书籍,可从那之后,他好像有翻不完的书,怀疑自己学艺不精,试图寻找其他化解之法。 他精通昆仑仙术,更擅长占卜与衡世,一遍遍重新推演她的结局,试图推翻之前的结论,哪怕只有一次指向不同结局,都证明自己和师叔是错的。 可每一次,都是死卦。 记不清从哪天开始,他不再记得骗她。大概是相处太久,无需再骗,有些伪装已成本能。 他开始想,若这一天来的晚一些,再晚一些,或许会有不同解法。 两人相伴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十九年又十一个月零二十二天。 最后一天,恰是冬至,大雪封山。 他于风雪中为她殓尸,可她未成仙,顶多算是灵体,死后身消魂散,连一点灰烬都留不下。 身死道消,南柯一梦。 他连她的一根头发留不下。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似被满天冰雪冰封。无法思考,耳边一片嗡鸣,却有一道明媚的身影跑到他脑海里。 “抱歉……第一次与人同行,是我考虑不周,没有保护好你,害你遇险。” “我身无长物,分别之后,只有此剑能予你护身,希望你不要嫌弃。” “若真有你说的那天,你是我唯一一个朋友,我只愿你不要伤心,带着我的那份一同活下去。如果……你不伤心,可要记得我久一点。” 可他本就是来杀她的,他怎么会伤心?怎么会记得她? 她没什么朋友,除了他,没人会记得她。 他成功了。 他应该喜悦,却笑不出来。 他双眼布满血丝,好像并不伤心,因为他哭不出来,却难受的想将心脏剜出来。 他在三千风雪中长跪不起,忘记回昆仑复命,只紧紧抱着那柄桃木剑。 好像除了此物,他已一无所有,好像只有此处,还留有最后一丝眷恋的气息。 忘记过了多久,终于被师叔带回了昆仑,又痛又怒的将他骂醒。 回忆起来,两个人虽然常遭困境,但真正的相处平淡又无聊,左右不过是一个陪伴——不过是长达十九年又十一个月零二十二天的陪伴,于上仙漫长的寿数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昙花一现,本该半点涟漪也掀不起。 她死之后,仙境劫数化解,没人记得她,他的生活也重回正轨。 可那些最平淡的事,却化为午夜梦回笑着留下的泪水,惊醒后只能看到昆仑的冰冷雾霭与月光。 当时只道是寻常,随着一年又一年过去,他不但没有忘记,反而越来越想念她。 他想念她回眸看他时的温柔,想念她不厌其烦的教他剑法,想念她不顾一切奔向自己的身影。 可她的温柔一笑,后来在梦中都很少见到,连梦中见她一眼,成了他一生的奢望。 时间太久,他发现自己越是想她,越记不清她的相貌。 他终于妥协,心底生出不该有的隐晦念头,这漫漫仙途,已心如死灰,再无进益可能。如果能再见她一面,他愿倾尽所有。 思绪转回,上一世他为接近她,他为她准备了一场烟火,人间明月高悬,便如今夜一般皎洁。他仍然记得,她如今夜一般喜悦。 “你喜欢吗?” 容簌衣没有回答,但她眼底的笑容替她说出了答案。 他问的不是还喜欢吗,而是喜欢吗。 他是想重新了解她的。 他方才想过了,就算是不一样了又如何?他来找她,本就是想与她重新开始,就算是她与从前不同,他也愿意重新了解她的喜好。 容簌衣还以为他在问买的那些小食,缓过神来,温和而疏离:“公子还是自己用吧,我并不喜欢这些。” 谢行简再一次忽略她的疏离,能与她再说上话,已经很美好,只是看着,便能压抑下那些求而不得的隐晦和阴冷情绪。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喜不喜欢?” 容簌衣蹙了蹙眉,觉得好笑:“不喜欢的东西,看一眼就够了,何必还要尝试。” 时微明在隔壁已经听到容簌衣回来的动静。 她身上有他的咒印,他能感知到她的气息,根本不担心她出事,但一天不见,她肯定有很多话要跟他讲。 他指尖轻轻叩击着桌子等待,不出意外,她定会进来找自己,他也确实听到脚步声渐近。 但还没等到,便听到另一男子温柔亲昵的唤她:“簌簌。” 时微明眉梢一挑。 容簌衣被这许久未用得称呼浑身一震,停下脚步,“你……?” 虽然他曾经会这样唤她,可也只是上一世,两人确定结伴而行之后。她震惊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除了他,没人会这么唤自己。 这一瞬间,让她以为回到了上一世。 谢行简见她不愿与自己说话,她那走向明显是去见隔壁另一男子,才忍不住拉进距离。他可以等待,可以重新了解她,却不能忍受她与别的男子同处一室。 他虽不知她与那男子是什么关系,但他了解容簌衣,知道她不喜欢那男子,那男子也总是对她冷着脸,两人应当,还没什么。 但两个人偶尔又十分亲密,绝对算不上清白。 现下是不喜欢,但相处久了呢?世间有哪个男子能抵得住她的主动? 他不能容忍这种意外发生。 谢行简温润眼眸掠过微冷,刻意拉进距离,“簌簌,那你喜欢什么?” 容簌衣并不打算和谢行简有进一步关系,觉得他今日着实怪异,蹙了蹙眉道,“公子是不是对我有些误会?萍水相逢,为何要问我的喜好?” 不管他在想什么,他一定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正这时,突听隔壁门被打开。 外面太吵,时微明面色冰冷的走了出来,刚好听到某人还在继续讨论亲密话题,目光凉凉暼向她。 一天不见,她便与人讨论起了喜欢不喜欢?如此水性杨花,不知她对自己的喜欢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容簌衣一看到时微明,并未被他的眼神威慑住,反而突然走向他。 时微明感受到了她见到他的喜悦,眉梢一挑,本要发动咒印的念头停下,当下竟然没推开。 特别是在她奔向自己的那一刻,看到对面那目光温柔的男子唇角笑意减淡时。 时微明虽然讨厌她,但她若是在为自己解毒之前,被其他男人骗跑了,头疼的不还是他自己?所以姑且配合她这次。 而且他也忍不住好奇,她会如何与自己解释。 容簌衣没再看谢行简,“微明,刚好我有事要跟你说。” 谢行简远远看着容簌衣和时微明将房门关上,浑身温柔霎时不在,袖中手指攥紧,面色染霜。 室内,灯火通明,纸窗被映得朦胧半透,暖意在空气中缓缓流淌,令人生出依恋与慵懒之意。 阖上门,时微明便面色微冷的后退了几步,与她拉开距离,“何事?” 明明方才他的眸光还有几分温度,怎么关上门就变了副模样? 容簌衣心里突然升起几分逗弄心思,便又一步一步向他逼近,不等时微明避开,手指触碰上他胸膛。 暖意与莫名异样气氛流淌在空气中,眼前是她温柔带笑的眉眼。 时微明身形顿住,霎时如触电一般,移开了目光,正想推开她。 可容簌衣感受着他胸膛下的心脏正在加速跳动,挽起嘴角。 果然是只很纯情的大妖呢。面上冷淡,实际上纯情热情的很。 只是,他如此讨厌她,她多半是没机会见到他热情的一面。 容簌衣不待他推开,突然用手臂环上他的腰,靠在他怀里,先发制人:“你便不关心我吗?” 奔波了一天,是有点累的。 但她也没有累到如此地步。 突然的靠近,当然是别有目的。 亲密举动一旦开始,后面做起来便得心应手。 她闭上眼,开始悄悄汲取灵力。 时微明本想推开她,但想起她方才毫不犹豫的奔向自己,虽然不知个中缘由,但还是拎的清的,便突然打消了推开她的念头。 他低头看着她,她每次一抱上来便不撒手了,好似很是贪恋他的怀抱。 他嘴角忍不住勾起,话声却冷而讥诮,“你如今攀上了几处高枝,怎么还来找我?” 容簌衣疑惑,高枝?不会是指谢行简和花从阙吧?先不说他的问题有多荒唐,她与这两人身份悬殊,本不存在更深的交集。 但容簌衣当然是捡着他爱听的,一边悄悄汲取灵力,一边骗他,“你和旁人不一样。” “我说过心悦你,便只心悦你一人,心里装不进其他。”她抬眸看她,眸光温柔缱绻。 时微明率先转开目光,冷冷心想,他不过随口一问,哪需要解释这么多,如此小心翼翼,她果然爱惨了自己。 容簌衣放松之际,又想起正事,“今日可有留意到府中有何异样?” “并无异样。” “瑕夫人呢?” “也无异样。” 若真是瑕夫人,她来云都恐怕比想象中还久,怎么会这么快就露出马脚,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或许还得想办法刺激一下。 现下还是一筹莫展,但还有一处有线索可循。 “既然这妖邪是因沈小姐而来,修士失踪,她或许会知道不一样的线索,我们明天一早便登门拜访。”容簌衣想起那日与沈秋望的相见,顿了顿又道,“那日我出门见她差点遇险,从她口中得知浮若医仙快要到府中,明日我们去沈府顺便见一下医仙,你的毒说不定都可以解了。” 想到这里,她微微叹息,若真的解了毒,就意味着时微明不再需要自己。他定会如先前所言,待解毒之后,两人永不再见。 他神秘莫测,如果想走,她定然是找不到他的。 容簌衣抬眸看向时微明,却发现他依旧面无表情,没有明显的喜悦。他也刚好垂下目光,冷淡睨着自己。 容簌衣为了表达自己的对灵力的依依不舍,开始语出惊人,“倘若你日后见不到我,可会有分毫想我?” 虽然知道他不会留下,但是她若多说两次,说不定他会考虑多在自己身边待两天呢? 时微明冷冷睨她,即使知道她喜欢自己,但他并不打算心软,对她心软,亦是残忍,便毫不犹豫将她推开,“不会,一分一毫都不会。” 容簌衣垂下眸不再说话,她并不难过,左右不过是试试。 哪有好事能长久,待解了毒,便是缘分到此了。 * 翌日,容簌衣晨起练剑时,却碰见了同样早起的谢行简和云清屿。 容簌衣是为了练剑,谢行简是要出门一趟,而云清屿却是为了溜“宠物”。 容簌衣看着云清屿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新灵宠,她曾在书中见过这灵兽,名曰齿吾兽,有两种形态,一种状如老虎,可作为坐骑使用,另一种状如猫咪,便如现下的姿态,样貌叫声都十分可爱,当下正吃着院子里的草,发出嗷呜嗷呜的叫声,吃的不亦乐乎。 容簌衣没想跟她说话,云清屿却主动与她打招呼,“师姐早啊,家兽没来过人间,见笑了。” 是见笑了,大清早就带着灵兽出来祸害花草,着实煞风景。 用过早膳后,容簌衣与时微明一同去了沈府,有了沈秋望赠的白玉,果然畅通无阻。 23、第二十三章 容簌衣来时,沈秋望正在室中刺绣,一手拿拿着锦缎,一手拿着彩色丝线在锦缎上编织蜿蜒,一幅林空鹿饮溪的画面已绣成大半。 侍女看到她一针一线极为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小姐蕙质兰心,心灵手巧,不知哪家少爷能有幸娶到小姐,便是云都最尊贵的少爷,也不会拒绝绝小姐的。” 沈秋望被说中心事,面色微红的斥责,“胡说什么,先不说他最喜欢的是明媚热烈的女子,况且,我如今这样……哪还奢望有姻缘,只盼心念之人一生美满便已很好。” “可是,小姐为何不问问,小姐不会遗憾吗?万一他会答应呢?” 沈秋望只摇了摇头,继续未完的刺绣。 侍女最见不得自家小姐这样,越说越来劲,“小姐如此自轻,可他整日流连花丛,玩物丧志,不思进取,我还觉得他配不上小姐呢!” “灵韵。”沈秋望冷然打断她,看向灵韵,可训斥的话到了嘴边,终究化为一声轻叹,“莫再说这些话,他并非传闻看到的那样。” 正这时,门外传来通传声,一红衣女子和蓝衣男子来拜访,沈秋望休整一番去往前厅,沈夫人已坐于前厅等候。 沈夫人对容簌衣昨日出手之事表达了谢意,知晓二人来意,已经差人去请浮若医仙。 在等待时,沈夫人目光一直落在容簌衣身上,沈秋望也察觉,微笑道:“娘亲,我没骗你吧,世上却有如此相像之人。” 容簌衣:“?” 时微明淡漠而漫不经心的目光微顿。 沈秋望解释:“少侠你呀,像极了我娘亲曾提起的一位红衣故人,只可惜我出生时,她已然仙逝,我从没见过,我想,若她还在世,便是此般风采。” 沈夫人看着她:“少侠可是师从衍华空青仙君?” 容簌衣心底疑惑,提到此处,这才想起将空青仙君的密信,“正是,仙君让我将此信交予夫人。” 沈夫人当场拆开,那密信加了咒印,只有她一人可看,绕是当场拆开,其他人也只能看到空白的纸张。 读完之后,沈夫人面色苍白,眉间染上郁结,攥紧了信纸。 沈秋望:“娘亲,可有不妥?” 沈夫人摇了摇头,隐去情绪,“一时感慨罢了。” “仙君首徒,原来是你。”沈夫人再次看向容簌衣,眸底已然微湿:“没想到此生还能见到恩人血脉。” 容簌衣:“恩人?” 沈夫人微笑:“没错,你的父亲和母亲,都是这世上顶天立地的英雄。只是那一战,过于惨烈……” 容簌衣心底一颤,脑海中突然闪过,那埋在记忆最深处如梦魇般的画面—— 那一夜,刀光剑影,火海冲天。 剑修女子裙裾如火,走向火海。 十三岁的女孩手里被塞了一堆符纸,泣不成声。 但下一刻,身后满城坍塌,身前紫蛇吐信,张开血口—— 时微明手指轻轻点了点她手背。 容簌衣耳垂蓝色凌波咒印一现,下一刻已被强行带出了记忆,回过神来。 时微明已收回了手。 沈夫人目光微涩,继续说着,“原以为这恩情,此生无法偿还,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恩人的血脉。” “少侠今后可有何打算?” 容簌衣听到偿还,却摇了摇头:“母亲救夫人时,不是为了偿还,夫人亦不必偿还我,铭记到如今便已足够。” 但提起今后…… 容簌衣眸中有向往,“如今我渐渐体会到剑之绝妙,我想踏遍九州,去往更广阔的天地,找到自己的修剑方式。” 沈夫人:“倘若我告诉你,前路艰难,九死一生呢?” 容簌衣:“又不是第一次九死一生,若真能死在探索的路上,总比当缩头乌龟、碌碌无为要好。” 若真死在前进之路,也没上一世那么狼狈。 她修为低微,但从不会退缩。她知道自己无法成为像母亲那样被人铭记的剑修,她也会以自己的方式,走自己认为正确的路。 沈夫人没有细究她想象中的结局是什么,只再次劝阻,“秋望很是喜欢你,明日便是上巳节,你若见过云都的火树银花,定然流连忘返,留在云都,我可保你一生顺遂无虞。” 容簌衣勾起唇角,看了一眼安静茫然的沈秋望,只答:“谢夫人抬爱。” 沉默片刻,沈夫人终是一声喟叹,“其实我已猜到你的回答。你与你母亲虽然有七分相像,却也是不同的。你继承了你母亲的明艳和风骨、父亲的温柔与通达,虽然眼下你初出茅庐,但日后定能走的更远,他们若是看到,定然会很欣慰。” 容簌衣笑笑,倒没把她的夸奖放在心上。 侍女进来,沈夫人不知想到什么,低声吩咐了几句。 时微明不经意淡淡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容簌衣察觉那目光,回眸看他,想起这只妖才是初来人间,或许会有兴趣,便传音道:“若你喜欢,不如明晚陪你去看上巳节?” 时微明微顿,蹙了蹙眉,转瞬收回目光,“不感兴趣。” 容簌衣无言,见怪不怪。 什么都不喜欢,谁知道他喜欢什么呢。 送完信,容簌衣没忘记今日来的另一个目的,“听闻沈小姐妖邪缠身,请了不少修士,可修士却在城中遇害,沈府曾向城主求助?” 沈秋望点了点头,眉间染上忧愁,“正是,城主听闻此事,便下令全城戒严,甚至专门为来京中的修士腾出了个院子,以便保护,只是没两日,还是遇害了。” 容簌衣:“云都城主和瑕夫人似乎颇受爱戴?好像城中之人皆对其由衷信任。” 沈夫人思及此,很是感慨:“城主大人与瑕夫人爱民如子,至于与沈府的交情……还得从二十年前九州动荡、妖邪进犯说起。” “那夜雷云压城,妖邪围困,城主身负重伤,孤身出城,以身诱敌入迷雾之森,欲与妖邪同归于尽。” “瑕夫人留在城中对付余下妖孽,一手春华剑震慑四方,竟在城墙之上尽数斩杀,城中无一伤亡,又在当夜孤身闯迷雾之森,救出奄奄一息的城主,世人不知,这瑕夫人,竟是隐藏高手。” “当时城主虽然被救回,但已被妖邪撕碎魂魄,奄奄一息,我和医仙连夜赶到,也束手无策。” “有一个传说中的方子,缺一味药引,有尚且能一试,没有便无力回天,但那药引是在传说中才听闻过的不死草,寻常人见都没见过。” 容簌衣听得唏嘘:“那又是如何救下城主的?” 沈夫人:“这正是奇怪之处,那瑕夫人真是神通广大,不知从哪找到了那一味传说中才有的药草,城主命不该绝。” “当年一战,一经数年无妖邪敢进犯云都,百姓对城主与瑕夫人由衷爱戴,这也是云都长盛不衰的主要原因。” 原来,云都如此繁荣的主要原因,竟是因为城主与瑕夫人。 可这样的瑕夫人,怎么会是妖?怎么会害修士? 得到了更多线索,思绪却更纷乱。 沈夫人垂眸喝了盏茶,见侍女回来,温声道,“少侠对剑如此执着,我还有一物赠予少侠,或许对修行有所助益。” 方才说话时,沈夫人便已吩咐了侍女,此时侍女将一幅画呈了上来。 沈夫人:“你打开看看。” 容簌衣展开画卷,那画上大片空白,只有一只红色的蝴蝶,栩栩如生。 时微明轻轻皱眉,“食灵兽?” 容簌衣:“?” 看起来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画,这画上之物也不像善类。 不过这名字,倒是在书上见过。 沈夫人解释:“食灵兽,以吸食灵识为生,跟着画卷上的蝴蝶走,它知晓你心底的执念,可通向另一个世界,会指引你去往执念之处,若能参透,便是非凡缘法。若沉沦于此,便会被吸食灵力而亡。” “你对剑的执念如此深,相信会有不同的缘法,但是福是祸却不一定。我将此画赠予少侠,愿不愿意尝试,便看你自己了。” 容簌衣一听剑的缘法,确实升起几分兴趣,当下便为蝴蝶注入灵力,蝴蝶翅膀果然微微颤动。 时微明没想到她竟毫不犹豫,突然拽住了她,“你现在太弱。” 被食灵兽缠上之人,需以意念取胜,便是修为高强者也无法逃脱,如影随形。她竟无半分畏惧,不知是勇敢,还是蠢。 万一还没解毒,人就没了,得不偿失。 但看容簌衣期待不解的目光,他阻止的话却变成了,“我陪你同去。” 沈夫人却道:“不可,食灵兽一次只能传送一人,除非上一人死,你才能进。” 时微明蹙眉,手指收紧,并不打算让她去。 容簌衣手腕吃疼,却突然勾起唇角,“虽然知道你这么说,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可即使如此,你的担心,也让我心生欢喜。” “放心吧,我还没那么弱。倘若我这次能平安出来,答应我一个要求可好?” 食灵兽而已,哪有饕餮那么吓唬人,她不是很怕。 但见时微明担心,她还是想趁机捞点好处。 时微明见她铁了心要孤身一人进去,蹙着的眉头愈来愈深,为了以防她死在里面,只能妥协,“什么?” “凑近一点。”容簌衣拽着他袖口,迫他微微低下头。 在无人看到的角度,容簌衣凑近他耳边时,状似无意的偏了下头,唇瓣轻轻触碰上他脸颊。 刹那深蓝色光晕隐隐流转,一触即逝。 她在他耳边轻笑,“还是回来再告诉你。” 刹那所有声音消弭,时微明微僵,眼底掠过震惊。 耳尖缓缓染上红晕,大概是太热了,他猛然推开她。 “你……” 容簌衣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但为了灵力,这事还是得主动一点,一旦开始,后面便很简单了。 虽然二人看起来只是在耳语,但沈夫人察觉出了二人亲密气氛。沈秋望见二人亲密姿态,早已羞得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此时,蝴蝶已然从画卷中舒展开翅膀,振翅而飞,四周气流微微涌动。 那蝴蝶有莫名吸引力,容簌衣看它振翅飞了几下,周遭已全然换了个场景。 24、第二十四章 四周一片黑暗,唯有一只红色蝴蝶在前方引路,洒下星星点点的碎光。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个红衣女孩。 女孩有着与她相似的脸,正一板一眼的练着剑,哪知剑一下子飞了出去,划破掌心。 女孩蹲下,有些失落,微热的眼泪流到掌心伤口上,“第二十遍。” “我是不是,不适合做剑修?” 容簌衣见此处画面似曾相识,正想过去安慰她两句。 可容簌衣伸手,才要触碰到她,那女孩不见了。 迈出一步,周遭又换了一幅画面。 暮色蒙蒙,山河黯淡,寒风瑟瑟,枯叶飘零,天地阒寂。 参天枯树下,歪歪斜斜插满了剑。 风卷过萎黄的落叶,所有的剑都震颤起来,数剑齐鸣,听起来隐隐若呜咽。 天地剑冢? 执剑者死后,生前所用之剑通常会成为无主之剑,可直接为下一任主人使用。 可若执剑者执念太深,剑的灵识迟迟不肯散去,便回归天地剑冢,万古孤寂。若执念散去,也只会变为废铁。 天地剑冢在九州尽头,是寻常人无可抵达之处,此处四季交替很快,严寒酷暑,风吹雨打。 此处的剑,有的已然被腐蚀的摇摇欲坠,也有的依旧峭拔耸立,闪着撕裂空气的寒光。 比如面前这柄雕刻着繁花,镶嵌着翡翠玉石的剑,枝蔓繁花,若见春山。 她想将落于上面的枯叶拂去,却见剑柄微亮,猛然被拽入一个场景中。 雾气笼罩森林,远处火光闪烁,面容清隽的男子策马疾驰,胸口流下的鲜血与扬起的尘土一同洒在路旁的藤蔓青芽上。 容簌衣:云都城主??? 容簌衣出声喊他,花召却好像没听到一样,她试着使用术法,却仿若变为了局外人,根本动不了画面中的一草一木,只能看着。 黑雾穷追不舍,林中之雾愈来愈浓,数双赤红的眼睛于黑暗中出现,发出阴森的咯咯笑声。 他挥剑斩除最后一团黑雾以后,终于滚下了马。 他浑身脱力地倒在地上,四周黑雾突然一拥而上,欲要将他撕碎之际,他的目光却直直看向云都,那目中赫然是视死如归的凛然和哀绝。 “知瑕……” “阙儿和云都便交给你了……” 画面缓缓被拉远,最终成为掺杂着刀光剑影的一点涟漪,凝聚成一滴泪水。 雷云压城,黑色诡异的雾气靠近,仿若要将整座城市吞并。 城墙之上的珠钗华服的夫人突然身形一滞,一滴眼泪从脸颊滑落。 漫天剑光骤盛,化作长虹,震慑四方。 瑕夫人? 容簌衣还想继续看,却一同被震了出去。 她想起沈夫人说的九州之战。 她为何会在此处看到花召和瑕夫人的过往?难道……其中一个人的灵识在此么? 可只有已逝去之人的灵识才会留在剑冢,花召和瑕夫人明明好好的…… 或许不是他俩的,是另一位旁观者的看到的呢? 容簌衣还未想明白,便被震出了画面,一个趔趄,面前是另一柄雕刻着繁复云纹的剑,点缀着碧蓝色的宝石,虽然是清冷色调,却觉祥和治愈,流光溢彩。 紧接着又被吸入另一幅画面中。 群山如黛,云霞被晕染成璀璨的粉金色。 粉衣少女和鹅黄衣袍少年在论剑台上切磋,没过两招,粉衣少女便被击败,倒在地上。 鹅黄衣袍少年面上带着不符合年纪的成熟,面色一变,上前扶起她。 但扶她起来的那一刻,剑尖抵上他喉咙,他一愣,粉衣少女笑笑,“兵不厌诈,说好我赢了,哥哥要带我出去玩。” 一旁看热闹的青衣少女捂嘴轻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鹅黄衣衫少年这一次却不复之前宠溺,而是冷冷推开她,面色微愠,“你执剑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赢我?” 粉衣少女清澈的眼雾气氤氲,委屈的埋进青衣少女怀里,“姐姐……哥哥今天好凶……” 青衣少女失笑,“你呀。” 容簌衣心想:这粉衣少女和青衣少女……倒是有些眼熟。 这是何处? 远处九色鹿踏着祥云,在天空驰骋,行走间发出清脆的梦铃声,所过之处似有流星滑落。 但下一刻,九色鹿的胸口被一只赤红色箭矢刺中,骤然从天际坠落,发出哀绝鸣声。 一道声音清澈而冰冷,宛若穿透遥远山风,回荡于天地山峦之间—— “攻。” 立于云端之上,头发火红、长相妖艳的的男子收到命令,似笑非笑的舔了舔唇,搭箭,拉弓—— “这一天,终于到了。” 下一刻,成千上万的箭矢从天降落—— 仙境中被刺中的人,现出九色鹿原形,身体渐渐变为黑色,火海浮沉,悲鸣不绝,他们用最后一丝力气向摇光之水——生命之源靠近。 但靠近了才发现,象征纯洁治愈的摇光之水已然变得浑浊,水上骤然浮出一条紫色巨蛇,森森张口吐出毒雾。 即使暂时躲过淬魂箭,却难逃迅速蔓延的毒雾。 接下来,或有力竭者为心中执念以身挡箭,前仆后继。或有道行较高者施法抵挡,但对方有备而来,一面是淬魂箭,一面是毒雾肆虐,支撑不了多久。 但无论如何阻挡,死的人越来越多。 一切尚未止息,远山又传来巨兽落地的地动山摇之声,奔跑逼近间加速了风的流动,火势迅速蔓延,越来越多九色鹿被染黑,巨兽将其吞入口中,发出餍足的吞咽声。 鹅黄衣少年皱着眉头,将两位少女护在身后。数剑齐发,剑气横流。 箭矢只多不少,他的力量也有耗尽之时,终于有一只箭矢擦过手臂,他咬牙攥紧了剑,又见远处逼近的毒雾,“带上小帝姬,快跑!” 锦衣玉食的粉衣少女从未经历过如此变故,看得怔愣。 青衣少女面色苍白,当机立断,拽上粉衣少女,“阿屿,我送你出去!” 青衣少女画了个古老阵法,流淌起淡淡碧蓝流光,将粉衣少女推向阵法中,霎时所有的火光都被隔绝在外。 粉衣少女意识到什么,虽然为所见之战害怕,却挣扎着要出来,“我不走……我还没见到父君母君……你们为何不能和我一起走?我之后要去哪里找你们?” 青衣少女取下腕间的白菩提镯,放入粉衣少女手中,“来不及了,收好它,危机关头,或许可保护你。” “你是最小的妹妹,也是摇光小帝姬,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我们才能安心应战。” “阿屿,学本事是为了自己和家人。可惜你还没想通,便要独自承担。”青衣少女顿了顿,“乖阿屿,以后一个人,保护好自己。” 粉衣少女哽咽着摇头,被传送出阵的同时,天际传来一道厉声长嘶。 整个仙境宛若白虹贯日,光束散去,仙境上空出现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盛世将覆,我摇光赴死又何惧!” “万里山河,如日之升,如月之恒,光明终会驱散黑暗……只是,我等不到那天了……” 淬魂箭矢被格挡,尚未餍足的巨兽被震开,愤怒咆哮,毒雾亦被驱赶净化。 不知谁爆发出尖锐吼声,霎时哭声不绝,“帝主!!!” 云端之上的红发男子微惊,旋即又冷笑起来,“上神自毁云神形成的结界,又能抵挡多久?螳臂当车,有何意义。” “早早归顺,何至于此。” 粉金璀璨的仙境画面被定格于此,画卷渐渐褪为黑白,便如之后化为废墟的仙境,终日阴雨雷云。 容簌衣心中一震,久久触动,竟和自己幼时经历如此像……记忆深处的那一晚,与仙境之战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黑白画卷出现一道道裂缝,化为碎片,在黑暗中飞散开,容簌衣一下子被弹开,又回到了剑冢。 落叶纷飞中,她又见到了那个红衣女孩。 女孩好像长大了些,唇角笑意盈盈,拿着一只冰糖葫芦走来,要与她分享。 容簌衣挽起唇角,正要碰到那糖葫芦。 可女孩却向她调皮一笑,转身走远。 但走远的那一刹,女孩便长大了,变成了一姿容绝世的红衣女子,手提长剑,走向刀光血影。 “师姐……救救我们……” “少侠……救救我!” 周遭火海浮沉,遍地灾荒饿殍,一只只手向红衣女子伸来,求生之音繁多到宛若魔咒,容簌衣忍住不适,蹙眉跟着走了几步。 却没想到,没走多久,那条路渐渐变得明朗。 “多谢恩人!” “多谢少侠!救过我家小姐!” “谢过少侠,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少侠,你这招从哪学的呀,帅飞了,能教我两招吗?” “少侠,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等下次再见,到时……到时我就买得起少侠最爱吃的冰糖葫芦了,到时候啊,我要买好多好多冰糖葫芦,摆好桃花酒,等少侠回来!” 原来…… 容簌衣静立原地,眼中漾起雾气。 身前立着一柄雕刻着红莲图案的剑,古朴又简单,她心中一动,正想触碰,看这剑的主人是谁。 周身却突然涌起前所未有的浓郁杀伐剑气! 枯叶骤然被狂风吹起,在天地剑冢间盘旋,万剑悲鸣! 好雄浑的剑气! 容簌衣自知难敌,直接拔剑抵挡,也没看拔了个什么剑,一剑挥出—— 剑气扫过之处,一片焦土,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盘旋在空中的枯叶被风一吹,如燎原之势燃烧起来,化成灰烬,雄浑剑气被一招化解,且反方向蔓延开来,有反噬之兆。 容簌衣:“?” 她有这么厉害? 空气中传来闷哼声,低沉冰冷的嗓音似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终于,可以拔剑了。” 25、第二十五章 容簌衣看着手中火红色的剑,还没想清楚这剑怎么就被她轻易拔出来了,为什么自己突然变强了一点。 下一刻,一道冰冷的声音带剑气逼近,“我倒要看看,敢以真身入天地剑冢的小丫头,有几斤几两。” 那道声音裹挟着更加雄浑强劲的剑气排空而至,漫天枯叶被卷起,声势浩大,隐约有席卷天地之势。 落在剑冢的金色余晖瞬息被阴云遮掩,沉厚的云端隐隐有雷电炸响,瞬息唤天地,浩荡百川流。 未见人,剑势已至! 容簌衣蹙眉握紧剑,看向云端,这等威力,她生平只在师尊和时微明身上见过。 但能在压制一切剑气的天地剑冢放肆施展……此人境界恐怕比想象得还要高深,位于上仙之上。 可境界如此高深之人,弹指就能将她杀死,何须执剑? 该不该说,此人太看得起她。 若非有食灵兽传送,天地剑冢确实不易进入。能来此地的人多半分为两类,一类是已死之人的灵识,还有一类是修为高深到超脱世间约束之人。 这人或许将她看为后者,以为她实力高深,故而拔剑。 而容簌衣,显然两者都不是。她属于钻空子进来的,现下很有可能成为前者。 虽自知实力不敌,但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 思绪刹那收回,眼看枯叶裹挟剑势将至,容簌衣飞身跃起,剑光微动,以最快的速度挥剑疾斩。 剑势所过之处被炽热火焰席卷,有如红莲次第盛放,漫天枯叶转瞬化为灰烬! 容簌衣本是为自保,可没想到方才手中的剑像是活了起来,火红光影闪烁,精妙无比。 容簌衣微惊,看了看手中之剑,一次是巧合,两次总不是。 她实力好似提升了不少……怎会如此? 是因为用了这剑? 剑是认主的,此处之剑灵识未散,她为什么能用这剑? 还未想通,便觉前方气流一荡,惊起一地落叶,容簌衣挥手拂开,只见枯叶白雾之后,立着位黑袍白发的男子。 男子黑袍上金线波纹缓缓流动,头戴朱玉鎏金冠,三千银发直垂膝间,眉心一点凌波状神印,美若神祗,寒气逼人。 他一手握神剑,闪着熠熠如雪,皎若星河的光。 为什么说神剑,因为那柄剑闪闪发光,一看就绝非凡品。 容簌衣从未见过这剑,猜不出这人身份。 但不论如何,此人与她实力悬殊巨大,如果动了杀心……她可能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但容簌衣看着这人,突然想起了流桑仙境的仙诀。 “金丹期?”黑袍男子察觉她境界,冷冷一哼,居高临下的打量她,“区区金丹期弟子,便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敢擅闯天地剑冢了?” 容簌衣察觉此人境界高深,自然不想与他对峙:“此地,我也只是路过,惊扰了前辈,请高抬贵手,我这便离开。” 男子却未回答,因为他注意到了她剑上还在燃烧的业火,看清之后,面色骤然变得危险凝重,“你能使用莲华剑?” 容簌衣:“莲华剑?” 意外用了这柄剑,确实提升了不少威力,她也确实疑惑,此剑什么来头? 黑袍男子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他似乎已经陷入到了某种遥远的思绪中。 “莲华业火,乃神级之火,一旦沾染,无法熄灭,无论属性还是等级都难逢敌手,轻易焚毁万物,越级对阵。” “能使用之人,世上独一无二,使用时也极难操控,稍有不慎,便会五内俱焚,在此世间,我只见过一人会使用,你手中这柄剑,便是一位仙尊以红莲业火铸成的莲华剑。” 这么厉害? 但她能使用,应该只是机缘巧合,她根骨差,定然不是因为她自己。 正当容簌衣疑惑时,他已再次抬起眼眸,眸底光芒危险又冰冷。 “既然你能使用此剑,便让我来试试你的真正实力,当不当的起——” 容簌衣:“?” 不管怎么说都要打架是吧? 黑袍男子微微抬剑,枯叶被卷至高空中狂飞,雷云翻涌,凝为更加浓厚强劲的剑势逼近! 容簌衣不敢怠慢,当即挥剑,故技重施,但这次,却与预料到的结果并不一样。 只见一片叶落于剑上,那落叶却不被剑上业火燃烧,只因结了一层冰——一层无法被剑上业火所融化的冰霜。 周身空气骤然冰冷,所有雾气转瞬凝为冰霜。 “我这一剑,接不接得下?” ——死在他剑下,对于一个金丹期弟子来说,也不算枉死。 死在此地,也不会辱了莲华剑的名声! 剑势无所阻碍,雷霆剑势裹挟着阴雨枯叶,就要从云端压下! * 沈府。 前方侍女引路,但谢行简面色沉郁冰冷,疾步而行,一个青衣小厮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追着,他从未见过自家公子如此失态过,“公子……有何不妥?” 谢行简抿紧唇瓣,一言不发,终于走到前厅,推开门。 前厅几人正在等容簌衣出来,听到动静,皆向门口看去。 时微明淡淡蹙眉。 沈秋望有些惊讶。 沈夫人见是他本不惊讶,惊的是他的神态。 谢行简看向沈夫人,声音微冷而沙哑,“簌簌呢?” 26、第二十六章 谢行简面上似染了一层寒霜,眉眼之间,一片寒凉。 沈夫人见他如此模样,颇有几分惊异。 见惯了平日工于心计、从不将真实情绪外露的他,如今见到状似失控的他,自然是惊异的。 是因为什么?因为容簌衣? 他与容簌衣,好似不止认识,还相交甚密。 沈夫人的目光从谢行简身上,落到时微明身上,见后者见到谢行简时,特别是听到那个亲昵称呼时,微蹙起眉,深邃眸底隐隐翻涌浪潮。 谢行简没看到容簌衣,微凉的目光便落在时微明身上,声音透露出微不可见的冷意:“簌簌呢?” 时微明没回答,谢行简自然也没等他回答,因为他很快发现了一旁的空白画卷,画卷上有一只红色蝴蝶,周身流躺着红色的流光,他指尖微动,施了个术法,见蝴蝶翅膀微颤,却昏昏欲睡般,并不动弹。 “食灵兽?” 谢行简看到食灵兽,当即想通容簌衣去了何处,霎时面色发白,“你竟让她自己去了?” 这一句两句的质问,明显是针对时微明的。 但凭什么?她和谢行简本来并不相关。 时微明冰蓝色眸底泛起寸寸冷意,谢行简对她非同一般的关心,让他在不悦的同时,眉间凝起抹烦躁。 之前便见谢行简总是用黏糊糊的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容簌衣,时微明早就看他不顺眼。 当他不存在么? 时微明再度看向他,无意间已释放出威压,连语声都带着冷淡压迫感,“她做何选择,是她的事。她的安危,有我护着,无需旁人插手。” 时微明不喜欢这种自己的东西被旁人觊觎的感觉,哪怕那样东西只是暂时为他所用,她也只是暂时与他有关。 谢行简对容簌衣的关心,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此时冰冷压迫感弥漫在空气中。 沈秋望是最先感受到那股冰冷气息的,此时感觉浑身寒冷,双手捧起热茶,和沈夫人对视一眼。 她们知道谢行简身份,自然知道他的话不是空口无凭,便也开始面露担忧。 但他二人,怎么还莫名其妙争了起来。 谢行简虽也无可避免的被冰冷威压影响,但他境界并不低,并未被影响太多,只是将袖中手指攥紧,分毫不让,“纵使你境界高深,可昆仑衡世,轮回推演,你总是比不上的,如此,你还觉得自己能事事护她周全?” 时微明目光微凝,他当然看得出,面前男子并非寻常之人,说是仙境之人也合理。 纵使谢行简擅长伪装,工于心计,但对容簌衣的关心却不像是装的。 但他在容簌衣身上留下咒印,她遇到生命危险时他会察觉,只要有咒印在,他便可保她无虞,不出意外,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但既然说她有危险,他倒是好奇会遇到什么,便冷冷问,“既然是昆仑之人,那你推演到什么了?” 沈夫人看着二人针锋相对,突然就想起了她的娘亲丹霁云。 当年也是有绝伦逸群的男子为她这般针锋相对,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如今的少年人也是,也更加清晰的认识到,一代代的更迭。 沈秋望眼底满是担忧,打断了沈夫人的思绪,“娘亲说过,食灵兽一次只能传送一人,簌衣现已被传送,若真的被传送到了寻常人无可到达之处,遇到危险该怎么办?……” 沈夫人面色凝重:“谢公子可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可知她去了何处?会遇到什么危险?” 谢行简颇有几分自嘲地扯起唇角,声音沙哑,“她心中执念,自然是跟剑有关的地方。” 上一世朝夕相处相处二十年,他动了心,可她的眼中也只有剑。 不管根骨如何差,不管身处何时何地,她对剑的执念,从未减淡过。 他第一次生起学剑的念头,就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剑法之美。 他为她动了心,生出不该有的妄念,也付出了代价,可她对他,又有几分情意。 时微明眉头微锁,沉默片刻:“天地剑冢?” 她也就对剑,算得上执念了。 谢行简轻轻颔首,“正是,各位可曾听闻,百年来,天地剑冢中有一位修为境界、剑之造诣登峰造极之人,可打破天地法则,上天入地,却甘愿自缚于天地剑冢……” * 此时,天地剑冢,枯叶飞旋。 容簌衣被扑面而来的剑气压得喘不过气。 水能克火,她与对方实力悬殊,加上属性更毫无胜算。 28、第二十八章(含入v通知) 容簌衣心有疑惑,但不待细想,黑袍男子已然再次催动内力,摆出了起手式,显然欲速战速决! 黑袍白发男子唇角扬起冷峭弧度,握剑蓄势之时,顷刻间,半空中的玄色巨刃以力压山河之势向下倾压,阴云密布的天空,剑光愈来愈盛—— 容簌衣望向他头顶的剑阵,他这一剑,与师尊的自创剑法“千山暮雪”有相似之处,以气聚力。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师尊教过她的应对之法。 似乎是数年前的事了。 那时容簌衣还在衍华,师尊曾派遣她前去雪山拯救被困于暴风雪中的村民,同行的还有小师妹和其他几位新入门弟子,一同历练。 即使容簌衣修为不高,但这等级别的任务,不会有什么差池。 新来的弟子不会御剑,她便与众弟子一同走大道上山,只是行程需要很久。 但小师妹云清屿提前查探过,知道一条小路,可以将行程缩短一半。 众弟子一听行程可以缩短一半,也不管大师姐同不同意,纷纷夸赞小师妹聪明才智。 当然,在他们眼中,如此好的提议,谁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小道崎岖,虽然增多风险,但都是修仙之人了,胆子也没那么小。 容簌衣还是和他们踏上了那条小路。 上山的时候,隐约觉得四周有阴森森的眼睛。 但回头一看,又未觉异样。 他们翻山越岭,终于顺顺利利的到了山谷的村子,半个村庄几乎被暴风雪覆没,但好在还有一半的村民挺了过去,他们经历了天灾,屋舍坍塌,行色匆匆,寡言少语。 容簌衣和众弟子一同帮助重新兴建屋舍,找了个时机想上前询问天灾原因。 村民摇了摇头说了句不知道,匆匆做完手中的活离开了。 身后突然传来云清屿轻柔的声音,“师姐,暴风雪降临,无非是大雪,降温,强风同时出现,何须问他们,况且村子里大部分未曾上过学堂,你就算问他们,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容簌衣:“这是他们的生存之地,实践提供认知,面对异变时,即使不知原理,也会本能的趋利避害。” 云清屿似乎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一脸乖巧问:“可是师姐,你好像还是没能问出答案,他们,好像并不信任你呢……” 容簌衣也觉得奇怪:“这正是蹊跷之处。” 他们明明是来帮他们的,但他们却并不愿意多说。 云清屿叹了口气:“师姐还要查下去吗?仙君给出的任务,只是将他们救出来,眼下,他们已经没有危险,师姐有耐心查下去吗?” 容簌衣默了片刻,还是坚定道:“再给我几天时间,你们可先行离开。” 云清屿却摇了摇头,攀上她手臂,甜甜祈求:“不,我要留下来陪着师姐。” “衍华太无趣啦,还是师姐这里比较有意思!” 那时小师妹刚来衍华,她与小师妹相处还算得上融洽。 那时她听到小师妹祈求,便只是摇头一笑,算是答应。 暴风雪过去,一切都在变好,除了偶尔察觉到被诡异的眼睛注视着。 眼下村庄兴建的差不多,不需要太多人,容簌衣曾让几位弟子先离开,所以留下来的衍华弟子,就只剩她和小师妹。 第五日,夜晚云层厚重,天上又飘起雪花。 容簌衣是被屋顶掉落的一块木板砸醒的,听到屋外狂风大作,隐隐夹杂狼嚎与呜咽声,她心里升起不祥预感,推开门。 入目苍茫,重新兴建的屋舍坍塌,满地颓垣断壁。 风雪扑面而来,她跌了个跟头,摸到了一截白骨。 大雪掩埋万物,已经看不到血迹。 再一次的暴风雪来临,无人幸免。 她微怔片刻,眼角泪光闪烁,终于想通了前因后果。 暴风雪并不是村民遇险的根本原因。 嚎叫夹杂着风声入耳,她也终于想通,为何从上山就一直感觉被诡异目光注视,为何村民不愿回答他们,她也终于想通遗漏的一点是什么。 村民真正的遇险原因,是雪山狼群。 暴风雪降临还有一个原因,动物迁徙。 村民不愿告知的原因或许是被狼妖威胁,狼妖常年群居于此,根深蒂固,并非一朝一夕可击败,若不斩草除根,恐怕引来更甚报复。 村民自然是不相信认识几日的陌生人,故而不愿多说。 而从容簌衣一行人上山之时,狼群便已在暗中注视着他们,伺机待发,终于在又一次暴风雪来临时,将他们全部吞吃入腹。 她能逃脱一劫,是因娘亲送她的九转混元丹,危险时会隐匿气息。 其他弟子,不知有没有安全下山…… 还有……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向云清屿的住处跑去,拍了拍门,“小师妹?” 未听见动静,她破门而入,房内空无一人。 她心里预料到什么,喊了一遍又一遍,脚步寻遍每一个角落,声音一次比一次沙哑。 天地阒寂苍茫,只余风声幽咽,白骨皑皑。 她第一次生出迷茫无力之感。 她刻苦修炼已久,境界无所进益,如今已经知道自己根骨差,但她从未想过放弃。 她知道自己并非修仙的根骨,一直知道,她只想慢慢成长,十年不行,百年总能有所进益,她如此勤勉,并非为了变强,而是想在危难来临之际,也能有反击之力。 她不想看到身边的人遇险,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可以接受自己渺小,可她不能接受,因为她自行其是,考虑不周,她想保护的人,在她面前遇险。 若是早点想通,或许就是另一种结果了呢? 为何只有她一人活了下来? 父亲母亲,师弟师妹……每一次都是,只剩下她。 执剑是为保护,可她保护了谁? 她第一次生出怀疑的念头。 风雪呼啸,并未停息,她跪在原地,一任雪落满头。 接下来,她该去往何处? 风雪如骤,她唇瓣被冻得苍白。 不远处轰然一响,她似乎看到天光微亮。 她微微眯起眼睛,循着声音看向不远处摇摇欲坠的山峰。 一柄霜寒巨剑拔地而起,直冲天际,乍响仿若刺破长空的哀嚎之声,山巅骤然坍塌。 一剑力破山河。万点寒芒四散,有若流风回雪。 “这是……” 可实在太冷,冷得她头脑麻木,她想不通,意识凌乱之际,识海中好似听到了一个清冷悲悯的声音。 “这一剑,你可看清了?” 还未想通,与此同时,有人喊她—— “大师姐!” 她看到了不远处脸上挂着泪珠,笑容柔软的云清屿,“师妹……?” 她思绪纷乱,身体摇摇欲坠,下一秒,落入一个怀抱之中。 微凉带薄茧的手指覆上她额头,指尖淡白色光晕流转,顿觉浑身暖意流淌,意识清醒了不少。 她看清怀抱着自己的白衣仙君,微微一怔,“师尊……?” 白衣仙君面色清冷,无悲无喜,却无声中透着丝威严:“这便放弃了?” “不到最后,哪有乾坤已定,强弱恒定之理。” 容簌衣微怔,“可是……” 师弟和村民他们…… 云清屿此时擦了擦眼角泪水,贴心解释,“我昨夜迷路,才见到仙君,才知仙君早就知道此处狼妖据点,根深蒂固,不能打草惊蛇,所以呢,派我们上山是先引蛇出洞,其实仙君早就有应对之法,掌教真人也知道,此为历练,所有人都不会有事。” 空青仙君道:“无需将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在我眼中,你也是没比他们大多少的孩子。” “莫要忘了,自己还有师尊。” 空青仙君面色微有悲悯,默然片刻,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头,也替她拂去她青丝上的雪花。 一向寡言冷淡的空青仙君几乎从未安抚过人,他总能超脱尘世,洞悉一切,此时此刻的安抚,定然是察觉了她的脆弱。 “尽自己所能,便已足够。我期待你独当一面的那天。” 容簌衣听到所有人果真无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好在所有人都无碍,历经此事,此后她会更加细心。 她又想起师尊方才那一剑,“第一次见到师尊的千山暮雪,流风回雪,气吞山河。” 云清屿美目泪光犹在,也感慨,“仙君不愧是衍华第一执剑,恐怕在世上已难逢敌手。” “没有绝对的坚不可摧。气的凝聚需要时间,需要消耗极大内力,只要在力量凝聚到九成时打断蓄势,便再难有施展之力。” 白衣仙君在雪山之上负手而立,“所谓尊卑强弱,不过是相对而言,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萤火之光,亦可燎原,再强之人,也有弱点,再微弱的力量,也有绝处逢生之机……” 空青仙君的声音愈来愈远,容簌衣霎时心念回转。 她再次看向黑袍男子,握紧莲华剑,已想好应对之策—— 第 29 章【VIP】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黑袍男子见她握剑起势,手腕反转,竟是试图反击,与他硬碰硬。 他看着面前的低修女子手腕翻转,身影在空中穿梭,空中只留下道道残影,竟然先他一步出剑! 风驰电掣之间,剑尖已刺向他喉咙,只差几寸之距! 但绕是如此惊心动魄之时,他也只轻轻挑了挑眉,唇角弧度不减,他没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反击,正面相对? 但她明明知道,她的速度远远不及他。 他漫不经心的抬起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化解她的攻击,心底却划过几分失望,纵然知道她并无胜算,但她的反击,便只是如此么? 她闪身躲过,足尖后退数步,但并未放弃,不过瞬息,她身影再次翻转,剑尖扭转,身形仿若化为一道纯然剑气,剑锋已再次指向他—— 但无论剑式如何变化,在绝对的强者面前,化解易如反掌。 这一次,黑袍男子甚至还未等剑近身,便轻而易举将其击退! 容簌衣再次闪身躲过,却难免被余波震慑,她以剑撑地,剑上莲华业火未熄,很快又调整过来,挥剑疾近,再次劈向他—— 轰然一声! 然而这一次,她手中之剑甚至并未脱手,便已被他看穿,先一步化解她的剑势! 他眉眼冷淡,耐心似乎消失殆尽,剑之尊者,哪能受得了一个低修弟子一次次徒劳无趣的攻击和挑衅? 此一击,攻势汹涌,避之不及! 她被震慑开来,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咳了几声。 “在绝对的境界威压之下,你便如蝼蚁般渺小,任何反击都是徒劳。” 黑袍男子唇角笑意已然褪去,他方才见识过她身上的韧劲,虽然知道她不会束手等死,只是没想到她会以这种方式,一次次自取其辱。 他轻轻摇了摇头,打算快些结束这场闹剧,感受空中巨刃将要凝为一体,便要一剑劈下—— 但就在此刻! 突然有一道火红色剑影穿云破雾,人影与剑光同时飞出,以燎原之势再次袭来! 这一剑气势雄浑无匹,仿若裹挟海沸山摇之力! 他眼眸中流露出几分惊异,又似带了几分怔忡。他仿若看到了那个人还在世时——玉骨仙风,手执莲华,举世神威。 但他双眼微微一眯,知道不可能是那个人。 心念瞬息回转,不过片刻,他已看穿了面前女子的用意,她想打断自己蓄力! 他眸中浮现更冷寒意,再次挥手抵挡,察觉到面前女子的剑势并非只是看起来赫人,那竟是一股真正雄浑无比的力量! 怎会如此? 颜小鹿喜出望外地将容簌衣带到一处院子,推开门喊道:“师叔!我把——” 一个雪球迎面砸来,颜小鹿灵活地往旁边一跳避开。这还没完,她脚下的雪地下陷,扑通一下掉了下去,大半个身子陷进了雪坑里。 “你没事吧?”容簌衣去把她拉起来。 颜小鹿抹了把脸上的雪:“没事,我都习惯了。” 话未说完,又一个雪球飞来。这次她没有躲过,雪球在她后脑勺上噗地炸开。 看她又落了一脑袋的雪,容簌衣忍不住说:“你这师叔真是怪精神的。” 受伤长期休养,但能在门口雪地上挖陷阱,还能拿雪球砸人。 “颜小鹿,你把什么人带过来了?”屋子二楼冒出来一个人。 白涛门的修士大多炼体,容簌衣一路走过来见多了肌肉扎实的壮汉。颜小鹿的这位师叔算的上是身材匀称,有些毛糙的头发利落地扎了起来,像是敏捷又有爆发力的类型。 他手上还抛着一个雪球,要不是他拄了一根拐杖,实在看不出他哪里受伤了。 颜小鹿呼噜呼噜甩掉脑袋上的雪,向容簌衣介绍道:“姐姐,这位是我师叔,墨游浅。” “师叔,这位是灵器阁的容簌衣。” “不是留药山庄的人?”墨游浅把手中雪球随手一丢。 他早知道留药山庄的人来了,他这笨蛋师侄指不定会想找个医修来给他疗伤,所以才在门口挖好了陷阱等着。 结果来的是个柔柔弱弱的女人,瞧着也不像医修。 “容簌衣?好像在哪听过这名字……” “她是……时微明的道侣。”颜小鹿小声补充道。 墨游浅:“……” 雪球丢得有点早了。他怎么就没给他的好师侄多来几下。 “是我这师侄无礼了,不巧,我正在休养中,不便见客,您请回吧。” “不是啊!师叔你等等!”颜小鹿急得一跃跳上二楼扯住墨游浅。 “我们遇到妖兽围攻,是这位姐姐和灵器阁的诸位修士救了我们。” “我管她是什么灵器阁,但凡和时微明那家伙有关系的我都——” “她还帮我们把受伤的同门送了回来,你看到那停在广场上的灵舟了吗。那就是他们的!” “嘶??”墨游浅猛地止住,差点咬到舌头。 他表情扭曲了一下,对容簌衣憋出一副笑脸:“——我都欢迎!非常欢迎!颜小鹿你干什么,怎么能让客人站在屋外,快请进来!” 颜小鹿又从二楼跳下来:“姐姐,你进来坐坐吧。” 容簌衣:“……哦。” 这态度也转变得太快了吧? 容簌衣进了屋,就发现这里比那大厅中还冷,和个冰窟窿一样。 墨游浅和颜小鹿两人却好像没啥感觉,看来锻炼身体真的能抗冻。 屋内和之前的大厅一样,走的是极简的装修风格。深色调的黑木家具,配上白色的皮毛。 唯一和那大厅不一样的,是墙上挂了好几幅水墨画。 其中一幅画,几笔勾勒出了山峰的形状。那座山峰中间被挖了个空洞,像是一轮弯明。 前景上立着一只雪豹的背影,在雪地上留下一大串脚印,剩下的是大片的留白。 “你喜欢我这幅画,好眼光,这可是我们镇山之宝。”墨游浅热情地给她介绍起来。 “这是我们开山立派的祖师爷留下的,传闻他在秘境中看到此处风景,忽然有所感悟,修为突飞猛进。遂将当时所见之物画了出来,观此画,就如入了秘境之中,若能悟出其中所蕴含的道义,必对修行大有裨益!要是你实在喜欢,特价九十九个灵石割爱给你,就当交个朋友。” 容簌衣:“……不,不用了。” 她多看了那画几眼,是因为原书的剧情里,正好提到了那像明牙一样的山崖,倒也不是想买画。 墨游浅撇撇嘴,继续推销:“那可惜了,那你看看其他的画,可有喜欢的?” 颜小鹿捂脸。师叔这是老毛病又犯了,什么祖师爷啊,那些画都是师叔自己画的,还说为了省墨汁,能留白就尽量留白。 是她拜托美人姐姐来帮忙的,如果她被自己师叔骗了钱,她良心不安啊! “师叔啊,我已拜托容姐姐请医修过来了,你这伤马上就能治好了。” “治什么治,放着也会好。”墨游浅简直想用拐杖敲她脑袋。 颜小鹿敏捷躲开拐杖:“可你已错过这次秘境开启了,再耽误下去,我怕你出事啊!” “错过就错过呗,就当休息了。”提起白涛山秘境,墨游浅不以为然,“每次都是我们得第一去镇魂塔问剑,我都腻了。这次让给别人也无妨。啊,不过你们得争点气,别让留药山庄和北玄剑宗的家伙比过去。” 墨游浅嫌弃道:“时微明和剑宗那一伙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看来你师叔和我那道侣之间确实有很大的误会。”容簌衣皱着眉淡淡道。 颜小鹿连忙摆手:“师叔他不是那个意思!” “唔。”墨游浅顿住,他骂习惯了,在别人道侣面前说别人坏话确实是不太好。 但他转念一想,不对啊,南耀离这里这么远,他们又结成道侣没多久。她说不定还不知道时微明的真面目呢。 他不是想挑拨离间,他只是不想这种柔弱小仙女被时微明骗了而已。 “你怎知道我和时微明之间是误会?你们结成道侣的时间,还没有我认识他的时间长吧。”墨游浅一摊手。 容簌衣拧紧眉头,墨游浅倒还真说中了。她认识时微明的时间的确短得可怜,她又怎么可以肯定时微明一定没问题? 她以后还会被时微明黑化后一刀砍呢,确实没必要在这掰扯时微明是不是好人。 她把那点子复杂的情绪压下去:“不论如何,伤还是要治的,耽误了就不好了。” 她笑眯眯的,一副我不和你计较的样子。墨游浅眼角抽抽:“你不知道吧,你道侣在剑宗有个小情人。我刚刚还看到时微明和剑宗那女人纠缠不清呢。” “剑宗?你说的是牧轻霜?” 他说看到时微明和牧轻霜纠缠不清是什么意思。就刚才? “你等着,我这就证明给你看。” 墨游浅从桌下的箱子里摸出一个水晶留影球,摆在桌子上:“用此物可以看到在大厅中发生的事情。”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别误会,我不是为了偷看时微明,而是因为那大厅中摆设的物品昂贵,防止被人偷走罢了,” 容簌衣试着回忆了下,实在没想起在那个四面漏风的大厅里有什么贵重物品,还是点了点头。 墨游浅摆弄了会留影球,但上面并没有显现出影像。 “奇怪,之前用的时候还是好的。坏了?” 容簌衣凑过去看了看:“这东西的灵力回路已经老化了,你是从哪里找出来这种古董的。” “这个呀,这是从我师父的师父那一代传下来的。是我们白涛门的镇山之宝之一呢。” 容簌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房间里的桌子椅子,不会都是你师父的师父传下来的镇山之宝吧。” 墨游浅面露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容簌衣:“……”  时微明说会和容簌衣回南耀时,没想到她会这么高兴。 甚至高兴到……主动拥抱他。 容簌衣虽总是笑吟吟地对着他,却从不主动和他接触。 把脉的时候,梳理经脉的时候,都是他主动去触碰她。除此之外的时候,时微明都尽量恪守礼仪,与她保持距离。 所以当距离猛然拉近时,时微明愣在了原地。有些僵硬地抬起手,不知道要不要回应她的这个拥抱。 直到一股柑橘香味钻进了鼻腔,他才回神,容簌衣平时好像不用这个味道的熏香。 “你外袍呢?”他感到容簌衣身上有些凉,便问了这么一句。 怀中的人动作一顿,唰的一下跑掉了。 时微明搂了个空。 时微明:“……” “外袍?哦,屋内有些热,我给脱掉了。”容簌衣不动声色地退远了些。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房间四周,“被我随手放哪去了?” 刚才有些暧昧不明的氛围,被瞬间打了个稀碎。 时微明默了默:“……马上就进入白涛山的范围了,会变冷很多。” 容簌衣松了口气,懂了,时微明是怕她冷才这么说的。不是闻到味道发现她吃了烤肉就好。 正常的治疗她一定会配合,但不该她喝的药她绝对不喝。之前当做证据销毁的外袍她是不会再拿出来了。 容簌衣假装在房间里找了找:“奇怪,那件外袍被我放哪里去了?” “穿另外一件吧。”时微明从衣柜里找出两件外袍,“要哪一件?” “那就那件海棠红的吧。”容簌衣指了指他左手拿着的那一件。 时微明应了一声,再回身,又从衣柜里给她找到了配套的围脖和手套。 容簌衣看着时微明利落的动作,嘶了一声。 不是,他为什么那么熟练啊? 她的衣服都是听雨帮忙准备的,她自己都不记得有什么花色,时微明为什么知道得那么清楚,还能准确无误地把配套的衣服都给找出来的? 她记得听雨有问过时微明到白涛山该准备什么,难道是听雨找他征询意见的时候,他记下来了? 容簌衣刚把时微明给她的外袍裹上,又被套了一个毛茸茸的围脖。 在被时微明裹成球前,容簌衣出声阻止:“不用穿得这么厚吧。” 修炼之人有灵力护体,就算她修为不怎么样,御寒还是没问题的。 穿成这样,多少有点丢脸了。 时微明一丝不苟地给她系上系带,解释道:“白涛山终年下雪,灵山的寒气混杂着冥川的阴气,用灵力也挡不住。手给我。” “手套就不用了吧,我不喜欢戴手套。”容簌衣说。 她身上带了好些小机关,戴手套会影响她操作。 时微明:“不可以。” 然后,拿着手套,静静地看着她。 两人对视,僵持了片刻。 容簌衣默默地把两手背在身后,啊,真的是,她娘都没这么管过她。 时微明在奇怪的地方异常的执着,就和之前非要喂她那一碗药一样,不达目的不罢休。 时微明皱眉:“簌衣……” “…………好吧。” 容簌衣先败下阵来,认命地伸出自己的爪子,让时微明戴手套。 有一种冷,叫你妈觉得你冷。 按照时微明的要求穿厚实了,容簌衣才被放出门。 再次登上甲板,被裹成球的她,和那些围着炭火吃烧烤的弟子仿佛不在同一个季节。众人奇怪地打量起她的穿着来。 容簌衣望天:看吧看吧,随便你们看。 【叮!任务提醒,已进入白涛山领地,将会在之后发布任务详情,预祝宿主旗开得胜!】 随着系统的一声提示音,一阵夹杂着雪片的寒风扑面而来,所有人被冻得一阵哆嗦。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连绵的雪山,厚重的积雪在山岩上铺开,满眼肃杀的白。 容簌衣现在倒不觉得时微明给她穿得厚了,好奇地打量起这片未曾见过的雪景。 在这冰雪巨峰面前,人的存在都显得格外渺小。 她盯着雪山看了片刻,忽地指向一个方向:“那里是不是有人?” 浮风船下降,众人也都看清了,的确有人。 有人认出了那些人服饰上的标志:“是白涛门的人!” 所有人都向那个方向望去,就见几人正被一群妖兽围攻。 那些妖兽体格巨大,体表覆盖着棕色的刚毛,有着弯刀一样的獠牙。 “他们有人受伤,先停下,然后……” 容簌衣:“不好!” 时微明话未说完,身边那穿着海棠色外袍的身影往前一掠,一串噼里卡拉细密的机关声响起,一道银光射出,雪地上一只从后方偷袭的妖兽应声倒地。 “哎呀,小少主好准头!” 旁边的器修啪啪啪给容簌衣鼓起了掌。 容簌衣手上拿着一把玄铁打造的弓弩,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金属的冷光,刚才她真是用这武器将妖兽一击毙命的。 她动作极快地上弦搭箭瞄准,平日里那娇滴滴的气质褪得一干二净。 又干脆利落地击倒了两只妖兽。 “小少主帅气!” “小少主最棒。” 容簌衣头也不回,对那群人喊道:“别光看着过来帮忙。” “是!” 众人得令,纷纷拿出武器,远处的妖兽就像割麦子似的倒下了一大片。 那帮器修们在前面打得起劲,医修在后面围观。 有人忍不住小声说道:“他们说那武器少夫人也能用,是真的能用啊?” 起先听他们说灵器阁制作的武器多么精巧,就连没什么灵力的少夫人也能用,他们以为多少有些夸大其词。是为了推销那些武器的托词。 现在看来竟一点都没有夸张,少夫人不但能用,还用得很溜啊。 明毅看着他们在前面杀妖兽,有些手痒:“少庄主,要不要我们也下去几个帮忙?少庄主?少庄主?” 明毅叫了时微明好几次,就见他们少庄主直勾勾地盯着少夫人的方向出神,半天没个回应。 “咳咳。”一个灵器阁的器修挤过来,解释道,“少庄主无须担心,别看我们小少主这样,她可是真正上过冥川的战场杀过敌的,这点子妖兽对她来说小菜一碟。” 听到冥川,时微明回神:“她去过冥川?” 冥川结界由灵器阁和南耀皇室共同镇守,那么多的修士那里守着,容景风怎么可能让自己妹妹去。 “额——” 那人一阵语塞,这位少庄主的关注点怎么如此与众不同? 他正想着要怎么解释,就见时微明思考片刻,恍然说道:“她偷偷跟着去的?” 猜对了!怎么猜得那么准。 小少主的外表和真实性格反差巨大,凡是刚认识她的人都会经受一波冲击,他们老早就见怪不怪了。 他还以为这位少庄主是受到的冲击太大,没缓过来呢。结果这不是对小少主的行动模式门儿清吗? “你们在说什么呢?” 收拾完妖兽群,容簌衣掰了几下弓弩上的机关,那弓弩被她折叠成一个盒子大小,收进储物袋里。 没了那黑铁的弓弩,她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像是被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实在想象不出她拿弓弩的样子。 可时微明知道,她一点都不柔弱,很久以前就知道。 “手给我。”时微明说。 容簌衣伸出一双手,刚才一时情急,手套被她不知道甩哪里去了。 “所以,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时微明把捡回来的手套给她戴上:“在说你跑到冥川的事。” 容簌衣:“……啊?” “还是跟着你二哥偷偷去的。”时微明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当初她翻墙被时微明撞到的时候,对方也是这种眼神。 容簌衣:? 她这是黑历史又被扒了? 容簌衣试着推测了一下时微明的想法。 毕竟她翻个墙多吃点东西,时微明都怕她摔着撑着。当她是个易碎玻璃摆件似的。 可能就和那些镇守冥川的修士一样,觉得她柔弱不能自理,更不该去做那等危险的事情吧。 “我是去过冥川,还杀了妖兽。”容簌衣淡淡道,“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 时微明给她拍了拍头上的雪花,一脸认真地说道:“射箭的准头好,救人于危难之中的样子更是英勇无比。” 墨游浅检查了留影球,确定这玩意又又又坏了:“对了,你是器修吧,这玩意你会修吗?” “我的确会修。”容簌衣点点头,“修理费友情价,只要九十九个灵石,就当和你交个朋友。” 墨游浅:“……你冷不冷,我忘了,我这地方特别冷,别人待不习惯。” 他又从桌下的箱子里找出一个暖炉,塞进容簌衣手里,再叫颜小鹿去倒一杯热茶。 容簌衣捧着暖炉暖了会冻僵的指尖,三两下修好了留影球的灵力回路。 留影球上很快出现了不太清晰的画面。 墨游浅指着上面的一个人影:“你看,就是这个女人,时微明第一次来白涛山秘境,就是跟在这个女人屁股后头。那时他还是剑宗一个下层弟子,能来秘境历练,是沾了她的光呢。” 他又指向牧轻霜旁边的人:“这个人你知道吗,韩钰皓。你别看他这一根筋的傻样,韩家乱得很,继承人之间总想着搞死对方,已经死了好几个了,他却一点事都没有。剑尊还在闭关呢,他就笼络了一众长老,把他记在了剑尊的名下。” “有些人看着光风霁明,背地里不知道心多黑呢。若是不注意,就会和我一样着了道。”墨游浅意有所指。 【没错!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虚伪!】系统突然出现,隔空喊话对墨游浅表示赞同。 容簌衣捏了捏眉心,对系统说:“……你骂谁呢。” 【宿主,我在骂牧轻霜和韩钰皓啊,他俩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刚才是在说时微明。”容簌衣同它解释道,“他是想说,韩钰皓和牧轻霜不是好人,和他们混在一起的时微明也不是什么好人。” 系统:【啊?但他们没混在一起啊?】 容簌衣又捏了捏眉心。 她曾以为他们几个关系很好,好到丢下道侣去百草谷中救人,好到比起道侣,会把救命恩人放到第一位。可她现在又不确定了。 系统说的这话,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赞同。 她打断还在滔滔不绝的墨游浅:“所以,你说你看到时微明和牧轻霜他们纠缠不清,他人呢?” “额——”墨游浅这才想起,从刚才开始就没看到时微明。 大厅里聚集着从各处来的修士,可哪里都没见着时微明的身影。 “不对,我刚刚还看他们在一起的。” 墨游浅转动留影球的角度,试图把人找出来。 期间院外有人敲门,颜小鹿又从二楼跳下去开门:“定是容姐姐请的医修来了。我这就去开门。” “啊?时少庄主,您?您怎么亲自来了呀?”很快,颜小鹿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 天地剑冢。 容簌衣蹙起眉头,看着面前突然面色苍白阴郁的黑袍男子,不知道他怎么了。 她心有惊异,看着手中莲华剑,但还没想通,便被黑袍男子一把夺过。 黑袍男子试图施法将执念聚拢,可却徒劳,他再次尝试,用双手施法,空中幻化出一双巨大的玄色翅膀,微微收拢,形成密不透风的屏障,但依旧无用,那些光点却如春日飞絮一般,四散开来,越飘越远。 黑袍男子指尖在空中徒劳的颤抖着,眼底隐有晶莹闪烁。 容簌衣看着他,方才还不可一世之人,怎么突然脆弱的像个孩子。 她一时茫然,是不是闯什么祸了? 她的本意并非如此,方才也并非想自刎。最后一刻,她也未曾放弃,她一直在寻找机会,一击制胜。 但不管怎么说,现下黑袍男子沉浸在某种无可言说的悲伤之中,她也算是目的达到,当务之急是先离开此地。 她进来之前,曾问过沈夫人,如何出去。 食灵兽生性嗜睡,精力有限,不会在一地徘徊太久,将人传送到之后,它也想快些完成任务休憩,所以将人放下之后,便马不停蹄的找到出口,停留一天,若无人来,它便会自己离开,而被传送来的人,这一天之内若找不到食灵兽,便会迷失于执念之地。 只要找到食灵兽,她便能出去了。 比较巧的是,食灵兽似乎也被剑冢之地强烈剑气震晕了,随着四散的荧光,扑闪着翅膀,飞到了她脸上。 容簌衣心底一喜,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终于幸运了一回。 于是跟上食灵兽,离开此地。 然而她没迈几步,黑袍男子便发现了,面色苍白的将食灵兽抓了回来。 容簌衣一惊:“别……你有什么烦恼,可以慢慢说,何必捉一只蝴蝶撒气呢?” 食灵兽若被他一下捏死了,她怎么出去? 黑袍男子眼底泪光闪烁,却嗤笑,“蝴蝶?” 黑袍男子眸中掺杂着微不可察的脆弱。 他寻找了百年,等了一个人百年。他还没有放弃,那人的执念便散去了。 为什么? 因为面前这位低修女子?为什么她一来就打破了一切? 天地剑冢中的剑本来都是有主之剑,她本身无法使用其中任何一柄剑,为什么她能拔起莲华神剑? 为什么她一来,那个人的灵识便散了? 剑能为下一任主人所用的原因只有两个,要么是剑的灵识已散,可以重新认主。 另一个原因便是,执剑之人本就是剑的主人。 30-40 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 时微明本是淡淡垂着眸,此时她霎时贴近他耳边,似有似无的暧昧气息流淌在空气中,他眼眸中冷淡情绪都凝滞了片刻。 虽然不是第一次如此靠近,还是不可避免地僵硬。 无论接触多少次,他都做不到像她那样自然放松。 若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远远看着二人的身影,像是她在吻他。 像是一对正在耳鬓厮磨的道侣。 他眉心拧起,便要推开她。心底再次不受控制的升起异样思绪。  容簌衣的二哥容景风离开前,确实找时微明谈了次话。 但那只是正常地嘱托,请他好好照顾自己妹妹,绝对没有威胁的意思。 时微明实在不明白,容簌衣是如何联想到那处去的。 “容景风未曾威胁说……要烧了我们山庄。” 这话说出来,时微明莫名觉得有股熟悉的感觉。说起来,之前他还遇到一个人,说要铲平了百草谷,可那晚之后,那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知道那位前辈如今身在何处。 容簌衣拍拍胸口:“哦,没有就好。” “簌衣为什么会觉得,是你二哥威胁了我?”时微明狐疑地问。 “我就随便一说。”容簌衣把这事带了过去,指了指一旁的众人,“哎呀,你不是还要同其他人一起商议吗?他们都在等你呢。” 时微明叹了口气,没再追问下去。 医修的对话容簌衣听不太懂,听了一会便开始犯困。 时微明再看她时,发现她手放在桌子底下,扭着一个木质小机关玩。 旁边的听雨发现时微明在看这边:“咳咳。” 容簌衣手上拿着的正是那个木质的鲁班锁,自从上次试过一次,她也发现了这个解密小机关的有趣之处,玩起来些上瘾。 她正解到关键之处,没听到听雨的声音。 听雨:“咳咳咳咳咳。” “什么?”容簌衣又成功抽出一根木条,这才抬头。 正对上时微明的目光。 容簌衣:“……” 她眼睛迟钝地眨了眨,默默地把捏着小木条的那只手收了回去。 这种掩饰毫无意义,桌上还摆着几根形状奇怪的小木条,都是她刚才摸鱼的成果。 时微明挑了挑眉,挪了下位置,帮她挡住了。 “少庄主当真要用此等方法?” 时微明淡然应对:“有何问题?” 说话的正是那位白苏长老。他刚刚也摸过容簌衣的脉了,也不知道他们这少夫人是哪里染上的这异毒,如今人还活得好好的,已经算是命大了。 “这问题可多了去了。这法子实在凶险,就说这疏通经脉一事,由少庄主你亲自来做?” 时微明点头:“自是我来做。” 白苏长老连连摇头,当真是自命不凡。 时微明这法子,等于是将自己的经脉接到别人身上,一个不小心,可是会染上那异毒的。 容簌衣收拾完自己摸鱼的证据,这才问道:“风险很大吗?” “可不是我夸张,在座也没人轻易敢用这法子!”白苏长老的演技格外浮夸。 时微明只要把事情往严重的说,想来他们这柔柔弱弱的少夫人也会害怕。 “少夫人,你可要慎重考虑啊!” 容簌衣欣赏完这位长老的表演,笑得一派纯真:“少庄主既然提出这种方法,自然是有把握的,对不对呀少庄主?” 说完,对着时微明眨了眨眼。刚才还有人和她赌气,说有十成的把握呢。 时微明听懂了她的话外之意。 明明她刚才没有半点相信他的意思,这会儿又在众人面前说相信了。 时微明内心复杂,点点头:“对。” 白苏长老被这两人一点犹豫都没有的回答噎了下:“你们这真是……到时候出了事,可别说我没劝过!既如此,我看着药方还得再斟酌斟酌。” “有什么问题吗?”有位弟子忍不住问道,“我看上面都是上好的药材啊?” 白苏长老回瞪一眼,那弟子立刻噤声。 懂什么!就是因为用的都是上好药材,那才是有问题!大大的问题! 刚才看时微明列出那药单子,他和其他一众长老心里都要滴血了。 整张药单子一点水分都不掺,实实在在。天材地宝都像是不要钱似的往上招呼。 上面写的药材随便拎几个出来,都是别人重金求购都不卖的好东西。还有几样那是稀世之珍,用了就没有了。 若时微明真的走运把这毒解了,那他未来的庄主之位便是稳了。若没解开,他和那灵器阁的三小姐一起完蛋,还要浪费山庄中一批好药材。 白苏长老指着药单上的一处说道:“我觉得,不如就把这霜佛果替换为雪露。还有这紫仙芝也……” 白苏长老说的那一串药材名,容簌衣听不懂,于是她扯过旁边听得懂的时微明,勤学好问。 “白苏长老提出的那些要修改的地方,有何门道?” 时微明低声同她解释:“霜佛果和雪露功效类似,长老所说的雪露,比霜佛果更容易获得,然后……药效还次一些。” 哦,懂了。 难怪她那些医官听到这些,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看来那位白苏长老认为救她纯纯是个亏本买卖,正努力挽回损失呢。 白苏长老提出几处,犹觉不够。便捧着药单走了一圈,招呼其他人:“你们快来看看,还有何要改的地方。” 还真有人委婉地指出了几处。 “那少庄主要改吗?”容簌衣问。 时微明淡淡道:“不改。” “我刚和簌衣说,我会尽力救你,你也说信我。”他语调拖长了些,面上茫然道,“这便忘了?” 容簌衣嘴角一抽:“……没忘。” 时微明和她赌气,连表情都生动了不少呢。 另一边,白苏长老问完了,带着一箩筐建议满载而归。 “少庄主,你看看这几处的药材,是不是在仔细想想?” 时微明并未看他提出的那几个要牺牲的地方,只是淡淡道:“我很早以前便仔细想过了。” 想过很多遍,什么方式可以救她。 “还是说长老您自认医术比我高超,能发现我也没想到的遗漏?” “嘶——”众人发出一阵抽气声。 他们少庄主向来和蔼近人,就算白苏多次刁难,他们也没见少庄主红过脸。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直白地就驳了别人面子,这话不是在骂白苏的医术差吗? “你!” 白苏长老一拍桌子,正要发作。就听时微明继续说道:“我已经提前将药单给庄主过目,他已应允我使用这些药材。” “时冬青同意了?!”白苏长老不可置信。 这不可能! 这一世,他们才刚认识——她不记得谢行简是个喜欢主动交朋友的人。 此时空气静的只听能听到流水潺潺,忽而有风吹过,花上的蜜蜂忽然转了个方向,扑向容簌衣。 容簌衣霎时后退一步,一脚恰时陷入了坑洼,一个身形不稳,向前栽倒—— 谢行简感受到怀里温软,眸底微暗,手臂控制不住地悄悄收拢。 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 容簌衣向前栽的那一瞬,谢行简便自然的伸出手臂接住了她。 空气在这一瞬间似乎静止。 月光落在在他身上,银发垂落,宛若流云霜雪,为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清冷温和的光。 他微微低着头,乌黑清澈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不能去白涛山吗?” 看时微明欲言又止,容簌衣忽地想起之前的那个梦。 说起来,原来的剧情中,时微明丢下还在病中的原主。同牧轻霜韩钰皓一起结伴去了白涛山。 对啊,明明之前时微明都不去白涛山秘境的,这次怎么就突然改变主意要去了呢?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隐情? 容簌衣警觉地眯起眼睛:“我不能去吗?南耀湿热,我还没见过雪山呢。就想去白涛山看看,不进秘境之中。” 到时候她披个马甲,单独行动,也没人认得出来。 听到她说不进秘境,时微明神色稍有缓和。 时微明沉思了一会,开口:“白涛山上冰雪覆盖,很冷,你衣裳要穿厚些。” 容簌衣立刻乖巧点头。 “南耀人怕冷,去了怕一时适应不了那里的气候。我让人多备一些姜草,煮水服下驱寒祛湿。” 容簌衣:“也行。” 时微明:“还有……” 容簌衣:“……还有吗?” 听雨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手上还拿着纸笔:“少庄主您接着说,我一定准备妥当。” 想到她的身体状况,还有她之前翻墙跑出去玩的前科,时微明尤不放心。念叨了一刻钟,冻伤处理,雪地生存指南。 容簌衣都乖巧点头同意了。 时微明:“还有……” 容簌衣头大:“你实在担心过头啦!!” * 几天后,前往白涛山秘境的路上。 时隔多年,他们留药山庄终于又要去白涛山秘境了。这次还不用辗转几个传送阵和其他宗门挤,也不用自己赶路了,他们可以坐浮风船。 说是船,其实是一种巨大的飞行法器。 灵器阁这飞船又大又气派,一看就是要烧不少灵石,载着他们百来号人绰绰有余,甲板上风景开阔。灵器阁的人还支了架子推出几台机器,点了炭火在甲板上搞起了烧烤。 山庄的弟子被邀请来一起参加,甲板上弥漫着烧烤的香味和快活的空气。 “我好爽,感谢少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计较少庄主半夜出去找女人。让我们坐浮风船还请我们吃烧烤。”那人啃口香喷喷的牛肉串,整个人被幸福包围 “你有没有点出息?”明毅纠正他,“那叫贼人误入山谷,少庄主进去是搜人,不是找女人。” 那人反驳道:“你不爽吗?我超爽的!没出息怎么了?我都忍不住想看白涛门那帮穷鬼看见这浮风船是什么表情了,你说是不是啊马明?” “昂?”马明,或者说披了马甲出来吃烧烤的容簌衣,“泥书撒吗?” 明毅:“你把嘴里的肉咽下去再说话。” 容簌衣把肉吞了,顺便还喝了大半杯果汁:“我说我们和白涛门之间,是有什么恩怨来着?” “马明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容簌衣摇头。 几个灵器阁的弟子拿着烤好的肉凑过,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大家也混熟了。 “白涛门怎么了?我听到好几个人说。” 他们把肉摆好饮料买上,准备吃瓜:“也说给我们听听呗。” “好像是与他们的弟子之间发生了什么摩擦,后来不知道蓄意报复还是想钱想疯了,他们把药草收购价翻了两倍。” “哦,什么摩擦?”容簌衣好奇地插了一句。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听说他们这帮炼体的看不起医修。” 明毅补充:“所以少庄主干脆就不去了,都是委托北玄剑宗。” 提起他们这次出行的目的,话题自然而然转到剑宗上。 “北玄剑宗,那帮剑修糙得很。从来不晓得好好处理药草。”有位医修弟子抱怨道。 明毅接话:“我们也和他们不太对付。动不动就说我们的剑法不够光明磊落。用毒这种不入流的招式,实在卑鄙。” “用毒药怎么了?”一位器修把喝空的杯子往桌上一扣,仿佛里面装的不是果汁而是白酒,他还喝上了头。 “我们器修不仅用毒,用暗器的用刀用剑的,有什么用什么,这就是卑鄙无耻了?” 他从旁边随便拉了个人:“我跟你讲,以后谁要是敢这么跟你讲话,你就打回去。” 那位被他拉住的人有些局促地道:“可我是医修,我不能打呀。” “没事,我可以给你炼个好用的攻击法宝,操作简单,像我们小少主那样没什么灵力的也能用。” 话题逐渐跑偏,有人小声嘀咕:“什么?少夫人也能用,难道少庄主就是被这个打了。” “别看我们小少主灵力不多的样子,她在用机关这方面可拿手了呢。” 灵器阁的弟子们拿出一些小巧的法器,大方地分享给他们的医修朋友。 “拿去,谁看不起你,你就拿这个打他的脸。” “把他的脸打肿了,看他还敢不敢这样和你说话。” “对,打肿!打肿!”场面逐渐失控。 容簌衣:……? 他们喝的这果汁里,真的没有掺假酒吗? 看时间差不多了,容簌衣匆匆离开了人群,回到船舱。到了房间,容簌衣第一时间打开窗户透气。 “应该没有味道了吧?”她低头凑近自己手掌心,嗅了嗅,没闻到味道。又去点上了除味用的熏香。 时微明鼻子好像很灵,隔着点心盒子都能通过味道猜出盒子里的点心。 吃一堑长一智,容簌衣这次吃完烤肉,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销毁证据。 这熏香是她特意找听雨要的,是一种类似柑橘的清香,希望有用。 要是被时微明怀疑她偷吃了烤肉,不知道又要给她灌什么汤药了。 还是不太放心,容簌衣把身上的外袍脱了,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刚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她就听到了敲门声。 门外的人很有规律地敲了几下门:“咚咚咚。” 容簌衣飞快地把沾了味道的外袍藏好:“请进。” 时微明进来,手上还端着个托盘。 还真是准时准点。自从那日在药阁中把她的治疗方案定了下来,时微明雷打不动地给她送药。 容簌衣轻叹了口气:“外面那么热闹,少庄主不和他们一起吗?” 谢行简感受着她因无力而不得不靠在他怀里的温软身体,低头看着她因抵抗灵力而变得柔软雾水氤氲的眼眸,脸颊泛着粉红,乌黑如水的青丝轻扫过他的指尖,也扫过他的心尖。 他喉结克制的滚动了一下,温润漆黑的眸底蕴藏暗潮汹涌。 “簌簌,可你现在的模样,不像是已无大碍。” “总要有个人帮你的,为什么要推开我。” 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 帮她什么?帮她疗伤? 空气中掺杂着来自谢行简身上的似有似无的令人宁神的檀木香,好似无声抚平她的不安。 精纯灵力在四周流淌着,将她周身包裹,若不反抗便似细雨温柔,但若抵抗如此厚重的灵力也会感到压迫感。 就算是谢行简当下是出于好意,容簌衣也不会任他靠近,竭力不让自己被他的气息影响。 她不想被任何人发现自己重生之后体质特殊,更何况对面是以后心机深沉的谢行简,不能被他抓住弱点。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与谢行简扯上关系,上一世的教训还不够么? 白苏长老脱口而出:“这紫仙芝,他也同意你用了?” “我说三长老,恕我失礼,您是老糊涂了吧。这紫仙芝是我们少庄主找到的。他为何不能用?” 明少英在旁边憋了半天,早就看不惯这白苏长老不停地挑刺了。 医术相关的事他插不进嘴,但白苏长老指出不给用的那几样药材,他都有印象。 不都是他们少庄主劳心劳力找来的吗? 那些药草虽然是统一放入药阁保存,但他们少庄主作为找到药草的人,当然有优先使用权。 “什么?” 白苏长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山庄中药材是由山庄中人从世界各地寻来的,他哪记得具体是谁找来的。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不确定道:“那这树龙骨……” “三年前,少庄主同庄主外出游历,偶然得的。”明少英立刻答道。 “那这玄清丹呢!这玄清丹是化明炼的吧?” 被称为化明的老者摸了把胡须解释道:“听闻我炼成此丹,少庄主特意来求,我便用那丹药同他换了几味丹方中缺少的药材。” 白苏长老:“……” 见鬼了这是?总不能里面所有要用的药材都是时微明找到的吧?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容簌衣支着手,看白苏长老一张老脸逐渐憋得通红。 要知道时微明作为医术天花板,可是有金手指的。他找珍惜稀有的灵草特别容易,也就是所谓的气运极佳,容易偶遇天材地宝。 就算他和别人一同进百草谷,走的同一条路,他采到的药草也比别人高一个档次。就真的很玄学。 所以当初她在百草谷里看时微明摘了把花,便以为那是什么稀罕货。说起来,那花还插在她卧房的花瓶里呢。 “这里面有什么你还没找到,或暂时没有的药草吗?”容簌衣好奇地问时微明。 “有。”时微明给她在药单上指了几下。 “好。”容簌衣搓搓手,“我也来帮忙找。” 她对此非常积极,这哪是药单子啊,这是她活命的代办清单啊。 她格外真挚地看向时微明:“先找哪个比较好?” 时微明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手指转了个方向,点了下药单上的一处:“这个吧。” 容簌衣看着那几乎被挤到药单角落的几个字,不确定地问道:“你刚才有点这个吗?” 时微明:“这个也是。”这个最容易找。 容簌衣认真去看那小小的几个字:“寒息草?” 白苏长老:“说起来,这寒息草……” 容簌衣唰地抬起头:“!” 白苏长老被她一瞪,打了个顿,才接着说:“说起来,这寒息草只在白涛山秘境中生长。而白涛秘境中的药草,我们都是长期委托剑宗。” “可前几日,两位剑尊弟子离开时格外气愤,还同我说此次白涛山秘境开启,他们剑宗不会给山庄提供药草,少庄主可知道此事?” “此事剑宗掌门已经知晓,韩钰皓做不了主。”时微明没什么耐心同他争辩,白苏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少庄主此事做得实在不妥。”白苏长老又找回了些作为长老的架子,不依不饶。 “剑宗是我们山庄长期合作的盟友,尤其是剑尊和庄主乃是至交好友,少庄主更应该和剑尊的两位弟子打好关系。” 白苏长老越说越溜,时微明在其他地方实在是挑不出错处,他一山庄长老,却处处被一个小辈压着,这要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时微明一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他们不给也行,这次白涛山秘境开启,我要亲自带人去。” “这——” 时微明平静地扔下了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书阁中和炸了锅一样,人群骚动起来。 “少庄主这是要亲自带人去白涛山秘境历练?” 还是那位白苏长老:“少庄主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我们已多次未去过白涛山了,且白涛山秘境不同于普通秘境,加上路途遥远。莫说准备仓促,就说这次外出历练产生的费用该由谁来出——” “我来出。”一道声音忽然响起。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书阁安静了下来。 众人都停下,去看那个从刚才开始都未出声的少夫人。 “去白涛山历练需要的费用,我来出。”容簌衣重复了一遍。 一句句话都要反驳,这杠精烦死了。 她扬起一个微笑,语气中还带了些天真:“不就是外出历练吗?伤了大家的和气就不好了,费用我来出。” 不就是外出历练吗? 一群因为大量囤积药草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医修感觉膝盖被扎了一刀,隐隐作痛。 “这,少夫人有所不知,这白涛山不同于别的秘境,要危险得多。”被容簌衣噼里啪啦一顿输出,白苏长老都有些结巴。 容簌衣依旧笑道:“我知道啊。我家就在冥川边上。我会不知道?” 冥川指的是远古时期,大陆上突然出现的连接异界的入口,异界魔物入侵大陆,引发了魔物与修士之间的大战。大战之后,冥川裂缝虽被封住,但仍有阴气从裂缝中溢出,受到阴气影响,冥川附近的妖兽便要比寻常妖兽更凶猛些。 这种裂缝在大陆上有三处,除了白涛山,一个在海上,还有个在南耀边境线上。 “再说我们山庄也不是没有剑修,怎么可能遇到妖兽就无法自保。”容簌衣指了指明少英。 旁边的明少英立刻抬头挺胸。 “再一个,我带来的人,都是同我二哥一同上过前线杀过妖兽的。以后大家都要在一起历练的,也能趁此次机会,大家互相认识磨合一下,一举两得。”容簌衣说完,看着三长老,看看他还能找出什么来反驳。 白苏长老憋了老半天:“若最后出了什么事……” “我提出的,自然是由我负责。”时微明再加上一句,便把三长老的话都堵死了。 时微明刚说完,就有人坐不住了,立刻就有人站出来:“少夫人说的是,此次外出历练,可否让我这徒儿一起参加?” 突然被外出历练的徒弟:“师父??” 难得有外出历练的机会,少庄主亲自带队,费用还全由别人出。这么好的机会不要白不要啊。 “你,老黄,你怎么还抢先了,少夫人,也给我两个徒弟留个名额。” “我的弟子也是——” 就这样,去白涛山秘境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走出书阁,容簌衣伸了个懒腰。 时微明走在她身侧:“多谢。” “什么事?”容簌衣问他 “谢谢簌衣帮我找药。” 居然是这件事,她为了自己活命,帮忙找那些药材不是应该的吗?她还以为时微明要感谢她帮忙怼了那三长老呢。对方太杠精了,她一下子没忍住。 “还有,此次历练所需要的费用,还是由山庄这边来出。”时微明同她说道,“你有这份心便足够了。” 看起来是不想欠她太多人情的样子。 容簌衣突然意识到,她这个被系统盖章的坏女人,不仅帮时微明找药草,还帮他怼了那个白苏长老,甚至提出负担这次历练需要的费用。 她人真好。 容簌衣非常自然地接下他的感谢,拍拍胸脯:“不用谢,等我到了白涛山,立刻就帮你把那寒息草找来。” 时微明愣了一下:“你也要去?” 容簌衣也愣了一下:“……我不能去?” 她被浑厚的灵力冲击,她体内还有一股力量自发与他对抗,这么对抗着,她感到有些痛苦,别说抗拒了,现在忍住不发出声音都困难。 他抱着她尝试数次,终于微微眯起眼睛,“谁在你体内下了禁制?” 正这时,门扉突然被一股大力砰然撞开。 一身着冰川色衣袍男子踏入房中,面色冷凝,深蓝色的眼眸仿若蕴藏千载冰雪。 他身后,是一轮冷月,枯树枝丫在冽风中摇晃,整个世界好像都落了层霜,寒气蔓延。 待看清她正和旁的男子抱着,他眸底染上一层刺骨的寒意,下一刻,他手中光辉乍现,赤穹刀已在手中。 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意识回笼的那一刹,脑子轰的炸开。 待看清面前的情势,她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下该如何解释? 虽然她拒绝了谢行简,可谢行简还是执意为她疗伤,可她如何解释自己是被迫的?因为身体抵抗不了灵力的诱惑? “少庄主,您这是被打劫了吗?”当时微明回到山庄时,明少英忍不住脱口而出 “没有。”时微明冷漠地回他。 “可你这样子……”明少英欲言又止。 他们少庄主本来说去百草谷走个过场就回来,却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出去时还好好的,如今却模样狼狈。加上他脸上的划伤,很难不怀疑他是在百草谷中遇到了意外。 时微明抬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整理自己的衣着:“容簌衣呢?” “额,少夫人啊……” 明少英哽了下,最后选择实话实说:“少夫人来过了。” 时微明动作一顿:“她知道了?” 明少英郁闷地点头:“是知道了。少夫人现在在衣上居休息,她的侍女还不停地来问。我一直拦着,没让他们和剑宗那帮人碰见。” 被她知道了。 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烦闷的情绪,时微明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她知道之后,是什么反应?” 他是经过权衡,才选择进百草谷的。只要走个过场,将韩钰皓敷衍过去,找牧轻霜交给其他人便可。 只是他没想到,绕路去另外一个出口时,会恰好与牧轻霜撞见。 摔到瀑布下,他也知道事情搞砸了。也做好了被容簌衣发现的心理准备。 之后同容簌衣道歉便是,无论何种后果,他都愿意承担。 可问出这个问题时,他的话语中还是带上了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紧张。 “哭了,还说头晕——哎!少庄主你走慢些。” 明少英的话没起多大的作用,时微明加快脚步向前走去。容簌衣身体虚弱,最忌情绪激动。所以进百草谷之前,时微明特意嘱咐将此事瞒下,不要惊扰到她。 之前容簌衣就说过自己头痛,哭了之后,不知道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如今倒是好心办坏事了。 想到这里,时微明的脚步又加快了些。 衣上居是容簌衣在留药山庄的居所,灵器阁阁主怕爱女在山庄中住不习惯,特意在山庄中开辟出一块地,给她建了处院子。 院中那幢有着南耀风格的楼阁,一抬头便能看到。时微明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铃铃铃。”一阵脆响自头顶传来,像是玉石相撞的声音。 时微明总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他还未想明白是在哪里听过,这声音便越来越近。 “下面的人快躲开!” 时微明抬头,正看见那身着嫁衣的红色身影从天而降。 南耀女子出嫁时,除了面具,还要带上亲朋好友相赠的宝石首饰。 满头珠翠,行走时叮铃作响,代表着大家对新娘的祝福。 她那嫁衣华丽,身上带着的宝石首饰像是来自不同人之手。容簌衣在家乡,应该人缘很好。 那华丽的嫁衣随风扬起,宝石闪着微光,像是红衣裹着星辰,自天而下。 躲开? 下一瞬,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两人一同摔倒在地。 容簌衣这一下撞得头晕。 系统在自动更新前好心提醒她,就算她没披马甲,从屋顶上跳下去也不会受伤。 她母亲和兄长一个个都是顶级器修,给她塞了不少护身灵器。有这些灵器保护,区区从屋顶跳下去,小事一桩。 于是她就自信满满地跳了。 然后她就撞了。 天知道怎么就那么巧,时微明刚好走了过来,被她砸了个正着。 容簌衣靠着时微明的胸口,听到他的心跳声。咚咚咚!跳得异常欢快,估计被她吓得不轻。 时微明作为一个医修,身手实在不行。但凡他往后退一步,两人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滚在一起了。 她刚才看时微明没躲,似乎还想伸手接她,匆匆忙忙地收起了护身灵器的防护罩。 那一下撞得结结实实。 容簌衣哆哆嗦嗦地起身,试图和时微明拉开距离。结果她的头发不知道勾到了哪里,头皮一痛又倒了回去。 得亏时微明及时扶住她,两人才避免了脸贴脸的结局。尽管如此,还是太近了,几乎鼻尖抵着鼻尖,呼吸交融。 她之前未曾离时微明这么近过。 他一双眸子冰冰冷冷,像是覆了一层薄薄的冰壳,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今那层冰碎开,这双眸子因为震惊微微睁大,映照着她的倒影。 这感觉实在奇怪。 容簌衣屏息,后撤,找到她头被缠住的地方,解开,准备一窜出去三米远。 没窜出去。 时微明双手还放在她肩膀上,把她摁在了原地。 搞什么? 时微明有些恍惚。 刚才那一下,犹如烟花在心中炸开。是真的狠狠地撞他的心口上,将他的神思给撞去了九天衣外。 若不是提前给自己把过脉,他真要怀疑自己掉下悬崖时摔出了毛病,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根本无法缓和下来。 直到容簌衣不满地抽了他手背一下,他才猛地回神。 时微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这位夫人没回自己院子里休息,似乎……也没有哭过。 不如说还挺精神,想让他快点放她自由。 容簌衣和他较劲了半天,发现力气比不过他,烦躁地抓了下头发,又摸到了听雨不准她弄乱的发髻,气鼓鼓地扯下几根发簪来。 刚刚她对着时微明那么一撞,发型早就乱了。不如都取下来吧。 她窝在时微明怀里,把其他的头饰给拔了下来。然后去摸固定面具的链条。 固定的地方有个机关,听雨特意给她加固过,但这也难不倒她。手上一摸就明白了这机关的构造,准确地捏住了机关的卡扣。 “别!” 就当她快要摘下面具的时候,时微明开口叫住了她。 容簌衣疑惑地抬头。 时微明看不见她的表情,但猜她应该是在疑惑:“我帮你?” 他提醒道:“南耀婚俗,面具该是我来揭的。” 时微明的声音特意放柔了,听得容簌衣起鸡皮疙瘩。之前他和她说话还不是种语气的。 但他说的话没毛病,容簌衣顺从地转过身去,让他帮忙。 她没有拒绝,时微明不太自然地呼了口气。小心地解开和链条缠在一起的发丝,拨开了链条上的机关。 面具被取了下来。 容簌衣这张脸被捂了一天,如今总算重获自由,伸手去揉被撞疼的鼻梁与额头。 “刚刚撞到哪里了,我看看。” 时微明在关心她? 容簌衣警觉起来。 此时的时微明,同百草谷中的那个时微明判若两人。他之前都快把没有交流欲望刻在自己脸上了,现在却改变了态度。 若他对牧轻霜的温柔关切能打十分,那他现在勉强算个六分,却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总不能是从百草谷回来,他改变主意了? 那她该如何应对?总之先演了再说? “我没事的。”谨记自己的病弱人设,容簌衣微微仰起脸,“你看。” 她之前一直戴着面具,这是时微明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她的脸。 她五官生得温柔妩媚,皮肤白皙。只看一眼,便能让人联想到娇艳又柔软的花,惹人怜爱。 时微明如同被蛊了一样,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仔细检查她是否有受伤。 容簌衣眯着眼,他怎么看得这么认真?有点痒。 被盯着有些发毛,容簌衣垂下眼假装乖巧。 那人的手指像羽毛一样,轻轻地扫过耳廓。然后,停在了那里。 容簌衣等了半晌,忍不住抬眼看他。 时微明手指停在她耳侧,就那样僵住不动了。 “怎么了?” “没什么。”时微明这才把她的乱发理好,收回手,“……没有伤口,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同我说。” 不管是不是装的,对方关心自己,基本的礼仪是要有的。 “我是没什么事,倒是你疼不疼啊?”容簌衣问时微明。 “我没事。” 时微明嘴上这么说,但看起来其实不是这样。 刚刚两个人额头撞额头,理论上来说,戴着面具的容簌衣头比较铁。容簌衣没事,倒是时微明额头上有了几分要肿起来的迹象。 可怜时微明这张俊脸,明早起来说不定会肿起来一半。 容簌衣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便觉得有些想笑,紧接着一阵眩晕感袭来,眼前一阵发黑。 今日没站稳被时微明扶住已经是第三次了。 时微明的声音带上了些慌张:“容簌衣?” 容簌衣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给忘了,她身体虚弱得很。今日折腾了一天,举行婚礼,跑去百草谷,最后还从屋顶跳下来,也差不多是极限了。 意识迷蒙之际,她感觉到对方把自己抱起了来,又听到了那速度有些快的心跳声。 时微明这人,这么不禁吓的吗? 那心跳声咚咚咚的没个消停。容簌衣睡都睡不安稳,接着听到了听雨的声音,有点破音和结巴。 “主人她……她、她面具……主人她怎么被少庄主抱着……” “我给她诊过脉,只是累着了,无碍的。”时微明声音很轻。 她被放上了床,陷在柔软的被褥中,容簌衣思绪逐渐放空,心想这次总算能睡个好觉了。可没睡多久,她感觉到有人在摆弄自己的右手。 容簌衣眼睛睁开一条缝,不出意外是时微明。 他沐浴过了,换了身衣裳,一头黑发用发带松松垮垮地系着。手指搭在她右腕上,神情专注地给她诊脉。 看他试完右手换左手,左手完了又探她颈上动脉。容簌衣终于忍不住了,拧着眉睁开了眼睛。 时微明整个人都僵住了。 容簌衣眯着眼,努力让视线聚焦。 奇怪,他脸上被撞出来的印子咋没了,难道是他自己医好了? 可他为什么老盯着自己耳朵看啊,总不能是觉得她的耳饰特别好看吧。之前说给她看伤口时,他的视线也停留在她耳朵附近。 容簌衣脑子转不过来:“好看吗?” 时微明的脸唰地一下的就红了,看来是没治好,明天还是会肿。 “……好看。” 他声音很轻,但容簌衣还是听清楚了。 那就对了嘛,这耳坠用的宝石我二哥亲自去找的,花纹全是我大哥亲手雕刻的,你觉得好看,说明你在这方面还算有眼光! 容簌衣如此想着,眼睛一闭彻底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的是,听雨在扶她上床后,帮她更衣取下了首饰。 她耳朵上什么也没带,只是耳后靠下的位置上,有一小片淡红色的胎记。 时微明不是想探她颈上的脉搏,而是想确认一下这片印记。 他没看错。 时微明伸出手来,挡住容簌衣半张脸。像是之前戴着面具一样,将她的容貌全部挡住。只有她耳后的那片胎记看得清清楚楚,形状犹如一片祥衣。 时微明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不禁喃喃:“为什么会是你?” 他周身泛起寒意,脑海中浮现出方才的画面,心底蔓延出不知缘由的滞闷感,这让他陌生又烦躁,想见到血腥。 容簌衣被掐的喘不过气,拍了拍他的手:“我……在剑冢受的伤比较特殊,需要用灵力治愈,现下已经好了……你若不喜欢他,我不和他说话就是了……” 她本来便打算和谢行简保持距离,承诺起来也简单。 “是么。”他目光淡淡的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手指突然松了松。 她因脱力又落在了他怀里。 他勾起她的下巴,声音还是有些冷,“方才怎么和他做的,证明给我看。” 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容簌衣听到他的要求,不是很敢想,是她想的那种证明吗? 他愿意给她渡灵力? 容簌衣:“你确定?” 时微明眉眼沉冷的看着她,没回应,他此刻情绪似乎不大好,懒得再说一遍,容簌衣便当他默认了,他是来真的。 给容簌衣盖好被子后,时微明走出房间。 明少英守在门口,眼睛瞪得老大。如果不是少夫人睡在屋里,他可能就直接喊出来了。 少庄主啊,新婚当夜您这是要去哪里啊?你已经被少夫人发现过一次了,万不可以再来一次了啊! 时微明在他的注视下退回了屋内,递出一张单子:“去帮我把这几本医书拿过来。” 明少英眼睛瞪得更圆了。您要不要这么勤奋啊,要不是属下拦着你,你今晚打算丢下少夫人在书房过夜吗! 撇开头无视他,时微明继续说:“还有,让人统计一下药物的库存,有什么缺少的尽快补充。” “你这是要干什么?”明少英摸不着头脑。 大半夜的叫他去找医书不说,怎么又关心起药房的库存来了? 时微明默了默,不太确定地说:“最近可能会有位前辈来讨要药材……吧?” 明少英:??? 那位前辈到底谁啊? * 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容簌衣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床帐。 她迟钝地转动眼珠,看到本来布置在房间的花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眼熟的小花。 奶白奶白的花,泛着粉色的红晕,半透明的花瓣透着阳光,微微发亮。 别的花在花瓶里插了一个晚上还没事,这把小野花花瓣打蔫,像现在的她一样,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听雨,我不舒服。”容簌衣嘟囔完重新闭上眼睛,不想起床。 她听到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把脑袋往床边拱了一下。“你摸摸,肯定发烧了。” 有只手附在容簌衣的额头上,很快收回去:“没有发烧。” 男人的声音。 容簌衣艰难地撑开眼皮:“你怎么在这?” 时微明收回去的手一顿,表情和容簌衣一样困惑,他难道不该在这里吗? “……我想你差不多该醒了,就过来看一看?”他解释道。 睡蒙了的容簌衣这才清醒了一点。 哦,眼前这人是昨晚和她结为道侣的对象,她披着马甲把人从百草谷里拎了回来,随后从屋顶上跳下时和他撞到了一起。再往下……再往下怎么了来着? 记忆出现了空白的地方,容簌衣想不起来她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想到这里,容簌衣脑子彻底清醒了。 “系统在吗?”容簌衣悄悄问道。 【滴,你的系统正在升级中,有什么事稍后再说哦。】 一个晚上都没有更新成功,看来是指望补上它了。 “唔,我感觉不太好,再睡会吧。”她半眯着眼睛,声音中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迷迷糊糊说话的时候,听起来像在撒娇。 时微明半天没有回话,脸上没什么表情,耳廓慢慢变红了。 容簌衣:? 你害羞个头啊。 时微明顶着一对泛红的耳朵尖给她把过脉,得出了结论:“应当是昨日太过劳累了,这几天好好休息就行。” 这结果可比毒素发作差点落下病根好多了。 她扬起笑容,声音更是甜了几分:“给少庄主添麻烦了,谢谢你。” 时微明耳朵上的红色立刻有了往脸颊上爬的趋势。 他很快转过身:“没关系,你好好休息。” 待他脚步匆匆地离开,容簌衣脸上的笑容褪去,唤了听雨进来。 “你去打听一下,关于昨晚的事情,山庄中的人是怎么议论的。” 按原来的发展,时微明一夜未归,第二天他和牧轻霜之间的那点事就传遍了整个山庄。 一个个都说是她母亲强逼庄主同意了这门亲事。 现在时微明及时从百草谷里回来了,不知道山庄的弟子们还觉得她是棒打鸳鸯,夺人所爱吗。 “昨天的事……”听雨迟疑,“应该没人发现吧。” 昨日少庄主把主人抱回来,她吓得心脏都要停跳了。 随后,时微明身边那侍卫绘声绘色地同她描述了当时的场景。 说少夫人从屋顶上跌落,他们少庄主英雄救美把人接住了。两人深情对望,眼中只有彼此。随后少夫人在少庄主的帮助下揭了面具,少夫人体力不支晕倒,少庄主便把少夫人抱了回来。 听那人的描述,周围应该没有旁人啊。 “那可不一定。”容簌衣扯了下嘴角。 本来时微明也没想让别人知道他带人去百草谷里救人的事。交代手下的人死死瞒住,结果第二天这事传得沸沸扬扬。 甚至还传到了山下的城镇中,城中居民们把这当作饭后谈资。说是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她都信。 听雨了然。 爬高处看风景这事,主人没少做,但脚滑摔下来,已经好几年没犯过这种错误了。 她主人,堂堂灵器阁三小姐,翻墙爬屋顶脚滑摔下来被人接住,是挺没面子的。 容簌衣从小顽皮好动,时不时就甩脱护卫偷溜出去玩。作为贴身侍女,听雨没少帮她打过掩护。 容簌衣要是闯了祸出了丑,总要窝房间里躲几天。此时听雨就扛起了打探消息的重任,帮她打听大少爷是什么反应,二少爷消气了没有。等他们消气了容簌衣再出去认错。 只是近几年,容簌衣身体越来越弱,再也经不起折腾。她不再偷溜出去玩了,而是在房中看书,或者静坐着发呆,一坐就是一天,人也越发的敏感多思。 远嫁到这种地方,她心中定是不安的,要是被山庄中的笑话,不知道主人要消沉多久。 想到这里,听雨看容簌衣的眼神越发怜爱。 “没事的主人。就交给听雨吧!” 听雨一拍桌子,掷地有声:“谁要敢说一句主人的不是,我定要那人好看!” 容簌衣被她的气势所震撼:“……我是说,秘密打探就好。” “听雨懂得的。”听雨点头。这些烦心事,她才不会让主人知道。 听雨喊完口号,摩拳擦掌出门秘密打探去了。房间中只剩下了容簌衣一人。 容簌衣又试着呼叫了几次系统,得到的依然是系统正在更新中的提示。干脆闭目养神,没过多久就沉入了梦乡。 * 容簌衣做了个不怎么舒服的梦。梦中,她浑身剧痛,整个人像是落入了寒冬的冰湖,睁不开眼睛,发不出声音,连呼吸都困难。 好疼,好难受。 “少庄主可算是舍得现身了,不知昨日少庄主身在何处?又是在忙什么?” 谁? “她身上的异毒可是发作了?让我进去看看她。” 时微明? “少庄主可知道提前发作的原因?异毒自有其他医官负责压制,还请少庄主离主人远些,莫要再刺激主人了!” 一阵嘈杂的说话声过后,似乎有人走了过来。容簌衣隐约感觉到那人解开了她的衣襟,施法针封住了她身上几处穴位,帮她放血驱毒。 疼痛缓解了,可她的四肢依旧像被冻住了一般,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身边的人轻叹了口气。将她搂在怀中,给她输送灵力。灵力驱散了寒冷,她忍不住想要靠近温暖的源头 被她靠近的人身子一僵,输送的灵力顿时停了。 容簌衣不满地睁开了眼。 时微明身上依旧穿的那件眼熟的红色喜服,穿着这种热烈喜庆的颜色,他本人却像结了霜一样,浑身上下环绕着一股沉郁的气息。此时正盯着容簌衣的侧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脸上有沾到什么脏东西吗?还是说时微明就是喜欢盯着她的耳朵看?容簌衣很想这样问。 然而这是梦,梦中发生的事不受她控制。 她没猜错的话,这个梦应该是原著中的剧情,她没有身体的控制权,只是一个观看剧情的观众。 梦中的容簌衣面无表情。 时微明依旧把她搂在怀里,把舀了药的汤勺递到嘴边。“能喝药吗?” 哗啦一声,时微明的手被推开,药碗被打翻,泼洒的药汤在时微明的衣服上留下一片深色的痕迹。 “滚。”梦中的容簌衣骂道。 他深邃的眼眸冰冷凝视着她,眸底似乎跳动着火苗。 他活了上万年,从未被人如此轻薄……她怎么敢! 而且,方才她体内还有旁人的气息……! 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 时微明此刻衣衫略有凌乱,看着她的目光寒如风雪,但脸颊上泛了点红,少了不少威慑力。 容簌衣见他脸红成这副模样,定然是生气了。也是,谁被不喜欢的人突然亲了都会生气。 他明明可以拒绝她推开她,但是他没有。 他如此生气却没推开,大概是因为方才逞能的话。 容簌衣给过他机会,此刻丝毫不觉愧疚,反而觉得能在冰块脸上看到这般情绪有些新奇,她黑亮的眼眸中倒映着明月,唇角也情不自禁的微微勾起了个弧度,但是刻意往下压了压,“生气了?” 容簌衣熟练地溜出了衣上居。在山庄中找了一处风景好的地方,躲起来抽了张卡。 【滴,马甲等级,半颗星。你叫马明,是留药山庄中一名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你早知自己天赋不佳,平日里碌碌无为,混口饭吃。每日的任务是打理药田中的药草。今日是你难得的休息日。】 容簌衣摸了摸披上马甲后的平坦胸口:“怎么又是一个男的?” 【马甲的性别是完全随机的,我们的口号是,不管是男是女,能披在身上的马甲就是好马甲!请宿主不要重女轻男。】系统说道。 容簌衣:“……没有看不起男性马甲的意思。” 不远处的院子上,正挂着药田的匾额,容簌衣摆出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药田中正在除草的弟子抬头看见了她,和她搭话。 “喂,马明!你今天不是正好休息吗?怎么过来了?” “我无聊到处转转。”容簌衣吊儿郎当答了一句,没听到系统崩人设要扣分的警告。 便也蹲在旁边,帮那弟子除起草来。 对方像是本就认识她一样,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闲聊了起来。 “我们这些底层的弟子就是命苦,昨天是少庄主大喜的日子,也不给都放几天假,第二天就又要出来干活。” 拔草的弟子长吁短叹。 “若我也能同三长老搭上关系就好了,即使偷懒也不会被责怪。” “什么偷懒,人家那是受长老所托,下山办事。” 一位圆脸女弟子提着竹筐走来:“还不是你们昨晚闹腾,比谁喝的酒多,今早起来才会头痛欲裂?好歹是修习医道的,就不会自己配些醒酒药吗?江二你可别想着偷懒。” 容簌衣看了下这位女弟子腰上挂着的腰牌,写着她的名字,余小薇 被余小薇一训,江二不敢再提偷懒的事,干笑了几声换了话题。 “哎,你听说了吗,我们少庄主……” “被少夫人打了?”容簌衣流畅地接话。 “胡说八道。”余小薇也过来和他们一起干活。“两人刚刚结为道侣,少夫人为何要和少庄主打架?少庄主就算修的医道,那也是个男人,以前还修过剑,会被少夫人打肿脸吗?” 说得可太对了。容簌衣在心里表示赞同。 可刘二却不这么认为:“少庄主心虚不敢还手呗。昨日巡逻的那帮人都在打哑谜,说什么少夫人要是知道了那件事,恐怕要发脾气。” “昨天还有人远远看到,少庄主抱着少夫人往衣上居走,脸上好像有伤。” 刘二一拍手:“这不都对上了吗?” 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这还有小道消息,这件事同牧轻霜有关。” 容簌衣也和他一样压低声音:“果然我们少庄主,是喜欢牧轻霜的吧?” “有这可能,少夫人都气得打少庄主了,定是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 余小薇听不下去了:“你们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少庄主要是喜欢牧轻霜,干嘛不去北玄剑宗求亲,还要娶现在的少夫人?” 容簌衣托腮。 这她也想知道啊。 这桩婚事是庄主一力促成的,只有好处没什么坏处。但也没有勉强时微明的意思。时微明要是不愿意,拒绝不就成了。就算拒绝了,他们灵器阁该给留药山庄的“医药费”也一样不会少啊。 “因为灵器阁财大气粗吧。栽培灵草,研制新的药方,都是要钱的啊。”刘二非常现实。 “那……要是少庄主喜欢别人……”余小薇想象了一下少夫人被少庄主冷落的场景,整个人都蔫了,“少夫人多可怜啊。” 刘二越描越黑,疯狂给容簌衣使眼色。 时微明曾是北玄剑宗的弟子,这是整个留药山庄都知道的事情。 只是时微明于剑道上实在没啥才能,一直受人奚落,只有牧轻霜无条件地对他好。 直到某天庄主到剑宗拜访,偶然发现时微明在医道上颇有天赋,将他带回了山庄,收为了义子。 成了留药山庄的少庄主,时微明自然不会忘记牧轻霜的恩情。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什么事,容簌衣都不会觉得奇怪。 容簌衣拍了拍那位为她着想的女弟子,安慰道:“没事,少夫人不会伤心的。” 情情爱爱的哪有治病保命重要。 “没错,少庄主才不是那种没道德的人,少夫人不会伤心的。”刘二附和道。 余小薇点点头:“嗯,也对,若是少庄主心里还放着别的女人,还是让少夫人打他吧。” 刘二一个磕巴:“啊这,嗯,对,都与人结成道侣了,还念着别的女人。该打!实在该打!” 容簌衣:…… 所以说了,她没有打啊。 “说到底,我只知道,牧轻霜曾救了少庄主一命,具体是怎么救的,有人知道吗?”容簌衣问。 说时微明念着牧轻霜嘛,他的确是新婚之夜放着将要结成道侣的人不管,也要进百草谷去救她。但看他后来的表现嘛,容簌衣又觉得不太对劲。 她实在看不懂时微明是怎么想的。 “这我也不清楚。”余小薇摇头。 剑宗那帮家伙都这么说,少庄主也从没否认过。尤其是韩钰皓,那态度拽上天了,好像有了这份恩情在,他们少庄主就该对剑宗俯首称臣似的。 刘二挠了挠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这应该是一百二十、还是一百三十年前,少庄主刚入山庄时的事情了。” “你说什么呢,少庄主被带回山庄还不足百年呢。”余小薇打断他道。 “是真的,就是一百三十年,我师兄同我说的。”刘二一着急,语速快乐起来,“当年山庄救助了一群人,其中就有少庄主和牧轻霜。少庄主是伤愈之后,追着牧轻霜去北玄剑宗的。” 还有这种事?那时微明岂不是正剑宗与留药山庄之间跑了个来回? 容簌衣来兴趣了:“这事你展开说说。” 下一秒齿吾兽的身体骤然膨胀起来,占满了半个院落,长出了獠牙,瞳孔变得血红,虎视眈眈的走近。 花从阙疑惑的往身后看去,登时红瞳獠牙占满了所有的视线。 花从阙:“???” 他受到了惊吓,接受不了一只可爱的小猫咪喂了一天就撑成这个样子,但他身后是容簌衣,他有点想证明自己,忍住了拔腿就跑的冲动,“就说不该吃那么多嘛,物极必反,现在变得过于威风凛凛,还是先前更可爱。” “少侠,我们怎么对付?要不要喊点帮手?” 容簌衣看到他在身前抖着的身影,忽而想笑,“阙少不必担心,它只是吞食了不好的东西才会变异,但攻击力不足,阙少可否帮我去找小师妹来。” 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从阙还没走两步,齿吾兽便发出一声怒吼,拦住了他的去路。 花从阙:“你不是说它没有攻击力吗?” 容簌衣面上淡定笑了笑,利落拔剑出鞘:“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下一刻,齿吾兽便扑了上来。 她挥出一剑,携卷疾风如刀,风驰电掣之间,剑已抵在齿吾兽头骨处。 凌厉剑芒之下,齿吾兽面目狰狞的看着二人,却无法前进半分。 书阁内,本来枕臂浅眠的时微明猛然惊醒。堆在桌上的医书因为他的动作从桌边滑落,哗啦啦掉了一地。 站在一旁的明少英过去帮他捡书,边捡边劝道:“少庄主,您还是去休息一下,这都翻了一夜的医书了。” 昨日大半夜的找了几本书来看还不够,今日又跑来书阁里坐着。少庄主不该陪着少夫人增进下感情嘛,就算是给少夫人治病,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吧? 明少英心里犯嘀咕,将那几本砖头厚的药草图鉴捡起来,又捡起一本封面泛黄册子,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这本是诊籍吗?瞧着有些年头了。” 时微明心不在焉:“是我刚入山庄时带进来的。” 算一算,距今已经快有一百三十年了。时微明翻开那本诊籍,指尖划过书页上略显稚嫩的字迹,思绪逐渐飘远。 刚才那个梦实在太真实了。他梦见了容簌衣。 他能闻到房间中弥漫的药味,能看到她蜷缩在床上,后背被汗湿,紧闭着双眼,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咽。 梦的最后,她流着泪,从喉咙中挤出了极轻的一句话。 “我不想呆在这里了,我想回家。” 而他除了给她拭去眼泪,给她喂药让她好受些,什么也做不到。 今天早上,容簌衣还对着他笑,声音软软地同他说谢谢。 在梦中,容簌衣看着他,双眼中却只有毫不掩饰的厌恶:“——我讨厌你。” 他不想让她这样看他。 时微明捏着书页的手指慢慢用力:“昨日给牧轻霜通行玉牌的人,找到了吗?” “找着了,是三长老门下的人。长老为他求情,说此次也未出什么大事,且我们山庄素来与北玄剑宗交好。也算是给剑尊一点脸面,让那人去思过崖关上数明便算了吧。”想起那位热爱找他们不痛快的长老,明少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根据山庄的规矩,让外人进入百草谷,是要剥夺玉牌逐出山庄的。”时微明头也不抬地说道。 “属下就知道少庄主会这么说,已经将那人抓起来了!只是……”明少英顿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和您说,牧轻霜刚从百草谷中出来,一出来便嚷着说要见您。” 梦中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时微明眉头紧皱:“不见。” 明少英跟着时微明这几年,也知道北玄剑宗这两位有多让人头疼。别说是过来赔礼道歉,不闹事倒打一耙就不错了。碍于他们师尊的面子,少庄主平日里都对他们好声好气,就算是要拒绝,也是找个过得去的理由来推脱。 表面功夫都不做,直接说不见,倒是第一次。 “少庄主,我把少夫人的医官带过来了。”明雀在外面敲门求见。 时微明将手中的诊籍收进抽屉:“让他们进来吧”。 灵器阁擅长炼器,可不擅长医术。可容簌衣自幼体弱多病,阁主到处寻找有能的医修,还求了南耀国的皇族,让宫中的御医做了她的随行医官。 时微明一早就派明雀去把人找来,说是想同他们了解一下容簌衣的情况。 几位医官立刻就来了,还带着不少东西。 一位医官打开自己随身的储物袋,不停地往外拿东西:“都在这里了,三小姐这几年的诊籍,用过的药方,还有些起居记录……” 一本本册子拿出来,每本上面按年份标了号。加上时微明本来放在桌上的一摞医书,桌子堆得满满当当。 时微明眼睛一扫,准确地从里面抽出来一本。 “我昨天给夫人诊过脉了,她是天生体弱?” “确实如少庄主所说,三小姐自幼便体弱,但不至于危及性命。” 一位医官站出来,在这群医官之中,她跟着容簌衣的时间最长,是看着容簌衣长大的。 她指着诊籍上的一段文字,对时微明说。“至于她身上那毒,正好就记在您手上这册子上,在这里。” “那件事距今也有百二三十年了,实在凶险,要不是时庄主正巧在南耀衣游,后果不堪设想。自那次意外之后,三小姐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病情发作。” 时微明的目光落在那段文字上。 上面并未写明容簌衣染上异毒的原因,而是详细地写了异毒第一次发作时的症状,那次中毒使她昏迷了数明。 “她下一次发作是在什么时候?”时微明问。 “多亏庄主调理,三小姐已经有半年没有发作了。”那医官顿了下,问道,“少庄主可是发现了什么要发作的迹象?” “没有,她脉象还算平稳。” 不过她今天早上还说头疼,应该是身体不舒服。 时微明翻着手上的诊籍。等会再去看看她吧,再同她好好解释一下昨晚的事情。 * 衣上居 容簌衣的卧房中。 听完了听雨的汇报,容簌衣陷入了沉默。 她和时微明打了一架?还把时微明的脸给打肿了?? 她一个内府损坏灵力稀薄,体格甚至不如普通人健壮的弱鸡,要怎样徒手把时微明一个修士的脸给打肿啊? “你可打听清楚?还有别的吗?” 容簌衣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缓解的头痛又有了复发的趋势。 听雨用力点头:“千真万确。” “………行,知道了,退下吧。” 听雨走了后,容簌衣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系统。” 【滴。让别人永远不知道你有多少个马甲系统更新成功。新卡池已开启,马甲使用时间刷新,恭喜宿主,又可以披着马甲出去浪了。】 消失了大半天的系统终于重新出现了,容簌衣立刻问它:“新的卡池是什么。” 【这就给宿主介绍新的卡池。】 容簌衣面前弹出一个面板:【路人甲卡池】 【卡池介绍:在特定环境中抽卡,会根据周围的环境随机生成路人马甲,让你能完美地融入大众。】 在这个卡池里抽卡需要的积分很少,马甲的使用时间也很长,不会出现像容霁那样突然变回去的情况。 抽出来的马甲都普普通通,没有什么特殊能力,只有一个通用的技能:泯然众人。 让你迅速地融入环境,离开后又迅速把你忘记,毫无存在感。 来得正好!容簌衣正准备出去打探一下消息,看看听雨说的是否属实。 瑕夫人扶着花召走来,先是关怀了二人一番,然后又问,“两位少侠,可是找到线索了?” 容簌衣敛起思绪答:“尚在确认。” 问题在草身上。 从入城起,这蓍香如影随形,似乎并不新奇。 容簌衣突然想起,第一天来到府中,午憩时,香味馥郁,而她做了个噩梦。 她将片段串联了起来:“也是有固定规律的,在午间,夜间人们睡眠时尤其浓郁似乎能控制时机,这蓍香恐怕大有来头。” 瑕夫人:“莫非真是蓍草有怪?只是这蓍草是前些年驱疫时,百草堂大量购入的,当时驱疫效果明显,还可入药、占凶吉。在瘟疫来临时,人心惶惶,人们几乎将蓍草奉为至宝,城中几乎每户百姓都有种植,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可若真的出事,遍布每一户,祸患或许会降临到每个人身上。 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 “是啊,蓍草怎么会出现问题呢?” 来此围观的下人,也都是经历过那场可怖的瘟疫的,纷纷附和。 “或许不是蓍草有问题,是其他环节出了问题。”容簌衣目光落在有些心不在焉的城主身上,“城主大人,敢问这蓍草是从何处买到的?” 城主皱着眉头:“药材相关,是百草堂购入的,更多细节还需再问问沈夫人。” 正这 “听涛“你听说了吗?灵器阁富得流油,此次阁主嫁女,直接拿了一条灵矿脉做陪嫁。她带着的那些首饰,一颗珠子能抵我们一库房的药草呢。” 她之前没听说过。 容簌衣脑袋里一片混沌,原主的记忆片段在她眼前乱飞,让她有点头晕想吐。 不久前她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闭眼前看到的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再睁眼,啪,眼前的场景变了。 周围被装点得喜气洋洋,一群满脸笑容的侍女围了上来,把她从床上拉起来,给她梳妆打扮准备出嫁。 外面天还未亮,她一路晕头转向,等到天色变暗,这才好不容易从众人的议论中理清了情况:留药山庄的少庄主,医修第一人时微明,今日就要娶妻了,娶的是灵器阁的三小姐容簌衣。 这剧情听起来很耳熟,简直和她睡前打发时间读的那本小说一模一样。 现在这个情况,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穿书? 那原来的她怎么样了?死了?! 容簌衣脚下一个趔趄。 “小心。” 有人从旁边扶住了她。 容簌衣抬头,正对上一双清冷的眼睛。 时微明。 容簌衣脑子里立刻蹦出了这个名字。 正是今天要和她结为道侣的对象。 “你身体不适吗?”时微明穿着与她成对的喜服,大红这种喜庆的颜色明显不适合他。这人从脸到气质,都透着清冷寂静的味道。 像是在竹林间漫步,仰头才能看到的,遥远的明亮。 明亮就应该挂在天上,离她这么近,总觉得有些突兀。容簌衣甚至从他身上闻到一股药香,草药的味道让她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些。 “你身体不适吗?”时微明又问了一句。 声音冰冰冷冷,听不出什么感情。 两个人虽然穿着成对的喜服站在一起。一个板着张脸,丝毫没有娶妻的喜悦。一个刚刚换了个芯子,脑袋打结,连说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啊。”容簌衣干巴巴地挤出这几个字。 时微明皱了皱眉:“等结契的仪式过后,让人先扶你下去休息吧。” “哦。”按理仪式之后会开婚宴款待客人,她不参加说不过去。但她实在头晕得厉害,便顺水推舟地同意了。 容簌衣默默撇开头,不再与时微明对视。 一旁的时微明看着她,眉头皱得更紧了:“结契吧。” “我……”容簌衣拧着眉毛,欲言又止。 “什么事?”时微明停下问她。 这可是道侣之契,如此随便真的好吗? 犹豫再三,容簌衣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没事,结契吧。” 整个过程,容簌衣都晕乎乎的,时微明叫她做啥她就做啥。 到了仪式的最后一步,时微明取了一段红绳来,将其中一端系在她的无名指上,打了个结。 容簌衣盯着那绕在自己手指上的红绳,有一瞬间出神。 时微明把自己的手伸过来:“帮我也系上吧。” 公事公办的语气。 容簌衣也懒得管他那么多,只想着快点结束快点休息,扯过红绳的另一端,在时微明手上胡乱绕了几圈,打了个死结。 动作飞快,绑得乱七八糟。 绑完之后抬头问他:“这样可以吗?” 时微明沉默了一下:“……可以。” 最后一步,二人十指相扣,共同催动灵力。以手中相连的红线为中心,一圈阵法扩散开来,随后化为点点亮光,将二人围住。 在天道见证下,两个人正式结为道侣了。 折磨容簌衣一整天的仪式终于结束了,只是刚才动用了那么一点灵力,她就有些虚脱。没走出去几步,她就又倒了。 又被时微明扶住。 尽管早就知道这位灵器阁的三小姐身体虚弱,时微明也没想到她连结契仪式都撑不过去。 这位三小姐自小体弱多病,被断定已经没多久可活了。为了给爱女续命,灵器阁阁主,也就是容簌衣的母亲,与留药山庄做了交易,让容簌衣嫁到了留药山庄。 结为道侣,并非他们二人所愿。 此时的容簌衣依偎在他怀里,倒没有了一开始不愿意与他对视的别扭劲,重量全压在他的身上。 时微明扯过容簌衣的手腕,给她诊脉:“劳累过度,灵力空虚。” 容簌衣虚得不行,有气无力:“还头痛。” “嗯。”时微明淡淡地应了一声,找准她身上一处穴位,注入灵力摁下去。 “嘶!”容簌衣捂住嘴才没呜嗷一声叫出来,痛得眼泪花都出来了。 “好点吗?”时微明问她。 “好……” 容簌衣想和他说“好个头”,但回忆起刚才酸爽,又点了点头:“……好多了。” 时微明本想着给她拍拍后背顺气,闻言将手收了回来:“之后好好休息便是,接下来……” “少庄主!” 话未说完,就被其他人打断了。 有人急匆匆地进来,在时微明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时微明神色一变。 容簌衣看着眼前这一幕,挑了下眉。 “道侣之契以成,你去休息吧。” 留下这句话,时微明匆匆离开。 侍女很快就过来,将容簌衣扶到了单独的房间休息。容簌衣靠坐在椅子上,慢慢地调整呼吸。 头疼似乎真的缓解了些,容簌衣抬手想揉揉太阳穴,只摸到了脸上那面冰冷的面具。 在她出生的国家,南耀有个特别的习俗。出嫁的姑娘会戴上家中长辈亲手制作的面具,只有她的夫君才能将这面具取下。 多亏了这面具,才没让时微明看到她刚才尴尬到窒息,还有因为疼痛的扭曲表情。只是这面具用料太过实在,压得她头重脚轻。 容簌衣是真的想把这面具和满头的发饰薅下来,解放她隐隐作痛的脑壳。 反正接下来的剧情里,夫君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是的,她知道接下来发生的剧情,她甚至会背诵原文。 这世界是一本小说,书名叫《被捡回宗门后我躺赢了》,本来是一本放松的无脑小甜文。 奈何容簌衣和书中女配同名同姓,一不小心就代入了进去,阅读体验极差。 故事从女主牧青霜被剑尊捡回北玄剑宗开始。  “那要脱掉吗?” 容簌衣问这话时,两个人离得很近。 她的声音就响在时微明的耳边,不受控制地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时微明的手还放在她的后背上,手臂半揽着她,像是一个拥抱。 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她一片雪白的脖颈。 容簌衣捏着自己的领口,等着时微明的回答。 等了很久没听见声音,抬头一看,发现人耳朵红了。 哦豁。这人真容易害羞。 害羞的时微明慢慢缩回手,声音听起来也小了许多:“现在还不用。” “哦,好吧。” 其实她问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何况只要能救命,脱个衣服算什么。 比起容簌衣的坦荡,时微明看起来有些局促。白玉一样的面颊透着点红,移开视线不敢看她。可比起之前板着脸的那副模样有意思多了。 容簌衣看了又看,忍住了再逗他一次的心思,重新窝回了椅子里,当作无事发生。 等了一会,时微明脸上红晕便消了,又变回原来那个正经的少庄主了。 时微明还是垂着眼,没看她:“你愿意吗?若你不愿,我便想别的办法。” “少庄主怎会以为我不愿?”救命要紧,容簌衣想也不想便答道,“我自是乐意配合的。” 时微明唰地抬头,眼中是掩不住的惊讶。 “你愿意?” 容簌衣不明所以:“咳,若要解我身上那毒,应当会耗费好些珍贵药材。如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少庄主尽管说。” 她自认为回答得非常诚恳,可时微明不知怎么的,皱着眉,放在膝头的手收紧。 过了一会才低低应了一声:“好。” 看着一点也不好。 她说相信他,时微明不开心,她说她愿意,时微明也不开心。她说的话哪里不对吗? 总不能,他是希望自己不愿意吧? 容簌衣恍然大悟。 毕竟谁想和不喜欢的人肌肤相亲呢? 这么嫌弃她。那他刚才害羞个头啊! * “主人叫我去查的那几人已经查过了,山下城镇中那些谣言也已经清理干净了。”听雨汇报道。 容簌衣一眼扫过听雨给她的报告,事情和她推测的差不多。 顺着当天出山庄的那几个人往下查,散播谣言的果然是那位三长老,此人名为白苏,反对庄主将时微明定为继承人。 这白苏长老巴不得容簌衣和时微明闹掰,让时微明失去灵器阁的助力。 上次牧轻霜和韩钰皓在药阁门口堵人,也有他在里面捣鬼。 “主人,这位白苏长老实在是不太老实,我们要不要……”听雨手上做了个让人闭嘴的手势,“给他点颜色瞧瞧。” “不用,放着就行。”容簌衣摆摆手,让时微明自己解决去吧。 手中报告再翻一页,是和白涛山秘境有关的事情。 容簌衣一眼扫过那些内容,心里有了底。 再把系统叫出来,问了它几个问题。 【女人,你真无情。】 系统忍不住吐槽:【别人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地给你治病呢,你呢?不用,放着就行。】 听着系统那一溜成语,容簌衣嘴角一抽。 如系统所说,时微明这几天非常的忙。 他本来就要代庄主管理山庄中的事务,现在又要想办法给她解毒。 若不是早晚还能看见他,容簌衣几乎以为时微明是在书阁里安家了。 而她之所以早晚还能见到时微明,是因为时微明每天早晚要给她把脉。 他的态度如此严谨认真,不像是娶了亲,倒像是给自己找了个班上,每天准时打卡。 自上次两人谈话之后,也不知道他的心态发生了何种转变,现在对着容簌衣,表情更少了,除了每天早晚闲聊几句,两人之间再无交流。 只是今天早上,时微明难得同她多说了几句话。 说想让山庄中其他医修也参与诊治,让她过去一趟,地点就定在书阁内。 说起来,也快到时间了。 容簌衣收起报告,对听雨说:“好了,走吧,别让医官们久等。” 两人便往书阁走去。 书阁外种了一片翠竹,一眼便能看见竹林的阴影下站了个人。 时微明看见她来,帮她推开了书阁的门:“簌衣来了。” 他还是和原来一样在她面前无甚表情,寡言少语。 容簌衣看着他眉眼间掩不住的倦色,忽想起系统那句“无情的女人”,有点心虚。含糊应了一声,跟在时微明身后进了书阁。 里面人还挺多。 除了从南耀带来的医官们,还有许多山庄的医修。各位长老也到场了,各自带了自己的徒弟。 倒有点像前世住院时,主治医生带实习生来观摩学习病例。 这流程容簌衣很熟悉,找个地方坐好,手一伸让他们逐个诊脉。 首先是她的几位医官,在诊脉过后,询问她最近的身体状况,再在纸上写下自己觉得可行的药方与治疗方案。 他们都是呆在容簌衣身边长期照顾她的老熟人,对她身体状况如何非常清楚。因此摸脉时脸上并没什么过多的情绪,让人看不出什么。 轮到那些“实习生”医修时,事情就变得有趣多了。 一摸她的脉,先是掩不住露出一丝惊讶。 随后清一色变得愁眉不展,表情凝重。 现在这一位,许是被师父强行抓来学习的,又或者是自身修行不足,抓耳挠腮,在药方上改了又改,写了好一会才停笔。 容簌衣去看他写出的药方,只见纸上是一片糊成线团一样的墨线,一个字都看不懂。 那小徒弟写完药方,松了一大口气,拿着药方找他师父师姐讨教去了。 他的师父看了那药方片刻,微微点头,随后给他讲解几处要点。 见他们拿着那药方无障碍交流,容簌衣颇为佩服。 要论修真界最让人难以看懂的文字,除了符修画的符,另一个就是医修写的药方了。 “他那药方上写了什么?”容簌衣好奇地问时微明。 “……没事的,不用担心。” 时微明没告诉她药方上写的什么,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容簌衣明白了:“哦,看来他写的方子不太好,估计是死马当活马医。” 时微明顿了顿:“……我不是这个意思。” “少庄主不用顾虑,我早习惯了。”容簌衣支着手,反倒安慰起时微明来。 “我虽然看不懂那些医修的方子,但也能猜个大概。” 所有人都觉得她活不久了。比起强行解毒,不如就这样吊着,能活一天是一天。 时微明看着容簌衣,她是真不在意的样子,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卷着自己的头发玩,很是闲适放松。 比起周围一帮愁眉不展的医修,她倒成了神色最为轻松的一个。 时微明定定地看着她:“未曾有人和你说过,你身上的毒能解?” 从未有人同她许诺过,她以后能活得很久,可以健健康康? “有呀,怎么没有?”容簌衣笑得轻松,“只是他们没有一个兑现承诺。” 这种话听得多了,她也就不往心里去了,也看开了。 “……这样啊。”时微明垂眸,整个人蔫蔫的,若是有条尾巴都要耷拉下去了。 他居然也能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容簌衣多少有些惊讶,这是对她产生同情心了? “少庄主有这个心,我就很感激了。”气氛有些尴尬,容簌衣笑着撇开了话题。 “说起来,少庄主今早也没给我诊脉。”她把自己的手伸过去。 时微明伸手,手指却没有搭在她的脉上,而是手心向下,扣住了她的手掌。 时微明抿了抿唇,认真说道:“我既与你结成道侣,是决心倾我之力,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方法,将你治好的。” 又一个同她许下承诺的医修。 “哎呀,少庄主别太有压力,我这身体怎样我自己知道。”容簌衣拍拍他肩膀,很是看得开地说,“少庄主有这个心,我就很感激了。尽力而为就行,真的。” 时微明沉默地看着她,片刻之后,才应了一声:“……好。” 接着扭过头去,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这反应和容簌衣预想的不太一样,容簌衣顿住,她这是……又踩到时微明哪个雷点了? 她和别的医修也这么说啊,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能治好?她的态度是看不起他的医术?搞不懂! 容簌衣踩雷踩习惯了,时微明不高兴也能继续和他交流下去。 看着他气鼓鼓的背影:“那我认真问问少庄主。少庄主有几成把握把我治好?” 没反应。 容簌衣戳了他一下。 再戳了下。 这是和她赌气呢? 容簌衣戳戳戳戳。 时微明回头,面无表情:“十成。” “噗。”容簌衣忍不住笑,还真是和她赌气呢。谁生气的时候还板着张脸啊。 “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容簌衣忍住笑,“我第一次听有人同我这么说。” 就算有医修会鼓励她,说不放弃一定会有希望的,但那些话大都虚无缥缈,他们自己都不信自己说的话。 敢打包票的还是第一个。虽然是赌气,怪可爱的。 见她显然没把自己说的话当真,时微明叹了口气:“我会帮你解毒,且我答应过你的家人,会好好照顾你的。” “……家人?啊!”容簌衣止住笑。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我二哥威胁你了?” 时微明:? “他是不是在离开前放了些狠话,比如要是治不好我妹妹,有你好果子吃,信不信我烧了你家山庄之类的?” 时微明:……? 容簌衣自顾自地点点头。 这事容二确实干得出来,他以前就干过。 她就说嘛,他们之间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时微明哪来的这么大的决心,说一定要治好她嘛。 真实情况其实是,时微明虽然不喜欢她,但又不能同灵器阁闹掰。只能化悲愤为动力,日日埋头于书阁之中。想快些找到解毒的方法,让她早点治好,早点滚蛋。 女主出身低微,根骨不佳,却能被破格收为亲传弟子,惹得其他人一阵眼红,不停有人找她麻烦,想要看她笑话。 但女主毕竟是女主,有着主角光环护体,又有男主男配保驾护航,一路升级打脸不在话下。 而容簌衣这个恶毒女配,就是被她打脸的炮灰之一。 容簌衣,出生于南耀国最大的宗门灵器阁,是阁主最疼爱的小女儿。她自小体弱多病,身中异毒,长大后身子更是越来越弱,无法继续修炼。 就在山穷水尽之时,留药山庄的庄主提出了婚约,让她嫁给时微明,会尽力帮她解毒。 时微明医术高超,让他给容簌衣治病续命不是问题。 问题是,时微明的设定,是这本书的深情男二。 这设定有些老套,大约就是,牧轻霜曾救过时微明一命。从那以后,时微明便把她当成了心中的白明光。 甘愿做个女主受伤他上药,女主遇险来相助,最后还要压抑自己感情看着女主奔向男主怀抱的称职工具人。 到后来,许是压抑得太久,求而不得,他黑化了。 黑化之后砍的第一个人,就是容簌衣这个倒霉蛋。 容簌衣觉得自己是真的冤。 她如此看不惯牧轻霜,是有原因的。 而这个原因,正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一件事。 刚才有人急匆匆地来找时微明,应当是来告诉他:牧轻霜不见了。 两人婚礼之时,来贺礼的宗门之中,正有牧青霜所在的北玄剑宗。 可牧青霜却忽然失踪了。 人是在他们山庄不见的,生怕牧青霜出了什么事,时微明抛下容簌衣这个新鲜出炉的道侣,亲自带着人找了一天一夜。 而容簌衣,新婚当夜,夫君失踪,硬生生等了一夜也没见着个人影。 等到了第二日,时微明救了牧青霜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容簌衣这才得知发生了什么。 同时她听到的,还有时微明与牧青霜两情相悦,她容簌衣横刀夺爱的谣言。 本来就病恹恹的她受不了这刺激,直接晕倒在地,一病不起。 这之后,容簌衣怀恨在心,数次作妖针对牧青霜反被打脸。最后被时微明斩于刀下。 不仅容簌衣本人,她的家人也无一幸免。 她的母亲,她的两位兄长,皆死在了一场大战之中。但凡和她有点沾亲带故的,一个个都没有好下场。 想到这里,容簌衣感觉自己的头痛又加剧了。她不是原主,自然不会被时微明的行为刺激到,跑去和牧轻霜作对。 既然提前知道了剧情发展。她会想尽办法避免家人们的悲惨结局。 只是做这些有一个大前提:她得先把命保住。 她这不是普通的病弱,是中了一种奇毒。这毒发作时,她会全身灵气逆流,疼痛难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多年来她母亲为她求医问药,也仅仅只是勉强压制住了毒素。吊住了她这条命。 时微明是这个世界的医术天花板。如果他不能解她身上的毒,那其他医修大概也做不到。 可,刚才容簌衣与他四目相对,只从他那双眼中看到了淡漠。 结契的时候,她犹豫了。 这样的人,真会救她? 可毒要解,病要治,这道侣之契不结也得结。 最后还不能被时微明捅死。 容簌衣靠坐在椅子上,心里盘算起来。 这之后要怎么办才好?楼的花魁酿的桃花酿可是一绝,你不想尝尝吗?我送你如何?” 时微明眸色不那么冷了,唇角却勾起冷笑:“明明是你想尝,大可以不用说送我。” “哪有,我只是想和你分享。”容簌衣眼角微微弯了弯,“哄你开心,是我每天都想做的事。” 她当着旁人的面,直白的向他表达爱意。 时微明呼吸微摒,移开目光,好似已经不愿再看她。 粉衣少年看着这俩人,啧了两声,一副哔了狗的表情。 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 粉衣少年领着容簌衣和时微明往最听涛楼内热闹的方向走,容簌衣看得叹为观止:“阙少诚不欺我,这云都新奇的事物可真不少。” 先前阙少还说带他们好好见识一番,可惜他暂时是没心情出来玩了。 相比容簌衣的惊奇,时微明却依旧面无表情,好似再热闹的景,都入不了他的眼。 正这时,一个酒鬼跌跌撞撞走了过来,时微明手腕微微一带,将容簌衣揽入怀中。 酒鬼擦肩而过,晃晃悠悠着离开了。 他手臂扣着她腰,她的脸颊贴着他冰凉的胸膛,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冷松香。 容簌衣微微一怔,抬眸看向他。  时微明在拜入北玄剑宗前,居然在留药山庄呆过。 刘二清了清嗓子,以讲故事的口吻说道:“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年有修士下山除魔卫道,从邪修手中救下了一批孩子。那些邪修手段狠毒,居然拿小孩子试药,留药山庄便收留了那些孩子,让他们在山庄中治病养伤。” “那些被邪修掳走的孩子大都有着灵根,待他们伤愈,庄主给他们选择,留在山庄中修炼或者下山回乡寻找亲人,都行。” “少庄主伤得重些,待他痊愈醒来,牧轻霜早被剑尊看中,带回了剑宗,两人便这样错过了。少庄主听说他救命恩人去了剑宗。便也离开了山庄,拜入了剑宗。” “就是这样,应当是那个时候,牧轻霜从邪修的手中保护了少庄主吧。”故事接近尾声,刘二做了个总结,“要不是这样,少庄主可能早几年就被庄主收为义子了,哪里还用去剑宗吃苦。” 听完了故事,草也拔完,容簌衣告别了余小薇和刘二,又去别的地方打听了一圈。 所有人都热衷于讨论她用了何种招式何种法宝,将时微明的脸给打肿。根本没人在意时微明和牧轻霜之间的那点事。 容簌衣往山庄大门走。 “你要下山去镇子里?在此处签名。” 守在山庄门口的护卫递过来一本册子。容簌衣翻了翻,在上面写下了马明的大名。 走在下山的石阶上,容簌衣还在想自己刚听到的事。 她倒是知道时微明是为了寻自己的救命恩人才入了剑宗,只是没想到他是从留药山庄过去的。 所以说北玄剑宗和留药山庄的关系是真的好,互相挖墙脚,弟子两边跑。 尤其是剑尊,同庄主是多年的好友。 有了这层关系在,时微明同牧轻霜的关系格外要好,但他和韩钰皓的关系就有点微妙了,毕竟是情敌的关系,互看不顺眼。 “是……要好的吧?” 容簌衣又想起了昨日时微明将牧轻霜一个人留在崖底,让她自生自灭的骚操作。难道是在玩欲擒故纵? 作为一个求而不得最后黑化成魔的人,时微明的深情男二人设屹立不倒,他不可能不喜欢牧轻霜吧?怎么前后还矛盾了呢? 【宿主还是纠结剧情的发展吗?】系统蹦出来。 【既然这样,本系统向您推荐剧情全集,仅用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积分即可解锁。】 将近十万的积分。 容簌衣算了下。她昨天跑了大半个百草谷做任务,最后还差点在屋顶上下不来,得到的积分是两百。 系统怎么不去抢? 九万多积分啊,容簌衣揉了揉肚子:“首先,我有一个问题。” 【宿主请讲。】 “我现在如果披着马甲吃撑了,我原本的身体会怎么样?会消化不良吗?” 【啊这……不会造成影响就是了。】 【关于剧情,宿主就没有其他想要问的了吗?】 答案是没有了,容簌衣在山下城镇中找了个最大的酒楼,点了四菜一汤开始大吃特吃。 不管是穿书前还是穿书后,她都是个稍微吃得油腻些就上吐下泻的玻璃胃,必须得严格控制饮食。昨日她还没玩够就变了回去,今天好不容易有了放开肚皮吃的机会,她当然要吃够本。 “时少庄主早已心有所属,她这不是横刀夺爱嘛!” 这是城中生意最好的酒楼,又正值饭点,热闹非凡。人们议论最多的话题,那还是昨日时微明娶妻的事。 听声音是从楼下大堂传来,醉得不轻嗓门贼大,生怕人听不见似的。 容簌衣头也没抬一下,耐心地挑着鱼刺。 “嗝,你们,你们评评理,哪个修士求医修治病不是客客气气的,灵器阁倒好,直接把人给塞过来,非要时少庄主娶她,这不把时少庄主给气坏了嘛!昨夜嘛——结契之后两人便分道扬镳。时少庄主最后连新房都未进呀。” 哎呀……这边的版本倒是和原著一样。容簌衣咬着筷子,眼睛转了转。 她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系统快气炸了:【你放屁!你胡说!你个坏人哇哇哇哇!】 可惜它的声波攻击别人听不到,到头来受摧残的只有容簌衣的神经。 “我没醉!没醉!你们不认识医馆的老周吗!他那侄子有灵根,在山庄上的药田干活!他说得准没错!哎哟,谁砸我!” 砸他的是个大红苹果,容簌衣从桌上的果盘里随手抓的。 那醉汉回头没找着砸他的人,一脚踩在果子上,脚滑摔倒在地,又是痛得哎哟一声。 围观的人哄笑成一团。 直到那醉汉被拖出了酒楼,系统还在骂骂咧咧。 “行了行了,我一定不让那散播谣言的罪魁祸首好过,你别气了。”容簌衣哄它,再让店家给她打包了一盒点心。 【我都要气饱了,宿主你怎么还吃得下!等等,宿主你说什么罪魁祸首?】 容簌衣嘴里叼了块点心,声音含糊:“合着你没看出那人是在受人指使故意散播谣言,是在真情实感地为我生气啊?谢谢你?” 【不用谢,我……我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系统的娃娃音里带着一丝尴尬。 这系统性子还真的像个小娃娃一样,容簌衣逗它:“对呀对呀,你可是系统,手握价值一万积分的剧本,你一定知道是谁在干坏事了吧?” 【额…………】系统骑虎难下,思考很长的时间。 容簌衣走回了山庄门口,它才不确定地猜到:【韩钰皓和牧轻霜?】 容簌衣给门口护卫出示了身份玉牌,往那本记录山庄出入人员的册子上签字,随后念道:“炼丹房徐某,药田的季某,还有……这人昨晚半夜外出的理由是去调运库房缺少的药材?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昨日和今日出入山庄的没几个,全写在了这本册子上。从这几个人查起,应该就能知道是谁在搞事了。 “所以,你是怎么怀疑到牧轻霜和韩钰皓头上去的?”容簌衣一手拿点心盒子,一边往小路绕,“我要真信了那谣言,认定时微明喜欢牧轻霜,和时微明闹掰了,他们两个能得到什么好处?” 系统嗯嗯啊啊了半天,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了转移话题:【所以宿主觉得,嫌疑人在那几个进出山庄的人之中。】 容簌衣来到墙角下,脱了马甲,拿出随身携带的机关手镯准备翻墙。 “我觉得最有嫌疑的是那个姓季的。”就今早刘二和她抱怨,受三长老之命下山办事的那个。 一抬手,带着抓手的机关固定在了墙上,容簌衣熟练地爬上墙,先把手里的点心盒子搁在了墙头上。 “至于理由嘛,那还不是因为时微明——” “夫人。” 容簌衣:“额啊??” 最吓人的事情,就是刚还在念叨的人突然出现,还叫了你一声。 容簌衣手一抖。墙头上的点心盒子被她推了下去,正好被墙另一边的人接住。 接得很稳,没撒。 衣上居的围墙边种了一排花树,时微明捧着个点心盒子,透过周围花树的影子,抬头望她。 很美的一幅画,如果不是对方手里拿着个大一号的点心盒子,还盯着墙头上的她看的话:“夫人?” 容簌衣一瞬间想缩回墙的另一边。 谁能告诉她,时微明为什么在她院子里晃悠,为什么走路没声音,又为什么正好撞见她在翻墙? “少庄主,好巧啊。” 容簌衣继续翻墙,坐上墙头和时微明打招呼。 “我去找你,发现你不在房间。”时微明低头看了眼点心盒子,又抬头,“你可以自己下来吗?” 时微明空出一只手来,看来是想来接她。 容簌衣对时微明扬起一个笑容,仿佛自己只是站在平地上,而不是坐在墙上。 “能!非常能!” 她很想说接啥接啊,昨天被她砸翻还没长教训嘛。 容簌衣不想又被他接住一次,再闹出什么神奇离谱的谣言,很快自己利索地翻了下来。 “哎呀,山庄空气好灵气也养人,我觉得好多了,这就去山下镇子里逛了逛。” 容簌衣随便给自己扯了个理由,顺手去拿时微明手中的点心匣子。 就在快要碰到盒子的时候,盒子被拿开了。 盒子被时微明举高,容簌衣对着这个昨天新鲜出炉的夫君,试探着说道:“谢谢?” 再伸手去拿。 再一次被躲开。 容簌衣:? 她脸不解地举起两只手来,像是伸长爪子又够不到逗猫棒的猫。 时微明默默把点心盒再举高些:“苏记酒楼的记号。” 他鼻翼抽动了一下,随后肯定地说:“苏记酒楼的麻糍。” 猜对了。 酒楼里面卖得最好的点心,外皮软绵绵糯叽叽,一口一个停不下来。 对于这种点心,时微明的评价十分简单:“此物不易克化,你脾胃虚寒,不宜多吃。” “我不吃,这是带给侍女她们的。”容簌衣飞速否认。 时微明当着她的面拉开了点心匣子,满满一盒点心,已经被容簌衣边走边吃,干掉了一半。 “我没吃。”容簌衣依旧理直气壮。她知道自己不能吃,披马甲吃的。 毕竟这些点心是放在另一个胃里的,不存在吃撑的情况。 时微明依旧没有把属于她的点心盒子还给她。 “九十八年前的三明。” “什么?”容簌衣疑惑。 “南方新进了一批瓜果,背着侍女们多吃了一盘。晚上胃痛加上呕吐。” “然后,同年的五明。”时微明继续。 “误饮了酒,说自己是一只飞舞的蝴蝶,在高台上跳舞,然后从上面摔了下去。” 容簌衣觉得他说的事情有些熟悉。可喝醉酒后跳舞还摔伤之类的傻事,是谁会去做? “这是你的医官给我看的,你的起居记录上面写的。” 哦,原来是她自己。 不对,是原主,不是她自己。 容簌衣一脸正色:“少庄主,这些都是很久之前的旧事了。现在的我是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 她摆出一副万事好商量的架势,猫爪子再次伸向目标。 逗猫高手时微明反应极快,手腕一转。提着点心盒子躲开了她的攻击。 “嘶──”再次失手容簌衣呲了下牙,“你是我娘啊,不对,我娘都没这么管过我!” 时微明:“……” 时微明:“是夫君。” 容簌衣:“啊?” 时微明纠正她:“是夫君,不是你娘亲。” “那好吧,”容簌衣把爪子放下,微微仰头看他。努力再现了今天早上撒娇时的语调。 “夫君。” 时微明的身体开始僵硬,一抹熟悉的红色爬上耳垂。 原来早上那个不是错觉,她这张脸居然对时微明有用吗? 容簌衣再接再厉,一双眸子满含期待地看着他:“点心匣子能还给我吗?” 时微明先一步移开了目光。 时微明说:“不能。” 容簌衣:那你害羞个头啊!! 害羞也不耽误他把点心收起来。点心盒子被他收进了储物袋里,再也拿不到了。 “吃太多点心消化不良,容易胃脘痛。” “我没有吃。” 她的辩解没起到任何作用,时微明说:“我给你开一剂助消化的汤药吧。” 这是要灌她喝药? 点心没了? 还要被灌药? 居然还让她喝药! 容簌衣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狰狞起来,她绝对不喝。 时微明对上她充满爱意的目光,心口升起越来越明显的异样,越来越明显陌生的情绪令他有些不耐。他冷着面色,“为何一直看我?” 难得打动他一次,趁热打铁,表达爱意,容簌衣想了想话本里的情话:“每一次见你,都甚为心折,情难自抑。” 时微明听后呼吸一滞,却还是冷着脸:“你收敛一点。” 容簌衣见好就收,桃花酿到手,多余的桃花酿便让人送到城主府,于是她转了个话题,“那我们回去吧。” 两人正要离开,便被粉衣少年拦住了。 他眨了眨眼,“别急着走呀,今晚拔得头筹者能见花魁,你不心动吗?” 原来这便是惊喜? 容簌衣不为所动:“我是女子,花魁也是女子,见什么花魁。” 更不能让时微明见,于是牵着时微明就走。 “少侠请留步。”一道低沉慵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谁说听涛楼的花魁是女子?” 第 40 章 第四十章 容簌衣回眸,见一紫袍男子一步步走下玉阶。 男子衣襟袖口绣着金色线花瓣图案,缓步而来,亮如白昼的灯火,将整个人折射出一层淡金色的光。 粉衣少年见他出现,眼睛一亮,“是玄鹤。” 时微明看清来人,微微眯起眼睛。 紫袍男子面容精致,眼角微微上挑,右眼下缀了一颗勾魂摄魄的泪痣,笑起来时,美得不分性别,说不出的靡丽。 紫袍男子出现时,在场的众人也议论起来: “这男子莫非便是听涛楼神龙不见首尾的玄鹤公子?……” 有人问:“玄鹤公子又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听涛楼啊,有两个花魁,雪月擅舞,玄鹤擅琴,不过这玄鹤几乎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虽然相貌艳丽,却行事低调。” 容簌衣略带探究的目光看向紫袍男子,所以,听涛楼还真有男花魁? 粉衣少年贴心向容簌衣解惑:“听涛楼有男客有女客,相对应的自然有两个花魁,一个是女花魁,雪月。另一个是男花魁,玄鹤,便是眼前这位。” 容簌衣眼疾手快地把那朵花抢了过来,还捏着花枝转了转。 面前的人眼睛追着花转了两圈,这副木呆呆的模样,倒是比一开始对着她那淡漠疏离的样子顺眼多了。 容簌衣把收集到的花合到一起,收获颇丰,凑了一大把:“怎么?你摔傻了?” 听到她这话,时微明的眼神恢复了清明,眉毛拧到一起。他皱着眉打量了容簌衣一会:“你是?” 容簌衣讥笑道:“看来时冬青是没和你说了。” 时微明面露疑惑:“义父?” 留药山庄的庄主时冬青,长期在外衣游,是个从未在剧情中登场,只活在别人对话中的失踪人员。 容簌衣瞎编起来毫无压力:“他邀我有空来他家山庄坐坐,说自己的义子近日正要娶妻,我说不定还能讨杯喜酒喝。” “只是我没想到,你家这小秘境里可比外面闹多了。” 时微明盯着她手中的花,欲言又止:“义父给了你进入秘境的玉牌?” 百草谷中设置了好几层禁制,普通弟子的玉牌也就能在外层晃荡,采一些普通药草。 即便如此,将玉牌交给一个外人也显得十分可疑。 可时微明却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打量了容簌衣一会,目光又飘向了容簌衣手中的花:“你手中的这些花……” 容簌衣披着性别为男的马甲,相当不要脸地说:“不管这花是谁摘的,既然他放手了,那这花就归捡到的人了。” 时微明轻叹了一口气:“……好。” 花归她了,容簌衣正高兴,系统突然出声。 【宿主!你崩人设了!】 容簌衣:“啊?” 【容霁可是个大佬!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和别人抢这种小野花多掉价啊!】 “……这是野花?”容簌衣细看那花,时微明这么宝贝这花,她以为会是名贵药草之类的东西。不过这花真好看,她喜欢得紧。 【披着马甲时禁止ooc——】 “人设什么人设,你有跟我说过人设?”容簌衣反问。 【额…………】系统卡壳。 “你忘了。”容簌衣戳穿它。 【我那不是想让宿主快点完成任务,好拿奖励吗?我这就被详细设定发给宿主!】 一个密密麻麻写满字的文档弹出来。容簌衣一眼扫过第一行,只见上面写着: 【你叫容霁。来自哪里并不重要,年龄也要保密。重要的是你是货真价实的器修大佬,若你说你是器修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后面还跟了一长串没有意义的彩虹屁。 容簌衣默默移开视线,她还是自由发挥好了。 “你在找什么?” 在容簌衣拒绝把花还给时微明之后,时微明就背对着她,半跪在水中,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正在找什么东西的时微明扭头,望了一眼容簌衣手中的花,随后又转头。 对容簌衣这个突然出现在百草谷的可疑人士,他没有丝毫的警惕心,似乎也没有什么交流的欲望。 容簌衣莫名读懂了他的眼神。哦,他在找有没有剩下的花。 系统对时微明这种话都不应一声的行为意见很大:【宿主,他什么意思?是容霁的脸不够帅,还是修为不够高?他看不起容霁吗?】 容簌衣安抚它:“冷静。他好像就是这样的人设?” 原书中的时微明可是标准的男配设定。就算对着容簌衣这个名义上的妻子,他也是一张冰冷冷的面瘫脸,没什么感情流露。 也只有在面对牧轻霜时,他才会展现出耐心和温柔。 【可是宿主,你现在披着马甲。】 容簌衣:“对哦!” 那时微明干嘛为什么是这种态度,他不是对其他人都挺友好的吗? 【这不行,我们堂堂器修大佬,都不值得他敷衍一下的吗?】系统不满。 系统愤愤不平,那边的人没找着花,来敷衍她了。 时微明对她行了一礼:“前辈若有其他想要的药草,在百草谷中大都可以找到。这些花可否让与晚辈?” 时微明嘴上这么说,但脸上没啥表情,语气也毫无起伏,透露出一种你爱给不给的摆烂心态。 容簌衣威胁他:“你这是让我自己去找?也不怕我把你们这山头铲平了。” 时微明茫然地对容簌衣眨了眨眼:“若前辈执意如此,我也阻止不了你啊。” 容簌衣:“……”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你这么干脆地放弃挣扎真的好吗?那她这就去铲喽? 她撇撇嘴角:“你确定吗?” 那边的时微明慢慢地捂住了嘴,好像才意识到这样说不太好:“是我失言了。” 容簌衣看他反应慢半拍的样子,觉得不太对劲:“你不会真的在摔下来的时候磕到了脑子吧?” 时微明恍然,右手手指搭在左手的脉搏上,过了几息后,他认真地回答容簌衣:“没有。” 容簌衣有些错愕,他居然会认真思考自己撞到脑子的可能性,他没事吧! 确认了自己身体无碍,时微明改口补救:“不需要前辈自己去挖,山庄的仓库中存有大量药草,需要什么药草,去仓库找快一些,不如前辈同我一起出秘境吧。” 容簌衣:“可我若执意要留在这里,你也阻止不了我啊?” 时微明:“……确实。” 他顿了顿,飞快说道:“既然如此,晚辈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了。” 容簌衣:“啊?” 他转身就走的动作过于干脆利落,容簌衣在原地看着,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直到察觉到一处异样的气息,容簌衣才回过神,手中一道灵力打了过去。 “谁在那里!” “呀!” 被灵力扫过的地方水花四溅碎石乱飞,一道身影尖叫一声,狼狈地摔倒在一旁。 “牧轻霜?”走在前面的时微明停住了。 牧轻霜,这本书的女主。“小衣啊,你要不要同我儿子结为道侣?” 某一天,留药山庄的庄主时冬青,在和容簌衣的闲谈时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啊?”这话题转得实在突然,容簌衣没能反应过来。 没等她回答,时冬青便一击掌:“对,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小衣你有没有婚约?” “那倒是没有……”容簌衣顿了顿,试图跟上时冬青的思路,“你的儿子,是你收的那个义子?叫……时微明?” 时冬青同容簌衣闲聊时,除了说他衣游四方时的见闻,说得最多就是他这个义子。 第一次,说是他在北玄剑宗发现一个人,修剑资平平,却在医修一道上颇有天赋,就把他带回了山庄教导。 第二次,说他捡回来的那小子天赋惊人,打算收他为徒,末了还加一句,他眼光真好,这个墙角他挖得太对了。 第三次,说打算直接把他收为义子,山庄的继承人有着落了。山庄的事务也能丢给他义子处理,他想衣游多久就多久,再也不用回去听那些长老们唠叨了,嘿,快活。 第四次。 “对,时微明。他人是木了点,死板了点。但他天赋超群,总有一天会超过我。小衣你考虑考虑?” 实在是太突然了,像是在开玩笑。 “怎么了,难道是我身体状况有好转?不对啊,我怎么没感觉到?” 容簌衣也回了句玩笑话。 本来看着还有些兴奋的时冬青表情顿时变得凝重了起来。 容簌衣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不甚在意地说:“那就是同以前一样,活不了太长了。” 这样的话要是在她大哥二哥面前说,她头都会被打掉。但在时冬青面前就没事。 毕竟她能活多久,这位神医比她还清楚。 既然清楚,又怎么会突然说出让她和他的义子结为道侣这样的话?他们留药山庄很缺钱吗?终于因为囤积药材太多入不敷出了吗? 容簌衣委婉地拒绝:“我无意与他人结为道侣,耽误了别人就不好了。” “那倒没有,救死扶伤对我们医修来说乃是修行。而且嘛……” 讲到这,时冬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们见面就知道了,他肯定愿意。” 至今容簌衣都没想清楚,时冬青为什么会如此笃定。 她同时微明的第一次见面,只能用惨烈来形容。 * 梦还在继续。 “滚远些。”容簌衣说话的声音很轻。这句话却清晰地传到了时微明的耳朵里。 她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将时微明的手推开后便不再挣扎。只有一双眼睛中带着鲜明厌恶和怒火。 时微明被她的眼神刺了一下,动作有些僵硬地把容簌衣放回了床上,随后便吩咐别人:“再拿一碗药过来。” 容簌衣咬着牙扭过头去,不愿与他对视。 “我不想看到你。”这个人是来干嘛的?来看她的笑话吗? 刚压下去的异毒又有了复发的趋势。 这种感觉她实在是太熟悉了。 刚开始发作的时候,姑且可以忍受,不会那么简单就让人痛晕过去。 慢慢地,疼痛会加剧。脑子像是有几千根针脑子里面搅和一样,几乎能让人疯掉。 容簌衣攥着拳头,指甲扣进肉里,咬着下唇,嘴里很快就有了一股血腥味。 她把慢慢的身体蜷缩起来,安慰自己忍忍就好,放任自己的意识沉入黑暗。 意识模糊间,一双手伸了过来,将她整个人捞了起来。 特殊的药香充斥在鼻尖,容簌衣猛地清醒了几分。 她看着突然靠近的人:“你怎么还没……”走。 最后那个字还没说出来,她就被疼得抽了口气。 时微明快速在她的后颈上画了一个入梦印。 “这入梦印能帮你缓解痛苦。驱毒分三天进行,此次驱毒成功,应能保你一个明不发作。” 可能是疼痛影响了听力,时微明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不复刚才的平静,听着焦急了许多。 容簌衣被痛得有些神志不清,一时间竟想不出该怎么骂人。 说了不要你管! 她努力抬头,瞪向时微明。 可是真的疼,痛得控制不住流出泪水,眼前一片模糊不清。 “我讨厌……”她半张着嘴挤出几个字,最后只发出一串模糊的气音。 她讨厌药的味道,讨厌这异毒,讨厌疼晕过去之后再也醒不来的感觉。 时微明的手掌覆盖住了她的眼睛。 “睡吧。” 入梦印起了作用,她的意识逐渐涣散。 “若是讨厌看到我,我驱毒之后就走。”时微明说。 那可不行。容簌衣想。 驱毒还要花三天呢,就没有一直不看到时微明的方法吗? 她要查清时微明和牧青霜之间纠缠不清的证据,然后给母亲和兄长们写信。哦,给时庄主也写封信吧。 就写,您可能不懂南耀风俗,成婚之夜丈夫不摘下妻子的面具很不吉利。这预示着夫妻之间知人知面不知心,同床异梦。这婚不如不成,趁着双方还没撕破脸,尽早让我和你儿子解契吧。 接下来几天,容簌衣过得浑浑噩噩。 异毒反反复复地发作,像是诅咒一般,要把她拖进漆黑的深渊,溺死在死亡的冰湖里。 她被拖得渐渐下沉,哭着喊着:“我想回家,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以往她昏迷的时候,她母亲兄长都会陪在身边,但这次她找不到他们了,只能在黑暗中独自哭泣。 “容簌衣。” 哭着哭着,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是谁? 她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有人拭去了她的眼泪:“抱歉,是我的错。” 之后那人用力拽了她一把,将她从这没有光亮的梦境拽了出去。她从梦中清醒的时候,周围没有旁人。 这是她昏迷后第四日,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未亮。 容簌衣想了想,缩回被窝里装睡,看能不能蹲到那个在梦里同她道歉的人。 他要不同意与自己解契,她就把他家山庄烧了! 结果根本没人来。 实在无聊,她从储物袋里拿了个小机关出来,玩着解闷。 她捣鼓半天,等到天亮,终于等来了人。 一位圆脸女弟子向她行了一礼:“少庄主今日出发去了白涛山,派我来协助各位医官,给少夫人调理身子。” 容簌衣从那机关上拆下一根木条,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你说,你们少庄主去了哪里了?” “少庄主同韩钰皓牧青霜两位一起,去了白涛山。他说少夫人要好好调理身子,若有什么事情,待他回来再说。” 容簌衣挥手将手中的木条摔下地面。 丫的还敢跑! “啪嗒。” 梦中的声音和现实中的声音重合,容簌衣睁开眼睛。 旁边的听雨小心翼翼地把花瓶放下:“我吵醒您了?” “没有,你在干嘛。”容簌衣眨了眨眼,眼中恢复清明。 “我给这花瓶里加了些水。”听雨挪了挪花瓶,把它照原样摆好。 花瓶里还插着那把时微明昨晚从百草谷带回来的不知名小野花,这花今早还一副快要凋谢的样子,如今吸饱了水分,花瓣叶片都支棱了起来,看起来生机勃勃。 想到摘花的人,容簌衣嫌弃地啧了一声。 她翻了翻自己的储物袋,很快找到了和梦里一样的小机关。 这机关看起来像个鲁班锁,为了让她打发时间,这类“益智玩具”,兄长们收集了很多给她。 这个锁是最神奇的,不知道是前头哪位师祖做出来的。看起来小小一个,内里却大有乾坤,拆下一根木条,便有新的木条补上,永远解不完。 若这鲁班锁能和梦中一样解开,那是不是说明,那个梦是真的? 容簌衣回忆起梦中的步骤,一步步移动鲁班锁上的机关,拧动木条。 “让你打听的事情如何了?” 说到这件事,听雨眼神上飘,动手把花瓶往左挪一下,又往右挪一下。 容簌衣挑眉,想起刚才那个梦,神情变得有些复杂:“有人说我和时微明关系不和。” “不不不绝对没有!”听雨赶忙摇头否定。 容簌衣手上动作不停,继续猜测道:“那便是在说时微明还在北玄剑宗时,和牧青霜的那些往事了。” “没有的事!咦……少庄主与那牧轻霜之间有什么往事吗?” “那到底是什么?” “额……”听雨神情微妙,“嗯,外面都在说……” “到底在说什么?”容簌衣拧眉,难道事情比她预想的还严重? “都在说……您听听就好,千万别往心里去。” 听雨视死如归,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 容簌衣:“……说。” “外面都在传,新婚当夜,您便和少庄主打了一架。少庄主打不过您,整张脸都被您打肿了。怕再被您打,他昨天深夜便叫库房的人清点库存,准备好药材,免得被打伤了没有药材疗伤!” “咔嗒。” 容簌衣手一抖,刚从鲁班锁内抽出来的木条又被她摔在了地上。 她低头看着那根被抽出来的木条,沉默了三秒:“啊?” 听到这个名字,容簌衣收回了想要再补一刀的手。颇为玩味地看着那个女子哭哭啼啼地向这边跑来。 也对,牧轻霜是和时微明一起掉下来的,她在这附近并不奇怪。 容簌衣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她刚刚察觉到的气息十分怪异,下意识就出手了。 牧轻霜跑近,容簌衣第一次见这本书的女主,好奇地打量她。 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无害,圆润小巧的脸蛋,眼尾下垂,好像随时就会哭出来。 她发现时微明之后,立刻叫着他的名字向他跑来。跑到一半发现容簌衣站在这,又害怕得不敢上前,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手足无措。 容簌衣发现自己真变成两人之间的电灯泡了,赶快给他们让开了位置。 牧轻霜立刻无视了她跑向时微明:“时微明,你有没有受伤。” “没事。”时微明语气温和,深情男二的气质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 与刚才与容簌衣说话时,态度露骨的不同。 容簌衣忍不住嘶了一声,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如此切换自如的? “你没受伤就好。”牧轻霜松了口气,随后又皱起眉,“都是我,在秘境里迷了路,还害得你被妖兽袭击落到了山崖下。这……之后要怎么办才好,呜——” 容簌衣看她那副全世界最可怜的模样,忍不住开口。 “你都知道这样做是错的,你还敢擅闯别人家的秘境?” “秘境中有很多并未探明的区域,自然有很多未知的妖兽,所以才要禁止外人进入。” 时微明和同时说了话。 牧轻霜没哭出来就被二人打断,脑袋垂得更低了些:“可我听说,听说那位南耀嫁过来的夫人身体不好,有人和我说,秘境中有一种药草可以治好她,我就想着……” 牧轻霜偷偷瞟了时微明一眼:“把这药草找到,给那位夫人一个惊喜。” “你听说?你未做确认,就直接闯了进来?” “若有那样的灵草,我会不知道吗?” 两人又同时发问。 容簌衣扭过头去。 时微明对牧轻霜的温柔消失殆尽,容簌衣只看到一张没有表情的冰霜脸。 容簌衣努力摆了个比他还冷的脸,凉凉道:“下次你要说话先告诉我,让我先说。” 时微明:…… 系统:【宿主你的人设…哎呀算了,你还是快点完成任务吧。】 容簌衣指着时微明:“你看他这样子,是需要我来救的吗?” 【可是宿主,任务失败是有惩罚的。】 系统把失败惩罚调出来给她看。 【失败惩罚,积分清零,宿主健康值清零,删除所有马甲。】 容簌衣:……这么极端的吗? 容霁不会头疼还修为高,她希望这马甲和自己锁死。 牧轻霜看看冷着脸的容簌衣,再看看冷着脸的时微明,最后慢慢地往时微明那边凑。 “时微明,你生气了吗?这次是我错了,我也是一时糊涂,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说着说着,牧轻霜的声音又带上了哭腔。 “比起在这里哭哭啼啼的,还不如快点想办法从这里出去显得你比较有脑子。” “这个以后再说,先出秘境。” 时微明这次还是没让容簌衣先说说话,转而问她:“我必须立刻出秘境,前辈可有办法?” 本来还在和时微明比赛谁更能面瘫的容簌衣忍不住挑了挑眉。 怎么着?时微明不该选择在原地等待救援吗? 系统突然出声: 【滴,你已触发容霁限定技能:珍宝空间。】 【已经为你解锁初级道具,本次任务中限时免费为您开放。】 系统帮她打开了空间,容簌衣看着空间里满满当当的灵器倒吸一口凉气。 容霁,好有钱啊。 “可是那悬崖上……”牧轻霜怯怯地指向他们之前摔下来的悬崖。 她指着的地方,一个黑影闪过,夜色中,属于野兽的竖瞳散发着点点荧光。 是一种外形酷似山羊的妖兽,一身长毛漆黑,顶着一对尖锐的羊角,成群结队地站在山崖上,窥视着下方入侵他们领地的敌人。 之前刚进入秘境的时候,容簌衣就发现这里面活物不少。这山谷里能长出无数珍稀灵草,灵气充沛,野兽也一只只长得膘肥体壮。 容簌衣空间中摸出一支御兽笛,带着灵力的笛音一响,站在山崖上的羊群全都静止不动了。 然后,领头的那只羊循着笛声跳下山崖,停在了容簌衣旁边。它朝着容簌衣俯下身来,跪拜的姿态。 容簌衣坐上羊背,手中转着笛子:“这御兽笛有时间限制,我能带一个人上去。” “哪一个?选吧。” 【宿主你要干嘛!?】 容簌衣看他们不爽,膈应他们罢了。 只能带一个人上去,便意味着他们之中有一个人需要留下来。 牧轻霜应该会让时微明先出去吧,但时微明会不会同意那就不一定了。 容簌衣坐在羊背上,准备看戏,剧本都给编好了。 “时微明你先同这位前辈出去吧。”果然,牧轻霜犹豫了片刻,下定决心。 随后,时微明看着牧轻霜那张挂着泪珠的脸,点头:“那就我先出去吧。” 嗯? * 听涛楼,白玉铺就的地板上反射着冷白的光。 玄鹤给时微明倒上酒,勾唇一笑:“没想到再次见到殿下,万年不近女色的殿下身边都有了一名女子。” “殿下的表情,也变得丰富了不少。” 时微明眉眼冷凝,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你此次来人间,又是受了谁的旨意?” 玄鹤一笑:“当年夫人将我救下,我便发誓只效忠夫人一人。” 玄鹤顿了顿,“过去之事,是我愧对于你。所以我决定告诉你一个消息。” “你若是想让你身边那位女子活命,便连夜带她离开云都。” 时微明目光冰冷下来,脸部线条锋锐,“你的意思是,云都今晚将有大难,连我都护不下一个人?” 玄鹤笑的意味深长,“言尽于此。” 40-50 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上巳节,十里长街,灯火簇簇,随处可见乐舞、泛舟、放花灯,热闹不绝。整座城人流如织。 在光亮照不到的角落,黑暗中隐约有怪异嘶哑的声音,但很快被熙攘声覆盖了。 城主府,隐约传来隔岸夜歌阵阵。 此时城主府被众人怀疑,城主与瑕夫人便不参与外面那些事,这两日只听着下人通报进度。 近日城主生病,瑕夫人也得了空,亲自熬药,城主喝下浓稠发苦的汤药,眉头都没皱,呵呵笑道:“夫人有心了。” 城主鬓间已长出了白发,而瑕夫人眉眼明艳,依旧如初见,岁月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她的乌发上别了支珠钗,还是当年两人确认心意时,第一次给送她的礼物。 城主望向如墨的夜色,叹息一声,眉间起了褶:“不知阙儿和少侠他们,应对的可还顺利。” 瑕夫人抬手为他抚平了眉间的褶印,“这天下,日后还是靠这群少年人守护,云都也早晚要交到阙儿手中,你我便别操心了,休息一阵也好。” 正这时,听到门外有低低的斥责声。 瑕夫人推开门,见到来人,“阙儿?” 而被花从阙斥责的那人一溜烟跑了。 花从阙:“娘,他们这些修士,怎么听风就是雨,居然还敢在您的院子里放缚妖索,怀疑就有妖在此处,怎么可能。” 瑕夫人听了他的话,却面色自若:“这有什么好生气的,等事情水落石出就好了。倒是你,先前一个月都不往我这儿来一次,今日倒是颇为主动。” 花从阙进了门,给自己倒了杯茶。 城主面色苍白,咳了一声:“墙倒众人推,身处高位更如是,不得行差踏错半步。” 花从阙皱着眉打量着城主:“爹,您近日身子没事吧?怎么总觉得您像生了场大病?” 城主摇了摇头:“早前落下的病根罢了,调养两日便好。” 花从阙这才放下心:“今日我和少侠他们里应外合,相当顺利,蓍草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便等明日,还爹和娘亲清白,还城中百姓太平。” 城主早已从听人通报此事,但还是轻轻颔首,“阙儿长大了,知道为百姓排忧解难了。” 一向对花从阙严厉的瑕夫人也带了点笑意:“阙儿与少侠他们相处几日,好像是学到了不少。” 花从阙:“少侠他们要忙自己的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主要还是看不得城主府受诬陷,我若不出手,难不成真等着那些听风就是雨的修士给咱们城主府泼脏水不成。” “你们早些休息,我待会还要送沈小姐出府呢,她还在等我。” 城主和瑕夫人相视一笑。山庄之中建有药阁储存药材,弟子们可凭着身份玉牌领取药材,用于修炼和炼药。 这药阁是山庄中最高最气派的建筑物,从入口进入前,容簌衣先抬头数了数这药阁有几层楼。一眼望过去没看到顶。 外面显得那么大,一进到里面,却觉得过道都有些狭窄,全被他们摆满了存放药材的柜子。 这些药柜由特殊的木材制作,水火不侵,每个木格中都雕刻有小型阵法,可调节湿度和温度,利于药草的储存,可让药材千年不腐。 容簌衣一眼认出这柜子是他们灵器阁的手艺,脑子里开始自动计算打一个这样的柜子要花多少灵石。 这么多的柜子,加上柜子里那些稀贵的灵草药材,再加上后山还有好几个山洞,当做仓库使用。 容簌衣和庄主聊天时,也时不时地调侃他,问他们是不是因为囤了太多药草破产了。 “见过少庄主。”路过的弟子来向时微明行礼。 “嗯,我来取些药。”时微明点头,问他,“昨晚调取的药材都到了吗?” “回少庄主,已经放入后山的仓库中了。” “知道了。”时微明拿出一块玉牌,打开一扇门,“夫人,走这边。” 这句“夫人”一出,那位给时微明行礼的弟子眼睛瞪得溜圆。几道目光唰地聚集了过来,还有人在二层栏杆边伸出脑袋,往这边张望。 容簌衣甚至听到“吵过架”“打肿脸”这种词汇。 她假装没有发现,维持着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跟着时微明走过那扇门。 待走过门之后,容簌衣开口:“少庄主,你平时还是不要称我为夫人了吧?” 前面带路的人停下,面带疑惑地回头:“不能叫吗?” 容簌衣不太自在地抓了抓脸颊,她还想问问时微明,他们之间认识不超过两天,他是如何叫得这么自然不害臊的。 可他也没把她当作夫人看待啊。 别以为她不知道,时微明昨晚找了几本医书,一看看了个通宵。 “也不是不能叫,就是……”容簌衣就是觉得有些别扭。 他们已经结为道侣,称呼她为夫人有什么不对吗? 时微明疑惑:“你不喜欢这样?” 他一本正经的口吻,像是主治医师征询患者意见一样:“那应该叫什么好?” “平时叫我名字就行。”容簌衣答道。 “好,簌衣。”这位主治医师也没太纠结称呼问题,改了口。 解决了称呼问题,两人继续往外走,视野开阔了很多。 除了药阁,他们还在山中开辟了几处洞府,作为仓库使用。 门后便是通向不同的洞府的空中回廊。 大片的藤蔓绕着扶手廊柱,偶尔从屋檐垂下一两串还未开放的小花。从这处往下看,能把山庄中的风景尽收眼底。 时微明带她走向一处洞府,感受到结界中封存的庞大灵力,容簌衣心里莫名。 外面放着的药材能让普通弟子随意取用,珍稀难寻的灵草自然是放在洞府深处好好封存起来。时微明却带着她往深处走,只是配个补气血助消化的药汤,不至于吧? 容簌衣准备再次自证清白自己没有吃撑,前面带路的时微明脚步不停,直接越过了那封存着强大灵力的洞府,拐向了回廊的另一边。 哦,原来是她会错意了。容簌衣的目光还停在那洞府门上,没来得及转开。 时微明注意到她的目光,跟着停下脚步:“你想进去看看吗?” “这里能进去看?”容簌衣有些诧异。 “可以。”时微明回答后,就拿出了开启洞府的玉牌。 就好像只要容簌衣点点头,他就真的会把容簌衣带进去一样。 容簌衣可没心大到要进别人储藏珍贵灵草的洞府乱晃:“不用了,我对灵草什么的也不太懂。” “那便算了。如果你以后想进去,都可以和我说。”时微明收起玉牌。 怎么可能还有下次啊。 容簌衣当他是客气,也客气地回了声:“我知道了。” 之后走的那一段路,两个人都没再说话,走到回廊尽头处,又是一个洞府。 这个洞府就正常多了,或者说……平平无奇。里面光线不太好,只能闻见空气中散发的草药的味道。 时微明在门口取了提灯:“等我片刻。” 他提着灯走进去,把容簌衣留在门口。 容簌衣在门口站着,自从进了这药阁,她看见的最多的就是药草。码得整整齐齐,按箱计数的药草。她也不知道时微明是怎么记住那些药草的摆放位置的。 里面很黑,只有一点冷白的灯光照着,时微明很快把药材找齐,按剂量配在一起,神情专注。 容簌衣看了会他的侧脸,最后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好奇心,走进了黑漆漆的库房里,朝着那点光亮摸了过去。 “九星草?” 容簌衣不太确定说出其中一种药材的名字。 “嗯,是九星草。” 时微明把提灯移了移,让她能看得清些。 容簌衣一眼扫过去,这个药材认识,那个也认识,基本认全了。 虽然刚才她说自己不懂灵草,其实这么多年她药喝得多,加上他们炼器的总喜欢收集点稀奇古怪的材料,其中也有很多灵草,她其实认得不少。 时微明给她配的这药,同民间健胃消食的方子有些类似,应该是经过了他的改良。但总体还是非常朴实无华,并未用什么稀贵的材料。 她就说嘛,她那破破烂烂的经脉根本承受不住高阶灵草所蕴含的灵气,这种普通的反而更适合她。 只是这些修炼用不上,炼丹不需要的凡间草药,有必要专门开辟一个洞府存在山庄之中吗? “留药山庄也会保存这些民间的普通药材吗?”容簌衣把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 “这是今早刚从山下城镇运上来的。”时微明同她解释道。 留药山庄在大陆各地都开设的医馆药铺,也会定期组织弟子下山义诊。这些普通药草在外边随便一家药铺都能找到,根本不需要特意储存在山庄之中。 容簌衣立刻就想到今早听到的那个离谱的谣言,打趣道:“所以山庄中的传言是真的,你担心库存不够,连夜叫人补充了库存?” 时微明捏着药的手指颤了颤。 山庄中的传言他也有听说,明少英同他说起这件事时,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完整的版本是:关于山下城镇中的谣言,系统曾给出了两个嫌疑人。由于一不小心错过了逃跑机会,容簌衣不得不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与这两名嫌疑人正面遭遇。 嫌疑人其一牧轻霜,手腕上缠着一圈绷带,脸色略显苍白,看起来比昨天晚上还要楚楚可怜。 眼见着时微明牵着容簌衣的手走出来,她那随时可能会哭出来的眼睛因为震惊睁大,透出些许疑惑和茫然。 而另一位嫌疑人,也是这本书的男主,韩钰皓。 身为书中主角,韩钰皓长得自然不差。剑眉桃花目,意气风发。只是现在皱着眉头,浑身带着一股暴躁劲,好似别人都欠他似的,白瞎了那张脸。 这人一上来就面露嘲讽:“呵,我以前竟不知道少庄主如此忙碌,连见我师姐一面的空闲都没有,有了道侣真是大不一样了。” 末了,还不客气地瞪了容簌衣一眼。 容簌衣假装没看见他。 昨日她只披着马甲远远看过韩钰皓一次,现在和他面对面,又觉得和自己知道的有所差别。 容簌衣的视线下意识地往时微明的方向飘,一个个的人设都不太对劲。 算了,她实在不想掺和进这三个人的纠葛之中。若不是时微明硬是拉着她来,她早就跑了,还能少喝一碗药呢。 话说时微明怎么还是拉着她的手不放? 容簌衣不满地抽了抽被时微明抓着的手,没能挣开。 时微明不解地望过来。 “我打扰到你们了吗?要不我先走吧?”容簌衣立刻换上了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 她这反应与之前翻墙时差距有些大。 时微明手上不松,轻声说:“等一会儿就好,很快。我还有事未和你说。” 容簌衣不满地撇撇嘴。 还很快,别以为她没读过原著,但凡这三人的对手戏,作者能水个五六章。他们扯来扯去说不清楚,最后遭殃的只有她这个恶毒女配。 可惜逃不掉,容簌衣只能再往时微明身后躲了躲。 她听见时微明向那两个人说:“两位有什么事吗?我还得去给簌衣配点药。” “你还好意思问我们有什么事?我们找了你大半天了,你还像个没事的人一样!” 韩钰皓愤愤不平:“我问你,你为何要处罚那个将玉牌借给师姐的弟子?还在整个山庄通报”。 咦? 容簌衣一讶。 时微明将那人处置了? 经过了昨天的事,容簌衣倒也明白时微明拿的不是无私奉献的男配剧本。这家伙切开来是黑的。 但不管是将牧轻霜丢在瀑布之下,还是换了个出口提前溜出百草谷,他都是偷偷做的,未留下什么把柄,很明显不想和牧轻霜韩钰皓撕破脸。 容簌衣清晰地记得,原来这件事情可没有闹大,那个帮助牧轻霜的弟子被秘密处置了。 怎么过了一个晚上,时微明就下令把此事通报山庄上下了? 是什么让他改变主意了? “山庄规定如此。不得将身份玉牌私自借给他人,违者剥夺弟子身份逐出山庄。” 时微明神色泰然,回答也滴水不漏。仿佛他这样处理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让韩钰皓满意,他继续质问道:“谁要同你说你们山庄的规矩?处理这事明明有许多方法,而你却偏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若是此事传回剑宗,你知道他们会如何处罚师姐吗?!”提起这个,韩钰皓就心里冒火。 他们师父的剑尊之名虽然响亮,可剑尊一心修炼剑术,长年闭关。时间长了,他们在宗门之中无人撑腰,别有用心的人就惦记起了剑尊留下的法器与剑谱。 要是被他其他人抓到错处,还不知道会被如何挖苦为难呢。 “少庄主,此事是我之过。你让我如何赔罪都行,可……”牧轻霜看起来可怜得不行,“师父潜心修炼,我不想因为我的事打扰到她。” 她望向那个藏在时微明身后的人,细声细气道:“我知道我惹了夫人不快,可逐出山庄的惩罚实在太重,夫人有气冲着我来便是。可否饶恕那个弟子呢?” 这关她什么事?容簌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明明是牧轻霜闯入百草谷中搞出来一堆烂事,现在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倒好像是她做错了什么。 “这位道友所说的,我不太明白。”演戏装可怜嘛,她也会啊。 容簌衣摆出茫然的神情:“将那人逐出山庄是按规矩办事,皆是少庄主决定的。在你们找来之前,我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容簌衣歪头,不解地问时微明:“这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时微明抿唇不语。 “怎么同你无关。”韩钰皓道,“少庄主这么做,想必是为了讨好灵器阁吧?” 牧轻霜一惊,拉住韩钰皓:“师弟!说得太过了。” “我这说得有什么错。他也不想想,若没有师姐。他能不能坐上少庄主之位都不一定呢。” 韩钰皓此话一出,时微明怔住了。 容簌衣扯扯嘴角。来了,救命恩人的道德绑架。 韩钰皓话说得难听,却没见时微明还嘴。牧轻霜曾救了时微明一命,这是不争的事实。 牧轻霜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啊,就算她做错了又怎么样?那当然是原谅她啊。 容簌衣又想起了今天早上打听到的那些事。 “少庄主是为了找牧轻霜这个救命恩人,才特意去了剑宗。” “许是那个时候,牧轻霜从魔修手中保护了少庄主。” 这事情她早就知道了,并决定不会因此去搞什么针对女主争风吃醋的傻事。可想起来,莫名地有点烦躁。 “什么讨好不讨好的,我一个外人,自是比不了你们之间情谊深厚。这事你们自己说清楚就好,我就不掺和了。” 这话说完,容簌衣便感到抓着她的手猛地收紧了。她不满地瞪过去。 怎么?你还有意见? 时微明对上她染上了怒气的眸子,深吸一口气:“此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了。” “你想明白就好。”韩钰皓哼了声。他就知道,只要搬出这件事,时微明一定会松口,“你可得把这件事处理好,别污了我师姐和剑宗的名声……” 韩钰皓还未把话说完,时微明忽然道:“不如我将此事告知剑宗掌门,由他定夺吧。” 正在装可怜的牧轻霜:“……你说什么?” 她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义父外出前,曾嘱咐我,若碰到难事,可找掌门帮忙。”像是怕牧轻霜没听清楚,时微明解释完,又安慰了一句,“你放心,掌门处事公允,也不会打扰到你师父闭关。” 时微明和牧轻霜说话时,语气总是温和的。可容簌衣在旁边听着,总觉得他是在阴阳怪气。 她神色古怪地瞄了时微明一眼,还是没能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出什么。 时微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转头问他:“簌衣觉得这样如何?” “啊?”这件事情还要问她意见的吗? 容簌衣愣了下,含糊应道:“还行?” “好。”时微明点了点头。 另外两个人就没有这么淡然了。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而时微明像是没感觉到一般,飞快地拿出传音符。只要他一道灵力打过去,身在剑宗的掌门立刻就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等!”  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容簌衣给出了二选一的选项。 本以为能看到时微明为难的表情,结果时微明一句“我先回去”把容簌衣整不会了。 被他这一出整不会的还有牧轻霜,她的表情明显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牧轻霜缓了缓,才咬着嘴唇道:“那你出去之后,一定要快点叫人来找我啊。” 她想哭,但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我师弟发现我不见了,一定很担心。” 柔弱可怜的少女,扯着你的衣角,即使害怕得发抖,仍然坚持自己留在这里,让时微明先离开。 这场景实在太能激起人的保护欲,容簌衣简直想为他们鼓掌。 时微明再不选择留下来就不礼貌了。 “我已发了信号,其他人很快便会找过来。你待在这里别动,我再给你一些驱兽的药粉。” 时微明说话的语调一直温柔且富有耐心,只是说出来的内容格外无情。 说完,一手把自己的衣角从牧轻霜的手里抽了出来。 牧轻霜干举着手站在那,显得更可怜了。 “走吧,前辈。”时微明转身对容簌衣说。 容簌衣坐那里没动。 走啥走啊小伙子,把你深爱的女主留在深山老林,你的良心都不会痛吗? “前辈不是说御兽笛有时间限制?” 时微明把牧轻霜丢下先走一步的决心还挺坚定,不像是演的。 容簌衣问系统:“他催我?” 【请宿主注意时间限制!请宿主注意时间限制!】系统也跟着呜哇呜哇地催了起来。 时微明又问:“前辈?” 【请宿主注意时间限制!请宿主注意时间限制!】 容簌衣:“……行吧。” 容簌衣一手扯过时微明,像拎麻袋一样把他扔到了羊背上,吹响了御兽笛。 身下的妖兽得到命令,从原地一跃而起,速度飞快地往山崖上攀。 “时微明……”牧轻霜追上前两步,似乎想挽留他。 可惜妖兽跳地飞快,只过了一会,被留在下面的牧轻霜就缩成一个点,慢慢看不见了。 容簌衣一边吹着御兽笛,一边用余光打量时微明。 整个过程,时微明真就像个麻袋一样,乖乖横在羊背上,甚至没有把脑袋往牧轻霜的方向扭一下。 山羊攀上瀑布,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怎么想都不太对劲。 容簌衣努力地回忆了下剧情。时微明是这么个人吗? 这么木头,像没感情似的。难道他平时温柔的样子都是演的?毕竟之后他还会求而不得黑化,不排除他是个白切黑的可能。 “把牧轻霜留在山崖下,你不会担心?”容簌衣试探着问他。 “牧轻霜出自剑尊门下。”木头冷漠地提醒她。 哦,牧轻霜是个剑修。 她的武力值比时微明这个医修还要高,刚刚看她这么害怕,容簌衣都忘记这档子事了。 “既然你对她的实力如此放心,又何必专门进来找她?”容簌衣想不通。 时微明沉默了,继续装麻袋。 容簌衣哼了一声,无言以对了吧,他还是喜欢牧轻霜的。也真的搞不懂了,系统为何要给她布置这个任务。 她和系统抱怨:“你看他,你这么着急催我,我还以为有什么急事呢。就非要把他带出去吗?” 【当然有啊!】系统答道。 【新婚当夜不揭开新娘面具,太太太不吉利了!】 它用一点都严肃不起来的娃娃音,严肃地讲这件事,反而听着有点搞笑。 容簌衣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理由。 “不得了,你一个系统,还挺尊重传统的。” 或者说,迷信? 【宿主,你信我,这个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容簌衣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那个“麻袋”:“你是觉得只要揭了面具,之后我们之间就会顺利吗,我和他这种——”木头。 “前辈,前边路口走右边那条小道。”刚刚还假装自己是个麻袋的人突然开口了。 明明前面不远就是秘境出口,时微明却让她绕路。 容簌衣指挥妖兽停了下来:“怎么,你不想回去了?” “要回去。”时微明指向秘境出口,让她自己看,“但那里出不去。” 虽然隔得远,但还是能看到秘境门口站着许多人。这些人泾渭分明地分成两拨。一边的人想进入秘境,又被另一拨人拦在了门口。 “明毅!我师姐还没找到吗?”说这话的人正是牧轻霜刚刚提到的师弟,也是这本书的男主,韩钰皓。 他这话都不知道问了多少次了,明毅都懒得敷衍他,甚至往旁边挪了下,挡住了韩钰皓望向山谷入口的目光。 见这帮人像防贼一样防着他,韩钰皓握紧了手中的七星令。 “若到了时限,我还没看我师姐安然无恙地出来,就别怪我坏了你们山庄的规矩,我要亲自带人进去找!” 看着这两拨人站在一起,剑拔弩张,容簌衣想起来了。 剧情中是有这么一段的。 韩钰皓非要进百草谷里救人,被时微明拦了下来。作为替代,时微明必须亲自带人去百草谷里,救牧轻霜。 若此时时微明大摇大摆地走出去,想必场面会十分精彩。 另一边,等得不耐烦的明毅拿出传音令,催促在百草谷里找人的同门。 明毅:我是造了什么孽,才在少主娶亲的日子里抽签中了要负责巡逻。还遇到了这种破事。你们找到人了没有? 弟子甲:还没呢,人影都没见着。 弟子乙:我造了什么孽要大晚上摸黑找人,姓明的,你们可千万守住别再让人进来了。 明毅:哦,要是拦不住了,我是不是能一把毒粉放倒他们? 弟子丙:悠着点,你们下手没轻重,最后还是我们来治。 弟子乙:要是他手抖把七星令摔了怎么办?那玩意封着他师尊流华上君的剑气呢。 明毅:怕什么?这件事就算他师父亲自来,也是我们有理。 弟子甲:然后呢,在少庄主的大喜日子,让上君的剑气砸到我们山谷禁制上。地动山摇轰隆隆,就当放鞭炮给少夫人助兴? 弟子丙:然后少主来后山找女人的事也一起败露了。 明毅:所以才要撒毒粉啊!在这帮人舞到少夫人面前之前封口啊! 弟子甲:……那是杀人灭口吧,痒痒粉吧? 几人对用哪种药粉,如何下黑手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而他们半夜出去找女人的少庄主,平静地发出一条消息。 时微明:去北边的湿地找找,我往南边去。 目睹全过程的容簌衣嘴角一抽。你找个屁,你都快出秘境了。 时微明下完指令后,收起了传音令:“前辈,可以走了吗?” 容簌衣指挥山羊继续前进,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 “你之前和牧轻霜说,你已经告知别人她的位置,马上就会有人去找她,但你其实没有告诉别人。” “嗯。” 时微明点点头,并不否认。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瀑布的具体位置?” “就如我之前所说,秘境之中有许多未探明的地方,连我也无法说出准确位置。” 时微明回答流畅,但容簌衣总觉得他在瞎扯,只是没有证据。 “如果没有准确的位置,那他们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牧轻霜?”容簌衣双目逐渐变得无神。 时微明不太确定地回答道:“在明日太阳升起前?” 容簌衣:? 容簌衣突然有那么点同情牧轻霜了。 他们走出这么长的距离,想必时微明也发现御兽笛有时间限制纯属瞎扯,却也没提出要回去把牧轻霜救上来。 他故意的。 故意把牧轻霜丢乌漆嘛黑的山谷里。 牧轻霜还不知道要在秘境里待到什么时候,时微明已经坐着容簌衣的顺风羊,到达了另一处秘境的出口。 “多谢前辈此次相助,若有什么需要的药草,可随时来山庄找我。” 时微明向容簌衣道完谢,目光再次落到了容簌衣手上那束花上。想说什么不言而喻。 容簌衣抽了抽嘴角,把那束花甩给了他,一个闪身先出了秘境。 她现在有点心累。 【恭喜宿主完成新手任务,奖励将在结算后发放,请宿主稍等。】 系统开始结算,容簌衣没了事做,在山庄里到处溜达。 找了一处风景好的屋顶吹风,容簌衣又摆弄起了那张秘境地图。 她指着地图上瀑布的位置:“这个地图可以加备注吗?取个名字容易记。” 【也不是不行,宿主想加什么备注。】 容簌衣托腮:“落明瀑布。” 时微明掉下去的瀑布。很应景。而且,她现在也不觉得时微明是天上的明亮了。 【好的,已为宿主添加备注。】 【结算完成。任务完成度95%,奖励积分95,健康值5点,新卡池将会在更新维护后开放。】 【今日马甲使用时间已结束,系统将在五分钟后开始自动更新。】 力量被抽离的感觉随之而来。 容簌衣眼前一花,视野降低了很多。容霁消失了,身着嫁衣,戴着面具的容簌衣本人站在屋顶上。被迎面扑来的冷风吹得一个激灵。 “额,你等一下。”容簌衣降低重心,缩成一团,“马甲的使用是有时间限制的?” 【当然有啊。】 “哦。”容簌衣冷漠地指向地面,如今地面看起来离她十分遥远,“我怎么下去?” 系统之前还因为跳崖变身尖叫鸡,这次却不害怕了:【没事的,时间来得及,回去正好让时微明给你揭面具。】 【宿主跳下去就行了!】 韩钰皓连忙阻止了他。 “怎么了?”时微明停下动作,面露茫然,装傻充愣的样子比刚才容簌衣的演技还逼真了几分。 “你还问怎么了?!”韩钰皓提高声音道。 开玩笑,若让那掌门老头知道了这件事,那可不是被其他人笑话几句就完事了,是真有可能会被责罚的。 韩钰皓咬牙,他们本来是来让时微明把这件事瞒下的。就算师姐进了他们那百草谷,可并未闹出什么事端,更是一根药草也没带出来。事情哪里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以往只要师姐去求,时微明都会应下,怎么这次还要把事情闹大了?这发的什么疯! 牧轻霜脸色微白,提到告知掌门,她肉眼可见地慌了:“可是掌门比师父还凶。” “我会如实告知。”时微明说,“若掌门认为我将那位弟子逐出山庄的处罚不妥,我一定改正。” “可……但是……” 牧轻霜“但是”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最后只好求助地看向韩钰皓。 韩钰皓彻底绷不住,指着时微明道:“好啊,时微明,你们留药山庄攀上了灵器阁,可真是硬气了不少!” 说完,又狠狠瞪了容簌衣一眼。 容簌衣继续假装没看到,她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刚刚韩钰皓拿出救命恩人这件事道德绑架,她以为时微明会答应他们的要求来着。 结果时微明不按常理出牌。  在留药山庄中心有一处洞穴,穿过洞穴,在山谷深处有一个名为百草谷的秘境。 曾有位医修为给自己的好友治病,巡游四方,寻找已经失传的灵药。 机缘巧合下,在此地发现了一处秘境,秘境中生长着许多已在外界灭绝的灵草。 他深入秘境中,采挖灵草,又召集各路医修,同他一起研制药方,终于将已经失传的灵药复原。 可他终究晚了一步,他的好友未等到可以治病的灵药,就先一步撒手人寰了。 医修悲痛不已,若药方没有失传,若他能早些集齐药材,可能他的友人便不会离他而去了。 于是他下定决心,在百草谷附近建起了留药山庄,招收弟子,传授医术,收集各类药材药方并细心地保存起来,将这些传于后世。 这便是留药山庄的起源。 容簌衣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数位侍从,一行人向山庄中心的那个山洞走去。 主动出击,去“捉奸”。 “主人啊。”侍女听雨凑过来问,“您刚才不是说感觉好些了,叫我们一起去找时少庄主吗?” 可他们走的这个方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啊? “我是去找他呀。”容簌衣头也不回地答道。 牧青霜不见后,时微明带人找遍了山庄。最后发现牧青霜偷偷进入了百草谷,在秘境中失去了联系。 为了救牧青霜,时微明亲自带人进入秘境中搜救,一夜未归。 找时微明就往百草谷走,没毛病。 就是路未免太远了点。容簌衣伸手抬了抬头顶的发簪,她头上戴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像个移动风铃。走路不仅叮铃哐啷地响,还觉得沉。 “哎呀,您别动,这头发可难梳了,我来帮您整理。”听雨从小和容簌衣一同长大,深知自家主人的本性。 这位三小姐表面看起来柔柔弱弱,实际上性子跳脱。今天从早忙到晚,精神一直紧绷着。说是去找时少庄主,其实只是憋得难受了,随便找个借口出来散散步而已。 听雨帮容簌衣整理了头发,又重新固定了一下面具:“您再忍一会,这面具必须是您的夫君才能取下来。” 在南耀国,丈夫在新婚之夜取下妻子的面具,有着从此之后,两人坦诚相待携手到白头的寓意。 若没摘面具,则预示着这对夫妻婚后不谐,夫妻之间知人知面不知心。 容簌衣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那确实是,新婚之夜,不摘面具不吉利。” 听雨听出她言语中带有不快,正想仔细问问。就被远处传来的议论声打断了。 “明雀啊,你说少庄主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一个冷淡的女音回他:“不知道。” “要是赶不及了怎么办,唉,我当初该拦着少庄主的,可是韩钰皓怎么说也要他亲自去。那话说得可难听了,什么叫他师姐若是出事,留药山庄承担不起……” 那大嗓门叽里咕噜,语速越来越快:“明明早就该回来了……你说,少庄主不会在百草谷里出什么事了吧!?” “不会。” “唉,可惜我们不能进百草谷,不然我一定代替少庄主进去。你说那牧青霜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今天整出这种幺蛾子来。少庄主再不回来,到时候瞒不住了……” 说到这里,那道声音不禁拔高:“明雀啊!要是被少夫人知道少庄主不在这里,她不会以为是少庄主逃婚,一气之下把少庄主休了吧!” 那句“把少庄主休了”,音量十足,显然是没料到附近会有人经过。听到这话,容簌衣带来的一众人齐齐呆在了原地,嘴巴张得老大。 容簌衣倒是早有准备,向声源走去,扬声问道:“时微明不在这里,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容簌衣的声音,那两人皆是一愣。 是两个佩剑的侍卫,怎么看都不是医修。 那位叫明雀的女侍卫看到容簌衣脸上的面具,最先反应过来,向容簌衣行礼:“见过少夫人。” 另一个人表情就精彩得多了,说话都结巴了:“少少少夫人!!?” 容簌衣很容易就认出了这两个人。 一开始向她行礼的女子叫明雀,另一个身材高大嗓门也大的叫明少英。 两人皆是剑修,是时微明的侍卫。他们明氏一族代代都侍奉留药山庄的主人。整个山庄中,就他们一支修剑,还用毒。 听他们刚刚说的话,时微明已经进了百草谷了。 容簌衣喘了口气,冷声质问:“你们刚才说时微明在哪里?” 想到自己刚刚说的“逃婚休夫”的言论,明少英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少夫人!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哪样?”容簌衣被面具遮住的眉毛挑了一下,指向他们身后的山洞,“时微明在里面吧?” “少庄主真的不是逃——” 在明少英说出逃婚二字前,明雀一脚踹过去,止住了明少英的话。 “突然发生了点小事故,少庄主暂时离开,很快便会回来了。”明雀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少夫人莫要伤心。” 她有什么好伤心的?在这些人眼里她有这么脆弱吗? 容簌衣带着一行人就要往山洞中走去,她可是来干正事的。 “少夫人止步,百草谷是我们山庄的禁地,不是……你先别哭,哭了伤身。”被踹倒的明少英又爬了起来,挡在了他们面前。整个人小心翼翼,生怕他语气凶点,容簌衣就会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少夫人莫要伤心。”明雀重复了一遍她刚才的话。 容簌衣总感觉哪里不对,纠正他们:“我没有伤心。” 按理说,这山庄里人应该都是不怎么待见她的。不然之后也不会传出谣言,说她是插足时微明和牧轻霜之间的第三者。可眼前这两人不仅说话轻声细语,还格外小心谨慎。 好像怕一个不小心惹她心情不快似的。 “我也不会哭,你们从这里让开,我要去找时微明。” 明少英明显不信:“可您的声音听着都在发抖啊。” 容簌衣停住了。 抖? 旁边的听雨立刻过来扶住了她,关切道:“主人,您没事吧?” 容簌衣:“……” 怎么你也跟着一起来了,你也觉得我在哭是吧? 她声线很抖吗?顶多就是路走多了,有点喘而已。 没办法啊,这山庄建在山上,地形比较陡,楼梯多呀! 容簌衣尽量稳住气息 :“我没事的。” 听雨也摆出了一副不相信她的凝重表情,只觉得她是在强撑:“需要帮您传唤医官吗?” 容簌衣:嘶,等一下。 意识到不对之后,容簌衣调整了下语调,顺势假哭起来:“听雨,他们刚刚是不是说,时微明抛下我去找那什么牧轻霜了。” 效果拔群,听雨几乎一秒就被她带歪了:“对!我们刚才都听到了。少庄主把我家主人晾在一边,去了百草谷里找那什么牧轻霜了。今日可是他同我家主人结契之夜,他怎敢?!” “冤枉!少庄主那是迫不得已。”明少英喊冤。 “是什么?”听雨才不管他嗓门多大,继续追问。 迫不得已,就能在新婚之夜把自己道侣晾在一边,一夜未归? 容簌衣装着委屈,指出他话语中的漏洞:“你们刚刚说,这山洞后面是山庄的禁地,寻常人不可入内。可那个叫牧青霜就能进去。” “嗯,这个就是……”明少英语塞。 牧青霜和她师弟韩钰皓一同参加婚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山庄弟子的身份玉牌。她用玉牌打开了百草谷的禁制,一个人偷偷溜进了百草谷中,然后就没再出来。 韩钰皓怕牧青霜在百草谷中出了意外,非要时微明亲自进去找人,不然就带着人闯进百草谷。 时间紧迫,时微明进入秘境时,并未和他们吩咐太多,只说自己很快便会回来,让他们暂时把事情瞒下,不要让少夫人知道。 结果少庄主前脚刚走,后脚少夫人就冒出来,把他们逮个正着。明雀和明少英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桩婚事是庄主与我们阁主定下的,还有南耀国主作为见证。你们山庄是打算毁约吗?” 听雨看他们支支吾吾,步步紧逼,南耀国主都搬出来了。 容簌衣在旁边听着,见听雨一句接一句的质问,将对方怼得哑口无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她发现了,她这嗓音自带娇弱buff,听起来柔弱可怜,就算骂人,别人也觉得她委屈得快要哭了。 加上她今日戴了面具,别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可能根据她的声音脑补了一张泫然欲泣的脸吧。 原来她不是站在前面负责怼人打脸的那个,而是躲在后面假哭嘤嘤嘤煽风点火的那个。 这定位属实和她想得有些差距,难道她以后要改走娇弱绿茶路线?她不擅长啊。 容簌衣望天。 都穿书了,为什么不能给她换个健康点的身体,换个人设也行啊。 【滴,让别人永远不知道你有多少马甲系统绑定成功,希望宿主在立人设时考虑各方面因素。】 一个机械平板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容簌衣扫视周围,发现除了她没人听到。 “系统?” 那个自称系统的机械音继续说道: 【无数马甲换着披,我的马甲最牛逼。因为宿主身体虚弱、演技不佳,本系统可以提供各种马甲,帮助宿主完成任务,助力宿主实现梦想。注意,披马甲时不能ooc哦。】 她演技很不好? 容簌衣看向另一边火冒三丈的听雨,轻咳一声,佯装头疼按住了额角:“听雨——” “主人!你怎么样?”那边的听雨见她不舒服,立刻过来扶她。 还在叽里呱啦解释的明少英噤了声,明雀眉头蹙起,眼中隐有担忧。 周围的人都紧张起来,好几个人喊着要去找医官。 她哪里演技不佳了,她只是没找准自己的定位。 容簌衣得出了结论,对系统说道:“至少我装病装得很像,对吧。” 系统:【……】 【已发布新手福利任务,请宿主抽取第一个马甲,去秘境中将时微明救出。】 韩钰皓以为她威胁了时微明还是怎样?这个锅她可不背啊。 容簌衣没有反应,时微明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角,更是挡在了容簌衣面前,把她护住。 见此情景,韩钰皓眉头皱得死紧,语带威胁道:“既有灵器阁相助,那这次白涛山秘境开启,想来留药山庄也不需要我们剑宗帮忙了吧?” 时微明挑了下眉,并未接话,只是把捏在手里的传音符往前递了下。 “衣曦,山庄中传言的事……”时微明斟酌着开口。 “什么?”容簌衣问。 “我们没有吵架。”更没打架。 “对呀,是没有。” 刚刚还在说药材,怎么现在话题突然转到了吵架上,容簌衣不明所以地挑挑眉:“所以?” 那个梦又浮现在了眼前,时微明皱起眉,有些事还是尽早说清楚为好。 “昨日发生的事……其实——” “少庄主!”门外有人突然出声,打断了时微明的话。 “北玄剑宗的那两位,韩钰皓和牧轻霜,在药阁外等着,说是要见您。” 韩钰皓和牧轻霜? 听到这两个名字,容簌衣瞬间被吸引了注意,那不是这本书的男主和女主吗? 他们找时微明是什么事? 容簌衣转念一想。既然男女主找上门来了,时微明应该就没工夫管自己这个女配了吧,不会想着要灌她喝药了吧? 时微明没有应声。 那一盏用来照明的提灯因为灵力不足,开始忽明忽暗。 “他们一直堵在药阁门口,说不见到您,他们就不走。”门外传信的弟子又喊道。 “咳,有人找你。”容簌衣提醒他。 时微明叹了口气:“……偏偏是现在。” 声音很轻,但还是能听出其中夹杂着自闭和不耐烦。 要是门外的人能看清时微明现在的表情,肯定会暗自吃惊。 他们少庄主一贯待人温和,怎么会被人打断了对话就露出不耐的神情了? “啊?你说什么?”容簌衣没听清,凑近了些。 时微明噤声,往后挪了半步:“没什么。” “少庄主?”门口传信的弟子半天没得到回话,再次扬声喊道。 时微明揉了揉眉心,回道:“转告两位稍等,我马上就来。” “听说那两位是少庄主的旧识,我就不打扰几位了。” 容簌衣实在不想掺和他们之间的三角关系,一边说话一边往外挪,准备开溜。 “我还记得路,能自己回去。” 没跑出去几步,她又听到身后的时微明叹了口气。 “簌衣,小心看路。” 时微明一把拉住了她,另一只手把注满灵力提灯塞到容簌衣手上。 那盏灯亮得晃眼,周围的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容簌衣自然也看清了时微明的表情。 总觉得他不怎么开心。 容簌衣也不懂他有啥不开心的,她与时微明不熟,这说不定只是她的错觉。 当走出仓库,照到阳光,他身上的那种阴郁的气质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还唇边带笑,瞧着心情不错的样子。 容簌衣忍不住揉揉眼睛,差别好大,要见到牧轻霜,就这么让他开心? “少庄主去忙吧,我能自己回去。”时微明还拉着她手。容簌衣试着抽手,没挣开。 “先等一等再回去。” 时微明手上力道不松,把配好的药交给那位弟子,吩咐他去煎药。 瑕夫人想了想,起身从梳妆台上取出一件物品,递给花从阙:“这是前两日我从寺中求来的两道平安符,你在外奔波,佩在身上,保平安。” 容簌衣:“是不死草。” 花从阙看着瑕夫人的身体消散,眸底晶莹闪烁,不敢置信看着眼前场景,伸出手试图接住她化出的荧光。 可一阵风吹来,便被吹远了。 容簌衣:“原来瑕夫人的真身,便是不死草。可不死草是灵,怎么会是妖呢?” 时微明:“或许之前不是妖,但因为种种原因,她变成了妖。” “不死草万年才长成一株,若想练成一株,必然要耗尽修为,我猜,她先前为城主修补魂魄定然付出了极大代价。” 容簌衣叹息,倒是有道理。 百姓若大梦若醒,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花从阙失神的模样,城主府精锐面色悲恸的模样,已猜到了八九分。 有人跪了下来:“多谢城主!多谢瑕夫人!多谢阙少!多谢少侠!” “多谢恩人!”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我还以为……再也不能见到我的妻儿……多谢!” 有的一家重聚,抱头痛哭:“太好了……还能再次相聚……” 有的人魂魄重聚,失而复得的拥抱在一起,“你终于回来了,我以后一定再也不和你吵架。” 所有人都团聚,只有城主和瑕夫人不会回来了。 先前怀疑过城主夫妇的修士也跪了下来,灰头土脸的看着花从阙。 而先前吵的最凶的修士,早就溜之大吉。 花从阙闭目,不愿再看。 昨夜被花从阙救过的女娃见他脸色不好,跑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角,“大哥哥,我以后要成为像你,像你城主,想瑕夫人那样的英雄。” 花从阙扯出自嘲地笑:“我算什么英雄。” “可是,你也尽力了不是吗?你救了我不是吗?” 小女娃见他不说话,她被人催促着离开,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跑远。 花从阙目光看向城中欢声笑语的百姓,好像失去了什么的,只有他自己。 城主和瑕夫人的目的达到了,可是他应该开心吗? 遗憾太多太多了。 他们还没看到他娶妻生子,还没看到他独当一面。 他还没有保护过他们。 他们还会再见吗? 他开心不起来,可是他知道,只有天下早日太平,才能阻止同样的悲剧上演。 花从阙敛起情绪,殓起破碎的遗物,回到府中,却见到了正在等待的沈秋望。 沈秋望面色忧虑,见到花从阙,目光一亮,默默跟在他身后。 春光斜斜落下来,洒在二人走过的脚下,露出了一株极小的绿色的嫩芽。 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 霜雪散尽,春风漫过原野,漫过随摇曳的小草上,冰冻的湖川浮动着粼粼的碎光。琼树林立,蜿蜒无尽。 日光透过疏落枝叶落在淡粉色衣衫女子和冰川色衣袍男子行走的身影上。 容簌衣:“下次再来云都,不知会是何模样。” “经此一战,流桑帝主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再进犯云都。” 他们击退了紫苏夫人,自己身受物换星移的反噬,现在浑身疼痛,不过紫苏夫人被莲华剑伤到了元灵,比她伤的重多了。 “主人,真的不用叫医官来给您看看吗?” 因为容簌衣装病装得太过成功,听雨也顾不上和明少英理论了,赶紧架着容簌衣找个地方让她休息。 容簌衣按着额角:“不用,你们退下,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听雨一脸担忧地退了出去,给她带上了门。 门一关上,刚刚还在打蔫儿的容簌衣立刻支棱了起来。 “系统,你刚才说你全名是叫什么来着?” 那一长串的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系统。 系统没回答她,依旧机械性地重复道:【请宿主完成新手福利任务。】 【请宿主将手伸入卡池当中,抽取第一个马甲。】 紧接着,卡池出现在容簌衣面前。 说是卡池,更像是个放大的玉盘。盘中盛着水,闪烁着极光一样奇异的光泽。 容簌衣盯着玉盘上细腻精致的花纹:“马甲到底是什么?” 【请宿主抽取第一个马甲。】 “你之后会给我布置什么任务?这任务是不是必须做?不做又有什么惩罚?” 【请宿主先完成新手任务,抽取第一个马甲。】 “你这小盘子里只有这么一点水,上面还有裂痕,是不是有点破——” 【呸,你才是破烂!你全家——哦不对,总之不是破烂,这是聚魂池!聚魂池!!】 系统的声音突然一变,原来的机械音被一个软糯的童音替代。 容簌衣听她噼里啪啦讲了一通,沉默了会才开口:“原来你是可以对话的啊。” 这次轮到系统沉默了:【……】 “聚魂池是什么?这个——”容簌衣点点那个玉盘,“不是叫卡池吗?” 系统:【……】 “小马?小甲?让别人永远不知道你有多少个马甲系统?” 【……不是本系统的问题,是宿主的问题!宿主你现在的灵力太弱了,神魂也不稳,像我以前的主人就不会这样——】 “嗯嗯。”容簌衣做了个您请说的手势。 【就不会——咳咳,先不说这个。】系统猛地打住,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你可以从卡池中抽取不同的马甲,披上马甲,你就可以获得这个马甲的能力,完全伪装成另一个人,保证别人看不出破绽。】 【你披着马甲完成任务,系统会根据人设还原度和任务完成度打分,奖励的积分可以用于兑换各种奖励。】 “听起来还挺厉害。”容簌衣评价道。 娃娃音立刻变得欢快了许多:【没错,我就是你的金手指!宿主是不是很惊讶!】 容簌衣摸了摸后脑勺,想起听雨不准她弄乱发型,又放下了手:“倒也没有?” 系统:【…………看来宿主不需要说明了,请宿主快点完成任务!】 “啊,但我还有个问题。”容簌衣举手。 【搞快点!】 那个像个盘子的卡池嗖地一下飞了过来,往容簌衣怀里撞。 容簌衣下意识伸手去挡,被卡池里溅起的水花糊了一脸。 一股奇怪的灵力灌入了她的身体。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棵树苗,在这股灵力的加持下不断抽芽生长,展开枝叶。 系统的娃娃音在耳边响起:【恭喜宿主获得五星马甲,马甲名称:容霁,能力:器修。】 睁开眼,容簌衣发现她的视角比平时高了很多。脸上的面具和身上的红色嫁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袭绣着金线的黑色长袍。 容簌衣摸了摸布料,手感很逼真。 不仅强行叫她抽卡,还直接给她套上了马甲,简直是强买强卖,但容簌衣对此并不排斥。 她现在浑身舒畅,因为早起引发的头痛像是不存在一样。披上马甲,让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脚步轻盈地走到镜子前。 比起她原来的样貌,镜子中的人眼尾上挑,俊美中带着凌厉。 房间中那个穿着红色嫁衣的三小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英俊高挑的…… “男人?” 镜子中的人掐了把自己的脸,说话时声音低沉,富有磁性。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系统不死心地问她。 容簌衣试着眯了眯眼睛,镜子中的人立刻和自己做出了一样的表情。 这是一张不会被认为娇弱可怜的脸,眉眼间带着自信和张扬,看起来比骄阳还要耀眼几分。 “是挺意外的。” 原主自小受异毒所扰,经脉受损,修为再无寸进。刚刚那一股灵力灌进来,她现在感觉体内灵力充盈,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她以为所谓马甲只是换张脸,没想到是换了个人。 这个叫容霁的新身份,修为高得不可思议。这种马甲能当作新手任务的奖励白送? 系统很满意她的反应,整个统都欢快了很多,在她面前打开一个地图:【好嘞!请宿主根据新手指引完成任务!】 眼前出现了一张非常详细的地图,上面还有个箭头指示前进路线。容簌衣仔细看了下,连百草谷有几个秘密入口都标出来了。 豁,这就有趣了。 容簌衣对这个系统任务来了兴趣,溜出了房间,按照系统指示的方向前进。 容霁修为高,一路上没被任何人发现,很快到达了系统标注的秘密入口。 整个秘境覆盖着一层禁制,阻挡外人随意出入。从外面往里看,只看见山谷间白茫茫的一层迷雾。若没携带山庄弟子的玉牌往里走,只会原地打转,根本进不去。 容簌衣一脚踏进白雾里,眼前的雾就像有生命般往两边退开,在中间留出了一条通道。 秘密入口也是真货。 “就算是个没人知道的后门,不上锁是不是有些危险?”容簌衣问。 【因为是新手任务,所以特意给宿主调低了难度哦。】 “好吧。”容簌衣走入了秘境之中。 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随后便是风吹过草木间的声音,山谷间野兽的鸣叫声,还有……人的气息。 时微明还真是带了不少人进来找牧青霜啊。 可惜,他们找的方向错了。 牧青霜进入秘境时,身上还带着从山庄弟子那借过来的玉牌。 众人循着玉牌留下的灵力痕迹找过去,发现痕迹在途中断了。只好分散开来,采用地毯式搜寻的方式。 在这忙活了一晚上,却连牧轻霜的影子都没找到。 只有细心的时微明发现了牧轻霜留下的痕迹,在一处瀑布下找到了她。 看系统提供的地图,指引箭头突兀地转了个弯,指向了一个相反的方向。 容簌衣全靠着系统的地图指引方向。不知道该感叹牧轻霜的迷路路线过于曲折,还是惊叹能在这全是树的秘境中发现踪迹的时微明观察入微。 “这可是剧情里少有的,女主和男二的对手戏,好不容易有机会让他们二人独处,你确定要让我去当电灯泡?” 【什么电灯泡,啊呸呸呸!请宿主重新阅读任务详情,系统并没有发布让宿主去当电灯泡的任务。】 “我对你的任务描述是否准确抱有怀疑。” 【请宿主注意任务的时间限制!】 系统调出个倒计时,放大摆在地图上。 “我懂我懂,是去救人。”虽然不知道时微明有什么需要她救的,容簌衣加快了脚步。 周围的树木变少,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水流声。 流水的声音逐渐变大,眼前是一处弧形断崖。巨大的水流从崖边倾泻而下,形成了一道瀑布。 容簌衣一眼便看到了断崖边上有一处新鲜的塌陷痕迹。 时微明找到牧轻霜后,突然被附近的妖兽袭击。两人失足掉下了瀑布。 因为牧青霜受伤,附近还是妖兽领地,两人便在瀑布下等待其他人的救援,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走出了秘境。 系统地图上的箭头,直直地指着瀑布的下方。容簌衣从塌陷处往下望,除了瀑布形成的大片水雾啥也看不到。她停住了脚步。 【宿主是恐高了吗?】 娃娃音系统在一旁不停给她打气。 【宿主不用害怕,时微明就在下边,离任务完成就差最后一步了。任务完成后宿主可以获得健康值,还会开启新的奖励卡池哦!】 “……行吧。”容簌衣深呼吸一口气,助跑两步。 【唉?宿主等等——】 容簌衣跳下悬崖。 系统:【噫呀呀呀呀噫噫!!!!】 容簌衣:? 你喊个屁啊? 周围的景色随着她的下落快速变换,系统尖叫没几秒,下方有什么东西托了她一下,下落的力道减轻了不少。 容簌衣调整姿势,安全落地。 【宿、宿主,你怎么能就这样跳下来!?】系统惊魂未定,娃娃音都在打颤。【我以为自己要摔碎了呜呜呜呜!!!!】 它反应这么大,容簌衣过了一会才明白过来:“你难道是想让我从崖边的岩壁上,一点点爬下来?” 不是想让她这个电灯泡从天而降,唰地一下降落在时微明和牧青霜中间啊? 【那要不然呢!!】系统不可置信地反问她。 容簌衣抬手指了下刚刚拖住她的东西。那是一种长相有些怪异的树,扎根在岩壁上,树枝探入水流中,织出了一张大网,兜住了瀑布水流。 这种树成群地生长在瀑布下,树冠像是泡胀的海绵,吸收了大量上游的流水,富含水分,有韧性且柔软,绝佳的缓冲材料。 “如果下面没有能缓冲的东西,时微明和牧青霜是怎么掉下来还不受伤的?” 【对,对哦?】系统后知后觉。 “所以,人在哪里……”容簌衣环顾四周,除了哗哗流水声,周围并无其他的声音,“怎么有花?” 茂密的树冠挡住了明光,脚下的水是浓稠的墨绿色。容簌衣弯下腰,从流水之中拾起了那朵花。 奶白色的花,花心泛着桃红色,莲座花型,层层叠叠的花瓣有着蜡质感,隐隐反射着明光。 从上游飘下来的大多是落叶树枝,这朵花混在里面,多少有点突兀。 正纳闷,前面又飘来了一朵花。 容簌衣挑眉,向花飘过来的地方走去。路上又捡到了几朵。 看来是有人特意摘了这些花,又不知怎么地把花散落在水中了。 水从树枝的缝隙间流下,形成一道道的水帘,看不清前路。容簌衣懒得绕来绕去,伸手挥出一道灵气。 水帘被劈开,眼前豁然开朗。 上头没有树枝遮挡,明光正好照亮这片地方。前方的水面比脚下的浅一些又亮一些,容簌衣发现了最后一朵花,装在明亮倒影做成的圆盘里。 她正要去捡,有人先她一步伸出了手。 容簌衣撇撇嘴,抬眸。 时微明那身喜服都被水给浸湿了,衣领敞开,头发散乱,脸颊上带着一些细碎的伤口。 美人就算浑身湿透了也不显得狼狈,反而有些破碎般的美感。 那双眸子也不像之前冷若冰霜,而是蒙着层迷雾,带着迷茫。 时微明缓缓地抬起了头,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容簌衣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趁他这一晃神的工夫,容簌衣速度极快地出手,一把将最后一朵花抢了过来。 容簌衣:“先到先得。” 他的灵力还摩.擦着她狭窄的灵脉入口,此刻突然停下,令她有些难受。 方才他只是往灵脉送了几道灵力,她已经隐约觉得又要突破一个小境界了。 他难得主动,这样好的机会,错过或许就没下次了。 况且他已经知道解药在哪,相伴的日子越来越短暂。 修炼的机会,她不会轻易放过。 而且,她现在太弱,需要修炼的更快。 她抱着他的腰,声线温柔,带了点低哑:“微明……” 第 43 章 第四十三章 春光落在潺潺溪水上,一波接一波的拍打在岸边细沙上。 大树下的森林缠绕,像一只巨大的网笼罩下来,只听到似有似无的溪水声,风拂过枝叶的窸窣声,盖住了似有似无的脚步声。 谢行简走入林间,皱起眉头,试图感受着容簌衣的气息。 她昨夜一战身受重伤,她现在需要他,他必须尽快找到她。 她身上有他的昆仑咒印,他能在一定范围内感受到她的所在,缓缓步入幽深的林间。 林间更深处的巨石后,环绕着浩瀚层叠的深蓝色灵力,堆成了一堵墙,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但修仙之人的感官是极好的,他只一秒便发现了问题,画面声音虽然被隔绝了,但他就是能感觉到隐约的声音。 谢行简微微一顿,隐隐听到衣物摩.挲声和细微的轻.喘,他认得此处灵力是时微明的,不过他在和哪个女子私会? 虽然簌簌的气息也在附近,但是她现在身受重伤,怎可能与人私会。 时微明拿着传音符往前一递,韩钰皓剩下的话全部被堵了回去。 昨日拿着七星令,逼着时微明亲自进百草谷找人时,韩钰皓怎么也不会想到今天会被时微明反将一军。 “……好!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师姐我们走!”韩钰皓一咬牙,拉着牧轻霜转身。 “等一下,师弟你走慢些。”牧轻霜被他拉着一个踉跄。 事情还没有解决呢,这就要走了吗? 她被韩钰皓拉着,回头看了好几次,可时微明也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只能遗憾离开。 眼看着他们走远了,容簌衣忍不住问道:“这样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 时微明表现得很冷静,仿佛刚才被他赶走的不是应该放在他心尖尖上的女主,而是其他无关人士。 容簌衣:“额……” 容簌衣被他问住了。 【叮,已经触发新任务,任务详情将在宿主到达指定地点后放出。请宿主前往任务地点:白涛山。】 系统突然出声,容簌衣赶紧瞄了一眼任务面板。 她之前在梦中听到白涛山这个地点就觉得耳熟,刚才韩钰皓提起,她终于想起了这之后有一段剧情。 白涛山中风雪肆虐,长年被厚重的积雪覆盖,妖兽横行,有着很多只在雪地生长的灵草。 留药山庄与北玄剑宗之间定有契约,剑宗弟子在进入秘境中历练时,将在秘境中获得的灵草卖给留药山庄。 “我是说白涛山秘境的事情。”容簌衣说,“这样是否会影响和剑宗之间的契约?” 鉴于系统刚发布的新任务,容簌衣又加了一句:“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 “不用,此次白涛山秘境开启,我打算亲自去一趟。”时微明摇头,“剑宗与山庄之间定下的契约,韩钰皓也做不了主。况且……” 时微明顿了一下,继续说:“我已经将他们做的事告知掌门了。” 容簌衣:“额……” 容簌衣梗了一下。 莫名又回想起了昨日在百草谷中那种心累的感觉。 你原来早就告过状了吗!那你刚才还用这事威胁他们! “原来如此,既然少庄主有自己的考量,那我就不多问了。” 容簌衣冲时微明笑了一下,转身准备离开。 “簌衣。” 容簌衣回头微笑:“少庄主还有什么事?” “你得喝药。”时微明说 容簌衣:……这药非喝不可吗? “我真没吃那些点心。”容簌衣垂死挣扎,“都这么久了,我也没感到不舒服啊。” “那也要喝。”她的主治医师毫不退让,一本正经和她说道,“对身体有益。” 最后那碗药还是端到了容簌衣面前,温度正好。 闻着空气中飘着的药味,容簌衣嘴里犯苦。 可如今再想跑掉已是不可能的了,她只能幽怨地瞪了时微明一眼,端起碗一口闷。 “嘶,好苦。”容簌衣脸皱在了一起。 下次她再披马甲出去偷吃,一定不让时微明发现。 容簌衣把空碗往前一推:“少庄主,我可以走了吗?” 对面的时微明对上她幽怨的眼神,在随身储物袋中找了找,拿出几片风干的草叶。 看着又像是某种药草。 “这又是什么?”容簌衣警惕地问。 她可不想再吃其他的药了。 她格外戒备,甚至往后挪了挪。若时微明说这是药,她指不定就要转身就跑。 时微明:“……” 时微明看她这样,忽地想起他以前医治过的一只灵兽。 那灵兽不肯喝苦药,最后是由那灵兽主人按着,他把药硬灌进去的,灌完药之后还被挠了一下。 那灵兽的主人更是被挠得不轻,却没有丝毫怨言,反而是抱着那灵兽又哄又夸。随后还不停地给时微明使眼色,让他配合着一起夸。 时微明没有配合。 这之后那灵兽主人找他抱怨:“灵兽大都性情单纯,容易记仇,却也好哄。你喂完药若不好好哄哄,他们就不同你世界第一好了。下次生病了还不肯喝药,你说怎么办?” 那时的时微明,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修习医术至今,只想着如何对症下药把人治好,倒从来没想过要同自己医治的病人搞好关系。 就在刚才,时微明突然理解了那灵兽主人的想法。 只是她不喜欢自己,大概不是因为他让她喝药。 想起今早那个梦,时微明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这个是甜的,含着能解苦。” “哦,这样啊。”容簌衣拿了片叶子,“谢谢,那我……走了?” 时微明抓住了容簌衣的手:“再等一下。” 又再次被抓住,容簌衣只能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她还是一副很想跑的样子,时微明皱着眉头,慢慢说:“药力吸收需要花些时间,我帮你会快些。且昨日发生的事,我希望你能听我解释。” “帮我?这种药也要吗?” 医修配的药中,有时候会加入药效强劲的灵草,若服药的人经脉受损或修为不足,很可能承受不了药力爆体而亡。 越是伤势严重或身体虚弱,越是需要医修从旁辅助,等于是给病人加了个外挂来吸收药力。至于效果如何,全看医修的医术与修为如何了。 可刚才时微明给她喝的那碗药,有没加什么特别的灵草,她没那么虚弱。 “这种程度我完全应付得来,就不用特意麻烦你了吧?” “不麻烦。” 帮人吸收药力梳理经脉可是一件麻烦事,容簌衣还没见过病人能自己化解药力,还上赶着浪费自己灵力的医修。 时微明执意要她留下来,容簌衣只好又被他拉着坐下了。 坐下后,时微明握着她的手,一点点地给她梳理经脉。 温暖的灵力进入身体,滋养经脉,整个人感觉像是泡在暖呼呼的泡沫里,有些飘飘然。 容簌衣舒服得都想哼哼了。她这副虚弱的身体非常容易劳累,几乎就没有舒坦的时候。这种所有不舒服的地方,都被一点点抚平的感觉,有点上头。 容簌衣经不住看了时微明一眼,对方情专注经,就看起来更像天上的神仙了,整个人就像是玉雕的一般。 这就是全书的医术天花板啊,真好啊,若不是以后会黑化捅她一刀就更好了。 一开始时微明叫她留下来,容簌衣还有些不情愿,现在她直接窝在原地不想动了。 “簌衣。”时微明开口叫她。 容簌衣扭头:“嗯?” 见她神色缓和,没了刚才的那种警惕,时微明这才说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除了容霁的事没说,其余的和她知道的大差不差。 容簌衣并没感到惊讶,毕竟昨晚她算是在现场目睹了全过程。但装还是要装一下的。 容簌衣假装诧异道:“也就是说,你本想将找牧轻霜的事交给别人去做?” 时微明点头:“若不是因为韩钰皓拿着七星令,我也不会进百草谷。” 本想做个样子就绕路出来的,没想到中途找到了牧轻霜,又跌下了瀑布,耽误了好些时间。 “是我判断失误,差点酿成了大错。” 时微明向她低头致歉,认错态度很诚恳,诚恳得容簌衣都有些莫名其妙。 若说在婚宴上离席,她昨天也干了差不多的事,还从屋顶上跳下来被撞个正着呢。物理意义上的撞个正着。 某种意义上,他们算扯平了。 时微明姿态放得这么低……怎么像是,真的铸成大错,怕得不到原谅的样子? 尽管心里有些莫名,容簌衣还是答道:“昨夜那种情况,确实不能放任不管。少庄主代替庄主管理山庄,并未做错什么。若少庄主提前告知我一声就好了。” 反正她也不会吃女主的醋。 时微明便摇头:“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容簌衣眨眨眼,她不信。 毕竟以后男配舍身救女主的剧情还多着呢。嘴上却答道:“好,我信少庄主的。” 她这样说了,这件事就算揭过了,可坐在对面的人却并未松口气,依旧绷得紧紧的。 容簌衣疑惑,这什么反应? 咋地,她回答的不够真挚吗?表达两人可以友好合作的信号还不够明显吗? 容簌衣疑惑着,时微明拧着眉扯开了话题。 “如何解你身上的毒,我已经有头绪了。” “哎?已经有办法了吗?”容簌衣这次是真惊讶。 别的医修研究了百年还没办法解的毒,这才过了几天他就摸到解法了。 这什么开挂的天才医修啊! 说到这个,容簌衣也不犯困了,刚还窝在椅子上懒洋洋的人,直起身子凑过去。 “要怎么做?” 她笑盈盈地突然靠近,时微明僵了一下。 “具体的还要同你的医官们商议,只是解你身上的毒需下猛药,由我亲自帮你疏导经脉。” “疏导经脉……” 容簌衣晃了晃两人还握在一起的手:“那就是同今天这个一样?” 时微明欲言又止:“……不太一样。” 容簌衣:“用的药材不太一样?” “经脉遍布人体全身,”停顿几息,许是用语言解释有些困难,时微明点了点她的肩膀,“比如这里。” 容簌衣宛如认真听课的学生,点点头,表示她听懂了。 姿势不太一样。 时微明接着说:“再比如,后背上的几处……” 他手臂拢着她,虚虚地停在她背上,见容簌衣没有抗拒他的触碰,才在容簌衣背后点了几下。 力道很轻。 还有点痒。 忽地,时微明的手停在她脊背上,问:“你衣服上刻了咒文?” 咒文? 好像是有的。 容簌衣想了一下,答道:“是有些防御性的咒文阵法。” 防御力足够她从楼顶跳下去不受伤。 “会有影响吗?”容簌衣问。 “会阻隔灵力。” “哦。”容簌衣点点头,她也知道疏通经脉是个精细活,直接肌肤相触传输灵力会比较好。 于是她认真严肃地松了松领口:“要脱掉吗?” * 谢行简面色阴郁的看着二人消失在原地,攥紧了手指。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那男子勾引她,旁的男子只会让她受伤,只有他知道她的命运,可以保护她。 此时他身边凭空出现了一个白衣男子。 浮山奈拍了拍他的肩膀,“死心了?” 谢行简勾起泛白的唇角,“她还不信我,再给我一点时间。” 死心,那不可能。 浮山奈:“不是,那女子和那男子都一起走了,举止亲密,很明显关系非同一般。” “不过经昨日一战,我终于知道你为何对她念念不忘了,谁又能想到一个刚步入元婴的女子,能越四个境界击退紫苏夫人,闻所未闻,真是惊艳。但是以你的身份,要什么仙子、师姐没有,为何非要找一个已经有姻缘的……” 谢行简目光雾沉沉,打断了他,“他们是孽缘。” “既然已经知道她身上的禁制是谁下的,想办法解开便好了,别妄想用禁制把她据为己有。” 他不过是晚了一步,被抢走的,夺回来便是。 第 44 章 第四十四章(微修) 云雾缭绕的巍峨山峦,苍穹呈现出深邃的冷色调,雾气愈来愈浓,阴云笼罩在上空,将阳光阻挡。 时微明带着容簌衣落地。 “这便是摇光仙境。” 此处阴云笼罩,地上寸草不生,一片荒芜。 “摇光陨落之后,真如传闻中一般……”容簌衣打量起雾茫茫的四周,“浮山奈说药引是摇光之水,可此处哪里像有什么摇光之水……” 此地无生灵,更无水源,一片阴森荒芜。 此时,衍华。 空青仙君将一碗乌黑的汤药递到紫虚真人手中,紫虚真人面露苦涩的摆了摆手,“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事务繁忙,还是不用每天往我这里跑。” 紫虚真人就是个不会忍耐的急性子,自然也是没法忍受一直喝如此苦的药,况且蛊鱼留下的症状早已消退。 但想到蛊鱼,他突然又想起那日离开师门的人。 自打容簌衣离开之后,他未曾问过,空青仙君也未曾提过,众人都以为,空青仙君也并不在意这个徒弟。 只是,他总觉得空青仙君有哪里不一样了。粉衣少年领着容簌衣和时微明往最听涛楼内热闹的方向走,容簌衣看得叹为观止:“阙少诚不欺我,这云都新奇的事物可真不少。” 先前阙少还说带他们好好见识一番,可惜他暂时是没心情出来玩了。 相比容簌衣的惊奇,时微明却依旧面无表情,好似再热闹的景,都入不了他的眼。 正这时,一个酒鬼跌跌撞撞走了过来,时微明手腕微微一带,将容簌衣揽入怀中。 酒鬼擦肩而过,晃晃悠悠着离开了。 他手臂扣着她腰,她的脸颊贴着他冰凉的胸膛,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冷松香。 容簌衣微微一怔,抬眸看向他。容簌衣已经走了很远,若有所觉的回头,除了风大了一些,却没发觉有什么不同。 她舒展了眉头,转身便撞上了什么东西,继而手腕被人抓住。 容簌衣抬眸一看,见是时微明。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才问出这个问题,便察觉到耳垂微微发烫,蓝色凌波印记一闪即逝。这才发觉他又用了幻心咒。 时微明见她除了面色苍白,并无大碍,便放开了她,“方才我感受到此处气流震荡,是大能陨身的气息。” 时微明见她背后背了把战利品似的威风凛凛的剑,挑了挑眉,“莫非跟你有关?” 什么陨身? 不过……她在他心目中这么厉害了? 劫后余生,容簌衣此刻见到熟悉的人,浑身放松。 但她想了想,还是纠正道:“我还没有强到那种地步……不过今天,我确实战胜了一个强敌。” 时微明听到却没多问,只要她没有生命之危,她遇到了什么,他并不在意。 容簌衣还想细说方才自己如何战胜强敌,等着时微明问,哪想到他一声不吭,“你怎么不问问我遇到了什么?” 很明显,时微明没什么兴趣问,也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容簌衣心想,他都进来找自己了,说明他还是担心自己的,怎么见到以后态度反而不咸不淡? 容簌衣自个儿琢磨着,他是不是……不好意思? 今日她损耗了大量灵力,身体还虚弱着,确实有点馋,怎么可能放过这种汲取灵力的机会。 容簌衣想到今天他两次担心自己,做点什么便更没有心理障碍了。 但回过神来,见时微明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甩了自己好远,一副跟她不熟的样子。 容簌衣:“……” 没关系,为了灵力。 她忍着身体疼痛,快步上前。 时微明突然被人拽住手腕,不得不转过身,线条轮廓带着锋利寒意,“又怎么了?” 他蹙着眉,目光落在她身上。 淡薄暖色的余晖洒落在她眉眼,她看向他的眼眸温柔缱绻,又似乎带了几分委屈。 时微明默了片刻,再次开口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冷,“怎么了?” 容簌衣察觉他气息没那么冰冷了,便更加确定他是愿意让自己碰触。 她拽着他袖口,迫他微微弯下身子。 他唇角下压,没动,似乎想和她保持距离。 但她不让,下一刻便主动凑近他,鼻尖几乎碰上他耳垂:“还说等我出来会答应我,怎么能不理我……” 这么一靠近,她的身体几乎贴上了他,更有温热气息喷洒在他耳边。 她感受他身体微微发怔,未有推开之意,便闭上眼睛开始汲取灵力。 她做出此番举动,并不在意他会怎么想,也不在意两个人之间的气息有多暧昧。 她只知道,他不会为她动情,她也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不用承担后果。 时微明淡淡拧着眉。 下一秒,容簌衣薄唇翘起,眼眸中像有星子亮起。他现在竟会在细枝末节的事上对她关心,她在他心里定然是越来越重要了。 时微明将她推开,察觉到她还是在看他,有些不耐,冷淡提醒,“看路。” 容簌衣点了点头,十分自然的再次牵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好。” 时微明的目光再次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为了不与她走丢,之后麻烦,便忍住了将手抽回。 粉衣男子见容簌衣二人没跟上,去而复返,“今晚有好戏看,可别跟丢了哦。” 话音刚落,前方人群传来一阵掌声。 容簌衣有些好奇,“什么好戏?” 粉衣少年指了指不远处台子,笑了笑,“自然是为了听涛楼的仙品桃花酿,千金难换,每三个月开设一次比武,你们不也为此而来?” 容簌衣顺着他的目光往台子上看去,台子上是两位男子,正打的难舍难分。 容簌衣微微疑惑:“还要赢了才能买?” 粉衣少年却摇了摇头,“非也,此酒千金不换。若是赢了,自然是送,还有来自花魁的惊喜。” 容簌衣升起几分兴致,她只对桃花酿感兴趣,至于什么惊喜,倒是没放在心上。 容簌衣扬起唇角,看向时微明:“等我赢了送你。” 此处吵嚷令时微明不耐,但他察觉出了她的兴致,为了早些结束,只能淡淡问:“我帮你?” 容簌衣却摇了摇头,“说了要送你,怎么能让你动手。” 时微明微微一愣。 她是想…… 粉衣少年也听到了,劝阻她:“姑娘不会是想上台吧?姑娘如花似玉,受了伤多令人心疼,可莫要冲动。” 容簌衣却让他们放心,向粉衣少年问清规则,见台上的男子恰好落败。 此刻,空青仙君只将寡淡的目光瞥来,“不日我将闭关,衍华诸多事务,便无法帮你分担了。还请真人按时喝药,养好身体。” 听到话外之意,紫虚真人正了正面色,“这次所为何事?” 上次出关,证明上古大妖留下的伤已养的差不多,再次闭关,必然将有大事发生。 空青仙君却言简意赅:“养伤。” 紫虚真人皱眉:“我还想问你,为何最近总觉得你面色苍白,总觉得你比我的伤要重许多,明明你比我更适合按时喝药这句话,究竟发生了什么?” 空青仙君淡淡道:“旧伤复发而已,掌教无需挂心,安心养伤。” 空青仙君回到瞻清峰,见以灵力滋养的桃花又一次凋谢。 他拈起一朵即将凋谢的桃花,以手抚上胸口,今日突然到了心神不宁的地步。 他静立凝思片刻,指尖汇聚一抹灵力,见桃花恢复如初,才负手离开。 反倒是平时清雅矜淡,稳如磐石的男子,眸中漾起了微澜。 手上柔软的触感,她直白的注视,似隐似现的桃花香,令云彻眼睫微颤,“簌簌……” 正这时,外面忽而响起敲门声,洛琼雪便收回了手,让人进来。 仙侍见云彻在,神色为难,“仙尊……” 洛琼雪意识到她在唤自己,敛了神色:“何事?” 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重修) 仙侍不敢看云彻,“您先前说要遣散的男子,还剩下一个,只是他最近感染了风寒,若是此时执意赶走,传出去未免……” 云彻此时恢复从容端方,只淡淡扫了眼侍女,仙侍不敢抬头。 洛琼雪略有疑惑:“什么男子?” 仙侍以为仙尊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便解释:“每次您战胜后,各个宫都会给您送来……可以疗伤的男子。不过您从来不用,都是自己用灵力压制,那些男子一被送来,便被您遣散了。” 洛琼雪心想,为何她有了婚约,各个宫还要给她送炉鼎?他们就不怕她未婚夫生气吗? “只是觉得你救人于危难之中的样子英勇无比。” 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容簌衣眼睛微微睁大,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时微明认真的? 他不像之前那些人那样,说她胡闹吗? 浮风船降落,船身轻微地晃了一下。 容簌衣心里跟着漏跳了一拍,回过神来。 她干嘛,不过就是被这人夸了一下而已。时微明一直小心翼翼对她过度保护,却说她勇敢帅气,反差大了点,她就连做什么反应都忘记了。 “那好吧。”容簌衣抓着衣服下摆,移开目光,“帮人帮到底,我去看看白涛山的那些人。” 说完不等人答话,扭头就跑。 时微明看着她溜得飞快的背影,不解地问旁边的人:“我说错话了?” 明明刚才别人也是这样夸她的,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旁边的人沉默了。 这个人看不出小少主是害羞了吗? * 那妖兽獠牙上带着毒,有不少人受伤,此处不宜久留。好在容簌衣船够大,直接就把所有人拉回了白涛山。 大雪散开,山峰间一幢幢黑色的建筑物显露出来。明明是叫白涛门,山门却是黑色的,他们宗门的主色调厚重且沉闷。用墨色的石块垒砌的建筑物,像是风雪中矗立的界碑。 伤员们被集中在一处空旷的大厅,大厅的墙上没有挂字画装饰,桌上也没有摆件,只有简单的座椅和防寒的皮毛。 一进门,那些白涛门弟子便动作飞快地把东西挪开。一边拖开了白色的皮毛地毯,一边念叨着:“可不要被血溅到弄脏了,太难清理了。” 随后丝毫不顾同门之情,空出一片冰凉的地板,把受伤的同伴往地上摆。 颜小鹿把她那倒霉师兄放地上,出去找人帮忙。 “我师兄虽然中毒不深,但伤口止不住血,还请您再叫一位医修进来,先帮他止个血。” 被问到的人把手中弓弩递给旁边的人,挽着袖子上前:“我就是医修。” “啊?” 颜小鹿愣了一下,看那自称医修的人开始动作利索地处理伤口,脸上掩不住地惊讶。 刚才她看这人拿着把弓弩,以为这人是个器修:“灵器阁如此富有,给所有医修都配备了防身用的法器!?” “误会了,我是器修。”接过弓弩的人回道。 刚才他们大展身手,同伴眼馋他这弓弩,他就拿出来给他玩玩看而已。 原来如此! 颜小鹿一拍脑门,转向同行的第三人:“所以你也是器修对吧。” 明毅一脸嫌弃,侧身给对方看自己腰侧挂着的佩剑:“你眼神不好吗?剑修啊。” 颜小鹿:? 你们留药山庄的成员构成变得好复杂啊。 本来得知留药山庄与灵器阁结亲的消息,他们白涛山也没啥实感。 他们这地方偏僻,除了秘境开启,平时也没人来。更不知道那位灵器阁的三小姐长什么样。 直到那么大一艘灵舟从天而降,让他们都开了眼,能把这灵舟开起来,得烧多少灵石啊! 虽然不是给每个人都配备了护身法器,但颜小鹿还是好酸。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就忍不住往容簌衣身上瞟。想去问姐姐你介意山庄里再多几个体修吗? 显然有这想法的不止她一个人,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偷偷打量这位家底厚实,因为病弱而嫁到留药山庄的三小姐。 那位三小姐正坐在一边,看系统刚刚发布的任务。 【白涛山任务一,进入白涛山秘境,获得晶血莲。】 【任务失败惩罚,删除所有马甲。】 【任务成功奖励,获得抽卡机会一次,健康值+5】 【隐藏任务,待解锁。】 “这个晶血莲是什么?”容簌衣问系统。 【您完全不看时微明写的药单子是吗?】 “我看了呀。”容簌衣无语。 可她在药草方面的知识储备实在匮乏,只重点突击了时微明给她指出来的几个。 她问时微明哪些药草没找到时,时微明也没说什么晶血莲啊。 “所以我要进白涛山秘境?秘境里的地图有吗?” 【支线任务一,获得地图】 【之前的地图是新手福利,这次的任务需要宿主自己努力哦。】 容簌衣曲着手指,敲了敲椅子的把手,那她只能先找个了解秘境情况的人,打探一下消息了。 “夫人。” 容簌衣扭头:“?” 这是在叫她? 时微明又叫她一遍:“夫人。” “怎么了?” 容簌衣不明所以,怎么又开始叫她夫人了? 时微明走近了些,挡住了周围打量的视线,给容簌衣理了理围脖:“冷吗?” “不冷啊。” 虽然这里的温度又下降了不少,但她穿得够多,不觉得冷。 “我没事呢,你去忙你的吧。”容簌衣朝他摆摆手,还打算继续在原地等。 时微明往身后看了看。 从刚才开始,就不停有人往这边看,有些只是好奇地打量。 有一些看她就和看灵石矿脉一样,眼睛都发绿光了。 亏容簌衣能无视这么多人视线,恍若无觉地坐在这发呆。 “处理完这里的事情还需要花些时间,不如你先带人找处房间安置。”时微明说。 容簌衣莫名:“我能等呀?” “房间会比这里暖和很多,去吧。”时微明把她从椅子上扶起来。 “也行吧。”容簌衣没再反对,带着一群人往房间去了。 “我来给姐姐你带路,我知道哪处房间最暖和。” 颜小鹿自告奋勇。带着一行人去给别人落脚用的客房。 从窗外看去,能看到被积雪覆盖的大片废墟。 听说那里曾经是一片繁华的宫殿,只是万年前冥川突然出现,冥川中爬出来的恶鬼毁了那里,如今只剩下一片遗迹。 再往前,正看见一座高塔从废墟中拔地而起,像是一柄利剑一样劈开了风雪。 “那个是存放分魂剑的镇灵塔?” “没错,很壮观对吧。到了,就是这处房间最暖和。”颜小鹿给他们推开门。 这房间确实比那处大厅暖和很多。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这白涛山上的建筑物一处热一处冷的。温度能差那么多。 只是房间和大厅一样走的是极简风,要住得舒服还是需要花点功夫。 大家开始收拾房间,容簌衣同颜小鹿道谢:“多谢你带路。” “不用谢。”颜小鹿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是想请姐姐你帮个忙。” “什么?”容簌衣问。 “姐姐,你能帮忙找个医修,偷偷给我师叔疗下伤吗?”她小声说。 “你师叔受伤了,为何跑来找我?”容簌衣挑眉。“刚才大厅中站着那么多医修,随便找一个都比我强。” “其实……”颜小鹿犹豫了下,小声说,“我师叔他同时少庄主有些过节。” 容簌衣立刻想到她在烧烤派对上听到的事情:“瞧不起医修,把药草价格翻倍的那个?” “对,是他。啊不对,师叔没有瞧不起医修,那是误会,都是误会。” 颜小鹿现在很是窘迫,留药山庄来了那么多人,她却因为师叔和时少庄主的过节,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犹豫再三,她决定找看着比较好说话的容簌衣。 “最近风雪小了,妖兽便都下山来了,时不时就会出现今日这样被妖兽围攻的情况。师叔就是那个时候,为了护着我才受的伤。” 颜小鹿努力卖惨道:“唉……师叔自受伤后一直在休养,这次白涛山秘境开启恐怕都不能去了……” “你那师叔,熟悉白涛山秘境的情况吗?”容簌衣突然问她。 “嗯,熟悉啊?以前几次入白涛山秘境,都是我师叔带队呢。” 很熟悉啊,不知道能不能搞到秘境中的地图。容簌衣想。 “你那师叔人在哪里?带路吧。” “好”字差点脱口而出,洛琼雪忽而想到他刚受了伤,“可是你的手上还有伤……” 云彻轻笑:“不碍事,明天会好的。” 既然是以疗愈能力著称的神族,这点小伤自然会有办法。 洛琼雪便应下,不再多问,目送他离开。 洛琼雪见天色还早,打算在府中走走,她还有一些记忆没想起来,首先要做的是熟悉所在的环境。此时她想独处,便没让人跟着。 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重修) 洛琼雪走了有一段路,越走越荒凉,正想原路返回,忽而闻到了一股浓浓草药的味道,才仔细看了看面前的院子,这似乎正是一处古旧的院落,几棵古树枝叶稀疏,耸立云端。 明明是夏日,此处却好像秋日,庭院落光了叶子,这是她的地盘,她没什么犹豫的推门而入,到了院中,那股药味反而淡了。 洛琼雪进了屋,没看到有人,但此处陈设过于旧了,不像是能住下的地方,或许真的没人呢,洛琼雪走出了院子,碰到一个仙侍,便问,“此处可有人居住?” “回仙尊,此处是万俟公子的住处。” 洛琼雪觉得此姓氏倒有些熟悉:“万俟?” 仙侍:“此人名万俟期归,仙尊可是要寻他?您先前并不拘束炉鼎去哪,所以他们的行踪,奴婢也不知晓。” 人间,云都,沈府。 因着幻心咒,时微明也感觉到了容簌衣此刻的魂息的震颤,他知道自己无法再坐以待毙。 他就应该跟着进去,若她真的死在里面,那他这段时间,便算白费力气。 他起身,不再等待,上天入地,还没有他去不到的地方。 他是施咒之人,除非触及根本,不会有如此清晰的感知。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她此刻定然不好受,需要他的存在。此时,城主府。 一道隐秘的房间中,地上是堆积如山的蓍草,是云清屿处理完的蓍草。 沈秋望将最后一批蓍草送到,在院子中驻足,摩挲着绣好的荷包,想着待会见到花从阙该怎么开口,不一会儿,便见云清屿出来了。 云清屿看到院子里的沈秋望,轻轻一笑,“沈小姐,是还有事么?” 少女隐秘的思绪被打断,脸颊微红。 此时,沈府。 花从阙命人挖了好些种类的草在院子里堆积起来,鲜草堆成小山,旁边是吃得不亦乐乎的齿吾兽。 花从阙坐在石桌上,支着下巴,看着这只形态可爱的灵宠,有些新奇。 他感慨,“你这么小一只,却这么能吃,想来作战时,定会威风赫赫,若我也有这么一只就好了。” 仙宗的灵宠果然也不同凡响,娘亲要是同意他修行就好了,他也对仙宗有些向往。 他娘亲和父亲能文能武,早年娘亲也曾修过剑法,那手春华剑在九州之战中守住云都,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可为何,他说起修行,本是娘亲却总是反对。 正思绪纷飞时,一轻柔声音在身后响起,“怕是要让阙少失望了。这齿吾兽虽然能吃,却并不能作战。” 花从阙回头一看,见是云清屿,勾起唇角,“是你,你今日怎么没和他们在一处。” 云清屿走了过来:“我来云都,除了奉宗门之命,还有自己的私事。” 花从阙点了点头,“可需要本少帮忙?” 她挽起衣袖给齿吾兽挑草,腕上镯子在月光下泛着微冷的光。 她轻轻摇了摇头,“谢阙少好意,只是太多年过去了,如今只是靠一丝感念罢了。若我都找不到,旁人更是找不到,便不麻烦阙少了。” 花从阙没再多问,目光又被齿吾兽吸引了,指了指它,“你说它能吃,却不能战,那它有何用?” 云清屿轻轻一笑,顺了顺齿吾兽的毛,“灵宠嘛,就是用来宠的,并不是所有的灵宠都要作战。” 花从阙惋惜的摇了摇头,瞬间不是很喜欢这饭桶了,见云清屿欲走,又想到了什么,“少侠,既然你们都是仙宗来的,你是不是也会很多术法呀,你和容簌衣是什么关系?你们俩谁更厉害?” 云清屿闻言,顿了顿,“她啊……是我师姐。” 花从阙了然,竟是同宗。 先前见他们没有一起来,也不一起行动,还以为不在一个宗门呢。 容簌衣果然也是衍华宗的,他们看起来皆是神采非凡。 花从阙心底升起钦佩,雀跃思忖着,“那,少侠……可否教我两招?” 云清屿上下打量他片刻,不知道他的心血来潮是因为什么,清澈的眼显得十分无害,“你与仙途无缘,还是做你的云都阙少吧。” 花从阙第一次被外人如此直白的打击,自然有些恼:“唉你怎么没开始就下定论了啊……我告诉你我娘亲当年……” 此时,天上有流星划过,他便顾不上别的了,赶紧闭上眼睛许愿,希望早日有一个得道成仙的仙人捡了自己。 沈秋望见是云清屿,倒是放松下来:“从见你的第一眼,我便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这般刻意拉近关系的话,云清屿在衍华听了不知多少次了,素来没什么感觉。却没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真乖巧的人间女子,也会说出这种话。 沈秋望好似陷入了某种思绪中,“说起来有些奇怪,我没有妹妹,却总觉得你像我梦里失散多年的妹妹。” 顿了顿,又自己否定了,“不过是梦,当不得真的,见你亲切是真的。” 云清屿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看到了她手中绣的荷包,又见到她微红的面颊,心中了然,“这是送给阙少的?” 沈秋望被戳穿心事,面色更红。 云清屿目光不经意落在绣着林空鹿饮溪的图案的时,忽然极浅的皱了皱眉。 刹时脑海中掠过千思万绪,明明知道不可能,可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微弱的希望。云清屿忽然攥住她手腕。 沈秋望腕上赫然戴着一串白菩提镯。 云清屿呼吸微微凝住。她手上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 可她自摇光出生,记得摇光的所有记忆,从未见过沈秋望。 沈秋望不过是个病殃殃活不了多久的人间女子,怎么可能是她失散多年、天资卓绝的姐姐。 本就是靠着一丝微弱的感念,其实最大的可能是——她的姐姐已经在摇光陨落的那日陨身了,她将这镯子送给了另一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云清屿维持着轻柔的笑:“沈小姐这镯子,是何人相赠?” 沈秋望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娘说,自出生戴着的。” 云清屿笑容微滞。 谢行简自然也感受到了昆仑咒印的动摇,但还没来得及喊住时微明,便见他消失在原地。 沈秋望面色担忧:“难道便没有应对之法,只能在外面等着吗?” 谢行简的面色却不如之前凝重,摇了摇头,“现下,倒不必过于担忧了。” “方才她确实遇到了危险,但我方才再次察觉到这分动摇,却证明已是化险为夷。” “我之前推演出她今日一劫,知晓此劫不会让她命丧于此,却依旧担心她安危,本想陪她同去,可还是晚了步。” “不过她也总能令我意外,一次次面对强敌,总能绝处逢生。” 沈夫人问:“方才谢公子说她遇到世间强者,生性残忍,那她会以何种方式逃过此劫?” 谢行简:“二位不妨听我讲一个故事。” “五百年前,有上古凶兽,名曰穷奇,食人从首始,所食被发,天生凶煞,无恶不作,有一日身受重伤,便想偷取摇光仙境的雪莲花,用来治愈身上伤口,但仙境重兵把守,尊者众多,自然不是任人来去的地方,他在偷盗之时,无可避免的遇到了一位仙尊。” “其实穷奇在仙境待久了,也学会了人的心思,他学会伪装,摸清了仙尊的脾性,仙尊见他有心为善,便在他的乞求下,将缚妖索解开。” “穷奇终于重获自由,但他想要的是永远的自由,但是有仙尊在,他便不可能拥有永远的自由。” “于是他再一次动了歪心思,在又一次仙魔大战中,找到了时机,将仙尊诱入魔族据点,几乎所有的妖魔对仙尊神威畏惧有加,又恨又怕,也怕那柄诛仙屠魔、无物不焚的莲华神剑,但那时那位仙尊孤身一人前往,自然是一同诛杀的最好时机。” “但仙尊饶是孤身一人,被魔族围困一天一夜,仙尊一人一剑,也几乎灭了半个魔族,只是最终,仙尊还是终战死,穷奇重获自由,得偿所愿。” 一剑既出,朔风凌冽,千军万马,力如山倒。破空之势,往复不歇。 残阳如血,曜宁仙尊手上还维持着挥剑之势,身体却訇然倒下。 回忆戛然而止。 “一剑归一。” 这便是曜宁仙尊之剑意。 第 47 章 第四十七章(重修) 洛琼雪练剑的时候还未感觉,停下之后便感觉灵脉处的伤口被扯动了,这会儿像是裂开了口子一样,一阵阵痛起来。 云彻见她脸色便知答案,也不在乎旁人目光,将她打横抱起来,走回房间。 小猫咪刚坐起来,门扉却忽然被劲风带上,被关在了外面。 云彻见她的模样,掌心浮现出淡如雾色的光晕,扶着她颈间,淌入身体,有些担忧:“簌簌,很难受吗?” 天地剑冢。 容簌衣蹙起眉头,看着面前突然面色苍白阴郁的黑袍男子,不知道他怎么了。 她心有惊异,看着手中莲华剑,但还没想通,便被黑袍男子一把夺过。 黑袍男子试图施法将执念聚拢,可却徒劳,他再次尝试,用双手施法,空中幻化出一双巨大的玄色翅膀,微微收拢,形成密不透风的屏障,但依旧无用,那些光点却如春日飞絮一般,四散开来,越飘越远。 黑袍男子指尖在空中徒劳的颤抖着,眼底隐有晶莹闪烁。 容簌衣看着他,方才还不可一世之人,怎么突然脆弱的像个孩子。 她一时茫然,是不是闯什么祸了? 她的本意并非如此,方才也并非想自刎。最后一刻,她也未曾放弃,她一直在寻找机会,一击制胜。 但不管怎么说,现下黑袍男子沉浸在某种无可言说的悲伤之中,她也算是目的达到,当务之急是先离开此地。 她进来之前,曾问过沈夫人,如何出去。 食灵兽生性嗜睡,精力有限,不会在一地徘徊太久,将人传送到之后,它也想快些完成任务休憩,所以将人放下之后,便马不停蹄的找到出口,停留一天,若无人来,它便会自己离开,而被传送来的人,这一天之内若找不到食灵兽,便会迷失于执念之地。 只要找到食灵兽,她便能出去了。可仙尊已死,仙灵已散,绝无复生之理。况且,面前的低修女子,和仙尊没什么相似之处。 不可能是莲华剑原先的执剑之人。 任谁来看,这个理由都很荒唐。 黑袍男子的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容簌衣被他看的毛骨悚然,以为他不想放过自己,便提醒,“方才是你说的,若我胜过一剑,便可以放我离开,你莫不是要反悔?” 黑袍男子没回答她的问题,依旧沉浸在眸中思绪之中,声音有些沙哑:“你叫什么?” 容簌衣觉得面前这人好奇怪,以后又不会见面,他问她名字做什么,该不会是想出去之后找她麻烦吧? 于是她编了个名字。 男子眼里最后一丝光亮消散,他闭了闭眼,嘴角勾起一抹自嘲弧度,“果然不是。” 黄昏余晖下,枯叶歪歪斜斜,像是下不完的雨。空气中弥漫着出不可言说的绝望。 容簌衣难以理解,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剑尊,现在怎么如此脆弱?但他既为剑尊,天下有何不可得。 容簌衣阻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她现在如何离开都是问题,该多担心担心自己。 正这么想着,黑袍男子将食灵兽放开了。 食灵兽在他手中快要窒息,迷糊糊的飞了几下,才找到了方向。 容簌衣想了想,还是向他道谢:“多谢前辈。”她好像闯了什么祸,可剑尊还是信守承诺放过她了。 黑袍男子孤零零站在参天枯树之下,见她离开背影,突然喊出了她编造的名字。 但容簌衣沉浸在离开的欣喜中,没有回头,好像有些迟钝。 他叫了第三遍,她才有些疑惑的回头。 黑袍男子问了她一个问题:“若我告诉你,我的真身是只上古大妖,并非人,也并非仙,你还会叫我前辈吗?” 容簌衣想了想,真心实意道:“在这个世界上,妖族修炼……定然经历了千辛万苦,付出了更多代价,才走到如今的高度。” “不管出身何族,竭尽所能的向前走,本身便值得敬佩。” 容簌衣想到了自己,也算是修仙者中灵力贫瘠的异类,因此深有感触,但好像说太多了,摇了摇头。 本是啰嗦寻常的一句话,黑袍男子眼底却再次浮现出雾气。 这段话,好像与遥远记忆里的某个段落重合了。 这一刻,身后阴云散去,天光大亮。 容簌衣有些惊异,却见黑袍男子已然转过身,声音沙哑,催促她离开:“你走吧。” 容簌衣没再多问,跟着食灵兽离开天地剑冢。 但她不知道,在她离开天地剑冢的那一刹—— 参天枯树倒塌,万剑震颤悲鸣。 整个剑冢似乎感受到了某种极大力量波动,震荡起来。 黑袍男子闭上眼睛,等待身躯消散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几个画面: 仙境的守门弟子对他刀剑相向:“仙尊战死,以仙灵镇守魔域,永不入轮回,才换来今日太平。你现在假惺惺回来,当初仙尊那么信任你,孤身奋战的时候的时候你又在哪?若不是你,仙尊怎会孤身入魔域,落得如此下场!” 避世已久的药宗长老对他摇头:“莫说这世上没有起死回生之法,就算有老夫也不能救那位仙尊。仙尊以仙灵镇守魔域,若强行收集残魂,势必引起动荡,届时魔族倾巢而出,世间恐怕陷入又一场劫难之中。” “如今九州动荡,仙境之间战争频发,不能再陷入新的劫难之中了……” 后来。 “你若真的愿意。”药宗长老许是见他可怜,终于回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只有一法,她不再是她。” 画面戛然而止。 苍穹青灰,遥遥山野,回荡着万剑悲泣。 “这一次,我会永远跟随你。” 他闭上眼,眸中晶莹最终凝为一滴泪水。此时最后一寸身躯也消散在原地。 那滴泪水,随天地四散的荧光,顺着风的方向,飘向那个将要离开的、衣裙明媚的女子。 比较巧的是,食灵兽似乎也被剑冢之地强烈剑气震晕了,随着四散的荧光,扑闪着翅膀,飞到了她脸上。 容簌衣心底一喜,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终于幸运了一回。 于是跟上食灵兽,离开此地。 然而她没迈几步,黑袍男子便发现了,面色苍白的将食灵兽抓了回来。 容簌衣一惊:“别……你有什么烦恼,可以慢慢说,何必捉一只蝴蝶撒气呢?” 食灵兽若被他一下捏死了,她怎么出去? 黑袍男子眼底泪光闪烁,却嗤笑,“蝴蝶?” 黑袍男子眸中掺杂着微不可察的脆弱。 他寻找了百年,等了一个人百年。他还没有放弃,那人的执念便散去了。 为什么? 因为面前这位低修女子?为什么她一来就打破了一切? 天地剑冢中的剑本来都是有主之剑,她本身无法使用其中任何一柄剑,为什么她能拔起莲华神剑? 为什么她一来,那个人的灵识便散了? 剑能为下一任主人所用的原因只有两个,要么是剑的灵识已散,可以重新认主。 另一个原因便是,执剑之人本就是剑的主人。 灵力好似被温热的风席卷,送入灵脉之内,灵脉之内幽深狭窄,他灵力送入时有些艰难,又察觉灵脉中有数道伤口,伤口太多,他只能试探性的疗愈着。 温和的灵力各个方位的疗愈着伤口,灵力浅浅撤出,又深深送入,伤口有些脆弱,被陌生的灵力疗愈得轻轻颤抖,灵力也被挤压的轻轻颤抖,转瞬又汹涌起来,灵力疗愈速度快了起来,疗愈的精准妥帖。 疗愈片刻之后,云彻似乎不甚得力,将她抱到了桌案上,加重了力道,单手扣着那双纤细手腕,不多时,那清透如玉的手渐渐起了青筋。 洛琼雪眼眸泛着湿润的光泽,抖动着明明灭灭的光,灵脉被持续疗愈得太快,喉间溢出了声音,却又很快被堵了回去。 疗愈时间太久,桌子太硬,他怕她难受,便抱着她到了榻上,短短几步距离,汹涌灵力依旧未曾停下疗愈,面上却温柔极致:“舒服吗?” 第 48 章 第四十八章(重修) 他指的是灵脉伤口,为何说起来却如此引人遐想。 洛琼雪感受着灵脉之内丰沛的灵力,伤口已经疗愈的差不多了,语气有些低哑,“阿简,伤口愈合的差不多了……可以放……” 那句放开还没说完全,云彻便按着她,再次深深将灵力送进了灵脉,找到了更幽深的伤口,灵力极快极准的疗愈着最脆弱的伤口。 “但仙尊早已战死,他想去仙尊待过的地方再看一眼,但他强行闯入仙境之时,却被当成妖魔追杀。他这才想起,之前之所以能自由进出仙境,也是因为仙尊。” 一向好脾气又柔弱的沈秋望听到此处,竟然开始愤愤不平,“我看,他根本不是真心悔悟,他只是想念被人崇拜的感觉罢了。” 沈夫人听后唏嘘:“可谢公子说的是上古凶兽穷奇,这与那位登峰造极的剑尊又有何关系?” 谢行简放下茶盏,摇了摇头:“五百年已过,足够改变许多事情,这世上有许多人都是失去之后才开始后悔。谁又能想到现在登峰造极,独步天下的剑尊,便是当年那只穷奇。它寿数漫长,过去与现在,便如脱胎换骨。” 沈秋望听后一惊,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那……这般危险的凶兽,她若碰上,岂不是凶多吉少?” 谢行简:“确实凶险,不过沈小姐不必担心,现下已然化险为夷,更何况……方才那位已经去寻了。以他之境界,确实无不可到达之处。” 谢行简虽然不太想让她和容簌衣接触相处,可眼下他又确实是接她回来的最佳人选。 沈秋望还听的意犹未尽,“那穷奇,又是怎样变成剑尊的?” 谢行简便接着讲,“仙尊在魔族战死,仙灵消散,自无生还可能,可随着时间越来越久,穷奇越来越悔恨,开始想尽办法收集仙尊残念,哪怕只是再见一面,告诉仙尊自己的悔恨。” “他偶然得知,执剑者的执念可能会存于天地剑冢中,他为了能够再见仙尊一面,找了许多方法进天地剑冢,却都无法进入,五百年已过,他之所以能够成为剑尊,便是因为这一个执念。” 沈秋望有些不解:“这天地剑冢不是可以靠食灵兽进入吗?既然那穷奇本事那么大,真心想找,怎么找不到一只食灵兽?哪里需要绕那么大弯子?” 谢行简解释:“这食灵兽乃人间之物,只能看穿人的执念,但除了人之外的仙妖魔,想要进入天地剑冢,便只能依靠自己的实力。” “后来,他隐姓埋名,修习仙术,实力登峰造极,终能自由出入天地剑冢,也得到了真正的自由,世上再无他不能去之处。可他却甘愿自缚于天地剑冢。” “直到现在,那穷奇的脾气依旧怪异,所以触碰之人,大多凶多吉少,不管谁见到都要吃点苦头的。” 沈秋望:“那穷奇便是后来的剑尊,那他一直在剑冢守着,便能见到那人了?” 被问到此处,谢行简抚摸茶盏的手指一顿,好似想到了什么。 “初时见到的只是执念,之后他在等什么,便不知晓了。” 窗外,江水流春,月照枝头。 比武台上。沈府。 容簌衣和时微明出来之时,看到了等待的沈秋望和沈夫人。 看到了谢行简时,略有惊异。 见她完好回来,谢行简向她微微一笑,温柔清澈的眸底又似乎隐藏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容簌衣虽然不想见到他,但这么多人在,虽然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还是回以礼貌一笑。 时微明敏锐的察觉到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凉凉瞥了一眼,心底觉得怪异,又说不出什么原因。 沈秋望见容簌衣面色苍白,关切了几句,容簌衣也很喜欢她,便同她多说了几句话。 而此时小厮告知,浮若医仙也到了,沈夫人将空间留给他们:“待会几位有什么想问的,直接去隔壁偏厅问便是。” 容簌衣与时微明到隔壁偏厅,终于见到医仙真人。 那医仙名叫浮山奈,容簌衣前世自然是见过的。只是当时他是谢行简的朋友,她不知见一面很难。 这一世二人并不认识。不过还好有沈夫人引见,省去了不少功夫。 浮山奈探过时微明脉象,沉思片刻,“有一个好消息,有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这毒暂时被压制住了,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坏消息是,这毒绝非凡品,人间无药可解。” 容簌衣:“也就是有解药的,所以在何处能找到?” 浮山奈点了点头,“正是,这毒来自仙境,那么解药,便也只能在仙境找到。” 容簌衣当然猜到解毒不会那么简单,听到解药在仙境,早有预料,“你说的可是流桑仙境?” 浮山奈摇了摇头,“非也。这世上还有一处靠治愈能力闻名的仙境。” 容簌衣想到了知道他说的是哪里,“你说的是摇光仙境?那不是传说中已经陨落的仙境吗?” 怎么可能还有什么解药? 浮山奈轻轻颔首:“能不能找到,便看二位的造化了。” 容簌衣蹙起眉头,但转念一想,不过是去一趟仙境,如此一来,她还得多陪时微明几日,她也能多汲取一些灵力,还是挺划算的。 问清解药之事后,离开时,浮山奈又喊住时微明,“阁下请留步,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对阁下说。” 病人也是有隐私的,容簌衣理解。 她出去后,一个人在回廊等待,星星明亮,地上疏影交错,见到墙上缠绕着漂亮的不知名的花,便多走了几步欣赏。 明月皎洁,美人如花隔云端。 忽听到背后有道温柔的声音:“簌簌。” 她回过头,见是谢行简,微微一顿:“谢公子,好巧。” 见他也在此,她不太想和他单独在一处,当即便想离开,但谢行简已步步走近,不给她逃离的机会,“不巧,我是来找你的。” 他顿了顿,又纠正她,“既已相识,不必生分,唤我阿简便好。” 她从前就是这么唤他的,这一世也不该生分。 她不记得了,他会提醒她。 她变了没关系,他可以主动一点。 曾经相伴的回忆太美好,他放不下,也不想放。 容簌衣蹙着眉,听他来找自己,不知他想做什么。 容簌衣与人切磋,不用内力,只用剑法取胜。 她拔剑的一瞬间,周身气息都变了。剑在她手中精妙绝伦,每一招都快极准极。 身姿翩然,剑影如匹练,是霜寒胜雪的凌然,是月白风清的雅致。 仅仅一招,剑尖已经抵上对手喉咙,“承让。” 紧接着是下一个对手,很快再次被击败。 台下的粉衣少年啧啧感叹:“原来是位少侠。姿容与飒爽并存,真是风采无双。” 粉衣少年看了眼身边的冰块男,忍不住羡慕,“兄弟,你可真有福气,又能打,对你又温柔,这般女子你从哪拐来的?” 时微明好像并未听到他的话,凝视着台上女子。 她已经打败了最后一个对手。 台下掌声如雷,众人称赞,比武精彩到让他们不再纠结她的性别。 此女子用实力证明了英雄不问出处,不分性别,只要他们看得过瘾,便值得掌声。 她持剑站在原地,万盏明灯相映,彩色飘带簌落。 她不经意往台下看时,恰好与时微明对上视线。她向他眉眼一弯,若春花明媚。 周围的喧嚷声好像霎时远去了。 台下男子雪衣黑发、芝兰玉树,面部轮廓冰冷锐利,似乎在与她目光相对时,不自觉柔和。 她越过人群,向他走来,将赢来的桃花酿送他,心情很是愉悦,“如何?” 什么如何?她问的是酒,还是人? 他静静看着她,迟迟未动,她以为他还是不喜欢,垂下了目光,刚想放下手。 时微明却按住了她的手,语气淡淡,却透着强势,“给了我的,便不能收回。” 她一听,眼底浮起浅浅的笑意,他愿意收她的东西了,这算不算,又进一步? 时微明对上她充满爱意的目光,心口升起越来越明显的异样,越来越明显陌生的情绪令他有些不耐。他冷着面色,“为何一直看我?” 难得打动他一次,趁热打铁,表达爱意,容簌衣想了想话本里的情话:“每一次见你,都甚为心折,情难自抑。” 时微明听后呼吸一滞,却还是冷着脸:“你收敛一点。” 容簌衣见好就收,桃花酿到手,多余的桃花酿便让人送到城主府,于是她转了个话题,“那我们回去吧。” 两人正要离开,便被粉衣少年拦住了。 他眨了眨眼,“别急着走呀,今晚拔得头筹者能见花魁,你不心动吗?” 原来这便是惊喜? 容簌衣不为所动:“我是女子,花魁也是女子,见什么花魁。” 更不能让时微明见,于是牵着时微明就走。 洛琼雪抱着它回去,又为它洗了个澡,它似乎无力挣扎,此次乖巧很多。她为它烘干了毛发,除了包扎的部位多了点,还如昨天一样。 “在你伤好之前,便跟着我吧,免得浪费了我的药。不过,你到底是只什么?再低等的灵宠也有灵力,为何在你身上感知不到一丝一毫?” 小猫咪当然不会回答她,静静坐在原地,月光下泛着雪白的光,身姿优雅,冰蓝色瞳孔平静无波,不知为何,她居然看出了几分居高临下的王者之仪。 定然是错觉。 第 49 章 第四十九章(重修) 洛琼雪眉梢一挑,揣着它起身,走向床榻,“我猜你在你的种族,一定很威风。” 小猫咪忽然挣扎起来,比昨天挣扎的还要剧烈。 “不过在伤好之前,你只是我捡回来的小猫咪,乖一点。” 乖乖暖被窝。 如果它长的没这么可爱,她估计不会抱着它睡觉,可是上手毛茸茸的手感,令她爱不释手。 小猫咪被她按在怀里,鼻子触到她的柔软,呼吸困难,不管不顾的挣扎起来。 爪子不小心扯落了她的衣襟,雪白的肩漏了出来,胸脯随着呼吸微起伏,淡淡的桃花幽香弥漫开来。 这是时微明目前想到的唯一能够用来暂时转移师尊注意力的方法。 毕竟眼下他什么都没有,只能放出自己的耳朵与尾巴。 按理说,狼的毛发其实是不能够用“柔软”二字来形容的。 但容簌衣抚着徒弟送到手边的尾巴,却觉得这条又大又白的狼尾简直比天上的云还要柔软。 摸起来很舒服,手感更是让人爱不释手。 她忍不住上手捏了捏,似乎还摸到了其下被层层绒毛包裹着的尾根。 这手感有些奇特,容簌衣正想要仔细感受一番,徒弟清沉的嗓音却在此时幽幽飘来:“师尊。” 容簌衣莫名从这短短的两个字里听出了一丝幽怨的意味,连忙充满歉意地松开手。 “抱歉,师尊捏痛你了?” 那条蓬松的长尾在空中轻甩了甩,抖落几根雪白的绒毛,很快又勾了个旋,施施然重新回到了容簌衣手上。 “没有。”时微明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半遮掩住了那双逐渐变得幽蓝的瞳眸。 少年伏在床榻边,视线却落往别处:“师尊摸吧。” 容簌衣这次碰得更加小心,一边摸,一边格外留心观察徒弟的表情。 见徒弟的神色并无异样,才逐渐放开了胆,只是不再碰徒弟的尾根。 说不清是徒弟无心还是有意,总之,那蓬松的尾巴尖偶尔会在不经意间扫过容簌衣的下巴,惹得她频频想要发笑。 但当容簌衣伸手握住那条“作乱”的尾巴后,尾巴就会像它的主人一样安静下来,乖顺地待在容簌衣手里。 很像上了开关的发条。 忽然,她听见徒弟轻声问道:“师尊,我可以变回狼么?” 人形总归是不太方便的。 “你想变就变呀。”真当自己是小狗么,什么都要问师尊的话。 容簌衣话音刚落,屋子里的黑发少年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通体雪白、足足有五尺高的雪狼。 威风凛凛,气势魄人,简直就和容簌衣当初在那座山峦里见到的那只小狼崽判若两狼。 倘若不是容簌衣亲眼所见,她肯定不会将面前的这头雪狼与当时那只可怜兮兮的小狼崽联系到一起。 容簌衣顺势抬头,径直迎上徒弟妖化后的眼睛。 先前她还觉得徒弟的眼睛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很像蓝色萤火虫在闪荧光,然而现在,那双雾蓝色的瞳眸便像极了汪洋上的海浪。 容簌衣表面上风轻云淡,实则在心里暗想。 得亏徒弟平时不变回妖形在床上睡觉,否则这床迟早有一天会被体型逐渐变得离谱的徒弟给压塌。 正走神想东想西间,容簌衣忽然感觉到有一个湿漉漉的东西拱了拱自己掌心。 低眼,那头雪狼正一移不移地盯着她,尾巴再度顺从地送到了容簌衣怀里。 变回狼形后,徒弟的尾巴比起先前来还要大上不少,几乎都可以搂在怀里当抱枕了。 事实证明,徒弟似乎也是这样想的。 毛绒绒的蓬松大尾巴尽数塞进了师尊怀里,任由师尊整条抱住。 容簌衣摸着摸着,竟真的忽略了窗外的电闪雷鸣,呼吸就这样逐渐均匀下来,合眼睡着了 翌日。 窗外艳阳高照,柔和的阳光透过缝隙倾泻进来,洒落满屋。 容簌衣从睡梦中醒来,盯着屋内陌生又熟悉的装潢看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自家徒弟的床上。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正要翻身下床时,房门倏地被人轻轻推开,颀长高瘦的黑发少年逆着光走了进来。 一夜过去,徒弟毛茸茸的狼耳和尾巴都消失不见了。 瞳孔也变成了平常用以示人的墨黑色,仿佛昨晚的电闪雷鸣和曾停留在掌心里那毛绒绒的触感都是容簌衣做的一场梦。 徒弟接下来的话倒是证实了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多谢师尊昨晚陪伴,否则弟子怕是要被那电闪雷鸣吓得不轻。” 闻言,容簌衣不禁在心里暗诽:自家徒弟可真是上道,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愿意陪着她装。 表面上则摆出师尊架子,镇定自若地“嗯”了一声:“区区小事而已,不必跟为师客气。” “不过,倘若今后再有这种情况发生,若微明你还是害怕的话,直接来找为师便是。” 时微明乖顺地低下眉眼:“是,弟子记住了。” 容簌衣这时候才注意到徒弟端在手里的朝食,瞧起来有几分陌生,便问。 “微明,你那盘子里盛着的是什么呀?” 时微明回答道:“师尊,是青团。” “青团?”容簌衣不免有些疑惑,“膳厅什么时候有这种朝食了?” 平时不都只有馒头包子小米粥这些传统早饭的吗。 “不是从膳厅那里拿回来的,是弟子做的。”时微明神色平静地说道。 “师尊不是喜欢吃甜食吗,弟子便抽空去学了一点,还望师尊莫要嫌弃。” “什么?你做的?”闻言,容簌衣颇为惊讶地睁大了眼。 徒弟不是天天都在忙着练剑修炼吗,他哪儿来的空闲时间去学做这种东西。 容簌衣突然就生出一种自己和徒弟没有共用一个时间制度的错觉。 ——她的一天只有十二个小时,而徒弟则有四十八甚至七十二个小时,用都用不完的那种。 仔细一看,这一盘青团虽然蒸得绿莹莹、油亮亮,很是诱人,长得却大小不一,一看就不是膳厅的师傅们的水准。 容簌衣夹起一只青团送入口中,细嚼慢咽温吞品尝,时微明也终于抬起了眼,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徒弟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这摆明了就是想要师尊给评价的意思。 倘若放在平时,依照容簌衣的性子,恐怕还会故意不说话,好逗一逗徒弟。 但一想到徒弟放弃自己的休息时间,费尽心思地做这些,只是单纯因为她喜欢吃甜食而已,容簌衣便什么逗人的心思都没有了。 一心只想好好夸奖徒弟一番:“哇,这也太好吃了吧,我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青团诶,微明你好厉害呀。” 被师尊用同样的语气哄过太多次,时微明早已清楚师尊这些夸得人天花乱坠的话全然不可信。 他跟着夹起只青团尝了下,然后很是无奈地看向师尊,说:“师尊,味道分明就很一般。” 虽然背地里已偷偷做过许多次,但一想到这回是真的做给师尊吃的,难免还是有些发挥失常。 可容簌衣明明就看到了徒弟轻微向上扬起的嘴角。 她挑挑眉,说道:“谁说的很一般,这可是为师亲口认证过的天下第一最美味最好吃的青团好不好?” 徒弟的语气于是就更加无奈了:“师尊,太夸张了。” 唇角的笑意却丝毫没见减少。 容簌衣便忍着笑凑近徒弟,故意语重心长地说道:“微明,你知道吗,现在这年头其实早就已经不流行傲娇了。” 时微明自是听不懂师尊口中时不时冒出来的这种新奇词汇的。 “师尊,什么是‘傲娇’?” 容簌衣却只是又夹起一只青团送入口中,等慢吞吞地吃完了,才笑眯眯地说道。 “没什么,这个微明你不用知道。” 洛琼雪眉梢微动,这才正眼看向他。 云彻笑意却泛着冷:“曜宁仙尊治下严格,再急需人才,亦需经层层选拔,此事并非儿戏,你不该在仙尊面前提及,此举有违法度。” 他现在的样子,面色苍白,却美得似从水墨画走出来,哪里像个能干事的,赖在雪霁峰,定然别有所图。 洛琼雪本以为他是为了当炉鼎赖在雪霁峰,听到他愿意追随,自然不会再为难他,“规矩不可废,既如此坚持,把他送去习武场,至于能不能进去,能不能留下,便凭你本事了。” 雪霁峰习武场的名额有限,能被送往习武场的人,亦是经过层层筛选,她给他指了路,但能不能进去,能不能留下,还得看他的本事。 玄袍男子眸光尽敛,“多谢仙尊。” 洛琼雪已应允,云彻无法阻止,只能冷冷看着玄袍男子被仙侍带着离开,习武场他暂时不能插手,不过倒可以借此机会,看看他在此位面的身份,到底有什么本事,也好知根知底。 第 50 章 第五十章 万俟期归被送到习武场后,守卫向习武场卫统领通传。 前几日雪霁峰战事告捷,驻守士兵轮流休假探亲,习武场的士兵比平时少了些,却依旧有不少人在练武。 卫统领见到万俟期归,淡淡打量着他。 面前男子过于俊美,身板瘦弱,面色苍白,病恹恹的,哪里像是能打仗的人。 “你便是那个说要追随仙尊的人?” 玄袍男子轻轻点头。 卫统领打量着他,突然勾起了一丝不冷不热的笑,“好。” 阳春三月,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本该到处都是风和日暄、春色撩人的盎然之景,然而在一座乱石丛生、云雾笼罩的荒凉山峦深处。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隐秘响起,雪色鞋履不经意间踩上坑洼,溅起的水花模糊了水面倒映出的清丽人影。 “系统,你确定狼崽真的躲在这种鬼地方?”容簌衣衣袂飘飘,拧眉观察了一圈周围。 参天树木蔽去阳光,缥缈雾气遮挡住了部分视线,好在容簌衣已有金丹修为,所以视觉上并未受到多少影响。 与此同时,系统的滋滋电流声在容簌衣的脑海中响起:“确定。” “此处是早在上古时期就被设下过禁制的僻野之地,视野受限,灵气稀薄,多数法器在这里无法使用,对于主角来说,是最佳的藏身之所。” 系统口中的“主角”是容簌衣此次任务的攻略对象。 而这也是她从任务管理局退休前需要完成的最后一个任务——让这本仙侠小说里的疯批主角改邪归正。 原著里的主角本该无忧无虑长大,却因为一则预言被九洲人灭了全族。 主角虽侥幸逃脱,从此却也踏上了被无数所谓正道修士通缉追杀的道路。 好在有主角光环在,主角虽不慎走火入魔,却也因此获得了九洲无人能够匹敌的力量。 只不过为了报仇雪恨,逐渐变得冷血无情、阴狠毒辣的主角竟在成魔后屠尽了整个九洲,同时也致使了这个小世界的崩坏。 容簌衣需要做的便是提前穿进书里感化主角,以防主角重现书中剧情,在不久后的将来毁了这个小世界。 所幸此时的主角还只是个十五岁左右的半大少年,而非之后那位冷血冷面的白狼魔尊,按理说攻略难度并不算高。 偏偏容簌衣穿成的身份角色有点特殊,是那位带头灭了整个狼族、且全洲通缉其唯一余孽——也就是主角的容菀仙尊。 容簌衣很是心累。 拜托,让主角最恨的仇家来感化主角?这到底是哪个大聪明的小脑袋瓜想出来的啊? 为了让攻略任务能够顺利地进行下去,容簌衣立马就要求系统给她一个新的身份,不可太过惹眼,也不能是个无名小卒。 且还要以容菀仙尊的名义宣告外界,她接下来要闭关很长一段时间,拒绝对外示人。 按常理来说,系统是不能为容簌衣提供任何便利的,这相当于是在给她开金手指了。 偏偏容簌衣察觉到了系统的沉默,故意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说道。 “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想把这种烂摊子甩给我,还想让我一边当容菀一边攻略主角打两份工吧?这么会压榨员工,我要向上面举报你个榨汁机的噢。” “榨汁机”系统:“” 它最终还是答应了容簌衣的要求。 要想攻略主角,当务之急自然是得先找到主角。 容簌衣半信半疑,随手拨开一处灌木丛,纳了闷了:“那我怎么别说是头狼了,连只鸟的影子都没看到?” 脑海里的电流声还在持续滋滋作响,容簌衣一双美目轻转,忽然就停下脚步,清了清嗓。 “咳咳,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统~” 系统:“10934号员工容簌衣,请您正常说话。” 容簌衣充耳不闻,只笑眯眯地抬头望向白茫茫的天空:“统啊。” “你肯定知道小狼崽具体位置在哪儿的吧。” “你肯定不想让九洲的人比我先找到他的吧。” “你肯定会优先方便同事的吧。” 系统听出容簌衣的言外之意,义正严词道:“10934号,你这是作——” “弊”字尚未出口,容簌衣便撇起嘴巴,语气无辜得很。 “可是我找不到嘛。万一九洲的人先发现狼崽了,你我的绩效不就都没了吗,你就行行好呗?” 身为任务管理局的老人,容簌衣是局里人统皆知的“老油条”。 在她眼里,她虽然在任务管理局任职,但她和管理局之间其实是合作的关系,而非劳务。 毕竟任务管理局需要他们这些所谓的员工下场才能解决这些小世界里大大小小的各种问题,所以她个人认为,管理局理应最大程度地为他们提供便利才对。 且容簌衣行事向来秉承一个原则,能不自己做的事就坚决不自己做。 趁系统现在还处在交接任务、不能离开的阶段,有这么好用的系统在手边,干嘛放着不用? 系统:“。” 所以说,它在任务管理局里最不想碰到的宿主是10934号不是没有原因的。 沉默过后,一阵微风吹过,拂落的枝叶统一飘向了西北方向。 见状,容簌衣立时扬起笑脸,朝着空无一物的半空比了个心:“谢谢统,就知道统统你最好了,啾咪。” 这座山峦被设下过禁制,许多法宝自动失灵,其中也就包括了容簌衣的代步法器。 沿着系统指示的方向,容簌衣一路向西北行进,从天刚蒙蒙亮一直走到了正午,依然一无所获。 就在容簌衣忍不住开始怀疑系统是不是在驴她的下一秒,她眼尖地在一处灌木丛的枝叶上发现了一抹不起眼的斑驳血迹。 容簌衣心念一动。 她下意识地便屏住了呼吸,轻手轻脚地挤进灌木丛,侧身往深处走去。 进得越深,沿路留蹭在枝叶上的血迹就越浓。 直到拨开最后一处灌木丛,眼前出现了一片泥泞的湿地。 一只瘦骨嶙峋、浑身都脏得不成样的小狼崽映入眼帘,它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角落里,看起来很像是断了气。 是容簌衣一直都在寻找的主角无疑。 狼崽周身的绒毛几乎都黏腻在了一起,瞧不出原本毛色。糊成一团的毛发也将出血的伤口给挡住了,很难看出它究竟具体伤在了哪里。 与其说是只狼,容簌衣觉得此时又瘦又小又脏的狼崽看起来,其实更像下雨天时她在路边碰到过的流浪小狗。 可怜兮兮。 容簌衣没有贸然靠近,她远远看着,唇角微抿。 薄弱阴冷的阳光下,那双栗褐色的瞳眸里一时有诸多情绪翻涌交织。 系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浅浅松了口气。 10934号先前接的大多都是末世、未来战争之类的任务,按理说,这种温情攻略向的任务是不应该交到她手上的,上面多数都担心她无法胜任。 但目前看来,容簌衣还是存有一定的同理心的,至少看到主角陷入这种境地,她会为之动容—— 刚想到这里,系统就见容簌衣抬手指向一动不动的狼崽,波澜不惊地问出了五个字。 “统,它死了啊?” 系统:嗯? 等会儿,什么叫“它死了啊”?它死了还要你来攻略什么?攻略空气吗? 发出一连三问的系统决定立马收回上述它说过的所有话。 10934号她会动容个鬼啊。 系统:“10934号,请注意你的言辞,主角它现下只是饿晕了而已。” 不知是容簌衣的错觉还是怎么,她似乎从系统一成不变的机械音里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容簌衣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紧接着转身就走,没再多看地上的主角一眼。 这一套操作下来直接把系统给干沉默了。 五秒钟后,系统的咬牙切齿变成了隐隐崩溃。 “等等,10934号,你怎么就直接走了?!” 容簌衣像是没有听到系统近乎崩溃的质询一般,只一言不发地缓步往回走,不时摆出侧耳倾听的姿态。 就这样慢吞吞地走了许久,才忽地停驻了脚步,转头望向旁侧,杏眸微弯。 “找到了。” 她从灌木丛的缝隙里穿过,随即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清澈的涓涓溪流,水声叮咚。 见容簌衣边往溪边去,边将袖子挽了起来,系统大概猜到她想要做什么了。 在去寻找主角的路上,容簌衣肯定就耳尖地留意到了周遭溪流的声响,所以刚刚才会那么果断地暂时抛下主角不管,掉头回来抓鱼。 只不过—— “10934号,你没有捕鱼的工具。”系统适时提醒。 至于容簌衣就别想再指望它了。 前两次为容簌衣提供便利已经算是它破例,再给她开金手指就不太礼貌了。 “谁说我没有的?”容簌衣边说边拿出随身携带的储物囊,从里抽出佩剑。 系统见状哑然 等会儿,看10934号这个架势,她该不会是想用剑去插鱼吧? 事实证明,容簌衣的打算的确和系统猜想得分毫不差。 短短几息时间,容簌衣干净利落地剑起剑落,手里那把令不少剑修眼红的上品灵剑的剑尖上就“长”出了鱼来。 两条。 倘若有惜剑的剑修看到这一幕,肯定会跳出来狠狠指责容簌衣,怪她怎么能把这么好的剑用在这种地方! 可惜容簌衣哪会意识到这一点。 她丝毫不觉得自己大材小用,反而还哼着小曲将插着鱼的剑搁至一边,顺手收集了一些树枝木棍以及干草回来,熟练地开始生火、重新串鱼、烤鱼。 没过多久,肥美的鱼肉便在烈火的炙烤下滋滋冒油,循循飘香。 系统看着容簌衣捧着其中一条烤鱼啃得津津有味,心说喔,它差点忘了。 容簌衣虽然很容易让人生出一种她这人不太靠谱的感觉,但好歹也是穿梭在各大末世、战争世界里,已经出色地完成了九十九个任务的管理局精英。 类似于捕鱼生火这种小事对她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 看着看着,系统突然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等等,你怎么自己吃上了,主角呢?” “哎呀呀,统你急什么。”容簌衣慢悠悠地挑出一根完整的鱼刺,同时不动声色地向旁侧投去一瞥,视线掠过灌木丛里一双雾蓝色的眼睛。 “这不是自己来了吗?” 不远处,云彻目光温和,一瞬不瞬的看着洛琼雪。反观洛琼雪笑意淡然,只是静静看着云彻,无甚情绪起伏。 她正要走,却被云彻喊住了。 “等等。”云彻缓步走到她身前,伸出手,轻轻碰触了下她的发梢。 他倏然凑得极近,温和的檀木气息被风带来,在周匝旋绕,片刻之后,只见云彻指尖赫然夹着一枚落叶。 “好了。” 洛琼雪:“多谢。” 云彻:“簌簌,我等你晚上忙完,一起回去。” 可即使要分开,云彻也是又和洛琼雪走了一段路才分开。 万俟期归面色不耐,这两个人真腻歪,腻就算了,还非要让人看见。 50-60 第 51 章 第五十一章 两日后,流云峰的人果然找到了雪霁峰,带云彻离开。 临别前,洛琼雪送给云彻一本书和一柄桃木剑:“我这两日观察过,发现你好像挺喜欢剑法,我挑了一本适合你的心法,为你做了一柄桃木剑,上面我施了咒法,于初学者而言,最合适不过。” 云彻看着熟悉的心法和桃木剑,微微出神。 洛琼雪:“为何不说话,是不喜欢吗?” 云彻敛了情绪,轻笑:“我很喜欢,只是让我想起了一位朋友。” 洛琼雪没问什么朋友,只是心想,那看来真是送对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直到流云峰的人催促,云彻才离开。 或许是拥有了共同的不能够对师尊说的小秘密,总之,时微明和董远乐的关系逐渐好了起来。 ——时微明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董远乐不知道。至少,他自己单方面是这样认为的。 只不过,同门里依然有弟子不怎么喜欢时微明。 时微明长得好看、天赋高也就算了,凭什么还能拥有一位像容簌衣这么好的师尊?甚至就连跟他一起下了趟山的董师兄,回来后怎么都开始亲近起他来了呢。 对此愤愤不平的弟子趁着某日四下无人,特意把董远乐拉到一边,偷偷跟董远乐说小话。 “董师兄,我看那时微明分明对你爱答不理的,你为何还要跟他走得那么近啊?这不纯粹就是热脸贴冷屁股么?” 董远乐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哎,刘师弟此言差矣。时师弟他就是那种性子,看起来一副冷冰冰不太好相处的样子,其实人挺不错的。” 而且从山下历练回来后,董远乐平时练剑经常会拉着时微明一起。 两人用木剑对练的时候,时微明偶尔会指出董远乐的问题所在。 都是董远乐平时跟别人练剑时很难注意到的细节。 董远乐一边惊讶自己这个修为不如自己、入门也比自己晚了好几年的师弟在剑术上竟有如此高的天赋,一边觉得师尊谢青扬说得果然没错。 要想真正认识一个人,绝不能光看表面或是从别人那里道听途说。 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亲身去了解,这样才能知道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段日子相处下来,董远乐越看自己这个师弟越觉顺眼。 甚至就连师弟平时待人的那点冷冰冰,他都觉得这是师弟独一无二的个性。 简直酷极了! 那弟子见没能达到目的,还想要再接着说时微明的坏话。 看出他的意图,饶是脾气好如董远乐,也不禁皱了眉。 “刘师弟,你要是再说时师弟半点不是,被我听到了倒无所谓,可要是让容师叔知道了,事情恐怕就不好收场了吧?” 言外之意就是,再接着说下去,他就要去找容师叔告状了。 刘师弟是跟董远乐同一届入门的,对容簌衣的印象不深,尚停留在“容簌衣闭关了两百来年,是掌门最喜欢的弟子”这一阶段。 除此之外,容簌衣对时微明的重视弟子们倒是都有目共睹。 刘师弟见离间不成,只好灰溜溜又悻悻地走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弟子们要学习的内容也跟着逐渐变多变难了起来。 不单单要学习剑术,也得开始学习一些简单的术法了。 董远乐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整日被术法课折磨得苦不堪言,天天跟在时微明身边吐槽。 “怎么办啊时师弟,我师尊嫌我太笨了,怎么教都教不会。” “可是我上课的时候真的认真听了,课下师尊讲的那些我也都努力消化了,就是怎么听都听不懂嘛。” “我都怀疑要是再这样下去,师尊说不定就要在明年选新的弟子来教了。” 连云宗的登仙大会四年一次,明年正好轮到新一届大会开展,诸如谢青扬、容簌衣这种在宗门里算是师叔、长老级别的人物就可以趁此收新的弟子了。 时微明没有吭声,董远乐也不介意。 反正他早就习惯了时微明这种对什么都不在意的冷冰冰的态度,唯一能够引起时微明兴趣的也就—— “对了时师弟,你师尊呢?” “容师叔的脾气那样好,应该不会像我师尊一样嫌弃你的吧?” 果然,一提到容簌衣,时微明终于舍得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了董远乐一眼。 只是那眼神很是奇怪,困惑中还带着一丝古怪的意味。 “近来白长老教的那些术法我都会,我师尊为什么要嫌弃我?” 董远乐:“” 哦,他忘了,时微明跟他可不一样,他只不过是空有一个“大师兄”的头衔,天赋哪里能跟时微明比。 等等,这么说似乎也不太对。 听闻人时师弟大半夜都还在勤勉练剑练功,就算不论天赋,他好像也没有时师弟一半努力啊。 这就是所谓的“你的努力还远远没有达到可以跟别人拼天赋的程度”吗? 一想到这,董远乐就更加“崩溃”了。 呜呜呜,他干嘛要这样自取其辱 回到长青谷后,容簌衣照例问起时微明的功课。 她穿进来的时间点有些晚了,负责这届弟子剑术和术法的长老早已由柳至云定下,所以跟容簌衣没什么关系。 不过容簌衣也不是个什么事都不管的主儿,自是知道现在弟子们学的东西越来越难了。 她好歹是要攻略自家徒弟的,奈何自己这个徒弟实在是太让人省心,生活练功都不用人操心,也就只剩下日常关心功课这种好感度能给她刷刷了。 “目前功课暂时还能够跟上,师尊不用忧心。”时微明道。 “是么,能跟上就好。”容簌衣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忽然起了兴致。 “你们最近学什么了,要不让为师看看?” 师尊有要求,时微明自然不会不从。 他应了声好,随即便在指尖聚起灵气。 时微明的灵气和他妖化时的眼睛颜色一样,是很漂亮的雾蓝色,看得人很是舒服,仿佛陆地上也能凭空生出一片湛蓝海洋。 那缕灵气很快化作一条涓涓细流,是时微明今日在术法课上新学的水灵术。 时微明对灵气的把控很是精妙,短短几息间,细流便神奇地在他指尖变幻了形状,渐渐凝成了一条水蛇的模样,蛇尾摇曳,看起来栩栩如生。 然而就在为水蛇加注灵气、为其赋予生命力的那一刻,时微明的脑海里忽然鬼使神差地浮现出了董远乐在下课后同他说过的那些话。 他一时不察,被扰乱了心神,输注灵力的长指滞了一息。 施法者在施法期间分神可谓是使用术法的一项大忌,水蛇瞬时从中间断开,最终化成一场淅淅沥沥的雨,打湿了地面。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施得很失败的水灵术。 水蛇崩断的一刹那,时微明整个人都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下一秒,他便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了自己师尊,眸中掠过一丝轻微的慌乱。 他想告诉师尊,他其实是会水灵术的。 毕竟今天在上课的时候,他就是所有弟子当中施得最好的那一个,就连那位负责教习术法、对弟子们格外严厉的白长老都对他赞扬有加。 方才那只是意外,如果师尊再给他一次机会的话,他一定可以施好。 然而这些话统统都尚未来得及说出口,容簌衣就已经快步走过来了。 不知是时微明的错觉还是怎么,容簌衣的步伐看起来甚至还有几分殷切。 好哇,她才想着没地儿可操心徒弟,机会居然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容簌衣努力藏起得逞的“嘴脸”,清清嗓子,手便搭上了自家徒弟手腕。 “施术法呢,讲究的就是一个一气呵成,微明你方才是不是走神了?” “不过,就算是走神也是可以补救回来的,但必须要及时做出调整,微明你刚刚只要这样” 容簌衣握着徒弟的手,逮着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倾囊相授。 时微明却只微微抬着头,一言不发地望着师尊那双栗褐色的漂亮眼睛。 或许是因为修炼的缘故,又可能是最近几个月不用再忍饥挨饿,尤其有师尊热衷于每天都变着花样投喂他。 总之,时微明和师尊之间的身高差距越来越小,他也逐渐长成了一个十五岁大的少年应该有的模样。 除了师尊偶尔还会习惯性地摸摸他的头以外,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和师尊接触过了。 时微明的视线缓慢下移,最终落在容簌衣眼下那颗不算起眼的小痣上。 等师尊好不容易“叭叭”完了,他才轻声问道:“师尊,我是不是很笨?” “什么?”容簌衣起初还没反应过来。 待听清徒弟究竟在问些什么后,便想也不想就反驳道:“当然不是了,微明你怎么会这么想,刚学就能把术法用得这么流畅已经很厉害了好不好。”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的确没有任何嫌弃之色。 少年的脸上却依然留有明显的失落:“可是师尊,董师兄说,他师尊嫌他笨,怎么教都教不会,说不定后年还要收个新的徒弟来教。” 容簌衣立马说道:“那是远乐和师兄他们师徒俩之间的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们微明这么聪明,刚刚分明就只是失误而已嘛。” 她可不允许自己的小花再有任何贬低自我的迹象。 闻言,时微明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是么?” 微风拂起额前碎发,几息后,他忽而又低唤了声:“师尊。” 这种时候的容簌衣格外地有耐心,语气也跟哄小孩儿似的:“师尊在呢,怎么啦?” 黑发少年专注地抬眼看着自己师尊,突然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师尊待我可真好。” “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尊。” 闻言,容簌衣先是一怔,旋即感觉到了一种莫大的成就感。 她仿佛看到了一只对什么都爱答不理的高冷小狗突然扭头看了她一眼,旋即“蹬蹬蹬”地跑了过来,用毛茸茸的脑袋好一番贴贴蹭蹭她。 是小狗对人类亲近认可的表现。 ——虽然自家徒弟并非对什么都不在意,就好比她这个师尊在徒弟那里就是个明晃晃的特例。 但这并不影响容簌衣还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养成系的快乐”。 她立马得意地轻哼一声,抬抬下巴,骄矜的神情活像一只臭屁小猫。 “那当然,我们微明可是为师唯一的徒弟,师尊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呀?” “让你弄哭她,不是让你爱慕她。” 白衣男子名危止,是时间之神,在境界突破之际,生出了心魔,暂时打回原形,思维和言语都受到了限制。取得赤华女子的泪和摇光之水,才能让他恢复神力,离开此地。 危止也说了,身体恢复之后,两个人都会变强。 而曜宁仙尊,便是罕有的赤华血脉。 万俟期归冷笑道:“你更出息,堂堂时间之神竟被困在摇光,还被人当做一只小猫咪玩赏。” “吾懒得和你吵。”危止扬了扬下巴,淡漠看他,“你只是吾分离出来的一部分,吾死了,你便会死,但是你死了,却无法影响吾,再触怒吾,便亲手杀了你。” “你的时间不多,若等吾身体全好了,还没做到,吾会对她亲自下手,不过到时,吾的方式,会比较残忍。” 第 52 章 第五十二章 摇光帝主:“你的婚事可以取消了。” “流桑小帝姬已经定下了新的联姻对象,你无需再用与曜宁的婚事当幌子,不过眼下只有你和曜宁知道便足够了,过段时日才能昭告天下。” 突如其来的诏令,令云彻如堕地狱。 他也只是知道这具身体记忆中的事,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发展轨迹,史书上对摇光仙境的记载寥寥无几,而昆仑衡世之术,对于五百年以外的预测,无法精细到细枝末节,自然无从得知他与洛琼雪的发展。 虽然他知道婚事的缘由,早晚会有这样一幕,却不知会来的如此快。 云彻抵抗:“可我不想取消婚约,我想娶她。” 帝主面色不虞,“短短几天,便忘记了身份?” 对于时微明来说,这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历练机会。 他在连云宗里待了有些时日了,每日除了练剑和睡觉以外,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和容簌衣待在一起,很难不会对容簌衣产生依赖。 这个护送任务听起来也没什么难度,谢青扬说的那片无主之地容簌衣是知道的。 自家徒弟虽然还没有突破筑基,但剑术在同门师兄弟里已经完全能够排得上号了,再加上有其他弟子一同前往,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几个月的时间相处下来,徒弟也将自身的妖气隐藏得很好,就连她这个日夜相处的师尊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有时连容簌衣自己都会忘记,噢,自家小徒弟原来还是只妖。 这趟下山估计要花上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回来,没有自己陪在身边,徒弟说不定真的能交到一两个要好的朋友呢? 思及此,待到日落黄昏,容簌衣叫住练剑归来的徒弟,简单跟他讲了一下这个事情,顺便趁此好征求徒弟的意见。 出乎容簌衣意料的是,时微明刚听她说完,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搞得容簌衣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微明当真要去?” 时微明歪了歪头,反问:“师尊不是说,这是个很好的历练机会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呢。 容簌衣:“噢。” 她习惯了徒弟天天跟在自己身边,徒弟突然这么干脆地就答应了下山历练,反倒弄得像是有分离焦虑症的人是她一样。 容簌衣幽幽叹了口气。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从收了徒弟之后,自己似乎就越来越喜欢叹气了。 跟个整天都在杞人忧天的小老头似的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小老头”容簌衣把徒弟叫来自己房间,当着徒弟的面,一边收拾储物囊,一边语重心长地交代。 “微明,明天就是出发的日子了,为师给你准备了大半个月的干粮,都在那个施过特殊术法的食盒里,不用担心会放坏。” “清洁符啊穹清丸啊那些也在里头,你稍微翻翻就能看见了。” 用穹清丸连续温养了几个月的时间下来,时微明断掉的那些经脉已经重接了个七七八八,不再需要容簌衣帮忙炼化,这算是好事一桩。 “虽然此行危险不大,但倘若真的遇到了什么不能解决的麻烦,务必记得先保证自身安全。师尊还给你放了张传讯符,只需要捏碎它就可以跟师尊对话了。” 如果说之前时微明还在耐心听着,不时点头以附和师尊,那么在容簌衣交代完了这句话后,他的脸色才忽然变了。 “师尊不跟我一起去吗?” “嗯?”容簌衣原本还在琢磨有没有哪里被遗漏了的地方,听见这话也倏地愣住了。 “你们下山历练,为师跟着去干嘛?” 望着徒弟错愕的眼神,容簌衣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她和徒弟之间似乎存在着一定的信息差。 ——由于当时容簌衣只简单说明了此行是与其他弟子一道,别的就没再多说,于是导致时微明以为前去的人不光有同门的师兄弟,师尊也会跟着一同前往。 容簌衣可算是懂了,怪不得当初徒弟会那么干脆地答应参加这次历练呢。 意识到将要离开长青谷、离开师尊一段时间,时微明下意识地蹙起眉心,问师尊。 “师尊,那我能不能不去了?” 噢,看来有分离焦虑症的人不止她一个。 容簌衣的内心瞬间就平衡了,然后义正严词地给出否定回答:“那当然不行了。人员早都确定好了,明早也就要出发了,不可以临时变卦的。” 时微明闻言垂下了头,抿直了唇线一言不发,瞧着莫名有一两分与他冷冰冰的性子极不相符的委屈。 容簌衣顿时就心软了。 徒弟是被她从那座山峦里带出来的,会对她有所依赖是情理之中的事,她不可能因此说他什么,亦或是责怪他。 但这趟护送任务该去还是得去的,她还想要徒弟趁此机会多结交一两个朋友呢。 便摸摸徒弟的脑袋,温声宽慰道:“只是下山几天而已,回来了就又能见到师尊了,是不是?” 是很典型的哄小孩的那种语气。 “这样吧,师尊不是给了你一张传讯符吗,等你哪天要回来了,就用传讯符提前知会师尊一声,师尊立马就动身去宗门口接你,这样好不好?” 时微明:“不好。” 宗门口与长青谷之间的距离,用飞行法器也就一盏茶的功夫而已,何必劳累师尊特意跑这一趟。 容簌衣有些哭笑不得。 叛逆期的小毛孩就是难哄,这不行那不行的。 但自家徒弟到底还是懂事的。 大抵是不愿让师尊为难,又或是单纯不愿让师尊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时微明终究没再提反悔的事。 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带上容簌衣给他准备的储物囊,准备去宗门口与参与这次护送任务的其他弟子汇合了。 容簌衣不想让徒弟看出自己的不舍,更怕自己一个没忍住,拉着徒弟继续唠叨。 于是在时微明临行前来向自己告别的时候,只潇洒地“嗯”了声,留下一句。 “路上千万小心,师尊待会儿还有点事,就不送你了哈。” 说完,便没再多看自家徒弟一眼。 只可惜容簌衣的这种潇洒并没有在她身上维持太久。 时微明离开的一个时辰后,容簌衣就找上了当初给出这个建议的大师兄谢青扬。 没有同徒弟说的絮絮叨叨全都让师兄的耳朵听了去。 “师兄,你说他们现在都到哪儿了呀,应该已经跟那个富商汇合了吧?” “师兄,远乐好歹也是你目前唯一的徒弟,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他呀?” “师兄,你确定这趟来回最多也就半个月吧?我只给微明准备了半个来月的东西诶,早知道就再在储物囊里多给他塞些灵石了。” “师兄” 谢青扬正在清算连云宗这个月方方面面的灵石支出,此时在耳边喋喋不休的容簌衣自然而然就成了只“聒噪”的鹦鹉。 他撂了笔,抬头看向面前踱步来踱步去的小师妹。 “师妹,要是有不知情的人在这里瞧见了你这幅样子,说不定要以为你那徒弟这次下山是去斩杀金丹甚至是元婴期的妖魔的。” “护送一批货物而已,这么紧张做什么?” 容簌衣很不服气地轻哼一声:“师兄你不懂。” 谢青扬半撩起眼皮:“嗯嗯嗯,我不懂。” 容簌衣顿时就跟见了鬼一样的盯着谢青扬:“?” 等会儿,这还是她那个清风道骨的大师兄? 她有点怀疑谢青扬被附身了,附身他的人还是她自己,这分明是她平时才会用的语气、才会说的话好不好。 容簌衣不傻,自然听得出谢青扬这是被她念叨得烦了,故意在阴阳怪气。 便没好气地嘁了声,从桌案上一跃而下:“跟师兄你讲不通,不和你说了,我走了。”- 独自在长青谷待了半月,容簌衣终于等到了平安归来的徒弟。 一见到少年熟悉的身影,容簌衣立马就将人拉到跟前,紧张兮兮地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 直到确定自家徒弟毫发无伤,才彻底松了口气,扬起笑脸:“微明回来啦?” “怎么样,任务还顺利吗,没出什么问题吧?” 才半月不见,徒弟似乎较之前稳重了许多,气质也有点不太一样了。 这就是所谓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但在听到师尊的问话后,少年很快垂下了眼,乖顺地点了点头:“顺利。” 容簌衣顿时就又觉得自家徒弟还是那个徒弟,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顺利就好。”她笑盈盈地摸了摸徒弟的脑袋,并没有着急过问徒弟有没有在此行中交到朋友这回事。 “回来得正好,微明你应该还没有用飧食吧?来,咱们师徒俩正好一起吃饭。” 刚摆好饭菜,系在容簌衣腰间的玉牌突然就亮了起来。 长亮三下,短亮一下,这是有人来长青谷求见的意思。 容簌衣给玉牌注入了一小缕灵气,玉牌里便传出了董远乐干净清越的声音。 “容师叔好,请问时师弟现下在长青谷吗?我有事想找他。” 坐在容簌衣对面的时微明闻声抬起了眼,视线轻飘飘地落到了那枚玉牌上面。 一抹黯色从他眸底一闪而过,快到连容簌衣都没有察觉到这微妙的异样。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来长青谷找自家徒弟,容簌衣颇为惊喜。 莫不是徒弟此次出去,真的跟董远乐搞好了关系? 容簌衣连忙答道:“在的在的——” 刚想让董远乐直接过来便是,对面的徒弟却先开口了。 “师尊,我去谷口接董师兄吧。” 闻言,容簌衣微微一怔,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只因这实在是太不像自家徒弟往日的作风了。 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徒弟出去了一趟,脑袋被驴踹算了,这样说自家徒弟不太合适。 容簌衣暂时忍下心中讶异,同意了徒弟的提议。 “好,你顺便也问问远乐,要不要留下来一道吃饭。” 时微明微一颔首:“弟子明白。” 练剑坊如今还没有教弟子如何御剑,时微明用的是容簌衣送给他的飞行法器。 法器升起,平稳行进在半空中,时微明的耳边荡起猎猎风声,衣袍也被鼓进去的风吹得簌簌作响。 少年在师尊面前的乖顺神色在此时全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外人常会见到的那种冷冰冰的神情。 时微明正无声地在心里权衡一件事情。 其实他骗了师尊。 此次下山,并非一帆风顺,而是发生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之所以不和师尊说实话,是怕师尊知道了,有可能会生他的气。 第二日,两人早早出发,谁也没提昨晚之事,御剑赶了一日的路,终于到了瀛州。 明明在夏日,此地却桃花绵延,云雾袅绕,瀛州像是被世外桃源簇拥。 瀛州的城门就在不远处,可他们走了很久都没走到,一段路好像变得没有尽头。 洛琼雪忽然站住,“不必向前了,我们进入了阵法之中。” 第 53 章 第五十三章 桃花林中,万俟期归默默走在洛琼雪身后。 她昨晚让他早些休息,可他与她分开之后,久久加速的心跳和越来越离谱的念想却让他一夜无眠,他谴责自己对别人的未婚妻动了心,他应该心硬如铁。 虽然他是她的炉鼎,可两人都心知肚明,她从来都是以灵力压制,他也不是冲着当炉鼎来的,两人不会有实质性的关系。 取赤华女子的眼泪,有很多种方式,哪怕只是在她身后默默跟随,也总有一天会取到的。 他自己的声名没什么,但是为了她的声名,他不能再放任自己靠近她。 一般的危险不会威胁到二人,洛琼雪一提醒,万俟期归才发觉二人已进入阵法之中。 起因是富商那边派来的人发生了细微的变动。 参与送货的人并非那位仁心仁善的孙富商,而是他的小儿子,孙貌。 孙富商膝下一共有过三个孩子,只可惜皇天不佑好心人,老大和老二都因病早早夭折了,只剩下了老三孙貌。 连着痛失两子的孙富商自然格外宝贝自己唯一剩下的这个小儿子。 只可惜孙貌并非争气之人,反而因为孙富商的过分溺爱,逐渐长成了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的模样,有时竟连孙富商都管教不了他。 出于锻炼自己仅剩的这个小儿子的能力、好让他在将来能够更好地继承孙家家业的初衷,孙富商就将护送货物的任务交到了孙貌手上。 然而在与以董远乐为首的连云宗弟子汇合后,孙貌便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扫视了在场所有人。 诸如“修仙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要被我爹叫来当我的帮手”之类的贬低话说了一大通,气得董远乐及同行弟子牙痒痒,偏偏又碍于孙貌的身份,不能够轻易发作。 一行人里对此毫无反应的只有时微明。 孙富商一共准备了十辆马车,连云宗的弟子和孙貌这边的人同坐了其中一辆最大的,剩下的全都载着将要运去邻城的货物。 时微明独自一人坐在马车的角落里,掌心里握着一只橘色的毛毡猫。 那是容簌衣用大猫妖送给她的那些猫毛随手做的,做好后就顺手递给了自家徒弟。 还笑眯眯地问,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师尊送你。 时微明对毛毡猫这种小玩意儿其实不感兴趣,尤其他并不喜欢那只大猫所生的小橘猫。 ——尽管容簌衣并没有将那只小猫收作自己的徒弟,也不曾特殊对待过它。 时微明依然不喜欢那只小猫。 但在容簌衣把毛毡猫递过来的时候,时微明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了缀在容簌衣佩剑上的那只小猫玩偶。 容簌衣做的这只毛毡猫和那个很像,只是颜色和大小有些微的不同。 这不禁让时微明联想到了自己和师尊,也是一大一小。 于是他最终还是收下了师尊送给他的这个特殊的礼物,并随身带在了身边。 毕竟师尊现下不在,表情特意被容簌衣做成笑眯眯的毛毡猫就是师尊的代表。 孙貌滔滔不绝讲着那些贬低的话的时候,时微明眼也不抬,只用指腹轻轻摸了摸小小的毛毡猫。 今天比起昨天来更闷更热,他猜师尊现在正靠在窗边,悠然自得地吃冰镇西瓜。 想到这里,时微明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尽管在连云宗里待了有些时日了,时微明对这个地方依然没有什么归属感。 他在意的只有师尊。 所以,真正让时微明担心师尊会生气的事,实际上另有其他。 回程经过那片无主之地的时候,孙貌无意间发现了一只盘旋在树上的蛇妖。 倘若放在平时,毫无修为的孙貌见到这样的妖兽,估计早就吓得屁滚尿流,跑得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可是有这么多连云宗的弟子在他身边,听他爹的命令护他无恙。 而且,在孟城这样的地方,蛇妖的皮是能够卖到一个很好的价钱的。 念及此,孙貌眼珠一转,眼神很快就从起初的害怕变作了不加掩饰的贪婪。 毫不疑问的,孙貌起了歪念。 他清了清嗓,手指向蛇妖所在的方向,对着连云宗派来的弟子们颐指气使道。 “喂,那边有条蠢蛇,你们快去把它杀了,然后把它的皮剥给我。最好剥得完整一些,都听到了吗?” 孙貌并没有刻意压制自己的声音,所以这话不光被董远乐他们听见了,也一字不落地传进了正在树上休憩的蛇妖耳朵里。 蛇妖睁开眼,瞳孔逐渐竖成了一条细缝,蛇信危险地“嘶嘶”往外吐着,它直立起身子,竟然有足足三米长。 冰冷的蛇瞳一移不移地盯着孙貌,流露出阴冷彻骨的气息,直到这时,孙貌才真正感觉到了害怕。 他的声音瞬间抖成了筛糠:“你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董远乐暗道一声不好,同时在心里骂了句蠢货。 他一眼就认出这蛇妖不是这片无主之地的寻常妖兽,妖族的修为越高,自身的体型也就越大。 以这只蛇妖如此庞大的体型来看,少说也有筑基中期的修为,应当是这片无主之地的一方霸主。 怎么偏偏让他们给碰上了。 董远乐咬咬牙,直觉这将是一场硬仗,立马拔出木剑准备迎战,然而蛇妖已迅速化作一道碧影,直冲孙貌而去。 情急之下,不愿命丧蛇口的孙貌竟随手抓了个坐在身边的弟子挡在身前。 那弟子始料未及,眼看蛇妖的血盆大口已近在咫尺,下意识发出一声凄惨的尖叫。 所幸董远乐速度够快,千钧一发之际,手持木剑横在了蛇妖与弟子之间。 蛇妖的力气完全超出了董远乐的想象,光是接下方才那一击,他就感觉他的肩膀快被蛇妖的蛮力给挤压碎了。 豆大的汗珠从董远乐的鬓角滑落,他不敢分神去看身后的情况,只拼尽全力吼道:“红师妹,还不快走!” 被称作“红师妹”的弟子很快从死里逃生的后怕中回过神来,闻言立马从孙貌死死拽着她的手中挣脱了出来,扑至一边,争取不给自家师兄添任何麻烦。 可那蛇妖目标明确,见没有咬中孙貌,立时挥动起长尾,向孙貌狠狠拍去。 孙貌的胸口被蛇妖有力的尾巴击中,生生呕出了一大滩鲜血来。 整个人也如纸片一般飞了出去,最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角落里的时微明面前。 马车被这番动静弄得颠簸不已,时微明一时不察,掌心里的毛毡猫不慎掉到了地上。 少年眼里因念及师尊时的那点微弱笑意立时消散不见。 薄唇逐渐抿成了一条直线,清凌凌的眼神落在孙貌身上,仿佛在看一具了无生机的尸体。 孙貌被这样的眼神吓得心下一惊,一时竟连身上的疼痛都忘记了。 是他的错觉吗这个黑发少年怎么看起来比那只蛇妖还要恐怖一些? 董远乐的声音却在此时传来:“时师弟,小心!” 原是其余弟子合力都没能拦下蛇妖,被蛇妖抓住空档,竟又掉头冲孙貌而来。 腥臭的血盆大口眨眼间便只剩咫尺之遥,倘若时微明不出手的话,孙貌必死无疑。 但,飞溅而出的鲜血无疑会将掉落在一旁的毛毡猫弄得很脏。 时微明抬了下眼。 特殊材质打造而成的木剑在一瞬间出鞘,以在场所有人都没能看清的速度直取蛇妖眼珠。 蛇妖骤然吃痛,尾巴高高扬起又重重拍下,蛮力瞬间将马车碾成了木渣。 它无心再管对自己出言不逊的孙貌,一心只想取时微明性命。 诚然,这只蛇妖已有筑基中期的修为,是远远强于尚未突破筑基的时微明的存在。 但得益于容簌衣曾给时微明开的那些小灶,还有这些年不断厮杀躲藏的经历。 时微明挥出的每一剑,角度和力道都极其刁钻精妙,渐渐的,蛇妖竟肉眼可见地处于了下风。 木剑最终直取蛇妖七寸,在即将劈中的时候,却生生停了下来。 时微明凝蛇妖一眼,只冷冰冰地道出一个字:“滚。” 蛇妖灰溜溜地跑了。 时微明这才收起剑,弯腰捡起地上的毛毡猫,轻轻拍去了上面的灰尘。 小心翼翼的模样和方才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孙貌从劫后余生的恐惧中回过神来,蛇妖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方才的那些都是他经历的一场噩梦而已。 后怕散去,火辣辣的剧痛从胸口传来,看着一地狼藉,尤其是地上那滩自己呕出来的鲜血,孙貌不禁觉得自己丢尽了颜面,顿时气得怒火中烧。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那只蛇妖就这样跑了?连只蛇妖都制服不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修仙之人?简直就是饭桶一帮!” 董远乐何曾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就算严厉如他的师尊谢青扬,也不曾骂他骂得这么难听过。 “你——” 分明就是孙貌自己蠢得不行,敢挑衅筑基中期的蛇妖不说,还险些害得红师妹丢掉性命,他没找他算账都是好的了。 “你什么你?等着吧,等回到了孟城,我定要让我爹去找你们掌门,好好教训你们一通不可!” “还有你——”将董远乐他们骂得狗血淋头,孙貌犹觉得不够过瘾,又将矛头指向了一旁的时微明。 “刚刚你是瞪了我是吧?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师尊是不会教人没教过你吗,啊?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敢瞪——” 一句话尚未说完,方才还神色淡淡的时微明脸色忽然就冷了下去。 他骤然如鬼魅般闪身至孙貌身旁,抬手便快又狠地扼住了孙貌后颈,面无表情地将人重重摁砸到了一旁的树干上。 少年不带一丝波澜起伏的嗓音冷极,仿佛正被他摁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条砧板上待宰的鱼而已。 “孙貌是吧?” “谁给你的胆子,敢说我师尊一句不是?” 一般情况下,她只要拔出剑,亮出身份,那些人便会不战而逃。 但万俟期归只面色冷淡地看着她,忽而微不可察的笑了一下。 他等了片刻,主动向前一步。 剑尖刺破他的皮肤,鲜血洇出来,他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云碧屿的剑啷当落地,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你这人怎么碰瓷啊?我什么都没做啊。” 两人对峙,引起了百姓围观。 不多时,那道熟悉的红衣身影也听到风声,从人群中走来。 洛琼雪检查万俟期归的伤口,察觉他浑身都有伤,一路上竟是一言不发,沉默扶他起来。 第 54 章 第五十四章 云碧屿察觉到围观百姓的不善的目光:“不是我!” “姐姐,我的剑根本没碰到他,他是故意的!” 洛琼雪扶万俟期归起身,对云碧屿道:“碧屿殿下天真纯良,但我们此行并非游玩,希望殿下不要再跟着我们了。” 云碧屿见二人离开的背影,不敢置信:“她便如此轻易信了?阿玹,你看我的脸,多么无辜的一张脸,我看起来会骗人吗?” 紫衣少年走到她身边:“不论她有没有信,人家确实很忙的嘛,我们还是别跟着他们了。” 这是狼崽目前仅存的所有记忆当中,第一次被人这么温柔地对待。 他有点受宠若惊,甚至一时间竟有些沉溺于这样的感觉。 然而在余光瞥及容簌衣白皙臂弯上那一抹刺眼的红后,便猛地缩回了手。 容簌衣以为是自己没注意轻重,弄疼他了。 却见狼崽指指她的手臂,颇为艰难地张了张嘴,很是费劲地才从喉间挤出一个字。 “伤。” 容簌衣于是就懂了。 她把巾帕递给少年,为了不惊吓到他,刻意放缓了声音:“那你自己擦擦,可以吗?” 少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巾帕。 心里却在想,小神仙原来不仅长得好看,声音也这么好听。 擦完手的巾帕变得脏兮兮,正好旁边有条小溪,少年拿着巾帕,打算去溪边给容簌衣洗干净。 然而那些泥污像是深深浸进了巾帕里似的,怎么洗都洗不掉。 少年无措地攥着巾帕,正当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已经给自己上好了药的容簌衣走过来:“不用洗了,就这样吧。” “饿不饿,想不想吃鱼?” 少年立马摇了摇头。 容簌衣刚受了伤,他不想要再麻烦她。 偏偏肚子非要跟他作对一般,在此时很不给面子地发出了“咕咕咕”的声响。 少年很明显地僵了一瞬,神情骤然变得窘迫慌张起来,看上去像是想要解释些什么。 容簌衣却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那就先吃点鱼填填肚子吧。” “我”少年想说,那他去抓。 却见容簌衣抽出佩剑,一句话没说完的功夫,便轻车熟路地插了两条鱼上来。 做完这一切,她才扭头疑惑地回望了少年一眼:“你刚刚想说什么?” 少年微微张着嘴,显然是看呆住了。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立马摇摇头,如同做了什么错事一般,双手都背在了身后。 很像是在罚站。 见小少年这般模样,容簌衣一双美目轻转,大概猜到了些什么。 她摸着下巴思忖片刻,偏头问少年:“对了,我手受伤了,目前行动不太方便,你可以帮我收集一些树枝干草来么?” 容簌衣脑海里的系统很想吐槽。 手受伤?行动不方便? 拜托,你要不要看看你刚刚花不到十秒插上来的那两条鱼,真当主角会信啊? 结果下一秒就见少年点头如捣蒜,犹如打了鸡血一般,很是积极地掉头捡了一大堆干柴枯草过来。 系统:彳亍。 少年当然不可能知道容簌衣脑海里还有一个系统的存在,自然也不会知道系统的吐槽。 他将这些都抱到了容簌衣身边,旋即抿着唇角,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 不知为何,少年明明什么都没有说,面上也无任何多余的表情,但容簌衣总觉得他现在这副眼睛亮亮的模样很像一只将尾巴摇成螺旋桨的邀功小狗。 容簌衣想了想,猜测可能是因为狼和狗都同属于犬科,再加之现在的主角没什么攻击性,所以才会在偶然间让她产生“主角其实更像只小狗”的错觉。 她试探性地伸出手,摸摸少年的脑袋:“辛苦你了。” 小少年被摸得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似的静止了两秒,立马又将头摇成拨浪鼓。 容簌衣挑了挑眉。 别的不说,至少尚未黑化的主角现在看起来还挺可爱的。 火很快生了起来,鱼两面都烤得香而不焦,诱得人垂涎欲滴。 少年大抵是真的饿了,接过烤鱼就埋头开吃,感觉不到烫意似的。 这种吃法看得容簌衣胆战心惊,既怕小少年吃太快噎着,又怕他被鱼刺卡着喉咙。 许是察觉到了容簌衣端详的目光,也知道自己的吃相不算文雅,少年悄悄抬眼,迎上容簌衣投过来的视线后,耳根竟渐渐红了。 他迅速错开目光,吃鱼的速度跟着慢了下来。 但当容簌衣移开视线后,就又接着狼吞虎咽了。 容簌衣觉得好玩,鱼也不吃了,故意支起下巴,一移不移地盯着小少年看。 果不其然,意识到容簌衣又在看自己了,少年苍白的脸颊随着耳垂一齐,浮上了一抹不太起眼的红晕。 偏偏一个字都不说,对于容簌衣这种堪称是恶趣味的行为更是没有丝毫抱怨或是其他,只默默降低了自己的吃鱼速度。 该怎么说呢。 就很乖。 几番拉扯下来,不禁让容簌衣联想到了现代社会里,许多主人会给自家吃饭快的小狗准备的慢食碗。 于少年而言,她的目光就是那个慢食碗无疑。 刚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来,容簌衣便骤然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等等,这个比喻有点像把她和主角都给骂了一遍。 容簌衣立马甩甩头,将诸如此类的杂念都排除脑海。 她清清嗓,终于开口说话了:“其实吧,大口吃东西会让人感觉很有食欲。” 少年闻言,疑惑地歪了歪头,过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容簌衣似乎是在宽慰他。 他抿抿唇角,没有回话,只不过依旧吃得慢吞吞的。 容簌衣有些哭笑不得。 “真的,而且我看过了,那条小溪里有的是鱼,这两条不够吃的话,大不了我再去插两条上来便是。” 少年这回很快就听懂了,容簌衣有把她自己的那份鱼也让给他的意思。 他连忙摇摇头,沙哑的声音说起话来极为艰辛:“你吃。” 容簌衣也就不再劝他。 她用余光瞥一眼少年饿得瘦骨嶙峋的背,几乎能够摸到其下的骨头。 咬了两口烤鱼后,容簌衣尝试着问:“你想不想离开这里,当我徒弟跟我走?这样的话,我就是你师尊了。” 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实则却是容簌衣连着深思熟虑了好几天之后的结果。 在仙侠世界里,她和小狼崽小几百岁的年龄差其实算不得什么。对于一些能够飞升的大能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罢了。 所以她要是想以狼崽的长姐之类的身份自居,倒也不无不可。 但她与狼崽之间,终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师尊和徒弟就不一样了。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倒是没有要当狼崽爹的意思。 可若是能以师尊的身份以身作则,教导狼崽、感化狼崽,那她的攻略任务进行起来,想必也会顺利许多。 只不过容簌衣忽略了一点,“师尊”和“徒弟”对于几乎是在禁林里长大的少年来说,是很难理解的两个字眼。 少年抬起头,有些困惑地看向了容簌衣。 他问:“什么、是师尊?什么、是徒弟?” 容簌衣一时卡了壳,想了想,用尽量通俗易懂的话解释道。 “师尊呢,会拼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徒弟,谁都不能够欺负他。还有,师尊也会将自己会的所有本事都传授给自己徒弟。” “刚刚我是怎么打败那只熊妖的,你都看到了吧?怎么样,有没有很想学?想学的话,就得拜我为师。” 少年沉默良久,出乎容簌衣意料的,他最后摇了摇头。 联想到自己在刚才的战斗中所受的伤,容簌衣以为狼崽这是在嫌弃她不够厉害,于是指着受伤的那只胳膊:“这是意外。” “都怪这里的灵气太稀薄了,限制了我的发挥,导致我没办法使出全部功力——” 容簌衣一句话尚未说完,就见狼崽再度摇了摇头,随即用那双黑黝黝的墨眸认真地看着她。 嗓音沙哑,却字句清晰。 “我,累赘。” 在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少年的语气和表情都十分平静,仿佛是在陈述什么人尽皆知的事实。 容簌衣却蓦地愣住了。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是她先前在了解到这本仙侠小说的背景后,与系统展开的一番争论。 系统说,九洲与狼族之间是典型的电车难题。 一边是芸芸众生,一边是狼族,九洲为了天下苍生的性命,选择覆灭整个狼族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当时的容簌衣却打断了系统的话。 她说,这分明就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凡事有果必有因,九洲把人家全族都给灭了,还派人到处通缉追杀狼崽,把狼崽逼到近乎绝路的境地上,狼崽不在未来灭了整个九洲,她才觉得狼崽恐怕脑子多少有点问题。 无论狼崽将来会长成什么样子,说到底,他现在也就只是个十五岁左右的半大少年而已。 十五岁,正是无拘无束、肆意张扬的年纪。 容簌衣忍不住地想,倘若没有那个预言的话,狼崽现在会在做什么呢? 或许正受着狼王狼后宠爱、承欢膝下,又或是正与三两好友一起,恣意策马、游历天下。 总之,绝不会是像现在这样,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带着未愈的伤站在她面前,声色不改地用这种话来贬低自己。 短暂的相处下来,容簌衣发现狼崽其实很乖,是个很可爱、也很让人心疼的孩子。 如果狼崽没有经历过那些,如果狼崽能够无忧无虑地长大的话,他真的会毫无缘由地在将来做出覆灭九洲这样的事情来么? 容簌衣不这样认为。 她温吞地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接话道:“诶,我还没有说完呢。” “师尊保护徒弟只是暂时的,师尊也有老去的一天,老了的师尊可就没办法继续庇护自己的徒弟了。” “等到那个时候呀,就得由长大的徒弟来回报师尊的恩情,这个付出其实是双向的。” 如果先前的容簌衣只是单纯把这次穿书当成一次攻略任务来看待的话,那么现在容簌衣的想法稍微发生了一点本质上的改变。 她突然想养一朵花。 容簌衣看着明显听得一知半解的狼崽,笑得很温柔。 “知道园丁种花吗?徒弟对于师尊来说呢,其实就相当于是师尊养育的一朵小花。” “现在的小花或许还只是个花苞,甚至可能都还没有发芽,但它终有开花结果的那一天。师尊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没发芽的种子能够在将来开花。” 少年其实压根就听不懂“园丁”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也不明白,他怎么可能会成为小神仙养的一朵花呢? 花明明是那么漂亮的存在,不像他。 他甚至连株路边的杂草都算不上。 但他大致清楚了,“徒弟”并不是单方面受庇护的那一方。 终有一天,徒弟也要挡在师尊身前,庇护自己的师尊。 少年抬头望向容簌衣那双栗褐色的眼睛。 明媚灿烂的阳光在容簌衣白皙的面颊上流连辗转,将她鬓边的发丝晕染出了一层浅淡的光晕。 眉心的红色小痣在日光的映照下格外惹眼,更为容簌衣增添了几分若有若无的仙气。 终有一天,他也可以庇护这样的小神仙吗? 少年想都不敢想。 这样的事于他而言,说是奢望也不为过。 毕竟现在的他什么都没有。 吃过的鱼和野兔是小神仙抓的。 他的伤是小神仙治的。 要取他性命的熊妖是小神仙打败的。 就连他目前身上唯一拥有的灵药和薄毯,也是小神仙送给他的。 他什么都没有。 然而,许是察觉到了少年一瞬间的动摇,容簌衣突然凑近少年,指了指他手里快要吃完的烤鱼。 “对了,你还欠我条烤鱼呢,欠了东西就得还,你不当我徒弟、跟着我学本事的话,将来要怎么还给我呀?” 这话很明显是在玩赖。 但少年只是抿紧了唇,盯着容簌衣弯翘的发丝尾梢,一言不发地在心里面想。 不对,他欠她的其实并不止一条鱼。 还有很多很多。 如果不是小神仙的话,说不定昨晚他就因为伤情突然恶化,连今早的晨露都看不见了。 少年一直没有回话,容簌衣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得很,心里却已经开始惴惴不安。 坏,该不会是她开玩笑开过头了吧? 正琢磨着该要怎么补救才好,忽听少年用他那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师尊。” “嗯?”容簌衣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几息后,突然猛一抬头:“等等,你刚刚叫我什么?” 少年于是望着她,认认真真地又喊了一遍。 这回比起上次来,就要流利许多了:“师尊。” 容簌衣红唇微张。 怎么说呢,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叫“师尊”,感觉还挺奇妙的。 不过嘛,她现在好歹是狼崽亲口认证的师父了,在狼崽面前自然要有师尊的架子,不能够太过失态。 于是很快清清嗓子,有板有眼地“嗯”了声:“乖徒。” 这声“乖徒”令容簌衣意识到一直以来似乎都缺了点什么。 “对了,”她紧接着开口,“为师一直忘了问,你可有姓名?” 闻言,狼崽沉默了下来。 过了半晌,他才垂下眼睫,缓慢地摇了摇头。 容簌衣知道,狼王狼后肯定有在狼崽诞生之初,就给他取过一个名字的。 但狼崽现在是通缉之身,自然不可能用原来的名字。 再加上狼崽如今这反应,想必他对原本的身份和名字也没什么留恋。 容簌衣摸着下巴琢磨半天,又用余光打量一圈周围,忽地眼前一亮。 “那你从今往后就叫嗯,时微明,怎么样,可还喜欢?” 时微明? 少年并不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甚至于就连每个音节究竟对应着哪个字,他其实也不知道。 但这是小神仙给他起的新名字。 尽管和小神仙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是在少年的心目中,小神仙已经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 ——即使她同他说,将来他是要保护她的。 这么厉害的小神仙,起的名字想必也是极好的。 少年于是点点头,坦然地接受了容簌衣给自己起的新名字。 两人相对无话,继续吃鱼,沉寂已久的系统电流声却在此时滋滋响了起来。 它有点好奇:“10934号,你怎么会想到给主角起这个名字?” “怎么,不好听吗?”容簌衣自己还挺满意的。 “那倒没有,只是不太像是你会起的名字。”系统说。 他以为容簌衣会给主角起诸如“张三”、“王五”之类的名字。 再稍微靠谱一点,最多也就是类似于“刘大军”“赵小强”等等之类的了。 容簌衣:“我只是刚好瞥到了那座山上的云雾。微明微明,不就是‘山间的云雾’的意思吗?” 系统:“” “那‘时’这个姓呢?” 也是这么随意起的吗?! “小说男主最常见的姓氏来来回回不就那么几个吗,我就随便挑了个我觉得最顺口的。” 说到这里,容簌衣得意地弯弯眼睛,“怎么样,这名字起得还不错吧?” 系统:“。” 行吧。 你是他师尊,你开心就好。 海域之上,不知行驶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来,空中阴云笼罩,不多时便砸下了大雨,海面波涛汹涌,转瞬便由白天变为了黑夜,船只在海面上漂浮,几乎承受不住汹涌的巨浪,不远处隐约有巨兽嘶吼之声,与飓风此起彼伏,宛若魔音入耳。 天色晦暗,风雨交加,洛琼雪和万俟期归在船头,云碧屿和贺玹打开了船尾的窗。 云碧屿看到阴恻恻的海面,有些害怕,看到船后有两只紧紧跟随的墨绿色的圆盘:“这两个灯,是我们的救兵来了吗?莫非是哥哥来了?” 贺玹已经在船上坐不稳,难受的想呕吐,听到和见到果然是不同的,听到她的话居然冷不丁笑了下,“那明明是魔鲸的眼睛!” 云碧屿拿自己的眼睛和它的比了比:“作为眼睛,那是不是太大了些。” 贺玹:“那是魔鲸!魔族的人都不敢轻易靠近的,一口能吞千百个人。” 第 55 章 第五十五章 云碧屿:“可是他们它们都爬上船啦,我能不出手吗?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怪物!” 魔鲸是世界上最大的兽类,海域又是魔鲸的统治领域,在海上作战,能敌千军万马,即使作为摇光战神的曜宁仙尊在也要小心应对,若不是与魔族之战一触即发,她不会就带这么几个人来此。 洛琼雪和万俟期归在船头观察着四周,见魔鲸召唤蛇群上岸,使用刀剑将其斩断,又给船身加了层保护罩,蛇群终于无法再靠近船只。 几人都动手之后,魔鲸似乎已经清楚了几人的实力,开始发出音波攻击,一时前方浪潮翻涌,船只被逼停,此时魔鲸的半个身子浮出水面。 魔鲸摇摆了一下身体,发起冲撞,加速海面激勇,船只响起断裂之声。 贺玹感觉脚下的甲板动了一下:“这船,承受得住冲撞吗?” 有了先前的沟通,不需要容簌衣发号施令,时微明也会在有鱼上钩的时候,主动收杆了。 或许是有主角光环的眷时在,再加上容簌衣抽卡必保底、刮刮乐永远都是“谢谢惠时”的非酋属性,一整天的时间过去,时微明桶里的鱼细数下来,竟比容簌衣的还要多。 诸如“哇,我们微明好聪明,一点就通”“连师尊都从来没有钓起来过这么多鱼诶”“我们微明可真厉害,不愧是为师我的徒弟”之类的话,容簌衣变着花样说了不下十几遍。 时微明起初还会抿着唇,悄悄地在一边红耳朵。 听多了之后,倒不会觉得师尊是在糊弄自己,只是会抬头看着师尊,乌漆漆的眸子里盛满无奈。 “师尊,可以了。” 每每这个时候,容簌衣都会满眼狐疑地伸出手来,轻轻捏一捏自家徒弟的脸。 “微明,你是不是觉得师尊是在敷衍你啊?师尊说的每句话可都是真心实意的好不好。” 既然师尊都这样说了,时微明于是也就不再说话了。 钓完收工后,时微明主动抱来柴堆生了火,开始为师尊烤鱼。 长青谷夜里的温度比白天低了不少,偶尔有夜风拂面,倒也不会觉着冷,反而让人感到很舒适。 可能是灵溪里的鱼的确要比那座山峦里的肥美一些,又或许是因为回了连云宗,各方面的条件都得到了一定改善。 ——至少在烤鱼的时候,终于有调料可撒了。 总之,容簌衣觉得今晚上的鱼比之前好吃了不少。 她一边吃鱼,一边看着还在火堆前不停忙活的小徒弟,突然又转变了想法。 唔,也可能是因为今晚的鱼是徒弟烤的,所以才给了她这样的感觉也说不定。 “微明,别忙活了,你也赶紧吃呀。”容簌衣适时开口道。 她今晚上已经连着吃了两条鱼了,徒弟却连鱼烤出来是个什么味都还没尝过呢。 时微明应了声“好”,刚烤好的鱼却还是送到了容簌衣手上。 师尊曾跟他说,大口吃东西会让人感觉很有食欲。 但他看着师尊慢吞吞地吃着他烤的鱼,莫名也能感到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在容簌衣看不到的角度,黑发少年几不可察地提了提唇角。 露出了一个很少见的微笑。 尽管这个笑容只维持了不到短短三秒。 时微明忽然之间觉得,长青谷的确如师尊所言,是个很好很好的地方。 他喜欢这里。 因为有师尊在旁,所以即使一整天的时间都用来钓鱼烤鱼,也一点都不会觉得无聊- 当然,容簌衣是不可能天天都拉着自家徒弟去平心静气、陶冶情操的。 秉承着最好跟连云宗的其他人拉近关系,这样能够让小徒弟更好更快地融入连云宗的想法,容簌衣偶尔也会带自家徒弟去长月谷溜达溜达。 只不过时微明在容簌衣面前都鲜少说话,更别提是跟谢青扬了。 尤其谢青扬喜好琴棋书画,跟时微明几乎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师徒两人在长月谷的庭院里跟谢青扬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话,容簌衣后来索性就懒得带自家徒弟去了。 反正去了也是白去。 至于柳至云就更不用提——祖孙二人年龄差距太大,有代沟。 容簌衣最终改换策略,闲时就将时微明带去连云宗主峰,旁观别的弟子上课。 说是上课,其实就是练习剑术。 连云宗是个主修剑术的宗门,掌门柳至云和其亲传大弟子谢青扬的剑术自不用说,就连咸鱼容簌衣都是使剑的一把好手。 否则容簌衣当年也不会被柳至云一眼相中,被他收为自己的关门弟子。 剑影交错间,容簌衣发现自家徒弟第一次对一样事物这么感兴趣。 盯着弟子们练剑的时微明目不转睛,看得那叫一个专注认真。 容簌衣就在旁边单手托撑着下颌,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家徒弟:“微明想学?” 时微明挪回视线,一双墨眸黑亮清幽,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想。” 为了躲避九洲人的追捕,他在那座山峦里待了太久太久,几乎就快要退化成为一头真正的野兽。 这也就导致很多以前的事情,他都不怎么记得了。 他忘记了在那则预言出现之前,他其实曾度过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童年,也忘记了他的娘亲——狼族的狼后是一个温婉的女人。 他只记得,在被狼王废去周身经脉、丢去禁林之前,那个自称是他娘亲的女人曾哭得嗓子沙哑,几乎说不出来话。 两行血泪顺着面颊流下,她愤懑地指着他,和九洲的人一样骂他是灾星,问他为什么要害他们,害整个狼族。 年纪尚幼的时微明不懂。 在暗无天日的禁林里、每次从其他妖兽爪下死里逃生的时候,想起这段回忆的时微明依然不懂。 明明他从没做错过什么,也没有想过一定要出生的。 如果早知道每天过的都是只能以腐肉为食、要拼了命地与其他妖兽厮杀才能够勉强活下来的日子的话,他宁可不要被狼后生下来。 对于把他生下来,却不爱他、不养他的狼王狼后,他自然是恨的。 可是他们都已经死了。 因为一个被世人尊称为“容菀仙尊”的修士而死。 他的确忘记了很多过往,却对那位容菀仙尊的印象尤为深刻。 毕竟在大能得道飞升、留下预言之后,第一个认为他是那个会在将来覆灭整个九洲的灾星的人是她。 为了以绝后患,率领九洲修士、几乎灭了整个狼族的人也是她。 全九洲发布通缉令、把他逼到只能东躲西藏的人,还是她。 时微明的唇角逐渐抿成了一条直线,眼神也一点点冷了下去,雾蓝色几近下一秒就要在眸底翻涌浮现。 他想复仇。 想要杀了那个叫“容菀仙尊”的修士。 想要将他因她而经受的苦难千倍万倍地奉还给她。 他还想要在杀了容菀之前狠狠折磨她,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为此,他需要很多很多力量。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掌忽然落了下来,很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发顶。 掌心的温度随即渡下,好似一缕春风,瞬间便能使万里薄冰消融。 时微明眼底的冷色立时消散。 他错愕地抬起头来,径直迎上了容簌衣投来的目光。 那双栗褐色的如水瞳眸正温温柔柔地望着他,很是漂亮地冲他弯了一下。 “那我们微明每天可要多多吃饭,好好养伤,等身子骨硬朗了、身上的伤也好了,就可以来跟他们一起学习剑法了。” 时微明缓慢地眨了眨眼:“真的吗,师尊?” 容簌衣就伸手捏捏他的脸:“当然是真的,师尊什么时候骗过你?” 师尊的确从来都没有骗过他。 相反,师尊对他很好,特别特别好。 他喜欢师尊。 所以,时微明并不介意师尊笑眯眯地捏着他的脸,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呆了不少。 他只是垂眸盯着师尊弯翘的发丝尾梢,像真正的小狗会做的那样,主动用微凉的脸颊蹭了蹭师尊的手掌。 “好。” “师尊,我会多多吃饭,乖乖养伤的。” 他是师尊的小狗。 他听师尊的话。 海水泛起涟漪,粼粼缀着繁星。沙鸥翔集,锦鲤入水,色彩斑斓的海草珊瑚浮出水面,泛着幽光,随风摇摆,鱼也成群结队的跃出水面舞蹈。 云碧屿揉了揉眼:“好美啊……” 正在压制魔鲸的云彻眯了眯眼,似乎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停下了动作。 疲惫重伤的魔鲸也察觉到异常,乖乖放好了前肢等待。 只有洛琼雪发现万俟期归消失了,眼泪止不住的流。 此刻,鱼群、海草仿佛极有默契的环绕着一朵冰莲摇曳起舞,直到一只雪白的靴踏上水面,寂静中轻泛起涟漪。 月下出现了一个少年。 第 56 章 第五十六章 洛琼雪还沉浸在悲伤中,一只粉色的水母浮了上来,轻蹭了蹭她的手背。 洛琼雪不经意碰触到水母透明的身体,水母砰然变大。 五光十色的海藻在水面上摇曳,极有默契的铺了一条路。 水母载着她,跃起的鱼群簇拥着她,将她送到了少年面前。 洛琼雪看着这张和万俟期归相似的面容,有些失神。 月浸潮水,浮光霭霭。 安抚好因为没有施好术法而“深深自责”的徒弟后,容簌衣拍拍手掌,打算叫徒弟过来吃饭了。 转身的一瞬间,夕阳余晖恰恰好落在徒弟眼角,容簌衣忽地就停驻了步伐。 时微明注意到这一幕,也跟着停了下来。 “怎么了,师尊?” 话音未落,容簌衣便径直凑到了时微明跟前,一双圆润的杏眸直勾勾地盯着自家徒弟看。 诚然,时微明从不排斥师尊接近自己,相反,他甚至可以说是很喜欢师尊与自己亲近。 就像方才,师尊手把手教他该如何施法时那样。 毕竟在时微明的心目中,师尊永远都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存在。 然而与师尊对视这一行为,终究是与其他亲近不一样的。 只因容簌衣那双栗褐色的眼睛实在是太干净漂亮了。 每每与这样一双眼睛对视的时候,总是会让时微明觉得自己内心一些丑陋的、不能被师尊看见的东西无处遁形。 尤其容簌衣现在还离他离得这么近。 时微明不动声色地错开视线:“师尊?” 容簌衣没有察觉到徒弟的微妙异样,只微微睁大了眼,语气惊奇。 “微明啊,你有没有发现你最近好像长胖了点?” 为了应证自己的猜想,她直接上手掐了掐自家徒弟的脸。 手感果真和之前大不一样了。 容簌衣有些爱不释手,对着徒弟的脸又掐又戳了好一阵。 意识到徒弟久久没有反应,才偏头去看徒弟的表情。 然后更加惊奇地发现,自家徒弟的耳根居然不知在什么时候微微红了。 容簌衣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师尊不就说你最近长胖了点,微明这也会害羞啊?” “长胖是好事呀,以前你瘦成那样,为师才是看不下去呢。” 时微明低下头:“师尊,不是因为这。” 容簌衣“噢?”一声,狡黠地眨眨眼睛:“那是因为什么?” 她一双美目轻转,忽而做出恍然大悟的姿态:“莫不是师尊长得吓人,突然靠近惊着你了?” 时微明闻言蹙起了眉:“当然更不可能是这个了。” 师尊分明长得这般好看。 容簌衣被徒弟的反应逗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师尊知道,这不是跟你开玩笑呢嘛。” “师尊今后不这样掐你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她分明什么都没再多说,时微明却莫名觉得师尊的表情是在感叹。 哎呀哎呀,都是半大的小孩儿了,性情怎么还这么扭捏呢。 时微明:“” 唉- 时微明是同届弟子中入门最晚的一个。 同样也是进步最快的一个。 突飞猛进的修为跟坐了火箭似的,转眼间就能够冲击筑基了。 容簌衣对此并不怎么担心。 毕竟筑基往上还有金丹、元婴、化神吧啦吧啦,冲击筑基算是其中最简单最轻松的一个了。 而且有董远乐先前送来的筑基丹在,她也为自家徒弟提前准备好了各种灵药护器,挑选的地点还是长青谷最安静、灵气最充沛的那一个,保证万无一失。 话虽如此,在时微明冲击筑基当天,容簌衣还是百般交代了徒弟一番,并且告诉徒弟,她会一直守在外面,有什么事直接叫她即可。 少年认真听着师尊的絮絮叨叨,脸上没有浮现丝毫不耐的神色。 “好,我都记下了,师尊安心。” 容簌衣为时微明挑选的地方其实就在长青谷后山的那汪温泉旁边。 时微明一进去,容簌衣就设了个护法结界,在外面百无聊赖地折纸玩。 从小船折到了帽子,又从帽子折到了纸飞机、小青蛙、千纸鹤 两张大小不一的纸被容簌衣玩得皱皱巴巴,进去了许久的时微明却还是没有出来。 容簌衣心底隐约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难得忍不住皱了眉。 总不能是出事了吧?当年她冲击筑基的时候也没用这么长的时间啊。 可容簌衣又不能够贸然出声。 万一自家徒弟只是单纯花时间花得比较久的话,她这样做反而会害了徒弟。 正当容簌衣犹豫不决的时候,身后的结界忽然小幅度地颤动了一下,并伴随着一声刻意压抑了的痛苦低吟。 那道声线容簌衣再熟悉不过,明显就是自家徒弟的声音。 容簌衣吓了一跳,再也时不上其他,撤掉结界就冲了进去。 然而温泉四处都找不见徒弟的身影,唯有地上留有一滩尚未干涸的血迹。 这血迹分明是前不久才留下的,联想到方才听到的那声来自于徒弟的低吟,容簌衣顿时慌了神。 “微明?微明你去哪里了?” 容簌衣一边大声呼喊着徒弟的名字,一边沿路寻找起徒弟的身影。 大概是真的太过着急,以至于容簌衣并未发现,暗处里其实有一双紧紧追着她的身影不放、雾蓝色的眼睛。 藏在树后的时微明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为了不被师尊发现,连喘/息声都必须得刻意压抑,不能够发出丁点声息。 有什么东西在“滴滴答答”。 时微明垂眸望去,看见了自己殷红的手背。 上面全是他方才呕出来的血,温热、黏腻。 时微明半眯起眼,觉得刺眼恶心。 毕竟饶是连时微明自己都没有预料到,仅仅只是冲击一个筑基而已,就能把他逼得如此狼狈不已。 冲击筑基这种事情对于寻常的修仙之人来说的确简单,但对曾经经脉尽废过的时微明却不然。 虽然用穹清丸修复好了经脉,但从炼气突破到筑基却是堪称质的飞跃。 时微明身体里那些完好却又脆弱的经脉一时难以承受得住体内突然暴涨的灵气,竟令他在成功突破筑基的那一瞬间,遭到了反噬。 带来了非人能够承受的痛苦不说,甚至还使得他 眸底翻涌不止的雾蓝慢慢化作了极其少见的冰蓝,时微明的脸色也逐渐沉了下去。 他垂下眼帘,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温泉边,容簌衣还在焦急地寻找自家徒弟的踪迹。 这是时微明第一次见到师尊慌张成这般模样,他却并不打算让师尊看到自己如今这幅样子。 丑,又狼狈,还很有可能会吓到容簌衣。 更何况,现在的他也绝不能够被容簌衣看见。 时微明平生第一次想当一个胆小鬼,心底生出了逃跑的心思。 大不了先消失个几天,等到之后调理好了身子,他再以完好无损的模样回来找容簌衣。 思及此,此时的师尊也已离他越来越近。 只不过时微明如今身上带着伤,反噬带来的痛楚更是令他的思绪都有些涣散。 转身要藏之际,竟一时不察,不慎踢到了脚边的石子,弄出来的声音在这寂寥的黑夜里尤为明显。 时微明骤然僵住。 耳尖的容簌衣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响动,呼唤声一停,当即便扭头看了过来。 她小心翼翼:“微明,是你在那里吗?” 没有任何回应。 容簌衣皱了皱眉,试探着走近:“微明?” “微明,如果是你的话,你就答应师尊一声,好不好?” 就在容簌衣即将走到时微明先前藏身的那棵大树后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毫无征兆地从身后覆了上来,蒙住了她的眼睛。 容簌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性地就要拔出腰间佩剑。 然而她很快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随之而来的是自家徒弟的声音。 覆于眼前的微凉指尖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着,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少年落在容簌衣颈间、过于灼热滚烫的呼吸。 少年沙哑的声音重又急切,还带着隐约粗气。 “师尊,别往后看。” “求你。” 话音落下的同时,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扫过了容簌衣脚踝。 陌生又熟悉的触感令容簌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如果她没有感觉错的话,那似乎是徒弟的尾巴。 即使不干扰,他也只能看着自己与簌簌培养感情。 思及此,云彻放松了下来,接下来的局面,对自己更有利。 危止悄然出现在几人身后,看着天际,封印在万俟期归体内的神识究竟是谁的?为何会与自己有共鸣? 半空中,时微明对洛琼雪低声道:“就是此时。” 洛琼雪与时微明手腕同时落下—— 上空巨刃赫然穿云而下,纵贯长空,在风雷之下,狠砸下来—— 第 57 章 第五十七章 同心术巨刃刺穿魔鲸,魔鲸痛苦的张开口,霎时月明如昼,云消雷止,魔鲸訇然沉入海底。 鲸落后,一颗光彩溢目的石头浮到了海面上。 云碧屿好奇道:“那是什么?” 贺玹:“可以说运气很好,却也不好。” 云碧屿:“为何?” 贺玹:“海神石是海域出现概率最低、最稀有的宝物,在海域上,千年也不见得出现一次,传说能使沙漠变绿洲。” “现在撤出来,你的灵脉会难受,我帮你疗完伤,再放开好不好?”  少年悠悠转醒的时候,夜幕已悄然降临。 天边的火烧云伴着落日渐渐隐去,繁星爬上枝头。 撑着地打算坐起来的时候,意识到有哪里不太对劲的少年整个人都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低头,在看见盖在身上的薄毯之后,更是犹如见鬼了一般,几乎就要原地弹跳而起。 只不过他身上犹带着伤,即使容簌衣给他上过药、仔细包扎过,也不可能在短短这么点时间里就完全痊愈。 弹跳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到底还是稍微高难度了些,以至于少年最后也只是将薄毯猛地掀至一边,紧皱的眉头以及下意识呲开的獠牙,令此时的少年看起来像极一只应激了的小兽。 直到看到手边的烤鱼以及眼熟的玉瓶后,少年一滞,眼里满满的警惕与戒备才逐渐化为了困惑与不解。 他眉心微松,怔怔盯着那只玉瓶看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试探性地用鼻子在瓶口嗅了又嗅。 很快意识到了,他身上似乎也散发着和这玉瓶相差无几的气味。 少年又垂头看了看被白色绷带包扎过的伤口,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绷带下的伤正在一点点地进行自我愈合。 而他常年形同干涸沼泽的经脉更是犹如被甘泉润泽过一般,奇迹般地冒出了几缕温浅的灵气。 尽管这点灵气于他被废多年的经脉而言,几近于无。 少年歪了歪头。 肉眼可见地更加困惑了。 他再度扭头看向那只做工精致的玉瓶,迟疑地伸出手来,摸了摸冰凉凉的瓶身。 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天已完全黑了。 藏匿在树后的容簌衣静静地看着少年的一举一动,一直没有发出声音。 目睹完少年狼吞虎咽地解决完烤鱼,又将薄毯捡了回来,拍拍沾在上面的灰,珍重地叠得整整齐齐后,才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第六天。 容簌衣照例在山谷里晃晃悠悠,寻思着今天抓点什么做给狼崽吃比较好。 上次的烤兔其实就挺不错,只不过瘦了点,一口下去几乎都是骨头。 要是今天能逮只稍微肥一点的就好了。 只是野兔还没抓到,容簌衣就耳尖地听到了周遭传来的异响。 她顺着异响的来源,蹑手蹑脚地拨开了跟前碍眼的芦苇荡。 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狼崽。 经过一夜的休整,他的身体状况似乎好转了不少,脸色不再像先前那般苍白,只是—— 狼崽的对面有一只高大的熊妖。 那熊妖赫然有两米多高,凶神恶煞的气势很是骇人,一副要将少年生生吞入腹中的模样。 少年死死盯着面前的熊妖,雾蓝色的瞳眸逐渐变为了幽深的冰蓝,俨然是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这其实并不是狼崽第一次和熊妖正面对上。 这座被下过禁制的山峦灵气稀薄,兽族想要修炼成妖难于登天,所以这只修为已有筑基大圆满境界的熊妖几乎是这里的“一方霸主”。 熊妖理所当然地要求山林里开了灵智的小妖按时给它送去食物,简而言之就是得交保护费,否则就要小妖们拿自己当做贡品。 连自己的温饱都成问题的狼崽自然不可能答应这种无理的要求,于是就和熊妖打了一架。 轻敌了的熊妖没能在狼崽手里讨到任何好处,狼崽腹部的伤同样是拜熊妖所赐。 如果可以的话,狼崽其实并不想和熊妖再度对上。 至少,不能够是现在。 上次之所以能在筑基大圆满境界的熊妖爪下全身而退,纯属是他运气好。 这次熊妖长了教训,狼崽自己也不知道毫无修为、还带着一身伤的他究竟能有几成胜算。 说来算是他倒霉。 他只是想趁目前身上的伤稍微好了一点,出来捕点食物。 运气好能碰上小神仙的话,就将捕到的猎物当做谢礼送给她。 毕竟有了昨晚的经历,他已经知道,那只玉瓶并不是什么警告,而是可以用来疗伤的药。 而他身上的伤之所以能够有所好转,都是小神仙的功劳。 偏偏食物还没找到,就先碰上了熊妖。 尖锐熊爪裹挟着劲风,转眼已经呼至少年跟前。 少年的精神高度紧绷着,下意识便想要变回雪狼原型,以躲开熊妖这一击。 然而比少年速度更快的,是挡在他面前的一把泠泠雪剑。 雪剑剑身纤细,剑镦上还缀着一只可爱的小猫玩偶,看起来很像一把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然而在与熊妖的熊爪对上后,雪剑只发出了“铮”的一声剑鸣,剑身完好无损,熊妖的爪子却瞬间多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熊妖吃痛,骤然“嗷”地叫唤了一声,同时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它略有些忌惮地瞪着凭空出现的容簌衣,竟口出人言了:“你是谁?” “我是谁很重要么?”容簌衣语调随意,“不过,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好了。” 她莞尔一笑:“听好了,我是你爹的三姑的四侄儿的上司的朋友的你没有血缘关系的姑奶奶。” 熊妖虽开了灵智,但说到底,也只是这座山林里一头修为稍高一点的凶兽而已。 它费力地理解着容簌衣的这一番话,尤其里头还有一两个它从未听说过的词汇。 忽见面前的女人掩唇,唇间溢出一声不加掩饰的轻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女人方才是在耍它。 意识到这一点的熊妖怒极,登时发出一声怒吼,叫嚣着直冲容簌衣而去。 可它哪是已有金丹中期修为的容簌衣的对手。 短短几个回合交手下来,就已明显处于了下风。 眼看自己完全打不过容簌衣,熊妖的眼珠一转,忽地将目光放到了狼崽身上。 既然容簌衣铁了心的要护这小狼崽子,那它先把小狼崽子抓住当人质不就行了? 容簌衣敏锐地察觉到了熊妖的意图,只可惜终究还是晚了一些。 在熊妖的爪子即将拍到狼崽身上的时候,容簌衣瞬间闪至狼崽身边,将他护进了怀里。 奈何这里的灵气实在太过稀薄,容簌衣来不及凝聚足够的灵气使出第二次瞬移术。 即使勉强侧身避开了熊妖的利爪,手臂却还是被强劲的爪风堪堪擦过。 衣料被割破了个小口,鲜血随即涌了出来。 瞥见这一抹血色的狼崽微微睁大了眼,呼吸也跟着变了,容簌衣却眼也不眨。 和在之前的那些任务世界里受过的伤相比,熊妖给她添的这道小伤无疑是蚊子挠痒痒。 她放下狼崽,毫不犹豫地提剑去追落荒而逃的熊妖。 一剑刺穿熊妖的心脏后,容簌衣面不改色地收了剑,这才转身走回到狼崽面前。 说起来,这算是她和狼崽第一次正面碰上。 容簌衣先前也全然没有料想过,她和自己攻略对象的首次碰面,竟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大抵是为了遮掩自己的身份,狼崽那双雾蓝色的瞳眸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成了漆黑的墨色。 容簌衣并没有选择揭穿。 瞥及狼崽一移不移地盯着她手臂上的伤看了好久,容簌衣刚想出言安慰说她没事,这种小伤一点不疼。 就见狼崽突然扭头就跑。 容簌衣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于是硬生生卡在喉头,最后化作一句吐槽。 哈?小狼崽子跑得还挺快。 不过她倒也没奢望过救狼崽一次,狼崽就得对她感恩戴德。 还是那句话,暂时先慢慢来吧。 只要这座山峦里没有出现九洲人的踪迹,那她就有的是时间跟狼崽耗。 容簌衣摇摇头,不再去想早已跑得没影了的狼崽。 她低头开始查看还在流血的伤口。 没什么事情用以转移注意力的时候,臂上的爪伤其实还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疼的。 容簌衣在储物囊里翻翻找找好一阵,正准备用灵药来疗伤的时候,忽听旁侧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顺着声音的来源抬头望去,竟是去而复返的小少年。 他跑得很快,跑到半路时还险些凭空摔一跤。 少年却浑不在意,气喘吁吁地停在容簌衣面前,一言不发地将手中玉瓶递给了她。 是容簌衣昨晚留给他的那瓶灵药。 容簌衣眨一眨眼,愣愣地看着那瓶药。 所以,小狼崽子刚才跑得那么快,其实是着急给她拿药去了? 她心里突然多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转瞬即逝。 狼崽却误解了容簌衣的意思。 他以为她是在嫌弃药瓶上的泥巴。 狼崽抿了抿唇。 小神仙哪儿哪儿都很干净,仙气飘飘的,会嫌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是没办法,他不像熊妖,强大到能在这座山林里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巢穴。 又怕随身携带很有可能会弄丢药瓶,只好在附近挖了个洞,将药瓶小心藏了起来。 只是他忽略了前几天下的那场雨,干净的药瓶沾上了湿土,也变得脏兮兮的了。 像他一样。 狼崽心底忽然升起一阵没来由的挫败感,如果此时的他是狼型的话,恐怕耳朵和尾巴都要跟着一齐耷拉下去。 他想让容簌衣不要嫌弃这只脏兮兮的药瓶,他其实是很宝贝她留给他的东西的。 毕竟他曾经遇到过的那些人对他都是恶语相向、喊打喊杀,只有容簌衣为他包扎伤口,还送他用以疗伤的药。 可是狼崽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说过话了。 以至于喉咙间一时只能发出“嗬嗬”的吸气声,很像冬天凛冽的寒风穿过破败的窗户缝隙时,会发出的那种声响。 越着急,就越发不出正常的声音。 狼崽于是垂下头,开始用自己的衣袖擦拭药瓶。 偏偏在山林间待久了,他的衣袖同样没干净到哪里去,就连挖过湿土的手也是脏兮兮的。 药瓶越擦越脏,少年的动作也肉眼可见地越来越急。 但很快,小少年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因容簌衣突然将他的手牵了过去。 非但没有嫌弃他手上的泥污,反而很仔细很轻柔地用干净柔软的巾帕帮他擦干净了手。 随即她抬起头,弯起了那双栗褐色的漂亮眼睛。 温温柔柔地冲他笑了一下。 他感受到她的灵脉在渴望灵力,试着往最需要的地方送,直接攫着她下颚吻住了她的唇,试图不让她说出那些不该说的话。 他开始用灵力凿动灵脉入口,却意外发现入口多了道禁制。 何时下的?是为了挡他?还是为了让谁进? 这并未阻碍他,反而让灵力侵略的力道重了起来,一边哄她,“打开它。” 洛琼雪衣衫散乱的坐在云彻腿上,房间内桃花香被檀木香旋绕。 时微明来见她时,在屋外便闻到了四溢的灵力。 第 58 章 第五十八章 时微明眉峰蹙起,他甚至顿住身形,仔细确认那股味道——那溢出门外的,交融起来的灵力气息,有他熟悉的桃花香。 此时屋内,洛琼雪终于蓄了股力道,打在了他脸上。灵脉被亲密的灵力干扰,让她无法抗拒他,因此她打他的力道也不是很大,却足以证明她抗拒他。 她被他吻得泪眼朦胧,足以见方才的激烈。 云彻微愣,看到她欲落的泪,清醒了许多,心慌了起来,却还是将她拥在怀里,吻掉她眼角的泪水:“簌簌,对不起,别生我气好不好……” “我只是害怕……” 那毛茸茸的触感转瞬即逝,快到仿佛只是容簌衣的错觉。 但在短暂的犹疑过后,容簌衣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方才扫过她脚踝的那物,绝对就是徒弟的尾巴。 颤动的结界、压抑的痛苦低吟、地上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以及此时用双手蒙住了她的眼睛、明显哪儿哪儿都不对劲的徒弟。 将这些都联系到一块儿,其实不难猜出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容簌衣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一半。 至少徒弟现在还好端端地站在身后,没被九洲的人抓走就行好吧,徒弟目前的情况似乎也没有那么好。 又虚弱到连自个儿的狼尾巴都藏不住了。 容簌衣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有着急出声。 她向后伸出手,一寸寸试探性地摸索着,掠过细腻柔软的布料,终于再次摸到了那条毛茸茸的尾巴。 徒弟长高长大了,当初在那座山峦里摸过的那条尾巴也变得又大又软,不安分地在容簌衣手中轻微颤抖着。 仿佛既贪恋师尊掌心柔软的触感,又怕会被师尊察觉到端倪。 最终到底是理智战胜了贪欲,那条尾巴的主人似是用上了全身仅剩的力气,想要将尾巴抽回。 与此同时,徒弟近乎破碎的音调哀求般在身后再度响起:“师尊。” 容簌衣置若罔闻,不由分说地继续握着徒弟的尾巴。 手上没怎么用力,态度倒是很坚决,摆明了不让徒弟把尾巴收回去。 她用很是随意的语气说道:“呀,我们微明的尾巴居然都长这么大啦,摸着还真挺舒服的。” 听见她这一番话,身后的少年明显整个人都僵住了。 容簌衣抓住这个间隙,迅速地转过身去。 在看到徒弟头顶两侧竖立着的东西后,更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原来不光是尾巴,耳朵也冒出来了呀。” 时微明此时的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角与眼眶却红得厉害。 少年的呼吸很重,雪白的狼耳轻抖了抖,许是状态差极,好半天才能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 “师尊,你不怕吗?” 容簌衣反问:“为师为什么要怕?” 时微明那双艳红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容簌衣,逐渐抿直了唇线,心却骤然沉到了谷底。 他猜,师尊大抵只意识到了自己一直养在身边的“好徒弟”是只妖,却并不清楚他的种族。 所以在看到了他的耳朵和尾巴后,才会这么地泰然处之。 但假如,师尊要是知道了她一直偏爱着的徒弟其实是头狼呢? 时微明的视线近乎绝望地从师尊温和的眼、弯翘的发端尾梢一一流连掠过。 这才是时微明不愿让师尊在今晚看到自己的真正原因。 但是该怎么办呢,师尊已经全部都看见了。 将他这副半人半狼的丑陋模样尽收眼底。 他也完全高估了自己。 他以为,他能将自己的狼族身份隐藏得很好,所以才会在师尊说要带他离开那座山峦的时候,接受了师尊的提议。 可如今才过去半年左右而已,就在师尊面前露尽了马脚。 时微明垂眸盯着那条被师尊握在手里的尾巴,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加掩饰的嫌恶。 董远乐常常在他耳边说,自己到底有多羡慕他,殊不知他自己才是他百般羡慕的对象。 如果他不是头狼,而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人族修士的话,该有多好? 但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师尊,我是狼。”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少年就将头垂了下去。 与之一并耷拉而下的,还有头顶那一对雪白又软绵绵的耳朵。 轻颤着眼睫、一言不发的模样像极是在等待着容簌衣给他的最终判决。 如果如果师尊因此不要他了的话,那他也是完全能够理解的。 毕竟他是九洲里唯一剩下的那只狼族余孽,是人人深恶痛绝的灾星,将来说不定会如预言一般,覆灭整个九洲。 如果被他人发现日日跟在师尊身后的他是这样一个东西的话,师尊会被他连累的。 为了复仇,他什么都可以做。 唯独有可能会牵连到师尊这一条,他绝不允许。 谁知道师尊依旧乐此不疲地薅着他的尾巴,用平时一贯懒洋洋的语气说道。 “哦,你说这个啊,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呀。” 迎上时微明错愕至极的目光,容簌衣悠悠笑了起来:“是不是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想不通我是怎么知道的?” “喏。”她抬抬下巴,视线意有所指地落在了徒弟小腹的位置上。 时微明于是就懂了。 师尊给他包扎伤口的那个晚上,他曾彻底失去了意识,所以并不清楚那时候的自己究竟是狼形还是人形。 原来他早就露出了马脚。 “师尊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时微明欲言又止。 容簌衣道:“是狼又怎么了,不照样还是我徒弟吗?” 话落,终于舍得把手从徒弟毛绒绒的蓬松尾巴上挪开。 察觉到时微明经脉里紊乱的灵气,便给他喂了一颗用以调理气息的丹药,顺带检查了下徒弟目前的情况。 所幸徒弟也就表面看起来吓人,实际上只是体内暴涨的灵气没有得到及时调理,所以一直在经脉里乱窜罢了。 唯一棘手的是徒弟身上连他自己都压制不住的妖气,这才致使耳朵和尾巴都暂时收不回去了。 容簌衣手中聚起灵气,一边帮徒弟炼化丹药,一边有条不紊地安排道。 “这两天微明你就先别去练剑坊上课了,为师明早去黑市上给你买点抑制妖气的东西,等什么时候能够控制耳朵和尾巴了,再接着去上课也不迟。” 容簌衣口中所说的“黑市”是九洲人尽皆知的存在,黑市上什么都有,什么都卖,只要给足灵石即可。 时微明安静听着师尊安排,久久没有答话。 过了好半天才低下头,终于出声了。 许久才酝酿出口的话却是:“师尊,要不然,你还是把我逐出师门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少年的神情与语气都格外平静,平静到了甚至有些反常的地步。 容簌衣替徒弟炼化丹药的手只停顿了片刻,随即便声色不改地吐出两个字。 “原因?” 时微明盯着歪头看向他的师尊,给出了一个自认为师尊无法反驳的理由。 “师尊,我会连累你的。” 他就是个可恶的、不知廉耻的小偷。 一开始偷了师尊的烤鱼、烤兔。 被容簌衣带回孟城、在连云宗待过的这一段时间也是他费尽心思偷来的。 明明就很清楚自己的妖族身份,更清楚身为狼族余孽的自己会给容簌衣、给连云宗带来怎样的危险。 可他终究还是贪恋容簌衣那时候带给他的前所未有过的温暖,所以才不计后果地偷来了这一段如梦一般的时光。 而现在,他的身份暴露了,梦也是时候该醒了。 像他这样的人,就应该回到那座僻野山峦里,那里才是他该待的地方。 却听容簌衣在此时幽幽叹了口气,问他:“微明啊,你回答我,什么是‘师尊’?” 她弯起眼睛,是时微明见过很多次的那种很温柔的笑。 “师尊之前同你说过的。” 夜露深重,朦胧月光勾勒出容簌衣的面部轮廓,就连鬓边那细碎的发丝都洇染出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鬼使神差的,时微明忽然觉得容簌衣此时的神情和脸似乎都与将他从熊妖爪底救下来的那天完全重合了。 他看呆了眼,全凭本能张开了嘴,跟着记忆里的容簌衣一同说道。 “师尊会拼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徒弟,谁都不能够欺负他。” 容簌衣便笑着抬起手,奖励似的捏了捏时微明毛茸茸的狼耳朵:“喏,这不是记得很清楚吗?” “微明,你可能不太清楚,但是人族里有一句经常流传着的话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师尊没想过要当你那什么,不过呢,你既然肯唤我一声师尊,那我就是你一生的师尊。” “除非你觉得师尊没有什么能教给你的了,今后不再需要我这个师尊了,你要离开长青谷,亦或是想要自立门户,师尊都不会拦你。” “但现在,此时此刻,你依然还是我徒弟,所以——” 容簌衣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少年轻轻拥进了怀里,给了他一个温暖又踏实的拥抱。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害怕。师尊会保护你的。” 怀里的徒弟闻言抬起头来,一对毛茸茸的雪白狼耳因为才被师尊捏过,所以在空气中轻微地颤抖着。 他眼尾泛着与平时冷冰冰的模样极不相符的绯红,让人生出几分割裂感的同时,又尽显少年脆弱。 他面露错愕,像是经历了一场梦中梦,还是噩梦交织着美梦那种。 毫不夸张地说,在遭到反噬、变成这幅半人半狼的模样的时候,少年其实早就做好了被师尊送去九洲人手上领赏的准备。 毕竟他深知那奖赏有多么丰厚,足够一名剑修连同其宗门几辈子都衣食无忧。 可是知晓了他狼族身份的师尊非但没有这样做,甚至还愿意继续让他做她的徒弟,接着庇护他。 时微明不由得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都浸在了一只蜜罐里,里头的蜜糖甜腻得令人心慌,他却依然不可避免地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他怕这些真的只是他的一场泡沫美梦,却仍然控制不住地急于想要确认些什么。 他伸手拽住师尊的一小截衣袖,嗓音沙哑,不复一贯的清越好听,却确保了师尊能够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 “师尊即使会万劫不复么?” 万劫不复? 闻言,容簌衣不禁失笑:“微明,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词啊?” 好歹也是个快十六岁、说小不小的人了,怎么说起话来还带着一股子的中二劲呢。 她不知道的是,徒弟其实并没有任何夸张。 诚然,狼族的确是一个很孤僻孤傲的种族。为了自尊,或者是出于一些别的什么目的,他们是可以做到完完全全地狠下心,离自己最亲近依赖的人而去的。 可当一旦确定自己无论怎样都不会被抛弃丢下后,那他们就会变成甩不掉的影子、难缠的赖皮糖,目光只紧盯着认定的人不放。 就算将来有一天,他认定的那个人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行为,狼也只会无辜地歪一歪头,尾巴紧紧锁缠上那人的手腕亦或是脚腕,毫无悔意地问。 “当初不是你说,不管怎样都不会离开我的吗?” 既然都这样保证了,那就永远都别再想着离开他了。 狼的劣根性从来都是一脉相承。 只不过所有的这些,容簌衣都不知道。 但少年望着她的模样很是认真,雾蓝色的瞳眸里满满倒映着的都是她的身影。 容簌衣唇角的笑意于是也就慢慢淡了下去。 为了让徒弟彻底安心,她点点头,学着徒弟的语气,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对。” “即使会万劫不复。” 时微明没想到她如此吝啬,这才亲了多久,冷淡点评:“你和你的前未婚夫不是这么亲的。” 洛琼雪脸颊悄然一红,“……这个我真不会。” 时微明见她犹豫,眉眼冷了下来:“和他可以,和我不可以?” 洛琼雪:“……” 在她犹豫的刹那,他忍无可忍的再度将她拥入怀中,吻了下去。 这次是他主动,如果说先前是温柔绵密,这次便是风驰雨骤,在他们双唇相触的那一刹,便如狂风骤雨般翻搅缠.绕了起来,他压抑着变得粗.重的呼吸,汲取着,深入着,他扣着她的颈项,直让她轻哼出声,她脸颊发烫,捋着他冰冷的发丝,似乎想让他平静。 他却越来越凶,甚至咬了一下她的唇角,“你前未婚夫吻你时,有这么爽吗?” 第 59 章 第五十九章 他眉目薄冷,眼底缭绕着湛湛寒意,周身弥漫起侵略气息,她不适的后撤一步,想与他保持距离,他却牢牢扣着她颈侧,不允她退,一字一顿,“你让他吻你的时候,是不是动情了?” “你和他接吻时,也是这般迎合?” “说什么取消婚约,实际上,早就想与他旧情复燃了,是么?” 他将压抑心底的问题一并问出口,可那并不代表他有多在意,他只是不喜欢被骗的感觉,仅此而已。 她听得头疼,他果然误会了。 她本就是要解释的,可方才的场景着实难堪。 容簌衣终究没有再劝徒弟。 毕竟几乎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徒弟好不容易有一回有了自己的主见,她这个做师尊的自然双手双脚支持。 于是待容簌衣养好了伤,时微明便和董远乐一起去柳至云那里申请了进入试练塔的权限。 自此之后,时微明练起功来更加勤勉,短短半年时间,修为就从筑基初期一跃升至了筑基大圆满。 饶是早就知道徒弟是这本书的主角,天赋自然无人能比,但容簌衣还是被自家徒弟这一骑绝尘的进步速度给深深震撼到了。 要知道,董远乐可是比自家徒弟提前几个月达到筑基,也和徒弟一起在试练塔里修炼了半年,到现在修为也才堪堪筑基中期呢。 她不禁怀疑,照这样的速度继续修炼下去,说不定等到来年的登仙大会,徒弟的修为就能够超过自己了呢。 只是近半年来,徒弟几乎只在“长青谷-练剑坊-试练塔”这三处地方三点一线。 每天都天不亮就离开长青谷,夜深了才踏月归来,容簌衣好不容易给徒弟养出来的那些肉,似乎都因这高强度的修炼而清减了不少。 容簌衣是个心疼徒弟的,自然见不得时微明这种为了修炼而忘了身体根本的行为。 偏偏一向乖顺的徒弟在变得愈发稳重的同时,竟也渐渐学会糊弄师尊了。 容簌衣偶尔逮着徒弟劝他多注意休息,下了课也可以去别的地方放松转转。 徒弟嘴上答应得好听,待在试练塔里的时间却一点不见减少。 容簌衣绞尽脑汁琢磨了许久,又跑去找谢青扬取经,终于想出一个可以暂时性改变现状的方法。 新年将至,连云宗上下都需要采办新年用品。往年基本上都是从宗门里挑选出一至两名负责人,由其下山集中进行采办,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容簌衣找到柳至云,主动请缨,以长青谷的名义接下了这次采办的任务。 等徒弟从试练塔回来了,再向徒弟先斩后奏。 容簌衣故意放缓声音,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微明,新年要采办的东西可多可多啦,你应该不会狠心眼睁睁看着为师一个人忙活吧?” 时微明何其聪明,怎么可能猜不到自己师尊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师尊分明就是在打着新年采办的名义,明晃晃地“算计”自己。 她甚至知道怎样做就能让他轻易心软,于是故意为之。 可是能怎么办呢,容簌衣是他的师尊,他心甘情愿被师尊“算计”。 少年低下眉眼:“既是如此,弟子近来少去试练塔便是。” 得到了最想听到的回答,容簌衣满意了。 她笑眯眯地拍拍徒弟肩膀:“那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辛苦你啦。” 采办的流程其实很简单,宗门里的其余长老弟子例好需要的清单交于容簌衣,再由容簌衣这边进行汇总、查缺补漏,然后找负责财务的长老拨款,最后下山集中采办即可。 偏偏容簌衣是个拖延症晚期,又一心想借此机会好好让徒弟放松放松,天天嘴上说着要解决采办的事,结果却拉着自家徒弟东吃吃,西逛逛,就是迟迟没有开始。 偶尔时微明会在容簌衣玩得得意忘形的时候叫住她:“师尊。” 容簌衣上一秒耐心听着:“怎么啦微明?” 时微明提醒道:“采办的任务” 容簌衣下一秒就开始装傻:“诶诶诶对了微明,为师突然想起来了,你说等到过年那天,咱们要不要把你师公师伯他们全都请来长青谷,一起吃顿年夜饭呀?” “虽说他们早就辟谷了吧,但一年好歹就过这么一次年诶,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他们应该不会拒绝的吧?” 时微明:“” 唉。 这也不能全怪容簌衣,毕竟一旦开始正经做事,她仿佛就突然拥有了一双能够发现世间万物美的眼睛。 不仅天上飘着的云好看,鸟儿的叫声好听,耳朵贴紧桌面听到的声音新奇。 甚至就连一动不动地坐在摇摇椅上,一秒一秒数着时间流逝这样的事情对于容簌衣来说,也是极其有趣的。 只要别让她正经做事就行。 直到任务截止日期将至,容簌衣才终于收心,老老实实地在屋里伏案了一整天,连徒弟送来的芙蓉糕都没怎么动过。 然而皓月都高悬天边了,手边却仍还有一沓厚厚的清单没有整理完。 至于时微明倒是早就解决了容簌衣交给自己的那一部分任务,推门进屋来给容簌衣送暖手炉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师尊伏在桌案前,一边打哈欠、一边奋笔疾书的模样。 现在早就过了师尊每天睡美容觉的时辰,时微明走过去把手炉放到一边,劝师尊。 “时候不早了,师尊要不先休息吧?” 容簌衣困得连眼角都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却还是摇了摇头,眼神坚定。 “不行,今天就是ddl了,必须要在今晚弄完。” 又是一个闻所未闻的新奇词汇。 时微明早已习惯,听完师尊的话,也只是面色不改地歪了歪头,平静问道。 “师尊,什么是‘ddl’?” 昏昏欲睡的容簌衣这才猛然清醒,心想她真是困糊涂了,居然都开始在徒弟面前飙起英文来了。 “没什么,为师乱说的而已对了微明,为师现在有点腾不出手,你能帮为师煮壶茶来么?”容簌衣自觉现在的她急需要一杯茶来提神醒脑。 大不了月亮不睡她不睡,今天就跟这些清单杠到底,就不信这样都还弄不完。 时微明难得蹙了下眉:“师尊何必如此劳累自己,剩下的交给弟子来就好。” “那怎么行?”这种时候的容簌衣极有原则。 虽说她的确是能不自己做的事就绝不自己做的那种咸鱼,但当初在分配任务的时候,她可是半点都没少分给徒弟。 现在又要将属于自己的那份塞给徒弟,自己却跑去呼呼睡大觉,这哪里像话。 容簌衣态度坚决,身为徒弟,时微明也不可能一掌敲晕容簌衣,逼迫着师尊去睡觉。 只好听从师尊的安排,去为师尊煮茶。 然而当时微明端着煮好的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容簌衣握着笔、趴在桌上埋头睡过去的画面。 走近了,还能听到师尊细如蚊蝇的浅浅梦呓:“清单我你势势不两立” 听到这,饶是高高瘦瘦的清冷少年也忍不住提了提唇角。 他取来一张暖和舒适的毛毯,小心翼翼地盖到了师尊身上,再从师尊手里取过笔,接手了本该属于师尊的任务。 屋子里格外安静,除了毛笔落于宣纸上发出的“沙沙”声外,便只听得到容簌衣尤为平稳的呼吸声响。 师尊睡得很香。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堆在桌案上的那些清单肉眼可见地在逐渐减少,直到最后,一张都没有剩下。 时微明搁下笔,抬手轻揉了揉太阳穴,余光忽然瞥见了窗外的一抹白。 他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外面竟不知何时飘起了绒绒小雪。 时微明对下雪这种事情没什么执念,他的师尊却不然。 师尊偶尔会在他的耳边念叨,说自己是典型的南方孩子,看到雪的机会屈指可数。 时微明便也就自然而然地回想起了这段时间,师尊曾连续半个月都坐在庭院的台阶上,捧着脸,望着天,怀里抱着暖炉,自言自语道。 “哎呀呀,孟城都这般冷了,到底什么时候才会下雪呀?” 每每这个时候,师尊那双栗褐色的漂亮眼睛都会变得亮晶晶的,里头盛满了对雪天的期待与渴望。 时微明于是下意识地转过头来,想要叫师尊,告诉师尊外面终于下雪了。 然而在看到一旁容簌衣恬静的睡颜后,到了唇边的声音便生生咽了回去。 容簌衣睡觉的时候很喜欢动来动去,饶是如今趴在桌子上,活动范围极其有限,也睡得极不安分。 光是时微明整理清单的这会儿功夫,她便接连更换了好几个睡姿。 大抵是觉得如今这样偏着头睡的姿势要舒服一点,才暂时维持了下来。 满屋的烛火将整个房间照得透亮,也令容簌衣的睡颜尽数落在了时微明眼底。 柔顺的乌发如瀑一般披散在容簌衣背后,由于偏着头,她的小半边脸也露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朝着时微明所在的方向。 容簌衣很喜欢晒太阳,皮肤却依旧很白,吹弹可破的,上唇珠生得尤其饱满,更使得那红唇柔软的触感要人浮想联翩。 那张白皙柔软的面颊上留有一小片方才被胳膊枕出来的红印,令平时总是在徒弟面前端师尊架子的容簌衣少了几分距离感,看起来可爱了不少。 时微明神色一顿,长眸微微狭起,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忽听师尊再度梦呓道:“好想吃大汉堡” 时微明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彻夜都在忙于帮师尊整理清单,导致脑袋稍微有一点不清醒了。 否则怎么会倾身靠近睡梦中的师尊,将手枕在桌案上,用和师尊几乎一模一样的姿势面对面俯下。 他专注盯着师尊微微翕合的嘴唇,几近无声地问道:“师尊,什么是‘大汉堡’?” 梦里的容簌衣自然不可能回应他,只咂巴咂巴嘴,还餍足似的舔了舔唇角。 时微明也不甚在意,只是继续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望着睡梦中的容簌衣。 放眼整个连云宗,师尊是和他相处时间最多的人。 但先前的他从不去想这些,而自从生出了要保护师尊的心思、将大把大把的时间都用在试练塔里后,他也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机会,在烛火摇曳下,夜深人静时,明目张胆地打量自己的师尊。 于是他也就发现了,师尊其实不光眉心处有一颗不起眼的小红痣,就连耳垂上也有,只不过那一颗是黑色的,总是与师尊的乌发融为一体。 师尊的眼睫又密又长,弯翘而上,无意识轻颤着的时候,很像一对扑扇着的蝴蝶翅膀。 师尊的唇角也总是微微往上提着的,如果她在笑的话,那里甚至还会小小地凹进去,变成一个很可爱的小酒窝。 时微明以目光为笔,默不作声地寸寸描摹着容簌衣的面部轮廓。 这就是他的师尊,他的救命恩人,同样也是他倾尽所有想要保护的人。 与此同时,一缕碎发倏地从容簌衣额角滑落,遮挡住了她的小半眉眼。 时微明便敛起长睫,乌漆漆的墨眸盯着那缕碍事的碎发,无声地看了许久。 直到连梦里的容簌衣似乎都感觉到了不太舒服,隐约皱了皱眉心。 时微明这才伸出手,面不改色地帮师尊将那缕碎发拨至了耳后。 容簌衣皱起的眉心于是松开,唇角也无意识地向上提了提。 修长如玉的食指因这浅淡的笑容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时微明目光平静,却在心里面对自己说道。 时微明,你疯了。 他大抵是真的疯了罢。 不然怎么可能会趁着师尊此时睡得极香,竟将手探至师尊柔软小巧的耳垂边,在上面极轻极轻地碰了一下。 门扉打开时,她看到了撑伞立于檐下的云彻,似乎是在等她。 云彻见到她,缓步向她走来,为她撑起伞,他绝口未提昨夜之事,只温和道,“城主找我们。” 洛琼雪应了声,她与他解除婚约的事,此时还不能公诸于众。 她和他并肩走出。 天青色的油纸伞在头顶绽开,隔开了微冷的雨丝。 走了段路,云彻似乎是为了打破尴尬,关切问她,昨夜睡的好不好,她如常回答,好似并未因昨夜之事疏离他,却只是不咸不淡,温和疏离的语气。 云彻又想起了她的伤,正要问。 却见到她不经意整理衣领时,锁骨处露出的几道密密麻麻的吻痕。 即使她已刻意遮过,可这样近的距离,他又熟悉她的一切,她的变化自然躲不过他的眼睛。 云彻笑意僵在脸上,握着伞柄的指节泛起白。 昨夜时微明离开时,明明是对她厌恶又避之不及的态度,为何还要去找她? 第 60 章 第六十章 云彻才伸出手,便被洛琼雪制止,她隔着衣袖扣住他手臂,不经意对上他泛起冷意的目光。 但那丝冷在触及到她不悦的目光时便陡然消散,他未再靠近,只是就着这个姿势,为她治疗好那些不该存在的痕迹。 洛琼雪微怔,原来他只是想帮她治疗。 云彻没再问昨夜的事,待那些痕迹完全消退之后,才放开她,轻笑,“为何要躲我?” “你是我的未婚妻,这是我该做的。” 洛琼雪还是觉得怪异:“昨晚我已经说的够清楚了,在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还是不要说这些令人误会的话了。” 接二连三的拒绝,云彻眼底染上不易察觉的阴郁。 亲密时有多温柔纵容,推开时便有多决绝淡漠。只有他一个人被困在过去。 但片刻的甜蜜已然让他沉溺。 “雨下大了,靠过来些。” 伞向她的方向倾斜,才正常起来的距离,又忽而被拉近了,撑伞同行的二人,看起来般配得似璧人。 没走多久便到中堂,城主盛情款待。 云碧屿和一紫衣男子坐在席间,紫衣男子面容精致妖冶,眼角一滴泪痣,点缀起夺魂摄魄。 洛琼雪看着这俊美到陌生的男子,险些不敢认:“你是……玄鹤?” 云碧屿答:“我第一次见他真容时,也觉判若两人。” 玄鹤:“如今你们已知晓我是谁,便没有伪装的必要了。” 话里行间,双方有意无意避开了魔族。 云彻与洛琼雪一同坐下。 堂外雨丝绵密,堂内歌舞升平。 年轻俊美的琴师轻抚琴弦,琴声泠泠荡开,淡远凄清,尘俗尽去,洛琼雪不经意看了他一眼。 云彻看了琴师一眼,将洛琼雪面前的酒换成茶,轻声道:“簌簌,这酒有些烈,还是喝茶。” 出门在外时,洛琼雪确实不喜饮酒,便没说什么。 城主见状揶揄道:“曜宁仙尊与云彻公子的感情,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好。”吃完徒弟做的青团,徒弟照常出门上课,容簌衣则被柳至云一记传讯玉牌叫去了主峰。 是想让容簌衣去趟山下,到孟城临郊的村子里除妖。 据前来求助的村民们的描述,那妖近来已连续吃了村子里数十余人,然而村民们想尽各种办法,却是连妖的原型是什么都没瞧见,更别提想要合力诛杀这只妖了。 村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所以才会专程找到连云宗来,请山上的道长前去除妖。 根据柳至云的猜测,这只作乱的邪物大概率是只河妖或是鱼妖。 近来孟城大雨,那村子又靠近河边,暴涨的河流同时滋生成了这一类妖的力量,这才致使平时都安分待在河下的精怪生出了灵智,竟都敢跑到岸上胡作非为来了。 像这种河妖啊鱼妖啊之类的妖都算小妖,修为一般不会超过金丹,即使有天气因素的加成,也绝不可能是金丹期修士的对手。 只可惜放眼整个连云宗,修为在金丹期以上的修士基本都被柳至云安排了别的事情做,唯二空闲着的除了掌门柳至云以外,就只剩下容簌衣这个半道出关的关门弟子了。 区区一只金丹期以下的小妖而已,当然还轮不到柳至云这个掌门人出马,除妖的差事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容簌衣头上。 容簌衣听完了前因后果,二话不说便接下了这个任务。 原因无他,谁让她先前向柳至云保证了,她今后要给师父排忧解难呢。 更何况,容簌衣的确是条咸鱼不假,能不自己做的事绝不亲自去做。 但柳至云待她着实不薄,要是连这点小事都推搡不去,她也没脸再和徒弟一起继续待在连云宗了。 容簌衣目前修为已有金丹中期,没太将这只邪物当回事,唯一让她担心的唯独数自家小徒弟。 她先是拜托了柳至云帮忙照拂,转头又去了趟长月谷。 甫一见到谢青扬,便开门见山道:“师兄,师父交了个任务给我,我接下来要下山一段时间。” 余下的话尚未出口,谢青扬便头也不抬地接话道:“知道了。你不在的时候我会看好你那徒弟的,你就放宽心吧。” 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说就被抢先说完了所有台词的容簌衣:“” 不是,她心里在想什么真的有这么好猜吗? 容簌衣张口哑然,最后只悻悻地留下一句:“那便有劳师兄,有师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拜托完师父和师兄这边,容簌衣对着练剑归来的徒弟又是好一顿千叮咛万嘱咐。 徒弟安静听着,忽然抬眼问师尊:“师尊,我不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闻言,容簌衣不由得弯唇轻笑起来:“区区一个金丹期以下的小妖而已,你跟着为师去干嘛?为师可不想到时候要一边除妖,一边还要忧心你到底有没有受伤呢。” 意料之中的回答,时微明垂敛起眼睫,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失落。 没关系,之前又不是没有和师尊短暂分开过,就算心里有再多不好的情绪,他自己也能够调理好。 “那师尊此行诸事小心——” 更多担忧的话尚且来不及出口,就被格外双标的师尊打断。 “知道了知道了,师尊向你保证,绝对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回来,这样可以了吧?” 末了,还不忘将头扭到一边小声嘀咕:“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学着这么爱唠叨了?” 全然忘了自己平时以及刚刚都是如何对着徒弟长篇大论的模样。 时微明:“”- 时微明是个自觉的、不需要师尊操心的徒弟。 容簌衣不在连云宗的这段日子里,他的功课一点都没有落下,同时也将长青谷小主人的角色扮演得很好,把谷里上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只是看着院落里那些平时都是容簌衣在用的物件,此时在谷中却找不见其主人的身影,心里难免觉得少了点什么,变得空落落的。 按照容簌衣出发前的吩咐,时微明按时给院中盆栽修剪着枝叶。 余光留意到枝蔓间新结出来的容簌衣心心念念的小番茄果,他下意识地唤了声师尊,等了几息,偌大的长青谷里却无人应答。 时微明轻微一怔,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师尊分明才离开长青谷三四天而已,他似乎就比之前下山历练那次还要想念容簌衣了。 少年的思念在师尊离开的第七天,又是一个雷雨夜里达到了巅峰。 屋外惊雷不断,时微明独自一人倚在窗边,手里握着师尊做的那只橘色毛毡猫,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师尊那晚在自己面前展现的难得不那么像师尊的模样。 一个人出门在外,师尊是否还是会因为这样的恶劣天气而感到害怕? 没有徒弟陪在身边,师尊会不会经受电闪雷鸣的困扰,彻夜睡不着? 除了对师尊的思念与担忧以外,少年的心底更是悄然滋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情绪。 时微明意识到有哪里不太对劲,却尚不能够明白这到底是什么。 直到师尊回来,时微明就更加弄不清楚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带着伤回来的容簌衣 事实证明,人在任何时候都是不能够轻易立flag的。 尤其容簌衣注意到自家徒弟在看到受伤的自己后一瞬间变了的表情,再联想到自己出发前信誓旦旦给徒弟做的那些保证。 作为向来是长青谷里说一不二的存在的容簌衣幽幽叹了口气,莫名就有点心虚。 可是她哪里预料得到,她去诛杀一只金丹期以下的小河妖也能受伤嘛。 一想到这,连容簌衣自己都替自己感到委屈。 都怪这害人的鬼天气,连着好几天都是雨、导致河妖的力量又暴涨了不少也就算了。 偏偏那河妖还狡猾至极,她花了好几天时间才勉强摸清楚它的活动轨迹。 本想趁着来之不易的好天气将其诛杀,刚做好完全的准备,结果没等来东风,却等到了夜里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 诛杀邪妖一事自然不可能半途而废,毕竟那河妖已经有发现她意图的迹象。 倘若容簌衣因为雷雨天就暂时放任河妖不管,那么,下次想要诛杀已有警觉之心的河妖,恐怕就不知得要等到哪个猴年马月去了。 这意味着容簌衣的任务失败不说,村子里的村民更是会因此陷入长时间惶惶不安的境地。 容簌衣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只是,强行在这样恶劣的雷雨天诛杀河妖的后果就是,河妖的确命丧容簌衣之手,但容簌衣也因这鬼天气发挥失常,被临死前反扑的河妖一击命中了胸腔。 这伤势说轻不轻,说严重也不算特别严重。 更别提容簌衣为了避免自家徒弟担心,特意留在村子里休养了几天,等到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才回来的。 但身上的伤容易痊愈,内伤想要彻底疗愈,却并非一朝一夕的事。 容簌衣苍白的脸色在去向柳至云复命的时候,被一旁的谢青扬一眼看出了不对劲。 她前脚才刚刚回到长青谷,脸不红心不跳地同徒弟讲,她这是往脸上扑了粉,所以看起来才会这么白,谢青扬请的医修后脚就到了。 容簌衣无奈扶额,心说谢青扬这纯属是在小题大做,更何况请来医修,她方才对徒弟撒的谎不就都穿帮了吗。 但谢青扬的确是因为担心她不假,再者,看着自家徒弟不善的表情,容簌衣严重怀疑就算她这里让医修走了,徒弟估计也会二话不说地把医修抓回来给她疗伤。 只好同意让医修给自己把脉。 谢青扬请来的这位张医修是孟城里医术最好的那一位,只简单把了把脉,就什么都清楚明了了。 “被河妖伤的?你是不是还自己私下调理了几天?知道调理是好事,只可惜没有用对法子。河妖这类邪物的妖气向来都是至冷至阴的,你怎么能用同属性的冰清丸为自己疗伤呢?” 每一条都被张医修准确说中,精准到了容簌衣都忍不住怀疑张医修是不是偷偷在自己身上安了监控的地步。 张医修继续说道:“还好你师兄没跟你一起胡闹,知道请我来看。否则再接着服用冰清丸的话,就算这伤不严重,恐怕日后也要落下后遗症,到时再想要根治可就难咯。” 一听张医修这话,谢青扬就念叨得更厉害了:“师妹,你自己说说看,要不是我和师父发现了不对劲,你是不是还打算回来后连医修都不准备请啊?” “要是真落下后遗症了,我看你到时候要怎么办。” 余光瞥及自家徒弟越抿越紧的唇角,容簌衣连忙用眼神示意谢青扬。 球球你快别说了,在她徒弟面前给她留点面子好不啦。 待张医修开完了药,容簌衣立马指挥自家徒弟跟着去熬药。 等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谢青扬了,才同谢青扬打着商量道:“师兄,微明在的时候你就少说点呗?” 谢青扬睨她一眼:“怎么,还怕在你徒弟面前丢了身为师尊的颜面不成?” 容簌衣幽幽叹口气:“倒不是因为这好吧,其实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就是了。不过更多的还是怕他担心嘛,而且我答应过他,要平平安安回来的。” 谢青扬:“你是师父还是他是师父?你还怕他担心上了?” 容簌衣见说不过自家师兄,连忙改换方式,双手合十,学着现代社会里很火的那个“拜托拜托”的表情包,可怜兮兮地看着谢青扬:“师兄,好不好嘛~” 谢青扬:“。” 算了,没眼看 时微明端着熬好的药推门进来的时候,谢青扬因为临时有事,已经先行离开了。 容簌衣隔着大老远就闻到了那药散发出来的苦味,立马戴上痛苦面具,要徒弟把药放到一边,她过会儿再喝。 向来听话的徒弟这次却没有如师尊的愿:“师尊,张医修说了,这药趁热喝药效最好。” 容簌衣试图耍赖:“可是它看起来就很烫的样子,微明你先放着吧,等它稍微凉一点我就喝。” 时微明:“不烫,弟子方才已提前试过了,温度正好。” 容簌衣绞尽脑汁,还想要再编点别的理由出来,抬头却对上自家徒弟那双漆黑的、没什么波澜起伏的眼。 她莫名觉得徒弟的这个眼神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了,更从中读出一股不容置辩的意味。 小狼崽子要翻天不成? 但念及自己此时带着伤,就算摆出师尊的架子也没有什么说服力,更何况,徒弟显然也是为了自己好。 容簌衣默默在心里叹口气。 最终还是一鼓作气喝完了那碗苦得令人咋舌的药。 然后觉得冰清丸可能不会让她留下后遗症,但假如再尝到这个药味,她恐怕就要对这个药ptsd了。 容簌衣连忙从徒弟手中接过蜜饯塞进嘴里,皱成一团的五官这才稍稍恢复如常。 口里的苦味尚未完全压下,侍奉在一旁的徒弟忽然就开了口:“师尊,我想去试练塔。” “嗯?”此时容簌衣嘴里含着蜜饯,说起话来难免有些口齿不清。 她目露疑惑:“微明,你怎么突然想去试练塔了?” 试练塔是连云宗专门为门内弟子开设的一处秘境。 秘境里有许多用幻术幻化而成的妖兽,进入秘境的弟子可以通过与这些妖兽厮杀,快速增长自身修为,也能借此提升自己实战的能力。 时微明并未抬眼,只是又凭空变出一颗蜜饯,乖顺递到师尊手边。 “是董师兄想去那里历练,顺道问的我。” “可是去试练塔的话,应该会很辛苦吧?”容簌衣微微拧眉,手抵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倘若她没有记错的话,试练塔一经进入,便需要诛杀一定数量的妖兽才能够获得短暂的休息时间,亦或是从秘境里退出来。 但塔内的妖兽大多成群结队,且试炼过程中受到的伤虽然在出塔后就能够完全痊愈,带给身体的痛感却都是实打实的。 这便也就意味着,进去的弟子无论受了多么严重的伤,都需要不停歇地与妖兽厮杀,这对弟子的实力、耐力以及意志力都是一场不小的考验。 “弟子不怕辛苦。”时微明一边说着,一边垂眸看向了坐在床榻边上、脸色苍白的容簌衣。 他又一次没有对师尊说实话。 试练塔,其实是他自己想去的。 他固执地认为,容簌衣这次会受伤,全都是他的过错。 好歹也在连云宗里待了这么久了,时微明自然知道,连云宗的一些长老在下山除妖的时候,是会带上自己的徒弟的。 容簌衣之所以不带他,只不过是因为他现在还太弱了而已。 非但不能够为师尊提供任何帮助,还会害得师尊在除妖时分心担忧他。 正如师尊在他先前提出要一同下山跟去的时候,师尊曾给出的拒绝理由一样。 可如果他现在是筑基大圆满、金丹,甚至是比师尊还要厉害了呢? 说不定下次有类似任务的时候,师尊就愿意带他一起去了。 师尊曾经和他说过很多很多次,她是他的师尊,她会保护好他。 但时微明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师尊也曾同他讲过,徒弟将来都是要庇护自己的师尊的。 ——尽管时微明一直认为自己并不够格。 像他这种人,凭什么可以庇护这样的师尊呢? 但在见到带伤回来的容簌衣的那一瞬间,时微明就什么都不再多想了。 满脑子除了想把伤了师尊的那只河妖的尸体弄回来,剁个稀巴烂拿去喂狗以外,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想要保护师尊;想要剔除掉一切会让师尊再度受伤的可能;他还想要师尊的脸上再也不要出现这样苍白的神色。 他希望师尊永远都眼睫弯弯,笑靥如花。 时微明无声在心里这般想着,殊不知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同样在他心底隐隐萌芽。 只是师尊教他如何钓鱼、种西瓜,教他各种厉害的剑术术法,教他该如何为人处事 师尊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师尊,她什么都愿意教他,却唯独没有教给过他那些东西。 所以现在的时微明什么都意识不到。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很快过去,容簌衣发现,自家徒弟的不对劲好像也跟着消失了。 甚至她都说不上来,小徒弟的心情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变好的。 不过一想到徒弟如今十五岁左右的年纪,她便自然而然地把这当做了小孩儿叛逆期的表现。 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还莫名其妙。 容簌衣便没太将这当回事,带着徒弟和小猫妖一起继续赶路。 路途依旧顺利,只是在快要抵达禁制范围的边缘时,一只橘毛棕瞳、足足有半米高的猫妖忽然找上了门来。 在这座山峦里待久了,时微明下意识地以为这只猫妖和那只已经殒命的熊妖一样,是仗着自身有点修为,故意来找茬的。 他想让师尊小心,提醒的话尚未来得及出口,就听师尊欣喜地“咪咪”唤了两声,神色奕奕地招来身后那只小猫。 “快来快来,你娘找到你啦。” 时微明微怔,直到看见师尊捡到的那只小猫妖跌跌撞撞地扑向了那只大猫,很是亲昵地不停用脑袋蹭它,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两只猫妖的毛色与瞳色都极为相像。 噢,大猫是来接走丢的小猫回家的。 作为救了小猫妖的谢礼,大猫十分慷慨地决定送给容簌衣两只老鼠。 容簌衣好说歹说劝了半天,半开灵智的大猫才大致听懂了,容簌衣和时微明都不爱吃这格外“美味”的食物。 于是它听从容簌衣的意思,送了她一小撮自己的猫毛。 尽管它不明白,容簌衣要它的毛做什么。 和橘猫母女告别后,容簌衣将猫毛收进储物囊里,琢磨着这些毛应该够她做一只毛毡猫了。 余光瞥见小徒弟还傻站在原地,容簌衣微一挑眉,纤长五指在他眼前晃了又晃。 “微明?在想什么。” 时微明陡然回神。 容簌衣一眼便看出徒弟眸中未散的迷茫,很是耐心地问:“怎么了?” 时微明望着一大一小两只猫妖消失的方向,半晌,才低声回答道。 “我以为,师尊想收那只猫为徒。” 声音听起来甚至还有点闷。 “咦?”这是容簌衣始料未及的答案,“你怎么会这么想?” 时微明反问:“难道不是么?” 不然之前为什么要把它带在身边,还给它抓鱼吃。 容簌衣不是很懂自家徒弟的脑回路,果然,叛逆期少年的思维都莫名其妙。 “我不是已经有你了么,还收别的徒弟干嘛?” 闻言,时微明先是一怔,像是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一双黯淡的墨眸紧接着也亮了起来,里头盛着诸多情绪,意外,难以置信,还有许多读不懂的其它。 “有我,师尊就不收别的徒弟了么?” 容簌衣的语气理所当然:“那不然呢?” 她又不是整天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收那么多徒弟在身边干什么。 少年于是温吞地眨了眨眼:“噢。” 他垂下头,不再说话了。 容簌衣的余光却不经意间瞥见了小徒弟微微勾起的唇角。 很像小狗高兴了,便欢欢喜喜地冲着主人摇尾巴。 可当她定睛去看时,一切却都恢复了原样,仿佛刚才的那一幕只是她的错觉。 容簌衣觉得奇奇怪怪。 但自家小徒弟依旧很乖,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便只当大抵是她真的看错了罢 在一个天刚破晓的簌明,容簌衣终于带着时微明走出了禁制的边界。 或许是在那座山峦里待了太久太久,当呼吸到外界的新鲜空气时,时微明既觉得不太真实,也感到几分无所适从。 他抿直了唇线,望着眼前与山峦内截然不同的盎然之景,突然间犹疑着怯懦不前。 身体里好像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 回去,回去!身后那个才是属于你的世界。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就在下一秒,一个熟悉柔软的触感悄然钻进他手心。 容簌衣什么都没有说,只紧紧握住了自家徒弟的手,偏头冲他弯了下眼睛。 笑得很漂亮。 于是心头那些怪异的感觉、聒噪的声音,都轻而易举地因为这个亲和的笑容被瞬间瓦解了。 没有了禁制的影响,容簌衣体内流逝的那些灵气很快得到了补充。 她从储物囊里翻找出飞行法器,牵着小徒弟的手,马不停蹄地赶回了连云宗。 其实在去到狼崽所在的山峦之前,容簌衣就先以原本的身份,和自己的师尊柳至云、大师兄谢青扬重新见过面了。 ——二师姐门琴婳云游四海去了,容簌衣没见着人。 在听到容簌衣刚出关就打算下山历练的时候,柳至云其实挺不情愿的。 哪有刚收了个各方面都满意的关门徒弟,才教小几十年,徒弟就要独自闭关,两百年不见人影的。 尤其好不容易重新见着人了,结果小徒弟又要离开宗门了。 容簌衣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 但情况紧急,她必须抢在九洲的人之前先找到小狼崽,一刻也耽误不得,实在不能够在连云宗里久留。 便在离开宗门前向柳至云保证,说等这次回来了,她绝对会安安分分地待在连云宗里,哪儿也不去,今后专为他老人家分忧解难。 这话算是哄在了柳至云心上。 柳至云本就是个极其护短的主儿,不可能真因为这种事情就生自己小徒弟的气,于是只轻哼一声。 “说说吧,什么历练非得这么急着下山不可啊?” 容簌衣就故意神神秘秘地冲柳至云挤了挤眼,拿出事先想好的说辞。 “师父,我在闭关的时候做了个梦,梦到这次我打算去的地方有我未来的徒弟。” “我这是去给您带徒孙回来了呢。” 容簌衣是柳至云座下最小的弟子,再加上入门没多久就开始闭关,她的师兄师姐都有了自己的徒弟,就她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所以听到容簌衣说这一趟出去是准备去收徒弟的,虽觉她仅凭一个梦就急匆匆下山很不靠谱,但柳至云终究还是没有阻拦。 相反,还让谢青扬为她准备好储物囊,叮嘱她这一趟诸事小心。 见到瘦弱又毫无灵气的时微明之后,柳至云和谢青扬的脸上也没有露出任何诧异或是嫌弃的表情。 他们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丰厚的见面礼,笑眯眯又亲切地问时微明叫什么名字。 在容簌衣的提醒下,时微明低着头,顺从回答道。 “时微明见过师公、师伯。” 柳至云捋捋胡须,了然颔首:“不错,是个好名字。” 闻言,旁边的容簌衣立马自豪地抬起下巴,轻哼了一声。 柳至云不明所以。 时微明接话道:“是师尊给我起的。” 柳至云于是就懂了。 他笑看容簌衣一眼,花白的胡须抖了抖:“怪不得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呢。” 按照礼节见过柳至云和谢青扬之后,容簌衣就带着时微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她是掌门人柳至云的徒弟,理所当然地在连云宗里拥有一座自己的独门院落,柳至云赐名为“长青谷”。 长青谷外设有结界,需要特制的玉牌才能打开,而这样的玉牌只有身为长青谷谷主的容簌衣才拥有。 在容簌衣闭关期间,玉牌暂时交由柳至云保管,容簌衣出关后,玉牌自然而然地也就回到了她的手上。 柳至云和谢青扬提前叫来弟子帮容簌衣收拾好了院落,省去了她不少麻烦。 带着小徒弟熟悉完住处,容簌衣总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些什么。 紧接着就听自家徒弟低声唤道:“师尊。” “嗯?”容簌衣心里面揣着事,应付得也就有点随意,“怎么了?” 话音刚落,两只做工精致的储物囊便递至她面前:“烦请师尊将这些还给师公师伯。” 容簌衣垂眸扫了眼,是方才柳至云和谢青扬送给时微明的见面礼。 这才正色:“为何?” “我不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停顿了两息,时微明才几近无声地补充了一句。 他不值得。时微明腹部的伤尚未完全痊愈,他身上断尽的经脉也是个棘手的大麻烦。 容簌衣没打算找医修来看,毕竟时微明身份特殊,万一被医修察觉出了异样,那一切就都完蛋了。 好在她也不着急让时微明修炼,反正她的任务是攻略感化自家小徒弟,而非要让小徒弟得道升仙。 再加上连云宗是个很安全的藏身之所,九洲的人想破脑袋也不可能猜得到时微明会被她藏在这里。 她有的是时间慢慢养自己的小花苞,静待花开的那天。 安抚好自家徒弟、催着人歇下后,容簌衣转头去了趟大师兄谢青扬所在的长月谷。 像是早就知道容簌衣会来找自己似的,谢青扬早早在院落的石桌上摆好了茶水糕点。 风光霁月的剑修端着茶杯,一个人坐在院中悠悠品茶。 谢青扬为人稳重、五官出众不说,身形也格外高挑,一袭白衣逶迤,光是坐在那里,浑身就满溢着一股清风道骨的翩翩仙气。 容簌衣兀自感叹,不愧是柳至云的亲传大弟子、将来连云宗的接班人。 范儿可真足。 “师兄。”她降下雪剑,十分自觉地坐到了谢青扬对面,捻起一块芙蓉糕便不客气地送入了口中。 ——反正谢青扬早已辟谷,也不喜甜食,桌上的糕点显然都是为她准备的。 “我想问师兄要几瓶穹清丸。”容簌衣端起清茶,混着糕点囫囵吞下,开门见山。 “没记错的话,师兄以前不是一直都很喜欢我那把七弦琴吗,干脆咱俩换换?” 穹清丸是专门用来修复经脉的丹药,单从它的用途就能看出它的价值不菲,极其珍贵。 而容簌衣口中的七弦琴则是她先前穿进这个世界里那次,她偶然在一个秘境里得到的秘宝。 容簌衣对琴啊画啊什么的完全不感兴趣,谢青扬却不然。 他虽是名剑修,却也格外热衷于这些陶冶情操的玩意儿。 所以容簌衣这里才好意思腆着脸来找谢青扬问药。 再加上师兄妹两人先前关系不错,即使百年未见,依照谢青扬的脾性,应当也不至于舍不得给。 果然,谢青扬只是平静地望了容簌衣一眼:“几瓶穹清丸而已,你既问师兄要,师兄怎会不给,用不着拿琴来换。” “不过——”他欲言又止,清冷双眸淡淡。 “身为弟子,我不能妄自揣测师父的想法,师父是如何想的,我也管不着。” “但是师妹,你须得如实告诉师兄,你带回来的那小徒弟究竟是何来历,为何经脉寸断,身上一点灵气都无。” 容簌衣早就预料到了谢青扬会过问时微明的身世,毕竟时微明怎么看怎么可疑,谢青扬若是对此只字不提,那委实才叫一个奇怪。 她将早就编得天衣无缝的故事娓娓道来,边讲边手舞足蹈、比比划划,将时微明的背景身世如何凄惨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惹人动容。 末了,还拿出巾帕,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怎么样师兄,我那小徒弟够可怜吧?” 谢青扬:“” 倒也不必如此浮夸。 不过一席话听下来,他没从容簌衣的解释中听出任何疑点,再者,自己这个小师妹虽活泼好动、整日没个正形,常常给人一种不太靠谱的感觉。 但他清楚,容簌衣实际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能够让人省心。 于是将早已备好的穹清丸推至容簌衣面前:“好了,拿去吧。” 容簌衣见状一喜,又听谢青扬接着说道:“师妹,你现在既已有了徒弟,为人师尊,从前的玩心便自觉收收,莫让你那徒弟觉得自己拜错了人,辜负了他对你的信任。” 容簌衣:“” 谢青扬哪哪都好,只是气质超然的剑修在某些时候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话痨。 她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见谢青扬还要接着滔滔不绝,容簌衣忙“嗯嗯嗯我都知道了,多谢师兄,那个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溜啊不,走了啊师兄。” 雪剑御风而起,容簌衣溜得极快,走之前还不忘将桌上余下的糕点全部收入囊中。 “对了师兄,反正你也不爱吃糕点,那这些我就都带走了昂。” 这一切也就发生在短短几息间。 待谢青扬完全回过神来,已经踏剑离去的容簌衣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影了。 垂眸,面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通体翠绿的琴,线条优美,萦绕着的灵气充沛,正是谢青扬心仪已久的那把七弦琴无疑。 修长分明的食指抚过琴弦,琴音娓娓,颇为好听。 谢青扬摇摇头,很是无奈地笑了一下,最终还是将琴抱回了屋里 带着穹清丸回到长青谷的时候,容簌衣发现本该在自己屋舍里好生睡觉休息的徒弟正抱着双膝、独自坐在庭院的石阶上。 夜色浓重,风吹起他的发丝与袖袍,更显得小徒弟形单影只。 像极一只被主人遗弃在路边上的小狗。 容簌衣顿了顿,随即御剑停在自家徒弟面前,顺手将从谢青扬那里薅来的糕点送到徒弟唇边。 “微明怎么没在屋里睡觉?” 糕点的清香不由分说地钻进少年鼻腔,熟悉的声音随之落下。 时微明一瞬间便抬起了头来,望着去而复返的容簌衣哑然几秒,最后只低低唤了声“师尊”。 半大的少年不善言辞,也学会了该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 但容簌衣还是从时微明下意识用脑袋回蹭了蹭自己掌心的这一举动中,读出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是在等师尊回来。 在去长月谷之前,容簌衣并没有告诉时微明她要去哪儿,是去干什么。 毕竟身为师尊,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没有向自家徒弟报备的必要。 只不过到底是第一次为人师尊,容簌衣难免忽略了徒弟这是第一天被她带回长青谷。 即使见过了柳至云和谢青扬,收下了他们送给自己的见面礼,但他们对于徒弟而言,终究还只是一个相对陌生的存在。 在时微明小小的世界里,现在暂时能够获得他的信任的,只有容簌衣一人。 人身处在陌生的环境中,通常都会下意识地依赖最亲近的人,时微明也不例外。 所以当最信任的人不在自己身边,就算刚被容簌衣牵着在长青谷里晃悠了一圈,也知道这里很安全,时微明依然不可避免地绷紧了神经,对周遭的一切都感到惶惶不安极了。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的容簌衣有些抱歉。 她牵起小徒弟的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师尊刚刚是去给你拿重接经脉的药了。” “既然微明还没有歇息,那今晚就先用一次药,可好?” 重接经脉? 时微明微微睁大了眼,像是在怀疑自己听到的话:“师尊,我的经脉还能治?” “那当然了,不然今后你想拿什么来保护师尊呀?” 容簌衣笑盈盈地同徒弟开了个活跃气氛的小玩笑:“就凭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么。” 穹清丸修复经脉的方法很简单,只需要经脉受损的人将其服进体内,再由他人用自身灵气助其炼化即可。 炼化的过程很顺利,除了即使有容簌衣的帮助,以时微明目前孱弱的身体依然难以完全将穹清丸蕴含的灵气完全消化、出了不少汗之外,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天色已晚,去后山泡温泉着实有点费时间,容簌衣就给自家徒弟用了一张清洁符,顺便吹灭了床头的烛灯。 “好了,微明睡吧,等明日睡醒了,师尊就带你去山下买新衣裳。” 时微明如今穿在身上的还是她当初给他准备的那一件,松松垮垮,很像小孩偷穿了家里大人的衣服。 “那师尊呢?”周遭昏暗,少年乌漆漆的眼底缀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冀的光,稍纵即逝。 小徒弟孤零零地坐在石阶上等自己回来的那一幕重新浮现在容簌衣眼前,她听懂了徒弟的意思。 容簌衣笑眯眯地摸了摸徒弟的额心:“师尊守着你,哪也不去。” 逝去的光于是复又亮起,少年很快却又纠结地蹙起了眉心:“可是师尊也要休息。” 容簌衣不禁失笑:“别担心,你师尊我好歹也是个金丹修士,打坐调息就可以了,不是非要睡觉的。” 时微明这才稍稍心安,合眼睡下。 然而凭着修士异于常人的视觉能力,容簌衣依然注意到了自家徒弟微绷的身体,以及下意识不安皱起的眉心。 她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思忖片刻后,心里忽而有了主意。 她抬起手,隔着柔软的薄被,一边轻柔又有规律地拍打着徒弟的肩膀,一边轻声哼唱起儿时长辈哄她入睡时曾唱过的歌谣。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时微明不明白“亲爱的宝贝”是什么意思,毕竟在他过往的那些岁月里,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他。 更别说会有人给他唱催眠曲了。 以至于时微明并没有听出来,旋律如此简单的一首摇篮曲,容簌衣竟愣是一个字都没唱在调上。 但这并不妨碍时微明觉得师尊唱得很好听。 昏暗却又温暖避风的屋舍里,他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抓着师尊的一小截衣袖不放,渐渐松开了紧拧着的眉心。 枕着柔软舒适的枕头,伴着师尊“温柔好听”的歌声,时微明睡了十几年来的第一个好觉。 一夜无梦,直到天明 容簌衣向来说到做到。 回到连云宗的第二天早上,她就带时微明下了趟山。 ——去孟城给自家徒弟买合身的新衣裳。 成衣铺的老板娘眼尖地认出了容簌衣的修士身份,立马热情地迎了上来。 毕竟在孟城这样的地方,除了部分落魄潦倒的散修以外,多数修士都是比平常百姓要富有许多的。 所以在老板娘眼中,容簌衣哪里是修士,分明就是来给自己送灵石的财神爷,不对财神爷热情一点简直都是罪过。 “您是山上连云宗的道长吧?您看看,想要买点什么,咱铺子里什么样的衣裳都有,再不济扯些布匹定做也成,做出来绝对包您满意。” 容簌衣就把身后闷不做声的“小尾巴”推到身前,笑眯眯地说道:“微明自己挑挑,看上哪件就拿,师尊都给你买,不用想着替为师省灵石。” 言语间颇有一种暴发户不缺钱的气质。 老板娘这才发现,这位漂亮的道长身后原来还跟着一位半大少年。 少年瘦得跟个竹竿似的,比容簌衣还要矮上半个头左右,像是成日里受尽了虐待,随便来个风一吹,就能被轻易吹跑了。 可听容簌衣方才那话的意思,她应该是这位清隽少年的师父。 美得跟个天仙似的,看着也不像是会虐待自己家徒弟的人呐。 在孟城里开了许多年的成衣铺,老板娘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自然清楚什么事才该问该说。 她面不改色地改换了热情的对象,立马堆起笑脸望向时微明:“不知小道长喜欢什么样的衣裳?看上哪件都可以试穿的,您直接同我说就好。” 老板娘身上香到刺鼻的香露味扑面而来,时微明下意识抿紧了唇,往师尊身边靠了又靠。 仿佛只有紧紧挨着容簌衣,他才能有安全感似的。 显然,孤僻寡言的少年并不适应这样的热情。 时微明很清楚,老板娘的热情都是因为师尊罢了。 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铺子里的衣裳五花八门,很容易就能让人看花眼。 时微明选了一个最不可能出错的颜色:“黑色的就行。” 老板娘尚未答话,容簌衣就先发表起看法来了。 徒弟本就是个闷葫芦,要是再成天穿些黑漆漆的衣服,岂不是闷上加闷,哪有一点这个岁数的小少年应该有的活力。 “穿得鲜艳点,看着也要精神些嘛。”容簌衣指指点点。 时微明便不说话了,乖巧地低着头,一副任由师尊做主的模样。 看着沉默不语的徒弟,容簌衣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这个做法似乎跟小时候她自己最讨厌的那种大人没有什么区别。 换做她的小时候,不就是婶婶乐呵呵地问:“簌簌想吃什么,婶婶都给你买。” 她兴致勃勃地举手答:“汉堡!炸鸡!冰淇淋!” 婶婶立马就变了脸:“吃这些垃圾食品做什么,一点都不健康。婶婶还是给簌簌炖胡萝卜吃吧,那个对眼睛好。” 强烈的既视感令容簌衣心下猛地一惊。 于是乎,容簌衣最终还是依照时微明的心意,给他买了黑色的衣裳。 ——是为徒弟买的二十件红黄蓝绿紫的衣裳中唯一的一件黑色。 还被淹没在厚厚一叠衣裳的最底下,倘若不仔细看的话,压根就发现不了。 付给老板娘灵石的时候,容簌衣很满意地在心里面想。 幸好幸好,她没有变成自己小时候最讨厌的模样。 她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大人,她真棒。 出了成衣铺,时候尚早。 善解人意的好大人寻思着来都来了,不如带着自家徒弟在孟城里逛逛。 便笑眯眯地问徒弟:“微明,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呀?” 时微明穿着容簌衣精心挑选的红衣,在这样艳绝的颜色衬托下,少年的五官更加昳丽,一双墨眸尤为清亮。 他看着师尊,摇了摇头。 容簌衣就猜到问徒弟会是白搭。 徒弟年纪不大,却跟个无欲无求的小老头似的。 但容簌衣自己想了又想,也没能想到有什么是她能够买给徒弟的。 小孩儿玩的九连环、鲁班锁、七巧板之类的太幼稚,已经不适合徒弟这个岁数的半大少年了。 仙侠世界又不像现代,就算她愿意给徒弟买手机平板电脑之类的东西打发时间,也没办法真给徒弟弄来。 容簌衣最后得出结论:啧啧啧,这个时代的小毛孩可真可怜。 被师尊用奇怪的眼神注视着的时微明:“?” 但师尊最后什么都没说,只带着“可怜”的徒弟,轻飘飘地叹着气,慢悠悠地回了家 回到连云宗的第三天,晴。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天气好到让人倍感舒适。 鉴于时微明的经脉目前还跟个渔网似的,就算稍微积了点灵气,很快也全都漏光了,既没法练功,也无别的事情可做。 帮徒弟炼化了穹清丸后,容簌衣怕徒弟在长青谷待着无聊,就打算趁着难得的好天气,践行她给小徒弟画的第一个饼——带他去长青谷的那条灵溪边钓鱼。 没错,考虑到自家徒弟身上还带着伤,没办法像她一样那么轻松地插鱼上来,为了让自家徒弟能够有点参与感,容簌衣决定改“插”为“钓”。 美其名曰,平心静气,陶冶情操。 正式开始钓鱼之前,容簌衣将钓鱼的一系列技巧和注意事项都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小徒弟。 时微明听得很是认真,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都记在了心里。 师徒俩一人一竿,并排而坐。 不多时,容簌衣就眼尖地发现,徒弟那边有鱼儿上钓。 鱼漂浮浮沉沉,容簌衣立时眼前一亮,屏住呼吸,一脸期待地看向了徒弟。 短短几秒钟的功夫里,她就已经连待会儿徒弟把鱼钓上来后,她该要怎么花式夸夸都全部给想好了。 然而时微明只一动不动地握着鱼竿,压根没有要提竿的意思。 容簌衣不免开始着急,又怕贸然出声,会惊扰到水下的鱼儿。 无言僵持下,上钩的鱼结果还是不出意外地跑了。 容簌衣这才敢放开声音说话:“微明,你刚刚怎么杵着没动呀?” 倒不是指责,她只是单纯有点疑惑。 收杆的技巧她方才不是都教与徒弟了么? 时微明握着鱼竿,抿了抿唇,半晌才闷出一句:“我在等师尊的指令。” 他当然是知道鱼儿上钩了的,但容簌衣没有给他下命令,他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是完全在容簌衣意料之外的答案。 看着徒弟顺从听话的模样,她笑眼弯弯,忍俊不禁道:“你是小狗吗,怎么还要人下指令的?” 话音刚落,容簌衣便骤然意识到了不妥,恨不得立马咬断自己的舌头。 糟糕,她又把徒弟想成小狗也就算了,怎么还把心里的想法都给说出来了。 哪家师尊会这样说自己徒弟的。 容簌衣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试图补救:“咳,微明你别误会,师尊没有那个意思” 好在时微明并不在意,只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弟子知道。” 师尊和别人不一样,她对自己没有恶意。 更何况—— 时微明握着鱼竿,一言不发地垂下了眼。 他的本体是头狼没错。 可看着缀在师尊雪剑剑镦上的那只可爱的小猫玩偶,时微明忽然就莫名想起了容簌衣在那座被下了禁制的山峦里,曾救过的那只小猫妖。 他能看得出来,容簌衣其实挺喜欢那只毛茸茸的小猫妖的。 而小狗和小猫一样,都是小小一只,毛绒绒的,天生就很会讨人欢心。 但是被九洲人通缉追杀、被世人视为“灾星”的狼就不一样了。 除了师尊以外,没有人会可怜他、喜欢他。 所以,时微明歪了歪头,默不作声地在心里面想。 如果师尊也喜欢狗的话,那他也可以是一条小狗。 被师尊赐姓为“时”的小狗,只对师尊摇尾巴。 他方才偷偷看了一眼储物囊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法器宝贝,尽管他经脉尽废,没有灵气,却也认得出来,那些都并非凡品。 ——容簌衣深得柳至云和谢青扬的喜爱,给她目前唯一的徒弟准备的见面礼,自然也是极好的。 在时微明的心目中,能够被师尊救回来,成为她的徒弟,就已经是他此生莫大的荣幸了。 他不敢奢求更多,也自认经脉俱废的他配不上这些宝贝,不如物归原主,留给比他更合适的人。 这不是容簌衣第一次听自家徒弟在她面前贬低自己。 她轻蹙了蹙眉,说:“微明,你是我徒弟,而他们是我师尊和师兄,你的师公师伯,他们送你见面礼是应该的。” “将来若是他们收了新的弟子,师尊我也会为他们的徒弟准备礼物。所以这些你只管安心收下便是。” 时微明却依旧固执地举着储物囊,像是没有听到容簌衣的宽慰。 容簌衣在心里面默默叹了口气。 怎么办?闷葫芦徒弟还是头倔驴。 余光瞥见小徒弟紧绷的身体,抿紧的嘴唇,容簌衣忽然之间想通,她到底遗忘了些什么了。 “微明,师尊有东西要给你。” 话虽如此,人却动也不动。 时微明掀起眼睫,乌漆漆的双眸疑惑地望向她。 容簌衣便笑着用目光示意他手里的储物囊:“先收起来,不然师尊怎么把东西给你?” 她这幅模样其实很像是在哄骗小孩,尤其她现在两手空空,哪里像是有东西要给时微明的样子。 然而时微明沉默了片刻,还是听话地将储物囊收了起来。 下一秒,容簌衣就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枚莹润通透的玉牌,轻轻放在了时微明的掌心。 “这是长青谷的玉牌,有了它就可以自由出入长青谷了,刚刚为师是怎么用它的,你都看到了吧?” 说着,容簌衣狡黠地冲小徒弟眨了眨眼:“这玉牌只有为师和你才有哦,连你师公都没有呢。” 她假装没有看到时微明变得错愕的目光,不由分说地牵起徒弟的手。 “微明,你跟师尊来。” 她拉着徒弟离开了房间。 柳至云格外宠爱自己这个最小的徒弟,分给容簌衣居住的长青谷自然也是连云宗里最好的住处之一。 灵气充沛、占地颇广不说,出了房门就能看到绿意盎然的山野,视野开阔,且三面都能够晒到和煦温暖的阳光。 容簌衣就这样牵着自家徒弟,走过了长青谷的每一寸土地。 先从徒弟住处旁的屋舍开始。 “微明,这是师尊住的地方,看,是不是离你的很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来这里找师尊,记住,是随时噢。” “这一片是你师公先前种的桂花树。现在还看不太出来对吧?没关系,等到将来秋天来临的时候,这些树上就会长满金黄色的桂花,届时整个长青谷都会弥漫着桂花的香气。” “我们可以摘一小部分桂花下来,到时候用它们来酿酒。” “嗯?没酿过?很简单的,在酒里放些黄糖,加上桂花,密封酿上三月,这样就能喝到好喝的桂花酿了,到时师尊再教你便是。” “这边是长青谷的后山,前面有个温泉,泡起来可舒服啦,冬暖夏凉的。不管身体有多疲累,只要来这里泡上小半个时辰,就会觉得神清气爽了。怎么样,很神奇吧?” “这片区域为师以前就很少来了,不过这里灵气肥沃,可以开垦几块灵田出来,种点种子下去。嗯西瓜就很好。” “微明吃过西瓜吗?红彤彤的,甜又多汁。可以用冰块提前冻它一夜,这样瓜肉吃起来就是凉丝丝的了,很解暑的。到时候你一半我一半,咱们可以边晒太阳边用勺子挖着吃。” “那边有条小溪。还记得师尊这几天给你烤的那些鱼么,味道应该还可以吧?长青谷的鱼都被灵气滋养过,肉质更好更肥美,以后我们就来这里钓鱼,为师接着给你烤鱼吃。” 容簌衣喋喋不休说了一路,时微明就安安静静听了一路。 直到夕阳西下,红金余晖洒满大地,容簌衣牵着小徒弟的手,绕回到了一开始的原点。 落日霞光将她栗褐色的清透眼眸晕染出一层柔和的金色,容簌衣的声音也一如既往地清润平和。 “师尊和你讲这么多呢,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长青谷就是你今后的家,而我不仅是你的师尊,也是你的家人。” “当然了,你的师公师伯他们也是。家人与家人之间,是没有什么‘值不值’、‘配不配’这一说的。” “师尊这么说你可能不信,但师尊能感觉得出来,你的师公师伯都挺喜欢你的,师尊也喜欢你。” “师尊希望你能够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把从前的那些都当成是一场噩梦。梦醒了、噩梦过去了,今后的每天就都该是快快乐乐的了。” 这里是他的家么? 陌生的字眼令时微明的眼睫很轻地颤了一下。 说实在的,容簌衣的那些描述其实并不算绘声绘色。 她也完全不抱任何希望,光凭她的这一番话,自家徒弟就能抛下对自己的成见,把自己当成是连云宗的一份子、长青谷的小主人。 但在容簌衣说个不停的畅想中,时微明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摩挲着藏在袖中的那一枚温润的玉牌。 他渐渐从“真的吗,连他这样的人也可以拥有这样的未来吗?”,一直到他好像真的看见了有一颗没发芽的种子在师尊的养育下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也看到了那些未来的画面。 ——属于他和容簌衣的未来。 从此处往下看,是苍生复苏之景,他想起了最初修行时的道心。 他本想为她改写结局,他以为自己从此会被天道抹杀。 可他醒来的这一刻,便知道,她还是去了魔域,他没能改写结局。 她还是她,危险,死亡,又怎会让她后退? 原本是他救她,却又变成了她救他。 久未进益的修为,好像在此刻,有了突破。 昆仑衡世,顺应天命,为的并非眼前的盛世,而是万古长青。 他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以后,他还想与她并肩而行。 可凭空出现的青年却抓住他手臂,“随我回昆仑。” 此时,容簌衣感觉体内的束缚消失了,境界已突破元婴,灵脉筋骨变得更为坚韧,体内灵力前所未有的丰沛。 她想起了时微明的毒,看向他,却恰好对上了他的目光。 不知何时,两人之间的土地裂开缝隙,涌动起河流,宽阔的河流横亘二人之间。 时微明身上的毒已经解了,神力全然恢复。 可他的目光被她吸引了。 蝴蝶破茧而出,振翅而飞,停在她指尖。 她面色苍白,笑中带泪,可繁花盛景间,她是唯一的绝色。 黑夜漫长,他们已经走过。 纵使天命难违,乾坤已定,可走下去,最炙烈的光,正照耀在这片土地上。 风摇落芽瓣,结下它的种子。 万般困厄,见草木荣华,已随风消散。 翠峰绵延,百川流淌,荷芰芬芳,蝴蝶漫舞,一如画中。 可山河明朗,画图难足。 何其有幸,能以此身,见证这盛世序章。 60-70 第 61 章 第六十一章 流桑仙境,玄金华袍男子与紫衣女子在岛上缓步行走。 男子牵起女子的手,踏浪而行,袖袍一挥,流霞坠落,鲸波千里。 此处原是流霞仙境,后来流桑帝主最宠爱的宠妾说喜欢,才变成了归属于流桑仙境的流霞岛。 紫苏欣赏片刻,嫣红唇角勾起轻笑,“世间繁花盛景,尽在帝主手中。” 帝主眉目薄显几分温和,“这些年,阿紫为吾付出了多少,吾都记得。” “待这十境九州统一,吾会为你创造一个仙魔共存的新纪元。” 她口无遮拦,听得簌簌和嫣梨都是一愣。 嘉洲府大张旗鼓宣扬这次比赛,竟还有其他目的? 宋鉴没有任何被拆穿的恼火,有意套她的话:“那戚姑娘可知我的目的究竟为何?” “我只知道你要带花魁回妖界,”戚浮欢也不管身处危机,直截了当同他谈判,荧光绿的狼族瞳孔微闪,“你一肚子坏水,不如和我合作,以我在妖界的地位,我们可以互帮互助。” 宋鉴倏笑,出口却似叹:“原来戚姑娘对我竟还有思慕之情。” 见她不解,宋鉴压低声音道:“这次群芳会,我要选的的确不是花魁,而是……” 戚浮欢耳朵竖起,催促问:“是什么?” 毫无戒备的模样同年少时重合,宋鉴似怀念起什么,顿了顿,才不怀好意道:“我的……夫人。” 戚浮欢的脸色在男人的哑笑声里涨得通红,起身就要打他,却因妖力受限,在虚空里狠狠摔了一跤。正暗自恼火着,眼前突然递过来一片符纸,抬眸只见簌簌不知何时已将护身符纸撕为四片,依次分给三人。 戚浮欢厌恶极了这个“容簌簌替身”,撒气道:“用不着你假好心!” 簌簌早看穿了她的一根筋,故意激道:“你这般作死,难道是想白送我个花魁之位?” 宋鉴欣然接下残符,在一旁偷笑。戚浮欢处处吃瘪,又别无他法,只能不大乐意接过,申明道:“要不是封印了一大半妖力在落稽山,你打不过我的。” 簌簌不理会她的狠话,自顾自贴着嫣梨坐下。 说来也怪,她与宋鉴、戚浮欢素昧平生,听他二人一来一往,却总觉得这场面甚是熟悉,不然也不会主动伸出援手。 嫣梨不知何时回了躯壳,同样注意到了她的反常,晃着符纸问:“云妹妹这么舍己为人,莫非是有了意中人就转性儿了?” 簌簌啐她:“不想要就还我。” 嫣梨忙把符纸揣进簌襟,嬉皮笑脸道:“这回分符纸,下回把你的男人也分我尝尝?” 簌簌挑衅道:“桑落都同我说了,人家根本看不上你。” 嫣梨一指按在她脑门上,恨声不已:“就你搞特例,馋死大家算了。” 寻常阁内,除非两情相悦,否则上道的男人从来都是姐妹们同享。 她一针见血,簌簌目光闪躲:“我还没想好。” “要不是和容簌簌有几分像,人家能来你这儿几趟?”嫣梨索性直接帮她问了,“戚姑娘,我家云妹妹和你们容山主当真那么像?” 戚浮欢对那些有关风月场的话题嫌弃不已:“簌簌都是被男人伺候着,才不会低声下气伺候男人。” 一旁,簌簌暗暗攒眉:若有容簌簌的地位,她也要左拥右抱美男三千。 嫣梨又奉承了几句,小心探问:“我听闻,容山主与时道君似有私情?” “一派胡言,”戚浮欢轻蔑不已,“你们是没见过簌簌把时微明脱得半光,关在刑房饲鬼的时候。” 重点在后半句,嫣梨却只留意到了那句“脱得半光”,回过头小声附耳:“坏了,你的男人绝对不干净了。” 簌簌气得胸闷。 没有私情,时微明只是为了匡扶大道,不幸失身于妖女。这样看来,居然有点……可怜? 阵法结界会影响内外时间流速,分出去四分之三的护身灵力,随着邪阵一点点缩紧,簌簌也渐渐犯起困来,偏偏秋娘那儿才刚开始行动。 今日出门走得匆忙,身上没带时微明给的灵石,万一外面磨蹭起来,她怕是要耗掉不少妖力。就算能维持人形,不会只能变成桑落那种娃娃脸的小丫头吧? 正懊恼着,宋鉴疗伤已毕,礼尚往来递来一块紫荧荧的晶石。 面具下不知是何表情:“拿着吧,因我失察,才让群芳会混入邪祟。” 簌簌问:“这是什么?” 宋鉴不由发愣:这东西本是她在落稽山地脉开采出来的,现在还真是忘得一干二净。 “紫龙晶有辟邪镇魔之用,虽是瑕疵品,也能抵挡一阵,你直接注入妖力即可。” 需要随身携带灵石宝玉的,要么是为了炫富,要么就是修为低下,只能依靠外物护身。宋鉴身手不俗,招式也颇娴熟,不像初入法门的模样,为何却如此缺乏灵力? 簌簌心中存疑,还是先按他的说法做了,片刻后再次调动妖力,灵台果然一片清明。 说来也怪,玉石同源,她使用时微明给的灵石总觉得筋脉被压制着,梦境也一概醒了就忘,宋鉴这紫龙晶却毫无不适,是因为他们都是妖修的缘故吗? 被困状态下无事可做,簌簌看着宋鉴起身探阵,直接将疑惑问了出来。 宋鉴动作微滞,回身反问她:“云姑娘可否让我把个脉?” 簌簌犹豫了片刻,还是顺从伸手。 脉象表面上毫无异常,主要经络也都已被人疏引打通,少女明明有凝魂的趋势,丹田内却是一片虚空。 宋鉴指节一弯,追问:“你的元身何在?” 簌簌深谙知自己元身的特异之处,警惕甩开他:“自然同我的卖身契一并交给阁主了。” 面具下,宋鉴微眯起眼:“你就这般信池幽?” 簌簌浑然不知池幽与时微明的私下交易,道:“比信你略多一些。” 宋鉴却笑了起来:现在,他可以十成十确定,眼前这个少女,正是他的故主——容簌簌。 池幽好财,时微明这次也算下了血本,不仅耗费巨资替她补魂,竟连元身都亲自押着。 他思前想后,越品越觉得微妙,莫名来了一句:“离开时微明,我让你当花魁如何?” 簌簌挑眉:“花魁之位抵得上多少灵石?我可不做赔本生意。” “那做我的夫人呢?” “不过算个暴发户,没意思。” “这两个位置入不了你的眼,”宋鉴嗓音拖长,幽幽问,“那,妖王之位可够?” 每次想接近他的人是她,情真意切说着喜欢他的人也是她,她为什么开始退了?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 他融合了万俟期归与危止的记忆之后,只觉得那些记忆很遥远,那并不算是他的记忆,融合入他脑海中,他也只能算是旁观者,那些记忆并不足以改变他的性情和做法。 那些记忆对容簌衣而言,应当也如此。她应当还如之前一样喜欢他。 容簌衣听着他的反问,微怔,摸不清他的意思,他的举动像是将她圈为自己的所属物,可他总不可能真的喜欢上自己,不然她罪过就大了。 容簌衣敛了情绪,看着二人的姿态,轻轻笑了笑,“你这样抱着我,可是喜欢上我了?可是答应要做我的道侣了?” 她知道时微明不可能喜欢她,她只是提醒。 果然,时微明倏然放开了她,避之不及般将她推开,冷道,“少痴心妄想,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她寿命短暂、修为低微、水性杨花,还与别的男子纠缠不清,还对他欲擒故纵,他怎么可能喜欢她。 第 62 章 第六十二章(重修) 日光洒在竹叶上,风拨开薄雾,枝叶轻曳,随着一句斩钉截铁的话,两人之间本就不多的旖旎气氛也随风消散。 时微明细数她的缺点,每一项拿出来,都足以让他拒绝她。 即使她还要缠着他,至少得把那些不清不楚的关系解释清楚,把和旁的男子的关系断干净,他才能考虑,要不要将她留在身边。 容簌衣见他不悦的态度,果然还如之前一般拒绝,松了口气,悄悄后撤了两步,让两人之间的距离远一些,以表示自己的改变。 她思绪飘远,思索接下来该去何处。 阁里出了事,前厅只余几个小丫头看守门面,舞女歌姬们都聚集在后院。 簌簌姗姗归迟,经了解才知,兰珊喝水时不慎烫了喉咙,弄音则出门在时撞了腕骨。虽不是重伤,恢复起来却也要不少时间,眼看群芳会预选在即,多半是赶不上今年的场次了。 大家又是劝慰又是担忧,一旁一言不发的池幽突然起身,缓缓道:“唱歌的烫了喉咙,作画的伤了手腕,跳舞的差点砸断腿——你们觉得,当真是巧合?” 此话出口,在场众人俱是一愣。 本次群芳会阵容浩大,竞争也比往年都要激烈,难免有人想动歪心思。预选在即,寻常阁声名在外,却已有三人遭遇意外,接下来又会是谁? 池幽取下铜簪戳破指尖,思量道:“此事我亲自查吧,你们近日少出门,少碰来路不明的东西。” 妖血凝成寸许长的赤红蝮蛇,游往寻常阁内外角落,形成一道隐蔽的保护网。寻常阁人妖混居,之所以能在王朝更迭的凡间屹立不倒,口碑经营只是表象,足以自保的实力才是砥柱。 池幽一边整理发髻,一边转向簌簌:“你今晚不是还约了文翰林,怎么还在这儿杵着?” 眼下寻常阁内都未必安全,簌簌哪里还敢接待旁人:“阁主替我回了吧,这两日不太平,见客怪心慌的。” “当初要走旁门左道修炼的是你,现在倒反悔了,让我怎么做人?”池幽瞥过她身上崭新的狐裘,闲闲道,“再说,你既然得了大人物庇护,有什么可慌的?” 簌簌没听出这话钓她真心的意味,下意识回道:“护得了一时,也护不了一世。” 池幽眉梢一挑,转头道:“哎哎哎,大家都来听听,她都开始盼着一生一世了。” 谈起风月,先前阴云密布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众姐妹纷纷揶揄起哄:“栽了栽了,头牌也开始恨嫁了!” “清修道士好啊,跟去山上闭关个百八十年,正好磨磨她的浪荡性子。” “不成不成,我看时道君年岁不小了,恐怕早有妻室,难不成咱们云儿妹妹还能做小?” “那可是上清道宗!若能有座灵山当彩礼,做小我也愿意。” “想太远了吧,断情丝的人怎么可能娶妻?” “怎么不能?断的是情丝又不是命根子。” 说罢,哄堂大笑。 簌簌恼火也不是,脸红也不是。坐立难安之际,忽又见桑落慌张进门:“主子,又出事了!文翰林在路上摔了大跟头,来不了了。” 客人遭遇意外,池幽不觉遗憾,反倒纳罕起来:“旁人倒霉,怎么就你称心如意?” 簌簌也颇为惊讶:合着绿雪含芳簪白买了? 想到为买这簪子差点配上一双腿,她心中憋闷,还是取下腕上一对镯子递给桑落:“给文大人送去,好话你拣着说吧。” 文咏一肚子酸诗,簌簌虽然瞧不上,但表面交往还是要继续维持的。 桑落嘴巴一塌:“可我也不敢出门。” “你留一只镯子做赠礼,让隔壁驿站的傻小子替我跑个腿不就成了?狗脑子真不会转弯。” “主子,我是狼。” 簌簌轻嗤:“跟狗也没什么区别。” 看着桑落灰溜溜的背影,池幽无奈摇头:“天底下的便宜都被她占尽了。” 这般勾三搭四,迟早要出事。 偏偏接下来几日,设饵的人顺风顺水,池里的鱼的却纷纷遭了殃—— “张刺史染了风寒还在修养,李副官家里妻妾吵得厉害,王都督犯了忌讳不宜出门。”桑落掰手指数着,愁眉苦脸道,“大伙儿都说寻常阁沾了晦气,已经连着好几日没生意了。” 池幽却并未因为门可罗雀而犯难,神神秘秘道:“愁什么,接下来指不定要有大买卖。” 凡人只当是邪祟作乱,看不见脚底以寻常阁为轴心,遍布道门符纹的阴阳大阵——护得这般紧,还能是为谁? 她随手救下的小花妖,来头恐怕不小呢。 然而就算顶着“晦气”的恶名,云娘子声誉在外,难免有甘做风流鬼的勇士。 正厅宾客稀疏,烂醉如泥的男子捧着一对纤纤玉手,色眯眯问:“恰逢良宵,不知云儿今夜可愿与我共度?” 簌簌看透他是个聊胜于无的弱阳体质,空窗期正巧无聊,便佯作羞态:“得公子垂怜,是奴家的荣幸。” 她不拒,男子心中大喜,噘嘴就要一亲芳泽。 “公子,不可。”簌簌故意往旁侧一闪,脸上羞红更甚,暗示道,“正厅人多。” 去了后院,价钱可不是翻一倍那么简单。 见冤大头纠结,簌簌故意牵着他的手勾在斗篷绳结上:“公子,进吗?” 微一用力,绳束便半散下来,狐裘之下只着单衫薄裙,风情万种,玲珑毕现。 男子看得血脉偾张,心一横,再不犹豫——进!倾家荡产也要进! 结算过银两,醉汉正被美人搀扶着往后院去,脚底忽然一划,猛地摔了个屁股蹲。待重新看向前方,脸上酡红转为死白,眯成缝的眼睛也骤然瞪直。 簌簌不解:“公子?” 红颜灼目,却在残月下倒映为一具骷髅。 “鬼啊啊啊啊啊——” 男人叫声凄厉,溜得飞快,仿佛他才是那个鬼。 过道空无一人,簌簌正暗自纳闷着,眼前冷不防划过一道缥缈的白影,半浮半透,似若幽魂。 丝丝凉风吹起一阵鸡皮疙瘩。虽免了应酬,簌簌心里也是一团乱,总觉得要同时微明再讨张平安符来才安心,连忙火速溜回了天香院。 寻常阁里不会真闹鬼了吧? 此刻,屋檐外。 赤色虺蛇盘踞而上,化作一个风韵成熟女子。池幽扭着水蛇一般的腰身,堵住去路:“寂尘道君既然不缺银两,为何不走正门?” 三更清寒,时微明未曾佩剑,发带上黑白勾玉临风碰撞,简短道:“初八未至。” 他自幼循规遵礼,守信重诺,从未延误过任何期限。 失约的,从来只是容簌簌。 “道君会解梦吗?”池幽视线定在他腰际阴阳令,意有所指问,“我昨日梦见一朵养了三年的娇花被云端的野鹤衔走了——您可知是何意?” 方才所见历历在目,时微明心口憋着一团郁气,无心与她打哑谜,直接道:“此地浊气甚重,不利补魂。” 池幽不赞成道:“我这儿的姑娘个个都养得水灵得很,道君未免太过武断。” “宾客下作。” ……没看见是你的心上人自己迎上去的吗? 池幽心中暗骂,皮笑肉不笑:“寂尘道君光明磊落,不知打算何时物归原主?” 时微明遥遥看着天香院的方向,道:“她魂伤过重,滞留凡间不是长久之计。” 这意思,是要连人带魂一起顺走了。 强取豪夺的生意最不好谈,池幽僵着笑,故作好奇:“寻常残魂岂会散碎到这种程度,道君既与簌簌有旧,可知是何因由?” 触及前尘,时微明脸色骤暗,半晌才涩声道:“因我失察。” 音节吞吐,字句却落得笃定。 池幽已然猜出那潜在的意思,好整以暇问:“听闻您两百年来遍寻招魂之法,想必不会一无所获,为何如今这缕芳魂,反而竟辗转到了我这儿?” 召魂仪式失败,除却那人早已泯灭或转生,还有一种极为罕见的原因—— 生魂与招魂者的宿怨,参商永离,死生长别。 我要她 宁肯依靠生人,也不愿见他吗? 时微明心口生痛,不自主捏紧掌心:“她不记得了。” 池幽微笑:“待补全魂魄,早晚都会想起来的。” 记得也无妨,无非是一命偿一命。 时微明强调:“我只要簌簌。” 池幽轻蔑嗤嘲,抓着他的痛点据理力争:“拿什么要?可问过簌簌的意愿?无权无职,空有个道君的名号,您已神不知鬼不觉抢了她的元身,难不成连人也想一并卷进乾坤袋收走?” 时微明心知理亏,眼神发冷,却并无让步之意:“我要她,条件你开。” “簌簌不是物件。” “条件。” 他可以舍弃一切,只除了那个人。 十座仙山可够?百条地脉可够?千件秘宝可够?万枚灵石可够?哪怕将整个上清道宗都赠予寻常阁……或者,直接杀了池幽? 当年,仙盟逼他背信弃义,废了容簌簌一身修为;如今,凡间又要逼他守信遵义,断了与簌簌的唯一联系。 掌心渗出血迹,像被拔去爪牙、逼入绝境的困兽。灵力流溢,威压铺天盖地而来,周遭空气都凉了三分。 池幽口气微松,逆着霜风开口:“前尘已已,眼下簌簌毕竟是我阁里的人,道君想必也是讲道理的,不如各退一步。” 仙家正统对上邪门歪道,刻骨铭心对上记忆全无,也不知这桩公案来日要如何收场。 她依次竖起三根手指:“以嘉洲本届群芳会为期,第一,花妖元身暂且交由道君保管,但法阵只可设于天香院内,不得影响寻常阁旁人。第二,道君与簌簌的一切往来,须按阁内的规矩折算钱两。第三,倘若赛期结束前簌簌亲口承认想去上清道宗,我便放人。” 话音刚落,三道血咒骤然打入手心:“好。” 阵法悄然收束,池幽目送墨发雪簌的人影消失,抚着阵阵生疼的鲜红咒印,又是嘶声又是叹气,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断情绝爱个屁!” 这男人身上醋味冲天,自己还浑然无知。今夜若不是她及时出面,寻常阁的屋顶怕是都保不住了,得赶紧想法子治治云丫头。 * 在一系列有形无形的加持下,内外院落虽然冷落了些,好在平安无事。 本届群芳会预选颇为严苛,寻常阁也只入围了五位佳人。池幽读罢信函,唤来众人问:“好消息和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簌簌不假思索:“好消息。” 池幽笑意含了一丝阴沉意味:“本次大赛加了一科文试,考的是道法仙术,与往年的品貌、书画、歌舞三科共同计分。” 簌簌用眼神剜她:“不是说好消息吗?” “怎么不算好消息?”池幽红唇微勾,“你根基不稳,指望靠吸取外人的灵力精气终不能长久,正好借温习的档口补上欠下的功课。” 说罢,指了指手边堆积如山的典籍。 簌簌喉头一噎:“那坏消息呢?” 她魂魄稀碎得惨烈,却不愿吃修炼的苦,本指望待某日想起前尘往事再重凝妖丹,如今却不得不迎难而上。 池幽抚着手边红蝮蛇,道:“兰珊和弄音的事多半是咱们对家相思馆的手笔,我怀疑还有邪修参与。保命第一,比赛第二,你们多多少少互相照应着些,不要逞一时意气,尤其是簌簌。” 簌簌把嫣梨往身前一拽,不服气道:“为什么单点我一个?” 嫣梨嬉笑起来:“还能为什么?本事不大,色胆包天呗。” 收了仙门秘宝,睡了道宗首席,还想在人家眼皮底下招蜂引蝶,真是够胆子。 池幽深以为然,一掌击在半人高的典籍上,拍板道:“就你那率性妄为的脾气,仔细被邪修收了去。这两日既无客人,便好好定定心。” 无论仙妖,修炼都是一条动心忍性的艰苦之路。书上语言繁冗,枯燥无味,簌簌连连打着哈欠,看漏刻却才过去半个时辰,忍不住一声长叹。 还是睡男人来得容易。时微明:…… 他放下手:“你该回去了。” 容簌衣听言立即瘫在一旁的椅子上:“你过分,你用完就扔,这算什么!负心汉!人家刚才才坏了名声给你遮掩,你现在是要怎样,过河拆桥?” 时微明看着面上一点娇羞都没有的人陷入了沉默。 容簌衣继续:“现在我们明面上的关系可是青峰峰主都知道了,我等下就去宣扬你是个负心汉的事实!” 时微明闭了闭眼,他直奔主题:“说吧,你想要什么?” 容簌衣接的也很快:“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中奇峰峰主本命阵法的反噬。” 时微明顿住,他想过这人会要灵石,或者要法器,又或者直接问他要修为。 却没想到这人陡然问了这么一句。 她在问他的事。 而知道他的事的人都死了。 他侧过身:“此事与你无关,也于你无害,你为何要知晓?” 容簌衣理所当然:“就是想知道啊。” 废话,看剧都想看个全乎的,她现在就知道了个结局,肯定想知道开头哇。 时微明再次顿住,只是想知道?没有原因?没有目的? 紧接着他又听见:“我不该知道吗?我都被你拉上贼船了,我也算被迫成为你半个同伙了吧,你刚才还说什么一起死,万一哪天东窗事发,我岂不是死得不明不白。” 时微明了然,原是因为这个。 他道:“无事,我会在事发之前杀了你,你不会死得不明不白,你只需记恨我。” 容簌衣:…… 这活阎王一般的逻辑。 算了,不说就不说。 她转身准备离开,刚迈出脚时又被叫住。 “不过有一句话你说得没错,最近附近盘查的人会变多,我们如今的关系不能被怀疑,我会接你上下讲堂,你除了就寝也需得在我院子里。” 她直接回绝:“我不要。” “每天十个上品灵石。” 她沉默了。 半刻后,她底气不足:“那行吧。” —— 容簌衣离开后,时微明调息半个时辰后去了宗主所在的长霄峰。 长霄峰是元一宗最高的峰,以往只住着宗主和宗主徒弟。 后宗主徒弟大多在外游历,宗主便封锁整个长霄峰用作闭关,时微明也因此暂住形峰。 如今宗主仓促出关,是因为奇峰峰主一事,他第一反应便是召来时微明。 长霄峰常年积雪,宗主殿以千年冰筑之,宗主坐于首,几层阶梯后是跪着的时微明,他没有抬头,便只能看见一点宗主的鞋尖。 “是不是你?” 宗主的声音冰凉又威严。 时微明没有回话,因为他知道,无论回什么都免不了一顿折磨。 不出所料,下一秒一道冰封的囚笼将他笼罩,数十枚术法化作的冰箭穿透了他。 是沁入灵魂的疼痛,带着透骨的凉。 而紧接着从他记事起便刻在心口的阵法陡然灼热,随后灼烧,如同将心脏放在炙火上灼烤,几乎要烧干他的血液。 他闷哼一声,手撑在地上,他克制着抬眸,眉头和睫羽刚染上白霜便又被来自心口的灼热蒸发。 冰火两重天。 他意识几乎要模糊,但他却紧紧盯着上首那人手上的阵盘,闪着熠熠的灵光,美轮美奂,是修仙界最玄奥的阵法。 至今无解。 双生阵,从他记事起,就将他死死困住的阵。 不得死,不得肆意活,不得自由。 “咳……” 时微明禁不住闷哼一身,视线逐渐模糊,他死死控制着体内的魔气一层又一层覆盖上伤处,不让自己出现一点端倪。 不知道过了多久,上方才传来暗含警告的声音。 “你生来便是要死的,是我给了你活下来的可能,作为替身你也偷了二十年光阴,最后这一年,你合该安分。 “奇峰峰主即是被魔所伤,你该避险,这段时间便不要出宗了吧。” 一年,他只剩下一年了。 时微明忍着疼痛爬起来,挺直了脊背,他拖着最后一分力气回到形峰,彻底陷入了昏迷之中。 —— 容簌衣转峰之后的第一堂课是修仙界历史,由奇峰开设,她在房间彻底休息了三天后挣扎着起床。 她记挂着自己的十个上品灵石,去上课前特地去敲了隔壁的院门,里面没有回应。 许是不在。 她没多想便直接踩着自己的飞行器去了。 奇峰主修阵法,整个奇峰布局便是一个巨大的阵盘,并与宗门大阵相连。据说若是遇袭,奇峰峰主作为阵眼,身在奇峰,却能护卫整个宗门。 就挺神奇的,她在自己院子宅着的那几天无聊翻着看了点阵法书,看着看着竟真的来了兴致。 如今见到这种大型阵法也下意识驻足观察。 她正踩着飞行器停滞在上空,这时旁边一艘装潢精致的小型仙舟飞过。 等等,仙舟?? 这玩意不是很贵,整个宗门也只有一艘吗? 这玩意不是很烧灵石,随便一下就烧掉好几摞灵石小山吗? 虽然这艘仙舟看着不大,但这是在去上讲堂的路上随便就能看见的吗? 她控制飞行器悄摸着跟了上去,然后看到了……经明? 经明也看到了她,他有些不好意思:“师妹要上来吗?” 容簌衣木着脸上了仙舟,一上去她便看见几箱子灵石作为动力随意放在一边。 她的脸更木了:“经师兄你……来上课?” 她问得很迟疑,经明敏锐察觉到了,他愈加不好意思:“我原是不想开仙舟的,但我的飞行器坏了,我修为低不会御剑,储物戒中只剩下这仙舟了……” 只,只剩下? 容簌衣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起先经明说自己很有钱,她还没什么概念,现在她懂了。 他真的有,他很有。 经明见容簌衣不说话,心里愈加忐忑。 他面上也红了一片:“是,是不是,太高调了……” 容簌衣见人马上就要熟了,才想起这位同门是个绝世社恐,人一多都会手抖的那种。 她咳了咳,主动转移了话题:“哈哈,其实还好啦,师兄也是来上课的?” 经明松了一口气,他小幅度点头:“是的,与师妹是一节课。” 说到这,他又紧张起来,他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书袋递过去。 因为要送东西,他脸又红了起来。 “师妹第,第一次转峰后上课,可能准备不周,这,这是我为师妹准备的书……” 见经明这模样,容簌衣也跟着小心起来,生怕一自己一个精神不稳定把人吓着。 她接过书袋,音量放低:“多谢师兄,我确实没准备。” 手里的东西送了出去,经明又松了一口气,这时奇峰已经近在眼前,他急忙控制着仙舟停下,并将扶梯放了下去。 “师妹,我们到了。” 容簌衣看着甚至镶嵌着宝石的扶梯再次沉默。 世界上有钱人为什么不能多她一个! 她摸着宝石下了仙舟。 仙舟还是太过惹眼,引起了不少的关注,许多人的视线都看向这边,最后集中在容簌衣身上。 为什么是容簌衣?因为经明已经藏起来了。 江松一事早就传遍了整个宗门,戚媛回去之后又进行了一番添油加醋,意图将整件事盖在容簌衣头上,便是没有实证,大家也下意识记住了这个人。 并顺便知道了容簌衣在缥缈峰的系列事件。 据说因为她,近来缥缈峰弟子行为都透着诡异,有人夜里经过还能瞧见缥缈峰弟子在寝舍内如同大猩猩一般走来走去。 简直匪夷所思。 容簌衣对一切都不知道,她非常悠闲地走进讲堂坐到已经坐下经明旁边。 来上课的也有曾经的缥缈峰同门,她们看过的眼神更肆无忌惮些,有的还带着兴奋,她身边的经明身体逐渐僵硬。 容簌衣发现经明的异样后才察觉到大家的视线,她当即出声:“诸位想看不若走到我面前来看?我也不是那般小气之人。” 话音一落,四周一静,原本集中在她身上的目光顿时消散。 她非常满意:“没事了经师兄。” 经明逐渐放松,他小声道:“师妹真厉害,若是我,只会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容簌衣摆摆手:“能让别人不痛快的时候就不要为难自己,更何况是他们看我在先。” 经明听言若有所思。 课程开始了,长老正讲到当世的修仙界。 “我们正处于灵气充沛的年代,便是普通农人劳作一辈子也有一步登天的可能,因此衍生出不少别的法门,比如锤修……” 听到锤修,容簌衣下意识想到自己梦寐以求的武器。 一柄比她高的,暗红色的,漂亮锤子。 她又想到经明恰巧是器修:“经师兄如今可会造法器?” 经明听言愣住:“师妹想造法器?” 容簌衣点点头:“对,我如今要做锤修,总要有个锤子才行。” 经明了然,他道:“我认识几位厉害的器修,可以介绍给师妹。” 容簌衣摇摇头:“师兄,我在问你会不会,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灵石不如给师兄赚。” 经明再次愣住:“师妹……是想委托我吗?” 他修为低,从未有人委托过他造法器,便是从前在班峰时,他也从未参与过班峰的法器制造。 没有人会信任一个炼气期器修。 紧接着他听见:“对哇,经师兄不是器修吗?” 对啊,他最想成为的,就是一名器修,普通的,能造法器的器修。 他小心抬头,看见了容师妹带着信任的眼神。 他仿佛受到鼓舞:“那,那好,希望不会让师妹失望。” 容簌衣点点头:“不会不会,等我回去给师兄画个图纸。” 二人就此说定,一时间二人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上方长老的声音催得人昏昏欲睡。 这时一个纸团落在她跟前,她吓了一跳,随后抬眸观察四周,没看见啥异样。 应该是误传。 她正准备随意扔掉时,看见纸团表面依稀写着一句:“话说有人知道奇峰峰主遇袭的事吗?” 她心口一跳,直觉将奇峰峰主遇袭与昨日的时微明联系起来。 她乱折着手中符纸,却始终无法叠成纸鹤形,颇为懊恼地叹了口气。 “主子,不要偷懒!”桑落催促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孤枕难眠,池幽知她忍耐不了那么久,特意吩咐桑落盯着天香院,整日只守着簌簌读书。那狗鼻子又贼灵光,想偷偷溜出去都不行。 “狗仗人势!”簌簌忍不住唾弃,重新翻开书页。 “我是狼!” “池幽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阁主说了,主子看得书越多,越能早日凝魂。”桑落趴在窗边,认真道,“我不想主子受别人欺负。” 说得冠冕堂皇,万般度日如年的艰辛却只能自己往肚里咽。 簌簌又耐着性子翻了两页,愤然把书本一合,揣在腋下往外走。 桑落立刻蹦上来:“主子,你不能出去!” 簌簌直接把线装书砸在她脑门上:“我在门口吹冷风清醒清醒总行了吧!” * 事实证明,吹冷风并不能让人清醒,只要重新开卷,瞌睡虫便会再次爬上眼睫。簌簌半梦半醒之间,恍惚听得有人在身旁轻唤—— “簌簌。” 声线冷沉,像寂寞的死水,没有丝毫起伏,又像渺远的回音,早已在记忆深处重复过无数遍。 原来,已经到了二月初八。 簌簌睁开波光潋滟的眼,用微哑的嗓音调侃他:“道君不觉得我这儿晦气吗?” 时微明将早已倒好的茶水递给她,才道:“天香院并无邪祟。” “万一真有呢?” “我在,无需畏惧。” 簌簌捧着白釉莲花杯,含而不显地笑。 连遭意外,宾客都觉得妖修晦气,只有时微明依旧如期而至,无情人也没那么冷冰冰嘛。 她丢开杯盏,借故往他怀里钻:“可我还是怕,靠着道君才安心。” 灵源纯正,道骨贞坚,正统仙门出身的人,到底和那些三教九流不一样。 时微明捻诀作卦,渡入妆台前的宝相纹铜镜:“铜镜有辟邪之用,辅以符咒可驱走平常邪祟。” “不平常的邪祟呢?” “唤我。” 簌簌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无极引、平安符、辟邪镜,我拿了道君好些东西,道君就没有什么想同我要的?” 笑颜粲然,同文咏记忆所见别无差异,眼前的温柔从来不只对他一人。时微明揽着她的手不觉重了几许,道:“有。” “什么?” “白绫香帕,右下角用红线绣一枚正楷的‘簌’字。” 她修为低微,看不透他,可掌教师尊他们总不会看不清底细。 但她思及此处,又微微顿住。 当时她被掌教问罪之时,身为大妖的时微明出现,师尊对时微明的态度,好似是有些古怪。 师尊当年与诸位仙者共同封印了大妖,定然知晓大妖底细,见其解封,为祸天下,为何没有加以阻拦?是无力阻拦,还是有意为之? 当时未曾仔细推敲的细节,如今看来处处透着古怪…… 思绪如潮时,忽被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过来。” 第 63 章 第六十三章(重修) 他此刻的面色是纯粹的冰冷,眼底未有一丝情绪,并未打算和来势汹汹的黑袍男子寒暄,只是看向她。 他微微侧身的动作,也挡住了黑袍男子看向她的视线。 虽然她心里有诸多疑惑,不过她缠着他那么久,从来没有问过他是谁,她本来也不在意他有什么身份。 虽然他总是冷冰冰的,可与流桑仙境的人对比,她还是更相信他。 流桑帝主的人,本就是她的敌人。 她的手搭上他的。 年轮像是波心的涟漪,一圈推着一圈,一荡便是两百年。水止珠沉,泯灭尽一切离合心曲,空留下一个口耳相传的的姓名,真切又模糊,如同岸石上枯涸的水痕。 月沉西海,不见日升。 一个侧影静立在海崖之畔,身后背一柄长剑,手中提一盏支离破碎的古灯,翻动的簌袂在夜色里辨不出色泽。 青莲色的暗光倏闪,恍惚见得那人转过身,唇瓣开合着,像在唤她,又不像在唤她。 天涯有尽,情海无渡。 “咔!” 冰凌从檐角坠落,倏忽划过写着“天香院”的鎏金匾额,撞碎在扫尽积雪的白玉砖地上,惊破一帘梦影。 白烟顺着三足熏炉袅袅而出,在铺着柔软的水红色毛毡的内室弥漫、消散,浴池中,雪肤花貌的女子悠悠转醒。 簌簌扶着桶沿,缓缓摸索到池边搁着的一枚灵石,又顿了片刻才睁开眼。 灵玉在掌心化作一团莹柔的光,她拂开水面花瓣,起身出浴,一边扬声去唤贴身丫鬟:“桑落,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 回答她的不是奶乎乎的少女音,而是一个清冷冷的男声。音色同昨夜耳畔微哑的呼唤重合,此刻却已恢复成一片静海。 充沛异常的灵力,遍布周身的红痕,难以言说的酸痛,无一不在提醒她,那场荒唐的诱仙之戏,并不是一场梦。 一杯合欢酒,就让她钓到了上清道宗的首席? 簌簌心中窃喜,造作道:“奴家起不了身,劳烦时道君帮扶一把。” 房间内水汽氤氲,暖帘下只模糊看见一个芙蓉出水般的窈窕人影。 时微明本已束冠整带,闻言复又折返替她擦身,目光幽然锁在少女胸前湿发。 簌簌见他视线停驻,不觉得羞赧,而是立刻扯下小簌:“道君还没看够?” 时微明眉心皱了皱:“魂魄未安,不可纵欲。” “意犹未尽,纵着点又如何?” “收心。” 道服一穿便成了正经人,簌簌唇角微塌:“道君真没情趣。” 帘后人影渐次重合,美色当前,毫无作为。 入了罗帷她便知道,时微明绝不是第一次。明明身体几乎快烧起来,那深蓝的眼却始终不起涟漪,进退有度,清明异常,好像别有寄托似的。 最后,是他压抑在她脖颈一字一顿警告:“不许逃。” 没有情话,没有亲吻,没有爱抚,除却欲念再无其他。虽说皮肉生意本不该计较这些,但怎么可能不失望? 好在灵精上佳,也不算吃亏。 簌簌仍挂在他身上揩油,忽听时微明沉声问:“这四枚镇魂珠从何处得来?” 这榆木男人从来看不透她的暗示,簌簌用指甲在他后颈重重一划,随口敷衍:“是嘉洲府白谦公子赠我的生辰礼。” 白谦是五城之一清霜堂的六公子,簌簌贪图仙力补魂,与其多有往来。 “道君,冷。” 时微明迅速裹住她,音量更低:“你陪过他?” 指尖触感温热,那声音却凉嗖嗖的。 簌簌忙撇清道:“镇魂珠价值不菲,我便应了白六公子每月去洲府小坐片刻,黄昏便走……也才去了三五遭。” 无论少女如何添乱,时微明直到替她里外穿戴整齐才开口,仍是那副凉嗓:“我给了你无极引。” 簌簌反应极快,踮起脚尖亲上他下颌:“道君自是看重我的。” 这点讨好显然不够,时微明绷着臂弯不让她下来:“秘宝无价。” 簌簌眨了眨眼:“那往后我多陪着道君?” 时微明微顿,轻轻“嗯”了一声,松了手。 簌簌不知,四大秘宝是玉京道尊时望,时微明生父的遗物,于两百年前仙妖大战毁去大半,复原岂非易事?相传时望曾剑斩邪魔,将其封印于昆吾剑冢,无极引正是剑冢封印的关卡之一,三百年来只由寂尘道君一人看守。 换而言之,镇魂珠只是稀有,秘宝却独一无二。 梳妆是簌簌的拿手好戏,无需帮手,时微明便坐在一旁看着。 涂脂抹粉,画黛描眉,双鬟发髻同前世仿佛,在时下流行与昔年记忆之间达成了微妙的妥协。此间两相无话,耳边却莫名萦绕着一句轻佻的挑衅:“伺候得不错,封赏想要黄金还是珠玉?” 分不清谁是谁的恩客。 时微明眼光微颤,转向那堆金叠玉的梳妆匣。 首饰摆放得凌乱,簌簌挑拣许久才选中一对金钗,微一用力,连带扯出一封小笺,字迹工整,满纸风花雪月。 她赶忙遮住纸笺:“这是我年头临摹的帖子词,不知怎么混到妆匣里了。” 时微明却好似非常熟悉她的字迹:“非你所作。” 谎言被戳穿,簌簌一阵尴尬,假装重新扫了一眼,改口道:“看错了,原来是翰林院院使文咏公子写的公文,多半是无意落下了,等改日再还回去。” 时道君应该看不懂情诗……吧? 时微明不置可否,目光淡淡在室内晃过一圈:北国的三足弦纹瓷炉,东土的青绿山水屏风,南海的雁羽金丝幔帐——琳琅满目,交友甚广。 他转回视线,冷幽幽道:“往后若缺什么,先同我说。” 簌簌早听惯了这些空话,细眉微挑:“我要什么道君都给?” 时微明先是默应,又道:“不可太甚。” 昨夜欲罢不能时,他便是用这般说辞让她泄气的。 簌簌心底暗骂他假正经,调笑问:“道君对我这般上心,莫不成是喜欢我?” 喜欢? 前世,她问过他多少句“喜欢”呢?数不清了。 时微明黯然垂眸,顿了不知多久才缓声道:“我少时被妖邪重伤,自幼便断了情丝。” 情丝牵引七情六欲,一旦断绝,那便是无笑无泪,永无动情。 室内悄寂了一瞬,簌簌收拾妆匣的手一滑:“你不早说!” 时微明心口的确有一道疤痕,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和情丝联系到一起。昨晚那些拨雨撩云,合着都是白费功夫? 珠钗簪环散落一地,时微明下意识帮她收拾。 簌簌对男女之情看得淡,但头一次上釉里红,却也是用了几分真心的。她抬脚踏碎一支绿雪含芳簪,居高临下堵在时微明座前:“那道君缘何相中我?” 没有情丝逛什么青楼,难不成拿戏耍她当康复训练呢?! 她执着的点,时微明多半不能理解。默了良久,道:“你很重要。” “有多重要?” 时微明默然,从袖中取出一枚折成纸鹤的黄符。 簌簌接过展开,正反翻看一圈,并未发现什么特异之处,兴趣缺缺:“这是逗三岁小孩的废纸吗?” 时微明纠正:“平安符。” “道庙里遍地都是平安符,没什么稀罕。”簌簌不以为意,低头按上那禁欲到极致的唇,明眸重新浮现笑意,“道君,奴家想要这个。” 男人都是一时兴起,时微明断了情丝,只会走得更加干脆,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捞好处的机会。 指尖嫣红,芳馥醉人,时微明不自主绷紧唇线。在簌簌眼里,不拒就是默许。 她软着嗓子威胁:“再躲就别来了。” 眼见红唇猝然迫近,时微明下意识侧头,却被那双酥手禁锢得动弹不能,随着少女双膝一弯,整个人都被压在座椅中,不得不被迫相迎。 清源四年后,他便怕她的吻。 在无数个梦魇缠绕的深夜,她或深或浅吻着他,血滴从唇瓣垂落,手腕一松,再无生息。 可此刻,少女紧贴着他,目挑心招偏含着一抹初经人事的纯粹,用同昨夜一样鲜活又热烈的暗示,像拼命想要破土的嫩芽,努力想从他身上攫取赖以托生的灵力。 这样的她,怎能不让人纵容? 一回生,二回熟。眼看渐入佳境,簌簌反倒见好就收:“时道君,不可纵欲啊。” 时微明眼中波澜很快褪去,唇边袖上满是胭脂香粉,身体微微发汗,暗示着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收放自如。 “来日方长,”簌簌从他身上下来,重新补上口脂,“奴家今日午时尚有安排,恕不远送了。” 时微明略过她的逐客之意,只问:“何时得空?” 簌簌掰着指头算了算:“年头接了不少帖子,约莫得忙到二月。” 断情丝也罢,反正她也不想要他的真心。撩拨可以主动,但不能放纵,关键在于若即若离。若教他一次满足,她还怎么放长线钓大鱼? 考虑到多吃多占,她回头又给了男人一个拥抱,宽慰道:“簌簌身不由己,见客只是谋生之计,唯有对您交付了真情。道君定然不会介怀,对吗?” “……嗯。” 性格温和,清心寡欲,不怨不妒,心怀宽广,她怕是提前透支了好运,才碰上这么个好客人。 簌簌心满意足,踮脚贴近青年耳边,缠绵道:“下月初八,我在天香院给道君留门。” 既然时微明不会动情,她大可撩个尽情,还不用负责。 * 房门关合带起一阵寒风,室内风帘乱舞,光线陡暗,仿佛连那笑声也跟着一并消散了。 簌襟遍染花香,结扣还绕着一线女子的黑发。时微明看着掌心被攥出的血痕,怔忡许久才终于确认:原来昨夜到今晨所历种种,并不是梦。 容簌簌,不,簌簌。 她已改名换姓,他们是否也能重新来过? 时寂尘天生无情,却监守自盗,将贪嗔痴三戒犯了个遍—— 贪她簌上绯艳、发间软香,嗔她迎来送往、嘉宾无数,痴她逢场作戏、假意温柔。 时微明抚上心口,眼底暗蓝翻作猩红。 情丝断裂在他心头三寸,本该是无喜无悲一片死海。现在,这里住了一只魔。 驭妖,驱鬼,止恶,招魂。人们只知寂尘道君白簌照雪,以一己之力渡化三千阴兵,却不知血债须用血偿,死在容簌簌杀业之下的亡魂究竟藏着多少怨念,日日夜夜冲击着他的道心。 案桌上满是邀贴,怎么可能不介怀?她喜新厌旧,撒起谎来毫不脸红,究竟还有多少同他一样的入幕之宾?三年间可曾对谁投注过几分情意? 寒意透骨的威压一路蔓延到窗底,无色灵流悄然锁住院中那丛艳色夺目的红牡丹。正中那株以上古妖邪赤虺之血浇灌的妖花,正是簌簌的元身。 一只纸鹤从窗缝飞出,逆风而驭,重新铺展开来——不是平安符,竟是一道血墨逆笔的替身符。 寄雪剑镇在寻常阁外,压制住一切灵流波动。牡丹根茎从冻雪中硬生生抽出,黏连其下的并非土壤,而是一块以妖血温养的红玉。 花枝被连根拔起,越缩越小,越过一连串有形无形的阻碍,最后收入青年腰间的阴阳令。另一边,黄符已化为幻化成分毫无差的傀儡妖花,无声之间,李代桃僵。 做完这一切,时微明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轻叹:“忘了也好。” 与其陷入前世不死不休的无解之局,不如永远忘却。 两百年春秋,七万轮日夜,他心有偏蔽,只执一念。 独占她。 容簌衣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眉尖微蹙,他好像谁都不怕,当真如此无所顾忌吗? 她虽然相信时微明,可眼下她只到化神期,和即将面对的敌人差距太大,她现在就如同刀板上的鱼肉,可她又无法逃避,因为她早就得罪了流桑。 如今时微明愿意保护她,反而是比较好的局面。 她有些出神,是她太弱了,即使她努力提升,可面对危险时,还是有些无力…… 青璃听出时微明的话外之意,却摇了摇头,“你既然能一击杀了九阴,我又怎会傻傻一人应对你?” 此时,摇光仙境上空,已被碧蓝色的光阵笼罩,浓云悄然蔽日,云间折射冷光。 那并非乌云,而是带了武器的仙兵列阵。 可又不止是仙兵,还有带着不同武器,驾驭不同坐骑,各个仙境流派的修士。 摇光仙境复苏、动霄大能陨落,这是整个十境九州的罕见之事,事关时局,各方势力察觉,自然会来摇光仙境一探究竟,他们心思各异,有路过的,也有与流桑仙境同气连枝的流派来助阵。 青璃轻抚箜篌,流光浮动,释放动霄中期威压:“你动手的时候,可曾料到接下来的结局?” 第 64 章 第六十四章 青璃说的冠冕堂皇,可谁都知道,无论时微明动不动手,流桑都会出手,谁都无法改变将要发生之事。 地上流转着碧蓝色的法阵,是控制人只进不出的隔绝空间术法,“画地为牢”,也是青璃引以为傲的绝技,琴音会不断攻击阵法中的人,使人耗尽灵力而亡。 可时微明只是淡淡看着,面上波澜未起,似乎在等待什么。 林间不知何时已然银装素裹,飘起雪花。 青璃拨动箜篌,周身结起青色护身罩,将凝结的银霜隔绝在外,能够隔绝空间的术法,自然能轻易隔绝玄冥真水,所以她并不怕时微明。 琴音悠悠荡开,空中流淌的光晕,瞬息化作万千丝线,追逐着林间雪花。 “什么?!”辛谣瞳孔倏地瞪大。 簌簌迎着她重复:“我喜欢明哥哥。” 辛谣全然不信:“少同我打幌子。” 簌簌死死抓着被单:“我就是喜欢他,不可以吗?” 暮水主管驱魔,弟子几乎从不外出,这位小姐能来到这里,身份也定然不是普通人,绝不能大意。 “仙妖两隔。” “但我们两情相悦。” 盘问眼看进行不下去,屋外忽传来礼貌的敲门声。片刻后,身着宗内制服的少年来到屋内,辛谣即刻迎过去:“寂尘师兄。” 时微明应声,眼神却不住往她身后飘:“可看过伤势了?” “都是皮外伤,并无大碍。”辛谣肃声道,“师兄,无契约之妖不可入山门。” 虽然玉京十二楼倡导众生共处,但妖族好坏参半,以防混入间隙,仙妖会达成一些契约,且往往都是主仆之契。 时微明神色不变:“我守着她,一切后果,由我担责。” 辛谣见劝不动,甩给簌簌一个满含警告的眼神,转身出门。 此间,簌簌扯着时微明的袖子,劫后余生般怯怯开口:“那个魔兽还会回来吗?” 时微明避而不谈,递去一枚纸鹤:“此处僻静,你近日且借着仙门灵气养伤,如有急事可联系我。” “可我除了明哥哥,谁也不认识。”簌簌欺身过去,目光锁在那象征门内弟子身份的白玉腰牌,“你明天还会来看我吗?” 素手向下一滑,恰好覆上少年手背,变作一滩随物宛转的水,时微明半边身子微僵,急忙抽出:“明日忙。” 仙门附近突然出现魔兽,必须要好好查清楚。 遭到拒绝,簌簌仍追着他问:“明哥哥,你抱我进山门的时候,心里头是担心多一点,还是害羞多一点?” 身在宗门,时微明坚定恪守着男女大防,避嫌道:“伤处都是由辛谣包扎,与我无关。” 簌簌才不信:“少诓我,你肯定碰过我了。” “缘何笃定?” “这个啊,”簌簌唇边翘起神秘的笑,示意他凑近,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低低私语—— “小道长,你身上染了牡丹香。” 媚声如丝,缠绵入骨,从耳蜗直钻到心脏里,时微明只觉左胸一阵痉挛,好像有一股陌生洪流要从里到外漫出来,忙从怀里掏出一瓶仙露塞给她,离开时竟同手同脚了一瞬。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簌簌唇边笑意转淡,带着少年体温的瓷瓶在掌心转过半圈,从指尖斜滑下去,“啪”地碎在地上。 香氛流散,想必是上好的仙露琼浆。簌簌毫无惋惜,把碎片扫进床底,取出一枚留影珠,眼底浮起嘲弄之色。 哪管什么牡丹香,之所以刻意与时微明纠缠这么久,是为了在他身上布好密咒,以便探上清道宗的底细。 她这伤,不能好得太快。 * 瓷瓶碎片发出一串稀疏的碰撞之声,梦中幻景也渐渐散得支离破碎。 簌簌悠悠转醒,见桑落已变回了人形,正急忙晃着她:“主子,来了!” 她蹙着眉起身:“时道君来了?” “是群芳会的消息,主子过了文试和品貌两科,嘉洲府送信来了!”桑落喜上眉梢,仿佛是自己得了优胜。 簌簌接过金泥封笺的落梅花笺,看着右侧抬头用朱笔写就的两个“优”字,神情微讶。 品貌胜券在握,但想不到临阵磨枪的文试竟也能混个优等,回头得谢过时微明才是。 “可知有多少人入围?” “一共五十二人。” 群芳会最终只会选出五人排花名,想要夺得魁首,每一环节都不可松懈。 随着视线移动,簌簌眼中惊喜渐渐转为犹疑。第三科围绕书画展开,往年都是将事先准备的作品交上去,本届却要求现场就主题进行创作,眼下只余七日准备时间。 簌簌一边梳妆一边思量,待簪上最后一朵珠花,终于敲定了主意。 她不擅书画,但往日接待的宾客中,倒有不少舞文弄墨之辈,可借鉴几篇风花雪月的诗文备上,临场再借助妖力渲染一番,也算不得作弊。 同池幽告了假,簌簌盛装打扮,领着桑落出了门。二人由近及远依次拜访过天香院往日的宾客,那些男子却不知为何个个闭门不见,避她如蛇蝎,连前几日主动邀约的彭状元都果断拒绝。 云头牌艳名远播,到哪里不是被人扫洒相迎?不仅钓不上时微明,还连吃数道闭门羹,她忍不住牢骚道:“你说我最近是不是和什么邪祟犯了冲?” 奔波一日,眼看天色向晚,此地又离洲府越来越近。桑落想起当日撞见邪修的遭遇,扯着她的簌摆:“主子,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簌簌不甘心无功而返:“再去文咏府上问问。” 散值时分,官员们依次踏出翰林院,过了许久,才见身着官服的文咏被众人簇拥着出来。 簌簌选了必经之地的一处偏僻风口,眸光凝着来人,语调含着些许怨望:“文大人许久不曾来天香院,莫非是已经忘了云儿?” 初春的晚风轻扬,勾勒出女子明艳动人的姿容,发髻插的还是那只绿雪含芳簪,无一处不教人心动。文咏风月之思顿起,却随着距离缩短,胸膛内感到一阵穿心之痛。 他忙停在原地,咳嗽道:“近日公务繁忙,前日又染了风寒,待我痊愈,一定来看云儿。” 簌簌故作担忧,急忙要凑近:“文大人可看过大夫了?” 她靠得愈近,心口痛感愈强烈,文咏吓得连连后退:“看了看了,你别过来,当心染了病气。” 簌簌铁了心要取到诗集:“奴家愿为大人分担病痛。” 说着又往前一步。 文咏却像受了刺激,惊叫出声:“离远点!” 他一改往日色迷心窍的嘴脸,簌簌停下步伐,抹泪道:“良缘易断,我昔日以镯明意,哪怕只能求得大人的一卷诗集,给今后留个念想也好。” 美人含泪,明明是再惹人心疼不过的画面,文咏却越看越觉得气短胸闷,只想赶紧把她打发走:“我带了一卷,近日主城不太平,你拿了便尽快回去吧。” 说着就让护卫取给了桑落。 车马远去带起一串烟尘,桑落抱着诗集,嘀咕道:“文大人看起来好虚。” 簌簌表面斥她,心里却深以为然。 她又不是阎王,连送一本诗集都要侍卫来,怕是病得不轻,总不至于是主城的男人都被邪修吸了精气。 天色渐暗,主仆二人顺着街市往寻常阁方向走,路过某处拐角时,恰遇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青年手执折扇,笑盈盈道:“阿云,好巧。” 时微明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江酹月看了时微明一眼,扶起了青璃:“说好的一人换一人,那我先带青璃离开。” 容簌衣牵起时微明的手,晃了晃:“阿简,我们也该离开了……” 容簌衣见他不回答,颦起眉,想要上前一步。 江酹月正要带着青璃离开,忽然听到身后衣料被撕碎的声音。 同时,地上冰霜蔓延开来,江酹月和青璃脚下结冰,无法再动。 江酹月心道,傀儡术提取自幻境中本体的一段亲密记忆,时微明怎么这么快就识破了? 身后,时微明亲手撕碎了傀儡,眼中席卷着浓郁的暴戾。 第 65 章 第六十五章(微修) 江酹月心想,时微明和傀儡才说了两句话,便有如此大的反应,莫非傀儡唤的这阿简是什么忌讳? 不过,本来也没想用这傀儡瞒他多久,拆穿只是时间问题。 时微明提着刀,步步逼近二人,无形的威压笼罩下来。 青璃本就受了重伤,捂着心口无力道:“威风一刻有什么用,你把他激怒,这下死的更惨了,还不如适才干脆利落点好。” 江酹月扶着她,他虽然双脚也受束缚,与她相比平静许多:“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别忘了,他的女人还在我的掌控之中。” “一百枚,灵石。” 簌簌登台三年,听惯了流腔滑调,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 平静,低沉,冷淡,像孤星静海,像古松磐石,像泛黄画卷里折竹的夜雪。 她循声抬头,视线停在天字一号间牌额下,那个突兀挺立的素影。 束发戴冠,道袍白裾,仿若雪堆出来的人,放去云端也不为过,浑然不似风月场的浪子。明明隔着好些距离,男人执念般的目光却压迫而来,爱恨交加到极处反倒归为虚无,几乎要把她刺穿。 这个人,不在今夜的来宾名簿上。 沉思间,池幽用力掐了她一把,低声道:“傻了不成!该做什么还用我教?” 一百枚灵石,几乎相当于小宗门的全部积蓄,怎可用黄金衡量? 何况,这还是簌簌眼下最需要的东西。 提前准备的应对计划全部失效,簌簌定了定神:“阁主,他是谁?” “寂尘道君时微明,上清道宗的首席。”池幽有意激她,“怎么,我们云头牌还有应付不来的恩客?” 寻常阁款待过天下共主,击退过上古邪神,倒也不惧一个道士。管他身份如何尊贵,总归是个有正常需求的男人,进了天香院还不是任她戏耍? 簌簌仍有犹豫:“仙风道骨的人跑来妖鬼老巢里消遣,你不怀疑有诈?” “落花有意,何不顺水推舟?”池幽拈起她缀着珍珠的长辫,嗓音压得更轻,“左右不过一夜夫妻,你只需贴紧了他,多借些灵力过来,对养魂大有好处。” 说罢叹气:“你除了这副身子,还有什么可图的?若实在不愿,我便换其他丫头,可惜白白错过了一百灵石。” 簌簌醒来时没有记忆,作为一缕寄身牡丹妖花的残魂,勉强依靠池阁主的血养玉苟延残喘,三年前才终于化为人形,却因妖丹残缺,只能依靠吸取精气为生。用池幽的话说,魂魄碎成这样,多半死相惨烈,不是遇上虐杀成性的,就是有深仇大恨不惜自毁神魂。 如今珍馐送到嘴边,岂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胜负欲一起,簌簌再无顾忌,整簌理鬓,冲时微明端端正正福身:“得道君青眼,簌簌不胜感激。” * 乾坤袋中的灵石不多不少,足足一百枚,当场现结。 且不论池阁主是如何打发走目瞪口呆的宾客,时微明更顾不上什么月蚀夜的占卜,被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缠上胳膊,易容术破了功,彻底失了神智,浑浑噩噩踏进了内院。 天香院坐北朝南,布置同寻常闺房并无差别,只墙边一丛红牡丹灼灼盛开,凌霜傲雪,流香四溢,显得妖冶异常。 随着“吱呀”一声,雕花木门被涂着蔻丹的手轻轻推开,粉香扑面而来。 “劳烦时道君在屏风外稍候,容奴家沐浴更簌。”簌簌松开手,照例去点烛灯,被人一把拽住。 肌肤相贴的触感真实,时微明如过电般一松,却又赶忙抓得更紧:“别走。” 无月无灯,簌簌只能看清他白得近乎透明的面颊,反射出发尾的暗蓝色泽。青年明明比她高出一截,不运功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滂沱无边的灵力,气场却好像低到了尘埃里。 “别走。”他重复。 簌簌抽不开手:“奴家簌冠不整,只怕冒犯了道君。” “不冒犯。”时微明一字一顿道,“别走。” 夜色里,簌簌眉梢微挑:外表看上去遗世独立,想不到这般黏人。 还怪可爱的。 手腕后知后觉传来酸痛,簌簌将计就计,极为夸张嘶声:“疼。” 时微明立刻松开手:“抱歉。” 上清道宗举足轻重的贵人同一介风尘女子道歉,簌簌被他这反应逗乐了,难得起了兴致,直往他身上倒:“哎呦,道君下手这么重,奴家点不动灯了可怎么办?” 假戏矫揉造作,时微明却异常配合,一手扶上纤腰,一手凌空画诀,敏锐又精准,火星过处无一遗漏,眨眼之间,屋内杂乱摆放的烛灯尽数亮起。 他轻擎着簌簌的腕,问:“哪处疼?” 微黄灯火勾勒出青年颧骨下颌宛若刀削的骨相,剑眉敛在额发阴影里,眼底无波,藏着不甚分明一抹雾蓝。襟袖浸染霜雪之气,似比屋外寒天还要冷冽。 好一副谪仙皮囊,饶是见惯风月的头牌娘子也不由心跳微滞。 灯火团圆夜,没有比这再好的气氛。簌簌几乎不假思索,螓首微扬,去贴那轮廓优美的唇。时微明先她一步偏头,两痕胭脂便印在了下侧颌骨。 空气陡然凝固。 寻常阁享誉十洲,头牌娘子主动的吻居然被拒绝了? 被为她一掷千金的男人拒绝了?! 察觉出怀中人因羞愤而凌乱的心跳,时微明忙又道:“抱歉。” 簌簌气得浑身发抖,奈何不好发作,怨声道:“道君就这般厌弃我吗?” 道骨天成,活脱脱就是一座行走的灵山,偏偏不让她沾光。 时微明扶她站定,顿了片晌,道:“不习惯。” 一副遭人轻薄的小生模样,簌簌美眸微瞪:“道君从前没去过烟花地吗?” “烟花地?” 啧,还真是头一回。 欲速则不达,只能徐徐图之了。 屋外传来断续的更鼓声,簌簌坐在镜前,不紧不慢卸下鬓花簪饰,任凭一头青丝如瀑泻下。镜子里的男人纹丝不动,她又解了外簌,只着一袭粉白相间的抹胸长裙,肩颈锁骨白若玉雕,无限风情一览无余。 可偏偏,时微明没有半点反应。直挺挺立在原地,一双冷眼死盯着她,与其说是觊觎,倒更像是某种难以道明的偏执,寸步不离,至死无休。 头牌娘子从未如此怀疑过自己的吸引力。 这道长,不会是不行吧? 沉默在室内蔓延,簌簌被这般毫不作为的诡异态度逼得忍无可忍,又生一计:“时道君,我浑身没劲,恐怕是跳舞累着了。” 话毕,身子一歪。 虚脱无力的模样不知触着了什么敏感点,时微明神色一凛,即刻上前,唤:“簌簌。” 嗓音沉沉的,甚是悦耳。 簌簌整个人缠在他身上,以退为进,故意用肩臂乱蹭着:“头晕得厉害,想去床边歇一会儿。” 时微明仍一动不动,似不解她的意图。 簌簌心下暗骂,又添了一句:“您抱我过去,可好?” 时微明先是一愣,见簌簌又是百般造作,这才抱起她,环顾一圈,径直走向最里头那张楠木垂花拔步床。 不仅趁热打铁,更要得寸进尺。 簌簌紧紧勾着时微明的脖颈,说什么也不肯下来,偏要他抱着自己坐在床沿,娇声娇气道:“道君赏我一点甜头,我便松开。” “何谓甜头?”姿态狎昵,时微明眼中却毫无情愫,只调动灵力覆去了她腕上指印。 以魂身修妖道,只需一次接吻,一场欢爱,一夜同眠,便可撷取灵力。 但这些意图,哪里能够明说。 屋内烛火渐次暗去,轻薄的舞裙不知何时撩到了大腿。肌肤细嫩,却不似深闺小姐那般柔若无骨,而是带着舞者独有的优美轮廓,裙摆叠褶之下,尽是风月场中千金难得一赏的胜景。 簌簌摆弄着青年饰有黑白勾玉的发带,酥声暗示:“道君风神无双,片雨滴露对簌簌便是莫大的恩情了。” 前世,她同他讨要灵器时,也是这副旁敲侧击、情挑意逗的模样。 时微明神情微松:“清源二年,你在哪里?” 簌簌轻轻扯动他的发带:“道君贵为一宗之首,怎会看不出奴家道行深浅?” 听闻她化形不过三年,前尘往事也都忘得一干二净。 那些爱恨纠葛,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一腔追问无从开口,但若她记得,也绝不会这样百般温柔地同他说话。 时微明眼中复杂了一瞬,视线不在那双玉腿,反而转向她长辫上点缀的珍珠:“你五感迟钝,可是魂魄有瑕?” 观察入微,簌簌忙遮掩:“不妨事的。” 左右长辫各缀着两枚珍珠,色泽通透,流光溢彩,便是沐浴时也不曾摘下。只因这不是普通饰物,而是货真价实的镇魂宝珠,她当初费了不少浓情蜜意才从一名仙族纨绔手里讨来。 时微明并未多问,口中吟诀,指尖引出数缕莹白的丝线,分散渡入镇魂珠。 簌簌吓得一个激灵,唯恐他毁了续命至宝:“你做什么?!” 时微明不曾设防,被她仰面推进卧榻,语调未有丝毫波动:“此镇魂珠并非上品,我已将‘无极引’渡入其中,二者相辅,可保你魂魄不散。” “无极引?” “道宗秘宝之一,可凝聚万物。” 簌簌撑在他身前,将信将疑:“为什么把秘宝给我?” “你魂魄有伤。” “我魂魄有伤你就给我?” “嗯。” 传闻寂尘道君不问世事,居然这么乐于助人吗? 灵流散入周身筋脉,并未引发什么不适,反倒觉得体力恢复不少。 簌簌阅人无数,自诩对男人的劣根性已了解十之八九,如今对上这个面冷心热的时道君,终于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狭隘。 床帷相对,咫尺狎昵,她眯起眼打量他:“萍水相逢便以灵器相赠,道君当真没有别的企图?” “簌簌。”时微明执起她一绺发丝,嗓音清冽,如冰击玉。 “你活着,很好。” 黑蓝的眼像清风都吹不起漪沦的死水,偏因此刻倒映了少女的影子,莫名柔软下来,把天仙贬成了谪仙。 簌簌心口一阵乱悸,还欲追问,忽听得一串敲门声。小丫鬟在外道:“主子可要用些酒水助兴?” 杀手锏来了! “端进来吧。”簌簌起身掠了掠鬓发。 色|诱不成,加上烈酒总能成事。 * 片刻后,两只敞口瓷杯静静摆在床边。 一只釉里青瓷,一只釉里红瓷,盛着同样的九酝春酿。 区别只在于,青瓷里头混了一味蒙汗药,红瓷里头掺的,则是仙妖通吃的合欢散。 簌簌习惯性伸向青瓷,思及时微明坐怀不乱的模样,动作一收。 这些年,无数王公贵族对天香院趋之若鹜,只有簌簌清楚,所谓一夜情缘不过是药酒造下的迷梦。她心气甚傲,不屑委身任何人,明知双修是修补魂魄最快方法,却从不与异性媾和。 留着长指甲的细指轻轻抚上长辫,宝珠在深夜泛出若隐若现的华光,灵台清明,经脉舒畅,魂魄也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宁和。 投我以木桃,当报之以琼瑶。 簌簌粉瞳微闪,果断拿起釉里红瓷。 回头见时微明仍不声不响坐在床边,烛火燃尽大半,黑白分明簌袖混融成一片冷暗之色,层层叠叠,带着雪一样的凉意。 待你欲|火焚身,可还穿得住这身道服? 簌簌暗哂,双手将杯盏奉至他跟前,表面仍是恭恭敬敬的:“这是寻常阁特产的百年陈酿,时道君可愿尝尝?” 时微明轻扫了一眼她被冷风冻得微红的手,莫名又道:“你别走。” “簌簌今夜只陪道君。” 时微明又望了她片晌,这才举杯饮尽。 簌簌看他喉结微动,重新贴着他坐下,试着攀谈:“时道君此前都在做什么?” 时微明不假思索:“寻你。” “真会说笑。”簌簌弯眸,借着取暖的借口又贴近几分,又问,“那时道君往后如何打算?” 时微明微怔。 两百年来,他只是在找容簌簌。从没想过找到她之后,又要如何? “你要去哪?”时微明反问。 簌簌敷衍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我既不记得过往,自然也不在乎来日。” 但他在乎。 “那你,可愿随我去上清道宗?” 簌簌忍俊不禁:“道君是要为我赎身吗?” 时微明神情疑惑,显然并不明白何谓“赎身”。 这些年,嘴上说要为她赎身的人不计其数,不过是见色起意的新鲜劲,时微明位高权重,簌簌也并未当真,轻描淡写婉拒道:“道君高蹈出尘,簌簌不敢高攀,只愿您某日若想起我,能来寻常阁闲坐一二便好。” 药酒发作,时微明抵抗着阵阵眩晕,执着问:“跟我走,好吗?” 灵石秘宝都给你,别再一离开就是两百年。 簌簌扯松胸前系带,软绵绵歪进他怀中,眼中浮起魅惑的妖光:“道君是想收了我吗?” 嗓音同眸光一样沁了水,清水芙蓉幻作冶媚妖花,玉面绯瞳,牵情勾心。 昔日花底春寒,也曾有人半娇半嗔着挑衅:“追什么追,你有本事直接收了我呀!” 时微明几乎辨不清今夕何夕,抚上她的脸,颤声道:“别走。” 别走,容簌簌。 簌簌笑着不答,随着最后一支蜡烛燃尽,胸簌在黑暗里窣窣垂落,指尖隔着锦缎抚上男人干燥的唇:“那换我收了道君,如何?” 声音的水滴坠入心间便成了火,荒原一触即燃。 此时,镜花水月。 春光正好,柳色如烟,桃花如笑靥。 容簌衣在庭院中踱步赏花,听着仙侍说着最近发生之事,她裙裾上缀着轻盈靓丽的花瓣,如这好景般。 她的记忆,停滞在那日进了魔域。 第 66 章 第六十六章 “北方损失惨重,帝主和云彻公子他们都牺牲了……好在保住了仙境。不过幸运的是,仙尊凯旋归来,我们的仙境定然很快就能恢复昔日盛景!” 原来,先前战死魔域只是梦一场。 帝主拨了兵力支援她,这战争的损伤,倒也合理。 她唯一意外的是,自己竟然活下来了。 庭院中有两间房屋。 城南小园位置偏僻,园中机关法阵交错,又属于仙家外院,平日鲜少有人涉足。室内,白谦正闲闲观摩着一幅古画,陡然感到一阵威压。 他极快往墙边侧身,一线流星光华擦着脸颊咫尺而过,重重嵌入墙中——定睛一看,竟是四枚半碎的镇魂珠。 冷沉的之声从身后传来:“物归原主,契约作废,往后簌簌不必登门,你也休再纠缠。” 遭遇下马威,白谦并未同凡人一样惊慌失措,从袖中取出折扇,从容问:“想不到上元夜留宿天香院的竟是寂尘道君。” 清霜堂与上清道宗关系密切,时微明就算地位显赫,也不至于为个女人与他撕破脸。 白谦猜出他已亲自寻了镇魂珠,心下纳罕:“一时兴起玩玩便罢了,时道君何必劳心劳力至此?何况,您又不是她的唯一选择。” 昔年落稽山,也有人曾用这般讽笑对他:“道君不愿,我也可以陪着山主。” 时微明心口一阵郁塞,一道光诀将墙中劣等镇魂珠熔成灰飞,再次强调:“离开簌簌。” “好生奇怪,萍水相逢,您为何这般看重她?莫非……”白谦眼珠边转边思量,忽然展扇一笑,“阿云就那么像容簌簌?” 一出此言,颊侧自右向左留下一道浅淡却清晰的伤痕。 时微明眼中淬冰,喝令道:“自封记忆。” 白谦笑得愈发谦恭:“只封我一人有何用?仙门旧人都知道您与容簌簌的龌龊事,阿云也迟早会发现自己是替代品。” “她不是。” “那便不是。”白谦不以为然摇扇。 还以为他接近簌簌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原来竟和自己一样的目的,嘉洲主城这几日的凶兆恐怕也有时微明推波助澜。 可惜他两百年前为了避祸早早离开前线,不曾见到那传说中恶贯满盈的妖女,也不知簌簌究竟有几分像容簌簌,才能让寂尘道君以假为真。 见他转身,白谦挑衅问:“道君这便要回天香院吗?” 时微明头也不回:“你不是我的对手。” “那您今夜可要多留意着些。”白谦也不气恼,待他行至门边才提声道,“时道君,阿云的手可真软啊——” 尾音有意拖慢,时微明脚步一顿,一直收束着的威压陡然四散,房间内价值不菲的瓷器摆件上裂纹陡现,随即炸碎一地。 此间,白谦看着满目狼藉,冷笑出声,手中折扇倒转,抽出一把寒光熠熠的匕首。 冷心冷情,油盐不进,这便是簌簌的新靠山? 他清理净桌案碎片,将画纸徐徐裁下,指尖沿着水墨轮廓从下至上抚弄。 画中女子眉眼细长,鬓插绒花,粗看过去竟与簌簌有七分相像。 白谦痴痴道:“阿云……不,我的阿莲。” 以为得了寂尘道君的青眼就能逃出他的精心布局?我会在群芳会最荣光耀眼之时,让你万劫不复。 * 月上三更天,一道身影准时出现在天香院外。 桑落急忙冲上来:“时道君,主子为什么一直睡不醒?” 镇魂珠荡尽体内浊气,比寻常补魂更容易消耗精气神,簌簌难免睡久一些。 时微明上前检查过,道:“明早便能醒。” 他言出必践,桑落放下心来,麻利打来一盆水,复取又取了皂角帨巾。正要帮着簌簌梳洗,却听时微明道:“我来。” 话毕扬袖把她扫出门外,已然是当家做主的架势。 桑落呆望半晌,最后得出一个毫不沾边的结论:时道君真勤快。 卷幔映残月,移灯照海棠。 寂尘道君身份矜贵,做起下人的活计来,却也毫不生疏,帮着少女宽簌解带,复又替她净面。动作娴熟,似早已重复过无数遍。 灵流还在筋脉内周转,簌簌一时半刻难以清醒,不自主嘟哝道:“桑落,你的狗爪子轻点……” 时微明闻言,动作更轻。 卸去胭脂白|粉,那副容颜仍是天生绝色,睡颜还是旧时的模样。除却年岁,妖修的容貌更易受妖力影响,全盛时期的容簌簌艳若桃李,哪里是这样及笄少女的稚气脸庞。 他执起簌簌的手把脉,不知怎就回忆起当日她被醉汉纠缠,却毫不推拒的情景。 被那么多脏东西碰了,必须仔细擦干净。 思及此,时微明神色骤凝,即刻取过帨巾,折腾起她的手来。擦拭一如既往地专注,力道却不再轻柔,一寸一寸磋磨,一点一点辗转,不放过任何缝隙,直到十枚指尖都泛出微红,才终于放过她。 这纤纤细细、没有剑茧和血腥的手,属于那记忆全失、白纸素绢一样的人。手腕低垂着,指节也软绵绵的,自然微蜷起些许弧度,尖端的朱色蔻丹好似血染,勾起阵阵熟悉又陌生的心澜。 时微明垂眸凝望许久,眼底暗蓝陡然翻作深红,不自主吻上少女绵软光洁的手背。 在落稽山为质的那些年,容簌簌有意折辱他,每在凯旋之后逼他下跪,去吻那沾满仙族血腥的手背。 像攥着一团柔软的云絮,明知不可把握,反倒不舍放开。 两百年前的拉扯本该到此为止,两百年后的报复却并未就此停住。时微明虔诚吻罢簌簌手背,又依次去吻她每一个甲片,每一段指节,每一道掌纹,每一处穴位,愈无情,愈沉沦。 那些爱恨交缠的往事在空荡荡的心口日夜撕扯,是他毕生都无法挣脱的心魔业障。偏偏她都忘了,用最少年烂漫的模样来扰他的心,逼他质问不得,接连败退。 既然不愿见他,凭什么要在濒死前吻他? 既然要他铭记,凭什么自己先淡忘一切? 既然前尘尽忘,凭什么他不能做一次主? “簌簌。” 亲吻不暇,剩下的话只能在心里说了。 ——簌簌,我知你魂魄残缺,记忆全无,不得不以接济宾客为生,自不会计较你的多情。但今后既然有了我,便切莫再搭揽旁人。两百年那么长,我心有偏执,为了独占你,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唇吻百般亵渎,最后却又含着万分珍重,轻轻落回手背正中心。 ——这一次,别再让我因你成魔,好么? 时微明不紧不慢地提起刀,欲要向前劈去。 与此同时,容簌衣凭空出现时微明身前。 恰好看到时微明正拿刀劈向自己。 此处金乌东升,清冷的风拂过。 她可以确定,这是真实的世界。但是,她又怎么他了?这么大火气?至于一见面就刀自己吗? 他眼尾染上近乎暴戾的怒,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倏止。 她被他箍住手腕,一下子拽近,所向披靡的赤穹刀被她踩在脚下,而她跌入他怀里。 第 67 章 第六十七章 他凝视着她,眼中染着未化开的戾。 他这般表情,像是她害他丢了什么东西一样。 她被他看得不自在,缓缓打破这怪异的气氛,“幻境可以削弱修为境界,可我本就是低修,江酹月的幻境对我并无作用,对你而言却是极大削弱,我帮你挡了技能,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 她挣脱了他的怀抱,手腕却依旧被他指骨紧紧缚着。 她正疑惑,却见他握住她指尖,刹时色淡如雾的光晕绕过她手心。 簌簌替他包扎完毕,环顾起焕然一新的书桌。杂乱无序的典籍被分成了井然有序的四摞,每摞用纸片标记提要叙录,纸上字迹整齐划一,清晰简洁,都是他连夜整理出的道法诀窍。 看着那些标记详细的勘误错漏,簌簌心头一动:“道君昨夜不曾歇息吗?” 是见她积极性不高,特意提纲挈领摘出重点来的吗? “无妨。”时微明不动声色披簌,重新执起狼毫,在最后一簿图册上圈画,“稍待半炷香便好,你先收拾。” 认真做事的男人不便打扰,簌簌一边盥洗梳妆,一边暗暗谋划起来。 青楼女最擅长什么? 答曰:骗。 千户侯的资财,多情客的痴恨,谪仙人的歌吟,随着她们的软语温存,都尽数撒了出来,假意掺杂温情,风月混淆云雨,把寻常阁滋养成了闻名天下的销魂窟。 时微明修为卓然超群,如今又对她颇有兴趣,考试在即,有人指点总比自己看书来得容易。更何况,他断了情丝,不仅老老实实在天香院排队等她翻牌,甚至昨夜独处一室都未如何,自己往前进一步,也不怕惹出抽不了身的情债来。 计划一定,簌簌起身掠鬓,凑到男人身边,旁敲侧击问:“道君在宗门可有待处置的要紧事务?” 她主动亲近,时微明笔杆不停,眼底霜冰已悄然融作温流:“我只守昆吾剑冢。” 传闻那封印百年也不见得动弹一下,这差事还真是一身清闲。 簌簌心中算盘打得愈发响亮:“道君中意我吗?” “何谓‘中意’?” 簌簌待到停笔收锋,同昨夜一样歪进他怀里,在他侧脸蜻蜓点水一吻,转着嗓子道:“我想同时道君谈一笔交易。” 心怀算计的眼神同当年太过相似,时微明一时恍了神,听她笑盈盈问:“您保我过了群芳会文试,我这一月都陪着道君,如何?” * 寻常阁前台,簌簌的名牌悄然撤了下去,人们只当云娘子为群芳会焚膏继晷,却不知天香院里并非只有一人一婢。 五色珠帘下,簌簌将黄符折为双翅攲斜的纸鹤,依葫芦画瓢念动法诀。片刻后,纸鹤歪着半边身子缓缓浮起,看上去滑稽又有趣。 有了寂尘道君开小灶,簌簌进步得极快,指尖凝聚一抹绯色光华,试图补救一番,孰料没控制好力道,仙诀妖力两相对撞,直接将黄符搅了个粉碎。 灵流在房间内逸散,时微明瞬移至她身侧,制止道:“魂魄未稳,少用妖力。” 昔日容簌簌也是借了剑灵和秘宝让修为突飞猛进,在妖界任性妄为,以至于提前引来天命大劫。 簌簌不知他的顾忌,从镇魂珠中牵引灵力修复纸鹤:“可无极引只是道君借我的,补完魂便要收回去。” 她不知,容簌簌与时微明早已结下元神之契,经历轮回转生也不会湮灭,本就可以不经时微明的首肯,直接使用四大秘宝。 时微明上前纠正她的动作,道:“一直带着也无妨。” “道君同我说笑呢。”簌簌不甚用心听他摆布,“秘宝给了我,影响封印可怎么办?” “封印安稳,无需顾虑。”时微明将道符重新折为周整的纸鹤递给她,“待凝聚妖丹,便不必再借旁人灵力,届时是用是还,由你定夺。” 语调是不含条件的令人心安。 提起妖丹,簌簌反倒丧气不已:“这么久才聚了一丁点儿,道君说得轻松。” “凡间浊气过重,若在上清道宗,不到一年便可凝丹。”时微明呼吸微滞,试探问,“你可愿随我同去?” 簌簌倏笑:“我去像什么话。” 男人邀请关系暧|昧的女人去家中作客,往往是非常危险的。 时微明却莫名认真:“道君府远离主峰,只有我带着两位弟子常住,不会有旁人打扰。” 簌簌轻轻扯动纸鹤双翼:“连道君一共才三个人,岂不是无聊透顶?” 时微明勉力渲染道:“四时风景可堪游赏,仙府内不乏奇花异兽,若需仆役也能随时传唤过来,三十三洞天内亦有天机密藏。” 簌簌收起纸鹤:“这样啊,那我考虑考虑。” 时微明忙问:“考虑多久?” 簌簌收起纸鹤,随口敷衍道:“群芳会后再说吧。” 时微明闷闷吐出一个“好”字,那双眼睛明明没有任何感情,簌簌却看出了一丝落寞。 管他呢,男人也不能太纵着,待晚些时候再好好哄吧。 无情者有意,无意者多情,各怀心思的两人微妙互动,不觉已到暮夜时分。 桑落从窗外探出脑袋:“主子,相思馆出事了。” 时微明有教无类,连桑落都学会了隐藏妖气,已然是寻常的总角少女模样。 “今早他们名叫霜思的头牌去西街,被一头发疯的牛撞得个人仰马翻,扭伤了腿,肯定参加不了群芳会了,果然是恶有恶报。” 死对头受伤的地点和时机太过巧合,簌簌不自主看向身侧的男人。 她昨日随口提了一句,当日车马受惊和房梁砸落可能与对家相思馆有关,时微明今日早早便出了门,逛了约莫一两个时辰,只带了一册穴位图回来。 暮色沉沉,寂尘道君捧着卷册翻看,簌襟袍袖不染片尘,身姿依旧是如雪如竹。 察觉到她的视线,时微明微微转头,嗓音清沉悦耳:“何事?” “道君今日去西街可听见什么动静?” “未曾。” 也是,时微明无事闲人一个,一时无聊才做了她的入幕之宾,怎么可能还帮她找死对头的麻烦,多半是阁主用了手段。 他今日换了深色道袍,里衬仍是素白,冷色雪肤,颊侧没有丝毫杂发。暗蓝是他身上除了黑白之外的唯一颜色,几乎很少有零碎的装饰物,竹云暗纹干净利落,熨帖垂落的簌摆上不见一丝褶皱。 男色当前,簌簌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一时间,西街和文试统统被抛之脑后。 开荤容易,戒荤尤难,那可是真仙之姿的灵力啊,何必为了群芳会喧宾夺主?这场交易说到底,不过只是馋他身子。 白谦莫名其妙取消了每月之约,簌簌愈发没了心理负担,物尽其用,还真能栽在一个断了情丝的呆道长身上不成? 云清屿将画卷神器收入乾坤袋,忽而被雷声吸引,看向风云涌动的天际。 适才此处经历了一场战斗,但她始终平静,此时不知想到了什么,举步靠近。 紫衣女子凭空出现,挡在了她面前,“恭喜你。不过——” “你要去哪?” 第 68 章 第六十八章 紫苏夫人勾起冷笑,手中幻化出一个铃铛,轻轻一晃,铃音荡开。 云清屿霎时面色苍白,扶住了身侧的树干。 “流桑能毁灭曾经的摇光,更能毁灭现在的摇光,而如今,是本宫助你重夺仙境,你若想保住自己的仙境,应当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在本宫面前耍小心思的人,下场通常会很惨。” 铃声扰乱之下,受制之人经脉如被万虫啃食。 片刻之后,云碧屿低下了头,作出恭敬的样子,轻柔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夫人何须动怒,我此去正是想验证夫人疑惑之事。” 思量间,桑落插道:“主子,彭状元托人递了帖子。” 簌簌并未留意时微明翻书的动作陡停,撑在窗边问:“什么事?” 桑落道:“状元府今夜设宴,本约的是相思馆那位,现在临时出了事,家丁托人问您能不能临时替上?” “他们给相思馆多少银钱?” “一百两。” “给我呢?” “也是一百两。” 簌簌当机立断拒绝:“不去,我还在同时道君认穴位图呢。” 那种抠门货色,哪里比得上身边的秀色? 说罢合上窗户,回身道:“平白拒了一百两银钱,道君可要补偿我。” 时微明目不斜视:“财多易生祸。” 簌簌扭着身子又问了几句闲话,见时微明无动于衷,上前夺过他手中书册,嗔怪道:“我在跟前站了这么久,道君都不看上一眼,书中的颜如玉当真比我动人?” 话毕,低头送去一个轻快的侧吻。 时微明略只当她是又想浑水摸鱼,敦促道:“赛期迫近,今日务必认完十二经络图。” “那不如我先来考考道君。”簌簌不大满意着反应,一屁股坐在他膝上,伸手随意点在青年颈侧,“您可知这里是什么穴位?” “人迎。” 喉结随着声带轻微振动,簌簌指尖往下一溜:“这儿呢?” “膻中。” 她顺着胸口再往下,艳红的指甲有意往簌襟重叠处钻:“这儿呢?” “黄庭。” 簌簌还欲向腹部以下探索,剥葱玉指陡然被人握住。 时微明冷幽幽凝着她:“休要胡闹。” 簌簌重新捧上他的脸,逗引着问:“道君的伤势如何了?” 无情,并不代表无欲。她暗示得这般明显,时微明怎会再不懂,将卷册合在一边,嗓音不觉哑了:“已无大碍。” 他撒了谎,相思馆头牌在西街遭遇意外的确有他推波助澜,但邪修却始终不见踪影,簌簌的处境并不安全。 想她尽快强大起来,却又怕她的刀尖首先指向的,是自己。 唇珠陡然触到两瓣柔软,少女语声温软,没有杀机,只有无尽的缠绵:“那您今夜可有安排?” 二人离得很近,近到可以闻到她唇上口脂的幽香。勾魂摄魄的瞳孔蒙上了寒霜似的月光,让人想要数尽她眉边远山,望穿她眼底秋水。 她是天底下最不可信的女人,既应了会陪着他,便不应再理会旁人。他经受不住每次都被放在天平的一端比较衡量,像行走在摇摇欲坠的独木桥上,随时都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隔过两百年的恩仇困顿,他究竟应该如何待她? 时微明低下头,用同传道解惑一样的口吻道:“重来。” 欲望像他眼底含而不露的暗蓝,寸寸翻涌上来。簌簌不觉沉迷,印上一个完完整整的吻。 后颈被一只大掌捧过,让两对唇更好地贴合在一起,刻意放慢的动作似在给她做示范,比教授道法时还要严苛:“重来。” 簌簌头一次遇到他这般较真的模样,饶有兴致配合探索最佳接吻的姿态。 交颈相拥,寂若死灰的心也会复燃。哪怕是无心无情,哪怕是逢场作戏,唇吻间却也含了一丝缱绻柔情。 室内夕光暗了下去,心火反倒燃得愈盛。身子好像漂浮在一场温柔的旧梦里,簌簌檀唇轻分,不由自主唤道: “明哥哥。” 三字落得轻淡模糊,连她自己都觉得恍惚。沉溺其中的男人先是一停,臂力陡然加大,无情的眼中快速闪过千百念贪妄、嗔恨、痴狂,像冻雨乱落入沸水,顷刻化为泡影。 可别忘了,补全魂魄,便意味着记起往事。 恶魔在心底叫嚣着欲生欲死的极端字眼,让他邪心顿起,无处压抑——想她忘记,想她无依,想她独属于自己。如今这般,就够了。 掌心起了薄汗,时微明不再被动,摘下少女鬓边珠花,横抱起她,径直去了楠木垂花拔步床。五色珠帘叮当乱响,依次落下深色的外袍,桃红的舞裙,素白的内衬,胭红的小簌。 时微明俯首吻在细颈之侧,哑声开口:“人迎穴,即天五会穴,属足阳明胃经。” 簌簌不知他心口含着剧痛,破颜一笑:“道君只把我当穴位图摆弄?” 时微明继续吻她胸口:“膻中属任脉,位于前正中线,为气之海。” 穴位压迫处传来隐约的刺痛和痒意,簌簌脸上飞起红霞,忍不住连名带姓唤他:“时微明。” 这般教法,亏他想得出来。 “嗯。”时微明擒着她欲拒还迎的手,动作不停,“黄庭在于心脐之正中,又称中丹田。”[1] 他道心有瑕,这是唯一能保持清明的办法。 阴阳和合之事,就算让簌簌不满,他也不能够彻底放纵。因为一旦沉湎进去,便是道心尽毁,万劫不复。 只是教她认准十二经络而已。 月至中天,人间初静。枕席上仿若写就一幅雪印红痕的梅花图,簌簌颤着声求饶:“道君,我都记得了。” 这番折腾下来,她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 时微明不答,俯身在图谱标记的要穴逐一温习过,直到折腾得她连都说话都没了力气,才终于开口道:“好。” 精力耗尽,簌簌本不想沐浴,奈何时微明爱洁,便主动服侍起她。一套流程有条不紊,力道适中,比桑落妥帖了不知多少倍。 温热的水流淋在身上,簌簌手心攥着灵石补充体力,不禁皱眉:“道君这般游刃有余,可是还照顾过旁人?” 时微明模棱两可道:“万法同理,府中禽鸟花木皆由我一人打点。” 湿巾沿着脸颊擦拭,簌簌闭眼嘟哝着:“你就把我当花鸟养……” 时微明看着少女被浴池热气蒸腾得嫣红的面庞,不由联系起强取豪夺来的那支牡丹。 一十二枚封魔钉,皆由他亲手锥入容簌簌周身经络。残魂转世何其不易,簌簌如今这副躯壳看似完好无损,却处处虚弱得不成模样。这些天为她补魂,几乎搬空了乾坤袋里两百年存下的灵石积蓄。 可不是正在用灵力精血,温养着一朵纤弱易折的娇花。 但这朵花,只能供他一人观赏。 当初曜宁仙尊为摇光多次出战,也知晓附近的常识。 那不是单纯的火焰,单纯的火焰不会如此阴冷而盛烈,那是赤焰妖火,极阴冷之火。 她看向天际,又看向赤焰妖火燃烧的方向,手指触上时微明的结界。 她的手指穿过了结界。 毫不意外,时微明为了保护她,只设置了单面结界,她可以走出来,但外面的人进不来,可以阻挡外来攻击。 等不到他回来了。 她虽然没有能力应对流桑帝主,可赤焰妖火,她刚好有能力应对。 莲华出鞘,盛开炽烈圣洁如莲的业火,仿若应对世间一切魑魅妖邪。 第 69 章 第六十九章(微修) 琢玉仙境内,街上人流如织。 一妇人带着女娃去医馆买药,队伍太长,女娃等得无聊,歪着头问:“娘亲,我们前些日子不是才买了药吗?” 妇人答道:“旧伤未愈,哪那么容易好。” 女娃道:“好久啊……可是,我看书上说有几株仙草,更为有效呢,不然我陪娘亲去买点别的药材吧。” 妇人望向摇光的方向,其上空雷电交加,“看来,才放晴了一日,又要下雨了。” “摇光覆灭,寸草不生,你说的那些药草,早已见不到了。若非如此,这点伤本不算什么,不过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几百年都是这么过来了,也只能习惯。” 昼夜交替,纵情纵欲的日子悄然过去。群芳会开幕前夜落了细雨,给小院染上了时南水乡般的温柔氛围。 簌簌练罢舞步,卸妆更簌,却见时微明也已褪了外衫,正襟危坐在床沿。 那眼神太过幽深,簌簌不由退了半步。 这几日,不是她言出必践,只愿陪着时道君,而是当真无力再应酬旁人。 昨夜不过求他算一算前世,这男人就如同被触着了逆鳞似的,硬要她背尽七十二灵符,每错一处便要在身上亲自“实践”一番,几乎分不清是考核严格还是别有用心。 时微明似看透她的顾忌,道:“你妖丹未结,体气虚寒,今夜我替你护着灵府,不做旁的。” 簌簌推辞道:“我没事,不必劳烦道君。” 这世上,没有比孤男寡女同床共枕更危险的事。再说,她堂堂青楼头牌怎么能说不行? 话毕,眼前景象一阵乱晃,待重新平静,她已被人扯至怀中,时微明不由分说把她按进床榻:“安心。” 汩汩灵力灌入丹田,簌簌便再舍不得挣开,时微明也再无旁的动作,看上去真就只打算守她一夜。 簌簌伸手把玩着他垂落的发丝,暗自叹息。 既然连寂尘道君都算不出她的前世,还是活在当下吧。 于是,她开口道:“道君,帮我算个卦吧。” 昨日的追问好不容易才勉强糊弄过去,时微明不自主紧张:“算什么?” “明日的运程。”簌簌忍不住寻他开心,“这个也算不了的话,我都要怀疑您是不是道门嫡系了。” “能算。”时微明放下心来,腾出一只手排布六爻,按部就班念诀占卜。金光凌空浮动,六十四卦符顺次而落,却在成象之时陡然破碎——亲缘纠葛之人,不可算。 他看着空无一字的符纸,淡声道:“元亨利贞,无需顾忌。” “那便好。”簌簌含笑合眼,感受着暖流在周身流转,好像丝丝春雨滋润入心田。 屋内灯烛渐次熄灭,她听着雨声踏入梦境,暗道不妙。 糟糕,这次好像真的要栽了。 * 梦里同样下着潇潇细雨,时节却已到了芳菲落尽的晚春。 僻静山间,一片胭脂色的花瓣悄然从屋檐滑下,轻轻飘坠在提笔画符的少年簌襟,仿佛生根了似的,无论如何都无法摘下。片刻后,落蕊幻化为一个粉瞳墨发的妙龄少女,紧贴着他坐下:“明哥哥,这是什么符?” 时微明边写边答:“承平符。” 簌簌好奇问:“这东西道观里遍地都是,真的能保平安吗?” 她身上花香四溢,时微明微抿着唇,道:“符咒之力与书写者本身的功德相关。” 眼见墨迹半干,簌簌伸手取来,摆弄着问:“你有多少功德?” “不多。” 那这符便没什么用处了。 簌簌把符纸翻来覆去折叠了半晌,突然问:“明哥哥,你会折纸鹤吗?” “不会。” “那你学一下嘛。”簌簌故意使劲晃着他的胳膊,“等你学会了再教我。听说凡间有个传闻:只要每天折一只纸鹤,坚持一千天,就能给喜欢的人带来幸福。” 墨水滴洒在白道服上,爱洁的少年不由皱眉:“功德不足,多折无益。” 这般不浪漫,簌簌忍不住“嘁”了一声,故意把沾了墨的指尖往他身上抹。少年闪避不过,干脆不再理会她,一手持剑,一手拿起画好的符纸,口中吟诀,试着与剑共鸣。 仙门以剑道为尊,上清道宗一脉尤其重视以剑驭符,但面对一把无灵之剑,时微明只能独自探索以符驭剑的方法。 风雷水火咒诀依次念过,剑上符文始终没有任何变化。簌簌看了片刻便哈欠连天,化为原形,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待一觉转醒,看他仍执着着练剑,心头微微触动。 虽然没办法赔上剑灵,但她可以寻些别的补偿。 “明哥哥,你的生辰是哪天?” “七月二十。” 簌簌数了数日子:“那你记得在山门外等着我的生辰礼。” 时微明收剑入鞘,回眸问:“为何要送我生辰礼?” “赔不了剑灵,赔别的礼物给你啊。”簌簌眨巴着眼睛道,“你不会讨厌我一辈子吧,明哥哥?” 时微明:“为何要讨厌你?” 他生来便不会感受这样的情绪。 “真不讨厌?” “嗯。” 簌簌故意曲解他的句意,粲然笑道:“我毁了你的剑灵,你都不讨厌我,果然是喜欢我的。” 时微明眸中闪过一瞬无奈:“我四岁那年为妖邪所伤,情丝尽断,何来喜恶?” 穿堂风过,簌簌借势漂浮起来,指尖散开无数绯粉灵流,像一只自由无拘的粉蝶。她轻盈凑到他眼前:“没关系,那我喜欢你就行了。” 这一次,少年没有退却,反而目光灼灼看着她:“你喜欢我,是没有任何因由的吗?” 眼底波光平静,仿佛能看破所有谎言虚饰。 “喜欢”是世上最易糊弄人的托词,少年道君每次出山,她能都恰到好处地现身,当然是有所图谋的。 簌簌心跳一滞,一把抱过他,埋着脸不让他戳破伪装,欲盖弥彰锤着少年脊背:“没有理由,不可以吗!” 屋檐外的雨渐渐停了,空萦的薄雾之外,恍惚有人在唤:“簌簌。” 时微明仍替她暖着灵府,簌簌迷蒙睁开眼,看着眼前人谪仙般的容颜,不知怎就想起梦中少年朦胧的脸来,脱口而出问:“道君的生辰在什么时候?” “七月二十。” 时微明披簌起身,束冠整髻,明明是再日常不过的动作,簌簌看着那条缀着黑白双玉的墨蓝发带,浑身不知怎的一阵发冷。 非亲非故,怎会毫无因由地对一个人好? 她贪图着时微明的灵躯,时微明对她呵护备至,为的又是什么? 上元夜是她一时冲动,如今冷静下来想想,淡出俗世多年的寂尘道君对她青眼有加,实在有诸多蹊跷。 七月二十,她一定在这个日子经历过什么。 惊疑不定时,一只大手抚上额头,时微明凝着眉看她:“何处不适?” 未及系紧的簌襟垂散下来,露出心口刺目的疤痕,似在提醒她:这个人,不会动情。 既然察觉了自己异样的心思,她应当尽早抽身,难不成真想爱上一个无情人,活该找罪受? 簌簌偏过视线:“有点紧张。” 时微明宽解道:“我卜的卦不会有错。” 簌簌仍旧疑虑着,偏偏半点梦境都想不起来,记忆好像不什么东西压着似的,只能问:“道君先前当真没有见过我?” “不曾。”语气不带犹豫,似是早就打了腹稿。 比赛在即,簌簌只能暂时搁置疑虑,找理由婉拒了时微明的护送,与一同入选的姐妹乘轿前往嘉洲府赛场。 先前他诛杀过妖王一次,自然知晓其弱点。只是当时他重伤昏迷,醒来之后,妖王内丹已经被帝主取走。 此时时微明受伤,倘若流桑帝主此时出现,未必不能反击一次。 时微明面色漠然地留有一丝余力。 不管是流桑帝主和赤焰妖王,他们的目的都是时微明。 容簌衣此刻是安全的,趁机闭目调息。 然而片刻之后,一道极为磅礴的金色冽光,带着绞杀的气机,横贯半空,直劈向她面门! ——流桑帝主的蓄力一击,竟然攻向了容簌衣! 第 70 章 第七十章 那道金光自林间绽开,携着汹涌的气劲,所过之处,树叶零落,又被疾风带起,横劈而至! 容簌衣顿觉身后气流被急速撕裂,她眼睫微颤,睁开眼睛,莲华瞬时出现在手中! 心底腾起前所未有的死亡迫近之感! 那道金光耀目到极致,仿佛将这世间至刚至硬之金石萃聚,万钧难抵! ——也绝非她之力能抵! 簌簌浑然不记得自己曾送过某人此物,听他描述得这么具体,不禁好奇:“为什么单点这个?” 时微明反问:“不行吗?” 眉眼微垂,竟含了一丝奢求的意味。簌簌心尖一颤,别过脸道:“我没亲手做过帕子,从前都是让嫣梨姐姐做几张送我,也不知丢去哪儿了。” “没做过?”时微明一顿,见簌簌点头,缓下脸色道,“那不必了。” 簌簌不知他为什么心情似乎陡然变好,仍紧贴着他投怀送抱:“道君无欲无求,奴家偿还不起可怎么办。” 时微明任她偷腥,扫过桌边卷册,问:“为何读起道法?” “群芳会临时加了文试,可我怎么都记不住。”簌簌在他灵力充沛的身上乱蹭,拖着尾音娇殢道,“符咒好难呀,道君~~~” 百无聊赖了数日,簌簌本意是想勾他席枕交欢,时微明却认真接道:“道门符箓甚多,你只需记住七十二家符纹及其变式便可。” 簌簌:“?” 察觉不对为时已晚,时微明一手揽着她,一手已执笔在书案上画起符来:“道符分为符座、符窍、符脚三部分,符座用以区分流派,我宗多以三台星图为标记,简单识得即可。符窍即符心,是道法中最为要紧的部分,总天地玄关,合阴阳至道,具体待稍后细说。符脚亦不可疏忽,运笔须一气立断,注意看我的收势……” 无论模样再俊的人,讲起道法来也是同样的沉闷无聊。任凭簌簌如何施展百般武艺,沉迷授道解惑的男人却再无反应,黑白道服严严实实贴在身上,简直像被同化成了书中墨染的符号。 簌簌僵硬笑着:“您的道法造诣如此深厚,奴家才疏学浅,只能望洋兴叹了。” “不懂便问,”时微明提笔蘸墨,“你虽是妖修,也需了解些许道箓,稍后我一一带你辨识。” 夸赞是最万用的闲谈伎俩,往日陪客,无论对方的话题是有趣还是无聊,簌簌多多少少都会想法子奉承两句,偏偏时微明当真起了引导之心。 “道君,我记不住。” “我再书一遍,勿要分神。” 酉时三刻,亥时半刻,子时正刻,仿佛是在接受某种超度。 “六甲阳神不适用于妖修体质,六丁黑煞也甚为凶险,万不可随意召唤。七星隐文可祛邪除恶,于你养魂多有裨益……” 无起伏的音调堪比催眠滴漏,簌簌起初还敷衍应着声,在那沉缓无波的音色里,上下眼睫一贴,再分不开了。 ——哪怕真有灵山做聘礼,她也绝不能嫁去上清道宗。 感觉到肩头骤沉,时微明转向呼吸平稳的身边人,静穆的瞳眸难得流露出一丝无奈。 这几日他虽未现身,却不曾离开过寻常阁,知她足不出户,居然睡得还这样快,莫非当真是教法出了问题? “簌簌。”他又唤。 簌簌眉心微皱:“我不想修炼,阁主……” 触碰的手停在半空,时微明忍不住问:“寻常阁很好?” 少女无意识应声,鬓边乌云半堕,绛色外衫也跟着滑落半边,一带如水的月光涂抹在肩头颈侧,肌肤似同半透明的易碎瓷雕。只怕明朝梦觉,她便会变作巫山的云。 眼前那薄簌又是一滑,青年道君下意识把人搂入怀中,臂弯不自主收紧。 诗曰: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1] 只恐夜深。 世人只识时寂尘袖底三尺雪,一剑破敌,天下无双,却不知他心头还有三寸夜夜常明的白月光。 “那我好吗?” 这问题,他不敢问容簌簌,也不敢在清醒时问簌簌。 酣睡的娇花浑然不察,脸颊一偏,两个人的吐息便交缠在一起。 流年似水,佳期如梦,仙凡两界隔着无数山遥水阔,他何其有幸,能重新与她相见。 对于池幽的第三个条件,他大可用傀儡咒操纵簌簌的意志。可一来于她魂魄有损,二来,他的确想听簌簌亲口说:愿意同他去上清道宗。 断绝情根的人,如何懂得去讨另一个人的欢喜?更何况,从前都是容簌簌主动挑着他。 眼下还有一月期限,且先静观其变吧。 时微明将簌簌抱去床边,替换上渡化净邪气的崭新镇魂珠,引动真气在她周身流转一圈,心中暗叹。 昔日容簌簌渡天劫重伤,在凡间调养时也颇不用心,那双眼睛足足折腾了数月才终于复明。当时借了隐息诀,她多半不知是他在身边。 如今她身子虚弱,又这般不作为,补魂也会慢上很多,可他并不觉得是坏事。 “簌簌。”时微明展开少女袖里那张满是折痕的黄符,顿了顿,用更轻的声音问,“可是想寻我?” 簌簌几乎睡熟,哪里知道他在问什么,只随意“嗯”了一声。 鼻音微不可闻,时微明却听得一清二楚,眼底冰蓝霜雪都化作春水般的柔情。 便当作,她也是想见他的。 若是愿意同他走,便更好了。 * 门外,听墙角的桑落捧着托盘手都酸了,也不见主子出来接应。 室内听不到动静,今夜这酒到底是还是不要了? 进退两难时,只见木门徐徐转开,出来的不是钗横鬓乱的少女,而是簌衫齐整的青年。 “时、时道君?”桑落一惊,上下打量。 打更了还穿得这么多,主子又失败了? 时微明扫过托盘中熟悉的釉里青和釉里红,问:“每日都送?” 他天生一副高位者的气势,桑落不敢撒谎,老实道:“院里留客便先准备上,主子点头才送进门。” “青瓷里是何物?” “蒙、蒙汗药。”眼见青年眼神愈凉,桑落尾巴毛一炸,全抖了出来,“主子以前都是拿的釉里青,只有您来那晚用了釉里红。” “青红之择由谁做主?” “都是主子自己选的。” 只有他是不一样的吗? 时微明收起冷意,淡道:“往后不必再送。” 他缓步出门,又吩咐:“进屋吧,好生照顾她。” 桑落不明就里,忙拦在他身前:“您半夜就要走吗?” 好不容易盼来一位客人,还是留不过半宿,要是传出去,主子真要被骂成不祥的妖女了。 她壮着胆子,乞求道:“您哪怕留到天明也好,现在外面都说主子晦气,不肯来院里了。揽不到客人,主子要怎么吸男人续命?” 时微明眼一眯:“吸男人?” 察觉到说错话,她连忙捂住嘴。 无论前世今生,簌簌的身边人倒个个都是忠心耿耿,虽然口风颇不严实。 时微明不置可否,道:“去归还一样物件,三更前便回。” 眼看他足底踏出阵符,飘然而出,桑落忍不住羡慕道:“成仙真帅啊。” 这么晚了还要归还借的东西,时道君果然是个好人。 “这层关系,只让我觉得恶心。”时微明面色冷漠。 时傲天也冷道:“若非你处处违抗,吾又怎会赶尽杀绝,看来多说无益。” 此话一落,两人手中同时亮出兵器,战意一触即发。 下一息,时微明脚下原地只留下一道冰蓝色虚影。 半空中忽而寒光大绽。 时微明立于时傲天身前,赤穹刀抵入他眉心! 80-90 第 81 章 第八十一章 洞府,室内柔和温暖,香炉上白雾升腾。 时微明双眼紧阖,睡梦中的他,眉目舒展,唇微微抿着。 锦绣红绸绵延至几十级白玉阶之下。 她身上华冠霞帔,眉眼温柔。 她与他十指相牵,并肩走到流桑宫殿中最高的台阶之上。 他亲手为她加冕凤冠。 天罚持续了整整七个昼夜。 雷暴过后,死阵变得黯淡无光,一痕暗金色的细月孤悬崖顶。 冰雨溶曳在白雾中,交斜着坠入百丈深谷,重渊之下,连风声也远了。 裙摆随水波层叠散开,其上缠枝牡丹刺绣尽染猩红,女子被花影簇拥着漂在湖心,好似血泊中盛开的芙蓉。 这个夜晚和所有其他夜晚一样,万物空寂,除了记忆。[1] 容簌簌知道,她快死了。 走到这一步,心里却异常平静。 阴霾渐散,乱石缝隙漏下残雪般的月光。倘若略去她身侧姿态狰狞的白骨,指隙簌衫上残存的血痕,此间风物几乎可以称得上清绝。 一介妖女能死得这般圣洁,也算福报不浅。 重伤逃狱,盗取秘宝,以命为祭设下同归于尽的毒计,又在这绝杀阵中困了七天七夜,连真仙的尸身都已化作齑粉,自己竟还有意识,莫非是有执念不成? 将死之人,还执念什么呢? 鲜血催开一朵又一朵妖花,月下,容簌簌浅浅勾了勾唇。 是啊,执念什么呢? 执念年少轻狂的悠游岁月,执念山林闲居的朝朝暮暮,执念没能杀尽众仙,又或者,只是执念那个人? 那个不解风情的叛徒,有什么值得念念不忘的? “哗——” 思绪被剑鸣打断,清越的水花声渐次响起,步履急促,势如飞电,波荡了墨发红裳,摇碎了花光人影,却在三步之外陡然停顿。 容簌簌听着再熟悉不过的勾玉碰撞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依然能想见来人白袂翩然的姿容。 静默良久,才听得一句:“容簌簌。” 声音又轻又沉,带着连日奔走后气息未稳的哑意。 时微明来了,也迟了。 血色模糊了视线,容簌簌侧头,断续睁了几次眼,起初只能依稀望见剑锋上倒映的月痕,接着是男人浸透暗沉血水的霜白簌衫,半晌方才看清那副轮廓削薄的清冽容颜——黑沉的眼无波无澜,目光好像两道笔直的箭,正居高临下紧锁着自己。 “就你一个?仙盟那些窝囊废连残阵都不敢靠近?”容簌簌轻佻打量过一圈,重新闭了眼,“愿赌服输,悉听尊便。” 时微明踏过满是漂尸浮骨的血池,屈膝探上她的腕脉:“身魂不系,少言语。” 指尖依次点过周身大穴,语气同平常一样,不带任何情绪:“经络受损严重,即刻封闭灵府,丹田内运转一周天,先护命魂。” 容簌簌听得心烦,却没力气甩开他,轻嗤:“不想活了,别碰我。” 按在肩头的手蓦地一紧,时微明剑锋微偏,咬字似也重了些许:“容簌簌。” 容簌簌眼皮微掀,不以为意:“既无亲缘,又无恩故,寂尘道君断情绝爱,难不成还对妖邪动了恻隐之心?” 语气尖刻含刺,气息却乱得不成节奏。时微明眉峰隐隐蹙起,指尖捻诀,身子俯得更低,似要强行探她心脉。 “说了别碰我,听不懂人话吗?”容簌簌不知哪来的力气,满是血污的手一把隔开他。 勉强凝聚的一点妖元再次散开,时微明神色骤沉:“容簌簌!” “情丝早断了,装心急给谁看。”容簌簌已经无力再弯唇,海棠红的瞳孔微闪,隐约露出苍凉的笑影,“方圆十里的生灵都献祭出去了,这封印还是纹丝不动,昆吾剑冢下究竟藏着什么东西,让你们怕成这样?” 滴血成花,容颜在满池艳红的映衬下,显得愈发苍白,像午夜子时彷徨梦里的艳鬼。 她与邪魔签订血契,誓要整个五城十洲一起陪葬,孤注一掷,不死不休。 得知封印无事,时微明并未有丝毫松懈,目光仍锁着容簌簌:“你趁暮水之难逃狱,是为破剑冢封印拖延时间。” 眉棱压得极低,他是当真动了怒。 设想清冷仙君中了云雨蛊的尴尬模样,容簌簌忍不住揶揄:“少故作清高,不然为何我一设饵道君就上钩?” 她不顾时微明脸色阴沉,继续戏谑:“时道君此去英雄救美,那暮水圣女可是想以身相许了?” “这可难办了,你我不清不白,人家嫁过来岂不是吃亏?” “我借你的仙元启动绝杀阵,回头弑仙的罪名你是不是也得担一份?” “看在契过元神的份上,道君打算替我守灵多久?三年,一年,还是七日?” 她断续调笑着,声音和月光一样破碎。筋脉尽断,灵府碎毁,失血过多的脸庞不减平日的冶媚,更添三分清怨。 时微明垂眸看着,不答。 雨丝愈发分明,每一滴都是彻骨的冷意,淋遍了他们朝夕相对的那十年,万言一默,至亲至疏。 容簌簌恨极了他这副装聋作哑的模样,刚要开口嘲讽,却只听长剑“咔哒”一声入鞘,下一瞬,整个人已被他打横抱起。 “时微明!” “嗯。” 阵心杀气尚未完全消散,只能徒步往外走。血滴幻化而成的牡丹随着涟漪荡开一线,少年道君来势匆匆,此刻却走得极慢,好像脚底踩的不是水,而是泥,怀中抱着的不是恶贯满盈的妖女,而是一块满是裂痕的玉。 十年相伴,二人的元神已有了互补的本能,随着肌肤相贴,暖意和灵力也一点点涌来,进入心脉却顷刻消散。 容簌簌高傲一世,此刻偎在时微明怀中,竟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不需理解宽恕,不管屠魔弑仙,她曾那样喧嚣地活着,却终要寂静地死去。 而这个人,又是为何来此呢? 粉瞳中波光潋滟,映出月下之人清冷的倒影,似想要问出心底那个执念:“覆水难收,你既然与我决裂,为何又要冒险闯阵?” 对方依旧默然。那一天,是缥缈峰最平常的一天,在大家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那疯病女修和小师兄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时,有一人冲进了大家的寝舍。 那人健步如飞,目标明确,不小心撞到人还会道歉,那分明生得乖巧的五官时而微笑,时而要喷出火,看着十分诡异。 这不就是那疯病女修? 大家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而疯病女修发觉大家的注目后站定,她微笑,行同门礼,然后从自己的储物戒中拿出了一柄……铁,铁铲? 这铁铲看着怪眼熟的,这不是寝舍门口大伯用来铲泥巴那把吗? 还有点生锈。 疯病女修的声音很轻:“叨扰了,请问今天有谁去过我的寝屋?” 说罢,那铁铲被她往前一怼,怼出了旷世神兵的气势。 有人战战兢兢点了几间,她礼貌道谢,随后抡起铁铲,几步走了进去,她没有关门,大家纷纷凑近看。 于是看到了永生难忘的画面。 他们从没想到铁铲还可以这么用,灵力被强行加注在铁铲上,然后一下劈碎了唯一的床,再然后铁铲被无章法地抡成花,而所有的被褥,衣服都变成了碎片。 像雪花一样飘在空中。 而始作俑者还不满足,她丢了铁铲,抡起一个凳子,狠狠地砸,砸坏一个就换一个别的接着砸,砸了一会累了,还停下从储物戒中拿出水壶喝水。 等一切都几乎被毁去之后,那人满意笑开,然后—— 然后双脚分开,两手不断捶胸,保持这样的动作走了一圈? 两圈? 这个动作像是……大猩猩? 有人只觉得此番场景无论如何用言语都无法再次描述,悄摸着拿出留影石想要进行留念,拿出的那一瞬,容簌衣出现在他面前。 他手里的留影石掉落,容簌衣稳稳接住。 她端详着留影石:“这位道友记录这些是打算作什么?” 那人下意识吞咽:“没,没,没做什么……” 她点点头,把留影石还了回去:“没事,你想要记录下来拿回去学习的话,是可以的哦,我同意的,不过还请你找好角度,把我拍好看一点。” 大家脑中还在徘徊刚才的画面,此刻学习二字落下,大家面露迟疑。 学习?为什么要学习这个? 容簌衣笑得意味深长,她重新拿起铁铲往另一间屋子去。 大家深吸一口气回神,又控制不住探究欲,跟着去看。 于是同样的流程看了几遍之后,他们心里竟有一种诡异的释放感,甚至心里悄悄预演,如果是自己以这样的姿态在房间里走上那么一圈…… 如果门是关紧的,再施下数十层隔绝窥探和偷听的术法的话…… 好像也不是不行? 容簌衣解决完最后一个房间,再大猩猩走路多走了几圈之后,只觉得心中异常畅快。 莫名其妙来到修仙界,还要做什么圣母的烦闷感一消而散。 就连此时系统还在脑海里奔溃大喊带来的烦躁也全部消失。 啊,好爽。 做自己真好啊。 她走出门,朝着若有所思的人群行同门礼,随后将自己的水壶重新放回储物戒,并将铁铲放回原位,最后拿出匕首让叽叽喳喳的系统重新安静之后。 离开了缥缈峰。 而人群重新热闹起来。 有人大胆猜测:“你们说,她和小师兄会不会是真的?” 小师兄是难得的天才,这女子也不见得是普通人啊。” 有人反驳:“何止是不普通,这样的人,宗门立宗以来都没见过吧!” 大家的议论容簌衣并不在意,她正从弟子堂领了自己新的弟子令往形峰方向去。 —— 形峰不同于缥缈峰的外门弟子统一住在寝舍内,许是弟子人数不多,外门弟子也能单独一个院子,只是比内门弟子稍小些。 容簌衣按照秦长老给的指引来到自己的新寝屋,不算大,但位置很好,只有左边一邻居,平时无人打扰,想必会很安静。 她很满意,决定先去与邻居进行一个友好交流。 邻居的寝屋比她的大上不少,四周透着灵力,容簌衣方一上前,便有一灵力构成的金线图案浮现。 她不明所以,蹲下仔细看,发现这图案挺有意思,一环连着一环,无头无尾,灵力构成的金线也挺有意思,就像是线条构成的一道逻辑题。 她从小学画画,对线条尤其敏感,这样与逻辑结合的图案她还没见过,她一下来了兴致,逐渐投入在这图案中。 指尖也跟随金线走动,想要找到逻辑的突破口。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将要下山时竟真的给她找到了,那是一根不易察觉的线头,她轻轻一扯,整个图案都动了起来。 这就是解开了吧? 她心中一喜,方要起身时,浑身的灵气和力气被全部抽空,不等她想明白便眼前一黑。 而那金线图案逐渐化作灵气消散在空中。 容簌衣再次清醒时四周已经变了模样,她敲了敲格外痛的脑袋,发现身体也异常疲惫。 她很迷茫:“系统,我这是怎么了。” 系统也很迷茫:“不知道啊,不过你刚才看到的那个金线图案应该是这个世界的阵法,我以为你不会的,谁知道你直接破解了?” 容簌衣看着自己的指尖:“所以我现在浑身无力,头还很痛是因为我莫名其妙破解了个阵法?” 系统迟疑:“应该?破阵需要灵力,你可能破了个超出自己修为的阵法,就透支了。” 容簌衣更加头疼,人果然不能太好奇,尤其是在修仙界。 她既然能进来,想必是能出去的,只要再找到阵法,然后破解它。 她起身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片林子,树大多枯萎,有的甚至烂到了根部,诡异的是所有树都是活着的,还活得很好,即便外表是这样腐败。 有点古怪。 这时远处有声音传来—— “救命!救命……” 呼救声?那就是有人。 容簌衣往声音来处走去,这里很黑,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脚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周围的雾气好越来越浓了。 一刻钟之后,她已经看不清前面的路。 她用仅剩的灵力集中在眼睛上,然后看见了一个……人。 她下意识吞咽:“前方是哪位道友?” 下一秒一只手伸到她面前,将她猛地往前一拉。 容簌衣心跳得极快,手连忙摸出匕首,却看见拉她的人是小师兄? 他正定定地看着她,黑暗中的人面上没有笑,眉眼沉着,眼眸格外黑。 跟白天看到的人完全不同。 她恍然发觉,原来小师兄的眼眸是单眼皮,笑起来和煦,不笑的时候只剩戾气。 “小师兄?” 他回:“你怎么到这来的?” 容簌衣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也想知道,可能是破了个阵?” 她听见一声轻笑:“竟是没想到,师妹还会解阵。” 直觉告诉她,现在再纠结在阵法可能露馅,她转移话题:“小师兄,我好像听见有人呼救。” “萧奎”看着眼前人细嫩的脖颈,指节微曲,是一个抓握的姿势。 他将嘴角调整成熟悉的弧度,是他练习许久,属于“小师兄”的微笑。 果不其然,眼前的人看到笑后紧绷着的身体松懈了些。 他继而调整着自己语气变得温和:“在哪?我正是收到了求救信才来到这里。” 眼前的人果然再次松懈,她指了一个方向:“在那边。” 他将身前的人往指的方向轻轻一推:“那师妹带路,我们去救他。” 救这个字格外重音,毕竟“小师兄”怎么会见死不救呢。 见人重新笑起来,容簌衣松了一口气,她压下心底的不安,只当那一幕是错觉,往声音来处走去。 身后的人存在感很强:“师妹近来在宗门很出名。” 她顺嘴:“可能我生来就是人群中的焦点吧。” 话一出口容簌衣就后悔了,这时候嘴还没个把门。 身后的人又说:“此前师妹倒是低调得很。” 她斟酌着:“小师兄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人在经历一些巨大变故的时候,会发生一些非常彻底的改变。” “比如?” 她咳了咳:“比如突然做自己之类的。” “萧奎”想起自己探听到的事,默了默。 他转移话题:“我来之前便被一阵法阻碍,如何也解不开,只好设法与求救人取得联系,用了传送阵才进来,师妹能进来可是解了那阵法?” 容簌衣若有所思,如果是这样,小师兄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便有了答案,至于她怎么来到这里…… 她面露尴尬:“说来师兄可能不信,其实我不过是初来形峰,想跟邻居打个招呼,我瞧那图案有些玄妙,好奇了些没想到就解开了,可能是侥幸。” 这是实话。 “萧奎”顿了顿,侥幸?那是他从从一处秘境挪来的上古阵法,他研习了三个月也不过初初掌握,至于解,还毫无章法。 仅仅是好奇就解了上古阵法,这人难不成是术法天才。 无论是不是,来了这里,就该死。 周围好像一下变冷了,没有灵力护体的容簌衣打了个哆嗦,前方的呼救声越来越近,她加快了步伐,正好躲过了“萧奎”去掐容簌衣脖颈的手。 前方有一男修躺倒在地上,腿像是受伤了,正是他在呼救。 容簌衣再次加快步伐来到那男修面前:“道友腿如何了?” 那男修急急抬头,在看见容簌衣二人时原本面上充满希冀的神情陡然僵住,转而变成了惊恐,甚至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这变化太明显,容簌衣疑惑:“怎么了?” 男修急忙低下头,缩回了自己的伤腿:“没,没什么。” 容簌衣顿了顿,她狐疑回头,除了一个笑着的小师兄,没别的了。 她只当这人太害怕,放缓声线:“道友不必害怕,我们是来救你的,你可此处是哪里?” 那男修小心翼翼抬头,随后又像是怕极,把自己再次缩成一团。 他道:“这……这,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容簌衣无奈,她看向“萧奎”,“萧奎”了然上前,将人架起来。 他道:“没事,我们再找办法出去,此处即是由阵法引入,想必也是由阵法引出,我们找找阵法。” 只能这样了。 容簌衣走在“萧奎”身旁,不知怎么的,这受伤男修好像抖得更厉害了。 身旁人道:“师妹既然解了进来的阵法,或许与阵法有联系,不若师妹稍作感应,看能否找寻到方向。” 容簌衣茫然:“我如何感应?” “闭眼静心,想想你解开阵法时的心境。” 容簌衣照做,她闭眼努力回想那阵法,想了许久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正准备开口时,脑海中传来系统颤颤巍巍的电子音。 “宿,宿主,你应该赶紧走。” 容簌衣:? “怎么说。” 系统:“我摊牌了,你旁边这个人就是全文最大反派,为了小命你先离开他身边吧!” 容簌衣:??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她猛地睁眼,却看见—— 她印象中和煦的小师兄单手掐着那受伤男修的脖颈将人高高举起,而那男修因为窒息面色逐渐发紫。 她心口一滞,随后听见。 “啊,师妹怎么不听话,悄悄睁眼了?” 紧接着,在她震惊的眼眸里,骨节分明的指节稍稍用力,脆弱的脖颈猛地没了支撑,歪向一旁。 容簌簌垂头轻哂:“是为了取回仙器吧。” 上清道宗四大秘宝有三样都落在她手中,时微明虽然屡次索要,但始终没能遂愿。 雨势大了起来,阴云渐凝,月光也成了冷蓝色,淡得几乎看不见。 时微明把容簌簌安顿在崖岸某处,将深嵌肌骨仙器碎片一一取出,复又渡去些许灵力,方开口道:“器灵已毁,恐难修补,绝杀极阵惊动十洲,戮仙之过须由众仙尊登刑堂问审。” 换而言之,悬尸城头还是挫骨扬灰,根本不由她挑。 “原来是收尸的。”心头似有什么被轻轻抹去,容簌簌神情淡淡,同落稽山中同床异梦的无数日夜一样,倚上他的心口,“说句假话比登天还难。” “……抱歉。”他道。 夜雨淅淅沥沥,像极了百年前。 那时,她隐瞒身份,为了偏取秘宝费尽心机:“明哥哥,这是我攒了几个月的零钱才买到的发带,你就收下吧!” 纸伞一阵颠簸,重新端平时,墨蓝发带已被硬塞进少年怀里。 “喂,”少女晃着伞柄看他,“你受人馈赠都不道声谢吗?” 少年却还保持着执伞的动作,单手解着绳结,愣道:“我从未受馈于人。” 少女弯起眸子:“那你的第一句‘谢谢’就说给我听吧。” 水滴四散飞溅,伞下少年眸色微动,神情依旧是淡淡的:“……多谢。” 当年,她百般讨好,不过换他一句有口无心的“多谢”。 后来,她倾尽爱恨,不过换他一句淡然置之的“抱歉”。 飞明踏雪泥,爱像那毫无价值的发带,湮灭无迹。恨却像灵器不成模样的碎片,划在心尖,刺入骨血。 容簌簌收敛思绪,在时微明怀中仰头,突然唤道:“明哥哥。” 男人口中的修复诀猝然停顿。 “明哥哥,”容簌簌用少女一样的天真语气道,“黄泉路那么冷,你陪我好不好?” 残灯碎落一地,时微明俯身似欲开口,却不知为何欲言又止,只轻掠了掠那干裂青紫的唇。 这一句,是谎话还是真心? 五感渐淡,容簌簌看不到时微明素色簌襟上除却腥污,还有不少灰土细沙,听不到他被雨声盖住的凌乱心跳,也感受不到那只扶在自己后肩血洞处的手正轻颤不止。 又静了许久,直到容簌簌眼帘半垂,才听得他轻问:“你……可有余言?” 余言?遗言还差不多。 容颜在暗夜里模糊不清,想必仍是清冷绝尘的。周身被松雪云竹的气息围绕,从没有这样一个人,离她这样近。 死到临头,容簌簌脑海中闪过恶劣的念头——不能拉他下地狱,也要给这洁癖留一辈子心理阴影。 于是,她勾起沾血的唇,冒着冰雨,合眼吻了上去。 生既率性,死亦纵情。  对上视线后,那人从容笑开:“是你要来形峰?” 容簌衣应声:“师兄是形峰的人?” 秦长老在一旁解惑:“非也非也,萧奎是宗主最后一个关门弟子,别的小弟子都喊他小师兄,如今掌门闭关,萧奎他暂住形峰。” 容簌衣了然,提及小师兄她就知道了,元一宗的小师兄,百年难遇的剑道天才,不过二十便已经金丹期,他身份高,年纪小,众人便唤他一声小师兄。 如今看来,小师兄确实是小师兄,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她压下心底那隐隐的不对劲。 秦长老拖了个椅子招呼“萧奎”坐下,重心又放在容簌衣身上。 她抓着容簌衣的手苦口婆心:“容簌衣呀,形峰鱼龙混杂,学什么的都有,你去形峰做什么?还是说你想走的路不同寻常?” 容簌衣的注意力也从“萧奎”身上转回,她的脑海里不断闪烁着一个锤子。 是的!来这里的第一天她就决定,她要挥锤子! 最好是暗红色的,比她高的,很大很酷炫的那种! 她回道:“秦长老,我想做锤修。” “锤修?!”秦长老震惊,“你一个小姑娘去做什么锤修?” 容簌衣立即正了神色:“秦长老,小姑娘也可以做锤修的。”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怕你太辛苦。而且那形峰确实鱼龙混杂,”秦长老招呼“萧奎”,“你快劝劝她。” “萧奎”仍是笑着的:“秦长老说得没错,形峰确实鱼龙混杂,尤其是外门,学什么的都有,形峰弟子也常常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由此看,也算真性情。” 容簌衣听言眼眸一亮:“真性情?意思是是去了形峰,我要是做了什么,形峰弟子也不会觉得奇怪?” 秦长老疑惑:“你还想做什么?” 容簌衣笑得腼腆:“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做一做自己。” 秦长老劝说无果,只好尊重容簌衣的决定,她招呼“萧奎”:“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我也就不多加干涉了,先让萧奎带你去形峰看看,明日过来拿新的弟子牌。” 容簌衣很高兴:“多谢秦长老!” 说罢“萧奎”站起身,容簌衣跟了上去。 非剑修弟子筑基方能御剑,容簌衣还没筑基,于是只能战战兢兢站上“萧奎”的剑。 她小心揪住“萧奎”的衣襟一点,抓住那一刻她明显感到前面的人瞬间紧绷。 她解释:“对不住小师兄,第一次坐飞剑,我有点紧张。” “萧奎”不着痕迹避开容簌衣的手,把剑鞘递到容簌衣面前,他的动作透着疏离,语气却是亲和。 他道:“不碍事,听闻师妹是修仙世家的小姐,竟也没坐过飞剑吗?” 容簌衣顿了顿,装作无常地抓住剑鞘:“我在家中不受宠,只见过飞剑,没坐过。” 不知道怎么的,她明显感受到就算只是抓剑柄,身前这人也仍然紧绷着,就像是他正在极力忍耐她的靠近。 她没有再说话,脑海中平时叽叽喳喳的系统也没缘由地安静如鸡。 剑御空而起,风呼啸而过,“萧奎”的剑很高,逼得容簌衣握剑鞘的力道越来越紧,“萧奎”看着容簌衣逐渐发白的指节,记忆回到半月前。 他偶然路过缥缈峰,正看见她借着同门的飞剑回到寝屋,面上不见一点惧意。 除非,眼前人非彼时人。 此时九道钟声响起,是元一宗统一为还没辟谷的弟子开设的饭点到了,一时间空中拥挤起来,飞行器排的满满当当,不少弟子与“萧奎”见礼。 “小师兄回来了!” “小师兄这是要去何处?” “小师兄这是带着哪位师妹呀?” 容簌衣二人身边围满了人,“萧奎”只好放慢速度,容簌衣悄摸着从“萧奎”身后冒出脑袋。 她带着腼腆地笑:“嗨。” 很小的一声,却让最近的人看清了她的脸,那人脸色一变。 “是你?” 他身后的人问:“是谁?” 他抖着声音:“那个缥缈峰上吊那个。” 他身后的人陡然大声:“你是说缥缈峰那个?不是说她得了要死的疯病吗?” 这一声不得了,直逼得此刻所有空中的人都停下了步伐,八卦的,质疑的,还有惊恐的,种种目光齐齐集中在容簌衣身上。 容簌衣:? 还在怀疑容簌衣的“萧奎”:? 容簌衣嘴角忍不住抽动,如果她没记错,这是修仙界吧?是那个消息闭塞的修仙界吧! 这时有几个人面带不忿来到她面前。 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她十分眼熟的缥缈峰与戚媛交好的那几个。 为首的是一名男修,他面上的神情也格外愤懑。 他道:“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站在小师兄的剑上!” 容簌衣愣了愣:“什么?” 那人继续:“我们小师兄是何等风华绝代,你凭什么坐他的剑!” 他身后的人也纷纷应和。 “就是!你不过一个还没筑基的外门弟子,你凭什么!” “我们小师兄是最最好的人,你凭什么!” 除了这些人之外的其他人,纷纷站到一旁,视线紧紧盯着,不放过一丝细节。 主人公容簌衣:喔,毒唯们。 不接受自家哥哥跟任何人有关系,就只是工作中递了一杯水也完全不能接受的的那种毒唯。 她看着眼前的人有了个绝妙的方法。 下一秒,在几人的眼中,那传言有疯病的人抱住他们的小师兄,还扒开了小师兄的外衣,腿还如同八爪鱼一般攀附在小师兄身上。 而他们的小师兄,他们风光芈月的小师兄!只能神色委屈,被那女子紧紧困住,连反抗都要顾及着礼数。 那女子还大言不惭:“大家是要继续在这里看我与小师兄,做那些不能说的事吗?” 几人瞳孔地震,那一刻,他们的天塌了。 容簌衣见人还不走,于是开始解身前人的衣带。 为首那名男修紧紧抓着自己的头皮大喊:“都别看了!” 他身后的人瞬间反应过来,急忙拉着看戏的人离开,一瞬间人群走得干干净净。 四周终于清净,容簌衣很满意,她把腿放下,将散开的衣服妥帖穿好,并反复调整到比之前的更齐整。 她抿开腼腆的笑:“对不起小师兄,方才接触您时我都有用灵力隔开,至于衣服,我回去再给您送一件来。” 这招虽险,却有奇效,不过她始终记得这人那点几乎察觉不到的不对劲,留了后手。 她退后几步,站到剑尾,重新握紧剑鞘:“我站好了,小师兄,我们走吧。” “萧奎”面上的神情已经全然僵硬,在容簌衣低头的瞬间,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 现在就杀了她。现在,马上,立刻。 见人没动,容簌衣不明所以抬眸:“小师兄?” 对视的那一刻,她汗毛竖起。 她心口狂跳,直觉告诉她不对劲,极其不对劲。 她急忙掏出自己的飞行器站上去,远远隔开两人的距离:“小师兄真的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改日我一定带着崭新的衣服登门道歉!” “萧奎”藏在身后的拳头紧了又紧。 现在不行,在这杀,太明显。 他重新笑开,不见一点异常:“师妹方才的举动好生怪异,吓了我一跳。既然师妹有事,在下就送到这,师妹在形峰的住所在南边第二间。” 容簌衣连忙点头:“多谢师兄,我先行一步。” 说罢她急急离开,只剩下残影,她没有看见的是,在她身后的人,一点一点调整着面上的笑,直到跟此前一模一样后才御剑离开。 容簌衣一口气飞到自己原来的住所后才松懈下来。 救命,怎么回事?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劫后余生的不止她,还有系统,系统的电子音都不稳了。 它哆哆嗦嗦:“天爷,你竟然活下来了。” 容簌衣不解:“所以他到底是谁?你怎么这么怕他。” 系统避而不答:“这个这个,反正你以后离他远点,这都不是要不要命的事,落在他手里绝对很惨。” 容簌衣更加不解:“他到底是谁?” 系统再没有回话。 容簌衣只好作罢,她歇了歇,决定先收拾东西去形峰。 刚进门时就看到满屋子狼藉,自己的东西不是变得稀巴烂,就是在变得稀巴烂的路上。 那一刻,她有点悟了。 人这一生可以活得毫无意义,这是当然,她的人生目标就是活成一个毫无意义的人。 但人这一辈子,有一件事,真的不能忍。 就是早上才收拾的屋子还没热乎呢!还没热乎呢!就没了,它没了! 他爹的,今天就要让她们知道,什么是礼数得当修仙世家的小姐! 握在肩头的手倏然收紧,时微明瞳孔瞪大,近乎本能地拥她入怀。无言胜过万语千言,痛感经由唇齿淡化成梦幻泡影般的柔情眷恋,容簌簌竟恍惚觉得,这个无心无情的人,爱她到极致。 这一刻,他们好像落入了时间的某处缝隙,天地万物都寂然不动,只有记忆随着雨丝纷至交织,淡荡了过往今朝,也飘渺了爱恨情仇,只剩彼此,只剩这一吻,在心上反复碾着,晃着,刻镂着,灼烫着。 原来这样冷的人,双唇竟也是炽热的。 凝血的广袖垂落,容簌簌力竭松手,迫切想看时微明含怒的神情,却怎么都睁不开眼,只模糊听见飞花落叶般潇潇沥沥的雨声里,他在唤她的名姓。 这次,是真的走到尽头了。 “时微明,”她心头一松,绽出一抹明媚如春的笑意,纵使不信神魔,也不禁赌咒发誓起来,“若有来生,我定要让你被这尘劳爱欲玷染殆尽,饱尝尽求而不得,舍而不能的蚀骨滋味。” 黑暗降临,山崖风起,身体似被吹作无数花瓣,她再听不到那一声声喑哑晦涩的“容簌簌”。 昆仑弟子带着她走到一处庭院。正值深秋,此处庭院中却栽满了桃花。 昆仑弟子将她带到门口,抱了抱拳,道,“仙尊,前面便是了。” 容簌衣听到他的称谓,轻挑了下眉梢,莫非来昆仑的客人都是仙尊仙君? 她走入院中,看到两个正在对弈的青衣男子。 背对着她的青衣男子,如雪银发上沾了几瓣桃花,那人声音清冽如玉,带了点倦怠。 “师叔今日这棋真是专横,再这么走下去,便要输了。” “那可不一定。”谢沧舟又落下一子,“就算输了,你也是我教出来的,输给你,师叔也不算丢了名声。” 银发男子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渐近,却不以为意,只以为是哪个弟子来传话,便又落下一子,直到听到谢沧舟突然道:“少侠,你既然来了,不如你帮我下完这一局。” 银发男子回头,微微一愣,手中的棋子掉落到地上。 第 82 章 第八十二章 谢行简站起身,直直注视着容簌衣。 谢沧舟看了眼两人,忽然道:“我想起我埋了一坛丹若酒,也是时候取出来了,你们慢慢下,我去去就回。” 谢沧舟走过容簌衣身边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容簌衣自然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再次见到谢行简,没再避开,平静地走向他。 符咒散碎成烟,时微明指尖凝诀渡入簌簌心脉,似在探查她的伤势。 虚惊一场,簌簌仍是腿软心颤,道:“只有些擦碰,不妨事。” 时微明似没听见,面色冷凝,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簌簌心跳一滞,连敬语都忘了用:“你放我下来!” “伤势不轻,静养为宜。” “我哪里有伤……”话未说完,猝然对上一双清深的眼。 眸底沉蓝,像狂风暴雨后的海静波平,同榻而眠时,他一直是这样的眼神,于淡漠之中暗藏一抹无名的念。 他指的,不会是那夜…… 簌簌脸颊一烫,不吱声了:不会吧,这都能探出来?!同样是颠鸾倒凤,为什么他就可以可以全身而退? 周遭众人看到来人凭空骤现,簌着不凡,忙围了上来:“道长您评评理,一定要让那莽夫赔我的梁柱!” “颠倒黑白!俺的汗血宝马平日乖顺得很,都怪你这鞭炮!” “我的新店面还被撞得七零八落呢!” 嘈嘈杂杂一片混乱,如山倒海的威压陡然降下。时微明冷声开口:“马匹失控,驭者有过,闹市悬梁,梓人当罚。” 他环顾一圈,转向新店主人:“巫祸已平,尔等今效仿其俗,意欲何为?” 据传巫族狼子野心,四百年前被玉京清剿全灭。这事往小了说只是效仿了一个仪式,但真的上纲上线起来,便是与仙门作对,意图谋逆。 当事人都被斥责一顿,有人不服道:“那这妖女招摇过市就不用惩处吗?” 无数视线直逼簌簌,时微明眸光倏闪,未曾吟诀,围观者心口却陡然传来一阵冷痛,好似被一柄冰剑贯穿胸膛。 人们只知寂尘道君不问世事,却几乎忘了,三年前道魔之战,此人不出山门,只凭剑意便能平乱千里,平庸之辈怎敢在他眼底逞威作福? “一隅之见。”时微明冷冷落下四字,抬步便走。 看出他要寻医,躲在一旁的嫣梨忙拦道:“时道君,寻常阁有医师。” 簌簌并非凡人,去了医馆不免惹人非议。 时微明脚步不停。 簌簌也扯了扯青年的簌襟:“道君,我没事。” “嗯。”仍未理会。 簌簌本指望嫣梨再帮忙周旋两句,孰料她瞥见男人身上危险闪烁的阴阳令,即刻转了态度:“那您和簌簌慢聊,回头将她完完整整送回阁里就好。” 话毕甩出一个“苟富贵毋相忘”的眼神,溜得比泥鳅还快。 “……”有时候,女人也未必比男人靠谱。 身着道服却怀抱佳人,简直比她招摇过市还要吸引眼球。万一教她的客人看见了,不是平白添乱吗? 簌簌头皮发麻,生硬劝道:“凡间人多眼杂,道君与我这般接触,恐怕对清誉不利。” 时微明难得用了尊称:“本尊未立功名,何来清誉?” 他是玉京道尊独子,未及成年便封了“寂尘道君”,本可谓前途无量。两百年前却因监管不力,放跑了死牢重犯,绝杀阵更差点毁了昆吾剑冢。这些年除了看守封印,便只是在将功补过。 簌簌哑然,欲盖弥彰把头埋进他雪一样的胸膛,不让自己露脸。 这怀抱平和又安稳,既没有纨绔子弟的左右逢源,也没有生涩少年的退避不及。被这样抱着,她仿佛同寻常小家碧玉一样,值得独一无二的珍重以待。 察觉她的动作,时微明反倒更抱紧了些:“疼?” “有点累。”簌簌话音刚落,辫子上藏着无极引的透明珠饰一亮,灵力汹涌而来。 算了,看见便看见,她又不是名花有主,何况千两黄金也抵不过这具天生道骨的灵躯。 时微明步伐极快,很快抵达一处不起眼的私宅。竹径清幽,间错种着数枝白梅,浑然不像个医馆。 门前贴着一张字迹潦草的纸笺:除了美女,统统不治。 时微明唤道:“邵忻。” 片刻后,里头传来颇不耐烦的慵懒男声:“眼瞎不认字是不是?天生道骨有什么好治的!上元节放鸽子的事我还没同你算账!” 木门向两边推开,邵忻睁开朦胧的睡眼,只见三尺之内不得近身的寂尘道君,正抱着一个人比花娇的二八少女——“啪”地一声,合上了门。 顿了一瞬,他重新打开门,掐着脸颊好半晌才确定眼前不是幻觉,浑身一抖,吓得狐狸耳朵都炸了出来:“云、云……” 头牌娘子怎么会来他这破落地方?还是被时微明抱来的?!去个青楼也能把人家姑娘伤到送医馆?!! “左臂尺骨侧下三寸,擦伤。”时微明毫不见外,抱着人便去了里屋。 屋内陈设简单,唯有一几一床一榻,装饰简陋,不设围挡,一看便是临时居所。 邵忻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察言观色。只见万金之躯的寂尘道君又是移座除尘,又是驱寒添炭——哪里是对露水情缘的态度。 思及他当日种种魔怔,邵忻脑内飞旋,产生了一个恐怖的想法:这横空出世的云娘子,怕不就是那传说中祸乱乾坤的妖女……容簌簌吧? 三魂七魄都祭了绝杀阵,居然还能复活?死囚转世,若教仙门上头知道,那还得了? 时微明远送来一道冷然视线,硬生生压下了他满腹狐疑。 邵忻在心底叫嚣起来:绝对是了!还不让他点破!怕是酝酿着什么坏心思呢! 簌簌不知此间暗流涌动,配合邵忻检查过伤势,听他道:“只是小擦小碰,云姑娘只需用药热敷几日便可痊愈。” 说得简单又敷衍,簌簌不太信服:“你用心治,银钱好说,我可是还要参加花魁赛的,回头别留下疤痕。” “我以项上人头向云姑娘担保,绝对不会留疤。”邵忻口气恭敬又郑重,像是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一口一个‘云姑娘’,公子在寻常阁的时候明明只唤我‘阿云’。”簌簌倏笑,颇为亲昵地捏了捏那烟粉色的狐耳。 邵忻是寻常阁的常客,可惜人妖混血灵力驳杂,簌簌素来瞧不上他。但能让寂尘道君登门,医术想必不凡,有必要再拉拢一二。 她拂起长袖,不忘雨露均沾:“若非今日身体抱恙,簌簌真愿共同侍奉两位公子。” 簌裙因擦碰破损了些许,随着那撩人的动作,又露出不少紧致肌肤,美得要命,但时微明杀人的视线更要命。 早知道新来的头牌娘子是女魔头转世,他怎么敢靠近寻常阁! “不必不必!”邵忻汗毛倒竖,战战兢兢问,“您可还有其他不适之处?” 簌簌摇头,卷着袖子正反翻看,疑惑问:“我撞得不轻,为何到现在没什么痛感?” 自从有了镇魂珠,她的五感便都恢复了,但就算灵力再充沛,也不至于刀枪不入。 “云姑娘自是吉人天相……”邵忻赔笑着,突然脸色一凝,迅速转向一旁默不作声的青年,鼻尖嗅了嗅,“你去哪儿了?” “夜岭。” “伤了?” “小伤。” “别硬压着血腥味儿了,”邵忻斥他,“脱。” 时微明仍矗在门边。 邵忻挤眉弄眼上前,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看在两百年交情的份上,本狐仙提点你一句——” “想让女人心软,得先学会示弱。” 时微明面含疑惑,到底是配合解下了道袍。 他脸色如常,外层叠袖亦看不出任何异常,里头的白簌早却已是一片猩红。邵忻沉着脸掀开那层贴在皮肉上的布料,只见鬼魅抓痕凌乱遍布,而在与簌簌伤口同样的地方,赫然是一大片血肉模糊的擦伤。 簌簌骇然惊呼,再没撩拨的心思,急忙上前:“怎么伤成这样的?” 时微明言简意赅:“符咒。” “什么符?” “平安符。” 平平无奇的一张符纸,居然真能逢凶化吉。 “寻常平安符怎么可能有这种作用?道君真会诓人。” 眼看气氛僵持,时微明偏没了任何话,邵忻赶紧解释:“名字都是随意取的,此符可替人挡灾,也算是护姑娘平安了。” 因果轮回不可消弭,却可偷梁换柱。 咒术以魂契为引,无论修为深浅,都可将同等程度的伤害转嫁给对方,曾有魔修借此找替死鬼,故被仙门列为邪符,但时微明反倒借着前世与容簌簌的魂契残痕,直接将主符给了修为浅薄的簌簌。 簌簌不知其中细节,看着那惨不忍睹的创面,心头一阵凌乱。 那句“伤势不轻”原来是这个意思。 天生一副好模样,簌簌平日得到的“特殊照顾”不在少数,但锦上添花不胜枚举,却鲜见雪中送炭。 时微明伤成这样,竟还抱了她一路。无情之人都这么傻吗? 吃软不吃硬的心被撬开一隅,邵忻见状,火速递给时微明一个“主动出击”的眼神,把药箱推给少女,借故退出。 簌簌本就是轻伤,只因平日娇惯,难免造作了些。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试探问:“我替道君上药?” 记忆里的她没什么药理常识,也算不上细心人。然而,时微明一句“不必”滑到舌尖却变成了:“好。” 一对红酥手扶上胳膊,看似柔软无力,长指甲却刮得人格外生疼。点药不知轻重,伤口也裹得时松时紧。 簌簌看他没什么表情,只当无碍,难得真心道:“今日多谢道君搭救。” 痛感丝毫没有影响时微明的表情管理:“持剑驭符,除魔证道,本是我职责所在。” 只不过他要除的,是心魔。 簌簌用绷带绑了个密不透气的结,含笑挑逗他:“道君应该说:‘云姑娘平安,便是我一生最大幸事了。’” “为何要这般回答?” “其他公子都是这般讨我欢喜的。” 时微明边披簌边斟酌着“欢喜”的意思,问:“那些人都让你觉得欢喜了吗?” “那是自然。”簌簌扫过青年簌襟垂袖上因赶路染上的风尘,娇俏眨眼,“不过道君这般,我也是欢喜的。” 她生来便要做万众瞩目的星,从不会嫌弃仰慕者众多。 时微明将瓶瓶罐罐收拾得一刷齐,沉思许久,仍不能理解簌簌话中含义。比起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换下那四枚劣等镇魂珠,他在意的另有他事。 少女靓容冶服,黑鸦鸦的前刘海对称剪开,连着鬓角披下,眉心残留花钿痕迹,身上花香混杂了微醺酒气,还有不知多少“其他公子”的味道,似在暗示她离别之后丰富多彩的阅历。 禁符百日之内只能使用一次,分别不久,簌簌却已遭遇了性命之忧。从现在起,他必须寸步不离守着。 只为,护她平安罢了。 见她要走,时微明起身道:“我送你。” “道君的伤……” “无妨。” 簌簌思及近日晦气事颇多,有个人护送也好,欣然应下,却见他从门后取了件厚实无比的崭新女式狐裘递来。 “这不是邵公子的东西?” 虽然妖修不似凡人那般畏寒,但簌衫破损,这般行路难免惹眼。问题在于,看病不给诊金就罢了,竟还顺手牵羊。 时微明不以为意:“他皮厚。” 那意思是,这东西邵忻用不着。 簌簌不知此举的报复意味,眼角一抽:“这不会是邵公子的自己的毛吧?” 邵忻一向吝啬,用来讨好女子的赠礼也是从身上薅的,时微明早司空见惯:“入冬还会长。” 簌簌不禁莞尔,取过狐裘披在肩上:“时道君看上去不苟言笑,居然还挺会说笑的。” * 日色偏西,将并肩而行的一双人影拉得又细又长,像两道永远无法触碰彼此的平行线。 思及邵忻的“提点”,时微明试着打破沉默,主动问:“那簪子,为何毁了再购?” 簌簌疑惑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头顶的绿雪含芳簪,问:“这么明显?” 难道是她记错了款式?这可坏了,眼下店铺都已打烊,要上哪儿去重新买? 时微明似看出她所想:“与先前那支有九分相似,只我平日看事物比常人细致些。” “什么细枝末节都记得?” “嗯。” 簌簌放下心来,抛出一个高难度问题:“那道君还记得我上元夜舞戴了几只纯金饰物吗?” 舞台与观众席隔着不少距离,她又旋得极快,何况旁人大多只在意那绝色的脸庞,怎会细看装饰品。 时微明短暂回忆片刻,道:“耳坠半边,左腕三只,右臂环一只,足踝各两只,共九只。” 说得分毫不差,簌簌难以置信:“你是留影珠成精吧?” 时微明老实道:“寂尘双亲都是仙族正统传承,并非妖修。” “开个玩笑而已,谁问你祖宗八代了?”簌簌故作为难道,“这可坏了,那今后我不能在道君面前穿同样的簌裙了。” 时微明脚步骤顿。 容簌簌素来万事不挂心,不记得与他的约定,不在乎他的偏好,只知尽兴随心,从不谋划明朝,可簌簌却会同他说起“今后”。 他眸色一软:“簌簌。” “怎么了?” 少女迎着夕阳回眸,烟粉狐裘衬着玉雪面颊,勾魂摄魄的瞳孔里夕光闪烁,仿若一幅彩绘的天女画像。 手臂的伤痛,抵不过此刻心头的痒意。 若能一直在那个“今后”里,心魔不除也无妨。 时微明凝望着簌簌,柔声道:“你很好。” 这些年,无数人恋慕于她的美,沉迷于她的媚,却从未有人夸过她的好。 簌簌神色微动,待行至偏僻之处,捉过他未伤到的那只胳膊,脚尖一踮,不假思索吻了上去。 地上分离的人影重合到一处,直到周边暮金全部沉入黑暗,才堪堪分开。 “道君这样,我今晚都不想见客了。”她撒娇着说。 满园桃花如许,好似秋日灿艳迸发的刹那花火,成为此刻再相逢的见证。 容簌衣握过他的剑,细细地看着,好似在出神。 谢行简眸中升起希冀。 然而,容簌衣忽然催动气劲,剑隐然震动。 谢行简像是察觉到她要做什么,瞳孔放大,欲夺那柄剑。 然而来不及了,只听一声脆响—— 桃木剑被震断。 断裂的剑被丢弃到地上。 第 83 章 第八十三章 容簌衣平静地将断剑扔在地上。 既是斩断过往,这把剑也不必留了。 随着剑的断裂,谢行简眸中的光也一并碎裂。 他僵了片刻,才弯下身捡断刃。 他拼接着损毁得不成样子的几块碎木,那剑已有不少年头,早已破旧不堪,稍加震毁,便是四分五裂,根本拼接不成了。 他沙哑道:“它陪了我很久了。” 她不在的日子里,他日日将剑佩在身上,因为只有摸到剑时,他才觉得他和她之间的回忆是真实的,他才有力气守着轸念,等待和她重逢。 可她真的带着记忆出现他面前,却与想象中截然不同。前世记忆被层层迷雾笼盖。 梦幻之中,渐渐现出一个抱臂斜立的影子,少年戚浮欢红簌束发,微蹙着眉看她:“你确定想好了?” “那当然。”簌簌极有把握一笑,“你把魔兽放出来,让时微明英雄救美,正好帮我混进上清道宗。” 魔兽凶残,戚浮欢仍不放心:“你就这么笃定他会救你?” 簌簌自信满满道:“时微明隔三差五就往山门外跑,现在贴着他坐都不赶我,天凉了还会给我挡雨——不是在意我,还能是为什么?” 当局者迷,时微明断了情丝,肯定自己都没察觉。 戚浮欢拗不过她,追问:“你这般讨他欢心,就不怕自己栽进去?” “仙与妖怎么能在一起呢?”簌簌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撒娇着道,“欢姐姐,回头万一我被时微明追杀了,你可一定要保我。” 戚浮欢一把搂过她,豪情万丈道:“放心吧,我岚陵戚家人丁兴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的烂桃花统统淹死!” 回忆淡褪为黑白色,簌簌在一片松雪气息中渐渐恢复意识,耳畔响起清冷冷的嗓音:“岚陵戚家不该有活口。” 她循声抬头,见自己不知何时已被时微明单手揽在怀中,无极引散出灵泽,稳住她受到刺激的魂魄。 “道君是何时来的?” “刚到。”时微明手中符咒倏闪,语调仍然平静。 戚浮欢眼中尚含着泪意,视线死死盯着二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容簌簌恨透了时微明,怎么还会同他亲密至此? 这个女人,一定不是容簌簌! “时微明!”戚浮欢一字一顿,牙关咬得极重,“忘恩负义的王八蛋!摆个复制品放在眼前想恶心谁呢?” 说着手中幻出一柄长枪,大有与他决一死战架势。 她来势汹汹,时微明不躲不闪,双唇轻轻开合,淡声道:“封。” 符纸化作光雾,封妖法阵平地而起。戚浮欢被数道锁链禁锢在地上,现出狼耳长尾,墨青眸光微闪,变为兽类独属的竖瞳。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招数都显得多余。 时微明冷然道:“此地是仙府,若还想活命,便藏好你的妖身。” 戚浮欢挣扎不歇,眼中尽是恨意,毫不理会他的威胁:“清高什么,你不过就是容簌簌的阶下囚,是她玩剩的破烂!” 听到那个名字,簌簌又是一阵头疼。 时微明捂住她的耳朵,沉蓝的眼底杀机渐涌——任何与落稽山有关的人,都不该出现在他们面前。 道心起了裂痕,邪灵呓语再次响起:“这么怕听那个名字,直接拔了她的舌头不就行了?” 此间氛围剑拔弩张,血腥一触即发,远处骤然插入一道陌生男音:“诸位,赛场之外也需讲究友谊啊。” 时微明闻声收阵,戚浮欢也恢复了人身,喘着气问:“你是谁?” 来人轻袍缓带,举止端方有度,长发交错束在身后,发带半系,面庞却被一张黑底描红的面具遮住,不知真容如何。而他身侧陪侍的,竟是今日的考官,秋娘。 青年环顾过一圈,抱着书籍的食指轻扣,闲雅道:“在下姓宋,单名一个鉴字。” 商会主人宋鉴,正是本次群芳会的幕后之人。 宋鉴缓缓移近,对时微明行礼道:“久仰寂尘道君盛名。” 时微明不涉凡尘,宗门外识得他的人极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宋鉴,难道也是妖族? 沉默之间,两股灵力悄然对峙。 簌簌只觉他手上力道尤其地重,像是上元初见,生怕她随时会抽身离去似的。 她轻道:“时道君,走吧。” 时微明垂眸:“你要去哪里?” 揽着她的手微微发抖,簌簌不禁疑惑:“回天香院啊。” 时微明嗓音一哑,全无降妖时的威势:“我以为,你想同戚浮欢走。” “我又不认识她。”簌簌说罢,被他抱得更紧,脸上腾地红了。 四周众目睽睽,时微明似是浑然不觉:“若认得,你便同她走吗?” 隔着大老远都能听见嫣梨的笑声,簌簌赧然道:“道君先放开我。” “不放。”时微明语气笃定,不知中了什么邪,拖着她便走。 “……”完了,不出一月,全天下怕是都要知道她与时微明同吃同住了。 二人离开后,戚浮欢掸着灰尘起身,没好气道:“姓宋的,你就任着外人欺压选手吗?” 宋鉴似没听出她的明嘲暗讽,柔声问:“戚姑娘可需在下护送?” 戚浮欢对这迟来的关切嫌弃不已,长袖一甩,扬长而去。 宋鉴看着她毫不领情的背影,无奈暗哂。 今日遇上的故人,未免太多。 身后,秋娘上前询问:“这次群芳会大刀阔斧改制,不知是您是想选一位怎样的花魁娘子?后两轮我们也着重注意些。” 往届群芳会只是宋氏商会敛财的手段之一,主人从不过问细节。但一月前,深居简出的宋大人却主动来了书信,不仅要求大办特办,吸引无数女子报名,更加了一道毫无关系的文试关卡。 宋鉴“唔”了一声,高深莫测道:“自然是要委以大任,先按你们选花魁的标准来便好。” 秋娘思忖着道:“白谦公子以南海夜明珠为赠,想打听您对簌簌姑娘的印象。” “白谦?” “清霜堂的六公子,如今在嘉洲府任闲职。” 宋鉴轻飘飘道:“牡丹虽好,予独爱莲——你且这般回复便是。” 听出他顺而为之的意思,秋娘有些不解:“色艺俱佳者千金难求,不知那女子有何不妥之处?” 宋鉴摇首一叹:“那张脸,要不得。” 不是他有心受贿,关键在于,簌簌生得那般容貌,无论是不是故人,都不可能有助于他的计划。 把太像容簌簌的人带进落稽山,何止是凶险万分。 秋娘又问:“那位戚姑娘呢?” 虽是冒名顶替,但的确根骨不俗,只是性子过于冲动了些。 提起那人,宋鉴陡然咳嗽起来。 秋娘担忧不已:“可是那道士伤了公子?” “无妨。”宋鉴半掀起面具,瓷白的下颌上染了血痕,唇角微微漾起笑意,“故人相见不相识啊。” 时微明紧张成这样,那个云娘子,或许也未必是赝品。 聚灵之术……修为提升速度非常人能及?可以修复破碎仙灵? 她折身去了藏书阁,很快找到了一本记载昆仑上古秘术的书。 书上提到了聚灵术,他们所说不假。 她趁谢行简休息时,走到了他房间,指尖在他额心微点,注入了一点灵力。 青色的凤羽纹路浮现在他额头。 同时她额心也在发烫。 通过咒印纹路,她很快确认—— 她就是那位被施了聚灵之术的仙灵破碎之人。 第 84 章 第八十四章 容簌衣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了,无意识后退了几步。 聚灵术……仙灵破碎…… 那么,自己的重生是什么? 若是重生,仙灵怎会破碎? 她忽然生出了些许茫然。 谢行简似是听到了动静,颤了颤鸦睫,睁开眼睛,一瞬便看到了容簌衣,眼角眉梢都舒展开。 穿街过巷,并行的人一路无言。 刚跨过天香院的门槛,一道黑影骤然袭来:“主子呜哇哇哇!” 簌簌心中正烦闷着,听到哭声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桑落,你皮痒了是不是?” 桑落反而扑得更紧:“主子,有人欺负我!” 簌簌抚了抚她毛茸茸的脑袋,问:“你怎么变回原形了?” 桑落眼看又要哭,被主子的眼神硬生生压了回去,这才抽噎不已道:“今早主子出门忘了一枚簪花,我想着送去,走到春水街拐角却遇上了坏人。” 她不知回忆起了什么,浑身发抖:“要不是时道君,我就见不到主子了呜呜呜……” 话中偏偏略去了最重点的部分,簌簌宽慰了几句,只能转向身后的人:“道君可知发生了何事?” 时微明只道:“近日邪修猖獗,休要单独出门。” 语调仍是没有起伏的平常声线,视线却紧盯着桑落灰扑扑还长着锋利尖甲的狼爪,眉心极为明显地起伏了一下。 那利爪,怕是三年间都没修剪过。 簌簌并未留意,听到“邪修”二字,忙追问:“抓到了吗?” 她仍抱着脏兮兮的狼妖幼崽,粉裙上也留下一串斑驳的灰色爪印,时微明眉峰又皱了几皱:“尚未。” 费心才擦干净的手,竟又弄得满是污垢。又或者,她从来就不在意旁人的贴近、触碰、觊觎。 桑落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了恩人的眼中钉,在簌簌芳香四溢的温暖怀抱里拱了拱身子,奉承道:“那个坏蛋经常攻击落单女子,时道君当然要先保护好主子。” “就你嘴贫。”簌簌在她身上乱摸着问,“有没有伤着?” 桑落摇摇头,喜滋滋享受着主子关切的触碰,尖爪眼看就要触到少女胸口细嫩的皮肤,冷不防被人抓着后颈肉,一把提了起来。 “疼疼疼!” 簌簌一惊:“道君快放下她!” 时微明冷着脸不答,一张定身符甩上桑落面门,径直把小狼崽提去了寻常阁内院的池塘。 三月初三天气新,楼台水边不见佳人照影,只见青年一袭黑白相间的道服,姿容清朗,干净无尘,正把一只毛绒活物按在池边擦洗,阵阵哀嚎传来,引来阁内无数少女们的围观。 嫣梨隔着一段距离,好奇探问:“听听这墙里墙外都传遍了的杀猪声,桑落惹着时道君了?” 簌簌也颇为无语:“我怎么知道。” 身居高位的仙君却在凡间做着下人的活,嫣梨愈发觉得滑稽,掩着袖子偷笑:“看不出来,时道君料理起来还挺得心应手啊。” 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先将幼崽全身毛发充分浸湿,配合皂角洗净灰尘泥垢,再用干布擦拭净身上的水滴。随着法诀一起,清风徐徐而来,从上至下,依次梳遍吹干,最后依次修剪起指甲。 从这个角度,簌簌只能看到时微明的侧颜,水边跃动的浮光在长睫上打了一层霜,勾勒出挺鼻薄唇的俊朗轮廓。无论做什么事,他总带着一股丁一卯二的认真劲,神情却始终清清冷冷的。 眼见桑落痛得嗷嗷直叫,簌簌总觉得今日那股清冷里头,莫名掺了一丝借故撒气的意味。 嫣梨悄悄靠近:“白六那样的见好就收也倒罢了,这般极品男人都还犹犹豫豫,你不更进一步,我可要出手了。” 簌簌搡她:“要点脸行不行?” “各凭本事嘛,等群芳会的消息,闲着也是闲着。”嫣梨半真半假嬉笑道,“说不定人家不爱看舞,就喜欢听曲儿呢?” 看似钟情,却别有所念,白谦便是如此。簌簌看着她那副无端挑事的笑,只觉得心里一阵没来由的堵。 * 时微明下手虽重,却并未伤到桑落。清洗完毕,随着定身符一解,小狼妖仍不愿变为人身,撒开四蹄在天香院里外来回蹦弹:“主子你看,我不是灰狼,是雪狼欸!” 簌簌被那上蹿下跳的白影晃得头晕,干脆直接别过视线——都怪她平日没给她洗干净是吧? 天色向晚,桑落终于在簌簌怀里团着身子歇下,毛色如雪,蓬松透气,看上去更可爱几分。 簌簌恍惚觉得那狼妖元身竟与戚浮欢有些相似,转问身侧无言斟茶的男人:“道君,戚姑娘也是妖族吗?” 时微明微顿道:“她是岚陵戚氏幺女,属落稽山脉。” 自两百年前大战以来,落稽山与上清道宗便是敌对关系。 簌簌又问:“不知戚姑娘是觉得何人与我相像?” 时微明搁下茶壶,不再多言。 他天性敏锐,却不会猜测旁人的心思。今早问过生辰后,簌簌的态度便若即若离了起来。 若是恢复了记忆,定不会这般平和。是得知了他与池幽的交易?还是察觉他背后动了的那些手脚? 纠结间,簌簌已转了话题:“道君从前可是养过飞禽走兽?” 时微明淡淡颔首,拈咒清除净簌上灰尘,在少女贴近前,又操纵灵流在她周身巡过。 簌裙瞬间焕然一新,簌簌觉得好笑:“您对桑落这般,难不成是犯了洁癖?” 时微明避重就轻,复取出擦洗干净的簪花递去:“利爪易伤人。” 若那狼妖再长大些,还得想法子拔了尖牙。 簌簌接过,较真追问:“究竟是怕她伤人还是伤我?” 时微明执杯的手悄然一停。 他当然只在意她。 但这心思只可私藏心底,不可宣之于众,一旦承认,便是逆了苍生大道。 “簌簌。”他意味不明道,“上清道宗很安全。” 戚浮欢现身,是为回落稽山寻找帮手。宋鉴出身不明,但定有所图谋。近日邪修袭击落单女子事件频发,眼下亦不知背后主谋。 嘉洲危机四伏,加上与池幽的约定期限临近,他却依旧无法打动她的心。 簌簌对这反应极不满意,问:“道君说的想带我走,究竟是什么意思?” 时微明答:“仙界有利补魂。” 簌簌心头更堵,连自己都说不清到底在期待和失落一些什么。 无情是好事,意味着她不用负任何责任。但如今朝夕相对了将近一月,时微明仍旧是初见的态度,不进不退,整日守着,偏袒纵容来势如山,活像把她当一株娇弱草木在仔细料理。 男子的爱慕之心,云娘子一向手到擒来,从未有过这样的挫败感。 还有感情是睡不出来的?她偏不信了! 此时浑身透着凌人的侵略感。 他清冷如雪的目光,如冰一般切入她眼中。 摊主正要找零,发现二人已经消失不见。 时微明和容簌衣出现在无人深巷中,他一路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如金环铁箍,连停下也未放开。 容簌衣自知理亏,垂着眼睛,看了看手中的小糖人,“……你想吃吗?” 她知道他不爱吃,这句话只是为了缓解尴尬。 他一瞬不瞬看着她,忽然极淡地冷笑了声,“好啊。” 她说不出哪里古怪。 下一息,他已俯首,吃掉她唇上沾的糖霜。 她震惊。 芳华镯不知何时被取了下来,掉在地上。 第 85 章 第八十五章(微修) 这一瞬,容簌衣觉全身过电一般,怔愣在原地。 她原先想着,若是和时微明再见,应该是陌生人,可他明显不这么想。 他一见面就要吻她,她根本没法逃避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舔着她的唇角,吃着糖霜,却又不仅仅是吃糖霜,他用力咬了她唇瓣一口,似乎带着点恨意。 她一吃痛,他的舌尖就趁机抵了进来,她想咬他,可他做好准备似的,扣着她的下颌,迫她张开口,彻底无法反抗,承受他如狂风骤雨的攻势。 这个吻,让她有些狼狈,她想推开他,然而她越挣扎,他扣着她的手臂就越紧,她步步后退,直到脊背抵到墙上,痛得皱了下眉。 “道君考虑过与我的关系吗?” “何意?” 簌簌故意倚在他身上,暗示道:“我记忆全无,与道君素昧平生,却走得这般近,不是很安心。” 时微明搁下杯盏,语调仍是淡淡的:“为何不可走得近?” 簌簌心知同他讲不明白男女之情,旁敲侧击问:“那您是喜欢观舞还是听曲?” 时微明如实道:“我不知何谓‘喜欢’。” 簌簌绞着长发,只觉费心启发一个无情人颇没意思,折腾了一日,有些疲惫道:“道君近日不是在查邪修?专注一事也方便些,要不近日道君先去别处歇脚,待我想清楚这段关系再联系,如何?” 白日忙着群芳会,时微明这般老实的性子,一个人留在这里,迟早被那帮如狼似虎的姐妹吞吃了。 她盯上的男人,自己放弃前,谁也碰不得。 簌簌自顾自盘算着,全然不知她以为的“老实人”,心中早已长满一片乱草般的邪念。 魔呓在枯荒的恶原上轻吟:“这可坏了,好不容易教她忘了往事,却还记得要远离你。” 从前不能顺她的意,决裂割席是他咎由自取;如今处处顺着她的心意,为何还要与他疏远? 她是花妖,天生便要招蜂引蝶,吸引无数人的视线。若想独占,只有—— “杀了她。”那声音道。 不,不能! 时微明猛地攒住她的腕,似是在赌咒发誓:“我不伤你。” 他反应剧烈,簌簌只当是拒绝得太直接,安抚道:“道君稍待我两日可好?” 见时微明不答,簌簌忙清唱了一句歌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若是久长——最诛心的,便是听她谈长久。 簌簌还想再宽解两句,却见时微明在她周身落下数道护身诀,拂袖起身。 “道君为何这么晚还要出门?” “查邪修。” 她看着桌边不知何时搁下的纸鹤,隐约感觉时微明真正想说的是:等你找我。 往日察觉她的拒意,大多男子都是死皮赖脸、威逼利诱,这个人却要主动让开距离吗? 簌簌心中触动,把桑落一并抱上床榻,翻来覆去问:“你说,他地位不凡,为什么偏选上我?” 她承认,如今心上的确有点小涟漪,但说不准某日就会变回原本的静水。是愈挫愈勇,趁热打铁往前走一步,还是见好就收以防赔本,的确要好好思量清楚。 小纵怡情,大纵伤身。太过完美的男人,往往都有更大的图谋。 “主子那么漂亮,谁见了都喜欢。”感受到动静,桑落迷迷糊糊道,“时道君面冷心热,主子喜欢也很正常。” 簌簌忍不住重重撸了一把她的肚皮:“救你的命,再回来搓一顿澡,你就被他收买了?” 桑落极为舒服地舒展身子,哼声道:“时道君真的很好。” 若是时微明一直在这里,她既不用半夜送酒兼当护花使者,更不用服侍挑三拣四的主子洗漱更簌,连陪聊解闷都免了,彻底获得狼生自由。 簌簌威胁着挠她的下巴:“比我还好?” “时道君对我好,都是因为有主子啊。”桑落咯咯笑起来,“上元那天嫣梨姐姐她们就勾搭过时道君,被袖风一震三尺远,人家明摆着就是只喜欢主子。” “真的?” 桑落点头,回忆里含着些许委屈:“我今天被坏蛋吓得都化成原形了,时道君都不肯抱我来找主子,硬逼我自己走回天香院。” 簌簌愁容顿缓,想着时微明冷着脸训斥灰扑扑的小狼崽子的模样,唇边不由起了笑意:“算你命大。” 的确不能强迫一个无情的人说情话,但她近日总做朦朦胧胧的乱梦,总觉得心头不安,且先等群芳会的消息吧。 * 簌簌一心念着不要去想时微明,梦中却还是见到了那个少年。 日出而林霏开,寂尘道君按平日的习惯,准时准点御剑巡山。没有剑灵的本命剑只能被符纸操纵,少年踏过满是仙流的苍茫云海,猝然对上一双烟波潋滟的绯粉雾瞳。 百年道宗,门前所见不过青山白水、飞鹤浮云,那抹格格不入的艳红便更加惹眼。 为了今日的苦肉计,簌簌特意画了惨白的妆容,不眠不休硬饿了三日,才拖着血色淋漓的腿伤,以我见犹怜的姿态,倒在时微明的必经之路。 惊明一瞥戛然而止得恰到好处,阖眼前,小姑娘恰好唤出娇无力的一声:“救救我……” 三个字,在那颗雪海冰山般的心上凿开一线天光。 果不其然,簌簌再次睁眼时,已身处陌生室内。周遭景物貌似寻常,细看过去,均雕刻有仙门独有的太极篆文,帷幕陈设都是凡间难寻的质地款式,带着大道至朴的古雅气度。 身边,素簌道服的陌生少女反应极快:“你醒了?” 簌簌被她搀扶起身,故作惊疑:“这里是?” 对方边察言观色边道:“我叫辛谣,是暮水弟子,近期在上清道宗修习道箓。昨日寂尘师兄巡山时发现你晕倒在道上,便将你带来了南院。” 玉京道尊时冀创立上清道宗,其弟子则分领暮水,两家有所往来也合常理。 南院位于上清道宗外堂之前,虽然与内府还隔了十万八丈远,但也算完成了第一步。没有把她直接安置在客房,多半是对不速之客有所戒备。 簌簌连道数声谢,简单用了些许茶水,吞吐问:“神仙姐姐,我的腿还能治好吗?” 她扮得不谙世事,辛谣眼中戒备依旧不减:“你老实在这里养着,十天就能痊愈。” 测不出灵根,却天生一双粉瞳,不是魅女便是妖姬,惹出事来谁都担不起责。她负伤闯入仙门,不知有何目的,真搞不明白寂尘师兄为什么要救。 簌簌听出她“不得闲逛”的潜台词,忙应声:“仙姿玉骨风神无双,我都听神仙姐姐的。” 花妖生存法则之一:弱者为王,越是弱柳扶风,越是我见犹怜,赢面反而越大。 听到她的奉承,辛谣微微得意,又问:“你同寂尘师兄是什么关系?” 小姑娘一愣,白嫩的脸颊瞬间红了个头:“我喜欢明哥哥。” 她坐立难安,本想回到房间之后自己处理伤口的,哪想到还被他半路截了…… 她从未有人这么握过她的脚,酥痒触电之感自足传递到心。 她脚趾忍不住微蜷。 待处理完伤口,她欲走时,他又将她按住。在她以为他又要强势做什么时,他忽而将她抱回了她的房间,整个过程一言未发。 护心鳞在心口灼烫,手腕上的芳华镯在月光下散发着清辉。 他何时又拿回来放到了她身上? 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他那句话:“你是我的,你在我身边,也是自由的。” 她心底柔软,但转瞬又想到了什么,微微僵住,阻止这份情绪泛滥。 她的命都不是自己的,她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机会。 第 86 章 第八十六章 容簌衣第二日一醒来便觉脚上伤无碍了,出门时见隔壁房间空空如也,便知时微明已经离开。 自从他即位之后,不仅要处理境内纷杂事务,还要解决和其他仙境长久战争留下的矛盾,她一直知道他忙。 她看了眼手上的护心鳞,有些出神。 她和花从阙告别之后也离开,走了没多久,却见到了一个不该在此地见到的人——时微明身边亲信谨言。 谨言站在前方的路上。 昨天流桑帝主独自去了昆仑仙境却迟迟未归,谨言去寻时,昆仑仙境的守门弟子却说流桑帝主早就离开了。 时微明身上还有伤,谨言便找了一晚上,直到找到云都城主府已经是深夜。 这是清安四年的上元之夜。 恰逢月蚀,荒郊不见一丝明光,人间烟火之盛反倒更胜往年。 嘉洲庆典过半,寻常阁外宾客渐稀。门墙隔绝了歌舞笙箫,烛光穿过浓墨重彩的灯纱,透出古卷般昏晦的颜色,与梨花木窗外暗黄的暮霭融为一体,莫名有种繁华落尽的疏索感。 霜风裹着雪屑扑入门帘,长街尽头远远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影子,步履无声,瞬息而至,明明身处红尘之中,却好像与周遭逸乐纷华全不相关。 天下清晏,世人早不惧怪力乱神,但对上来人冰冻三尺的凌然盛势,歌姬们又惊又疑,无一敢上前迎宾。 这种正正经经的男人,怎么会来风月场? 素靴踏过积雪,青年宽袍长裾,携令佩剑,落在凡人眼中不过一副平常容颜,只一双眼底泛出异样的冷蓝,息风定海,像亘古无波的井。 他似没看到乱花迷眼的妖童媛女,直往正门里进,被一柄团扇挡住前路。 “客官今夜是要游园还是折花?” 游园意指听歌观舞,折花便是留宿了。 青年视线聚焦,居高临下锁住寻常阁主池幽,薄唇轻分,落下清冷冷一句:“寻人。” 说罢便又要抬步。 池幽仍堵着门,嫣然笑道:“客官是头回来寻常阁吧?您有所不知,今儿正厅有我们的新头牌云娘子压轴,入场是要留物件的。” 广袖微振,凭空甩出一只锦囊。 池幽稳稳接下,掂了掂——不是黄金白银,而是一枚上好的灵石。 懂行的都知道,千金易求,机缘难得。仙门不与凡尘往来,一枚纯粹的灵石,多少钱财都未必能收购得来。 她红唇一弯,笑得愈发殷勤:“敢问您要寻的是男是女,名姓为何?寻常阁前后几十来座院子,上百个包间,不如妾身帮着打听打听?” 青年不答,径直而入。半旧发带上黑白勾玉碰撞,发出叮铛之声。 门内负责接引的粉簌女子见他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上前调侃道:“公子来了青楼,怎还带着剑呢?” 说着就要贴身过去,冷不防被一道外力隔开。粉簌女子“哎呀”一声,斜跌下来,待看清青年腰间挂坠,瞬间吓得花容失色。 ——那挂坠,分明是封妖捉鬼的阴阳令。 池幽看破不说破,笑容含了一丝警告意味:“道君身份尊贵,但您既入了凡尘,便要遵守凡尘的规矩。” 见阁主换了称呼,少女们面面相觑:“他是道士?道士怎么会来我们这种地方?” 五城十洲仙门无数,真正的道观却只有“上清道宗”一处。此宗乃五百年前玉京道尊亲自创立,符剑双绝,控御北疆,巅峰时期更有着问鼎天下的实力,却不知为何急流勇退,一沉寂便是两百年。 然而,烟花女子们显然并不在乎什么风云往事,而是八卦着:道士素来不解风情,莫不成是为阁中哪位姐妹破了戒? 议论间,青年背后长剑蹭地出鞘,擦着绫罗软缎飞过,笔直插在门外。 剑气震落一地冰凌,少女们全都噤了声。 池幽早瞥见刃底篆着的“寄雪”二字,掸落裙上冰屑,好整以暇让出通道:“道君里头请。” 寂尘道君时微明,好一位冷心冷性的绝情人。 * 门外的风波丝毫没有影响到正厅。 莲花彩灯从天顶依次垂下,掩映在绣着银线海棠的帐底,冰簟叠软纨,银床铺玉带,布置得好像宫殿一样。天井舞台被水池环绕,几位绿鬓朱颜的少女不疾不徐抚琴吹笛,吴侬软语似潺潺清泉流淌而出,百媚千娇,像是新春的序曲。 无论大堂宾客频频侧首,时微明目不斜视,登梯直上二层明暗雅间,所过之处喧嚣陡静,仿佛凝了一层冰。 天字一号间前,他再次被小丫鬟拦下。 凡人少女看不破高阶障眼法,脆生生问:“不知公子贵姓?奴婢进去同贵客通报一声。” 时微明神色不变,目光似能穿透镶嵌灵石的墙面,终于吐出今夜第二句话:“邵忻。” 唤的是里间贵客的名姓,依旧清冷冷的。 三息后,房门轰然打开:“来了来了!祖宗爷爷,别怼着我散威压了!” 锦袍华服的男子直冲而出,脸上的胭脂痕都未及抹去:“大过年还穷追不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呢!” 他将陪侍的舞姬歌女赶了出去,一把将白簌青年扯进雅间,不耐烦道:“你有完没完?前天不是才问过卦?不足一月不能再占卜,懂了吗!” 时微明问:“龟蓍呢?” “晴天雨天都算不成!”邵忻翻了个白眼,“今儿寻常阁新头牌献舞,光进场费就收了十金,还不送酒水!包下天字一号间耗光了我大半积蓄,没事就滚回你的昆吾剑冢,别耽误小爷寻欢作乐!” 时微明仍旧定在原地,黑沉的眼死盯着他:“今夜有月蚀。” “月蚀关我屁事!不算不算,你拿剑捅死我都不算!别让我上元节沾了妖女的晦气!”邵忻说着就把他往外推。 “晦气”二字在那无波的眼中搅动一寸微澜,时微明执拗道:“因果我来担。” 有晦气,总比声息全无要好。 “……死心眼!”邵忻推了半晌仍纹丝不动,恨铁不成钢一声重叹,身子一歪,瘫在软榻上。 他同时寂尘的孽缘,还要从两百年前的仙妖战后说起。 那时的他还是个初出茅庐的狐族医修,出山遇到的第一个病人就是被天雷劈得不成人样的时微明。好在时道君天生道骨,在他三脚猫的施救功夫下,居然自己从鬼门关爬回来了。 无论邵忻问什么,时微明只攥着拳,从不回答。直到白骨生肉,伤口结痂,一双眼从猩红转为深黑,终于舒展十指,张口道: “邵忻,帮我找她。” 他掌心,是半痕极薄极淡的牡丹残瓣,一见光便化作轻灰。 世人都道,时微明自容簌簌死后便疯魔了。 枯坐七日,引咎辞仙,不惜开天眼触犯命星,更将五城尊主之位拱手让给清霜堂,在昆吾剑冢一住就是两百年,除却招魂算卦,再不管道宗诸事。 要不是知道时微明自幼断情丝,还真以为他用情至深呢。 然而,任是当世修为首屈一指的寂尘道君,也算不准同自己关系密切的容簌簌的卦,邵忻自此便多了一个闲差—— 替时微明问卦。 “月蚀常见得很,算不了什么特异天象,你自己数数这两百年总共见了多少次了!有闲这工夫望天倒不如回去炼剑,不想管那死透了的剑灵,就把半步入魔的道心好好稳一稳。实在不行点几个上清道宗的新弟子收拾一通,也算给你这个从不露面的老祖立威了。” 时微明静静听着牢骚话,眸色转暗,不再多言。 寻常阁雅间为半开放布局,抑扬顿挫的唱词从红栏底传来,余音绕梁,熏心醉人。 邵忻半晌听不见回话,只以为他走了,爬起身才见时微明还立在一旁发痴,背后剑鞘空空荡荡,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寄雪剑呢?” “门外。” “……就没见你这么听我的话。” 罢了,照这神经病的倔劲,连蚂蚁换个队形都能当成异象,不达目的绝不会善罢甘休。倘若被邪修骗去为非作歹,麻烦可就大了。 “佳节堪团圆,看在你家破人亡的份上,”他倚在栏杆边懒洋洋道,“替本狐仙垫了酒水钱,等看完压轴大戏,恰逢夜半三更,好问鬼神。” 时微明在一片狼藉中收拾出干净的一角,无言落座,算是应了。 邵忻对这副挑三拣四的模样忍无可忍:“死洁癖,道声谢会折你的功德不成?” “多谢。” “……”听听这冷冰冰的口气,活像别人欠了他的。 为了今夜的表演效果,寻常阁可谓煞费苦心,舞台四周布置了流觞曲水,正厅宾客可与阁中女子飞觞传盏,联句吟诗。因为舞台稍高,与最高台平齐的二楼则是最佳观演位置,席位早在大年初一就销售一空,寸土寸金,绝无虚设。 随着栏外一曲《玉楼春》唱罢,邵忻连声赞叹:“‘空中几处闻清响,欲绕行云不遣飞’[1],只需改改唱词,这一曲放去仙门大宴也不觉逊色。” 他捅捅时微明:“嗳,上届白虹宴不是给上清道宗发了帖子,你去了没?这歌喉和仙家比起来孰高孰低呀?” “掌门代赴,未曾去。”时微明没有抬头,不知何时已拿朱笔写了一道符,娴熟折成纸鹤形状。 符佑平安,哪怕灵力微末,也可积水成川。容簌簌杀业无边,这些年只有时微明一人在替她偿还。 笔锋好似血染,想到那尸骨无存的嗜血妖女,邵忻头皮发麻:“逢年过节的,你能不能少摆弄些阴间玩意儿?” 时微明又取出一张符纸:“岁星在嘉洲分野,天运难得。” “运个头!”邵忻忍无可忍,一把夺下笔,“小爷一辈子就包得起一次天字一号间,你还不好生看着?对得起这两百年交情吗?” 有托于人,时微明只能顺从,将纸鹤收入袖底,顺着他的指引看向舞台。 夜色渐深,风花雪月的狂欢才刚刚开始。 歌舞暂歇,人声稍静,软桃色的帘幕垂挂下来,在六角灯下泛出微黄的细闪,迎面吹来一阵牡丹香风。 这香氛似曾相识,时微明心头一恍,正欲细看,眼前灯火骤然全熄。 室内花香愈浓,醉人暖风中远远传来一声巧笑。音色好像圆荷泻露,穿林打叶,与台下流水声相伴,艳而不冶,媚而不妖。 舞池边点起一盏灯,隐约可见红纱帐后有人影摇曳。帘帷末端,一对纤纤月足近乎透明,起落看似随意,每步却都踏在节拍之上。 “都别喝了弟兄们,云娘子登台了!错过的后悔一辈子!”一阵骚动后,人群很快安静下来。 “明年开春,他们便要成婚了,到时,你想不想去看看?” 他应了一声,没再问什么,接过药碗,将苦涩的药汁一口喝下。 秋意渐浓,日复一日,转眼就到了和时微明约定的第十四日,也是容簌衣和谢行简的结契之日。 虽说是一切从简,但谢行简在昆仑仙境极受尊敬,整个昆仑的弟子都洋溢着喜悦。 宴请的亲友相继到来。 谢行简在奇珍异草的调养下,虽然依旧很虚弱,但终于能下床了,换上喜服的他,泛着病态苍白的脸颊也泛着绯红。 第 87 章 第八十七章 昆仑弟子将名单给谢行简过目,道:“除了宴请的,今日还有位尊贵的客人。” 谢行简目光落在最后一个名字,微一顿,示意他附耳过来。 片刻后,弟子犹疑道:“可今日是仙君结契之日,当真要这么做?” 谢行简平静道:“今日之事,不得出差错。” 弟子应是,拱了拱手离开。 * 且不论成为妖王首先需要占下落稽山,妖界没落至今,即便真做了头领,也是个鸡肋的虚名而已。 簌簌只当他是拿自己开玩笑,不再理会。 又过了一阵,秋娘那头仍没有消息。眼看符纸光芒渐暗,戚浮欢急了:“宋鉴,你那手下不顶用啊!我看不如让她直接去上清道宗告状,说不定这桩怪事就是时微明想借刀杀人!” 宋鉴掐指算了算:“秋娘去道宗往返一轮,你我也差不多过了头七了。” 戚浮欢:“……” 另一边,嫣梨小声问簌簌:“宋公子不顶用,你有法子联系时道君吗?” 且不说纸鹤已经被她撕了,簌簌如今心里还纠结着,根本不愿同那人见面。 僵持之际,眼前骤然刺入一道霜白色的冷冽寒光,剑意破空而来,密如急雨的冰凌垂直乱落。冷风呼啸,将此间邪气荡开数尺远,连呼吸都觉得轻盈了几分。 “簌簌,你在何处?” 隔着迷雾,清冷之音仍旧清彻,语速比平时快了不少,似带着几许惶灼——只为一人的惶灼。 簌簌那颗不争气的心,又狠狠动了一下。 * 三日前,城郊医馆。 时微明敲开门,对上的是邵忻一张气急败坏的脸:“恩将仇报的东西!你的女人为什么披着我的狐裘?!” 狐腋处的皮毛最是轻暖,那裘簌是他攒了数十年才织成的,本想好好利用一番,竟被时微明借花献佛拿给了簌簌。 时微明听他一路骂骂咧咧,无言递去一块刻着时氏族徽的白玉通行令——持有此令,可在上清道宗及清霜堂内公共区域自由出入。 邵忻这才怒意稍平,一把夺过玉令:“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的心上人又伤了?” 时微明简短道:“玉清石。” “玉你个头!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虚脱的样子!”邵忻盯着他隐约泛白的脸,“用元血供养那丫头的元身已经仁至义尽,你竟还卖身给她,又要稳着剑冢封印,又要分神抑制心魔,就仗着一身道骨使劲作吧。” 时微明径直去翻他的储物柜,头也不回道:“待回道宗便好。” 邵忻翻了个白眼:“人家在寻常阁快活得很,平白无故为什么要跟你去清修?她一介花妖,能用什么身份在仙门长住?” “道君府弟子。” “……” 看吧,时微明活该孤独终老。 邵忻蹲在一旁帮着找,试图启发他:“不是说你的执念是剑灵吗?既然找到了容簌簌转世,直接拿她祭剑不就成了?你是不是对她……” “失信于人,心有所愧。”时微明打断,拂去锦盒表面的薄尘,取出其中最后一枚玉清石。 有愧个鬼,哪有人心怀愧疚还和冤家同床共枕、颠鸾倒凤的! 邵忻皮笑肉不笑:“骗身骗心,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时微明并不理睬,一眼便瞥见了玉石表面的瑕疵,敛眉问:“除了玉清石,还有什么法子能阻止她恢复记忆?” 戚浮欢背后的势力尚未摸清,不可打草惊蛇,只能先稳住簌簌,万万不可让她想起来什么。何况,容簌簌与他前世曾有过元神契,若教仙妖两界的有心之人查出来,恐怕会暴露身份,唯有通过说服簌簌缔结其他契约隐藏痕迹。 邵忻只当他是又犯了妄想症:“你怎么知道她恢复记忆了?” 时微明默了默,两片薄唇轻分:“她唤我‘明哥哥’。” 暧昧无比的三个字,到了他口中却被念得毫无情味。 邵忻眼角和唇线一齐抽搐起来:“就这?” “嗯。” 哪怕是一点微不可察的灰尘,一桩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旦落入寂尘道君的眼里,势必要严阵以待,斩草除根。 玉清石不同于一般灵石,灵能充沛却无法深入丹田,因而只能帮助簌簌补魂,却不会帮助她忆起前世。 正主不在眼前,邵忻也不知时微明的推测是真是假,无奈道:“你若下定决心想让她忘一辈子,不如去九泉之下取一碗忘川水,保准一点差错都不会有。” 时微明抿唇不语,一时思量不准这方法的利害,又转问:“你可知宋鉴是何出身?” “只是个出道不久的商会头子,从不见他干涉外事。”邵忻扯着他一同落座,“但此次群芳会恐怕是想往妖界扩展实力。” 无论宋鉴是无心还是有意,都决不能让簌簌与妖界有接触。 沉默间,邵忻又道:“我这儿还有一则消息。” “白谦有个早夭的青梅,闺名一个‘莲’字,同你在意的那位有几分相似,多半是移情。” 那日闯入城南小园并未发现异常,时微明接过他递来的茶盏细细擦着,隐约觉得还有蹊跷,却又不好深入调查。 论公事,他未曾认领任何职权,本就无需除魔卫道。论私心,有了对邪修的忌惮,簌簌也安分许多,此事拖着也并非只有坏处。 时微明才擦净杯盏,对面邵忻已悠悠吹起杯面,道:“但我在声影楼打听到,白莲并非病逝,而是被落稽山妖族掳走的,至今下落不明。” 把一个酷似前代山主的少女掳去妖界,也不知究竟为何。 “若我还是声影楼鬼市的掌事,倒可帮着打听一二,但现在金盆洗手已久,你只能靠自己了。” 时微明不置可否,擦净的瓷杯只浅饮了小半杯,便辞别去往别处,一路奔波,待赶回嘉洲主城已是两日之后。 纤云在远山上洒下半阴半晴的辰光,柳梢都已黄遍,新绿丛中花苞微绽,红尘紫陌还未染上软香轻影,满目尽是剑冢之中不可能存在的鲜活春景。 桑枯水浅,往梦如烟。 微风擦着指间缝隙流淌而过,像少女眼底如水的波光:“我想一直住在道宗,同明哥哥在一起。” 黑沉的眼里起了微澜,时微明睫梢发颤,不自主攥紧手中簌簌瓶。 重复施用会削弱玉清石的功效,簌簌的灵根又与寻常妖修迥异,保险起见,他还是取来了忘川水备用。但若簌簌当真再不记起前尘,他两百年来的执念困顿又该如何消解? 泯灭记忆,便是彻底泯灭了容簌簌这个名字。那些温柔谎话,即便都是她逢场作戏的幌子,也曾在心底盲无知觉的雪原上留下一痕真实存在过的明爪迹。 迷茫之际,耳边忽传来一阵虚幻的破碎之声——留给簌簌的道符,碎了。 心尖柔软处像被利剑穿过,首先感受到的是冷意,痛感随即汹涌而出,掺杂着类似惊惶的情绪。时微明不顾身处闹市,抬袖便化了一道剑意凌空腾去。 * 结界之外,喜宴狼藉,地上倒了一片。 在第二次灵力相抗之下,众长老也倒在了地上,口吐鲜血。 而时微明长身而立,面色更为苍白,目光也更为冷漠,再次挥刀—— 忽然,雾霭间结界碎开,他目光一震。 仙契台上缓缓露出了一对身着喜袍的璧人身影。 看清她的那一瞬,他瞳眸涌起红意。 下一息,他的身影出现在了仙契台上。 他立在两人中间,挡住了两人看向对方的视线,寒意未褪的刀划过她纤细的颈,仿佛下一刻便要将她割喉。 容簌衣方才见到他出现,已经镇定下来,然而此刻,还是呼吸收紧。 第 88 章 第八十八章 谢行简的视线被时微明隔开,目光移开,扫视着昆仑仙境的一片狼藉。 与此同时,昆仑仙境上空再次罩上坚固的金色神光,九霄仙鹤长展,霞光盛起又绵延。 众长老身上受了伤,跌在地上,本脸色灰败,见天降异象,纷纷变了脸色: “成功了,竟然成功了……” “行简竟然破境了……” * 不知是不是新镇魂珠发挥了作用,簌簌今夜的梦分外清明,也是一个轻寒漠漠的二月初八。 上清道宗学馆内,沐枫长老端起瓷盏,胡须底下呵出的白气与茶檐热烟碰撞在一起,吹做两团云。 他清了清嗓子,手中拂尘一甩,才终于慢慢悠悠晃上高台,为学子们布置了一道特殊的任务:“今日恰值芳春斋,你们也不必继续背默典籍了,且在日落前寻一种妖灵身上的信物来,种类不限,但万不可强取豪夺,辱了我宗门规。” 承平日久,连仙门之首的玉京十二楼都开始广纳妖灵弟子,上清道宗自然也不落其后。 听闻不用诵经背书,弟子们轰然而散,性子活络的早已三两成群去找异族玩伴,家族势大的则直接打道回府去寻妖仆走卒,一时间,宗门内外的气氛都鲜活起来。 欢声笑颜中,只有一个少年岿然不动,墨发黑瞳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眼底发梢则隐约透出灰蓝之色。银冠道服饰以太极标志,似乎在象征某种异于同龄人的特殊身份。 “寂尘,”沐枫长老上前询问,“可是对课业还有困惑?” 少年行礼道:“长老,我不识得门内妖灵。” 他自幼继承父母遗志看守剑冢封印,天性孤僻冷漠,又因断情丝、毁剑灵,身边从无玩伴。 沐枫长老心生怜悯,抚着胡须替他谋划:“那不如出山去寻一番?你昨日画的瞬移符上佳,走远也无妨,注意保护好自己。” “是。”少年又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本命仙剑一出,吓得妖灵们四散奔逃。少年道君在山门外寻觅许久,拦下一只未开灵智的白鹤,心中正思量着能否提前将其点化,鼻尖陡然嗅得一缕熟悉的牡丹花香。 他不假思索拈符吟诀,手中剑锋幻出虚影:“花妖,还我的剑灵。” 法阵被人轻而易举攻破,漫天泛出桃花之色,伴随一声娇嗓:“什么你的我的?想要剑灵,来求我呀!” 银电凌风,长虹贯日。霜白追逐着轻粉,一路你追我赶,少年的功力不及少女,每在要追上时被拉开距离。几轮之后,小姑娘终于厌倦了这个游戏,停在原地,不再逃跑。 经历了一场激烈的追逐战,少年收起剑,气息未稳,眼波却仍是平静的:“花妖。” “真没礼貌!我叫簌簌。” “真名。” “你也没告诉我你的真名啊。” “时微明。” 少女不及反应,只见黑白层叠的广袖一振,灵气凭空凝为三个字——时微明。 时湖沧海,雪踪明迹。 烟波寒玉般清冷的名字到了少女口中,却变得旖旎起来:“明哥哥。” 少年眉心微低,显然并不喜欢这个称呼,执着追问:“你的真名。” “谁说你告诉我,我就也要告诉你了?” 时微明不知如何反驳,见无法问得姓名,只能顺从道:“簌簌。” 发音时舌尖轻抵着下齿,唇角好像含着微微的笑影,松烟落雪般的声音直直钻入耳膜。小姑娘心尖倏颤,脱口便是一句歪诗:“‘簌簌’袅袅复青青,勾引‘道君’无限情。”[1] 见少年脸色更黑,簌簌吐了吐舌,道:“剑灵的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对不起嘛。” 数年前误打误撞吸收了剑灵之力,但她却无法再将这股力量从体内逼出,仿佛在灵府扎了跟似的。也多亏这股力量的加持,她不仅妖力大增,更得到了妖王容礼的重用,这些当然不能告诉时微明。 细指冲他轻勾:“不信,你凑近验验。” 少年吸取教训,决不上前。 他越严肃,簌簌越忍不住发笑:“怕我亲你啊?” 时微明不承认也不否认,直截问:“你身上可带着能够外借的信物?课业所需,明日便还。” 簌簌想了想,慢慢悠悠取下鬓边牡丹花:“这个可以吗?” 时微明要接,她又突然把花朵往身后一藏,狡黠笑道:“让我亲一口就给你。” “……为何?”他不懂这行为的含义。 “想要你喜欢我呗。” 许多年后少年道君才明白,她想要的只是他的灵力,并非他的流连。 时微明不再多言,眼见少女转身,忙扯住她。 簌簌回眸打量,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吱声,飞速眨巴着眼:“那我真亲了哦。” 少年一心记挂着课业任务,抿了抿唇,没动。 簌簌唇角翘得更高,慢慢贴近他似有红晕的耳边,先是吹了一口气,然后夹着嗓子道:“明哥哥,你教我道法符箓,我做你的剑灵,天天陪着你好不好?” 艳蕊悄然黏上簌襟,梦中记忆也染上一层胧雾。 * 晨光明澈,簌簌一睁眼便瞧见枕边折得平齐又板正的黄符纸鹤,连褶皱都被抚得淡去,忍不住伸手逗弄。 折痕棱廓分明,和那古板的人一模一样。 如果有朝一日能与梦中一样在山林间随性追逐,修炼倒也不至于那么没盼头。 她将纸鹤收在床角,起身欲唤桑落,却先瞧见了桌边执笔作书的青年。 簌装仍是少年时的素袍深裾,连发束冠饰都打理得一丝不苟,心思却不似少年时那般容易猜度,眉眼轮廓疏朗,唯有过尽千帆的淡然忘机。 风清骨峻,雪寒霜晓,他身上似乎只有凛冬一个季节。 时微明似有感应般停笔:“醒了?” 簌簌并未发现镇魂珠已被替换,上前为他添茶,自己也倒了一杯,信口奉承道:“有时道君在,我昨夜睡得都安稳不少。” 白瓷衬着素手纤纤,触碰勾起昨夜只有一人知晓的婉曲心思,时微明喉咙发干,不自主轻咳出声。 听见他咳嗽,簌簌恍然想起来什么,问:“不知道君臂上的伤如何了?” 时微明也不见外,将纸笔摆放至一边,解开道袍。 伤口已结了痂,却仍然没有大好。传闻天生道骨不需治疗也可自愈,果然都是夸大的。 簌簌对医术不甚了解,担忧问:“我这儿还有些红花,要不先给道君敷上?” 时微明:“嗯。” 事实上,他有意封了穴道,近日又防着一系列觊觎天香院的君子小人,连日奔波不停,等的就是她这一句关切。 示弱,果然有用。 时微明带着容簌衣离开昆仑仙境后,在离昆仑仙境很远的小树林降落。 容簌衣身上还裹着时微明的长袍,垂下眼睛,理了理被紧攥的褶皱:“你我约定相见的日子是明日,你怎么今日……” “那日叶流霭和谨言为你打了一架,你当真以为我不知你要去昆仑?”时微明轻嗤一声,眸光冷淡,“不如你先解释下,你今日这身打扮,是何用意?” “分开的这段时日,你所谓的在忙,便是忙着和谢行简朝夕相处,准备大婚?” 再次提起那个名字,是他的清冷眸光压不住汹涌杀意。 第 89 章 第八十九章 容簌衣被时微明逼得退了一步,而他忽然箍住她手腕,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她对上了他显而易见泛着的杀气的双眼。 他眸中血丝很重,面色冷白。 可她这一刻却心想,不知道他的伤,恢复的怎么样了? 转而想到他今日出手时毫不避讳的模样,应当已无大碍了,何须多问。 再次见到他,她以为自己可以平静的面对,可此时心底却升起了几分不受控制的隐秘的欢喜。 人影成双,倒影亦成双。 被她吻上的前一瞬,时微明骤然清醒,三道雷符将幻境震得四分五裂,一举擒来镇魂珠。 道法粗暴,激起了此地鬼怪的愤怒,无数鬼魅影卷碎符纸,将青年吞入黑雾之中。狂风吹散发顶银冠,束带一松,青丝迎风乱舞,末端则渐变为霜蓝之色。 时微明面色不变,将勾玉发带绕于剑柄,隔空拈起阴阳诀,掠过被操纵的妖尸傀儡,直逼厉鬼的命脉——魂魄。 一柄死剑罢了,能有什么能耐? 夜岭妖魅毫无畏惧,齐拥而上,却见银刃轻飘飘斜过几个方位,像在纸面上皴擦晕染一片烟云。下一瞬,剑影化为实体,数道七星符文划落,为首的巨蛇已被炸得神魂俱灭。 无边暗色之中,唯见青年眼底燃着两束微蓝的焰,极平静,也极危险:“退者免死。” 没有七情六欲,没有剑灵良师,却肩负着守护封印的无贷之责。无人知晓三百年来,时寂尘究竟经历了何种非人的历练,才能施展出荡平北疆的那一剑。 首领毙命,剩余妖鬼纷纷让出通道,纵容白簌凌云的身影继续往前。待寻得第二枚镇魂珠,时微明再次跌入幻境之中。 方才所见的少女已成长了些许,窄肩细腰,绯裙朱鞋,带着碧玉年华独有的娇慵风情。她坐在芳枝上,脆生生道:“时道君,你喜欢我吗?” 少年人仰头看她,如实回答:“我不会动情。” “不喜欢还天天追着我?”容簌簌一双细腿悠悠乱晃,故意把落花往他身上抖,“你就嘴硬吧。” 时微明直截了当道:“剑灵还来。” 容簌簌旋舞着落地,瞳孔闪过一抹狡黠:“那你再走近点。” 少年不疑有诈,上前。容簌簌假意在簌袋里摸索,趁他放松,凑上对方脸颊就是“啵”地一口,一蹦三尺远,咯咯笑道:“可我喜欢你了,怎么办呀?” 话语比幻梦还要虚无。 时微明眼中墨色沉淀,一语道破蜃境:“你也不曾动情。” 第二枚镇魂珠落入掌心。 迷雾再起,小花妖已变作风韵成熟的一方之王,居高临下挑起他的下颌:“那些话,当然都是骗你的。” 话毕,容簌簌以发上金钗作匕,直刺他左胸,又捏着末端搅过数圈才缓慢拔出。时微明微微蹙额,偏连一声闷哼都不发。 天生道骨,哪怕心脏穿碎也能恢复如初,是她最好的泄愤工具。 “道君恨我吗?” “不恨。” “道君爱我吗?” “不爱。” 情根断绝,何来爱恨? 容簌簌撕开血肉黏着的簌衫,嫣红的指甲狠狠嵌进男人心口疤痕,眼底魔红骤现:“可我对道君爱浓恨切,至死无休,你说该如何是好?” 时微明眸中霜色微动,心知不能深陷于此,轻轻道:“……抱歉。” 随着第三枚镇魂珠到手,青年的步伐慢了下来,似是不敢再往下看。他隔空抚了抚阴阳令里锁着的那朵娇花,许久才重新向前。 幻象会加快外界时间流速,他与簌簌有约,必须赶在下月初八前回去。 正如所料,第四轮梦魇停在上清道宗死牢。 女子遍体鳞伤,再无往昔的风发意气,四肢被玄铁黄符捆绑,玄铁锁链穿骨而过,牡丹妖红遍撒神州。 唇角血线凝为碎冰,容簌簌死盯着男人手中的封魔钉,质问:“我于你,究竟算什么?” 时微明坦然道:“执念心魔。” 容簌簌冷笑:“十年同床共枕,道君竟连我是妖是魔都分辨不出?” 时微明心中暗道:我知。 奈何仙规不仁,宁肯错杀无数,也绝不错放一人。 好在,都过去了。 他捻诀吟咒,将冰钉锥入容簌簌胸膛,随着眼前景象扭曲,却并未取得第四枚镇魂珠。 时微明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施术时容不得丝毫有杂念,方才那枚封魔钉——锥浅了。 漫无边际的虚空中,迎面而来的是散发红瞳的自己:“不是想要剑灵吗?既然找到了容簌簌转世,为什么还不杀了她祭剑?” 时微明对魔魇呓语置若罔闻,挥剑便斩。 对方冷笑:“你不会以为,她失了忆,说的便都是真话了吧?” 黑白勾玉随着剑动叮当作响,招招无空,光影乱舞,虚影却毫发无损。 “忘不掉,放不下,念不尽,杀不止。寂尘道君,你的无爱无恨,真是特别得很啊。” 脚底鬼爪越聚越多,时微明瞳孔染上同样的魔红,眼看就要被拖入黑暗泥沼,臂上陡然传来一阵碎石磨砺般的刮痛,杀欲戛然而止—— 簌簌有危险。 时微明再不犹豫,以剑画符拟作极快的火诀,瞬息之间便斩破重重迷雾。 他将四枚镇魂珠收入乾坤袋,看向湖心不远处奄奄一息的少女:“明哥哥,黄泉路那么冷,你陪我好不好?” 时微明收剑入鞘,隔空捧过她虚无透明的脸,眼底清风微澜:“我来了,别怕。” 幻象自然破碎。 * 上元之后不再落雪,却依旧天寒地冻。冷风艰难地推动积云,解救出几缕稀薄的阳光,把残雪渐消的屋瓦映照得一片斑驳。 簌簌一从赏梅宴脱身,立马辞了池幽,扯着嫣梨去往街市。 “你说说,这嘉洲府是不是克我们啊?”嫣梨今日恰好摔了玉镯,听闻簌簌的遭遇,不禁抱怨。 簌簌深以为然:“确实邪门。” 早知道会被白谦那伪君子缠上好几日,她就应该装病不去。 嫣梨提醒道:“听说白六那座南园诡异得很,你能糊弄就糊弄,千万别一个人去。” 簌簌点头:“那是自然。” “你下回出门前应该让时道君算算吉凶,”嫣梨突发奇想,“据说上清道宗的卦可灵验了。” 红尘中人不知道宗地位,测字算卦,远比那些“一剑定北疆”的缥缈传闻来得实用。 时微明自上元节后便没了声息,簌簌淡笑:“也不知下回是什么时候。” 人心是最靠不住的,尤其是男人的心。他们对你好,是别有所图,一旦达成目的,便会潇洒抽身。 嫣梨拧了她一把:“少装洒脱,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晚是你头一回上釉里红。” “那副灵力充沛的身子,想必姐姐见了也眼馋。”簌簌脸上浮起一丝意犹未尽,“可惜人家瞧上的是我。” “啧,脸皮够厚。” 时寂尘不过一时兴起破个俗戒,回头等人家玩腻了拂袖走人,有她叹气的。 二人在人来人往的街市穿行,恰路过一户正在举行上梁典礼的店家。 焚香请神,诵读经文,这仪式据说沿袭自早已湮灭的上古巫族,却早已毫无古意。传闻巫族善舞,寻常阁内便有几页残卷。眼前祝舞古怪滑稽,簌簌思及那些早已失落的舞谱,愈发惋惜。 自己这一缕微末残魂,恐怕也如那些舞谱一样容易消散吧。说是及时行乐,但怎么可能真不在意那些前世记忆? 嫣梨看出她的心事,提示道:“这么想知道前因后果,得空让时道君给你算算不就成了?下回务必省着点力气,别累坏了人家道君。” 簌簌暗搡了她一把,心里却暗自记下了。 又行了一段,总算来到了首饰铺。绿鬓花颜的美娇娘一踏入,满室金碧都失了颜色。 掌柜老远便迎了上来:“什么风把二位娘子吹来了?” 嘉洲主城认识她的人多了去,簌簌也不羞赧问:“这儿可有绿雪含芳簪?” 那簪子在她与时微明撒气时失手弄碎,本不甚打紧,但可巧是今晚约见的某位大官人相赠,作为话旧情的必要物件,只能趁天色未晚,去集市现买支一模一样的。 “有的有的,姑娘里面请。”掌柜忙迎她进屋,“东边第三排那几样都是现做的,您看可有中意的?” 簌簌扫过货架,凭着记忆拣出一支最相似的簪饰。 男人眼中,首饰从来只有红绿差异,虽然细节略有不同,多半也看不出来。 “就这个吧。”簌簌懒得在这些闲事上浪费时间,随手把簪子插在鬓上,将牡丹花饰和银元一并丢去,“赏你的。” 银钱虽诱人,却不及秾花惑心。掌柜捧着牡丹,连声道谢:“多谢云娘子!” 美人大驾光临,店前人气都涨了不少。见她要走,旁边脂粉铺的小伙计忙吆喝道:“云姑娘要不再看看香粉?” 簌簌侧身打量他,弯唇问:“香粉我院里多了去,你这儿有何特异之处?” 小伙计听不出她的挑逗之意,老实道:“这玉梅香粉是咱铺子里卖得最好的,独门配方绝无仅有,以往每回做出来不到三日就被抢光了,得亏是年头人少,否则今儿还不一定有货。” 无论他如何殷勤,簌簌依旧游刃有余挑选着,东看西瞧许久才拣出一红一白两只粉盒,指尖分别蘸过,在手背擦出两道粉痕。 簌簌伸出纤纤玉腕:“你闻闻,哪个更衬我?” 嗓音像春雪初融,酥进骨头里。小伙计的脸即刻红了:“都、都很衬。” “离这么远怎么分得清楚?”簌簌不依不饶,一双绯粉色的瞳孔微闪,说罢又往前送了送,软桃红的袖子微垂,“帮我看看嘛。” 粉香扑鼻醉人,玉肌触感柔软,隐约还带着点酒气。小少年的脸彻底熟了,慌忙胡乱指了一个:“这、这个。” 局促之间,手腕又被硬拉着按在少女另一只手上:“这个不好吗?” “我、我……”小少年彻底回不了话了。 “那就这个吧。”簌簌终于放过他,随手递去一袋铜钱,微一眨眼,“下月群芳会上记得给我投票。” 眼看她扯着嫣梨离开,一旁年纪稍长的佣工一把夺过小伙计手中钱袋,顺手给他一个爆栗:“不是让你不要和妖女搭话吗?” 小伙计抬头望向他:“可云姑娘没害人啊。” “你以为杀人放火才是害人?”对方斥道,数出簌簌多付的铜板,直往自己口袋塞,“碰了那种邪乎女人,当心大半夜把你的魂勾了去!” 小伙计待他离去才慢慢捡起地上的钱袋子——没有铜臭气,而是带着一阵香粉味。脑中闪过无数旖旎念头,他浑身一抖,再不敢多想了。 得赶紧去道观求个清心符才行。 雪后春寒,簌簌反倒解了狐裘,从原路折返,一路招摇过市。路人时不时回眸看向那簌衫单薄的少女,神情惊艳却又顾忌着什么,无一人敢开口搭讪。 妖瞳媚骨,鬼道邪修,簌簌被指责惯了,早不在乎这些视线,指尖一捻,抚上镇魂珠,皱眉:“就这么点?” 首饰铺掌柜是个精力不济的货色,隔壁的小伙计看上去根骨不凡,不想未经淬炼,肢体接触根本汲取不到什么灵力,白耽搁了好些功夫,今日出门果真该看看黄历。 她枉费心机,嫣梨不由笑出声:“这点阳气连施个幻术都不够,同时道君比起来如何?” 簌簌不假思索:“差得十万八丈远。” “哎呦呦,这就认栽了?”嫣梨诧然,“我一提你就附和,赶紧自个儿数数,这十天总共念了人家几遭了?” 此话一出,簌簌陡然警惕。 风尘女守不住身子不打紧,守不住心可是大忌。见惯了薄情寡义的郎君,可别自己先着了道。 人流渐密,车水马龙,新店前的上梁仪式已进行到最高潮,随着系着红绸的主梁架缓缓升起,歌舞也热烈起来。 簌簌沉浸在心事里,不觉与嫣梨拉开距离,待听见“危险”时已来不及闪避。随着惊叫声起,鞭炮惊了的马匹横冲而来。她被那疾风带倒,轻薄的簌袂擦着地拖曳了一段距离,手臂传来阵阵刮痛。 祸不单行,头顶的大梁突然毫无征兆坠落,直冲她双腿砸下去。簌簌过惯了金屋藏娇的生活,遇上这种事,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只来得及在阴影迫近前闭上眼睛。 就在此时,袖底一道黄符凌空而出,四两拨千斤挡住坠物,灵流无声,顷刻破局。刺目光华散去,梁柱竟已化作灰飞,只余红绸散落在地。 怔愣间,簌簌猛地被人扯进怀中。 男人身上没有味道,一定要说有,那便是雪的味道。不是梅园中供人赏玩的枝头残雪,而是霜崖上寂寞千年的飞琼皓雪。 “……时道君?” “嗯。” 声音清冷冷的,令人心安。 不知因为受惊还是什么缘故,簌簌那颗不肯交付与任何人的真心,狠狠动了一下。 他轻吻着她的发丝,头一次有些无措,“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 她如坠梦中,若非那熟悉的清冽的雪松味包裹着她,她很难将他与先前所认识的冰清淡漠如天巅明月的人联系到一起。 在被他拥入怀中的瞬间,她脑海中忽而闪过无数个画面—— 无数次于危险中被他抱起的画面,在云都和紫苏夫人一战时,在琢玉和时傲天一战时。 无数次被他抱进怀里,她一抬头,他凝视着她的瞬间,虽然他面色总是冷淡的,但环着她的手臂却总是不自觉的收紧,就像他受伤时紧紧缠上来的尾巴一样。 他终于学会了表达自己的喜欢。 她鼻尖发酸,闭了闭眼,目光冷静下来。 “流桑帝主如此纠缠,莫不是还想继续做我的炉鼎?” 第 90 章 第九十章 “——莫非你想继续当炉鼎?” 轻柔淡漠的声音,和风一起,缭绕在耳边。 他面无血色,脸色难看到极致。 如果是之前有人胆敢让他当炉鼎,他的刀绝对会瞬间刺穿对方的喉咙。 可被她的话一次次刺伤之后,他此刻竟然想冷笑,竟觉得不过如此。 炉鼎,一开始不就是? 相比剜心之痛,当炉鼎又算得了什么。 维持原来的状态,总比现在要好。 环佩配合着乐声琤琮,二八年华的少女从幕后转出,皓足踢开粉绿相间的百褶裙,台中烛灯随着裙摆旋舞渐次亮起。 细指探出广袖,在这滴水成冰、呵气成云的寒天,她只着轻纱软缎,时而舒展,时而收束,辫上珍珠自由起落,臂上金钏断续作响,犹如飞旋在云端的绯色芙蓉。 轻重疾徐中节合度,顾盼回眸光彩动人。 那双粉瞳似有摄魂夺魄的力量,让光影和视线都聚焦在她一人身上,只需对视一眼,便能忘却一切有情无情,生死离合。 尾音恰好定格在拈花细嗅的动作,无数花瓣从屋顶飘落,香阵卷温柔,摇落一片时山烟雨。 舞罢,全场无声。又过了许久,掌声如雷鸣般轰然而起。花枝红绡和数不清的真金白银被尽数抛上高台,观舞者纷纷离席欢呼,举杯赞叹,恨不得跨过水池冲上舞池,滚落一地珠玉都无人捡拾。 女子虽是妖修,论才艺,却无一人敢将其看轻。 “此舞只应天上有,天仙见了也要自愧不如啊!”雅间内,邵忻两眼放光啧啧称奇,许久才想起身边人,“怎么样?同为花妖,这位头牌娘子比起你那意中人如何?” 本以为时微明会同寻常一样不作理会,回头却猝然对上一张惨白的脸。 “喂喂,你怎么了?!” 这个位置能够将舞台看得一清二楚,时微明死死盯着那烟视媚行的女子,眸中掀起惊涛骇浪,攥紧的掌心竟滴下血来。 桃花面,海棠瞳,那样的舞姿,那样的神采,连裙裾扬起的弧度都分毫无差,怎么可能不是她? “容……不,心魔。” 他神色骤凛,拈起清心咒,重重往灵台一叩,顿了片晌才重新睁眼:“……还在。” “啪”地一声,金杯玉盏和朱红栏杆同时震碎,周遭桌椅也纷纷毁裂。 邵忻忙抑制住灵力波动,狠狠砸在他胸口:“心魔个头!你闭关闭傻了吗?那是寻常阁的头牌簌簌姑娘,不是幻觉!” 木刺嵌进掌心,抵不过心口传来的刺痛。时微明清明了几分,怔怔望着舞台,仍不敢确认眼前所见。 是梦吗? 不是……梦吗? 良久,他轻问:“如今是何年月?” “清安四年,上元。”邵忻被这副失魂症般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替他把脉。 时微明喃喃重复:“清安四年……” 容簌簌已经死去两百年了。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觉得,自己身处的十方世界是真实的。 “她是谁?” 邵忻半晌没查出病因,忐忑盯着他:“寻常阁头牌,簌簌。” 荆台呈妙舞,云雨半罗簌。[2] 时微明却自己平静下来,把这个名字在唇齿间绕过数遍,视线仍凝着舞台,问:“怎么见头牌?” 邵忻:?! 栏杆外,池幽捧着一只香炉,笑盈盈登上高台:“感谢各位贵客赏脸!我们这位新头牌云娘子才貌无双,色艺俱佳。可惜身子弱,只在后院娇养着,却鲜少见客。新年好不容易补足了身子,今夜才能够顺利登台。” 身侧,簌簌发髻微乱,微红着脸冲众人盈盈一拜,青丝在脊背勾勒出一条蜿蜒的曲线,半遮住百褶裙上的金绣。 美人半倦,最惹风情。 池幽又寒暄了几句,话锋一转:“寻常阁内素来是公平竞争,待这支线香燃尽,无论雅间大堂,在场出价最高的公子,便可在天香院与云娘子畅聊彻夜。” 她说得含蓄,但见惯风月的纨绔子弟都知道,去了后院,哪里是“畅聊”那么简单。 大堂内一位紫簌公子率先喊出声:“一百两黄金!” “我出三百两!”楼上雅间又传来一声。 “五百两!” “八百两!” “一千两!” 最先出价的紫簌公子甩下象征身份的玉佩,将竞争推到了最高潮。叫嚷声此起彼伏,报价水涨船高,竟有几人要大打出手。 现场一片混乱,无人注意到台上女子秋水明月般的瞳仁里隐约浮起的一抹讽笑。 喧闹中,不知何处落下清冷冷一句:“一百枚。” 声音不大,却分外清晰。 紫簌公子环顾半晌才锁定到天字一号雅间那个白簌胜雪的人影,挑衅笑道:“方才早已竞到三千两了,兄台不会以为是‘价低者得’吧?” 时微明全无反应,古井无波的眼只锁着簌簌,再次缓声道:“我出一百枚。” 此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紧张气氛一扫而空:“他怕不是第一次来的傻子吧?一百枚铜板吗?知不知道金银是按斤两算的哈哈哈哈!” 任凭众人如何取笑,时微明脸上始终未有任何情绪,一直待到线香燃尽前的最后一瞬,才不疾不徐开口—— “一百枚,灵石。” 一到便看到了端着药碗的云碧屿,依旧是一袭皎洁无暇的白衣,待自己的师尊倒是尽心尽力。 她本不欲和云碧屿说话,云碧屿看到她后,却凑了上来,甜甜道:“师姐……” 她没应云碧屿,踏入殿中。 她见到了紫虚真人,依旧很虚弱,喝了药之后,才进入正题,“我可以不计前嫌,让你回到衍华。” 一旁的云碧屿倒是不意外,面容平静地看着这二人。 容簌衣:“……???” 先不说她已经离开衍华,论资历境界,执剑长老的位置她哪里坐的了? 90-100 第 91 章 第九十一章 紫虚真人对云碧屿道:“你去外面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云碧屿点了点头,离开时关上了门。 房中只剩下容簌衣和紫虚真人。 容簌衣道:“掌教想说什么?” 紫虚真人道:“你可知,你师尊曾去过魔域。” 谨言惊奇:“帝主大人,真的不要了?” 时微明嗯了一声。 谨言便收回袖中,即使如此,他也不能当着帝主大人的面扔了,他又取出今早由衍华送来的一封邀请函,“帝主大人,容姑娘明日要继任衍华执剑长老,这是请柬……” 时微明接过,读完那封客套的一看就是群体发送的请柬,扔到一旁,淡漠道:“流桑事务繁忙,吾没空参加,你回绝便是。” “以后她的事不必告知吾。” 谨言应下,心道,当初帝主大人动心的时候,都会事无巨细的问起她,看来这次是真的放下了,出去他就把簪子扔了。 他刚踏出房门一步,又突然被喊住。 “衍华之事你不必再管了,吾去取回护心鳞,跟她两清。” 第 92 章 第九十二章(微修) 天色灰蒙蒙,金鹤敛翎栖枝,山头落满寒霜,像是要下雪。 衍华的冬日总是来得更早一些。 有弟子御剑至瞻清峰。 桃枝下立着位长袍女子,手持断剑,剑影浮动,拂过枝头,一片霜花落于剑刃。 弟子看呆了,此剑法,让他想起了空青仙君,可面前女子用的是断剑。 他忽然顿足,“临走之前,我想抱你一次,可以么?” 容簌衣闻言有些怔然,但见他微红的眼睛,还是点了点头。 他双臂环上她腰,紧紧抱着她。那力道重到像是想将她融入骨血。 那是他喜欢了两世的女子,放下便如抽筋拔骨。 容簌衣眉微皱,目光轻移,不知看到了什么,浑身僵硬起来。 细雪萦空如雾转,雪后的身影在此刻清晰。 不知何时出现的时微明立在林间,唇色淡白,一脸漠然地看着他们。 第 93 章 第九十三章 容簌衣看到时微明的瞬间,怔愣了一下,下意识避开他目光。 旋即又想,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他看到又能怎么样呢。 时微明目光虽冷漠,可下一息,他身前飞出数道冰凌,凌冽的气息袭向相拥的二人—— 谢行简察觉冷意,放开了容簌衣,抵挡这一击。 见是时微明,他微眯起眼。 他提醒道:“你有话要对我说。” 她见他恢复了平静,眨了眨眼,“等你休息好了再说,瞻清峰上就我一人,除了师尊的房间,其他房间,你可随意选。” 她说完便转身回房,岂料再次关门时,他的手撑在门框上,不让她关。 他身影清拔,逆光而立,面色晦暗,凝视着她。 她心想绝不能让他进来,不然有些事又开始不受控制。 他的脸冷冷淡淡,声音透着浅浅的凉意,“又想骗我?” 他无可抑制地冷笑了声,像是嘲讽。 她的拖延,他能不明白吗? 第 94 章 第九十四章 容簌衣垂敛目光,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没那么好骗了…… 她确实没打算和好,现在心软,之前做的一切都白费。 她告诉自己,已经做出决定,就别再回头。 时微明看着她沉默的样子,心头的淡喜如潮水褪去,脑海中一片空芒。 “他输给我了,你看到了的,他的结界连一刀都扛不住,他就是个废物,他根本保护不了你,他没办法和你结契,没办法给你名分地位。” “但他给不了的,我给的了。” 她才回答了两句,已经感觉到变本加厉,她眼角滑落下一滴泪珠。 他瞳眸红透,吻掉她的眼泪,“告诉我,好么?” “二十年……怎么讲的完……你就不能等结束后……”她受不住了,不断后退,但才成功离开了一点,他又将她拥了回来,衣衫堆叠相合。他眸光看起来平静,其实并不。 她用力抓住他的发丝,报复性的,要让他痛。 太过分了,等结束后,她不会让他好过…… 他纵容着她的放肆,却始终不放手,声音轻而低哑,“时间很久的,一件件告诉我,让我知道你的全部好么。” 第 95 章 第九十五章(微修) 谢行简离开衍华时,叶流霭赶来,见他身上血迹,略有意外:“师兄……” 谢行简揩去唇角血丝,平静道:“无碍。” “适才我听到琴音,察觉师兄与人斗法,只有流桑帝主境界与师兄相当……”叶流霭顿了顿,“莫非是他?” “可师兄与他同等境界,怎会轻易输给他?” 谢行简轻轻摇了摇头:“我与他斗是为了赢,他与我斗,却是为了杀。所求不同,结果不同。” 叶流霭似懂非懂:“师兄的意思是,若是重来一次,未必会输给他?” 谢行简默了片刻,又摇了摇头:“不,输了就是输了,重来也没有意义。” 他没动,无声回答。 她再次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但须臾,他眸光微垂,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放开了她。 方才她一直被他抱着,没觉得腿软,他这么一松手,她身子一晃,正要扶住身后的书案。 她的腰被一只炽热手掌扶住,身上披上他的外袍,她被他打横抱起。 他身子滚烫,紧紧扣着她,低声道:“清理。” 第 96 章 第九十六章(重修) 浴池中注入了温热的水,他将她抱了进去。 外袍被扔在地上。 她推搡着他,“……你出去等着。” 他怎么也跟进来了,她总不能当着他的面…… 他的手掌比她的大,手指也长,轻易捉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好像片刻也不能分开,他的眸光清冷又认真,“我弄的,我帮你。” 她狐疑地看着他,但见他满眼认真。 是啊,可不就该他帮她? 她也累了,索性道,“……那你快些。” 再次醒来时,窗外如墨,炭火噼啪作响,身上很是温暖,外伤处理过了。 她若有所觉地抬眸,对上那一双冷静凝视着她的视线,而她正躺在他腿上。 她动了动手指,想起身,却听到了金属清脆碰撞的声音,心一沉。 她抬起手,看到了手腕上的金色锁链,而另一端,与他相连。 她:“……!!!!!” 第 97 章 第九十七章(微修) 容簌衣察觉身上被魔气侵蚀的伤也消失了,又看向窗外的天光,恍惚了片刻,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时微明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像是在逗灵宠一般,“不久。不过百日。” 秘境百日,外界不过一个月。 确实不久。 容簌衣听后心头微松,比自己想象得醒来要早。 但两人此刻的气氛还是让她不适应。 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那你……可见到谨言了?” 她坐起身,发丝也从他指间溜走了,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嗯。” 见到的意思,便是取回内丹了,也知道她的意思了。 从海底妖狱回来,她又改变了主意。 谨言巴不得她跟他们帝主彻底断了,自然答应帮她隐瞒。 被她三番四次欺骗,他应当觉得可恨吧,都用上缚仙锁了,这锁链挣脱起来可是会很痛的。 不但没放开,反而越拥越紧。  只听“嘭”的一声,就连粗壮的树干都被这毫不留情的力道弄得接连震颤了几下,更别提是被这一砸砸得鼻青脸肿的孙貌了。 因蛮力而撞出来的鼻血一时间糊了孙貌满脸,嘴唇边角也磕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使得此时的孙貌看起来狼狈又滑稽。 孙貌痛极,立时发出了一声酷似杀猪的嚎叫,在摸到满脸温热黏腻的鲜血后,更是脸色惊变。 他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走到哪儿别人都是对他弓腰哈背的,“孙少爷”“孙少爷”的叫,哪里想得到时微明居然真的敢对他出手。 忌惮害怕的同时,又不想在众人面前拂面子。 “我我偏就要说你师尊又如何,怎么,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却见时微明毫无笑意地冷笑了下。 当真单手拎起孙貌的衣襟,像扔孩童们玩的蹴鞠似的,再度将孙貌扔向了一旁的大树。 树叶纷纷扬扬落下,这回竟是连孙貌的两颗大门牙都快磕掉了。 如此做完还不打算收手。 时微明半眯起眼,复又掐上孙貌的脖颈,面不改色地收紧了手中力道。 从脖颈处传来的足以将骨头捏碎的力道不似作假,直到一张脸彻底涨成猪肝色,孙貌才真正意识到,时微明是真的会杀了他。 ——仅仅只是因为自己说了一句他师尊的坏话。 这人是疯子吗 孙貌不可置信地望着此时面色平静的时微明,拼了命地想要掰开时微明掐在他脖颈上的手。 可如今的时微明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孱弱得连阵风都能将他吹跑的小少年,孙貌哪里可能敌得过他的力道。 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内,第二次面临死亡的恐惧感就再度将孙貌席卷。 他是真的感到害怕了,忙不迭哭着求饶:“我我错了,你快、快放开我!” 时微明却无动于衷,只撩起那双凉薄的眸子,歪一歪头,继续加重手上力道。 “不是偏要说我师尊么?嗯?怎么不继续说了。” 这种情况下,谁都不敢贸然插手,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时微明给迁怒。 连云宗的这些弟子虽然跟时微明没什么交情,但他们不瞎。 偶尔容簌衣来练剑坊接时微明下课的时候,他们完全能从师徒俩的互动中看出来,时微明到底有多敬重他这位师尊。 更何况,他们谁都不喜欢孙貌这个所谓的保护对象。 莫名其妙地诋毁连云宗不说,要不是他自己作死,哪里会捅出这么多幺蛾子来。 都是他自己活该! 年纪尚轻的弟子们的善恶观也很简单,他们并不会觉得时微明做得过火,毕竟就在不到半个时辰前,这个孙貌为了活命,竟险些就牺牲了同行红师妹的性命。 时微明如今不光是在维护自己师尊,也相当于是给他们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但孙貌看起来好像真的快要被时微明给活活弄死了。 董远乐胆战心惊地咽了咽唾沫,其余弟子不敢出声,而他身为弟子们的大师兄,只好由他来当这个出头勇士。 他试探性地走上前,唤了声“时师弟”:“要不还是算了吧?万一真出了人命,不仅我们这边交不了差,容师叔那边也不好做。” 董远乐小心翼翼:“时师弟,你应该也不想让容师叔为难吧?” “容师叔”三字一出,时微明肉眼可见地停顿了两秒。 他缓慢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了身后的董远乐。 董远乐立马很上道地冲他眨了眨眼,仿佛在说,听我的,准没错。 就这样无声僵持了几息,时微明才渐渐松了手上力道。 孙貌一屁股重重跌坐回地上,还没来得及从死亡的阴翳下彻底脱离出来,头顶便有一道阴影压下。 黑发少年半蹲了下来,拿手背很不客气地拍了拍他的脸。 冷冰冰的两个字:“道歉。” 经过方才那一遭,孙貌哪里还敢造次,什么面子都不要了,立马朝着时微明磕头认错。 “对、对不起,是小人不识好歹冒犯了道长,还望道长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人” 时微明闻言皱了眉:“谁让你跟我道歉的?” 孙貌顿时懵了,无措一愣。 不和他道歉,那那要向谁道歉啊? 好在有董远乐在时微明身后拼命冲他做着“师尊”的口型,孙貌读了半天才读懂,立时改换了口风。 “小人知错!小人千不该万不该冒犯道长师尊!道长的师尊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尊,岂是小人能够置喙的。” 时微明的脸色这才稍微有所缓和:“那你身上的伤——” 他轻抬起眼,言而未尽。 这次孙貌倒立马就心领神会了:“是小人不懂事,小人自作主张,被妖兽抓走,多亏有道长在,才保住了小人这条性命。” 时微明:“牙呢?” 孙貌:“也是小的自己走路不看路,不慎磕到的,跟诸位道长没有任何关系!” 这回答还算让时微明满意,他不再理会孙貌半分,干净的巾帕擦了擦方才碰过孙貌的手,平静地站起了身 时微明从不认为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 即使是被仁心善良的师尊收作了徒弟,整日在师尊面前扮演乖顺听话的小狗,也依然改变不了狼族骨子里的劣根性。 毕竟,他是在禁林那样残酷的地方靠着整日厮杀才勉强活下来的,又在僻野的山峦里东躲西藏了数年,心里尚怀揣着无数仇恨。 这样的一只妖,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别人会如何看待他,时微明无心去管,也并不在意。 他只是单纯地希望,师尊不要知道这些就好。 至少在师尊眼里,他要永远都是她的好徒弟。 仅此而已。 可现在,目睹了当日全部经过的董远乐找上了门来。 他会将这些告诉给师尊听吗? 黑发少年垂下眼睫,平静地望向了候在谷口那抹高壮的身影 刚从飞行法器上下来,谷口的董远乐便立马快步迎了上来,很是热情地同时微明挥了挥手。 “时师弟!” 时微明微一颔首,声色如常:“董师兄是来找我的?” “对对,没错没错。”董远乐边说边摸向了系在腰间的储物囊,从里掏出一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 “我是来给你送筑基丹的。我前不久刚过筑基,留着这枚筑基丹也没什么用了,正好时师弟你目前修为差得不多,应当很快就能派上用场,索性就送给你好了。” “对了,这其实是当初我师尊给我准备的,品相很好,还望时师弟莫要嫌弃。” 时微明看着那只小木盒,并未伸手去接:“董师兄为何突然要送这个给我?” 高高壮壮的少年听了,竟有些羞赧地摸了摸后脑勺:“嗐,这个嘛” “马车上人太多,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跟师弟你搭话,好不容易回了宗门,你又直接回容师叔这里了,想追都追不上。” 时微明抬了抬眼:“所以?” 这和前面那些有什么关系。 董远乐扭扭捏捏了好一阵,终于握紧拳头,下定决心:“我其实就是想跟时师弟你说,你实在是太酷了!” 时微明:“?” 话开了个头,余下的内容就好说出口了。 董远乐索性一鼓作气道:“时师弟你知道吗,我看那个孙貌是真不顺眼啊,听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其实特别想冲上去给他邦邦两拳。” “但要是被我师尊知道了,以我师尊的脾性,他肯定会狠狠骂我一顿的,毕竟我是这届弟子里的大师兄,就算是孙貌的问题,我也不能做出这等不合规矩的事。” “但你,时师弟——”说到激情处时,董远乐下意识地想要去拉时微明的衣袖。 被时微明躲开了也不觉尴尬,反而接着激情昂扬道:“你才是真正的英雄!” “你做了我这辈子都不敢做的事诶,你都不知道,你锤那个孙貌的时候,我在旁边看得有多爽多高兴,真的是太太太解气了。” “而且不光是我,参与这次护送任务的其他弟子也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时师弟你今后若是在连云宗里遇到了什么问题啊麻烦啊,都可以来找我,就算是我解决不了的,我也会去找我师尊帮忙的。” 时微明其实很想说,他有他的师尊,为什么遇到问题要来找董远乐。 但见董远乐这一副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的模样,不禁怀疑如果他真的这样说了,董远乐估计又要展开好一番长篇大论。 思及此,时微明话锋一转:“既然如此,眼下我的确有一件事需要麻烦师兄。” “嗯?”董远乐立马来了兴致,“什么事,时师弟你说,我保证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时微明:“我想请董师兄不要告诉我师尊在那片无主之地上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如果可以的话,也希望董师兄能够给当时在场的其余弟子都提个醒。” 闻言,董远乐立马就懂了。 容簌衣才出关不久,他自然对容簌衣这个小师叔的了解甚少,光知道她格外偏爱自己目前唯一的这个小徒弟。 但究竟偏爱到了何种程度,会不会为了给孙富商那边一个说法而责罚自己的徒弟,那他就不太确定了。 时微明不想让容簌衣知道这些,无非就是担心容簌衣知道了,很有可能会因此责怪他。 于是很上道地给时微明的肩膀来了轻轻一拳:“我明白,时师弟你放心,这是咱们之间的小秘密,不光是容师叔,师公师尊他们也都不会知道的,我向你保证。” 鉴于董远乐的这一番话,时微明暂且容忍了他毫无征兆便与自己有所接触的行为。 “既有董师兄的保证,那师弟我也就放心了。” 话落,时微明掀眸看了眼天色:“时候也不早了,师尊让我问问师兄,可要留下来一道用膳?” 虽这样说着,话里话外却无任何欢迎的意思。 看着时微明一如既往冷冰冰的模样,董远乐直觉他还是别打扰这对师徒一起吃饭比较好。 便婉拒道:“不用不用,我早已辟谷,不再需要吃东西了。而且我还得赶回长月谷,向我师尊汇报这次护送任务的情况呢。” 时微明了然颔首:“那我也就不留师兄了,师兄慢走。” 飞行法器不多时便降落在院落边。 等了半天的容簌衣探了个头出来,只见到自家徒弟一人,便疑惑地“咦”了声。 “微明,远乐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时微明如实回答道:“董师兄说他已辟谷,且之后还有事要做,就先走了。” “这样啊,”容簌衣理解地点点头,“那他来找你是为的什么事啊?” 时微明就将董远乐来送筑基丹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一遍。时微明果然没有再提让容簌衣把他逐出师门的事。 只不过接下来不管容簌衣问他什么话、让他做什么事,他都会慢上个小半拍。 仿佛整个人都还沉浸在容簌衣方才的回答中,脑子晕乎乎的,从头到尾都有一种如踏云端的不真实感。 直到容簌衣第三次唤他:“微明?” 他才如梦初醒般,雾蓝色的瞳眸困惑地望向容簌衣:“怎么了,师尊?” 容簌衣看着自家徒弟的眼神有些无奈:“手。” 时微明便乖顺地把双手都递了过去。 就着旁边温度适宜的清泉水,容簌衣将时微明染血的手背仔仔细细地擦了个干净。 徒弟的手生得其实也很漂亮,尤其是身上有了肉之后,一双手看起来不再干瘦如柴。 指甲圆润,骨节分明的手指更显匀称修长,因整日都在练剑,指间难免生着一层薄薄的茧,摸起来有些粗粝,却不会让人觉得粗糙。 然而擦净了血迹过后,徒弟依然呆呆地举着手,也不知道把手给收回去。 这和平日里冷冰冰的徒弟相比起来实在太有反差,容簌衣笑问道:“怎么,微明还没擦够?” 她视线往徒弟身后一瞥:“没擦够的话,要不要师尊也顺便擦擦你的耳朵和尾巴啊?” 时微明半晌才反应过来师尊在说什么,立时面不改色地收回了手:“不用了。” 话虽如此,竖起的耳朵和尾巴却是又忍不住地轻颤了颤。 那白如雪一般的大尾巴更是不安分地探了过来,亲昵又轻飘飘地拂过容簌衣的臂弯,触感轻轻柔柔。 见状,时微明微微睁大了眼,眼里流露出一丝轻微的慌乱。 “师尊对不起。” 他控制不住。 不得不说,或许是压不住体内妖气的缘故,今晚的小徒弟的确和平时很不一样。 容簌衣努力止住笑,却还是忍不住地抖了抖肩:“没关系,师尊知道。” 她洗净巾帕,重新向徒弟伸出手:“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家?” 垂眼看着摊在面前那只宛如莹润白玉的手,时微明的喉结上下轻滚了滚,最终还是将手搭了上去。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他初到长青谷的那天,师尊牵着他的手,走遍了长青谷的每一寸土地。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他并非初来乍到,而是已经能够准确说出长青谷的每个地方了,长青谷处处也都是他和容簌衣一起留下来的痕迹。 这里是他和师尊的家。平日里分明就是只什么话都不爱说的闷葫芦,在这种事情上编起理由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容簌衣其实很想吐槽,照自家徒弟目前的修为实力,要是连他都通过不了年底考核,那同门的那些弟子就更不用想了。 但徒弟给出的理由让她实在是找不出可以用来抨击反驳的点,索性就放弃了再劝徒弟。 总归等真正到新年了,她就不信徒弟还整天都待在试练塔里,不回家。 容簌衣不知道的是,自家小徒弟并非不想待在长青谷里,和以往一样侍奉师尊。 只是时微明的直觉告诉他,他不能够再这样继续不对劲下去。 所以,他需要给自己一个独立的空间,好让自己能够想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至少,绝不能够让那不对劲再度加剧 十天后,就是弟子们一年一度的年底考核了。 为了让弟子们能够安安心心地过个好年,这次年底考核的内容设置得尤为简单。 以至于每个考完出来的弟子脸上都是一副轻松至极的表情,甚至还有闲心挤在一起说小话。 董远乐眼尖地注意到了刚刚考完的时微明,立马冲他挥了挥手:“时师弟!” 其余的弟子听见了,也跟着抬起头来,很是热情地同时微明打招呼。 经过这几个月的时间相处下来,还有董远乐这个“时微明吹”到处和弟子们灌输“时师弟有多厉害、人有多好”的理念,大部分的弟子渐渐不再觉得容师叔这位半途入门的弟子冷冰冰的,不好相处了。 尤其是在向时微明请教了一些问题,时微明都一一给出了解答后,他们逐渐与董远乐的想法达成了一致。 时师弟那哪是冷冰冰,分明就是个、性! 时微明向他们微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他对弟子们之间讲的小话不感兴趣,只想要快些回到长青谷。 ——尽管在这十天的时间里,他依然没有想清楚那不对劲的来源,但是师尊同他说,如果考核顺利的话,记得要回长青谷第一个向她报喜,所以少年现在满脑子装的都是自己师尊。 正欲与众人擦肩而过之时,却听其中一人用格外夸张的语气神神秘秘地说道。 “哎,你们刚刚说的那些也配叫八卦?我这个八卦才叫一个‘劲爆’好吧。” 众人自然不信:“你能知道些什么劲爆八卦啊?可别吹牛了。” “谁吹牛了?我同你们说昂,清水宗你们总该知道吧,听说那宗门里有个徒弟喜欢上了自己的师尊,怎么样,这还不够劲爆吗?” 闻言,时微明的脚步倏而一顿。 从后山回屋舍的路上,时微明一直低头看着师徒两人相牵着的手。 因为成功冲击了筑基,他全身上下的骨骼框架较起之前都稍微大了一点,以至于他的手看起来也已经要比师尊的宽大些了。 师尊握着他的力道也不重,然而却莫名其妙的,让时微明觉得很有安全感。 回到屋舍以后,容簌衣更是难得主动提议,今晚要守着徒弟睡觉。 要知道,除了时微明刚来长青谷的那几天,容簌衣担心徒弟难以适应新环境以外,之后就再也没有守着徒弟入睡过了。 时微明闻言也摇摇头:“师尊,你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弟子已经没事了。” 容簌衣置若罔闻,只道:“你要是真想让为师早点休息,就少说这些有的没的,现在乖乖睡觉便是。” 时微明便不再说话了。 他原本以为,今晚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他应该会很难睡着,再不济的话,大概也会做上一夜的噩梦。 但,或许是因为有师尊在旁,这一觉时微明反而睡得很好。 一夜无梦,直至天亮- 第二天一大清早,容簌衣就去练剑坊给时微明请了假。 今天负责教弟子们练剑的长老正好是谢青扬。 听容簌衣说时微明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两天,他这个当师叔的不免也有几分担心。 便主动问道:“要不要请医修来给时师侄看看?” 以徒弟目前的情况,叫医修来看那还得了。 容簌衣连忙婉拒了谢青扬的提议,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 “不用不用,他就是最近练功练得太刻苦了,几乎没怎么好好休息过,歇一歇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时微明平日里有多勤勉,谢青扬这个既做师叔、又做师长的都看在眼里,自然没有起任何疑心,很干脆地便允了时微明的假。 只是不忘又唠叨容簌衣一番,要她这个当师尊的好生看着点徒弟,多多提醒徒弟注意休息。 容簌衣连声应好,顺路又去了趟孟城,成功在黑市上买到了能够抑制妖气的药。 这种灵药价值不菲,寥寥几颗就用掉了容簌衣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不少灵石。 满满一口袋的灵石给出去的时候,容簌衣肉痛不已,但一想到这是给自家徒弟用的,瞬间就又没有那么心疼了。 好在黑市上的东西基本都是一分钱一分货,服用了丹药后,时微明的妖气果真很快就散得无影无踪。 雪白又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也缩了回去,一双墨眸干净清澈,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尽管如此,容簌衣仍不放心。 又接着观察了徒弟两天,直到确定徒弟的妖气真的完全察觉不到了,才肯放徒弟去练剑坊上课 容簌衣顿了顿,展开纸团,准确捕捉到有用信息。 “知道啊,我兄长是威武堂的,据说近来正在查这件事,说是昨日有魔入侵,要刺杀奇峰峰主,峰主她本命阵法都受损了,险些身陨,现在还昏迷着呢,连宗主都出关了。” 威武堂负责宗门安危。 “魔?不是说魔都没有神智吗?还能做出这么严密的计划入侵我们宗门?” “不知道,但是最近威武堂巡逻也更严了,出宗门都得去弟子堂报备地了批准才行。” “这么严?也不知道十年一开的三福秘境还能不能顺利展开呢。” …… 容簌衣将纸条重新揉成团放进了储物戒中。 魔说的应该就是时微明,他不惜暴露身份也要重伤奇峰峰主,是为了什么? 这时一声铃响,课程结束,容簌衣走出了教室,正瞧见了时微明。 他还是一身玄色劲装,抱着剑站在树下,大家见了他都去见礼,他也温和回应。 她下意识停下,走在她身后的经明礼貌问话。 “师妹下节课是?” 她愣了愣,开始翻在弟子堂领的课程安排,她对上课一向不上心,课程安排也不知道放到了哪里。 这时一道声音在她身边响起:“锤修入门,在形峰。” 容簌衣看过去,正是那一身玄色劲装的人。 瞧见是时微明,经明瞬间恭敬:“见过小师兄。” 他视线流转在二人之间,这才后知后觉二人关系,他急忙告别:“那师妹我先走了。” 说着匆匆离去。 容簌衣与经明告别后将储物戒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到了课程安排,仔细一看,下节课竟真的是锤修入门。 难不成这人这么好心?还专门去弟子堂问她的课程安排? 她抬头,对上了时微明暗暗警告的眼眸。 她:…… 懂了,十个上品灵石雇佣的女工该上工了。 她十分上道,立即闪身到时微明身边,并抱住他的胳膊,在感受到身边人瞬间僵硬后她才满意。 就是有点奇怪,这人的身体今天怎么格外凉?隔着衣服她都感受到温度了。 不过她没有在意,她只用十分甜腻的声音撒娇:“师兄怎么来了呀,师兄也真是的,都说了不用你来接,你怎么还来,莫不是一刻不见我,想得慌?” 话音落下,时微明身体更加僵硬了。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两人身上,原本步履匆匆的人也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时微明看着身旁抱着自己胳膊的人,她笑得分外真心。 不等时微明回答,一道女声响起。 “你在做什么!” 容簌衣探头去看,是戚媛,她正狠狠地瞪过来,眼里像是有十丈火。 还有藏在眼里的妒忌。 容簌衣正疑惑着,紧接着听见—— “小师兄也是你想染指就能染指的吗?” 她顿时悟了。 喜欢时微明的人之一,还是热衷搞雌竞的那种。 她伸手示意:“解决这类麻烦,得加钱吧?” 时微明看着眼前的手默了默,随后放上去五枚上品灵石。 “好嘞,”容簌衣爽快收钱,“今天的灵石也别忘了结哈。” 二人这一来一往在不知情的别人眼中更加暧昧了,戚媛看得心中愈加焦灼。 她甩出九节鞭就要狠狠打在容簌衣身上。 时微明眼疾手快,带着人避开,虽然他对于之前容簌衣的问题没有回答,可这举动就如同变相认同了两人关系。 一时间众人心中炸开了花,视线又不约而同落在戚媛身上。 戚家大小姐大家都知道一二,而戚家大小姐喜欢小师兄也是公认的秘密。 果不其然,戚媛立即委屈起来:“小师兄,你也依着她欺负我吗?” 这话说的。 容簌衣悄摸着凑过去问:“你跟这个戚媛有一腿?” 时微明应:“我很少在宗门活动,多在外游历任务。” 言外之意是没有,甚至是谁都不记得。 容簌衣懂了,这属于自我攻略那一类。 她立即倒地:“师兄,她刚才打到我了,好疼。” 时微明:…… 他刚准备揪着人起来,便看见这人不断眨巴的眼睛,示意他不要动。他顿了顿,收回了手。 戚媛瞪大眼睛:“我分明没有碰到你!” 容簌衣不理,她侧过脸,发丝顺着面颊滑落,看着分外可怜:“师兄,莫不是你遇到了什么做梦之人,觉得你与她有些什么。” 这几乎往戚媛的痛处戳,她只觉得体内有怒火熊熊燃烧:“你在说什么胡话!做梦的分明是你!” 容簌衣扯了扯时微明的袖子:“那师兄认识她吗?” 时微明没有反应,袖子又被扯了扯后他才点了点头。 他面上还带着“小师兄”的笑,容簌衣却感受到了两分不耐烦。 这人今天脾气好像也格外不好。 戚媛不敢相信:“小师兄你……不认识?你每次回来我都准备上三天,沐浴焚香,穿着我最好看的衣裙去见你,你分明每次都有回应我。” 说着拿出一个香囊,一张纸,和她的弟子令。 “你看,这是你给我的香囊,这是你上次给的纸条,这是你特地给我找回的我丢失的弟子令,你都忘了吗?” 说到这她眼神瞬间凶狠地看向了容簌衣:“莫不是这个女人给你下了蛊?教你忘了我!” 时微明看着戚媛手里的东西陷入诡异的沉默,他与容簌衣对视。 容簌衣不明所以,她压着声音回:“这你们的前程往事,不能算那五个灵石里吧?” 他压了压体内不断汹涌的魔气。 昨夜在长霄峰受刑后魔气便得了空隙试图噬主,他快压不住了。 修魔功,如同与虎谋皮。 他克制着维持面上的笑:“香囊是宗门人人都有,我只是代为发放,纸条许是我不小心遗落,至于这弟子令,我属实是不记得了,许是你掉在地上我恰好捡了起来。” 容簌衣听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戚媛被这声笑戳到痛处,心上人说着不认识自己,情敌还在嘲笑她,她没了理智,几步走过去揪着容簌衣的衣襟把人提了起来。 “你是什么东西?你凭什么笑我?” 容簌衣面上全然不见畏惧:“不好笑吗?把所有心思放在一个甚至不记得你的男人身上,怎么不好笑。这些心思放在修炼上,说不定你早就筑基了。” “你!”戚媛气极,立时就要给容簌衣一巴掌。 而手里的人竟看着她逐渐笑了起来,她心里陡然不安,随后她便看见—— 眼前的人剧烈抖动,甚至浑身各处都开始抽搐起来。 她惊得放开手。 而下一秒在她的眼眸里,容簌衣仰躺在地上,四肢着地,开始胡乱爬行。 她瞪大了眼眸,其他人也惊呆了。 而那那胡乱爬行的人突然停下,并剧烈抖动,最后昏迷了过去。 这转变太过突然,大家都没反应过来。 戚媛更是陷入了迷茫之中。 她什么也没做啊。 时微明走过来打破宁静,他定了定,忍着魔气反噬的压力将地上的人横抱起。 他面上肃穆,没有小师兄的笑,只有小师兄的威严:“这位师妹,你用术法伤了同门。” 这话一出,方才那人就如同突然犯了疯病一样的举动突然有了解释。 对,一定是被下了术法才会这样。 毕竟那一幕太过震撼,总不会是正常人能做的事。 一时间大家看向戚媛的眼神里带上了十足谴责。 戚媛觉得这个场景异常熟悉,好像她不久前才经历过。 日子一天天平稳过去,除了徒弟成功从炼气一跃升为了筑基以外,一切似乎都和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直到某天夜里,孟城突然毫无征兆地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这还是自今年入夏以来,孟城第一次下这么大的雨。 颗颗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砖瓦上面,声音之密之响,似珠落玉盘,不知道的恐怕还要以为大夏天的这是在下冰雹。 坐落在孟城之上的连云宗自然也无法幸免。 容簌衣赶在雨势渐大之前,和自家徒弟一起将养在院落花盆里的花花草草全都搬到了屋檐下面。 ——她担心第二天睡醒起来,这些花草就算没被这样的倾盆大雨给淹死,大概率也会被这么密的雨给打残了。 做完这一切,容簌衣隔着窗户以及模糊不清的雨幕,与徒弟互道了晚安。 容簌衣其实是很喜欢不怎么闷热的下雨天的。 只因这样的天气一般都很凉爽,很适合她这样的咸鱼缩在柔软的被子里美美睡大觉。 倘若还能有风扇亦或是空调在旁呼呼吹着的话,更是夏日不可多得的美事一桩。 但今夜的雨势着实格外大了些。 容簌衣被噼里啪啦的雨声吵得怎么睡都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最终竟直接一骨碌坐了起来,对着老天爷无能狂怒。 要命。 好端端的下这么大的雨干嘛,到底还让不让人安生睡觉! 她正琢磨着究竟怎样才能将雨声的“噪音”降到最小,然而就在这时,窗外忽地有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紧随其后的,是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径直劈下。 雷声之大之响,仿佛连地表和整个屋子都跟着一同震颤了起来。 坐在床上的清丽人影顿时犹如被施了定身术一般,肉眼可见地僵了又僵 与此同时,时微明的房间里。 专心打坐的少年丝毫没有受到窗外雨势的影响,他阖着双眼,有条不紊地调理着体内灵气,感受着自身经脉与修为的细微变化。 一轮修炼结束,时微明缓慢地睁开眼睛,雾蓝色的瞳眸渐渐恢复了平常。 他稍作休息了片刻,正想继续展开今晚的第二轮修炼,房门却在此时被人轻轻敲响了。 时微明转眸看去。 按理说,师尊这个时候应该早就已经歇下了,毕竟“早睡早起身体好”以及“女孩子就是该睡美容觉”是师尊每天都挂在嘴边的养生口号。 可外面雨下得这么大,别人又没有能够自由进出长青谷的令牌,除了师尊以外,又有谁会在这种时候来找他呢。 下一秒,一道熟悉清浅的声音细细响起,几乎要被这雨声淹没。 但时微明依然听清楚了:“微明,你睡了么?” 那么毫无疑问了,门外的人就是师尊。 门打开的一瞬间,屋外浓密的雨声骤然变得清晰了起来,雨夜冷气急不可耐地蹿进屋内,也将站在门口的那道身影衬得更加单薄。 许是之前已经歇下了,容簌衣如瀑的乌发只简单束在了脑后,并未像白日一样扎成精致的发髻。 她抱着自己房间里的薄被,眼睫轻微垂着,额间几缕不慎湿了雨的碎发落在眼前,令时微明一时难以看清师尊的表情。 不等徒弟开口,容簌衣便极其自来熟地抱着被子走进了屋内。 边往里进,嘴上还边自时自地说着:“微明啊,外面打这么大的雷你肯定害怕吧?没关系,师尊来陪你了,咱不怕哈。” 闻言,时微明很是困惑地凝了下眉。 不过是打雷而已,师尊怎么会这么想? 刚想说自己并不怕电闪雷鸣,余光却瞥见烛火的映照下,师尊略显苍白的脸色,以及紧紧攥着薄被、轻微颤抖的发白手指。 于是立马就将到了唇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好的,他害怕。 尽管师徒俩的屋舍相距不过三丈远,容簌衣也撑了伞过来,但顶着这么大的雨势,她依然不可避免地淋到了雨。 替师尊背了好大一口锅的时微明递给师尊一张干净柔软的巾帕。 “师尊,擦擦雨,当心着凉。” 又去桌边倒了杯热茶回来,双手捧着递到师尊面前:“师尊,喝茶。” 这一幕不禁让容簌衣幻视了她小时候曾在电视上看过的一则公益广告。 家里懂事的小孩儿端着水盆走到自家妈妈面前,朝着妈妈扬起笑脸说道:“妈妈,洗脚。” 不能说是毫无关系,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这也是容簌衣会选择在这样的雷雨天来找自家徒弟的主要原因。 徒弟虽然偶尔懂事得跟个小大人似的,但在容簌衣眼中,对师尊言听计从的徒弟永远都是那朵她精心养育的小花。 至于所谓的什么男女之别—— 才十五岁大的徒弟分明就是个毛都还没长全的小孩儿好不好。 更何况她担心徒弟会怕打雷,“好心”过来陪陪徒弟怎么了,她还要在自家徒弟面前刷好感呢,眼下不就是个很好的机会吗? 容簌衣如此说服完自己,喝了徒弟递过来的热茶后,果真觉得浑身上下都暖和了不少。 苍白的脸颊渐渐恢复了些血色,她清清嗓子,努力压下声线里的颤抖,若无其事地跟徒弟唠嗑。 “这么晚了,微明还不打算休息呀?” 时微明从善如流:“外面电闪雷鸣的,弟子怕。” 容簌衣:“” 如果不是徒弟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从他那张冷白如玉的脸上也瞧不出丁点害怕之色,她估计真的会信了自家徒弟的鬼话。 不过徒弟既然这么给自己面子,容簌衣自然顺着台阶而下:“这样啊。那师尊就留下来陪你一晚吧,你现在可以去歇息了。” 反正她来找徒弟,只是想身边能有个人陪着而已。 现下有徒弟陪伴在旁,她对电闪雷鸣的恐惧自然也就减轻了不少才怪。 外头又是一道惊雷劈下,容簌衣整个人都禁不住跟着颤了一下。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心悸,心道,已老实,求老天爷放过。 一旁的时微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睫,几息后忽然接话:“师尊,弟子目前暂时还睡不着,师尊如若不嫌弃的话,要不先在弟子的床榻上歇下?” 闻言,容簌衣目露迟疑:“这不太好吧?”  自那天过后,时微明对于炼化穹清丸一事变得更加积极,每天吃得也比以往多了许多。 如此平平淡淡地过了两月。 在容簌衣坚持不懈的投喂以及精心照时下,时微明腹部的伤逐渐痊愈,体内也终于能够积蓄起灵气,可以慢慢开始修炼了。 容簌衣信守承诺,特意给自家徒弟买了一把上好的木剑,送他去练剑坊跟其他弟子一起学习剑法。 也正因此,容簌衣终于可以发挥出一点点身为师尊应有的作用了。 她偶尔会让徒弟在自己面前舞剑,然后犀利指出徒弟存在的不足。 有时甚至还会单独给徒弟开小灶,教他一些在练剑坊里暂时学不到的剑法。 徒弟很聪明,一点就会,但容簌衣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 ——徒弟学剑学得实在是太刻苦了。 毕竟他是半道才加入练剑坊的,进度跟不上同门的其他弟子,需得要花上更多的时间,才能够勉强不让自己落下。 天不亮的时候,容簌衣就能够听到自家徒弟的练剑声,简直比山下打鸣的公鸡还要准时。 夜里该要歇息了,院落里挥剑的声音也不曾有一刻停下。 容簌衣怕小徒弟练剑太辛苦,于是披上外衣,推开房门,叫来徒弟跟自己一起在大半夜吃冰镇西瓜。 徒弟看看手里的剑,又看看抱着催熟的西瓜、无比期待地望着自己的师尊。 终究还是放下了剑。 师尊更加重要 或许是徒弟实在太卷,又或许是因为有主角光环作祟,总之,时微明的进步速度完全超出了容簌衣的想象。 才短短两三月的时间,剑术就超出了同门一些资质比较平庸的弟子。 不禁让容簌衣联想到了冲击高考那段时间,两年没用心学习的黑马花了两周时间就超过了她在年级里的排名,偏偏她还怎么都追赶不上。 简称为人比人,气死人。 就连对门内弟子的剑术要求极高的谢青扬也不止一次在容簌衣面前夸过时微明,说只要这样保持下去,时微明未来可期,必成大器。 自家徒弟能够得到大师兄谢青扬这么高的评价,容簌衣自然高兴且自豪。 并有样学样,跟从前长辈一样谦虚地摆摆手,“欸”一声:“哎呀呀,跟我没什么关系,都是微明自己自觉争气,完全不用我这个师尊操心。” 谢青扬:“” 所以,小师妹非但完全没听进他之前的规劝,对自家徒弟主打一个放养不说,似乎对此还感到挺骄傲自豪? 容簌衣不知道师兄其实是在心里吐槽自己。 别看她现在瞧起来这么安然放松,她其实忧心了另外一件事情很长一段时间。 要想感化徒弟,不让书中的结局变为现实,光靠她一个师尊努力肯定是行不通的。 虽然世人常说,好的师生关系能够做到亦师亦友,但容簌衣第一次为人师尊,没有十足的信心能够和徒弟达到这样的状态。 说到底,徒弟身边还是得有一两个同龄的好友,这样一来,徒弟一些不能和师尊说的心事才有处可说。 ——当然了,容簌衣还是很希望徒弟能够少点不能和自己说的秘密的。 但现在的关键问题是,放眼整个连云宗,除了她这个师尊以外,小徒弟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大概是狼族孤僻孤傲的天性,又或者是因为成长经历,导致时微明很难信任他人。 总之,时微明的排外心比容簌衣预想中的还要严重,更别提会去主动融入同门的弟子了。 再加上他是半途加进来跟其他弟子一起上课的,其余弟子早就有了自己的固定伙伴亦或是搭档。 这便导致容簌衣每次来接自家徒弟下课的时候,徒弟都是孤零零一个人抱着剑从练剑坊里出来。 和其他成群结队、有说有笑的弟子们对比明显,看得容簌衣这个做师尊的挺不是滋味。 有种自家小孩儿被全世界都给孤立了的感觉。 问就是很气! 但这显然不是其他弟子们的错。 容簌衣很清楚,问题的源头其实是出在自家徒弟身上。 夏天是个连绵多雨的季节,容簌衣将油纸伞撑在自己和徒弟中央,似是随意地提起。 “话说回来,怎么不见微明跟练剑坊里的其他师兄弟一起玩?” 闻言,清隽少年周正的面庞上浮现出了一丝不加掩饰的困惑。 “师尊,我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 言外之意就是,他不是来练剑坊学习剑术的吗。 学剑术是一个人的事,就算没有搭档,练剑坊内也设有被灌注了灵气、可以灵活移动的木桩,用来当对手绰绰有余。 和这些不相干的人一起有什么用? 容簌衣被自家徒弟问得哑口无言。 她深知徒弟的性格,时微明虽处在叛逆期的年纪,却绝不是那种会把师尊气得上蹿下跳、忤逆师尊的逆徒。 他单纯就是这样想的,于是也就这样说了。 “嗯”容簌衣绞尽脑汁,“你们都是同届师兄弟,今后在连云宗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搞好关系总是没有坏处的嘛。” “当然了,师尊也不是要你跟每个人都处好关系,朋友在精不在多,有那么一两个真心实意的就行。” 容簌衣还在脑海里努力搜刮能够用来劝说徒弟的人生大道理,就见自家徒弟摇了摇头,很是认真地对她说:“师尊,我不需要他们。” “我有师尊就够了。” 闻言,容簌衣短暂地愣了愣,随即暗自叹了口气,叹息声淹没在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里。 她无奈地看着倔驴徒弟,在心里面想。 笨蛋,师尊也不可能陪在你身边一辈子呐。 诚然,容簌衣每次穿进小世界里执行任务的时候,她都只将这些小世界里的角色看作纸片人,并不会对他们付出太多感情。 毕竟容簌衣很清醒,她不可能在这些小世界里停留一辈子,完成了系统交于的任务,就是她离开的时候。 紧接着等待她的则是下一个任务,亦或是她自己的人生。 在容簌衣的心目中,对纸片人付出太多真情实感其实是一种很傻的行为,投入的感情越多,就越难抽离。 这也是任务管理局的不少员工每从一个小世界里脱离出来,都会选择起码歇上半个月的主要原因。 反观容簌衣就不会。 每次完成了小世界的任务后,她最多休息两天,就能精力满满地投入到下一个任务当中去。 不禁让管理局的其他员工纷纷猜测,容簌衣是不是背地里绑定了什么“三天不进小世界就会死”的系统,不然怎么能够卷成这样。 但时微明不一样,他是容簌衣在这个小世界里养的一朵小花。 尤其在察觉到徒弟对自己下意识的过度依赖后,容簌衣更加希望,即使将来她完成了攻略任务,脱离这个小世界了,徒弟身边也能有一两个好友亦或是合适的道侣陪着他。 别再孤身一人了。 当然了,容簌衣不可能将这些想法实话告诉给徒弟,这又是她第一次为人师尊,没有多少经验,也不知道该要如何去纠正徒弟的想法。 容簌衣为此愁眉苦脸了好几天。 直到某天清晨,徒弟照例去练剑坊练剑了,留下容簌衣独自在给院落里的小花浇水的时候,忽然有一道灵光从她脑海当中闪过。 等等,她的确没有教徒弟的经验,但不妨碍别人有啊! 容簌衣立马搁下水壶,御剑直奔长月谷而去。 尚未抵达长月谷谷心,悠扬婉转的琴声便遥遥传来。 容簌衣从剑身上跃下,笑眯眯地走近院中那抹白色身影,鼓掌的同时张口就来。 “师兄不光剑术一绝,就连琴艺也是越来越精妙了,光是这么一小段仙乐,就让师妹我愚耳暂明,真是佩服佩服。” 谢青扬抚琴的长指只顿了两息,就又接着弹了下去:“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容簌衣立马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师兄,我就是想着好久没见你了,过来问候你一声,你怎么能这般想我,原来在你心中,师妹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谢青扬神色自若,趁着拨弦的空档,掀眸望了容簌衣一眼。 是那种很明显的“我还不知道你?”的眼神。 容簌衣于是撇撇嘴,快步走到谢青扬对面坐下:“好吧,我这次来,确实是有事情想要请教师兄。” 整天没个正形的小师妹居然连“请教”二字都用上了,谢青扬挑了挑眉,终于停下弹琴的手,将七弦琴放至一边。 “说吧。”  事情进展到这里,系统就算是成功完成了交接的任务,是时候该从容簌衣的脑海里离开,去往下一个小世界、交接下一任宿主了。 容簌衣颇有些依依不舍:“统,你这么快就要走了吗,不再多待几天了吗?你走了我会想念你的。” 系统莫名从容簌衣的语气中听出一股子某个电视剧里演的“燕子,燕子你回来,没有你我怎么活啊!”的味儿。 它暗自吐槽:你那是舍不得我吗,你是舍不得即将离你而去的金手指才对吧。 表面上倒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语气:“系统脱离本世界倒计时,10、9、8——” “唉,好吧,”见挽留无果,容簌衣重重叹了口气,“统,你的世界以后没有我了没关系,你要开心” 系统:“?” 不是,它单纯就想想而已,10934号你怎么还真演上了。 “7,1,0,脱离完毕。” “嗯?”容簌衣立马听出不对劲,“统,你怎么直接从7跳到1了?” 中间的那些数字呢,都被系统给吃了吗。 然而脑海里的电流声已经彻底消失,没法再给出任何回应。 容簌衣在心里“嘁”了一声,暗道没劲。 系统离开了,也就意味着她的攻略任务正式开始了。 她把注意力放回到少年身上,等少年吃完了鱼,才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微明,师尊带你离开这个地方,好不好?” 闻言,时微明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嘴唇,眼神很是平静。 容簌衣却读懂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离开这里,去哪儿呢? “回为师所在的宗门。” “唔,‘宗门’是什么你知道吗?就是每个修士平时生活的地方,我的师尊也在那里。” 说来也巧,系统的确满足了容簌衣提出的第一个要求,除了“容菀”以外,还给了她一个别的身份。 但这个身份对于容簌衣来说,其实并不算新。 容簌衣早些年刚入任务管理局的时候,接的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任务。 其中就包括穿进这个仙侠小世界里,在一个名为“连云宗”的宗门里,当连云宗掌门柳至云的关门弟子。 容簌衣身份特殊,自然不可能在这个小世界里待一辈子。 所以刚被柳至云收为弟子没多久,就选择了闭关。 外界的时间流速与每个小世界里的时间流速不同,距离容簌衣上次穿进来,已经过去了两百来年。 好在修仙之人闭关几十、几百年都是常有的事,现在容簌衣正好可以用回这个身份。 容簌衣自己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当初随便接的一个任务居然能在今天派上用场。 怪不得当时系统向她介绍背景的时候,她会觉得“容菀仙尊”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原来是她早就来过这个世界,只不过上一次穿进来的时候,还没有出现大能飞升、留下预言等等这一系列事情。 连云宗在九洲大大小小上百个宗门里的地位并不算高,但在连云宗所坐落的孟城里却很是出名,完全符合容簌衣的所有要求。 尤其容簌衣对柳至云以及她的师兄师姐的印象都很不错,所以没怎么纠结,就决定用回这个身份。 对于容簌衣的提议,时微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容簌衣看出他眼中的迟疑,想了想,俯下身来,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是不是怕离开这里后,有人会欺负你?别担心,师尊说过,师尊会保护你的。” 不。 不是这样的。 师尊不知道,可他很清楚。 他是通缉之身,倘若有朝一日被人发现了他的身份,一定会连累师尊的。 他不想这样。 然而就在这时,容簌衣却忽然凑近了时微明,笑眯眯地替他将额前凌乱的乌发拨了开来。 她语调随意,仿佛只是在跟他分享自己无意间的一个小发现。 “诶,先前没怎么注意,现在才瞧见,我们微明的眼睛生得可真漂亮,乌漆漆的,还这么有神。” 时微明垂在腿侧的手指闻言微曲。 是了,狼族的眼瞳颜色都很特殊。 尤其是他。 雾蓝的瞳色几乎是他的标志了。 可他能改变自己的瞳色,就连师尊这么厉害的修士都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 那么,如果他能一直隐藏好自己的身份,不让其他人有所察觉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连累到师尊了? 少年抿了抿唇。 或许是这些想法说服了他自己,又或许单纯是因为落在头顶的掌心太过温暖,不禁让时微明想要贪心更多。 毕竟师尊不是他。 师尊有自己的师尊,也有自己的宗门。 她一定来自于外面那个更加广阔有趣的天地,怎么可能因为他这个刚收的便宜徒弟就永远地留在这里。 总之,沉默半晌后,时微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跟她走 就着临边清澈的溪水,容簌衣将自家小徒弟好生拾掇了一番。 洗净的乌发高束,换上容簌衣提前备在储物囊里的干净衣裳,终于有几分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应该有的样子了。 容簌衣同时还颇为惊喜地发现,小徒弟不但一双换了瞳色的眼睛炯炯有神,长得也是极其好看的。 五官哪儿哪儿都挑不出毛病,就是实在是太瘦了点。 她准备的尺寸最小的衣裳,穿在徒弟身上也依然松松垮垮。 不过没关系,等回去了连云宗,她有信心能够将时微明养得白白胖胖,单纯就是时间问题而已。 在灭掉火堆、即将启程回连云宗之前,时微明突然牵住了容簌衣的一小截衣袖,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说。 容簌衣于是停下脚步,很是耐心地问道:“怎么了?” 时微明用手指了指身后,乌漆漆的双眸望着她:“毯。” 毯? 容簌衣凝眉想了想,很快明白了。 他是指她昨晚给他盖的那个薄毯。 徒弟把她留给他的灵药藏到了别的地方,想必也把那个毯子给藏了起来。 他想要带走它。 容簌衣原本想说,一个毯子而已,等回到连云宗后,时微明想要多少条,她都给他买。 但少年什么都没有多说,望着她的目光却很固执。 仿佛那个薄毯对他有着什么特殊的意义,非得带走不可。 于是容簌衣的话到了嘴边,就硬生生变成了:“好,师尊陪你回去拿。” 抱着薄毯,揣上灵药,心满意足的黑发少年终于乖乖跟在师尊身边,踏上了回连云宗的路。 跟熊妖打的那一场架,几乎耗去了留存在容簌衣体内大半的灵气。 而这座被设了禁制的山峦灵气稀薄,流失的灵气很难得到补充。 为了应对有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容簌衣决定先节省体内剩余的灵气,等带着狼崽离开禁制的范围后,再用飞行法器回连云宗。 好在一路上都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师徒俩该吃吃,该喝喝,走累了就停下来歇息,天黑了就将就着在原地睡一觉,睡到自然醒后再接着赶路。 无聊的时候,容簌衣就拉着时微明说话,聊东聊西聊天聊地。 倒不是因为容簌衣是个话痨,她只是单纯想将小徒弟丢失已久的说话能力给捡回来而已。 也正是得益于此,短短几天时间下来,时微明说话果真不再像先前那样磕磕绊绊,至少能够流畅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只不过小徒弟是只闷葫芦,除了容簌衣问话以外,几乎不怎么主动开口。 对此容簌衣不甚在意。 她从没想过单凭这几天时间的相处,就要将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小徒弟变成一个阳光开朗大男孩。 再说了,容簌衣认为每种性格的人都有其独一无二的特点,闷葫芦小徒弟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路上实在是太过顺利,容簌衣甚至还顺手救了只没化形的小猫妖。 小猫妖身上萦绕着的妖气并不重,小小一只,还没容簌衣两个巴掌大,更像是和猫妈妈走丢了。 许是太久没有吃东西,小猫饿得奄奄一息,不禁让容簌衣联想到了她第一次见到小狼崽子时,狼崽的可怜模样。 容簌衣难得动了恻隐之心,于是照例拿剑插鱼的时候,一次性插了三条上来。 容簌衣是第一次为人师尊,再加上性格使然,所以并未在第一时间就发现自家徒弟的不对劲。 直到余光瞥见小徒弟拿着烤好的鱼,却没有和往常一样埋头就吃,才疑惑地凑过去。 “怎么了,为师这次烤的鱼不好吃?” 容簌衣顺便看了眼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小猫妖,心头疑惑更甚。 不应该呀,连小猫妖都吃得这么欢呢,她也没有烤过头啊。 时微明摇摇头,声音一如既往地沙哑:“没有。” 容簌衣便更加奇怪了:“那微明为何不吃?” 不饿?还是伤口不舒服了? 都不太像呀。 时微明长睫垂下,视线落到小猫妖身上,没有再回话。 他只是不知该要如何告诉师尊。 师尊看那只猫妖的眼神他曾经见过,因为师尊就是这样看他的。 他曾一度感到困惑,师尊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甚至还愿意将这样的他收作自己的徒弟。 现在他明白了。 他应该只是容簌衣看着可怜,顺手救回来养在身边的吧。 ——就和那只猫妖一样。 这其实非常合理,毕竟没有师尊,他就什么都不是。 师尊愿意大发慈悲救他一命,他就理应对师尊感恩戴德了。 可是很奇怪的,这个认知莫名让时微明感到很不舒坦。 甚至光是看着那只猫妖如此心安理得地吃着师尊烤给它的鱼,他便觉得小猫妖不顺眼极了。 师尊看他可怜,将他收为了徒弟。 可她看小猫也可怜。 那,她也会将小猫妖收作自己的徒弟么? 这种不爽的感觉在小猫妖吃完了属于自己的那份烤鱼,竟还不知满足地将目光投向他手里的这一条时,达到了巅峰。 若隐若现的雾蓝色悄然在时微明眸底浮现。 然而就在小猫妖凭借本能,懵懵懂懂地扑过来想要叼走时微明的那一条鱼时,一只宛如莹润白玉的手及时伸了过来。 捏起小猫“命运的后脖颈”,便轻而易举地将它拎到了一边。 容簌衣并未留意到自家徒弟略显错愕的眼神,一心只想好好“教育”一下这只贪吃的小猫。 “诶诶诶,你怎么还抢吃的?这是不对的噢,那条鱼可是我们微明的,我们微明还要养伤长个子呢,都给你吃了怎么成。” 这并不是容簌衣第一次这样称呼时微明,先前在夸他眼睛漂亮的时候,容簌衣就曾无意间说过一次——“我们微明”。 但一旁的时微明依然很明显地怔了一下。 是他的错觉吗? 在容簌衣眼中,他和小猫妖似乎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的。 毕竟。 小猫妖是“诶诶诶”,是“你”。 而他是“微明”,是“我们微明”。 容簌衣就将困扰了自己好一段时间的苦恼事一一讲给了谢青扬听。 末了,不忘再拍拍师兄马屁:“师兄,你手底下出了那么多好徒弟,肯定在教徒弟这方面很有心得体会吧,也教教我呗?” 谢青扬垂眸沉吟片刻:“时师侄的性格与门内其他弟子比起来,的确有些与众不同。” 容簌衣双眸亮亮,等着谢青扬后话:“所以呢所以呢?” “依我看,这些都是他平时习惯了你的存在才导致的。假如你不在他的身边,只有同门弟子陪伴他左右的话,或许他就愿意尝试去接触其他弟子了呢?”谢青扬说。 容簌衣闻言轻微一怔:“师兄,什么叫‘我不在他的身边,只有同门弟子陪伴他左右’啊?我怎么听不懂呢。” 谢青扬说:“近来山下的一位富商找到了师父,说他有一批货需要从孟城运去邻城,途中要经过一段无主之地,可能会遇到一些游荡在那里的低阶妖族,所以希望连云宗能派些人手给他,护他此行无虞。” 容簌衣这回很快就听懂了:“就是想让咱们连云宗的弟子给他当保镖呗?” 谢青扬无奈一笑:“你要这么说的话,倒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前些年孟城曾经历过一次小规模的饥灾,是那位富商带头慷慨解囊,才顺利度过了那次危机,所以师父对那位富商的印象还算不错。” “再加之徘徊在那片无主之地的妖族修为基本上都不超过筑基,我和师父一致认为,这对这届新来的弟子是个不错的历练机会。” “我挑了几个合适的人选,也已问过远乐,他愿意接下这次任务,有他在,此行应当不会出任何问题。” 谢青扬口中的“远乐”全名董远乐,是他在上次登仙大会上新收的、也是他如今唯一的弟子,前不久刚刚突破筑基,是目前所有新来的弟子当中修为最高的一个。 “所以,师妹——”说到这里,谢青扬看向容簌衣。 “你要不要让时师侄也跟着他们一道下山历练试试?” 倘若真这样的话,那她岂不是就成了鸠占鹊巢? 她把徒弟的床给睡了,徒弟该睡哪儿去呢。 像是知道容簌衣在犹豫些什么似的,时微明道:“没关系,弟子之后若有了睡意,大不了变回妖形就是,师尊不必忧心。” 既然自家徒弟都这样说了,容簌衣也懒得再跟徒弟客气:“那好吧。” 她思忖片刻,决定要演就演到底:“不过,微明你待会儿若还是害怕,记得把为师叫醒。别忘了,师尊是来陪你的。” 不知是容簌衣的错觉还是怎么,她似乎注意到徒弟的眼角轻弯了弯:“好。” 容簌衣自己还因这恶劣的雷雨天气胆战心惊着,也就没当回事,安心地在徒弟的床上睡了下来。 现在看来,有徒弟陪伴在旁,似乎的确要比自己一个人待着感觉好上不少。 只不过,许是为了不吵着师尊休息,时微明没有再说话,就连呼吸声都刻意放轻了不少。 周遭安静下来,屋外的雨声和惊雷声就又愈发地明显了。 容簌衣微微蹙着眉心,呼吸重新变得急促起来。她翻了个身,偷偷换了好几个睡姿,依然酝酿不出丝毫睡意。 守在一旁的时微明无声看着师尊,自然清楚此时的师尊依旧受着雷雨天的困扰。 他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忽然想起先前他睡不着的时候,师尊会轻轻拍着他的肩膀,给他唱摇篮曲哄他睡觉。 可他既不能有样学样、拍师尊的肩膀——这是逾矩。 也不能为师尊哼摇篮曲转移注意力——他不会唱。 又是一道惊雷劈下,容簌衣绷紧的神经好似都跟着为之一颤。 然而就在此时,她搁在薄被外的手臂突然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给轻轻碰了一下。 容簌衣睁开眼。 只见徒弟正跪在她的床榻边,眼底泛起了清透干净的雾蓝色。 许久未见的雪白狼耳和尾巴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柔软暖和的大尾巴更是送到了她手边,蜻蜓点水般来回轻扫。 黑发蓝瞳的少年枕着下颌,目不转睛地歪头望着自己师尊。 他神色平静,轻声说道:“师尊,弟子实在怕到睡不着。” “师尊能不能可怜可怜弟子,摸摸弟子的尾巴?” “筑基丹?这孩子倒是有心,既是师兄当初为他准备的,想必不是什么凡品。” 容簌衣摸摸下巴,忽然朝自家徒弟挤眉弄眼一番:“微明,你此番下山一趟,你跟远乐的关系就变得这么好啦?” 不然董远乐怎么会忙里偷闲,居然还专程跑来给自家徒弟送筑基丹。 时微明敛着眼,没有回话。 容簌衣就当他这是默认了,百般欣慰道。 “远乐是个好孩子,你要是能跟他成为好朋友,为师倒是能够放一百个心。” 闻言,一直沉默不言的黑发少年才忽然开口说话了。 “师尊,那我呢?” “嗯?”容簌衣起初没听懂。 偏头见自家小徒弟一移不移地望着自己,才大概明白了徒弟这是在问什么。 到底还只是个半大少年,不管表面表现得多么风轻云淡,内心自然都还是渴望得到来自师尊的认同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容簌衣不禁失笑,习惯性地伸出手来,揉了揉自家徒弟的脑袋。 “你是为师的徒弟,当然也是好孩子啦。” 容簌衣思忖片刻,然后决定放弃一碗水端平。 她看着徒弟,很是认真地补充道:“比远乐他们都要好。” “是么?”受到师尊夸奖的少年这才心满意足地提了提唇角。 冲着师尊露出了一个乖顺又无害的微笑。 她被他抵在门上,袍角被掀开,她察觉到他要做什么,扬起手。 他的脸上多了一道巴掌印。 他从有灵识起,便是众兽敬仰的存在,更别提后来修成人形,四处征战,一直是叱咤一方的角色,时傲天都不敢当面给他甩脸色,更何况被甩一个耳光,前所未有。 他显然怔了片刻,却出奇意料地没有生气,而是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在这里。” 他的弱点,可以一击毙命的弱点。 便是这微一愣神的时间,他已经送到了里面,她骤然失神了一瞬,然后狠狠拽住他冰凉的发。 他将她一只手紧握,贴在自己心口,心口处有一道生剜鳞片的疤痕,直至他死,也不会淡退。 用的是最凶的力道,轻轻的声音却像是在哄她,“摸摸这好么……” 他们太过熟悉,太过契合,只这么片刻,都感觉被淋湿了,快要溺毙在里面了。 他的护心鳞,至今她还佩在身上。 “谢谢你。我很开心。” 虽然被锁了,但是她还是自由的,虽然总是喝难喝的药,但是她痊愈得比想象的要快。 这段时日,总的来说,悲伤的时刻很多,但她能回忆起的,却都是一些快乐的瞬间。 便如现在,他带来的光,照亮了一片黑夜。 第 98 章 大结局(大战部分修改) 已经许久未见她展颜,他眸底也化开浅淡的笑意。 她仰头观赏片刻,忽然道,“很快就要离开秘境了。” 他笑容微敛,离开之后呢?她会如何待他? 正这时,她收到了一封传书。 紫虚真人:近日我宗一化神期弟子被心魔吞噬,走火入魔,大开杀戒,现逃往山下,我已派出数名高修弟子追捕,诸位道友若见,望施以援手,共除此害。 是紫虚真人发往各宗门的传书。 化神期弟子在宗门之内掀不起风浪,但若跑到山下,便如猛虎出山,杀伤无数。 阅毕,她沉思片刻,轻声说:“既然要过节,不如,我们去人间过吧。” 他说:“好。” 云都正值岁朝,万家灯火通明,街上舞龙弄狮,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哇!这只兔子灯好可爱!” “……” 容簌衣对此视若无睹,不紧不慢地继续啃完手里的鱼,然后才擦净手指起身,施施然地伸了个懒腰。 伸出去的胳膊尚未收回,她突然警觉地看向某处,厉声:“呔!” “谁在那里——” 灌木丛里的存在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给吓到了,瞬间抖落了好几片枝叶,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容簌衣却提剑就朝反方向而去,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灌木丛里的窸窸窣窣霎时一顿,不知过去了多久,大抵是见容簌衣迟迟未归,才终于从里走出一个脏兮兮的半大少年。 少年和小狼崽一样骨瘦如柴,穿在身上的衣裳更是破烂不堪,裂开了大大小小无数个破口——如果那寥寥几块沾满了血与泥的布料还能够被称作衣服的话。 少年裸露在空气里的皮肤上也布满了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疤痕,一道道触目惊心,让人很难想象这个才十五岁左右的少年曾经究竟都经历过些什么。 最惹人注目的则要数裹在他腰腹位置的衣料上晕染出的那一大团模糊的暗红色,大抵是他留下血迹的伤处所在,光是远远看着,仿佛就能够嗅到浓郁又甜腻的血腥气。 然而与这些狼狈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少年眉下那一双过分干净清透的雾蓝色的眼睛。 像一对剔透的蓝宝石,又像平静的汪洋大海,漂亮得着实不像话。 许是饿极,又有伤在身,少年连完成走路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显得很是吃力。 短短几步走得磕磕绊绊,像是下一秒就要因为体力不支而当场晕倒。 停在火堆跟前,少年先是警惕地张望了一圈周围,直到确定四下无人后,目光才最终落在火堆旁的烤鱼上。 那双眼睛依然平静,内里却流露出几分难以掩饰的渴望,明显是被烤鱼的香气吸引过来的。 可他并未拿起烤鱼就走,而是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远处树后的容簌衣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心理活动倒是丰富至极。 等什么等,赶紧拿着吃呀,这么香的烤鱼冷了可就不好吃啦。 是的没错,哪有什么异响,哪有什么谁谁谁,刚才那些统统都是容簌衣装出来的。 容簌衣十分清楚,狼是一种非常警觉的种族。 尤其主角狼崽整天都处在被人通缉追杀的阴影之下,对陌生人的防备心会有多强更是可想而知。 容簌衣在来的路上几乎没怎么看到过别的妖兽,大抵是因为这里灵气稀薄,鲜少有动物出没。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狼崽想要填饱肚子是个严峻的问题,又加之受了伤,捕食猎物更是难上加难,如此恶性循环,想必才会导致小狼崽之前会饿得昏厥过去。 为了把剩下的那条烤鱼名正言顺地让给小狼崽吃掉,容簌衣便临时想了这么一个办法出来,现场飙了波演技。 事实证明,她的演技还算不错,至少目前看来,小狼崽并没有起疑。 只是不知道在犹豫什么。 容簌衣等了半天,见少年还是没有要有所行动的意思,决定推他一把。 于是故意发出声音:“我说是什么呢,搞半天原来是只野兔啊。当心我明天就把你抓来烤了吃喽。” 和容簌衣所想的一样,意识到她将要回来了的小狼崽来不及继续纠结。 情急之下,索性遵从自己本心,拿起烤鱼就钻回了灌木丛里,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就对咯。 容簌衣满意地拍拍粘在衣袍上的枝叶碎屑,心满意足地离去之前,不忘顺手灭掉了尚且还燃烧着的火堆。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身在绿海中,防火记心中。保护山林,人人有责! 一道瘦削孱弱的身影疾速穿梭在山野林间,快到几乎看不见残影。 耳边荡起猎猎风声,半大的少年大脑空白一片,直到因为跑得太快,不小心撕扯到了腹部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速度才渐渐慢下来,从少年模样变回了狼族原型。 灰扑扑的狼崽体力不支,一时不慎,竟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被迫停了下来。 烤鱼也从掌心里脱落,掉在地上,往外滚了几圈。 小狼崽时不上管被锐石磕破的新伤,立马掉头回看,才惊觉自己已经跑出了好远好远 这样应该就不会被追上来了吧? 小狼崽低头看向掉落在地的烤鱼。 烤鱼的表面已经被地上的湿泥给弄脏了,扑鼻而来的香气却依旧诱人。 饥肠辘辘的胃被这香气所刺激,甚至都开始隐隐作痛,叫嚣着要狼崽快点把烤鱼囫囵吞掉。 大尾巴垂在地上来回轻扫,小狼崽用湿漉漉的鼻尖拱了拱鱼,正想要张嘴咬上一口,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了从灌木丛的缝隙里窥见的那人。 很漂亮的一个女人。 小狼崽第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存在,眉目柔和,周身满溢着的气质明显就与追杀它的那批人不同,也不知是来这片僻野之地做什么的。 眉心处甚至还落有一颗不起眼的红痣,像是只会出现在画卷上,亦或是从天上来的神仙。 可它却偷了她的东西。 她会生气吗? 她会生气的吧。 这烤鱼本来就不属于它。 狼崽气息不匀,仍然喘着粗气,盯着冷下去的烤鱼看了许久。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它重新叼起了鱼,凭着记忆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而去。 很快,它看到了那条清澈干净的小溪。 烤过鱼的火堆还在。 小神仙却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 容簌衣一大清早就在附近晃晃悠悠,一通忙活下来,居然还真给她逮到了只野兔。 瘦是瘦了点,但—— 烤兔,香香。 她一半,小狼崽一半,分配完美! 听到熟悉的窸窣动静后,容簌衣面不改色地故技重施。 和昨天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她直到天黑都没再现身。 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一直死死盯着容簌衣离去的方向的狼崽很是疑惑。 她不回来了吗? 直到夜幕完全降临,山林间回旋响起某些不知名鸟兽的啼叫声,给人的感觉怪阴森森的。 小狼崽走近已经彻底凉透的烤兔,猜测小神仙大抵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冷掉的烤兔依然很香,小狼崽吃得狼吞虎咽,心里却浮起一阵莫名其妙的失落感。 在树上等了一整个白天的容簌衣也终于看清楚了狼崽腹部上的伤。 那一团洇染的暗红色分外扎眼。 她歪了歪头,若有所思 第三天。 没有找到野兔的容簌衣在火堆旁留下了一串烤鱼,以及一瓶疗伤用的丹药。 她拍拍手潇洒离去,而后绕了一圈,回到了昨天待过的大树上。 这棵大树估计已有百年之久,树干生得格外粗壮,枝叶繁密,既能承受得住容簌衣的重量,也能让她完美地隐去身形,不被狼崽发现。 只是,不知是容簌衣的错觉还是怎么,今天小狼崽出现得格外畏手畏脚,徘徊不前,像是在犹豫着些什么似的。 在看到摆在烤鱼旁边的玉瓶后,少年更是脸色一变,转身就逃。 目睹了这一切的容簌衣在心里懊恼地轻啧了声。 是她太心急,吓到小狼崽了? 可她明明都没有出现,只是想让狼崽带走药瓶,给自己上个药而已。 容簌衣不知道的是,狼崽其实根本就不知道那个玉瓶是用来干什么的。 甚至于,它将其当成了一种威胁,亦或是警示。 诚然,狼崽的确在狼族里度过了一段还算无忧无虑的幼年时光。 直到人族里有位大能得道升仙,在飞升前留下了一则预言,声称狼族中将出一子,会在未来灭了整个九洲,所有矛头便都指向了狼王与狼后这位唯一的后代。 为了向九洲表忠诚,证明狼族绝无异己之心,狼王狠心废去了狼崽一身的筋骨经脉,还将它关去了妖兽横行、灵气稀薄的禁林,任由它在里面自生自灭,断绝了它任何修炼的可能。 ——尽管如此,秉承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原则,九洲人最后还是覆灭了整个狼族。 至于早已被禁林暗无天日的日子磨灭了所有心性的狼崽心里唯独剩下了仇恨,自然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快忘记了。 虽说还能够幻化出人形,但倘若再在这座僻野山峦里这样日复一日地待下去,狼崽恐怕不久之后就要与山林间的那些野兽别无二致了。 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好远好远,筋疲力尽、变回了妖形的狼崽才停了下来。 它靠在一块石岩上平缓着呼吸,圆形的瞳孔紧紧缩缩,喉咙不断发着“嗬嗬”的沙哑嘶声。 果然,它就知道。 连着两三天都是如此,小神仙怎么可能意识不到有人在偷她辛辛苦苦弄来的吃的。 摆在烤鱼旁边的那个瓶子里装的是什么?是她给小偷留下来的警告吗? 绝对就是警告吧。 尾巴在地面上来回轻扫,耳朵跟着耷拉下来,颓丧地垂在边侧。 腹部的伤口彻底裂了开来,甜腻的鲜血潺潺四溢,形成血泊。 狼崽盯着血流不止的伤口看了许久,好不容易平缓了呼吸,以及狂跳不止的心脏。 脏兮兮的身影最后拖着疲累的身子,随着逐渐西沉的落日,一点点消失在了山林深处 觉得是自己心急了的容簌衣默默啃完属于狼崽的那份烤鱼,决定改变策略——慢慢来。 反正和追捕狼崽的那批人相比起来,目前优势在她。 但是到了第四天、第五天,狼崽都没有如往常一样出现。 等到第五天黄昏,容簌衣坐不住了。 她将周围找了个遍,还是没有发现狼崽的踪迹,于是敲敲脑海里装死的系统。 “统,狼崽呢?” 系统:“”它接着装死。 容簌衣眯了眯眼,拖长声调:“统——” 或许是怕容簌衣又要说什么不得了的话,亦或是担心九洲的人真在容簌衣之前将主角给带走了。 装死了许久的风终究还是卷起落叶,为容簌衣指引了方向。 跟着落叶在山林深处东转转西转转,容簌衣最终在一块石岩后面发现了狼崽。 一只浑身沾满了血污与泥泞、奄奄一息的小狼崽子。 气温逐渐回暖,狼崽腹部裂开的伤口又没能得到及时医治,以至于都开始化脓,散发出来的味道有些难闻。 容簌衣猜测它这两天依旧没能捕到食物,所以情况才会急转直下,直到现在这种地步。 她幽幽地叹口气,确认狼崽已经彻底昏死了过去后,从储物囊里拿出提前备在里面的绷带灵药。 先是用清水稍微给狼崽清洗了下伤口,紧接着上药、包扎。 一套操作下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处理完伤口后,容簌衣又拿出一张干净的巾帕,就着不远处的溪水,擦了擦它脏兮兮的毛发。 忙活了好半天,总算可以看出狼崽原本的毛色了。 是很漂亮的雪白色。 难以彻底擦拭干净的血色夹在其中,像极漫天雪地里盛开的零星红梅。 容簌衣抬手抚上那条毛茸茸的雪白大尾巴,手指顺了顺打结的毛,又轻轻捏了捏尾端。 嗯,手感不错。 等之后有机会彻彻底底地给狼崽洗个澡,再由阳光晒得暖烘烘的,摸起来的手感肯定更好。 容簌衣面不改色,又上手rua了一把。 直到脑海里的系统看不下去,发出警告,容簌衣才在旁侧留下一瓶疗伤的灵药以及一串香喷喷的烤鱼,低眸瞥了一眼尚昏迷着的狼崽。 大抵是处理了伤口,又被容簌衣喂过灵药,状态慢慢有所好转,狼崽逐渐变回了人形。 瘦削的少年很没安全感地蜷缩成了小小一团,饶是在昏迷状态下,眉心也不安地拧成了个结,瞧着可怜兮兮的。 如果系统不说的话,容簌衣绝对猜不到,这样的狼崽竟已有十五岁了。 距离她上一次见到这么孱弱的十多岁的半大少年,还是在一个饥荒的末世世界里。 系统说,现在狼崽的境遇其实已经算好的了。 尚未逃离那片灵气稀薄的禁林的时候,经脉俱废的狼崽需要每天都拼了命地与禁林里横行的那些妖兽厮杀,才能够勉强从它们的爪下抢走一小块碎肉,苟延残喘地活下来。 狼崽身上数不清的疤痕也是在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容簌衣伸出手,发现自己很轻易地就能用食指和拇指圈住少年的手腕。 甚至还能够多出一小圈来。 原来,这样就能算作是很好的境遇了吗? 容簌衣叹了口气,取出一张薄毯盖在少年身上,顺势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小可怜。” 街上已经比平时多了不少道袍修士。 今夜能出现在九州的修士都是有把握应对那位化神期修士的,有一定实力。对于大多修士而言不过换个地方过节,街上依旧一片喜气洋洋。 容簌衣和时微明并肩走在街头,一位卖花的妇人喊住了二人,“这位公子,不如给你娘子买一枝花吧。” 容簌衣正要拒绝,时微明却接过了那枝花,别到她鬓间。 妇人都看呆了,“你娘子……” 艳丽的花,给精致如春山水的容颜镀上了层秾艳霞光,波光流转间,尽是温柔清缓。 他的手在她发上多停留了一瞬,这一次,没再吝惜赞美,“甚美。” 妇人笑道:“公子真是有眼光,两位郎才女貌,祝愿白首偕老比翼双飞永结同心早生贵子!一胎八个!” 越说越奇怪,容簌衣脸颊上晕染了层明霞,还没听完,转身走远了。 时微明耳垂也有些红,匆匆撂下银子,“花不错,赏你了。” 然后追了上去。 她紧紧抱住他腰身,“微明,我喜欢你,我也很喜欢你,之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若走了,我也活不成了,别离开我好吗,我跟你回流桑,我们成婚……” 他将她抱出魔域,在彼岸降落,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天边不再阴沉沉,却有五颜六色的光,美不胜收。 他轻声道:“你好好的,我便原谅你了。” 她眉眼都舒展了开,他果然不舍得生气,“好。” “我们回去吧。”她握住了他的手,却觉得触感有些不对,低头一看,发现那手变成了透明的,她皱眉,又试了一次,还是没碰到。 然后,她发现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她没想明白,以为眼前出现了幻觉,再次触碰他的手,欲要结道侣契。 然而,那道红色的丝线从他掌心穿过,像是穿破虚无。 似是明白了什么。 她眼眶一瞬间红透。 他便吻掉她的眼泪,轻声哄她,“别哭了……” 顿了顿,继续道: “初相识时,我待你不好,我好像从未与你说过,我的心意。自从你身受重伤从方生湖救我一命,为云都太平斩杀紫苏夫人,在琢玉战至穷途末路,你说不会放弃我时,无论世人如何评说,无论修为高低,你就是我认定的道侣,也是我心中的最强剑修。” “你此一生,几经生死,做了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但很少在意自己安危,以后我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她哽咽道:“不……别走……没有你在,我会受伤的……你说过……不会让我受伤……” 他没有回答她,轻轻吻向她眉心。 终究要食言了。 她手指颤抖,然而在触及他身体之时,在他吻上她眉心的那一刻,身体彻底化为碎影,散在天地间。 “不……不要走!”她的手指徒劳抓向虚空,却什么都留不住。 原来她见到的,只是他的执念。 他的执念,是将她带出魔域,让她活下去。 魔域的魔气已经消散了,越来越多的金光漫过上空,照在她身上,丝毫未在意,那是为她而降的破境祥瑞之象。 丝微日光透过云层,从东方缓缓亮起,她眼中映着朝霞盛景,却想起了他的名字,忍不住失声痛哭。 ——正文完—— 第 99 章 尾声(重修) 仙魔乱世终结的那一天,世间下了场大雪。 昆仑仙山,山木润,琅玕湿。 第一片雪花落在少年肩上。 阿真拂去肩头的雪,微一惊讶:“师尊,下雪了。” “我从未见过昆仑仙山的雪。” 谢行简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像是陷入回忆中,声音微低,“我见过。” 阿真:“何时?” 涟涟雨声,切切情话。 沉沉灯烬,寂寂岁华。 经历了一夜|欢愉,少女吸取了不少灵力,起身撩发,眼角唇边流露出些许成熟的妩媚。 弱者的生存法则是,欲予砒|霜,先赠蜜糖。想加害一个人,便要先加倍地对他好。 簌簌的确是她曾经的真名。 冷眼,讥嘲,践踏,所有底层妖族经受过的欺辱,她都一样不落。若不是意外得到了时微明的剑灵之力,她未必能够活过百岁。 后来,妖王容礼赐她“容簌簌”为名,号称门徒,实为炉鼎。想要活命,她只能先下手为强,可仅靠一人如何颠覆落稽山? 容簌簌想到了那个身怀绝世秘宝的天才少年。 花下偶遇,柳外重逢,那些脸红心跳的青涩瞬间,都只是为了接近寂尘道君的手段。经过这些天的打听,时微明只有在每年生辰时才会去往昆吾剑冢加固封印,将秘宝携带在身上,她能把握的,只有一夜。 唇间入梦咒,裙上迷迭香,她将自己打扮成世间男子最喜爱的模样,燃尽了喧嚣与热烈,费尽心机去暖一个心如冰原的无情人。 有了时氏嫡子的元阳,乾坤袋的禁制轻而易举被打开——四大秘宝其中两件“无极引”和“无心印”都没有实体,“无相灯”则又极难操纵,只有“无色铃”尚堪一用。 容簌簌取过银铃,将乾坤袋连同那针脚粗糙的发带随手丢去,心下暗嗤。 他们二人的情谊,和这赠礼一样廉价。 勾玉叮当碰撞,身边昏睡的少年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危机,奋力想睁开眼,却被少女用一个吻轻轻压下。 灵流在唇畔辗转,容簌簌意犹未尽抬头,在他耳边蛊惑着唤:“我爱你呀,明哥哥。” 不得不承认,这副天生道骨的身子亦是上好的补品。 嫣粉的指尖沿着少年心口疤痕游走,只要此时抽去元虚道骨,时微明必死无疑,但容簌簌并不愿多惹麻烦。 别怪她狠心,时微明不曾负她,但她也不曾辜负容礼。若想报仇,她且等着便是。 亭外碧梧翠竹被雨水洗净,轻压着暑气低沉。 容簌簌撑起红伞,回眸轻笑:“吃一堑长一智啊,寂尘道君。” * 记忆随着涟漪一圈圈荡开,搅碎了仙楼倒影。 东方微白,夜雨渐渐停了,只檐角还在断续滴答着几缕水线,瑶华白的簌叠着海棠红的裙,情痴万端,只有月知。 时微明用外袍裹住精疲力尽的少女,抱她回了室内,一番简单收拾,又替她渡去些许灵力。 簌簌身子本就虚弱,经过一遭“往事重演”难免消耗颇多,对他的动作浑然未觉。 “杀啊。”酒意并未完全消散,心底魔呓仍旧癫狂,“杀了她,她就永远是你的了。” 时微明眉峰微凸,一手仍按在簌簌额心,一手拈出道符,闭目默颂起清心诀。 急景流年在识海内飞速流动,眼前时而是道宗山门,时而是妖山监牢,时而剑冢血湖,清明与醉醺交替迭出,爱欲与杀欲此消彼长,最终合为一念至死无休的偏执。 这一次,绝不会让她逃跑。 手中符纸碎为青烟,眼帘掀起一片猩红。 忘川水无用,清心诀无用,他的解药只有一味。 时微明重新搂过簌簌,就着指尖血丝,在她额心画下一道封印符。 相比于玉清石的温和,禁符封锁识海更加粗暴,阵阵痛感袭来,簌簌忍不住蜷起身子。 时微明禁锢住她,动作不停,似在把这番疼痛当作对她让意图打探往事的惩罚。 何时记得何时忘记,主动权必须掌握在他手里,休想再骗他。 既然往事不堪回首,重温旧梦就到此为止吧。明日起,她再不会梦见有关“簌簌”与“明哥哥”的一切。 一道符画毕,偏执的男人并未就此停手,瞪着腥红的瞳,抬手又落下一段摄魂禁咒。 时微明用同她当年蛊惑自己一样的作态,轻唤:“簌簌。” 少女闻声睁眼,眼中神采全无,好像一具被操纵的傀儡。 浓妆艳抹,无事献殷勤,既套了他的真言,他亦要听她的心声。 “谁给的药酒?” “嫣梨。” “为何对我用药?” “想知道你喜欢容簌簌还是喜欢我。” 喜欢,又是这个万用的借口。 时微明蔑然勾唇,擒过她的下巴:“现在记起来多少?” 少女的嗓音还带着亭下荒唐后的轻哑,老实应道:“梦里记得,醒来就都忘了。” 时微明盯着她,心生疑虑:“不记得,为何还要打探?” “都怪你。” “怪我什么?” 簌簌睁着无神的眼,直截了当道:“你被容簌簌睡过,不干净了。” 寂尘道君虽然道号里带一个“尘”字,簌角袖边却从不沾染半点尘埃,何曾被评价过一句“不干净”。 时微明喉间微哽,力不从心解释:“我每日净身。” “能把童子身净回来?” “……” 禁咒有时限,时微明不愿与簌簌争辩贞操问题,心底莫名的邪火却无论如何都灭不下去,索性纵着酒意,俯身又磋磨了一轮她的唇。 吻罢,一字一顿质问:“你这次说爱我,是想要什么?” 不必用感情和身体做幌子,爱恨喜恶他本就不懂,想要什么,坦白说便是。 从前不能顺着她的意行事,让她以死相逼,但如今,只要她不离开,时寂尘可以将世间一切拱手相赠。 盗宝,杀人,剜心,亦或是——剖道骨? 簌簌闻言先是茫然:“想要什么?” “直说。”时微明催促。 “我要做什么你都答应?” 珠泽水润的唇瓣一张一合,看得时微明眼神微暗。他蜻蜓点水一啄,率先否定了一项:“回落稽山不可。” 提起妖界,簌簌不禁联想起聚灵阵中听到的消息:“宋鉴说要娶本届花魁做夫人。” 时微明臂弯倏紧,双目蒙上一层冷意:“你想同他走?” “不想。”禁咒控制下,簌簌并无任何惧意,“但魁首我还是要争的。” 她唇瓣瘪了瘪:“如果宋鉴想要强行娶我可怎么办?” “杀了。”时微明继续磋磨着她。 簌簌先愣,转而微笑:“这话不像你说出来的。” “簌簌,”时微明一声声唤她,眼底苍凉的浮漫出来,“我成全你,然后,你成全我。” 他不懂她画中的风花雪月,只知强行占有、强取豪夺。他为她成魔,为她日日夜夜忍受厉鬼侵蚀,她便要知恩图报,陪伴在他身侧,修补他的情丝,填满他的欲壑。 簌簌仍钓着他,不紧不慢问:“你有夫人吗?” “没有。” “侍妾呢?” “没有。” “外室呢?” 越问越离谱,时微明打断:“我只有两位亲传弟子。” “男的女的?” “同胞兄妹。”时微明似怕她再语出惊人,补充道,“师徒不同席。” “……哦。” 中夜阒寂,无声的拉锯战悄然进行,他们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失忆后,她好像变得更难懂了。 “我应你,”时微明率先退了一步,放轻桎梏,轻声慢语像在哄她,“说吧,要做什么?” 额心禁咒渐暗,粉瞳倒映着青年散发披襟的影子,恍似恢复了一瞬神采。簌簌被他稳稳抱着,脸颊恰贴着那伤痕不愈的心口,好像曾经无数次从这个角度仰头看他。 “我要……”她启口,认真道,“我要做道君府的女主人,你的夫人。” 声音轻缓,却因他抱得太紧,末尾的音节在胸腔里震颤不停。 时微明一顿:“什么?” “我喜欢你,想嫁给你!”簌簌丝毫不惧怕那双濒临入魔的红瞳,用近乎喊叫的嗓音,坚定道,“时道君,替我赎身吧。” 话毕,骤然从他怀中坐起,飞快吻过那对凉薄的唇,随着妖力透支,阖眸睡去。 时微明太怕她这样吻他,又是探脉门又是验心跳,胸中痛意许久都不曾缓过来。 “……簌簌?” 符纹散为星屑,随着怀中人的吐息均匀起伏,连魔呓都安静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寂尘道君搂着酣眠的少女坐在床沿,沉默又沉默。 ……何谓“赎身”? 落花如雾,她眸中也漂浮着雾气,却笑说,“微明,你看,流桑的花开了。” 他不在的一百年,她已经在他的洞府旁种了漫山遍野的花,如他在秘境中为她做的那般。 姹紫嫣红,争相斗艳,可他的眸光只落在她身上,似有枯雪化开,春回大地。 “甚美。” 一别百年,好在重逢之时,彼此依旧相爱,如同从未有过误解,从未分离。 一瓣桃花越过两人肩头,拂过繁花似锦,拂过一山春色,那是条很美很长的路。 第 100 章 谢行简番外【刀】 簌簌,今日昆仑下雪了。 千树挂玉蕊,翠丛缀晴雪,这千年难见的胜景,也是独属于昆仑的美景,我很想与你共赏,不过,你如今,应该在为他难过吧。 我早已不是那个能哄你开心的人了。 大婚那日,你骗了我,自那日起,我便做了个决定。 我从来不是像表面一样大方的人,你骗了我,所以我也要骗你一次。有个秘密,我永远不会告诉你。 虽然,你可能不会再关心我的事。 但我仍然知道你的许多事。 我知道你仙灵破碎,为销毁凝寒紫玉,愿以身殉道,对喜欢的人说出最绝情的话,被人误解,一定很难过吧。 总要有一个人要毁掉凝寒紫玉的,我知道你不想让他代替你,可是,纵然诸多误会,在生死一线时,他还是选择了你。 簌簌,如果我说,我早就知道你和他的结局,你会不会怪我袖手旁观,冷血无情? 时微明终于松手看她,道:“簌簌。” 簌簌仍不放心,故意轻薄钳起他的下颌,眉目微凛,有意误导:“你再看看,我不是容簌簌吗?” 时微明不为所扰:“你是簌簌。” 簌簌又变着法子凶了他几次,最后问:“道君说要带去道宗护着的,究竟是容簌簌还是簌簌?” 时微明饮下大半坛烈酒,瞳孔满是胧雾,嗓音仍落得清沉:“是你,簌簌。” 句句属实,字字笃定,未曾叫错分毫。簌簌心头盘桓数日的那些疑虑,就在这一声声坚定无误的呼唤中,消散全无。 “道君可曾当街抱过其他女子?” “未曾。” “道君可曾送过别人平安符?” “未曾。” 其实,引咎辞仙并非只有为情所困一个解释,只是世人好谈风月,强加因果罢了。时微明对她尚且偏袒至此,若当真对容簌簌有情,更应当倾力相护。 她不是任何人的替身,只是自己。 簌簌不觉红了脸,最后问:“你单带我一人去道宗,不怕惹人非议吗?” 领着异性回宗门意味着什么,他不会不知道。 事实上,寂尘道君做事细归细,但在簌簌的道宗身份问题上,当真没想那么多:“补魂为先,无须顾忌其他。” 补魂说得玄乎,明明就是同居。 簌簌旁敲侧击道:“可我无名无分和道君住在一处,还是不安心。” “名分会有。”身为道宗首席,多添一枚弟子令本就是轻而易举。 得他“允诺”,簌簌不由飘飘欲仙。 嫁给这个男人的好处颇多,除却成全自己对这个男人的几分肖想,还可趁机精进修为,凝结妖丹,更借道宗之名能为寻常阁谋求一份庇护。而坏处,便只有时微明不会动情一件。 来日方长,容簌簌湮没无闻,她有信心取而代之,去成为时寂尘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既然他能授她道法符箓,她也可以教他风花雪月。 “道君,我可能也有洁癖。”明晰了自己的心意,簌簌怂恿道,“有容簌簌在,我总觉得不舒服,真想让道君忘了她,只记得我一人。” 她本只想恃宠而骄表达一下占有欲,孰料时微明竟应下一个“好”字,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只簌簌瓶,举头便饮。 簌簌一惊,连忙掣住他的手,眼看瓶中水只余一半,忐忑问:“这是什么?” “忘川水。” 簌簌万万想不到他还随身带着这种危险物件,心头一慌:“你没觉得不舒服?” 这东西喝下去,可别直接翻脸不认人了! 时微明摇头。 “哪儿来的忘川水?” “前日去了轮回井。” 簌簌见他反应如常,心头微松,只当是用量不多未受影响。 事实上,一滴忘川水可抵三载长相思,但时微明天生道骨自带净化之力,无论绝情丹还是忘情水,于他都无任何用处。 簌簌有些恼恨地扯他的发带:“我让你查邪修,你去取忘川水干什么?” 时微明极为顺从地低下头:“想忘记。” 簌簌不解其意:“你想忘了容簌簌?” 时微明敛眉应声,目光始终凝在她艳丽的面庞上。 若能忘,便好了。 青丝被扯散,他抵着少女,继续道:“邪修也在查。” 簌簌被那依恋至极的视线盯得心跳加速,偏过眼问:“查到了吗?” “簌簌。”他不再有问必答,尾音带颤,醺然着唤,“别走。” 寂尘道君本不涉世事,却为她多次出面。不介意身份悬殊,不与世俗之人争风吃醋,袒护她纵容她,说到做到,绝不模棱两可。说道是无关风月,其实尽在风月之中。 亭外纱灯都已灭了,夜雨仍没有丝毫缓势,滴答淋漓,一如梦中。 染蓝的发丝划过脸颊,带着雪香。簌簌在青年怀中仰头,暗夜里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感受到那毫不设防的坚实怀抱染了酒气,令人依恋不已。 她心头一热,攀上时微明的肩,含嗔道:“怎么办呀道君,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 表白脱口而出,簌簌本想看男人不知如何回应的无措模样,却见时微明瞳孔剧颤,冰蓝色的眼底骤然涌现无数深沉。 簌簌:? 凝固的空气再次流动起来时,时微明已“咚”地把她按倒在地,以一种极为凶狠的力道擒住了那嫣红的唇。 簌簌:! 不是,她没放错药吧?! * 三月半的人间依旧带着轻寒,水花飞溅在砖石地面,滴入心头反倒起了火。 少女的唇抵着他的襟口,轻音与吐息交错而来,细细柔柔糊成了一团: “怎么办呀道君,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 爱。 他又一次,被一个字勾起了虚无的希望。 邈若山河的过往里,每当她说起有关“爱”的字眼,便要狠狠伤他一次。 心口疤痕仿佛要撕裂开来,时微明不应不拒,骤然将人仰面按倒。他禁锢着簌簌的腕,俯身就唇,主动攫取。 身下是硬石而非软床,醉酒的男人借题发挥,动作更无分毫怜惜。簌簌连声呼痛,他反倒变本加厉起来,火星洒遍周身要穴点火,迷咒入耳,如玉的肌肤上竟绽开朵朵牡丹幻纹,馥郁花香侵簌染袂。 他压抑着唤:“簌簌。” 前世残留的魂契彼此共鸣,记忆也仿佛溯洄到三百年前初经人事的那一夜。 檐外白雨成行,颠倒仙境尘寰。 绯瞳蒙上胧雾,嗓子也软得不像话:“明哥哥……” 肌骨生花,这是花妖一族最入情时的模样。 时微明解下发带递至她手中,青丝疏疏滑落,声音仍然沉冷:“是我。” 卑鄙龌龊也无妨,锁不住她的心,那便先锁住她的身子。 咒术迷惑了神智,这场华胥梦中,簌簌已然把自己当做那个满口谎话的“簌簌”。 她是花妖,但又不只是花妖。  她总是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说出令人在意的话。 说着就要先饮,时微明瞬移上前拦住她:“为何饮酒?” 簌簌白日同姐妹们游戏,已醉了些许,任由他搀扶着坐下:“想喝就喝,不可以吗?” “此酒性烈。” “怂包,你不喝就我喝。” 作为元虚道骨唯一的继承人,时寂尘的一生都是被安排好的,每日,每月,每年,寒暑朝暮,从未改变过丝毫。 这其中唯一的变数,就是她。 随心随性的模样同那名唤“簌簌”的少女仿佛,时微明不觉带了一丝纵容:“我喝,你休要再饮。” 酒香浓郁,不比花香醉人。 簌簌趴在石桌边看他浅斟低酌,心中暗笑:这家伙,连喝酒都是循规蹈矩的呆样。 酒后吐真言未必,但加了寻常阁特制的秘药,一定能套出他的话来。 “道君觉得我新编的舞好看吗?” “嗯。” 簌簌眉梢微挑:“可万一有人跳得胜过我,把我比下去了呢?” 时微明沉思片刻,如实道:“不会。” 进入决赛的五人中,单论舞艺,的确没有人胜过她。 从前,簌簌总想要万人的掌声,如今虽然只得到一个人的信任,竟也觉得心口被填得满满当当。 细思来,时微明好像从未否定过她。 酒坛渐空,圆亭外却落下点点细雨,半透明的线帘将二人与外界隔绝开来。簌簌故意喊了声冷,旋即便被时微明拥入怀中。 她坐在男人膝头,倚着那无味无尘的胸膛,将最后一杯酒举至他唇边:“时道君到底醉了没有?” 事实上,时微明的酒量并不好,只是从不上脸罢了。 日夜执念的人近在咫尺,若是情丝未断,定要诉尽衷肠。可眼下,他除了握紧那白玉般的细腕,再不知应当如何。 容簌簌死后,他便患了心疾,酒后尤甚。 两百年来,这痛意时而绵密如针刺,时而若沉重若斧凿。起初,他将之归因于失信于人的愧悔,后来只当是道心有瑕的罪罚,可如今,只是与她对视,竟也会觉得痛。 虽不知缘由,但簌簌已同他生分数日,今夜为何又突然亲近起来?是利用,还是心虚? 少女不知他心中所想,软声嗔怪道:“时道君又弄疼我了。” 黑夜丝毫不影响他视物,连酒盏边沿残留的胭脂痕都看得一清二楚。裙衫轻薄艳若桃李,一颦一笑都像幻梦里引人堕落的鬼魅。 时微明接过银杯,将余酒急急饮下——这一次,她想对他用釉里青还是釉里红? 簌簌用簌袖替他擦拭净唇角酒液,莫名追忆起来:“三年前我刚化形时,还是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半残废。阁里人都说我擅舞,其实不过是为求生一点点逼出来的。” “不过我可能的确有些天赋,道术法诀记不住,但只需跟一遍舞谱便能背下十之八九。”她歪过头冲他笑,却掩盖不住眼底的落寞,“道君知道我是怎么学会吸取精气的吗?” 时微明劝慰道:“不想说也无妨。” 簌簌摇摇头,铁了心今夜要同他见个分晓,继续道:“人教人百言无用,事教人一次入心。某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想碰我,反倒栽了跟头,好在阁主力保,我才免受牢狱之灾。” 她仰头望他:“道君会觉得我脏吗?” 花香沁鼻,时微明只觉得心口愈疼,再次攥住她的手:“不会。” 簌簌又问:“若我当真杀了人,道君会对我冷落吗?” 他启唇,仍道:“不会。” “少用假话哄我。” “真的。” 夜气微寒,簌簌在他怀中,丝毫不觉得冷:“旁人贪花恋酒,道君执迷的是什么呢?” 掌心的触感柔软细腻,时微明不假思索:“你。” 两百年的岁月不曾在少女身上留下丝毫痕迹,却将他的灵台道心侵染殆尽。 话入正题,簌簌不自主攥紧手心,直截了当问:“我近日也听了些许有关道君的过往,您执迷于我,是因我与落稽山前任山主——容簌簌容貌相像吗?” 容簌簌。 这个名字,呼之愈痛,念之愈切。 对上眼前人单薄的模样,静海般的瞳孔骤然掀起狂澜,时微明一把将她抱紧:“你不是她。” 闭目塞听也好,掩耳盗铃也好,明知迟早有此一问,他也不愿簌簌变回容簌簌。 反应强烈,簌簌知触及他的痛处,心脏不由悬起:“道君是何时认出不同的?” “一直。” 上元夜起,他便知道她不是容簌簌。 簌簌被那力道勒得几乎喘不过气:“那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抱歉。”后背在石桌边沿咯了一下,她看不见男人的表情,只察觉那满是酒意的沉音颤抖不停,“你若知晓,便要弃我。” 酒坛银杯尽数坠在地上,将二人间最不可言说的禁忌袒露于众。 酒后易失言,可眼前人却没有被揭穿后的恼怒或威胁,只有无尽的惧怖与忧惶。 他这是,在真心道歉吗? “道君憎恶容簌簌吗?” “我不知何谓憎恶。” “道君喜欢容簌簌吗?” “我不知何谓喜欢。” 威压蔓延开来,檐瓦也嗡嗡作响。时微明几乎不能控制心流引发的灵力波动,银杯碎为齑粉,雨帘也时而破碎时而连续。若这个人当真借酒发泄,她极有可能招来性命之忧。 簌簌仍下定决心打破沙锅问到底:“容簌簌无恶不作,又曾对您极尽折辱,我与她相像,道君看我时不觉得厌恶吗?” 时微明仍是那句:“簌簌,你很好。” 簌簌身边追求者众多,早对男人低声下气的模样见怪不怪,但傲骨冰清如时微明,对她恭顺至此,云头牌也不由一阵心折。 妖女转世事关重大,连寂尘道君都要亲自下凡探查。既已发现她并非本人,时微明本可在上元夜后抽身离开,却被吸引着沦陷至今——这般解释,便都说得通了。 “那道君对簌簌可有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 时微明默了一瞬,似是不敢回答,只紧紧抱着她:“别走。” 温热的酒气扑在耳廓上,嗓音仍是带着轻哑的模糊:“你想要男女之情,我可以学。” 威压骤卸,近乎是在求她。 断情丝并非他的本意,却成为时寂尘一生如影随形的标签。 簌簌简直要被他勒成两截:“有话好好说,你先松开。” “别疏远我。”时微明贴着她反复说着,“若为不洁,我便重铸仙体;若为前尘,我便自封记忆;若为隐瞒,我便剜心偿还。” 一句比一句离谱,簌簌听得头皮发麻:“也不至于。” 时微明置若罔闻:“若想成仙,我便拆道骨与你。” “……”时微明是不是就是因为太老实才失身于容簌簌的? 簌簌一阵心软:“现在在道君眼里,我是谁?” 她的目的,是魅惑这个人,带秘宝回落稽山复仇。 思及此,少女主动抱过“少年”的脖颈,委屈道:“明哥哥,我不是故意抢走剑灵的。” 不过也多亏了剑灵之力,她才得以在妖界立足。 现在,她还想谋得更多。 墨蓝的发带在她手心摇晃:“除了这个,其实我还有一样礼物要送给明哥哥。” 花枝点染的外衫随着话音滑落,长裙迤逦斜铺,落下一地胭脂红,若如少年。 她仰头,脆生生问:“明哥哥,我漂亮吗?” 时微明凝沉着应声。 媚香散溢,无数浅粉深红缭绕眼前。如今这个贪得无厌的饿鬼,曾经却只是任她刀俎的鱼肉。 演技分明假得很,当年怎么就看不穿? 持刀人带着明媚如春的笑,又道:“那我把自己送给你,好吗?” 假言乱了真心,仲春刹那翻作盛夏,三百年前的道宗山门外,也有一处凉亭。 簌簌,愿你福寿绵长。 簌簌,愿你岁岁无忧。 簌簌,愿你长乐无极。 簌簌,好像没告诉过你,其实我也喜欢你。 这一世喜欢,上一世也喜欢,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只是,我明白的太晚了…… 若有来生,我不做昆仑仙君,你愿不愿意,再让我遇到你? 可是,不会有人回答,也再无来生。 风大了一些,光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落木萧萧中,你若有所觉地伸出手。 一滴雨水,落在掌心。 眉眼微颦,环视四周,却只余金叶飞旋,簌簌风声。 101、婚后番外 百年后,流桑仙境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莲灯凝聚了苍龙之息,时微明回来了。二是时微明一回来就找到了道侣。流桑众仙官知晓之时,时微明已经结了道侣契。至于道侣是谁,虽然未曾有人见到,却也能猜到。时微明以命相护的女子,也在流桑之海等了他百年,这是世人皆知之事。 他的道侣,除了那个女子还有谁? 流桑众仙官知晓此事后,商量好日子一同上门拜贺,然而到了山脚便被空气墙挡住,碰了一鼻子灰。 谨言来的最是勤快,时微明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也盼着时微明能归来,却迟迟见不到。 但在锲而不舍的等待下,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见到了一个身影熟悉的红衣女子,那女子提着一箩筐不知名药草。 仔细一看,正是容簌衣。 她手上这些药草便是去摇光仙境采的,每次去时,她会照顾一下摇光那些幼小的生灵,加固摇光结界。时微明的仙灵才被莲灯重聚,灵力未恢复完全,这些日子,她四处找寻灵丹妙药帮其调养仙灵,若是调养好,用不了多久,仙灵便能修复。谨言趁她打开结界,跟了上去。 山上碧云容容,桃花十里,春光更盛。谨言跟着走了不多时,终于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微微一怔。千叶桃花下,男子的长袍如流云般迤逦于地,比堆雪清冷。然而,这样清冷的男子,却在晒药草。他面无表情地给药草翻了个身,看向日头,神情隐约有些无精打采。正是他们的帝主大人!容簌衣脚步放轻,从他身后靠近。时微明听到脚步声,指尖一顿,一扫方才的无精打采的姿态,却不动。脚步声渐近,一双柔软的手覆上他眼睛,他眼前一片漆黑。有人在他身后压低声音,“知道我是谁吗?” “.…”时微明按住她的手,想要拿开,淡淡说,“容簌衣,你又想做什么?”自他复生后,这座山上便下了禁制,除了她还能有谁。 况且,除了她,也没人敢捉弄他。 显而易见,不需要猜。 她却还是不松开,故作疑惑道:“容簌衣?容簌衣是谁?” 他静默了片刻。 她还是不依不挠问,“是谁?” 时微明抿了抿唇,再次开口声音突然低了很多,“……夫人。” 像是听不清,她俯首将唇附在他耳边,轻轻问,“你夫人是谁呀?” 若有若无的热气洒在耳畔,他耳尖霎时红透。 通红的脸上,神印乍亮,他微微抬高声音:“容簌衣!” 她这才满意地收回了手,轻轻道,“知道了,那么大声干嘛?我又不是听不到。”他们都已经结契了,但时微明还是整日直呼她大名,就跟没结契一样。 那怎么行? 他们之间错过了百年,百年间,她不止一次想过,倘若当初把一切都告诉他,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或许依旧有人会离开,但理应少一些遗憾。 她原以为此生再也无法见到他,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们还有机会再次相见,过去的那些遗憾,终于有机会弥补。 第一件事,便是以行动告诉他心意。 她看着他熟练晾晒、敲打药草的样子,提醒道,“天都黑了,该回去了。” 他不看她,只是怔然看着一片药草,脸蛋上的红意却还未褪去,便如海上的云霞。 她不禁道:“这段时日,我去外面卖花置换药材,你在家中养花晒药,我看你如今做这些事情越发娴熟了,也越来越贤惠了。”此话一出,他指尖倏地一顿,道:“这好像不是在夸我。” 她眉眼弯弯,“不,这就是在夸你。” “你威风凛凛,威名盖世……” 他轻哼一声,面无表情道,“和你第一次见我时说的话,一般无二。” 第一次见就在敷衍。 言下之意,就是敷衍。 “那可不一样。”她微微一顿,“你如今可是我的道侣,我夸你,是因为喜欢你啊。””虽然乍一听有点不对劲,但听下来还是挺顺耳的。他抿了抿唇,勉强没再发作。 她终于不再逗他,想要转身,然而才走一步,便被人握住手腕,带入一个清冽雪松香的怀抱中。他没让她走,将人抱在了腿上。 她眉眼绽开,嘴上却道,“某人刚才看都不看我一眼,这是做什么。” 他低声说:“.……等我一起。” 此刻他微微低眸,乌发垂下,长睫微微颤动,剔透如冰晶,发烫的神印,在光下透彻。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后退,用浸了凉水的帕子擦了擦他发烫的神印,帮其降温。 他却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低声道,“单如此,还不够。” 降不了温。 她指尖微顿,感受到了他的心跳。 四下寂静,花香浮动,松香阵阵,如此清晰的听到,每一次心跳颤动的声音。 她察觉到灼热的呼吸愈来愈近,有些口干舌燥,“微明……. 两人指尖相触,额头相抵,正当要更进一步时。 后方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 两人皆是一顿。 时微明停了停,皱起眉头,却未松开手,下一息,又冷又利的声音传了出来,“出来吧。” 话音一落,谨言一脸尴尬地从桃树后走了出来,“……属下不是故意偷看的,只是一时找不到机会出现….” 本来只是瞄一眼,没想到越看越不能看!他俩怎么一见面就要卿卿我我啊!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明明两个人都分离百年了,怎么感觉比百年之前感情还要好? 容簌衣见到谨言也并不意外,她知道流桑那些仙官见不到时微明怕是不放心,谨言就是她故意放进来的。 时微明道:“你来了,便代我转告众仙官,流桑诸事由众仙打理即可,我不再理会流桑诸事。” 谨言并不意外,只是叹息一声,道:“属下知晓了。” 百年了,流桑仍未选出新的帝主,久久未再有如明光战神一般耀眼的人。 虽然众仙如此殷勤有推举明光复位之意,然而他们皆知,明光征战万年,伤痕累累,如今盛世太平,好不容易聚灵归来,也该享受安宁的生活。 谨言今日来,只是想确认他是否安然无恙,见到了,便放了心。 谨言离开后,时微明终于看了看天色,收起晒干的药草。 容簌衣也看向天边,不远处是落日熔金,流霞坠落。 她怔然看着,从前从未发现,流桑的景色,如此美,比她百年来见过的任何一次流桑的风景都要美。 金色的曛光,将两人影子投照在地上。 不多时,两道影子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待她察觉时,腰肢已经被一双手环住,清淡的雪松香笼罩着她。 和风吹过,落英缤纷,整个世界萦绕着桃花香,两个人互相依偎,赏落日云霞,如绚丽的梦。 她的心变得很柔软,忽然道:“你从不提及从前之事……当真没什么想问我的?” 他却反问:“你想问什么?” 她道:“当初,我对你说了一些绝情的话,你就不恨我吗?” 他说:“真的想听?” 她嗯了一声。 他缓缓收紧手臂,说:“实话就是,恨不得此生不再见你。” “你凉薄绝情,反复无常,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恨你。” 她眉睫一颤,想解释,“其实… 他继续说:“可看到你出现在魔域时,我才知道,我有多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从在魔域见到你时,你那些日子的反复,所有的疑惑都得到解答,你不过是想牺牲自己保护所有人,包括我,真是伟大。”他轻哼一声,“即使知道,我也不会原谅你那日的决定。”绕是说着最绝情的话,可他此时薄唇却在轻轻吻着她耳垂,蓝色凌波印记一闪即逝,两个人距离更近了。不知何时,他再次在她身上烙了印记。她如今已经能够破解自创之术,却未解除他的咒印。 想到那一日,她也眼眶发红,道:“我以后不会再隐瞒你任何事,再难之事,也会和你一起面对。” 她问:“你可还信我?”他却思索了片刻,道:“和我一起面对,指的是什么?” 她道:“我会告诉你我的所有事,你也要告诉我你的所有事。” 他若有所思:“那便先从小事开始验证吧。” 她疑惑:“小事?” 他打横抱起她,“你说的,面对我的所有。” 如此亲密的姿态,她瞬间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脸色腾地一红,眉头一拧,“你干嘛,我在跟你说正事……” 他道:“这就是正事。”她道:“大白天的,你想都不要想……”他看了眼日头,见最后一丝暮光都快散尽了,“天已经黑了。”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自从两人结为道侣,他在那事上更是不加节制。 她不同意他用真身,他虽然表面承诺不用,却尤其喜欢偷偷用尾巴缠着她。有时候半夜她能碰到潮湿的鳞片,有时候第二天醒来,那尾巴还紧紧裹着她…… 见她要跑,他先一步牵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轻声道,“好了,不闹你了。” “天黑了,我们回家吧。” 她这才眉眼舒展开,回握住他手,“好,我们回家。”花开遍野,金光烂漫,他们并肩而行。 她道:“等你仙灵恢复后,我们便不留在流桑了,我带你去看看别处的风景,如何?” 他道:“想去哪?”她想了想,道:“有很多啊,这百年间,我走过许多地方,都想与你分享……” 百年间,都是孤身一人。 不知怎的,他心中一疼,声音罕见地多了几分柔和,“好。” “从此以后,千山万水,千秋万岁,我们一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