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末世?我囤囤囤!》 1. 第 1 章 * “众所周知,近一个月以来,全国多地黄雾频发。气象局一再强调,黄雾是自然现象,对人体无害,但事实真是如此?黄雾又是怎么来的?你们有必要知道真相。” 自黄雾降临,这类帖子在论坛屡见不鲜,十条有八条都在探讨黄雾。这位楼主俨然一副高深莫测的懂哥,扎眼的标题吸引了不少人点进去。 “嚯,敲钟人来了?” “就一破雾,还真相,闲着没事儿找个班上。” “批皮营销号。” “???楼主人呢?别理他们,展开说说。” 质疑声不断,楼主恍若未闻,自顾自地阐述: “黄雾来源于地下。黄石、莫森两座超级火山都知道吧?近期整体活跃度明显增加、当地地震地裂频发、地下水水温大幅度升高,已满足所有喷发条件,随时可能爆发。” “啊?火山爆发前会排放大量气体我知道,但哥们,黄石和莫森就算超级加倍,它俩产生的气体也不可能覆盖全球啊!” “天,又是个没常识的小学生在这胡扯。” “笑死,楼主该不会以为就你们那儿起雾吧?” 楼主:“排放气体的不止火山,还有地下裂缝,而且目前处于活跃期的火山,远不止这两座。 虽然有些危言耸听,但我还是要说,蓝星开始自救了,再过不久,人类将会面临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而我们能做的,逃往高处,尽可能地囤积物资。” “蛙趣,照楼主这么说,一夜之间所有活火山都进入活跃期了,不然哪来这么大的雾哈哈哈哈……” “不如直接说世界末日得了。” “兜兜转转还是末日这一套,没劲儿。” “留下你们的论坛ID,等我变成丧尸,不吃你们哦。” 帖子在激烈的讨论中盖成高楼,楼主却再也没有出现。 顾孟然滑动手机爬完楼,编辑消息回复:“楼主说得没错,末日确实要来了。一定要多囤点食物,远离火山,最好是去高海拔地区,越高越好。” 列车全速运行,有的路段信号波动大。 顾孟然编辑好消息发送,网络短暂地卡了一瞬。而一两分钟后,信号恢复,方才如火如荼的高楼只剩几个大字: 【该帖已被管理员删除,请理性发言。】 “嗖——” 高铁疾驰驶入隧道,浓稠的墨色将车厢笼罩。车窗化作一面光滑平整的镜子,顾孟然眼眸微抬,一张清隽白皙、毫无瑕疵的脸骤然闯入视线。 这是他,没有经历三年末世,没有毁容,十九岁的他。 被螺旋桨撕裂的痛感还刺激着大脑,再一睁眼,顾孟然回到了三年前,距离那场空前绝后的灾难,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切身经历过一次,顾孟然至死难忘。 席卷全球的黄色雾霾只是开始,一个月后,全球多地活火山如蛰伏的猛兽缓缓苏醒,陆续爆发。其中包括黄石、莫森两座沉寂百年的超级火山,爆发等级高达惊人的VEI-7级。 火山持续喷发,肆意摧毁城市、农田,烧毁动植物不计其数。牵一发而动全身,与火山同时全面爆发的,还有一场史无前例的特大地震。 黄雾、火山、地震地裂…… 但这远没有结束,蓝星在自救,势必将身上的“跳蚤”清理干净,赶尽杀绝。 火山喷发时释放大量二氧化碳、二氧化硫等温室气体,加剧了全球温室效应。气温急剧升高、冰川消融、海平面上升……人类还没走出火山、地震的阴霾,接踵而来的极端高温天气让人苦不堪言。 2044年10月10日. 蝴蝶微微振翅,一场暴雨悄然而至。 久旱逢甘露,饱受高温摧残的人们终于迎来一场及时雨,但谁也没想到,这场雨将再也不会停。 顾孟然死之前,雨还在下,陆地几乎不复存在。 “——叮咚叮。前方到站,云田北站,请即将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列车广播适时响起,顾孟然恍然从冗长的回忆中抽离,起身取下行李箱,戴上口罩,不紧不慢地走向车门。 黄雾持续一月有余,或许是早已习惯,人们的生活并未受到太大影响。出站进站的旅客源源不断,顾孟然拖着行李箱走出车站,排队拉客的出租车依旧宛若长龙。 排队上车,放好行李箱,顾孟然坐进后排。 出租车驶离车站,朦胧的黄雾笼罩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顾孟然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喉咙发紧,鼻尖微微泛起酸意。 完好无损的城市,还有……尚存于世间的人。 四十分钟的车程,出租车停在高楼耸立之间,一片突兀而违和的自建民房旁边。 顾孟然扫码下车,刚取下行李箱,路口旁高高掀起的卷帘门前,一位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的大爷摇着蒲扇走了出来。 老人年过花甲,身形微胖,略显壮硕。 人字拖、沙滩裤,泛黄的标配老头背心都快被穿成了吊带,一瞧身子骨就硬朗得很。 四目相对,顾孟然眼眶瞬间红了。 行李箱孤零零地丢在路边,顾孟然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到老人身前,一把将他抱住。 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搂着。 “外公,外公我回来了。” “黏黏糊糊的干啥,蹭我一身汗,这才几个月没见,别整这死出!”许久不见的外孙回来了,孟高阳笑得合不拢嘴,嘴上却半点不饶人。 老人的几个月,顾孟然的三年。灾难之后天人永隔,抚养他长大成人的外公再次出现在眼前,顾孟然很难不激动。 他竭力平复呼吸,强忍泪水,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样,与外公插科打诨:“敢嫌弃我?就蹭,把汗全蹭给你。” “你小子,老子刚洗的澡!” 孟高阳一脸嫌弃,举起蒲扇就往他头上招呼。顾孟然灵活如泥鳅,闪身一躲,头也不回地跑进门,连行李箱都忘了拿。 老房子凉快,一进屋像走进空调房似的,凉飕飕的。 孟高阳口嫌体正,刚才还嫌弃得不行,顾孟然一进门,他又是放行李,又是翻冰箱。五分钟不到,顾孟然面前的桌子已经多出一盆葡萄、两瓣西瓜,还有各类饼干、面包。 桌子都快放不下了,老爷子还在往外拿,顾孟然知道犟不过,索性端着盆优哉游哉地吃起了葡萄。 “啪” 冒着凉气的冷冻榴莲放上桌,老爷子终于肯落座。 “外公吃葡萄,可甜。”应季葡萄又大又甜,顾孟然想让外公也尝尝,结果刚把盆举起来就被无情地推了回来。 孟高阳也不说话,单手摇蒲扇,笑眯眯地盯着他。 灼热的视线难以忽略,顾孟然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剥葡萄的手微微一顿,埋头小声嘟囔:“看着我干嘛,吃你几颗葡萄盯这么紧,防贼呢?” 分别三年,这三年又经历了太多,顾孟然甚至不敢跟外公长时间对视,生怕被看出一丁点儿破绽。 死过一次的人了,他早已不是外公眼中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你不对劲。” 简简单单四个字,犹如惊雷炸响。顾孟然双手猛地一颤,手中晶莹剔透的葡萄“啪嗒”掉落在地。 顾孟然反应很快,抽了张纸巾将葡萄捡起来。 再抬起头时,他眼中慌乱荡然无存,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糟糕被看穿了!发现我其实不是你外孙了?” 孟高阳白了他一眼,“少贫。刚放暑假就跑回来,电话也不提前打一个,行李箱还死沉死沉的。顾孟然你老实说,是不是那丧良心的顾德诚又欺负你了?” 虚惊一场,顾孟然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顾德诚,这个名字让他生理不适。 母亲自幼离世,父亲在外打拼,顾孟然从小跟着外公长大。十四岁那年,他颇有一番成就的父亲顾德诚再婚,给他添了一个大十岁的后妈,小十四岁的弟弟。 同一年,被丢在老家不闻不问的顾孟然终于被顾德诚想起来了。不管孩子的意愿,顾德诚二话不说将他从外公身边带走,带到别的城市生活。 上辈子天真,五年“寄人篱下”的生活没能让他认清现实。直到天灾降临,他被亲生父亲推出去交换物资,他这才意识到,原来母亲离世那一刻,他已彻底失去了双亲。 重活一次,顾孟然心中早有明确打算。 只是这一次,他会先行摒弃那些莫须有的亲情。 “孟然,孟然?这孩子,又不吱声了?” 顾孟然皱着眉头怔怔出神,脸色越来越难看,把孟大爷急得抓耳挠腮,一拍桌子站起身,“等着,我这就给那龟儿子打电话去。什么东西!” “外公。”顾孟然及时回过神,拉住外公闷声解释道:“没有受欺负,我这不是想你了嘛,回来看看你。不过这次回来……确实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啥?”孟大爷半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信半疑。 “你先坐,坐下我们慢慢说。” 在一起生活了十四年,顾孟然足够了解外公。 他隐去自己重生的事实,把即将发生的灾难说成是一个梦,一个无比真实的噩梦。 孟高阳船运出生,大半辈子都在海上漂流,相比普通人本就更加“迷信”。顾孟然添油加醋,稍加暗示,最后再提一嘴早逝的外婆和母亲,老爷子顿时信了大半。 蒲扇不摇了,桌子底下的腿也不抖了,轻松愉悦的氛围随顾孟然的话音消散,变得格外凝重。 “火山喷发、一场雨下好几年……”老爷子眼睛眯成一条缝,满是皱纹的眉头紧锁,倒吸一口凉气,“嘶,真是你外婆和你妈说的?” 顾孟然坚定地点下头,面不改色道:“对,她们说这一场空前绝后的灾难,让我尽快回来找你,还让我们提前做好准备,多囤点物资以备不时之需。” 说完,顾孟然抬头看向老爷子,无辜地眨眨眼,“外公你也别多想,这只是一个梦,说明不了什么。兴许是外婆和老妈在底下缺钱了,故意吓唬我们呢。” “胡说!” 一招以退为进,老爷子成功上钩。 孟高阳蒲扇摇得飞快,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我都多少年没梦到她俩了,上一次还是八年前,云田地震那回。不是梦,绝不是普通的梦,最近这鬼天气也不正常,指定有大事要发生!” 顾孟然嘴唇微张,眸中茫然尽显,“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真的去囤物资吧?万一梦是假的,那——” “啪嗒” 蒲扇重重拍在手心,发出一声脆响。 孟高阳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倏地抬起头,“孟然,如果真下那样一场雨,水涨起来了,你觉得我们最应该逃去哪里?” “高原,高海拔地区。”顾孟然不假思索道。 “错咯。”孟高阳哈哈一笑,神神秘秘道:“忘了外公以前是干什么的了?你外公以前可是船长,风翼号的最高指挥。” 顾孟然眼睛一亮,“外公的意思是……我们买艘船?” 孟高阳点头,“没错,买艘船。天灾来了咱们就开船跑,天灾不来船就租出去,让别人拉货去,收个几十年的租金也不会亏本。” 跑了大半辈子船,一提到船,老爷子话密得很。 货轮太大,游艇太贵,渔船太小,内河运输船正好合适,孟高阳分析得头头是道,不到半个小时便敲定——买艘江船。 顾孟然人傻了。 他是在循循善诱地引导外公没错,但这未免也太顺利了,顺利到有些不可思议。 一场经年不停的雨,人类赖以生存的蓝星渐渐沦为水星。陆地所剩无几,人类面临的不仅是生存资源骤减,何处安身、何处落脚才是最大的问题。 上辈子,顾孟然跟着顾德诚一家逃到某个不知名岛屿。 虽然最后他被“卖”了出去,但岛上那半年足够让他意识到,灾后极为稀缺的陆地资源,绝无普通人的一席之地。 重生回来顾孟然一直在想,他们该何去何从。 抄上辈子的作业,摆在面前的标准答案只有一个——船。一艘可移动、可居住、可承载物资的货船。 船这玩意儿可不便宜,动辄几十上百万。 顾孟然一个刚上大学的学生,兜里自然掏不出,于是才有了忽悠外公养老金这一出。 外公疼他,无条件相信他。 一肚子草稿没派上用场,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坐在对面的老爷子已经开始盘算买大船还是买小船了。 顾孟然眼眶莫名有点热。 正事要紧,他揉了揉泛红的眼眶,与外公分析:“买小船,小型散货船,三千吨左右就行。被水淹没的陆地不比大海,障碍物多。而大船笨重,吃水线深,还格外扎眼,万一有点磕碰,或是被人盯上就麻烦了。” 孟高阳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三千吨的小货船能装多少东西?陆地没了不是闹着玩的,没法种植、生产,以后可就是坐吃山空了。” 道理顾孟然都懂,但权衡利弊,小型货船是最优解。他并不担心小货船空间小,没办法承载太多物资,因为—— 顾孟然缓缓抬起头,平静地与外公对视, 随后他举起右手,掌心轻轻贴上装葡萄的不锈钢盆。 皮肤与盆接触的一瞬间,顾孟然心念一转,一盆饱满的紫皮葡萄就这么凭空消失在桌面。 2. 第 2 章 * 一场意外,顾孟然失足坠船,螺旋桨搅烂了他半张脸,致他毁容,也让他永远地失去了一条腿。 命大,在医疗条件有限的情况下,鬼门关里走一遭,他奇迹般地活了过来。而那天之后,顾孟然的身体里便多出一个奇怪的空间。 空间是顾孟然自己取的名字,因为它和小说里虚构的随身空间别无二致,自由存取,任意拿放,且物品放进去是什么样,拿出来还是什么样,不会随时间流逝而腐坏变质。 但不同的是,他的空间由两个部分组成。 空间内部是两块开阔平整的空地,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一片荒芜的黄土地,面积非常大。 顾孟然闲来无事曾用步子量过黄土地,长约120米,宽约80米,另一片大小一致,相当于两个标准足球场。 两块空地并非紧紧相连,一条笔直的溪流横在正中间,将其一分为二。 两块空地看似大差不差,用途却截然不同。 溪流右侧草地用于储物,除活物以外的任何物品皆可存放在内。但人进不去,顾孟然这个主人也不行,他只能在空间外面存取物品。 而溪流左侧土地——仅限活物出入。 顾孟然可自由出入,没有生命的死物一概带不进去。 潺潺流淌的小溪仿佛一张无形的网,阻隔了顾孟然想长期住在空间的念想。 后来无意得到一包种子,顾孟然尝试带进去,竟然一次成功。 一方种植,一方储物,关键时刻还可避险。顾孟然终于摸索到空间的正确用途,只是那时的他们已是强弩之末,空间续命,多撑两年罢了。 重回三年前,空间竟跟着他一起回来了。 这一次,顾孟然一定把它安排得明明白白。 谨慎考虑,顾孟然没敢向外公展示空间的另一个功能,一个“葡萄消失术”把老爷子吓得够呛,身子骨再硬也遭不住反复惊吓。 老船长坐镇,船的事儿不需要顾孟然操心。他只提出一些改装建议,其他全权交由外公负责。 而顾孟然要做的,便是一个月内将船舱与空间填满。 睡了个安稳觉,第二天一早,孟高阳匆匆出门前往船厂,顾孟然则开着外公的老头乐,前往附近租车行。 一个小时后,他办完租车手续,开着租来的小型厢式货车,独自前往云田市最大的粮油综合市场。 空间可以种植,但该囤的还是得囤。 一日三餐,一人一年至少需要200斤粮食。顾孟然直接按照十年的标准,采购百斤装大米40袋、百斤装面粉20袋、豆类杂粮共20袋。 最基础的民生食品,价格并不高。 只是顾孟然一次性买得多,有些扎眼。 近期黄雾来袭,恰好掀起一波囤货热潮,连老板娘都忍不住多了句嘴:“小伙子,瞧你年轻得很,也不像个生意人,你买这么老些粮食,该不会是学网上那些人囤粮吧?” 顾孟然笑了笑,面不改色道:“哪能啊姐,囤粮也不是这么囤的,吃不完会坏。我们家开水上超市的,最近家里新添了几艘船,这不是让我来批发东西装船嘛。” 云田地处黄江下游地区,内河航运业发达。 老板娘是本地人,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一听是大客户,态度顿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又是留电话又是抹零的,想图个长期合作。 顾孟然一口答应:“成,回头我和爸妈说一声。” 结完账,顾孟然与老板娘一同前去仓库拉货。 车小货多,一次拉不完,老板娘卖人情提出免费配送,顾孟然十动然拒,宁肯自个儿多跑几趟。 原因无他,他连仓库都没一个,送哪去? 货物装车,顾孟然驾车前往云田港港口集运仓。而进入集运仓后,顾孟然跟个无头苍蝇似的瞎晃悠几圈,然后将车随意停在道旁,不声不响地把车内货物全部收进空间。 前后不到半个小时,小货车优哉游哉地离开集运仓。 船运大省,港口集运仓每天比菜市场还热闹,卸货上货的车辆不计其数,一辆不起眼的厢式货车,根本无人在意。 “卸货”需要时间,从港口出来,顾孟然没有第一时间回去拉货,开着货车又去了隔壁果蔬批发市场。 顾孟然饿怕了,水果蔬菜一车一车地买,食用油和酱醋糖盐、辣椒花椒等调味品也分别拉了两车。之后便是肉,猪牛羊、鸡鸭鱼虾……大量的海鲜肉类。 生鲜类不易储存,开超市这一套说辞显然行不通。顾孟然只能东打一枪西打一棒,奔波于各个生鲜市场,还跑了好多家屠宰场和养殖场。 中途路过一家烟酒店,顾孟然又进去扫荡了一波。 他不喝酒也不抽烟,外公偶尔小酌一杯,这类物资主要还是拿来以物易物,必要时与别人交换物资,他总不能掏出水灵灵的新鲜蔬菜来。 想到这,顾孟然又在网上下单了一批饼干、方便面、罐头之类的即食速食,还有奶粉、巧克力、牛奶等高蛋白,高能量食品。 买得多,他也不怕引起别人的注意,毕竟灾后他们不会留在这,不担心被人惦记。 食物最后以干货收尾,干菜、干蘑菇、海鲜干货、果脯、肉干等。三年阴雨天,再不多囤点,以后就吃不着咯。 衣食住行,食解决了,顾孟然着手准备衣物与日用品。 灾后高温天气居多,顾孟然在网上找了一家本地服装工厂,大批量订购T恤、短裤及内衣内裤。 以防万一,厚衣服他也准备了不少,羽绒服、防寒服、铺盖被褥等,还特意备了二十套一体防护服。 鞋袜按照冬夏两季购买,各款式都买上一些。 日用品杂又多,顾孟然选择在网上购买,贵是贵了点,但节约时间,顺带下单了一批盆、桶、箱子之类的容器器皿,以及饮料、茶叶等生活调剂品。 忙前忙后五天,空间仅占了四分之一,顾孟然的钱包却彻底瘪了。这些年寒暑假赚的钱,外公和便宜爹给的钱,还有母亲的事故赔偿金,短短几天一分不剩。 开口要钱对顾孟然来说是件难事儿,拉不下这个脸,但没等他开口,当天晚上老爷子便丢给他一张银行卡。 向来节俭的老人秒变豪横,大手一挥,随便花。 外公没说卡里有多少,为了合理地安排,第二天顾孟然特地去ATM查了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三百万,足足三百万。 货船加配件加改装共计五百万,现下又掏出三百万的现钱,不得不说,老爷子这些年藏得还挺深。 揣着三百万,顾孟然又有底气了,各类五金工具,如切割机、钉枪等,不要钱似的往回买。 然后便是各类药物,跌打损伤药、止痛退烧药、消炎药……市面上能买到的非处方药,通通买一遍。 空间可以种植,种子必不可少。 顾孟然奔向农贸市场大肆采买,农作物种子、果树种子,每个品种各买一大包。 都准备种地了,养殖也得一并搞起来。从农贸市场出来,顾孟然又前往家禽批发市场,鸡苗鸭苗鹅苗各买40只,雏鸽20只,猪牛羊幼崽各买20头。 种地养殖这方面,顾孟然和外公没有任何经验,为此他跑了一趟书店,打算买点相关书籍来学习。然而进了书店他才想起来,他不会的可太多了。 《船舶维修及保养》、《种植栽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培大全》、《高效养鸡》、《母猪的产后护理》…… 需要的工具书实在太多,顾孟然索性放弃实体书,直接买了几个大容量U盘,购买下载电子版。 灾后缺乏娱乐项目,下载完工具书,他又将一些看过的,没看过的电影、电视剧、小说通通加入下载队列。 至此,生活上的物资基本囤得七七八八,接下来才是烧钱的重头戏。 暮色沉沉,弥漫在空气中的黄雾宛如散不尽的乌云,压抑而沉闷,隔着窗户多看两眼,莫名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电脑跟前坐了大半天,顾孟然感觉腰都快断了。估摸着外公也快回来了,他伸了个懒腰起身,刚想去厨房弄吃的,两声清脆的鸣笛声忽然从门外传来。 “外公?” 卧室离堂屋很近,顾孟然三两步走到门口,伸长脖子喊了一声,果不其然,外公回来了。 卷闸门大敞开,红色老头乐“嗡嗡嗡”地开进门。 车很快停稳,孟高阳趿拉着拖鞋走出车门,像是出门被人偷了钱包一样,垂头丧气,浑身散发着哀怨的气息。 顾孟然眼皮子一跳,快步迎上去,“怎么了外公?” “哎!”孟高阳眉头拧成川字形,狠狠叹了口气,“我刚从船厂那边回来,他们说……” 说一半又不说了,顾孟然被吓得差点心跳骤停,忙不迭追问:“说什么?船出了问题?不能按时交船?” 外公加钱托关系订的现货成品船。一般来说,买船和买车一样简单,办好手续当天就能提船,只不过顾孟然要求改装、装修,需要的时间便多一点。 加急付了双倍的改装费,原本说好半个月交船,现在十天已过。顾孟然想不通,手续齐全,改装、装修这些环节能出哪门子的岔子? 老爷子愁眉苦脸迟迟不说话,顾孟然七上八下的心彻底悬到了嗓子眼。 看老爷子那凝重的神情,他还不敢催,反过来安慰外公:“没事,没事的外公,人家船厂是专业的,改装这些都是小事儿,出不了大问题。” “这样,我现在走一趟,过去看看具体情况。” 说着他便往门外走,迅速掏出手机打车。可还没走出门,手腕忽然被一把抓住。 顾孟然略显诧异地回过头,只见老爷子红光满面,眼睛都笑没了,哪还有半点刚才的丧气。 顾孟然愣了一瞬,立马反应过来,老爷子在涮他呢! “太过分了吧外公,这事儿你也敢拿来吓我!” “哈哈哈……谁知道你反应这么大。” 顾孟然气鼓鼓地往屋里走,“不想理你了。” “船厂那边确实有消息了。”孟高阳拉着顾孟然不让走,没有再卖关子,刻意清了清嗓子道:“交船日期提前了,后天,后天咱们就能提船。” 顾孟然倏地一回头,“真的?” “千真万确。” “太好了。”顾孟然嘴角微扬,发自内心地笑了。 提前三天交船,后天便能登船进行下一步,原本紧巴巴的时间又宽裕了三天,相比这个好消息,外公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根本算不了什么。 顾孟然还沉浸在即将提船的喜悦中,只听“嗡嗡”几声,短促低沉的震动自掌心传来。 手机响了,不是微信也不是电话,而是他荒废多年的□□。顾孟然滑动手机解锁,笑意瞬间凝固在眼底,心跳漏了半拍。 班长郑易飞:[老同学,你要的联系方式我帮你打听到了,该怎么谢我?] [回头记得请我吃饭] [139XXXX2583,梁昭] 看清最后两个字,顾孟然悄无声息地红了眼眶。 3. 第 3 章 * “顾孟然,你小子回屋做什么,说好一人做一天饭,今天到你了!快出来哦,你外公肚子饿了。” 一门之隔,老爷子的声音如雷贯耳,顾孟然无暇顾及,垂眸盯着屏幕上那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拇指轻颤,纠结着要不要按下拨号键。 梁昭,这辈子的梁昭……记得他吗? 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老爷子骂骂咧咧做饭去了。 卧室重新安静下来,顾孟然坐回书桌前,按下拨号又挂断,按下拨号再挂断,没开灯的房间随屏幕光线变换,忽明忽暗。 反反复复十多次,顾孟然终于下定了决心,再次按下拨号键。这一次,他没再挂断,下意识屏住呼吸,静候电话拨通。 “——嘟。” 听筒中飘出一声闷响,顾孟然噌地一下站起来。他又开始犹豫了,食指悬停在红色挂断键上方,一寸寸往下落。 “嘟,嘟,嘟……喂,哪位?” 没给他后悔的机会,只响了三声,电话通了,低沉冷冽的男声掠过耳畔,一层一层漾开。 “喂、喂,梁……梁昭吗?” 听声音其实已经听出来了,略有几分青涩,但确实是梁昭无疑。顾孟然大脑一片空白,支支吾吾半晌,勉强挤出一个生硬的开场白。 电话那头回答得很快:“是,你哪位?” “我、我是你初中同学,”顾孟然心脏骤停,慎之又慎,小心翼翼道出姓名:“顾孟然,初二和你当过一段时间同桌,你,还记得吗?” 一秒、两秒、三秒……对方沉默了。 早有预料的,本就没什么交集的人,又时隔五年,不记得才正常。 顾孟然压下鼻尖不断泛起的酸意,疯狂给自己洗脑。 一时无话,气氛略显尴尬。 看着电话还未挂断,顾孟然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打破沉默:“不记得也正常,这些年一直没联——” “记得。”梁昭打断他的话。 顾孟然:“你记得我?” “嗯。顾孟然,话很多的顾孟然。” 顾孟然呼吸一窒,撑在桌面上的手微微颤抖。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梁昭的声音比刚才更沙哑一点。没空在意这些细节,梁昭这短短一句话,犹如春风拂面,顾孟然凉到一半的尸体渐渐回暖。 五年了,梁昭居然还记得他这个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老同学。而他,曾经的他……把梁昭忘得一干二净。 “你还在吗?顾孟然?”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梁昭低沉的嗓音将顾孟然唤醒。他忙地点点头,惊觉对方看不见,连连应声:“在,在的,我在。” 对方似乎毫不在意他的失态,云淡风轻道:“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 “有!” 一经提醒,顾孟然终于想起了正事。 他说话不磕巴了,直截了当道:“梁昭,你在云田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你,我们能不能尽快见一面?” “云田吗?”梁昭拖着长长的尾音,“我在。” “太好了!明天,明天中午可以吗?我请你吃饭。” 梁昭迟疑了一瞬,“晚上吧。” 挂断电话许久,顾孟然还晕乎乎的,大脑处于宕机状态。 洗了把冷水脸重新启动大脑,他给班长郑易飞包了个大红包,明里暗里提醒对方囤点物资,下雨尽量往高原走。 而后他将梁昭的电话号码保存,又搜索号码添加微信,直到梁昭通过他的好友申请,顾孟然这才渐渐有了即将与梁昭重逢的实质感。 梁昭,梁昭……这辈子,换我来保护你。 说来惭愧,上辈子与梁昭相遇之前,顾孟然对这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后来他绞尽脑汁回忆,仅仅找回一点模糊的记忆。 成绩好,不合群,一个阴郁沉默且毫无存在感的少年。 天灾之年物资匮乏,十块饼干,顾孟然被卖了出去,从一个秩序混乱的小岛,辗转到另一艘看似光鲜的巨型游轮。 无牵无挂,哪里都可以安家,那时候顾孟然对顾德诚已经彻底死心了,可他还想活着,便顺其自然地留在了游轮。 一起登船的年轻人很多,顾孟然起初单纯地以为,他们是被买来做苦力、当奴隶的,用劳动力换口饭吃。 直到后来,船长室每逢夜晚总是传来不堪入耳的声响,有人逃跑,有人自行了断,有人自荐枕席,顾孟然这才意识到,他们不仅是奴隶,还是猥琐油腻中年船长的“后宫”。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顾孟然逃了。 逃亡途中不幸坠船,巨轮锋利的螺旋桨硬生生切断他的右腿,半张脸也被无情地撕烂绞碎。 殷红的血液染红了大片海水,那群人以为他死了,以此为代价,顾孟然逃过一劫。 泡在冰冷的海水中,宛如一具尸体。顾孟然放弃了,他隐约看到外公外婆笑着向自己招手,可就在他迈开步子走过去的那一瞬间,一双温热的手用力托住了他。 “坚持住顾孟然!别,别放弃。” 救他的人正是梁昭,被他遗忘的梁昭。 * “T恤会不会太随意了?西装,啧,西装也不行,太刻意太正式了。哎,到底穿什么好啊?” 暮色沉沉的傍晚,卧室灯开到最大,行李箱横放在过道,床上乱糟糟的衣服堆成小山包。 而房间的主人正站在一面等身镜跟前,一会儿穿,一会儿脱,来回换了不下十套衣服,活像个卖衣服的主播。 原本听到动静来凑热闹的孟高阳:…… 蒲扇不摇了,笑容也消失了,老爷子紧盯着如孔雀开屏一般的顾孟然,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顾孟然浑然不觉,又从床上抖开一件衬衫,扭头看向老爷子,“外公?外公你愣着干嘛,给点建设性意见呀。” 老爷子眸色一沉,“我意见你个头!顾孟然,你老实交代,你今晚到底跟谁去吃饭?” “不是都说了嘛,”顾孟然解开纽扣,将衬衫套在T恤外面,自顾自地照镜子,头也没回道:“初中同学,男的。放心吧,没有祸害别人家小姑娘。” 孟高阳嘴角抽了抽,“放心?顾孟然,你是我养大的,你什么德行我不知道?从来不在意形象,成天穿个拖鞋就往外跑的人,跟一男同学吃饭你打扮什么?” 脚下人字拖格外扎眼,孟老爷子说完,默默往门后挪了半寸。 顾孟然没空在意,他被老爷子问得一愣,过了许久才回过神,小声嘟囔:“没打扮,只是……只是老同学好久没见了,也不能太邋遢吧?” 底气全无,声音越来越小。 老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轻哼道:“懒得管你。不是和别人约好七点吗?光顾着收拾,也不看看时间。” 顾孟然掏出手机一看,猛地一拍脑门,“糟了!” 夏日昼长,七点天还没黑。弥漫在空气中的黄雾仿佛给城市按下快进键,行色匆匆的人群无一停留,往日热闹的商场略显萧条。 “——叮,四楼到了。” 七点整,顾孟然气喘吁吁地冲出电梯,一路小跑,卡着点走进某网红餐厅。 黄雾的影响太大,正是饭点,以往需要排队等号的老牌网红店仅有寥寥几桌。因此,顾孟然一进门,无需特意寻找,一眼便看到右前方角落,端坐在那的高个男生。 梁昭,他从未见过的,十九岁的梁昭。 梁昭长相偏硬朗,鼻梁高挺,剑眉星目,五官立体深邃。很锋利也很有攻击性的长相,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不好惹,不好接近。 偏偏他还不爱说话,不爱笑,冷着脸往那一坐,天生自带压迫感,周遭气温好似都跟着下降了几个度。 与二十二岁不同的是,没有经历过灾难的摧残,他眉宇间尚残存着几分纯粹的少年气,简约日式重磅T恤搭配棕色工装短裤,活脱脱一个酷哥体育生。 舒缓的音乐回荡在餐厅,或许是视线太过炙热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存在感太强,垂眸翻看菜单的梁昭有所察觉,漫不经心掀起眸子。 四目相对,顾孟然呼吸乱了。 不过短短一瞬,他很快调整过来,压下急促的呼吸,扯出一个自以为完美的笑,快步走向梁昭,“抱歉抱歉,我来晚了。好久不见啊梁昭,感觉这么多年你都没怎么变。” 多年不见的老同学,这个万能开场白应该错不了吧? 顾孟然坐在梁昭对面,双手垂在桌下,轻轻握成拳。 相比顾孟然的热情,梁昭冷淡多了,他看了顾孟然一眼,略微颔首示意,伸手把菜单递过去,淡淡收回视线。 顾孟然嘴唇微张,欲言又止,最终低头看向菜单。 “吃辣吗?” “吃牛肉吗?” “海鲜呢?” “吃。” 干巴巴的对话,一股颇为尴尬的气氛萦绕在两人之间。 点菜前好歹有得说,上菜后,四宫格锅底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两人相对而坐,各自端着茶杯,好像初次见面的相亲对象,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熟的气息。 这样下去不行!正事,正事要紧。 顾孟然最后抿了口茶,轻轻放下茶杯,目光不再闪躲,直直看着梁昭的眼睛,笑着打破沉默:“梁昭,听班长说,你现在在黄江跑船?” 梁昭眉心微动,低低“嗯”了一声。 同龄不同命,十九岁的顾孟然刚上大学,十九岁的梁昭早已辍学工作了好几年。 梁昭自幼被父母遗弃,被梁奶奶收养,抚养长大成人。他很争气,虽不善言辞,但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屋漏偏逢连夜雨,高二那年,梁奶奶患病住院,被确诊为肝癌。天价治疗费没有将梁昭压垮,他卖房、卖家当,瞒着梁奶奶退学,出去打工挣钱。 经过一年半的治疗,梁奶奶还是走了。而梁昭再也没有回学校,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无家可归,索性留在黄江当一名普通船员。 梁昭鲜少自己地提及过去,这些事还是上辈子顾孟然旁敲侧击打听来的。他心疼梁昭,但重生回来的那一刻,船员这个职业则变成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番茄锅里的虾滑浮起来了,红汤里的肥牛缩成小小一块,稀薄的烟雾随热气弥漫在半空中,谁也没有动筷。 顾孟然摸了摸鼻头,眼眸轻抬,看向梁昭的眼神带了几分认真,“今天约你出来其实是想问问你,梁昭,你有换一艘船工作的打算吗?” “前段时间,我外公心血来潮买了一艘运输船,学人家开什么水上超市,但他都六十多的人了,哪能再去跑船。” 对不起了外公! 顾孟然默默在心里给外公道了个歉,继续编排:“哎,怎么劝都不听,老人跑了一辈子的船,离不开水。哪怕是招聘船员也想以船东的身份跟船,参与船只的运营和管理。” 说到这,顾孟然刻意停顿了一下,但梁昭平淡与他对视,不曾给出半点反应。 顾孟然也不气馁,自顾自道:“我不放心他一个老人,正好暑假,我也有船员证,就想着大不了一起。但我一个只有理论没有实操的半灌水,多少差点意思,就想多找个人。 前几天和班长聊天,他提到你在跑船。我寻思这不是正好嘛,咱们是老同学,知根知底,互相熟悉,如果你愿意来我们的船,我们一起也能做个伴呀,说说话呀。” 梁昭眉头微挑,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觉得我们很熟?像是有话说的样子? 顾孟然被他看得心虚,脑袋不自觉地往下低了一点,“梁昭,我知道我们这么多年不联系,我突然邀请你会很奇怪,但你好好考虑一下成吗?我是认真的。” “可以。”梁昭喉咙里漏出一声轻笑。 “工资待遇方面都好说,主要和陌生人——”顾孟然猛地一抬头,瞳孔骤缩,“你、你说什么?” 梁昭神情散漫慵懒,古井无波的眸子染上一丝笑意,“我答应了,去你家的船。” 4. 第 4 章 * 顾孟然一心想着说服梁昭,行不通他就要开始发癫了,就算是被梁昭误会,被当成神金,他也必须让梁昭上船。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这才开了个头,梁昭居然答应了? “别发呆,先吃饭。” 漏勺与瓷碗碰撞,“叮当”一声脆响划破寂静。 吸饱汤汁的虾滑倒进碗里,梁昭极其自然地抽回手,顾孟然微微一怔,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在梁昭身上看到了上辈子的影子。 顾孟然心存疑惑,拿起筷子戳了戳虾滑,小声问道:“你这就答应了?不问问工资待遇么?” “凑巧,最近正想换一艘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至于待遇,你既然主动邀请我,待遇应该不会太差。”梁昭面不改色,说完便从红汤里夹起一片肥牛。 “不过……” 到嘴边的肥牛缓缓放下,梁昭抬眸看向顾孟然,神情略显严肃,“黄雾对航运业的影响很大,现在买船开水上超市,不太明智。” 顾孟然装模作样地点下头,“是啊,我也知道。老爷子手里有点闲钱总想折腾,我也没办法,陪他玩吧,尽量少亏点。” 虾滑凉了,顾孟然用筷子夹成两半,在蘸碟里涮了两下,不紧不慢地送进嘴里。 □□弹弹,带了点淡淡的番茄味,好吃。 梁昭话少得可怜,饭桌上基本是顾孟然在叽叽喳喳。 不过他也算有问必答,顾孟然为了套近乎问东问西,追问现状,梁昭耐着性子逐一回答,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聊。 一顿饭下来,久别重逢的陌生感渐渐消融,横在彼此之间的距离感荡然无存——至少顾孟然单方面这么认为。 用完晚餐,从商场里出来,顾孟然钻进商城后面的小巷子,不一会儿,红色老头乐摇摇晃晃停在梁昭身前。 “滴滴——” 两声清脆的鸣笛声过后,车窗缓缓降下,司机笑得尤为灿烂,飞快地向车窗外招手,“上车梁昭,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梁昭上前两步,站在车窗前垂眸看着他,“不用了,我就住在附近。” “啊?”顾孟然眸色一黯,失落地瘪了瘪嘴,“好吧。说好的十天,十天后你一定要来找我,地址我到家微信发给你,你可以把行李提前寄过来,记住,千万别忘了!” 梁昭郑重点下头,“知道了,电话联系。雾天开车慢一点,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顾孟然轻轻“嗯”一声,眼眶莫名有点热。 刹车灯熄灭,老头乐重新启动,渐行渐远。 梁昭站在路边一动不动,看着红色老头乐汇入车流,融入黄雾,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啪嗒。” 打火机亮了又灭,梁昭骨节分明的指间多出一支香烟。 火星忽明忽暗,缭绕的烟雾爬上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自始至终,梁昭的神情不曾有半分变化,目光依旧停留在车来车往的街道。 而香烟燃尽,他薄唇翕动,不见波澜的眸子盈出一丝眷恋。 “顾孟然,好久不见。” * 天还没亮,顾孟然火急火燎地爬起来洗漱。他兴奋得几乎一夜没睡,眼下一片青紫,顶着两个老大的黑眼圈。 开门迎面碰上外公,瞧着外公的熊猫眼,顾孟然瞬间心理平衡了。 今天可是重要日子,睡得好才奇怪呢。 洗漱换衣服,带好相关文件与证件,顾孟然和外公开着老头乐匆匆出门,顺便买了点早餐,一边吃一边赶路,片刻不停地赶往船厂。 一个半小时车程,红色老头乐穿越重重黄雾,驶向城南郊区,一座规模庞大、赋有浓厚工业气息的造船厂。 购船事宜由外公全权负责,交付流程顾孟然完全是两眼一抹黑。不过进入船厂后,一艘艘高耸入云的庞然大物倒是看得他眼前一亮又一亮。 老头乐全速运行,跟着指引路牌开往船厂码头,路上老爷子终于善心大发,简单解释了几句,给懵懵懂懂的顾孟然解惑。 一般来说,购船需提前与造船厂预订,因为造船必须在船坞、船台进行,方便船舶下水。而造船厂船台数量有限,造船周期长不说,还需排队等船台。 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因此,一种新生职业孕育而生——船贩子。 说到船贩子,老爷子一脸鄙夷,“船贩子可恶得很。他们会先把船台给占了,让真正需要船的人排队干等着。那些急着用船的人没办法,只能跟船贩子加价买船。” “对于这种恶意占船台,居中牟取暴利的船贩子,我们要坚决抵制!哈哈,这两年航运行情不好,龟儿子一个个的指定是亏惨咯。” 高阳呲着大牙,幸灾乐祸地笑道:“跟船贩子买船也有好处,他们一般等船厂造好了才卖,缩短购船周期,还包手续,相当于花钱买时间吧。” 顾孟然挑了下眉,若有所思道:“哦,所以外公说的托关系……其实是找‘坚决抵制’的船贩子买船啊?” 老爷子瞬间涨红了脸,咬牙切齿地盯着顾孟然,“你外公曾经干的是海运,海运懂不?这江上的内河船,我上哪找熟人去?” “理解理解。”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顾孟然笑笑道。 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少则半年的造船周期,他们等不起。 谈笑间,船厂码头到了。 买的现货船,少了一项吉水仪式,顾孟然家的船已经稳稳停泊在船厂码头,等待船主人验收。 风翼号,船长69米,宽14米,型深4.9米,满载3000吨。 船身颜色格外鲜艳,吃水线以下为红色,吃水线以上及甲板为墨绿色,上层建筑呈白色,材料用的是钢制单甲板,结实耐磨,抗腐蚀性强。 不同于停泊在码头的其他散货船,船头船尾设有艏楼或艉楼等上层建筑,风翼号按照超市船的标准改装,平坦开阔的甲板上,直接焊了一幢新型两层结构的上层建筑。 简单点来说,其他货船的上层建筑限于船头船尾,仅占用一小部分甲板。而风翼号相当于背了两层千平大平层在船身上,露天甲板所剩面积不多。 远眺雄伟壮观,与航行在黄江中的小型游轮相差无几。登上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码头近距离观摩,顾孟然眼底只剩两个字——震撼。 船身基本查验完毕,负责人姗姗来迟,带领孟高阳与顾孟然登船。 沿着舷梯正式踏上甲板的那一刻,顾孟然心底莫名涌出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因为他知道,这艘船以后便是他们的家。 顾孟然与外公一起参与了船楼内部设计,早知道里面长什么样。 但看图纸与切身走进船楼的体验截然不同,一进门,顾孟然顿时被眼前明亮宽敞的“大厅”惊呆了,嘴唇微张说不出一个字,差点忘了呼吸。 一楼面积最大,作为超市的主卖场。 今天刚到提船阶段,货架并未入场,所以摆在顾孟然眼前的便是,一片开阔规整、堪比商场大厅一般的船楼。 一楼没有做任何隔断,站在门口,整层船楼一览无余。 吸顶灯明光锃亮,灰色大理石地砖宛若明镜,洁白的墙面一尘不染……如若不是船只随江水轻微晃动,顾孟然还以为无意中进了谁家装修好的超市。 完美,相当完美。 灾前社会秩序尚存,为了顺利入水,他们只能按规定改装、装修船楼。而不做任何隔断的好处就在于,只要材料足够,灾后怎么改都方便。 一楼顾孟然和外公都相当满意,二楼就更不用说了。 风翼号是前驾驶室设计,绕船一周,从船尾露天甲板进入二楼,直接就是一个超大客厅,顾孟然心心念念的,将近一百五十平方米的巨无霸客厅。 玄关、地砖、墙砖、电视墙……陆地客厅应有的装修一样不落,还拥有属于豪宅级别的超大面积,就连负责人看了也忍不住说一句:“豪横!这么大的面积用来当生活区。” 顾孟然笑了笑,打了个哈哈道:“陆地寸土寸金买不起啊,只能在船上实现我的豪宅梦了。” 客厅旁边是餐厅和一间半开放式厨房,外加一个水吧,装修很简单,但灶台、吧台、橱柜等基础配套设备一应俱全,只等着添厨具进来。 再往里走便是卧室,主卧两间,客卧四间,房间均为套房设计,每个房间内都有单独的洗手间、淋浴室…… 除此之外,后面还有两间不起眼的百平米大仓库。 而最后的最后,风翼号的大脑——驾驶室。 居高望远,站在三面皆是钢化玻璃的驾驶室里,视野极为清晰,波澜壮阔的黄江,出港进港的船只一览无余。 驾驶台上各类仪器设备应接不暇,顾孟然去年才抽空考了船员证,一直没能上船实操,他只会操舵,看看雷达、电子航图这些比较简单的设备。 曾经当过船长的孟高阳就不一样了,他望着眼前熟悉的仪器和设备,心中满是怀念与感慨。 从驾驶室出来,负责人又提出带他们去机舱。 如果说驾驶室是大脑,那么机舱便是船舶的心脏。 顾孟然对此不感兴趣,外公跟着负责人走了,他独自来到驾驶室外面的露天甲板,吹着江风,琢磨接下来要买的物资。 家具家电、燃料、各种大型设备…… 而留给他们的时间——仅剩半个月。 5. 第 5 章 * 餐桌、桌椅、衣柜、沙发、床等大型家具先行运上船。顾孟然全部在同一家家居店买的,谈妥价格让人送货上船,又花钱请了四个船工帮忙安装。 专业的事还得专业的人来,船只航行途中晃动大,家具、家电必须固定好,万一遇上风浪,顾孟然可不想满屋子追着家具跑。 外公年纪大了,不易四处奔波,顾孟然让他留在船上监工,同时联系他的老同事,托关系找渠道,大量购买燃油。 而顾孟然开着老头乐到处跑,开始了新一轮的采购。 电视、冰箱、洗衣机、烘干机、净水器、空气净化器,除湿器、防寒耐热工业级空调……用得上的,用不上的,一律按照新房标准进行添置。 接着是厨房用具及燃气。 厨具简单,一家大型品牌店全部搞定。 大批量购买燃气容易引起注意,顾孟然只能又像买生鲜那样,东打一枪西打一棒,分别在大型厨具店、市场燃气门店,以及各大气站将煤气和液化气罐挨个儿囤一些。 燃气各买一百罐,又买了小一吨煤炭,顾孟然心满意足。 航船途中大部分时候用电,发动机运行时,船舶辅助动力装置和风力涡轮发电机均可提供足够的电能,燃气燃料只是起到一个辅助作用,以备不时之需。 想到这,顾孟然又去添了几台发电机。 高功率柴油发电机、太阳能发电机各三台。 船上不缺电,但灾后长期生活在船上,随波漂流才是常态,因此,独立发电机必不可少。 三年阴雨天,太阳能根本派不上用场,但万一呢,顾孟然仍期待见到太阳,反正发电机不大,太阳能板也不占地方,多买点不碍事。 忙活完这些,与梁昭约定好的快到了,顾孟然略一寻思,又花了一天的时间,将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买好,提前收入空间。 如木材、钢制甲板、水泥钢筋、砖头石灰等建筑材料。 大量柴油、汽油、重油等燃料。 三百万所剩无几,最烧钱的燃油还是外公另外掏的钱。以防灾后突发情况,顾孟然将手里剩下几万块也花了,囤了些睡袋、帐篷、24H跑路包等户外生存物资。 一晃十天过去了,物资囤得差不多了,船上家具家电全部安装完毕,风翼号从船厂码头正式转移到云田港锚区。 而今天,梁昭就要到了。 天蒙蒙亮,开在家门口的早餐店被一群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占领。顾孟然拎着豆浆油条,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拖鞋都快被踩掉了。 两杯豆浆,两根油条,一笼素包子,一共十块钱。但凡把素包子换成肉包子,顾孟然兜里的钱都不够结账的。 孟高阳早早起来了,顾孟然拎着早餐刚进门,老爷子便站在卧室门口朝他招手,“来来来,把我这屋的凉席和被子收起来,还有枕套和拖鞋,都装上装上。” 昨个儿老爷子在家里收拾了一天,能用的家具家电、锅碗瓢盆全部搬上船,不能用的也都卖了废品,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彻底搬空了,今天之后,风翼号便是他们的家。 适应了空间,老爷子俨然把顾孟然当成了移动仓库,随叫随到,零零散散的杂物也往他空间里塞。 肚子还饿着呢,顾孟然走进房间,将套着塑料袋的早餐放在凉席上,“整个房子都找不出一张桌子,先在这坐会儿吧,吃完早饭再收。” 孟高阳一想好像也是,拿了根油条坐在床沿边吃。 两个大男人,饭量都不小,一根油条顶多塞塞牙缝。孟高阳吃完油条咂咂嘴,还想再来点包子,可他一回头,哪还有包子,几条塑料袋孤零零地躺在凉席上。 顾孟然腮帮子鼓鼓的,边吃边喝,老爷子睨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哀怨,“你饿死鬼投胎啊,两分钟全吃完了。” “我饿。”顾孟然就着豆浆咽下食物。 老爷子瞪他,“饿你不知道多买点?这点够谁吃。” 等的就是这句话! 顾孟然压下眼皮子,端起豆浆抿了一口,小声咕哝:“不是我不买,而是……哎!外公,我没钱了,那三百万囤货花得一干二净,我身上现在连十块钱都掏不出来,要不我给你泡个面?” “没钱吱声呗,扭扭捏捏地做什么。”孟高阳整笑了,当场从裤兜里掏出钱夹子。 一听这话,顾孟然眼巴巴地望着外公,激动地搓搓手。 外公前两天跟顾孟然交了底,物资购买完,他手里还剩下个七八十万。顾孟然以为外公至少给他分一半,已经伸手准备接银行卡了,不料下一瞬,掌心落下薄薄一沓现金。 很薄一沓,目测不超过十张。 顾孟然嘴巴一撇,不说话了。 “咋,不够?”孟高阳双手撑开钱夹子,特意递到顾孟然眼皮子底下,“差多少自己拿,反正就这些。” 五张红的,一沓零的,顾孟然倏地抬起头,“钱呢?” 老爷子哈哈一笑,“你说暂时不知道买什么,先放着,但这钱以后可就啥没用了。我寻思咱们的超市里头还空着,这不是又去买一批货架,进了一批货嘛。 回头出港还有人查呢,咱们总不能空着船出去吧?” 顾孟然:“……完蛋。” 外公的做法倒是没错,灾后钱确实没用了。可前两天他不知道买什么,今天知道了啊!这一千多块钱哪够。 “还有什么要买?”老爷子看出来了,追着顾孟然问。 顾孟然垂头丧气,掰着手指头和外公说:“救生衣、皮筏艇、船锚、缆绳、修船工具……这些船上用品我差点——” “是不是傻?”老爷子打断顾孟然的话,哈哈大笑道:“你外公跑了半辈子的船,会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前几天你在外边跑的时候我就找人买了,在船上堆着呢。” “真的?” “这孩子,正事儿我还能忽悠你?” “那柴油小船呢?买了几艘?”顾孟然眉头缓缓舒展开,一脸期待地看着外公。 柴油小船指的是柴油机动力艇,5—10米的小船。 风翼号固然安全,但灾后秩序混乱,他们需要几艘经济实用的柴油小船,一旦遇到突发性意外,随时做好弃船逃生的准备。 老爷子显然忘了这一茬,迎上顾孟然灼热的目光,他心虚地别开脸,轻咳一声,“这、这倒是忘了。你不是说还要带个人吗?这样,你找他借点钱,多买几艘。” “哈?”顾孟然刚喝了一口豆浆,差点直接喷出来。 “外公,我没跟人提天灾这一茬,我跟他说的是来我们家船上工作。这人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还没上船呢,老板先借点钱?合适吗?” 老爷子眉头一皱,“他不是你好朋友吗?你连蒙带骗的都要带上他,借点钱咋了。” 顾孟然被噎了一下,沉默了。 和外公说梁昭是很重要的好朋友,和梁昭说外公非要买船,两头忽悠的报应终于来了。 不论如何,柴油小船必须买。外公说得也没错,灾后钱就是废纸,梁昭的钱也不例外,不如厚着脸皮把钱借过来。 顾孟然刚打定主意,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顾孟然噌地一下惊坐起,赶忙将床上乱七八糟的塑料袋收起来,又捋了捋衣服,这才丢下豆浆前去开门。 刚走到卧室门口,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叮嘱老爷子:“外公你别说漏嘴啊!船是你要买的,超市是你要开的,咱们先忽悠着,等天灾来了再跟他实话实说。” 老爷子冷哼一声,“得,这锅我背了。” 事实证明,担心是多余的。 梁昭这个闷葫芦,进门主动和老爷子打了个招呼之后,便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而孟高阳手握主动权,追着梁昭问东问西,查户口似的。 “哪的人啊?” “多大年纪了?” “怎么想着跑船呢?” 来之前顾孟然已经把梁昭的大部分情况告诉外公了,但架不住老爷子话多,非要问,美曰其名聊聊天。 梁昭这人是冷了点,但面对长辈、老板还是很有礼貌的,像个乖乖好学生,耐着性子接受孟高阳的盘问。 外公和梁昭一问一答,顾孟然如坐针毡,生怕其中一个说漏嘴。 眼瞅着时间也不早了,他不动声色地朝外公使了个眼色,扭头询问梁昭:“东西都带齐了吗梁昭?我们先上船,上船签合同,出港之前我们就先住在船上了。” 船员跟船住是常态,梁昭没有意见,轻轻点了下头。 顾孟然替梁昭拖着行李箱,担心外公说多错多,赶忙拉着梁昭往外走。 老爷子紧跟在两人身后,不依不饶,边走边叨叨:“小梁是本地人,那之前也在云田咯?跑的哪条航线?” 先前琐碎的问题梁昭逐一爽快回答,此时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他却沉默了,飘忽的视线缓缓落在顾孟然肩头。 沉默得太久,三人一前一后走出门,连顾孟然都觉得奇怪,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时,梁昭喉咙上下滚动,轻轻吐出两个字:“云京。” 云京线,云田-新京。 顾孟然离开家乡后,生活了五年的城市便是新京。 顾孟然诧异地挑了下眉,刚想说话,老爷子抢先一步,“嚯,我说你俩一个云田一个新京,天遥地远的咋还能是好朋友,感情你经常往新京跑啊。靠泊的时候经常找他玩吧?” 完犊子!顾孟然心里咯噔一声,正想着该如何岔开话题,梁昭眉心微动,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好朋友?” 这话也不知是问谁,孟高阳一心想着顾孟然还得找人家借钱,又是铺垫又是套近乎:“可不是嘛!浑小子这两天没少念叨你,说你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朋友,铁哥们,还有啥来着?过命的交情?” 空气似乎有一瞬间的凝固。 梁昭肩膀轻颤,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是么。” 顾孟然:………… 6. 第 6 章 * “哗——哗——” 江水颇有节奏地拍打着船身,悠扬的江风拂面而过,顾孟然独自站在露天甲板,透过朦胧的黄雾望着这条船来船往,浩瀚蜿蜒的母亲河。 黄江,华国第一大河,源起宜南,流经多省,最终于松口汇入东海。从西向东,全长约6000公里。 云田位于黄江下游地区,距离“终点”尚有5600公里,而余下这5600公里,将会是风翼号的最终航线。 5600公里,坐飞机只需三四个小时,可开船一点点地摇过去,至少需要二十天。 没时间了,距离那场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火山大爆发,只剩不到五天时间。 得出发了,他们必须尽快出发。 “——沙沙,沙,顾孟然,顾孟然,人呢?” 别在腰间的对讲机响了,白噪声裹着外公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顾孟然撑着船舷护栏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地拿起对讲机,按下PTT键:“在呢在呢,在外面甲板上。” “快进来,合同签完了,去给小梁安排房间。” “收到收到,稍等片刻。” 船尾到船头有一定的距离,顾孟然匆匆走回驾驶室时,梁昭已经拎着行李等在驾驶室门口。 再次见面还是有些尴尬,顾孟然强迫自己忘掉早上那些破事儿,装作无事发生,笑吟吟地走上前,“怎么样梁昭,待遇方面还满意吧?” 梁昭轻轻“嗯”了一声,“很满意。” “嘿嘿,那就好。走吧,带你去房间看看。” 为了把人忽悠上船,顾孟然和外公拟定合同的时候,在普通船员的薪资标准上加了一个等级,直接给到梁昭高级船员的薪资。 满意是满意了,但这笔钱……给不了一点儿。 从驾驶室过来,经过仓库便是休息区,顾孟然走在前面带路,来到主卧旁边的一间次卧门口。 “这里这里,你住这间。” 拧动把手推开房门,顾孟然让开位置,伸手做个“请”的姿势,扬着下巴回头看向梁昭,“这就是你的卧室,快看看喜不喜欢。” “船上一共六间船员休息室,船长和大副房间的大一点,其他四个房间格局都差不多,只是位置不一样。这间是我替你选的,隔壁就是我的卧室,我住大副那间,斜对门是船长休息室,我外公住。” 顾孟然热情似火,叽叽喳喳地介绍,梁昭却一言不发,拖着行李箱慢步走进房间。 船员休息室面积在二十平方米左右,比普通家庭的卧室还要大上不少。房间整体色调呈白灰色,简约雅致的现代装修风格。 进门左侧是浴室,做的整体浴室设计,用钢制甲板与磨砂隔断,干湿分离,马桶、花洒、?盥洗盆等用具一应俱全。 再往里走,一面嵌入式衣柜,一张1.5米的标准双人床先后映入眼帘。除此之外,投影布投影仪、书桌椅、懒人沙发、除湿器……琳琅满目的家具家电点缀,原本冷冰冰的房间充满了烟火气息。 双人床两侧各有一个床头柜,台灯与两个精致的小摆件整齐摆放,搭配一套灰色床单被套,使整个房间看起来——温馨得像一个家。 船舶面积有限,在大船上,几名船员挤一间房间都是常态,回想过去那些昏暗逼仄的船员休息室,梁昭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这一微不可察的神情变化落入顾孟然眼里,顿时变味了。他略显局促地走到梁昭身旁,轻声询问:“是不喜欢吗?那要不去别的房间——” “喜欢。”梁昭忽地一回头,直直对上顾孟然的视线。他眉眼舒展开,修长的脖颈高高扬起,宛如一潭死水的眼眸缓缓亮了起来。 “我很喜欢。” “真的吗?”顾孟然半信半疑,“以后长期住呢,不满意你就吱声,咱们换一间,把东西搬过去就行。” 梁昭:“这么好的房间,怎么会不喜欢。” 顾孟然:“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对视片刻,顾孟然率先错开视线,他快步走向窗户,兴奋地与梁昭招招手,“来这,给你看个好东西。” 梁昭放下行李跟过去,顾孟然一把拉开窗帘,一面通透的全景落地窗即刻呈现在眼前,而后他滑动推拉门,一个明亮宽敞的半露天式阳台露出真容。 阳台很长,很宽敞,从阳台出去可抵达二楼任意房间。 墨绿色甲板与房间装修有些违和,往阳台上一站,居高望远,视野极为开阔,迎面吹来的江风带来清爽的凉意,让人心旷神怡。 “我可太喜欢这阳台了,等黄雾散了,我们放张桌子,坐在这喝喝茶,看看江景,简直不要太爽。”顾孟然趴在船舷护栏上,歪头看着梁昭,眼底浓浓的笑意化不开。 “嗯,是很不错。”梁昭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垂在身侧的双手轻轻一颤。 “对了——” “其他房——” 不说话都不说话,一开口同时开口,两人相视一笑,梁昭朝顾孟然扬了扬下巴,“你先说。” 顾孟然飞快地摇摇头,“不要,你先。” 梁昭:“嗯,刚才是想问,其他卧室也是这样的么?这样的装修,这样的……配套设施。” 拐弯抹角绕了大圈子,或许他最想问的是,其他人也是这样的待遇吗?还是他,他这个老同学独享一份。 顾孟然完全没有get到他的意思,瞪大了双眼,“怎么可能。其他房间又没人住,花那钱干嘛。” “没人住?那其他船员?” 顾孟然耸了耸肩,“没有了,就咱们仨。” 在配员方面耍小聪明的货船不少,比比皆是,但梁昭万万没想到,这么大一艘船,居然就他们三个人。 梁昭嘴唇动了动,本想说配员太少,不安全,但垂眸触及顾孟然清澈的眼神,脱口而出地建议拐了个弯,“也挺好。你呢,刚才想说什么?” “我……” 顾孟然一秒哑火,耷拉着眼皮,支支吾吾道:“船上还差点东西没买,我、我们买船买货超预算了,手里的流动资金……不太够,我……” 简直是难!以!启!齿!顾孟然羞愤欲死,脑袋都快垂到甲板上了,愣是没办法将那句“借点钱”说出口。 而这时,梁昭俯身凑近,低沉冷冽的嗓音在耳边炸响:“贷款审批慢,这样,我手里还有点闲钱,先拿去用着成吗?” 顾孟然扭扭捏捏,“这哪好意思。” “钱闲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也是闲着,不会因此变多。要不然算点利息,就当存你那?”梁昭语气很轻,多了丝鲜活的情绪。 不但给借钱,还把顾孟然的尴尬给化解了。不论曾经还是现在,梁昭始终是那个看似冷漠不近人情,实则温柔到极致的人。 顾孟然抬头看着梁昭,小声嘟囔:“你怎么这么好。” 梁昭似笑非笑地与他对视,“我们可是好朋友,还有着过命的交情呢,不是么?” 顾孟然:……这钱不借也罢。 借钱时尴尬,花起来倒是毫无负担。 微信一到账,顾孟然立马跑下船,买柴油小船,买?防水蓬布,买减压轮,又添了几艘皮筏艇、几个备用船锚,以及七七八八的维修工具和潜水设备。 梁昭在船上,出门采买的顾孟然没办法空着手回去。他只能将无关紧要的小物件收回空间,其他的让人送到码头,再租别人的柴油小船运送到锚地。 来来回回跑了四五趟,全部货物装船,天已经黑透了。 正值盛夏,风翼号宛如一个铁皮大烤炉,热气腾腾的,入夜也不见凉。 客厅里弥漫着淡淡的饭菜香,顾孟然进门就闻到了。 他累得半死,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客厅沙发一躺,别说去厨房看了,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外公我回来了!” 听到动静,孟高阳拿着锅铲从厨房里探出头,瞧顾孟然那蔫儿不拉几的样子,不遗余力地调侃:“有这么累吗?我看你就是运动少了,体力不行,随便干点活累成这样!” 顾孟然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我饿了!” “煮着呢,一会儿就吃。”孟高阳随意敷衍了一句,刚想回厨房,忽然又想到了正事,忙地交代顾孟然:“歇会儿下楼搬点吃的,搬点调味料上来。” 说到这个老爷子就来气,“我刚刚一进厨房,冰箱空的,橱柜空的,柴米油盐要啥啥没有。” 顾孟然:“知道咯。” 楼下超市里的货物暂时还不能收起来,出港、过闸都有海事部门检查,毕竟他们是一艘“超市船”,货物得摆在明面上。 利于长期保存的食物还好,外公为何装样子买的果蔬、生鲜,需要尽快解决掉,嗯,尽快吃掉。 新家家具家电齐全,但刚搬进来,冷冷清清,毫无生活气息,顾孟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歇了小十分钟,缓过劲儿,顾孟然环顾客厅,这才惊觉——原来还少了个人。 “外公外公,梁昭呢?” 顾孟然匆匆跑到厨房门口。 老爷子在灶前忙活,头也没回道:“跑不了,在楼下整理货架,收拾货。” “刚第一天就让人家干活?” “你不干他不干,谁干?我啊?去去去,一边玩去,别搁这碍手碍脚。” 被外公撵出厨房,顾孟然无奈地耸耸肩,准备下楼找梁昭去。 然而他刚迈出两步,外公的声音再度从身后传来:“顾孟然,明天可就出港了,顾德诚那边真的不打算说一声?他毕竟是你亲爸,就算不带他,是不是也应该给他提个醒?” 顾孟然脚步一顿,轻抿的嘴唇微微扬起。 “说,为什么不说。” 7. 第 7 章 * “喂?顾孟然你个小杂种,居然敢把老子的电话拉黑。你他妈死哪去了?一个月都不见人影,现在知道给你爹打电话了?” 电话刚刚接通,粗犷的男声夹杂着污言秽语,机关枪似的,突突突地往外冒。 声音聒噪刺耳,顾孟然将贴在耳朵上的手机拿远了一点。等电话那头输出完,稍微安静一点,他这才缓缓开口:“这么多年真是没一点长进,来来回回还是这几句,吃了没文化的亏啊,骂人都不会骂。” “你!”电话那头的顾德诚气坏了,破口大骂:“你个小杂种,翅膀硬了是吧,敢这么跟你老子说话!” 顾孟然哼笑一声:“一直没来得及问你呢,你总说我是小杂种,那你是什么?老杂种?你那宝贝小儿子又是什么?小小杂种?” “顾孟然,你他妈¥&*#*@%#……” 语言攻击持续了近一分钟,顾孟然揉了揉发麻的耳根子,轻飘飘地打断他的话:“有钱了,生活水平提高了,素质却没跟上,怪不得人家总说你像暴发户。” “顾德诚,拿你当人的时候,装得像一点好吗?我打电话过来不是听你逼逼赖赖的,我是想告诉你——” 说一半顾孟然不说了,故意吊起了胃口。 顾德诚生平最讨厌别人说他是暴发户,可听到顾孟然的后半句话,他竟奇迹般地停止了谩骂,阴阳怪气地追问:“告诉我什么?没钱花了?” 声音透过听筒有些失真,顾孟然肩膀轻颤,低低一笑,“顾德诚,一定要带着你的老婆孩子好好活下去。我还想再见到你呢,希望再见面的时候,不要太狼狈啊。” “你疯了吗?到底想——嘟嘟嘟——” 无情掐断电话,反手将号码拉入黑名单,顾孟然仿佛被瞬间抽干所有力气,趴在船舷护栏上一动不动。 开玩笑,给顾德诚提个醒儿? 怎么可能,他巴不得顾德诚原地去世。 不过这通电话打的实属没什么意义,奚落顾德诚并没有让他感到痛快,无端让自己沾上小人味儿,颇有几分小人得志的嘴脸。 “哎!”顾孟然长叹一口气,重新拿起手机。 不想给顾德诚提醒,但有必要给其他人提个醒。顾孟然打开备忘录,将前几天编辑好的文字复制,转而发布在论坛。 太严肃的标题反而不太引人注意,为此,他特意编辑了一个装X又容易引发群嘲的标题: [不装了摊牌了,其实我才是预言家,不懂别装懂,进来听哥分析。] 发帖成功的提示一闪而过,顾孟然当场关机,拔出手机卡,任它从指尖滑落,落入深不见底的江水中。 出港在即,他也不怕被人找上门,提醒一个是一个。 灾难并非一夜之间全面爆发,逃生的机会往往留给有准备的人。信与不信需自行判断,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 天色渐明,一艘载满四人的柴油小船穿透夜色,穿过朦胧的薄雾,缓缓朝着风翼号靠近。 顾孟然手持望远镜,站在船头甲板上向柴油小船招手,随后拿起对讲机:“船长船长,新船长已就位,起重机准备。” 五秒过后,对讲机传来老爷子刻意压低的嗓音:“驾驶室收到,起重机准备就绪。小祖宗,别瞎嚷嚷,执法船估计也快到了。” “知道了。”顾孟然春风满面,眼底笑意正浓。 起了个大早,顾孟然毫无怨言,反倒比谁都精神。 原因无他,今天——风翼号出港。 开船不像开车那般简单,有司机就够了,想要合规启航,颇要费一番功夫,尤其是风翼号。 一类三千总吨船舶的最低安全配员为五人,船长一人、大副一人、轮机长一人、船员两人,连续航行超过十六小时,还需再配二副一人。 目前风翼号上,正式船员仅两人,还有一个已经退休的老船长,只能作为船东跟船。因此,孟高阳另聘四名持证上岗,但航行经验没那么丰富的高级船员。 社会秩序尚存,一切按规定行事。 转眼间,柴油小船顺利抵达。起重机将柴油小船吊上风翼号,四名高级船员先后下船,前往参加驾驶室“培训”。 一个小时后,执法船如期而至。 海事执法人员登船,检查货物、检查配员、检查消防。 前后耗时三个小时,执法人员下船离开后,孟高阳带着顾孟然来到驾驶室外面的露天甲板。 风翼号主引擎启动,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老船长站在甲板振臂高呼,浑厚的嗓音盖过层层噪音,响彻云霄。 “——起锚!” 情绪会传染,顾孟然也跟着喊:“起锚咯,出港咯!” 停泊在锚地的其他货船上陆续蹿出人影,船员们纷纷投来打量的目光,或许觉得他们是疯子,出港闹这么大动静。 但只有顾孟然心里清楚,风翼号启航的意义有多重大。 少则三年,多则一辈子,他们将暂别陆地,不知归期。 江风呼啸,风翼号平稳航行,下一站——韶洲船闸。 兴奋劲儿过了,顾孟然沿着舷梯从二楼下到一楼,哼着小曲走进超市。 一个上午没来,超市大变样,货架整齐摆放,各类食品、调味品、日用品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码放在货架上。 冰箱冰柜、生鲜果蔬台,前不久还空荡荡的大厅,俨然有了超市卖场的雏形。 顾孟然进门时,梁昭正扛着一袋百斤重的大米,从超市后方临时仓库搬到正门口收银台旁边。 已然是第六袋了,他累得气喘吁吁,干练利落的短发被汗水濡湿,又被随意撩起,光洁饱满的额头全是汗珠。 “砰。” 米袋与地上其他米袋重叠,整齐摞在一起。 梁昭呼出一口热气,撩起衣摆擦了擦汗,朝顾孟然颔首示意,“怎么样,起锚好玩吗?” 紧致流畅的腹肌覆着一层薄汗,于眼前一闪而过,顾孟然瞳孔微缩,有一瞬间的失神,连梁昭说的话都没听清。 江风掀起一股热浪,顾孟然自知失态,垂眸错开视线,从货架上拿了瓶水递给梁昭,“歇会儿,看你累得满头大汗,让你上船当船员,不是来当苦力的。” 梁昭单手接住矿泉水,拧开瓶盖浅抿了一口,反问道:“没怎么跑过船吧?普通船员基本等于苦力,什么杂活都干。” 矿泉水往冰柜上一放,梁昭转身又走向仓库。 “梁昭。”顾孟然叫住他,神情无比认真:“风翼号不一样,在这里,你不是苦力。悠着点来,活儿慢慢干,我们又不是真的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过不了几天,超市里的货物还要全部收起来,顾孟然不想梁昭花费力气做无用功,头脑一热,甚至想着把真相全盘托出。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现在还不是时候,能上船就能下船,他不能在关键时刻把梁昭给吓跑了。 于是,脱口而出的话拐了个弯,顾孟然半开玩笑道:“不要把自己当外人,更不要把自己当苦力,你还是我的大债主呢,要把风翼号当成自己的家。” “你说得对。”梁昭头也没回,低声笑道:“那自己家干活是不是应该更加卖力?” 把公司当成家,把学校当成家,把船…… 读懂这话的另一层意思,顾孟然急忙追上去:“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梁昭,等等我!” 劝不住就一起搬吧,就当锻炼身体了。 顾孟然头发往后一捋,跟着梁昭走进临时仓库。 仓库杂乱无序,米面油粮堆成小山,梁昭停在一摞大米旁,双手握住米袋,上臂发力,发达的肱二头肌高高耸起,而后轻轻松松将一袋百斤重大米扛在肩上。 梁昭轻松自若的模样给了顾孟然一种他也能行的错觉,他有样学样,浑然忘了自己压根不怎么锻炼,浑然忘了一袋大米重达百斤。 当米袋悬空,顾孟然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托不住时,他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可为时已晚,数十袋大米摞在一起足足半人高,托不住,他也放不回去。 “梁,梁昭。” 米袋死沉,压得顾孟然双臂颤抖不止,面红耳赤,他下意识寻找外援,扭头一看,一心只顾工作的梁昭早已消失在走廊尽头。 这下完犊子了!顾孟然深吸一口气,双臂用力抱着米袋,膝盖弯曲,试图抵着其他袋子将米袋一点点放下来。 一百斤啊一百斤,单用双手托着,没有任何着力点,抱个五十斤都够呛的顾孟然,实在是挪不动一点。 米袋离地还有一米,顾孟然因用力而发白的手指忽然泄力。米袋倏地滑了下去,担心被撞倒,压到胸口、膝盖,求生欲使他用力往前推了一把。 也就是这一把,米袋擦过顾孟然的膝盖重重落地。 而下一瞬,一声凄厉的哀嚎打破仓库原有的宁静。 没有被撞倒,没有被压到胸口膝盖,可特喵的米袋压到脚了啊啊啊!!! 学着外公的优良习惯,顾孟然穿的拖鞋。 重达百斤的米袋垂直下落,重重砸在右脚脚趾,钻心的疼痛猛然袭来,顾孟然双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后仰,一屁股瘫坐在地。 其实疼痛尚在承受范围内,但右脚,受伤的又是右脚,顾孟然只觉得眼前一黑,恍惚间又回到被螺旋桨搅烂右腿的那一天。 冷汗滑过鬓角,顾孟然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出气多进气少,呼吸变得尤为困难。 强烈的窒息感将他紧紧包裹,顾孟然眼皮子越来越沉,就在他几乎快要失去意识时,像往常一样,一只温热而干燥的手轻轻托住他的肩膀。 “顾孟然,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冷冽的嗓音渐渐与上辈子重叠—— “别怕孟然,有我在。” “别管我了梁昭,我已经是个废人了,总不能让你照顾一辈子。” “我、我是愿意的。” 8. 第 8 章 * “——嘶,疼!外公你轻点。” 红花油的气味弥漫在卧室中久久不散,顾孟然靠坐在床头,不见血色的小脸拧成一团,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 他的右脚被孟高阳死死攥在手中,老爷子粗粝的掌心裹满红花油,反复揉搓顾孟然略微红肿的脚趾头。 酸爽的痛感刺激着大脑,顾孟然总忍不住把脚往回缩。每缩一次小腿都会挨上一巴掌,四五次之后,顾孟然咬着被角一动也不敢动,时不时埋怨几句。 老爷子坐在床尾给顾孟然揉脚,脸色难看得很,他不时抬头看上顾孟然一眼,欲言又止,眼神尤为复杂。 身心双重折磨,顾孟然终于忍不住了,他先是朝外公嘿嘿一笑,抿了抿嘴唇,试探着问道:“外公,我那会儿晕过去了是吧?晕了多久啊?” “晕没晕你自己不知道?”老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顾孟然理直气壮:“我都没意识了,我怎么知道?” 孟高阳不说话了,卧室又陷入诡异的沉默。 两眼一闭,顾孟然当场晕倒在超市仓库,他最后的记忆是梁昭找到他,然后就没然后了。比起晕了多久,其实他更关心他是怎么回来的。 和外公没必要藏着掖着,顾孟然想问就问了。 但一听这话,老爷子脸色愈发难看,揉脚的力道越来越重,“怎么回来的?梁小子给你扛回来的!我当时真该拿手机给你录下来,瞧瞧你那样。” “我咋了?”顾孟然嗅到了不妙的气息,背都挺直了。 孟高阳阴阳怪气,学着他当时的语气:“‘梁昭,梁昭我的腿好疼,不要走,梁昭。’人家小梁好心把你抱回来,你搂着人家不撒手,还哭唧唧地念叨小梁的名字。” 顾孟然:………… 完了,一觉醒来天塌了! 没等顾孟然消化完,老爷子忽然抬头看向他,不再调侃,不再斥责,颇为凝重道:“顾孟然你老实交代,你和梁昭……算了,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一句接一句,没有任何缓冲,顾孟然理所当然地把两句话联系在一起。 他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慌慌张张地错开视线,小声反驳:“外公你别那么封建,人专家说了,喜欢同性是天生的,不是病。” “啥?”宛如闷雷炸响,孟高阳噌地从床上站起来。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顾孟然,眉头紧锁,眼底皆是茫然与震惊。 顾孟然懵了,嘴唇微颤:“不是问我这个吗?” 孟高阳:“一袋米砸在脚趾头上居然把你人砸晕了,我问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疾病。顾孟然,你在说什么?你喜欢谁?” 完了完了,这下真完了! 他就这么……突然和外公出柜了? 顾孟然不愿面对现实,两眼一闭,重重一巴掌拍在额头上,“等会儿等会儿,外公我头有点晕,先睡——” “起来给我说清楚。”孟高阳抓着他的手臂,一把将他从被窝里薅起来。 逃不掉了!顾孟然绝望地睁开双眼,已经做好了面对狂风骤雨的准备,不料下一瞬,闯入视线的外公嘿嘿一笑,一脸八卦道:“你喜欢谁?梁昭?” 顾孟然愣住,“外公,你、你不生气?” “我生什么气?你这个情窦初开的年纪,有喜欢的人不是很正常吗?” “可,可……我喜欢男生也可以?” 孟高阳眉头一皱,“为什么不可以?男的女的不都是人。你是没见过那些奇葩外国人,跟电饭煲、手机结婚!还有些年轻人,找个七老八十的,那可不行啊。” 顾孟然瞳孔震惊,这就接受了? 跟做梦似的,他从未想过,外公居然是这么开明的家长。 震惊之余还有感动,他低垂着脑袋,眼眶微微泛红。 老爷子没给他酝酿眼泪的机会,轻轻推他的肩膀,“问你话呢,是不是喜欢小梁?小梁知道吗?什么时候在一起?” 顾孟然摇摇头,不说话。 孟高阳也不气馁,顶着张八卦脸,自顾自地分析道:“指定是了,千方百计把人骗上船,除了想救他,你还想泡他。” “咳咳咳……” 顾孟然差点被口水呛死,咳了好一阵儿才缓过劲。 感动是一点儿也不剩,顾孟然拍拍胸口,胳膊肘轻轻撞了下老爷子,“没有的事儿!差不多行了,一把年纪还这么八卦。” “不说算了。”老爷子略显失望地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床尾,“那说说你吧,到底是怎么回事?除了脚趾头没有其他地方受伤,怎么就晕过去了呢?” 这就更不能说实话了,顾孟然不动声色地滑进被窝里,扯起被子挡住大半张脸,闷声道:“吓的,还有点儿低血糖,一下子就晕了。” “真的?”老爷子半信半疑。 “当然了,我要是真的生病也不能瞒着外公你呀!现在我是咱们这个家的顶梁柱,大部分物资都在我这呢,我可不能出事。” “行吧。没大毛病就行,你这脚丫子估计得养几天,躺着好好休息。”孟高阳拍拍大腿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朝门口走去。 “外公。”顾孟然叫住他,“梁昭呢?” 孟高阳:“驾驶室替我掌舵,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走得开?” “刚上船那些人呢?他们不帮忙吗?” “养老船长,养老大副,帮什么忙,不添乱都是好事儿。” 顾孟然不满地皱起了眉头,“那他们什么时候走?” “三天后,过了韶洲闸就下船。”老爷子说完咂咂嘴,回头叮嘱顾孟然:“别瞎操心,好好养着。我和梁昭忙得过来,到时候水位深一点开自动航行就解放咯。” 外人留在船上,顾孟然始终不太放心。 一听到三天后就走,他闭上眼,安心地睡了。 * 一直躺着也不是个事儿,主要怪无聊的。 外公与梁昭换着值班,忙得不可开交,几名养老船员成天窝在房间里打牌、斗地主,很难见到人影,顾孟然无聊得发霉了。 闲着也是闲着,他给自己找了点事做—— 主动担任掌勺大厨。 脚趾头受伤行走不便,好在顾孟然有先见之明。他默默从空间里掏出一把电动轮椅,每到饭点便呲溜溜地开进厨房,不需要任何人帮忙。 早上稀饭包子,中午烧炒炖,晚上炸鸡烤串。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做,船员吃得高兴,顾孟然也乐在其中,消磨时间不说,厨艺也愈发精进。 三天一晃就过了,日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暮西沉的傍晚,风翼号顺利抵达韶洲船闸闸口,汇入长长的船舶队伍,排队等候过闸。 顾孟然第一次体验坐船过闸口,觉得新奇,风翼号刚刚排上队他便开着轮椅来到驾驶室,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 驾驶室的门开着,黄雾顺着江风飘进室内,一整个驾驶室全是硫黄味。 黄雾更浓了,能见度直线下降,短短三天,大雾红色预警的短信都收到不下十条。就算坐在视野最为开阔的驾驶室,视线范围皆是黄蒙蒙一片,目测能见度小于30米。 趴在玻璃上什么也没看清,顾孟然悻悻靠坐回轮椅,唇缝中溢出一声叹息,“这雾浓的,根本看不见前面还有多少船。外公,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过闸?” “早着呢!”开船的老爷子随手点开电子雷达,凑近一瞅,“排队都要排四五个小时,正式过闸还得三个多小时,估计到后半夜咯。” 孟高阳摆摆手,“玩去吧,晚上过闸叫你起来。” “呲溜——” 轮椅原地掉头,顾孟然垂头丧气地开着轮椅走了。 老爷子的大嗓门追在身后:“晚上整点卤肉!” “好哦。”顾大厨应了一声。 三天一过,顾孟然的脚趾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要别太用劲,走路不成问题。但顾孟然坚持坐轮椅,因为—— 从驾驶室到厨房,开轮椅只需五分钟,比走路快多了。 不过轮椅下楼就不太方便了,老爷子晚上想吃卤肉,顾孟然只能拿个菜篮子一瘸一拐地走下楼,到一楼超市取肉。 经过三天的消耗,超市的鲜肉所剩不多。 顾孟然将两块上好的猪头肉和一块蹄髈收入菜篮,其他的里脊肉、五花肉便趁着四下无人,一并收入空间。 卤肉麻烦,要卤就一次性多卤点儿,反正吃不完还可以存放空间。 想到这,顾孟然索性拎着菜篮子在超市里逛了起来。鸡蛋、鸡爪、冻鸡腿各来一点,素菜来点儿海带、干豆皮,再拿上卤料和老抽,菜篮子装得满满当当。 该说不说,这一圈逛下来还真有点超市零元购的感觉。 半个小时后,顾大厨回到厨房忙碌起来。 洗菜洗肉,烧水焯水,调制卤水,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个用。 菜不经煮,肉得多卤一会儿才入味。顾孟然先将焯过水的猪头肉和蹄髈放进锅里,但感觉肉有点少,又从空间拿出十斤牛肉。 猪肉、牛肉一锅;鸡腿、鸡爪、鸡蛋一锅。大功率电磁灶火力开到最大,短短一个小时,缭绕的白雾带出浓郁的肉香,满屋飘香。 温度跟着上来了,厨房专用空调也驱不走热意,热气腾腾的。 厨房彻底待不住人了,肉卤入味儿还需要点时间,顾孟然抹了把汗从厨房里出来,正想去客厅倒点水喝,刚到走廊便碰到迎面而来的梁昭。 自外公转述那令人社死的片段后,顾孟然便有意无意地躲着梁昭,加上梁昭这几天又在驾驶室值夜班,他们几乎没怎么单独相处。 而此时,睡眼惺忪的梁昭迎面走来,顾孟然避无可避,手忙脚乱地滑动厨房推拉门,假装自己正要进去。 “顾孟然。” 来不及了,头顶光线微微一黯,光滑的地板覆上厚重的阴影。 9. 第 9 章 * 人都到面前了,再装看不见就不礼貌了! 顾孟然回过头,干巴巴一笑,“早,早啊梁昭。” 梁昭刚睡醒,整个人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 他站在顾孟然身后,微垂的眼眸带着浓浓的倦意,鼻尖轻轻一动,“好香,你在卤肉?” “嗯,刚卤上,”顾孟然点点头,抬脚就往厨房里钻,“哎哟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放盐,我先——” “我来吧。你伤还没好,尽量少走动。”梁昭单手撑开厨房推拉门,先他一步走进厨房。 顾孟然:…… 顾孟然眼睁睁看着梁昭给两口锅各放一大勺盐,嗯……希望今晚的卤肉不要太咸。 帮完忙的热心群众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跟着顾孟然来到客厅沙发,不说话也不离开,眉头微蹙,一瞬不瞬地看着顾孟然。 “咋、咋了?”顾孟然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伸手碰了碰脸颊,“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梁昭摇头,缓缓敛回目光,“那天——” 那天,又是那天,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等梁昭说完,顾孟然慌慌张张打断他的话:“那天我晕过去了,失去意识了!最后一个看到的人是你,所以、所以……想让你帮忙才不让你走的,求生欲你懂吧?” 梁昭没料到他这么大反应,微蹙的眉头舒展开,眼底闪过一丝轻微的诧异,而后低低一笑。 “笑什么啊?”顾孟然茫然地眨眨眼。 梁昭眉眼含笑,淡淡道:“听孟爷爷说,你那天是因为低血糖晕倒的,现在好点了吗?” “哦这个,好点了,好多了。”顾孟然心虚道。 原以为只是简单的关心,顾孟然狠狠松了一口气。不料下一秒,梁昭话锋一转,云淡风轻道:“离开学校后,我和老同学都断了联系,但今天早上,我和郑易飞联系上了。” 平静的湖面抛下一枚巨石,水花四溅,荡开层层涟漪。 此那天非彼那天,顾孟然听懂了,梁昭口中的那天——他们重逢的那一天。 梁昭联系上郑易飞说明什么? 说明他知道,他跑船这个消息并非郑易飞告诉自己的。 谎言不攻自破,该怎么解释?顾孟然大脑一片空白。 顾孟然的迟疑与慌乱被梁昭看在眼里,明明是他占据上风,手握主动权,可他眉心一拧,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悔意。 一整个白天几乎没睡,梁昭想了很多,始终想不明白。 但不论如何,不论什么原因,他不愿惊扰这梦寐以求的片刻宁静。他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还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我只问一个问题。”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梁昭抬眸看着顾孟然。 知道躲不过,顾孟然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会问什么呢?为什么骗他,为什么带他上船,为什么—— “再次见面之前,你还记得我吗?” 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无关痛痒的问题。但梁昭直直对上顾孟然的视线,神情严肃,语气认真,仿佛迫切地确认着什么。 顾孟然瞪大双眼,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 短暂地沉默片刻,顾孟然像是想明白了,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嘴角微微扬起,尤为笃定地回应梁昭:“当然记得,不然我干嘛叫你来凤翼号?” 肉眼可见的,梁昭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 “梁昭。”顾孟然往旁边挪了一个身位,伸手轻轻拍了拍梁昭的肩膀,认真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但我现在没办法和你解释,再给我两天时间好吗?信我一次。” “没有不信你,我只是……” 梁昭垂眸错开视线,轻声呢喃:“好奇。” “好奇什么?”顾孟然歪头看他。 梁昭抿唇轻笑,抬手指向厨房,“你的卤肉。” “糟了!” 晚上的卤肉终究还是咸了点,凌晨顾孟然和梁昭在驾驶室等着过闸,口渴得要命,一个人喝了不下五杯水,然后就是……疯狂跑厕所。 凌晨1点,孟高阳也醒了,打着哈欠走进驾驶室。 “孟爷爷。” 余光瞥见孟高阳进来,梁昭立马从船长椅上起来。不过刚起到一半,孟高阳按着肩膀又将梁昭按回椅子,“坐吧,我就是来看看。” 马上到闸口了,顾孟然正站在驾驶台前,脸贴着玻璃看得津津有味。听到声音才发现外公来了,他倏地回过头,有些诧异道:“外公你怎么来了?睡醒了?” 老爷子绕过驾驶台走向顾孟然,眉头轻轻一挑,一脸坏笑,“过闸嘛,你俩毛头小子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不是故意来打扰你们二人世——” “外公!”顾孟然脸色骤变,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捂住外公的嘴。 老爷子真是口无遮拦,差点就…… 顾孟然下意识看了梁昭一眼,恰好对上梁昭不解的视线,他咧嘴一笑缓解尴尬,赶忙拉着外公退到驾驶台角落。 “外公我求你别乱说,你随口一说,我跟梁昭多尴尬!”顾孟然刻意压低嗓音,用气音埋怨道。 老爷子自知失言,抬手摸了摸后脑勺,装模作样道:“哈哈,今晚的卤肉真咸,口干舌燥的。” “孟爷爷,这里有水。” “哎哟,那正好,渴死我了。” 梁昭一开口,老爷子跟泥鳅似的,一滑就溜到驾驶台去了。顾孟然无可奈何,气鼓鼓地瞪了外公一眼。 凌晨1点半,风翼号排在首位,缓缓朝着闸门靠近。 远远望去,闸门仅是一扇稍微大一点的门,可随着距离不断缩短,巍然耸立的闸门映入眼帘,顾孟然睁大双眼,差点忘了呼吸。 闸门高耸入云,一眼望不到尽头,宛如蛰伏在黄江里的钢铁猛兽,让人不禁折服于这项伟大的工程。 韶洲船闸是三级船闸,一共三道闸门。 前方航道清空,人字闸门缓缓开启,风翼号携其他三艘货船进入第一条引航道。 引航道相当于一个没盖盖儿的长方形盒子,下面是水,前后皆是人字形闸门,左右两侧则是牢不可破的高墙。 船只全部进入引航道,稳稳停在航道内,身后一级闸门缓缓关闭,不用外公特意解释顾孟然也知道,引航道要开始注水了。 从下游到上游,水位有一定的落差,而船闸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有效控制上下游水位落差过大。 经过一个小时的注水,一级船闸的水位线从原本的70米上升到94米,足足24米的高度。 紧接着经过二级、三级,直到引航道水位与上游江面水位齐平,最后一道闸门大敞开,风翼号开始缓慢地出闸。 过闸历时三个小时,顾孟然从头看到尾。 他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点儿都不觉得累,甚至因见证了雄伟壮观的人造工程而格外兴奋。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在不久后的将来,人类这项伟大的工程,以及哺育人类的母亲河,终将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一觉睡到中午,顾孟然起床时,四名养老船员早已拿钱走人。 人在船上的时候没有存在感,人一走,偌大的风翼号只剩三个人,显得格外安静且空旷。 黄雾影响较大,能见度大幅度下降减缓了船舶航行速度,本应昨天早上经过韶洲船闸推迟到今天凌晨才过,而距离那场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灾难——仅剩不到一天的时间。 即将到来的灾难宛如巨石压在胸口,顾孟然心情欠佳,从卧室出来便独自坐在客厅发呆,下午1点了锅还没热。 老爷子人在驾驶室开船,似乎早就饿坏了,声音频频从对讲机里传来,骂骂咧咧将近十分钟,顾孟然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向厨房。 厨子没心情的时候,有啥吃啥。 昨天晚上剩的卤猪头肉与卤牛肉各切上一盘,再切上一盘海带、腐竹,素菜也有了。肉菜放蒸锅上加热,煮上一电饭煲米饭,一顿简简单单的午饭——搞定。 饭菜端进驾驶室,老爷子已经饿得骂不动了。 不过人家一看又是昨天晚上的剩菜,嘴巴立马瘪了下去,一脸嫌弃道:“怎么又是卤肉?” 顾孟然心不在焉,随口敷衍:“凑合着吃吧,卤肉不也是外公你闹着要吃的。” 孟高阳:“那也不能顿顿吃吧?吃三顿了都!你前几天的热情呢?前几天换着花样地做,这两天顿顿剩菜。” “哪有顿顿剩菜,就这一天,先凑合凑合。” 顾孟然嘴上在和外公说话,心思早飘到外面去了。他缓慢踱步到驾驶台前,看着江面上越来越浓的黄雾,眉头紧紧拧成一团。 话痨突然不说话了,还心事重重的,老爷子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坐在驾驶台远远看了他一眼,“怎么,跟小梁吵架了?哭丧着脸做什么?” 这话一出,愁眉苦脸的顾孟然瞬间被逗乐了,扭头看向外公,“没完没了是吧,什么都能往梁昭身上扯。” “谁让你天天给我吃剩菜。”老爷子端起碗,夹起一片卤肉送进嘴里,边吃边抱怨。 顾孟然没接话,脸上笑容转瞬即逝,望着江面轻轻叹了口气,“外公还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明天?啊,世界末日!” “……哪有那么夸张。” 孟高阳埋头扒饭,鼓着腮帮子道:“差不多咯。照你那说法,和世界末日有什么区别?” “那你还吃得这么嗨。”顾孟然轻声调侃。 老爷子闻言吃得愈发起劲儿,“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事情注定无法改变。你外公饿肚子又不能堵住火山口,该吃吃该喝喝呗,还能咋地?”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顾孟然双手抱臂,眼底闪过一丝迷茫,“可是外公,你……不怕吗?” “怕有什么用?”卤肉过于咸了,老爷子喝了口水,咂咂嘴道:“该做的都做了,该准备的也准备了,听天由命吧。再说了,云田、韶洲这一片没有活火山,相对比较安全,我们只需要抗过那一波地震。” 一波地震…… 那一波地震可没那么容易扛过去,江里不安全,陆地更不安全,就算做了充分的准备,顾孟然依旧没有把握带着外公与梁昭平安活下去。 10. 第 10 章 * “呜呜——” “安昌境内船只,安昌境内所有船只,请立即听从调度前往安昌锚地临停!重复,大雾预警,能见度低于十米,安昌境内所有船只,请立即听从调度前往安昌锚地临停!” 入夜,笼罩在黄江上空的黄雾被夜色染成了黑色,宛如一团化不开的稠墨泼在挡风玻璃前,遮挡住全部视线。 雾太浓了,多地频发船舶碰撞事故,傍晚时分,海事部门介入,采取停航、引导流域内船舶就近靠港等措施。 风翼号半个船头探入安昌境内,执法船嗡鸣,警报声拉响,执法人员的声音通过船用高频(VHF),无比清晰地传达至风翼号驾驶室内。 驾驶台前,老爷子正襟危坐,神情格外严肃。 顾孟然站在外公身旁,双手撑着驾驶台,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高频响起时,孟高阳与顾孟然默契对视一眼,而后操控船舵打转方向,跟随指引灯航行,前往安昌港锚地。 黄雾导致船舶临时靠港不在顾孟然的意料中,但风翼号于靠港安昌,本就是顾孟然计划中的一环。 地震将至,看似安全的江面,实则危机四伏。 一旦大地开始震颤,随之而来的往往还有山体滑坡、泥石流等自然灾害,甚至水库大坝溃堤,引发洪水。 而地层发生断裂时,部分地层会出现猛烈上升或下沉,届时黄江便是一个巨大的大摆锤,江面上的“游客”将随黄江一起左右摇摆,上下起落,还没系安全带那种。 史无前例的特大地震,海中货轮亦能顷刻覆灭,更别说一艘小小的江船。 此去安昌港,一来为了给风翼号系上安全带,二来,安昌港属韶洲管辖,一个非常非常小的临时港口,地势平坦,不靠山,不挨水库堤坝,来往船只甚少,实为理想避难所。 一个小时后,风翼号顺利抵达安昌港锚地。 与顾孟然在网上查的资料一样,锚地船只并不多,前后皆有大港口,就算临时停泊,老船长们也会选择配套设施更完善的大港口。 水多船少,风翼号进入锚地后,特意与其他零零散散的船只保持距离,像个不合群的小朋友,独自停在边边角角。 “哐哐哐——” 铰链机运行中,船锚带着胳膊粗的锚链快速入水,顾孟然戴着口罩站在露天甲板上,看着漆黑一片的江面,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 这个位置很不错,水位不深不浅,离岸不近不远,四周没有其他船只,不用担心地震来临时发生不必要的碰撞。 船锚触底,铰链机停止工作,顾孟然刚准备返回驾驶室,余光不经意一瞥,右前方乌漆墨黑的夜雾中,忽然亮起了红色船舶信号灯。 灯光由远至近,一艘比风翼号小上一圈的满载散货船缓缓逼近。 来船毫无边界感,从右前方开始停泊,明明旁边还有那么宽的水域,船长愣是保持良好的停泊习惯,紧挨着风翼号停泊。 顾孟然:…… 小货船满载,甲板高度几乎与江面齐平,顾孟然站在风翼号甲板上,小货船甲板、货舱一览无余。 只见货船尚未停稳,船尾甲板快步走出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对方显然也是出来协助抛锚的,顾孟然见状小跑到护舷旁,掀开口罩冲着那人大喊道:“哈喽哈喽,帅哥!” 站在风翼号可以清楚地看到小货船,但从小货船的角度看向风翼号,相当于从地面看三四层楼,还有重重雾气阻隔。 那人听到动静先是一愣,随后伸长脖子四处张望。找寻未果,那人重重一巴掌拍在额头上,直到顾孟然再次出声提醒,他才恍然抬起头。 那人年纪与顾孟然相仿,是个长相俊秀,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三好青年。 四目相对,那人飞快地与顾孟然招招手,双手捧作喇叭状,热情地回应:“原来在上面啊。你好风翼号!你们的船好酷!” 顾孟然欣然一笑,“谢谢,你们的……恒荣盛也很帅。” “哈哈是吧!我也觉得。话说你们从哪到哪?” 顾孟然随口一答一问:“云田到宜南,你们呢?” 那人:“哇,巧了!我们刚从韶洲出发,也是去宜南诶!” 长期跑船很寂寞,真正意义上的寂寞。长期待在船上,来来回回就那么些人,几个月不社交都常有的事儿,因此,船员大多都是社牛,锚地临时停泊都能与邻船聊上一宿。 不过这时候,对方的友善热情把整得顾孟然怪尴尬的。 正事要紧啊!顾孟然敛起笑意,双臂撑在护舷上,好声好气与青年说道:“帅哥和你商量个事成吗?你能不能跟你们船长说一下,咱们两艘船之间稍微保持一点距离。”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啊?这不是正常停泊吗?” “是这样的帅哥。”顾孟然压低嗓音,摆出一副分享小道消息的架势,神秘兮兮道:“我亲戚在地质局工作,他说韶洲片区最近地质活动比较活跃,很有可能会发生一场地震!” “地震?”青年猛地一激灵,“真的假的?没看到新闻啊。” 顾孟然抿唇轻笑:“小道消息,不保真,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是么?不管大震小震,我们两艘船挨得这么近,万一真有点儿小摇小晃也挺麻烦的是吧?” 真假参半,这话留给人无限遐想空间。 江风裹着黄雾迎面吹来,尚未抛锚的小货船随之摇晃。有那么一瞬间,甲板上的青年甚至已经脑补到地震来临的那一刻。 确实,不论大震还是小震,真摇起来—— 停在这样庞然大物旁边,先遭殃的肯定是他们! 没空与顾孟然闲聊了,只见青年快速掏出对讲机,嘴唇一张一合,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十分钟后,小货船重新启航,缓缓朝旁边挪动。 “谢了啊哥们!”顾孟然万分感激,先行与青年道谢。 恒荣盛开动,青年收起对讲机,高声回应顾孟然:“别别别,要谢也是我谢你!你说得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我们家船还没抛锚,挪一挪不妨事。” 顾孟然欣慰地笑了。 所幸遇上一个明事理的人,帮他们省了不少麻烦。 恒荣盛渐行渐远,顾孟然与甲板上那人挥手告别,视线扫过对方满载的货舱,他的手僵在半空中,眉心轻轻一拧。 翻涌的江面中,一片轻飘飘的枯叶亦有可能随波逐流,但枯叶如果背着一颗沉甸甸的石子,成功抵达岸边的概率几乎为0。 船舶可不是树叶,甩掉石子还能继续随波漂流,船一旦翻了,那便只有一个下场——沉没。 顾孟然不是一个纠结的人,赶在小货船融入黄雾之前,他双手捧脸大喊道:“哥们!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如果地震真的来了,保命要紧,该舍弃的一定要及时舍弃!” 对方似乎不知道顾孟然指的是什么,但也笑着应了一声,“好的!再见风翼号,回头高频联系。” 小货船彻底消失在漆黑的夜雾中,顾孟然伸展双臂活动了一下筋骨,拉起口罩往驾驶室走。然而他刚走出两步,另一道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忽然从前方响起。 “熟人?” 冷冽沙哑的嗓音划破寂静,来人正是刚睡醒的梁昭。 他信步从黑暗中走出,嘴上在和顾孟然说话,目光却停留在小货船消失的江面上。 顾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待梁昭走近,循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后才笑道:“哟,偷听墙根啊?哪是什么熟人,就一路人。” 梁昭“嗯”了一声,戴上口罩远眺江面,不再说话。 …… 这人总是有办法让场面瞬间冷下来。 顾孟然无奈耸了耸肩,刚准备另找个话题,又听梁昭低声问道:“你刚刚说,韶洲最近可能会有一场地震?” 口罩挡住梁昭大半张脸,看不清神情,就算是提起地震,他低垂的眼眸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无波无澜。 顾孟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双手重新搭上护舷,和梁昭并肩站着,沉默了将近五分钟才挤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不是可能,是一定,而且不止韶洲。” 梁昭没听懂,“什么意思?” “走了,先回去!”顾孟然推着梁昭往回走,“雾太大了,口罩戴久了呼吸不畅,我们进去慢慢说。” “夜班,马上到我接班。” “抛锚了不用值班,天塌了还有外公顶着,我们先说事儿。你不来甲板我也要找你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连推带拉地将梁昭弄回客厅,顾孟然摘下口罩坐在沙发上,重重喘了口粗气。他口干要命,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倒水喝,咬着嘴唇拍了拍身侧沙发,示意梁昭坐下说。 梁昭没有动,伸手将口罩拽到下巴。 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顾孟然的注意力很轻松被吸引走了。 高挺的鼻梁暴露在灯光下,与流畅的下颌线相呼应,衬得那双眸子愈发深邃,莫名有种看变视频的既视感,口罩一摘,气场全开,普通一男的顿时变高冷酷哥。 没有捷径,就硬帅。 果然,戴口罩的帅哥不一定是帅哥,倒是真正的帅哥会被口罩封印颜值。 顾孟然沉浸式欣赏梁昭的超高颜值,等他回过神时,手里已经多出一杯温开水。 长了张生人勿近的脸,心思却出奇的细腻。 可惜……顾孟然自嘲般笑了笑。 梁昭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到了夜班时间迟迟没能去接班,他一心惦记着驾驶室。但他没有催,放轻手脚坐在顾孟然身旁,耐心等待对方开口。 顾孟然也没再卖关子,抿了口热水润润嘴唇,直接开始打预防针:“梁昭,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很……很匪夷所思,很超出认知。但事先声明,我没有疯,也没有喝酒,更没有家族遗传性精神病病史,请你一定一定要相信我。” 很郑重的口吻,梁昭却被顾孟然逗笑了。 他轻点下头,凛冽的寒眸闪过一丝罕见的柔和,“嗯,信你。” 顾孟然深吸一口气,“一个月前,我做了一个梦……” 11. 第 11 章 * 话音消散,窗外江风呼啸,客厅安静地落针可闻。 还是讲给外公那套说辞,顾孟然添油加醋,略掉已逝的老妈和外婆,以做了一个梦的方式,把即将发生的灾难原原本本地告诉梁昭。 如今十分钟过去了,梁昭依旧一脸平静地坐在顾孟然身旁。仿佛谈论的不是世界末日,而是中午吃什么,他低眉敛目看不出情绪,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不过他的坐姿从闲散的靠坐变成了端坐,双肘撑着膝盖,交握的双手抵着下巴,拇指反复摩挲,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凝重的氛围让顾孟然略感窒息,他不敢看梁昭的反应,心里又好奇得不行。 火山、地震、一场经年不停的大雨……怎么想都太过匪夷所思,梁昭会相信吗? 多半会认为他得了失心疯吧? 偷瞄一眼,再瞄一眼,清清嗓子制造点动静。 顾孟然内心天人交战,一个人在边上可劲儿搞小动作,梁昭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为所动。 顾孟然急了,再没了开玩笑的心思。他抬头看向梁昭,神情也随之变得凝重起来,尽可能地解释:“我知道一个梦说明不了什么,但太真实了,真实到好像切身经历过一遍。当然了,口说无凭,试着相信我可以吗?我能向你——” “为什么是我?” 梁昭掀起眼帘,深邃的双眸含着审视望向顾孟然。 不问天灾,不关心哪里安全,梁昭只在意一个问题,“你千方百计找我,带我上船,其实是为了带我一起逃难?” 顾孟然犹犹豫豫点下头,“这、这样说也没错。” “所以为什么是我?”梁昭漫不经心转过身,眉心微拧,漆黑的瞳仁映入顾孟然的侧脸。 察觉到语气太过生硬,梁昭腔调放缓,声音格外轻柔。 “如果蓝星最后沦为一片汪洋,风翼号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你可以带上家人,关系不错的同学朋友,或是能给你们提供帮助的人,为什么……偏偏带我?” 短短几句话,问得顾孟然哑口无言。 为什么带上梁昭?当然是因为上辈子,但上辈子这玩意儿是能说的吗? 这几天他一直在思考怎么向梁昭开口,怎么应对梁昭的疑问,可谁知道梁昭的角度——太刁钻了! 灼热的目光好似火烤,顾孟然抿了抿嘴唇,试图蒙混过关:“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天,明天地震就——” “很重要。”梁昭眉头紧锁,指尖反复敲打茶几,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偏执,大有顾孟然不回答就别想继续往下谈的意味。 “好吧。”顾孟然无奈妥协,“因为梦,还是那个梦。梦里……好几次我都差点死掉,是你一次又一次地救了我。” “虽然事实上我们很多年不联系,但梦境给我的感受太真实了。你在梦里救了我那么多次,不带上你一起能行吗?我怕我良心不安呐!” 没有准备好对策,顾孟然只能实话实说。他语气轻松,好似在开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对他们“梦里”的相处却是只字不提。 梁昭端端注视着顾孟然,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任何破绽便敛回了目光,如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因为一个梦。” “嗯。”顾孟然低低应了一声。 可算是翻篇了! 梁昭这人简直自带压迫感,顾孟然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呼吸都通畅了不少。 事情还没有解决,顾孟然又偷偷瞄了梁昭一眼,见他面色凝重,有些不确定地询问道:“光顾着问我,那你呢梁昭,你相信那个梦即将成为现实吗?” 梁昭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不知道,但我信你。” 这话让顾孟然心头一暖,可一肚子说辞无用武之地,他茫然地眨眨眼,“那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你倒是问问我,火山什么时候爆发,地震什么时候来啊。” 梁昭歪头看他:“好,什么时候爆发,什么时候来?” “……明天!” “嗯,知道了。” 沟通不易,顾孟然叹气:“哎,你总是这样。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无所谓,活着也行,死了也罢。你真的好丧啊梁昭。” 上辈子梁昭也是如此,不过顾孟然当时比他更丧。 “在梦里把我了解得这么清楚?”梁昭诧异地看他一眼,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我一个人无牵无挂,灾难不来得过且过,灾难来了一样过,确实没任何区别。” “现在不一样了。” 顾孟然指尖微颤,掌心轻轻覆在梁昭肩头,语气从轻松随意变成郑重其事:“你不只是一个人。如果你愿意的话,从今往后,我和外公都可以是你的家人。” 梁昭有一瞬间的愣神,喉咙上下动了动,泄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嗯,好。” “既然是家人,”顾孟然拖着长长的尾音,憋着坏笑,手掌从梁昭的肩膀滑到手腕,轻轻握住他的左手,“那就有必要带你看一看咱们家的家底。” 话音未落,顾孟然骨节分明的五指紧紧嵌入梁昭指间。 切身感受到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梁昭呼吸一窒,根本没理解到顾孟然话里的意思。而下一瞬,一道刺眼的强光忽然从眼前亮起,梁昭避之不及,被迫闭上双眼。 像是坐上了过山车,强烈的眩晕感刺激着大脑,当光芒消散,梁昭恍然回过神时,他们早已不在客厅中。 梁昭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确认顾孟然完好无损地站在身旁,他蓦地松了一口气,迅速抬眼环视周围。 一片荒地,不知为何,他们从风翼号瞬移到一片荒地中。荒地像是被大型机械开垦好的,泥土蓬松,平坦规整,没有一丝一毫的倾斜度。 湛蓝的天空仿佛一幅劣质装饰画,无风无云,没有黄雾叨扰,空气分外清新。可惜目之所及皆是泥土,偌大一片黄土地,看不见一根多余的杂草。 梁昭还没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忽然间,水流声夹杂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右前方传来,他抬眼望去,瞳孔紧缩,一群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家禽家畜突兀地闯入视线。 与此同时,身旁传来一声轻笑,梁昭皱眉抽回视线,只见顾孟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脸玩味。 “难得啊,难得在你脸上看到紧张。怎么样?还不错吧,我的秘密基地。”顾孟然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本想张伸手比画一下,手一抬才发现,他和梁昭手还牵着呢。 两人皆是一愣,同时松开手。 气氛莫名变得尴尬,顾孟然有意无意别开脸,轻轻摸了下鼻头。好在梁昭对眼前这片荒地更感兴趣,紧跟着追问道:“你的秘密基地?这是哪里?你用了什么办法让我们突然出现在这?” “这就是要告诉你的另一件事了。”顾孟然清了清嗓子,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梦醒之后,我发了一场高烧,人都差点烧没了,但那天之后,我身体里就莫名多出这个类似……随身空间的东西。” 这些天顾孟然实在是憋坏了,外公年纪大了,顾孟然只敢告诉他储物空间,而过分新奇的种植空间,他怕吓到外公,一直没敢提。 梁昭年轻啊!接受新鲜事物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能力强。 顾孟然逮着他就是一通介绍,将两个空间的功能、作用,以及现目前的物资囤积情况,毫无保留地告诉梁昭。 不愧是顾孟然见过情绪最稳定的人,面对这超出认知范畴的空间,梁昭和上辈子一样,只是提出几个疑问便迅速掌握到空间的精髓——用来种地。 两人肩并肩,沿着空间边缘漫无目的地溜达。 经过溪流边,梁昭俯身掬了一捧水,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没有怪味,水能喝吗?” “能,下雨之后地表水资源污染严重,上——”顾孟然嘴瓢了一下,赶忙补救:“梦里我们就是靠溪水度日的。” 溪水堪比泉水,这也是顾孟然之前不大量囤水的原因。 梁昭有意无意瞥了他一眼,抬手将水往嘴边送。 “诶!”顾孟然眼疾手快,及时拍开梁昭的手。 水“哗哗”洒了一地,梁昭不解地看向他。顾孟然扑哧一笑,指着溪边游荡的小鸭小鹅,“很脏的朋友,要喝去上游喝。” 梁昭的目光被游荡在四周的家禽家畜所吸引,饶有兴致地问道:“它们也是空间自带的?” “空间才没这么大方,除了泥土和水,其他都是我买回来的。外公说了,物资再多也有吃完的一天,要有生产才是硬道理。诺,所以我就买了些家禽家畜养着,准备用来繁殖。”顾孟然打开了话匣子,叭叭叭地解释。 梁昭安静听他说完,眉头微微一挑,“哦?刚刚不是还说,没有把这个空间告诉孟爷爷吗?他让你怎么生产?” 顾孟然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打哈哈道:“以前讲大道理的时候随口说的嘛,不重要。我每天晚上抽时间喂鸡喂猪的好麻烦,以后还要种地呢,我不管,你必须来帮忙!” 话题转得有些生硬,梁昭没深究,看着他笑,“好。” 全是泥巴的空间实在没什么好逛的,大致转了一圈,该看的也看了,该说的也说了,顾孟然准备带着梁昭出去。 怎么进来的便怎么出去,旁人进出空间必须获得顾孟然这个主人的首肯,还得与他有肢体接触。 梁昭比顾孟然高大半个头,手也比他大上一圈。明明来时已经牵过一次了,可左手再次被梁昭炙热的体温所包裹,顾孟然的耳尖却悄无声息地染上了绯色。 扭扭捏捏与梁昭牵上手,刚准备走,顾孟然脑海中忽然又冒出一个关键问题。 “那个……”顾孟然偷瞄梁昭,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察觉到他的反常,梁昭扭头看过来,“嗯?” 顾孟然面上一热,艰难吐出几个字:“欠你的钱——” “天灾快来了,人都快没了,怎么还惦记着这个?”梁昭打断他的话,哑然笑道:“更何况你带我上船逃难,变相救了我的命,算起来应该是我欠你才对。” 顾孟然摇摇头:“那倒没有,以你的本事,灾后一定可以平安活下来的。我只是想……让你过得更好一点。” “对我这么有自信?”梁昭眼眸微垂,眼中温柔转瞬即逝。 不等顾孟然回答,他再度开口:“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怕我不相信,这些天你一直瞒着我,那今天又是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告诉我?” 顾孟然耸耸肩:“天灾明天就到,今晚就是最好的时机。就算你不信、当我是疯子,我也会劝你多留一天,明天灾难来了不就能证明了吗?” “我不信为什么要多留一天?”梁昭故意逗他。 顾孟然轻哼一声,半开玩笑道:“双拳难敌四手啊梁昭,上我的贼船还想走?” 12. 第 12 章 * 风翼号靠港抛锚,夜里没有留人值班。 船上三人早早回房休息、养精蓄锐,可第二天一大早,三人在餐厅碰头,分别顶着不同程度的黑眼圈。 也是,火山喷发,地震地裂,搁谁能安心睡着? 草草吃过早餐,孟高阳与梁昭前往机舱、甲板,检查船上设施设备,顾孟然则负责检查、收拾一二楼内各个房间。 风翼号大摆锤即将启动,能固定的家具家电趁早固定好,不能固定、易摇易晃的物件便要趁早收回空间。 怎么拿出来的怎么放回去,忙忙碌碌两小时,顾孟然精心收拾的客厅、房间一朝回到解放前,再次变成光秃秃的样板间。 扫地机、洗地机齐上阵,顾孟然又将风翼号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夏天做家务那叫一个汗如雨下,彻底忙活完,顾孟然浑身衣服都湿透了。汗水黏糊糊地糊在身上不舒服,他刚想去洗个澡休息一会儿,半只脚刚踏进浴室,对讲机又响了。 真是忙碌的一天! 厕所都没来得及上一个,顾孟然又匆匆跑上甲板。 今天一直在屋子里打转,从客厅走到船尾甲板顾孟然才发现,今天的雾,似乎浓得有些可怕。 天黑沉沉的,像是酝酿着一场巨大的暴雨,悬在天边的乌云坠了下来,黑压压云团笼罩着江面、甲板,携着一股压抑的窒息感。 视野严重受阻,三米开外人畜不分。 一走出门,强烈的硫黄味扑鼻而来,顾孟然赶忙戴上口罩,凭着记忆一点点向船尾摸索移动,边走边喊:“外公!梁昭!” “这边,小心一点。” “走慢一点臭小子,千万别掉江里去了!” 一呼一应,顾孟然循着声音找到浓雾中的外公和梁昭。 话说开了就是方便,与外公、梁昭成功碰头,顾孟然也不用再掩饰,当场从空间里掏出一卷硕大的防水篷布。 防水篷布按照风翼号等比量身定制,摊开刚好能将上层建筑全部罩住。原本是用来应对之后漫长的雨季,但孟高阳担心浓雾及火山喷发物腐蚀船体,非得让顾孟然送来一卷。 他们目前位于韶洲境内,顾孟然很想告诉外公,最近的活火山距离他们也有一千多公里,顶多受到火山灰影响,其实不用太担心。 但想想算了,老爷子心疼船,一卷篷布能让他安心也行,反正空间里还有十多卷。 雾太浓了,白天和晚上毫无区别,篷布安装起来格外费劲。老爷子留在甲板上指挥,顾孟然与梁昭先后爬上屋顶,从四个角开始,一点一点地进行固定。 所有准备工作就绪,时间来到了中午。 三个人都出了一身汗,蓬头垢面累得够呛,各自回房洗漱后,三人又重新回到驾驶室碰头。 肚子饿了,但锅碗瓢盆早被顾孟然收起来了。没办法做饭就只能随便吃点速食,还有前些天剩的,老爷子多看一眼都嫌恶心的卤肉。 桌椅板凳也收起来了,偌大的驾驶室只剩一把固定好的船长椅。三人站在驾驶台前解决掉午饭,而后将垃圾打包收拾好,一前一后钻进驾驶台底下。 为防止风翼号被江水掀翻,驾驶室必须留人值班,视情况操舵保持船舶平衡。单独留谁另外两个都不放心,经过昨晚简单的商量,他们决定一起留在驾驶室。 船舶上层建筑通常由钢制甲板打造,采用的焊接技术,只要不受到剧烈撞击,船沉了上层建筑都不一定会散架。 因此,在风翼号内躲避地震,基本不用面临建筑物倒塌的风险,也不用担心被残垣断壁砸伤,比陆地建筑物内更安全一点。 风险不会消失只会转移,一旦翻船,危险系数成倍增加。 驾驶台高大,台下面积较为宽敞,三个人同时躲在底下也不会觉得拥挤,手脚尚有充足的活动空间。 可随着顾孟然哆啦A梦似的,不断从空间里掏出东西,宽敞的驾驶台逐渐变得拥挤起来。 “来来来,救生衣一人一件,穿上,现在就穿上。棉被——来外公,梁昭你们先往旁边挪一挪,这地板太硬了,我铺床棉被在地上。” “防毒面罩一人一个,先挂脖子上吧,以防万一。自动充气皮筏艇,放这儿备用。还有应急干粮、药、水……” “孟然,顾孟然!”孟高阳一声高呼打断顾孟然的絮絮叨叨。 顾孟然停下动作,茫然地抬起头,“怎么了吗?” 不对劲,顾孟然的状态很不对劲,看似平静的湖面暗流涌动,像是……像是在安排后事一样? 老爷子眉头紧拧,看向顾孟然的眼神中满是担忧,“人不是还在这嘛,又不分开,那么着急把家底子翻出来做什么?存你那及用及拿。” “那怎么能行。”顾孟然立刻反驳:“地震一来,分不分开可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万一风翼号不小心翻了,被迫分开怎么办?万一我晕了怎么办?不行,你们必须多带——” “行了顾孟然。” 老爷子拍拍顾孟然的肩膀,轻言细语道:“别太紧张,我们准备得很充分,风翼号也没那么脆弱,不会有事的。” “可是——” 顾孟然还想与外公争辩,手腕忽然被一抹温热所包裹。 这一次打断他的是梁昭,梁昭轻轻捉住他的手腕,坚定的目光中漾着温柔的安抚,“孟爷爷说得对,不用太紧张,我们一直牵着手就不会分开了,不是还有空间吗?” 梁昭眉心微动,不动声色地朝他眨眨眼。 空间……对,还有空间! 梁昭的话语宛如一缕春风,轻而易举便吹散顾孟然的慌乱。脑雾消散,混沌的大脑开始运转,顾孟然渐渐清醒并冷静下来。 和上辈子不一样了,他们有船,有大把物资,还有空间可以作为最后的生存底牌。他不会再失去外公,失去梁昭,他有能力护住想保护的人,带着他们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这辈子,结局一定不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灾难迟迟没有发生。 只知道是今天下午,不知道具体时间,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安静的驾驶室渐渐响起鼾声,孟高阳穿着救生衣蜷躺在棉被上,半个头枕着顾孟然的大腿,愉快地与周公会面。 昨晚没睡好,一放松下来,顾孟然也犯起了困。 他与梁昭并肩靠在驾驶台另一头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手还拉在一起,下巴一点一点的。 眼皮子越来越重,梁昭轻声在耳边说了句“睡吧,我看着”,顾孟然安心地闭上眼,意识逐渐涣散。 “轰隆隆——” 一声惊天巨响划破天际,江水为之震颤,风翼号摇晃不止。 睡梦中的孟高阳瞬间惊醒,他猛然惊坐起,浑然忘了自己还蜷在驾驶台底下,头顶直接与驾驶台来了个亲密接触,撞得“哐当”一声。 “外公,外公你没事吧?”顾孟然睡意全无,整个人瞬间清醒。他赶忙牵起外公的手,关切地询问道。 “问题不大。”老爷子揉了揉晕乎乎的脑袋,警惕环视四周,“刚刚那是……地震了?开始了?” 震耳欲聋的轰鸣宛如闷雷炸响,回荡在耳畔久久不散,风翼号却停止摇晃,随江面渐渐趋于平静。 轰鸣声带来了不可避免的恐慌,气氛或多或少有些紧张。这时,凝眉沉思的梁昭摇摇头,轻声安抚:“应该只是火山喷发。” “火山?”老爷子眉头一皱,“孟然不是说最近的火山一千多公里吗?咋能这么大声呢?” 而且最近的活火山只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火山,按理说威力不应该这么大。 顾孟然切身经历过一次,心中早有答案。 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紧张了起来,与外公、梁昭交握的双手用力收紧,嘴唇轻颤:“是莫森,莫森火山喷发了。” 莫森位于华国西部地区,距离韶洲两千五百公里左右。它与黄石火山齐名,是世界现存最大的超级火山之一。 两千五百公里外尚能听到轰鸣声,其威力可想而知。 就是这一声巨响,此时此刻,高达1000摄氏度的岩浆正从莫森火山口喷涌而出。火焰与岩浆化作高速旋转的子弹,从四面八方喷射,将周遭城市、村庄无情摧毁。 烟雾粉尘弥漫,大量有毒气体夹杂着火山灰直冲云霄。 数十万人将在此次灾难中丧生,一座超级火山释放出的能量相当于2亿吨TNT当量,不亚于一颗小型陨石撞击蓝星。 酝酿千年,一次喷发燃尽全部寿命,其巨大的威力直接将整座火山夷为平地。它不甘独自消亡,临死前发出悲鸣,势必拉着人类同归于尽。 掌心被人轻轻挠了一下,顾孟然喘着粗气,从噩梦般的回忆中抽离。见梁昭正担忧地看着自己,他心头一暖,食指挠了下梁昭的手背回应。 十分钟过去了,江面彻底恢复平静,不见一丝波澜,仿佛刚才巨大的轰鸣声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驾驶室紧张凝重的气氛有所缓和,老爷子哈欠连天,有气无力地靠着内侧挡板,迷迷糊糊又快睡过去了。 “心真大。”顾孟然小声吐槽,用力晃外公的手臂,试图让他清醒清醒。 可他刚刚抬手晃了一下,忽然间,安静的驾驶室传来一阵短促而颇有节奏的“嗡嗡”声。 “谁电话响了?”还没睡着孟高阳随口一说。 地面上,放在几人身前的防毒面罩在地板上跳跃碰撞,发出与手机振动很是相似的声响。顾孟然死死拧着眉,还没来得及开口,霎时间,天摇地动,大摆锤一键启动。 13. 第 13 章 * “哗,哗啦——砰!” 浑浊的浓雾弥漫在天地间,江面波涛汹涌,江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搅动,波浪凝聚成一堵厚厚的水墙,猛烈地拍打着船身。 浪头一波比一波凶猛,好似一头狡猾顽劣的猛兽,将风翼号高高掀起,又重重拍下,彰显它撕碎一切的恐怖力量,亦嘲笑人类的渺小无能。 情况比预想中还要糟糕,驾驶室内乱作一团。 巨浪掀起船尾,藏身驾驶台下方的三人猛地被甩向内侧挡板,真正诠释了什么叫作拍在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没有任何缓冲,下一秒,毫无规律的巨浪忽然掀起船头,地面严重倾斜,牢牢嵌在地面上的U型驾驶台顿时变成一个倒扣的水杯。 没有把手,没有支撑点,一旦被甩出驾驶台,他们便面临自由落体,从驾驶室这一头滚到另一头,只需短短一瞬。 好在顾孟然和梁昭个子高,两人把孟高阳夹在中间,打直双腿伸长手臂,把自己牢牢卡在驾驶台之间。 但这样做的坏处是,瞬息间,浪又从侧后方打来,三人重重落回地面,狼狈地摔成一团。 时间被无限拉长,明明才过了一两分钟,顾孟然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反反复复,起起落落,巨型大摆锤摇得人头昏脑胀,五脏六腑都快位移了。 江面尚且如此,地面的情况……只会更加严重。 “轰!” 浪又来了,携着巨大的嗡鸣声,以雷霆万钧之力重重拍向风翼号。冲击力比先前每一波都要强烈,恨不得一把将风翼号掀翻。 船身剧烈晃动,在抛锚的情况下,风翼号依旧被巨浪拍出去四五米远。整艘船直接向□□斜了45度,导致小半个船尾瞬间被江水淹没。 “警告警告,船身严重倾斜!船身严重倾斜!” “警告警告,甲板涉水!甲板涉水!” 一时间,驾驶室宛若闹市,红色警报灯闪烁,警告声震耳欲聋。 “不行不行,得去操舵,这样下去风翼号会沉的!” 船身不断摇晃,甚至还在不断向□□斜,顾孟然强忍晕眩刚稳住身形,外公撑着半个身子立刻越过他,试图钻出驾驶台。 “外公!”顾孟然和梁昭几乎同时伸手拽住孟高阳。 船身倾斜四十五度,站都站不稳更何况操舵,万一再一道浪打过来,后果不堪设想。但风翼号不能沉,她是顾孟然和外公的心血,还是他们以后的容身之所,绝不能就此沉没。 顾孟然一咬牙,刚打算自己出去操舵,抬头正好对上梁昭投来的视线。 一句话没说,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同时点头。 军大衣、安全帽、装货用的弹力绳…… 顾孟然一股脑从空间里掏出好些东西,先后分给外公和梁昭。 衣帽虽然不能防摔,但防撞还是很有效果的。 安顿好老爷子,衣帽穿戴整齐,顾孟然将弹力绳一端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系在梁昭腰间,这样即便甩出去一个,另一个人的力量也能作为缓冲。 考验臂力的时候到了,风翼号严重倾斜,正常走到驾驶台前显然不太现实。好在他们就在驾驶台下方,只要探出上半身,借由上肢的力量慢慢站起来即可。 事不宜迟,顾孟然与梁昭交换了个眼神,半个身子立刻探出驾驶台,手脚并用地朝台面发起进攻。 只见梁昭伸手扣住驾驶台,单靠手臂的力量将自己从驾驶台底下挪出来,而后一个完美的引体向上,轻轻松松站在驾驶台前。 高个子与常锻炼的优势体现得淋漓尽致,两人分明同时行动,梁昭登顶时,顾孟然还在山脚下,刚开始往外爬。 情况危急,顾孟然没空维护他那可怜的自尊心,梁昭宽大粗粝的手掌近在咫尺,他毫不犹豫握住,借力站起身来。 说巧不巧,两人刚来到驾驶台前,晃动停止了。顾孟然顺势看了时间,三分钟,强震整整持续了三分钟。 发动机启动,风翼号主机系统开始运转,打转右舵配合发动机推进,将向□□斜的船身一点一点调整回来。 “轰——” 随着一声巨响,风翼号悬空的右翼重新接触到水面,安静到令人窒息的驾驶室渐渐响起急促的呼吸声。 “呼!”孟高阳长吁一口气,猫着腰从驾驶台底下钻出来,气喘吁吁道:“好险好险,这地震势头也太猛了,空船都差点给我掀翻了!” “震级非常高,不知道地面情况怎么样。”梁昭热出一身汗,他倚着驾驶台脱掉厚实的外套,慢条斯理地摘下安全帽。 劫后余生却没有人能高兴得起来,地震如期而至,这也意味着,顾孟然的“预知梦”正在一点点地应验。 老爷子愁眉苦脸,幽幽叹了口气,“是啊,黄江都跟烧开了似的,地面上……哎!” “这手机也没信号。”孟高阳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扭头看向顾孟然,“孟然啊,这场地震算是彻底结束了吗?” 军大衣裹在身上像盖了床棉被一样,孟高阳热出一身汗愣是没敢脱,就等着顾孟然发话呢。但他等啊等,顾孟然杵在那跟个雕像似的,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顾——” 孟高阳刚准备再叫他一声,梁昭忽然抬手打断他的话。 雾越来越浓,黄雾已然变成了黑雾,玻璃染上一层灰蒙蒙的墨色,站在驾驶室内几乎什么也看不清。 但就算是这样,顾孟然仍坚持看着窗外,眉头紧锁,嘴唇紧绷成一条直线,不知在想些什么。 “吓到了?”梁昭俯身凑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顾孟然还是不说话,轻轻摇头。 “那是怎么了?”梁昭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唇边漾着浅淡的笑意,低声安抚:“别怕,没事的,我们安全了。” “没有怕。”热得慌,顾孟然解开纽扣脱掉外套,顺手把安全帽也摘了下来。他转身面向梁昭,似乎有些无措,双手百无聊赖地游走在操作台上。 沉吟片刻,顾孟然抬手扇了扇风,唇缝中溢出无声的叹息,“太冒险,我只是觉得、觉得我的决策太草率了,带着你和外公在江面上坐大摆锤。” “其实有办法避免的,我应该提前把空间收拾收拾,把风翼号收进去,然后我们一起去空,咳,去那儿躲着,等地震结束再出来,你和外公就不用遭这些罪了。” 顾孟然越说越恼,反手一巴掌拍在额头上。 梁昭想阻止的,没来得及,悬在半空中的手又默默放回去,“别这么想,天灾人祸本来就是我们该面对的,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你应该锻炼我们的生存能力,万一你不在身边怎么办?我们不能太过于依赖空间。” “怎么会不在身边呢?”顾孟然扭头看向外公又看回梁昭,语气格外笃定:“我们绝不分开,要一直在一起。” 梁昭哑然失笑,“好,不分开,我只是假设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这一打岔,顾孟然心中郁结顿时散去大半。 雾太浓了,信号网络中断,周围情况一概不知,余光无意扫过操作台上的高频,顾孟然眼睛一亮,立马上前两步。 VHF-CH16,国际航运通用频道。 顾孟然调整好频道,刚拿起对讲机,高频顿时炸开了锅。 “地震,地震!安昌港附近发生特大地震,磐石号船体严重侧翻,呼叫救援,呼叫救援!” “能听到吗?交管交管!船要沉了,人还没出来,救命!” “河山达呼叫救援,船上有人落水,有人落水!” “斧舟号机舱进水,船体船——滋滋滋……” “雾太大了,救援会来吗?完了,全完了!” 触目惊心的求救,绝望的哭喊,江面情况刻不容缓。 VHF覆盖面积有限,对讲机里的呼救基本是安昌港码头及锚地传来的。该应答吗?能应答吗?在可见度不足一米、不清楚具体方位的情况下,他们该施救吗? 对讲机变成了烫手山芋,顾孟然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就在他举棋不定犹豫不决之时,梁昭忽然从他手上夺走对讲机,轻轻放回操作台。 “救不了。”简简单单三个字,梁昭神情平淡,不见一丝一毫的波澜。 “为——” “还没救呢,怎么就救不了?” 顾孟然刚想说话,孟高阳脱掉军大衣,气冲冲地朝梁昭走来,“你第一天跑船?航行途中收到呼救,只要条件允许,落水必捞,跑不动帮拉,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你都给忘了?” 老爷子语气太冲了,顾孟然担心他俩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吵起来,赶忙拉住外公,温声劝阻:“外公你先别急,听梁昭说完啊,吼那么大声干嘛。” 被劈头盖脸一顿训,梁昭面色如常,耐心与孟高阳解释道:“孟爷爷,问题是现在条件不允许。能见度太低,船——” “能见度?”孟高阳整笑了,再次打断梁昭的话:“谁跑船只用眼睛看?雷达、AIS、卫星导航难道是摆设吗?” “外公!”顾孟然气鼓鼓地瞪了外公一眼,扭头朝梁昭扬了扬下巴,“别管他,你继续。” 说话频频被打断,梁昭不恼不怒,继续道:“能见度低只是其一,刚才风翼号侧翻,船尾甲板涉水,机舱也极有可能渗水。我们连风翼号都还没有仔细检查,贸然开船救援只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中,或是误伤落水人员。” 这番话不无道理,顾孟然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孟高阳也听进去了,仿佛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瞬间蔫儿了下去。 老爷子渔民出身,最是遵守“江湖道义”,听闻船只遇险却不能及时伸出援手,简直把他架在火上烤,弄得他坐立难安。 冷眼旁观没那么容易,顾孟然心里也不好受,但难受归难受,他不会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拿风翼号去冒—— 等等,风翼号不能轻易移动,那柴油小船呢? 这个节骨眼儿了,帮忙救援、打捞船舶等同于天方夜谭,就算出动风翼号也无济于事,但如果不管船,只救人……一艘柴油小船足矣。 一个不成熟的计划浮现在脑海中,顾孟然正想与外公、梁昭说说他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开口,高频又响了。 “滋滋——恒…滋滋…盛侧翻,呼%@#!风翼号,风翼号能听到吗?恒荣盛侧翻倾覆,请求救援!请求救援!” 14. 第 14 章 * “安昌港所有遇险船只,安昌港所有遇险船只!风翼号已派出两艘柴油机动力艇进行搜救,请遇险人员及时告知坐标,穿好救生衣,动力艇经过时请大声呼救,必要时请弃船逃生!” 用高频接连播报了两遍,孟高阳放下高频对讲机,转而拿起另一个便携式对讲机:“风翼号叫,1号2号,江面情况如何,请及时汇报!” “滋滋……风翼号风翼号,这里是2号动力艇,1号2号已成功入水,江面……江面浪!有!点!大!” 狂风骤起,翻涌的巨浪如万马奔腾,声势浩大。 又一道水浪猛地拍在船身上,动力艇剧烈摇晃,顾孟然身形不稳,对讲机差点脱手掉进江里。 不行,不能继续停在这里,他们必须尽快动起来,不然就这两艘柴油小船,被水浪掀翻是迟早的事儿。 “梁昭!搞定了吗?”将对讲机塞进救生衣口袋,顾孟然拽了一下系在船边上的缆绳,大声呼喊浓雾中的1号动力艇。 两艘船相隔不到五米,但雾太浓了,人影都看不清。 1号动力艇那边,梁昭将顾孟然抛过来的缆绳系在船舷上,打了个漂亮的索眼结,至此,漂浮在江面的1、2号动力艇彻彻底底地连接在了一起。 “顾孟然,1号搞定!随时可以出发!” “okok立刻出发,倒计时三秒,3、2、1!轰隆——” 两艘动力艇同时出发,齐头并进,朝着恒荣盛的方位航进。 八分钟前,三人在驾驶室拟定了一个简单的救援计划。 两艘动力艇下水救援,顾孟然和梁昭各开一艘,介于江面雾太浓,不宜分头行动,他们决定用缆绳将两艘动力艇连接在一起,以防走散。 老爷子坐镇驾驶室,通过雷达、卫星导航、高频呼救及时判断江面情况,再通过对讲机将遇险船只信息及具体方位告知两艘动力艇,以便实施救援。 截至目前,计划还是很成功的。 首要救援目标为恒荣盛,不是因为顾孟然与那名船员有点头之交,单纯因为恒荣盛离风翼号最近。 “轰轰轰轰——” 迷雾重重的江面,柴油小船均速航行,一路乘风破浪。 发动机噪音堪比拖拉机,顾孟然一点儿也不觉得吵,甚至因噪音相伴,觉得格外安心。 恒荣盛并不好找,顾孟然知道大致方位,但能见度太低,就像是闭着眼睛跑步,感觉跑的是直线,不知不觉就跑偏了。 坐镇驾驶室的老爷子帮了大忙,小船几次偏航都在他的指引下及时调整过来。所幸距离不算太远,耗时五分钟,柴油小船终于在锚地东南面找到了恒荣盛。 情况非常不妙,恒荣盛严重侧翻,仿佛被一股巨力掀了起来,侧躺在江水中,大半个船身被波涛汹涌的江水吞没。 船头还稍微好一点,驾驶室堪堪露出水面,而满载的货舱加剧了船身下沉速度,裹挟着恒荣盛一点点融入冰冷的江水中。 船快沉了,顾孟然自然以为人不在船上,他与梁昭快速搜寻周围水域,围着恒荣盛转了好几圈,结果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坏了!这人……该不会还没出来吧? 顾孟然看着黑洞洞的驾驶室,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恒荣盛大面积涉水,动力系统明显出现了故障。柴油小船从侧方成功靠近驾驶室,可驾驶室内漆黑一片,就算只隔着一两米,肉眼依旧什么也看不见。 电筒,手电筒!顾孟然屏息在空间里翻找,三秒后,一把强光手电筒凭空出现在手中。 他摸索着找到开关,正准备按下去,忽然间——“砰!砰砰砰”,数声凌乱的闷响蓦地从驾驶室里传来。 “救命,救命!我们被困在驾驶室了!” “驾驶室进水了,救救我们!” 呼救声被PMMA风挡阻隔,传到顾孟然耳朵里只剩下一两声“救命”,不过隐约能听出来,声音是一男一女。 来不及思考人为何还在驾驶室里没出来,顾孟然赶忙将手电筒对准驾驶室,快速按下开关。 强光手电在浓雾面前不太够看,开不开手电筒简直毫无区别。顾孟然救人心切,又操作柴油小船往前挪了半米才得以看清船内光景。 与落水的汽车别无二致,此时恒荣盛驾驶室基本等于一个半封闭空间,连通生活区的舱门紧闭,边缘缝隙还在不断渗水,而驾驶室左侧大门随船体悬空,右侧大门沉入水底。 顾孟然没有听错,驾驶室内的确是一男一女,其中一个正是昨天与顾孟然有过一面之缘的男生。 他与一个长发女生完完全全地泡在驾驶室里,水位越来越高,没有任何出路,他们奋力拍打风挡,仅有一颗头勉强露出水面。 看见光源,两人愈发激动,拍打玻璃的动作更大了。 “别急!省点力气,我们想想办法,马上救你们出来!”担心两人力竭,顾孟然扯着嗓子朝驾驶室大喊一声。 PMMA玻璃隔音效果太好,对方显然没有听到,反倒更激动了。顾孟然心急如焚,扭头看向停在身旁的1号动力艇,询问梁昭的意见:“怎么办?爬上去试试门能不能打开?” 梁昭几乎想都没想,“不行,太危险。” 船体呈90度倾斜,船头甲板悬空,距离水面至少三四米。徒手爬上去已经很危险了,就算成功打开舱门,一层楼的垂直高度,他们没办法将两个没有着力点的成年人拽上来。 顾孟然大脑飞速运转,“那、那直接用油锯破风挡?” 不等梁昭回答,他自己又迅速否决:“不、不行,风挡一破,外面的水全灌进去了,稍微慢一点他们都会被淹死在里面。” 顾孟然自顾自地分析,梁昭却一直不出声。他觉得奇怪,抬头看了一眼,见梁昭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恒荣盛货舱,不知在想些什么。 货舱,他难不成想清空货舱? 用柴油小船拖拉,尽最大可能让货舱露出水面,再清空舱内货物减少负重,确实有可能让恒荣盛重新浮出水面。 但问题来了。 柴油小船并非拖轮,它的动力不足以一口气将恒荣盛拖出水面。它顶多将严重倾斜的船体小幅度掰回来一点,可江水还在往下面拽,如若不及时卸掉货物,小船坚持不了多久。 除非……他们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卸掉多半货物。 顾孟然集中注意力在空间里找了一圈,很遗憾,空间里没有机械设—— 等等,空间? 顾孟然瞬间醍醐灌顶,两手重重一拍,“梁昭梁昭,我有办法了!” “轰,轰隆——” 缆绳连接着恒荣盛,柴油小船加大马力,巨大的轰鸣响彻天际。 一艘不够再添一艘,两艘柴油小船持续拖拽,非人力所能撼动的恒荣盛居然真的一点一点调整回来。 还远远不够,90度勉强拽成60度,任凭柴油小船油门拧到底,恒荣盛纹丝不动。 到极限了,发动机冒着浓浓的黑烟,缆绳紧绷到极致,留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顾孟然果断将两艘小船交给梁昭操控,自个儿飞快地从空间再掏出一艘小船,一把锋利的西瓜刀,风风火火地绕到货舱另一侧。 货舱上的篷布包裹性很好,船体都倾斜了90度,货物愣是没漏出去多少。顾孟然开着小船靠近,一西瓜刀劈下去才发现,货舱里装的居然是小麦。 篷布破开口子,江水裹挟着小麦,跟不要钱似的,“哗哗”地流向黄江。 顾孟然顾不上心疼,开着小船一路划过去,硬生生将整面篷布割成两半。 霎时间,江面下起了一场小麦雨,颗粒饱满的小麦漂浮在江面,吸饱江水又很快沉入水底。 速度还是太慢,短短几十秒,船体又往水里沉了一大截。顾孟然不再犹豫,果断伸手戳进小麦里,将货舱里的小麦收进空间里。 双管齐下,货舱里的小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不到一分钟,鼓鼓囊囊的篷布瘪了下去,眼看时机差不多了,顾孟然及时调转船头,分分钟与恒荣盛拉开了十几米的距离。 粗气都来不及喘一口,顾孟然迅速掏出对讲机:“梁昭梁昭,任务完成,可以开始了!” 对面很快传来回应:“收到,你先离远一点。” “放心吧,我人已经在十几米开外了。”顾孟然嘱咐道:“你也小心一点,注意安全。” “ok,开始倒计时,3、2、1!” “轰隆——” 距离太远,顾孟然眼前灰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能听到柴油小船持续不断的轰鸣声,像是发动机报废前的悲鸣,而后——“砰!” 一声巨响盖过所有噪音,江水“哗啦啦”地四处飞溅,顾孟然隔了十几米都免不了被溅上一身水。 听着像是成功了,顾孟然甩了甩脑袋上的水珠,驾驶柴油小船再次进入浓雾中。 循着声源与梁昭碰头,不出所料,1号动力艇的发动机已然彻底报废。来不及心疼,顾孟然快速把1号艇收进空间,让梁昭驾驶2号艇,匆匆赶往恒荣盛船头救人。 发动机的牺牲是值得的,恒荣盛保持平衡,重新浮出水面,注满水的驾驶室正“哗哗”往外排水。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登上甲板,顾孟然累得气喘吁吁。大气都没喘上一口,他又跟着梁昭连爬三层楼,终于成功抵达驾驶室门口。 可见度还在持续下降,贴着玻璃也看不清驾驶室里的情况。梁昭尝试开门未果,顾孟然掏出便携式油锯递给他,“要不直接——” 话还没说完,驾驶室紧闭的大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仿佛开了泄洪闸,室内积水骤然朝门外涌来。无路可退,梁昭抓住顾孟然的胳膊往他身前一挡,自己被突如其来的江水浇了透心凉。 “救、救命,救救我弟……” 微弱的女声从室内传来,梁昭抹了把脸上的水,摸黑探进驾驶室。抓着胳膊的手依旧没有松开,顾孟然紧跟梁昭的步伐,拿出强光手电将昏暗的驾驶室照亮。 门一开,室内江水排出大半,仅有地面残留少量积水。 朝他们呼救的长发女生狼狈瘫坐在门边,一只手悬在半空中,保持着开门的动作,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在水里泡太久了,她袒露在外的皮肤满是褶皱,面色苍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 而她身旁,昨晚与顾孟然侃天说地的年轻男生平躺在地,早已不省人事。积水没过他半个身体,他的头发被女生紧紧攥在手中,脑袋得以露出水面。 15. 第 15 章 * 不幸中的万幸,男生溺水时间不算太长,虽然人暂时失去意识,陷入昏迷,但他胸口上下起伏,尚有平稳的呼吸。 梁昭与顾孟然配合,一个抱身体一个抱腿,将人从湿漉漉的驾驶室抬到门口甲板上。 心肺复苏不能随便乱做,男生无反应有呼吸,顾孟然便与梁昭配合,一个抱腿一个抱身体,将人从湿漉漉的驾驶室转移到门口甲板,让他保持侧卧。 条件不允许,顾孟然也没时间洗手了,梁昭将人扶稳后,他快步绕到男生脑袋边上,直接上手探入男生的口鼻,替他清理异物。 只用了两三分钟,一声轻咳打破甲板凝重且压抑的氛围。不省人事的男生幽幽转醒,随即剧烈咳嗽起来。 梁昭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污水随着咳嗽从口鼻涌出。 缓过劲儿的女生听到动静,猛然起身凑到男生跟前,酝酿已久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簌簌地往下掉,“星河,星河你没事吧?好些了吗?” “咳、咳咳咳!” 回应她的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在水里泡了太长时间,许星河明显有些失温,身体不停地颤抖。三个人找不出一件干衣服,顾孟然略一寻思,索性让女生侧躺在甲板上将他抱住。 体温也是温,效果非常显著。 女生躺下将他紧紧抱住,约莫过了半分钟,咳嗽声稍缓,许星河缓缓睁开眼。 鬼门关里走一遭,许星河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睁眼看到满脸泪痕的许星冉,他嘴唇翕动,想开口说话却迟迟没能发出声音。 察觉他的意图,许星冉掌心轻抚他的脑袋,低声安抚:“没事没事的星河,姐没事,先别说话,先缓一缓。” 劫后余生与亲人相拥的画面总是令人动容,尽管顾孟然上辈子早已看过无数次。 在恒荣盛耽搁的时间太久了,顾孟然还惦记着周围其他遇险船只,果断给梁昭递了个眼神,连招呼也没有打一声,悄无声息地退场。 “谢谢,谢谢你们!” 抬脚刚迈出去一步,清脆的女声蓦地从身后传来。声音带着哭腔,略微有些沙哑,但语气格外真挚,蕴藏着没有及时道谢的歉意。 顾孟然回头朝她一笑,“不客气。” 说完两人转身就走,许星冉忙地追问:“我叫许星冉,我弟弟叫许星河,你们也是跑船的对吧?你们的船在这附近吗?回头、回头等我弟弟缓一点,我带他登门道谢!” “不用了,照顾好他。”顾孟然摆摆手,头也没回道。 从恒荣盛下来,顾孟然与梁昭驾驶柴油动力艇全速航行,直接化身为海事巡逻,对安昌港水域展开地毯式搜索。 所幸他们来得还不晚,在孟高阳的远程指挥下,柴油艇朝指定方位航行不到五分钟,浓雾笼罩的锚地传来一声声绝望而无助的呼救。 “救命,救命!” “救救我们,我们在这里!” “有人落水,河山达快沉了,有没有人帮帮忙!” …… 人力非常有限,遇险船舶无暇兼顾,顾孟然与梁昭驾驶柴油艇来回穿梭在江面,全力搜寻落水人员,一刻都不敢停歇。 前后耗时近三个小时,22人成功获救,其中包括两名年仅五岁的船员家属。而倾覆沉没的船只在8艘左右,连同风翼号在内,锚地里幸免于难的船舶仅有4艘。 更令人遗憾的是,老爷子通过雷达信号初步统计,安昌港内停泊船只约16艘,按照每艘船最低配员标准,实际人数应该有48人左右。 这意味着——失踪船舶约4艘,失踪人员高达20人。 天色渐暗,沸腾的江面逐渐恢复平静。满载柴油小船不知道疲倦地穿梭浓雾中,船上哀嚎遍野,痛彻心扉的抽泣声清晰可闻。 看到太多悲伤与绝望,亦收到很多感谢,顾孟然早该麻木的内心却很不是滋味,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但就算如此,他没有同情心泛滥将获救人员带上风翼号,而是与梁昭一趟又一趟,将“无家可归”的船员及家属陆续送上码头。 有多大能力办多大事,顾孟然对自己有清楚的认知。 这才刚开始,生死各有命,他只能尽力护住自己和家人,他当不了救世主,也救不了所有人。 忙忙碌碌大半个下午,顾孟然与梁昭驾驶着柴油小船往回开,赶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回到风翼号。 衣裤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顾孟然筋疲力尽。回房洗了个冷水澡,换了身衣服,他直接往床上一躺,累得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心里惦记着事儿,躺也躺不安宁。 风翼号甲板涉水,机舱有没有受影响还不得而知。只躺了五分钟,顾孟然拖着疲惫的身体艰难起身,准备去驾驶室找外公问一问情况。 然而他刚走到门口,还没摸上门把手,敲门声响了。 “梁昭?” 老爷子可没有敲门的好习惯,顾孟然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梁昭。但房门一开,梁昭和外公竟同时出现在门口,顾孟然眉头一皱,神情随之凝重起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啥事。”老爷子越过梁昭侧身挤进门,走到床边坐下,“机舱的确进了点水,我处理得及时,不用担心。” 顾孟然眉头舒展,目光游离在梁昭与外公之间,“那你们这是……?” “没事吧?”梁昭没急着进屋,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把顾孟然盯着,眼底隐隐闪过一丝担忧。 “事儿?什么事?”顾孟然一头雾水,茫然地眨眨眼。 “回来的时候——” “你先进来,进来说。” 顾孟然侧身让出位置,梁昭快步走进卧室,挨着老爷子落座,接着刚才的话说:“回来的时候见你情绪不高,心情不太好? ” 老爷子没说话,看那飘忽的眼神似乎与梁昭来意一致。 两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顾孟然反倒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略显苍白的面庞重现血色。 火山如期喷发,特大地震如期而至,尽管早有心理准备,风翼号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亦幸免于难,但这场声势浩大的灾难带来的危害仿如巨石压胸,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 心情自然是非常不美好的,看着两人关切的眼神,顾孟然勉强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故作轻松道:“我是什么很脆弱的小孩吗?心情不好过一会儿就好了嘛,还特意跑过来看我。” 不开口还好,他这话一出,孟高阳肩膀一沉,像是肩头突然落下千斤重的担子,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沉了下去。 “怎么了?”顾孟然心头一紧,快步走到外公身前。 “是外公错了。”老爷子摇头叹气,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摩挲,历经岁月的眉眼被浓浓的愧疚笼罩,“那会儿你们一下船我就后悔了,江上浪那么大,你说万一……哎!”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不该再去讲什么江湖道义。你的梦开始应验了,往后的日子一天只会比一天艰难。我一把老骨头倒无所谓,活够本了,但你俩半大点的孩子,人生才刚刚开始,这好人不当也罢。” 乐观的快乐老头蔫儿巴了,心态发生了断崖式变化。 顾孟然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忙解释道:“外公你别多想,我们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我心情不好是因为累,休息休息就——” “我一时善心大发让你们去冒险,让你们去承受这些,未免太自私了。”老爷子耷拉着脑袋,情绪前所未有地低迷,“是外公不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顾孟然二话不说直接往外公身前一蹲,枕着他的膝盖低声道:“外公,我们今天救了二十多个人,其中还有两个小孩。 外公你知道吗,那种感觉很奇妙,在他们绝望的时候施以援手,给他们带来希望,最后只需要一句简单的谢谢,好像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个人好像少点说服力,顾孟然不动声色地朝梁昭眨眨眼:“对吧梁昭?” 梁昭心领神会,轻轻“嗯”了一声。 孟高阳并不买账,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危险,危险啊傻小子!以后灾难一茬接一茬,救得过来吗?拿你们的安危去换别人的,我宁愿铁石心肠,见死不救!” “我们又不是傻子,当好人也要分情况的嘛。”顾孟然拍了拍外公的膝盖,一本正经道:“人倒在脚边拉一把无妨,但让我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陌生人,外公,我真没你想得那么善良。” 这番话并非全是为了开解外公,切身经历过一次末世,见到过太多人性险恶,顾孟然的善意与同理心早在一次次孤立无援中磨没了。 但外公不一样,外公是个好人,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他年轻跑船时因救人遭过一笔巨额罚款,却依旧没能阻挡他乐于助人的步伐。 他顾及外孙的安危,嘴上说着见死不救,可如果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真有一个人死在他面前,恐怕他寝食难安,这辈子都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生逢灾年,人总要为生存舍弃点什么。 良知、善意、人性或是其他。 活着与苟活有很大区别,在能力范围之内,顾孟然愿意维护外公的善良。 16. 第 16 章 * 一场特大地震切断了通信讯号,风翼号彻底与外界失去联系。前方水域状况不明,虽有雷达和卫星导航,但地震后的黄江危机四伏,饶是经验丰富的老船长也不敢贸然前行。 于是三人经商议后决定,留在锚地再休整一晚。 没心情做晚饭,晚上又是随便对付一顿,但就是在这种心情沉重,神经极度紧绷的关键时刻,顾孟然洗完澡往床上一躺,睡得那叫一个不省人事。 一觉睡到自然醒,外边天色依旧昏暗,彷如深更半夜。 迷迷糊糊坐起身,看了眼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顾孟然才发现,时间居然已经来到了早上九点。 雾太浓了,黄雾被大量火山灰染成了黑沉沉的墨色,好似一团经久不散的乌云,携着浓浓的压迫感弥漫在天地间。 看天色来判断时间显然行不通了,考虑到今后手机也派不上用场,洗漱完,顾孟然在空间里翻翻找找,拿出三块户外多功能手表。 外公和梁昭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估计早就起了,去了趟驾驶室没找到人,顾孟然果断掉头前往客厅,丝毫没有去敲房门的打算。 不出所料,外公和梁昭的确一个在客厅,一个在厨房,但客厅原本无人问津的沙发上,此刻却多出两个人来。 “我就知道是你!” 顾孟然半只脚刚踏进客厅,端坐在沙发上的青年噌地站起身,激动得两眼放光。 青年正昨天溺水昏迷的许星河,一夜过去了,他明显恢复得差不多了,面色仍有些苍白,但看上去精神气十足。 他姐姐许星冉坐在一旁,与孟高阳有说有笑地聊着天,见顾孟然走进客厅,她也忙地站起来,笑着打招呼:“早上好,冒昧找上门,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昨天星河情况不太好,没能好好跟你们道谢。今天过来也是为了让这小子见见他的救命恩人,当面跟你们致谢。” 完全不给顾孟然开口的机会,许星冉抬起胳膊撞了下许星河,“说话,哑巴了?” “哦哦。”许星河如梦初醒,咧着嘴朝顾孟然笑。随后他弯腰俯身一气呵成,面向顾孟然直接就是一个90度鞠躬。 “谢谢!谢谢你们救了我家恒荣盛,谢谢你们救了我和我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后你和梁哥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哥,孟爷爷就是我亲爷爷!” 这阵仗,这大嗓门。 顾孟然惊呆了,一时间忘了说话。 老爷子也被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扶许星河,说话都结巴了:“这孩子,倒也、也也不用行这么大的礼。” “咳。” 许星冉故作镇静轻咳一声,伸手扶许星河的起来时,趁机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咬牙切齿道:“来之前跟你说没说过?正经点,别整这些有的没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怎么就丢脸了?这是我们年轻人道谢的方式,你不懂。”许星河揉了揉胳膊,笑吟吟地看向顾孟然,“是吧哥们?” 人不可貌相,长得斯斯文文,实际却是实打实的社牛。 顾孟然从震惊中缓缓回过神,礼貌“嗯”了一声。 “该说不说,我们真有缘啊!我姐说是两个帅哥救了我们,我一下就想到了你!”许星河话痨属性点满,顾孟然一开口他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叭叭个没完。 “我记得风翼号就停在我们旁边,想来碰碰运气,结果雾太大了,我们开着柴油艇找了好半天才找过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啊,孟爷爷说你们昨天确实下去救人了我就知道,这一趟没白跑。” 相比郑重其事地道谢,顾孟然的确更喜欢许星河这种年轻人的处事方式。不会让彼此尴尬,也不会增加别人的心理负担,就当交个朋友。 只是如今不太适合交朋友,姐弟俩显然还未登陆,还没意识到这场地震真正的危害性。高楼大厦崩塌,文明秩序瓦解,他们应该计划如何活下去,而不是在这里道谢交朋友。 那天的顾孟然有多热情,今天的顾孟然就有多冷淡。 他毫不在意客人等了多久,也没有坐下来陪聊的打算,站在通道口不曾走近,冷冷道:“没有跑这一趟的必要。这场地震震级非常高,岸上的情况比你们想象中更严重。多囤物资,多做打算,我们准备离开了,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对方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许星河却没空在意。 他无视对方送客的意图,厚着脸皮问道:“你们和家里人联系上了?手机能借我们用用吗?我昨天晚上醒过来就打不通电话,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家里人也联系不——” “现在没信号了,尽快回去看看吧。”顾孟然打断他。 许星河:“恒荣盛主机进水,操作系统完全失灵了,我们估计一时半会走——” “不是还有柴油艇吗?” 顾孟然再次打断他的话,轻轻叹了口气,“这样说吧,如果你们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建议你们修好恒荣盛,趁早上岸收集物资,尽量往黄江上游走。 当然了,如果岸上还有重要的亲人,建议你们立刻出发,或许还能与亲人汇合。船上的燃料、食物能带全带上,世道乱了,秩序崩塌,这些重要物资以后有钱也买不到。” 一番话把姐弟俩说得心惊胆战,震级很高是没错,他们江面上也能感受到。可秩序崩塌,有钱也买不到物资? 未免太过危言耸听。 “你开玩笑的吧哥们?”许星河不笑了,一瞬不瞬地盯着顾孟然,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很遗憾,顾孟然神情凝重,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其实很好证明的不是吗?”顾孟然对上许星河的视线,一字一顿:“现在你们就可以上岸看一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信与不信自行判断。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许星冉留了个心眼,多问了一嘴:“之前你提醒我们会有地震,那之后呢?就算房屋尽数倒塌,人类文明秩序也不可能一夕崩塌,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愿意相信就不算白费口舌,顾孟然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胡编乱造:“说来也巧,我还有一个亲戚在气象局工作,昨天地震后我们联系上了,他告诉我,不只是地震,昨天一天之内,全国各地的活火山几乎全部喷发。” “火山?” 好歹是个准大学生,许星河一听就听出了不对劲,轻声反驳:“昨天我确实听到一声巨响,但活火山一般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危害不可能比地震影响范围还大啊。” 许星冉:“别打岔,听他说完。” 顾孟然继续道:“地震是直接破坏,对城市、对人的影响确实更大一些。但所有火山同时喷发,火山灰和气体对环境的危害——” “我知道了,温室效应!”许星河突然蹦出一句。 “没错,用不了多久,极端高温天气将会席卷全球。” 极端高温…… 想想许星河头皮都麻了,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他很快又发现了疑点,追着顾孟然问:“那你为什么让我们往上游走?高温天气也不至于一直待在江里吧?” 累了,起了个大早水都没喝一口,顾孟然说得口干舌燥。 只想尽快把人送走,顾孟然不再绕圈子,也不再解释缘由,直截了当道:“雨,高温过后会有一场强降雨,一场持续很长时间的雨。让你们留在黄江不是为了避暑,是想让你们尽量保住恒荣盛,以免陆地消失的时候,无处安身。” 毫不在意丢下怎样一枚重磅炸弹,说完,顾孟然快步走到沙发旁,将户外手表递给外公,扭头便走向厨房。 两个电磁灶都架着锅,厨房里热气腾腾。其中一口似乎正蒸着包子,浓郁的肉香随蒸汽弥漫在半空中,一进门就能闻到。 而梁昭独自站在灶台前。拿着勺子在另一口砂锅里不停翻搅,他看似认真专注地做饭,目光却透过玻璃停留在黑沉沉的江面,连顾孟然走近都没有发现。 “好香啊,煮的什么粥?” 一声轻呼将梁昭唤醒,他侧身垂眸,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贴着他的胳膊探了出来。 微卷的黑发轻拂手臂,白皙修长的后颈一览无余。梁昭短暂地愣怔了一瞬,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半寸,低声回答:“瘦肉粥。”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没加皮蛋吗?少了点灵魂啊。”顾孟然没察觉到梁昭的小动作,一门心思惦记着吃,探头探脑地往锅里瞅。 梁昭错开视线盯着砂锅,“下次给你做。” 顾孟然应了一声,眼睛终于从砂锅里挪开,抬手都快捂热乎的户外手表递给梁昭,“喏,给你的。以后手机估计用不上了,手表看时间方便一点,洗澡也不用摘,防水的。” “准备得还挺充分。”梁昭接过手表端详片刻,随即戴在左手手腕上。 顾孟然眼巴巴地望着他,“好看吗?喜欢吗?” “好看。谢谢,我很喜欢。”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谢啥。” 厨房与客厅间隔不远,许久未听到动静,顾孟然又出现在这里,梁昭猜到了,但还是多问了一句:“他们走了?” “应该走了吧,反正话说完了我就走了。”顾孟然无奈地耸耸肩:“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预防针打得相当到位,希望他们能好好活下去。” 想到顾孟然前两天说过的话,梁昭又问:“没想过让他们留下?” “为什么要留?”顾孟然下意识反问,说完他才想起来,自己前几天好像确实提过这一茬。 水浅道窄,风翼号目前不能开启自动驾驶,驾驶室必须时刻有人值班。船上总共就三个人,日以继夜地三班倒,顾孟然倒还好,主要担心外公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 所以他前几天和梁昭、外公商量,反正风翼号这么大,如果途中遇到会开船的、人品没问题的船员,且对方愿意的情况下,他们要不要考虑“收编”几个人来帮忙开船。 “哎!” 遇到合适的人不容易,顾孟然心中仍有顾虑。 他叹了口气,闷声与梁昭吐槽:“他们确实合适,人挺好的,相处起来不费劲。但人家摆明了有牵挂的,刚刚找我借手机联系家里人,估计一会儿就得上岸去了。” “而且吧,我也很矛盾,船上多几个人虽然有风险,但总体来说利大于弊,可我一想到让陌生人长期住在风翼号,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 梁昭明白他的顾虑,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长此以往住在一起,空间不好隐瞒。灾后不比灾前,万一遇到心术不正的人,你和风翼号的处境会非常危险,必须多留点心。” 说到点子上了,顾孟然连连附和:“是吧!主要我们就三个人,遇到坏人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空间是我们的家底子命根子,除了你和外公,我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 “就这么信任我?” 聊这个话题太过沉重,梁昭有些刻意地岔开话题。 顾孟然一带就跑偏,“肯定啊,你救过我的命。” “呃,梦里,我是说梦里。” 梁昭低低一笑,“在梦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热心肠、不爱说话但心地善良、做饭好吃……暂时想不到了,跟外公差不多吧。你笑什么呀。”说到一半,梁昭笑容更甚,顾孟然停下来看着他。 “我可能和你梦得不太一样。” “哪不一样?” 粥好了,梁昭转身关掉电磁灶,将饭勺放回锅中。在顾孟然看不见的角度,他眼底笑意渐渐淡去,被一抹化不开的愁思所替代。 迟迟等不到回答,顾孟然正欲追问,余光无意间扫过旁边垃圾桶,他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整个人愣住。 垃圾桶里,花花绿绿的塑料袋印着硕大的产品名称:速食冻干瘦肉粥、半成品鲜肉小笼包…… 问题来了,上辈子那个厨艺精湛,变着花样给他做饭的梁昭,怎么就沦落到煮粥都要煮速食的地步了呢? 不对,煮速食也可能是图方便。 顾孟然竭力说服自己,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远,忽然联想到昨天。 昨天外公提出救人的时候,梁昭第一反应是不救。 虽然他给出的解释很合理,让人无法反驳,但上辈子顾孟然危在旦夕之时,梁昭为救他多次涉险,有一次甚至差点把命都搭上。 上辈子到这辈子,同一个人的变化会这么大吗? 17. 第 17 章 * 江风起,浪翻涌,浓雾笼罩的江面阴森诡异,窥不见一丝光亮,仿佛身处无间地狱,连空气都无比令人窒息。 “嗡嗡嗡嗡嗡——” 发动机持续运转,巨大的嗡鸣如雷贯耳。风翼号重新启程,穿过层层叠叠的雾瘴,宛如漂泊在大海的孤舟,乘风破浪,一路向东。 出发一个多小时,风翼号始终保持均速平稳航行,负责值班的孟高阳放松下来,靠坐着船长椅休息,目光缓缓从船舵挪动到旁边折叠椅。 驾驶台旁,本应在卧室休息的顾孟然心血来潮,支了把折叠月亮椅在驾驶室里。 他优哉游哉地窝在包裹性极好的月亮椅上,旁边还摊了一张折叠桌,桌上摆着零食水果,整得跟郊游野餐似的。 老爷子多少有点无语,说他会享受吧,放着好好的卧室不躺,跑来驾驶室折腾。说他放心不下风翼号吧,他眼神呆滞地望着天花板,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哪去了。 忍不了一点,别人值班他在这度假,这亲外孙怎么看怎么碍眼。孟高阳轻咳一声,不满地训斥道:“乱七八糟的摆出来又不吃,赶紧收拾收拾回房间睡去,你晚上不是还值夜班吗?” 神游太空的顾孟然充耳不闻,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孟然,顾孟然!你小子耳朵让天狗啃了?” “啊?”顾孟然如梦初醒,四周环视一圈,茫然看着老爷子,“外公你在叫我?” 孟高阳:“……这屋里就我俩,除了我还能有谁?” 几句话的功夫,顾孟然又走神了。 这小子吃完早饭跟丢了魂似的,心里指定装着事儿,孟高阳也不急着撵人了,甚至后背都挺直了,放缓语气充当起关心孩子的长辈。 “孟然,是不是遇到事了?看你愁眉苦脸的外公担心得很,有什么事儿和外公说说,别一个人憋在心里。” 这话一出,顾孟然长长叹了一口气,旋即坐起身。 他看起来纠结得很,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过了好半晌,顾孟然余光扫过果盘里晶莹剔透的葡萄,哑着嗓子艰难道:“外公,酒越陈越香,人也会这样么? 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经过学习,可能会成为一个大厨,但一个铁石心肠的利己主义,有没有可能会变成一个心地善良、舍己为人的善人呢?” “嘶。”老爷子倒吸一口凉气,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这个还是有点难度哦。人都是自私的,好人变坏容易,坏人变好……除非良知觉醒。” 顾孟然不说话了,眼神飘忽无处安放,看起来愈发迷茫。 老爷子清了清嗓子:“也不是没可能,人是复杂多样性的,或许他经历了强烈的情感冲击,幡然醒悟,下定决心做个好人也是有可能的。” 外公的话乍一听很有道理,实际上毫无参考性。 梁昭根本不算坏人,拿好坏来对比本身就很不恰当。 想不通,顾孟然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他的反应孟高阳看在眼里,老爷子面上不显,心里愈发好奇。见他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孟高阳顾不上隐藏自己的好奇心,试探着问道:“这个他……是梁昭?” 一石激起千层浪,顾孟然瞪大了双眼,猛地一激灵,“怎么可能!外公你别瞎说,梁昭他、他才不自私。” 这反应,实锤了! 老爷子哈哈一笑,无视顾孟然凶狠的眼神,直截了当道:“别遮遮掩掩的,说吧,是不是梁昭性格和你梦里不太一样?” 猜得也太准了,顾孟然来不及震惊,还想挣扎一下,“外公你说什么啊,我跟梁昭多少年的老朋——” “我不了解他,我还能不了解你?”孟高阳哼笑一声,眼神讳莫如深,“就你们平时的相处,像是老朋友吗?半生不熟的,顶多算多年不见的老同学,还没交情的那种。” 疑似失去所有手段和力气,顾孟然如霜打的茄子,瞬间蔫儿了下去,“好吧,外公你猜得没错。” 老爷子得意地笑了笑,“展开说说,外公给你分析。” 解不开疑惑憋得慌,反正外公也猜到了,顾孟然索性略去自己残疾毁容,大致将梁昭在“梦里”如何舍命救他,如何待他好和外公说一遍。 本以为外公又要和他分析一通,不料话音刚落,老爷子立马“啧”了一声,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紧紧把他盯着。 “怎么了吗?”顾孟然心里咯噔一声。 “我发现你小子有点迟钝。你一直在纠结梁昭性格变化大,但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从来没变过,问题其实出在你身上。” 顾孟然一头雾水:“哈?” 老爷子恨铁不成钢,无奈摇头解释:“这都还不懂?明显地区别对待啊!别人是死是活他毫不在意,你遇到危险他拼尽全力。” “你难道就没想过,那小子他也喜欢你。” * 和老爷子聊完,顾孟然几乎一天一夜没合眼。 白天想事情睡不着,晚上值班操舵睡不了,掐着胳膊硬熬完一个通宵,顾孟然困得意识模糊,走路都开始打踉跄。 不过独处让他有充分的时间思考,对于外公昨天的猜测,顾孟然得出的结论是——不可能,绝无可能。 梁昭独自一人在残酷的末世中挣扎,孤独了,想有个说说话的同伴,所以救了他,留下他。待他好也只是顾念同窗之情,不想让他放弃生的希望,好好活下去。 当然了,这都不是最主要的。让顾孟然笃定梁昭不可能喜欢他的主要原因——梁昭曾经亲口说过,他喜欢女生。 重活一世,纠结这些没有必要。 不论缘由,不论性格,梁昭还是梁昭,永远是他的同伴和家人。 时间跳转到七点半,距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 顾孟然打着哈欠从椅子上下来,扭扭脖子,舒展双臂。 一套活动筋骨舒展运动才做到一半,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咳,顾孟然倏地扭头看去,只见梁昭端着托盘倚在驾驶室门口,不知道看了多久。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四目相对,空气有一瞬间的停滞,但下一瞬,顾孟然鼻尖微动,一股熟悉的清香扑鼻而来。 “你还做了早饭?”饥饿战胜了尴尬,顾孟然收起压到一半腿,迎着梁昭快步走去。 梁昭先他一步进门,将手中托盘放在驾驶台上。 顾孟然凑近一看,和昨天一样,还是粥和包子,不过这两碗粥……未免也太奇怪了点。 黄色黏状液体掺杂着颗粒分明的黑色不明块状物体,与其说是一碗粥,不如说是一碗糊糊。闻着倒是挺香的,隐约带点焦香味,但卖相属实一言难尽。 顾孟然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是什么粥,茫然望向粱昭,“玉米糊吗?我还闻到肉味儿,肉粒玉米糊?” “不是。”梁昭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声音小得可怜,“皮蛋瘦肉粥,我自己煮的,火候控制得不好,稍微有点糊。” 皮蛋瘦肉粥?这谁能看得出来! 没见过黑暗料理的顾孟然惊呆了,但听到粱昭自己煮的,他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想到外公昨天的胡言乱语。 梁昭在意他的话,昨天随口一提,今天皮蛋瘦肉粥就端上来了。顾孟然也没自恋到认为梁昭一定对他有想法,只是觉得奇怪,好奇心都快溢出来了。 “是有点太煳了,先别吃了,我去重新弄点吃的。” 长时间的沉默给了梁昭错误信号,他端着托盘转身就走,顾孟然恍然回过神,及时将他拦住。 “别啊,糊就糊嘛,闻着香就行了,味道指定差不了。”顾孟然从梁昭手里夺过托盘放回驾驶台,拿起托盘里的勺子,舀起一勺就往嘴里送。 一勺黏黏糊糊的皮蛋瘦肉糊下肚,见梁昭还看着自己,顾孟然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笑吟吟地夸赞道:“好吃,焦香焦香的。” 不算说谎,味道确实不错,就是有点糊嗓子。 吃完早饭已经到了下班地点,顾孟然没急着回去睡觉,因为风翼号油舱里快没油了,需要及时补充燃油。 船舶加油颇为麻烦,通常是在港口或水上加油站与油船对接加油。 但顾孟然空间在手,风翼号一停稳,梁昭留在驾驶室盯着油表,顾孟然戴着防毒面罩下到底层甲板,在浓雾中摸索,找到并打开油舱口,直接上手快速加油。 空间省去了许多麻烦,却架不住风翼号油舱大。 往甲板上一蹲就是两个多小时,等油舱加满时,顾孟然双腿麻木,意识模糊,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舱口盖复位,顾孟然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 距离不算太远,只用了五分钟,顾孟然凭着记忆摸索到舱门口。可就在他握住门把手,即将推门而入时,一声凄厉的怪叫盖过发动机的嗡鸣传进耳朵。 声音很奇怪,像是动物的嚎叫又像是呜鸣,响了一声便没了。 有那么一瞬间,顾孟然以为自己熬夜熬出了幻觉。他假装没听见,抬脚刚要进屋,下一秒,叫声愈发洪亮,无比清晰地回荡在耳畔。 “嗷嗷嗷呜——汪——” 18. 第 18 章 * “梁昭,狗,狗!水里有只狗子。” 顾孟然趴在护舷上地四处张望,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很快通过声音判断出具体方位,急急忙忙掏出对讲机和梁昭分享。 前几个字连在一起多少有点歧义,对讲机那头的梁昭沉默了一瞬,而后道:“要救吗?你想养它?” 想自然是想的,顾孟然喜欢小动物,但狗子不会凭空出现在江里,想到这,他赶忙交代梁昭:“还是先看看雷达吧,附近可能有船只遇险。” 梁昭应了一声,过了约莫两分钟,低沉的嗓音再次从对讲机里传来:“没有发现船只,要么船已经开走了,要么是从上游过来的,想好了吗?要救吗?” 仿佛听到了梁昭的话,话音刚落,江水里又传来狗子哼哼唧唧的哀嚎。 听声音离风翼号不远,费不了多大劲儿,顾孟然犹豫再三,索性一咬牙:“救!捡回来养着,说不定还能帮我们看家护船呢。” 梁昭笑了笑,“好,那你先回驾驶室换我,我下——” “换你干嘛?我直接下去捞不就行了。”顾孟然打断他的话,“来来来,我拿个柴油小船出来,你用起重机把我放下去。” 顾孟然说完便摸索着走到起重机旁,就地掏出柴油艇。 梁昭还在对讲机那头劝说,说他一夜没睡,精神恍惚,这个状态下水不安全。 顾孟然一听不乐意了,笑着反问:“你下去就百分百安全了?我自己想救它的,不能让你来冒险。” 梁昭还欲说话,顾孟然及时出声,小声埋怨:“好了好了梁昭,也不知道狗子在水里泡多久了,再聊下去估计都快淹死了。” 梁昭犟不过他,无奈妥协。 柴油小船和起重机牢牢固定住,顾孟然钻进小船一声令下,起重机开始运转,塔头吊着柴油小船缓慢上升。 小船高度超过风翼号护舷,顾孟然及时与梁昭汇报,而后机架开始转向,将小船从平坦的甲板平移到江面上空。 船身微晃,整艘船彻底悬在半空中,顾孟然丝毫不慌,一手拿着强光手电在黑洞洞的江面搜寻,一手拿着对讲机与梁昭沟通,及时调整方向。 这场救援行动还算顺利,用时约三分钟,顾孟然循着声源成功找到目标。 “嘭——” 小船入江,水花飞溅,水中不断扑腾的小狗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四条腿胡蹬乱踢试图远离。可它早已精疲力尽,顾孟然驱船靠近它才游出去不到半米,可怜兮兮地泡在水里。 刚开始隐约看到一团黄色影子,顾孟然以为是只金毛犬,这会儿靠近了才发现,黄狗白面,金钱卷尾,小家伙是只不折不扣的田园犬。 黄江开宠物盲盒,顾孟然倒不在意品种,但养过田园犬的都知道,这家伙只认主人,对陌生人那是真凶啊! 这节骨眼儿要是被咬上一口,狂犬疫苗都找不到地打。 于是顾孟然放弃了直接上手的打算,转而从空间里拿出一把捞鱼的抄网,屏住呼吸,试探着一点一点地靠近狗子。 整个过程异常的顺利,许是力竭了,小家伙没有反抗。顾孟然打铁趁热,用抄网将狗子身体全部套住,随后用力一提。 “哗哗哗——” 湿漉漉的狗子成功打捞上船,还免费附赠了半舱江水。 水溅得到处都是,顾孟然鞋子裤子全湿了,但他没空在意,匆匆调转船头驶向起重机。 柴油小船重新连接起重机,顾孟然垂眸看了狗子一眼。 不看不要紧,就是这随意一眼,看着它瑟瑟发抖的身体,对上那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眼神,顾孟然心软得一塌糊涂。 本想直接装在抄网里带回去,顾孟然越看越不忍心。瞧它虚弱的样子,估计也没力气咬人了,犹豫再三,顾孟然伸手靠近,“小黄,我可不想当吕洞宾啊。” 小黄没有令人失望,顾孟然动手将它从抄网中解放出来,它哼哼唧唧给出回应,跟水壶烧开了似的,乖乖蜷缩在船舱里。 “好狗。”顾孟然胆子也大了,趁机摸了一把狗头。 摸是摸上了,但这手感……怎么怪怪的? 狗头黏黏糊糊,滑不溜秋的,不像毛茸动物,反倒像是一条冰冷而黏腻的蛇。 顾孟然有被自己的脑补恶心到,他俯身凑近,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查看,只见狗头乃至身体四肢,全部裹着一层厚厚的泥。 不仅如此,顾孟然低头一瞅,发现自己的鞋裤也裹满泥浆,而刚才捞狗带上的“水”随船身晃荡,宛如浓稠丝滑的焦糖珍珠奶茶。 顾孟然心里咯噔一声,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不久前经历过地震,江水浑浊很正常,但目前显然已经不能用浑浊来形容了,这分明就是一江泥汤。 回到风翼号,顾孟然给小黄裹了张毛毯,暂时安置在驾驶室。随后他匆匆把外公叫到驾驶室,及时给老爷子和梁昭说明江面情况。 有些事还得经验丰富的老人来判断,顾孟然敏锐地嗅到了危险,却远没有意识到严重性。而老爷子一听这话,果断拍桌起身,“上岸,立刻上岸!” “啊?”顾孟然还有点懵,“怎么突然就上岸了,如果只是上游山体滑坡,我们提前做点防范措施不行吗?” 江水浑浊多半受地震影响,或是上游山体滑坡导致。目前还未下雨,顾孟然理所当然地认为泥土入江搅浑了江水,威胁性不算大。 老爷子皱眉凝目,反问顾孟然:“只是?谁能保证只是山体滑坡?小子,刚才下水你注意到水流速度没有?” 顾孟然点点头,“江面很平静,跟湖面一样,一点儿浪都没有。那会儿小黄都游不动了也没有被水流冲走。” 这也是顾孟然觉得问题不大的主要原因。 老爷子显然不这么想。 他透过窗户看向黑洞洞的江面,饱经风霜的面庞愈发凝重,声音略微沙哑:“前面不远就是临淮峡,沿途两岸奇峰陡立,不怕山体滑坡,就怕山崩啊!” “不能吧,山崩浪大才对吧?”阵阵寒意爬上背脊,顾孟然还在死鸭子嘴硬,心里却默默计划着上岸的方案。 老爷子迟迟没有回答他,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梁昭缓缓启唇,道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堰塞湖。” 顾孟然噌地站起身,“走走走,现在立刻马上走。” 空间给了他们说走就走的底气,只是风翼号靠岸麻烦且费时间,遇事儿还得柴油小船出马。 起重机需要人来操控,三个人注定不能同时离开。为此,三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争论半晌才得出一个结果。 顾孟然和孟高阳先走,梁昭留在船上操控起重机。 仅用了几分钟,顾孟然和孟高阳乘坐柴油小船先行下到江面。而梁昭将起重机归位,关闭船上所有设施设备,最后来到甲板,踩着顾孟然提前准备好的逃生软梯登上小船。 忘了什么也不能忘了家,梁昭成功登船后,顾孟然果断抬手覆上风翼号的船身。他心念一转,不过短短一瞬,宛如高楼的庞然大物瞬间消失在眼前。 江面烟波浩渺,风平浪静。 可越是平静,顾孟然心里就越是不安。 小黄蜷在怀里一动不动,顾孟然轻抚它的脑袋,无比庆幸小黄的出现,也庆幸自己选择下船救它,从而发现异常。 一切都非常顺利,三人一狗乘坐柴油小船成功上岸,重新体会脚踏实地的感觉。 顾孟然将泥泞不堪的柴油小船收回空间,正准备和外公、梁昭一同远离江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边,突然间,一声巨响犹如山崩地裂般传来。 “——轰隆,轰隆隆!” 好似惊雷炸响,巨大的声响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袭来。与此同时,大地开始震颤,地震仿佛卷土重来,一时间,黄江两岸地动山摇。 顾孟然脑瓜子嗡嗡的,被晃得险些站不稳。巨响震得耳膜生疼,他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快,快跑!上游有东西下来了。”梁昭一手抓着他,一手抓着老爷子,以一股不容抗拒的蛮力带动两人奔跑起来。 顾孟然如梦初醒,回过神果断把怀中狗子收进空间,一边全速奔跑,一边将目光转向梁昭和外公。 有那么一瞬间,顾孟然想把外公和梁昭也一并收进空间。可转念一想,万一自己没跑掉,岂不是剥夺了他们逃生的权利,反倒连累了他们。 三个人一起躲进去更不切实际,因为哪里进哪里出,万一两岸被水淹没,那他们出来也只会在波涛汹涌的江水中。 能见度极低,根本看不清上游景象。雷鸣般的响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顾孟然,堰塞湖溃决,淤积的江水凝成一道道巨浪,挟着雷霆之势瞬间涌向下游。 没别的办法了,跑! 顾孟然咬牙提速,拼尽全力奔跑,速度竟与梁昭不相上下。可孟高阳年纪大了,体力不如年轻人,没跑出多远,他累得气喘吁吁,脚下打起了踉跄。 水声越来越近,这样下去不行。 顾孟然刚准备伸手去拉外公,打算让他躲进空间,梁昭快他一步,俯身抱着老爷子腰,一把将人扛起来继续跑。 居然还能这样! 顾孟然瞳孔微缩,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动作。 “——轰轰轰轰!” 声势浩大的水浪汹涌而至,听声音应该只剩不到百米。顾孟然后背莫名一凉,甚至感觉到一股恐怖的力量在拖动着身体后仰。 他身形微晃,险些没站稳,还好梁昭及时拉了他一把。 跑,玩命似的跑,一秒不敢停歇。 粗重急促的呼吸声瞬间被轰鸣声吞没,注意力皆被咆哮的洪水吸引。只顾身后未顾身前,顾孟然跑着跑着脚尖猛地袭来剧痛,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没有像预想中那般摔个狗吃屎,身体仅是稍微向前倾斜了一些,顾孟然下意识伸出去的双手撑到一块硬物。 石头?不,又高又大,像是一块巨型石板。 指腹触摸到清晰的纹路,顾孟然突然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梁昭梁昭,是防洪坝!我们有救了!” “别愣着,你先上去帮忙!” “行!” 顾孟然高声回应,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一鼓作气爬上堤坝,顾孟然掌心火辣辣地疼,大气儿都来不及喘一口,他急忙转身匍匐在地,朝梁昭伸出双手。 防洪坝呈45度前倾,高度近五六米,毫无疑问,背着个一两百斤的人肯定上不去。 没有任何犹豫,梁昭果断将老爷子放下,不等孟高阳做出反应,梁昭抱着他的双腿用力往上一提,奋不顾身地把他送到顾孟然手里。 连推带拉,老爷子气喘吁吁地登上堤坝。 而就在顾孟然转身将手递给梁昭的同时,洪水来了。 酝酿已久的洪水滚滚而来,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仿如一座巍峨雄伟的高山瞬间倾覆,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江面,将两岸无情卷入深渊。 浓雾被水冲散,顾孟然能清楚地看见,梁昭所处位置必遭殃及。 十米、八米、三米…… 顾孟然紧咬后槽牙,半个身子已然滑下堤坝,尽可能地伸长手臂。然而指尖触碰到梁昭的瞬间,汹涌的洪水骤然将他吞噬。 “梁昭,梁昭!” 19. 第 19 章 * 巨浪翻滚,滔滔江水倾泻而下,亦如猛兽出笼。 令人心悸的咆哮声震耳欲聋,洪流裹挟着树木、石块急速冲向下游。宽阔的河道瞬间被填平,短短数十秒间,黄江几乎扩大了两倍不止,所过之处满目疮痍。 堤坝上的人逃过一劫,两岸沦为翻腾汹涌的江河。 顾孟然和孟高阳浑身湿透,裹了一身泥汤,瘫坐在堤坝上喘着粗气。而没来得及爬上堤坝的梁昭……似乎与两岸树木一同随洪流离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轰隆隆的水声不绝于耳,周围空气变得压抑而窒息。 顾孟然躺在地上一言不发,泥水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看不出神情。但孟高阳不用看都知道,此时此刻,他心里应该非常难受。 被洪水卷走有概率存活吗? 就这个水势,绝无可能。 别说顾孟然了,孟高阳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旁的不说,梁昭和他们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就算非亲非故也多少有点感情,更何况别人还是为了救他…… 眼睁睁看着他被洪水带走却无能为力,孟高阳胸口就像压了一块石头,闷得他喘不过气。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下去。 毕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孟高阳很快压下情绪振作起来。 他抹开脸上的泥水坐起身,轻轻拍了拍顾孟然的肩膀,“走了小子,这堰塞湖不知道多大,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波,我们现在得尽快远离黄江。” 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来安慰、开解顾孟然,不料话音刚落,顾孟然噌地站起身,抹了把脸,甩了甩头,连江面都不曾多看一眼,大步流星地朝前方走去。 这反应不对啊! 老爷子一头雾水,稍微愣了下神,这时,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的顾孟然回头看他,“走啊外公。一身泥黏死了,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洗澡。” “欸,就来。”孟高阳快步跟上去。 不对劲,相当不对劲。 孟高阳宁愿他大哭大闹,也不愿他装作无事发生一般故作镇定。 犹豫再三,孟高阳温声提议:“孟然,要不、要不我们去下游找找,万一呢对吧?” 顾孟然充耳不闻,埋头赶路。 孟高阳急了,“别不说话啊孟然。相识一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这么一走了之不合适。外公知道你心里难受,走一趟试试吧,总归还有一线希望。” “外公。”顾孟然步子放缓了些,侧目看了老爷子一眼,“什么尸不尸的,我没事,梁昭也没事,都好好的。” 老爷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啥叫梁昭也没事?” “就没事啊,他没死。”顾孟然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完了完了!老爷子一巴掌拍在额头上。 怕不是打击太大,这小子开始逃避现实了。 这样下去要出大问题,孟高阳倒吸一口凉气,“孟然,你可别吓我。想哭就哭,想闹就闹,你不是一个人,还有外公呢,外公抚养你长大,你不得给外公养老送终啊?” …… 走了将近半个小时,老爷子喋喋不休地说了半个小时。 顾孟然始终一声不吭,直到翻过一处高耸的山坡,来到狭窄蜿蜒的乡间小路上,他这才停下步伐,原地坐下休息。 “差不多了,应该安全了。”顾孟然累得够呛,呼吸略显急促。缓过劲儿他从空间里掏出两瓶矿泉水,顺手将其中一瓶递给老爷子,“坐啊外公,喝点水休息一下。” 水接了,孟高阳没急着坐,站在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听着呢。想开点,人都有一死,不过早晚的事……” 顾孟然将老爷子的劝慰复述了一遍,说得口干舌燥,拧开矿泉水瓶吨吨吨地喝了大半瓶,又笑笑道:“但是外公,梁昭真没事。” “没事没事,光说没事,那人在哪呢?指给我看看。”孟高阳愁得不行,话虽这样说,但顾孟然要是真指着空气说在这,他恐怕会当场晕过去。 “好吧。”顾孟然果断向外公伸出手,“手给我。” “让你指给我看,手给你做——” “相信我嘛外公,我又不会害你。” 孟高阳闻言长叹一口气,无奈伸手递出去。 两只手在半空中相接,孟高阳只觉得眼前一黑。 三分钟后,适应光线的孟高阳缓缓睁开眼,仿佛被凌空落下的闪电精准命中,僵硬地愣在原地。 浑浊的浓雾尽数散去,视野变得极为开阔。 明亮的光线,湛蓝的天空,潺潺流淌的溪流,成群结队的牛羊,还有——瑟瑟发抖的狗,死而复生的人。 这谁看了不傻眼?老爷子瞳孔紧缩,嘴唇颤抖个不停,酝酿良久才艰难道出心中疑问:“孟然,咱们、咱们这是都死了……到天堂了吗?” “哪能啊外公,这是空间,空间的另一个功能。” 担心外公一时间理解不了,受到惊吓,顾孟然紧紧握住他的手。可下一瞬,左手忽然被外公反握住,力道之大,差点把顾孟然的手骨捏碎。 察觉到不妙,顾孟然掰开外公的手拔腿就跑,老爷子的雷霆之怒紧随其后。 “顾孟然!我限你三份之内给我解释清楚。” “洗澡,外公我先去洗个澡!” * 暴风雨过后的宁静来之不易,上游溪流旁,三人并肩躺在坑坑洼洼的土地上,一点儿也不嫌硌得慌。 顾孟然枕着手臂早已沉沉睡去,老爷子和梁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嗓音。 从梁昭口中得知空间的由来及作用,眼前这寸草不生的荒地,孟高阳怎么看怎么稀罕。 当然了,问题也是一茬接一茬。 “这里的天不会黑?” 刚回答完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紧跟着抛出来,梁昭耐心十足,压低嗓音不紧不慢地回答:“应该不会。我来过两三次,每次都是不同时间,没见过这里的夜晚。” “哎哟,这儿可真是个好地方!有水有地,与世隔绝。可惜不能一直住在这儿,不然别说地震、洪水,就算往后陆地彻底没了也不带怕的。”孟高阳咂咂嘴,眼底满是遗憾。 梁昭笑了笑,“往好处想,我们可以在这种植粮食,遇到危险还能紧急避险。与其他人相比,我们很幸运。” “那倒是。我们孟然是有福之人,我原以为储物空间已经是老天爷对他的眷顾了,谁承想还藏着这个好玩意儿。” 老爷子开怀大笑,笑着笑着似乎想到了什么,板着脸严肃道:“你俩浑小子不当人呐,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瞒着我。那会儿我真以为你被洪水冲走了,心里别提多难过。” “对不起孟爷爷,下次不会了。” 梁昭声音极轻,态度尤为诚恳。 孟高阳摆摆手,“跟你没关系,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顾孟然的主意。” “他也是担心吓到你。” “担心?”孟高阳气不打一处来,“以为你人没了,路上我嘴皮子都磨破了,想方设法地安慰他。结果呢?他明明可以跟我解释清楚的,非要故弄玄虚,故意吊人胃口。” 梁昭挑了下眉,“他没说我还活着?” “说倒是说了,”老爷子摸了摸鼻头,有些心虚道:“但随口一说,连句解释都没有,让我怎么相信?” “孟爷爷,他不会拿这种事情和你开玩笑。” 不清楚当时到底怎么回事,但梁昭几乎想都没想,果断帮顾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孟然说话:“他将近两天没睡,又下水捞狗,又和洪水赛跑,可以说是筋疲力竭。他不是故意吊胃口,我想他只是太累了,实在没精力解释。” 这话一出,老爷子面色微僵,眼底闪过一丝愧色,“我倒是忽略了这一点。是啊,浑小子两天都没休息,指定是累坏了,躺在硬邦邦的泥里都能睡着,我还在这……哎!” “没事儿孟爷爷,他听不见。”梁昭一本正经道。 “哈哈哈……”孟高阳笑逐颜开,伸手拍了拍梁昭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外公上年纪了,记性不太好。你呀,平时帮外公多照顾照顾他,多关心关心他。” 不等梁昭细品话里的意思,孟高阳话锋一转,“说起来外公也得谢谢你,今天多亏你舍命相救,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怕是逃不过这一劫。” “不会的外公,你——” 说一半梁昭忽然意识到被老爷子带偏了,他余光一扫,无意触及孟高阳似笑非笑的眼神,淡笑一声不再说话。 外界风雨飘摇,空间岁月静好。留在空间休息无需提心吊胆,但不能携带物资也就意味着,这里不适合长时间逗留。 一觉睡醒,顾孟然腰酸背痛腿抽筋,肚子饿得咕咕叫,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像是被人一顿暴揍。 空间固然安全,但现实逃避不了,胃里迫切的饥饿感时刻提醒着他,该离开了,该回归现实了。 揉了揉酸痛不已的肩膀,顾孟然抬手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多了。一同躺在地上的外公和梁昭早已不见踪影,他四下环视一圈,在不远处溪边看到两人的身影。 梁昭和老爷子挽着裤腿淌在溪水中,正在给泥泞不堪的小黄翻新。 两人分工合作,配合默契,梁昭捏住狗嘴、狗腿将狗子放倒按在岸边,外公从溪边捧水浇狗,像个娴熟的老技师一般认真给狗子搓泥。 刚从水中捡回一条狗命,再次接触到水,小黄多多少少有点应激。它四条腿乱蹬用力挣扎,无奈敌不过梁昭的力气,张不开的狗嘴溢出可怜兮兮地哀嚎。 没能第一时间清洗,狗子身上的泥浆都干透了。大大小小的泥块渗透毛层,没有容器也没有沐浴露,很难一次性清洗干净。 狗子挣扎得厉害,吓坏了也麻烦。 简单清洗了一番,肉眼看不见泥的程度,老爷子抹了把汗,气喘吁吁道:“行了行了,给它洗澡顺带给我也洗了个澡,折腾死了,回头让孟然自己来弄,他最喜欢这些。” 梁昭“嗯”了一声,逮着狗子在水里涮了两下,轻轻将它放上岸。 小黄惊吓过度,四肢抖如筛糠,但回到岸上它没有第一时间逃跑,严格遵循湿狗摇摆定律,骤然化身螺旋桨,刷刷刷地摇晃身体。 避之不及,梁昭和老爷子被甩了一脸水。 洗也没洗干净,水里还掺着浑浊的泥点子,老爷子本来还有点恼,抬头一看,刚刚走近的顾孟然也惨遭殃及,淋上一阵局部小雨。 “哈哈哈……”老爷子幸灾乐祸,指着他哈哈大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小子,给你醒醒脑子。” 顾孟然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无奈叹气,“洗完了就走吧,肚子饿了。” “哎!”老爷子笑容一秒消失,也跟着叹了口气,“这里空气多新鲜啊,出去又是昏天暗地的,还真有点舍不得走。” “反正还要种地,以后可以经常来。”梁昭随口安慰了一句,目光触及湿漉漉的小黄狗,轻声询问顾孟然的意见:“狗也带出去吗?” 顾孟然掉头就走,仿佛梁昭不存在一般,一声不吭,从头到尾没有分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 老爷子嗅到不妙的气息,扭头看向梁昭,“他这是在甩脸子?谁惹他了?” 梁昭嘴唇紧抿,低眉敛目眸色微沉,“应该是我。” 20. 第 20 章 * 黄江暂时回不去了,这场差点将人打包带走的洪水敲响警钟,在浓雾散尽、能见度回升之前,接下来的路只能靠双腿来走。 天色昏暗,浑浊的浓雾将傍晚染成了午夜,曲径通幽的山间小路不着村不着店,从空间出来后,三人一致决定原地休整一夜。 挑个块平整的空地将帐篷搭起来,顾孟然从空间拿出一个打气筒、一叠全新未开封的户外充气床垫,吭哧吭哧地打满气。 地板太硬,睡袋太热,充气床垫正好合适。 第一次用麻烦了点,但明早走的时候不放气,直接收进空间,下次用就方便了许多。 气温明显升高,给床垫充个气而已,顾孟然热得满头大汗。不过当他掀开帘子从帐篷里出来时,一切都是值得的,不算美妙的心情顿时多云转晴。 杂草丛生的荒地彻底大变样,简易三角帐篷矗立在道旁,门前折叠桌椅整齐摆放,桌上户外电源闪着信号灯,两盏户外照明灯悬挂在帐篷边上,将晦涩的黑暗照亮。 好日子到头了,往后每天都是这种日子。 条件允许的话,还是尽可能地过舒坦一些。 鬼门关里走一圈,又饿了一天的肚子,顾孟然不愿委屈自己吃速食。反正桌椅板凳都搭好了,他索性取出煤气罐和锅碗瓢盆,挽起袖子开始做饭。 肚子饿了,花样就不整了。 蒸上一锅米饭,剁一只鲜鸡,再切三个土豆,三个薄皮青椒,洗巴洗巴直接一锅烧。 干花椒干辣椒、姜葱蒜大料,再来半块火锅底料,热油一炒别提多香,可以说是烧鞋垫都难吃不了。 焯过水的鸡块下锅翻炒均匀后,加入老抽料酒,最后加水没过鸡块,锅盖一盖,顾孟然彻底闲了下来,托腮蹲在灶边上琢磨起来。 待在风翼号还好,每天现煮现做也不嫌麻烦,可这出门在外,赶一天路还要在外边支个灶做饭……直接戴上痛苦面具。 顾孟然后悔了,早知现在,当初在风翼号就不该躺平,闲来无事多做点吃的放空间里,出门后即拿即吃,不耽误时间还能随时吃上好的,甚至连加热都省了。 失策啊! 现在已经没这条件了,顾孟然只能想想,耷拉着脑袋叹上一口气。 “孟然。” 头顶落下一道阴影,略微沙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顾孟然跟没听见似的,头也没抬一下。 梁昭并不介意他的无视,屈膝蹲在顾孟然身旁,鼻尖微动嗅着空气中的麻辣香,近乎讨好道:“好香,还是你的厨艺好,和餐厅里的味道一样。” “我好像闻到了火锅味,放底料了?” 缓和气氛的开场白并不奏效,任凭梁昭磨破嘴皮子,顾孟然恍若未闻,愣是一声不吭。 梁昭还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目光从燃着火焰的灶台转移到顾孟然脸上,放低声音诚恳道:“对不起,今天是我考虑不周,但——” “但你是为了我好,不想连累我们,”顾孟然倏地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梁昭,大声质问道:“所以才会在洪水来临前松开我的手,然后准备一个人去死,对吧?” 洪水袭来前一秒,顾孟然分明碰到了梁昭。可梁昭似乎觉得来不及,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自作主张松开手。 还好顾孟然及时察觉他的意图,死死攥着他不肯撒手,有惊无险地把他收进空间,要不然,梁昭别说蹲在这儿跟他说话了,估计连尸体在哪都找不到。 顾孟然窝着一肚子火,把梁昭收进空间就不再搭理他,如果不是外公非要见,他甚至想着把梁昭关起来,关两天再说! 顾孟然不擅隐藏情绪,他的愤怒梁昭看在眼里。 梁昭没有为自己辩解,凝眸紧盯着顾孟然,沉吟几秒后再次道歉:“对不起,当时情况紧急,我忘了你还有空间。” “哦,意思是没有空间你就可以这样做?” 顾孟然一头扎进牛角尖,气得浑身发抖,眼眶瞬间红了,“我知道你梁昭,你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和我们是一家人,结果呢,你还是把自己当外人,遇到危险第一个想着牺牲自己!你当自己是可以随时丢弃的牺牲品吗?” 一想到梁昭可能会死,顾孟然声音骤然拔高,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迅速别开脸,掀开锅盖翻炒鸡块来掩饰自己失控的情绪。 热油与炒锅碰撞,缭绕的烟雾升腾而起,亦如僵硬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 梁昭眉心紧拧,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抬起,缓缓落在顾孟然肩膀,很轻很轻地拍打,“如果可以,我也很想和你、和孟爷爷一起好好活下去。我并非舍己为人的英雄,正因为是家人,我才不愿让你们身临险境。” “今天我一时冲动,让你担心了。下次做出决定前,我一定三思而后行。”梁昭俯身往前凑了一点,把自己送到顾孟然眼前,柔声安抚:“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梁昭把姿态放得很低,顾孟然却并不买账。 道理他都懂,如果当时位置互换,他恐怕也会做出和梁昭一样的决定。但梁昭……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梁昭再次死在眼前。 兴许雾太浓,顾孟然胸口闷得慌,总感觉呼吸不畅。 深吸几口气,竭力平复心情,顾孟然吸了吸鼻子看向梁昭,“我没有权力干涉你的决定,也没有资格生气。可是我呢?万一你有个好歹,我怎么办?带着愧疚活下去,还是陪你一起死?” 死,陪你一起死—— 尾音穿透耳膜,仿如凌空飞来的子弹正中眉心。 梁昭身形微晃险些栽倒在地,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响。像是有人连拖带拽将他强行按进水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团团包围,强烈的窒息感让他感到呼吸困难。 周遭场景开始迅速变化,瞬息之间,黑雾笼罩的荒野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大海。 风起浪涌,碧浪滔天,恍惚间,他感觉意识即将随身体沉入海底,而就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这时,一双手拼尽全力将他从水里捞出来,绝望而无助的哭喊蓦地在耳畔炸响: “梁昭!坚持住梁昭,不要,不要死!”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你、你答应过我的……” “如果太难受了、太难受了就走吧梁昭,不要走太快,稍微慢一点,等等我,记得等等我,我马上就来陪你。” …… “梁昭,梁昭你怎么了?” 哭喊声渐渐与现实重叠,梁昭如梦初醒,整个人瘫坐在地,像是刚爬完一座山,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好似雨滴,一动便簌簌地往下掉。他无暇在意,转动脑袋快速环顾四周,迫切地确认什么。 回来了,海水褪尽,黑蒙蒙的荒地,亮着灯的帐篷,冒着热气的炒锅,以及,朝他伸出手,一脸担忧的顾孟然。 胸口上沉甸甸的石头荡然无存,梁昭喘着粗气缓过神,攥着顾孟然的手腕轻轻一带,不容抗拒地将他搂进怀里。 猝不及防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顾孟然明显一愣,下意识抬手推他,“你干什——” “不要,”梁昭结实的双臂用力收紧,仿佛溺水之人抱住救命的游泳圈,固执地不肯松手,如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不要陪我,不论如何你都要好好活下去,不要为任何人放弃自己。” 发泄过后理智回归,顾孟然以为他在回应自己刚才的话,环住梁昭肩膀轻轻拍了两下,“你我,外公,我们三个缺一不可,我不能接受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人。梁昭,你对我来说……真的真的很重要。” “我知道了。”不知过了多久,梁昭再次启唇,语气虽轻却无比诚恳:“我保证,我不会再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我会陪着你,陪着你和外公一起活下去。” 温热的吐息掠过耳畔,顾孟然不太自然地缩了下脖子。梁昭似乎以为他想走,环在腰间的手臂再度收紧,严丝合缝地将他搂在怀里。 不对劲,这人状态非常不对劲。 顾孟然眉头微蹙,蜷在梁昭怀里却无半点旖旎,捏捏他的肩膀轻声询问:“你刚才到底怎么了?一句话不说直冒冷汗,吓我一跳。” “我没事。”梁昭下巴尖儿抵着顾孟然的肩膀,眼底浓浓的眷恋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中,“我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很恐怖的噩梦。” 顾孟然:“你又没睡觉,怎么还做上梦了?” “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梁昭答非所问,抱着顾孟然不肯松手,悬着的心落到实处,急促的呼吸逐渐平复。 “好歹先从地上起来吧。” “不用,给我五分钟,就五分钟。”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顾孟然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好在被梁昭抱着的感觉并不坏,索性任由他抱着。 不远处帐篷内,孟高阳透过门缝望着紧紧相拥的两人,急得抓耳挠腮,“啧,别光顾着谈情说爱啊俩臭小子,我的烧鸡别给我烧糊咯!” 21. 第 21 章 * 三个人挤一间帐篷,哪哪都好,就是热得慌。 第二天起床,顾孟然都快被汗水腌入味了,早饭都顾不上吃一口,他赶忙带着外公和梁昭去空间里洗了个冷水澡。 结果洗完澡出来,吃个早饭,收拾好帐篷及桌椅板凳,三人又热出了一身汗。 人还稍微好一点,忍一忍勉强扛得住。 可怜的小黄匍匐在地,吐着舌头直喘粗气,连昨天晚上最爱的油汤拌米饭也才吃了一半。顾孟然担心它耐不住高温中暑,出发前特意将它收进空间。 种种迹象表明,极端高温天气开始了,顾孟然摘下多功能手表测了一下,果不其然,气温已高达惊人的42℃。 尽管早有准备,顾孟然的心态还是小小地崩了一下。 因为可怕的不是高温天气,而是顶着高温天气赶路! 外公的老头乐还在空间里,顾孟然不是没想过开车出行,但目前这个能见度,估计开不到十米就得栽沟里。 营地收拾完毕,顾孟然给梁昭和老爷子一人分了一个双肩背包,包里装了一些零食和水,主要是担心在路上遇到人,为了掩人耳目。 整装待发,三人迎着微弱的天光一路向东。 从清晨到傍晚,路上一个人也没碰见。路边偶尔看到一些零零散散的建筑物,但走近一看,倒得倒,塌得塌,仅两三层高的民房都未能幸免,尽数沦为断壁残垣。 天彻底黑透之前,三人顶着一脑门汗穿过国道,终于离开了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正式进入城市范围。 城市与荒野似乎并无太大区别,不见街道繁华的灯光,不复往日的热闹喧嚣,不见住户行人,安静得像一座空城。 情况比预想中还要糟糕,三人沿着主干道渐渐深入城市,路上密密麻麻的废弃车辆让人无处下脚。沿途高楼大厦所剩无几,城市几乎被夷为平地,所过之处皆是一片废墟。 深入城市后陆陆续续遇到了一些幸存者,他们仿佛被抽干生命力的傀儡,无惧浓雾尘烟,机械地在废墟中翻找,连空气都弥漫着悲伤而绝望的气息。 赶了一天的路筋疲力尽,大家都想尽快找个地方休息。但和无头苍蝇似的在城里走了一个多小时,愣是连一块平整的空地都没找到。 兜兜转转又回到主干道,顾孟然累麻了,随手指向停在路中间的僵尸车,回头对梁昭和外公说道:“要不就这吧,这些车应该还能开,挑几辆装空间里,腾出来的地儿还能直接搭帐篷。” 想法倒是不错,孟高阳也赞同,不过…… 他四下环视一圈,咂咂嘴道:“周围还有不少人呢,虽说雾挡着看不见,但以防万一,还是尽量找个偏一点的地方,睡在大马路上始终不太安全。” “可是真的好热,我一身的汗,感觉都快热化了。”顾孟然哭丧着脸,抬手不断扇风试图驱走热气。 梁昭抬头看向顾孟然,温声提议:“要不我背你?” 顾孟然秒拒绝:“那倒不用。” “那就继续走,你应该也不想睡到半夜被人掀帐篷帘子吧?”梁昭撩起额间被汗水浸透的碎发,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孟然。 顾孟然猛地一顿,毫不犹豫地往前走:“走走走!” 停在路中间的车辆一眼望不尽头,打定主意挑几辆带走,顾孟然便掏出手电筒,如同逛车展一般,边走边瞅。 注意力被车辆吸引,全然不知危险降临。 顾孟然还在和外公有说有笑地商量挑哪辆车好,突然间,一声嘹亮的高呼穿透层层浓雾,回荡在幽寂的街道。 “——停下,别走了!快停下!” 急切的女声连呼带喊,顾孟然是个听劝的人,虽然不知道谁在喊,但他听到动静立刻停下步伐。 挪回手电筒,微弱的光线照亮路面,仅是往前方多看了一眼,顾孟然身体猛地一颤,鸡皮疙瘩瞬间爬满手臂。 浓雾遮挡的混凝土路面不再平整,宛如被巨斧暴力劈成两半,将近两米宽的裂缝悄无声息地横在路中间,再往前迈出两步便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顾孟然愣在原地一声不吭,老爷子和梁昭不明情况,伸长脖子看了一眼,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我嘞个亲娘欸,好险!”孟高阳吓得腿软,拍着胸口连连后退。 梁昭眸色微沉,屏住呼吸拉着顾孟然后退两步。 与地裂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顾孟然缓缓从震惊中回过神,他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将手电筒对准前方浑浊的浓雾,扯着嗓子大喊一声:“谢谢,谢谢你提醒我们!” 话音石沉大海,浓雾另一端并未给出回应。 顾孟然还不死心,过了几秒再次开口:“你好,我们也想过去对面,想问问从哪边可以过去?” 周遭一片寂静,呼吸清晰可闻。 猜测对方不愿露面,顾孟然再次道谢便与外公、梁昭一同掉头,准备离开。而就在这时,清脆的女声再度响起:“走你们右手边绕一绕。” 顾孟然会心一笑:“好的谢谢!” 地裂长达百米,三人沿着裂缝前行,绕了将近十分钟的路才成功走到对面。 多亏好心人提醒捡回一条命,听声音那人就在这附近,顾孟然知恩图报,还想和对方当面道个谢,为此他特意从空间里拿出一些面包、饼干、牛奶来当作谢礼。 裂缝两端大差不差,路面上皆是密密麻麻的车辆。打着手电筒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三人只能高声呼喊,期望那人给出回应。 不知是早已离开还是不愿露面,任凭三人喊破喉咙,安静的路面再无任何声响。 “算了吧。” 又累又热,孟高阳抹了把汗,气喘吁吁对两人道:“估计人家早就走了,别费劲儿了,明天还赶路呢,赶紧找个地方休息。” 汗水刺得眼睛生疼,顾孟然撩起衣摆擦擦脸,“行,那我们继续——” “嘭!” 疑似重物落地,一声闷响突然从左前方传来。 梁昭反应最快,当即从顾孟然手中抽走手电筒,快步迎着声源走去。 顾孟然与外公对视一眼,紧跟在梁昭身后。 距离不算远,用时不到一分钟,梁昭的手电筒对准了两辆汽车之间的夹缝中。 湿漉漉的地面横躺着一个白色油漆桶,桶内仍有透明液体在往外流,不用细看,一闻味道便知,桶里装的是汽油。 视线随光源移动,顾孟然紧张地屏住呼吸,虽然已经猜到了,但黑暗中猝不及防出现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个人影,吓得差点他心跳骤停。 一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孩藏匿于汽车背后,手电筒扫过她的时候,她明显慌了一瞬,手中铁棍高高举起,好似一只应激的猫,完完全全呈防御姿态。 女孩用手中铁棍指着梁昭,双臂却颤抖得厉害。似乎知道自己气势不足,她瞪大了双眼,试图用洪亮的声音来呵退敌人:“站住!别过来,再过来我不客气了!” “小姐姐你别害怕,”顾孟然抓着梁昭的胳膊探出头,担心吓到女孩,他极力压低嗓音安抚道:“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从对面过来的,刚刚是你提醒我们的吗?” 女孩并未因此放松,目光愈发警惕,“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们,你们这是想干嘛?我身上没有吃的,也没有值钱的东西,你们赶紧走吧!” “姑娘,你真的误会了,我们只是路过,顺便来跟你道个谢。”孟高阳笑了笑,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友善一点。 为了增加这话的真实性,顾孟然赶忙将面包饼干拎起来,笑着对女孩说:“小姐姐你看,我们还拎着谢礼呢,真的不是坏人。” “叮铃哐——” 铁棍应声落地,女孩如释重负,倚着汽车长舒一口气。 “抱歉,地震过后有点乱,我、我……” 她的窘迫都写在脸上,顾孟然连连摆手安慰:“没事没事,今时不同往日,你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警惕点是对的。” 见她态度缓和,顾孟然将提前准备好的谢礼递过去。 震后资源匮乏,食物的重要性魏千兰当热能意识到。 对方知恩图报出手大方,的确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双手接过并诚恳道谢:“谢谢,我叫魏千兰。” “顾孟然,这是我外公孟高阳,这是我、我哥梁昭。”无视梁昭灼热的视线,顾孟然一本正经地介绍道。 一来一回,凝重的气氛随之变得轻松随意。 将三人仔细打量了一遍,魏千兰拎起倒在地上的油漆桶,轻声询问:“你们不是本地人吧?听口音不太像。” “嗯,我们是韶洲的。”顾孟然面不改色道。 韶洲离临淮倒是很近,魏千兰点点头,又问:“你们那儿情况怎么样?也没有救援吗?” “情况和你们这儿差不多,房屋尽数倒塌,死伤无数。我们就是没等到救援才来这儿的,还以为临淮有救援呢,结果……”顾孟然没说完,故作无奈地摇摇头。 救援,其实顾孟然最清楚不过。 上辈子,绝大部分城市最终都没能等到救援。浓雾高温天,飞机飞不了,汽车开不了,于地震中活下来的幸存者们再度沦为钢铁笼中困兽,想活命——只能自救。 魏千兰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听到这话抿唇沉默了一瞬,而后缓缓道:“这样啊,那你们打算留在这吗?” 留在这必死无疑,去往高海拔地区才有一线生机。 顾孟然看着魏千兰亮晶晶的眼睛,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忍不住提议道:“我们不留在这,我们打算继续往上游走,去别的城市看看,你呢,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他难得的主动却惨遭拒绝,魏千兰笑着摇摇头:“不了,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家人,暂时走不了。” 22. 第 22 章 * “家人?” 负责外交的顾孟然还没开口,老爷子忍不住插了句话:“那你家里人怎么不出来,让你一个小姑娘大晚——” 不等孟高阳说完,顾孟然一把捂住他的嘴。 这话说得多少有点不知人间疾苦! 特大地震啊,万一别人家里人受了重伤或人直接没了,说这话不就等于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嘛!太冒犯了。 顾孟然给外公递了个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朝魏千兰笑了笑,“抱歉,我外公随口一说,多有冒犯,你别介意。” “不是你想得那样。”魏千兰摆摆手,轻笑一声,“很幸运,我们都好好的,只是我们情况比较特殊,目前确实没有能力离开。” “方便具体说说吗?”顾孟然追问道。 魏千兰沉默了一瞬,眼底笑意渐渐淡去,然后很生硬地岔开话题:“刚才听你们说,你们在找地方休息?我们那边勉强还能住人,要不要过去将就一晚?” 这话一出,沉默的人变成了顾孟然。 人生地不熟的,陌生人的地盘……谁敢去? 女生热心肠且具有防备心,怎么看都不像心怀叵测之人,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刚认识就踏入别人的地盘未免太冒险了,毕竟谁也不知道,她“家”里会不会蹿出一群膀大腰圆的壮汉。 短短几秒,顾孟然思考了很多,被抢走物资事小,万一被噶了腰子……不行不行,这地儿去不了一点。 顾孟然正纠结该如何拒绝,梁昭好似猜到他心中所想,拍拍他的肩膀抢先开口:“好意心领了,我们有地方住。” 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魏千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拎着顾孟然送的食物和油漆桶向他们招招手,“时间不早了,那我就先走了,你们注意安全,有缘再见。” “好的拜拜,你也注意安全。” “慢点啊姑娘!” …… 一般来说,有缘再见意味着再也不见,但顾孟然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还真有“缘”,而且“缘分”来得这么快。 和魏千兰分开后,三人在不远处岔路口找了块空地将帐篷搭起来。 赶一天路累得半死,做饭是没力气做了,简单吃了点速食,回空间洗了个澡,再将狗子喂饱,三人便往充气床垫一躺,吹着连接户外电源的电风扇早早睡了过去。 体力消耗过度,顾孟然几乎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本以为能一觉睡到自然醒,不料他迷迷糊糊刚与周公见上面,一只手臂悄无声息地从身侧探出来,握着他的肩膀用力一带。 下巴撞上结实的胸膛,顾孟然瞌睡顿时醒了大半。他艰难撑开眼,微光映衬下,身旁那人被汗水浸润的脖颈毫无遮挡地呈现在眼前。 性感的喉结格外晃眼,顾孟然微微一愣,浑然忘了问梁昭为什么吵醒他。 似乎也不太需要问,梁昭捏着他的肩膀轻轻“嘘”了一声,下一瞬,帐篷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卧槽,还真有人半夜来掀门帘? 顾孟然心头一惊,屏住呼吸从空间里掏出一把便携式油锯。但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动作,门帘微晃,慌乱而又带着几分熟悉的女声透过门帘飘进来:“顾孟然,是你们吗?能不能帮帮忙,求你们了!” “魏千兰?” “是、是我!” 两分钟后,黑雾笼罩的空地重新亮起了灯,本应在帐篷内休息的三人围坐在桌前,旁边还有一张凳子空着,魏千兰满脸慌乱、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 已是深夜,疲倦宛如散不去的黑雾,公平地笼罩在所有人头顶。 气氛过于微妙,孟高阳打了个呵欠,朝魏千兰友善地笑了笑,“又见面了,还真是有缘啊姑娘。” “这应该不叫有缘吧?你跟踪我们?” 不再是初见时的友善随和,顾孟然紧盯着魏千兰,眼中警惕与防备不加掩饰。 而梁昭看似漫不经心,垂在桌下的右手却紧握着油锯。 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人一时半会儿难以适应。 情况紧急,魏千兰根本没空在意,急急忙忙与三人解释道:“没有,我真的没有跟踪你们,我就住在这附近,想来碰碰运气的,没想到真找到了你们的帐篷。” 见她神情不像在说谎,看在她好心提醒的份上,顾孟然抬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暂时放下不满询问道:“好吧,那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帮忙找药!”魏千兰直截了当道:“我们那儿有个小孩热中暑了,情况很不妙,我们没有药,人手也不够,再拖下去怕是……怕是要不行了。” “多大的小孩?”孟高阳挺直了后背,急忙追问。 “五六岁。” 梁昭心生疑惑,多问了一嘴:“五六岁?你家的小孩你不知道具体年龄?” “不是我家的,是、是……”魏千兰说着说着埋头在牛仔裤兜里翻找起来,很快,她从兜里掏出一个红本本递给顾孟然。 顾孟然没有接,借着微弱的灯光随意扫了一眼,脸色骤变,噌地一下站起身,“我们有药,走吧,我们跟你一起去看看。” 穿过碎砖瓦砾堆积成的废墟,三人在魏千兰的带领下,来到一片由低矮建筑围聚成的院子。 房屋在强震中坍塌,建筑残骸四处散落,“翻山越岭”走进才得以看清,仍有一栋两层小楼矗立在乱石堆中。 顾孟然以为人住在楼里,还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结果魏千兰带着他们越过小楼兜兜转转,最后停在一栋已经塌了大半、完美融入废墟的平房跟前。 “就是这了,稍等一下。” 棕红色防盗门紧锁,墙壁爬满裂纹,魏千兰抬手敲门,一敲一顿,仿佛对暗号一般,接连停顿了三次才开始正常敲门。 约莫过了两分钟,只听“咔哒”一声脆响,防盗门开了一条缝,一个与魏千兰年纪相仿的年轻女孩出现在门背后。 看清门外众人,女孩先是一愣,下意识便要关门。 “哎周琴,是我!”魏千兰大声道。 魏千兰一出声,关到一半的门不动了,随即缓缓打开半米宽的缝,女孩探出半个身子警惕地打量顾孟然等人。 快速打量一遍,周琴将目光转向魏千兰,双手紧张地抓着防盗门,怯生生地问:“他们是谁?药呢,找到了吗?” 顶着高温跑了个来回,魏千兰汗如雨下,喘着粗气道:“那会儿跟你说过的,送牛奶和面包给我们的人,不是坏人。药找到了,他们、他们身上带了药。” “真的?你们有祛暑的药?”周琴眼睛瞬间亮了,眼巴巴望向站在魏千兰旁边的顾孟然。 顾孟然“嗯”了一声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当即将双肩包反背在胸前,拉开拉链翻找,“六一散、藿香正气水、暑热感冒颗粒,这些都有,我先——” “先进来吧。”周琴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压低嗓音对三人说道:“进来歇会儿,但是麻烦你们动作小一点。” 顾孟然心领神会,回头和外公、梁昭招招手,放轻手脚走进屋内。 早有心理准备,可真当走进屋子里的那一刻,顾孟然还是真真切切地震惊了一把。 房间面积很大,好比一间教室。墙上贴着五颜六色的儿童装饰画、字母表,角落摆放着奇形怪状的积木、玩具。 一间充满活力且色彩缤纷的房间。 靠门这一侧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拼接地垫,垫子上散落着可爱的毛绒玩具,而黑暗中如山丘般连绵起伏的小鼓包,一群小朋友躺成一排,乖乖团在地垫上睡觉。 是的没错,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顾孟然粗略数了一下,地垫上至少躺了七八个小孩。 就算是看过魏千兰的教师资格证,顾孟然仍被吓了一跳。跟在他身后的梁昭倒是反应平平,淡淡一瞥,神情毫无变化。 而最后进门的老爷子瞅见这一幕,直接当场石化。 过了好几秒,他跟见了鬼似的,一脸惊恐,指着小朋友难以置信地“这”了半天,艰难问道:“咋这么多孩子,你们、你们两个姑娘救回来的?” 饶是极度震惊,老爷子依旧压低了嗓音。 魏千兰感激地和他笑了笑,轻声解释道:“爷爷,这里是幼儿园,阳光幼儿园,我和周琴是这里的老师,他们都是我们班的学生。” “幼儿园……怪不得!孟然,快把药拿给两位老师。” “哦哦,好。” 中暑的孩子是睡在窗边的小胖墩,他全身大量出汗,面色潮红,还发起了高烧,状况很不妙。 顾孟然他们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担心人多把热气带过去,没敢贸然上前添乱,坐在一旁远远看着,缺什么递什么。 两位老师经验丰富,魏千兰蹲在旁边给小胖擦汗,顺便摇扇子降温。周琴则从顾孟然给的药物中挑选出几样,按剂量喂给小胖。 喂药喂水,周琴又将小胖扶坐起来,用湿毛巾给他擦拭全身。 来回折腾了将近半个小时,两位老师热得汗流浃背,而迷迷糊糊就快要失去意识的小胖渐渐清醒,虽然烧还没有退下去,但人似乎没那么难受了,肉眼可见地精神了许多。 顾孟然皱眉看着她们忙活,心里很不是滋味。 纵使他上辈子遇见的好人仅梁昭一个,但不可否认,在这纷繁复杂的末世中,人性的光辉仍在悄无声息地绽放。 背包没白拿,顾孟然再次拉开拉链在背包中翻找,不一会儿,两盒冰凉贴、十个轻便小巧的挂脖风扇分别放在身前。 老爷子看到挂脖风扇眼前一亮,凑到顾孟然耳边小声埋怨:“不是,你小子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你外公今天差点快热死了好吗!” “现在还不是用这个的时候,放心吧还有。”顾孟然说完拍拍裤腿起身,抱着冰凉贴和挂脖风扇走向两位老师。 “为什么啊?这都快45℃了!” 老爷子的声音追在身后,顾孟然无奈摇摇头。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45℃对之后来说,根本不算热! 23. 第 23 章 * “谢谢!谢谢你们的药,谢谢你们的风扇和冰凉贴。今天多亏了你们孩子们才能睡个好觉,我、我替他们谢谢你们。” 浓雾笼罩的院子昏天暗地,唯独周琴的眼睛漾着水光。 小小的个子,哽咽的声音,她与魏千兰并肩而立,专注而真诚地看着顾孟然等人,而后弯腰低头,郑重鞠躬。 “别别别,别整这一出!” 腰还没弯下去,一双手突然撑住她们的肩膀。 孟高阳眉头拧得能夹死一只蚊子,待两人重新站直,他长舒一口气,急吼吼道:“现在年轻人都怎么回事儿,道个谢行这么大的礼。” 魏千兰:“爷爷,你们帮了大忙,这是应——” “应什么应!姑娘啊,我们不过是举手之劳,在这个节骨眼儿照顾这么多孩子,你们才是大仁大义的好人呐!”孟高阳打心眼里欣赏这俩姑娘,心里更是感动得不行,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周琴强忍泪水吸了吸鼻子,“爷爷你说笑了,我们也不算什么大仁大义,只是、只是于心不忍……” “好姑娘,都是好姑娘啊!” “你们学校一共多少孩子?他们的父母没来接吗?”顾孟然没外公那么感性,一心想着了解情况,毫不犹豫地直切正题。 周琴肩膀颤抖得厉害,一时间说不出话。 魏千兰拍拍她的手臂,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学校规模不大,连同幼师学生在内不超过100人。黄雾爆发后,小班和中班都停课了,只有我们大班还在正常上课。” “当然了,也有很多家长不放心,给孩子请假了,地震那天来上课的只有十四个孩子。地震来得很快也很猛,教学楼都塌了,好在我们当时在活动室,有幸逃过一劫。” 魏千兰顺手往左前方一指,乌漆麻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十四个,”老爷子透过窗户看了眼黑洞洞的活动室,如自言自语般喃喃道:“那其他孩子……” 魏千兰:“没事,都没事。地震之后有六个孩子陆陆续续被家长接走了,剩下这八个孩子的家长一直没来,估计……” 话没有说完,但大家都明白。 没有人会放弃自己的至亲骨肉,顾德诚除外,死人除外。 沉重的话题让院子安静了一瞬,压抑无声蔓延开。 干站着都不停出汗,顾孟然擦了下额头,垂眸看着掌心沾上的汗水,轻声问:“那你们之后呢,打算一直留在这?” “不知道。”魏千兰摇摇头,眼中茫然尽显。 “过来的时候你们应该看见了,园里还有一栋房子没塌,那是后面新建的食堂。我和周琴检查了一下,房子没出大问题,里面还有很多米面油,足够我们撑一段时间。 我们原本打算带着孩子们住进去的,但那些来接孩子的家长和园里阿姨给我们上了一课,原来房子没塌,人心早塌了。” 周琴再也忍不住了,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固执地不肯让别人看见,抬手蒙住脸,声泪俱下:“他们就像土匪进村了一样,在楼里翻找,看到什么拿什么!他们根本不管孩子们的死活,把我们的食物全部拿走。” 老爷子气得破口大骂:“畜生!恩将仇报的畜生!” “那你们这些天怎么过的?”顾孟然问。 魏千兰:“经常有人过来找东西,食堂没办法住我们就一直躲在活动室。白天我们一个看孩子,一个去废墟找吃的,还能勉强维持生活。” “但从前天夜里开始,温度一下子上来了,热得不行。园里倒是有发电机,我们费老大劲儿搬过来、安装好,结果才吹了一天空调,发电机就坏了。” 周琴逐渐平复心情,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感叹道:“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断电半天梓轩就中暑了,这温度再不降下去,孩子们根本扛不住。” “才一天就坏了?”顾孟然眉头一挑,“发电机是柴油还是汽油?你们加的什么油?” 魏千兰眼底闪过一丝迟疑,“发电机还分柴油汽油?我们、我们加的都是汽油,从路上那些汽车里放出来的。” 不常接触发电机确实会分不清,顾孟然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估计是加错油了。” “你们懂发电机?能帮忙修一下吗?”周琴追问道。 略微红肿的眼睛盛满期待,顾孟然避开视线,抿着嘴唇陷入沉思。 修倒是能修,再不济他还能分给她们一台全新的发电机,但问题是,发电机和空调又能撑多久?温度一天比一天高,普通空调在那种极端高温天起不了任何作用。 而且就算她们侥幸撑过高温天,临淮市始终位于黄江下游地区,用不了多久,这里将沦为一片汪洋。 十个成年人或许还能视若无睹,可八个孩子,两个女生……顾孟然头有点疼。 放任好人燃尽热血遗憾赴死,顾孟然自知做不到。于是短暂的思索过后,他抬头看向两位伟大的老师,颇为凝重道:“离开吧,一直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两个人干活十张嘴吃饭,如果等不到救援你们能撑多久?” 两人闻言纷纷一愣,沉默了将近一分钟,周琴率先开口:“去没有地震的城市吗?可是雾这么大,我们又带着一群孩子,怎么走?” 没有地震?听到这话顾孟然才意识到,震后通讯中断,消息闭塞,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场灾难是全球性的。 没办法明说,顾孟然拐弯抹角地提醒:“差不多吧,别的城市可能会有救援、有基地,出去找一找好过坐以待毙。至于怎么走……” 顾孟然想了想,“我们现在打算去宜南,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走,我们有车有食物,路上还能帮忙照顾照顾小朋友。” “宜南?这也太远了。”周琴一听这话开始犹豫了。 “你们的目的地不一定是宜南,路上我们会经过很多地方,遇到基地或救援人员你们可以随时停下来。”顾孟然耐心解释。 有车有食物,车上必然有空调,魏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千兰听着很心动,认真追问细节:“这么大的雾,车怎么开?你们的燃油充足吗?食物和水够所有人?” 顾孟然逐一解答:“我们有办法从韶洲过来就有办法离开,这个你们不用担心。燃油、食物、水、生活用品这些我们准备得很多,量大管够。” 灾后人人自危,自顾不暇,遇到一群愿意伸出援手的热心人有多不容易,魏千兰心知肚明。机会只有一次,一旦这群人离开了,等不到救援他们将会被困死在临淮。 走或是不走? 周琴面露迟疑,明显还在犹豫,魏千兰没办法擅自决定,认真考虑后对顾孟然说道:“你们什么时候走?让我们商量一下行吗?” 凌晨三点,顾孟然看了眼时间道:“傍晚之前吧。你们先商量,商量好来营地找我们,如果不走的话就不用特意跑一趟了,等不到我们自会离开。” “走不走我们都会来,谢谢,谢谢你们。” * 离开阳光幼儿园,三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回走。 翻过满目疮痍的废墟,幼儿园消失在身后浓雾中,老爷子立马加快步伐追上顾孟然,扭着他问:“小子,你的车在哪呢?” 路中间到处都是汽车,顾孟然随手一指,笑着看向外公,“诺,看中哪辆挑哪辆,别跟我客气。” “说正事呢,没个正形!”老爷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赶紧交代,你到底怎么打算的?一群五六岁的孩子啊,这、这咋带?要不直接把他们收进空间带上走?” “不,不行。” 顾孟然还没说话,梁昭果断否决老爷子的提议:“孟爷爷,温室都没了,温室的花朵必须直面暴风雨,主动适应环境。孟然不能保护他们一辈子,总要面对现实的。” 顾孟然非常赞同这话,神情凝重地点点头:“对。而且非紧急情况,空间绝不能暴露。” 浓雾洪水,车不能开船也不能开,似乎将孩子们收进空间才是最好的选择。但空间是他们最后的底牌,是顾孟然保障家人安全的底气,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重风险,他不能冒这个险。 “啧,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倒是说说怎么解决?”老爷子急得抓耳挠腮,“一个两个跟打哑谜似的,万一人家下午直接过来了,咱们十多个人一起走路吗?” 顾孟然:“外公你先别急,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嘛。” 老爷子一愣,“现想呐?” “对啊。” “你小子!刚才说得那么笃定,我还以为你早有打算,结果……这可咋整?” 没有质问没有质疑,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他们本应带着那群孩子一起离开,顾孟然喜欢这种与家人齐心的感觉。 至于怎么解决……其实不需要他们来解决。 顾孟然依稀记得,浓雾与高温并非同时存在。 气温急剧升高,浓雾渐渐散去,但这可不是好消息,没了雾气遮挡,他们将直面炎炎烈日,切身体会有史以来最炎热的夏天。 24. 第 24 章 * 回帐篷补了一觉,上午十点左右,顾孟然与梁昭早早起床,随便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便背着背包准备出门。 城市不比人迹罕见的荒野,顾孟然其实不太放心外公一个人留在营地。但天太热了,老爷子昨天热得睡不着,今儿顶着俩黑眼圈跟熬夜跑了十里地似的,怎么看怎么憔悴。 顾孟然于心不忍,只能让外公留在营地休息,为此留下一把油锯和一瓶防狼喷雾,还把为数不多的挂脖风扇拿了出来,一人分上一把。 微风轻拂脖颈,带来丝丝缕缕的凉意。 身处热浪包裹中,这点微风的效果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热,难以忍受的热,顶着高温艰难前行,从岔路口走到车水马龙的主干道,顾孟然和梁昭身上的T恤都快湿透了。 出行需要交通工具,出来这一趟主要是为了找车,他们需要一辆有空调、至少能载十五个人、座椅不能太硬、能坐能睡觉…… 好吧。 其实就是大巴车,一辆能满足所有条件的大巴车。 市区鲜少有大巴车,一路上公交车倒是见到不少,大巴车愣是一辆没见着。燥热的天气让顾孟然有了公交车也能行的错觉,但透过车窗看着那硬邦邦的座椅,屁股隐隐作痛。 大面积坍塌的楼宇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面目全非的城市,本地人出来都会迷路,更何况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 顾孟然也想过去找找汽车站,但考虑到留在营地的外公,算了,不敢走太远。他们尽量避免岔路,沿着主干道缓慢前行。 功夫不负有心人,走了将近一两个小时,两人累得气喘吁吁,终于在一座坍塌的高架桥附近,找到一辆完好无损的大巴车。 蓝白相间的中型旅游大巴,车身长而不高,满载35人。随意停靠在路边的汽车并未落锁,明显是地震发生时急着逃命,甚至连车门都没有关。 车身检查完毕,两人打着强光手电筒从前门进入车厢。车能不能用不光看外表,主要还得看能不能成功发动。 门窗没关,车厢里弥漫着厚重的雾气,两人借着微光一路摸索艰难走到驾驶台前,由梁昭坐进驾驶位尝试发动。 顾孟然对大巴一窍不通,帮不上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便举着手电筒往车厢内走,顺便检查车厢以防隐患。 35座大巴,除了司机的驾驶位,余下34个座位在逼仄的车厢内显得尤为拥挤。过道狭窄,顾孟然侧身往里走,手中光源来回扫动,竟然还在座位上看到好些私人物品。 座位上方的行李架同样塞得满满当当,行李箱、背包、编织袋……几乎一件都没来得及带走。 顾孟然忍不住想,车上的游客还活着吗?现在物资这么紧缺,如果还活着,他们为什么不回来取走自己的行李? “砰!” 脚尖踢到一个硬物,顾孟然恍然回过神,他以为谁将行李放在了过道,下意识挪回光源低头瞅了一眼。 然而就是这随意的一眼,顾孟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把早饭呕出来。 一具血肉模糊的男尸竖躺在过道里,他的双腿还卡在座椅空隙中,拧得跟麻花似的,身体则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态倒在过道里。 浅蓝色衬衫印着凌乱的脚印,很显然,他应该是在混乱中被人硬生生踩踏致死。袒露在外的皮肤有多处伤口,头和脸亦未能幸免。 经过高温发酵,尸体高度腐烂。肚子鼓胀如皮球,溃烂融化的皮肤偶有起伏,隐隐有尸虫蠕动,浑浊的黏液沿着过道蔓延,逼仄的车厢无一幸免。 防护面罩仿佛瞬间失效,浓烈的腐臭无孔不入,源源不断地涌入鼻腔,顾孟然双腿一软,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么了?” 捣鼓了半天,大巴车成功发动,梁昭刚想叫顾孟然来看,隐约听到身后传来奇怪的动静。 迟迟没有等到回答,他连忙起身前去车厢查看,但没走出几步,顾孟然迎面朝他跑来,抓着他的手臂踉踉跄跄冲出车门。 一口气冲出去近百米,直到汽车融入浓雾彻底消失不见,顾孟然摘下防护面罩往路边一蹲,忍不住干呕起来。 “呕——呕,咳咳咳……” 受了惊吓又持续干呕,顾孟然脸色惨白。梁昭眉头紧拧,飞快地从包里拿出一瓶水,拧开瓶盖递给他。 顾孟然接了但没有喝,梁昭摘下面罩一脸担忧地蹲在他身旁,伸手越过肩膀半搂着他,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没事的,没事了。” 不用问,空气中若隐若现的尸臭早已说明一切。 顾孟然难受得不行,像是有人在抠他的嗓子一样,真就忍不住,忍不住地干呕。吐又吐不出东西,这让他整个人非常难受,而且那股味道非常持久,就像尸体趴在他背上—— 等等,顾孟然猛地一顿,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子。 果不其然,原本只是有点脏的运动鞋变得油亮亮的,尤其是鞋头,被一层淡黄色透明黏液所包裹。 瞅见这一幕,顾孟然竟奇迹般地停止了干呕。他火急火燎地从空间里拿出一双干净鞋子,在梁昭的帮助下将鞋子换下来,丢得远远的。 活了两辈子,他不是没见过尸体,但他又没在殡仪馆上过班,心理素质真没那么强。 高度腐烂的尸体,不论见多少次都会令人不安。 咕嘟咕嘟灌下大半瓶水,顾孟然用剩下半瓶洗了个手,顺便洗了把脸。驱走黏腻的热气,脖间风扇传来稀薄的凉意,顾孟然终于重获新生。 过分苍白的脸色难掩憔悴,顾孟然起身与梁昭招招手,重新戴上防护面罩,“走吧,那辆车要不了了,抓紧时间重新找。” 他说完抬脚就想走,手腕突然被一把捉住。 顾孟然回过头,见梁昭颇为凝重地看着他,深邃的眸子蕴藏着化不开的愁思。 对视片刻,梁昭垂眸错开视线,同时松开顾孟然的手,温声道:“我们走得太久了,孟爷爷一个人留在营地不安全,你先回去,回去营地看看,车我去找。” 这人真是……和上辈子一模一样啊! 估计猜到他在车里看到什么了,梁昭很担心他,但这人总是这样,不会让他没面子,不会大大方方地关心,只会拐弯抹角地让他远离危险。 顾孟然早已不是当年的顾孟然,他轻笑一声,一口应下:“行啊,正好我也累了。不过找到车你怎么带回来?扛回来还是顶着浓雾开回来?” 梁昭嘴唇紧抿,认真思索后轻声道:“我可以记住位置再回来找你。” “这么热的天,来回跑不累吗?”<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不累。” “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拜拜!”顾孟然边说边往回走。 脚步声一直在,走出几米顾孟然倏地回过头,见梁昭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他扑哧一笑,“干嘛,后悔了?” “没有。”梁昭很认真地看着他,“先送你回去。” 一阵热浪袭来,黏稠的热意好似甜滋滋的蜂蜜,顾孟然心尖儿微微一颤,再没有逗弄梁昭的心思,掉头走向另一个方向。 “开玩笑呢,我才不要回去。我能走能跳,可以和你一起找车,也可以和你共同进退。梁昭,现在的我……” 不再是你的累赘。 * 下午四点半,顾孟然和梁昭安全抵达营地。 孟高阳等候已久,两人刚刚走进帐篷,背包都还没来得及放下,老爷子急吼吼地带来消息:“魏老师来过了,她们商量好了——走,和我们一起走!” 有了这句话,今天的努力不算白费。 回空间洗了个澡,吃了顿简单的下午饭,顾孟然将睡袋帐篷尽数收进空间,与外公、梁昭背上背包朝城外走去。 车成功找齐了,一辆大巴、一辆越野、一辆山地摩托。 城里建筑残骸太多,出城这段路肯定开不了,顾孟然也不能当着人家面把车掏出来,只能费点力气提前放到城外通畅的道路。 翻山越岭出城,三个人又吭哧吭哧地走了大半个小时,终于绕开拥堵路段,来到宽阔而平坦的国道。 眼看四下无人,顾孟然一点儿都不带犹豫的,上了国道直接把越野车和大巴车往路边一放,问就是绕路开过来的。 他们没急着走,分别给两辆车加满油,而后顾孟然从空间拿出户外电源和空气净化器各两台,让外公和梁昭安装在车里。 其他如电磁炉、电烧水壶、锅碗瓢盆、米面粮油…… 一股脑地塞进后备厢。 赶路嘛,食物主要还是以速食为主,但毕竟带着一群孩子,偶尔改善一下伙食,万一要喝点热水什么的,也不能完全没有。 高温天气食物容易腐坏,速食及牛奶顾孟然只拿出少量装装样子,别人出于礼貌也不好来翻他们的后备箱,只需要知道有就行了,具体有多少……管够! 除此之外,水。 空间矿泉水不多,顾孟然搬出五件矿泉水、两件橙汁,到时候喝完水的瓶子不要丢,洗一洗再装空间里的山泉水就行。 有孩子还得备点零食,顾孟然不知道小孩能吃什么,在外公的建议下,坚果、糖果、果脯果干、海苔……乱七八糟地凑了满满两箱。 后备箱都快塞满了,顾孟然始终觉得差点什么,余光扫过黄灿灿的橙汁,他瞬间眼睛一亮,水果,空间里还有不少水果! 苹果、梨、柚子、哈密瓜……顾孟然挑了些耐放的水果放进车厢,吹着空调的话,短时间应该坏不了。 筹备物资的时候没想过会遇到小孩子,小朋友能穿的衣服一件也没有。夏天出汗总得换的,顾孟然略一思索,拿出一箱成年人的T恤。 大不了当裙子穿!再不济吹空调的时候当被子盖。 吃穿用度全部齐活儿,顾孟然心满意足地从大巴车上下来,“外公你可要看好车啊!走了梁昭,接孩子放学了。” 25. 第 25 章 * “梓轩,子涵,你们慢一点,慢点走!” 浓雾笼罩的街道漆黑一片,宛如窥不见底的深渊,而深渊之上时而传来清脆的嬉笑,轻而易举便驱走潜藏在黑暗中的恐慌与迷茫。 入夜后能见度更低了,四个人带着一群小尾巴,踩着手电照射出来的微光,浩浩荡荡地行走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 梁昭走在最前面带路,推着一辆老式人力三轮车艰难前行。车上大大小小的袋子装着阳光幼儿园的全部物资,这些天魏千兰和周琴在废墟里翻出来的。 顾孟然打着两个手电筒紧随其后,一束光照在梁昭脚下,一束光照在自己身旁,兢兢业业地充当打光师傅。 儿童手环弹簧绳是个好东西,魏千兰与周琴跟在顾孟然身后,一手两个小朋友,牵着一群小尾巴赶路也毫不费力。 天气过分炎热,小朋友们都热蔫儿巴了,加上又有外人在,他们多少有点怯生,路上一句话也不说,苦哈哈地跟着老师走。 但一群人里总有那么几个社牛,比如昨天中暑,今天生龙活虎的小胖墩,比如扎着双马尾,粉嘟嘟的小姑娘。 两小孩儿对顾孟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手腕环弹簧绳拉到最长,不顾老师的劝阻,一左一右围绕在顾孟然身旁。 小胖墩一点儿也不怯生,眼巴巴地望着顾孟然,追着他问东问西:“导游哥哥,你们的车停在哪呀?魏老师说我们要去宜南,要坐很久很久的车对吗?我可以选一个靠窗户的位置吗,我、我有一点点晕车。” 不等顾孟然回答,旁边可爱的小女孩叽叽喳喳道:“宜南市一定有可多好吃的!哥哥哥哥,都有些什么呀,你能提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导、导游? 俩小孩儿一开口,差点把顾孟然整蒙了。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敛下眉间诧异,笑着对两个小朋友说道:“车停在大路上,还要走一会儿,辛苦你们啦。车上座位很多,到时候都给你们安排靠窗的位置。” “真的吗?谢谢哥哥!”小胖高兴得手舞足蹈。 “当然,哥哥从来不骗小孩。” 顾孟然笑了笑,迎着女孩期待的目光,温声道:“你说得没错,宜南美食可多,凉虾见过吗?长得很像虾的糖水,甜丝丝的,还有春卷,薄薄的面皮裹着蔬菜丝,香脆可口。” “哇!”子涵都快被馋哭了,咽了咽口水又问:“哥哥我们能不能坐飞机呀?快一点到宜南好不好?到时候我让爸爸给我买凉虾,给、给哥哥和老师也买。” 顾孟然眉头微挑,随口问道:“你爸爸在宜南?” 子涵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对呀!魏老师说啦,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在宜南等我们,他们不能来接我是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已经长大了哦,我要勇敢,我会乖乖跟着老师去找他们的!” “勇敢?哈哈哈……你好勇敢哦宋子涵。刚刚躲着哭鼻子的是谁啊?” “张梓轩你——我要让我妈妈揍你!” “略略略,揍不着。老师说了我哥哥和妈妈也在宜南等我,他已经上小学了知道吗?他壮得像一头牛!” “我不要和你玩了!” …… 小朋友无惧炎热乐此不疲地斗嘴,顾孟然眉头紧蹙,胸闷得快喘不上气儿来。 善意的谎言能维持多久?或许这一路能够相安无事,可抵达终点后,得知真相的孩子们又该怎么办? 在黄江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顾孟然差点忘了,真正的末世原来是这般残酷。 带着小朋友赶路被迫放慢了速度,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走了快两个小时才看到大巴车的影子。 都热坏了,尤其是一群孩子。好在大巴车提前启动,车内雾气散尽,持续运转的空调吹拂着凉气,将车厢温度稳稳维持在27度左右。 两位老师组织有序,小朋友们乖乖排队上车。 原本一个个就像路边晒蔫儿巴的野草,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但就在登上汽车后,清爽的凉气扑面而来,小家伙们如沐春风,枯萎的叶片重新挂绿。 “哇,好大的车!我要坐第一排。” “好舒服啊,进来一下子就不热了。” “我、我要靠窗户的位置!” 凉风一吹,小朋友们瞬间精神了,哒哒哒地在车厢里跑来跑去,兴奋地挑选座位。 “不要抢,车里座位很多,一个人挑两个连在一起位置,方便晚上睡觉。选好了就坐下来休息,不要乱跑。” 周琴高声嘱咐,小朋友们齐声道:“好!” 魏千兰负责前门,周琴负责后门,孩子们上车后,她们站在车门前回看车厢,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脸上却洋溢着轻松而愉悦的笑。 两位老师尽职尽责,顾孟然在路边站一会儿,见实在帮不上忙,便掀起衣摆擦擦脑门上的汗,跟着上车打开行李架挡板。 全新未拆封的T恤、精心准备的零食、提前清洗干净的水果……小孩儿管不住嘴,吃的不能一次性分下去,顾孟然把周琴叫了过来,将行李架上的物资交由她保管。 看到T恤和零食,周琴默默感慨他们的物资真多。可一袋挂着水珠新鲜水果突然呈现在眼前,有那么一瞬间,周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好新鲜的水果!现在居然还能吃上水果,你们在这是哪找的?”周琴惊呆了,费了很大力气才从红彤彤的苹果上挪开视线,难以置信地望向顾孟然。 惊讶归惊讶,她刻意地压低了嗓音,没让小朋友听见。 顾孟然喘了口粗气,面不改色道:“路上碰到一间几乎没塌的水果店,有些是在那里拿的,另外这些……我们绕路嘛,在郊外看到不少果树,顺手摘的。” 说多错多,不等周琴再问,顾孟然连忙道:“你们看情况给孩子们分吧,当然了,你们也别客气,随便吃。衣服那些都是大人的,只能将就将就。” 顾孟然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座位上筋疲力尽的孩子们,语气变得郑重其事:“吃的喝的不用特意节省,该吃就吃,小朋友长身体呢。物资方面不用你们操心,再不济我们还能路上找,既然决定一起走,这些我们会负责到底。” 略微沙哑的嗓音回荡在车厢,周琴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嘴唇翕动似乎想和顾孟然道谢,但忽然涌上来的情绪让她喉咙莫名发紧,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没事没事,我们就是帮点小忙,你们才是人美心善的好老师。不要想太多,早点休息。”顾孟然笑着说完,伸手在她肩膀轻轻拍了拍,而后越过她走向驾驶位。 大巴车操作复杂,顾孟然把魏千兰叫到驾驶台,现学现卖,将车门如何关闭,空调温度如何调节等重要事宜交代给她。 夜晚能见度低得可怜,今天晚上不走了,大晚上把小朋友接到车里主要为了让他们吹吹空调,好好睡一晚上。 与小朋友们互道晚安,顾孟然从大巴车下来,而梁昭那边刚好把三轮车上的物资收拾好,推着车往前面越野车走。 擦肩而过时,顾孟然果断叫住他,随后两人将三轮车推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悄咪咪地收进空间。 累,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顶着高温在外奔波一天,不亚于在工地上搬一天砖。踩着微光走回越野车,车门轻轻一拉,沁人心脾的凉意驱走热气,顾孟然这才有了还活着的实质感。 驾驶位座椅放倒,老爷子握着蒲扇躺在座椅上,睡得别提多香。时高时低的呼噜声打破夜晚的宁静,让陌生的车厢多了一丝烟火气息。 一身汗黏腻腻的,坐进后排吹了会空调,顾孟然果断带着梁昭回空间洗了个澡,顺带给空间里家禽、家畜喂了些大白菜。 晚饭吃得早,出来感觉肚子又饿了,顾孟然摸出两大袋蓬松暄软的老式手撕面包,与梁昭就着橙汁边吃边喝。 包装袋“滋滋”作响,两人的咀嚼声也不算小,这么大的动静老爷子愣是一点儿没醒,呼噜声一声比一声响亮。 而顾孟然吃饱喝足,摸出两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分给梁昭。别说削皮了,甚至洗都没洗,随便用纸巾擦擦表皮便“咔嚓”一口咬下去。 就这一声响,老爷子鼻尖微动,噌地一下坐起身。 “砰——” 动作太大,头顶直接与车顶来了个亲密接触,但老爷子毫不在意,猛地回头望向顾孟然,“嚯,我就说闻到苹果味儿,你小子吃独食呢!” 顾孟然把苹果拿到眼皮子底下瞅了一眼,确认自己拿的是苹果而不是榴莲,笑着调侃道:“外公你这鼻子真好使,什么时候借我用用?” 开着玩笑,顾孟然拿出一个苹果抛给外公。 老爷子双手稳稳接住,擦都不带擦的,咔嚓咬下一大口,鼓着腮帮子满足地感叹:“还得是这个味儿,又脆又甜!哎,算起来都多久没吃上新鲜水果了,是真馋呐。” 听到这话,顾孟然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头,小声嘟囔:“外公你这话说得,搞得像亏待你们一样。想吃就说一声嘛,我就一个脑子,有时候真给忙忘了。” “嘿,你这小子,这锅也能甩到我头上?” “本来就是嘛!” 锅要甩,吃也得吃,反正空间里的水果还多,顾孟然索性拿出一个小果盘,装了些大枣、脆红李、车厘子之类方便食用的水果。 老爷子见状三两下把苹果啃完,摸了一把车厘子大快朵颐。吃着吃着他似乎终于想起了今晚在这儿的目的,忽然停止咀嚼,瞪大眼睛看着顾孟然。 “小孩儿呢?都接过来了吗?” 顾孟然扑哧一笑,“你猜?” 孟高阳:“你小子——” “孟爷爷不用担心,都安顿好了。”梁昭沉声安抚,回头指了下后挡风,“今晚他们睡在后面车里。” “那就好那就好,我都给睡懵了。” 老爷子拍拍胸口,顺手往嘴里丢了一颗车厘子,“那咱们今晚怎么睡?后边座椅摊开能睡两个,三个人就太挤了,前面躺着腿都伸不直,有点憋屈。” 梁昭个高,外公太胖,一米八的顾孟然反倒成了个子最小的。 顾孟然琢磨了一下,“我睡前面吧,你们挤一挤。” 视线游离在顾孟然与梁昭之间,孟高阳“啧”了一声,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大巴车多宽敞啊,要不我去后面挤一挤,你俩在这睡?” “不行。”顾孟然一口拒绝。 老爷子还以为自家外孙不好意思和梁昭单独相处,正打算调侃他几句,顾孟然神情突然严肃,郑重其事道:“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三个大老爷们,白天还没什么,大晚上跟别人睡一个车上,别人能睡踏实吗?” “他们已经没有家了,大巴车是他们唯一的落脚地,给她们一点私人空间,给她们一点安全感吧。” 26. 第 26 章 * 吹着空调睡了个难得的好觉,第二天,顾孟然早早起床洗漱,随后趁着众人没醒,分别给两辆汽车补充汽油。 怠速开空调油耗很高,越野车还好,大巴车才不得了。 空间燃油充裕,但只出不进顾孟然心里始终不太踏实。不管怎么样,路上还是得多留意点,看看有没有加油站能补充一批燃油。 “哎哟,累。” 给大巴车加满油,又检查了一下后备箱物资情况,顾孟然伸着懒腰往回走。 两辆车间隔着五六米,层层浓雾阻隔,平常基本互相看不见。但这会儿他刚从大巴车的车尾走到车头,越野车轮廓依稀可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灰蒙蒙的雾气中。 雾淡了,顾孟然一眼就看到梁昭站在车门前。 但……淡的不多,因为顾孟然是凭身形认出来的。 “感觉到了吗梁昭?”顾孟然快步走到梁昭身旁,颇为得意地耸了耸肩,“雾淡了,没忽悠你吧?” 梁昭四下环视一圈,目光停留在顾孟然头顶,低低地“嗯”了一声,“相比昨天的确淡了一点,但能见度还是很低。” “没办法啊,这么浓的雾,短时间内散不了。” 顾孟然长叹一口气,抬眸与梁昭对视片刻,略显迟疑道:“你能行吗?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三个大老爷们没一个会开大车,只有梁昭曾经在汽修厂工作过一段时间,勉强算接触过。 极低的能见度,陌生的车辆,顾孟然想着自己在车上还好,万一发生意外还能及时将人带进空间,至少有张底牌在手上。 但能见度太低了,车上还带着一群孩子,贸然开着大巴行驶太过危险,他们还需要另一辆车来探路,而手握空间的顾孟然——最佳探路司机人选。 梁昭迟迟没有回答,顾孟然收回不断飘远的思绪,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无意一抬头,本应落在头顶的手蒙住了顾孟然的眼睛。 对方似乎也很意外,指尖微微一颤,然后顾孟然感觉到,粗粝的掌心划过皮肤,低沉喑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你的前方是未知,我的前方是你,我们同进同退,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上辈子算吗? 心脏像被针尖刺了一下,顾孟然鼻尖泛起了酸意,还没想明白梁昭为什么这样说,一声轻咳搅乱了翻涌的情绪。 覆在眼睛上的手及时抽走,顾孟然重获光明,睁眼就看到贴在后窗玻璃上,脸都快挤变形了,仍坚持八卦的外公。 像个滑稽的喜剧演员,顾孟然被他逗笑了,也没觉得尴尬,摸出两个对讲机递给梁昭一个,故作轻松道:“什么死不死的,车速慢一点,保持在二三十码,翻车就当摔一跤。” “走了走了,上车吃饭吹空调,等他们醒了就出发。” * 半个小时后,停在路边的越野车缓缓移动,而后大巴车与其保持着两三米的安全距离,载着一车欢声笑语,平稳而缓慢地驶向浓雾中。 白天赶路晚上休息,一走就是一个多礼拜。 雾一天比一天淡,能见度逐渐回升,三十码的车速慢慢地提升到五六十码。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急剧升高的气温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顾孟然,情况不太妙。 “砰,砰砰砰!” 越野车平稳前行,燥闷的热气淤积,车厢几乎变烤箱。 顾孟然手握方向盘专注前方路面,额间汗水无声滴落,脖间T恤都被濡湿了一圈。而他身旁副驾驶,老爷子脸涨得通红,顶着一脑门汗,对着空调出风口连打带拍、砰砰砰地一顿输出。 明显热急了,他下手越来越重,边拍边埋怨:“什么破玩意儿,咋还能吹热风呢?嫌我们不够热还给加点温?” 顾孟然被外公逗笑了,腾出手抽了张纸巾擦汗,重重呼出一口热气,“没用的外公,它又不是电视机,拍一拍就好了。估计是压缩机过热保护,吹不出冷风了。” “那咋办?再这么下去咱俩指定中暑。”孟高阳拿不定主意,果断将目光转向顾孟然。 咋办?顾孟然也不知道咋办。 空调故障时而冷风时而热风,与座椅接触的后背全是汗,就像待在汗蒸房一样,上蒸下煮,胸闷得喘不过气,肺管子都快着火了。 额头上的冰凉贴捂得热热乎乎,感受不到任何凉意,好在挂脖风扇还能用,车内空调勉强还能吹出风,甭管热风冷风,至少车厢里的空气是流动的。 还得再忍忍,下午一点半,现在外面的温度只高不低,修空调也得挑个凉快的时候修。 顾孟然没能给出解决方案,燥热难耐的老爷子选择自己解决。他左手反复拧动温度调节按钮,右手猛拍出风口,试图凭运气和蛮力将空调给修好。 “砰砰砰”的拍打声回荡在车厢,顾孟然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出声提醒:“外公你别太暴力了,万一把风都给弄没——” 话还没说完,车厢突然安静下来。 老爷子不拍了,“丝丝”往外吹风的出风口静止不动,再无一丝微风。 顾孟然:“好好好,我就说吧,你看——” “乌鸦嘴!”老爷子先发制人。 顾孟然笑出了声,“行,算我乌鸦嘴,现在咋办吧?” 老爷子没说话,默默拿起大腿上的对讲机呼叫后车:“梁昭梁昭,准备靠边停车,靠边停车。” “滋滋,收到!” 一分钟后,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了路边。 黑色褪尽,弥漫在空气中的雾气变回了原本的枯叶黄。浓度明显降低,随风荡漾的薄雾宛如轻纱包裹大地,眺望远处仿若置身仙境。 车门一开,滚滚热浪扑面而来,顾孟然猝不及防灌入一嘴热气,差点当场爆粗口。 仙境?地狱还差不多,还是第九层,下油锅的那种。 气温飙升至48℃,即将突破50大关。 下车走两步顾孟然感觉身体里的水分都快被蒸干了,更别说停在路边顶着高温修车。 能见度正持续回升,探路的越野车可有可无。顾孟然只用了一两分钟来思考,当即决定丢下陪他们走了一路的越野车。 梁昭下车来帮忙,三个人把油箱里的汽油抽出来,物资搬出来。整得跟逃难似的,拎着大包小包,以最快的速度将物资搬到大巴车。 大巴车载着一群小孩,空调开得没那么低,不过登上车的那一刻,沁人心脾的凉意包裹着身体,顾孟然顿时有种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感觉。 大巴车三十多个座位,多两个人不多。但放弃越野车也意味着,他们晚上只能和老师、孩子们挤在一辆车休息。 已经不再是陌生人了,一周的相处足够建立信任。 他们在下面搬行李的时候,两位老师在上面忙忙碌碌,陆续将小朋友们转移到车厢后半截,以车门为分界线,把汽车前排座位留给他们。 顾孟然喜欢这种边界感,上车后和两位老师打了招呼,把事先准备好的薄荷糖拿出来,给小朋友一人分了两颗。 大巴车重新启动,沿着国道平稳行驶。 一身汗未干,顾孟然走回第一排,靠着窗户坐下。 窗外朦胧的黄雾随车辆移动而凝成一团,柏油马路银光微闪,滚烫的热浪仿佛有了实质感,混杂着雾气于马路上翻涌跳跃,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灼热感。 顾孟然扬着下巴侧目看向窗外,眉头紧紧拧成一团。 失策,走得还是太仓促了,出发前应该多找几辆车的。没日没夜地开空调,最耐造的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越野车都罢工了,大巴车还能撑多久? 空调故障事小,万一大巴车坏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让一群孩子在“桑拿房”里徒步,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现下能见度恢复得差不多了,要不找个机会把他们带上船?可这些天频频余震,这时候的黄江比陆地更危险。 水路陆路,没一条路好走。 越想越觉得不安,顾孟然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怎么了?” 手还没从头上拿下来,一声极轻的询问忽然从前方传来。顾孟然眼眸微抬,竟隔着玻璃与后视镜里的梁昭对上了视线。 第一排与驾驶位仍有一定的距离,顾孟然倒是想和梁昭商量,但又担心被其他人听见,弄得人心惶惶,想了想便摇摇头,“没,没怎么。” 梁昭好似猜到他心中所想,刻意压低了嗓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气音说道:“担心车在路上坏了?” “有这么明显吗?” 顾孟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放轻动作起身,轻手轻脚地挪到驾驶椅背后,小声将心中顾虑说给梁昭:“天太热了,大巴车不知道能撑多久,风翼号……我不敢拿风翼来冒险。梁昭,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停下来,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一段时间?” 车速不算快,梁昭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路边,注意力却全部集中在身后。 认真听完他的顾虑与困惑,梁昭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轻声反问道。“气温还会继续升高?还是说现在已经是最高温度?” “还会继续升高。”顾孟然不假思索道。 梁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这样看来,有必要停下来休整一段时日。我们没有备用车辆,车坏在半路会很麻烦。而且连续赶路一周,小朋友们多少有点吃不消,停下来休息是迟早的。”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梁昭顿了一下,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顾孟然,“一周了,我们的汽油和食物消耗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应该找机会‘补充’一些?” 宜南天远地远,他们走的还是沿江路,绕了不少远路,以目前这个路线和速度,一个月都不一定走得到。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顾孟然想了想,认真点头,“很多问题我都忽略了,你说得没错。我们昨天下午刚过万阳是吧?去哪临时休息呢,最近的城市……” 空间里有纸质地图、自制路线图,但车厢人多眼杂,顾孟然没敢随意拿出来,托着腮帮子可劲儿琢磨。 不熟悉这片地区,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梁昭见状温馨提醒:“晋城,还有山城。你先回座位坐好,这段路有点颠簸,小心摔了。” 顾孟然待在原地不动,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没事的讨论一下嘛,相信你的车技,只要车不出问题,你不会让我摔——” “砰!” 一声巨响突然从车底传来,大巴车随即猛地一颤。方向盘几乎瞬间脱离掌控,大巴车宛如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向右前方山体偏移。 好在车速不算太快,梁昭右脚反复点踩制动踏板,双手迅速向左打转方向盘,及时纠正偏移方向。 事发不过短短几十秒,大巴车缓慢且平稳地停在路边。 车厢一片混乱,睡梦中的孩子们被剧烈晃动惊醒,其中个别小朋友受了惊吓,吓得哇哇大哭。 顾孟然踉跄摔坐在架势椅背后,蒙了好一阵儿,直到梁昭朝他伸出手,他这才借着梁昭的力气,惊魂未定的站起身。 “怎么回事?什么东西炸了?”脑瓜子嗡嗡的,顾孟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梁昭拉起手刹从座位上起来,眉头微蹙,“应该是爆胎了。” 顾孟然:…… 不是,真成乌鸦嘴了? 27.第 27 章 * 右后方车轮爆裂,好似泄了气的皮球黏在车轱辘上,彻彻底底地瘪了下去。 修理工具倒是齐全,但外胎都炸开花了,碎片残骸飞得到处都是,这还修个der!除了更换备胎别无他法。 好的问题来了,备胎,哪来的备胎? 身处密不透风的热浪,四分五裂的车轮摆在眼前,顾孟然头疼得不行,揉着太阳穴来回踱步,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哎!这都什么事儿啊。” 梁昭把千斤顶放回后备厢,撩起衣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听到顾孟然哀怨的叹息,他从后备厢拖出防滑链,快步走向大巴车侧方。 仅仅是在路边站了几分钟,顾孟然袒露在外的皮肤热得通红,还没干透的T恤又湿了,光洁的额头全是汗珠。 梁昭快步走近,防滑链都没来得及放下,先从工装裤兜里摸出一包餐巾纸递给顾孟然,“别急,车还能开,你先上车待着,我来解决。” “烂成这样了怎么解决?”顾孟然接过纸巾,抽出一张擦了擦脸。余光扫过梁昭手中防滑链,他动作一顿,诧异道:“你打算……给车轱辘套个防滑链?” 梁昭笑着点头,“运气还算不错,这辆长途旅游大巴六个车轮,爆胎的又正好是中间的承重平衡轮,影响不算太大。” 知道顾孟然好奇心重,梁昭一边将防滑链铺在地上,一边给顾孟然解释:“完全没影响是不可能的,车轮瘪了没办法充气,所以——” “所以套个防滑链稳住轮胎将就开,反正也不是自己的车,折腾坏了也不心疼,开多远算多远?”顾孟然自认为猜到了正确答案,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眼底重现笑意。 梁昭低低一笑,将乱糟糟的防滑链整理好,蹲下身往车轮下面铺,“恭喜你猜对了,奖励是上车吹空调。” 这么热的天,顾孟然哪忍心丢下他一个在这弄,赶忙蹲下身帮忙。 防滑链安装起来麻烦,两人先将防滑链平铺在车轮前方,再由司机梁昭上车开动车辆,缓慢前行,直至链条彻底将车轮包裹住,链条首尾相扣才算完事。 折腾了十分钟,顾孟然从地上爬起来,热出一身汗。 车门缓缓打开,顾孟然呼出一口热气,准备重新投入空调的怀抱。可他第一时间抬腿居然没抬动,像是被人握住了脚踝,腿未动身体先动,害他差点直愣愣地摔下去。 前摇后晃竭力稳住身形,顾孟然低头一瞅,瞳孔震惊。 被握住的不是脚踝,而是鞋子! 地面温度太高,鞋底烫化了,黏地上了!! 倒没有胶水那般牢固,但顾孟然用力抬脚尝试挪动,他刚换没几天的新运动鞋……鞋底拉丝了。 怪不得汽车会爆胎,这地表温度能煎鸡蛋了吧? 颇为狼狈地回到车上,顾孟然瘫坐在座椅充当一具尸体。然而气儿都没喘匀,眼看梁昭放下手刹准备重新出发,顾孟然紧急叫停: “别,先别走梁昭,你过来,过来一下。” “怎么了?”梁昭来得很快,话音刚落便坐在了顾孟然身旁。 “山城咳,咳咳咳……”刚说出两个字顾孟然就被一口气呛着,咳得撕心裂肺,直拍胸口。 梁昭迅速从行李架上拿下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轻拍顾孟然的后背,直到他渐渐停止咳嗽,这才将水递给他。 “想问还有多久能到山城?”梁昭重新坐下。 顾孟然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小口抿着矿泉水。 “估计还有七八十多公里,”梁昭大致估算了一下,说:“以我们目前的速度,至少三个小时。晋城稍微近一点,一个小时左右应该就能抵达。” 顾孟然摇摇头:“不,去晋城,三个小时就三个小时,我们去山城。” “为什么一定是山城?”梁昭难得好奇,多问了一句。 顾孟然呼吸逐渐平稳,看着满眼不解的梁昭,忍不住调侃道:“一看你就不怎么出去玩。山城地貌以山地、丘陵为主,独特的地形、独特的城市建设方式,之前网上不是很火嘛,都说那是3D魔幻城市。 同样经历了特大地震,无依无靠的城市全部遭殃,无一幸免。但依山而建的山城,我觉得她的情况可能比别地方好一点。” “没错,而且山城是目前防空洞最多的城市,在那里避暑应该相当不错。” 身后突然传来外公的声音,顾孟然猛地一回头,身后已经围了一圈人。外公、魏千兰、周琴,车内所有成年人都凑了过来,一个个竖起耳朵听得认真。 来得正好,本来也没打算瞒着。 顾孟然将目光转向魏千兰和周琴,轻声询问两人的意见:“车撑不了多久,我们不能继续走了,我们需要停下来重新找车、补充物资,顺便让孩子们好好休息一下。我个人偏向于山城,你们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可以。”魏千兰果断点点头,“我以前去过山城旅游,跟孟爷爷说得差不多,地下防空洞非常多。如果我们能顺利找到的话,在那里避暑确实很不错。” 周琴对山城不太了解,也跟着点下头,“我听你们的。这些天顶着高温赶路,你们辛苦了,小朋友们坐车也坐累了,是应该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所有人意见一致,顾孟然当即一拍手,“那就这么说定了,出发,去山城!” * 三个半小时后,继右侧承重平衡胎,又损失了一个前轮的情况下,大巴车摇摇晃晃,一路颠簸进入山城。 黄雾笼罩着这座城市,往日辉煌不复存在,高楼大厦沦为废墟,死亡的气息无处不在。 显然,山城没有达到顾孟然的预期,虽还未深入城市,但目之所及皆是残垣断壁,仅有零星几座建筑矗立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中。 来都来了,大巴车已是强弩之末,他们没有其他选择,顾孟然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予地下防空洞。 进城不到五分钟,大巴车被迫停在了路边。 路面建筑残骸越来越多,空无一人的道路逐渐被“僵尸车”占领,前面的路大巴车走不了了,他们只能顶着高温徒步进城。 有目的地还好,顶多热一阵子,可带着一群孩子游荡在废墟中寻找防空洞…… 行不通,顾孟然拍了拍额头。 大巴车停稳,梁昭解开安全带迎面走来。 没等他走近,顾孟然先一步起身,严肃而凝重道:“交给你个任务梁昭,你留着车上照顾老师和小朋友,我和外公下车去找地方歇脚。” 他刻意将“照顾”两个字说得很重,梁昭一听便懂。但懂归懂,梁昭几乎想都没想,一口拒绝:“不行。” 两人说话声音不算小,其他人也听得到,同样听得懂。 梁昭这边刚刚拒绝,魏千兰的声音立刻从车厢后方传来:“顾孟然,不用特意留人照顾我们,我和周琴可以照顾好孩子们。你们一块去吧,人生地不熟的,人多安全一点。” “对,我们可以的。”周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琴连连点头,“你们拿点工具防身,路上小心一点。我们在车上待着哪也不去,你们找到合适的地方回来找我们就行。” 两位老师说得风轻云淡,顾孟然紧拧的眉头一直未曾舒展。 一群小孩,两个女生,谁放心啊? 梁昭和他的想法差不多,略微思索后对顾孟然说道:“让孟爷爷留在车里,把后备厢里的油锯留给他们防身。我们两个出去,先不要走太远,就在附近转一转。” 车门之外就是一个大烤炉,让外公留在乘凉倒也不错。外公年纪大了,但身子骨硬朗,有防身武器的情况下,战斗力不输于年轻壮小伙。 没给老爷子拒绝的机会,顾孟然点头应下,“行。” 从“后备箱”将油锯拿出来分发给三人,顾孟然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项。随后他与梁昭将背包找出来,食物和水装上一些,拿上防身工具,戴上口罩走出车门。 黄雾笼罩的城市一片死寂,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废墟中听不到一丝动静。燥闷的高温持续烘烤,热浪侵袭,夹缝中生存的老鼠与蟑螂均已绝迹。 出来这趟主要为了寻找防空洞,但他们也不能徒手在废墟中翻找,于是顾孟然和梁昭合计了一番,把目光放在了残垣断壁中为数不多的建筑物上。 未完全坍塌的建筑物如鹤立鸡群,无需特意寻找,随意一眼便能看到。但就算如此,两人踩着碎砖瓦砾,顶着高温艰难前行,用了十分钟才找到一座勉强能进人的建筑。 曾经繁华热闹的广场被大量建筑残骸掩埋,矗立其中的商场七零八落,主楼坍塌了将近大半,像个散架的积木一般,摇摇欲坠,随时有二次坍塌的风险。 商城多个出入口,正门塌了还有侧门。 顾孟然怀揣着希望走近,准备与梁昭进入商场一探究竟,找不到防空洞,找个地下室、地下停车场也是极好的。 正值盛夏,商城入口挂着透明防风门帘,顾孟然率先掀起门帘,侧身准备入内,可就在这时,一股极其难闻的恶臭从商场中飘出来,穿透防护口罩扑鼻而来。 很难形容的味道,就像堆积成山的尸体在高温下慢慢腐烂、尸水与血肉一同发酵,令人作呕的腐臭直冲脑门,熏得人头晕目眩。 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顾孟然丢下门帘,拽着梁昭连连后退。直到与商场入口拉开十来米的距离,顾孟然摘下口罩呼吸着新鲜空气,“不行不行,我觉得这楼还会二次坍塌,我们不进去了,再找找别的吧。” 小脸皱巴巴地拧成一团,一看就是嫌弃得不行。 梁昭没有点破,轻轻“嗯”了一声,“你口罩脏了,换一个吧。” 踩着碎石残骸继续前行,四十分钟后,两人停在一个曾经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高档小区跟前。 低矮建筑塌成一片,高层建筑同样未能幸免,但这个小区住宅楼倒塌的方式与别的住宅楼明显不同,整体建筑向内倾倒,像是被拦腰斩断,沿街住宅底商有幸逃过一劫。 两人小区商铺逐一搜寻,没有发现地下室,也没有找到地下车库入口,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便利店,店内商品却被洗劫一空。 显然,这里已经被人搜过一遍。 天快黑了,顾孟然和梁昭没敢贸然进入小区探查,打算在周围继续找一找,把这里当成备用点。 可就在他们走到对面街道,准备离开时,顾孟然无意回头看了一眼,住宅底商在视野中渐渐缩小,一栋隐蔽在树丛中,近乎完好的双层小洋楼露出冰山一角。 28.第 28 章 * 高层建筑全军覆没,藏在花园里的洋楼亦未能幸免。 但凡事总有例外,一幢地理位置最差,离高层建筑最近的双层小洋楼竟躲过所有残骸袭击,奇迹般逃过一劫。 墙皮脱落,门窗破旧,绿油油的爬山虎覆盖了三面墙体,略显陈旧的楼房矗立在废墟中,几乎与周遭绿植融为一体。 “咚咚咚,咚咚咚!” 叩响墨绿色双开防盗门,顾孟然脸贴在门上,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门内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门内鸦雀无声,听不到一丝声响。 顾孟然凑近看了眼门锁样式,普通的机械锁。上辈子的生存经验让他熟练地掌握了开锁这门手艺,他一看便知,只需要开锁钩和其他硬物撬开锁芯即可。 但…… 找个地方歇脚而已,又不是入室抢劫的强盗,万一屋里有人呢?顾孟然想了想,耐着性子继续敲门,“有人吗?有人在里面麻烦说一声,没人的话我要进来了哦。” 话音未落,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顾孟然下意识后退半步,双手紧紧攥着油锯,拇指悬停在开关上方,做好了随时打开油锯反击的准备。 “——吱啦。” 防盗门缓缓打开,生锈老化的合页好似久未活动的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被夜色染黑的雾气中站着一道颀长的身影,深棕色工装裤,简约廉价的白色T恤……顾孟然越看越熟悉,越看越不对劲,猛地一下抬起头。 “梁昭?” 站在门后的除了梁昭还能有谁,顾孟然抬手指向覆满爬山虎的墙面,一脸诧异道:“你不是说去旁边看看吗,怎么看别人家里去了?” “沿着外墙走到了后院,那边有扇后门没锁。”梁昭将防盗门开到最大,手电筒的光不偏不倚打在顾孟然脚下,“进来吧,刚才在一楼大致转了一圈,没看到人。” “那感情好啊,有看到地下室入口之类的吗?” 顾孟然跟着梁昭往屋子里走。 “没来得及仔细找,听到你的声音就来开门了。” “好吧,得抓紧时间。” 小区有些年头了,这幢双层小洋楼属于前几年比较流行的独立屋。说好听点叫独栋小别墅,其实与乡下自建房并无太大区别。 小洋楼没有前院,进门直达玄关,之后便是餐厅客厅。 梁昭刚才说话明显只说了一半,房子的确没看到人,但处处皆是生活过的痕迹。 屋内门窗紧闭,餐桌上堆着乱糟糟的垃圾,方便面袋、薯片袋……基本是各种速食与膨化食品。大理石茶几落了厚厚一层灰尘,上面仅放着一个吃完的豆豉鲮鱼罐头。 罐头吃得非常干净,没有留下一点食物残渣,撕掉外包装甚至都很难看出罐头原本装的是什么。 种种迹象表明,地震后有人曾在这幢房子里生活过一段时间,虽然屋子里又乱又脏,但几乎找不到一样腐坏变质的食品。 来都来了,顾孟然与梁昭打着手电筒仔细搜寻,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也没有刻意放轻动作,就这样大张旗鼓地找。 事实证明跑这一趟是值得的,十分钟后,两人在后院附近找到一个存放清洁用品的杂物间,而杂物间里面有着一扇异常违和的防盗门。 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在杂物间里安一扇防盗门,除非这里还有通往其他地方的通道,比如地下室。 照例敲门询问,顾孟然和梁昭在门口等了两分钟。 听不到任何动静,等不到人来开门,顾孟然从空间里翻出提前准备好的开锁钩,蹲在门前捣鼓,尝试打开门锁。 梁昭眉头微蹙,视线黏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不见波澜的眸子闪过一丝诧异,手中电筒却稳稳当当地给顾孟然打着光。 不超过三分钟,“咔哒”一声脆响回荡在安静的杂物间。 锁开了,顾孟然大喜过望,回头朝梁昭得意地笑了笑。而就在这时,尚未推动防盗门缓缓打开,幽暗的门缝在手电筒光照射下,忽然闪过一道锃亮的银光。 光线略微有些刺眼,顾孟然眯起眼睛仔细一看。 什么玩意儿?电筒?镜子? 草,是西瓜刀! 锋利的西瓜刀闪着凶光正对面门,顾孟然瞳孔一紧,还没来得及起身,梁昭抓着他的肩膀用力往后一拽,直接将顾孟然按坐在地板上,猛地甩出去一两米。 “小心梁昭,里面有人,他有——” “砰!” 梁昭毫不犹豫,不给门后那人拿着西瓜刀冲出来机会,果断一脚踹上防盗门。 这一脚用了全力,门瞬间开到最大,与墙面反复碰撞。 不过短短几秒钟,防盗门停止摇晃,门后那人已不见踪影,疑似篮球砸落在地, “咚咚咚”的闷响回荡在幽深寂静的房门内。 “哎哟,哎哟……” 痛苦的呻吟带着回音,由远至近。 梁昭俯身捡起地上的油锯,握着手电筒走向屋内。 担心里面还有其他人,顾孟然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屁股,另掏出一把油锯跟在梁昭身后。 进门便是一条直通地下的楼梯,楼梯窄而长,共十余个台阶。但这里并非真正的地下室,空间狭小逼仄,楼梯拐角还有一扇防盗门。 大致将周围环境打量了一遍,顾孟然的视线跟随梁昭手中光源移动,落在了台阶正下方。 相貌平平的瘦弱青年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西瓜刀和一副黑框眼镜落在他身旁。显然,他那时站在门后,是被梁昭一脚从楼梯上踹下来的。 他似乎摔得不轻,捂着后脑勺龇牙咧嘴。 听到顾孟然和梁昭靠近的脚步声,他慌忙从地上坐起来,一只手捂着脑袋,另一只手的地上摸索,也不知道是在找眼镜还是找西瓜刀。 梁昭快他一步,走下楼梯将西瓜刀和眼镜一脚踢开。 明明是先动手的人,青年却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脑袋也不捂了,一脸惊恐地望着两人,双手撑地瑟瑟缩缩地后退,“你们是谁,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哥们,你先动手的吧?举着个西瓜刀劈我脑门,搞得你像受害者一样。”顾孟然惊魂未定地躲在梁昭身后,语气算不上友善。 一听这话,刚才还慌得不行的男生突然硬气起来了,梗着脖子与顾孟然据理力争:“这里是我家!你们私闯民宅我不举西瓜刀举什么?敞开大门让你们进来抢吗?” “嘿你这人……” 顾孟然本想上前与对方理论,梁昭伸手拦了一下,他便作罢,乖乖站在原地与青年掰扯:“我们从大门开始,一路敲门敲进来的好吗?上面你可能听不见,但这扇门。” 顾孟然回头指了一下,“开锁之前我们难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道没敲门,没问里面有没有人吗?是你自己不吭声,让我们以为里面没人,就算不敢开门,隔着门吱一声我们也不至于撬锁啊!” “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我怎么知道吱一声你们就不会继续撬锁?擅闯民宅还有理了!我正当防卫有错吗?” 两人手中锋利的油锯好似摆设,青年半点不服输,声音越说越大,语气愈发激动,与顾孟然争得面红耳赤。 关键他说得还非常有道理,顾孟然气势一下子弱了下去,不再大声与其争执,小声嘟囔道:“呵,如果我们真是坏人,用得着给你敲门提醒?” 这话一出,刚才咄咄逼人的青年沉默了。 他垂眸看着地面静止不动,约莫过了一分钟,好似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所以……你们不是九街的人?” “哈?什么九街十街?”顾孟然被问得一头雾水。 似乎确认了什么,青年倏地抬起头,黯淡无光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颇为激动道:“你们不是山城人?你们从哪来的,现在又去哪?能带上我一起吗?” 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何突然转变态度,但擅闯民宅理亏在先,顾孟然想了想,态度随之转变,语气温和道:“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们方便进去看一看吗?” 时间不早了,外面还有一群人等着。 顾孟然下巴微扬,目光停留在旁边紧闭的防盗门。 “进去看看?”青年茫然环顾四周,眼睛眯成一条缝,双手不停地在地上摸索,“能帮我找找眼镜吗?说实话我压根不知道你在看哪,是想看我家地下室?” “对,我们赶路很累,需要找个地方休息。这里就你一个人?我们得先看看你这儿适不适合歇脚,才知道有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必要。” 有梁昭掩护,顾孟然不再担心青年会伤害到自己,他上前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黑框眼镜,检查无异后递给青年。 “赶路……” 青年低声咀嚼这两个字,整个人肉眼可见地亢奋起来。他接过顾孟然手中眼镜戴好,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走向防盗门。 “你们可以在这休息,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都没问题,我还可以给你们提供食物,我、我准备得很充分,吃喝都不缺。” 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门开了,青年没急着打开门,回头望顾孟然与梁昭,神采奕奕道:“只要你们答应我,带上我一起走,我保你们一路上衣食无忧。” 衣食无忧?几颗花生米啊,醉成这样。 顾孟然刚想说“知道我们多少人吗?”,青年拧动门把手用力一推,一间足以用震撼来形容的避难所即刻呈现在眼前。 地下空间出乎意料的大,进门便是一间三十四平米的客厅。沙发、电视、空气净化器……装修精致温馨,配套设施齐全。 幽暗狭长的通道两侧,厨房、卧室、洗手间一应俱全,除了光线较为昏暗之外,比普通人家地面上的住宅还要大,还要豪华。 负一层有这样的私人空间已经足够令人震撼,可随着通道尽头的大门缓缓敞开,顾孟然彻底傻眼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这人也是重生回来的。 一间不输码头仓库的库房映入眼帘,杂七杂八的工具用具,琳琅满目的物资堆积成山。他终于知道这人哪来的底气保证“衣食无忧”,因为这里的物资足够一个人生存多年。 29.第 29 章 * 一个小时前,傻眼的是顾孟然。 一个小时后,傻眼的人变成了房主人郑奕杰。 房门大敞开,幽暗的楼梯间被强光手电照得明光锃亮。楼梯上,一个、一个又一个小朋友排成长龙,在两名年轻女孩的带领下缓慢走下楼梯。 12345…… 郑奕杰站在门口数,数得目瞪口呆,心拔凉拔凉的。 对方人数远远超出预料,郑奕杰后悔了,后悔答应留下他们暂住。 不是因为人多心疼物资,而是这么大一群人,其中大部分还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他们真的能带着自己安全离开这座城市吗? 出发一个多星期,中途没能停下来好好休息一次,孩子们早就憋坏了。从车上下来又顶着高温走了一段路,所有孩子都到了极限,全部哭丧着脸,早没了出发前的喜悦。 昏暗狭窄的楼梯显得阴森恐怖,孩子们毫无安全感。 顾孟然和梁昭搬完物资前来帮忙,一个牵一个,好不容易走下楼梯,排着队走到防盗门门口,先前中暑的小胖墩张梓轩再也忍不住了,肩膀剧烈颤抖,“哇”地一下哭出声。 积攒已久的情绪化作狂风骤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开,一时间,地下室如同炸开锅,响亮的哭喊震耳欲聋。 “呜呜呜……这里好黑,我不要进去!” “老师,周老师你把我们带去哪里?” “我不要出去玩了,妈妈,我要妈妈呜呜呜……” …… 情绪这东西会传染,开了口子就止不住了,八个小孩一起哭,那场面——无法控制的混乱。 所有大人齐上阵,折腾了近十分钟,连哄带骗才把小朋友们弄进屋。 当然了,进屋归进屋,该哭照样哭。 穿透力极强的哭喊声吵得人耳根子生疼,顾孟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假意在刚搬进门的物资堆里翻找,实则从空间拿出一大袋糖果交由周琴分发。 来来回回都是这些零食,孩子们早吃腻了,糖果并不奏效。八个小朋友仿佛同穿一条裤子,只要有一个还在哭,其他的也跟着闹。 这场精神折磨持续了很久,两位老师都无计可施,其他人更加没有办法。 顾孟然甚至想着哭吧,反正哭累了就不哭了,而就在这时,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郑奕杰从过道里走出来,怀中抱着一个硕大的纸箱。 纸箱轻轻放在客厅茶几,郑奕杰抬手拍了两下。 掌声吸引了部分小朋友们的注意,他乘胜追击,骤然拔高声音夹着嗓子道:“小朋友们,恭喜你们成功抵达这趟旅途的第一站,山城!听说你们一路上都很乖很听话,不吵也不闹,所以叔叔精心为你们准备了礼物。” 郑奕杰演技精湛,搭配刻意夹出来的、古灵精怪的声音,一下子就引起了孩子们的兴趣。 其个别小孩边哭边往他那瞅,带头哭鼻子的小胖则吸了吸鼻子,望着纸箱瓮声瓮气道:“礼物?什、什么礼物?” 郑奕杰笑着摇摇头:“叔叔说过了,礼物专门为听话的小朋友准备的。你们现在又哭又闹,礼物就不属于你们了。但是呢,你们路上表现得很好,叔叔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五分钟内擦干眼泪,礼物还是你们的哦。” 没有小孩能拒绝礼物的诱惑,话音未落,蜷缩在周琴怀里抽抽涕涕的小男孩打了个哭嗝,泪眼汪汪地看向郑奕杰,“那,那叔叔你,你要先给我们看看是什么礼物。” 先看礼物是否合心意,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哭? 顾孟然被小孩逗得笑出了声。 郑奕杰游刃有余,竖起食指晃了晃,“不行哦,礼物暂时保密。不过叔叔可以给你们透露一点,不是零食,是玩具。” “哇,玩具?”小胖墩眼睛都发光了,立马抬手抹眼泪。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张梓轩耸着鼻子朝郑奕杰伸出手,“叔叔我乖,我最乖啦,可以给我礼物了吗?” “当然可以,听话的小朋友都有礼物。” 郑奕杰不紧不慢地打开纸箱,像是慢动作镜头一样,刻意放缓了动作,每一步都尤为漫长。 哭喊声渐弱,小朋友们被吊足了胃口,一个个挂着鼻涕眼泪,全然忘了哭泣,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纸箱看。 一个没封口的纸箱拆了整整三分钟,嘈杂的客厅彻底安静下来。郑奕杰见状终于加快了速度,三两下打开纸箱,拿出几盒印着不同图样的乐高积木。 变形金刚、卡车、挖掘机…… 客厅如烧开的滚水,瞬间沸腾起来。 “叔叔叔叔,我要哆啦A梦!” “叔叔我可以要挖掘机吗?” “城堡,叔叔我喜欢那个漂亮城堡。” 孩子们破涕为笑,乖乖排队领乐高,欢声笑语溶解了沉闷压抑的气氛。 顾孟然叹为观止,这人哄孩子真有一套。 安顿好小朋友,顾孟然和梁昭又跑了两趟,陆续将车上行李全部搬回地下室。 又累又热,重新回到地下室,顾孟然瘫坐在地上,累得连手指头懒得动一下。 地下室没那么多房间,晚上只能勉强挤一挤。 好在他们出门搬行李的时候,两位老师也没闲着,得了房主的首肯便带着老爷子将拼接地垫铺在地上,供孩子们玩乐高,也便于晚上休息睡觉。 忙活儿完了,接下来就剩填饱肚子,和他们究竟能在这里歇多久这件事儿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顾孟然呼出一口热气,揉了揉早已瘪下去的肚子,撑着地板站起身。 房主郑奕杰不在客厅内,顾孟然四下环视一圈,不动声色地给梁昭递了个眼神,放缓动作走向沙发背后的通道。 梁昭心领神会,捏着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跟了上去。 厨房热气腾腾,大号锑锅架在煤气灶上,正源源不断地冒着白烟。菜板上摆着花椒、姜蒜等调料,洗菜池里还浸泡着一盆粗细分明的土豆丝。 而房主人搭了张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埋头扒白菜叶。 明显听到了脚步声,郑奕杰抬头看向迎面走来的两人。 傍晚的争执仿佛从未发生,他顺手将蔫儿菜叶丢进垃圾桶,起身与两人招招手,“来得正好,没煮过这么多人的饭,来帮我看看够不够。” 说完他转身走向灶台,伸手将锅盖掀开。 一股清新的谷物气息扑鼻而来,顾孟然鼻尖微动,快步同梁昭走进厨房,伸长脖子往锅里瞅。 锑锅比普通高压锅还要大上一圈,堪比大号脸盆。郑奕杰估计是想煮粥,掺了满满一锅水,但锅里的米粒…… 顾孟然用勺子搅了两下,嗯,阻力非常大,煮大白米饭都有多不少。 米都煮开花了,这时候说多也无济于事,顾孟然放下勺子朝郑奕杰笑了笑,含含糊糊道:“差不多,反正够吃。” “那就行,我想着十多个人呢,就怕不够。”<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郑奕杰重新盖上锅盖,看了眼手里蔫不拉几的大白菜,“菜就炒个土豆丝和白菜哦?小朋友都能吃。主要也没有鲜肉和别的新鲜蔬菜,脱水蔬菜我倒是囤得有,不过没营养,不给小孩吃。” 顾孟然点点头,看向郑奕杰的目光愈发友善,“谢谢。你费心了,看着安排就行,客随主便嘛。” “不会让小朋友饿肚子的,只是厨艺差强人意,你们别嫌弃。”郑奕杰不太自然地挠了挠头,干巴巴笑了两声。 客套到这就差不多了,顾孟然没再接话,沉吟片刻后笑意收敛,郑重其事道:“傍晚你说可以让我们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我想问问,这话还算数吗?” 实在找不到住处,傍晚顾孟然与郑亦杰玩了个心眼。 他表示会考虑对方的条件,前提是他们要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而郑亦杰答应后,他以搬行李为由,先斩后奏,直接将小朋友们带过来道德绑架。 不得不说,郑奕杰脾气还算不错,他没有生气反而大度地收留他们,甚至还给做晚饭,只是顾孟然不太确定,明个儿天一亮会不会被撵出去。 脑海中已经上演了一出大戏,郑奕杰迟迟没有回应,顾孟然眉头微蹙,略微思索了两秒,诚恳与对方道歉:“对不起,那时候没有和你商量,擅自——” “不是因为这个。”郑奕杰打断他的话,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哎,你还是先说说,你们在哪找这么多孩子?他们的父母呢?你们又要把他们带去哪?” 担心他们拐带小孩?顾孟然寻思有戏诶,组织了一下语言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郑奕杰,并再三保证,“我们真不是坏人,我们只是陪他们走一程,直到找到政府军方的避难所。” 郑奕杰听完沉默了许久,再抬起头时,看向两人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是我小人之心了。这时候还不忘帮助别人,你们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人。那两位老师更加了不起,舍己为人的英雄啊。”郑奕杰由衷感叹道。 顾孟然笑了笑,“你也很善良,好心收留了我们。” “七八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我看,我怎么拒绝?” 郑奕杰哈哈一笑,但笑着笑着,笑容凝固在了脸上,长长叹了一口气,“也是一群可怜的小孩。住,你们就留在这里住,饭管够,反正我迟早要走,物资一时半会吃不完。” 一笑泯恩仇,傍晚那一茬算是过去了。 只是顾孟然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想了想再次与对方致歉:“对不起哥们,下午那一脚真不是故意的,我哥看到西瓜刀担心我受伤,条件反射就踹了一脚。” 其实顾孟然当时就算站着不动,郑奕杰也砍不下去那一刀。没那个胆子,也下不了那个手,他一直用刀背对着门外,只是想吓唬吓唬人。 越解释越让对方尴尬,郑奕杰笑着摆摆手,“没事。” 粥差不多熟了,菜还没炒。 厨房狭窄打不开转,郑奕杰刚想让两人先出去,站在边上一直没有说话,兢兢业业充当保镖的高个子男生忽然开口:“方便问个问题么?” 郑奕杰点了下头,“你说。” 梁昭毫不犹豫,直切主题:“你仓库里的物资不像是灾后出去收集的,所以你在灾前就准备好了地下室和物资?你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为什么会提前做这些准备?” 灵魂三连问道出了顾孟然心中疑惑,虽然有些不太礼貌,但顾孟然依旧直勾勾地盯着郑奕杰,等待着他的答案。 30.第 30 章 * “扑哧。” 不含恶意的轻笑炸响,回荡在安静的客厅。 没有人说话,直到笑声渐渐平息,郑奕杰拍拍胸口,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不是,看你们年纪应该比我还小一点,你们平时都不上网的吗?” 上网?顾孟然隐约猜到了一点,不自觉地挑了下眉。 梁昭始终冷着脸,顾孟然一声不吭,郑奕杰以为他们误会了,赶忙摆手解释:“我不是嘲讽你们,就,就黄雾刚刚爆发那一阵,网上不是闹得沸沸扬扬嘛,什么蓝星完蛋了,世界末日之类的,难道你们一点都没听说?” “听倒是听说过,”顾孟然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但黄雾爆发也就这几个月的事,你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还为此做了这么多准备?” “一看你就是从来不看网络小说的人。” 郑奕杰推了下黑框眼镜,扬起嘴角,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在网文里,这也不信那也不信,总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那种人,一般都是死得最快的炮灰。 猫扑论坛知道吗?之前上面很多帖子都分析得很有道理,其中一个楼主甚至准确说出黄雾来源于火山和地下裂缝,反复强调即将有灾难发生,现在看来是真预言家啊! 黄雾真的太诡异了,我虽然不懂天文地理,但我这人听劝。所以综合所有情况来看,我决定囤积物资有备无患。” “当然了,最重要的原因……”郑奕杰停顿了几秒钟,见两人并未表现出不耐烦,继续道:“我本身就是个末日主义,我相信末日总有一天会到来,既期待又害怕,提前做了一些规划。” “比如这套房子,我五年前买的二手房,看到这间地下室我当场就付了定金。当时想着房子一装修,物资一囤,末日来了往里面一躲,苟个八年十年至少不成问题。 不过我当时以为末世是丧尸爆发,没想到等来了火山爆发,地震地裂。得亏这房子牢固,没在地震中倒塌,不然现在我尸体都臭了。” 似乎太久没有与人交流,郑奕杰话匣子打开了就关不上,自顾自地说了许久。 顾孟然听得很认真,重点却不知不觉地跑偏。 郑奕杰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岁,五年前估计就二十出头,那个年纪都买上房了?顾孟然忍了,但没忍住,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你家里人呢?没把他们接过来一起?” 郑奕杰:“没爹没妈,无牵无挂。” “抱歉。”顾孟然垂眸致歉。 似乎毫无不在意,郑奕杰跟个没事人一样,笑吟吟道:“没事儿,总好过死在地震里。而且这不是还能显摆显摆嘛,我二十岁全款买房不靠任何人。” 对方巧妙化解了这波尴尬,顾孟然识趣地接过话茬,给对方提供情绪价值:“厉害,人和人果然不一样。你二十岁全款买房,我十九岁还在问家里要钱。” 这话说到郑奕杰心坎上了,他顿时笑得合不拢嘴,伸手往顾孟然肩膀上拍。 那只手距离顾孟然的肩膀不到一寸,梁昭轻咳一声,再度提出疑问:“有水有电有物资,地下室温度尚在承受范围内,既然你准备得这么充分,为什么不继续留在这里,反而要跟我们一起走?” 梁昭要么不说话,一开口就犀利地提出关键问题。顾孟然闻言微微一愣,立马收起了继续说笑的心思。 的确很奇怪,通过郑奕杰的描述不难看出,打造这间地下室他耗费了一番心血。而无牵无挂,衣食无忧的情况下,他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心血? 不是所有人都有空间将物资打包带走,在这个节骨眼儿,宁肯放弃重要的食物资源也要离开,难道…… 他也知道会下雨? 两双眼睛的注视下,郑奕杰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长长叹了一口气,“哎,说起来复杂。肚子饿了,先吃饭,吃完再聊。” 晚餐是两菜没有汤,一道卖相极差的酱油土豆丝,外加一道水叽叽的清炒小白菜。 小朋友们饭量不大,一人吃了小半碗米粥便放下碗筷,丢丢丢地跑去拼乐高。 一群大人胃口相当不错,尽管饭菜不算美味可口,但这些天以速食干粮谋生,难得吃上一顿热乎乎的白米干稀饭,连两位女生都就着辣酱吃了两大碗。 菜勉强吃完,倒干不稀的白粥剩下大半锅,明天早上都还能吃上一顿。但想都不用想,这高温,就算是地下室,温度至少也在三十度以上,食物隔夜指定馊。 再舍不得也只能倒掉,顾孟然自告奋勇倒垃圾,端着大半锅粥独自上楼。十分钟后,他顶着一脑门汗,拿着一个空锑锅回来。 倒掉?倒不了一点,放空间里又坏不了。 吃饱喝足,没急着收拾碗筷睡觉,顾孟然与梁昭重新坐回餐桌,齐刷刷把郑奕杰盯着,就等着他开口。 这架势一瞅就有话说,正准备起身离开的老爷子和两位老师脚步一顿,重新坐了回来。虽然没有像顾孟然他们那样直勾勾地把人看着,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郑奕杰身上。 当上主角的感觉应该还不错,被一群人围着,郑奕杰以他固有的聊天方式,将山城现目前的情况转述给众人。 “地震过后,城北这一片的幸存者基本躲进了九街附近的防空洞。哦对,你们以前没来过山城吧?防空洞是以前留下的,那一片地底下都是,现在和地下商业街差不多。” “这场地震没给人留活路,死的死伤的伤,房屋尽数倒塌。有个防空洞落脚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可防空洞人太多,一直等不到救援,没过多久防空洞里面就乱了起来。 打架斗殴那都是家常便饭,甚至有人为了一口吃的、一床被褥,或者一个休息的地方豁出性命。 后来是一个、一个膀大腰圆,胳膊比我大腿还粗的男人带着他的小弟接管了防空洞。那时候秩序混乱,人心惶惶,其实有个人站出来带头维持秩序也是好事,关键那人……他接管防空洞之后直接当上皇帝了,根本不把人当人!” “怎么说?”孟高阳好奇得不行,话音落下赶忙追问。 郑奕杰摇头叹气,“那人接管防空洞后还接手了防空洞内所有物资,包括幸存者自己带进去物资也要上交,由他来统一分配。 结果呢,他和他的小弟们吃香喝辣,让其他幸存者冒着呛人的浓雾出来寻找物资。而且他们还制定任务,每个人每天必须上交多少物资,不够就克扣吃喝。” “砰!” 老爷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义愤填膺道:“可恶!”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梁昭听着不太对劲,皱着眉头问了一句:“如果真是这样,那些幸存者为什么不离开?地震震级虽高,但一整座城市总有建筑物残存,你们山城不是防空洞最多的城市吗,去找别的不行?” “不是不走,是走不了。”郑奕杰长叹一口气,“不是所有人都是孤儿,一家派一个出去,留下你的亲人,是你你会走吗?” 梁昭摇摇头:“你继续。” 郑奕杰:“秩序崩塌,世道混乱,他们应该很享受那种大权在握的感觉,所以不允许有人脱离掌控。之前有一伙人实在受不了这种压迫,选择连夜逃走,但还没走出多远就被发现,被他的狗腿子抓了回来。 当时我在那附近弄汽油,我亲耳听到他们是怎么对待那些试图逃走的幸存者。揍,一顿暴揍,愣是揍得半死,揍得他们求饶,硬生生拖回来的。” “都这样了,他们为什么不团结起来反抗?”顾孟然双手虚握抵着鼻尖,神情严肃道:“小弟再多也多不过幸存者,组织一伙人把他们撵出去,重新选个靠谱的当老大。” 郑奕杰嘴角牵强地动了下,扯出一抹难看的苦笑,“哪那么容易,权力的天平永远偏向资源,他物资在手,追随他的人也就越来越多。大家都是生活在和平时代的普通人,饭都吃不饱,哪还有力气反抗。” 突逢巨变,人类夹缝中求生,现如今自身难保,谁又敢冒着生命危险出来当英雄。 凝重的话题让客厅气氛变得沉闷压抑,一群成年人静坐沉默不语,不谙世事的稚童醉心积木,时而传来几声轻快的嬉笑声。 知道得越多越觉得无能为力,顾孟然深知自己做不了什么,决定不再共情别人的苦难,转而询问郑奕杰:“你觉得他们会威胁到你,所以你宁愿放弃费心筹备的物资也要离开这座城市?” “不是觉得,”郑奕杰脑袋摇得飞快,“是一定会威胁到我。气温升高之后他们就开始搜寻留在外面的幸存者,找到一个带走一个,包括别人手里的物资。” 顾孟然眉头紧拧,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奇怪,物资紧缺,不赶人走,反倒还往里面带人。嘶,你确定不是因为天气太热,他们把外面的人带回防空洞避暑乘凉吗?” “避暑乘凉?”郑奕杰嗤笑一声,“别人不愿意去,连拖带拽硬绑回去也是为了避暑乘凉?他们就是一群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家伙,我亲眼看到的,没有别的可能。” “我不想去防空洞,我长这么大连班都没上过一天,现在还要去给别人当奴隶?我必须走,必须离开这座城市,物资能带多少带多少,小命要紧。” 说着说着,郑奕杰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倏地抬头看向众人,“你们进城没碰到别人吧?有没有感觉有人跟踪你们?” 跟踪?我又不是特工,就算有人跟踪我也察觉不到啊!顾孟然在心里吐槽,然后摇摇头:“应该没有。” “没感觉到,一路上很安静,人影都没看到一个。”魏千兰补充道。 郑奕杰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这几天热过头了,他们不是很活跃,不过我们还是要小心一点,尽量不要外出。其实我家距离九街还挺远的,但这房子没塌实在显眼,找到这也是时间问题,必须尽快离开。” 31.第 31 章 * 客厅挤一挤勉强能睡十三个人,但郑奕杰也知道男女有别,特意将书房收拾了一下,留给他们三个大男人单独住。 床是没有的,依旧是打地铺,左侧平稳的呼吸声,右侧响亮的鼾声此起彼伏,顾孟然被两人夹在中间,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毫无半点睡意。 刚歇下又说要走,顾孟然心有点累。 以目前已知情况来看,趁早离开是对的,远离是非纷争,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家人和一群小朋友来蹚这趟深不可测的浑水。 说走就走显然不太可能,他们需要交通工具。 持续高温天气,停在路面上的僵尸车几乎无法使用。下午顾孟然和梁昭寻找住处的时候稍微留意了一下,不是一辆两辆,绝大部分汽车的轮胎都瘪了下去。 还能去哪找车呢? 顾孟然愁得不行,放轻动作翻了个身。 “还没睡?” 刚把脸转动到左边,梁昭刻意压低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距离很近,对方温热的吐息扑面而来,顾孟然望着梁昭闪烁微光的黑眸,轻轻“嗯”了一声。 “在想车的事?”梁昭枕着手臂侧躺,借夜色掩护直勾勾地盯着顾孟然。 顾孟然浑然未觉,听到梁昭的话旋即笑出声,“你会读心术吧梁昭?每次都能猜到我在想什么。” “你的想法写在脸上,表现得很明显。” “视力不错嘛,这么黑也看得见?” 梁昭嘴角微扬,唇缝中溢出一声低笑,“读心术都有了,多个夜视眼似乎不过分?” 闲聊是不错的放松方式,短短几句话,顾孟然心中郁结散去大半。梁昭慵懒散漫的嗓音仿佛催眠耳语,顾孟然捂着嘴,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所以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我们该去哪找车?” 梁昭几乎想都没想,直接给出标准答案:“车不难找,商场、酒店和住宅通常有配套的地下停车场。地下温度不比地面,应该还有很多能开的汽车,只是……” “只是什么?”顾孟然茫然追问。 梁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车钥匙。” 停在路边的汽车大多是车主逃难时丢弃的,很多都没有锁车、没有拔钥匙。而停车场里车想都不用想,肯定锁得严严实实。 特意提这个就好像知道点什么一样,顾孟然不太自然地摸了下鼻头,含含糊糊道:“那,到时候我试试,先说好,我不一定行。” 梁昭笑而不语,深邃的眸子在黑暗里泛着光,似乎能看穿一切。 顾孟然被他看得发怵,生硬地转移话题:“还是和今天一样,去那些没有完全坍塌的建筑物里找。我们不要走太远,就在附近找,免得碰上郑奕杰说的那伙人。” “明天就去吗?但集中注意力开了这么长时间的车,你不累吗?要不要休息两天?” 顾孟然不大安分,伸出食指戳了戳梁昭的胳膊。 梁昭垂眸看了眼那只作乱的手,轻轻摇头:“不到休息的时候,得尽快找车离开。” 说完,梁昭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微垂的眼眸缓缓抬起,重新对上顾孟然的视线,“考虑好了吗?郑奕杰,打算带他一起走?” 顾孟然眉头一皱:“你和外公总这样,不操半点心,什么事都让我来做决定。不是说好一家人吗?你也说说呗,要不要带他一起走?” “你是当家人,你说了算。”梁昭巧妙地避开问题。 顾孟然不依不饶:“赶紧的,这次你来做决定。” “嗯……我想想。” 在顾孟然期待的眼神中,梁昭短暂地思索了两秒,温声道出答案:“带上他。明面上我们已经没多少物资了,如果不带他,我们还要浪费时间去收集物资。而且他是本地人,对周围熟悉,知道哪里有酒店、商场,利于我们找车。” 全是利益没有感情,梁昭说完又特意补充了一句,“不是说把他带上风翼号,我们送小朋友顺便送他到正规基地,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英雄所见略同。”顾孟然兴奋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看吧,做决定不难,以后你要多拿主意,帮我分担点。” 不是非要梁昭做决定,顾孟然更想让梁昭迈出那一步,不要把自己当外人,不要犹犹豫豫不敢融入,永远游离在边缘之外。 其实他们等同于身份互换,上辈子顾孟然“寄人篱下”也是这样惶惶不安,是梁昭一点点将他拉回来,重新回到这个不算美丽,但仍有牵挂的世界。 * 难得有个地方能伸直腿睡觉,不出意外,第二天所有人都起晚了,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顾孟然无疑是最晚的那一个,睁眼一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当他洗漱完换了身衣服重新从书房走出来,其他人早已坐在餐桌上享用起美味的午餐。 “起来了?来,刚吃上,你坐那。” 似乎知道顾孟然是这群人的主心骨,郑奕杰格外热情。见顾孟然从过道里走出来,他赶忙放下碗筷招呼顾孟然,顺势指向梁昭身旁的空位。 “哇,这么丰盛!”嗅着空气中复杂的饭菜香,顾孟然快步走向不算大,却快被美食堆满的餐桌。 鱼香茄子、梅菜扣肉、咖喱鸡、番茄炒蛋、紫菜蛋花汤……十多个不重样的菜,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跟昨天的两菜一稀饭相比,简直就是国宴! 顾孟然呆呆看着餐桌,艰难将目光转向郑奕杰,沉默了将近半分钟才指着餐桌缓缓开口:“不是,哪来的菜,哪来这么多肉?” 趁他睡觉出去找物资了? 也不对啊,持续高温,生鲜肉类早就化作一摊腐水。 “这你就不懂了吧。” 顾孟然疑惑之际,郑奕杰得意一笑,神秘兮兮道:“科技的进步就是帮助人类偷懒,我宣布,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发明诞生了,那就是——预制菜。” 预制菜?这个顾孟然听说过。 之前有段时间网上闹得很凶,称无良商家以次充好,用预制菜代替现炒打包外卖。 “我是因为懒才点外卖,没想到商家比我更懒。” 负面评价多过好评,顾孟然一直没在意这个东西,囤物资的时候压根没想起这一茬。 现在看着一桌子热菜,顾孟然不由感慨:伟大的发明。 至于卫不卫生,有没有营养……这都末世了! 见顾孟然皱着眉头许久不说话,郑奕杰真以为他担心健康问题,筷子一放忙不迭解释道:“我囤的都是大品牌预制菜,价格都不低,不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那些黑心小作坊做出来的,卫生问题不用担心,小孩也可以吃。”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当初我怎么没买上一些,这东西可真方便。”顾孟然笑着拉开椅子,坐在梁昭身旁。 郑奕杰一下子笑开了花,“是吧!我可是查了好多囤货攻略。冰箱里还有,我买了两个大冰箱放预制菜,我一个人可以吃很长一段时间。就是发电机功率不够,带两个冰箱就只能开开灯了,空调白装了。” 带得动也白装,这么热的天,普通空调外机放在室外,用不了多久指定报废。顾孟然笑了笑,没把这话说出来。 美味可口的饭菜令人心情愉悦,大概是许久没有吃到真正意义上的饭菜,八个小朋友蹲坐在拼接地垫上,围着茶几大口大口地吃饭。 两位老师时不时给他们夹菜、倒水,咀嚼声伴随孩童们的欢笑声,莫名有种在幼儿园里团建的感觉。 欢乐总是短暂的,添了碗米饭重新坐回座位,顾孟然看向埋头扒饭的郑奕杰,开口打破愉悦的氛围:“郑奕杰,你们小区的地下停车场还能进去吗?” “地下停车场?”郑奕杰咽下嘴里的食物,“我们小区是老小区,好些年头了,压根没有地下停车场。” 顾孟然夹了块咖喱鸡,“那商场、酒店之类的,没有完全坍塌的那种,附近有吗?” “有。”郑奕杰重重点下头,“今天你们要出去找车?我知道哪有地下停车场,就从我们小区出去,前面有个十字路口,沿着那个——” “等等等等,你不打算跟我一起去?”顾孟然问。 郑奕杰夹菜的手微微一顿,面露迟疑,“我、我……哎!好吧,其实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跟你们一起走。” “你不是想尽快离开吗?”孟高阳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郑奕杰放下筷子,耷拉着脑袋,“是想尽快离开,但、但你们人太多了,我昨天晚上又想了一下,还是有点纠结。” 说得很委婉,其他人也听懂了他的意思。 一时间没人说话,魏千兰放下碗筷,抿了抿嘴唇看向郑奕杰,“你放心,我们不会拖后腿的。孩子们一路上都很乖,我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郑奕杰一脸尴尬。 你就是这个意思!顾孟然默默吐槽。 走不走全凭自愿,不能强人所难。 吃完最后一口饭,梁昭放下碗筷道:“那你再考虑考虑,给我们说说具体方位,吃完饭我们去找。” “我跟你们一块去。”默不做声的周琴忽然开口。 魏千兰赶忙举手:“我也去。” “那谁照顾孩子?我啊?”老爷子傻眼了。 顾孟然“扑哧”一下笑出声,“干什么呢这是,人都说了得小心行事,去这么多人生怕别人看不见?都留在这休息,我和梁昭去就行了。” “你们开了这么久的车,该休息的是你们。” “魏老师周老师,我们可不会带小孩,专业的事专业地来,这个累还是只有你们受着。” 情绪这种东西会传染,一群人相识不久的幸存者互相帮助,互相扶持,共渡难关,郑奕杰莫名眼眶一热,萌生出来的退意荡然无存。 找车而已!郑奕杰心一横牙一咬,“我带你们去!” 32.第 32 章 * 熟知环境的本地人带路,有目的地走,这趟找车之路不算太艰难。 热是真的热,出门不到半小时,三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衣服裤子全部被汗水濡湿,脸上头发,哪哪都是汗。 还没做出决定就出来带路,顾孟然对郑奕杰稍有改观。 见对方热得面红耳赤、大汗淋漓,也没有停下步伐,他也不再吝啬,从背包里“找出”一个崭新的挂脖风扇交给郑奕杰。 空气中热浪翻滚,大地好似火烤。顾孟然忽然递来一个挂脖风扇,郑奕杰眼睛都直了,赶忙伸手接过,三两下拆开包装挂在脖子上。 沁凉的微风吹拂脖颈,郑奕杰重新活了过来,长舒一口气,“爽啊!还是你们运气好,路上还能找到这些物资。我囤货的时候就顾着囤食物了,气温突然高起来才意识到不对劲,紧急在附近搜了一圈才找到两把救命的大风扇。” “有总比没有好。”残骸堆积成山,路格外难走,顾孟然专注脚下路面,随口敷衍了一句。 郑奕杰是个闲不住的主儿,安静不到两分钟再度开口:“感觉你们看到我的地堡一点都不惊讶,难道不应该奇怪吗?正常人谁会相信末世,谁又会囤这么多物资。” 顾孟然忽地一笑,“我们年轻,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强。” 而老人能轻松接受是因为——我们囤得比你更多。 不过这人确实很有先见之明,顾孟然凭借上辈子的记忆才提前为此做准备,郑奕杰却在网友们的只言片语中窥见了真相,并付诸行动。 发电机解决用电问题,后院水井解决用水问题,燃料有汽油、煤气罐,甚至囤了不少干柴。准备得相当充分,如果不是错估了天灾人祸,他确实可以在地下室独自生存很久。 当然,前提是耐得住寂寞。 还得有钱啊!顾孟然看着郑奕杰弱不禁风的背影,忽然有点好奇,这人以前做什么的?不上班还这么有钱。 挂脖风扇加快了赶路的速度,顾孟然和梁昭跟着郑奕杰“翻山越岭”,十分钟后,三人站在一片几乎看不出曾经是什么建筑的废墟跟前。 毫无疑问的豆腐渣工程,相比路上其他建筑物,眼前这片地连断壁残垣都算不上,完完全全的废墟,碎砖瓦砾堆积而成的垃圾场。 郑奕杰对这一片很熟悉,无需顾孟然开口,他轻车熟路地带着两人在废墟中穿行,不一会儿便找到一个单独的地下车库入口。 车库紧邻建筑,虽有幸未被掩埋,玻璃顶棚却被掉落下来的残骸砸得稀碎,整个框架摇摇欲坠,随时有可能坍塌。 防滑坡道堆着不少碎石、水泥块,走路进去不成问题,开车出来是个大问题。 来都来了,危险也要进去找一找。 三人用手挡住头顶,绕开可能会掉落碎石残骸,一鼓作气跑进地下停车场。 只是下了一个防滑坡道,气温瞬间下降好几度,阴冷潮湿的微风卷来凉意,轻而易举便驱走夏日的炎热。 凉快是凉快了,但是黑,感应灯没亮,地下车库宛如幽暗寂静的原始森林,无数未知潜伏在黑暗中,危险而神秘。 “啪!” 两把强光手电筒先后亮起,带路的人变成了顾孟然和梁昭,沿着通道慢步前行。 车没有预想中的多,不知是灾时开出去还是这地方生意不景气,空车位比汽车更多,一眼扫过去只有零零散散几辆车。 好在停车场足够大,他们沿着入口往右侧走,一路上还是看到不少车。可惜梦寐以求的大巴车一辆没有,半圈看下来基本是轿车、越野车。 顾孟然大致算了一下,他们十三个人,如果郑奕杰一起那就是十四个,一辆轿车五座,那至少需要三辆轿车。 三辆车就需要三个司机,嘶,根本没办法换着开。 一个礼拜都快给他开出腰肌劳损了,再这么下去不得腰椎间盘突出?顾孟然还是想多找几辆大巴车,雾淡了不需要探路,他和梁昭换着开,都能适当休息一下。 理想是丰满的,大巴车是不存在的。停车场都快找完了,除了小型车辆以外只找到两辆七座商务车、几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愣是没看到一辆大巴车。 “算了。” 四处乱晃的光线重新打在脚下,顾孟然抬眸与梁昭对视一眼,扬着下巴看向郑奕杰,“附近还有别的地下停车场吗?我们主要想找大巴车。” “有倒是有,”郑奕杰顿了一下,面露难色:“月岛公园那边还有一个大型地下停车场,地震之后我去过,但那边……和九街只隔了两条街。” 两条街?顾孟然犹豫了,刚想问问梁昭的意见,梁昭先他一步开口:“你带我去。” 过了几秒郑奕杰才意识到梁昭是在对他说话,他反应巨大,猛地后退一大步,一脸惊恐道:“什么叫我带你去,觉得危险所以不让他去?” 发现重点跑偏,郑奕杰将发散的思维拉回来,扭头对顾孟然说道:“真的别去那边,太危险了。刚那商务车你不是觉得还可以吗?就那两辆呗,你们十三个人两辆车刚好。” 十三个人两辆商务车确实刚好,但温度越来越高,开不了多久就会像之前一样,要么空调坏掉,要么爆胎。在不具备修车技术和修车工具的情况下,多备几辆车才是硬道理。 没办法和郑奕杰解释,顾孟然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离九街近就算了。那这样吧,你带梁昭在附近转一转,看还有没有别的,我再去看看那两辆商务车能不能开。” “不一起?”郑奕杰觉得奇怪,不由多看顾孟然两眼。 一起?车又开不出去,一起怎么把商务车打包带走? 顾孟然想好了借口,刚准备忽悠郑奕杰,忽然间,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粗犷男声蓦地从不远处传来。 “有人说话?真的假的,你TM不会热出幻觉了吧?” “你TM才热出幻觉了,老子刚刚都快走进地下室了,听得一清二楚!” “啧,那奇了怪了,老二不是说这一片的幸存者都带回去了吗?谁搁这儿偷懒呢?” “我哪知道,这不是叫你来看吗!” 脚步声由远至近,两个男人的交谈声无比清晰地传入地下室。 顾孟然呼吸一窒,回过神与梁昭同时熄灭手电筒。无需多言,三人闪身躲到旁边黑色轿车背后,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中。 光线一暗,地下停车场回归无边无尽的黑暗,被强光手电遮住光芒的微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光缓缓亮起。他们刚才所处位置的前面十米,赫然是地库的另一个出入口。 两束光先后打进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个身材健硕、牛高马大的男人健步如飞,骂骂咧咧地走进停车场。 两人没有第一时间往停车场里面走,拎着胳膊粗的钢管站在入口处,用手电筒乱扫,扯着嗓子高声呼喊: “谁在里面?出来,赶紧的!” “别东躲西藏跟个耗子似的,给老子滚出来!” 迟迟没等到回应,其中一个稍微矮一点的男人问身旁那人:“会不会不是我们的人?” 闻言,高个子大汉清了清嗓子,立马换了个说辞:“咳咳,我们是九街的,你们是这附近的幸存者吗?不要藏了,跟我们回防空洞!” 光束四下乱扫,三人躲在车后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尤其听到“九街”两个字,郑奕杰身体猛地一颤,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脚步声再度响起,等不到回应的两人正在朝他们这个方向移动。一束光精准照进车位又很快挪走,顾孟然鼻尖渗出薄汗,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抓住梁昭和郑奕杰的胳膊。 前者茫然不解,回看了顾孟然一眼,梁昭则立马反握住顾孟然的手,小幅度地摇了下头,那深沉的眼神仿佛在说:不要轻易暴露空间。 两人而已,确实不至于为此将空间暴露在外人面前。 能躲就躲,躲不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顾孟然已经做好了打起来的准备,那两个男人却打着手电筒径直从车头走过,丝毫没有停下仔细寻找的意思。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顾孟然长舒一口气,而就在这时,“叮铃铃叮铃铃”一串尖锐急促的手机铃声突然从身旁炸响。 “草,我的闹钟!” 郑奕平吓得一激灵,手忙脚乱地扒拉裤兜翻找手机。 铃声被幽寂的地下停车场无限放大,一声叠一声。不等郑奕杰掏出手机关停闹钟,两个壮汉闻声猛地看向黑色轿车,调转步伐飞快走来。 “跑!” 一声震耳欲聋的高呼炸响,手腕被人用力一拽,半蹲在地上的顾孟然愣是被梁昭用蛮力硬生生拽了起来。 强光手电“啪嗒”掉落在地,压根无人在意,没有半分迟疑,梁昭拉着顾孟然拔腿就跑。 而顾孟然另一只手还抓着郑奕杰,猛地起身差点将他拽倒在地。好在郑奕杰平衡能力还不错,撑着轿车及时稳住身形,跟着梁昭和顾孟然快速奔跑起来。 没有沟通没有交流,三人目标一致,前方不远处亮着微光的出入口。 玩命似的狂奔,顾孟然一心逃命并未留意身后,直到踏上防滑坡道,身后再无脚步声传来,他这才意识到,对方似乎没有打算追上来。 为什么又不追了?正当他疑惑之际,防滑坡道到了尽头,灰蒙蒙的天逐渐放大,一点一点呈现在眼前。 走出车库的那一瞬,顾孟然终于明白对方为何不追了。 不是来时的出口,不是来时的路,一片狼藉的废墟变成了一条干净整洁的道路。 碎石瓦砾堆在道旁,嗡嗡作响的挖掘机、搬抬石块的男人、清扫建筑残骸的女人,街道上三两扎堆,密密麻麻全是人。 33.第 33 章 * “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顾孟然与梁昭、郑奕杰站在地下停车场出入口,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的街道,神情不是一般的凝重。 街道上的人群瞬间石化,纷纷停下手中动作,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仿佛只要有一个人动手,其他人也会跟着一起冲上来。 与此同时,两名手持钢管的壮汉沿着防滑坡道走上来。 一高一矮两个男人长相凶悍,浑身腱子肉,拎着钢管耀武扬威,跟以前混迹大街小巷,收保护费的二五仔一模一样。 快到出入口时,高个子男人将手电筒抛给身旁那人,右手钢管反复敲打左手掌心,不紧不慢地走到三人身前。 阴冷的眼神如毒蛇一般,将三人挨个儿打量一遍,而后男人站在正中间,如占据主导的上位者,倨傲地扬着下巴,“哪来的?老实交代,鬼鬼祟祟地在底下干什么?” 九街被郑奕杰渲染得太过恐怖,顾孟然大脑飞速运转,竭力思考对策。而郑奕杰已经被吓傻了,哆哆嗦嗦盯着地面,一声不敢吭。 唯独梁昭一如既往地镇定,抬头与他身高差不多的壮汉对峙,漆黑的眸子蕴藏冷意,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恶狼,下一秒就会扑上去。 三打二有一战之力,三打一群…… 算了,该怂还是得怂,众目睽睽之下使用空间更加行不通,顾孟然不动声色地捏了下梁昭的手,缓缓抬头对上壮汉的视线。 “我——” “我们只是乘凉。”梁昭抢在顾孟然之前开口,将男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随即解释道:“天太热了,我们无意路过这里,躲在车库乘凉而已。” “路过?”高个子大汉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咧着嘴大笑两声,扬着下巴问梁昭:“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只是路过乘凉,那你们跑什么?” 梁昭面色不改回答道:“不清楚你们是什么人,不敢贸然露面,听声音恶意很大。” “恶意?你TM在我的地盘鬼鬼祟祟,还说我们恶意大?找死是吧小子!”男人被梁昭一本正经地指控惹得恼羞成怒,手中钢管高高举起。 虽然没有真动手,顾孟然还是被吓了一跳,赶忙拽着梁昭后退半步,面向男人好声好气解释道:“大哥大哥,不是恶意,我们是被吓到了,当时没敢出来。” 如果确如郑奕杰所说,这群人蛮不讲理,无恶不作,那说再多也是无用功。但在他们插翅难飞的情况下,这群人并没有将他们直接抓走,反倒不断追问他们的意图…… 顾孟然隐约猜到点什么,不等男人继续追问,简单明了地道明情况:“大哥,我们不是山城人,我们是从临淮过来的。本以为山城地震没那么严重,想着过来避一避,结果……哎,都一样。” “天越来越热,我们没办法,没地方去,就想着找辆车继续往别的城市走。但你也知道,路面上的车都开不了,所以我们才到处找地下停车场。” 语气真挚,态度诚恳,真假参半的话找不出任何破绽。 男人闻言放下高高举起的钢管,火气也慢慢降了下去,挑眉看了顾孟然几秒钟,又问:“临淮,这么远你们是怎么过来的?什么时候来的?就你们三个人?” “还有一个老人。”顾孟然“如实”回答:“我们昨天开大巴车过来的,车爆胎了,丢在进城的路上,现在去找还能找得到。” 这句话似乎彻底打消了男人的疑虑,他随手将钢管夹在腋下,以审视的目光将三人打量一遍,掏出别在腰间的对讲机。 “老大老大,假日酒店B出口这边发现三个外地人。” 对方回应得很快,男人并未遮掩,浑厚沙哑的男声从对讲机里传来:“等着,我马上过来。” 话落,壮汉扭头看向街道上的男男女女,大手一挥振声道:“别傻愣着看热闹,继续干活!” 被按下暂停键的街道重新动了起来,人们顶着高温继续清理街道。抬石块扫残渣,分工明确,配合默契,怎么看都是一幅岁月静好的景象,没一个人表现出不情愿。 顾孟然越看越不对劲,怎么跟郑奕杰说得不太一样呢? 对方虽有防备算不上友善,一言不合举钢管,多少有点暴躁老哥的感觉。但对方始终没有真正动手,好像不是不能讲道理? 没等顾孟然理清思绪,一阵“嗡嗡”的噪音忽然响起。众人抬头一看,一辆小型挖掘机以极快的速度从左/前方街道开过来,而后一个紧急刹车,稳稳停在车库入口前。 “老大,老大过来了!” “老大吃饭了没?” “又找一辆新挖掘机?” …… 车刚刚停稳,街上人群瞬间躁动起来,可谓是放声高呼,夹道欢迎。 数十眼睛的注视下,挖掘机停稳,玻璃车门缓缓推开,一个膀大腰圆、满身文身的花臂彪形大汉从驾驶室里走出来。 人字拖、老头背心,男人穿着随意,面容刚毅,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不好惹的凶悍之气,一看就不是善茬。 他没有第一时间下车,站在车门口环视一圈,扯着大嗓门怒吼一声:“瞅啥,都不用干活的是不是?干瞅着有饭吃?” 围观群众丝毫没有被训的自觉,嘻嘻哈哈一阵乐,然后才分散开来继续干活。 “砰!” 大汉纵身一跃,从一米多高的挖掘机上跳下来,稳稳当当落在地面。人字拖似乎有些坏了,他下车后低头瞅了一眼脚后跟,趿拉着拖鞋慢步走到三人身前。 “就你们?从哪来的?” 照例将三人打量一遍,来人将目光锁定在哆哆嗦嗦的郑奕杰身上。那眼神自带威慑力,随意这么一瞅,郑奕杰抖如筛糠。 顾孟然嘴唇微张,刚想回答他的问题,花臂大佬下巴一扬,对郑奕杰说道:“你,你来回答。” “我?”郑奕杰吓得一激灵,拼命回想顾孟然说过的话,过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临、临淮。” “临淮?巧了嘛这不是!” 花臂大哥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郑奕杰的肩膀,“那咱们算半个老乡,我媳妇也是临淮人。你临淮哪的?说不定我媳妇还认识你们呢。” 男人脸上带笑,语气温和,搭在郑奕杰肩膀上的手却不断收紧。 骨头都快被捏碎了,郑奕杰回答不上来。他不敢随便撒谎,又根本没去过临淮,咬着后槽牙将目光转向顾孟然。 “滨江路花园小区。”顾孟然替郑奕杰回答道。 他在赌,赌这位大哥的老婆不是临淮人。 就算赌错了,重名率极高的地名、小区名,临淮大概率也有。 但这老哥不按套路出牌,他看都不看顾孟然一眼,抬手轻拍郑奕杰的脸,俯身凑近,“自己住哪都不知道,看别人做什么?问你话呢,听不见还是哑巴了?” 伤害不强侮辱性极大,郑奕杰再也忍不住了,不知哪来的牛劲,双手猛地一撑直接把老哥推了个踉跄,梗着脖子大吼道:“想干什么直说行不行?兜什么圈子绕什么弯子?不知道有句话叫杀生不虐生吗?!” 这一嗓子吼出来,旁边两个壮汉立马举起钢管。 稳住身形的老大赶忙摆手示意,看着郑奕杰哈哈大笑,“哈哈哈……杀生不虐生,你小子说话还挺有水平!好了好了,我认真问,你们认真答,不许说谎!” 花臂大哥清了清嗓子,跟查户口似的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连问了十多个问题。 从哪来到哪去,路上情况怎么样,有没有看到救援…… 对方似乎终于肯相信他们是外地人,但顾孟然一开口,圆之前的话说出临淮两个字,花臂大哥瞬间冷脸,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你的口音确实不像本地人,但绝对不是临淮人。” 好吧,看来大哥老婆真是临淮人。 来自哪里确实没有说谎的必要,顾孟然认真思索后,选择坦诚相告。 只是隐瞒了老师、小朋友,风翼号,以及他们一家是在韶洲那边旅游遇上了地震的。嗯……这还算坦诚吗? 搞不清楚对方到底想做什么,顾孟然只能一半假话一半真话,路上情况与周遭城市的惨况他倒是没隐瞒,逐一告知大哥。 花臂大哥听完沉默了许久,眉心紧紧拧着,似乎在为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担忧。 但他很快整理好情绪,捏着下巴重新抬头看向顾孟然,“既然情况这么糟,你们为什么不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不远千里跑去宜南做什么?” 为了脱身,顾孟然只能继续说谎:“我父母在宜南。” “哦,那难怪。” 说完,花臂大哥不着痕迹地朝旁边使了个眼色,两名大汉旋即将钢管收起来,转身加入清理街道的队伍。 这是什么意思?放过他们了? 顾孟然还在猜测对方的用意,花臂大哥转头看向他们,略显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最近城南那伙人在跟我们抢食品加工厂的物资,经常往我们这边跑,跟耗子似的到处捣乱。我还以为你们也是那边的人,所以态度恶劣了一点。” “不过话说在前头,城北这一片是我们九街的地盘,你们不能在这到处乱逛,随便收集物资。我们还有很多张嘴等着吃饭,资源紧缺得很。 看你们初来乍到,实在没地方住可以跟我们回去住几天,但仅限几天,到时候你们离开的话,我可以给你提供车,提供少量的食物,前提是你们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事情发展到这已经完全不在意料中,顾孟然先入为主对九街始终心存怀疑,哪怕对方开出还算诱人的条件,他也没敢轻易接茬。 花臂大哥故意停顿了一下,等着人来追问。 可他等啊等,没一个人搭理他,他自觉无趣地瘪了瘪嘴,继续道:“你们不是去宜南嘛,路上碰到救援或军方人员麻烦帮我们说一声,山城还有很多人,不要忘了我们。” 这下不光是顾孟然,郑奕杰也开始怀疑自己了,对方主动道歉还提供帮助?就提了这么一个不算要求的要求? 难道九街的老大换人了? 郑奕杰一脸震惊,试探着问道:“你是九街的刚哥?” 刚哥并不奇怪郑奕杰认识他,笑吟吟地冲他挑了下眉,“不错,我是九街的王刚。想通了?不和他们一起装外地人了?” “你怎么知道我——”郑奕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说到一半的话拐了个弯,突然气急败坏:“你到底想干什么!别耍我们了行不行?” 刚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怎么了我?误会你们了给你们道个歉,咋就耍你了?” 郑奕杰这人很奇葩,一怂怂到底,一刚刚到底。 刚哥的话就像耳旁风似的,他恍若未闻,垮着脸直接回怼:“少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以为你做那些事别人不知道吗?我们不去九街也不需要你们的帮助,让我们离开!” 刚哥彻底蒙圈了,眉头死死拧着,眼睛瞪如铜铃,好像下一秒就要冲上前给郑奕杰两拳。 但几秒过后,体格壮硕、长相凶悍的彪形大汉呆呆看着郑奕杰,脸上竟浮现出一抹委屈,“你给我说清楚!我干啥了我!?” 34.第 34 章 * “你给我说清楚!我干啥了我!” “你干啥了你自己清楚,还需要来问我?!” “MMP,你龟儿子皮痒嗦?来,老子给你挠一哈。” “看看看,没说两句就原形毕露!装锤子装。” …… 从普通话吵到山城方言,两人梗着脖子争得面红耳赤。 街道上干活的男男女女听到动静就像听八卦一样,时而伸长脖子看一眼,嘀嘀咕咕地调侃,没一个人上前来帮忙,包括先前离开的两名壮汉。 顾孟然再迟钝也意识到这件事存在着误会,他们在停车场入口站了一会儿便满头大汗,更别说街道上干活的人。 可那些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不情愿,他们无惧炎热积极参与灾后重建,哪怕是汗流浃背。他们累得心甘情愿,于苦难中寻一线希望,绝无半点强迫的痕迹。 而郑奕杰也没有说谎,他对刚哥的态度就能说明一切。 所以……哪个环节出错了呢?顾孟然百思不得其解。 只顾着争论没一个人说到重点,站在一旁观战的顾孟然都快热死了。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掉,顾孟然揉了揉轻微刺痛的眼睛,从背包里摸出一小包餐巾纸。 梁昭一张他一张,两人各自擦了擦脸上的汗。 看着还在做无谓争执的刚哥和郑奕杰,顾孟然重新抽出两张干净纸递给他们,顺势打了个岔:“我觉得你们双方信息不对等,所以造成了误会,想解决问题应该心平气和地聊一聊。” 话音刚落,两人顿时收声,纷纷接过纸巾擦汗。 不是因为顾孟然说得多有道理,本就不想吵了,找个台阶下而已。 用纸巾胡乱抹了把脸,刚哥呼出一口热气,重新看向郑奕杰,“你那意思是我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咱不吵了,你跟我好好说说,我到底干啥了。” 刚哥冷着脸往那一站,横眉竖目,压迫感十足。但此时此刻,他眼底没有愤怒也没有不满,只有解不开的疑惑。 郑奕杰擦完汗将纸巾攥在掌心,思考该怎么接话。 他当然不敢真正惹恼刚哥,但又不想让顾孟然他们面前丢了面子,于是脸一撇,下巴一抬,“你先说,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是本地人?” “你小子!”刚哥嗤笑一声,好脾气地回答道:“跟在我们屁股后边好几回了吧?你能跟我们,我们不能跟你?我不仅知道你是本地人,我还知道你住在翡翠城!” 郑奕杰瞳孔骤然缩紧,像被雷劈傻了,呆呆愣在原地。 不等他开口,刚哥笑着补充道:“你以为你住的地方很隐蔽?一个小区就一栋房子没塌,真当我们瞎啊?还不是我提前打了招呼,让人不要去翡翠城瞎转悠。” “为、为什么?”郑奕杰惊呆了,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蔫儿了下去,声音变得格外沙哑。 “为什么?”刚哥眉头一皱,“这哪有为什么?” “世道乱了,我们聚集在九街是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毕竟人多力量大。这场灾难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大家齐心协力才能共渡难关。 当然,这只是我们的想法,也有人和你一样,你们有本事自己活下去,不需要跟着大部分。我们理解尊重,会给你们留一定的生存空间,比如你家小区周围,我们从来不去那边搜集物资,因为那里的物资属于你。” “嗡”,郑奕杰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尊重理解?不,不可能!”郑奕杰瞪大眼睛看着刚哥,声音骤然拔高好几个度,“前不久某天晚上,你们的人强迫一个女人跟你们回去,她不愿意去!她一直哭喊一直挣扎,三四个男人硬生生把她抬走的!” 强迫、抬走…… 顾孟然捕捉到话语里的关键词,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本以为刚哥会立马为自己辩解,不料他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扑哧”一下笑出声。他笑得很夸张,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根本停不下来。 “哈哈哈哈……我的妈呀,强迫!哈哈哈哈……” 郑奕杰真的生气了,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爽朗的笑声持续了近两分钟,刚哥强忍笑意,捂着肚子重新站直身体,连连摆手示意:“不好意思,确实哈哈哈……确实忍不住。稍等,稍等我一下。” 说完他扭头望向街道,扯着嗓子大喊一声:“高月,高月你过来一下!” 呼喊声在街道漾开,忙忙碌碌的人群中,一个穿着蓝色T恤、扎着丸子头的年轻女人放下手中工具,迎着刚哥快步走来。 灰尘与汗水融合,高月的手臂、脖子黑黢黢的,像是在泥地里打了个滚。但她毫不在意,随意用手臂蹭了蹭脸上的汗,气喘吁吁地走到刚哥身旁,“咋了刚哥?” “那啥,”刚哥笑意收敛,十分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头,扭头对高月说道:“那天晚上接你回去被这个小伙看见了,他还以为你不愿意跟我们回去,我们强迫你呢。” 循着刚哥的视线看向郑奕杰,高月瞪大了眼睛,赶忙摆摆手,“不是,没有强迫我,你误会了。” 郑奕杰完全不相信,目光游离在刚哥与高月之间,那警惕的眼神仿佛在问:刚哥威胁你了? “谢谢你的关心,但事情真不是你看到的那样。”高月与郑奕杰点了下头,唇边扯出一抹无奈的苦笑,“我们家房子在地震中倒塌,我爸被埋在了废墟底下,找了很多天一直没有找到,我不相信他死了,所以不愿意离开。 前段时间我不吃不喝在废墟中翻找,情绪一度崩溃,是我姐姐找到刚哥他们,让他们强行把我带回去。这些天他们一直劝我,开解我,让我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走出来。” 好不容易遗忘的伤痛再被提及,高月说着说着眼眶渐渐红了。她自知失态,伸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背过身道:“你们千万不要误会,刚哥他们真的是很好的人。” 把人叫过来又惹哭了,五大三粗的刚哥完全没料到,他呆呆愣了几秒,诚恳致歉:“抱歉啊高月,我——” “没事,没事的刚哥,我已经想通了。”不等刚哥安慰,高月耸了耸肩膀,轻叹一口气,“既然误会解除了,那我继续干活去。” “喝点水歇一歇!” 高月大步离开,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哎!”待人走远,刚哥长叹一口气,皱着眉头瞪郑奕杰,“看你干的好事,把人家小姑娘都惹哭了!” 如果是之前,郑奕杰肯定立马反驳“不是你把人叫过来的吗”,但这会儿,他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任凭刚哥甩锅,愣是一声不吭。 刚哥没再嘲讽他,自顾自地说道:“所以因为这件事,你把我们当成地痞流氓了?我王刚虽然是个没文化的粗人,但这种事情我绝对不会干,也绝不会容忍其他人干。” “还有一次。” 郑奕杰的声音一下子小了很多,没什么底气道:“之前我还看到几个人准备离开九街,结果被你们抓回来了,你们给人家哐哐一顿揍,揍得半死,这又怎么解释?” 刚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啥事都让你给碰上了?你小子到底偷偷摸摸跟了我们多久?是,人确实是我们抓的,我们揍的,这个我认,但那群小子可不是什么好鸟!” “妈的,说起来就来气,他们其中一个还是我亲手在废墟里救出来的,结果呢?伤好了之后跟一群不学无术的垃圾混在一起,偷物资,半夜偷偷去调戏人家小姑娘!” “如果不是及时发现……”刚哥双手紧握成拳,脖颈青筋暴起,明显气得不轻,“世道乱了也不能没有规矩,该收拾的还是得收拾,不给个教训以后还会有这类事情发生。” 聊到这里,这场误会算是彻底解开了。 郑奕杰没再多问,逐渐泛红的脸颊与耳朵暴露了他的尴尬。 只是顾孟然有点好奇,他为什么不提物资分配的事情,难道又是一个误会? 聊了聊车的事情,三人告别刚哥,吹着挂脖风扇往回走。 顾孟然看着埋头赶路,脑袋都快和地面平行的郑奕杰,终究是没忍住,笑着调侃道:“你昨天说得有模有样,我们都当真了,搞了半天是个乌龙。” “这能怪我吗?”郑奕杰倏地抬起头,“你刚刚也听他说了,我又没胡编乱造,本来就有这么个让人误会的事。” 误会解除,不用匆忙离开,顾孟然心情大好。 这位房东让他们吃了一惊,他也得让房东吃上一瘪,于是故意问道:“你不是说他们在防空洞当皇帝,自己吃香喝辣克扣别人的物资吗,这事你刚刚怎么不提一提?” 像是说谎被人戳穿,郑奕杰本就涨红的脸一下子红到耳后根,走路甚至都开始同手同脚。 但他没有选择说谎,短暂的沉默后,他扭扭捏捏,支支吾吾又十分坦诚道:“这事是我脑补过头了。那时候雾还很浓,我只是隐约听到任务、物资什么的,结合后面那些事,稍微润色了一下……” 润色?写小说呢还润色。 顾孟然忽地一笑,“我很好奇,你灾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郑奕杰推了推他的黑框眼镜,一本正经道:“网文知道吧?没错,我就是靠写小说全款买房的网文作者。” 顾孟然点点头,“难怪!” “难怪什么?”郑奕杰追问。 “难怪脑补能力这么强。” “顾孟然!信不信我今天晚上就给你们撵出去!” …… 22-30 第22章 开始升温 * “家人?” 负责外交的顾孟然还没开口,老爷子忍不住插了句话:“那你家里人怎么不出来,让你一个小姑娘大晚——” 不等孟高阳说完,顾孟然一把捂住他的嘴。 这话说得多少有点不知人间疾苦! 特大地震啊,万一别人家里人受了重伤或人直接没了,说这话不就等于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嘛!太冒犯了。 顾孟然给外公递了个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朝魏千兰笑了笑,“抱歉,我外公随口一说,多有冒犯,你别介意。” “不是你想得那样。”魏千兰摆摆手,轻笑一声,“很幸运,我们都好好的,只是我们情况比较特殊,目前确实没有能力离开。” “方便具体说说吗?”顾孟然追问道。 魏千兰沉默了一瞬,眼底笑意渐渐淡去,然后很生硬地岔开话题:“刚才听你们说,你们在找地方休息?我们那边勉强还能住人,要不要过去将就一晚?” 这话一出,沉默的人变成了顾孟然。 人生地不熟的,陌生人的地盘……谁敢去? 女生热心肠且具有防备心,怎么看都不像心怀叵测之人,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刚认识就踏入别人的地盘未免太冒险了,毕竟谁也不知道,她“家”里会不会蹿出一群膀大腰圆的壮汉。 短短几秒,顾孟然思考了很多,被抢走物资事小,万一被噶了腰子……不行不行,这地儿去不了一点。 顾孟然正纠结该如何拒绝,梁昭好似猜到他心中所想,拍拍他的肩膀抢先开口:“好意心领了,我们有地方住。” 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魏千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拎着顾孟然送的食物和油漆桶向他们招招手,“时间不早了,那我就先走了,你们注意安全,有缘再见。” “好的拜拜,你也注意安全。” “慢点啊姑娘!” …… 一般来说,有缘再见意味着再也不见,但顾孟然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还真有“缘”,而且“缘分”来得这么快。 和魏千兰分开后,三人在不远处岔路口找了块空地将帐篷搭起来。 赶一天路累得半死,做饭是没力气做了,简单吃了点速食,回空间洗了个澡,再将狗子喂饱,三人便往充气床垫一躺,吹着连接户外电源的电风扇早早睡了过去。 体力消耗过度,顾孟然几乎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本以为能一觉睡到自然醒,不料他迷迷糊糊刚与周公见上面,一只手臂悄无声息地从身侧探出来,握着他的肩膀用力一带。 下巴撞上结实的胸膛,顾孟然瞌睡顿时醒了大半。他艰难撑开眼,微光映衬下,身旁那人被汗水浸润的脖颈毫无遮挡地呈现在眼前。 性感的喉结格外晃眼,顾孟然微微一愣,浑然忘了问梁昭为什么吵醒他。 似乎也不太需要问,梁昭捏着他的肩膀轻轻“嘘”了一声,下一瞬,帐篷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卧槽,还真有人半夜来掀门帘? 顾孟然心头一惊,屏住呼吸从空间里掏出一把便携式油锯。但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动作,门帘微晃,慌乱而又带着几分熟悉的女声透过门帘飘进来:“顾孟然,是你们吗?能不能帮帮忙,求你们了!” “魏千兰?” “是、是我!” 两分钟后,黑雾笼罩的空地重新亮起了灯,本应在帐篷内休息的三人围坐在桌前,旁边还有一张凳子空着,魏千兰满脸慌乱、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 已是深夜,疲倦宛如散不去的黑雾,公平地笼罩在所有人头顶。 气氛过于微妙,孟高阳打了个呵欠,朝魏千兰友善地笑了笑,“又见面了,还真是有缘啊姑娘。” “这应该不叫有缘吧?你跟踪我们?” 不再是初见时的友善随和,顾孟然紧盯着魏千兰,眼中警惕与防备不加掩饰。 而梁昭看似漫不经心,垂在桌下的右手却紧握着油锯。 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人一时半会儿难以适应。 情况紧急,魏千兰根本没空在意,急急忙忙与三人解释道:“没有,我真的没有跟踪你们,我就住在这附近,想来碰碰运气的,没想到真找到了你们的帐篷。” 见她神情不像在说谎,看在她好心提醒的份上,顾孟然抬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暂时放下不满询问道:“好吧,那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帮忙找药!”魏千兰直截了当道:“我们那儿有个小孩热中暑了,情况很不妙,我们没有药,人手也不够,再拖下去怕是……怕是要不行了。” “多大的小孩?”孟高阳挺直了后背,急忙追问。 “五六岁。” 梁昭心生疑惑,多问了一嘴:“五六岁?你家的小孩你不知道具体年龄?” “不是我家的,是、是……”魏千兰说着说着埋头在牛仔裤兜里翻找起来,很快,她从兜里掏出一个红本本递给顾孟然。 顾孟然没有接,借着微弱的灯光随意扫了一眼,脸色骤变,噌地一下站起身,“我们有药,走吧,我们跟你一起去看看。” 穿过碎砖瓦砾堆积成的废墟,三人在魏千兰的带领下,来到一片由低矮建筑围聚成的院子。 房屋在强震中坍塌,建筑残骸四处散落,“翻山越岭”走进才得以看清,仍有一栋两层小楼矗立在乱石堆中。 顾孟然以为人住在楼里,还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结果魏千兰带着他们越过小楼兜兜转转,最后停在一栋已经塌了大半、完美融入废墟的平房跟前。 “就是这了,稍等一下。” 棕红色防盗门紧锁,墙壁爬满裂纹,魏千兰抬手敲门,一敲一顿,仿佛对暗号一般,接连停顿了三次才开始正常敲门。 约莫过了两分钟,只听“咔哒”一声脆响,防盗门开了一条缝,一个与魏千兰年纪相仿的年轻女孩出现在门背后。 看清门外众人,女孩先是一愣,下意识便要关门。 “哎周琴,是我!”魏千兰大声道。 魏千兰一出声,关到一半的门不动了,随即缓缓打开半米宽的缝,女孩探出半个身子警惕地打量顾孟然等人。 快速打量一遍,周琴将目光转向魏千兰,双手紧张地抓着防盗门,怯生生地问:“他们是谁?药呢,找到了吗?” 顶着高温跑了个来回,魏千兰汗如雨下,喘着粗气道:“那会儿跟你说过的,送牛奶和面包给我们的人,不是坏人。药找到了,他们、他们身上带了药。” “真的?你们有祛暑的药?”周琴眼睛瞬间亮了,眼巴巴望向站在魏千兰旁边的顾孟然。 顾孟然“嗯”了一声,当即将双肩包反背在胸前,拉开拉链翻找,“六一散、藿香正气水、暑热感冒颗粒,这些都有,我先——” “先进来吧。”周琴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压低嗓音对三人说道:“进来歇会儿,但是麻烦你们动作小一点。” 顾孟然心领神会,回头和外公、梁昭招招手,放轻手脚走进屋内。 早有心理准备,可真当走进屋子里的那一刻,顾孟然还是真真切切地震惊了一把。 房间面积很大,好比一间教室。墙上贴着五颜六色的儿童装饰画、字母表,角落摆放着奇形怪状的积木、玩具。 一间充满活力且色彩缤纷的房间。 靠门这一侧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拼接地垫,垫子上散落着可爱的毛绒玩具,而黑暗中如山丘般连绵起伏的小鼓包,一群小朋友躺成一排,乖乖团在地垫上睡觉。 是的没错,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顾孟然粗略数了一下,地垫上至少躺了七八个小孩。 就算是看过魏千兰的教师资格证,顾孟然仍被吓了一跳。跟在他身后的梁昭倒是反应平平,淡淡一瞥,神情毫无变化。 而最后进门的老爷子瞅见这一幕,直接当场石化。 过了好几秒,他跟见了鬼似的,一脸惊恐,指着小朋友难以置信地“这”了半天,艰难问道:“咋这么多孩子,你们、你们两个姑娘救回来的?” 饶是极度震惊,老爷子依旧压低了嗓音。 魏千兰感激地和他笑了笑,轻声解释道:“爷爷,这里是幼儿园,阳光幼儿园,我和周琴是这里的老师,他们都是我们班的学生。” “幼儿园……怪不得!孟然,快把药拿给两位老师。” “哦哦,好。” 中暑的孩子是睡在窗边的小胖墩,他全身大量出汗,面色潮红,还发起了高烧,状况很不妙。 顾孟然他们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担心人多把热气带过去,没敢贸然上前添乱,坐在一旁远远看着,缺什么递什么。 两位老师经验丰富,魏千兰蹲在旁边给小胖擦汗,顺便摇扇子降温。周琴则从顾孟然给的药物中挑选出几样,按剂量喂给小胖。 喂药喂水,周琴又将小胖扶坐起来,用湿毛巾给他擦拭全身。 来回折腾了将近半个小时,两位老师热得汗流浃背,而迷迷糊糊就快要失去意识的小胖渐渐清醒,虽然烧还没有退下去,但人似乎没那么难受了,肉眼可见地精神了许多。 顾孟然皱眉看着她们忙活,心里很不是滋味。 纵使他上辈子遇见的好人仅梁昭一个,但不可否认,在这纷繁复杂的末世中,人性的光辉仍在悄无声息地绽放。 背包没白拿,顾孟然再次拉开拉链在背包中翻找,不一会儿,两盒冰凉贴、十个轻便小巧的挂脖风扇分别放在身前。 老爷子看到挂脖风扇眼前一亮,凑到顾孟然耳边小声埋怨:“不是,你小子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你外公今天差点快热死了好吗!” “现在还不是用这个的时候,放心吧还有。”顾孟然说完拍拍裤腿起身,抱着冰凉贴和挂脖风扇走向两位老师。 “为什么啊?这都快45℃了!” 老爷子的声音追在身后,顾孟然无奈摇摇头。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45℃对之后来说,根本不算热! 第23章 抉择 * “谢谢!谢谢你们的药,谢谢你们的风扇和冰凉贴。今天多亏了你们孩子们才能睡个好觉,我、我替他们谢谢你们。” 浓雾笼罩的院子昏天暗地,唯独周琴的眼睛漾着水光。 小小的个子,哽咽的声音,她与魏千兰并肩而立,专注而真诚地看着顾孟然等人,而后弯腰低头,郑重鞠躬。 “别别别,别整这一出!” 腰还没弯下去,一双手突然撑住她们的肩膀。 孟高阳眉头拧得能夹死一只蚊子,待两人重新站直,他长舒一口气,急吼吼道:“现在年轻人都怎么回事儿,道个谢行这么大的礼。” 魏千兰:“爷爷,你们帮了大忙,这是应——” “应什么应!姑娘啊,我们不过是举手之劳,在这个节骨眼儿照顾这么多孩子,你们才是大仁大义的好人呐!”孟高阳打心眼里欣赏这俩姑娘,心里更是感动得不行,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周琴强忍泪水吸了吸鼻子,“爷爷你说笑了,我们也不算什么大仁大义,只是、只是于心不忍……” “好姑娘,都是好姑娘啊!” “你们学校一共多少孩子?他们的父母没来接吗?”顾孟然没外公那么感性,一心想着了解情况,毫不犹豫地直切正题。 周琴肩膀颤抖得厉害,一时间说不出话。 魏千兰拍拍她的手臂,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学校规模不大,连同幼师学生在内不超过100人。黄雾爆发后,小班和中班都停课了,只有我们大班还在正常上课。” “当然了,也有很多家长不放心,给孩子请假了,地震那天来上课的只有十四个孩子。地震来得很快也很猛,教学楼都塌了,好在我们当时在活动室,有幸逃过一劫。” 魏千兰顺手往左前方一指,乌漆麻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十四个,”老爷子透过窗户看了眼黑洞洞的活动室,如自言自语般喃喃道:“那其他孩子……” 魏千兰:“没事,都没事。地震之后有六个孩子陆陆续续被家长接走了,剩下这八个孩子的家长一直没来,估计……” 话没有说完,但大家都明白。 没有人会放弃自己的至亲骨肉,顾德诚除外,死人除外。 沉重的话题让院子安静了一瞬,压抑无声蔓延开。 干站着都不停出汗,顾孟然擦了下额头,垂眸看着掌心沾上的汗水,轻声问:“那你们之后呢,打算一直留在这?” “不知道。”魏千兰摇摇头,眼中茫然尽显。 “过来的时候你们应该看见了,园里还有一栋房子没塌,那是后面新建的食堂。我和周琴检查了一下,房子没出大问题,里面还有很多米面油,足够我们撑一段时间。 我们原本打算带着孩子们住进去的,但那些来接孩子的家长和园里阿姨给我们上了一课,原来房子没塌,人心早塌了。” 周琴再也忍不住了,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固执地不肯让别人看见,抬手蒙住脸,声泪俱下:“他们就像土匪进村了一样,在楼里翻找,看到什么拿什么!他们根本不管孩子们的死活,把我们的食物全部拿走。” 老爷子气得破口大骂:“畜生!恩将仇报的畜生!” “那你们这些天怎么过的?”顾孟然问。 魏千兰:“经常有人过来找东西,食堂没办法住我们就一直躲在活动室。白天我们一个看孩子,一个去废墟找吃的,还能勉强维持生活。” “但从前天夜里开始,温度一下子上来了,热得不行。园里倒是有发电机,我们费老大劲儿搬过来、安装好,结果才吹了一天空调,发电机就坏了。” 周琴逐渐平复心情,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感叹道:“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断电半天梓轩就中暑了,这温度再不降下去,孩子们根本扛不住。” “才一天就坏了?”顾孟然眉头一挑,“发电机是柴油还是汽油?你们加的什么油?” 魏千兰眼底闪过一丝迟疑,“发电机还分柴油汽油?我们、我们加的都是汽油,从路上那些汽车里放出来的。” 不常接触发电机确实会分不清,顾孟然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估计是加错油了。” “你们懂发电机?能帮忙修一下吗?”周琴追问道。 略微红肿的眼睛盛满期待,顾孟然避开视线,抿着嘴唇陷入沉思。 修倒是能修,再不济他还能分给她们一台全新的发电机,但问题是,发电机和空调又能撑多久?温度一天比一天高,普通空调在那种极端高温天起不了任何作用。 而且就算她们侥幸撑过高温天,临淮市始终位于黄江下游地区,用不了多久,这里将沦为一片汪洋。 十个成年人或许还能视若无睹,可八个孩子,两个女生……顾孟然头有点疼。 放任好人燃尽热血遗憾赴死,顾孟然自知做不到。于是短暂的思索过后,他抬头看向两位伟大的老师,颇为凝重道:“离开吧,一直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两个人干活十张嘴吃饭,如果等不到救援你们能撑多久?” 两人闻言纷纷一愣,沉默了将近一分钟,周琴率先开口:“去没有地震的城市吗?可是雾这么大,我们又带着一群孩子,怎么走?” 没有地震?听到这话顾孟然才意识到,震后通讯中断,消息闭塞,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场灾难是全球性的。 没办法明说,顾孟然拐弯抹角地提醒:“差不多吧,别的城市可能会有救援、有基地,出去找一找好过坐以待毙。至于怎么走……” 顾孟然想了想,“我们现在打算去宜南,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走,我们有车有食物,路上还能帮忙照顾照顾小朋友。” “宜南?这也太远了。”周琴一听这话开始犹豫了。 “你们的目的地不一定是宜南,路上我们会经过很多地方,遇到基地或救援人员你们可以随时停下来。”顾孟然耐心解释。 有车有食物,车上必然有空调,魏千兰听着很心动,认真追问细节:“这么大的雾,车怎么开?你们的燃油充足吗?食物和水够所有人?” 顾孟然逐一解答:“我们有办法从韶洲过来就有办法离开,这个你们不用担心。燃油、食物、水、生活用品这些我们准备得很多,量大管够。” 灾后人人自危,自顾不暇,遇到一群愿意伸出援手的热心人有多不容易,魏千兰心知肚明。机会只有一次,一旦这群人离开了,等不到救援他们将会被困死在临淮。 走或是不走? 周琴面露迟疑,明显还在犹豫,魏千兰没办法擅自决定,认真考虑后对顾孟然说道:“你们什么时候走?让我们商量一下行吗?” 凌晨三点,顾孟然看了眼时间道:“傍晚之前吧。你们先商量,商量好来营地找我们,如果不走的话就不用特意跑一趟了,等不到我们自会离开。” “走不走我们都会来,谢谢,谢谢你们。” * 离开阳光幼儿园,三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回走。 翻过满目疮痍的废墟,幼儿园消失在身后浓雾中,老爷子立马加快步伐追上顾孟然,扭着他问:“小子,你的车在哪呢?” 路中间到处都是汽车,顾孟然随手一指,笑着看向外公,“诺,看中哪辆挑哪辆,别跟我客气。” “说正事呢,没个正形!”老爷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赶紧交代,你到底怎么打算的?一群五六岁的孩子啊,这、这咋带?要不直接把他们收进空间带上走?” “不,不行。” 顾孟然还没说话,梁昭果断否决老爷子的提议:“孟爷爷,温室都没了,温室的花朵必须直面暴风雨,主动适应环境。孟然不能保护他们一辈子,总要面对现实的。” 顾孟然非常赞同这话,神情凝重地点点头:“对。而且非紧急情况,空间绝不能暴露。” 浓雾洪水,车不能开船也不能开,似乎将孩子们收进空间才是最好的选择。但空间是他们最后的底牌,是顾孟然保障家人安全的底气,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重风险,他不能冒这个险。 “啧,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倒是说说怎么解决?”老爷子急得抓耳挠腮,“一个两个跟打哑谜似的,万一人家下午直接过来了,咱们十多个人一起走路吗?” 顾孟然:“外公你先别急,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嘛。” 老爷子一愣,“现想呐?” “对啊。” “你小子!刚才说得那么笃定,我还以为你早有打算,结果……这可咋整?” 没有质问没有质疑,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他们本应带着那群孩子一起离开,顾孟然喜欢这种与家人齐心的感觉。 至于怎么解决……其实不需要他们来解决。 顾孟然依稀记得,浓雾与高温并非同时存在。 气温急剧升高,浓雾渐渐散去,但这可不是好消息,没了雾气遮挡,他们将直面炎炎烈日,切身体会有史以来最炎热的夏天。 第24章 筹备 * 回帐篷补了一觉,上午十点左右,顾孟然与梁昭早早起床,随便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便背着背包准备出门。 城市不比人迹罕见的荒野,顾孟然其实不太放心外公一个人留在营地。但天太热了,老爷子昨天热得睡不着,今儿顶着俩黑眼圈跟熬夜跑了十里地似的,怎么看怎么憔悴。 顾孟然于心不忍,只能让外公留在营地休息,为此留下一把油锯和一瓶防狼喷雾,还把为数不多的挂脖风扇拿了出来,一人分上一把。 微风轻拂脖颈,带来丝丝缕缕的凉意。 身处热浪包裹中,这点微风的效果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热,难以忍受的热,顶着高温艰难前行,从岔路口走到车水马龙的主干道,顾孟然和梁昭身上的T恤都快湿透了。 出行需要交通工具,出来这一趟主要是为了找车,他们需要一辆有空调、至少能载十五个人、座椅不能太硬、能坐能睡觉…… 好吧。 其实就是大巴车,一辆能满足所有条件的大巴车。 市区鲜少有大巴车,一路上公交车倒是见到不少,大巴车愣是一辆没见着。燥热的天气让顾孟然有了公交车也能行的错觉,但透过车窗看着那硬邦邦的座椅,屁股隐隐作痛。 大面积坍塌的楼宇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面目全非的城市,本地人出来都会迷路,更何况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 顾孟然也想过去找找汽车站,但考虑到留在营地的外公,算了,不敢走太远。他们尽量避免岔路,沿着主干道缓慢前行。 功夫不负有心人,走了将近一两个小时,两人累得气喘吁吁,终于在一座坍塌的高架桥附近,找到一辆完好无损的大巴车。 蓝白相间的中型旅游大巴,车身长而不高,满载35人。随意停靠在路边的汽车并未落锁,明显是地震发生时急着逃命,甚至连车门都没有关。 车身检查完毕,两人打着强光手电筒从前门进入车厢。车能不能用不光看外表,主要还得看能不能成功发动。 门窗没关,车厢里弥漫着厚重的雾气,两人借着微光一路摸索艰难走到驾驶台前,由梁昭坐进驾驶位尝试发动。 顾孟然对大巴一窍不通,帮不上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便举着手电筒往车厢内走,顺便检查车厢以防隐患。 35座大巴,除了司机的驾驶位,余下34个座位在逼仄的车厢内显得尤为拥挤。过道狭窄,顾孟然侧身往里走,手中光源来回扫动,竟然还在座位上看到好些私人物品。 座位上方的行李架同样塞得满满当当,行李箱、背包、编织袋……几乎一件都没来得及带走。 顾孟然忍不住想,车上的游客还活着吗?现在物资这么紧缺,如果还活着,他们为什么不回来取走自己的行李? “砰!” 脚尖踢到一个硬物,顾孟然恍然回过神,他以为谁将行李放在了过道,下意识挪回光源低头瞅了一眼。 然而就是这随意的一眼,顾孟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把早饭呕出来。 一具血肉模糊的男尸竖躺在过道里,他的双腿还卡在座椅空隙中,拧得跟麻花似的,身体则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态倒在过道里。 浅蓝色衬衫印着凌乱的脚印,很显然,他应该是在混乱中被人硬生生踩踏致死。袒露在外的皮肤有多处伤口,头和脸亦未能幸免。 经过高温发酵,尸体高度腐烂。肚子鼓胀如皮球,溃烂融化的皮肤偶有起伏,隐隐有尸虫蠕动,浑浊的黏液沿着过道蔓延,逼仄的车厢无一幸免。 防护面罩仿佛瞬间失效,浓烈的腐臭无孔不入,源源不断地涌入鼻腔,顾孟然双腿一软,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么了?” 捣鼓了半天,大巴车成功发动,梁昭刚想叫顾孟然来看,隐约听到身后传来奇怪的动静。 迟迟没有等到回答,他连忙起身前去车厢查看,但没走出几步,顾孟然迎面朝他跑来,抓着他的手臂踉踉跄跄冲出车门。 一口气冲出去近百米,直到汽车融入浓雾彻底消失不见,顾孟然摘下防护面罩往路边一蹲,忍不住干呕起来。 “呕——呕,咳咳咳……” 受了惊吓又持续干呕,顾孟然脸色惨白。梁昭眉头紧拧,飞快地从包里拿出一瓶水,拧开瓶盖递给他。 顾孟然接了但没有喝,梁昭摘下面罩一脸担忧地蹲在他身旁,伸手越过肩膀半搂着他,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没事的,没事了。” 不用问,空气中若隐若现的尸臭早已说明一切。 顾孟然难受得不行,像是有人在抠他的嗓子一样,真就忍不住,忍不住地干呕。吐又吐不出东西,这让他整个人非常难受,而且那股味道非常持久,就像尸体趴在他背上—— 等等,顾孟然猛地一顿,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子。 果不其然,原本只是有点脏的运动鞋变得油亮亮的,尤其是鞋头,被一层淡黄色透明黏液所包裹。 瞅见这一幕,顾孟然竟奇迹般地停止了干呕。他火急火燎地从空间里拿出一双干净鞋子,在梁昭的帮助下将鞋子换下来,丢得远远的。 活了两辈子,他不是没见过尸体,但他又没在殡仪馆上过班,心理素质真没那么强。 高度腐烂的尸体,不论见多少次都会令人不安。 咕嘟咕嘟灌下大半瓶水,顾孟然用剩下半瓶洗了个手,顺便洗了把脸。驱走黏腻的热气,脖间风扇传来稀薄的凉意,顾孟然终于重获新生。 过分苍白的脸色难掩憔悴,顾孟然起身与梁昭招招手,重新戴上防护面罩,“走吧,那辆车要不了了,抓紧时间重新找。” 他说完抬脚就想走,手腕突然被一把捉住。 顾孟然回过头,见梁昭颇为凝重地看着他,深邃的眸子蕴藏着化不开的愁思。 对视片刻,梁昭垂眸错开视线,同时松开顾孟然的手,温声道:“我们走得太久了,孟爷爷一个人留在营地不安全,你先回去,回去营地看看,车我去找。” 这人真是……和上辈子一模一样啊! 估计猜到他在车里看到什么了,梁昭很担心他,但这人总是这样,不会让他没面子,不会大大方方地关心,只会拐弯抹角地让他远离危险。 顾孟然早已不是当年的顾孟然,他轻笑一声,一口应下:“行啊,正好我也累了。不过找到车你怎么带回来?扛回来还是顶着浓雾开回来?” 梁昭嘴唇紧抿,认真思索后轻声道:“我可以记住位置再回来找你。” “这么热的天,来回跑不累吗?” “不累。” “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拜拜!”顾孟然边说边往回走。 脚步声一直在,走出几米顾孟然倏地回过头,见梁昭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他扑哧一笑,“干嘛,后悔了?” “没有。”梁昭很认真地看着他,“先送你回去。” 一阵热浪袭来,黏稠的热意好似甜滋滋的蜂蜜,顾孟然心尖儿微微一颤,再没有逗弄梁昭的心思,掉头走向另一个方向。 “开玩笑呢,我才不要回去。我能走能跳,可以和你一起找车,也可以和你共同进退。梁昭,现在的我……” 不再是你的累赘。 * 下午四点半,顾孟然和梁昭安全抵达营地。 孟高阳等候已久,两人刚刚走进帐篷,背包都还没来得及放下,老爷子急吼吼地带来消息:“魏老师来过了,她们商量好了——走,和我们一起走!” 有了这句话,今天的努力不算白费。 回空间洗了个澡,吃了顿简单的下午饭,顾孟然将睡袋帐篷尽数收进空间,与外公、梁昭背上背包朝城外走去。 车成功找齐了,一辆大巴、一辆越野、一辆山地摩托。 城里建筑残骸太多,出城这段路肯定开不了,顾孟然也不能当着人家面把车掏出来,只能费点力气提前放到城外通畅的道路。 翻山越岭出城,三个人又吭哧吭哧地走了大半个小时,终于绕开拥堵路段,来到宽阔而平坦的国道。 眼看四下无人,顾孟然一点儿都不带犹豫的,上了国道直接把越野车和大巴车往路边一放,问就是绕路开过来的。 他们没急着走,分别给两辆车加满油,而后顾孟然从空间拿出户外电源和空气净化器各两台,让外公和梁昭安装在车里。 其他如电磁炉、电烧水壶、锅碗瓢盆、米面粮油…… 一股脑地塞进后备厢。 赶路嘛,食物主要还是以速食为主,但毕竟带着一群孩子,偶尔改善一下伙食,万一要喝点热水什么的,也不能完全没有。 高温天气食物容易腐坏,速食及牛奶顾孟然只拿出少量装装样子,别人出于礼貌也不好来翻他们的后备箱,只需要知道有就行了,具体有多少……管够! 除此之外,水。 空间矿泉水不多,顾孟然搬出五件矿泉水、两件橙汁,到时候喝完水的瓶子不要丢,洗一洗再装空间里的山泉水就行。 有孩子还得备点零食,顾孟然不知道小孩能吃什么,在外公的建议下,坚果、糖果、果脯果干、海苔……乱七八糟地凑了满满两箱。 后备箱都快塞满了,顾孟然始终觉得差点什么,余光扫过黄灿灿的橙汁,他瞬间眼睛一亮,水果,空间里还有不少水果! 苹果、梨、柚子、哈密瓜……顾孟然挑了些耐放的水果放进车厢,吹着空调的话,短时间应该坏不了。 筹备物资的时候没想过会遇到小孩子,小朋友能穿的衣服一件也没有。夏天出汗总得换的,顾孟然略一思索,拿出一箱成年人的T恤。 大不了当裙子穿!再不济吹空调的时候当被子盖。 吃穿用度全部齐活儿,顾孟然心满意足地从大巴车上下来,“外公你可要看好车啊!走了梁昭,接孩子放学了。” 第25章 准备出发 * “梓轩,子涵,你们慢一点,慢点走!” 浓雾笼罩的街道漆黑一片,宛如窥不见底的深渊,而深渊之上时而传来清脆的嬉笑,轻而易举便驱走潜藏在黑暗中的恐慌与迷茫。 入夜后能见度更低了,四个人带着一群小尾巴,踩着手电照射出来的微光,浩浩荡荡地行走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 梁昭走在最前面带路,推着一辆老式人力三轮车艰难前行。车上大大小小的袋子装着阳光幼儿园的全部物资,这些天魏千兰和周琴在废墟里翻出来的。 顾孟然打着两个手电筒紧随其后,一束光照在梁昭脚下,一束光照在自己身旁,兢兢业业地充当打光师傅。 儿童手环弹簧绳是个好东西,魏千兰与周琴跟在顾孟然身后,一手两个小朋友,牵着一群小尾巴赶路也毫不费力。 天气过分炎热,小朋友们都热蔫儿巴了,加上又有外人在,他们多少有点怯生,路上一句话也不说,苦哈哈地跟着老师走。 但一群人里总有那么几个社牛,比如昨天中暑,今天生龙活虎的小胖墩,比如扎着双马尾,粉嘟嘟的小姑娘。 两小孩儿对顾孟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手腕环弹簧绳拉到最长,不顾老师的劝阻,一左一右围绕在顾孟然身旁。 小胖墩一点儿也不怯生,眼巴巴地望着顾孟然,追着他问东问西:“导游哥哥,你们的车停在哪呀?魏老师说我们要去宜南,要坐很久很久的车对吗?我可以选一个靠窗户的位置吗,我、我有一点点晕车。” 不等顾孟然回答,旁边可爱的小女孩叽叽喳喳道:“宜南市一定有可多好吃的!哥哥哥哥,都有些什么呀,你能提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导、导游? 俩小孩儿一开口,差点把顾孟然整蒙了。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敛下眉间诧异,笑着对两个小朋友说道:“车停在大路上,还要走一会儿,辛苦你们啦。车上座位很多,到时候都给你们安排靠窗的位置。” “真的吗?谢谢哥哥!”小胖高兴得手舞足蹈。 “当然,哥哥从来不骗小孩。” 顾孟然笑了笑,迎着女孩期待的目光,温声道:“你说得没错,宜南美食可多,凉虾见过吗?长得很像虾的糖水,甜丝丝的,还有春卷,薄薄的面皮裹着蔬菜丝,香脆可口。” “哇!”子涵都快被馋哭了,咽了咽口水又问:“哥哥我们能不能坐飞机呀?快一点到宜南好不好?到时候我让爸爸给我买凉虾,给、给哥哥和老师也买。” 顾孟然眉头微挑,随口问道:“你爸爸在宜南?” 子涵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对呀!魏老师说啦,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在宜南等我们,他们不能来接我是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已经长大了哦,我要勇敢,我会乖乖跟着老师去找他们的!” “勇敢?哈哈哈……你好勇敢哦宋子涵。刚刚躲着哭鼻子的是谁啊?” “张梓轩你——我要让我妈妈揍你!” “略略略,揍不着。老师说了我哥哥和妈妈也在宜南等我,他已经上小学了知道吗?他壮得像一头牛!” “我不要和你玩了!” …… 小朋友无惧炎热乐此不疲地斗嘴,顾孟然眉头紧蹙,胸闷得快喘不上气儿来。 善意的谎言能维持多久?或许这一路能够相安无事,可抵达终点后,得知真相的孩子们又该怎么办? 在黄江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顾孟然差点忘了,真正的末世原来是这般残酷。 带着小朋友赶路被迫放慢了速度,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走了快两个小时才看到大巴车的影子。 都热坏了,尤其是一群孩子。好在大巴车提前启动,车内雾气散尽,持续运转的空调吹拂着凉气,将车厢温度稳稳维持在27度左右。 两位老师组织有序,小朋友们乖乖排队上车。 原本一个个就像路边晒蔫儿巴的野草,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但就在登上汽车后,清爽的凉气扑面而来,小家伙们如沐春风,枯萎的叶片重新挂绿。 “哇,好大的车!我要坐第一排。” “好舒服啊,进来一下子就不热了。” “我、我要靠窗户的位置!” 凉风一吹,小朋友们瞬间精神了,哒哒哒地在车厢里跑来跑去,兴奋地挑选座位。 “不要抢,车里座位很多,一个人挑两个连在一起位置,方便晚上睡觉。选好了就坐下来休息,不要乱跑。” 周琴高声嘱咐,小朋友们齐声道:“好!” 魏千兰负责前门,周琴负责后门,孩子们上车后,她们站在车门前回看车厢,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脸上却洋溢着轻松而愉悦的笑。 两位老师尽职尽责,顾孟然在路边站一会儿,见实在帮不上忙,便掀起衣摆擦擦脑门上的汗,跟着上车打开行李架挡板。 全新未拆封的T恤、精心准备的零食、提前清洗干净的水果……小孩儿管不住嘴,吃的不能一次性分下去,顾孟然把周琴叫了过来,将行李架上的物资交由她保管。 看到T恤和零食,周琴默默感慨他们的物资真多。可一袋挂着水珠新鲜水果突然呈现在眼前,有那么一瞬间,周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好新鲜的水果!现在居然还能吃上水果,你们在这是哪找的?”周琴惊呆了,费了很大力气才从红彤彤的苹果上挪开视线,难以置信地望向顾孟然。 惊讶归惊讶,她刻意地压低了嗓音,没让小朋友听见。 顾孟然喘了口粗气,面不改色道:“路上碰到一间几乎没塌的水果店,有些是在那里拿的,另外这些……我们绕路嘛,在郊外看到不少果树,顺手摘的。” 说多错多,不等周琴再问,顾孟然连忙道:“你们看情况给孩子们分吧,当然了,你们也别客气,随便吃。衣服那些都是大人的,只能将就将就。” 顾孟然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座位上筋疲力尽的孩子们,语气变得郑重其事:“吃的喝的不用特意节省,该吃就吃,小朋友长身体呢。物资方面不用你们操心,再不济我们还能路上找,既然决定一起走,这些我们会负责到底。” 略微沙哑的嗓音回荡在车厢,周琴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嘴唇翕动似乎想和顾孟然道谢,但忽然涌上来的情绪让她喉咙莫名发紧,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没事没事,我们就是帮点小忙,你们才是人美心善的好老师。不要想太多,早点休息。”顾孟然笑着说完,伸手在她肩膀轻轻拍了拍,而后越过她走向驾驶位。 大巴车操作复杂,顾孟然把魏千兰叫到驾驶台,现学现卖,将车门如何关闭,空调温度如何调节等重要事宜交代给她。 夜晚能见度低得可怜,今天晚上不走了,大晚上把小朋友接到车里主要为了让他们吹吹空调,好好睡一晚上。 与小朋友们互道晚安,顾孟然从大巴车下来,而梁昭那边刚好把三轮车上的物资收拾好,推着车往前面越野车走。 擦肩而过时,顾孟然果断叫住他,随后两人将三轮车推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悄咪咪地收进空间。 累,顶着高温在外奔波一天,不亚于在工地上搬一天砖。踩着微光走回越野车,车门轻轻一拉,沁人心脾的凉意驱走热气,顾孟然这才有了还活着的实质感。 驾驶位座椅放倒,老爷子握着蒲扇躺在座椅上,睡得别提多香。时高时低的呼噜声打破夜晚的宁静,让陌生的车厢多了一丝烟火气息。 一身汗黏腻腻的,坐进后排吹了会空调,顾孟然果断带着梁昭回空间洗了个澡,顺带给空间里家禽、家畜喂了些大白菜。 晚饭吃得早,出来感觉肚子又饿了,顾孟然摸出两大袋蓬松暄软的老式手撕面包,与梁昭就着橙汁边吃边喝。 包装袋“滋滋”作响,两人的咀嚼声也不算小,这么大的动静老爷子愣是一点儿没醒,呼噜声一声比一声响亮。 而顾孟然吃饱喝足,摸出两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分给梁昭。别说削皮了,甚至洗都没洗,随便用纸巾擦擦表皮便“咔嚓”一口咬下去。 就这一声响,老爷子鼻尖微动,噌地一下坐起身。 “砰——” 动作太大,头顶直接与车顶来了个亲密接触,但老爷子毫不在意,猛地回头望向顾孟然,“嚯,我就说闻到苹果味儿,你小子吃独食呢!” 顾孟然把苹果拿到眼皮子底下瞅了一眼,确认自己拿的是苹果而不是榴莲,笑着调侃道:“外公你这鼻子真好使,什么时候借我用用?” 开着玩笑,顾孟然拿出一个苹果抛给外公。 老爷子双手稳稳接住,擦都不带擦的,咔嚓咬下一大口,鼓着腮帮子满足地感叹:“还得是这个味儿,又脆又甜!哎,算起来都多久没吃上新鲜水果了,是真馋呐。” 听到这话,顾孟然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头,小声嘟囔:“外公你这话说得,搞得像亏待你们一样。想吃就说一声嘛,我就一个脑子,有时候真给忙忘了。” “嘿,你这小子,这锅也能甩到我头上?” “本来就是嘛!” 锅要甩,吃也得吃,反正空间里的水果还多,顾孟然索性拿出一个小果盘,装了些大枣、脆红李、车厘子之类方便食用的水果。 老爷子见状三两下把苹果啃完,摸了一把车厘子大快朵颐。吃着吃着他似乎终于想起了今晚在这儿的目的,忽然停止咀嚼,瞪大眼睛看着顾孟然。 “小孩儿呢?都接过来了吗?” 顾孟然扑哧一笑,“你猜?” 孟高阳:“你小子——” “孟爷爷不用担心,都安顿好了。”梁昭沉声安抚,回头指了下后挡风,“今晚他们睡在后面车里。” “那就好那就好,我都给睡懵了。” 老爷子拍拍胸口,顺手往嘴里丢了一颗车厘子,“那咱们今晚怎么睡?后边座椅摊开能睡两个,三个人就太挤了,前面躺着腿都伸不直,有点憋屈。” 梁昭个高,外公太胖,一米八的顾孟然反倒成了个子最小的。 顾孟然琢磨了一下,“我睡前面吧,你们挤一挤。” 视线游离在顾孟然与梁昭之间,孟高阳“啧”了一声,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大巴车多宽敞啊,要不我去后面挤一挤,你俩在这睡?” “不行。”顾孟然一口拒绝。 老爷子还以为自家外孙不好意思和梁昭单独相处,正打算调侃他几句,顾孟然神情突然严肃,郑重其事道:“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三个大老爷们,白天还没什么,大晚上跟别人睡一个车上,别人能睡踏实吗?” “他们已经没有家了,大巴车是他们唯一的落脚地,给她们一点私人空间,给她们一点安全感吧。” 第26章 乌鸦嘴 * 吹着空调睡了个难得的好觉,第二天,顾孟然早早起床洗漱,随后趁着众人没醒,分别给两辆汽车补充汽油。 怠速开空调油耗很高,越野车还好,大巴车才不得了。 空间燃油充裕,但只出不进顾孟然心里始终不太踏实。不管怎么样,路上还是得多留意点,看看有没有加油站能补充一批燃油。 “哎哟,累。” 给大巴车加满油,又检查了一下后备箱物资情况,顾孟然伸着懒腰往回走。 两辆车间隔着五六米,层层浓雾阻隔,平常基本互相看不见。但这会儿他刚从大巴车的车尾走到车头,越野车轮廓依稀可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灰蒙蒙的雾气中。 雾淡了,顾孟然一眼就看到梁昭站在车门前。 但……淡的不多,因为顾孟然是凭身形认出来的。 “感觉到了吗梁昭?”顾孟然快步走到梁昭身旁,颇为得意地耸了耸肩,“雾淡了,没忽悠你吧?” 梁昭四下环视一圈,目光停留在顾孟然头顶,低低地“嗯”了一声,“相比昨天的确淡了一点,但能见度还是很低。” “没办法啊,这么浓的雾,短时间内散不了。” 顾孟然长叹一口气,抬眸与梁昭对视片刻,略显迟疑道:“你能行吗?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三个大老爷们没一个会开大车,只有梁昭曾经在汽修厂工作过一段时间,勉强算接触过。 极低的能见度,陌生的车辆,顾孟然想着自己在车上还好,万一发生意外还能及时将人带进空间,至少有张底牌在手上。 但能见度太低了,车上还带着一群孩子,贸然开着大巴行驶太过危险,他们还需要另一辆车来探路,而手握空间的顾孟然——最佳探路司机人选。 梁昭迟迟没有回答,顾孟然收回不断飘远的思绪,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无意一抬头,本应落在头顶的手蒙住了顾孟然的眼睛。 对方似乎也很意外,指尖微微一颤,然后顾孟然感觉到,粗粝的掌心划过皮肤,低沉喑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你的前方是未知,我的前方是你,我们同进同退,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上辈子算吗? 心脏像被针尖刺了一下,顾孟然鼻尖泛起了酸意,还没想明白梁昭为什么这样说,一声轻咳搅乱了翻涌的情绪。 覆在眼睛上的手及时抽走,顾孟然重获光明,睁眼就看到贴在后窗玻璃上,脸都快挤变形了,仍坚持八卦的外公。 像个滑稽的喜剧演员,顾孟然被他逗笑了,也没觉得尴尬,摸出两个对讲机递给梁昭一个,故作轻松道:“什么死不死的,车速慢一点,保持在二三十码,翻车就当摔一跤。” “走了走了,上车吃饭吹空调,等他们醒了就出发。” * 半个小时后,停在路边的越野车缓缓移动,而后大巴车与其保持着两三米的安全距离,载着一车欢声笑语,平稳而缓慢地驶向浓雾中。 白天赶路晚上休息,一走就是一个多礼拜。 雾一天比一天淡,能见度逐渐回升,三十码的车速慢慢地提升到五六十码。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急剧升高的气温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顾孟然,情况不太妙。 “砰,砰砰砰!” 越野车平稳前行,燥闷的热气淤积,车厢几乎变烤箱。 顾孟然手握方向盘专注前方路面,额间汗水无声滴落,脖间T恤都被濡湿了一圈。而他身旁副驾驶,老爷子脸涨得通红,顶着一脑门汗,对着空调出风口连打带拍、砰砰砰地一顿输出。 明显热急了,他下手越来越重,边拍边埋怨:“什么破玩意儿,咋还能吹热风呢?嫌我们不够热还给加点温?” 顾孟然被外公逗笑了,腾出手抽了张纸巾擦汗,重重呼出一口热气,“没用的外公,它又不是电视机,拍一拍就好了。估计是压缩机过热保护,吹不出冷风了。” “那咋办?再这么下去咱俩指定中暑。”孟高阳拿不定主意,果断将目光转向顾孟然。 咋办?顾孟然也不知道咋办。 空调故障时而冷风时而热风,与座椅接触的后背全是汗,就像待在汗蒸房一样,上蒸下煮,胸闷得喘不过气,肺管子都快着火了。 额头上的冰凉贴捂得热热乎乎,感受不到任何凉意,好在挂脖风扇还能用,车内空调勉强还能吹出风,甭管热风冷风,至少车厢里的空气是流动的。 还得再忍忍,下午一点半,现在外面的温度只高不低,修空调也得挑个凉快的时候修。 顾孟然没能给出解决方案,燥热难耐的老爷子选择自己解决。他左手反复拧动温度调节按钮,右手猛拍出风口,试图凭运气和蛮力将空调给修好。 “砰砰砰”的拍打声回荡在车厢,顾孟然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出声提醒:“外公你别太暴力了,万一把风都给弄没——” 话还没说完,车厢突然安静下来。 老爷子不拍了,“丝丝”往外吹风的出风口静止不动,再无一丝微风。 顾孟然:“好好好,我就说吧,你看——” “乌鸦嘴!”老爷子先发制人。 顾孟然笑出了声,“行,算我乌鸦嘴,现在咋办吧?” 老爷子没说话,默默拿起大腿上的对讲机呼叫后车:“梁昭梁昭,准备靠边停车,靠边停车。” “滋滋,收到!” 一分钟后,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了路边。 黑色褪尽,弥漫在空气中的雾气变回了原本的枯叶黄。浓度明显降低,随风荡漾的薄雾宛如轻纱包裹大地,眺望远处仿若置身仙境。 车门一开,滚滚热浪扑面而来,顾孟然猝不及防灌入一嘴热气,差点当场爆粗口。 仙境?地狱还差不多,还是第九层,下油锅的那种。 气温飙升至48℃,即将突破50大关。 下车走两步顾孟然感觉身体里的水分都快被蒸干了,更别说停在路边顶着高温修车。 能见度正持续回升,探路的越野车可有可无。顾孟然只用了一两分钟来思考,当即决定丢下陪他们走了一路的越野车。 梁昭下车来帮忙,三个人把油箱里的汽油抽出来,物资搬出来。整得跟逃难似的,拎着大包小包,以最快的速度将物资搬到大巴车。 大巴车载着一群小孩,空调开得没那么低,不过登上车的那一刻,沁人心脾的凉意包裹着身体,顾孟然顿时有种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感觉。 大巴车三十多个座位,多两个人不多。但放弃越野车也意味着,他们晚上只能和老师、孩子们挤在一辆车休息。 已经不再是陌生人了,一周的相处足够建立信任。 他们在下面搬行李的时候,两位老师在上面忙忙碌碌,陆续将小朋友们转移到车厢后半截,以车门为分界线,把汽车前排座位留给他们。 顾孟然喜欢这种边界感,上车后和两位老师打了招呼,把事先准备好的薄荷糖拿出来,给小朋友一人分了两颗。 大巴车重新启动,沿着国道平稳行驶。 一身汗未干,顾孟然走回第一排,靠着窗户坐下。 窗外朦胧的黄雾随车辆移动而凝成一团,柏油马路银光微闪,滚烫的热浪仿佛有了实质感,混杂着雾气于马路上翻涌跳跃,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灼热感。 顾孟然扬着下巴侧目看向窗外,眉头紧紧拧成一团。 失策,走得还是太仓促了,出发前应该多找几辆车的。没日没夜地开空调,最耐造的越野车都罢工了,大巴车还能撑多久? 空调故障事小,万一大巴车坏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让一群孩子在“桑拿房”里徒步,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现下能见度恢复得差不多了,要不找个机会把他们带上船?可这些天频频余震,这时候的黄江比陆地更危险。 水路陆路,没一条路好走。 越想越觉得不安,顾孟然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怎么了?” 手还没从头上拿下来,一声极轻的询问忽然从前方传来。顾孟然眼眸微抬,竟隔着玻璃与后视镜里的梁昭对上了视线。 第一排与驾驶位仍有一定的距离,顾孟然倒是想和梁昭商量,但又担心被其他人听见,弄得人心惶惶,想了想便摇摇头,“没,没怎么。” 梁昭好似猜到他心中所想,刻意压低了嗓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气音说道:“担心车在路上坏了?” “有这么明显吗?” 顾孟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放轻动作起身,轻手轻脚地挪到驾驶椅背后,小声将心中顾虑说给梁昭:“天太热了,大巴车不知道能撑多久,风翼号……我不敢拿风翼来冒险。梁昭,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停下来,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一段时间?” 车速不算快,梁昭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路边,注意力却全部集中在身后。 认真听完他的顾虑与困惑,梁昭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轻声反问道。“气温还会继续升高?还是说现在已经是最高温度?” “还会继续升高。”顾孟然不假思索道。 梁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这样看来,有必要停下来休整一段时日。我们没有备用车辆,车坏在半路会很麻烦。而且连续赶路一周,小朋友们多少有点吃不消,停下来休息是迟早的。”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梁昭顿了一下,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顾孟然,“一周了,我们的汽油和食物消耗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应该找机会‘补充’一些?” 宜南天远地远,他们走的还是沿江路,绕了不少远路,以目前这个路线和速度,一个月都不一定走得到。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顾孟然想了想,认真点头,“很多问题我都忽略了,你说得没错。我们昨天下午刚过万阳是吧?去哪临时休息呢,最近的城市……” 空间里有纸质地图、自制路线图,但车厢人多眼杂,顾孟然没敢随意拿出来,托着腮帮子可劲儿琢磨。 不熟悉这片地区,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梁昭见状温馨提醒:“晋城,还有山城。你先回座位坐好,这段路有点颠簸,小心摔了。” 顾孟然待在原地不动,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没事的讨论一下嘛,相信你的车技,只要车不出问题,你不会让我摔——” “砰!” 一声巨响突然从车底传来,大巴车随即猛地一颤。方向盘几乎瞬间脱离掌控,大巴车宛如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向右前方山体偏移。 好在车速不算太快,梁昭右脚反复点踩制动踏板,双手迅速向左打转方向盘,及时纠正偏移方向。 事发不过短短几十秒,大巴车缓慢且平稳地停在路边。 车厢一片混乱,睡梦中的孩子们被剧烈晃动惊醒,其中个别小朋友受了惊吓,吓得哇哇大哭。 顾孟然踉跄摔坐在架势椅背后,蒙了好一阵儿,直到梁昭朝他伸出手,他这才借着梁昭的力气,惊魂未定的站起身。 “怎么回事?什么东西炸了?”脑瓜子嗡嗡的,顾孟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梁昭拉起手刹从座位上起来,眉头微蹙,“应该是爆胎了。” 顾孟然:…… 不是,真成乌鸦嘴了? 第27章 山城 * 右后方车轮爆裂,好似泄了气的皮球黏在车轱辘上,彻彻底底地瘪了下去。 修理工具倒是齐全,但外胎都炸开花了,碎片残骸飞得到处都是,这还修个der!除了更换备胎别无他法。 好的问题来了,备胎,哪来的备胎? 身处密不透风的热浪,四分五裂的车轮摆在眼前,顾孟然头疼得不行,揉着太阳穴来回踱步,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哎!这都什么事儿啊。” 梁昭把千斤顶放回后备厢,撩起衣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听到顾孟然哀怨的叹息,他从后备厢拖出防滑链,快步走向大巴车侧方。 仅仅是在路边站了几分钟,顾孟然袒露在外的皮肤热得通红,还没干透的T恤又湿了,光洁的额头全是汗珠。 梁昭快步走近,防滑链都没来得及放下,先从工装裤兜里摸出一包餐巾纸递给顾孟然,“别急,车还能开,你先上车待着,我来解决。” “烂成这样了怎么解决?”顾孟然接过纸巾,抽出一张擦了擦脸。余光扫过梁昭手中防滑链,他动作一顿,诧异道:“你打算……给车轱辘套个防滑链?” 梁昭笑着点头,“运气还算不错,这辆长途旅游大巴六个车轮,爆胎的又正好是中间的承重平衡轮,影响不算太大。” 知道顾孟然好奇心重,梁昭一边将防滑链铺在地上,一边给顾孟然解释:“完全没影响是不可能的,车轮瘪了没办法充气,所以——” “所以套个防滑链稳住轮胎将就开,反正也不是自己的车,折腾坏了也不心疼,开多远算多远?”顾孟然自认为猜到了正确答案,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眼底重现笑意。 梁昭低低一笑,将乱糟糟的防滑链整理好,蹲下身往车轮下面铺,“恭喜你猜对了,奖励是上车吹空调。” 这么热的天,顾孟然哪忍心丢下他一个在这弄,赶忙蹲下身帮忙。 防滑链安装起来麻烦,两人先将防滑链平铺在车轮前方,再由司机梁昭上车开动车辆,缓慢前行,直至链条彻底将车轮包裹住,链条首尾相扣才算完事。 折腾了十分钟,顾孟然从地上爬起来,热出一身汗。 车门缓缓打开,顾孟然呼出一口热气,准备重新投入空调的怀抱。可他第一时间抬腿居然没抬动,像是被人握住了脚踝,腿未动身体先动,害他差点直愣愣地摔下去。 前摇后晃竭力稳住身形,顾孟然低头一瞅,瞳孔震惊。 被握住的不是脚踝,而是鞋子! 地面温度太高,鞋底烫化了,黏地上了!! 倒没有胶水那般牢固,但顾孟然用力抬脚尝试挪动,他刚换没几天的新运动鞋……鞋底拉丝了。 怪不得汽车会爆胎,这地表温度能煎鸡蛋了吧? 颇为狼狈地回到车上,顾孟然瘫坐在座椅充当一具尸体。然而气儿都没喘匀,眼看梁昭放下手刹准备重新出发,顾孟然紧急叫停: “别,先别走梁昭,你过来,过来一下。” “怎么了?”梁昭来得很快,话音刚落便坐在了顾孟然身旁。 “山城咳,咳咳咳……”刚说出两个字顾孟然就被一口气呛着,咳得撕心裂肺,直拍胸口。 梁昭迅速从行李架上拿下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轻拍顾孟然的后背,直到他渐渐停止咳嗽,这才将水递给他。 “想问还有多久能到山城?”梁昭重新坐下。 顾孟然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小口抿着矿泉水。 “估计还有七八十多公里,”梁昭大致估算了一下,说:“以我们目前的速度,至少三个小时。晋城稍微近一点,一个小时左右应该就能抵达。” 顾孟然摇摇头:“不,去晋城,三个小时就三个小时,我们去山城。” “为什么一定是山城?”梁昭难得好奇,多问了一句。 顾孟然呼吸逐渐平稳,看着满眼不解的梁昭,忍不住调侃道:“一看你就不怎么出去玩。山城地貌以山地、丘陵为主,独特的地形、独特的城市建设方式,之前网上不是很火嘛,都说那是3D魔幻城市。 同样经历了特大地震,无依无靠的城市全部遭殃,无一幸免。但依山而建的山城,我觉得她的情况可能比别地方好一点。” “没错,而且山城是目前防空洞最多的城市,在那里避暑应该相当不错。” 身后突然传来外公的声音,顾孟然猛地一回头,身后已经围了一圈人。外公、魏千兰、周琴,车内所有成年人都凑了过来,一个个竖起耳朵听得认真。 来得正好,本来也没打算瞒着。 顾孟然将目光转向魏千兰和周琴,轻声询问两人的意见:“车撑不了多久,我们不能继续走了,我们需要停下来重新找车、补充物资,顺便让孩子们好好休息一下。我个人偏向于山城,你们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可以。”魏千兰果断点点头,“我以前去过山城旅游,跟孟爷爷说得差不多,地下防空洞非常多。如果我们能顺利找到的话,在那里避暑确实很不错。” 周琴对山城不太了解,也跟着点下头,“我听你们的。这些天顶着高温赶路,你们辛苦了,小朋友们坐车也坐累了,是应该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所有人意见一致,顾孟然当即一拍手,“那就这么说定了,出发,去山城!” * 三个半小时后,继右侧承重平衡胎,又损失了一个前轮的情况下,大巴车摇摇晃晃,一路颠簸进入山城。 黄雾笼罩着这座城市,往日辉煌不复存在,高楼大厦沦为废墟,死亡的气息无处不在。 显然,山城没有达到顾孟然的预期,虽还未深入城市,但目之所及皆是残垣断壁,仅有零星几座建筑矗立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中。 来都来了,大巴车已是强弩之末,他们没有其他选择,顾孟然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予地下防空洞。 进城不到五分钟,大巴车被迫停在了路边。 路面建筑残骸越来越多,空无一人的道路逐渐被“僵尸车”占领,前面的路大巴车走不了了,他们只能顶着高温徒步进城。 有目的地还好,顶多热一阵子,可带着一群孩子游荡在废墟中寻找防空洞…… 行不通,顾孟然拍了拍额头。 大巴车停稳,梁昭解开安全带迎面走来。 没等他走近,顾孟然先一步起身,严肃而凝重道:“交给你个任务梁昭,你留着车上照顾老师和小朋友,我和外公下车去找地方歇脚。” 他刻意将“照顾”两个字说得很重,梁昭一听便懂。但懂归懂,梁昭几乎想都没想,一口拒绝:“不行。” 两人说话声音不算小,其他人也听得到,同样听得懂。 梁昭这边刚刚拒绝,魏千兰的声音立刻从车厢后方传来:“顾孟然,不用特意留人照顾我们,我和周琴可以照顾好孩子们。你们一块去吧,人生地不熟的,人多安全一点。” “对,我们可以的。”周琴连连点头,“你们拿点工具防身,路上小心一点。我们在车上待着哪也不去,你们找到合适的地方回来找我们就行。” 两位老师说得风轻云淡,顾孟然紧拧的眉头一直未曾舒展。 一群小孩,两个女生,谁放心啊? 梁昭和他的想法差不多,略微思索后对顾孟然说道:“让孟爷爷留在车里,把后备厢里的油锯留给他们防身。我们两个出去,先不要走太远,就在附近转一转。” 车门之外就是一个大烤炉,让外公留在乘凉倒也不错。外公年纪大了,但身子骨硬朗,有防身武器的情况下,战斗力不输于年轻壮小伙。 没给老爷子拒绝的机会,顾孟然点头应下,“行。” 从“后备箱”将油锯拿出来分发给三人,顾孟然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项。随后他与梁昭将背包找出来,食物和水装上一些,拿上防身工具,戴上口罩走出车门。 黄雾笼罩的城市一片死寂,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废墟中听不到一丝动静。燥闷的高温持续烘烤,热浪侵袭,夹缝中生存的老鼠与蟑螂均已绝迹。 出来这趟主要为了寻找防空洞,但他们也不能徒手在废墟中翻找,于是顾孟然和梁昭合计了一番,把目光放在了残垣断壁中为数不多的建筑物上。 未完全坍塌的建筑物如鹤立鸡群,无需特意寻找,随意一眼便能看到。但就算如此,两人踩着碎砖瓦砾,顶着高温艰难前行,用了十分钟才找到一座勉强能进人的建筑。 曾经繁华热闹的广场被大量建筑残骸掩埋,矗立其中的商场七零八落,主楼坍塌了将近大半,像个散架的积木一般,摇摇欲坠,随时有二次坍塌的风险。 商城多个出入口,正门塌了还有侧门。 顾孟然怀揣着希望走近,准备与梁昭进入商场一探究竟,找不到防空洞,找个地下室、地下停车场也是极好的。 正值盛夏,商城入口挂着透明防风门帘,顾孟然率先掀起门帘,侧身准备入内,可就在这时,一股极其难闻的恶臭从商场中飘出来,穿透防护口罩扑鼻而来。 很难形容的味道,就像堆积成山的尸体在高温下慢慢腐烂、尸水与血肉一同发酵,令人作呕的腐臭直冲脑门,熏得人头晕目眩。 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顾孟然丢下门帘,拽着梁昭连连后退。直到与商场入口拉开十来米的距离,顾孟然摘下口罩呼吸着新鲜空气,“不行不行,我觉得这楼还会二次坍塌,我们不进去了,再找找别的吧。” 小脸皱巴巴地拧成一团,一看就是嫌弃得不行。 梁昭没有点破,轻轻“嗯”了一声,“你口罩脏了,换一个吧。” 踩着碎石残骸继续前行,四十分钟后,两人停在一个曾经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高档小区跟前。 低矮建筑塌成一片,高层建筑同样未能幸免,但这个小区住宅楼倒塌的方式与别的住宅楼明显不同,整体建筑向内倾倒,像是被拦腰斩断,沿街住宅底商有幸逃过一劫。 两人小区商铺逐一搜寻,没有发现地下室,也没有找到地下车库入口,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便利店,店内商品却被洗劫一空。 显然,这里已经被人搜过一遍。 天快黑了,顾孟然和梁昭没敢贸然进入小区探查,打算在周围继续找一找,把这里当成备用点。 可就在他们走到对面街道,准备离开时,顾孟然无意回头看了一眼,住宅底商在视野中渐渐缩小,一栋隐蔽在树丛中,近乎完好的双层小洋楼露出冰山一角。 第28章 擅闯民宅 * 高层建筑全军覆没,藏在花园里的洋楼亦未能幸免。 但凡事总有例外,一幢地理位置最差,离高层建筑最近的双层小洋楼竟躲过所有残骸袭击,奇迹般逃过一劫。 墙皮脱落,门窗破旧,绿油油的爬山虎覆盖了三面墙体,略显陈旧的楼房矗立在废墟中,几乎与周遭绿植融为一体。 “咚咚咚,咚咚咚!” 叩响墨绿色双开防盗门,顾孟然脸贴在门上,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门内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门内鸦雀无声,听不到一丝声响。 顾孟然凑近看了眼门锁样式,普通的机械锁。上辈子的生存经验让他熟练地掌握了开锁这门手艺,他一看便知,只需要开锁钩和其他硬物撬开锁芯即可。 但…… 找个地方歇脚而已,又不是入室抢劫的强盗,万一屋里有人呢?顾孟然想了想,耐着性子继续敲门,“有人吗?有人在里面麻烦说一声,没人的话我要进来了哦。” 话音未落,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顾孟然下意识后退半步,双手紧紧攥着油锯,拇指悬停在开关上方,做好了随时打开油锯反击的准备。 “——吱啦。” 防盗门缓缓打开,生锈老化的合页好似久未活动的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被夜色染黑的雾气中站着一道颀长的身影,深棕色工装裤,简约廉价的白色T恤……顾孟然越看越熟悉,越看越不对劲,猛地一下抬起头。 “梁昭?” 站在门后的除了梁昭还能有谁,顾孟然抬手指向覆满爬山虎的墙面,一脸诧异道:“你不是说去旁边看看吗,怎么看别人家里去了?” “沿着外墙走到了后院,那边有扇后门没锁。”梁昭将防盗门开到最大,手电筒的光不偏不倚打在顾孟然脚下,“进来吧,刚才在一楼大致转了一圈,没看到人。” “那感情好啊,有看到地下室入口之类的吗?” 顾孟然跟着梁昭往屋子里走。 “没来得及仔细找,听到你的声音就来开门了。” “好吧,得抓紧时间。” 小区有些年头了,这幢双层小洋楼属于前几年比较流行的独立屋。说好听点叫独栋小别墅,其实与乡下自建房并无太大区别。 小洋楼没有前院,进门直达玄关,之后便是餐厅客厅。 梁昭刚才说话明显只说了一半,房子的确没看到人,但处处皆是生活过的痕迹。 屋内门窗紧闭,餐桌上堆着乱糟糟的垃圾,方便面袋、薯片袋……基本是各种速食与膨化食品。大理石茶几落了厚厚一层灰尘,上面仅放着一个吃完的豆豉鲮鱼罐头。 罐头吃得非常干净,没有留下一点食物残渣,撕掉外包装甚至都很难看出罐头原本装的是什么。 种种迹象表明,地震后有人曾在这幢房子里生活过一段时间,虽然屋子里又乱又脏,但几乎找不到一样腐坏变质的食品。 来都来了,顾孟然与梁昭打着手电筒仔细搜寻,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也没有刻意放轻动作,就这样大张旗鼓地找。 事实证明跑这一趟是值得的,十分钟后,两人在后院附近找到一个存放清洁用品的杂物间,而杂物间里面有着一扇异常违和的防盗门。 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在杂物间里安一扇防盗门,除非这里还有通往其他地方的通道,比如地下室。 照例敲门询问,顾孟然和梁昭在门口等了两分钟。 听不到任何动静,等不到人来开门,顾孟然从空间里翻出提前准备好的开锁钩,蹲在门前捣鼓,尝试打开门锁。 梁昭眉头微蹙,视线黏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不见波澜的眸子闪过一丝诧异,手中电筒却稳稳当当地给顾孟然打着光。 不超过三分钟,“咔哒”一声脆响回荡在安静的杂物间。 锁开了,顾孟然大喜过望,回头朝梁昭得意地笑了笑。而就在这时,尚未推动防盗门缓缓打开,幽暗的门缝在手电筒光照射下,忽然闪过一道锃亮的银光。 光线略微有些刺眼,顾孟然眯起眼睛仔细一看。 什么玩意儿?电筒?镜子? 草,是西瓜刀! 锋利的西瓜刀闪着凶光正对面门,顾孟然瞳孔一紧,还没来得及起身,梁昭抓着他的肩膀用力往后一拽,直接将顾孟然按坐在地板上,猛地甩出去一两米。 “小心梁昭,里面有人,他有——” “砰!” 梁昭毫不犹豫,不给门后那人拿着西瓜刀冲出来机会,果断一脚踹上防盗门。 这一脚用了全力,门瞬间开到最大,与墙面反复碰撞。 不过短短几秒钟,防盗门停止摇晃,门后那人已不见踪影,疑似篮球砸落在地,“咚咚咚”的闷响回荡在幽深寂静的房门内。 “哎哟,哎哟……” 痛苦的呻吟带着回音,由远至近。 梁昭俯身捡起地上的油锯,握着手电筒走向屋内。 担心里面还有其他人,顾孟然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屁股,另掏出一把油锯跟在梁昭身后。 进门便是一条直通地下的楼梯,楼梯窄而长,共十余个台阶。但这里并非真正的地下室,空间狭小逼仄,楼梯拐角还有一扇防盗门。 大致将周围环境打量了一遍,顾孟然的视线跟随梁昭手中光源移动,落在了台阶正下方。 相貌平平的瘦弱青年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西瓜刀和一副黑框眼镜落在他身旁。显然,他那时站在门后,是被梁昭一脚从楼梯上踹下来的。 他似乎摔得不轻,捂着后脑勺龇牙咧嘴。 听到顾孟然和梁昭靠近的脚步声,他慌忙从地上坐起来,一只手捂着脑袋,另一只手的地上摸索,也不知道是在找眼镜还是找西瓜刀。 梁昭快他一步,走下楼梯将西瓜刀和眼镜一脚踢开。 明明是先动手的人,青年却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脑袋也不捂了,一脸惊恐地望着两人,双手撑地瑟瑟缩缩地后退,“你们是谁,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哥们,你先动手的吧?举着个西瓜刀劈我脑门,搞得你像受害者一样。”顾孟然惊魂未定地躲在梁昭身后,语气算不上友善。 一听这话,刚才还慌得不行的男生突然硬气起来了,梗着脖子与顾孟然据理力争:“这里是我家!你们私闯民宅我不举西瓜刀举什么?敞开大门让你们进来抢吗?” “嘿你这人……” 顾孟然本想上前与对方理论,梁昭伸手拦了一下,他便作罢,乖乖站在原地与青年掰扯:“我们从大门开始,一路敲门敲进来的好吗?上面你可能听不见,但这扇门。” 顾孟然回头指了一下,“开锁之前我们难道没敲门,没问里面有没有人吗?是你自己不吭声,让我们以为里面没人,就算不敢开门,隔着门吱一声我们也不至于撬锁啊!” “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我怎么知道吱一声你们就不会继续撬锁?擅闯民宅还有理了!我正当防卫有错吗?” 两人手中锋利的油锯好似摆设,青年半点不服输,声音越说越大,语气愈发激动,与顾孟然争得面红耳赤。 关键他说得还非常有道理,顾孟然气势一下子弱了下去,不再大声与其争执,小声嘟囔道:“呵,如果我们真是坏人,用得着给你敲门提醒?” 这话一出,刚才咄咄逼人的青年沉默了。 他垂眸看着地面静止不动,约莫过了一分钟,好似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所以……你们不是九街的人?” “哈?什么九街十街?”顾孟然被问得一头雾水。 似乎确认了什么,青年倏地抬起头,黯淡无光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颇为激动道:“你们不是山城人?你们从哪来的,现在又去哪?能带上我一起吗?” 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何突然转变态度,但擅闯民宅理亏在先,顾孟然想了想,态度随之转变,语气温和道:“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们方便进去看一看吗?” 时间不早了,外面还有一群人等着。 顾孟然下巴微扬,目光停留在旁边紧闭的防盗门。 “进去看看?”青年茫然环顾四周,眼睛眯成一条缝,双手不停地在地上摸索,“能帮我找找眼镜吗?说实话我压根不知道你在看哪,是想看我家地下室?” “对,我们赶路很累,需要找个地方休息。这里就你一个人?我们得先看看你这儿适不适合歇脚,才知道有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必要。” 有梁昭掩护,顾孟然不再担心青年会伤害到自己,他上前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黑框眼镜,检查无异后递给青年。 “赶路……” 青年低声咀嚼这两个字,整个人肉眼可见地亢奋起来。他接过顾孟然手中眼镜戴好,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走向防盗门。 “你们可以在这休息,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都没问题,我还可以给你们提供食物,我、我准备得很充分,吃喝都不缺。” 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门开了,青年没急着打开门,回头望顾孟然与梁昭,神采奕奕道:“只要你们答应我,带上我一起走,我保你们一路上衣食无忧。” 衣食无忧?几颗花生米啊,醉成这样。 顾孟然刚想说“知道我们多少人吗?”,青年拧动门把手用力一推,一间足以用震撼来形容的避难所即刻呈现在眼前。 地下空间出乎意料的大,进门便是一间三十四平米的客厅。沙发、电视、空气净化器……装修精致温馨,配套设施齐全。 幽暗狭长的通道两侧,厨房、卧室、洗手间一应俱全,除了光线较为昏暗之外,比普通人家地面上的住宅还要大,还要豪华。 负一层有这样的私人空间已经足够令人震撼,可随着通道尽头的大门缓缓敞开,顾孟然彻底傻眼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这人也是重生回来的。 一间不输码头仓库的库房映入眼帘,杂七杂八的工具用具,琳琅满目的物资堆积成山。他终于知道这人哪来的底气保证“衣食无忧”,因为这里的物资足够一个人生存多年。 第29章 奇怪的幸存者 * 一个小时前,傻眼的是顾孟然。 一个小时后,傻眼的人变成了房主人郑奕杰。 房门大敞开,幽暗的楼梯间被强光手电照得明光锃亮。楼梯上,一个、一个又一个小朋友排成长龙,在两名年轻女孩的带领下缓慢走下楼梯。 12345…… 郑奕杰站在门口数,数得目瞪口呆,心拔凉拔凉的。 对方人数远远超出预料,郑奕杰后悔了,后悔答应留下他们暂住。 不是因为人多心疼物资,而是这么大一群人,其中大部分还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他们真的能带着自己安全离开这座城市吗? 出发一个多星期,中途没能停下来好好休息一次,孩子们早就憋坏了。从车上下来又顶着高温走了一段路,所有孩子都到了极限,全部哭丧着脸,早没了出发前的喜悦。 昏暗狭窄的楼梯显得阴森恐怖,孩子们毫无安全感。 顾孟然和梁昭搬完物资前来帮忙,一个牵一个,好不容易走下楼梯,排着队走到防盗门门口,先前中暑的小胖墩张梓轩再也忍不住了,肩膀剧烈颤抖,“哇”地一下哭出声。 积攒已久的情绪化作狂风骤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开,一时间,地下室如同炸开锅,响亮的哭喊震耳欲聋。 “呜呜呜……这里好黑,我不要进去!” “老师,周老师你把我们带去哪里?” “我不要出去玩了,妈妈,我要妈妈呜呜呜……” …… 情绪这东西会传染,开了口子就止不住了,八个小孩一起哭,那场面——无法控制的混乱。 所有大人齐上阵,折腾了近十分钟,连哄带骗才把小朋友们弄进屋。 当然了,进屋归进屋,该哭照样哭。 穿透力极强的哭喊声吵得人耳根子生疼,顾孟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假意在刚搬进门的物资堆里翻找,实则从空间拿出一大袋糖果交由周琴分发。 来来回回都是这些零食,孩子们早吃腻了,糖果并不奏效。八个小朋友仿佛同穿一条裤子,只要有一个还在哭,其他的也跟着闹。 这场精神折磨持续了很久,两位老师都无计可施,其他人更加没有办法。 顾孟然甚至想着哭吧,反正哭累了就不哭了,而就在这时,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郑奕杰从过道里走出来,怀中抱着一个硕大的纸箱。 纸箱轻轻放在客厅茶几,郑奕杰抬手拍了两下。 掌声吸引了部分小朋友们的注意,他乘胜追击,骤然拔高声音夹着嗓子道:“小朋友们,恭喜你们成功抵达这趟旅途的第一站,山城!听说你们一路上都很乖很听话,不吵也不闹,所以叔叔精心为你们准备了礼物。” 郑奕杰演技精湛,搭配刻意夹出来的、古灵精怪的声音,一下子就引起了孩子们的兴趣。 其个别小孩边哭边往他那瞅,带头哭鼻子的小胖则吸了吸鼻子,望着纸箱瓮声瓮气道:“礼物?什、什么礼物?” 郑奕杰笑着摇摇头:“叔叔说过了,礼物专门为听话的小朋友准备的。你们现在又哭又闹,礼物就不属于你们了。但是呢,你们路上表现得很好,叔叔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五分钟内擦干眼泪,礼物还是你们的哦。” 没有小孩能拒绝礼物的诱惑,话音未落,蜷缩在周琴怀里抽抽涕涕的小男孩打了个哭嗝,泪眼汪汪地看向郑奕杰,“那,那叔叔你,你要先给我们看看是什么礼物。” 先看礼物是否合心意,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哭? 顾孟然被小孩逗得笑出了声。 郑奕杰游刃有余,竖起食指晃了晃,“不行哦,礼物暂时保密。不过叔叔可以给你们透露一点,不是零食,是玩具。” “哇,玩具?”小胖墩眼睛都发光了,立马抬手抹眼泪。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张梓轩耸着鼻子朝郑奕杰伸出手,“叔叔我乖,我最乖啦,可以给我礼物了吗?” “当然可以,听话的小朋友都有礼物。” 郑奕杰不紧不慢地打开纸箱,像是慢动作镜头一样,刻意放缓了动作,每一步都尤为漫长。 哭喊声渐弱,小朋友们被吊足了胃口,一个个挂着鼻涕眼泪,全然忘了哭泣,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纸箱看。 一个没封口的纸箱拆了整整三分钟,嘈杂的客厅彻底安静下来。郑奕杰见状终于加快了速度,三两下打开纸箱,拿出几盒印着不同图样的乐高积木。 变形金刚、卡车、挖掘机…… 客厅如烧开的滚水,瞬间沸腾起来。 “叔叔叔叔,我要哆啦A梦!” “叔叔我可以要挖掘机吗?” “城堡,叔叔我喜欢那个漂亮城堡。” 孩子们破涕为笑,乖乖排队领乐高,欢声笑语溶解了沉闷压抑的气氛。 顾孟然叹为观止,这人哄孩子真有一套。 安顿好小朋友,顾孟然和梁昭又跑了两趟,陆续将车上行李全部搬回地下室。 又累又热,重新回到地下室,顾孟然瘫坐在地上,累得连手指头懒得动一下。 地下室没那么多房间,晚上只能勉强挤一挤。 好在他们出门搬行李的时候,两位老师也没闲着,得了房主的首肯便带着老爷子将拼接地垫铺在地上,供孩子们玩乐高,也便于晚上休息睡觉。 忙活儿完了,接下来就剩填饱肚子,和他们究竟能在这里歇多久这件事儿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顾孟然呼出一口热气,揉了揉早已瘪下去的肚子,撑着地板站起身。 房主郑奕杰不在客厅内,顾孟然四下环视一圈,不动声色地给梁昭递了个眼神,放缓动作走向沙发背后的通道。 梁昭心领神会,捏着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跟了上去。 厨房热气腾腾,大号锑锅架在煤气灶上,正源源不断地冒着白烟。菜板上摆着花椒、姜蒜等调料,洗菜池里还浸泡着一盆粗细分明的土豆丝。 而房主人搭了张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埋头扒白菜叶。 明显听到了脚步声,郑奕杰抬头看向迎面走来的两人。 傍晚的争执仿佛从未发生,他顺手将蔫儿菜叶丢进垃圾桶,起身与两人招招手,“来得正好,没煮过这么多人的饭,来帮我看看够不够。” 说完他转身走向灶台,伸手将锅盖掀开。 一股清新的谷物气息扑鼻而来,顾孟然鼻尖微动,快步同梁昭走进厨房,伸长脖子往锅里瞅。 锑锅比普通高压锅还要大上一圈,堪比大号脸盆。郑奕杰估计是想煮粥,掺了满满一锅水,但锅里的米粒…… 顾孟然用勺子搅了两下,嗯,阻力非常大,煮大白米饭都有多不少。 米都煮开花了,这时候说多也无济于事,顾孟然放下勺子朝郑奕杰笑了笑,含含糊糊道:“差不多,反正够吃。” “那就行,我想着十多个人呢,就怕不够。” 郑奕杰重新盖上锅盖,看了眼手里蔫不拉几的大白菜,“菜就炒个土豆丝和白菜哦?小朋友都能吃。主要也没有鲜肉和别的新鲜蔬菜,脱水蔬菜我倒是囤得有,不过没营养,不给小孩吃。” 顾孟然点点头,看向郑奕杰的目光愈发友善,“谢谢。你费心了,看着安排就行,客随主便嘛。” “不会让小朋友饿肚子的,只是厨艺差强人意,你们别嫌弃。”郑奕杰不太自然地挠了挠头,干巴巴笑了两声。 客套到这就差不多了,顾孟然没再接话,沉吟片刻后笑意收敛,郑重其事道:“傍晚你说可以让我们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我想问问,这话还算数吗?” 实在找不到住处,傍晚顾孟然与郑亦杰玩了个心眼。 他表示会考虑对方的条件,前提是他们要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而郑亦杰答应后,他以搬行李为由,先斩后奏,直接将小朋友们带过来道德绑架。 不得不说,郑奕杰脾气还算不错,他没有生气反而大度地收留他们,甚至还给做晚饭,只是顾孟然不太确定,明个儿天一亮会不会被撵出去。 脑海中已经上演了一出大戏,郑奕杰迟迟没有回应,顾孟然眉头微蹙,略微思索了两秒,诚恳与对方道歉:“对不起,那时候没有和你商量,擅自——” “不是因为这个。”郑奕杰打断他的话,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哎,你还是先说说,你们在哪找这么多孩子?他们的父母呢?你们又要把他们带去哪?” 担心他们拐带小孩?顾孟然寻思有戏诶,组织了一下语言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郑奕杰,并再三保证,“我们真不是坏人,我们只是陪他们走一程,直到找到政府军方的避难所。” 郑奕杰听完沉默了许久,再抬起头时,看向两人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是我小人之心了。这时候还不忘帮助别人,你们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人。那两位老师更加了不起,舍己为人的英雄啊。”郑奕杰由衷感叹道。 顾孟然笑了笑,“你也很善良,好心收留了我们。” “七八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我看,我怎么拒绝?” 郑奕杰哈哈一笑,但笑着笑着,笑容凝固在了脸上,长长叹了一口气,“也是一群可怜的小孩。住,你们就留在这里住,饭管够,反正我迟早要走,物资一时半会吃不完。” 一笑泯恩仇,傍晚那一茬算是过去了。 只是顾孟然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想了想再次与对方致歉:“对不起哥们,下午那一脚真不是故意的,我哥看到西瓜刀担心我受伤,条件反射就踹了一脚。” 其实顾孟然当时就算站着不动,郑奕杰也砍不下去那一刀。没那个胆子,也下不了那个手,他一直用刀背对着门外,只是想吓唬吓唬人。 越解释越让对方尴尬,郑奕杰笑着摆摆手,“没事。” 粥差不多熟了,菜还没炒。 厨房狭窄打不开转,郑奕杰刚想让两人先出去,站在边上一直没有说话,兢兢业业充当保镖的高个子男生忽然开口:“方便问个问题么?” 郑奕杰点了下头,“你说。” 梁昭毫不犹豫,直切主题:“你仓库里的物资不像是灾后出去收集的,所以你在灾前就准备好了地下室和物资?你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为什么会提前做这些准备?” 灵魂三连问道出了顾孟然心中疑惑,虽然有些不太礼貌,但顾孟然依旧直勾勾地盯着郑奕杰,等待着他的答案。 第30章 末日主义 * “扑哧。” 不含恶意的轻笑炸响,回荡在安静的客厅。 没有人说话,直到笑声渐渐平息,郑奕杰拍拍胸口,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不是,看你们年纪应该比我还小一点,你们平时都不上网的吗?” 上网?顾孟然隐约猜到了一点,不自觉地挑了下眉。 梁昭始终冷着脸,顾孟然一声不吭,郑奕杰以为他们误会了,赶忙摆手解释:“我不是嘲讽你们,就,就黄雾刚刚爆发那一阵,网上不是闹得沸沸扬扬嘛,什么蓝星完蛋了,世界末日之类的,难道你们一点都没听说?” “听倒是听说过,”顾孟然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但黄雾爆发也就这几个月的事,你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还为此做了这么多准备?” “一看你就是从来不看网络小说的人。” 郑奕杰推了下黑框眼镜,扬起嘴角,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在网文里,这也不信那也不信,总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那种人,一般都是死得最快的炮灰。 猫扑论坛知道吗?之前上面很多帖子都分析得很有道理,其中一个楼主甚至准确说出黄雾来源于火山和地下裂缝,反复强调即将有灾难发生,现在看来是真预言家啊! 黄雾真的太诡异了,我虽然不懂天文地理,但我这人听劝。所以综合所有情况来看,我决定囤积物资有备无患。” “当然了,最重要的原因……”郑奕杰停顿了几秒钟,见两人并未表现出不耐烦,继续道:“我本身就是个末日主义,我相信末日总有一天会到来,既期待又害怕,提前做了一些规划。” “比如这套房子,我五年前买的二手房,看到这间地下室我当场就付了定金。当时想着房子一装修,物资一囤,末日来了往里面一躲,苟个八年十年至少不成问题。 不过我当时以为末世是丧尸爆发,没想到等来了火山爆发,地震地裂。得亏这房子牢固,没在地震中倒塌,不然现在我尸体都臭了。” 似乎太久没有与人交流,郑奕杰话匣子打开了就关不上,自顾自地说了许久。 顾孟然听得很认真,重点却不知不觉地跑偏。 郑奕杰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岁,五年前估计就二十出头,那个年纪都买上房了?顾孟然忍了,但没忍住,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你家里人呢?没把他们接过来一起?” 郑奕杰:“没爹没妈,无牵无挂。” “抱歉。”顾孟然垂眸致歉。 似乎毫无不在意,郑奕杰跟个没事人一样,笑吟吟道:“没事儿,总好过死在地震里。而且这不是还能显摆显摆嘛,我二十岁全款买房不靠任何人。” 对方巧妙化解了这波尴尬,顾孟然识趣地接过话茬,给对方提供情绪价值:“厉害,人和人果然不一样。你二十岁全款买房,我十九岁还在问家里要钱。” 这话说到郑奕杰心坎上了,他顿时笑得合不拢嘴,伸手往顾孟然肩膀上拍。 那只手距离顾孟然的肩膀不到一寸,梁昭轻咳一声,再度提出疑问:“有水有电有物资,地下室温度尚在承受范围内,既然你准备得这么充分,为什么不继续留在这里,反而要跟我们一起走?” 梁昭要么不说话,一开口就犀利地提出关键问题。顾孟然闻言微微一愣,立马收起了继续说笑的心思。 的确很奇怪,通过郑奕杰的描述不难看出,打造这间地下室他耗费了一番心血。而无牵无挂,衣食无忧的情况下,他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心血? 不是所有人都有空间将物资打包带走,在这个节骨眼儿,宁肯放弃重要的食物资源也要离开,难道…… 他也知道会下雨? 两双眼睛的注视下,郑奕杰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长长叹了一口气,“哎,说起来复杂。肚子饿了,先吃饭,吃完再聊。” 晚餐是两菜没有汤,一道卖相极差的酱油土豆丝,外加一道水叽叽的清炒小白菜。 小朋友们饭量不大,一人吃了小半碗米粥便放下碗筷,丢丢丢地跑去拼乐高。 一群大人胃口相当不错,尽管饭菜不算美味可口,但这些天以速食干粮谋生,难得吃上一顿热乎乎的白米干稀饭,连两位女生都就着辣酱吃了两大碗。 菜勉强吃完,倒干不稀的白粥剩下大半锅,明天早上都还能吃上一顿。但想都不用想,这高温,就算是地下室,温度至少也在三十度以上,食物隔夜指定馊。 再舍不得也只能倒掉,顾孟然自告奋勇倒垃圾,端着大半锅粥独自上楼。十分钟后,他顶着一脑门汗,拿着一个空锑锅回来。 倒掉?倒不了一点,放空间里又坏不了。 吃饱喝足,没急着收拾碗筷睡觉,顾孟然与梁昭重新坐回餐桌,齐刷刷把郑奕杰盯着,就等着他开口。 这架势一瞅就有话说,正准备起身离开的老爷子和两位老师脚步一顿,重新坐了回来。虽然没有像顾孟然他们那样直勾勾地把人看着,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郑奕杰身上。 当上主角的感觉应该还不错,被一群人围着,郑奕杰以他固有的聊天方式,将山城现目前的情况转述给众人。 “地震过后,城北这一片的幸存者基本躲进了九街附近的防空洞。哦对,你们以前没来过山城吧?防空洞是以前留下的,那一片地底下都是,现在和地下商业街差不多。” “这场地震没给人留活路,死的死伤的伤,房屋尽数倒塌。有个防空洞落脚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可防空洞人太多,一直等不到救援,没过多久防空洞里面就乱了起来。 打架斗殴那都是家常便饭,甚至有人为了一口吃的、一床被褥,或者一个休息的地方豁出性命。 后来是一个、一个膀大腰圆,胳膊比我大腿还粗的男人带着他的小弟接管了防空洞。那时候秩序混乱,人心惶惶,其实有个人站出来带头维持秩序也是好事,关键那人……他接管防空洞之后直接当上皇帝了,根本不把人当人!” “怎么说?”孟高阳好奇得不行,话音落下赶忙追问。 郑奕杰摇头叹气,“那人接管防空洞后还接手了防空洞内所有物资,包括幸存者自己带进去物资也要上交,由他来统一分配。 结果呢,他和他的小弟们吃香喝辣,让其他幸存者冒着呛人的浓雾出来寻找物资。而且他们还制定任务,每个人每天必须上交多少物资,不够就克扣吃喝。” “砰!” 老爷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义愤填膺道:“可恶!” 梁昭听着不太对劲,皱着眉头问了一句:“如果真是这样,那些幸存者为什么不离开?地震震级虽高,但一整座城市总有建筑物残存,你们山城不是防空洞最多的城市吗,去找别的不行?” “不是不走,是走不了。”郑奕杰长叹一口气,“不是所有人都是孤儿,一家派一个出去,留下你的亲人,是你你会走吗?” 梁昭摇摇头:“你继续。” 郑奕杰:“秩序崩塌,世道混乱,他们应该很享受那种大权在握的感觉,所以不允许有人脱离掌控。之前有一伙人实在受不了这种压迫,选择连夜逃走,但还没走出多远就被发现,被他的狗腿子抓了回来。 当时我在那附近弄汽油,我亲耳听到他们是怎么对待那些试图逃走的幸存者。揍,一顿暴揍,愣是揍得半死,揍得他们求饶,硬生生拖回来的。” “都这样了,他们为什么不团结起来反抗?”顾孟然双手虚握抵着鼻尖,神情严肃道:“小弟再多也多不过幸存者,组织一伙人把他们撵出去,重新选个靠谱的当老大。” 郑奕杰嘴角牵强地动了下,扯出一抹难看的苦笑,“哪那么容易,权力的天平永远偏向资源,他物资在手,追随他的人也就越来越多。大家都是生活在和平时代的普通人,饭都吃不饱,哪还有力气反抗。” 突逢巨变,人类夹缝中求生,现如今自身难保,谁又敢冒着生命危险出来当英雄。 凝重的话题让客厅气氛变得沉闷压抑,一群成年人静坐沉默不语,不谙世事的稚童醉心积木,时而传来几声轻快的嬉笑声。 知道得越多越觉得无能为力,顾孟然深知自己做不了什么,决定不再共情别人的苦难,转而询问郑奕杰:“你觉得他们会威胁到你,所以你宁愿放弃费心筹备的物资也要离开这座城市?” “不是觉得,”郑奕杰脑袋摇得飞快,“是一定会威胁到我。气温升高之后他们就开始搜寻留在外面的幸存者,找到一个带走一个,包括别人手里的物资。” 顾孟然眉头紧拧,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奇怪,物资紧缺,不赶人走,反倒还往里面带人。嘶,你确定不是因为天气太热,他们把外面的人带回防空洞避暑乘凉吗?” “避暑乘凉?”郑奕杰嗤笑一声,“别人不愿意去,连拖带拽硬绑回去也是为了避暑乘凉?他们就是一群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家伙,我亲眼看到的,没有别的可能。” “我不想去防空洞,我长这么大连班都没上过一天,现在还要去给别人当奴隶?我必须走,必须离开这座城市,物资能带多少带多少,小命要紧。” 说着说着,郑奕杰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倏地抬头看向众人,“你们进城没碰到别人吧?有没有感觉有人跟踪你们?” 跟踪?我又不是特工,就算有人跟踪我也察觉不到啊!顾孟然在心里吐槽,然后摇摇头:“应该没有。” “没感觉到,一路上很安静,人影都没看到一个。”魏千兰补充道。 郑奕杰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这几天热过头了,他们不是很活跃,不过我们还是要小心一点,尽量不要外出。其实我家距离九街还挺远的,但这房子没塌实在显眼,找到这也是时间问题,必须尽快离开。”魔/蝎/小/说/m/o/x/i/e/x/s/.c/o/m 30-40 第31章 你是当家人 * 客厅挤一挤勉强能睡十三个人,但郑奕杰也知道男女有别,特意将书房收拾了一下,留给他们三个大男人单独住。 床是没有的,依旧是打地铺,左侧平稳的呼吸声,右侧响亮的鼾声此起彼伏,顾孟然被两人夹在中间,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毫无半点睡意。 刚歇下又说要走,顾孟然心有点累。 以目前已知情况来看,趁早离开是对的,远离是非纷争,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家人和一群小朋友来蹚这趟深不可测的浑水。 说走就走显然不太可能,他们需要交通工具。 持续高温天气,停在路面上的僵尸车几乎无法使用。下午顾孟然和梁昭寻找住处的时候稍微留意了一下,不是一辆两辆,绝大部分汽车的轮胎都瘪了下去。 还能去哪找车呢? 顾孟然愁得不行,放轻动作翻了个身。 “还没睡?” 刚把脸转动到左边,梁昭刻意压低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距离很近,对方温热的吐息扑面而来,顾孟然望着梁昭闪烁微光的黑眸,轻轻“嗯”了一声。 “在想车的事?”梁昭枕着手臂侧躺,借夜色掩护直勾勾地盯着顾孟然。 顾孟然浑然未觉,听到梁昭的话旋即笑出声,“你会读心术吧梁昭?每次都能猜到我在想什么。” “你的想法写在脸上,表现得很明显。” “视力不错嘛,这么黑也看得见?” 梁昭嘴角微扬,唇缝中溢出一声低笑,“读心术都有了,多个夜视眼似乎不过分?” 闲聊是不错的放松方式,短短几句话,顾孟然心中郁结散去大半。梁昭慵懒散漫的嗓音仿佛催眠耳语,顾孟然捂着嘴,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所以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我们该去哪找车?” 梁昭几乎想都没想,直接给出标准答案:“车不难找,商场、酒店和住宅通常有配套的地下停车场。地下温度不比地面,应该还有很多能开的汽车,只是……” “只是什么?”顾孟然茫然追问。 梁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车钥匙。” 停在路边的汽车大多是车主逃难时丢弃的,很多都没有锁车、没有拔钥匙。而停车场里车想都不用想,肯定锁得严严实实。 特意提这个就好像知道点什么一样,顾孟然不太自然地摸了下鼻头,含含糊糊道:“那,到时候我试试,先说好,我不一定行。” 梁昭笑而不语,深邃的眸子在黑暗里泛着光,似乎能看穿一切。 顾孟然被他看得发怵,生硬地转移话题:“还是和今天一样,去那些没有完全坍塌的建筑物里找。我们不要走太远,就在附近找,免得碰上郑奕杰说的那伙人。” “明天就去吗?但集中注意力开了这么长时间的车,你不累吗?要不要休息两天?” 顾孟然不大安分,伸出食指戳了戳梁昭的胳膊。 梁昭垂眸看了眼那只作乱的手,轻轻摇头:“不到休息的时候,得尽快找车离开。” 说完,梁昭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微垂的眼眸缓缓抬起,重新对上顾孟然的视线,“考虑好了吗?郑奕杰,打算带他一起走?” 顾孟然眉头一皱:“你和外公总这样,不操半点心,什么事都让我来做决定。不是说好一家人吗?你也说说呗,要不要带他一起走?” “你是当家人,你说了算。”梁昭巧妙地避开问题。 顾孟然不依不饶:“赶紧的,这次你来做决定。” “嗯……我想想。” 在顾孟然期待的眼神中,梁昭短暂地思索了两秒,温声道出答案:“带上他。明面上我们已经没多少物资了,如果不带他,我们还要浪费时间去收集物资。而且他是本地人,对周围熟悉,知道哪里有酒店、商场,利于我们找车。” 全是利益没有感情,梁昭说完又特意补充了一句,“不是说把他带上风翼号,我们送小朋友顺便送他到正规基地,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英雄所见略同。”顾孟然兴奋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看吧,做决定不难,以后你要多拿主意,帮我分担点。” 不是非要梁昭做决定,顾孟然更想让梁昭迈出那一步,不要把自己当外人,不要犹犹豫豫不敢融入,永远游离在边缘之外。 其实他们等同于身份互换,上辈子顾孟然“寄人篱下”也是这样惶惶不安,是梁昭一点点将他拉回来,重新回到这个不算美丽,但仍有牵挂的世界。 * 难得有个地方能伸直腿睡觉,不出意外,第二天所有人都起晚了,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顾孟然无疑是最晚的那一个,睁眼一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当他洗漱完换了身衣服重新从书房走出来,其他人早已坐在餐桌上享用起美味的午餐。 “起来了?来,刚吃上,你坐那。” 似乎知道顾孟然是这群人的主心骨,郑奕杰格外热情。见顾孟然从过道里走出来,他赶忙放下碗筷招呼顾孟然,顺势指向梁昭身旁的空位。 “哇,这么丰盛!”嗅着空气中复杂的饭菜香,顾孟然快步走向不算大,却快被美食堆满的餐桌。 鱼香茄子、梅菜扣肉、咖喱鸡、番茄炒蛋、紫菜蛋花汤……十多个不重样的菜,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跟昨天的两菜一稀饭相比,简直就是国宴! 顾孟然呆呆看着餐桌,艰难将目光转向郑奕杰,沉默了将近半分钟才指着餐桌缓缓开口:“不是,哪来的菜,哪来这么多肉?” 趁他睡觉出去找物资了? 也不对啊,持续高温,生鲜肉类早就化作一摊腐水。 “这你就不懂了吧。” 顾孟然疑惑之际,郑奕杰得意一笑,神秘兮兮道:“科技的进步就是帮助人类偷懒,我宣布,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发明诞生了,那就是——预制菜。” 预制菜?这个顾孟然听说过。 之前有段时间网上闹得很凶,称无良商家以次充好,用预制菜代替现炒打包外卖。 “我是因为懒才点外卖,没想到商家比我更懒。” 负面评价多过好评,顾孟然一直没在意这个东西,囤物资的时候压根没想起这一茬。 现在看着一桌子热菜,顾孟然不由感慨:伟大的发明。 至于卫不卫生,有没有营养……这都末世了! 见顾孟然皱着眉头许久不说话,郑奕杰真以为他担心健康问题,筷子一放忙不迭解释道:“我囤的都是大品牌预制菜,价格都不低,不是那些黑心小作坊做出来的,卫生问题不用担心,小孩也可以吃。”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当初我怎么没买上一些,这东西可真方便。”顾孟然笑着拉开椅子,坐在梁昭身旁。 郑奕杰一下子笑开了花,“是吧!我可是查了好多囤货攻略。冰箱里还有,我买了两个大冰箱放预制菜,我一个人可以吃很长一段时间。就是发电机功率不够,带两个冰箱就只能开开灯了,空调白装了。” 带得动也白装,这么热的天,普通空调外机放在室外,用不了多久指定报废。顾孟然笑了笑,没把这话说出来。 美味可口的饭菜令人心情愉悦,大概是许久没有吃到真正意义上的饭菜,八个小朋友蹲坐在拼接地垫上,围着茶几大口大口地吃饭。 两位老师时不时给他们夹菜、倒水,咀嚼声伴随孩童们的欢笑声,莫名有种在幼儿园里团建的感觉。 欢乐总是短暂的,添了碗米饭重新坐回座位,顾孟然看向埋头扒饭的郑奕杰,开口打破愉悦的氛围:“郑奕杰,你们小区的地下停车场还能进去吗?” “地下停车场?”郑奕杰咽下嘴里的食物,“我们小区是老小区,好些年头了,压根没有地下停车场。” 顾孟然夹了块咖喱鸡,“那商场、酒店之类的,没有完全坍塌的那种,附近有吗?” “有。”郑奕杰重重点下头,“今天你们要出去找车?我知道哪有地下停车场,就从我们小区出去,前面有个十字路口,沿着那个——” “等等等等,你不打算跟我一起去?”顾孟然问。 郑奕杰夹菜的手微微一顿,面露迟疑,“我、我……哎!好吧,其实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跟你们一起走。” “你不是想尽快离开吗?”孟高阳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郑奕杰放下筷子,耷拉着脑袋,“是想尽快离开,但、但你们人太多了,我昨天晚上又想了一下,还是有点纠结。” 说得很委婉,其他人也听懂了他的意思。 一时间没人说话,魏千兰放下碗筷,抿了抿嘴唇看向郑奕杰,“你放心,我们不会拖后腿的。孩子们一路上都很乖,我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郑奕杰一脸尴尬。 你就是这个意思!顾孟然默默吐槽。 走不走全凭自愿,不能强人所难。 吃完最后一口饭,梁昭放下碗筷道:“那你再考虑考虑,给我们说说具体方位,吃完饭我们去找。” “我跟你们一块去。”默不做声的周琴忽然开口。 魏千兰赶忙举手:“我也去。” “那谁照顾孩子?我啊?”老爷子傻眼了。 顾孟然“扑哧”一下笑出声,“干什么呢这是,人都说了得小心行事,去这么多人生怕别人看不见?都留在这休息,我和梁昭去就行了。” “你们开了这么久的车,该休息的是你们。” “魏老师周老师,我们可不会带小孩,专业的事专业地来,这个累还是只有你们受着。” 情绪这种东西会传染,一群人相识不久的幸存者互相帮助,互相扶持,共渡难关,郑奕杰莫名眼眶一热,萌生出来的退意荡然无存。 找车而已!郑奕杰心一横牙一咬,“我带你们去!” 第32章 山城九街 * 熟知环境的本地人带路,有目的地走,这趟找车之路不算太艰难。 热是真的热,出门不到半小时,三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衣服裤子全部被汗水濡湿,脸上头发,哪哪都是汗。 还没做出决定就出来带路,顾孟然对郑奕杰稍有改观。 见对方热得面红耳赤、大汗淋漓,也没有停下步伐,他也不再吝啬,从背包里“找出”一个崭新的挂脖风扇交给郑奕杰。 空气中热浪翻滚,大地好似火烤。顾孟然忽然递来一个挂脖风扇,郑奕杰眼睛都直了,赶忙伸手接过,三两下拆开包装挂在脖子上。 沁凉的微风吹拂脖颈,郑奕杰重新活了过来,长舒一口气,“爽啊!还是你们运气好,路上还能找到这些物资。我囤货的时候就顾着囤食物了,气温突然高起来才意识到不对劲,紧急在附近搜了一圈才找到两把救命的大风扇。” “有总比没有好。”残骸堆积成山,路格外难走,顾孟然专注脚下路面,随口敷衍了一句。 郑奕杰是个闲不住的主儿,安静不到两分钟再度开口:“感觉你们看到我的地堡一点都不惊讶,难道不应该奇怪吗?正常人谁会相信末世,谁又会囤这么多物资。” 顾孟然忽地一笑,“我们年轻,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强。” 而老人能轻松接受是因为——我们囤得比你更多。 不过这人确实很有先见之明,顾孟然凭借上辈子的记忆才提前为此做准备,郑奕杰却在网友们的只言片语中窥见了真相,并付诸行动。 发电机解决用电问题,后院水井解决用水问题,燃料有汽油、煤气罐,甚至囤了不少干柴。准备得相当充分,如果不是错估了天灾人祸,他确实可以在地下室独自生存很久。 当然,前提是耐得住寂寞。 还得有钱啊!顾孟然看着郑奕杰弱不禁风的背影,忽然有点好奇,这人以前做什么的?不上班还这么有钱。 挂脖风扇加快了赶路的速度,顾孟然和梁昭跟着郑奕杰“翻山越岭”,十分钟后,三人站在一片几乎看不出曾经是什么建筑的废墟跟前。 毫无疑问的豆腐渣工程,相比路上其他建筑物,眼前这片地连断壁残垣都算不上,完完全全的废墟,碎砖瓦砾堆积而成的垃圾场。 郑奕杰对这一片很熟悉,无需顾孟然开口,他轻车熟路地带着两人在废墟中穿行,不一会儿便找到一个单独的地下车库入口。 车库紧邻建筑,虽有幸未被掩埋,玻璃顶棚却被掉落下来的残骸砸得稀碎,整个框架摇摇欲坠,随时有可能坍塌。 防滑坡道堆着不少碎石、水泥块,走路进去不成问题,开车出来是个大问题。 来都来了,危险也要进去找一找。 三人用手挡住头顶,绕开可能会掉落碎石残骸,一鼓作气跑进地下停车场。 只是下了一个防滑坡道,气温瞬间下降好几度,阴冷潮湿的微风卷来凉意,轻而易举便驱走夏日的炎热。 凉快是凉快了,但是黑,感应灯没亮,地下车库宛如幽暗寂静的原始森林,无数未知潜伏在黑暗中,危险而神秘。 “啪!” 两把强光手电筒先后亮起,带路的人变成了顾孟然和梁昭,沿着通道慢步前行。 车没有预想中的多,不知是灾时开出去还是这地方生意不景气,空车位比汽车更多,一眼扫过去只有零零散散几辆车。 好在停车场足够大,他们沿着入口往右侧走,一路上还是看到不少车。可惜梦寐以求的大巴车一辆没有,半圈看下来基本是轿车、越野车。 顾孟然大致算了一下,他们十三个人,如果郑奕杰一起那就是十四个,一辆轿车五座,那至少需要三辆轿车。 三辆车就需要三个司机,嘶,根本没办法换着开。 一个礼拜都快给他开出腰肌劳损了,再这么下去不得腰椎间盘突出?顾孟然还是想多找几辆大巴车,雾淡了不需要探路,他和梁昭换着开,都能适当休息一下。 理想是丰满的,大巴车是不存在的。停车场都快找完了,除了小型车辆以外只找到两辆七座商务车、几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愣是没看到一辆大巴车。 “算了。” 四处乱晃的光线重新打在脚下,顾孟然抬眸与梁昭对视一眼,扬着下巴看向郑奕杰,“附近还有别的地下停车场吗?我们主要想找大巴车。” “有倒是有,”郑奕杰顿了一下,面露难色:“月岛公园那边还有一个大型地下停车场,地震之后我去过,但那边……和九街只隔了两条街。” 两条街?顾孟然犹豫了,刚想问问梁昭的意见,梁昭先他一步开口:“你带我去。” 过了几秒郑奕杰才意识到梁昭是在对他说话,他反应巨大,猛地后退一大步,一脸惊恐道:“什么叫我带你去,觉得危险所以不让他去?” 发现重点跑偏,郑奕杰将发散的思维拉回来,扭头对顾孟然说道:“真的别去那边,太危险了。刚那商务车你不是觉得还可以吗?就那两辆呗,你们十三个人两辆车刚好。” 十三个人两辆商务车确实刚好,但温度越来越高,开不了多久就会像之前一样,要么空调坏掉,要么爆胎。在不具备修车技术和修车工具的情况下,多备几辆车才是硬道理。 没办法和郑奕杰解释,顾孟然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离九街近就算了。那这样吧,你带梁昭在附近转一转,看还有没有别的,我再去看看那两辆商务车能不能开。” “不一起?”郑奕杰觉得奇怪,不由多看顾孟然两眼。 一起?车又开不出去,一起怎么把商务车打包带走? 顾孟然想好了借口,刚准备忽悠郑奕杰,忽然间,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粗犷男声蓦地从不远处传来。 “有人说话?真的假的,你TM不会热出幻觉了吧?” “你TM才热出幻觉了,老子刚刚都快走进地下室了,听得一清二楚!” “啧,那奇了怪了,老二不是说这一片的幸存者都带回去了吗?谁搁这儿偷懒呢?” “我哪知道,这不是叫你来看吗!” 脚步声由远至近,两个男人的交谈声无比清晰地传入地下室。 顾孟然呼吸一窒,回过神与梁昭同时熄灭手电筒。无需多言,三人闪身躲到旁边黑色轿车背后,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中。 光线一暗,地下停车场回归无边无尽的黑暗,被强光手电遮住光芒的微光缓缓亮起。他们刚才所处位置的前面十米,赫然是地库的另一个出入口。 两束光先后打进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个身材健硕、牛高马大的男人健步如飞,骂骂咧咧地走进停车场。 两人没有第一时间往停车场里面走,拎着胳膊粗的钢管站在入口处,用手电筒乱扫,扯着嗓子高声呼喊: “谁在里面?出来,赶紧的!” “别东躲西藏跟个耗子似的,给老子滚出来!” 迟迟没等到回应,其中一个稍微矮一点的男人问身旁那人:“会不会不是我们的人?” 闻言,高个子大汉清了清嗓子,立马换了个说辞:“咳咳,我们是九街的,你们是这附近的幸存者吗?不要藏了,跟我们回防空洞!” 光束四下乱扫,三人躲在车后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尤其听到“九街”两个字,郑奕杰身体猛地一颤,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脚步声再度响起,等不到回应的两人正在朝他们这个方向移动。一束光精准照进车位又很快挪走,顾孟然鼻尖渗出薄汗,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抓住梁昭和郑奕杰的胳膊。 前者茫然不解,回看了顾孟然一眼,梁昭则立马反握住顾孟然的手,小幅度地摇了下头,那深沉的眼神仿佛在说:不要轻易暴露空间。 两人而已,确实不至于为此将空间暴露在外人面前。 能躲就躲,躲不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顾孟然已经做好了打起来的准备,那两个男人却打着手电筒径直从车头走过,丝毫没有停下仔细寻找的意思。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顾孟然长舒一口气,而就在这时,“叮铃铃叮铃铃”一串尖锐急促的手机铃声突然从身旁炸响。 “草,我的闹钟!” 郑奕平吓得一激灵,手忙脚乱地扒拉裤兜翻找手机。 铃声被幽寂的地下停车场无限放大,一声叠一声。不等郑奕杰掏出手机关停闹钟,两个壮汉闻声猛地看向黑色轿车,调转步伐飞快走来。 “跑!” 一声震耳欲聋的高呼炸响,手腕被人用力一拽,半蹲在地上的顾孟然愣是被梁昭用蛮力硬生生拽了起来。 强光手电“啪嗒”掉落在地,压根无人在意,没有半分迟疑,梁昭拉着顾孟然拔腿就跑。 而顾孟然另一只手还抓着郑奕杰,猛地起身差点将他拽倒在地。好在郑奕杰平衡能力还不错,撑着轿车及时稳住身形,跟着梁昭和顾孟然快速奔跑起来。 没有沟通没有交流,三人目标一致,前方不远处亮着微光的出入口。 玩命似的狂奔,顾孟然一心逃命并未留意身后,直到踏上防滑坡道,身后再无脚步声传来,他这才意识到,对方似乎没有打算追上来。 为什么又不追了?正当他疑惑之际,防滑坡道到了尽头,灰蒙蒙的天逐渐放大,一点一点呈现在眼前。 走出车库的那一瞬,顾孟然终于明白对方为何不追了。 不是来时的出口,不是来时的路,一片狼藉的废墟变成了一条干净整洁的道路。 碎石瓦砾堆在道旁,嗡嗡作响的挖掘机、搬抬石块的男人、清扫建筑残骸的女人,街道上三两扎堆,密密麻麻全是人。 第33章 我干啥了我? * “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顾孟然与梁昭、郑奕杰站在地下停车场出入口,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的街道,神情不是一般的凝重。 街道上的人群瞬间石化,纷纷停下手中动作,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仿佛只要有一个人动手,其他人也会跟着一起冲上来。 与此同时,两名手持钢管的壮汉沿着防滑坡道走上来。 一高一矮两个男人长相凶悍,浑身腱子肉,拎着钢管耀武扬威,跟以前混迹大街小巷,收保护费的二五仔一模一样。 快到出入口时,高个子男人将手电筒抛给身旁那人,右手钢管反复敲打左手掌心,不紧不慢地走到三人身前。 阴冷的眼神如毒蛇一般,将三人挨个儿打量一遍,而后男人站在正中间,如占据主导的上位者,倨傲地扬着下巴,“哪来的?老实交代,鬼鬼祟祟地在底下干什么?” 九街被郑奕杰渲染得太过恐怖,顾孟然大脑飞速运转,竭力思考对策。而郑奕杰已经被吓傻了,哆哆嗦嗦盯着地面,一声不敢吭。 唯独梁昭一如既往地镇定,抬头与他身高差不多的壮汉对峙,漆黑的眸子蕴藏冷意,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恶狼,下一秒就会扑上去。 三打二有一战之力,三打一群…… 算了,该怂还是得怂,众目睽睽之下使用空间更加行不通,顾孟然不动声色地捏了下梁昭的手,缓缓抬头对上壮汉的视线。 “我——” “我们只是乘凉。”梁昭抢在顾孟然之前开口,将男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随即解释道:“天太热了,我们无意路过这里,躲在车库乘凉而已。” “路过?”高个子大汉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咧着嘴大笑两声,扬着下巴问梁昭:“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只是路过乘凉,那你们跑什么?” 梁昭面色不改回答道:“不清楚你们是什么人,不敢贸然露面,听声音恶意很大。” “恶意?你TM在我的地盘鬼鬼祟祟,还说我们恶意大?找死是吧小子!”男人被梁昭一本正经地指控惹得恼羞成怒,手中钢管高高举起。 虽然没有真动手,顾孟然还是被吓了一跳,赶忙拽着梁昭后退半步,面向男人好声好气解释道:“大哥大哥,不是恶意,我们是被吓到了,当时没敢出来。” 如果确如郑奕杰所说,这群人蛮不讲理,无恶不作,那说再多也是无用功。但在他们插翅难飞的情况下,这群人并没有将他们直接抓走,反倒不断追问他们的意图…… 顾孟然隐约猜到点什么,不等男人继续追问,简单明了地道明情况:“大哥,我们不是山城人,我们是从临淮过来的。本以为山城地震没那么严重,想着过来避一避,结果……哎,都一样。” “天越来越热,我们没办法,没地方去,就想着找辆车继续往别的城市走。但你也知道,路面上的车都开不了,所以我们才到处找地下停车场。” 语气真挚,态度诚恳,真假参半的话找不出任何破绽。 男人闻言放下高高举起的钢管,火气也慢慢降了下去,挑眉看了顾孟然几秒钟,又问:“临淮,这么远你们是怎么过来的?什么时候来的?就你们三个人?” “还有一个老人。”顾孟然“如实”回答:“我们昨天开大巴车过来的,车爆胎了,丢在进城的路上,现在去找还能找得到。” 这句话似乎彻底打消了男人的疑虑,他随手将钢管夹在腋下,以审视的目光将三人打量一遍,掏出别在腰间的对讲机。 “老大老大,假日酒店B出口这边发现三个外地人。” 对方回应得很快,男人并未遮掩,浑厚沙哑的男声从对讲机里传来:“等着,我马上过来。” 话落,壮汉扭头看向街道上的男男女女,大手一挥振声道:“别傻愣着看热闹,继续干活!” 被按下暂停键的街道重新动了起来,人们顶着高温继续清理街道。抬石块扫残渣,分工明确,配合默契,怎么看都是一幅岁月静好的景象,没一个人表现出不情愿。 顾孟然越看越不对劲,怎么跟郑奕杰说得不太一样呢? 对方虽有防备算不上友善,一言不合举钢管,多少有点暴躁老哥的感觉。但对方始终没有真正动手,好像不是不能讲道理? 没等顾孟然理清思绪,一阵“嗡嗡”的噪音忽然响起。众人抬头一看,一辆小型挖掘机以极快的速度从左前方街道开过来,而后一个紧急刹车,稳稳停在车库入口前。 “老大,老大过来了!” “老大吃饭了没?” “又找一辆新挖掘机?” …… 车刚刚停稳,街上人群瞬间躁动起来,可谓是放声高呼,夹道欢迎。 数十眼睛的注视下,挖掘机停稳,玻璃车门缓缓推开,一个膀大腰圆、满身文身的花臂彪形大汉从驾驶室里走出来。 人字拖、老头背心,男人穿着随意,面容刚毅,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不好惹的凶悍之气,一看就不是善茬。 他没有第一时间下车,站在车门口环视一圈,扯着大嗓门怒吼一声:“瞅啥,都不用干活的是不是?干瞅着有饭吃?” 围观群众丝毫没有被训的自觉,嘻嘻哈哈一阵乐,然后才分散开来继续干活。 “砰!” 大汉纵身一跃,从一米多高的挖掘机上跳下来,稳稳当当落在地面。人字拖似乎有些坏了,他下车后低头瞅了一眼脚后跟,趿拉着拖鞋慢步走到三人身前。 “就你们?从哪来的?” 照例将三人打量一遍,来人将目光锁定在哆哆嗦嗦的郑奕杰身上。那眼神自带威慑力,随意这么一瞅,郑奕杰抖如筛糠。 顾孟然嘴唇微张,刚想回答他的问题,花臂大佬下巴一扬,对郑奕杰说道:“你,你来回答。” “我?”郑奕杰吓得一激灵,拼命回想顾孟然说过的话,过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临、临淮。” “临淮?巧了嘛这不是!” 花臂大哥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郑奕杰的肩膀,“那咱们算半个老乡,我媳妇也是临淮人。你临淮哪的?说不定我媳妇还认识你们呢。” 男人脸上带笑,语气温和,搭在郑奕杰肩膀上的手却不断收紧。 骨头都快被捏碎了,郑奕杰回答不上来。他不敢随便撒谎,又根本没去过临淮,咬着后槽牙将目光转向顾孟然。 “滨江路花园小区。”顾孟然替郑奕杰回答道。 他在赌,赌这位大哥的老婆不是临淮人。 就算赌错了,重名率极高的地名、小区名,临淮大概率也有。 但这老哥不按套路出牌,他看都不看顾孟然一眼,抬手轻拍郑奕杰的脸,俯身凑近,“自己住哪都不知道,看别人做什么?问你话呢,听不见还是哑巴了?” 伤害不强侮辱性极大,郑奕杰再也忍不住了,不知哪来的牛劲,双手猛地一撑直接把老哥推了个踉跄,梗着脖子大吼道:“想干什么直说行不行?兜什么圈子绕什么弯子?不知道有句话叫杀生不虐生吗?!” 这一嗓子吼出来,旁边两个壮汉立马举起钢管。 稳住身形的老大赶忙摆手示意,看着郑奕杰哈哈大笑,“哈哈哈……杀生不虐生,你小子说话还挺有水平!好了好了,我认真问,你们认真答,不许说谎!” 花臂大哥清了清嗓子,跟查户口似的,一连问了十多个问题。 从哪来到哪去,路上情况怎么样,有没有看到救援…… 对方似乎终于肯相信他们是外地人,但顾孟然一开口,圆之前的话说出临淮两个字,花臂大哥瞬间冷脸,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你的口音确实不像本地人,但绝对不是临淮人。” 好吧,看来大哥老婆真是临淮人。 来自哪里确实没有说谎的必要,顾孟然认真思索后,选择坦诚相告。 只是隐瞒了老师、小朋友,风翼号,以及他们一家是在韶洲那边旅游遇上了地震的。嗯……这还算坦诚吗? 搞不清楚对方到底想做什么,顾孟然只能一半假话一半真话,路上情况与周遭城市的惨况他倒是没隐瞒,逐一告知大哥。 花臂大哥听完沉默了许久,眉心紧紧拧着,似乎在为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担忧。 但他很快整理好情绪,捏着下巴重新抬头看向顾孟然,“既然情况这么糟,你们为什么不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不远千里跑去宜南做什么?” 为了脱身,顾孟然只能继续说谎:“我父母在宜南。” “哦,那难怪。” 说完,花臂大哥不着痕迹地朝旁边使了个眼色,两名大汉旋即将钢管收起来,转身加入清理街道的队伍。 这是什么意思?放过他们了? 顾孟然还在猜测对方的用意,花臂大哥转头看向他们,略显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最近城南那伙人在跟我们抢食品加工厂的物资,经常往我们这边跑,跟耗子似的到处捣乱。我还以为你们也是那边的人,所以态度恶劣了一点。” “不过话说在前头,城北这一片是我们九街的地盘,你们不能在这到处乱逛,随便收集物资。我们还有很多张嘴等着吃饭,资源紧缺得很。 看你们初来乍到,实在没地方住可以跟我们回去住几天,但仅限几天,到时候你们离开的话,我可以给你提供车,提供少量的食物,前提是你们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事情发展到这已经完全不在意料中,顾孟然先入为主对九街始终心存怀疑,哪怕对方开出还算诱人的条件,他也没敢轻易接茬。 花臂大哥故意停顿了一下,等着人来追问。 可他等啊等,没一个人搭理他,他自觉无趣地瘪了瘪嘴,继续道:“你们不是去宜南嘛,路上碰到救援或军方人员麻烦帮我们说一声,山城还有很多人,不要忘了我们。” 这下不光是顾孟然,郑奕杰也开始怀疑自己了,对方主动道歉还提供帮助?就提了这么一个不算要求的要求? 难道九街的老大换人了? 郑奕杰一脸震惊,试探着问道:“你是九街的刚哥?” 刚哥并不奇怪郑奕杰认识他,笑吟吟地冲他挑了下眉,“不错,我是九街的王刚。想通了?不和他们一起装外地人了?” “你怎么知道我——”郑奕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说到一半的话拐了个弯,突然气急败坏:“你到底想干什么!别耍我们了行不行?” 刚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怎么了我?误会你们了给你们道个歉,咋就耍你了?” 郑奕杰这人很奇葩,一怂怂到底,一刚刚到底。 刚哥的话就像耳旁风似的,他恍若未闻,垮着脸直接回怼:“少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以为你做那些事别人不知道吗?我们不去九街也不需要你们的帮助,让我们离开!” 刚哥彻底蒙圈了,眉头死死拧着,眼睛瞪如铜铃,好像下一秒就要冲上前给郑奕杰两拳。 但几秒过后,体格壮硕、长相凶悍的彪形大汉呆呆看着郑奕杰,脸上竟浮现出一抹委屈,“你给我说清楚!我干啥了我!?” 第34章 乌龙 * “你给我说清楚!我干啥了我!” “你干啥了你自己清楚,还需要来问我?!” “MMP,你龟儿子皮痒嗦?来,老子给你挠一哈。” “看看看,没说两句就原形毕露!装锤子装。” …… 从普通话吵到山城方言,两人梗着脖子争得面红耳赤。 街道上干活的男男女女听到动静就像听八卦一样,时而伸长脖子看一眼,嘀嘀咕咕地调侃,没一个人上前来帮忙,包括先前离开的两名壮汉。 顾孟然再迟钝也意识到这件事存在着误会,他们在停车场入口站了一会儿便满头大汗,更别说街道上干活的人。 可那些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不情愿,他们无惧炎热积极参与灾后重建,哪怕是汗流浃背。他们累得心甘情愿,于苦难中寻一线希望,绝无半点强迫的痕迹。 而郑奕杰也没有说谎,他对刚哥的态度就能说明一切。 所以……哪个环节出错了呢?顾孟然百思不得其解。 只顾着争论没一个人说到重点,站在一旁观战的顾孟然都快热死了。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掉,顾孟然揉了揉轻微刺痛的眼睛,从背包里摸出一小包餐巾纸。 梁昭一张他一张,两人各自擦了擦脸上的汗。 看着还在做无谓争执的刚哥和郑奕杰,顾孟然重新抽出两张干净纸递给他们,顺势打了个岔:“我觉得你们双方信息不对等,所以造成了误会,想解决问题应该心平气和地聊一聊。” 话音刚落,两人顿时收声,纷纷接过纸巾擦汗。 不是因为顾孟然说得多有道理,本就不想吵了,找个台阶下而已。 用纸巾胡乱抹了把脸,刚哥呼出一口热气,重新看向郑奕杰,“你那意思是我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咱不吵了,你跟我好好说说,我到底干啥了。” 刚哥冷着脸往那一站,横眉竖目,压迫感十足。但此时此刻,他眼底没有愤怒也没有不满,只有解不开的疑惑。 郑奕杰擦完汗将纸巾攥在掌心,思考该怎么接话。 他当然不敢真正惹恼刚哥,但又不想让顾孟然他们面前丢了面子,于是脸一撇,下巴一抬,“你先说,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是本地人?” “你小子!”刚哥嗤笑一声,好脾气地回答道:“跟在我们屁股后边好几回了吧?你能跟我们,我们不能跟你?我不仅知道你是本地人,我还知道你住在翡翠城!” 郑奕杰瞳孔骤然缩紧,像被雷劈傻了,呆呆愣在原地。 不等他开口,刚哥笑着补充道:“你以为你住的地方很隐蔽?一个小区就一栋房子没塌,真当我们瞎啊?还不是我提前打了招呼,让人不要去翡翠城瞎转悠。” “为、为什么?”郑奕杰惊呆了,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蔫儿了下去,声音变得格外沙哑。 “为什么?”刚哥眉头一皱,“这哪有为什么?” “世道乱了,我们聚集在九街是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毕竟人多力量大。这场灾难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大家齐心协力才能共渡难关。 当然,这只是我们的想法,也有人和你一样,你们有本事自己活下去,不需要跟着大部分。我们理解尊重,会给你们留一定的生存空间,比如你家小区周围,我们从来不去那边搜集物资,因为那里的物资属于你。” “嗡”,郑奕杰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尊重理解?不,不可能!”郑奕杰瞪大眼睛看着刚哥,声音骤然拔高好几个度,“前不久某天晚上,你们的人强迫一个女人跟你们回去,她不愿意去!她一直哭喊一直挣扎,三四个男人硬生生把她抬走的!” 强迫、抬走…… 顾孟然捕捉到话语里的关键词,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本以为刚哥会立马为自己辩解,不料他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扑哧”一下笑出声。他笑得很夸张,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根本停不下来。 “哈哈哈哈……我的妈呀,强迫!哈哈哈哈……” 郑奕杰真的生气了,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爽朗的笑声持续了近两分钟,刚哥强忍笑意,捂着肚子重新站直身体,连连摆手示意:“不好意思,确实哈哈哈……确实忍不住。稍等,稍等我一下。” 说完他扭头望向街道,扯着嗓子大喊一声:“高月,高月你过来一下!” 呼喊声在街道漾开,忙忙碌碌的人群中,一个穿着蓝色T恤、扎着丸子头的年轻女人放下手中工具,迎着刚哥快步走来。 灰尘与汗水融合,高月的手臂、脖子黑黢黢的,像是在泥地里打了个滚。但她毫不在意,随意用手臂蹭了蹭脸上的汗,气喘吁吁地走到刚哥身旁,“咋了刚哥?” “那啥,”刚哥笑意收敛,十分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头,扭头对高月说道:“那天晚上接你回去被这个小伙看见了,他还以为你不愿意跟我们回去,我们强迫你呢。” 循着刚哥的视线看向郑奕杰,高月瞪大了眼睛,赶忙摆摆手,“不是,没有强迫我,你误会了。” 郑奕杰完全不相信,目光游离在刚哥与高月之间,那警惕的眼神仿佛在问:刚哥威胁你了? “谢谢你的关心,但事情真不是你看到的那样。”高月与郑奕杰点了下头,唇边扯出一抹无奈的苦笑,“我们家房子在地震中倒塌,我爸被埋在了废墟底下,找了很多天一直没有找到,我不相信他死了,所以不愿意离开。 前段时间我不吃不喝在废墟中翻找,情绪一度崩溃,是我姐姐找到刚哥他们,让他们强行把我带回去。这些天他们一直劝我,开解我,让我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走出来。” 好不容易遗忘的伤痛再被提及,高月说着说着眼眶渐渐红了。她自知失态,伸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背过身道:“你们千万不要误会,刚哥他们真的是很好的人。” 把人叫过来又惹哭了,五大三粗的刚哥完全没料到,他呆呆愣了几秒,诚恳致歉:“抱歉啊高月,我——” “没事,没事的刚哥,我已经想通了。”不等刚哥安慰,高月耸了耸肩膀,轻叹一口气,“既然误会解除了,那我继续干活去。” “喝点水歇一歇!” 高月大步离开,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哎!”待人走远,刚哥长叹一口气,皱着眉头瞪郑奕杰,“看你干的好事,把人家小姑娘都惹哭了!” 如果是之前,郑奕杰肯定立马反驳“不是你把人叫过来的吗”,但这会儿,他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任凭刚哥甩锅,愣是一声不吭。 刚哥没再嘲讽他,自顾自地说道:“所以因为这件事,你把我们当成地痞流氓了?我王刚虽然是个没文化的粗人,但这种事情我绝对不会干,也绝不会容忍其他人干。” “还有一次。” 郑奕杰的声音一下子小了很多,没什么底气道:“之前我还看到几个人准备离开九街,结果被你们抓回来了,你们给人家哐哐一顿揍,揍得半死,这又怎么解释?” 刚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啥事都让你给碰上了?你小子到底偷偷摸摸跟了我们多久?是,人确实是我们抓的,我们揍的,这个我认,但那群小子可不是什么好鸟!” “妈的,说起来就来气,他们其中一个还是我亲手在废墟里救出来的,结果呢?伤好了之后跟一群不学无术的垃圾混在一起,偷物资,半夜偷偷去调戏人家小姑娘!” “如果不是及时发现……”刚哥双手紧握成拳,脖颈青筋暴起,明显气得不轻,“世道乱了也不能没有规矩,该收拾的还是得收拾,不给个教训以后还会有这类事情发生。” 聊到这里,这场误会算是彻底解开了。 郑奕杰没再多问,逐渐泛红的脸颊与耳朵暴露了他的尴尬。 只是顾孟然有点好奇,他为什么不提物资分配的事情,难道又是一个误会? 聊了聊车的事情,三人告别刚哥,吹着挂脖风扇往回走。 顾孟然看着埋头赶路,脑袋都快和地面平行的郑奕杰,终究是没忍住,笑着调侃道:“你昨天说得有模有样,我们都当真了,搞了半天是个乌龙。” “这能怪我吗?”郑奕杰倏地抬起头,“你刚刚也听他说了,我又没胡编乱造,本来就有这么个让人误会的事。” 误会解除,不用匆忙离开,顾孟然心情大好。 这位房东让他们吃了一惊,他也得让房东吃上一瘪,于是故意问道:“你不是说他们在防空洞当皇帝,自己吃香喝辣克扣别人的物资吗,这事你刚刚怎么不提一提?” 像是说谎被人戳穿,郑奕杰本就涨红的脸一下子红到耳后根,走路甚至都开始同手同脚。 但他没有选择说谎,短暂的沉默后,他扭扭捏捏,支支吾吾又十分坦诚道:“这事是我脑补过头了。那时候雾还很浓,我只是隐约听到任务、物资什么的,结合后面那些事,稍微润色了一下……” 润色?写小说呢还润色。 顾孟然忽地一笑,“我很好奇,你灾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郑奕杰推了推他的黑框眼镜,一本正经道:“网文知道吧?没错,我就是靠写小说全款买房的网文作者。” 顾孟然点点头,“难怪!” “难怪什么?”郑奕杰追问。 “难怪脑补能力这么强。” “顾孟然!信不信我今天晚上就给你们撵出去!” …… 第35章 改善伙食 * “总之,这件事就是个误会。” 洗完澡出来,顾孟然守在饮水机旁,端着水杯一顿狂饮,顺便把今天发生的事,今天在停车场了解的情况转告给其他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孟然说得云淡风轻,孟高阳听得背脊发寒,靠着座椅怔怔出神,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刚出去就跟人碰上了?这也太倒霉了。还好只是个误会,要不然……你们还能不能回来都是个问题。” 惊魂未定,老爷子右手反复揉摸胸口,唉声叹气道:“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的样子。你说哪那么巧?让人误会的事情都让小郑碰上了,还全都另有隐情。” 话刚刚说完,当事人郑奕杰顶着一头湿漉漉的水汽从过道走出来。听到这话他面色微微一红,下意识看向顾孟然。 顾孟然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与他对视。 当然不是纯粹的巧合,郑奕杰估计是受末日小说影响,对未知势力带有偏见。 他先入为主,听到那些模棱两可的话、模糊不清的事便自行在脑海中润色加工,以至于忽略了别的可能,拼凑出来的真相就变成了他以为的样子。 尤其他还是一个擅长讲故事,靠写小说全款买房的网文作者! 让房东当众丢脸不是明智之举,顾孟然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扭头对外公说道:“不巧就不是误会了,我们应该庆幸才对。” “误会当然最好。”老爷子捏着下巴,眉头紧紧拧着,“我就是担心,担心他们特意放你们走,降低你们的防备心,然后放长线钓大鱼。” “那不会,我们身上没有值得钓的东西。”一杯水又见了底,顾孟然俯身凑到饮水机跟前,接了满满一杯。 “你说没有就没有?”老爷子直直盯着顾孟然,眼珠子却不停地往左边撇。 客厅地板上,小朋友们歪七扭八地坐在拼接地垫上,乐此不疲地拼着乐高。两位老师虽然也在听他们说话,但大部分时间都在照看小朋友,时不时给孩子们喂点水,还得谨防小孩把玩具往嘴里塞。 顾孟然瞥了一眼,刻意压低了嗓音,“外公,我又不是傻子,我不可能毫无防备地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们。我只说了我们还有一个老人,除非他们对你感兴趣,不然——” “你小子没个正形是不是?”老爷子的巴掌高高举起。 顾孟然嘿嘿一笑,恋恋不舍地离开饮水机,端着水杯走向外公,轻声安慰道:“别操心了外公,当时他们一群人,真想做点什么我们完全反抗不了。而且他们知道郑奕杰住在这里,想搞事不会等到现在。” 安慰没有起到效果,老爷子反倒更紧张了,板着脸反问:“那他们也知道我们住在这里?” “应该知道。我们是外地来的,又和郑奕杰混在一起,随便一猜就知道我们借住在他家里。” 孟高阳倒吸一口凉气,“嘶!不管怎么说,我们最好还是早点离开。人心经不起考验,我们一群男人他们可能不感兴趣,但物资和……” 老爷子没说完,顾孟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急着走,确实又该早点走。可说走就走哪那么容易,刚哥不让他们在城北寻找物资,其他地区又还有别的势力存在,不敢轻易涉足。 虽说刚哥表示友好,可以为他们提供车辆,但人家不可能送车上门,只能他们亲自去九街那边开。 他和梁昭走一趟倒也无所谓,关键是他们想要大巴车,还至少两辆,先不说有没有,这问起来该怎么解释? 而且危机解除,郑奕杰还会跟他们一起走吗?如果他不想走了,不愿意提供物资,那这几天他还得和梁昭出去转一转,假装找点物资回来。 哎!麻烦事一大堆。顾孟然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半分不显,耸了耸肩膀朝外公笑了一声,“我知道了。” 其实顾孟然并没有外公那般紧张,因为他总觉得,九街那位五大三粗,浑身腱子肉的老大,怎么看都不像心思缜密,心眼子贼多的人。 不管了,难得有空闲,顾孟然准备改善一下伙食。 为此他特意找到郑奕杰打了个招呼,经过主人同意后,走进他家囤满物资的仓库。 房主人把仓库打理得很好,物资分门别类,摆放整齐,大大小小的箱子上贴着不同标签。顾孟然看着标签找,很轻松便拿到了想要的食材。 一袋低筋面粉、一罐奶粉、一袋红茶、四罐午餐肉罐头、十五个拳头大的土豆,最后顾孟然又在仓库的双开门冰箱里摸了十个鸡蛋,匆匆走进厨房。 基本的厨具、锅碗瓢盆厨房里都有,但如烤箱、空气炸锅之类的改善型厨具,郑奕杰一样也没准备,看得出他不是一个爱做饭的人。 备好食材,顾孟然拧开水龙头洗干净手,从鸡蛋开始入手。 拿一个海碗,一个小漏勺,将漏勺置于碗上,再将鸡蛋打在漏勺上,轻轻松松实现蛋清分离。 分离开的蛋清放冰箱备用,顾孟然找了一个不锈钢盆,倒入适量低筋面粉,适量糖,再加入一勺食用植物油,进行充分搅拌,直至彻底看不见干面粉。 奶粉加温水稀释充当牛奶,随后将“牛奶”和蛋黄一起倒入面盆中,再次进行搅拌。搅成半盆黄色糊糊就差不多了,这时候从冰箱拿出蛋清,滴了几滴白醋,开始打发。 蛋清会有腥味,没有柠檬汁加白醋也能去腥。 没有自动打蛋器,最磨人的环节莫过于打发蛋清,拿个漏勺在盆里一顿搅和,顾孟然手都快酸了,蛋液还未成型。 空间倒是准备了自动打蛋器,可厨房门又不能锁,让人给看见了该怎么解释? 胳膊酸是次要的,万一蛋清没打发起来,鸡蛋就浪费了。顾孟然衡量了一下,放下漏勺蹑手蹑脚地走向门口。 眼看四下无人,正当他握着把手准备把门关起来时,换了一身衣服的梁昭从斜对面书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条毛巾,反复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顾孟然眼睛瞬间亮了,忙不迭朝梁昭招招手,“来来来梁昭,帮忙望个风。” “望风?”梁昭不明所以地挑了下眉,步子却一刻未停,径直走进厨房。 走到顾孟然刚才站的位置,顾孟然及时叫停,端来一个小板凳,“坐这就行了,有人过来及时提醒我。我要用空间里的打蛋器了,手累得要死。” 梁昭瞅了眼台面上琳琅满目的食材,略微迟疑道:“打发蛋液吗?要不我来帮忙打,你坐这休息会儿。” “不用不用。” 顾孟然摆手拒绝,因为梁昭的厨艺……实在不敢恭维。 怕嫌弃得太明显,梁昭心里不舒服,顾孟然把土豆拎过来,又拿来洗菜盆和削皮刀,让梁昭给土豆削皮,有点参与感。 有了人望风,顾孟然放心大胆地从空间拿出自动打蛋器,仔细清洗后连接电源,“滋滋滋”不到五分钟,盆里的蛋清变成了奶油质地的蛋白霜。 取三分之一放入搅拌好的面粉糊糊,充分搅拌至融合,随后将剩余蛋白霜加进去,以同样的手法再次搅拌。 彻底搅拌融合后,顾孟然从灶台上取来两个电饭煲内胆,刷一层油,将盆里调制好的糊糊一分为二,放入电饭锅中开蒸。 人多量得大,不然不够分,还好郑奕杰有两个电饭锅。 耗时近四十分钟,顾孟然的电饭锅版戚风蛋糕成功了大半。接下来还需要蒸半个小时,闷二十分钟,才知道究竟成不成功。 忙活完,梁昭那边的土豆也削好了,还贴心地帮忙清洗干净。顾孟然把台面清理了一下,将自动打蛋器收回空间,继续准备下一道菜。 土豆用波纹刀切成条状,放在水中浸泡五分钟,去除多余淀粉。起锅烧油,油温上来了将土豆条倒入锅中,小火慢炸。 期间顾孟然也没闲着,提前把辣椒粉、孜然粉、芝麻等调味料备好,待土豆炸至金黄出锅,分成两份加入调味料搅拌均匀。 一份放辣椒,一份不放辣椒。 郑奕杰家里的调味品还算齐全,不放辣椒也不会难吃,只是顾孟然的嘴巴寡淡无味,他需要一点辣椒来刺激味蕾。 香是真的香,顾孟然尝了一个,香辣可口,酥中带脆,只可惜没有香菜、小葱、折耳根,要不然味道还能再上一个档次,推了个车就可以出摊了。 家常版狼牙土豆大功告成,厨房里油香肆意,顾孟然余光瞥见梁昭喉咙动了动,果断用筷子夹了一根辣味土豆走过去,俯身送到他嘴边。 梁昭毫无防备,狼牙土豆差一点就碰到了他的嘴唇。但他没有张嘴,诧异抬眸看了顾孟然一眼,伸手去接筷子。 “哎呀你别动,一会儿掉地上了。”顾孟然拍开他的手,扬了扬下巴示意梁昭张嘴。 看着那双蕴藏期待的眼眸,梁昭嘴唇微微张开。 “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缺味道不?”顾孟然将土豆送进梁昭嘴里,还没等人家咀嚼,忙地追问。 他一心观察梁昭的神情,丝毫没有留意到,梁昭的耳朵红得悄无声息。 梁昭隐去那一丝不自然,快速咀嚼将食物咽下去,坦诚地点了点头,“很香,我吃着味道刚刚好,不需要加别的。” “那就好,”顾孟然嘿嘿一笑,“来帮忙,你先把狼牙土豆端出去,和他们一起趁热吃。我再把午餐肉煎一下,蛋糕估计也差不多了。” “嗯。”梁昭起身洗干净手,端着两盆土豆走出厨房。 但没一会儿他又回来了,站在边上偷师学艺,愣是看完全程,直至两面金黄的午餐肉出锅。 蛋糕也熟了,顾孟然看了眼时间,取下电饭锅电源。 有点紧张啊,教程看了不老少,自己动手尝试还是第一次。成败在此一举,顾孟然屏住呼吸,轻轻按下锅盖按钮。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浓郁的奶香,丝丝缕缕的甜香直往鼻子里钻。顾孟然嗅着空气中的香味,待热气散尽低头一瞅,一块松松软软黄色“海绵”即刻呈现在锅中。 锅还有点烫,顾孟然用毛巾垫着把内胆端出来,直接扣在清洗干净的菜板上。随后拍拍锅底将内胆拿起来,菜板上就只剩一个**弹弹的圆形戚风蛋糕。 不论外形还是颜色都相当完美,边缘呈淡黄色,底部呈焦黄色,就算忽略浓郁的奶香味,看着都格外诱人。 一次就成功,顾孟然高兴极了,巨大的成就感涌上心头。不过吃蛋糕得趁热,他没急着得意,快速将两个戚风蛋糕切块装盘,和梁昭一起端到客厅。 戚风蛋糕、狼牙土豆、香煎午餐肉,伙食改善得相当到位,孩子们都乐疯了,似乎找到了“旅游”真正的乐趣。 大人们也没矜持,大口大口地品尝美食,不遗余力地夸奖厨师,格外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短暂而美好的时光。 第36章 谈判 * 正儿八经地休息了半天,第二天一早,顾孟然和梁昭带着少许干粮和水,背着双肩包从地下室出来,按照郑奕杰给的路线前往九街。 思来想去,顾孟然还是决定先解决车的问题,其他那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情,只需要想想怎么撒谎,怎么编个合理的故事。 山城地形复杂,尽管多数房屋在地震中坍塌,但这座城市里三层外三层,上三层下三层,与迷宫别无二致。 没有本地人带路,九街相当难找,一个小时的路程走了快一个半小时,顾孟然和梁昭热得汗流浃背,九街的影子都没看到。 好在运气还算不错,又走了近十分钟,他们碰上了一伙儿手拿铁铲、铁锹等工具的小队。对方很是警惕,一看是生面孔,立刻将他们团团围住,查户口似的问了半天。 等顾孟然道明来意,说起昨天与刚哥的约定,那伙人这才渐渐放松警惕。但对方没有直接带他们去九街,而是让他们在原地等着,派了一个小个子男人回去确认。 大概十分钟后,男人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凑到小队队长耳边说了几句,随即队长在人群中另指了一个人,带着两人前往九街。 来回十分钟,顾孟然以为就五分钟的路程,谁料走了快二十分钟,带路人依旧没有停下步伐的意思。 为了安全考虑不带他们去大本营? 倒是可以理解,顾孟然甚至因对方心存警惕而放心了不少。 走走停停大半个小时,带路人带领着他们穿过废墟、街道,一片僻静幽寂,植被茂密的城市公园映入眼帘。 相比高楼大厦坍塌,一夜之间沦为废墟的城市,公园里的情况要好许多。开阔的草坪、枝繁叶茂的树木、古朴的凉亭,几乎看不见建筑残骸。 只是绿草枯黄,树叶卷边,凉亭无人休息。 没走太远,进入公园不久后,顾孟然与梁昭跟随那人走下防滑坡道,来到了一片幽暗寂静的地下停车场。 一进入停车场,沁人心脾地凉意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顾孟然呼出一口热气,感叹终于到了,正要从包里掏出手电筒照明,带路人一跺脚,头顶声控灯瞬间亮起。 锃亮的灯光驱散黑暗,顾孟然四下环视一圈,瞳孔骤然缩紧。 大,非常大,一座规模极其庞大的地下停车场,一嗓子喊出去都得好几分钟才能传来回音的那种。 不同于之前空荡荡的停车场,这儿摆明就是九街的车库,一整个停车场几乎不见空车位,密密麻麻全是车。 轿车、越野、皮卡、挖掘机……市面上有的车型这里基本都有,包括顾孟然心心念念地大巴车。 被五花八门的汽车晃花了眼,顾孟然呆若木鸡。而这时,车库深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熟悉又陌生的男声随脚步声逐渐靠近。 “哈哈哈哈!今天就来了?怎么样,我们这儿车多吧?有没有看上的?” 来人正是刚哥,标配人字拖、老头背心,纹身也遮挡不住的肱二头肌高高鼓起,尽管装扮随和,面上带着笑,却始终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刚哥。”给顾孟然他们带路的男人热情打招呼。 刚哥大步流星地走近,冲男人摆了摆手,“瞧你一脑门汗,进去喝点水休息一会儿,不着急上去。” “好勒!” 男人扭头就走,刚哥笑着朝顾孟然和梁昭扬了扬下巴,“你们也进去歇会儿?” 梁昭眉头一皱,明显是想拒绝,顾孟然抢在他之前开口,笑着点下头,“好啊,正好有点口渴。” 一辆车或许能在停车场谈妥,但四辆车肯定不行。来都来了,既然主人家邀请,那就坐下来好好聊一聊,而且顾孟然也想知道,这停车场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带路的人变成了刚哥,他一边走一边给两人介绍,像一个称职的导游,讲述山城的历史,讲述山城防空洞的由来。 顾孟然刚开始不是很感兴趣,随便听一耳朵,时不时“嗯”上一声,或提出几个简单问题以示礼貌。 直接偌大的停车场走到尽头,穿过一条狭窄昏暗的甬道,开阔而明亮的弧顶防空洞映入眼帘,他这才真正感受到山城先辈的智慧和伟大。 防空洞高五米,差不多两层楼的高度,弧顶与洞壁由水泥浇筑而成,隐约还能看见锈迹斑斑的钢筋。宽度大概六米,地面同样用水泥抹平,光滑平坦,一眼望不到尽头。 而此时此刻,六米宽的通道被压缩成两米,防空洞左右两侧,厚纸板拼凑成一张张不算规整的床铺,那是人们来之不易的容身之地。 消失在地面上的人出现在了这里,有的瘫坐在床上摇扇子,享受着难得的休闲时光,有的目光呆滞望着天花板,似乎还未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走出来。 其中还有不少伤患,有的面色潮红疑似中暑,有的缺胳膊少腿,明显是在地震中重伤有幸逃过一劫。 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并非所有人都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更多的是沉闷压抑,虽有秩序,却处处透露着绝望。 笔直的防空洞走到头,刚哥带着他们右转,走进了另一个规模差不多的防空洞。这里还没有住满,仅有一半铺了厚纸板,而通道尽头,琳琅满目的物资堆积成山。 确实不是九街的大本营,专门用来存放物资的? 顾孟然没有掩饰自己的好奇,一路探头探脑地张望。 进入防空洞没走出几米,刚哥随意找了个纸板床坐下,笑着在床上拍了两下,热情地朝两人招招手,“来坐,这边刚收拾出来,还没什么人住,干净的。” 自己一身汗已经有够脏了,顾孟然不在意干不干净,与梁昭一同走到刚哥对面坐下。 顾孟然的好奇被刚哥看着眼里,不等他提问,刚哥主动解释道:“刚刚不是给你们说了嘛,九街地下是一片防空洞群,也可以想象成一张蜘蛛网,洞和洞之间都是连通的。” “这里原本也是九街防空洞的一部分,地震的时候塌了几个洞,把路断了,就剩下这两个洞。本来我们也不住在这里,后面人越来越多,实在挤得慌,我们近期才把这边收拾出来。现在看着是寒酸了点,等人多了再收拾收拾。” 刚哥说完干巴巴地笑了几声。 听到最后两句话顾孟然才明白,刚哥不是在给他答疑解惑,只是为了强调真正的九街日子过得不错,并不像这里一样简陋。 顾孟然嘴唇微张,故意表现出惊讶,“原来是这样,所以外面那些人是最近才来防空洞的?” “对,他们也是山城人,地震后在外面生存了一段时间,直到温度越来越高,实在受不了才来的防空洞。”刚哥耐心解释道。 怪不得看起来这么丧,顾孟然点点头表示明白了,随口又问了一句:“只剩这两个防空洞了,你们还打算继续收人?人越多物资消耗越大,不是所有人都有劳动力。” 刚哥笑意收敛,神情逐渐严肃起来。 “防空洞是山城先辈留下来的,每一个山城人都拥有避难的权利。物资没了可以再找,可以种植,防空洞住满了还有地下停车场,只要人还活着,总归有一线希望。” “你们外地人不懂我们山城人的团结。” 顾孟然被他噎了一下,微微一笑缓解尴尬。 “扯远了,说正事吧,你们打算要一辆什么车?”刚哥说得口干舌燥,四下环视一圈,从隔壁床床头拿来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拧开瓶盖一口闷。 不拘小节的糙汉似乎完全没有给客人拿水的打算,顾孟然默默从双肩包里拿出两瓶矿泉水,特意递给刚哥一瓶。 而刚哥笑吟吟地接住矿泉水,下一秒,顾孟然果断狮子大开口:“刚哥,我们想要四辆车,两辆大巴车,两辆七座商务车。” 刚哥拿水的手猛地一颤,下意识将水瓶递还给顾孟然。 顾孟然笑着摆摆手,“一瓶水而已,不至于。” 刚哥没再推拒,但总觉得拿了个烫手山芋。 他没有第一时间答应或拒绝,想了想,颇为费解地问道:“要那么多车做什么?你说你们还有一个老人,算上翡翠城那小子总共也就四个人,难不成一人开一辆?” 其实进入防空洞之后,顾孟然对刚哥仅存的怀疑也彻底打消了,完全可以实话实说。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带着这么多孩子,顾孟然再三衡量,还是选择了提前准备好的蹩脚说辞。 “地表温度太高,车一上路很容易爆胎。而且没日没夜地开空调,空调也容易故障,以防万一我们必须要多备几辆车。” 刚哥眉头紧皱,一瞬不瞬地盯着顾孟然,忽地嗤笑一声,“你这理由站不住脚啊!就算给你四辆车,你备着,怎么备?开一辆把其他三辆揣兜里带上吗?” “四辆车同时上路就不会爆胎,还是说空调就不会坏了?显然不可能啊。还不如找我要多几个备胎。” 顾孟然眼眸低垂,刻意避开刚哥的视线,“也算是赌运气吧,赌四辆车不会同时爆胎,总有一辆能让我们坚持到下一个城市。至于空调,我们白天开车开空调,晚上睡觉只开一辆车的空调,应该坏不了那么快。” 就算顾孟然不遗余力地补充,这话的可信度还是低得可怜。刚哥没再深究,看着顾孟然问:“那为什么一定要座位多的大车?越野它不香吗?” 第37章 交易 * “越野它不香吗?” 话音刚落,顾孟然神情略显尴尬窘迫,好似说谎被人拆穿,沉默了好一阵才无奈地耸了耸肩膀,长叹一口气,“好吧,就知道瞒不过刚哥你。” 这话听着舒坦,刚哥下巴一抬,“展开说说。” “是这样的。”顾孟然拿起矿泉水浅抿了一口,认真解释道:“刚哥你也知道,山城距离宜南非常远,灾后路又不好走,不是一天两天能到的。” “这就意味着,除了车以外,我们还需要物资,充足的物资。忘了之前提没提过,来山城之前我们路过了晋城,因为走得是沿江路,所以我们路过了晋城港口。” “港口?”刚哥低声重复这两个字,似乎意识到什么,微蹙的眉头舒展开,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喜色。 迎着刚哥期待的眼神,顾孟然莫名有点心虚,硬着头皮道:“港口几乎被人搬空了,没有找到任何物资,但我们在锚地发现了一艘散货船。” 自小生活在黄江两岸,刚哥多多少少了解一些,顾孟然刚刚说完,他忙地追问:“多少吨的船?船上装的是什么?” “满载一千吨的小型散货船,船上装的是小麦。” 刚哥瞬间瞪大了眼睛,肩膀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多少?一千——” “刚哥。”顾孟然打断刚哥的话,无情戳破他的幻想,“我们上去看过,那艘船应该是地震的时候被浪掀翻了,又硬生生掰回来的。船上大部分小麦都倒进了黄江,船舱里剩的不多,顶多装三辆车。” 说得是亲身经历,这话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只是刚哥如同被浇了一冷水,兴奋劲儿没了,逐渐冷静下来,再度提出疑问:“那你们当时为什么不在晋城找车?虽说离得不远,但特意跑来山城又跑回去,嘶,为啥呢?” “晋城很乱,也有和你们一样的组织,但他们比你们凶得多,还相当排外。”顾孟然坦然对上刚哥的视线,一本正经地胡编乱造。 三车小麦也不少,刚哥原本还想着派几个人跟他们走一趟,从中分得一杯羹,但听到晋城还有别的势力,他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麦固然诱人,安全更为重要,晋城山城本就相隔不远,惹一身骚就麻烦了。 顾孟然不知他心中所想,见刚哥似乎有些动摇,趁机抛出一个令对方无法拒绝的条件:“只要你肯为我们提供车辆,不管我们这一趟带回来多少小麦,我们五五分。” “说真的?”刚哥瞬间来了精神,后背挺得笔直。 “当然。” 这种诱惑谁顶得住?刚哥几乎想都没想,一口应下,“成交!不过拉小麦的话,我给你们三辆货车,一辆——” “货车太显眼了,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拉无关紧要的物资,我不想被人盯上,还是大巴和商务车最合适。”顾孟然认真地讲道理。 刚哥一听好像也对,犹豫片刻最终应了下来。 但他那神情,就像从身上割了块肉似的,非常地舍不得。 顾孟然好奇对方为何舍不得大巴车,于是多问了一嘴。 刚哥解释说,天太热了,他们清理道路时会在路上放一辆开着空调的大巴车,供干活的人临时休息,以防中暑。 很人性化的准备,顾孟然忽然觉得,拿出部分小麦给九街是个明智的选择,但该拿的大巴车还是得拿。 两辆大巴车外加四个备胎、两辆七座商务车外加两个备胎,刚哥出乎意料的大方,甚至免费赠送了两套汽车修理工具。 以防夜长梦多,顾孟然和梁昭当场开走了两辆大巴车。而当他们重回地下停车场,准备开走剩下两辆商务车时,刚哥终于反应过来了,趴在车窗上盯着顾孟然,一脸扭曲。 “不太对啊小子,咋感觉你在给我画大饼呢?车都让你们给开走了,万一你们拍拍屁股走人,我找谁说理去?” 该来的还是来了,顾孟然系上安全带,对车窗外的刚哥笑了笑,“放心吧刚哥,我们就开三辆车,去三个人,还有一个人会留在山城等我们。你不放心的话派人在附近转一转,可以让他每天早上出来露个头。” “谁留下?翡翠城那小子?”刚哥狐疑地看着顾孟然。 顾孟然点点头,“对。” “那不成,他本来就是山城人,说不定没打算跟你们一起走。”刚哥略一寻思,“这样,你不是说还有一个老人嘛,让他来我们这住,我保证好吃好喝得招待。” 顾孟然眉头微蹙,故作为难:“让我外公留下,那我们这趟都不用去了。” “怎么会?” “船在锚地,而且已经坏了,我们要么下水把小麦运上来,要么想办法修船,开船靠码头卸货。前者需要大量的时间,我们耗不起,后者需要技术,只有我外公能做到。” “哦,你外公以前是跑船的。”刚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抬头盯着顾孟然的眼睛,咧嘴一笑,“那你留下?” ……我留下哪来的小麦? 顾孟然正寻思该怎么拒绝,就在这时,旁边另一辆商务车缓缓降下车窗,梁昭从副驾驶探出头,“如果一定要留一个,我可以留下。” “那感情好啊!” * 多亏九街的人提前清理道路,正午时分,四辆车先后从月岛公园开到通往晋城的主路上,靠边整齐停放。 早上出门早,肚子早就饿了,待九街帮忙送车的人走远,顾孟然从车窗探出脑袋,喊了一声梁昭,准备和他偷偷摸摸开个小灶。 既然开小灶,那就得吃一些平时吃不上的,顾孟然拿出两盒自热米饭充当主食,然后就是葡萄、香蕉、草莓……各式各样的水果。 “咔嗒。” 打开车门,梁昭侧身坐进副驾驶。 他一进门便看到,顾孟然腿上放着一个大号不锈钢盆,盆中装着五颜六色的水果,而他的掌心正不断往外渗水,直至清澈的山泉水没过盆中水果。 “条件有限,边洗边吃。” 说着,顾孟然拿起一颗红彤彤的草莓,简单在水里涮了两下,去蒂一整个儿丢进嘴里。 轻轻一咬,充盈的汁水在口腔中爆发,独特的甜味与轻微的果酸交织融合,香得顾孟然差点咬到舌头。 太好吃了,顾孟然准备再来一个,余光无意扫过副驾驶,见梁昭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自己,他手上动作一顿,扭头看向梁昭,“怎么了?不想吃水果?那有米饭。” 顾孟然指了下前操纵台,上面放着两盒自热米饭。 梁昭看都没看一眼,缓慢地摇了下头,“没有,想吃的。只是觉得会不会太多了点?我们吃不完。” “没事儿,吃不完放回去,反正坏不了。”顾孟然下巴一抬,端起盆递到梁昭身旁,“你别光说话不吃,赶紧的。” 顾孟然本意是让他拿水果,谁承想梁昭直接连盆端走了,顺势放在自己膝盖上,美曰其名他那边宽敞。 顾孟然没拒绝他的好意,腾出手从空间拿了个垃圾袋,与梁昭一同享用美味的水果大餐。 好吃是好吃,但这玩意儿真的很占肚子。 小半盆水果下肚,顾孟然已经觉得饱了。不过水果消化快,不吃点主食下去一会儿指定饿,于是等梁昭吃完,他连盆带水果收回空间,让梁昭顺便把自热米饭蒸上。 加热包“嘶嘶”作响,带着淡淡石灰味的烟雾从饭盒中飘出,沿着车窗缝隙溜了出去,很快又消失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 没有人说话,车厢安静得有些反常。 顾孟然用余光偷偷瞄了梁昭一眼,见对方正盯着自己发呆,嘴唇紧抿,低垂的眼眸中蕴藏着一丝不安。 这谁能忍得住,顾孟然倏地一抬头,迎上梁昭来不及抽回的目光,轻声询问:“你到底怎么了?不舒服?不会是中暑了吧?” 顾孟然说完便伸手去摸梁昭的额头,但没能得逞,梁昭先一步捉住他的手腕,坦然回答道:“没有中暑,只是担心你不高兴。” “啊?我为什么不高兴?”顾孟然茫然地眨眨眼。 “留在九街这件事,没和你商量。”梁昭攥着顾孟然的手不放,生怕人跑了似的。 顾孟然眉头一皱,脸色顿时变得相当难看,而就在梁昭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时,顾孟然扑哧一下笑出声,“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刚哥又不认郑奕杰,我们总有一个人要留下。你这样说的话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谢谢你替外公承担风险,谢谢你——” “不是这个意思。”梁昭打断顾孟然的话,神情愈发凝重。 顾孟然从梁昭手中抽出右手,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两下,用一副长辈的口吻道:“上次不是说了嘛,多拿主意是好事,毕竟你也是这个家的一分子。”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梁昭扫过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目光再度落回顾孟然的面庞。 “我有不高兴吗?”顾孟然反问道。 梁昭不说话,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顾孟然:“好吧,是有一点。虽然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九街不是什么虎狼之穴,但灾后我们就没分开过,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始终有点不放心。” 这话一出,梁昭面色逐渐缓和,似乎还有点高兴,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但没等他高兴上几秒,顾孟然嘴巴一撇,继续补充道:“这只是其一,我们现在还面临着一个大问题。” 笑容一秒消失,梁昭眸色微沉,低声问道:“什么?” “和刚哥说好了三辆车,你留在山城就意味着我们还得带一个‘外人’。可你也知道,我们又不是真的去晋城拉小麦,带个外人该怎么瞒过去?” 第38章 你看到了什么? * 山城离晋城200多公里,根据灾后的路况来算,开车预计五个小时左右。 来回就一天,距离不算远,但顾孟然不打算走这一趟。 一个是因为晋城没有小麦给他们,费老大劲儿白跑一趟不划算,加剧车辆磨损;另一个是因为,山城存在着九街这样的势力,晋城未必没有。 大难当头,不是所有人都持友好态度,在不缺物资的情况下,没必要贸然去探索未知,这也是顾孟然为什么选择与刚哥交易,不去晋城找车的主要原因。 而他一开始的计划,三辆车三个人一起出发,等出了城之后,找个没人的犄角旮旯把车收回空间,然后实实在在的玩上两天,就当散心旅游。 最后等时间差不多了,小麦装车拉回去,晋城之旅彻底结束。 计划赶不上变化,如果留下梁昭,那就必须带一个外人跟他们一起去“晋城”。先不说有没有人愿意,关键空间是计划最重要的一环,该怎么按计划进行又不暴露空间呢? 顾孟然想破头也想不到解决办法,梁昭也没有更好的意见。于是解决掉自热米饭,两人开着商务车往回走,打算回去找老爷子支支招。 城北这一片,主干道被九街清理得差不多了,碎石残骸堆在路边,废弃车辆也被挪走,一路上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不过城内错综复杂的街道并未清理,摇摇晃晃开了十来分钟,隔着大老远终于看到翡翠城的影子,路却走不通了。 本来也没打算把车开回去,顾孟然就地停车,与梁昭背上背包从车上下来。 之后两人若无其事地在街道、废墟中闲逛了一会儿,确认四周无人后,顾孟然重新坐进驾驶室,在梁昭的指挥下将商务车开到一座由建筑残骸堆积而成的小山背后。 雾越来越淡,能见度直线回升,在外使用空间必须小心谨慎。借由雾气与残骸双重掩护,顾孟然下车后抬手覆上引擎盖,裹着厚重灰尘的黑色商务车顷刻消失在眼前。 最大的问题解决了,顾孟然浑身轻松,扭头与梁昭招招手,踩着碎石往回走,一边与他对口供: “回去就说九街给了两辆车,从‘晋城’回来再放一辆大巴车在空间里。反正其他人也不会和九街打交道,不至于露馅。回头等车坏了,我们假装在附近找一找,再从空间里拿出来用。” “既有车备用又不会暴露空间,很完美的计划。”梁昭加快步伐与顾孟然并肩前行,不遗余力地夸赞道。 顾孟然嘿嘿一笑,“是吧?只是我这说谎都成习惯了,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不要这样想,做好事的前提下保证自身安全,你没有做错,这也算是一种善意的——” 顾孟然还等着梁昭的后话呢,梁昭说一半忽然不说了,脚下步子猛地一顿,眸子瞬间冷了下去,半眯着眼睛直视前方。 突然的沉默让顾孟然顿感不妙,他循着梁昭的视线望过去,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当场愣在原地。 稀薄的雾气萦绕,远处一片狼藉的翡翠城,半塌未塌的商铺顶上站着一个人。小个子、黑框眼镜,虽说距离远看不清相貌,但通过穿着打扮一眼就能确认,那人正是郑奕杰。 什么情况?刚才那里明明没人啊!他在那看了多久,都看见了?顾孟然脑子一片混乱,慌忙回头看向残骸山,迫切地确认对方到底有没有看见。 还没等他做出准确判断,身旁一动不动的梁昭倏地一下冲了出去。劲风拂面,顾孟然再回过头时,商铺顶上早已没了人影。 糟了!顾孟然瞬间确认,对方一定是看见了。 混乱的思绪抛之脑后,顾孟然紧跟着追了上去。 隔得两条街,追肯定是追不上的,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顾孟然一口气跑回小洋楼,穿过后花园,气喘吁吁地来到杂物间门口,见梁昭被防盗门挡住了去路他便知道,郑奕杰回来了,而且把门反锁了。 “开门,郑奕杰,把门打开!”梁昭浑身是汗,一只手反复拧动门把手,另一只手用力拍门。 顾孟然见状果断从空间里拿出开锁钩,快步走上前,“先别急,我来开。” 开锁钩刚对准锁孔,门从里面打开了。 老爷子摇着蒲扇站在门背后,一脸嫌弃地看着门外两人,眉头微微一皱,“干啥一个个的?鬼撵着了?” “郑奕杰呢?”顾孟然没空跟外公解释,侧身往门缝中挤。 “屋里呢,刚回来。”老爷子不明情况,探出脑袋朝门外看了一眼,神情逐渐紧张起来,“咋回事啊你们?都一身汗?跟人家没谈妥,起冲突了?” 梁昭紧跟顾孟然的步伐,沿着楼梯往下走。担心老爷子受到惊吓,他特意回头解释了一句:“没跟人起冲突,放心孟爷爷,一会儿跟你细说。” 卧室门从里面反锁了,顾及着客厅里的老师和孩子们,顾孟然没有选择直接开锁,喘着粗气站在门口,耐着性子礼貌敲门。 两分钟过去了,梁昭匆匆赶来,门内还是没有回应。 顾孟然心急如焚,但他知道这时候不能急。 深吸两口气,顾孟然强压下心中不安,凑到门缝边好声好气道:“郑奕杰你把门打开行吗?这几天相处下来你应该也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开门聊一聊吧。” 空间暴露意味着顾孟然将会陷入危险中,必须尽快稳住郑奕杰,不能给他将消息扩散出去的机会。人在家倒还好,但他们没进过这间卧室,不确定卧室还有没有其他通道。 想到这,梁昭再也无法冷静,他越过顾孟然在门上重重拍了两下,压着嗓子明晃晃地威胁道:“给你五秒钟时间考虑,要么开门好好聊一聊,要么我们亲自开门,换种方式聊。” “发生什么事了?” 梁昭制造出来的动静没吓到郑奕杰,反倒吸引了两位老师的注意。魏千兰和周琴从客厅里探出头,一脸担忧地望着两人。 顾孟然正想着该怎么解释,周琴犹犹豫豫问道:“你们和郑哥吵架了?” “不算吵架,”顾孟然借坡下驴,含含糊糊道:“就是有点小矛盾。吵到你们了?我们会尽量小声一点。” “到底怎么了?有话好好说,不——” 没等周琴把话说完,魏千兰拉着她的胳膊用力一拽,两道身影同时消失在通道尽头,只留下一句“你们先忙”。 顾孟然默默给魏千兰道了个谢,扭头继续对门缝说道:“郑奕杰,你不会忘了我会开锁吧?敲门是我们的诚意,你赶紧的!” 威逼利诱,好话歹话齐上阵,磨了将近五分钟,门内终于传来了郑奕杰的声音: “我现在不想聊,你们走!” “确定要我们走?”梁昭嗤笑一声,沉声道:“我们现在就可以走,当然,我们不介意带上你仓库里的物资。” 话音刚落,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在门内响起。 声音由远至近,不到五秒钟,只听“咔嗒”一声,房门打开了。 “我好心收留你们,你们就这样恩将仇报?” 房门半敞,郑奕杰躲在门背后,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一看就知道,他内心刚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愁得脑袋都快挠秃了。 顾孟然没空在意他的心情,和梁昭一起推门进屋,随后快速将卧室打量一遍。并未发现其他出口,顾孟然不动声色地给梁昭递了个眼神,而梁昭当即关上房门并反锁。 郑奕杰明显慌了,脸色唰一下惨白,瞪大眼睛看着顾孟然,踉踉跄跄后退,“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别慌,不会把你怎么样,我就是问几个问题。” 对方越慌顾孟然越冷静,虽然秘密可能已经暴露了,但气势不能输,不能在郑奕杰面前露怯,才不会被别人拿捏。 于是顾孟然下巴一抬,慢步走到郑奕身前,以大半个头的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郑奕杰,一脸严肃道:“你当时在那里做什么?” 一米八的大高个站在身前,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压迫感,郑奕杰慌忙别开脸,含含糊糊道:“什么这里那里,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能不能好好聊?”顾孟然眉头一皱,眸色沉了下去。 “找物资呗干什么!”郑奕杰抿了抿嘴,“刚哥说他们不会来这附近,那我寻思再仔细搜一搜,找点有用的。” 顾孟然点了下头,示意他继续说。 郑奕杰无奈地叹气,“我舔包舔的正起劲呢,忽然听到车的声音。我不太确定是不是你们回来了,所以没有第一时间露面。” “后来看到你们下车,我就沿着楼梯去顶上,还想着和你们隔空打个招呼,结果……” “结果什么?”梁昭追问。 “你看到了什么?”顾孟然直截了当地问。 压力拉满了,郑奕杰耷拉着脑袋,酝酿了好半晌才支支吾吾道:“就、就那啥……” “说清楚!”梁昭眸色一沉,声音骤然拔高。 浑然忘了郑奕杰这人吃软不吃硬,这一嗓子吼下去,郑奕杰瞬间红温,瞪大眼睛怒视梁昭,“比谁声音大吗?我就是看到了又怎么样?你们自己不藏着掖着点,在大街上用异能不就是——” “等等等等,什么玩意儿?异能?” 第39章 加入 * “等等等等,什么玩意儿?异能?” 顾孟然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打断了郑奕杰的话。 “别装了,我都看见了。”郑奕杰没有迁怒顾孟然,耸了耸肩膀自顾自地分析道:“那么大一辆车说不见不就不见了,不是异能是什么?我猜,你拥有的还是比较特殊的空间系异能。” 顾孟然:…… 不愧是见多识广的网文作者,这思考问题的方式果然和普通人不一样。一点不惊讶就算了,甚至还能自行脑补,自圆其说,顺便把名字给猜到了。 异能这个词不算陌生,顾孟然好歹也是看过小说的人。如果跟着郑奕杰思路走,一觉睡醒多了个空间和觉醒异能相比,似乎后者更合理一点? ……好像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让郑奕杰闭嘴,把秘密烂在肚子里!而郑奕杰提到的异能倒是个不错的借口。 顾孟然大脑飞速运转,短短数十秒,心中已有决策。 “咳咳!”顾孟然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右手轻轻捏着下巴,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沉声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敞开天窗说亮话,跟我们一起走吧。” 话题转变得也太快了,郑奕杰一脸茫然,“去哪?” “你有物资我有异能,我们离开山城,一起去宜南。” 郑奕杰几乎想都没想,一口拒绝:“不不不,九街现在不会威胁到我,我有吃有喝准备充分,暂、暂时不打算走。异能的事我保证不会乱说,今天就当我什么也没看见。” 做出这样的选择一点都不奇怪,是啊,吃喝不愁,干嘛离开自己的安乐窝。 不过…… 顾孟然眉头一挑,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极为自信的笑,“你以为就我一个人有异能吗?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去宜南吗?” “啊?什么意思?”郑奕杰蒙了一瞬,艰难转动脖子,难以置信地看向梁昭,“你、你也有异能?你什么异能?” 梁昭一时间有些跟不上顾孟然的节奏,但默契还在,他朝郑奕杰扬了扬下巴,低笑一声:“你猜。” 两个字印证了猜测,郑奕杰瞳孔一缩,游离在顾孟然与梁昭之间的目光转向房门,颤抖着嘴唇道:“孟爷爷和两个小姐姐,他们不会也有异能吧?” “那倒没有。”故事不能编得太夸张,顾孟然否认道。 “吓死我了!”郑奕杰重重拍了两下胸口,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们人手一个异能,是什么拯救世界的异能小队呢!” “拯救世界很可怕吗?”顾孟然随口一问。 郑奕杰摇摇头,“拯救世界很伟大,让我去拯救世界就很可怕。” 还挺有自知之明,顾孟然笑了一声,“想多了,就算有异能加持我们也还是普通人,没有能力,也不打算拯救世界。我们只是想活下去,和家人一起在这接踵而来的灾难中活下去。” 信息量稍微有点大,郑奕杰咂摸出一丝不对劲,忙地追问:“什么叫接踵而来的灾难?都这样了,还没有结束?” 说完他扭头看向梁昭,神情略显慌张,“你的异能到底是什么?总得给点提示吧?不然我没办法猜啊。” 铺垫到位,情绪也调动起来了,顾孟然不再卖关子,垂眸盯着郑奕杰,一字一顿道:“预知。” “预、预知未来?”郑奕杰面露惊恐,双眼圆睁,嘴巴一点点张大,明显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不太准确。”顾孟然快速组织语言,轻声解释道:“不是单纯的预知未来,而是预知灾害。黄雾、火山喷发、地震地裂,他在梦境中看到的,全部都应验了。” “然后呢?发生过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你得说点我不知道的啊。”郑奕杰从震惊中回过神,理清混乱的思绪,眼巴巴地望着顾孟然。 顾孟然:“这不是怕你不相信,正铺垫——” “不需要铺垫,我信你。”郑奕杰眼神坚定,颇为严肃道:“你没有必要骗我、忽悠我,就算我发现你们的秘密,你们把我锁在屋里一走了之,我拿你们根本没办法。” 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顾孟然嘴角噙着笑,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把郑奕杰吓得一哆嗦。 “开个玩笑。既然你承受能力不错,那我就直说了。” 顾孟然笑意收敛,神情逐渐凝重,“地震发生后,我、我哥他所有的梦都在下雨,一场连绵不断,经年不停地暴雨。而在那之后,陆地一点点地消失,最终不复存在,换句话说——蓝星变成了一片汪洋,变成了水星。” 话音刚落,郑奕杰脚下打了个踉跄,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 “陆地消失?蓝星变水、水星?怎么可能!” 作为一个网文作者兼末日主义,又亲眼见到对方使用空间这种特殊能力,郑奕杰对顾孟然的话可以说是深信不疑。 他设想过所有灾难,极热极寒、极昼极夜、陨石…… 唯独没想过,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将沦为一片汪洋。 到时候住哪?难不成进化出腮吗?郑奕杰人傻了,放任思绪无限发散,久久回不过神来。 没等郑奕杰消化完,顾孟然上前半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下雨不只是下雨,同时还伴随山洪泥石流。我可以实话告诉你,山城很快就会被淹没,以你现目前的准备,很难活下去。” “嘶——” 吸气声在安静的房间格外明显。 郑奕杰胡乱抓了把头发,竭力保持镇定,追着顾孟然询问更多细节:“那宜南……宜南不会被淹没,所以你们才选择宜南?” “不要心存侥幸,陆地没了就真没了,宜南照样被淹。我们去宜南是因为那边地处黄江上游,地势相对平缓,能有效避免山洪、泥石流等威胁。”顾孟然适当给出一些信息,但仍有所保留。 “完了……这世界好像真的要完蛋了。”郑奕杰双臂一张,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上。 但躺尸不到十秒钟,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噌地一下坐起身,“听你那意思,你们是灾前觉醒的异能?既有空间又能预知天灾,你们应该准备很充分,对吧?” 郑奕杰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终于聊到这了,顾孟然笑着点点头,“当然,至少比你准备得充分。” “都准备了些什么?陆地没了住哪啊?游艇?” 顾孟然嘴角微扬,神秘兮兮道:“不太方便透露,除非你成为我们的同伴。” 这话一出,郑奕杰险些一口应下。 道理他都懂,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蓝星最终沦为一片汪洋,反倒是对方在救他,给他机会。 但……刚才还义正词严地拒绝,现在立马答应好像显得他很怕死。而且对方异能在手,不可能因为发现了秘密就带他走,图他啥呢? 对了,物资! 或许他们有个完整的计划,但并没有准备得很充分?没地方住,没有交通工具,甚至所有人这些天都靠他养活…… 想到自家满满一仓库物资,郑奕杰忽然有了底气。 为了稳固日后的地位,郑奕杰刻意地清了清嗓子,仿佛坐上了谈判桌,有条不紊地和顾孟然谈起了条件:“你们都做了什么准备,之后怎么打算的?去宜南又怎么生存?如果你们安排得合理,我可以考虑带上物资跟你们一起走。” 这人到底脑补了什么?给点颜色就开染坊。顾孟然睨了他一眼,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走吧梁昭,让他慢慢考虑。” 不是,这就走了? 郑奕杰慌了一瞬,面上丝毫不显。 直到顾孟然转动门把手,义无反顾地打开房门,郑奕杰坐不住了,起身快步走到门边,伸手将打开一条缝隙的房门按了回去。 “不能谈一下?作为你们的同伴不能有知情权?” “不是还没考虑好吗?怎么就是同伴了?”顾孟然反问他。 郑奕杰气势一下子弱了下去,耷拉着脑袋小声嘀咕:“我、我想和你们一起走,但我又不是只会拖后腿的废物,我还有物资,就是想了解一点情况,心里有个底。” 顾孟然不会傻到将全部底牌暴露出来,诚意给足了,郑奕杰再这么磨叽下去,他甚至有了放弃拉对方入伙的打算。 锁在地下室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回头留下点物资算作补偿。不过看在对方好心收留他们的份上,顾孟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决定再说最后一句。 “相信我,离开是你唯一的选择,无非是早走晚走跟谁走的问题。你有你的顾虑,我们也有我们的顾虑,现在不是太平盛世,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只能向你保证,跟着我们,日子不会比现在难过。” 似乎察觉到顾孟然的犹豫,郑奕杰索性牙一咬,迎上顾孟然的目光,“走,我跟你们一起走!” “那就走吧,先去办正事。”顾孟然嘴角微扬,重新拧动门把手。 “去哪,什么正事?”郑奕杰问。 差点忘了,顾孟然步子一顿,将先前与九街的交易说给郑奕杰。 而一听到要去晋城,本来都下定决心的郑奕杰又开始犹豫了,支支吾吾地和顾孟然商量:“我能不去吗?我可以留在家里照顾小朋友,他们很听我的话。” “可以啊。”顾孟然朝他扬了扬下巴,“不过我们需要三个人,你得去找两位老师商量商量,看谁愿意代替你,她们应该很好说话。” 好说话,好说话他也开不了口啊! 郑奕杰当然拉不下这个脸,沉默片刻,他瘪着嘴不情不愿道:“我可以去,但你们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发现语气太过生硬,郑奕杰赶忙观察两人的反应。 见两人神色无异,他这才拍拍胸口,好声好气道:“不是什么过分的问题,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获得的异能?能不能提点提点,把我也培养成异能者?” “你们想,你们都是辅助异能,万一我获得一个战斗系异能,还能帮上不少忙呢!”郑奕杰自认为分析得非常有道理,目不转睛地看着顾孟然,期待他的回答。 顾孟然低笑一声,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具体怎么获得的我们也不清楚,但之前我们为了应对灾难,经常锻炼身体,大概、也许……每天两百个俯卧撑?” 第40章 城郊一日游【二更】 * 暮色沉沉,两辆白金相间的大巴车紧跟着一辆黑色商务车,迎着滚滚而来的热浪,缓慢而平稳地行驶在道路上。 满目疮痍的城市逐渐被甩在身后,空无一人的国道仿佛被时间遗忘,不见行人不见车辆,道旁树木掉光了叶子,只剩光秃秃的枝丫,只剩荒凉。 “滴滴——” 一条岔路出现在了道路右前方,商务车鸣笛示意,而后右转缓缓开下斜坡,沿着狭窄蜿蜒的小路行驶。 驾驶大巴车的司机未有迟疑,小心翼翼地跟上去。 下坡再上坡,道路依旧狭窄,道路两侧却多出一片广袤的农田。 持续高温,田地里的玉米早已化作一堆枯干,顾孟然降下车窗看了一眼,果断打转方向盘,一脚油门将商务车开进田地中。 道路与农田之间有一定的高低差,商务车底盘擦着泥块勉强开进去,笨重的大巴车试都不用试,肯定开不进去。 见顾孟然打开车门下车,不明所以的郑奕杰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赶忙降下车窗,“不是去晋城吗?跑这山卡卡里干什么?时间还早,我们开快点今晚能到!” “熄火下车。”顾孟然踩着硬邦邦的泥土走回公路,隔着车窗朝郑奕杰招招手,没有过多解释。 “干嘛?把我骗到荒郊野岭灭口?”郑奕杰半认真半开玩笑道,旋即升起车窗熄火,背上自己的背包下车。 顾孟然勾唇一笑,“恭喜你,猜对了。” 后车紧挨着前车停放,孟老爷子不紧不慢地走下车。他看了眼路边不明情况的郑奕杰,又看向与之谈笑的顾孟然,眉头微微一皱。 顾孟然的计划他很清楚,可当着外人的面…… “咳。” 老爷子轻咳一声,正想把顾孟然叫过来问问怎么处理,下一瞬,顾孟然毫无征兆地伸手覆上大巴车,占据道路的庞然大物顷刻消失在眼前。 这一举动吓到了两个人。 老爷子以为郑奕杰不知情,顾孟然脑子被驴踢了,莫名其妙地在外人面前暴露空间。 而郑奕杰虽见过顾孟然使用空间,但远看和近看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那么大一辆车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他被这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超自然现象惊出一身冷汗。 太牛了,两百个俯卧撑而已,今晚就提上日程! 路边两人目瞪口呆,干完坏事的顾孟然笑得前俯后仰。 不过没乐上多久,老爷子迸发寒意的目光闯入视线,顾孟然后背莫名一凉,连连摆手后退,“开个玩笑外公,其实他早就知道了。不小心让他看到了,不能怪我——” “顾孟然,你给老子站住!” …… 三天说快不快,说慢不慢。 话说开了,再无秘密可言,顾孟然带着外公和郑奕杰在山上野炊、烧烤,吃了睡睡了吃,痛痛快快地玩了三天。 可惜天太热了不能露营,睡觉只能睡在车里,三天时间下来,三个人都腰酸背痛腿抽筋,无一例外。 正是炎热的正午,停放在农田中的商务车晃了两下,前座车门缓缓打开,顾孟然猫着腰从车里钻出来,张开双臂伸了一个惬意的懒腰。 热浪扑面而来,顾孟然打开脖子上的风扇,顺手揉了揉酸胀不已的脖颈,随后不紧不慢地将后座车门拉开。 热气嗖的一下钻进车厢,蜷躺第二排打盹的郑奕杰几乎瞬间清醒。不亚于往他头上浇了一盆冷水,他猛然惊坐起,惊恐环顾四周。 “卧槽!怎么了,着火了?” 把人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罪魁祸首顾孟然摸了摸鼻头,温声提醒道:“没着火,到点了,该起床了。” “起床干嘛?又没事做,让我再睡会……”声音越说越小,郑奕杰眼睛一闭,身体一歪,又要倒回座椅。 顾孟然及时抓着他的胳膊,一把将他拽起来。 “还睡!几点了大哥,小麦还没装车呢!” “小麦?”郑奕杰茫然眨眨眼,“什么小——对哦!今天好像该回去了。” 顾孟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亏你还记得。” 想到正事,郑奕杰强打起精神坐起身,但坐起来不到两秒,他肩膀往下一塌,有气无力地靠着座椅,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抽走了所有生机。 “我觉得三天时间不太合理,三车小麦啊,我们又没有工具,徒手卸货装车怎么着也得五天吧?”郑奕杰艰难睁开眼,试图与顾孟然讨价还价多留几天。 顾孟然嗤笑一声,“当初哭着闹着不想来的是谁?玩嗨了不想走?赶紧的,起来干活儿!” “哎哟!”郑奕杰哀嚎一声,穿上鞋子不情不愿地走出车厢。见顾孟然没有叫老爷子起来的意思,郑奕杰还算好心,顺手把车门带上。 “好热啊!” 下地不到两秒钟,郑奕杰又开始哀嚎。 顾孟然埋头往公路上走,头也没回道:“少说话就不热了。” 让话痨闭嘴显然没那么容易,顾孟然走上公路,刚把两辆大巴车拿出来放在路中间,郑奕杰杵在一旁揉着肚皮,“有点饿了,干活都没力气。” “呵。” 顾孟然笑出声,摸出一块硕大的手撕面包丢给他。 看见东西抛过来,郑奕杰笑嘻嘻地伸手接住,可一看到是面包,他立马垮下脸,垂头丧气道:“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面包,前天的排骨,昨天的烤肉不都还有吗?来点呗。” “别惦记,你吃很多了,那是留给梁昭的。”顾孟然看都没看他一眼,打开车门,径直走上大巴车。 郑奕杰小声埋怨:“又是梁昭,这些天都听你说多少回了。你们哥俩感情真好,好得跟穿同一条裤子似的,就是长得不太像。” 像还得了?顾孟然嘴角微扬,没和他解释太多。 空间在手,装几车小麦毫不费力。 灾前顺带囤得大号编织袋派上了用场,顾孟然拿出厚厚一摞,从后排座位开始,用手将空间里的小麦一点点注入编织袋中。 小麦来自恒荣盛,当时船舶倾覆泡过水,全部都湿漉漉的。存储在空间并不会让小麦变干,所以这几天除了吃喝玩乐,他们也没忘了把小麦拿出来晾干。 分工合作干活不累,顾孟然在前面装,郑奕杰则拿着扎带在后面封口,以防运输途中洒漏,以便人卸货搬运。 顾孟然难得大方一回,两辆大巴车座位、过道全部塞满,空间里的小麦少了近三分之二。 如果是自己费时费力囤积的物资,顾孟然一定舍不得拿出这么多送人,但偶然得来的小麦,他们也吃不完,与其囤在空间里,不如赠给有需要的人。 嗯,借花献佛而已。 忙忙碌碌两个多小时,大巴车装车完毕。老爷子也终于睡醒了,三人简单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又一同给商务车装上小麦。 最后一袋小麦放进过道,商务车麦满为患,除了前排彻底没办法坐人了。 下午三点多,时间还早。 老爷子关上车门看了眼时间,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室窗户旁,伸手敲了两下玻璃。 不到两秒,车窗缓缓降下,容光焕发的顾孟然手握方向盘,笑吟吟地探出头,“怎么了外公?” 微微上扬的嘴角,不掩笑意的眸子,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脸上写着四个大字——归心似箭。 孟高阳一眼就穿了他的心思,无奈摇摇头,伸出左手将手表递到他眼前,“才三点多,现在走会不会太早了?” “确实早,就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回去才四点多。”郑奕杰从车尾走过来,优哉游哉地摇着老爷子的蒲扇。 一听这话,顾孟然脸上笑意渐渐淡去,掌心无意识摩挲方向盘,没什么底气道:“还好吧,比预计早几个小时而已,四点到和七点到也没太大差别。” 老爷子闻言不再说什么,而郑奕杰还没看清形势,凑到窗边和顾孟然分析:“不不不,差别可大。” “你想想,我们三天搞定这么多小麦肯定累得半死对不对?我们应该风尘仆仆,摸黑艰难赶到山城,而不是下午四点早早到了,显得很轻松的样子。” “风尘仆仆?”孟高阳反复咀嚼这两个字,突然就想到一个关键问题,猛地一巴掌拍在车门上,“差点忘了!” “什么?”顾孟然和郑奕杰同时开口。 老爷子“啧”了一声,回头指向公路上白金相间的大巴车,语气带了点得意道:“还没发现问题吗?是不是太干净了点?像是跑了一趟晋城又拉了这么多小麦回来的样子?” 郑奕杰定眼一看,“对哦,那咋整?开出去跑几圈?” “不用。”顾孟然推开车门下车,指了指脚下停放商务车的农田,“把车弄进来,让轮胎原地空转一会儿。” “欸这主意不错,靠你了小孟然!” 大巴车开不进来?问题不大,把大巴车收回空间再放到农田中。由司机上车操作,踩刹车,轰油门,给较为干净的车轮、车身镀上一层脏兮兮的黄泥。 演戏演全套,折腾了大半个小时,三辆车重新回到平坦的公路。而后商务车带头,领着两辆大巴车踏上回程的路。魔/蝎/小/说/m/o/x/i/e/x/s/.c/o/m 40-50 第41章 离开 * “刚哥,刚哥!” 暮色西沉的傍晚,同伴送来饭菜,在地下停车场值班的刚哥刚端上碗,一口都还没吃进嘴里,一阵鬼哭狼嚎的呼喊声蓦地从前方传来。 声音一层一层回荡开,刚哥揉了揉生疼的耳根子,无奈长叹一口气,“一到饭点破事就来了,咋地嘛,又咋的了祖宗?” 脚步声由远至近,一个半大的少年沿着防滑坡道跑进停车场。 他热得满头大汗,但一看到坐在角落的刚哥,眼睛瞬间亮了,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累,喘着粗气跑到刚哥面前。 “刚、刚哥,人、人……” 像是有急事要汇报,少年气儿都没喘匀,急急忙忙开口。 但又因为跑得太急了,他说话断断续续,说一个字喘两口气,根本没办法有效沟通。 刚哥摆摆手,从脚边拎起半瓶水递给少年,“急什么,歇会儿。不是跟你说了嘛,凡事不能急,说话要说清楚。” 少年没接那半瓶水,摇了摇头拒绝,深吸两口气再度开口:“人回来了,那几个开大巴车的外地人,他们——” “哦?真回来了?”刚哥一下子来了兴致,忙地追着少年问:“哪呢?咋不让他们把车开进来?” “现在停在公园入口那边,他们不愿意进来,特意让、让我叫你出去。哦对,还让你叫上梁哥。”少年如实道。 刚哥嘴角一抽,“呵,这几个小子还挺鸡贼。去,去把梁昭叫出来,赎金到位了,该释放人质了。” 一碗粥还没喝完,梁昭便匆匆赶到。 他背着双肩包,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一副迫不及待离开的样子。刚哥也不好让人干等着,放下碗筷同梁昭一起走出地下停车场。 停车场离公园入口不算远,约莫五分钟的路程,刚哥远远看见了停靠在路边的大巴车、商务车,以及无惧炎热,站在车前等候的三个人。 “好久不见,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刚哥远远打了个招呼,满脸堆笑,迎着三人快步走去。 话音刚落,与他并肩前行的梁昭忽然加快步伐,将他甩在身后,健步如飞地走向三人。 分开三天就跟分开三年似的。 旧友重聚乐作一团,有说有笑地寒暄问候,而这交易的主角彻彻底底地被遗忘了。 大概过了三五分钟,顾孟然与梁昭叙完旧,终于想起了站在一旁的刚哥。 “不好意思刚哥,久等了。” 顾孟然带着歉意朝刚哥点点头,旋即指向停在路旁的大巴车,笑吟吟道:“很幸运,小麦顺利带回来了,你要上车看看还是直接叫人来卸货?” “好小子,能耐啊!”刚哥伸手拍了拍顾孟然的肩膀,咧着嘴哈哈一笑,“看看吧,不看怎么知道叫多少人呢?” “有道理。”顾孟然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热得要命,顾孟然一心只想交货走人,架不住刚哥非要上车看。没办法,他让其他人在路边等着,带着刚哥径直走向两辆大巴车。 “呲——” 按下遥控钥匙,大巴车前车门缓缓向车身滑动。 作为车主人的顾孟然没有上车,后退两步给刚哥让出位置,“刚哥请,车里有点挤,我就不上去了。” 挤?大巴车又不是轿车,这能挤到哪去? 刚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踩着台阶登上大巴车。 两阶台阶,完全不一样的视野,刚哥上车后站在门口,仅仅随意瞅了一眼,一声惊呼脱口而出:“卧槽!” 座位、过道、行李架……鼓鼓囊囊的编织袋无处不在。原本宽敞的车厢塞得严丝合缝,除了驾驶台尚留有一点活动空间,整个车厢根本无从下脚,挤都挤不进去。 这也太多了,袋子里全部是小麦? 刚哥惊呆了,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抱太大希望。 灾后资源匮乏,别人地盘的物资没那么好拿。他没指望这群人能带回多少小麦,他愿意掏四辆车其实也是为了赌一把,赌这几个外地人到底有没有胆量和本事。 九街不收外地人,但有本事的外地人未尝不可。 已经做好了损失四辆车的准备,谁承想对方就去了三个人,只用了三天,竟然真的把小麦带回来了,数量还如此之多。 刚哥心中已然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半分不显。他故作镇静地走到一袋小麦旁,蹲下身,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割开扎带,打开袋子看了一眼。 金黄的小麦颗粒饱满,隐隐还能闻到一股独特的麦香。 刚哥握着袋子的手微微一颤,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回头看向车门外的顾孟然,“不错,小麦成色也很不错。” 这位大哥并不是很会隐藏情绪,满脸写着惊讶、愕然,还非要故作镇定。顾孟然没有戳穿他,笑着指向后面那辆车,“后面还有,还看吗?” “不必了。”刚哥握拳抵唇轻咳一声,“我的人一会儿就到,出门前和他们打过招呼了。在这之前,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就知道有这一出,顾孟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默默登上残留着空调凉意的大巴车。 他以为刚哥会问他们搬运、运输小麦的过程,毕竟以三人之力运回三车小麦的确很了不起。但刚哥对此好像并没有太大兴趣,待顾孟然登上大巴车,他直截了当道: “考虑加入我们吗?” 顾孟然明显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对方这是看中了他们的能力,起了拉拢之心。 一心想着多分点小麦给九街,顾孟然完全忽略了,在这乱世中,表现出色的人也同样会被惦记。 加入必不可能加入,但顾孟然也没有直接拒绝。 他佯装思考了几秒,略显遗憾道:“刚哥你知道的,我父母还在宜南等我,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走这一趟。” 本意是让对方打消这个念头,不料刚哥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甚至帮他出主意: “这个不是大问题,去宜南找人和加入我们并不冲。如果你们愿意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我可以派人跟你们一块去宜南找,找到再回来不就行了?” 铁了心拉入伙啊?顾孟然干巴巴一笑,“好意心领了刚哥,宜南太远了,而且在一个人口大市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还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呢。” “我的亲人,我的父母,我早就做好了一直找下去的准备,没必要让无辜的人跟我们一起遭罪。” 刚哥摇了摇头,“哎!你说得没错,但我舍不得啊,舍不得你们这样有能耐、有胆识的年轻人。灾后重建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我们不能一直沉浸在悲痛中,我们必须一点点地往前走。” 五大三粗的男人拧着眉,刚毅的面容染上愁色,而平视都自带威慑力的眼眸中,此时此刻却漾着一丝罕见的无助。 顾孟然嘴唇微动,酝酿半晌,没什么底气道:“会好起来的。” “是啊,总会好起来的。” 浮于面上的情绪一闪而过,刚哥胡乱抹了一把脸,耸了耸肩膀道:“既然决定了,那就祝你们早日与家人团聚。反正九街的大门随时向你们敞开,欢迎你们带着家人回来。” 随口的客套话,敷衍一句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但顾孟然没有。他抬眸与刚哥对视,语气从轻松随意变得郑重其事:“我们应该不会回来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不走回头路,更不要站在原地不动。” 这话有点莫名其妙,刚哥一时没理解到顾孟然的意思。 他挠了挠头正准备询问,一束灯光从不远处打来,刺眼的光线扫过车门。 两人齐齐抬头望去,斜对面小路上,七八个男人踩着夜色,有说有笑地走向公路。 “我们的人来了,先不说了,准备卸货。” 浑然忘了刚才要问什么,刚哥和顾孟然打了个招呼,先一步走出大巴车,站在路坎上朝不远处的人群挥手示意,“这!” “对了,”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刚哥说完又回头朝顾孟然扬了扬下巴,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顾孟然留了个心眼子,含含糊糊道:“明天吧。” …… 三车小麦,对半分的话一边一车半。 但顾孟然又找刚哥商量了一下,最后用另外半车小麦换了五箱饼干、五桶汽油。理由是他们还要赶路,万一路上车坏了,太多小麦反而是累赘,不如拿点食物实在。 卸完货已经晚上八点多了,顾不上休息,与刚哥告别后,顾孟然开着商务车,载着刚赎回来的梁昭,领着两辆大巴车一直开上国道,这才停靠在路边。 借由夜色掩护,顾孟然将车上小麦收回空间,随后将备用汽车也一并收入空间,只留下一辆满载29/人的中型大巴。 忙活完,大巴车停放在路边,一行人徒步走回翡翠城。 一路上几乎没有交流,大家都埋头走路,累得满头大汗也未曾有片刻停歇。 郑奕杰始终不明白他们火急火燎地干什么,直到回到地下室后,顾孟然二话不说,直接让两位老师收拾东西,他这才明白,他们这是准备连夜离开山城。 似乎已经没机会后悔了,郑奕杰也在此刻下定了决心,当即开始收拾东西。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看到自家仓库的物资、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尽数消失在顾孟然手中,他的心还是刺痛了一下。 晚上十点半,失去路灯的公路漆黑一片,仅有停靠在路边大巴车亮着微弱的光线。 “轰,轰——” 车门关闭,空调开启,汽车的嗡鸣回荡在安静的道路。 “坐稳了吗?” “坐稳啦!” 一问一答,清脆稚嫩的童声于车厢徘徊。司机当即拉起手刹,轻踩油门,大巴车稳稳当当地驶入夜幕中。 第42章 黄桃罐头 * 薄雾渐散,烈日探出头。 三男两女组成的五人小队顶着炎炎烈日,踩着碎砖瓦砾,来到一座被废墟团团包围的小洋楼门口。 “咚咚,咚咚咚——” 带头的女人抬手叩响房门,与同伴站在屋檐下静候。 五分钟过去了,门内没有任何动静,女人伸手握住门把手,只是轻轻一拧,门开了。 “没锁,看样子已经走了?” “应该是,走吧,进去看看能不能捡点漏。” 简单与同伴交谈后,女人推开大门,领着另外四人走进屋内。 屋内门窗紧闭,微弱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客厅。 覆满灰尘的茶几沐浴在阳光下,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装黄桃罐头突兀地呈放在茶几中央,于微光中漾着迷人的光泽,宛如猎人精心准备的陷阱。 “我去!谁这么暴殄天物,黄桃罐头都不要吗?” “快,看看还能不能吃。” 同伴一拥而上,女人并未阻拦,而她正准备去卧室查看情况时,一声高呼叫停了她的步伐: “静姐,罐头下面压着一张纸!欸,好像有字。” “写的什么?”女人问。 男人摊开对折的纸张,高声念出上面的文字:“去后院找到杂物间,门没锁,沿着楼梯下去有一间地下室。” “没了?” “没了。” 女人大手一挥,“走,去看看。” 谨防有诈,一行人小心翼翼,一步一试探,磨蹭了十几分钟才走下楼梯,打开地下室的防盗门。 昏暗的地下室伸手不见五指,女人没敢贸然入内,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一间与地面同等规模的套房映入眼帘。 众人还没来得及惊讶,客厅餐桌最显眼的位置,又一个黄桃罐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带头的女人快步上前,不出所料,黄桃罐头下面同样压着一张纸。 女人摊开纸张仅扫了一行,立刻吩咐其他人:“去过道那边看看,看里面有没有仓库。” 其他人闻言纷纷掏出手电筒,踩着微光走进过道。 不到两分钟,一声声惊呼炸响: “有,有仓库,好大一间仓库!” “我的天啦静姐,里面还有好多编织袋,里面装的小麦!跟那群人分给我们的一模一样。” “发财了发财了!这还有两箱奶粉!” 女人拿着纸张的手微微颤抖,竭力保持镇静,沉声安排道:“来个人,回去叫刚哥过来,快!” 话音刚落,一个男人从过道里匆匆走出来,而他的身形转瞬没入黑暗中,女人重新拿起纸张,认真读完。 【过道尽头有一间仓库,里面的物资归你们了。 不论是谁看到信,看在物资的份上,请务必转告九街刚哥:高温过后将迎来一场强降雨,这场雨会持续很久,同时伴随山洪泥石流,山城的处境会相当危险。 如果相信我的话,你们可以做两手准备。 1、高温过后一旦开始下雨,带上所有幸存者前往新京,那里有政府搭建的基地。当然这一趟会很辛苦、很艰难,但新京能让你们更好地活下去。 2、如若不愿大规模迁徙,你们在搜寻物资的同时,尽可能地寻找船只。黄江码头,或是周围城市的造船厂,船越多越好,那会是你们将来的依靠。 可能有点危言耸听,但现实就是这么糟糕。 记得不要声张,以免引起慌乱。 愿我们在这乱世中活下来,有缘再会。】 * 空调“嘶嘶”地冒着凉气,垂在两侧车窗的蓝色百褶帘遮挡住了光线,同时将高悬穹顶的炎炎烈日阻隔在外。 凉爽舒适的温度令人心情愉悦,这时候再来上一罐甜糯爽口的黄桃罐头,车厢内阴霾一扫而空,欢声笑语不断。 小孩有的大人也要有,嗅着空气中浓郁的甜香味,顾孟然手腕稍一用力,手中玻璃瓶装的黄桃罐头“咔嗒”一声打开了。 一人一罐,不必分食,顾孟然端起罐头抿了一口糖水,差点齁到嗓子眼。太甜了,他不敢学外公那样大口喝糖水,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叉子,戳了一块晶莹剔透的黄桃。 黄桃还没喂进嘴里,身旁座椅忽然凹陷下去,顾孟然扭头一看,郑奕杰跷着二郎腿,嬉皮笑脸地坐在身旁,而他手中的黄桃罐头已经快见底了。 “干嘛?”顾孟然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不着痕迹地将罐头往怀里收了一点,“这么大一瓶还不够你吃?” 郑奕杰先是一愣,扑哧一下笑出声,“什么啊?找你唠嗑呢,还以为我找你要吃的?我有那么馋吗?再说了,这罐头还不是……从我家拿的。” 非要说这么一句,说得又很没底气。 顾孟然哼笑一声,抬手将黄桃送进嘴里,细细品尝后,不紧不慢道:“味道不错,我们替小朋友们谢谢你。” 一句谢谢反倒把郑奕杰整不会了,他尴尬地挠了挠头,有些生硬地岔开话题:“话说你不是在我家留了两瓶罐头嘛,三天了,你说他们看到了吗?” 先前顾孟然也在想这个事情,顺势与他聊了起来。 “应该看见了,走之前我和刚哥提了一句,说你家里还有桌椅板凳床。这些他们用得上,等我们走了之后肯定会让人去搬,到时候就能看到字条。” “只是……”顾孟然顿了一下,拖着长长的尾音:“不知道他们信不信。” 郑奕杰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望向顾孟然的眼神中带了些许迷茫,“你说,我们当时是不是应该直说?这样拐弯抹角的留字条,正常人很难相信吧?” “不暴露异能的前提下,别人问你为什么,你又怎么解释?”顾孟然没有回答,把问题重新抛给郑奕杰。 郑奕杰沉默了,用叉子戳了戳瓶子里的黄桃。 顾孟然又咬了一口黄桃,云淡风轻道:“不要背负他人命运。保障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提醒。至于信不信,那是他们的选择。” “何况山城是内陆,只要不是天塌了,雨水瞬间灌下来,他们都还有自救的机会。就算现在不信,下雨之后总该信一半了吧?” 郑奕杰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孟然,片刻后,他长舒一口气,发自内心的笑容在脸上漾开,“害,你很会安慰人,年纪轻轻活得比我还通透,我有权很怀疑你的真实年龄。” 不等顾孟然开口,郑奕杰刻意压低了嗓音,自顾自道:“没遇到你们之前,我只想一直苟下去,苟到苟不住为止。但遇到你们之后,尤其是发现了你们的异能,我当时就有种加入主角团,马上要去拯救世界的感觉。” “看小说看魔怔了。” 自觉惭愧,郑奕杰伸手捂住眼睛,继续道:“现实不是小说,没有谁能以一己之力拯救所有人,也没有必要给自己强加莫须有的责任,我们都是普通人。” 这话顾孟然非常赞同,咬着黄桃没办法说话,他认真点了点头。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郑奕杰俯身凑到顾孟然耳边,特意伸手捂住嘴巴,神秘兮兮道:“你们的异能一定不要轻易展示。灾后我还是遇到了不少人,但从没见过别人拥有这样的能力。” “你们的能力太BUG了!很容易遭人惦记,把你抓去当移动仓库事小,把你弄去切片做研究麻烦可就大了。所以一定要谨慎,必须严格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顾孟然咽下嘴里的食物,牵动嘴角朝郑奕杰笑了笑,半开玩笑道:“严格来说,现在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有四个人,而其中最令我不放心的……” 说一半又不说了,郑奕杰赶忙追问:“谁啊?” “你说呢?”顾孟然下巴一抬。 “我啊?”郑奕杰用食指指着自己。 顾孟然笑笑不说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郑奕杰埋头掰起了手指头,小声嘟囔:“孟爷爷、你、梁昭、我,这不就四个了吗?意思是……” 郑奕杰突然悟了,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扭头看向车厢后方。再转过头时,他满脸写着难以掩饰的惊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地气音问: “她们居然都不知道?你们不是同伴吗?都一起走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还瞒着她们?” 正义感这么强的吗?顾孟然干咳一声,轻声解释道:“暂时的同伴而已。不是给你说过吗?我们照顾不了这么大一群孩子,只能带他们去找政府基地。” “哦哦,我给忘了。”郑奕杰感叹道:“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们一起走了这么久,同吃同住,她们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 顾孟然很想说:你也一样。我每天晚上回空间喂鸡喂猪,甚至还把狗子也拉出来喂了,你同样没有察觉到。 想想罢了,在将小孩送到,返回风翼号之前,顾孟然不打算让郑奕杰知晓另一个空间的存在。 罐头里的黄桃吃完了,剩下半罐糖水。 顾孟然拧上盖子将玻璃瓶塞到座椅底下,抬起头朝郑奕杰扬了扬下巴,“午睡时间到了,回你的座位去,下午我接梁昭的班,让我躺下眯会儿。” “行。”郑奕杰点点头,拿着半瓶罐头麻利站起身。不过他没有第一时间转身离开,原地愣了两秒又凑到顾孟然旁边。 “我还有个问题。” “问。” 郑奕杰:“那张纸条除了将来会下雨之外,到底还写了什么?还有,我们下一站去哪?” 顾孟然睨了他一眼,“你这是两个问题。” “嘿你这人,回答后面那个,行了吧?” “下一站,新京。” 第43章 分别在即 * 山城到新京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好在持续数月的雾霾彻底散尽,四个人日夜兼程轮换着开,终于在出发一个星期后,距离新京只剩下最后几十公里。 随着太阳的出现,气温逐日升高,第二辆大巴车也快到极限了。爆胎、机械故障如家常便饭,能走到现在多亏了刚哥给的备胎和修车工具。 早上八点半,换上最后一个备胎,顾孟然与梁昭、郑奕杰重新回到大巴车上。衣服裤子都湿透了,不像是下车去换备胎,反倒像是下去淋了一场雨。 太热了,算起来这辆大巴才开了三天,车厢却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汗臭味。通风透气已经成了奢望,顾孟然他们能做的,在有限的条件内搞好个人卫生。 车门关闭,大巴车重新启动。 看着大汗淋漓的三个人,坐在后车门旁边的魏千兰一秒不带犹豫的,直接拉上悬挂在前车厢与后车厢之间的床单。 车厢分割成两截,顾孟然再无顾忌,果断从空间里拿出一个不锈钢水桶、一个塑料洗脸盆,并快速将清水注入桶中。 第一次当着郑奕杰的面从空间直接取水,那人站在一旁看傻了。但这段时日接触过太多不科学的事物,仅仅愣了几秒钟,郑奕杰恍然大悟,自顾自地分析道: “你们之前存在空间里的水吧?原来还可以这样。” 顾孟然没有和他解释,从座椅底下拖出背包,拿出晒干的毛巾和洗发水,蹲在洗脸盆面前开始搓洗汗津津的头发。 头一回在车厢里洗澡,梁昭也很默契,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漱口杯,在顾孟然需要冲洗头发的时候给他浇水。 短发就是方便,只用了十多分钟,三个人都洗完了头发。一头黏糊糊的汗水变成了清爽的泉水,难以忍受的汗臭味也随之变成了洗发水的清香。 洗完头准备洗澡,顾孟然连盆带污水一同收回空间,重新给不锈钢桶注满清水。 条件相当有限,想正儿八经洗澡那是不可能的,只能用毛巾沾水简单擦一擦。 全是汗水的衣服黏在身上不好受,郑奕杰早就迫不及待了。顾孟然刚放好水,他立刻撩起衣摆,从头将T恤脱下,露出他标准的小学生身材。 郑奕杰很瘦,个头又不高,浑身上下没二两肉,配上那副朴实无华的黑框眼镜,乍一看真的和小学生没什么区别。 顾孟然觉得新奇,不由多看了几眼,而这时,梁昭轻咳一声,揪着衣领不紧不慢地脱下T恤。 梁昭身材高大,体型匀称,标准的宽肩窄腰,大长腿。 或许是因为长时间干体力活,他身上的肌肉线条流畅没有丝毫赘余,腰腹轮廓分明的腹肌清晰可见,紧致又不显夸张,是那种恰到好处,很有力量感的身材。 晚上在空间洗澡都是一个一个洗的,顾孟然还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梁昭的好身材。虽然上辈子也见过,但那时饥一顿饱一顿,肌肉早就饿没了。 惊讶过后更多的是别扭,只看了两眼,顾孟然匆忙挪开视线,埋头呼出一口热气。 “卧槽,哥们你练过吧,身材这么好!” 相比之下,郑奕杰坦然多了,他不遗余力地夸赞梁昭的身材,甚至还想上手摸上一把。 但很遗憾,梁昭灵活侧身避开,未能让他得逞。 “人和人差距咋这么大呢?”郑奕杰转动脑袋,不掩打量的视线落在了顾孟然身上。 两个人都脱了,剩他一个不脱好像有点不合群,顾孟然暗自叹了一口气,放下毛巾脱掉上衣。 如果说郑奕杰是小学生身材,那顾孟然顶多算大学生身材。他身材比例不错,纤瘦有线条感,但缺乏锻炼,没有肌肉可言,胜在皮肤白皙。 从脱了衣服开始,郑奕杰便一直盯着顾孟然看。 顾孟然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皱起眉头刚想说他,郑奕杰旋即掰着自己的胳膊看了两眼,忽然冒出一句:“不对啊,大家都这么多天没洗澡,你身上咋这么干净呢?毫不夸张地说,我现在要是泡个澡,指定能搓下来两斤泥!” 顾孟然笑了,心想天天回空间洗澡,能不干净嘛。 但他面上不显,朝郑奕杰扬了扬下巴,“别磨蹭了,赶紧洗。先说好,不准在车厢里搓泥!” 擦完澡换了身衣服,三人各自回到座位休息。 九点多不到十点,顾孟然已经早早开始计划午饭。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傍晚便能抵达新京。似乎快要说再见了,分别之前,他还想再给小朋友们做一顿饭吃。 而且相识一场,不能让他们空着手离开,所以顾孟然还在琢磨,哪些物资便于携带。 硬琢磨也琢磨不出来,顾孟然干脆趁着帘子还没拉起来,从空间拿出两个大号登山包,直接往里面装货。 果脯、糖果等零食装一些,必要时拿出来哄孩子;感冒药、解暑药、维生素带一些,以备不时之需。主食以干粮为主,其次是方便面、自热米饭、肉罐头、水果罐头…… 至于牛奶、巧克力、水果……这些已经不是现在该存在的物资了,顾孟然倒是想给,但给不出合理的解释。 其他的物资就很好解释,两位老师也知道郑奕杰囤了很多物资,但不知道他具体囤什么,他们那时为了掩人耳目,还特地跑了几个来回,陆续将部分物资搬上车。 这时候携带太多物资反而容易引起别人注意,顾孟然明知道这点,但他始终没忍住,这装一点,那装一点,硬是将两个登山包塞得满满当当。 聚散终有时,可一起走了一段路,他竟然也生出了一丝不舍。 在车厢里做饭也做不出一朵花,临近中午,顾孟然起身伸了个懒腰,顺手把行李架上面的电煮锅取下来,连接在户外电源的插板上。 淘米煮粥,放点郑奕杰囤的脱水蔬菜,再偷摸从空间拿出一袋速冻虾仁,清洗干净后放入锅中,与蔬菜白米一起煲煮。 反正问就是……郑奕杰囤得脱水干虾仁。 炒菜想都不用想,大巴车施展不开,等粥煲得差不多了,顾孟然在行李架上取了十盒不同口味的自热火锅,叫来梁昭、郑奕杰一起拆。 番茄味和酸菜味不辣,小孩子都可以吃,除了自带的菜包、肉包之外,顾孟然还给每一盒都单独加了一罐午餐肉和盐焗鹌鹑蛋。 十五分钟过后,热粥出锅,自热火锅飘着浓郁的香味。 行驶中的大巴车缓缓靠边停稳,车厢里玩耍的小朋友纷纷投来目光,一个个拍着肚皮说饿。 “洗手了吗?准备吃饭!” …… 分别在即,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午饭过后,小朋友们在座位上睡下了,得了空闲的两位老师没有选择午睡,反而掀开帘子来到了前车厢。 周琴坐在了梁昭旁边的空位,魏千兰坐在了顾孟然身旁。似乎早有商量,魏千兰刚刚一坐下便直截了当道:“我感觉我们快到了,今天能到吗?” 顾孟然笑着点点头,如实道:“你感觉得没错,顺利的话,天黑之前就能到。不过以防万一,我们打算多休息一阵子,等天黑之后再送你们进城。” “不用,不用送。”魏千兰赶忙摆摆手,“官方基地的位置应该不会很隐蔽,我们自己进城找就行。” 居然不要送?顾孟眉头一皱,略显诧异地看着她,“万一新京没有基地呢?你一点都不担心?” 魏千兰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怎么可能,就像你说得那样,新京是首都,是中心城,如果新京都没有基地,那别的地方更不会有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顾孟然还是觉得奇怪,想了想直接问:“那为什么不要我们送?就算新京有基地,但这么热的天,你们又不清楚具体位置,带着一群小孩找到什么时候去了?” 话落,垂眸看着地面的魏千兰缓缓抬起头,看着顾孟然的眼睛,与他对视了几秒。 而后她缓慢错开视线,压低嗓音道:“其实我能感觉到,你不喜欢,或者说是很抗拒新京这座城市。这一路上你们已经帮了很多了,接下来这段路,让我们自己走吧。” 有这么明显吗?顾孟然一时语塞。 新京,顾孟然并不陌生,因为他曾经在那里生活了五年,包括灾后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他知道,灾后新京由军方接管,物资充足,秩序尚存,就目前而言相对安全。 而他不想去新京的主要原因有两个,第一,他揣着秘密,暂时不想与军方的人接触;第二,他不想有任何遇到顾德诚的可能。 亲生父亲又如何,顾德诚上辈子都能把他推出去交换物资,顾孟然对这种人必不会心软,但外公不一定,他不想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和外公闹矛盾。 前几天他只是稍加暗示,新京有很大可能存在官方基地,没想到就那么几句话,魏千兰居然看出他不喜欢新京。 女生的第六感真准啊! 顾孟然尴尬地摸了摸鼻头,坦然承认:“曾经我在新京生活过,确实有一点不愉快。但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都到这里了,把你们安全送到基地我们才能放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孟然以为魏千兰会就此松口,不料老师摇了摇头,扯出一抹无奈的苦笑,“真的不用,不单是因为你,这也是我和周琴共同的决定。” 第44章 有缘再会 * 说那话时,魏千兰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沉了下去,似乎陷入了某种不安,她双手掩住半张脸,暴露在外眼眸却闪过一丝难以掩盖的疲惫。 对方情绪显然不太对劲,顾孟然犹豫再三,轻声询问道:“方便问一下为什么吗?” 魏千兰很轻地摇了下头,没有回答。 而这时,坐在过道另一侧的周琴叹了口气,笑着解释道:“这一路上,你们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们,陪着我们,帮了我们很多,这也让我们养成了事事倚仗你们的习惯。以后的路总要自己走的,就当让我们提前适应一下。” 很合理的解释,让人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但顾孟然总觉得她话里有话,结合两人麻木且疲惫的状态,他隐约猜到了一点。 迟迟见不到家长,小朋友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两天一小哭,三天一大闹,顾孟然他们还只负责开车、搜集物资,偶尔都被吵得受不了,更别说亲自照顾孩子的老师们。 老师只是职业、工作,如果工作变成生活,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工作,她们也是人,她们也会累。 所有人都到极限了,不论大人还是小孩都无力继续这趟旅程。她们迫切地寻求安定,寻求一个容身之处,同时也在寻求一个解脱。 她们本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孩子们把两位女生困住了。 拒绝相送的真正原因不是提前适应独立,她们怕自己后悔,怕自己逃避,所以掐断顾孟然他们这条退路,毅然肩负小朋友的未来。 猜到这一层用意,顾孟然对两位女生肃然起敬。 不过做好事而已,没必要搭上自己,顾孟然认真思考了很久,抬眸看向两位女生,托着下巴一字一顿道:“考虑加入我们吗?” 突然转变的话题让两位女生纷纷一愣。 很快,魏千兰回过神,她瞪大眼睛诧异地看着顾孟然,不解地问:“怎么突然说这个?这都快到新京了,刚刚不是在商量怎么进城吗?” 这话好像在说: 早不提晚不提,快到新京才提,假惺惺的! 虽然知道对方不是这个意思,但这念头确实刚刚才冒出来。顾孟然自觉惭愧,清了清嗓子如实道:“还是想多给你们一个选择,万一你们不想留在新京,也好有个退路。” “还是算了,”魏千兰眼眸低垂,摇了摇头道:“带着一群小孩子一直奔波也不是个办法,整得大家都挺累的。留在官方基地是最好的选择,应该会有人跟我们一起照顾。” “我问得不是小朋友,是你们。”顾孟然的目光游离在魏千兰和周琴之间,嘴角微微扬起,轻松的语调顿时变得郑重起来。 “我们?” 魏千兰和周琴一脸震惊,几乎同时开口。 顾孟然重重点下头,“你们是独立的,不一定要和小朋友绑定在一起。如果你们想走,或是想加入我们,大可以将小朋友送到基地再离开,我相信政府也会善待他们。” 当然,前提过得了自己那一关。 对顾孟然来说,带人一路已经是做好事了,他不可能救个人还要为别的人后半辈子买单。但对于两位道德高尚的老师来说,她们可能会觉得,把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丢在基地,是一种自私且不负责任的行为。 事情正如顾孟然所料,他刚刚说完,魏千兰立马摇头拒绝,“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我们不能就这么把他们丢下。”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他们再也见不到期盼已久的父母、家人。这时候连最熟悉的老师也一走了之,他们会很绝望的。” “我能说一句吗?” 无人在意的第二排,偷摸听墙根的郑奕杰扒着前排座椅探出头。他看似礼貌询问,但没给其他人拒绝的机会,迫不及待地对两位老师道: “你们多少也为自己考虑一点吧?你们只是老师,又不是他们的父母,救了就要一直照顾未免也太恐怖了。那本来就不是你们的责任,不要被束缚啊小姐姐们。” 终于说了句人话,顾孟然赞同地点点头。 而魏千兰微微一愣,转眼间,她脸上的疲态烟消云散,轻抿的嘴唇扬起弧度,似乎在感谢顾孟然与郑奕杰诚挚邀请,苍白的面庞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短暂的沉默后,魏千兰弓着的腰背挺直了,认认真真道:“怎么说呢,长时间照顾小孩确实累,人累心也累,尤其是他们不听话,闹起来的时候,那简直身心双重折磨。” “的确,我们不是圣人,我们也会累,也会烦,也曾想过放弃。但家里不听话的孩子揍一顿就行了,哪能说不要就不要。” “不完全是出于责任和同情心,我们阳光幼儿园不大,园里没那么多老师,他们都是我和周琴从小班带上来的,可以说看着他们一点点长大。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没那么容易割舍放下。” “我们无家可归,他们无人依靠。我和周琴商量好了,我们会继续带他们一段时间,就算将来分开,那也得等他们适应环境,至少要让他们知道真相,认清残酷的现实。” 郑奕杰才不会让话掉在地上,魏千兰刚一说完,他立马高高竖起大拇指,不遗余力地赞叹道:“太伟大了我的姐姐们。” 既然别人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什么原因,给予尊重是基本的,再劝就不礼貌了。 顾孟然从座椅前面的纸箱中拿出两瓶矿泉水,分别递给周琴和魏千兰,笑着对两人说道:“很佩服你们的决定,你们很了不起。” 周琴面色渐渐红了,抿着水没有说话。 而魏千兰毫不扭捏,她仰头喝了一大口水,摆摆手道:“别夸了,再夸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我们没那么伟大,对我们来说,留在政府基地何尝不是最好的选择。” 没有人不向往自由,但自由的前提是安全。 魏千兰深吸一口气,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遗憾,随后她缓缓抬起头,视线逐一扫过梁昭、郑奕杰,以及驾驶位上的老爷子,最后是她身旁的顾孟然。 “谢谢,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帮助,如果不是你们伸出援手,带我们离开临淮,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个炎热的夏天。” 略微沙哑的嗓音回荡在车厢,众人心中皆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没有人说话,车厢气氛逐渐凝重,最后还是魏千兰扑哧一笑,打破压抑的沉默,“干嘛都这么严肃?道个谢而已。没办法报答你们了,祝你们一路顺风,早日抵达宜南。” “保重啊两位小姐姐,蓝星是圆的,也许还会有再见的一天。”郑奕杰用手抹了把脸,小声嘟囔道。 顾孟然压下心头泛起的酸意,勉强挤出一个笑,“祝我们顺顺利利地活下去。” 梁昭不善言辞,半天挤出一句:“有缘再见。” …… 墨色帷幕缓缓拉开,浓稠的夜色笼罩在天地间。 新京到了,大巴车停在通往城市的小路上,远处若隐若现的灯光宛如漫天繁星,在月辉映衬下黯淡无光,却又依稀可见。 有灯光指引,目的地明确,无需特意等到深夜。因此汽车刚刚靠边停稳,两位老师立刻带着孩子们收拾起来。 属于他们的个人物品不多,幼儿园带出来的毛绒玩具、拼接地垫、郑奕杰送的乐高……大部分物资都是小朋友的,两位老师只有一些生活用品,连换洗衣物都是顾孟然给的。 过道狭窄,梁昭和郑奕杰主动上前帮忙,已容不下其他人。 顾孟然坐在座位上看了一会儿,等收拾得差不多,梁昭和郑奕杰各自回到座位,他这才拎起事先准备好的登山包走向后车厢。 不需要特意说明,看着两个满得不能再满,都快被撑变形的登山包,两位老师顿时红了眼眶,连连与顾孟然道谢。 顾孟然最怕这一出,立马表示要和小朋友道别,机智逃过一劫。 回座位拿了一袋水果糖,顾孟然重新走回后车厢,与每位小朋友打了个招呼,让他们以后听老师的话,随后把水果糖分给他们。 虽然一起走了这么久,但小朋友一直是两位老师在带,和顾孟然他们并不熟悉。就算听到分别之类的字眼,他们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舍,仅是捧着糖果,怯生生地应一声“好”。 社牛梓轩和子涵除外。 这两个小家伙非常自来熟,一听顾孟然开始道别了,连忙追着他问。 “导游哥哥,你不跟我们一起吗?”水果糖拿到手,小胖墩抓着顾孟然手指头,依依不舍地看着他。 话音刚落,坐在他前排的子涵立马扒着座椅探出头,脆生生道:“哥哥你跟我们一起吧!你做饭可好吃,回头我让我妈妈多给你开一点工资,还可以给你点五星好评哦!” 连日奔波,相比出发时,孩子们少了些精神气。 但即将与亲人重逢的喜悦笼罩在他们脸上,似乎胜过了所有疲惫。 一想到他们即将得知的真相,顾孟然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安慰。 两双亮晶晶的眼睛直直把他盯着,顾孟然别开脸不忍再看,淡淡嘱咐道:“哥哥只能陪你们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你们要自己走,要听老师的话,勇敢一点,不要哭鼻子。” “好吧导游哥哥,下次旅游还找你们!” “哥哥、叔叔再见,我会想你们的。” “孩子们,都站起来。”眼眶通红的周琴从座位上站起身,两手交错轻轻拍了两下。 待所有小朋友齐刷刷地站起身,她温柔的嗓音带着些许哽咽,面向顾孟然等人,一字一顿道:“说,谢谢爷爷、哥哥一路照顾。” “谢谢爷爷、哥哥一路照顾!” 小朋友们异口同声,清脆的嗓音徘徊回荡,久久不散。 第45章 找个地方住 * “哎!撒谎容易圆谎难,见不到父母他们会哭成什么样啊,真不敢想象,两位老师能应付过来吗?” 夜色笼罩的绿化树丛中,四人背着双肩包蹲坐在树脚下,透过干净整洁却空无一人的道路,望着远处灯火闪烁的废墟。 一丝凉爽的风都没有,驱不散的闷热让人心烦意乱。 快一个小时了,满头大汗的郑奕杰实在坐不住了,捏着半瓶矿泉水站起身,看看远处废墟又看看三人,不时提出一些疑问。 问题如石沉大海,其他人纷纷望着远处一动不动,没一个人回答他。 郑奕杰也不觉得尴尬,仰着脖子喝了口水,走到顾孟然身旁蹲下,“哥们,咱们到底要在这等多久?就算担心他们找不到基地回来找我们,那我们在车里等着不行吗?” 顾孟然还没说话,旁边蒲扇摇得飞快地老爷子赶忙附和道:“就是!边吹空调边等不行吗?跑这儿来干热着。” 一个个都热迷糊了,顾孟然抹了把汗,无奈地叹了口气,“谁不想吹空调?可新京是政府基地,万一地面上有人巡逻呢,碰上了懒得解释。” “这么说的话,好像是这么个道理。”郑奕杰瘫坐在地,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忧心忡忡道:“不知道基地好不好找,两个女生背着大包小包,还带着一群孩子……” “放心,新京基地不是一个大院子,非要找到其中一个入口才行。地铁站、地下商场、防空洞,这些全部由军方接管,不难找的,那些灯光就是指引,说不定已经到了。” 顾孟然鼓着腮帮子呼出一口热气,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蒲扇停止摇晃,老爷子闻言挑了下眉,略显诧异地看着顾孟然,“灾后你又没去过新京,你咋知道得这么清楚?” 顾孟然被外公那眼神看得一愣,惊觉自己说得有点多了。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郑奕杰搁旁边一拍大腿,自信满满道:“那肯定是梁昭在预知——” “咳咳咳!” 急促的咳嗽声恰好打断郑奕杰的话,梁昭低头捂着胸口,肩膀微微颤动。 顾孟然见状赶忙凑到梁昭身旁,伸手拍打他的后背,轻声询问:“怎么了怎么了?头晕啊?哦哦,那赶紧走吧,千万别中暑了。” 梁昭一言未发,顾孟然独自唱完了一出大戏,回头招呼外公和郑奕杰,“走吧,不等了,顺利话他们已经到了,我们该继续赶路了。” 前半句很是动听,终于可以离开了,但后半句…… 郑奕快速地爬起来,拍拍屁股走到顾孟然身旁,“这都几点了,还赶路啊?不应该找个地方休息吗?” “先走,离开新京之后想怎么休息都行。” 顾孟然耸了下沉甸甸的背包,大步流星地朝前方走去。 雾散了,小朋友送到基地了,他们也可以收拾收拾回归风翼号了。不过在军方眼皮子底下掏出风翼号不是明智之举,想休息还得先离开新京。 于是大巴车黯然离场,夜深人静时,商务车重新登场。 四个人在车上吃住,轮换着开车,从宁谧的深夜开到烈日高悬的正午,再到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染红半边天。 驶入乡间小路,汽车愈发颠簸,坐在后排打盹儿的顾孟然硬生生被颠醒了。 打了个哈欠,顾孟然抬手看了眼时间,又透过贴着汽车太阳膜的玻璃,看了眼外面红彤彤的天。 天气热,天黑得晚,七点半了太阳才刚刚下山。 入夜还需要一定的时间,顾孟然揉了揉空荡荡的肚皮,从空间掏出四个软乎乎的果酱夹心面包,一人分了一个。 不易存储的面包,郑奕杰有些日子没吃上了,他撕开包装便着急忙慌地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感叹:“有个空间真爽啊,随吃随拿,主要还不会坏。” 说完,他似乎因为自己的话联想到什么,眉头一皱,十分不解地看着顾孟然,“话说你们灾前就有了空间,除了面包、方便面,还有之前那些肉菜,就没囤点别的熟食?” 之前有外人在,不好拿出来他能理解,可这人都走了,就剩下几个自己人,怎么还是顿顿面包、八宝粥、方便面? 顾孟然就着水咽下面包,反问他:“比如呢?” 郑奕杰琢磨了两秒,一本正经道:“如果是我的话,那肯定先蹲在家里点一批外卖啊!什么火锅、黄焖鸡、炸鸡、辣卤、奶茶……喜欢吃的通通点一遍,存在空间慢慢吃。” 还能这样?顾孟然完全忘了外卖这一茬。 手里的面包突然就不香了,顾孟然呆呆看着郑奕杰,由衷感叹道:“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是吧,吃这方面我可是专家。如果灾前就认识我,保证你们现在一人胖十斤!”郑奕杰拍拍胸口,大言不惭道。 说着郑奕杰啃了口面包,抬起手肘撞了顾孟然一下,又道:“说说你们都囤了些什么呗,都一起走到这了,没必要藏着掖着吧?” 确实没必要藏,但囤得太多了,顾孟然不知从何说起,很笼统地一句话带过:“米面油粮、茶盐酱醋、锅碗瓢盆,蔬菜水果,鸡鸭鱼肉之类的。” 顾孟然刚才的认可给了郑奕杰自信,他听完立马摇摇头,托着下巴认真分析道:“不对,囤物资的思路就不对。” “如果有个固定居所,那囤这些物资没毛病。但你也知道,又是极热又是下雨的,我们肯定居无定所、四处流浪,这时候哪来的地方给我们做饭?天天在外面野炊?这么热的天,我怕我熟得比肉还快。” 顾孟然咽下嘴里的面包,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有道理,那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我想想。” 面包都不吃了,一股莫名的责任感落在了肩膀上,郑奕杰短暂地思考了几秒,若有所思道:“找个安全的地方先住下来,把空间里的生食转换成熟食,不然以后陆地没了,想做饭都没地方做。” “这个主意不错,就这么办吧,先找个地方住下。”顾孟然低头啃面包,在郑奕杰看不见的角度,他的嘴角比AK还难压。 “可是该去哪呢?”郑奕杰茫然望向窗外,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看着越来越偏僻的山径小路,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不是,我们这是去哪?怎么越走越偏了?” 坐在副驾驶的老爷子嘿嘿一笑,随口回应道:“听你的,找地方住。” 坑坑洼洼的山间小路,道旁是枯死的杂草、树木,方圆几里连废墟都鲜少看到,仅有一条蜿蜒的防洪堤坝横卧在山野间,隐隐能听到水流的声响。 郑奕杰人傻了,死死拧着眉头问:“荒郊野岭的哪有地方给我们住?再走就到河边了,周围连个建筑物都没有,出太阳我们会被晒死的!” “去的就是河边。”顾孟然好心给出提示。 郑奕杰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 听到河边两个字,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追着顾孟然问:“我懂了!所以说你们真的有船,什么船?高低是个游艇吧?” 顾孟然嘴巴一撇,“买不起那种奢侈品。” “那……” “小船而已。”手握方向盘的梁昭也起了逗弄人的心思,冷不丁插了一句。 郑奕杰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蔫儿了下去,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他靠着座椅长叹一口气,小声咕哝道:“四个人一艘小船,坐不坐得下都是个问题,还做饭呢。” 半个小时后,大巴车穿过旷野,停在了防洪堤坝上。 四个人又在车里吃了些零食填饱肚子,各自蜷在座位上阖眼小憩,直至闹钟响起。 “滴滴滴,滴滴滴——” 清脆而急促的铃声炸响,无比安静的车厢立刻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回家的喜悦战胜了困倦,顾孟然迷迷糊糊睁开眼,关掉扰人清梦的手表闹钟,将座椅调整起来,扭头看向窗外。 夜幕降临,没有月亮没有星光,仿佛置身于深渊,天地间黑蒙蒙一片,汽车大灯成了唯一的光源。 雾散了,夜色便是最好的掩护,顾孟然高举手臂伸了个懒腰,拍了拍还没完全清醒的外公和郑奕杰,随后迅速把每个人的登山包收进空间。 车门一开,滚滚热浪迎面袭来,一片哀声怨道中,四人空着手,一前一后地走出车门。 汽车熄火,浓稠的黑暗立刻将人团团包围。 顾孟然摸出两把强光手电递给外公和梁昭,随后在众人的注视下,覆手将大巴车收回空间。 持续高温,黄江的水位不升反降,四人用手电筒照明,小心翼翼地走下防洪堤坝,又踩着龟裂泥土走了好一会儿才成功来到水边。 两岸水太浅了,风翼号放在岸边必定搁浅,顾孟然略一寻思,俯身将手探进水中,从空间里拿出柴油小船。 水浪涌动,荡开层层涟漪,一艘墨绿色的柴油小船突然出现在江面。 船只狭小,还有点脏,手电筒光束照过去,隐约还能看到船舱里晃动的泥浆。 都说了小船小船,郑奕杰早有心理准备。但一艘又脏又小的迷你船出现在眼前时,他还是没忍住,颤抖着手指向随波晃荡的小船,一脸难以置信道:“就、就这?” 别说在船上做饭,这艘船坐四个人……估计连身体都活动不开!郑奕杰大失所望,同时伴随而来的还有后悔,这群人也太不靠谱了吧!他怎么就选择加入了呢? 顾孟然猜到他心中所想,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回头与郑奕杰招招手,“别愣着了,赶紧的,上船。” 这船有上去的必要吗?! 郑奕杰浑身上下都写着抗拒,但想到自己的物资还在别人手上,只能咬紧后槽牙,不情不愿地登上柴油小船。 所有人登船坐稳,刺耳的嗡鸣轰然炸响,柴油小船划破水面缓缓驶了出去,不消片刻便停在黄江正中央。 这到底是干啥?船停在水中央,郑奕杰彻底蒙了,他正欲开口询问,只见顾孟然半个身子探出船舱外,右手轻轻覆在水面上。 这动作好像有点眼熟,不等郑奕杰看清,“轰隆隆”一声巨响,柴油小船油门拧到最大,宛如利箭一般,嗖地驶向对岸。 与此同时,平静的江面仿佛被人投下一枚鱼雷,水浪高高荡起,水花四处飞溅。 一场局部暴露倾泻而下,小船上的人无疑被浇了个透心凉。而郑奕杰抹开眼睛上的水回头望去时,空无一物的江面赫然多出一艘宛如山峦一般的庞然大物。 小船?买不起? 郑奕杰如遭雷击,当场石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艘庞然大物,千言万语化作两个字:“卧槽!” 第46章 重回风翼号【二更】 * 踩着摇摇晃晃的逃生软梯爬上船,开阔的露天甲板、坚固而宏伟的上层建筑先后闯入视线,郑奕杰瞪大了双眼,顿时有种蚂蚁爬皮球——无边无沿的感觉。 在下面看只觉得大、壮观,正式上船后,置身于宛如篮球场一般的露天甲板,江风携着热浪迎面吹来,郑奕杰浑身鸡皮疙瘩的都起来了。 还没有结束,随着灯光亮起,郑奕杰跟随主人走进船舱,宽敞明亮的客厅、干净整洁的厨房、精致温馨的卧室…… 一下从地狱到天堂,郑奕杰跟坐过山车似的,整个人晕乎乎的。他站在过道中茫然回望顾孟然,嘴唇张张合合,艰难道:“你们管这叫小船?这不是妥妥的水上豪宅嘛!” 顾孟然很满意他的反应,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膀,笑着说:“小型散货船,怎么不算小船呢?” “好好好,小船好,小船妙啊!” 风翼号给郑奕杰带来了亿点小小的震撼,他没空在意顾孟然的戏弄,伸长脖子东张西望,像初到异国他乡的游客,满眼好奇与期待。 时间不早了,连日奔波,大伙儿都精疲力竭的,家里大部分家电都还在空间里,实在没有参观下去的必要。 于是顾孟然就近推开外公旁边那间次卧的门,回头朝郑奕杰扬了扬下巴,“诺,你的房间,先进去好好洗个澡,等会儿给你送被褥和生活用品过来。” “我的房间?单人间?”郑奕杰大喜过望,刻意放慢了动作,像是开盲盒一样,一步一步挪进卧室。 独立卫浴、定制衣柜、通透的落地窗,还有一张大床,虽然什么家电都没有,但足够宽敞的独立空间已经表明了主人的诚意。 “爽,太爽了!”郑奕杰乐疯了,躺在床垫上打了个滚,又立马爬起来,匆匆走到房间门口,叫住了还没来得及进门的三人。 他激动地满脸通红,有些语无伦次道:“我就知道跟你们准没错!我再也不吹牛了,跟我那些小儿科相比,你们才是真正会过日子的人!” “我郑奕杰的卖身契就签给你们了,请务必把我当自己人,有事儿随便使唤,指哪打哪,千万千万别跟我客气。” 说完他右手握拳捶了两下胸口,表忠心似的。 顾孟然算是看出来了,风翼号彻底俘获了这位缺乏安全感的末世主义者,不论先前如何,这回应该是铁了心留下,赶都赶不走那种。 欢迎已经说过很多次了,顾孟然拧动门把手,推门而入时回头看了他一眼,忽地一笑,“洗澡吧朋友,你都臭了。” “臭了吗?我闻闻,嘶,好像是有点酸。” …… 洗了个清爽的冷水澡,顾孟然准备了一套洗漱用品、床单被褥,以及一些简单的换洗衣物,不紧不慢地送到郑奕杰房间。 重新回到卧室,室内残存的凉意不多了,顾孟然打开空调,掀开被子,四仰八叉地躺上自家久违的大床。 终于回家了,顾孟然抱着被子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渐渐落到实处。 前路依旧不好走,但家总能给人满满的安全感。 多多少少有点亢奋,顾孟然还以为自己会失眠,蜷缩在被窝里计划明天,但没等他计划出个所以然,眼皮子不自觉地打架,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一觉睡到自然醒,顾孟然顶着个鸡窝头、趿拉着拖鞋从卧室出来。 一个懒腰还没伸完,一股难以忍受的热气扑面而来,顾孟然瞌睡顿时醒了大半,沿着过道快步走向客厅。 外公和郑奕杰不在,只有梁昭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 客厅同样热得跟蒸笼一样,梁昭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额头上全是汗,身上的黑色T恤也斑驳着汗水的痕迹。 “空调坏了?这也太热了。”顾孟然走到梁昭身旁坐下,本想抽张纸巾给梁昭擦汗,不料伸手摸了个空。 茶几空无一物,抽纸盒不见了,果篮也不见了,空调遥控器—— 客厅装的是顾孟然当初特意买的,防寒耐热工业级空调,其室内机与中央空调一致,全部嵌在天花板里。但当时没有预留空调开关线路,这就注定了,客厅空调只能用遥控器来打开。 而当时紧急撤离,他顺手收了不少东西回空间,其中包括……放在茶几上的空调遥控器。 顾孟然想到这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梁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眸中闪过一丝玩味,“空调坏没坏,应该要开机试试才知道。” 顾孟然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手忙脚乱地从空间拿出遥控器。 随着“滴”的一声响,头顶出风口缓缓打开,不消片刻,丝丝缕缕的凉气驱散闷热,如夏日的冰激凌,凉爽而沁人心脾。 “饭在厨房里。” 见顾孟然头都快贴着地板了,梁昭出声提醒。 顾孟然没急着觅食,闷闷地“哦”了一声,随口问:“外公和郑奕杰呢?还没起来?” 梁昭扬起下巴望向过道方向,眸光微微一黯,低声道:“起了,他们起得很早,还做了早饭,这会儿在驾驶室。” “外公带他参观呢?这人好奇心真重。”顾孟然小声埋怨,丝毫没有留意到梁昭失落的神情。 梁昭很轻地摇了下头:“不是参观,孟爷爷在带他认设备,准备教他开船。” 顾孟然:“那感情好啊!赶紧把他教会,以后咱们四个人换班,大家都能轻松不少。” 梁昭不再接话,肩膀忽然往下沉了一些。他垂眸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拇指反复摩挲手背,似乎处于一种极度不安的状态。 顾孟然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对劲,他不着痕迹地往梁昭身旁挪了半寸,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半开玩笑道:“怎么了?没开空调把我们小梁哥热坏了?” 余光扫过那只不安分的手,梁昭轻笑出声,“没有热坏,只是很闲,好像大家都有事情做,我只能坐在这里吹空调。” 简简单单一句话,顾孟然立刻知道问题出在了哪。 不是闲,是郑奕杰的加入给梁昭带来了危机感。 在外奔波这么久,刚回到船上,谁不想吹着空调好好休息几天?梁昭偏不,他宁愿坐在没有空调的客厅干等着,也要在外面刷存在感。 他不是为生存担忧,不是担心顾孟然会抛弃他,他只是……怕顾孟然不再需要他。 敏感又自卑,上辈子的梁昭似乎也是如此。 顾孟然用余光偷偷瞄了他一眼,伸手捂住嘴巴,扑哧一下笑出声。 夸张的笑声回荡在客厅,梁昭投来不解的目光。 顾孟然撑着他的肩膀站起身,一本正经道:“精力咋这么好呢?本来想让你们好好休息一天,结果一个个都闲不住,那行吧,走,干活儿去。” “什么活儿?”梁昭跟着站起身,过了几秒才想起来,道:“你还没吃饭。” 顾孟然抓着梁昭的胳膊,拖着他往厨房走,“反正也是去厨房,顺道。” 家里厨房大,随便折腾。 顾孟然光速解决掉一碗小米粥,从空间拿出一摞不锈钢桶,两个特大号、成年人都能坐在里面洗澡那种不锈钢盆,随后又拿出两把折叠椅,与梁昭一同坐在厨房门口。 干粮速食早就吃腻了,肉偶尔还能吃上一两顿,顾孟然最想哪一口呢?毫无疑问,那必须是痛风大套餐! 皮皮虾、兰花蟹、花螺、花甲、青龙虾各一桶,速冻八爪鱼与速冻毛虾各半盆,最后是一盆死得透透的基围虾。 所有海鲜拿出来,用容器装好,场面非常壮观,厨房甚至都快没地方下脚了。 顾孟然看着略显惊讶的梁昭,心满意足地笑了。 闲着没事儿?这么些海鲜,足够忙活一天。 储物空间时间不变,放进去是什么样,拿出来还是什么样,而且还不能存放活物。 所以这些原本活蹦乱跳的水产被买回来时,顾孟然特意在家里放了几天,等吐干净沙,死得透透了才收回空间。 速冻产品放一边解冻,花螺、花甲、螃蟹和皮皮虾一会儿再处理,顾孟然从空间拿了一盒牙签出来,抓起一只基围虾凑到梁昭身旁。 “会取虾线吗?” 不等梁昭回答,顾孟然拿牙签戳进虾背,挑出虾线给他演示,“看到这根黑黑的线没有,用牙签戳进去,一点点带出来,然后用手轻轻往外拽,不要太用力,不然会——” 话还没完,顾孟然抽到一半的虾线断成两截。另一半缩回了虾壳中,他拿着牙签戳戳挑挑,愣是把半截虾线戳的稀碎,黏在虾肉上分都分不开。 第一堂课就翻车,这老师还怎么当! 顾孟然偏不信邪,又重新拿起一只虾。 同样的方式同样的结果,顾孟然不着痕迹地把半截烂虾放回盆中,脸一下子红到耳后根。 “网上明明就是这么教的,虾的问题?”顾孟然埋头琢磨,有意无意避开了视线,甚至不敢抬头看梁昭一眼。 “可能是牙签的问题。”梁昭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朝顾孟然摊开手掌,“有剪刀吗?” 顾孟然点点头,从空间掏出一把崭新的剪刀递给他。 梁昭动作很快,接过剪刀迅速从盆里捻起一只基围虾。 他先是握住虾头斜着剪了一刀,剪掉虾枪后用手挤了挤,一个黑乎乎的虾胃立刻冒了出来,随后他捏着虾胃轻轻一扯,一根完整的虾线旋即抽了出来。 “嗯,果然是牙签的问题。”梁昭嘴唇轻抿,眼底笑意越来越浓。 而顾孟然看着那根完整的虾线,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愤愤瞪了梁昭一眼,倏地站起身,“哼,你自个儿弄吧,这一盆都是你的!” 第47章 启航! * 抽虾线、洗螃蟹、搓八爪鱼,两个人忙前忙后一上午,还有好几桶食材没处理完,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 不打算另做午饭,顾孟然直接将清理好食材挪到灶台前,只是看着论盆、论桶装的海鲜,他莫名有种重生之我在学校食堂当大厨的既视感。 当然了,食堂伙食才没这么好。 琳琅满目的食材让人无从下手,顾孟然鼓着腮帮子琢磨了一会儿,决定从数量最多的基围虾开始。 炒锅洗净,锅中加入大葱头、姜片、花椒和八角等调料,最后加入少量清水。大火将水烧开,待调料的香味从锅中飘出来,这时候将处理好的基围虾倒入锅中,盖上盖子。 白灼虾的做法非常简单,焖两分钟掀开锅盖,大虾已经变成了红色,虾腹弯曲呈U形状,不用凑近都能闻到一股清香味。 顾孟然很想当场剥上一个,但看着身后嗷嗷待煮的食材,迅速将锅中煮熟的基围大虾捞起来,过了一遍冷水。 锅小虾多,为了加快速度,顾孟然在灶上架了两口锅,继续他的白灼虾大业。 等水烧开的时间他也没闲着,剁蒜蓉,切小葱,挤柠檬汁,最后搭配酱油、辣椒油,给寡淡无味的白灼虾调了一盆灵魂蘸料。 五锅白灼虾出锅,特大号不锈钢盆里的基围虾顿时少了大半。剩下的顾孟然准备换个别的做法,在这之前必须将灶台清理出来。 熟虾过冷水后捞出,沥干多余水分,顾孟然拿出之前在网上购买的、不同型号的一次性打包盒,开始最后的打包工作。 清理起来麻烦,吃起来容易,用最大容量的圆形餐盒来装,一锅白灼虾只能装三盒,五锅装下来也才十五盒。 关键这玩意儿还不占肚子,四个大老爷们一顿吃两盒都不在话下,用不了几顿就干光了。 不过……顾孟然不会给他们顿顿吃大虾的机会。 大虾与蘸料打包好,放回空间,顾孟然着手处理剩下的基围虾。 另半盆基围虾他用了两种方式来做,一种家常版干锅虾,一种较为麻烦的避风塘炒虾。 麻烦是麻烦了点,但这两种做法都可以加配菜,大虾混着土豆、莲藕、年糕一起炒,少半盆基围虾最后装了三十六盒。 饭点都过了,外公和郑奕杰还没回来,顾孟然也没去叫他们吃饭,索性趁这时间把梁昭洗净剁好的兰花蟹、花甲一并炒了。 兰花蟹数量不多,顾孟然没舍得用来清蒸,他选择了香辣蟹与姜葱炒蟹两种做法,吃辣和不吃辣的都可以吃。 花甲也同样用了两种做法,一种经典的炒花甲,一种清爽开胃的凉拌花甲。 开始顾孟然也想过做点前段时间网上很火的海鲜生腌,但略一寻思,他们都不是沿海城市的人,不一定吃得惯那种新奇玩意儿。 “哇,好香啊!顾孟然煮什么呢?” “香香辣辣的,闻着有点像火锅。” 外公和郑奕杰闻着味儿,一前一后地走进厨房时,顾孟然刚把最后一盒凉拌花甲收进空间。所以厨房只剩下一片狼藉。 放着生海鲜的水桶、不锈钢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锅碗瓢盆,乱糟糟的水池灶台…… 有那么一瞬间,郑奕杰以为自己饿出了幻觉,立马扭头看向老爷子,一脸不可置信道:“孟爷爷,你刚才也闻到味儿了吧?” “闻到了,还很香。”老爷子笃定道。 郑奕杰两手一摊,“是吧,可菜呢?怎么全是生的?” 话落,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厨师顾孟然。 “少在这唱双簧,去把桌子擦了。”顾孟然拧开水龙头洗干净手,拿起案板上的抹布丢给郑奕杰。 “欸,好勒!”郑奕杰拿着抹布光速走出厨房。 “先别弄了,洗手吃饭了梁昭。” “嗯。” 避风塘炒虾、白灼大虾、葱姜炒蟹、香辣蟹……放在空间里的菜可不会凉,今天上午的成果通通摆上桌,升腾而起的热气带出浓郁的香味,餐桌瞬间沸腾起来。 “我嘞个痛风大餐,好香好香,我的天!”看着满桌佳肴,郑奕杰眼睛都绿了,像是一头饥肠辘辘的恶狼,贪婪地嗅着空气中的鲜香,一脸陶醉。 这个节骨眼儿,海鲜大餐可太稀罕了。 老爷子也没好到哪去,明显是馋坏了,夹起一只白灼虾就往嘴里送,甚至壳都没剥。 大虾进嘴,吐出来一个完整的虾壳,老爷子咂咂嘴,意犹未尽地夹起下一只,“味美鲜香,口感Q弹,小子手艺不错,教学视频没白看。” 吃就吃,怎么还揭老底呢!顾孟然不满地瞪了外公一眼,夹了一块炒蟹放他碗里,“多吃饭,少说话。” “嘿这小子,哈哈哈……” 开动开动!倒上果汁,品尝着难得的海鲜大餐,餐桌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剥虾壳和老爷子吧唧嘴的声响。 白灼虾鲜香味美,香辣蟹辣而过瘾,避风塘虾外酥里嫩,凉拌花甲爽口开胃,顾孟然毫无形象地埋头狂吃,根本停不下来。 很快,桌上食物减半,郑奕杰抽了张纸巾擦嘴,摇头晃脑地发表感言:“好吃是好吃,但总感觉差点什么。” 厨房惊鸿一瞥,郑奕杰惦记上了,没能尝到那个大饱满的青龙虾……委实遗憾。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顾孟然百忙中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下午你来帮忙洗,晚上就能吃上。” “我这不是在学开船嘛。”郑奕杰嬉皮笑脸道。 顾孟然调侃道:“上午学习,下午煮饭,好学生应该两手抓。” “别别别,”郑奕杰拒绝得比谁都快,生怕顾孟然再提这一茬,赶忙吹起了彩虹屁,“我那厨艺纯纯浪费食材,不像你,做饭这么好吃,简直是色香味俱全。” 学开船是好事,嗯,绝对不是因为彩虹屁,顾孟然埋头剥虾,暂且放他一马。 郑奕杰这人哪都好,就是嘴欠。 顾孟然刚放过他,一个蟹钳下肚,他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唉声叹气道:“哎!兰花蟹味道好,就是个头小了点,话说你们当时怎么不囤点帝王蟹啥的?” 话音刚落,整个餐桌都安静了下来,老爷子停止咀嚼,捏着半个虾尾巴看着他,“帝王蟹?想得还挺美,你当时咋不给我们打点钱?” “我倒是想!”郑奕杰轻“啧”一声,“说起这个就伤心。我虽然是末世主义,但不能百分百确定末世要来,我也不敢孤注一掷,把所有钱拿去囤物资。” “原以为人活着,钱没了是最伤心的事,谁知道现在人活着,钱还有,可钱成了废纸一张……更伤心了呢。” 听懂这话的意思,顾孟然夹菜的手微微一顿,“你还有多少钱没用?” “两百多万。”郑奕杰眉头紧皱,痛心疾首。 “可惜了,这得多少帝王蟹。” “别提了,早点认识你们就好了。” “帝王蟹我不指望了,”老爷子放下筷子擦擦嘴,看着顾孟然道:“不过实话实说,今天这顿饭确实差点什么。” 忘放盐了?不够味儿? 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虾壳、花甲壳,顾孟然不禁开始怀疑自己。 不过下一秒,老爷子下巴一抬,咧嘴笑道:“这么丰盛的午餐,光吃菜哪行?这不得来点……” 老爷子没说完,右手捏成杯子的形状,仰头喝了一口空气。 顾孟然秒懂,剥了个虾仁放外公碗里,“想都别想,吃海鲜不能喝酒。” “啤酒不行,适量白酒没问题的。”酒瘾犯了,孟高阳心痒如猫抓,眼巴巴地盯着顾孟然。 顾孟然头也没抬道:“那也不行,下午你要开船。” “准备出发了?” 老爷子愣了一瞬,顿时将喝酒这事儿抛之脑后,扭头看向郑奕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讲了一上午理论的知识,下午也该让你看看怎么实操了。” 郑奕杰立马点点头,“好的孟爷爷。” 外公好为人师顾孟然管不着,但风翼号不能有一丁点意外或损伤。 于是顾孟然放下筷子,特意嘱咐外公:“一个星期之内不能让郑奕杰操舵,先看,看一个星期再说。之后就算上手实操,外公你也必须时刻盯着他,不能当甩手掌柜。” 老爷子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忙地追问:“等等,听你这意思,开船这事儿全权交给我们了?你和梁昭呢?” “我和梁昭负责厨房,这些天多做点熟食放在空间里,以备不时之需。”顾孟然抿了口果汁,再度抬头看向外公,说:“换着来也行,要不外公你来做饭,我带——” “不用了,我带,我开船。”孟高阳摆手拒绝。 就顾孟然空间里那些食材,厨房这活儿可是个大工程。 顾孟然笑了笑,重新拿起筷子,“那就这么说定了,吃饭吃饭,吃完出发。” …… 吃饱喝足,顾孟然把为数不多的剩菜收到一个盒子里,随后将空出的打包盒交由梁昭清洗干净,方便下次使用。 生产力停滞,以后所有东西都用一件少一件,他们得尽可能地节约一点。管它一次性两次性,用不坏就重复利用。 刚刚才吃饱饭,顾孟然暂时不想闻到油烟味,于是他和梁昭收拾好厨房,决定再收拾收拾风翼号,顺便消消食。 拖把刚拿到手里,地板忽然剧烈晃了一下,顾孟然没有惊讶,放下拖把与梁昭一同走到客厅的大落地窗边上,看两岸倒退,看江水翻涌。 时隔多日,发动机的轰鸣重新响起,螺旋桨搅动平静的江水,风翼号船身微晃,逆流而上,平稳地航行在烟波浩渺的江面上。 第48章 过去 * 芝麻八爪鱼、蒜蓉粉丝小青龙、白灼花螺、盐焗皮皮虾,最后清洗干净的毛虾沥干水分,下油锅炸至金黄,酥酥脆脆的香炒虾皮热乎出锅。 烹饪好的海鲜全部打包放回空间,顾孟然和梁昭已经被油烟熏得犯恶心了,短时间之内,两个人都不是很想再闻到海鲜鱼虾的味道。 昼长夜短,忙活到傍晚七点,结果天还没黑。 中午吃得太好又太饱,晚上顾孟然就随便煮了一锅素面,把中午的剩菜端出来,凑合解决了一顿。 做饭吃饭,回风翼号的日子就是这般恣意悠闲。 而经过两人下午的打扫整理,在墙上悬挂投影布,给窗户安装遮光窗帘,给冰箱补充新鲜蔬果……原本和样板间一样,空荡荡的风翼号,渐渐多了一丝鲜活而温馨的气息。 时间没那么紧迫,顾孟然没有选择像之前一样,日夜兼程地赶路。白天开船晚上抛锚,充分休息还是很重要的。 大概、或许、可能……他们是这世上为数不多,还能按照灾前生活节奏过日子的人。 风翼号停稳,船锚入水,外公和郑奕杰早早回了房间。 顾孟然还不困,洗完澡趿拉着拖鞋,抱着一床空调凉被和一台旧笔记本电脑,重新走回客厅,在贵妃榻上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躺下。 U盘链接电脑,电脑再连接投影仪,顾孟然打开文件夹挑挑选选,眼睛都挑花了,才从一众电影、电视剧中找到一部勉强有点兴趣的电影。 但……他就像那些吃饭必须找个电影下饭的人一样,精心挑选了半天,结果龙标刚刚亮起,饭吃完了,不,顾孟然犯困了,打了个疲倦的哈欠,眼泪花花的。 明天眼睛一睁又是做饭,顾孟然有点不舍得把休息时间拿来睡觉,于是他撑着眼皮继续看下去,但序幕还没放完,安静的走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洗完澡的梁昭身着短款家居服,带着一身潮湿的水汽从走廊里走出来。他湿漉漉的头发完全没擦,透明水珠好似断了线的珍珠,从鬓角滑落,沿着凸起的喉结渐渐没入衣领。 “还不困?”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梁昭都走到了身旁,顾孟然才如梦初醒,拉起空调被挡住半张脸,小声地“嗯”了一声。 梁昭没再说什么,拿起桌上的马克杯,在旁边饮水机里接了两杯滚烫的开水回来。他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很自然地坐在了顾孟然身旁,捧着水杯认真看起了电影。 空调打得很低,客厅凉飕飕的。 顾孟然的注意力不知不觉放在梁昭身上,时不时偷偷瞄一眼,完全没了看电影的心思。 不是因为别的,单纯是因为梁昭头发没擦干,顾孟然担心他吹空调着凉而已。当然,他完全可以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但顾孟然又很喜欢这种吹着空调盖被子的感觉。 所以……要邀请梁昭一起盖被子吗? 小猫抓挠心脏,顾孟然的思绪有些不受控制。他本能地逼迫自己转移注意力,认真看电影,飘忽不定地视线却停留在那人轮廓分明的侧脸。 “怎么了?”猝不及防间,梁昭忽然一个回头,直直对上顾孟然的视线。 仿佛偷东西被抓到现行,顾孟然一下子慌了,嘴巴比脑子更快,几乎脱口而出:“没,就是想问你冷不冷,这被子大,冷的话可以一起盖。” 说完顾孟然才惊觉不对,脸一下红到耳后根,忙地找补:“不是,我是说你应该把头发吹干,会、会着凉的。” 越描越黑,顾孟然底气全无。 看着梁昭眼底逐渐浮现的笑意,顾孟然放弃了挣扎,靠坐在沙发装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而这时,梁昭将马克杯放回茶几,嘴角微微扬起,低声应了一句,“好。” 两句话一个好,顾孟然以为他在应后面那句,准备回房吹头发,然而下一瞬,梁昭掀开被子一角,坦然而自然地凑到顾孟然身旁,屈膝蜷进温暖的贵妃榻。 贵妃榻相当于一张单人床,两个成年男人并肩平躺,可以说是非常拥挤。而正值炎炎夏日,大家都是短袖短裤,同盖一床被子,身体无可避免地挨在了一起。 梁昭体温偏高,他一贴上来,顾孟然就跟被开水烫似的,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点。 但梁昭似乎没有察觉,甚至故意用小腿肚贴着顾孟然的脚,然后抿唇轻笑,十分贴心道:“好凉,给你捂一捂。” 大夏天的捂个der!该死的直男。 顾孟然心里有鬼,被梁昭这一举动弄得面红耳赤,同时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忽然想到了上辈子。 断腿毁容,是梁昭无微不至的照顾让顾孟然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重新找回了生的意志。 那时他们比现在还要亲密,梁昭会给他端水喂饭,会给他洗脸擦身体,他们居住在狭小的船舱,理所应当地同床共枕,抵足而眠。 吊桥效应也好,求生稻草也罢。 顾孟然无法遏制自己的感情,他对梁昭动心了。 肢体的残缺、狰狞丑陋的样貌让顾孟然极其自卑,他没有勇气向梁昭告白,但他也不愿安于现状,不愿和梁昭做一辈子相依为命的同伴。 于是,阴沟里的顾孟然做了一个错误决定。 他决定——勾引梁昭睡自己。 睡同一张床,盖同一张被子,同样是血气方刚的男人,对方每天早上的反应顾孟然看在眼里。 欲望长时间无法纾解,或许关了灯都一样。 他不介意成为工具,他不在意梁昭喜不喜欢他,他很想证明自身存在价值,他迫切地想被梁昭需要。 连绵阴雨下不停,某个万籁俱寂的夜晚,顾孟然以冷为由,厚着脸皮钻进了梁昭怀里。 梁昭那时应该很困,并未拒绝他,甚至还大方地递出手臂,让顾孟然枕着胳膊,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心怀鬼胎的顾孟然才不会安分睡觉,他紧贴着梁昭的身体,一会儿翻个身,一会儿挠个痒痒,就跟身上长跳蚤似的,翻来覆去动个不停。 要不说男人最了解男人,顾孟然自认为什么都没做,落针可闻的船舱里,均匀的呼吸声逐渐加重。 身体紧挨着,顾孟然能真切地感受到梁昭的变化。 借由夜色掩护,他双手搂着梁昭的脖颈,一寸寸靠近,在男人上下滚动的喉结上,落下一个带有试探意味的轻吻。 梁昭身体明显一颤,但并未拒绝,顾孟然愈发大胆,先是脸颊、眼睛、鼻梁,最后,他的吻落在梁昭紧绷的嘴唇。 搂在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顾孟然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没有给他后悔的机会,微冷的舌尖撬开唇齿,独属于梁昭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 占据主动权的人变成了梁昭,他吻得很急,捏着顾孟然的下巴不让躲开,近乎迫切地啃咬,贪婪地摄取。 比想象中更顺利,顾孟然仰着下巴迎合梁昭的吻,手也不大安分,抚过梁昭的胸口,腰腹,一点点地下移。 主动权重新落回顾孟然手中,梁昭剧烈一颤,整个人旋即变得僵硬无比,唇缝中溢出一声难以忍受的闷哼。 极具侵略性的亲吻戛然而止,梁昭抵着顾孟然的额头,冷冽的嗓音蒙上了一层雾气,低低沉沉,“别闹了,睡觉好不好?” “不好,”顾孟然掌心收紧,拇指摩挲,凑过去继续亲吻他,大有豁出去的架势,在他唇边低语:“别嫌弃我梁昭,我愿意的。你要实在是介意,把我当成别人也——” 这句话似乎点醒了梁昭,他的眸子瞬间冷了下去。 不等顾孟然说完话,梁昭用力掰开他的手,不容抗拒地推开他。 为数不多旖旎烟消云散,顾孟然还没反应过来,给他充当枕头那只手也毫不留情地抽走了,梁昭甚至特意转了身,背对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顾孟然心都凉了半截,梁昭沙哑的嗓音再度响起:“你不用这样做,我不会丢下你。你也不会是别人,你永远是你,顾孟然。” 鼻尖泛起阵阵酸意,顾孟然伸手环抱住梁昭的后背,如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我不怕你丢下我,我只是、只是……” 无法言说的喜欢哽在喉咙里,顾孟然只是不出来。 梁昭轻轻叹了一口气,问:“报答我?” “不是。”顾孟然不知道梁昭为何拒绝,也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否认过后,他鼓起最后一丝勇气,厚着脸皮问:“那不把我当成别人,我就是我,你愿意吗?” 短暂的沉默后,梁昭道:“睡觉吧。” 紧绷的琴弦突然就断了,泪水夺眶而出,顾孟然绝望地看着梁昭,近乎歇斯底里地质问:“你还是嫌弃我,嫌我丑陋,嫌我残废!你明明有感觉的,是我让你恶心了对吗?” 梁昭回答得很快:“孟然,我从来没有这样觉得。” “那到底是为什么!” 顾孟然固执地寻求一个答案,他坚信,箭在弦上突然地冷静,就是因为自己开口说话了,扫了梁昭的兴。 梁昭似乎被他磨得毫无办法,溢出一声无奈地叹息,随后缓缓转过身,于微光中注视着顾孟然的眼睛,认认真真道:“刚才是我脑子不清醒,冒犯你了,对不起。” “你不丑,你很好看,受伤了并不是你的错,不要贬低自己。只是我们之间不应该这样,我一直把你当亲人,当弟弟,而且我……我是异性恋,我喜欢女生。” 第49章 种地【二更】 * “咋了?被谁给揍了?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 大清早,顾孟然刚从卧室出来,正准备前去厨房觅食,老爷子端着茶杯迎面走来,不声不响地挡住了去路。 顾孟然愣了一瞬,抬手揉了揉眼睛,又理了下乱糟糟的头发,顾左右而言他:“有吗?刚刚洗脸我都没注意。” 孟高阳眼睛一眯,下巴微微抬起,做出一副看穿真相的表情,凑到顾孟然耳边道:“昨天晚上不是还在客厅约会、看电影吗,怎么今天就顶着双核桃眼,被梁昭拒绝了?” “你怎么知——你昨晚出来了?” 心头那点失落荡然无存,顾孟然瞪大眼睛看着外公,刻意压低了嗓音:“算我求你了外公,不要在这胡说八道,一会儿让人给听——” 话还没说完,梁昭端着碗从厨房走出来,路过走廊时,他有意无意偏头看了一眼,刚好与东张西望的顾孟然对上视线。 好在梁昭没有过多停留,略微颔首示意,端着碗径直走向餐厅。 顾孟然:“你看,我说什么来着!隔墙有耳,外公你别老是这么八卦。时间不早了,你还是快点去开船吧。” “嘿!你还好意思说这话。”老爷子气笑了,“昨天怎么说的?我们负责开船,你和梁昭负责厨房,结果呢?睡到太阳晒屁股,等你起来做早饭,怕是中午才能出发。” “八点半而已,哪有那么夸张。”顾孟然摸了摸鼻头,没什么底气道:“今天早饭谁做的?” 孟高阳:“还能有谁,梁昭。” “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还行,能吃。” 怪不得怨气这么大,顾孟然耸了耸肩膀,不以为然道:“昨天都说了,我和梁昭,你就说负没负责吧。” 顾孟然说完就跑,老爷子怒骂道:“臭小子!” 早餐过后,顾孟然和梁昭把厨房收拾干净,又开始新一轮的准备工作。 奢侈的海鲜大餐吃过了,今天打算来点接地气的。 梅干菜、干豆角、干香菇放入水中浸泡,顾孟然找来昨天装虾的不锈钢盆,直接拿了半盆肥瘦相间的猪五花出来。 洗肉、剁馅交给梁昭,顾孟然拿来另一个空盆,一次性倒了大半盆面粉进去,然后洗干净手,搭了个小板凳开始揉面。 揉面、发面、醒面,再到擀皮、拌馅、包馅,两个人忙忙碌碌,最后一笼奇形怪状的包子出锅时,时间已经来到了日头正盛的中午。 不同口味的包子混合打包收回空间,顾孟然在厨房也留了一些,准备放凉后塞进冰箱冷冻,这样其他人做早饭蒸热就可以吃,很方便,重点是,不用特意等他起床! 煮什么吃什么,午饭当然也是一顿包子宴。 下午顾孟然又揉了小半盆面,用包饺子神器快速包成饺子。 神器很好用,唯一的缺点就是包出来的饺子不够紧实,水煮容易散开。最后顾孟然索性趁蒸笼还没收起来,把剩下的饺子全部弄成蒸饺。 厨房里的活儿不累人,磨人,心情好的时候做饭是一种乐趣,心情不好就变成了一种折磨。 时间还早,但顾孟然今天没心情弄其他的了,他本想直接回房补觉,可看着因受冷落而略显局促的梁昭,还是有点于心不忍。 没错,今天除了“这个洗一下、那个切一下”,顾孟然基本没怎么和梁昭说话。 追忆过往给自己找了不痛快,怨不得别人梁昭,至少怨不了这辈子,什么都不知道的梁昭。 这辈子有家,有外公、梁昭,所有人都在,所有人都好好的,顾孟然很满足了,过去早该过去了,不能忘,也不能提。 话痨突然沉默,梁昭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但他似乎把这归咎于他做错了某件事,一整天都小心翼翼的,光干活不说话。 就像现在,厨房收拾干净,梁昭退到一旁呆呆站着,不多说不多问,耐心等待顾孟然的下一道指令。 可顾孟然一言不发地走出厨房,转身便朝着卧室方向走去。 没有等到指令的梁昭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直到走到卧室门口,见顾孟然伸手握住了门把手,梁昭眉头微蹙,嘴唇翕动,似乎想开口询问,或是安慰,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失魂落魄地愣在一旁,既好笑又让人觉得心疼。 顾孟然当然能察觉到,于是推门而入的那一刻,他忽然回头看着梁昭,苍白憔悴的面庞浮现出浅淡的笑意,轻声道:“累吗?有没有兴趣去干点别的?” “不累,很有兴趣。” 仿佛得到主人认可的大狗狗,梁昭眼睛瞬间亮了,身后无形的尾巴摇得飞快。 用对讲机和外公打了声招呼,顾孟然邀请梁昭进屋,随后从空间拿出大量新鲜白菜、红薯,带着梁昭一同去往另一个空间。 太阳偶尔也会打西边出来一次,比如今天,饲养在空间里的小动物终于吃了顿“早饭”,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鸡鸭鹅挤在最前面,埋头狂啄白菜,半大的猪仔,牛犊和小羊羔也不甘示弱,胆小的吧唧嘴嚼着红薯,胆大的鸡嘴夺食,冒着被啄的风险也要叼上一棵白菜。 时隔多日,散养在空间里的家禽、家畜都长大了不少。它们同吃同住,没有因为生活习性不同而打得鸡飞狗跳,反倒相处得还算融洽。 小黄一如既往的胆小,它不像别家狗狗一样,看到主人立马摇着尾巴迎上来。它非常不合群,总是一只狗蜷缩在边边角角,用那种极其无辜的眼神,远远把他们望着。 小狗还是很需要人陪伴的,现在不用四处奔波,或许应该把它带回船上养着。 嗯,一会儿就带出去,顾孟然当下做出决定。 来空间不仅是为了提前投喂小动物,如今生活逐渐安稳,这一片荒芜的土地可不能这么一直荒废下去。 空间不能携带死物入内,喂养家禽、家畜的饲料全都带不进来,所以顾孟然一样没准备,一群小家伙全靠之前囤的叶菜、根菜来填饱肚子。 个头越来越大,胃口自然一天比一天大,再不赶紧给地里种点菜,家底子都要被掏空了。 种什么已经想好了,种子也带上了,顾孟然从沙滩裤裤兜里摸出几包花花绿绿的种子,扭头朝梁昭扬了扬下巴,“走吧,趁着时间还早,种一点是一点。” 说完顾孟然转身就走,梁昭快步跟上,与他并肩前行。 似乎察觉他的心情有所好转,梁昭余光扫过顾孟然手中仅有的几袋种子,眉头微蹙,轻声问道:“不能拿锄头进来,我们应该怎么翻地?这里的泥土虽然不算太硬,但不借助工具效率会非常低。” 顾孟然勾唇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放心吧,这都不是问题,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那,那些动物呢?” “嗯?动物怎么了?” 梁昭顿了一下,斟酌后道:“如果不用篱笆把鸡鸭围起来,放任它们到处乱跑,我们在前面种,它们在后面刨,种多少都是白费。” 空间就相当于两个开阔的足球场,完完整整的一片空地,来去畅通无阻,如果放任不管,确实会和梁昭说的一样。 哎!顾孟然叹了口气,“这个问题我也想过,甚至还想着给它们盖个圈圈养起来。但没办法,材料带不进来,所以我们只能先种在那头试试看。” 顾孟然指向远离溪流那片土地,又回头看了眼身后啄菜叶子的小鸡,存了一丝侥幸,“喂食、活动都在溪流这边,应该、应该不会跑那么远吧?” 其实很难,就算种子没有引起家禽、家畜的注意,那假以时日,农作物长出绿油油的幼苗,对吃惯了绿色饲料的小动物来说,那完全就是免费的自助餐。 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梁昭轻轻“嗯”了一声,附和道:“少种一些试试,但愿它们听话一点。” 一路闲聊,两人很快走到空间另一头。 见顾孟然撕开种子包装袋,梁昭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似乎很想知道他到底用什么方式来替代农具。 红褐相间的圆形颗粒躺在掌心,顾孟然再次拿起包装袋确认。证实确实白菜种子之后,他随意往地上一蹲,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捻起三粒种子,沿着泥土开裂的缝隙丢进去。 然后……他又捻起三粒,往旁边挪了两寸继续丢。 梁昭眉头越拧越紧,站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不怀疑顾孟然的常识,只是怀疑这种种植方式,是否能让他们吃上白菜。 梁昭嘴唇张张合合,未能发出一个音节,顾孟然好似猜到他心中所想,扭头看向梁昭,勾唇轻笑道:“见证奇迹的时刻,看好咯。” 话落,他捏着白菜种子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往旁边退了两步。 离开还不到五秒钟,地面干硬的泥土逐渐开始变化。 像是在玩某个农场种植游戏,种子落地,硬邦邦的泥块缓缓松散开,未经开垦的泥土仿佛被人用锄头认真翻过一遍,沃土重生,变成一块四四方方的农田。 顾孟然一共丢了三次种子,而地面正好多出三块平板大小,方方正正的肥沃农田。 第50章 新功能 *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三块四四方方的深褐色土地与周围干硬的泥土格格不入,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松软肥沃的土地更适合作物生长。 梁昭眉心紧拧,眼中疑惑尽显。 顾孟然也不再卖关子,给他分了半把白菜种子,笑吟吟地解释道:“具体是什么原理我也不太清楚,本身这个空间就很反常识。或许是给我们不能使用工具的补偿,不需要翻地,种子塞进土里它就会自动变成这样。” “哦对,还用不着除草施肥,除非那些种子里夹杂着草籽。怎么样,是不是非常的方便效率,可以说是无痛种地。” 梁昭垂眸看着泥地,迟迟没有说话。 顾孟然戳了下他的胳膊,“吓到了?” “没有,只是觉得……很神奇。”梁昭拖着长长的尾音,抬眸看向顾孟然,“不过还好,还在承受范围内,至少种子没有立马生根发芽,在眼皮子底下长成一棵小白菜。” 顾孟然“扑哧”一笑,“想得还挺美。” 说罢他又叹了一口气,略显遗憾地摇了摇头,“要真是这样就好了,可惜除了帮忙翻地、不用除草施肥之外,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了。作物的生长速度和外面一样,很漫长的,而且该浇水还得浇水。” 浇水?梁昭微微一愣,旋即抬头望向远处宛如银色丝带的溪流,喉咙上下动了动,“我们好像忽略了一个问题。” “嗯?”顾孟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梁昭神情严肃,闷声分析道:“水源离得太远了,不借助任何工具,我们该怎么把水弄过来灌溉?” 对哦!顾孟然恍然大悟,看了眼几百米开外的溪流,无措地挠了挠头。 种在溪流旁边,作物肯定会被家禽、家畜给霍霍了,可种在空间另一头,离水源太远,如何灌溉又成了一个问题。 好几百米远,总不能让他们用手捧水吧? 上辈子肚子都填不饱,没有那个条件养殖,顾孟然也是到这一刻才发现,养殖和种地似乎有点冲突。 这么大一片土地,不种点菜实在可惜,但是不养点小动物,空间里的肉总有吃完的一天,总不能以后都吃素吧? 想不到万全之策,顾孟然一筹莫展,正当他准备把白菜种子装回包装袋,打算出去问问外公时,三只不怕生的小鸡一路溜达过来。 爪子刨开泥土,时不时低头啄上两口,三只半大的鸡仔从溪流那边一路啄到这一头,视顾孟然为无物,优哉游哉地走到他腿边。 顾孟然本想驱赶,但想不到解决办法,他又想看看小鸡会不会将种子刨出来吃掉,便给梁昭递了个眼神,站在一旁按兵不动。 “窣窣窣窣——” 三只小鸡仔连刨带啄,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三块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黑褐色土地旁边。 其中颜色最为鲜艳的小鸡率先发起进攻,抬爪走向黑土地,可就在它爪子即将落下时,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了去路,黄黑相间的鸡爪突然停顿在半空中。 小鸡并不觉得惊讶,顿了两秒便收回爪子,略过这片区域朝旁边走去。 一只、两只、三只。 每只小鸡都来试了一次,结果皆是如此。 顾孟然惊呆了,瞳孔猛地一缩,指着地面“这”了半天,震惊而又欣喜若狂道:“梁昭你看到了吗?它们好像进不去,这玩意儿难道还有保护机制?” “看到了。”梁昭同样很惊讶,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他定眼看着颜色不一的黑土地,又扫了眼旁边悠闲的小鸡,忽然倏地一下迈了出去,趁其毫无防备,一把抓住一只小鸡。 无视鸡崽子的挣扎,梁昭拎着小鸡踏上黑土地。 没有任何阻隔,小鸡就这样被他带进去了,这时候在撒手松开小鸡,小鸡成功落在了松软的泥土上。 经过反复实验,梁昭得出一个准确的结论:“埋了种子的土地的确像是有某种保护机制,小动物主动进进不去,人随便进,还可以把小动物带可以进去。” “看出来了!”顾孟然一顿狂点头,脸颊因激动而染上的绯色,有些语无伦次道:“真没想到空间还有这种功能,简直不要太合心意!这下不用愁了,想种哪种哪。” 这一重大发现使顾孟然心情愉悦,所有不快烟消云散,他将白菜种子塞回包装袋,蹦蹦跳跳地朝溪边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梁昭眸色微沉,嗅到一丝不对劲。 拥有空间的顾孟然似乎并未获得“使用说明”,如何利用这片土地全靠自己一点点摸索,他甚至不清楚具体的细节与功能,那么…… 从未播种的情况下,顾孟然是如何得知空间的自动翻地功能? 姑且当他自己尝试过,可连孟爷爷都是之后才知晓空间,顾孟然又是如何知晓空间可以带其他人进来的呢? 回想顾孟然第一次带他进入空间,梁昭面色愈发凝重,因为那不像是初次尝试,当时顾孟然十分确定,其他人可以顺利进入空间。 怀揣着疑问,梁昭跟随顾孟然走回溪流边。 看得出顾孟然心情很好,他随意往地上一顿,高兴地哼着不知名小曲,倒出白菜种子便往土地塞。 梁昭没有第一时间上去帮忙,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孟然。 过了约莫十秒钟,梁昭俯身蹲在顾孟然身旁,似无意随口问道:“我很好奇,除了你这个主人以外,我是第一个来到这片空间的人吗?” “当然了!”顾孟然头也没抬道:“当之无愧的第一个好吧,连外公都是后面才知道的。怎么,问这个做什么?” 梁昭从他手中接过白菜种子,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没,随口一问。” …… 忙忙碌碌一个下午,两人在溪流旁边种了将近一亩地。 首次尝试只种了三种作物,白菜、萝卜、红薯,全部是可以投喂小动物的作物。 结束之后两人又沿着溪流埋了一排果树种子,什么核桃、苹果、桃、梨……这些木本果树都得好几年才能开花结果,早种下早收获。 紧挨着溪流浇水方便,顾孟然和梁昭用种子包装袋盛水,不厌其烦地跑了无数遍,完成了第一次简单的灌溉。 溪流只有一条,往后只会越种越远。顾孟然寻思还是有挖一条沟渠的必要,但想着徒手挖沟……算了,还是等哪天有空,带上苦力郑奕杰一起挖。 从空间出来,洗了个澡,外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冰箱里包子少了,灶台仍有余温,顾孟然一看便知,外公和郑奕杰已经吃过了晚饭。 忙碌一天没力气折腾,顾孟然煮了一锅酸辣粉,又热了几个包子,两人一狗的晚饭简单解决。 收拾完厨房,顾孟然揉着胀鼓鼓的肚子朝卧室走,本以为今天能睡个早觉,不料他刚和互道晚安,别在腰间的对讲机突然响了。 “梁昭,顾孟然,来驾驶室一趟!” 听到外公有些失真但严肃的嗓音,顾孟然明显慌了一瞬,拿起对讲机着急忙慌地问道:“怎么了?风翼号出问题?” “没有,让你来就来,赶紧的!” 不给顾孟然拒绝的机会,说完就没了声响。 顾孟然抬头与梁昭对视一眼,无奈瘪瘪嘴,“走吧。” 入夜了,风翼号停泊在江面上,迟迟没有落下锚链。 驾驶室灯火通明,老爷子靠坐在船长椅上,神情严肃地直视前方,郑奕杰搭了个小板凳坐在他身旁,手里还拿着一个小本本,时不时抬头瞄一眼驾驶台,然后低头写写画画。 惦记着风翼号,顾孟然和梁昭跑得飞快。 而看到驾驶室并无异常后,顾孟然垮着脸走到船长椅背后,撑着外公的肩膀嘟囔道:“干嘛,都准备睡觉了,把我们叫过来打麻将啊?” “打麻将?”老爷子冷笑一声,沉声道:“没跟你开玩笑,别在这嬉皮笑脸的,去看看外面。” 听这语气的确不像开玩笑,顾孟然刚落回去的心又悬了起来,回头与梁昭招了招手,快步走向驾驶台旁边的玻璃。 天已经黑透了,驾驶室明光锃亮,被夜色笼罩的黄江一片漆黑。通透的玻璃有些反光,顾孟然走近一看,跟照镜子似的。 “什么啊?” 什么都看不清,顾孟然特意凑近了点,脸贴着玻璃往外瞅,但玻璃反光严重,除了黑黢黢的江面,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正当他疑惑之际,一声微弱的叹息从身后传来,紧接着,只听“啪嗒”一声脆响,头顶灯光尽数熄灭。 浓稠的黑暗瞬间将驾驶室瞬间包裹起来,仅有中控台亮着微弱的光线。顾孟然刚想问外公关灯做什么,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扫过窗外,微微张开的嘴巴顿时像吞了鸡蛋。 夜色弥漫,无波无澜的江水早已沉睡,而本应随黑暗一同沉寂,远处如波浪般连绵起伏的山峦,浓烟升腾而起,火光若隐若现。 顾孟然心里“咯噔”一声,颤抖着嘴唇,“这是……” 孟高阳:“山火!”魔/蝎/小/说/m/o/x/i/e/x/s/.c/o/m 50-60 第51章 山火 * 短短几分钟,若隐若现的火光演变成熊熊燃烧的烈火,耀眼的橘红宛如落日的余晖,一寸寸蔓延开,很快便烧红了半边天。 “绚丽的晚霞”无人欣赏,顾孟然眉头紧锁,看着山峦之间跳跃的炙热火焰,意识到这又是一场毁灭性灾难。 地震、高温接踵而来,人类自顾不暇,没有人能来扑灭这场山火。 不论是什么原因引发的山火,持续高温助力添柴,除非将山林旷野蚕食殆尽,不然这场大火将再难熄灭。 吹拂山野的风搅动浓烟,通过烟雾飘散的方向不难判断出,火势朝着正前方蔓延,势必与风翼号结伴同行。 火往高处走,短时间内倒是烧不到黄江两岸。但顾孟然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碰到这种情况,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如何是好。 老爷子皱眉看着航线图,神情严肃却还算镇定,顾孟然回头看了他一眼,扭扭捏捏地走上前,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外公。” “咋地,还打麻将吗?”老爷子抬头睨了他一眼,闷声笑道:“来啊,麻将拿出来。” 顾孟然哭笑不得,抬手在额头上拍了两下,“别逗我了外公,说正事呢,现在该怎么办?收拾收拾上岸还是……” 正事要紧,老爷子打消了逗弄人的心思,脸上笑意渐渐收敛,咂咂嘴分析道:“不能上岸,我们不能确定是人为火灾还是自然起火。” “如果是天气炎热导致的自然起火,这一片群山环绕,满地都是被太阳烤干的树木、杂草,谁知道会不会有其他起火点。这时候贸然上岸,着起来了都不知道往哪跑。” 刚过上几天好日子,一点儿也不想上岸的郑奕杰合上小本本,赶忙附和道:“我也这么觉得。” “跟在山火后面风险也很大。” 站在一旁的梁昭单手托下巴,若有所思道:“火不一定烧到岸边,但气温一定会受到影响。估计用不多久,周围的温度将直线上升,包括水位逐渐下降的黄江。” “所以我们一旦进入山火区域,头顶太阳烤,旁边山火蒸,江水还在下面煮。人扛不扛得住两说,风翼号必然是负重前行,这对它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考验。”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除了郑奕杰其他三人都清楚,船嘛,说白了就是个可移动的铁皮箱子。虽说用特殊钢材打造,能够承受大量荷载和外部冲击,坚固耐造,但其实它和人一样,坚强的外表下还藏着柔软的内脏。 持续高温环境下,发动机散热受限,容易导致发动机超温,从而发生机械故障;冷却系统超负荷运行,冷却泵等零部件易损坏,寿命也会大幅度降低。 当然,机械故障可以维修,零件损坏可以更换,这些都是小问题,顾孟然空间里备了不少零件和船舶修理工具。 但最重要的是,高温会加速易燃液体的蒸发,如若密封性失效,易挥发的气体与空气混合形成爆炸性混合气体,引发燃爆事故?就完蛋了。 想到风翼号肚子里以吨为单位的燃油,顾孟然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岸不能上,跟在山火后面风险太大。 水路陆路,路路不通,还能怎么办?停在原地等山火熄灭?不太现实,毕竟——半个月后暴雨将至,届时躲过山火,他们可能还会面临山洪、泥石流…… 啧,麻烦了!顾孟然烦躁地挠了挠头。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老爷子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不过他不像顾孟然那般犹豫纠结,短暂的思考后,轻轻拍了下驾驶台,当做出出决定:“走,风险大也得继续走,前有狼后有虎,我们耗不起。” “也没别的办法了。”梁昭颇为赞同地点点头,“那么从现在开始,节能减耗,除主机以外的设备全部关闭,尽量减轻冷却系统的压力。” 老爷子“嗯”了一声,继续补充道:“还有,从现在开始,船上禁止使用明火。顾孟然你等下去一趟甲板,拿一些钢板覆盖在甲板上,特别是加油口、锚链舱什么的,堵严实点,以防山上飘下来的火星子掉进船舱。” “然后……”孟高阳转动视线看向梁昭,沉声交代道:“梁昭你去机舱认真检查一遍,发动机、油箱密封条特别注意一点,顺便给冷却泵加点冷却液。” 顾孟然和梁昭应了一声好,齐齐掉头走出驾驶室。 无所事事的郑奕杰望着老爷子,“那我呢?” 老爷子回望郑奕杰,下巴一抬,“去抱两床棉絮过来,再找顾孟然拿两床凉席,这几天卧室住不了了,我们在驾驶室打地铺。” “为什么不能回卧室住?”郑奕杰茫然地眨眨眼,“节能减耗我知道,不能开空调嘛,但就算我们两个人一班,日夜兼程地赶路,休息时间回房间也不行?” 老爷子本想解释说,所有人住一起,万一遇到危险才能及时躲进空间。但他转念一想,郑奕杰还不知道空间有这个功能,还是先别提这一茬。 于是他篾了郑奕杰一眼,一本正经道:“让你去你就去。” “哦哦。”郑奕杰乖乖起身。 …… 一个小时后,黑灯瞎火的风翼号重新启航。 从甲板上回来,顾孟然热得满头大汗,跟跳进黄江游了个泳差不多,浑身没一处干的,连底裤都未能幸免。 极其恐怖的高温,就算在外面站着什么都不做,汗水依旧直直往下掉。难以忍受的热浪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扼住咽喉,热得人胸闷气短,呼吸困难。 空调全部关闭,气温正在一点点回升,好在室内还残存着些许凉意,回房间光速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顾孟然总算重新活了过来。 天堂到地狱……就是这么简单。 除了供应船舶航行的主机系统以外,其他辅助设备均已关停,照明灯都不例外。摸黑从卧室里出来,顾孟然去厨房把断电的冰箱收回空间,气喘吁吁地走向驾驶室。 到处都一片漆黑,仅有中控台亮着灯的驾驶室却不再昏暗,炙热明亮的火光团团包围,宛如艳阳高照的白昼。 地铺打好了,凉席就铺在驾驶台旁边,外公和郑奕杰甚至已经躺下了,船长椅上的人变成了头发湿漉漉的梁昭。 热啊!温度上来了,驾驶室的空气质量都变差了,顾孟然总感觉胸口闷闷的,快步走到驾驶台旁,坐在郑奕杰的小马扎上。 “怎么安排的?” 平复急促的呼吸,顾孟然垂眸看向外公和郑奕杰,“我和梁昭开晚上?外公你们开白天吗?” 火势越来越大,顾孟然默认留两个人值班,一个人负责驾驶,一个人负责观察周围情况,以免突发情况发现不及时。 老爷子还没开口,梁昭抢先道:“今晚我来就行,今天都很累,你先睡,明天晚上再一起值班。” “你不也累了一天?”顾孟然挑了下眉,笑着看向梁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万一半夜打瞌睡了怎么办?” 梁昭轻笑一声,“我拎得清,不会打瞌睡。” “那我也不放心。”顾孟然小声嘟囔。 “那——” 梁昭正欲开口,躺在凉席上的老爷子轻“啧”一声,有些不耐烦道:“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小梁开前半夜,顾孟然你先睡,定个闹钟起来开后半夜。”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顾孟然点头应下。 外面跑了一圈头晕晕的,以防中暑,顾孟然从空间拿出一盒藿香正气液,自己喝了一支,给其他人也分了一支。 郑奕杰和梁昭二话不说直接喝了,而老爷子垮着脸,磨磨蹭蹭半天喝不到嘴里。 顾孟然瞪着他,“我看着呢,不喝别想睡。” 老爷子无奈叹气,仰头一口闷掉藿香正气液。 留下一部分速食、干粮、矿泉水,顾孟然定好凌晨的闹钟,侧身往外公身旁一躺,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还没等到闹钟响,顾孟然就被热醒了。 困意正浓,他迷迷糊糊抹了把汗,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意识忽然清醒了一瞬,抬手看了眼时间。 不看不要紧,就这一眼,顾孟然瞬间从床上弹坐起来。 “醒了?饿不饿,来吃点东西。” 刚坐起来,冷冽低沉的嗓音从身旁传来,顾孟然后背一僵,心虚地垂下脑袋,看都不敢抬头看一眼。 七点了,说好换着开,结果一觉睡到天亮。 顾孟然重重一巴掌拍在额头上,余光扫过熟睡的外公和郑奕杰,稍微安心了一点。 几个深呼吸,顾孟然缓慢而僵硬地抬起头,干巴巴地朝梁昭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梁昭,睡过头了,我明明定了闹钟,它没……” “我关掉了。” “响。”顾孟然吐出最后一个字,茫然地眨眨眼,“嗯?你关了我的闹钟?” 梁昭手握饼干,轻轻“嗯”了一声。 “好啊,我说怎么没响,原来是你干的!你没事儿关我闹钟干嘛,熬通宵会猝死的你知不知道?去去去,赶紧睡去。” 理亏变成了理直气壮,顾孟然穿上拖鞋走到梁昭身旁,戳着梁昭的胳膊一顿催促。 梁昭嘴角噙着笑,疲倦的双眸泛起柔光,温声道:“知道了,至少等我填饱肚子吧?” 看着他手里的饼干,顾孟然问:“来点包子吗?” “不了,昨天吃得有点多。” 顾孟然没再说话,也没急着前去洗漱,趿拉着拖鞋走到窗边。 昨夜离得远,隔雾观花看得不太真切,这会儿天色大亮,肆虐的山火近在咫尺。炽热的火焰疯狂蔓延,杂草、树木瞬间覆灭,滚滚浓烟直冲云霄,所过之处一切化为灰烬。 恍然间,顾孟然又感受到了被黄雾支配的恐惧,橙黑相间的烟雾笼罩着半边天,空气浑浊而炙热,刺鼻的焦臭味随风蔓延。 “马上进山火区域了。”顾孟然仰头眺望远处,手指不自觉地在玻璃上摩擦。 梁昭察觉到他的紧张,放下吃到一半的饼干,轻声安慰道:“放心,孟爷爷是老船长,他既然敢走那就一定没问题。而且风翼号没有载货,速度很快,我看了航图,顺利的话应该一天就过去了。” 安慰有一定的效果,但不多,顾孟然长叹一口气,压着嗓音道:“气温越来越高了梁昭,昨天晚上我去甲板顺便测了一下,快50℃了。” “我担心的不仅是这段航道,还有大半个月呢,之后的路没那么好走。” 第52章 你该不会是重生的吧? * 室内仅存的凉意散尽,正如梁昭所说,上面烤,中间蒸,下面煮,才上午十点半,太阳刚冒出来没多久,驾驶室已经热得待不住人了。 红彤彤的草莓、车厘子放在驾驶台上无人享用,负责掌舵的老爷子大汗淋漓,吊带背心都湿透了。睡梦中的梁昭也没好到哪去,明明是在睡觉,呼吸却愈发急促粗重。 而郑奕杰坐在老爷子身旁,手中蒲扇摇得飞快,给自己扇风的同时还不忘给老爷子扇两下,只是那张嘴闲不住,一边扇一边抱怨:“不行真不行,我要热死了!” “谁不热?”顾孟然悠闲地躺在月亮椅上,用湿巾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呼出一口滚烫灼热的气息,“少说话多喝水,歇会儿吧你。” 郑奕杰一脸不服气:“我的天,火烤似的,这是不说话就能解决的?” 不等顾孟然怼回来,他眼巴巴地看向老爷子,近乎哀求道:“孟爷爷,咱们开窗透个气成吗?至少有点风吧。” “开窗透气?哈哈哈……行啊咋不行,你先去开个缝感受一下。”老爷子乐得不行,咧着嘴哈哈大笑。 顾孟然没有阻止,朝他扬了扬下巴,好心提醒:“开左边的,别让那些黑灰飘进来了。” 山火在右侧烧,开左边窗户确实要好一点。 郑奕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犹豫再三,理智敌不过难以忍受的炎热,他摇着蒲扇站起身,快步走向左侧窗户。 转动把手轻轻一推,窗户开了一条缝隙。 郑奕杰特意伸长脖子凑过去,等待着凉爽的江风迎面吹来。可下一瞬,一股滚烫的热浪直拍面门,像是刚掀开锅盖的水蒸气扑在脸上,郑奕杰急忙缩回脖子,脸就像烫伤了一样,火辣辣的疼。 “卧槽卧槽!” 一连惊呼两声,郑奕手忙脚乱地关上窗户,双手反复揉摸自己的脸颊,惊魂未定道:“这也太恐怖了!下油锅也不过如此吧?一开窗我都快被炸熟了,外焦里嫩的!” 顾孟然忍着笑,“温室里待太久了,现在知道你过的什么好日子了吗?脏活累活全都是我们在干啊。” 不知是被热风吹的,还是不好意思,郑奕杰挪开手,脸颊微微有些泛红。 没有被耍得恼怒,他看看老爷子,又看向顾孟然,扶了下黑框眼镜,嘿嘿笑道:“我不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我会报答你们的,等我跟孟爷爷学会了,脏活累活放着我来。” “好小子,没白教你。”老爷子顿时乐得合不拢嘴。 热!挂脖风扇带来的凉意微乎其微,顾孟然本来还想着干点活儿,可坐着不动都汗如雨下,更别说动起来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倒是可以躲进空间乘凉,顺便再种点东西,可一把年纪的外公…… 顾孟然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没忍住,悄无声息地从空间里拿出一个户外电源、一个插线板、两台大号落地扇。 人都快热化了,郑奕杰看着这些东西眼睛都直了,指着一坨户外电源质问顾孟然:“这种好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害我们热这么久。” 顾孟然不说话,埋头将插线板连接在户外电源上,又将风扇插头连接着插线板。 两个落地扇分别按下三档,强而有力的劲风呼呼地吹了出来,顾孟然起身调整角度,一台对着外公和郑奕杰,一台对着自己和梁昭这边。 同时他也没忘了户外电源,特意拿出一个小马扎,将电源放在上面,顺便挪动到风扇可以吹到的角落, 这一举动被郑奕杰看在眼里,他嘴唇微张,似乎明白了什么,追着顾孟然确认:“这玩意儿不安全?” “算你聪明一回。”顾孟然仰着脖子吹风,道出心中顾虑:“温度太高了,听说那玩意儿过热容易爆炸,所以一开始没敢拿出来。” 老爷子嘴角一抽,唇缝中溢出一声嗤笑,“听说?什么年头了,还相信这些谣传。你这个电源我之前看过,用的是锂电池,过热的确有可能引起爆炸,但只要是正规厂家生产的,200度,500度不在话下。” 顾孟然被外公噎了一下,小声咕哝:“怎么说我像是听信谣传的老年人一样?” “难道不是?你的思想比我还保守。”老爷子打趣他。 顾孟然假装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果断一句怼回去:“早干嘛去了啊外公,你又不是不知道空间里有户外电源,害我们热这么久。” 孟高阳气急败坏:“睡你的觉去,晚上还要开船呢!” 昨晚睡了一宿,这会儿顾孟然一点睡意都没有。睡觉是不可能睡觉的,但顾孟然也不打算再和外公互怼,默默坐到一旁,从空间拿出两个不锈钢大盆。 熟食还没囤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趁这时间来做一点不用开火也能做的熟食,比如——风干牛肉。 牛里脊肉、牛腱子肉、牛后腿肉各拿一些,装上满满一盆,随后给另一个盆放满清水,顾孟然坐在地上就开始洗肉。 就这么在驾驶室折腾起来了? 旁边两人看得目瞪口呆,老爷子担心他把驾驶室弄脏,一度想开口阻止,可想着不用动手就能吃上现成,孟高阳又把话咽回肚子里。 郑奕杰只是单纯的好奇,好奇他不用火不用电到底做什么玩意儿,一个劲儿伸长脖子看,直到从顾孟然口中听到风干牛肉,郑奕杰立马来劲儿了,屁颠屁颠地跑来帮忙。 两个人干活轻松了不少,郑奕杰负责清洗,顾孟然则搬出菜板、菜刀,顺着牛肉纹路切成条状。 很快,满满一盆新鲜牛肉条准备就绪,顾孟然旋即从空间拿出姜葱蒜、干辣椒、花椒、大料等调料,即拿即用,逐一添加,最后直接上手搅拌均匀,放一旁腌制两小时。 不得不说,在做饭这一方面,空间也非常的方便实用。到最后忙活完,驾驶室依旧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船上暂时不能开火,午饭用包子简单解决。 饭后小歇了一会儿,见牛肉腌得差不多了,顾孟然翻出一卷细铁丝,叫来郑奕杰帮忙,将铁丝绑在驾驶室两侧玻璃上方,而后将腌制好的牛肉一条一条,对折挂上去。 以防腌料与多余水分滴在地板上,顾孟然忙活完之后,特意铺了一圈纸板在地上。 烈日暴晒,山火炙烤,就算隔着玻璃,用不了几天牛肉就能干透。当然,搬到甲板上晾晒会干得更快,但四处飘散的烟雾灰尘,会把他的牛肉给弄成烟熏肉的。 忙活到下午三点多,顾孟然乏了,躺在凉席上吹着风扇,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话痨一睡着,驾驶室顿时安静下来。 老爷子看着头顶密密麻麻的牛肉条,又扫了眼双眼紧闭、无意识向梁昭靠近的顾孟然,嘴角扬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先不说他是不是自己的外孙,一路上有这么一个积极乐观、精力旺盛的人陪伴,哪怕是残酷而绝望的末世,也能让人窥见一丝未来的曙光。 哪哪都好,就是这小子……心里还藏着事儿啊! 闹钟准时响起,顾孟然掐掉扰人清梦的铃声从床上爬起来时,梁昭和外公已经吃上晚饭了,而郑奕杰独自趴在角落,勤勤恳恳地——做俯卧撑。 连外公和梁昭吃的什么都没留意,顾孟然明显一愣,定眼看着郑奕杰,睡眼惺忪的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慌乱。 “你……不热吗?每天都坚持做?” 犹豫半晌,顾孟然开口道出疑问。 汗水啪嗒啪嗒往下掉,郑奕杰完成一个不算标准的俯卧撑,瘫坐在地上抹了把汗,抬眼回看顾孟然,“热啊怎么不热,热到爆炸!上船后每天都做,不过我缺乏锻炼,一天还做不到两百个,正练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顾孟然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 郑奕杰:“好什么?” “咳,那啥,其实……” 真的难以启齿,顾孟然说一半又不说了,扭头看向梁昭,给他递了一个求助的眼神。 本以为热心肠的梁昭会站出来帮他解围,不料梁昭勾唇一笑,回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旋即低头吃饭,跟没看见似的。 太不仗义了! 顾孟然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回过头继续琢磨郑奕杰这事。 随口一句玩笑被当真了,虽说俯卧撑有助于锻炼身体,总的来说是好事,但这不能以戏弄为前提,别人不觉得好笑的玩笑不叫玩笑。 已经算是同伴了,他很努力地在融入这个集体,顾孟然想把真相告诉他,又不想在外公和梁昭面前丢了面子。 于是他快速穿上拖鞋起身,神秘兮兮地朝郑奕杰招了招手:“来,跟我来一下。” 说完顾孟然快步走向过道,郑奕杰不明所以,擦擦汗紧跟了上去。 过道比驾驶室更热,没有电风扇,连一丝微风都没有,像是在最热的夏天走近了汗蒸房,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顾孟然不打算久待,见郑奕杰走近,他快速组织了一下语言,直截了当却又磕磕巴巴道:“那、那啥,就算你每天做两百个俯卧撑,你也……不会觉醒异能。当时随口开了个玩笑,没想到你当真了。” 站没站相,正打算墙上靠的郑奕杰瞬间呆住。 没有给他缓冲的时间,顾孟然坦言道:“其实……我们也没有所谓的异能。空间是个未知的意外,梁昭也不能窥见未来,一切确实源自梦,灾前一个很普通又很真实的梦。” 被人戏耍戏弄,正常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生气,但郑奕杰没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孟然,眼中没有被戏耍的愤怒,仅有疑惑和难以置信。 短暂的沉默后,像是迫不及待与顾孟然确认,他语速很快地追问:“梦是谁的梦,你的梦?就梦到过一次?” “我的,就一次。”顾孟然点点头。 仿佛被抽干了力气,郑奕杰软趴趴地往墙上一靠,眼角眉梢荡开了笑意。而后他紧盯着顾孟然眼睛,一字一顿道:“顾孟然,你该不会是重生的吧?” 第53章 情侣? * “顾孟然,你该不会是重生的吧?” 疑惑却带着几分笃定的男声回荡在安静的走廊,顾孟然脑子里“嗡”的一声,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重生…… 不愧是脑洞大开的网文作者,轻描淡写就猜到了真相。 能承认吗?当然不能! 顾孟然竭力保持镇定,思索该如何应对。 两分钟后,对策没想到,生锈的大脑缓慢运转,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沉默的太久了。 正常人听到“重生”会是什么反应?不应该是一句脱口而出的“啥玩意”吗?或许别人只是随口一说,自己却一脸为难地思考了这么久。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郑奕杰眼睛越来越亮,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兴致盎然道:“我猜对了是吗?上一世,你意外收获空间却被他人害死,重获一次,你势必要夺回属于——” “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说写魔怔了?你从哪得出来的结论?”顾孟然瞪了他一眼,黑着脸打断他的话。 说完他转身便要走,不料被郑奕杰一把抓住胳膊。 见他面色不虞,郑奕杰很快又放开手,扭扭捏捏地挠了挠后脑勺,又一本正经地问道:“不开玩笑了。说真的顾孟然,你究竟是不是经历过一次末世,意外身死,然后重生回来的?” 顾孟然:…… 意识超前,脑回路异于常人,怎么会有人对这种超出认知的事物这般接受良好?最恐怖的是他还一猜一个准! 不等顾孟然回答,郑奕杰杵在旁边自顾自道:“其实我之前就怀疑过异能的真实性,因为……你们露馅了!虽然我一直在叨叨预知,但你之前明确地告诉我,梁昭的能力是预知灾害。” 顾孟然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在新京的时候,你说梁昭在梦境里见到过新京,所以才知道新京有基地。结果呢?不是预知灾害吗?新京的灾害是什么?到最后你们都没提一句。” 郑奕杰仿佛看穿了一切,得意地挑了下眉,而后继续道:“而且你们给我的感觉很矛盾,有的事情很清楚,有的事情不太清楚又知道一星半点,不像是预见灾害预知未来,倒像是……用第一视角讲述你见过的未来。” “用一个很真实的梦确实可以糊弄过去,但顾孟然,你已经暴露了,我基本可以确定你就是重生回……唔。”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顾孟然箭步上前,一把捂住郑奕杰叭叭个不停地嘴。 本就没走多远,外公和梁昭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还能听见。顾孟然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压低嗓音嘱咐道:“小点声祖宗,你是大喇叭转世吗?” “啊?”郑奕杰瞪大了双眼,扒开嘴上那只手,学着顾孟然压低嗓音:“你外公和你哥都不知道?我是第一个知道的?” 顾孟然没接话,后退半步朝他扬了扬下巴,“继续。” “继续什么?” “从哪看出来我……” “哦哦,你是怎么暴露的?” 郑奕杰终于想起来了,咧着嘴笑,捡起刚才的话继续道:“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你刚才的反应,一看就是没想到我会直接说出标准答案,吓到了,一愣愣那么久,瞎子都看出不对劲了。” “第二个,”郑奕杰偷偷瞄了一眼顾孟然,拖着长长的尾音,“在车上不都跟你说了嘛,我很怀疑你的真实年龄。你才十九岁,正是玩的年纪,可是你淡定、稳重、老成,一点都没有大学生该有的那种清澈——” “我看起来很老?”顾孟然眉头一皱。 “不是老,老成!总之你表现得太成熟了,甚至还有种经历过很多的沧桑感。” 一口气分析完,郑奕杰扬起下巴看着顾孟然,得意扬扬地笑道:“怎么样,哥分析得对不对?我都说这么多了,你能不能稍微透露点,比如你在末世生存几年?” “难怪你能全款买房。”顾孟然不接他的话茬,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掉头往回走。 郑奕杰赶忙追上去,“什么意思?” “夸你脑洞大。” …… 与梁昭预想的时间差不多,当天晚上前半夜,风翼号有惊无险地驶出了山火区域。 危机顺利解除,麻烦事儿依旧不断,分明已经过了山火区域,难以忍受的高温却丝毫没有下降,热得人苦不堪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二天受持续高温影响,发动机过热保护,风翼号主机关停,在航道里硬生生停了两天。 彻底断电的日子不是一般的煎熬,好在不用再受山火威胁,不用担心随时飘过来的火星子引发火灾,顾孟然搬出提前准备好的太阳能发电机,将太能板安装在甲板上。 空调重新吹出冷风,人也有了干劲儿,不用开船不用值班,四人扎堆在厨房里卤肉、腌酸菜,炒家常菜…… 又是一天清晨,顶着一脑门汗的孟高阳从机舱钻出来,回房简单洗了把脸,步伐匆匆地走进餐厅。 厨房门大敞开,专用空调“呼呼”地吹着冷风,给门外热气腾腾的餐厅带来一丝沁人心脾的凉意。 饭菜整齐摆上桌,南瓜小米粥、白面馒头,配一碟红油豇豆。 郑奕杰已经端着碗吃上了,见孟高阳迎面走来,他忙地吞下粥追问道:“怎么样孟爷爷,机舱温度降下去了吗?咱们一会儿能出发了不?” “下去了下去了,吃完饭就走。”洗过手了,孟高阳顺手在盘里拿了一个蓬松暄软的白馒头,张嘴咬了一大口。 淡淡的香甜打开了胃口,老爷子拉开凳子准备落座,余光扫过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吃饭梁昭,还弄啥呢?早饭简单点。” “就来,你们先吃。” 老爷子闻言不再多说,拉开凳子坐下,一口馒头一口豇豆。 两分钟后,梁昭两只手垫着毛巾,端着一个大号双耳陶瓷碗走向餐桌。 老远就闻到味儿了,郑奕杰见状赶忙放下筷子,非常贴心地拿来一个竹制杯碗垫放在餐桌正中间。 陶瓷碗稳稳落下,香气扑鼻而来,老爷子伸长脖子一看,一碗水蒸蛋。 蛋蒸得非常嫩,色泽明亮,细腻光滑,厨师还特意打了花刀,淋上香油、酱油,最后撒上葱花,闻着都让人流口水。 刚垫几口的肚子又饿了,老爷子没急着动筷,扭头朝梁昭竖了个大拇指,不吝夸赞道:“不错不错,你小子厨艺进步得有够快。” 想当初粥都能煮成芝麻糊的人,如今水蒸蛋都能端出水蒸蛋了,确实进步神速。 “还是只会一些简单的,”梁昭拉开凳子坐在老爷子身旁,唇边漾开浅淡的笑意,“主要是孟然教得好。” 说到顾孟然,梁昭四下环视一圈,问:“他人呢?” “还没起来吧,他最喜欢睡懒……” 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对,郑奕杰及时刹车,话锋一转:“哈哈,他不喜欢早起。” 老爷子笑出声,“你倒是会给他留面子。不过今天他难得没有睡懒觉,在驾驶室呢,看着他进去。” “这么早去驾驶室做——” “家人们家人们!” 说曹操曹操到,郑奕杰话还没问完,顾孟然的声音忽然从过道中飘出来。 听声音还远,但不到十秒钟,顾孟然飞快地来到餐厅。 他额头上还挂着汗,气息微喘,明显是跑过来的,但他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累,气儿都没喘匀,神秘兮兮地对众人说道:“我来加菜了,猜猜是什么好吃的?” 驾驶室,加菜,就这两个关键词,用得着猜吗? 郑奕杰刚想泼他一盆冷水,桌对面的梁昭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顾孟然,“什么菜?总要给点提示吧。” “肉。”顾孟然眼底笑意更浓。 梁昭托着下巴佯装思考,过了五秒,他眉头一挑,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风干牛肉?” “恭喜你猜对了!” 郑奕杰:……你舅宠他吧。 早饭过后,风翼号重新启航。 一周时间还没到,郑奕杰暂时不能独立驾驶风翼号,所以今天留在驾驶室值班的——还是他和老爷子。 多少天了?他已经不想跟老爷子值班了,不是说老爷子不好,关键年龄差距在这摆着,除了认真学点东西以外,真的没话聊! 锚链一收,船移动起来,基本就闲了下来。郑奕杰躺在顾孟然留下的月亮椅上,翻着都快被翻烂的小本本,百无聊赖地叹了一口气。 他自以为声音不大,结果刚刚发出声,手握船舵的老爷子立马看了过来,“咋了唉声叹气的?哪不懂?” “没——” 刚说一个字,郑奕杰忽然意识到,跟老爷子也不是完全没话题聊,至少他们还有共同认识的人,比如顾孟然。 想到这,郑奕杰清了清嗓子,直接开口问:“孟爷爷,孟然和梁昭是堂兄弟还是表兄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老爷子一愣,“兄弟?谁说他们是兄弟?” 不是兄弟关系却这么好?郑奕杰来劲儿了,双脚撑地坐了起来,饶有兴致地问道:“孟然不是管梁昭叫哥吗?” 老爷子哈哈笑道:“外人面前那么叫而已,在家喊名字的时候还少了?” “好像也对。”郑奕杰回想了一下,好奇地追问:“那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他俩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 八卦归八卦,自家外孙的隐私还是不能乱说的。 老爷子端起手边茶杯喝了一口,故意吊起了胃口:“你猜。” 情同手足,形影不离,不是兄弟,关系还不能言明…… 脑回路异于常人的郑奕杰:“情侣?” “噗——” 一口茶尽数喷在了船舵上,老爷子嘴都顾不上擦,猛地回头看向郑奕杰,惊惶失措道:“这你都能猜到?” 看到这反应,郑奕杰噌地一下站起身,双眼瞪如铜铃。 “卧槽,还真是?” 第54章 撞击警告! * 太热了,顾孟然特意等到凌晨给出来给风翼号加油,可甲板上一待待两小时,哪怕是一天中最为凉爽的凌晨,照样热得他怀疑人生。 没有把油舱加满,加一半顾孟然就受不了了,通过对讲机与驾驶室里的梁昭确认无误后,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脚步虚浮地走回室内。 头晕晕的,四肢软软的,回屋喝了一支藿香正气液,坐在地上歇了好一阵儿,顾孟然这才慢慢缓过劲。 一身汗黏糊糊得非常不舒服,顾孟然在衣柜里找了身换洗衣服,踉踉跄跄地走向浴室。 卧室门没关严,路过门边听到一声响,顾孟然扭头一看,一团黄色影子闯入视线。 本应在驾驶室吹空调的小黄不知为何跑了过来,独自一狗蹲坐在门边。它伸长脖子张望,湿漉漉的眼睛紧盯着门内,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可怜样。 怕生的小狗主动找上门,这谁顶得住。 顾孟然把衣服搭在臂弯,放轻动作蹲下身,见小黄没有因害怕而逃跑,他这才伸手摸上狗头。 “小黄,来找我的吗?” 小狗自带能量,摸摸狗头,挠挠下巴,被热蔫儿巴的顾孟然逐渐精神起来。 小黄始终没有给出太大反应,但对于怕人的胆小狗来说,没有逃跑已经是最大回应。 心意满足地撸了一会儿狗,顾孟然察觉小黄在空间待太久了,身上脏兮兮的,爪子上全是泥。 刚好自己准备洗澡,顾孟然心念一动,双手绕到小黄的腋下,趁其不备一把将它抱起来,“走咯,洗澡!” “呜呜呜汪!” 半个小时,浴室门打开了,一小团湿漉漉的黄色身影倏地蹿出门外,一溜烟似的消失在通道尽头。 顾孟然清清爽爽地走出浴室,无奈地摇摇头。 难搞,洗个澡而已,刚培养出来的感情就这么洗没了。 不出所料,当顾孟然擦着头发走进驾驶室时,小黄躲在角落抖水、舔毛,看到他就往驾驶台下面躲。 看着那弱小可怜又带着几分哀怨的眼神,顾孟然默默将吹风机收回空间。算了,反正天气热,不吹干也行,这要是再按着吹干毛发,估计能吹成仇人。 已经是凌晨了,加好油的风翼号重新出发,船长椅上的梁昭还是那么的精神抖擞。 顾孟然擦干头发顺手将毛巾挂在脖子上,不紧不慢地走到梁昭身后,戳了戳他的胳膊,“去眯一会儿,你都开大半夜了,剩下这会儿我来开。” 梁昭偏头看了他一眼,很轻地摇了下头,“驾驶室凉快,相比在甲板上蹲两个小时,我宁愿开一晚上船。” 这话乍一听有点怪,但细细一品,原来是拐弯抹角地表示去甲板加油辛苦呢。 顾孟然故意装作没听懂,挑了下眉问道:“哦?意思是下次还让我去受这罪呗?” “不是……” 梁昭明显慌了一瞬,似乎又不知如何解释,慌张又无奈道:“换着来,下次你留在驾驶室看仪表,我出去守着加油。” “哈哈!”顾孟然一下子笑出声,伸手拍了拍梁昭的肩膀,“开个玩笑。一次加半舱油,那得搬多少桶油出来,算了吧,这注定是我的工作。” 梁昭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懊恼,低声道:“不麻烦,有空间不用来回搬,加油之前你把油桶放在甲板上就行。” “可拉倒吧,还是我自己方便,去个人就行。”顾孟然不想继续这话题,摊开小马扎坐在梁昭身旁,微微叹了口气,“哎,感觉还是得想办法再弄点燃油。” “油不多了?”顾不上懊恼,梁昭赶忙追问。 “还多,照目前这样用,至少还能维持一年。”顾孟然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慢悠悠道:“到宜南之后节约点维持个几年不成问题,只是每次加油都加出去不少,有点心疼。” “的确,不可再生资源,用一点少一点,”梁昭也跟着犯愁,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顾孟然瘪了瘪嘴,“说到底还是没钱,柴油价格高,囤这些油把外公的养老金都花光了。要是早点认识郑奕杰就好了,他还有好几百万没花,可惜啊!” 随口一句感叹,落在梁昭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余光扫过梁昭越来越凝重的神情,顾孟然这才意识到不对,赶忙找补:“话说当时也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及时伸出援手,我们风翼号上的设备还凑不齐呢。” “不过你胆子真的好大,多少年不联系的老同学一来就借钱,你居然真给借,出手还那么大方。”顾孟然忍不住吐槽。 零星的不悦烟消云散,梁昭眼眸低垂,唇边漾开浅淡的笑意,“不是胆子大,别人来借我不一定会借。” 顾孟然眯起了眼睛:“什么意思?” 梁昭:“借给你没问题。” 顾孟然定眼看着他,“哦?这么多年不联系,对我这么放心?” “因为……”梁昭轻笑一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这话不爱听,顾孟然蕴藏期待的眸子渐渐暗了下去。 梁昭嘴唇动了动,但最后什么也没说,侧身点开中控台上的电子航图,认真看了起来。 重新下水之后,沿途小港口未曾见到油船或水上服务区,唯一的大港口还在前几天经过的新京,但那边有军队驻守,燃料不是他们能够肖想的。 梁昭滑动航图往前看,五分钟后,他唤了一声顾孟然,指尖轻点航图上的船锚标识,“陵江港,中游第一大港口,三天后应该就能到,那里有一座规模很大的服务区在岸边,我们可以进港碰碰运气。” 随口一提,梁昭居然真研究起来了。 燃料不嫌多,顾孟然伸长脖子瞄了眼电子航图,当即点下头,“去!以后就是长期漂流了,燃料越多越安心。不过早上要和外公再商量一下,不能贸然进港,至少要制定一个简单的计划。” “嗯,”梁昭赞同地点点头,“是该好好商量。” 外边天麻麻亮,估摸着外公和郑奕杰也该起床了,顾孟然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前去厨房做早餐。 这些天准备的熟食足够好几个月不开火,但那是备着应急的,除非遇到特殊情况,不然顾孟然不打算动那些熟食。 再说了,有条件不做饭,生活气息少一半。 和梁昭打了个招呼,顾孟然慢悠悠地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转身看向驾驶台,笑吟吟道:“梁昭,早上想吃什么?” 一句简单不过的询问,顾孟然的眼眸却亮得惊人。 隔空对视,梁昭有一瞬间的失神。 太阳穴隐隐作痛,短促的嗡鸣在脑海中炸响。恍然间,他又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喃喃:“要是没有灾难就好了,我们都好好的,不用再饿肚子,然后我可以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问你:‘梁昭,想吃什么?’” 两道声音渐渐重叠,朦朦胧胧中,梁昭在一团乱糟糟的麻线中看到了一根线头,可就在他伸手即将握住时,中控台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 【——嘟,嘟,嘟,撞击警告,撞击警告!】 梁昭瞬间回过神,刚走出门的顾孟然立刻掉头返回驾驶台。 雷达报警器传来的声响,顾孟然迅速凑到雷达屏幕前查看,原本以绿色为主的屏幕多出一抹红色,一个静止不动的长方形红色图像。 “正前方1.5公里,中大型船舶!” “收到,采用紧急制动。” 不同于汽车,船舶没有刹车系统,因体型较大、惯性较大,全速航行的船舶基本不可能说停就能立马停下来。 不幸中的万幸,雷达警报响得及时,1.5公里还算一个安全距离,梁昭有条不紊地打开反推装置,让螺旋桨反转,推动水流使其产生反作用力,以抵消船舶前进的趋势。 一个观察一个操作,两人各司其职,总共耗时六分钟,全速航行的风翼号稳稳停在了江面上。 空调“丝丝”地吹着冷气,驾驶室里的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地惊出一身冷汗。 一句交流都没有,待水浪翻涌的黄江归于平静,顾孟然拿起驾驶台上的船用望远镜,快步走到前挡风玻璃。 停船停了一公里多,此时距离前方那条拦路船只剩不到五百米,肉眼已经可以看到彼此模糊的轮廓。 天色渐明,顾孟然举起船用望远镜,一条与风翼号同等规模的货船旋即映入眼帘。 大小几乎差不多,但对面那艘船明显载有货物,吃水线很低,比风翼号矮上一大截。因此顾孟然居高望远,可以清晰地看到对面红绿相间的甲板。 输油管道、双壳结构,顾孟然一眼就能判断出,对面一艘油化船。而且对船是艉楼结构,上层建筑位于甲板尾部,与风翼号隔江相望,包括其驾驶室。 倍数大了,望远镜只能一点一点地移动。顾孟然好不容易在一团朦胧的白色中找到最高点,但还没看清驾驶室,对面露天甲板忽然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风翼号动静不小,对方显然也是出来瞭望的,手中同样拿着一个船用望远镜。 距离太远看不清脸,顾孟然继续加大倍数,可就在望远镜逐渐清晰,即将看清对方长相时,对面那人抬手举起望远镜,一下子挡住半张脸。 半张也是脸,顾孟然扫过对方的下巴、嘴唇,通过其穿着打扮,确认对面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人。 总感觉有点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没等他回想起来,中控台上沉寂已久的高频突然响起,干净的女声一点点回荡开。 “滋滋,滋滋,风、风翼号?” 第55章 熟人 * “风翼号风翼号,巨擎5呼叫,收到请回答!” 高频还在响,顾孟然拿着望远镜退回到驾驶台,下意识与梁昭对视一眼,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喊出风翼号不奇怪,毕竟风翼号的名字就写在船头上。可对方的语气很奇怪,有惊讶、不可置信,还带着几分迫切,似乎……认得风翼号? 在顾孟然眼中看到疑惑,梁昭没有去动高频。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台面,直到高频再度响起,梁昭眼眸微抬,略显迟疑道:“巨擎5,听过这个名字吗?有没有可能是熟人?” 顾孟然飞快地摇摇头,“没听说过,我们没有跑船的熟人,不过刚才在甲板上看到一个人,确实有点眼熟。” “风翼号灾前才启航,中途没碰到过多少人,”梁昭挑了下眉,“会不会是地震的时候在锚地救的那些——” 话还没说完,高频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含糊其词,也不再那么正式,女声变成了男声,语气激动道: “我看到你了风翼号!我是许星河,还记得我们吗?我姐姐叫许星冉,我们之前的船叫恒荣盛!你们在安昌港救过我们!” 许星河,恒荣盛——小麦! 快被遗忘的记忆死灰复燃,顾孟然犹豫了一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拿起高频呼叫器回应:“原来是你们,你们怎么跑前面去了,还换了船,恒荣盛呢?” “回话了回话了!我就说吧,你太正式了,现在又不是以前,谁敢乱应高频?” “别瞎嚷嚷,赶紧给人家回话。” 一男一女的交谈声传来,随后顾孟然听到,许星河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恒荣盛坏了,说来话长,一路过来遭老罪了。顾哥,咱们隔得也不远,要不见一面?” 顾孟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下意识抬头看向梁昭。 梁昭眸色微沉,俯身凑到顾孟然手上的呼叫器,似随口一问:“你们搭别人的船?船上多少人?” “欸声音变了,是梁哥吗?” “嗯。” 许星河很客气地和梁昭打了个招呼,言归正传:“怎么说呢,以前是别人的,现在算我们的了。船上没多少人,我和我姐,还有一个小妹妹。” “船上还拉着货?是什么?”梁昭紧接着又问。 不再是秒回,高频安静下来,过了将近二三十秒,许星河支支吾吾道:“这个就不在高频聊了吧,梁哥,见一面成吗?我们去风翼号也行,你们来我们船上也行。” 许星河的谨慎让顾孟然和梁昭意识到,船上的货物不简单。油化船,化学品对普通人毫无用处,那么只剩一个可能——燃油。 这算不算是瞌睡来了递枕头?顾孟然心有点痒,说了句“稍等”便松开呼叫器,扭头朝梁昭扬了扬下巴,“你怎么看,要不要跑这一趟?” “船里极有可能是燃油,吃水线很低,量还不少。而且他看到风翼号很高兴,似乎很想和我们面谈,我猜,他们要么是想交换物资,要么是想报恩,可以去这一趟。” “不过以防万一,”梁昭顿了一下,透过风挡看了眼逐渐亮起来的天色,沉声道:“我一个人去就行。” 顾孟然冷哼一声,没好气道:“要去就我们俩一起,不然都别去了。” 不容置疑的语气,梁昭无奈地笑了笑,“行,那我们开小船过去?” 顾孟然瞪了一眼梁昭,没再搭理他,重新按下呼叫器:“巨擎5,我们等下开柴油船过来,你们准备一下起重机。” “好好好,出发前麻烦说一声啊顾哥。” “ok!” 说着等下,其实等了大半个小时。 把睡梦中的老爷子叫醒,先解释一番,再安抚一番,最后乘坐柴油小船下到江面时,顾孟然困得哈欠连天。 燃油吊在前面充当胡萝卜,顾孟然强打起精神,从空间拿出一盒风油精涂抹在两侧太阳穴,这才渐渐清醒了一点。 距离不远,梁昭开得飞快,用时不到三分钟,柴油小船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巨擎5左侧,靠近船头的甲板下方。 提前打过招呼,小船刚刚停下,起重机伴随轰鸣声缓缓降了下来。梁昭开动小船调整角度,顾孟然则握住两根缆绳,迅速将小船与起重机连接在一起。 “嗡嗡嗡……” 起重机吊着柴油小船缓慢上升,逐渐与甲板齐平,顾孟然随意一眼扫过去,完整的巨擎5随之映入眼帘。 巨擎5确实与风翼号差不多大,满载皆是三千吨,红绿相间的配色也相差无几。但两种不同的结构给人完全不一样的视觉体验,看起来比风翼号更威风帅气,甚至还大了一圈。 她的上层建筑仅存在于船尾,船头及船身就像是一条开阔的飞机跑道,光滑而平坦,人站在上面被衬得格外渺小,因此显得更为壮观。 但仅限于壮观,中看不中用的玻璃棒槌。 因为是油化船,甲板上各类管道纵横交错,不能动,不能碰,活动空间被无情压缩,只有两侧边缘各有一条狭窄的过道。 柴油小船落在船头甲板,等候已久的许星河带着一个长相乖巧的年轻女孩,侧身沿着过道急匆匆地迎上前。 “顾哥,梁哥!” 多日不见,许星河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虽然脸上还是带着灿烂的笑容,但十八九岁的青少年,一夕之间长成了大人。 顾孟然与他点下头,礼貌问候:“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还行,还算过得去。”许星河领着女孩走上甲板,让出那条仅容一人通行的过道,热情地招呼两人:“走这边去艉楼吧,甲板上太热了,不是说话的地方。” 过道直达艉楼,不需要人带路。 顾孟然没跟他客气,带着梁昭率先走进过道。 过道非常窄,油船还安装了喷淋装置,甲板两侧一直往外冒水给油舱降温。沿着过道一路走到艉楼,顾孟然和梁昭特意换的运动鞋都进水了。 鞋子踩在地上“咕叽咕叽”地响,船主人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但船上并没有多余的鞋子可以提供,他只能尴尬地和两人道歉。 一心只想睡觉的顾孟然并不在意,不过在艉楼里七弯八拐后,走进别人家干净整洁的客厅,顾孟然多少有点不忍心用自己湿答答的鞋子踩上去。 艉楼,其实就相当于在船尾搭一座多层小楼,用来当作船员生活区。巨擎5的室内面积与普通江船相比还算宽敞,与几乎覆盖整个甲板的风翼号没办法比较。 客厅面积在三四十平方米左右,采用了挑空设计,客厅上方无楼板,将近两层楼的高度,视觉效果开阔,整体明亮而通透。 巨擎5不是新船,内部设施同样略显陈旧,不过电视、空调、沙发等家具家电一应俱全,装修风格呈暖色调,进门就被一种温馨舒适的氛围团团包裹。 “来来来,顾哥,梁哥,这边坐!” 走进客厅,许星河终于有了身为主人的自觉,他忙不迭绕到前面,站在沙发前招呼顾孟然和梁昭。 顾孟然没有掩饰自己的好奇心,四下张望打量,磨磨蹭蹭地走到沙发前坐下,随口夸赞道:“你们的新船真不错,船又大又新,内部设施齐全,哪弄的?” 本意是尽快引入正题,谁承想许星河还客套起来了。 他杵在一旁傻乐了几秒,嘿嘿笑道:“不错吧?我和我姐也挺满意的。虽然比不上你们风翼号,但这个时候,有条船让我们容身已经是走狗屎运了。” 最后三个字彻底被遗忘了,顾孟然不好表现得太迫切,四下环顾后敛回视线,有些别扭道:“话说当时那场山洪你们是怎么躲过去的?上岸了?” 说起这个顾孟然还有点愧疚,当初没料到堰塞湖溃堤引发的山洪,一味劝说姐弟俩往上游走。现在想来,如果他们当真听从建议,驾驶柴油小船前往上游,估计现在尸体都凉透了。 没想到还能再次见面,想当初他对姐弟俩的态度……顾孟然越想越别扭,软乎乎的沙发莫名变得有些烫屁股。 没心没肺的许星河似乎全然不记得那些小事情。 他笑嘻嘻地往顾孟然旁边一坐,像是认识很多年的老朋友,极其自然地撑着他的肩膀,“山洪那可太刺激了,想想都后怕,简直就是和死神擦肩而过!” 正当他准备展开好好唠一唠时,许星冉踩着楼梯快步走下来。她一手拿着一个老式烧水壶,一手拎着一个袋子,许星河见状赶忙迎上去,从她手中将烧水壶接过来。 热茶、罐头、麻辣肉干……空荡荡的茶几逐渐被食物填满。姐弟俩诚意很足,估计把压箱底的零食都拿出来了,顾孟然甚至在桌上看到两个异常蔫儿巴的苹果。 灾前不屑一顾的食物,灾后都已是稀罕玩意儿。 所有食物摊放在桌上,许星冉这才不紧不慢地坐下,拿起两个罐头塞给顾孟然和梁昭,真诚地问候道:“好久不见,先吃点东西垫一垫,最近怎么样,孟爷爷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能吃能跑,精神得很。”顾孟然没有拒绝她的好意,笑着接过拉罐装的橘子罐头,拿在手中把玩。 “那就好。”许星冉点点头,抿唇轻笑道:“真没想到还能碰到你们,这应该就是缘分吧?当时急着走,都没来得及好好道谢,今天又碰上了,可得一起吃个饭。” 相比只会闲聊的弟弟,许星冉靠谱多了,她看出两人一夜没睡,明显不是为了听这些感谢的话才坐在这里。 于是短暂的寒暄问候过后,她不再拐弯抹角,扬起下巴看着顾孟然,认认真真道:“特意邀你们见一面不光是为了吃顿饭,相信你们能看出来,巨擎5载着货。你们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船舱里装的是0号柴油。” 0号柴油,内河大部分船舶使用的0号柴油。 想过直接,没想到这么直接,顾孟然诧异地挑了下眉,没有掩饰自己已经猜到的事实,笑着调侃道:“许姐爽快人,就这么告诉我们,不怕我们起坏心思?” 许星冉笑着摇摇头,目光坚定,语气笃定: “你们救过我和星河的命,我相信你们。” 第56章 巨擎5 * 直接爽快又真诚,顾孟然的铁石心肠都被敲开了一条缝,礼貌性的柔软了几分。 而之所以是几分,因为满分一百分。 不再是初次经历末世的愣头青,感激救命之恩或许不假,但混乱无序、人人自危的末世,亮出自己的底牌只因为一句相信?顾孟然断然不信。 不过有话直说好过拐弯抹角,顾孟然没有吱声,托腮看着许星冉,等待她的后话。 也许是眼神太直白,许星冉的表情有点不自在,但她很快便调整过来,坦然对上顾孟然的视线,轻言细语道:“世道乱了,现在的物资、燃料已经变成了稀缺资源。” “你们应该也很需要燃油,对吧?不然你们不会特地来这一趟。其实看到风翼号的名字我就和星河就决定了,如果船上真是你们,如果你们愿意和我们结伴同行,这一路上,我们可以给风翼号提供燃油。” 这一路?提供全程的燃油?! 顾孟然指尖微颤,难以置信地看着许星冉,“你们的目的地是哪?条件呢?” “你们没改变行程的话,我们顺路,因为我们决定听从你的建议去宜南。至于条件,”许星冉顿了一下,无奈地叹了口气,“真的很不好意思跟你们提条件,救命之恩不是这一点燃油就能抵消的,但……” “一码归一码,出门在外难免会遇到困难,有什么难处你直说。”全程的燃油太诱人了,顾孟然主动为她搭好台阶,甚至想好了用什么来换。 许星冉揉了揉眉心,顺着他的话继续道:“巨擎5太显眼了,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里面载的是什么。我们船上两个女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要是真被人惦记上,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许星河小脸一黑:“什么叫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姐你怎么这样——” “闭嘴!” “哦。” 无视许星河的哀嚎,顾孟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你们打算出燃料,两艘船一起走,遇到危险或困难时尽量出手帮帮忙,一路上互相照应?” 顾孟然说得很体面,许星冉颇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连忙应声:“是这个意思,你怎么看?” 原以为对方打算用燃料交换物资,谁知道就提了这么一个不算要求的小小要求,几乎可以说是无偿。顾孟然怎么看?各开各的船,结个伴而已,顾孟然当然乐意至极。 但免费的东西往往最贵,如果顾孟然是普通人,这个交易百利而无一害,可对于身怀空间的顾孟然来说,承了别人的情,当别人面临危险时,他真的可以冷眼旁观吗? 纯良无害的弟弟,颇看重情义的姐姐,他们第一时间呼叫风翼号,且短时间内决定邀请见面,除了谈交易之外,当然也有情义在。 哎!顾孟然暗自叹了口气,迎上许星冉期待的目光,淡淡道:“可以倒是可以,但你们会有点吃亏,我们船上人不多,而且都是普通人,真遇上大麻烦我们恐怕也无能为力。” 言外之意:小麻烦可以帮忙解决,大麻烦别太指望,我们会优先保全自己。 许星冉听懂了,牵动嘴角笑了一声,“我明白。实不相瞒,开着巨擎5的这些日子,我们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碰上人,生怕被人给盯上。” “你和小梁是有能耐的人,当初在港口救了那么多人,比我家这个不着调的弟弟靠谱多了。一加一的效果大于二,我们两家结个伴一起走,互相帮扶,总归会安心许多。” “姐!”不着调的许星河蛮不服气。 许星冉看都没看他一眼,注意力集中在顾孟然身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过一艘近乎满载的油船在黄江航行,不亚于拎着一包黄金招摇过市,现如今天气炎热还好,鲜少有人在外活动,过段时间雨落下来,温度降下来,遇到的人可能就更多了。 不能光拿好处不办事,与其遇到问题再来解决问题,不如提前防患于未然,顾孟然手指轻敲罐头,琢磨片刻后抬头看向许星冉,“一起走我没有意见,但巨擎5确实很显眼,你们没有考虑过给甲板做点伪装?” “当然想过。”许星河抢答道:“可是你也看到了,巨擎5除了艉楼就是甲板,这么大面积,用什么东西来伪装?” 油船的船舱里三层外三层,防水性和密封性极好,船上基本没有配备防水篷布之类的。 两艘船差不多大,风翼号的篷布巨擘5也能用,顾孟然没怎么犹豫,清了清嗓子道:“这样,一会儿我们送点防水篷布和钢架过来,你们在甲板上搭个架,把篷布罩上去,尽量地把巨擎5伪装成一艘散货船。” “可更重要的问题是,”许星河拧着眉提出疑问:“货物沉,吃水线低,满载散货船还是容易被人盯上。” 不需要顾孟然来解答,许星冉似乎悟了,看向顾孟然的眼睛亮了一瞬,试探着问道:“小顾,风翼号是不是还能载一些货?我们船上还有不少空油桶,可以匀一部分柴油到你们船上吗?”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顾孟然轻轻点头,“如果信得过我们的话,当然可以。风翼号满载三千吨,船上干货居多,能帮你们分担一部分。”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许星冉当即作出决定:“那就这么办,我现在就去准备油桶。” 说着她就要起身,顾孟然赶忙叫住她:“不着急许姐,航道太窄了,大量柴油还是等靠泊再转移吧,用柴油小船拉太费时间了。先说说别的,你们还缺什么物资吗?” 拿人的手软,结个伴就拿别人这么多燃油,姐弟俩毫无疑问的亏到了姥姥家。欠太多人情债不好还,顾孟然还是想拿点实际的东西来交换。 听到物资两个字,许星冉撑着沙发扶手重新落座。有些难为情地笑笑道:“说起来确实还缺点东西。小顾,风翼号之前是超市船对吧?” 灾前就碰到了姐弟俩,那时候的风翼号还印着水上超市四个大字,许星冉知道这点并不奇怪,顾孟然也没藏着掖着,坦然点点头,“没错,所以我们的物资还算充裕。” “那,你们、你们有没有那个什么……” 直截了当的许星冉忽然变得支支吾吾,抛出一句不清不楚的话,白皙的脸颊染上一抹绯色,眼神躲躲闪闪。 啥玩意儿这么难以启齿?顾孟然蒙了一瞬,刚想追问,坐在身旁的梁昭冷不丁开口,波澜不惊地吐出三个字:“卫生巾?” 这话一出,客厅瞬间安静。 顾孟然和许星河显然没想到这一茬,多少有点吃惊,而许星冉先是一愣,随后她本就泛红的脸颊顿时涨得通红,一下子红耳后根。 这反应像是猜对了,顾孟然抵拳轻咳一声,开口打破诡异的沉默:“不用觉得难为情,这只是基本的生活用品,我们刚好有,回头送篷布给你们带几箱过来,还缺什么吗?” 三言两语化解了尴尬,许星冉缓缓定下神,顺着顾孟然的话道:“还有就是衣服被子那些,你们有多余的吗?” “也有。”顾孟然觉得奇怪,说完多问了一嘴,“只需要这些生活用品?你们不缺吃的?” 许星河耸了耸肩膀,带着几分得意道:“吃得还好,暂时没那么缺。” 没有主动说明,再追问就不礼貌了。 正事谈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到了八卦时间,顾孟然还是很好奇他们这一路的经历,于是趁着许星冉前去做早饭的间隙,追着没心没肺的许星河问了不少问题。 许星河这人是真没什么心眼子,或许本来也没打算藏着掖着,几乎是知无不言,大大方方地讲述他们的经历。 地震发生后,许星河和姐姐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家人。可那时恒荣盛主机进水,操作系统失灵,停在锚地一动不能动。 家乡太远了,一艘柴油小船必然开不回去,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岸上,准备前去港口找人维修恒荣盛,或是寻找其他交通工具。 上岸不需要犹豫,问题是上岸前,许星河忽然想到顾孟然的那些话。世道乱了,秩序崩塌,有钱也买不到物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虽然没打算走多远,但以防万一,他们特意在船上搜了些能用的物资带在身上。 地震震级非常高,姐弟俩第二天俩上岸,港口码头已沦为一片废墟。通信中断,没有救援,码头化作炼狱,只剩茫然无措的船员,以及残垣断壁下,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能见度太低,自知做不了什么,许星河和姐姐并未在码头停留太久。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码头另寻出路时,河道如闷雷炸响,浑浊的江水喷薄而出,短短几瞬便将码头吞没。 “你们是不知道,太吓人了!那时候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洪水来了,所有人都跟着跑。我们瞎猫碰到死耗子,跟着人群跑到了引桥,但那会儿太乱了,所有人都慌了,一窝蜂似的挤上桥,然后……哎!” 许星河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毫不夸张地说,我们前脚刚踏上地面,后脚桥就塌了。后面那些人就跟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地往下掉,但凡晚个一秒,我和我姐都不会在这儿碰到你们了。” 顾孟然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算作安慰,旋即又问:“后来呢?” “意识到灾难的严重性,我们一秒都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赶往回走,但那时雾太浓了,车根本开不了,我们还是在一座坍塌的车棚底下拖了两辆单车出来,慢慢往回骑。直到后来雾渐渐散了,我们才找了辆货车开回去的。” “耽搁了太多时间,还是太晚了。” 说到这,许星河肩膀往下一塌,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沉下去。 被遗忘的伤痛又被提及,他眉头紧蹙,目光呆滞,再没了先前的精神气。沉默了将近五分钟,许星河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家没了,房子塌了,我爸他……他就埋在废墟底下。” “他酗酒、赌博,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我曾经以为就算他死了我也不会有任何波动。可、可是看到他一个人在废墟底下发烂发臭,我居然还是有点难过。” 第57章 中暑 * 酗酒、赌博,不务正业,集所有坏毛病于一身,还从未尽到过相应的责任,活着惹人厌烦,死了又会真心实意地为他难过,或许这就是血脉之间的羁绊。 不是顾孟然恶意揣测,姐弟俩得到的父爱多半不平等。 因为时隔多日再见,许星河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虽然还是那个不着调的乐子人,但确实像是刚失去至亲,还未彻底从阴影中走出来。 但姐姐许星冉完全没有,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一点刚失去至亲的痛苦与难过,反而有种尘埃落定、从束缚中获得自由的轻松感。如若许星河不提,顾孟然定然看不出他们不久前才失去了至亲。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顾孟然对别人的家事并无太大兴趣。见许星河眼眶通红,一脸菜色,他又伸手在许星河肩膀上拍了拍,轻声安慰道:“逝者已矣,节哀顺变。” “没事儿,我早想通了。”许星河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扯出一抹牵强的苦笑,“我姐说得对,对他这种好吃懒做,吃不了一点苦的人来说,死在地震中也是一种解脱。” 不等顾孟然接话,许星河跟个没事人一样摆摆手,“害,不说这些了,给你们说说我们是怎么捡到巨擎5的吧,说来也是运气好……” 突如其来的灾难带走了无数条鲜活的生命,同时也搅乱了所有人的生活节奏。房子没了,亲人也没了,将父亲就近安葬在菜园后,姐弟俩多少有点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顾孟然的那些话在此时就像是一盏明灯,于是姐弟俩果断听从救命恩人的建议,往高处走,沿着黄江前往宜南。 没有交通工具是个大问题,那时气温急剧升高,在户外生存都格外艰难,更别说徒步赶路。 好在他们老家紧挨平江,也就是黄江于晋城的一条主要支流?。所以他们商量后一致决定,去平县码头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一艘小船。 结果就是——小船没有找到,但他们中头奖了,在码头找到一艘大型油船。 原以为油船有主,他们还打算找船长商量,看能不能搭个顺水船,可不论他们在岸边怎么呼叫,油船始终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难以忍受的高温促使他们主动出击,直到登上巨擎5他们才发现,将近满载的中大型油船竟然空无一人。 “就很神奇,那么大一艘船愣是一个人都没有。我和姐开始以为别人只是有事暂时离开,还特意在船上等了几天,可后面天气越来越热,我们实在受不了了,这才撬锁进了巨擎5的驾驶室。” 余光瞥见顾孟然略带质疑的眼神,许星河话音微颤,不太自然地瞄了他们一眼,“一直没等到人,后来我们、我们就把船开走了,可能有点不道德,但那艘船真的是无主之物,不是我们偷来抢来的。” “嗯,我知道。”顾孟然轻声笑道。 油船往往比普通货船的配员更多,单凭两个人,抢一艘船是抢不过来的,不过具体等没等船主人回来……这就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好似猜到他心中所想,许星河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润了润嘴唇解释道:“真的,我们在船上至少等了五六天。因为船上没什么食物,我们自己的食物也快吃完了,后来我们白天在船上休息,晚上气温低的时候出去找食物,前前后后肯定有五六天。” 似乎担心顾孟然他们不相信,许星河指向坐在一旁的年轻女孩,理直气壮道:“许愿可以给我们证明,我们就是去村里找物资的时候找到她的。” “确实是这样。”那位名叫许愿的年轻女孩点点头,怯生生道:“我上船之后都还等了好几天才走的。” 顾孟然并不在意,架不住许星河非要证明,他轻轻“嗯”了一声,随口应道:“明白,信得过你们的人品。” 不等许星河开口,顾孟然挑眉看了一眼许愿,很自然地岔开话题:“你也姓许,你们是亲戚?” “不是,我们一个村的,算是邻居。”许星河抢先回答道,而后耐心与顾孟然解释经过:“农村嘛,自家盖的房子通常都会有一个粮仓。我们家没有种地,粮仓比脸还干净,所以我和我姐就寻思去邻居家看看,看看有没有人,有没有粮食。” “粮食没找到,先找到个人,许愿她家房子也塌了,就剩下半间厨房。她爷爷奶奶和我爸一样,人直接被埋在废墟底下,她被困在厨房硬扛了好些日子,我们去的时候她已经中暑了,再晚个一两天估计都危险。” 农户家的粮仓,难怪他们不缺食物。 关注的点不知不觉跑偏了,顾孟然及时遏制住发散的思维,抬头朝许星河笑了笑,“你们这一路也不容易,不过还好,我们都顺利活了下来,重新在黄江相聚。” “这场地震真的太恐怖了,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好不容易苟活下来,气温又直线飙升。”许星河哭丧着脸,唉声叹气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降温,再这样下去,黄江都要烧干了。” “快了,应该不会太久。” 一夜没睡困得很,闲得也差不多了了,顾孟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浓茶,强打起精神道:“你们停在这几天了?发动机过热?今天能走吗?” 许星河连忙点头,“对!就是发动机过热,停在这两天了,今天应该可以了吧,一会儿问问我姐。” 顾孟然放下茶杯,干脆利落地起身,“那行,那我们就——” “哎,等下。” 话还没说完,许星河忙地站起身,一把抓住顾孟然的胳膊,干巴巴笑道:“顾哥,你家开超市船的肯定有油盐酱醋什么的吧?我姐那会儿没好意思说,其实我们还挺缺的,可以用食物换一点吗?” 顾孟然抽回手,打了个哈欠之后,懒洋洋地点了下头,“不用换,一会儿送篷布一块给你们带过来。” “那不行,”许星河上前半步,挡在顾孟然前面,“哪能白跟你们要。我们有谷子、小麦、玉米、土豆——” 许星河掰着手指头跟报菜名似的,顾孟然打断他的话,笑着摆摆手,“真不用,能碰上你们是风翼号运气好,你们的燃油已经帮了大忙,这点东西就别客气了。” “那好吧。”许星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话说完了,许星河依旧没有让路的意思,顾孟然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许星河嘿嘿一笑,“别急着走啊顾哥,一起吃个早饭聊聊天嘛。我也好奇你们的经历,你们不是先走吗?怎么还跑我们后面去了?” 聊不了一点儿,一聊准出问题,但凡问一句:你们是怎么躲过洪水的?顾孟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早饭不吃也罢,顾孟然困得要死,懒得编故事。 迎上许星河蕴藏期待的目光,他揉了揉眉心,旋即摇头拒绝:“早饭就不吃了,一宿没睡太困了,回头高频聊。” “哦对了,不要用公共频道,换到22频。” “哦哦,好的。” …… 江面静谧如镜,烈日高悬头顶,顾孟然和梁昭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风翼号,别说睡觉了,早饭都顾不上吃一口,又急急忙忙蹲在客厅给巨擎5打包篷布和物资。 巨擎5太显眼了,两艘船一起开更显眼,尤其过几天还要经过陵江港,所以顾孟然还是打算等巨擎5做好伪装再出发,尽可能地把风险降低一些。 搭钢架需要时间,材料必须早点送过去。 一趟也是跑,两趟也是跑,不如一次性打包送过去。 篷布、钢架、扎带、螺丝……顾孟然和梁昭盘腿坐在客厅地板上,旁边放着两个大号编织袋,一个拿一个装,耗时大半个小时,将两个编织袋塞得满满当当。 除了巨擎5需要的那些物资,顾孟然特意给他们拿了一些可能用得上的配件、工具,外加一袋百斤重的面粉和两箱方便面。 方便面给他们换一换口味,至于面粉…… 就当恒荣盛的小麦磨成粉了吧! 一夜没睡又去外面跑了一圈,顾孟然脑袋晕乎乎的,将所有物资打包收拾好,顾孟然将大件收回空间,与梁昭一人提着一个编织袋,顶着炎炎烈日重新走回甲板。 物资装船,柴油小船系上缆绳,顾孟然猫着腰刚准备上船,先一步登船的梁昭忽然伸手拦住他,下巴轻轻抬了一下。 “干嘛?”顾孟然没读懂他的意思,歪着脑袋看着他。 梁昭无奈低笑一声,“站着都快睡着了,你说干嘛呢?回去洗漱休息,送个东西而已,去一个人就行。” “可是——” “别可是了,多一个人上船就要少放一件东西,这样是不是又要多跑一趟?”梁昭从他手中抽走对讲机,飞快地摆摆手,“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回。” 迟钝的大脑转不动了,浑然忘了可以开两艘船,顾孟然一听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和梁昭说了句“那你注意安全”便掉头往回走。 头晕晕的,手脚软软的,当顾孟然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视线中的风翼号变成了两个、三个,抬起来的右脚像是踩了隔空,一脚踏入深渊,突然失去身体的控制权,直挺挺地往下坠。 困晕了?不对,好像是……完了,中暑了。 顾孟然眼前一黑,“啪叽”一下摔在甲板上。 第58章 放个假 * 卧室没有开灯,遮光窗帘拉得严丝合缝,顾孟然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一丝微光都看不见。 一觉睡到了半夜? 顾孟然茫然环顾四周,艰难抬起手臂看了眼时间。 晚上10点,不是半夜也快到半夜了,这一觉睡得可真够久。 晕过去之前还有意识,顾孟然知道自己中暑了,嘴巴苦苦臭臭的,一股药味儿,估计外公或者梁昭给他喂过了药。 额头上还黏着什么东西,他伸手摸了摸,撕下来一张已经没了凉意的冰凉贴。 烧还没退,太阳穴隐隐作痛,头重脚轻四肢乏力,像是被人暴揍了一顿,看来不仅是中暑,还有点感冒的症状。 又渴又饿,身体还不舒服,这也太难受了。 顾孟然双手撑着床靠坐起身,顺手将冰凉贴丢在床头柜上,旋即从空间拿出一瓶矿泉水,吨吨吨地喝了小半瓶。 床微微有些晃动,不对,是船在动。 已经出发了?巨擎5的篷布安装好了吗?一觉睡了十多个小时,外面什么情况顾孟然一概不知,不免有些担心。 对讲机也没留一个,想喊人都喊不了,顾孟然只能掀开被子,从温暖的被窝中爬钻出来,准备去驾驶室问问情况。 头疼动作慢了点,他刚刚挪到床边,还没在黑暗中找到拖鞋,门口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头顶灯光骤然亮起。 突然亮起的灯光格外刺眼,顾孟然第一时间闭上眼睛,等适应光线再睁开眼时,端着碗的老爷子已经走到了床边。 一碗热气腾腾的海带丸子汤把顾孟然给香迷糊了,他伸手就要去端碗,不要老爷子侧身一躲,顺手把碗放在床头柜上,二话不说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 “还烫着呢,起来做什么?赶紧躺回去。” 孟高阳板着脸,一副不躺就不给吃的架势。 顾孟然闷闷地“哦”了一声,重新缩回温暖的被窝,靠坐在床头。 海带丸子汤终于拿到手,顾孟然如同饿死鬼投胎,端着碗大快朵颐。 现剁的猪肉丸子Q弹有嚼劲,大小刚好一口一个。全是肉多少有点腻,但海带那股清香正好中和了油腻,吃起来清清爽爽,又香又鲜美。 外公的拿手汤菜,顾孟然好些日子没吃到过,格外的怀念。他连吃带喝头也不曾抬一下,丝毫没有留意到,老爷子坐在床尾,愁容满面。 大半碗丸子汤下肚,顾孟然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头痛有所缓解,人也精神了不少。 吃急了不好消化,顾孟然刚准备放下碗歇会儿再吃,余光扫过外公凝重而紧张的神情,端碗的手微微一顿。 “怎么了?吃个饭把人盯这么紧干什么,吃多了你舍不得?”顾孟然知道,外公这是在担心他的身体,但不想让外公太紧张,故意开玩笑一般调侃道。 老爷子闻言眉头一皱,隔着被子捶了一下顾孟然的腿,黑着脸道:“懒得说你,你说你怎么搞的,以前身体不是挺好的吗?上船这才多久,都晕两次了,跟纸糊的一样。” “别担心呀外公,现在我的身体也很好。只是天气太热,加上没休息好,中暑也蛮正常的。”顾孟然把碗放回床头柜,戳了戳外公的胳膊,嬉皮笑脸道。 “正常?”老爷子白了他一眼,“小梁不是也没休息,还跟着你出去跑了好几趟呢,人家咋没事儿?” 顾孟然蛮不服气,小声嘟囔:“那他身体更好呗。” 话音刚落,小腿又被捶了一下,顾孟然忙地缩回腿,瘪着嘴看向外公,“我这还病着呢,还打我!” “哦,你也知道你病了?”老爷子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自己不爱惜身体,一天到晚瞎折腾,病了怪谁?” 说不过说不过,顾孟然耍赖摇了摇外公的手,“都怪顾孟然。不说这个了外公,我这睡了一天,外面什么情况?巨擎5的篷布这么快就安装好了?这会儿谁在开船?” 一连三个问题并未成功转移话题,孟高阳没再训斥,只是无奈地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顾孟然,我们是三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不是三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 “你闭上眼睛风翼号照样能开,不要整地跟带孩子一样,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什么事都要在你的掌控之中。病了就给自己放个假不成吗?你是老人我是老人?一天天操不完的心。” 乍一听像是说他管得宽,但顾孟然知道,外公依旧是在关心他。 其实外公不提顾孟也感觉到了,自己确实管得有点宽。他对风翼号、外公、梁昭都有种莫名的掌控欲,似乎所有事情都要由他来安排,由他来主导,他才能彻底放心。 这种心态很不健康,正如外公所说,大家都是成年人,有自己的想法,且有行动力,不是树枝上嗷嗷待哺的雏鸟,张开嘴巴等着他的投喂和引导。 可是……已经失去过一次了,顾孟然害怕,害怕再次失去,害怕脱离掌控。 除了多一个储物空间,多了三年末世经验,他还是那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先不说能不能面面俱到,保护好亲人,就肩膀上一天比一天沉重的担子都快压得他喘不过气。 好像真的该给自己放个假了,掌控欲越来越严重,总有一天他成为一个独断专行的独裁者。 外公和梁昭首先是个独立的个体,其次才是他的亲人。 顾孟然眼底笑意渐淡,耷拉着脑袋,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外公,这几天我会好好休息,好好养病,和巨擎5的交易就交给你们了。” 不知道他的心路历程,看他这反应,老爷子还以为自己把话说重了,赶忙解释道:“外公不是责怪你,外公只是担心你。你是人你也会累,啥事都让你来像什么话?我们是一家人,应当同进同退。” “还有,不要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这就跟憋尿一样,憋久了准出问题。怎么说我也比你多活了几十年,有什么顾虑或者心事儿跟我说说,说不定外公还能跟你唠上一唠。” 虽说话糙理不糙,但这有点太糙了。 顾孟然强忍着笑,老老实实应声:“知道了外公。” “光知道不行,你得往心里去。”老爷子伸手戳了戳顾孟然的脑门,把半碗海带丸子汤塞进他手中,“不多说了,再说显得我啰唆。赶紧吃,吃完我也睡觉去了。” 顾孟然接过碗,慢条斯理地将剩下几颗丸子解决掉。 嘴里的汤都还没咽下去,老爷子飞快地从他手中拿走碗勺,丢下一句“继续睡吧”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灯一灭,幽深的黑暗将人团团包围,顾孟然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毫无半点睡意。 睡了十多个小时刚刚才醒,这谁睡得着! 顾孟然滑进温暖的被窝,从空间摸出尘封已久的手机,随便挑了一本下载好的电子小说翻看起来。 闲下来的感觉还不错,吹着凉丝丝的空调,蜷躺在温暖的被窝,什么事都不用操心,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小说有点上头,顾孟然逐渐沉迷,等他终于想起来现在还是晚上,分神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了。 还不困,但该睡了,有必要调整一下时差。 顾孟然随手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 闭眼不到五分钟,睡意都还没酝酿出来一点,卧室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顾孟然还以为外公杀了个回马枪,刚想让他不要开灯,下一瞬,门锁与锁头碰撞,发出“咔嗒”一声轻响,随后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缓慢地停在了床边。 动作这么轻,不像是咋咋呼呼的外公。顾孟然隐约猜到了来人是谁,见对方迟迟没有开灯的打算,鬼使神差地,他重新闭上了眼。 床侧微微下陷,那人坐在了床边,顾孟然平复呼吸装睡,一只温热的手掌覆在了额间。 似乎在测他的体温,梁昭的手在他额头上停留了很久。不知过了几分钟,闭眼装睡的顾孟然真快睡着了,被子掀开一角,腋下忽然贴上一个冷冰冰的东西。 突如其来的凉意吓得顾孟然一激灵,差点没绷住,当场坐起来。直到梁昭重新给他掖上被子,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塞在腋窝里的是体温计。 量体温,掖被子,额头上又多出一张新的冰凉贴,之后梁昭还把卧室空调温度调高了点。 顾孟然忽然有点想笑,别人好心好意来探病,尽心尽力地照顾他,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干嘛像个阴沟老鼠一样,躲在暗地里窥探别人。 不装了没意思,顾孟然打算翻个身,假装自己刚刚睡醒,而就在他准备行动时,另一个人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抹温热触碰到脸颊。 不是手掌,仅是两根手指,梁昭仿佛被黑暗蒙住了双眼,变成了不可视物的盲人,略有些粗糙的指腹落在他的脸颊,一寸一寸描摹,似乎要通过触摸来判断他的相貌。 摸额头是量体温,掀被子是塞体温计,摸脸是为什么? “顾孟然?” 低沉喑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顾孟然心跳漏了一拍,平躺在床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半张脸似乎不足以判断出他的相貌,确认他睡着后,梁昭的指尖缓缓挪动,辗转到顾孟然的鼻梁。他动作很轻很慢,像是在鉴赏不可多得的收藏品,小心翼翼又无比珍重。 顾孟然屏住呼吸,大脑一片空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梁昭的指腹一点点向下滑动,最终落在他干燥的嘴唇,几乎没怎么用力,温柔地摩挲。 第59章 异象 * “早啊小顾,今天怎么样?感觉好点了没?” 阳光明媚的早晨,顾孟然洗漱完毕,打开房门走出来,和拿着一听可乐,优哉游哉走向驾驶室的郑奕杰碰了个正着。 像出门捡到钱一样,郑奕杰春风满面,笑容格外灿烂。 面对他的关心,顾孟然应了声“好些了”,旋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心情不错啊,好事儿不分享一下?” 这个问题正中下怀,郑奕杰踮起脚在顾孟然肩膀上拍了拍,得意扬扬道:“哥今天正式上岗,以后请叫我郑船长。” “上岗?学习时间有一周了吗?”顾孟然问。 郑奕杰挑了下眉,喉咙里溢出一声轻哼,“大人的事情你少管,孟爷爷说了,以后家里的事儿他来安排,让你少操心。” 顾孟然:……老爷子动作还挺快。 风翼号交到新手手中,顾孟然多少有点不放心,但外公成天带着郑奕杰学习,敢放手让郑奕杰值班肯定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犹豫再三,顾孟然没有提出异议,只是看着郑奕杰,认认真真道:“多上点心,不要走神不要打瞌睡,跟在巨擎5后面稳稳来就行。” 说正事呢,郑奕杰也不开玩笑了,颇为郑重地点下头,“我知道。把风翼号交到我手上等同于把身家性命交到我手上,我一定会保护好她,不会辜负你们的信任。” 顾孟然“嗯”了一声,抬脚便往餐厅走。 “等一下顾孟然。” 一步还未迈开,郑奕杰叫住了他。 顾孟然不明所以地回过头,郑奕杰忽然凑到身旁,一脸坏笑,神秘兮兮道:“昨晚梁昭去找你了吧?” “不清楚,我睡着了。”顾孟然面不改色道。 郑奕杰嘴角一勾,挤眉弄眼道:“我昨天半夜起来找点吃的,结果被他叫去驾驶室顶班。他说他有事儿,我觉得……他肯定偷偷跑去看你了。” 后面几个字刻意压低了嗓音,顾孟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于是沉默了几秒,他反问郑奕杰:“我生病了,来看我有什么问题?” “值班都要抽时间去看你,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在乎你,他心里有你啊!”郑奕杰半眯着眼睛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顾孟然一头雾水,“什么意思?我哥在——” “哥个der!”郑奕杰打断他的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别装了,我不仅知道你俩根本不是兄弟,我还知道,你对他有那方面的意思。” 说完,郑奕杰抛给他一个懂得都懂的眼神。 顾孟然确实懂了,笑吟吟地与他对视,“嗯,知道就知道呗。” “大大方方的,哥好歹是写网文的人,懂得套路多,还能帮你出谋划——啊?”完全没料到顾孟然这般坦然,郑奕杰说一半愣住了,脸上的得意尽数化为震惊。 “不是,孟爷爷不是说你别扭得很,提都不让提吗?你怎么……这就承认了?” 顾孟然不答反问:“那你还敢提?” “我、我这不是想帮你嘛。”郑奕杰理直气壮。 “好意心领了,大人的事情少掺和,玩去吧。” 顾孟然说完转身就走,留下一个摸不着头脑的郑奕杰。 如果一天前郑奕杰跑来胡说八道,顾孟然可能会和他翻脸。外公平时开开玩笑就算了,郑奕杰还敢跑来伤口上撒盐,他必然给不了一点好脸色。 今天和昨天不一样了,虽然顾孟然自己也还有点懵,但不妨碍他心情愉悦。 不过……外公这个大漏勺实在可恶! 这种事情是可以到处乱说的吗? 带着些许不满走进餐厅,老爷子正坐在餐桌前,就着咸菜啃玉米。顾孟然拉开凳子坐在他对面,桌上热气腾腾的玉米一个不动,就这样目不转睛地把外公盯着。 半根玉米下肚,老爷子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他鼓着腮帮子停止咀嚼,眯着眼睛看向顾孟然,“看啥呢,吃不下?要不我去给你熬点粥?” 心一下子就这么软了,顾孟然哀怨地看着外公,无奈叹了口气,“外公,都跟你说了别乱说别乱说,你把我和梁昭的事告诉郑奕杰做什么?” 老爷子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极其不自然地擦了下嘴,面露尴尬道:“那啥,不是我乱说,他、他自个儿猜的。” “怎么可能,他明明一直以为梁昭是我哥。” “咳咳!”老爷子清了清嗓子,吞吞吐吐道:“就……他问我你和梁昭什么关系,我让他猜,结果他直接说你俩是小情侣。我怕他误会嘛,就、就解释了几句。” “怎么解释会解释成我对梁昭有那方面的想法?小情侣变单恋,这有区别吗?你确定不是跟他展开聊起了?”顾孟然揉了揉眉心,哭笑不得。 人在尴尬的时候就会变得很忙,老爷子放下玉米,拧开保温杯,小口小口地喝着茶,百忙中抽空辩解一句:“聊什么聊,他那脑子跟普通人不一样,说一句全给你猜完。” 顾孟然双手抱臂,看着外公忙忙碌碌,“还怪人家聪明咯?你不说不就——” “哎呀,都九点半了,我得去一趟驾驶室。” 老爷子一只手拿保温杯,一只手拿玉米,如同逃难一般,匆匆起身逃离现场。 顾孟然:哎! 接班的人去了,下班的人估计也快回来了。顾孟然去厨房洗了个手,重新坐回餐桌,从篮子里拿起一根水煮玉米,一粒一粒地剥着吃。 玉米刚剥出两行,梁昭回来了。他也先去厨房洗了个手,随后坐在刚才老爷子的位置,也就是顾孟然对面。 “烧退了没?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饭菜一眼没看,梁昭一瞬不瞬地盯着顾孟然,目光坦坦荡荡,毫不掩饰地关心。 顾孟然手微微一顿,剥下一粒玉米喂进嘴里,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好像还有点,我自己感觉不出来,要不你摸一下。” 比坦荡嘛,谁不会似的,顾孟然说着就把脑袋往前伸了一点,刚好是梁昭伸手就能摸到的距离。 隔桌相望,梁昭无波无澜的眸子闪过一丝诧异,率先挪开视线,“刚洗完手还没干,我去拿体温——” “不用麻烦,应该就是一点点低烧,我一会儿去吃点药就行。”顾孟然嘴角微扬,拿起一根水煮玉米递过去,“先吃饭吧,熬一宿你也累了。” 梁昭没再多说话,接过玉米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顾孟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待梁昭吃下半根玉米垫垫肚子,他忽然一抬头,装作自己刚想起来,似随口道:“对了,听郑奕杰说你昨晚来看我了?” 梁昭明显一愣,不过只是短短一秒,他咽下口中食物,不紧不慢道:“嗯,半夜来的,你已经睡着了。我担心你还发烧,给你量了一次体温。” “是么?”顾孟然眉头一挑,直勾勾地盯着他,“真的只是量了体温?” 梁昭垂眸错开视线,闷闷地“嗯”了一声。 顾孟然用玉米挡住自己忍不住扬起的嘴角,含含糊糊道:“可我怎么记得……” 仿佛没听见顾孟然的话,梁昭眼眸低垂,自顾自道:“航道越来越宽,巨擎5的燃油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商量后决定,等晚上凉快一点,通过并船靠泊转移部分柴油到风翼号。” 这话题转移的未免也太生硬了,顾孟然差点笑出声。 从未见过梁昭这般刻意地逃避某个问题,顾孟然觉得有趣,扬起下巴道:“我生着病呢梁昭,外公说了给我放假,我现在不管事了。咱们还是说昨晚吧,昨晚我——” “孟然。” 铁了心不让他把话说完,梁昭突然很认真地唤了他一声。那双无波无澜,鲜少有情绪波动的眼眸,被一抹难以言喻的窘迫所占据。 点到为止即可,顾孟然还没有勇气戳破这一个如梦如幻的泡沫。本意也不是让梁昭吃瘪,他低低笑了一声,歪着脑袋满眼无辜地看向梁昭,“冰凉贴你忘了?难道不是你贴的?” 萦绕在餐厅里的紧张渐渐消融,梁昭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紧蹙的眉头舒展开,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回望顾孟然。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玉米都快放凉了,梁昭嘴巴微张,刚刚发出一个浅短的音节,一阵“沙沙沙”的白噪声忽然从他身后响起。 对讲机响了,郑奕杰略显惊慌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梁昭、孟爷爷!江面上有情况,快来驾驶室看看!” 私事先放一旁,顾孟然和梁昭噌地坐起身,快步走向驾驶室。 老爷子先一步抵达,顾孟然和梁昭匆匆赶到时,他一个人站在窗边,隔着玻璃眺望江面,神情不是一般的凝重。 太阳已经出来了,不再是乌漆麻黑的深夜,顾孟然径直走到窗边,随意往外面一瞥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风翼号尚在航行中,没于水中的螺旋桨极速旋转,平静的江面如同沸腾的开水,水浪翻涌起伏,船舶四周白花花一片。 乍一看似乎并无异常,可将视线挪动到岸边,那片未被螺旋桨带动的水域同样白茫茫一片。 不是水浪,更不是太阳反光,而是——不计其数的死鱼翻着白肚皮漂浮在岸边,密密麻麻,几乎铺满了整个江面,隔着玻璃都能闻到恶臭。 第60章 未雨绸缪 *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腥臭,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这条蜿蜒的母亲河。平静的江面如同被大雪覆盖,目之所及皆是一片刺眼的白。 风翼号仍在前行,被水浪推到岸边的臭鱼烂虾并未减少,反倒越来越多。密匝匝的鱼群尸横遍野,部分惨遭螺旋桨绞成碎片,浊臭的污秽将河水搅得愈发浑浊。 四个人齐齐看着窗外,被这诡异而触目惊心的一幕硬控了十多分钟。 没一个人说话,驾驶室里的气氛紧张而压抑。 头顶烈日高悬,郑奕杰的后背却莫名凉飕飕的。他忍了但没忍住,嘴唇微微颤抖,压下惊恐打破冗长的沉默:“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太夸张了吧?怎么越来越多。” 几十年航海经验的老爷子也未曾见过这种奇观,愣神片刻,他指节轻敲玻璃,拧着眉头道:“天气太热导致的缺氧?数量确实太多了,有点瘆得慌。” “不太对。”梁昭凝眸望着江面,沉声分析道:“高温持续了很长时间,不是这一两天热起来的。一路上都没有发现异常,这段流域的含氧量不可能断崖式下降。” “那、那是怎么回事?”郑奕杰多少有点慌。 孟高阳摇摇头,“不清楚,不下水应该没事儿吧?”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顾孟然一声不吭看着江面,嘴唇绷成一条直线,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并未重复上辈子的路线,遇到的人,发生的事也就和上辈子截然不同。未知令人恐惧,尤其是面对脱离掌控,顾孟然意料之外的状况。 按照常识来判断,大量鱼群死亡要么是因为缺氧,要么是水中存在有害物质,因中毒死亡。如梁昭所分析,那么多半是后者,黄江被污染了。 可被什么东西污染了呢?顾孟然全然不知。 水往低处流,上游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只是水源被污染倒还好,反正空间在手,风翼号不需要使用江水,顾孟然唯一担心的是——某种病毒。 上辈子他跟着顾德诚一家,直到水位上涨,城市几乎被淹没才被迫离开新京。期间他也听说过一些谣传,比如外来幸存者疑似携带病毒,高热不退,全身溃烂。 之所以是谣传,因为很快就被军方辟谣,而未掀起风浪的病毒,分分钟被人遗忘,顾孟然也没太当回事儿。 如今看来,谣传可能也有几分真实,由军方接管的新京相安无事,不代表其他地方也是如此。 毕竟老话说得好,大灾之后有大疫。前不久才经历了一场特大地震,死伤不计其数,埋在废墟中的人体经过高温发酵,极有可能暴发瘟疫。 旁边三人还在激烈探讨,顾孟然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不论是病毒还是瘟疫,黄江里的鱼群死成这样,上游必定有大事发生。 得提前做些准备! 顾孟然稳不住了,匆匆走到驾驶台后方的空地,陆续从空间里掏出一些大件物品。 郑奕杰一边操舵,一边与老爷子、梁昭闲聊,刚开始压根没留意到顾孟然在做什么。直到一圈类似铁丝网的东西堆在了脚边,他回头一扫,身后地板已经堆得满满当当。 注意力瞬间转移,郑奕杰伸出两根手指捻着铁丝网,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老爷子随口解答:“高压脉冲电网,又叫电子围栏,你没见过?有些小区的围墙上就安装着这个。” 这么一说郑奕杰想起来了,还真在围墙上见过。不过……他又问:“你们准备这个做什么?安装在船上?” “没错。”老爷子点点头,“江船很少安装电子围栏,海船基本是必备的,用来防海盗。” “哦哦,有坏人登船就电他丫的?” “哈哈!是这么回事儿。” 话落,郑奕杰撒开电网,又从一堆乱七八糟的物资中拎起一把水枪,翻来覆去地看,“这个怎么点像高压水枪?这又是用来干嘛的?洗船?” “就是高压水枪,和电网一样的作用,安装在甲板护栏上防海盗。”老爷子耐心解答,最后捡着郑奕杰的话开了个玩笑:“有坏人登船就用水枪滋他丫的。” 好奇心旺盛的郑奕杰点了点头,一秒都不带歇的,旋即又问:“嘶,那现在把这些搬出来做什么?刚刚不是在讨论鱼的事儿吗?” 这个问题老爷子也答不上来,将目光转到顾孟然身上。 两道灼热的视线?如芒刺背,顾孟然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神情严肃道:“上游可能出事了,我担心暴发瘟疫疫或者病毒,所以打算提前做点准备。” “瘟、瘟疫?!”郑奕杰声音骤然拔高好几个度,明显受到不小的惊吓,小脸唰的一下惨白,“不能吧?瘟疫会传染鱼?那、那人还能活吗?” 老爷子也有点吃惊,但没有郑奕杰那么大的反应,他眉头微微一皱,托着下巴道:“不太对吧,瘟疫或者病毒,我们不是应该做好防护吗?你把电网、水枪拿出来做什么?” 问题一个接一个,顾孟然无奈停下手中动作,继续给两人答疑解惑:“是不是瘟疫我不能确定,可以确定的是水源被污染了,上游肯定不太平。” “一路走过来外公你也发现了吧,当时暴发洪水的区域应该在山城以上,新京以下,我们岸上就走过了那片水域,现在的黄江越来越平静。” “平静不好吗?”郑奕杰问。 顾孟然摇摇头,“平静很好,太平静就不好了。大概后天我们就要经过陵江港,如果没有受到洪水影响,江面风平浪静,我们在那里碰到船的概率有多大?” 郑奕杰僵住,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非常大!” 有船就会有人,可能还不少人,这段流域的异常极有可能是陵江港引起的。 “具体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防疫工作和防御工作,我们得两手抓。”顾孟然撑着膝盖站起身,指着地下分成两份的物资,“晚上给许星河他们也送一份过去,顺便给他们提个醒。” 杂七杂八的物资分成两份,高压脉冲电网、高压水枪、水管;酒精、消毒液、一次性医用口罩、N95口罩、免洗洗手液…… 顾孟然无比庆幸,灾前准备的足够充分。 脑袋昏昏沉沉的,正在“休假”的顾孟然不是很想操心。晚上的事晚上再说,交代完重要事项,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抬脚便往回走。 然而还没走出驾驶室,昨晚信誓旦旦不要顾孟然操心的老爷子忽然叫住他,有些不确定道:“那、那晚上的交易还继续吗?” 顾孟然步子一顿,笑笑道:“继续吧。巨擎5吃水线太低了,帮他们分担一点,我都怕他们甲板飘上去死鱼。哦对,郑奕杰用高频联系一下,让他们赶紧把喷淋系统关了。” “ok没问题。” 凌晨一点,风翼号与巨擎5在相较宽阔的航道成功靠泊。 隔窗听到甲板传来的声响,顾孟然穿上拖鞋,戴上口罩走出门,沿着楼梯下到一层,不紧不慢地登上船尾甲板。 已是深夜,热气腾腾的甲板灯火通明,外公和梁昭分别站在锚链舱与护舷旁,一个配合驾驶室放锚,一个将巨擎5抛过来的缆绳系上。 两艘船并肩靠泊,近乎满载的巨擎5比风翼号矮了一大截。顾孟然站在护舷旁,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甲板,看着许星冉带着那个名叫许月的女孩忙忙碌碌,给空桶注油。 大致数了数对方甲板上的油桶,估计得忙到早上了,顾孟然伸了个懒腰,刚准备去帮忙干活,位于下方的许星冉意有所察,忽然抬起头,“小顾,谢谢你们啊!” 同款口罩已经戴上了,谢什么不言而喻,顾孟然停下步伐,笑着回应道:“不客气许姐,跟你们的燃油比起来,这点小东西不算什么。” “那不一样,你们送过来的这些可是保命的。”许星冉客套了几句,不想耽搁太多时间,迟疑片刻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孟爷爷说上游可能出事了,真是瘟疫什么的?” 顾孟然摇摇头,“只是一个猜想,不必太惊慌。我们提前做好准备,做好防护准错不了。” 许星冉明显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道:“对,是该提前准备,我们一会儿运完油桶就去安装电网和高压水枪。” 和听劝的人沟通就是简单,顾孟然朝她挥挥手,快步走到起重机旁边。 都撸起袖子准备干活了,老爷子不知何时走到身后,一巴掌拍在顾孟然的肩膀上,“干啥,你个病号跑出来掺和啥?” 毫无防备被人拍了肩膀,顾孟然吓得一哆嗦,回头看到是老爷子,无奈瞪了他一眼,“突然蹦出来吓我一跳,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来帮忙干活。” “去去去,给我回屋待着去,用不着你帮忙。”老爷子捏着顾孟然的肩膀,用了点力将人往后拽。 顾孟然踉跄后退几步,抓着外公的胳膊软磨硬泡,“外公我已经好多了,可以帮忙,不然你们两个人指定忙到早上去了。” “赶紧回去,别磨蹭。” 老爷子又推了他一把,态度强硬。 顾孟然不情不愿地瘪了瘪嘴,本来还想再争取一下,不料下一瞬,老爷子忽然扯着嗓子大喊:“梁昭!管管你家顾——” “别、别别闹外公,我还有事儿,我先走了!” 顾孟然掉头就走,几乎是落荒而逃。魔/蝎/小/说/m/o/x/i/e/x/s/.c/o/m 60-70 第61章 陵江港 * 所有人都在忙碌,顾孟然一个人也闲不住。 身体确实还没好利索,甲板又不让帮忙,他索性溜达到驾驶室,把郑奕杰撵出去帮忙,自个儿留在驾驶室配合操纵起重机。 柴油还在装桶,坐在驾驶室也是闲着,顾孟然埋头抠了会儿手指,实在闲得无聊,顺手拿起高频唤了一声:“许星河,在忙吗?” “顾哥,你来驾驶室了?” 对面回应得很快,许星河略带欣喜的嗓音传来:“不忙不忙,听说你感冒了,现在好点没?” “好多了,谁那么大嘴巴告诉你的?” 闲着无聊,顾孟然就着这个话题与对方闲聊起来。 许星河嘿嘿一笑。“郑哥说的,说你从巨擎、哎不对,现在叫恒荣盛2!说你从我们家恒荣盛2回去就晕了,感冒又中暑,可惨。” “是有点惨。”顾孟然吸了吸鼻子,“怎么突然改名字了?恒荣盛2可还行。” “哈哈,我想的名儿,还不错吧?改名字是因为梁哥,他说巨擎系列是达飞集团旗下的船,长期跑船的都认识,所以我们连夜找到油漆改了名。” 顾孟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梁昭懂得还挺多。” “我也这么觉得。”许星河笑嘻、嘻地附和道。 说完他顿了一下,旋即将呼叫器凑近了一些,刻意压低嗓音道:“跟你打听个事儿呗哥,梁哥他以前就在黄江跑船对吧?他今年多大了?” 这话一出,顾孟然脑海中顿时拉响了警报,沉默了将近一分钟,他反问道:“问这个做什么?” 许星河丝毫没察觉到异常,笑吟吟道:“是这样,咱们两家不是结盟嘛,我寻思咱们的关系还可以更牢固一点。” “你看梁哥是单身,我姐也是单身,他俩要是凑成一对,那咱们恒荣盛和风翼号也就是一家人了,对吧对吧?” 顾孟然拿着呼叫器的手微微一顿,轻笑出声,“结盟不够还想联姻?算盘打得挺响亮。” 许星河变脸变得很快,他先是傻笑一声,随即长叹一口气,声音带了些许低落,“哎,还是因为我太没用了。就像今天,本来该我去甲板上干活的,可我就是个暑假工,什么都不懂,什么事情都得我姐亲自去干。”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她在让着我,照顾我,我也很想为她做点什么,但我真的太废物了。她活得很累,被我这个弟弟一直拖累,所以——” “所以你想找个姐夫来帮她分担点?”顾孟然冷声打断他的话,语气算不上友善。 许星河支支吾吾:“只是有、有这个想法。” 火气歘地一下就上来了,顾孟然劈头盖脸一顿骂:“想个屁,我觉得你脑子有问题。” “我、我——” 许星河试图解释,顾孟然没给他这个机会,不掩嘲讽道:“你什么你,你是个巨婴吗?有手有脚的,不懂不能学习?学了不能帮忙?你倒是会走捷径,找个姐夫继续给你吸血,你把你姐当什么了?她是你的工具人?” 许星河被他说蒙了,趁顾孟然歇气的间隙,忙地解释:“顾哥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有在学习,也有在努力帮我姐分担,找个姐夫不是给我吸血,我、我……” 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顾孟然“啧”了一声,“你姐知道你要给自己找个姐夫吗?” “不、不知道。”许星河有些心虚道。 火气并没有降下去,不过顾孟然稍微冷静了一点,认真和他讲起了道理:“不论是拉近我们的关系,还是想帮你姐姐分担,找对象这种事情不是你能替她决定的,懂吗?” “我懂,我就是想着先问问你,然后再去问她。” 顾孟然嗤笑一声:“怎么和她说?帮她分析找个对象的利弊,然后用找对象的好处来说服她?那是她的真实想法吗?你确定她不会为了让你更轻松而牺牲自己?” 对方沉默了,白噪声“滋滋”作响,许星河一声不吭。 顾孟然无声叹了口气,苦口婆心道:“我相信,你不完全是存着吸血的心思,但你这个想法就很蠢。心疼你姐就多努努力吧,早日独当一面,如果连亲弟弟都靠不住,她还会相信别的男人吗?” 不知过了多久,“沙沙”的白噪声中再度传来许星河的声音,嗓音沙哑而无力,“对不起顾哥,我知道了。” “你没有对不起我,倒是我一个外人在这说教,挺不好意思的。”顾孟然轻声自嘲。 “不不不,我真的听懂了顾哥。”许星河连忙道:“我姐的确是会为了我牺牲自己的那种好姐姐,是我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整得跟卖姐求荣一样。” “你说没错,求人不如求己,我自个儿必须先支棱起来,不然遇到这样一个的爸,再遇到这样一个的弟弟,我姐估计都要厌男了!” 没有因为顾孟然的指责而颓废,许星河跟打了鸡血似的,突然燃起来了。 顾孟然低低笑了一声,正准备掐断高频,结束这次不算愉快的闲聊时,他忽然又想到一个关键问题。 “许星河。”顾孟然压低了嗓音道:“我有个问题。” “顾哥你说。” 听他这般郑重,许星河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正事,坐得端端正正,等待顾孟然的后话。 不料片刻之后,顾孟然轻咳一声,有些难为情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找梁昭当你姐夫?” “啊?”许星河愣了一瞬,如实回答道:“首先梁哥他帅嘛,一看就能吃苦,属于少说多做,很靠谱,而且还很疼老婆那种男人。” 疼老婆…… 顾孟然“扑哧”一下笑出声,“你怎么看出他疼老婆的?” “话少的男人一般都疼老婆。”许星河一本正经道。 顾孟然又问:“就没考虑过别人?” “考虑过,考虑过郑哥,不过他、他……”许星河声音越来越小:“你别跟他说啊,他太矮了点,而且还近视,我都担心他眼镜坏了没地方配,十米开完人畜不分!” 别说,还真有可能,顾孟然一扫阴霾,捂着嘴笑了好一阵儿。 而就在许星河抹了把汗,以为这个话题终于结束时,顾孟然又问:“我呢?没考虑过我?” 许星河虎躯一震,大惊失色道:“顾哥你别逗我了!” “怎么逗你了?我不是男的?”顾孟然不明所以地问。 “是男的,但、但……”许星河磕磕巴巴道:“你、你看上去也喜欢男的啊。” 笑意凝固在了脸上,顾孟然挺直了后背,问:“有这么明显吗?” 许星河差点没被口水呛死,拍着胸口直咳嗽,“不是哥,你别这么诚实行吗!” 顾孟然耸了耸肩,“诚实不——” “驾驶室驾驶室,准备操控机械臂!” 话还没说完,操作台上的对讲机响了,顾孟然对许星河说了句“回聊”,随即放下呼叫器,凑到控制台旁开始干活儿。 和顾孟然估计的差不多,两艘船的机械臂同时运作,忙活到早上六点钟,转移了将近300吨柴油到风翼号上。 风翼号没有配备喷淋降温装置,油桶全部堆到一层大厅,用隔热篷布覆盖。但量实在太大了,顾孟然始终不放心,借由篷布遮挡,收了大半放回空间。 300吨乍一听很吓人,但对于满载3000吨的恒荣盛2来说,不过才卸了十分之一的负重。 虽然许星冉还想多匀点过来,顾孟然也还想再来点,但奈何没有多余的油桶了,总不能徒手接柴油。 死鱼泛滥的江面太过阴森,谁也不想过多停留,于是早饭过后,八点出头,风翼号绕至前方,带着松了一口气的恒荣盛2继续航行。 两天一晃就过去了,抵达陵江港这天早上,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起了个大早。 顾孟然戴着口罩走进驾驶室时,人已经到齐了。 值夜班的梁昭坐在船长椅上,脸上疲态尽显,而老爷子和郑奕杰身着长袖长裤,面戴口罩,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并肩站在风挡旁观察江面情况。 “怎么样?看到港口了吗?” 显然刚到不久,老爷子拿着望远镜眺望,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呢,郑奕杰踮着脚可劲儿往旁边凑,火急火燎地追问。 老爷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别急,别碰我,好不容易对上港口,一碰又给我抖没了。” “孟爷爷你年纪大了,手容易抖,让我来呗。” “你个四眼仔来什么来,看得明白吗你。” 本来还有点紧张的,被两人一唱一和搅没了,顾孟然轻笑一声,径直走向风挡,从空间里摸出另一个望远镜,隔着玻璃眺望港口。 距离不算太远,肉眼已经可以看到码头上五彩斑斓的集装箱。望远镜调大倍数,顾孟然小幅度挪动手臂,很轻松便将码头收入眼底。 宛如台风过境,地震将陵江港搅得乌烟瘴气,码头上密密麻麻的集装箱被尽数掀翻,歪七扭八横地躺在地上,乱糟糟一团。 矗立在码头上的橘色起重机、机械臂被连根拔起,引桥断的断裂的裂,几乎无一幸免。 没有看到人,顾孟然将望远镜挪动到岸边,随意一扫便看到了梁昭口中的水上服务区。 虽然名字叫水上服务区,但它其实在岸边。没有岸上服务区那般精致,它就像是用钢制甲板修建的厂房,整整齐齐一排,沿岸搭建。 一圈看下来似乎并无异常,顾孟然却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深吸一口气,缓慢将望远镜对准前方平静的江面。 陵江大桥从中断裂,中间一大截桥面直接就此消失。断面支棱出来的钢筋坠着沉重的混凝土块,悬在半空中摇摇欲坠,随时有二次坍塌和掉落的风险。 再往前,数十艘不同型号的船舶打横停在江面上,仿佛钢铁构筑而成的围墙,将日渐狭窄的航道堵得严丝合缝。 臭鱼烂虾漂浮,江面白花花一片,随着望远镜移动,顾孟然偶尔也能看到一些大件漂浮物。 紧挨港口,他开始还以为岸边或者沉船的垃圾飘了上来,没太在意,而就在他正准备放下望远镜时,镜头微微一晃,一颗肿胀腐烂的人头毫无征兆地闯入视线。 第62章 海事 * 太阳早早升起,炽热而刺眼的光芒穿透云层照射下来,银白色黄江蒙上了一层金光,宛如盛夏记忆里的向日葵花田。 透过望远镜,花田一秒变尸田,明亮的阳光让视野更加清晰,密密麻麻死鱼群中,一眼便能看到那些皮肤惨白,因长时间浸泡而肿大数倍的尸体。 不是一具两具,在确认是什么东西之后,顾孟然粗略扫一眼就看到了七八具。而后他强忍着恶心细数了一下,前方江面至少漂浮着三十具尸体。 落水时间应该不一致,尸体呈现出的状态有所不同。大部分尸体已经开始腐烂,随着那令人作呕的恶臭,血肉逐渐脱离骨架,与浑浊的江水融为一体。 极个别死亡时间应该在三五天之内,他们躺在冰冷的江水中,身体变得格外庞大,在翻着白肚皮的死鱼群中尤为显眼,像一个个鼓胀的气球,一戳就破。 为了点数看得比较仔细,一圈扫下来顾孟然发现,死亡时间不一致,但这些尸体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 他们袒露在外的皮肤并不平整,手臂、脖子,甚至鼓胀的肚子全部爬着密密麻麻红疹,大概是痒意侵入骨髓,他们身上血淋淋的抓痕随处可见。 画面有点过于惊悚,虽说地震也死了不少人,一路上没少看到尸体,但三十多具尸体同时泡在水中发烂发臭,个别几具甚至产生了巨人观,简直是惨不忍睹。 水波荡漾,风翼号彻底停稳,距离陵江港不过千米。 穿着长袖长裤,顾孟然却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有点麻烦,他放下望远镜,深吸一口气,竭力遏制喉咙里泛起的恶心感。 虽有不适,但还能忍,可他这个看得时间最长的人还没怎么样,下一秒,一道惊天地泣鬼神的干呕声突然在身旁响起。 明显被恶心得够呛,郑奕杰弯着腰呕吐不止。 没有吐出任何东西,纯粹的干呕,两分钟后他抬起头,脸色煞白,黑色镜框下的眼睛变得通红,泪水止不住地打转。 一瓶矿泉水凭空出现在顾孟然手中,他伸手递给郑奕杰,轻声询问:“没事吧?” 郑奕杰迫不及待地接过矿泉水,仰头吨吨吨地灌了小半瓶,面色逐渐恢复如常,吸了吸鼻子道:“没、没事,到底咋了?我死了吗?这是地狱吗?”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见老爷子的脸色也不大好看,顾孟然又摸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他,顺带拿出一瓶风油精,均匀涂抹在两侧太阳穴。 “哎!真是见鬼了。”老爷子喝完水将水瓶子夹在腋下,果断朝顾孟然伸出手,“给我也来点,有点犯恶心。” “我也要!” 一人抹了一点风油精,浓烈的薄荷味充斥着驾驶室,那股令人不适的恶心感渐渐被压下去,空气变得分外清爽。 风油精提神醒脑的效果名不虚传,凉意刺激着太阳穴,顾孟然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但清醒归清醒,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当前这个局面该怎么应对……他一时想不出对策。 “发生了什么不重要。”老爷子再度转身望向江面,这一次他没有用望远镜,隔着玻璃看向那些若隐若现的船只,颇为严肃道:“重要是这些拦路船,不知道上面有没有人,停在这儿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又该怎么过去。” 郑奕杰摘下眼镜,用纸巾擦了擦眼泪,帮忙分析道:“大桥旁边不是还有一条支流嘛,我们从那绕过去行不行?” 顾孟然垂眸看了他一眼,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水路和陆路不一样,不是绕一绕就能过去的。” “那能怎么办?硬闯过去?”郑奕杰焦急地来回踱步。 “行不通。”重点关注船只的老爷子摇摇头,“那些船用缆绳连接在一起,一艘比一艘大,硬闯只会两败俱伤,把风翼号折腾坏就麻烦了。” 郑奕杰:“那、那用高频呼叫一下?看看上面有没有人。有人的话跟他们商量一下,没人的话我们靠过去把船挪走?” 顾孟然眉头微蹙,无奈叹了口气,“也行不通,看江里这些尸体,这里多半暴发了什么传染病。靠过去就算没人,你敢上船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办嘛!”郑奕杰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所有人都束手无策,驾驶室渐渐安静下来,叹气声此起彼伏,空气变得沉闷且压抑,隔着玻璃隔着口罩,隐约都闻到江面上的腐臭味。 “滋滋,滋滋——” 一阵白噪声打破宁静,顾孟然以为恒荣盛2在尝试联系,不料抬头一看,梁昭正在调动高频频道。 “咔嗒”一声,22频跳转至公共频道,一道沙哑的男声即刻传来: “来船请注意,来船请注意,这里是陵江港海事巡护队,请保持4节航速靠泊水上服务区,这里有伤者需要帮助,谢谢配合!” 很正式的腔调,一连重复了三遍,的确像是海事人员。 所有人都待在刚才的位置,没一个人打算拿起呼叫器回应,连最是热心肠的老爷子也皱起了眉头,眼神中透露着警惕。 流域内没有其他船舶,能呼叫风翼号的,除了恒荣盛2便只有那些拦路船。 末世了,但凡上岸走一圈都能知道,社会秩序已然不复存在,这个节骨眼儿用官方腔调寻求帮助,忽悠不明情况的傻子呢? 完全无视也不行,毕竟还要想办法通过。梁昭斟酌片刻,抬头与顾孟然对视一眼,随后在对方赞同的眼神中,伸手拿起了呼叫器。 “陵江港海事巡护队你好,这里是风翼号。我们收到了你的消息,可以配合靠泊,但我们在航道内观测到大量死鱼及浮尸,不清楚前方具体情况,请及时说明。” 对方沉默了,久到顾孟然都以为不会再有回应,高频再次响起:“风翼号你好,我们是震后聚集在这里的幸存者,一部分是陵江港的海事、工作人员,一部分是船员。” “地震后我们一直待在港口,互相帮助、互相扶持,共同渡过了难关。直到前不久,陵江港暴发了一场传染性极强的水痘,不少人因此感染。” “我们反应不及时,防护措施不到位,加上缺少药物,最后有三十多人因为没能得到及时救治而死亡。尸体同样具有传染性,我们条件有限没办法处理,只能抛入江中。” 问一句答几句,语气诚恳态度友善,孟高阳和郑奕杰对视一眼,顿时信了大半,神情肉眼可见地放松。 不再拿腔拿调,梁昭变回了一名普通船员,面对海事有点儿畏畏缩缩,带着些许担忧道:“现在水痘控制住了吗?这片流域看上去不太安全,我们过去不会被传染吧?” 对方回答得很快,语气笃定:“控制住了!经过一段时间的隔离,最后一名水痘患者已经痊愈了。你们应该知道,水痘是一种自愈性疾病,只要不持续发热,七天左右就能自然好转。” “既然控制住了,你们为什么不上岸?把船停在这里拦着做什么?”老爷子好奇得紧,忍不住问了一句。 “您是船长吗?”察觉换了个人,对方更加礼貌友好,“我们去过岸上,地震后没多久我们就上岸了。但离陵江港最近的只是一个小县城,那里根本没有救援。” “后来天气热起来,我们没地方去才重新回到港口。至少这里有船,有空调,旁边就是个水上服务区,也不缺燃油。” “至于拦路……说来惭愧,你们从下游过来应该也发现了,这片水域已经被我们污染了,大量死鱼、尸体,整地跟臭水沟一样。我们拦在这不是为了拦下游,是为了拦上游,有船过来我们必须跟他们说一声,尽量不要碰水,以防感染。” “哦,原来是这样。”老爷子彻底放松警惕,秒变热心群众,他快步走到驾驶台前,从梁昭手中拿过呼叫器:“那你们现在需要什么帮助?” “药!什么药都,咳,外伤药,我们有船员在甲板作业时受了伤。”对方明显停顿了一瞬,干巴巴地笑道:“还有就是食物和水,方便问一下,你们船上载的是什么?” 老爷子刚想回答,梁昭抢先道:“船上载的矿砂。食物和药我们都有,但不多,需要的话可以匀一部分出来给你们,你们船上多少人?” “我们人不多,现在就剩下十几个。方便的话匀一部分食物和药给我们吧,一小部分就行,你们还要继续航行就多留点,度过这几天我们自己想想办法。” 对方一点儿都不贪心,似乎还很为他们着想。 老爷子如释重负,甚至还有点迫不及待,但梁昭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趁其不备拿走呼叫器,似有为难道: “我们现在遇到点难题,一路上的死鱼太多了,我们的螺旋桨叶片过度磨损,效率明显降低。这一段还有不少尸体,就这么开过去,我们的螺旋桨非报废不可。” “那你的意思是?”对方略显迟疑道。 梁昭:“帮我清理航道,协助我们完成靠泊。” 几乎没怎么犹豫,对面应了一声:“好!” 第63章 机会就一次 * “什么意思?我们螺旋桨出问题了?我怎么不知道。” 呼叫器放回控制台,憋了许久的郑奕杰率先提出疑问。 梁昭没空搭理他,迅速将高频调整到22频道,与跟在身后的恒荣盛2说明情况。 求知若渴的视线转移到顾孟然身上,顾孟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的警惕心会不会太低了点?当时防刚哥跟防贼一样,怎么现在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 “啊?”郑奕杰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轻微的诧异,“那人在骗我们?不能吧。他的语气和态度都很好,而且前因后果交待得很清楚,不像是骗人啊。” 老爷子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开始我也有点不信,可他们不缺船,不缺燃油,听说我们载的是矿砂也没有迟疑,只是要一点食物和药而已,的确不像骗人。” “当然,就算没骗人我也不会直接把风翼号开过去,我没那么傻。顶多、顶多开一艘柴油小船给他们送点食物过去,卖个人情嘛,然后让他们赶紧把道让开。” 一个比一个好骗,顾孟然气笑了,指着前方漂着尸体的江面,沉声问道:“那些尸体你们看不见?就现在这个天气,又浸泡在水里,七天还能保持这个状态?” “我又不是法医,我哪知道。”郑奕杰小声嘟囔。 老爷子闻言没再反驳,若有所思地咂咂嘴道:“好像也对,听他那意思,这些人死了至少有七天,可这种天气,七天应该高度腐烂才对。嘶,图我们啥呢?” “我们不相信他,他也不相信我们船上载的是矿砂。毕竟这个时候,谁会吃力不讨好地载着两船矿砂到处跑。”顾孟然收回停留在江面上的视线,用余光看了梁昭一眼。 孟高阳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望着梁昭发愣,“那小梁让他们帮忙清理航道是啥用意?引蛇出洞?调虎离山?” 梁昭一个人做的决定,顾孟然也不知道他的想法,不过通过刚才那些话,隐约能猜到一点。 梁昭握着呼叫器,还在和许星冉说话,顶不住老爷子好奇的眼神,顾孟然想了想,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没有那么多计谋,应该只是……让他们主动拿出钥匙,打开一扇门来。” 这话说的,孟高阳寻思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一脸疑惑道:“钥匙,门?你是说,故意让他们清理航道,其实是为了让他们主动解开缆绳,开一艘船出来?” 顾孟然“嗯”了一声。 老爷子眉头越拧越紧,“那,万一人家不开船出来呢?清理航道又不是非要大船,开个柴油艇,拖一根高压水枪不就行了?” “不,他们一定会开大船。”顾孟然语气笃定,颇为认为地与外公分析:“如果‘水痘’真被控制住了,或他们没有被感染,那他们敢近距离接触这些浑浊的江水吗?” “退一步说,如果他们已经感染了,在我们几乎没有防备、还愿意配合的情况下,他们不会打草惊蛇,轻易暴露在方便观测的柴油艇中。所以,他们只能开大船。” 一通分析彻底说服了老爷子,他看向梁昭的眼神都变了,嘴巴微微张大,惊讶道:“看不出来啊小梁,你这心思还挺缜密的。” 说这话时,梁昭刚好放下呼叫器,抬头对上老爷子和顾孟然的视线。 刚才两人说话他也听了几句,尤其是顾孟然的猜想和老爷子的夸奖。但……梁昭抿唇轻笑一声,如实道:“和孟然猜得差不多,的确是想让他们开一艘船出来,让那堵围墙出现一个缺口,方便我们找机会闯过去。” “不过我没想那么多,算是冒险赌一把。赌赢了方便我们快速通过,赌输了也能分散对方一部分人手,有利无弊。” 傻愣在窗边的郑奕杰回过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梁昭,“所以……一开始你就打开硬闯?” 梁昭点点头,“不去陵江就只能硬闯,没得选。” “怎么会!”郑奕杰还抱着一丝希望,“万一呢,万一那群人真的只是要一点物资就放我们过去呢?我不是说该给他们物资,我只是觉得,在硬闯和付出物资就能顺利通过之间,肯定后者更安全,拿风翼号去冒险我真的……哎!” 顾孟然明白他的顾虑,如果可以把风翼号和恒荣盛2收入空间,他肯定选择立即上岸,而不是用风翼号去冒险。 可几百吨柴油装进去,他的储物空间连一艘风翼号都塞不进去了。除非将大量物资转移到船上,腾出地方给船舶容身,而这需要很长时间,显然,现在不具备这个条件。 现实很残酷,顾孟然看了郑奕杰一眼,无情戳破他的幻想,“别想了,趁乱拦在路中间的能是什么善茬?他们那套说辞根本说不通,高频又不是摆设,他们都能联系到我们,怎么会联系不到上游过来的船?” 郑奕杰哑口无言,不自觉地垂下脑袋,神情难掩失落。 曾经把人心想得太坏了,如今又把人心想得太好了,他果然是毫无判断力,老了都会被人忽悠买保健品的那种人。 十分钟后,陵江大桥另一头,排成一字形的船只松开了缆绳,而后位于正中间,一艘中大型散货船开始缓慢移动,朝着正前方航行。 烈日炙烤的露天甲板,两个男人顶着高温走了出来。他们包裹得非常严实,身着长袖长裤,头戴帽子、口罩,浑身上下就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连双手都戴着橡胶手套。 散货船平稳航行,螺旋桨飞速运转,将漂浮在江面的臭鱼烂虾与腐尸一点一点卷入船底板,绞碎后再吐出,只留下一汪浑浊的污水。 非常简单粗暴的清理方式,直接一路绞过来,实在卷不进去的大个浮尸,站在甲板上那两个男人才会用高压水枪将他们推开。 耗时十来分钟,银白色黄江从中间劈开一条道来,轻微晃荡的水波浑浊不堪,一眼扫过去还能看到不少黑白相间的不明肉块。 散货船相当谨慎,一千米的航道大概只清理了七八百米,它原地掉头停在水中央,与风翼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隔江相望。 “——滋滋滋,风翼号风翼号。” 高频再次响起,梁昭第一时间拿起呼叫器,应了一声,“收到请讲。” 还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对面直截了当道:“航道清理完毕,请启动船舶,保持4节航速,跟随向阳号移动!” 话音刚落,一声浑厚的鸣笛声响彻整片流域。 “——呜呜!” 对船鸣笛示意,梁昭握着呼叫器的手微微一颤,硬着头皮道:“收到收到。” 计划有变,原本说好开路船一路开到水上服务区,停在那里等他们,不料对方突然改变了主意,要求风翼号跟随他们一同航行。 如果只是跟着向阳号倒也没事,反正去水上服务区必须靠岸,并非走一条直线,趁对方转向之际加速冲过去即可。 怕就怕对面连“交易地点”也改了,跟着他们去往老巢,随后快速将缺口堵住,届时风翼号插翅难逃。 意识到这一点的当然不止顾孟然,驾驶室本就不算轻松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无比。 机会就一次,这时候再谈条件只会让对方更加警惕。 顾孟然牙一咬,简单和外公交代了几句,快速从空间里拿出三套防护服,三副有线耳机。 随着鸣笛声再次响起,开路船开始缓慢地移动起来。老爷子代替梁昭坐上了船长椅,一句话没说,操控风翼号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同一时间,驾驶室里的顾孟然、梁昭和郑奕杰迅速将连接对讲机的耳机佩戴好,旋即在衣服外面穿上一套全封闭式化工防护服,又在头上加戴了一个厚厚的防护面罩。 随后三人匆匆下至一层,站在通往甲板的门口耐心等待。 三台发动机同时运转,嘈杂的嗡鸣声盘旋在黄江上空。三艘船一前两后,保持着安全距离,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稳,缓缓驶向陵江大桥。 打破平稳需要勇气与契机,向阳号船头越过断桥的一瞬间,原本缓慢蠕动的风翼号转向提速一气呵成,直行秒变横行,好似一辆失控的大货车,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岸边。 向阳号上的观察员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风翼号又变成了一辆碰碰车,在船头即将触岸的那一刻猛地弹了回来,掀起一阵狂风巨浪,擦着岸边泥土冲向前方。 领头船换船了,向阳号炸开了锅,船员试图转舵阻止,可就在这时,恒荣盛2紧随其后,几乎原原本本地复刻了风翼号的危险驾驶,如泥鳅一般超到向阳号前方。 “草!这群狗东西还挺鸡贼的,他们发现了!” “追上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好不容易到手的肥羊,你他吗会不会开船,两艘都给老子放跑了,追,还不赶紧追!” 向阳号驾驶室内乱作一团,四五个男人对驾驶员口诛笔伐,目光却紧盯着前方风挡,唯一暴露在空气中的眼睛皆闪烁着阴狠与气急败坏。 站在驾驶台旁边的男人是个例外,他似乎丝毫不慌,不紧不慢地调动高频频道,顺手拿起呼叫器: “鱼进网了,准备收网。” 第64章 突围 * “哈哈哈哈!小瘪犊子,跟我玩还嫩了点!” 一出惊险刺激的极限超船,孟高阳肾上腺素直线飙升,顶着一脑门的汗,一个人在驾驶室里得意忘形地笑出声。 水位持续下降,用这种方式超船无疑是铤而走险,稍不留神撞上岸边事小,但凡用力过猛冲岸搁浅可就真玩完了。 庆幸之余是后怕,汗都顾不上擦一下,孟高阳单手操舵,越过向阳号后迅速将车钟推到底,操纵风翼号全速朝前方缺口冲过去。 事发突然,从风翼号开始超船到现在不过短短三分钟。 被甩在身后的向阳号已经没了威胁,横在江面上那串“糖葫芦”来不及反应,松缆绳启动船舶需要时间,赶在这之前通过即可。 “轰轰轰——” 黄江不再平静,两艘庞然大物全速航行,震耳欲聋的引擎声宛若雷鸣。 五百米、三百米、一百米…… 距离以极快的速度缩短,风翼号好似一支脱弦利箭,携着凌厉而迅猛的破风声,扬起一道道浑浊的水浪,朝着前方空隙猛地冲了过去。 所有船只打横停放,“围墙”长而不厚,很快,正面突围的风翼号一头扎进空隙中,船头顺利通过。 风翼号是前驾驶,动力最足的船头顺利通过,这意味着两侧船舶即刻动起来阻拦也来不及了。 老爷子双手握紧船舵,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可他还没来得及为即将脱困而庆幸,左右两侧视野盲区突然窜出来两艘中型散货船,毫不迟疑地,全速撞向风翼号。 “——砰,砰!” 好似惊雷炸响,巨大的撞击声接连响起。 两艘船左右夹击,几乎同时撞上全速航行的风翼号。船肚子中间光滑的弧形船壳瞬间凹陷下去,被对方船舶的球鼻艏直接撞出两个硕大的深坑。 没于水中的螺旋桨极速运转,风翼号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地挣扎、自救,而另外两艘船似乎抱着必胜的决心,义无反顾地往前挤压,哪怕两败俱伤也势必要将风翼号逼停。 接触面钢铁剧烈摩擦,一阵“嘎嘎吱吱”,尖锐又令人牙酸的声响充斥着江面,比刚才巨大的撞击声还要刺耳。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夹击的确奏效,风翼号进退两难,被夹在中间不得动弹。但黄江里的散货船大多以后驾驶为主,这两艘船也不例外。 船头硬刚船头,一个发动机在前,一个发动机在后,动力完全不在一个层次,脱困只是时间问题,顶多风翼号损伤更严重一点。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没有时间了。 局面僵持不下,就在风翼号以微弱的优势占据上风时,两侧几乎与风翼号平行的露天甲板上,突然涌出一大群人。 不再做任何伪装,那些人穿着短袖短裤,一身脏污,应该有一段时间没洗澡了,极个别头发打绺,邋里邋遢,肉眼可见的狼狈。 脏就算了,毕竟黄江被污染,水资源稀缺,洗不了澡也很正常。可他们暴露在外的皮肤除污垢汗渍以外——长着密密麻麻,如同水泡一般怪异又瘆人的红疹。 小红疹与青春痘别无二致,边缘红得厉害,顶端微微泛白,似乎轻轻一挤便能压出脓液。而那些个头大的堪比拳头,仿佛刚烧开的开水浇在皮肤上,烫出一个个透明水泡。 密密麻麻,每个人身上都长着不少,孟高阳百忙中抽空看了一眼,一盆冷水蓦地从头顶浇下,背脊冒出森森寒意,持续升高的体温瞬间跌破零下。 不仅是因为那些奇怪的红疹,对方人太多了,两边加起来少说也有三四十个。而且三艘船紧紧挨在一起,沿着甲板登上风翼号——简直是如履平地。 短短几瞬,对面已经开始行动起来。 一群面如死灰、毫无生气的男人无惧疼痛,无惧炎热,踩着滚烫的甲板朝风翼号飞奔而来。 真是遇到鬼了!孟高阳暗骂一句,旋即打开事先连接好的电网开关,抓起对讲机喊道:“快!两边船上都有人,拦住他们,不要让他们弄脏我的风翼号!” 随着一声令下,被绿色防水篷布全方位包裹的风翼号忽然出现三道白色身影。他们一人拖着一根长长的水管,两人前往左侧甲板,一人前往右侧甲板,已然做好防御的准备。 三艘船排成一个十字形,另外两艘船分别在风翼号两侧,与风翼号的接触面不大。上船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对面船头甲板,他们只需要用高压水枪守住这里即可。 头顶烈日高悬,紧握高压水枪的掌心全是汗,看着乌泱泱一群人朝自己冲过来,顾孟然莫名有种在看丧尸片的既视感。 原因?苦衷?不重要,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快,他们船上有吃的,有药,不要让他们跑了!” “不要、不要跑,救救我的孩子……” “药,我要药,我还不想死!” “别废话,冲上去,直接把船抢过来!” …… 哭喊与嘶吼声震耳欲聋,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冲了过来。 率先进入水枪射程范围内的是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 他似乎被病痛折磨得不轻,面色苍白如纸,嘴唇乌青,脖子上硕大的红疹还在流脓渗血,可他异常坚定,跌跌撞撞又义无反顾地冲向风翼号。 没有犹豫与动容,只听“呲”的一声,强而有力的水柱从顾孟然手中喷射而出。 压力调节到最大,水柱宛如脱膛子弹,拖着长长的小尾巴,直挺挺地射向对船,不到一秒便将打头阵的男人掀翻。 五六米的距离都有这种威力,高压水枪的杀伤力不言而喻。跟在后面那几个人有一瞬迟疑,然而不知道谁在人群中高喊一声“横竖都是死”,那群人再度躁动起来,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正当防卫,正当防卫!郑奕杰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咬紧后槽牙,随顾孟然一同打开高压水枪,对着前方无差别扫射。 距离尚远,高压水枪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强悍的水柱仅是将那些人掀翻在地,抑或阻挡前进的步伐。可对方人数众多,一个叠一个,不一会儿便有三四个人成功突围,于混乱中踏上风翼号的甲板。 护栏挡住了去路,电网开始工作,两个护栏尝试翻越的男人惨遭电击,满是污垢的身体变得无比僵硬,而后直挺挺地倒下去。 冲击力极强,连石头都能刮下一层皮的水柱近距离射向人体,顾孟然想过会是什么后果,见一个瘦弱的男孩试图从护栏缝隙中钻进来,顾孟然还是选择移动水枪对准他。 “——呲呲呲!” 白色水柱携着强大的冲击力,精准射在男孩的脚背。 几乎只用了十秒钟,对方破旧的运动鞋直接被洞穿,红色血雾高高扬起,在水柱的冲击下转瞬即逝。 漫长的八分钟,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水、血与脓液的混合物溅得到处都是,主动发起进攻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剩下一片狼藉,一片惨痛的哀嚎。 与此同时,停滞不前的风翼号终于冲破禁锢,开始缓慢移动起来。 随船舶移动,那些倒在甲板边缘的人就跟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地往江里掉。而那两艘船毫不在意,仍不断靠近尝试夹击风翼号。 一眨眼的工夫,黄江里的尸体又多了几具。 像两块难缠的牛皮糖,散货船死死黏着风翼号,而就在刚才那一幕即将重新上演时,“砰”,又是一声巨响。 不知何时,后方恒荣盛2在狭窄的航道中完成了错船。她行至风翼号右侧,毅然决然地提速,猛地撞向黏着风翼号那艘散货船。 满载与空载的效果截然不同,这全力一撞,散货船随水浪荡开了四五米,而风翼号趁机加速,宛如一条灵活的泥鳅,从另一艘散货船手中溜走,大摇大摆地离开。 一停一顿,摇摇晃晃,不晕船的顾孟然都有些受不了,强烈的眩晕感直达大脑,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呕出来。 当然,想吐不单是因为头晕,更主要的原因是沾在防护服上那些红白相间的黏稠液体。 深呼吸压下不适,顾孟然看了眼紧随其后的恒荣盛2,随后放下高压水枪,与郑奕杰一同朝另一侧甲板走去。 风翼号上就四个人,外公负责驾驶,能自由活动的只是他们三个人。 顾孟然猜到对方可能会在他们经过缺口时搞一手突袭,所以早早备好高压水枪,穿上防护服。但他没想到,对方居然两面夹击,因此他们三人被迫分成两队。 不放心啊,顾孟然和郑奕杰两个人应对都非常吃力,手都被高压水枪震麻了,梁昭他一个人…… 人被闷在防护服里,已经快被汗水腌入味了,顾孟然一刻不敢停歇,健步如飞地绕过船尾,匆匆来到另一侧甲板。 一抹白色在一片绿中格外显眼,顾孟然远远看到梁昭独自一人站在护舷边上,正忙着拆卸连接水管的高压水枪。 没有尸体,没有其他人,梁昭全须全尾地站在那里,顾孟然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回去,隔着防护服高声呼喊道:“梁昭!先别弄了,来这边冲个澡!” 防护面罩的隔音效果太好,梁昭过了好几秒才缓慢地回过头,且并未有其他动作,只是远远看了顾孟然一眼。 顾孟然以为他没听到,正要迈开步子走过去,耳朵里的耳机滋滋作响,梁昭略微沙哑的嗓音一层一层漾开: “别动,不要过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涌上心头,顾孟然还在坚持往前走,同时按下腰间对讲机:“怎么了?为什么不要来?” 无法阻拦顾孟然前进的步伐,梁昭果断丢下拆到一半的高压水枪,随着对方的节奏一点一点后退。 “我的防护服破了,沾了一点脏东西。” 第65章 隔离 * 不知名病毒极具传染性,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防护服破了,沾到了脏东西……顾孟然步子猛地一顿,僵硬又无措地站在原地。 不是怕梁昭传染自己,只是防护服沾了太多脏污,可能本身就携带着病毒,顾孟然不敢轻易靠过去。 防护面罩太闷了,强烈的窒息感仿佛一只炙热的大手,紧紧捂住顾孟然的口鼻,突然让他有点呼吸困难。 冷静,顾孟然竭力保持镇定,嘴唇翕动,却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哪个位置破了?我不过去,你让我看看。” 梁昭停下后退的步伐,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 略微失真的嗓音从耳机传来,隔着防护面罩看不见顾孟然神情,梁昭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他的紧张与担忧。 迟疑片刻,面向两人的梁昭缓缓侧过身,将一直刻遮挡的左侧身体暴露在两人眼前。 一个洞,一个口子,顾孟然想过很多种可能,但他万万没想到,梁昭身上的防护服从腰到脚踝,完完全全地大敞开。 像是被人用利刃割开,切口平整,里面的黑色工装长裤仿佛从侧面开了个高叉,流畅而修长的大腿清晰可见,隐约还能看到皮肤上殷红的血迹。 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顾孟然深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成拳,艰难开口道:“你受伤了?你的血还是?” 梁昭“嗯”了一声,柔声解释:“我的,破了点皮。” 这种病毒不一定通过呼吸道传播,但十八九通过接触传播。高压水枪近距离扫射免不了沾上脏东西,梁昭的防护服大面积破损,大腿还受了伤,他感染病毒的概率…… 生锈的大脑开始运转,思索片刻,顾孟然竟奇迹般地冷静下来。 一味地担心无济于事,及时医治、隔离才是重中之重。 见梁昭大腿处的伤势并无大碍,他轻抿嘴唇,有条不紊地安排道:“消毒回屋,准备隔离,不用太担心,我们的药物充足。” 梁昭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应了一声“好”。 甲板太脏了,尤其是刚才呲水枪的地方,地上淌着浑浊的污水,简直跟臭水沟一模一样。 当然,他们身上也没干净到哪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以防把病毒带回船舱,他们必须洗个澡、消个毒才能回屋。 顾孟然和郑奕杰的防护服完好无损,收拾起来倒还方便。找个干净地方用水管冲洗一遍,随后脱下防护服,换个地方洗澡,最后用医用酒精进行全身消毒,换上干净衣物即可。 而密切接触者梁昭已然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感染者来看待。他时刻与顾孟然和郑奕杰保持着安全距离,顶着烈日在露天甲板上仔细清洗、消毒。 最后特意让顾孟然给他拿了一套全新的防护服穿上,这才跟着两人走进船舱。 需要隔离的不止梁昭,老爷子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于是穿过客厅来到走廊,顾孟然扫了眼握住门把手的郑奕杰,轻声嘱咐道:“这两天不要出门,就在屋里待着,有什么需要用对讲机呼叫。” 郑奕杰微微一愣,抽回开门的手,摸了摸腰间对讲机道:“我屋里没吃的,那吃饭怎么办?” 顾孟然:“让外公给我们送过来。” “哦好。”郑奕杰应了一声,却还没有进屋的打算。 他回头看了眼因受撞击而乱作一团的客厅,狠狠叹了口气,再度将目光转向顾孟然:“船呢?风翼号被撞了好几下,还不知道怎么个情况,甲板脏兮兮的还没收拾,船舱里也乱糟糟的。” 麻烦事太多了,顾孟然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带着些许无奈道:“船还能开就让外公先开着,出大问题了他肯定会告诉我们。至于其他……不管了,以人为主。” 郑奕杰点了点头,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只听“咔嗒”一声脆响,走廊只剩下两个人,顾孟然回头看向穿着防护服却坚持与他保持距离的梁昭,径直走到自己卧室门口。 他不走梁昭是不会过来的。 顾孟然一言不发,推门走进卧室。 因无妄之灾折腾了一个上午,顾孟然人累心也累,精疲力竭,又心力交瘁。 未知让人恐惧,梁昭可能会被感染这件事,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胸口,顾孟然总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医学方面是他的知识盲区,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病毒绝非他知道的那种水痘,更像是……水痘的升级版? 凭他自个儿解决不了问题,顾孟然关上门,一步都没迈开,直接盘腿坐在地上,从空间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及U盘。 U盘链接电脑,顾孟然打开文件夹,在一众资料中找到提前下载好的《家庭医生实用手册》,再通过目录找到疱疹那一部分,认真阅读起来。 单纯疱疹、带状疱疹、水痘…… 一圈看下来,那群人的症状还是和水痘最为相似。 顾孟然不敢耽搁太久,迅速根据手册里的治疗方法开始配药。清热解毒颗粒、抗病毒药物、皮肤外用软膏、止痒药物、退烧药…… 所幸灾前准备的足够充分,照着手册一样一样地配,居然一样不落地配齐了,不一会儿顾孟然身旁的小纸箱就被塞满了。 笔记本电脑丢回空间,顾孟然陆续从空间拿出医用酒精、碘伏、消毒液、体温计等,而后一套崭新的防护服凭空出现在手中,没有犹豫与迟疑,顾孟然快速起身穿好防护服。 “咚咚咚,咚咚咚。” 抱着一大一小两个纸箱,顾孟然敲响隔壁卧室的房门。 门内很快传来回应,梁昭仿佛就站在门口,声音无比清晰地穿过门缝。 “放门口就行。” 以为他来送东西?防护服隔音效果太好,顾孟然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开门梁昭,我要进来!” 门内安静了一瞬,隐约有脚步声传来,随后梁昭更加清醒的嗓音隔着门响起:“孟然,我很有可能被感染,先让我隔离一段时间,过几天我们再见面。” “没事的梁昭,我穿了一套防护服。”顾孟然试图和梁昭讲道理:“带过来的药有点多,我必须给你说说该怎么吃,免得你吃错了。” 梁昭:“你现在说,我听着。” 顾孟然脑瓜子转得飞快,故作为难道:“可、可这些药的名字太拗口了,有的字我都不认识,怎么说得清楚?” 似乎在思考对策,梁昭沉默了两分钟,缓缓开口:“拿一张纸写下来,我什么症状就吃什么药,这样就不会出错了。” 顾孟然:…… 今天这门非进不可,顾孟然略一琢磨,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那这样吧,你把窗帘拉开,我去外面甲板,隔着玻璃和你说。” “不行,外面太热了,而且不安全。”梁昭立刻拒绝。 顾孟然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嘛。要不然你把门打开,我站在门口和你说?” 话音未落,房门打开了一条缝。 透过门缝看见顾孟然穿着防护服,梁昭放下心来,稍微将门缝开大了一点点,露出半个脑袋,朝顾孟然扬了扬下巴,“说吧。”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梁昭还穿着刚才那身防护服。 顾孟然眉头一皱,用脚抵住门缝,睁大眼睛瞪着他,“你怎么不脱防护服?不热吗?” “还好,开了空调。”梁昭紧盯着两个纸箱,像是无声地催促,让顾孟然赶紧说正事。 顾孟端起纸箱递过去,“你先帮我拿一下,我一盒一盒地拿给你看。” 门就开了两寸宽,纸箱必然递不进来,梁昭无奈后退半步,正准备把门开大点,顾孟然忽然用膝盖一顶,直接将门撞开,如泥鳅一般滑进卧室。 “你——” 梁昭下意识伸手阻拦,指尖快触碰到顾孟然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抽回手,迅速后退与顾孟然拉开距离。 心脏像是被针尖刺了一下,顾孟然眸色微沉,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没事儿,我穿着防护服呢。这防护服质量可好,我都挑贵的买,只要不用刀划,不会——” 说一半不说了,因为顾孟然忽然想到,梁昭的防护服是怎么破的。 关上门,顾孟然抱着两箱药,大摇大摆地走进卧室。 梁昭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顾孟然把药箱放在床头柜上,回头朝他招招手,“自己房间就别闷着了,把防护服脱了,坐这里来。” “不用,站在这里看得见。” 梁昭一动不动,始终和顾孟然保持着四五米的距离。 显然,他还以为顾孟然只是来送个药,顺便说明药的剂量。而顾孟然根本就不打算走了,一瞬不瞬地盯着梁昭,小声威胁道:“确定不脱吗?要我来帮你?” 梁昭:“……为什么一定要脱,这样也可以说。” “因为我要给你处理腿上的伤口。” “你——” “对,我骗你的。”顾孟然懒得装了。 梁昭对上他的视线,心间泛起阵阵暖意。 不敢靠近顾孟然,不代表不想靠近顾孟然,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梁昭退到落地窗旁边,自己动手脱掉了防护服。 大腿伤口不算严重,和防护服一样,皆是被利器划破。伤口长长一条,上深下浅,经过洗澡消毒已不再渗血,边缘皮肤微微泛白。 特地带过来的纱布全无用武之地,顾孟然用碘伏仔细给伤口消毒后,撕了两张创可贴贴上去。 解决好外伤,顾孟然从箱子里掏出一支水银体温计,甩了两下递给梁昭。待梁昭将体温计夹在腋下,他盘坐在地上,开始了他的问诊。 “头晕不晕?喉咙痛不痛?有没有感觉全身乏力,甚至还有点恶心?”赤脚大夫望着他的病人,一脸严肃。 梁昭的心情并不美好,可看到顾孟然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实在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医生,除非我感染的是丧尸病毒,不然发作得没这么快。” “你又懂了,这种病毒跟我们认识的水痘不一样。谁知道什么时候发作。”顾孟然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梁昭眼底笑意更浓,嘴角扬起一抹愉悦的弧度,“好吧孟医生,但我现在没有你说的这些症状,只是……” “只是什么?”顾孟然赶忙追问。 梁昭:“肚子有点饿。” 这么一说……顾孟然突然也有点饿。 什么都带了就是没带吃的,顾孟然摆摆手,“先饿一下,等会儿再说,我穿着防护服没办法拿。” “好。”梁昭乖乖点头。 五分钟到了,顾孟然果断伸出手,示意梁昭将体温计递给他。 梁昭很听话地取出体温计,但没有第一时间递出去,凑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看了起来。 然后顾孟然就看到,对方眼底来之不易的笑意,一点一点散去。 “怎么了?多少度?”顾孟然噌的一下站起身,伸手就要去抢体温计。 知道躲不过,梁昭没有反抗,任由他抽走体温计。 顾孟然一只手捏住温度计尾部,轻轻转动,银色水银抵达的刻度:38.9℃。 第66章 感染 * “38.9℃?怎么,怎么会这样,这也太快了!现在人怎么样,吃得下东西吗?还有没有其他症状?” 沙沙的白噪声中夹杂着细微的电流声,外公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变得有些失真。 刚洗完澡,头发还在往下滴水,顾孟然一只手拿着毛巾擦头发,另一只手拿起套着塑料膜的对讲机,按下PTT键位:“头有点晕,吃了一点东西,吃完药就睡下了。” 声音沙哑无力,像是被无尽的疲惫压着,每个字都带着浓浓的困意。 对讲机另一头的老爷子喉咙一紧,沉声安慰:“不一定有这么邪门,几个小时就感染了。兴许、兴许他之前就有点感冒,自己没注意到而已。” “但愿吧,一会儿我再过去看看。”顾孟然呼出一口热气,擦头发的手顺势往下,揉了揉眉心,“风翼号现在什么情况,机舱没出问题吧?” 孟高阳不答反问:“你不是刚回来吗,又去啊?” 顾孟然“嗯”了一声,“他发着烧呢,这病毒怪得很,我不放心,这几天除了吃饭睡觉,我大概都会在那边。” 一听这话,孟高阳不由紧张起来。 人都是自私的,他也担心梁昭,但他更担心自己的大外孙。“水痘”发作极快,相当诡异,能不能治愈还是个问题。 劝是劝不住的,孟高阳了解顾孟然,而且病号也需要人照顾。犹豫再三,老爷子耐心嘱咐道:“知道你放不下梁昭,外公就不多嘴了。但你一定要做好防护,保证自己的安全。” “该吃饭就吃饭,该休息就按时休息,不要过度操劳,船上人手本来就不够,万一你倒下了,谁来照顾你们?” 没有明说,顾孟然感受到了外公的担忧与关心。 忘了对方看不见,他重重点头,乖乖应下:“知道的外公。我小心得很,进出都穿着防护服,吃饭喝水都是在外面。” 说到这,顾孟然顿了一下,语气中带上了歉意:“这些天……外公你可能要辛苦一点。等下用高频问问许姐他们,看看后面有没有跟着尾巴,如果没有,那你就白天开船,晚上休息,我们先隔离——” “知道知道,这些你就甭操心了,”老爷子打断他的话,云淡风轻道:“风翼号没啥大问题,就是船身多了几个坑,回头等你们隔离完,找个地方停下来修一修就成。” 听着外公有条不紊地安排,顾孟然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轻轻应了一声。正当他准备放下对讲机吹头发,沙沙的白噪声中又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孟爷爷~我好饿啊~” 像是饿了三天三夜没吃饭,郑奕杰的声音有气无力,每个字都带着波浪号。 老爷子被他逗的笑出了声,无奈道:“大晚上的装神弄鬼,先饿着,我这会儿开船哪有空给你做饭。等着吧,等我跟恒荣盛确定一下情况再说。” “孟爷爷休息我们才能吃上饭,那以后这……”郑奕杰声音骤然拔高:“一天吃一顿?” 老爷子哈哈一笑,“不至于,孟然,你一会儿放点饼干、零食之类的在他门口,饿了自己先垫巴垫巴。” 郑奕杰顿时兴奋起来,立马开始点餐:“这个可以有!给我来点牛肉干,之前蒸的包子、痛风套餐,还有——” 没等他点完餐,顾孟然哑着嗓子打断他的话,“我也算半个密接了,过我手的食物,你敢吃吗?” 郑奕杰:…… 顾孟然继续道:“不过倒是提醒我了。外公,不用准备我和梁昭的饭菜,我们可以吃之前那些现成的。至于郑奕杰,橱柜上面还有些面包、饼干,一会儿给他送点过去。” 话落,对讲机里传出一阵刺耳的哀嚎,顾孟然将对讲机一放,插上吹风机开始吹头发。 用了十分钟收拾好自己,顾孟然又从空间拿出一些生活必需品,随后穿上防护服,打开通往二楼甲板的推拉窗,踩着夜色走了出去。 住得近有住得近的好处,短短几步路便走到隔壁阳台。 推窗而入,早该睡着的梁昭居然坐了起来,他侧着身子在床头柜上的药箱里翻找,似乎有点使不上劲,动作缓慢而僵硬。 顾孟然匆匆进门,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丢到桌上,火急火燎地凑到床头,“怎么醒了,哪不舒服?” 梁昭没说话,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口渴?喉咙痛?”顾孟然摸不准他的意思,第一时间端起水杯凑到梁昭嘴边。 摆明了要给他喂,梁昭却像是看不懂一样,试图伸手接过水杯。 顾孟然没有让他得逞,果断抬起胳膊躲开他的手,板着脸道:“病号就要有病号的样子,别乱动,老老实实坐好。” 病来如山倒,梁昭头昏脑胀,四肢乏力,没有任何办法拒绝。他只能撑着床单一点点地挪动身体,靠坐在床头上。 没急着给他喂水,顾孟然端着水杯起身,去刚才带过来那一堆东西里翻翻找找,最后将一根长长的吸管丢进杯子里,这才重新走回床头。 吸管很方便,不会担心水洒出来,不会让梁昭太狼狈。 小半杯水下肚,梁昭干涩的喉咙有所缓解,吐出吸管轻声开口道:“喉咙有点疼,我可能需要吃药。” 症状加重了,速度非常快,不出意外应该是感染了。 顾孟然无声叹了口气,默默给梁昭掰药片。 就着水吃下消炎止痛药,靠坐在床头的梁昭滑进了温暖的被窝。一点睡意都没有,他偏头看着顾孟然,嘴唇轻轻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梁昭身上,顾孟然没有错过这个小细节。他见状赶忙放下水杯,伸长脖子凑上前,“怎么了?想说什么?” 像是吞了一把沙子,喉咙疼得厉害,梁昭嘴唇翕动,好半天才勉强憋出两个字:“睡觉。” “睡吧睡吧,闭上眼睛。”顾孟然声音很轻,哄小孩似的。 梁昭牵动嘴角笑了一下,“我是说,你回去睡觉。” 顾孟然摇摇头:“不着急,你睡着了我再走。” 空间打得低,梁昭的肩膀露在了外面,顾孟然拽着被子一角往上提了一把,正准备给他掖好,余光无意扫过梁昭的脖颈,捏着被子的手突然停顿在半空中。 高热不退,梁昭修长的脖颈覆着一层薄薄的汗水,灯光照下来颇有光泽,因此顾孟然可以清楚地看见,喉结左侧多出一颗格外显眼的红疹。 太夸张了,上午到现在不过几个小时,怎么会这样……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顾孟然还是被这突然冒出来的红疹吓了一跳,回想上午看到的,那些如拳头一般大,将皮肤撑到透明的水泡,鸡皮疙瘩瞬间爬满顾孟然的胳膊。 “孟然?”明显的走神让梁昭看出了端倪,他意识到什么,伸手就要去掀被子。 一个病号哪比得上正常人的反应,顾孟然眼疾手快,覆手按在他胸口,轻轻拍了两下,“没、没事,快睡觉。” 梁昭显然不相信,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顾孟然压下笼罩在头顶的恐惧,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好吧,就是感觉……你的喉结比我大好多。好了好了,不聊了,你赶紧闭上眼睛睡觉。” “好。”梁昭应了一声,缓缓闭上眼。 白天睡了很久,梁昭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本意是闭上眼睛装睡,让顾孟然放心离开,不料闭眼不到五分钟,突如其来的倦意拉着他一点一点地下沉。 睡着了,意识却很清醒。 梁昭做了一个梦,一个奇怪又极为漫长的梦。 梦境将他拉回到多年前,奶奶住院前夕,他仿佛坐在电影院里的观众,看着奶奶查出癌症,日渐消瘦,最后在他面前彻底失去生机,变成一盒毫无温度的骨灰。 画面一转,梁昭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告别学校,开始了他的流浪之旅。他做过汽修工,端过盘子洗过碗,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也没有什么想要的,纯粹为活着而活。 直到某天,他在网上看到一则招聘启事——海员招聘。 工资高,长期在海上漂泊,通常十天半个月都很难着陆。梁昭心动了,不是因为工资,单纯觉得那样的生活适合自己,他就应该在海上飘着,了无牵挂,无须靠岸。 但后来他还是没能成为一名海员,因为走到海员培训中心门口时,剃刀悬在头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六根不净,仍有放不下的执念,斩不断的红尘。 梁昭端坐“电影院”,看当年的自己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四处打听顾孟然的消息。而后得知他在新京,梁昭买了当天晚上的火车站票,一路站到新京。 没有成为海员,他成了一名船员,漂流在云田与新京之间,每逢轮休去新京大学走一圈。 不刻意寻找,不刻意接近,远远看一眼就好。 重温往事并不美好,更多的是尴尬,为曾经的所作所为,为曾经如阴沟老鼠的自己,自惭形秽。 画面一幕幕闪过,时间来到顾孟然主动联系他的那天。 梁昭对这一部分很感兴趣,看得非常认真,因为他知道自己当时在做什么,所以在心里默数,顾孟然还有多久打来电话。 十、九、八…… 倒计时完毕,电话铃声依然没有响起。 梁昭还以为记错了,可接下来,画面飞快闪过,火山喷发、地震、极端高温、强降雨…… 那通没电话似乎产生了蝴蝶效应,灾难相继发生,陆地逐渐淹没,梁昭没有接到电话,没有登上风翼号,没有与顾孟然重逢,他始终是一个人。 第67章 梦呓 * 天色渐明,没有死鱼的黄江干净澄澈,如同一面明亮的镜子,倒映着熹微的晨曦,伤痕累累的风翼号。 和往常一样,太阳早早探出头。 顾孟然穿着厚厚的防护服从空调房出来,踩着被日光照射的露天甲板,竟然没有感受到之前那种炎热难耐的窒息感。 热还是有点热,穿着防护服闷得慌,但日光收起了锋芒,不再毒辣灼人,很明显,开始降温了。 没有在甲板上停留太久,顾孟然拎着一壶装满开水的电热水壶,跟做贼似的打开玻璃推拉门,蹑手蹑脚地走进梁昭的卧室。 梁昭还在睡,从平躺换成了侧躺,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通风,像一个超大号糯米粽。 病人觉多,现在也才早上六点出头,顾孟然并未多想,放下烧水壶给梁昭掰药片、兑冲剂。 昨晚那颗红疹很难不让人不在意,备好药,见梁昭仍没有醒来的征兆,顾孟然绕到床的另一头,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 被子一掀,还未看到红疹,梁昭苍白如纸、满是汗水的脸颊映入眼帘,顾孟然顿感不妙。 他似乎非常热,闷在被子里出了很多汗,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额头、鼻翼全是汗,头发也湿漉漉的。 发烧捂汗可不是明智之举,顾孟然见状赶忙拽着被角,跟剥洋葱一样,放轻动作一点点将梁昭从被子剥出来。 被子堆在一旁,大汗淋漓的梁昭毫无遮挡地闯入视线。 小腿、手臂、脖子……斑驳在皮肤上的红疹格外刺眼,顾孟然还没来得及细看,睡梦中的梁昭双手抱臂,身体忽然剧烈颤抖起来。 “冷,好冷……” 梦中人似醒未醒,乌青的嘴唇翕动,似梦呓般低声喃喃。 大量出汗又觉得冷,顾孟然扯过被子盖在梁昭身上,随后快步走进洗手间,端了一盆热水出来,坐在床边拧开毛巾,用温热水给梁昭擦拭了一遍身体。 擦身体,量体温,给红疹涂抹药膏,一套流程下来梁昭还是没有醒,裹着被子昏睡,尤其是在顾孟然动作不算太轻的情况下。 顾孟然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不对劲,隔着被子轻轻拍打梁昭的胸口,低声呼唤道:“梁昭,醒醒梁昭,起来吃点东西,把药吃了再睡。” 昏睡却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梁昭对外界的声音还是有反应,大概是嫌他吵闹,光洁饱满的额头微微皱了一下。 没有因对方的反应而不满,顾孟然庆幸他没有完全昏过去,悬着的心渐渐落回实处,额头上的汗珠比梁昭这个病人还要密集。 小歇了片刻,顾孟然将配好的药片和放凉的冲剂拿到床边,趁梁昭还有意识,顺着唇缝将药片一粒一粒地塞进嘴巴里。 不用他强行喂,药片入嘴苦味蔓延开,梁昭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而后顾孟然将冲剂送到他嘴边,梁昭迫不及待地咬住吸管,就着冲剂将药片咽了下去。 发烧、出红疹、昏睡,梁昭的情况不算好,但也不算太糟糕。根据顾孟然查阅的资料,这些症状与水痘初中期症状基本吻合,除了发作速度稍微快了一点。 几个小时发烧,十个小时之内出红疹,按照这个速度,今天的红疹应该会大面积蔓延,或者变成和那群人身上一样的透明水泡才对。 刚才抹药的时候顾孟然看得很仔细,红疹多而不密,密恐患者尚能接受的程度。而红疹依旧是红疹,边缘泛红,顶端微微有些白,没有变得特别大,也没有变成透明水泡。 这是不是说明…… 药物起到了一定的效果,病毒被遏制了? 不是专业的医生,顾孟然也不敢百分百确定,具体情况还有待观察,现在应该做的——让梁昭清醒过来。 不确定是嗜睡还是轻度意识障碍,顾孟然不敢大呼小叫直接将人吵醒,于是放下水杯起身,准备回自己房间再查查资料,恶补一下功课。 而就在他转身将要离开时,步子还未迈开,梁昭低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孟、孟然……” “欸!梁昭你醒了?” 顾孟然大喜过望,猛地一回头,却见梁昭双眼紧闭,双手无意识地攥着被子,哪有半点清醒的样子。 这?迷迷糊糊说梦话?顾孟然挑了下眉,膝盖弯曲蹲在床边,试探着喊道:“梁昭,能听到我说话吗?你已经睡很久了,要不要起床?” 双眼紧闭,呼吸平稳,睡梦中的梁昭却做出了回应,很轻地“嗯”了一声。 顾孟然轻笑,“嗯是什么意思?起还是不起?” “起。”梁昭喉咙里溢出一个浅短的音节,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磕磕巴巴道:“给、给我点时间,马上起。不要、不要怕,孟然,我、会……回来,我们……” 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听不清,尤其是最后一句。 顾孟然凑近了一点,“什么?给你点时间做什么?” 梁昭的逻辑混乱,思维跳跃,沉默了好一阵,他答非所问,艰难挤出一句话:“鱼,我去抓、抓鱼。”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顾孟然低低笑了一声,“抓鱼干嘛?给我吃?” 也没光顾着逗弄人,说着,顾孟然从床头柜上拿了一只体温计,甩了两下慢慢塞到梁昭的腋下。 清醒时惜字如金,睡着了反倒变成了话痨,顾孟然刚给他掖好被子,又听到梁昭自顾自地说:“鱼,孟然吃鱼。” “好好好,吃,我吃鱼肉,你吃鱼尾巴和鱼头。”顾孟然笑了笑,随口回应道。 “今天不用分,有三、三条,一条给你,一条给我,还有一条……” “嗡——” 顾孟然的笑意凝固在了脸上,脑子里嗡嗡作响,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后背升起,闷在防护服里的身体再也感觉不到热意。 梁昭在说什么?三条鱼…… 不可能!他听到自己扑通扑通地心跳声,强压下不安与震惊,迫切地与梁昭确认:“还有一条怎么样?梁昭?” 梁昭嘴唇动微张,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说啊,还有一条呢?”顾孟然有些失态,隔着被子抓住梁昭的胳膊,用力晃了两下,浑然忘了对方是个病人。 “咳咳、咳咳咳——” 没有等到答案,一阵剧烈的咳嗽回荡在卧室里。 梁昭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喉咙里进了沙子,咳嗽不止。顾孟然如梦初醒,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匆匆走向热水壶。 倒个水而已,一分钟都没有用到,可当他端着温开水走回床边时,睡梦中的梁昭已然睁开了眼睛。 梁昭平躺在床上,身体因剧烈咳嗽而颤抖。 似乎还没完全清醒,他双眼无神,视线却紧随顾孟然移动,最后定格在他略微有些紧绷的嘴唇。 没急着寻找答案,顾孟然将吸管送到梁昭嘴边,温声嘱咐:“慢点喝,小口多次,不要被呛到。” “嗯。”梁昭咬住吸管。 半杯温水下肚,梁昭呼吸逐渐平复,苍白的脸颊恢复了一丝血色。 他撑着床单慢慢坐起身,对上顾孟然复杂又担忧的眼神,轻声询问:“我睡了很久?” “还好,加上白天的话确实有点久,而且……”顾孟然顿了一下,“睡得很沉,叫不醒你。” 梁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刚想说话,手臂忽然传来阵阵痒意,他下意识伸手抓挠,不料下一瞬,顾孟然拽着被子用力上一提,将梁昭的身体罩住,只留了一个脑袋在外面。 脑子比身体慢半拍,整了一出掩耳盗铃顾孟然才意识到,挡住身体又不能止痒…… 顾孟然叹了口气,尴尬地笑了笑:“我——” “睡醒我就看到了。”梁昭嘴角微扬,轻笑出声,“不要太担心,感觉跟那些人的水痘不一样。而且一觉醒来,我感觉好多了,没发现吗?我现在精神很好。” 睡一觉好多了?这叫什么话。 顾孟然嘴巴一瘪,小声嘟囔:“呵,感情累死累活照顾你,搞了半天还不如好好睡一觉咯?” 梁昭立马找补:“不不不,你的功劳,谢谢孟然给我抹药,喂药。” “等等。”顾孟然挑眉看着他,一脸狐疑道:“你不是睡着了吗?你怎么——意识是清醒的?” 梁昭摇摇头,有理有据地分析道:“我身上药味很浓,嘴巴很苦,一猜就能猜到。” “是吗?”顾孟然拖着长长的尾音,似不经意间对上梁昭的视线,眸中夹杂着审视与质疑,“问你个问题梁昭。如果你有三条鱼,你会怎么处理?” 梁昭脑袋一歪,茫然地眨了眨眼,“鱼,什么鱼?是问做法吗?清蒸、红烧、水煮?” 顾孟然:“……歇着吧。” 未得到想要的答案,顾孟然肉眼可见的蔫儿了。 其实他很矛盾,他害怕梁昭想起上辈子的事情。 曾经的梁昭见过他狼狈的样子,知道他所有的不堪。而且上辈子太苦了,吃遍了所有的苦头却未能尝到半点甜,最后遗憾死去,这种记忆要来也是徒增烦恼罢了。 出于私心,他又想让梁昭拥有上辈子的记忆,他想问问当初为什么拒绝,如果性取向为异性,那天晚上梁昭为什么又要偷偷地摸他? 第68章 目的地 * 三天后,郑奕杰“刑满释放”,成功走出自己的卧室,开始和老爷子轮流值班。 船上有了两个能自由活动的人,顾孟然稍微安心了点,每天穿着防护服奔走在自己房间和梁昭房间,可以说是全心全意地照顾病人。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每天按时服药,梁昭的病情有所好转,但时不时还是会发一场高烧。皮肤上细密的红疹没再长大,瘪下去的速度却极为缓慢。 一天到晚量个四五遍体温,早晚二时给红疹涂抹药膏,给房间消毒、换洗床单被褥…… 哦对,还得时刻盯着梁昭。 大面积红疹奇痒无比,饶是自制力相当不错的梁昭也控制不住自己,顾孟然稍不留神他就偷偷摸摸挠上两把,好在下手知道轻重,没有把红疹挠破。 感染病毒的第七天,梁昭肉眼可见地好转。 不再发烧,人也精神了,胃口还非常不错,能吃能动能自己下床走路,身上的红疹逐渐干瘪,与常人别无二致。 事实证明,只要对症下药,及时治疗,令人毛骨悚然的“水痘”也并非不治之症。身为“主治医生”的顾孟然高兴坏了,为梁昭的康复,为自己高超的医术沾沾自喜。 当然……可能也和梁昭的身体素质有直接关系。 并非不治之症,如果当时港口那群人换种方式求助,也许还能获救。顾孟然不同情他们,甚至还有点憎恶,毕竟让风翼号损伤惨重,让梁昭以身试毒的罪魁祸首也是他们。 怎么说呢,只是有点唏嘘。 根据上辈子的谣传来看,病毒很可能已经蔓延出去了。在这个填饱肚子都难的天灾之年,普通人染上病毒根本没办法及时治疗。 等待他们的是什么结果?谁也不知道。 炎热的夏季走到了尽头,顾孟然结束隔离走出房间的这一天,天空阴沉沉的,每天见面的太阳不见了踪影,气温直线下降。 极热结束了。 顾孟然并未因此高兴,反倒为即将到来的暴雨犯愁。 山洪、雾霾、疫病……各种的意外导致,二十多天的航程从灾前走到现在还没走完。原计划在暴雨落下来之前抵达宜南,可如今暴雨将至,他们距离宜南还有好几个城市。 来不及了,一旦暴雨落下来,山洪、泥石流、山体滑坡……每一个自然灾害都是致命的存在。 想到这,顾孟然快步走向驾驶室。 “哎哟妈呀,好困。” 驾驶室内,郑奕杰吊儿郎当地坐在船长椅上,一只手紧握船舵,一只手举在半空中,似乎在进行某种伸展运动。 正好是交班的点,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郑奕杰以为老爷子来接班,看都没回头看一眼,撑着眼皮子强打起精神,“你终于来了孟爷爷,我都快熬死了。早饭做好了吗?我现在只想吃个饭,立马睡觉,你能实现我的愿望吗?” 熬夜熬傻了是这样的,顾孟然轻笑一声,“不太能。” “不要啊,还要我——” 说到一半,慢半拍的郑奕杰终于察觉到声音不对,他放下手臂猛地一回头,看到顾孟然瞬间,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顾孟然!” 兴奋不到一秒,刚刚唤出顾孟然的名字,郑奕杰突然想到了什么,手忙脚乱地在驾驶台上翻找,从一堆零食饼干中翻出了一个口罩,忙不迭捂住口鼻。 顾孟然挑了下眉,“太谨慎了吧?你很惜命啊。” “不不不,这不是惜不惜命的问题,我宁愿死,也不愿意染上那种病毒!浑身上下长满水泡,跟莲蓬似的。”说着说着,郑奕杰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顾孟然:“哦,你密集恐惧。” “这你都知道?” “很难看出来吗?” “好像也对。”郑奕杰愣了一下,旋即意识到自己并未关心同伴,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尴尬地笑笑道:“那什么,梁昭今天怎么样?你都出来了,他是不是也快了?” “好得差不多了,但还需要隔离两三天。” 顾孟然一边说,一边往驾驶台走,谁料郑奕杰像见了鬼一样,身体侧仰往旁边躲,如果不是手上还握着船舵,他估计会立马起身,拔腿就跑。 顾孟然停下步子,给了郑奕杰一个无奈又宽容的眼神,好声好气道:“真不至于,我自己单独隔离了两天,要是真染上了,我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郑奕杰缩头缩脑,小声嘟囔:“那,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嘛……” 得,当他没说。 顾孟然耐心用尽,不再搭理他,径直走到驾驶台前,手指轻点屏幕,调出电子航图认真看了起来。 郑奕杰这人多少有点奇葩,别人不搭理他了,他又来劲了,伸长脖子凑到顾孟然旁边,好奇地问:“看这个干啥?昨天下午孟爷爷不是在对讲机里说了嘛,咱们日夜兼程也还需要七八天才能到。” “来不及了,我们没那么多时间。”顾孟然百忙中抽空回答了一句。 郑奕杰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顾孟然顺手指向前方风挡,“天阴了,没看出来吗?” “当然看出来了,一天不到下降了好几度,我是瞎子我也能感受到啊。”郑奕杰循着他手指方向望过去,透过玻璃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心头忽然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 “等等,你的意思……该不会马上就要下雨了吧?” 顾孟然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郑奕杰脸色微变,咧着嘴倒吸一口凉气,“嘶,不能这么玩吧?昨天红火大太阳,今天阴天,明天就下雨……卧槽,怎么整地跟游戏世界一样。” “比游戏世界稍微好点。”顾孟然耸了耸肩,轻声笑道:“至少不会随时随地窜出一只野怪袭击你。” 不见得好到哪去! 郑奕杰再没了说笑的心思,眼巴巴地看着顾孟然,“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降雨量太大的话,水流速度也会变大,到时候风翼号往上开,水往下冲,岂不是原地踏步?” “办法……”顾孟然点击滑动电子航图,“正在想。” 郑奕杰差点两眼一黑,“不是,你现想——” “孟然?” 一声轻呼打断了郑奕杰的喋喋不休,两人齐刷刷扭头看过去,见老爷子正端着餐盘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孟然。 同在一艘船,却将近一个星期没见面,把孟高阳难受坏了。昨天用对讲机聊天一句没提,老爷子以为还要过几天才能见到大外孙,谁承想…… 老爷子快步上前,将餐盘随手搁在驾驶台上,伸手拍着顾孟然的肩膀,笑得合不拢嘴,“哈哈哈!你个臭小子,一声不吭就跑出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外公的笑容极具感染力,顾孟然也跟着笑了笑,“这不是给你个惊喜嘛。” “惊喜?”老爷子笑一半不笑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把手往上面挪了一点,拍了拍顾孟然的脸,“人都折腾廋了,还惊喜,不知道的还以为生病的人是你呢,惊吓还差不多。” 一番话说的顾孟然哑口无言,他的确瘦了好几斤,不是饿的,纯粹是因为两边跑,来回折腾导致没休息好。 老爷子没有一味地责怪他,更多的是心疼。 早饭都顾不上吃,班也不想接了,孟高阳拉着顾孟然的手唠了好一阵儿,餐盘里的早餐都快放凉了。 闲聊结束该谈正事了,老爷子和郑奕杰一个人端着一碗粥喝了起来,而吃过东西的顾孟然拿了把凳子坐在一旁,把自己的打算说与两人。 其实很简单,宜南暂时到不了,他们需要及时更改目的地,一个两天之内能抵达、地势平坦、周围无高山的目的地。 提出问题不难,难的是解决问题。 顾孟然对这周围不熟悉,更不知道哪有符合这样苛刻条件的地方,而正当他准备起身继续翻看电子航图时,一旁吃饭的老爷子放下了碗。 “我们现在在星海境内,再走一天就是榆阳,你别说,我还真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孟高阳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顾孟然动作一顿,赶忙追问:“哪?几天能到。” 老爷子捏着下巴琢磨片刻,神情愈发放松,笑容慢慢浮现在脸庞,“我真觉得行!奉金湖你们去过没?那——” “奉金湖?我以前过去。”郑奕杰丢下筷子和碗,嘴都顾不上擦一下,急急忙忙道:“那里应该属于高原湖泊,冬暖夏凉,湖面非常广,跟大海基本没什么区别。” 不乐意被人抢了风头,老爷子瞥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冬暖夏凉,竟说些没用的,还得我来。” “奉金湖周围的地势算不上平坦,甚至可以说是群山环绕。但她周围几乎没有高山,以丘陵为主,就算山体滑坡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因为她还足够大,跟小郑说的一样,一眼望不到尽头,无边无际,和大海基本没区别。” 说完,老爷子叹了口气。 顾孟然下巴微扬:“优点说完了就说说缺点吧,” 孟高阳猛地一抬头,“你怎么知道——” “没有缺点就不会和我们商量了,外公你自己就能做主。”顾孟然抿唇轻笑。 “就你小子聪明。”老爷子无奈摇摇头,继续道:“第一个嘛,奉金湖是一个景区,周围肯定是有人有建筑的,我们大概率会碰到人。” “第二,奉金湖属于高原深水湖,最深处达到800米,关于她的民间传说有很多,其中包括水下古城、奇怪的生物等等。” 话落,驾驶室鸦雀无声。 老爷子眉毛一挑,目光游离在两人之间,“感觉怎么样,敢不敢去闯一闯,别不说话啊。” 郑奕杰嘴唇紧绷,不敢应声,而他旁边的顾孟然在短暂的思考过后,重重点下头,“我觉得可以,主要也没别的选择。从现在开始计算,大概多久能到?” “抵达榆阳港口,走澜江,大概……”老爷子细细琢磨,拖着长长的尾音,“日夜兼程,三天之内可以抵达。” “行,出发!” “先别出发,该换班了!” 第69章 奇怪的梦 * 天空阴云密布,微波荡漾的黄江深而幽静,没有日出绚烂的色彩,世界只剩下黑白灰,连空气都变得沉闷而压抑。 11点的闹钟准时响起,睡回笼觉的顾孟然不情不愿地爬出被窝,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口,张开双臂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饿了,做饭! 有些日子没做饭了,走进久违的厨房,顾孟然一时不知从哪开始下手,有些迷茫地打开了冰箱。 一个星期没出门,家里就跟进贼了似的,偌大的双开门冰箱被人洗劫一空,放罐头、饼干的橱柜空空如也,就米桶里米都只剩下薄薄一层。 感觉再晚几天出来,家里就该断粮了。 没急着做饭,顾孟然先给厨房补充了一波物资。 冷冻箱放上新鲜肉类、排骨、鸡腿鸡翅,再来点方便快捷的速冻水饺,冷藏箱放入新鲜蔬菜、水果、牛奶、鸡蛋,再冻上两排果汁和肥宅快乐水。 以防发生类似的事情,不能及时补充物资,顾孟然把顶上一排橱柜塞满了,什么罐头、五谷杂粮、各类耐储存的干货通通塞进去。 之前气温太高,费劲儿腌制的泡菜还在放空间里,还未发酵。趁着天气转凉,顾孟然将泡菜坛全部搬出来,整齐摆放在厨房角落。 收纳整理还是很有乐趣的,不过很耗费时间,抬手一看已经到饭点了,顾孟然赶忙淘米、剁排骨,煲上一锅热乎乎的玉米排骨粥。 梁昭大病初愈,饮食最好以清淡为主,于是顾孟然从空间拿出两根莴笋、两盒虾饺,一盒午餐肉,打算来一个清炒素三鲜。 其实素三鲜的配菜应该是莴笋、虾饺、火腿肠,但顾孟然个人不是很爱吃淀粉肠,特意将火腿肠换成了午餐肉。 午餐肉和莴笋分别切成条状,烧一锅开水,将切好的莴笋条和虾饺倒入锅中焯水,随后捞出沥干多余水分。 起锅烧油,姜蒜下锅炒香,先下午餐肉简单煎一下,随后将剩余食材倒入锅中翻炒片刻,加入适量清水焖煮。最后待烧开,兑一碗淀粉水沿着炒锅边缘淋上去,大火收汁。 放入调味料,一道鲜香味美的素三鲜就做好了。 闻着香吃起来更香,顾孟然尝了一根莴笋条,入口爽滑,鲜香软糯,清淡而又不失美味。 顾孟然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将锅中素三鲜铲了起来,均匀地分成两份。紧接着,他给煲好的排骨粥撒上葱花,从橱柜里拿出三个海碗,舀上热气腾腾的排骨粥。 郑奕杰睡觉没他的份,梁昭那一份先放回空间保温,顾孟然把剩下的菜和粥放进托盘,而后哼着小曲走向驾驶室。 人未到,香味先到。 早已过了饭点,老爷子饿得前胸贴后背,猝不及防闻到饭菜的香味,眼睛都直了。 可过了两分钟,一碗粥,一盘寡淡的素三鲜摆在面前,老爷子的笑容逐渐凝固,嘴巴一瘪,小声埋怨道:“你忙活一中午就整了这些?哎哟,又是粥,嘴都寡没味了。” “又不是白粥,好歹还有排骨。”顾孟然笑着把饭菜端出来,伸手将筷子递给他外公,“将就吃,刚刚给厨房补充了一下物资,没时间弄花样,而且梁昭大病初愈,只能吃清淡的。” 老爷子接过筷子,不情不愿地夹了块午餐肉,“梁昭梁昭,就知道梁昭。那,那空间里不是还有熟食嘛,也不说给外公……”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清。 顾孟然拿起筷子又放下筷子,从空间里拿出一盒热乎乎的梅菜扣肉、一碗粉蒸牛肉,特地摆在外公面前,“想吃就直说嘛,够了不?拐弯抹角的怪人家梁昭干嘛。” “谁想吃了。”老爷子忙地夹起一片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嘴上半点不饶人,“我又没说错,梁昭现在可是你的宝贝疙瘩,咱们现在地位低得很,吃饭都只能吃在他后头。” 这语气,酸得没边儿了,顾孟然端起碗喝了一口粥,“别乱说啊,今天咱们可是吃在前面。” “哟,还没给梁昭送饭?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爷子一脸狐疑,挑眉看了他一眼。 顾孟然轻咳一声,“还没,吃完饭我打算去清洗一下甲板,到时候也要穿防护服,一脱一穿的麻烦,所以一会儿再去给梁昭送饭。” 听到清洗甲板,老爷子不再打趣他,喝了口粥又问:“你不是说明天就下雨了吗,洗甲板干啥?往后天天下雨,还怕雨水冲不干净?” 顾孟然咽下食物,轻轻摇了摇头,“能冲干净,但可能会把那些脏东西冲得到处都是,我还得用消毒液洗一遍,谨慎点准备没错。” “有道理。”老爷子点了点头,夹了一块粉蒸牛肉放在顾孟然碗里,“多吃点,洗甲板可是个辛苦活儿。” “外公你多吃点吧,我这几天可没少吃。” “臭小子!” 老爷子胃口相当不错,两个人三个菜,其中大半都是他一个人解决的。 吃饱喝足,顾孟然收拾好碗筷正准备离开,老爷子打了个饱嗝,忽然又叫住他:“对了,恒荣盛那边我跟他们说过了,他们的回答很简单,风翼号去哪他们就去哪里。” 没头没尾突然来一句,顾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怔愣片刻,顾孟然眉头微蹙,唇缝中溢出一声叹息,“这话说的,怎么一副要把身家性命交给我们的架势?” 老爷子摆摆手,“别想那么多。反正我已经说清楚了,我们也不知道那边的具体情况,就算遇到危险也怪不得我们。” “嗯,走一步看一步吧。” 顾孟然点点头,端着餐盘转身离开。 回厨房将锅碗瓢盆清洗干净,顾孟然快速返回卧室,从空间里取出梁昭的饭菜,套上一套干净防护服,沿着二层甲板来到梁昭的窗边。 不想再隔离一次,顾孟然不打算进屋,他一手端着餐盘,另一只手轻轻敲了敲玻璃,等待梁昭过来拉开窗帘。 窗边放了一把凳子,这几天隔离不方便进屋,用来投喂梁昭的。其实他现在大可以放下食物便离开,但是呢……身为“主治医生”,他得亲眼看看病人的情况。 不到一分钟,窗帘从里面拉开了,梁昭穿着长袖长裤站在窗边,将自己包裹得非常严实,甚至还戴了一个口罩。 顾孟然没多想,开口便吐槽,“在屋里裹这么严实、穿这么厚干嘛?见不得人啊?” 话落,梁昭眼眸低垂,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垂了下去。 顾孟然一下子就明白了,真想抬手给自己来一巴掌。 红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该消的消,该瘪的瘪,但由于色素沉着,一粒粒棕色小点取代了红疹的位置,斑驳在梁昭的皮肤上。 没想过他会这么在意,一时嘴快说错了话,顾孟然干巴巴地笑了笑,赶忙找补道:“哦对,降温,降温了,多穿点好。” 梁昭被他逗笑了,隔着玻璃轻声附和道:“嗯,是降温了,要注意保暖。” 四十五六度降到三十五六度,怎么不算降温? 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了,顾孟然将餐盘放在凳子上,看着屋内的梁昭,郑重其事道:“必须和你说一声,计划有变,宜南去不去了,我们打算就近去奉金湖。” 梁昭知道奉金湖,他没有第一时间接话,沉默了将近半分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奉金湖是个不错的选择,距离不远,湖面广阔。我们可以在那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等水位上来再做打算。” “是吧,听外公说到这地方我就觉得能行,湖水深,湖面广,我们把风翼号往湖中央一停,就算有人又能怎样,对我们构不成任何威胁。”顾孟然越说越兴奋。 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威胁的,梁昭不忍心给他泼冷水,轻轻“嗯”了一声,“明天就要下雨了,我们必须尽快抵达,不然水流速度加快,我们——” “等等。” 顾孟然瞳孔猛地一缩,呼吸逐渐停滞,看向梁昭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明天下雨?” 梁昭脸色微变,喉结上下动了动,他正寻思该怎么解释,顾孟然一开口,把他的退路彻底堵死了。 “我记得很清楚,我没有告诉过你。” “我——” “你最好考虑清楚了再说。”顾孟然再次打断他的话,语气不算友善,“如果你敢骗我,我、我以后一句话都不会跟你说了!” 没有退路了,梁昭抬眸对上顾孟然的视线,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覆在玻璃上,无奈而又带了几分茫然道:“发烧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顾孟然瞬间紧张起来,嘴唇微微颤抖。 梁昭语速很慢,一句一顿,“很奇怪的梦,梦的前半段和我的人生经历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你。” “你没有给我打那一通电话,我们没有重逢。直到很久以后,陆地已经不复存在了,我再次遇见了你,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 第70章 火锅 * 清洗甲板、室内室外消毒、给风翼号的水箱补充山泉水……顾孟然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不去东想西想。 可折腾到半夜十二点,顾孟然洗完澡躺在床上,脑瓜子还是“嗡嗡”的。梁昭中午那些话如同一群勤劳的小蜜蜂,在顾孟然的耳边飞了一圈又一圈,吵得他心神不宁。 梁昭恢复了上辈子—— 不对,他梦到上辈子,并拥有了上辈子的部分记忆。 至于为什么是拥有,因为梁昭说,他是以旁观者的视角看了一场“电影”,而并不是从脑海深处挖掘出来的记忆。 嗯……这对顾孟然来说已经很恐怖了! 好消息:梁昭目前只知道“电影”所呈现出来的内容,比如他们相遇的过程,共同经历的一些大事件,对他们之间相处的细节还是比较模糊的状态。 这意味着…… 顾孟然还剩一张遮羞布,没有完完全全地暴露。 坏消息: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恢复记忆应该只是时间问题。而且梁昭极有可能知道,他,顾孟然也拥有不属于现在的记忆。 刚开始顾孟然还想不明白,梁昭分明还没意识到重生这一点,如果只当是做了一个离奇的梦,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那会儿洗澡的时候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 梁昭在试探他。 当初梁昭登船时,为了有个合理的解释,顾孟然谎称自己做了一个梦,在梦里看到了未来,以及梁昭在梦里救过他。 说多错多,以防露出马脚,这个“梦”顾孟然平时能不提则不提,刻意表现出自己只梦到片段,一知半解的样子。 两个人做着一模一样的梦,怀疑的种子已然埋在梁昭心中。他明显不相信这只是一个梦,怀疑顾孟然知道更多细节,于是——梁昭拿自己获取到的信息来试探他。 三条鱼摆明了就是一个饵,梁昭抛出来的鱼饵,顾孟然一本正经向他求证时,变相承认自己知道,并在意这一点。 他主动咬了钩…… 顾孟然重重一拳捶向被子,“可恶!” 一想到梁昭可能会完完全全地记起上辈子,难堪、尴尬以及窃喜,各种复杂的情绪将顾孟然大脑填满,导致他异常兴奋,以至于三更半夜连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可不想落下风,哪怕是在梁昭面前。 既然迟早会恢复记忆,横竖都是死,那么不如趁现在,趁现在还有微弱的优势,趁现在的梁昭稍微好忽悠一点。 * “轰隆隆——” 黑压压的乌云急剧翻滚,数道银色闪电划破长空,一道惊雷轰然炸响,睡梦中的顾孟然瞬间惊醒,掀开被子光速起床,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 拉开窗帘,黑沉沉的天空映入眼帘,泛着亮光的闪电相继穿透云层,被劲风搅动的江面闪过一条条银色蜈蚣。 闪电过后,又是“轰隆”一阵巨响,仿佛天地崩裂,万马奔腾,回荡在天地间的余音震得人头皮发麻。 “啪嗒啪嗒”,细密的水珠在甲板绽放开,顾孟然缓缓抬起头,电闪雷鸣的天空中,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阵仗非常大,像是有人打开了天上的泄洪闸,如瀑布一般的水流急而迅猛地冲了下来,短短几分钟,白蒙蒙的水雾为黄江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哗哗哗——” 急促的雨声萦绕在黄江上空,除了时而炸响的闷雷,顾孟然再也听不见其他声响。 当然,也有例外。 “下雨了!下雨了朋友们!” 床头柜上的对讲机响了,郑奕杰洪亮的嗓音竟然盖过了窗外的雨声,无比清晰地传入耳朵。 顾孟然转身往床边走,刚拿起对讲机,老爷子比他先一步做出回应: “下雨有什么稀奇的,咱家孟然说了,往后天天都是雨。话说你小子熬一宿你还挺精神哈,要不再来驾驶室值会儿班?” 郑奕杰:“玩儿呢孟爷爷,我才刚下班。” “什么刚下班,这都几点了。反正你也睡不着,来陪老头子坐一会儿,刚好今天降温,咱们中午打个火锅?” 一个人开船太无聊了,老爷子想方设法地忽悠郑奕杰。 郑奕杰原本没当回事儿,但火锅二字一出,他明显心动了,沉默了几秒,试图讨价还价:“那我晚上晚点接班?” 老爷子一口答应:“好说好说,你先去叫顾孟然起床,几点了还在睡。” 听到这顾孟然才意识到不对,抬手看了眼时间——中午十一点半。 天色太暗了,不看时间他还以为才凌晨。 房门被敲响时,顾孟然刚好洗漱完毕,正准备出门。 拉开房门,四目相对,不给郑奕杰说话的机会,顾孟然表示自己已经听见了,直接带着他前去厨房准备食材。 梁昭还不能出门,三个人火锅,顾孟然不打算弄得太麻烦。 上好的牛羊肉各切几盘,新鲜的蔬菜、豆制品,以及各类速冻丸子各装一盘,再来点宽粉、菇类,齐活儿。 两个人一起忙活,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备好了菜。 最后将台面收拾干净,顾孟然扭头看向杵在一旁的郑奕杰,下巴一抬,“愣着干嘛,往驾驶室端啊。” 郑奕杰的视线扫过台面,灶台,慢慢转移到顾孟然身上,眼神中透露着几分茫然,“火锅料呢?不打算炒一下?直接加水煮不够味儿我跟你说,我可是——” “谁说需要火锅料了?”顾孟然拧开水龙头洗了个手,抽了张厨房纸,慢条斯理地擦水。 山城人士郑奕杰愈发不解,“什么意思?不要火锅底料吃什么火——” 话还没说完,干净整洁的台面忽然出现了一口锅。 圆鼓鼓的锅身,上窄下宽的烟囱,锅沿还各长着两个小耳朵,这是——铜火锅! 郑奕杰差点气炸了,指着那口铜锅,恶狠狠地瞪着顾孟然,“你耍我!我困得要死还在这准备食材,搞半天就整这么个玩意儿,这也叫火锅?” “怎么不算,人家名字就叫铜火锅,南北饮食差异而已。”顾孟然耸了耸肩,一脸无辜道:“再说了,决定吃火锅的是你们,我只是选择一种口味。” 郑奕杰试图挣扎一下,伸手抓住顾孟然的胳膊,“哥,孟然哥!我是山城人啊,平时连鸳鸯锅都不带吃的,这清汤寡水的有什么搞头,炒个料呗。” 顾孟然从他手中抽出胳膊,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一本正经道:“忍一忍,梁昭病刚好,吃不了辛辣。过几天吧,等我们在奉金湖安定下来,想吃什么吃什么。” 郑奕杰真想掉头就走,可那一盘盘色泽鲜艳、肥瘦相间的现切牛羊肉实在太过诱人。 犹豫再三,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心想算了,大不了调个辣味的蘸碟。 无烟炭将锅中清水烧开,夹着羊肉的三双筷子立马探入锅中。只需短短几秒,卷了边的羊肉从锅中捞出,鲜美醇厚的羊肉味在驾驶室里弥漫开。 雨天和火锅非常的适配,涮了羊肉涮牛肉,三人埋头大快朵颐,没一个人说话,屋内只剩下不太明显的咀嚼声。 直到好几大份牛羊肉彻底光盘,最开始对铜火锅嗤之以鼻的郑奕杰舔了舔嘴唇,笑吟吟地看向老爷子,“够了吗孟爷爷,要不我再去切几盘?” “嘿你这小子,自己想吃就去切,还拐弯抹角地问我。”老爷子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嘴角抽了一下。 听到老爷子这话,郑奕杰一拍大腿站起身,“得嘞,那我就不客气了。” 跟有人在后面追似的,郑奕杰匆匆走出驾驶室。 先前这人说什么来着?顾孟然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拿起筷子,把锅中最后一夹羊肉卷夹进打包盒中,旋即盖上盖子,将打包盒收入空间。 老爷子看在眼里,眯着眼睛“啧”了一声,满脸不屑道:“你倒是贴心,吃什么都惦记着梁昭,跟个小媳妇似的。” 顾孟然没说话,端起盘子开始下素菜,百忙中抽空瞪了老爷子一眼。 孟高阳假装没看到,略显生硬地岔开话题:“你说这些肉啊菜啊,要不要给恒荣盛送一点过去?我们在这吃香喝辣,他们在后面啃方便面,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啊。” 这话题找的,还不如不找。 顾孟然无奈叹了口气,“怎么送?直接说我们有空间?外公,这些都不是现在应该存在的东西,没办法解释的,就算说是种的,前段时间那种极端高温,我们也种不出来。” “我、我也知道,就是觉得人家送了那么燃油,我们……”话没有说完,老爷子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头。 素菜一样放了一点在锅里,顾孟然放下筷子看向外公,表示理解:“我懂,拿人的手软,总觉得欠别人的。再等等吧,等稳定下来,我有办法合理地给他们送一点东西。” 听这语气似乎早有打算,老爷子满是期待地看了他一眼,“什么办法合理?” 顾孟然轻抿嘴唇,自信笑道:“暂时保密。”魔/蝎/小/说/m/o/x/i/e/x/s/.c/o/m 70-80 第71章 奉金湖 * 连日暴雨,降温带来的喜悦早已被冲淡,黄江水位持续不断地上涨,进入澜江后逆流而上,风翼号与恒荣盛2的航速被迫慢了下来。 短短两天,黄江变成名副其实的黄江,清澈的江水化为浑浊的泥汤。沿岸经烈日炙烤的树木再遭风雨洗礼,残叶枯枝随风飞舞,曾经郁郁葱葱的山林再无任何生命气息。 末日感真的很重,顾孟然手握船舵,透过风挡看着阴沉沉的天,听着“哗哗哗”的雨声,胸口莫名闷得慌。 目的地近在咫尺,航道由窄变宽,水阻力逐渐减弱,顾孟然将车钟推到底,操纵风翼号进行最后的冲刺。 一千米、五百米、三百米…… 驶过蜿蜒的盘山公路,全速前进的赛车一跃冲上山顶。 狭窄的河道瞬间甩在身后,恍然有种拨开乌云见晴天的感觉,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湍急的水流渐渐平缓,一层朦朦胧胧的水雾中,一个绵延广袤的湖泊映入眼帘。 螺旋桨反推,风翼号开始减速,顾孟然透过风挡望向湖面,嘴巴微微张大,深棕色瞳仁被震惊与欣喜所占据。 澜江的起点,广阔无垠的奉金湖一眼望不到尽头,湖面好似与灰蒙蒙的天空连成一线,模糊了世界的边界,宛如一片浩瀚辽阔,漫无边际的海洋。 环绕湖泊的群山被水雾与浑浊的湖水完美隐藏,高原湖泊?如果外公不提前说,顾孟然真以为沿着黄江把风翼号开进了东海。 “怎么样,你外公挑这地方不错吧?” 顾孟然看得专注,老爷子走到身后他都没发觉,听到声音他恍然回过头,发现来的不只是外公,还有郑奕杰和刑满释放的梁昭。 外公的话他是一点儿没听见,看到梁昭的瞬间,顾孟然眉头一挑,明亮的眸子盛满愉悦,“不是说晚上才出来吗?怎么,想通了?” 梁昭在顾孟然身侧站定,抬手看了眼时间,轻声道:“六点半,应该也算是傍晚?” “行吧,你说算就算。恭喜我们小梁哥闭关结束,晚上弄点好吃的,给你接风洗尘。”顾孟然双手握着船舵,说话时总是下意识偏头看梁昭。 梁昭还没说话,被无视的老爷子似有不满地干咳一声:“咳,干嘛呢,开船就好好开,别三心二意的。” “别光指挥啊,”顾孟然轻笑一声,透过雨幕看着雾蒙蒙的湖面,对身后三人说道:“左右前,三个方向呢,你们这些来过奉金湖的,不是应该说说这周围的情况吗?” 奉金湖什么情况来着?多年前来过一次,老爷子一时间有点想不起来,埋头琢磨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我、我记得好像有个度假酒店?沿着出湖口往左,对,左前方!” “度假酒店?”郑奕杰扑哧一下笑出声,“孟爷爷,你多少年前来的?方向倒是没错,咱们现在这个位置的左前方,那边山头修建成度假村了,满山头都是度假酒店。” 怕众人分不清方向,郑奕杰好心抬手指了一下。 度假村……顾孟然眉头微蹙。 4A级景区奉金湖,其度假村的规模一定不小。 如果这里还存在幸存者,那么极有可能集中在那一带。两艘大船太过瞩目,人生地不熟的,不清楚这里的具体情况,最好不要轻易靠过去。 沉吟片刻,顾孟然眼眸微抬,继续问外公和郑奕杰:“正对面和左边呢?分别是什么区域?” “正对面……” 郑奕杰拖着长长的尾音,在众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重重拍了两下巴掌,咋咋呼呼道:“我想起来了!博物馆,欢乐世界,但那边的人可能也不少,因为那还有个沙滩。” “左边我就不清楚了,我当时就来玩了——” “红杉森林公园。”梁昭沉声打断他的话,就这三个方向分析起来:“目前来看,左边应该是人最少的区域,而且那边水比较深,我们只要不靠岸,一般人都靠近不了风翼号。” 顾孟然重重点头:“ok!那我们就去——” “不过……” 这一下子晃的,顾孟然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跟外公学的?说话大喘气。” “不是大问题。”梁昭笑笑道:“左边有个湖中岛,只是提醒你开船注意一点,不要磕到风翼号。” “知道了。”顾孟然透过雨幕专注前方,一点点地转动船舵,沿着奉金湖的出湖口向左前方航行。 湖面虽广,但的的确确比不上海洋。耗时十分钟,风翼号带着小尾巴恒荣盛,小心翼翼地驶过湖中岛,停在一片隐约能看见远处山峦的深水区。 短时间内不打算离开了,船怎么停稳是个问题。 持续强降雨,湖水并不平静,缆绳连接不到岸边,就算抛下船锚,风翼号还是可能被水浪推着走。 随波逐流也不是不行,大不了不抛锚,飘出去再开回来,只是这么来来回回地折腾,麻烦! 驾驶室落针可闻,问题一抛出来,没一个人吭声。 就在顾孟然一筹莫展之际,梁昭似乎想到了什么,眯着眼睛看了眼江面,再将目光转向顾孟然,“不介意和恒荣盛做邻居的话,风翼号可以和他们靠泊。” “对哦!”顾孟然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了下去。 两艘船并肩靠泊,带上缆绳,的确会一艘船稳定许多,可做邻居……他们还怎么吃香喝辣? 顾孟然仔细琢磨了一下。 风翼号是前驾驶,恒荣盛是后驾驶,如果顺着停的话,驾驶室的确挨不到。但风翼号的厨房和客厅在船尾,几乎相当于和恒荣盛的艉楼面对面。 不行不行! 这样以后做饭岂不是只能门窗紧闭,还得拉上窗帘?偷感也太重了! 没等顾孟然纠结出个所以然,高频响了,许星河略带兴奋的嗓音在驾驶室回荡开: “顾哥顾哥!我们是不是要靠泊啊?我姐说水流速度太快了,一艘船抛锚不太安全,万一水把船推着走,把锚链绞断就麻烦了!” 似乎都在等着顾孟然做决定,没一个人伸手拿呼叫器。顾孟然迟疑片刻,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咬牙拿起呼叫器,装模作样地说起了客套话: “是啊,许姐说得有道理,靠泊确实更稳定一些。要不这样,你们掉个头,我们驾驶室对驾驶室,以后两家来往也方便。” 没听出弦外之音,对讲机那头的许星河愈发激动,笑嘻嘻道:“对对对,我也这么觉得,那我现在立马掉头。” “那,麻烦你们了。” 顾孟然脸不红心不跳,说完放下呼叫器,轻笑一声。 老爷子听到了他的小算盘,果断竖起大拇指:“好小子,真有你的。” 船长椅交给外公来坐,顾孟然从空间拿出两套雨衣,一套给郑奕杰,另一套留给自己。 站在一旁的梁昭微微皱了下眉,不解地看向顾孟然,“我的呢?” “你?病刚好就想去淋雨?”顾孟然忙着穿雨衣,头也没抬道。 长期停泊,前后的船锚都要放下去,还要用缆绳与恒荣盛连接在一起。 这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两个人估计要忙上好一阵子。 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梁昭还想再争取一下,放缓了声音对顾孟然说道:“你知道的,我的病早就好了,只是隔离到现在而已。” 顾孟然想都没想,直接拒绝:“大病初愈就好好休养身体,坐一边儿玩去,别瞎操心。” 不给梁昭说话的机会,顾孟然快速将雨衣穿好,顺手拿了台对讲机,随后将雨衣兜帽罩在头上,朝一旁穿戴整齐的郑奕杰招招手,“走走走,早去早回!” 正事从不掉链子,郑奕杰二话不说,紧跟着顾孟然走出驾驶室。 “哗哗哗——” 推门而出,震耳欲聋的雨声敲击着耳膜。 细密的雨点宛如结实的玻璃弹珠,毫无缓冲地从天上坠落下来,砸在身上甚至有种明显的钝痛感。 雨衣已然成了装饰品,冲进雨幕还不到一分钟,顾孟然和郑奕杰浑身都湿透了,狼狈又艰难地走向锚链舱。 工作量的确够大,船首船尾的锚链好不容易入水,恒荣盛慢慢地靠了过来。顾孟然和郑奕杰一秒都不能停歇,又赶忙联系驾驶室,站在甲板上指挥恒荣盛进行靠泊。 风雨声势浩大,说话全靠吼,等恒荣盛抵着风翼号的护舷停稳,顾孟然嗓子都吼哑了。 还好,淋成落汤鸡的不止他们两个,对面船上的许星河比他们还惨,连一件稍微能挡点风的雨衣都没有。 忙忙碌碌一个小时,所有缆绳彻底固定完毕。 两艘船,四个船锚,还有无数根缆绳将他们牢牢固定在湖面上。 密密麻麻的雨滴从头顶砸落,讨厌的雨水总是往眼睛、嘴巴里钻,顾孟然时不时抹一把脸,感觉自己都快溺水了。 最后沿着连接处检查了一遍,和许星河打了个招呼,顾孟然和郑奕杰喘着粗气,步伐匆匆地往回走。 走得急,没往湖面上看,顾孟然一只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突然间,一声短促的鸣笛声从不远处传来。 “嘟——嘟嘟——” 声音不算大,勉强盖过雨声。 顾孟然步子一顿,十分默契地和郑奕杰对上了视线,随后两人双双掉头,循着声源跑到护栏边查看情况。 烟波浩渺?的湖面,一艘头尖尖的白色小船穿过重重雨幕,以极快的速度从侧后方驶来。 一艘快艇,凭借模糊的影子,顾孟然立刻判断出,而对面的目标似乎很明确,正是刚刚停稳的风翼号和恒荣盛。 第72章 爱心物资 * 应该是注意到甲板上有人,急速行驶的快艇在风翼号与恒荣盛之间,果断选择了风翼号。 “轰轰轰——” 油门拧到最大,快艇破开雨幕,在灰蒙蒙的湖面上划出一道道白色残影。 距离越来越近,快艇依旧没有减速的打算,眼看只剩下最后十米,白色快艇突然来了个急转弯,旋即一个帅气的水上漂移,一路噪声带水花地刹停在风翼号侧面。 发动机轰鸣逐渐消失,昏暗的湖面再度被雨声包围。 快艇稳稳停在风翼号右侧,尖尖的船头刚好对着甲板上的顾孟然和郑奕杰,似乎有意保持着五六米的安全距离,不再靠近。 握着高压水枪的手心渗出汗水,转瞬便被雨水冲走,顾孟然仍由雨滴拍在脸上,眯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艘白色小船。 夜色与雨幕双重遮挡,七八米的距离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顾孟然正寻思要不要拿一副望远镜出来,一片“哗哗”的雨声中,一道清越洪亮的男声飘了过来。 “喂,能……吗?调&¥对*机@#409快!” 声音断断续续听不太清,对方明显使用了扩音器,冰冷的声音不断重复,不带一丝感情。 “调对,409,什么玩意儿?” 竖起耳朵听了好几遍,郑奕杰始终没听懂对面到底说的什么,下意识扭头看向顾孟然。 灼热的视线难以忽略,顾孟然将高压水枪递给郑奕杰,迅速从湿透的衣服兜里掏出一个套着塑料袋的对讲机,顺带郑奕杰当翻译:“调一下对讲机,公众频道409,快。” “这你也能听出来?”郑奕杰瞳孔震惊。 顾孟然头也没抬,“连猜带蒙,特意开船过来应该不是为了看我们一眼,虽然不知道到底什么来意,但愿意和我们沟通是好事儿。” 郑奕杰不太赞同这话,脑袋摇得飞快,“别吧哥们,你别忘了陵江港那群人,当时也是他们主动联系的我们?” 顾孟然愣了一下,点点头,“你说得对。” 塑料袋稍微有点厚,操作起来不太方便,顾孟然拧动信道旋钮切换频道,两次尝试均已失败告知。 雨太大了,拆开塑料袋对讲机指定进水。 一直站在雨里也不是个事儿,顾孟然四下环视一圈,转头朝郑奕杰扬了扬下巴,随后憋着一口气冲到屋檐下。 本意是让郑奕杰一起躲雨,但他似乎会错了意,举着顾孟然交给他的高压水枪,像是得了什么命令,眼神坚定地站在大雨中。 顾孟然:…… 没空管他了,顾孟然拆开塑料袋,迅速将对讲机调到409MHz。正当他准备按下PTT键,与对方沟通时,刚才扩音器一模一样的男声又从对讲机里传来: “你好!能听到吗?风翼号,还有恒……什么来着?” 话落,旁边又有另一道声音说:“段哥,这样真的能行吗?要不还是靠过去吧,万一人家不搭理,我们要在这儿等到什么时候?我妈还等着我吃饭呢。”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看你胖地跟熊一样,靠去把人家吓到了咋弄?” “这、这也能赖我?” 两人旁若无人地斗嘴,顾孟然有点插不上话,握着对讲机轻轻咳嗽一声。 “有声有声了段——” “闭嘴。” 对同伴重拳出击,对陌生人温柔以待,对面放缓了声音,礼貌而耐心地询问:“请问是风翼号还是恒、恒荣?方便问一下,你们两艘船是一起的?从哪过来的?” 特意跑来打听他们的来历?沉吟片刻,顾孟然不答反问:“这里是风翼号,方便问一下,你们是什么人?问这个做什么?” “我们?我们是奉金湖周围的居民。你们从黄江来的对吧?上游还是下游?主要是想确认一点事情。” 对方语气不变,耐心且温和,顾孟然却在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时,听到了一声不耐烦的轻啧。 没空在意对方的态度,确认……顾孟然反复咀嚼这两个字,隐隐意识到什么。撒谎不是明智之举,犹豫再三,顾孟然坦言道:“我们是从黄江过来的,黄江下游。” “草!我就知道。” 男人瞬间变脸,似乎把对讲机都丢了出去,同时传来的还有“哐当”一声响。 是个暴躁老哥啊,顾孟然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过了十多秒,对讲机再次响起,说话的变成了另一个瑟瑟缩缩,声音憨憨的男人:“你、你们真的从下游来的?你们船上有人发烧、长红疹吗?” 果然。 顾孟然故作惊讶反问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烧长红疹?” “别跟我装蒜!”暴躁老哥的声音再度响起:“从下游过来你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你你就老老实实回答。” 顾孟然轻笑一声,“我们一直全速赶路,还真没怎么注意。发烧红疹……哦!你是不是说那种水痘?” 对方明显一顿:“展开说说。” 这一部分没有撒谎的必要,顾孟然如实道来: “快到陵江港的时候,江面上忽然多出很多死鱼。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继续往上走,没想到在陵江港遇到一群人拦船,他们身上就长着很多水痘,很夸张很吓人的那种水泡。” “然后呢?”暴躁老哥又问:“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顾孟然:“冲过来的。他们身上的水泡太吓人了,我们不敢逗留,不敢和他们近距离接触。你应该能看到吧?我们船身上还有好几个坑呢,都是撞出来的。” 对方并不接茬,直截了当地问:“你确定没有和他们接触过?你们船上也没有人发烧出红疹?” 唯一的感染者已经痊愈了,顾孟然面不改色道:“没有。” “有没有你说了不算,麻烦配合一下,现在立刻马上,把你们两艘船上的人全部叫出来,站在甲板上让我们检查一下。”暴躁老哥沉声道。 顾孟然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好声好气道:“下这么大雨呢,我们船上还有老人,要不……你上船来检查?” “来就来,等着,我——” “段哥!” 对面又安静了,这一次等了很久,久到顾孟然都以为不会再有后续了,对讲机重新响起,暴躁老哥冷静了许多,有条不紊地安排道:“听着,从现在开始,你们两艘船上的所有人,全部不准下船。” “不管你们是路过奉金湖,还是打算在这里长期住,现在你们必须在船上自行隔离七天。如果有人高烧不退,或者身上长出红疹,立刻通知我们。” 顾孟然挑了下眉,“通知你们做什么?” “你就会问这些没营养的问题?通知我们还能干嘛,当然是给你们找药找医生!” 这话一出,顾孟然忽然有点看不懂了。 对面这是什么意思?好客的热心村民? 没等他想明白,暴躁老哥又一顿输出:“喂,现在抛一根缆绳下来,我们带了预防病毒的药,拿到手每个人都吃一点。还有那什么,你们船上多少人?吃的用的缺不缺?赶紧的,说话!” 顾孟然被他密集的话语砸得有点蒙,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试探着道:“吃的谁不缺?你们不缺?” “自顾不暇还有空操心别人?别废话,赶紧丢根缆绳下来。”暴躁老哥很不耐烦,语气却带着微不可察的得意。 …… 十分钟后,湿漉漉的两个人抬着半袋湿漉漉的物资返回驾驶室,顺手将结结实实的物资放在驾驶室门口,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留下一脸茫然的老爷子和梁昭。 皮肤都快被雨水泡胀了,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顾孟然重新走进驾驶室时,外公和梁昭正蹲在那半袋物资旁边,隔着塑料袋研究里装的是什么。 头发还在滴水,顾孟然拿着毛巾擦头发,朝好奇心旺盛的外公扬了扬下巴,“好奇就打开看看嘛。” 快艇靠过来的动静不小,老爷子和梁昭同样也听到了。只是他们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还没来得及出去查看情况,两个人就抬回来半袋物资,给他们都整懵了。 透明塑料袋里三层外三层,如同一个鼓胀的气球,将半袋物资包裹得严严实实,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不过通过独特的打包手法可以确定,这不是他们自己的物资。 看了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老爷子抬头瞪了顾孟然一眼,“还不赶紧说说,到底什么情况。” 顾孟然笑了笑,把刚才和暴躁老哥的交谈一字不落地转述给外公和梁昭。 从地震到现在,一直是他们往外掏物资,收到来自别人的爱心物资,这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老爷子惊呆了,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盯着那袋物资喃喃道:“这,这是什么意思?平白无故地给我们送药送物资?会不会有诈?” “应该不会。”顾孟然摇摇头道:“那个人说话很冲,没有刻意说要帮助我们这类话,感觉……像是……” 隐约猜到一点,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而这时,梁昭主动接过顾孟然没说完的话,不紧不慢地分析道:“我觉得,这里可能比我们想象中更安全。” “他们应该不愁吃喝,有相对稳定的住所,对类似水痘的病毒也有所了解,所以第一时间问我们从哪里来。听到我们从下游过来,他们很紧张,可能是担心我们携带病毒到处乱跑,把病毒扩散开。” 老爷子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和送物资有什么关系?” 梁昭笑了笑,耐心解释道:“现在可是暴雨天,有吃有喝谁乐意到处跑?送物资是为了稳住我们,同时也是在告诉我们,听从安排就不会饿肚子。没错,他们在宣示主权。” “嘶。” 老爷子倒吸一口凉气,咂咂嘴道:“城市套路深啊,送半袋物资这么多讲究的吗?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把物资给他们退回去?” 顾孟然摇摇头:“不用,宣示主权不一定是坏事。” “既然不赶我们走,那我们就安心住在这里,先‘隔离’七天再说,如果他们没有恶意,给人当小弟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第73章 聊一聊 * 抗病毒颗粒、退烧药、止痛药…… 热心村民出手大方,杂七杂八的药物装了满满一袋,不仅量大,种类还不少,甚至连消毒剂和医用酒精也给他们塞了两大瓶。 一个大袋子装着两个小袋子,整理好药物,顾孟然剥开层层叠叠的塑料袋,又从袋中翻出不少食物。 两盒压缩饼干、几袋方便面、少量大米…… 其中数量最多的是——散发着淡淡腥味的干鱼。 两指宽的红尾凡,巴掌大的鲫鱼、青鱼,大如盆的鲢鱼、鲤鱼,还有一些顾孟然从未见过的鱼类。 鱼处理得非常干净,大鱼开膛破肚,小鱼挤出内脏。大概是晒足了太阳,干鱼的卖相也相当不错,色泽金黄,酥酥脆脆,手一拿还往下掉渣,像用油炸过一遍似的。 淡淡的鱼腥味中夹杂着干鱼特有的香臭味,第一次闻有点怪,但多闻几次,嗯,怪香的。 有个大哥罩着的感觉还不错,至少开盲盒开得很快乐。 顾孟然心情极好,均匀地将物资和药物分成两份,交代郑奕杰给新邻居送去了一份。不过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子,嘱咐许家姐弟暂时不要吃干鱼。 奉金湖位于支流上游,相对来说比较安全,但前些日子江里死了太多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们又不缺吃的,没必要为了一点干鱼担风险。 物资收回空间,仔细把驾驶室打扫了一遍,顾孟然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过道,慢悠悠地朝厨房走去。 停泊之后不再需要人值班,所有人都自由了。 外公和梁昭早在厨房里折腾起来,顾孟然还没走到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味。 麻辣鲜香,味道非常浓,本想直奔厨房的顾孟然匆匆拐了个弯,跑到客厅关上窗户,又拉上窗帘才稍微放心了一点。 多了个邻居多了点麻烦,虽然厨房那一侧没有挨着恒荣盛,但护舷挨着护舷,两艘船间隔不到一米,谁也不知道味道会不会顺着客厅飘过去。 晚餐尤为丰盛,酱肘子、糖醋排骨、家常小炒肉,没一个素的,全是荤的,锅里甚至还炖着一道芸豆猪蹄。 顾孟然在厨房瞅了一圈,眼睛都看直了。 趁外公不注意,他徒手捻了块排骨丢进嘴里,鼓着腮帮子道:“这也太丰盛了,今天什么日子?过年了?” 孟高阳拿着勺子在锅里翻搅,头也没回道:“什么日子?呵,谁说要给梁昭接风洗尘来着?” “对哦。”顾孟然俯身将骨头吐到垃圾桶,心虚地看了梁昭一眼,“忙忘了,忘了今天是我们小梁哥结束隔离的大好日子。那这样,我们今晚再加一条鱼。” 梁昭还没说话,老爷子忙道:“想一出是一出,这么多菜还不够你吃?” “哎呀外公,加一条嘛,我想吃。”顾孟然上前两步,抓着外公的胳膊摇摇晃晃,撒娇似的嘟囔:“吃不完放空间又不会坏。” “烦死了你,行行行,把鱼拿——” 说到一半,老爷子放下勺子猛地回过头,看向顾孟然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怀疑,“等等,我记得你小时候被鱼刺扎到喉咙,从那以后就不爱吃鱼,怎么突然转性了?” 顾孟然下意识看向梁昭,不料梁昭也在看自己。 四目相对,顾孟然匆忙挪开视线,打了个哈哈道:“就那什么,刚刚我不是拆那包物资嘛,里面装了可多干鱼,别说,闻着臭香臭香的,整得我突然有点想吃了。” “干鱼?”老爷子眼睛一亮,果断朝顾孟然伸出手:“来来来,拿来,干鱼蒸着吃正好下酒。” “啪” 顾孟然在他掌心拍了一下,“你是真饿了,都不确定这里水有没有被污染,还敢乱吃东西。” 说完,顾孟然往旁边挪了两步,将手探进洗菜池内。 一秒不到,空荡荡的洗菜池立马多出一条扁扁的,死得透透的武昌鱼。 老爷子眯着眼睛扫了一眼,一脸嫌弃:“这玩意儿,清蒸呐?” “嗯嗯。”顾孟然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那你们赶紧处理一下,我这——” “外公你先煮着,等会儿郑奕杰回来给你帮忙,梁昭我先带走了,有急用。” 不给老爷子开口的机会,顾孟然拉着梁昭飞快地跑出厨房。 人一走,热闹的厨房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老爷子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地嘀咕道:“臭小子,就知道躲懒。” 其实不是为了躲懒,顾孟然特意带走梁昭还真有正事。 风翼号长期停泊,光有电网和高压水枪还不够,如果想彻底自由,不留人值夜,他们还需要——人体感应报警器。 停在水深六百多米的深水区,一般人连靠近都难,就算和傍晚一样,有人开着快艇靠过来,那么风翼号也占着绝对的“身高”优势,不可能让人徒手爬上来。 唯一的问题在恒荣盛,恒荣盛货物多,吃水线较低,徒手攀爬可能不太现实,但借由工具、费点时间,多半还是能爬上来的。 还是那句话,多做些准备指定没错。 一人一袋报警器,顾孟然和梁昭一左一右分头行动,沿着甲板分别将报警器安装在一楼、二楼的门窗外面,最后将引线连接在门把手和窗框上面。 上层建筑还罩着一层防水篷布,门窗皆有雨棚,不用担心报警器被雨淋坏。 而报警器的作用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单纯的提个醒儿,如若有人从外面触碰到连接引线的门窗,这玩意儿会立马吱哇乱叫,发出高分贝鸣笛。 ——高级版门铃,一碰就响。 一路颠沛流离、日夜颠倒,难得四个人都闲下来,聚在一起吃一顿丰盛且不赶时间的晚餐,一顿饭直接吃到后半夜。 老爷子酒瘾犯了,软磨硬泡地拉着郑奕杰和梁昭喝了起来。刚开始还比较克制,喝啤的,一口一个小酌怡情。然而几杯酒下肚,酒蒙子逐渐上头,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啤的混白的,一口一个不醉不归。 醉是醉了,三个人喝同样的量,醉的只有老爷子。 真就是属于又菜又爱玩。 费老大劲儿将老爷子搀回卧室安顿好,顾孟然再返回厨房时,梁昭和郑奕杰已经把碗筷收拾好了,灶台擦得明光锃亮。 不错不错,怪让人省心的,顾孟然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掉头往回走,但刚把腿抬起来,步子还没迈开,梁昭忽然在身后唤了他一声。 “孟然。” 顾孟然回过头,见梁昭和郑奕杰并肩朝他走来。 还以为两人找他有正事,顾孟然站在原地等着,可走到身旁时,郑奕杰与他擦肩而过,丢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旋即飞快地沿着走廊回了自己屋。 顾孟然:…… 梁昭携着一股淡淡的酒味走到身旁。 他今晚喝得不少,看起来却和平常无异,丝毫没有醉意,不过他轮廓分明的面庞微微有些泛红,尤其是耳朵红的最明显。 往身旁一杵又不说话,顾孟然歪着脑袋看他,疑惑道:“怎么了?” 似乎有点纠结,梁昭对上他的视线又飞快地挪开,嘴唇张张合合,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我们聊一聊行吗?” 看他纠结犹豫,欲言又止的模样,聊什么不言而喻。 顾孟然眉头一挑,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在这聊?” “去客厅或者去我、去你房间?我房间今天刚消完毒,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梁昭轻声解释。 顾孟然:“客厅就算了,去我房间。” 雨水一落下来,气温直线下降,如今的温度维持在25-30℃之间,不冷不热,很舒适的温度,房间不再需要开空调。 房间只有一把椅子,进屋后,顾孟然抢先占了椅子,坐在桌前给电热水壶装了满满一壶水,插上电源烧开水。 没别的地方可以坐,梁昭四下环视一圈,犹犹豫豫地掀开了被子,端坐在顾孟然的床上。 就跟背后长眼睛了似的,梁昭刚一坐下,顾孟然立马挪动椅子转了个身,和他面对面地坐着,下巴微微一抬,“说吧,打算聊点什么?” 似乎早就想好了说什么,梁昭目光不再闪躲,坦然对上顾孟然的视线,“我想和你确认一下,我的梦和你的梦,是不是同一个梦。” 自那天坦白之后,顾孟然刻意不再提及这件事情,因为他也想知道,梁昭到底在不在意那个“梦”,是转眼就抛之脑后,还是会主动和他求证。 结果是后者,主动权重新回到顾孟然手中。 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顾孟然眉眼含笑,轻声反问道:“是同一个又怎么,不是同一个又怎么?一个梦而已。” “不,不只是一个梦。”梁昭目光坚定,语气笃定:“梦里所有的灾难都变成了现实,除了我们。” 顾孟然耸了耸肩,“好吧,如果你非要确认,那么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是的梁昭,你梦到了我的梦。至于为什么是我的梦……因为是我先梦到的!” 好似开了个无关紧要的玩笑,顾孟然语调轻快,神情轻松,无半点异常。 一个镇定自若,另一个却瞬间紧张起来。 三秒钟不到,梁昭眉头紧拧,脸色惨白,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顾孟然,嘴唇微颤:“疼、疼吗?” 没头没尾的问题,顾孟然被他问一愣,正要开口反问,却见梁昭的目光缓缓挪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腿。 顾孟然如梦初醒,忙地摆摆手,干巴巴地笑道:“你是不是喝醉了?都说了是梦,梦怎么会疼。” “两个人一起做的梦还算是梦吗?”梁昭垂眸看着那双完好无损的腿,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如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顾孟然:“当然!梦里的灾难变成现实已经很不科学了,两个人做同一个梦算什么?你把它当成一个预知梦,总之,我们现在吃香喝辣,和梦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完全不一样。” 不一样…… 梁昭反复咀嚼这三个字,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 从哪里开始不一样的?从……顾孟然的那通电话开始。 如果顾孟然不打那通电话给他,或许他们就会以梦境里的方式相遇,可顾孟然为什么会打那通电话?因为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自己救了他。 真相似乎越来越近,梁昭隐约看到了一团光影,正要伸手触碰,另一只手比他更快,重重拍在了肩膀上。 第74章 感情戏 * “梁昭?” 一声惊呼在耳边炸响,梁昭恍然回过神,见顾孟然正拍着他的肩膀,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梁昭抬手揉了揉眉心,小幅度地摇了下头,“我没事。” 就像突然睡着了一样,怎么叫都没反应。 顾孟然被吓了一跳,见他终于清醒过来,赶忙又拍拍他的肩膀,迅速转移话题:“不纠结这个了。我给你说,你的梦还比较模糊,我的梦可清楚了,你难道不好奇我们在梦里是怎么相处的吗?” 相处?梁昭缓慢抬起头,眸中波光流转,“好奇。” 顾孟然收回手捏着自己的下巴,一本正经道:“在梦里,你把身负重伤、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我救了回去,好吃好喝的供着,还给我找药治疗伤口。当时我就觉得,哇,这个老同学可真好,人帅心又善,简直是天使下凡。” “然后呢?”梁昭嘴角微扬,饶有兴致地问道。 “然后?哼。” 顾孟然瞪了他一眼,气鼓鼓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梁昭!我伤一好你就变脸了,说什么不养一个只会吃的闲人,让我给你洗衣做饭,按肩捶腿,完全把我当仆人使!” “可怜我还以为你认出老同学才救的我,没想到你居然是为给自己找个奴隶!好家伙,做梦都差点把我气——” “不可能!”梁昭打断顾孟然的话,苍白的面庞因激动而涨得通红,义正辞严道:“我不会这样对你。” 顾孟然愣了一下,梗着脖子反驳:“你说不会就不会?在那之前我们又没有交集,你根本就没认出我。” 酒精好像从现在才开始发挥作用,梁昭忽然脑子一热,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我一直记得你,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 这话一出,两个人同时愣住。 梁昭明显紧张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成拳,深邃的眸子闪过一丝慌乱,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而急促。 视线在空中交汇,时间短暂地停止了一瞬,在客厅彻底陷入一片死寂之前,顾孟然听到了自己沙哑的声音:“为什么?” 心跳宛如擂鼓,顾孟然竭力平复呼吸,从混乱中找回理智。 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问得太直接了,但话收不回去,顾孟然轻抿嘴唇,小心翼翼又补充了一句:“初中到现在五六年了,我们以前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梁昭,你为什么还记得我?” 醉意侵入大脑,对上顾孟然蕴藏期待的眸子,梁昭瞬间理智全无。 不需要刻意回想的过往闪现在脑海中,梁昭勾起嘴角,柔声道:“说过,说过很多话。你以前很活泼,话很密,我们做同桌的那一段时间,你总是会在课上拉着我说话。” “尤其是你最讨厌的语文课,老师在上面说,你在下面说,一个人说一节课都不会累。我不理你也没关系,但要是发现我没有听,你会偷偷拽我的衣角,戳我的胳膊。” “下课的时候很难见到你,你会和同学一起打球,结伴上厕所,组团去小卖部。对了,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就尝过了孟爷爷的厨艺,他经常给你送吃的,你也会大方地给我分享。” 梁昭顿了一下,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道:“或许你不记得了,我那时候性子很闷,不善言辞,基本没有说得上话的同学。如果用颜色来形容,我是一片不起眼的灰色,而你就是偶然照进来阳光,金灿灿的,想忘都忘不了。” 轻柔的话语如同细密的雨点,一滴一滴地砸向顾孟然的心脏。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被人珍藏的记忆早已被他遗忘,饶是绞尽脑汁回忆,他也只能想起零星一点点。 年少时还未吃过顾德诚的苦,顾孟然性格外向,活泼开朗,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话痨,跟谁都能打成一片。 他交过的朋友,聊过天的同学不计其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但基本上转头就忘。朋友、同学对他而言似乎没那么重要,没有关系特别好的,也没有关系特别差的,更像是打发时间的对象、无聊时的消遣。 其中包括被他遗忘的梁昭。 愧疚感越来越浓,以至于顾孟然丝毫没注意到最后这句话有多暧昧,耷拉着脑袋和梁昭道歉:“对不起梁昭,我、我记性不好,好多事情我都忘了。”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梁昭轻轻摇头,唇边漾开一抹失落的苦笑,“阳光从来不独属于我一个人,你依旧是你,你是自由的,我不应该妄想占为己有。不论什……” 后面顾孟然一个字也没听见,脑子突然嗡嗡的。他人傻了,呆愣在原地许久,茫然地眨眨眼:“什么叫……妄想占为己有?” 酒精给的勇气似乎在这一刻耗尽,梁昭垂眸错开视线,纤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黯然,低声喃喃:“没,没什么,我可能喝——” “梁昭?” 心跳漏了半拍,有那么一瞬间,顾孟然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不是梦,不是幻觉,真真实实的梁昭坐在面前。 顾孟然轻微颤抖的手搭上他的膝盖,慢而小心翼翼地蹲在床边。 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淡淡麦芽香萦绕鼻间,顾孟然感觉自己也快醉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额头抵住梁昭不断下垂的脑袋,在昏暗的阴影中注视着他的眼。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着。” 似随口一说,不特指哪天,心里有鬼的人自会心虚。 简简单单一句话,梁昭神情骤变,本就不算放松的身体顿时绷紧,仿佛一张触而即发的弓,下一秒就要夺门而出。 不再给他逃避的机会,顾孟然额头轻蹭他的眉心,轻声呢喃道:“那天晚上你给我贴了冰凉贴,塞了体温计,然后呢梁昭?为什么偷偷摸我?” 行窃的小偷被抓到了现行,他大脑一片空白,无力辩解,唯一能做的便是认错:“对不起,我——” “不要对不起,看着我梁昭。”顾孟然双手缠上梁昭僵硬的脖子,好似给他戴上了沉重的枷项,迫使他低头,与自己对视,“告诉我为什么?我只想听答案。” 一个端坐在床,一个跪蹲在地,两人紧紧依偎,如恋人一般亲密。可看似占据优势的梁昭几乎心脏骤停,而手握主动权的顾孟然仍在步步紧逼。 五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都没能忘记的人就在眼前,梁昭掌心渗出丝丝薄汗,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伸手将他揽入怀中。 为什么一定要知道答案,他又想听什么答案? 梁昭不能确定,唯一这件事,他不敢冒险当一个赌徒。 “不说话装哑巴?那,我可以猜吗?” 顾孟然离得越来越近,额头贴着额头,鼻尖与鼻尖相抵,说话时温热的吐息划过嘴唇,好似一个不经意地轻吻。 心脏像是被人攥在手里,梁昭很矛盾,想推开他又想抱住他,犹豫纠结到最后,却连抬起手的力气也丧失了。 顾孟然固执地不肯放过他,轻蹭他的鼻尖,低低笑了一声,“其实我已经猜到了。梁昭,你喜欢我?” 最后一层遮羞布还是被亲手掀开了,梁昭以为自己会紧张到不能呼吸,可听到怀中人颤抖而沙哑的嗓音,感受着独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他闭眼投降,抬手回抱住顾孟然,喉咙里溢出一个浅短的音节,“对。” 一个字就够了。 顾孟然喉咙一紧,鼻尖泛起阵阵酸意,澄澈的眸子瞬间蒙上雾气。 巨大的喜悦充斥着大脑,从天而降的馅饼快把他砸晕了。不敢让梁昭察觉到异常,在对方睁开眼之前,他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梁昭。 他的反应给了梁昭莫大的鼓励,梁昭紧紧回抱着他,下巴抵着他的肩膀,迫切地凑到耳边询问:“你不反感的对吗?” 反感?眼泪汪汪的顾孟然差点被他逗笑,埋在他怀里小声嘟囔道:“你是傻的吗?都这样了还反感……” “那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我能追你吗?”心仪之人正在怀中,梁昭却依旧把自己摆在追求者的位置上。 顾孟然以为他只是缺乏安全感,于是在他衣服上蹭了蹭眼泪,用了点力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鼓起勇气道:“不用追,梁昭,我、我心里有你,真的,很早很早就有了。” “很早吗,有多早?” 梁昭轻声喃喃,眼底笑意渐渐凝固。 满心欢喜的顾孟然还没反应过来,正准备讲述自己喜欢上梁昭的心路历程,可下一秒,他从脑海中调出记忆,坚定的目光变得闪躲飘忽,最终匆匆挪开视线。 学生时代的记忆早已被遗忘,船上仅是几个月的短暂相处,哪来的早就?毫无疑问,顾孟然是在上辈子的日渐相处中对梁昭动心的。 梁昭就是梁昭,顾孟然从未把上辈子和这辈子的梁昭当成两个人,尤其是梁昭已经逐渐开始恢复记忆。 可现在该怎么解释? 梁昭还没完全恢复记忆,万一他不认可那是自己…… “是梦里吗?”梁昭掌心轻抚顾孟然的脸,动作温柔,语气轻缓,说出来的话却让顾孟然无言以对。 “你喜欢梦里的那个‘我’?因为‘我’救了你?”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顾孟然呼吸一窒,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不是,不单纯是因为救了我。梁昭,梦和现实都是你,别误会好吗?以后你会明白的。” “如果没有那个梦呢?” “就现在在你面前、刚刚重逢几个月的梁昭,你对他有没有一点点心动?” 第75章 狗头军师 * 外面狂风暴雨,屋内宁静温馨,如果忽略强降雨带来的危害,雨天宅家的感觉——相当不错。 可惜手机里缓存好的电子小说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郑奕杰极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拿着手机,趿拉着拖鞋敲响顾孟然的房门。 五分钟一晃就过,门没开,屋内也没有任何动静。 不确定人在不在屋里,郑奕杰没敢贸然推门进去,转头溜达到客厅。 客厅只有老爷子一个人,他抱着个平板侧躺在沙发上,咧着嘴傻乐呵。不用走近郑奕杰都知道他在看什么,因为声音真的很大,婆婆和儿媳妇争执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客厅。 “孟爷爷,孟爷爷!” 一连唤了好几声,老爷子毫无反应。 郑奕杰无奈叹了口气,快步上前拍了拍老爷子的肩膀,这才将沉迷家庭伦理剧的老爷子唤回神。 看得正上头,扭头看到郑奕杰来了,老爷子果断拍了拍身侧沙发,热情邀请:“坐,坐这儿看,我给你说,这两婆媳可有意思,她们……” 老爷子自顾自地讲起了前景提要,郑奕杰:…… 他看起来像是会看家庭伦理剧的吗?! 老爷子的话比窗外的雨还密,郑奕杰完全插不上话。 等他说完估计都傍晚了,郑奕杰果断深吸一口气,凑到老爷子耳边:“孟爷爷!我找顾孟然,他人呢?” 一嗓子直接把孟高阳吼了一激灵,他反手就是一拳捶在郑奕杰的大腿上,垮着脸瞪向他,“你小子酒还没醒?找顾孟然就找顾孟然,你吼这么大声干嘛!” “我不吼你不理我啊。”郑奕杰一脸无辜地揉着大腿。 老爷子懒得搭理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去去,不看就走一边去,别在我这儿叨叨叨的。” “不是,你先告诉我顾——” “驾驶室隔壁,找去吧。” 郑奕杰愣了一下,“驾驶室隔壁那仓库不是空屋吗?他在那干嘛?” 老爷子:“你自个儿看去,我哪知道。” 郑奕杰“哦”了一声,掉头往回走,而就在他即将走出客厅时,沉迷家庭伦理剧的老爷子忽然又叫住了他。 他茫然回过头,见老爷子似笑非笑,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没事儿最好别去触霉头。” “什么意思?”郑奕杰好奇地问了一句。 老爷子低头看剧,再也不搭理他。 一句话把郑奕杰整得忐忑不安,揣着疑问来到仓库门口,他又有点纠结该不该敲这个门。 小说已经看完了,不找顾孟然似乎……只能睡觉? 犹豫再三,郑奕杰还是选择抬起了手。 只是轻轻敲了两下,房门自动打开了,郑奕杰还以为顾孟然刚好出来,推门进去见门背后没人才发现,原来门只是虚掩着。 仓库一直没有使用,里面没有任何家具、没有床,约莫一百平方米的房间空空如也,乍一看跟个室内篮球场似的。 不过此时,门的正对面,也就是靠窗的那一侧,一张中式木质炭火茶桌摆在落地窗前,桌上放着一篮砂糖橘,一篮大枣,中间炉网上,一个红褐色陶壶飘着稀薄的烟雾。 而茶桌旁边,一把躺椅摇摇晃晃,失踪了一个上午,连早饭午饭都没出来吃的顾孟然正赏着雨景,悠闲地喝着茶。 “好啊,我说怎么一上午没看到人,搞了半天搁这儿玩围炉煮茶呢?还是你会享受。” 完全把老爷子的提醒抛之脑后,郑奕杰晃悠到茶桌前,顺手从小篮子里捻了颗红枣丢在嘴里。 这不比看小说有意思多了?郑奕杰不打算走了,又绕到躺椅旁边,手非常欠地捏了下顾孟然的肩膀,嬉皮笑脸道:“别光顾着自己坐啊,给我也来把椅子呗?” 顾孟然恍若未闻,半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端着茶杯小口小口地抿,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他。 一点儿都不会看人脸色,郑奕杰从桌上拿了个空杯子,拎起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咂咂嘴道:“不错不错,香香甜甜的,这什么茶?” 顾孟然还是不给任何反应,明明睁着眼睛,却像是睡着了一样。 “咋了这是?”郑奕杰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端着茶杯重新走到顾孟然身旁,俯身凑近看着他的脸,“愁眉苦脸的,满脸都不写着不高兴,怎么,失恋了?” 本就心情不好躲个清静,烦人的蜜蜂又飞来耳边“嗡嗡嗡嗡”,动不动还蜇人一下。顾孟然耐心耗尽,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很闲吗?自个儿玩去行不行?” “闲?”郑奕杰将茶杯放在桌上,掰着手指头道:“看小说、看电视,再不济我还能去做饭、写小说,怎么着也不至于闲得在这热脸贴你冷屁股吧?还不是为了……” 说一半不说了,饶是心情欠佳的顾孟然也被吊起了胃口,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融入你们这个集体!”郑奕杰直接往地上一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皮子一下耷拉下去,唉声叹气道:“我知道,你们带上我实属无奈之举,纯粹是因为我发现了你们的秘密。” “说白了,你们压根就没认可过我这个同伴,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尤其是你顾孟然,你的心好像只装得下梁昭和你外公,对你来说,我只是个可以随时丢弃的旅客。” 那人蹲坐在地,低眉敛目,神情落寞。顾孟然余光一扫,唇缝中溢出一声嗤笑,“所以融入这个集体的方式是……给我充当情感导师?” 郑奕杰差点没绷住,清了清嗓子严肃道:“情感导师怎么了?我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没别的本事,就脑子稍微转得快点,分析事情是我的强项,靠这个立足不丢人。” “冠冕堂皇,想吃瓜就直说。”顾孟然无情拆穿他。 郑奕杰:“直说了给吃吗?” 话落,迎上顾孟然不大友好的视线,郑奕杰赶忙改口:“不想吃瓜肯定是假的,但不只是为了吃瓜。看得出你现在很累,很难过,我也知道,你心里藏着很多秘密。” “那些不方便对孟爷爷和梁昭说的话其实可以告诉我,纯粹的倾诉也行,让我帮你分析也行,别把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就当给我个跟你套近乎的机会呗。” 说到最后完全不像是开玩笑,郑奕杰语气真挚,态度诚恳,他是真心实意地担心顾孟然,想为顾孟然分担。 很难不心动啊,顾孟然将茶杯放在桌上,右手悬于旁边空地。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另一把躺椅凭空出现在地上。 郑奕杰心领神会,起身拍拍屁股,立马将躺椅挪到茶桌另一边,优哉游哉地躺下,“说说吧,今天到底咋了?再怎么不高兴也不至于一顿饭都不出来吃啊。” “没胃口。”顾孟然埋头抠手指头,几乎想都没想,直截了当道:“我被梁昭拒绝了。” 说这话时,郑奕杰刚好抿了一口茶,清甜的茶水顺着口腔直达气管,他差点没被呛死,拍着胸口咳了好一阵儿才缓过来。 顾不上涨得通红的脸,郑奕杰喘着粗气道:“咳咳,咳,我的妈呀,你说的是中文吗?你被梁昭拒绝了?” 顾孟然点了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怎么可能!?”郑奕杰下意识反驳:“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好吗?梁昭对你不一样,他、他指定喜欢你。” 顾孟然叹了口气,“他是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但他不认为我喜欢他,他认为我喜欢另一个他。” “等等等会儿,什么玩意儿?绕口令似的。”郑奕杰放下茶杯,一脸认真:“你从头说,好好说,起承转合明白吗?” 纠结了一个上午,顾孟然心情糟透了。 送上门的树洞不用白不用,几乎没怎么犹豫,他如实道来:“我和梁昭是初中同学,没什么交集的那种。从他的角度来说,我们是上船之后才重新有了交集,慢慢熟悉起来的。” “记得之前和你说过,我做了一个关于未来的梦,那个梦其实也有梁昭,在梦里,他救过我的命,我们共同经历了很多,在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 虽然只是一个梦,但我感觉非常真实,就像亲身经历过一遍。所以我在天灾到来之前找到他,带他上船。如果非要问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的确是在那个梦里。” 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顾孟然谨慎地将重生说成梦境。 可这点小伎俩在心思缜密的郑奕杰面前等同于luo奔,他捏着下巴思索良久,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懂了。所有人都自顾不暇的末世,在你危难之时,一位盖世英雄从天而降,救你于水火之中。” “后来你才发现,你的盖世英雄居然是你的老同学,没错,他一直暗恋你。救你并非偶然,而是必然。你们在末世中同甘共苦,相知相爱,却不料意外发生,你重生——” “还能不能好好聊?”顾孟然一个眼刀子甩过去。 郑奕杰举双手投降,嬉皮笑脸道:“错了错了。咳,这件事真没那么复杂,不过你需要弄清楚,你的重生到底是时间回溯,还是平行世界。” “如果是时间回溯,现在这个梁昭就是上辈子梁昭,他俩是同一人。如果是平行世界,你和现在这个梁昭在一起,对和你相处那个梁昭才是最不公平的好吧?” 重生重生…… 顾孟然已经懒得反驳了,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是让我现在去搞科研吗?就是同一个人。” “理由呢?”郑奕杰追着问。 顾孟然不厌其烦地解释:“梁昭,现在这个梁昭已经开始恢复记忆了,只是记不清我们相处中的一些细节。” “那不就好办多了嘛。”郑奕杰两手一拍,“想办法让他全部想起来啊。” 顾孟然头有点痛,抬手指向身后紧闭的房门,“走走走,玩去吧,吃错药了才相信你。我要是有这办法,至于在这跟你掰扯吗?” “好像也对。”郑奕杰重新捏着下巴,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是同一人,是同一人……你确定现在这个梁昭喜欢你?” “昨晚亲口说的。” 郑奕杰“哦”了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喜欢你,但介意你只喜欢上辈子的他,不甘愿当替身。那,你能试着喜欢现在这个梁昭吗?” 顾孟然笑出声,“他不是替身,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过两个人。看着他的人我就已经很心动了,还要怎么喜欢?” 大脑飞速运转,狗头军师郑奕杰忽然灵光一闪,笑吟吟道:“既然开始恢复记忆了,那就证明是同一个人。他喜欢你你怕什么?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弄到手再说。” “怎么弄?”顾孟然茫然地眨眨眼。 “忽悠啊。”郑奕杰愈发兴奋,喝了口茶继续道:“你们上辈子应该更亲密吧?有没有一起睡过觉?就说帮他恢复记忆,复刻上辈子的相处日常,然后趁机……” “他喜欢你,对你毫无抵抗力,只要略施小计,分分钟把他拿下。如果以后恢复记忆了,那就皆大欢喜,如果没有,之后你多给他一点安全感,什么这辈子那辈子,根本没空在意。” 顾孟然听得非常认真,萦绕在眉宇间的阴霾一点点散去。黯淡的眼眸重新亮起光芒,他嘴角微扬,灿烂的笑容在脸庞绽放。 忽悠,或者勾引。 和上辈子几乎相同的路数,但不同的是,这一次的主动权在他手中,因为梁昭比他想象中更在意他。 第76章 修船 * 没急着去完成忽悠计划,顾孟然还需要缓一缓。 为答谢狗头军师的帮助,顾孟然对他敞开了最后一扇大门,带着他去空间种了整整三天的地。 刚开始郑奕杰还觉得新奇,恨不得一整天泡在空间里。 但三天种下来,郑奕杰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了,怒骂顾孟然恩将仇报。 三天起早贪黑,除了之前和梁昭种下的白菜、萝卜、红薯,空间里又多了土豆、韭菜、莴笋。最重要的是,顾孟然带着苦力徒手挖了一条小沟渠,以后浇水方便多了。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在奉金湖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六个夜晚。只需要再一天,“隔离”就结束了,不知道这里的主人还会不会露面。 床上翻来覆去一个小时,顾孟然伸了个懒腰,认命般从床上爬起来。没有第一时间去洗漱,他不紧不慢地走到窗边,“刺啦”一下拉开窗帘。 无尽无休的暴雨终于在今日化作连绵小雨,萦绕在湖面上的水雾渐渐淡去,远处山峦清晰可见。恼人的噪声也明显减弱,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篷布,好似一首催眠曲。 窗边站了几分钟,顾孟然立马想好今天应该做什么,从衣柜随便找了套衣服换上,匆匆洗漱一番,拉开房门愉快地走向餐厅。 早上九点出头,顾孟然自认为起得还算早,可当他来到餐厅时,老爷子和梁昭已经吃完了早饭,早早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这几天起早贪黑地种地,基本上没怎么和外公、梁昭碰面,见他从过道里走出来,沙发上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投来视线。 尤其是老爷子,他看了顾孟然一眼,自以为隐蔽地给梁昭丢了个眼神。而后靠坐在沙发上的梁昭身体前倾,明显是打算起身。 没给他这个机会,赶在梁昭朝他走过来之前,顾孟然一声不吭地走进厨房,直接在厨房里光速解决掉早餐。 先抑后扬,晾他一晾。 进门出门不超过五分钟,顾孟然抹着嘴扬长而去,留下傻眼的老爷子,和一个失魂落魄的梁昭。 “咚咚咚,咚咚,起床了郑奕杰,该干活了!” 原路返回来到郑奕杰房间门口,顾孟然礼貌敲响房门。 门内迟迟没有传来回应,顾孟然拧动门把手推门而入,没有看到人,仅在床上看到一枚包裹严实、非常大的蚕蛹。 二话不说,顾孟然直接上前掀被子。 掀了一下没掀动,他一巴掌拍在鼓包上,冷哼一声,“撒开,别装了,赶紧起床。” 两眼一睁又是种地,郑奕杰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装死。 不料下一秒,又重重一巴掌落在了背上。他咧嘴倒吸一口凉气,隔着被子可怜兮兮地求饶:“放过我吧哥!三天了,让我休息一天行不行?” “今天不行,难得的小雨,赶紧的,有正事。” “正事正事,天天都是正事!我不!” 懒得继续跟他讨价还价,顾孟然拖鞋一蹬,果断爬到床上开始剥洋葱。小个子郑奕杰哪里是他的对手,不到两分钟便被顾孟然从被子里薅了出来。 不离开床是最后的底线,郑奕杰死命扒着床沿,顶着两个黑眼圈瞪着他,“就非得霍霍我一个人?找你家梁昭去行不行?” 顾孟然穿好拖鞋从床上下来,把郑奕杰的被子放在旁边椅子上,扭头朝他扬了扬下巴,“没和你开玩笑,趁今天雨小,我们得出去把外板上那几个深坑修好。” “这么重要的事你早说啊。”郑奕杰噌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用手扒拉了两下头发,“风翼号确实要赶紧修好,不过我们两个修到什么时候去了?不叫你家梁昭帮忙?” 顾孟然愣了一下,“我家梁昭——” 说曹操曹操到,梁昭两个字刚从顾孟然嘴里说出来,虚掩的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昏暗的走廊里。 虽然逆着光看不清脸,但顾孟然莫名觉得他有点委屈。 不知道站门口听了多久,屋里两人还没说话,梁昭上前两步,看着顾孟然道:“我也要去,也许明天雨又大了,我们应该趁今天一次性修好。” “对对对。”郑奕杰连忙点头附和。 顾孟然笑而不语,默默从空间拿出三件雨衣。 风翼号遭受多次撞击,两侧船外板有多处凹陷。其中第一次全力撞击的部位最为严重,原本外鼓略有弧度的外板直接被撞了一个三米宽、一米多深的“钢盆”。 幸运的是外板没有出现破损,只需用工具将它复原即可。而顾孟然未雨绸缪,早就备好了专门用来修复外板的液压拉伸器。 但麻烦的是,拉伸器价格高昂,顾孟然只备了一台。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三人穿着雨衣来到露天甲板,沿着外板凹陷的位置放下逃生软梯。 铁了心要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顾孟然无视梁昭的劝阻,在雨衣外面套上穿戴式安全绳,踩着软梯一点点地走下去。 刚开始还算顺利,顾孟然摇摇晃晃抵达指定位置,郑奕杰和梁昭用缆绳将拉伸器吊下来递给他。 接到拉伸器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因为这玩意儿个头不大,却死沉死沉的,在平地上拎着还好,在半空中举着个几十斤的铁疙瘩,没一会儿手臂就酸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顾孟然硬着头皮在空中撑了半个小时,勉强把几个不太明显的小坑修复好。最后顺着软梯往上爬,他手酸的差点都抓不住软梯。 绝口不提累,回到甲板上,顾孟然只是说效率太低,随后立刻掏出对讲机联系老爷子,让他前往驾驶室操纵起重机配合修复。 机械臂吊着柴油小船下降,接住第二棒的郑奕杰顺利在半空中待了一个小时。而最后出场的梁昭选手似乎和郑奕杰较上了劲儿,下去就不肯上来,直到将一侧外板全部修复完毕。 累人又耗时间,修完一侧甲板天都快黑了。 谁也不知道明天是什么天气,索性趁着雨小,三人又匆匆前往另一侧。 另一边方便了许多,起重机都用不上。因为旁边就是恒荣盛2,她载货较多比风翼号矮上一大截,刚好错开斑驳在船身上的凹陷,站在她的甲板上便可直接上手操作。 而且……这边还有热心邻居。 许是见三人冒雨修船太过狼狈,他们刚过来不久,甚至一个坑都还没修复完,许星冉和许星河穿着雨衣走了出来,果断挽起袖子上前帮忙。 太累了,顾孟然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只是默默退到一旁,用对讲机联系屋里的老爷子,让他多弄几个菜,晚上请姐弟俩吃顿饭以表感谢。 老爷子答应得很快,顾孟然脑子一时间没转过弯,没有刻意提醒。等重新走回人群他才反应过来,做饭需谨慎,不该端出来的菜最好别端出来。 被社牛许星河缠上,顾孟然再也没找到提醒老爷子的机会。跟着一群人忙活到晚上九点,估计别人家里也没开火,他只能硬着头皮邀请姐弟俩共进晚餐。 许星冉还是比较客气的,一听这话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们都没怎么帮忙,就是来凑个热闹。许愿估计在屋里煮着,我们回去吃就行。” 顾孟然还没说话,顶着一脑门汗的郑奕杰赶忙凑过来,“别啊姐,叫上妹妹一起。咱们住一块这么久还没一起吃过饭呢,走吧走吧,就当聚一聚。” “姐,盛情难却啊!我去叫许愿,咱们一块过去聚聚?”许星河爱凑热闹,早就心痒得不行,在一旁煽风点火。 顶不住两个人的轮番劝说,许星冉最终点头应下,有些难为情地看了顾孟然一眼,“那,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顾孟然笑笑道。 但愿外公心里有数啊!顾孟然不由紧张起来。 忐忑不安地将客人领进门,顾孟然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老爷子心里有点数,但不多,不该出现在客厅里的东西都收了起来,比如茶几上的新鲜水果、牛奶面包等。可餐厅满满一大桌子菜,油炸酥肉、糖醋排骨、可乐鸡翅…… 走进餐厅,顾孟然眼前一黑又一黑,而跟在他身后的许家兄弟姐妹大眼瞪小眼,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 香味扑鼻而来,许星河颤抖着手指向餐桌,艰难转动脑袋看向顾孟然,支支吾吾道:“这、这什么情况顾哥?你们怎么、怎么还有肉?” 顾孟然:……完全没想好该怎么编。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老爷子抱着一箱啤酒从过道中走出来,顺势招呼客人,“来啦,还愣着干嘛,都坐下吃坐下吃,一会儿菜凉了。” 好奇心战胜了食欲,没一个人落座,许家姐弟将带着疑惑的目光转向老爷子。 老爷子顺手将啤酒放在桌角下,抬头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眉头微微一皱,“咋了这是?饭菜不合胃口?” “不是不是。”许星河摆摆手,赶忙解释道:“我就是好奇,你们、你们怎么还有这些菜孟爷爷?” 孟高阳在桌上扫了一眼,故作顿悟,哈哈大笑道:“哎呀这有啥奇怪的,咱家风翼号以前是超市船,顺带卖菜卖肉麻。” “地震发生之后,我就把这些新鲜肉冻起来了。我们还算节约,仓库还有好几个大冰柜呢,什么鸡翅鸡腿、虾饺鱼丸都还有一些,你们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拿几袋。” “不用不用,”许星河两只手摆个不停,又将目光转向桌上那盘宫保鸡丁和清炒油麦菜,“那这些菜呢孟爷爷?莴笋和油麦菜冷冻能保存这么久吗?” 老爷子面不改色道:“哦那些,那是预制菜。” 预制菜?预制菜还有这种卖相?这油麦菜新鲜得像是刚从地里摘的好吗?许星河欲言又止,已经问了好几个问题了,人家好心请吃饭,再刨根问底就非常不礼貌了。 老爷子好似猜到他心中所想,下巴一抬,无奈摇摇头道:“我家孟然不爱吃我做的饭,就爱吃外卖。船上点不了外卖没办法,我就只能给他买点预制菜,还专挑贵的买。” “不得不说,这贵的就是不一样,听说用的是什么独特的锁鲜技术,我就加热从袋子里倒出来,整得比现炒的还好。” 许星河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 “坐坐坐,吃饭!” “好丰盛的大餐,谢谢孟爷爷。” “都别客气,夹菜夹菜。” “哇,孟爷爷手艺这么好,顾哥居然不爱吃?” 风评被害的顾孟然:…… 一顿饭刚吃到一半,湖面突然传来短促的鸣笛声。 其他人似乎还有点不在状况,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而顾孟然猜到大哥来了,放下筷子穿上雨衣,匆匆走出门。 梁昭不放心,跟着他一同走出来,两人站在侧面露天甲板,看着头尖尖的白色小船越靠越近,直至靠上风翼号的外板。 雨不大,对方不再使用扩音器进行沟通。 快艇停稳后,一个穿着深色雨衣,个头不高,身材异常肥胖的男人钻了出来,仰着脖子望向甲板,“喂,这几天你们船上怎么样,有没有人发烧起疹子?” 大抵是脂肪压迫声带,男人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无害,甚至还有点温柔。 是那天晚上的其中一个,顾孟然听出来了。 距离很近,一高一低,顾孟然趴在护栏上摇摇头,“没有,你应该也能看见,我们都好好的,非常健康。” 男人眯着眼睛将他们打量了一遍,“那,那你们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顾孟然没听懂,反问了一句。 “离开,还是加入我们?” 离开或是加入?顾孟然愣了一瞬,好声好气道:“一定要加入你们?我们只是打算在这暂住一段时间,过一阵子就离开。” “不,不行!”男人声音拔高,却没什么底气道:“这、这里是我们的地盘,留在这里的只能是我们的人。” 顾孟然:“加入你们有什么好处?” “干活儿就、就给吃的,不会让你们饿肚子。” “那不加入呢?” “请你们现在就离开!” 顾孟然越听越觉得奇怪,七天前担心他们携带病毒都没有赶他们走,还特意送来吃的。等他们隔离七天,确定没有风险了,反倒开始赶人了。 有两种可能,一是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变故,奉金湖可能还有其他外来者涌入;二是他们缺少人手,想用这种方式来吸纳人员。 不论如何,离开是不可能离开的,刚刚才稳定下来,顾孟然可不想冒着雨继续航行。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不能和对方直接起冲突,得尽快弄清楚这里的真实情况。 思索片刻,顾孟然再次低头看向那人,故作为难道:“大哥,我也想加入你们,其实我们都快断粮了,确实想找点吃的。不过我们连你们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你只说不会饿肚子,这万一……” “简单,你现在就可以跟着我上岸看看。”小胖站在雨中拍拍胸口,“我们这里环境很好的,有吃有喝,我保证你上了岸就不想离开。” “现在太晚了,要不你再让我们考虑一晚上?明天?” “行,那我明天早上来接你。” 第77章 石金村 * 天蒙蒙亮,一艘白色小船早早停在风翼号侧方甲板下方,尖尖的船头紧贴外板,轻盈的船身随湖水起伏荡漾。 穿上雨衣,拿上对讲机,在老爷子和郑奕杰担忧的眼神中,顾孟然和梁昭冲进浓密的雨幕中,沿着提前放好的逃生软梯,登上等候已久的快艇。 其实顾孟然也想过自己开一艘柴油小船,这样即使进入别人的地盘,情况不对也能及时开船跑路。不过转念一想,横竖都要上岸,船只能停在岸边,别人要是不怀好意,定然不会给他们开船逃跑的机会。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柴油小船没有顶棚。 今天的雨不算小,湖面又荡起了层层水雾,要是一路淋过去……算了,太狼狈了。 快艇内只有四个人,除了刚登船的顾孟然、梁昭,昨晚见过面的小胖,驾驶位上还坐着一个高大壮实,面容阴沉的男人。 上船时打了个照面,那人五官线条锋利,眉毛浓密,右侧眉峰还断了一截,一看就不好惹面相,和皮肤白皙,小眼睛,长着一张肉嘟嘟的圆脸,一看就毫无攻击性的小胖呈鲜明对比。 顾孟然怀疑这人就是那晚嘴硬心软的暴躁老哥,但奈何对方专注开船,始终一言不发,无法通过声音来判断。 尚有空间作为底牌,坐上陌生人的船,顾孟然没有表现得太拘谨。他不着痕迹地将两个男人打量一遍,环视一圈快艇,非常自来熟地挑起话题:“你们的船可真不错,个头小,灵活,速度还快,看内饰还挺豪华的,要不少钱吧?” “那,那当然。”小胖毫无防备地接过话茬,带了几分得意道:“景区专门置办的豪华观湖快艇,放在灾前坐船,一个人还得两三百呢。” 顾孟然挑了下眉,“哇,这么贵?坐的人多吗?” 小胖摆摆手,“不算贵,我们这可是4A景区,游客多得很,平、平常想坐快艇观湖,那都得排队。” 说着说着,小胖叹了口气,“哎,不过现在……” 现在怎么了?顾孟然刚想追问,疾速行驶的快艇进入了浅水区,雾蒙蒙的湖面上,两三艘破旧的渔船随波荡漾,于舷窗一闪而过。 速度太快了,顾孟然还未看清,快艇便将其远远甩在身后。厚重的雨幕遮挡,顾孟然遗憾收回视线,好奇地问道:“刚刚那是?” 知无不言的小胖回头看了他一眼,“渔船啊,这你都不认识?” “认识。我的意思是,那也是你们的船?” 小胖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都跟你说了,这是我们的地盘,当然只有我们的人才能捕鱼。那天送给你们的干鱼就是他们在湖里捞的,味道怎么样?” “非常好,我外公很爱吃。”压根没敢吃的顾孟然干巴巴笑道。 小胖满意地点点头,目光顿时友善了不少,“现在的食物已经不多了,水位上涨,鱼也顺着水流跑掉了,有得吃就不错了。前段时间有艘大船跟你们一样,也是从下游来的,他们船上有人感染了,还没有食物,我们好心给了他们干鱼,结果他们还嫌弃上了。” “应该不是嫌弃。”顾孟然轻笑一声,说出自己的猜测:“从下游过来应该看到过漂浮在江面上的死鱼,可能是担心水源被污染了。” 而且……亲眼见过满江漂鱼那一壮观场面,但凡心理素质差点的,短时间内都吃不下鱼。 小胖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我知道你说的那个事,后来我段哥亲自去看了,确实怪吓人的。不过我们这是奉金湖,澜江的上游,陵江港的水怎么也流不到这里。” “再说,我们湖里又没有死鱼,我们自己也要吃鱼。哦,总不能我们费老大劲儿去湖里捞鱼,就是为了害别人吧?这点道理都不懂,真不知道在谨慎个什么劲儿。” 发起牢骚,小胖也不磕巴了,叭叭地说了好一阵儿。 顾孟然点点头表示赞同,又问:“那他们现在呢?你说的那艘大船,他们走了还是留在这了?” 不等小胖回答,顾孟然亲自看到了答案。 急速行驶的快艇渐渐慢了下来,一点点向岸边靠近。 这里大概是曾经的游客码头,泊位停着各式各样的船只,快艇、柴油艇、观光船,还有小胖口中的大船,一艘中型散货船。 毫无疑问,那艘船上人的已经留在了这里。 快艇停稳,离船上岸,顾孟然寸步不离地贴着梁昭,跟着小胖和那个沉默不语的男人,走进曾经人来人往,如今寂静又萧条的度假村。 地震未曾在湖中留下痕迹,陆地却到处都是它的脚印,脚下水泥路爬满裂纹,路边绿植已成枯草,大面积坍塌的度假酒店殃及周围多座建筑,尘土被雨水冲走,碎砖瓦砾如同抹不去的疤痕,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越往里走,商业气息越淡。 绕了不知多少个弯,颇具现代风格的建筑彻底不见了,有种从城市一键切换到乡村的感觉,一座座古色古香,结实而坚固的原生态石屋出现在巷子两旁。 石屋、石巷、石阶,脚下爬满裂纹的水泥路也变成了圆润光滑的鹅卵石,随处可见的石头垒砌出一间间规格各异的房屋,融汇成一个原始朴素的村落。 最重要的是,这里大多是低矮建筑,最高不超过两层,因此——历经特大地震的石屋依旧坚毅地矗立在风雨中,见证过往的磨难与沧桑。 雨中奔跑的小孩,石台杀鱼的妇女,屋檐下挽柴的老人……恍然间回到了灾前,一切还未发生,一切都是那么的岁月静好。 天选之村?顾孟然瞪大眼睛环顾四周,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小胖和男人便带着他们走进一座占地面积较大的双层石屋。 “段月宴!你是条疯狗吗?老子前天才给你修好,你TM又咬坏了!老子一天闲得慌,专门给你修对讲机的是吧?” 半只脚还没进门,屋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响,随后一阵骂骂咧咧的男声携着震怒响起,整个屋子都跟着颤了一颤。 先一步进门的小胖丝毫没有被吓到,反倒幸灾乐祸地凑到客厅右手边,那扇紧闭的房门跟前偷听起来。 木门隔音效果非常有限,里面的人嗓门也大,用不着刻意贴门偷听,顾孟然站在大厅也能清楚地听到。 “不是还坚持了一个礼拜嘛,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没空!拿着你的破烂滚蛋!” “别这样周枫,我保证,这次之后下个月再来找你。” “去你大爷的!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今天30号!” “周叔~” “滚不滚?有种站着别动,看老子收不收拾你就——” 话还没说完,紧闭的木门忽然从里面打开,里面的人还没走出来,贴着门听墙根小胖猝不及防朝门里栽去。 没等他完全栽下去,里面的人重重推了他一把,小胖踉踉跄跄后退了四五米才勉强稳住身形。 饶是被这样对待,小胖丝毫不恼,甚至勾起嘴角看向内门,扯出一个近乎讨好的笑,“段哥嘿嘿,我没偷听。” 听到熟悉的称呼,顾孟然朝木门方向看去,一个身形修长而高挑,二十出头的漂亮青年从门内走出。 深眼窝,高鼻梁,薄嘴唇,青年相貌极为出挑,带着浓浓的异域感,仿佛精心雕琢的人偶,与周遭昏暗的环境格格不入。 顾孟然愣了一瞬,暴躁老哥长这么漂亮? 似乎为了证实他的猜想,段月宴顺手带上房门,扬着下巴看向小胖,“滚一边去,你TM也敢看老子笑话?” “不敢不敢。”小胖连连摆手,怂得像个鹌鹑。 顾孟然:……好违和啊! 察觉到屋里还有其他人,段月宴没顾着训斥小胖。 很快,他的视线转移到顾孟然和梁昭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随后他从旁边扯了一把凳子坐下,丝毫没有招待客人落座的打算,直接切入正题: “怎么样,时间也给了,看也看了,考虑好了吗?” 头上雨水都没空擦一擦,顾孟然不由紧张起来,呼出一口热气,“考虑好了,不过我还有一点疑问。” 暴躁老哥嘴角一抽,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墨迹死了,要问赶紧问。” 顾孟然没跟他客气,直截了当道:“你们了解外面的情况吗?以后打算长期住在这里?干活就给饭吃,干活是指哪方面的活?还有——”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这叫一点点疑问?”段月宴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说完朝小胖丢了个眼神,“你来。” 呆头呆脑的小胖“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给顾孟然答疑解惑:“外面的情况我们知道,彻底乱了嘛,段哥说这应该算是末日了。” “我们村子的房子和你们外面不一样,比较结实耐造,这么大的地震房子都没怎么塌,我们以后肯定长期住在这里。” “至于干活儿,你们都是男的,可能得干点力气活,比如上山砍树、去湖里捞鱼、去山上挖土豆之类的。” “土豆?”顾孟然捕捉到关键词,多问了一句,“山上哪里来的土豆?去山里找?” 小胖哈哈一笑,“你是不是傻。我们这虽然被规划成度假村,但我们石金村又没搬走,山上还有我们的田地,灾前住在这里的村民也还是会种地的嘛。” 难怪,又是土豆又是鱼,难怪他们不缺食物。 顾孟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度将目光转向暴躁老哥,问出关键问题:“如果我们加入,我们还能自由活动吗?我们可不可以白天在这里干活,晚上回船上休息?” 明显听出他的用意,段月宴轻笑一声,“想加入我们获得食物,又想拥有自由,合着你的意思——给我们打工?” 顾孟然回他一笑,“意下如何?” 第78章 有点意思 * 当一名打工人,这是顾孟然斟酌后做出的决定。 加入又不完全加入,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大不了用劳动力换取短暂的居住权,运气好还能带着恒荣盛赚一笔“生活费”。 至于对方答不答应…… 如果没有别的目的,只是单纯的缺少人手,没理由拒绝的。 暴躁老哥双腿交叠,姿态闲散地坐在凳子上,沉默了将近两分钟,他扬起下巴看向顾孟然,“你们能来多少人?” “四个。”顾孟然答道。 暴躁老哥哼笑一声,“呵,两艘船四个人,玩呢?” 顾孟然面不改色,一本正经道:“我们不是船运公司的,都是自家的船,没有按照标准配员。船上肯定不止四个人,但其他人没什么劳动力,来了也是添乱。” “切,何必多提这么一句。”段月宴笑得愈发肆意,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了顾孟然一眼,“特意告诉我们不止四个人,怎么,怕我趁机动你们的船?” 顾孟然对上他的视线,坦言道:“当然。我们还不熟悉,还不了解,防人之心不可无。” 段月宴嘴巴一瘪,“我们不缺吃不缺喝,也不缺地方住,要你们那些破铜烂铁做什么?年轻人防备心不要太重,人与人之间还是要有点信任的嘛。” 你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很难让人信任…… 顾孟然在心里吐槽了一句,面上半分不显,陪他扯一些有的没的,“你说得对,不过信任也是慢慢建立起来的,一开始就盲目相信,那只能叫缺心眼。” “你这人……有点意思。”段月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随后伸了个懒腰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顾孟然身前。 “丑话说在前头,在我们村就得遵守我们村的规矩,听从我们的安排,不要试图搞小动作。记住你们只是员工,未经允许不能在村里闲逛,不该打听的事情也不要瞎打听。” 这是答应了?顾孟然“嗯”了一声。 话不多说,随着一声“拜拜”落下,暴躁老哥拍拍屁股扬长而去,留下初来乍到的顾孟然、梁昭,呆头呆脑的小胖,和一个全程不在状况,始终一声不吭的男人。 似乎只交代了把人接过来,没有交代之后的安排,小胖和顾孟然面面相觑,带着几分茫然道:“他们现在已经出去了,要不、要不我现在带你们去干活儿?” 当天面试当天上班……顾孟然迟疑了一瞬,对小胖说:“明天可以吗?你说个时间,我们明天早点过来,主要家里人还等着我们回去报平安。” “可以吧?”小胖不太确定地回头看了眼男人,见男人毫无反应,他犹犹豫豫告诉顾孟然:“行吧,早上七点半准时到,晚了他们就出发了。” 上班时间早了点,但顾孟然还是果断点头应下。 小胖:“那,我现在送你们回去?” 这话一出,刚刚还急着回家报平安的顾孟然:“倒也没有这么急,方便坐一会儿吗?我还有点情况想向你了解一下。” 小胖脖子一缩,慌慌张张地看向门外,“我段哥刚不是才说了嘛,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你怎么这么不知趣呢?” 顾孟然笑了笑,“我懂,不该打听的不打听,我跟你打听点能打听的,成吗?” 一套绕口令把小胖整蒙了,他看着一直客客气气,又十分有礼貌的顾孟然,终是不忍心拒绝,从墙角搬了两把木头凳子过来,分别递给他的梁昭。 “坐、坐吧,就一会儿哦,我等下还有事情做。” 顾孟然笑着从他手中接过凳子,顾不上还在往下滴水的雨衣,与梁昭并肩坐在一旁,拐弯抹角道:“现在住在这里的都是你们的村民?地震之后景区那些游客都离开了?感觉你们村子挺大的,为什么人这么少?” 不怪顾孟然问题多,游客离开可以理解,可除了那些出去干活儿的人,这么大个村落连年轻人都没见到多少。 石金村不比偏远山村,村里应当不止老人和留守儿童。他们村子门口就是景区,自家村子甚至被划进了度假村的范围,年轻人不必舍近求远外出务工,家门口即可上班。 照房屋的数量来看,村里的人应该不少才对。 小胖坐在段月宴留下的凳子上,听到这话肩膀明显往下一沉,长叹一口气,“哎!有些游客在我们这暂住过一段时间,但一直没能等到救援,他们有车的开车,有船的开船,陆陆续续地走了。” “我们村之前当然不止这点人,还不是因为——” 差点说错话,小胖及时刹车,没好气地瞪了顾孟然一眼,“都让你不要瞎打听,还问。” “不好意思,”顾孟然赔了个笑脸,非常自然地转到下一个话题,“我看你们现在也不缺吃的,为什么还急着找人帮忙干活儿?” “吃的谁会嫌多?现在吃不完放着以后慢慢吃呗,我段哥说了,这场雨诡异得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土里的农作物被冲跑了就晚了,我们必须趁现在多收一些回来。” 还挺有先见之明,顾孟然点点头,又问:“之前来的那些船员,你不是说他们有人感染了吗?现在好了没,他们也住在这?” 小胖拍着胸口道:“放心,我们度假村有卫生所,有医生,早就给他们治好了。他们这会儿搁山上干活呢,一点事儿都没有,不用担心被传染。” “那就好那就好。”顾孟然明显松了一口气,试探着又问了一句,“没有什么后遗症吧?” 问题太多了,好脾气的小胖摆摆手,带了点不耐烦道:“水痘能有什么后遗症,你这人真是谨慎过了头。” 顾孟然欣然一笑,“谢谢你,小……怎么称呼?” “叫我小冬就行,走吧,送你们回去。”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石屋中相继走出四人,他们毫不迟疑地冲进雨幕,踩着光滑的鹅卵石渐行渐远。 不远处另一间石屋,段月宴漫不经心地倚着石墙,目送几人离开。直至几人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他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掉头回屋。 “问题不大,个子高那个老实巴交的,全程一句话不说;个子稍微矮点那个比较机灵,防备心重,问题也多,应该是他们的主心骨。” 昏暗的石屋被火光点亮,一个清秀干练的年轻女孩坐在火塘旁,她脚边放着一个硕大的木盆,而盆中正是已被去除内脏,清洗干净的杂鱼。 她一边往盆中撒盐,一边揉搓鱼肚子,听到段月宴的声音,她百忙中抬头看了一眼,笑道:“那你还敢把小冬留在那?他那个大漏勺,人家问什么他说什么,村里的情况全给你抖出来。” “无所谓,问题越多越好,毕竟提问也会暴露自己的信息。”段月宴不紧不慢地走到火塘边上,从旁边拿了两块干木头添进去。 女孩“哦”了一声,“那你看出什么了?” “他们不缺食物,甚至日子过得还不错。”段月宴笃定道。 “怎么看出来的?” “那人问了很多,却一点儿也不关心能从我们这得到什么。不过他们也很谨慎,害怕我们别有用心,我猜他们没什么目的,来‘打工’估计只是为了暂时留在这里。” 女孩无奈摇摇头,轻声叹息,“可惜了,这种什么都不缺的人,想拉拢都无从下手。” “是啊,”段月宴也跟着叹了口气,“年轻、个子高、力气大,这样的人才……不用来干体力活也太可惜了。” “你再争取一下。” “我尽量。” …… 冒雨登船,风翼号的甲板都还没踩热乎,顾孟然又带着梁昭、郑奕杰匆匆来到恒荣盛,和许家姐弟开了个小会。 给对方报四个人,顾孟然原本计划是自己,梁昭、郑奕杰,还有恒荣盛的许星河,可许星冉一听这话说什么也不答应,一个劲儿地表示自己也要去。 开始顾孟然以为他们想多赚点物资,直接说把郑奕杰那份物资分给他们,相当于一艘船出两个人,但许星冉还是不同意,她弟亲自劝都没用,非要跟着一起。 无可奈何,最后顾孟然把郑奕杰换成了许星冉,公平公正,真真正正的一艘船出两个人。 重回风翼号已经中午了,最后半天休息,刚回屋那会儿顾孟然还在计划怎么玩,不料吃完午饭犯起困,他寻思回屋眯一会儿,结果往床上一躺,眼睛一闭一睁,天都黑了。 天黑了,心也凉了。 吃完晚饭陪外公唠了会儿嗑,又到了睡觉的点,虽然毫无睡意,但明天还要早起,顾孟然不情不愿地回房洗澡。 “咚咚咚,咚咚咚——” 刚洗完澡出来,头发都没擦干,房门被人敲响了。 打开房门看到穿着睡衣,带着一身潮湿水汽的梁昭,顾孟然忽然想起来了,说好的晾一晾,但这两天事情太多,似乎把人晾忘了。 主动找上门,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第79章 梦寐以求 *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房门缓缓打开,顾孟然拿着毛巾挡在门口,若无其事地擦头发,丝毫没有放人进门的打算。 生疏而客套的语气,梁昭怔愣一瞬,漆黑的眸子渐渐垂下,凝着地面的虚无,轻声询问:“还在生我的气吗?对不起,我——” “生气?” 不等他组织好语言解释,顾孟然打断他的话,扑哧一下笑出声,“今天我们吵架了吗,闹不愉快了吗?平白无故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孟然,那天晚上我不应该那样问。” 梁昭明显慌了,上前半步想要靠近一点,不料顾孟然忽然后退与他拉开距离,顺手将擦头发的毛巾搭在肩膀上,看着他笑笑道:“那天晚上啊?我想通了,你说得对,梦和现实不能混为一谈,我不能把你们当作同一个人。” 一根尖锐的钢针猛地刺进心脏,梁昭呼吸一窒,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从未如此矛盾,他能区分梦境与现实,所以他清楚地知道,顾孟然心里那个人并非自己。可那晚不欢而散,他们的关系好像一夜之间退回了从前,陌生而疏远。 如果从未靠近,一直远远看着他也甘之如饴,可沾了梦境的光,他已触碰到遥不可及的温暖,不愿一个人缩回阴暗潮湿的下水道。 何必分得那么清楚,他应该庆幸,出现在梦里的不是别人。没有自信与梦境里的梁昭一决胜负,但他可以……可以当一个拙劣的模仿者,学着成为顾孟然想要的那个人。 不再犹豫纠结,梁昭猛地抬眸对上顾孟然视线,语速快而迫切:“不,我错了,你才是对的孟然。我能看到那些梦,我可以是他,总有一天我会全部想起来的,对吗?” 话落,梁昭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轻轻覆上了顾孟然的脸颊。 体温很高,掌心很烫,突如其来的触碰让顾孟然晃了下神。他专注地看着梁昭的眼睛,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为什么突然这么想?” “想通了,我不该钻牛角尖。” 梁昭嗓音异常沙哑,覆在脸上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状态很不对,不像是想通了,倒像是被晾怕了…… 妥协了。 说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顾孟然抿唇轻笑一声,反握住梁昭的手,“真的?莫名其妙就想通了?我不信,你是不是又梦到什么了?” 梁昭喉结上下滚动,很轻地“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顾孟然手上用了点力将梁昭拉进屋,反手关上房门,不依不饶地追着他问:“梦到什么了?跟我说说。” 终于进门了,却是因为他梦到了更多。 梁昭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苦涩,唇边漾开一抹牵强的苦笑,低声回应:“一点点相处中的细节。” 偷来的特殊待遇,梁昭好似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随顾孟然进屋,听从顾孟然的安排坐在床边,一动也不敢动。 但顾孟然并未放过他,顾孟然单手撑着他的肩膀,站在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眼带着浅淡的笑意,“既然梦到了,那你应该知道我们在梦里是怎么睡觉的吧?” 梁昭明显一愣,僵硬地点下头,“知、知道。” 他在梦中见过那艘小船,见过那个狭小的船舱,他也见到过——顾孟然和“他”睡在一起。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顾孟然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他俯身凑近,贴着梁昭鼻尖轻声问:“洗过澡了吗?” 耳朵里“嗡”的一声,梁昭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没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顾孟然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先去吹头发,去床上等我?” 语调微微上扬,好似询问,但顾孟然说完转身就走,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匆匆走进洗手间,顾孟然从柜子里找出电吹风,迅速连接电源、打开开关,然后在一片嗡嗡的风声中,果断抬手捂住嘴巴,像个哑了火的鞭炮,哧哧哧地笑个不停。 去床上等我…… 好炸裂,好油腻,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不过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梁昭不擅长说谎,肢体和神态通通都在告诉他,很不对劲。 上辈子到这辈子,顾孟然两次鼓起勇气,两次皆被梁昭拒绝。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他心中或多或少也憋着气,所以才决定晾他一晾。 结果……晾过头了,梁昭妥协了。 不想和他保持距离,宁肯假装正在恢复记忆。 自己和自己较劲,自己给自己当替身? 那样一个较真的人,不知道怎样纠结了一番才做出这个决定,顾孟然觉得好笑又心疼得不行。 拧巴就拧巴吧,总好过委曲求全。 从洗手间出来,不出所料,梁昭依旧垂眸端坐在床边。 顾孟然慢步上前,双手环绕他的脖颈,将略有些无措地梁昭抱住,掌心轻抚他带有湿意的头发,轻声道:“你追我吧梁昭,还有很多时间,我们可以慢慢来。” “为、为什么?你后悔了?” 不知道一个人坐在外面想了些什么,一开口,嗓音比年久失修的收音机还要沙哑。 顾孟然下巴抵着他的头顶,低低笑了一声,“你说为什么?你现在就像是被我强抢回来的小媳妇,满脸都写着委屈。” 梁昭突然动了一下,“我没——” “先别说话。”顾孟然蛮横地打断他,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你不是别人,从来不是谁的替代品。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愿意和我从头开始吗?一个崭新的梁昭,有没有自信让我喜欢上你?” 自信……自然是没有的。 但顾孟然这番话,仿佛给溺水的梁昭做了个人工呼吸。 “我可以吗?”梁昭抬手回抱住顾孟然,生怕人跑了似的,手臂越勒越紧。 力气太大了,顾孟然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赶忙掰开他的手,放弃了这个拥抱,转而捧着梁昭脸,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不是说了嘛,让你追。当然我也不是那么好追的,你最好表现好一点。” “那今晚,”梁昭好像喝醉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额头贴上了顾孟然的额头,轻轻磨蹭,“我还能在这里睡吗?” 顾孟然笑出声,“当然不行,你只是个追求者,摆正你的态度好吗?” 说着顾孟然就要后撤拉开距离,结果梁昭比他快一步,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脑勺,迫使自己与他贴着额头对视。 漆黑的瞳仁宛如深不见底的幽谭,顾孟然在他眸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还有那么一点点,无法遏制的渴求。 莫名地,心跳漏了一拍,顾孟然别别扭扭挪开视线,小声嘟囔:“干嘛,赶紧回去睡——” “他吻过你。” 声音从薄唇中溢出,顾孟然的嘴唇覆上了一抹温热。 和那天晚上一样,梁昭用拇指轻轻摩挲顾孟然的唇瓣,只是这一次,他光明正大。 “你看到了?” 在杂乱的心跳声中,顾孟然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 梁昭眉心微拧,似有不甘地“嗯”了一声,“看得很清楚。” 指腹愈发用力,似乎要将他的嘴唇磨破。 “好酸啊。”顾孟然拨开那只捣乱的手,下巴往上一抬,几乎贴着梁昭的嘴唇道:“不过你看错了,不是他吻的我,是我吻的他。” 尾音被吞没,最后不到一厘米的距离,不知是谁往前凑了一点,刚刚才展开追求的追求者,吻到了他的日思夜想,梦寐以求。 …… 六点的闹钟准时响起,顾孟然难得没有赖床,洗漱、换衣服一气呵成,六点十分便走出房门,早早来到厨房。 专门早起来做饭,谁承想有人比他还早。 锅中飘着热气,老爷子站在台面前,手起刀落,将完整的泡菜萝卜切成两半,再改成条状,最后“哆哆哆”地切成大小均匀的萝卜丁。 前段时间腌的泡萝卜已经能吃了?顾孟然顺手从菜板上捻了一粒,还没来得及丢进嘴里,老爷子重重一巴掌打在他的手背上。 “啪——” 一声脆响回荡在安静的厨房,萝卜丁掉在了地上,顾孟然根本无暇顾及,他看着手背上逐渐清晰地指印,难以置信地看向外公。 “外公你干嘛,吃火药了?下手这么狠?” “狠?狠我就该用刀了。”老爷子头也没抬道。 顾孟然嗅到一丝不妙的气息,揉着手背后退两步,小心翼翼地询问:“怎么了外公,谁惹你了?我帮你——” “还能有谁?”老爷子冷哼一声,没好气道:“大晚上在门口拉拉扯扯,搂搂抱抱,也不知道害臊。” 顾孟然一愣,当即反驳:“谁拉拉扯扯,搂搂抱抱了?我们就在门口说了会儿话,没多久不就进去了嘛。” “你还好意思说。”老爷子菜刀一拍,转身瞪着顾孟然,“这才多长时间?确定关系了吗你俩就一起睡?” 语出惊人啊!顾孟然想反驳都张不开嘴。 也没给他反驳的机会,老爷子愤愤道:“虽然你们都是男生,但、但谈恋爱是讲究过程的,要循序渐进,稳扎稳打。一上来就一起睡像什么话,这不成P友了吗?” “咳,咳咳咳——” 顾孟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拍着胸口咳了好几声,眼泪花花地看着外公,“首先,我们没有一起睡,他昨晚走了,从阳台走的,很早就回了自己房间!其次,外公你在哪学的这些词?” 听到走了,老爷子脸色明显缓和,但他丝毫没有给顾孟然解释的打算,从台面上抽了厨房纸擦手,而后将手揣进裤兜,不多时,他手中多出一个银色小盒子。 顾孟然还未看清那是什么,老爷子手一抬,银色小盒子朝他飞了过来。顾孟然双手接住,仅是随意瞥了一眼,差点惊掉下巴。 超薄、透气…… 如果地上有条缝,顾孟然绝对义无反顾地钻进去。 老爷子站在一旁面不改色,“懒得管你们,该注意还是得注意点。” 顾孟然耳朵红得滴血,脑袋都快贴到地面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玩意儿,你哪来的?” “开超市当然什么都得备一点,大惊小怪,客厅柜子里还有,用完自己去拿。” 第80章 打工日常 * 连绵的山丘被雨水浸透,林间肆意生长的树木早已被烈日夺走生机。枯枝散落在地,腐叶混杂着湿滑的软泥,曾经生机盎然的树林一片狼藉,仿佛危机四伏的沼泽地。 “砰,砰,砰——” 斧头与木头碰撞,十多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在林间与光秃秃的树木斗智斗勇,时而传来一声洪亮的吆喝,巨响回荡开,又一棵大树砸倒在地。 粗壮的树干溅起泥点,四五个男人一窝蜂似的涌上前,他们齐心协力将大树挪动到山坡边缘,而后只需轻轻一推,完整的大树沿着光滑湿软的地面,咚咚咚地滚下坡。 最原始的工具,最朴素的方式,上班的第一天,顾孟然淋着雨跟人在树林里砍树,一砍就是大半天。 累啊!真实体会到什么叫作汗如雨下,即使穿着雨衣,顾孟然里面的衣服都湿透了,不是被雨淋的,而是被汗水濡湿的。 拿斧头的右手酸痛不已,机械地重复一个动作,顾孟然胳膊都快举不起来了,要不是这树林里到处都是人,他真想从空间掏出油锯,三两下给锯了。 难怪缺人手,这些活儿……太废人了。 “砰,砰,砰——” 锋利的斧头持续劈砍,数十下之后,碗口粗的树木摇摇欲坠,顾孟然拎着斧头起身,学着其他人的模样,扯着嗓子高喊:“让一让,让一让,树倒咯!” 抬腿猛地一踹,大树应声倒地,其他人也纷纷来帮忙,利用天然滑道将大树送到山坡下。 雨越下越大,顾孟然一脸的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站在原地小歇了一会儿,他刚准备继续下一棵树,肩膀忽然搭上来一只手。 “差不多了小顾,走,下去吃饭。” 顾孟然回过头,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光着膀子站在身后。男人有些秃顶,满脸胡茬略显沧桑,不过他脸上时常带着笑,给人一种淳朴好相处的感觉。 “罗大哥,这么早吃饭?”顾孟然礼貌朝他笑了笑,抬手看了一眼时间,才下午四点多。 虽然中午就在山上吃了一点干粮,肚子早就饿了,但下午四点就下班……是不是有点儿太早了? 好似猜到他心中所想,罗远咧着嘴笑出声,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想啥呢,下去还得把树往回抬,来来回回地跑,六七点能吃上饭就不错了。” 顾孟然悻悻摸了摸鼻头,“好像也是。” 没急着下山,顾孟然回头四下张望,见梁昭随其他人从坡上走下来,这才跟着罗远一同往山下走。 山路湿滑难走,一脚下去厚厚一层泥,鞋子都跟着变重了不少。生怕像那些树一样直挺挺地滚下去,顾孟然走得很慢很小心,很快就被其他人甩在身后。 罗远是个热心肠,上午砍树也是他给梁昭和顾孟然指点,这会儿下山也没嫌他们磨叽,耐心走在前面带路,时不时还回头告诉他和梁昭,该走哪踩哪。 走到地势稍缓的斜坡,顾孟然松了一口气,紧跟罗远的步伐,连忙与他道谢:“太谢谢你了罗大哥,老话真没说错,上山容易下山难。” “可不是,雨天山路最难走。”罗远哈哈笑道:“我刚来的时候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还好有个树桩给我挡着,不然直接滚山脚下去了。” 刚来?顾孟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罗大哥不是本地人?” “本地人?你还没看出来?”罗远反问他。 顾孟然茫然地眨眨眼,“看出什么?” 罗远无奈摇摇头,“跟你们一样,我以前也是黄江跑船的,咱们以前可是一条江的同事,不然我干嘛围着你们两个小朋友打转?” 原来是这样,顾孟然恍然大悟。 初来乍到,本以为热心村民颇为关照,没想到居然是来自前同事的关照。 一直当罗远是本村人,顾孟然一整天都老实巴交的,没敢问东问西。这本地人突然变半个自己人,顾孟然再也忍不住了,笑吟吟道:“我说罗大哥怎么看着这么亲切,原来是同行啊!你们来多久了?是码头那艘散货船吗?” “你小子。”罗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咧嘴一笑,“没错,游客码头那艘散货船就是我们的。我们……比你们早十多天吧,你们刚到的时候,我们已经决定留下,开始干活了。” 罗远没有穿上衣,打着赤膊,顾孟然不着痕迹地扫过他的上半身,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语气也变得小心谨慎:“罗大哥,我听说……你们船上有人感染了水痘?现在……” “嗐,想问就问嘛,支支吾吾地做什么。看我身上没疤觉得奇怪啊?”罗远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我们船上五个人,四个都感染了,就我运气好逃过一劫。” “说起来也挺险的,他们几个病得不轻,差点把命都丢了。还好我们到了奉金湖,还好他们愿意收留我们,及时给我们找来医生。” 谈及过往,罗远笑容渐渐消失,眉梢染上一抹哀愁。 “吉人自有天相。”顾孟然下意识伸手拍他的肩膀,伸到一半才发现对方没穿上衣,尴尬地收回手,干巴巴一笑,“那你们其他人现在都在村里?” 罗远“嗯”了一声,“他们大病初愈,还需要休养,小段哥给他们安排了点轻松的活儿,不让他们出来淋雨。” 顾孟然:“那以后呢?你们打算长此以往住在这?” “没得选啊!”罗远两手一摊,“没吃没喝,船也没油了,离开这里我们能去哪?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话匣子打开了,罗远自顾自道:“不过石金村真的还不错,依山傍水不缺吃喝,村民热心淳朴,在我们困难的时候收留我们,也没有因为我们是外地人而欺负我们。” 顾孟然的问题问完了,一直在回答问题的罗远提出了他的第一个疑问:“听说你们不愿意留在这?方便问一下为什么吗?” “没有不愿意,只是不清楚这里的情况,不能贸然做出决定。”犹豫了一瞬,顾孟然选择了一个比较保守的回答。 这话一出,罗远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有啥不清楚地问我呗,我也算半个本地人了,村里的基本情况我还是知道的。” “真的?” “你小子,这我还能忽悠你?” 顾孟然抿唇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随口道:“谢谢你了罗大哥,暂时没什么要问的。反正我们之后我们每天都来这儿干活,再看看吧。” “咋回事你小子,有疑虑就问嘛,咱们都是跑船的,难道你还信不过我?”罗远显得有些心急,又抬起胳膊肘撞了顾孟然一下。 顾孟然笑了笑,“下次一定。” 好奇心太重会掉入陷阱,顾孟然可以肯定,现在不管他问什么罗远都会立刻给他答案。然后……只要他接这个茬,随之而来的就是令他无法拒绝的邀请。 自己人还是自己人,罗远这人应该没什么坏心眼子,只不过他的心更偏向石金村,已然成了村里人的说客。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个村子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前后不到一个月便笼络了人心,应该不存在恶意,只是单纯的缺少人手。 闲聊结束,三人很快来到堆放树木的山坡下,挽起袖子加入大部队,踩着坑坑洼洼的泥泞小路,来来回回跑了无数趟。 村东头有个晒场,面积非常大,不亚于一个足球场。 村民用竹竿与篷布在顶部搭建了一个硕大的雨棚,被雨水浸透的树木皆运送至此,敞干水汽再进行劈砍,最终化为柴火。 而从泥中刨出来的土豆、红薯,他们会先用雨水清洗干净,随后视情况分发给村子里的老人、妇女,进行去皮、切片处理。 最后他们会在各自家中进行熏烤,放在用铁丝编织的烤网上,与生鱼一同用柴火熏烤,直至彻底去除水分,方便长期储存。 罗远不装了,知道顾孟然看穿了他的用意,便直接大大方方地介绍。甚至抬完树看时间还早,他又带着顾孟然和梁昭村子里逛了一圈又一圈。 顾孟然知道,他在以另一种更直观的方式展现村子里的好,因为的确够好。 粮食、燃料、工具……村民们没有躺平,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更没有因舒适的生活而懈怠,反倒是在尽可能地囤积物资。 不得不说,他们的主心骨未雨绸缪,很有先见之明。 本就筋疲力尽,又在村子里逛了几圈,顾孟然累得腿都快抬不起来了。但这一趟也不是全无收获,快到饭点了,几乎所有人都在村子里,石金村到底有多少人……顾孟然心中大概有了点数。 上山砍树的共十七个人,全部是男人,要么是年轻人,要么是身子骨比较硬朗的中年人。在山上挖土豆、挖红薯的大概三四十个人,有男有女,基本也是年轻人。 在湖中捕鱼的不超过十人,男女老少皆有。 最后是留守村子里的人,粗略估计不超过百人,且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 村子里的青壮年到底去了哪? 虽然不能问,但不妨碍顾孟然好奇。魔/蝎/小/说/m/o/x/i/e/x/s/.c/o/m 80-90 第81章 热情的嬢嬢 * “走走走,往回走!” “斧头带上,其他东西先别管了。快,先下山!” “注意脚下,阿呸,别摔了。” …… 上山不到一个小时,淅淅沥沥的小雨化作瓢泼大雨,仿佛有人在天幕上捅了窟窿,铺天盖地的暴雨倾泻而下,整个山林被一片“哗哗”声笼罩。 暴雨来势凶猛,豆大的雨滴砸得人生疼。活是干不了了,一群人刚上山又拎着斧头匆匆往坡下跑,一脚一滑,裹着一身泥点子狼狈返回村中。 石屋前,村民家的石板洗衣台旁,匆匆下山的众人没有急着回屋,所有人一同站在铺天盖地的雨幕中,借由雨水搓洗身上浑浊的污泥。 “哎哟我去,这什么鬼天气,真把人淋成落汤鸡了。” “可不是,早点下也行啊,非得让人上山淋一圈。” “哎!又大了,真不知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地为池,天为花洒,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打着赤膊,站在天然大澡堂里搓起了澡。所有人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搞坏了心情,一时间哀声四起,有人埋怨天气,有人埋怨老天爷捉弄,整得他们一身泥。 仅是两分钟后,一声诧异的惊呼打破了幽怨的哀嚎。 “快看那是什么?是……人吗?” 白蒙蒙的水雾弥漫在空气中,能见度逐渐降低,隐约可见的鹅卵石路上,一高一矮,两个包裹严实的人影慢慢地靠了过来。 远看是人影,近看还是人影,两人仿佛在泥地里打了个滚,脑袋、脸、身体无一幸免,全部裹着厚厚一层泥。 好的可以确定是人了,但……根本看不清是谁。 通过两人的身高、长长的衣摆,罗远试探着唤了一声,“顾孟然?” “诶,罗哥。”泥人眨了眨眼作出回应。 “你们怎么——”罗远忍了,但两人这模样太过滑稽,他实在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哈哈哈哈,我的天,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顾孟然无奈抹了把脸,瞪着两颗漆黑的眼珠子,“左脚绊右脚,摔了。梁昭为了拉我,结果一起滚了几圈。” “哈哈哈哈……裹得可真严实,不说话谁认得出来?” “我说人去哪了,搞了半天去泥潭洗澡了啊?” “哈哈哈哈哈……没受伤吧?” 阴霾一扫而空,门前空地一阵嘻嘻哈哈,所有人目标一致,不遗余力地嘲笑顾孟然和梁昭。 似乎请人看了一场猴戏?裹着一身泥的顾孟然也跟着笑,尽管自己就是那个猴,但不带恶意的嘲笑丝毫没有让他感觉到冒犯。 淋着瓢泼大雨回来的,身上的泥巴还没干,顾孟然和梁昭脱掉上衣在雨中搓洗,稍微费了点时间才把自己收拾干净。 雨越下越大,本以为今天可以提前下班,不料顾孟然和梁昭刚洗完澡,才走到屋檐下,小冬拿着两套干衣服找了过来。 看到干衣服顾孟然瞬间就明白了,有活儿等着他们呢。 不出所料,就近找了间没人住的空屋子换好衣服,顾孟然和梁昭一同出来时,小冬依旧站在屋檐下,没有离开。 他目光游离在顾孟然和梁昭之间,最后微微抬起下巴,对梁昭说道:“雨太大了,今天就不出去了。梁昭你去晒场那边劈柴,走屋檐底下过去就行,不会淋到雨。” 梁昭“嗯”了一声,但嗯过之后依然站着不动。 小冬眉头一皱,“去啊。” “哦哦,那走吧。”顾孟然抓住梁昭的胳膊,拉着他转身就走。 “诶!顾孟然你上哪去?”小冬赶忙叫住他们。 顾孟然步子一顿,故作不解地回过头,“不是劈柴?” “谁让你去了。”小冬匆匆上前两步,抓住顾孟然的另一只胳膊,“梁昭去劈柴,你跟我留在村子里帮忙。” 果然还是蒙混不过去,顾孟然暗叹一口气,松开梁昭的手,“那——” 刚说出一个字,顾孟然手腕忽然一紧,低头一看,梁昭反握住了他的手。 迎上梁昭担忧的目光,顾孟然从小冬手中抽出胳膊,轻轻在梁昭的手背上拍了两下,递给他一个无须担心的眼神,“没事,我又不去哪,就在村子里。” 梁昭很挺劝,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放手离开了。 背影沿着屋檐消失在拐角中,顾孟然抽回视线,朝小冬扬了扬下巴,“去哪?走啊。” 特意把他们分开,拐弯抹角地把他留下,肯定不是为了干活。 顾孟然已经做好了面对新一轮游说的准备,结果小冬带着他穿梭在屋檐下,七弯八拐走了十多分钟,来到一座略显老旧的石屋跟前。 村里的石屋结构差不多,两扇陈旧的木门大敞开,进门便是整间屋子最为宽敞的堂屋,但这间堂屋简直不要太挤,屋内半人高的竹架一排接一排,摆得密密麻麻,让人无从下脚。 熏烤好的用麻绳串成一串,好似一串串珠帘,整整齐齐地挂在竹架上,而烘干烤干的土豆片、红薯条用簸箕盛放,放在两个竹架之间晾着。 鱼腥味,烟熏味,屋子里的气味不算好闻,顾孟然跟着小冬从竹架空隙中挤进屋,气儿都还没喘匀,便接到了小冬递来的蛇皮口袋。 “往袋子里收,分开收。哦对,收之前先摸一下,要确定干透了才能装袋,不然会发霉的。”小冬有条不紊地安排道。 还真是来干活的?顾孟然愣了一瞬,见小冬已经拎着袋子收了起来,自己也赶忙行动起来。 经过精细的烘烤,再经过充分的敞晾,收入袋中的干货已彻底没了水分。只要不放在阴凉潮湿处,这些干货可以储存很长一段时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大概就是劳动人民的智慧,哪怕外面阴雨不断,他们照样能在这样的困境中存下大量食物。 一边摸一边装袋,竹架上的干货收回大半,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丝毫没有休息的打算,小冬带着顾孟然将装好的干货搬到门外,又将竹架上稀稀拉拉,没完全晾干的熏鱼集中到一块,随后他大手一挥,“走,再把里面的端出来挂上。” 顾孟然呼出一口热气,走呗,能咋地。 小冬旋即带他绕到堂屋的右侧,推开位于墙角处的木门。 来时路过窗户,有烟雾飘出,顾孟然知道里屋有人,但他没想到——屋里居然这么多人。 木门一开,浓浓的烟雾扑面而来,鱼腥味夹杂着柴火味,顾孟然毫无防备吸了一大口,呛得咳嗽不止。 好不容易缓过劲,顾孟然抬手揉了揉眼睛,白蒙蒙的烟雾顺着门窗散去,四双漆黑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他,满脸写着好奇。 火塘烧得正旺,烤网上的鱼滋滋作响,四个年近半百的中年妇女围坐在火塘四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这个外来者。 单纯好奇与探究的打量,莫名地,顾孟然有种过年路过村口,被一群八卦的老头老太太包围的错觉。 ……嗯,应该只是错觉。 在四道灼热视线的注视下,顾孟然跟随小冬走进屋,而这时,一位头发花白的阿姨喊了声小冬,又将视线转移到顾孟然身上,“冬啊,这个小伙儿是?之前怎么没见过?” “王嬢,他叫顾孟然,前几天刚来的。”小冬有问必答,特地旁边挪了一点,方便阿姨们看清顾孟然。 “孟然?这个名字好啊。” “人长得也俊俏,瞧着小宴差不多嘞。” “脾气应该比小宴好点吧?” 没把顾孟然当外人,几个阿姨当着面儿就讨论了起来。 小冬也不走了,就搁这儿站着,顾孟然不好装傻充愣,干巴巴地扯出一个笑,“阿姨你们好,忙着呢?” 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阿姨们热情得难以招架。 最先说话的王嬢笑容更甚,连忙朝他招手,“不忙不忙,来来来,小伙儿,坐这儿歇会儿来。” “孟然你吃饭了没?来,嬢嬢给你夹个烤红薯。”另一个穿红衣服的阿姨立马拿起火钳,在火塘里翻翻找找。 顾孟然有点应对不了,扭头给小冬递了个求助的眼神。 谁承想小冬听到烤红薯,那就跟猫咪看到猫条似的,正事儿全然抛之脑后,一下子蹿到火塘前,扯了把凳子坐下,“给我也来一根啊吴嬢,正好肚子有点饿。” 说完他拍拍旁边的空凳子,回头看了顾孟然一眼,“站着干嘛,来坐这歇会儿。正宗的烤红薯吃过没,埋草木灰里的那种,包甜。” 顾孟然很想说不饿,但随意一瞥便对上几双蕴藏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哽在了喉咙里,默默拉开凳子坐下。 刚从火塘里刨出来的烤红薯还有点烫,阿姨用火塘夹到一旁放凉。这期间也没人闲着,除了一位两鬓斑白,面带愁容的阿姨,其他三位纷纷拉着顾孟然聊了起来。 多大了,哪里人,读书还是工作,成家了吗? 阿姨们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简直像是在查户口。偏偏她们又不带任何恶意,纯粹的好奇,单纯的闲侃。 被夹在中间的顾孟然:……今年过年好早啊! 第82章 人性化公司 * 刚吃完一根烤红薯,顾孟然又收获一捧烤花生,坐下来之后嘴巴就没闲过,不是在回答问题,就是在吃东西。 二十分钟过去了,小冬坐在旁边吃的头也不带抬一下的,顾孟然又不能一个人走,只能硬着头皮坐下去。 好在烤花生味道还不错,剥掉外壳用指腹轻轻一搓,薄皮一吹即掉。带有余温的花生粒丢进嘴里,口感酥脆,带有淡淡的苦味与烟熏味,比炒花生的花生味更浓郁一些。 “怎么样小孟?吃得惯不,是不是还挺香?” 一颗花生还没咽到肚子里,坐在对面的王嬢忙地追问。 顾孟然嘴角微扬,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吃花生,味道很特别,焦香焦香的,非常好吃。” 好吃是真好吃,不过这番话,顾孟然自己都觉得虚伪。 换作同龄人,一句好吃就打发了,哪用得着费这么多口舌。还是因为阿姨们太热情了,热情到顾孟然只能用更为客套礼貌的方式来对待。 而他的礼貌客套在阿姨眼里似乎也变成了优点,听到这话,王嬢顿时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夸奖:“哎哟这孩子性格真好,礼貌又耐心,陪我们几个老太婆都能在这唠上一阵儿,比小宴那毛毛躁躁的性子强多了。” “可不是嘛。”吴嬢附和道:“我们一群人在这里,小宴怕是连两分钟都待不到。” 啃红薯的小冬抹了抹嘴,百忙中插了一句:“别拉踩啊嬢嬢们。我段哥性子是急了点,但他头脑好使、做事儿靠谱。我们现在能轻松坐在这里,不全是我段哥的功劳嘛?” “说笑嘛,瞧把你急的。” “小冬眼睛里全是他段哥,旁人说不得一句。” 小冬得意一笑,“我段哥就是好。” “好好好。”王嬢打趣他:“性子改改就更好了,要是像小孟这样稳重一点,耐心一点,那——” “可别。” 坐在顾孟然身旁的吴嬢打断了王嬢的话。 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事儿,她嘴巴一撇,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嘲讽:“我觉得小宴这样好得很,毛躁怎么了?至少他知恩图报,重情重义,不像有的人呐,吃里爬外,连自己亲——” “别说了吴嬢!” 小半个红薯“啪嗒”掉在地上,小冬顾不上去捡,噌的一下站起身,慌慌张张朝里侧角落看了一眼。 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端坐在里侧角落,始终一言不发的阿姨脸色惨白,火光点亮她粗粝的双手,顾孟然清楚地看见,她翻鱼的手颤抖得厉害。 “哎,说这些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 “来来来,吃花生。” 另外两位阿姨试图缓和气氛,但脸色同样不大好看,她们有意无意扫过墙角那位阿姨,眼中带着似有若无的敌意与怨恨。 茶话会不欢而散,挑着一箩筐熏鱼,揣着半把烤花生,顾孟然跟着小冬从里屋走到堂屋,准备继续干活。 鱼已经用麻绳串好了,他们直接往竹架上挂就行,顾孟然从箩筐中理起一串熏鱼,正要往竹架挂,小冬忽然叫住了他,“你,你不好奇吗?” 顾孟然装傻,“好奇什么?” “知道我们村里为什么没多少年轻人吗?” 直切主题吗……顾孟然手微微一顿,将熏鱼悬挂在竹架上,摇摇头道:“不知道。” 不知是憋得难受,还是打算交底了,小冬绕开箩筐往旁边墙上一靠,重重叹了口气,“我们村被划在景区内,留在村里发展的年轻人不少。地震那会儿我们还算幸运,虽然也有死伤,但都是熟悉环境的本地人,至少没有游客那么惨。” “我们村很团结的,震后一起救助游客,搜寻物资,每天都很累,很绝望,但每从废墟中救出一个人,搜出一包吃的,那种成就感真的很让人兴奋。” 小冬语速很慢,一句一停顿,吊足了顾孟然的胃口。 忍了,但没忍住,在他停顿的间隙,顾孟然追问道:“然后呢?” 小冬揉了揉眉心,带着些许无奈道:“日子一天一天地过。村里有存粮,度假村有商店、超市,还有小吃店,我们在废墟里翻出不少物资,人最多的时候我们都没缺过吃的。开始都说好了,留在村里哪也不去,可等不到救援,那些游客陆续离开之后,我们其中部分人也开始动摇了。” “一部分人觉得我们也应该离开,留在村子里只是坐以待毙,但段哥觉得外面的情况不容乐观,村里的人又多,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不适合到处奔波。” 一方主张离开,一方主张留下,不知不觉中,村子里的人分成了两派。意见不统一,谁也说服不了谁,矛盾就此产生,随着时间推移一点一点地升级。 浓雾渐散,极热到来之前,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主张离开的那一部分人真的离开了。他们走得很干脆,未留下只言片语,还带走了村里人共同收集的,绝大部分物资。 “其实物资都无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吃的没了还可以再找。关键是……”小冬双手握拳,咬牙切齿道:“他们说走就走,一走还走那么多人,而且大多都是年轻人。” “现在村子里的情况你也看得到,除了每天出去干活那些人,基本是上了年纪的。说好听点是他们走了,说难听点……他们抛弃了我们这些累赘。” 话题太过沉重,小冬耷拉着脑袋,像是笼罩在一片阴影中。看得出,他难过不单是因为失去物资,更让他难以接受的,应该是同伴背叛。 毕竟不是本村人,顾孟然无法和他共情,站在偏理性的角度安慰道:“不值得难过,只是共住在一个村的人而已,道不同不——” “一个村的人而已?”小冬吸了吸鼻子,笑出了声,“你知道吗?带头闹着要离开的人其实是我表哥,还有我的发小、堂姐……我们村真的没那么大,同龄人从穿开裆裤就认识了,可以说是从小玩到大。” “如果这些亲戚朋友都不重要,那家里人呢?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他们怎么狠得下心。刚才不说话那个阿姨你记得吧,她是我二姨,也是我表哥的妈,亲妈!” 顾孟然倒吸一口凉气,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一个村并非一个集体,离开也好,留下也罢,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拿走与同伴共同收集的物资顶多算不太道德,可抛下家人独自离开?会不会有点太狠了。 刚才那个阿姨……亲生儿子带头离开,唯独将她丢下,被拿走物资的村民心生怨恨,就算明面上不说,背地里恐怕也不会待见她。 难怪刚才那种态度,嘶,这处境未免太尴尬了。 虽说事不关己,但这话的冲击力太强,顾孟然缓了好一阵儿才回过神,好奇地问了一句:“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带走家人?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小冬遗憾摇摇头,“没啥误会,大部分还是把家人带上的,只有一小部分,畜生不如的东西!” “人跟人的差别咋这么大呢?我段哥没爹没妈,吃百家饭长大的,他就记得村子的好,再苦再难也没有想过放弃谁。我二姨一个寡妇,省吃俭用供我表哥上学,到头来,养了这么个白眼狼。” 似乎只是单纯的发泄和倾诉,顾孟然已经做好了听完故事便面临邀请的准备,可到最后小冬也没有提过半句。 傍晚六点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晒了一天鱼的顾孟然随小冬来到“食堂”时,其他人已经围着圆桌吃了起来。无须特意寻找,梁昭端着两只海碗站在一旁,顾孟然刚刚进屋他便迎了上来。 晚饭照样是土豆配干鱼,从梁昭手中接过碗筷,顾孟然带着他掉头往门外走。 屋里人太多了,嗓门一个比一个大,吵得人耳朵疼。 吃饭还是得找个清静的地方,两人来到屋外,在屋檐下找了个淋不到雨的台阶坐下。 去了皮的土豆蛋子一口一个,顾孟然是真饿了,一连吃了好几个才放慢速度,鼓着腮帮子问梁昭:“今天怎么样?劈柴累不累?” “不累,几个人配合,比砍树轻松很多。”梁昭如实回答,说完偏头看了顾孟然一眼,“不过我宁愿上山砍树。” 顾孟然下意识反问:“为——” 刚说出一个字,抬头对上梁昭似笑非笑的眼神,顾孟然瞬间懂了,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腻歪。” 一大块鱼肚子肉落进碗中,顾孟然愣了一瞬,旋即夹起往嘴边送,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不问问我今天干嘛去了?一点都不关心的是吧?” 梁昭:“熏鱼或者晒鱼?” “你怎么知道!” 梁昭低笑一声,“你身上很大的鱼腥味。” “很明显吗?”顾孟然揪起衣领嗅了嗅,“被腌入味了,我闻不出来。” “还好,挺好闻——” “咳。” 一声轻咳忽然从身后响起,两人端着碗齐齐回过头,暴躁老哥段月宴已然站在了身后。 这人走路都没声的吗?还好没聊敏感话题。 顾孟然抬头朝他扬了扬下巴,“有什么事吗?” “你说呢?”段月宴抬起垂在身侧的双手。 他手上拎着三个袋子,一大袋土豆,一大袋红薯,一小袋干鱼,没错,正是他们今天的日结工资。 之前都是自己去领的,今天老板居然亲自送过来? 顾孟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扯出一个还算礼貌的笑容,“谢谢哦,放地上就行。”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工资放在了身后,不过段月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冷着脸杵在那里,也不说话。 这人存在感太强了,土豆吃着都莫名噎得慌。 犹豫再三,顾孟然再次扭头看向他,带了几分不解道:“还有什么事?” 似乎有点尴尬,段月宴摸了摸鼻头,又舔了舔嘴唇,一秒钟八百个假动作,快将顾孟然的耐心耗尽,他才缓缓开口:“方便聊一下吗?” 下班时间被领导找,顾孟然的怨气比鬼还重,阴阳怪气道:“公司这么不人性化的吗?开会还占用下班时间。” 持续了一天的暴雨仍在继续,段月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透过屋檐看向昏暗的天空,轻声喃喃:“人性化的公司应该会在暴雨天放假,我觉得明天的雨小不了,你觉得呢?” 顾孟然抬起屁股往梁昭身边一挪,十分狗腿地拍了拍身侧台阶: “老板您请坐。” 第83章 授人以渔 * 其实没什么好聊的,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只不过换了个人来说,换了一种更为直接的方式。 “感觉怎么样,我们村是不是还不错?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暴躁老哥的耐心不多,刚坐下便直切正题,不多说一句废话。 烤红薯果然不白吃,顾孟然早料到这个局面,果断地摇摇头,“谢谢你的邀请,我们暂时不考虑。” “啧。” 还是没能抑制住情绪,段月宴眸光微沉,唇缝中溢出一声烦躁的音节。 但仅是几秒过后,他神色恢复如初,似有无奈地笑了一声,“我还真就想不明白。石头房子牢固,不用担心风吹雨打,四周山丘平缓,泥石流什么的也不会发生,有吃有喝有稳定的地方住,加入我们不好吗?你到底还有什么顾虑?” 难得见暴躁老哥用这种语气说话,但一秒都不带犹豫的,顾孟然十动然拒:“你们村很好,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们自己的问题。我们都是跑船谋生的船员,船就是家,漂泊惯了。” “少来。”段月宴挑眉看了他一眼,“你这细皮嫩肉的,跑船?跑了几天船?船舵摸熟了吗?” 顾孟然被噎了一下,难得没有反驳,而是用反问来应对:“我也想不明白。有吃有喝有稳定的地方住,人少就少点呗,毕竟人越多消耗越大。山上的物资又不是取之不尽,为什么执着拉我们入伙?莫不是段老板有雄心壮志,打算开拓新的版图?” “你这人……伶牙俐齿。”段月宴嗤笑一声,神情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从自信到迷茫似乎只用了一秒,段月宴两只手虚握着,眼眸低垂,如自言自语般喃喃:“现在和以前不一样,社会秩序全然崩塌,我有种预感,这样混乱无序、只能靠自己的日子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你说得对,山上的物资并非取之不尽,但你应该看到了,我们村的平均年龄偏高,我们需要更多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一方面是为了干活收集物资,另一方面,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我想我们也需要一定的自保能力。” 天天在村子里打转,明眼人都能看出村里的情况。遮遮掩掩没意思,对方也并非心怀叵测之人,段月宴懒得装了,彻底摊牌了。 “我知道你们日子过得还不错,也许没那么缺物资。可逢天灾乱世之年,几个人容易存活,还是一个集体齐心协力更容易存活?要不再考虑一下?加入我们基本上是百利无一害。” 齐心协力?从小长大的同伴都靠不住,一群既不知根又不知底的陌生人还能齐心协力?怕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当然话不能这样说,除非想和暴躁老哥打起来。 加入是不可能加入的,虽然石金村目前的情况看着还不错,但未来还有一大堆麻烦找上门,这个时候加入简直是给自己找负担。 顾孟然空间在手,能跑能苟,吃喝不愁,要真摊上这一大村子人,那可真就得共同进退,共渡难关了。 不想担风险,更不想莫名其妙地担上责任,顾孟然只想独善其身,但……冷眼旁观也不太现实,饶是段月宴再有先见之明,他也很难预料到,这场雨三年内都不会停。 一碗土豆已经见了底,顾孟然顺手把碗筷递给梁昭,托着下巴思索片刻,无声叹了口气,“目前这种合作关系不是挺好的吗?你要是实在担心的话,我们也可以约定一下,如若对方遇到困难,能帮就伸手帮一把,当然,前提是力所能及的情况下。” 话说得很明白了,再无回旋的余地,段月宴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说,撑着膝盖便要起身离开。 但没等他彻底站起来,顾孟然忽然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颇为郑重其事道:“真要我们加入也不是不行,除非雨停了。” 段月宴貌似听懂了,身体明显一顿,对上顾孟然的视线,“你的语气可不像是在说雨,更像是……除非天塌了,不然我们不可能加入。”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顾孟然抿唇轻笑,“谁知道,万一雨很快就停了呢。当然了,也得多做一些准备,万一短时间内停不了呢。”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只知道这么多。” …… 雨“哗哗”地下,湖面被一层白蒙蒙的水雾笼罩,头顶钢制甲板好似架子鼓,雨滴奋力敲打,演奏了一曲又一曲。 早上六点半,顾孟然洗漱完来到餐厅,梁昭和外公已经端着碗吃上了。瞅了一眼餐桌,排骨粥、大肉包,甚至还有一盘卤鸡腿肉。 正想感叹饭菜丰盛,顾孟然定眼一瞅,桌上只有两个碗,顿时瘪着嘴巴看向外公,“啥意思?没我的份呗?” “锅里头,自个儿盛去,”老爷子埋头啃排骨,笑着打趣道:“谁知道你休息还起这么早,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先坐。” 梁昭拉开身旁的凳子,旋即放下筷子起身,走进厨房。 老爷子看着直摇头,“惯,可劲儿惯。” 两人说话一句没听清。休息?顾孟然迟钝的大脑开始运转,站在原地愣了两秒,旋即哭丧着脸哀嚎:“哎呀我忘了今天休息,还特地起了大早!我的懒觉啊,好气。” “大清早的别在这鬼哭狼嚎,吃完饭又去睡呗。” 老爷子典型的嘴硬心软,虽然平时总嫌弃顾孟然爱睡懒觉,但知道他们这些天干活累,心里还是关心得很。 梁昭端着排骨粥回来了,顾孟然瘪着嘴上桌,对着大肉包叹了口气,“哎,回笼觉是睡不成了,今天还有事儿。” “下这么大的雨能有啥事?”老爷子立马看过来。 顾孟然:“先吃,吃完再说。” 光速解决掉早饭,秉着谁也别想睡懒觉的原则,顾孟然把郑奕杰也薅了起来。而趁着郑奕杰吃早饭的功夫,顾孟然在客厅开了个小会,表明今天的首要任务——出门挖泥巴。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懵了。 “挖泥巴干啥?”老爷子拧着眉头,第一个发问。 顾孟然:“种菜。” “挖泥巴在船上种菜?疯了吧,种在空间里不香吗?”坐在餐厅喝粥的郑奕杰提出疑问。 老爷子点头附和:“对啊,空间那么大地方还不够种?咱们四个人能吃多少,费那劲儿干嘛?” “不不不,”顾孟然摆摆手,“种菜不光是为了吃,还要种给别人看。” 郑奕杰:“啥意思,别打哑谜了行不行?” 吊足了众人的胃口,顾孟然心满意足地笑笑道:“之前不是说给恒荣盛送点东西嘛。我想好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咱们直接带他们去挖泥巴,回头分他们一些种子,让他们在船上自个儿种。” “想法不错,不过……”梁昭透过窗户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又转头看向顾孟然,“一直不出太阳的话,植物生长速度会变慢很多。” 郑奕杰嗯了一声:“没错,光照强度减弱,光合作用的效率也会降低,植物生长的速度也就……怕就怕今年种菜明年吃。” 早有准备的顾孟然挑了下眉,得意一笑,“别担心,我有好东西。” “什么?” 三人几乎异口同声。 “可曾听说过传中的植物灯?” 话音刚落,顾孟然手中多出一根长长的LED灯管。 郑奕杰噌的一下站起身,“我去,T8植物灯管?你连这个都准备了,太牛了!” “这你都认识?”顾孟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植物灯的种类五花八门,顾孟然买的时候还是在店员的科普和介绍下才一知半解。都说网文作者懂得多,但这…… 郑奕杰愣了一瞬,眉头微拧似有不解:“我农业大学毕业的啊,以前没说过吗?” “你老早就在写小说赚钱了吗?”老爷子问。 郑奕杰:“上学和写小说又不冲突,边上边写啊。” 顾孟然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藏的还挺深。” “干嘛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以后这块你负责。” “都多少年了,忘光了!我不——” “别嚎。”老爷子摆摆手,待郑奕杰消停下来,他又抬头看向顾孟然,“授人以渔的话,让恒荣盛自个儿种不行?听你那意思,我们也要在船上种菜?” 顾孟然点点头,“这个节骨眼儿应该没人会嫌食物多,他们种我们不种,这太反常了。而且我们现在和石金村走得很近,他们有人猜到我们不太缺物资了,食物总有吃完的一天,我们得拿出点东西摆在明面上。” “明白了,那走吧。”老爷子从沙发上站起来。 顾孟然瞪大眼睛,“别吧外公,你凑什么热闹,好好在家看电视。” 老爷子笑出声,上前几步朝顾孟然伸出手,“想啥呢?灯管给我我下去安装,我这一把年纪还能出去淋雨不成?” 顾孟然挠挠头,后知后觉地从空间拿出灯管。 第84章 挖泥巴 * 暴雨天出门非常的不明智,雨在头上下,风在前面吹,坐在漏风又漏雨的“敞篷”柴油小船里,不到三分钟顾孟然便被淋成了落汤鸡。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去,姐弟俩的柴油船跟在后面一点,他们已然吸取了昨天的教训,和顾孟然他们一样,索性不穿雨衣,直接硬着头皮淋。 这样虽然湿得快,但没有雨衣束手束脚,不至于太狼狈。 反观穿着雨衣、戴着雨帽、全副武装的郑奕杰…… 船往前面开,风迎面吹来,戴在头上的雨帽分分钟被劲风掀翻,只剩一根绳勒在脖子上。郑奕杰被细绳勒的翻白眼,一边开船一边手忙脚乱地扯绳子,偏偏宽大的雨衣又被风卷了起来,糊在脸上挡住了视线。 柴油小船脱离队伍,越开越偏,关键时刻,领头小船如神龙摆尾,携着一阵银色水浪掉头,迅速贴近偏航小船。 两艘船以同样的速度并行,坐在船边上的顾孟然趁机伸手掀开雨衣,捞回郑奕杰一条狗命。 雨水持续冲刷,矗立在湖边的山丘仿佛常温下的冰激凌,隐隐有了融化的趋势。 三艘小船一前一后开到山脚下,他们各自从船里拿出铁锹、铁铲,话不多说,直接动手挖泥巴。 泥被雨水浸透了,挖起来倒是不太费劲儿,但架不住需要的量大。五个人埋头挖,三艘船来回跑,一个个裹得跟泥人似的,折腾了一个上午才终于结束战斗。 流着黄汤的泥巴不能直接往船舱里搬,午饭过后,几人对屋檐下堆成小山的泥巴进行分装。顾孟然从空间拿出一堆买水果赠送的泡沫箱,分别在箱中铺一层塑料膜防止渗水,最后才将稀泥装进去。 泥箱陆续搬到一层卖场,三人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甲板,用高压水枪冲洗泥泞不堪的柴油小船,冲洗甲板。 菜还没开始种,准备工作都快把人累死了,将最后一点泥水沿着甲板边缘冲进湖中,顾孟然将高压水枪的水压调低,冲去自己身上的泥污。 皮肤已经被雨水泡胀了,手指头上全是皱褶,顺手将高压水枪丢回屋檐下,顾孟然胡乱在满是雨水的脸上抹了一把,朝站在不远处的梁昭招招手,“随便冲一冲得了,雨水会帮忙洗干净的,走,回去洗澡换衣服!” 话音刚落,梁昭还未做出反应,郑奕杰拖着水管丢丢丢地跑回屋檐下,一边擦水一边埋怨:“这都造的什么孽,跟特喵在水里泡了一天似的,都快泡成巨人观了。” 说完他将高压水枪一丢,扯着嗓子喊:“走啊梁昭!” “急什么?”顾孟然在旁边笑出声,“你先别洗澡。” 郑奕杰真急了,“不是,为什么啊?” 余光瞥见梁昭走了过来,顾孟然拧动门把手进屋,直接站在门口库库往外掏东西,植物灯灯管、泡沫箱、防水篷布、各种作物的种子…… 最后往箱子里丢了两把园艺铲,顾孟然扭头朝郑奕杰扬扬下巴,“去吧,给恒荣盛送过去,顺便指导他们一下。” 东西挺多的,几十个泡沫箱叠一块跟个小山包似的,至少得跑个三四趟。以顾孟然对郑奕杰的了解,马上就要开始抱怨了,但他等啊等,郑奕杰只是“嗯”了一声,旋即蹲在地上整理起来。 顾孟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今天这么爽快?” “这屋里你是老大,你让我跑腿我还能拒绝?”郑奕杰将灯管、种子齐齐塞进泡沫箱,头也没抬道。 “是么?”顾孟然挑了下眉,“说得谁在欺负你一样,那你洗澡去吧,我自己送去。” 说完顾孟然便伸手拿他手中的箱子,可郑奕杰反应非常大,拎着泡沫箱闪身一躲,神情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头,“不、不用,你和梁昭洗去吧,我去送就行。” “这么多一个人也拿不完,我陪你一起。” “不用真不用,我多跑几趟就行。” 商量无果,顾孟然不说话了,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郑奕杰被看得莫名发怵,眨眨眼别开脸,“干嘛?” “恒荣盛到底有谁在啊?”顾孟然往旁边挪了两步,强行盯着郑奕杰的脸,迎上他闪躲的视线。 郑奕杰脑袋越来越低,耳朵尖红得悄无声息。 这反应……顾孟然眉头紧锁,心中隐隐有了猜测。长叹一口气,他揉了下眉心,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看上别人船上的小姑娘了?” 无需回答,郑奕杰红到滴血的耳朵足以说明一切。 难搞!顾孟然揉了下眉心,无奈地“啧”了一声,“郑奕杰,你喜欢谁我管不着,但人家小姑娘顶多十八岁,你都二十五六了,吃这口嫩草合适吗?” 郑奕杰倏地抬起头,瞳孔里写满震惊:“什么十八岁?她就比我小几个月好吗?” “不是许愿?”顾孟然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瞬间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许、许星冉?” “你别管!洗你的澡去!” 说完,郑奕杰手忙脚乱地将防水篷布盖在物资上,旋即红着脸抱起一摞泡沫箱子,逃难似的离开船舱。 怔愣在原地的顾孟然:风水轮流转,也是吃到瓜了。 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顾孟然清清爽爽地走出房间,梁昭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头发都没吹干,两人一同来到一楼大厅,为之后的“农田”做起了规划。 一层的大厅足够大,几十个泡沫箱随随便便都能放得下,但是为了美观和方便考虑,顾孟然决定从门口开始,横着放四个,竖着往下延伸,每个箱子四周至少预留半米。 虽然已经有了泡沫箱和塑料膜做双重保险,但以防水渗透到地板,正式动工之前,顾孟然又从空间拿出一卷大号防水篷布和梁昭一起铺在地面上。 做规划也就动动嘴皮子,真正动手干还是相当废人。 一箱泥巴连汤带水好几十斤重,来回抱来回搬,不停调整角度、位置,一顿折腾下来,顾孟然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还没有结束,老爷子一个人干活进度慢,才刚把线路连接好。眼看时间不早了,顾孟然他们忙完还顾不上歇气,喝了两口水又立马搭上折叠梯,着手安装灯管。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个小时后,开关轻轻一按,嵌在天花板上的灯管骤然亮了起来,好似落日的余晖透过玻璃照射进来,耀眼夺目,和煦而温暖。 不过没高兴几分钟,察觉到温度渐渐起来了,顾孟然忽然想到大厅里面还放着柴油,又赶忙带着梁昭将堆放在里侧角落的油桶收回空间,放了一堆空油桶做伪装。 天色麻麻暗,顾孟然擦擦汗从大厅里边走出来,将堆在门口,杂七杂八的工具收回空间,瘫坐在地上呼出一口热气:“差不多了吧?还有什么事儿没做吗?” 菜今天是种不了了,暴雨天挖回来的泥,泥巴里的水分太多,还需要自然挥发一段时间,不然容易把种子泡坏。 其他事……老爷子正琢磨,低头瞅见顾孟然气喘吁吁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赶忙道:“行了行了,没事了。你们上楼休息,坐在地上像什么话。” “不急,坐一会儿先。”顾孟然摆摆手,慢条斯理地从空间摸出三瓶矿泉水,给外公和梁昭一人分了一瓶。 口渴得要命,顾孟然迫不及待地拧开瓶盖,正要往嘴边送,鼻尖忽然泛起阵阵痒意,他吸了吸鼻子竭力压制,但终究没控制住。 “——阿嚏,阿嚏!” 两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在大厅炸响,甚至荡起了回音。 刚开封的矿泉水随身体抖动而洒了出来,梁昭眼疾手快从他手中将水拿走,喝水的老爷子一愣,低头看向顾孟然。 “早上我说什么来着?让你穿雨衣非不听,这下好了,淋感冒了吧。使劲作哈,一点儿都不知道爱惜身体。” 老一辈关心人的方式顾孟然早就习惯了,他揉了揉鼻头,满眼无辜地看向外公,“雨太大了,穿什么都一样,你是没看到郑奕杰,他那会儿穿个雨衣搞得多狼狈。” “一会儿上去找点药吃。”老爷子心疼外孙,瞟了眼窗外猛烈的暴雨,重重叹了口气:“这鬼天气真够烦的,早知道……等等,你那空间里头不是可多泥巴吗,拿不出来?” 顾孟然手猛地一顿,整个人僵住,“对哦!泉水都能弄出来,泥巴应该也是可以的!” “啧啧啧,现成的你不用,还要淋雨出去挖。可怜的,年纪轻轻脑子就不好使了。”老爷子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梁昭轻咳一声,替顾孟然说起了话:“也不能这么想,泥土必须出去挖,只是挖多挖少的问题,毕竟旁边有人看着。” “是吧!门都不出船里突然多出泥来,别人难道不会奇怪吗?”顾孟然后背一挺,理直气壮道。 一个人说不过两个人,老爷子瘪着嘴不说话了。 顾孟然摇了摇外公的手,咧着嘴嘿嘿一笑,“外公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来做个实验吧。” “什么实验?”老爷子来了兴致,捧场地追问。 顾孟然不笑了,神情严肃,一本正经地分析道:“空间里的泥土很特殊,至少在空间里是特殊的。不需要施肥,不需要除草,种子落下去就能存活,我们弄几箱在外面试一试,如果效果一样……” “空间里的泥土或许能在关键时刻成为救命的东西。” 第85章 迷茫 * 暴雨之后是一场势如破竹的特大暴雨,天河决堤,暴雨如注,雨势比昨天更大更凶猛,别说上山干活,这天气出门都费劲。 人在湖中,没办法与雇主取得联系,但这种天气无需多言,风翼号与恒荣盛十分默契地……选择了旷工。 昨天累坏了,今天顾孟然睡了个放纵觉。 一觉睡到自然醒,睁眼已是十二点。虽然平白无故地失去了上午,但睡饱了精神就是好,顾孟然睁眼便掀开被子,没有在床上多磨蹭一秒。 肚子饿得咕咕叫,洗漱完从房间出来,顾孟然本来还想吃个早饭,但一走进厨房,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他立马打消了吃早饭的念头,眼巴巴地走到炉灶旁,站在外公身后。 “外公锅里炖的什么呀?好香啊。” 雨“哗啦啦”地下,锅里“咕嘟咕嘟”地煮,厨房嘈杂,老爷子没听到脚步声,突然一道声音在耳边炸响,他吓得一激灵,举起汤勺便往身后招呼。 “我去!” 顾孟然惊呼一声,还好他年轻反应快,及时闪身往旁边躲,但凡晚一秒,汤勺都得结结实实地敲在他脑门上。 差点打到自己的大外孙,老爷子手微微一颤,面上却半分不显,理直气壮地训斥:“搞什么,走路都没声音的吗?大中午搁这吓唬谁呢?” “外公你还挺会先发制人哈,”顾孟然退到一旁,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小声嘟囔:“明明是你,自己家一惊一乍的做什么,还能有外人吗?” 吐槽归吐槽,见老爷子脸色越来越难看,赶在他发火之前,顾孟然也凑到他身前,嬉皮笑脸道:“不说这个了,你还没回答我呢外公,炖的什么呀?什么时候能吃上?” “除了睡就是吃,你和猪有什么区别?” “那还是有区别的,猪会说话吗?” 这小子……老爷子被他逗笑了,目光逐渐友善,指着水池上面的橱柜道:“饭一会儿就吃,你别闲着,橱柜里面补点货,还有肉啊菜啊啥的,冰箱都空了,再不补货我们都快断粮了。” 顾孟然闻言扫了一圈,还真是,花椒、辣椒少了大半,油盐酱醋见了底,冰箱也空空如也。 嘶,真给忙忘了。 不再磨磨蹭蹭,顾孟然立刻开始补货。 油盐酱醋,米面菜肉……顾孟然一点点将厨房填满,但仍觉得不够。打工人每天都出门,以防自己再次忙忘,没能及时补货,他匆匆跑到驾驶室旁边的另一间仓库。 空间里的货架拿出来摆好,放上大量耐储存的米面油,各种调味料和干货,而后他又陆续搬了几个冰柜出来,冻上一部分鲜肉、丸子。 一船人的口粮放在一个人身上始终不太保险,顾孟然决定了,以后还得定期给仓库补货。 * “嘬嘬嘬,过来小黄,来这儿爷爷抱。” “哎呀梁昭,纯碾压有意思吗?就不能稍微放点水?” “菜就多练。” …… 客厅格外的热闹,午饭过后,一群人彻底闲了下来。老爷子坐在窗边逗狗,梁昭和郑奕杰拿着游戏手柄,正在用电视联机打格斗游戏。 嗯……一个打,一个被打。 欢声笑语回荡在客厅,顾孟然团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半罐可乐,喉咙里不时冒出一个可乐嗝,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愉悦。 船上的活儿其实还没有干完,昨天从空间里弄出来的泥土不干不稀,非常适合种菜,只是顾孟然觉得,既然要做实验,那就要和外面挖回来的泥土一同种植,得出来的结论才不会错。 虽然实验是为了测试泥土在空间里和空间外的区别,和外面的泥土没有半毛钱关系,但…… 算了,就是懒,就是想躺平。 完全躺平感觉相当不错,尤其是外面狂风暴雨,天气极其恶劣,顾孟然却能与家人一同蜗居在温暖的小家,即使什么都不做,幸福感直接拉满。 不过欢乐并未持续多久,不一会儿,老爷子不再招猫逗狗,他面向窗外怔怔出神,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脑袋越垂越低,连背影都让人看出了几分落寞。 可乐放回茶几,顾孟然踢掉拖鞋,踩着沙发走到外公身旁坐下,手很欠地在他肩膀上捏了两下,“怎么了?我们孟爷爷不稀罕小黄啦?” 似乎没心情开玩笑,孟高阳并未接话,喉咙里溢出一声无力的叹息。 顾孟然见状也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握住外公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拍了拍,“到底怎么了外公?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没事。”老爷子反握住顾孟然手,神情略显怅然。 没事才有事呢!顾孟然不依不饶地追着问:“你看你这样子像没事儿吗?跟丢了钱包似的。你以前不是总说嘛,事情不能憋在心里,要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你这张嘴啊。”老爷子无奈地笑了笑,再度转头望着窗外倾泻而下的雨水,眸中闪过一丝哀愁,“真没什么事儿,只是看着这雨不停地下,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一句不是滋味,顾孟然瞬间明白了。 经历过一次末世,见证过蓝星化为水星,顾孟然心中早已惊不起波澜,而梁昭也在梦中见过,不足为奇,没心没肺的郑奕杰更不用说,唯独外公,比他们多活几十载的老人。 自小生长于这片土地,人到迟暮却被迫离开家园。 未来已知,每落下一滴雨水便有一寸土地被淹没,而此刻,席卷天地的狂风暴雨犹如一头残暴而无情的猛兽,它张开血盆大口,一寸寸将人类赖以生存的土地吞噬殆尽。 用不了几年,孟高阳生活了大半辈子的陆地将彻底消失,届时他亦如水面上一缕浮萍,寻不到来处,又不知去往何处。 人生六十余载,亲眼见证这段历史,他难过,他舍不得,却又无能为力。 知道外公为什么而难过,但顾孟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沉默良久,他紧握住外公的手,颇为郑重其事道:“不要担心,也不要难过,陆地没了就没了,人还在就行。外公有我,还有梁昭、郑奕杰,我们都会一直陪着你。” “得亏有你们。”孟高阳轻声喃喃,浑浊的双眸蕴藏着难以掩盖的落寞,“老的小的都走了,你外婆,你妈妈,现在连家也没了。要没有你小子,我这把老骨头才懒得挣扎,还不如早点下去陪她们。” “说的什么话,不准这样想!” 顾孟然顿时紧张起来,使劲儿捏着外公的手。 “好好好。”老爷子用另一只手拍拍他。 顾孟然瞪了外公一眼,愤愤道:“以后不准再说这种丧气话,不然我真的生气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不是我们人力可以对抗的事儿,只要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知道了知道了。”老爷子咧嘴笑了笑。 话题太过沉重,老爷子不想继续了,他望着窗外黑压压的天空,看着湖面逐日上涨的水位,低声问道:“如果之后离开这里,你想去哪?宜南,还是……” 顾孟然毅然托住迷茫的外公,语气轻松道:“陆地没了,其实在哪里都一样,反正我们也是在船上生活。不想走我们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如果这里待腻了,外公想去大海的话,我们也可以顺着黄江去东海。” “相比之下,大海比这些城市遗迹更干净,人也会相对少一点,可获取的资源也会更多。当然,风险可能也会更大,比如海啸、台风什么的,但这都不是问题,你外孙空间在手,外公想去哪就去哪。” 不需要刻意安慰,爷孙俩唠唠家常,谈一谈共同的未来,老爷子的心情自然而然就好了起来。当然,这可能也和顾孟然的霸总发言有一定的关系。 末世中地想去哪就去哪,不输于盛世的卡拿去随便刷。 这话听得人心头一暖,老爷子紧握着顾孟然的手,眼中茫然渐渐淡去,盈出几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笑笑道:“说起大海,我还真挺想去的,毕竟那里也算是我的第二个家。” “咳。” 刚吹完牛的顾孟然轻咳一声,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尖,扭扭捏捏道:“我也想带你去,但现在不行啊外公。现在估计好多地方都爆发了山洪泥石流,危险得很,我们又不能把风翼号揣兜里走路过去,还得再等一等。” “等多久?” “估计要一年左右。” 雨一直下,加上冰川消融,海平面上升,水位上来得很快。用不了几个月,黄江中下游、沿海地区与地势相对较矮的洼地将会全部被雨水淹没。 但这时候反倒不利于船舶航行,因为一眼望去全是水,且水有深有浅,万一航行到河道之外,曾经的陆地,很容易因水深不足而搁浅,导致船舶损坏。 所以,想顺利且安全地航行,至少一年以后。 一年之后的蓝星会是什么样子?顾孟然有点忘了,似乎……除了海拔千米以上的地区,该淹的淹,该没的没,终将化为汪洋。 第86章 小狗长成大狗 * 昨天劳累过度,就算今天躺平休息了一天,顾孟然还是浑身不舒服。 腰酸、胳膊酸,腿还酸,简直像是被抓去工地搬了一天的砖。到了晚上更不舒服,肩膀碰一下就酸痛不已,弄得他晚饭都没吃多少。 本来没吃饱就来气,让他更来气的是—— 游戏似乎有点儿小上头,吃完晚饭洗完碗,梁昭和郑奕杰又坐回了电视机前,一人拿着一个游戏手柄,玩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同样的客厅,同样的人,截然不同的心情。顾孟然没有像下午那样走到旁边沙发坐着,他站在餐厅与客厅之间,一瞬不瞬地看着梁昭。 足足两分钟,梁昭连头都没抬一下,顾孟然哼笑一声,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脚步声还未走远,方才还沉浸在游戏世界里的梁昭立刻丢下游戏手柄,噌的一下站起身,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凉飕飕的风从身旁吹过,电视机里的小人不动了,不明情况的郑奕杰扯着嗓子大喊:“诶,干嘛去!别跑快回来,我都快赢了!” “别跑?再不跑游戏赢了,对象可就没了啊,哈哈哈哈……”坐在沙发上的老爷子幸灾乐祸,端着茶杯笑出声。 “好气啊,这是我最有希望赢的一把!” 好气啊!顾孟然揣着一肚子气推门而入,正要关门之际,一只脚突然挤进了门缝中。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顾孟然心里窝着火,本想阴阳几句,可一抬头,梁昭那张轮廓分明,五官立体的脸闯入视线,心中火气顿时消了大半。 原来一张帅脸真的能让人消气,不过顾孟然还是没给他好脸色,小脸一垮,瘪着嘴道:“现在又跑过来干嘛,刚刚不是看不见吗?” “看到了,故意装没看见是想让你主动叫我,没想到你直接走了。”梁昭眉眼含笑,语气带了几分讨好:“让我进去吧。” “假装?我都快难受死了,你居然还有心情和我开玩笑!”顾孟然瞪了他一眼,伸手抵住门不让他进来,却丝毫没有用力气。 话落,梁昭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伸手轻轻一推,轻而易举便将门推开,而后果断抬手覆上顾孟然的额头,关切地询问:“哪里不舒服?感冒加重了?有没有咳——” “没发烧,没感冒。”顾孟然推开他的手,小声嘟囔:“就是昨天干活太累,腰酸背痛的。” 说完顾孟然又意识到不对劲,立马问道:“不是,你都没看出我不舒服吗?” 梁昭诚实地摇头:“没。” “好啊!一点都不上心是吧,我难受的晚饭都没吃多少,你居然没发现。” 梁昭挑了下眉,“可是你吃了两碗。” 顾孟然一愣,当即反驳:“我平常三碗的量!” “嗯,是我没留意到,对不起。”梁昭低笑一声。 掌心残留着对方的体温,梁昭摩挲指尖,忽然上前半步,垂眸看着顾孟然的眼,“身体还是不舒服?要不给你按一按?” 按、按摩? 顾孟然小脸一黄,似不经意挪开视线,“会吗你?” “给个机会,我可以学。”梁昭追随他的目光。 距离一点点缩短,两人相对而立,身体都快贴在一起了,可梁昭的眼神——嗯,非常的坚定。 真是来当按摩师傅的?顾孟然哭笑不得,顺手将门关上,朝梁昭挑了下眉,“来吧梁师傅,让我看看你的手艺。” 按摩似乎也不需要做什么准备,洗了个澡,吹干头发,顾孟然掀开被子往床上一趴,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把后背留给梁昭。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薄荷香,是顾孟然身上飘出来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香味。明明是很清凉而清爽的味道,梁昭垂眸看着床上姿态闲散,对他毫无防备的顾孟然,体温却莫名升高。 伸手就可以触碰到,梁昭却用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放缓动作坐在床边,骨节分明的双手缓缓抬起,缓慢挪动,最后落在顾孟然白皙的后颈,轻慢地揉捏。 揉揉脖颈,捏捏肩膀,梁昭终于摒弃了所有杂念,充当一名尽职尽责的按摩师傅。 还算合格的手法,几乎没怎么用力。 没按几下,枕头里的顾孟然闷笑出声,小声咕哝道:“你晚上也没吃饱饭吗梁昭?怎么有气无力的,还是说你故意——哎哟,嘶。” 没等顾孟然把话说完,后颈那只手用力猛地一捏。 其实也没用多大劲儿,但顾孟然劳累过度,肌肉疲劳、大量乳酸堆积,轻轻捏没感觉,重重捏上两把,那酸爽简直了,强烈的酸痛感直冲天灵盖。 “轻点,轻点梁昭,疼疼疼。” 埋在枕头里的顾孟然瞬间戴上了痛苦面具,呲牙咧嘴的哀嚎,但梁昭并未因此而减轻力道,就跟没听见似的,重重揉按后颈同一个位置。 “梁昭!” 酸痛感刺激着大脑,顾孟然怒了,彻底躺不住了,他手脚并用地挣扎,试图从床上爬起来,逃离这只魔爪。 而梁昭没有给他逃脱的机会,一只手按住他的背,另一只手加重力道,反复揉按他的后颈和肩膀,轻声安抚:“好了别乱动,适当按一按可以疏通经络,促进乳酸代谢。” “嘶,说得轻松,疼、疼啊!” 顾孟然疼得吱哇乱叫,好在脑子还清醒。 来硬的不行,敌不过梁昭的力气,那么—— 拼命挣扎的人忽然不动了,重新把脸埋进枕头里,好似彻底妥协了。可他的肩膀剧烈颤抖,后背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 “孟然?” 梁昭的手僵在半空中,神情略显无措。 床上的人一声不吭,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梁昭慌了一瞬,俯身凑到枕边,掌心轻抚他毛茸茸的脑袋,“好了好了,疼就不按了。我技术太差,不该折腾你。” “%¥!”顾孟然委屈巴巴地嘟囔了一句。 声音被枕头吞没,梁昭一个字也没听清,他不得不再次低头凑近,将耳朵贴到顾孟然的枕边,“什么?刚刚——” 话还没说完,趴在床上装死的顾孟然突然转过身,他肩膀也不疼了,胳膊也不酸了,灵活得像条泥鳅,猛地一转身,趁其不备一把搂住梁昭的脖子。 委屈?哭?不存在的,顾孟然嘴巴都快咧到了耳后根。 他双手环住梁昭的脖颈,用了点把人往前拽,眼底笑意越来越浓,“我刚刚说,补偿。你技术实在是太差了,疼得要命,我需要收取一点精神损失费。” 梁昭轻笑一声,本就侧卧在床边他顺势躺在床上,顺着顾孟然的力道靠近,于昏暗的灯光中看着对方明亮的眼睛,“好,要什么补偿?” 一个拥抱,一个吻……顾孟然喜欢和他亲近。 梁昭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顾孟然会说—— “晚上别走了,睡这里吧。”顾孟然毫不扭捏,眉眼含笑,直勾勾地与他对视。 澄澈的眸子蕴藏着期待,梁昭有一瞬间的失神,伸手撩开他额间碎发,指尖轻触柔软的脸颊,“孟然,这不合适。” “人家好哥们都能睡一起,我们为什么不合适?之前又不是没睡过,在郑奕杰家里的时候。”顾孟然学聪明了,绝口不提上辈子。 梁昭还是摇头拒绝:“现在和之前不一样。” “哪不一样?” “以前是朋友,现在我是一个追求者。” “追求者?”顾孟然笑出声,不遗余力地调侃:“你有在追吗?我怎么没感觉到。” 梁昭在他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业务比较生疏,正在学习,再给我一点时间?” 话落,梁昭捏着顾孟然的肩膀往前一带,不容拒绝地将人揽入怀中。 “好吧,”顾孟然回抱住梁昭,脸颊贴着他的脖颈轻轻磨蹭,“你最好是快一点,不然以你现在的速度,怕不是明年都追不上。” …… …… 一语成谶,奉金湖的水位一跃涨至半山腰,湖中小岛已随着时间流逝永远的消失,梁昭还未追到他的顾孟然。 一年说久也不久,人长了一岁,小狗长成大狗,而持续强降雨,坐落在山间的高原湖泊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短短一年,奉金湖扩大数倍不止,湖岸被积水吞没,彻底解开了束缚,她肆无忌惮地在山野丛林间扩张自己,与汇入黄江的澜江融为一体,蜕变为一望无际的汪洋。 湖泊四周连绵起伏的群山像是被斧头削去了一半,光秃秃的山顶浸泡在冰冷的湖水中,它们负隅顽抗,还在坚持,可常温下的冰激凌蛋糕——终究难逃融化消失的命运。 水会涨,人会老,历经雨水冲刷的钢铁也会暗淡无光。 已经保养得很好了,被主人温柔对待,可湖中随波摇晃的风翼号还是渐渐褪了色,红绿相间的船壳不再鲜艳,甲板、护栏锈迹斑斑。 雷声轰鸣,滂沱大雨倾泻而下。 窗外雨蒙蒙,湖中水荡漾,细数这一年里发生的变化,顾孟然眼眸微垂,眉宇间染上了几分哀愁。 “时间过得真快,当真是时光荏苒,光阴如——” “顾孟然!搁那儿吟诗作对呢?你摘的菜呢?” 没时间伤春悲秋了,老爷子一嗓子从厨房吼到客厅,顾孟然脖子一缩,灰溜溜地朝楼下跑去。 楼梯拐角转个弯,顾孟然迈着轻快的步伐进入一楼大厅,泥土的芬芳顿时扑面而来,一抹青葱的绿色,一片生机盎然的菜园旋即映入眼帘。 一屋泡沫箱整齐摆放在地板,左手边两排番茄,右手边两排茄子皆已坠了果。瓜果尚小还不能采摘,但瞅着果子数量,嗯,收成指定不错。 往里走是一大片土豆,土豆长势非常好,绿油油一片,叶子茂盛饱满,甚至已经生长到箱外,头大身子小,好似一簇簇枝繁叶茂的绿萝。 黄瓜、豆角目前还是幼苗,刚开始长藤蔓,梁昭和郑奕杰脚踩折叠梯,手拿木头棍子,一人站一边,正尽职尽责地给它们搭架子。 而大厅最里侧,现目前最多的蔬菜,也是顾孟然最不想看到的蔬菜——佛手瓜。 佛手瓜的架子早就搭好了,梁昭和郑奕杰手艺不错。 他们用木条和竹条在天花板下方搭了个简易的弧形菜架子,藤蔓从两侧攀缘而上,叶片与果实透过缝隙生长,悬挂在半空中,乍一看好似那避暑纳荫的凉棚。 藤蔓上密密麻麻,全是小臂粗的佛手瓜,一抬头都快怼到脸上了。商家没骗人,产量不是一般的大,真正诠释了什么叫作一颗挂满架。 这几天顿顿都是佛手瓜,清炒、炒蛋、凉拌…… 顾孟然看到这玩意儿就头疼。 而贪图佛手瓜的产量,他们种地可不止眼前这些,空间里还有一大堆,连猪都吃不过来。 第87章 永跃号 * 中午还是没能逃过佛手瓜的天罗地网,佛手瓜山药健脾汤、佛手瓜炒肉片,佛手瓜鸡蛋炒木耳……一顿佛手瓜宴。 热腾腾的饭菜摆上桌,所有人皆已落座,但一个个端着碗,拿着筷子,像去别人做客不好意思似的,没一个人抬筷夹菜,包括亲自下厨的老爷子。 “哎!” 菜绿脸更绿,顾孟然叹了口气,默默从汤碗中夹了块山药,不情不愿地咬了一小口。 “哎!”老爷子也跟着叹气,对着桌上的菜犹犹豫豫半天下不去手,最后放下筷子看向顾孟然,“佛手瓜……下面还有多少?” 顾孟然啃着山药,头也没抬道:“多,顿顿吃的话,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 “别吧。”郑奕杰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颤,“还十天半个月,我现在看着都有点,呕!” “诶诶诶,干什么,过分了啊!” 老爷子睨了郑奕杰一眼,本想为自己的佛手瓜辩解一番,但晃眼扫过餐桌,可拉倒吧,他立刻敲敲桌子对众人道:“吃完饭去把那些瓜摘了,藤也薅了吧,种点别的。” “完了把瓜挑一挑,捡点好的给恒荣盛和石金村送过去,剩下的……剩下的留着喂猪、喂鸡,反正我是不想吃了。” 三天两头往隔壁跑的郑奕杰摆摆手,“恒荣盛用不着,他们家也种了,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这批佛手瓜产量高,品质好,个头也大,全部拿去喂小动物,老爷子多多少少有点舍不得。虽说囤在空间里也行,又不会坏,但这段时间真是吃够了,近几年他们应该是不会再碰这玩意儿了。 放着可惜,喂小动物心疼,老爷子眼巴巴地看着顾孟然,“村子那边呢?我记得你也给他们送了佛手瓜种子?” “嗯,也种了,”顾孟然咽下嘴里的食物,慢条斯理道:“不过土不一样,产量比不上我们,而且村子里人也多,不会嫌食物多,可以送一点过去。” 送人似乎是佛手瓜最好的归宿,老爷子松了口气,“那行,吃饭吧,吃完去摘。看下午的雨能不能小点,找个时间给他们送过去。” “哎,这一桌子菜,真下不去手啊。” “嘴巴养刁了是吧?饿你三天生啃都嘎嘎香。” “最后一顿,凑合吃。” …… 强降雨持续一年,漂在空无一物的湖面上,只出不进将近一年,凭借种菜和顾孟然手中如同BUG般存在的空间,风翼号的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邻居恒荣盛过得也还不错,他们在船上大量种植土豆、红薯、南瓜等产量高,且充饥饱腹的农作物,虽然没有风翼号吃得好,但也从来没有饿过肚子。 尤其前段时间,许星河和郑奕杰爱上了钓鱼,两人拿着钓鱼竿往甲板上一坐就是一天,时而空军,时而满载而归,给家里改善改善伙食。 相比之下,至今还在岸上的石金村过得较为拮据。 午饭过后,老爷子留在厨房打扫卫生,其他人则一人一把剪刀,一人拎一个编织袋,前往一层“菜园”进行采摘。 如果忽略掉佛手瓜的味道,摘菜的过程还是非常解压。“咔嚓”一剪刀下去,个大饱满的佛手瓜落入手中,分量十足。 不过有趣也只是一开始,当大厅内的佛手瓜采摘完毕,将藤蔓连根拔起,顾孟然拉着梁昭和郑奕杰前往空间,众人脸上轻松愉悦的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天空一如既往的蓝,无风无云,温度适宜。 不知从何而来的溪流潺潺流淌,一群油光水滑的鸭子在水中欢快畅游,时而嘎嘎嘎,扬起阵阵水花。 母鸡与公鸡四处溜达,小鸡跟在后面哆哆哆地啄土;温顺的羊群、健壮的牛、肥头大耳的猪一同懒洋洋地躺在空地上,一头挨一头,相处得格外融洽。 还是曾经那片土地,还是曾经那些动物,只是个头变大了些许。而曾经毫无生机的黄土地也彻底变了颜色,一片生机盎然的绿,随处可见。 白菜、萝卜、韭菜、辣椒……灾前能看到的蔬菜几乎应有尽有,之前种下的果树也长成了一人高的小树,可惜开花结果还需要多点耐心,多等几年。 特地为家禽家畜留了一片空地,三人踩着黄泥地往里走,路过吃饱喝足、躺在地上打盹儿的肥猪,郑奕杰不由多看了几眼,小声嘀咕:“好肥,是不是该宰了?” “什么?”走在前面的顾孟然没听清,顺嘴问了一句。 夹在中间的梁昭充当起传话筒:“他说猪肥了,该宰了。” “想都别想,”顾孟然哼笑一声,“我专门养来繁殖的好吧,大猪生小猪,下一批小猪长大再宰了吃。” 郑奕杰眉头一皱,若有所思地挠了挠下巴,“配种?可是我隐约记得……母猪七到八个月就可以配种受孕了,为什么这都一年了,你的猪一窝都没怀上?” 话音刚落,顾孟然步子一顿,猛地转过身。 鼻尖毫无防备地撞上了梁昭的肩膀,顾孟然揉都不带揉一下的,抓着梁昭的胳膊稳住身形,赶忙追问:“真的假的?猪不是和牛羊一样,一年半到两年才能怀的吗?” 郑奕杰嘴角一抽,“谁告诉你的?猪八个月最佳!” 顾孟然扭头看向那群懒洋洋的肥猪,平静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裂痕。 一年多都还没怀上,以后不会吃不上猪肉了吧? “那、那现在怎么办?” 郑奕杰:“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专——” 说到一半,猝不及防对上梁昭凌厉的眸子,郑奕杰抵唇轻咳一声,话锋一转:“那什么,你应该买了相关书籍吧?回头拿给我看看,再研究一下。” 顾孟然嗯了一声,“以后能不能吃上猪肉就靠你了。” 郑奕杰嘴巴一瘪:“不要上压力啊!” 正事儿不能忘,五分钟后,三人来到密密麻麻,缀满佛手瓜的架子下。 空间不能带死物进来,搭架子的木头也不行,这当然难不倒顾孟然,他索性实地取材,种了一片紫黝黝的甘蔗出来当木头用,给需要攀援的作物搭架子。 没有任何工具,徒手摘瓜还是挺费劲的,顾孟然本想直接把架子拆了,但郑奕杰又说先不要拆,让剩下的小瓜慢慢长老,留作种子。 专业的事专业的来,顾孟然选择听他的。 忙忙碌碌三小时,万恶的佛手瓜终于摘完了。来都来了,他们又顺便在旁边地里拔了些白菜,把小动物喂饱。 重新回到船舱已经五点多了,收获的佛手瓜足足装了二十来个大号编织袋,四个人坐在客厅挑挑选选,最后挑了三袋品相最好的大瓜出来,准备给石金村送过去。 傍晚的雨小了点,一阵劲风吹过,天空中黑压压的云层跟着风跑了,昏暗的天色逐渐变亮,暴雨也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刚把佛手瓜分好雨就小,顾孟然和梁昭索性趁着时间还早,穿上雨衣,坐上由老爷子操控的柴油小船,晃晃悠悠下降到湖面。 油门一拧,柴油小船伴随一阵轰鸣,载着好几百斤佛手瓜弹射出去。 在船上很难感觉到时间流逝,除了甲板上日渐增加的铁锈,基本没什么变化。但一下到湖面,坐在小数十倍的柴油小船上,视野随之变低,一眼望去全是水,顾孟然这才有了雨已经下了一年的实质感。 水位上涨了太多太多,没几分钟,柴油小船驶过曾经的游客码头,接引台、引桥、观光打卡的指引牌……所有的一切都已被湖水淹没,如若不是矗立在水中,只剩小半个头的路灯,根本寻不到一丁点痕迹。 以前的路也就到这儿了,剩下的路还需自己用脚走,而如今,说不清是好是坏,方便快捷——开船直达村口。 沿途的道路、山坡,包括地震之后的废墟皆被雨水淹没,属于石金村的土地也在一寸寸的缩小,柴油小船一路畅通无阻,估计用不了多久,连风翼号都能直接开进村。 一个弯都不用转,速度很快,十五分钟就快抵达村口。暴雨刚刚转小,湖面还笼罩着一层白蒙蒙的水雾,顾孟然坐在船上东张西望,寻找通往石金村的台阶。 能见度低,周围几乎没有参照物,找起来还挺费劲,顾孟然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四周,谁承想台阶还没找到,全速航行的柴油小船没有任何征兆,突然一个紧急刹停。 像是有人突然在背后重重推了一把,惯性差点把顾孟然从柴油小船里甩出去,还好梁昭反应及时,及时拉了他一把。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顾孟然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似有不解地看向梁昭,“怎……呜。” 话音被梁昭忽然伸过来的手掌捂住,顾孟然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循着梁昭的视线看过去,目光在前方雨雾中停留了五秒,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僵硬无比。 空荡荡的水面,一艘几乎水雾融为一体的庞然大物,悄无声息地停在前方。它通体呈白色,将近十层楼高,一眼几乎望不到顶。 游轮! 凭借模糊的影子,顾孟然一眼就出来了,是一艘庞大的游轮。 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顾孟然咬紧后槽牙,用最后一点点力气从空间取出一个船用望远镜, 熟悉的白蓝配色,熟悉的船型,他存了一丝侥幸,可印在船头名字给了他重重一击。 ——永跃号。 上辈子致他断腿毁容的永跃号。 第88章 困境 * “孟然,孟然?” 船舱里的人彻底石化,任凭梁昭怎么叫都没有反应。 望远镜摇摇欲坠,脱离掌控滑向水中,顾孟然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抽走的灵魂,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沾到水之前,梁昭伸手将望远镜捞回船舱,而后他握住顾孟然剧烈颤抖的手,神情严肃,语气轻柔:“别怕,别担心,坐稳,我们先回去。” 梦到过顾孟然落水的那一天,梁昭自然见过永跃号。 虽然仅是在梦里远远地看了一眼,不清楚船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顾孟然这反应,定然有令他害怕且恐惧的事情。 一个相同的梦,除接连爆发的天灾与顾孟然,梦境里的游轮也出现在了现实,梁昭恍然有种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感觉。 没有时间纠结这些了,直觉告诉他这艘游轮非常危险,梁昭只用了三秒钟来思考,当即拧动油门,操控柴油小船掉头。 “轰,轰轰轰——” 发动机就在面前,第一声轰鸣炸响时,梁昭并未在意,因为柴油发动机的声音本来就很嘈杂。可船头划破水面原地掉了个头,宛若雷鸣的声响骤然从身后传来,好似开了立体环绕效果,层层叠叠地将他们包围起来。 有人,不,有船靠过来了,还不止一艘。 梁昭第一反应就是加速跑,而拧动油门往前蹿出一段距离,他突然意识到,往哪跑?把人带去风翼号?或是沿着出湖口往外跑? 不论哪种选择,风翼号都有暴露的风险。 现在连船带人躲进空间也来不及了,距离不算远,透过朦胧的水雾已经可以看到模糊的轮廓,如果他们就此消失,怕是掘地三尺都要把他们翻出来。 仅是一瞬间的迟疑,追在身后的船只越来越近,梁昭回头看了一眼,四艘带发动机的皮筏艇,每艘船上都有两到三个人。 船上的人影依稀可见,一声声嘹亮的高呼盖过嗡鸣回荡开: “什么人?谁老子站住!” “前面的人,立刻减速停船!”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犹豫再三,梁昭还是选择了减速停船,而这时,丢了魂的顾孟然回过神,只见他掌心轻轻往船舱一放,三袋子佛手瓜顿时消失不见。 轰鸣声消散,被船只搅乱的水面渐渐平静,柴油小船停稳,四艘皮筏艇立刻围了上来,东南西北各占一面,船挨着船,将柴油艇密不透风地夹在最中间。 四艘船,十个人,十双眼睛直勾勾地将他们盯着,仿佛在动物园里参观动物,一个个横眉竖眼,肆无忌惮地打量。 一群人围上来后,顾孟然始终坐在船内一动不动,但他的脸色异常苍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没事。”梁昭松开船舵,当着所有人的面,若无其事地握住顾孟然的手。待顾孟然的情绪渐渐稳定,他这才抬头看向其他人,似有不解地问道:“你们是?有什么事吗?” “我们?哈哈哈……” 正前方皮筏艇内,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站起身,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弯着腰哈哈大笑,但仅仅几秒过后,男人瞬间变脸,抬脚猛地踹向柴油艇。 “给你脸是不是?还我们是谁,老子是爹!刚刚叫你们停船听不见是吗?耳朵是摆设?跑啊,给老子继续跑啊!” 一脚接一脚,柴油艇被踹的哐哐作响,随男人的动作而摇晃起来。 自家小船被人这般粗暴蛮横的对待,梁昭的脸色相当难看。忍一时风平浪静,他拇指轻轻摩挲顾孟然的手背,压下心中翻涌的怒火。 忍一忍确实奏效,男人踢了几脚自觉无趣,抽回脚站在船头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在这附近晃悠?” 压根没给人张嘴的机会,两秒不到,另一男人旋即大吼道:“问你们话呢,怎么,耳朵不好使嘴巴也哑了?” 没有认怂,也没有刻意讨好,梁昭看着那个拥有话语权的中年男人,带了几分茫然道:“怪了,我们在自己村口晃悠有什么问题?我还没问你们呢,你们在我们村口做什么?” “你们村?你们也是石金村的人?”没有因梁昭的态度恼羞成怒,听到他的话,中年男人挑眉看着梁昭,目光中夹杂着一丝质疑。 没有发火,知道村子的名字,这人有点奇怪…… 梁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顺着对方话道:“当然,附近就我们一个村。” “是吗?”男人态度明显友善了不少,半信半疑道:“那你们刚才跑什么?” 见事情有转机,梁昭态度缓和,低声笑道:“大哥,回家的路上一群陌生人堵在你家巷子门口,换你你跑不跑?” “有点道理啊,那后来呢,为什么又不跑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一家老小还在村里。” “哈哈哈!”男人被他逗笑了,捂着肚子一阵儿乐。 不过人就是这么的喜怒无常,上一秒还在嘻嘻哈哈,下一秒,男人下巴一抬,扭头对蜷坐在皮筏艇内,畏畏缩缩的小个子男生说道:“愣着做什么,不跟你们村里人打个招呼?” 话落,畏畏缩缩的男生抬头看了梁昭一眼,又转动眼睛看了看顾孟然,磕磕巴巴道:“你、你们好。” “好什么好,你们一个村的就这么打招呼?名字都叫不出来?”中年男人脸色阴沉得可怕,说着便抬起脚,似乎想给男生来上一脚。 “二副!” 一声惊呼阻止了男人,那只脚在半空中顿了顿,慢悠悠地落回原地。而男生却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条件反射般抱住脑袋,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周奇啊,胆子还是这么小。”男人俯身凑近,在周奇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跟叔说实话,认识他们吗?” “不,不认识……我不认识。” “哦?”男人松开了手,重新扭头看向梁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奇了怪,我们同样来自石金村的周奇不认得你们,请问你们来自哪个石金村啊?” 梁昭面不改色道:“我们是后面才加入的,不认识我们很正常,你可以问他,认不认识段哥、小冬、芳姐。” 听到这几个名字,周奇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地抬起头,“认识,我认——” “问你了吗?”男人一个眼刀子甩过去。 本以为运气不错,捡两个落单回去的尝尝鲜,谁承想兜兜转转还是石金村的人。方建明心痒得不行,但又不敢耽搁船长的计划,只能压下心中不悦,朝旁边皮筏艇摆摆手,“船留下,人带上去确认一下。” 装都不带装的,说完,他呲着一口大黄牙对梁昭笑了笑,“误会一场,既然是石金村的兄弟,那都是朋友。我们船长在你们村里做客呢,说不定以后都是一家人。” “柴油艇留下,坐我们的皮筏艇。” “赶紧的,动作快点。” …… 上岸去村里好过登上游轮,梁昭彻底放弃了抵抗,搀着顾孟然坐上别人的皮筏艇,伴随一阵刺耳的嗡鸣来到岸边。 游轮离岸很近,上岸时,梁昭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 雨一直在下,二楼开阔的露天甲板却人头攒动,几十个人趴在护栏上探头探脑地张望,有男有女,全是年轻人,无一例外。 为了确认他们的身份,有三个男人陪他们一同进村。 听那人说,船长在村里做客,梁昭并不关心村子里情况,但船长必然不可能独自一人,他只关心,如若村里人说漏了嘴,他该如何带着顾孟然脱身。 水已经涨到了村口,没给梁昭思考对策的时间,三个男人仿佛来过无数次,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穿过巷道,来到村里最大的石屋,也就是芳姐家。 房门大敞开,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村民。他们完全没有害怕、恐惧,抑或危机感,一个个伸长脖子往门里瞅,似乎只是单纯地扎堆凑热闹。 在村里干了好几个月的活儿,这一年里也没少走动,村民基本认识梁昭和顾孟然。看到他俩从拐角走出来,几位相熟的嬢嬢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不过她们还算警惕,看到两人神情凝重,且前面还有陌生人,仅仅是打个招呼,并未多言。 过了这一关便无须担心,因为芳姐是个聪明人。 艰难穿过人群,挤进堂屋,屋里依旧一大群人。 屋内没有桌子,仅有两把椅子,二三十个男人靠着右侧墙壁站成几排,一个个姿态闲散,站没站相,和灾前大街上那种不务正业的街溜子别无二致。 而仅有的两把椅子坐着芳姐,一个温文儒雅的陌生中年男人。 男人长相斯文,举止得体,穿着打扮和气质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一把破木头凳子愣是给他坐出了几分优雅,如果不是明摆在面前,很难将他和那群街溜子联系到一起。 五个人一同进屋,动静自然不小。 屋里众人齐刷刷地朝他们看过来,顾孟然毫无反应,而中间那个气定神闲的男人只是随意抬眼一瞥,梁昭能清楚地感受到,掌心里的那只手正剧烈颤抖。 第89章 邀请 * 堂屋安静下来,端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不说话,整间屋子就像是被人按下暂停键,他的小弟们齐刷刷望着门口,鸦雀无声。 平静的气氛逐渐凝重,两分钟还是三分钟,男人终于动了,他身体前倾,两手交握,漫不经心地朝门口扬了扬下巴:“怎么,这两位朋友是?” 话音刚落,其中一个小弟立刻上前半步,赶忙汇报:“船长,这两个人开着柴油艇鬼鬼祟祟地在村口晃悠,被我们拦下来了。他们说是村里人,但是——” “好啊,我说你俩怎么一下午不见人,感情又跑出去了?闲不住是不是,活儿干完了吗?一天到晚不让人省心。”没让小弟但是出来,芳姐噌地一下站起身,指着梁昭和顾孟然的鼻子一顿输出。 完事儿她一秒变脸,朝身旁的中年男人露出一个礼貌温和的笑容,“不好意思董船长,村里年轻人爱玩,让你见笑了。” 被唤作董船长的男人挑了下眉,饶有兴致地将两人打量了一遍,“两个小兄弟也是咱村里人?生得可真好,叫什么名儿啊?” 挑选猪肉一般的眼神看得人极其不舒服,梁昭眉头微蹙,还未开口,芳姐抢先一步,指着两人介绍道:“这个梁昭,这个顾孟然,灾后和家里人一起逃到这儿的小年轻。平时干活还算利索,人也勤快,就是爱玩,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存在不存在,年轻人嘛,有活力是正常的。”董船长笑着摆摆手,视线不经意飘到门口,不着痕迹地使了个眼色。 三个小弟成功接收信号,话不多说,麻利地退出门外。 几乎是同一时间,芳姐一个眼刀子甩向门口,瞪着梁昭和顾孟然道:“愣着干嘛,没看到还有客人吗?去去去,哪凉快哪待着去。” 梁昭轻轻点了下头,拉着顾孟然转身就走。 但步子还未迈开,董船长笑呵呵道:“走什么呀,村子的小伙子,那都是自家兄弟。旁边站着听吧,说不定还能帮忙拿拿主意。” 话都说成这样了,再走就不识趣了,梁昭轻轻捏了下掌心里的那只手,带着顾孟然退到一旁,站在芳姐身后。 很搞笑的画面,两拨人对峙,一方人山人海,一方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段月宴和村里的年轻人不知跑哪去了,站在芳姐身后的只有梁昭、顾孟然,还有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冬。 而气氛也不算紧张,对方虽然带了一大票人,但说话还是客客气气,有商有量的,如若不细品他话里的意思,还真像是单纯的客人。 梁昭和顾孟然来得晚,他们显然已经和芳姐聊了好一阵儿,但那个被称为董船长的男人说话拿腔拿调,极其啰唆,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 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梁昭基本搞清楚了状况。 简单来说,灾后离开石金村的那一群村民回来了,还带回一艘游轮,一群陌生人。带人回来的目的不是留在这里,而是真诚地邀请石金村所有村民,一起登上游轮离开这里。 对方船长亲自进村邀请,诚意给得很足,开出的条件相当诱人,且理由也十分充分,一针见血地指出石金村目前问题所在。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石金村依山傍水,如果不是这一场经年不停的雨,村民大可以在这里安安稳稳地生活一辈子。 可持续强降雨,山里的资源逐渐被掏空,土豆、红薯早在雨后两个月便挖干净,周遭山林只剩下光秃秃的木桩,雨水夜以继日地冲刷,泥都刮了一层又一层,更别说食物。 湖中捕鱼,门前搭雨棚种植,现目前石金村仅有的食物来源,但前者不稳定,一天有一天无,而后者由于缺少日光,农作物生长得格外缓慢。 食物只是一方面,毕竟段月宴很有先见之明,先前就带着村民囤了不少粮食,他们现在最大的困境是——住。 雨一天一天地下,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石屋固然牢固,但雨水长时间冲刷,很多村民家的屋顶都出现了漏水的情况。 而且水位持续上涨,积水已经蔓延到了村口,雨再不停,石金村被淹没也只是时间问题。 董船长似乎很了解石金村的情况,专挑着这一点说,完了再展示自己的优势,大大方方地抛出橄榄枝:“我们永跃号够大够宽敞,总共六层,400多房间,最高可载730人。” “船上不缺吃喝,我们这一年多一直到处跑,到处收集物资,即使今后只出不进,我也能保障你们三年衣食无忧。更何况我们有专业的捕鱼队,专业的研究人员,他们的无土栽培实验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果,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过上和以前一样的日子。” “雨已经下了一年多了,谁也不知道还会下多久。住在船上无须在意雨停不停,哪怕陆地全部变成水,我们也有一片落脚之地。” 董船长越说越激动,声音拔高,好似慷慨激昂的演讲。 芳姐动没动心看不出来,屋子外面围观的村民倒是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如同一锅烧开的开水,沸沸扬扬地议论起来: “有这种好事儿?不缺吃喝,还有稳定的地方住?” “我还没见过游轮呢,咱们可以先去看看吗?” “说正经的,我觉得船长说得有道理,雨再这么下,村子被淹是迟早的事。我们现在不想个办法,到时候能去哪?现在和以前不一样,船真的比陆地更安全。” “你这话说的,怎么没想办法?小宴他们不都——” “咳咳,就事论事,别乱说话。” “要我说可以考虑考虑,船不好找,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老罗他们那艘货船我也看过,地方太小,我们一村人上去恐怕只能睡货舱,而且环境肯定比不上人家专门买票才能坐的船。” “400多个房间,咱们一人一间都用不完啊!” “想得美,人家船上还有不少人。” “让我长期在船上住,也不是不行,就是……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啊。” “船不是得烧油吗?万一没油了咋整?” “没有可以漂嘛,漂到哪算哪,只是人家不愁吃不愁喝,干嘛要带上我们,真就是做好人好事儿?” “是不是傻,小周他们不是在船上嘛,那肯定是小周和人船长打过招呼,特地回来接我们的。” …… 你一言我一语,一群人围在堂屋门口开起了演唱会,闹哄哄一团。 质疑的声音不少,董船长充耳不闻,直到村民渐渐安静下来,他忽然一抬手,轻轻唤了一声:“来小周,给你的乡亲们解释一下。” 话落,右侧墙角走出一个高个子青年。 青年五官端正,长相俊秀,明明是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却因眼下浓重的黑眼圈,下巴凌乱的胡茬而减分不少。 小周动作很慢,从墙角到门口,磨磨蹭蹭一分钟才走到。他看起来很累很疲惫,却又在面向村民时,牵强地扯出一抹笑容。 “伯伯嬢嬢,你们有的人已经猜到了,没错,是我带船长回村的。我知道,你们可能还在怨恨我,当初带着人不告而别,但我绝对不是抛下你们走了,我们只是出去找救援,找找有没有更安全的地方容身。” “离开之后我们四处奔波,过得也很辛苦,甚至还因此死了不少人。我们是半年前才遇到董船长的,那时候我们已经是强弩之末,是他好心收留我们,给我们吃喝。” “董船长是个好人,当时我就告诉他了,我们村里还有人。他答应来接你们,但那时候雨一直下,多地山洪泥石流,我们没办法出发,所以才拖到现在。” 整得跟演讲似的,小周站在台上一顿说,台下村民议论纷纷。 “真的假的?误会他们了?” “死了不少人?谁死了?” “李家那孩子咋没看到?” …… 小周摆了摆手,待村民逐渐安静下来,继续道:“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洪灾,外面很多很多地方都被淹了。我们村地势高逃过一劫,但董船长说得对,被淹只是时间问题。” “之前离开的那些人现在都在船上,伯伯嬢嬢,希望你们和我们一起上船,我们不用和家人分开,一起随波逐流,一起寻找一个新的家园。我向你们保证,只要——” “周之启!”芳姐厉声打断他的话,脸涨得通红。 不等村民再度议论起来,芳姐扭头看向董船长,牵动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董船长,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还需要商量、考虑一下。全村人一起搬迁可不是小事儿,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的。您不必让小周在这充当说客,给我们点时间好吗?” 话说得很客气,语气算不上友善,董船长没有半分恼怒,捏着下巴低低笑了一声,“听到没有,小周你话又多了。” “抱歉船长。”小周接下了锅,默默退到一旁。 “年轻人一腔热血,心系乡亲们,也不能全怪他。” 董船长扭头对上芳姐的视线,眼底笑意更浓,“考虑嘛当然可以考虑,但你要知道,这是给你们的机会,不是给我的,如果不是小周哀求,我未必跑这一趟。” “谢谢董船长给机会。”芳姐嘴角一抽,皮笑肉不笑。 董船长哼笑一声,直勾勾地看着芳姐,似无可奈何般摇了摇头,“一个晚上怎么样?给你们一晚上时间考虑,我们明天就走。不过在这之前,还得麻烦芳小姐给我们安排一下住宿。” 浑然忘了前面说的什么,芳姐倏地一抬头,瞳孔猛地一缩,“你们晚上要住在村里?” “怎么,不欢迎?”董船长挑了下眉,沉声道:“如果这就是石金村的待客之道,那也不必等到明天,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 说到最后近乎咬牙切齿,“离开”两个字甚至带了点怒音。秦芳看着眼前道貌岸然的男人,和他身后跃跃欲试的小弟,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颤。 “欢迎,当然欢迎。” 第90章 束手无策 * 会议临近尾声,梁昭带着顾孟然顺利走出堂屋,而彻底离开那群人的视线范围后,他立刻加快步伐,拉着顾孟然就近钻进一条巷子,推开一扇陈旧的木门。 单手从里面将门闩插好,未有片刻停顿,梁昭攥着顾孟然的手腕稍一用力,捏着他的肩膀轻轻将人揽入怀中。 恐惧、迷茫、怨恨……顾孟然始终一言未发,梁昭却在他身上感受到很多种复杂的情绪。 绝不是意外坠船那么简单,梁昭掀开被雨水淋湿的雨帽,下巴尖儿抵着顾孟然毛茸茸的脑袋,哄小孩似的,掌心轻拍他的后背,耐心而温柔地安抚。 不多说,不多问,梁昭仿佛一只大型抚慰犬,通过肢体接触和陪伴来安抚顾孟然的情绪。 这个办法很奏效,仅是几分钟过后,浑浑噩噩的顾孟然回了魂,他抬手回抱住了梁昭,手臂用力收紧,似乎想把自己揉进梁昭身体里。 “好了好了,没事。”梁昭任由他搂着,下巴低垂,嘴唇轻蹭他柔软的发丝,“你认得那个人对不对?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不想说也没关系,带你回家好不好?” 顾孟然还是不说话,埋在胸口摇了摇头。 摇头代表否定,不认识?不想说?答案明显是后者。 梁昭眸光一沉,指尖捏了捏略微冰凉的耳垂,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我见过永跃号,在那个梦里,你是从船上掉下来的。我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欺负你了,对吗?” 这话一出,蜷缩在怀里的顾孟然又是一颤。 但没等梁昭开口安慰,顾孟然攥着雨衣从他怀中抬起头,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狗,碎发耷拉在额头上,眼眶微微泛红。 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顾孟然眉头一皱,嘴巴一瘪,哀怨地控诉:“何止不是好人,那些狗东西坏透了,坏到了骨子里!他们仗着一艘破船为非作歹、恃强凌弱、草菅人命……” 明显是气坏了,顾孟然恨不得把所有批判性成语说个遍。梁昭一直耐心听着,紧紧抱着他,时而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抚。 一通发泄后,顾孟然渐渐冷静下来,他重新将脸埋回梁昭怀中,似有无奈地叹了口气,瓮声瓮气道:“你会不会觉得奇怪,明明、明明只是一个梦而已……” “不,不奇怪。”梁昭拇指轻抚他泛红的眼尾,像是被尖锐的利器刺中了心脏,眸子里满是心疼。 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梦。 虽不知具体缘由,但种种迹象表明,顾孟然曾经切身经历过,并因此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断腿、毁容……脑海中浮现出绝望而崩溃,毫无求生意志的顾孟然,梁昭呼吸愈发急促,他没办法再将那些当成是一个梦。 “梁昭?” 一声轻呼唤回了梁昭的神志,垂眸看着顾孟然盛满的眸子,梁昭在他头顶上揉了一把,轻声笑道:“我没事。” 顾孟然明显不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要东想西想,确实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梦嘛,当不得真。” “怎么还反过来安慰我了?”梁昭歪头看着他。 顾孟然深吸一口气,“因为我没事了,想通了。” 重活一世,和上辈子截然不同的轨迹,顾孟然没想过还能碰到永跃号和董鸿博。毕竟实打实地经历过,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没点儿心理阴影是不太可能的。 罪恶的游轮、道貌岸然的船长,只需远远看一眼,很轻松便勾起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和深埋心底的恐惧。 报仇,为上辈子的自己报仇! 顾孟然见到董鸿博的第一反应。 而一通怒骂,一通发泄后,他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现在并非一个人,他有船有家,有亲人朋友,还有爱人。 遇到永跃号的时间比上辈子早,不清楚对方的情况,不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少人手,简直是两眼一抹黑,真想在人眼皮子底下做点什么,非常困难。 都说幸福者退让,无意间踩到狗屎,换一双鞋就行了,为了出一口恶气,为了一群恶犬把自己和家人搭进去——不值得。 顾孟然劝了很久,终于说服自己,换来一句想通了。 话音渐渐消散,梁昭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顾孟然被他看得莫名有点心虚,梗着脖子别开脸,“干嘛这样盯着我。” “没事,想通了就好。”梁昭眼眸低垂,笑意凝固,手臂用力将他抱得更紧了。 没留意梁昭的神情变化,顾孟然信以为真。 紧绷的神情缓缓放松,顾孟然埋在梁昭怀中思考了几秒,戳了戳他的胳膊,又道:“你应该也知道,梦和现实有一定的关联,那群人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觉得我们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村里人,告诉他们不要上船。” 刚才在堂屋的时候,顾孟然有一半时间都在走神,明显没注意到其中细节。 梁昭揉了揉他的脑袋,神情愈发凝重,“有点麻烦,他们不是在商量,是在威胁。明天是一个期限,如果芳姐没能给出满意的答案,他们可能会使用暴力手段。” “不能吧?”顾孟然愣了一瞬,“村子里一百多号人,就算年纪稍微大了点,可胜在数量多啊,一人一棒也能把他们打出去吧?” 梁昭笃定道:“船上还有人,大部分是年轻人。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但他们肯定有把握才会来走这一趟。” 顾孟然倒吸一口凉气,“那也很奇怪,董船长可不是什么大善人,他有把握直接动手不就行了吗?还玩先礼后兵这一套?” “再怎么说村里也有一百多号人,如果不是压倒性优势,直接动手的风险还是很大。我猜双方人数差距不大,当然最主要的,他们有小周。” 梁昭唇缝中溢出一声叹息,“小周本就是石金村人,看样子他之前在村里的话语权不输于段月宴和芳姐,他的话非常有说服力,也不用说服所有人,动摇一部分人心就足够了。” 后背莫名爬上一股凉意,顾孟然目光呆滞地看着梁昭,低声喃喃:“是啊,他们根本不需要这些上了年纪的人,他们要的只是物资。村里的物资都是大家一起囤的,到时候一部分人愿意走,一部分人不愿意走,他们自会因为如何分配物资而产生矛盾。” 一村人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尚有反抗之力。 可看似牢固的集体关系往往十分脆弱,一点点利益即可打破。届时分崩离析,逐个击破…… 而董鸿博心狠手辣,不论选择离开还是留下,这些村民都很难有好结果。 人非草木,当了快一年的邻居,顾孟然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村子,尤其是憨憨的小冬、重情重义的芳姐和话很多的嬢嬢们…… “哐当!” 没等顾孟然想好对策,身后木门被人重重推了一下。 插着门闩,打开一条缝隙的木门又弹了回去,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奇怪,咋打不开了,门坏了?” “小冬?”梁昭出声询问。 “梁、梁昭?”小冬疑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门里门外皆安静了一瞬,梁昭松开怀抱里的顾孟然,顺势抬手挪动门闩,将木门打开,带了一身潮湿水汽的小冬呆呆站在门口。 大眼瞪小眼,一时无话,最后还是小冬打破沉默,看着梁昭又看看顾孟然,没好气道:“找了你俩半天,结果在我家躲着,还把门锁了?” 梁昭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你家离得最近,借你家用一用。” “那群人呢,今晚真就在村子里住下了?”没给小冬埋怨的机会,顾孟然赶忙追问道。 这话一出,小冬鬼鬼祟祟地环视了一圈,随后推门进屋,再次插好门闩,刻意压低嗓音道:“别提了,我和芳姐刚刚才把他们安顿下来。什么狗屁玩意儿,一个个趾高气昂的,鼻孔都快朝到天上去了。” 顾孟然心急如焚,见小冬还有心思吐槽,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这个时候就别管人家什么态度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那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根本就不会带你们走,图你们物资罢了。” 话音刚落,一声悲怆的叹息回荡在屋子里。 小冬胡乱在头上抓了一把,垮着脸道:“芳姐也这样说,亏我还天真地以为……以为我表哥真是回来捞我们的!我就奇了怪了,我们到底哪对不起他,他非要——” “先别抱怨了小冬,事到如今应该想个对策出来。”顾孟然打断他的话,眉头越拧越紧,看起来比小冬这个当事人还着急。 “一个晚上有什么办法?大不了、大不了跟他们拼了,拼个鱼死网破。”小冬耷拉着脑袋,眼眶渐渐红了。 顾孟然轻“啧”一声,“别说这些气话,你段哥去哪了,一直没看到人,他到底怎么想的?” “段哥出去了。”小冬吸了吸鼻子,“这段时间我们不是一直都在找船嘛,附近都跑遍了,没有收获。段哥今天早上带着罗叔他们出去了,说走远一点,去黄江那边看看。” 黄江?如今到处都是水,能分得清东南西北已经不错了,不熟悉地形的走出去就得迷路,还去黄江,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关键时刻主心骨不在,一来一回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顾孟然头有点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小冬的眼神颇有无奈,“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有没有对策,你支支吾吾的又不肯说。一大村子人跑是跑不了,当务之急是先稳住那些伯伯嬢嬢,不要人家还没动手,自己先起了内讧。” “我知道。”小冬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而后他似乎又想到什么,忽然抬头看向顾孟然,目光中带着一丝不舍,“你们在我屋里休息吧,一会儿天黑了,自己找机会离开。” “他们的人在村子里晃悠,村口也有人把守,你们得从后面的山坡上绕过去,记得小心一点,不要惊动他们。完事儿赶紧回船上,千万不要东想西想,立马开船离开。” 还是第一次听到小冬用这么郑重的语气说话,顾孟然微微愣了一下,回味过他话里的意思,顾孟然对上他的视线,眼睛一眯,“你的决定,还是芳姐的决定?” “芳姐。”小冬老老实实道。 关键时刻还把外援往外推,顾孟然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外公和郑奕杰还不知道情况,风翼号肯定要回去一趟,至于能不能帮上忙—— “小冬,你过来一下。” 梁昭低哑的嗓音打断思绪,顾孟然抬起头时,上一秒还在身旁的梁昭已经走到里屋的房门前,而且手还在握上了门把手。 顾孟然懵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冬快步走了过去,而后两人一同进屋,随着“嘎吱”一声响,将他一个人关在门外。 啊?啊?说悄悄话不带他?顾孟然彻底蒙圈。 没冷落他太久,大概十分钟时间,房门再度打开,小冬和梁昭一前一后从里屋出来。 小冬没有停留,友好地朝顾孟然点了点头示意,旋即推动门闩,打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梁昭重新站在身旁,顾孟然扭头看向他,眉头微蹙,迫不及待道:“什么意思?你为什么单独叫走他?” “没什么,”梁昭垂眸看着空无一物的地板,低低地笑了一声,“给他支个招。” “什么招我不能听?” “比较损的招,不想让你听到。” “可是我好奇!” “晚上回去再告诉你。” ……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