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难求》
1. 第 1 章
第1章
「晋江原创独发」
平昭二十六年,江南平洲县,阳春五月、草长莺飞,夹岸桃花粉白相间、三三两两点缀于翠色的树梢,远远看去只觉得清新淡雅,一副栩栩如生、活|色生香的江南春景图便勾勒在了眼前。
五月的日光正好,暖洋洋的落在身上很是温暖,且并不教人觉得刺眼,姜明月有些百无聊赖地趴在木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
这处处都是尊卑分明的朝代唯有日光是颇为慷慨的,便是这般狭小的一个院落,也能落满一院子的阳光,淮柳满园、春色如许。
忽而一阵清风吹过,满院杨柳依依也跟着晃动,一树碧妆摇曳不停,看见了这一幕,姜明月的思绪瞬间被拉了回来,她清澈见底、黑白分明的眼底像是泛起了些许触动,很快这丝涟漪便如春花点秋水那般消逝不见了。
紧接着下一瞬她便如梦初醒般将右手探到了木窗外面,掌心朝上、日光入掌,在金灿灿的日光下,她纤细的指尖都有些变得如同冬雪一般净垢无尘,盈盈一点冬雪清澈动人,可惜冬雪注定是转瞬即逝的。
即便是已经来到这个朝代有半个多月了,姜明月却还是没有适应在古代的日子,经过这半个月的时间,她也算是弄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所在的这个王朝名为奚朝,在历史上并无记载,当朝皇帝为奚仲柏,陛下十八岁继位,继位次年改年号为平昭,转眼二十七年匆匆逝去,现在已经是平昭二十六年了。
想到这里她低低地叹了口气,说起来她穿越到这个朝代完全是阴差阳错,她是大一的学生,放假的时候跟朋友一起约着到游泳馆游泳,只是没想到有个孩童溺了水。
姜明月当然知道没有经过专业的培训不能随便救人。
可惜当时情况紧急,专业的救生员赶到还需要一段时间,她所接受的教育根本无法让她对溺水的幼童袖手旁观,于是姜明月便拼命游了过去、想要去救下那位幼童。
原本事情一直都很顺利,她抱着幼童朝着岸边游去,只是不知道为何临近上岸的时候忽然脚下一滑,接下来的记忆就是全然空白了。
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就穿越到了这个朝代,成了江南平洲县姜员外的第九个女儿,排行老九,府中下人都唤她九姑娘。
不知道世上是否是真的有前世今生这般曲折离奇的事情,她竟然真的同这位九姑娘长相一模一样,就连名字都是一模一样。
思及这般离奇的事情,姜明月清婉秀丽的眉眼间又浮现了一丝惆怅,她既然来到了这里,那此时现代的那具身体不知道是怎么了。
是死了、还是有旁人来取代了她的一切,若是她死了,她的父母又该怎么办?
这半个月,每日从床榻上睁眼的时候她都在默默祈祷希望自己可以回到现代。
可是每次睁开眼看见的还是烟粉色的床帏,失望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纵然再不情愿,她也只能接受自己穿越到古代的这个事实了。
就在姜明月的思绪有些发散的时候,忽然院子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两个扎着双髻、身穿鸦青色衣衫的丫鬟走了进来,两人提着食盒,看样子还在小声说话。
姜明月整理了一番思绪,等着她们过来送饭食。
眼看已经到正午了,红药和绿芍两人提着红木食盒送来了今日的午膳,两个人其实都是伺候九姑娘的丫鬟,姜员外儿女众多,九姑娘只是个不得宠的庶女。
本身庶女的处境就要艰难一些,偏生九姑娘的母亲又早逝,九姑娘年幼的时候就没了娘亲照顾。
九姑娘本就不得宠,又没了母亲,自然就养成了这般木木呆呆如二木头一般的性子,更是不得姜员外的欢心了。
姜员外家财万贯,便是府中仆人就是百十来人,府中规矩也是比较多的,按照规矩她们这些奴仆自然是不能随意在府中交头接耳的。
不过九姑娘不得宠,平日里她们这些做奴仆的自然也就散漫了许多,平日里懒散是常有的事情。
就比如现在,每日她们也只是送来一日三餐,旁的时辰根本找不到她们两个人,就连送饭的时辰也是经常耽搁。
不过前些日子姜九姑娘落了水险些淹死,其实这也没什么,姜员外这么多子女,只是死一个庶出的姑娘根本就不算是什么大事。
只是不知怎么了,这件事情竟然惊动了员外。
平日姜员外根本就不关心九姑娘,可是半个月前,九姑娘溺水昏迷不醒的时候,姜员外竟是破天荒地发了好大的脾气,道九姑娘如果醒不过来的话,他们这些人都要陪葬。
当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胆战心惊,原本有些敷衍的大夫也是一副正襟危坐、如临大敌的模样,好在上天保佑、谢天谢地,九姑娘总算是醒了。
但是九姑娘这一溺水竟是忘记了前尘,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
知道九姑娘失忆的事情之后,周围的人也算是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往日见九姑娘不受宠可没少苛待她,旁的事情暂且不提,就比如月钱这件事情。
姜员外财大气粗,自然是不介意这一点钱财的,当然不会在月钱这种事情上苛待子女。
是以九姑娘虽然不受宠,每个月的月钱跟旁的小姐少爷都是一样的,足足有五两银子。
可是这么大的一个员外府同小朝廷差不多,五两的月钱层层剥削下来、落到九姑娘手中的时候就不剩什么了。
还有平日里一些旁的时候,比如苛待衣食、伺候懈怠等等。
这些事情若是九姑娘告诉了老爷,只怕老爷定然会大发雷霆、责罚他们这些人,是以九姑娘将从前的那些事情都忘了还真是好事一桩。
红药和绿芍提着食盒朝着屋子走去,走近之后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落在了姑娘的面容上。
凭心而言,九姑娘确实生了一幅好皮囊,眉眼精致清丽,身段娉婷袅袅。
便是往日奴仆们对这位九姑娘素来不上心,却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这位九姑娘的确是清纯不可方物的美人。
金灿灿的日光明晃晃地落在了那位姑娘的眉眼间,肤色白皙的仿佛透明一般,眉眼更显空灵馥郁,仿佛是即将乘奔御风的月下仙人,就连指尖都显得是那样纤尘不染。
两人不觉有些看呆了,直到一阵清风穿堂而入,满树桃花簌簌摇曳不停,些许粉白相间的桃花洋洋洒洒落了下来,红药与绿芍两人才瞬间回过了神来。
心中不约而同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从前没觉得九姑娘有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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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
原以为此番落水之后,老爷对九姑娘的态度会有所变化,却没想到还是如从前那样不闻不问,她们两个人散漫习惯了,刚开始的那几天对九姑娘的态度还算是比较殷勤,。
可是后面几天见老爷的态度还是如此冷漠,她们两个人的态度自然也随着发生变化了。
在这偌大的府中,不得宠的庶子庶女日子过得就连奴仆都不如。
得宠的主子随意责骂奴仆,奴仆受了气便变着法子要在不得宠的主子那里出口气。
这样的事情在府中比比皆是,莫说是这一个员外府了,只怕皇宫也是这个样子。
主子不像主子,奴仆不像奴仆。
封|建|王朝,四四方方的院子出长出来的人都是如此,心智不全、不伦不类。
与其说是人,到不说是披着人皮茹毛饮血的怪物。
察觉到侍女的目光,姜明月的思绪瞬间被拉了回来,她现在已经彻底接受自己穿越到这个架空王朝的事实了。
其实她并非是全然失忆了,她还有一些记忆,她记得这具身体是被旁人推下水的。
但或许是被推下水的时候姜九姑娘实在是太过恐惧了,所以不记得推她下水的人的面容了。
想到此,姜明月低低叹了口气,这九姑娘实在是太过可怜了。
在府中只是个不得宠的庶女,生死都是平平淡淡。
依照旁人的言辞,这位九姑娘因着生母早亡、无人照顾,自小就养成了这般卑微怯懦的性子。
可即便整日都是这般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到最后还是落得了个被人推下湖泊、活活淹死的结局,还真是令人唏嘘。
她如今既然来到了这具身体,姜九姑娘的仇就是她的仇,自然是要报仇的。
想到此,姜明月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浓密如小扇一般的睫毛在眼睑下投落些许阴影,纤长的睫毛遮掩而下挡住了她眼底的那些晦涩。
很快房门就传来了响动,只见是红药与绿芍两个人提着红木饭盒走了进来。
两人见了主子也不请安,一看平日里没少干这样的事情。
将饭菜随意地摆到桌子上之后,两个人便如往日一般想要径自离开,这些饭菜等到傍晚过来送饭的时候再收拾也不迟。
只是没想到两人刚想要转身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了姑娘的话语,“红药,绿芍,我好像有些记起来从前的事情了,怎么办呢?”
听闻此话,红药和绿芍浑身一僵,就连方才收拾好的红木食盒都从手中脱落砸在了地上,食盒落地发出一道闷响,在安静的屋子内很是明显。
随后两人反应了过来,不约而同转身朝着身后看了过去,却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姜九姑娘已经将木窗关了起来,些许斑驳日光穿过窗户落在了她的面容之上。
她沉静婉约的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明明是白日,倒教人觉得有些阴恻恻的,无端有些诡异,两人都吓得有些不敢呼吸了,脑海中一片空白,就连应该如何回复姑娘的话语都忘了。
就在此时,姜明月又动作不紧不慢地伸手整理了一番鬓发,随后抬眸微微一笑,清新婉约恰似满树梨花,语气轻柔和缓再次开口无辜道:“你们说,我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父亲呢?”
2. 第 2 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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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说,我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父亲呢?”
穿窗而过的日光在姜明月的面容上落下了些许斑驳,衬得她清婉的眉眼间多了几分波云诡谲的意味。
她的嘴角微微上翘、唇边的笑意有些许意味不明的意味。
她的语气分明是带着些许笑意的,偏生那一双沉静清婉的眼眸中却是没什么笑意。
加上此时她正背对着窗户坐着,白皙若玉的面容些许隐匿在黑暗中,看着倒像是惨死后前来复仇的厉鬼。
加上红药与绿芍本就或多或少参与了九姑娘落水的事情,这段时间两个人本就是心虚难耐,此时又见姑娘这一副阴测测
厉鬼前来索命的样子,即便是在白天,两个人还是吓了一跳,绿芍的胆子要小一些,此时更是忍不住退一步惊呼出了声。
不过一旁的红药倒还算是镇定,故作疑惑地看向了姑娘,嗓音冷静道:“姑娘又在说笑了,那日不是您不小心跌落湖泊的吗,奴婢们并不知晓姑娘是如何落的水。”
闻言,姜明月微微一笑,她并不在意这两位丫鬟的说辞,她们说的话她自然也是不会相信。
况且方才她们两个人做贼心虚的表情不正是表明了她们与这件事情有牵扯吗?
她动作不紧不慢的从美人榻起身,而后走到了红药与绿芍的身边,语气平静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没有证据这件事情就能不了了之了,自古以来主子处置下人都不需要什么证据,或许我的姐姐可以平安无事,但是你们两个我今日是发卖定了。”
“况且你们心知肚明自己平日里贪了多少银两,按照规矩,府中的姑娘每个月都有五两的月钱,这些钱我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过,生死关走了一遭,有些事情忽然就想明白了,便是死我也应该拉上几个垫背的。”
言毕,她便直接将放在桌子上的饭菜连通盘子全都扔在了地上,磁盘霹雳啪啦碎了一地,清脆的声响在屋内很是明显。
绿芍本就胆子小,现在见姑娘直接动手摔了盘子更是吓了一跳,顿时便跪了下来。
或许是太过心慌意乱了,就连些许碎瓷片扎进了她的小腿中都没有意识到,“姑娘饶命,当日的事情奴婢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同奴婢真的没有任何关系,谋害主子可是重罪,奴婢便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做出来这样的事情……”
这绿芍虽说是胆子小,却也知道有些话不能随便说的道理,这些年来府中的小姐少爷欺负九姑娘早就成为一件平常事。
她们两个人虽说是没有参与这件事情,可是九姑娘胆子小,平日里都不怎么出门,每次都是她与红药两个人将九姑娘带了出去。
这件事情若是招了出来,只怕她们两个人都没有活路了,倒不如咬死不承认。
反正生死关头人的性子或许是会发生变化,但是九姑娘素来都是这般柔弱善良的性子,想来一个人的本性也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只要她与红药要死不承认,再在姑娘面前哭一哭、求一求情,姑娘定然会原谅她们的。
见绿芍虽说是哭哭啼啼,可半句实话都没有说出来,红药眼底的紧张才消散了许多。
瞬间她就明白了绿芍的意思,当即便也在地上跪下了,声泪俱下同绿芍一同喊冤。
两个人哭的很是可怜,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冤屈。
见此,姜明月的眼底泛起了一丝冷意,看她们两人如此轻车熟路的样子,怕是平日里没少干这样的事情。
姜九姑娘虽然性子胆小怯懦,可骨子里却是个再善良不过的人了,平日里就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
蝼蚁虽小却也懂得心存善良这个道理,可惜这样心地善良的九姑娘却死得如此凄惨,倒真是不公平。
想到此,姜明月冷笑一声连话都不愿意讲了,径自出门朝着姜老爷院子中走去。
她虽说是有些不认路,可府中仆人这么多,总归是有人认路的,是以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姜明月就顺利找到了姜老爷的院子。
那厢红药和绿芍跪在地上,见九姑娘迟迟都没有开口说话,两个人还以为这件事情能像之前那样糊弄过去。
两人心中到底还是有些看不起九姑娘的,明明是个正儿八经的小姐,却过的连她们这些下人都不如,只是没想到姑娘竟然冷笑一声直接离开了屋子。
两人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想要匆匆追赶出去。
却不想方才跪下来的时候无意中跪到了碎瓷片上,现在小腿上都已经渗出来了血迹,每走一步都是疼痛难忍,两人便是想要追也追不上。
红药与绿芍只能眼睁睁看着姑娘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两人此时倒是知道疼痛了。
此时两个人心中倒是有些埋怨九姑娘的冷漠无情,全然忘记了曾经的九姑娘可是什么事情都没做错,不还是落得这般玉殒香消的下场,她们两个人是做错了事情罪有应得。
可是九姑娘呢,九姑娘做错了什么?
垂柳依依,一阵清风吹过的时候,满树柳丝都开始摇曳,进入姜老爷院落的时候,姜明月还在想这件事情应该怎么说。
她并不擅长这般勾心斗角、虚与委蛇的戏码,只是单纯地替原来的九姑娘觉得委屈,这件事总该有一个公道。
可是她又深知在这高宅大院中想要个公道无异于是痴人说梦,若是姜老爷姜敬真的在意九姑娘落水的事情,又岂会这半个月都没有查出点什么事情?
她深吸一口气,心知有些实话就算是说出口也得不到任何公道,反倒是会平白惹祸上身。
是以她见了姜敬之后并无直接提起这件事情,而是从月钱上着手道:“父亲,女儿自从溺水之后一直都是心神不宁,这两日总算是安定下来了,女儿听说了父亲知晓女儿落水之后大发雷霆,命令大夫替女儿看命,女儿这才能从鬼门关回来,女儿感念父亲的恩德,今日原本是想要亲手做个荷包送给父亲……”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微微一顿,一双清澈见底的杏眼中再次泛起了泪光,她哽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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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继续道:“按照府中的规矩,女儿每个月都有五两银子的月钱,这些年女儿一直待在府中并没有任何花钱的地方,是以那些钱财每每月侍女取回来的时候,女儿都并没有打开过,却不成想,打开那些包好的银子后却发现只是一些石子,女儿去去问红药与绿芍这件事情,没想到两个人竟是直接打翻了饭菜,还出言讥讽女儿。”
“女儿知道父亲平素日理万机,按照道理来说,这样的小事也是不应该特意前来麻烦父亲的,可是女儿就是害怕,害怕日子长了,这般欺上瞒下的事情会在府中蔚然成风,到时候恐怕会有些黑了心肝的奴才骗到父亲头上了……”
她这话说的倒是颇为巧妙,若是她一直说自己没了月钱的事情,恐怕姜敬根本就不会在意这样的事情,府中庶子庶女这么多,这样的事情每日不知道会发生多少,他当然不在意。
可偏偏姜明月却提到了他最为在意的事情——当主人的无非是最厌恶奴仆欺上瞒下。
姜敬转念一想,小九说的话也并非是没有道理,若是今日他没有好好处理这件事情,只怕来日府中的奴仆就会愈发肆无忌惮了,将来骗到他这个老爷头上也说不定。
反正这样的事情迟早都需要处理,倒不如今日借着小九给的这个借口处理一些人,如此也能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想到此,姜敬倒真是顺着小九的意思去派人将那两个吃里扒外的侍女带了过来。
那厢红药与绿芍眼睁睁看着姑娘的身影在眼前消失的时候、就隐约猜到了这次事情恐怕不会如她们所想那般轻易结束了,但是没想到这次事情会是如此严重。
原以为依照她们做的这些事情,顶多是落得个发卖的下场,是以哪怕是被老爷派人带走了,两人也就是面上哭得凄惨了一些,实则心中是完全不慌的。
毕竟三姑娘曾经答应过她们,若是她们被发卖了,她会暗中派人去替她们赎身的。
退一步讲,即便是三姑娘背弃了承诺,她们两个人也是完全不慌的,毕竟这些年她们两个人也攒下了不少钱财。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次姜老爷竟然不是要发卖她们,竟然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们活活打死以儆效尤,并且还将府中的奴仆和主子都喊了过来观刑。
看见三姑娘也来了的时候,红药与绿芍顿时眼睛一亮,求救的话尚且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管家直接用帕子堵住了嘴,美名其曰是害怕她们凄厉的惨叫声吓到姑娘和夫人们。
是三姑娘吩咐管家如此做的。
三姑娘背弃从前的承诺了,三姑娘害怕惹祸上身所以决定舍弃她们这两枚不中用的棋子了。
两人这次后悔了,只是这个时候她们就连求饶的话都没办法说出口了,只能求助地看向了九姑娘,却见九姑娘也是面色冷淡地站在原地。
于是她们两个人便知道了,完了,彻底完了。
她们算是彻底没活路了。
常言道不见棺材不落泪,此时两个人才算是彻底后悔了,可惜,晚了。
3. 第 3 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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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明月自然也觉察到了红药与绿芍的目光,她们可怜吗,就这般被活活打死自然是可怜的,可是难道被活活淹死的姜九姑娘就不可怜了吗?
她才十六岁,她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错,可却死在了那样冰冷彻骨的湖水之中。
虽然五月初已经是春天了,可是湖水却还是寒冷的。
不知道姜九姑娘临死前害不害怕?
想到此,姜明月的神情便显得更加冷然了。
她原本想着姜老爷会将红药与绿芍发卖掉,没想到姜敬竟是会做出仗杀的决定,并且还让府中上上下下百十来个人前来观刑。
果然人人都是自私的,明知自己的庶女这些年一直在被恶奴刁难,可是姜老爷一直都不作为,在知道奴仆有可能恶胆包天侵犯自己利益的时候,姜老爷才有了这般雷厉风行的举动。
先前将那两人有恃无恐的模样,姜明月心知即便是被发卖了,只怕这两个人也有办法逃脱,不知道还要耗费多少精力才能给姜九姑娘报仇……
视线从红药与绿芍两个人血肉模糊的身体上掠过,姜明月的面色变得有些苍白了,她自然察觉到了她们二人有些不甘的眼神。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人便是她这具身体的庶出三姐,名为姜潇潇,十七岁的样子,原来推姜九姑娘下水的人就是她啊。
姜敬姬妾众多,唯一的正妻死后就没有再娶,正妻死的时候也没能为他留下一儿半女,是以府中的小姐少爷全都是庶出,也没有谁比谁身份更高贵的道理。
但即便没了嫡庶的差别,可于身份这样的事情上来,总归还是要争个尊卑贵贱。
哪位夫人得宠一些,连带着子女的地位自然也要比旁人高上一些。
这位三姑娘的生母表示比较讨姜敬的欢心,是以三姑娘姜潇潇也便养成了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性子,做出来这般欺凌庶妹、草菅人命的事情倒也不奇怪。
似乎是察觉到了姜明月的视线,即便是做出了这般草菅人命的事情,姜潇潇的神情却仍旧是嚣张跋扈的,没有半分心虚,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虽然早知封|建朝代不会有什么人权,可是这一刻姜明月还是觉得有些恶心反胃,心跳加快、视线也有些变得模糊不清了。
她忽而有些站不稳地往前踉跄了一小步,幸好一旁的丫鬟及时搀扶住了她,姜明月这才没有直接摔在地上。
那一踉跄让姜明月瞬间变得清醒了一些,不知何时,红药和绿芍无声无息地断气了。
姜敬这才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停了下来,道:“若是让我再发现府中又这种欺上瞒下、吃里扒外的奴仆,一律仗杀,身为奴仆,伺候好主子是你们的本分,别整日想着那些有的没的事情,小心最后就连性命都保不住。”
见奴仆们纷纷点头应答,姜敬有些冷冽的神情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这时候他倒是忽然想起来自己的九姑娘了,侧首见姜明月的面色有些苍白,或许是被方才仗杀人的血腥场面给吓到了,他笑了笑道:“今日的事情到这里就算了,小九先回去吧。”
闻言,姜明月行礼辞别姜敬之后,这才离开。
她身边的两个丫鬟都已经毙命了,见她身边没了伺候的人,姜老爷便随手又指了两个丫鬟来伺候她,两个小丫鬟一人一边搀扶着姑娘离开了。
或许是方才目睹了红药与绿芍惨死的模样,这两个丫鬟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样子,此时倒有些吓得面色煞白。
便是她们并不清楚今日之事的缘由,也或多或少能猜出来这件事情定然同九姑娘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
真是奇怪,往日府中不都是传言这位九姑娘是个卑微怯懦的性子,怎么如今一看倒跟传闻中有些不一样?
春歌与春元正是吓得面色苍白的时候,哪有功夫去想这样的事情,只能游魂天外一般扶着姑娘朝着院子走去。
姜九姑娘所住的院子名为明春院,这院子的名字虽然起得比较好,可是实际上院子在府中算是比较小的。
旁的姑娘少爷院子中都有小厨房,若是碰上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可以不用派人去厨房端菜了,平日里也可以吩咐小厨房做一些自己喜欢吃的点心和饭菜。
只是小厨房的花销须得由各院主子自己承担,依照这个情况,就算是明春院有小厨房,姜九姑娘也是没有钱财单独开灶的。
除此之外,明春院的光线也算不上好,除了正午和午后的时候有一点光线,旁的时间基本上是见不到什么光线的。
这院子也比较小,只有三个房间,主子住大的那一间,余下的一间是丫鬟们的房间。
另外一间按照道理来讲本应该是用来存放杂物的,但是平日九姑娘就连吃饱穿暖都是个问题,根本就什么杂物。
是以从前那件那间房子也被红药与绿芍分了去。
姜明月也注意到了春歌与春元吓得面色有些发白,她并没有开口解释这件事情的打算。
现在有些怕她总比将来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为好。
她算是明白了,这偌大的员外府根本容不下所谓的好人,想到方才红药与绿芍死状的凄惨,她隐隐又觉得胸口一阵翻涌。
主仆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接下来这一段路走的都是有些浑浑噩噩,不过好在一刻钟之后就回到了明春院,路上也没再发生什么旁的意外。
回屋之后,吩咐春歌与春元将屋子打扫干净之后,姜明月便让她们两个人退下了,伴随着一道吱嘎声屋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或许是现在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的缘故,不需要再在旁人面前伪装的缘故,此时她又觉得有些恶心反胃了,眼前也是阵阵发昏,竟是直接摔坐在了地上。
幸好方才摔倒的时候她及时伸手扶了一下桌子,这才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她坐在地上捂住胸口止不住地干呕,一直过了许久这才稍微缓了过来。
许久之后,姜明月深吸一口气从地上坐了起来,她拎着茶壶倒了一杯水,水放了这么久早就凉透了,凉茶灌入肺腑,她才觉得脑子稍微清明了一些。
此时虽然不过是下午,可是明春院内早就没了什么光亮,木窗和房门都是紧闭的,本就算不得宽敞的屋子更显阴森逼仄。
察觉到自己的情况好了一些之后,姜明月就走到了木窗边伸手将窗户推开了。
虽说院子内也没什么光线,可到底要比屋子内亮堂一些,是以她的视线也就变得开阔了一些。
她抬眸视线从木窗往外看了过去,但见院内杨柳依依、一片碧色,唯一的一颗桃花树倒是为屋内增添了些许亮色。
视线再往上便是高高的院墙,似乎是穷尽人的一生都越不过去的高墙。
她来到这个朝代已经有半个月多了,可却还从来都没有出过这间宅子,其实在今日之前,她就连这间院子也没出去过。
或许姜九姑娘也是如此,此生从未出过这间宅子。
想到方才姜父惺惺作态的言语,姜明月心中清楚姜父此人虚伪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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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商人重利,只怕那日落水的时候,姜父也并非是为了这个女儿的性命而难过,而是为了自己损失的利益动怒。
毕竟旁的事情不提,九姑娘长得很美,不是吗?
还有方才姜父分明早就看出来她面色苍白了,可却还是装作不知道让她观刑,一直等到最后才假惺惺地开口让她离开。
依照姜父虚伪的性子,将来只怕遇到事情就会将她的这些子女推出来挡灾。
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俨然已经到婚配的年龄了。
封|建社会吃人不吐骨头,她不能等着在盲婚哑嫁中草草毙命,她还想要找到机会回家。
只是单凭她一人之力,如何能从这高高的院墙中逃出去?
流云一望无际,可却仍旧是困守在这一方狭窄的院子之中。
她与这姜九姑娘的容貌竟然是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世今生的缘分。
这一坐就到了傍晚,虽说是一天都没怎么用膳,可姜明月却还是不觉得饿,是以在春歌询问她是否要用膳的时候便摇了摇头。
因着今日观刑的缘故,春歌本就有些害怕九姑娘。
此时见姑娘没有传膳心中更是松了一口气,宛如卸下大石头一般转身离开了。
只是没过多久,院子外面又传来了一道声响,听着倒像是来了许多人。
刚好木窗还没有关,姜明月抬眸从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只见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竟然是姜父身边的随后带着几个奴仆赶了过来,想来应该是姜老爷的吩咐。
想到此,姜明月便从美人榻上起身出了屋子,春歌与春元听见动静之后也匆匆出了屋子,见来的人是老爷身边的贴身随从之后,心中都有些惊讶。
见九姑娘和侍女都出来了,随从这才笑着道:“九姑娘,老爷还是记挂着你这个女儿的,这不听说姑娘之前的月钱都被那些黑了心肝的丫鬟昧了去,这才特意让奴才前来给姑娘送些东西当做补偿,同时将过去的月钱一并给姑娘补上。”
言毕,那随从招了招手,于是奴仆们便端着红木托盘走了上前。
见此,春歌与春元忙不迭上前将盖在托盘上的红木揭了下来。
顿时周围人便有些倒吸一口凉气了,早知姜员外家底颇丰,却没想到出手竟是如此阔绰。
看清楚托盘上放着的银两之后,姜明月的眼底也划过了一道惊讶。
她原以为姜父所谓的补偿不过是补上一两年的月钱,没想到姜父竟是大手一挥将这十六年的月钱都补了上来。
每月五两的银子就已经不算少了,更何况是十六年的月钱加在一起,足足有近一千两白银。
许是觉得白银太多了不方便,姜父还特意将银两换成了黄金和银票。
就连姜明月都觉得惊讶,更别提春歌与春元了,两人可是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银子。
只是可惜姜明月很清楚,这些钱她不能收下,换而言之,有命收钱,她有命花钱吗?
暂且不论此时她困在这明春院中根本没什么花钱的机会,便是她以后侥幸逃了出去,这些钱她也根本没办法花。
她一个弱女子又是孤身一人,只怕前脚拿着银票去钱庄换了钱,后脚这些钱就会被人抢走,是以这些钱她根本拿不走。
姜父果真是虚伪至极,用这些银子明面上走一遭,一来可以显示他对这个女儿的重视,二来可以彰显他的治家公平。
可惜那个真正的九姑娘已经死在冰冷彻骨的湖水中了。
4. 第 4 章
第4章
「晋江原创独发」
心中觉得嘲讽至极,但是姜明月面上却是分毫不显,商人果真是说话办事都极为漂亮。
除了钱财还送来了一些衣衫和首饰。
她方才粗略看了一眼,她并非是古代人,是以看不出来衣衫的料子怎么样。
毕竟是姜父送过来补偿她的东西,无论贵贱最起码明面上是让人挑不出来错处的,
但是那首饰都是一些珠花,虽然好看却并不值钱。
她现在寄人篱下,倒是没有必要戳破这些虚伪的事情,倒不如就顺着姜父的心思来,如此也能安生一段日子,说不定还可以寻到从这府中脱身的法子。
想到此,姜明月便登时就红了眼眶,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眸泪光闪闪,她看向了那随从姜应,嗓音中是止不住的感激,“原来父亲是这般记挂我,父亲愿意补偿女儿一二,女儿心中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又怎能收下钱财,姜叔还是将这些月钱带回去吧,我平日在府中也没什么开销。”
闻言,果不其然姜应是断然不同意的,老爷吩咐他要将这件事情办的漂亮一些,这些东西既然已经带来了又怎么可能收走。
只是这九姑娘分明还跟之前一眼软弱无能,也没什么见识和脑子,这些衣衫和首饰根本不算是值钱,她却感动成那样样子。
想来老爷这次又要失望了,脱胎换骨哪能是轻易就能发生的?
见姜应迟迟不肯松手,姜明月眉眼低垂,哭的梨花带雨,继续抽噎道:“姜叔,这些月钱我是断然不能收下的,若是姜叔为难的话,可否答应我一件事情,十六岁及笄需举行及笄礼,我今年已经十六岁有余,早就过了行及笄礼的年岁了,今日观刑的时候,我见三姐姐鬓发间簪着的金步摇很是璀璨夺目,心中很是羡慕,姜叔可否用这些钱银替我买一支金步摇回来,权当是父亲送我的及笄礼了……”
饶是这些年姜应跟在老爷身边没少干脏事,可是这一刻为数不多的良心还是有了些许愧疚,只能顺着姑娘的意思前去禀告老爷。
自从姜应和奴仆们离开之后,原本就清冷的明春院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默。
春歌与春元有些害怕姑娘,是以她们即便不理解姑娘的决定也不敢开口问。
况且姑娘现在哭得这般梨花带雨,若是她们说错话了触到姑娘眉头可该如何是好?
是以她们两个人只是沉默着将衣衫和珠花搬到了屋子中,替姑娘将衣柜和梳妆台整理好了之后便离开了。
临走前倒是没有忘记替姑娘打一盆清水。
很快屋内便只剩下了姜明月一个人,五月的天还不算长,经过这么一折腾,天色倒是隐隐暗沉下来了。
姜明月关上了木窗,这才走到了铜盆面前弯腰洗了洗脸,若是没有猜错的话,明日姜应就会带着银两和金步摇过来了。
姜父是个虚伪至极的人,既然已经决定将这百两黄金补偿给她了,又岂会轻易收走?
况且这些钱她也根本就花不出去,放在她这里同放在库房中也没有任何区别,总归不过是从一个口袋到另一个口袋罢了。
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但愿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以让她找到脱身的法子,一轮明月悄然落下,天地陷入一片沉默。
许是今日算计太多又受了惊吓的缘故,同之前夜间的辗转反侧不同,姜明月躺在床榻上很快就入睡了。
梦中她又回到了现代,见到了分别已经的父母……
*
晓来天色沉沉欲雪,姜明月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神色中是显而易见的失落,她还以为她回家了,没想到盼来盼去都只是一场空。
终究都只是一场梦。
用过晚膳没多久后,果不其然如同她所预料的一般,很快姜应就依照老爷的吩咐前来了。
不但送来了一成套的金簪子,就连昨日的那些银票和金子也一同送了过来。
见姑娘迟迟没有开口说话,春歌与春元便是想要收下也不敢轻举妄动。
姜明月哭得梨花带雨又假意推辞了一番,最后实在是拗不过这才收了下来。
这些东西都属于贵重物品,是以都放到了她的屋子中。
平日里姜明月并不喜欢有人在身边伺候,是以做完这些事情,她便让春歌与春元退下了。
她来自千百年后的现代,人人平等的观念早已深深刻进了她的骨髓之中,她根本不想当这个所谓的主子,也从未把自己当成过主子。
只是她若是在这里说出了这一番人人平等这般惊世骇俗的言论,只怕马上就会被人抓起来烧死。
是以便是她这些时日并不习惯奴仆们的伺候,也只能慢慢习惯了。
在这个封|建王朝,主子之上更有主子,奴仆之下更有奴仆,她在旁人眼中不就是命若草芥的蜉蝣吗?
想到此,姜明月起身走到了梳妆台前坐下,雕花铜镜中模糊地映照出了一张沉婉若玉的面容。
她伸手打开了梳妆匣,但见一排金步摇并排躺在里面,每一支发簪都是精妙绝伦、价值不菲。
即便是屋内有些阴暗,这些金步摇还是在熠熠生辉,当真是应了那句荣华富贵迷人眼。
她伸手拿起了一支金步摇在鬓发间比划了一下。
金步摇垂落下来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曳,连带着她清婉的眉眼间都多了些许艳丽,眼底也显得愈发幽深了。
昨日和今日姜父特意派人来送东西的事情恐怕很快就会在府中传得沸沸扬扬,想来她那位名义上的三姐也会知道这件事情,不知道她会不会嫉妒得发狂?
但愿这位姜三姑娘能够亲自找上门来,如此也算是少了一件麻烦。
*
春歌与春元原先是有些害怕九姑娘的,两人其实只是姜府的洒扫丫鬟,平日里根本没有近身伺候主子的机会,这次也是撞了大运、歪打正着才能在主子身边伺候,是以心中也是十分忐忑。
没想到九姑娘与平日传言中怯懦的样子一点也不同,而且出手打赏也算是阔绰。
今日才得了老爷的赏赐,也不管她们两个人伺候的好不好,竟是就出手十分阔绰地赏赐了她们。
两人眼下看着沉甸甸的金子都有些不知所措,也不明白姑娘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直等到中午去给姑娘送饭的时候都是诚惶诚恐、小心谨慎的样子,许是见九姑娘得了老爷的赏赐,就连小厨房送来的饭菜也比往日丰盛了许多。
用过午膳之后,姜明月并没有如往常一般让春歌与春元直接退下,而是让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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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了下来。
随后姜明月径自起身走到了梳妆台前坐下,雕花铜镜中映照出来一张如出水芙蓉一般清新脱俗的美人面。
她一边伸手拆着自己的发髻,一边视线透过泛黄铜镜看向了春歌与春元,道:“愣着干嘛,会梳发髻吗?”
闻言,春歌与春元这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匆匆朝着姑娘身边走去。
春歌胆子要大上一些,率先拿起了放在梳妆台上的梳子,嗓音有些犹豫地问道:“不知道姑娘想要什么样的发髻?”
“越华丽越好,”一边说着,姜明月一边垂首打开了梳妆匣从中挑选出来了几支金步摇,“就用这些金步摇来挽发。”
这时一旁的春元也回过了神来,拿起一旁的梳子帮着给姑娘梳发,她们两个人从前虽然只是粗使丫鬟,可梳发这样的事情也是会做的。
半刻钟的功夫就替姑娘梳好了发髻,金步摇点缀在鸦青色的鬓发间,越发显得姑娘容貌昳丽了。
如月宫仙子一般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清冷美艳,当真是应了那句“任是无情也动人。①”
姜明月垂眸拿起一旁的眉笔描了描眉,用胭脂在面颊扑了扑,最后又打开口脂罐子,用右手食指蘸了些许口脂点在唇瓣上。
鲜艳欲滴的口脂点在唇瓣上,瞬间便为原本有些清冷的面容增添了一分艳色。
仿佛是一株在冰天雪地之中徐徐怒放的梅花。
早知道九姑娘素来模样生的好,可是这一刻,春歌与春元还是有些看呆了,就连姑娘同她们说话都没有听清。
“你们知道三姐姐的院子在哪里吗?”
见春歌与春元没有回过神来,于是姜明月便又开口问了一遍,春歌率先回过了神来,“回姑娘,三姑娘住在绘春院。”
“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平澜湖是不是就在绘春院的旁边,既然如此我们就去湖边逛逛,顺道去拜访一下三姐姐。”
闻言,春歌与春元这才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
平澜湖不就是九姑娘意外失足掉进去的湖泊吗,姑娘怎么忽然心血来潮要去那里?
看着姑娘率先走出房门的身影,春歌与春元也顾不得去想这么多了,只能匆匆跟上了姑娘的步伐。
只是三姑娘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虽说平日里姨娘得宠,可其实绘春院处处都需要花钱打点、且平日里三姑娘花钱大手大脚习惯了,是以她手中剩下的钱银并不多。
那一支金步摇得来也是不容易。
九姑娘不费吹灰之力就从老爷那里得了这么多金步摇,且还打扮了一番去见三姑娘。
只怕依照三姑娘的脾气,这件事情不会如此轻易善罢甘休。
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春歌咬咬牙快步走到了姑娘身边,开口提醒道:“姑娘,若是要去见三姑娘的话,只怕这一身打扮是不妥的,你如今大病初愈没多久,三姑娘性子跋扈惯了,还是轻易不要与她起冲突为好。”
闻言,姜明月的步伐微微一顿,侧首看了一眼春歌,唇角微勾、语气中满是云淡风轻,“无妨,许久未见三姐姐了,我这个做妹妹的也该去拜访一下了。”
言毕,她便步伐匆匆出了明春院,径自朝着平澜湖走去,见姑娘心意已决,春歌与春元也只能快步跟了上去。
5. 第 5 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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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春院的屋子比较偏僻,绘春院则是有所不同,毕竟三姑娘的姨娘曾经得过宠,现在姨娘虽说是有些年老色衰、不如从前得宠了,可到底有之前的恩宠在,日子也不会太差。
三姑娘是那样嚣张跋扈的性子,一直以来没少明里暗里作妖,老爷不也都当做不知道、没说过什么吗?
哪怕这次九姑娘溺水差点闹出人命,老爷也没有训斥三姑娘半句。
想到这里,春歌与春元的心都是一紧。
九姑娘这次差点淹死,而老爷明知道这件事情与三姑娘脱不了干系、却没有训斥三姑娘半句。
就算是没有证据,那也可以先行调查一番,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不闻不问,只是赏赐了一些黄白之物。
如此看来,老爷对九姑娘也没有那么上心,也怪不得姑娘会是这般气势汹汹前去找三姑娘算账的样子。
与她们二人的胡思乱想不同,姜明月的心思倒是很简单,她毕竟不是原主,也没有那么难过。
就算是现在暂时没有办法立刻为原主报仇,她也不会容许姜潇潇这段时间过得如此惬意。
杀了人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难不成真以为自己可以一直逍遥法外吗?
匆匆走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总算是到了平澜湖。
姜明月原先还有些发愁应该如何去找姜潇潇,毕竟若是绘春院外有奴仆拦着,她们主仆三人势单力薄想要硬闯进去也不容易。
只是没想到今日的事情进展的倒还算是顺利,远远地还没有走到平澜湖,姜明月便看见了身穿华服的姜潇潇坐在了一旁的亭子中乘凉。
这位三姑娘果然要得宠许多,身边跟着六个仆人,两个人站着给她扇风,两个人跪在一旁给她捶腿,至于另外两个人则是拿着鱼食在喂鱼。
相比之下,她这位九姑娘身边就显得冷清了许多。
五月中旬,江南虽说还是春日却已经有了几分初夏的景致,平澜湖中种着许多荷花,远远望去碧色一片,教人觉得心旷神怡。
可惜眼下姜明月并没有任何心情去欣赏风景,她定定地驻足看了一眼亭子中的姜潇潇,杏眼微眯、冷笑一声朝着亭子走了过去。
至于春歌与春元则是老老实实地跟在姑娘身后,一来是姑娘的步子确实有些大,二来则是她们是丫鬟,不能擅自走到主子的前面。
况且姑娘此番来者不善,若是她们走在前面,倒像是她们挑唆而来似的。
那厢姜潇潇自然也是看见了姜明月,她当然不会将她放在心上,哪怕是差点将姜明月活活淹死,她心中也不会有半分愧疚。
可是想到今日父亲对这个贱|人的赏赐,顿时一股戾气就攀染而上。
平日她在府中众多子女当中也算是得宠,却也没能得到如此多的赏赐,没想到这个贱|人不过是落了一次水就能得到如此多的赏赐,还真是可恶至极。
如姜明月这般性格怯懦、胆小怕事的人得了不该得的赏赐就应该就夹着尾巴做人,她难道是忘了从前的事情吗?
居然还敢打扮的这般花枝招展地前来,难不成是活腻了?
日光下姜明月鬓发间的金步摇在熠熠生辉,随着她越走越近,金步摇折射出的光芒便越加锋利。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落水之后,姜明月似乎变得好看了一些。
容貌当然是没有变,但是却没有从前那般卑微怯懦的气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金首饰的功劳?
常言人靠衣装马靠鞍,不过是打扮的体面了一些罢了,难不成真的能让人脱胎换骨不成?
提起容貌,这便又是姜潇潇的一大痛处了。
她喜好打扮,喜欢艳丽的衣衫和华丽的首饰,可偏偏她的长相紧紧算得上是清秀罢了,平日里便是有些谄媚的奴仆来恭维讨好她,也顶多是夸一句小家碧玉。
人人都能轻而易举地看出来她并非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
平日里打扮得再光鲜亮丽又如何,到头来不还是不伦不类,比不过旁人的天生丽质。
姜明月的长相正是她平日里最羡慕的那一种,偏偏平日里姜明月又那般胆小如鼠、上不来台面的样子。
是以姜潇潇心中有多看不起她、就有多嫉妒她,每每心中不快的时候都要找这位庶妹撒撒气。
随着姜明月越走越近,春日的天气似乎是格外好,日光丝丝缕缕斜织而下,金步摇折出的光芒也仿佛带了一丝绚烂的色彩。
那抹艳色没由来地就刺痛了姜潇潇的一颗心。
她眼底闪过一丝嫉妒,那抹妒色衬得她原本清秀的面容也显得有些狰狞了。
她也知晓姜明月这般前来挑衅是所为何事,可是姜潇潇并不在意这样的事情,也病努努觉得害怕。
心间忽然攀升而上一股烦躁,见姜明月即将走到亭子中的时候,姜潇潇直接一脚将身边正在替她捶腿的丫鬟踢在了地上。
那丫鬟吃痛摔在地上,不明白主子为何会忽然发火。
知晓平日里主子就是这般嚣张跋扈的性子,那丫鬟只能忍着跪在地上求饶道:“奴婢知错了,还请姑娘高抬贵手饶过奴婢吧。”
姜潇潇起身站了起来,往亭子外面走了两步,她原本是这样居高临下地站在亭子中看着姜明月。
她穿着锦衣华服、带着名贵首饰,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藏在嚣张跋扈表象之下的是深深的嫉妒。
原以为姜明月这般气势汹汹地前来上门挑衅,定然是会沉不住气率先开口。
只是没想到半响之后,姜明月还是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用一种非常平静的眼神看着她,仿佛是轻而易举就能看破她张牙舞爪之下的自卑和心虚。
这贱|人凭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一时间,姜潇潇心中的怒火更是旺盛了,她率先走下了亭子。
如同之前的每一次那样,她走到了姜明月的面前,动作熟练地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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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想要扇她一巴掌。
这样肆意欺凌庶妹的事情,她平日里做了不知道有多少次,是以抬手的时候动作才会这般得心应手。
只是这一次姜明月没有如之前那样默默忍受着她的欺凌,她伸手直接握住了姜潇潇的手腕,冷笑一声道:“三姐姐,害死了这么多人,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就不害怕会有冤魂朝你索命吗?”
“昨夜我可是梦见了红药与绿芍,她们两个人浑身都是血淋淋的,吵着闹着要来找三姐姐,这不我拗不过,也只能带着她们来看看三姐姐了,你瞧,她们正站在你身后对着你笑呢,不知道三姐姐你能不能看见?”
言毕,姜明月便动作轻飘飘地松开了姜潇潇的手腕。
许是她方才语气有些阴森,又或许是昨日红药与绿芍死不瞑目的眼神太过渗人,这一刻,姜潇潇竟是真的有些神志恍惚了。
她下意识朝着身后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竟仿佛是真的看见了那两个贱婢鲜血淋漓、死不瞑目的样子。
顿时心中猛然一惊,连带着脚下都没有站稳,竟是一时间直接摔在了地上,鬓发间的金步摇也直接摔在了地上。
见此,一旁的丫鬟们匆忙走到了三姑娘的身边将三姑娘从地上扶了起来。
若是依照姜潇潇往日的性子,这件事情定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可偏偏此时姜潇潇做贼心虚是真的有些吓到了,况且方才摔倒的时候不慎扭伤了脚,此时觉得又疼又害怕,便让丫鬟们搀扶着她先行离开了。
就连鬓发间的金步摇掉了都没有察觉,而丫鬟们也正是诚惶诚恐的时候,竟然也是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
姜明月就这样默默地站在原地,但愿这几日午夜梦回的时候,红药与绿芍真的能来追魂索命,等到姜潇潇主仆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的时候,春歌与春元才松了口气,随后小心翼翼地看向了姑娘,开口问道:“姑娘,我们现在要回去吗?”
语毕,便见姑娘忽然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那支金步摇。
春歌与春元倒是有些不明所以,难不成姑娘是准备让她们将这金步摇给三姑娘送回去?
下一瞬两人便看见姑娘右手拿着这金步摇径自走到了平澜湖边,面无表情地将金步摇直接扔了下去。
这金步摇虽然华贵,可真的落入水中的时候,激起的水花还不如一颗石子大,就如那可怜的姜九姑娘一般,彻底地沉入了湖水之中。
平江眺望,但见湖水波光粼粼、金光潋滟,一片池塘碧色摇曳着撞入了眼眸之中,清风吹动了姜明月鸦青色的发丝。
她面无表情注视着这一湖水光潋滟,看似平静的池塘下面不知道掩埋了多少尸骨。
听闻荷花要用人血浇筑才能馥郁芳香,不知道这一池塘芳香怡人的荷花又是如何来的?
封|建社会就是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深宅大院之中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知道在这样的地方待久了,她是否也会变得一般麻木不仁?
6. 第 6 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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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姜潇潇回到绘春院之后,院子中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丫鬟们将三姑娘送回房间之后,便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去给姑娘请大夫去了。
像姜家这样的富贵人家,大夫总是少不了的,是以很早之前姜老爷就请了几位大夫住在了府中,万一府中的主子有个什么病痛,请大夫也算是比较方便。
就比如上次九姑娘落水的时候,若不是那大夫来的比较及时,只怕九姑娘早就断气了。
殊不知,如今的九姑娘虽然还活着,可是其中的灵魂已经发生变化了。
为了给府中的女眷方便看病,府中也请了几位医女。
很快女医就赶了过来,雇佣于大户人家虽说是月钱高了一些,可每日都是提心吊胆,人人都知道到底三姑娘素来性子骄纵,平日里大家都不愿意来这边看病。
她平日里也是能躲就躲,今日实在是躲不过去了才来这里给三姑娘看病。
果不其然,无论她怎么解释姑娘只是摔疼了、并没有扭伤,三姑娘都不愿意相信,一直让医女敷了许多药才肯罢休。
等到绘春院再次安定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姜潇潇素来都是一个极为重视自己容貌的人,只是疼和害怕的时候难免会顾及不上。
现在没有那么疼了,她的思绪才稍微平定了下来。
这个时候便想起来让丫鬟帮她重新梳理一下发髻了,丫鬟们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姑娘的金步摇不见了。
要知道这支金步摇可是三姑娘十六岁及笄的时候,姨娘亲自送的,三姑娘这些年来一直极为看重和珍惜这支簪子,没成想竟是不见了。
丫鬟们白日也是同三姑娘一起去了平澜湖赏荷花的,自然也是猜到了姑娘的簪子或许就是掉到那里了。
姜潇潇的面色也有些不好看,凭什么姜明月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小|贱|人能够珠翠环绕,而她却要为了这么一根微不足道的簪子而发愁。
但最后她还是吩咐丫鬟们回去找了,只是没想到到最后丫鬟们并没有找到。
许是害怕姑娘责罚,丫鬟们小心翼翼开口请示道:“姑娘,需要奴婢们去找九姑娘问一问吗?”
闻言,姜潇潇又是大发雷霆,她今日出的丑还不算多吗?
明摆着就是那个贱|人在搞鬼,灰溜溜地回去找簪子也就罢了,若真是大张旗鼓上门去找,这不是上赶着让旁人羞辱吗?
“蠢货,找什么找,还嫌今日丢脸丢的不够吗,下去,都给我下去……”
见姑娘又是大发雷霆,丫鬟们又是一阵胆战心惊,心知这个时候无论她们说什么姑娘都是不会听的,况且她们也不想说什么,便只能匆忙退下了。
*
姜府虽然有些大,却也没有不透风的墙,无非是有些消息早些知道与晚些知道的区别。
姜明月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并不觉得意外,接下来姜潇潇似乎连着做了几天的噩梦,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姜敬都装作不知道。
对此,姜明月也只觉得是在意料之中,姜敬这么多也并非是对她这个女儿有多么宠爱,无非是发现了她容貌尚可,觉得她这个女儿尚且还有利益可图罢了。
姜敬是什么人,他将亲生女儿丢在明春院十六年不闻不问、由着她自生自灭,却在发现她快要溺死的时候勃然大怒,无非是那一日看清楚了他这个庶出女儿的长相罢了,觉得将来这个女儿或许会派上用场。
虽然早知姜父虚伪自私,姜明月原以为这样虚与委蛇的日子还要过上一段时间,却没想到图穷匕见的那一日会来的如此之快。
她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么一日,是以哪怕这样的日子比她预料的要提前许多到来,她也并不觉得慌张,反而是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同时这也意味着她能为姜九姑娘报仇了。
五月下旬以来,江南地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直在下雨,阴雨连绵、连月不开,连绵不断地雨丝密密麻麻地斜织而下,好似一张天罗地网将人困守在这暗不见天日的牢笼之中。
明春院本来就光线不好,如此一来更是整日不见日光,天高云低,起先姜明月并不觉得不对劲,她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从未来过千里之外的江南,自然也不清楚这里的气候。
便是在书上学到了那么一些常识,反应过来也会迟钝一些。
虽然下雨了,但每日有春歌与春元出门替她端饭菜,姜明月是不用怎么出门的。
或许是人一旦闲下来就会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她隐隐有预感,或许将来她会被姜敬当成一件讨好权贵的礼物送出去也说不定,从一间院子换到另一间院子,难道她的一生就要这么过去了吗?
她自然是不愿意,人生在世、性命珍贵,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推断,或许她在现代也是溺水淹死的,这才会阴差阳错穿越到这个朝代来。
她没想过寻死,但凡事情有一线生机,她都不会轻易放弃。
现代的事情就仿佛是一场美梦,梦醒了,她也要认清现实努力活下去。
姜明月每日最喜欢把窗户推开,然后靠坐在美人榻上望着院子外面的风景,细雨绵密、黑云压城,院子内的柳树在狂风骤雨之中也呈现出一副摧残之态。
这些日子闲着没事,她让春歌找来了几本书册看一看,果不其然这个朝代的文字全都是繁体字,有许多字迹她并不认识,她认识的那些字也并非是她所以为的那个意思。
换而言之,她目不识丁。
见姑娘翻开书册后迟迟都没有开口说话,春歌也觉得有些尴尬,据她所知,姑娘一直都是不认字的,怎么会忽然心血来潮想要看书?
沉默半响之后,姜明月有些期待地看向了春歌,问道:“春歌,你认识这些字吗?”
闻言,春歌也是有些羞愧地摇了摇头,她当然也想要为主子分忧,但是她与春元也都是不识字的。
见此,姜明月再次垂眸看向了手中的书册,低低叹了一口气,仰头躺在美人榻上,双手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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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页直接倒扣在了面容之上,嗓音从书页下面传来的时候多了一些有气无力的意味,“春歌,你得了空的话,去帮我寻一位女夫子吧。”
春歌自然是应下了,现在姑娘手中有了钱银,想要办什么事情当然是不成问题。
当日她就将女夫子请了过来,于是姜明月便从《千字文》开始学了起来,后来下起了雨,为了方便起见,便让女夫子在明春院中住了下来,每日授课倒也算是方便。
姜明月隐隐猜到了自己或许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她只求认字,文章和写字一概不管。
那女夫子起先还想要说教两句,但是见她态度坚决也只好作罢,这些富家小姐她是知道的,干什么事情都是心血来潮,想来过不了一段时间就会放弃了。
这般每日去认繁体字,日子倒是充实了许多,匆匆几日的光阴逝去,姜明月倒是也没空去胡思乱想了,整日倒是觉得日子充实了很多。
如此这般过了七天,姜明月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原来已经下了这么久的雨了。
她走到窗户边伸手推开了木窗,但见雨丝连绵不断,现在已经到了傍晚时分,明春院也便显得越发阴冷潮湿了。
姜明月右手掌心朝上探出了窗外,细细的雨丝如同春日了柳絮那般落入了她的掌心,一阵湿|润在白皙的掌心蔓延开来,她抬眸看向了高高的天空和方方正正的墙壁,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江南梅雨时节了。
江南梅雨天气就是这般阴雨连绵不断。
只是不知为何,姜明月总是有些不好的预感,仿佛这场来势汹汹的阴雨之后隐藏着无尽波云诡谲的阴谋。
她低低叹了口气,压下了心间的慌乱,游园惊梦,从前她在千百年后的现代,可以轻而易举去评判那些史书上波澜壮阔的痕迹。
可是现在穿越到这个朝代之后,她不过是成了困守内宅的弱女子,权贵翻云覆雨玩弄权术之间就能彻底夺走她的性命。
她虽然从未到过江南,却也知道梅雨时节水患频发,即便是在科技发达的现代,一连下这么久的雨都会带来麻烦,更何况是古代呢?
早知这场雨来时汹汹,却没想到结局会来得如此之快。
六月初的时候,姜老爷忽然派了身边的随从姜应前来请姜明月过去。
这半个月,姜明月通过每日厨房送过来的饭菜,也隐隐猜到了姜府或许是遇到苦难了。
往日都是三荤一素一汤,早就变成了两素一荤,每日的例汤也取消了,有时候送过来的也全都是素菜。
姜明月知道奴仆都是惯常见风使舵的,她并不介意。
人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奴仆也是人、也会有私心,这很正常。
但是如今姜父待她明面上还算是过得去,且平日里她赏钱也没断过,奴仆是断然不会轻易克扣她的饭食的。
如此一来,那便是姜父遇到难处了,养活不了这么多人了。
果不其然,饭菜变了之后没过多久,府中就遣散了一些奴仆。
7. 第 7 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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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江南烟雨连绵不朽,天色昏昏沉沉仿佛大厦将倾。
听说这段时间姜潇潇一直在做噩梦,已经数次在夜半的时候去找女医前来看诊了,人亏心事做多了难免会害怕,再言杀人偿命本就是理所当然。
这半个月的时间,姜明月已经将《千字文》上面的字都认过来了,手中的书也都已经换过几本了。
女夫子从未见过奇怪的要求,且不说姜家好歹算是个乡绅财主,府中的主子竟然会不识字。
且寻常人认字都要从提笔写字开始,偏偏这九姑娘根本就不愿意练字不说,还偏偏让她这个夫子在一旁给她念书,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这一日女夫子正在念书的时候,姜明月忽然听见院子外面传来了一阵响动。
她坐在书案前,因着屋内比较昏暗的缘故点了几根烛火,烛火如流云一般摇曳不停,在泛黄的书卷上面投落下些许斑驳。
木窗就这般敞开着,些许柳絮般的雨丝会乘风落入屋内,脸上间或会有些许冰凉的触感传来。
她摆了摆手让女夫子停了下来,随后抬眸看向了窗外。
但见窗外春歌与春元撑着油纸伞匆匆前去开门,院门敞开的时候但见随从姜应带着两个奴仆站在门口,道老爷有事情要请九姑娘过去一趟。
闻言,姜明月心中倒是没有太大意外,她早知姜敬这样的人虚伪自私,如今遇到难处了自然是要将她这个女儿推出去的。
风雨连绵不休,春歌与春元原本是想要替她撑伞。
但是这几日的风雨实在是有些大,便是一人撑伞都会淋湿衣衫,是以姜明月便自己撑着油纸伞同姜应等人一起离开了。
只怕这次前去没有个把时辰不能回来,这样阴冷潮湿的天气让人在外面等也是不方便,姜明月便让春歌与春元在明春院等着,不必随她一同出门了。
细雨连绵之中,府中的杨柳一直在摇曳不停,与平日里的赏心悦目全然不同,此时倒是有些波云诡谲的意味。
姜明月眉眼低垂撑着油纸伞朝前走去,间或有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也不在意。
若真是有贵客登门,姜敬是断然不会让她这般素面朝天出门的,今日不过是找她训话罢了。
*
那厢姜敬正在待客,江南梅雨时节本就水患频发,只是今年的水患比平日里要来的早上许多,倒真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往年这样的水患见多了,行商多年,他姜敬也不是什么没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但是今年的水患实在是有些来势汹汹,不过是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淹没了他的少半田地,若是照着这个趋势蔓延下去,只怕很快那些积攒多年的家业就要付之一炬了。
想到这里,姜敬下意识低低叹了口气,好巧不巧,这个时候偏偏平洲县县令柳宁还派人前来了。
其实这个时候县令派人前来,明眼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无非是要粮食或者是些什么贿赂,对于收买朝廷命官这样的事情,姜敬做起来颇为得心应手,县令柳宁贪财又好色,只要送些钱财和美人就行。
只是往年他都是同县令身边的师爷打交道,不知道为何,今年柳宁派来的竟是一位玉面书生,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兴许是县令新招的幕僚也说不一定。
常言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①,在这江南富庶之地,即便是个县令老爷每年赚的也不少。
这书生的相貌倒是颇为出挑,眉眼清俊、身形挺拔,倒应昭了古文中的那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②”
这公子也是个好相处的,见姜敬叹了口气,他便抬眸看向了姜敬,嗓音温润开口问道:“姜老爷何故叹气,难不成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吗,今年的江南水患确实是来势汹汹,若是姜老爷真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不放直说出来,如此在下也好回去转告县太爷,说不定也能替姜老爷排忧解难。”
见这公子和颜悦色,姜敬心中才稍微有了一点底,可面上却还是有些犹豫之色,小心驶得万年船,收受贿赂可不是什么小事,谨慎一些总是没错,“公子可有凭证或者信物?”
看出了姜敬面上的犹豫,宋怀川微微一笑,他自然能看出来这位姜老爷的顾虑,说来也是好笑,分明已经做出了行贿的事情,此时倒是知晓谨慎起来了。
他侧首看了一眼身边的随从宋严,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将县太爷的那封信拿出来。”
闻言,宋严似乎是才反应了过来,忙不迭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书信递到了姜敬手中,道:“姜老爷,这是我们县太爷的亲笔,上面的官印都在,您老瞧过之后便应该放心了吧?”
姜敬拆开了那封信细细地查看了一番,官印果然是完完整整地印在上面。
官印这种东西可是官员的身家性命,丢了它那就是丢了乌纱帽,再说私自仿造官印可是大罪,断然是没有作假的。
况且他与县令柳宁打交道了这么多年,自然也能认得出来这官印究竟是真是假,看过这封信之后,他就放心了许多,笑容也带了那么些真心实意的意味。
可烂人的真心本就是让人作呕。
宋怀川伸手端过了一旁的白瓷茶盏,滚烫的茶水倒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现在入口刚刚好。
他垂首的时候漆黑的眼底划过一道冷意,早知这一趟江南之行会不顺利,却也没想到陛下竟然真的将这一堆烂摊子丢给了他。
他本来就是性子冷淡的人,若不是需要拿姜家开刀杀鸡儆猴,他根本没有心思在这里同姜敬虚与委蛇。
虽然心中觉得不耐烦,可等到再次抬首的时候,宋怀川的眉眼间却是一片温润,他模样清俊挺拔,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看起来俨然就是温润如玉的正人君子,“姜老爷,实不相瞒,今年的水患比往年要严重许多,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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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派在下前来也是希望姜老爷能捐出一些粮食,不知道姜老爷意下如何?”
闻言,姜敬面色也是有些发愁,虽说是淹没了一些田地,可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年姜家的积蓄也不至于连一场洪水都经受不住。
这些日子府中都在节衣缩食无非是他不想出这笔赈灾款,钱财给了县令能庇护他一方安宁,给了这些难民有什么用。
到时候钱财全都换成了一锅清粥,这些难民恐怕连这些米是从哪里来的都不清楚,又怎么会对他感恩戴德?
他与县令柳宁也是认识多年了,两人也算是相熟,此时姜敬已经将宋怀川看成是自己人了,也不太想在花费口舌去说那些场面话了,索性开门见山直接道:“公子实不相瞒,今年的洪水来势汹汹,我家的田地也被淹没了大半,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粮食去接济难民,但是公子放心,柳大人这里的规矩我是知道的,今年确实比往年要艰难许多,这样吧,美人照旧,姜府孝敬大人的银两再加上三成,这样行吗?”
“那在下就在这里替柳大人谢过姜老爷了。”
听闻此话,姜老爷面色一喜,只当是柳大人同意了,虽说是今年孝敬的银两要多上一些,可看今年的水患只怕是要折腾两三个月的时间,花些钱财保平安也是极好的。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子之后,姜敬这才继续道:“那就劳请公子在府中住两日,等我将钱财和美人准备好,到时候公子离开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带上了。”
*
姜明月已经在姜父院子中等上一段时间了,她站在屋檐下看着满天纷飞的雨丝,青砖黛瓦映照之下也有了些许江南风貌。
可无论是多么清新雅致的景色,只要沾染了虚伪与算计,看起来都是令人作呕的。
豆大的雨丝顺着屋檐滴答滴答坠落,许是此时院子内实在是太安静了,竟是连雨滴坠落的声响都是清晰可闻。
阴风和着细雨吹在身上,六月初这个时间已经算得上是夏初了,即便是阴雨连绵也不让人觉得冷,反倒是有些黏腻。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③,这样的时节总归是让人有些不舒服的,仿佛那些满天被风雨吹起来的柳絮不是落在了地上,而是黏在了人的身上。
好在姜敬并没有让她等太久,一刻钟之后,姜敬便回来了,旁边有一个仆人在替他撑伞。
不知道是不是姜明月的错觉,总觉得姜父心情似乎是有些愉悦的,仿佛是一下子解决了压抑在心头许久的难事了。
不过许是看见了姜明月,到底是浸|淫多年的商人,那一瞬间姜敬的神情就发生了变化。
随着他越走越近,他面上的那分为难叶也就变得越发明显了,奴仆将米黄色的油纸伞阖上,滴答滴答的雨滴顺着伞顶坠落。
“小九啊,为父最近替你觅了一桩合适的婚事。”
于江南烟雨之中,姜明月听见姜敬如是道。
8. 第 8 章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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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家也算是平洲县出了名的乡绅,良田万亩、富甲一方,奴仆饭菜这样的事情能作假,可是宅子却是不能的。
虽说是没有官宦人家的那般气派,却也是雕梁画栋、曲径幽通,处处都是江南风情,青砖黛瓦、长亭十里,平澜湖之上朱红色的长桥一望无际。
烟雨空蒙之中湖面也仿佛攀染上了一股水汽,远远望去倒真有几分人间仙境、世外桃源的意味。
湖光水色相映,虽说是姜老爷已经替他们主仆二人安排好了住所,但是宋怀川和宋严却没有马上回到院子中去,而是认清路之后便让奴仆退下了。
或许是姜敬方才看见了书信的缘故,他倒是对宋怀川主仆二人的身份深信不疑。
是以也便放松了警惕,并未再让奴仆如之前那样寸步不离地伺候着,名为伺候实则为监管,反倒是吩咐奴仆轻易不要忤逆公子的意思。
因而听见宋公子说自己想在府中随意转转的时候,奴仆们便极为有颜色的退下了,毕竟是这样的阴雨天,衣衫湿透的时候总归是不舒服的,还是回屋等着主子为好。
宋怀川便撑着油纸伞漫无目的地在姜府逛着,他穿着一袭月牙白的衣衫,因着此次是微服私访的缘故,所以衣着出行都很是低调,用来束发的玉冠材质也不算是很好。
可即便是如此青年的一举一动还是尽显低调华贵,眉眼清俊若谪仙,身形挺拔如松柏,行走间身形稳若泰山。
此时撑着油纸伞行走于青砖黛瓦之间,仿佛是从泼墨山水花卷中走出来的谪仙,清贵不可方物,便是多看一眼都教人自惭形秽。
府中原先已经清退过一部分奴仆了,再言下雨天也没什么奴仆的踪迹。
等走到人迹罕至处的时候,宋严才小心翼翼开口道:“公子,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其实处理江南水患的责任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落在公子身上,陛下放着那么多三品大臣不用,怎么偏偏就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您……”
听出来了宋严言辞中的不满和抱怨,宋怀川侧首眼神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他,顿时宋严就仿佛一条被捏住七寸的菜花蛇那般梗住了脖子,不敢再言语了。
公子虽然看起来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可实际上根本就不是这样。
他打小就跟在公子身边伺候,实在是太清楚公子到底是怎样的人,看似温和实则阴狠,睚眦必报,得罪公子的人惯常都没什么好下场,他可不想有朝一日横尸街头。
见他不再多言,宋怀川略显冷峻的神情才有了些许缓和,陛下摆明了是在故意针对他。
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①,可倘若君主并非是位圣明的君主,那臣子自然也不必做所谓的忠臣。
此番江南之行最重要的就是筹备赈灾粮和修建水利工程,他此前并未接触过任何这方面的东西,朝中比他经验老道的大臣不知道有多少。
况且今年的水患比之前的那些年都要严重,陛下偏偏将这个烫手山芋塞给了他,还真是其心可诛。
难道是陛下对他寄予厚望不成?
只怕是陛下巴不得他将这个篓子捅破,然后有光明正大的借口将宋家上下满门抄斩。
前尘往事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陛下难道还是在耿耿于怀当年的事情吗?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宋怀川的眼底划过了一道冷然,陛下也真是能力平庸,继位这么多年了国库却还是一直亏空,指望着陛下下旨开仓放粮是定然行不通的。
乡绅富商也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开仓放粮,商人并不在意百姓的死活,也不在意朝代的兴亡,无论是哪个朝代、无论是谁做了皇帝,他们照样能稳稳当当地做他们的生意。
说一句难听的话,新朝建立百废待兴的时候,还不是指望着他们这些商人行商缴纳税收,是以将赈灾的希望放在这些商人身上是完全行不通的。
明面上看,陛下是重视他才封他做这个从二品巡抚,但是一旦处理不好江南水患,只怕陛下就会勃然大怒。
陛下本就对宋家心怀芥蒂,恐怕是恨不得他在此次江南之行上出了差错,好趁机发作治罪宋家。
况且即便是此番治理好了江南水患,只怕到时候他也会在朝中得罪一大批人,这官也是注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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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长久的。
想到此,宋怀川的神色就显得愈发冷淡了,周身的气质也是越发拒人于千里之外,眉眼仿佛冬日霜雪一般氤氲在连绵夏雨之中。
宋严虽然不清楚公子到底在烦躁什么,可凭着他在公子身边伺候多年造就的察言观色本领,他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自己此时绝不能多嘴,要不然只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他了。
*
“小九啊,为父最近替你觅了一桩合适的婚事。”
早知姜父派人请她过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却没想到此人居然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竟是能神情坦坦荡荡将卖女求荣的事情说成是为了她好,还真是可笑至极。
若不是她早早就知道了姜父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只怕还真会以为眼前这位是多么仁慈的一位父亲。
姜明月心中觉得讥讽,可是面上却是分毫不显,只当是没听出来他话语中的意思,眉眼低垂,佯作乖巧,模样像极了话本子中对父亲满是孺慕的女儿。
曾几何时,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虚伪到这个地步。
深宅大院中步步惊心,每走一步都是小心谨慎,人人都不得外粉饰太平,装出一副虚伪的模样来彼此虚与委蛇。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神情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可若是真的看清楚了自己现在的神情,只怕要恶心地吐出来。
其实她现在的伪装是有些多余的,她在现在也不过是十八岁的年纪,才刚刚上了不到一年的大学。
生长在人人平等的现代净土之中,她的心思澄澈的就像是清澈透明的湖水,让人一眼就能彻底看透。
而这具身体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年岁,又能成熟到哪里去?
少年人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在千帆竟过的中年人面前根本就是漏洞百出,不过姜敬也根本就不在意是了。
他有那么多子女,哪有功夫整日去管这些讨债鬼的事情,若真是在意,当初就不会将姜明月放在明春院不闻不问多年了。
此时两人各有心思,一时间倒是谁都没有率先撕破脸皮,不过姜明月知道这样和谐的画面很快就会不复存在了。
9. 第 9 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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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奴仆正在收油纸伞,米黄色的伞面看上去很是古色古香,豆大的雨珠沿着伞顶坠落,此时雨丝仍在不停地坠落,并不显得吵闹,反倒是衬得此时屋檐下愈发安静了。
或许是姜敬真的觉得自己坦坦荡荡,即便是说出来了如此昧着良心的话语也没有避着奴仆。
阴冷的风吹在身上并不教人觉得凉爽,反倒是有些阴冷潮湿,像是被风雨打湿的柳絮紧紧地贴在了身上,很快奴仆就极为有眼色地打开了眼前的房门。
进入房门的时候,满院的潮湿仿佛都被隔绝在了屋子外面。
檀香阵阵、屋内放着许多冰块,丝丝潮湿的气息彻底被吞没了,那股潮湿的不适感很快就被丝丝缕缕的凉气吹散了。
看见这一幕,姜明月眉眼低垂,此时不知道心中到底该作如何感想。
外面水患泛滥,无数流民都流离失所,现在不过是夏初天气还不算闷热,况且最近一连半月都是阴雨天气。
虽说是屋内有些闷热,可只要开窗通风,屋内瞬间就能凉爽许多。
她虽然并不清楚古代的物价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却也知道冰块在古代算是极为奢侈的东西了,便是宫中贵妃也只能在盛夏酷暑难耐的时候分到些许冰块消暑。
姜敬此时的做派就算是放在皇宫也算得上是奢靡了,当真是映照了那句诗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①”
想到此,她便明白了,或许前段时间的饭菜削减和遣散仆从都不过是姜敬故意装出来的罢了。
姜家家大业大,外面的寻常百姓会因为这一场水患而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可姜家家大业大,根本不会伤到筋骨,也根本不会有损姜敬奢靡的生活。
他做出这幅哭穷的做派到底是为何自然是显而易见——无非是不愿意出钱出粮罢了,每每到了江南水患的时候,陛下都会下旨让官员全力赈灾。
官员们又非是神通广大的神仙,但凭一人之力、就算是他们是一心为国为民的好官,在浩大的灾情面前,就算是他们捐出尽数家产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是以江南官员每每都会号召江南富商捐钱捐粮。
或许这正是这门婚事的由来。
所谓的好婚事不过是对姜敬而言罢了,卖女求荣的事情在姜敬这里倒是坦坦荡荡、引以为豪。
很快就有奴仆沏好热茶断了上来,茶叶的清香扑鼻而来,不同于姜明月的心情晦涩,姜敬倒是格外坦然自若,仿佛自己是真的做了善事一桩。
他身后正堂的位置摆放着一尊金丝楠木观音像,菩萨慈眉善目、垂眸不悲不喜地注视着人间。
姜敬自然也看出来了这个女儿的故作镇定,他垂首喝了一口茶,故作风雅的呷茶声在安静的屋内很是明显,随后他才动作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小九,你这两日收拾一下,刚好好平洲县县令柳宁这些日子派了人来府中拜访,刚好他们离开的时候便随他们一同离开吧,入府之后就是五姨太。”
“虽说是做个姨太,可县令也算是家大业大、家底颇丰,你嫁到了那边往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虽说这段时日因着水患,姜家的天地被淹没了许多,可为父绝对不会在嫁妆一事上亏待于你,届时一定风风光光地让你出嫁,也算是弥补前几年为父对你的亏欠了。”
闻言,姜明月心中只有一片冷意,姜老爷还真是能说会道、颠倒黑白。
果然古代对官员行|贿的手段真是费尽心思、层出不穷,常言道出嫁从夫,这些嫁妆到底还是给她准备的、还是给县令柳宁准备的自然是一目了然。
借着嫁女儿的名义行|贿,便是将来事情真的败露了,朝廷想要入手去查这件事情也是说查不清的,丈夫用小妾的嫁妆不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情吗?
只不过有一点姜敬没有提,那县令柳宁已经是四五十岁的年纪了。
这话说完,见姜明月的面容上没有露出任何反抗的意味,姜敬的眼底浮现了一丝胸有成竹的笑意,于是觉得自己这么多日担心的事情已经是不成问题了,他心底也是松了一口气。
于是他便又端起来了才放下去没多久的茶盏,正准备再次开口将这件事情拍板下来,却没想到竟是听见了姜明月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
这件事情她只有答应的份,姜明月也很清楚这一点,可是作为送出去的棋子,便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她当然不会如此乖顺地吃了这个哑巴亏。
想到此,她便抬眸看向了姜敬,心知此话一开口她与姜敬就要彻底撕破脸皮了。
或许她的目的并不能达到,又或许姜敬会恼羞成怒对她做出来些跟丧心病狂的事情,可是这样一直忍下去总归不是办法,忍气吞声是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是死。
况且不就是知道她会一直忍耐下去,姜敬才能如此心安理得说出这般厚颜无耻的话语吗?
这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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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本就是阴差阳错捡来的吗,况且姜敬本就是个自私自利、刻薄寡恩的人,只要一旦触碰到他的利益,无论这个人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他都能立刻舍弃。
他能毫不犹豫地舍弃一个女儿,自然也能在权衡利弊之后舍弃另一个。
想到此,姜明月的心中便越发有底气了,“父亲,做女儿的能为父亲分忧解难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在离开前,女儿还有一件心事未能了却,还希望父亲能答应女儿的这个请求?”
倒是不曾想到这个女儿竟是会有如此大胆的要求,姜敬倒是有些意外。
他唯我独尊惯了,在这个偌大的姜府中,他就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土皇帝,所有人都应该对他毕恭毕敬、唯命是从。
可想到这个女儿对他还有些许用处,况且这些年来确实是对她有所亏欠,姜敬便稍微压下了心间的不满,开口道:“小九还有什么愿望不如一并都说出来,只要是为父能做到的,自然都会答应你。”
“父亲当然能做到,女儿从头到尾想到的不过是公道二字,父亲将我丢在明春院不闻不问多年,女儿只当是父亲平日里太过忙碌了,心中从未责怪过父亲半分,只是父亲明明知道是三姐姐将我推下了水,为何却对此事绝口不提,都是女儿,难不成还有尊卑贵贱之别吗,还是因着女儿亲娘生产的时候难产而死,而三姐姐从小养在自己亲娘跟前,所以父亲心中便有了偏颇。”
说到这里,姜明月似乎是真的觉得委屈了,眼眸中泪光闪闪,清雅绝伦的面容更显楚楚可怜,“父亲,女儿要三姐姐一命换一命,若是父亲答应了女儿的请求,女儿定然欢欢喜喜地上花轿,成婚之后在县令大人跟前多多为父亲美言,若父亲还是这般偏心三姐姐,女儿也不会对父亲心生怨怼,要怪只能怪自己的命不好,亲娘死的早,倒不如抹了脖子上吊,只求菩萨能可怜可怜我,来世的时候让女儿投个好胎……”
说到这里,姜明月早已是泣不成声了,她虽然是泪如雨下,可是言语中的坚决果断却很是明显。
若她直接开口要一命偿一命,姜敬是会动怒的,可偏偏这一番话连消带打竟是激起了姜敬心中为数不多的愧疚。
他垂首蓦然间想起了三姑娘从小长到大的样子,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心,正准备开口说一两句缓和的话语,却没想到此时姜明月忽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随后猛地朝着屋内的柱子冲了过去。
那模样看起来是心意已决、一心求死。
10. 第 10 章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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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姜明月忽然朝着柱子直接冲了过去,动作迅速、分明是一心求死。
姜敬后院中的女人众多,这般一哭二闹三上吊寻死觅活的事情不知道见过了多少,是以他看一眼就能看出来后院中的人是在吵闹、还是真的一心求死。
他瞳孔微缩,慌张吩咐一旁的奴仆将她拦下来,只是到底是有些晚了。
不过好在一旁的侍女有眼色及时冲上前抱住了姜明月的腰,这才硬生生拦了下来。
两人往前踉跄了一段距离这才停下。
姜明月求死之心并未消减,仍在与侍女纠缠。
震惊之下,姜敬从椅子上起身站了起来,他看向了姜明月,唇瓣微启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见她一心求死,那些求和的话语无论如何都是说不出来了,他只能定定地看了她片刻,随后仿佛一瞬间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舍得了一个就能舍弃掉两个,姜敬摆了摆手,语气中是显而易见的疲惫,“罢了,都依你,你既然要一命偿一命,那便随你。”
闻言,姜明月这才看向了姜敬,许是害怕她会再次寻死,身后的侍女一直牢牢抱着她的腰,她拍了拍侍女的胳膊,示意她松开胳膊。
侍女并不敢直接松开,而是侧首看向了老爷,见老爷点了点头,侍女这才松开了九姑娘。
姜明月双手叠放在身侧、微微屈身行礼道:“既然如此,女儿就在此谢过父亲了,只是女儿身边并没有什么可用的人,还请父亲送佛送到西,借给女儿几个奴仆一同前去绘春院。”
听见这话,姜敬浑身早就没了什么力气,只是低低叹了口气,随后摆了摆手便让姜明月离开。
一直等到她的身影彻底在眼前消失之后,姜敬才浑身瘫软一般直接坐在了椅子上。
一旁的侍女更是被这样的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惊呼出声,随后她就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当即就跪下来请罪求饶了。
若是往日老爷定然就发怒了,可眼下或许是老爷心思有些恍惚,倒是没有继续计较这些事情,只是摆摆手便让那侍女离开了。
一直等出了门在院子中走了一段距离之后,那侍女还是有些后怕。
*
绘春院中一片沉闷,或许是因为前些日子害九姑娘落水的事情,又或许是因为红药与绿芍惨死的事情,三姑娘这几天一直在做噩梦,院中侍女们都清楚原因到底是什么,但却没有一个人敢直说。
请女夫子前来看诊了几次,也只道是夜长梦多,三姑娘是忧思过虑所致,并没有任何病症,女夫子也只能给开了一些安神的药物,让侍女们煎好之后让三姑娘服下。
可是一连半个月的功夫都过去了,三姑娘的病情还是没有任何好转,姑娘性子本就嚣张跋扈,每晚睡不好脾气更是一点就炸,整日都在发脾气,就连姨娘亲自前来劝说也没什么用,是以绘春院这些日子的气氛很是压抑。
奴仆们更是小心翼翼伺候着,唯恐哪里伺候的不周到惹得姑娘不快。
这一日从睡梦中惊醒,又是这样阴雨连绵的天气,仿佛有许多挥之不去的柳絮飘在空气中,因此姜潇潇本就算不上好的心情此时更显恶劣了,又在屋内摔碎了许多瓷器,噼里啪啦的声音很是明显。
此时院子中的奴仆听见这些声响之后,更是战战兢兢,就在侍女们犹豫要不要进屋的时候,冷不丁从院子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侍女们侧首朝着院子的方向看去,便见三姑娘带着一群奴仆来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其中竟然还有姜应,那可是老爷的心腹。
是以侍女们虽然知道三姑娘与九姑娘平素就不对付,可却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毕竟老爷的心腹在这里。
只是没想到随后三姑娘便让她们退下了,见她们没有反应,一旁的姜应才开口道:“都愣着干嘛,难不成没有听见姑娘的吩咐吗?”
闻言,绘春院的奴仆面容上浮现了一丝犹豫,三姑娘是他们的主子不假,可主子上更有主子,姜老爷才是他们最大的主子,是以犹豫过后,奴仆们还是退下了。
*
那厢姜潇潇仍然在屋中发脾气摔东西,碎瓷片散落一地,按说这个时候侍女应该已经进来收拾东西了,可是今日却迟迟没有人进来。
于是她心底的火气便是越发旺盛了,这些该死的贱|蹄子们,莫不是见她眼下失了势,就连伺候都懒散懈怠了许多。
这般想着,姜潇潇便怒气冲冲地走到了门口,推开门正欲责骂奴仆,却没想到一推开门竟是就看见了姜明月——她身后还跟着一群奴仆。
姜潇潇的眼神中浮现了些许警惕,她神色有些狐疑地看向了姜明月,“你来这里是想干什么,难不成还是炫耀你那些珠翠,你也真是个眼皮子浅的贱人……”
话音未落,她便被快步上前的奴仆用绳索绑住了胳膊,随后便被巾帕堵住了嘴巴。
见她总算是安静下来了,姜明月才抬眸眼底一片冷然看向了姜潇潇,语气平静道:“三姐姐何必明知故问,我来这里自然是为了讨回一个公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三姐姐,将来你到了阴曹地府的时候,若见到了红药与绿芍,可千万不要害怕。”
若见到了死去的姜九姑娘,也千万不要害怕。
闻言,姜潇潇的眼底才浮现了些许恐惧,她又不是傻子,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自然能听懂,况且她现在还被绑了起来,难不成姜明月真敢动手杀了她不成?
这时候姜潇潇才后知后觉看见了一旁的姜应,顿时她眼底的恐惧就更加明显了,姜应是父亲的心腹,他做的事情自然是父亲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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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见她面容上显而易见的慌张和恐惧,姜明月平静无波澜的眼底浮现了些许讥诮,“三姐姐原来也知道害怕?”
她当然应该觉得害怕,杀了人作恶多端哪有不心虚的?
若真问心无愧的话,这些日子就不会一直做噩梦了。
其实出门的时候,姜应让人准备了毒酒和白绫,只是没想到三姑娘都不愿意用。
她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既然姜九姑娘是溺死在阴冷潮湿湖水中的,那姜潇潇也便以这样的方式死去赎罪。
很快奴仆们便押着姜潇潇走到了平澜湖边,姜潇潇自然是一直在挣扎了,她当然没有挣脱。
这时候她才想起来,之前每一次她都是命人这样押着姜明月的,她冷眼旁观着她的挣扎,觉得姜明月可真是自不量力,为什么明知道自己挣脱不掉却还是在拼命挣扎?
从前的姜明月没能挣脱掉,现在的姜潇潇自然也不能。
不过是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两人的位置就颠倒过来了,受害者报仇,加害者惶恐不安。
从前很多次,姜潇潇都是这般高高在上、冷眼旁观着姜明月的惶恐不安,她那时候笑靥如花,如同一树簌簌摇曳的桃花,可现在面对死亡,她也是害怕得浑身发抖,所谓世间种种,不过是因果轮回。
原先姜明月还有些旁的话想说,可是看着姜潇潇的模样,她又觉得说什么都没有必要了,烂人的赎罪忏悔有什么用?
见姜潇潇一直在挣扎,姜应便吩咐奴仆给了灌了一些软骨散,药量极大,即便是姜潇潇挣扎着弄洒了大半,可是喝下的那一些头也足够让她浑身无力了。
姜潇潇不明白,从前姜应分明是待她极为和善的,可现在为何却成了加害她的从犯?
想不明白也没关系,世上许多事情都是没有缘由的,譬如从前的姜明月也想不明白,她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错、她明明从来没有得罪过三姐姐,可三姐姐为何要这般肆意欺凌于她?
很快奴仆就将姜潇潇押到了湖边,奴仆松开手的那一刻,姜潇潇就因为浑身无力摔倒在了地上。
她看向姜明月的眼神是那样怨恨,不过姜明月也并不在意,她冷笑一声,径自走过去按着姜潇潇的肩膀将她按到了湖水中,漫天风雨无休,湖面蔓延开阵阵涟漪,今日的湖水也是格外阴冷潮湿。
如同姜九姑娘溺死的那日阴冷刺骨。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姜潇潇总算是彻底没了挣扎,姜明月这才松开了手,不知为何,她忽然也觉得有些冷了,或许是因为连绵夏雨落在身上,又或许是因为她亲手杀死了人。
见三姑娘彻底断气了,姜应等人就直接将她的尸体扔进了湖水之中,六月初,姜府又有一位姑娘溺水身亡了。
*
这一幕被藏在假山中的宋怀川主仆二人看得清清楚楚。
11. 第 11 章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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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怀川主仆二人原先是在姜府中随意闲逛,只是见雨势有些大的时候,两人正好走到了平澜湖附近,公子觉得亭子这样的地方太过显眼,是以主仆二人便到了假山中躲雨。
雨珠滴答滴答砸在假山上发出些许闷响,宋严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下公子的神色,揣摩着公子的心思,开口道:“公子打算是如何办,若是赈灾的话,定然需要这些乡绅富商捐钱捐粮,可眼下看这些富商的样子,怕是都不太愿意捐钱,公子是要仿效之前那些官员的做法吗?”
之前那些官员赈灾的时候见富商们不愿意捐钱,便会自作主张派官兵直接到富商府中搬钱搬粮,随后再送一块褒奖的牌匾过去,让富商们吃了这个哑巴亏。
闻言,宋怀川侧首看了一眼宋严,眼底有些许晦涩不明的冷意划过,随即他便眼神淡漠地看向了漫天烟雨,语气平静道:“不,我们这次明抢。”
明抢,宋严并不明白公子的意思,却也非常有眼色的没有继续问下去,公子既然有了安排,那他等着公子的吩咐就好。
随即见雨势有些变小之后,主仆二人正想离开,没想到此时忽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看见一群人走了过来,其中奴仆们押着一位女子走到了湖边,宋家是高门大户,自然也听说过这些内宅的肮|脏手段,当然能看出来这是在干什么。
是以两人再从假山中离开的话就不合适了。
虽然假山与湖边还隔着一段距离,可若是就这般大摇大摆而过,也是引人注目的。
况且宋怀川向来都是个冷情的人,他不喜欢麻烦,也不愿意沾染麻烦,他本就厌烦这些不干不净的后宅手段,此时清俊的眉眼间更是染上了一丝不耐,只是眼下若是贸然出去恐怕会招来更大的麻烦,便只能暂时先在假山这边等着了。
他素来冷心惯了,倒也不觉得死一个人是多么大的事情。
反倒是一旁的宋严有些于心不忍,见到一个人在眼前会活活淹死总归是有些不忍的,况且此地只有他与公子二人,他便也有些放松敬意了,是以他想都没想就下意识开口问道:“公子,我们要不要去将那姑娘救下来?”
此话一出,顿时宋严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当即就噤了声,心中暗道一声糟了。
闻言,宋怀川冷笑一声,狭长清冷的眼底闪过一丝讥诮,他侧首神色有些轻蔑地从宋严身上打量而过,嗓音讥讽道:“救下来,你真以为自己是心怀苍生、救死扶伤的观世音菩萨不成?”
这话语的讥讽意味很浓,宋严缩了缩脖子,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不知前因后果,就敢这般信口雌黄,我看见你是脑子进水了,若是将来出了事,你只管一头撞死,也省得连累我这个做主子的,还有这些日子外面死了这么多人,你难道还没有习惯吗,现在居然连一个死人都见不得了,全天下每天的死人这么多,你救的过来吗?”
“看旁人可怜就同情泛滥,你倒不如可怜可怜自己,活了二十来年却还是没有半分长进,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①。”
宋严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此时低头如鹌鹑一般听着公子的训话,他虽然没什么文化,可到底也读过几年的书,自然能听出来眼下公子骂人的话是有多难听,比冬日冰雹还要冰冷无情一些。
好在没过多久,湖水那边就没了动静,只是不知为何奴仆四散离去之后,那道烟粉色的身影却久久停留下湖边,看样子似乎是在蹲下来呕吐。
风雨逐渐侵染,柳条迎风而动,此时姜府中更是没了什么人在走动,平澜湖除了那道烟粉色的身影也再没有旁人,是以宋怀川便从假山中走了出来准备离开,抬步的时候他余光无意中瞥见了正在发呆的宋严,瞧着那模样还是对那湖中的尸体念念不忘。
于是宋怀川冷笑一声,径自从袖中抽出了一把白玉骨扇,用力往宋严额头上重重一敲,顿时一道清脆的声响便在假山附近响了起来。
宋严吃痛瞬间回过了神来,察觉到公子不阴不阳的眼神,他当即熟练地低头认错道:“公子,属下知错,还请公子高抬贵手。”
见他认错的态度倒算是熟练,宋怀川没再说什么,他将白玉骨扇重新放回了袖中,随即便撑着米黄色的油纸伞率先离开了,一袭白衣在江淮烟雨之中更显清冷疏离。
见此,宋严忙不迭拿起一旁合拢起来的油纸伞快步走了过去,心中倒是有些疑惑,公子今日的脾气怎么变得这么好了?
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之后,眼看就要彻底离开平澜湖的时候,梅子黄时雨洋洋洒洒,宋怀川忽而脚步微微一顿,鬼使神差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只见那道烟粉色的身影还是蹲在湖边,看样子像是在呕吐,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随后便大步再次朝着前方走去,自此再未回头。
这姜府占地面积倒是极广,雕梁画栋、烟雨空濛,宋怀川主仆二人在这院子中足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算送逛完了整个府邸,等回到院子的时候,雨势倒是小了许多,很快便只剩下了残存雨珠砸在地上的声响。
宋怀川回到了院子中,等走到屋檐下的时候,一旁的奴仆倒是颇为有眼色,忙不迭走来接过了主子手中的雨伞合拢了起来。
一旁的宋严见此也想要房仿照公子那边将油纸伞合拢起来,不成想这个时候公子忽而侧首慢慢悠悠看向了他,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右手指了指院子中的一个方向,语气清冷道:“去,去折一枝柳条回来。”
闻言,宋严微微一愣、有些不明所以,顺着公子指着的方向望去,却只看见了一颗平平无奇的柳树,往日比这更名贵的树木也不是没见过,公子可从来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
虽说是不理解,但是宋严还是按着公子的吩咐去折柳条了,此时雨势虽然有些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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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雨丝却并未完全止住,折柳条的时候自然是不能再撑伞了,些许冰冷彻骨的豆大雨滴顺着柳叶落入了他的脖子上,顿时就激得他浑身一激灵。
柳条极为有韧性,也不是那么好折的,倒着实费了宋严一番功夫,方才雨势极大的时候,他的衣衫还是干的,此时倒是湿了大半。
好不容易折下柳条之后,宋严便模样有些狼狈地双手捧着柳条跑到了屋檐下,朝着公子复命道:“公子,柳条呈上。”
雨滴顺着黛青色的瓦片砸在地上发出一道闷响,宋怀川狭长的眼眸微抬看向了宋严,他动作随意地伸手接过了那根翠绿色的柳条,一举一动分明是极为随意的,可偏偏看起来却又是那样矜贵。
柳条仍然带着湿漉漉的水汽,落在掌中的时候有些湿漉漉的触感传来,像是平澜湖那一汪化不开的湿润水汽,宋怀川薄唇微掀,言简意赅命令道:“转过去。”
听闻此话,宋严有些疑惑却还是依照公子的吩咐转了过去,紧接着下一瞬一道重重的鞭打便落在了他的后背。
蒲柳韧如丝,刚折下的柳条更是有韧性,打在身上比鞭子还要重上三分,吃痛之下,宋严却还是死死咬住了牙,不敢发出半句声响。
柳叶携风而过簌簌作响,似千军万马涤荡而来,又是这般重重地抽了两下,宋怀川眼底的戾气才算是消散了一些,他动作慢条斯理地将柳条扔在了地上,语气中尽是云淡风轻,“去去晦气。”
仿佛那重重的三鞭子只是一阵如风的错觉。
柳条落在地上发出一道重重的声响。
宋严棕褐色的衣衫上已经浮现了些许血迹,他心中苦笑,这才对,他今日说错了话,公子断然不会轻易揭过,“多谢公子。”
一旁的奴仆并未看见宋严身后的血迹,只是觉得这主仆二人的言行有些奇怪,但却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奇怪。
很快宋怀川就回到了房中,伴随着一道吱嘎的声响,彻底割断屋外的徐徐夏风。
见公子离开了,宋严面上才浮现了一丝苦笑,弯腰将地上的柳条捡起来扔掉了,柳条移开地面的那一刻,地上有些许鲜红的颜色摇曳而过,随即很快就被雨水冲刷干净了。
*
平澜湖旁边,姜潇潇被灌下软骨散的时候就是浑身无力了,姜明月将她拉到了湖边、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到了湖水中,即便知道自己此时是在报仇,可姜明月还是觉得此时有些难熬,姜潇潇一直在挣扎,只是她的力气是那样微不足道,她挣扎的力气变得越来越小,或许是过去了很久,又或许没过去多久,姜潇潇彻底没了挣扎。
姜明月松开了手,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只觉得心口压抑得可怕,一旁的奴仆倒是没发现她的不对劲,几人上前将姜潇潇的尸体扔到了平澜湖之中,伪装成三姑娘失足落水的样子,等到尸体泡了一段时间之后,奴仆们才将三姑娘的尸体从湖水中捞了出来。
12. 第 12 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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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的风雨吹在身上,教人觉得清冷的同时却更觉得不寒而栗,姜明月的面色有些苍白,在奴仆们将姜潇潇的尸体从湖水中捞出来之后,她便借口自己一个人想要静一静、让他们先离开了,很快奴仆们就尽数离开了,江南烟雨不休,此时她身上的衣衫都已经淋湿了,鸦青色的发丝也变得湿漉漉的。
她眼眸中尽是失魂落魄,因着方才干呕了许久的缘故,她的眼尾也染上了淡淡的猩红,她就这样在湖边蹲了很久,今日本就没有吃什么东西,如今便是想要吐也是吐不出来任何东西,湖水算不上清澈,便是垂眸也看不清湖面映照出的面容。
等到姜明月起身的时候,她的双腿已经有些麻木僵硬了,她站在湖边缓了一会儿才一瘸一拐回到了院子中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方才似乎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那眼神倒是让人很不舒服。
那厢春歌与春元正在房中做绣活儿,忽然听见了院门被推开的声响,于是两人忙不迭放下了绣活儿、出了房门,哪料一出门就见姑娘身上淋湿了大半,不知道这短短一个时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姑娘竟是狼狈成了这个样子。
将姑娘喊过去的是姜老爷,她们二人只是奴婢,不敢问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匆匆将姑娘扶到了屋子中,而后动作麻利地去烧了热水让姑娘沐浴。
很快热水就烧好了,姜明月面无表情褪去了衣衫走到了浴桶之中,先前不觉得,这会儿子进入浴桶之后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已经冻僵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下坠,将身体没入了热水之中,身体的温度此时缓缓回升,可一颗心却仍然浸泡在冰冷潮湿的湖水之中,逐渐变得麻木。
很快她的身子就彻底淹没在了热水之下,满头青丝如同海藻一般垂落而下,像极了蒙蒙柳丝。
也像极了白日的场景,不过这次没人死了。
一直等到许久之后姜明月才从水底浮了上来,湿漉漉的发丝紧紧地贴在身上,清澈的水底沿着她的下颌不断坠落,因着眼皮也沾了水的缘故,她并没有立刻睁开眼眸,纤长的睫毛如同蝴蝶翅膀那样轻轻颤动,片刻之后,她才轻轻正开了眼眸,视线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她垂眸低低叹了口气。
她有预感今日的事情不过是一场开始,这偌大的姜府不够是她漫长生命中短暂停留的一个地方,很快她就要离开这里了,往后的日子更是未知。
若是太平盛世也还好,她说不定还真能过上几日的安生日子。
可偏偏是乱世,只怕以后的日子有的是变数磋磨。
*
三日的光阴匆匆逝去,自从知道三姑娘溺水身亡之后,这几日姨娘柳影都是以泪洗面,她怎会不知这其中定然另有隐情,可是她又能做什么?
她只有这一个女儿,从前还觉得日子有些指望,现在就连唯一的女儿都没了。
她不过是后宅女子,没了儿女,此时能依仗的就只剩下了丈夫,若真是同姜老爷彻底撕破了脸皮,她以后日子又该怎么过?
是以,哪怕看见姜老爷假惺惺地在姜潇潇的棺樽前落泪,柳氏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暂且忍耐下来。
阴雨连绵,就连日子都过得格外快,匆匆就到了三日后,姜敬这些日子也派人送来了许多衣衫首饰,姜明月心知肚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起身行礼谢恩,见她面上没有任何不愿,姜应这才笑了笑,按照老爷的吩咐传话道:“九姑娘,老爷已经吩咐过了,明日会让人送姑娘离开,既然姑娘心愿已了,还请姑娘不要忘了当初的承诺。”
闻言,姜明月点了点头,回话道:“父亲的大恩大德,女儿定然会无时无刻记在心中,常道生养之恩大于天,女儿此生自然是应该结草衔环报答父亲的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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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生而不养,枉为人,畜|生自然应该千刀万剐。
她对畜|生能有什么报答的恩情,不过是希望他能早点家财散尽、死无全尸罢了。
见她神情和语气还算是真挚,姜应很快就打消了心底的疑虑,眼底浮现了一丝满意,随后又说了些客套话这次离开,很快屋内就只剩下了姜明月一个人,她看着满屋子放着的东西,眼底有些许冷然,这“嫁妆”还真是颇为丰厚。
她能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算是幸事,祸福天定、时来运转,其中未必与个人的造化与选择没关系。
她现在做不了选择,暂时也只能随波逐流,而后等到可以做选择的时候再另谋出路。
这些日子她也并没有全然认命,派春歌与春元去打听了一些事情,据她所知,江南梅雨可是年年都会发生,水患也是常有的事情,往年姜府都没有遣散奴仆和削减饭菜,这是不是说明今年的水患格外严重?
即便姜敬只是在做一些表面功夫,可有一些事情仍然是能推断出来的。
姜敬自作聪明,以为只要打点好官员就能如往年那样平安无事,真是愚不可及。
只是这些话姜明月自然是不会告诉姜敬的,她巴不得看到他家破人亡的惨状,在这间密不透风的院子之中,害死姜九姑娘的又岂止是姜潇潇一人?
归根结底,姜敬才是罪魁祸首,是他的冷漠、偏心造成了姜九姑娘的死亡。
这些年,他不是一直都很清楚姜九姑娘在府中的境遇吗,但凡他愿意为她做主稍微说两句话,府中的下人和小姐公子都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凌于她,最起码也会稍微收敛一二。
可偏偏姜敬没有,一次都没有。
想到此,姜明月的眼底浮现了些许冷然,往年虽然也有水患却并未惊动朝廷,是以姜父那套收买官员的把戏才能奏效,可今年的水患来势汹汹,惊动朝廷之后,事情的发展就走向不可预料了。
13. 第 13 章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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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①
朝廷这一池塘水本就是浑水,浑水摸鱼也是常有的事情,今年的雨势来势汹汹,等到水彻底变混的时候,朝廷总要抓一两条大鱼来开刀的。
在姜府中,姜敬就是土皇帝,所有人都要讨好他,他轻而易举就能掌握所有人的命运。
可这是封|建王朝,奴仆之下更有奴仆,主子之上更有主子。
他以为自己能高枕无忧,殊不知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就是他先遭殃。
他不将旁人的性命放在眼中,旁人自然也不会将他的性命放在眼中。
想到此,姜明月的眼底浮现了一丝冷意,她隐隐有预感,姜敬只怕得意不了太久了,她扬声将春歌与春元都唤了进来,“明日我就要离府了,不知道你们两个人都有什么安排?”
春歌与春元刚开始进屋的时候都有些不明所以,闻言,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不假思索都在姑娘面前跪了下来,异口同声道:“奴婢愿意跟随姑娘。”
原先到姑娘身边伺候的时候,她们二人心中都是十分惶恐忐忑,可眼下已经在姑娘身边伺候一段时间了,她们发现姑娘此人看似冷淡不近人情,实则非常善良。
平日里从来不会责罚奴仆,许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而且平日里出手赏赐也是十分大方。
就比如那日的金子,也是随手都赏给她们了。
能跟随这样的主子简直是三生有幸,她们当然要一直跟在姑娘身边。
闻言,姜明月眼底划过一道了然,她并未立刻开口说话,而是动作不紧不慢地端起了一旁的茶盏、浅浅饮了一口茶,随后才嗓音平静道:“一直跟随在我身边当一辈子的奴才吗?”
“从前你们在府中受旁人欺凌的时候,你们有甘心要当一辈子的奴才吗?难不成不过是在我身边过了一段安生日子,你们就想干一辈子伺候人的活计了?”
她语气平静,偏生话语却是格外刻薄。
像是六月冰霜吹在人脸上,教人瞬间清醒。
此时春歌与春元心中都是一片茫然,她们并不理解姑娘的意思,不当奴婢还能当什么?
从前受人欺凌的时候,心中自然是有怨恨,可眼下苦尽甘来,跟了姑娘这样宽厚的主子,府中不知道有多人在羡慕她们,如果是这样的日子,就算是当一辈子的奴婢又有什么关系呢?
看出来了她们面容上的茫然,姜明月低低叹了口气,她起身走到里屋拿出来了几锭金子,随后再次坐回了椅子上,“我打听过了,你们两个人卖进府中签的都是死契,这些黄金足够你们赎身了,剩下的钱也足够你们出府在外面置办个营生的活计了。”
“世上没有天生的主子,也不会有天生的奴婢,卖身为奴只是解一时之困,人生在世、性命珍重,你们往后要珍重自己,切勿自轻自贱。”
说到这里,姜明月似乎是有些犹豫,她知道有些话若是直说恐怕会有些大逆不道,是以开口委婉道:“我不知道你们当初是如何入府的,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亲人或许也都找不到了,倒也不必执着于回家,出府之后先找个地方安置下来是最重要的。”
她隐隐猜到或许她们都是被父母卖进来的,又或许父母是用她们卖身的钱来供养家中兄弟。
既然如此,也不必去找所谓的父母亲人了,省的再被卖掉。
只是或许隔墙有耳,这些话她都不能直说,毕竟这话若是被有心人传了出去,只怕姜敬就要对她起疑了。
不知道她们能不能听出来她话语中的意思?
她不过是普通人一个,能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么多,若是听不明白的话,那也没旁的法子了。
听闻此话,春歌与春元都是满心茫然,自古以来,附中的侍女不都是只有两条路吗?
一条是终身不嫁、一直伺候在主子身边,等到年纪大了之后慢慢熬成府中有资历的嬷嬷,那时候在府中的日子就能好过许多。
另外一条则是在主子身边好好伺候,等到年岁到了,可以求个恩典放出府成婚,或者主子会给赐一门婚事,像她们这种买了死契的人,大概率是嫁给府中的奴仆,而后生下爱的孩子便是家生子,世世代代都是奴仆。
可现在姑娘告诉她们,未来还有另外一条路在等着她们。
那条路会是什么样的路,不用伺候人的路会是什么样子?
她们没走过这样的路,也很害怕去走这样的未知的路,是以两人跪在姑娘面前,下意识就要磕头求情,“求求姑娘,不要敢我们走……”
只是话未说完,姑娘就有些疲乏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嗓音中似乎有一种化不开的疲倦,像是一只在空中飞了许久、却迟迟没有找到栖息枝桠的鸟儿,“罢了,我累了,你们都退下吧,若是不愿意拿着这些钱离府,等我离府后,那你们便在府中伺候新的主子吧。”
见姑娘心意已决,春歌与春元再次对视了一眼,能跟在姑娘身边最好,可现在姑娘要赶她们走,府中这些小姐公子的脾气她们一清二楚,只怕以后又要过上动辄打骂的日子了。
她们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若真是过那样猪狗不如的日子,倒不如拿了姑娘给的钱银出府。
两人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道:“多谢姑娘,等姑娘走后,奴婢就拿着这些钱赎身出府。”
随后两人才起身拿着桌上的金锭子离开了。
*
伴随着一道吱嘎的关门声,屋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默,木窗都是紧紧关着,接连都是阴雨天,明春院的采光本就不好,此时门窗都紧闭着,屋内便更显得幽暗静谧,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木窗,顿时一阵凉爽的风就吹了进来。
飞雨裹挟柳叶飞向远方。
而她的命运也在颠沛流离中漂移。
她的视线掠过高高的枝桠,最后落在了漫无边际的流云之上。
她其实很羡慕春歌与春元,她们近日就可以拿着一笔钱到府外安置下来,虽说现在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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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水患肆虐,但只要手中有钱,总能找到一处地方安置下来过日子。
不要当仰人鼻息的奴婢,要堂堂正正做个人。
她很想要安定下来一个人过日子,可命运却将她反复推向了变幻莫测的未来。
她将她最希冀的东西送给了春歌与春元,却又心知这或许并不是她们想要的东西。
可除了钱银,她也是一无所有。
*
一日的光阴匆匆逝去,是夜,姜明月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毕竟她明日就要被送出去当做讨好县令的礼物了,但没想到躺在床榻上之后,她很快就睡着了。
翌日也是尚未到时辰就早早醒来了,为了明里暗里给县令送礼,姜敬出手倒还算是大方,送了许多金银珠宝和衣衫首饰,看那架势倒像是八抬大轿,不知情地恐怕还会以为姜老爷对她这个女儿有多么重视呢。
姜明月起来也是梳妆打扮了一番,奴仆送来的都是一些桃粉色的衣衫,她并非不喜欢这些颜色,只是觉得姜敬卖女求荣的做派倒真让人觉得恶|心。
春歌与春元梳妆打扮的动作很是麻利,两人想到很快就要与姑娘分开了,她们的眼眶都有些微微泛红,这些日子姑娘对她们的好、她们又是真的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两人都有些强颜欢笑。
很快就梳妆完毕了,微微泛黄的雕花铜镜中倒映出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容,眉眼绮丽、唇色艳丽,原本清丽的面容在胭脂的点缀之下也多了三分娇艳,恰似三月桃花可人。
姜明月的视线淡淡地从铜镜中扫过,随后便伸手径自拿过了一旁的幕篱戴上,乳|白色的轻纱如同郁郁柳丝那般垂落而下,彻底遮掩住了她的面容。
不等姜应开口催促,她便径自抬步朝着府外走去,行走间乳|白色轻纱同桃粉色裙踞纠缠在一起,仿佛是朵朵粉白相间的桃花簌簌摇曳。
奴仆在前面带路,姜明月眉眼低垂朝前走去,六月初七,一连下了二十多日的雨,今日倒难得是个好天气,竟是出了日头。
按照往常的规矩府中女眷出嫁应该是锣鼓喧天才对,今日府中只是挂了些红绸,倒是颇为清冷安静。
总不能是姜敬那老不死的忽然良心发现觉得无脸见人了吧。
*
依照这庶出九姑娘的身份,自然是没资格让宋怀川站在外面等她,就连姜敬也是祖坟冒青烟才能见他一面,不过没关系,很快他们就就会连祖坟都保不住了。
宋怀川原先是在马车中坐着,这会儿子见外面出了日头,他才掀开帘子弯腰下了马车,院子门口烟柳依依,和风吹拂在身上倒还算是惬意。
只不过他原本就不是什么性子好的人,淡漠阴骘,此时等了这么久,清隽的眉眼间早就浮现了些许不耐。
好在很快他就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动静,像是许多人朝着这边走来。
他下意识侧首看去,但见远处一位伊人款款而来,行走间桃粉色的裙踞随风而动,像是一朵娇艳至极的桃花在眼前徐徐盛开。
14. 第 14 章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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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款款而来,行走间裙踞翩跹,一阵清风吹过,桃粉色的纱裙迎风而起,像是一朵艳丽无格的芍药花在掌心缓缓绽放,满院依依杨柳也在无形之中成了她的陪衬,碧色之中,她是唯一的艳色。
纵然有幕篱遮挡住她的面容,可却也不难从娉婷窈窕的身段中猜出她的容貌。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刮过,柳条遇风如青丝那般摇摆,那抹艳色在风中愈发摇曳,正在这个时候,一阵风掀开了幕篱乳白色的轻纱,那女郎似乎是也没想到今日的风会如此之大,是以她便伸出了手想要整理一下幕篱。
没想到就在此时,一阵风径自掀开了幕篱,幕篱如同断线的风筝吹向了一方,轻纱之下是一张玉软花娇的面容,比桃粉色的裙踞更是艳丽。
眉眼盈盈若秋水,唇瓣红润似红莲,肤色白皙胜霜雪。
一双眼眸更是清澈见底。
遥遥一汪似秋波荡漾。
姜明月倒是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刮起这样的妖风,幕篱被吹走的时候,她的神情间也浮现了些许错愕,好在一旁的春歌反应极快,一路小跑去将幕篱捡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幕篱遮挡了视线的缘故,今日的日光是那样好,一时间竟是让人觉得有些刺眼。
六月初七,宜嫁娶。
很快春歌就将幕篱捡了起来,姜明月接过幕篱重新戴了上去,乳|白色的轻纱如同雾气一般蔓延开来,顿时她的视线就再次变得模糊了。
那抹艳色在眼前逐渐消失,宋怀川掩盖在白色衣袖下的右手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指尖。
像是有些抓不住的东西无形中从他的掌心溜走。
他收回了视线,神色仍旧淡漠,微风吹动他白色的衣衫,玉冠束发,眉眼清冷,看起来似无情仙人一般凛凛不可侵犯,眉眼冷冽的像是一把出鞘即见血的长剑。
宋严身后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此时也是改掉了好说话的毛病,低着头不言不语。
不过是短短三四丈的距离,很快姜明月就走了过来,隔着蒙蒙轻纱,她的视线看得并不算是真切,只是方才幕篱被风垂落的那一刻,她是看清了的。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并未看清那公子的容貌,只是觉得单论身形气度,那公子看起来倒是有些不似寻常人。
以貌取人,并不牢靠,衣冠|禽|兽也是常有的。
若他真是个有大造化的,又岂会帮着县令做出这般有损阴德的事情?
她垂眸轻轻收回了视线,很快就走到了马车前面,或许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缘故,也或许是接连雨天地面有些阴冷潮湿的缘故,她上马车的时候忽而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倒的时候,忽而有一只手稳稳握住了她的胳膊。
那只手力道很大。
捏的她胳膊发疼。
但是很稳,稳稳地扶住了她。
姜明月下意识朝着身侧望去,那团朦胧的轻纱如同薄雾一般遮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得并不真切。
但是她隐隐猜到了,是他。
扶住她的人正是方才那位白衣公子。
也正是前来迎亲的人。
想到此,姜明月就不想道谢了,哪有被人卖了还要给人道谢的?
她神情冷淡地收回了视线,而后微微用力抽出了自己的胳膊,他看着是翩翩公子,力气倒是不小,倒是费了她一些力气,很快她就上了马车,马车内铺着软软的垫子,坐上去倒是不觉得颠簸。
坐上了马车之后,里面的声音就小了许多。
又或者外面根本就没有人在说话。
毕竟今日算是她出嫁的日子,但是却无父母亲朋送行,就连些充场面的奏乐都没有。
人人都知道这场婚事有多么龌|龊,还说那些场面话作甚?
况且姜应不过是这些奴仆,有些话也根本轮不到他来说。
是以很快马车就朝前走去了,姜明月坐在马车中轻轻笑了一声,随后伸手径自将幕篱扯了下来,顿时视线就变得空旷起来了。
马车骨碌碌声响在耳边,她眉眼低垂安静地坐着,鬓发间的金步摇轻微晃动、间或发出些许金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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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撞声,她也都不曾在意,不知道是在安静想着什么。
过了片刻,姜明月随手将马车侧边的帘子掀开了,她侧首朝着身后遥遥看了一眼,终于第一次看清楚了姜府的样子。
随着马车渐行渐远,偌大的姜府逐渐变得渺小,乃至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间小小的宅子,困住了多少人的一生,掩埋着无数亡魂。
她困在这间宅子的时候,只觉得院墙是那样高,仿佛穷尽一生都无法从中逃脱出来,可现在从这间深宅大院中脱离出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这间宅子竟是这样小。
不过很快她就要被卖入另一间宅子了。
一直等到姜府彻底在眼前消失的时候,姜明月才放下了马车帘子,身后有许多奴仆抬着嫁妆,其实都是送给县令的礼物。
毕竟连她都是送上门的礼物。
其中自然有些人注意到了九姑娘的动作,按照老爷的吩咐,即便是在马车上,姑娘的幕篱也是不能摘下来的,可偏偏姑娘却做出来这般大逆不道的举动。
只是他们只不过是些奴仆,自然是没资格说些什么的,如今也只能装作看不见的样子。
宋严坐在前面赶着马车,无暇注意到这些事情,不过这些日子她倒是听说了一些关于这九姑娘的事情。
江南水患泛滥,道路泥泞不堪,赶路也是麻烦了许多,赶路的时候,姜明月倒是听见了许多流民发出的喧闹声,乱世到处都是劫匪,此时他们一行人浩浩汤汤、声势浩大,虽说是有些引人注目,可只有这样的话,流民才会知道顾及一些,不敢蜂拥而至围住马车。
若不然只怕这两辆马车早就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了。
流民看起来可怜,可饿到极致的羔羊也是能吃人的。
世道不公,便会有人揭竿起义。
想到这里,姜明月不动声色地取下了腕间的一个金镯子,随后动作隐蔽地将侧边帘子掀开了一道缝隙,悄悄将这金镯子扔了出去。
她多戴一些镯子原本是为了有钱财傍身,没想到此时竟是派上了用场。
15. 第 15 章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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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明月的动作颇为隐蔽,阴雨连绵,哪怕今日短暂出了一会儿的日头,道路也还是泥泞不堪的,金镯子落在地上根本就没有任何响动,她唇角微勾,连带着心情也欢快了一些。
周围的流民都对这边虎视眈眈,就算是在太平盛世,寻常人家出行都是坐牛车或驴车,只有大户人家出行才会雇佣马车。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马匹远不如能耕种的老黄牛划算。
在乱世之中还能雇佣的起马车和奴仆的定然是大户人家,若是能冲过来求些恩典就好了,随便从贵人指缝中漏出来的粮食就足够他们填饱肚子了。
他们实在是太饿了。
流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辆马车,眼神中尽是虎视眈眈,若不是顾忌着跟在马车后面的奴仆,只怕他们早就蜂拥而上将这马车围绕的水泄不通了。
真是不公平,他们都快要饿死了,可贵人的生活还是如此奢靡,出门还是奴仆环绕,甚至为了确保自身的安全,贵人身边的奴仆还多了一些。
姜明月靠坐在马车中,此时一旁有流民虎视眈眈,奴仆们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自然是不曾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一直等到马车走出去一段距离之后,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乱世之中露财是大忌,劫匪也并不会整日只待在山上,总会有些眼线混在人群之中。
但愿方才的金镯子能钓上来些许大鱼。
随着马车的逐渐走远,身后的喧嚣也逐渐变小了一些,姜明月靠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等到晚上的话或许就睡不了了,不将水搅浑,如何趁机浑水摸鱼?
*
马车刚走出一段距离,流民都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而后争先恐后地冲向了方才那马车行过的地方,说不定贵人会不慎落下来些什么东西呢。
原本他们只是存了些捡漏的念头,没想到竟是真的发现了一个金镯子,顿时那妇人就忙不迭扑在了地上,动作慌张地将金镯子塞进了怀中,可惜她的动作太过明目张胆,一旁的其他人又岂会注意不到?
顿时周围人就扭打在了一起,喧闹一片,其实这样的争斗每日都会发生,只是今日闹得格外大。
那妇人眼见到手的金镯子就要被抢走了,自然是不甘愿,她一个妇孺当然是争不过这些男人的,平日里官府每每施粥的时候,留给她的都是一些稀饭。
现在又是这样。
她自然是不甘心,索性直接大吵大闹了起来,“金镯子”这三个字顿时就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乱世之中,金子可一直都是硬通货,顿时所有人都蜂拥而上,场面顿时就变得更加混乱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贵人随手落下来的东西,却是他们豁出性命也想得到的东西。
如鸟兽一般撕咬争夺,尘土飞扬、咒骂声不断,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总算是有人争到了金镯子,他狰狞得如同野兽一般的面容上浮现了些许笑意,可是很快就有几位穿着浅褐色衣衫的奴仆走了过来,一把夺过了镯子,“我家姑娘不小心落下来的东西,自然应该物归原主。”
争来争去,到头来还是一场空,那男子自然是有些不甘心,可见对方是大户人家的奴仆,反正也得到了些许碎银作为报答,只能就此忍耐下来。
不过镯子虽然夺了回来,有些事情却已经传了出去。
姜明月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金镯子掉下去的那一刻,她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至于这金镯子到底落入了谁的手中,并不重要。
她就是存心找事的。
安分守己到头来不还是要被旁人当成货物一般送出去,她既然过不好,那就趁机多拉一些人下水。
说不定到时候还可以趁乱逃出去。
一直赶了一下午的路才停下,夏日的天算是比较长的,等到下马车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变昏了,姜明月在马车中睡了一阵子,只是睡得并不安稳,纵然马车里面铺了软垫,但也是颠簸的。
等到下马车的时候,她伸手拿过了一旁的幕篱戴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乳|白色的轻纱如同雾气一般蔓延开来,眼前视线再次变得朦胧不清。
见此,一旁的丫鬟忙不迭伸手扶住了她,姜明月随着侍女上了楼,等到进屋之后她便让侍女退下了。
屋内点着一盏烛火,她扯下幕篱,走到梳妆台旁边端起了烛台,随后再次走到圆桌边弯腰引火将烛台点亮,如法炮制又点了几根红烛,屋内才算是亮堂了一些。
朱钗玉翠满头,行走起来便是叮咚作响,烦人的很,姜明月清丽的眉眼间浮现了些许不耐,这什劳子的梳发繁琐不说,稍微动一下朱钗就会扯到发丝,整日就像是在上刑,倒不如一根木簪来得方便。
想到此,她便走到了铜镜前坐下,客栈内的梳妆台只能算是凑合,铜镜也是泛黄看不清,只能隐约窥探出些许影子,到了夜间,阴风怒号不止,些许冷风顺着窗户缝隙钻了进来,吹动烛火影影绰绰、簌簌摇曳,更显波云诡谲。
烛光勾勒出一道纤细瘦弱的身形,鬼火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姜明月面无表情地伸手扯下了鬓发间的朱钗,随后动作漫不经心地将这些朱钗扔在了梳妆台上,金钗落在木桌上发出一道闷响,在安静的屋内很是明显。
很快,她纤长的发丝便如柳条一般垂落而下,初夏的夜间尚且算不得闷热,况且这些日子都是阴雨连绵,便是想要见到日头也不容易。
她眉眼低垂安静地坐着,也不知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这里是客栈的二楼,跳下去应该不会死。
很快门外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想来应该是侍女端着饭菜回来了,姜明月这才起身走到了圆桌边,侍女推开门的时候就见姑娘长发披散着坐在桌边,顿时侍女就有些吓了一跳,还在她反应还算快,没有惊呼出声。
随后店小二便端着饭菜进来了,姜家好歹还算是乡绅富豪,自然不会在饭菜这样的事情上短缺,送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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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菜倒还算是丰盛。
姜明月并没有食欲不振,相反,她的胃口很好,即便是有茶饭不思的时候,那也早就过去了,其实穿越到这个朝代之后,她偷偷到平澜湖试过几次,可每次即便是濒临窒息,她也没有任何回去的征兆。
从最开始的满怀希望到最后的彻底失望,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此后,她只能是姜家九姑娘。
既然如此,她便要好好活下去,无论用什么办法,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说不定将来有一日她真的能早到回去的办法……
思绪渐渐归拢,姜明月拿起筷子大口吃着饭,赶了一日的路,她当然饿了,况且她隐隐有预感,或许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但愿事情能如她所预料的那一般发展,但愿上天垂帘,让她找到逃跑的时机。
若是一次不成,只怕奴仆们就会将她看得更紧了,说不定会用绳子将她绑起来也说不一定,到时候想要逃跑只怕难于登天。
只此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用完膳之后,奴仆很快就送了热水进来,姜明月沐浴之后就安静地待在屋中,她在等,等那群劫匪的到来。
*
宋怀川今日也是赶了许久的路,不过他在马车上倒没有姜明月那般悠闲,一直在处理政务,进了客栈用过晚膳之后便继续坐在书案前处理事情,江南的事情就是一笔烂账,百年积攒下的烂账,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算他是神仙也不可能将这些事情处理的干干净净、明明白白。
况且他私心倒是希望这江南能够更乱一些,如此才好浑水摸鱼。
屋内点了许多烛火,驱散了阴暗,因着要伏案办公的缘故,书案前更是点着几盏烛火,跳跃的火苗在雪白的宣纸上投落斑驳阵阵,宋怀川眉眼低垂依照自己的记忆提笔作画,既然都是一笔烂账,那就把账本烧了,如此才算是死无对证、纤尘不染。
他过目不忘,是以即便是只在姜府走了一次,他也能快速准确地画出姜府的分布图。
乱世之中,揭竿而起的事情比比皆是,朝廷哪有那么多功夫去抓劫匪?
官兵只要脱下那身官府,谁又能分清官兵与劫匪的身份?
门外忽然响起一道敲门声,这个时辰除了宋严也不会有旁人了,于是宋怀川便扬声让他进来。
得到公子首肯之后,宋严这才推门进来,他从袖中掏出侍卫们找回来的那个金镯子,也拿不定主意究竟如何要处理,索性便前来问一问公子,“公子,今日经过流民堆的时候,姜姑娘的金镯子掉在了地上,流民倒是争夺了一段时间,闹得动静有些大了,我们的人注意到后便将镯子拿了回来。”
“眼下这金镯子应该怎么处置,需要属下去将镯子还给姜姑娘吗?”
闻言,宋怀川的落笔微微一顿,并未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提笔将姜府的地图画完,随后抬眸看向了宋严,嗓音清冷吩咐道:“不必了,今夜派人守好客栈,说不定会有些不长眼的人过来。”
16. 第 16 章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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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出了公子的言外之意,宋严的神色间出现了些许错愕,难不成会有人胆大包天竟然敢刺杀朝廷命官,真是不要命了,眼下得知公子从二品巡抚可没多少人,也就平洲县县令柳宁知道公子的身份,可眼下柳宁已经被他们的人控制住了,自身难保都是问题,又怎么可能有余力派杀手前来?
一看宋严的神情,宋怀川就知道他是想多了,可眼下他并不打算解释,奴仆只要完成主子的吩咐就好了。
烛光绰绰,宋怀川伸手将宣纸叠了起来,随后将叠好的纸张往外推了一段距离,正好放在了书案边缘,而后才语气不紧不慢道:“吩咐傅营带上一群人去将姜府抢了,乔装打扮一下,不要教旁人看出来身份,做事干脆利落一些。”
“另外等今夜的事情处理完之后,你去将姜姑娘的嫁妆都拿去卖了,换来的银两用以赈灾施粥,至于姜府的那些奴仆,你随便寻个名头打发走就好。”
宋严上前两步拿过书案上的纸张,随后将金镯子放在了书案上,问道:“公子,那姜姑娘要如何安置,我们还要将她送到县令府上吗,还是带着她继续赶路?”
闻言,宋怀川冷笑一声,朦胧烛光落在了金镯子上,反射出些许寒光,他清冷的眼底有道寒光一闪而过,身后慢条斯理拿过那个金镯子看了一眼,随后动作漫不经心地将金镯子重新扔回了桌子上,一道闷响在屋内响起,他语气平淡道:“这件事情你就不用管了,去将我吩咐的那些事情办好就行。”
很快宋严就领命下去办事了,屋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沉寂。
偶尔有阴风从窗户缝隙吹了进来,烛光簌簌摇曳投落斑驳阵阵。
能动作干脆利落将庶姐淹死报的人,又岂是善类,这姜九姑娘倒也是个有谋算的,她倒是聪明,知道用这样的法子引来劫匪、寻找时机脱身。
他原本也没想过要真的将她送到县令府上,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看不惯姜敬这般卖女求荣的行径,此次前来姜府也是为了用姜家开刀、杀鸡儆猴,这些年姜敬可没少贿赂平洲县县令柳宁,只是贿赂的手段比较投机取巧,比较不容易找到证据。
江南水患肆虐,等着他处理的事情数不胜数,平洲县不过是区区的一个县,还用不着他耗费精力去寻找证据,赈灾最缺的就是银子,他此行就是为了银子。
他原本是打算寻个机会将姜九姑娘放走,他用了她的嫁妆,自然会派几个奴仆护送她到平安的地方,只是没想到这姜九姑娘是个有主见的,居然如此迫不及待就要想法子脱身。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去发这个善心,她若是想走那便让她走。
此后生死无论,都与他无关。
想到她今日故意给他招惹来的麻烦,他眼底有些许戾气划过,世上的事情一码归一码,她既然招惹来了麻烦,也应当自食恶果才是。
*
姜明月躺在床榻上一时间倒是没了睡意,周围安静极了,她能够如此真切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莫名觉得心头有些不安宁,她索性穿上衣服从床榻上起身,走到了窗边,伸手推开了木窗,顿时清朗的夜风便吹了进来。
丝丝凉意吹散了她心头的燥热,她抬头便看见了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空,今晚的月亮倒是格外的圆,清泠泠的月光如同流水般倾斜而下,微风吹动了她的发丝,或许是今晚的月光太亮了,她的视线中也仿佛多了一丝说不出来的寂寥。
发丝被风一吹有些凌乱,姜明月便走到了桌子边随手拿起一支金钗挽好了头发,就这般站在窗户旁边吹着冷风,她觉得自己一颗心也似乎安定了许多。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忽然发现远远一处忽然浮现了一点火光,顿时她眉心狠狠一跳,连带着心跳声都加快了许多,她回过神来正欲仔细看清楚远处究竟是什么,没想到下一瞬火光就熄灭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①
姜明月只觉得自己心跳声越来越快,一颗心仿佛要从心口钻出来一般,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抬眸看了一眼那亮堂堂的明月,当机立断做出来决定,随后她便从行李中挑了一件颜色没那么鲜艳的衣裙换上。
好在此次出门带的衣衫还算多,她动作麻利地将这些衣衫系在了一起、拧成了绳子,随后简单收拾了一些金银细软就打算离开了。
她将衣衫凝成的绳子绑在了柱子上,随后便从窗户爬了出去。
虽说这里只有二楼,也不算高,可真当从上面往下面看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有些害怕,姜明月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握着绳索朝下面滑去。
或许是耽误了一些功夫的缘故,又或许是外面要开阔许多,她隐约听见了马蹄疾疾的声响,想来很快劫匪就会赶到了。
这般想着,姜明月不由得加快了动作,原本事情都很顺利,只是没成想往下爬到一多半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了木窗响动的声音。
她下意识抬头便看见一位身穿着白衣的公子站在了窗户边,清冷的月光一洒无垠,那公子身形修长挺拔,眉眼清冷如仙,周身气质冷冽,仿佛要与清泠泠的月光融为一体。
是他。
姜明月瞬间就认出来了他——他不就是县令派过来的那个人吗,此次他前来的任务就是将她这个“礼物”送到县令府上。
眼下他发现她准备逃跑,不用想都能猜出来他要做什么事情。
不行,这次她若是被抓了回去,只怕那些奴仆看他就会越发紧了,说不定还会用绳索将她绑起来,那时候她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她绝不能被抓回去。
想到此,姜明月不由得加快了手中的动作,知道到底有些慌乱,剩下最后一段距离的时候,她双手一滑,不慎从绳索上直接摔了下去。
她吃痛下意识低呼出声,紧接着顾不上疼痛就匆匆从地上爬了起来,正准备逃跑的时候,哪成想忽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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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东西从天而降落在了她的身边。
清冷的月光洒落,姜明月垂首便看见了金属在寒夜中反射出的冷光,看清楚了那物件儿的样子之后,她的眼底闪过一道惊惧,这东西正是白日她悄悄扔下去的金镯子。
她又惊又惧,匆匆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金镯子就朝着一个方向惊慌逃窜,好在方才摔下来的距离并不算太高,只是摔的有些疼,并没有扭到脚。
况且此时心跳声声如雷,倒也分不清疼痛与紧张了。
夜风疾疾,姜明月慌不择路朝着前方奔去,她分不清方向却也不敢轻易停下,这个金镯子居然到了他的手中,短短一瞬,她却想到了许多事情。
到底是她这个姨娘的身份实在是无足轻重,还是他这个幕僚的身份过于贵重?
是以哪怕是奴仆们发现了她掉落了金镯子,捡到之后也并未知会她这个尚未过府的姨娘,而是直接告诉了县令的幕僚。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稍纵即逝。
她想过会有奴仆发现她掉落了金镯子,却没想到这个镯子物归原主的过程竟是如此曲折。
很快,姜明月就摇了摇头放下了这些杂念,反正无论这个金镯子到了谁的手中,她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当务之急是先逃出去再说。
一直往前跑了许久,她筋疲力尽停下来扶着树干喘息,饶是她反应迟钝,此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跑了这么久,可她根本没听见身后有任何脚步声。
换而言之,居然没有人来追她。
到底是人都被劫匪杀了,亦或是根本就没人来抓她。
姜明月喘着气,纤细白皙的手指死死抓着树干,她收回视线,仰头看向了那一轮皎洁的明月,脑海中莫名又浮现了那幕僚清冷疏离的模样,这个时候,她的右脚后知后觉有些疼痛了。
她眼底浮现一丝恨意,此人当真是可恶至极,分明就没有打算将她捉回去,却又故意弄出响动来吓她,当真是可恶至极。
若说他无意中碰到窗户不是故意的,那他将金镯子扔下来绝对是故意的。
可恶。
不过今后应该是碰不见他了。
这般想着,姜明月倒也没有那么生气了,她喘过气之后便将鬓发间的金簪子拔了下来,随后弯腰从地上随便捡起来了一根木头,掰断之后当做簪子将头发再次挽了起来。
她收拾的行李大多都是一些金子,这些首饰带起来倒是有些不方便,不过她带了许多荷包,将这些首饰分别藏在了三个荷包中,随后藏在了身上。
藏好之后,她将身上的外衫脱掉,从包袱中挑出一条裙子,先是将外衫叠起来横着在腰身上缠了一圈,见自己的腰身瞬间粗了许多,姜明月面容上浮现了一丝浅浅的笑意,随后如法炮制,上身多穿了两间里衣,上身顿时看起来也壮实了许多。
她这才重新穿上了裙子和外衣,垂首见自己的身材臃肿了许多,她才稍微放了一些心。
17. 第 17 章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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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之中,摆在她面前逃生的路无非有两条,一条是在镖局雇佣保镖,一路让镖局护送。
一条则是混在流民之中,随着他们一起逃难。
她一个孤女,孤苦无依且又年轻貌美,在镖局雇佣人并不保险,吃绝户在是任何年代都是常有的事情,且这是在乱世之中,人心更是污秽不堪,便是天家律法都是信不过的,更何况是这些镖局?
即便镖局真的信守承诺,路上的花费也是个大问题,如今到处都是落草为寇的劫匪,镖费要高上不少,且这么一行人出行也是浩浩汤汤、颇为引人注目,难免不会被劫匪盯上。
混在流民之中倒是没有那么引人注目。
况且,她也不确定姜敬和县令是否会派人前来找她,不过看这县令幕僚今夜的所作所为,怕是不会再派人来找她了。
只是他一个小小的幕僚,能替县令大人做主吗?
摇了摇头,这都是他的事情,与她何干?
就算是日后县令大人怪罪下来了,可到时候她也早就混在流民当中逃之夭夭了。
眼见行礼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姜明月蹲下来用力将裙角撕开了几个洞,好在夏天的衣裙比较轻便,撕开倒也不算费力,最后她伸手从地上抓了一些泥土涂抹在脸上和头发上,又躺下来在地上滚了两圈,这才心满意足地继续超前赶路。
在现代的时候,她的家庭非常平凡普通,她也是平凡至极的一个人,虽然没能大富大贵、也没能锦衣玉食,可也没为温饱这样的事情发过愁,更是没有逃过难。
可虽然没有逃过难,姜明月却很清楚一些事情,自古以来,流民逃难都是朝着京都出发,奚朝的政治中心在京城,这个朝代虽然是架空王朝,可与历史上的朝代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她此行也是要前去京城。
京城是在天子脚下,治安也会好一些,等到了京城之后,她就将这些金首饰都买了换成银子,其实她还往身上藏了一些银票,只是不知道乱世之中银票还作不作数?
等到了进城,等到时局安定下来以后,她就用银子在京城买一处宅子,然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但愿那一天不要太晚才到。
若果有机会的话,她还想要试一试能不能回家。
低低叹了一口气,姜明月的视线从那轮高高的月亮上移开,垂首但见清泠泠的月光洒落一地,清冷却算不得明亮,前路隐匿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从未走到的道路总归是让人害怕的。
可是那点微不足道的月光却稍微驱散了她心中的惶恐不安。
除了向前走,她也没有旁的路可以走了。
*
许是白日在马车上睡了许久的缘故,又或许是精神高度紧张集中,姜明月并不觉得困,她一直走到天色微微发亮的时候才停下来靠着树干稍微眯了一会儿。
睡了不久后忽然响起一道打雷声,姜明月顿时就从睡梦中惊醒了,她睁开了眼看见荒林的时候有些懵,随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自己究竟在何处,清醒过来之后就继续赶路。
又走了一天,一直等走到傍晚的时候,才隐约看见了些流民的影子,她面上浮现了一丝浅浅的笑意,随后快步想要朝着人群走去,只是刚走两步就觉得被绊了一下,往前踉跄着摔在了地上、
姜明月起先还以为自己是被石头绊倒了,她下意识回头往回看了一眼,却没想到绊倒她的不是石头,而是一具尸体。
她漆黑的瞳孔因着震惊而微微收缩,呆呆地坐在地上,死人,是死人。
她心跳声有那么一瞬间的加速,这个陌生时代的真切感在不断上升,她亲手杀死姜潇潇的时候,那时候心中虽然是惶恐多一些,可更多的是报仇雪恨带来的解脱感。
这个朝代于她而言更多的是虚幻。
这是个架空朝代,在历史上并无记载,从浩瀚的野史中也寻找不到半丝踪迹,哪怕她会疼、会伤心、会落泪,可隐隐中,她总觉得这个朝代是那样虚幻。
像是一场轻飘飘的梦,而她有可能随时从梦中醒来抽身。
如果以幻想游戏来命名这个世界,她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一切死亡与存活都不是真实的,以她的感知为界限,她想要复仇能轻而易举成功,就连现在逃婚都是轻而易举。
虽然心有余悸,可总归是有惊无险。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见到了超出她认识范围以内的死人,不止一个,很多。
姜明月觉得很害怕,生灵涂炭、饿殍遍地,这一切于她而言都像是一场穷凶极恶的噩梦,她想要从梦中醒来,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她想要惊呼出声,她想要落泪,她想要拼命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到最后她却是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没有落泪,继续朝着流民的方向走着,很快,她总算是走到了人流之中,而后混在其中逃难。
她没有猜错,这些人都是要去京城。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此时她才后知后觉有些饥饿了,可是眼下想要吃饭无异于痴人说梦,与生死相比,饥饿实在是太无足轻重的一件事了。
*
六月十日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据说平洲县远近闻名的富商姜家夜半的时候被劫匪洗劫一空,劫匪冲了进去将姜家所有的金银珠宝和粮食洗劫一空。
不过那劫匪似乎是只为求财,倒是没杀人。
据说那姜老爷夜半的时候受了刺激,翌日的时候头发全都白了,神志也有些不清不楚了,一些奴仆也在这个时候浑水摸鱼,拿走了一些钱银和珠宝不说,将自己的卖身契也一并撕了,拿着钱财就逃之夭夭了。
偌大的姜府,不过是一夜间的功夫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早就人去楼空了。
树倒猢狲散,再忠心的奴仆也不愿意当一辈子的奴才。
姜老爷接受不了一夜之间,自己万贯家财化为须有的事情,变成了疯子,在府中神神叨叨地将石子当成了银子往屋里搬。
虽说是钱没了,可宅子还在,况且这样的大户人家总不会将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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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钱财都放到同一个地方,自然是深谙狡兔三窟的道理,只要请个大夫,等姜老爷恢复神志,未尝会没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
可惜,姜老爷死了。
不是自杀,听说是被他的妾室柳氏勒死的,死状凄惨,很是渗人。
不过杀死姜老爷之后,柳影也没独活,随后就投湖自尽了,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知道这其中隐情的人都已经逃之夭夭了,便是要查恐怕也查不出来什么了。
*
等到姜明月知道这个事情的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十五日了,这些日子她成功混到了流民之中,随着他们一起北上,只可惜整日吃不饱,虽然偶尔有官府赈灾,可是她根本争不过旁人,等轮到她的时候就剩下一些米汤了,有时候就连米汤都没有。
她还没有饿死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不过要在这群流民之中还是老弱妇孺多一些,毕竟有些身体强壮的男人或者落草为寇、或者早就寻到法子前去京城了。
只剩下了些软弱无能的男人,这些人平日里就是窝囊废,在男人堆里受了气,就要想办法在女人堆中撒气。
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息。
姜明月听见姜家出事的消息时,觉得姜敬落得这样的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他对妻女并未任何怜悯,将子女丢在后宅不闻不问,生养之恩都未曾尽到,种因得因、万恶由此身所出,当初他自以为可以轻易决定旁人的生死,哪料一朝树倒猢狲散,他自己也落得了这般凄惨的下场。
同时,她心中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姜家都已经是这样的结局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精力再派人找她了。
县令那边也没有派人追她。
她安全了。
傍晚的时候又碰到了官府施粥,姜明月这次还算是比较幸运,居然真的分到了一碗粥,人在衣食无忧的时候就喜欢想东想西,可真到了穷困潦倒、食不果腹的时候,能得到充饥的食物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看着碗中一小半的米粒,姜明月有些脏兮兮的面容下意识浮现了一丝笑意,这么多天了,总算是可以吃到一些白米饭了,棕褐色的陶瓷碗有些豁口,她却一点不在意,心满意足地端着碗离开了。
刚走到了一个角落坐下,她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粥,忽然耳边就传来了一道声响,“姑娘,可怜可怜我们母女吧,这孩子已经三天都没有吃饭了……”
闻言,姜明月抬眸便看见了一位二十来岁的妇人站在她面前,她抱着一个约莫两岁的孩童,她知道这对母女,老弱妇孺中也有区分,如她这般的孤女容易受到欺凌,孤女带上年幼的孩子更是艰难。
她眉眼低垂,默不作声拿过了那妇人手中的碗,将大半的白粥都倒了过去。
见此,那妇人忙不迭连声道谢,心中倒是有些喜出望外,她原本只是想要一些米汤,没想到这姑娘竟如此心善,道谢了许久,那妇人才拉着那幼童离开。
远处,宋怀川有些晦涩不明的视线落在了姜明月的身上,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18. 第 18 章
第18章
「晋江原创独发」
姜明月是知道这对母女的,平日里同她一样都是受欺凌的对象,今日她也是走运才分到了这么点粥,这对母女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她并不是什么圣母,可却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反正少了这一段饭也饿不死,是以她沉默片刻就将碗中的白粥倒出去了大半。
等到那对母女离开之后,她坐在石头上,眉眼低垂默默地张口喝着粥,很快就喝完了,就在她想要将陶瓷碗还回去的时候,忽然听见了远处传来了一声响动。
*
远处,宋怀川吩咐属下将姜府的钱财全都变卖换成了粮食,吩咐官府用这些粮食赈灾,对外宣称是有富商捐了钱财,这个时候的捐款可谓是及时雨,官府哪里会问那么多问题,当然是感恩戴德的收下了。
为了防止官兵中饱私囊,他每日都会吩咐属下来粥棚查看一番,今日也就是政务都处理的差不多了,事情没有那么繁忙了,他这才抽出时间亲自前来粥棚查看。
一来是为了表明自己对赈灾这件事情的重视,好让官兵们平日里施粥的时候重视一些,不敢中饱私囊、克扣粮食。
二来也是为了亲自查看一番灾情,看看到底有多少流民需要安置,平洲县旁边便是大江大河,地势低洼、临近河流,江南梅雨时节自然是灾情最为严重的地方,今年的雨势来势汹汹,平洲县许多田地和房屋早就被淹没了。
看过平洲县的灾情之后,他便能对江南水患有些大致了解。
如此才能更好地安排治水事宜。
他算好了一切,唯独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姜明月。
那个姜家九姑娘。
她倒是还算聪明,知道乔装打扮一番,可惜底子在那里,就算是身材臃肿了一些,看起来也是二十岁左右的模样,他并不是个贪好美色的人,却偏偏一眼就认出来了她。
或许是这短短三次的见面给他留下的印象着实深刻。
第一次,她动作干脆利落将她庶姐淹死在湖中的,杀人的时候神情是那样冷静、动作是那样干脆果决,大仇得报她分明应该是高兴的,偏偏却又在奴仆们离开的时候蹲在湖边干呕不止。
那时候他对她不屑一顾,他觉得她虚伪,人都已经杀了,却又在这里惺惺作态,装作难过的样子,何必呢?
第二次,她身着一袭桃粉色纱裙,莲步款款朝着他走来,一阵清风吹过,掀开了幕篱,露出了她的容貌,华若桃李、更胜西施,尤其是那一双眼眸清澈见底,比凛凛冬雪更能教人瞬间清醒。
他并非是贪恋美色,也并非是没有见过比她姿色更甚的美人。
而是没有见过那样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眸。
像一口新生的泉眼,汩汩清泉不断从中流出,看见她就仿佛看见了希望。
他想,阴狠毒辣的姜九姑娘不该有那样一双清澈动人的眸子。
第三次,她倒是聪慧,知道用扔下金镯子引来劫匪也好趁机脱身,浑水摸鱼这一招倒还算是聪明,只是可惜她做事不利落,偏偏让他抓到了把柄,他讨厌麻烦,也讨厌旁人的自作聪明。
他算到了她晚上会趁机逃跑,他是存了报复的心思的,若不然也不会故意等到她快要滑到地面的时候发出响动了。
金镯子自然也是他故意扔下去的。
他讨厌麻烦,在他眼中姜九姑娘是个顶顶麻烦的人,可偏偏此时他却又如此轻而易举就看破了她的伪装,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来了她。
三次见面,每一次他都不觉得姜九姑娘会是个善良的人。
但是在这群流民当中,却只有她一人愿意将自己的白粥分给旁人。
他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如同一片乌云那样久久不散,漆黑幽深的眼底尽是晦涩莫名。
察觉到公子的视线,宋严有些狐疑地顺着公子的目光往旁边看了一下,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有些疑惑不解地开口问道:“公子这是在看什么,有什么需要属下去做的事情吗?”
闻言,宋怀川很快就回过神来了,他收敛了思绪,任何不可控对他来说都是麻烦的事情,是以他收回了视线,右手勒紧了缰绳,正欲骑马离开的时候,哪料忽然听见了些许响动。
流民当中鱼龙混杂,发出争斗是常有的事情,并不稀奇。
他本来是没想掺和这件事情的,却见姜明月原本是在安静喝粥的,或许是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她动作悄悄地将陶瓷碗摔碎了,而后神色警惕地用右手抓住了一片碎瓷片。
宋怀川眉心微微蹙起,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而后抬起左手用手指轻轻揉了一下眉心,颇为头痛,怎么每次遇见这姜九姑娘都会有麻烦事?
他最讨厌麻烦,可此时却难得发了善心,罢了,此后她与他山高水长、后会无期,往后余生应该都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索性帮她这一次。
这般想着,宋怀川便从马背上翻身而下,随后侧首看向了宋严,语气冷淡吩咐道:“宋严,你去找个官兵过去看看。”
闻言,宋严便按照公子的吩咐前去找了几个官兵过去看看情况,一路上心中也暗自在犯嘀咕,往日这样的场面多了去了,公子可是从来都不会多管闲事的,今日怎么忽然心血来潮想着来插手这样的事情了?
还有让他直接过去处理不就行了,怎么偏偏还要找几个官兵过去?
前几日他不是将姜府的事情办的很妥帖吗?
*
姜明月喝完了粥,正准备前去归还陶瓷碗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阵响动,抬首便见方才那对母女摔倒在了地上,那碗好不容易得来的白粥打翻在地,碎瓷片落了一地,而她们身前则是一个瘦弱的男人。
这男人平日里横行霸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欺负老弱妇孺也是惯有的事情,一个窝囊废在乱世之中也成了土皇帝一般的存在了。
方才他摆明就是故意将这对母女撞倒的。
姜明月眉眼低垂,她悄悄摔碎了陶瓷碗,拿起了一片碎瓷握在掌心,斗殴是惯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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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只要没闹出人命,死了残了,官府根本不会去管这样的事情。
忍了这么久换来的也不过是变本加厉,既然如此,那还忍耐什么?
她虽然没有受欺凌,可这般任由这窝囊废的气焰嚣张下去,将来迟早有一日会轮到她的头上,与其整日提心吊胆,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她眼眸微动,就在她准备起身走上去的时候,忽然看见一群官兵远远地走了过来,于是,姜明月便只好重新坐在了地上,只是她的右手始终紧紧握着那片碎瓷。
一路上这样的事情可没少发生,但官兵一直都是冷眼旁观,也对,不过是一群命若草芥、无足轻重的蝼蚁罢了,又何须去管?
死了就死了,贱命一条活着也是受罪,早死早超生罢了。
奇怪,官兵今日怎么忽然想起来去管这样的事情了?
姜明月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敛下了心中的思绪,她仍旧是神情警惕地盯着那边的方向,与其对旁人心怀希冀,倒不如靠自己。
“去去去,让开,这边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身穿着红色褂子的官兵很快就走了过来,语气有些凶狠不耐烦地开口问道。
闻言,那女人抱着怀中的孩子声泪俱下哭诉着自己的遭遇,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虽然知道希望不大,可此时女人还是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放手,万一呢,万一官兵真的能为她们母女做主呢?
那男人原本还想要狡辩,哪料下一瞬,官兵就直接上前抓住他的头发狠狠扇了几巴掌。
每年江南都会发生水患,不过是水患大小的区别罢了,这样的事情他们见多了,一眼就能看出来到底是什么情况,方才不过是例行问话罢了。
见官兵动了手,这些日子受过欺凌的老弱妇孺都站了出来一一指认,姜明月也混迹在其中。
想到方才上头的吩咐,官兵们自然不敢在这件事情上犯糊涂,当然是将所有闹过事的人都抓起来了,见此,流民纷纷都跪了下来感恩戴德道:“多谢官老爷。”
听闻此话,官兵们倒是有些不自在了,押着这些犯人就离开了,随后便去找宋严复命。
“公子,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只是不知道那些人要如何处置?”
宋严站在公子身边问道。
夕阳西下、红霞四散,依依淮柳迎风而动,宋怀川穿着一袭竹青色的衣袍,眉眼清冽俊秀,看起来不似是大权在握的权臣,倒像是学富五车、俊秀无双的玉面书生,微风吹动了他的衣袂,他风姿更显飘逸,仿佛慈悲为怀的谪仙。
偏生说出来的话却是这般狠戾无情。
“这样的杂碎留着做什么,明日午时三刻当街问斩,也好杀一杀这流民中欺凌弱小的风气。”
见那边再度安定下来了,宋怀川侧首最后看了一眼那道身影,随后便翻身上马离开了,衣袂迎风而动,自此再未回头,他与她此生都不会再见面了。
少些麻烦也好。
他平生最是讨厌麻烦。
19. 第 19 章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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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公子骑马走了,宋严匆匆跟了上去,牵着马正欲翻身上马随公子一同离开的时候,哪料便见公子复又骑着马转了回来,吩咐道:”既然赈灾款多了一些,那施粥便大方一些。”
说完这话,宋怀川便径自骑着马离开了,马蹄疾疾,很快他的身影就彻底消失了,只有一川淮柳如旧。
宋严细细回想了一下公子的吩咐,只觉得公子这吩咐还真是奇怪,公子今日的言行都有些反常,莫不是这群流民中有什么重要的人,是以公子才会如此
他也想不明白公子为何要如此做,但是很快就想明白了公子的吩咐,吩咐官府重新熬了一锅粥分发给流民。
*
见这件事情总算是得到了解决,姜明月心中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她这才扔掉了手中一直握着的碎瓷片,只是可惜了方才打翻的那些粥,这对母女今日还是要饿肚子。
想到此,她便环顾了一圈四周,想要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果树,虽然她并不认得什么果树,可到底心中还是存了一些侥幸的心思。
结局当然是让人失望的,她自然是没能找到什么果树,即便找到了也是光秃秃的,哪还有什么果子?
不过是没过多久,一些官兵又扛着几袋子米到了粥棚,这次姜明月分到了很浓|稠的一碗粥,饿了这么多日,总算是吃饱了。
或许是因为吃饱了,又或许是看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姜明月的心情好了许多,连带着有些脏兮兮的面容上都多了一些笑意。
不过很快她的好心情就荡然无存了。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蒙上了乌云,傍晚的霞光很快就如同雾气那般散去了,只见一道雷声划过,很开天空就下起了连绵不断的下雨。
这里是在平洲县的边界处,再往前走就是旁的县了,姜明月这些日子也了解了一些地理位置,可惜长这么大她都没有出过远门,即便是在现代,她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也只停留在地图上。
她听见这些地名就觉得绕来绕去,不过好在她也不需要将这些东西记得太过清楚,流民都是朝着京城涌入,她只要跟着人流朝前走就行了。
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忙碌了一些的缘故,睁眼就要赶路,一直走到天黑,等到停下的时候就已经是筋疲力尽了,即便是在荒郊野外也能倒头就睡。
这些日子姜明月没那么想家了。
又或许是她的家庭本就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地方。
她适应了现在忙碌奔走、无家可归的日子,她撑着一口气想要到京城去,日子虽然很坏,可她对未来却还是有不灭的希望。
就像是独自一人穿过黑漆漆的隧道,总有些光亮在吸引着她。
眼见下雨了,流民就一起躲在粥棚中休息,或许是那些恶霸都被官府抓走了,今夜的气氛倒是温和了许多,姜明月靠在一个小小的角落坐着睡着了,不过好在她旁边就是粥棚的柱子,睡觉的时候正好能靠着柱子休息,倒是没有太难受。
小雨淅淅沥沥,她睡得很是安心,梦里她终于跋山涉水到了京城。
*
翌日一早,流民起身后就继续赶路,其实像这样的两洲交界地,向来都是不受官府重视的地方,平日里府衙间就相互推诿,更遑论是这种水患肆虐的时候。
原以为昨日的那顿粥就已经是官府的格外开恩了,没想到今日醒来官府居然还在施粥,姜明月并不关系这些事情,她安静地喝着粥,沉默地赶着路。
似这般风雨兼程匆匆赶路,总算是在半个月后到了码头,如今正是逃难的时候,船票北渡更是一票难求,水路比陆路要快上许多。
许多流民都是身无分文,自然只能走陆路。
姜明月也是搭进去了一根金簪这才勉强上了船,不过好在那船家倒是没问东问西,乱世之中,许多钱财本就是来路不明,又何必非要刨根问底?
问得太仔细,原来没问题也会变得有问题了。
又在船上停了苦苦挨了十日,总算是到了京城,在现代的时候,姜明月是晕车的,没想到到了古代更是晕船,这些日子在船上船家根本不怎么供应饭食,两三天一顿是常有的事情。
不过好在她本来也就没什么胃口,也并不觉得饥饿,吃了指定也要吐出来。
等到下船的那一日,姜明月觉得自己饿的都有一些头重脚轻了,她就这般浑浑噩噩、似梦非醒地来到了神往已久的京城,下船的时候是在傍晚,江南阴雨不断,即便是夏日也似乎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潮湿。
七月的京城暑意正浓,即便是傍晚到了日薄西山的时候,也是日光刺眼、燥意蔓延。
真是奇怪,傍晚的日光居然也是那样刺眼,她竟是有一种想到落泪的冲动。
周围人都在往前走,姜明月站在原地,日光有些刺眼,她伸手遮挡了一下日光,原本有些模糊的视线也在阴影之中变得开阔起来,她眨了眨眼,一滴泪在从她的右眼眼眶中缓缓坠落。
如同春雨一般转瞬即逝。
新鲜的空气灌入肺腑之中,她觉得自己的精力恢复了许多,当务之急还是先进京城比较合适。
想到此,姜明月回过神来,打起精神跟随人流继续超前走去,只是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她现在才到京城已经是有些晚了,若是先前有大批流民涌入京城,京城根本就容纳不了这么多人。
为了维持朝局的稳定,陛下一定会下旨限制流民入京,只怕她想要入京都是不能。
就算是入京了,她没有路引和户籍将来如何安定下来也是个问题。
可她总不能试都不试就直接放弃吧,她咬咬牙,随着流民继续朝前走去,或许是隐隐觉得希望就在眼前,此时倒也不觉得饿了、累了,只觉得浑身精力充沛。
果然,等走到城门口的时候便见有许多官兵都在城门口守着,城门口张贴着一张告示。
姜明月凑了上去,她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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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写毛笔字,但却是识字的,这还要多亏那段时间她请了一位女夫子前来。
如今看来自己当初的决定总算是没有做错。
“没有户籍和路引者,一律不许入城。”
一语成谶,竟是真的让她猜对了,姜明月有些失望,那一瞬间,只觉得心头仿佛沾染上来些许苦涩,来带着浑身的力气也仿佛抽丝剥茧一般不见了,只剩下垂头丧气的躯壳。
没办法进城,她只能在城墙外面待着,一连这么多日都是窝在船上那片狭窄的区域,姜明月此时倒是不觉得累了,即便是在原地徘徊走动也是极好的。
她心底存了一丝侥幸,无论什么时候,金子应该都是硬通货,她想着能不能等到天黑的时候去找个官兵通融一下,说不定就能进城了。
反正京城里面都多了这么多流民了,也不差她这一个。
暗自压下心间的思索,姜明月索性找了一个安静地地方待着。
*
夏日的天似乎是格外长,姜明月总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等了许久,可是抬头看天却还是亮堂堂的,于是心中也就觉得越发煎熬了。
总算等到了天黑,她看了看城门似乎要打换岗的时候了,两个官兵正在交接,眼看就要到关闭城门的时候了,姜明月咬了咬牙,拿着一个金镯子走到了官兵的身边,“官爷,小女子原本家中也算是富足,没成想遭了难,这才迫不得已前来京城投奔表亲。”
“原本也收拾了一些金银细软,可是来的路上奴仆都死了、盘缠也都丢的差不多了,现在只剩下了这么一个金镯子,还请官爷通融一下,让小女子进城吧。”
说完这话,姜明月就已经是泪流满面跪在地上了,那官兵见她可怜便有些相信她的说辞了,随后又金镯子咬了一口,发现是真物件儿,索性直接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既然是这样,那你就进城吧,只是进城以后尽早去投奔表亲,将户籍补全才是。”
闻言,姜明月连连点头,她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边擦泪一边连忙道:“多谢官爷,小女子记住了。”
随后她便脚步匆匆、一路小跑地进了城,生怕动作稍微慢一点,那官兵就会改变主意。
有些眼尖的流民见姜明月进了城,当即跟了过去,没想到刚靠近城门就被官兵拦了下来,顿时有些不服气地开口问道:“官爷,她能进去,我怎么就不能进去?”
闻言,官兵嗤笑一声,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开口道:“人家有路引和户籍,你有吗?”
“去去去,别在这里碍事。”
见官爷发了脾气,那流民只能不情不愿地走开了,实则心中还是在犯嘀咕,那姑娘傍晚的时候就在城门口晃悠了,如果真有路引和户籍的话,又岂会等到快要关城门的时候才出城?
指不定是私下里给官兵塞了什么好处。
但可惜,民不与官斗,他也只能在心里骂两句,这些狗|日的官兵都是看人下菜碟,难道没钱的人就应该活活饿死?
20. 第 20 章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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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明月总算是如愿进了城,她一路小跑,生怕走慢一点那官兵就会反悔,一直等到跑出三条街,确定没有人在身后追赶的时候才停了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跳如雷,一颗心更是仿佛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一般。
她仰头但见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上,清亮的月光照亮了周围的景象,她仰头视线从周围的房子上略过,虽然看得不够真切,却也足够她大概看清楚这座北京城的样子了。
千年前的北京城与前年后的北京城很不一样。
她低低叹了一口气,随后继续在长街上走着,要是找不到客栈的话,她就只能露宿街头了,不过已经在外面流浪这么久了,她其实早就适应风餐露宿的日子了。
不过若是能找到客栈就好了,也算是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而且,她是真的想要洗澡了。
不过这一路上还算是走运,自从穿越到了这个朝代,日子虽然有些波折,但总归是有惊无险,逃婚、逃难、进城,这些事情还都算是顺利。
就在姜明月准备放弃、在大街上凑合一晚的时候,没想到居然真的看见了客栈,她想了想,先从身上摸出了一锭银子,而后才朝着客栈走去。
现在已经到了晚上,门口的店小二正靠在柱子上打盹儿,姜明月便将他喊了起来。
果不其然,店小二一看她浑身都是脏兮兮的,便将她当成了前来讨饭的乞丐,面上都是嫌弃,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驱赶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乞丐,我们这边可没有让你吃饭的地方,要想吃饱饭,自己去要饭去……”
闻言,姜明月并没有介意,毕竟她现在脏成了这个样子,就连她自己看了都觉得嫌弃,别人嫌弃也是理所应当。
她笑了笑,从袖中拿出来了两锭银子递给了店小二,好声好气道:“劳烦小哥了,小女子是从外地逃难到京城的,路上吃了许多苦头,模样这次看起来狼狈了一些,现在想要在客栈歇歇脚,明日好去寻亲,这其中的一锭银子就当是小哥的辛苦费了。”
“明日有空的话,还要劳烦小哥替我去找两身合身的衣服来。”
见她出手阔绰,说话也还算是客气,言谈间不似那些粗鄙的乡下妇人,店小二虽说还是嫌弃,但是面色已经没有那么难看了,反正钱肯定是绰绰有余,他便将她领进了客栈,随后又送来了热水和饭食。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还真是一点都不假,姜明月在船上已经许久都没用过热饭热菜了,先前觉得晕船,倒是不饿,可现在事情差不多都尘埃落定了,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经是饿得有些前心贴后背了。
当即拿着筷子一阵狼吞虎咽,吃到一半的时候,姜明月忽然听见了门外的敲门声,她心头狠狠一跳,还以为是有什么官兵追了上来,动作匆忙放下了筷子,忙不迭走到了门口开门。
一开门却见是店小二站在门口,见她出来了,递给了她一个包袱道:“这里面有两件衣服。”
闻言,姜明月微微一笑,忙不迭伸手接过了包袱,感谢道:“多谢小哥了。”
见事情处理好了,那店小二转身就离开了,当然衣服能找的这么快都是有原因的,都是些邻居不要的旧衣服,根本值不了几个钱,就连那一锭银子的零头都用不了,剩下来的钱自然都是他的了,也不枉费他忙活了这么久。
这个时辰送过来也并非是什么好心,而是确定这乞丐沐浴完肯定没新的衣服穿,就算是送来了一些旧衣服,她也根本不会拒绝。
只是下楼梯的时候,店小二脑海中浮现了那乞丐的笑意,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竟然觉得那脏兮兮的乞丐笑起来有些好看?
*
姜明月接过包裹后进了屋子,也没打开看,而是继续拿着筷子吃饭,但想到这一路上饿了许久,也没敢吃太饱,吃到七分饱的时候就放下了筷子。
这包裹也不用打开看了,送来的定然是一些旧衣服。
这么晚了,成衣铺都已经关门了,就算是店小二真认识一些裁缝,也不可能去给她买新衣服的。
不过衣服送来的确实很及时,这样就够了。
考虑到这是客栈,鱼龙混杂,姜明月先是将房门反锁,随后将屋内的蜡烛吹灭,最后才脱了衣衫踏进浴桶沐浴,热水放了这么久早就变成温水了,进去沐浴刚刚好。
温热的水蔓延过了身子,她拿起皂荚仔仔细细洗着头发和身子。
水利万物而不争,而万物莫能与之争①。
这一刻,她全身都浸泡在温热的水中,也仿佛是短暂地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是夜,姜明月睡得格外睡,一上床榻就睡着了,是前所未有的安宁和踏实,混在流民中的时候总是担心会有人害她,在船上蜷缩在一个小角落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害怕被船家赶下船。
此时此刻,她待在这个锁着的屋子中,是得到了一些久违的安全感的。
一夜无梦,沉沉睡到天亮,梦里隐约她嗅到了莲花的清香。
*
翌日,等到姜明月起身的时候早已是日上三竿了,她睁眼盯着白色微微泛黄的床幔,眨了眨眼,这才慢慢反应了过来自己现在究竟身在何处。
京城,她已经到京城了。
一觉睡到了这个点,根本就没人喊她,又或者喊了也没听见。
铜盆中还有些清水,姜明月穿着一袭中衣起身,她先是走到铜盆旁洗漱了一番,倒也不觉得饿,她之前的乔装打扮混在流民中或许看不出来什么问题,但现在进了京城人多眼杂肯定就不合适了,容易穿帮。
是以姜明月只是往腰间多缠了一根腰带,将腰身撑得圆润了一些。
这房间中也是有梳妆台的,只是铜镜没那么清晰、只能模糊地勾勒出一个轮廓,姜明月盯着铜镜中隐约勾勒出来的轮廓,低低叹了口气,她这样出门肯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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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的,但是戴着幕篱出门更是显眼,如此便只能从这张脸上做功夫了。
她垂眸眉心微微蹙起在梳妆台的瓶瓶罐罐中找着,终于找到了一罐胭脂,只是打开了胭脂一看,她眉心的褶皱就更加明显了,胭脂一看就很是粗糙。
她用右手食指蘸了一些胭脂涂在了手背之上,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手背上的胭脂就褪色了。
这胭脂根本就不能用。
想到此,姜明月莫名有些垂头丧气,眼下虽然到了京城,可未来的日子还是一团乱麻,她虽然有钱银可却连个户籍都没有,况且在这里她又是孤身一人,只怕有钱也保不住。
她趴在桌子上低低叹了一口气,未来的日子也不知道要何去何从,户籍也不知道要如何解决。
不过这段时间京城涌入了许多流民,这些流民想来都同她一样没有路引和户籍,而且她并非黑户,是有明面上身份的,将来朝廷肯定要给他们这些人处理户籍。
她如今还是要尽快在京城找个活计安定下来才是。
很快她就再次振作了起来,夏日的衣服比较轻薄,她便从衣角扯下了一段料子当做面纱蒙在了脸上,很快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姜明月推开门便发现是店小二,是来送饭菜的,她忙不迭接过了饭菜,道谢后就关上了门。
昨夜用过饭菜后,她将碗筷都收拾好放在了门口,想来是店小二都已经收拾走了。
姜明月坐在桌边用着饭菜,许是心情发生了变化,眼下倒是有些食不知味了,方才与那店小二交谈的时间虽然短,她蒙着下半张脸、只露出来了眉眼,可是方才却还是从那店小二的眼中窥出了些许惊艳。
这间客栈她算是待不下去了,才安定下来又要四处流窜,她心中自然是有些郁气。
用过饭菜后,姜明月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离开了,京城果真是繁华如许、行人如织,江南因着水患的缘故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可京城即便是涌入了这么多了流民,却还是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真可谓是乱花迷人眼。
一时间,她看得也是有些眼花缭乱。
她先去成衣铺买了两身衣裳和面纱,随后便继续在长街上走着,幕篱这样的东西戴上太过显眼,她自然是没买。
姜明月在长街上走了许久,倒是看见了绣楼在招人,她自然是心动的,毕竟绣楼中都是绣娘,要安全许多,可惜,她并不会绣花,只能作罢。
偌大的京城,居然没有一个她可以落脚的地方。
就在她有些心灰意冷的时候,忽然走到了一座宅子旁边,只见这宅子的门口贴着一张告示,许多人都围在旁边看,姜明月也凑了进去,虽说这告示上的字她认不全,可大致还是看明白了这告示的意思,府中要招些许伺候人的丫鬟,可以卖活契、也可以卖死契。
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这个活计还算是比较适合她的。
姜明月心中一喜,当即便穿过人群挤了过去。
21. 第 21 章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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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攒动,姜明月倒是费了一番功夫这才进去,在这种府上先卖活契当个丫鬟,等到以后时局安定了再赎身,虽说是为奴为婢伺候人,但最起码安全。
想到这里,她不觉又想起了春歌与春元,不知道她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后来姜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们若是早点走了也好。
这府邸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即便是招奴仆也是需要经过层层选拔,姜明月此时倒是有些庆幸自己出门的时候没在脸上用胭脂点红疹子了。
不过方才她也注意到了一点,就是府中招聘只要丫鬟,不要旁的,她倒是有些惊讶,等待选拔的时候便问了问一旁负责挑选丫鬟的侍女。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家府上只有老夫人一个主子,招男丁的话平日里伺候也不方便。”
闻言,姜明月心中更是放心了一些,府中没有什么旁的主子,只有老夫人一个人伺候的话,就更要安全一些了。
见她面上浮现了一丝笑意,冬葵面色有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还以为她是痴心妄想,想着能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于是就毫不客气地开口道:“姑娘,你想什么呢,刚入府怎么可能是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只能从粗使丫鬟做起。”
闻言,姜明月也知道是自己让旁人误会了,忙不迭解释道:“姐姐,你误会了,我是从南边逃难到这里的,方才是为自己能有个安身之所而高兴,能入府做个粗使丫鬟已经是我三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听闻此话,冬葵的面色才有了些许缓和,倒也是个苦命的,只是看她样子不像是个能干粗活的,在姜明月的再三保证之下,冬葵才算是勉强答应了让她入府伺候。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入府之后笨手笨脚什么都干不好,可是要把你赶出来的。”
闻言,姜明月顿时就连连点头表示知晓了,经过了层层选拔的时候总算是成功入府成了一名粗使丫鬟。
因为她说自己是从南边逃难过来的,是以冬葵英当晚便直接让她在府中住下了,姜明月倒很是感动,连连又在她身边喊了好几声“姐姐”。
“你也不必在我这里讨巧卖乖,若是干不好自己的差事,还是要将你赶走的。”
“不过若是伺候好的话,户籍这样的事情你也就不必担心了。”
当晚,姜明月就在府中住下了,宅子还算是大,就算是粗使丫鬟也是两人一间房,她今日刚住进来,屋子里面也只有她一个人,昨夜的时候沾上枕头就睡着了,可是今夜到时有些翻来覆去睡不着。
*
时间匆匆到了七月二十日,转眼姜明月在府中已经安置下来了,这些日子姜明月也算是搞清楚了府中的一切情况,比如她此时所处的宅子名为中庸侯府,忠勇侯当年战死沙场,陛下感念其衷心和英勇,所以赐下了忠勇侯的谥号和爵位,爵位可以世袭罔替。
当年忠勇侯死后,夫人也便殉情跟着一起去了,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孩子。
现在的侯府老夫人是忠勇侯的母亲,是奚朝的长公主,名为奚向晚,是当朝陛下奚仲柏的姑姑,当年先帝奚玉辞子嗣众多,夺嫡之争颇为激烈,奚向晚虽然是陛下的姑姑,可与陛下的关系却算不得亲厚。
当年长公主十六岁的时候便嫁给了当朝探花郎,探花郎俊美无双,虽然出身贫寒,但长公主是不在意这些事情的,婚后也算是过了一段夫妻恩爱的日子。
可惜探花郎当年寒窗苦读的时候吃了太多苦,身体也留下了病根,不过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便去世了。
为此,长公主奚向晚伤心欲绝、一蹶不振了许久,当时只恨不得能随探花郎一同去了。
病了大半载,太医用了许多灵丹妙药才将长公主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若不是长公主与探花郎还有一个孩子,只怕长公主是没有半分求生之意了。
他们的儿子名为宋煜。
其实奚朝民风开放,女子和离改嫁都是常有的事情,丈夫死了,女子当然可以改嫁,更何况是身份尊贵的长公主呢?
只是长公主与探花郎夫妻情深,不愿意改嫁,这些年便是一心一意将两人的孩子抚养长大。
害怕儿子会步了丈夫的后尘,长公主在宋煜年幼的时候就给他请来了许多传授武艺的师傅,希望他可以学些武功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长公主让儿子习武的本意是希望他能长命百岁,哪料却成了儿子的催命符。
奚朝要与苗疆一族打仗,这本来是朝中将领的事情,与她的煜儿何干,偏偏成婚没多久,宋煜就前去从军了。
离京的时候,宋煜的妻子已经怀有身孕了。
原以为宋煜很快就会回来,没想到一年后就战死沙场了。
夫人生下孩子后也是郁郁而终,随宋煜去了。
只留下一个幼子。
长公主身份尊贵,早年尽享荣华,偏偏命运多舛,青年丧夫,晚年丧子,只有一个孙儿养在膝下。
如今长公主已经是六十左右的高龄了,因着经历了两次重击,心疾比较严重,整日都需要喝中药。
这些年其实就是靠着名贵药材吊命。
不过当朝陛下奚仲柏也还算是仁慈,虽说年少时在皇宫中不得重视,与长公主的关系也不算是亲厚。
可是或许是这些年皇家长辈逐渐薨逝的缘故,陛下对长公主的病情倒是颇为关注,经常派太医前来给长公主看病。
并且会时不时送来一些名贵药材,长公主这些年也全是靠着皇宫送来的名贵药材才能熬到现在。
但是年过六十之后,长公主的身子终究还是一日比一日差了。
当年长公主与先帝是一母同胞所处,与这位兄长的关系还算是比较好,两人相差的岁数也比较大,先帝对他这个妹妹也还算是比较宠爱,当年出嫁的时候也给了不少嫁妆。
但因为探花郎出身贫寒,便是入朝为官俸禄也算不上高,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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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探花郎死了,朝廷的俸禄也便不再发放了,这些年其实都是靠着长公主的嫁妆维持各种花销,自从先帝过世以后,皇宫中每年明里暗里的贴补更是少了许多。
是以,这些年忠勇侯府日子过得还算是节俭,奴仆也是只要够用就行,不似寻常世家出行那般奴仆环绕。
最近这段时间若不是老夫人的病情愈发严重了,府中也不会招丫鬟。
这两日姜明月也算是弄明白了府中的一些事情,因着府中只有老夫人这一位主子,府中丫鬟居多,府中侍卫据说都是当年忠勇侯手下的后人,还算是守规矩,老夫人心善对待将士的遗孤总会照看一二。
听说府中还有一位公子,也便是老夫人的孙儿,不过常年不在京城,倒是神秘的很。
姜明月并不清楚这位公子的事情,毕竟她一个女眷总不好去打听一个男子的事情,况且她也并不想知道,她连这位公子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些日子她也逐渐适应了在府中的日子,她这样招进来的粗使丫鬟当然是不能跟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她也乐得自在,这些年就一直在厨房负责烧火。
熬药这样的事情当然也轮不到她,毕竟熬中药对药材的火候要求很高,她这种熬药纯属是糟蹋药材。
是以这些天她在府中也就负责在厨房烧烧火,拿着扫把在院子里打扫一下卫生。
老式的灶台,老式的扫帚。
这一切于她而言并不陌生,许多记忆就像是破旧的蜘蛛网一样将将人死死裹挟在里面,逃不脱、挣不掉。
于姜明月而言,从前的日子并不算好,她得到的爱很有限、很稀薄,她并不是一个幸福的孩子,因为不幸福,所以她对父母也没有太大的眷恋,所以哪怕穿越到了古代,她也很快就接受了穿越的事实。
她也没有那么想家。
与其说是想要回家,倒不如说是想要回到自由平等的现代社会。
刚开始用炉灶烧火的时候,她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灶台旁边,拆开火折子点燃了柴火,当明火烧起来的时候,她右手握着蒲扇扇了一下,顿时火焰就更加旺盛了,白色的浓烟一下子扑面而来,她的记忆仿佛瞬间也被撕扯回了那些个酸涩难过的日子中。
顿时她就红了眼眶,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下。
发现自己穿越到一个陌生朝代的时候,她没有哭;即将要被送到县令府当妾室的时候,她没有哭;这一路上从江南奔波逃难到京城的时候,纵然吃了再多的苦头,她都没有哭。
可是仅仅想到了那段酸涩无比的日子,她就忍不住泪流满面。
过去的日子就像是陈旧的蜘蛛网将她铺天盖地笼罩在其中,她是那只奄奄一息的怪物。
过去并没有过去,而是如同一场淅淅沥沥的梅雨一般笼罩着她的人生。
每当想起就会让人觉得隐隐作痛。
厨娘见她泪如雨下,还以为她是不会生火,便让她将蒲扇放下,先去外面打一盆水洗洗脸。
22. 第 22 章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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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姜明月并没有出声说话,而是默默放下了蒲扇,走到外面打了一盆清水洗脸。
老式的水井有些笨重,每次打水都很费力,是以每日都是由府中护院负责打水,府中女眷用水的话只要从水缸中挑水就行。
铜盆放在地上,水面微微摇晃,姜明月蹲在水盆旁边,她眉眼低垂,视线落在微微摇晃的水面上,隐约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眼眸红红的,像是一只兔子。
忽然她觉得自己有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或许也有很多事情都记错了。
她身后面无表情地用双手掬了一捧水泼在脸上,盛夏的时节一切都带着暑意,知了在树上鸣叫个没完没了,但是井水却是冰冰凉凉的,泼在脸上很是舒适。
她洗干净了脸以后就重新回到了厨房中烧火。
水滴沿着下颌滴落,很快面颊上的水就全都干了。
蒲扇轻轻摇,橘红色的火焰摇曳不停,这场火仿佛能焚烧一切她不想面对的过往。
饭点的时候,她要生活,旁的时间则是负责打扫院子,府中种了许多树木,虽说没有到秋天,可是还是有些叶子会落下来,她就是负责用扫帚将这些叶子打扫干净。
一日日,日子平和又充实,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仿佛就是土生土长在这个朝代的人。
这般日子过去了一个月,时局逐渐安定下来了,姜明月听说江南水患已经处理好了,流民也都得到了安置,冬葵姐姐也答应她若是她想要赎身,随时都可以。
她这些日子也在打听官府对于流民的安置事项,但是官府好像一直都没有出台确切的安排,姜明月便只好按住了想要出府的心思。
她身上带了那么多金银细软,讲这些东西卖了总归是能在京城买下一处宅子的,就算是买不了最起码也能租赁下一间,到时候日子过得如何都是她自己的事情。
这样的日子同她对自己大学毕业后的规划一模一样。
*
与江南六七月份的梅雨肆虐不同,京城倒是很干燥,自从姜明月来到了京城,很少会见到成宿的雨,基本上都是阵雨,稍微打几声雷就过去了。
八月中旬的时候,姜明月又听到了一个消息,忠勇侯府的世子要回来了,听说当年世子弱冠的时候,陛下就提过要让世子袭爵的事情。
不过当初世子已经在十七岁的时候参加科举中了状元,便没有袭爵,道自己不想依赖父亲的功勋而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姜明月知道了这位世子的名讳——宋怀川。
石蕴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①
宋怀川,倒真是个好名字。
听说当年殉情而死的忠勇侯夫人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才情不俗,不知道这个名字是不是她取的?
八月二十的时候上午忽然下起了雨,八月的京城正是盛夏,燥热难耐,冰块儿即便在京城世家也是稀罕物,府中老夫人缠绵病榻、自然是不会用冰块的。
姜明月想到了姜父,权贵尚且要估量着用的冰块,他用起来却是这样穷奢极糜、肆无忌惮,他不死谁死?
想到这件事情,她就觉得有些奇怪,谋财害命是劫匪常干的事情,谋财与害命从来都是并为一谈的,劫匪都将姜家洗劫一空了,居然还没有伤害府中奴仆的性命?
什么时候劫匪也变得这么有原则了?
若是天下间的劫匪都是如此有原则就好了,只要路人将浑身上下的钱财都交出来,劫匪就能饶他们一命。
谋财害命与杀人灭口是劫匪惯常做的事情。
除非那日将姜家洗劫一空的根本就不是劫匪。
乱世之中,浑水摸鱼是常有的事情,她存了这样的心思,旁人自然也会有这样的心思。
往常睡着的时候都觉得有些闷热,今夜却是觉得格外凉爽,睡梦中依稀还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等到姜明月起来的时候发现居然是真的下雨了。
雨声传入耳中,她起身换好了衣衫,洗漱过后就走到窗边推开了木窗,凉爽的风顿时就吹了进来,雨珠砸在树叶上发出一道闷响。
因着这场姗姗来迟的雨,天地仿佛都焕然一新了。
之前逃难赶路的时候,她最害怕遇见这般下雨的天气,土路本就难走,沾水之后就更是泥泞不堪,赶路也要艰辛许多。
可是现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了,她的心境也随之发生了变化,觉得这场雨又成了及时雨。
姜明月照常去了小厨房烧火,其实她小时候就经常烧火,做起这样的事情也算是轻车熟路,她也经常做饭,做出来的饭菜味道也还过得去,侯府老夫人的饭菜自然不需要她来做。
但是侯府上上下下也有三十多位奴仆,都是需要吃饭的,她便是在厨房给厨娘打下手。
按照往日的规矩,她忙活完厨房生活的事情之后,就需要打扫院子了,只是今日难得下起了这样的雨,她便也可以忙里偷闲。
雨珠一滴一滴从屋檐坠落,雨似乎下得要大一些了,姜明月站在烛红色的长廊下,抬眸看着雨珠颗颗坠落,周围安静极了,天地也仿佛在此时失去了所有的喧嚣。
她伸手碰了一下侧脸,发现白皙的指尖有些许黑色,想来应该是方才烧火的时候无意中沾染了些许灶灰。
她朝前走了一小步,定定地站在了屋檐下,随后她仰头动作小心翼翼地伸手了双手,清凉的雨珠就有如玉珠一般颗颗落入了她的掌心之中,很快一捧雨水就在她的掌心之中汇成了小湖泊。
见此,姜明月的面容之下意识浮现了一丝笑意,眉眼清亮、梨涡浅浅,双手轻轻往上一扬,顿时清凉的雨水就泼在了脸上,她闭着眼,再次伸出了双手。
如法炮制了三次,她才停下了动作,雨珠顺着她的侧脸慢慢滑落,她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眸,随后她便继续站在屋檐下盯着连绵不休的雨珠。
她看得实在是太专注了,是以就连远处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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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有注意到。
*
碧色连绵不休,远处这一幕缓缓落入了宋怀川的眼眸之中,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需要赶路的缘故,他穿了一袭黑衣,玉冠束发,衬得本就清冷如仙的面容愈发凛冽了,仿佛是一把出鞘嗜血的长剑,周身的气质愈发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他眉眼低垂看着眼前的一幕,清冷如霜的眼底是一片晦涩。
他骨节分明的右手撑着一把油纸伞,手背上的青筋有些突起,但见青衣女子眉眼有些出神地注视着漫天风雨不休的场景,细碎的雨珠从她的面颊不断滑落,清水出芙蓉,似一朵在风雨中舒展枝叶的荷花那般清新动人。
而她对远处的场景却是一无所知。
这世上的缘分从来都是兜兜转转,由不得人,他轻描淡写放过了她许多次,可命运却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将她再次推到了他的面前。
北方有那么逃难地,就连南方都有几处没有遭到水患的地方,可偏偏她到了京城。
京城有那么多世家府邸,她却偏偏来到了忠勇侯府。
今日他不过是刚刚回府,她便又这般不长眼地直接撞到了他的面前。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看不穿、猜不透,旁人费尽心思在他面前献媚讨好,他不为所动,只觉得满心都是厌烦。
可偏偏当她这样一无所知、却又频频闯入他眼底的时候,他却觉得心头窜动。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个贪恋美色的人,比她更美的美人也不是没有见过,可偏偏只有一个姜明月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他的心弦。
他放过她许多次,可命运却将她一次又一次地推到了他的面前,既然如此,他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压抑自己的心思?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
宋严先回来放行李了,这间院子已经有两三个月不曾住人了,虽然府中每日都有奴仆负责打扫,可难免会有些疏漏的地方,是以他便按照公子的吩咐先行回来,让奴仆们将屋子仔仔细细打扫一下。
此番江南治水公子是立了功的,想来陛下也不是什么昏聩无能的人,公子前去江南的时候就已经是从二品巡抚了,这次又立了功,定然又会被擢拔,定然能在京城待上一段时间。
公子平日里喜好安静,住的院子位置也有偏,名为“竹园”,但是院子占地面积不算小、还算是比较开阔,院子外面也种了一片竹子,环境很是安逸清幽。
平日里公子喜静,院子中也没什么伺候的人,奴仆一般忙活完自己的事情就离开了。
宋严正在院子中收拾着,忽然听见院子中传来一阵响动,他出门便看见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冬葵姐姐过来了,道:“宋严,老夫人吩咐奴婢来找世子,这么多日不见了,老夫人很是想念世子爷。”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老夫人青年丧夫、老年丧子,本就留下了病根,最近的身子是愈发差了。
这些日子听大夫和宫中太医的话,老夫人似乎是到弥留之际了。
23. 第 23 章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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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葵顺口又提到了几句老夫人如今的病情,想到大夫和宫中太医的话,她也是忍不住红了眼眸,她母亲是宫女,当年是跟在长公主身边伺候的。
是长公主和驸马心善给她母亲找了一桩好婚事,当时就连嫁妆也给了不少,可是没想到没过几年驸马爷就出了事情,母亲婚后过了许多年才生下了她。
早些年,母亲知道长公主的病情加重了,心中很是着急,只是这些年母亲也年纪大了,且早年做绣活的时候熬坏了眼睛,便同她商量,问她愿不愿意在长公主身边此后。
她当然愿意,长公主为人和善,况且跟在主子身边伺候,每个月还有月钱拿,比她去绣楼做绣活要轻松多了。
她可不想跟她娘一样做绣活熬坏了眼睛。
*
将冬葵姐姐送走之后,宋严就出了院子前来找世子爷了,原本以为世子还在朝中述职,没想到听府中奴仆传话,世子早就上朝回来了,是以宋严便在府中四处找着世子的踪迹。
也是找了小半刻钟才找到了世子,远远地便看见世子长身玉立、撑着一把伞似乎是在看什么,宋严便快步走了上前,道:“世子,方才老夫人院中的冬葵姑娘来了,说是老夫人想要见你一面。”
顺着世子的视线看去,宋严便看见了一位身穿青衣的女子,看衣着打扮像是府中的丫鬟,真是奇怪,一个丫鬟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是旁人送进府的细作吗?
宋严正在心中暗自犯嘀咕,没想到那丫鬟一转身,他就看清楚了这丫鬟的面容,顿时他的眼底划过了一丝震惊,居然是姜九姑娘?
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她怎么跑到忠勇侯府了?
她一个弱女子能一路北上到京城还真是不容易。
很快宋怀川就收回了视线,他转身视线淡淡地看了宋严一眼,道:“走吧,先去老夫人那里。”
闻言,宋严回过了神来,也不再去想什么姜九姑娘的事情了,问道:“公子要不要先回竹园沐浴更衣?”
“不必了,先去看祖母,听说这些日子祖母的病情愈发严重了。”
见公子提起了老夫人的事情,宋严便将方才冬葵姑娘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说起来有些事情还真是难以预料中,当年公子十七岁就中了状元,按照惯例,进士及第最差也能在京城当个七品翰林编修。
可偏偏那年公子竟是被外放到了江南的一个小地方当县令,七品芝麻小官,那地方穷苦不说,还只是个七品小关,若是做不出什么政绩,只怕一辈子都难以升迁,要在江南那个地方活活老死了。
在那种穷苦地方做官,哪有在京城袭爵过清闲日子好?
可偏偏公子就是要南下做官,一去就是三年,这些年同老夫人也是聚少离多。
淮水县虽然只是个小地方,可是鸡毛蒜皮的事情却非常多,且每年江南梅雨来临的时候都会发大水,很难治理,公子有时候太过忙碌,即便是过年的时候也不曾回来,算起来满打满算已经差不多三年都没同老夫人见过面了。
今年五月的时候好不容易做出了些政绩能够回京述职,哪成想刚回京没多久,陛下就让公子南下去处理水患了。
公子回京只来得及匆匆见了一面老夫人,随后便有往南方去了。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①
不过好在世子现在又立了大功一件,这样大的政绩,想来是能安安稳稳在京城当官了。
想到这里,宋严的面容上也情不自禁浮现一丝笑意,京城繁华如许,能在京城做官自然是比在其他地方要好,说白了,任何地方都比淮水县那穷乡僻壤要好。
雨水一直绵延不休,像是有看不见的柳絮贴在身上,豆大的雨滴落在油纸伞伞面上发出一道闷响,宋怀川侧首神情不冷不淡地看了一眼宋严,见他又在傻乐,嗓音冷淡问道:“你在笑什么?”
宋严此人平日里脑子就有些拗不过弯来,此时也没听出来公子的言外之意,笑呵呵回话道:“公子,您这次治理江南水患有功,定然是能留在京城做官,到时候也能在老夫人身边尽孝,属下这是在替公子高兴。”
听闻此话,宋怀川颇有些无语,若不是宋严平日里办事还算是妥帖,只怕依照他这狗脑子,他早就将他送到乡下去放羊了,他神情淡淡地收回了视线,也没再继续说话,只是快步朝着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老夫人住在梅园,据说当年长公主最为喜欢梅花,当时驸马爷就亲自给她种了一院子的梅花,红梅傲雪绽放、清香扑鼻,冬日的时候一园子的梅花都会绽放,白雪映红梅煞是好看,前些年即便是身体不舒服,老夫人也会强撑着到园子中赏一下梅花。
只是最近这两年老夫人的身体愈发差了,也越发畏寒了,每年冬日的时候屋内的地龙一刻都不能停,被子也是要盖好几床,她再也不能去看那片灼如烈火的梅花了。
可即便如此,老夫人也会吩咐侍女去给她摘些梅花放在屋中,爱人已经远去很多年了,可是他的爱没有。
侍女们也都明白老夫人的思念,每年梅花落的时候都会将那些梅花收集起来,做成梅花饼,或者是制成胭脂水粉,这么多年来,就连老夫人身上穿的衣衫刺绣都是梅花。
*
走了一刻钟左右,主仆二人便走到了梅园,这些日子或许是老夫人的病情越发严重的缘故,院子中伺候的仆人也是多了一些,看见宋怀川主仆二人出现的时候,奴仆们还有些认不出来他的身份,呆呆的都没有行礼。
这个时候还是冬葵姑娘从房中走了出来,看见了宋怀川之后,她面上浮现了一丝笑意,匆匆撑开油纸伞就走到了院子中,先是盈盈一拜对着世子行礼,得到世子应答之后这才起身,看向了一旁愣着的奴仆们,提醒道:“都愣着干嘛,见到世子还不赶紧行礼吗?”
闻言,奴仆们才都反应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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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跪下来行礼,宋怀川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
随后他便大步上了台阶,走到了屋檐下,雨珠沿着黛青色的屋檐不断坠落,滴滴答答的声音很是明显,像是一场经久不化的大雪,还未走到屋中就已经听到了老夫人咳嗽的声音。
宋怀川阖上油纸伞放在了一旁的柱子旁,他率先迈步进了屋子,一进屋就问到了一股浓郁的中药味道,这些年来接二连三的打击早就彻底击垮了老夫人的身体,她现在能活着全都是靠着那些名贵中药续命。
一碗碗中药灌下去,老夫人早就没什么胃口吃饭了,身子也是日渐消瘦。
宋怀川走到了床榻边,便看见祖母形销骨立地躺在了床榻上,她合着眼眉心蹙起,似乎在睡梦中也很是不安稳。
屋子里面的侍女都是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很久了,自然是认得宋怀川的身份,当即就想要起身行礼,见世子摇了摇头,这才作罢。
宋怀川坐在了床边,他先是伸手替祖母掖了掖被子,随后视线落在了祖母日渐消瘦的面容上,心中也颇不是滋味,只怕祖母到死都想不明白为何宋家会有这么多苦厄?
从古至今,哪有长公主是活成她这个样子的?
丈夫早死,儿子早死,就连他这个孙儿都是常年不在身边。
这一切不还是拜那个人所赐。
想到此,他的眼底浮现了一丝讥诮,随后起身走到了门口,冬葵见世子刚进屋没多久就出来了,心中也有些疑惑,往屋子里面看了一眼顿时就明白了,想来是老夫人已经睡下了。
“世子,这些日子老夫人的心疾愈发严重了,白日夜间都是疼痛难忍,纵然是喝了麻沸散喝安神药也没什么用,现在也是好不容易才睡着的,方才老夫人吩咐奴婢去喊您的时候还清醒着,想来实在是太困了。”
听出了冬葵言语中的惶恐和歉意,宋怀川清冷如玉的面容上并未有任何不满,这些日子虽然不在京城,但是他对祖母的病情也是颇为清楚的,多么讥讽,从前奚朝身份最为尊贵的长公主,到现在居然连一个安眠觉都睡不了……
“无妨,就让祖母好好歇息吧,等到她醒了你再去找我就是了,对了,这些日子皇宫还是会照常送来一些药吗?”
“回禀世子,是的,这些年宫里面送来的药一直都没有断过,现在老夫人病情严重了,那些百年人参和灵芝都是陛下派宫人送过来的。”
闻言,宋怀川嗓音淡淡地应了一声,心中对陛下的心思也猜到了一些,此番回京,他治水有功又如何,依照陛下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让他在京城过什么安稳日子,只怕过段时间就要找个接口将他发配地方了。
想到今日碰见的姜九姑娘,宋怀川心中微微一动,看向了冬葵,平日里她似乎就是负责府中奴仆招人事项的,“竹园还缺一个负责洒扫的粗使丫鬟,你若是有合适的人选可以送过去一个。”
“不过我瞧那个叫明月的侍女就不错。”
24. 第 24 章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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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瞧那个叫明月的侍女就不错。”
闻言,冬葵心中一惊,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世子刚回府不久怎么会知道府中有个叫姜明月的侍女,那姜明月看起来也是个安分守己的。
况且世子才回来没多久,就算是她存心勾引也不可能这么快吧。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可能直接对着主子说这些话,也只能应答了下来,平日里公子向来都是不近女色,那姜明月虽然有几分姿色,却又不是什么绝无仅有的大美人,也不至于让世子一见就倾心。
说不定只是凑巧了而已,世子或许只是看姜明月干活还算是麻利,不过这件事情还是要告诉老夫人。
其实世家子弟一般十八岁的时候都要选通房通晓人事,当初老夫人也给世子安排了两个通房,只是当年世子全都拒绝了,并且不让老夫人插手他后院的事情。
从古至今,子嗣的事情都颇为重要,老夫人自然是不同意,还是执着于给世子安排通房,甚至有一日直接将一位貌美的婢女送到了世子的床榻之上。
世子从来都是清冷如竹、喜怒不形于色,平日里对下人更称得上是和善,只要奴仆没有犯错,在府中的日子算得上是滋润了,可偏偏那一日世子却是动了怒,冷脸吩咐宋严将那婢女送回了老夫人房中,更是决然要到忠勇侯府外面去住。
老夫人自然是不愿意,也明白这个孙儿的心思,答应了不再插手他房中的事情。
在闺阁之中的时候,长公主自然也是期盼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可成了母亲、成了祖母之后,她巴不得自己的儿子、孙儿多纳几个妾室,绵延子嗣。
人总是不能做到将心比心的。
现在公子已经有二十一岁了,后院中还是空无一人,老夫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还是颇为担心此时的,若是这次世子真的开窍了,想来老夫人也能了却一桩心事。
*
“姜明月,明天收拾一下,世子房中还缺一个负责洒扫的丫鬟,你明日便过去到竹园伺候吧。”
闻言,姜明月心中一惊,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让她去世子爷身边伺候,府中也有一些奴仆,即便是世子院子中缺人,也应该是让府中的旧人去帮忙才对,怎么会轮得到她这个半路出家的人呢?
她自然是不愿意去,况且她这段时间也要离府了,是以便开口拒绝道:“冬葵姐姐,我这些日子就打算离府了,当初我在府中签的活契,按照当时的约定,我只要准备好赎身的银子,那便随时都可以赎身离开。”
闻言,冬葵微微一愣,倒是忘了这茬了,忠勇侯府的奴仆数量虽然不算多,可是府上每日零零散散这么多的事情要处理,她怎么可能记住所有奴仆的事情。
其实对于官宦人家而言,奴仆卖的是死契还是活契一点都不重要,只是此时因着心底那些晦涩不明的心思,冬葵并没有将这些事情直说,而是暂且让姜明月先继续在厨房中帮忙。
眼下世子虽说是亲自要人了,可态度却是冷冷淡淡,兴许这件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冬葵十五岁的时候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一晃十年已经过去了,她今年已经有二十五岁了,也是早就过了婚配年龄了,毕竟她人长得漂亮,又在忠勇侯府的老夫人身边伺候,这些年明里暗里来给她提亲的人也不算少。
但是她却一直都没有松口,老夫人觉得耽误了她,也曾有过要给她指婚的念头,但是她都借口想要在老夫人身边多伺候一段时间推辞了。
伺候了长公主这么多年,她当然是真心实意想要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
但是她对世子爷也有些不该有的心思,世子天资聪颖且俊秀无双,别说是她了,便是京城许多世家的名门贵女都希望能成为世子的正头娘子。
毕竟世子可是十七岁就中了状元,且洁身自好,后院里也没有那么多乌烟瘴气的事情,嫁过来当然是十分省心了。
况且嫁给世子为妾也是她最好的选择,初开世子这个人品行端正不说,她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嫁给世子总归不会受到亏待,但可惜等了这么多年,老夫人一直都没有开口。
想到这些日子大夫和宫中太医说出来的话,老夫人怕是时日无多了,冬葵的眼底划过一道晦涩,看来她也不能再这般一直等下去了。
凭什么旁人都可以,唯独她不可以?
事情既然还有转机,那她就要争一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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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听到了冬葵的话,姜明月心中就一直七上八下、很不安宁,忠勇侯府上下有这么多的奴仆,为什么唯独是她呢?
便是真的缺负责洒扫的奴仆,世子身份如此尊贵,怎么会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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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她一个刚入府不久的粗使丫鬟伺候呢?
越想她心中越是慌张,随后便顾不得这么多了,匆匆就拿着自己的一些首饰和银票出了府,她打算先去钱庄问一问银票能不能用,如果能用的话,她就抓紧时间将这些银票都给换成银子。
其实,她心中也隐隐有预感,若是世子真的看上了她,她将来的筹划谋算全都会化为云烟,毕竟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她所以为的清高志气在权势富贵面前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若是世子真的要纳她为通房,难不成她就要为此去死吗?
那未免也太可笑了。
思绪乱飞,等到姜明月走到钱庄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只是没想到那钱庄掌柜看见她的时候就连连摆手,道:“姑娘,我们这里不兑换银票……”
闻言,姜明月自然是觉得奇怪的,这掌柜连她的银票都未曾看过就说兑换不了,这是为何,她不愿意就这样轻易放弃,当即就想要掏出银票让掌柜看一看。
没想到此时掌柜的轻轻叹了一口气,“姑娘,实话告诉你吧,不是我们这钱庄不收银票,而是我们不能收你手中的银票……”
姜明月不是蠢人,相反她很清楚其中这掌柜话语中的意思,她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钱庄,果不其然后来去的那些当铺也全都是一样的回答。
她来到京城也没什么得罪过什么人,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这恐怕都是那位身份尊贵的世子爷的吩咐。
八月京城正是燥热,她出来的时候还是清晨,此时已经临近中午了,日头也是毒辣辣的,可是姜明月却觉得浑身如坠冰窖,她心中冷笑一声,她与这世子素未谋面,他怎么偏偏就看上了她?
兴许是无意中见过她也不一定。
那便是为求美色。
想到此,姜明月的眸色微深,她从江南一路历经千辛万苦逃难到了这里,难不成兜兜转换还是逃不过要给旁人做妾室的命运?
既然都是做妾,她又何必舍近求远?
难道就因为县令垂垂老矣,而世子年轻有为就有所不同吗?
她不甘心就这般放弃,现在尚且没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她总归是不甘心,这件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世子不就是见色起意吗,若是她这张脸毁了呢?
见她这张脸毁了,只怕那时候世子就要避她如蛇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