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两次后她又杀回去了》 1. 满山霜霰为谁来(0)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十月初一的寒衣节虽说方过不久,但地处西北的大凉州已是一片肃杀。 初冬的大凉州早已呵气成霜,碧云峰上绕着丝缕晨雾,倒也挡不住满天星光。 “闻……” 吉婶看着眼前的少年大夫,又望向床上不省人事的小儿子三福,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能用干裂的双手默默地抹着眼眶。 床前坐着一个身形纤瘦的少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脖子上围着一条厚厚的羊毛围巾,将半张瘦削的脸都裹了起来。 即便在大凉州生活了好几年,她的肤色依旧苍白如纸,五官虽平平,倒是有着一双眸色极浅、又极为清亮的眼睛。 用时常帮她采药的李家小弟阿樟的话来说就是:“要不是那双渗人的眼睛,他看起来比找他看病的人死得还要快。” 而现在,这双眼睛的主人正一脸凝重地盯着三福。 * 尽管地处偏远,不受朝廷重视,甚至由于气候严寒连农业都不甚发达,但这里的百姓有着自己的生存之道。 大凉州碧云峰南侧生有火傀草,医典记载这种草药可活血化瘀,清除寒毒,更传说在太阳升起前夕摘下的火傀草有能让人通达天地之奇效,价格不菲,因此吸引了不少当地民众采草贩药为生。 而吉婶的小儿子三福正是这样一名采药人。 因火傀草习性特殊,采药人大都傍晚出发,次日清晨方下山,因而三福每次去采火傀草都得在碧云峰上过夜,吉婶本也见惯不怪,不曾想这天却出了意外。 三福是清晨回来了没错,但却是躺在担架上,被邻家的李楠、李樟两兄弟一前一后抬回来的! 只见三福双目紧闭,满头冷汗,但除了右边小腿有一片轻微的擦伤外,倒也没看出有其他伤处。 “我们昨天上山去采药,半夜起来发现三福不在山洞里。原以为他自己早起去崖边了,结果发现他倒在柳湖边上,喊也喊不醒,就给抬回来了。”李楠挠着头说道。 吉婶听了,又是着急又是疑惑。她犹豫着摸了几下三福的脖颈、腰腹等要害处,又伸手推了推了他的肩膀,只见他发出了几声痛苦的呻吟,却毫无要醒来的迹象。 “可他这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伤,为啥还不醒啊?” 两个青年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哥哥李楠开了口。 “要不,喊闻怪医来看看?” *** 在大凉州,人人都知道甜水巷深处的善春堂里,住着一位叫闻非的大夫,有一双能医死人、肉白骨的手。 闻非性情古怪,不爱与人打交道,看诊时规矩甚多,最最要命的是他施针用药手法诡谲,经常将一些闻所未闻的“药材”用到病患身上,一开始引起诸多不满,还闹出了不少事端。 这里的百姓们私底下都称呼他为:闻怪医。 要说“闻怪医”有多怪,被她诊治过的病患恐怕最有发言权。 即便是已经痊愈后,想起闻怪医在治疗期间的所作所为,他们恐怕还是要打个嘀咕:这大夫到底是要把他们从地府抢回来,还是跟鬼差们打了招呼、好让他们死得顺遂一些。 比如说城东做柜坊生意的王掌柜,当年家里小郎君被不知何来的野狗咬了一口,不仅伤口红肿,人也接连发了几天高烧。 闻怪医只上门瞧了一次,便一头扎进了旁边的包子铺和酒铺,出去时手里捧着一笼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和一小罐酒曲。 过后的几天里,除了开一些效果平平的缓解草药,无论王家的人如何登门哀求,闻非都无动于衷,甚至连善春堂的门都没出。 此时他家小郎君已经高烧了好几日,手上的伤口甚至开始溃烂,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正当王老板悲愤交加之际,闻非竟带着两个小瓷瓶回来了,瓶内是泛着诡异灰黄色浊液。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闻非将其中一瓶交给王老板,吩咐每日三次涂抹在伤口上,另一瓶则直接灌进了小郎君口中。 神奇的是,小郎君当晚便退了烧,第二天手上的伤口也消肿了大半,四天后更是能下地走路了。 王家人感恩戴德,三番四次带着厚礼要酬谢闻非,却全都被她直接关在门外。最后还是得了邻家药童指点,将礼物换成一批名贵药材,才进了善春堂的大门。 又比如说城西做宝石生意的吴老板,至纯至孝,家中老母患偏枯之症,常年瘫痪在床,离不得人服侍。 吴老板遍寻各地名医皆收效甚微,其中一位指点他说,若是有精通特殊针灸之法的大夫或许有办法。 当他寻到闻非的头上后,这位传闻中的闻怪医来时是带了针包没错,可掏出来的却并非寻常针灸用的银针,而是一根将近十寸长的粗大铁锥! 吴老板惊骇至极,眼看着自家老母就要“死”在这不良医手中,急忙差人将其擒住,直接送到了公廨。 没想到闻怪医不仅医术诡异,更是有三寸不烂之舌,不知怎的竟说服了州府放她出去,更直接将年过七旬、德高望重的老县尉大人“请”到了吴府,再次当着众人的面举起那枚令人胆寒的针锥。 只见那铁锥从吴老夫人耳后,直直没入头颅之中,须臾间,那双混沌了十载的眼眸里竟再次浮现了吴老板魂牵梦绕的、来自母亲的热切。 母子俩当即抱头痛哭,等回过神来,哪还有闻非的身影,只剩那位老县尉一脸感慨又尴尬地坐在院外。 要问老县尉为何不走?那是因为闻非为了抓他过来镇场子,硬是给老人家的腰腿推拿了一通,此刻正酸软着呢,哪里跑得了。 可闻非来到大凉州的这几年来,在他手里被治好的疑难杂症数不胜数,更有好几条人命被他硬生生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百姓们虽看不惯他,心里却也对他的医术颇为佩服。 *** 善春堂的位置离吉婶家只隔了两条巷子,少年人腿脚快,便是走一个来回原也是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可是从三福被送回来,到李家兄弟带着闻非回到吉婶家,拢共才过了不到一炷香时间,他的情况却急转直下。 一开始三福只是昏迷,现在却已经发起了高烧,两抹骇人的红浮在他黢黑的双颊,原本星点的冷汗变成汗如雨下,而且那汗液极为粘稠,沾了点在指尖揉搓,手指分开时汗液能被拉出约莫两寸长的丝。 最可怕的是他小腿处的擦伤,转眼间就发展成了一大片,红肿不已,血肉翻飞,周围的皮肤绷得极紧,好似下一秒就要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炸开一般。 李樟本想凑上前看看三福的情况,但当他的目光绕过吉婶和闻非的背影、落在三福腿上的时候,还是激起了一阵反胃。 他正要背过身忍下恶心,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 “呃……什么味道……” 李楠本想把弟弟扔出去,别打扰看诊,自己却也闻到了鼻尖萦绕的异香。 有点甜腻,像是花香。 “啊啾!” 李楠一个没忍住打了喷嚏,捂着口鼻往后退了两步,不小心踩到闻非随手扔在地上的布袋子。 他生怕踩坏了什么重要医具或者药材,连忙心虚地瞄了一眼闻非的方向,却只看到闻非眉头紧蹙,目光寸寸扫视着三福,丝毫没有理会身旁的小插曲。 大凉州采药为生的人很多,在山间峭壁行走,跌打损伤是家常便饭,所以闻非原也没多想,只带了一些常用药便出了门。 但此刻三福表征奇异,脉象混乱,闻非本想先给他的伤口做些处理,再回善春堂抓药。 结果这忽然出现的异香,又把他的脚步按在了原地。 异香的来源,正是三福的小腿伤处。 闻非无波无澜的眼神在那血肉翻飞的地方停留了好一会,好像想到了什么,站起身开始在屋内转悠,又在三人从山上带下来、没来得及收拾的药篓前站定。 闻非盯着那药篓,忽然开口问道:“你们跟他一起上的山?” 李家兄弟原本一同捂着口鼻、缩在角落,听到闻非的问话,不得不放下手。 “对,我们约好了今天去采火傀草,昨个深夜一起上的山。” “在何处落脚?” 李樟老实回答:“就是崖底的山洞,老地方了,我们每次采药都是在那过夜的。”说完他好像怕闻非怀疑什么,又紧跟着补了一句:“闻大夫上次跟我们上山,不也是在那里过的夜吗。” 闻非扫了他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眼睛:“然后呢?” 李楠接着弟弟的话补充道:“结果到了半夜,我本是起夜的,睁开眼发现三福不在山洞里,连他的东西也一起没了,我们俩就赶紧出去找,就发现他倒在不远处,怎么喊也不醒。” 闻非眨了眨眼睛,刚转到门口,蓦地发现有什么东西晃过。 她转过身,浅棕色的眼睛被晒得眯了起来,眼神落在了李家兄弟的裤脚上。 那是一片白毛毛,不留意看还以为是在哪里沾上的泥点子,在日光下倒是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芦苇? 闻非眉头一蹙,冷声发问:“你说你是在哪发现三福的来着?” 许是他平时的声音就是这样冷冷的,在场的人一时间没发现异样。 李楠回答得很快:“在柳湖边上。我们当时还奇怪呢,明明说好了一起去崖边采火傀草,他怎么往反方向走了,还无缘无故倒在那里。” 闻非点点头,从药篓上收回了目光。 “闻大夫,三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吉婶终于没忍住,上前问道。 然而闻非好似听不见一样,她倏然转过身蹲在三福的小腿旁,用手指沾了一点伤口渗出的脓液,然后在众人惊恐的神情里,把指尖含进了口中。 2. 满山霜霰为谁来(1) 吉婶:“……?” 李楠:“?????” 李樟:“……我不行了……呕……” 闻非在三张神色诡异的脸面前砸吧了两下嘴,然后把嘴里的东西连同部分唾液一起吐到了手里的白巾上,吐完还顺便擦了擦手。 全程眉毛都没动一下。 看得三人内心直嘀咕:不愧是怪医,连病人的脓液都不放过…… 等他做完这一切,闻非便站起身面向众人,用他一贯冷淡的声音作出诊断。 “这不是普通的摔伤,”闻非顿了顿,看了一眼吉婶,继续说道,“这是火缕虫咬的。” 火缕虫?! 吉婶闻言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紫,腿一软差点就要倒在地上。 李家兄弟反应快,一把就扶稳了吉婶摇摇欲坠的身体,只是两个人都如出一辙的一头雾水。 只见吉婶的脸好像那变戏法的,转瞬间变了好几种颜色,眼看着一口气就要上不来了。 闻非迅速掏出金针,在她的水沟穴和素髎穴扎了两下,等她涨红的脸色有所缓解,再幽幽开口。 “火缕虫是跟火傀草伴生的一种毒虫,它的毒液进入人体后,在一刻钟内便会游走全身,伤口处红肿溃烂,流血渗液不止,还会散发异香。” 闻非朝三福的小腿方向偏了一下头;“就像这样。” “什么?!” 李家兄弟异口同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只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惊疑。 李楠犹豫着开口:“可是,我们在碧云峰上采药这么久,从来没见过这种毒虫啊!” 李樟则在一旁附和道:“别说见过,我们连听都没听过!” 闻非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哼”:“能跟火傀草伴生的毒虫,你们当是苍蝇吗,天天围着草堆转悠。” “火缕虫出现需要满足特定条件,最近一次出现听说是二三十年前了,你们没见过倒也正常。” 呼吸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吉婶忽然开口道:“……你们见过的。” “李三叔,就是你们俩喊三叔公的那个,当年就是中了火缕虫的毒,死的。” 李家兄弟闻言,一时间愣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瞪大了双眼。 三叔公……那个全身长满脓疮,死前连人形都不怎么有的三叔公?! 李楠捂着口鼻,后背紧紧靠着墙才没有倒下去;而本就在作呕的李樟无法忍受,奔出门去吐了一地。 闻非见惯不怪,只伸手将吉婶身上的针取了下来。 吉婶深吸一口气,没有理会身后快要瘫软的两兄弟,抬头望向闻非。 “闻大夫……小闻……你跟我说句实话,三福的命到底还有没有救?” 闻非看着面前这个劳碌一生的妇人,暗暗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若只要保命,须得截肢;若要痊愈,须雪灵芝入药。” 截肢…… 吉婶跌坐在地上,干裂的嘴唇开开合合,最终还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闻非说完便重新在床边坐下,伸手在三福的伤口周围轻按了几下,开始为他施针。她的手指纤长,施针的速度极快且美,针入皮下半寸即起,不盯着看可能会以为他只是用手抚过而已。 “我阻断了毒素五天内的扩散,再过一炷香他就会醒。你们若是有决断了,便去善春堂寻我。” 闻非丢下一句话,垂着眼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闻非从吉婶家里出来后,没有直接回善春堂,而是步子一拐来到了大街上。 此时天光已大亮,原本安静的街巷被吵嚷的人声填满,一派沙漠绿洲独有的野蛮生命力。 闻非穿着跟当地人一样的旧布衣,混迹在人群里,轻得像初冬裹着霜雪的风。 路过街角的糖水铺时,他古井无波的眼眸轻轻落在了店主三岁的小女儿身上。 老板娘正把一根鲜亮的红头绳往小姑娘头发上系,隔着香甜的雾气,母女俩亲热地说着悄悄话。 小姑娘本来兴高采烈地玩着手里的红绳,忽然间好似感应到什么,转过头时却只看到远处一个单薄的背影。 闻非顶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步子缓慢但平稳,从街头走到街尾,又继续拐到下一条巷子。 认得他的百姓也不怎么跟他搭话,只默默地让开道路,远远地点头示意。 大夫当久了,对生死之事难免看淡。 更何况声名在外的神医闻非,年纪轻轻,医术鬼魅,到底不是可以深交的常人。 然而却无人知晓,这位吊儿郎当、性情古怪的少年大夫壳子里,装着一个已活过三回的魂。 *** 在一些无比久远的记忆中,闻非本是某位小官家的庶女,自小被养在乡下道观,及笄后方才回到盛都家中。 没想到,回“家”竟是闻非奇诡人生的开端。 一开始的闻非也不过是个在山野间跳脱着长大的少女,一朝踏入皇城,便被那一道道夹杂着欲望、冷漠和鄙夷的目光扫射地遍体鳞伤。 她垂头站在那位兰心蕙质的长姐身旁时,那副瑟缩的模样甚至都不比得长姐的贴身女使来得大方。 她虽见识不多,却明晓事理,于是愈发沉默。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谨小慎微,秉持本分,不求大富大贵,起码能安稳余生。 回京后不久,嫡母就做主将闻非替嫁给了族中亲长提携的新科进士,但那人背后竟是个酗酒家暴之徒,动辄对她施以棍棒。 她惊恐且不解,更非没有寻求过自救。可莫说家中亲长和他们背后那套咄咄逼人的“家法”,就连娘家原本亲近热络的家人们都仿佛一夜之间就不认得她了一般。 婚后不过三月,无辜的闻非便死在了丈夫满是酒气的拳脚之下,死不瞑目。 * 也不知是上天垂帘还是怨念成结,闻非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竟又回到了儿时的道观。 拥有了第二世机会的闻非,决心要报复曾经对自己施虐过的人们。 她顶着那些或讥讽或鄙夷的目光,抓住一切机会,靠着一边装傻充愣一边手起刀落,把那些“重生”话本里的故事通通照搬了一遍,竟真给她挣出了一小片天地。 她对自己说,可以了,这回总归不会平白无故死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 恰逢圣上在郊外行宫设宴,此时虚虚担着“才女”之名的闻非跟着亲长欣然前往,不曾想,她只是随着众多官眷贵女一同喝了一杯御赐的樱桃醉,再睁开眼便发现自己落入了深不见底的温泉池中,无法呼吸。 她并不会泅水,只能靠着求生的本能拼命挣扎,待她好不容易浮出水面时已几近脱力,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画面便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漫天乌鸦,以及立在岸边的一双织金锦靴。 等她再次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独自被绑在马车之中,而这辆刻有家族纹章的马车却正以极快的速度坠向崖底寒冷彻骨的死水湖。 冰冷的湖水霎时间涌入,淹没了她悲恸绝望的嘶吼声。 * 古人云:“人定胜天。” 但闻非自认绝对不是什么“与天斗,其乐无穷”的圣人。 于是乎,面对这样恶趣味的老天爷,又一次含着满嘴腥气醒来闻非翻着白眼,彻底摆烂了。 她隐约感觉盛都总有人想取她性命,可她想不明白为何,也不想知道缘由了。 老娘玩不起,跑还不行吗?!* 也许上天也自知有点过分,在闻非拖着不过五六岁的身体逃出道观后不久,竟又遇上了一个看上去疯疯癫癫的老道士。 这疯老道看着穷酸,却怀了一身诡谲至极的医术。 可怜“小”闻非,牙齿都没长齐呢,就被疯老道带着每天大半夜去挖孤坟、剖尸体,时不时从地上或悬崖边摘两株草塞她嘴里,然后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边给她熬煮解药,一边咧着一口大白牙嘲笑她不堪一击。 可就算是这样,那老道在教养了闻非十年后,留下一本手卷和一套金针,又自顾自地消失了。 采药归来的闻非看着老道留下的东西,原本浅色的眼眸沉得像冰封百年的东海之渊。 她沉默地收好行装,敛去容貌,凭着不知道哪来的直觉下了山、向北边出发。 又过了许久,久到她下山时穿的草鞋早已破烂不堪,久到她身上的衣裳已经不大合身,饥寒交迫的闻非倒在了大凉州府门口,被卖烤馕的吉婶路过救了起来。 从此,世上便少了一位高门贵女,而偏远荒凉的大凉州多了一位赫赫有名的“闻怪医”。 天道虽大多时候不公,但在生死面前,人人平等。 在疯老道身边的十年,再加上一路走过来和在大凉州停留的这几年,闻非见过了太多的疑难杂症和生死关头。 活了三辈子的她,口中说着“先活下去再说”,却经常游走在“玩死自己”和“搞死病人”的边缘。 不管是病人是穷人还是富人,要耗费多少精力和药材,闻非都坚持先把人命保住,再谈其他。在活命面前,缺个胳膊少个腿的,算什么大事。 疯老道还在的时候,总是对闻非说:“你可知为何书上总说‘生死有命’,是因为很多时候活命不难,难的是长久地活下去。你这般救人命不顾自身,总有一天会害了自己。” 可闻非从未有一次听进去。 她在世上活得久了,实在倔得很,不仅要给自己偷命,还热衷于跟阎王爷抢人,费尽心力在奈何桥畔将人通通赶了回去,仿佛那些病患多活的时光,能补给她自己一般。 * 吉婶的丈夫和大儿子早在多年前便死在了战乱中,她自己也因为年轻时的兵乱和长年劳作落得一身病根,她跟小儿子相依为命多年,在大凉州这种地方活到了不惑之年,已经算是难得的高寿了。 三福是她家唯一的生计来源,若是今日没了腿,那明日没的可能就是两条命。 若是从向北边去信,即便他们立即就能得到雪灵芝,信和东西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三福的腿可等不了。 雪灵芝,雪灵芝,说来说去都是雪灵芝。 闻非被呼呼寒风吹得眼睛发红,眨眼间忽的又看到了疯老道正对着自己摇头。她眉心轻蹙,直接伸手将那张满是戏谑的脸搅散。 我偏要他活下去。 * 闻非在外头转悠了大半天,直到一整天都没有食物进来的胃发出了抗议,她才堪堪回过神。 一抬头,自己竟不知怎的又回到了吉婶家门口。 闻非正要转身离开,李楠忽然从她背后冒了出来:“闻大夫!可算是找到你了!听说天香楼来了好东西,许多人都往那边去了!” 闻非将目光从吉婶家的方向撤回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什么好东西?” “雪灵芝!” 什么? 李楠见闻非终于起了兴致,激动地边说边比划起来,两只健壮的手臂看着就像要互相打起来。 “我听刚从镇上过来的商队说,天香楼掌柜的新得了一株名贵药材,宝贝得很,趁着他过五十大寿拿了出来,要在后日拍卖。” 李楠说着忽然压了嗓音,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凑近闻非说道:“我仔细打听了,那株药材通体雪白,长得像棵冬菇,我寻思着是不是您早上说的雪灵芝,就赶紧过来了!” “我本来去善春堂找您,您不在,又想着您是不是回来吉婶这边了……闻大夫您在听吗?” 闻非只觉得李楠的声音好似隔了一层浓雾,嗡嗡的让人听不清楚。 她的视线被吉婶家中摇晃的烛光占据,恍惚间又觉得那是别的什么东西在发光,耀眼得很。 良久之后闻非倏然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吉婶家门一眼,抬脚离开了。 3. 满山霜霰为谁来(2) 都说大凉州地处偏远,但这只是相较于都城而言。 实际上大凉州是从盛都通往西域各国的关塞,是来往商队出入大晟边境的必经之路。 这里的各色绸缎、香料、宝石琳琅满目,胡人、汉人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是寻找奇珍异品的绝佳地方。 坐落在正中央的天香楼更是其中最为要紧的一处。 在这个雕梁画栋、豪华至极的“客栈”中,鱼龙混杂,除了品类繁多的货品,更能买到各路消息,至于东西好坏、消息真假,就全凭各人本事了。 * 苍狼站在塔楼顶尖,一只灰色的信鸽啪嗒了几下翅膀,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快速扫视了一下信筒的内容,身影一闪,出现在天香楼顶层的一间套房中。 天香楼的客房素来以奢靡华贵闻名,能住进顶层的人更无不靡衣玉食,房内寻欢作乐、影影倬倬的情状时常比大厅里的更加夸张。 不过此时这间房内,落针闻声,只有一个青年在里面。 那青年单腿曲起斜坐在窗台上,藏青色的圆领袍衫包裹着精瘦的身体,好似正漫不经心地望着楼下人来人往的街道。 苍狼走到那青年身侧:“主上,那位大人已经从息州府启程,最晚两日后到达。” 青年手里把玩着一个碧色无事牌,他的眸色极黑,好似没有聚焦,又好像能倒映出世间万物。 “查到了吗?” 苍狼微微摇头:“暂时没有消息,不过那位张掌柜这次连雪灵芝都舍得拿出来,怕是下血本了。” “亏那老儿一把年纪了,还喜欢玩这种噱头。” 青年冷笑一声,随意扫了一眼纸条便将它投入炭炉中,转过身时却换上了一张吊儿郎当的戏谑笑脸。 苍狼早就习惯了自家主上这种变脸速度,见他起身,象征性问了一句:“您去哪里?” 青年长腿一迈便从窗台上往外跳下了下去。 “逛街、买东西。” 青衣青年甫一落地,便听到天香楼大门前一片吵嚷,这热闹的大街上嬉闹、叫卖声本就不绝于耳,他原本并未当回事,可听着听着竟发现好似有人在闹事。 竟有人敢在这鼎鼎大名的天香楼门前闹事,这是何方神圣? 青衣青年来了兴致,迈着悠哉的四方步朝吵嚷声的方向走去。 * 一个布衣少年交手站在天香楼门前,眯着眼睛望向眼前的四堵“人墙”,她那单薄瘦削的身影被四位身强力壮的护卫挡得严严实实,咋一看还以为是哪来的病弱少年被为难了。 可仔细一瞧,那少年脸上尽是不耐,而对面四个牛高马大的护卫却是抓耳挠腮、左右为难。 良久,为首的那个护卫终于开了口:“闻大夫,不是我们几个不欢迎您,着实是掌柜的下了令,不让您进天香楼的大门啊。” 老大都发话了,三个小的自然也跟着附和起来:“是啊是啊。” 最右边的那个小护卫年纪最小,一张圆脸肉乎乎的,被旁边的前辈猛地顶了一肘,没稳住身子一下冲到了闻非跟前,只得讪讪道:“闻大夫,您到大凉州这几年一共也没来过天香楼几回,每回都能闹出麻烦。前年粟特赭时老板带着千年人参过来,被您一杯酒淋下去,当场就变了色;去年波斯商队千里迢迢送来一颗千年琥珀,您硬说是用假虫子和新松脂伪造的,当场给磨碎了;还有初春时的大马麝香、上个月的天山雪莲……每回有药材拍卖您都来凑热闹,这次我们实在是不能放您进去。” “我说的这些,有哪一句错了?”闻非挑了挑眉:“我冒着生命危险给你们张掌柜指了路,免得他受小人蒙骗,他不谢我就罢了,如今竟连我进门都不让了?天香楼的生意虽大,可也不是这么做的吧。” 自然是没错,可在别人家经营的地盘砸场子,这放到谁身上都不愿意给你好脸色啊! 四个护卫面面相觑,支支吾吾,可那脚步就是死死立在门边上,一副闻非想进去除非踏着他们过去的样子。 闻非眼睛打了个转,落到了另一侧那个稍显瘦削的小护卫身上,“阿远,上个月我才给你治好了晕眩之症,现在你也要拦我?” 名唤阿远的少年面露难色,拖着步子来到闻非跟前,“闻大夫,救命之恩,阿远没齿难忘,可……” 闻非忽的长叹一声,朝阿远摆了摆手,“罢了,职责所在,我不逼你。” 说话间,她纤长的手指间银光一闪而过,旁人看不见,却分明地落到了后方的青衣青年眼中。 哦?唤作大夫,却用暗器。 护卫们听见闻非这么说,纷纷松了一口气。闻怪医声名在外,若不是掌柜的命令,他们又怎会为难他,毕竟谁知道哪天自家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就要求到他善春堂的门前呢。 闻非佯装罢兴要走,刚一转身,身后忽的传来有人倒地的声音,紧接着护卫们顿时乱作一团。“阿远!阿远你怎么了!” 只见阿远半躺在地上,嘴唇煞白,脖颈边青筋泛起,浑身抽搐,十根手指更是僵直成极其不自然的程度。 闻非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手把腕、一手探脖,飞快地吩咐道:“都愣着干什么!他的痉挛发作了,还不赶紧把人先抬进去!” 四个护卫都是大凉州土生土长的青年,相互之间不是手足、胜似手足,看到阿远突然病发顿时慌乱不已,连忙听着闻非的吩咐将人抬到门后廊下,摆成半坐的姿势。原本在天香楼看热闹的老百姓见此变故,也着急起来,纷纷跟着进了门,堵得里三层外三层。 闻非一边摸着阿远的各处穴位,一边指挥着慌成一团的三个护卫:“来,你扶着这里;还有你,把着他的腿,对就是那个位置;然后你拉着他的手腕。好,你们三个听我口令,数三下然后同时用力按我说的穴位。”她一边说着,一边退到小胖护卫的身后,“准备,三、二、一、按!” 三个护卫聚精会神,听到口令后同时发力,只听一声惨叫,阿远猛地睁开了眼,他只觉浑身酸软,恍惚问道:“怎么回事?我这是怎么了?” 老大答道:“你刚刚突然病发,吓人得紧。幸好闻大夫在这,不然你可能就下去见阎王爷了!”说着他抬起头,可放眼望去都是交头接耳的看戏百姓们,哪里还有那个布衣少年的身影。 “诶等会……闻大夫呢?!!” * 闻非一踏入天香楼,就被夹杂着浓烈的异域香薰和食物香味的空气给扑了一脸一身。 此时的天香楼内人头攒动,有了这次拍卖的噱头,专程来凑热闹的人便更多了,混杂着不同方言的交谈声不绝于耳,吵得闻非脑袋生疼。 她蹙着眉,将围巾拉高挡住了自己下半张脸,紧贴着墙边,熟门熟路地游走到一个远离人群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但视野却佳的位置,眯着眼睛向大厅中央方向望过去。 一个三人高的琉璃贴金大柜立在正中央的高台上,被金线薄纱罩着,里面用翡翠架子捧着一株“长得像颗冬菇”的东西。四周有八个配着胡刀的彪形大汉把守着,他们身上的煞气仿佛有形的血手,阻拦着企图凑上前的人。 闻非的目光在那些守卫和周边熙攘的人群身上打了个转,又回到了柜子上。 看那物的形状,的确是雪灵芝没错。虽然被薄纱挡着无法完全看清,但闻非还是发现了一丝端倪。 那雪灵芝根系泛着不易察觉的微黄,纹理也不够规整,虽算不得上品,用来治三福的腿足够了。 雪灵芝这种药虽然极为稀少,但功效有限,只能用于解火缕虫的毒。对于常人热衷的延年益寿、滋阴补阳之类的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但是架不住总有人钱多没处花,又或者说“稀少”本身就是价值,硬是将雪灵芝捧成了千金难求的“贵重”药材。 闻非正盘算着该怎么拿下雪灵芝,忽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她转过头,一张洋溢着笑意的脸蓦地出现在她跟前,惊得她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竟有人可以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离她这么近! “这位兄台,你也是来竞拍的吗?” 闻非定睛一看,来人是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一席藏青暗纹长袍衬得身姿格外挺拔,腰间坠着一块水头极好的玉牌,最重要的是脸上那灿若骄阳的笑容。 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闻非收回眼神,敷衍地回答:“算是吧。”说着悄悄往旁边退了半步。 可那青年丝毫不在意闻非的态度,继续乐呵呵地说:“在下苏辰,刚从盛都来,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闻非:“鄙姓闻。” “闻公子,你不是本地人吧,是跟着胡商从西边过来的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得闻非莫名其妙:“什么?” 苏辰的目光在闻非包得严严实实的装扮上打量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她唯一露出来的眼睛上。 “看你的瞳色,不像大晟人。” 闻非心头一怔,飞快地垂下眼,随口说出那个习惯的回答:“我家就在大凉州,自小有眼疾,治好了便这样了。” 苏辰本还想说些什么,一阵急促的敲锣声打断了他。 楼内众人也纷纷安静下来,看向高台上的那个身影。 天香楼的掌柜姓张,名唤永路,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只见他站在琉璃柜旁,向着台下两侧接连作揖,举手间他身上挂着的那一大堆金银珠串叮当作响,衬得他那张大脸更是红光满面。 “诸位,诸位,欢迎来到天香楼。感谢各位客官对天香楼的关照。众所周知,我大凉州盛产奇珍火傀草,不过也许各位不知道,其实还有一种名贵药材与火傀草旗鼓相当,那便是我身后这株,雪灵芝!” “今年恰逢鄙人知天命,又刚好得了这株上好的雪灵芝,特意拿出来与诸位共赏。若是有意者,亦可自行出价或协商……” 张永路嗓音未落,一个爽朗的男声忽然响起。 “我出十万两,黄金。” 四周安静了一瞬,忽然吵嚷了起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声音来源的方向。 闻非蹙着眉,猛地回头看向身侧。 4. 满山霜霰为谁来(3) 开口的人正是苏辰。 只见他依旧笑得漫不经心,手里把玩着那块玉牌,玉牌下缀着的碧色流苏晃得闻非心头无名火起。 张永路自然认得这位住顶层的贵客:“感谢苏老板捧场。只是今日还不到开拍的时候,张某在此给您赔个不是了。” 他笑着拱拱手,露出他那满口金灿灿的牙:“后日午时,天香楼恭候各位大驾!” 说完他便转身下了高台。原本在四周把手的几个彪形大汉将装有雪灵芝的大柜直接抬起,跟着张永路的背影消失在众人跟前。 大厅内的人们见热闹散了,便各自继续方才被打断的谈话和宴饮。 苏辰朝着张永路离去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也向楼上走去。 闻非见状,心下焦急,咬咬牙飞快地跟过去,拦在了苏辰面前。 “苏先生,恕我冒昧,可否将这株雪灵芝让给我?” 苏辰想起来方才在门外,闻非一挥手便能放倒一个人,打量她的眼神中添了几分探究。他笑着问道:“我可是开价十万两黄金,不知闻公子又要出价几何?” 闻非道:“苏先生有所不知,这雪灵芝虽然价格昂贵,但药效单一,无论是市价还是效用都不值这么多钱。我看苏先生家中金匮也不缺这一株药。我有个病人正危在旦夕,恳请先生高抬贵手,将这株雪灵芝让给我。” 她说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半株也行。” “病人?”苏辰饶有兴味地打量了闻非几下,问道,“听说大凉州府有一位姓闻的大夫,堪称妙手,难道就是阁下?” 闻非点点头:“正是在下。” 她直直地望向对方眼底,自认为言辞十分恳切:“要黄金我的确没有,但若是公子家中或者身边亲友身体抱怨,我可以前去看诊。” 苏辰的笑容更浓了,还多了几分戏谑:“都说医者父母心,可闻大夫看起来文质彬彬,怎么一开口就是咒人呢?” 除了问诊的时候,闻非已经许久没有跟人说这么多话了。何况对方还如此难缠,终于把她面对他人仅有的耐心耗得精光。 她快速地上下扫视了苏辰一遍,幽幽开口:“没有亲友需要看病当然是好事,只是我看先生您自己的身体情况,就可以抵这半株雪灵芝吧。” 苏辰面上笑意不改,眼神却在一瞬间化成淬了毒的利刃,只不过开口时依旧拖着那副懒洋洋的嗓音。 “此话怎讲?” 闻非只给了他一个“我又不瞎”的眼神。 苏辰眨巴眨巴眼,忽然勾起唇角,说道:“这位……闻大夫,我是个生意人,只讲究公平交易,货物本身的价值与我无关。既然你拿不出我想要的交换筹码,那便明日拍场上见吧。告辞。” 说完他便潇洒地转过身,向着顶层走去。 闻非本想继续追上去,却被天香楼的守卫拦在了廊下。 她盯着那个颀长的身影,心里狠狠啧了一声,蹙着眉离开了天香楼。 * 苏辰的步履沉稳,步速却快,片刻后便回到了房中。 他再次坐回了窗台上,沉黑的眸子向下望去,目光恰好落到一边心里骂骂咧咧一边走出天香楼的闻非身上。 苍狼的身影在自家主上打开房门的瞬间就出现了。 “主上,是否需要再查查这个闻非?” 闻怪医的名号早有耳闻,倒是没想到是这么个年轻人,而且…… 苏辰又想起了那双在阳光下几近透明的瞳仁:“不用分心查他,先把那件事查清即可。” “是。” 苏辰懒懒地往后一靠,勾起唇角。 楼下那个纤薄的身影像一阵风,游走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却巧妙地避开了全部的接触。 “闻非,闻怪医是吧,有点意思。” *** 原本闻非跑这一趟也只抱五成把握,却没想到上来就遇到一个花黄金跟铜钱似的公子哥。 可若要真金白银去竞拍,莫说苏辰那种富户,怕是天香楼里随便一个商队上来闻非也抢不过。 啧……真麻烦。 闻非满心盘算的都是天香楼和雪灵芝,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快走到镇子边缘了。 一抬头,一块略微破旧的木质招牌在夹杂着葱油香味的蒸汽和初冬寒风中上下晃动着。 木牌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面”字。 那面馆老板见闻非一个人站在那,看上去呆呆愣愣,好似一阵风就能给吹跑,便热情地上前招呼。 “这位客官,咱们这各式汤面、烩面都有,一碗下去保准浑身暖呼呼,您可要来一碗?” 闻非后知后觉地伸手拍了拍自己快要贴后背的肚皮,点点头,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一碗素面。” “得嘞!” 面馆老板是个黑瘦但精神头极好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有些憔悴,但手脚倒是灵快。 他从手旁盖着湿布的筐中取出一摞面条,熟练地都落在面前翻滚着的骨汤中。 不一会,面条逐渐变得透明、柔软,又被一个大勺连着汤汁一同装进了白瓷碗中,伴着翠绿的葱丝,裹着热腾腾的香气来到了闻非跟前。 “客官,您的素面来了!” 闻非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被面馆老板右手小臂上的一处红肿吸引了。 面馆老板发现闻非正注视着自己的手臂,连忙解释。“我这是前些天上山采药,不小心划的,小伤而已。” 言下之意是他的面一点问题都没有。 闻非随口问道:“看起来挺严重的,怎么没看大夫?” 面馆老板见闻非没有嫌弃,语气也软了下来。“哎哟咱这面馆一天也挣不了几个钱,哪能乱花钱去看这种小伤。” “也就一点擦伤,不疼,就是不知怎的几天了都没好。” 闻非转头看了看面馆里不算少的客人,又问:“你这馆子看着生意不错,怎的还要采药帮补?” 面馆老板一怔,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睛瞬间暗淡下去,满布皱纹的眼眶很快也变得通红。 “我有个小儿子,在大官人家里做活。前些天吩咐他跟着去商道上搬些个什么大货,也不知道在山上遭了什么不干净的,回来一直高烧不退。” 面馆老板不自在地揉搓着身前满是水渍油污的襜衣,想起家中病重的儿子不禁伤心,又怕在客人前失礼,连忙用粗糙干裂的手掌草草抹了两把眼眶。 他将衣袖往下扯了扯,说道:“什么道士、郎中的我找了个遍,都不成。我实在是没法子,就自己上山搞点土方子,摘些个草药,想说碰碰运气。” 面馆老板话音未落,便又来了几个客人,他匆忙朝闻非微微躬了躬身便转身招呼去了。 闻非的目光跟着老板的伤处飘远,随后落到了新来的那几个人身上,又在对方察觉之前飞快地撤回。 她垂下眼睛,开始小口小口地吃着面,耳朵却竖了起来。 * “这天香楼果然名不虚传啊,那气派、那装潢,我来这趟可真是长见识了!” “我听说,那位张掌柜的祖上就跟胡人有点亲,而且还跟长史大人是拜把子兄弟,他这生意能不大吗!” “天香楼今晚闭门谢客,说是要为了拍卖会做准备,实际上也不知道里面的贵人们关起门来怎么个寻欢作乐呢?” “诶我说呢,方才我就看到有好些个侍卫打扮的人从天香楼出来,个个都穿金戴银、威风凛凛的。听说今晚张掌柜的要宴请长史大人和一位北陀来的……什么富商,总之是来头不小!”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别看那位大人出入看着轻简,实际上他府里有多奢华谁知道啊。” “可我听说新任刺史大人马上就到了,这大凉州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变天了。” “说这些作甚。来来来喝酒喝酒!” 这几个人看着像是大凉州周边的小商贩,嗓门又亮又大,即便不认真听他们的谈话也能清清楚楚地落入闻非耳中。 他们口中称的“长史大人”,正是大凉州现任长史,李隆。 要说这位长史大人,也算得上是一位奇人。 听说他三岁通文,不及弱冠便中了秀才,后来更是成为京中要员的门下。他当年被指派到大凉州这个荒芜偏远、又鱼龙混杂之地时,那些嫉妒他的同届举子们可是背地里嘲弄了许久。 没曾想,李隆上任后竟然在本地帮会、周边各国商队乃至王室贵族之间混得风生水起,可见是个颇有手段、黑白通吃的能人。 闻非既称得上“怪医”名号,过往自然也经历过因为治疗手法过于奇特,而被病患的亲眷怀疑乃至告到官府的情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况,跟这位李大人也碰过几次面。 天香楼这个独特的地位,要说跟李隆之间毫无关联,应该没人相信。 只不过这些闻非都不在乎,唯一引起她兴趣的,是那帮商贩口中所说今夜的宴请。 若是能在李隆身上做些文章,是否有机会能借他之手叫停拍卖会,甚至取得半株雪灵芝…… 那面馆老板招呼完别的客人,转身一看,角落的位置除了一个空荡荡的面碗,什么都没有。 他正要发怒,便看到闻非的身影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旁边,手里拿着一个粗布包。 血液在转瞬间沸腾又冷却的感觉可不好受,面馆老板感觉自己的嘴角抽动着,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 闻非无视他的眼神,摊开手中的布包,递到他跟前,指着里面好几种还沾着泥土的草说道:“你把这些碾碎,用清油混合然后敷在伤处,不要沾水,三日后就好了。” 说完她掏出半吊钱放在桌上,不等老板反应便径直走了。 *** 华灯初上,大门紧闭的天香楼内正酣歌醉舞。 几个身披薄纱的舞女动作翩然,举手投足间白皙若隐若现,就连四周走动着的侍女们也是清一色的丰腴佳人,引人遐想。 张永路一改白天财大气粗、颐指气使的态度,正向着一个少年模样的男子殷勤敬酒。 那少年看着也不过十七八岁,身穿虎皮大氅,脚踏织金皮靴,便是只是看他周身气派,以及身边跟着的几个凶神恶煞的侍卫,便可知此人绝非常人。 张永路双手捧着酒杯,对那少年说道:“巴依老爷,多亏了您平日的关照,才有张某和天香楼的今天,这杯薄酒我敬您!” 那少年笑吟吟地说:“张掌柜客气了。我来之前家中兄长就交待过我,天香楼是我们北陀部族和大晟之间重要的桥梁,帮你就是帮我们北陀。这点小事,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不足挂齿。” 他略抿了一口酒,靠近张永路压低声音问道:“那雪灵芝现在何处?” 那少年气度非凡,没曾想竟长了一张白皙的娃娃脸,此时眼神里属于年轻人的狡黠更是没藏住。 张永路一副谦卑神色:“巴依放心,我已将雪灵芝妥善安置,绝不会误了正事。” 那少年似笑非笑地说:“那便好。” 张永路那双眼睛提溜地转着,没有接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敬酒。不一会儿那少年便双颊发红,说话的时候手舞足蹈,连声音都洪亮了起来。 “都说你们大晟人最讲究礼教正统,没想到办起事来比我们北陀人还多小心思啊!” 清脆的敲门声咚咚咚响起打断了他的话,随即几名侍女捧着各色精致菜肴和美酒进了房间。 队伍最末是一名十分年轻的侍女,身材瘦削,跟屋内身姿圆润曼妙的舞女比起来就像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 她步履极轻,进门看清屋内二人后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又迅速跟上前面的人。她手里捧着一个精美的大漆托盘,上盛一套银錾刻花鸟纹酒尊,甘醇的葡萄美酒在其中荡漾。 那少年和张永路正喝得兴起,不是怎的忽然向后一挥手,恰好打到了刚站定在他身侧、准备斟酒的侍女的肩膀上。 那侍女毫无准备地被他这么一打,手里的酒壶没拿稳,满溢的酒水尽数倒在了少年身上。 “啊!奴婢不是有意的,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啊!” 侍女被眼前的情景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在地,垂着眼睛不敢抬头,嘴里不停地哭喊着求饶。 “干什么吃的!都没长眼睛吗?!还不赶紧给贵人擦干净!”张永路顿时站起来,怒吼道。 “是,是!” 侍女连忙起身,拿出一方白巾,一边奋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双手,一边擦拭着少年的脖颈和被弄湿的衣袍。 那少年看着已是半醉,张永路怒吼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只剩下令人烦躁的嗡嗡声,此时身上再这么一湿,他顿时感觉浑身哪都不自在。 他本想发怒,但转头看见那年轻侍女抖个不停的身子,又觉得无趣,皱着眉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你下去吧。” 那侍女连道几声是,收拾了酒壶便快步走出了房间。 在无人留意之处,她收在口袋里的那方白巾上,有着点点奇异的红痕。 5. 满山霜霰为谁来(4) “腿脚都快些,掌柜的和贵客喝醉了,速速跟我去取醒酒药。” 许是为了多卖酒,或者有别的什么目的,天香楼常备一种特殊的解酒药,专供醉酒的客人服用。任你喝了多少,只消一颗药丸下去,一炷香内保管神清气爽,还能再来三坛。 天香楼的随堂大夫带着几名小厮匆忙走过,众人在药房中忙碌了一番,取了药便又快速地离开。 一个身影隐匿在角落的黑影之中,眼看着大夫和小厮们走远了,便一闪来到了药房门前。那个精巧异常的锁在她手里如若无物,拨弄一下便开了。 她刚要推门入内,忽的顿一下,从兜里掏出了什么然后在门边随意撒了一些,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后。 药房在天香楼地下一层,内部既宽且高,装潢沿用了天香楼外观一般的奢华之风,那一排排金丝楠木制成的药柜散发着清香,怕是比之宫中太医院还要豪华。 房中漆黑一片,闻非虽没带火折子,一双眼睛在暗色中却犹如琉璃珠,在其中畅行无阻,彷如白昼。说起来还多亏了从小在大半夜被拉着去乱葬岗“寻宝”的锻炼。 闻非沿着那数不胜数的各路名贵药材看过去,眉毛挑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这姓张的真是会享受,这么多宝贝。” 雪灵芝既然是彩头,自然不会明晃晃地放在药房内。她只不过是想摸清药房的位置,顺便找找线索罢了。 她随手拿起一株人参,根部饱满,体若纺锤,加上几处根须,活生生的一个人型。 “这玩意要是散出去,整个大凉州以北的老人家都能增寿十年吧。”她如是想着,习惯性地把人参放到鼻尖,却在草药香之外闻到了一股极淡的异香。 ……什么味道? 闻非眉头一蹙,又拿起了另外几株不同的药材闻了闻,罢了又跳到四面的柜顶去细细查看。 无一例外,都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气味。 不等闻非理清头绪,突然,一个黑影从她身后闪过。 她猛地一回头,目之所及唯有静静伫立的药柜和少许零散堆放的药材。 闻非目光如剑,寸寸扫过每一个角落,良久后猛地转过身。 铮—— 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划破夜色,抵在了她的喉咙前。 “闻大夫,晚上好呀。” 苏辰眉眼疏朗,带着笑意的眼眸在匕首的银光中,泛着令人心战的锐利。 “外面月华如水,良辰美景。这大半夜的,闻大夫不去喝酒作乐,怎的跑到这个黑漆漆的屋子里了?” 不等闻非反应,苏辰又作思考状,薄唇一弯:“总不是迷路了吧?” 闻非上下打量了一下苏辰,发现对方依旧穿着白天那身藏青色袍衫,只是腰间的无事牌不见踪影。 她比苏辰矮了一头,只能仰起头斜睨着他,“不知苏先生深夜来此又有何贵干?难不成身体不适,特地来抓点药吃?” 两人剑拔弩张,苏辰手中的匕首,和闻非袖中的银针,各自跳动着精芒。 * “快,药房中好像进了外人,给我把这里里外都围起来!” 浑厚的男声蓦地响起,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踏碎了房内停滞的气氛。 闻非猛地看向房门,又回头狠狠瞪了苏辰一眼,眼神里写满了:若不是你动静太大,怎么会把人惊动过来? 被瞪的男子却依旧是那张毫不在乎的笑脸,甚至还朝闻非歪了歪头,好似在无辜地说:这也能怪我? 适才为了检查药材,闻非把围巾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苍白的小脸。 苏辰盯着她那没有血色的嘴唇,顿了顿,忽然压了压声音,凑到闻非耳边。 “要么你假称我的小厮,我带你出去怎么样?” 男人压低的嗓音夹着戏谑,激起了闻非半侧身体酥麻。 她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掌心朝着苏辰的方向一扬,数根闪过寒光的银针划破黑暗扎向后者。 苏辰身形一侧,稍稍拉开了与闻非的距离,银针几乎是紧贴着他的腰腹飞了过去,落到了不知哪个角落。 闻非趁此机会旋即转身,三两步跃上了药柜顶端。她本就身量极轻,从小又在疯老道的“培养”下满山乱窜,练就了一身好轻功,待苏辰回过神来几乎已看不见她的身影。 闻非在进来之前已经探查了方位,天香楼药房看似隐秘,实则有一条通往药师居所的暗道。 她紧盯着暗道方向,就在她的将要碰到暗道门的一瞬间,一阵锥心的痛从她的肩胛骨蔓延至整条手臂,随即一股极大的力道将她的身体向后拉。 不等闻非反应,她便已双手反剪、单膝跪地的姿势被苏辰控在了方才她所站的地方。 闻非内心大骇,旋了旋手腕,下一刻她纤细的手腕连同袖子里的针都被牢牢扣住,任她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如果忽略苏辰擒住闻非手腕的力度,他此时的表情简直可以称之为好整以暇。 他躬身靠近闻非的颈侧,嗓音不知为何竟带了点叹息:“偷东西也就罢了,竟然不愿意做我的小厮?这可不行。” 就在此时,药房的大门便从外被推开了。 火光将两人的身影照得影影倬倬。 来人正是张永路,看他神色清明,哪里有半分醉酒的样子。他那双阴冷的眼眸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又环视了药房一圈。 除了两个“不懂事”的客人以外,药房中看上去竟毫无异样。 张永路内心冷笑一声,正要开口责难。怎知他连嘴都还没张开,苏辰突然侧身,将闻非从地上提起来又往前推了一把,愣是推得她往前踉跄了半步。 苏辰笑吟吟地站在一旁,说道:“张掌柜,我辛苦帮你抓了个小贼,可能抵房费呀?” *** 半个时辰后,大凉州狱。 都说大凉州沟通内外,物阜民丰,就连州府的官差们也个个都能捞着不少油水。只是不管在何处,总有一些人排在末端,也总有一些事只能留给这些人来做。 老周便是这么一名众多州府官差中包揽了所有脏活累活的末等狱卒。 这不,大半夜的临时被喊过来值夜不说,头儿还啥都不肯交代,只吩咐把那“犯人”关在一个单间中,不许用刑、也不许接触任何人。 老周也是瞎热心,只多嘴问了一句犯人的情况,便无端被斥责了一顿。头儿只扔下一句“万大事等长史大人发落”后便走了,留他一人在这跟犯人大眼瞪小眼。 哦不对,那人从进来后就一直闭眼装睡,连瞪眼的机会都不给他。 “喂!那边的小子,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了吧,免得明日要受皮肉之苦!” 老周忽然开口,中气十足的嗓音在安静无比的牢房内回荡,就连桌上的烛火都被震得一晃,映在墙上的火光忽明忽暗的,干裂的墙面窸窸窣窣地掉了好几块墙皮。 怎知对面的年轻人完全充耳不闻。刚刚老周那突如其来的一声吼惊得暗处墙角刚冒头的老鼠都缩了回去,他倒好,眉毛都没有动一下,靠墙端坐得好好的,好似在入定。 这哪像个坐牢的犯人,简直是个目中无人的道士! * 闻非此时内心正憋着一股气,谁都不想搭理。 她原本的计划不说天衣无缝,起码探查完消息全身而退绝不是问题,结果半路杀出个苏辰,竟说服了张永路将她一个人押送府衙,自己倒是回去高床软枕了! 她的眼角微微抽动着,满心想的都是:她行医救人十余载,如今遭人算计,之后给一个小人的饭菜加点无伤大雅“小料”,应该只能说是为民除害吧! 可惜闻非内心的大戏,老周是一个字都听不见。他见闻非没有反应,深觉无趣,便凑到牢房门前,本想再说两句戳肺管子的话,怎知牢内到底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火光昏暗,他一个不小心撞到了栅栏上的尖角,疼得他蹭得跳了起来。 “你个死小子,还敢给老子装清高。老子提醒你,别以为你现在油皮都没破,这间牢房以往关的人那犯可都是杀人越货的大案子。我在这当差十几年,从来没见过进了这牢房的人,还能好好走出去的!” 他横眉立眼,将那锈迹斑斑的栅栏踢得框框作响。 老周这人虽看起来大字不识,但到底是在府衙里摸爬滚打多年,最起码的眼力见儿总是有的,他的话倒是点醒了闻非。 张永路虽以偷盗之名将她押送至府衙,可到底她就不是去偷东西的,身上自然搜不出任何罪证。可要说张永路存心要坐实她这个盗窃的罪名,可如今又怎会让她这么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这其中分明是有人特意打点。 可他为何要如此安排,难道说是有意支开她;还是说,真正要支开她的另有其人? 想到这一层后,闻非顿时不着急出去了。 她睁开眼,上下打量了两圈还在不远处跳脚的老周,唇角勾起一个微不可闻的角度,朝老周勾了勾手指。 “这位大人,你看我这穷酸模样,钱财孝敬我是不行了,指点你几句如何?” 老周瞪了闻非一眼,迈着迟疑的步子靠过去看了闻非几眼,又嗤笑着后退几步说道:“就凭你这么个小子,还想指点我?” 闻非也不恼,下巴朝老周身侧仰了仰,隔着栅栏指挥着他转过身、将肩膀靠过来。只见她伸出两根手指,用寸劲朝老周的肩井穴、肩髎穴、天髎穴等穴位敲击几下,又以掌根沿着他的肩胛骨一路按下去,收于肩贞穴处。 老周在成为狱卒之前,是个在街头做粗活的贩夫走卒,经年累月留下的旧伤,一到换季或是雨天便疼痛难耐。经闻非这么一按,他顿时感觉一阵热流周游在自己后背,行至是伤痛之处却化作一阵清风抚过,经年的伤痛顿时轻了七八分。 “哎呀,还真有两把刷子啊!”老周又惊又喜,“小兄弟,我看你长得也人模人样的,还有这么一门手艺,到底是犯了什么事进来的啊?” 闻非不说话,半倚在栅栏边上看着他。没想到张永路竟思虑至此,不仅安排将自己单独关押,还专门让一个不知情的狱卒来看管自己。 如此滴水不漏,未免欲盖弥彰。 闻非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道:“你看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能犯什么大事。不过是家中主子吩咐我晚上去天香楼送东西,一个不小心闯了门,就给扭送过来了,我也是冤得很啊。” “天香楼?!”老周惊得退了半步,靠近闻非压低声音说道:“你好端端的送个东西,怎么就得罪了天香楼了呢?你可知这天香楼的底细呀!” “底细?什么底细?”闻非故作惊恐地捂了捂嘴,说道:“难不成外头传闻所说,长史大人和天香楼的张掌柜的关系匪浅,是真的?” 老周平日里哪有这种显摆见识的机会,只是既要控制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又想故作深沉地抿唇点头,最后嘴唇竟憋出了一边上翘、一边下勾的诡异弧度。为了正面自己所言非虚,他还将今日李隆一整天都在在府衙中办公,不曾出门的消息声情并茂地说了一通。 闻非挑了挑眉,问道:“大人不是狱卒吗,怎么对长史大人的情况如此了解?” 老周一怔,脸色顿时有些羞恼:他总不能说自己是个原本白天当值,结果到了晚上又被抓回来的冤种吧。 只听他刻意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我听白日当值的兄弟说的。总之他们亲眼所见,今天一整天李大人都在府衙中,还特意将马车停在显眼处,就是为了摆出一副廉明的样子呢。” “是这样呀。”闻非忽的就收回了做作的表情。 李隆和张永路来往密切,大凉州可谓人尽皆知。他们如此公开散播今夜要宴请贵客的消息,李隆本人却拒不出席,怕是在—— 钓鱼。 6. 满山霜霰为谁来(5) 深夜,大凉州府衙内的众人早已歇息,除了巡逻的三五侍卫发出的轻微脚步声以外,只听得到猎猎风声。 忽然,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匆匆穿过漆黑一片的廊道。由于跑的太急没看清楚,一不小心狠狠摔了一跤,身体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在深夜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将周遭侍卫的注意力全部引了过去。 那小厮也不顾摔得疼,连滚带爬地挣扎起身继续向后院方向跑去。 “大人!大人!出事了!” 李隆年纪刚过不惑,但由于常年保持身形清瘦,看上去倒像个三十出头的青年。 只是清瘦也有坏处,比如此时被吵醒的他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衬得那几道纵横的皱纹都愈发凶狠。 “深夜吵嚷,成何体统!” 那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被李隆这么怒吼一声,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天……天香楼……出事了!” 李隆皱眉:“你说清楚一些,天香楼怎么了?” 原来那位年轻的北陀富商连同那株金贵的雪灵芝,都是李隆花了大功夫请到大凉州的,这位贵人于他们的大事有重大作用,便吩咐天香楼好生招待。张永利得了令,更是不惜代价将楼中的美酒佳肴通通奉上,过后还亲自送了那位贵客回房。 没曾想到了子时那位贵客忽然发作起来,大吼大叫,脖子和手臂长满红疹,令人心惊。 李隆又急又气,追问道:“天香楼内不就有好几位名医,可诊出什么了?” 小厮低头答道:“已经都看过了,但大夫们只看得见症状,却查不出中毒的迹象,无法对症下药。听说张掌柜心急如焚,才派人来请大人过去。” 李隆闻言冷哼一声:“他办事不力,此时就想拖我下水,简直可笑!人在他天香楼出的事,与我大凉州府何干!” “大人此言差矣。”一个温和的嗓音打断了李隆的话,主仆二人转头望去,来人正是州府司马,梁显。 “你来了。”看见心腹到来,李隆的脾气也稍稍压下去了一点。他缓缓走到太师椅边坐下,问道:“你刚刚的话何意?” 梁显是个身形圆润、面容憨厚的中年男人,虽整日里都是笑脸迎人,但说话办事极为利落,是李隆的得力干将。他向李隆微微颔首,“虽无实据,但从此人的年纪和排场来看,绝非一般的北陀商人,恐怕与王室有瓜葛。” 李隆听闻那商人竟与北陀王室有关联,表情一滞,不等他反应,梁显又继续说。 “听来人禀报,得知那位巴依疑似中毒后,他身边的侍卫已经将整座天香楼围起来了,叫嚣着要整个大凉州偿命。得亏夜深人静,暂时没有惊扰到周边百姓。大人,此事毕竟牵涉他国,怕是不好办,还须您亲自去一趟为好。” 李隆皱眉起身,在房间中来回踱步。 他们谈话的这个房间在府衙后院一个僻静的角落,与处处彰显“清正廉明”的前院不同,这个房间极尽奢华,就连地上都铺了一整张虎皮地毯。 李隆内心忧虑,走到第三圈的时候一个没踩稳,恰好哐的摔在了虎头前方,跟那死去多年的猛兽来了个四目相对。 他被吓的一怔,随即气冲冲地一边爬起来一边骂道:“就算我去了又能顶什么用,整个大凉州府难道就没有一个可用的大夫了吗?!” 梁显将李隆扶起来,慢悠悠地说道:“大夫自然是有的。大人可还记得人称怪医的那位,善春堂闻非?” 李隆摸着稀疏的胡子思索了一会:“闻非……嘶,好像有点印象,脾气和手段都古怪,还闹上过公堂好几回。” “大人好记性,正是此人。” “此人现在何处?立刻派人把他请到天香楼去!” 梁显好似想到什么忍俊不禁,说道:“大人,闻非现在恐怕去不了天香楼。” 李隆见对方笑得古怪,心生疑窦:“为何?他脾气再怪,总不会拒不救人吧?” “回禀大人,闻非去不了的原因是,他此时正被关押在大凉州狱中。” *** 自得知李隆一整日都没有离开过州府后,闻非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牢房内又恢复成了最初那诡异的寂静。 老周却没察觉什么异常,只当闻非是受惊过度,看着对方那张苍白的脸都开始有些可怜了。 他估摸着闻非得罪了天香楼、还被单独关到这里,怕是命不久矣了,忽的凑近贱兮兮地说道:“我看你这手艺不错,不如你教教我,我保你在牢里这段时间好过一点,怎么样?” “怎的,这位大人是打算不做官差了,要出去开个按摩铺子?” 老周闻言一愣,下意识伸手挠了挠颈侧,脸上竟露出几分憨厚。 “不是我,是我家婆娘,她在外头做些浆洗缝补的活计,也是整日说腰酸背痛的。我就是想学两手,回去好给她也按一下。” 闻非倒是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不禁失笑。 她随口指点了老周几下,许是因为患处都在后背,老周怎也记不住。很快闻非就失去了耐心,让老周取来纸笔,打算直接给他画幅示意图。 老周站在一旁看着闻非画图,看着看着忽然冒出一句:“像你这么机灵的小伙子不多了,可惜啊。” 闻非笔锋流畅,转眼间一幅浅显易懂的人体穴位图就呈现在纸上,担心老周看不懂还在重要的穴位多画了几个标记符号。 她垂眼一丝不苟地勾勒着,唇边却发出一声轻笑:“可惜吗?未必。” * 闻非这边还画着图,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倏然从外面传来,听着还不止一两个人。 老周原本看闻非画图都看到开始犯困了,听到声音突然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抓起刀站到墙边,一副正在严肃审问犯人的把式。 正如老周之前所说,闻非所在的这件单人牢房位置偏远,以往都是关押犯了重罪的刑犯。 从这些犯人进来的这天起算,除了日常看管的狱卒以外,一般只有到行刑的日子才会有其他衙役前来。 而此时,一群面容如铁的官差步履沉沉地闯进来,为首的正是梁显。 待老周看清来人的样子,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目光在闻非和来人之间不断来回,脚步更是不自觉往墙角又迈了几步。 他在这里当差十几年,从未见过比班头更高的官人出现在大牢里,更别说地位仅次于州府大人的梁司马了。 这这这……这个毛头小子到底是犯了什么大罪,方才梁司马进来的时候他还在跟这小子聊天,这下完了…… 老周在那头连自己的死期都想到了,这边的闻非却头也没抬,手里还在悠哉悠哉地描着线。 梁显盯了闻非一会,倏然间换上了一张笑吟吟的脸,只不过那笑容中露着隐隐寒意。 “罪人闻非,夜闯天香楼,毒害北陀商队,你可知罪?” 闻非搁下笔,对着纸上尚未干透的墨痕轻轻吹了吹,直到梁显脸上的笑容险些要挂不住了,方才懒懒得回道:“无凭无据,何罪之有?” 梁显冷哼一声:“你不仅无缘无故夜闯天香楼药房,被当场捕获还拒不悔改。在你离开天香楼后不到两个时辰,便有贵客突发恶疾、身中奇毒,你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闻非挑起一边眉毛,嗓音中带着嘲弄:“夜闯天香楼是真,但下毒与我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何干?别说那个地方根本不止我一个懂医理的,只看每日在天香楼出没的各路杀手刺客,这么简单就判定我是下毒之人,梁司马莫不是年纪大了,脑子也转不动了?” “你!”梁显以往跟闻非打过几回交道,深知此人牙尖嘴利,便是大凉州最好的状师也从未在她的舌头下得过好。 他控制好自己几近龟裂的笑脸,咬着牙说道:“那劳烦闻大夫给我解释一下,未经邀请,你深夜独自闯入天香楼药房,是何目的?” 闻非轻笑一声,单手托着下巴,满脸不在乎地说:“没什么目的,不过是去偷雪灵芝罢了。” 在场众人听到这句话,均是心下一惊。 天香楼的雪灵芝拍卖会是近日大凉州最大的盛事,暗中打歪主意的人自然不少,但怎会有人如此直白地说出自己要盗窃?更何况还是一个此刻还正被关押在牢中的人。 闻非嘴角噙着笑,直勾勾地盯着梁显,对方也回望过来。二人皆心知肚明,刚刚的对话能发生在此时此地,背后有鬼。 梁显原本打算通过威胁和旁敲侧击,问出闻非夜闯天香楼的真正目的,从而以罪名要挟他去救人。但对方这么直白地“招供”,事情一下子就僵住了。 梁显正要继续开口,突然一名捕头装扮的人从外面跑进来,神色慌张,趴在在梁显耳边说了几句,又匆匆离开。 那人声量虽小,旁人听不见,却抵不过闻非的耳力。 外头的李长史怕是已经等得失去耐心了,直催梁显尽快将人带出去呢。 梁显被上司催得心生厌烦。他何曾不知时间不待人,只是今夜之事到底蹊跷,张永路特意安排将闻非单独关押本是谨慎之举,哪里知道这么快又到了有求于他的时候。 梁显并非情绪外露之人,可短时间里他的脸色变换了好几下,闻非看得好笑,不再跟他兜圈子:“梁司马这幅为难的样子,难道不是来审我的,是有求于我?” 梁显被说中了心思,霎时间脸都僵了。 * 老周在大凉州狱当差这么多年,还从未遇到过今夜这么离奇的事情。 被单独扔进了重牢的人,不仅全程毫发无损,竟然还是司马大人亲自把他“请”了出去,走之前还三两句话把一向脾气好的司马大人气得脸都紫了。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话说那人走之前,还特意指了指自己,只不过老周那会过于震惊以至于有些呆滞。直到众人离开许久之后,他方才反应过来,闻非最后的口型说的是什么。 “我说了未必吧。” *** 待闻非一行人回到天香楼的时候,那位年轻富商已经停下惊叫,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像是每每在要晕过去的瞬间,又被锥心的疼痛唤醒神智,如此反复不得安眠,嘴里只剩下支离破碎的呻吟。 他身上只剩一件浅色单衣,上面满是从被挠破的口子渗出来的血和脓液,看着骇人至极。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李隆看清房中景象后,半是惊半是疑,脚步生生顿在门口,差点撞上了跟在后面的闻非。 闻非蹙着眉瞪了挡路的人一眼,径直绕过想走上前去,还没迈两步,身前蓦地出现一柄寒光烁烁的弯刀。 她正欲开口,耳边忽又响起一道满是戏谑的声音。 “哟,回来得这么快呢!” 一回头,果然是苏辰那张笑得人无名火起的脸。 闻非冷冷瞥了苏辰一眼,并未接话,怎料身旁有人突然大臂一抻,手中的弯刀顺势再度出鞘三寸,刀刃裹着杀气划过,在将要划破她胸前垂着的围巾之前顿了一下,却也生生逼停了她的脚步。 7. 满山霜霰为谁来(6) 在闻非一行人赶到之前,房间里除了不省人事的年轻富商,还有张永路、苏辰以及一位蒙面的带刀侍卫。 此时拿刀抵着闻非脖颈的,正是这名侍卫。 此人名唤战科,身长八尺,肩宽体壮,跟旁边的闻非比起来简直像一座山。他是跟在北陀富商身边的众多侍卫中的领头,自主人半夜病重昏迷后,他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 天香楼的府医们几个时辰过去了都难以诊治下药,也有这侍卫不肯让任何人靠近他家主人的缘故。 闻非这一晚上经历诸多变故,心下早已不悦。她冷声道:“你究竟是想你家主人活,还是死?” “哼,你们大晟人,个个满嘴仁义道德,实则奸诈狡猾,我绝不会将我家主人的性命交到你们手上!” 战科横眉立眼,手里握着刀、寸步不让,因他身材实在高大,说话时故意不看闻非,更添了几分目中无人之感。 张永路看见闻非是同李隆等人一起来的,心想长史大人应已有决断,趁着那侍卫开口的机会,便连忙上前打圆场。 他向前刚走了两步,又被那刀锋上的寒光所迫,停在半路讪讪地说道:“这位……勇士,虽不知你为何对我们大晟有如此成见,可是你看这几个时辰过去了,你家主人的情况愈发不好,难不成你那点成见还能比得上你家主人的性命?” 战科猛地转头看向张永路,怒目圆瞪道:“你胡说些什么,我家主人是天底下最英勇高贵的血脉!” 张永路只当是忠仆吹嘘,笑着应了,伸出手向身后的李隆等人恭敬地比了比,继续说:“你看,这两位分别是我大凉州的长史李隆大人,以及司马梁显大人。有他们二位在此,定不会让你家主人出事!还有这位便是大凉州最好的大夫,人称神医!你就行个方便,让他过去诊治一番……” 闻非觉得张永路那一堆奉承的话语打到自己的耳膜上简直跟苍蝇一样烦人。 她懒得去管这些人如何周旋,只隔着战科那条碍事的手臂,细细地观察起床上那气息已然开始不稳的少年来。 “得益”于他先前痛痒难耐的时候,撕扯了不少自己的衣服,现在倒是方便闻非更好地观察他的身体情况。她的目光寸寸扫过那少年,募地落在对方微微泛着青紫的指甲上。 闻非一怔,眉头轻蹙,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沿着指甲往上,路过满是抓痕及红肿的手臂,她终于在那少年耳后阴影处发现了她要找的东西——一块跟小指甲差不多大的疤痕。 * 战科虽长得英武,口条到底是不及行商多年的张永路,眼见说不过对方,他更是直接振臂抽刀,一副谁敢上前便要砍谁的神情。 他沉下来环顾四周,目光犹如信子沁满毒液的蛇,下一瞬他竟忽的出现在李隆二人身后,不等众人反应。一把抓住梁显的衣领,径直将人拎到了床前。 “你这是作甚!?速速放开梁司马,否则别怪张某不客气了!”张永路见此情景,也顾不得在李隆面前暴露什么,一个响指调来了天香楼内暗藏的大批护卫。 原本不算狭小的卧房顿时间塞满了人,还都是手持利刃、身材高大的武人,房内的空气凝固得犹如实物。 战科就像一头闻到血腥气反而更兴奋的狼,原本抵在梁显咽喉边的刀往里一紧,一道血痕乍现。 “你们的大夫要治疗我家主人,好啊,若是治不好,这个人也别想活命!” 战科自小受到的教导均将大晟描述为一个外表光鲜强大、实则道貌岸然的国度,此番他第一次亲身来到大晟,便突逢此变故,更是将一切阴暗的想象都盖在了天香楼内众人身上。 梁显的脸色苍白至极,额角满是冷汗,他只觉得战科箍着他的手臂跟锁链一般,让他喘不过气,就连视线也模糊起来。 他费力地睁开眼,只见到不远处的李隆躲在众多护卫和张永路身后,李隆脸上的神情梁显熟悉得很——那是在暗中权衡和计算的表情。 他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战科察觉到被自己挟持的这个人在动,误以为他试图挣扎甚至想出招暗算,手腕一旋,刀刃竟似要当场将人割喉示威。 张永路见状,左手高高抬起,天香楼众多护卫便闻风拔刀。双方剑拔弩张,房中气氛紧得宛若一张拉到极致的大弓,任何一丝轻动便会弦断人亡。 倏然间,闻非泠泠的声音如寒风拂过房中每个头脑过热的人的心神。 “你家主人幼时是否中过霜华之毒?” 战科一怔,厉声问道:“你查过我们?” 张永路看看战科,又看看闻非,不解问道:“霜华之毒,那是何物?” 闻非缓缓说道:“霜华之毒,乃北陀奇毒之首,中毒时的症状已不可追,只传说若有人能侥幸中毒后又痊愈,体质血脉便会发生逆转,可抵御世间各种毒物。” 说着她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战科满是震惊的眼睛,继续说道:“按理说你家主人不应该再受毒药所困,所以你觉得是天香楼有人给他下了奇药,害他至此,因而不相信这里的人,才不肯让府医们医治?” 战科的脸色随着闻非的话变得又红又紫,只见他的鼻翼动了动,片刻后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声“哼!” 闻非不以为意,慢悠悠地从袖中抽出两根银针,特意拿到战科眼前晃了晃,然后她指尖一弹,两根针应声飞了出去,随后那位年轻富商的颈侧和手腕上便突然多了两抹银光。 战科只愣了一瞬,随后便反应过来,随手将梁显扔到地上,举刀便要砍向闻非:“你对主人做了什么!拿命来!” 闻非顺着刀意迅速后仰,但任是她身姿轻巧,又如何能敌过战科那杀气如血水倾泻而出的刀!霎时间,一阵微不可闻的金属碰撞声在闻非耳边倏然响起,战科手中的刀刃就要擦着她鼻尖而过之际,好似被一股强大的外力挡了一下,刀口外扬,削下了随着她后仰动作而掀起的一缕发丝。 闻非生生退了两步才稳住身体,她蓦地心有所感,脸向着苏辰的方向侧了侧,余光中苏辰还是那副好整以暇、笑吟吟的神情,半倚在墙边,似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好戏,甚至没有在看自己。 她眉头轻蹙,低头望去,定睛一看,脚边的地板上分明有东西在闪着微光。 闻非看着地面挑了挑眉。那是她落在药房里的银针,此时已断成了两截,那微光落到她眼里,好似在控诉自己“壮烈牺牲”的委屈。 战科怒吼:“何人敢出此暗招,就不敢与我正面一战吗?” 天香楼的护卫中有眼力好的,手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指着那富商的方向,高声叫道:“诶你们看!” 战科顿住,转头看过去,只见他家主人的呼吸忽然变得极为急促,胸膛起伏得厉害,却不等战科冲到床边便又平静下来。在众人眨眼的功夫,原本遍布他周身的红痕如潮水般退去,只留脖颈处还有些许肿胀。 张永路早已听说过怪医闻非手段惊人,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连连感叹道:“闻大夫果真妙手,堪称神医啊!” 其实此刻闻非内心也有几分发虚。她刚刚所说的一切确有其事,只是大部分人并不知晓,炼制霜华之毒的冰魄草长于北陀深山,最初与火傀草为共生,因此霜华之毒和火缕虫的毒素实则同源,叠加到一起会引发双倍毒效。 归根结底是她先前看走眼,原本她带来的白巾只不过沾染了一点三福腿上的脓血,若是抹到常人皮肤上只会引发类似中毒的症状。没料到眼前这位年轻商人竟中过霜华之毒,如今导致双毒混杂,虽不会真的危及性命,但引发的表征如此严重,到底是对身体有所伤损。 不过为了雪灵芝,还是劳烦你再忍忍吧——她默默在心里给眼前这位倒霉蛋拱了拱手。 闻非将目光从银针的“残骸”收回,冲着战科的刀上前一步,说道:“此时你就是寻遍整个大凉州,除了我,找不到第二个能救你家主人的大夫。要么你就把你的刀收起来,下令让你们在外头那群碍事的护卫让开,要么你就在这里等着给你家主人收尸吧。” 战科握着刀的手一抖,手背上青筋突起,他看向自己主人已经逐渐平和安稳的面容,嘴唇崩成了一根直线,犹豫再犹豫,最终还是退后了半步,也仅仅退了半步。 闻非没有迟疑,一个箭步来到床前。为了避免再次看走眼,她花了比平时长一倍的时间搭脉,细细查看了那少年脖颈上残余的红肿,还翻开他的眼皮和嘴唇将各处略有积血的黏膜检查了个遍,直至确认没有其他隐疾才放下心来,悄悄地松了口气。 苏辰靠在墙角,看着闻非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拨弄人体,不自觉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敛了神情,不知在想什么。 许是闻非检查得太细致、耗时太久,又或者是战科握着刀死死盯着闻非的场景太过惊悚,张永路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闻大夫,可有结果了?这究竟是何种病症啊?”——最好是那人自带的隐疾,可别怪在我天香楼的头上。 闻非没有搭理他,依旧维持着自己的节奏。等她终于完成查看,将方才差点引发“大战”的两根银针收回,才站起身慢悠悠地说道:“不是什么大事。” 张永路闻言,稍稍松口气。他正想找回些场子,最好让战科等人尝尝大晟朝的国威,怎料闻非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只不过是中了火缕虫的毒罢了。” 张永路一口气堵在了喉咙,随着骤然变快的心跳,一突一突地震得他脸色煞白。 “闻……闻大夫,你真的没看错吗?天香楼里怎么会有火缕虫这种东西?!” 其余众人也是面面相觑:“这火缕虫……不是剧毒吗,闻大夫怎么说不是大事呢?!” 闻非轻笑一声,眼神中满是戏谑:“若是寻常人中了火缕虫的毒,确实有生命危险。” “可是现在的天香楼里,不是有雪灵芝吗?” 8. 满山霜霰为谁来(7) 张永路的嘴张张合合,身体僵硬如石,半晌发不出声音。 闻非本还想说点什么,旁边一直保持沉默的李隆却抢先一步开了口。 “决不能用雪灵芝!” 闻非一挑眉。 张永路反应过来,脚步虚浮地挤进了闻非和李隆之间。 “对、对,闻大夫,除了雪灵芝,药房中不论是什么名贵药材,你随意挑用!” 从闻非等人进门后一句话都没说过的苏辰唇角扬起一个戏谑的弧度,忽然开口道:“张掌柜,我理解你做生意的心情,可是人命关天啊。早些时候你不还说这位小少爷是你的贵客,现在人在你店里出了事,区区一株雪灵芝而已,怎么能跟贵客的性命相提并论呢。” 听听这话说的,好像他张永路为了拍卖雪灵芝,故意谋害那少年性命一般。张永路顿时对于刚刚匆忙间,带着苏辰一起上楼的做法后悔万分。 什么叫“区区一株雪灵芝”?!且不论雪灵芝的价格,只看它后日的作用就……决不能用在此时! 那战科虽是个粗人,此时也听明白了自家主人所中之毒不仅可救,且解药就在此处,只是那姓张的掌柜不愿拿出来。他大刀一指:“姓张的,你尽可随意开价,只要可救回我家主人,要多少金银财宝均可奉上。” 眼看着战科的刀就要劈到张永路跟前了,苏辰笑着踱步上前,两根手指夹着刀刃,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劝战科将刀收回,又转过身对张永路说道:“张掌柜不愿拿出雪灵芝,想必是为了后日的拍卖会吧。” “依我看病床上这位贵客家底殷厚,就是直接出价将雪灵芝买下,也不会让你亏本的。更何况张掌柜一开始拿出雪灵芝也是为了配合您的大寿,如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乃延年益寿的善举,何不成人之美?” 张永路的眼底阴沉得很,面上还是堆出了一副贪财好利的神情。若不是官家的人在此,他此时又何须花这些口舌,还不早就…… 他正要开口回绝,骤然间感觉自己的肩膀被用力按了一下,回过头却正好对上了长史大人的脸。他心下一怔,退到了一旁。 李隆的脸上是他一贯的温和笑脸,他朝苏辰微微颔首,笑道:“想必这位便是苏先生,张掌柜与我说过你的事,真是后生可畏啊。不知苏先生今夜在此出现,现在又为这位贵人开口求药,有何隐情?” 听见长史大人的质问,不等苏辰开口,张永路便立刻上前回道:“大人,苏老板也是我天香楼的贵客,今夜帮忙擒住贼……”说着他倏然噤声,瞥了一眼闻非。 “是么?”李隆上下打量了一番苏辰后,向他微微颔首,又转过身对着众人说道:“我理解诸位救人心切,只是此次拍卖并非只为张掌柜祝寿,会上更非只有雪灵芝一件拍品,此事关系到我大凉州与周边诸国的商贸往来,不可随意更改。” 说着他走到闻非跟前,微微作了作揖,说道:“至于这位北陀贵客的性命当然也不能坐视不管。方才张掌柜已经说了,天香楼内藏有的所有药材都可随意取用,还请闻大夫尽些心力,护我大晟与北陀之安宁。” 张永路的不配合,闻非是一点都不奇怪。只是她没想到,居然是李隆亲自开口阻挠了此事。 她原以为李隆今夜没有出席只是意外,可听了大牢中老周的描述,再加上适才李隆等人的反应,今夜之事定是另有蹊跷。 那李隆绝口不提给她“免罪”的事情也就罢了,居然连“大晟与北陀”这种话都说出口,敢情这要是治不好,她还直接从一个小贼变成两国交恶的罪人了? 这下想要逼他们拿出雪灵芝,得从别处入手了。 闻非垂下眼睛,沉吟一瞬。 “我可以先用其他的药,设法减轻这位贵人的痛楚。”她转过身冷冷地盯着张永路,说道:“只是张掌柜也是懂药理的,火缕虫的毒,只能用雪灵芝来解。” 既然不能用现在这株雪灵芝,那就请你去寻另一株能用的回来吧。 动作可得快些,有人命在等着呢。 *** 今夜一番折腾下来,那位少年的情况算是稳住了,但张永路的里衣也吓得湿了个透。不过到底是天香楼的掌柜,他回过神来,还不忘处理闻、苏两人的“夜游药房”事件。 苏辰本就是住在顶层的贵客,张永路不好说什么,只能着侍卫送他回房,然后以“护卫贵客安全”为由硬是守在了他门口。 至于闻非,此时那位贵人的命可是捏在他手里呢,虽说还有个“盗窃”的罪名安在他头上,到底还是怠慢不得。 张永路安排好众人后独自回到卧房,在桌旁沉默地站了一会,大手猛地一扫,把满桌剔透的白瓷茶盏摔个粉碎。他混迹江湖这么多年,就没比今夜更令他躁火的日子。 * 闻非被张永路塞进了那位富商下层的厢房中,说是“以防半夜贵人状况有变”,当然门口也少不了好几个五大三粗的侍卫把守着。 只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房间正好在苏辰的套间下方。 闻非背着手在房间里悠哉地转了一圈,懒懒地在那张黑漆镶螺钿的小桌旁坐下。她纤长的手指拨弄了两下茶叶罐,夹出了一块什么东西,随意扔进了炭炉中,然后不紧不慢地沏起茶来。 滚烫的水沿着柔和的弧线注入青瓷壶中,茶叶伴着水纹在壶内起舞,随即舒展开来,散溢出淡淡的馨香。 算算时间,也该来了。 闻非刚把茶水倒进两个茶杯中,一道清朗的男声倏然响起:“闻大夫好雅兴,这么晚了还泡茶呢。” 只是那声音不知为何夹杂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闻非慢条斯理地将煮水的铜壶搁回炭炉上,朝窗边的方向推了推其中一杯,不紧不慢地转头看向不远处那位“不速之客”。 苏辰坐在窗台上,眼神犹如深夜捕猎的黑豹,专注地盯着闻非的动作。他那张笑脸依旧俊朗,只是白皙的脖颈泛起几抹可疑的红痕。 闻非对那些红痕十分满意,轻笑道:“苏先生来得巧,这茶温刚好,先生尝尝?” 两人的目光相撞,如露电,如炎火。 苏辰看了她许久,忽的面容一凛,径直走上前来,端起茶杯仰头便是一饮而尽。 随着茶香在他口腔中氤氲开来,身上的异感也逐渐淡下去。他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摸了一把,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不情不愿地坐到了闻非面前。 闻非看他终于收起了那副笑意,顿时感觉这人顺眼多了。 “谢谢苏先生今晚替我解围,略尽绵意而已,先生可还满意?” 苏辰的嘴角抽搐两下:“闻大夫感谢人的方式……真是特别啊。”他想起自己刚才浑身发烫、血液倒流的感觉,险些把手里的茶杯捏碎。 闻非轻笑一声,从袖中掏出已断成两截的银针放到苏辰的杯子旁:“一点约先生叙话的小东西而已,于你的身体无碍,放心吧。” 一说到他的身体情况,苏辰的眸色便更为冷冽。二十多年来,除了从小为他调理身体的太医院院正,即使算上宫中其他所有太医,也从来没有一位大夫看得出他的异常。 眼前这个看上去未及弱冠的少年,不仅言中了,还能不知不觉地给自己下药,难不成真是神医? 苏辰放下瓷杯,沉声说道:“不知闻大夫寻我所为何事?” 闻非歪了歪头道:“苏先生今夜一连送我两份大礼,不禁使我心生惶恐,只好当面请教先生。” 苏辰说道:“两份大礼?不知闻大夫说的是哪两份?苏某记性不太好,只记得今夜在天香楼药房中偶遇闻大夫,至于后面的事情那都是张掌柜的主张,这主人家抓贼的事情,怎么能怪到苏某头上呢。” 闻非挑了挑眉,说道:“我是小偷的话,那苏先生是为了什么深夜去药房?总不会是真的大晚上的不舒服要去找药吃吧?若不是为了找药吃,那深夜潜入药房的苏先生与我又有何不同?” 苏辰的唇角勾起一抹戏谑:“最大的不同大概是,我想要雪灵芝可以直接买,而你,得想办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法‘拿’。” 闻非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几下,顿时感觉自己方才下的药太轻了。 有钱了不起啊!谁还没有几个钱了! 只是她的钱长得跟那些黄白之物不太一样而已嘛。 不过既然眼前人如此直接地说出雪灵芝的事情,那她也没必要继续拐弯抹角地试探了。 她暗自深吸一口气,悠悠开口道:“相信苏先生也看出来了,那雪灵芝恐怕有问题。” 她已经出来一整天了,现在连雪灵芝的影子都没摸到,不能再空等下去。 “我在药房中闻到了一股不属于那里任何一株药材的气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是一种来自北陀一个偏远部落的秘药,服用后短时间内就会让人气血翻涌,心脉尽塞而亡。” 闻非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我原以为他们只是为了某种目的准备秘药,可贵客中毒,明明有药可救,却非要严词拒绝。若只是张掌柜不愿拿出雪灵芝,勉强能解释为唯利是图,可长史大直接出面阻挠,事情应该就不简单了。” “虽然我到现在还未亲眼看到这可雪灵芝,可从李、张二人的反应来看,估计这雪灵芝已然被加了料。若是中了火缕虫毒的人服用了这可灵芝,不出一刻便会血崩而亡。” 闻非的语速是一贯的缓慢,用词极为谨慎,只作出了她身为医者的判断,可她说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地击在了苏辰的思绪上。 苏辰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桌面,眉宇间神思翻飞:“那雪灵芝说是张永路废了好大功夫才找到的上品,还为了它特意举办拍卖会,如今又在雪灵芝上下毒,意欲何为?” 闻非淡然道:“个中缘由我并不知晓,更不在乎。我想要的,从始至终只有雪灵芝。” “先前我说我有一个病人危在旦夕,急需雪灵芝入药,此事千真万确。我知道以苏先生的财力,若是一般的拍卖会,你想直接买下雪灵芝并非难事。可从如今张永路等人的作为来看,且不说这场拍卖会到底能不能如期举行,就算最后你真能顺利得到雪灵芝,怕是也不能用吧。” 她向着苏辰的方向微微倾身,直勾勾地盯着他说道:“我能看出来苏先生并非一般的商人,今夜你去药房有何缘故,我不感兴趣也不会探究,我想请苏先生与我合作,同享雪灵芝,如何?” 苏辰没有接话,只抬眸看向闻非的眼底。他眼前的少年言辞十分恳切,那双极浅的眼眸此刻映着烛火,散发着琥珀色的光泽,让人不自觉想要相信他。 少倾后苏辰忽然轻笑道:“今晚那位中毒的贵人,可是闻大夫下的手?” 闻非明白这是对方在要求自己递上投名状,扯了扯嘴角道:“我原以为今夜的宴席是张永路为了两位大人所设,没想到竟碰上了这位陌生贵客,匆忙间只好将计就计了。” 苏辰挑了挑眉道:“将计就计?闻大夫身为医者,怎的对下毒之事也颇有研究?” 闻非不以为然道:“毒也是药,医者善药,自然也善毒。我用毒,跟苏先生用刀,并无不同。” 苏辰看着闻非这副下毒下得理直气壮的样子,笑问道:“既然毒是你下的,那你解毒需要多久?” 闻非略略盘算了一下:“药材足够的话,半天足矣。” “给你两个时辰。”苏辰忽然开口说。 闻非略带惊疑地瞥了他一眼,苏辰便直直地看了回去:“张永路不是给了闻大夫随意使用天香楼药房的权利,那便从明日点卯起算,若两个时辰内闻大夫能唤醒那位贵客,我便考虑与你合作,如何?” 闻非眼睛打了个转,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时间有点紧,但……也不是做不到,就是探查别的东西的时间不太够了。 闻非还在盘算着,那边苏辰那带着调笑的嗓音再次响起:“另外还想请闻大夫答应我一个条件。” 还有?闻非一怔,蹙眉看向他问道:“什么条件?” 苏辰眉眼一弯,笑意更浓:“莫急。事成之后,你自会知晓。” 9. 满山霜霰为谁来(8) 从跟了疯老道那年开始算到现在,闻非学医加从医这十几年来,就没见过几回如此豪气的药房。 昨夜黑灯瞎火的,她也就在匆忙之中摸了摸,根本来不及欣赏这里的“收藏”。如今有了这么难得机会,她当然要抓个爽。 闻非拎着个半人高的竹篓,仿佛一位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在菜市场疯狂扫荡的妇人。 什么药性霸道选什么,哪个见效快拿哪个,那些滋补调养的上等药材更是闭着眼睛装了满满一筐。 反正那位贵人年纪轻,体质好,本来抹他身上的火缕虫毒就浅,又有霜华之毒从中协调,猛药才是让他尽快康复的关键。 当然闻非也不是全无私心,反正回头甜水巷周围那些常年被病痛折磨的老人身体恢复之后,也算是给这位小贵人积德了嘛! 张永路虽然知晓闻非的医术精湛,但对她还是颇有戒备,就连抓药都派了两位资深药师跟在身边,说是协助,实则监视;更别提门外还有两个膀大腰圆、看上去只用手指就能掐死闻非的侍卫把守着。 这两位药师不过二三十岁,虽不行医,但对声名在外的“闻怪医”还是十分好奇的,因而掌柜的指派人手时他俩非常积极地自告奋勇了。 可是此刻看着不远处那个拎着竹篓的身影,二人面面相觑——眼前这个穿着破旧、抓药跟抢劫一样的毛头小子,怎么看都不跟传闻中能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有半分相像啊? 闻非正悄悄翻着白眼呢,一个药师忽然开口问道:“闻大夫,我们不是要给贵客准备解毒的药剂吗,怎么看您拿的这……几乎都是滋补温养的药材啊?” 闻非面不改色,冷冷说道:“那位贵人体质虚寒,又中过霜华之毒,正是需要这些大补的药材促使气血运行,以便解毒。”说着她顺手又拿了两棵上好的鹿茸塞进竹篓里。 “这……”,两个药师满脸怀疑地对视一眼,另一个年纪稍长的药师挠了挠自己的脸颊,犹豫再犹豫,还是追问了下去:“话虽如此,可这用量是否也太大了。您看您这竹篓,从您进门到现在,已然拿了十株人参、二十株鹿茸、还有这堆熟地黄、黑枸杞、黄芪,这要是都给一个人灌下去,不得七窍流血啊?” 她清清嗓子,敛声说道:“我年少时曾跟着师父在西南做游医,跟当地的巫医学过一门排毒的绝技,步骤繁杂我就不赘述了,总之关窍就是用大量补药制成药粉,再通过焖蒸和药浴逼使人体自然排毒。我手里这堆药材看着多,实则都不够用两次的。楼上的病人可是贵客,难不成你们张掌柜还要吝啬这点药材?” 说完她也不等那二人回话,背过身去继续一股脑地往竹篓里塞药材。 闻非用余光看着那两个药师在她背后愁眉苦脸、就差当场捶胸顿足的样子,再想想张永路被她这么一通洗劫,怕是心里都要滴血,她就觉得昨夜被关进州狱的烦闷一扫而空,整个人神清气爽。 以前跟着那疯老道去看诊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坑那些有钱人的。闻非现在如法炮制,这就叫——尊师重道。 她在心里对着自己点点头,心情愉悦地把竹篓丢给两个药师,吩咐他们将挑好的人参和黄芪切成薄片。她自己则是趁着药师处理药材的当口,悄声拐进了药房东南侧。 方才趁着抓药的机会,闻非已将这药房仔细观察了一遍。 不知是主人家有意炫耀还是别有意图,天香楼药房的布局与一般的药店医馆注意将药性、用量或配伍的药材放在一起不同,倒是把一大堆昂贵且有名的药放到了最显眼的位置。 虽是药房,可存放在这里并不全都是处理好的药材,角落里也堆有一些新鲜采摘下来的草药,与那一排排看起来华丽整齐的药柜形成鲜明对比。 昨夜闻非与苏辰对峙时,恰好在药房东南角落中发现了一道暗门,而这东南角落存放的恰好都是一些气味辛辣的草药。结合这药房可堪称“混乱”的布局,闻非断定,这药房东南侧堆放的草药定是用来掩盖其他东西的气味——比如,那北陀秘药。 闻非在一处被药柜遮挡的角落蹲下。 这是把碧云峰的土都薅光了吧,棵棵连根拔起啊。 闻非挑着眉,耐着性子在那些还沾着泥的草药堆中间仔细检查。 这些草药虽棵棵都连根带土的,但看叶子的状态不像是新采摘的,倒像是已经堆放在此处好几日了,部分枝芽比较嫩的都开始变黄了。 最奇怪的是,这些虽都是碧云峰上生长的草药,但其中居然一棵火傀草都没有。 若不是火傀草长在悬崖峭壁之中,采摘条件苛刻,再加上天香楼也并非专做药材生意,否则以张永路那大奸商的路子要搬空半座碧云峰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不要火傀草,倒是专采摘一些常见草药,这是弄哪出…… 闻非看着眼前这堆草药若有所思,忽然她的目光被一株根系满是泥巴的白芷吸引。 她将那株白芷从层层叠叠的草药根茎中抽了出来,根系上沾的泥虽不少,但由于已经离开土地几天,泥土都已经变得干燥易碎,轻轻拍几下便窸窸窣窣地掉了一地。 闻非捡起一块相对完整的泥块,用两根手指一捻,那泥块便像颗花生一般被剥掉了平平无奇的外壳,露出了别有洞天的内在来。 她看着那泥块中间泛着微微磷光的土砂,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闻大夫?闻大夫您在哪?”一位药师终于发现闻非没有动静许久了,开始在药柜中间穿梭寻她。 闻非掂了掂手里的泥块,手掌一翻那泥块便悄无声息地落入袖中。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裳,确认身上包括鞋底都没有沾到泥泞,便迈着轻巧的步子走了出去。 *** 大凉州府书房。 “张永路!你经营天香楼二十余载,我以为你是个明事理、知进退之人,怎会惹出如今这泼天大祸来!你你你……简直不成体统!” 方一点卯,李隆便派人将张永路从睡梦中薅起来拉到州府,指着他的鼻子里里外外骂了一通。 许是太过激动,李隆的脸色和脖子都涨得通红,青筋外露,不住地大喘气。一旁候着的梁显趁李隆歇气的功夫,连忙上前将人扶到太师椅上坐下,又端起早就备好的清茶塞到张永路手中,示意他赶紧向刺史大人请罪。 张永路恭敬地向李隆奉了茶,脸上堆满了奉承讨好的笑。李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隆侧脸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端过茶杯抿了一口。 见李隆喝了茶,梁、张二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梁显正了正色,问道:“张掌柜,也怪不得李大人如此气恼,此事实在是关系甚大,这一夜过去了你到底查出个眉目没有?还有那闻非,究竟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药房中,莫不是已经被他发现了什么踪迹?” 张永路忙不迭地摆手道:“绝无可能。大凉州谁人不知,怪医闻非性情古怪,看诊之外便只对珍稀药材感兴趣,兴许是昨日在天香楼看到雪灵芝的消息,一时好奇想去探查一二罢了。” 看到梁显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又补充道:“不过我天香楼守卫森严,雪灵芝也早已被我妥善安放,就算闻非翻个底朝天也绝不可能找到。” “守卫森严?一个大夫就能在你天香楼里上蹿下跳、如入无人之境,这叫守卫森严?”李隆啪的一声将茶杯搁到桌上:“还有个叫苏辰的,我看他昨夜一直跟在旁边,此人到底什么来路?” 张永路低头说道:“昨夜为了宴请那位北陀巴依,我屏退了大部分仆从,想必那闻非就是借机潜入的。至于那个苏辰,说来也巧,昨夜正是此人在药房将闻非擒住的。否则以闻非的本事,兴许抬抬手就能放倒一片人。” 梁显闻言略带惊疑地说:“他看着不过一个文弱书生,竟然是他擒住闻非的?我记得你说过,他是盛都方向过来的,如今住在天香楼顶层?” 张永路回道:“梁司马好记性。这苏辰带着一只商队同行,说是母族在江南一带是大户盐商,家底丰厚得很,此次要去北邦做宝石生意。我这几日已经查探过此人,他就是一副公子哥派头,出手排场都极为阔绰。昨日宣布雪灵芝拍卖之时,他一上来便说要出十万两黄金呢!” “十万两黄金?!”李隆闻言,满是利欲的眼睛提溜打了个转,说道:“若是此人真的没有问题,那他也算是有恩于你天香楼。这样年轻的公子哥,正是需要历练的时候,我们这些做前辈的当然要鼎力支持。你说对吧,张掌柜?” 张永路与梁显对视了一下,随即毕恭毕敬地连声道是。 * 李隆本还想吩咐些什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着小厮通传的声音倏然响起:“李大人,门外王师爷来报,说新任刺史大人已经到了,现在正在州府门前等您。” “什么?!”李隆蹭得站起身:“赴任书上不是写着明日到吗,怎么来得这么快?” 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张永路也跟着上前,怎知李隆一摆手,将他拦住:“你即刻从后门离开回到天香楼,既然新任刺史已经到了,不管那闻非到底有没有问题,我们的计划决不能有半点闪失。” 说完李隆转身便离开了书房。梁显原本跟在他身后也走出了房门,忽的又停下脚步,转过身向张永路手里塞了一张字条。 张永路一时没反应过来,本想打开字条看一眼却被梁显按住。他下意识想开口询问,抬起头却只看见了对方匆匆转身的背影。 张永路回想起方才李隆那晦暗不明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冷战,将字条揣进怀兜里,便匆忙从后门离开。 10. 满山霜霰为谁来(9) 大凉州府外,大门敞开,门前停着一辆二驾马车,后面虚虚跟着三辆装满行李的马车。 一个身穿一席白衣,长身玉立的男子背手站立,手边还捧着一卷书在读着。 州府的王师爷满脸忐忑候在一旁。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请人进去,可是这位贵人他不肯啊! “温大人,今日李大人休沐,此刻不在府中,烦请您先到正厅稍坐片刻。” 温鹿鸣理了理身上的衣袍,笑得温和:“看来是我来得不巧,那我就在此处等他好了。” 王师爷表情更加纠结了。 虽说是新官上任,可到底这位刺史大人如今算得上李大人的上级,就这么让他站在州府门口,这…… 看着王师爷想吩咐仆从把桌椅茶点一应物品都给搬到门外,温鹿鸣笑着制止了。 “王师爷不必忙了,我这坐了好几天马车,早就倦了。此刻正好活动一下筋骨,让下人们歇着吧。”他翻过一页,语调不疾不徐地问,“李大人平时休沐都去何处游玩?” 王师爷恭敬却答非所问:“已经差人去知会了,李大人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一驾马车从远处飞驰而至,拐弯的时候险些带到旁边正在摆摊的档子。 温鹿鸣眼睛微眯,言笑吟吟地看着李隆三步并作两步地从车上跳下来。 “温大人!下官来迟,大人久等了!”李隆快步走到温鹿鸣跟前,双手高抬作了一揖。 温鹿鸣也顺着回了一礼:“李大人说笑了,论资历,您是我的前辈。方才听王师爷说,今日您休沐,是我来得不凑巧了,还请见谅。” 李隆直起身,见这位新任节度使面如冠玉,风姿清秀,看起来不过是个刚入官场的书生,原本盘旋在心头多日的忐忑顿时消减了几分。 得亏他方才特意出门乘马车绕了路,不然还真不好解释来迟一事。 这么想着李隆又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温大人路途辛苦,下官已经在天香楼备下接尘宴,大人这边请。” “且慢。”温鹿鸣抬手抵住了李隆的手肘,柔声说道:“我在来的路上听闻昨夜天香楼出了投毒大案,不知此刻受害者可曾清醒,犯案凶手可已捉拿归案了?” 李隆闻言心下一惊,恭维的笑容瞬间凝固在嘴角,连行礼的手一时间都忘了收回。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梁显,却只见自己的心腹低头拱手,脸都快埋进袖子里了。 昨天夜里才发生的事情,连自己都还没查清楚始末,这个从盛都赶来赴任的新官怎么这就知道了?! 李隆又惊又恼,回过头发现温鹿鸣脸上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神情,只得硬着头皮回话:“温大人真是消息灵通。昨夜天香楼的确发生了一起疑似中毒事件,但受害者仅有一人,并且已经经过大夫诊治,现已无大碍。” 温鹿鸣平静地扫了一眼李隆,说道:“是吗?既然没有大碍,不知中毒者是否已经清醒,现在可否进行问讯了?” “这……”李隆皱着眉向后使了个眼色。梁显犹疑一瞬,暗自叹了口气,上前回道:“经过州府的初步调查,昨夜之事乃是意外,只不过那位中毒者虽然已经过诊治,但目前尚未清醒,恐不能向大人回话。” 梁显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甚至把“投毒”、“受害者”等因素模糊了,若是放在常人身上此刻大都会顺水推舟,跟着放过去了。 可惜,眼前这位新上任的大凉州刺史并非常人。 温鹿鸣没有顺着梁显的话,反而追问道:“那位中毒者此刻可是歇在天香楼?给他诊治的郎中何在?” 李隆答道:“他此刻就在天香楼,给他诊治的大夫也在楼中研制解毒药剂,另外天香楼的几位府医也都在旁看护着。” “这么多位大夫一起看护都未能醒来,看来所中之毒颇深啊。”温鹿鸣脸上温和的笑意分毫未改,只是语气上多了几分冷冽:“走吧,本官先去看看。但毕竟初来乍到,还要劳烦两位陪同,带个路。” 李隆闻言心下骇然,本以为新任上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怎么消息灵通不说,看他那胸有成竹的样子,难不成还掌握了自己尚不知晓的情况? 他掩饰般捋了一把胡子,推脱道:“温大人,那位中毒者昨天深夜方才稳定下来,即便现在要用药将其唤醒,也需要一定时间。您远道而来想必辛苦,这行装、仆从们也都需要安置。依下官看,不如先带您到州府内安顿下来。等晚上那位中毒者醒了,再来通知大人。” “无妨。实不相瞒,我生在盛都,此次乃我第一次踏上这西北广袤大地,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旅途虽长但并不困顿。至于安置……仲达!” 温鹿鸣一招手,一个管事装扮的青年上前向李隆作揖。 “仲达是我的私人主簿,一切安置事务交由他即可。我听说这天香楼是大凉州第一酒楼,汇聚了往来各国美味佳肴,既然要等,正巧请二位带我去开开眼。” 温鹿鸣说完正要转身,却见两位名义上的下属面面相觑,身子倒是一动不动。他唇角微扬,将手里的书卷递给仲达后便甩了甩宽大的袖袍,向李、梁二人比了个“请”的手势:“走吧。” 李隆与梁显相视无言,只好勉为其难地跟了上去。 只是好似无人发现,方才李、梁二人还在跟温鹿鸣周旋之际,梁显在背后打了个手势,随后街角便有一个杂货郎打扮的人飞奔而走,正对着天香楼的方向。 *** 天香楼不仅装潢陈设奢靡华贵,内部更有数十个设有多种不同用具和设施的房间,专供贵客们享用。 其中位于地下有一处极为宽敞的浴池,池壁乃至攀沿四周而上的龙柱均有上等碧玉雕刻而成,因而得名暖玉堂。 堂中四周围绕着浴池四周悬挂着层层叠叠泛着柔光的月影纱,贵客入浴时便可在烟雾朦胧之间纵享松弛愉悦之感受。 只不过,此刻这个大浴池上方袅袅升起的蒸汽并非来自池中原本混合香粉馥郁的热水,而是混合了多种药材研磨成粉后、又熬煮两个时辰而成的汤浴。 那睡得不省人事的少年被固定在一个竹制廊架上,除头部被抬高外,几乎整个身体都被泡在药汤之中。 原本要为这类昏迷病人进行解毒,多用熏蒸之法,只是这个浴池对于熏蒸而言着实太大了,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疗效,才被闻非临时改成了汤浴。 闻非起初听说张永路在天香楼内有一处私汤,空间虽不大但胜在足够隐蔽,正好适合用作熏蒸场所。怎料那胖子说什么都不肯,非推脱说私汤就在他个人的卧室之中,不容外人进入;又以贵客怎能屈就为由,强逼着她征用这个华而不实的巨大浴池。 啧,莫不是连了什么机关密道之类的,生怕旁人探查才不肯让出来的吧。 天香楼中的药材果然都是上品,那少年才刚泡进去一刻钟,周身皮肤便已然泛起了诡异的紫红,随着头顶冷汗如暴雨倾下,脖颈处剩余的一点红疹也几乎退得看不见了。 因着浴池太大,为了保证药效闻非加重了几倍药量,原本协助闻非的几名药师不一会便被这其中浓郁至极的药烟呛得涕泗横流,很快便只留下闻非与那少年在室内。 见周围已无闲杂人等,闻非抽出贴身的金针,捞起那少年的手在他虎口处狠狠扎了一下,随即拿过一个装着些许碧色药液的白瓷杯,将挤出的黑血滴入其中。她纤长的手指夹着白瓷杯放到烛火上方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边烤着一边轻轻晃动,仅少倾那滴黑血便变成血红,紧接着消失在碧色中。 闻非见状唇角一勾,那白瓷杯连同杯中的药液被她随手扔进了汤池中。 “总算把你的小命捡回来了,这回算我欠你的,就不收你钱了。”闻非心情大好,蹲在池子边细细打量着这少年。 就算放在整个北陀部族,眼前这个少年应该也算是容姿上乘者,肤色白皙,鼻梁高挺,一张满是异域风情的脸色却配了一双圆溜的大眼睛,看上去比好些姑娘家还要精致。 好看的人谁都喜欢,闻非单手撑着脸欣赏了好一会。随着药浴气味发散,那少年的意识开始回笼,长长的睫毛不住颤抖,好似正在与自己千斤重的眼皮斗争着。 见时机已到,闻非借着被打磨光滑的碧玉池壁将少年从汤浴里拖上了岸。 少年身上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单衣,此刻被沾了药渣的药浴浸了个透,光是要解开把所需穴位露出来就费了闻非不少功夫。 闻非一边艰难地跟那堆湿透纠缠在一起的布料作斗争,一边没好气地在那少年的耳边调笑道:“等你醒了,干脆直接指认那姓张的给你下毒,最好你俩打一架,看能不能把雪灵芝逼出来,就当是我给你解毒的报酬,如何?” 好不容易准备就绪,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愣是把她的手连着金针摁在了半空中。 “闻大夫,长史大人等贵客到了,张掌柜请您过去叙话。” 门外小厮把门敲了又敲,怕耽误了诊治过程又不敢直接闯入。一位年轻的药师自告奋勇上前推门,却发现不知何时竟从里面落了锁。 众人在门外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之际,一道沉静的声音从里侧传来:“让他等着。” 门外的小厮知道闻非的脾气,可他更畏惧自家掌柜的手腕,犯难道:“可是……” 这次里侧传来的声音除了清冷,还带上了一丝不耐:“就是阎王爷来了也让他给我等着。” * 张永路带着各位上官来到浴池外,见小厮和药师等好几个人围在门外打转,关键的两个人却不见踪影,不悦地问:“怎么回事?闻大夫人呢?” 小厮战战兢兢地答道:“回掌柜的,闻大夫他一直不肯开门,您看这……” 张永路闻言色陡然沉下,他想了想,冷声道:“把门撞开。” 见几个药师犹豫不定,甚至还想阻拦,他脸上的怒气更甚:“还愣着干什么,我的话听不懂吗?” 他话音未落,门后倏的吱呀一声,一股浓重药香夺门而出,朦胧水雾过后是闻非那张原本苍白、此刻却被蒸得略微泛红的脸。 怪医闻非,性情孤冷,平生最讨厌旁人在他诊治期间喧哗打扰。张永路并非不知,若不是那位刺史大人非要亲眼看看“传闻中的神医闻非”,他也不会带着三位上官到这潮湿阴暗之处来。 见闻非终于开门,张永路连忙上前追问贵客的情况。 虽说所谓下毒之事他确实冤枉,可此事无论如何推断都与天香楼关系甚密,他也是真心实意地想要这位北陀贵人赶紧解毒痊愈,好让事情一笔勾销。 可张永路招呼了好几句,面前这位闻大夫却好似被什么勾了魂,不仅没听见自己的话,连眼睛都一眨不眨,张永路联想起昨夜那位贵人满身的血痕,再配上眼前闻非这张苍白的脸,一时间竟有点阴森之感。 闻非此时确实没有听清张永路那罗里吧嗦的话,她的目光从推开门那一刻便被后方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完全占据。 那人身影清隽,垂手而立,一身白衣卓然站在李隆身后,地下室四壁上的荧荧烛光在他脸上映出一股温润之感。 怎么会是他……? 11. 满山霜霰为谁来(10) 怎么会是他……? 兴许是闻非盯着他的眼神过于直白,那人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会她,露出了一个清浅而疑惑的笑容。 那笑容可能刺痛了闻非的双眼,她猛地回过神,瞥了一眼张永路,说道:“没有雪灵芝,余毒未能拔除。不过他约莫半个时辰后便会苏醒,要问话或是赔罪,你们自行决定吧。” 说完她也不管其余人反应,立即转身扬长而去,只是那脚步失了平日里的安妥,若熟悉她的人细看甚至能看出几分落荒而逃之感。 “这……”诸位上官在场,张永路也不好去追,只得对后方那位白衣青年赔着笑脸说道:“这闻怪医向来性情如此,并非有意对大人不敬,还请大人见谅。” 温鹿鸣用充满探究的目光凝视着闻非离开的方向,轻笑道:“无妨。这位闻大夫的医术,果然如传闻所说般高深么?他方才所说的雪灵芝又是何物?” 张永路还没来得及开口,李隆便抢过话头答道:“那闻非行事作风离经叛道,但他的医术确实精湛,即便是一只脚踏入棺材之人也能被他拉回来。昨夜经他诊断,那位中毒者所中的是一种名为火缕的毒虫所产之毒素,此毒虫生长在本州的碧云峰上,而雪灵芝正是这种毒唯一的解药。” 温鹿鸣的眼底闪了闪,说道:“我在赴任的路上粗略了解了一下这边的风土,听闻此处生有名贵药材火傀草,乃是大凉州民生之关键,这火缕虫和雪灵芝可是都与火傀草有关?” 李隆答曰:“正是。” 温鹿鸣闻言,笑意从眉梢荡开:“此事真是越发有趣了。来人,还不快把里面那位贵人请出来,也该听听他的说法了。” *** 闻非的医术加上顶级的药材,从暖玉堂出来后方过了两刻钟,那昏迷了整整一夜的少年总算睁开了双眼。 战科第一时间扑到了床边,昨夜还拎着刀铁骨铮铮护卫主人的勇士,此时竟双目含泪,在场的人、尤其是昨夜被他挟持过的梁显见此情景简直是哭笑不得。 他单膝跪地,右手用力一下下捶打自己的胸膛,高升喊道:“战科护卫不力,请主人赐罪!” 那少年使劲地眨了几下眼睛,而后好似嫌弃自家随从挡了光,一巴掌糊到了战科脸上——关键那满身腱子肉的家伙还真被这绵软无力的巴掌扫到了一边,这场面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 少年费力坐起身,见惯不怪地瞟了战科一眼,疑惑地说:“行了别废话。怎么回事,我怎么躺在这了?那个姓张的大晟人呢?” 张永路见贵客醒了,大喜过望,本想上前关心一二。怎知那少年一看见他,顿时想起了自己昨夜浑身痛痒难耐的感觉,火冒三丈,指着他就开始怒骂。 “好你个姓张的,我原以为你天香楼做生意还算有诚意,才勉强与你合作。没想到我货都给你了,你却给我下毒!等我回到王都,我立刻告诉我哥……” 那少年脸上被药浴泡出来的红晕未消,此刻越说越激动,张永路生怕这少年口不择言,奈何在场的人实在太多,他实在投鼠忌器、不知该如何制止。 怎料温鹿鸣突然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大步向前,对着那少年行一大礼。 “下官大凉州刺史温鹿鸣,拜见少狼主殿下。” *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霎时愣在原地,一时之间房内只能听见床上那位少年还不太顺畅的喘息声。 张永路那原本被脂肪堆得快成两条线的眼睛都瞪圆了,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沿着脖颈层层横肉向下淌,在他后腰衣袍处洇开一片;李隆脸色骤沉,一动不动地盯着温鹿鸣的背影,不知在盘算些什么;而梁显,他面上倒没有什么表现,只是藏在袖中的手紧紧蜷成了拳头。 至于那少年——现在应称呼为北陀少狼主、元沙殿下,则单手撑在床上,唇角微扬,微微嘲弄道:“你认识我?” 温鹿鸣直起身,和声道:“北陀与大晟邦交甚广,殿下踏入大凉州界的第一日,消息便已送到盛都了。恰逢下官赴任刺史,本想快马加鞭赶来拜见殿下,怎料竟让殿下遭此不测,请殿下恕罪。” 元沙闻言一怔,随后竟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挑着眉说道:“我一路乔装打扮,还特意请了一只真正的商队同行,不知这破绽到底在何处?我北陀部族虽没有你们大晟朝土地广阔,但擅长经商的人不计其数,你可不要跟我说是从我的吃穿用度上推断的。” 温鹿鸣微抿了一下唇:“北陀商队举世闻名是不假,可商队之根本在于买卖交易以获取收益,而殿下及您的护卫数人却一路挥霍,见到新奇之物便一股脑收入囊中、只买不卖,这又怎会是寻常商人的行径呢?而且藩属国的王族入我国境,若是一路无人知晓,那我大晟数十万边防将士岂非英名涂地。更何况——” 言至此他忽的顿了一下,“倘若是我大晟朝的皇族中人潜入北陀,对贵国大汗而言,难道真的会完全悄无声息?” 温鹿鸣的嗓音温厚,语速也不急不缓,本应听得人心情愉悦,可不知为何言语间好似有意与对方针锋相对。 可元沙却完全没有被冒犯到的反应,他姿态散漫地靠在凭几上,说道:“行,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跟你绕弯子。” 他说着,看向张永路的眼神倏然变得极为锐利:“我这次虽然是微服出行,却也是真心想跟这位张掌柜做生意的,可他却在宴席上害我,温大人倒是说说看,这件事又该如何定夺?” 原以为的富商贵客竟是外邦王族,还在自家店里中毒的事情已经足够骇人,而他自从醒来便一直张口闭口指认自己是“下毒元凶”,纵是张永路这种老江湖也不禁惊慌失措。他正欲开口辩解,却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冷哼。 张永路打了个寒噤,脸方侧过些许便从余光里看到了李隆那张隐晦的脸,一时间惊疑不已,他嘴巴开了又合,最后还是闭上了。 温鹿鸣打量了一下元沙还算有气色的脸,沉声道:“殿下此言差矣,下毒之人尚未查清,您昏睡了一夜,此刻贸然定张掌柜的罪恐怕不妥。而且经由我大凉州的神医闻非的诊治,加上天香楼提供的诸多药材,相信您也能感觉到身体应无大碍,张掌柜也算将功抵过。” 元沙眸子一打转,挑着字眼说道:“温大人所说的将功抵过——说到底我是在天香楼里中的毒,你也说了下毒之人还没查清,也就是说不能排除是这姓张的,那这功过是否能相抵可不好说啊……” 温鹿鸣笑着打断他说:“殿下放心,我既已上任,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三日之内定会给殿下一个交代。” 说罢温鹿鸣向元沙拱拱手,转身时轻轻往边上侧了下脸。李隆会意,清瘦的双颊微动,紧了紧牙关,随后拉上一直沉默的梁显和脸白如纸的张永路快步向门口走去。 *** '');(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众人离开后,战科立即反锁房门,低声用北陀语将昨夜经过细细禀报。元沙一直疏懒地听着,直至说到闻非一眼看出他曾中过霜华之毒,方才露出了一丝兴味。 战科说完,见主人并未发怒,自己倒是沉不住气了:“殿下,这些大晟人简直欺人太甚。分明是他们有求于您,却在宴席上做手脚!”他忽的噤了声,好似想到什么怒得跳起来:“难道是秘药之事已然暴露了,这个姓张的想趁我们不备杀人灭口?” 元沙虽长了一双杏眼,但那双眼底却弥漫着化不去阴郁,他眼帘一撩,说道:“那姓张的虽狡诈,但他以及他背后之人既然敢向我北陀求取秘药,自然是有所图谋。即便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商人,他们无端害我一条命,转头却要冒几倍的风险,这么不划算的事情,他不会做。” 战科不解,问道:“可是,此事总不会真的是意外吧?” “秘药、大凉州、火缕虫,这几件事加在一起,若是真的有意外可言,那也只有当晚本应中毒之人,不是我。”元沙嗤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幽冷:“你方才说,那个姓闻的大夫一眼就看出霜华之毒,替我解毒的也是他?” 战科摸了摸鼻子,额首道:“是的,当时我也十分惊讶,霜华之毒不仅是我北陀奇毒,您中过毒的事情更是机密,那个大夫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他是怎么知道的……” 元沙垂眸沉吟片刻,唇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吩咐道:“看来这个地方比我之前想象的有趣多了。战科,你去替我办件事……” *** 闻非从暖玉堂中仓忙逃出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纷乱的回忆中,仅余的神智只能维持她脸上的镇定,却掩盖不住她脚下那快而凌乱的步伐。 幸而掌柜此时正忙着招呼上官贵人们,加上那位中毒的贵客已无大碍,闻非在天香楼中四处乱逛,竟也无人特意阻拦。 结果等她回过神来,却发现记忆中笼罩着都城锦绣的白雾散去,变成了眼前的砖石杂草——此处是天香楼的后院,杂役小厮们劳作休息的地方。 闻非呆立院中,似有所感地抬头眺望。西北的天空广袤而深邃,尤其在这初冬的猎猎寒风之中,蓝得近乎透明,与盛都那方常有雾霭,使人心神凝滞的天截然不同。 她忽的觉得自己有点好笑。算算日子,她这一世也已经活了二十载,再加上前两世她也应该是个见多识广的“花甲老人”了。本以为行医多年,早已看透生死,没想到还是这么容易就被牵动了心神。 一个杂役打扮的男子扛着一个巨大的麻袋从闻非身后走过,依稀可以看到麻袋里装着满满的草木枝叶,应该是刚采摘下来的草药。 那杂役兴许是刚刚与采药人一起处理过这些药材,衣袖和裤脚都被卷到了方便干活的高度,露出了衣服下方黢黑的皮肤。 他扛着重物本就行动不便,见闻非站在那边发呆,没好气地说道:“哪来的毛头小子,没事就别站在路中间,走走走一边去。” 闻非下意识地想让出位置,却在转身的瞬间目光一转,恰好落到了那杂役的小腿后侧。 她的瞳仁一缩,原本七零八落的思绪骤然回笼,好似有东西就要冲破谜障来到她跟前一般。 闻非猛地伸手拉住那杂役肩上的麻袋一角,急切开口,连声音都不自觉抬高了几度。 “这位阿兄等一下,你腿上的红疹怎么回事?” 12. 满山霜霰为谁来(11) 那杂役扛着的麻袋看起来虽大,可里面装着的大都是一些没有经过仔细处理的新鲜草药枝叶,即便是上面还带着不少露水和泥土,对于他这种干惯粗活的壮汉来说应该也算不上多沉重才是。 可不知为何,被闻非这么一拽,他竟一下子失了重心,险些连人带货仰面就要倒下去。 闻非见他身形不对,立即跳到一侧扶了一把。然而即便是那杂役反应迅速,却也踉跄了好几步才将将站稳,许是过程里不小心扭着哪里了,疼得他龇牙咧嘴的,不等放下麻袋就对着闻非破口大骂:“干什么呢你!想要老子的命啊!” 闻非心知是自己刚刚失了分寸,倒也不恼,目光寸寸扫过那杂役腰腹间,趁对方不注意伸手迅速点了几处穴道,然后退到一边歪头看着他。 “诶!你……”那杂役下一句粗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忽的竟觉得腰间的痛楚减轻了不少,看向闻非的眼神也变了:“你这小子对我干了什么?” 闻非站到一边让出道路,看着那杂役将麻袋放到院墙边上那一摞袋子上后,轻轻开口说道:“方才是我莽撞,给阿兄赔不是了。” 虽是有所缓解,可弯腰起身到底还是有些痛的,那杂役屏气扶着腰站直,吐出一口粗气说道:“你是干什么的,我怎么没有在这后院见过你?” 闻非的眼睛打了个转,面不改色地胡扯道:“我……我是新来的小厮,因为之前在前街的药铺做过活,手上有些推拿的功夫,上头的知道兄弟们最近都辛苦了,所以派我来按摩放松一下。这天香楼实在太大了,我也是第一次过来,不小心冲撞了阿兄,还请阿兄大人有大量。” 那杂役是个脾气直爽的青年,见闻非态度甚好,看上去也不过是个瘦弱少年的模样,摆摆手道:“得亏你是撞到了我,要是别些个在这做久了的老人,这会你身上的皮都被揭喽!既然是来做推拿的,正好我这堆搬完了,赶紧的来给我按一下,刚才要不是为了躲你,我能扭这一下?” 闻非的眼眸闪了闪,暗自轻笑了一声。昨天夜里刚按完一个狱卒,今天又来一个杂役,敢情她跑来天香楼是为了给人当推拿师来了。 这么想着,她手上的力道一下子脱离了掌控,那杂役身上坚硬的肌肉在她手里跟块豆腐也差不了多少,按得那杂役是一个劲的吱哇乱叫。 闻非嘴上一边满是抱歉,一边假装不经意地问道:“阿兄,你腿上那片红疹是怎么回事啊,看着怪吓人的。” “红疹?”那杂役小哥听了,竟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顺着闻非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自己的小腿竟有一大片肿胀的皮肉,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这这……这怎么回事啊?!” 杂役小哥在此之前对自己的伤处浑然不觉,此刻满眼惊奇,还伸手摸了摸:“这摸上去也不疼啊,啥时候起的啊?” 闻非趁机在杂役小哥身旁蹲下,细细打量起那片红肿的血肉,旁边还有几道细微的红痕,像是被什么尖利之物划的:“阿兄方才可是上山采药去了,这是不是被什么灌木划伤的呀?” 杂役小哥皱着眉摇头道:“我是天香楼的杂役,上山采药的事情哪里需要我去。不过……”他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诶对了,昨夜我跟着一群帮工上碧云峰帮着运货来着,可能是太黑了没注意给划的吧。” “帮工?天香楼的伙计竟然还要出去另做帮工么?” 杂役小哥大大咧咧地说:“哪能是另找的,都是我们掌柜的吩咐。原本天香楼平日里吃的和用的都有专门的供货。这不是掌柜的马上要办大寿了,还要搞什么拍卖会,我估计是人手不够了,最近这段时间老吩咐我们半夜上山帮着运货,白天里还要照常当差,真是累得够呛。” 又是碧云峰。 闻非借故要检查伤口,伸出两根手指,用指背探了探那处红肿的皮肉,果然感受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热度。她抬眸打量了一下杂役小哥身上常年做活练出来的肌肉,又转头用余光扫了一下方才那个显然不算沉重的麻袋,心中已了然几分。 这位杂役小哥怕是也在碧云峰上中了招,眼下只是还没到发作之时。不过这伤口跟三福腿上的又有细微不同,倒是……跟她故意抹到那青年富商身上引起的红疹更为相似。 闻非略略思索,笑着说道:“阿兄,你这红疹也不能不管。这样吧,方才是我害你闪了腰,我再替你处理一下这伤口,包你药到病除。” 杂役小哥看着闻非亮晶晶的眼睛,没来得及反应,自己便已经躺到了床上。他眼前被蒙了一块黑布,依稀记得是这位推拿小厮说他家有独门针法,不得示人。 杂役小哥只感觉眼睛被蒙住之后,其他的知觉顿时被放大,腿上的血管一跳一跳,热得他难受得紧。只是抱怨的话还没说出口,接连几下细微但尖锐的疼痛从他的小腿开始,转眼间便蔓延到全身,整个人好似陷入了一阵半梦半醒之中。 等他再次睁开眼,窗外已日薄西山,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却感觉浑身舒畅,头脑摆脱了早上那股酸胀,清明得就像睡了三天三夜一般,腿上的红肿也已经消了大半。 杂役小哥想要谢过那位推拿小厮,却发现房中哪里还有他的身影,桌上倒多出了几个包着草药的纸包,包得十分随意,却也能看出来是按剂量分开的。 只是那杂役小哥没有发现,这些药包中,不少叶片上还沾了泥点,而门外院墙边上的几摞麻袋,有好几个都被拆了口,里面零星地少了几株药材。 *** 闻非在那杂役睡着后,从那包新鲜的草药堆里挑了一株带着完整根系的,掐断枝芽随手插到了路过的花盆里,将剩余的部分藏到了袖中。 闻非不知道的是,方才她误打误撞进的后院正巧是天香楼药房后用于临时处理药材的地方,因而当她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中堂时,除了四处的守卫多看了她几眼,并未引起怀疑。 她面无表情,脚下轻盈,飞快地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她环视了房间一周,挑了一个远离房门又不靠窗户的墙角,掏出白日里从药房里拿走的泥块,又将适才从后院顺的草药根系拿出来,放到一起。 此时落日早已沉下西山,万丈霞光已退,千数星月尽显,天香楼四处都掌了灯。闻非蹲在墙角看了又看,忽的起身将房中四处的灯都灭了,只捧着一支蜡烛和一杯茶水回来。 在明明灭灭的烛火照映下,两边的泥块均散发着点点诡异的蓝紫色磷光。 闻非眉心一蹙,捏起一点土砂扔到了烛火中。只见那土砂碰到火苗的瞬间便激起了一簇靛青的火光,随后一股奇异的香气以火苗周围散发的细烟为中心,迅速蔓延了整个房间。 闻非迅速将蜡烛倒扣在茶杯中,两三步跳到窗边猛地拉开,初冬夜晚的西北早已寒风刺骨,北风裹着大漠中的细细砂砾一股脑从窗户涌进房中,将那股奇异的香气冲刷成混合着黄沙和骆驼奶的大凉州夜市气味。 闻非怔怔地站在窗边回头望去,泥土混合了茶水将地上弄得一片狼藉,方才她熄灯熄得太过突然,此刻门外的小厮正敲着门问她出了什么事,她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可那声音好似隔了一层棉花,一下下嗡嗡地敲在她的后脑。 碧云峰上的采药人们,怕是有大难了。 *** 大凉州府。 温鹿鸣回到公廨后便好似换了一个人,始终一言不发,背身站立于厅堂中央,周身散发着极为凌厉的气息。早前那位温润的白衣公子好似已经消失不见,现在这位是位手眼通天的冷面阎王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李隆和梁显对面而立,也跟着沉默不语,看似迟疑不定,实则各怀鬼胎。 温鹿鸣忽然开口道:“这件事关乎我大晟朝与北陀之间的邦交,处理起来必须慎之又慎,李长史,你可有头绪了?” 李隆扫了一眼梁显,见对方半晌没有回应,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回刺史大人,从事发到现在,我已派人将天香楼当晚所有的吃食、餐具乃至伙夫、小厮、舞女通通查了一遍,丝毫火缕虫的踪迹都没有,抛开那位元沙殿下的身份而言,这件事归根究底也不能排除是意外啊。” “意外?”温鹿鸣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李长史的意思是,此事并无人行凶,元沙殿下只是个倒霉鬼?” 李隆讪笑着道:“大人有所不知。这火缕虫是一种跟火傀草共生的毒虫,虽然说已然绝迹数十年,但也不能保证会忽然飞出那么一两只,您说是吧?” 这既是讽刺,也是试探。 在李隆看来,这位新来的刺史大人虽看似消息灵通,但到底是初来乍到、经验不足。既然他温鹿鸣是大凉州的刺史,只要查不出直接证据,就算这件事牵扯到了北陀皇族,最后担责之人岂不是现成的? 天香楼与他的关系虽然匪浅,可在摸清虚实之前,李隆是哪方的边都不想沾。 温鹿鸣转过身,看着两位神情各异的下属,脸上似笑非笑:“若实在是查不出真凶,我倒是有一计,只是不知两位前辈可否愿意配合。” 李隆的脸色晦暗不明,好似已然想到了什么,嘴唇抿成了一根紧紧的线。梁显自知此时不得不有所回应,脸上堆满了不入眼底的笑意,一拱手道:“大人但说无妨。” “其实很简单,事情既发生在天香楼,自然也该结束于天香楼。” 梁显一怔,猛地向前一步:“大人,此事万万不可!天香楼已经在大凉州经营了二十余载,且不谈它与周边各国商队的关联,多少本州子民在天香楼的庇护下谋得生计,每年给州里缴纳的赋税里有一大半都是天香楼的份额。若是天香楼倒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温鹿鸣在书案后安然坐下,随意拿起一卷卷宗翻了几页:“天香楼的确重要,但说到底也不过一家酒楼而已,即便是换了东家,不也照样能为大凉州百姓谋生计?还是说,梁司马的意思是要用几位的前程、甚至是项上人头来换这区区数载的赋税?” 梁显瞪大了双眼,着急地说道:“大人我绝非这个意思!” 就在梁显的时候急得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之时,李隆好似忽然回过神,沉声问道:“温大人,我思来想去,若此事真的是意外,那元沙殿下受到毒虫侵害的地方应该不是天香楼,而更有可能是他从北陀入大凉州时,在边境的山崖林间被咬伤的。我听闻,此毒虫厉害得很,温大人从盛都方向来,想必也会途径碧云峰周边,不知大人身体可有不适啊?” 此话来得突兀,就连梁显都忽的停下来看向他,神色讶异,但温鹿鸣却好似早有准备一般,依旧是那副温和的姿态:“非要说的话,顶多是有些奔波疲惫,不适倒是没有,李长史有心了。” 李隆本还想说些什么,可温鹿鸣将手里的卷宗往桌上一拍,啪的一声将李隆的话语死死堵在喉间:“此事就这么定了,有劳两位抓紧去办。” 他扫了一眼面前两个神色不明的下属,唇角的笑意轻然:“实不相瞒,我此次上任,最关键的一件事便是奉圣上旨意,协助新任大都督重整大凉州军防。这元沙必须在此前妥善送出大晟,不得有半分纰漏。” 李隆清瘦的脸颊微动,可见牙关咬得很紧。 而梁显则从李隆问及温鹿鸣身体状况的时候便开始沉默,头微微低垂,将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之中,不知在想什么。 13. 满山霜霰为谁来(12) 张永路的卧室在天香楼三层东南角,也就是地下那个极尽奢华、富丽堂皇的房间——左侧的耳室。 整个天香楼,除了他本人,所有仆从和侍卫都以为那个耳室只不过是掌柜的存放杂物的地方罢了,然而实际上那里才是他真正的休憩之所。 在这个耳室南侧的墙上有一道通往地下密室的暗门,这密室有三人高,比外面的卧房还要宽敞不少,密室中紧密列着一排排通天木架,无数像雪灵芝一样的宝贝,以及各路情报信息,正是存放在这里。 楼上张永路正带着诸位上官和那位北陀王子纠缠,殊不知就在他眼皮底下,苏辰正在他心尖上的耳室里闲庭信步。 密室一侧是五排通天高的水晶大柜,里面全都是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粟特的红宝石、波斯的羊毛毯、大食的黄金面具……光芒各异,熠熠生辉。 苏辰在墙角处发现了一个半人高的水晶大瓶,瓶口用黄金饰有繁复的花鸟云纹,里面装满了紫红色的液体,晃动时液体在水晶瓶壁上来回,恍惚间犹如紫红流沙。 苏辰挑了挑眉,用随身带的匕首使劲一撬,一阵甘甜馥郁的果香扑面而来,紧跟其后的是封存多时、早已发酵得无比醇厚的酒香。 他就着被撬开的缝隙,把匕首伸进去一挑,一滴紫红色的酒液从空中划过,落到了他的左手虎口处。 苏辰手上戴着一双薄如蝉翼的天蚕丝避毒手套,酒珠稳稳落在其上却渗不进去,他将酒珠放到鼻下闻了闻,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又快速转化为满是兴味的调侃:“好酒啊!这姓张的还真是会享受,竟然连高昌国十年产一坛的紫霄酒都有。” 他顺手拿过架子上的一方天竺绒巾,擦过手后又擦起了自己那柄精钢锻造的匕首,一边擦一边迈着方步拐到了暗室的另一侧。 与方才装满各国宝物的通天水晶大柜遥相对,暗室的这一侧同样是一排排通天高的架子,只不过上面安放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摞摞摆放整齐,以千字文为排列顺序整理的各路情报资料。 苏辰眼前这一排都是一些竹简卷宗,从成色和墨印来看应是有些年头了,他随手翻了一下,记载的竟都是前朝在大凉州一带的各级官员履历,甚至,还夹杂了一些军部的消息。 上至达官贵人、藩国皇属,下到街边小贩、采药山民,怕是整个大凉州,除了州府公廨以外,最全的情报集中处就是这么一间酒楼了。 苏辰沿着架子走下去,每迈一步就多一分心惊和凝重。这里的情报信息实在太过齐全了,早已超出了一家边陲酒楼应该关心和可以获取的消息范畴。 从这些卷宗里墨色新旧不一的程度、乃至撰写人的视角来看,天香楼与其说是一个经营甚广的商业交汇中心,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个情报组织的消息集散地。 并且,这个组织绝不是忠于大晟的。 苏辰转过身,一个隐藏着角落阴影中、通体漆黑的木盒倏然撞进了他的眼帘,他眼底的戾气一闪,伸手将那木盒拿了下来,长指拨弄了几下,盒子上那个精巧的鲁班锁便开了。 他正要打开盒盖,忽的眼眸一动,将木盒转了个向放到地上。 木盒边上的金饰片被匕首挑着,向上一揭,盖子打开的瞬间,苏辰感觉一阵重重的反震沿着手里的匕首传到自己的掌心,与此同时两根淬着毒的短箭嗖的从盒中飞出,深深地扎进了前方的木架子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呵,张掌柜啊张掌柜,也不知该说你机灵还是心大。” 苏辰用匕首抵着木盒转回来,盒中放着的东西倒是意外的简单,只有一本账册。 从笔迹上看,这本账册应该是张永路亲手所写,最后几页的墨色还很新,估计就写于前几日。上面记载的是天香楼在大凉州经营的近二十余年来,以商贾之名替州府办的事情,其中不乏残害良民、杀人越货的记录。 虽然编撰者十分谨慎,账册里的每一桩都没有写奉谁的命、或是对应那一项事务,但一些大事却恰好都能与放在旁边的大凉州志相互对应。 苏辰一页页翻看过去,墨色的眼眸中尽是狠厉,薄唇紧抿,脸上仿佛结了一层薄冰。 倏然他的目光被最后一空页角落的一处印痕所吸引。 那显然是被某个印章的一角不小心蹭了上去,却偏偏避开了有笔画可供辨认之处。 苏辰仔细端详着那一抹印痕,看上去不是官府专用的公文印泥,可这颜色极为鲜亮,也不像是等闲能在坊间买到的印泥。他将那页纸凑近鼻尖闻了闻,竟还有一股奇异的草木香气。 苏辰正思索着,忽然听到外室传来一阵急促且笨重的脚步声。 这暗室虽大,可供藏身的地方却不多,匆忙间苏辰将那页有印痕的白纸扯下收进怀中,踩着方才扎进木柜的毒箭腾空而起,双手和双脚分别撑着两排架子,背部紧贴着天花板,整个人悬在半空中。 他才将将稳住身体,暗室的门便开了。 来人正是张永路本人。 经过了昨夜的闹剧,张永路夹在各路势力中间,难受得紧,即便是从苏辰的角度望下去,都能清晰地看见他满脸的横肉下几乎难以抑制的狠厉。 张永路戴着一双羊皮手套,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近了暗室中央的博古架。只见他伸手接连扭动了几个摆放位置不同的珍宝,中央那尊水晶镶金酒瓶倏然向前、向下挪动,一阵轰隆声过后,露出了后方暗格里的一个漆盒——通体雪白的雪灵芝正安坐其中。 苏辰挑了挑眉,原来方才他偷酒“喝”的地方,就是存放雪灵芝的关键之处。 张永路屏着气息上前,好似害怕雪灵芝的气味一般,打开略略看了一眼,又快速地合上了盖子。 苏辰以为张永路拿了雪灵芝便要离开,却发现他把漆盒放到一旁,摘下手套,又走到了后一排大柜前—— 距离他只隔了一排书架。 苏辰这一身苍色劲装此时倒是帮了大忙,他屏气凝神,后背尽可能贴近天花板,将整个人隐藏在书架之间的阴影中,只留下一双沉静而锐利的眼睛。 对于来自上方的注视,张永路浑然不觉,只顾着在水晶柜前来回翻找着,一连查看了好几个锦盒,却又摇摇头放了回去。 倏然,他的视线被顶层一个象牙宝盒所吸引。他连忙搬来梯子,臃肿的身躯艰难地移动着,爬到顶后只来得及将盒子取下,便靠在扶梯边上喘起气来。 此时张永路的头与苏辰几乎在一个高度,只要他下梯子的过程里稍稍转过身、向斜后方微微抬头,他的视线就能穿过书类的空隙直接落到苏辰身上。 苏辰垂下右臂,手指微动,那柄可以变换为短箭的匕首在他的袖中兀自散发着渗骨寒气。 张永路好不容易平复了气息,低头看着手里的宝盒,心疼地瘪瘪嘴,脑子里却在他把盒子放回去的瞬间闪过李隆阴森的笑脸。 他咬咬牙,啪的一声将盒子盖好,开始往下爬,却在还有两阶就要到地面的时候突然停下,似乎是衣角被勾住了,他一手护着怀中的象牙宝盒,微微侧过身,另一只手奋力去扯自己的衣服下摆。 苏辰眯着眼睛,此时他与张永路几乎已然是面对面的状态,只消后者一抬头,他的身影将无所遁形。他微微转动了一下手腕,一声微不可闻的咔哒声在他的衣袖中响起,十数支锋利无比的袖箭正对着张永路的额头蓄势待发。'');(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掌柜的!掌柜的!”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叫喊声从门外传来,惊得张永路差点从踩空。 声音隔了两道门传入暗室后已经变得极为含糊,只能依稀听出是一名小厮在寻找自家掌柜。 本还在弯着腰的张永路气得满脸通红,用力将自己的衣角一把撤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梯子,捧着两个宝盒便离开了暗室。 “喊什么喊什么?!楼里如今住着好几位贵人,你这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 张永路一低头看见自己方才被木屑划起毛的衣摆,愈发怒不可遏。 那小厮战战兢兢地搓着手说:“是……是顶层右上房的那位贵人醒了,说饿了要用膳,可厨房已经接连送了十份不同的膳食上去了,又都被原封不动打了回来。赵管事实在是没辙了,只好来请示掌柜的。” 张永路皱眉道:“这么点小事也做不好。那位贵客明显是在对我天香楼发脾气,吩咐厨房不必吝啬食材,贵客说要什么便做什么。” 那小厮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可是,赵管事他说……” 张永路怒目圆瞪:“吃不吃是客人的事,可送不送就是天香楼懂不懂做生意的规矩,听懂了没有!?” 说罢他也不管小厮的反应,径直往顶楼走去。 *** 天香楼最好的上房便是顶层的两间。如今北陀的元沙殿下住进了右上房,不过张永路既吩咐下人去应付这位难缠的王子,他上顶层的目的地自然不是元沙的房间,而是正对面的左上房。 ——也就是苏辰的房间。 张永路冷着脸对门口的守卫使了使眼色,待人都撤走后,他深吸一口气,在脸上堆满笑容后,抬手敲响了房门。 像苏辰这般能入住天香楼的富商,身边总是跟着一大群随从护卫家仆之类的,可张永路敲了好几下门后,别说苏辰本人,就连一个来开门的小厮都没有。 他的神色越发凝重,难不成这苏老板心里有鬼,竟趁方才刺史大人等一众人到访之际,逃了?他越想越不对劲,正当他欲撞门而入之时,一道和煦中又带着点戏谑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这么早呀张掌柜,该不是专程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吧?” 张永路回过头,苏辰揣着手臂正半倚在栏杆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张永路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问道:“苏老板,这一大早的您不在房间里,是要上哪儿去呀?” “州府封锁了天香楼,我出不去,逛逛园子总还是可以的吧。”苏辰漫不经心从张永路身侧绕过,径直走进房间在桌边坐下:“还是说,张掌柜昨夜亲自送我回房,还派了那么多守卫在门口,实则是为了软禁我?” 张永路的眼睛打了个转,谄媚地笑着说:“苏老板哪里的话,这楼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小人也不过是关心一下贵客罢了。可别像那位贵人一般,不知在哪里中了毒,可就不好了。” “得了,张掌柜找我,有何事?”苏辰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一边把玩腰间的无事牌一边问道。 张永路在商场浮沉半生,阅人无数。眼前这个苏辰虽年轻气盛,但谈吐高雅,才智过人,要打动他只有言语上的奉承是不行的,必须拿出实打实的东西。 这也是他在暗室中挑挑拣拣,犹豫万分的关键之处。 张永路将手中的象牙宝盒恭敬地放到桌上:“苏老板,昨夜之事多亏了您鼎力相助,如今还为了配合州府不得不屈就在这小小卧房之中,张某实在是过意不去。这是张某的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苏辰终于舍得正眼看了张永路一下,漫不经心地打开锦盒,然后不禁冷笑出声。 14. 满山霜霰为谁来(13) 一枚温润深邃的玳瑁嵌红宝石扳指静静地躺在盒中。 大晟朝立国至今还不过一甲子,当年开国武帝文韬武略,剑指之处所向披靡,一举平定了周边诸国祸乱,还将一些小国纳入朝贡。 怎知西边属国晨星国竟然在朝贡时献上了一尊淬了毒的玳瑁方尊,武皇帝刚刚抚上去,便中毒倒地。 当今圣上当时还是太子,当即勃然大怒,当即下令举国之兵力,围剿晨星。不出三个月,晨星国破,而武皇帝也驾鹤西去。自此之后,玳瑁类制品便成了大晟朝从皇室到平民均不可碰的违禁品。 苏辰玩味地看着张永路:“这是何意?” 张永路苦笑着说道:“苏老板是聪明人,想必看得出天香楼虽然看上去生意红火,声势浩大,实际上也就只能盘踞在这大凉州一隅。西域各国的货源、关窍都不在话下,缺的唯有直通盛都的门道。” 他那贪婪的目光往下瞟到了苏辰腰间那一抹碧色,“若是能与苏老板的母族联手,这利来利往,无可限量啊。” 苏辰把那枚扳指拿起来打量着,不紧不慢地说:“我苏家在盛都根基颇深,母族虽是商户,但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张掌柜又为何认为我会冒这个风险跟你合作?” 他把扳指戴到拇指上,随后状似无意地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喉咙。 张永路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金牙:“苏老板说笑了,这只是……送给苏老板的小玩意,就当是张某投石问路。” “你投的这‘石头’也忒重了些。”苏辰啧了一声,眼底闪烁着精光。 张永路对这种眼神太熟悉了,顿时喜上眉梢,凑近小声道:“有了这石头,苏老板害怕我背后的‘矿山’不够大吗?”说着他的脸转向窗边扬了一下,那正是大凉州府的方向。 张永路选的这份礼物着实机巧。 一来东西足够贵重,家境再好的人看了也会高看一眼;二来送的是不能见天日的东西,即便来日合作破裂,也不怕这会成为对方反击自己的武器。 苏辰的手掌一转,扳指便被藏入掌心,他似笑非笑道:“那苏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本还在虚与委蛇,一阵隐隐约约、如空谷幽兰般的清香飘进了房中。 张永路全无知觉,可苏辰却眉心一跳,觉得这香味似曾相识,还没等他回忆后脖颈处浮起的微微刺痛便强行帮他记了起来。 他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三两句将张永路打发了出去,把着窗棂便纵身一跃。 *** “我说怎么忽然有股香气,原来是小神医喊我呢。向来听闻用香味来勾人都是女子所为,怎么你也爱这么干,难不成这是你们大夫的特殊癖好?” 虽然才是第二回进闻非的房间,但苏辰一来便已经熟门熟路地直奔茶案,举起那还冒着热气的茶水便一饮而尽,速度之快,就连闻非倒水的手都还悬在空中没收回去。 闻非瞥了他一眼,将手中的茶壶轻轻放下,正色道:“首先,这不是勾你,只是一种平常且有效的沟通手段;其次,要是我不用香,那你倒是说说我要怎么不动声色地叫你?在你门把手上再悄悄撒点痒痒粉?” 说着她瞟了一眼苏辰脖子上刚淡下去的红痕,轻笑道:“苏先生要是喜欢这种,我也不是不能满足。” 从相貌上看,苏辰分明是个从小锦衣玉食、周遭的人全都围着他打转的公子哥,却不知为何对于闻非三番两次的挑衅和挖苦竟丝毫不动怒。 他饮尽了茶,若无其事地拎起闻非跟前的茶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才笑吟吟地问道:“说吧,喊我喊得这么急,可是有什么新发现?” 闻非无视他假意挠脖子的动作,转身捧着个木托盘回到桌边,指着上面的泥块说道:“这一块是我清晨在药房中发现的,沾着土块的药材应该已经在药房里存放了超过五日;而这一块是今天新鲜采摘送到天香楼的,你可能发现它们有什么问题?” 苏辰的眼眸幽深,审视的目光寸寸扫过面前的泥块。闻非见对方一时没有反应,便举起烛火,沿着托盘周围绕了一圈。 随着闻非的动作,原本平平无奇的两块泥竟好似突然活了过来,幽暗的蓝紫色磷光追随者烛火的方向,争相从砂砾的下方舞动着。 苏辰眼底闪过一抹冷光,问道:“这是何物?” 闻非放下蜡烛,“这两块土块都是来自碧云峰。你应该已经知道,火傀草、雪灵芝、还有昨夜毒伤那位贵人的火缕虫,均出自碧云峰。” 苏辰略有不解:“碧云峰我去过,跟其他长有草木的山林并无不同,可这蓝紫色的磷光又是从何而来?” “你还记得我说过,我在药房中闻到了北陀秘药的气味么?”见对方点头,闻非轻叹一口气道,“医理我就不解释了,总之我怀疑有人在碧云峰上,尤其是火傀草生长的崖边下了药,目的是为了催动潜眠在土壤身处的火缕虫。” “能催动毒虫的秘药?”苏辰沉吟片刻,从怀中抽出那页带着印痕的纸,递给闻非:“这印泥上也有一股奇异的香气,你看是否为同一种药物?” 闻非将带有印痕的一角靠近鼻下,少顷便摇了摇头:“不是。” 苏辰没来得及追问,她又补充道:“虽然不完全是同一种,但在原料药方上应有很大的重叠。” 苏辰虽不懂医理,可也明白轻重,只是眼下诸多线索纷乱如麻:“若只是贪财牟利也就罢了,如今又牵扯进来一位北陀王子,这事情恐怕难办了。” “北陀……王子?昨夜那位贵人是北陀王子?” 闻非脸色一白,口中喃喃道:“北陀……火缕虫……难道是……” 苏辰看她神色不对,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可是想到什么了?” 闻非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可曾听说过,二十年前大凉州曾经发生过一起严重的火缕虫案?” “火缕虫虽与火傀草共生,但一般会长期潜藏在地底,只有周围环境符合条件才会爬出地面进行觅食和繁衍,这个过程可能会长达数年甚至数十年之久。” 闻非咬了咬牙,盯着那摇晃的烛火,悠悠说道:“二十年前,碧云峰一带爆发了一次严重的火缕虫灾,短时间内便波及了一大批采药人。此毒还有轻微的传染性,接触到中毒人的伤口或血液后便会周身皮肉肿胀,虽不致命,却也十分痛苦。” 苏辰剑眉轻蹙:“跟昨夜的那位北陀殿下一般?” 闻非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若无解药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火缕虫毒从中毒到身亡只需十日,且中毒之人死前要经受极度的痛苦折磨。你可知道大凉州内有多少人、尤其是青壮年的男子采药为生?” 苏辰敲了敲手中的茶杯:“但你说的这些,与如今的情势有何关联?” 闻非捏了捏那沾有印痕的纸:“其实这个气味,我还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 “谁?” “大凉州司马,梁显。那晚在大凉州狱中……”闻非说着挖了苏辰一眼,后者则好整以暇地撇撇嘴,“梁显来请我去给那位贵人诊治,他靠近我之时我便在他身上闻到一股奇异的草药香。当时我没想起来是什么,如今跟这印泥的气味一比照,我可以确定这就是同一种草药。” 苏辰眼底幽光一闪:“梁显?此人本就是李隆的门客,后又官居司马,是李隆的左膀右臂,若这秘药之事真的与梁显有关……只是本州公廨之人谋划毒害本州百姓,到底意欲何为?” 闻非并未接话,自顾自道:“当年虫害爆发后,大凉州死伤无数,甚至经由药铺和军医将毒素传入军营之中,再然后……” 再然后,便是以北陀、晨星等国为首的西域诸国部落联手侵占大凉州,一时间死伤无数、哀鸿遍野。 闻非并未尽言,苏辰却懂了。 这场恶战发生时他还不过三岁,相关的信息都是他长大后从书中看到的。当年虫害后的大凉州,惨烈程度丝毫不亚于被洪水干旱席卷后的中州,再加上敌国犯境、流寇作乱,转眼间便将这颗大漠中的明珠变成一座人间地狱。如今若有贼人意图重现当年的惨案—— 苏辰敲了敲手中的茶杯:“现在我们手里既无人证,也无物证,连秘药的来源和下药之处都不清楚。为今之计,应该先查清楚李隆和梁显等人的最近的行踪,然后……” 闻非却好似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淡漠的姿态,蹭得站起来:“你到底听明白我的话没有?我不管你到大凉州有何目的,我也不在乎州府那群贪官或者好官是何下场,我现在连外面有多少采药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都不知道,可我不能这么看着这些百姓去死。” 她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救人。” 苏辰有点怔怔地看着闻非。 他认识闻非这两日来,对方一直都是一副淡漠超然、了无牵挂、甚至有点病恹恹的模样,那双眸色极淡的眼睛看人跟看一坨肉好像没什么区别。 他原以为这是闻非身为一个看惯生死的江湖游医应有的样子,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闻非却好似冲破那层苍白的皮囊骤然活了过来,丝丝红晕攀上了清瘦的双颊,依旧是那副平淡的五官,可眼底却有一股燃不尽、扑不灭的火。 闻非一通发泄后见对方没有反应,忽的回过神,眼睛快速地眨巴了几下,坐回原位假装淡定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喝一边偷瞟苏辰一眼——哪里还有世外神医的派头,分明是个心直口快、嫉恶如仇的少年。 室内霎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焦灼的木炭和扑腾的茶水在小炉上轻声哼着歌。 * 闻非心里后悔得厉害,今天竟两次失态,自己莫不是被什么东西夺舍了!她正欲再开口说点什么,窗外却忽的掠过一个黑影。 “谁?!”闻非猛地转头盯着窗户。 15. 满山霜霰为谁来(14) “谁?!” “别怕,是我的随从。”苏辰伸手在闻非跟前的桌面轻敲了两下,正色道,“苍狼,进来吧。” 闻非感觉一阵若有似无的寒风扑到自己脸上,自己分明并未眨眼,面前却忽的冒出一个身穿黑衣男子,腰间挂着一柄横刀,半张脸被面具包裹着,只留下一双森冷的眼睛。 苍狼伫立在窗边,目光在苏辰和闻非之间来回,并未开口。 “不必避着闻大夫,说吧。”苏辰朝他摆摆手。 “是,主上。”苍狼一拱手,冷冷地说道:“正如主上所料,最近一个月内大凉州已经出现了十五起不明红疹,这些患者大都在短时间内出现发热、皮肉肿胀、痛痒难耐等症状,不过暂时没有死者。属下已经查明,所有出现红疹症状的人,在发病前三天内都上过碧云峰,或是接触过上过山的人。” 闻非瞪大了双眼:“十五起?这么多病例,怎么一个找上我的都没有?” 苍狼好似早已料到闻非会有此发问:“这些病例大都分布在城西和城南,距离甜水巷比较远。再加上闻怪医的名号,病患没有去求助善春堂,并不奇怪。” 闻非不意外苍狼知晓自己的身份,她在心中推敲了一下城内与碧云峰之间的各处通路,继续问道:“你可知第一个出现红疹症状的病人何在?” 闻言苍狼瞟了一眼苏辰,待后者微微颔首后,他才接着说:“能找到的第一个病人是城西面馆家的儿子,名唤冯超,先前在李隆家中做杂役,此人目前还活着。他母亲早年病故,父亲今夜要出摊,家中应该只有他一个人。” 如果要去找此人问话,今夜就是最好的机会,苍狼用眼神向苏辰禀报道。 苏辰未做反应,闻非却倏然想起了什么:“城西面馆?可是那家在城墙根上的路边小店?” 苍狼有些讶异,可脸上还是不动声色:“正是。” 苏辰终于开口道:“你见过那人?” 闻非摇摇头:“昨日我从天香楼离开后恰好光顾了那家面馆,那老板手臂上也有红疹,当时我还奇怪,如今看来恐怕是照顾儿子的时候不慎染上了。如果你们查到的消息没有错,那么这位病人已经病发一月有余,恐怕命不久矣。” 苏辰狐疑地转向闻非:“可你方才不是说没有直接被毒虫咬伤的人,不会致命么?” 闻非的眉宇间尽是忧虑:“虽不会直接致命,可皮肉长期肿胀痛痒,病患难免会抓挠,血水脓水糊在伤口上,再加上高烧不退,若是得不到及时医治根本活不长。” 苏辰放下茶杯,凌厉的眼神看向苍狼:“十五起病例中,就没有一个真正中了虫毒的?” 不等苍狼开口,闻非低头闭目道:“恐怕唯一一个真正中了毒的人,就在甜水巷,两天前刚毒发。” 苏辰眼神微动:“就是你说的那个急需雪灵芝的病人?他现在情况如何,可否说话?” 闻非努力压抑着自己的颤抖,眼睛死死盯着地面上一个不存在的黑点:“毒发的速度非常快,我在来之前已经施针令他陷入昏迷,以延长毒性侵入的时间,想问话是不可能了。” 苏辰看着闻非颤抖的手指,起身当机立断道:“既如此,这位面馆小哥恐怕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了。” 说着他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 “闻大夫,可有兴致与我夜游大凉州?” *** 大晟朝设有宵禁,无令深夜出没者,巡逻的差役可以在空弦示警无果后、直接射杀。因而随着金乌西沉,这片广袤土地便会从人声鼎沸变得万籁俱寂。 只有一个地方例外,便是这座汇聚了各国商队和能人异士的西北小城——大凉州。 当今圣上景熙帝登基之初,大凉州刚结束一场灾难和战火的洗礼,圣上意识到了边境互市的重要性,为了尽快恢复民生,因而下令特许大凉州不设宵禁,开放夜市,只要是登记在案,无论是商户小贩还是过路的外邦商队,均可彻夜经营。 夜晚的大凉州,失去了带来温暖的艳阳,凌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却却丝毫影响不到灯火通明的夜市。 浓郁醇正的酒香伴着蒸汽在一间间酒肆上空氤氲四散,西域商队带来的各式宝石与摇晃的烛光交相呼应,美艳的胡姬头戴花冠、身披绫罗,好似不知寒冷般作鼓上舞,杂耍艺人含进一大口烈酒,朝着手中的火把猛地喷去,炸出的熊熊烈焰交织着旁边烧烤档源源不断的肉香,滋养着这颗大漠上的明珠。 苏辰饶有兴致地四处张望:“我大晟朝历朝历代均以礼治国,没想到天下竟还有如此热闹的地方,真是壮哉!” 闻非没有搭话。 苏辰好似已经习惯了闻非的沉默,沉黑的眼眸中映着琳琅满目的夜市风光,自顾自地说:“诶闻大夫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大凉州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你也不给我推荐推荐……闻大夫?闻……” 许是身边人已经沉默了太久,苏辰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低头一看,只见闻非脸色煞白,双目紧闭,手指死死拽着苏辰的衣襟,指尖被北风吹得通红,可指关节也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着白。 闻非现在满脑子都是悔恨,她到底为什么要答应大半夜的跟苏辰一同去找人??? 苏辰本打算独自前往,可她思来想去,无论如何都无法对病患坐视不管。问题是她虽懂一些拳脚功夫,但要在不被察觉的前提下出入天香楼简直难于登天。 怎知苏辰挑着眉上下扫视了她一圈,长臂一伸,像拎小鸡子一般将闻非箍在怀中,便从窗户跳了出去。 闻非还未反应过来,便发现自己已经被苏辰带到了天香楼旁边一处三层商铺的楼顶,他脚步一点,便开始在一间间屋舍顶间飞跃。 霎时间,闻非感觉一阵眩晕笼罩了自己,喉间涌起一股腥甜,夜市的朝天热火此刻到了她眼里便只剩下骇人的鬼火,在胃部也开始造反之前,她凭着最后的理智紧紧闭上眼睛,一口银牙几乎要被咬碎。 好一个“夜游”,你也没说是这么个游法啊喂! 闻非发誓,要是再给她一次机会……算了,她还是会出来的。 苏辰半是关切半是调笑道:“闻大夫怎么不说话,难道从未体验过这夜市繁华?” 闻非实在是说不出话,她感觉耳边呼啸而过的寒风忽的换了向,应是苏辰跳到了更高处,她眉心紧蹙,下意识将脸往苏辰怀里埋了埋。 苏辰觉得两个大男人贴得如此紧实属怪异,可又觉得调笑闻非这种假正经的人实在好玩,于是故意凑近对方耳边轻声道:“闻大夫,你这个样子,难不成是畏高?” 男人滚烫的呼吸包裹着慵懒低沉的声音扑到闻非耳边,她顿时觉得一阵寒颤从脖颈瞬间蔓延到腰间,又被一条坚实的胳膊拦了个彻底,她难受得厉害,费力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就你这么肆意妄为的,若是在盛都,现在已经变成金吾卫弓箭手下的一只刺猬了!” “闻大夫好像对盛都很熟悉?” 闻非闻言一愣,睁开了眼,又被飞速掠过的景象吓得立刻闭上:“我一个江湖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游医,去过大晟都城有何奇怪的。” 苏辰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紧闭双眼的闻非,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戏谑:“真是可惜,我还想着闻大夫若是没去过盛都,我就能以尽地主之谊的名义,邀请你去小住一番。” 闻非已经说不出话了,拽着苏辰的手指僵硬地蜷了蜷。 又过了不知多久,她再次听见苏辰在自己耳边问道:“闻大夫,你很冷吗?” 闻非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尚可忍受。” 苏辰低声笑了,胸腔里的震动透过紧实的肌肉传到闻非掌心:“可是你要是不太冷的话,怎么我们都到了,你还抓着我不肯撒手?” 闻非猛地睁开眼,发现方才令人目眩的景象早已消散,脚下是坚实的大地。她转过头,却撞上了苏辰近在咫尺的笑脸,惊得她猛地从对方身上跳了下去。 她脸上泛起的红晕隐匿在黑暗之中,只希望北风呼啸,带走她耳朵上的温度。 冷静下来的闻非打量起周遭环境,此时他们二人正站在一处低矮的篱笆院墙前,不远处的平房中掌着灯,却没有走动的人影。苏辰大步上前敲了敲门,果不其然无人应答。 二人对视一瞬,撞门入内。 * 屋内的装潢摆设与大凉州一般的民居大同小异,只是没有妇人生活的痕迹。想必父子二人都是勤勉精干之人,因而屋内摆设虽有些简陋,却十分整洁。 闻非一踏入这屋子,一阵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兴许是面馆老板担心病榻上的儿子无人照料,因而在屋中备了十足的柴火,暖烘烘得熏得那血腥气更添了一分腐烂的气息。 闻非行医多年,这点血腥味对她造不成影响,只是对冯超的状况愈发担心。她原想让苏辰在外头稍候,自己先进去处理一下伤口,然而转头却发现苏辰神色自若,沉静地打量着屋内的物件,就连唇角的弧度都跟抢她的茶水吃时没有区别。 冯超的的病榻就在正屋内,两张床紧挨在一起,应是面馆老板为了方便照顾儿子而故意为之。 甫一推门,那股腐肉的腥臭更是难以阻挡,闻非瞳仁一缩,三两步冲到床前,伸出的手在被子上方犹豫了一瞬,随即果断地一把掀开了那薄薄的棉被。 不出所料,被子下的景象堪称触目惊心。 一道道抓痕来不及愈合又被抓得更深,变成了横亘在整个身体上的深沟,源源不断渗出的血水混着脓液将衣衫的布料黏在了皮肤上,又进一步渗到外面,方才掀开被子时还依稀可见被子和衣服之间藕断丝连的黏液;冯超的四肢分别被四根布条布条绑在床的四角,左脚踝处的伤口最为严重,应是为了防止他继续抓挠伤口,可那痛痒如何能忍,冯超虽脸色惨白,呼吸微弱,但身体还是止不住地一阵阵微微扭动着。 闻非伸手探了探冯超的额头,她的手指方才在风中飞跃时早已变得宛若寒冰,触碰到冯超滚烫的皮肤后,霎时引出了一阵痛苦的呻吟。 闻非眉心跳了跳,转过头对着旁边若有所思的苏辰说:“你先出去一下,他这个样子没法开口。” 苏辰打量了一番病榻上的血人,又看着闻非进门后再也没松开过的眉心,倒是很配合地转身向外走去。 在房门关上前一刻,他蓦地转身,只见冯超上身的衣衫已经被打开,身侧放着一个满是金针的布包,闻非的身影在门缝间若隐若现。 他忽的想起那晚在元沙床前,闻非只用两枚飞针便将人稳住,他总觉得闻非出手的动作似曾相识,却如何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16. 满山霜霰为谁来(15) 不出须臾,冯超便悠悠转醒,连日的高烧和身上的痛痒将他的神智搅得一塌糊涂,他只感觉一阵清泉从全身淌过,带走了难以忍受的痛楚,只剩下脚踝上还留着阵阵灼热。 他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两个陌生面孔,顿时大惊:“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我……我爹呢?!” 闻非见他被呛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忙捻了捻他胸前几个穴位扎着的金针,缓缓道:“我是善春堂的闻非,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可能说话?” 冯超瞪大双眼:“闻大夫?!可,可是我爹请您来的?可是您的诊金……我们家……” “诊金的事情等你好了再说吧。”闻非摆摆手打断他,瞥了一眼苏辰,话头拐了个弯,“我们受……受你父亲之托,正在调查你所中之毒,你仔细回想一下,你发病前后有哪些不寻常的事情?不管多细微的都可以。” 冯超虽不曾见过闻非,可闻怪医的名声在大凉州何人不晓,而他身边那个青年更是一派英武之姿,看上去也是正人君子。 他咬咬牙,开口道:“我本是李长史家中的仆役,只在外院做些洒扫和带路的粗活。那日梁司马来访,说新任的刺史大人就要到了,从盛都方向过来的,须走碧云峰南侧的官道,于是派我们前去修整一番。” 苏辰有些奇怪,问道:“修整官道应该是公廨的事情,即便人手不够也应该调用官差和捕役,怎么会用到家丁?” 冯超面露难色,回道:“这……这些哪是我们这种人能问的。不过除了我们几个家仆以外,一同去的还有天香楼的几个伙计。” 闻非想起天香楼后院那个杂役,追问道:“你去了几次,可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可还有其他一同去的人也跟你有一样的症状?” 闻非说话又快又急,冯超反应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我去了两趟,第二次回来的当晚就开始起红疹,起初我还不以为意,结果越来越痛,我受不了就去抓。后来我开始发高烧,昏昏沉沉的,我爹怕我出事,就用布条将我的手脚都绑了起来。听我爹说,跟我一同去的家丁里有三人也都出现了差不多的症状,现在想来,莫不是碧云峰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闻非还想继续追问,却感觉自己肩膀被一个温热的手掌摁住了,她抬头看向对方,只听苏辰问道:“你方才说是梁司马吩咐你们上山的,你们身为长史府的仆役,可有从李长史处直接得过命令?” 冯超有点莫名其妙道:“梁司马向来与长史大人关系密切,平日里代为吩咐的事情也不少,况且他是直接在长史府中安排我们上山的,并没有什么不妥啊。” 苏辰那边还在问着话,闻非却起身,开始满屋子找可用的工具。方才她只是施针暂时封锁了冯超的部分五感,令他得以苏醒开口说话,可他身上的伤口太过严重,左脚踝处甚至已经出现了腐肉,不能再放任不管。 冯超身上的衣服和盖着的被褥跟初冬的大凉州相比显得十分单薄,只不过屋内十足的柴火弥补了几分。 闻非往边上扫了一眼,矮柜上堆放了好几套干净的换洗衣衫和被套,想必是面馆老板每日都会给儿子清洗伤口和换衣服,否则以冯超这个状态,绝不可能撑到今日。 苏辰显然深谙问询之道,短短几句便从冯超的回答中发现了端倪,他本想再追问什么,却在看到闻非捧着剪刀和几件衣服过来后,只是略略挑了挑眉,很快便退到了一边。 闻非眼里闪过一丝错愕:“我以为,你会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这回轮到苏辰微微一怔:“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人?”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好气又好笑道:“方才在楼里我也没说什么呀,闻大夫怎的如此记仇?” 闻非抿了抿唇,沉默着坐到冯超身侧,甫一拿起剪刀,又有些怀疑地转过身看向苏辰。 苏辰直直地望向闻非的眼底,嘴角勾起一个成竹在胸的弧度:“闻大夫只需放心做你认为该做的事情,剩下的,自会有人收尾。” *** 尽管长史李隆与天香楼关系密切在大凉州可谓无人不知,可司马梁显为人和气,办事勤勉,每日都在公廨中处理公文卷宗直至深夜,在百姓心中也算得上是一位称职的司马大人。 梁显的府邸距离州府公廨只隔了一条巷子,原本他这个等级的官员是有权直接入住公廨的,可他当年上任时便以“给同僚们更多空间”为由自己搬到了外头。 梁显没有家眷,府中除了他自己便只有一位年迈的老仆,因而这座府邸虽距离公廨很近,却是会见一些不便出入州府之人的好地方。 比如张永路。 张永路一边被元沙以各种理由折腾,一边又自割腿肉向苏辰送了份大礼,可眼看着明日便是拍卖会,上官却迟迟没有指示,急得他口疮都生了几个,天一黑便急匆匆乔装打扮、来到了梁显府中。 “梁司马,你可知今日天香楼那两位贵人折腾成了什么样?现如今州府官兵还在外头围着呢,明日便是原定拍卖会的日子了,长史大人究竟是如何打算的,还请给个明示啊!” 张永路心急如焚,明明已是初冬,他倒是出了一额头的汗,圆润的脸在烛光中更显得油光满面。 梁显却不为所动,慢悠悠地在一旁泡着茶,末了递给张永路一杯,对方不接,他便一直举着。张永路见状,既无奈又焦躁,夺过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啪得一声将杯子猛搁,眼神简直要把梁显盯出个洞来。 梁显这才开了口,语调漫不经心:“长史大人自然知道张掌柜辛苦了,可您刚刚也说,大事在即,还是得赶紧想法子安抚贵人们才行。” 张永路一听,蹭得心头火起:“如何安抚?!这件事虽不是天香楼干的,可到底是在天香楼出的事,现在人还住在那呢,难不成真让我把雪灵芝拿去给他解毒?梁司马,那灵芝上有什么,你我可都心知肚明。” 梁显闻言,眼皮微掀,虽笑脸未改,可那语气却骤然变冷:“张掌柜这是在威胁我?” 张永路心下一颤,缓了语气:“司马大人说的哪里的话,我一介平民,哪敢威胁您。只不过现在州府和天香楼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您得帮我想想法子啊!” 梁显低头抿了一口茶,作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张掌柜有所不知,那位新来的温刺史看着温和,实际上却是一颗硬钉子,油盐不进。我们必须在他掌握实权之前成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张永路皱眉问道:“梁司马的意思是……?” 梁显站起身,从一旁拿起一个封好的纸卷,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递到张永路手中,幽幽吩咐道:“明日的拍卖会,刺史大人会亲临,宴席的事情可要麻烦张掌柜好好准备了。” 张永路会意一笑,可很快又担忧起来:“可那北陀王子的事情……?” 梁显漫不经心地背过身,脸上的笑意退去,眼底却泛着寒光:“北陀人的事情,与我大晟官员何干?” *** 张永路回到天香楼时已接近寅时,虽手里拿着梁显的“保证”,可他从商多年的直觉告诉他,此事恐怕远不到了结的时候。 他在暗室来回踱步,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高旷的密室中,震得他胸腔中的心脏都失了节奏。 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能安心,便唤来了管事赵明。 赵明跟随张永路多年,深夜被唤醒本是睡眼惺忪,可一看到掌柜满是焦躁的脸,顿时清醒了。 张永路递给赵明一个大漆素盒,低声吩咐道:“你拿着这个,即刻出城,去北边一个叫曹禾村的地方,交给那里一个姓方的寡妇。” 赵明了然掌柜的意思,可想到楼外把守的官差,一时间又不知应该如何。张永路早猜到他会如此,伸手在桌子下方的机关处一按,二人身后的博古架在一阵低沉的轰隆声中向一侧移开,一阵寒风夹着丝丝泥腥气袭入房中,一条幽深的密道骤然显现。 赵明瞪大了双眼,他在天香楼中做事这么多年,竟为不知道楼中有这么一条密道。 张永路又摸出了一枚花纹奇异的铜钱塞到赵明手中,说道:“这条密道可直接通往城外马场,你把这铜钱交给马场的班头,他会给你最快的马。记住,你骑上快马一个人出城,切莫打草惊蛇。” 赵明虽心下惶恐,可还是听从了张永路的安排。 他一刻也不敢耽误,一手抱着漆盒另一手举着灯,脚步蹒跚,跌跌撞撞地在密道中前行。 天香楼位于大凉州的中心地段,离城墙距离可不算近,赵明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眼前发黑,两股战战,可一想到张永路那凶神恶煞的嘴脸,又不得不心惊胆战地继续往前走。 等赵明终于走到马场时,天光已微亮。他虽累得嘴唇发白,满身虚汗,却知晓等日出后再要出城就更难了。 他向班头要来一壶冷水,也顾不得自己浑身发冷,一口气灌了下去,随后便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为了隐匿行踪,赵明特意避开了官道,策着马跃进了林木之中,天色不好,山路更是崎岖,任是赵明心急如焚也难以疾走。 怎知身下的马儿忽的踩到了山野猎人布下的兽夹,一声长嘶响彻林间,剧痛之下马儿的前蹄高高抬起,几下颠簸便将赵明甩到了地上。 “哎哟!”赵明面朝天直直地摔下去,腰狠狠地撞上身后包袱中的漆盒一角,痛得他心跳都停住了一瞬,脸色发青,瘫在地上动惮不得。 可一旁的马儿却被兽夹死死扣住,疯狂地挣扎着,另外三只蹄四处乱踏。赵明只觉得天旋地转,等他终于目能视物,却猛地发现一只马蹄直冲着自己,即将踏碎他的头颅。 电光火石之间,赵明只觉眼前寒光一闪,那匹马儿好似在空中定住了一瞬,然后便直直地倒在了一边,激起一阵飞扬的泥沙。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便发觉那柄横刀刀锋一转,架到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17. 满山霜霰为谁来(16) 温鹿鸣在李隆等人的簇拥下来到天香楼时,已接近午时。 天香楼内外均是人头攒动,门庭若市,懂的来事的街边小贩直接把摊档拉到了天香楼门前,更有赌坊给雪灵芝最后的成交价开了局,吵嚷声连绵不绝。 伙计将一众上官带到了二层正对着拍卖高台的雅室落座,温鹿鸣一路都饶有兴味地四处观察着:“真不愧是大凉州最繁华的酒楼,竟还能带动外街上的商贩们,真是好生热闹。” 大凉州向来以商贸和夜市著称,而这天香楼正是各国商队往来的毕竟之所,但是此一处每年上缴的赋税就占了整个大凉州三分之一有余,再加上今日的盛会,自是热闹。 李隆举起酒杯,向温鹿鸣恭敬道:“昨日大人来得突然,再加上诸事繁杂,今日便全当是给温刺史接风洗尘了,下官敬您一杯!” 温鹿鸣抿唇一笑,手却挡在了酒杯口上:“虽说是接风,可今日我们几个是以官身参加这盛会的,现在还是白天,还是以茶代酒吧。”李隆一愣,连声称是。 温鹿鸣放下茶杯,瞥见身侧梁显面前的碗中竟全是素菜,问道:“都说大凉州不仅大漠风光令人震撼,这各色牛羊肉食更是一绝,可梁司马怎的夹的都是素,可是这道烤羊肉不合胃口?” 梁显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碗,又抬头对上温鹿鸣探究的眼神,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大凉州百姓烤肉都喜欢用孜然、胡椒、荜拨等香料进行调味,只是下官自小便体质特殊,一碰这荜拨便会浑身起疹子,实在是吃不得。” 温鹿鸣却来了兴致:“竟有此事,梁司马在大凉州待了这么多年,没想到竟吃不得这美食,岂不可惜?不知梁司马故里在何处,若是有机会,我可托人替你寻些家乡特色,也算是解解口腹之欲。” 梁显拱手道:“感激大人挂怀,我家只是本州北边的一个小村落,虽也算是本地人,可这天生的体质,也无可奈何呀。” “原来如此。”温鹿鸣收回目光,向台下望去。 正厅的高台上此时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珠宝器皿,拍卖已经开始,重头戏虽未登场,可前面拿出来的也都是价值不菲的珍品,楼下聚集的商人们脸上均是兴奋,叫卖声和出价声不绝于耳。 温鹿鸣嘴角噙着笑,好似对这一生机盎然的景象十分满意,他低头抿了一口茶,耳边忽的传来几声少年的高呼,可说的却不是大晟官话,而是北陀语。他往右侧看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了单手撑在栏杆上,正兴致勃勃向下张望的元沙,以及他身后握刀肃立的战科。 “那是……元沙殿下?他这么快就恢复了?” 李隆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清后也是一怔,说道:“回刺史,昨日由闻大夫替元沙殿下诊治后,虽说尚未彻底解毒,可他已无大碍,还嚷着非要参加这拍卖会。兴许是张掌柜被闹得没法子,便给他安排了这席位。” “哦?我看他面色红润、声音洪亮,竟还未解毒?”温鹿鸣眉头一挑,“我记得那日你们说火缕虫毒的解药唯有一种,唤作雪灵芝,可是今日拍卖的大轴之物?” 李隆答道:“大人好记性,正是。” 温鹿鸣却轻笑一声道:“可我还听说,雪灵芝原先长于北陀深山之中,北陀王子在我大晟境内中毒,解药却又是来自北陀的名药,有意思。”说着他夹起面前的菜肴,悠哉地吃了起来。 李隆目光游移,沉默不语。而一旁的梁显看着温鹿鸣的动作,眼底竟闪过一片红光。 *** 天香楼下人声鼎沸,可楼上厢房的床上却有一个蜷缩成一团的人影,细细听着还能听到来自梦中急促的呼吸声。 此人正是闻非。 她从甜水巷出来后,已经两天两夜没阖眼,中间还遇上了元沙和冯超两个耗费心神的主,因而她今早清晨回到天香楼时,已经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不剩多少了。失去知觉前闻非强撑着在自己手里捏了根银针,本想着小憩一会,却不曾想一觉睡到了现在。 一道日光洒入窗台,刚好照在闻非的眼皮上。她的眼睫毛颤抖着,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皮底下激烈地颤动着,好似梦中有什么正死死地捉着她的魂灵,生怕她得到一丝安宁。 天香楼内热闹,街边更是熙攘,倏然一个杂耍艺人手中的瓷碟没有拿稳,从三人高的空中直直地摔到地上,顿时白光四溅,一声刺耳的炸裂声穿过人群传至房中,闻非猛地睁开了眼。 刚醒来的闻非还有点惺忪,她举起左手,银针早已扎破她的手指,汩汩流出的鲜血甚至蔓延到整个指缝间,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恍惚间好似还在梦中。 下一瞬,她忽地清醒过来,三两步走到窗边探头一看,天光早已大亮,楼下鼓乐齐鸣,看来拍卖会已经开始了。 闻非心下一紧,连忙燃香企图联系苏辰,可她等了半晌也无人回应。她咬着唇,眼珠子不住打着转,一手扯着衣角擦着自己掌心的血迹,擦着擦着她感觉手里的布料触感有些不对,闻非低头一看,竟发现自己的衣角边上沾染了一些红褐色和半黄的污渍,应是昨夜在冯超家中时不小心沾上的。 闻非直勾勾地盯着那处污渍,忽地想起昨夜她与苏辰的赌约。 * 约莫两个时辰前。 “就赌,今日我能不能让那姓张的奉上雪灵芝。”苏辰的眼眸明亮,唇角微翘。 闻非不解扫了他一眼:“你要做甚?” 苏辰不接话,只将那在炭炉上被烧得直响的铜炉撤了下来,给闻非沏了一杯茶:“闻大夫只管说,愿不愿意打这个赌?” 闻非的手指摩挲着杯口,片刻后抬起头:“我要如何配合?” “时机到了闻大夫自然知晓。记住,你只要做一个大夫该做的事情即可。” 又是这句话,闻非瞥他一眼:“这个不用你提醒。” * 日头渐渐升起,楼下传来的声浪一下更高于一下,急得闻非在房间里直打转。 虽说她承认那位苏先生的确有些本事,可她到底没办法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么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身上。更何况现如今的情况,已经不是取得半株雪灵芝回去救三福的事情了,而是有数以百千计的人急需解毒,她必须得到一整株雪灵芝才行。 眼看着午时将至,闻非实在等不下去了,她咬咬牙,决定先溜出房间再说。 闻非调整了一下袖中针的位置,躬身贴墙在门后细细听了一会,却没有听到守卫的气息。 她眉心一蹙,从戳破的窗户纸朝外看去,竟发现原本在门外日夜把手的几个守卫全都不见踪迹,她心里蓦地一动,猛地打开了房门。 正如方才看到的那样,门外的守卫早已撤走,并且不仅是她所在的厢房门外,这一整层的守卫不知何时全都消失了。 闻非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四周,正想迈步而出,却不小心踩到了什么,她低头一看,自己门前静静地躺着一个水晶宝盒。 从纹饰和华贵程度上看,这应该是天香楼的东西,可不知怎么的,闻非直觉这是苏辰送来的。 她抿了抿唇,伸手打开了水晶宝盒,结果看清锦盒里的东西后,她简直要把自己的牙咬碎。 “我到底是吃错了什么才答应跟他打赌……?” *** 前面预热助兴的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拍卖已过,多数宝物都已各归新主,天香楼内人声鼎沸,笑语盈门,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大厅中央的高台中间,都在等着最终的大轴拍品。 今日笼着琉璃柜的换成了西域上等的红丝绒,更给即将开始的拍卖平添了一丝华丽与神秘。 张永路特地换上了一身织金锦袍,目光瞥见二楼雅座的人影,笑容愈发可掬。 “诸位,欢迎来到天香楼,给张某捧场!相信在座各位都知道,今日是雪灵芝的拍售。张某以从商多年的人品起誓,这株雪灵芝绝对是难得的珍品,即便最后没有落到您的手中,也绝对让跟各位大饱眼福!” 闻非来到大厅的时候恰好听到了这句,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今日的规则十分简单,叫价三次,价高者得。” 台下的看客挤得水泄不通,但其中只有提前缴纳了巨额“押金”的人能领到一块特制的木牌,是为可以出价的竞拍者。 张永路在琉璃柜旁站定,双手微微示意,吵嚷的人声逐渐平复下来:“诸位,拍卖即将开始!接下来有请今日最大的主角,上品雪灵芝一株!” 他的嗓音洪亮,完全听不出这两天被各路人马折腾掉半条命的样子。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说完,那张巨大的红丝绒布被一根细绳从下往上缓缓掀开。众人纷纷被这股紧张期待的氛围感染,纷纷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琉璃柜。 唰的一声,红丝绒布彻底脱离了琉璃大柜,露出了其中—— 空无一物的翡翠架子。 周遭安静了一瞬,忽地爆发了巨大的骚动。尤其是那些以及缴纳了押金的商队,群情激愤,好似下一秒就要当场把张永路给撕了。 “怎么会这样??!”张永路大惊失色。 他扑到琉璃柜前,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双手不住地颤抖起来。雪灵芝是他在拍卖开始前亲手从密室中取出,再放入琉璃柜中的。这高台也是他看着布置,四周绝无任何机关暗格,周围的守卫们更都是他门下的死士。 这……怎么可能?! 张永路下意识想二楼雅座的方向看了一眼,头皮麻了半边,额边的冷汗大点大点地淌下。 李隆看见雪灵芝失踪时,差点站了起来,因着旁边还有个温鹿鸣,李隆竟硬生生维持了端坐的姿态,只是那双颊抖动的肌肉,以及捏在瓷杯上那双青筋毕现的手,将他的惊怒暴露无遗。 “李长史?”温鹿鸣关切地问道,“李长史你没事吧?” 李隆挤出一抹笑:“谢刺史关心,下官无事。”说罢转头对着侍卫捕快们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 “立刻封锁天香楼,一干人等全部带回州府!把那张永路……给我带上来!” 天香楼大厅中护卫们好不容易将企图生事的人群通通押解出去,交由在楼外接应的官兵。许是场面太过混乱,他们完全没有发现,楼外那群根本不是大凉州府的府兵。 李隆在发号司令的时候,温鹿鸣还悠然地在一旁喝着茶,待护卫们将无关百姓请出去后,他才缓缓地开口:“没想到我这初来乍到便遇上了这等事情,大凉州第一酒楼竟然在大庭广众下失窃。李大人,这大凉州的治安情况到底……?” 李隆心下一凛,转头却看见温鹿鸣依旧是那副眉眼温和的模样,他忽的回想起,从昨日这位刺史大人突然出现在州府门前后,好似一切事情都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一阵寒意倏然攀上了他的背脊。 他正欲解释,却发现温鹿鸣的眼神忽然变了,随后便听到右侧雅席传来众人的惊呼声,其中战科的声音最为突出。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来人啊,殿下晕倒了!” 18. 满山霜霰为谁来(17)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来人啊,殿下晕倒了!” 此话一出,楼内众人皆惊。张永路原本还围着琉璃柜打转,试图找到雪灵芝的踪迹,闻言他急忙抬头望去,可二楼哪里还有那位王子殿下的身影,他急忙对着楼上的小厮高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闻大夫!” 闻非原本一直藏在暗处观察着四周,听到张永路的惊叫之后,便知道“时机”到了。 她趁着无人留意,一个箭步冲上前,一路上天香楼的护卫只觉一个白色的身影飞快掠过,无不大惊,这个人到底是从哪里冲出来的? 战科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原本握着刀的手顿时一紧,可在看清是闻非后,只是皱眉盯了她好几下,便沉默着退到了一旁。 只有温鹿鸣还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饶有兴味地注视这个众人口中“神出鬼没”的年轻大夫。 闻非探了探元沙的鼻息,一手搭脉,另一只手则扯开衣领去查看他的脖颈处那几乎已经不存在的红痕。 她感受着指尖下传来那平稳且有力的脉搏,心中愈发疑惑,元沙体内相冲的毒素分明已经被她散去,此刻更是没有其他中毒的症状,怎会突然无故晕倒? 这么想着,她伸手欲检查元沙的瞳仁,可她的手指还悬在距离元沙右眼尚有两寸的位置,那只眼睛却突然睁开了。 闻非的手骤然顿在原处,还没等她回想起这是什么症状,那只眼睛忽地眯了一下,眼底尽是戏谑的笑意,随后飞快地重新闭上,全过程快得闻非几乎以为这是自己没睡醒而产生的幻觉。 闻非下意识抬头看向战科,却见前天还凶神恶煞的刀客此时只紧咬牙关站在一旁,忙着阻拦意图上前的李隆等人,却连眼神都没有投向自己这边。 她高高挑起一边眉毛,这次她没有犹豫,直接上手掀开元沙的眼皮,无视掉那双眼睛“叫嚣着”的震惊,细细查看了一遍他那双连红血丝都没几根的金贵眼睛,随后将人摁回了原地。 闻非盯着元沙这张娃娃脸想了想,起身倒了一杯茶,回来掐着元沙的牙关灌了下去,确保茶水一滴不落都被喝下去后,又在他额边几处穴位扎了针。 几乎是转瞬之间,元沙身上仅剩的红肿便全部消失不见。 很快,他便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只是看向闻非的眼神不知为何多了几分愠怒和幽怨。 众人惊叹道:“闻大夫果真神医啊!” 温鹿鸣不知何时也从雅座上走了过来,凑到闻非身边看着她动作,见元沙已醒,温鹿鸣好奇地轻声问道:“闻……大夫是吗?你给他喂了什么,醒得这样快?” “谬赞了。”闻非收回元沙脑袋上的银针,朝一旁地上的茶杯仰了仰下巴,说道:“给他用了雪灵芝而已。” 众人闻言均是大惊。 他说什么?雪灵芝?! 张永路盯着闻非,目眦具裂:“是你偷的雪灵芝?!” 闻非淡淡地说:“张掌柜可不要随意攀咬,这雪灵芝难道不是你送来给我的吗?” “你胡说什么?”张永路怒不可遏,“我何时给你送过?!” 闻非指了指楼上:“这两日,除了给元沙殿下配药和施针,我可是一直被你关着。今日一早我打开房门,这雪灵芝就放在门口,若不是张掌柜送来的,那是哪来的?”说着她冷哼一声,“若是不信,还有半株在我桌上呢,你去看看?” 张永路给小厮使了个眼神,那跑堂小厮腿脚极快,不一会就楼上楼下得跑了个来回。他走到张永路身侧,战战兢兢地说:“闻大夫的房间里……确实……有半株雪灵芝。” “话说全啊。”闻非站起身,双手抱臂站在一旁,向着张永路挑了挑眉,“装灵芝的水晶宝盒,没记错的话还张老板去年才命人专程定做的,整个大凉州仅此一个。” 药是你给的,现在有病人要用药,她只不过做了身为医者该做的事情罢了。 张永路鼻孔微张,额头上的青筋隐隐跳动。他思绪飞快地转动,不经意间他抬头看了一眼,却被李隆和梁显幽暗之极的神色吓得一怔。 可还没等他想好辩驳的话语,原本安然躺着的元沙的胸膛倏然开始急剧起伏,本已恢复红润的脸颊涨得通红,顷刻间冷汗便沁湿了他的后背。 “殿下!”战科显然并未料到这个情形,眼睛瞪得极大,仿佛下一个呼吸不畅要倒下之人便是他。 闻非大步向前,先探了探元沙的脉搏,在他企图挣扎的手臂内侧狠狠掐了一道,随后装模作样地查看了一番,指着张永路便说道:“这雪灵芝有问题!张掌柜,天香楼虽纵横黑白两道,可没想到你胆大至此,竟存心谋害北陀皇族!” 听到闻非直指雪灵芝的问题,张永路先是心虚,随后更是怒目圆瞪:“闻非小儿!且不说你没有证据证明他是服了我的雪灵芝后才这样的,即便是同一株灵芝,那也是从你的房间里拿出来的,谁人不知善医者亦善毒,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故意栽赃陷害于我!” 闻非冷笑道:“话说的漂亮,可我从前日夜里被你一举送进大凉州狱后,又被梁司马亲自押回来,身上那点药早被搜了干净,如何下毒!更何况元沙殿□□质特殊,一般的毒药根本耐他不何,能让他变成如今这幅样子的,只有北陀部族的秘药,而且这秘药现在就掌握在你的手上。” 张永路下意识拢了拢衣袖,高呼道:“什么北陀秘药!你少含血喷人!” 闻非勾了勾唇角,从袖中拿出了她收集的泥块和一块沾了血污的碎布放到案上,对温鹿鸣说道:“刺史大人,这便是证物。” “这一块泥是昨日我在天香楼药房中发现的、已经存放了一段时日;而这一块是从天香楼后院发现的,昨日清晨刚从碧云峰上采下,这两块泥块均呈蓝紫色磷光,乃是北陀秘药所致,大人可请府医进行核验,绝无作假。” 温鹿鸣只瞥了一眼案上的泥块,并未查看,问道:“这北陀秘药,究竟有何作用,下毒之人又是有何目的?” 闻非解释道:“这种秘药产自北陀一个偏远部族,这个部族曾广泛分布在龙脊山一带,而那里正是火傀草与雪灵芝最出被发现的地方。那个部族人人善制蛊用毒,这秘药是训练火缕虫的神器,有了它便可将深眠于地底的火缕虫催动出土,从而捉虫取毒。” 眼看着潜藏多日的计划马上就要曝光于人前,李隆急忙打断:“你这都是推论,有何实证?再说了,即便真的有这秘药,这又跟雪灵芝有何关系?” 闻非拿起那块碎布,指着那碎布上天香楼杂役专用的纹饰,冷笑道:“昨日我从暖玉堂出来,不曾想走错了路,恰好在天香楼后院处遇到一个腿上长有红疹的杂役,这碎布便是从他身穿的衣服上割下来的。” 她说着,冷森森地瞟了张永路一眼,“如果我的推测没错,像他这样长了红疹的杂役,天香楼里应该还有好几位,而且都是从碧云峰上下来后才开始发高烧和起红疹的,分明就是在碧云峰上触碰到了毒液。” 温鹿鸣正欲伸手接过那碎布,闻非忽的拉住了他的手腕,下一瞬却又好似被烫到一般把手缩了回去:“大人小心,此布料上沾有的血迹和脓液也有毒,还是不要碰的为好。” 温鹿鸣不经意看了一眼自己刚刚被拉住的手腕,和声问道:“碰到这毒液会如何?” 闻非指了指元沙:“火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缕虫虽是剧毒,不过只有直接被毒虫咬伤者才会致命。可若是将毒虫身上的毒素提取出来,碰到这些毒液,抑或中毒者身上伤口渗出的血液或脓液,便会全身长红疹,就如前日的元沙殿下一般!”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惊呼,战科望向张永路的眼神中杀气简直能滴出来,李隆和梁显的神色则十分阴沉。 闻非继续说道:“雪灵芝是火缕虫毒唯一的解药,控制了它就相当于控制了中毒者。如今有人将此秘药带入大凉州,更是不惜成本将药下在了碧云峰上。目的恐怕只有一个——重演二十年前的火缕虫灾!” 二十年前那场虫害温鹿鸣也略知一二,如今他已是大凉州的刺史,自然不会放任。 他沉吟一瞬,说道:“张永路,即便你可以狡辩称碧云峰并非你所下的药,可这中毒的元沙殿下和杂役是真切在天香楼内出的事,你声称被严格保管的雪灵芝上亦有毒,事已至此,你还有何抵赖?” 张永路嘴巴开开合合,半晌后才艰难地说道:“大人,此事太过巧合,桩桩件件怎的都能齐齐出现天香楼内,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求刺史大人明察啊!”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些更有力的辩驳,便被李隆派人摁在了地上,出了一声闷哼以外再也发不出声音。 李隆冲上前去,指着张永路便想盖棺定论:“张永路!你自导自演宝物失窃,又下毒谋害北陀皇族,到底有何居心?!” 不曾想温鹿鸣并未下令捉拿,反而看着李隆半笑不笑道:“行了,李长史,戏演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再演下去就是笑话了。” 李隆心下一惊,皱着眉问道:“刺史大人此话何意?” 温鹿鸣敛起笑脸,厉声喝道:“大胆李隆!枉你为官多年,草菅人命、偷逃赋税、更与天香楼合谋偷贩军马,还不即刻束手就擒!” 李隆指着张永路的手都还没放下来,闻言竟嗤笑一声:“温刺史,您虽是我的上官,可我大晟朝是有王法的,您这新官上任的火想点起来,总得先有柴火吧?” 见面前的人矢口否认,温鹿鸣斯斯然从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仲达手中接过一叠文书,声音里尽是威吓与肃杀:“李隆,你任大凉州长史多年,本该为民请命,可你不仅没有尽到一个朝廷命官应尽的职责,反而草菅人命、偷逃赋税,更与张永路合谋在城外私设马场,偷贩军马,桩桩件件都是通敌叛国的大罪,你倒是说说,哪件冤了你?” 温鹿鸣手中的文书种类繁杂,地契铺面、奴仆籍契,更有实在的交易文书,一看就知道非一日之功。 李隆眼珠子一打转,看来这位新刺史在赴任之前就动了自己的主意。 他冷哼道:“大人拿着一叠来路不明的文书就想指认下官,是否太过草率了?即便你手上的交易文书都是真的,那上面可有我李隆或是州府的签章?可有人证亲眼看到是我李隆去害的人、偷的税?温刺史,您虽才高八斗,年纪轻轻便官拜四品,可要定我的罪,还是言之过早了!” 李隆一向自诩做事谨慎,不在任何经手的文书上留下自己乃至整个李府的签章或印记,只有极少数关键的才会交待心腹前去,因而温鹿鸣手上的文书证据虽多,可李隆却敢直接叫板,赌的就是一个“没有实证”。 温鹿鸣眼眸微眯,李隆的反应虽早在他意料之内,可亲眼看到如此振振有词的恶人,怒火过后更是一阵心凉——这样的人把持大凉州将近二十年,不知有多少百姓的鲜血洒在了州府那把交椅上! 天香楼内一时间陷入凝滞,倏然间温鹿鸣从余光中瞥见一个颀长英武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唇角微勾:“李长史教训的是,状告一州长史,自当人证物证俱全才是。” 19. 满山霜霰为谁来(18) 闻非本在一旁看戏看得开心,忽然听到楼外传来一阵急促却有节奏的闷响,接着一个身穿墨色劲装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递给温鹿鸣另一叠连墨痕都未干透的文书,又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不知道是否错觉,闻非总觉得那男子走进来的时候瞄了自己一眼,她有些莫名其妙,正想看清楚那男子的面容,对方却依旧低头隐到了温鹿鸣身后的阴影中。 温鹿鸣打开手里的文书,一目十行地看过去,脸上温和的笑意更甚,他身后那墨衣男子微微颔首,只听两声拍掌后,两个身批军甲的人抬着一个担架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身形精瘦的中年男子。 闻非定睛一看,担架上的正是冯超,经过她彻夜运针,冯超此刻虽依旧气若游丝,可勉强能维持清醒;他身后跟着那中年男子则是他的父亲,那位面馆老板。 温鹿鸣挥了挥手,几名府兵便领命去搬了两张椅子,将李隆与梁显架到椅子上,又将不远处的张永路拖了过来。他垂眸打量了一番担架上的人,转向后方的中年男子,问道:“我乃大凉州狱刺史温鹿鸣,现问讯与你,尔为何人,有何冤情欲告?” 那面馆老板一进门就看见了被架在椅子上的李隆和梁显,以往穿金戴银的张永路更是像个犯人般被死死按在地上,吓得他唇齿不住颤抖,话都差点说不清楚。 “大……大人,小人冯永,在城郊经营一家小面馆。” “冯永,你说要状告官商勾结、草菅人命,可有证据?” 冯永眼眶红了起来,他紧张地搓了搓手,指着身边的担架说:“这是我家小儿子冯超,在李长史府中做家丁。一个月前他被吩咐上碧云峰上整修官道,名义是为了迎接新任刺史,实际上是在整片碧云峰都下了药,我儿子下山后第二天便发起高烧,全身长满红疹,天可怜见,这短短一个月就成了这幅不成人形的样子!” 说着他一把掀开了盖在儿子身上的薄被,一阵混合着血腥和腐朽的气味骤然在楼内炸开,离得近的几位兵士更是忍不住捂嘴干呕起来。 李隆闻言,冷笑一声:“且不说我府中小厮仆役众多,我根本不记得你儿子是否在我府中,即便是,那又如何证明他是受了我的命令上山,更无法证明所谓下毒是我的策划!” 冯永周身一颤,整个人被惊得跪趴在地,忽的一阵微凉的触感攀上了他的手臂,冯永一抬头,便对上了儿子那双满是泪光的眼睛,他咬咬牙,大声说道:“我儿子亲口说过,是在长史府中受的命令,一同还有好几个仆役也都同去了,他们全都跟我儿子出现了相同的症状!小人句句属实,求大人明鉴!” 温鹿鸣眼底闪过一丝怜悯,可只能皱着眉问道:“你方才说你儿子是在李长史府中受命上山,具体是受何人的指示,可有凭证?” 冯永的嘴巴张张合合,颤抖着说道:“似……似乎是梁司马……” “似乎?”李隆狞笑道:“也就是说,命你儿子上山的人甚至都不是我长史府的人。你这刁民,无凭无据便想污蔑朝廷命官,应即可打入大牢,以正国法!” 忽然,一个爽朗的男声从上方响起:“是么?那这个证物如何?” 一枚精致的玳瑁镶宝石扳指从天而降,正巧落在李隆和梁显面前。 * 闻非抬头望去,竟是消失了大半天的苏辰。 他单膝曲起,半倚坐在顶层栏杆上,那双沉黑的眼眸里满是戏谑和嘲讽:“除了这证物以外,天香楼密室中还藏有这数年来经过李隆签批的通关文书,和大大小小的私下交易账簿,这一笔笔偷逃的税款加起来,都能养活三个大凉州了。李隆,你真是生财有道啊!” 温鹿鸣捡起那枚扳指,看向李隆的目光犹如寒霜,厉声质问道:“小小一个大凉州,竟然私藏禁品?” 李隆此前根本不知道张永路给苏辰送了什么诱饵,一时间竟也哑火了。 张永路的反应倒是快人一等,挣扎着大喊:“刺史大人明鉴!这都是李隆强迫我运入大晟的,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宝贝在他的授意下通过边关,进了他自己的口袋里!” “你含血喷人!” 朝廷明令禁止之物,可以顺利通过边境层层关卡,一路上毫无意外地来到下洲腹地,若无当地长官从中协助,绝无可能做到。若刚刚只是虐待奴仆,那么现在就是官商勾结、板上钉钉的死罪了。 李隆拳头握得咯咯响,高呼道:“所谓的下毒、私贩军马之事,我毫不知情,你们休想把莫须有的罪名安到我头上!” 苏辰嗤笑道:“李长史不愧是少年英才,办案做事均要讲究有凭有据,方才状告你草菅人命有人证,如今状告你私贩军马、通敌叛国自然也有人证。来人,带上来!” 他话音刚落,又一个担架被两名兵士抬着进来,天香楼金碧辉煌的大厅简直成了个病房。 “张掌柜,此人你可认识?” 此人对闻非来说是生面孔,可那人一出现,原本被压制在地的张永路倏然开始挣扎,目眦具裂,眼底的惊恐简直要凝成实物喷涌而出,一阵阵夹杂着怒火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传来——此人正是天香楼管事赵明。 赵明跟随张永路多年,李隆自然见过,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记忆里那个办事爽利的男子与眼前这个满身泥污和血痕、连腿都断了一条的人联系到一起。 苏辰单手支着脸,斜睨着下方:“今日清晨,巡逻的兵士在城外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便悄然跟了上去。怎知此人不仅违禁潜逃出城,更是出现在城外崖底一片私设的马场,里面驯养的每一匹都是属国进贡与我大晟的名种,由先帝钦点为军马。李长史你猜猜,此人被捕之时身上带了什么契书?守着那马场的老仆,如今虽是良民,可修改籍契前是谁家的仆从?” 李隆倏然想起方才抬着担架进来的那些兵士,个个身披军甲,腰佩陌刀,那不是州府府兵能有的配置,而是由边疆重兵方可有的。 温鹿鸣不过一州刺史,怎可调动军队? 他蓦地记起温鹿鸣第一日到州府,便说了自己此次奉命协助重整军防,难道这些都是……军部的人马? 李隆自知辩无可辩,闭口不言,连也涨得通红,可脊背依旧崩得直直的,愣是一副端坐的姿态。 见李隆那副拒不伏法的模样,苏辰嗤笑道:“李长史,你方才说了这么久,你身边那位多年的心腹梁显大人,可有帮你说过一句话?” 苏辰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讽:“整修官道从长史府派人,从西域偷运禁品入大凉州,在城郊圈地养马,桩桩件件你不可能完全不知晓。既然你坚称自己对下毒之事不知情,那我便大胆猜测一下,梁司马是否只跟你说,在碧云峰还有雪灵芝上做些手脚,便可令火傀草短时间内产量大增,你们再从州府和天香楼派人采摘,别可从中获取暴利。” 李隆呼吸一滞,看向身侧的眼神中充满了错愕与难以置信,可不等他开口质问,一旁沉默已久的梁显却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向不远处的温鹿鸣飞扑而去。 温鹿鸣瞪大双眼,骤然闪身一避,只见一道黑影从他身侧掠过,电光火石间梁显手中的匕首直直地砸到地上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声剧痛被压抑到极致的嘶吼响彻整个大厅,众人此时方看清,梁显原本握着刀的手臂骤然弯折成一个骇人的角度。 出手的正是方才站在温鹿鸣身后的那位墨衣男子。他冷着脸,单手拎着梁显,对方此时已在剧痛之下四肢痉挛,浑身冷汗,像是难以忍受梁显痛苦的呻吟,那墨衣男子又伸手将梁显的下颌卸了,仿佛他手下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可供摆弄的木偶。 闻非眨眨眼,忽的将那墨衣男子的眼睛与昨夜出现在她房中那名唤苍狼的暗卫联系到了一起,苍狼既然站在温鹿鸣身后,那苏辰……? “私用消失已久的北陀秘药,妄图重演二十年前的火缕虫灾,也怪不得李长史喊冤,梁司马,你身为北陀人,在我大晟朝潜伏多年,还演成了一个表面勤勉的好官,真是辛苦你了。” 苏辰笑得好整以暇,“幸好元沙殿下晕过去了,不然看到自家死对头曾经的拿手好戏重现人间,也不知道会不会又气晕过去。” 战科闻言瞳仁一缩,正要拔刀上前,脚步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顿时怒不可遏,低头一看却发现“晕倒”多时的元沙殿下此时睡得四仰八叉,一只脚正好踩在自己的脚背上。他顿了顿,将手里的刀握得铮铮作响,沉着脸色退回了原处。 苏辰仰头大笑,日光透过天香楼顶上的琉璃花窗洒到他脸上,眉目如剑,竟比边上的雕梁画栋还要华丽。他大手一挥,一大叠被藏在暗室内多年的故纸堆从天而降,洋洋洒洒,落在梁显眼里就像大凉州的初雪,洁白却冷彻骨髓。 苏辰扔完文书,纵身一跃而下,藏青色的身影从书页间穿梭而过,神色飞扬,犹如一支苍劲的松枝,硬生生将漫天冰雪当中劈成碎片。 张永路脸色铁青,满是怒火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一直在冷眼旁观的闻非。在他眼里,从闻非夜闯药房开始,一切不知为何就脱离了他的掌控。 “都是因为你!” 他却趁压着自己的军士愣神之际,抽出袖中的匕首,向着闻非猛刺过来。 苏辰方一落地,见状,随即朝闻非的方向飞跃而去,怎知他还未来得及赶到,就看见那个苍白瘦弱的年轻大夫抬起脚,朝着张永路右胸下三寸的位置,用力一踹。 张永路闷哼一声,手里的匕首掉到地上,来不及呼喊便晕了过去。 苏辰在闻非身前堪堪刹住车,挑着眉,歪头看了看闻非:“身手不错啊闻大夫。”他垂眸瞟了一眼地上那摊肉,又压低声音说,“你刚刚那一脚,要是再往上半寸,他整排肋骨可就都碎了。” 苏辰虽不懂医理,可练武之人对人的要害还是烂熟于心的。他本以为闻非这样文弱,方才情急之下的自保之举,杀伤力虽过得去,也不过是本能反应。 怎知闻非点点头,淡淡回了一句:“过奖。” 敢情他是瞧准了才踹的。 苏辰嘴角抽动了两下:“……现在我知道为什么都说不要和大夫打架了。” 李隆的猜想没错,外头的人马的确并非普通的州府府兵,而是专门从各州驻军中调集过来的部分精锐。这些军士个个骁勇善战,虽无军令,可听闻楼内变故,便齐刷刷地冲了进来。 “好了,闹剧到此结束了。” 温鹿鸣指着李隆等人,冷声命令道:“将这两人,还有长史府、司马府和天香楼一干人等全部押入大凉州狱,候审。” 说完,他便甩袖转身准备离开,刚走出一步,又回过头瞥了一眼闻非和旁边笑得吊儿郎当的苏辰。 “还有你俩,一同走一趟吧。” 20. 满山霜霰为谁来(19) 说是押解候审,其实已经没什么再审问的必要。 温鹿鸣在启程离开盛都之前,早已听闻大凉州长史的累累恶行,只是没想到等他亲身踏上这片土地,面对的证据更加骇人听闻。 证人、证词、证物,桩桩件件,条理清晰,罄竹难书,无可抵赖。 李隆虽颇有才华,但生性贪婪,他出身在富庶的中州地区,从小看着家中长辈打理名下的田产铺面,商业触觉及其敏锐。当年他赴任大凉州之时,正值圣上下令开放夜禁之际,因而他一下子就看到了里面的“商机”。 就在李隆准备“大展拳脚”之时,梁显和张永路趁机投石问路,稳稳抓住了长史身侧的位置,在大凉州及附近城镇编织了一张谋财害命的巨网。 大凉州的商业发达,年轻劳力纷纷聚集在以天香楼为中心的各路商户之间,自然成为了首当其冲被投身于危险交易的垫脚石。 不仅正常过往的商队要受到层层盘剥,他们还会威逼利诱这些商队替他们运输一些稀有的违禁物品,若有不从者,过关时则要缴纳巨额赋税。就连在这里采药为生的普通民众,所采到的上品药材都要上缴五成。 州府和天香楼互为表里,在其中挣得盘满钵满,徒留无辜百姓血泪千行。 可李隆只顾着数钱,却没有发现,身边的心腹与钱袋子之间,有着比与他本人更密不可分的联系。 梁显自称是本州人,倒也算不得错,他父亲确实是大凉州北边一个小村落出身,可他的母亲,却是北陀遗民。 大凉州地处西北边疆,周遭小国百姓之间悄然往来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梁显的母亲本是北陀边缘小部落的一名药女,机缘巧合与他父亲相识,不久便有了他。 可没等两人正式成亲,北陀便爆发了一场横扫全国的内战,大晟更是趁机发兵北上,将北陀收入藩属。 梁显彼时才呱呱坠地不久,他的母亲连同母族一整个村落,全部惨死在铁马金戈之下。 他虽被父亲寻回并抚养长大,可他却痛恨他的父亲,恨自己身上一半的大晟血统,最后竟还将一切怨恨归到了这座边陲下州。 梁显潜藏在大凉州多年,苦心研读诗书,入仕后更是顺利回到大凉州,将自己打造成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书生模样,终于顺利攀上了李隆这条“高枝”。他以暴利诱导李隆和张永路,在他们的庇护与协助之下,私设马场,把控贸易关口,简直如鱼得水。 然而当大凉州即将上任一位新刺史的消息传来之时,不仅长史李隆坐立不安,梁显更是意识到一旦新官上任,自己多年的筹谋很可能会毁于一旦。 梁显通过母族从战乱中逃出的部分遗民手中得到了秘药的消息,借助天香楼的路子寻得秘药,将潜伏在深处土层的火缕虫幼虫引出来,培养为可供驱使的毒虫。 他们本想让温鹿鸣在上任途中被毒虫咬上,再由李隆献上做过手脚的雪灵芝,好将这位年轻的刺史大人变成一具只能由他们摆布的病体。 只是利用秘药强行催动地底的火缕虫并非易事,张永路的人在碧云峰上试验了两月有余,才终于在温鹿鸣的赴任书到达前夜成功引出两只活虫,结果却刚好被那日在山上的三福撞了个正着。 李隆只当这是将权力留在自己手中的法子,却不曾想梁显根本没打算让他在长史的位置上继续坐下去,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让整个大凉州为他母亲陪葬! * “李隆,如果你没有其他补充,便在这份供词上画押吧。” 阴暗的牢房中,温鹿鸣一身白衣站在其中,一双凤眸一转不转地看着面前奄奄一息的李隆。 面对如山铁证,除了梁显一度想要咬舌自尽、又被卸了下巴以外,原本以为来了大活的狱正都没来的把家伙什搬出来,李隆和张永路乃至他们的一众随从很快都招了供。 李隆头发散乱,形容枯槁,垂头坐在牢房一角,看向温鹿鸣的眼神中满是轻蔑,他虽承认做了那些勾当,却始终不认为自己有错。 “画押?”他冷笑一声,“我在这大凉州苦心经营十数载,费尽心思周旋在大晟和胡商之间,维持着这里的平衡,我何罪之有!” 温鹿鸣皱眉:“你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竟然还将自己如此看高。” “温大人,你还是太年轻了,不明白这世间运行的规则。”李隆冷笑一声:“你当大凉州是书中记载那般美好富庶,是人人向往的沙漠绿洲?我告诉你,这里并非舆图商的一块地,而是数不尽的势力、金钱和阴谋诡计,白日在街边卖烤馕的小童,到了夜里也许就会变成敌国潜入大晟的侏儒间谍,王法在这个地方是最最无用之物!” 温鹿鸣眉心微皱,眸光冷如寒冰:“每个地方的确都有自己的运行规则,可你最不该的,就是将你自己的规则凌驾于他人的身家性命之上!” 李隆发出一声讥笑:“你既姓温,那你可知多年以前,你的父亲也曾在大凉州?” 温鹿鸣沉静的眸子泛起一丝波纹:“我父亲戎马一生,随军驻扎大凉州有何稀奇?” 李隆闻言一怔,随即狂笑起来,他那咯咯的笑声回荡在牢房中,显得格外渗人:“我原本只以为你只是经验不足,没想到竟天真至此,真是滑稽!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给你指条明路,我倒要看看,温家长子要如何经营这北域。” 说罢,李隆咬破舌头,朝那供词吐了一口血沫,将自己的掌心印了上去。 *** 刺史大人查案审讯,将在场的一干人等全部打包带回了州府,闻非自然也在其中。只是等她被问讯出来,偌大的州府除了零星几个巡逻的兵士,看上去竟空荡得很,连方才吵吵嚷嚷的苏辰都消失了。 适才在天香楼时事情发生得太快,且人多眼杂,闻非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回房取那剩余的半株雪灵芝,想必应该也是被当做证物一同带走了。 可此刻她一个人站在这庭院之中,遇到的差役们不是凶神恶煞就是滑不溜秋,没等她开口便跑得不见人影了。 闻非既心急又烦闷,只是公廨到底与江湖不同,硬闯无门,她一时间竟想不到法子,泄了气般蹲在花圃边上就开始揪那些可怜的小草。 倏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请问,阁下是闻非、闻大夫么?” 闻非蓦地回头,只见一个管事打扮的人恭敬地站在她身后,她扫视了那人一番,冷声问道:“我是闻非,有何贵干?” 那人微微颔首,侧身作出一个“请”的动作:“贵人有请,劳烦闻大夫随我来。” 闻非拖着慢悠悠的步子,跟在那人身后,绕过庄严肃穆的公廨各处,穿越一扇垂花门,竟来到一个宛若江南园林的小院。 除了难以在西北的风沙中存活的池鱼翠柳,亭台楼阁、一砖一瓦分毫不差,简直是将江南风光偷摘了一片,藏到了这大漠之中。 在温鹿鸣到任之前,大凉州刺史一职空缺多年,这才给了身为长史的李隆把持州府的实权。他本就出身山清水秀的中州,因而不惜代价在州府后院建起这么一片水乡美景,专门用于自娱和私下会客。 闻非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暗自啧啧称奇,在州府公廨里建这么一个地方,想必那李隆是花了大价钱。只是刺史大人此时还在州狱中审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问犯人,那有权利用这会客之所的“贵人”,应该不外乎那两位了吧? 闻非的想法在远远瞧见花厅外木着脸的战科之时得到了验证。 她与那位带路的管事相互拱手,便径直走上前,可她才走了几步,战科那杀气腾腾的眼神便骤然扫到了闻非身上,原本松垮地把着刀柄的手陡然一紧,连手背上都能隐约看到几条青筋。 ……此人一天到晚这么怒发冲冠的,感觉不像能长寿的样子。 闻非顶着战科的炎炎目光,推开了花厅的门,露出门后一张笑吟吟的娃娃脸。 她对这张脸毫不意外,象征性地微微颔首:“元沙殿下。” 花厅内的装潢摆设十分素雅,尽显文人之风,中央放着一张大漆镶云母素雕的榻,元沙半躺在上面,单手只着身子,脸上是慵懒的笑意:“看来闻大夫已经知道我的身份,那我就不拐弯抹角的了。请你过来,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闻大夫。” 闻非扫了一眼元沙恢复如初的皮肤,垂眸道:“殿下请问。” “那日替我解毒的人是你,那想必你早就知晓霜华之毒,也知道我曾经就是中毒者了?” “是。” “你替我解了毒,却不告知李隆等人,是故意让他们以为我身上还有火缕虫毒?” “是。” “然后你利用霜华之毒的优势,故意让我伪装成服下雪灵芝后反而中毒的样子,就是为了顺利说出你那番推论?” “是。” “所以,其实一开始给我下毒的人,就是你吧?” 闻非瞳仁一缩,猛地抬眸望向元沙,对方那双好看的杏眼里竟满是讥讽与杀意。她的眼珠子打了个转:“殿下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可否也请教一下殿下?” 元沙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说。” 闻非盯着他白皙纤长的手指,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幼时疯老道专门找来给她辨认人体骨骼的尸骸,那些尸骸只需被清水简单冲刷,便能露出漂亮洁白的骨头。 “能制作这北陀秘药的部族多年前已消失,连同秘方和懂的制药之法的巫医都一同消失殆尽,就算梁显有些北陀的门路,又如何能这么快得到此秘药,这其中想必有来自北陀的助力吧?” 元沙头也不抬,懒懒道:“兴许只是那姓梁的有本事呢。” 闻非挑眉一笑道:“以往北陀使者前来朝贡,顶多是摄政王、也就是您那位王叔带领,其他的北陀王族从未踏足过大晟。如今殿下与秘药同时出现,敢问殿下此番来访,真的是为了游玩?” “大晟国物阜民丰,我自小向往,此番亲临果然好玩得很呐。至于那所谓北陀秘药嘛,”元唇角一勾,“我北陀国虽不大,好药师可不缺。更何况这所谓的北陀秘药除了能催动毒虫以外,还有什么用途,难道闻大夫不知道?” 元沙那半笑不笑的样子落到闻非眼里,尽是挑衅,她沉默半晌,冷声问道:“制药之人何在?” “这我怎么知道呢,也许在药房,也许在医馆,又也许在煎药的炉子里也说不准。” 闻非沉下脸,她感觉自己浑身血液正蹭蹭上涌,涨得她几乎眼前发白。 元沙眉眼一弯,脸上的笑意竟真切了几分,他终于坐起身,神情愉悦道:“此番到底是你救了我,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若闻大夫到了北陀,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闻非轻轻阖上眼,然后猛地睁开:“我平生只在少年跟随师傅做游医时去过一次北陀,再没兴趣去第二次了,殿下的人情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后院。 21. 满山霜霰为谁来(20) 虽无人带领,可闻非正在气头上,沿着来时的路气冲冲地就往外跑,结果刚出垂花门她便与一个人迎面撞上,愣是把她撞得踉跄了好几步。 “闻大夫,你没事吧?” 闻非晕乎乎地捂着脑袋,只感觉一阵白檀香笼了过来,她猛地抬头,温鹿鸣那张清隽的脸在自己眼前陡然放大,惊得她下意识又后退了几步,可看清对方手上拿着的供词后,又忽的想起什么一般凑上前。 “刺史大人,这个案子应该不难查吧,一应嫌犯是否均已招供了?” 温鹿鸣刚从州狱里出来,步履匆匆,不曾想闻非还留在州府中,更没想到对方竟会关心案情,他有些讶异地答道:“证据确凿,人赃并获,的确不难查。不过闻大夫为何有此问?” 闻非略略放下心,急切地追问道:“既然不难查,那剩余的半株雪灵芝能否给我?” 温鹿鸣的思绪还悬在李隆那番话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雪灵芝?你是说下了药的那半株?” 闻非点点头:“我知道这个要求可能有些过分,可大人有所不知,州府和天香楼的仆役里已经出现了数十个有中毒症状的病患,有一些甚至已经发病一月有余,命不久矣。如果没有雪灵芝,我很难在短时间内将这么多人身上的毒素祛除,请刺史大人成全。” 她原以为此事人命关天,即便有些出格,也并非完全不能通融,不曾想温鹿鸣沉吟片刻,竟反问道:“闻大夫先前替元沙殿下解毒的法子可以用在他人身上么?” 闻非愣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但是……” 温鹿鸣轻叹一声,打断她道:“闻大夫,我理解你的心情,可这桩案子牵连甚广,雪灵芝作为其中的关键证物,在案子移交大理寺审结之前,不能给你。” 闻非瞪大双眼:“可那些病患……” 温鹿鸣敛了神色:“身为大凉州的父母官,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天香楼的药房中珍藏无数,我会加派人手将以往克扣百姓的部分清点出来,剩余的全部拨给善春堂,由闻大夫按需处理。另外再在公廨附近设立暂时性的医馆安置中毒者,请全州的郎中从旁协助。” 他后退半步,向闻非深作一揖:“烦请闻大夫多尽心力,救百姓于水火。” 闻非满眼不可置信地盯着温鹿鸣,良久后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既如此,那就有劳刺史大人了,告辞。” *** 闻非捏了捏藏在袖中的半株雪灵芝,快步朝州府大门的方向走去。她在心里细细盘算着能最快解毒的法子,盘算着盘算着,忽的又想起元沙和温鹿鸣的脸,顿时心头火起,气得她一脚将路边的小石子踹飞。 那小石子在空中打了个转,落到地上又翻滚了好几圈,最后落在一双饰有云纹锦带的乌皮靴旁。 闻非向上一看,只见州府大门外立着两个熟悉的身影——是苏辰,还有他那位名唤苍狼的随从。 苏辰换了一身红衣玄甲,黑发被金冠高高束起,腰间除了那块碧色无事牌,还挂了一把寒如霜雪的大刀。 他卸倚在门上,脸上还是那副爽朗而戏谑的笑意,却又多了几分陌生的意气风发。 “重新认识一下。” 苏辰走到闻非跟前站定,向她伸出手。 “我姓谢,我叫,谢辰阳。” * 闻非听到他的姓氏时愣了好一会。 姓谢的人何其多,但从盛都方向来的,又是这般排场,恐怕只有肃国公府谢氏了。 谢氏……谢辰阳…… 闻非从那些久远的记忆里搜寻了许久,终于想起了关于这位谢小公爷的信息。 谢家是世家大族,曾出过五任太傅,三位丞相。现任家主谢晋曾是先帝的老师,有从龙之功,御赐世袭爵位“肃国公”,老国公膝下唯有独子,但早年亡故,只留下了一个孙子。 上两世闻非待在京中的时日不长,但京中关于这位谢小公爷的种种传闻倒是不绝于耳—— 有说谢小公爷天人之姿,文韬武略无所不能;说谢家九代大儒,到了这一代不知哪里走岔了道,竟忽然出了位武将;说谢小公爷受封骠骑将军,远赴北境镇压属国叛军,却在不久后便身中奇毒、战死沙场,连骸骨都未能收全。 第一世谢辰阳战死的消息送回京城的时候,正好是闻非在家中待嫁之时。 她依稀记得谢家的灵柩回到京城的时候,大道两边设满各家路祭,黄纸漫天的场景。连素日里恬静的长姐都感叹道:“谢小公爷那般人物,真是可惜了……” 算算日子,记忆中谢辰阳战死的时间距离现在,竟然只剩不到两年。 想到这里,闻非蓦地抬起头,细细打量着眼前看起来还生龙活虎的少年将军,眼神可谓诡异。 苏辰……哦不,谢辰阳还未曾见过闻非这个眼神,微微一怔:“闻大夫,看什么呢,莫不是被我这身衣服吓呆了?” 闻非十分诚恳地回答:“我在看你什么时候会死。” 真心实意地、字面意思地。 虽然谢辰阳本人跟她曾经听过的那些传闻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性格有些恶劣,但她也不至于真的见死不救。 她的目光落到了谢辰阳被皮革护腕裹住的手腕上,在心里盘算着趁他不注意给他把个脉的可行性。 谢辰阳出身优渥,一辈子顺风顺水,像闻非这样说的话每个字都在戳人的人他还真是第一次见,但他可以看出来,闻非并非不会、也不是听不懂委婉。 他只是选择了最简单直接、效率最高的措辞而已。 换言之,这个人就是单纯故意的。 那既然他说他在看自己“什么时候死”,那意思就是—— 谢辰阳眯了眯眼,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我身体有病,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来,我又有什么病?” “我诈你的。”闻非总算从回忆里回过神来。 谢辰阳怔住:“什么?” 闻非把目光从他手腕上收回来,对着他缓缓地眨了几下眼睛:“当时我急着要雪灵芝,你又不肯让,我只好诈你一下。” 虽说她当时的确隐约察觉到一丝异常,但在详细诊脉之前,她也不会说什么。 谢辰阳听到这个回答简直哭笑不得。他这几天仔细回忆了许多次,自己当时到底做了什么,才被一眼看穿,结果现在神医跟他说,自己是胡诌的。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力和警惕性产生了怀疑。 闻非想了想,又说:“不过我的病人确实是在等药救命,这个没骗你。” 一说到病人,闻非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刚刚在州府,我说破天了温刺史也不肯把雪灵芝给我。” 谢辰阳失笑道:“那雪灵芝可是证物,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怎么可能给你。再说了上面都下了毒,就算给你又能如何?” 闻非说:“只要能给我,我就有办法。”说着,她瞥了谢辰阳一眼,“你既然是谢家小公爷,怎么,你也拿不到?” 谢辰阳听到这个称呼,心里一怔,没想到自己只说了个名字,对方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又觉得,眼前这个人知道的事情比自己想象的多,才更合理。 谢辰阳作出了一副无奈的样子摇摇头,没有接她的话,而是从前襟里掏出一个小青瓷瓶,递给闻非。 “虽然你诈我,但我可是我们俩之间的君子,答应过的事情一分不会少。” 什么叫我们俩之间? 闻非眉头一蹙,夺过青瓷瓶,打开轻闻了一下,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谢辰阳笑道:“这是玄清丹,据说可解百毒。虽然我不懂医理,但是看你的表情,应该可用?” 闻非用力点点头。 太可用了。 听说玄清丹是数十年前宫中一位老太医研制而成,内含千百种毒虫毒草,再凶猛的毒在玄清丹面前都会消散无踪。一颗玄清丹可抵三株雪灵芝,那些病患本就中毒不深,这下可全都有救了。 闻非正要言谢,忽然想起来眼前人“中毒身亡”的传闻:“这么名贵的丹药,就这么给了我?” 谢辰阳满不在意地耸耸肩:“这是家人给我备着以防万一的,可我哪有那么多中毒的时候,还是给你用处更大。” 闻非沉默。 你可不就是中毒死的…… 谢辰阳看着闻非提溜转的小眼神,脸上又浮现了戏谑的笑意:“何况,这药可不是白给你的。闻大夫,你该不会告诉我,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吧?” 约定?闻非一怔,想起当晚在天香楼,她跟谢辰阳除了打赌以外,还约定了—— “如果最后我帮你解决了解药的事情,你就要答应我一件事。” ……难怪他非要加上这么一句,原以为此人只是托大,如今看来他早就想好了事情的解决之道,只等着闻非入瓮呢。 闻非看着手里的青瓷瓶,感觉自己今日简直生了十年量的气。 谢辰阳见闻非一直不说话,便笑眯眯地说:“看来闻大夫劳累过度,真的忘了。我来帮你回忆一下:我们约定了,只要我替你找到解药,你就要答应我一件事。” 说着他弯下腰,平视着闻非的双眸:“可不能反悔。” 闻非倒没想过反悔,她只不过是想一针扎死这个狡猾的人罢了。 她冷哼一声:“你要我做什么?” 谢辰阳直起身,说:“现在先不告诉你,三日后你到镇北军营寻我,届时你便会知晓。” 闻非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谢辰阳又补充道:“放心,我让你做的事,保证既不违背道义,也定在你的能力范围内,如何?” “半个月。” 谢辰阳一时间没听清:“什么?” 闻非的眼珠在低垂的眼皮下转了一圈,她将青瓷瓶收好:“还有许多病人等着我解毒,即便有了玄清丹,也至少需要半个月才能彻底结束。” 谢辰阳了然,从善如流道:“好,那就半个月。” 闻非瞥了他一眼,迈着比方才还要气冲冲十倍的步子转身离开。 只听一个男声在身后高呼:“半月后见,闻大夫。” 22. 满山霜霰为谁来(21) 闻非回到甜水巷时已接近黄昏。 她消失了三天,吉婶忙于照顾三福,急得看上去都老了好几岁,每天除了去看看闻非回来没有,其余时间连大门都没出过。 闻非先是回了一趟善春堂,抄起所需的工具和一些备用药材就往外冲。 一开门,整个人差点撞到路过的李楠、李樟两兄弟身上。 “闻大夫!您回来了!”李楠惊喜地说。 闻非来不及打招呼,语速飞快地说:“阿樟你跑得快,马上去告诉吉婶,准备好三壶热水,十张干净的布,炉火,还有封窗用的油布,全部搬到三福的房间里!快点!” 闻怪医的吩咐,甜水巷的人向来奉为圭臬,李家兄弟当然不例外。 李樟道一声是,将背上的竹篓扔给哥哥,转头就往吉婶家跑去。 闻非和李楠则扛着大包小包的,也快步走过去。 “吉婶!吉婶!闻大夫回来了!” 李樟兴冲冲地跑进吉婶家中,一边告诉她闻非的要求,一边帮着准备东西。 等闻非到达的时候,各项物品均已备齐。 她粗略检查了一下,一边吩咐李家兄弟用油布把窗户封死,一边尽量柔声跟吉婶说话。 “他体内的毒性已经被我压制了三天,一旦压制解开,短时间内气血冲撞,不能排除毒血攻心的可能。你现在可以选择让我替他拔毒,或者直接截肢。若是拔毒成功,三福便会变回那个健康的年轻人;若是失败,他可能会死,也可能一辈子都这么睡着。” 闻非说的很慢,好像生怕对方有任何一个字听不懂一样,但她每说一句话,就宛如有一把钝刀在吉婶心头上狠狠割上一道。 吉婶的泪水划过沟壑纵横的脸庞,汇聚到下巴,最后没入略显破旧但整洁的衣襟中。 良久,吉婶转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小儿子,又看了看闻非略显憔悴但坚定的脸庞。 “闻大夫,三福就交给你了!”吉婶紧紧抓住闻非的手,粗糙干涸的皮肤划得闻非生疼。 闻非也少有地回握,还稍稍用力地捏了一下吉婶的掌心。 三人合力将东西都备好,转身走出了三福的房间。 闻非向着门外三人郑重地点点头,转身关上了房门。 * 门外三人看不见房内的情况,只能不断徘徊,内心向着四方神明无声地祈祷。 刚开始,屋内安静得十分诡异,再加上封死的门窗,让人不禁怀疑屋内的人是否还安好。 忽然,一声满是痛苦的尖叫传了出来。 是三福的声音! 屋外三人闻声,惊喜地站起来,齐齐地朝房门凑了过去。 三天前,三福虽然在闻非施针后短暂地苏醒了一会,但很快又在毒素的作用下昏迷不醒,因而此时他发出尖叫,对于吉婶和李家兄弟而言,竟算得上是好消息。 然而他们刚往房门走了两步,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甜腻异香和血腥气的味道,从没完全封死的门窗缝隙渗了出来。 三人的脸色猛地煞白。 吉婶蹒跚着想冲进门去,又硬生生拖住自己的脚步,定在了三福门前一步之遥的位置,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略显破旧开裂的木门,缓慢无力地坐在了门前的地板上。 她忽的想起多年以前,自己也曾经如此无助地坐在门前,手里捧着公廨送来的帛书,她不识字,却只知道帛书上的那几个方方正正的墨痕,是自己丈夫和儿子的名字。 吉婶有些呆滞地抬起头,干涸的眼睛望向天空,初冬的夜空中星光格外璀璨,她却只希望这点点星光,能照亮三福回家的路。 * 吉婶一夜未眠,李家兄弟也一直陪在她身侧,奈何那一声尖叫声过后,屋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一阵重于一阵的血腥气宛如鬼爪死死地抓着三人的思绪。直到第二日天光乍亮,房门终于被打开。 闻非站在门口,晨光洒在她微微仰起的脸庞上,像是渡上了一层金光。她的脸苍白如纸,衣袖上沾了血迹和脓液,若仔细看,还能发现她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真真是应了李樟的那句“看起来比病人死得还快”。 她朝吉婶点点头,微微侧身让开了通道。 吉婶失声惊呼,冲进门去,扑在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的小儿子身上,无声哭喊。 闻非回头看了一眼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的母子二人,第不知道多少次觉得自己这一世选对了。 她又赢了阎王爷一回。 *** 闻非这几天不眠不休地经历了好几场惊心动魄,几乎要把她这几年的懒散全部补了回去。 于是回到善春堂后,她只草草收拾了一下,倒头就失去了意识。 闻非是个多梦之人,平常她的梦境大多是前两世的各种回忆,还有自己临死前的情景—— 比如道观后院的那株祈福古树,上面挂满了叮当作响的红绸和祈愿木牌; 比如第一次回到京城家中,廊柱上挂着的琉璃彩灯,闪得晃眼; 比如自幼体弱的长姐握着咯血后的手帕,比如嫡母泪眼婆娑给她准备嫁妆; 比如马车座椅上莫名突出的小刺,和她被划破了一个大洞的裙摆; …… 就好像是上天不允许她遗忘前世缘由,用梦境来不断提醒她:你还有前尘未了,你怎么能逃。 而闻非睡醒后,只会使劲敲敲自己眩晕抽痛的脑袋,然后一边喝茶一边朝着天空翻白眼:我去你的前尘! 可这一晚,她的梦境里竟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场景。 * 闻非睁开眼,混合着黄沙和血腥气的寒风呼啸着扑面而来。 她勉强着半眯眼望过去,目之所及刀光剑影,火光冲天,堆尸成山,血流成河。 这里是……战场? 闻非疑惑地抬头望去,一片焦土之中,一个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远处。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 闻非皱着眉,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又轻轻向前伸出了手。 然而那人却好似听见了,蓦地转过身来。 那似乎是个高大的年轻男子,看不清面容和着装,闻非却莫名产生了一种亲近感。 闻非正欲朝那人走去,怎知那人忽的抬起手一挥,她眼前的景象瞬间天旋地转,破碎的光芒和无数嘈杂的人声又如龙卷风,劈头盖脸地卷了闻非一身。 她费力得稳住自己的身体,心想着死了两次都没到过阴曹地府,这下倒是感受到了。 等闻非好不容易再次站定,竟到了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个宫殿般的地方,硝烟混合着血腥的味道仿佛还在鼻尖萦绕,转瞬又替换成了一股甜腻的熏香气。 闻非警惕地躲在帷幔后方,下一刻却发现自己的反应纯属多余。 这边的人跟方才荒原里那个身影不一样,好似全都看不见、也感受不到闻非的存在。闻非在一个路过的侍女跟前使劲挥了挥手,怎知对方直接穿过她的身体,自顾自地走开了。 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身体、胳膊、腿倒是一应俱全,往下一看,连脚也在,看来自己还没有变成鬼。 闻非挑了挑眉,开始在这个地方游荡。 跟大晟讲究的雕阑玉砌不同,这座宫殿到处金碧辉煌、帷幔遍布、香气四溢,倒是跟闻非以往游历过的那些胡人建筑有点像。 她摸索着七拐八拐,竟拐到到了一个布置与外面截然不同、看起来格外温馨的房间。 纯白的纱帐笼罩着四面门窗,日光透过纱帐落到房间里,竟变得像月光般柔和。房间里也没有燃香,却萦绕着一股甜得熨帖的奶香。 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正站在床边,怀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柔声唱着安眠曲。 那不是闻非听过的曲调,甚至连歌词也不是她知道的语言。 这下她更加确定了,这个地方不在大晟。 也许是那女子的歌声太过温柔,让闻非想起了自己从未谋面的生母。不知道自己刚出生的时候,母亲有没有给自己唱过这样的安眠曲? 她怔怔地看着那个女子的背影,不自觉地往房间里走了一步。 蓦地一阵无力感袭来,闻非竟不自觉靠在那宫殿的廊柱底下,再次睡着了。 * 十几里外的营帐内,谢辰阳也做了一个几乎一样的梦。 只是他没有看到那片焦土,而是直接出现在了宫殿之中。 虽然知道别人看不到自己,但谢辰阳不知为何,下意识地等在了门外,直到看到那个女人把怀里的婴儿哄睡着后,他才走了上去。 谢辰阳三两步走到女人跟前站定,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果不其然,女人和婴儿的脸都是模糊不清的。 他四处张望着,试图从这里的装潢摆设、衣服纹饰之类的地方找找线索,无奈一无所获。 每当他定睛想看些什么,他的视线就会忽然变得模糊;而当他把目光移开,那些在他余光中的事物又重新变得清晰,就连女人的歌声都好似隔了一层遥远的薄雾。 好像故意不让他看清、听清这里的一切似的。 那女人将婴儿轻轻放到床上,招呼了一个侍女装扮的人过来,帮忙给婴儿换包巾,结果包巾刚被打开,原本睡着的婴儿好似不满大人们的动作,嘟囔着翻了个身。 谢辰阳就是在这个时候猛地睁开了眼。 夜已极深,他躺在床上,眼前一片漆黑。 谢辰阳下意识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果然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周遭万籁俱寂,只剩下他咚咚咚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在漆黑中回荡。他闭上眼,回想着刚刚梦里看到的最后一个景象—— 那婴儿侧翻了身,动作间小衣服被挤了上去,露出肉乎乎的小肚子。 而谢辰阳分明看见,那婴儿的后腰处,有一个很小很小的五芒星纹样的胎记。 23. 风卷寒云飘春去(1) 历朝历代,也许是出于观念和经验,也许是只是单纯的立场,总之文臣和武将向来不和。 大晟的朝堂当然也不例外。 文臣,如肃国公谢晋老先生。 他在道经礼制里钻研了一辈子,座下门人学生遍天下,无论是面对国家大事还是家门琐事,都十分讲究“正统”。若是遇上离经叛道之徒,老爷子不把那人说得痛哭流涕、高呼“我不配为人”,绝不收口。 武将,如镇北侯温振堂。 他出身草莽,凭着一腔热血从一个小兵卒爬到了前锋。当今圣上还是皇子之时,他便已经是军中重将,后来在平叛北境之战中,温大将军一人带着五千精兵,一举将叛军围剿殆尽。他在沙场上出生入死,从无败绩,受封“镇北侯”,统领十万镇北军。 按理说两位大人德高望重,再加上老国公爷年纪大了,十天半个月也上不了一次朝,两人本不该经常发生直接冲突。 可神奇的就是,但凡这俩人一起出现在朝堂之上,一场唇枪舌战总是少不了。 镇北侯爷仅是略通文墨,言语粗陋,竟也能跟老国公争个有来有往,实乃大晟朝堂的一大奇观。 而更神奇的事情是,他们各自的孙子和儿子,一个从小上蹿下跳,如今成了圣上钦点的镇北军督军;另一个温文尔雅,是新科探花郎,任大凉州刺史。 这两个人,还是情同手足的莫逆至交。 也难怪京城百姓总是谈笑道:这两位公子,莫不是出生的时候抱错了吧? 当然,再深的交情也总有破裂的时候,尤其是在泰山压顶跟前。 温鹿鸣端坐在州府书房内,身旁被数不尽的竹简和帛书包围着,桌子上,书架上,甚至是地上全都堆得满满当当,其中不乏灰尘堆得比书页都厚者——全都是这次“雪灵芝事件”的奏报和大凉州过往三十年的各种记档。 他已经不眠不休了三天三夜,然而那些文书就像是会自我繁衍一般,怎么看都看不完。 一向眉目温润如玉的温大公子,也不禁沾染了些许疲态,连发冠都歪了几分。 而他左前方的太师椅上,一个高大的身影斜躺着,玄甲腰封将他的腰箍出一道精瘦却有力的弧线,手里拿着一封信懒懒地看着,一条长腿搭在扶手上,鞋底正好踩在高高堆叠的竹简上。 正是谢辰阳。 温鹿鸣左手撑着额角,没好气地说:“我说谢大将军,能不能请你高抬贵脚,从我的文书上挪开?” “你这都批了三天三夜了,有什么好看的。” 谢辰阳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随手塞进了衣襟后的囊袋里,把搭在扶手上腿收回来,然后顺势——踩在了另一叠竹简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离京之前就已经把李隆和他在大凉州这些年的上下脉络全部摸清楚了,写个奏报而已,哪里要花这么长时间。”谢辰阳随手拿起一卷竹简扫了两眼,又丢到了一旁。 那竹简砸到了地上厚厚的一堆陈年老竹片,发出啪的一声,又在它激起的烟尘里滚了两圈。 温鹿鸣头也不抬,奋笔疾书:“那李隆把持大凉州这么多年,根深蒂固,在他被押解上京之前,必须把个中缘由通通梳理一遍。若是等人离了大凉州再发现什么,我们这一趟岂不白跑。” 说着,温鹿鸣倏然顿住,话锋一转:“来北境之前,圣上单独召了你我,交予我的任务是肃清大凉州和北境商道。” “你的呢?” 谢辰阳抬眸,凉凉地盯着温鹿鸣。 对方眉目含笑,却也毫不退让地盯回来。 良久,谢辰阳勾勾唇角,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语气:“让我找机会,混进北陀王城,找到那位贵人。” 温鹿鸣点点头,将写好的文书放到一边,又拿起新的一份:“那你找到机会了吗?” 谢辰阳刚想说“这不是找着呢么”,脑海中倏然浮现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他那双狭长锋利的眼眸打了个转,轻笑了一声:“算是,找到了。” 说着谢辰阳站起身,脚尖往滚到地上的竹简边缘巧妙地踢了一下,那竹简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竟正好落在最初摆放的位置。 “走了。” 温鹿鸣闻言立刻放下笔道:“诶,你去哪,你真就把这堆烂摊子留给我一个人啊?” 谢辰阳身高腿长,走得飞快,声音从远处传回来:“人是你抓的,刺史是你又不是我,我才不写呢。” 温鹿鸣被噎了一下,无奈地瞪了一眼谢辰阳的背影,摇摇头认命地继续埋头在堆山码海的记档之中。 *** 谢辰阳百无聊赖地在街上走着,脑子却一直回想着方才在州府的情形。 他当然没有对温鹿鸣全说实话。 并非不拿对方当朋友,只是谢辰阳自己都还一头雾水,无从下手,更别言说。 西北的寒风如刀,吹得他衣袍下摆猎猎作响,在他脸颊和手指留下了道道看不见的细小裂口。 谢辰阳站在街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干燥的北风混合着食物的香气一股脑涌进他的鼻腔,愣是冲撞出一股饥饿感。 他阳回想起刚到大凉州那日,他带着苍狼假扮成过路的商人,在一处茶水铺探听消息。那小二是地道的大凉州人,年纪不过十三四岁,口齿却极为伶俐,滔滔不绝地给谢辰阳介绍了一大堆当地好吃好玩的地方。 小二的话实在是太多太密,除了关键信息以外,谢辰阳基本只听了个大概。 似乎……说是这附近有一家“西北十三州一绝”的羊肉包子铺? 他循着记忆走到巷尾,却发现原应人头攒动的包子铺此时空无一人,只剩下炉子上的蒸屉在冒着鼓鼓热气。 谢辰阳有些讶异,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没曾想好几处铺子都是一样的空空荡荡,店主和食客全无。就连平日里嗓音洪亮,吆喝声响彻街头的烤馕大胡子都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谢辰阳正想着,一个年轻人脚步匆匆地从他身边经过。他长臂一伸,将人拦了下来。 “借问一下,今儿是发生什么事了么,怎么这里的铺子都没人啊?” 对方满脸惊讶:“你不知道吗?今天是闻怪医开义诊日子,大家都赶着去善春堂了。” 那年轻人看上去有些瘦弱,脸颊泛着不健康的红晕,许是跑得急了还喘着粗气,但神色却兴奋得很。 他看谢辰阳衣着气韵不凡,不敢失礼,又着实着急,便后退几步躲过谢辰阳的阻拦继续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说着:“我不跟你说了,再晚一点就拿不到筹子了。” 闻怪医?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听到这个名字,它背后的那双眸色清冷的眼睛就骤然浮现。 谢辰阳的唇角勾起一个饶有兴味的弧度,抬脚向甜水巷走去。 *** 大凉州气候本就不好,更因为一些过往,在这里的居民大都长年受过战乱之苦,能活过五十岁的老人家凤毛麟角,少有几位身上更是伤病一大堆。 闻非平时虽不爱跟人打交道,但每年初冬和入夏之际,她都会在善春堂开几天义诊。 或是替老人和伤患们做一下推拿理疗,开几剂强身活血的汤药;亦或是初夏时分提前准备一些驱除毒虫、消暑降温的药包,减少采药人在山间受伤中毒的可能,更是为了预防时疫。更多的时候,是给那些平时讳疾忌医,或实在家贫、无力看病甚至讳疾忌医的苦人家一个摆脱病体的机会。 闻非虽然对着旁人少言寡语,但对待病患总还是拿出了十分的耐心,尤其是面前的病患是一群头发花白还中气十足的老小孩的时候。 “闻大夫,我这膝盖老毛病了,这北风一起,疼得我是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啊!” 说话的是一个身着布衣短袄的老人,姓崔,年轻的时候曾是镇北军的一名小卒,膝上的毛病便是当年战争留下的。他一边跟闻非说着,一边时不时用力捶打几下自己的膝盖,好似这样能减轻一点痛楚。 “闻大夫你别管他,这老东西就爱夸大,昨天还上山瞎转悠了呢!你先看看我的腿吧……” 插嘴的是长须老人姓刘,在大凉州开了一家小小的书院,专门教七岁下的小儿识字启蒙,许多人都尊称他一声“刘夫子”。 崔伯和刘夫子据说少年时便认识,平日里就爱相互找茬,闹腾了大半辈子,还刚好一人坏了一条腿,这个缘分着实让人失笑。 这两位老人你一言我一句,吵得闻非耳鸣。周围等着的老百姓们都习惯了这两位的吵闹,也不着急看病,全都津津有味地在一旁看着。 “你这老东西,今天我非得给你一点教训不可!” 两位老人家说不过对方,气喘吁吁吹着胡子,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 这可还行? 闻非眼疾手快,趁两位老人家不注意,使着巧劲在崔伯的侧腰敲了敲,又快速轻拍了一下刘夫子的膝弯,两位老人的身形瞬间不稳,膝盖一弯便一人一边坐到了闻非左右。 旁边流着鼻涕的小胖墩适时地噗嗤了一声,激得两张老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得了,您二位岁数比大晟开国的时间都长,一天到晚吵来吵去也不怕小孩笑话。”闻非促狭的目光在两个老人之间来回,嗤笑着说。 她往两位老人手里塞了药包和几帖药膏,让在药房里帮忙的李樟将人请了回去。 今年遇上了火缕虫这档子事,义诊的时间不得不推迟了许久,幸而大凉州的百姓们都是热心肠,看着在善春堂和州府进进出出的虫毒受害者,骂完前任长史、司马不干人事后,便开始担心他们的小神医。 毕竟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的闻非看起来,比平时更苍白了,百姓们都怕他晨起出门的时候会被呼呼北风刮到天上去。 正想着,一只骨节清瘦的手倏然压在了桌面上,记忆中那道爽朗但讨厌男声在她头顶上方响起。 “闻大夫,我浑身哪都很难受,您看看该怎么治?” 24. 风卷寒云飘春去(2) 闻非抬眸一看,那张灿若骄阳的笑脸便蓦地出现在眼前。她下意识身子后仰了几分,眉头轻蹙。 怎么又是他? 闻非的目光凉凉地在来人身上扫了几个来回,忽然低下头开始收拾东西。 谢辰阳被她的动作弄得一怔:“怎么,就剩我一个病人了,闻大夫这是要拒诊?” 说着他微微侧身,向闻非展示自己身后空无一人。 正巧快到午膳时分,这会还在等的病患确实已经寥寥无几。闻非抬眸飞快地瞥了一眼四周,手里的动作却一刻不停。 谢辰阳看见闻非掏出了一个精巧的手枕,在自己眼前晃了晃,正以为对方要半推半就给自己把脉的时候,闻非悠悠开口了。 “对,我要拒诊,请回吧。” 说完她将原本散落在小桌上各类器具连同那个手枕一起抱在怀里,就转身往屋内走去。 谢辰阳看着对方毫不留情的背影,舌尖在牙后舔了一下,长腿一迈就跟了上去。 他在门前站定,看着闻非那清癯的身影穿梭在一排排药柜之间,行云流水地将药材归位,忽然想起那晚在天香楼,闻非身形矫健地在各个药架之间跳跃、探查,动作敏捷好看得仿佛一只猎豹。 恰巧闻非此时也回过头,淡淡的眸子扫了他一下,又背过去继续整理药柜。 谢辰阳只从里面读出了五个字——“你怎么还在?” 一生顺遂、呼朋引伴的谢小公爷简直被气笑了。 前几天还一同“出生入死”,自己还给了他解毒的药丸,转头就爱答不理的了? 谢辰阳趁闻非把药称放到前桌的功夫,大手一挥按住了,偏头道:“闻大夫平日里就是如此对待病人的?” 怎会有如此不讲道理的人? 闻非皱着眉看他:“谢小公爷想必贵人多忘事,已经忘了前两日是谁一副只要我说他生病了,就要给我两刀的样子?这会上赶着要让我看诊,该不会我刚搭上你的脉,下一瞬你的暗卫就要冲出来把我捉拿归案了吧。” 谢辰阳实在是没想到自己的形象竟然如此暴戮,哑然失笑道:“闻大夫对谢某是否有些误会,可是忘了谢某和你之间还有一场约定未尽?” “约定归约定,应了你的事情我自当完成。”闻非干脆利落地将药称往后一抽,“但这不代表我信你。” 那柄黄铜做的药称十分精巧,边缘圆润,快速划过掌心后先是留下几丝凉意,麻木的钝痛却晚了几步。 谢辰阳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握惯兵器的手哪能留下什么痕迹,痛感只在皮肉之下泛着。 他轻握了一下拳,又摊开,笑意更浓。 “巧了,我也不信。” * 李樟扛着晒好的蓖麻叶从后院走进前厅时,看到的便是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情景。 他虽然不认识谢辰阳,但看到闻非周身的冰冷气质,立刻就意识到对面“来者不善”。 在他眼里,闻非就是个医术高明、但手无缚鸡之力的虚弱少年,如何能敌过对面这个人高马大的家伙,倒是把平日里闻非随便动动手指就能把自己放倒三天三夜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李樟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想将闻非护在身后,却又在看清谢辰阳身上的劲装和衣裳之下隐约可见的健壮肌肉后,语气又不自觉弱了几分:“你……你是什么人,怎么敢来善春堂闹事?” 他气势汹汹地冲上来,却犹犹豫豫地开口,看起来实在有几分滑稽。 谢辰阳状似礼貌地朝李樟的方向微微颔首,眼睛却一直锁在闻非身上:“只是跟闻大夫进行一些,医理方面的交流罢了。” 交流?谁家好人交流的时候眼神像是要吃了对方一样啊! 李樟狐疑地看了看谢辰阳,又回过头看了看闻非,只见后者已经收了周身冷意,只是凉凉地盯着对方。 他正要再开口,一个出气略微虚弱、但十分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闻大夫!闻大夫您在吗?” 一老一瘸两个身影相互搀扶着,从院外缓缓走过来。 “吉婶、三福?你们怎么来了?闻大夫不是说了这段时间你要卧床休养的嘛?” 李樟扔下手里的东西,大步向前扶住了三福的另一边胳膊,将人扶到了闻非方才看诊坐的方凳上。 吉婶锤了锤自己的后腰,对着闻非说:“这孩子,今早一睡醒就非要闹着来见你,说是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当面告诉你。我被闹得没办法,就带他来了。” 闻非也将目光从谢辰阳身上收回,快步向前走到三福跟前蹲下,伸手就要扒他的裤腿:“伤口有变化?我看看。” 三福的腿经过了剜肉祛毒,本就行动不便,更别说闻非的动作实在利索,稍不注意自己的裤腿就被撩到了膝盖上。 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被人当众撩开衣物的羞耻感让三福的脸蹭得红了个透。他扶着李樟的肩膀,用自己能动的另一条腿奋力往后跳就几下,企图远离面前这位怪医的魔爪,随后果不其然被强力镇压了。 镇压的来源除了他面前的闻非,竟然还有自家亲娘和好兄弟。 只见吉婶和李樟一人抱着一条胳膊,把三福死死地按在方凳上,一副“闻大夫看完之前你别想动一根手指”的架势。 伤口本就还疼得厉害,如今还被这样按着检查,多重刺激一起来,搅得三福简直欲哭无泪。 闻非的动作灵敏,眨眼间便将原本缠在三福小腿上的麻布全部摘下,露出下面微微渗着液的伤口。 被晾在一边的谢辰阳何曾试过这般无人问津的滋味,他朝闻非忙碌的背影瞪了好一会,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好奇地凑上前去。 闻非瘦削的手指好似灵动的银针,在那少年的伤腿上跳动着,将日光缝进了伤口。 谢辰阳定睛一看,并非错觉,那伤处间竟真的闪烁着一丝不同于皮肉的光泽。 这是……桑白线? 谢辰阳在太医院的记档里有读到过,据说民间有医术高超者,研制出以麻缕或桑白皮揉捻成线,用以缝合严重创口的方法。据说这种缝合对医者的手术要求极高,术后还须对伤患进行精细的看护,即便如此大费周章,最后伤口能否痊愈依旧是一场豪赌。 宫中贵人们娇生惯养,根本用不上这种手法;而战场凶险,有时战事危急,兵将们即便受伤严重,大都轮不上这样的医治便离世而去,因此他从未亲眼看过有医者施展。 看眼前少年的伤口,针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脚细密,原本翻飞的皮肉被牢牢得锁回了应在之处,伤口比较浅的地方甚至已经开始长出泛着粉的肉芽,可见缝合伤口的人技艺之高深。 想到这里,谢辰阳落到闻非身上的目光中,除了探究和兴味,又多了几分震撼和欣赏。 闻非的体温本就低于常人,再加上今日从清早到中午她一直待在院子里看诊,手指此刻就像十根硬邦邦的冰棍,按在发热红肿的伤口边上,愣是生出了一股既爽快又痛苦的刺感。 三福实在是受不住这种折磨,艰难地开口道:“闻……闻大夫,我真的没事,您……您别看了……” 闻非充耳不闻,冷着脸将伤口检查了一遍,又敷上新的药膏和棉布后,才允许三福的腿回到裤子的遮挡下。 “你来找我,何事?” “啊?哦!”三福本在狠狠地搓着自己的腿,闻言才想起了自己非要跑过来的目的。 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目光却蓦地落在了后面的谢辰阳身上,他张了张嘴,面露难色,忽而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下去了。 闻非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瞥了一眼,对三福说:“这位是镇北军的……”话到嘴边,她忽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谢辰阳的真实官职,话锋便一转,“……的军爷。你有话直说便可。” 结果她的话一出口,在场的另外三人均是一怔:“镇北军?!” 也不怪他们反应如此大。毕竟对于大凉州百姓来说,镇北军是将他们从战乱之苦中解脱出来的神兵,治军严明,从不参与势力纷争。即便是在李隆十数年的压迫治理下,镇北军也从未参与个中纷争纠葛,是百姓心中最为忠正英武的存在。 李樟想起自己刚刚阻拦谢辰阳的事情,更是一下子紧张地舌头都打结了:“军……军爷,刚刚小人冲撞,请您千万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闻非啧的一声,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谢辰阳有点好笑地摆摆手,示意三福说下去。 三福看了看闻非,又看了看谢辰阳,好似心有余悸地开口说道:“那晚在碧云峰上,除了天香楼的人,我还看到了别的东西。” 三福和李家兄弟上山的那晚,他半夜起身其实并非偶然,而且被吵醒的。 火傀草喜夜不喜阳,采药人大都会在半夜上山,然后趁着太阳升起前的微光将药草采下,所以晚上从碧云峰上传来人声或者牲畜的脚步声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三福和李家兄弟平时夜宿的山洞就靠近崖边,距离火傀草生长的地方很近,但地势极为险要难行,一般只有年轻机敏的采药人才会来这个山洞歇息。 采药人不甚讲究,十来岁的少年更是直接躺地上就能睡。三福一开始被嘈杂的脚步声和吆喝声吵醒的时候,并不当一回事,只是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 直到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下的山体传来一下一下沉重的车马踏过的声音,他才疑惑地爬了起来。 三福刚刚走到洞口,便被崖底小道满满的火光和数十个彪形大汉给吓得后退一步。他定睛一看,那些人手中还都拿着寒光凛凛的兵器,看着不像过路的商户,倒像是押解什么贵重宝物似的。 他心下又惊又疑,正欲探头看清楚点,却被远处柳湖方向突如其来的一阵白光给晃花了眼。 25. 风卷寒云飘春去(3) “白光?”闻非看着三福,问道:“你确定吗?” 三福点点头:“虽然只有一下,但是我看得清清楚楚,绝对不是一般的火光。” 谢辰阳一挑眉:“只有光,没有声响?” 三福被问得一怔,不自觉挠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好像是这样的,那光刺眼得很,却没听到什么特殊的声音啊。” 若真是有不寻常的响声,当时也在一旁的李家兄弟俩也不会睡得毫无知觉。 闻非沉吟片刻,转过身从柜中取出几包提前备好的草药递到吉婶手中:“你说的我知道了,回去好好养伤,无事不要下床走动。”说罢招呼李樟送他们回去。 三福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闻非浅淡的神情,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直到把三福等人送出了善春堂,闻非的表情依旧没有丝毫变化,就好像这种消息、这件事情对她而言,早已习以为常。 谢辰阳看着远处三人的背影,轻笑说:“闻大夫的生意范围真是广啊。” “只是我很好奇,这种事情他为何要专程跑来告诉你?” 闻非绕过他走进药房,语气平静:“只是小百姓聊聊闲话罢了,小公爷这也要管?” “若说以往那李隆在位之时,百姓们不信任他,有事不愿报官,也能勉强说通。可方才那少年来找你,显然不只是为了聊些小道八卦,而是这消息,对你有用,或者说你能解决。” 谢辰阳侧身,嘴角含笑,眼眸却似鹰隼:“一个大夫,纵使医术神乎其神,难道还能插手这种边境之事?” 闻非眯了眯眼睛,正欲反问,面前的人却倏然换了张熟悉的爽朗笑脸。 “对了,今日可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千金难请的闻神医怎么忽然想起开义诊了?” 谢辰阳想起自己刚刚一路走过来,虽说人都跑到善春堂了,但各处店铺却都装点一新,看着喜庆至极。 闻非一阵无语,这人换脸怎么比换衣服还快? 她微微皱着眉,闷声答道:“我每年冬夏都会开义诊,与日子无关。”说着她倏然想起什么,又说:“不过今日也算特殊,是落霜节。” *** 谁都不知道谢辰阳到底如何“威逼利诱”的,总之结果就是半个时辰后的现在,闻非被他拖着走在了人潮涌动的街头。 家家户户都在自家门口张灯结彩,商铺也都将最为精致的货品摆到外面,摊贩和小二们身着喜庆的服饰当街吆喝着,几乎比新春还要热闹。 只不过这些装饰在色彩上大都不是新春的大红大紫,更多的是苍或碧色,不少摊贩还在门前用松枝和沙枣花装饰,在热闹之中更别有一番清新疏朗之感。 闻非不习惯这种人多的场合,木着脸、抱着臂走在谢辰阳身侧,只在有人跟她打招呼的时候微微颔首。 谢辰阳从未听说过落霜节,看什么都新鲜,一回头却对上了闻非不耐烦的双眸。他低头看着闻非的姿势,有些忍俊不禁:“你为何要这样走路?” 闻非轻蹙着眉,侧身闪过一捧差点怼到她脸上的烤肉串:“……人太多了。” 谢辰阳笑道:“第一次在天香楼见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走在人群中的。怎么,闻大夫很讨厌别人碰你?” 闻非往身旁瞄一眼,此人身高腿长,姿态开阔,迈起步来好似旁人理所应当要礼让他一般。更神奇的是,他们两个走过来这一路,竟然真的没几个人撞到谢辰阳身上。 闻非在内心啧了一声,抱着双臂的手紧了紧,“没什么,习惯了而已。” 两人走走谈谈,很快便拐到了街角一个不起眼的酒楼。此处说是酒楼,其实也不过是个小酒馆,卖些比街上的摊档稍显精致些的小菜和自酿的淡酒而已。 谢辰阳倒是在哪都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他站在门前看了一圈,便选了一个临街靠窗的位置自顾自地坐下,笑吟吟地朝闻非招手。 闻非暗暗翻了个白眼,拖着步子走过去。 谢辰阳兴致勃勃地问道:“这落霜节有何来历,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民间庆典,大都不外乎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家族兴旺、亲人康健之类的。” “落霜节是大凉州这边独有的节庆,是每年碧云峰上结霜的第一天。人们会张灯结彩,上山祈福,除了那些常有的祈愿,更多的是祈求上天,”闻非顿了一下,“让今年冬天好过一点。” 当第一缕来自北境夹霜带雪的风越过碧云峰上的枯树枝头时,对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命而言,一年中最大的挑战便宣告开始,有些如松柏,被迫收起春夏中的盛大,撑着一口气屹立在风雪中;有些则如黄叶,在枝头上苦苦熬了多日,终究还是被寒风卷起,在空中画了几个圈,最终落在冻结的河面上。 活下去,就是最朴素却最深沉的愿望。 说罢闻非向小二打了个手势,小二远远地应了,不一会便端着一个白瓷酒壶和两个杯子过来。 “这是霜花酒,用去年收集的雪水和粟米酿制而成,只在落霜节前后开坛,小公爷尝尝。” 看上去略微浑浊,却散发着淡淡粟米香气的酒液被斟入碗中,递到谢辰阳跟前。他将酒碗拿在指尖把玩着,笑着说:“你也说了此处是大凉州,并非盛都,不必称呼小公爷。在这里可唤我的军职,都督。” 都督?镇北军都督? 闻非一怔,不由得再次想起前世记忆中谢辰阳在北境身中奇毒,战死沙场的传闻。她蓦地抬起头,恰好看到谢辰阳尽饮一斛,薄唇被酒液沾湿——看起来倒是十分健康红润,没有半分中毒迹象。 闻非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思绪翻飞,丝毫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落在旁人眼中有多么“专注”和“缱绻”。 谢辰阳饮尽杯中酒时,正巧对上闻非陷入沉思的眼眸,他有点好笑地挑了挑眉,放杯子时故意加了些力道。白瓷杯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砰”。 声响将闻非的思绪唤了回来,她沉吟片刻,直截了当地说道:“那么,谢都督三番四次寻我,究竟想让我替你办什么事?” 谢辰阳闻言,轻笑一声:“闻大夫说话一直都如此直接的么?” 闻非面无表情地给他的杯子满上,又顺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自认并不聪敏,就不在你这种世家贵族面前卖弄了,还是直接点比较快。” “闻大夫过谦了。”谢辰阳将目光移到窗外,此刻街上人头攒动,倒映在他眼中的却是白日里空荡荡的街道和善春堂门前的熙熙攘攘,“实不相瞒,我的确看中了闻大夫的医术。” “担任都督不是我来大凉州的全部原因,我有另一件事情要做,而闻大夫的医术正是其中关键的一环。” 闻非眉心微动,看向谢辰阳的眼神倏然变得冷冽。 谢辰阳好似被闻非的表情逗乐:“放心,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闻非的表情丝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毫没有松动,从齿缝挤出几个字:“需要精通医理的人方能成就的事,要说与人性命无关,你觉得我会信?” 看着闻非略带愠怒的脸,他脸上的笑意愈浓,好似还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醉意,“我只说不会伤天害理,没有说与人的性命无关。” “然正如闻大夫所言,此时我们都还不信任彼此。现在我只能告诉你,我即将启程去一个地方,需要一位能识毒解毒的医者同去。闻大夫在大凉州声名在外,之前在天香楼的表现也十分亮眼,我的确是看中了你。当然,若是最后闻大夫不愿意,我也不会逼迫于你。” 闻非听罢,一边打量着谢辰阳,一边细细回想着这几日发生的种种。她直觉这其中定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只是一时间实在摸不清关窍。 虽说活了三世,但毕竟前两世她都是足不出户的闺阁小姐,这一世更是埋头岐黄、不问世事,闻非在记忆里翻找数遍,除了让谢辰阳客死异乡那场大战以外,她竟完全不知这段时间大凉州乃至整个西北还有什么其他大事。 谢辰阳方才说的一番话虽算恳切,可关键的信息却一点没透露。 闻非抬起头,见谢辰阳依旧半笑不笑地看着自己,手指不自觉摩挲了几下杯壁:“你让我先到镇北军营,是为了先行试探我的实力?” 凡是医者,亦善用毒。放着经验丰富的军医不要,特地寻一个江湖大夫入营,不是去救人,便是去杀人。 *** 闻非指天发誓,她三辈子加起来活了几十年,从来没见过谢辰阳这么能闹腾的人。 生得精壮魁梧,看着武力高深,一拳能打死十个自己的家伙,居然不胜酒力?! 不胜酒力也罢,怎的还一杯接一杯地喝个不停? 闻非好不容易把酒壶从谢辰阳手里抢下来,结果一转头此人就抱着账柜边上的大酒坛子不肯撒手。到了大街上,他一会要给甜水铺的小女儿买糖葫芦,一会又闹着要送街边散步的老人回家;前一刻走得四平八稳,后一刻就整个人趴在闻非背上,非说自己走不动了。 闻非那三两骨头哪里撑得起这么一个大男人,还被谢辰阳呼吸间的酒气和半边身体的重量压得快要窒息。 她皱着眉咬牙切齿,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此人有大用不能杀不能杀”,然后趁谢辰阳偏过头去看月亮之时,迅速出手点了他后颈和腰间几处穴位。 片刻前还闹腾至极的都督大人瞬间变成了一块软绵绵的虎皮,从闻非的背上滑落倒地。 闻非低头看向那张锐利的睡颜,费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没有一脚踩上去。 所幸酒楼小二认得闻非,眼力见更是极好,他一路跟在二人后面,一见那位贵客消停便立刻上前:“闻大夫,是否要替这位公子叫一架马车?” 闻非没好气地说:“不必。”说着她的目光落到了小二身后的墙角,嗤笑一声,下巴偏了偏:“用那个就行。” 小二转身看过去,只见黑漆漆的墙角边靠着一架简陋的板车,兴许是白日哪个运菜的摊贩留下的,上面还布满了不知是泥土还是腐烂菜叶混合成的污渍。 这……小二一时咋舌,回过头却只看到闻非毫不留情的背影。他挠了挠腮帮,眼看着闻非朝善春堂的方向越走越远,只好硬着头皮将板车拖了过来。 可怜谢家小公爷,金银珠翠堆着长大,如今竟要躺在一架破破烂烂的板车上被拖着走,也不知他明晨醒来后,会作何感想。 26. 风卷寒云飘春去(4) 闻非站在客房门前,踌躇片刻,默念着“这是我家”,一鼓作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平日里她一个人住得畅快,从不觉得善春堂蔽塞简陋,怎知如今只是客房多了个谢辰阳,竟一下子觉得哪哪都碍手碍脚的。 谢辰阳这人酒品不行,睡着了倒还算安静,只是他生得高大颀长,往床上一躺,竟还有半条腿搭在边上放不下。 闻非站在床边观察了谢辰阳一会,他今天穿的是一身苍绿色锦袍,没有带护腕,随着他一个翻身,一节修长的手腕毫无防备地出现在闻非眼前。 闻非抬眸看了一眼谢辰阳,他呼吸平稳,胸膛有节奏地微微起伏,脸颊泛着酒后熟睡的红晕,看上去睡得很沉。 她盯着他的手腕,略略思忖,抬手就要给他把脉,可她的指腹距离谢辰阳的腕骨还有三寸时,他忽的转了个身,小臂一旋,方才寂静无声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啪”。 闻非吃痛地缩回手,抬眼望去,却得到了一个心安理得的宽阔背影,她磨了磨后槽牙,简直要气笑了。 这人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啊! 正当闻非苦思冥想着要如何报复眼前这个三番五次捉弄自己的家伙,窗外忽的传来一声轻微的鸣啭,她对着床上的身影狠狠挖了一眼,起身向外走去。 一只通体漆黑油亮的木制机械鹰隼落在小院角落的晒药木架上,歪着头看着缓缓走过来的闻非,它的眼珠子是由南海夜明珠制成,在一片幽暗中闪着荧荧寒芒。 闻非走到它身边,刚将它脚上的纸卷取下,那机械鹰隼便骤然扇动双翼,转瞬消失在夜空之中。 她满不在意地打开手里的纸卷,上面只有一行字:西疆现奇症喉咙肿大七窍流血速殁望提防。 闻非盯着纸上那熟悉的字迹,眉心蹙成一团,思绪翻飞,竟没发现身后多了一道炯炯的目光。 * 谢辰阳酒量不佳是真,不过他从小在军营中摸爬滚打,酒量没练上去,倒是练出了快速醒酒的本事。 方才机械鹰隼的声音响起时,他其实已经醒了,不过是在装睡,好试探闻非的反应。闻非甫一出去,他立刻翻身下床,身影隐匿在门后,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小院中发生的一切。 小院中没有掌灯,在天上明月洒下的一片柔光之中,谢辰阳却分明看到闻非手中的信纸边缘有一朵格桑花的纹样。 跟他两个月前截获的密信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 折腾到大半夜,闻非早已困倦不已,可她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纸卷上的消息,硬是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天光乍亮才迷迷糊糊睡着。 怎知她才刚睡下不久,连平日里时常扰人的梦境都没来得及出现,闻非就觉得自己脸颊忽的来了一阵细细密密的瘙痒,就像是有小虫子在爬一般。 她皱着眉,伸手在自己脸上挠了一把,可没过片刻那阵瘙痒又爬了上来,那阵痒十分轻柔且有节奏,这回不像虫子,倒像是什么柔软的尾巴一阵阵扫过她的脸。 闻非稍稍清醒了几分,可眼皮却还是有千斤重,她手腕微动,两根银针顺势而发,直取扰她清梦者的咽喉,只是她没有听到中针者倒地的声音,倒是有一道夸张的嚷叫响彻整个善春堂。 “好哇闻大夫,咱俩无冤无仇,你也不必每次见到我就要以针相待吧?” 闻非猛地睁开眼,只见自己上方霍然出现一张俊美异常,可表情十分欠揍的脸。脸的主人一只手支在闻非的耳边,另一只手指尖捏着一根狗尾巴草,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她的脸颊。 闻非也不急着起身,只甩了两道眼刀过去:“你干嘛呢?” 谢辰阳勾了勾唇角:“世人都说学医难,可我观闻大夫平日里一不看诊,二不抓药,天光大亮了竟还在床上会周公,我实在想不通你这个神医到底是怎么学成的,于是特地唤你起来,好讨教一番。” 闻非向来睡眠浅,睡着了再被吵醒只会更加怒火中烧。她歪头瞥了一眼外面刚蒙蒙亮的天,额角的青筋挑了挑,毫不犹豫地将衣袖里的银针和枕头底下的毒刃一股脑地朝谢辰阳扔了过去。 谢辰阳巧妙地闪身躲过闻非扔过来的各种暗器,青丝和衣袍随着动作在空中飞舞着,姿态优美,神情愉悦,甚至有闲情逸致点评几句暗器的做工不怎么样。 闻非看对方这副满满都是挑衅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连手劲都更大了。 屋内二人正打得难舍难分,不料院子里倏然多了个身影。苍狼盯着紧闭的房门思索了一瞬,直接开口打断道:“主上。” 话音刚落,原本略有些破旧的木门从里侧被打开,随即两根银针外加一把匕首从里面飞了出来,紧贴着苍狼的耳畔掠过,深深钉在了后面的晒药架子上。谢辰阳一边理着自己的衣衫,一边慢条斯理地走出来,说道:“何事?” 苍狼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说道:“具体情况未知,只是姜参军请您立刻回营。” 没等谢辰阳回答,从房中传来一道夹杂着十级怒火的声音:“既然有事,就赶紧给我滚出去。” 谢辰阳笑道:“这可不行,我们之前约定的半月之期,本来就是明日,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就劳烦闻大夫随我走一趟吧。” 闻非站在门槛处,歪着头盯着两个出入她善春堂如入无人之境的男人咬牙切齿。 *** 说是要带她入镇北营,可人刚进门,谢辰阳和苍狼就不知道去哪了,只把闻非丢给一个名唤王良的校尉,说是要先带她“熟悉一下环境”。 只不过他们一行人一路走进军营,所到之处周遭的将领兵士们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盯着他们,那眼神不说诡异吧,起码也绝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目光。 闻非倒也不觉得有多不自在,她在江湖里行走多年,早就习惯了他人或好奇或鄙夷的眼神,更何况此刻她身在军营,四周全都是沙场厮杀中活下来的铁汉子,她这么个看起来苍白虚弱的布衣,被打量几番也情有可原。 王良是一个看上去刚及弱冠的青年,圆脸圆眼,神情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爽朗,要不是那身铠甲和腰间的双锏,乍眼过去竟看不出身为军旅之人的肃杀之气。他虽身为校尉,为人却十分亲和,见到闻非之后便是一路笑嘻嘻地跟她介绍镇北营的一切,包括他家都督入营后的一系列“壮举”。 “我家都督虽战功赫赫,可那都是之前在东边的事情,这镇北营归属镇北侯统领,如今机缘巧合让我家都督管辖,一开始自然是许多人不服的。”王良一边说着,脸上竟还有些义愤填膺之色。 闻非挑了挑眉:“竟有此事?我听说为军者,御下不力为大忌,难道谢都督就没有做些什么?” 王良一听,胸膛都挺起来几分:“我家都督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摧的真英雄,哪能跟这群瞎了眼的人一般见识。更何况镇北侯家的长子,也就是现任大量州刺史温鹿鸣与我家都督是至交好友,镇北营的兵士都是跟随侯爷多年的老将了,面子还是要留几分的。” 闻非道:“所以,他什么都没干?” 王良“嘿嘿”一笑,道:“所以,我家都督在到营的第一天,当着全军的面,把几位参将一起给打趴下了。” 闻非一怔:“一起打?” 王良道:“对,我家都督说,西北的太阳太毒了,一起打比较快,所以就把五位参将全都叫到一起,为了方便他连自己的佩刀都没用,随手挑了一柄校场上的长矛就上了。自此之后,整个镇北营无人不服我家谢都督,连带着我们几个办事都顺畅了许多。” 闻非哑然失笑:“还……真不愧是他。” 二人边走边聊,王良为人爽朗风趣,都不用闻非怎么旁敲侧击,便将谢辰阳以往的一些“趣事”倾囊相授。闻非听了这么久,不禁问道:“听起来你对谢都督很熟悉,可是跟了他许多年了?” 王良笑道:“那是!我跟苍狼,也就是刚刚跟在都督后面的那个冰块脸,我们俩从小就跟着都督一起长大,没有都督就没有我王良的今天!” 闻非点点头,又问:“那你可知道他让我来镇北营,所为何事?” 王良道:“这我还真不知道,都督的打算除非他亲口吩咐,否则旁人是不可能知晓的。” 闻非“哦”一声:“那你跟我说了这么多谢都督的事情,不怕他过后责难与你?” 怎知王良闻言表情僵住半晌,然后一巴掌狠狠拍到自己的嘴巴上:“完了完了完了,我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啊!”说着他忽的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盯着闻非说道:“我看你是都督亲自带进来的才跟你说这么多,你可千万不要出卖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闻非瞟了他一眼,只见那张圆滚滚的脸上此时竟真的满是懊悔,有些好笑道:“若是我不答应呢?” 王良被噎了一下,咬咬牙说道:“反正现在你身在镇北营,要是你把我告发出去,我就……我就吩咐伙房,不给你饱饭吃!” 说着他伸手往前一指,说道:“这便是军医处,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医正祝午是个脾气暴躁的怪人,你看起这么文文弱弱的,小心别被他给吃了。” 27. 风卷寒云飘春去(5) 镇北军营常年驻兵五万,在附近各州府还分散着数万兵力,若有战事,五日内便可直升十万大军,是大晟在西北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这样一支强军由镇北侯统领,可见天子对他的信任。 自从二十年前那场大战之后,西北已无硝烟多年,闻非原以为所谓的军医处,不过是为训练受伤的兵士们做些日常保养护理的地方,总归不会有什么疑难杂症,怎知她一掀开那道军帐,一阵浓重的血腥气和药味竟扑面而来。 军帐内横着十数张床,其中有五张上方都躺了人,乍眼望过去他们身上、被子上全是血迹,甚至能看到其中有位兵士的被窝下有着不自然的凹陷——分明是少了一条腿。 三名医官打扮的人其中忙碌着,身上的围腰也全都是血迹斑斑,另外还有几位身穿布甲的兵士在侧,像是帮忙按住床上的伤兵。在军帐外还有一位药师,身前的炉子上同时煨着几个药煲,令人反胃的药味化作蒸汽向空中滚滚而去。 为首的是一个横眉立眼的中年男子,脸上还有一道从额角横亘至脸颊的刀疤,发现有陌生来客,他侧脸瞥了一眼帐外站着的二人,那凶狠不耐烦的眼神简直看得人汗毛倒立。 王良不禁打了个冷战,讪笑着说道:“祝医正,这位是闻非大夫,都督请他来有要事相商,让我先带过来跟您见个礼。那个,闻大夫,你们先聊,我在外头等你。”说完一溜烟地就冲到帐外去了。 闻非拱了拱手,可话还没说出口,对方便冷哼一声道:“闻非?我听说过,前不久给州里百姓解毒的大夫,神医的名号喊得震天响,我当是什么世外高人,没想到只是个毛头小子。” 闻非没什么反应,瞟了一眼病床,说道:“在下闻非,见过医正和诸位医官。敢问一下,可是要为这几位兵士清创?” 最靠近闻非的是四人中看上去最为年轻的一位医官,此人名唤孟勇,正一手持着平刃刀,手腕方拐了两道,手下伤兵小腿上的一片腐烂的伤口便连皮带肉从骨头上脱下。 许是动作太快,孟医官的刀都收了,床上咬着毛巾的伤兵才瞪着眼睛堪堪反应过来,豆大的冷汗如雨下,无需他人按住他的四肢便僵直得无法动弹,他忍了又忍,最终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生痛苦到极致的低吼。 孟勇迅速在创口处撒上止血生肌的药粉,抄起布条裹得严实,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民间大夫,没见过这场面吧,看你脸色煞白煞白的,不会是吓坏了吧?” 闻非深吸了一口气,辨认出药煲里正在翻滚的几味药材,竟都是生猛凶险之物,不禁蹙了眉心,问道:“那药煲里的可都是豹里黄?虽说这药用以止血见效极快,可若是剂量没有把握好,容易引发心悸之症,改用月见草岂非更为温和,也有利于兵士后期恢复。” 另一位名唤林浩的医官身材高大,手持砍刀,乍眼望过去简直与街头的屠户有几分神似。他就站在医正的身侧,面对着一位左小臂严重溃烂的伤兵,皮肉损伤十分严重,几处伤口深可见骨,这绝不是普通的战场厮杀能形成的伤口,更像是中了某种可吞噬皮肉的毒物。 那伤兵双目紧闭,脸色呵嘴唇均是煞白,应是中毒已深,为了保命,须即刻截肢。 林浩与医正祝午相互配合着,除了截断骨头用的砍刀以外,一旁还备着剜除深处腐肉的月刃刀,用以止血的大量布条以及各类药剂药粉。听了闻非的话,林浩挑起一边眉,叹了口气说道:“那月见草好是好,可温和就意味着见效太慢,加之用价是豹里黄的三倍有余,军营兵士众多,可用不起这种贵药。” 闻非不解:“将士们为了保卫江山浴血奋战,难不成朝廷连这点药钱也要克扣?更何况截肢本就是为了活命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若只是为了快速止血下了猛药,过后反倒伤了将士元气,岂非本末倒置?” 她实在看不下去这些医官暴戾的手法,从怀兜里摸出自己调制的止血药粉向林浩递过去,不曾想中途却被祝午拦了去,只见他单手挑开瓶塞闻了一下,嗤笑着将药瓶丢回到闻非怀中。 “元气?笑话。” 说着祝午便拿起一旁备好的麻沸散,捏着伤兵的下颌一把灌了下去。待他的身体彻底瘫软,林浩手起刀落,溃烂的残肢顷刻便脱离了伤兵的身体,仔细一看那刀口极为平整,紧贴着最上方的腐肉边缘,可见持刀人力道之到位、手法之精准。 祝午紧了紧事先扎在断口上方的布带,然后从一旁烧得极旺的炉子里拿起一个烧红的铁铲,毫不犹豫地往冒着血的断肢处按了上去,伤兵猛地惊醒,随即发出惨烈的尖叫声,身侧两个兵士只得死死地按住他挣扎的身体,一阵肉被烧熟的气味夹杂着血腥气后,断肢处止血完毕,可伤兵早已晕死过去了。 再看那断口处,皮肉焦红,倒也……的确是再无出血。 “在军营里做医官,可不比给达官贵人们看诊,从沙场上下来的人,不需要什么金贵的药材和细致的手法,在最短的时间里让人活下来才是最关键的。” 闻非皱眉看着祝午,片刻后点点头,这个说法倒是与她一向的观念不谋而合,她虽看不惯这种狠厉的手法,可她也明白战场凶险,时不待人,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让更多人活命,就得要非常手段。 只是不知为何这位祝医官看她的眼神,总让她莫名其妙有一种如芒在背之感。 *** 镇北营坐落在碧云峰所属的天隆山脉北侧一片开阔的平原之中,四周被高耸的栅栏和壕沟围绕,寒风从其间掠过,呜咽声宛如山间野兽在嘶吼。营地中央是一处巨大的篝火,将周遭整齐排列在月光下的军帐身后,拉出来一道道狭长的影子。 除了中央篝火和往来巡逻的将士手中的火把,整个镇北营中便只有一处灯火通明——主帅营帐。 “主上,我们按照您的吩咐,彻查了孙嬷嬷的行踪,发现此人已在三年前病逝,就葬在寒州的一个偏僻山村里。据周围百姓的描述,孙嬷嬷去世之前,她身边的确跟着一位十来岁的少年,可在孙嬷嬷下葬后的第二天开始那少年便消失了,无人知晓他的去向。” 当今圣上在潜龙之时便军功赫赫,手中握有整个北境的兵力,当年他在西北领军之际,曾与当地一位贵族小姐交好,后来更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育有一子。 一家三口本也其乐融融,只是兵祸突起,圣上只来得及将那位小姐和孩子托付给一位姓孙的嬷嬷,便匆忙领兵上了前线。可等他平息战乱回来,面对的却只有人去楼空。 当年的圣上在盛都早已成婚,并育有一子一女,登基后更是将远在西北失踪的妻儿抛之脑后。 按理说这种皇族秘辛本不应外传,可随着圣上年纪渐长,也开始惦记起自己流落民间的儿子来,于是便一道圣旨,将原本在东海练兵的谢辰阳召回,封为镇北军都督,派他亲自到大晟西北,好寻回这位失踪多年的三皇子。 谢辰阳自然知道所谓都督只是挂名,就算镇北营里的将士们都服他,可大凉州地处要塞,查案找人若是让镇北营的将士们来,未免太过引人注目。因而他离开盛都的时候,将常年跟在自己身边的几位好手全都带上了。 此刻正在回话的人名唤秦北,长了一张让人记不住的普通脸,却精通各地方言,可随时与当地老百姓打成一片,是旁敲侧击获取情报的一把好手。 秦北将一卷手绘的地图摊开,指着上面花花绿绿的标记,说道:“除此之外,我还沿途排查了大凉州至北陀的各处州县,均未发现那位少年的行踪。不过最近在寒州,倒是发生了另一桩怪事。” 谢辰阳抬眸:“怪事?” 秦北递过另一卷文书,回道:“寒州乃至附近州县近一年来人口失踪案频发,但失踪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贫有富,毫无规律。那寒州刺史杨浩哲是个老滑头,每回收到报案后不久,就已案发时间太久、难以侦破为由草草结案。听说他与北陀人关系极好,这些失踪案与外族有关系也不一定。” 谢辰阳盯着地图上着重标记的寒州地界,沉着脸,不发一语。 寒州原是北陀的国土,当年北陀王军主帅被镇北侯斩落马下之后,北陀王便将寒州作为降礼之一割让给了大晟。 圣上体恤民情,更有意与北陀王族交好,故而下令不动迁寒州原来的居民,只将周遭各州县的百姓迁移了一部分至寒州,更特许部分当地官职由北陀人担任。 二十年过去了,如今的寒州城百姓早已分不清谁祖上是大晟人,谁祖上是北陀人,某种程度上说寒州是半个北陀城也不为过。 “寒州与北陀接壤,虽说要紧的位置上都是大晟朝廷命官,可到底北陀人的势力不容小觑。若三皇子真是在寒州失踪的,与北陀有关的可能性不小。” 苍狼一直盯着谢辰阳的神色,闻言便立即向前一步,道:“主上的意思是,要加派人手到寒州查找?” 谢辰阳眯了眯眼睛,但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来人还一边跑一边喊,真是报信的斥候嗓门都没他大。 王良就像一块从山上滚落、刹不住车的石头,掀开军帐便一个箭步冲上前喊道:“都督!都督!” “干什么?” 王良被谢辰阳冷眼一扫,下意识看向另外几个兄弟,可收到的只有充满嫌弃和“自求多福”的目光,只好结结巴巴地回道:“闻……闻大夫他跑了!” 28. 风卷寒云飘春去(6) 谢辰阳锋利的眉尖一挑:“跑了?此处是镇北营,重兵把守,他怎么跑的?” “哦,也,也不是跑了,方才我给闻大夫安排住处,可他却说他打死也不要跟医官们睡一个军帐,非说要出去透透气,就一个人跑到后山上去了。”王良讪讪地挠了一下后脑勺,“都督,可要派人保护啊?” “他倒是清高会享受。”谢辰阳挑了挑眉,忽的想起上次闻非只手一抬,自己的脖子便能红一片,不自觉抬手掩唇,轻咳了一下,“后山有防御工事,他跑不了,暂且不必管他,若是天亮前人还不回来,再去寻吧。” 秦北此前虽未见过闻非,这两日也听过了闻怪医的传闻,如今自家主上竟放任此人在军营附近撒野,不由得发问:“主上,您将那位闻大夫带入镇北营,可是已经看中了他?” 谢辰阳道:“北陀人善毒,寻常医家对付不了。若我们真要去一趟,必须带上一位同样善药的大夫。” 苍狼和秦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怀疑,苍狼沉吟片刻,道:“可属下观察这闻非多日,此人虽医术精湛,可手法诡谲,且来历不明,贸然带他去北陀,是否……” 谢辰阳眼底倏然闪过一抹冷冽,唇角勾起一道轻笑:“所以,将此人直接放在镇北营,是试探他最快的办法。” *** 闻非自问虽不是个勤快的人,可一旦想定了要做些什么,那是立即就要起身、做完为止的。 那个可恶的谢辰阳一大早扰她清梦,非要把自己拖到镇北营里,却又丢在一边不管。军医处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医官看着更是不好相与,若真让她跟那几位同住一室,怕是明日一早营中便要多几具死状奇特的/尸/体。 闻非忍了一整天,百无聊赖,饥肠辘辘,她料定谢辰阳定是另有打算,一时半会总不会要了自己的命,于是看准了卫兵交班的时机,一溜烟地跑到了后山林中。 说是后山,其实也不过是个小土坡,上头稀稀疏疏地长了几颗松树罢了。夜已深,此时除了远处镇北营的篝火以外,四周一片漆黑,却丝毫不影响闻非在林间健步如飞。 一棵树干粗壮但有些扭曲的古老松树安静地屹立在深处,闻非绕着树干转了一圈,凭着经验在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土堆前蹲下,伸手掏了几下,果然在厚厚的松针落叶下找到了一个“藏宝洞”,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干果——看上去应是某只小松鼠过冬的粮仓。 闻非在洞里扒拉了几下,挑出几个巴掌大的地瓜,悄声对着夜色说:“松鼠弟弟,不好意思,借你两个地瓜,回头还你五个大的。” 片刻之后,漆黑一片的山头上,倏然亮起一簇明明灭灭的火光。 闻非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时不时扒拉几下,飞舞的火舌将地瓜的表皮舔舐成一片焦黑,更将她快被寒风冻僵的脸染成了温暖的橘红。 正当闻非欣欣然感受着空气里逐渐弥漫的香甜气息,一道温润却不失严厉的声音忽的在她背后响起。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军营附近生火?” 她被吓得手一抖,刚被捞出来的地瓜啪得重新回到了火堆里,扬起了一阵火星子,闻非柳眉轻蹙,猛地回头一看,来人竟是温鹿鸣。 闻非一怔,眼睛飞快地眨了好几下:“温刺史?你怎么在这?” 此时的温鹿鸣脱了那身深绯色的官服,一身雪色长袍在火光中泛着月华,他背着手站在闻非身后,狭长的眼眸里满是质问和好奇。 “镇北营乃是我父镇北侯的统军之地,我出现在这里有何奇怪的。倒是闻大夫怎会在军营之中,还一个人在这里……烤地瓜?” 闻非回过神来,重新捡起被扔到一边的小木棍,施施然道:“若是要问我为何在此处,那我建议大人去问谢都督为何找我过来、又不言明缘由;若是要问我为何在烤地瓜,那自然是因为——我饿了。” 温鹿鸣看着闻非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失笑道:“那你可知,军营重地,为防止夜袭或是暴露关键防御,晚上的每一盏灯,每一处火把都有严格规制。无令点火者,可能这边的火星刚打着,那边哨兵的弩箭就射过来了。” 闻非晃了晃神,有些呆滞地看着面前的小火坑,忽然觉得手里的地瓜不香了。 温鹿鸣件对方忽的低下头,便轻笑一声不再追问,反而一撩长袍下摆,也在火堆前蹲了下来。他从旁边捡了根小木棍,学着闻非的样子翻动着地瓜,问道:“闻大夫来大凉州多久了?” 闻非本一心假装乌龟,闻言只好闷闷地答道:“满打满算五年吧。” 温鹿鸣温声问道:“闻大夫乃杏林圣手,为何要屈居大凉州这样的偏远小城,到盛都去岂非更好?” 堂堂刺史大人竟会关心一个江湖大夫的前程,闻非有些讶异,耸耸肩道:“盛都除了达官贵人多了一点,也没什么特别的。这人啊,无论有多大富大贵,或是贫穷卑贱,也不过是一副躯壳,只要是伤了病了,都是一样的惶恐和虚弱。生命无分贵贱,我们做大夫的,在哪都一样。” 温鹿鸣道:“闻大夫年纪轻轻,没想到见事竟如此豁达。上回在州府之时,你拦下我索要雪灵芝,想必也是为了百姓着想,大凉州能有闻大夫这样的神医坐镇,实乃幸事。” 闻非没想到对方竟会主动提及雪灵芝的事情,有些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温鹿鸣那张清隽的脸,如梦初醒般,恢复成了“闻怪医”一贯的模样,冷声道:“温刺史是想问,北陀秘药与我是否有关?” 她这话问得直白且不客气,可被问之人还是那副温润的神情,温鹿鸣轻笑一声道:“闻大夫在大凉州这几年来的事迹,百姓人人耳熟能详。只是像你这般年轻的医者,竟能在那样短的时间锁定毒源并调制出解药,就连那位北陀少狼主都对你另眼相看。闻大夫别见笑,温某虽不懂医理,可此事着实不同寻常,引人深思。” 闻非把目光转回火堆,冷然道:“北陀人善毒,此事但凡是学医者应该都知道。更何况大凉州每日往来的北陀商队众多,身上带的药材和香料数不胜数,就算是从未听说过秘药的大夫,把那药拿给他们问几下,保不齐都能把配方说个七、八成。我一个江湖游医,只是见过的奇人奇药多了些而已,温刺史多虑了。” 温鹿鸣轻笑一声,道:“闻大夫所言倒也算在理。方才听你说曾是江湖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游医,不知闻大夫师从何人,竟能教出如此圣手?” “一个疯老道而已,早年就自己逍遥快活去了,如今还是否在人世还不一定呢。” 温鹿鸣闻言,忽的转过身对着闻非作了一揖:“闻大夫为大凉州百姓制药解毒,劳苦功高,温某身为本州刺史,在此谢过闻大夫。” 可不等闻非反应,他又正色道:“只是那日在天香楼,我观闻大夫施针用药,手法奇异,不像寻常医家。还有那般跳脱法度之事,望闻大夫以后还是莫要再为。” 闻非将两个烤得流油的地瓜捞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焦土,不管不顾地往温鹿鸣手里塞了一个,将他那身白衣蹭出了一片黑影。 她的唇角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为救人命,若有下次,我依旧会这么干。不过温刺史请放心,我会尽量不被你捉住。” 说完,闻非一边冒着被烫出水泡的危险将地瓜全塞进嘴里,一边起身向山下走去。 温鹿鸣怔怔地看了看手里散发着甜腻气味的地瓜,抬眼看向不远处那抹清瘦的身影,失笑地摇摇头。 月光洒在山间小路上,拖出了两道一前一后的身影。闻非心里憋着气,走得极快,可才走到树林边缘,便看到了王良举着火把在军营入口边上等着。她目光微闪,想起自己跑到后山生火的事情肯定早就被谢辰阳知道了,满腔怒火顿时化成了两只通红的耳垂。 王良听见脚步声,高高举起手里的火把,高兴道:“闻大夫,诶,还有温刺史,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闻非抿了抿唇,加快了步伐,一心想撇下温鹿鸣和王良,自己先躲回营中。可她才刚走到军营边上,哨塔上的警钟倏然响起,三短一长的钟声轰鸣着划破夜空。 “三里外有人正在靠近军营!” *** 兵贵神速,尤其是在夜幕降临之后,人困马乏,最是防御薄弱之时,若危险来临的时候未能及时反应,动辄便是一场流血漂橹。哨塔上彻夜警惕的哨兵正是这头名为军队的巨兽在夜间留下的一只眼睛,而或长或短的钟声则能在最短时间内唤醒整个军营,并将第一手消息传达至每一位将士。 尽管闻非听不懂这钟声节奏的含义,可她转头看到王良那霎时间变换的神色,多少也明白了几分。 而方才一直跟在不远处的温鹿鸣虽不是军旅之人,但到底从小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更是一下子便知晓发生了什么。 三人未再言语,快步回到镇北营。他们刚刚踏进去没几步,一名斥候迅跑至三人跟前,草草对温鹿鸣行了礼,便转身对着闻非说道:“闻大夫,都督请您立刻过去军医处,有要事相商。” 闻非一怔,心想难道这便是谢辰阳请她过来的缘由,不容有二,跟着那斥候快步流星走到军医处。此时军医处所在的军帐外围着一圈卫兵,帐门也不似白天那般敞开半边,关得严严实实,只能从被风掀起的缝隙间看到里头人影绰绰。 她一踏进去,便看到消失一天的谢辰阳与几位医官已齐齐站在里面,几个男人高大的身影将最里侧一张病床遮挡得严严实实。她来不及开口问什么情况,便闻到了一股十分怪异的气味。 29. 风卷寒云飘春去(7) 那气味实在难闻得厉害,好似动物皮肉被烤焦之后,又扔到潲水中沤了几日,军帐里人多、还围得严丝合缝,那气味便愈发浓郁。 闻非刚开始还以为那阵烤焦皮肉的味道是白日里各位医官给伤兵截肢后残余的,可她很快便察觉到,除了这股烤焦的气味之外,还夹杂了一股血腥脓水的味道。 她心下一紧,快步走到里侧,只见一个浑身皮肤被烧得焦黑脱落的伤兵躺在床上,他身上原本穿着可抵御暗器的布甲,此时却大都被烧化了,有一块没一块地黏在伤口上。 孟勇和林浩正在一旁尝试将他身上的布甲和衣服除掉,可那些烧化的布料一掀起来,就会连着一块皮肤一并脱落,露出下面粉色淌水的血肉,简直触目惊心。 那伤兵双目紧闭,脸色煞白,额头和脖颈处全是因为剧烈疼痛而冒出的冷汗。他身上的烧伤不仅十分严重,焦痂上还有斑斑点点、淡淡焦黄色的古怪黏液,此刻萦绕在整个军帐中的古怪气味正是从这位伤兵身上源源不断散发着。 这是……金汁?! 闻非平日无事的时候爱看杂书,从前在杂记中读到过,两军对垒、用云梯攻城之时,守城方常在箭矢边绑上沾了火油的布带,点燃后从城墙上向下投掷而去,以此击退企图越墙的敌军,更有甚者会趁大批敌军被烧伤跌落之时,从上浇下金汁,可事半功倍。 所谓金汁,其实是人或动物的粪便尿液,那些伤兵经此一遭,身上的伤口便难以痊愈,很快便会因为高烧不退、周身溃烂而亡,可谓是损伤敌方兵力的一大妙招。 此时大凉州周边并无战事,而眼前这位将士却独自遭此横祸,伤重至此还拼死活着回营,想必是带了重要情报回来,难怪惊动了谢辰阳,还把整个军医处都唤来了。 “怎么回事?”温鹿鸣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看清床上的情况后也是一怔,他与谢辰阳迅速交换了眼神,两人脸上均凝重如墨。 此时里侧那张病床传来一声极其痛苦的呻吟:“都督,我……” 那伤兵挣扎着转头看向谢辰阳,嗓音却嘶哑得像被风刮破的纸灯,他的嘴唇开开合合勉强说了几个字,又很快痛晕过去了。 伤兵身上的烧伤和皮肤剥落情况太过严重,即便是孟、林两位经验丰富的军医官,此时也只能一点一点地做着清理,进度极其缓慢。 谢辰阳垂眸看了一会,说道:“温刺史,祝医正,还有闻大夫,借一步说话。”说罢便快步走出了军帐。 闻非最后看了一眼那位伤兵,咬咬牙也跟着一同走了出去。 * 因为方才的变故,整个镇北营都被唤醒了,各处营房和军帐前都亮起了火把,若是有人从高处望下去,却只能看到漆黑一片的大漠之中,唯有一小片明灭的灯火在奋力抵挡着潮水般汹涌的黑暗。 谢辰阳背手站在篝火前,深吸了一口气,干冷的北风灌进他的身体里,却带不走方才那位伤兵身上的血腥气。 他沉声道:“长话短说,这位将士是前不久被我派出去的探子,迄今为止只有他一人活着回来了,他口中的情报可能关乎道整个北境乃至大晟未来数十载的边疆安定。两位皆是医术高明之人,可有法子保他性命,令他开口?” 祝午在军营中摸爬滚打十数年,那位伤兵身上发生了什么自然无需解释,他沉吟片刻,说道:“他身上的烧伤实在严重,如今更是连保持清醒都难,要保命怕是难办。如若这位将士的心智足够坚韧,或许能使些手段,我可令他在三日内开口。” 在场的除了闻非之外,要么本就是军旅之人,要么从小与军旅之人打交道,祝午此话一出,背后意味着什么便不言而喻,一时间气氛更加凝固。 只有闻非一愣,脱口而出:“什么意思?祝医正还未开始诊治,就已经要放弃救人了?” 祝午扫了她一眼,说道:“闻大夫有所不知,这种经过了烧伤和金汁感染的伤兵,根本活不过七日,在此期间更可能会因为伤口反复溃烂而高烧不退,一旦发展到那一步,别说他的命,就连他拼死带回营的情报都会烟消云散,我相信这绝不是一位将士想要的结局。” 闻非挑眉道:“你当妇人生孩子呢,搁这保大还是保小啊?将士们在前线拼命,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你们这些上官难道就只是把他们当成送信的鸽子,一点不管他们的性命吗?” 祝午道:“并非不想管,而是管不了。你也是医者,难道不知这个程度的烧伤是何等痛苦,他这个样子还拼了命回营,为的就是把消息带回。将士们既入军门,自当做好准备为国捐躯。” 眼看着两位大夫就要吵起来了,温鹿鸣适时打断了二人,道:“二位且莫急,眼下北境并无战事,这位伤兵既是提前派出的探子,所带回的消息想来虽是重要,却未必真的十万火急,如今应当还不到二择其一的时候吧?” 而一旁的谢辰阳一直沉默地听着,火光在他半张脸上打出明明灭灭的光晕,另外半张脸却隐没在黑暗之中,只能看见一双赤色翻涌的眼睛。 闻非藏在袖中的手指绞了几下,忽的说道:“若是我有法子让他活下来呢?” “漂亮话少说点吧,行军打仗刻不待时。”祝午言语间满是轻蔑,“闻大夫若是有法子不妨直说,若只是大话,那还请不要拦着我。听说那些中了火缕虫毒的人还没全部痊愈,不如闻大夫还是把心思花在他们身上的为好。” 闻非扯了扯唇角,道:“方才祝医正说要令那位伤兵清醒并开口需要三天,那就请谢都督允我三天,若我能在三日内找出既能保住他的命,又能令他开口的法子,还请几位大人莫要阻拦,可否约定?” 祝午满脸都是轻蔑和怀疑,好似没有耐心一般把脸转向另一边。而温鹿鸣虽是本州刺史,却并非军中之人,更是没有决断权。 闻非有些急了,刚想走到谢辰阳前方陈词,他倒是忽的开口了:“就给你三日。在这三日内还是请祝医正和各位医官好生照料,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那位伤兵开口之前,决不能让他死了。” 祝午不置可否,向都督一拱手,便自顾自转身回到军帐中。 闻非稍稍松了一口气,大话虽说出去了,可一时间思绪还是乱得很。她微微抬眸,却猛地撞上了谢辰阳的目光。 从在天香楼第一次见面时闻非便发现了,谢辰阳有一双比最深的夜还要沉黑的眼睛,即便他脸上的笑意疏朗,眼眸里却依旧是那片似能吞没万物的隐晦深海。 闻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转身跟着祝午进去。 篝火前一下子只剩下谢、温二人,温鹿鸣向前一步,狐疑道:“情报不等人,你真的要给这个闻非机会?” 谢辰阳抬头望去,一弯钩月挂在天边,月华洒进他的眼睛,化成了眼底的一抹猩红:“行军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所谓天时有时候就是跟老天赌一把。我也很好奇,这位闻怪医,到底能不能赢过天意。” * 闻非回到军帐里,重新开始查看伤兵情况,方才她只是站在几位医官身后,担心有什么遗漏之处。 孟勇和林浩只看了她一眼,并未阻拦,手上的功夫却又慢了几分。 方才闻非和几位上官在军帐外说的话他们多少听了几句,都说医者父母心,即便他们是看惯沙场凶险的军医官,若是真的有机会能救人性命,又怎会白白叫将士们赴死。 只是凡人在天意面前总是无力的,眼前这个少年大夫……还是太过天真了。 闻非给伤兵搭了脉,他的脉搏已然极细弱,节奏虽乱却在不断加快,此正是烧伤后、高烧前的症状。她又细细查看了伤兵皮肉伤口,两位医官受制于皮肉脱离的危险,一时间不敢将全部焦痂除掉,因而他身上此时还遍布焦痕和污渍。 闻非眉心蹙成一团,正想说些清理伤口的关窍,抬头却发现孟勇领着两个将士抬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木桶走了过来。 那是满满一桶黄褐色的热水,气味辛辣苦涩,许是刚刚从热锅上取下来,水面上还漂浮着一些鲜黄的树皮。两位将士将木桶放下后,又在孟勇的指挥下用棉布将那些细屑过滤开来。 闻非有些讶异,这是,黄柏水? 医典有记,黄柏性温,主治疮疡肿毒。以黄柏加山泉水烧开后,再用干净的棉布沾湿,用于清理污损的伤口,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伤者的痛苦。 世间的医者大都沉迷于研究内经之法,久而久之难免陷于久而久之难免陷于纸上谈兵。在疯老道带着她到处游历的那些年里,闻非也曾到过战场,这些清理外伤的法门都是疯老道亲传的,没想到镇北营的军医官们竟也通晓此法。 不过要说世间接触外伤最多的医者,当数军医,他们每日都与这些血淋淋的伤口相伴,自然懂得如何处理。兴许疯老道以前也是从哪位军医官那里学来的法子也不一定。 时间紧迫,闻非向各位医官见了礼,找王良借了一匹马,朝着善春堂的方向消失在夜色之中。 30. 风卷寒云飘春去(8) 急促如鼓的马蹄声踏碎了沉于晓色中的甜水巷。 闻非将那匹精壮的战马随意缚在院子里,便一头扎进了里屋那一排排书架之中,一通翻箱倒柜,露出了墙后被一摞摞旧书卷挡住的暗格。她伸手在暗格四周有节奏地敲击了一遍,一道清脆的机关啪嗒声后,暗格门开。 那是一个看上去破旧不已的卷轴,上面的字迹更是凌乱得很,可若是识得布料之人来看,首先看见的定然不是这手卷有多残破,而是制成这手卷的布料,竟是千金之价的四经绞罗。 这手卷是当年疯老道失踪之前留给闻非的东西之一,上面记录了数不胜数的奇闻轶事、毒草怪药、诊治甚至是仵作验尸手法,内容极其繁杂,可其中教过给闻非的部分简直寥寥可数。 疯老道走后,闻非在独自流浪的那些年里,也曾尝试自学其中的一些针法和手术刀法,可手卷上的内容着实多而凌乱,很多她甚至都难以理解。即便如此,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将上面的文字和绘图烂熟于心。 很快,她便在手卷十分靠后的地方找到了她想找的东西。 * 善春堂所在的小院子原本并非医药铺,而是一家当铺,除了有普通民居没有的宽敞前院以外,后院还有一个巨大的库房。 闻非当初来到大凉州之时,正是看中了这个旧库房,她令匠人将原本的门封死,另外从她的卧室后墙打了一条暗道直通其中,几番改造之后,如今成了她的药室。 药室无门无窗,但并不昏暗,所见之处皆是精巧的灯架,十来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正散发着荧荧光芒。药室中央是一张宽大的石桌,上面摆放着许多炼药工具,诸如研钵、杵、铜勺等,样样皆是小巧精致,旁边另一张石桌上则是三五个丹炉和熬药的铜锅,混合着矿石和草药的气味萦绕在整个药室之中。 闻非对着手卷上的药方,在几个药架之间穿梭,不一会腰间的布兜里便装满了大大小小的小瓷瓶和丹盒。 在闻非以外,其实疯老道还有几位弟子,听闻都分布在大晟四处乃至周边各国。她小时候跟着疯老道游历时,曾见到过其中两位,但其余的师兄姐们倒是从未曾有幸遇见,连姓名都不知晓。 疯老道一身医术诡谲至极,闻非并未全部继承,尤其是制药炼丹这一门她着实算不上擅长,刚开始时她炼丹失败,疯老道还要贼兮兮地嘲笑她说:“你熬的药兴许比你师兄练的毒还要毒上三分。” 闻非爱躲懒,不吝分享各类药方和治疗手法,因而平日大多时候她都是直接拿着方子到外面去请药师帮忙制药。只是今日箭在弦上、迫不得已,她得亲自来了。 手卷中有记载,治疗皮肉烧伤患者,最要紧的时机是受伤后的两日之内,若能这段时间里控制住伤口的渗液,击退热毒,只待焦痂脱落,新皮长出,伤患便能活下来。 “闻大夫!闻大夫你在哪,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李楠的呼喊忽的从外面传进来,伴随着的还有重物被放到地上的闷响。 闻非昨夜回来的急,将需要采买的一些东西写在纸条上,路过李家小院时裹着小石子扔了进去,想着兄弟俩晨起看见后便会替她送来。 她怀里抱着叮叮当当一兜子药瓶药罐走出院子,看清李楠和他脚边堆着的东西后,竟对着他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李楠被这个笑容吓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后退半步道:“闻、闻大夫你要干嘛,我最近欠你的药材可都还了啊……” “阿楠小哥,希望你昨晚睡好了。”闻非轻笑道,“今天不采药,咱们干点别的体力活。” *** 日出而风沙恶。 大漠荒芜,悬在当空的烈日更是将一片黄沙照射得晃眼至极,镇北营的将士们正在校场上挥汗如雨,一声声振奋人心的号角声在军营上空回荡,却难以平息军医处营帐内的焦躁不安。 一夜过去,那位伤兵的情况直转急下,不仅发起烧,相对轻微的伤处起了一圈淡黄色的燎泡,而皮肉脱落比较严重的伤口更是开始渗液,混合着血丝的黏液一股股从伤处往外渗。 医官们才刚清理完没一会,那渗液便又濡湿了外敷的布条,甚至浸透到他身下的床单上。 林浩皱眉说道:“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他躺在这里不省人事,可伤口大都分布在后背和肩颈处,想要翻动他的身体连个下手的地方都找不到。可若是不及时清洗,伤口很快就会粘在布上,揭开布直接等于揭他的皮肉,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孟勇摇了摇头道:“可我们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都督和医正应承了那位闻大夫,在那以前我们只能想方法减轻他的症状……诶话说营里的黄柏还够吗?” 林浩喃喃道:“够是够,总归三五天内肯定是用不完的……”话音未落,他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急忙轻咳一声,收住了舌头。 可即便他不说,孟勇又怎会不知,“也不知道那位闻怪医到底有什么办法……” 祝午方才一直沉默着,闻言忽的冷哼一声道:“管他作甚,我们才是镇北营的军医官,只消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林浩和孟勇对视一眼,只能低头轻叹。 各位医官正忙得焦头烂额之际,一名斥候骤然出现在军帐之外:“报祝医正,闻大夫正朝着军医处过来了。” 祝午一挑眉,脸上那道长疤顿时变成了一条拧巴的毛毛虫。不曾想他刚一踏出营帐,便看见远处闻非慢悠悠的身影,几个小卒费力拉着一部板车跟在她身后,车上竟是一个硕大的木桶。 * 营帐外寒风萧瑟,可为了保护伤兵,军医处的营帐内倒是备了十足的炭火,孟勇熬了一晚上的黄柏水,整个人都被熏入味了。 他揭下一块刚被脓液浸透的纱布丢到一旁,顺便抬手抹了一把流到眼眶边上汗,放下手时面前却霍然出现了闻非的背影。 他猛地一怔,侧头望去,祝午和林浩已经从伤兵身侧离开,齐齐围着营帐内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大木桶。 孟勇站起身,此时三两个小卒又拉着一堆冰块走入营帐,他奇怪地问道:“闻大夫,这是何物啊,怎么忽的就搬进来了?我们这边还在清理伤口呢,这桶、还有这冰块是做什么用的?”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闻非正趴在病床前仔细查看伤兵的情况,若不是太多生人在场,她都打算把伤兵身上盖的所有被单都掀开看一遍。 不出她所料,一夜过去伤兵身上烧伤最为严重的部分已经开始渗液。闻非翻开他的掌心和嘴唇,长时间的流血和身处脓液,使得他的皮肤与口唇都干燥不已,摸起来像失了韧性的草纸。 不过军医官们果真是日常与外伤打交道的,伤口清创做得十分漂亮,倒是省了她不少功夫。 闻非转过身道:“这是紫草油,不过一般的紫草油多用泡制法,如今时间紧迫我只能用煎制,里面还加了点消肿镇痛的药粉以提升功效,三位医官若是不放心可自行查验。” 桶内所容之物其实刚搬进来之时祝午便已查验过了,只不过令闻非略微意外的是,这次祝午竟没有对她冷嘲热讽,只瞥了一眼就退回了原位。 闻非挥挥手,将几位小卒招呼过来,直接将伤兵身下的床单掀起把人裹住,随后,将他整个人泡进了那一大桶油中。 医典有记,西域紫草性寒,善走血分,以膏油制之,可疗肿胀满痛。不过在闻非看来,寻常以紫草油湿敷只能对付轻微的烧伤烫伤,像眼前这种已经出现皮肉剥落的严重烧伤,得用非常之法。 所谓煎制之法,其实就是把油烧热,再放入药材,以待其中的药性化入油中。将烧伤患者整个人泡在油里,可以最大程度将伤处的渗液隔绝,闻非还在其中加入了疯老道留下来的青丹研末,可解火热伤津。 外头天寒地冻,闻非将桶拖过来的路上已经将整桶紫草油吹得冰凉,恰好应对伤兵的高烧,另外再每隔三刻钟给他灌点米汤,以弥补体内缺失的津液。 如此反复了近三个时辰后,重新躺回床上的伤兵已然退烧,原本身上各处红肿翻飞的伤口上均覆了一层薄薄的油膜,连嘴唇上都稍微多了几丝血色。 眼看伤兵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众人皆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林浩欣喜地看向闻非道:“没想到紫草油竟还有这种用法,今日真是受教了。” 孟勇也在一旁附和道:“闻大夫年纪虽轻,可在医理上的见地着实高超,令人佩服!” 闻非平日里看诊之时大都会要求清场,一方面是她实在不习惯太多人看着自己,另一方面是她经常在病患身上搞出点“奇闻轶事”,若是家属总在一旁大呼小叫更加麻烦。 现在这般不仅被一群人围观,而且还都是懂行的医者,这实在是令她浑身都不自在,只得低头装作仔细查看伤兵的样子。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过去,她的心骤然顿了一拍。 只见伤兵身上的各处伤口不再汩汩外渗血水脓液后,他的心跳反而愈加急促凌乱,短短几个呼吸间,原本苍白的脸色倏然变得青紫。 “这……这是怎么回事?!” 闻非眉心微陷,她伸出两根手指想去探伤兵脖颈上的脉搏,可她的指腹还没碰到,伤兵的上半身却猛地一仰,喉结上下跳动了几下,随后喷出了一口黑血。 刚好伏在他上方的闻非顿时被血溅了半张脸,更有不少直接渗进了她的嘴唇里。 31. 风卷寒云飘春去(9) “闻大夫!”离得最近的林浩惊呼道。 “先靠别过来,这是毒。”闻非的语气倒是很平静。 她半眯着被血溅到的一只眼睛,向后伸出一只手示意,浓稠的黑血沿着她纤长的手指向下滑落,再加上她那句“毒”,纵是林浩和孟勇这样见惯血肉横飞的军医官,一时间也觉得毛骨悚然。 祝午大步向前,递给闻非一方白巾,皱眉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非一手擦着脸上的血,另一只手抓着伤兵还在挣扎的手腕,说道:“这位将士在被烧伤之前应该已经中毒了,只是这毒潜藏在脏腑之中,难以察觉。” 毒素埋在他体内时间应该不短,所以毫无表征,而皮肉烧伤恰好在短时间内将毒素引到了皮外,若只是一般的治疗手法当无事,可用了紫草油之后,反而加深中毒症状,说明所中之毒不仅藏得深,还与西域紫草相克。 可是紫草并不是什么罕见药草,炮制紫草油的疗法还是疯老道传下来的,闻非还从未在其他地方见过,难不成,这毒是冲她来的? 只是这想法实在荒唐,闻非暗自摇了摇头,从贴身的怀兜里取出金针,对几位医官道:“他的情况不乐观,我需要立刻给他施针,过程中他的身体反应可能会很大,我需要一位医官帮我按……” 话说到一半,她倏然发现祝午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床尾处,双手死死按住了伤兵那两条在挣扎踢踹的腿。 “这样够了吗?”祝午问道。 闻非眨眨眼睛:“……够,那便劳烦祝医正了。” 伤兵的背部,肩颈乃至手臂上都是破损的皮肉和燎泡,难以触诊,可闻非就像在摆弄一具完好无损的人偶一般,一根根泛着寒光的金针被取出,然后以极快的速度下至。 每下一针,伤兵的挣扎就猛烈一分,为了避免他自伤,闻非只好顺着他的动作变换下针位置。不过令她惊讶的是,她每每变换身位,祝午竟都能很快跟上节奏,仿佛他也曾经如此给被人当过副手。 二人配合十分默契,可闻非的动作越快,伤兵的反应便愈发剧烈,上腹部不住颤抖,眼看着又要吐血。 这回林浩有经验了,提前拿着一方纱布准备在侧,一看情况不对立刻捂到伤兵嘴上。 嗬嗬两声,又一口浓黑的毒血喷涌而出,原本雪白的纱布顷刻间便浸透。 伤兵吐的血太多,纱布挡不住了,便沿着他的脸颊向耳根和脖颈流去。闻非还在这边下针,伤兵就在那头一口接一口地吐血,再加上一个忙着按住伤兵手脚的祝午,整张病床看上去简直像集市上血淋淋的猪肉台。 只不过随着毒血吐出,伤兵原本那泛着青紫的脸色竟愈发好了起来。 最后一枚金针刺下,那伤兵的脖子不自觉抽动了两下,紧接着他的眼皮颤抖着,微微睁开了一道缝隙。 恰好王良此时结束了午训,方一踏入军帐便被满目鲜血吓得怔了一瞬,却又立刻察觉到了好消息。 “醒了!他醒了!我这就去请都督!”说完又一阵风地跑了,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闻非无奈地瞥了一眼帐门,心道:这家伙真是,合该改名叫王风火。 闻非长舒一口气,舔了舔自己因为紧张而干裂的唇角,朝祝午点点头,对方随即松开了伤兵。 她转了转自己略微僵硬的手腕,脚步虚浮地走出营帐,却刚好看到迎面而来的谢辰阳。 闻非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子,竟让谢辰阳看见自己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虽然自己一夜未眠外加染了半身黑血,可能还有几缕头发被凝固的血污沾在脸颊上,不过想来对他这种军旅之人而言,这幅样子应该也不会很吓人才是。 只是谁来给她解释一下,她在大凉州逍遥快活了好几年,怎么遇上谢辰阳之后,如今连好好睡一觉都不成了? 闻非实在累得慌,连瞪他的力气都没了,只对着他微微点头,便自顾自往旁边走去,想着寻些清水洗把脸也好。 可她只走了几步,便听到祝午低沉的呼喊声从背后传来。闻非觉得头疼,心想着这祝午该不是到这个时候还要找自己的茬吧,她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却看到那位一直对自己没有好脸色祝医正,竟单膝跪倒在自己面前。 “弟子祝午,拜见师兄!” * 闻非原本困得眼皮都打架了,被眼前的情景一惊猛地瞪大,却又被不远处将士们身上的铠甲反光晃了眼,一个脚步不稳又踉跄了几步。 祝午见状,立刻起身想要扶她:“师兄!您没事吧?” 好嘛,都开始称呼“您”了。 闻非感觉自己头都大了:“祝医正,你……你是谁的弟子?又为何唤我师兄?”方才还对着自己凶神恶煞的人如今一脸恭敬地看着自己,这场景简直比军帐里那张血床还要吓人。 祝午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羞赧,连带着那道伤疤都泛着粉:“其实这都是我自夸,不过我对老前辈和您的敬仰是千真万确的!” 原来在大约三年前,祝午曾在南州营服役,家眷也一并生活在那边。可南州实乃穷山恶水,十分不太平,不仅当地的百姓苦不堪言,就连过路的旅人和商户也时不时遭受不测。 一日祝午休沐,本想着与家人一同上山踏青,怎知回去的路上竟遇上一伙拦路抢劫的歹徒。他虽也算半个军士,可终究难抵对方人多势众,抢走财物不说,还刺伤了他的妻儿,他自己为了保护家人还被当头砍了一刀。 南州多雨,祝午一家伤痕累累倒在山间,原以为就此要在地府团聚,可就在他意识模糊之际,竟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衣着破破烂烂的老道,硬是将他一家人从奈何桥边拖了回来。 祝午伤好之后,因感念其大恩,便想拜老道为师,余生尽心供养。可那老道竟打了个哈哈,说自己早已收了关门弟子,再也不收徒了。只是听闻祝午是军医官,老道最后还是指点了一些处理外伤的法门。 救命之恩难以报答,祝午正愁眉锁眼之时,老道不知从哪里听说他马上就要到大凉州的镇北营服役,竟交给他一个锦囊,说如果日后遇到自己的徒弟便交给他,如此便当做报恩了。 天地宽阔,人海茫茫,祝午根本不知道那位关门弟子姓甚名谁,只觉得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是恩人坚持,他便只好应承下来,不曾想竟真有能实现的日子。 一开始见到闻非之时他还当这个年轻人名不副实,可看到闻非看诊、清创均不在话下,甚至一夜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之间就炼制出能治疗大片烧伤的药油,祝午已知道是自己一叶障目了,只是碍于面子不愿求和。 直到看见闻非掏出了那套金针,祝午终于知晓,眼前这位鼎鼎大名的闻怪医,就是自己一直在找的恩人弟子。 即便老道没答应收他为徒,可在他心中早已将老道视为恩师,便也理所当然地称闻非一声“师兄”。 “师兄,就是这个锦囊。” * 这么离奇的故事,都快要赶上她自己了,闻非原本听得将信将疑,可看到祝午递过来的锦囊后,倒是信服了。 原因无他,这锦囊虽破旧,可做锦囊的布料,与疯老道留下那手卷上的四经绞罗,一模一样。 闻非接过锦囊,里面除了一封信,竟还有另一个锦囊。她打开信,上面疯老道那熟悉且凌乱的字迹,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徒儿已出师,他自己就要云游四方、逍遥快活去了,让闻非无事时自己对着手卷琢磨云云。 她有些好笑地哼了一声,却又看到信的背面还有几句话,字迹与墨色都和前面的不同,像匆忙间后加的。 疯老道说,假若有一日这封信真的到了她手上,想必她很快就要启程北上了,若是在北国遇到了“他”,能躲就躲,实在撑不住之时,就把另一个锦囊交出去,就当是做师父的最后护她一次。 闻非盯着手里另一个锦囊,忽的想起那日在州府元沙对自己说的话,脸色愈发凝重。 又是北边。 *** 谢辰阳进入军帐后,便将原本在里面的所有人请离,连军帐方圆二十步内都不许任何人靠近。 他来得太急,两位医官根本来不及清理,可谢辰阳就好似看不见那满床血污一般,径直走到床侧,冷声唤道:“荆芥。” 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荆芥用尽力气,只动了几下手指,全当行礼了:“都……都督,荆芥办事不力,请都督治罪。” 谢辰阳摆摆手道:“这种话不必说了。你是我派出去的探子里唯一一个活着回来的,我希望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荆芥脸上满是挣扎,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一行十人是分开各自进入北陀的,为了避免暴露,进去之后我们相互之间就没有联系过。可大约半个月前,我忽然在集市上看到了探子营的暗号。” 谢辰阳皱眉:“暗号?” 荆芥道:“探子营的人都共用一套专属的暗号,不仅可以联络同伴,还能指向具体的消息。我看到的那个暗号指向寒州地界,虽令人生疑,却不得不去探查一番。我特意寻了一个阴雨天,装作樵夫到了那个,发现那是一片山崖,看上去荒无人烟,可那崖底却能依稀看到非常多车辙。” “没有人烟,却有车辙?”谢辰阳沉吟片刻,又道,“那你可有下山查看?后来可曾见到了留下暗号的人,又是何人将你伤成这样的?” 荆芥好似被什么极其悲痛的事情刺了一下,用力合了眼又睁开:“都督,那日我看清了,伤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柽柳!” 谢辰阳闻言一怔,眼底骤然蒙上一阵寒意。 柽柳也是他派出去的探子一员,身手极好,最关键的是,柽柳的外祖母正是北陀人。 32. 风卷寒云飘春去(10) 探子营的人相互之间除了代号,几乎一无所知,因而荆芥并不知晓柽柳的背景。可毕竟是一同长大、又多次出生入死的交情,荆芥对柽柳的背叛更加难以理解和接受。 那日荆芥沿着山崖间的阴影直落崖底,发现那些车辙不仅深和多,更是十分有规律地向着一个方向。可北陀气候一向干旱少雨,这一带的崖底也不是河床,能产生如此深的车辙,想必是长时间、大批量地运送了重物。 谢辰阳将探子们派到北陀,最直接的任务便是找寻北陀王属军可能的据点。当年的王属军主帅被圣上斩落之后,北陀王为表诚意,当即下令解散了王属军,原本的将领们也都分散到各处,才使得双方之间太平了几十载。 可最近竟有人称在北陀重新看到了王属军的徽记,使臣多次探访却都无功而返,若北陀真的在重整王属军,必定是将军营藏匿起来了。 荆芥在崖底探查了许久,可除了大量车辙以外,根本找不到行军的足迹。他十分困惑,一路探查上去,最后竟在山间栈道发现了一丝疑似火药的痕迹。 他大惊,正想将那些沾了火药的泥土挖起来,一招凌厉却阴狠的刀光便向他袭来。 原本以荆芥的身手即便是遇上偷袭,也不至于伤得这么重,可那日不知为何他一直使不出力气,不经意间看到柽柳的脸后更是心神动荡,用尽了浑身解数才活着回到了镇北营。 谢辰阳沉吟片刻,问道:“可有其他探子的消息?” 荆芥摇摇头:“为避免暴露,我们是分头进入北陀的,之后将近半年没有任何联系。若非如此,属下也不会看见暗号出现便前去查看了。” “那你身上的毒是何时中的,可有印象?” 说到这个荆芥就更加疑惑了,“除了遇到柽柳的那一日,属下在北陀那段时间身体毫无异常,对于何时中的毒,属下实在是不知。” 能长时间潜伏在体内不暴露,却又能在需要的时候突然被引发,好厉害的毒,好一个善毒的北陀。 谢辰阳拍了拍荆芥的肩膀,“我知道了,辛苦你了,先好好养伤吧。” 他心中思绪翻飞,走出营帐时却一眼看到了那个单薄的身影,明明沾了半身血还浑然不知地在那里跟祝午说着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伤兵。 他朝身侧的王良吩咐道:“给闻大夫换身衣服,然后请他到主帅营帐。” *** 闻非看过疯老道的信后便一直心事重重,连带着对王良的笑话和夸赞都没什么反应。 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蹊跷。 按时间算,祝午在南州遇到疯老道的日子,大概就是他抛下闻非独自离开后的一两年,那个时候闻非自己应该还在北上大凉州的路上摸索着。 可远在千里之外的疯老道是怎么知道自己最终会到大凉州的,又如何得知自己会与镇北军扯上关系,竟将信物交给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大凉州鱼龙混杂也不是一天两天,每日往来的各国商旅络绎不绝,其中当然包括大批北陀商人。 可她在大凉州待了五年,还从未如此集中地遇到这么多来自北陀的毒物,如今甚至连疯老道都在几年之前便预料到她会与北陀扯上关系。 就像是有人多年以前便布下了局,想方设法引诱她去北陀一般。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跟当初在盛都时刻追在她身后的那股杀意,一模一样。 事已至此,那她当然是—— 不去啊! 开什么玩笑?! 她当年费尽心思逃下山,又为了自保在疯老道身边拼命学医,是为了能安心地躺平的!不是为了去探究什么毒物迷踪的! 真相与她有何干系,她如今满脑子想的都是尽快完成与谢辰阳的约定,然后赶紧回善春堂喝药、睡觉。 闻非神思不宁地换完衣服,木着一张脸踏入主帅营帐,却看到里面除了谢辰阳和苍狼,还有一张生面孔,正带着满满的怀疑和审视打量着自己。 见她进来,谢辰阳起身道:“听说你被毒血淋了一身,可有事?” 闻非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你不是都亲眼看见我顶着半身血走出去的样子了,还“听说”个什么玩意。 谢辰阳道:“先前在天香楼,人人碰一下就会染上的火缕虫毒,你不仅随便碰,听说还敢直接放嘴里。这次荆芥浑身烧伤,吐出的毒血你不让其他医官碰,自己倒是被毒血溅了一身。可我观闻大夫除了脸色惨白了点,倒是没什么中毒的症状。” “如果你不是神仙,那我真的很想知道闻大夫到底有什么秘诀避毒了。” 闻非挑了挑眉道:“百姓既称我为‘怪医’,总不会连这点江湖本事都没有。”更何况,毒药也是药,喝得多了,自然就不怕中毒。 谢辰阳假装听不懂她的转移话题,继续道:“闻大夫这次立了大功,本应论功行赏,可我手里如今有一桩急事,还望闻大夫助力。” 闻非想起了他们之间的那个约定,“先前我已说过,只要不伤天害理,我既应承了你,自当说到做到。” 谢辰阳闻言,从书案上的一叠文书里抽出了一份,递了过去。 “闻大夫可还记得,那北陀秘药?” 闻非低头看了一眼那文书,竟是梁显先前的供词,上面记载了他联系并获取秘药的过程。更关键的是,梁显并非直接接触炼药的人,而是中间转手数次,最后经由在寒州的一个小村子交到他手中。 这寒州闻非也略有耳闻,是大晟最靠近北陀的一座小城,甚至比大凉州还要偏远荒凉。唯一特殊之处,便是制作北陀秘药的药引,正是产自寒州。 谢辰阳观闻非神色自然,便明白闻非对寒州的关窍并非一无所知,“实不相瞒,我到大凉州除了奉命驻守镇北营,还有一道任务,要寻找一位失踪多年的贵人。前不久我刚得到消息,称那位贵人曾出现在寒州城。” 闻非问道:“你找我来,是想要我同往,替你们避毒?虽说北陀人善毒,可你们要只是去寻人,他们也不会追着你下毒啊。” 除非,此趟还有别的目的。 谢辰阳轻笑道:“这便不劳烦闻大夫关心了,等到了北陀,若是真到了迫不得已之时,我会送闻大夫离开,绝不会危及你,事后更会重金酬谢。” 都到了北陀人手里了那还轮得到你说危不危及的?闻非满心都是抗拒,“若我说我不去呢?” 怎知谢辰阳闻言,又从那叠文书里抽出了一张。闻非定睛一看,是她的籍契。 谢辰阳脸上又是熟悉的戏谑的笑:“闻大夫虽长了一张大晟人的脸,却有一双胡人的眼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18040|146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可我查了你的籍契,祖上三代分明都是地道的农户。如今闻大夫修得杏林妙手,真是祖上有光啊。” ……这人是在诈她,偏生她心里还真的有鬼。 当年她用五岁的身体逃跑,自是什么证明身份的文书都没有。也不知道疯老道后来使了什么手段,但总归是给她捏了一个身份,否则她如今也没法登记行医。 以谢辰阳的身份权势,要查出籍契上的问题不是难事,她自己倒是不在乎,可倘若把疯老道牵扯进去就不好了。 闻非内心对谢辰阳的印象又差了好几分:我刚刚帮你救了人,回头就来威胁我,果然镇北军上上下下的,没一个好人! 谢辰阳见闻非不说话,脸色却冷得跟碧云峰顶冻硬的石头一般,轻笑道:“此事事关重大,恕我不能告知详情。虽身为大晟子民,理应为国尽忠,但此事的确危险,若闻大夫真的不愿,我也不会强求……” 他话音未落,闻非便打断他:“去就去,只不过我可否提个条件?” 谢辰阳一怔:“什么条件?” 闻非将手里的文书丢回去,“若是在过程里遇到像雪灵芝这样的事情,请谢都督作保,东西最后要到我手上。并且此事过后你我两清,请谢都督乃至镇北营都勿要再打扰我,可否?” 她还想在这世上再苟活几十年呢,若是记忆无误,两年内北境必会发生一场大战,她得想办法在此之前找到新的落脚点。 至于谢辰阳的死活……闻非又瞥了一眼他那单薄但十分红润的嘴唇,再说吧。 谢辰阳原以为是什么厉害的条件,没想到闻非竟只想要这个,他想了想,点头道:“一言为定。” “明日辰时,城外天门关见。”谢辰阳后退一步,对着闻非作了一揖,“谢某在此,先谢过闻大夫。” 闻非何曾见过谢辰阳这副恭谨的样子,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她皱着眉点点头,转身出了营帐。 *** 既然要出远门,自然是要做些准备的。 虽说此去目的地是寒州,可闻非和谢辰阳心里都明白,恐怕少不了与北陀打交道。 闻非虽没去过寒州,可她去过北陀——那个人人善毒、空气里不是香料就是毒药的国度。 那时她这副身体才不到十岁,刚开始上手给人看诊,疯老道带着她走水路一路北上,最后停在了一处三面环海、丛林密布的地方。 正是在那里,闻非第一次意识到,药亦是毒,毒亦是药。 北陀这个地方,太过高深莫测,想想就让人觉得浑身难受。 闻非再次一头扎进了她的小药室,在一排排柜子间挑挑拣拣,将各种清毒止血的药都拿了些,不一会她的药囊便变得鼓鼓囊囊的。 她打开了暗格,将疯老道的手卷和信都放了回去,正要关上门,却一闪念,从暗格里取出了另一个大漆木盒。 闻非垂眸看着盒中的东西,眼神里均是回忆和眷恋。 那是一套飞柳刃,一共十把,由精钢锤炼而成,形态各异却都流畅至极,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这是疯老道收她为徒后送她的第一份礼物,也是闻非第一次知道,刀刃划破皮肉不仅可以取人性命,也可以救人于水火。 她将飞柳刃包在牛皮套中,与疯老道的锦囊一起,塞进了行囊之中。 33. 风卷寒云飘春去(11) 寒州,坐落于大晟国最北端,是除了大凉州以外,从大晟出入北境各国的唯一关口。 这里的霜风雪雨、甘旨肥浓与大凉州大同小异,但其中最特殊的,便是那随处可见、繁复细致的北陀纹饰,还有穿街走巷的北陀商旅。 要说这些年来大晟朝对于寒州城的改造和渗透已经十分到位,只是人如木,根在则魂存。对于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百姓而言,即便头上的天子换了人,也很难改变他们原有的生活模式。 比如,采药、制药、卖药。就连经由寒州进入大晟过的北陀商旅绝大多数也都是买卖各式药材或丹丸。 “都说寒州城早已成为我大晟国土,可看起来哪有半分大晟风貌,分明像个北陀小城啊!”王良那张圆脸被一个更大更圆的斗笠遮住,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嘟囔着。 苍狼稳住身下被各式浓郁香料熏得躁动不安的马,冷冷地附和,“嗯。” 谢辰阳脱下了那身红色劲装,又恢复成闻非初次见他时,那个俊朗的苍衣青年模样,一双狭长的凤眸极亮,正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四周。 唯一没有变装的闻非还是穿着那身泛白的布衣,只是用围巾将自己由头到整个上半身都裹了起来。冬日已深,寒州比大凉州位置更北,凛冽的寒风刮得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还要一路留意着各个药铺乃至药材商人的情况,免得他们几个太过出格。 没办法,毕竟她是队伍里“年纪最大”的,理应照顾一下小辈们。 谢辰阳带着苍狼和王良,外加一个不情不愿的闻非,一行四人利用天香楼剩余的存货伪装成一支药材商队,紧赶慢赶,终于在日暮前混进了寒州城,隐匿在众多商旅之中。 闻非瞥了一眼旁边正在走马观花的苍衣青年,低声问道:“你既是镇北军都督,到了寒州城难道不用去拜会刺史,为何也要跟我们一起伪装成药商?” 谢辰阳笑道:“镇北军都督到访,按大晟礼制自然是要前去拜会地方官员的,只是苏某一介商人,这又与我有何干系呢?” 闻非有些不解地挑了挑眉,谢辰阳却笑意更浓,拉着闻非让她介绍道路两侧药铺挂出来的都是什么奇怪药材。 他倒是没有骗闻非,“镇北军都督”的确是去拜访寒州刺史了。 * 此时此刻,寒州府中。 秦北穿着一身绯红劲装,向眼前的中年男子递上官凭,正色道:“杨刺史,谢某公务在身,路过寒州,特来拜会。” 若是闻非看到这个情景,想必会十分讶异,这个一身劲装的男子虽然容貌、气质都不像谢辰阳,但不知为何站在那里就无端让人想到他。 秦北正是凭着这一身技艺,游走在大街小巷之间而不被发现,成为谢辰阳最好的“眼睛”之一。 寒州刺史杨浩哲长了一张方正的中原脸,乌发黑须,却有一双苍色的眼睛——来自他的外祖母,一位原本就生在寒州的北陀遗民。 杨浩哲接过官凭,为表敬意只是略微翻看,随后便一脸恭敬地说道:“谢都督大驾光临,小小寒州城蓬荜生辉啊!” 秦北扯了扯嘴角,“公务繁忙,我此次只是路过,过几日便要走,都说寒州城商旅众多,不知城内哪家客栈方便?” 杨浩哲躬身道:“谢都督有所不知,最近寒州城不太平,州府已下公文,入寒州城者,一个月内只进不出。当然,谢都督是贵人,届时下官自会安排送都督出城,只是这住客栈恐怕就不便了。” * “只进不出?”王良瞪大了双眼,本来就圆的眼睛被瞪得像颗露馅的芝麻汤圆。 寒州城内商旅众多,客栈也到处人满为患,他们走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还有空房的,却被掌柜的告知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 “可寒州不是各国商旅出入关的必经之地吗,拦着不让出城,难道他们没有异议?” 客栈掌柜解释道:“其实也不是完全的只进不出,除了药材商队以外,做其他买卖的商旅只需在寒州城里待上十日,经过州府审查后便可自行离开。” “只针对药材商队的禁令?”苍狼问道,“州府可有说明缘由?” 客栈掌柜无奈摇头:“州府下达公文又怎会告知百姓缘由,不过我听说,”他忽然凑近低声道,“说是先前有一位贵人经过寒州城时遗失了一批名贵药材,所以对所有往来寒州的药材商旅都怀疑上了,于是请州府下令锁城,缉拿凶犯。” 谢辰阳道:“如此说来,现如今城中客栈都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药材商队?一个寒州城必然消耗不了这么庞大的货量,这些商旅被困在城中,都在干什么呢?” “客官是第一次来寒州吧,”客栈老板神秘一笑,“我们寒州城虽小,可也有一个妙处——城西的霜华之境!” 寒州并不开放夜禁,但为了消化数量庞大的往来商旅,寒州府特向朝廷申请在城西一片荒废已久的庄园划为坊市,特许夜间经营,美其名为霜华之境。 任何在白天里没做完的买卖,均可在坊正处领了通函,入夜后到霜华之境内继续经营。不过为了维持城内秩序,白天的霜华之境与寒州城里其他的坊市并无不同,人人皆可进出;而到了晚上,则谢绝普通百姓,只有带了通关凭证的商旅方可入内。 “各国商旅到我大晟做买卖,为的还不是将货物卖个好价钱。而这霜华之境繁华且妙绝,不同的商旅可以在里面互市乃至互赌,换取更为昂贵的货物。即便是没有这出城禁令,在寒州城一呆就是十天半个月的商旅也不在少数。” 王良道:“呆这么久?那这霜华之境里除了能做买卖,应该还有别的消遣吧,否则怎么能让商旅自愿停留这么长时间?” 客栈掌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个中妙处自然有待各位客官亲自体会了,那这房间……” “如此妙处,自然不能错过。”谢辰阳笑道,“掌柜的,来两间上房。” 客栈掌柜还没来得及应和,突然后方一道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他,“三间。” 闻非瞥了一下面前四个神色各异的男人,“我不跟陌生人一起住。” 谢辰阳挑眉,指着旁边两个满脸想看戏又不敢表现出来的随从,“他俩你不熟也罢了,我跟闻大夫出生入死好几天,还同处一个屋檐下过了一晚,怎么能说是陌生人呢?”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你在说什么?? 我出生入死是被谁所累的? 而且什么叫同处一个屋檐下,那明明是你自己喝醉了非赖在我家的好不好! 闻非的眼睛里满是明晃晃的抗拒,“总之我要自己住一间房。若你非要两间房,也可以跟他们俩住一间,想必他们是不会跟你抢床的。” 客栈掌柜见两位客人争执不下,连忙跳出来缓和道:“二位莫要伤了和气。如今寒州城的情况你们也知道了,我这客栈就只剩下两间上房,要不各位……将就一下?” 闻非抿着唇,瞪了谢辰阳一眼,努力用眼神告诉他:我可是你们此行的关键,还不乖乖给我把房间让出来! 谢辰阳却还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单手撑着柜台,笑吟吟地看着闻非。 二人四目相对,正当他们的眼神交战噼里啪啦地快要点着柜台上的账本之时,一道脆生生的童声在不远处响起。 “请问,有没有客官需要肉苁蓉?刚从西山上采下来的,很新鲜的。” 众人沿着声音望过去,一个看上去约莫十岁的小姑娘怯怯地站在客栈门口,费力地抱着一个旧藤筐,破旧的衣衫在寒风中更显单薄,裙摆处还有一圈污泥。 “阿然,不是跟你说了最近城里的药商太多,你的药卖不出去,让你先不要出来吗,怎么又来了?” 客栈掌柜走到门口想要驱赶小姑娘,王良见状连忙上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31637|146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诶诶,这姑娘还这么小,怎可对她动粗?”王良皱着眉拉开掌柜,在小姑娘身前蹲在,轻声问道,“小姑娘,大冬天的你怎的自己跑出来了,你的家人呢?” 那小姑娘兴许从未见过如此和声对她说话的人,一时间怔住,嗫嚅了几声说不出话,最后还是客栈掌柜解的围。 “这丫头叫阿然,是城西老猎户收养的小女儿,原本他家还有一个儿子,前些天莫名失踪,老猎户为了找儿子不幸摔下山崖死了,家里就只剩她一个。因是收养的女儿,老猎户的亲戚都不要,她便只能采些药材到街上卖,讨口饭吃。” “失踪?”谢辰阳凤眸一眯,“来之前我便听说寒州城最近不太平,好些人家都离奇失踪,难不成州府都不管吗?” 客栈掌柜道:“寒州城往来的商旅这么多,人多眼杂,哪里查得出来呀?兴许跟着那些番邦商队离开了大晟也说不准。” “我哥哥不会偷偷走的!他一定会回家的!”阿然忽的大声说,一颗豆大的泪珠垂在红通通的眼睛下,看着好生可怜。 王良家中也有一个小妹,因为从军已经多年没见过了,如今哪里看得这种场面,当场拍起了胸脯,“阿然妹妹,你这些肉……什么的药材,哥哥包了!你拿着钱去买一碗滚烫的羊肉汤喝了,然后赶紧回家睡觉,好吗?” 阿然愣了一小会,破涕为笑,“嗯!谢谢哥哥!” * 王良一脸慈祥地站在客栈门口,对着跑远了的阿然挥挥手,完了还故作怅然地叹了口气,结果一回头便对上了苍狼那双写满嫌弃的眼睛。 “你买这么多肉苁蓉,是要当饭吃?” 王良回过神,低头跟地上那筐还沾了泥的肉苁蓉面面相觑,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都……主上,闻大夫,这东西……” 谢辰阳朝他冷笑一声,转身走入客栈落座。 闻非看他那张圆脸都快皱成花卷了,好心给他指了条路:“街角处有一家收新鲜草药的药铺,送到那里便是,只是这价钱就……” 王良眼睛一亮,谢过闻非就想往外跑,却被一把薅了回来。 闻非眯着眼睛道:“这房间的事情——” “好说好说!”王良咧着嘴笑道,“我们军旅之人不讲究这些,主上精贵住在上房,我和苍狼在外头打地铺都成。”说罢端起竹筐便跑了个没影。 闹了一番,四人总算在客栈安顿了下来。店小二手脚麻利,不一会便将他们点的酒菜端上了桌。 寒州的吃食种类与大凉州差不多,只是更多了些小菜的花样,比如来自北陀的渍菜。菜品虽说没有多精致丰盛,不过他们四人赶了一天的路,应该饿了才对。 可除了闻非,另外三人都揣着手低头,竟无一人动筷。 只因每道菜都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就连那油星子都没几颗的汤里面也能看到一株株形状各异的药材。 闻非扫了他们仨一眼,有些好笑,“在远古时分北陀不过是个小部族,气候高寒,却生长着诸多名贵药材,因而人人善药,就连平日吃的饭菜里也会加几味滋补养生的药材。这些都无毒,放心吃吧。” 闻言,王良松了一口气道:“闻大夫,下次这种话你能不能早点说,我快饿死了。” 说罢,他正要拿起筷子,忽的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谢辰阳,得到对方的点头后便狼吞虎咽起来。 苍狼没有接话,就连背也是一如既往挺得笔直,不过从他夹菜的速度来看——应该也饿得不轻。 谢辰阳看向一旁慢条斯理喝汤的闻非,笑问道:“闻大夫以前来过寒州城?” 闻非道:“没来过。只是幼时跟随师父去过一趟北陀游历,略微有些耳闻罢了。” 客栈内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夹杂着不同语音的吵闹声一浪高于一浪,巧妙地淹没了角落一个阴影处的座位,一道审视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谢辰阳等人。 34. 风卷寒云飘春去(12) 霜雪满寒州,华灯照夜长。 霜华之境坐落在寒州城西,据闻原先是某位北陀先贵族所有,北陀兵败后那位贵族便带着全家逃回了北陀王都,只留下这座空荡荡的庄园。寒州城收归大晟后,新上任的刺史眼见着这座小城民生凋敝,更是眼红大凉州夜市的赋税,便一纸奏章送到圣上跟前,改造成了如今的霜华之境。 谢辰阳背手阔步,繁复灯火映在他那沉黑的眸子,格外璀璨,“这寒州城的霜华之境虽比不上大凉州的夜市繁华,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闻非想起那晚被硬生生拖着飞跃在大凉州上空的“刺激”,故意挖苦道:“我原以为你们身负公务,当忙得脚不沾地才是,怎么还有兴致逛夜市?” 她说着回头瞟了一眼,王良和苍狼一个兴致勃勃、一个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做正经事的。 “闻大夫年纪轻轻,好生无趣,公务跟娱乐两相不误,方得身心康健。”谢辰阳笑道,“更何况,谁跟你说的我们现在不是在办公务?”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前方,闻非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重楼飞阁拔地而起,檐间游龙戏凤栩栩如生,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底金漆的匾额,与一般店家喜好用遒劲大字写匾不同,这块匾额上的字十分妖娆妩媚,上书:游鱼舫。 这游鱼舫开店仅短短数年,便垄断了霜华之境内一大半的宴席生意,据说连附近的柜坊、当铺、乃至镖局都有游鱼舫的出资。 所谓游鱼,乃是取“游子无乡,鱼书岁还”之意,希望所有来到霜华之境的商旅们都能乐而忘返。 从游鱼舫如今的繁华程度来看,它也的确做到了。 “出发之前我已接到线报,称寒州城近年来失踪案频发,且都发生在游鱼舫开业之后。这酒楼虽大,可它背后的老板竟从未出现在人前,很难不令人怀疑游鱼舫背后真正的主子和资金来源。” 霜华之境内人头攒动,谢辰阳不得不凑近闻非的耳边说话,低沉的声音一阵阵扑到她的耳垂边,激起半身酥麻。 闻非装作不经意揉揉自己的脖子,问道:“所以你们怀疑要找的那位贵人与游鱼舫有关?可一家酒楼,为何会与人口失踪扯上关系,便是天香楼做那样杂的生意也是扯不到人的头上啊?” 谢辰阳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只拉着闻非绕过游鱼舫大厅,交过定金后,由小厮领着他们来到后院一处隐秘的偏厅。 闻非挑起一边眉,不自觉磨了磨后槽牙——这下她倒是懂了。 原来这游鱼舫不仅是一家金贵的酒楼,后院还卖鱼,只不过此“鱼”非彼鱼,而是一群正值妙龄的少女,虽都带着半张面具,可也能看出来青春貌美。 “游鱼二百三十二号,年十五,身长四尺八寸,性娴静,善茶艺,起拍价三千钱——” “三千五百钱!” “四千钱!” “都别跟我抢,我出五千钱!” …… 台下座无虚席,放眼望去均是衣着华贵之人,按理说这种人当是不缺奴仆才是,竟能被吸引来此参加竞拍,看来这游鱼舫的“鱼”当真与众不同。更令闻非惊讶的是,台上虽是女奴拍卖,可台下并非都是男子,当中竟还有不少妇人。 谢辰阳望着前方站满了人的高台,低声道:“若说游鱼舫与人口失踪案的直接关联,目前的确没有,可这每半月一次的奴隶拍卖倒是引人注目得紧。别看今夜是女奴拍卖,往常还有仆从、伙夫甚至管事的拍卖,男女老少应有尽有,每一个都被调教得极好,拍价也比一般的奴隶买卖高出数倍。” 闻非明白了。 一般的奴隶卖场,大都是从贫困之家领了人低价售出,且为了主家方便,大都是孩童时期便被发卖。游鱼舫这里的奴隶不仅年龄跨度甚大,出售前还都已经被调教妥当,若是卖家在成交前自己做的调教,成本着实太高,不合常理。 更为合理的推测是,这些奴隶在来到游鱼舫前便已经身负技能,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流落至此,甚至是被用了某种药物控制神智,从而成为一个个乖顺且好用的奴仆。 虽然闻非并不知晓谢辰阳他们要找的那位贵人的具体情况,可如若真的流落到游鱼舫中,只怕凶多吉少。 她正想着,忽然一股甜腻如蜜的气味扑鼻而来,闻非眉心一蹙,迅速打量起周遭环境,很快便在舞台两侧发现了两座巨大的香炉,青烟袅袅,香气扑鼻。 这是,北陀秘药! 闻非立刻从怀中拿出四方丝帕,“快用这个捂住口鼻,这里有北陀秘药。” “北陀秘药?”谢辰阳挑眉,“那不是用来催动火缕虫的东西吗,怎么会出现在这?” 闻非低声解释道:“除了同类交尾时散发的气味,平时虫蝶们喜欢的也不过是一些花果香气,所谓催动毒虫的秘药本质是也是这些东西,只需用料轻一点,便可制成日常的香薰。” 王良虽十分听话地用丝帕蒙住了脸,嘴上却还是非常不解:“既是香薰,为何要蒙面?难道这秘药的气味也有毒?” “北陀秘药对人体虽无毒,可闻得多了会使人精神亢奋,气血上涌,更有甚者会失去理智,虽说只需到外头呼吸几下新鲜空气便可缓解,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 闻非说罢,转头见谢辰阳手里揣着丝帕不动,便伸手把着他的手腕向上一抬,将丝帕死死按在他的鼻尖上。 谢辰阳被闻非的动作弄得一愣,挑眉望向身侧还在指挥苍狼的闻非,他捂着丝帕深吸了一口气,一股略微苦涩的药香顿时驱散了偏厅内甜腻的香薰,闻着倒确实让人凝神静气。 “精神亢奋,失去理智?”他望向台下正在参与竞拍的人,个个面红耳赤,双目放光,虽说拍卖场这种地方就是调动人的情绪、从而谋取更高利益,但买个奴隶还如此激动—— 谢辰阳给苍狼使了个眼色,后者迅速会意,略微颔首,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 也许是游鱼舫的熏香太浓,又或者是霜华之境的灯火太过晃眼,闻非一晚上都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浮浮沉沉,以至于第二天被一串丁零当啷的打砸声吵醒时,她还恍惚着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闻非揉着钝痛的太阳穴,拖着脚步走下楼,竟发现谢辰阳和王良已经在客栈大堂了。不仅如此,几乎整个客栈的住客都被吵醒,聚集到了下方,相互间神色各异,却又不敢大声交谈。 “怎么回事?为什么人都跑下来了?” “闻大夫!你可算是醒了,方才我敲了老半天门你都没反应。”王良被突然出现的闻非吓了一跳,回头低声道:“都怪客栈掌柜,昨天我们入住的时候不作提醒,今天一早整个客栈的人都被叫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38759|146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起来,说是官府搜查。” 闻非往大门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到十来个官差打扮的人堵在客栈门前,一侧在清点人数,另一侧则在依次核查每位住客的过所和通关凭证,相互之间分工明确,动作娴熟,显然这种事情绝非第一次。 为首的是一位看上去方及弱冠的少年,身材高挑,眉目飞扬,想必身上也有北陀血脉,腰间挂着的横刀被收在一副宝石装点的刀鞘内,尤其是刀柄上缀着的那颗红玛瑙,如血如泣,想必价格不菲。 此少年是寒州城的耆长,名唤朝鲁,他双手抱胸,鼻孔朝天地站在客栈一角,满是傲慢的目光落到了后方的闻非与谢辰阳身上。 “你,还有你,过来。” 闻非和谢辰阳对视一眼,神色如常,交上文书。 朝鲁随意翻看了几下,冷哼出声,“又是药材商队,还带了个大夫?哼,卖的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我朝鲁平生最讨厌你们这些跟毒啊药啊的打交道的人,尤其是大夫,谁知道你们是在治病还是在下毒。” 闻非还未作反应,谢辰阳闻言从容一笑,只是笑意不及眼底,“寒州城是通关要塞,商旅众多,你身为耆长应该为民办事,怎可随意攀咬?再说城里的药材商旅本就不少,你这么说是要他们如何自处?” 谢辰阳这话说得突兀,但也算在理,在场的住客有不少都是被禁令困在城内的药材商旅,闻言纷纷低声附和起来。 朝鲁将腰间的横刀连着刀鞘往柜台上狠狠一砸,将一室吵嚷收束在一声巨响之中,“寒州城乃关口之城,各国商旅皆有往来,不是特意为了你们做药材生意的。我奉刺史之命检查过路商队,若是被我发现你们携带的货物里有什么违禁害人之物,就别怪我朝鲁不留情面!” 官差们走后,原本聚集在大堂的住客们或是出门去寻求交易机会,或是上楼补觉,总归是四散而开。谢辰阳寻了空,走到掌柜的跟前,低声打听起来。 “这耆长到底什么来头,态度如此猖狂,州里竟也不加以管制?” 客栈掌柜忙着指挥小厮们收拾方才留下的乱局,闻言讪笑道:“客官说笑了,这位朝鲁耆长乃是寒州第一富商家的小儿子,据说祖上还跟北陀王室沾亲带故。他父亲看不得他在家中无所事事,便使了些银子,将他塞进州府里当了差。州府的禁令下来后,没想到这朝鲁少爷竟起劲了,每日带着一帮衙役穿街走巷。” 原来这出城禁令和搜查并非是同时发生的。约莫两个月前,州府突然下达公文,严控寒州城内的商旅进出,此令一出,本就赶着去往盛都方向的商旅们顿时群情激奋。可过了半个月,不仅禁令不消,州府甚至开始每日挨家挨户搜查,尤其是对要出关的商队查验极严,只消携带的物品与通关凭证稍有出入,便以此为由多扣留几日。 问题是寒州城内有霜华之境这个可以易物的地方在,商旅们进出寒州城的货品与清单略有差异,实在不足为奇。越把商旅们困在城中,他们到霜华之境寻消遣的次数就越多,长此以往,恶性循环。 闻非听完,沉吟片刻,道:“如此大费周章将人困在寒州城,不像是为了查找所谓的贵人失物,倒像是……”说着她瞟了一眼谢辰阳,从对方那双沉黑的眼眸里看到了与自己一样的猜测。 州府这不是在找东西,而是在,找人! 35. 风卷寒云飘春去(13) 人都散了,这觉也睡不成了,闻非轻叹一声,决定先去填饱肚子。 可她的屁股都还没沾到凳子,就被谢辰阳一把薅起来,连同小厮手中捧着的朝食一起塞进了他们的房间里。 “菜已备齐,各位客官请慢用。”小厮甫一转身,王良就迅速在他后背关上门,盯着桌上冒着热气的食物两眼放光。 谢辰阳曲起指节狠狠敲了一下王亮那蓄势待发的手,“稍等一下,人还没齐。” 闻非这才想起来,昨夜他们进入霜华之境时是四个人,待出来时便只剩三个人了。 正想着,这消失了一夜的最后一人便凭空出现在她身侧的座位上。 闻非一怔,使劲地眨巴眨巴眼,差点以为是自己还没睡醒出现的幻觉,却发现另一侧的谢辰阳和王良都神色如常,甚至已经动筷了。 ……若是以后有机会,她一定得好好请教一番,这来去如风的轻功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 苍狼好似察觉到闻非的目光,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可以开吃了,见闻非捧起碗后,他才用他一贯没有起伏的语调将昨夜的见闻缓缓道来。 霜华之境所处的这片广大的庄园原是依山而建,游鱼舫则位于山间最高处,可俯瞰整个霜华之境、乃至半个寒州城,若是从兵法的角度来看,此处恰好符合“易守难攻”的标准。 虽说霜华之境内的商铺小摊可彻夜经营,可凡是有潮起便有潮落。每日的寅末卯初,热闹了一整晚的霜华之境便会陷入短暂的沉寂,大部分的商铺和客人都人困马乏,境内的食肆酒坊也趁这个时段进行补货。 破晓未至,夜幕如绸,此时的霜华之境内几乎只能听到零丁货郎与骡车的声音。 苍狼戴着他惯用的玄铁面具,整个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隐匿在屋脊后,望着正朝游鱼舫来的一串车队。那车队十分诡异,从轿厢到车轨通体漆黑,车首也不似一般的送货骡车那样系个铃铛,像一条黑蛇静静地滑入游鱼舫后院。 “我等那车队进去之后也跟着潜了进去,却发现整个车队到后院西北角停下片刻后,拐了个弯便消失了。如果那车队真是运货所用,那么游鱼舫真正的库房应在山体之中,且既能隐匿一支车队,其内在恐怕不小。” 苍狼拿出闻非昨夜给他用来隔绝香薰的丝帕,放到桌面上摊开,几片蓝紫色的花瓣碎末被包裹在其中,随着丝帕打开一股犹如百果成熟的甜腻香气骤然散开,满桌热食的气味都盖不下去。 “我在车队消失之处的小道上发现了一些药材碎片,香气浓郁,还请闻大夫看看这究竟是何物?” 闻非接过,举起来对着阳光辨认了一下,“这是开山花,也就是制作北陀秘药的核心原料。” 药典有记,开山花生长在高寒峭壁之上,迎霜而开,其香气能引得方圆数里的虫蝶误以为春至,倾巢而出,然后毙于冰天雪地之中。这种花数十年才开一次,产量稀少,常常有价无市。 王良瞪大双眼:“这么贵重的药材,一个偏僻小城的酒楼不仅有,还用来做香薰?也太过奢侈了吧。” 闻非道:“也许他们不全是为了自用,而是为了制药出售也未可知。” 谢辰阳拿起那花瓣岁末,凝视片刻后道:“不论如何,这游鱼舫怕是要再探一遍。” * 金乌西沉,暮色四合,谢辰阳带着闻非和王良决定再去一趟霜华之境。没曾想,一出客栈,走在一侧的王良便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影扑了满怀。 他定睛一看,竟是那个采药女孩阿然。 只见阿然双目垂泪,撞到王良后不仅不放手,还一个劲往他身后躲。 “阿然?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哭成这样?”话音未落,迎面追来了一群粟特商人,个个面色潮红,酒气熏天,应是刚从某个酒坊出来的。 “怎么回事?你们为何要欺负一个小姑娘,真当我大晟无人了吗?” 为首的那个粟特人能听懂大晟官话,说得却磕磕绊绊的,“是她,抢走了我的,钱袋。我要她,还给我!” 王良一挑眉,轻轻将阿然从自己腿上扒下来,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你拿了他的东西?” 阿然哭得更大声了,“这是我哥哥的东西!不是他的!” 闻非才看清楚,阿然的手心里死死抓着三枚铜钱,被几根彩绳编织在了一起,兴许是方才她与那几个粟特人争抢,那彩绳末端都散开了一段。 闻非在阿然跟前蹲下,和声问道:“你是说这几枚铜钱是你哥哥的?怎么看出来的?” 阿然呜咽着道:“这铜钱上面有花纹!而且绑铜钱的彩绳是我编的!就是这些坏人拿了我哥哥的东西!” 谢辰阳转向那几个粟特商人,“这铜钱你们从何而来?” 几个粟特商人没听懂阿然那夹着哭声的话,一脸无辜地看着谢辰阳说道:“我们昨夜,在游鱼舫,赌钱,赢回来的。” 闻言,谢辰阳一挑眉,这几个人的神色和话语,看着倒也不像说谎。 怎知阿然却大声哭喊起来:“游鱼舫!一定是游鱼舫抓了我哥哥!”她死死抓着王良的衣襟,“大哥哥求求你,你救救我哥哥好不好!救救他吧!” 王良手忙脚乱地给阿然擦眼泪,“好好,我们会想办法的,你先别哭,先别哭啊。”他从怀中另外掏出一吊钱给那几个粟特商人,打发了他们走。 谢辰阳抬眸望去,街道上的行人的小贩已所剩无几,而西山上的霜华之境却是华灯初上,火影幢幢,仿若黑夜中吸引蚕蛾的一蹙火苗。他轻笑道:“昨夜走之前我打听了一下,今夜的游鱼舫刚好是少年仆从拍卖,闻大夫,可有兴致一观?” 夜已深,王良放心不下阿然,想先送她回家,能与谢辰阳同行的确实只剩下闻非一个。 怎知闻非听到“少年仆从”,竟后退了几步,歪着头打量了谢辰阳一会,“依我看,若是当买家混不进去,不如你把自己卖进去得了,这不比旁敲侧击来得快?” *** 出乎闻非的意料,他们昨夜交过的定金虽已取回,可今夜再去竟可直接领取号牌,所收定金也减了半。那小厮十分殷勤地带着闻非二人走入那个烛火昏暗的偏厅,引他们到了角落的位置落座。 “好会做生意的地方,不愧是霜华之境第一的商铺。” 既是入座的正式买家,闻非和谢辰阳也各自戴了一张只露出眼睛的灰白面具。放眼望去,偏厅内的买家们都戴着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具,只能从他们细碎的交谈声和放光的眼眸中看出他们每个人都十分兴奋。 闻非向高台两侧看过去,果然那两尊高大的香炉依旧点着,香气弥漫在整个偏厅之内。在进入霜华之境前,他们提前服了避毒的草冥丹,因而那秘药香气虽浓郁,倒是对他们没什么影响。 他们来得算晚了,方一落座,便听到后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随后一个带着饕餮面具的男人领着一群身穿单衣的少年登上了高台。 拍卖开始,那饕餮面具男开始逐一介绍和叫卖,一如昨夜盛况。 闻非二人的座位被一群衣着光鲜的妇人包围了,她们声音尖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97019|146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身姿多动,对着高台上的少年们不住地评头论足。闻非虽不愿也略听了一耳朵,深觉不适。 虽说奴隶家仆地位不高,人身自由都掌握在主人家手中,但生而为人,不论男女都不应该被当做物件一般点评、买卖、甚至使用。台上这群穿着一样的衣衫、带着一样的面具、在台下贵人面前连名字都不能有、只能用代号来代替的家奴们,与当年站在盛都贵眷之中被指指点点的闻非,又有何根本区别呢? 这种普天之下皆有的事情也许合情,但绝不合理。 如果闻非早一点想通这个道理,也不至于死了两回才明白自己还有“不回家”的自由。 她正胡思乱想着,身侧倏然响起一道满是戏谑的男声。 “我出一万钱!” 闻非回过神,有些无奈地看向旁边的谢辰阳,当日在天香楼此人就是如此一句话博得了满堂瞩目,怎么换了地方还要重温旧业。 果然,下一瞬谢辰阳又继续开口了,“我甚至可以出三万钱一个人,但是我想上台验验货,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饕餮面具男动作一顿,上下打量了谢辰阳一番,忽的换上了一副笑眼,“贵客所求,游鱼舫怎会不满足,请。” 谢辰阳回头看了闻非一眼,闻非会意,二人同时起身上台。 方才被谢辰阳喊价一万钱的是一名瘦削的少年,身高跟闻非差不多,年纪应该不大。闻非在台下时没注意,凑近之后却能看出这位少年双目呆滞,身上虽没有明显伤痕,嘴角倒是噙着一抹诡异的微笑,而且不止他一人,高台上所有的少年都是这个状态。 远远望去,就像一排有心跳和呼吸的人偶。 闻非学着那些轻佻的夫人的动作,假装检查这位少年的肌肉线条,实则在给他把脉。这少年的脉沉而迟,呼吸轻却急促,此乃典型的离魂之症。如果她没看错的话,眼前这群少年大都是一样的表征,正符合长期被秘药熏蒸的症状。 看来这游鱼舫,即便未参与制药,背后也必定与北陀秘药脱不了干系。 谢辰阳回头瞟了一眼台下的买家们。即便他们两个在高台上有意拖延,台下的人们却好似浑不在意,依旧兴奋不已,两眼放光地凝视着高台上的一个个少年,仿佛这些少年已经到了他们手上一般。 台上的少年在微笑,台下的买家在兴奋,好一副其乐融融又匪夷所思的场景。 闻非也回头看了一眼,寻思着,这些人真的知道自己在哪,在做什么吗? 饕餮面具男也许看穿了他们的想法,忽的上前打断了闻非的把脉,对着谢辰阳道,“这位客人,这游鱼四百零四号可合您的心意?” 谢辰阳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自是不错,稍后我家仆从便会将钱奉上。”说着他用力拍了一下闻非的肩膀,闻非回头猛瞪了他一眼,谢辰阳假装没看见,继续笑道,“不过成交之前,我要看这位游鱼不知道多少号的市券,不仅仅是他的,台上几位的都一并拿来吧。” 饕餮面具男唯一露出的双目忽的泛起一股冷意,语调却还是那副阴森的笑意,“您交了钱,与游鱼舫定了契,市券自会送到您手上。” 谢辰阳正要辩驳,忽的另一道少年音从后方响起,“我也可以出三万钱,我也要看市券!” 闻非猛地回过头,看向声音来源。那人带着和其他客人一样的面具,只是他身材颀长,即便站在人群后方也十分显眼,腰间还挂着一柄的横刀,刀柄上那颗红玛瑙即便在昏暗的烛火中依旧耀眼。 闻非瞪大双眼。 那位是,耆长朝鲁? 36. 风卷寒云飘春去(14) 闻非对这位耆长的刻板印象又加深了一点。 且不论朝鲁到游鱼舫的目的,要说他大意吧,他知道跟其他客人一样戴上面具,还专门换了一身玄衣站在后面;可要说他谨慎吧,那柄横刀实在是……很难让人不注意。 连闻非他们这种白日里才第一次见到朝鲁的人都能一眼认出他是谁,游鱼舫里的人精自然不可能看不出来。 果然,那饕餮面具男忽的换了语调,“今日的客人们可真是既热情又小心,不过游鱼舫开门做生意,当然会满足每一位尊贵的客人。二位请随我过来,成交后自会奉上市券。” 说着,饕餮面具男走到高台一侧,弯腰比划了个手势。谢辰阳脚步微动,余光中倒是看见朝鲁被一位戴着面具的小厮领了过来。 也是,抓鱼就得先把水搅浑。 他正要抬步走过去,忽的发现自己的袖子被扯住了。回头一看,闻非那双极浅的眼眸在高台的灯火下几近透明。 事情发生得太快,闻非才刚反应过来,谢辰阳竟然就要跟着那饕餮面具男走了。 她没有忘记自己此番随他们来寒州的作用,便一个箭步上前拉住谢辰阳,被笼袖挡住的手指翻飞,往谢辰阳的掌心塞了一颗药丸。 避毒、止血、护心脉……总归若有不测,危机关头能保他一命。 她感觉一只滚烫的大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然后扯开了在她手指间拽着的布料。 闻非也不知道他到底明白了没有,只感觉那只大手捏了自己的掌心一下,然后松开了。 *** 谢辰阳跟在那饕餮面具男身后,缓缓地走着。 他们并未经过一般客人走的廊道,而是七拐八拐地绕进了游鱼舫更深处,一路上的廊柱布局和灯笼排布得十分有规律,若是普通人走在这条道上,一个不留神兴许走出了很远都意识不到。 朝鲁一开始也跟在谢辰阳后方,嘴里一直叭叭得抱怨着“路太远”、“奴隶太少”、“贵客怎么还要走路”云云,仿佛真是来买家奴的。 可又拐了一个弯后,谢辰阳敏锐地发现不仅朝鲁的声音没了,原本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个小厮都不见了,昏暗的廊道上只剩下饕餮面具男和他自己走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失了寒风中的燥冷,多了几分微弱的湿润和土腥气,他们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四面八方传回来的幽幽回响。 这是走入山体里了。 谢辰阳瞟了一眼前人那七平八稳的脚步,开口道:“走了这么久了,还未知这位管事如何称呼?” 饕餮面具男向后微微侧脸,“客官言重,唤我朱右即可。” 谢辰阳道:“朱管事,我只是想买个家奴而已,怎的走了一里地还没到,旁人与游鱼舫做生意也得这么麻烦?” 朱右的步伐却丝毫未变,“客官真是会说笑,前方就是。” 他们走入了一个满是更为昏暗的房间,房中桌椅家具一应全无,四方墙上却绘制了精美绝伦的壁画,色调诡谲,线条荡扬,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 “好一幅《地狱变》,不过我只是想买几个家奴罢了,倒也不必下地狱这么严重吧。”谢辰阳假装不经意回头,“瞧你们这壁画有多传神,连方才那位要与我一同看市券的小郎君都吓跑了。” 朱右发出一声尖利的轻笑,“真心想从游鱼舫买家奴的客人,我们自会好生招待。而对付一些上门捣乱的人,当然有不一样的好果子。” 谢辰阳道:“都是开高价看市券,你怎知我就是来捣乱的,方才那位小郎君不是呢?” 说着,他忽的闻到一股极其浓郁的甜腻果香,比白日苍狼带回来的那些开山花的碎片的气味还要浓上几分,那香气像是长了瓜子,强势地扒开面具与谢辰阳的脸之间的缝隙,钻进他的鼻腔之中。 一阵眩晕骤然袭来,谢辰阳抬眼望去,朱右始终戴着那个只露出眼睛的饕餮面具,但此时那面具上的凶兽却好似忽的活过来了,正对着他狞笑。 “你若是一般买家,又怎么会一声不吭地随我走到这里来呢?” 谢辰阳忽的感觉四周的墙面齐齐动了起来,机关相扣的声音轻微却难以忽视,他捏紧了掌心的药丸,双膝微曲费力稳住身体,下一瞬却身下一空,整个人落入无边黑暗之中。 “客官这般才貌,不如卖身入我游鱼舫,岂不更妙哉?” ……?! 这是他与闻非在客栈门前的玩笑话,此人怎会知晓? * 许是黑暗过于浓稠,下落的时间被衬托得格外漫长。谢辰阳在落下的一瞬只来得及稳住身形,感觉耳边的风声变了调,在将要落地时有意缓了一下,屈膝整个人打了个转,终于摸到了实地。 谢辰阳身上并未带火折子,如今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着实令人头疼。他摸索着将手凑到鼻尖,一股混合了草木清新的药香冲散了方才萦绕不休的眩晕,以及急速下落导致的耳鸣。 这时他才猛地发现,周围有人,而且不止三五个。 谢辰阳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屏息凝神,悄声摸出了匕首。在如此凝固的漆黑之中,闭不闭目已经没有区别,谢辰阳呼出一口气,仔细辨认着气流散逸的方向,骤然出手,刀刃带着冷冽寒霜猛地停在了一堵温热的肉墙前。 “别杀我!别杀我!求求你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那肉墙剧烈地颤抖着。 听着像是个年轻人的声音。谢辰阳身形未动,低声问道:“你是何人,这是何处?” 虽看不见,可从匕首前端传来的一阵阵震动来看,这年轻人应被吓得不轻,“我……我是西山上打猎为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来,这还有很多其他人,求求你不要杀我……” 西山的猎户?谢辰阳迅速想到了阿然,不过这年轻人的身份并不是他此时最想知道的,“你说这里还有其他人,都在什么地方?” 那年轻人瑟缩着,“都……都在这里啊……” 谢辰阳闻言眉心一蹙,从怀兜里努力翻了翻,终于掏出了他随身携带的那块无事牌。那无事牌本体虽是翠玉,下方的流苏上却缀着一颗夜明珠,尽管只有拇指大小,总归是聊胜于无。 借着这朦胧的光亮,谢辰阳终于勉强看清自己所处的地方。 此处像是一个地牢,四面均是高墙,仅有的出口除了谢辰阳方才落下的通道,便只有侧面的一个小窗,开口极小,看着顶多递送些东西,绝无可能通人。 这是什么鬼构造,把人从高处扔下来也就算了,可又要怎么弄出去,总不会扔进来之后就直接闷死在原地吧? 正如那年轻人所言,这个地牢内还关了十数人,男女老少皆有,全都紧靠着墙壁蜷缩成一团,双目无神,呼吸微弱,看着跟死人也就差临门一脚了。 谢辰阳一手紧握着匕首,另一手举着夜明珠直怼到那年轻人跟前,只见他脸色煞白,嘴唇干裂,身上唯有的一层中衣被冷汗牢牢粘在皮肤上,看着倒是比其他人还算清醒几分。 “其他人都怎么了,为何只有你醒着?” 那年轻人应是许久不见亮光了,被夜明珠刺得用力闭了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10012|146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眼,“这里的空气,饭食都有毒,待久了都会变得跟他们一样的,我也差不多了……” 闻非给的药丸香气此时还萦绕在鼻尖,谢辰阳一时倒不觉得哪里不适,不过既然这年轻人说自己快不行了……他思忖片刻,略过了老猎户已然去世的消息,问道:“你方才说你是西山上的猎户,你家中可有一个小妹,名唤阿然?” 那年轻人闻言,瞳仁猛张,“你怎么知道?你见过阿然了?” 谢辰阳道:“偶然碰见,她在游鱼舫外见到了你的铜钱,认定你就在此处,拜托我来救你。” 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听完后,惊喜、思念等一应情感反应全无,脸上竟还浮现了一丝绝望和自嘲,“阿然……她又怎会寻我,她自会有办法一个人活下去的。” 谢辰阳眉峰一挑,此话何意?可没等他的话问出口,一阵短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回荡在这空旷的地牢之中,宛若丧钟。 *** 谢辰阳跟着那饕餮面具走了之后,游鱼舫的小厮就以“仆从请在殿外等候”为由,强行将闻非请到了最外面的大厅,甚至还很贴心地给她准备了小桌和茶点,但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她再靠近偏厅廊道一步。 闻非左等右等,她与谢辰阳进入游鱼舫的时候方过酉时,如今子时都快到了,依旧不见谢辰阳的身影。 今夜之事纯属意外,谢辰阳行动之前并未跟闻非说明,问题是现在只剩她一人在此处干等,王良和苍狼是否知情、是否在外面另有接应,她一概不知,真是让人无措且恼火。 闻非越想越不对,她与谢辰阳认识时日不长,此人虽看着莽撞,实则心细如发。若他今夜的行动早有安排,不说她自己,至少两个随从应是知情的。可他们来之前,苍狼独自留守,而王良还那般随意地跑去送阿然回家了。 闻非抬眸望去,霜华之境外分明已是万籁俱寂的时分,游鱼舫此时却正门庭若市,食客们把酒言欢,高台上繁弦急管,可无论是客人还是乐伎,个个都双颊通红,动作敏捷,兴奋莫名。 她收回目光,落到了眼前小桌上的吃食,捞起那酒壶一闻——果然是开山花。 闻非计上心头,再次走到那偏厅廊道前,递上他们此番到寒州前,由大凉州刺史大人亲手签批的药商路引,还附带了他们从天香楼里薅出来的一大批名贵药材清单。 不出须臾,一个穿着与先前那饕餮面具一致,身形却矮小许多的男子走了过来,身后还带了两名膀阔腰圆的壮汉,不由分说地将闻非直接拎到了游鱼舫大门外。 闻非有些急了,“你究竟知不知道这是何物,若是你不知那便请你的管事过来与我说话!” 怎知那人神色一凛,嗤笑道:“想跟我们游鱼舫做生意的药商多了去了,不差你们一个,赶紧离开!” 看此人的反应,不像不懂药材,更像是明知东西金贵,却无论如何都不愿闻非进入游鱼舫一般。可他们今晚明面上可是来买家奴的,如今“主人家”还未出来,竟不让她再进去,这究竟是何道理? 闻非还在思索着,姗姗来迟的王良倒是出现了。 “闻大夫你怎么在门口站着,主上呢?” 闻非若有所思,三言两语说明了如今的情况。怎知王良得知谢辰阳只身潜入游鱼舫,急得直跳脚,“完了完了,要是让苍狼知道我让主上一个人进去了,他非拆了我的骨头不可!” 闻非倏然想起了他们进入寒州城那日谢辰阳的话。 她猛地转向王良,“苏辰虽然进了游鱼舫,我们不是还能找镇北军都督求援吗?” 37. 风卷寒云飘春去(15) 镇北军都督并非寒州官员,按规制而言不能住进公廨,杨刺史又称住客栈不便,因而秦北最终在州府附近短租了一处宅子——毕竟身为“谢小公爷”,出门的排场可不能少。 当然,花的钱也都是从谢小公爷本尊的腰包里掏的。 为了演得逼真,秦北还特意每天刚一点卯便出门“办公”,实则出门后便立即找地方换下衣裳,穿街走巷收集线索。 这天他原本也是一样的打算,怎知门缝一开,便看到一架西北方向急速而来的马车,在州府公廨门前略停一瞬,便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横卧在地的身影。 秦北隐匿在阴影之中,待那马车走远后,方冲上前去。只见那是一个身穿玄衣的少年,高鼻深目,腰间还有一柄缀着红玛瑙的横刀。 “……朝鲁?” * “天杀的游鱼舫!竟敢对小爷如此无礼!等我找到他们的罪证,我一定将整个霜华之境翻个底朝天!” 可怜这孩子饿了一夜,还被直接狠狠打晕后直接扔到了州府门前。少年人本就血气方刚,朝鲁这种千娇百宠养大的孩子,从未没受过这种苦,自然气得直跳脚。 朝鲁一手拿着一只肥硕的鸡腿,另一手拿着一张夹满羊肉的胡饼,吃得满嘴流油,双颊鼓鼓囊囊的还要破口大骂,身后还有一名衙役拿着热鸡蛋在他后颈处热敷。 秦北和杨浩哲则在一旁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刺史大人先开口:“你虽是耆长,可一来无人报案、二来没有公文,你自己跑到霜华之境去做什么?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你要我如何跟你父亲交待!” 朝鲁翻了个白眼,“杨刺史,你也说了我是本州耆长,那就有责任除暴安良!最近寒州城里失踪案那么多,那个游鱼舫的人个个形迹可疑,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去探查一番怎么了。我又没用公廨的名义去,这不还戴了面具么?” 不说这个还好,说起这个杨浩哲更是气恼,“你以为霜华之境里的人都是吃干饭了吗,一张破面具能顶什么用,有本事你不要一天到晚挎着这柄刀到处跑。” 面对眼前这唠唠叨叨的叔侄对骂场景,秦北倒是很快抓住了关键点,“杨刺史,方才朝鲁耆长说,寒州城最近失踪案频发,可您又说无人报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浩哲闻言骤然一惊,本想打个马虎眼,怎知朝鲁大咧咧地插了进来,嗤笑一声道:“报案的人可不少,可找不到人,不就结案了么?要我说,那些失踪案都是游鱼舫开了之后才有的,八成跟这个地方脱不了干系。” “你可快闭嘴吧!”杨浩哲立眉瞪眼,又转过身对着秦北继续含糊其辞。可惜秦北不吃这一套,他摆出谢辰阳一贯的戏谑又凉薄的神情,一番威逼利诱之下,杨浩哲总算吐出了实情。 一个月前,有一位贵人从寒州进入大晟,可过了没几日,他的随从车驾一应均还留在原处,他本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随从赧然大怒,要求寒州府即刻找到那位贵人。 杨浩哲惶惶不安,这才下令锁城,还每日派人挨家挨户搜查,却始终找不到贵人踪迹。 秦北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忽的想起某位给自己抓出全身血痕的贵人。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杨刺史说的这位贵人,可是与北陀王室有关?” 此言一出,房内骤然安静,杨浩哲神色莫测,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秦北,可没等他开口,一旁的朝鲁却忽的回过神跳了起来。 “你见过我表舅?!” *** 闻非等人下榻的客栈虽不及天香楼那般豪华,可毕竟开业时日不长,尤其他们住的两间上房,一应家具摆设都算得上店内最好的。可如今房中那方原本没什么使用痕迹的木桌上,赫然多出了一支深深嵌入桌面的箭。 半刻钟前,王良刚从箭上取下了一封信。 他艰难地看完信上那简短却龙飞凤舞的字迹,挠着头说道:“也就是说,寒州城封城是因为元沙殿下。既然朝鲁算是元沙殿下的亲族,那他会去游鱼舫找人,就说明游鱼舫与北陀王室没有关系吧?那游鱼舫的秘药又是从哪里来的?” “不对,朝鲁能如此堂而皇之地去游鱼舫找人,只能说明元沙入寒州时与他见过面,并且二人关系还不错,但这最多能说明游鱼舫与元沙本人没有关系。”闻非接过信,一目十行地扫完,沉声道:“游鱼舫里的北陀秘药除了用作香薰,连一般食客的酒菜中都加了,如此大用量的开山花,背后若是没有王室支持,可能性微乎其微。” “谢都督和朝鲁同时在拍卖会上发难,游鱼舫选择将朝鲁毫发无损地送走,大概率是因为他们清楚朝鲁与北陀王室的关系,却无法出面澄清自己与元沙殿下的失踪无关。” 闻非盯着那夜从游鱼舫带回来的面具出神,“昨日我在游鱼舫门厅中等谢都督之时,仔细观察了进出的人。整整两个时辰内,从游鱼舫大门进出的均是外邦商旅,从他们吃喝和下注的钱财来看,应是被困在城中好一段时间了。听附近的当铺说,游鱼舫之前的家奴拍卖,每隔一日便有一回,可最近一月里三五日才有一回。” 苍狼从得知自家主上孤身赴险后,脸色就一直沉得像块木炭,直到此时才幽幽开口:“也就是说,游鱼舫的确与失踪案有莫大关联,并且因为元沙殿下恰好这段时间‘失踪’,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也困住了它自身的经营。” 闻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王良却不解道:“不对啊,我们才刚到寒州两日,不是已经撞上了两次拍卖么?” 这小子反应还挺快,闻非瞥了王良一眼,道:“问题就出在这里。第一次的暂且不论,昨夜的这一场是紧挨着的,谢都督当时提出要看市券,应该不是游鱼舫常有的规则,可那人看上去毫不惊讶,当场就应承,并要带着谢都督离场。依我看,恐怕昨夜的那场拍卖,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 他们昨夜再探游鱼舫的计划虽不是突发奇想,可一出门就遇到了阿然,而她那位失踪多日的兄长的随身之物竟如此凑巧地出现,再加上寒州城近年来不计其数的失踪案…… 这线索着实有点,太过明显了。 王良闻言,脸色骤变,“那主上岂不是……!” 闻非道:“你们对谢都督比我更熟悉,你们觉得以他的才智与身手,会在游鱼舫里吃亏么?” 王良张张嘴,用力地摇了摇头。苍狼沉吟片刻,皱眉道:“若是明刀明枪,即便对方有上百人,三五日内主上也能全身而退。可若是对方使阴招……” 闻非拿出苍狼带回的开山花碎片,对着阳光举起半片,盯着上面半透明的花瓣纹路轻笑道:“若是对方使毒招,这就该我出手了。” *** 游鱼舫深处的藏宝阁内,一个极其清瘦的鹤发老人在端坐其中,对着眼前的一摞账本,干枯的手指在黄玉制成的算盘珠子间飞快地拨弄着。 一名小厮匆匆跑来,气喘吁吁道:“五爷,昨夜那个赖在店门两个时辰不肯走的人,哦就是跟着那位要看市券的苏老板来的仆从,他又来了。” 那瘦老人名唤聂五,江湖人尊称他一声“五爷”,游鱼舫大大小小的生意都是他出面周旋的,是个面柔心狠的角色。听见他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慢悠悠地说道:“倒是个忠仆,过了一夜还敢过来。你就跟他说,他家主人在游鱼舫畅饮开怀、住下了,打发他走便是。” 那小厮跟了聂五好几年了,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闻言忙道:“这人恐怕不一般,不是轻易能打发的。”说着他从怀兜里拿出一个约莫两节手指长的小白瓷瓶,颤颤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20167|146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巍地低了上去。 聂五瞥了小厮一眼,满不在意地接过白瓷瓶,任他如何看这小瓶除了小以外、瓶身毫无特殊之处。他用拇指挑开了瓶口处的软木塞,霎时间一股甜腻馥郁的香气四散而出,令人闻之心神激荡。 聂五顿时瞪大了双眼,薄而干裂的嘴唇翁合,唇上的白胡子被吹得上下翻飞。 “此人何在,立刻把他带过来!” * 闻非背着双手,立在一个狭小的房间中,目光一寸寸审视着四周。 这是一个暗室,有门无窗,房中的摆设装潢华丽繁复,来自各国不同风格的奇珍异宝、麟角凤嘴尽收一室,一扇沉重的雕花大漆木门隔绝了外头源源不断的开山花香气,看上去竟与她在善春堂的小药室有几分相似。 她正想着,身后的门忽的开了,一个鹤发老人带着一个小药童走了进来。那老人身着一席藏蓝色素袍,长须当胸,一柄素玉簪挽着发髻,关键是头发胡子皆是银白,一派道骨仙风的模样。 闻非挑了挑眉,世人大都以貌取人,所谓道骨仙风也不过是衣着发肤而已。要她说,还是疯老道那种穿得破破烂烂,但骨子里全都是也在野性难驯的怡然自得的的人,更能称得上真正的“道骨仙风”。 鹤发老人走到闻非跟前站定,上下打量了她须臾,拱手道:“鄙人聂五,是这游鱼舫中的掌柜,江湖中的朋友们给我几分薄面的唤我一声‘五爷’。敢问足下,这药究竟从何而来?” 闻非选择性地忽略聂五自称的那半句,道:“这位……聂掌柜,我看游鱼舫财力雄厚,连大堂里的普通食客都能享用秘药的滋味,本料想贵店应是懂行的,怎的对我还有如此大的敌意?” “昨夜你还是一个跟着主子过来的家仆,今日就摇身一变成了手艺非凡的药师,老夫怀疑你几分,难道不是也是情理之中?”聂五冷笑道,“我看过你们的路引和货物单子,你们这次带的药材确是名贵,可阁下乃是解决了大凉州火缕虫危机的闻怪医,怎么忽的成了一个药商的家仆了?” 闻非并不惊讶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相反,她此来就是为了利用闻怪医的名头。 她故作被戳中伤心事的垂头丧气状,道:“外人只能看到我救治中毒百姓、风光无限,怎能知道我的苦处?” “虽说那作恶多端的李隆已被绳之于法,可他在大凉州盘踞这么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是我撞破了他与天香楼的计划,整个大凉州的医药铺联合起来,排挤得我几乎吃不上饭。后来恰好遇上这位苏老板,我便随他到寒州来碰碰运气,怎知又被这禁令困在城中不得出,真是天要亡我。” 但凡说谎要人信服,除了身份和气势这种附加辅助条件以外,最关键的是要将谎言混在真话里头,讲究一个七分为真,而核心的三分为假。 闻怪医的名头以及她在大凉州救治百姓的事情随意一打听便可知,做不了假,可一个人行事的内因却是外人不可道的。 果然,聂五听了闻非的话,神色略略松了几分。他拿出那个小白瓷瓶,问道:“那这药可是你所练?” 那个小白瓷瓶正是方才闻非交给游鱼舫小厮的,里面是她连夜赶制出来的北陀秘药——的雏形。毕竟客栈条件实在有限,再加上游鱼舫在寒州城内的势力范围暂且不明,她不能冒险去租用药铺的器具。闻非耗费了一整夜的功夫,才将苍狼带回来的那几片开山花碎片练成几滴药液。 实际上的功效有几分不好说,但用来敲开游鱼舫的大门足够了。 聂五虽然嘴上问的是药从何来,但实际上问的却是闻非如何得知秘药的配方与手法。不过此人既然清楚闻非的身份,那么有些事情就不必解释得太清楚。 不就是唬人嘛,她最是擅长了。 38. [锁] 该章节由作者自行锁定 闻非和谢辰阳对视一眼,随即起身向内室走去。 那少女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也不知道在游鱼舫中被困了多久,整个人瘦得像一片树叶,偏生在开山花的长期熏蒸之下皮肤白里透红,看着让人心生怜爱。她在床上悠悠醒来,一睁眼便看到面前站着两个“男子”,其中一个还穿着一身半透的薄纱衣,吓得她呼吸一滞,险些立刻又要晕死过去。 闻非眼疾手快,脚尖一点便蹦上床,伸手掐住了那少女的人中穴。少女才刚醒过来,哪里受得住这个架势,人虽吓得动惮不得,眼泪倒是像不要钱一样大滴大滴地落下。 闻非顿觉无奈,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谢辰阳,待他用被子裹住身体后方才转过头,和声对着少女解释了好一轮他们此时的处境,费劲唇舌才将那眼泪珠子堵了回去。 看少女终于安静下来,闻非轻叹一口气,问道:“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家住何方么,又是如何来到游鱼舫的?” 少女好不容易止住抽泣,断断续续回道:“我……我叫小禾,是山兴县石匠家的女儿。我只记得那日到镇上采买东西,回家路上在河边洗了一下手,然后就……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呜呜呜……” 谢辰阳问道:“你之前也是被关在那个地牢之中?可还见过其他如你一般被拐进来的人?” 小禾答道:“地牢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一开始我还能听见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来一些人,听上去大部分都是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再后来我越来越昏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从小禾的记忆和谢辰阳在地牢中亲眼所见来看,游鱼舫三不五时便会送进来大批新人,这些人来历不一,唯一的共同点便只有他们都是忽然被掳走的,进入地牢后被熏香控制神智,成为一个个听话的傀儡。 可是这些新来人的数量和频次与游鱼舫的家奴拍卖相比,差距极大,除了被送上高台成为商品的人以外,多出来的那些人都去哪了? 闻非眉心轻蹙,“虽说拐卖人口的事情别处也有,可一般都只要幼童或是年轻人,为何寒州城的失踪案却是男女老少都有?还有游鱼舫卖场上的那些家奴,分明个个都是被悉心调教过的,难不成这些待拍是游鱼舫专门准备、用于迷惑视线的,与这些从别处被拐来的人根本不是一批人?” 谢辰阳冷哼一声道:“看来,这些问题的答案还得再回一趟地牢方能揭晓了。” 闻非听了讶异道:“怎么,你还要继续留在此处?若是王良和苍狼看见我独自回去,不得把我拆了啊?” 平时能在游鱼舫入住的都是达官贵人,自然房间里用的都是上好的东西,谢辰阳方才在闻非的眼神警告中随手抽了一床织锦被单随意披在身上,加上他还滴着汗珠的鬓角,此时竟有一种美人出浴、身披锦袍的美感。 他从被单下伸出一截骨节分明的手臂,将自己散乱的鬓发拢了拢,笑道:“方才你说你跟那聂五假意投诚,才安全进入游鱼舫,你当他真的看不出来你与我关系匪浅?” “闻大夫可还记得我们此番来寒州的目的?如今尚未找到线索,寒州城门未开,我若就这么离开游鱼舫,这案子可就查不下去了。无论如何,我都还不能走。” 谢辰阳的这些顾虑,闻非不是没有想到,只是他若一定要以官身光明正大离开寒州,那就必须彻底解决游鱼舫之事。她望向谢辰阳那双在烛火中映着光的眼睛,沉吟片刻道:“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闻大夫这次居然不反驳我,竟这么配合?”谢辰阳调笑道,赶在闻非发怒之前,他又补充说道,“你回去跟王良说……” 碍于小禾在场,谢辰阳只得凑到闻非耳边低声说话,温热湿润的气息一下子让闻非回想起方才被死死压在床上的感觉。她假装察觉不到自己滚烫的耳根,皱眉道:“这样能成么?” “你是不相信王良,还是不相信我?” 闻非瞥了一眼满地狼藉。说实话,都不太信。 谢辰阳看着闻非那充满嫌弃的小眼神,轻笑道:“仗势欺人有时候也是很好用的工具。许多事情平民百姓做不得,但镇北军都督、谢家小公爷可以。” * 折腾了一晚上,好不容易安排好一切的时候,已是子末丑初时分。 闻非如今是男装打扮,担心小禾又一个惊吓哭晕过去,只好将那么大一张床让给她一人独享,她自己则和谢辰阳一人占了一张横榻。 那横榻通体由楠木雕刻而成,边上还镶嵌了珠光熠熠的云母片,看着十分耀眼夺目——如果不是真要睡在上面的话。 虽没有小禾那般瘦得皮包骨,可闻非这身无二两肉的单薄身形,在硬邦邦的横榻上睡一晚简直能要了她的命。再搭配她那张没有血色的脸,落在游鱼舫众人眼中,竟活脱脱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不过此时的闻非没兴趣管其他人如何想自己,她只知道自己才睡下没几个时辰,门外再次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一开门,又是聂五。 不同的是,今日的聂五竟收起了昨天招待闻非时那虚情假意的笑脸,门刚开一条细缝他便气势汹汹地闯了进去。 谢辰阳反应极快,甫一听清聂五的脚步声,他便抱起横榻上的被褥便往床上一扔,顺便盖住小禾满脸的惊恐,甚至还将自己的领口扯开了一点,随后顺势倒在床沿。 聂五绕过闻非,直接闯到内室之中,他对满地狼藉毫不在意,却直勾勾盯着床上衣衫不整的二人。只见两个美人一头一尾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气息平稳,皮肤却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分明是依旧在开山花的效用之下。 他稍稍放下心来,浑浊的眼珠子一转,回过神对闻非冷哼一声:“闻大夫的心意聂某心领了,只不过我游鱼舫做不起您的生意,既然闻大夫昨夜也享受过,此时便请回吧!” 闻非顿感一头雾水。难道昨夜她与谢辰阳在房中的谈话被听到了?可那样应该昨夜便有人来将他们抓走才是,怎的过了一夜才突然发难? 她问道:“聂掌柜这是何意?” 怎知聂五竟拿出了那个小白瓷瓶,语气幽冷至极,“闻大夫这药从何而来,你我心知肚明。闻大夫若还知道好歹,就请自己走出游鱼舫吧!” 说罢房门外便进来了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闻非甚至都来不及看上谢辰阳一眼,便已经站在了霜华之境的大街上。 此时天方蒙蒙亮,霜华之境中大多数店铺还在做着白日营业前的准备,一时间竟无人看见她站在那里发呆。 又或者看见了,只是无人敢过问。 闻非实在不解,她在进入游鱼舫之前,细细盘算了各种可能性,但总归是落在一个毒字上,要全须全尾地进去又出来不是难事,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是被“药有问题”为由赶出来的。 不,她练的药液绝对没有问题。炼药用的开山花是苍狼直接从游鱼舫的仓库边上收的,闻非用之前特意检查了,并无外加的药粉或标志,聂五单从药液本身不可能看出端倪来。 可他说的是“心知肚明”,闻非想了许久,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对什么“心知肚明”才是。 ***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慢悠悠地走回客栈,不曾想刚一进门便看见了满脸惆怅的王良和冷脸抱剑的苍狼。 闻非想起谢辰阳的吩咐,讪讪地走过去,正要开口,客栈掌柜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十分高兴道:“哎呀几位客官,刚好你们都在。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了,有大喜事呀!” “什么喜事,竟与我们有关?” 客栈掌柜道:“阿然还记得吧,就是那个采药的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67936|146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姑娘,前两日几位客官不是还关照过她来着,她那个失踪了好几天的兄长竟回来了!” 闻非等人听了均是一怔,尤其是王良蹭得就站起身,“回来了是什么意思?有人救了他?”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昨夜他一个人回去的,阿然高兴地不得了。只是老猎户那些觊觎他家房宅的亲戚可就要不高兴喽!” 闻非眉头深陷,昨夜在游鱼舫时谢辰阳分明说自己在地牢中遇到了阿然的兄长,怎么一天不到那人便逃出生天,还光明正大地自行回家了? *** 西山一带的林地和田产原本都归属于曾经的那位北陀贵族。自从寒州城归入大晟,西山一带的田地收成也不高,便由州府出面继续租给原来的佃户。 可后来州府动了建立霜华之境的心思,竟下令将西山上的农户全部驱赶。过世的老猎户当年还是个年轻农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西山上,说什么也不愿离开。 算起来这西山也算一处风水宝地,据说曾经还是北陀某处皇家陵墓的遗址,山上还有一座小木屋,大约是曾经的守墓人的居所。年轻人见自家田产被州府收走了,他就干脆直接住进那小木屋,从此在山上捕猎为生。 后来年轻猎户娶了媳妇,结果生产时难产,留下一个儿子便撒手人寰了。猎户给儿子取名叫阿杨,只因当初他是在西山下的胡杨林里遇到妻子。父子俩相互扶持着生活了许多年,再后来年轻猎户变成了老猎户,五年前路过那片胡杨林时捡到了阿然,那小木屋终于又住进了三口之家。 大概是当年兴修霜华之境时将西山周边都整治过,因而西山虽荒,山路倒是并不难走。王亮和苍狼两个军旅习武之人不说,闻非常年在山间行走采药,这么点山路对她而言不在话下。 老猎户的家就在西山半山腰上,并不难找。此时天光已大亮,他们三人站在木篱笆外往里看了一会,竟看不到有人活动的身影。 不是说老猎户的儿子回来了么,人呢? 王良看到门框边上挂了一个铃铛,便伸出手晃了晃,高声道:“阿然?阿然在家么?我们来看你了。” 他这一嗓子过去,连周边树上的鸟都惊起了好几只,屋子里竟还是毫无动静。 王良眯了眯眼,回头看了看闻非和苍狼,正要推门而入,小姑娘怯生生的声音却忽然在三人背后响起:“大哥哥……你们是来看我的么?” 王良的手都按在门上了,此刻十分尴尬地收回来,讪笑道:“是……是啊,我们听说你哥哥回来了,便想着过来看看你们。这一大早的,你去哪里了?” 阿然背着一个跟她差不多高的竹篓,闻言露出甜丝丝的笑意,“是呀!哥哥回来了,我想给他捉只山鸡炖汤补补身子!” 闻非讶异道:“你这么小,就会捕猎了?那些弓箭猎具你拿得动?” 阿然道:“猎具我虽然拿不动,可是我会做陷阱呀。爹爹教过我的,那些山鸡很笨的,只要一个竹篓,一根树枝,再加一小把稻米,等上一会就能捉到了。” 说着她推开门,领着闻非等人进了屋。“哥哥我回来啦!你看,这几位就是我说的,买了我的药材,还帮我拿回铜钱的好心人!” 闻非顺着阿然的目光看过去,屋内坐着一个身穿布衣的瘦削少年。那少年端坐在矮凳上,双手放在双膝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嘴角噙着一抹诡异的笑。 阿然进了屋放下竹篓,忙前忙后招呼着闻非三人,又抱怨着哥哥怎么自己起身了却不吃朝食,小嘴说个不停,可她那兄长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应过半句——应该说,连他们三个陌生人进了屋,走到他跟前,他都没有一点反应,仔细一看,连眼神都是没有聚焦的。 ……这哪里还是个人,分明是个神魂尽失的药人。 39. 开山花(9) 闻非看着阿杨那双无神的眼睛,脸色非常不好。她正要凑近看个仔细,怎知膝盖才弯到一半,自己的手肘便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钳住,她有些莫名地回头一看,竟是素来沉默寡言的苍狼。 苍狼是暗卫营出身,常年的厮杀早已将对危险的警觉刻进他的骨髓。眼前这个少年虽然看上去呆滞无神,可苍狼下意识觉得,那是一双正在等待猎物的眼睛——与他幼时在斗兽场中遇到的少数几个最终战胜猛兽的孩子,几乎一模一样。 闻非并不知晓苍狼内心的动荡,却也明白对方是在提醒自己。她走到阿杨跟前缓缓蹲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可那少年就好似神游天外、看不到眼前事物一般毫无反应。 谢辰阳说他落入地牢的那夜,曾遇见过自称老猎户儿子的少年,当时的少年分明尚有神智,怎的才过去一天就变成这幅样子了? 闻非沉吟片刻,目光落到了阿杨放在双膝之上的手腕,正想要伸手摸个脉,阿然却忽的走了进来。 听客栈老板说,小姑娘是在西山的胡杨林边被老猎户捡到的,当时瘦得只有一把骨头。老猎户家中虽说也并不宽裕,可打猎为生的人户总不会饿着一个几岁的小女孩,只是不知为何,阿然被捡回来好几年过去了,却一直都是这般瘦小,就好似根本长不大。 阿然也就将将比方桌略高一点,她费力端着一个浸满油渍的木托盘,上面搁着一碗稀得像水的小米粥,还有一壶几乎全是茶梗泡出来的茶水。她踉踉跄跄地走到众人跟前,垫脚将托盘摆上去,随后露出了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 “爹爹走了,家里没人喝茶,就只有这些了,大哥哥你们别嫌弃。” 王良连忙摆手道:“不会不会,这些就挺好的,你快休息下吧,别忙活了。” 阿然又端起那碗小米粥来到阿杨跟前,“哥哥饿了吧,这是阿然刚煮好的,你以前不是最爱喝阿然煮的小米粥吗,快尝尝!” 话音未落,方才一直双目放空、面容呆滞的人却霎时间满脸惊恐,额角的青筋暴起,眼眶通红,目眦具裂。 阿然好似被兄长的样子吓到了,赶忙转身放下粥,正当闻非以为小姑娘要被吓哭之时,阿然却忽的握住了阿杨颤抖的手,细声细语道:“哥哥别害怕,你已经回家了,你看,这是我们家呀,已经没事了……” 她每说一句,阿杨的脸色便难看一分,眼看着他的神情越来越可怖,王良终于看不下去了,将阿然拉到院子里,和声安慰着。 闻非从阿然走过来的时候就没有让位,一直维持着单膝蹲姿在阿杨跟前观察着。 阿然被王良拉走后,阿杨却没有恢复成原先那个双目无神的样子,反而视线一直黏在阿然身上,手指一下一下扣着自己的掌心。 苍狼显然也发现了几分端倪,往前迈了一步,恰好挡在闻非和阿然之间。 闻非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用感激的目光看了苍狼一眼。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阿杨,见对方并无攻击意图,便伸手将他的两只手掰开。也不知道他失踪期间经历什么,十根手指的指甲几乎都被磨损了一大半,方才被扣伤的掌心更是血肉模糊。 她从怀兜中取出金疮药,借着上药的机会,凑近闻了一下阿杨的手。 出乎意料的是,除了血腥气和金疮药的气味,竟没有沾染一丝开山花的气息。 闻非冷冷地瞥了阿杨一眼,只见他依旧呆呆地望着阿然离去的方向,对自己的伤势反复毫不知情。 若眼前这个身上毫无开山花痕迹的人真的是老猎户的儿子阿杨,那谢辰阳在游鱼舫地牢中见到的那个几乎被北陀秘药剥夺神智的少年是谁? 闻非用余光看了一下院外的阿然,小姑娘正兴致勃勃给王良介绍老猎户留下来的部分猎具,也好似丝毫没有收到惊吓。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看见自家失踪多日的兄长以那般惊恐的神色看着自己,不仅没有害怕,反而还能如此淡定地柔声安慰。 这个阿然,恐怕没有看上去这般简单。 * 谢辰阳跟在一大群男女老少身后,缓缓走在一条阴暗地道之中,地道长且陡,每走一步四面八方都回荡着阵阵脚步声的回音,从脚底传来的坚实触感而言,且不说这地道通往何处,大约是被精心整修过的。 从周围的回声判断,这地道应当是直接连接着游鱼舫地牢,地道中的空气比之游鱼舫地牢更加阴冷湿润,且在那股开山花的甜腻香气之外还夹杂了一股诡异的腥气。 几个时辰以前,吸取了药丸不好藏的经验,谢辰阳直接让闻非给自己扎了几针,好让他不受毒物熏香的影响。虽说效用只能维持六个时辰,但他觉得并无大碍,大不了到时候再把丹药吃了便是。 即便如此,在这股萦绕不散的腥气和周遭阵阵回音的影响下,谢辰阳总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一个巨大的催眠幻境之中,稍有不慎便会神思出离。他死死握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肉,唯有这细密的痛楚方能给他换来一丝清明。 连他都尚且如此,更别说他身边这群早已成为北陀秘药傀儡的人们。 他所在的这一群人被分为男女两队,前方各自有一个身穿白袍、头戴面具的人带领着,其中一个正是那夜将谢辰阳投入地牢之中的朱右。而另一个长得跟朱右几乎一模一样,连说话的调子都是一般的阴阳怪气的家伙,虽说他并未说自己的名字,不过谢辰阳已经默默称呼那人为朱左了。 朱右和朱左分别捧着一盏形状奇诡的青铜灯,那灯身形似某种凶兽,尖嘴利齿,长舌垂下,舌根处正是灯芯燃烧之处。 这难道也是北陀人喜好的灯具形制……? 谢辰阳自问也算见多识广,可这种一般只有死人才会用的奇形怪状的东西,如今被两个身着白衣的大活人捧着,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形容枯槁、面无表情的人,实在是诡异至极。 这地道越走,便越发陡峭,原本脚底坚实的泥地变成了更为坚固的石砖,原本光秃秃的石壁上出现了连绵至远处的壁画,线条飘逸,画工决绝,色彩明艳却有不少斑驳脱落的部分,若非当初绘制时便用料不严,便是后续有人为破坏。 众人拐过一处弯道便行至一处高台,谢辰阳这才发现他们正身处一座地宫上方,距离他脚底下约莫三丈深处有一座宽阔的石台,上方摆着一个硕大的炼丹炉,丹炉下方的火焰烧得正旺。 谢辰阳本还在思索着这封闭的地宫中如何能有明火,甬道两侧的壁画却从平和大气的仙界奇观,变成了鬼魅阴森的妖魔伏诛,他忽的灵光一闪。 这是一座陵墓。 昏暗的甬道,墙上的壁画均是墓穴装饰,那诡异凶兽形状的灯,本当是明器,却不知为何被朱左和朱右直接拿来用了。还有底下深处那座放着炼丹炉的石台,原本应当是安放棺椁之所。 如此这周遭不合常理之处便都能说通了。 从这地宫的规制来看,应当是一座地位不低的王公贵族所有。然而谢辰阳这一路走来,根本看不到棺椁和其他陪葬明器的痕迹,更别说陵墓主人的信息。 谢辰阳从高台向下望去,只见下方的石台边上围了不少人,与他身旁的这群同样男女老少皆有,另外还有四名同朱左和朱右打扮相当的人,其中两个白衣人分别立在丹炉左右两侧,正在向人群分发着什么。 地宫中的光线实在太过昏暗,借助丹炉旁的一丝火光,谢辰阳只能勉强辨认出,那是一些灰褐色的、形似丹药的东西。 下方的人沉默着接了丹药便放入口中,跟着前方的白衣人走到一旁,然后随后下一个人依次上前,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动作一致,吞咽的声音和拖沓的脚步声回荡在地宫上方,简直比丧钟还要诡异可怖。 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149757|146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老者也同前人一般吞食了药丸,可没等他走到本该的位置,却忽的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原本苍白的脸涨得通红,喉管中满是气流阻塞的嘶哑声音,下一瞬那老者膝盖一弯,便倒地不起,一股又一股鲜血从他的眼、口、鼻,甚至是耳道中流出,很快便在他身下汇集成一摊血水。 身旁分明刚刚死了个人,可那老者周围所有人都仿佛看不见一般,呆滞地重复着上前、吃药、走开的步骤,直至又出现下一个倒地不起的人。 眼看着倒了四五个人,有些阻碍到队伍的正常前行了,原本分散在地宫两端的两个白衣人大步上前,像拎沙袋一般一手一个地将那几个人扛了起来,头朝下、脚朝上架在丹炉两侧的架子上,再用一柄通体漆黑的匕首在那些人的脖颈处划开一道大口子。只见滚滚鲜血沿着木架子下方的凹槽,沿着石台四周的小道流入丹炉下方,一时间那丹炉中的火焰竟变成了鬼魅夺目的苍绿色。 谢辰阳的眉心紧蹙,牙关紧咬,若不是地宫内灯火昏暗,几乎都要藏不住他周身的戾气。 ……这便是大批失踪人口的去向。 越靠近丹炉,开山花的气息便愈发浓郁,可那股萦绕不散的腥气也更加难捱。 按常理而言,此等王族陵墓在建造时不仅会用特制的金砖,建成后更要以水银、锡水灌入砖缝之间封闭墓室,只要没有盗墓贼打扰,墓穴应当会一直维持着密不透风的密室状态。 可石台上的丹炉还烧得正旺,再加上此时的地宫中少说也有四五十人,谢辰阳虽说被这花香和腥气熏得难受,但总归呼吸无碍,说明此处必定留有通风口。 谢辰阳看着一路过来这甬道的布局,还有地宫各个角落四散的镇墓兽指向,分明是按某种天干地支的规律被有意排列而成的。 他虽出身大儒世家,可比起经史子集,他从小便更爱翻看那些个杂书。他忽的想起幼时从祖父书房中翻出来的一本破旧不已的北陀风土志,里面记载北陀人不仅善药,更善巫蛊之术,北陀王在某种程度上可称作北陀族人的大祭司,就连他们的王族陵墓也是遵循阵法迷宫而建。 既是阵法,必有破解之道。 谢辰阳眼看着自己所在的队伍马上就要走到地宫中心,再不走恐怕就难以脱身了。 此时队伍前方的朱左和朱右忽的在岔口各自转身,进入了不同的甬道,简直天助他也!他迅速从怀兜中摸出了一袋闻非给的药粉,瞅准了方向猛地一撒,空气中原本的北陀秘药气味霎时间被一股略微辛辣的草药香覆盖,一时间原本迷离但有序的众人脚步一滞,狭窄的甬道之中顿时陷入混乱。 趁着众人迷眼咳嗽之际,谢辰阳身形一闪,如同一簇电光般飞快地朝生门的方向逃去。 谢辰阳飞快地在甬道中游走,听着身后不住传来的人群的骚乱声,不禁在心中无奈一笑:幸好小时候没有乖乖听祖父的话,不然此时被划开喉咙,倒挂在架子上的人恐怕就是他自己了。 他走的这条生门甬道应当是某个盗墓贼的杰作,甬道虽窄小,却打得十分有技巧,刚好卡在主墓室的三角位,恐怕再偏一点点这整座陵墓便会坍塌成一片碎石。 这座陵墓依山而建,内部地势复杂,且不知游鱼舫霸占后对原本的阵法做了什么改造,再加上地宫里的人们均被药物所控,谢辰阳即便将那几个白衣人格杀当场,恐怕也难以一下子将受害者全部带出。 这游鱼舫竟敢在大晟境内作出此等掳人炼药的丧尽天良的事,寒州府这么多年毫无作为,实在是岂有此理! 也不知是太过生气还是秘药所致,谢辰阳感觉身体中有一团火游走周身,却被地宫中无处不在的阴寒牢牢所在皮肤之下,热意无法散出,逼得他连脚步都快了几分。 他的步程极快,远远地将地宫中的那些白衣人甩在身后,可越往里走,目之所及却越是疑窦丛生。 40. 开山花(10) 北陀人的先祖长年生活在高寒荒漠之中,即便是修建墓穴,也更偏爱建成偏圆形的土墩状。可谢辰阳身处的这座陵墓,无论从形制、壁画乃至四散的明器与镇墓兽来看,都有着十分明显的大晟痕迹,尤其是建造石壁的石砖乃仿大晟工艺的“金砖”,敲之有金玉之声,看其老化程度也不过二三十年左右。 二十多年前的寒州,正值大晟与北陀交战之时,能用得起这个规制的墓穴的王公大臣们,不是在前线厮杀,就是早已撤回北陀王都,怎会在寒州西山上留下这么一座庞大却寥落的陵墓? 谢辰阳边跑边呼出一口热气,以热意散逸的方向来判断风口的位置,脚步猛拐,下一瞬前方忽的出现了一个光点。 想必那便是盗洞入口了,他如是想着,加快了脚步,笼罩在他身上许久的阴冷昏暗忽的被金光熠熠驱散,谢辰阳眯着眼费力望过去,才猛地发现自己并未如愿找到盗洞口,而是来到了一间耳室。 此耳室呈封闭的四方状,四个角落分别立有形貌奇诡的凶兽状青铜灯,火光柔和,上面的灯油澄澈,大约是有人时常更换维护。四面墙连同倒斗形的天顶均绘有精美绝伦的壁画,甚至比之主墓室的更加精致。 从勾勒的线条和精巧的颜料来看,感觉当年的壁画师是先绘制了此耳室,却在绘制主墓室时不知发生了何种变故,最终草草收场。 谢辰阳抬头望向北侧墙上的主图,一大群北陀贵妇装扮的女眷簇拥着画面中央的人,那是一位衣着打扮极其雍容华贵的女子,身披绫罗,腰缠金带,头上、脖颈间、手臂上均是珠围翠绕,虽然画师有意将她画得比周围的人都要高挑,不过她看上去年纪倒是不大,应是某位地位崇高的北陀王妃或是公主。 只是不知怎的,谢辰阳总觉得这位北陀贵女的面容有几分眼熟。 他正想着,忽的一道杀气凛冽的刀光从他身后袭来。 谢辰阳身姿轻如羽毛,猛地一闪,那刀光贴着他的肩膀将将擦过。他此时身上没有武器,情急之下长臂一伸,抄起角落的那尊奇形怪状的长明灯便朝来人砸过去。 原本将整间耳室照得通明的长明灯少了一尊,剩余的三尊灯内的火光被打斗带起来的风扑得东倒西歪,将二人的身形映得影影倬倬,墙上原本华彩万千的壁画霎时间添了几分诡秘。 谢辰阳砸完灯,又顺手抄起墙边装饰用的黄金短剑,剑光如芒,凌厉如风,直取来人咽喉,却在看清来人面容时忽的怔住了一瞬。 只见那人一身玄衣,玄铁面具几乎覆盖了整张脸,只能看见他的左边唇角有一道歪歪扭扭的伤疤,一直延伸到下颚处。 这道伤疤的来历说来也十分简单。此人小时候时常陪着主家小少爷练习骑射,那时的小少爷还不像如今这般武艺超群,费尽全身力气也只能拉开弓,却控制不住箭飞离的准头,几乎毁了此人整个下巴。小少爷愧疚伤心,便日夜勤加练习,却只敢在完成晚课后偷偷去看此人一眼。 此人其实并不怪小少爷,也知道小少爷每天累得不行了还悄悄来看自己,只是默默在心中起誓:从今以后绝不让这种伤落到小少爷身上。 可因为谢辰阳怔住的这一瞬,被此人抓住了可乘之机,刀锋一转劈向了他的前胸。谢辰阳顺势将身形往右一闪,却不知为何脚步一个不稳,凌厉罡风便在他的左肩刺了个对穿。 他常年征战沙场,对普通的皮肉伤一向嗤之以鼻,可此人的剑锋上大约喂了毒,谢辰阳咬牙抬腿猛地踢向那人胸腹要害处,将刀撤离自己的肩膀,下一瞬却觉得自己的心跳骤然暴烈,随后双腿一软,不受控制地向地上倒去。 昏过去之前,他只来得及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名字。 “柽……柳……” —— 除了闻非是临时加入的以外,谢辰阳带来寒州的这几人,乍一看都不过是他惯用的随从,实际在搭配上很有讲究。 苍狼是探子营中最优秀的影卫,白日里很少出现;秦北是能混迹于任何地方的暗探,他们都是谢家的人,身上并无正式官职,朝堂规制管不了他们,来去十分自由。 而到了该进行一些官场上的交涉之时,便需要一位有官身之人出面,此时便是身有军功,官至正六品昭武校尉的王良出马了。 比如直接冲到一州刺史跟前,指着他的鼻子骂这种事情,“平头百姓”总是很难做到的。 “杨刺史,寒州虽是下洲,可也是大晟通往各国的要塞,如今接二连三出现人口失踪,其中还不乏青壮年,今日王某不得不问一句:您这刺史到底是怎么当的?!” 王良平日里虽然跟他的名字一般,长了一张圆润纯良的脸,可一旦敛起神色,竟有历经沙场铁血方成的肃杀之气蔓延周身,莫说才刚认识他的闻非看得目瞪口呆,就连混迹官场多年的杨浩哲也不经被这气势镇住了几分。 杨浩哲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谢辰阳”,虽不明白为何一名校尉会在自家都督面前大言不惭,但还是堆起笑脸道:“王校尉,都说军旅之人杀伐果断,嫉恶如仇,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这毕竟是我寒州管辖的事情,就不劳校尉费心了。” 王良怒道:“那猎户阿杨失踪多日,家破人亡,身上的信物还曾在游鱼舫中出现。如今他死里逃生,却落得个疯癫失语,这难道不是游鱼舫恶行的证据?” 一旁的朝鲁却插话道:“你以为寒州府真的不想管么?且不说这么多失踪的人里,只有阿杨一个是活着回来的,他如今连开口说话都难,那所谓的信物谁说得准是他本人在里面赌出去的、还是被旁人所偷,人证物证皆无,你要我们如何指向游鱼舫?” 杨浩哲对这个口直心快的子侄一向无可奈何,只朝着他的方向摆摆手道:“各位远道而来,有所不知。寒州水土贫瘠,当年的大战后更可称得上民不聊生。当年前任刺史上书求请开设霜华之境,最大目的就是改善寒州的民生。虽说一开始有些许变化,但总归没有多少好处能落入老百姓的口袋里。” “自从游鱼舫入驻以来,寒州的商贸往来翻了几番,光是游鱼舫自身每年缴纳的税赋就能占整个寒州城的四成以上,你可知这些银子能养活多少饥寒交迫的人?杨某说句托大的话,世人皆道镇北军守卫北境、所向披靡,你们可知镇北军的军费之中有多少是我们这些下洲贡献的赋税?” “杨某身为寒州刺史,既要管刑狱,更要管民生!所谓游鱼舫的开设与寒州的人口失踪有所关联,只不过是推测,无凭无据你让我如何去惩治这么一个纳税大户,这让寒州城内千百计的各国商旅如何自处?又让数万堪堪吃上两口粟米才能不饿死的寒州百姓如何接受?!” 寒州刺史杨浩哲平日里虽是个老滑头,可到底是扎根在下洲多年的地方官员,他这一番话言之有物,用词恳切,关键是他们手上的确没有游鱼舫与人口失踪案有关的实证,就连一向口齿伶俐的秦北和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王良一时间都找不到再度开口的由头。 杨浩哲口若悬河说了这么一大通,口干舌燥,端起手边的茶水就要一饮而尽。可他口中的茶水还未来得及咽下去,却忽的听到一道冷冷的声音问道:“西山上可有王族陵墓?” 此话实在跟方才的话题风马牛不相及,他呛了一下,讶然道:“你怎么知道的?” 杨浩哲缓了缓,又道:“西山上的确有一座古墓,就在游鱼舫后面的山体之中,前些年寒州曾发生过一场地动,那座墓便被碎石掩埋了,如今当是毫无痕迹才是。” 他说着打量了几圈说话的少年,此人身形纤细,皮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196966|146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惨白,虽是跟着“谢都督”等人一起来的,但绝非公门之人,此刻竟然还对陵墓感兴趣,难不成是盗墓贼? 可他这个念头还未压下去,闻非又开口了:“那陵墓的主人可是一位北陀公主?” 这下杨浩哲彻底坐不住了,“这些你都是如何得知的?你究竟是何人?” 闻非眉心紧蹙,道:“北陀曾有一位怀月公主,按辈分算是现任北陀王的姑姑,也是世上唯一知悉北陀秘药配方的人。所谓北陀秘药的神秘莫测,只因当年研制出秘药的那个部族连同配方早就在战乱荒年中消失殆尽。多亏了这位怀月公主潜心研究多年,才使秘药重现世间。” 王良皱眉道:“不对呀,闻大夫你前两天不是还连夜做了一瓶北陀秘药出来么?” 闻非摇头道:“我那都是用来唬游鱼舫的,实际的功效有没有一成都难说。” “怀月公主五年前因病暴毙,据说北陀王担心迷信秘药的民众偷盗公主的尸身,在公主仙逝后没有经过停灵,连夜送走秘密安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西山上那座深藏地底的陵墓,就属于怀月公主。” “谢都督”秦北问道:“方才我们不是在谈阿杨的事?闻大夫说的这些跟阿杨和游鱼舫有什么关系?” 闻非答道:“我进出过游鱼舫三回,不管是那里的饭食,摆放的熏香还是里面的奴仆,全都沾染了极重的北陀秘药气味。谢都督曾亲口对我说,他在游鱼舫地牢中遇到了老猎户的儿子,因此阿杨应是从游鱼舫中逃出来的无误。可白日里我特意闻了一下他的指甲和头发,竟一丝开山花的气息皆无,如若不是对秘药解法极其熟悉的人,绝无可能在一日之内做到。” “我怀疑,阿然就是怀月公主。” 原本在一旁看热闹的朝鲁瞪大双眼,“你们说的,可是那老猎户捡回来的小姑娘?那姑娘才多大,还没有这桌子高呢,怎么可能是什么怀月公主?而且我们家世代住在寒州,可从未听说过什么秘药什么公主的,你胡说八道也要看看地方吧。” 闻非道:“要练成怀月公主这般的毒学大家,自然要付出代价。传闻中公主从不在公开场合活动,就连替北陀王族看诊也要隔着纱帘,如今想来,大约是她自小练毒、试毒,周身经络早已被毒血覆盖,无法长大,才不愿示于人前的。” “虽不知这位暴毙的公主是如何从墓穴中脱身的,阿然是五年前被老猎户捡到的,时间对得上。按理说阿杨和她至少已经相处了五年,即便兄妹情分不深,也不该是白日里那般惊恐的样子。最有可能的解释是,阿杨在游鱼舫里,甚至是那座地下陵墓中见到了阿然或是她的画像,再加死里逃生回到家后,发现自己父亲已然离世,惊惧悲伤之下才变得神志不清。” 秦北惊呼道:“游鱼舫中竟有此等高人,那主上岂不是很危险?!” 闻非的话兴许是太过骇人听闻,堂内众人霎时间反应不过来,一旁的杨浩哲却倏然道:“等会,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叫做‘谢都督在游鱼舫地牢’,谢都督不是站在这里么,又是何时去的游鱼舫地牢?你说的主上又是谁?” 秦北冷哼一声,将谢辰阳的腰牌抽出来丢到杨浩哲跟前,道:“杨刺史方才不是说没有实证,不能搜查游鱼舫么,那我现在就给你一个实证。” “我叫秦北,是肃国公府谢小公爷的随从,我家主上从两日前进了游鱼舫后就没有出来过,我们几个已经多番前去查探均不成。你若是还想保住你这把刺史交椅,就立刻派兵去将我家主上救出来,否则……” “老老实实”考取功名、外派当官二十余载,还从未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经历一位贵人失踪、另一位贵人被劫这般天大的祸事,杨浩哲闻言顿时吓得脸白唇青,险些腰板一软,要直接从椅子上滑倒在地。 41. 开山花(11) 王良和秦北不是寒州官员,闻非更只是一个平头百姓,只能策马跟在朝鲁身后,他们将寒州府以及刺史府的府兵共计百余人一并带上,因为闻非的提醒,部分精锐甚至穿上了重甲,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向霜华之境奔发。 铁骑铿锵踏过,商户行人慌忙躲避,尤其是一些年纪比较大的寒州百姓,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重兵经过,霎时间勾起了他们某些血腥记忆,一些来不及躲避的老人家竟被吓得直接抱头原地蹲下,全身紧缩,瑟瑟发抖。 金乌西沉,原应是霜华之境一夜喧嚣繁闹的开始,可等众人赶到游鱼舫大门,竟发现昔日人声鼎沸的繁华之地,此刻竟大门紧锁,人去楼空。 “怎么回事?!” 朝鲁飞身下马,一脚踹开了游鱼舫的大门,却发现里面不仅空无一人,连那些精美华贵的桌椅和摆设都一并消失,仿佛这家客栈从未存在过。他皱着眉环视一周,冲出门去随手抓了一个路边摆摊的货郎,问道:“游鱼舫里的人都哪去了?” 那货郎看见来人是朝鲁,战战兢兢回道:“小人……小人也不知道啊,昨夜小人路过游鱼舫的时候里面还灯火通明的……哦对了,今晨寅时末客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听到伙计说什么要例行打扫,就把正门关上了。” 王良上前追问道:“关上门之后就再也没打开过?这么大一家店,要搬得这么空,声响总不会小吧,周围的店家全都没听到么?” 货郎道:“小人一直在这旁边摆摊,确实没听见有什么奇怪的响声……”眼看朝鲁脸上的怒气越来越明显,他又赶紧补充道:“就连每天给游鱼舫送货的马车队今天也是正常进去的,小人真的没看到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 “马车队?”闻非忽的想起苍狼那夜在游鱼舫后院看到的那队运有开山花的车队,随即转向朝鲁问道:“这游鱼舫背靠西山,后院是否有什么通往山上的密道或是山间小路?” 朝鲁虽出身富贵之家,但从小就是个不安分的,漫山遍野撒欢这种事情倒真的没少干。他稍稍回忆了一下,“西山后是一道悬崖,山下是暗河,一般没人会走那侧,与游鱼舫挨着的这一侧倒是有几条猎户常走的山间小道,但是都十分崎岖难行,要运走这么多人和东西不太可能。” “没有小路,难不成这群人真会遁地飞天不成?”秦北皱眉道。 遁地?朝鲁忽的联想起方才“怀月公主”的传说,猛地说道:“倒是有一条路……其实也不算路,应该是当年修建山上那座陵墓时留下的前场墓道,前些年那场地动将墓穴掩埋了,有些猎户山民将它修整了一下,用作上下山的小路……” 若是旁的山间小路也罢,可要是跟怀月公主的陵墓有关…… 闻非迅速打断他,“就是那里,走!” * 几个身穿白衣,头戴饕餮面具的人在山间步履匆匆,他们身上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袍此时满是污秽,黑一块黄一块,虽被面具遮盖了看不清神色,可与之前在游鱼舫中的神色飞扬绝不是一个状态。 他们前后分散,中间围着数十个男女老少各异的人,若是仔细一看,这些人个个都面如死灰,双眸涣散,除了还在呼吸和行走以外,看上去跟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就仿佛他们刚从什么地方死里逃生出来一般。 那些白衣人中为首的正是朱右,他健步如飞,脖颈上有几道隐隐渗血的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伤的,唇角始终含笑,面具之下的眼神却是狠厉无比。 方才在地宫之中,他们原本正如平常一般做着采血试药,可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药烟,竟将一群听话的傀儡引得暴动,胡乱撕咬周围的人,当然也包括一旁的白衣人们。偏偏上人不允许他们随意杀害这些药人傀儡,一番折腾下来药人们损耗不说,连他们自己都狼狈不堪。 “五爷不让杀这些人也就罢了,好好的地宫甬道不走,为何非得要我们走地面送他们回去?”走在朱右身侧的一个稍显年轻的白衣人抱怨道。 朱右瞥了他一眼,“五爷做的事情自有他的道理。更何况方才地宫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就是让你走甬道,你真的敢去走?” 那白衣人噎了一下,想起不久前那场“生死搏斗”,不禁噤声低头扯了扯嘴角。 西北的天黑得快,从暮色四合到一片漆黑,不过几息之间,可他们一行人竟完全不受影响,远远望过去就像一群苍白的游魂飞快地穿梭在山林之中。 倏然,一支箭破空而来,朱右忽的心有所感,后退了半步,那箭矢竟贴着他的鞋头深深地嵌入土地。 朱右顺着来箭的方向望过去,朝鲁正在不远处的林木后方,手里拿着一张通体金黄的柘木大弓。 “你们这些游鱼舫的人真是有意思,白日里把东西搬空了,夜里又在这里搬人,还真是忙得不可开交啊。” 朱右并不在意朝鲁言语间的讽刺,却迅速抓到了重点:“耆长的话是何意,什么叫把游鱼舫‘搬空了’?” 朝鲁身后跟着整个寒州府的弟兄,个个手持火把,将半个山头都照得通红,他冷哼一声道:“别装了,虽然小爷我还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悄无声息把东西搬空的,但是只要抓到人,别的都是小事情。来人,架弩!” 寒州城毕竟是边疆重镇,虽无重兵把守,但州府的官差们却都配备了精良的武器,就连只有镇北军才配有的新式弩箭,在这也配了十架。即便真的敌军兵临城下,在援军到达之前,寒州城也有自保之力。 “你说什么?!”朱右听了朝鲁的话,竟露出惊骇之色,他转身望向自己身后这群药人,忽的明白了什么。 他仰天大笑数下,又倏然收声,嗤笑道:“原来如此。耆长和各位官人不是想知道那些失踪者都去哪了么,就在此处,快来带他们走吧!” 话音刚落,朱右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形状鬼魅的青铜响铃,此物一出,旁边的几个白衣人好似霎时间被他控制,齐齐一举手,一阵刺耳的锒铛响彻山头,震得一群衙役头痛欲裂,几个身形不稳的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什么声音,要杀人啊!” “等会……那是什么……?” “不对,这些好像全都是曾经到州府报案的失踪者!” 只见阵阵铜铃响声之中,原本安静地跟在白衣人身后的一群药人仿佛如梦初醒,骤然暴躁起来,一个个面容扭曲,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不等朝鲁等人反应过来,竟齐齐向着他们冲上去,抓住人便撕咬起来。 “我去……!这都是什么人啊!”朝鲁骑着马在最前方,自然首当其冲。一个身形纤瘦的年轻姑娘此时像是被强行注入了数十倍于她自身的力气,扑到朝鲁跟前对着他又拉又打,险些将他生生拽下马。 不止朝鲁,在场的衙役们全都狼狈得紧,眼前这群人看着面目狰狞,实则都是身无半点寸劲的平头百姓,衙役官差们对着游鱼舫的白衣人可以痛下杀手,可这些百姓个个看上去都虚弱至极,个别还受了伤,衣袍血迹斑斑,他们生怕一个失手就给弄死了,只得收着劲、东躲西藏,西山上一时间鸡飞狗跳。 朱右等人见衙役们成功被拖住,冷笑一声,转身便施展轻功要逃。 此时数枚闪着寒光的银针急速袭去,几个白衣人顿感后肩一阵剧痛,竟从半空直直摔了下来。朱右的武功远在几人之上,在银针就要碰到他之前袖袍一挥,竟躲过了袭击,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闻非等人不如朝鲁他们熟悉地形,走得稍微慢一些,没想到刚好赶上挡住了几个白衣人的去路。 “嘶……好像没看到主上啊,秦北你看到了么?”王良出手利落,几招便制服了正要反攻过来的白衣人,他伸长了脖子环视,却始终没看到正在寻找的那个身影。 “一路过来都没看到。”秦北则更为狠厉,直接将抓住的两个白衣人的手臂卸了下来,掐着其中一个的下颚厉声问道:“可有见过一个叫苏辰的高大男子?他身在何处,说!” “什么……什么苏辰,没见过啊……” 闻非顾不得陪他们“审问”,此时她的注意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28874|146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完全被那群暴动的药人所吸引。 山上昏暗,只有衙役们手中的火把勉强照明,闻非只能勉强看清这些药人的状态与阿杨十分类似,只是神色间更多了几分茫然和暴躁,显然是受到某种外力引导而起的狂躁状态。 她立即抽出更多银针,对着药人们的方向投射出去。可闻非手里的针数量有限,要作为暗器攻击人容易,可若想对准这群上蹿下跳的药人的穴位,实在太难。她略略尝试了几次,迅速放弃,掏出一包药粉猛地一撒,可她正站在下风口,力度也不够,仅安抚了离得最近的三五个人。 闻非眉心紧蹙,侧身躲避一个扑过来的老人家时,差点被一旁的树枝划伤,枝叶紧贴着她的脸侧掠过,一阵微苦的气息袭来,竟让她回想起阿然端出来的那碗小米粥。 她霎时间福至心灵,从怀兜里翻翻找找,转身往秦北和王良一人手里塞了一个皱巴巴的药粉包,伸手指向药人乱阵,“先别急着审人,再不制止这群药人,火马上就要烧到咱们身上了。” 秦北看了看手里的药包,犹豫片刻,可不等他开口,身边的王良倒是得了令立刻冲了出去。他盯着自家同僚的背影暗暗啧了一声,也跟了上去。二人身手敏捷,按闻非的要求将药粉直直洒到每个药人的面门上。 须臾之间,原本暴躁至极的一群人竟安静了下来,随后轰然倒地,山头上顿时躺了一片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朝鲁拎着倒在自己大腿上的那年轻姑娘的后衣领,讪讪地退到一边,转头望向闻非,“你把他们杀了?” 闻非没有搭理他,她快速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一个瘦削的身影,那便是当晚与谢辰阳一同被她拉进房间的小禾。她三两步跨到小禾身侧,用针在几处穴位扎了一遍,好不容易才将虚弱的少女唤醒。 “小禾,醒醒,你可还记得我?” 小禾费力地眨了好几下眼才看清眼前的人,没来得及开口,却发现自己竟与一大群陌生人躺在漆黑的山林之间,顿时恐慌万状,对着空气又打又踢。闻非眼疾手快,死死抓住小禾的手腕,一枚银针抵住她的劳宫穴,努力和声道:“别怕,这些都是寒州府的衙役,你已经安全了。” 小禾转头望向不远处身披铠甲的官兵,如梦初醒般泣不成声,“你……你是那晚那位公子……” 闻非道:“对,是我。那晚还有另一位公子,你可还记得,你昏迷之前可有见过他?” 小禾抽泣着摇摇头。王良急道:“你也没看见?那我家主上到底去哪了??” 此时一名小卒赶到,“禀报耆长,方才我等去老猎户家看了,不仅他家的儿子和那小丫头不见了,连房子里的东西都没了。” “什么?怎么今天遇到的全都是能飞天遁地的家伙,都是鬼怪吗?!”朝鲁一嗓子,差点把姗姗来迟、正奋力爬到山头的杨刺史惊得摔滚下山去。 杨浩哲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恰好听到了小卒的话,皱眉道:“白日里我就想说了,你们一直在说的那个聂掌柜究竟是何人?” 闻非道:“杨刺史何意,你身为寒州一城长官,难道没见过游鱼舫的掌柜?” 杨浩哲这才看到躺了一地的人,瞠目结舌,口齿都结巴起来:“当年游鱼舫开业之前,他们的掌柜还特地到州府拜访,登记造册,我自然是见过的,可那分明是一个年轻女子,跟你们说的聂五绝非一人啊。” 众人闻言顿时又惊又疑,闻非却暗道不好。她站起身,两根手指放到唇边,一阵嘹亮的口哨后,一只通体漆黑的木制鹰隼俯冲而来,稳稳落在闻非的肩上。 王良瞪大双眼,“这是……机械鹰隼?竟如此精致,闻大夫,这难道也是你做的?” 闻非未做回答,摸出半片谢辰阳的腰带碎布塞到机械鹰隼的口中,只见它那木制鸟喙一张一合,仿若真是一只活鸟在咀嚼着什么,片刻后发出一声长鸣,长翼伸张,腾空而起。 闻非紧盯着鹰隼的动作,不等众人反应,跟着鸟儿飞掠的方向,一头扎进了浓黑的山林之间。 42. 开山花(12) 那机械鹰隼通体漆黑,几乎要融入夜色之中,落到旁人眼中看不清的飞快身影,在闻非眼中却了如观火。她自小在山间行走,此时跟着鹰隼穿梭在山林之间,如履平地,竟很快便将身后那群衙役甩得远远的。 自从几年前那场地动,西山几乎成了荒山,草木疯长,纵使天上正明月当空,光线也难以穿透密集的枝叶。闻非紧跟着鹰隼的方向,却发现自己正在往山上走着,并且越是往上,鼻尖萦绕的开山花气息就越浓。 若是普通人误闯此处,恐怕都走不到崖边,便由于吸入太多开山花的气味而陷入幻觉,然后一脚踏空摔死在某个山沟处也无人知晓。 她依稀记得朝鲁说过,西山上有一处断崖,人迹罕至,莫非谢辰阳就是被抓到崖边了? 闻非一边走一边快速回想着游鱼舫和聂五的种种奇异之处,忽的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声鹰隼长啸,她顺势向前方望去,一时间竟被惊得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左脚狠狠崴了一下,一阵剧痛袭来,令她扑到在地。 闻非一手捂住自己的脚踝,忍着痛抬头望去。只见崖边有一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正是谢辰阳。 谢辰阳正侧身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嘴唇青紫,左肩依稀能看到一个洞穿的伤口,他穿着一身陌生的月白色长袍,此时已被鲜血和尘土浸满,看上去状态非常不好。 闻非呼吸一滞,咬着牙一个狠心将自己的脚踝掰正,爬起来就要冲上去。可她才迈了一步,泛着寒意的刀光倏然袭来。 闻非下意识顿住脚步往后一仰,可那刀势锐不可当,眼看着就要将她劈成两半,另一道来势汹汹的剑气挡住了那道刀光,霎时间刀光剑影,火花四溅。 “苍狼!”闻非瞪大双眼,看清来人后,高呼出声。 苍狼并未作答,只向着谢辰阳的方向偏了一下头。可等他的目光落到那刀客被面具覆盖了一大半的脸上时,也不由得怔住一瞬,就是这一瞬,让那道熟悉的刀光抓住机会,在他的剑上劈出了一道极小的豁口。 苍狼眸光一凛,屏气凝神,身形与剑气融为一体,与那道刀光激战交锋。 闻非并不知晓旁边这两人的心神激荡,只一心向着谢辰阳的方向奔去。 这断崖好似有人特意修整过,除了崖边的一株松树以外,林木全无,月光毫无阻碍地洒落下来,仿若白昼。 闻非护着自己受伤的脚踝,单膝跪坐在谢辰阳身侧,一手握着他的腕脉,另一手迅速检查了一遍他的呼吸、瞳仁以及还在汩汩淌血的左肩。 她纤长的手指紧紧锁着谢辰阳的手腕,感受着谢辰阳还算有力的脉搏,忽的一阵奇异的跃动一闪而过,闻非眉心一蹙,凝神又探了许久,可那下异动却仿若她的错觉,再也没出现。 谢辰阳的伤口看着严重,实则并未伤到要害,此时昏迷不醒大概率是因为受到秘药影响,气血不稳。闻非往他嘴里塞了一颗止血丸,正要剥掉他的衣服给他处理伤口,一道阴冷的声音却忽的在她背后响起。 “闻大夫,您来得可真慢呀。” 聂五笑吟吟地背手站在一旁,并不阻拦闻非的动作,仿佛谢辰阳是死是活与他毫不相干。 可下一瞬,他的神色陡然晦暗,“没想到怀月公主辞世多年,世上竟还有后人。” 闻非莫名其妙被扣了顶帽子,回头挑着眉望向聂五。可她这幅神情落到聂五眼中竟成了挑衅。 聂五冷哼道:“别装了。闻大夫在游鱼舫中吃喝夜宿,待这么长时间完全不受影响,还有那瓶秘药,能做到这个程度的人,除了怀月公主本人,就只能是她的后人。” “虽说我从未听说过公主有后人或是徒弟,可你既然身为怀月公主的后人,你为何要帮着这群大晟人与我作对?!” 闻非莫名觉得有点好笑,敢情这就是聂五那日忽然把自己赶走的原因? 她垂眸思索了一瞬,决定将错就错,冷声回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还抓走我的人做什么?” 她正死死盯着聂五,没注意到她那句“我的人”刚出口,谢辰阳的指尖微动,将底下的泥土抠出了一个清浅的小坑。 聂五闻言,竟发出一声嗤笑,道:“看在公主的面子上,我可以放过她的后人,可这位苏公子,绝无可能活着离开寒州。” 闻非道:“别拿公主当幌子了,怀月公主一生治病救人无数,若她知道自己死后的陵寝还被用来做这种勾当,怕是要跳起来把你们一个个抓去炼药。” 怎知聂五好似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情,竟发出一声大笑,笑声狰狞空洞。“她有什么好生气的,公主还在世之时,这样的事情做得还少么?我们不过是奉命延续公主的遗志罢了。” 奉命? 闻非问道:“这几年在寒州城广泛出现的失踪案,还有游鱼舫地牢中的那些人,都是被你们抓去试药的?北陀王室坐拥全天下最优秀的药师,到底还要炼什么药,需要这么多人?” 聂五歪着头,满不在乎道:“闻大夫也是行医炼药之人,自当明白,要追求最完美的配方,这是必不可少的的过程。这些大晟人能为我北陀献出生命,是他们的荣耀!” 闻非皱眉道:“这你们抓走的那些人里,不止有大晟迁至此处的平民,还有土生土长的寒州百姓,他们曾经也是北陀人。” “向大晟俯首称臣的狗不配做北陀人!”聂五怒吼道,又忽的收回情绪,变回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我同你解释这些做什么,今日过后,游鱼舫的秘密将从世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说着聂五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柄匕首,那匕首通体泛着幽蓝,竟是淬满了毒。闻非看着那匕首,毫无畏惧地说道:“说来好笑,方才上山的时候我遇到了你手下的那群白衣人,个个都狼狈不堪,而且完全不知道游鱼舫已经人去楼空,我本来还疑惑,如今看到聂掌柜这般自信,倒是明白了几分。” 聂五瞥了她一眼:“你明白了什么?” 闻非笑道:“想必当初你的上峰将你派到寒州,并没有告诉过你,这游鱼舫到底是做什么用途的吧?” 聂五眸光一凛,“你什么意思?” “霜华之境建立不过二十年,而游鱼舫更是在十余年前才建立,如果我没猜错,聂掌柜来到寒州应该还不到五年,我说的可对?” 聂五冷哼道:“那又如何?” 闻非笑道:“方才杨刺史说,当年游鱼舫开业之时他曾见过掌柜,是一个年轻女子,不是你。而你成为游鱼舫掌柜的时间前后,正是怀月公主离世,公主的陵墓还正好与游鱼舫相邻,难道聂掌柜不觉得此事蹊跷?” “以游鱼舫今日的规模,绝非三年五载之功,而是十余年前便开始经营,而你的上峰处于某种原因窃取这一‘成果’,还将游鱼舫乃至寒州城的势力交给了你,却没有给你相应的人手。以至于聂掌柜在此苦苦支撑五载,就连事情败露、需要毁灭证据,都只能将原本的人骗走杀死,自己另寻出路,真是可怜。”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移动着手指,掐着谢辰阳手臂上几个止血提气的穴位,心里暗骂道:平时一拳能打死三只老虎的家伙,今日怎的被捅了一刀就不省人事到这个程度了。 再不起来她可就撑不住了! 聂五并未被闻非的言语激怒,反而满脸都是大义凛然,“为了上人的大业,一切都可以牺牲,游鱼舫里的人可以为主上献出生命,是他们的荣幸。” 闻非挑了挑眉,“既然那么一大群调教多年的药人都可以放弃,为何还要特意将他抓到这里来?”说着她小小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58102|146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动了一下位置,用身体挡住了谢辰阳的肩颈处。 “闻大夫当真想不到原因?”闻非的小动作瞒不过聂五的眼睛,可他却并不在意,反而嗤笑道:“别白费力气了,他中了天枢蛊毒,想必此时早已毒至心脉,药石无医了。” 闻非听罢眉心深陷,聂五如此得意洋洋,说明下毒却有其事,可方才她给谢辰阳把脉之时并未察觉到丝毫中毒的迹象,这是怎么回事……? “我第一夜拿着秘药敲开游鱼舫大门时,你对我十分殷勤,甚至不惜用苏辰来试探我。可到了第二日一早便突然翻了脸,将我独自赶出游鱼舫,但独独没有伤我。到了今天,更是直接将游鱼舫毁得片瓦无存,却依旧留着苏辰的命,将我引到这崖边。” 到了这个地步,聂五还留着谢辰阳一口气,至少说明他还不知道谢辰阳的真实身份。想到这里,闻非抬眸向不远处漆黑一片的林木望去。 苍狼应该还在那边与那黑衣刀客搏杀,只要谢辰阳能及时醒来,或是苍狼解决了那刀客及时赶到,那事情就还有转机。 闻非站起身,直勾勾地望向聂五的眼底,“想必是你的上峰向你传令,不惜一切代价活捉我,对吧?” 聂五怔住一瞬,随后冷笑起来:“不愧是闻大夫,就这么点线索,竟能想到这个地步。” 闻非道:“那聂掌柜自然也该想到,我能出现在这里,山下自然已是重兵把守,你要如何安然无恙地将我带走?” 聂五朝着闻非的方向背手站立,嘴角向两侧扬起一个惊骇的角度,“自然是,有人帮忙。” 他话音刚落,一个白色身影骤然闪现,带着一股强烈的杀气攻向闻非的后心。闻非心有所感,猛地后仰躲过一击,却没有离开谢辰阳躺倒的位置。 她直起身,定睛一看,来人竟是方才侥幸逃脱的朱右。朱右身上并无武器,确实掌掌生风,是个练硬功的。 “闻大夫,过慧易夭,上人虽下令让我们将您活着带回去,却没说让您清醒着回去,您只要乖乖睡一觉,事情就都结束了。”聂五站在一旁不咸不淡地说道。 谢辰阳在地上躺得四仰八叉的,完全是个活靶子,闻非一边躲闪着朱右一击猛于一击的攻势,一边用银针反击,还要护着谢辰阳别被又砍出几道外伤,简直比早些时候那群白衣人还要狼狈。 她弯腰躲过朱右一掌,反手甩出三枚银针,落地时却恰好用的左脚,又一阵剧痛之下她身形一歪,侧手倒地。眼看着朱右的拳头就要直冲她的面门,一支离弦之箭带着寒风射向朱右,将他挡了回去。 “闻大夫!你们没事吧!” 闻非顺着望过去,朝鲁正弯弓搭箭,数箭齐发,硬生生将朱右逼离了她身旁。 聂五没想到官差们竟来得这么快,顿时怒不可遏,掏出那柄淬了毒的匕首猛地向谢辰阳扑过去。事到如今,立刻杀了人质,带走闻非,才是正事。 可闻非的反应更快,她的银针用完了,随手抓起一把小石子便投射过去,击中了聂五的眼睛和手腕,哐的一声匕首便掉落在地。闻非忍着痛站起来跑向谢辰阳,刚迈出两步,便感觉一阵强力掐住了自己的后脖颈,她就像一个破布娃娃一般被整个拎了起来,随后身形一轻。 不知谁打了一支焰火,耀眼的白光霎那间照亮整片夜空,那白光盖过了原本柔和的月光,将闻非的眼珠子映成了透明的玻璃珠。她只来得及看见谢辰阳忽的翻身起来,将朱右的胳膊卸了,随后一脸惊恐地望向自己。 闻非一时间有些迷茫,他在惊恐什么,总不会是没见过焰火吧? 可下一瞬,她便感觉剧烈的寒风划过自己耳畔,崖边的一切在她眼中越来越远,周遭除了猎猎风声,便只有聂五最后的一句话。 “国师恭候大驾!” 43. 开山花(13)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闻非恐高。 其实说起来,当初闻非还住在当年老家那个破旧的道观之中时,她就不是什么安分乖巧的管家小姐,上蹿下跳,斗鸡爬树之类的事情是一件都没少干。 而且她不仅自己干,还要拉着道观里那几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小坤道一起干,结果不是蹭破了衣裳,就是从树上掉下来摔得一身伤,最后一群小不点被坤道拎到静室里罚跪、抄经。 后来,再也无须旁人提醒,闻非也不会主动去攀高了。 只是没想到,她跟了疯老道之后,竟一天到晚被他逼着去上山下海,整个人被吊到悬崖峭壁之间,说什么“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有珍惜药材”,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每回疯老道把闻非丢出门去,她都恨得牙痒痒,可是疯老道人如其名,不仅一身医术和武功诡谲,连嘴皮子都比常人尖利百倍。闻非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赢,最后只能顶着一张黑了又白、白了又黑的脸出门去,还要分出心思,免得颤抖的手伤了药材。 再后来,闻非结识了李樟、李楠两兄弟,便将疯老道交给她的辨别草药诀窍倾囊相授,自己心安理得地留在山下吃茶、等待。 可即便如此,时不时午夜梦中,她总会回到那辆正在高速坠落的马车,回想起全身骨头随着满车的珠翠璎珞一同变成湖底碎片的感觉。 直到她学医后才知道,生生摔碎的骨头,跟用铁锉敲碎的骨头,发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寒风在她耳畔呼啸而过,风声与她脑海中不自觉出现的回忆交织成一片丧钟。 闻非有些呆呆地放眼望去,高空中那一束束焰火将整片夜空炸成了白昼,她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焰火,真是有些新奇。 她不知道自己欣赏了多久,心想着自己还真是死出经验了,到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胡思乱想;过了一会又有些自嘲,究竟是哪路神仙心血来潮让自己重生了两次,若是让他发现自己连着两回都死于坠崖,也不知道那仙人会不会无语。 闻非这么想着,竟笑出了声。此时崖底忽的卷上来一阵狂风,如一只大手将她束发的布带扯落,青丝如瀑,纷扬乱舞,将她那张带着无奈笑意的脸挡住了大半。 可下一瞬,她被头发遮挡了大半的视线中却忽的多出一个月白色的身影。 “闻非!!!” 闻非骤然瞪大双眼,只见不久前还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谢辰阳,忽的顶着漫天火光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还与她越来越近。 ……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谢辰阳跳下去之前,有技巧地用脚抵了一下崖壁,却始终追不上闻非下落的速度。他咬咬牙,瞬间从腰间抽出一根长鞭,猛甩下去,那牦牛皮精制而成的长鞭如游龙盘旋而下,精准地盘住了闻非的腰身,还牢牢地捆了好几圈。 “闻非,撑住!” 长鞭连接了二人,却不能延缓下坠。谢辰阳将长鞭一头往自己的右手臂缠绕好几圈,看准时机,长臂一伸抓住了崖壁上长出来的树枝。两个人的重量叠加坠落的速度,细小的枝叶几乎根根尽断,将谢辰阳的掌心划得血肉模糊,二人才堪堪在半山处停住。 谢辰阳左肩上被洞穿的伤口原本已止住了血,此时却因为用力过猛再度撕裂,几息之间便将他身上那月白色的长袍染出半片血红,他自己却好似浑然不觉,竟还有心思低头看了下闻非,右手腕微动,连人带鞭向上提了提。 可那树枝原先也不过是一颗微小的种子,兴许只是机缘巧合被某只飞鸟带到此处,虽然在悬崖峭壁上长出了枝芽,可根系到底薄弱,根本承受不住两个成年人的重量。不等谢辰阳反应过来,那树枝便先他一步支撑不住,原本攀咬在石缝间的根系连带着那一丁点薄薄的土壤被掀起,顷刻间二人再度下坠。 寒州气候干寒,常年缺雨少水,唯有西山北侧崖底的幽河支撑了整座城的水源,可幽河位于峭壁之间,水流湍急,人迹罕至,偶尔有些失足坠下悬崖的野兽,连悲鸣都发不出一声,便会被水流冲刷殆尽。 闻非和谢辰阳被一根长鞭相连,坠落河面的声音都被水流轰然撞击石壁的巨大声响盖得严实,二人的身影转瞬间便消失在澎湃波涛之下。 河水淹没口鼻的瞬间,无可逃脱的窒息感终于唤醒了闻非的半分神智,她下意识张嘴呼救,却不可避免地吐出了一大串咕噜咕噜的气泡,她的发丝与浑浊的河水纠缠不清,将她整片视线缠得一片模糊。 幽河的水流湍急且冰冷,闻非却不知为何忽的想起了当年宫宴上自己落入的那个温泉池,她伸出手去想要拨开眼前的千丝万缕,却发现自己不是在温泉之中,而是有一双大手将她整个腰身死死地锁住,源源不断的热从这个怀抱传到闻非的身上。 这片热度的来源,是谢辰阳。 闻非还没想明白为何谢辰阳会在此处,只想着他身上还有伤口,不能沾水,可一张嘴又吐出了一大串细密的气泡,脆弱的气管中还呛入不少河水,她只觉得眼前发黑,脑袋愈发不听使唤,只剩下一双手推着谢辰阳的胸膛,想让他赶紧上岸去。 在她昏死过去的前一刻,一个滚烫的事物猛地贴上了闻非的双唇。 她骤然瞪大双眼,口唇被挟持了,鼻子倒是又呛了好几大口水,咳出的眼泪直接融化在冰冷的河水之中,谁都看不见。 谢辰阳微微睁着眼,剑眉轻蹙,直接将闻非正在挣扎乱挥的双臂钳住搂紧,一阵柔和的气息从紧密相依的唇缝间透了过去。 闻非挣扎半天,却被锁在谢辰阳的怀抱中不得动弹,只恢复了半分神智的脑子艰难地运作着,终归是安静下来。她感觉时间好像过去了一百年,谢辰阳口中的气息却一直未断,她有些呆呆地想着,这人不是受了重伤么,怎的还有这么大力气? 怎知上天好像听见了闻非的心声,二人前方忽的出现一块巨大的礁石。眼瞧着他们就要被水流带着直撞上去,谢辰阳搂着闻非在水里猛地转身,以自己的肩背堪堪擦着礁石而过,左肩上的伤口被撕扯,剧痛使得他再也无法支撑,只来得及在昏死过去之前作了一个托举的动作,将闻非向上送了几分。 此时闻非终于反应过来,反手扯住那根还连接着自己与谢辰阳右臂的长鞭,将他带回怀中,凭着求生的本能拼命向上游。湍急的河水却处处阻拦,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闻非要脱力之时,她向上伸去的手指终于摸到了干燥的北风。 霎时间,二人破水而出。 * 谢辰阳虽是肃国公府的小公爷,可身上的军功都是实打实地在沙场上浴血而来,每一道军功的背后都是一道或数十道血淋淋的伤口。受伤次数多了,面对再重的伤也嗤之以鼻。 可这次受伤,还真让他有种摸到了奈何桥桥头那丑得要活的石墩子的感觉。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若被东海营的弟兄们知道了,怕是要笑他一年。 迷糊之间,谢辰阳觉得自己的脑子再次变成一锅正烧得咕嘟冒泡的浆糊,在这锅浆糊就要暴沸扑锅之前,一只冰凉的手贴上了他的额头,带走了滚烫的痛楚。 他挣扎着睁开眼,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陡然映入眼帘,他干裂的薄唇张张合合,十分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闻大夫?” “嗯,我在。” “你……” 你的脸……是长这样的吗? 谢辰阳不知道是自己烧糊涂了,还是摔下悬崖的时候摔坏脑子了,只觉得眼前的这张脸乍一看是闻大夫,可细细看去又有些微妙的区别。 往日在他眼中的闻非清瘦苍白,俨然一个病弱少年。可此时在他面前的闻非,却是眉眼深邃,那双颜色极浅的瞳仁被一旁燃得正旺的火堆映得熠熠生辉,眼波流转间如泣如诉,鼻子小巧灵动,凑近闻到血腥气时鼻翼微张,简直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谢辰阳有些怔怔地望着闻非,心道:平日里只觉得闻大夫清瘦,怎的今日看着竟颇有清隽秀丽之感……又觉得用这个词形容男人实在奇怪,自己果然是烧糊涂了。 闻非不知道谢辰阳心中凌乱无章的想法,只发现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中闪烁着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304136|146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明光芒,忽的意识到什么,掌心下滑直接捂住了他的眼睛。 “继续睡吧,你的伤我处理过了,别怕,你会没事的。” 说到伤,谢辰阳终于感觉自己好像浑身骨头都被敲碎重塑了一般,痛得他喉咙一紧,一下子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却还强撑着开口:“那你呢,你受伤了吗?” 闻非沉默了好一会,没有回答他,却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为何要跳下来?” 谢辰阳一怔,答道:“是我把你带到寒州来的,自然要承担起责任。闻大夫平日里不是到病患家中出诊,就是窝在善春堂里不出门,这次是不是吓坏了?” 闻非眉心深陷,“你我身份悬殊,况且你曾说过你到寒州是有重任在身,若是为了救我这么一个无名小卒丢了性命,岂不是太亏了。” 谢辰阳闻言,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轻笑。闻非顺着看过去,他的唇角边上有一道细小的伤口,是方才在幽河中被自己无意识咬伤的,一看到这伤口她骤然想起二人唇齿交缠的感觉,冰凉的指尖染上了三分微红。 被她捂住眼睛的男子恍然不知,自顾自地说起话来:“你知道我家是文官清流,应该也听说过我为了从军险些与家中闹翻的事情吧。” 闻非点点头,忽的意识到对方被自己捂住了眼睛看不见,又开口嗯了一声。 谢辰阳继续道:“我十五岁离家出走跑到东海,当时东海营的弟兄们都不知道我的身份,大将军看我力弱,第一次随军出征的时候,只让我当了探路的哨兵,还请了一位当地的小童与我同行。探路原是最简单的活计,我们俩一路小心谨慎,却还是被敌人的哨塔发现了踪迹。那小童为了掩护我,给我指了下山的路之后,竟趁我不注意转身冲向敌军。” “那次之后我便对自己说,从此我绝不会让任何一个被我带出去的人无端送命。” 谢辰阳的左肩伤得太重,他身上原本那件月白色的长袍被闻非扯成了一条条布带,将他的伤口和手臂捆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他只能颤巍巍地抬起没有血色的右手,摸索到自己眼睛的位置,长指在闻非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他说:“别怕,有我在,绝不会让你死。” 闻非下意识转过脸不敢看他,捂在谢辰阳眼睛上的手微微颤动,嘴唇翁合,却说不出一个字。 得不到回应的谢辰阳倒也不甚在意,他实在是太累了,觉得这只冰凉的手十分舒服,只放松了一会意识便不受控制地远离,沉入了昏沉的梦境之中。 直到确认手下的人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闻非才轻轻抬起手。 为了不惊扰谢辰阳的安眠,她顺手扯过没用上的布带,代替自己的手覆盖了那双幽深却灼亮的眉眼。 闻非盯着谢辰阳锐利的下颌线发了一会呆,忽的想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平日里易容用的是几种药粉特指而成的油彩,沿着她原本的骨相微调,既不会让人看了觉得怪异,又不会让曾经见过她本貌的人认出来。方才她在幽河里浮浮沉沉,平日里防水防汗的油彩被湍急的水流冲掉了一部分,露出了她原本的容颜。 闻非在怀兜里摸索了几下,她随身带的大部分药粉不是掉在河里,就是被水打湿无用了,好在油彩是装在密闭的瓷瓶之中,幸存了下来。她将油彩倒了一些进掌心,呆呆地看了一会,又放回瓷瓶中,站起身向外走去。 她和谢辰阳正身处幽河下游一处天然的石洞之中,方才她简直使出了三辈子的劲才将昏死瘫软的谢辰阳从水里拖了出来,随后又是生火又是治伤,此时还能站起来已然是奇迹。 闻非走出洞外,一轮明月正挂在空中,将整片崖底照得透亮,北风从石缝间呼啸而过,回荡着忽高忽低的鸣奏。 闻非身上的衣裳湿透了,刚才急着给谢辰阳疗伤没来得及烘干自己的衣服,此时被风一吹,只觉得冷得牙关直打架。 她深深吸进一口寒彻骨的北风,又长长呼出,明明冷得嘴唇青紫,她却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就好像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呼吸到新鲜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