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有时候》
1. 一个噩梦
《相爱有时候》
文/菰城落雨
2024.09.28发布于晋江文学城
——
祝流双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背着笨重的书包独自走路回家,却在半道上与兴冲冲赶来的父亲撞了个正着。
“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放学?早上临出门前妈妈说你俩都得加班。”小小年纪的她说话却很老成。
父亲笑着卸下她肩头的书包,背到自己身上,语气分外温柔:“今天是我们双双的生日,爸爸特地请了半天假。你妈已经在家做晚饭了……”
宽厚粗糙的大手牵起她瘦弱的小手。
太阳快要下山了,冬日的夜晚天黑得特别早。水泥路延伸向黄昏的另一边天际。远处是大片大片连绵不断的香樟树。
忽然,父亲不见了。蜿蜒的小路上只剩她一人。
祝流双焦急地四下寻找,周围空空荡荡。她猛地朝家的方向飞奔。
“爸爸!爸爸……”沿途她奋力地呼喊着。
没有人回应。
喊到声嘶力竭,依旧无人应答。
天色暗了下来,一股冷风迎面扑来,冰透了她挂着泪痕的脸。
寂静无人的小路上,她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双小鹿般水灵的眼睛里除了倔强还有茫然。
“祝向东——”花光了最后一丝力气,她直起身来连名带姓大声呼喊着父亲的名字。
风停了,树叶不晃了,天彻底黑了。那呼喊声仿佛被黑夜吞噬了一般,荡然无存。
突然,刺眼的白光将她从漆黑中拉了回来。
“笃笃笃”门外响起沉闷的敲门声。
祝流双迟疑着打开门:“请问有什么事吗?”她无措地张口。
过道里的廊灯忽明忽暗,两位身穿蓝色制服的民警杵在门边。
她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听见有人问她:“小姑娘,请问这里是祝向东的家吗?”
“咣当”一声,手中的瓷碗摔到地上,碎片飞溅。
“双双,你是不是又把碗摔坏了?说了让你当心点!”母亲扯着嗓子往外喊。
祝流双扭头朝厨房的方向望去,眼神呆滞,“妈妈,警察说,爸爸死了”。
可是,她怎么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喉咙像被人死死地掐住,紧接着她坠入了湖中央,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脚底如针扎一样,刺骨的疼。很快,湖水没过她的腰肢,胸膛,头顶……
“流双,流双——”有人在急切地呼唤她。
……
祝流双缓缓睁开眼睛,眼神直愣愣的,一动也不敢动。
同事庄晓倩在她面前摆了摆手,有些担忧地问:“刚看你睡着了一直在发抖,是不是做噩梦了?”
窗外大雨瓢泼,砸得窗户“噼啪”作响。好一会儿,祝流双才回过神来。
“可能这几天没休息好,有点累。谢谢庄姐。”她挤出一抹虚弱的笑容回应同事的关心。
庄晓倩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月头上事情多,你也别太焦虑,慢慢来”。她是出纳,比祝流双早进公司两年,又年长好几岁,心态自然更平一些。
祝流双象征性地弯了弯嘴角以示感谢,视线从窗外拉回,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
Excel表里密密麻麻的数字填得满满当当,此刻她只觉得头昏脑胀。
那些平日里经常打交道的数字在她眼里不断跃动,好似成群结队的蚂蚁匍匐而来,慢慢啃食她的肌肤。
祝流双打了个激灵,胳膊上瞬间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庄晓倩端着水杯的手伸了过来,贴在她的额头上:“你不会是发烧了吧?我明明把空调温度打高了啊……”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她的身体不禁往后缩了缩,祝流双不自然地拉下庄晓倩的手,故作轻松道:“庄姐,我没事。就是午睡睡懵了,还没醒神呢。”
“没事就好……不过,我看你吃完午饭就状态不太对。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庄晓倩凑过头来问。
祝流双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说:“没什么困难。对了,庄姐,你下午不是还要去银行办理存款业务吗?”
话题被轻轻揭过,庄晓倩终于想起来自己有正事要办,也不追着祝流双嘘寒问暖了。
“雨这么大,真是不想出这趟门。可怜的打工人哦……”
嘴上说着抱怨,但她还是拿起桌边的雨伞急匆匆出了门。
等庄晓倩离开后,财务室里只留祝流双一人。
键盘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好一会儿后,敲击声戛然而止。
庄晓倩说得没错,她确实从吃完午饭后就整个人不在状态了。更确切地说,是从看到那则新闻报道起。
————
时间倒回至这天中午,祝流双照例同庄晓倩一起去楼下的公共食堂就餐。
排队等着拿餐食的间隙,她听见前方不小的议论声。
“你们看今天的微博热搜了没?太血腥了……”
“什么热搜?”
“社会版头条,乘客殴打公交车司机,满脸的血……”
祝流双端起餐盘的右手一滞,险些将手里的水煮鱼全数打翻。
好在身后的庄晓倩眼疾手快,帮她托了一把,“当心,红油都洒出来了”。
祝流双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盯着手背上油亮的红点沉默了两秒,快速拿了两碗素菜放进餐盘里。
食堂人满为患,他们来得迟了,只找到靠近收餐处的两个位置,还是和别人拼桌。
不过她全程没有注意边上坐的人是谁,视线不离手机屏幕,以至于旁边的人同她打招呼也没察觉到。
微博很久没登陆了,打开的一瞬间竟有些卡顿。祝流双等待片刻后,迫不及待地点进热搜页面。社会版头条明晃晃地挂着一串字——江城公交司机遇袭,肇事乘客被刑拘。词条后面跟着一个“沸”字。
官方对披露的监控视频做了打码处理。但即使是这样,神通广大的网友也已经人肉出了司机和肇事乘客的信息。
还有自称是公交车上其他乘客的同事,家人等的人在微博上进行现场转述。
底下评论讨伐声一片,大多是针对肇事者的。
当然也有人质疑司机当时回怼的行为是否得当。
祝流双盯着评论一条条往下看,只觉得胸口闷得慌。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这次好在车上有几位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挺身而出,未酿成更严重的后果。大家还记得十三年前菰城公交车坠湖事故吗?11条人命,全没了……】
江城的隔壁就是菰城,此条评论一出,掀起了轩然大波。点赞数越来越多,楼中楼里的讨论也十分激烈。祝流双的手指僵在半空,迟迟不敢点开。
“你跟这盘水煮鱼有仇吗?再戳,鱼块都成筛子了……”庄晓倩和她开玩笑。
祝流双低头深呼吸,锁了手机屏幕,勉强地笑了笑,说:“太辣了,我吃不下,你要吃吗?”
庄晓倩刚想说你都还没吃呢,怎么就觉得辣。看到祝流双手背上那两滴还未被擦净的红油,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最近上火,我也吃不了”。
说着,她顺带拿起纸巾替流双将那两滴刺眼的红油擦去。
一顿午饭,吃得异常沉闷。
俩人同个办公室共事也有两年的时间了。往常午餐的时候总有话题聊,今天却是个例外。
倒完剩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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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外走的时候,庄晓倩调侃她:“今天怎么剩了那么多,你是没胃口呢还是减肥呀?”
“减肥……”祝流双随口说道。
外面又闷又热,大雨如注。写字楼内的冷气却开得很足。
庄晓倩望着祝流双纤细的背影,说:“诶呦妹妹,你都这么瘦了,还要减肥……让我这样的怎么活?”
祝流双的思绪还停留在将才的热搜上,嘴上却也没忘了回应。她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庄晓倩,语气真诚:“庄姐,你那可不叫胖,明明是前凸后翘,我羡慕都来不及呢!”
一番奉承话夸得庄晓倩笑逐颜开,她挽上祝流双的胳膊,道:“就你嘴甜。十一月份姐姐结婚,到时候你要不要来做伴娘?”
“恭喜啊!”祝流双打起精神祝贺道,“伴娘啊?如果你到时候缺人的话,我再补上……”后半句话说得模棱两可。
庄晓倩也知道,突然邀请别人给自己当伴娘有些唐突。但她年纪不算小了,身边大部分好友都已经结婚,要想凑齐六个伴娘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于是她的语气更热络了:“我老公他们所里都是青年才俊,到时候给你介绍。另外婚礼当天,有六个伴郎呢。你要是看中哪个,姐给你牵线。”
“庄姐,我还小呢,没想着谈恋爱……”祝流双不好拂了同事的意,只得搪塞。
“也不小了,你都毕业两年了。现在开始慢慢找,谈几年恋爱,再谈婚论嫁……”庄晓倩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劝慰道,“就这么说定了啊!等九月份,带你去试伴娘服。”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为了同事关系,祝流双不能再推拒。
“刚才坐你边上的是技术部的吧?我看他堆着笑要给你献殷勤,结果被你无视的样子可太尴尬了……”电梯里仅有两人,庄晓倩捂着嘴小声八卦。
“啊?谁呀?我没注意……”祝流双一头雾水。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里面的谈话声。
几分钟后,两双锃光瓦亮的皮鞋出现在电梯口。
一个梳着大背头的年轻男人一把搭上另一个男人的肩,说着风凉话:“你之前不是说三个月内能把祝会计拿下吗?这都两个半月过去了,怎么人家连个正眼都没给你……”
丢了面子的男人午餐时就坐在祝流双旁边,名叫王一正,是锐新科技有限公司技术部去年新招的员工。平时喜欢搭讪长得好看的年轻小姑娘。
前几个月技术部攻克了一个不小的难题,王一正是主力,身边拍他马屁的人渐渐多了。听了许久的好话,人自然就飘了起来。
技术部清一色的男同胞,私下里喝酒聚会的时候会对公司的女性品头论足。谁长得好看,谁好相处,谁有背景……
谈到祝流双时,众人一致觉得这小姑娘长得清纯标志,属于我见犹怜那挂的。就是对谁都客客气气的,看着挺难追。
有人怂恿王一正说:“正哥,听说你撩妹有一套,敢不敢会一会咱们财务部的祝美女呀?”
喝了酒的男人说话大着舌头,拍着胸脯放下豪言壮语:“这有什么不敢的,三个月,保准拿下!”他的手指比了个“三”的手势,透着红的脸笑得流里流气。
这些,祝流双并不知晓。
王一正回想起前两个月自己在祝流双那儿碰的壁,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咬牙切齿道:“人家眼光高着呢,可看不上我。你瞧她那娇滴滴的模样,说不定背后有个人捧着!不然,她一个小小的会计助理怎么就直升了?”
“小声点,中午人多。”背头男四下张望了番,“我看小姑娘本本分分的,做事也挺认真。你可别给人瞎造谣……”
王一正斜睨了同事一眼,恼羞成怒道:“你到底站谁那边?等着吧,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
2. 状况百出
大雨下了一整天,毫无停歇的态势。
临近下班前,财务室的门被人推开,庄晓倩满腹牢骚地走了进来。
祝流双诧异道:“怎么这个点回来?都快下班了……”
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庄晓倩秒懂。她蹙着眉掸去裙摆上的水渍:“要不是知道今天总经理在办公室,我才不回来呢!”
“郭总竟然在,什么时候来的?”祝流双下意识地望了眼门口,“这礼拜好像就见过他一回。”
庄晓倩坐下来,一面整理桌上的票据,一面回道:“我中午出门的时候跟他打了个照面。来开会的呗,听说市政府好像有个什么高新技术企业补贴政策……”
“咱们公司要申报?”
庄晓倩神神秘秘地点头,遂伸出几根手指比划了一下,“有补贴啊,这个数”。
“八万?”祝流双追问。
“小姑娘没见识了吧,八万咱们郭总怎么看得上?是八十万!”庄晓倩眯起眼睛说。
锐新科技有限公司成立刚满三年,是菰城龙头企业云舟集团旗下的子公司,其实并不差钱。不过对企业来说,政府有政策补贴,那自然是多多益善。
总经理郭扬名校毕业,原本在集团总部任职。新公司成立后,便来这边历练了。他既懂管理又懂技术,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关键人家还年轻,才三十几岁。最重要的是,未婚。公司里的单身女性或多或少对他有所觊觎。
不过,祝流双除外。
听着庄晓倩的小道消息,此刻她脑子想的却是:如果公司要申报高新技术企业,那作为财务的自己接下来肯定会有一大堆任务要处理。
这样的话,或许本就只有单休的她连周日都得加班?那就没法去摆摊赚外快了。
近来母亲的身体愈发不好,四肢晨僵得厉害,需要人照顾。如果她频繁加班,万一有个突发意外,谁来替她照料母亲?
思及此,祝流双本就纷繁的思绪更加混乱。
当初她打算和室友一起考研深造,无奈考虑到母亲的类风湿关节炎日益严重,平时家里也没个人照应。因此才毅然决然地回老家找工作。
小城市工作难找,大多是五险一金不齐全的。好不容易找到个专业对口的,也是单休。
找到最后,祝流双也不挑三拣四了。说实话,她一个双非一本,又没什么经验的大学生,根本没多大的选择。
锐新的待遇算得上好的了。早上八点半上班,下午五点下班,不强制打卡。中午有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办公环境也十分舒适。
刚进公司的时候,有专人带她。师父是个热心肠的大姐,手把手地教。再加上流双自己也上进,肯学肯问,一点就通,工作算得上轻松。
每天到点下班回家,祝流双除了帮母亲做饭,打扫,按摩四肢外,就是坐在电脑屏幕前听网课,练习做账。
一晃一年半过去,师父跳槽走了,留下她“独挑大梁”,手头的事务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将她从回忆中拽了出来。
“请进——”庄晓倩窝在沙发椅上懒懒地冲门边喊。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技术部的王一正。
“祝流双,上回的差旅费,你怎么给我少报了!”前些日子还对着自己献殷勤的王一正今天仿佛吃了炸药,火气大得很。
庄晓倩本想打个圆场,但看到王一正那一脸的怒色,话到嘴边还是噤了声。她耸了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祝流双的情绪倒没受什么影响,她依旧坐着,一双眸子淡淡地望着王一正,等待下文。
这样的举动落到王一正眼里,反倒更成了她看不上自己的铁证。
自视甚高的年轻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轻视,语气十分不善:“你好好给我算算……”说着他将一大摞票据扔到办公桌上。
财务室里的气氛尴尬极了,庄晓倩以为祝流双会回怼几句,可她没有。
只见她慢悠悠地将散落在桌上的票据一张张捡起来,仔细地核对。核对完后复拿起桌上的计算器重新计算了一遍。
算完,祝流双无奈地抬起眼对王一正说:“王师,刚才当着你的面我已经算过了,没错呀。到底哪里给你少算钱了?”
王一正胡搅蛮缠:“之前去海市出差,也是四天,怎么报得就比这回多?我不管,肯定是你们给我少报了!”
“那你这回去哪里出的差?”祝流双压抑着怒气问。
“榕城。”王一正语气生硬。
祝流双放下手里的票据,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随即把话题抛给庄晓倩:“庄姐,我记得你是不是老早就给大伙儿讲过,出差城市等级不同,出差补贴不同的问题了?”
隐身在一旁看热闹的庄晓倩讪笑着说:“是啊,说过好几回了。可能王师来咱们公司不久,所以对各项制度还不太熟悉……”她绞尽脑汁给王一正找补。
祝流双瞥了眼王一正青红相接的脸,在心里嘲笑他沉不住气。但碍于同事情面,她没有表露半分。反而放缓了声音,耐着性子又给王一正讲解了一遍。
“王师,海市和榕城,这两个城市级别差了好几级,所以每天的餐补和交通补贴是不一样的。下次报销的时候,你可以找我们庄姐了解下各个城市的出差补贴标准。”
庄晓倩连声附和:“对,对,流双说得没错。”
“另外,大家都是同事,以后遇到事情咱们理智沟通,免得……伤了和气。”话音一转,祝流双目光直直地落到王一正脸上,有几分警告的意味。
吃了憋的王一正沉默了半晌,却还嘴硬道:“还不是你们一开始没说清楚。”
见屋里的两位都不搭理他,气得连发票都没拿便大步离开了财务室。
经这么一闹,下班时间已经过了。
庄晓倩边收拾东西边说:“流双你刚才可真沉得住气,我看那王一正摆明了就是来找茬的!瞧他那嚣张的样子……”
“公司人多嘴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他们技术部可是香饽饽,得罪不起。”这话从祝流双嘴里说出来,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庄晓倩起身走到窗边,望了眼阴沉沉的天:“也不知道这梅雨要下到什么时候,你最近还骑小电驴呢?”
“嗯。”声音很轻。
“下雨天还是坐公交吧,安全点。之江路那块昨天还沉了……”
祝流双搪塞道:“没事,我家离公司不远。公交车太挤了,我不习惯。”
“那你路上小心点儿啊,要是淋了雨,回去煮点姜汤喝……”庄晓倩的声音渐渐远去。
回话的功夫,祝流双也已经收拾妥当,她锁了门准备下班。
手机来电铃声却突然响了。
“喂,有什么事吗?”打电话来的是祝流双的邻居吕风,俩人还是同学。
“小双,你妈下楼的时候摔了一跤。”吕风解释道,“你别担心,我已经送她到医院了。”
“医生怎么说?”祝流双揉着太阳穴问。
“就是擦伤,已经包扎过了……不过,医生说顾姨的关节变形严重,得去风湿免疫科好好看看。”
“谢谢你,吕风。”祝流双讷讷地回,“那我现在要去……”
话说到一半,便被吕风打断了。只听他安慰道:“风湿病是慢性病,常规治疗后还是能控制的,你别急。一会儿下班了你直接回家做个晚饭,这边结束我会把顾姨安全送回来的。”
“好。”揉着太阳穴的手垂落,祝流双再次道谢,“麻烦你了,周日等我做了提拉米苏给你和邱姨送去。”
“跟我客气什么……”
挂了电话,中午那股莫名的烦闷又一次涌上心头。祝流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小跑着赶去电梯口。
耽搁了些许功夫,今天她下班比平时晚。晚也有晚的好处,不用和一大帮同事挤潮闷的电梯。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祝流双鼓捣着背包走了进去。在电梯门即将关上时,一只手伸了进来。
“等一下。”
祝流双闻声抬头,目光一滞。她恭恭敬敬地同来人打了声招呼:“郭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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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扬一身条纹西服,脸上看不出倦意。他点了点头,问:“最近工作还顺利吧?”
“顺利的。”祝流双低垂着眼回答。
“过段时间,有个项目要申报,到时候可能会比较忙。”郭扬低头看了眼祝流双白皙清秀的侧脸,“你家里要是有什么困难的话,提前跟我说。非必要工作可以带回家完成。”
祝流双家里的情况,郭扬是知晓的。
当初她面试锐新的时候,郭扬提了个问题:“我看你在校期间参加了很多比赛,成绩也非常不错。怎么没想过考研或者留在大城市闯一闯?”
那时的祝流双心思单纯,本着真诚为上的准则将家里的情况一股脑儿全说了。
也不知道是自己的真诚打动了人还是出于同情,总之,最后她打败了其他几位研究生被锐新录用了。
电梯里安静极了,望着显示屏上不断改换的数字,祝流双规规矩矩地说了个“好”字。想了会儿又补了句“谢谢郭总”。
郭扬没再说话,一双锐利的眼睛掠过祝流双的头顶,视线落到反光板里那道纤细的侧影上。
“一楼到了。”
随着提示音的响起,祝流双松了口气。她快速走出电梯,然后跟郭扬道别:“郭总再见。”
电梯门缓缓合上,郭扬望着那抹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倩影失笑:我有这么吓人吗?
————
一心想早点回家的祝流双无暇揣摩上司的心思。
她撑着伞跑向车棚,才一会儿功夫,半边裤腿就湿了。
更糟糕的是,由于雨下得太久的缘故,车棚边的小道上积水已经漫过脚面,她的球鞋不出意外地也湿了。
祝流双取出雨衣给自己穿上,接着佩戴好安全帽。雨势比之前稍稍小了点,她加紧了动作,发动车子快速往外驶去。
从公司到家,要开二十来分钟的小电驴。自上班那天起,她就每天如此往返,无论寒暑。
家里经济困难,凭她自己暂时买不起汽车。
小城市虽然没有地铁,但公交系统还算完善。从家到公司有好几班直达公交,可祝流双一次也没乘坐过。
或者说,自父亲过世后,她再也没有踏上过公交车。
电动车行驶至一个红绿灯口时,祝流双刹车停下。一只脚撑在路面上,早已湿透。
虽然戴着安全帽,雨水还是淌到了眼睛里。她胡乱地伸手擦了擦。
下一秒,绿灯亮起。
汽车的轰鸣声裹着一摊四溅的雨水砸向她。
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的祝流双另一半裤腿也湿透了。她气愤地盯着远去的那辆白色特斯拉,满身的怒火无处发泄。
“开车了不起吗,还有没有公德心了?”
雨声盖过了她的不满。
直到后方的电动车鸣着笛一辆辆绕过她,她才收拾好心情继续往前赶路。
道路的前端,坐在副驾驶座的年轻男人盯着侧视镜久久凝视。
一双好看的丹凤眼里带着几分不悦。
主驾驶座的小年轻此刻还嘻嘻哈哈地跟着音响唱歌,全然察觉不到身边人的情绪变化。
修长有力的手伸向中控台,关了音响。一瞬间,车厢里只剩下小青年跑着调的歌声。
“诶?何老师,怎么把音响关了?”林辉不解地问。
何铭望了眼窗外,声音冷峻:“林辉,下次开车注意点。尤其起步的时候,慢一些。”
“这不赶时间嘛,所长说晚上还要开个会。”
“你刚才起步开得太快,地上溅起的水全扑非机动车道上去了。”何铭不动声色地指出他的问题。
可林辉毫不在意,“下雨天,他们骑电动车的估计老早就湿透了,不差我这一泼”。
话还没说完,就被何铭一记冰冷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林辉战战兢兢地看了眼何铭,“何老师,我错了,下次开车一定注意”。
何铭的视线再一次落到侧视镜上,方才那抹狼狈的身影早已消失。
许久之后,他“嗯”了一声,便闭上了眼睛假寐。
3. 深夜电台
电动车驶进小区大门的时候,天已蒙蒙黑,雨势忽然大了起来。
顾不得模糊的视线,祝流双鸣着喇叭迅速穿过无人的小巷,趁大雨还未将全身浇透前赶到了自己家楼下。
祝家本在菰城另一个区生活,祝父过世后,母亲顾春玲便带着她搬离了原来的房子,来到这儿。
当年老房子急着出售,没卖上什么好价钱。后来,祝父的赔偿款下来了,除去被爷爷奶奶拿走的那一部分,剩下的钱都添进了这套房里。
一开始,祝流双不明白母亲为何要花大价钱买一套老旧的二手房。等读了初中,她才渐渐了解到母亲的苦心——不过是为了有个好学区。
如今,房子的外立面更加陈旧了。楼梯间的感应灯时常出问题。
隔音效果也不大好。祝流双捋着半湿的发尾往上走时,别人家切菜做饭的声音她能听得一清二楚。
祝家住在顶楼,还带个小小的阁楼。可惜阁楼的防水隔热没做好,夏天热得像蒸笼,一到梅雨季,屋顶又渗水。母亲找人来补了几回,效果并不好。
钥匙往里拧三圈,门开了。屋内很整洁,唯一突兀的,是漏水的天花板。
“滴答——滴答——”雨水缓慢地落下来,跳进正下方的红色塑料桶里。
祝流双知道,母亲又忍着疼痛将家里拾掇了一遍。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钻进厨房。
电饭锅开始工作后,她又去卧室拿了换洗的衣服,侧身走入卫生间。
花洒喷出的热水浸润着雪白的肌肤,一路淌过锁骨顺着弧线优美的脊背滴到灰色地板上。
淋浴间里,水汽氤氲。年轻女孩姣好的胴体倒映在玻璃门上。“哗啦啦”的水声持续了好一会儿,祝流双终于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隔着玻璃门缝,她望见对面镜子里面无表情的自己,遂抬起手,食指抵着嘴角,拉出一个向上的弧度。
一瞬间,那张了无生气的脸又变得单纯而明媚。
————
顾春玲是被吕风徒手背上六楼的。
彼时祝流双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居家服,站在厨房的案板前剁肉沫。
身形娇小的她,力气却不小。刀刃敲击菜板的声音过于响亮,盖过了祝母和吕风进门的动静。
突然,有人从身后搭了一下她的肩膀,把正全神贯注剁肉的祝流双吓得不轻。
她下意识转过身,手中的菜刀仍举在半空,显得有些滑稽。
“我就是想帮忙剁个肉……你不至于拿它来对付我吧……”吕风后退两步,装出害怕的模样,话里却带了三分笑意。
祝流双错开他的视线,问:“今天辛苦你了,我妈呢?”
“跟我这么客气干嘛?”吕风嘟囔着往边上挪了几步,指着客厅说,“顾姨在沙发上坐着休息,你要不要先去看看?”
祝流双点头,随即撂下手里的菜刀去了客厅。
“妈——不是说让你白天别出门吗?”明明关心得紧,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几分责备。
她默默俯下身半蹲在地板上检查母亲的腿:“伤哪儿了?”
在外人看来,客厅里的两个人仿佛做了身份调换。坐在沙发上的顾春玲倒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眼神躲闪着拉起雪纺裤。
看着母亲肿起的脚踝和擦伤的皮肤,祝流双咬住嘴唇:“妈,你下楼做什么去了?”再开口已没有了方才的责怪。
“我看雨下得这么大,路上都淹了。就想着去路口等等你,给你送双雨鞋……”
祝流双放下母亲的裤腿,无奈道:“不差这点路,反正都湿了,回家换也是一样的。”她的目光落到母女两人的合照上,“以后你别再操心我的事了,先把自己照顾好”。
吕风杵在门边有些尴尬地望着客厅中的母女俩,进退维谷。
顾春玲见状开口:“双双啊,今天多亏了小风。刚才还背我上楼……”她拉着祝流双的手,“咱得好好谢谢人家。”
没等祝流双接话,吕风已经把话头截了过去:“顾姨,生分了啊!咱们十几年老邻居了,互帮互助不是应该的嘛……”
“哎,是……是……”顾春玲乐呵呵地笑着,“你也忙活大半天了,要不晚饭在这儿吃?”
闻言,祝流双抬头看了一眼吕风。她今天只准备了两个菜,本来再炒一盘肉末茄子就能开饭了。如果吕风留下的话,那还得再做两个菜。
正当她盘算着再添两道什么菜时,吕风却委婉地谢绝了:“不了,我妈烧了菜,就等我回去。”
说着,他又将放在门口玄关柜上的一袋子东西递给祝流双,嘱咐道:“这是医院配的药水和止痛药。没事的话,我回家了。”
祝流双接过药品又说了声“谢谢”,没有挽留。
顾春玲略显遗憾,“还是在这儿吃了再走吧”。
“不了顾姨,我看流双上了一天班做菜也怪辛苦的,就不打扰你们了。改天再过来……”
祝家的门关上,对面吕家的防盗门开了。隐约可以听到吕风母亲邱艳的声音。
很快,又恢复了沉寂。
“小风这孩子,挺靠谱的。我看他对你也……”顾春玲瞧了自家闺女一眼,接着说,“对你也照顾。要是你们俩成了,我倒是放心。”
祝流双捏着围裙的一角,脸上不太自在。
“我去把茄子炒一下。”她略过母亲的话,径直走向厨房,显然是不想谈论这个问题。
顾春玲垂眸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
同样陷入沉默的还有吕家。
就在刚刚,吕风同母亲邱艳争执了几句。
邱艳知道儿子晚回家是为的什么事,因此心情不太好,说出来的话阴阳怪气:“老早跟你说今天早点回来,搞到这么晚,你怎么不干脆住他们家去?”
“我不是提前打电话了吗?又没让你们等我。”吕风拉下脸说。
“你……读书的时候就跟在祝家丫头身边转,人家考了个好高中就不怎么搭理你了。你倒好……热脸贴冷屁股……”邱艳气不打一处来。
吕风急了:“当初不是你们让我多照顾小双的吗?乡里乡亲的,现在他们家有困难,顺手帮个忙怎么了?爸——你说是不?”
自知说不过母亲的吕风把一旁看报纸的父亲拉进了“战场”。
吕江海无法置身事外,不得不打圆场:“孩子他妈,少说两句。咱们小风自小就良善,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老邻居,帮个忙也是应该的。”
说着,他又给儿子递去一个眼神:“说到底,你妈还不是心疼你?今天叫你早点回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庆祝。”
吕风吃着饭,对父亲所谓的好消息不感兴趣,但也没扫他们的兴:“什么好消息?妈——”语气软了下来。
邱艳经不住儿子的这一声叫唤,僵着的嘴角终于抹平,“咱们老家的房子要拆迁了,这回是真的”。
邱艳老家在菰城城郊,好几年前就传出拆迁的消息。那时,她便做主将一家三口的户口都迁了过去。
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没白费,可把她高兴坏了。
“到时候分房拿钱,咱们再去新区买套叠墅……”说着,邱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儿子,如果你能一年内领证结婚的话,新媳妇的户口也迁过来。要是怀了孕,还能多算两个人头……”
说到这儿,邱艳喜上眉梢:“老吕,你们单位有没有新进来的姑娘,跟咱们小风相配的?”
吕江海在电力局工作。他摘下老花镜思考着:“倒是有一个,不过是研究生毕业,比咱们小风要大一岁……”
“大一岁没关系,主要人品,外貌怎么样?”
吕风斜眼瞧着父母,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他将饭碗重重往桌上一摆,面色不郁:“当事人还在这儿呢,你们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他清了清嗓子,又说:“我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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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专毕业的修车工,人家研究生能看得上我?”
“这话我不爱听啊……你那是修车厂老板。再说……咱们家要拆迁了啊!”邱艳拿起筷子,敲了敲自家儿子的头,反驳道。
“就我的修车店?一个老板两个员工……”吕风拧着眉,“反正——我现在还小,没功夫相亲。”
剩下的半碗饭他是没心思吃了,干脆躲去了卧室。
“我看你不是没功夫相亲,是心里念着祝家那丫头吧?”邱艳急了眼,“我可告诉你啊,当邻居照顾下可以,娶进门我不同意!”
吕风坐在卧室的椅子上,翻了个白眼,只当没听见。
静默了好一会儿,他的嘴角耷拉下来,神情落寞,自言自语道:“我倒是想娶,那也要人家给机会……”
————
深夜,祝流双猛然睁开双眼。
屋内一片昏黑,唯有空调外壳上显示的数字发出幽暗的光。
后背,脖颈,都汗涔涔的。
她又做噩梦了,同白天一样的梦境。
祝流双揉着眼睛拿起手机,屏幕显示0点10分,消息通知栏里有一条新的微信提示。
【吕风:晚上走得匆忙,忘了问。你家的阁楼要不要帮你叫个人来修?】
输入框里打下几字,又被她全部删除,打算等早上再婉拒掉。
她摁灭了手机,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发呆许久,反而越来越清醒了。
在尝试了各种入睡方法均告失败后,祝流双重新拿起手机,点进了一个名叫“悦音FM”的APP。
这个音频软件是同事庄晓倩推荐给她的,说可以助眠。下载后,她还未曾点开过。
祝流双很快注册了账号,开始浏览推荐页面。花花绿绿的界面上展示的电台名一个比一个猎奇,却丝毫勾不起她点进去的欲望。手指在屏幕上随意划拉,力度稍大了些,划到了“同城”界面。
一眼扫过去,同城电台寥寥无几,名称都还算正常。
挂在页首的个人电台名叫“人间草木”,距离她最近,十五千米。
祝流双眯起眼睛,盯着电台名出神半晌,目光又落到自己枕边的一本书上。
就着手机昏暗的灯光,隐约能瞥见书本封面上,“人间草木”几个字。
真巧。
于是,兴致缺缺的她鬼使神差地,点进了那个同名个人电台。
“你好,这里是FM856777人间草木,今天要带来的游记是《烟雨南浔》。百间楼上倚婵娟,百间楼下水清涟……前些日子,我独自去了一趟古镇南浔……”
清冷的男声在静夜里缓缓响起。
祝流双有一瞬间的恍惚,那声音同她记忆里某个心心念念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可惜时间过去太久,久到她早已分辨不清。
祝流双闭上眼睛,自嘲般地弯起嘴角。一个清瘦的背影在脑海中闪过。
……
后半夜的这一觉,睡得出奇的安稳。
祝流双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朦朦胧胧中只觉得男人的声音如山间的冷泉,在她耳畔流淌。节目背景里沙沙的雨声,和着男人的泠泠低语,莫名地安抚了她烦躁的心情。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凌晨点开的那一页上,节目封面是一张漂亮的风景照——细雨中的百间楼。
她不由地想,电台的主人一定是个内心柔软的人。于是,她点进评论区,留下只言片语。
【谢谢你的声音和照片。】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边,中和会计师事务所。
刚结束通宵加班的年轻男人长臂一伸,懒懒地靠向沙发椅。他疲惫地摘下无框眼镜,一双惑人的丹凤眼凝视着天花板,带着淡淡的疏离。
手机“叮咚”一声,一条新的留言提醒在通知栏滚动。
男人直起身撑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通知栏,随后不假思索地点了“清除”键。
4. 千丝万缕
祝流双洗漱完走进厨房时,发现电饭锅的保温键亮着。她掀开锅盖,一股红枣的清香扑面而来。
昨晚忘了预约煮粥,想必这是母亲凌晨起夜时帮她准备的。
祝流双给自己打了一碗红枣粥摆到餐桌上,目光不由地投向母亲的卧室。屋内很安静,木门敞开了一道缝。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生怕吵到母亲休息。
可母亲并未睡着,她半躺在床上,正吃力地将五指握成拳,又艰难地张开,这样的动作重复做了许多次。
隔着门缝,她看不清母亲的表情,也未曾听到半句呻吟。但祝流双知道,她此刻一定很疼。
母亲顾春玲年轻的时候是菰城一家国营丝厂的缫丝工人,常年站在冬冷夏热的车间里干活,一双手自始至终浸泡在水里。或许病根就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的。
父亲意外离世后,原本因为下岗潮待业在家的母亲重新找了份保洁工作养家。
为了多赚些钱,她常常在完成公司派发的工作后接一些私单,每天顶着漆黑的夜幕归家。
祝流双不清楚母亲是什么时候发病的。大约是因为她掩饰得足够好,又或者是自己求学在外不常回家疏忽了。
等她察觉时,母亲已经全身多关节受累,手指晨僵严重了。
大三的暑假,她强拉着母亲走进风湿免疫科,花大价钱做了核磁,查了免疫全套。最终母亲确诊了类风湿性关节炎。
医生说,这病是“不死的癌症”,得终身吃药。发病初期还好控制,如若放任不管,便有致残的风险。
那时母亲的炎症指标很高,医生开了药严肃地告知他们不得擅自停药,每两周需复诊一次。
一个月四五百块钱的医药费对祝家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再算上门诊检查的费用,数字还得往上加。每回从医院归来,祝流双都能看见母亲对着缴费单唉声叹气的样子。
为了补贴家用,她的课余生活被打工占满。
她一直以为母亲有在认真复诊和吃药,毕竟每次放假回家,她都能看见母亲服药的模样。并且,她的身体状况也确实改善了许多。
殊不知,那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而这样的假象在祝流双大四即将实习时被突然打破。
那天,她接到吕风的电话。电话里吕风喘着气,语气焦急:“流双,赶紧回家,顾姨的膝盖没法动了……”
至此,她才知道,母亲不是一个听话的病人。为了省钱,平时就靠止痛药和激素对付病痛。以致病情恶化,膝盖痛到无法站立。
得知真相的她一度陷入无尽的后悔和自责中。如果自己能够细心一点,就不会被表面的平和所蒙蔽。如果自己再关心母亲一些,坚持陪同她复诊……
可万事没有如果。
倚着墙站了会儿,祝流双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浅笑着推门而入。
“妈——我来吧。”她坐在床边,手法熟练地给母亲按揉关节。
自从做了膝盖修复手术,母亲已经可以站立行走了,但仍需要靠多种药物联用来控制病情。
祝流双望着母亲变形的手指,说:“妈,上周复查,医生建议试试生物制剂,副作用应该会比激素和甲氨蝶呤联用要少。”
顾春玲却急急开口:“没必要。光艾拉莫德一个月就花费不少。再说,用了生物制剂艾拉莫德还得继续吃……”
“但生物制剂效果好啊!”祝流双反驳,“咱们去办个慢特病,能多报销点。”
“我看网上说生物制剂不是对每个人都有用,有依赖性。咱还是不折腾了……小双啊,毕业回来你就整日围着我转,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还得出去摆摊,妈心疼。”
“可是……”
“就这样吧,现在家里只有一个劳动力。你看妈这不是挺好的嘛,能走路能干点轻便的活儿。在我领退休工资前,咱们能省就省点。”
母女俩各有各的考量,一时间谁也无法说服谁。祝流双自知争论不过,干脆乖乖闭了嘴。
临上班前,她依旧放心不下母亲,迟迟不愿出门:“妈,你的脚能走吗?要不这两天我还是请假吧?”
顾春玲的双手活动开后,自己撑着床板坐了起来。她扭头道:“能走能走,你赶紧上班去。”
“那中饭呢,我给你点外卖?”祝流双给自己换上雨鞋,又拎起一双干净的球鞋问道。
“外卖多贵,还不干净。”顾春玲笑着挥手赶人,“妈妈又不是废人,自理能力还是有的。”
“那你记得按时吃药,我放餐桌上了。”祝流双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
这天早晨虽然没再下雨,但空气潮闷得很。地上的积水没有排尽,电动车驶过一个不浅的水坑时,泥点子溅到了鞋面上。
路上耽搁了些时间,祝流双到公司楼下时,正是上下电梯的高峰。她随众人走进电梯间,一双沾着泥的明黄色雨鞋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她并不在意他人打量的目光,低头对着备忘录梳理当天的工作。
财务室的门大敞着,祝流双匆匆走了进去:“庄姐,早。”
庄晓倩刚从茶水间泡水回来,手中的热水壶没来得及放下:“稀奇啊,难得见你来得比我晚。黑眼圈这么明显,昨晚失眠啦?”
祝流双在自己工位上坐下,弯着腰不紧不慢地换鞋:“嗯,做了个噩梦。”
“我就说嘛,你这两天状态不对。”庄晓倩泡了杯花茶兀自说,“上次推荐你的APP用过没?里面有各种各样的ASMR助眠电台,每晚都有直播,很管用的。”
那些打着擦边标签,封面稀奇古怪的午夜直播间?祝流双不由地笑了。
忽然,她又记起昨晚无意中点进的个人电台,神情有些怔愣,男人悦耳的声音仿佛仍在耳边流淌。
确实很管用!
她抬起头,朝庄晓倩扬了扬手机,说:“谢谢庄姐,我今天晚上试一试。”
昨天下午因为王一正闹事,祝流双本该上报财政局的报表还没发出去。同庄晓倩聊了几句,她便对着电脑填起报表来。
活忙到一半,有人敲开了财务室的门,是郭扬。
祝流双抬头诧异道:“郭总,您有什么事吗?”
郭扬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端着一杯美式。他站在门边说:“流双,你过来我办公室一趟,有事找你谈。”
“好,我马上过来。”祝流双放下手头的工作,又随手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和笔跟了过去。
总经理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里面冷气打得很足。祝流双刚进门就起了阵鸡皮疙瘩。
“怎么好像小学生罚站似的,坐啊——”郭扬抿了口咖啡,笑着说。
祝流双拉开椅子坐下,同时将笔记本摊在桌面上。
郭扬看着她如此好学生的模样,失笑道:“其实也就三件事。下个月有两个培训,有关于会计制度改革和高新技术企业申报的,你得提前把报名表发过去。具体文件晚点我发你钉钉。另外就是月中对接中和会计师事务所的相关人员……”
事情虽然不多,但还是有许多注意事项要记下来。郭扬语速不快,统共讲了十多分钟。祝流双挑着重点一一记录。
“你这随时记笔记的习惯倒是不错。”郭扬似笑非笑地夸她,随即又提醒,“对了,这次辅助咱们申报的事务所是总公司的合作单位,我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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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易请过来的。到时候接待得周到些。”
“明白了,郭总。”祝流双合上笔记本,“没其他事的话,那我先回去忙了。”
“去吧。”郭扬摆摆手,“走的时候把门带上。”
见郭扬面露疲态,一副休息不足的模样,祝流双轻手轻脚地走出办公室,关门声也尽可能地压低。
她默默转过身来,抬眼却发现王一正站在不远处的墙边看她。
那眼神,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祝流双强装镇定,换上职业假笑,问道:“有什么事吗?王师。”
王一正错开视线,摆弄了一下手里的工作牌:“哦,也没事。刚见你急匆匆跟着郭总去办公室,没好意思打扰你。昨天的事……是我太急躁了,现在给你道个歉。”
面前的人嘴上虽然道着歉,但语气轻慢,没什么诚意。
祝流双并不想与他计较,礼貌回复:“大家都是同事,王师客气了。”
清秀的脸上露着甜美的笑容,但如果仔细看,便能发现那笑意未达眼底。
王一正收敛了表情点头,与她错开脚步回了技术部。祝流双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在过道里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碰见刚上完厕所的庄晓倩,两人结伴进了财务室。
一关上门,庄晓倩便燃起了八卦欲:“流双,郭总亲自来办公室找你,什么事啊?”
祝流双翻开笔记本,看着上面的要点,一本正经地回:“就下个月的工作情况。哦对了,有个培训,咱们要一起去……”
“啊?就这么点事呀,用得着他亲自走一趟?这不一个钉钉消息的事嘛……”庄晓倩狐疑道,“没其他事了?”
望着庄晓倩失望的表情,祝流双忍不住胡诌:“忘了一件……他说要给我升职加薪。”
“加多少,加多少?”
“哪有那么容易加薪,逗你的。”
庄晓倩又突发奇想道:“郭总这样的大忙人,交代点工作还亲自来喊你。你说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姐,别瞎讲了!”祝流双把报表上最后一个数据填了上去,说,“人家兴许就是顺路……银湖公司的转账申请你发了吗?郭总还等着确认呢……”
一句话终于让庄晓倩停止了八卦。
————
这天夜里,祝流双又失眠了。
白天吃午饭的时候,庄晓倩突然兴致勃勃地跟她讨论起十几年前的菰城公交车坠湖事故。
祝流双一边听一边心不在焉地附和了几句。
末了,庄晓倩刷着微博页面,惊讶地说:“网友可真是厉害,多少年前的老新闻了,还能讲得绘声绘色。”突然,她语气一顿,“流双,巧了。司机竟然还和你同姓!”
正喝着汤的祝流双被呛了一口,眼底晦暗不明。等再抬头时,脸上却不见慌张的神色。她的语气淡淡的:“是吗?真巧……这司机也算是无妄之灾。”
后半句话说得极轻,像是叹息。
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祝流双像昨晚那样,点进了“人间草木”电台。
这一回,她不是随机点进某一个节目,而是在页面上翻了许久,找出了第一期节目开始听。
她设定了半小时的定时关闭。只是时间竟过得这般快,半小时又半小时……一个半小时后,她听完了三分之二的节目,人却越来越清醒。
当那首《往事只能回味》在耳边骤然响起时,祝流双几乎是“跳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漆黑的眼瞳静静地注视着手机屏幕,大脑却不受控制地奔向那条被她掩藏的时间长河里。
是他吗?
她在心里反复问自己。
5. 遥远的歌
可是,除了他,还有谁能把这首歌唱进她心里?
高一那年,祝流双曾在人声鼎沸的学校大礼堂里,听一个人唱起这首《往事只能回味》。以至于后来的很多年,她找了无数歌手翻唱的版本,都觉得索然无味。
而那个站在舞台上唱歌的人,也成了她心底不可言说的秘密。
时间倒流回那年春天——
彼时菰城一中校园里的紫藤萝花开得正盛。穿过紫藤萝长廊,可以看见一整面色彩斑斓的校园文化墙。
墙上最醒目的,当属校园十佳歌手决赛的巨幅海报。
距离文化墙不远,便是学校大礼堂的所在地,那儿正在举行菰城一中一年一度的十佳歌手决赛。
这天恰巧是周六,学校为了能让高一高二学生尽情参与校园文化活动,取消了原定的补课计划。因此,大部分学生都涌入了大礼堂。
祝流双除外。
她对比赛并不感兴趣。难得周六不用补课,作为住校生的她只想早点回家。
在宿舍整理完行李后,祝流双突然想起自己少带了几张试卷,便折返回教室去拿。
她计划得很好,先去教室取试卷,再绕路从高三教学楼走回宿舍。这样,就可以路过高三(20)班的教室。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在窗边看见某个认真温书的侧影。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人还没走到自己班门口,就被迎面跑来的田星雨拽走了。
要换成别人,祝流双铁定会生气。可田星雨是她在班里唯一的好朋友,因此奔跑之余,她也只能遗憾地想:下周再找时间绕去高三教学楼吧。
“我说,比赛都快结束了,咱们还赶去做什么?”祝流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解地问好友。
“来得及,来得及……我算好了时间。叶学长最后一个出场!”田星雨同样喘着气,但兴致明显要比她高昂许多。
“哦……原来是为了看叶学长呀。”祝流双取笑她,“叶学长的迷妹们老早就蹲守大礼堂了。你竟然等到现在才来?”
田星雨涨红着脸,催促道:“我这不是有事耽搁了嘛……咱们赶紧进去。”说着,她拉起祝流双的手一把推开了大礼堂的后门。
时间刚刚好。
舞台上的帷幕缓缓拉开,身着礼服长裙的女主持人站在台前报幕:“接下来进行演唱的是本场比赛的最后一位选手,高二(1)班叶行之。他带来的……”
主持人的话语刚落,全场掌声雷动。
“叶学长最帅!”有人站起来大声呼喊。接着,更多人开始花式表白。
作为学校广播站的站长,叶行之不仅声音好听,长得也是仪表堂堂。再加上平易近人的性格,在一中收获了不少迷妹。
田星雨便是其中之一。
为了离叶行之更近一些,高一第二学期刚开学,田星雨就拉着祝流双一起报名了广播站。美其名曰,增加录取率。
结果出乎意料,她进了,田星雨却落选了。
原以为好友会失落,谁料人家压根不在意。反而让流双当起了自己的“情报员”,帮忙打探叶行之的喜好和行踪。
舞台上的灯光渐渐变暗,几秒后,又逐一亮起。叶行之在万众期待中出场。他唱了一首激情四射的流行歌曲,将整个大礼堂的气氛都点燃了。
“叶学长也太炸了……刚才他那个转身,那个表情,帅爆我!”田星雨雀跃地同祝流双讨论。
祝流双却显得心不在焉,但她不想扰了田星雨的好兴致,遂开口:“还不错……站这么远你能看清他的表情吗?要不咱们去前边看……”
由于到的晚,大礼堂里早已座无虚席。此刻她俩正站在最后排的门边上观看比赛。从祝流双的角度望去,舞台上的人只余模糊的一个身影罢了。
“走走走……去最前排!”听了建议,田星雨二话不说,猫着腰拽上祝流双冲到了最前排的过道里。
最后一个尾音落下,叶行之华丽地收了尾。临退场前,他耍帅般朝台下比心,引得观众席尖叫连连。
“双双!快扶我一下……学长刚才朝我比心了……”田星雨激动得语无伦次。
真是没眼看……祝流双托住她的腰,无奈称是。
礼堂里嘈杂的讨论声搅得脑袋嗡嗡作响。她低头看了眼手表,犹豫着说:“小雨,既然叶学长的演出结束了,要不咱们先回去?我落教室的东西还没取……”
“别呀双双,时间还早呢。据说今天有一个特别演出,嘉宾是叶学长好不容易请来的。不看完多可惜……你就再多陪我一会儿嘛!”田星雨扯上祝流双的衣角撒娇道。
与此同时,大礼堂的灯光又一次暗了下来。主持人的声音难掩激动:“同学们,接下来,是我们本届十佳歌手决赛的彩蛋环节。请欣赏,上一届十佳歌手冠军,高三(20)班何铭学长带来的特别演出——歌曲《往事只能回味》。”
高三(20)班,何铭?
祝流双的双脚被牢牢地钉在了地上。眼底除了震惊,还涌动着一股别样的情绪,大约是连她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欣喜。
悠扬的乐曲前奏透过音响传到在场每一位观众的耳朵里。在所有人都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前,一束冷光直直地打在舞台正中央。
时间仿佛一瞬间静止了。那灯管笼罩下的清瘦的少年似一株挺拔的翠竹,静静地伫立着。他单手扶着落地话筒,稍一倾身,缓缓吟唱:“时光易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在之前为数不多的擦肩而过中,她鲜少能听到他的声音。
像今日这般,听他唱一首完整的歌,更是头一回。她目光灼灼地望着舞台,周遭的杂音悉数消失了,只留下何铭的轻吟浅唱。
因为离得近,祝流双能清楚地看到他。
少年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白皙的脸上透着淡淡的疏离。他唱歌时眼睛是望着地面的。冷光照在他脸上,长睫如蝴蝶的翅膀,在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道好看的阴影。
与其说他在歌唱,不如说他在静静讲述一个陈旧而充满遗憾的故事。
可明明他也才比自己大两岁,为何听他唱歌,她竟眼眶酸涩,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直到全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祝流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何铭已经结束表演,并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
而她的目光,追随着那道晃动的帷幕,移不开。
“怎么样,不虚此行吧?”不知何时,田星雨的左手捞过她的肩膀,一脸感叹道。
见流双还未回过神来,她眯起眼睛,坏笑着贴近流双的耳畔:“双双,你该不会……是被何学长迷住了吧?
反应过来的祝流双心虚地后退一步:“没有,怎么会呢……”她垂下眼帘,试图让自己显得更镇定一些。
“那就好!”田星雨似乎松了口气,“何铭学长虽然样样都好,但他可是咱们学校出了名的‘高岭之花’,对谁都冷冰冰的。你可千万别沦陷,这样的神仙只可远观……”
高岭之花吗?
对谁都冷冰冰的?
可在她心里,他全然不是众人传言的这样。
祝流双的心跳快极了,好像蹦到了喉咙口。但她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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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承认:“我刚刚失神是因为学长这首歌唱得很感人,让我忽然回想起了小时候。”
其实这话也不算撒谎,祝流双在好友的注视下神态自若地解释。
田星雨也赞同道:“何学长唱歌确实吸引人,不愧是咱们学校蝉联两届的十佳歌手冠军,水平就是不一样。”
对于学校里的各种八卦,祝流双远没有田星雨了解得透彻,也并不感兴趣。
但如果是跟何铭有关,她想听。
她抿了抿嘴,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更随意一些:“既然何学长喜欢独来独往,那他怎么会连续参加了两届十佳歌手比赛呢?都快高考了,还有空来客串演出……”
“这就要从20班的班主任说起了……不过今天这场演出是叶学长安排的。他俩经常一起打篮球,关系很好。”田星雨转头又问,“上个月你陪我去看叶学长打球,何学长也在啊。难道你没注意到吗?”
怎么会没注意到?
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她的目光牢牢地黏在了他身上。
祝流双语气一滞,似乎在回想:“好像……看到了吧。那天我光顾着背书,没太在意。”
“也对,每次喊你陪我去看学长打球,你不是在背书,就是在刷题……”田星雨顺手掐了把祝流双光滑的脸颊,“是不是因为你自己长得美,所以对美色免疫啦……”
说话的间隙,祝流双将发麻的左手悄悄伸进校服口袋里。
好在大礼堂的光线足够昏暗,谁也没有看见她鲜红欲滴的左耳。
————
那天比赛结束后,田星雨还说了什么八卦,流双已经记不清了。
唯一记得的是,中午准备回家前,她又一次遇见了何铭。
返回教室拿完考卷后,她没有特意绕道去高三教学楼。
因为她所期待的遇见,出乎意料地实现了。
女生宿舍楼在校园的东北角,距离学校正大门有很长一段距离。
由于许久没回家的缘故,那天祝流双的行李比平时沉。可好巧不巧,行李箱的轮子出了故障,没法推行。
时间接近正午,校园里静悄悄的,路上不见行人。
祝流双背着书包,单手提着行李箱走在开满紫藤萝花的小径上。其实她力气的不小,但手上的行李箱尺寸格外大,因此看上去拎得较为吃力。
从宿舍楼到校门口,要经过学校的风雨长廊,而通往风雨长廊的路有几十级台阶。
出寝室门前她用公用电话跟母亲顾春玲联系过,只让母亲在校门口等自己便好,不用进来提东西。
可望着眼前的几十级台阶,祝流双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该逞能。
无奈之下,她长舒一口气,将硕大的行李箱放到地上,揉了揉发红的手掌后,又重新把箱子提了起来。
憋着一口气一步步走上台阶,正当她瞧着勒红的右手思考着要不要中途休息片刻时,突然,手中的重量一轻。
有人从侧边接过她的行李箱,兀自拎了上去。
祝流双觉得自己的大脑大概是宕机了,她竟站在台阶上动弹不得。双眼直直地看着那个颀长的身影拎着行李箱,脚步轻巧地跨上台阶,又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人呢?箱子呢?
祝流双回过神来,急急地追了上去。
空旷的水泥路面上,她的行李箱孤零零地躺在那儿。而那个“抢”走她箱子的好心人,已经走出老远,只留给她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谢谢……”祝流双喃喃道。
那声音很快被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覆盖。
6. 蛛丝马迹
她知道那位好心人是谁。
就在他从自己身旁走过的刹那,她便第一时间认出了他。
祝流双将放置在地面上的行李箱拎了起来,大脑不受控制地回想着将才发生的事情。
一时间,竟忘了该往哪个方向走。
确实如别人所说,何铭看上去冷冰冰的,也不爱和人说话。
但他却一次又一次向她这个陌生人伸出援手,足以见得他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
祝流双懊恼自己的怯懦,连一句道谢的话都未曾当面向他说起。每次总要等到何铭走远,她才小声地将“谢谢”说出口。
可人家已经听不见了。
收拾好心情,祝流双重新向校门口走去。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盘问自己:何铭对于她的帮助,是恰巧路过的好心还是有意为之?他认出她了吗?
太阳躲进厚厚的云层背后,天一下子阴了下来。
如同她心里早已得出的结论。
他怎么会认识她呢?不然,为何连只言片语都不曾留下?
目光所及是学校的电动卷闸门,门后有一个骑着电动车的身影在向她挥手。
祝流双将原本低落的头昂了起来,扛着她的行李箱朝母亲疾步走去。
————
一首歌反复播放了几十遍,祝流双终于停止了回忆。
她恬静的脸上说不清是遗憾多一些,还是激动更多一点。
毕竟,她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再想起这个人了。
更确切地说,是自高三毕业后,她便将他藏进了心底。就连最好的朋友田星雨都不曾窥见她的秘密。
何铭于她而言,是天上月,林间雪,是少女时代隐秘而特别的存在。
却偏偏,猝不及防地再一次闯入她的生活。
他连人都没有出现,仅仅凭一个声音,便能在她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祝流双不禁苦笑,明明还没有完全确定,她怎么就认定这个电台是何铭创建的呢?
那她该去向谁求证?
何铭本人吗?
她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很久之前小心翼翼记在日记本上的那个手机号,她曾发过一次短信,却石沉大海了。
现在,他们之间唯一有关联的人是叶行之。
于是,祝流双从微信联系人里翻出了叶行之的头像。她毫不犹豫地点了进去,聊天记录过于简单,一眼望到底。
不外乎是逢年过节一些群发的祝福,以及没什么新意的谢辞。
在输入栏里删删改改,祝流双最终什么也没发出去。她决定换一种方式去验证。
一切的缘分始于电台,那电台节目里或许会有蛛丝马迹。
祝流双打开了床头灯,借着暖黄的灯光开始细细翻看“人间草木”电台。
主页信息栏里,挂着电台编号和IP属地,除此之外,找不出任何有用信息。
不过,IP属地显示的是“菰城”,那说明电台的主人如今仍在菰城。
一想到他们身处同一片天空下,曾几何时或许在某个街角有过擦肩,内心的激动更甚了。
扫一眼声音栏,电台最初建立的时间是五年前,此后几乎每个月都有节目产出,一直到两年前,才彻底断更。
祝流双细细浏览着播单,每一期节目旁边都清楚地显示了播放次数,评论数量以及上传时间。
或许是个人电台的缘故,节目的播放量并不高,最初的那几期评论有几十条,越往后评论越少。
有评论总比没评论强,她准备先从查看评论下手。
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夜雨,雨声从一开始的淅淅沥沥到后来的唰唰作响,直至大雨倾盆。
可这样喧嚣的雨声,丝毫打扰不到她。
祝流双正目光炯炯地盯着手机界面搜寻有效信息。每一条评论她都仔细看了,大多是无意闯进来的陌生听众夸奖播主声音好听的,也有人在下面求背景音乐。
只是,并不见电台主人回复。
从头翻至尾,祝流双有些气馁。看来,光凭听众留言是看不出什么头绪的。正当她准备换个思路时,最后一期电台节目给了她惊喜。
那条评论藏在几条陌生人的夸奖和自我抒情之中。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秘密!学长,听说你回家工作了,周末有空一起打球啊。】
这样的说话口吻,很像叶行之。祝流双顺着评论人的ID点进了主页,一片空白,只有IP地址显示是菰城。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一个用来潜水的小号。
线索断了。
祝流双当然不会就这么死心,她隐约觉得这个小号的头像在哪里见过。
屋外传来开门声,没过一会儿,卫生间里有了动静。
祝流双迅速按灭了床头灯,捧着手机钻进被子里。
连她自己都被下意识的举动惊呆了。明明已经工作,潜意识里还以为母亲会像读书时那样,推门而入,催促她早点睡觉。
也正是这一刻的打断,她忽然记起,这个小号的头像自己确实见过。
没记错的话,叶行之的微信运动封面,用的就是这张图片。
她为自己有一个好记性而高兴,一张脸透着兴奋。青葱般的手指在后台划开微信运动,找到叶行之的头像点了进去。
果不其然,她见到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图片。
图片上,卡通小人穿着蓝色球衣,手里抱着一颗篮球。
“叶学长,下次给你发过年祝福我一定不转发别人的,专门为你编辑一条……”祝流双屈起食指敲了敲手机界面,喃喃道。
脸上是难得一见的俏皮。
所有的猜测都得到了验证,她心满意足地给手机锁了屏。
夏夜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窗边的纱帘卷起一道边,隐隐约约可以探见外面摇晃的香樟树影。
祝流双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自己雀跃的心跳。
那些关于年少时的喜欢和期许一股脑儿跑了出来。
————
人在半夜三更时,容易做一些冲动而大胆的决定。祝流双已经深刻认识到了。
昨晚她忙活许久,在笔记本上涂涂改改,列了一摞计划。那股认真劲儿堪比备战高考前的挑灯夜战。
清晨,闹钟响过三巡,她仍未从睡梦中醒来。随后,房间门被敲响,伴随着“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小双,起床了……我看你昨晚房里的灯很晚还亮着,最近工作很忙吗?”
听着母亲的关心祝流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随后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妈,你怎么进来了……”她大脑还不是很清醒,一头及肩短发看上去乱糟糟的,滑稽而可爱,“现在几点了?”
顾春玲吃力地弯下腰将踢在地板上的空调被捡了起来,目光扫了房间一圈:“七点半,再不起床你上班就迟到了。”
祝流双急急地“哦”了一声,随手从衣柜里拿了条连衣裙小跑进卫生间。
换衣服,洗漱一气呵成,然后又花了五分钟给自己捯饬了个淡妆。
隔着卫生间门,她能听到卧室里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动静。祝流双对着镜子抿了抿唇,整理好些微外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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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发尾后,快步走出卫生间。
母亲在替她收拾屋子,动作虽慢却极有条理。衣柜里被她扯散的衣服已经重新叠放整齐。前几日新买的几件生活用品也被按次序码放在角落。书桌上的票据,文件还有几本书……
祝流双望着正在帮她整理书桌的母亲,嘴角忽然僵住,想也没想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妈,我自己来收拾。您回屋歇着吧……”
她生硬地夺过顾春玲手中的记事本,藏到自己身后,又若无其事地将本子塞进书桌的抽屉里。
做完这一切,祝流双转身看了眼还没回过神来的母亲,脸上堆起笑:“书桌我自己来收拾,桌上有些公司的重要文件……”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
哪里有什么重要文件,不过是她昨晚一时冲动写下的“雄心壮志”罢了。
当然,顾春玲不疑有他。她年轻时常年在车间里穿丝线,现如今眼睛早已老花。对于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不戴老花镜是半个也看不清的。
“这么大人了还咋咋呼呼的。收拾好,赶紧来吃早饭。妈今天给你煮了馄饨……”她望了眼神情有些古怪的女儿,揉着腰出了房间。
“诶,”祝流双盯着木门回应,还不忘关心母亲,“今天起床晨僵好些了吗?活动多久开始有知觉的?”
见母亲并没有理睬自己,流双泄气般鼓了鼓腮帮子,背在身后的手终于从抽屉把手上拿了下来。
走出卧室前,她像是不放心似的,再一次走到书桌边拉开抽屉。视线汇聚到刚才被她藏起来的笔记本上,那笔记本摊开着,上面几个明晃晃的大字格外醒目——摘花计划。
这便是她昨晚奋斗到凌晨的战果了!
仅仅过了几个小时,眼前这份计划就变得烫手。
盯着笔记本看了几秒,她竟隐隐觉得双颊烧了起来。一定是屋子里太闷热了。祝流双锁了抽屉匆忙走出房间。
————
母亲顾春玲正坐在餐桌边小口喝馄饨汤,客厅的电视机开着,播的早间新闻。
画面一转,主持人开始播报近日菰城公交集团进行内部整顿,加强司机心理疏导的消息。
从卧室出来的祝流双恰好听到这一段,她神色复杂地瞟了眼电视屏幕,拿起桌上的遥控器一把关了电视机。
“看得好好的,怎么说关就关呢……”顾春玲汤也不喝了,重新按了开机键。
祝流双沉默着在餐椅上坐下,闷头吃馄饨。
只听母亲絮絮叨叨地同她讲话:“你爸都走了这么多年了,这件事该翻篇了。我知道你刚才关电视,是怕我勾起什么回忆来伤心……小双,妈已经放下了。你也该放下了……”
祝流双很轻地“嗯”了一声,起身将碗端去厨房,然后不声不响地去玄关换鞋。
“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还会下雨,要不你坐公交车去上班吧?”顾春玲建议道。
祝流双利落地换好鞋子,取了电动车钥匙:“电动车方便。”
“晚上熬夜,早上起不来。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到时候着凉感冒了怎么办?还是坐公交吧,或者打个车。”顾春玲坚持道。
“打车多贵呀!妈我先走了,你记得在家少活动,有事给我打电话。”祝流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客厅里的新闻继续播着,徒留顾春玲的叹息声:“这孩子……倔得很。”
祝家防盗门关上的同时,对面的防盗门正巧打开。
祝流双一转身,便对上吕风那张痞痞的脸。
“早啊,小双。”他笑着同她打招呼,眼底的惊喜一闪而过。
7. 喜欢的人
“早,去店里吗?”祝流双回道,视线触及吕风灼灼的目光,她不着痕迹地错开。
昨天上午她发微信婉拒了吕风的好意,心里多少有些尴尬。
不过当事人好像并不在意,依旧大大咧咧地追上她的脚步,问:“你赶着上班吗,要不要搭我的车?”
祝流双甩了甩手里的车钥匙,偏过头说:“你的店在城东,我的公司在城南,咱们不顺路。”
转头的瞬间,她乌黑的及肩短发随风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吕风。
拒绝的意味过于明显。
吕风没想到流双会突然回头,俩人离得近,近到能闻到女孩子发梢的清香。他不由地看呆了,行动先于思考替他做出了反应。
“吕风哥?”祝流双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背包上,那儿有一双有力的大手正牢牢抓着它,“我上班要迟到了。”她不咸不淡地提醒道。
时隔这么多年,祝流双又一次喊他“哥”,这让吕风完全清醒了过来。他尴尬地松了手,试图解释自己刚才的失态:“我就是……就是看你背包拉链好像开了。”
祝流双望了眼拉得严严实实的包,又抬头,似在询问。
“是我……看错了。”吕风挠了挠头,原本英气的脸上显出几分憨态来。
祝流双不愿意站在车棚里和他浪费时间,自顾自戴了安全帽,骑上车就要走。
转向灯亮起,电动车绕开站在路边的高大男子径直朝前驶去。
擦肩而过时,吕风仍不死心地追着问:“我今天有事要办,咱们顺路。”
可惜她只留给他一个绝尘而去的背影:“早高峰堵车堵得厉害,你的车还没我两个轮子的开得快……”
这一日早上不下雨,因此虽然起得晚了些,她也没有迟到。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一楼,等门完全打开,祝流双踩着低跟皮鞋迈了进去。
内里有些拥挤,往前走时,她被后进来的人一推搡,整个人踉跄着朝边上倒去,在站稳的刹那鞋跟踩到了身侧人的鞋面。
“挤什么挤?能不能……”无辜的受害者压抑着怒气低语,话还没说完,在看到祝流双那张满含歉意的脸时忽然改了口,“没事没事,早上人多,你要不要再往里走走?”
祝流双小声说着抱歉,顺带把垂下来的鬓发夹进耳边,朝对方扬起自己的招牌笑容以示感谢。
今日她穿一身薄荷绿的掐腰连衣裙,衬得皮肤格外的白。脸上薄薄扫了一层粉底,桃色腮红配上豆沙色的唇釉,整个人既清新又显气色。
她望着电梯里的半身镜出神,心想倘若是昨天那个灰头土脸,脚上还沾着泥水的自己踩了人,收获几个白眼是在所难免的。
视线从镜子上移开,意外对上一双狭长的眼睛。祝流双愣愣地同那双眼睛对视了两秒,随后垂下眼帘。
那双眼睛的主人是王一正。他站在电梯的最角落,隔着错落的人脸,目光若有似无地往她身上瞟。
自那日俩人产生龃龉后,她总觉得王一正望向自己的眼神意味不明。这一刻,祝流双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只想电梯赶紧到站。
好在十二楼很快就到了,伴随着开门声好几个人同时涌出电梯。祝流双侧头假装整理背包,在看到王一正并没有继续盯着自己而是径直走往技术部后,不觉松了口气。
————
财务室在招待大厅的另一头,里面只有财务和出纳俩人,显得很是宽敞。
比起祝流双这个财务来,出纳的工作要轻松许多。俩人同处一个办公室一上午,祝流双一直对着电脑屏幕做账,报税,时不时还要在钉钉回复下郭总的问题。
反观办公桌对面的庄晓倩,登记完存款账目后便开始无所事事。一会儿泡茶,一会儿拆零食吃,最后干脆刷起了综艺。
不过可以看得出来,她今天心情并不大好。嘴角耷拉了老半天,话也不怎么讲。
祝流双忙完上午的既定工作,终于闲下来片刻。平时办公室里庄晓倩活跃气氛一流,像今天这样安静如鹌鹑,她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庄姐,你看的什么综艺呢?听着怪热闹的。”祝流双率先开口。
庄晓倩调低了音量,情绪不高:“脱口秀,挺无聊的,看着打发下时间。”
祝流双又关心道:“看你今天整个人丧丧的,心情不好啊?”
一个人憋了许久的庄晓倩见有人主动问起,瞬间觉得自己找到了倾诉的出口:“是啊,这事我藏心里一晚上了,都找不到人说。看你一直埋头整理数据,也不好意思打扰你。”
祝流双点着头,用眼神鼓励道:“要不要跟我倒倒苦水?我嘴巴严……”说着,她笑着做了个“封口”的手势。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心里不好受……”庄晓倩关了网页,垂头道,“高中的时候有个初恋,谈了六七年。后来因为他妈妈的原因分手了……”
祝流双一边听着一边捋清了思路。庄晓倩所在意的不外乎是初恋先自己一步结了婚,还找了个样样不如自己的女人,觉得那么多年的青春错付了。
她思索着庄晓倩大约是想让自己帮她一起唾弃下前男友,遂开口道:“妈宝男不要也罢,他自己没福气,错过了我们庄姐这么优秀的女人……”
庄晓倩破涕为笑,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子:“你的嘴是吃了蜜罐子吗?说来也是,我自己都是要结婚的人了,怎么偏偏听到他的消息情绪波动还能那么大……”
“可能……因为是初恋?”祝流双一语道破。
“也许吧,那时候在家长和老师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谈恋爱,拉个小手都能脸红心跳。后来高考失利,俩人天南海北的异地恋都坚持过来了,最终还是败给了现实。”回忆起往昔,庄晓倩止不住地叹气。
祝流双从她的言语里,依旧能听出几分不甘,遂插话道:“没事,人嘛,向前看。你现在有姐夫了……”
“那不一样,我跟你姐夫是相亲认识的,就是想好好过日子。”庄晓倩分了块曲奇饼干给祝流双,“那种悸动的心情已经没有了,你懂吧?”
祝流双接过饼干,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双双,你长这么漂亮,读书的时候追你的人挺多的吧?谈过恋爱没?”庄晓倩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倾诉完又开始像个没事人一样八卦起来。
“可能有吧……”祝流双咬了口饼干,碎屑掉到了桌子上,“我读书的时候在班里不太出众,也没想着谈恋爱。”
“你这样还不出众?”庄晓倩一脸不可置信,继续追问道,“那喜欢的人总有的吧?”
饼干吞得太快,咽在喉咙里黏糊糊的上不去下不来,祝流双不由地咳嗽起来,整张脸都涨红了。
庄晓倩赶忙拿起水杯递给她:“这么激动,那肯定是有喽。”
她的眼里燃起好奇,语气也变得兴奋:“据说每个女孩子学生时代都会有一个暗恋对象,快说说,你那个啥样的?”
祝流双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何铭那张清隽秀气的脸,耳尖悄然爬上一层薄红,同她今日的腮红颜色很相称。
全然不知此刻的表情已然出卖了她的内心,祝流双仍旧垂死挣扎道:“没……没有。顶多算崇拜吧,学校里总会有那种长得帅又成绩好的男生……庄姐你读书的时候也有吧?”
话题被她生硬地转移了,庄晓倩知道她面子薄,也没再打破砂锅问到底,接话道:“那倒是,想当年我们学校还有三大风云人物呢……”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许久,一直到吃午饭的时候,庄晓倩还在同祝流双讲述学生时代的事。而上午的阴云也被她抛却的脑后。
六月的菰城,正逢梅雨时节。今年的雨水比往年都充足,没一会儿工夫,又下起了雨。
祝流双很有先见之明,她将手中随身携带的雨伞撑开,拉着庄晓倩回办公大楼。
路上迎面走来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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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挂着锐新工牌的年轻小伙子,庄晓倩笑着同他们打了招呼。祝流双跟他们不太熟,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那几个人刚走,庄晓倩像忽然想起来什么,凑到祝流双耳畔嘱咐道:“瞧我这记性,有件事忘了跟你说。双双,王一正这个人,你小心着点,平时能避就避。”
祝流双转头看她,一双琉璃眼透亮透亮的:“怎么了,庄姐?”
庄晓倩捂着嘴悄声在她耳边说:“今天早上我进公司的时候听见技术部几个小年轻在茶水间闲聊,说之前他们打赌……男人有时候特别小肚鸡肠。”
祝流双心中一骇,竟然还有这样的赌约。怪不得之前王一正突然对自己那么殷勤,得不到回应后又一改态度。还有今早那个让她不舒服的眼神……
“谢谢庄姐提醒我,我下次会注意的。”如果不是因为她实在需要锐新这份工作,她或许会直接辞职以免惹祸上身。
但眼下母亲治病需要钱,小城市工作又难找,也只能当做不知道,然后减少同那人的碰面了。
中午午休的时候,祝流双望着窗外逐渐变大的雨势发呆。王一正对她的影响只在一时,搅乱不了她的心绪。而真正能扰乱她心神的人,是何铭。
庄晓倩把沙发椅放了下来,半躺着睡觉。办公室里很安静,屋外空调外机运转的声音和着雨声,清晰地传进耳朵。
明明睡眠不足,可祝流双还是没法午睡。她打开悦音FM,点进了何铭的个人电台,可始终按不下播放键。
就这么无声地浏览着一张张节目封面,她仿佛觉得自己窥见了何铭冰山一角的生活。那些风景照里没有人的影子,但她却能想象他去到那些地方,按下快门的样子。
那些年她对何铭的喜欢,就像湖面上吹过的一阵风,除了湖水和她,无人知晓。
可当春水涨满心池,她也很想将她的秘密公之于众。
“今天怎么不午睡?”庄晓倩闭着眼睛冷不防出声,祝流双惊得差点将手机扔出去。
好在她眼疾手快,又举双手捧了回来。
“庄姐……问你个问题。”她犹豫着开口。
“情感问题?”庄晓倩午觉也不睡了,拍着胸脯说,“姐姐人称情感导师,说出来我给你捋一捋。”
祝流双捂了捂脸,尴尬道:“不是我……是我有个朋友……”
庄晓倩秀眉一挑,心道:哦,无中生友嘛,我懂!但她毕竟年长一些,没有直截了当地拆穿面前的小姑娘。
“嗯嗯,你说说看。”
祝流双摇头:“还是算了……”她突然鼓不起勇气去询问别人的意见了。
“别呀……姐姐我午觉都不睡了。”庄晓倩摊手。
“就是……我有一个朋友。他暗恋一个女生很多年。但两个人差距很大,而且很久没见了。现在,男生重新有了女生的联系方式,你说他该不该去试着追求那个女生呢?”祝流双半真半假地将心里的困惑说了出来。
“那个女生单身吗?”庄晓倩问道。
“不知道……”
“他们差距多大啊?”庄晓倩又问。
“就打个比方……像天上的月亮和路边的小草”祝流双叹气。
什么破比喻,这不是不自量力嘛!庄晓倩在心里吐槽道。
但转头看到祝流双那张蹙着眉,楚楚动人的脸,她又改了口:“作为过来人,我觉得既然暗恋了那么多年,就试着联系一下呗。如果连尝试都不敢,那他大概一辈子都要在遗憾中耿耿于怀了。”
“嗯……我也觉得是这样。”祝流双点着头,眉头舒展开来,“谢谢庄姐,我这就劝劝他去。”
“替我转告你朋友,祝他成功!”庄晓倩看着“噌”的一下从自己眼前站起来的祝流双,挤眉弄眼道。
祝流双想起了昨夜的“摘花计划”第一步,于是揣起手机出了办公室。
当然她并未察觉到身后庄晓倩那耐人寻味的眼神。
8. 迈出一步
锐新科技的茶水间不大,设在南北向走廊的拐角处。
由于公司男同胞多,茶水间里靠近窗户的位置划分了一块抽烟区。
正是午休时间,里头无人踏足。祝流双伸手开了半扇窗户,外面的雨丝斜斜地飘进来,打湿了窗台。
她又将半开的窗户往里收了些,只余一条透气的缝。潮湿闷热的新鲜空气同室内淡淡的烟味做了个交换,那颗怦怦蹦跳的心也差不多平静下来了。
手机揣在掌心被捂得温热,祝流双搓几下手等手指干燥后才解锁了屏幕。
白光亮起,主页依旧停留在电台节目列表上。她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郑重其事地点进了第一期节目。
随后给自己戴上蓝牙耳机,倚靠着窗台,重新将这一期节目从头至尾听了一遍。
十多分钟后,她按了停止键,恋恋不舍地将眼睛从手机屏幕上挪开,转而望向那道窗户缝。
一抹浓郁的绿色淬着晶莹的水珠闯入她的视野,隐隐有清淡的草木香气飘进鼻间。
祝流双略一沉思,就着外头无止境的雨水开始低头给何铭的第一期电台节目写评论。
【此刻我闻着香樟树叶的香气,看着菰城湿哒哒的梅雨听这一期节目。突然便觉得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希望有一天也能像你一样,去到青海湖边,在旷野里安营扎寨,枕着满天星斗入眠。】
读高中的时候,祝流双的作文写得不错,好几次月考都被当做范文在同年级各个班级传阅。可惜,她跟何铭差了两届,任她再怎么努力,作文也不会被传阅到高三年级。
后来她大学学了金融专业,鲜少写东西。如今再想写几句精彩绝伦,吸引眼球的评论,显得尤为困难。
但至少,真诚为上。
祝流双想把这个电台作为自己的生活树洞,每天听一期节目然后写下评论。如果听到最后一期,何铭还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她就准备去找叶行之打听何铭的微信号。
这便是昨晚她写下计划的第一步:主动出击,引起何铭的注意。
盯着手机屏幕傻笑了一会儿,祝流双按下了发送键。很快,多年没有动静的“人间草木”电台又焕发了生机。
同一时间,身处中和会计师事务所,正在指导同组实习生做审计底稿的何铭忽然低头看了眼桌上震动的手机。
他目光平静地从手机通知栏上掠过,无框眼镜下的一双黑眸闪过一丝讶异。
实习生连喊了好几声“何老师”,才将他的思绪拉回。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祝流双,并没有所谓的心灵感应。她还在为自己那条矫情的评论懊丧不已,想着是不是该删了重写一条。
自我纠结半晌后,她放弃了重写的念头。
大约是因为——她也没指望何铭会立马看到自己的评论。
这个电台都两年没更新了,谁知道何铭是不是老早把软件卸载了?
那这样的话——
她现在的举动是不是有点愚蠢?
可在祝流双心里,选择另辟蹊径靠近何铭的方式颇有几分“缘分天注定”的意味,浪漫而极具宿命感。
因此即使明知希望渺茫,她还是决定要去试一试。
假如何铭没有卸载软件,假使他某天点进电台,意外发现有个姑娘每天雷打不动地听自己的节目并且认真留言。他会不会,对她有一丝好奇?
继而产生想要了解她的兴趣?
想到这儿,祝流双觉得自己斗志昂扬,心中满是对爱情的憧憬。
茶水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人是公司的人事李静佳。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在撞见祝流双时明显有些意外。
“还以为里面没人呢,这么安静。”李静佳笑着走到祝流双身旁,随手关了还剩一条缝的窗户,“怎么杵着不动,想事情啊?”
祝流双抿嘴笑着,从侧边绕到吧台处,拆了台面上的茶包,拿起水壶准备泡一杯柠檬茶,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压根没带水杯过来。
在李佳静满是疑惑的注视下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瞧我这记性,水杯忘带了。你先忙……”说着,她转身走出茶水间。
身后李静佳追到门框边,脸上挂着示好的笑:“流双,麻烦你回办公室的时候帮忙和晓倩姐说一声,这两天我有点事,工资表晚点造好了给她。拜托啦,省得我再跑一趟了。”
这明明是发一条消息就能解决的事情,却要让自己转达,不是多此一举吗?祝流双心里有些不解,但还是点头应下了。
回到财务室,庄晓倩见着她便揶揄道:“怎么出去了那么久?你朋友准备好好努力一把了?”
祝流双打着马虎眼将此事搪塞了过去,正好把李静佳交代自己的事情转告了庄晓倩。
“我看她是不敢自己来跟我说吧,还得借着你的口。”庄晓倩忿忿道,“人事每天就是些琐碎的杂活,造个工资表都要我三催四请的。每个月都这样,不是有事就是忙……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哪像是来上班的?”
果然,有猫腻。祝流双在心里默了默,继续听庄晓倩抱怨。
“15号就发工资了,照理说5号前她就该把表造好,你看今天都6号了!改天开会,我非得跟郭总告一状去……”
有时候,祝流双还挺喜欢庄晓倩心直口快的性格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像她,说句话总要在心里绕好几个弯,想清楚了才会开口。
“消消气,她可能真有事吧。要是没能准时发工资,也怨不上你。”祝流双抚上庄晓倩的肩,“再说,她自己也是要拿工资的,知道造工资表肯定是要紧事。”
“以后我可不催了,反正催了她也不准时交。”庄晓倩气鼓鼓道,“纯属浪费口舌。”
祝流双点头附和了几句,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继续完成清单上的工作。
这天下午倒没什么麻烦事,就是需要整理些前几年的旧账,比较费眼睛。
临近下班前,庄晓倩约她晚上看电影:“诶呦这一周总算是过去了,咱们晚上去看最新上映的悬疑片怎么样?”
那部悬疑片评分很高,她也感兴趣。但一想到明天还要早起忙活摆摊的事,祝流双还是找了个借口拒绝了。
“那你明天下午有空吗?难得天气预报说不下雨,要不要跟我去逛街?”庄晓倩笑得热忱,“市区有家女装店的裙子特别漂亮。”
“不好意思啊,庄姐……”祝流双为难道,“明天家里有事,实在抽不开身。”
大好的兴致被浇灭,庄晓倩佯装生气:“既然你这么不够意思,那我只能投向别人的怀抱了。”
祝流双当然知道她没有真生气,低头在抽屉里鼓捣了一会儿,才说:“周一给你带我做的提拉米苏,就当赔不是了。”
庄晓倩咧开嘴:“这还差不多。不过你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连个休闲娱乐活动都没有……多无趣呀!”
公司里除了郭扬,没人知道祝流双家里的情况。虽然她跟庄晓倩同个办公室,但也只是比普通同事再稍微近一点的关系。
或许是自尊心作祟,她并不想透露太多自己的家庭。
“有的,我喜欢跑步,爬山,做甜品……安静点的活动。”祝流双抿了抿唇,轻声道。
“爬山我不行,膝盖有积液。”庄晓倩略有遗憾,又邀请她,“改天你来我家教我做甜点呗……”
祝流双支吾着答应了。
————
周日,果真如天气预报所说,出了毛太阳。
屋外少了雨水湿润的气息,连风都变得清爽起来。
连着下了六天的雨,难得天晴,祝流双出门绕着小区外边的步行道慢跑了一圈,整个人汗涔涔地回了家。
天气好的时候,总让人想无所顾忌地生活。像她的同事们那样,下班逛街,周末探店,或是择一处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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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景点打卡……
然而祝流双做不到。
时间才过七点,她已经冲完澡从浴室出来了。花五分钟将头发吹至半干,然后去厨房盛了一碗小米粥给母亲端去。
顾春玲半靠在床上,一张浮肿的激素脸掩去了她原本的样貌,嘴唇干裂,显得十分憔悴。
昨晚吃了甲氨蝶呤后没多久,她便连着吐了两次,一直到今天早上,整个人看上去精神还不是很好。
免疫抑制剂对胃肠道的刺激性大,这样的不适时常出现。
祝流双将小米粥放到床头柜上,温声问:“吃了胃药还难受吗?”
顾春玲摇了摇头,她嘴里发苦,依旧没什么胃口。但看着女儿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是端起瓷碗勉强喝了半碗粥。
好在,这回没吐出来。
祝流双给母亲揉了揉膝盖和小腿,说:“一会儿我得去水果店采购些食材,今天难得天晴,晚上还去摆摊。”
顾春玲身体状态好的时候,周日会跟着祝流双一起去水果店采购,白日里还能在厨房给她打下手。
今天显然是不行了。
她张了张口:“上午是不是叫了师傅来家里翻漏?”
祝流双“嗯”了一声,看了眼腕表:“约的9点,估计那时候我应该回家了。要是师傅来得早的话……”
顾春玲拍拍她的手:“你放心去吧,来得早我会去开门的。往年翻漏的师傅都是我喊的,该修哪儿,妈最清楚。”
从前都是母亲当家,也就是这两年,她的身体大不如前了,才轮到祝流双挑担子。
母女之间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祝流双也没再说什么,直接出门采购去了。
大学的时候她在甜品店打工,跟老板娘学了不少手艺。去年看别人在网上直播卖提拉米苏很赚钱,就动了摆摊的念头。
不过她是兼职,一周才出摊一次,也赚不了大钱,顶多是补贴点家用罢了。
菰城虽然是三线小城,但注重民生工程建设,政府在市区设立了好多免费摊位。这对想要摆摊创业的年轻人来说,是极大的优惠。
一开始,祝流双是拉着手推车去街上摆摊的,做的提拉米苏的口味和分量也少。
后来,回头客多了,她就想着要买辆三轮车方便些。
可网上成品的三轮摆摊车价格昂贵,定制一辆少说也要万把块钱。
于是祝流双托楼下在旧货市场工作的邱大伯帮她物色了一辆二手三轮车,又从网上买来大容量电瓶和冷藏展示柜。装备齐全后,请吕风照着网上的成品车帮她改造了一番。
一顿操作下来,摆摊车是做得有模有样,还节省了好几千块钱。
夏天潮闷,甜品化得快,保温打包盒的成本高。因此祝流双打算少做一些提拉米苏,加点新品——水果茶和冰汤圆。
从水果店采购了一堆原料回家,她就开始了白天的奋战。断断续续一直在厨房鼓捣到傍晚,才算备货齐全。
这期间,她还帮翻漏师傅扶了把梯子,顺带给母亲做了顿午饭。
后来实在来不及了,就请母亲帮她切了水果粒,自己则怼着碎冰机使劲刨冰沙。
免费摊位是在便民APP上提前预约好的,位于离家三条街远的一处夜市上。
傍晚五点半,天还亮堂着。祝流双开始徒手往楼下搬东西,来来回回跑了六七趟,才把吃食都搬上摆摊车。
顾春玲站在家门口看着,几次想要伸手帮忙,都被她拦下了。忙乱之际,祝流双有些恼:“妈,你腿还没恢复利索,就别添乱了。我一个人能行……”
说话的口气有点急躁,顾春玲的眼神暗淡下来,她觉得自己成了女儿的累赘。只是彼时忙着搬东西的祝流双并没有注意到。
她将母亲推进门,叮嘱她早点休息。自己则在临出发前拎了三个提前装好的保温袋,敲响了对面的防盗门。
9. 何处相逢
防盗门敲响第二遍时,里面有了动静。祝流双扬起笑乖巧地叫了声“邱姨”。
对方显然没有预料到是她,愣了片刻才回:“我当是小风相亲提前回来了呢,没成想是你啊,流双。”
说这话的时候,邱艳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祝流双脸上。防盗铁门从里边打开,她脸上虽堆着笑,却并不热切:“瞧我,光顾着说话都忘记开门了。”
祝流双忽略掉邱艳话里的用意,举起拎着保温袋的手解释:“邱姨,这是我今天刚做的提拉米苏。前两天多亏了小风哥送我妈去医院,这是谢礼。”
邱艳随手接过袋子,倒也没嫌弃:“谢谢啊,我们家小风就是热心肠,咱们这么多年邻居了帮个忙也是应该的。”后半句话她特地加重了音量。
敏感如祝流双,自然明白邱艳的话外之意。她是在暗示自己吕风帮助她家只是因为心善罢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祝流双也识趣得很,不再打扰人家。
刚搬来这儿的时候,两家走得很近。顾春玲常常加班,流双学习成绩不错,因此邱艳常常邀请她去对门和吕风一块儿写作业,顺便吃晚饭。
那时候她经历了父亲意外离世的打击,又因遇难者家属找上门而陷入无尽的恐慌之中,变得阴郁而寡言。是吕风腆着脸一天到晚跟在她身边,带她走出了阴霾。
算起来,吕风是她搬家后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可惜,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让他们的友情遭遇了阻碍。祝流双开始有意识地疏远吕风,俩人这才渐行渐远。
直到工作后,他们才又成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交集便多了起来。
于她而言,吕风是哥哥一般的存在。
但她或多或少也察觉到了,吕风待自己可能有几分不同。因而这半年来,她一直在同他保持距离。
————
白天的毛太阳早早地钻进了云层,只余一圈光给天边的流云镶了金边。
小城市夜生活开始得早,马路两旁的步行道上已经有吃完晚饭的人在散步了。
一辆造型别致的白色三轮车行驶在机动车道上,车速不快,却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原因无他,驾驶车辆的是一个身影娇小的年轻女孩子。
夏日傍晚燥热的风拂面而过,祝流双头戴白色安全头盔,迎着渐黑的天色赶往夜市。
三轮车发出“轰隆隆”的低鸣,她目视前方,丝毫不在意他人略带探究的神色。
甚至觉得,自己开着这辆车还挺拉风。
当初为了能正规上路,祝流双特意花时间去考了D证,并给车上了牌照。为的就是避免哪天半道上被交警拦下罚款扣车。
随着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周围的声音也愈发嘈杂。祝流双一路开到夜市的尽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摊位。
自开始摆摊以来,她便在这条美食街上扎了根。但由于摊位是免费的,每次都需要提前申请,因而她摆摊的位置总是在变换。
好在她给熟客拉了一个微信群,周日只要出摊,她就会在群里提前预告餐品,同时也会把位置发到群里,方便客人寻找。
三轮车开到路旁,祝流双下车小心翼翼地将车子推进摊位,然后开始做开卖前的准备工作。
“小姑娘力气不小啊!”右手边是一个卖牛肉汉堡的摊位,一位戴着黑色围裙,长相魁梧的中年大叔笑眯眯地夸奖她。
祝流双腼腆地笑着,眼睛却打量着人家摊位上的定价牌。今天她忙昏了头,差点忘记申请摊位,没抢到绝佳位置。
原本她还有些失落,但看到隔壁摊位的价目表后又放下心来。
牛肉汉堡的定价并不便宜,能消费得起牛肉汉堡的人,自然也能接受提拉米苏的价格。
再者她的左手边是一个烧烤摊,烧烤吃腻了顺便买一份冰汤圆或者一瓶水果茶,岂不美哉?
暮色四合,夜市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祝流双打开车上的灯带,车身周围闪烁的星星灯给摊位增添了不少氛围感。
此时夜市上过往的行人如果经过这个甜品摊,就能看见一个头上系着碎花头巾的短发女孩站在冷藏柜后面。
她面前的柜子里有装点精美,色彩诱人的提拉米苏,有一大桶冰沙和各色小料,以及排列整齐的水果茶。
手机微信群里陆续有顾客开始@她,祝流双低头一一回复。
“妈妈,这个熊猫好可爱呀!我要……”一个稚气的声音响起。
她应声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噙着温柔的笑。
冷柜外头扒拉着一个扎麻花辫的小姑娘,显然是被开心果提拉米苏上头的熊猫装饰给迷住了。她拉着妈妈的手,面上摆出一副不买不走的架势。
祝流双瞧了一眼对面女人犹豫的神色,决定从小姑娘下手:“小妹妹,你眼光可真好。姐姐做的这款开心果提拉米苏特别好吃。今天有活动哦,买两块打九五折。”
听到有折扣,小姑娘的眼神更亮了,她回头不住地朝她妈妈喊:“妈妈,妈妈!我就要这个熊猫!买两块,你一块我一块。”
做妈妈的经不住女儿的软磨硬泡,即使心里没那么情愿,她还是买了。
祝流双拿铲刀挖了两块,细致地打包好递给眼前的母女,眉眼弯弯道:“好吃的话,下次再来。姐姐每周日都会在这儿。”
大半年的摆摊经历,已经让她练就了随时给自己打广告的本领。
美食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一会儿工夫她便又卖出去好多份提拉米苏和冰汤圆。
这是她第一次尝试卖冰汤圆,心底没底,就只刨了一桶冰沙。没成想,竟出奇得受欢迎。
许是天气热的缘故,很多买完烧烤的客人会顺带从她摊位上买一碗冰汤圆尝鲜。买了就吃,客人当场便给了正向反馈。反响好了,排队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祝流双看着冷柜里的东西,盘算着今晚收工的时间。考虑到安全问题,往日里她收摊比别人早,差不多九点就准备回家了。
今天她预估的是九点半,但眼下柜里余货不多,提早收工不成问题。
“叮咚”一声,微信群里有个叫“顾顾”的女孩子找到她,说预定好的三份提拉米苏要晚点才能来取。
祝流双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但也说明了最晚九点半她要收摊。
天空中的云层更厚了,一阵风吹起,她抬头望向沉沉的夜空,觉得今晚可能有场雨。
冷柜里的冰汤圆全部卖完,还剩最后三块预留好的提拉米苏和几瓶水果茶。
九点十分,她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那位叫“顾顾”的女孩仍未出现。
距离美食街不远处的一家私房菜馆门口,两个年轻男人一前一后走到停车位上。
前面的男人皮肤白皙,面色微醺,约摸是喝了点酒。后面的男人个子稍矮一些,正在接电话。
“哥!你是不是在万家私房菜有饭局?现在结束了吗?”手机听筒里传来妹妹顾旭婷焦急的声音。
“刚结束,怎么了?”顾旭峰将听筒拉远了一些。
“太好了!哥,你能不能帮我去望湖路美食街取份外卖呀?拜托拜托!”
“你自己怎么不来?叫跑腿吧……”顾旭峰无情拒绝。
“呜呜呜……马上要月考了,老妈不让我出门。”顾旭婷卖起惨来,“哥哥你最好啦,就帮我个忙吧。卖提拉米苏的姐姐可漂亮了,说不定还能帮你制造一场艳遇。九点半她要收摊,记得快点哦!”
没等顾旭峰回答,顾旭婷立马挂了电话,第一时间把地址发了过去。
顾旭峰看着妹妹发来的一系列表情,不禁失笑。
“怎么了?”何铭见他迟迟不动,沉声问。
“婷婷说让我帮她去美食街取份提拉米苏。你不介意吧?小姑娘吵馋得很。”
何铭知道顾旭峰有个妹妹,也听他提过很多次。他点头道:“反正今晚不用加班,你随意。”
俩人晚上参加的是交通局和城建部门组织的一个饭局。菰城有一个铁路项目要铺设开来,他们事务所中标了。
“那帮大老爷儿们喝酒可真是厉害,还好有你帮我挡在前面。”顾旭峰坐进主驾驶,边发动车子边吐槽。他前段时间应酬太狠,刚胃出血过,今晚是滴酒没沾。
何铭喝了几杯白酒,面上虽看不出什么异样,但他此刻有点头疼,胃里也不好受。只轻轻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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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声,便撑着头歪向窗边。
顾旭峰见何铭一副不愿多言的模样,低声说:“你先睡一会儿吧,等我取了东西立马送你回家。”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等红绿灯的间隙,顾旭峰侧头去看何铭,只见他双眸紧闭着靠在车窗上。睫毛黑而浓密,比他妹妹的都要长。眉头微微皱着,高挺的鼻梁上少了无框眼镜,无端显出几分寂寥来。
怎么长得比女人还好看,怪不得组里来实习的小姑娘都要栽在他身上。
顾旭峰在心里低咒一声,还好自己是钢铁直男!
望湖路美食街离他们出发的地方很近,不过几分钟车程,循着顾旭婷发来的地址,他很快找到了摊位。
街上人不多,道路尽头有几个临时停车位,顾旭峰将车子停好,随即下了车。
远远的就瞧见一个身影娇小的女孩子站在一辆白色三轮车边蹦来跳去。
走得近了,才知道她是在赶蚊子。
“你好,我来拿预定的提拉米苏。”顾旭峰的声音中气十足。
祝流双看了眼胳膊上肿起的一个蚊子包,叹气道:“你再不来,蚊子都快被我喂饱了!”她把尾音拖长,颇有点诉苦的意思。
“诶,不对呀。我记得顾顾是个女孩子,你是?”重新钻回车后准备打包的祝流双疑惑道。
“我是她哥哥。”说着,顾旭峰把微信聊天记录举到祝流双面前,“不好意思啊,我妹妹今晚出不来。让你久等了。”
他见祝流双一个年轻女孩子大晚上还在等自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余光扫了眼冷藏柜:“这样吧,剩下的水果茶我也买了,一共多少钱?”
“九十,扫码牌在这边。”听到顾客要买剩下的水果茶,祝流双喜笑颜开,心想:果然,适当卖惨是有用的!
很快,四个保温袋送到顾旭峰手上:“慢走,好吃下次再来哦。”
祝流双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酒窝时隐时现,顾旭峰不由地呆愣了一秒,随即笑道:“会的。”
走回车子的路上,他仍在回味摊主甜美的笑容,以致何铭走到他身边都没发觉。
耳边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他缓过神来,诧异道:“你怎么下车了?”
“有点闷,出来透透气。”何铭侧身站在街边,背后是烟雾缭绕的烤串摊,“你妹妹买了这么多?”
“另外一袋水果茶是我自己的。摆摊那姑娘长得……”顾旭峰舌头打结了,改口道,“小姑娘一个人摆摊不容易,咱就给她都买了。”
何铭嗤笑一声:“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眼尾微红,眼神迷离,说得顾旭峰莫名心虚起来。
“我承认……那姑娘是真好看,不信你看……”顾旭峰为了证明自己的审美扯着何铭半截身子让他瞧。
脑子并不太清醒的何铭顺着顾旭峰手指的方向望去,一辆白色的三轮车静静地停在街对面,摊主却没了踪影。
“哎,人呢?刚还在呢……”顾旭峰急道,见祝流双迟迟未出现,只好转过身,“算了,平时也没见你对哪个女的感兴趣,咱们回去吧。”
何铭“哦”了一声,酒精作用下的大脑略显迟钝,目光还停留在那辆摆摊车上。
他有一百多度的近视,不工作的时候不戴眼镜。望出去的视线并不算清晰,尤其是在隔了一条街的情况下。
一道纤细的身影忽而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闪烁的星星灯串照亮了女孩子小巧的面庞,但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看到晚风温柔地吹起了她的发梢。
何铭莫名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可也只是怔愣了一瞬,便冷淡地挪开了眼,转身与顾旭峰并行。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道:“给我瓶果茶。”
顾旭峰取出一瓶果茶拧开,随手放到何铭手中。何铭边走边喝:“味道还行,不腻。”
顾旭峰也跟着拿了一瓶水果茶打开,连喝了好几口:“你也太吝啬了,明明很好喝啊!那姑娘不仅人美手艺还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走回车里,他们的身后是熙熙攘攘的街市以及愈发喧嚣的夜风。
谁也没有留意到,顾旭峰口中那个人美手巧的姑娘正穿越人流,疾步奔向他们。
10. 你我初见
时间倒回至几分钟前,一街之隔的甜品摊上。
顾旭峰遗憾回身的刹那,蹲在地上整理完出摊工具的祝流双慢慢直起身。她倾身上前,准备关了装饰灯串尽早回家。
却猝不及防的,撞进一双漆黑迷离的眼眸里。她本欲关灯的手悬在半空,不知所措。
一时间,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听不见半点人声。她的眼睛里只盛得下那人的身影。
祝流双像是一个在沙漠中徒步许久的旅人,在筋疲力尽之时,见到了属于她的绿洲。
她欣喜地眨眨眼,嘴角的笑容逐渐放大。
是何铭!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依旧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来。
何铭目光所及是她的方向,难道他也认出自己了吗?
祝流双忍不住张开嘴,她想大声呼唤他。
只可惜,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在她脸上短暂停留后,便毫无留恋地移开了。
晚风吹拂,肩头的发丝卷起失落滑过她僵住的嘴角。那声“何学长”如鲠在喉,终是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祝流双低头去寻灯串开关,慌乱地按下按键又控制不住地抬头去寻将才的人影。
远处烤串摊上烟雾缭绕,暖黄色的照明灯打下来,将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不真实之中。
祝流双觉得自己大约是在做梦,所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何铭高大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夜风钉住了她的双脚,乌云封住了她的咽喉,她失落地站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
“小姑娘准备收摊了啊?”隔壁摊位大叔的声音灌去她的耳朵。
祝流双猛的清醒过来:这不是梦境!
顾不得边上人的讶异,她快步从车后走出来,小跑着奔向那个即将消失的背影。
终究是晚了一步,何铭半个身子已经坐进了副驾驶。只听得“砰”的一声,车门重重地关上了。
祝流双站在距离车子五六米远的地方微微喘着气。双脚突然变得沉重,她迈不出步子,眼睁睁地望着汽车驶离她的视线。
等那辆汽车毫无踪影后,她咬着唇转身走回摊位。
而那个被她久久凝望的人,此时正坐在副驾驶上靠着车窗假寐。
车子开出一段路后,他倏忽睁开眼,侧视镜里夜市的灯火逐渐淡去。
清如秋水的眸子复又合上。方才他隐隐约约在镜子里看见了那个女孩奔跑的身影。
他不知道她在寻找些什么。本想问问顾旭峰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落在摊位上了,又见女孩并未跑至他们车边。心想是自己多虑了。
胃里的不适越来越明显,何铭不得不用拳头去抵住胃部,他很快闭上眼睛迫使自己将疼痛压下来。
————
祝流双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的摊位上。相比于跑出去时的迫不及待,满心雀跃,此刻的她耷拉着脑袋,显得了无生气。
“小姑娘怎么了?”汉堡摊上的大叔得了空闲,正坐在塑料圆凳上刷短视频,“有顾客没付钱就跑了?”
祝流双艰难地挤出一抹笑容,胡诌道:“没有的事,刚才那位客人落东西在我这儿了,可惜没追上。”
“等人家想起来了,自然会来找你拿。”大叔继续刷起了他的短视频,“我看你东西都卖完了,早点回家吧,这天估摸着要下雨了。”
“叔叔,麻烦给我来个牛肉汉堡,要……两块肉饼!”祝流双边摘头巾边说。
闻声抬头的摊主手机都不刷了,立马起身抹了黄油开始煎牛肉饼:“我这份量挺足的,两块你吃不了吧?”
“我胃口大,就两块。”仿佛跟自己赌气一般,祝流双坚持道。
摆摊这么久,她从来没有在别的摊位上买过吃的。一是为了省钱,再者她胃口很小,晚上九点之后,通常吃不下什么东西。
等她把摆摊车的台面收拾妥当,牛肉汉堡也已经做好了。祝流双坐上驾驶座,整个脑袋被包在安全头盔里,只余一双雾蒙蒙的眼睛。
“开车吃东西危险,我给你装打包盒里了。”汉堡大叔贴心地帮她把袋子挂在车把手上。
祝流双道了谢便发动了车子,迎风驶出美食街。
忽而空中落下一滴雨水,淌进她眼睛里。
果然,又要下雨了。
夜晚十点的菰城,一切归于沉寂。路上行人甚少,偶有几辆汽车在夜幕中悄然滑过。
祝流双开得极快,她一路狂奔回家。终于赶在雨势变大之前进了小区。
老旧居民楼漆黑一片,唯有她家的窗子亮着灯。那是母亲特意为她留的。
顾不上搬保温桶和铁盒,她冒雨跑进一楼的楼梯间,然后用力跺了几下脚。
楼道里的感应灯并未应声亮起,她索性连手机电筒都懒得开,直接摸黑上了楼。
一刻钟后,西南角卧室里的台灯亮了。祝流双擦着半干的头发靠在写字台外边的藤椅上发呆。桌上摆着从夜市买回来的牛肉汉堡。
刚才匆忙跑上楼的时候,手里的盒子颠簸得厉害,以至于汉堡散了架。牛肉饼冷了后散发出一丝腥味,祝流双静静地看了会儿,还是没舍得扔掉。
她重新将生菜和牛肉饼塞回去,码放整齐。然后双手捏着厚厚的汉堡,张大嘴巴“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似乎这样做,能发泄她无端沮丧的情绪。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一滴又一滴。
她本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只是此刻泪水如决堤一般,倾泻而下。
————
祝流双清晰地记起,初见何铭时,她竟然也在哭。
那年她刚进入菰城一中念书,和同寝室的室友关系不冷不淡。开学半个学期了,她仍旧独来独往。
一间宿舍统共住六人,祝流双的上铺名叫卫萱,是个有些高傲的姑娘。据说她的父母都是市里的公职人员,家庭条件不错。因此宿舍其他女生都爱围着卫萱转。
祝流双不知道他们是从何时起把自己排挤在外的。
或许是因为别人用几百块的洗面奶和护肤品,而她只用几块钱的羊脂皂?
又或者是当其他人喊她一起去校外的饰品店购物,她却因为囊中羞涩而拒绝了?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的帆布鞋穿得久了鞋底磨了个洞,她却全然不知。直到室友站在她身后偷笑着指指点点她才面红耳赤地走开了……
那天放学后,她一个人去食堂吃饭,却在付钱时突然发现饭卡不见了。
祝流双手指伸进口袋里,攥着裤袋的内衬低声解释道:“阿姨,我饭卡丢了……我能不能把班级姓名留下,等饭卡找到了再来还钱。”
“小姑娘,食堂没这规定,我做不了主。要不你找老师去借一下,或者问问身后有没有同学能借你?”学生食堂是外包出去的,打饭阿姨面上为难却仍旧拒绝了她。
祝流双转头朝身后望去,食堂里人声鼎沸。长长的队伍因为她的磨蹭不见挪动,后边有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已经开始爆粗口了。
这么多人,竟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祝流双只好放下餐盘,低着头退出了队伍。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几声,她加快脚步走回宿舍,想着是不是午睡的时候落床铺上了。
如果真的丢了,那得赶紧去学生中心补办,可现在已经放学了,最早也要明天早上。
她最怕的是有人捡走饭卡,不上交到失物招领处,而是直接去小卖部刷光里面的余额……
想到这儿,祝流双的脚步越走越快。她一路跑回宿舍,刚准备开门冲进去,就听见里面有嘻嘻哈哈的笑声传来。
“诶,你们说祝流双这件内衣像不像是我奶奶才会穿的款式呀?好老气哦!”
“一看就是在菜市场门口的杂货店里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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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鄙夷道,“二十块钱买一送一吧?”
“凭什么她就能选上大合唱的主唱呀?还和我们萱萱做搭档……我看今天排练,就是她在拖后腿……”
那些刺耳的话语一字一句敲在她的耳膜上,祝流双想立马离开这里。但眼下尽快找到饭卡才是要紧事。
于是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推门而入。宿舍门被打开的刹那,调笑的众人噤了声,笑容凝固在脸上。
“流双,你回来啦?”隔壁铺的刘麟跃尴尬地抽了抽嘴角,“你的内衣被风吹地上了,我刚巧帮你捡起来。”
阳台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哪里来的风?这么蹩脚的借口属实搞笑,祝流双忍着怒气疾步走过去,一把夺过刘麟跃手上的浅灰色内衣,然后绷着脸朝她瞪了一眼。
她性子并不软弱,平日里处处忍让是考虑到未来可能要与他们相处三年。只要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她可以无视他们有意无意的排挤。
只是这一次,他们越界了!
刘麟跃被祝流双那恶狠狠的一眼瞪得不敢出声,灰溜溜地逃回自己的书桌边。其他几人见状,也识趣地散开了。
祝流双顾不得宿舍众人在她身后的打量,迅速将自己的内衣塞进衣柜里,然后找起了饭卡。
她故意闹出极大的动静,来彰显自己的愤怒。一张秀气的小脸面无表情。头低下来,刘海盖住一半眼睛,显得阴沉而可怕。
其他几人只觉得眼前的画面像极了某部鬼片,不由得一哆嗦,赶紧将目光收回。
祝流双从床铺找到书桌,又从书桌寻到衣柜,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始终不见饭卡的身影。
心里有一个声音提醒她:一定是丢了!
她抬起头,环视宿舍一圈,眼神锐利地在每个室友脸上扫过,似是在警告他们。
之后便是“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
“她今天吃错药了?”
“惹不起惹不起……”
室友从惊讶中恍过神来,吐槽了几句。这些,祝流双并不在意。
她所在意的,不过是一张小小的饭卡。那里面还有三百多块钱,是她这个月的生活费。
晚自习铃声即将响起前,祝流双仍在路边的草丛里寻找。天色渐晚,深秋的寒风一道道刮在她的脸上。
找不到了。她认命地坐到路旁的石凳上。手指沾了些泥和枯草屑,肚子里空空如也。
她觉得自己凄惨极了。
傍晚宿舍里室友嫌弃地挥着她的内衣说三道四的一幕开始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祝流双不争气地哭泣起来。
她的内衣明明是母亲带着去专卖店买的,只是样式简单朴素了点,怎么就成了她们的调笑的谈资?
母亲一个月工资三千出头,那还是算上了接零活的补贴。可自己怎么就这么不小心把饭卡弄丢了?
祝流双越想越伤心,眼泪止不住地掉。
校园里静悄悄的,唯有她压抑的哭声混在寒风之中。
沉浸在委屈和自责之中的她并未察觉,几米之外的林荫道上,有个少年独身而立,沉默地看着她哭泣。
直到他走近她,将一包纸巾递到她面前,她才错愕地抬起头。
泪眼朦胧间,祝流双看见少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他的身后是大片大片挂着红色果实的栾树。
少年仿佛置身于火红的霞光里,她听见他对自己说:“我想你应该需要这个……不过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哭完早点回教室去上晚自习,别冻感冒了。”
那声音清清泠泠,像夜晚的风一样透着薄寒。可钻进她的耳朵里却成了此刻最温暖的话语。
那一刻,祝流双讷讷地接过纸巾,她的泪眼凝望着少年疏冷的眉眼。
莫名地,她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话:我和你的相遇,怎么说呢,就像是一颗耀眼的星星通亮了一片荒芜的小宇宙。
11. 未作回应
他们的初见比今晚的重逢要让她欢欣许多。
咬下最后一口汉堡,祝流双点进了悦音FM,雷打不动地开始收听“人间草木”电台。
胳膊枕着沉甸甸的脑袋,台灯的光照在她挂着泪痕的脸上。一期节目听毕,她的泪水也戛然而止。
祝流双似乎忘却了方才的感伤,开始打起精神来书写自己的评论。
这一期节目里,何铭趁着假期只身去了春城。节目封面是公园一景,衣着艳丽的老年男女在凉亭里载歌载舞,他们的身后是茂盛湿润的绿叶和连成线的雨丝。
何铭在节目里说这是春城的翠湖公园。那天他恰巧路过,便忍不住驻足用相机拍下了这热烈的一幕。
于祝流双而言,何铭去往的那些地方,她只在书本和电视上见过。她痴痴地想,等有一天赚到足够多的钱了,也想循着他的足迹去见一见祖国的大好河山。
那天深夜,她凝视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给他留下一条评论。
【我曾在汪曾祺的书里读过春城的雨,对“那明亮的、丰满的,使人动情”的雨季心生向往。如果有机会,也想去见一见悬空倒挂的仙人掌,去逛一逛摆着各种菌子的菜场。不知道你是因为何种缘由去了那里?
菰城也有雨季,可惜是让人讨厌的连绵不断的梅雨季。潮湿、闷热,蚊虫肆虐……梅雨过后便是无尽的酷暑,真希望夏天快点过去。】
……
凌晨,祝流双从床上爬起来跑进卫生间呕吐,将睡前硬塞进肚子里的牛肉汉堡悉数吐了个干净。
而在距离她十几公里外的某个公寓楼里,同样有人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男人穿一条宽松的亚麻色棉质长裤,上半身未着寸缕。卧室的壁灯泛着冷白的光,镀在他赤裸的肌肤上。
光影在他宽阔的肩膀和健硕的胸肌上跳跃。顺着胸膛往下,是紧实的腹部,人鱼线若隐若现。
长腿踱到沙发边,他拿起随意丢在上面的睡衣穿上。修长脖颈之上的那张刀削一般的脸,透着些许苍白,干裂的嘴唇平添了几分憔悴。
何铭刚在卫生间里吐了个昏天暗地,才算是醒了酒。长腿倚着沙发外沿,他随手端起矮桌上的蜂蜜水一饮而尽。
从两道突然皱起的长眉可探知,他对蜂蜜水的甜腻滋味并不喜欢。
卧室外面是一个封了窗的阳台,视野通透,可以望见一大片湖泊。
何铭取了手机坐到阳台的躺椅上,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斜飞的眼尾带了一丝倦意。
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那片渔火明灭的湖面上,若有所思。
少顷,他垂下眼帘,修长有力的手指滑进工作微信群。十几条未读消息,都来自于组里的实习生。
他挑了几个问题简单回复后又点进了手机通知栏。
食指抵着鼻尖,何铭盯着“你有一条新评论”的通知消息出神。他的双眼微微眯起,这已经是悦音FM连续好几天给他发评论提醒了。
在此之前,悦音FM在他手机里沉寂了两年多的时间。
之所以没有删除这个音频软件,大概是因为那里有他过往生活的一段记忆。
大学时,何铭曾有过一段整日失眠的痛苦经历。至于失眠的根源,来自于他过世的母亲。
年少叛逆时他曾与母亲有过龃龉,而那唯一一次激烈的争吵却使他成为了间接“杀死”母亲的“帮凶”。
如若不是外公外婆将极度崩溃的他接回去好生照养,或许他早已自暴自弃活成行尸走肉了。
从初中到高中,何铭在两位老人的陪伴下重新开始生活和学习。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从母亲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直到继母为了巩固她的家庭地位,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用最卑劣的话语来刺激他。
何铭才无望地发现,在他内心深处,从来没有原谅过自己。一切的风平浪静,不过是维持生活的假象罢了。
认清事实后,他再度陷入了懊悔和自责之中。何铭没有向人倾诉的习惯,身边亲近的朋友少之又少。由此,他陷入了无尽内耗的死循环。
后来,他听从外公的劝诫,开始利用空闲时间四处环游,放松身心,以此来摆脱梦魇的困扰。
“人间草木”电台便是那段时间建立的,算是他宣泄情绪,对外倾诉的一个出口。
往事掠过心头,何铭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郁。
雨水的冲刷让落地窗看上去更加澄澈。湖泊上最后一点渔火湮灭,他点进了久违的悦音FM。
近来新增的几条评论均出自同一个人,那人的ID是一串毫无规律的数字和字母。
何铭猜测那是注册时,系统随机给的。与潦草的ID名称不同,她的评论却比之前任何一条评论都要冗长。
即使没人点进对方的个人主页,何铭也知道这应该是一个女孩子留下的。
当他看到第四条评论时,目光停留在“菰城”这两个字上。
很巧,他们同城。
女孩絮絮叨叨的评论像是在与几年前的他隔空对话。何铭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卷起半圈涟漪,很快又无踪迹可循。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在网络上。这个突然造访的陌生人或许只是恰巧点进了电台,在他这里得到了些许的慰藉。
何铭退出了电台界面,他不想贸然打扰,因此也没有回复她只言片语。
外面不见半颗星,他起身打开阳台侧边的半扇玻璃窗。
一股温热的风朝他扑来,带着雨后湿润的水汽,说不出的潮闷。
他同那个陌生女孩一样,希望梅雨季快些过去。
————
六月过了大半,菰城的梅雨也连着下了大半个月。
祝家没有烘干机,阳台上悬挂的衣服越来越多。没了太阳的曝晒,阴干的衣服总有股萦绕不去的臭味。
祝流双收了一堆短袖抱在怀里,鼻尖凑上去嗅了嗅,果然还是有味道。
无奈,她只得将手上的衣服全部扔进洗衣机重新洗了一遍。然后学着网上搜来的方法,将一部分衣服晾在卫生间,开启风暖。剩下的一小半衣服,挂在自己房间的立式衣架上,等待夜里空调吹干。
适逢下雨天,这周日她没有出门摆摊,待在家里和母亲一起收拾发霉的家具。
往年的梅雨没有这般厉害,唯有今年大雨接连不断地下。屋子里的木质鞋柜,橱柜以及好几个储物柜都长满了霉斑。
好在都是些上了年头的老家具,也不用在乎处理时会不会变色。祝流双在母亲的指点下给所有发霉的柜子喷洒了84消毒液,喷完后又用毛巾擦拭干净。
母亲跟在她身后头,等她擦完便用浸了清水的抹布再擦一遍,然后用吹风机悉数吹干。
俩人忙活完后,顾春玲拉住了祝流双本欲去做午饭的手。她将女儿拉到客厅沙发上坐下,背在腰后的另一只手反复扯着靠垫。
“小双,妈有件事要跟你商量。”酝酿了好一会儿顾春玲才开口。
祝流双静静听着:“您说。”
“就是……就是你婶婶前段时间给我打电话,说要请你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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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晚饭。”顾春玲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叔叔婶婶很关心你,要给你做介绍。”
“关心?”祝流双一张脸瞬间冷了下来,“当初他们撺掇爷爷奶奶来抢爸爸赔偿金的时候对我们有过关心吗?”
“你爸的赔偿金本就有一半是属于他们的。”顾春玲欲言又止。
祝流双气不打一处来:“先不说爸爸在世的时候爷爷奶奶一直向着叔叔家的事。就拿赔偿金的事来说,十五万你给了他们十万已经够多的了吧。奶奶拿了钱连门都不让你进……最后这钱还不是进了叔叔婶婶的腰包!”
后面那句话,她几乎是低吼着说出口的。顾春玲无措地抚上女儿的手心,不住安慰:“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他们毕竟是你爸爸在世上唯一的至亲。”
“说吧,这回他们又安的什么心?”祝流双冷静地问。
顾春玲不敢去看女儿的眼睛,硬着头皮说:“你婶婶说他们单位有个条件蛮好的年轻人,还没找到对象。想着你也工作两年了,要不就认识认识,处处看。”
“妈——”祝流双压抑着怒气,“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还没准备谈恋爱。再说,婶婶怎么突然想着要给我介绍对象了?”
“怪我……她打电话过来,我顺口提了一嘴。没想到她那么快就给人说好了。”顾春玲小声说,“你看,要不咱就去见一下,吃个饭立马回来?”
“不去……”祝流双坚决道,“没兴趣。”
“小双——楼下你张姨家的女儿,比你还小一岁,孩子都出生了。”顾春玲继续劝道,“说不定就遇上个对的人呢?”
祝流双望着母亲躲闪的目光,总觉得不对劲,于是沉声问道:“妈,你跟我说实话。为什么一定要劝我去见婶婶说的这个人?”
“我……”顾春玲支支吾吾不肯道出实情,但经不住祝流双的反复询问,还是说了。
当初祝向东在世时,借给了自己的弟弟祝向前三万块钱,没有打欠条,只是口头上承诺两年后归还。
可偏偏两年期还未满,祝向东就意外离世了。祝向前翻脸不认账,偏要说是顾春玲搞错了。
后来,顾春玲坐在他们家门口赖着不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祝向前夫妇才又改口说记起来了。但这钱始终没还上。
这次祝流双的婶婶崔丽打电话来,竟主动提起了当年借钱的事。说只要祝流双同意相亲,那钱他们也会适时归还。
顾春玲心里想的简单,流双正是该谈恋爱的年纪,相亲多认识个人也不是坏事。更重要的是,家里要用钱的地方多,她现在没了工作能力却想给流双多攒点嫁妆,便应下了这桩事。
事情的真相全盘托出,祝流双不忍戳穿母亲的“美梦”,强硬的语气却软了下来:“妈,你放心吧,相亲我会去的。什么时候?”
“就今晚。五点半,市中心的莲花饭店。”顾春玲急急道。
敢情是老早就定好了,一直拖到今天才说,可见母亲心底里是知道她不愿去相亲的。
祝流双低下头去,散落的乌发遮住了她小巧的半边脸颊,让人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行我知道了,那今天午饭咱多煮点,剩下的留着给你当晚饭吃。”
她面上虽然乖巧地应下了,心里却是门儿清的。
这么多年了,叔叔一家都没主动提过还钱,偏偏现在提,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因此,今晚的所谓相亲,在她眼里无外乎是一场“鸿门宴”。
既然推拒不掉,那她便只能硬着头皮去瞧瞧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12. 赶赴相亲
傍晚,窗外的雨仍没有停止。
祝流双换了条干净的烟粉色连衣裙,素面朝天地出了门。
米白色的编织小挎包背在肩上,她撑一把水蓝色的雨伞等在路边。为了不被婶婶奚落自己穷酸,她破天荒选择了打车。
“滴滴——”两声,一辆绿色的新能源出租车停在跟前。祝流双打开车门,迅速上了车。伞面上滑落的雨滴淋到她的素色小皮鞋上,水亮亮的。
菰城的出租车司机出了名的爱唠嗑,开起车来更是“横行霸道”。
从祝流双上车起,司机师傅就变着法儿找话题同她搭话。见她毫无聊天的欲望后,又改换了唠嗑的对象,转头和司机群里的好兄弟们吐槽起了当下的路况和这一天的收入。
出租车如一条灵巧的水蛇,在城市的街道上左右穿梭。司机一边大声聊着天,一边趁着最后三秒的黄灯时间闯过了一个路口。
坐在后排的祝流双默默反手将安全带扣到自己身上,原本搭在膝盖处的右手牢牢地抓住了顶上的扶手。
她虽然无比佩服司机一心两用的本领,但瞧着他在超车道上见缝插针地行驶,不禁开始为自己的人身安全担忧起来。
许久没坐过汽车的祝流双在后排担惊受怕了一路,出租车终于顺利抵达了莲花饭店门口。
走下车的一刹那,雨水打在伞顶,“哗啦啦”地奏起乐来。她觉得这声音比发动机的轰鸣声要悦耳许多,胃里那股隐隐泛起的呕吐欲也随之消失殆尽。
原本半个多小时的车程缩短了整整十分钟。车技“勇猛”的司机大叔得空将头探出车窗,笑着露出一口大烟牙:“姑娘,记得在软件上点击付款,再给个五星好评呀!”
祝流双应着说好,转头便在打车软件上给他点了一个“四星”。她停在原地低头写匿名评论:建议开车不要超速……
一句话还没打完整就听见有人急呼呼地唤她:“小双,小双,这儿呢!”
祝流双抬眼,只见婶婶崔丽穿了一身艳俗的花裙子,挥动手臂,站在饭店的入口处等她。
玻璃门前摆了两盆茂盛的铁树,从祝流双的角度瞥去,恰巧能看到铁树枝叶的阴影印在崔丽那张脂粉极厚的脸上,以至于她的笑容显得虚假甚至有些狰狞。
祝流双索性将那句没有打完的评论删除,迈开腿朝崔丽走去。
“婶婶——”人还未到眼前站定,打呼倒是提前打好了。在崔丽心里,祝流双自小乖巧听话,是朵好摆布的小白花。
“下这么大雨,还以为你要晚点到呢!”崔丽热络地挽上祝流双的手,状似关心道,“没淋湿吧?”她的眼珠子在侄女身上打量了个来回,见衣服干燥清爽才放下心来。
目光自下往上移到祝流双脸上,崔丽的眼神忽而又变了:“小双啊,怎么连妆都没化就来了?”话语里透着点埋怨。
“今天加了会儿班所以没来得及化。听我妈说……”祝流双低声说。
“就是你妈说的那样,所以你应该重视一点的!”崔丽故意睨了她一眼,一副好婶婶的模样,“婶婶可是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帮你物色了这个男孩子。样貌、家庭、人品都没得挑的……”
听着崔丽将相亲对象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样子,祝流双便觉得有些好笑。她乖顺地“嗯”了一声,人却不着痕迹地往侧后方挪了一步,躲过了乱飞的唾沫星子。
正是晚饭时间,餐厅里余位不多。祝流双被崔丽拉着往里走。远远地,她瞧见最里边卡座上坐着一个身穿灰色POLO衫的年轻男人。
离得近了,她看清了男人的面容。方脸薄唇,倒三角眼,鼻梁高挺,还算是个正常人的长相。只是离那“相貌堂堂”的标准相去甚远。
思索之际,崔丽已经同年轻男人打了招呼,并自顾自拽着祝流双在对面卡座坐了下来。
三人不急着点餐,客气地寒暄了一番。见气氛营造得差不多了,崔丽开始给自己找理由离开。
她先是拉了拉祝流双的裙摆,随即靠近她小声说:“小双啊,婶婶突然想起来……你叔叔今晚在单位加班,我得给他送饭去。”
借口很拙劣,演技也稀烂,但祝流双还是摆出了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那婶婶你先回去吧,别让叔叔饿了肚子。我看汪先生挺面善的,会好好跟他聊聊的。”
说这番话的时候,祝流双贴着崔丽的耳朵,声音极轻,莫名透出一番小女儿情态来。
见侄女如此上道,崔丽满意地点点头。她站起身,不好意思地冲对面的汪绍君道了个别便把空间留给了桌上的两个年轻人。
崔丽走后,服务员过来询问是否点餐。祝流双未出声等着汪绍君的下一步动作。
她看见他飞快地在菜单上勾了几道菜,甚至没有询问自己的意见。心下觉得此人大约有些大男子主义。
桌上没有说话,祝流双低头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玻璃水杯碰撞,发出一声“叮当”脆响,她直觉汪绍君在看自己,故意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抬头。
果然,触到了对面男人肆无忌惮打量自己的目光。那双倒三角眼微眯起来,似乎很是满意眼前的“猎物”。
尽管十分嫌恶男人那色眯眯的眼神,祝流双还是打起精神来应付:“听说,您是婶婶单位的同事。不知道婶婶是怎么向汪先生介绍我的?”
她率先打破了安静。
坐在对面的汪绍君笑了笑,眼睛依旧在祝流双脸上流连:“不瞒你说,我并不是你婶婶的同事。不过,祝小姐确实如祝兴所说,长得还挺漂亮的,是我喜欢的类型。”
汪绍君口中的祝兴是祝流双的堂弟,也就是祝向前和崔丽的儿子,今年刚大学毕业。
面对男人直白的话语,祝流双按下心头的不适,淡笑着问:“那您是我堂弟的朋友?”
汪绍君摇头:“还不算……前段时间祝兴靠我妈的关系进了市里一个事业单位工作,正好和我成了同事。不过,他是编外人员。”
祝流双心下了然:看来婶婶是把自己当人情送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她故作吃惊道,“婶婶怎么都没跟我说清楚呢!”
“没关系,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汪绍君,今年……我家拆迁过,所以有好几套空着的商品房,目前都租出去了。我本人有过一段半年的婚姻,因为女方婚后性格暴躁,好吃懒做,不尊重我父母,所以选择分开了。”
汪绍君给自己添了点水,毫不避讳地把个人情况说了一通。谈到前妻时,眼里的嫌弃根本藏不住。
人姑娘要是有这么不堪,你怎么会选择结婚?
祝流双一面听一面在心里对崔丽翻白眼:一个短婚未育对前妻极力贬低的拆迁户,还人品没得挑?
她战术性喝了口水,讪笑道:“我的情况婶婶应该跟您都说过了。但有一点,她可能没跟您提,我家呢,比较迷信。您的生肖和我的生肖正好不合适,所以比较遗憾……”
“我记得祝小姐是属兔的吧?我属猪,咱们算得上良配啊……”汪绍君显然不接受祝流双的说辞,“你是介意我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那你完全不必担忧,我现在和前妻毫无瓜葛。”
没想到汪绍君对生肖还有研究,祝流双只好苦着脸继续找理由:“不好意思啊汪先生,我妈给我算过命,说我必须跟属狗的结婚,不然婚姻不会长久的。”
找生肖不合的说辞,不过是为了拒绝得体面一些,不落人话柄罢了。
可汪绍君还在不依不饶:“算命先生的话,听听就算了,没想到祝小姐年纪轻轻,还这么封建迷信?”
“所以说,咱们……可能不太合适。”祝流双为难道,一张清清秀秀的瓜子脸上,细眉微蹙,看上去特别真诚。
汪绍君对祝流双的长相十分满意,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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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不打算放弃,便道:“听说,祝小姐家里条件不太好,如果你愿意跟我交往的话,每个月可以给你这个数。”
他得意地伸出一只手,道:“五千。”眼里透着几分胜券在握的意味。
原来是五千,她还以为汪绍君要说五万呢!祝流双在心里腹诽:这是什么狗血小说的剧情,他以为自己是霸道总裁吗?
“汪先生,理由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咱们生肖不合适,所以还是不必再接触了。”热菜端上来了,祝流双连筷子都没动便起了身,“我有手有脚,钱可以自己赚,就不劳你费心。祝你找到良配。”
“菜都上来了,吃完再走呗,给个面子!”汪绍君吃了憋,面子有些挂不住,挽留道。
祝流双叹了口气,道:“实话和你说吧,今天这场所谓的相亲其实是婶婶骗我来的。目前我还没有谈恋爱的想法。另外我吃不了辣,所以菜只能留着您自己吃了……”
憋在心里的话全盘托出,心情瞬间畅快多了。祝流双拿起小挎包准备离开,不料又被汪绍君拽住了手腕。
“祝兴说你家缺钱,你急着找人结婚寻求个依靠……是嫌五千太少了?那五千八?”汪绍君急切道。
加百八是要图吉利讨个好彩头吗?祝流双不禁笑出声。
“麻烦你松手……”她使劲抽回自己的手,忿忿道,“那恐怕,你也被我那婶婶和堂弟给骗了……”
说完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祝流双逃也似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晚饭没吃成,还额外花钱打了两趟车,这场“相亲”算是血亏。
不过于祝流双而言,也算是有所收获。起码,她弄清楚了婶婶“无事献殷勤”的原因,也亲手帮母亲打碎了拿回三万块钱欠款的美梦。
晚间回到家,祝流双扑到母亲顾春玲的怀里,一个劲地哭诉:“妈——我毕业才两年,恋爱都没谈过,婶婶竟然给我介绍一个离了婚的老男人,她是怎么想的啊……”
哭了好一会儿,她又噙着泪眼直勾勾地看向母亲,委屈得不行:“那老男人还说要包养我……呜呜呜,把我当什么人了。气得我饭都没吃就跑回来了!”
顾春玲看着女儿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心疼坏了,一个劲地跟祝流双道歉,后悔自己不该稀里糊涂答应了崔丽。
经此一事,她也算是看清了崔丽的真面目,对祝向前一家也不再抱有希望了。
祝流双听见母亲暗自咒骂崔丽的声音,偷偷转头捂上了嘴巴,那含泪的眼里不见半点伤心。
————
夜间雨停了,祝流双枕着手机入眠。
临睡前,她在“人间草木”电台留下了又一条长评。
【今天被骗去相亲了,心情不太好。不过听了你的节目,我的心情已经好多啦。这期封面上的花是紫薇花吧?我们公司楼下种了两排,不过都是胭脂色的,没有照片上的紫色漂亮。听说紫薇又叫痒痒树,改天我要去挠一挠,试试它会不会发抖。】
空调外机持续不断地工作,“嗡嗡嗡”的声音传进卧室,但这丝毫影响不到祝流双的睡眠。她进入了梦乡,梦里,有个身形挺拔的男人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手机屏幕。
忽然,男人发出一丝轻笑,那笑声低到让她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她渐渐走进他,男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生动俊秀的脸。
是何铭。
她不由地伸出手,就在指尖即将触到他的脸时,一道白光闪过,她陷入了另一个梦境。
梦中被祝流双心心念念着的那个男人,此刻正坐在卧室的单人沙发上。
手机被他握在手里,屏幕最顶端露出“悦音FM”的图标。
他低头默念着陌生女孩发来的最新一条评论,嘴角一晃而过的笑意几不可察。
说到相亲,他今天恰巧旁听了一场不算愉快的相亲。
13. 擦肩而过
何铭没有主动听人墙角的癖好,无奈当时他们的位置就在边上,只是中间隔了一道轻薄的竹帘。
莲花饭店的餐位顾旭峰提前三天便预定好了,为的是给组里刚通过实习期考核的新人蒋淑婷举办一个小小的欢迎会。
何铭自两年前拥有签字权后就从带教师父郁欢的审计一组中独立了出来。在所长的安排下,他一个人成立了审计四组。
之后没过一个月,顾旭峰因为难以忍受郁欢强硬的处事风格,以想要多历练为由要求所长将他安排进何铭的组。
他俩是同期,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倒也合拍。原以为所长不会那么快放人,没成想,申请提出不满一周就得到了批准。
中和算是菰城会计师事务所中的龙头,近年来接下的业务越来越多。所长对于年轻人想要独当一面的愿望当然是乐见其成。
一开始,审计四组只有何铭和顾旭峰两个人,忙的时候只能去跟别的组借人,实在借不到就得自己熬通宵干活。
人家组的底稿都是底下助手刷的,而他们组什么事都需要亲力亲为。忙季连着熬几个大夜是常有的事。
后来事务所招实习生的时候也会分配几个大学生到四组,但审计工作繁琐枯燥,又十分耗精力和时间,最终留下来的唯有林辉一个男孩子。
其实也有几个小姑娘想留下来,只是无一例外因为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企图被何铭在评估表上打了叉。
毕竟,他需要的是真正能做业务,对待工作全心全意的战友,而不是每天只顾着谈情说爱的爱慕者。
蒋淑婷是应届毕业生,之所以能留在审计四组,自然离不开她的能吃苦,肯学习。上半年组里忙着出企业年报审计的时候,小姑娘每天勤勤恳恳刷底稿,熬得眼底都乌青了也没半句怨言。
最重要的是,她虽然嘴上甜甜地喊何铭“师父”,言行举止却很有分寸感。并且始终能与组里几个男性保持恰当的距离,一看就不是“恋爱脑”。
下午何铭去交通局办了点事,回程又遇上堵车,因此到餐厅的时间比其他人晚了十几分钟。
他推开莲花饭店玻璃大门的时候,正巧看到前方有个身形娇小的女孩子被一个中年女人推着往餐厅深处走。
贴着花砖的过道冗长,除了她们没有别人。之所以被吸引了注意力,大约是因为中年女人的嗓门过于大了,说话的时候手臂还不停地在空中比划,背影显得有些滑稽。
顾旭峰给他发来了餐桌号码,何铭侧身站在导台边询问服务员,随后顺着服务员手指的方向朝餐位走去。
他抬头平时前方,视线里恰巧又出现了方才的那两个身影,这一回是正面。只见年轻女孩低垂着头,被中年妇女拽着往位置上坐,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
何铭没细看,很快便把视线移开。
“久等了……”他寻到餐桌,淡淡地冲组里的同事打招呼,“怎么没点菜?”
顾旭峰揶揄道:“小蒋说师父都没来,不敢先点菜。我说老何啊,你平时就是太严肃了,人小蒋怕你呢……”
何铭不接顾旭峰的话头,弯腰坐下来,径自拿手机扫码点餐:“我不挑食,清淡点就行,你们选自己喜欢的点。”
说这话的时候,他抬头冲蒋淑婷点了点头,算做招呼。对面卡座的蒋淑婷被何铭突如其来的“热情”惊得晃了神,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腼腆地回以微笑。
他们这一桌最能侃的当属顾旭峰,其次是林辉,俩人从菰城的楼市聊到网上的热点新闻,又商量着改天一起去文体中心看球赛,完全将本场欢迎会的主角给忽略了。
何铭倒是习惯了这两人的聒噪,也不打断他们。干脆拿起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在等菜的间隙给客户单位发文件。
“瞧瞧你们何老师,这才是真正的工作狂,连吃个饭都能见缝插针。咱们今年的业务提成是不用愁喽……”顾旭峰调侃道。
何铭无声睨他一眼,迅速合上笔记本放到包里,然后慢条斯理地倒了点热茶水开始清洗碗勺。
勺子触碰碗壁发出清脆的声响,餐桌上的另外三人都没开口,多少有点冷场。好在服务员很快就把几个凉菜端上桌了。
也正是他们桌一时的安静,隔壁桌谈话的声音才清楚地传入了在座几人的耳朵。
从他们的对话不难猜出,这是一场相亲。
还是一场以男方为主导的相亲。
一道薄薄的竹帘悬挂着,他们看不见对面的人,只听得男人说话声音尖锐,语气里带着点呼之欲出的优越感。这让同是男性的顾旭峰和林辉十分看不上。
何铭倒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的位置和隔壁桌是连在一块儿的。因此,即使他有意去忽略这场谈话,男人的话语还是一字不差地钻入了他的耳中。
虽然面上不表,但其实他和顾旭峰他们有同样的好奇,不知女孩会如何应对这样的相亲对象。
方才匆匆一瞥,他约摸觉得这女孩应该是被人压着来的。
谁也没曾想,女孩竟然会搬出“生肖不合”这样老掉牙的理由来拒绝男方。听着她情真意切的苦楚,顾旭峰忍不住轻笑出声,装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他用眼神示意何铭:这姑娘还挺有意思。
何铭却没理睬他。
得不到回应的顾旭峰好奇极了,忍不住背过身去偷偷撩起竹帘一角,想看看姑娘的模样。
瞧了片刻又做贼似的放下帘子转回来吃饭,他语气里带着点激动:“巧了老何,隔壁那姑娘眼熟得很,长得真像前段日子在美食街遇上的那个美女。”
“什么什么美女?”林辉八卦欲燃起,跟顾旭峰交头接耳打探。
何铭清了清嗓子,看了眼被冷落在一旁的蒋淑婷开口道:“你俩适可而止,别忘了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另外俩人憨笑着回味过来,忙起身以茶代酒给新人赔罪。蒋淑婷喝了茶正要开口说几句客套话,熟料被隔壁桌一句音调稍高的“你松手”给打断了。
看来剧情又有新进展了。
其他几人刚才忙着聊天或许没听清,何铭却是听见了,包括男人开出的荒唐条件。
“隔壁不会出什么事吧?”蒋淑婷压低声音担忧道,“师父我们要不要去帮忙?”
“静观其变吧,大庭广众的帘子也没拉,应该不会乱来。要真有事,走一步就到了……”何铭摇头继续吃他的菜,只是舀汤的动作略有迟疑。
桌上几人的注意力都被隔壁桌吸引了去,神色略微紧张。
过了会儿,只听得几声急促的“嗒嗒”声,对面彻底没了动静。
林辉赶紧起身扒拉着竹帘看了眼,回头小声道:“没事了,女孩子已经走了。”
众人这才如释重负般重新吃起了菜,只是谁也没有再提刚才旁听的闹剧。
……
他撞见的那个女孩应该也是被骗去相亲的。何铭的目光停留在手机界面上微微出神。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无聊的猜想。
菰城虽小,但相亲的人千千万,总不至于会如此凑巧。
他退出悦音FM,转头将几个行业政策相关的学习文件发到微信群里,特地@了林辉和蒋淑婷,让他们趁空闲时间好好学习一下。
回复他的是两个小年轻跪着喊“OK”的表情。
————
六月即将过尽,菰城终于迎来了七月初有望出梅的好消息。
这对于饱受梅雨折磨的祝流双来说,是一件值开瓶汽水庆祝的大事。
因为连日下雨的关系,她已经连续两个周末没能出摊了。
更倒霉的是,她最为重要的“坐骑”小电驴在雨水的冲刷下遭了殃,电池受潮损坏,无法工作。
祝流双苦哈哈地将车推到路边的维修店,咬牙换了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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块新电池。
老板讨价四百块,她好说歹说,又是哭穷又是卖惨的,讲价讲到三百五。这省下来的五十块钱起码可以多吃两顿午饭。
可惜沾沾自喜的祝流双并不知道,其实电池以旧换新只要三百。这样说起来,修车店老板依旧血赚。
不过,此刻的她没工夫磨蹭,给车重新换上电池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要去办事的公司。
由于路上耽搁了点时间,祝流双加足了马力,那骑电动车的架势堪比外卖小哥。
但即使她以二十五迈的速度紧赶慢赶,依旧迟到了。
天阴沉沉的,祝楼双停好车抬头往上看,在她面前矗立的是一幢有60层楼高的写字楼,最顶上有一个巨大的球形装饰,算是菰城的地标建筑。
她要去的中和会计师事务所便在这幢写字楼的第三十层。今天,她是奉郭总之命去对方公司送合同的。
下午两点,一楼大厅来往的人不多。电梯一字排开,显示器上亮着的数字都是两位数起步,且无一下行。祝楼双手里抱着合同,目光焦灼地紧盯电梯门。
等了五六分钟,才等来了电梯。这么一来,她到达中和会计师事务所的时间比预定晚了十五分钟。
祝流双为自己鲜少的不守时感到惭愧。
事务所的感应门开了,前台有两台电脑亮着屏幕,却空无一人。她忐忑地往里走,找到了审计部的办公室。
一眼望去,里头大部分工位都是空着的。无人搭理她,只听得鼠标点击的声音和中央空调工作的声音。
祝流双站在门口敲了两下门,有些不好意思:“请问,审计四组的人在吗?”
这家事务所她第一次来,也并不知道他们这次合作项目的负责人是谁,只知道郭总让她把合同交到审计四组。
依旧没人理睬她,祝流双更局促了。她打算再问一遍。刚准备开口,身后有人替她解了围:“请问你找谁?”
是个看上去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祝流双僵着的嘴角放松下来:“你好,我是锐新科技的,有份合同要送到审计四组。”
女孩伸出手:“可算来了,何老师等了你好一会儿,没等着开会去了。合同交给我吧,我就是审计四组的,蒋淑婷。”
蒋淑婷话语里带着点埋怨,祝流双听出来了。她将合同递给她,满含歉意道:“实在不好意思,路上突发点意外。麻烦帮我跟你们负责人说声抱歉。”
“行,我会转达的。”蒋淑婷收了合同,“下个月我们会去你们公司一趟,那咱们到时候再联系。”
祝流双杵在门边,迟疑道:“要不,我先加你个微信?”
“也可以……”蒋淑婷随即调出自己的二维码。
祝流双扫了二维码,把自己的名字打在了申请备注里:“加你喽,我叫祝流双,是锐新的会计,下回见。”她扬扬手机,脸上的笑容比方才自然许多。
完成了任务,祝流双转身快步走出审计部。
在她转身之际,一个穿着白衬衫,灰色西裤的高瘦身影从会议室里出来。
蒋淑婷笑脸相迎:“师父,锐新的会计把合同送过来了。”
何铭挽起袖子,露出一截劲瘦的小臂:“人呢?有份资料让她带回去。”
“在那儿呢……”蒋淑婷指向门边,“诶?应该刚走。我加了她微信,要不给人打个电话?”
何铭朝门外瞥去,又低头看了眼手机消息,道:“算了,等下我把电子文件发你,你再转发给她吧。”
祝流双乘坐电梯来到一楼,阔步走出大厅后小跑着奔向停车场。正当她准备启动车子赶回公司时,手机“滋滋”震动两声,一条新消息进来了。
她点开微信,是蒋淑婷发来的一份PDF文档。紧接着,又是一条新消息。
【祝会计,这是何老师让我发你的文件,你记得提前查阅一下,有什么不清楚的再问我哦!】
14. 他在看她
何老师?
祝流双怔愣在原地,脑子里一晃而过何铭两个字。随即,她又失笑着摇头,总不会这么巧。
不过,她今天也是稀里糊涂地就跑来中和送合同了。原本这事郭扬自己会办,只因他赶着要坐高铁去隔壁城市出差,随手便将跑腿的任务交给了她。
祝流双拍上脑门,懊悔自己当时就该先问问清楚对方负责人姓甚名谁,而不是拿了合同一溜烟就跑。
也不至于杵在人家办公室门口尴尬得连找哪位都说不上来。
要不问问蒋淑婷他们何老师的大名?祝流双停下手中的动作思考了几秒钟,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合同都签了,连项目负责人的名字也不知道,这未免显得她太不专业。往大里说,那就是锐新办事不周了。
据郭扬原话,人家事务所原本是不接这种辅导企业申报的小项目的。因为总公司所有的审计工作都由中和负责,才友情赠送了一点额外服务。
还是等郭总出差回来找他了解清楚再说吧。祝流双不再纠结于此时,跨上电动车便出发返回公司。
————
傍晚她下班回家,在楼梯口碰上了同样归家的吕风。
“小双,你……”吕风喊住她,支吾着难以开口。
祝流双不着痕迹地移开她的手,闪到靠墙一面,并没有放缓上楼的动作:“怎么了?”她边走边问。
“听说……你前段时间去相亲了?”吕风小心翼翼地紧随其后,他的眸光落到祝流双白皙的颈间。
消息传得可真快,果然这楼上楼下,对门对面的,压根就没什么秘密。祝流双心里想着,嘴上随口说道:“嗯,应付家里长辈的好意罢了。”
“上次碰见邱姨,她说你也去相亲了。”祝流双没有回头去看吕风,话题却是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引,“听邱姨的意思,好像还挺满意的。”
“我……我也是被逼无奈。已经跟那姑娘说清楚了。”吕风急切道。
祝流双分明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却仍不解风情道:“吕风哥,邱姨给你介绍的那肯定是好姑娘,多接触接触,说不定就成了。”
铁门转动几圈,嘎吱作响,紧接着她又回身招呼道:“我回家做饭啦,祝你早日找到心仪的女朋友。”
她脸上的笑容像是刻意堆砌起来的,甜到发腻。但落在吕风眼里,却别扭无比。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立在自家门口,等身后的门关上,才垂下头来。
他们的生日只差三个月,小学和初中时她从未喊过自己“吕风哥”。自那件事后,每当她要与他划清界限时,她便将这个称呼当做挡箭牌,让他进退不得。
关上门的祝流双觉得自己挺无情的,她看得见吕风的失落和踌躇。但她必须做这个冷情之人。
一来她对吕风只有朋友间的情谊,不想耽误人家。二来邱艳见不得她同吕风走得近,她也不想被人暗地里说闲话。
“天这么暗,还以为今天又要下雨。还好你回来了……”顾春玲在厨房切菜,听到关门声转头对自家女儿说。
祝流双将背包放在玄关处,换了一双塑料拖鞋,踢踢踏踏也进了厨房。她顺手从母亲手中接过菜刀,说:“我来吧,这把刀份量,你的手腕使不得重物。”
顾春玲只好由着女儿去了,但她闲不下来,又开始帮着择菜。
祝流双瞥了眼在水池前低头忙活的母亲,瓮声问:“妈,你跟吕风说我去相亲的事了?”
顾春玲一愣,缓缓道:“是你邱姨,前天我出门倒垃圾,正好说起小风相亲的事,我就提了一嘴。”
“哦。”祝流双不咸不淡地回了句,便专心切菜。
做母亲的自然察觉到了女儿的情绪,自觉失言,主动道:“妈下次不跟他们谈你的事了,人家问了也不实说。”
祝流双顺带提了一嘴:“嗯。自从初三那年吕风为了我跟人打架,被学校记大过后,邱姨一直不太喜欢我。”
“那大过,初中毕业前不是撤销了吗?”顾春玲诧异。
“是撤销了,但邱姨总归是怪我的。要不是我,吕风也不会跟人打架,更不会差点进了局子。”
“可你不也一直在帮他补习功课吗?从小学到初中,吕风的几科成绩可是提上去不少。”
“一码归一码,这不一样。”祝流双淡淡解释道。母亲顾春玲和她不一样,在人情世故上是粗线条的,因而看不出那么多弯弯绕绕。
“确实不一样……听邱艳说他们乡下要拆迁了,过不了多久就该去市中心买大平层了。”顾春玲自言自语道,“可惜啊,妈不能给你买套小公寓。你一个小姑娘也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当婚前财产。”
祝流双拣了一块切碎的番茄扔进嘴里,含糊道:“钱我自己挣,不急的。”
顾春玲掩下眼底的自责兀自洗菜,不再应声。
晚饭后,母女俩在客厅里坐着看了会儿电视。祝流双一边给母亲捏腿一边漫不经心地听新闻联播。
当地新闻联播里正巧播到今年菰城的楼市情况,顾春玲止不住地遗憾:“现在房子便宜,要是妈还在上班,说不定还能给你攒个首付。”
祝流双看上去并不十分在意:“以后小城市的房价还会持续走低的。”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又道:“前几天社区工作人员给我打电话来,明年政府会免费给咱们小区加装电梯。以后上下楼就不需要爬楼梯了……”
顾春玲惊讶地问:“周边几个老小区安装电梯不是每户出了八万块的嘛,轮到咱们小区还有这等好事?”
“据说是‘智慧共享电梯’,政府和企业出资安装和维护,后续使用按楼层按次数收费。一次收费也就几毛钱……”祝流双将社区工作人员提及的情况转告母亲,脸上不禁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原本她想早日买套电梯房,方便腿脚不便的母亲上下楼,“共享电梯”的加装倒是让她不用再为买房焦虑。心中想给母亲换治疗方案的念头也更加强烈了。
这天晚上,瓢泼大雨如期而至。
祝流双聆听着雨声打开悦音FM,消息栏空空如也。她不禁有些失落。
算算日子,给何铭留言已有二十几天了,可依旧没有回音。就在她独自黯然神伤之时,手机界面上自动跳出提醒她更新软件的提示。
祝流双下意识地点了“立即更新”。家里网速不慢,小小一个软件更新也就花了几十秒的时间。但更新后的界面有了较大的变化。
房间只留一盏床头灯,她望着愈发花里胡哨的界面忽然有了一种想要卸载软件的冲动。眼睛酸涩,她伸出食指和拇指捏着鼻梁,还是忍不住点进了“人间草木”电台主页。
眼尖的她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不同,更新后的电台主页上多了一行信息,显示了对方的上次登陆时间。
祝流双既惊又喜,惊的是何铭上一次登陆时间是昨晚,喜的是那登陆时间同她留言的时间差不了几分钟。
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每天都在查看她留下的评论。思及此,祝流双激动地将手机往被面上一扔,用手捧住了自己的脸。
如果此刻她去卫生间照照镜子,便能看到一张绯红的脸。像是早起的朝云,流光溢彩。
可很快,她的喜悦便被苦恼所替代。
既然何铭看到了自己的评论,那他为什么未回应只言片语呢?如果说,一开始他将她当作无意间闯入的路人不曾在意,那二十几天过去了,她每天雷打不动地留言,也该引起他的注意了吧?
可偏偏连最普通的“谢谢”二字都没有。
祝流双忽然想起了高中时的何铭,她又开始释怀了。
是了,他本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她几乎没有见过他同哪个女生热络地说话,就连男生朋友也寥寥无几。
他那张俊逸的脸上,不曾展露过多么生动的表情。笑的时候,嘴角虽会微微弯起,可那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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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的眼睛依旧淡漠。
他落寞时……祝流双没见过何铭落寞的模样。倒是,见识过一次他受惊吓时的样子。
那次令他“受惊吓”的始作俑者,正是她自己。
高一下学期,祝流双加入了菰城一中的校广播站。好友田星雨虽然没加入广播站,却时常会陪着她一起参加广播站的活动。
她依稀记得,那是一个春日。一中校园里的木绣球开得正盛。
由于前两天开了春季田径运动会,周六的校园空空荡荡,许多住校生早在周五晚上便回了家。
祝流双之所以留到周六,是因为校广播站站长叶行之说上午要开个短会,商量一下“红五月”的相关事宜。
田星雨兴高采烈地挽着祝流双的手去了活动室,美其名曰旁听一下他们的活动计划,顺便帮忙参谋参谋。
可祝流双知道,好友每回活动都来凑热闹,不过是为了接近男神叶行之。田星雨性格活泼擅长交际,很快便与广播站的诸位打成了一片。
看上去,比祝流双更像是校广播站的一员。
那天的会议时间不长,一行人讨论了大半个钟头就各自散去。有人忙着收拾书本回家,有人赶着去校外补习功课。
正准备往宿舍楼走时,田星雨突然说方才水喝多了急着上厕所。俩人便调换方向重新走去教学楼。
离他们最近的厕所在高三教学楼,田星雨小跑着前进,又急切地跑进了一楼的女生洗手间。
祝流双站在外边等好友,眼睛却不由自主往楼梯口飘去。顺着楼梯往上再右拐,正数第二间教室就是何铭所在的班级。
想到这儿,她的心跳不觉加快了。
她赶紧低下头来平复心情,再抬头时,已经面色如常。
走廊前的大香樟树上传来几声鸟叫,祝流双突然想起昨日看比赛时田星雨拿随手捉来的蚂蚱吓唬自己的事,不禁玩心大起,也有了想要吓唬吓唬好友的念头。
原本站在厕所门外的她快速走到了楼梯口,整个人蹲下来,悄悄隐在墙角。
“哗啦啦”厕所外的水龙头被打开了,应该是田星雨在洗手。接着水声消失,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脚步声越来越重,及至祝流双面前时,她突然起身跳到来人面前。同时张开了双臂,口中大喊一声“哈!”
喊声凝固在空气中,连同那声搞怪的“哈”一同凝固的还有她面上张牙舞爪的笑容。
祝流双僵在原地,根本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在看见来人是何铭的那一刻起,她的大脑便宕机了。
田星雨从何铭身后冲上来抱住了不敢动弹的祝流双,将她拉到一旁,笑得前俯后仰。
“好勇啊,姐妹!连何学长你也敢调戏?”好友在她耳边悄声取笑道。
祝流双都快哭了,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声音:“我原本是准备逗你的……”
一张涨红的脸从田星雨的肩头迅速抬起,祝流双偷偷打量了一眼何铭的神色,飞快地说了句:“学长,对不起。”
她也顾不得对方的反应,便拉着田星雨的手向前飞奔。一直跑到小花园,将身体藏入一簇簇洁白的木绣球里才开始大口呼吸。
“我看刚才,何学长可是被你吓得够呛,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一大步。”田星雨脸红红的,用手扇着风吐槽道。
祝流双更后悔了:“谁能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呀……这下丢脸丢大发了!他不会以为我脑子有问题吧?”
田星雨“噗嗤”一笑安慰她:“放心吧,跑这么快,他可能都没记住你的脸。”
这安慰还不如不安慰呢,祝流双更伤心了。
她的心声田星雨可听不到,继续安慰道:“不过,别看何学长平时冷冰冰的,脾气可真好。要换成其他不熟的男生,被你这么一吓,早爆粗口了……”
“是啊……他已经很有修养了。连面上的表情都不曾变一下……”祝流双低落地扯着自己的发梢。
15. 换种方式
面对突如其来的恶作剧,少年面上的表情镇定自若。除却出于本能反应后退一步外,并无嫌恶之色涌上眉间。
何铭给予了那时“洋相尽出”的少女极大的尊重和包容。以至于祝流双在往后的很多日里,都会频频梦见这一幕。
梦里,她看见他弯起嘴角,朝她开口道:“下次记得看清楚人,再行动。”语气依旧淡淡的,却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当然,梦境与现实相去甚远。现实里的她,别说企望何铭对她笑了。她只愿他赶紧选择性失忆,忘掉自己出糗的那一刻。
只是如今想来,祝流双倒希望何铭能记得她的恶作剧。起码这样,她能在他心里留下一丝半点的印象。
回忆戛然而止,她照例听了一期音频,然后挖空心思写了长评。写完之后,祝流双有些不甘心地对着手机自言自语起来:“评论都看了,回一条呗。哪怕回个表情也行啊!这么冷漠真得好吗……”
或许,她该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了?
后脑勺抵着靠枕,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打着,祝流双开始思考自己的下一步动作。
要不直接私信?
她立马摇头否定。太过突兀了,有点像……网友搭讪。也不符合她心中对于“缘分”不期而遇的期待。
那不如……也建个电台?
说不定何铭会点进来看看呢!
祝流双是个行动派,她第一时间点进自己的个人主页,在空空荡荡的界面上选择了“新建电台”。
为了引起何铭的注意,她特地取了个与“人间草木”有些关联的电台名字,叫“人间小暖”。虽然看上去有那么一点点刻意,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望着啥也没有的电台界面,祝流双敲着脑袋想:既然建都建好了,总要发点音频上去吧。
至于要发什么内容,她却犯了难。
高中时,她是校广播台的播音员,嗓音甜美。语文课上,老师总让她范读课文。此外,她还在班级合唱比赛中担任过领唱。
虽然荒废了这么多年,声音也比从前略成熟了一些,但唱唱歌,念念文章还是在行的。
于是,祝流双决定在自己的个人电台里上传一些歌曲和文章朗诵。
那第一期节目该录什么呢?这很关键,重要到能否直接吸引他的注意力,并令他产生好奇心或者说是好感。
窗外的雨停了,老旧小区陷入了沉睡。祝流双打开床头柜,摸索出一副蓝牙耳机。
盯着手机界面看了许久,她心中有了计量。
不一会儿,房间里回荡起温柔又缱绻的歌声。清新,雅致,带着点江南女子特有的婉约。
“时光易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忆童年时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日夜相随……”
在祝流双心里,没有哪一首歌比这首更令她动容了。她想,假使某一天何铭点进她的电台,一定会因为这首歌而停留片刻。
毕竟……她知道,他对这首歌情有独钟。
————
六月最后一个周日,祝流双盼来了一个闷热的阴天。只要不下雨,对她来说,都是出摊的好日子。
微信群里有一小部分老客户眼巴巴盼了多日,终于等来了好消息。有人开始早早地@她,预留几份提拉米苏和冰汤圆。
那个名为“顾顾”的小姑娘十分活跃,在群里撒花,放烟花,一连发了好几个小表情。紧随其后的是她的欢呼:【小双姐姐,你可算出摊了。我考完期末考试啦,今晚美食街不见不散。等我等我!】
刚搅和完一大锅芋泥,手臂酸疼的祝流双看到老顾客们的捧场后,突然觉得自己可以再蒸一锅。
……
等到夜幕降临时,祝流双已经站在美食街的街口忙活开了。顾春玲最近控制得还行,关节没那么疼了,所以也跟着来摆摊,帮忙装一装打包盒。
闪烁的星星小灯衬得整辆摆摊车可爱又有氛围感,吸引了不少小孩和年轻人前来。
这回,祝流双的摊位右边是个炒面炒饭摊,左边竟然还是上一次摆摊遇到的那个汉堡摊。
卖牛肉汉堡的大叔看上去又圆润了些,趁着没客人的间隙同顾春玲唠家常。话里话外,都在夸奖祝流双贤惠能干,羡慕她生了个好女儿。
顾春玲面上掩不住的骄傲,连手上打包的动作都变慢了。两人聊到最后,卖汉堡的大叔开始打探起祝流双的感情状况来。
正当顾春玲要回应时,祝流双用胳膊肘耸了耸母亲的手臂。话里带着不满:“妈……你之前怎么跟我保证的?”
顾春玲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略心虚道:“瞧妈这记性,光顾着聊天了。”随即她转头瞥了眼正在烤牛肉饼的中年男人,尴尬道,“我们家姑娘还小,目前不考虑感情问题。”
本就是不太熟悉的陌生人,卖汉堡大叔听后“哈哈”干笑了两声,自觉岔开了话题。
天气愈发炎热了,冰汤圆卖得比提拉米苏要好。祝流双决定从下个月起,全力卖冰汤圆,提拉米苏只做老客预定的份数,这样能避免浪费,节省成本。
晚间八点多,两个扎着高马尾的姑娘嬉笑着朝摊位奔来。祝流双很快辨认出打头的那个就是微信群里的“顾顾”。小姑娘下巴处长着几颗青春痘,浓眉大眼,说起话来眼睛亮闪闪的十分娇俏。
“小双姐姐,好久不见,你更漂亮了!”小姑娘嘴甜得很,夸完祝流双也没忘了边上的顾春玲,“阿姨您也来了,姐姐的手艺那么好,一定是得了您的真传吧?”
祝流双笑着,将早已打包好的几份提拉米苏递到“顾顾”手中,又道:“为了庆祝你期末考试顺利结束,今天的冰汤圆免费送你们哦,喜欢吃哪些小料?”
“真的吗?我要这个,这个,还有……小双姐姐你真好,下次我要多带几个同学来光顾。”小姑娘喜出望外,点完小料又转头和身后的好朋友咬耳朵,“我早说了吧,这位姐姐人美心善,手艺还好……”
跟在“顾顾”身后的姑娘捂嘴笑着同她讲悄悄话:“你不是说了好多次想让她当你嫂子吗?要不趁现在问问?”
得了好友的怂恿,“顾顾”接过冰汤圆后大着胆子问道:“小双姐姐,上次来帮我拿提拉米苏的人你还记得吗?”
祝流双手中的勺子一抖,险将碗里的芋圆撒了出来。怎么会没印象呢?她记性本来就好,那晚又见那人与何铭同行,不禁多看了几眼。
“有点印象。”她笑着答道,只是嘴角有些僵。
“那是我哥哥!你觉得他怎么样?”小姑娘满眼期待地问。
祝流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失笑道:“挺有礼貌的,还照顾了我的生意把最后几瓶水果茶都买走了。”
“小双姐姐,我哥在事务所工作,一年赚得也不少。你要不要考虑跟他认识一下?”
这年头,怎么走哪儿都有人给她介绍对象?祝流双无语望天,但又不能得罪顾客。只好礼貌地回绝:“姐姐目前一心赚钱,不考虑谈恋爱哦!”
“那好吧……等你什么时候想谈恋爱了,记得先考虑下我哥。”很明显,被拒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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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顾”有点气馁,但她依旧没放弃给自己哥哥牵红线的机会。
等两个小姑娘一人捧着一碗冰汤圆离开,祝流双才回味过来“顾顾”的话。
“顾顾”的哥哥在事务所工作。何铭同她哥哥看上去像是朋友又或者是同事。
事务所?会计师事务所?
中和会计师事务所审计四组的负责人姓何……
冥冥中,有一种强烈的念头在告诉她:这一切一定是有关联的。
祝流双想立马停下手中的活儿去问一问蒋淑婷或者是“顾顾”,但眼下摊位前顾客还排着长队,耽误不起。
她只得将心头的冲动压下,克制起伏的情绪,加快了制做冰汤圆的动作。
天气格外得闷,在街上站了几个小时,祝流双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快湿透了。好在她做的冰汤圆很畅销,也算对得起这一整天的辛劳。
保温桶里的冰沙卖空,塑料盒里的小料也悉数卖尽,祝流双扯出藏在车底的折叠凳一骨碌坐了下来。
此刻的她腰背酸疼,手指僵硬。但她顾不上这些,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划开了微信界面。
她否定了询问蒋淑婷的冒昧想法,直接点进微信群找到“顾顾”的头像,选择了添加好友。
顾春玲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看着女儿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机,问道:“现在收拾东西回家吗?”
“有点累,先缓五分钟再收拾。”祝流双头也不抬地说。
顾春玲眼里的心疼显而易见,她不想女儿如此辛苦,便站起身收拾起来:“忙活大半天了,你先歇着。”她把一个个空盒子收进车肚,关了灯串,又将台面用抹布擦了一遍。
祝流双的眼睛没从手机屏幕上挪开,几分钟后,“顾顾”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星星眼/小双姐姐,你加我好友是因为改主意了吗?】
祝流双抿着嘴唇找了个借口:【憨笑/我看你很喜欢我做的提拉米苏,想着加个好友。以后周末如果我不出摊,兴许可以做了叫跑腿给你送去。】
【甩手绢/好哦!】
祝流双琢磨了几秒,头铁道:【你刚才说你哥哥在事务所工作,是会计师事务所吗?】
【我就说嘛!我哥还是有机会的。他在中和会计师事务所工作,业务能力很强哦!】
“中和会计师事务所”,祝流双的眼里只剩下这几个字。她呆呆地望着聊天界面,眼眶微微发热。
在此之前,她想要装作“十分有缘”地引起何铭的注意。如今,命运似乎真的眷顾了她,为她打开了“缘分”的大门。
她能百分之九十断定,那位“何老师”,大约就是何铭了!
【小双姐姐,你还在忙吗?】
【下次我带我哥哥一起来买提拉米苏哦!】
“顾顾”一连发了两条消息过来。祝流双缓过神来回复她:【谢谢你,我只是有去会计师事务所工作的打算,所以问一问,打扰啦。】
【不打扰,不打扰。这方面我哥经验足啊,改日你们聊聊。】
祝流双不愿再与“顾顾”拉扯下去,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结束了他们的对话。
顾春玲收拾完摆摊车,看着一扫疲惫的女儿有些狐疑:“有什么好事吗,笑得这么开心?”
这么明显吗?祝流双下意识地摸上嘴角,确实是上扬的。
她竟不知道自己笑了。
但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心里有一只彩色的蝴蝶正展翅欲飞。
或许下一秒,就要冲破她的心门。
16. 别有用意
行为心理学上称,养成一个习惯至少需要21天。祝流双掰着手指头算来,她每日雷打不动给何铭的电台写长评已不止21天。
那如果她突然“消失”一日呢,会不会对何铭的生活产生一丝丝影响?
祝流双心中有了计较。
虽然这一晚她激动到难以入眠,但破天荒没有点进“人间草木”电台。而是转头翻开床头柜上的书册,心情颇好地朗读了几页书,随后上传了自己的电台。
“我本想约你见一见今夜的繁星的,但你迟迟不来,实在是星星的损失。”读至这一句时,她的心里百转千回,难言的情愫似丝线一般绕了一圈又一圈。
今夜的天空没有繁星,厚重的云层遮掩了微弱的月光。
可当她立在人声鼎沸的街市望着过往行人时,有那么一瞬间,她无比殷切地期盼着——他能如那日一样出现在喧闹的街头,走入她的视野。
可他,迟迟不来。
————
深夜,老旧小区最后一盏亮着的灯熄灭。与此同时,菰城某高档公寓楼里,一扇窗户内的灯光却骤然亮起。
冷白的光照亮了整个宽敞的客厅,洒在年轻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
何铭才从事务所的庆功宴上脱身回来,因着被同事灌了不少酒的缘故,他叫了代驾。
此刻他虽身着正装,看上去与平日上班时不苟言笑的模样别无二致,但虚浮的脚步还是出卖了他醉酒的事实。
及至客厅正中央,何铭一把扯掉胸前深灰色的条纹领带,又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整个人仰躺着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涌起一股烦躁,他忽然伸出手,恼怒地在空中挥动几下,试图驱散那若有似无的香水味。
太阳穴涨得生疼,胃里翻江倒海。何铭忍着不适闭目养神,他虽喝了许多酒,将才庆功宴上的种种却记得清楚。
饭桌上,坐在他左侧的同事是审计一组的组长郁欢,借着酒劲一个劲儿往他跟前凑。
郁欢长而卷的头发有意无意扫过他的肩头,多少掺杂了些暧昧的挑逗。
若是换成别的男人,这样的“投怀送抱”很快会变成“顺水推舟”的欣然接受。可对于何铭来说,却嫌恶得很。
但他不能当场表露。毕竟,郁欢是他进所实习时的带教师父,手把手教了他两年的时间。又年长他好几岁,是事务所里的骨干。
当着大伙儿的面,他不好直接起身将郁欢推开,只得一边回敬着酒借机侧身躲开,一边朝顾旭峰使眼色。
好在顾旭峰看懂了他的意思,及时扶住了郁欢,没让她往何铭身上靠。
盯着天花板望了许久,何铭有些恍惚。今天是休息日,他原本要回城郊老宅看望外公。临时有份报告要赶,便把时间改到晚上。哪成想又被通知晚上部门聚餐,不得缺席。
算算看,距离上一次回老宅已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何铭心生歉疚,想给外公打个电话问候一声。摸出手机才惊觉自己糊涂。
老人家最注重养生,每晚不到九点便入睡了。他这个点打电话过去,怕是要被外公追着骂。
何铭伸手揉着太阳穴,一边揉着一边习惯性地下拉手机通知栏。几个软件推送的最新八卦资讯挂在上头,他点了清除。
再往下,是顾旭峰叮嘱他明天下午直接去客户公司碰头的消息,再无其它。
好像遗漏了什么?
在意识模糊之前他隐约记起,今天似乎没有收到悦音FM的消息提醒。
何铭下意识地打开了音频软件,随即点进了自己的电台,眯起眼睛确认了几秒,确实没有新的评论。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找到一天前的那条评论,又迷迷糊糊地看了一边。
等他再次回过神时,手机界面上早已切换了新的内容。
原来他的手比脑子更快,先一步顺着头像图片点进了那个陌生女孩的个人主页。
在此之前,他从未点进过哪个留言“游客”的主页。
人间——小暖?
何铭的目光停留在女孩的电台名称上。他平静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继续往下扫,电台下面有两期音频。
最新一期的上传时间是?半个小时之前……
漆黑的眼眸里泛起意味不明的情绪,何铭静静地望着第一期节目的名字出神。
《往事只能回味》?
人在醉酒时,常常会做出与平日迥异的举动。譬如现在,何铭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点了播放键。
“时光已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开头两句竟是清唱。女孩的歌声像一阵轻柔的晚风,吹拂过他的耳畔。
渐渐地,何铭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吟唱这首歌谣。只知道那熟悉的旋律在耳边不停地回响。
合上眼睛,他望见自己回到了多年前的家中。
那房子的陈设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母亲谢灵看上去很年轻,她身穿一袭素色连衣裙,站在客厅的中央同西装革履的父亲相拥着跳舞。
客厅的留声机里播放着邓丽君的歌曲:“忆童年时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日夜相随……”
何铭的思绪一片空白。歌声,脚步声应和着他倏忽加快的心跳声。他张了张嘴,声音被哽在了喉咙口。
他垂下头来,遂又抬起。眼角的余光瞥见通往卧室的过道里,一个剃着平头的小男孩正捂着眼睛,透过手指缝偷看客厅中翩翩起舞的男女,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他抬步朝小男孩走去,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小男孩时,一切消失殆尽。他的眼前只剩下一间空荡荡的卧室。
何铭辨认出这是母亲生前居住的房间。
他讷讷地转头,看见母亲正独自坐在化妆镜前,细细地给自己描着眉。唇瓣翕动,他听到母亲在轻轻哼唱:“时光易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
再次醒来,已日上三竿。
何铭缓缓睁开眼睛,头痛欲裂,连带着腰背也是酸疼的。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昨晚自己竟宿在了沙发上。
客厅的窗帘只拉了半扇,刺眼的阳光透过右半边落地窗的玻璃直射进来,将墙角那盆孟加拉榕树的影子拉得老长。
何铭望着榕树的枝桠醒了醒神,拿起被自己扔在一旁的手机打算看看时间,却无奈发现手机自动关机了。
交叠的长腿移到地面,他支起胳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想到今天上午不用去事务所打卡,便径直走向了卫生间。
不一会儿,浴室的灯亮了,紧接“哗哗”的水流声传来。
而那只半路上被他通上电源的手机,此刻正不停地震动着。好几秒后,手机界面上出现了好几条微信消息提示。
花洒的声音戛然而止,不一会儿,身形高大的男人裹着浴巾从里边走了出来。
他乌黑的头发上泛着水光,几滴水顺着发梢滴落到宽阔的胸膛。何铭举起手中的毛巾随意地擦了擦头发,然后坐到床沿上查看手机。
大部分消息来自他的同事顾旭峰,颇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
【我说,你今天的朋友圈可真有点意思,大晚上的分享一个女孩子唱的歌。怎么,千年铁树开花了?】
【所里有你微信的同事可都议论开了啊……】
【我去……怎么半句话都不回,你不会是心虚了吧?】
【老何!喝醉了?还是已经睡着了?】
……
何铭蹙着眉浏览完顾旭峰的消息,有一瞬间的不解。朋友圈?分享歌曲?
他确实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昨晚点进了一个叫“人间小暖”的电台,然后收听了那个陌生女孩的节目。
然后……他应该是睡着了。梦见了他的母亲。
难道?何铭立马点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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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朋友圈主页,发现昨晚竟随手将这首歌分享到了朋友圈。
底下的评论可谓十分精彩。毕竟……他鲜少发朋友圈,上一条状态还是一个月前,转发了关于“新收入准则”的解读文件。
何铭有些佩服自己,昨晚虽然无意识地分享了音频,却还能记得分组,将客户组都屏蔽了。他选择性忽略了所里同事的调侃和回复,却在瞥见外公的留言时变了脸色。
脑子里黑洞洞的,其他杂七杂八的评论都隐了身,只留下那句:【听这姑娘的歌声,倒与你妈有些相像。什么时候带回来让外公见一见?】
很显然,外公误会了何铭昨晚的举动。
但有一点,何铭的外公没有说错。这个陌生女孩唱歌时的声音的确同他母亲谢灵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困在局中的人总是无法看透,旁观者却比他清醒。
————
六月即将过尽,有人宿醉一场在家休息,有人却已经在公司忙碌半天了。
祝流双刚统计完当月的进项和销项发票情况,又准备去仓库盘点存货。
公司仓库有单独的楼层,祝流双抵达仓库门口时,仓管员老李已经等候多时了。
“小祝啊,下回你能不能别专门找吃中饭前的时间来仓库盘点……这不是诚心让我饿肚子吗?”老李是个精明的老头,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挂着不满。
祝流双心想:这会子也才十点半,怎么就晚了?但老李毕竟是长辈,她只得陪笑道:“不好意思啊,李叔。早上事情有点多,我已经尽可能早地过来了……下午得跟销售部核对往来款,只能耽搁您一些时间了。”
“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总有理由……”老李摆了摆手道,“这仓库的刷脸门禁时常没反应,我已经上报技术部了,可惜他们一直没给回应。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刷出来……”
“核验通过……”随着一声机械音响起,感应门顺势打开。
祝流双笑着说:“门开了……看来今天我运气好,咱们抓紧时间。”
说着,她先老李一步跨进仓库,开始对照着存货表盘点存货。
这项工作算是个体力活,没什么技术含量,但十分耗时。祝流双蹲在地上耐心地清点货物,转身的间隙瞥见老李就坐在离自己不远处的一把靠背椅上。
得,看来今天这活儿她得一个人包揽了。祝流双不想与他产生龃龉,装作啥也没看见继续数自己的存货。
老李则翘着个二郎腿哼小曲。只有当哪个存货祝流双不认识时,他才停下摇蒲扇的手,抬起手臂懒懒地给她指点几句。
六月底的菰城,白日气温已有三十几度,本就暑热难耐。再加上仓库里未安装空调,等将整个库房的存货盘点完,祝流双的上衣后背已经汗湿了。
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渍,将几缕湿透的鬓发夹到耳后,道:“还好,没耽误您吃午饭的时间,今天谢谢你了,李叔。”
坐着悠闲了半天的老李气也消了,呵呵笑着回道:“不客气,不客气。没出差错就行……那我下楼吃饭去了。”
祝流双“嗯”了一声,目光还停留在明细表上。仓库又闷又热,蹲在地上清点了个把小时着实难受,再加上她心里装着事,因此清点最后两类产品时神情有些恍惚。。
望着老李远去的背影,祝流双原本打算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工作还是得认真完成,她折返回去又细细核对了一遍才放下心来。
再次走出仓库,已是十几分钟后的事了。
祝流双拿出令她工作时心不在焉的“罪魁祸首”瞧了瞧,毫无动静。心中的失落更甚,连带着食欲都消减了。
今天早上临出门前,她在朋友圈分享了自己的电台节目,并且使用了“分组可见”功能,只对叶行之可见。
这样做自然有她的用意。
可惜半天过去了,也没等来叶行之的评论。
17. 寻寻觅觅
在人际关系中有一条“六度分割”定律,即最多通过六个人,就能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对于祝流双而言,要想真正“认识”何铭,只需要通过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叶行之。
叶行之除了是她为数不多还保有联系的高中校友外,也是她的好友田星雨的前男友。
俩人交往了三年,迫于异地恋的压力最后以分手告终。祝流双对其中的细枝末节不甚清楚,但作为田星雨的好友,自那之后她也渐渐减少了与叶行之的联系。
直到那日,她做出决定开始,祝流双才重新在叶行之的朋友圈刷起存在感来。
点赞是必备技能。除此之外,她有时还会在叶行之的朋友圈状态下评论一两句。
而她自己的朋友圈状态也发得愈发勤快了。当然,这些状态都是分组只对高中同学可见的。
不明所以的田星雨见她时常在朋友圈晒各种甜品的照片,倒是很欣慰。一边像老母亲一般夸奖她心灵手巧,一边嚷嚷着放假了要把这些甜品通通尝个遍。
田星雨的评论下方,偶尔会出现叶行之的留言。他家里有个爱吃甜品又喜欢自己动手鼓捣的母亲。因而他会在照片底下点赞求配方和做法。
每回祝流双耐心回复叶行之的问题时,目光总会游移到评论区一上一下两个风格迥异的微信头像上。
她不免有几分心虚,于是偷偷在心里对田星雨连声“抱歉”。不过好在田星雨和叶行之分手后,俩人就互删了联系方式。
因此,近来她频繁向叶行之“献殷勤”的举动好友是发现不了的。
早上的那条朋友圈是她特地发的,仅“叶行之”可见。分享的是她的电台音频《往事只能回味》。
配文可谓矫情味十足:【闲暇之余自己鼓捣了个电台,生活已经如此乏味了,那就试着找一个宣泄的出口吧!】
一个人在餐厅吃中饭的时候,祝流双忍不住又拿起手机看了眼朋友圈。依旧是没有点赞,没有评论。
她忿忿地用筷子戳了戳硬邦邦的冷米饭,秀气的唇角耷拉下来。
“祝会计今天是怎么了,有气无力的。工作不顺心了?”有人从前方走来,自顾自地端着餐盘坐到她的面前。
那声音听在祝流双耳里,不似关心,反倒有些阴阳怪气。不是王一正又会是谁?
他怎么老阴魂不散的!祝流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再抬起头时脸上又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微笑。
“王师看岔了吧?我最近没什么烦心事。”说着她指了指碗里的米饭,“不过是今天来得晚,饭菜都冷了,胃口不大好罢了。”
“还以为就我们技术部忙,没想到你们做个账也要忙到这个点才吃上饭……”王一正随意说道,同时扒拉了一口饭送进嘴里。
感情就你们技术部最重要?什么叫“你们做个账”?祝流双本来心情就不好,听着王一正没头没脑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抿着嘴“呵呵”笑了两声,话里有话道:“工作忙说明公司发展好啊……我们财务部管着钱呢,责任重大,事情也挺多。王师你慢吃,我先回去工作了。”
明明碗里的饭菜都还没怎么动过,却急急地要走。王一正见祝流双起身心生不悦,便道:“祝会计身材这么苗条了还减肥啊?为了工作连饭都顾不上不吃,郭总又得给你加工资了吧……”
“王师说笑了……我是挑食,食堂的饭菜实在咽不下,准备回办公室啃面包去呢。”祝流双面色微变,经过王一正身侧时幽幽地留下一句话。
可回去的路上,她却心有不安。
前段时间郭扬找她了解家庭情况,并委婉地告诉她公司有“家庭困难职工补助金”管理办法,如果她需要的话可以提出申请。只要工会审批通过,再经过三日公示,即可获得每年5000元的补助。
只是如果她这样一申请,就等于昭告全公司她家的情况。所以,祝流双十分犹豫,思索再三还是没有选择申请。
得知她的决定后,郭扬又提到了给她涨工资的事情。自祝流双师父跳槽后,她独当一面也有一段时间了。如果公司能如愿申报上高新技术企业,拿到政府补助金,就可以给她上涨百分之十的工资。
祝流双不知道王一正刚才的话是随口一说,还是从哪里听到了风声。总之,对于工资这个“讳莫如深”的话题,她不愿与人多交谈。
毕竟言多必失,要是因为别人的风言风语,最后把“涨工资”的事搅黄了,倒霉的还是她自己。
经王一正这么一打岔,下午祝流双工作的时候倒更为上心了,压根没想起微信朋友圈的事。
郭扬出差未归,公司的员工多少会懈怠一些。临近下班,许多人早早地关了电脑,翘脚聊天喝茶。
庄晓倩伸出一双手,献宝似的向祝流双展示她周末新做的美甲:“怎么样,漂亮吧?”
祝流双中午没吃东西,这会子倒是有点饿了,咬了口吐司打趣道:“好看好看……庄姐你今天出外勤一天还赶着回来,不会是为了跟我炫耀你新做的美甲吧?”
当然,这是玩笑话。
庄晓倩“咯咯”笑着接茬:“那可不……姐姐花大价钱做的,当然得跟你分享分享。”说着,她伸出一只手,“这个数呢!”
“50?”祝流双没做过美甲,不知道什么行情,估摸着说道。又想到庄晓倩口中的“大价钱”,立马改口,眼里满是惊诧,“难道要500?”
庄晓倩点点头:“那家店可难约了,我提前半个月找老板娘排的队。”
祝流双苦哈哈地啃着面包,心不在焉道:“姐你可真有钱,你这一次美甲,快抵我一个月中饭钱了。”
“哪能这样算啊,午饭是温饱,美甲是愉悦自己。再说……这钱是你姐夫出的,他乐意。”庄晓倩红光满面,看得出来最近日子过得挺滋润的。
祝流双低下头,大半个脑袋被电脑屏幕挡住。谁也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同在一个三线小城,有人每天有规律地上下班,不愁吃穿,享受生活。有人却还要为生计整日奔波,不敢有过多不必要的消费。
但想想那些凌晨四点在大街上扫马路的清洁工,那些深更半夜还在工地下深井打桩的建筑工人,祝流双又觉得自己如今的生活还算过得去。
而她想要的生活,以后也会慢慢拥有的。
办公室里突然的沉默让庄晓倩意识到自己刚才或许说了些不该说的。她同祝流双共事以来,虽然没听小姑娘谈起过家庭情况,但从往日的相处中,她也能窥知一二。
“嗨,要我自己出钱也是不舍得的,眼看着婚期将近,得好好宰宰你姐夫的钱包。”庄晓倩探出头瞧了瞧面色如常的祝流双,补救道。
祝流双囫囵吞下最后一口吐司,温声说:“姐夫肯为你花钱,是他爱你……庄姐,祝你幸福。”
庄晓倩受用得很,道:“你姐夫他们事务所这几年发展得不错,他负责政府审计的,一年收入也有二十多万。我们俩没车贷没房贷,以后过日子应该还行……”
庄晓倩后边的话祝流双没听进去,她的注意力完全在“事务所”“政府审计”这几个字眼上。
“那姐夫的工作很好呀!”祝流双装作不经意地问,“咱们市业绩好的事务所不多,排得上名的也就中和,民信……姐夫难道是在中和?”
庄晓倩眼睛一亮:“流双你还蛮懂行情的嘛,你姐夫就在中和会计师事务所呢!”
还真是,巧了!
祝流双嘴巴微张,假作十分惊讶的模样:“这么巧啊!庄姐,咱们公司申报高新技术企业对接的就是中和会计师事务所,姐夫都没跟你提过吗?”
这事一直是郭扬在对接,庄晓倩还真不知道。再加上她未婚夫并不是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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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也就没同她说起过。
“你姐夫负责政府审计的,估计不清楚吧,回头我问问他。”庄晓倩憨笑着回。
“庄姐……”祝流双欲言又止,露出难为情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就说!”庄晓倩见不得祝流双这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直爽地说。
“我……前几天去中和送合同,路上电瓶车抛锚了,所以就耽搁了点时间。”祝流双一手摸着脸颊,说话支吾,“我怕是给人家留了坏印象,所以想着……你能不能让姐夫帮我打听下,辅助咱们公司申报的是哪位老师,有什么喜好。”
“就这么点小事啊?”庄晓倩舒展开眉头,“我还以为天大的事呢,让你愁成这样。这事包我身上了,晚上回去就帮你当面问。”
“诶?你合同都送去了,对方负责人是谁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清楚?不应该啊……”庄晓倩脑子转得快,不解地问道。
祝流双瘪瘪嘴,她也觉得荒唐。可确实……她到现在还不能百分百断定中和审计四组的组长是谁。
“上周我也是临时帮郭总去送了份合同。本想等他回来再了解一下高新技术企业申报的具体情况,这不……郭总还在出差嘛,不好意思打扰他。”祝流双无奈解释道。
“小小年纪,想得倒挺多。”庄晓倩敲敲祝流双的办公桌面,“得,这事我给你去办,晚上等我回复。”
得了庄晓倩的保证,祝流双心里松快了许多,连带着回家的脚步也轻巧了。
————
夜幕降临的时候,祝流双又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沉寂一天的微信朋友圈有了回音。
叶行之在她的状态下评论道:【学妹的声音不减当年啊,还是这么好听。我今天批了一天的试卷头昏眼花,听到你的声音瞬间清醒了。】
叶行之研究生毕业后回到菰城,考取了教师编制。目前在菰城一中任教数学学科。
祝流双弯起嘴角,乖巧回复道:【谢谢学长的夸奖。】
她其实很难想象叶行之当数学老师的样子,就像田星雨之前跟自己吐槽的:“叶行之那人读书的时候就喜欢做点出格的事情,讨厌被规则束缚,竟然会回母校教书,也不怕误人子弟。”
不过吐槽归吐槽,叶行之既然能考取编制,且在学生之间颇受欢迎,自然有他的能力和魅力。
当天晚上入睡前,祝流双做了一件自认为大胆的事情。
她先是点进何铭的个人电台认真听了一期节目,写下了自己的长评。再是将她喜欢的这期音频分享到了微信朋友圈。配文曰:【感谢庄姐推荐的宝藏软件,治愈了我的失眠。好听~】
这次她没有设置仅“叶行之”可见,而是简单地屏蔽了亲戚和领导。
很快,好几个人给她的状态点了赞。
庄晓倩也在其中,只见她在底下评论道:【我都是听asmr,你竟然听得这么文艺……不过这个播主声音很好听诶!】
祝流双刚读完庄晓倩的评论,转头就收到了她发来的微信消息。
【流双,帮你打听到喽,负责咱们公司高新技术企业申报的是中和的审计四组,组长叫何铭。】
【姐姐给你提个醒,据说这位组长平日里比较严肃,也不太喜欢和女生打交道。要我说你也不必跟他套近乎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
白皙的脸上升腾起热气,“咚咚咚,咚咚咚……”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扰乱了她的呼吸,像是在歇斯底里地叫嚣呐喊。
而那个呐喊之人,隐在旧时光的深处,拖着瘦弱的身躯,带着满脸的不甘与期许。
她知道,那是少女时代的自己。
祝流双颤抖着手打下几个字:【谢谢庄姐,我明白了。】
刚回复完庄晓倩的私信,微信朋友圈又有了新的消息提示。
她急切地点开——
18. 必有回响
呼吸一滞,祝流双的眼瞳里流露出既惊又喜的神色。
三分钟前,叶行之在她朋友圈评论:【我去……这不是铭哥的树洞电台嘛,怎么被你找到了!!】
叶行之能一眼认出音频节目的主人是何铭,这在祝流双的预料之中。
而意料之外的是……
叶行之竟主动用语音私聊了她,语气激动。
【学妹,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我刚才不是评论你朋友圈了嘛,你分享的那个电台是何铭学长的。何铭你有印象吗?就是之前经常跟我一起打篮球的……大你两届,曾经的一中“一枝花”啊!】
祝流双咬着唇听完一段语音,又迫不及待点开下一段。
【关键最巧的还不是这……你知不知道,何铭昨天半夜在朋友圈分享了你的电台节目,就那首《往事只能回味》。这缘分……没谁了!】
听完第二段语音,祝流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大脑空白好几秒后,她终于回味过来叶行之话里的意思。
嘴唇被她咬出浅浅的齿痕,此刻嘴角一点一点上扬,弧度越来越大,她再也压抑不了内心的雀跃,整个人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
双手捧住发烫的脸颊,一个人对着空气傻笑。祝流双恨不得立刻跑上天台,大喊几声,将她的喜悦昭告天下。
脑子里有一个挥着红色手绢的小人跳起了欢快的舞蹈,庆贺她的“阶段性胜利”。随后又出现了一个双手叉腰的小人,语气严肃地提醒她,不可得意忘形。
祝流双迅速找回了冷静,她怕语音会使自己露出破绽,便选择了打字。
【天,怎么会这么巧?/星星眼。何铭学长那么有名我肯定有印象啊。不过高中好像都没什么交集,我甚至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可怜】
三两句话将自己与何铭的不熟讲得再明显不过,也暗示了她与何铭之间不可多得的“缘分”。
不多时,叶行之也打了一行字。
【这么巧的事也是头一回见,你俩铁定得认识一下。等着……】
手机屏幕另一头的叶行之当然不会想到,他的心思正中祝流双的下怀。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仿佛是按照偶像剧剧本书写好的。
很快,祝流双被叶行之拉进了一个只有三个人的微信小群。
群名是叶行之起的——“小双双与何学长的见面会”,一句话在嘴里反复咀嚼,越看越不好意思。
祝流双羞涩地把脸埋进被窝里不敢看手机屏幕。
“滋滋”,手机震动两声。
【@HeMing,喏,双双学妹我给你邀请进来了,你俩这么有缘,赶紧打个招呼认识一下。】
祝流双屏住呼吸,透过手指缝盯着手机屏幕瞧,心中隐隐期待着什么。
又是“滋滋”两声。
【很高兴认识你,祝学妹。】
【抱歉,许久没更新电台了,留言我都看了,谢谢你的喜欢。】
多么客气的寒暄啊!祝流双下意识地撇撇嘴,她恨不得冲进手机屏幕看一看何铭打下这一行字时是什么表情。
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这个男人心思细腻。
他没有提及分享节目的事,反而主动向她解释“留言都看了”。
她的小心思没有白费,将近一个月的患得患失,胡思乱想也有了当事人的正面回应。
聊天界面都快被她盯出一个洞来了,心里某个角落轰然塌陷。
她好像……更喜欢他了。
【没想到,学长会和我同时在朋友圈分享彼此的电台节目,真巧。】祝流双按捺下心头的激动,故作淡定地回复道。
一抹狡黠的笑容从嘴角流泻而出,她焦急等待着何铭的下文:努力了那么久,终于让你主动看到我啦!
许久,都不见男人回复。她有些烦躁,索性点开男人的微信头像,大着胆子发送了好友请求。
【学长你好,我是祝流双。/愉快】
她想,既然他能同意叶行之的邀请,进群与她打招呼,理论上讲他应该是不排斥她的。
那……加一个微信好友,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吧?
祝流双以为何铭能很快通过她的好友请求,已经开始在心里组织语言,希望和他有进一步的交流了。
哪料半个小时过去了手机毫无动静。
这流逝的半个小时,于她而言有种度日如年的焦灼,心中设想了无数种可能。
他或许在忙工作?可明明前一分钟还在群里发消息。
难道,他不想和她有过多的交集,所以选择了无视?这是祝流双最不愿意看到的。
他可能还在思考要不要通过好友请求?
无论是哪种猜想,都足够让祝流双沮丧。她那惴惴不安的心情好比高考出成绩那日。
她希望结果快点揭示,又害怕答案不如人愿。
好在,这样的煎熬并没有持续到后半夜。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当何铭的微信头像赫然出现在她的联系人列表里那刻,望着头像上醒目的“1”字,祝流双一颗悬在高处的心缓缓落地。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手机屏幕,忍了好一会儿才点开聊天框。
虽然知道眼前这行字是系统自动发送的消息,但她还是抑制不住嘴角上翘。
祝流双想说点儿什么,却无从说起。大概是想说的太多,怕说错了什么引起他的反感。
她摒弃了方才组织了半天的长篇大论,郑重其事地在输入栏里敲下一行字:【没想到最近常听的电台是学长建的,超级治愈,治好了我的失眠。/愉快】
在她要点击发送之际,聊天界面顶部出现了“正在输入……”几个字。
祝流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下意识咬住了唇。
【抱歉,刚在看报告,我是何铭。】
他在跟她解释为什么这么久才通过好友请求诶!祝流双目光温柔地望着手机屏幕,仿佛在她眼前的不是冷冰冰的手机,而是何铭本人。
她好想立刻跑去某红苕上发一个帖子,标题就叫《急!求问怎么和crush开启聊天话题》。然后再招募一批热心的姐妹拉一个群组成军师团帮她出谋划策。
其实她在网络上刷到过不少类似的帖子,还认真做过笔记。
比如眼下她脑子里跳出来的就是网友总结的“女追男万能聊天开场白”:“一要真诚,真诚是打动人心的第一步。二要有趣,有趣的开场白能让人印象深刻。三要相关,话题与对方的兴趣或最近的动态相关联。”
于是,祝流双删除了原本的回复,斟酌一番后回道:【同是天涯打工人。/可怜/可怜学长现在忙完了吗?】
问句结尾的话,他应该会回复的吧?
【嗯,忙完了。】这次倒回复得挺快。
但如此冷淡的反应……她还要找话题继续聊下去吗?人家都加班到这么晚了,自己再打扰他休息会不会不太体恤人?
祝流双蹙着眉,内心纠结。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联系方式,如果聊天就这样草草结束,她多少有点不甘心。
【学长的电台很好听,特别治愈。我最近失眠都是靠听你的电台节目睡着的。特此表达一下感谢。/送花花】
【也谢谢你。/愉快】
这谢来谢去的,还能好好聊天吗?祝流双在心里哀嚎一声:好难啊,真得好难!
【可惜节目有点少,我已经听了大半了。学长考不考虑再录几期新的节目?】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才有新的消息传来。
【很多年没录过了,现在工作比较忙,暂时不考虑了。】
“啪啦”一声,祝流双听到自己一颗玻璃心在地上摔得粉碎。她嘟着嘴不情不愿地打字:【嗯嗯,虽然觉得可惜,但工作更重要。学长早点休息吧,同是打工人的我也准备睡觉啦。】
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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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何铭发了一个“月亮”表情过来。
至此这段不尴不尬的聊天告一段落。
睡觉是不可能睡的,因为祝流双压根就睡不着。她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翻出锁在抽屉里的笔记本。
圆珠笔在手上转了几个来回,就着台灯的光,她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字:第一步,拥有他的联系方式,已达成。
那第二步该怎么做?
笔杆支着下巴,祝流双的眼睛阖上又睁开,卷翘的长睫微微颤动。只见她俯下上半身刷刷几笔:借工作之便和他频繁联系。
这对她来说不算难事,毕竟七月中旬他们就会在公司见面了。
趁着见面之前的这段时间,她可以偶尔不经意间找他聊几句,适当刷一下存在感。
如果他不觉得厌烦的话,那她就有机会。
正所谓……来日方长嘛!
————
初夏的梅雨季在一阵聒噪的蝉鸣后悄然离去。小区楼下花坛里的木槿花竞相开放,一股热烈的风迎面扑来,带着夏日独有的暑气。
七月第一个工作日,祝流双和庄晓倩便赶往市里参加“高新技术企业财务人员综合能力提升培训会”。这场为期一周的培训设在菰城一所综合性大学里。庄晓倩只需要参加前三天的培训,祝流双却要跟完整个周期。
偌大的阶梯教室里,人生嘈杂。从后往前望,人头黑压压一片,粗略算来大约有一百多人。
“规模不小啊……竟然还在桌上放了姓名牌,这是怕我们浑水摸鱼吗?”庄晓倩双手抱胸靠在教室后边的墙上吐槽道。
“听说市里比较重视这次培训,请的讲师都是省内数一数二的,还有菰城本地知名事务所的专员。”祝流双探出身子开始寻找姓名牌。
她的视力足够好,很快就在剩余的空位上寻到了自己和庄晓倩的姓名牌。
食指朝教室左后方一指,祝流双扬起下巴:“找到了,咱们坐那儿。靠过道,墙上有插座……”
庄晓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呵,坐这么后面……风水宝地啊!我早上没睡好……一会儿你帮我挡挡。”
祝流双露出一抹“放宽心”的笑容,点了点头。随即先一步朝她们的座位走去。
主办单位为此次培训做了充足的准备,每张桌面上都摆放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祝流双落座后拿起纸袋打开,里边有一本厚厚的学员培训手册,两支黑色水笔,一沓免费餐券,一本皮质外壳的笔记本,还有一份培训指南。
“这么多东西……”庄晓倩也拆开了自己的袋子,一边往外拿一边感叹。
祝流双没接话,她随手拿起培训指南浏览起来。上面将培训期间每一天的行程安排都写得清清楚楚。标注了时间,主讲人姓名单位以及授课内容。
翻至最后一页时,祝流双手中一滞,她注意到培训第五日上午的主讲人来自中和会计师事务所,讲师名字叫郁欢,她记得她。
工作第一年参加会计从业人员培训时,郁欢也来给他们授过课。之所以对她印象深刻,一来是“郁”这个姓在菰城不太常见,二来是郁欢身材高挑,长得明艳美丽,讲起课来也生动有趣。这让那时初出茅庐的祝流双一下子便被吸引住了。
独立自醒,美丽大方又不失才华的职场成功女性,这是郁欢留给祝流双的第一印象。她有些期待再次见到她。
“中和……”郁欢也是中和会计师事务所的。想到这儿,祝流双的思绪又不受控制地跑远了。
“想什么呢?叫你也没反应。”庄晓倩见她望着培训指南出神,忍不住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日程安排上有什么特别的吗?”
祝流双微笑着摇头:“不过是见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说着,她低头靠近庄晓倩,指着郁欢的名字问,“这个主讲师你听说过吗?”
“郁欢啊!我知道……”原本昏昏欲睡的庄晓倩望着指南上那张精修的个人形象照,一下子来了精神。
19. 意外重逢
“她可是中和会计师事务所的金字招牌,业务能力一流。”庄晓倩对郁欢的夸奖毫不吝啬,“听我老公说,郁欢今年自个儿拉来了一个大项目,光提成就有百分之二十。估计过不了两年就要破格成为合伙人了。”
祝流双耐心听着,对郁欢的好奇更多了几分。她指着培训指南上的形象照说:“她看上去还那样年轻……竟然已经这么出色了。”
“不小了,今年三十四了……”庄晓倩靠近祝流双的耳朵,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据说她最爱年轻帅气的弟弟,之前交往过的几任男朋友不是男大学生就是刚毕业的职场新人。”
“这你都知道啊!”祝流双诧异道。
庄晓倩笑说:“嗨,我也是道听途说,有所耳闻罢了。不过……”
“不过什么?”
“人家肤白貌美,事业有成,又不缺钱,有的是涉世未深的年轻小伙子赶着往上贴。弟弟多好啊,身强力壮,精力旺盛……吃得真好!”说到最后,庄晓倩露出促狭的笑,多少带了些歆羡,“谁不喜欢年轻的肉/体……”
祝流双起初还没听明白,回味过来后不禁闹了个大红脸。她不好意思地用手遮住自己的半边脸,假装翻看学员手册。
这一副纯情羞涩的模样落到庄晓倩眼里,成了她打趣她的由头。
“诶呦,害羞啦?姐姐说的是事实嘛!要我是郁欢,我绝对比她更会享受。”庄晓倩掩着嘴说话,“你啊,就是缺少恋爱经验,没见过什么世面……”
“庄姐说笑了。”祝流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打马虎眼应付道。
————
顾春玲每个月初都要去风湿免疫科复诊,祝流双原本给母亲预约了三号的专家号,结果医生因故停诊了。
七月第一周有点名气的专家号都已经约满了,如果赶早去现场加号那也是排到中午才能看上医生。
想到自己还有培训在身,祝流双只好退而求其次给母亲挂了一个普通号。
复诊那天是七月五日,培训日程的最后一天。
庄晓倩早在两天前便先行回了公司,所以没有人能帮她代签到。祝流双打算早点带母亲去医院就诊,然后以最快的时间赶回培训地。
相比于专家门诊,普通门诊门口要冷清许多。母女俩到得早,签到也早,所以很快便叫到了顾春玲的号。
坐诊医生是个戴着眼镜的小年轻,看上去三十出头。他调取了顾春玲的病历,又简单询问了几句她的近况,就开了检查的单子。
“能不能减药还得看验血和核磁的报告。核磁你们先去预约,今天不一定能做到……我看你们一直是在刘主任那儿复查的,等结果全部出来可以再挂刘主任的号或者网上问诊也行……”医生专注地望着电脑屏幕,并没有再看顾春玲。
祝流双本打算和医生讨论一下使用生物制剂的事情,眼下这情况也不用讨论了。肯定得重新挂号找专家问才有更大的参考意见。
她道了谢,临出门前瞥见诊室白墙上贴着一张宣传海报,上面一行醒目的红字让她停住了脚步:中医特色疗法——督脉灸。
祝流双轻咳一声,指着墙问道:“医生,打扰一下。这个督脉灸效果好吗?”
坐在办公桌后头的年轻医生探出半个脑袋:“哦,这是我们医院近来联合菰城名中医谢静之老先生开展的特色疗法,主要针对不在炎症活动期的风湿免疫病人,目前还处于探索阶段。”
他见祝流双对这个项目似乎有点兴趣,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等你母亲的炎症指标再降一些,可以试试。”
祝流双礼貌接过名片,小心装进自己随身背的小挎包里。
菰城第一人民医院算是当地水平最好的医院,每天来往的病人络绎不绝。在诊室耽搁了一会儿工夫,再出来,抽血大厅已经是人挤人的“盛况”了。
“今天不是周五吗,怎么人还是这么多?”顾春玲取了抽血序号随口说道。
祝流双快速扫了一圈叫号大屏:“医院嘛,每天都一样热闹。前头还有三十几号人,妈你先找个靠边的位置等着,我去服务台给你预约核磁共振。”
服务台在一楼大厅,祝流双看了眼站满人的扶梯,掉头去走楼梯。
果然不出医生所料,当天是做不了核磁的,最快也要约到下周一了。于是她预约了下周一下午的核磁号,打算到时候请小半天假带母亲过来做检查。
四十多分钟后,顾春玲的血常规报告提前取了出来,指标大体上还算正常,就是超敏有些高。
“这个指标还没正常,代表你仍处于炎症活动期,所以药不能断。”祝流双指着报告单上的数据解释道。
“血沉估计还得再等半个小时,生化这些应该要明天了。我先帮你打车,其他报告手机上也能看……”祝流双语速很快,脚下的步子也没有停下来。
方才她给母亲预约完核磁回去的路上收到了来自总经理郭扬的“关心”。
郭扬原话是这样说的:“流双啊,培训单位给我打电话说你今天还未到场,是家里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吗?”
祝流双一时语塞,心道:怎么一个培训都这么严格,没准时到场还直接通知单位领导的。
她歉疚地解释:“不好意思啊郭总。忘了跟您报备,今天正巧带我母亲去医院复查,耽搁了点时间,一会儿我尽快赶过去。”
“那我还真猜对了……往常你月头上第一天就请假,这次倒是晚了几天。”郭扬语气和善,像是在同她拉家常。
“谢谢郭总关心……”祝流双自觉尴尬,“没有提前请假是我的不对,我这边忙完很快就回会场。”
“不急……连着培训五天也是辛苦,你路上注意安全。”郭扬笑呵呵地挂了电话。
总经理说不急或许只是客套话,祝流双心里却有些急。毕竟她想升职加薪,对待工作总归是要上点心的。
这么想着,脚步是越走越快。走出好长一段时间她才察觉母亲被自己落在了后面。
她停下脚步,立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等待母亲,心中又生出几分内疚来。
顾春玲近几年变化很大,生活的操劳外加病痛的折磨让她原本乌黑的头发变得花白。激素的副作用导致她脸颊和后背比正常人要胖上许多,脊背佝偻步履蹒跚的模样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起码要显老十岁。
她扶着腰走到祝流双身边,微微气喘:“你工作忙的话就别管我了,我自己能回去。”
祝流双蹙起眉,一手挽过母亲的胳膊:“也不急,反正电瓶车停在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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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停车场里,跟打车的地方顺路。”
顾春玲自知女儿放心不下自己,便不再吭声。
七月的菰城艳阳高照,走出医院冷气十足的接待大厅,夏日的燥热迎面扑来。
祝流双原本沁着凉意的后背经热辣的阳光一晒,顿觉浑身不太舒畅。她忍着反胃的不适帮母亲打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急匆匆跑去露天停车场寻自己的小电驴。
太阳晒过的皮质坐凳仿佛被高温炙烤的铁板,烫得人一激灵。祝流双脱下身上的防晒衣包裹住坐凳,才敢重新跨坐上去。
从第一人民医院到培训会场,开电动车仅需十几分钟,她将马力拉到最大,争取尽早到场。
时间刚过上午十点,祝流双挎着包小跑向培训所在的阶梯教室。
早上出门早,她没来得及吃早饭。从医院出来胃就止不住地泛酸水。这会子又在太阳底下晒了十几分钟,此刻她只觉得步子越来越沉重。
及至培训地点所在的大楼外时,脚下一软,整个人往前扑了出去。
好在她尚存一丝理智,及时扶住了身边的玻璃门框,才避免同大理石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不过手里的挎包就没那么幸运了,被她甩出去老远。好巧不巧,挎包的拉链没拉上……
祝流双以一种十分滑稽的姿势扶着门框蹲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包里的物品散落一地。
前方是紧闭的教室大门,里面讲师讲课的声音不时传来。四下无人,祝流双一阵眼冒金星后干脆选择摆烂,她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一屁股坐到地上,想要缓两分钟再起来捡东西。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只可惜,没有如果。
在她身后几米处,一个夹着深灰色公文包的男人迈着步子走近她又越过她。
他弯下腰停在了物品散落的地方。很明显,那个男人是想帮她捡东西。
祝流双看着地上的水笔,电动车钥匙串,纸巾……还有姨妈巾。脸上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她想自己捡!
男人修长的手指迅速捡起地上散落的物品,并细致地帮她装进了挎包。
然后他转过身,朝她走来。
祝流双本就红透的脸颊此刻更是红成了“猪肝色”。苍天啊,大地啊……她在心里哀嚎着:谁来告诉我,为什么何铭会出现在这里!
何铭的黑色皮鞋走过大理石地面,发出“嗒嗒”的轻响,那声音好似踩在祝流双的心尖上。她生无可恋地闭上双目,再睁眼那人已行至她跟前。
偶像剧里男女主的桥段没有发生在她身上,何铭绅士地将手挎包摆到她身边,一言不发地望了她一眼后,准备转身离开。
她以为他会伸手拉自己一把,可他……连话也没说。看来,他真得不认得自己。想到这儿,祝流双低头瘪瘪嘴,卯足劲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急急道:“谢谢你,何学长。”
曾经她设想过无数次他们正式重逢的场面,谁知竟是如今这般狼狈。
但她不愿意错过。
祝流双拎起挎包扶着玻璃门框站稳,爬满红云的脸上挂着不尴不尬的生硬笑容。
何铭的脚步变得迟疑,他茫然转身,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带着探究:“你是?”
20. 阴差阳错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祝流双听着自己慌乱的心跳声屏住了呼吸。
她已经在极力克制那呼之欲出的情绪了,可发出的声音依旧隐隐发颤:“学长,我是祝流双。”
祝流双仰着头,清亮的眼睛望向他,里面缀满流光。
何铭俊逸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很快,他的唇角微微翘起,好像是例行公事一般,给了她一个看上去较为温和的微笑。
“你……”他抬手指了指祝流双明显发白的唇瓣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祝流双咬唇摇头,复又点头。迟疑间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没什么大事,可能有点低血糖。”
她低头从包里翻找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朝何铭扬了扬手:“吃颗糖就好了。”
何铭盯着祝流双掌心那颗蓝白色包装的糖果,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
“嗯,没事就好。”他收敛心神,微笑着点头。
气氛一度陷入尬尴的境地,俩人谁也没再说话。一个自顾自剥开糖纸将奶白色的糖果放进嘴里,一个站在她左前方礼貌地看着。
让祝流双欣喜的是,何铭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在耐心地等她吃完糖果。
他或许是怕她再次摔倒,或许是出于校友之谊,又或者是因为他们前些天才刚加上微信好友……无论出于哪种原因,她只要结果。
祝流双抓着挎包肩带的手指收拢,在皮质肩带上掐出几道印记:“好巧,学长怎么会来这边?”
“哦,我过来做个讲座。”何铭淡淡地说。
祝流双面露疑色:“诶?我记得培训日程上下一场的讲师是中和会计师事务所的郁欢老师啊!”
何铭以为祝流双不知道他的工作单位,便解释道:“郁欢是我同事,她临时被通知去京市进修了,推不掉。我代她来讲课。”
祝流双呆呆地点着头,拽着挎包肩带的手更使劲了。虽然她很期待听郁欢的讲座,但在何铭面前,其他人都变得不再重要。
她脸上的表情比之前从容了一些,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好巧哦,我正好是这次培训的学员,很荣幸能听学长上课。”
何铭侧身看了眼不远处紧闭的阶梯教室大门,又望了眼杵在玻璃门框边的祝流双,眼里带了几分询问之意。
照祝流双自己的理解是:既然是培训,怎么人家都在里面上课,你却错过了第一场讲座?
不等何铭开口,她便主动替自己辩解:“哦,家里有事耽搁了,所以今天来得有点晚。还好……赶上了学长的讲座。”
培训迟到,这显然不能给何铭留下一个好印象。祝流双局促地上前,轻声说道:“学长,我先进去啦……”纤细的食指指向教室后门。
一溜烟儿的功夫,何铭就见祝流双飞快地奔向门边,然后轻轻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只留给他一抹纤细滑稽的背影。
何铭失笑着摇头,尔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距离第二场讲座开始还有十多分钟的时间,他打算等前一场的讲师出来再进去,于是默立在门边上等待。
余光注意到脚边躺着一张白底黑字的名片,他不由地蹲下身来,将名片捡起。
名片最上面印有几个醒目的大字:菰城“大先生”谢静之。下边罗列了医生的头衔以及擅长治疗的疾病。
谢静之这三个字他再熟悉不过,老人家前些天还在给他打电话催他回郊区吃晚饭。
何铭仔细将名片收进贴身口袋里。他猜测应该是祝流双遗失的,准备等讲座结束后还给她。
————
祝流双昨晚加班到半夜,今早又起得早,因此从她在座位上落座起便开始哈欠连天。
一双溜圆的杏仁眼里蓄着泪水,整个眼眶都红通通的。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遇见了什么伤心事。譬如坐在她右侧的一位学员。
“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心情不好啊?”说话的是别的单位的一位会计。
祝流双歪头看了眼对方,不记得名字了,但还是礼貌回道:“有点事耽搁了。没睡饱,所以精神不太好……对了,刚才那场讲座你有记笔记吗?借我抄一下。”
“喏,刚才那个老师讲得挺无聊的,快把我听瞌睡了,也没记多少。你用手机拍一下吧……”对方把自己的笔记本拖过来,放到俩人中间。
祝流双拿出手机,调整焦距按了几下拍照键。只听得旁边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
“我去……那个人是谁,好帅啊!”
祝流双顺势抬头,就见何铭迈着长腿走到了讲台上。他一身白衣黑裤,明明是最普通的上班族装束,却显得整个人落拓有型。
她悄悄环视四周,全场起码有一大半的女性在注视他,会场里嘈杂的讨论声愈发热烈了。
果然,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步入社会,何铭都是人群中不可忽视的存在。祝流双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酸意。
以至于她下半场讲座听得浑浑噩噩,全程只顾着盯着何铭那张清隽的脸看。
他的目光扫过阶梯教室的角角落落,哪怕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眼神,都能让她的心跳乱了节奏。
可人家只在她脸上停留了0.01秒便转了头,或许连那短暂的凝视也只是她的臆想和错觉。
“非常感谢大家的聆听。今天这场讲座我也是‘临危受命’,如有不当之处还请各位批评指正。”讲座接近尾声,何铭双手撑在讲桌上,说得一本正经。
台下陆续有掌声响起。会来事的人已经开始恭维喝彩了。
“老师你讲得很好!”
“何老师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我们公司和中和也有业务上的往来……”
何铭随意地将PPT切换到最后一页。大屏幕上出现了他的个人名片以及中和会计师事务所的联系方式。
他举着话筒,语气官方:“联系方式在这儿,大家自便。欢迎你们来中和咨询合作事宜。”
“你说……这是他的工作手机号还是私人手机号?”坐在祝流双边上的女会计小声八卦,“那些人讨要联系方式,其实是别有所图吧!”
祝流双远远地注视着电子屏幕,无声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但其实……只需扫一眼,她便认识。
137开头的熟悉字眼,尾号6799,她倒背如流。这是何铭的个人手机号,从高中沿用至今。
祝流双像周围所有人一样举起手机,准备拍下大屏幕上的名片。
她放大镜头,屏幕上的字迹更为清晰。
【中和会计师事务所项目经理何铭】
联系电话13757……6779?祝流双不可置信地望着手机屏幕,匆忙间她迅速按下了快门。
照片甩出长长的虚影,纵使画面模糊,放大细节之后那串手机号的数字仍旧清晰地刻进她的脑海。
其他的数字都对,独独尾号差了一个数字。是她记错了吗?
祝流双茫然地盯着这串手机号,鼻头一酸,不觉红了眼眶。她生怕被边上人瞧出自己的异样,赶忙用手捂住了右半边脸。
————
高一期末考试结束后,她无意间得到了何铭的电话号码。
她记得,那是紫薇花盛开的六月,一中校园里的香樟树绿得发亮。
那天,叶行之通知校广播站成员在实验楼的自习室开学期总结大会。
祝流双到得早,随便找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然后闷头刷英语完形填空。
陆陆续续又有好几个女孩子来到自习室,见祝流双不声不响,一心刷题,另外几人便也没想着去打扰她,反倒另寻了座位聚在一起开始聊天。
不知怎么的,她们聊起了何铭。
祝流双就像是专属于何铭的雷达,只要是和他有关的事情,总能第一时间引起她的注意。
她仍旧低着头,眼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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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进厚厚的习题册里了。可手中的黑色水笔却不见半点滑动的痕迹。
“好可惜啊……何学长马上就要毕业了,以后都见不到这么养眼的帅哥了。”
“听说本来这次毕业典礼,学校想让何学长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但他拒绝了。”
“依他的性格,拒绝也是情理之中。之前十佳歌手大赛,他能来当嘉宾我都不敢相信,也只有咱们社长能请得动他……”
讨论的声音渐小,祝流双不由地举起双臂往后仰,假装伸个懒腰,只为听得更清楚些。
“悄悄告诉你们,我堂姐和何学长一个班的,他们写同学录的时候,何学长虽然写得很敷衍,但留了联系方式!”
“她给你看同学录了吗?你记下来没?快告诉我们……”
“告诉你们,你们敢给学长发信息打电话吗?”
“不敢不敢……发了他肯定也不回,我才不当那个冤大头。”
后来,起话头的女生还是禁不住周围人的央求把手机号码报了出来。她说一个数字,祝流双记一个数字。
每记下一笔,她就在心里默念一遍,直到将整串号码记录完整。
回忆和现实重合,眼前的照片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曾经倒背如流的号码是错误的。
祝流双像一只鸵鸟,不顾周围的人声鼎沸,她将脑袋埋进自己的臂弯。
如果可以,她想大哭一场。
因为——她就是别人口中的那个自告奋勇的“冤大头”。
鼓起勇气给何铭发短信,是在祝流双高考成绩出来之后。
出分那天,顾春玲特地请了半天假带她去数码广场买了一部国产智能手机,又给她办了电话卡。
手机号码是祝流双自己选的,她精挑细选了一个尾号以99结尾的号码,只为满足心里那点别扭的小心思。
拿到手机的那天,祝流双在通讯录里存下三个号码,一个是母亲顾春玲的,一个是田星雨的,还有一个便是何铭的,备注为“不能说的秘密”。
她小心翼翼敲下这串熟记于心的数字,末了还不忘照着床头柜里那本厚厚的日记本核对了好多遍。
当天晚上,思忖良久的祝流双终于迈出了勇敢的步子,给何铭发了一条匿名表白短信。
她依稀记得短信的内容:
【你好呀何学长,很冒昧打扰到你。距离初次见你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了。虽然很大概率,你可能不记得我是谁,但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一个特别特别美好的人。美好到——即使你毕业两年了,我依旧念念不忘。记得初次见面,是在我极为狼狈的时候……
……
他们都说,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这场名为“喜欢”的独角戏陪着我不知疲倦地演完了高中三年。不知道你是否会跟着我的叙述,回忆起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女生?有好多次,她都受过你善意的帮助。
我们之间最近的距离,大概是你帮我提行李箱时错身而过的擦肩。我甚至没有主动同你道一句谢谢。只能看着你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我一直都明白,这或许就是暗恋的结局。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很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
后来,祝流双一直在想,自己最初对何铭的怦然心动,究竟是源于“吊桥效应”还是其他。但“喜欢”本就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她只知道,她喜欢他。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祝流双觉得两眼酸胀,胳膊发麻。久到原本吵闹的阶梯教室恢复了安静。
“笃笃”两声,有人敲响了她的桌面。
祝流双揉了揉生疼的眼眶,慢吞吞抬起头,绯红的面颊上沾着几根凌乱的发丝。
猝不及防地,她跌入一双幽黑如漆的眼瞳里。
何铭上半身微微俯向前,一手撑在桌面上,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一刻,她听见,高一那年萧瑟的秋风,从耳边吹来。
21. 洋相频出
“学长?”声音好似半梦半醒间的呢喃,祝流双以为自己在做梦。
“还不舒服?”何铭收回手问。
祝流双下意识抬手将凌乱的鬓发夹到耳后,挤出一丝自认为甜美的笑容:“没……已经好多了。”
“其他人都去食堂吃午饭了。”何铭双手环抱在胸前,垂眼看她。潜台词大约是在问:那你怎么不去吃午饭?
祝流双贴着桌面边沿起身,右手悄悄伸到背后,将衣服下沿坐出来的褶皱囫囵塞了进去,声音沙哑:“刚补了会儿觉,我也准备去食堂了。”
她的眼神飘忽不定,在他衬衫衣领处游移:“学长也去食堂吃饭吗?”
虽然知道俩人同去食堂就餐的概率不大,但她心里还是抱了一丝期待。
何铭摇头:“我一会儿要赶回事务所,下午出外勤。”
意料之中的答案。
提起的心被细雨无声打湿,沉沉地落回地面。祝流双乖巧点头:“谢谢学长关心,那你赶紧回去吧,不耽误你工作了。”
背在身后的手重回桌面,她开始装模作样地收拾起桌上的东西,一件又一件,动作很慢。
“祝流双……”面前的男人忽然开口,喊她名字时语气生疏。
第一次听他亲口念自己的名字,平淡又普通的语调,就像是喊“张三李四”那般寻常,可听到她耳朵里却变得温柔缱绻。
祝流双即刻抬头,湿漉漉的眼睛里燃起期许:“学长还有事吗?”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呈到她眼前,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很齐整。大拇指和食指间还捏着一张长方形的白底名片。
“我猜这张名片应该是你刚才遗失的,所以过来问问。”她听到他对自己说。
名片?祝流双记起今早她从医生手里得来的那张名片,问道:“谢静之医生?”
何铭点头,不等她伸手过来接直接将名片放到了桌面上,不咸不淡地说:“收好。”
“谢谢。”祝流双喃喃,眼睁睁看他转身。
等何铭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该做点什么。
她调整了心情,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背上包快走几步,试图跟上他的步伐。
但男人身高腿长,他走一步,她要多走两三步,俩人始终保持着小段距离。
祝流双垂头盯着前方的水泥路面,黑色皮鞋的前进步伐越走越快,他们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她几乎是本能地小跑起来,想要离他更近一点。
面前便是岔路,向南是食堂,向东是校门。就在她即将追上他的时候,何铭突然停下了脚步。
祝流双慌乱刹车,惯性使然,她的身体前倾,晃了两下才稳住双脚。
她从来不是莽撞的人,偏偏一遇上何铭,就开始洋相百出。祝流双在心里为自己点蜡:好丢脸啊!
何铭转过头来,私要寻人,目光触及祝流双红扑扑的瓜子脸时才发现要找的人近在眼前。
“正巧想问你,你是要找谢医生看病吗?”
他难道知道她在背后跟着他?祝流双赧然,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低了不少。
“不是我……家里有人生病了,想找谢医生调理调理。不过听说他年纪大了,不常接诊病人……”
何铭耐心地听她说话,得到答案后又礼貌地向她道别。
这没头没脑的小插曲过后,唯有祝流双乱了阵脚。她的两只脚仿佛是生了根的竹子,硬生生扎进了地里,挪不动了。
只因他临走前提醒了一句:“下次走路别跑太快。”
看吧!又闹笑话了。她在心里咆哮。
那天晚上,祝流双无数次戳开何铭的微信头像,准备说点什么。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来来回回滑动,聊天框里打下的字删了又改,改了又删,独独打不出一句令她满意的话。
祝流双气急,怼着手机屏幕怒敲了几下。
当然她没敢真使劲,毕竟敲坏了还得花不少钱换屏。
哪知聊天框里却忽然跳出几个醒目的字眼——“我拍了拍何铭的木鱼脑袋,功德+1。”
完蛋了!她心道:不能撤回……这回真得丢大发了。
祝流双忘记自己什么时候设置的拍一拍文案。大约是“拍一拍”功能刚出来那会儿改的,文案还是田星雨提供的。
这下,该怎么收场?她要编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才能挽回自己在何铭心中的形象?
忐忑地握着手机等了半天,并没有等来何铭的只言片语。
得,她那斗争半天的心理建设算是白做了。
冷静下来后,她决定:他不动我不动。
抱着这样的心态,祝流双坦然地点进了“人间草木”电台,开始收听节目。
这期节目不同于以往,封面上没有美丽的风景,只有满目漆黑。一轮小而黯淡的残月缩在角落。如果不是她将照片放大了仔细看,甚至都发现不了。
耳机里听不见悦耳的背景音乐,长久的静默过后,和何铭略显沙哑的声音:“今天,外婆过世了……”
他不曾哽咽,语气平静到仿佛在谈论“今天吃了什么”。
————
祝流双在黑暗中睁开双眼,她望着天花板愣神。耳机里是一片白噪音。
原来……那是他的外婆过世了。
巧的是,她的外公也在那年离世,死于强直性脊柱炎引起的并发症,心肌梗塞。
那时祝流双读大一。作为学校宣传部的干事,她为编辑运动会校报专题报道忙活了一个通宵,正准备补一觉睡它个昏天黑地时,急促的手机铃声将她叫醒。
电话里,母亲声音沉重:“小双,赶紧回家。你外公走了……”
祝流双没来得及合眼,便匆忙向辅导员告了事假,买最近一班高铁票赶回家去。
菰城只有一家殡仪馆,在城西的山上,遗体火化需要排队预约。外公遗体火化定在三天后的清早。
具体怎么个流程祝流双已经模糊了,她只记得母亲哭肿的双眼,失了声的喉咙,以及奏着哀乐的送灵队伍。
她没有亲眼目睹火化的过程,仅是站在屋外,静听亲人的呜咽。母亲喉咙嘶哑发不出声音,情绪崩溃到三番五次往门里冲。
祝流双死死抱着母亲的腰,拦住她的去路。
眼泪就是在那个时候肆无忌惮落下的。
取到骨灰盒后,一行人来到祭祀的地方跪拜,安抚亡灵。
摆放祭品,点香烛,磕头悼念……外婆平静地将长跪不起的母亲拉了起来,顺便催促祝流双收拾东西回家。
她发苦的嘴里应了一句“好”,随后揉着发麻的双腿站起来。在她起身的刹那,边上又有许多人齐齐跪了下来。
祝流双好奇,忍不住转头往祭台的另一边瞧去。
她竟然……在跪拜的人群中见到了何铭。
祝流双不敢置信,不禁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
何铭与她装束相仿,一身缟素,右臂别着黑色挽彰,腰间系着黑色挽带,一张脸木然冷峻。
两年多不见,再见他却是在殡仪馆。
祝流双悲戚地低下头,又忍不住抬起头去看他。
直到外婆催促自己要走了,才不情愿地转身。她落在队伍的最后面,步子迈得很小很小。
曾几何时,他们在同一天同一个地方怀着同样的悲痛,送别至亲。
在那样一个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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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而哀伤的地方,她的少女心思显得那么得不合时宜。
因而她仅是远远地看了他几眼,带着不舍和遗憾离去。
如今,埋在心里的缺憾冥冥中得到了命运的弥补。
他通过电台,将他的悲伤告诉她了。
————
深夜加完班的何铭莫名打了个喷嚏。他拿起桌上的空调板,把风速调到最低档。
今夜他宿在城郊,外公家的自建别墅位于新农村改造片区,周围环境清幽,可以听见远处荷塘里的蛙鸣。
做完工程报告他寻出扔在沙发里的手机,开始回复同事的消息。指尖划到微信列表下方时,眼里涌起疑惑。
【祝流双拍了拍我的木鱼脑袋,功德+1】
从来没有使用过“拍一拍”功能的“老古板”何铭对着手机屏幕,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猜测对方大约是手抖点错了。这姑娘怎么有点咋咋呼呼的……
第二天一早,何铭坐在餐厅和外公谢静之一起吃早饭。八仙桌上摆着豆浆,包子以及小米粥,是负责照顾谢静之生活起居的阿姨做的。
“你说你这一个月都不回来看我这把老骨头,就不怕我哪天死了?”谢静之摘下老花镜,还在同外孙置气。
“大清早说什么晦气话……您健康长寿。”何铭应付道,“最近业务太多实在是忙不完,改天带您去花鸟市场逛逛。”
谢静之嗤道:“少拿工作当借口搪塞我,不就是怕我催婚嘛?躲着我呗!”
何铭低头喝粥,当作没听见。
“一说这事就成哑巴了。你自己说说今年几岁了,从没见你跟哪个女孩子走得近过。要是你妈和外婆还在……”谢静之恨铁不成钢,“也用不着我来催你!”
“外公……不急。”何铭硬邦邦地出声宽慰道,“我还不到三十,总有一天能给您带回来。”
“等我入土那天吗?”谢静之“啪”的摔下咬了一口的包子瞪他。
何铭默默喝完自己碗里的粥,又拿起勺子舀了一块腐乳放进外公的碗里。
“您常说我需要一个家,咱们俩不就是一家人吗?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身边不需要别人……”
听着外孙的肺腑之言,佯装生气的谢静之也装不下去了,苦口婆心道:“外公今年八十有二了,还能陪你几年?我只想在入土前能见你成个家。当年你外婆走的时候神志不清了还拉着我念叨,看不到你成家,没脸下去跟阿灵交代……”
谈话终于进入了死胡同,谢静之口中的阿灵是何铭的母亲谢灵。提起母亲,何铭周身的气压低了几分,连应付老人家也不愿意了。
谢静之看着沉默不语的外孙彻底没了食欲,叹气道:“罢了罢了……你自己看着办吧!翅膀硬了,外公也管不了你了。”
吃过早饭,何铭同照顾谢静之的阿姨了解了一番外公的近况,急匆匆拿起公文包着走出餐厅。临出门前他突然记起昨日之事顺口问道:“您最近又在接诊病人了?”
谢静之有些心虚:“偶尔……还不是我那个徒弟,找来不知道多少回了,说开展个试点诊疗。花不了多大力气,针灸而已。”
何铭“嗯”一声,表示默许了,遂叮嘱道:“别累着……您自己也是个病人。”
“我是医生,能不对自己的身体负责嘛!”谢静之嘴硬反驳。他怕何铭不让自己接诊病人,便催促他赶紧去上班。
何铭迈开的脚步一滞,语气突然软了下来:“外公……我有个朋友……她家人可能会来找您看病,到时候您帮忙仔细瞧瞧。”
“谁呀?你哪天休息带着一块儿来不就行了。”
“我朋友姓祝……”何铭没有正面回答,加快步伐走出院子。
22. 出门在外
清晨,彻底叫醒祝流双的不是闹钟,而是昨夜何铭发来的那个似是而非的【?】
卫生间里,她咬着牙刷一筹莫展,寻思着该如何回复才能显得自己不那么尴尬。
“砰砰砰”,门外顾春玲压低声音催促道:“小双啊,都十几分钟了,你还没洗漱好吗?妈肚子疼,想上厕所……”
祝流双被敲门声一惊,情急之中大力扯下牙刷,牙齿不小心咬到了舌头。“嘶——”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混合着薄荷味的牙膏泡沫,刺得她舌头火辣辣得疼。
“这就出来了——”她大着舌头应道,着急忙慌漱了口给母亲开门。
迎头撞上顾春玲那张煞白的脸。
“吃坏肚子了?”祝流双担忧地扶了一把母亲,“昨晚吃得很清淡呀……”
顾春玲捂着肚子进了卫生间,挥手将女儿赶了出去。最近她肠胃不好,每回吃了甲氨蝶呤,第二天总要又拉又吐的。
可她不敢声张,只扯谎说自己吃了过期的饼干才闹的肚子。
“妈,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凡事吃进肚子里的东西,都得紧着点时间。过期的隔夜的对身体没好处!”祝流双气呼呼地冲门内喊。
顾春玲不肯说实话,旁人自然不知晓内情。如果知道母亲是因为药物作用才如此痛苦,祝流双绝对会第一时间带着母亲去医院找医生更换治疗方案。
“知道了知道了……下回我不吃就是了。”顾春玲潦草地应付,尔后忍痛转移了话题,“粥给你盛好放桌上了,吃完记得把防晒衣带上,外头太阳毒着呢,就挂在门口。”
祝流双自知母亲不愿意和自己继续刚才的话题,干脆顺了她的意,“嗯”了声便沉默着走到餐桌边坐下,端起桌上的一碗米粥闷头大喝起来。
这回她吃东西极快,一碗薄粥几口便喝了个精光。距离上班时间仍是有富余,她打开柜子从药箱里翻出一瓶黄连素摆到餐桌上。
出门后又不放心似的给母亲发了条消息:【要是还拉肚子,记得把桌上的药片吃了,治细菌感染的。】
发完消息后,祝流双的思路突然打开了,她想到了如何回复何铭。于是边走下楼梯边打字,脸上隐隐透着点愉悦。
【抱歉学长,昨晚不消息点到了你的头像,多有打扰。其实我是想问一下……讲座的PPT方便发我一份吗?白天笔记记得不全,想抽空再学习学习。】
“再玩手机,该摔跤了!”男人严肃的声音在楼道里骤然响起。
祝流双原本靠着楼梯栏杆走得好好的,被这突如其来的提醒一吓,反倒险些崴了脚。
好在她反应迅速,空着的那只手牢牢扶住了栏杆。甚至……还能分出一半的心思去避开那只迎面伸来想要搀扶自己的大手。
“吕风!你想吓死我啊……”祝流双不满地瞪他。
吕风和她迎头对对上,他套着纯白的运动背心,露一身腱子肉,整个人热气腾腾地杵在她对面笑望她。
“我是好心提醒你……等真摔跤就来不及了。”年轻男人运动过后散发出一股潮湿黏腻的汗味,祝流双鼻子灵敏,本能地侧了侧身和他错开。
吕风被祝流双下意识的举动灼痛,贴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又仿佛没事人一般嬉皮笑脸开口:“盯着手机笑得一脸春心荡漾的,你谈恋爱了啊?。”
半真半假的试探,祝流双只当没听出来,囫囵回了句:“哪有,你是不是眼神有问题……忙着赚钱呢!刚群里有客人催我周末出摊。”
她也没算撒谎,早上那个叫“顾顾”的女孩子确实在群里催她早点出摊。小姑娘放暑假了,馋得很。
“哦……那你上班路上注意安全。”吕风闷闷道,“刚绕着绕着小区跑了几圈,身上汗津津的忒难受,我先回家洗澡去了。”
祝流双象征性摆了摆手和他道别,头也没回便跑下楼去。
哪怕她稍稍回头看一眼,便能发现:吕风其实并没有急着上楼。他站在台阶之上,眼神落寞地凝视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当然,这时的祝流双只顾着打开微信列表查看何铭有没有回复自己,哪里还会顾及其他。
“滋滋”手机震动两声,新消息进来了。
【抱歉,PPT在我电脑上,等到公司了再发你。其实我昨天讲的内容都跟下面这两份材料有关,你空了可以看看。】
公事公办的语气扑面而来。接着,祝流双收到了何铭转发给自己的两份文件。
【《高新技术企业申报政策解读》《新政策内容解读》】
他在认真地回复她的问题。
祝流双暂时想不到和何铭继续聊天的理由。于是迅速发了一个“乖巧学习”的表情回了过去。
————
梅雨季过后,菰城一连好几天都是晴好天气,气温也是一日比一日高。
周末天光大好,祝流双早早地出摊了。白色三轮车开到夜市的时候,她原本预约好的摊位却被人强行霸占了。
空地上支起烧烤炉,炭火烧得正旺,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扇着大蒲扇,悠闲地站着烤羊肉串。
三轮车开不进去,祝流双干脆将车直接停在了摊位正前面。
哼着小曲的中年男人察觉到不对劲,遂抬起头来,在看到三轮车的刹那脸上的表情立马变了:“嘿,小姑娘家家的,怎么挡人生意啊!赶紧开走……”
祝流双低头翻出自己的预约记录,举起手机朗声道:“大叔,您现在摆摊的位置是我的。我三天前就在APP上预约好了,麻烦您让让。”
凡事都讲究先礼后兵,祝流双好声好气地同那人解释这条街上的摆摊政策,甚至还好心提醒对方:“您可以下载这个便民APP,以后要想摆摊就提前申请摊位,很方便。”
“什么预约不预约的,先来后到懂不懂?这地儿是我先来的,那今天就该是我的!”哪成想解释了老半天人家压根没听进去,一味地强调“先来后到”,耍无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祝流双环视了周围一圈,没找到熟识的摊主。但她心里也不慌,故意将音量提高了些:“大叔您说笑了,这条街上所有摆摊的都是通过APP提前预约的,不信你可以问问他们。”
说着,她指了指着烧烤摊两旁的几位摊主,试图寻求他们的帮腔。
有两个好心的摊主看够了热闹,劝说道:“这儿是正规摊位,民生工程。说起先到先得,人家小姑娘老早预约了,那也是她先。你这不是蛮不讲理嘛……”
“大老爷们,仗着有点年纪欺负一个小姑娘,可不上道啊!”
中年男人“哼”了一声火气上来了,胡搅蛮缠道:“什么破民生工程,老子今天就在这儿摆,怎么着?”
看来,理是说不通了。祝流双深知女孩子孤身在外谋生活,如果太过软弱,就一定会被欺负。于是她下了三轮车,走到烧烤摊前毫不示弱道:“大叔,如果你一定要霸占的话,那我只能报警了。”
一般人听到“报警”两个字,或多或少会有些忌惮。眼前的中年男人却愈发嚣张道:“报啊,随便你!老子可是有案底的人,不怕你报警也不怕你找城管……”
从去年摆摊到现在,祝流双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看着男人狂妄起来面目狰狞的脸,她有些吃不准事情的后续发展。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疼痛能让她保持清醒。祝流双明白,她不能被对方吓住,必须要镇定。保留证据,对!她要把这个男人的无赖行径录下来,这样在民警面前更有说服力。
祝流双装作若无其事般拿出手机,悄悄点开录像键,同时继续站在烧烤架前跟中年男人争辩。
说了没几句,对方突然警觉地问:“你拿手机干嘛呢?别录像啊,小心老子打你!侵犯肖像权懂不懂?”
这回知道将肖像权了,也不是法盲嘛!祝流双迅速收起手机藏进口袋,不甘示弱道:“打人可是犯法的。”话音刚落,她后退几步躲到隔壁摊位,再次拿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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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好,这里有人抢占摊位寻衅滋事,麻烦过来处理一下,地址是……”
中年男人以为她在装腔作势,讥笑道:“吓唬人是吧?老子不带怕的。”
望着面前空长个子不长脑子的男人,祝流双不禁冷笑:“等着吧!”
她不愿再跟这种无赖纠缠下去,上了自己的三轮车,径直开到街尾的停车位上停好,耐心等待警察前来处理。
派出所在几条街远的地方,出警十分迅速。祝流双将手机里录的视频以及自己的预约记录一并交给民警查看。她是占理的那方,剩下的事情民警自然会帮她解决。
很快,那个蛮不讲理的中年男人便被警察“请”走了。祝流双满意地开着自己的三轮车来到摊位上忙活开来。
刚才的闹剧一出,他们这一处摊位前的生意冷清了许多。边上好事的大婶心生不满,语气凉凉的:“小姑娘魄力倒是蛮大的,这么快就把警察请来了。就是过路的客人都被你吓跑了……”
祝流双接受了对方的白眼,忍气吞声道:“法治社会,遇到困难自然要找警察叔叔帮忙。等吃过晚饭客流就大了。婶子您大人有大量,这是我家的冰汤圆,给您盛一碗尝尝。”
正所谓“和气生财”,刚才争吵的时候隔壁摊的男主人帮了几句腔,她当然也要跟他们搞好关系。祝流双盛出两碗冰汤圆,分别递给了左右两侧。
吃人嘴短,接了冰汤圆的两位摊主也不好意思再说三道四了。只好心提醒她,刚才那人如果真得有案底的话,小心人家事后打击报复。
祝流双嘴上道着谢心里却没把旁人的提醒当回事。她想得简单,觉得对方被警察教育过后应该会收敛一些,换个地方摆摊。
夏日的夜晚没有一丝风,空气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叫卖声。美食街上的人也越挤越多。
冷饮小吃是夏夜必备品,祝流双的摊前生意火爆。人一旦忙碌起来,就会忽略一些事情。
比如,当她忙得脚不沾地,不停给客人打包冰汤圆时,一个身影鬼鬼祟祟跑过,很快隐入人群,没一会儿又躲进了墙角。
“小双姐姐,我来啦!今天要吃青提味的提拉米苏,还要两份冰汤圆……”熟悉的少女嗓音,带着清甜。
祝流双抬头朝“顾顾”微笑:“排多久啦,有没有被蚊子咬?下次直接私聊我预定,这样你就不用排队了。”
顾旭婷摇头:“反正我又不赶时间,队伍越长显得姐姐的生意越好呀!再说了……今天我带了免费跑腿,专门帮我排队的。”说着,她一把将身后的顾旭峰拉了出来。
“这是我哥,亲哥!小双姐姐,你上次不还在跟我打听事务所的事吗?今天我就把他给你带来了……”顾旭婷凑近冷冻柜,认真地说。
“你好,我是顾旭峰。咱们又见面了……你做的果茶很好喝。”顾旭峰看着祝流双姣好的面容,破天荒露出一丝羞赧。
祝流双记得他,那个将她剩余的水果茶悉数带走,还和何铭勾肩搭背的男人。
“你好,上次谢谢你。”她嫣然一笑,“那今天再送你一瓶果茶吧。”
顾旭峰反应迟钝地接过果茶,如果不是妹妹及时将他拉出队伍,他或许还要在原地站许久。
“是不是被小双姐姐迷住了?她还是单身哦,喜欢抓紧追……对了,小双姐姐上次还在问我事务所工作的事,机会啊!”顾旭婷在她哥哥的耳边小声咕哝。
“狗头军师”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通电话打断了。顾旭峰用眼神警示妹妹别出声胡说八道,自己则接起了电话。
“喂,找我干嘛呢?临时加班?”他翻了个白眼,“大哥,你自己工作狂就算了,怎么还不让我休息了啊怕,今天周末!”
“谁啊?”顾旭婷张了张嘴,无声地问,“是何铭哥哥吗?”
顾旭峰不理她,继续打电话:“行吧……但我没开车,现在正在美食街上呢,要不你来接我?对……就上次咱们来过的那条美食街。”
23. 千钧一发
受开始时那场闹剧的影响,今晚的营业额不及预期。人群渐渐流散,祝流双坐在塑料凳上给自己按摩酸痛的腰背。
眼看着十点将近,柜面上的芒果冰沙还剩了小半桶。
看来……是卖不完了。她泄气,“腾”的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随手掸去围裙上的灰尘。
心情虽然算不得好,手里的动作却还是很麻利的。
装盒,搬桶,擦台面,收灯……拾掇了一圈身上汗涔涔的,她扯了张纸巾擦拭淌着汗的额头。
视线里,一个娇小的身影蹦蹦跳跳走来。
“顾顾?”祝流双讶然,“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家,你哥呢?”
顾旭婷嘟着嘴,情绪不高:“我哥被同事拉去加班了,刚走没多久。”
“都快十点了,你一个人在外面多不安全啊,赶紧回家去!”祝流双好心催促道。
“我家就在那儿……”顾旭婷指着不远处的一座木塔道,“飞塔公园后边,走过去十几分钟,很近的。”
祝流双打心眼里喜欢“顾顾”,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便提议:“反正我也准备收摊了,要不姐姐送你回家?如果你不介意搭……三轮车的话。”
“当然不介意!小双姐我惦记你的车子很久了……”顾旭婷面露喜色,摸着车子的外立面好奇道,“不知道坐上去是什么感觉。”
祝流双眉间染上笑意,从车厢里翻找出一个粉色安全头盔,递给顾旭婷:“那今天就带你体验一把。赶紧上车……”说着,她颇有气势地拍了拍自己右手边的皮座凳,有种“街溜子”的霸气。
顾旭婷新奇又雀跃,一坐上车便叽叽喳喳讲个不停:“粉红色头盔跟我今天的连衣裙是绝配……小双姐姐你快说,这帽子是不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哇,这车子好拉风,还带棚!咱们这样开街上交警会不会拦呀?”
祝流双放慢了车速偶尔回应几句。顾旭婷的古灵精怪和一连串问题将她的低落情绪消解了大半。
夜晚的菰城陷入沉睡,道路两旁高大的香樟树和法国梧桐枝繁叶茂,借着昏黄的路灯可以隐约看见枝叶相连搭起的天然屏障。
柏油路上有电动三轮车行驶过程中发出的响声,有零星的汽笛声,还有摩托车重重的轰鸣声。
不对,市区道路是禁止摩托车行驶的啊!
更奇怪的是,她怎么觉得摩托车就跟在她身后,而且离她越来越近了。
祝流双警觉起来,她斜眼瞧了瞧侧视镜。
一辆摩托车正行驶在她们斜后方。车上的人戴着黑色头盔,脸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她无从辨认。
但根据那人的身形可以估摸出是个高大健硕的男人。该不会是……不好的念头疯狂滋长。
祝流双的第六感向来很准,但此时她却不敢深想,只是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慌!
她一边加速一边观察着侧视镜,发现男人只是跟在他们身后,并没有上前,心里不觉松了一口气,但也丝毫不敢放慢车速。
顾旭婷原本还在兴致勃勃地讲述学校里发生的趣事,见祝流双忽然间噤了声,于是小声询问:“小双姐,怎么了?诶,这好像不是回我家的路,应该右拐才对呀……”
“顾顾,我们好像被人跟踪了。不过你别害怕……我现在准备把车子开去最近的派出所。今天出摊的时候我跟一个中年男人杠上了……”祝流双解释得极快,“你赶紧给你哥哥打个电话,让他来派出所门口接你。”
“好……可是……”顾旭婷紧张得嘴角发颤,话都说不利索了。她咬着牙在祝流双的指挥下第一时间给顾旭峰打去电话。
从望湖路到最近的派出所开车要十多分钟。这十多分钟对祝流双来说仿佛是一场“生死逃亡”。
穿过一个又一个街口,她已经将车速拉到了最大。闷热的空气中夹杂着风的嘶吼,凉意自脖后席卷而来。
等“公安”两个字出现在眼帘的时候,她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安稳落地。
派出所门口空无一人,接警大厅的灯亮着。
那灯火通明的大厅现如今成了她的救命稻草。祝流双两只手心里全是汗,她停了车,整个人瘫软在坐凳上动弹不得。
透过侧视镜,她望见那个骑着摩托车的蒙脸男人在马路对面与她隔街相望,逗留了好一会儿才不甘地离去。
摩托车“炸街”的轰响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
“小双姐,那个人算是……走了吗?”顾旭婷不安地问她。
祝流双摸了摸顾旭婷的头,歉疚不已,安抚道:“应该吧……”
但很快又摇头,带着茫然:“我也不知道。”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没事……总不至于在派出所门口闹事,他胆子没那么大。估计就是想吓唬吓唬我。”祝流双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咱们安心等你哥哥过来。”
————
等待十几分钟后,一辆黑色suv出现在派出所门口。
汽车缓缓停下,车门被人大力推开。顾旭峰焦急地跑下来,语气紧张:“婷婷……没事吧?”
“怎么会被坏人跟踪?不是让你早点回家的吗……”顾旭峰拉着妹妹的手上上下下检查了一圈,语气里的担心都快溢出来了。
祝流双站在旁边默默地着这一幕,满是歆羡。
顾旭婷底气不足,支支吾吾地说:“我就在夜市上随便逛逛……然后搭小双姐姐的顺风车回家。”
被晾在一边的“小双姐姐”终于不再是局外人了。顾旭峰面朝她不好意思道:“抱歉啊,祝小姐。我妹妹给你添麻烦了。”
方才情急,顾旭婷没来及在电话里说清楚原因,因此祝流双主动上前解释:“是我的问题。顾顾被我连累了……那个人应该是冲我来的。”
她简单将事情的起因经过说了一通,以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刻意将自己包装成一个久经社会打磨的老手。
祝流双很庆幸安全头盔还纹丝不动地戴在她的脑袋上。头盔成了保护她的盔甲,无人能窥见她脸上的惨白和眼里浮现的慌乱。
“这么晚还麻烦你跑一趟实在不好意思……改日免费请你们吃提拉米苏。”她再次表达歉意,“赶紧送顾顾回去吧,她一定吓坏了。”
顾旭峰点了点头,拉着顾旭婷的衣袖抬步就走。
结果,硬是没把顾旭婷拉动。
顾旭峰脾气上来了,音量提高几分:“顾!旭!婷!赶紧的,回家。”
“哥哥……”顾旭婷声音怯怯的,“咱们把小双姐姐也送回家吧。她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祝流双不愿意再麻烦别人,拒绝了顾旭婷的好意自顾自坐上了三轮车的驾驶座。她催促道:“顾顾快和你哥哥回家吧,姐姐没事。”
她低着头迫使自己不去看旁处,很快发动车子,驶出道路。
在她看不见的身后,顾旭峰犹豫了一会儿便同意了妹妹的请求。他将顾旭婷拉上车,又同主驾驶座的何铭略微解释了几句,恳请何铭帮忙再送个人回家。
何铭不疑有他,立即答应了。他踩下油门,跟上开出去不远的那辆白色三轮车。
夜阑人静,白色三轮车如同一抹飘荡的魅影在柏油路上移动。车速很快,车身中部改装过的棚架“嘎吱”作响。
前灯射出一道昏黄幽暗的光线,为她照亮归家的路。驶出一段距离后,祝流双诧异地发现,三轮车尾部的光线竟比车头还要敞亮。
她心中纳闷,透过安全头盔的透明面罩仔细瞧了瞧侧视镜。一辆黑色suv在她身后平稳行驶,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祝流双陡然一惊,心中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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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不好的念头。她减慢了车速想要瞧得更仔细一些。
这车……她见过。应该就是顾旭峰兄妹俩乘坐的那辆车。
车上的人仿佛与她有了心灵感应,当祝流双扭头去看身后时,黑色suv突然打了几下双闪灯,像是在无声地和她打招呼。
祝流双如释重负,不觉弯起嘴角。胸口压着的那块大石头被彻底搬走了。
……
半个小时后,三轮车驶进老旧小区。祝流双减速穿过一条小路将车子开到自家单元楼下。
她迫不及待摘下闷热的头盔,将整张脸置于新鲜的空气中。额前的碎发湿透了,汗水顺着脸颊不断往下滴落,她想赶紧回家去洗个澡。
今晚的食材没有全数卖光,因此她得将其中一只保温桶尽快搬上楼,以免容器内的食物变质发臭。抱起沉甸甸的保温桶,祝流双的脚步在原地踟躇了片刻。
方才那辆一路护送她归家的黑色suv早已不见踪影。她甚至来不及向对方道一句感谢。
祝流双心中略有遗憾,思量着下回要给顾旭婷兄妹俩送一份甜品大礼包。
————
坐上回程车的顾旭婷靠窗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酸涩的鼻子,嘟囔道:“哥哥,小双姐姐好辛苦啊!一个女孩子,大晚上出来摆摊,还要提防地痞流氓……”
“怪让人心疼的。遇到这种事还能不慌不忙,真难为她了!”顾旭峰唏嘘不已,转头又教育起顾旭婷来,“再看看你,平时读个书老喊哭喊累。新买的衣服穿几个月就要扔……多跟你祝姐姐学习学习。”
何铭一路无话,专注当他的称职司机。独独在听到“祝姐姐”三个字时打着方向盘的手忽然一顿,只转了半圈。
“刚才是?”长久的静默使他问出口的话带了几分沙哑。
“哦……就我上次帮婷婷取提拉米苏遇到的姑娘。你不是还说人家做的果茶味道不错嘛!叫……”
“祝流双。”顾旭婷接话道。
“对对对……祝流双。婷婷可喜欢她了。”顾旭峰打开了话匣子,絮叨个没完。
何铭没在兄妹俩面前坦诚自己认识祝流双的事,只附和着说了句:“确实不容易。”
当晚,他将顾旭婷送回家后,又毫不客气地拖着顾旭峰去事务所加班。耽误了小半个晚上的功夫,通宵赶报告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一夜奋战,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玻璃窗,何铭取下鼻梁上架着的无框眼镜揉着隐隐泛疼的眉心。
他看了眼躺在单人沙发上呼呼大睡的顾旭峰,无奈地摇摇头,径直走向茶水间给自己冲了杯黑咖啡。
期间他打开被遗忘许久的手机查看讯息,除了外公谢静之发来的几条问候再无其它。
昨晚那辆在夜色中疾驰的白色三轮车从他混沌的脑子里晃过,何铭下意识去找“悦音FM”。
打开软件,有新的消息提醒跳了出来。
他看到祝流双在自己的一期节目下评论道:【如果可以,好想逃离这里去紫城小住。赏上关花,听下关风,观苍山雪,望洱海月。今晚遇到了不太好的事,其实我那时候特别特别害怕。不过……遇到了好心人,也算是幸运吧。】
“好心人……”说的是他吗?
何铭摁灭了手机,端着咖啡杯走出茶水间。
窗外阳光热烈而刺眼,他眯起眼睛盯着外头那棵高大的梧桐树看了好一会儿。
将咖啡一饮而尽后,何铭重新拿起手机点进“悦音FM”。
【否极泰来,注意安全。】他敲下一行字,点了发送。
这是何铭头一次回复祝流双的评论。
菰城的清晨,空气里飘着滋米饭的油润香气。有人站在锈迹斑驳的窗框边,和他同看一轮朝阳。
“滋滋——”祝流双的手机里有了新的消息提醒。
24. 新的回复
对着窗户活动了一下筋骨,祝流双转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悦音FM:你有一条新的评论回复。】
祝流双脸上的表情忽然凝固,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机屏幕。
不是新的留言或者新的评论,而是评论回复。该不会是?她听见藏在心里的那只蝴蝶,扇动着翅膀飞出来了。
祝流双忍不住往自己脑门上猛地弹了一指。
好痛!她不是在做梦……何铭回复她的评论了。
她捧起手机,郑重其事地点进“悦音FM”,崭新的评论跳入眼帘。
【否极泰来,注意安全。】
区区八个字,却让她整个人心花怒放。白皙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舞,她咧着嘴回复:【嗯嗯,坏事情过去,一定会有好事情等着我的……】
诶?是不是哪里不对?
为什么他会对自己说“注意安全”?
难道……顾旭峰把她昨晚的悲惨遭遇告诉何铭了?可顾旭峰并不知道她与何铭的关系,怎么会无缘无故提起她的事呢?
祝流双鼓着腮帮子困惑不已。屋外传来母亲叫自己出去帮忙的声音,她来不及细想,留了半句回复点了发送。
————
周一下午,她请了两个小时假准备带母亲去医院做核磁共振。因为搁置的这两个小时,她今天出门格外得早,打算多干些活儿,这样晚上就不用赶回公司加班了。
刚走到楼梯口,便遇到了“不速之客”——从外边晨跑回来的吕风。
祝流双发觉,近来早上遇到吕风的频率实在有些高。不知是他刻意算准了自己出门的时间还是真的有缘。
“早啊,精神头这么好,天天晨跑啊。”她主动打招呼道。
吕风心情不错,抬起胳膊朝祝流双秀了秀他发达的肱二头肌:“不仅晨跑,我晚上还举铁呢……瞧瞧,这成果不错吧!”
祝流双敷衍地夸道:“挺好的,一下干趴两个小混混不在话下。”她一边说一边分出神来看路,只想尽快结束对话。
身后,吕风却叫住她:“小双,你昨晚去夜市摆摊,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要不要紧……”
祝流双先是惊讶,接着在心里腹诽:他怎么会知道?
尔后想到菰城就那么点大,说不定昨天那场闹剧开始的时候就有人把消息散播出去了。
她踌躇了一下才出声:“你消息还挺灵通的嘛,是有那么回事。不过我已经报警让警察叔叔请那人去局子里喝茶了。不碍事……”
故作轻松的语气,她背对着他憨笑两声,将整件事情一笔带过。
身后没了男人的声音,她以为吕风准备回家了,就在即将迈出步子时,听见吕风犹犹豫豫地问她:“小双,你一个女孩子晚上摆摊不安全。顾姨又帮不上什么忙……我现在还挺闲的,正想找点事情做做。以后你摆摊叫上我呗,多个劳动力。”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明明已经表现得如此明显了,可吕风像是看不见他们之间竖起的那道高墙一样,一次次想要越过屏障朝她走来。
“吕老板,你的修车店生意不是很火爆吗,怎么会闲?”祝流双摆出笑脸试图用调侃回绝人家。
“店里有帮工……”
“我一个人应付得过来,耽误你赚钱的时间我可担不起。再说,要是被邱姨知道了,她不得……”她故意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怨怼我哦!”
“我妈怎么会……”吕风一句话作两句讲,底气不足,“反正她管不着我。”
祝流双不愿再与他周旋,抬起胳膊看了眼手表,面上故意显出几分不耐烦来:“我上班要迟到了,咱们回聊……记住,昨晚发生的事,千万别告诉我妈!”
最后她留下一记警告意味十足的眼神匆忙离去。
————
按照惯例,周一早上有晨间例会。郭扬刚出差回来,谈了笔大单子,因此开会的时候红光满面,难得没有拿人开涮。
会议结束后众人纷纷离去,他临时喊住祝流双,随口问:“最近你母亲的病控制得怎么样,有好转吗?”
面对上司突如其来的关心,祝流双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指标还行,下午请了两小时假带我妈去医院做核磁。不过您放心,统计报表我中午之前会上报好,不耽误工作。”
虽然请假的事早在钉钉上申请过了,但当着上司的面还得解释一番,这样显得她对这份工作十分上心。
郭扬满意地点头,又问:“我出差前让你送了中和的合同,你见过何铭了没有?哦……就是这次辅导咱们申报高新技术企业的负责人,下周他们要来公司,到时候需要你对接。”
再一次听到“何铭”两个字,祝流双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她笑着回复:“那天路上耽搁了点时间,正赶上何师开会,没碰上。您交代的任务我一定办好,认真接待他们……”
郭扬心情大好,并不在意祝流双的那句“耽搁了点时间”,只当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他取下骨瓷茶杯的盖子,低头抿了一小口泡了许久的白茶。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再次将走到门口的祝流双叫了回来。
祝流双疑惑:“郭总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只见郭扬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名片,他扬了扬下巴道:“我朋友的外公是菰城远近闻名的老中医,当年我爷爷的风湿病就是他控制住的。”
话外之意是,你可以带你妈去找这个中医看看。
祝流双眨了眨眼睛,明白上司话里的好意后,赶忙伸手将名片接了过去,同时眉眼弯弯地道谢。
出了会议室,她才拿起揣在兜里的名片瞧了个仔细。
谢静之?
又是谢静之!手里的名片和她放在背包夹层里的名片别无二致。
回到财务室,庄晓倩正悠闲地品尝祝流双给她带的提拉米苏。
“流双,这个开心果味的太好吃了,下周我能不能再预定一份。”
祝流双轻声回“好”。庄晓倩还沉浸在美食的滋味中自言自语:“你手艺这般好,好适合开一家私房甜品店呀!”
“盘个店面可不便宜……”祝流双撇嘴。
“要不……我婚礼那天的甜品台就包给你做吧!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让你姐夫准备个大红包!”庄晓倩兴奋地提议。
祝流双刚想答应,庄晓倩又摇着头否定道:“不行不行……婚礼当天你要做我的伴娘,四点半就得起床了,哪有时间做甜品啊!算了算了,咱不折腾了……”
天上掉下来的赚钱机会怎么能不要?
其实我可以不当伴娘的!祝流双默默地想,但她没敢吐露心声。
“庄姐……你听说过谢静之医生吗?”
“当然知道,''菰城大先生''嘛!我小时候可是他门诊的常客。那会儿体质差,三天俩头感冒发烧。我妈就带我去人民医院找谢医生。”庄晓倩伸出两个手指比划一番,“吃几副药,推拿推拿,保管药到病除。”
“听上去医术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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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流双喃喃。
庄晓倩拍着胸膛说:“我这个专业病号给你保证,谢医生的医术可不是吹的。怎么,你要去找谢医生看病?我瞧着你身体挺健康的呀!”
祝流双哂笑:“不是我,是我妈……想带她去调理调理身体。”
庄晓倩竖起大拇指:“真是个孝顺的姑娘。不过……我记得谢医生都退休好久了。前几年他身体不太好,后面就不怎么接诊了。”
“谢谢庄姐提醒。”祝流双客气地道谢,将兜里的名片拽得更紧了些,“改天带我妈去碰碰运气。”
结束和庄晓倩的聊天,祝流双马不停蹄地投入了工作。赶在午饭前将报表提交进统计局的网站上。刚准备去吃饭,偏偏遇上个搞事的甲方。
【祝会计,前两个月开的发票能不能红冲呀?】微信头像反复闪烁,她不得已点开了聊天框。
又是这个人!祝流双对着电脑屏幕无语望天。这人绝对是老天爷故意派来给她找麻烦的。
【哭脸/蒋哥!你们每回都这样我真得很难办啊!我得请示下领导才能给你准话。】
屏幕对面的人立马甩出一张聊天截图。
【不用问了,王总和郭总沟通过了。你直接开就行。】
其实重新开一两张发票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但最近这几个月就这家公司的负数票最多,整了不下二十来张。
祝流双心累,这不仅仅是重开发票的事,还得在税务平台上留痕,反复作废发票说不定会给公司带来税务风险。
那到时候……就不是她一个小财务担待得起的了。不过谁让人家是公司的大客户呢!既然郭总都同意了,她也只能陪着笑脸给对方重开了。
这么一耽搁,错过了午餐时间。
祝流双弯腰从抽屉里取出一盒速食米线,准备潦草充饥。
正巧财务室的热水壶空了,她端着塑料碗去茶水间接水。
一推开茶水间的门,里面烟雾缭绕。祝流双忍不住捂着嘴闷咳了几声。
有人站在吸烟区抽烟,从身形可以推断出那人是王一正。祝流双迈进去的脚步变得迟疑,她不想同王一正独处。
正想着离开,却听王一正不咸不淡地喊她:“祝会计,怎么不进来?”
窗户洞开,烟雾很快飘散出去。祝流双进退维谷,犹豫几秒后不动声色地走了进去。
她自顾自来到开水器面前,按下开关。滚烫的热水流进塑料碗里,蒸腾的白气袅袅升起。
“没吃午饭吗?怎么磕碜到吃米线了。”王一正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忙过头了……”祝流双不欲多谈,拿叉子搅和了几下,给碗合上盖子。
“最近祝会计很得郭总器重嘛……每回都留你下来单独开小会。”后半句话语调上扬,有几分好事者的窥探。
王一正意有所指,祝流双刚起来的好胃口瞬间就没了。她转头朝对方飞了一记眼风:“王师说笑了,不过是正常交代工作罢了。要说器重,还得数你们技术部呀!”
车轱辘话她也会说,但她实在讨厌和王一正这样的人交谈,遂转身要走。
端在手心的塑料碗身滚烫,指腹不小心触到了碗壁,瞬间就红了。祝流双顾不得烫红的手指,急急地推开门,又很快将茶水间的门关上。
走廊上回荡着皮鞋踩踏地面发出的轻响。
当然,祝流双并不知晓,在她阖上门的刹那,王一正目光鄙夷地盯着她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装什么清高……”
25. 勇敢的人
下午,祝流双带顾春玲做完核磁共振后又只身去住院部,向主治医生表达了想给母亲更换治疗方案的诉求。
阳光斜斜地照进窗子,办公桌上的报告单半明半暗。
“刘医生,我妈最近经常肠胃不舒服。虽然她跟我说是吃坏了肚子……但总不至于回回吃坏。而且我仔细算过,每次闹肚子都是在吃完甲氨蝶呤后……”
对于母亲的日常起居,祝流双总是会多留一个心眼儿。毕竟,顾春玲不是一个听话的病人。
“甲氨蝶呤除了会导致患者掉发,骨髓抑制等问题外,胃肠道反应也是其副作用之一……这样看来,还是得换药。”坐在工位上翻看报告的刘医生摘下了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他说话语速不快,但字字铿锵,让人听着很有信服力。
“甲氨蝶呤是一线药,要么换来氟米特……价格稍微贵一些,但副作用也不小。”
祝流双蹙眉:“那生物制剂呢?网上说生物制剂效果好。”
“生物制剂对于多关节受累患者有较好的疗效,不过也是因人而异。有些患者可能打一两年后疗效大打折扣就得重新换药。另外生物制剂可能引起过敏反应,增加感染风险……”刘医生好心提醒道。
“目前你母亲的情况可以选择打阿达木单抗……负担会比单纯吃药控制要贵。”
“价格不是问题,只要能改善我妈的身体状况,再贵的药也得用。”祝流双脱口而出。
刘医生颇为意外,眼前的小姑娘看上去还很青涩,眉宇间却多了一丝与外表不相符的坚毅和沉稳。他不由地想到了自己还在象牙塔中无忧无虑的女儿,心中不免起了几分恻隐之心。
很快,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递给祝流双:“这张表你先填一下,尽快帮你妈妈申请双通道……批下来后,报销得比较多。”
祝流双忙不迭接过表格开始填写信息,又听刘医生叮嘱道:“你去平台上挂一下我下周二的号,如果没号了找我助理去加个号。到时候咱们调整方案,然后直接去打生物制剂。最好呢,能联合中医一起治疗,可以巩固疗效。”
“中医?”祝流双记起藏在裤子口袋里的那张名片,赶忙拿出来给刘医生过目,“刘主任,您认识这位谢医生吗?”
刘医生只瞄了一眼,便爽朗道:“谢医生啊,怎么不认识……他也算是我的恩师。”
祝流双笔下一顿,险些将纸划破,她装作不经意问道:“听人家说,谢医生现在不怎么接诊了,这是真的吗?”
“他今年八十二了,身体吃不消。”刘医生眉宇间除了担忧还有遗憾。
“如果我妈妈能找谢医生看病就好了……”祝流双佯装叹气。
“小姑娘运气好,下半年院里准备开设一个试点诊疗项目,如果你妈妈同意进组的话,每周可以去谢医生家看诊一次。但人数有限……”刘医生笑着重新戴上老花镜,从身后取出一份文件推到祝流双面前。
祝流双顾不得细看,直接拿过文件准备签字,却被刘医生打断。
“急什么,先看看清楚上面的内容……还有啊,要签字也得你母亲来签,她才是病人!”刘医生故意加重了语气,心道:果然还是个孩子。
“抱歉……”祝流双尴尬地舔了舔嘴唇,“我这就去把我妈叫上来!”
填了一半的申请表还留在桌上,年轻女孩的身影却顷刻间消失在医生办公室的门口,唯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奏响欢歌。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祝流双有多急切。
日头西沉,橘红的云彩烧了大半天际。顾春玲是被女儿拉着进电梯的。
正是傍晚时分,住院部进进出出的患者家属特别多,电梯被挤得水泄不通。
风湿免疫科在18楼,祝流双搀扶着母亲站在电梯的角落里,周围咳嗽声此起彼伏。她紧张地转头去检查顾春玲的口罩是否有戴好。
吃免疫抑制剂的人比常人抵抗力要差,从前顾春玲进出医院,口罩时常戴得不规范。这样人多的密闭空间里,感染的几率大大增加。
好在这回母亲没有将鼻子露出来,视线触及母亲的脸后祝流双不觉松了口气。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启,俩人用力挤过人墙从缝隙里钻了出来。及至医生办公室门口,才发现里边只剩下一个忙碌的背影。
看到刘医生仍端坐在工位上耐心等待,祝流双心中湿漉漉的,流过一阵暖意:“不好意思啊,刘主任,耽误您下班了。”
顾春玲嘴笨,只跟着喊了句“刘主任”。
医者仁心,刘医生也不在乎多等这一时半刻,脸上露出和蔼的笑。他把具体情况简单跟顾春玲说了一通,随后便让她仔细阅读文件,考虑好是否入组。
顾春玲粗粗地扫了扫文件上密密麻麻的字眼,在祝流双的指引下很快签好了自己的名字。她其实不太懂这些,但既然女儿要她签她便签了。
心里的疑问还是有的,她的目光在祝流双脸上徘徊一阵后犹犹豫豫地问医生:“刘医生啊,那我这个打生物制剂一个月要打几针?费用大概是多少……”
说到底,还是记挂着钱的事。穷人最怕生病,顾春玲怕自己花销太大,到头来拖累了女儿。
“头半年,一个月打两针,后面按复查情况调整。门慢特办好,一针能报销百分之75,两针的话大概300多块钱。比你之前吃甲氨蝶呤肯定是要贵一些的,另外艾拉莫德是不能停的,还要补维D和钙……”
听医生说到最后,顾春玲已经开始后悔自己问都不问清楚便由着祝流双做主签字了。这样一来,每个月的花销得多出好几百。
她下意识去扯祝流双的衣摆,心里很是不安。
“听说……你现在吃药副作用很大,基本没什么劳动能力。换了治疗方案,适应得好的话,找个轻便的工作是不成问题的。”见顾春玲面露难色,刘医生瞬时了然。
“是是……”换治疗方案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顾春玲低声诺诺,在听到可以恢复劳动力后耷拉的嘴角又很快抚平。
一切事宜办妥后,祝流双搀着母亲,心情愉悦地走出医生办公室。
外头的火烧云变成了蓝紫色,夜幕降临了。
明月挂在天边,照亮了他们脚下的路。她决定,等母亲的病情好转后,给刘医生送一面锦旗。
————
田星雨打来视频电话时,祝流双正对着何铭的微信头像发呆。聊天框里,他们的对话在几天前戛然而止。
“忙什么呢,这么久才接我电话!”田星雨的脸都快贴上手机屏幕了。
不知为什么,祝流双突然心虚起来,连带着说话也疙疙瘩瘩:“没……没忙什么。太累了,我就休……休息一会儿。”
“祝流双,你不会是有事瞒着我吧?”田星雨忽然提高音量,狐疑道。
明明隔着手机屏幕,可祝流双却觉得好友仿佛洞穿了她,手心隐隐冒出汗来。
她狡辩道:“真没有!今天下午带我妈去了趟医院,身心俱疲中……”
防止他人刨根问底最好的方法便是转移话题。果然,田星雨不再执着于刚才的事情了:“阿姨最近身体怎么样,膝盖还疼吗?”
“老样子呗……炎症控制不住,老吃激素也不是办法。今天跟医生讨论换生物制剂了。”祝流双扯过一张纸巾,悄悄擦拭掌心。
房间里霎时陷入沉默,见好友面色凝重,祝流双反倒善解人意地安慰起田星雨来:“别担心啦,有药可用总比无药可医强。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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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田星雨在帝都攻读金融硕士,眼下应该快放暑假了。
“我本来找了份实习,在一家知名证券公司。现在,估计要泡汤了……”田星雨哭丧着脸道。
“阿姨不同意?”祝流双一语道破。
“我妈的心思连你都摸得门清!”田星雨有气无力道,“她非得让我回家,跟我爸学着做生意……不然,就断我生活费!”
“田老板,您可是坐拥三家金店的主,哪有人这么嫌弃自家产业的?”祝流双揶揄道。
“听着怎么这么像暴发户……”田星雨嫌弃地耸耸肩膀,心不甘情不愿,“罢了,谁让我家的经济大权在我妈手里呢。”
“你上次不还在朋友圈馋我做的甜品吗?回来给你做。”看着心情低落的好友祝流双又一次转移了话题。
“好好好……你做的我都想吃。以后我要是真的回菰城扎根了,我就去给你盘个店面,让你也当上老板!”一席话说得信誓旦旦,田星雨憧憬道,“有时间,咱们就一起约饭,逛街,看展。”
盘个店面什么的,不过是朋友间的玩笑话。祝流双当然没当真。
至于约饭,逛街,看展……这些都需要花钱,而且价格还不便宜。她不忍扰了田星雨好不容易生出的兴致,强笑着附和道:“都行,到时候大把的时间都留给你。”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我这个月下旬回来哦!”
挂了视频电话,祝流双心中怅然。
高中时,田星雨是她唯一的好朋友。那时候,田星雨迁就她,在校吃饭不叫外卖,不下馆子,天天陪她吃食堂。
有时见祝流双只点一个素菜,田星雨便会多点两个荤菜,佯装吃不下,通通添到她碗里。
心细如她,怎么会不知晓好友的这份别有用心。
学生时代彼此的金钱来往少,不外乎是请对方吃点零食,逢年过节亦或是生日时,为彼此准备一份朴素的礼物。
祝流双家日子虽过得清苦,但她也从未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反而随着年龄慢慢增长,步入社会后才愈发感知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她的同事,朋友,家里都给铺好了路。在菰城这座三线小城生活,绰绰有余。
唯有她,还在为不明朗的明天步履维艰。
胡思乱想一通后,她毫无睡意,又摸着黑点进了悦音FM寻求慰藉。
她想,生活也并不全是糟糕透顶,起码今日在医院的际遇,是极好的。
为了那句“否极泰来”,她决定把下午的喜悦分享予他。
半小时后,祝流双在评论框里打下一行字:【谢谢学长的“否极泰来”,好运果然就来了,很灵验!今天在医院遇到了很好的医生,妈妈的风湿病有更好的治疗方法了,希望她可以早日摆脱病痛的折磨。】
她打字的速度很快,按下“发送键”的手指却犹豫不决。
人在面对自己珍视的人或事时,常常变得小心翼翼。祝流双脑海里又出现了两个激烈争执的声音。
一方催促她赶紧发送,一方却劝告她过犹不及。
或许,何铭的回复只是出于礼貌的安慰?
祝流双把脸埋进枕间,任由手机屏幕幽暗的蓝光将被窝照亮。当了一会儿鸵鸟后,她退出后台再次点进微信列表。
聊天框里的对话聊聊几行,她眼底的热切一点一点褪去。
这场名为“摘花计划”的拉锯战,主导者是她,发起人也是她。
既然豁出去了,那为何还要如此患得患失呢?
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祝流双彻底说服了自己。她翻了个身,重重点下“发送键”。尔后将手机藏进枕头底下,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26. 因为见你
音频软件寂寂无回音,这其实在祝流双的预料之中。白天忙碌的工作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使她无暇去顾忌那些在心里疯狂滋长的莫名情绪。
回到家后,她不是尝试鼓捣新的甜品,就是把时间花费到学习网课中去。
正值暑期大促,祝流双下血本给自己买了某奥的CPA课程,逼迫自己努力上进。她天真地想,只要足够忙就可以不让何铭占据她的大脑。
平日里她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可同事不经意的一句关心,直接戳破了她的伪装。
“流双啊,这几天怎么看着又瘦了。你可不能再瘦了啊,这脸都比我那读小学的侄女还要小了……”
如果不是庄晓倩的提醒,她都不知道自己的下巴颏又尖了。
祝流双摸着她的下巴,漫不经心地答:“最近挑灯夜读,确实有些消耗精气神。”
随之而来的是庄晓倩一通絮絮叨叨的说教,无外乎年轻人要好好爱惜身体,注重养生之类的话。说得好像她有多老似的。
祝流双摁着脑门接受了同事的好意。就在她酝酿着如何让庄晓倩终止话题的时候,财务室的门被人敲响了。
那位解救她于“碎碎念”之中的人是公司人事部的李静佳。
“嗬呦,二位都在呢!”李静佳着一身小香风的职业套装,脚踩恨天高。她往门边上一站,活像一只高傲又优雅的白天鹅,就连跟人打招呼的姿态,都透着股眼高于顶的傲气。
庄晓倩不准备搭理她,索性扭头摸索键盘,假意忙工作。
祝流双捂着嘴掩饰尴尬,抬首问道:“静佳,这个点过来,有什么事吗?”
李静佳撩着波浪卷的棕色长发,语气还算热络:“哦,流双,郭总让我通知你,明天中和的人要过来。他让你下班前把该准备的材料准备齐全。”
捂着半边嘴的手按到桌上,原本松垮的身子霎时坐得直直的,祝流双听后重重地应了声“好”。见李静佳转身欲走,又追问道,“郭总还有其他事交代吗?”
李静佳回头,不解地看着她。
“就……关于中和……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吗?”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话语里的语无伦次。明明上一次郭扬已经提点过她了。而今再问,显得多此一举。
“会议室我刚让保洁给你打扫过了,明早我会提前把咖啡和茶品以及糕点放里头……至于其他,你应该比我有经验。”李静佳摊手,表示她没什么好叮嘱的。
祝流双点头道谢,目送李静佳离开。她一边咀嚼着心事一边听着那“踏踏踏”的恨天高的声音,浑然不觉庄晓倩略带探究欲的目光。
“不对啊……流双,你刚那么紧张干嘛?”庄晓倩吐槽道,“她是李佳静又不是郭总。”
“有吗?”祝流双调整了一下情绪反问。
“还是说……你还在为上次不小心‘得罪’何铭的事担心?”庄晓倩说出自己的猜想。
办公桌对面的人还在不停地瞎猜测,祝流双答不上话,忽然生出几分窘迫来。
“姐!您刚一定是看差了……我这不是正常得很嘛。”祝流双顾左右而言他,“刚看你连招呼都没跟她打,气氛怪尴尬的,我就回得急了点……”
火力转移得很及时,庄晓倩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表达了她对李静佳的不满。
————
翌日一早,祝流双第一个打卡进入公司。
她穿了一身鹅黄色的掐腰连衣裙,及膝的裙摆处点缀着几朵白色小花。匀长白皙的小腿下面是一双米白的低跟凉鞋。
如果细看,便能发现她脸上的些微变化。眉毛是精心描过的,口红色号是清新的桃粉色。颧骨上的腮红薄薄一层,连带着鼻尖和下巴都透着点粉。
她先是去开水间打了一壶热水,又回到办公室将笔记本里准备好的资料重新检查了一遍。
时间还早,财务室里只有她一人,祝流双待不住,便踱着步子走去会议室。
会议室的门落了锁,钥匙在李佳静手里。祝流双在门边上站了几分钟后又走去公司前台。
就这么来来回回走了五六趟,她才揣着一颗无处安放的心重新踏进财务室。
八点过十五分,外头走廊上的脚步声渐渐多了起来,接着有一行人谈笑的声音传来。
祝流双的目光停留在对面空空如也的工位上,她很庆幸。庄晓倩今天上午要去银行办事,约摸下午才能回来。不然被她看见自己这副坐立不安的模样,保不准能瞧出点什么名堂来。
临近八点半,祝流双去了趟会议室,撞见正在准备茶水的李静佳。
“早啊,流双……”李静佳抬眼同她打了声招呼,目光却迟迟没有挪开,“你这裙子真好看,有链接吗?”
祝流双望着李静佳身上那套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套装,别开脸不好意思道:“在一家古着店买的,店里就这一件。”
是了,这件裙子是去年她和田星雨逛街的时候购入的。原本她只是给好友做参谋,逛着逛着,就被田星雨怂恿着掏了腰包。
六七百块钱的裙子,而且只能夏天穿,她觉着很是肉疼。但架不住好友的彩虹屁轰炸,最后还是咬咬牙入了手。
试问,哪个女孩子不爱漂亮呢?
为此,去年夏天她再没买过其他新衣服。想到这儿,祝流双在心里自嘲:多穿几回,也算捞回本钱。
低着头泡茶的李佳静并没有注意到祝流双的表情,而是自顾自说:“这裙子衬得你皮肤更白了。刚你一走进来,单单瞧个身形,我还以为咱们公司新招了实习生呢……看着跟个没毕业的小姑娘一样。”
其实李佳静也只比祝流双大两岁,但俩人的打扮着实是天差地别。
祝流双不知道她是真心夸自己还是意有所指,只得干笑两声算作回应。她将怀里的笔记本摆到长桌上,接上电源,随后拿起抹布擦拭了一遍桌椅。
从早上进公司到现在,她都没落过座,生怕自己一坐下,裙摆就多出几道皱褶来。
纵然脚底板发酸,也只好忍耐。
“你先忙,我去前台看看中和的人来了没。”祝流双抄起桌上的保温杯,快步走出会议室。
身后,李静佳抬起头望着袅娜的背影消失在门框边,脸上露出一抹轻蔑的笑。
此刻的祝流双顾不着后头,一心想着去前台看看中和的人来了没有。
行至前台,视线里唯有负责打扫的阿姨在做清洁。
祝流双的目光失望地掠过那空无一人的接待座,转而投向公司大门外的电梯口。
腕上的手表告诉她现在是八点三十五。
只听“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从里边走出一个陌生面孔。
祝流双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请问,你是中和会计师事务所的吗?”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她脸上的笑容蔫蔫的,有些挂不住。仿佛被当头淋了一盆水,一早上的惴惴不安与欣喜顷刻间化为乌有。
“你好,我是中和审计部的林辉,很高兴能负责你们公司的申报项目……你是?”
祝流双字字句句听着面前陌生小伙说的话,却没有一句真的入了脑子。
林辉见她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脸却不回应,疑惑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茫茫然别开脸,祝流双自觉失态,当即换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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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道:“不好意思,我是锐新的财务祝流双。很高兴能与你们合作,林老师。”
初次被人喊“老师”,林辉赧然。尤其在祝流双一双湿漉漉亮晶晶的杏眼的注视下,他更加语无伦次了。
“不敢当不敢当……我只是我们组长的助理,你叫我林辉或者小林都可以。”
所以……是他们的项目太简单了,只需要助理出马就可以了吗?祝流双暗自腹诽。
林辉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挠挠头解释:“我们组长昨晚加班太晚了,估计要迟一些才能过来。所以先让我来跟你们对接一下……”
祝流双明知故问道:“你们组长是?”
“我们组长叫何铭,你可以跟我一样,叫他何老师。先给你打个预防针,何老师工作的时候比较严肃,还不太喜欢……嗯,不太喜欢女生靠太近。”林辉见祝流双看上去年纪挺小的,好意提醒道。
原来——他还是会来的,只是来得晚一些而已。
心情就像坐上了过山车,一会儿荡起一会儿落下,接着又被高高抛向云端。
祝流双瞬间来了精神,她领着林辉往里走,边走边谈起公司的情况。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会议室,祝流双打开笔记本电脑询问林辉:“上回你们组的蒋淑婷发了我一份文件,我就根据文件上要求的把该准备的资料都归档了一下。你现在要查看吗?还是等……何老师过来?”
她始终没有坐到椅子上,身体稍稍往前倾斜,在电脑界面上输密码时,连衣角都没碰上桌沿。
祝流双做了个“请”的手势,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椅子,邀请林辉过来。自己则转身去端长桌另一头的茶盘。
“这儿有刚泡的白茶和美式,你要喝哪种?”
“白茶吧,一大早喝美式我胃疼。”林辉坐到电脑前开始核对,“申报材料我先浏览一遍,其他的票务数据问题以及产品研发方面的情况要等何老师来了再谈。”
祝流双给林辉端了杯茶便知趣地退到一旁。会议室里只余下鼠标点击发出的细微声响。
从会议室的窗户边往下望,可以看见一排分布齐整的矮树。绿意盎然的枝桠舒展开来,顶头和侧边缀着满满当当的粉色花球。
那便是祝流双在电台里同何铭提及的粉色紫薇花。有天吃过午饭在办公楼下溜达时,她的的确确伸手去挠了树干。也许力道太小,树身并没有像传闻中那般抖动起来。
望着楼下的花枝出了一会儿神,祝流双转头看见林辉正在接电话。听他回话的语气,电话那头的人应该是何铭。
“何……何老师,要过来了?”她还不习惯称呼他为“何老师”。
林辉点头称是:“嗯,他说已经到楼下了,很快上来。”
“那我去公司门口接一下他。”祝流双顺着话说,语气平静,脚下的步子却变得慌乱。
“啪嗒”一声会议室的门被关上,她抚上自己的胸口,企图让心中那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冷静一点。
“呦,祝会计今天下班是准备去约会吗?穿得这么靓!”有人很合时宜地帮她熄灭了心中跃动的火苗。说话的是技术部一位小年轻。
虽说是夸赞的语气,却显得过于流里流气。祝流双露出一抹假笑客气道:“过奖了。”说完才注意到那小年轻边上站着的是王一正。
出于礼貌,她也对着王一正挤出一丝笑意。脚步迈动,她轻轻说了声“借过”,侧着身子越过他们,径直走向前台。
等她走到电梯口,电梯恰好在她脚边停住。
“十二楼到了,开门请当心。”
随着电梯门缓缓打开,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终于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27. 与他共事
祝流双很快低下头去酝酿情绪,再抬眸时差点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学长?你怎么来我们公司了?”她清秀的脸上写满了惊诧,一双圆溜溜的眸子与何铭对视,除了讶然并未流露出其他情绪。
她藏得很好,分寸拿捏得也刚刚好。
“祝流双?”何铭脸上的不可思议一闪而过,“你在锐新工作?”上次培训他只知道她的工作与财务相关,但并留心她在哪个单位。
“是啊,我是锐新的财务。刚准备出来接中和的审计老师呢……”她话说了一半,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学长也是中和的,不会我要接的老师就是你吧?”
问这话的时候,祝流双面上浮起惊喜的笑意,一双眼睛闪着透亮的光。仿佛是在拼命告诉何铭:天呐,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对,没想到这么巧。前段时间刚见过,今天就又碰上了。”工作以后的何铭要比高中时善谈许多,他微微颔首,“林辉跟你对接过了吧?”
“嗯,他在会议室看资料,我这就带你过去……”
说会儿话的功夫,俩人已并排走进了公司。会议室在最里边,一路走去要路过技术部,人事部还有销售部。
各部门的大门都敞开着,外头有什么动静自然能看得一清二楚。眼见着俊男美女从门口经过,众人议论纷纷。
“刚过去那人是谁啊?长得怪帅的。关键个子还高……你看他穿西裤的腿,太让人眼馋了!”李静佳坐在椅子上对镜补妆,冷不丁被边上的同事一问,不由地将目光投向门口。
啥也没瞧见。
不过几个女同事的窃窃私语倒是勾起了她的兴趣,她准备一会儿借机去会议室看个热闹。
技术部不像人事部,男士居多。一溜儿小伙子关注的重点都在祝流双身上。
“要我说……祝会计那身材是真不赖。个子虽然不够高挑,但该有肉的地方那是一分没少啊。小鸟依人的模样真他/妈让人心生保护欲……”
“你小子胆儿肥了,敢觊觎祝会计……咱们王哥还在这儿呢!”
王一正阴沉着脸不吭声,目光阴鸷地望着那并排离去的身影。
“王哥,我看祝会计贴着那人边走边聊的模样,还挺殷勤的。敢情人家是喜欢长得帅的小白脸?”
这耳旁风一吹,王一正心头的火烧得更旺了。众人见他不说话,顿觉尴尬起来。技术部的气氛也瞬间降到了冰点。
王一正将看热闹的几个下手赶到座位上:“还有完没完?有时间在这儿说闲话不如多花点时间解决程序bug,今天的任务没完成,咱们谁也别想下班了……”
————
身处话题中心的两位无所察觉,一路相谈甚欢来到会议室。
门甫一推开,里边工作的人便迅速抬头,眼神发怵地望向门口。
“何老师,你来啦!”
祝流双的目光移到林辉脸上,不由地偷笑:眼前的场面好似学生见到班主任的即视感。明明刚才和她交谈还一脸轻松的林辉,此刻正襟危坐,面上的表情也僵硬得不行。
她不禁扭头去看何铭的脸,平静无波,很正常啊!难道在小助理眼里,学长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见祝流双突然打量自己,何铭不明所以。古井无波的眼里多了一丝疑惑:“怎么了?”
祝流双掩了笑意摇头,末了又忍不住小声嘀咕:“学长,我怎么觉得林辉有点怕你?”
那声音轻轻柔柔地挠着他的耳朵,何铭在心里不觉失笑。他并未搭腔,而是先她一步走向长桌,找到林辉身旁的空位坐下。
“资料看得怎么样了?”
“都差不多了……这两份文件看完就可以了。前面的没什么问题。”
负责人都来了,祝流双哪还有站在会议室里无所事事的道理。她先绕到桌子的另一头端了一杯茶,又走到两位男士身边,小心翼翼地将茶杯放到何铭跟前的桌面上。
“何……老师,你的茶。”
“谢谢。”何铭的目光还停留在笔记本界面上,听到祝流双喊他“何老师”,竟然生出一丝不习惯。从两人有交集起,她便热络地称呼自己为“学长”。忽然听见不一样的称谓,他点击鼠标的手指有了短暂的停歇。
但其实,每每外出干活,只要是比他年纪小的,基本都称呼他“何老师”。他从一开始的不好意思到现在的欣然允之,也应该免疫了。
“一会儿需要我做什么?”祝流双趁边上两人查看资料之际又问。
“需要查看你们公司近两年的发票开票情况。高新技术企业的开票和普通企业有区别……”何铭突然转头对祝流双如是说。
“发票我都整理好了,这就去财务室取……”祝流双说着轻轻走了出去。
见会议室里只剩自己人,林辉忽而开口道:“何老师,你觉不觉得祝小姐看上去有点眼熟?”
何铭刚想制止他背后议论他人的行为,就听林辉兴奋道:“我记起来了……那天的相亲你还记得吧?好像女主角就是她!”
“长得漂亮又伶牙俐齿的……不过刚跟她交谈,说话温温柔柔的很随和,跟那天好不一样……”林辉还在兀自发表言论,何铭却稍显不悦地敲了两下桌面。
他适时提醒助理:“你是来八卦别人隐私的还是来工作的?客户的私生活不要随便议论……”
“是是是,我错了,何老师!”林辉差点咬到舌头。他自知失言,马上闭了嘴。
因此当祝流双捧着厚厚一大摞记账凭证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她品出了点不寻常:怎么里面的气氛比刚才更凝重了?
林辉和何铭的位置掉了个个儿,何铭正一脸严肃地浏览她的电脑文件。林辉则安静如鸡,嘴角耷拉着等候何铭的指示。
祝流双将记账凭证放到桌上,又拿起托盘里的一块绿豆糕递给林辉。
她想缓和下气氛:“林辉你早饭吃了吗?要不要尝尝同震家的绿豆糕?味道不错。”
同震家是菰城一家百年老字号,专门做糕点的,想要购买还得提前预定。
林辉是真的饿了。他家在城郊,通勤时间长,今早又绕远路来锐新出外勤,开了五十几分钟的车。这个时间点胃里已经翻江倒海。
他客气地接过祝流双递来的绿豆糕道谢,随手剥了包装纸,整个儿塞进自己嘴里。心道:祝小姐真是善解人意,比他们家何老师好相与多了。
祝流双听不见林辉的心声,只看到他大口嚼着绿豆糕傻兮兮地冲自己笑,以为他没吃饱,便又递了一块过去。
两人一来一回的小动作干扰不了何铭半分。
“何老师,你早饭吃了吗?要不要也来一块绿豆糕?”祝流双礼貌询问。
何铭合了电脑,一口拒绝:“不用了,我现在检查一下你们的开票情况。”说着,他开始翻看开票凭证,一张一张仔细地查看发票是否合规。
起初眉头还是舒展的,渐渐地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祝流双见他屈起手指,一下一下有规律地叩击桌面。
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了,她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何老师,发票不对吗?”她挪到何铭身侧,弯下腰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何铭表情严肃,微微提高音量问:“你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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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的时候软件和硬件怎么都开到一起去了?”
祝流双不解,疑惑道:“不能这么开吗?”
前一年的票据都是她师父开的,后来师父跳槽了,祝流双就依样画葫芦照着开票。
“申报高新技术企业是有明确要求的,硬件和软件要分开开票,你们这样不合规。”何铭觉得这应该算常识,企业连开票这么基本的操作都不注意,那还填什么申报表!
“这事严重吗?该怎么补救?”没有人告诉她开票的注意事项,申报也是今年第二季度才临时决定的事。祝流双咽下心里的委屈问道。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刚才的语气较为强硬,何铭重新调整了说话方式:“可能会对申报造成一定的阻碍。不过……你也不用过分自责和着急,回头我把这事跟郭总沟通一下,然后再上报税务局。到时候你随我去税务局登门协商就行。”
有补救办法,那就不算严重。祝流双长舒一口气说了声“谢谢何老师”。
还好还好,她加薪的愿望没有落空。
经历了刚才那茬,祝流双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认真回答何铭的各种询问。她一会儿登陆“金蝶”给何铭导数据,一会儿又领着他们去展厅看产品。
前前后后忙活了半天,终于把属于她的工作悉数交代完了。除了开票问题,其他基本没出什么岔子。
忙到这一步,祝流双也算是可以“功成身退”了。
时间临近中午,正值饭点。李静佳踩着细高跟迈着娉婷的步伐走来展厅:“这就是中和的何老师吧?你好。”
她的眼睛在何铭身上四下打量,话却是对着祝流双说的:“我看你们一直在忙,没好意思进会议室打扰,生怕影响了工作进度。流双,给何老师他们预定的午餐已经到了,要不你去拿一下?”
“好的,麻烦你了静佳。”祝流双又侧头去询问何铭,“午饭在会议室吃吗,何老师?”
何铭略一点头:“会议室就好,辛苦了。”随后他把林辉拉到了身侧,将李静佳与自己隔开,“林辉,我们回会议室。”
林辉忙不迭应声,跟上何铭的步伐。他走路的时候还在苦思冥想:怎么刚刚祝流双离何老师那么近,也没见何老师有半点嫌弃。偏偏这位叫静佳的一过来,就开始拿他当人墙了。
一定是那位“静佳姑娘”身上的香水味太浓了!何老师平素最讨厌浓郁的香水味,之前和他一块儿进来的实习生就是因为每天喷香水导致何老师整天打喷嚏才被调离他们组的……林辉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嘿嘿笑着跟进了会议室。
祝流双前脚刚走,李静佳后脚就追了上来,神神秘秘地问:“跟大帅哥共事的感觉怎么样?不过……他好像看上去冷冰冰的,凶不凶?”
“咳……咳……”祝流双蓦地被呛到,闷咳了两声,“就是个工作而已,没什么区别。”
李佳静可不信祝流双冠冕堂皇的敷衍话,一针见血道:“你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是不是早知道对方长得好啊?”
再被问下去,祝流双脸上的笑就要挂不住了,她加快脚步走去前台,顺便提醒道:“静佳,你午饭吃了吗?赶紧去吃饭吧……哦,对了!庄姐下午回来,工资表你造好了吗?别又被催了。”
她把庄晓倩搬出来,不过是为了打消李静佳继续缠着她问话的念头。结果也正如她所料,一听到“庄姐”两个字,李静佳便撇撇嘴,掉头往回走。
打发完别有用心的同事,祝流双来到前台,拎起两个包装精美的保温盒,心情颇好地返回会议室。
而距离她不远处的公司洗手间里,正上演着一场别开生面的“好戏”。
28. 恋恋不舍
“嘎吱”一声,祝流双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刚想开口唤一声“何老师”,却寻不到何铭的身影。
倒是林辉,屁颠屁颠地迎上来,殷勤地接过她手中的保温袋,连声说:“辛苦了!”
“何……何老师去哪儿了?”祝流双状似不经意地问,“提前回事务所了吗?”
一个转身的功夫,林辉已经落了座。他拆开保温袋,迫不及待地打开餐盒,面上甚为满意:“下午还要跟技术部沟通呢,没那么快回去。何老师去洗手间了……”
哦!原来他没走啊……
祝流双牵起唇,招呼林辉:“你尝尝看,午餐是跟一家私房菜馆订的。不知道你们的口味,所以选了几个清淡的菜。”
“好吃——”林辉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拖着餐盒囫囵道,“虽然我喜欢吃重口味,但这菜品还挺新鲜。应该蛮符合我们何老师的胃口,他喜欢吃清淡的。”
何铭喜食清淡。
祝流双默默将他的喜好记在了心里。
俩人正说着话,会议室的门从外头打开了。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何铭。
“学……”祝流双意识到不合适又立马改口道,“何老师,午饭到了,赶紧趁热吃。”
“谢谢。”何铭从桌上扯了一张纸巾细致地将手擦干,旋即又端起餐盘坐到了林辉对面。
在祝流双的注视下,他不紧不慢地打开餐盒,拆开一次性餐具,舀了一口米饭送到嘴里。
或许是被祝流双直白的目光盯得不自在了,何铭喝汤的时候不小心被呛了一口,当即捂住口鼻猛烈地咳嗽起来。
祝流双急切地走到何铭身边,给他送上餐巾纸:“何老师,你不要紧吧?”
何铭维持着侧身的姿势缓了一会儿才接过纸巾,又淡淡地道了声谢。察觉到身旁的女孩还在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他更不自在了,于是出声提醒道:“你不去吃午饭吗?我看公司里其他人都下楼了……”
“哦,招待完你们我再去吃饭……郭总交代的,服务必须周到!”为了给自己找一个留在会议室的理由,她把郭扬搬了出来。况且这也不算扯谎,郭扬确实叮嘱过她要好好招待中和过来的人。
“等我们吃完,楼下食堂的菜都凉了吧?”何铭因咳嗽而涨红的脸恢复了常色。
祝流双本想坚持继续留下来,可何铭压根没给她争取的机会。
“吃完饭我和林辉在会议室休息一下,下午再找技术部的负责人沟通。如果还有其他跟财务相关的事情,到时候我……会去财务室找你。”
话里赶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们吃完饭要午休,她在的话可能不方便,会打扰到他们。目前暂时没有她的事儿了,所以她可以离开……
祝流双垂下头来,闷闷地“哦”了一声,蓦然想到会议室里还有个吃得津津有味的林辉,便立刻抬起了头。
白皙的脸上露出得体的笑容,声音也维持了一贯的亲和甜美:“那你们慢慢吃,今天上午辛苦啦!合作愉快。”
林辉只顾着埋头吃饭,听到祝流双要走,抽空仰起头来说了声“慢走”。
何铭平静地扫过祝流双笑意盈盈的脸,仿佛刚才那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哦”是他的幻听。
他没再说话,低下头来专心吃饭。
祝流双知道自己再在会议室待下去,就是不知进退了,便识趣地转身离开。
走到门边上时,她像是不放心似的又叮嘱道:“哦,对了……出门往右拐,向前走十米左右是茶水间,外边靠窗的走廊上有两个大垃圾桶。何老师,你们吃完可以把垃圾扔那儿去。”
“好——”何铭用一个字回应了她的提醒。
————
走出会议室,祝流双仿佛泄了气的皮球,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不开心”。
虽然知道是工作,并且何铭一看就是公私分明的人,但她还是觉得他好冷漠,好难亲近啊!
适逢午休时间,公司里静悄悄的,无人窥见她皱成一团的脸。祝流双踢着步子不情不愿地走回财务室,闷头将自己往靠背椅上一摔,窝了进去。
“瞧瞧,这是怎么了?”庄晓倩从门后的角落走出来,啧啧两声:“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祝流双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不轻,几乎从椅子里弹了起来:“庄姐,可不禁这么吓人的!你不是下午才回来吗?”
“我要是晚点回来,不就看不到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了?”庄晓倩故意逗她,“是失恋了还是被骗钱啦?”
祝流双默不作声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正在整理衣服的庄晓倩,胡乱应付道:“都不是……”
“我可听人事部的几个小姑娘说了,今天咱们公司来了一个大帅哥……”庄晓倩拖过自己的椅子挨着祝流双坐下,“怎么,跟帅哥工作有压力啊?”
祝流双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诶,你今天这身打扮不错,难道是为了迎接何大帅哥特地穿的?”庄晓倩的无端猜测让祝流双在心里直打鼓。
难道她的表现已经刻意到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的地步了?
承认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祝流双报以哀怨的眼神:“庄姐,您就别取笑我了,这不是正常装扮嘛?”
她故意唉声叹气道,“今天何老师一来,我就挨批了。他说,你们开票的时候怎么把硬件和软件开到一起去了?那眼神,那语气,就好像我犯了最低级的错误。虽然确实是很低级的错误。”
“啊?这怎么办?不过前一年的票不都是你师父开的吗?也算不到你头上……”果然,庄晓倩的注意力立马被这件事情吸引了过去。
祝流双抿嘴,勉强地笑笑:“何老师说下回带我去税务局上门沟通,应该能解决。”
庄晓倩的情绪也跟着祝流双的叙述上下起伏:“那还好……能沟通解决的都不是问题。所以……你一脸生无可恋的就是为了这事?”
祝流双不得不点头称是:“不提也罢,还好后面没出其他问题。”
“安心啦,天塌下来也有个子高的顶着。何况咱们就是小小的牛马,真有什么问题,也得落到领导头上。”庄晓倩安慰道,随即从保冷袋里拿出一盒八宝汤又取出一袋薄荷水,“回来的路上顺带买的,我记得你好像爱吃这个。”
祝流双瞬间来了精神,起身虚虚地揽上庄晓倩的肩:“庄姐你真好!”
“不过……何铭到底长啥样?听人事部的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讨论他,说得神乎其神的,我可太好奇了。”
“他们现在估计在会议室午睡了……”祝流双冲门外瞧去,“下午应该会去技术部办公,想看你抽空去看呗。”她漫不经心地怂恿。
庄晓倩撇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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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部全是男的,我一个女的突然过去多扎眼啊,怪不好意思的。”
心细如祝流双,听出了言下之意,便顺水推舟道:“好办,下午咱们一块儿去茶水间泡个茶,顺带路过一下技术部。”
“那我就替行政进去给他们添一回茶水。”庄晓倩心领神会。
午休过后,祝流双将何铭抛却在脑后,换了心情投入工作。六月份的凭证还没装订,她将所有的凭证码放整齐,拿到装订处用机器打孔,然后装订包边。
今早起得早,打孔机“嗡嗡嗡”的噪音成了催眠曲。祝流双不由得打了好几个哈欠,连带着装订的速度都变慢了。
她机械地重复着枯燥的动作,过了许久,桌面上垒起了厚厚一幢“凭证楼”。
“完工没?”庄晓倩瞅准时机走到祝流双身边问。
祝流双伸了个懒腰:“终于结束了。走么?”
“就等你这句话了。”庄晓倩嘿嘿笑着端起了自己的陶瓷杯,两人相携走出财务室。
路过技术部的时候,木门关着,只听见里面有交谈声传来。祝流双朝庄晓倩使了个眼色:“要进去吗?”
见庄晓倩点头,她自觉先一步去茶水间拿了一只热水壶。将热水壶塞进庄晓倩手里,祝流双鼓励道:“庄姐,我在门口等你。”
庄晓倩不是忸怩的性子,拎着热水壶便敲响了技术部的门。
“请进——”
看着庄晓倩堆着笑进门倒水,她稍稍往左跨了一步,将自己隐到墙边。里边的人看不见她,但她却能看清里面人的一举一动。
何铭正对着她而坐,面上严肃,高挺的鼻梁上……架了一副无框眼镜。
祝流双没见过戴眼镜的何铭,顿觉新奇。她忍不住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戴眼镜的何铭好像比不戴眼镜时更难接近了……她默默地想,有几分像小说描写的那种“斯文败类”。
祝流双还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里,庄晓倩已经小跑着出来了。她匆匆将门一关,激动地拉着祝流双往财务室走。
“仙品啊!比咱们公司那些个自信心爆棚的阿猫阿狗好看太多了……从没见过这么标志的丹凤眼,虽然被眼镜遮住了大半,完全不妨碍他散发魅力。”
“注意言行啊,庄姐。你可是已经领了证的人……”祝流双偷笑着提醒。
“有证怎么了,也不妨碍我看帅哥饱眼福啊!”庄晓倩“切”一声反驳道。
……
这天下午,祝流双的大脑始终被何铭那张戴无框眼镜的脸所占据。
只是直到下班,何铭都没有踏足财务室。祝流双依依不舍地下了班,站在电梯里时,仍在肖想两人偶遇的可能性。
而那个她想偶遇的人,已经提前半个小时赶回了事务所。
日头西沉,何铭坐在办公室里整理锐新公司的材料,整理到一半,他突然停下手头的工作拨通了郭扬的电话。
通话内容主要涉及锐新的开票问题以及产品研发过程中的一些细节问题。
和郭扬一一沟通后,何铭忽而沉下声来提醒道:“你们公司技术部有个员工,你注意一下,人品有些问题。叫……王一正。”
“小伙子工作挺卖力的啊,怎么得罪你了?”郭扬诧异地问,“难得见你给别人贴这么严重的标签。”
何铭脑海里闪过今天中午发生的一幕。
29. 得寸进尺
当天中午,何铭与林辉一同返回会议室,中途他去了趟洗手间。
锐新的男士洗手间位于走廊的最里面,与公共洗手台间夹了一条狭窄冗长的过道。外人第一次来,很难一下子寻到。
何铭七弯八绕地来到目的地,及至门口,便听见里边传出不小的动静。
余光扫到两个年轻男人面墙而站的背影。
其中一个道:“妈/的,祝流双今天打扮得那么正,看得人心痒痒,真想把她搞到手!”说完他抖了抖肩,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边上的人适时提醒他,“王哥你还没放弃呀?咱犯不着盯着一朵花死磕……”
“你说,如果我升职做到技术部总监,她祝流双是不是也能像倒贴郭总那样主动贴上来?”被唤作王哥的人自我感觉良好,顿了顿又轻蔑道,“她不就喜欢勾搭有钱有脸面的嘛!”
“王哥,小声点!话可不能乱说……隔墙有耳。”
“我怎么乱说了?祝流双不靠脸上位能得郭总器重?每回开会都要被单独留下来,你猜他们在会议室做什么?”男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转头威慑自己的同伴,“只要你不告密,就没人知道是我说的!”
“放心吧,我嘴严得很!王哥你在外面可别大肆宣扬这些事,小心惹祸上身……”
里边的污言秽语悉数进了何铭的耳朵。迈出去的脚步谨慎地收回,他下意识闪进墙角的视线盲区。
等洗手间里的两位迈着悠闲的步子离开,何铭才慢慢从角落走出来。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空荡荡的洗手间,嘴唇崩得很直,脸上的表情更为冷峻了。
……
何铭跟郭扬相识已久,称得上是朋友。他不愿再向郭扬重复中午听到的那些不堪入目的话,只简单提醒他,王一正在公司“造黄谣”,人品大概率有问题。
一听到“造黄谣”三个字,郭扬的语气都变了:“关于我的?”
何铭略一沉吟,又道:“算是吧,你们财务祝流双的。说她攀附你……”
郭扬听完气愤地破开大骂:“算我看错人了,还以为这小伙子脑瓜子灵光是个可造之材,原来聪明劲都用到这些地方去了。tmd,找机会开了他……不,得让他付出点代价!”
“随你……”何铭点到为止,沉默几秒后又迟疑出声,“我看祝流双……祝会计工作挺认真的。被人背地里说这样的闲话,对女孩子个人的影响不太好。你……尽早处理吧。”
在嘴里咀嚼了半天的话说完,何铭心觉自己可能越界了,毕竟这是别人公司的事情,他不该指手画脚。
好在郭扬并没有深究他话里的关切之意,只道他是看不惯这些腌臜的伎俩,为女同志打抱不平,于是满口答应:“你说得对,那是一定的!”
————
祝流双掬着一把莲蓬回到家中,见母亲正坐在沙发上叠衣服。
“莲蓬哪里来的?”顾春玲手下的功夫没停。
祝流双将莲蓬放到茶几上:“哦,小区门口随手买的。最近天气燥热,正好煮点莲子绿豆汤。对你身体有好处,祛湿降暑气。”说着,她直接掰开一个莲蓬,挑了颗圆溜溜的莲子,剥了绿色的外皮扔进嘴里。
刚入口是清甜,随后一股苦涩在嘴里蔓延开来,祝流双不禁皱起眉头。
顾春玲笑道:“又忘了把莲心摘掉了吧?你小时候吃莲子也这般心急马虎……”
是了,小时候一到暑假,祝流双便会去乡下外公外婆家小住。乡下屋后有一片荷塘,外公外出干农活,回来时总要给她带一捧莲蓬解馋。
可惜……两位老人如今都已病逝,乡下的老屋也荒废已久。不知那片荷塘今年是否绿波依旧?
“莲心苦虽苦,但好歹能清热去火。”祝流双勉强笑着,岔开话题道,“这周四咱们去医院找刘医生打生物制剂,周日我再带你去谢医生家碰碰运气。”
“那你不是……又要请假了?”顾春玲索性将衣物放到一边,担忧道,“这么频繁请假,你们老板,会不会有意见啊!”
祝流双摇头安慰说:“上午请半天,下午再赶回去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不耽误工作的。”她走到沙发边顺着顾春玲的位置坐下,伸手给她捏肩,“妈……你别担心,我们老板人很好,也很照顾我。”
人与人的关注点永远不在同一频率上,这边祝流双刚提及“很照顾我”,那厢顾春玲便猛地抬头。
她盯着自家女儿娇俏的脸左瞧右瞧,尔后忧心忡忡道:“小双,你们老板……不会搞什么潜规则吧?就跟电视剧里播的一样……”
祝流双想也没想,便打断了母亲的胡说八道:“妈——瞎猜什么呢!狗血电视剧少看点。我们郭总人称钻石王老五,有的是女孩子倒追。哪里用得着潜规则……”
顾春玲提起的心稍稍放下,她语重心长地叮嘱女儿:“咱们家虽然没个男丁,但如果你以后在工作中被人欺负了,可一定要告诉妈妈……”
祝流双忽然想起父亲在世时,自己也曾是一个娇气蛮横的姑娘,心中不由地泛酸。那日被陌生男人霸占摊位,无端跟踪的情形仍历历在目,她的脸色顿时沉郁了几分。
但她不能在母亲面前展露自己的怯懦和后怕。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一份担忧,徒增烦恼罢了。
“我会的……妈。”祝流双转过头,眼底的晦暗一晃而过。她随意寻了个理由去了厨房,将母亲的唠叨挡在门后。
……
明月攀着高大的香樟树跃上夜空,周围一圈星子的光芒霎时为之黯淡。
祝流双坐在写字台前,开着笔记本电脑专心致志看网课。电脑屏幕里,讲师语速平稳,教授着枯燥的知识点。为了调动学员的兴趣,他时不时在繁杂的案例分析中穿插几个冷笑话。
笔记记到一半,祝流双忽的停笔,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何铭是注册会计师,那她遇到不理解的知识点是不是可以去请教他?
想法一旦产生,就很难将它从脑中掐灭。
正所谓“心动不如行动”,等着何铭主动来找她,现阶段几乎是不可能的。那只有她自己见缝插针找机会了。
祝流双翻开桌面上的CPA会计教材,用红笔圈了一道真题,拍照,然后发送。
【/双手合十学长,多有打扰。麻烦帮我看看这道题,答案解析里的分析我不太明白,有更通俗易懂的方法去理解吗?】
发完消息后,祝流双又小心翼翼补充道:【如果你在忙工作,那等有空的时候再帮我看。我不急,谢谢啦!/拜托/拜托】
出乎意料的是,何铭并没有如之前几次那样,任她等到望眼欲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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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滋”,震动两声。
祝流双眼前一亮,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这道题要核算的是因出售办公场地而应确认受损的金额。具体核算步骤你看一下图片。】
手机振动,一张图片甩了过来。
祝流双欣喜地点开原图,边看边跟着自言自语:“自用转为投资性房地产时,借——投资性房地产2100……”
何铭的解题过程比教材上给出的答案多了几个步骤,他甚至还细致地将题目所涉及到的知识点写在了边上。
望着白色草稿纸上遒劲有力的字迹,祝流双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睛,睫毛如羽翼轻轻颤动,胸腔里的喜悦快要满溢出来了。
视线再次落到知识点旁的几个数字上,这难道……是教材上的页码?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赶忙拿起桌上的《会计》教材迅速翻找起来。
果不其然,她找到了对应的知识点。
这就是学霸和普通人的差距吗?祝流双长吁一声,哀怨地将教材盖到自己的脸上。
【学长,你竟然连知识点在哪一页都记得,也太厉害了吧!】重新低头打字的祝流双还未将彩虹屁发出去,何铭的消息倒是先一步进来了。
【看懂了吗?如果还是不懂的话你可以听富富老师的网课。】
原来学霸也是要听网课的,关键他们听的还是同一位老师的课。
祝流双心里突然平衡了一些。
她刻意清了清嗓子,按着说话键给何铭发语音消息:“看懂了,谢谢学长把解题步骤写得这么详细,还贴心地附了知识点和页码。我正在看富富老师的课,但是他语速有点慢——”她顿了顿,刻意拖长尾音轻笑一声,“不过讲课挺幽默的,有点可爱。”
【你准备考注会?】
祝流双又清了清嗓子,声音比之前夹了点,柔声道:“嗯嗯,主要想提升一下自己。”
【加油。】
“加油”两个字都快被她瞧出花儿来了,祝流双才舍得将手机放下。
她捂脸思考:既然今晚何铭能如此耐心地给她讲解习题。那她是不是还可以再——得寸进尺一些?
虽然他们在工作中有了交集,但利用工作之便去叨扰他总归不是长久之计,还会显得她非常“事妈”。
可注会考试就不一样了!CPA于普通人而言不是易事,像一场马拉松,起码得考好几年。眼下如果能借问问题的由头和他时不时交流几句,长以此往,他们的关系一定会比现在更进一步。
起码,她可以成为他朋友列表里最勤学好问的那个?
祝流双给自己打气,捧起手机敲出一行字:【学长,注会考试好难!以后我遇到不理解的题目还能不能再问你呀?/星星眼】
等待的过程极其漫长,明明只过了五分钟,却仿佛从花开等到了花落。
祝流双鼓起腮帮子对着手机干瞪眼。半晌,她嘴里又碎碎念道:“他会同意。他不同意。同意,不同意……”
夜深了,莹白的月光细碎地洒在窗台上。“嗤啦”,一只鸟雀扑腾着翅膀从香樟树的枝头起飞。
油亮的叶子应声摇曳,“哗啦,哗啦”奏响她心底的乐章。
【可以。不过……我可能没法及时解答。】
她等到了她期待中的答复。
30. 祝姓朋友
客厅的电视机开着,主持人在播报早间新闻:“据省气象台预报,我市未来一周将持续高温,今日最高温度可达38~39摄氏度,创往年历史新高。有出行需求的市民请注意防暑降温……”
顾春玲凌晨睡不着觉,干脆早早起来活动关节。虽然生物制剂起效很快,没几天便缓解了她的关节疼痛,但晨僵依旧没能改善。
见祝流双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她关心道:“看你昨晚又很晚睡,今天吃得消吗,要不咱们下周再去?”
今日他们要去菰城郊区的陈关村拜访谢静之医生。医院的试点项目还没正式开始,祝流双打算提前带母亲前去碰碰运气。
才过六点三刻,外面日头已经高升。客厅未开空调,稍微活动一下便惹得人满身热意。
“今年这天气太反常了,七月过半就逼近四十度……小双啊,要不妈给你去买辆电车吧。就那什么五菱……楼下邱大爷家孙女前两天刚拿车,满打满算落地毛六万块。”
顾春玲润了润嘴唇继续说:“妈手头还有五万块存款,你自己再添一点……大热天的,开车舒坦点。”
驾照祝流双大学的时候便拿到手了,但她现阶段还不打算买车。自然是怕家里突然生出什么意外,到时急需用钱又拿不出来,那可就麻烦了。
“妈……不碍事。开电瓶车有风,挺凉快的。”她眨眨眼毫不在意地说。
“可冬天呢?风大雪大的日子……手指头都要冻掉!”顾春玲人生前几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深有体会。
祝流双从抽屉里拿出母亲的社保卡和病历本一并塞入包中,道:“冬天有防风罩啊,围巾手套全副武装,也不冷。我是年轻人嘛,抗冻!”
女儿太过懂事,处处为家里考虑,顾春玲心情却更为复杂。她怕流双为了她这个“拖油瓶”母亲亏待了自己。
自生病以来,从未见女儿在她面前流露过什么委屈情绪,也听不到任何小女儿的心事。长此以往,她总觉得流双会压抑出什么病来。
“那就等冬天再买!打了生物制剂后,妈这关节都不怎么疼了。过几天去找个轻便的活计,补贴家用。”顾春玲当即拍板,头一次眼里透露出不容置辩的坚定。
祝流双轻易察觉母亲的异样情绪,也不再争辩,只乖巧地应了一声“都听您的”。她想:离冬天来临还有好几个月,说不定过段时间母亲就将此事忘却了。
二人收拾妥当出门,相携步行至单元楼下,正巧碰上在场地上打太极的一老一少。
老人穿一身轻薄的太极服,招式打得游刃有余,一看就是练家子。
反观旁边的年轻人,背心短裤不伦不类,手脚也不够协调,人高马大的打起太极来滑稽极了。
“早啊,小双,顾姨!”错肩而过的刹那,年轻人停下手里的动作,面带笑意。
顾春玲点头:“小风真勤快,周末不睡懒觉跟着邱大爷养身呢?”
吕风“嘿嘿”笑着,难得不好意思起来。
“我刚还在猜,是谁杵那儿耍猴呢?原来是吕老板!”祝流双“噗嗤”一笑,将吕风闹了个大红脸。
“小双!胡闹……”顾春玲佯装凶她,“好好跟你小风哥打个招呼。”自从祝流双与她挑明,和吕风不来电之后,顾春玲也不再乱点鸳鸯谱了。
这声“小风哥”听着亲近,却成了吕风心头的一枚钉子,“刺啦”划开他与祝流双之间的距离。
“没事,小双以前也这样……我不介意。”吕风心里空落落的,但面上依然维持着笑容,“顾姨你们大清早的准备去哪儿呀?”
祝流双抢先一步回答:“带我妈去看病。”
吕风脑瓜子一转,提议道:“医院吗?正好我有空,要不载你们去?”他瞟了一眼车棚里小小的二轮电动车,“顾姨腿脚不便,坐汽车舒服点。”
“不用不用……快去打你的太极吧。”祝流双不做他想,立刻回绝。
吕风把目光移到顾春玲脸上,争取道:“顾姨——”
可这一回,顾春玲并没有站在他这边,脸上显出几分尬尴,笑容生硬:“小双说得对,不能老麻烦你。小风啊,你忙自己的事儿去吧。”说着,她拉上祝流双的胳膊朝车棚走去。
外头没有一丝风,唯有树上的知了大声喧哗。吕风看着祝流双母女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眼里的颓唐再也藏不住。
身后打完太极的邱大爷摸着他的山羊胡,意味深长道:“小风啊,强扭的瓜不甜。”
街坊邻里的,大多都是看着两个孩子长大的。吕风那点小心思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
先前顾春玲还会偏向吕风,想着撮合他俩,给他们制造相处的机会。可今天顾春玲的态度明显转变了,吕风丧气地想:他大概……确实没机会了。
————
陈关村距离祝流双家有四十几分钟的车程,等两人在一溜外立面统一的自建别墅中摸到谢家大门时,气温比出发前高了好几个度。
漆红色的大铁门半敞着,祝流双立在台阶上抬手,生疏地敲了两下门。
不一会儿,从里头探出半个脑袋来。
“姑娘,你找谁?”门内的女人一开始没瞧见顾春玲,以为祝流双是来陈关村旅游的大学生,便好心提醒,“我们家不住宿,向前200米有家民宿。”
祝流双瞧着眼前的中年女人面善得很,扯起笑容问道:“婶婶,我不住宿。请问这儿是谢静之,谢医生的家吗?”问完她侧身指向母亲的方向,“想请谢医生帮我母亲看看病。”
哪知上一秒还面色和蔼的女人,顷刻间板起了脸:“谢医生周末不看诊,一周只瞧五个病人。你们请回吧……下趟赶早!”
袁小琴在谢家当了好些年的住家阿姨,她之所以摆出这套说辞,当然是得了何铭的特别关照。看着门前迟迟不走的女孩,她作势要关门。
“婶婶,今天能不能麻烦您把我妈的病历拿去给谢医生瞧一眼?下回我们一定趁早来……”祝流双趁机递出病历本。
“谢医生年纪大了,正躺着休息呢,今日实在不方便……你们下周再来吧!”
“婶婶——拜托您了——”
一时间两方僵持不下。
袁小琴怕再这么纠缠下去,会惊动院子里的谢静之,不顾祝流双的再三祈求强行关上门。
大铁门在眼前迅速合上,祝流双无力地垂头。她在心里责备自己没有事先打听好情况,白跑一趟。想着下周再请半天假,尽早赶来排队。
“妈——看来今天是没戏了,咱们先回去吧,外面怪热的。”她语气颓唐。
顾春玲目睹将才的一切,无声地点点头,脸上没有责怪也没有失望。她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把布满老茧的手掌覆到女儿的手背上。
两人重新坐上电动车,满载失望准备离开,那扇冷冰冰的大铁门却忽然打开了。
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高个子老人从门后走了出来。一张刻满皱纹的脸瞧上去并不可怖,慈眉善目的面容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祝流双急急刹住车,兴高采烈地高声呼喊:“谢医生,您是谢静之医生吗?”
老人手上拿着铲子,铁铲上还沾了些黄泥。方才他在院中阴凉处侍弄花草,听到动静便出来瞧瞧。
“我是谢静之。”
祝流双停好车,三步并作两步重新跑上前:“谢医生,我母亲得了类风湿性关节炎,关节变形严重,去年膝盖刚动完手术。现在用上生物制剂了,刘主任说可以找您做督脉灸,中西医结合……”
她生怕谢静之像袁小琴那样拂袖而去,说出口的话便跟放连珠炮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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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脸蛋热得通红,说话时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让人心生怜爱。更难得的是,她对母亲的那份孝心,情真意切。谢静之觉得自己莫不是老眼昏花了,看着眼前的姑娘竟想起了过世的女儿。
他唯一的女儿谢灵年轻时也如她这般孝顺可人。就连两人的声音都……难道?他蓦地忆起前些日子与外孙有关的事。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谢静之激动地问。
“我叫祝流双,我母亲叫顾春玲。”祝流双还沉浸在谢静之肯听她讲话的喜悦中,低头迅速翻出包里的病历本,“谢医生,这是我妈的病历。”
原来,这就是外孙口中“姓祝”的朋友啊!谢静之脸上的笑意更甚了。
也许,还是那个在外孙朋友圈“唱歌”的姑娘!
眼前的姑娘不仅人长得水灵还孝顺,是个良配。要是何铭那小崽子能和这位祝姑娘成家,他倒是满意。
谢静之已经开始给外孙点鸳鸯谱了。
“谢医生?”谢静之迟迟未接下病历,祝流双忍不住提醒道。
她当然不知道此刻谢静之心里的想法。
如果知道……估计要开心到膨胀了!
回过神来的谢静之揩去手上的黄泥,扬了扬另一只手中的铁锹:“我手脏了,你同你母亲先进来吧。”
“阿袁——把两位领去偏厅的诊疗室。”
没想到谢静之将病人领进家门了,袁小琴走到他身边小声埋怨道:“老爷子,您这样被您外孙知道了,铁定要怪我没看好您。”
她虎着脸剁了下脚,不情不愿。
“不碍事……那孩子是阿铭的朋友。”谢静之神神秘秘地指了指祝流双的方向,脸上乐开了花。
在谢家工作这么些年,袁小琴鲜少听何铭提及自己有什么朋友。如今第一回听说,冷脸立马转热,她堆起笑:“是我眼拙了!您放心去换衣服……这儿交给我。”
很快,祝流双和顾春玲被袁小琴带着去了诊疗室。
初来陌生之地,难免局促。顾春玲搓着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祝流双倒是更为自在一些,她站着打量四周。
诊疗室的陈设古朴典雅,墙上挂着“医者仁心”四个大字,苍劲有力。
一道帘子将整个房间隔成两半。左边是诊疗区,四四方方的木桌上摆着针灸穴位图谱,中草药典籍以及一盆鲜翠欲滴的文竹。右侧是理疗区,米白色的理疗床占据了绝大多数空间,顶头悬挂着一幅花鸟山水图。
“两位坐啊,干站着怪累脚的,我给你们泡茶。”袁小琴指着身边的两张靠背椅说。
袁小琴为何态度转变如此之快,祝流双不得而知。她就着对方的话坐下,顺便将母亲也拉到椅子上。
“婶婶,您是谢医生的家人吗?”她开始套近乎。
袁小琴摆手,因着“何铭朋友”的身份,她对祝流双殷勤起来:“不是,我这儿的住家阿姨,负责照顾谢医生的日常生活起居,工作好些年了。你可以叫我袁婶。”
“诶,袁婶,今天真是谢谢您。”谢静之能走到大门口让她们进来,想必是这位袁婶的功劳。因此,祝流双的笑容更甜了。
袁小琴听得云里雾里,本想问一句“谢什么”?脑瓜子倏地领会了祝流双话里的感激,顿觉不好意思。但她又拉不下面子解释,便心虚地回复:“客气了,不用谢。”
三人断断续续聊了一会儿天,祝流双便将谢医生的大致情况摸了个底。
“袁婶,诊疗室里点的什么香?进来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觉得整个人身心舒畅。”她好奇地问。
“黄太史清真香。柏子仁、甘草、白檀香、桑木麸炭研磨为丸,点燃使用。可养心宁神,对疲劳躁郁者有益。”
回答她的不是袁小琴,而是稳步走来的谢静之。
31. 适逢其会
谢静之更换了装束,着一身浅棕色亚麻唐装,虽已年过八十,脊背却并无佝偻之态。
他迈着稳健的步子跨过门槛朝诊疗室走来,红光满面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这副模样落到祝流双眼中,她竟觉得谢医生的精神头比她母亲还要好上许多,哪里像是个体弱年迈的老人?
“谢医生。”母女俩急忙起身,异口同声道。
谢静之绕到红木方桌对面的藤椅上坐下。
“不用拘束,坐。”他说话不紧不慢,“先把左手伸过来。”
顾春玲当即照做,将左手平放到脉枕上。
谢静之给顾春玲把脉的同时不忘观察她的脸色,语气和顺:“你这脉象弦细无力,肝肾不足啊!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祝流双站在一侧,静静地看着顾春玲张口伸出舌头。
只见谢静之几不可查地皱眉,尔后是摇头:“舌质黯淡,有瘀斑有齿痕。舌苔薄白,正气亏少,痰瘀阻滞……”
祝流双一直带母亲看的西医,初次见中医把脉诊疗,听得云里雾里。她不好意思地出声打断道:“谢医生,我母亲这病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谢静之撤了手,提笔开方,他温和地解释道:“西医把类风湿归结为免疫系统疾病,人体的免疫系统十分复杂,有些是遗传决定的,有些是外因引起的。
“而在中医里,你母亲的病属于肝肾不足,痰瘀阻滞。所以要想缓解症状,须得开一些补益肝肾的方子,祛瘀化痰,活血通络。
“太子参,熟地黄,白芍,黄精……这些药材可以改善你母亲的病情。”
说会儿话的功夫,谢静之已将药方写好。他拿起方子递给祝流双:“抓药可以去仁德药房,就在市人民医院往北300米的岔路口。”
祝流双恭敬地双手接过药方,连着说了好几声“谢谢”。
“你母亲的身体积弱已久,先吃半个月,后续再调方。”谢静之又转头面向顾春玲,“夏天阳气盛,正是做督脉灸的好时机。督脉灸可以激发人体内的阳气、经络、调整气血,增强体质。先给你开一个疗程,看看有没有效果。”
顾春玲这回称得上是一个听话的病人,无论谢静之说什么,她都点头应允。末了又用眼角的余光去瞥祝流双的神色。
“那费用怎么算?”个人坐诊不像医院,可以直接去自助机上缴费。来之前祝流双就已经做好了付高额诊费的准备。
结果却出乎意料。
“诊费100,督脉灸150一次。”听到谢静之如是说,祝流双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么有名的老中医收取的诊费竟比刘主任的专家号都低。
她也曾在网上搜索过一些知名中医大拿的号子,没个千八百根本挂不到。要是从黄牛手里购买,要价还得再翻一番。
不仅祝流双吃惊,连带着顾春玲也有些惊诧。她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可一直在计较着钱的事。
谢静之大概瞧出了祝流双母女的疑惑,笑呵呵道:“年纪大了,看不了几个病人,所以不挣钱。单纯是闲不住……想着能治一个是一个。”
“先生大义。”祝流双抬头,敬重之情溢于言表。再次望向墙上挂着的“医者仁心”时,不觉眼眶一热。
“好孩子,跟着阿袁去登记付款吧。”谢静之指着门边等候着的袁小琴道,“督脉灸大约要两个小时,你可以在园子里四处逛逛,就是外头有些热,小心中暑。”
“好……麻烦谢医生了。”道完谢,祝流双随袁小琴出了诊疗室。
————
谢家的园子里有一株凌霄花,主干粗壮遒劲,伸展出的枝条依附着白墙攀援而上。
烈日照耀下,茂盛的叶子层层叠叠,一点儿也没打蔫儿。橙红色的凌霄花从叶片中间冒出来,一朵接一朵。远远望去,好像一树燃烧的红云。
祝流双在矮墙边驻足,仰着头从花簇的间隙中寻找天空。
她的记忆里,也曾见过一树热烈开放的凌霄花。
那是在“人间草木”电台,某一期节目的封面上。
不过,同样都种在白墙黑瓦边,照片上的那棵要比眼前这株小上许多。
祝流双自嘲般地苦笑:又开始睹物思人了。
园子里静悄悄的,东边的泥地上种了许多绿植,都是她未曾见过的。思及谢静之的中医身份,她猜测大约是一些常用的草药。
空气里偶有饭菜的香味飘来,祝流双回望了一眼厨房的方向,袁婶已经在做饭了。
陈关村虽是新农村改造区,家家建了别墅,但依旧保留了柴火灶。炊烟从长长的烟囱里飘出来袅袅盘旋而上,荡至半空消失不见。
祝流双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心中突然极其想念过世的外公外婆。
外公外婆的村子就在陈关村隔壁,因而今天来时她都不用导航便顺利地寻到了路。
两座相邻的村庄,中间隔了一个望不到边的浅水湖。湖的这头别墅成群,前来体验农家乐的游客络绎不绝。湖的那头环境闭塞,老屋破败,年轻人纷纷去城里打拼,仅留下孤寡老人坚守家园。
她恍惚着从矮墙前走过,慢慢踱步到园子的东边,寻了一处阴凉蹲下来小憩。
泥地里的植被郁郁葱葱,姿态各异,她不觉看得入了迷,连外边有人进来都未曾察觉。
“对这些感兴趣?”一道略带沙哑的男声在头顶盘旋。
祝流双闻声抬头,高大的阴影将她笼罩。
从下往上看,她能望见他浓密的睫毛。纤长却不卷翘,像蝴蝶的翅膀,拂过她震颤的心尖。
为什么何铭会来这儿?
祝流双既惊又喜。
她不知道他在自己身后站了多久,她只晓得与他对视的第一眼,她甚至忘了该如何呼吸。
不等祝流双作答,何铭就指着地上的植被说:“你左手边的是百花蛇舌草,可以消炎解毒杀菌。前边花穗枯萎的是夏枯草,有清肝明目,消散结节的功效……”
他虽未继承外公的衣钵,但小时候也被逼着读过一些草药典籍,帮着侍弄花草更是不在话下。
祝流双张了张口,喉咙干涩:“学……学长。你怎么会在这儿?”她保持着下蹲的姿势纹丝不动,可腿却已经酸麻。
“上回忘了告诉你……谢静之是我外公。”何铭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对她的到来并不惊讶,“带你妈妈来看病?”
“嗯,谢医生……和我妈妈在诊疗室。”祝流双磕磕巴巴说着,迅速从地上站了起来。
不知是外头太热还是蹲久了的缘故,她忽觉眼前一黑,下一秒天旋地转,整个人踉跄两步几欲摔倒。好在何铭及时出手拉住了她的衣摆,才将她半个身子从半空中拽了回来。
与此同时,她的面颊擦着何铭胳膊上裸露的肌肤而过。
“腾”的一下,脸红透了。
她都来不及感受他肌肤的温度。
“砰砰砰——”心脏欢快而热烈地跃动。
“不好意思……学长。”祝流双找回理智飞快解释,“我可能是蹲久了……体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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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血压。”她战战兢兢,生怕何铭以为自己是在“投怀送抱”。
“能站稳吗?”何铭的面色没什么大变化,低头望着她通红的脸问。
“可……可以的。”舌头都快打结了。
祝流双懊恼,为何每回遇上何铭都要出点小状况。
不过眼下的情形并不适合她进行自我剖析和深刻反思,她该考虑的是怎么自如地跟何铭继续话题。
午饭吃了没?你来这儿是来做什么的呀……
祝流双被自己短时间大脑短路的惨状给打败了,磨蹭良久也吐不出半句有意义的话。
“外面这么热,你要不要回诊疗室休息一下?”何铭见她一副面色凝重的模样,反倒先开口打破了尴尬。
“哦,好!”祝流双吐出两个字,仿佛如释重负一般迈出了“灌铅”的腿。
两人错开半身的距离往前走,何铭在前,她在后。
夏日正午灼热的阳光照在人身上,皮肤表面隐隐传来刺痛。祝流双用手掌盖住胳膊,低头看地时不经意间瞥见了两个快叠到一起的影子。
太阳在他们的正上方,影子变了形,矮矮胖胖的。一高一低两个影子,依偎在一起相携向前,煞是亲昵。
心里升腾起沮丧,祝流双瘪瘪嘴,对着自己的影子挥舞拳头。
她大约连“影子”的醋都想吃!
何铭的脚步在诊疗室门口停住,他回过身来叮嘱:“我还有事,你自便。里外温差大,如果觉得冷我可以帮你向袁婶借一件薄外套。”
明明前一句话不显半分温度,可偏偏他又补了后半句话,将她一颗宕下谷底的心又重新捞了起来。
祝流双心里五味杂陈,她挠挠鼻尖道:“没事,我不冷。谢谢学长的关心,你去忙吧……”
“好。诊疗室边上有个书房,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去那里打发时间。”何铭说完便迈开长腿快步朝一楼客厅的方向走去。
他对待别人也是这样吗?
望着何铭的背影祝流双陷入了沉思。
或许,她已经被他列入了“朋友”的队列,所以能够得到些许优待。譬如,为她解答难题,简单关心她的身体状况……
毕竟,如果是普通病人家属的话,他没必要为之驻足并特地关照吧?
这和她料想的有很大差距。
原以为从“微信列表里躺尸的朋友”走到“现实生活中不只是点头之交的朋友”要跋涉山水,历经一段漫长而艰难的旅程。
没成想,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当然,祝流双并不满足于此。她就像是一个贪婪的“捕猎者”,尝到甜头后开始祈求更多。
这一刻,她无比希望自己不只是他的“朋友”。
————
诊疗室里中央空调正吭哧吭哧卖力工作,室温维持在27度,与外头火热的天气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祝流双刚走进去,胳膊上的汗毛便竖了起来。
“阿嚏——”紧接着,鼻子一酸,又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小祝啊,冷冷热热当心感冒哦……”
她望不见帘子对面的情形,理疗室里的两人却把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祝流双寻了个吹不到风的角落安静地坐着:“谢医生,我很少感冒的,没事没事。”
她盯着诊疗室墙上的“医者仁心”出神:难怪初见便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来。
这四个字,大约出自何铭之手。细细看,笔锋运势与那日他随意写在草稿纸上的字何其相似。
32. 轻易猜想
所以培训偶遇那天,他会特意将捡到的名片送还与她。临走前,甚至还过问起是否要找谢医生看病的事。
这一切,都源于谢医生是他外公。
如此,今天轻易能见到谢医生,并且让母亲看上病,会不会也和他有关系?
祝流双很快便否定了自己无端的猜想:他们的关系好像还没有近到这般地步……不然,那天碰面时他就该主动告诉她,谢静之是他外公一事了吧?
自作多情是种病,得治!
祝流双捧起脸颊,妄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别太自我感觉良好。
“小祝啊,刚才你在门口嘀嘀咕咕的和谁说话呢?”谢静之突然开口道,浑厚低沉的声音打破了一屋子宁静。
“啊?”祝流双似未反应过来,喃喃道,“谢医生,您说什么?”
帘子内正在给顾春玲换艾柱的谢静之忽而笑声爽朗:“方才你是不是在和我外孙说话?我好像听见他的声音了。”
老先生年纪虽大,但这耳力未免也太好了些。祝流双腹诽:将才她与何铭统共也说不了几句话,且交谈的音量偏低,也不知道老人家怎么就听清了。
“对……没错,您外孙过来了。”祝流双扬声回应。
帘内窸窣作响,尔后传来谢静之的声音:“小祝啊,劳烦你替我叫他过来帮个忙。”
“叫谁?”祝流双不确定地出声。
“我外孙啊,刚同你说话那小子!”谢静之叮嘱,“让他赶紧来理疗室一趟。”
祝流双双手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声音急切:“诶诶,我这就帮您去叫他。”
她起身匆忙,脚下的步子也是越走越快,出了门后干脆小跑起来。
外面太阳晒,好在檐下有连廊。饶是如此,依旧跑出一身薄汗。
从诊疗室跑到主屋的客厅,不过三五分钟距离。她只身立在空无一人的客厅正中央,一时间竟不知该去哪儿寻找何铭。
怪只怪她走得太急,连人在何处都忘了打听。
“祝小姐,你怎么在这儿?”恰巧这时,袁小琴举着锅铲从厨房里出来。
“袁婶,我找何铭。”祝流双深吸一口气接着说,“谢医生让他去理疗室帮衬。”
袁小琴将手上的锅铲和抹布放下,说:“是帮忙清理姜泥,擦拭灸处吧?这我在行。何铭铁定在加班呢,还是我去吧!”
祝流双眼里闪过一丝黯淡,但也不敢拒绝:“好,那袁婶你同我一起去吧。”
只是转个身的功夫,又见袁小琴笑容尴尬地换了说辞:“诶呦,瞧我这脑子,锅里还煮着排骨呢……等帮忙回来,估计汤都要烧干了。”
祝流双不懂她话里的深意,试探着提议道:“那,我帮你看着火?”
“不用,不用。”袁小琴连忙摆手,“老爷子叫的是何铭,那我就不掺和了。他在书房,上楼左手边第二间,你自己去喊他吧!”
微微下垂的嘴角霎时涌上一抹窃喜。祝流双顺着袁小琴手指的方向,仰头朝上看,繁复的琉璃灯悬挂在吊顶的正中央。
她抿住嘴,试图将那越拉越大的嘴角控制住,可心里抑制不住的喜悦还是从眼底溜了出来。
“好,谢谢袁婶。”她极力保持着冷静,随后抬步上了楼梯。
距离书房越近,她迈出的步子越小。与之相反的是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重重地不安地在她胸腔里起起落落。
徘徊在书房门口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祝流双才举起右手轻轻地敲了两下门。
门内毫无反应。
“咚咚”,她又抬手敲了两下,力道比上一次更足。
“袁婶,我还在忙……你和外公先吃饭。”断断续续的声音穿透房门传进她的耳朵里。
祝流双捏着喉咙清了清嗓子,然后悄悄推开一条门缝。她将小半个脑袋探进书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开始搜寻何铭的位置。
其实根本不用找,书房不大,何铭就在她的正前方。他整个人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和人通电话,面上表情严肃,说话凌厉,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外“鬼鬼祟祟”的祝流双。
直到通话结束,何铭才背对着她问:“袁婶,怎么杵在门口不进来?”
祝流双彻底推开了门,她往前跨出一步走进书房,别别扭扭地站好。
同一时间,何铭调转座椅回身。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愣。
“学长……是我。”她捏着发烫的耳根,露出一抹局促的笑,“刚看你在忙工作的事,就没好意思打扰。”
“找我有事?”何铭仍旧懒散地坐着,语气却比刚才打电话时柔和了一些。
祝流双用力点头:“对!谢医生找你过去帮忙。应该是……督脉灸的收尾工作吧。”
何铭的目光在她脸上逗留了两秒,遂举起手机无奈道:“你其实可以给我发个微信……不必多跑一趟。”
对哦,她怎么没想到!
一丝窘迫从祝流双脸上滑过:“抱歉啊学长,一时情急。我怕你工作忙没能及时查看消息,就自作主张跑来了。”
总不能跟他坦诚,其实是她刚才太过激动,只顾着借机前来寻人而忘了他们有联系方式的事了吧?
何铭不置可否,没再执着于这个话题,转头合上笔记本,起身走到她面前。
今日他穿着休闲,与工作时板正的装束截然不同。白色落肩短袖,黑色休闲短裤,脚上是一双浅灰色运动鞋。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垂眸望向她时,祝流双连大气都不敢出,放任自己沉溺在那一汪幽深的冷泉里。
“不走么?”见她迟迟没有反应,何铭撇头询问。
“走了走了……谢医生怕是等急了!”祝流双挪开步子跟了上去。
————
理疗室内,谢静之给顾春玲灸完第三壮艾柱,脸上露出些许疲态。他弯下身子,替她把背部的灸器移除后,便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等待。
四下里没有声音,顾春玲俯趴在理疗床上时间久了,膝盖不太吃得消:“谢医生,还要多久才结束呀?”
谢静之撩起帘子朝外头望了眼:“等我外孙过来清理一下就结束喽。再有个十来分钟吧,坚持一会儿……”
没了灸器的压迫,顾春玲小幅度地动了动自己的腿,好奇地问:“您外孙也是医生吗?”
“他啊,哪里肯学医。不过是从小跟着我打杂惯了,会点皮毛。”谢静之摆手,掏出汗巾往额头上擦了擦。
要是等下被何铭看到自己的疲惫,眼下这治病的行当怕是要立马歇业了!
“对了,小祝今年多大?”谢静之装作随意地问道。
顾春玲以为谢静之等得无聊,想同自己唠唠家常,便问什么答什么:“虚岁二十六,工作有两年了。”
二十六好啊,年龄也合适。谢静之在心里盘算着,越合计越满意。正想再问些关于祝家的情况,便听见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外公,您找我?”何铭拉开帘子只身走进了理疗室。
谢静之收回心中的算盘,一本正经指挥起外孙来:“怎么老半天才来?快去把手洗干净,再替我将她背上的姜泥取下来。”他朝洗手池努努嘴,“然后用毛巾把药泥和艾灰清洗干净。”
何铭不疑有他,取了墙壁上悬挂着的一件白大褂穿上,快步走到洗手池旁打开水龙头。
他挤了一泵洗手液仔仔细细地将手清洗干净,随后又用消毒液给手部和腕部做了消杀。
做完清洁便俯身向前去处理顾春玲的背部。
整个过程不紧不慢,一气呵成,仿佛是刻在记忆里那般。
谢静之欣慰地看着何铭忙前忙后,布满皱纹的脸上隐隐浮现出几分惋惜:这么好的苗子,偏偏没继承他的衣钵,转头改志愿去学了金融。
“好了,外公。”何铭仔细擦拭完顾春玲的背部,目不斜视地拉下她的衣衫,转头回复谢静之。
“你去把小祝叫进来。”谢静之藏起眼底的落寞,指了指帘子的方向。
何铭乖顺照做,提步出了理疗室。
等在外头的祝流双显得坐立难安,大约是因为里面有一个随时能牵动她心神的人。
“祝流双,过来下。”
帘子的一角被人撩起,祝流双抬头的刹那看见何铭薄唇轻启,声音不轻不重地喊她的名字。
她不知所措地抬起手指向自己:“叫我吗?”
何铭点头,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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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有事要交代你。”给外公打了那么多年的杂,对于整个流程他熟悉得很。
“好——”祝流双“噌”地站起来,“谢谢学长。”
何铭并未撇下她独自进入里间,而是站在原地耐心等待。直到她走近了,他才替她撩起帘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祝啊,快来。”
谢静之招呼祝流双时,她仍转头回望何铭的方向。帘子晃动,却不见那抹俊朗的身影。
他应该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吧?祝流双失落地想。
不过,何铭已经做得足够周到了,他甚至绅士地替她揭开了门帘。
“谢医生,您是有什么事要交代我吗?”祝流双打起精神问。
谢静之撑着椅背站了起来,推开了祝流双本欲搀扶他的手,兀自走到顾春玲身边。
他撩起顾春玲的半截衣服,指着后背上泛红的皮肤道:“小祝啊,听好了。灸后大约三小时,你妈妈的背部会起水泡。等明天……让她坐着,你给她放水泡。需要用百分之七十五的酒精棉球自上而下反复消毒三遍。等水泡表面干燥后,用消毒针沿着水泡下缘平刺……”
谢静之的语速不快,边说边空手比划动作,祝流双大体上是看懂了。
她拿出手机,将医生交代的事情快速记在备忘录里,然后又问:“谢医生,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空调,电扇不能正对着吹,少生气,早睡觉……下次等水泡痊愈了再来。”谢静之笑道,“小丫头挺细心的嘛!”
受到夸奖的祝流双眉间染上羞涩:“应该的,应该的。今天真是麻烦您了!”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客气话,便见一人从帘外走了进来。
祝流双眸光一亮,心尖轻颤。
何铭端着一个搪瓷杯走到她面前。
他长臂一伸,将杯子塞进她手中:“小心烫。”
“哦,好。”祝流双拽紧手柄,一股浓重的生姜味钻入鼻尖。
她不爱吃生姜,平时在外边吃饭时总会不厌其烦地将生姜挑出来,即使是细碎的姜末。
可眼下杯子已经递到她手中了,又是何铭亲手送来的生姜水,不喝怕是拂了人家的好意。
祝流双垂下脑袋皱起眉,脸上浮现出“视死如归”的表情。她打算将手里的“烫手山芋”一饮而尽,以示诚意。
她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但其实那不断变换的小表情全数被何铭收入眼底。
“不是给你喝的,是给阿姨喝的。”何铭轻咳一声,悠悠道。
祝流双抬起头,秋水般的眼眸里漾起羞赧:原来是她会错意了!
“哦好,谢谢学长——”她脸上发烫,绕过理疗床走到母亲身边,将生姜水递了上去。
背对着三人的顾春玲瞧不见身后发生的一幕,可坐在椅子上的谢静之却是看了个十足十的热闹。
他憋着笑偏头去看窗外,缓了几秒钟才道:“做完督脉灸喝一杯热生姜水,温补阳气。”
“诶,谢医生费心了!”顾春玲慢慢挪过身子,接了女儿送上来的搪瓷杯小口小口喝着。
“老爷子——您结束了没?菜都烧好拉!”正当屋内安静得只留下喝水声时,袁小琴前来催人吃中饭了。
“结束了,一会儿就过来。”回答袁小琴的是何铭。
谢静之的目光在外孙和祝流双脸上反复转悠了几个来回,突然提议道:“阿铭啊,要不然咱们请小祝和她妈妈留下来吃个午饭?”
老人家转头时,脸上带了几分压迫感:“你和小祝是朋友吧?”
何铭听出外公话里的意思,不敢辩驳。留祝流双母女吃顿午饭他其实并不介意,不过是多添两双筷子的事情。
顾春玲听得云里雾里,不解地去看自家女儿:“小双,这是?”
祝流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同母亲解释,慌忙低头小声应付:“咱们回家说……”
对付完母亲,她迅速抬头拒绝了谢静之的好意:“这怎么好意思叨扰呢!谢医生,我们一会儿还要去市区买药,家里已经提前煮好饭了……”
第一次来人家家里求医,就厚脸皮地留下来蹭饭,饶她再如何喜欢何铭,也是做不到的。
33. 暴雨和他
“既然如此,那等下回吧!”谢静之本就是一时兴起,想要试探试探外孙口风才有此提议,“小祝啊,老头子就不强留你们了。”
见谢静之改变主意,祝流双不由地松了口气:“今天多有打扰。谢医生,你们快去吃饭吧,别误了饭点……我们这就回去了。”
“好,路上注意安全。外头天气热,注意防暑。”谢静之摸着胡须道。
祝流双一面道谢一面在心里嘀咕:谢医生怎么这么快就知道她和何铭是朋友了。还突然来这么一出,吓得她后背涔涔冒汗。
……
屋内没了谢静之和何铭,她的动作总算自如了些。
“妈……咱们走吧。”祝流双取出包里的遮阳帽妥帖地给顾春玲戴好,“回市区的半道上正巧有家馄饨店,就外婆在世时常去的那家,一会儿咱们先把午饭吃了再去市区。”
顾春玲“嗯”了一声,嘴上问的却是别的事:“小双,刚那小伙子……就是谢医生的外孙,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呀?”
果然,母亲的心思还在何铭身上。
祝流双只好简单解释了一番:“妈,他也是一中毕业的,大我两届。最近我们公司和他们公司正巧有业务往来,所以才联系上的……”
她不想母亲继续盘问下去,因而四两拨千斤半真半假地说出两人的渊源。
顾春玲对此深信不疑:“我就说……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这个朋友。小伙子做事挺细致的,一看就很有教养。关键模样还俊……”
皮相是最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顾春玲第一眼见何铭,便觉得小伙子长得周正,像八九十年代港台片里的男主角。就是脸上的表情过于冷峻了,看着不太好接近。
“谢医生这么大年纪了还破格给我瞧病,怕不是看在他外孙的面子上。”顾春玲思索着出声嘱咐,“我看谢医生也不缺什么,既然你和何……”
“何铭。”祝流双脱口而出。
“对,你和何铭是朋友,那就多谢谢人家。逢年过节咱给他送点礼?”
祝流双满口答应:“诶呀我心里有数,妈您就甭操心了!”
两人絮叨着前后脚出了空调房,冒着烈日往外面走。
电动车停在谢家大铁门外的一棵香樟树下,有巨大的树荫遮挡,坐凳倒是没被晒烫。
祝流双习惯性掸去上面的灰尘,拉着母亲一同跨坐上车。
“滴滴”两声长响,转向灯亮起。她透过玻璃面罩回望了一眼被她亲手掩上的大铁门。在母亲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前偏转了头。
风里有香樟的淡淡香气,祝流双边开车边去观察侧视镜。骤然发现斜后方有人疾步走出台阶,站在香樟树下朝前方招手。
距离过远,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听不见他是否在喊自己,却本能地刹了车。
“怎么突然停车了?”顾春玲被惯性一带身子往前撞上女儿的后背,吃痛地问。
与此同时,祝流双口袋里的手机倏地震动起来。
“我接个电话。”她注视着侧视镜里的人抬起右手,自己也跟着拿出手机举起右手。
是来自何铭的微信语音通话请求。
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将黏腻的手掌心往裤腿上蹭了几下,才划开“接听键”。
耳边传来何铭清冷的声音:“祝流双——”
“嗯,我在。”她在期待着什么。
“刚忘记提醒你了,下周二需要去税务局一趟,记得下午两点准时到。”
他怎么也犯了和她同样的“错误”?
明明是打几个字的事,却偏偏要打电话。
还是说……他觉得打电话比发消息方便?
“好,我记住了。那咱们周二……税务局见。”祝流双忍着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回答。
下一秒何铭便打破了她的幻想:“本以为你们走得没那么快,就想着当面告知你一下,毕竟事情比较重要。现在打电话也是一样……切记不可以迟到!”
他把“不可以迟到”几个字加重了音,仿佛意有所指。祝流双“嗯嗯”两声挂了电话,心情却沮丧起来。
她应该没有过度解读。重逢以来,每回遇见他她都在出糗。送个合同迟到了,参加培训不仅迟到还把包摔了……
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不守时”的标签大概短时间内是摆脱不了。
————
为了撕掉“不守时”的标签,祝流双周二这天连中饭都没吃就快马加鞭赶往位于城南的税务局。
将近一个小时后她将电动车停进车棚,时间才刚过下午一点。
肚子饥肠辘辘,但好在她早有准备。
她从背包里取出两包随手塞进去的苏打饼干,无所顾忌地斜靠在车身上充饥。
两包饼干下肚,祝流双搓着手揩去指腹间的碎屑,弯腰对着侧视镜理了理黏着汗的头发。
今日她没有过分装扮自己,是非常普通的上班族打扮。她清醒地意识到,比起着装和妆容,何铭大概更在意她的工作态度。
况且,她喜欢的人,本就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
税务局位于城南的市民服务中心内,有独立的一幢办公大楼。正值午休时间,楼里十分安静。祝流双在一楼的接待大厅随意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着,静静等待何铭的到来。
下午一点三刻,她收到了何铭的微信消息。
【我正在地下车库停车,你到哪儿了?】
祝流双回复迅速:【学长,我已经到啦!在接待大厅。】
她怕何铭找不到自己,又赶紧拍了张照片发了过去。
很快,便见一个白衣黑裤的颀长身影面朝自己走来。祝流双起身笑着朝他挥手:“学长今天不忙吗?现在才一点四十五。”
“事务所离这儿比较近。”何铭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漫不经心地问,“等很久了?”
“没有,也就比你早十分钟……”祝流双轻笑着摇头,又带了点怯意道,“不过,我有些紧张,一会儿他们会提很刁钻的问题吗?”
何铭似乎早有准备,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白纸放到桌上:“不难,只要把前因后果讲清楚就好,其他的我会帮你沟通。”
“这是?”望着白纸上龙飞凤舞的字迹,祝流双问。
“帮你拟了稿子,你先熟悉一下,一会儿照着上面的说就行。”何铭不疾不徐地解释,说完他取出笔记本电脑,摆在膝盖上兀自看起了报告。
“好周到啊!一个申报业务还要耽误你时间帮我写稿子……”祝流双伸手拿起稿子捧在手心里,郑重得像捧了件珍宝。
何铭的手指时不时敲击下键盘,语气随和:“我跟你们郭总算是朋友,能帮的忙自然会帮。”
默默背稿的祝流双听到这一句,心里头那点似是而非的喜悦很快淡去。
原来他是看在郭总的面子上才如此尽心尽力,并不是因为她呀!
又自作多情了!呜呜呜呜,祝流双在心里飙泪。
只是眼下容不得她多想,应付税务局领导的问询才是最重要的。祝流双强颜欢笑道:“原来如此,看来我是沾了郭总的光。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学长。”
说完,她也不去管何铭的神色,自顾自继续顺稿子。
税务局工作人员下午两点半上班,两人提前十分钟进入责任领导办公室。
在祝流双的设想里,这也许是她职业生涯中一次不小的难关。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但事情的走向远出乎她的预料。没有劈头盖脸的斥责,没有高高在上的颐指气使,更没有刁难。负责高新技术企业申报项目的秦科长全程未冷过脸,反而热情地给她和何铭泡茶。
整个沟通过程友好顺畅,像是在拉家常。
当然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何铭的从中调节。祝流双不是傻子,她看得出来秦科长和何铭关系匪浅。
临走前,秦科长还笑眯眯地搭上何铭的肩膀,语气诚挚:“代我向谢老问声好。”
小城市地界窄,有根基的人走到哪儿都是人脉。祝流双默默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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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扮演好一个“小跟班”的角色,该笑时就笑,该说奉承话也不忸怩。
毕竟,她是靠着何铭的关系才没在此处碰壁。
走出办公室,祝流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对何铭说:“没想到今天这么顺利,多亏有你,学长。”
“应该的,其实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如果我不来,你们郭总也可以搞定。再怎么说云舟集团也是菰城的龙头企业,锐新是它旗下的子公司,不看僧面也看佛门……”
理确实是这个理。祝流双大约是想明白了:她今日来就是走个过场,锐新背靠云舟这棵大树,申报是绝对不会出岔子的。
只是就像何铭叮嘱自己的那样,申报是第一步,要想实实在在拿到政府的补贴,后续的各项工作都不能出错,得按文件要求走。那她作为财务,就必须认真对待今后的相关事宜。
“明白,谢谢学长给我上了一课。”电梯停在一楼,她往外跨了一步,转身跟何铭告别,“时间还早,我先回公司啦!小电驴在外面的车棚里,学长再见。”
电梯门即将合上,她听见何铭若有所思地提醒自己:“我刚看外头阴沉沉的云层很厚,说不定要下雷阵雨。你最好等下过雨再回去……”
“没事,我带了雨衣,还得回去加个班。”祝流双没当回事,立在电梯外看着门彻底合上,才回身朝车棚走去。
走出一楼大厅,“哄”的一下热意袭来,外边的空气异常闷热。望着天边比铅块还沉的乌黑色云团,她不觉加快了脚步。
电瓶车驶出市民服务中心十多分钟,天色便又暗了几分。忽而热风乍起,扬尘和落叶被卷至半空中,很快风越刮越大,树木开始剧烈摇晃。
祝流双赶紧靠边停车,取出后备箱里的雨衣给自己胡乱套上。这一片正好处于城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
眼下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重新往市民中心开,再者就是一路往北去最近的商场。
两边距离相差不大,祝流双决定不走回头路直接开去商场。
就在她思量之际,一滴豆大的雨点“啪”地落到她手背上。
下一秒,暴雨倾盆而至。
祝流双后悔不迭,她不该小看夏天的雷阵雨。
单薄的雨衣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根本盖不住她的身体。情急之下,她只得用双手用力按着雨衣下摆,防止狂风灌入。
“哗啦啦”的雨声和呼啸的风声相互配合,将周遭所有的声音一并吞没。
她的脑袋躲在安全头盔下,成了全身上下唯一没有被雨水浇灌的地方。
什么叫“孤立无援”,祝流双已经体会到了。
但此刻她最关心的其实并不是自己是否被淋湿,而是——她那辆同样被淋透的电瓶车。
上个月刚换了一组新电池,不会直接报废吧?
她甚至想脱掉身上的雨衣盖到电瓶车上去。虽然这个想法听上去有点“愚蠢”。
雨水重重地砸到地上,贱起的水花足有小腿那么高。天地灰蒙蒙一片,安全头盔的面罩上水汽氤氲,雨点砸在头上“咣当咣当”作响,仿佛有人在用榔头敲击她的脑壳。
祝流双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好扶着电动车慢慢蹲下来。她本能地蜷缩着身子,环抱住胳膊,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大雨快点过去吧!她在心里祈祷。
老天爷仿佛听见了她的呼喊,在她蹲到脚趾发麻时,头顶笨重的敲击声豁然消失了。
是雨停了吗?
可四周“哗啦啦”的雨声还在继续。
祝流双讷讷地抬起头往上看,只觉得眼前黑蒙蒙的,什么也瞧不清。
她抽出微微颤抖的手,使劲擦了擦面罩。
视野里出现了一把黑色的雨伞。
雨伞罩在她头顶的正上方,为她撑起一方晴朗。
而那个撑伞的人,本应该早早回到事务所办公去了。
“学长?”她喃喃。
下一秒,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34. 她的救星
祝流双下意识地抬起手,妄图擦去眼角不断滚落的泪珠子。直至触及硬邦邦的塑料外壳,她才笨拙地停下手中的动作。
那个高大而熟悉的身影在她面前屈膝下蹲,一双点漆般的眸子与她平视。雨声太大,他几乎是喊着跟她说话:“你还好吗?能不能自己站起来?”
膝盖麻了,脚底板像有千万根细针在扎着皮肉。祝流双鬼使神差地,将停滞在半空中的右手伸向何铭,瓮声瓮气地说:“我……起不来。”
她其实没有把握伸出去的手能得到他的回应。
因此,当何铭毫不犹豫伸出左手握住她的掌心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年轻男人手劲很足,指腹带着点粗糙。他稍一用力,便顺势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身体前倾,她的鼻尖擦过他的胸口。男人的气息侵袭着她,陌生却莫名让人安心。
原地站稳的祝流双,恍然间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暴雨中跳舞。
她回味着方才那抹温热暧昧的触感。宽厚的手掌包裹住她被雨水浸凉的肌肤。
掌心相贴,说不出的亲昵缱绻。
何铭原想说些责备的话,但见面前的姑娘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便生硬地改了口:“先上车,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他从地下车库开出没多久雷阵雨就铺天盖地落下来了。想到分别时祝流双没把自己的劝告当回事,便急忙调转方向前来寻人。
他以为那姑娘起码会找个能避雨的地方待着,熟料竟是这样傻愣愣地蹲在雨里一动不动。
闻言,祝流双讷讷地转头,瞥见身后的黑色suv正开着双闪。
这车……好眼熟!
根本不需要过多的回忆,她一下子便记起了这辆车。那夜她遭遇流氓尾随,护送她回家的就是这辆车。
眼里又重新蓄起泪水,祝流双忍住想要扑进他怀里的冲动,断断续续地说:“可是……我的雨衣上……都是水。会把车子弄湿的……”
何铭无奈摇头,如果再同她在雨中僵持下去,他的衣服也要全部打湿了:“没关系,再淋下去,会生病的。”说着他又沉声催促,“雨衣脱掉,头盔也摘了。”
何明不苟言笑时,会给人一种压迫感。祝流双低头看了眼他被雨水打湿的西装裤腿,心里过意不去,加紧了手里的动作。
她迅速摘下安全头盔,顾不得泪水和汗水交织的脸庞,胡乱用手抹了一把又匆忙去脱雨衣。
纽扣打开,淌着水的雨衣从身上剥落,祝流双只觉得浑身一轻,那层包裹着自己的盔甲卸去,她有些不知所措。
“东西给我,跟上。”
她听话地把手中的雨衣和安全头盔递给何铭,然后跟在他长腿后面疾步走到车门边。
“自己开门,坐进去。”
她“哦”一声打开了后座的车门,乖乖钻了进去。
门外的人替她将车门关好,又绕到车尾去开后备箱。
坐在皮质沙发上的祝流双嫌弃地看了眼自己湿透的下半截裤腿以及灌着水的帆布鞋,一时间不知该把双脚安放在何处。
窗外大雨如注,她听见汽车后备箱关上的声音。一个模糊的身影从蒙着雾气的车窗边掠过,随后主驾驶室的车门被人打开。
何铭收了伞坐进车里,沉默着关掉了空调。
气氛有一丝尴尬,祝流双的及肩短发上还在不断滴着水珠,衣角、裤腿、鞋子也都湿哒哒的黏在皮肤上,难受得紧。
可眼下并没有干毛巾之类的可以擦拭,方才车里冷空调打得足,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会儿空调风没了,人倒是不觉得冷了,却又闷得难受。
“要是不介意的话,你先用我的衣服盖身上,小心着凉。”何铭拿了散在副驾驶座上的西装外套递给她,说话时眼睛却看向别处。
祝流双见过他手中这件浅灰色薄款西装,衣服剪裁恰到好处,十分贴合他的身形,穿在他身上时有一种淡淡的忧郁气质。
“学长,我不冷……”她张口便是拒绝。
“你……上衣也湿了,还是盖着吧。”何铭依旧未与她对视,连带着说出口的话都不似先前的连贯。
祝流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上衣也湿了?
视线慌忙往下扫,胸口处也染上了一大片水渍。今天她穿的白色棉质短袖,被水浸透后布料成半透明状,隐约可见里面湖蓝色的胸衣。
“哄——”祝流双的脸红透了,滚烫的红云顺着脸颊一路蔓延至脖子,再慢慢地爬上耳根。
难怪他忽然不正视她!
祝流双紧张地低头咬住嘴唇,下意识用胳膊环住胸口。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到何铭眼里。
他不自然地别开脸,闷咳一声,将西装外套直接塞进她手中:“盖着吧。”
祝流双无法拒绝,捧着西服虚虚地拢到自己胸前。下巴搁在轻薄的布料上,一种不知名的草木香气钻入鼻尖。
好像他在拥抱自己!
她忽然产生了如此念头。
一双手躲在浅灰色西服下,手指交叠越抓越紧。祝流双深吸一口气,开始自我反省:“又给你添麻烦了,学长……刚才我应该听你的,等下过雨再回去……哪知……”
说到最后,她越来越没底气,声音如蚊子叫一般。
“阿嚏——”喷嚏打得正合时宜。将她还未说完的话悉数堵了回去。
很快,几张雪白的纸巾递到自己面前。
祝流双迅速瞥了眼何铭那不苟言笑的脸,怯怯地说了句“谢谢”。
“现在雨比刚才稍稍小了点,直接送你回家吧。”何铭关了“双闪”,从后视镜中看了眼狼狈的祝流双道,“最好马上洗个热水澡,换身干爽的衣服。”
“那……我的车怎么办?”祝流双从西装下伸出一只手来,不舍地扒拉着窗口。
“上锁了,应该没人取走……”何铭淡淡地做出判断,“你要是实在不放心,钥匙给我,晚点我回来的时候帮你停我们事务所去。”
她好像没有别的选择。
祝流双认命般点头:“谢谢学长。我家在东湖小区……需要帮你导航吗?”说着,她立马取出藏在长裤口袋里的手机,打开高德地图,输入小区名称。
“不用,我知道路。”何铭一脚踩下油门朝目的地出发。
车厢里的温度渐渐攀升,覆盖在西装下的肌肤慢慢恢复了暖意,取而代之的是潮热。
祝流双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发不出声音。外面风大雨大,她怕自己的冒昧询问打扰到何铭开车,便忍着没说话。
倒是何铭心思入微,在等红绿灯的间隙给窗户透了一条窄缝。
盯着何铭侧影出神的祝流双反应过来,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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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声说:“学长……我现在不冷了。你要是觉得热的话,可以把冷空调打开。”
“我不热。”何铭分神望了眼后视镜,漆黑的眼眸扫过祝流双绯红的脸蛋,很快又收回目光去看路况。打转向灯的同时给后窗降了一条缝。
车厢里安静极了,一点点动静便能牵动她的神经。祝流双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条窄窄的窗缝,偶尔有雨丝贴着缝隙滑进来,淋在不锈钢窗框上。
她转头环视车厢,找不到纸巾,只好抽出一只手去擦拭窗框。手指在银色窗框上来回划动,水渍并没有擦去多少,掌心倒是更湿黏了。
嘴角向下耷拉,祝流双有些泄气:她最近好像经常制造麻烦。不知道何铭会怎样看她?
这样想着,目光不由自主朝汽车后视镜上望去,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何铭的半张脸。刀削一般的下颌,沉静如水的眼眸,以及抿成一条线的薄唇。
他似乎一直是这么一副严肃的表情,让人看不清他的心思。祝流双直愣愣地凝视着何铭的脸东想西想,不想下一秒,何铭忽然偏头将目光投向了后视镜。
目光胶着,她眼中划过一丝慌乱,生怕被他瞧清了自己那点小心思,躲闪着低下头。
在心里数了好几个数后,祝流双又忍不住抬头去看后视镜,没想到何铭的视线仍未从镜中转移。
他是在看她吗?还是在观察路况?
祝流双不敢问,假装不经意地掠过何铭的脸看向窗外,眼神飘忽不定。
密密的雨帘里,红灯进入倒数。前方的道路越来越熟悉,眼见着快到自家小区了,祝流双终于问出了盘桓在心里许久的问题。
“学长……那天晚上,是你送我回家的吗?”
更确切地说,这并不是疑问,而是笃信。
自她今天见到何铭的车开始,她便确定,这辆车就是那晚护送她回家的车。
既然车是何铭的,那么那晚开车的人也一定是何铭。
毕竟,她清楚地记得顾旭峰是从副驾驶座上冲下来的。而当晚,何铭又在电台留言里回复她“注意安全”。
“对,是我。”何铭本不欲多言,在看清祝流双那张心事重重的脸时又斟酌着说道,“那天恰巧接同事去加班,举手之劳而已。”
言外之意是,你不必再不厌其烦地跟我道谢。
印象里,祝流双好像一直在跟和他说“谢谢”“麻烦”之类的话,看似礼貌实则小心翼翼。何铭心里莫名觉得别扭。
祝流双嘴边那个“谢”字还未脱口而出,硬生生被她咽回肚里。
她讪笑着去抓脖颈处的头发:“开始我还纳闷,你说的‘注意安全’难道是未卜先知,现在终于想通了。”
“学长……你好像是我的救星!”祝流双发自肺腑,一双眼里闪着动情的光,“最近接受了太多你的照拂,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唇瓣翕动,她还留了半句话梗在喉咙里不曾告诉他:这样时时刻刻帮助我的你,会让我不断回忆起高中时的点点滴滴。
记忆交织,往昔的剧情在多年之后重复上演。他似乎一直是这样,默不作声地帮助着她。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所谓的举手之劳,却能蛊惑着她反复沉沦。
祝流双知道自己完蛋了。
因为她清楚地意识到:她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他。
35. 悲喜不通
他是她的救星吗?
何铭从未这般认为过。
他眼神诧异地看向后视镜里的祝流双,那双会说话的杏眼里似有泪光闪动。
他困惑于她为何如此激动。
“其实并不是多麻烦的事,你……不必多想,也无需做什么回报我。”路口的黄灯转为红灯,何铭刹住车缓缓停在人行道前,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扣击方向盘。
某一瞬间,何铭终于明白了自己心中那一丝别扭的感觉从何而来。
他恍然发觉,他和祝流双所处的位置是不对等的。
不论是她在他的个人电台里日复一日地留言,还是她谨小慎微地同他对接工作,抑或是前几日在外公家的偶遇……
他甚至隐隐生出一种荒唐的念头:祝流双是在“仰望”自己。
可他并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人,又何来的“崇拜”和“仰视”?
绿灯亮起,雨刮器的摆动频率减弱,尔后横在前挡玻璃底部彻底不动。
望着天边即将消散的乌云,何铭不禁在心里自嘲:一定是他的直觉错了。祝流双大约是有些惧他的。
毕竟,他整日沉着一张脸,周身环绕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她怕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车厢里再度陷入沉默,何铭随手降下一半自己这侧的车窗。盛夏雷雨过后的凉风灌入衣衫,使得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大半。
尔后,他听见祝流双甜糯的声音响起:“学长,你还记不记得,许多年前的深秋,在一中校园里,你也曾见过我特别狼狈的样子?”
“那天我新充值的饭卡丢了,怎么找也找不到……回寝室找的时候,还跟孤立我的室友大吵了一架。”祝流双云淡风轻地细数那天的遭遇,“后来,我坐在学校小花园的假山上大哭。是你给我递来了纸巾,也是你劝说我哭解决不了问题,早点回教室……”
纵然心潮起伏不定,她面上仍旧装作风平浪静的模样,语气稀松平常到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她边说边斜眼去看何铭,试图在他侧脸上寻找到一丝动容的痕迹。
可人类的悲喜本就不能相通。
那段记忆于她,是雪中送炭,是念念不忘的珍藏。
于何铭而言,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的空白。
说到最后,祝流双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她敏感地觉察到车厢里的何铭只是一个静默的倾听者。
“很抱歉,刚才尝试着回想了一下,对于你所说的事,我确实没什么印象了。”
他的语气有些为难,可见是真的仔细回忆了。
失望显而易见。祝流双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学长心肠这么好,肯定帮助过许多人。不记得……也很正常。我记得就好。”
她顿了顿,语气真挚:“所以,如果以后学长有需要帮忙的时候,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汽车缓缓停下,何铭忽略掉祝流双的承诺,转头问她:“你家在哪一幢?”上回他只开到小区门口便掉头走了,因而不清楚接下去该往哪儿开。
车窗雾蒙蒙的,祝流双用手擦去玻璃窗上的雾气,入眼是熟悉的小区大门。
原来这么快就到家了!几十分钟的车程好像是一瞬间的事。
“进门左拐,第二个路口直行再左拐,我家在十幢,麻烦学长了。”祝流双语气闷闷的。
没两分钟,汽车稳稳停在东湖小区十幢楼下。
在车厢里捂了半个多小时,祝流双的衣裤都半干了,她没有立马下车,而是捧着何铭的西服外套左右为难。
“学长……衣服被我弄脏了。”
她想帮他洗衣服,但这西装一看就不便宜,估计得拿去干洗店。
“不碍事,一点水渍而已。”
“那怎么好意思……我还是……”
“赶紧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何铭忽然蹙眉沉声,“我还得回事务所加班。”
祝流双其实并没有被他突然的变脸所骇到,她是在听到“加班”两个字后放弃挣扎的。
同为社畜,没有什么比“加班”更重要的了。况且,他如此催促自己,大约是怕她着凉感冒了。
祝流双草草将西装放回副驾驶座,倾身打开车门,一骨碌钻了出去。
她随意张望几眼,见四下里无人便抓紧时间走到主驾驶的窗边同何铭道别,然后捂着一颗凌乱的心往单元楼走。
“滴滴——”鸣笛声起。
“祝流双——等一下。”何铭探出车窗重新呼唤她。
前行的脚步顿住,祝流双回过身,有些意外:“学长,还有什么事吗?”
“钥匙,你的电动车钥匙没给我。”何铭无奈摊手。
连她自己都忘了,可他却还记得。
祝流双的心房再一次陷落。
她脚步轻盈地飞奔向何铭所在的方向。
及肩短发在风中一甩一甩,裹挟着雨后香樟树叶的香气。
跑至何铭跟前,祝流双举起手中的钥匙串递进窗内,嘴角咧着,露出一口洁白齐整的牙齿。
“学长,等明天下班,我过来取车。”
傍晚的太阳一半躲进云层,一半露在外头。金色的光芒照在祝流双的头发上,脸颊上,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毛茸茸的。
何铭惊奇地发现,刚才情绪低落的女孩此刻又恢复了元气。
他看着她染着金光的头顶,不再去探究个中原因。抬手接过钥匙后,镇定地别开脸关了车窗。
车厢里的空调重新开始制冷,何铭忽而觉得有些热。
————
“砰砰砰”,防盗铁门被人从外面敲响,顾春玲汲着拖鞋赶来开门。甫一打开,便见自家女儿傻笑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妈——我钥匙忘带了!”
“小双,今天怎么提早回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
祝流双率先开口解释:“对,下午去税务局办事,所以下班早。”
顾春玲抬了抬鼻梁上的老花镜,察觉出一丝异样,责怪道:“淋雨了?”
知道瞒不住,祝流双便实话实说:“半路上正巧碰上雷阵雨。”
“愣在门口做什么?还不赶紧进来。”顾春玲一把将祝流双拉进门,心中想要给女儿买车的念头更坚定了些,“快洗热水洗澡去。”
屋内没开空调,客厅里的台式电扇开到最大档,“嗡嗡”地吹着,祝流双觉得有些头疼,揉着太阳穴走进卫生间。
花洒打开,热气蒸腾,她褪去身上潮湿的衣服步入淋浴间,随即又对着门外大喊:“妈——帮我去卧室拿条睡裙来。”
其实根本不用她交代,顾春玲早已经默契地拿好衣服走到门口了。她堂而皇之地推门进去,顺手把东西放到洗手台上。
“诶呀,妈——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祝流双正闭着眼睛洗头,听到开门声嗔怪道。
顾春玲瞥了眼女儿姣好的胴体,替她拉好淋浴间的玻璃门:“你小时候还非要妈妈陪着一起洗澡呢,现在倒是学会害羞了!毛手毛脚的,水溅得瓷砖上都是……”
“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我都多大了……”祝流双抬手抹了把脸为自己辩解,“我仔细着呢,水根本就溅不到地板上。”
女儿心情不错的时候,说话的音调会比平常稍高,顾春玲从她进门那刻便觉察到了。她顺着祝流双的话往下讲:“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想起田星雨来过自己家的事,于是转头说:“小双啊,今天吃过饭星雨来过了,还拎了两个大西瓜,怪重的。”
“她怎么没提前告诉我?”祝流双揉着头发间的泡沫问。
“她走的时候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接。”
下午她将手机静了音,从税务局领导办公室出来后又急着往公司赶都没顾上看手机。后来遇上暴雨,就更顾不上了。
“妈——帮我手机充个电,在餐桌上。”
顾春玲应着走出了卫生间。
很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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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的水声小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祝流双穿着棉质的碎花吊带裙开门出来。
毛巾还在头上盖着,一张嫩白的瓜子脸泛着轻盈的光泽,像刚剥壳的白煮蛋。
顾春玲往女儿肩上一拍,催促道:“赶紧把头发吹干!吹完过来喝姜汤。”
听到“姜汤”两个字,祝流双撅起嘴讨商量:“能不能不喝?妈——你知道我最讨厌生姜了,一股怪味!”
她边说边拉着顾春玲的手摇来摆去。这让顾春玲哭笑不得:“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话刚说出口,两人俱是一怔。
自从祝向东过世后,家里鲜少再见这样的画面。
连祝流双自己都不记得,她有多久没向母亲撒过娇了。
顾春玲眼眶一酸,险些落泪。她无声地与女儿对视良久,屋内只下剩台式电风扇发出的噪音。
祝流双别扭地咳嗽一声转开脸,一把扯下头上包着的毛巾去卫生间寻吹风机。
“药箱里有板蓝根,等下我泡一包喝!生姜水实在不想喝……”
“随你,这两天多喝点热水!”顾春玲抬手揩去眼角的几滴泪,快步走进厨房故作忙碌。
祝流双忍不住朝厨房张望,盯着母亲佝偻的背影若有所思。
正当她准备说点什么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个不停。
她关了吹风机跑去餐桌边,手机界面上显示:星雨宝贝来电。
“我的双双大忙人,你可算接电话了!”
祝流双都来不及打招呼,电话那头好友的便先开口了。
“今天早上刚下的高铁,在家吃了个午饭我就冲你家去了。够不够意思?阿姨看着脸色不错啊,比上回见她红润多了……”
田星雨的声音明明很御姐音,照理说该走高冷路线,可惜是个话唠,“诶,拎你家的西瓜吃了没?我妈自己种的。菜园子里结了一大堆,好吃的话下回再给你送”。
“我刚回家。”祝流双找到个插话的间隙,赶忙道,“没来得及吃呢,晚上再切。”
“瞧我,都忘了你是可怜的打工人了!”田星雨笑道,“既然刚到家,那要不晚饭咱们出去吃?最近市区新开了家铁板烧,据说很火爆。”
祝流双面露迟疑:“要不改天吧?我电瓶车在别人单位停着,出来不方便。”
“别呀!择日不如撞日。非周末商场人才少,我看看要不要排号子。”田星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你就乖乖待家里等着吧,一会儿我开车来接你。”
“你爸妈给你买车啦?”祝流双吃惊地问。
问完她又觉得自己傻乎乎的,田星雨家里条件本就不错,买辆车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嘛。
“没呢——”田星雨拉长了调子,“母上大人说了,等我回来工作才给买车。先借我爸的车开开再说。”
祝流双“哦哦”两声,似有些不放心,叮嘱道:“那你路上慢点开,别乱变道超车。”
“不放心我是吧?好歹姐姐也是高三毕业就拿到驾照的人……虽然实战经验少了点。总之,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
挂上电话,祝流双转身和正从厨房出来的顾春玲打了个照面。
“晚饭不在家吃了?”顾春玲人虽在厨房,一颗心却始终在女儿身上。
“嗯,星雨说她来接我去外面吃饭。”祝流双点头道。
顾春玲显得十分高兴:“是该多出去吃吃喝喝,再玩一玩。这才像个年轻人的样子……”她摘了围裙,从钱包里抽出三张百元大钞递给女儿:“不能一直让小雨破费,晚饭你请她吃。”
祝流双将母亲的手推开:“妈——钱我自己有。再说,现在都是扫码支付,谁还带现金呀!您不用交代,我自己心里有数。”
顾春玲讪讪地收回手,把钱重新塞进钱包里:“那代我向小雨问声好。就说,阿姨谢谢她。”
“谢什么?”祝流双一头雾水。
顾春玲但笑不语,转身又去厨房忙活了。
36. 临时起意
祝流双下楼去找田星雨碰头的时候,正巧见吕风拎了一袋香瓜从外面哼着小曲儿回来。
“乡下地里新鲜摘来的,很甜。吃不吃?”同样的话,吕风曾经问过她许多遍。
祝流双跑得急,根本来不及细看:“不吃……我赶时间呢。”
一句话扔出去老远,人很快就在楼梯转角处跑没影了。
吕风掂着手里沉甸甸的塑料袋,倏地生出一股挫败感来。现在的他对于她而言,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路人。
他拍了拍面无表情的脸颊,抬脚往上走几步,酝酿一番情绪后敲开了祝家的防盗门。
“走那么急做什么,又落东西了?”顾春玲话语里带着些责备。
打开门,对上吕风笑容憨厚的脸,不由地面容一僵,“原来是小风啊!小双出去了”。
“我知道,刚在楼道里碰见她。”吕风举起手中的塑料袋,“傍晚刚从我奶奶家摘来的,今年的瓜特别甜。”
“我们家里还有好几个西瓜呢……你们自己吃。”顾春玲为难道,“总不好经常吃白食。”
“顾姨您见外了,这香瓜才值几个钱。”吕风说着往顾春玲怀里塞了好几个,“小双爱吃,我就多摘了几个。自家种的,不打甜蜜素和膨大剂,吃的就是一个安全健康。”
顾春玲捧着香瓜站在门内,吕风拎着塑料袋立在门外,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再说,小双也常给我们家送甜品……读书的时候我还经常在你们家蹭饭吃呢!”
“那得多远的事了……”顾春玲嘀咕着,但也没好意思把手中的瓜果重新还回去。
望着吕风脸上那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顾春玲不由地叹了口气:“小风啊,你是个好孩子,可惜顾姨帮不了你。感情的事,得听小双自己的想法。”
突然被人点破心中的秘密,吕风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他垂下眼,面色复杂地应了声“我知道”,又十分不甘心地追问:“顾姨,小双刚急急忙忙下楼……是去约会吗?”
顾春玲缓缓点头,她话还没说出口便见吕风整个人颓丧下来。那心思明显到,她都不忍去看。
她将手里的东西放到玄关的桌子上,才道:“是和她闺蜜去约会了。”
话音刚落,门口青年那张颓败的脸霎时染上一抹亮色。
“顾姨,我知道小双现在对我没那个意思……但只要她还没嫁人,我总归是有机会的。说起来,我俩也算青梅竹马。还希望您,能在她面前多提提我的好。”
顾春玲不忍给吕风浇冷水,便连声说好。
关上门后,她才对着墙壁幽幽地自言自语道:“我们家小双哪是不喜欢你,是不喜欢母亲呀!”
……
东湖小区十幢楼下的水泥路一点也不宽敞,停了辆小轿车后,能通行的地界也就只够一辆三轮车穿梭了。
祝流双刚跑到单元门口,便听得五米开外一辆银灰色的轿跑按响了喇叭。
随后车窗降下,一个烫着羊毛卷的姑娘大大咧咧地冲她大喊:“双双,赶紧的!再停下去,我要被大爷大妈们投诉影响交通了。”
“来喽——”祝流双笑着跑到车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她呼吸稍稍有些急促:“我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跑下来了,这个点已经过了下班高峰,多停几分钟也不碍事。”
田星雨打开转向灯准备掉头,眼睛却忍不住往祝流双身上瞟。
“我说,几个月不见,你怎么越来越嫩了?人家都讲工作耗气血,你倒好,今晚这一身打扮简直是清纯愚蠢的大学生啊!尤其是那双腿……刚跑过来的时候,哎呦白得我晃眼。”田星雨的话里多少带了点揶揄。
祝流双低头看向自己,出门前她换了身简单随性的穿着。白色雪纺衬衫,下搭浅蓝色牛仔热裤,没什么特别的。她撇撇嘴,指着眼下的青□□:“阿雨你少取笑我了!这么深的黑眼圈你看不见吗?比熊猫还要夸张。”
田星雨忙着掉头,没顾上继续打趣好友,恶作剧一般趁机掐了把祝流双的脸颊:“一会儿到地方了我再仔细瞧瞧。”
————
晚间八点半,俩人吃完铁板烧心满意足地瘫在卡座里聊天。
“对了,我妈说让我代她谢谢你。”祝流双道出心中的疑问,“你俩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田星雨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回味几秒后才理解了这句“谢谢”。
下午她去祝家的时候,顾姨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地抹眼泪。担心双双因为常年围着家里转没有什么社交而憋出病来。
彼时田星雨急着安慰顾春玲,便打包票说,只要自己有时间,就多约祝流双出门玩。
眼前晃过顾春玲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她心虚地捏了下藏在桌子下面的手:“哪敢瞒你呀!顾姨大约是谢我一放假就跑回来看望她,感动的呗!”
她将整个人朝前凑,一脸求表扬的神情:“怎么样,我够意思吧?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祝流双心中的疑惑被田星雨的话打消了,她心中一热,伸手摸着好友的羊毛卷说:“真乖,就知道阿雨最爱我!”
“喂!祝——流——双——你刚摸我头的样子怎么跟撸猫一个样啊?”田星雨不满道。
“才没有……”
两个人笑闹着抱作一团。
非周末,餐厅人气一般,店里的位置空了大半。因此无人在意角落里这两个肆意嬉闹的女孩子。
付完账,田星雨准备送祝流双回家,可祝流双却犹豫了。
“阿雨……你能不能送我去城南一趟?”
田星雨不解:“大晚上的,你去城南干嘛?”
“唔……”祝流双支支吾吾,“我的电瓶车,停在合作单位了。不开回来的话,明天没法上班。”
但其实……不开电瓶车,打车上班也是可以的。
祝流双原本就是这么计划的:明天坐出租车去上班,下班再蹭同事的车去城南。
可眼下,她改主意了。
原因大约是——她还想碰运气再见见何铭。
“这样啊……也行。城南离你家挺远的,到时候你骑小电驴回家能行吗?”田星雨担忧好友的安危。
祝流双点头:“没事的,更远的路我都开过。城里的路都有路灯,不是乌漆麻黑的乡下,很安全。”
田星雨猜测祝流双大概是想节省点打车钱,又联想到她家的经济状况,便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出商场的中途,祝流双跑去一楼的星巴克拎了四杯提前预定好的咖啡回来。
“刚请我吃完晚饭,又请喝咖啡,你最近赚大钱啦?”田星雨调笑道,“吃太撑了,咖啡我可喝不下!”
祝流双羞涩着摇头:“咖啡是给……别人喝的。”
“别人是哪个人呀?”田星雨摇着好友的胳膊不怀好意道,“心上人啊?”
祝流双不自然地摸摸鼻尖:“瞎讲……今天下午突然下暴雨,如果不是他……他们帮忙,我就彻底变成落汤鸡啦!所以想送杯咖啡表达下感谢。”
“哦?他?他们……”田星雨揶揄道,“哪家公司的人啊?”
“中和会计师事务所。”
“略有耳闻……不过我不认识路,一会儿你导个航呗。”
坐上车后,祝流双点开高德地图,熟练地输入目的地。随即又切换后台,调出了微信界面。
何铭的头像排在对话列表的第二位。她不假思索地点开他的微信头像开始组织语言。
【学长,我现在正好有空过来取电瓶车。一会儿到了我给你打电话,跟你拿下钥匙。/比心】
之所以知道何铭这个点还在事务所,是因为她吃晚饭的时候凭缘分刷到了林辉的朋友圈。
一张四个人的背影照,一段扎心的文字:【但愿今晚不用通宵!/大哭】
消息没得到回复。
可能是在忙吧?祝流双想。
赶到中和办公大楼楼下,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夏夜燥热,蚊虫又多,祝流双体贴地让田星雨在车里待着,自己则提着咖啡下了车。
她边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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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底下走边给何铭打电话。
“嘟嘟嘟……”电话那头无人接听。她又拨通了第二回。
这次,“嘟”声很快被人掐断。何铭挂掉了她的电话。
腿根处清晰地感受到一丝刺痛,祝流双低头看见一只硕大的花蚊子叮在自己的大腿内侧吸血。
她使了很大劲去拍蚊子,结果蚊子逃跑了,大腿处的皮肤却被她拍得通红。
抬头向上看,眼前的办公大楼只零星亮着几盏灯,显得冷清极了。祝流双有些狼狈地站在广场上,忽然觉得自己临时起意的决定冒失又可笑。
腿上被蚊子咬过的地方留下一个刺眼的红点,很快红点膨胀,肿起大包来。
她忽然不知道下一步该迈向哪里。
“双双,怎么不上去啊?”田星雨打开车窗疑惑地喊。
祝流双正想回答,手机屏幕忽地闪烁了一下。
【抱歉,我在开会。车钥匙给林辉了,他会拿下来给你。车子在楼下车棚里。】
他在开会,不是有意挂她电话的。祝流双伸手去挠红肿发痒的蚊子包,心中的失落被填了大半。
【好,谢谢学长!这么晚打扰你,实在不好意思。/可怜/可怜】
“双双?”田星雨在身后催促她。
祝流双摁灭了手机,转身快步走回车边,拉开门进了副驾驶:“说让我在楼下等着,有人会下来给我送钥匙。”
田星雨倾身靠近祝流双,忍不住掐了把她脸上的肉:“我怎么感觉……某人有点不开心呀?刚下车的时候明明春光满面。”
“唔——好疼!”祝流双仿佛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猫,凶巴巴道,“再掐我脸,我可要跟金姨告状了!”
可惜,她的转移法没有奏效。田星雨的问题紧追不舍:“快说说,你原本是打算来见谁的?”
“真没谁!是你想多了!”祝流双别开脸,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用手摸耳垂。
“少跟我打马虎眼……”田星雨不比别人,没那么好搪塞,“你每次紧张的时候,就要摸耳垂。咱俩都认识多少年了,我还看不穿你吗?”
辩解无效,在好友的强烈攻势下,祝流双准备缴械投降。这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响个不停。上头显示:林辉来电。
救兵来了!祝流双面上一喜,急急忙忙拉开车门:“我接个电话,估计钥匙送下来了。”
她没注意到车内田星雨略带兴奋的眼神,兀自跑向办公楼下。
“喂,祝小姐吗?我是林辉。何老师说让我给你送串钥匙。”
“嗯,我知道。我现在就在你们办公楼下,辛苦你啦!”
几分钟后,林辉找到了祝流双。
“原来这串钥匙是你的呀!我们下午还在八卦呢,何老师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钥匙串。”林辉话语里带了几分别有意味的探究。
祝流双只当自己没听出来,淡淡道:“下午和何老师去了趟税务局,回去的中途刚巧碰上雷阵雨,车没法开,就只能请何老师帮了个忙。”
“那祝小姐的魅力可真大,我们何老师平日里可不是什么热心的人,尤其是对女同志。”林辉语气夸张,简直要对祝流双刮目相看。
“就傍晚那会儿,何老师叫我开车送他去南半坡。我当时在想,去那儿干嘛?远远地就看见他的那辆SUV停在路边。我还纳闷呢,没车他怎么来的公司?敢情是……开了你的电动车?”
从林辉的叙述中,祝流双大致拼凑出了何铭帮她停车的整个过程。
心里满满涨涨,熨帖极了。
“既然任务已经完成,那我先上去啦。”林辉瞧出祝流双不想接话茬,自觉无趣,转身欲走。
刚走出没两步,又被身后的女孩子及时唤住。
“林辉,请等一下!”
“还有事要我转达给……何老师?”林辉好事地挑眉。
“来的路上碰巧刷到你的朋友圈,知道你们今晚要加班,所以我就点了几杯咖啡。”祝流双换上甜美的笑容,“我去拿给你,很快的。”说着,她转身跑向田星雨的轿跑。
37. 灵魂拷问
田星雨坐在车里目睹了祝流双飞奔向自己的全过程。她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因此当祝流双气喘吁吁拉开车门准备拎走咖啡时,她突然玩心大起,抓着纸袋不肯撒手。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引得祝流双瞪大了眼睛。她面露不解:“怎么了?”
“快说……那个人是不是他?”田星雨手指着窗外,威胁道,“不说我可不松手哦!”
“是是是……”祝流双只想赶紧把咖啡送到林辉手里,话里敷衍的成分居多。
田星雨卸了几分力,虚虚地抓着拎绳,忍不住吐槽:“那人看上去瘦瘦小小,像个愣头青。双双你竟然喜欢这款?”
祝流双无暇顾及田星雨脸上那一言难尽的表情,抢过纸袋转身就走。
可她又怕走得急了把咖啡洒出去,于是不得不重新放缓脚步,让自己表现得没那么急切。
其实林辉距离她也没有多远,左右不过三两分钟时间,还是稳妥些更重要!祝流双默默告诫自己。
及至办公楼下,她将手中的纸袋送了出去,脸上笑容不减:“不知道你们喜欢喝什么,所以随便点了几杯。对了,热的焦糖玛奇朵是给淑婷的。”
这回轮到林辉惊讶了。今晚刚知晓要留下来加班的时候,蒋淑婷就跟他抱怨过,生理期到了,肚子疼,可能熬不了通宵。
大夏天的,能特意给蒋舒婷点一杯热饮,实在是有心。
林辉双手接过纸袋:“祝小姐可真细心。我替大家谢谢你的咖啡啦!尤其是替淑婷,她今天生理期,正好只能喝热的!”
“不客气。”祝流双抿唇笑得秀气,趁机跟对方套近乎,“听郭总说,我们公司的年报审计今后也由你们负责。以后……咱们应该会常常碰面,肯定还有麻烦你们的地方。”
“祝小姐见外了,合作愉快。”
……
祝流双陪着笑脸跟林辉在楼底下说了会儿客套话,两人你来我往的聊了好几个来回,林辉依旧兴致颇高。
她觉得再这么耗下去腿上的蚊子包估计都可以排列组合了,心里只盼着对方能尽快收了话匣子。
好在林辉也总算是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多,识趣地结束了寒暄。
只是在回事务所的电梯上,他忽然一拍脑门,后知后觉地认识到:自己刚才究竟在瞎乐呵个啥?祝小姐根本不是因为他那条朋友圈才专门送的咖啡。他不过是沾了何老师的光罢了!
————
告别林辉,祝流双心情大好地走回田星雨的车旁,她敲了敲车窗:“阿雨,我去找电瓶车啦!今天谢谢你送我过来。改天咱们再约。”
田星雨一百个不放心,便熄火紧随其后下了车:“车棚那边连个人都没有,看着怪阴森的,还是我陪你一块儿过去吧。”
祝流双当然想拒绝,但拗不过好友,只好同意。
两人相携朝车棚走去的途中,田星雨忽然搞偷袭挠她痒痒:“快从实招来,让你大晚上还跑来见一面的男人究竟是谁?肯定不是刚才那个小年轻吧?”
她怎么就能确定她想见的是男人呢?祝流双痒得“咯咯”笑,躬身护着肚子在心里小声嘀咕。
“你是不是想回怼我,为什么偏偏是男人?”田星雨笑得得意,“哪个少女不怀春?你的眼神骗不了人,双双。”
车棚近在眼前,偌大的地方只停了三辆电瓶车,最头上那辆就是祝流双的。
她眼尖,在瞥见车子的瞬间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车子找到了,阿雨你快回去吧,外面蚊子多!还有……真没有特地要见的人!”
祝流双取下挂在龙头上的安全头盔套在头上,厚重的塑料面罩遮住了她脸上呼之欲出的慌乱。
田星雨套不出话,也不恼。她心知好友心思缜密,没什么把握的事情不会轻易说出口,便打消了为难她的念头。
“不逗你了……反正咱们两家是一个方向的,我先跟在你后头开,送你回家。”田星雨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放你一个人回去我放心不下。”
正在转动钥匙的祝流双手中的动作一滞,她转头看向田星雨那张笑容温和的脸,心中的愧疚油然而生。
闺蜜对她如此关心,她却还在极力隐瞒自己的秘密。
祝流双在心里默默地跟田星雨说了声“对不起”,抬起头来时,声音微微哽咽:“好——”
“诶呦,你不会是被我感动哭了吧!小样……”田星雨没法捏祝流双的脸,便迅速跳到后座搂上她的腰,紧紧环住,“赶紧的,出发——快送我去开车!”
……
这天晚上,闺蜜俩回家的路途并没有想象中的顺利。在驶出停车场的转角时,田星雨一个不小心蹭了别人的车。
关键那辆车的车主还不在现场。
祝流双蹲在地上,一边赶蚊子,一边给田星雨打手电筒。两人前前后后围着车身检查了好几个来回,终于确定除了右车门下方有几道刮痕外,并无其他刮蹭。
“我帮你照着,先拍照留证。”祝流双虽然没开过汽车,但大致流程还是清楚的。
“呜呜呜,我明明开得好好的,怎么就蹭上这车了呢!”田星雨还沉浸在自己的慌乱情绪里,“雷达也没发出警报啊,坏了吗?是这车停得太出来了吧?”
“虽然他的车踩线了,但还是在车位里的,所以你全责。”祝流双瞧着对方的车,无情地得出结论。
好友的话让田星雨不得不接受事实,她老实蹲下来拍照留存证据。
“咔嚓咔嚓”一顿操作后,田星雨垂头丧气地问:“我现在是不是该报警?”
祝流双茫然点头:“应该吧?车上也没留联系方式。或者你试试打114挪车,看看车主会不会自己下来?”
菜鸟司机田星雨怕大半夜被无良车主胡搅蛮缠,最终还是选择了先报警。交警出警倒是挺及时,和交警一同到达现场的还有一位许久不见面的“老熟人”。
“祝流双,田星雨,怎么是你们俩?”来人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停车场的灯光昏暗,饶是如此,祝流双也觉察到了闺蜜突变的脸色。她不敢吭声,目光在田星雨和叶行之脸上来回打转。
良久,祝流双才讪讪道:“叶学长,好久不见。”
田星雨则是冷哼一声,别开脸去。
“喂——我说田星雨,你蹭了我的车,还这副态度,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前任见面,火药味分外足。祝流双赶紧挡在两人中间打圆场:“叶学长,阿雨有点受惊了,你别介意啊!”
叶行之找到台阶,便自觉往下爬:“算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说着他转身去同交警沟通。
过了几分钟,叶行之语气生硬地朝田星雨勾手:“赶紧过来,走程序,签字。”
祝流双捏了捏好友的掌心,催促她不要误了正事。田星雨这才别别扭扭地挪了过去。
车辆刮蹭得不算严重,也没有人员伤亡,因此双方走简易程序,直接结案。
交警离开后,现场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三人。
“田星雨,你说我是不是欠你的,刚提的新车,就被你撞了!”叶行之双手抱胸,语气凉凉的。
“走保险还是私了?”田星雨同样语气不善。
站在两人中间的祝流双瑟瑟发抖,好想给自己隐个身。
“右车门掉了这么多漆,4s店补个油漆面两千五。看你自己想怎么办吧……”
才两千五?那还是私了比较简单。田星雨的车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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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损伤。如果走保险,那势必要惊动她爸妈。一旦被她爸妈知晓,事情就完全不是一个性质了。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田星雨大手一挥,爽快道:“把收款码调出来,我转你三千,剩下的五百当精神损失费。”
真壕!祝流双看到闺蜜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模样,默默吐槽。随即,她又偏头去看叶行之的手机界面。
咦,怎么不是收款码?
“叶行之,咱俩现在是陌生人!”田星雨凶巴巴地扫向对面的手机,“我要收款码不是账号二维码!”
可叶行之并没有被她这样的语气所刺痛,反而变换了态度,嘻皮笑脸地说:“你重新加我好友,就不是陌生人了呗。”
情绪激动的田星雨压根没有认真瞧过叶行之的表情,她的关注点全在转账上。
可祝流双仔细观察了。
她分明在叶行之玩世不恭的脸上寻到了一丝难以捉摸的落寞。
气氛降到冰点,祝流双伸手揽上田星雨的腰,贴近她耳畔:“再僵持下去,不知道要到几点才能回去。你们家不是有门禁嘛!咱先加他好友,再转账……”她小声哄着,“大不了转完再删。”
“也不是……不行……”田星雨终于松口,她不情不愿地举起手机扫了二维码,将叶行之添加进好友列表。
连着“叮咚”几声,两人交涉完毕,需要修补油漆面的费用也很快转了出去。
田星雨有些肉疼,最近她刚和他们家金女士闹别扭,被断了生活费。口袋里本就余粮不多,今晚还“大出血”,真真是倒霉透了。因此连带着望向叶行之的眼神也变得嫌恶至极。
“田星雨,你有没有心。当初说分手的是你,现在碰瓷的也是你。怎么反倒像我欠了你百八十万似的。”叶行之语气薄凉,脸上那抹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笑容消失了。
祝流双怕两人再争吵起来,勉强扬起笑脸岔开话题:“叶学长,你是不是已经放暑假了?大晚上的怎么在这边呀?”
叶行之收回冷眼,语气平和地回答祝流双:“对,一中已经正式放假了。不过八月中旬高三要提前开始上课。今天我来这儿找何铭有事……”
叶行之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关心道:“上次给你们拉了个群后就没见你俩在群里说过话。加上好友了吗?”
还在气头上的田星雨一触及八卦,便皮笑肉不笑地跟祝流双耳语:“何铭?是咱们高中的何学长吗?什么拉群……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一边是叶行之期待的眼神,一边是田星雨咄咄逼人的灵魂拷问。
祝流双恨不得当场做逃兵。
但她深知,自己如果不说点什么,面前的这两个人大概会立马“冰释前嫌”,然后将矛头一齐对向她。
“加上好友了,不过何学长工作那么忙,我不太敢打扰他。所以没怎么联系。”祝流双决定先应付好糊弄的叶行之。
意料之内的,叶行之很快就被她带跑偏了:“那倒也是……何铭整一个工作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在加班!”
“他这会儿就在公司忙呢!他们公司在……”叶行之忽然将手指往旁边的写字楼一指,“真是巧了,他们公司就在这儿。中和会计师事务所,听说过没?”
祝流双脑海中警报拉响,她急呼呼去看田星雨的脸,不出所料在闺蜜脸上寻到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说——双——双——”田星雨的声音从牙缝里透出来,音量低到只有她能听清,“你刚才想见的人,不会是何——学——长——吧?”
祝流双一双手背在身后,被她绞出几圈红印来。
她心里欲哭无泪,面上却还要强壮镇定:闺蜜直觉太灵敏该怎么应对?在线等,挺急的!
38. 倾吐秘密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祝流双抵死顽抗,“一会儿回家,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田星雨不轻不重地在她腰上拧了一把,斜睨道:“必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定一定。”祝流双“咬牙切齿”道,白净的脸上多了两抹红云。
叶行之被迫围观了两个女孩子的“眉来眼去”,心觉奇怪,又不敢多问。故而拣了一个新话题:“对了,八月底一中要举办100周年校庆,到时候你们来吗?”
“八月底?只剩下一个多月时间了,怎么之前半点风声也没透出来。”祝流双问道。
“学校领导大约是想搞得隆重一些,先前一直在讨论时间。最终定在了开学前,这样既不影响学生上课,还能压榨老师们的放假时间。呵呵——当然这是我自己瞎猜的。”吐槽完,叶行之又补充道,“其实筹备工作已经开展很久了,估计下周学校公众号会发布校庆公告。”
他解释得详细,说话的时候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紧紧盯着田星雨的脸瞧,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田星雨压根没给他个正眼。
“阿雨,你几号开学?咱们到时候一起去好不好?”祝流双扯了扯闺蜜的衣摆,语气里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田星雨的面色柔和下来,低头跟祝流双咬耳朵:“好,咱们一块儿去。”
“你们去吗?”叶行之眼巴巴地等着,“活动挺多的,还有纪念品和周边。”
“应该去的。”祝流双柔声道。
“再看吧,我不一定有时间。”田星雨扬起下巴,语气平淡。
幼稚鬼!明明已经决定了,还要在叶学长面前摆个谱。祝流双忍不住去偷瞄叶行之的反应,在看到那张嘴角耷拉的脸时,突然有些同情他。
估计这两位当初分手是另有隐情,根本不像田星雨和自己坦白的那样纯属“好聚好散”。
“你们来的话……提前告诉我。”叶行之笑得勉强,“我看时间也不早了,快些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某些人开车的时候悠着点,可别再撞人家车上去了。”
明明是嘱咐人的话,经他的口一说就变了味。田星雨瞬间不乐意了:“如果不是有些人把车子停那么外面,占了道。我也不会撞上去……”
现场火药味渐浓,祝流双不得不压低声音“劝架”:“阿雨,咱不跟他一般见识。门禁门禁……再掰扯下去你家的门禁时间就要到啦!”
迫于家里母上大人的威严,田星雨剜了叶行之一眼,放弃了回怼的念头。
她一把挽上祝流双的胳膊:“双双你先开车,我在后面跟着。”
祝流双“唉唉”两声,转身麻利地坐上自己的电动车。转动钥匙的间隙她也没忘招呼被冷落的人:“叶学长,校庆见。”
夜幕低垂,抬头可以看见满天的星斗。轿跑的轰鸣声呼啸而过,打破了小城的寂静。
叶行之目光沉沉地凝视着那一前一后离开的两个人,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直到发动机的轰隆声消失殆尽,他才想起该找的人还没找。
————
祝流双在别人眼中,大概是个温温柔柔的姑娘。做事总带三分笑,说话时嗓音甜美,带了点南方人的秀气与软糯,一看就是个好相处的人。
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这姑娘性子倔,口风紧,轻易不吐露自己的真心话。要是把她逼得狠了,就干脆装哑巴,八竿子打不出一句实话来。
人们常说,女孩子间密不透风的友情,时常建立在对于感情之事的互诉衷肠上。这一点,祝流双是认可的。读书的时候,她是田星雨追逐爱情道路上的军师,没少出谋划策。
虽然她这个半吊子军师的恋爱经验为零。
自田星雨和叶行之分手后,俩人便很少谈及感情之事。一想到今夜会上演一场被闺密“严刑逼供”的戏码,祝流双便觉得脑壳疼。
所谓纸包不住火火,她那暗无天日的秘密终究会被揭开。与其等田星雨来“严刑拷打”,倒不如自己全盘托出来得爽快。
如此,她还能掌握主动权。
于是,祝流双头一次那么乖巧,不等闺蜜问话,便一股脑儿把近来遇到的事情通通说了出来。就连读书时的陈年往事,也一并赠送。
信息量太大,田星雨听完整个故事久久不能言语。
“阿雨,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傻?”祝流双轻轻地叹息,“竟然敢肖想遥不可及的人。”
哪知沉默许久的手机听筒里,忽的传来一阵清晰的抽噎声。
田星雨一边哭一边说话:“呜呜呜——双双,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可以帮你追何学长啊……”
“我不敢。”祝流双阖上眼,睫毛扫过眼底的皮肤,微微发痒。她的眼前浮现出何铭严肃冷峻的脸,“那时候的我,大概只敢远远地看着他。”
原本,祝流双并不想对田星雨说实话,毕竟她完全可以把“暗恋”的事情隐去。只回答“叶行之为何会给你们拉微信群”这一个问题。
但如果友情里掺杂了太多隐瞒和欺骗,一旦有天秘密被戳破,那她的友情也会岌岌可危。
“所以……那次你恶作剧搞错了对象,反应才会那么大?所以……十佳歌手大赛那天,你失态也完全是因为何学长?”往事一幕幕回放,田星雨忽然提高音量,“我就说嘛,那天听完学长唱歌,你整个人呆呆的,魂都快被勾过去了。也怪我,当时眼里只有叶行之那个混蛋,竟然被你糊弄过去了。”
“唔——表现得那么明显吗?竟然让你记了这么久。”祝流双羞赧道。
“双双啊双双,还记得我是怎么告诫你的吗?千万别喜欢上何学长,会受伤的……”田星雨恨铁不成钢道,“结果你呢,偏向虎山行是吧?”
“对啊……喜欢他的人那么多。”祝流双愈发低落,“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聊得久了,两个人的声音都有些沙哑。田星雨听出了好友话语里的落寞,挖空心思安慰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何学长对你和别人不一样?”
“诶?”祝流双的眼睛“咻”地睁开。
“何学长这么一个难以接近的人,却会给你递纸巾,帮你提行李箱,排队的时候把位置让给你……”田星雨越说越觉得自己分析得有道理,“再看看现在,他竟然在朋友圈分享了你的电台节目,你见他分享过别人的嘛!”
“没有。但那是他出于教养……”祝流双自言自语道,“他根本不记得曾经帮助过我。”
“好!就当高中时他对你的所有帮助是出于教养,可现在呢?”田星雨一语道破,“他无缘无故分享你的电台节目做什么?双双!咱有机会!”
真的有机会吗?真的不是她的错觉吗?
现在,连田星雨这个旁观者都有了同样的感受,那她是不是可以一厢情愿一下?
何铭待她,的确有几分不同。
“要不,你找机会去问问他,为什么会分享你的节目?”
祝流双疯狂摇头,嘴里哀嚎道:“不……我不敢问。”
“要不我帮你去问?”很快田星雨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算了,我也不敢。我连他微信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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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最后,两人对于“祝流双暗恋何铭”这件事得出了一致的结论:“路漫漫其修远兮”,要想得到何学长的心,需得不畏冷脸,胆大心细,徐徐图之。
压在心口的一块巨石松懈下来,祝流双浑身舒畅。虽然免不了闺蜜的一顿数落和抱怨,但总归她们友谊的小船没有侧翻。
因为她毫无保留的坦白,田星雨对她的心疼更甚。末了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今后要成为她逐爱路上的“狗头军师”,助她摘下何铭这朵“高岭之花”。
祝流双被田星雨的话逗得忍俊不禁,她握着发烫的手机,看着即将指向午夜十二点的时钟问:“还没有没想知道的?过了今晚我可就不说了哦!”
“最后一个问题!”田星雨急道,“高一下学期,应该是快高考前。有天晚自习结束你说要留在教室里多刷几道物理题,没和我一块儿回寝室。那天,你真在教室刷题?”
回答她的是一片静默。
“我记得那晚,高二音乐社的几个学长学姐为高三生组织了一场喊楼活动。可惜当时我在洗澡,没来得及跑去凑热闹。等洗完澡出来,活动也结束了……正好见你一脸呆滞地从外边回来。”
田星雨之所以能记得这么清楚,不过是因为当晚她懒惰心思作祟,物理作业不想写。本想借祝流双的本子参考参考,结果翻了半天却发现好友的习题册空空荡荡,该写的题目一个字也没动。
那时的田星雨便觉得奇怪,正想问问原因,却见祝流双整个人蔫蔫儿的,一张小脸泫然欲泣。心疼得她赶紧临时编了好几个冷笑话逗她开心。
“对不起阿雨,那天我骗了你。”祝流双抱歉道。
“哼——你骗我的事还少吗?只要是跟何学长有关的,你就没一句实话。”田星雨故作生气道,“这回我可不会被你的眼泪欺骗了。”
祝流双对着手机听筒张了张嘴,愣是没憋出一句话来。
那晚的事,她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此刻回想起来,那股沉到谷底的难过依旧一阵阵袭上心头。
手机界面上提示着剩余电量还有百分之二,祝流双匆匆翻找出充电器,对着听筒小声说:“阿雨,我手机快没电了。等晚点充了电,再打字告诉你。”
“好,很晚了,明天告诉我也行。早点睡吧……晚安。”
多年的相处,让田星雨觉察出祝流双的低压情绪,她语气轻巧,“刚才我是开玩笑的啦,你要是实在不想说,可以不说。最好的朋友之间,也可以保有自己的秘密。”
祝流双想,她并不是不想说。而是那天的事于她,并不太容易说出口。如果以文字的方式来倾诉的话,她的难过大约会少一些。
————
每年高考前,一中都会给高三生放三天假在家复习,调节心情。祝流双清楚地记得,那天是高三放假的前一天。
晚自习开始前,她发现自己生理期来了,于是跑去学校小卖部买卫生棉。
因为怕结账的时候被男生看见,她在外边等到大部队散去才进入小卖部。那时小卖部里还剩两个高个子女生,祝流双见过他们,是学校音乐社的学姐。
“你收到短信了吗?”
“收到了!部长说,最后一天了,必须行动。”
“高三晚自习比我们晚半个小时结束,到时咱们先去一楼大厅的三角钢琴处集合。”
“听说这件事情全程没跟校领导通过气……嘿嘿,今晚绝对精彩!”
祝流双跟在两位学姐身后,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彻底。因此,她比别人率先知道,音乐社的学长学姐们预备给全校高三生一个惊喜。
39. 陈年旧事
高考近在眼前,但对于才高一的祝流双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真切的紧迫感。
只是在听完两位学姐兴奋的窃窃私语后,她才清晰地意识到,高考真的要来临了。
继而从心底里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不甘心。
高考之后,她应该再也见不到那个人的身影了吧?
她必须做点什么!祝流双鼓动自己。
因此,当两位学姐发愁没有足够的人手分发荧光棒时,她主动站了出来。
傍晚橘红色的霞光映衬着她勇敢无畏的脸庞。
“学姐……我可以帮忙去高三楼发荧光棒。我是……高一的,晚自习结束得早。”
那时的祝流双头发剪得比现在还短,刚到耳朵。刘海却很长,几乎遮住了一半的眼睛。
她说话时,一张脸涨得通红,声音断断续续地发着颤。
前边两位原本聊得正投入,冷不丁被人插话,立刻噤了声,满脸警惕地盯着她。
在看清祝流双胸前的班牌后,她们拍着胸脯给自己顺气。
“吓死我了!学妹,你怎么跟个幽灵似的飘在后边不出声呀?”
“嘘——小声点。”
“真想参与啊?我们可是冒着被记过处分的危险组织的活动,你不怕?”
怕吗?
怎么不怕?
可如果今晚之后,她再也无法见到他。
那她甘愿去做那个不再循规蹈矩的人。
她想亲手将荧光棒送入他的手中,然后带着满心满眼的欢喜为他送上高考祝福。
“不怕!”祝流双斩钉截铁。
两位学姐被她那副严肃的表情逗得开怀,忍不住伸出手抚摸她的头顶。
“吓唬你的啦,学妹,别紧张。”
“虽然这是一次秘密行动,但我们高二年级段的段长和音乐社的辅导老师可是全权支持的哦!”
“那——学姐,我一会儿该怎么做?”祝流双的耳垂红得滴血。晚自习快开始了,她抓紧时间问。
“过来——”其中一个梳马尾辫的高个子学姐勾勾手指头。
见祝流双上前,她俯身在她耳边悄悄说:“晚自习结束,立马来高三楼一楼大厅处集合。有人会给你荧光棒,拿到荧光棒你就选一层楼蹲点。等高三生晚自习下课就一路分发给他们……”
“喏……这个给你,留作纪念吧!”一张薄薄的小纸条被拍到祝流双手中,“记得藏好哦,别让老师发现了。”
等两位学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林荫道上,祝流双才小心翼翼地展开纸条。
上面写着长长一段话:
各位高三学子晚上好!
距离高考还有4天,我们希望在高考之前为各位举办一场“喊楼”活动。这是我们自发组织的,希望大家都能参与,为青春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我们将于今晚晚自习第三节课下课(21点30分)在高三楼开展活动。
……
荧光棒届时会随机发放,如果你随身携带了可以发光的物品,尽情用起来。为确保安全和秩序,请大家……
大合唱曲目《晴天》《平凡之路》《海阔天空》《再见》(私下传阅,看完请及时撕毁。)
晚自习的铃声准时响起,祝流双奔跑在学校的林荫道上。
初夏时节,空气里弥漫着香樟树的清香,枝头有归家的鸟儿在欢唱。
她边跑边将那张沾着手汗的纸条叠好,塞进校裤口袋里。而她的心情,也跟那张被叠成豆腐块的纸条一样,皱褶而隐隐窃喜。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祝流双借口上厕所,跑到距离高三楼最近的那条走廊上去悄悄观望。
发现高三楼和往常一样,廊道上空无一人。
她心中纳罕:为什么高三的学长学姐们一点也不激动?
她甚至怀疑,这场“喊楼”活动真的能办起来吗?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祝流双翻开物理习题册,装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赖在座位上不走。
“双双,回宿舍吗?教室连空调都不开好热啊!我想赶紧回去洗个澡……”田星雨收拾好东西,从教室后边走上前来催促她。
祝流双迅速垂下头,用刘海挡住自己的眼睛,瓮声道:“唔——星雨,我想再刷会儿题。前几天物理老师找我谈话了,说让我每天去找她问一道物理题。”
“那……好吧。”田星雨背上书包,“记得别超过十点,十点半该熄灯了,洗澡都没法洗。”
物理老师找她谈话是真的,想再刷一会儿物理题却是随口胡诌的。
祝流双坐在教室里埋头对着物理题干瞪眼了十多分钟,才快速收拾了书包,鬼鬼祟祟地跑向高三教学楼。
高三教学楼一楼的入口处有一架三角钢琴,平时根本没有人靠近,今晚却有许多人围在那儿。祝流双粗略地估计了一下,约莫有二十来个人。
她跑得急,到那儿时上气不接下气,后背也汗涔涔的。
“喏——还有一个。”人群里有人瞥见她,压低声音说。
祝流双一眼便认出是刚才那位高个子学姐。
“学姐好——我有点事耽搁了。”她喘着气解释。
“怎么还有高一的学妹?”有个剃着板寸的男生笑道,“带坏小朋友啊……”
被二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围观,祝流双手足无措极了。
她将头低得不能再低,几乎要埋进胸膛里。
“好了,别贫嘴,正事要紧。”高个子学姐一把打掉男生手里的鼓槌,“还不赶紧搬鼓去!音响接好了吗?”
“学妹……过来。”有人替她解了围,“我们准备的荧光棒不多,先分你四十根。等下你就去二楼楼梯口守着,等他们出来了,直接把荧光棒分发出去。别管认不认识,随机发就行。”
祝流双接过荧光棒捧在胸前,点头如捣蒜:“学姐放心。我……我保证完成任务。”
二楼。
何铭的教室就在二楼。
真是凑巧,学姐让她去守的楼层也是二楼。
天空是沉寂的蓝黑色,高三教学楼灯火通明。夜风从廊道里吹进来,撩起她额角的碎发。
祝流双捧着一堆未打开开关的荧光棒,脚步轻盈地蹦向楼梯口。
刚跑出一小段距离,她又下意识地踮脚慢下步子,生怕自己雀跃的脚步声惊动了教室里的老师和同学。从而致使这场还未开始的“喊楼”活动无疾而终。
从一楼到二楼的楼梯有二十五阶,比高一楼要多两级台阶。
这一处的楼梯,她曾来来回回走过很多趟。
二楼楼梯转角处,有一面巨大的镜子,便于学生和老师整理衣冠。
此刻的祝流双,就等在镜子前。她怔怔地望向镜中那个双颊绯红的自己,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但手中的荧光棒沉甸甸的,仿佛在提醒她:祝流双,你今晚要做一件特别勇敢的事情。
她忍不住打开其中一根荧光棒,摆动手臂朝镜子挥了挥。
暖黄色的灯光浮动,照亮了她冒着傻气的半边脸庞。
“滴答滴答”,手表的指针不停走动,眨眼睛分针即将指向数字六。
祝流双在心里倒数几个数:五,四,三,二,一。
校园广播里,悠扬的音乐声响起,高三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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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习结束了。她深呼吸,紧张地跺了跺脚,才敢迈出第一步。
很快,各个教室里的人鱼贯而出,原本寂静的教学楼顷刻间变得喧闹。
或许是提前收到了秘密消息,许多高三生走出教室后并没有立马离开,而是靠着教室外面的围栏四处张望。
祝流双快步在人流中穿梭,沿途她将手中的荧光棒随机送给了陌生的学长学姐。收获了一连串的“谢谢”。
分到最后,手中只剩下一根荧光棒。与此同时,她的脚步也恰好在高三(20)班教室走廊外停住。
她不确定何铭是否已经离开,一路走来,她并未寻到他的身影。
祝流双抬眸匆匆扫了一圈,发现走廊上围观的人群中也没有何铭。
手中的荧光棒越抓越紧,她后背的汗也越来越密。
期间,有陌生的学长从她身边走过,似乎想开口问她要手中的荧光棒。祝流双小脸一白,紧张地侧身躲了过去,直接将荧光棒藏到身后。
走廊上人来人往,众人谈笑风生,无人在意她将才突兀的举动。
而那位陌生学长,也直接越过她和不远处的一位同学打起了招呼。
祝流双的脸由白转红,她咬着唇倚靠在墙边,目光却死死地锁定高三(20)班的教室门。
大约五六分钟后,楼下传来一阵骚动,很快有人打起了架子鼓。激昂振奋的音乐通过音响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人群沸腾,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四起。
“喊楼”活动开始了。
各种颜色的荧光棒,手机闪光灯,手电筒,悉数亮了起来,像夜空中闪耀的繁星。
祝流双也顺势打开了自己手中的荧光棒。
楼下的学姐学长们在说什么开场白,她听不清楚。她只知道,何铭还未走出教室。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楼底下唱歌的人吸引了去,她索性大着胆子走到了教室门口,无所顾忌地朝教室里环视一圈。
何铭在收拾书包。
她看见他了!
祝流双悄悄退到一边,一颗躁动的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疯狂跳动。
要对他说的祝福语,她已经在心里反复默念了几十遍,只等开口的那一刻。
他收拾好书包了。
他朝教室前门走来了。
他走到门口了。
就在何铭跨出教室门的那一刻,祝流双借机跟了上去。
拥挤的走廊上,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十厘米。
她刻意加快了步子,贴着他的衣角走过,装出十分随意的样子将手中的粉色荧光棒塞进何铭手中。
“学长,高考加油。祝你金榜题名!”那句咀嚼了无数遍的美好祝愿裹挟着夜风和嘈杂的人声,从她口中说出。
祝流双忍不住偏头去偷瞄何铭的脸。
她想,他起码会对自己说一句“谢谢”。
可现实却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何铭抓着手中的荧光棒,面无表情地看了几眼。又伸手重新将荧光棒交还给她。
自始至终,他都未曾递给她一个眼神。仅是目不斜视地低头走路。
冷峻好看的眉眼毫无波澜,仿佛周遭的热闹通通与他无关。
包括她那句亲口诉说的美好祝愿。
祝流双愣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手中粉红色的荧光棒有气无力地垂落下来。
她听见耳边正回荡着高三学子们的大合唱:“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雨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好不容易又能再多爱一天,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40. 弥补遗憾
那晚后来的事,就跟任何一个青春故事的结尾一样带着遗憾和伤感。
失魂落魄的少女跌跌撞撞走出高三教学楼,默默流着眼泪告别了这一场名为“暗恋”的独角戏。
高中的后面两年,祝流双只在学校门口的荣誉栏上见过何铭的一寸照。
照片中的他穿着最简单的白色衬衫,眉眼清隽,不苟言笑,像漫画里走出的孤高少年。
她知道他考取了海市一所知名的金融类院校。她也常常能看见新来的学妹们站在荣誉栏前,指着他的照片兴奋地窃窃私语。
祝流双步入高三那一年,学校邀请优秀的一中校友返校宣讲。
当好友兴致勃勃地告诉她,何铭也在其中时,祝流双握着笔的手倏地一空,黑色水笔应声掉落。
她慌乱地蹲下身来找笔。可明明水笔就在她脚跟处,却怎么也寻不到。
不知怎的,眼里沁出几滴泪来。
吓得田星雨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扶着她起身问东问西。
没有人知道,祝流双的日记本里藏着一张中国地图。地图上菰城与海市间的距离被她用笔直的线条连了起来。
她甚至还仔细打听过从菰城到海市的长途客运班车时刻表。
一天有四趟,早上两班,中午一班,下午一班。
整点发车,票价是78元。
可那次校友宣讲会,何铭迟迟不出现。祝流双坐在观众席,满心欢喜又忐忑不安地等了整整两个半小时。
最终,奢望落空。
也是,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热情到回母校给学弟学妹们做经验分享呢?
曲终人散,祝流双自嘲地笑笑,拉过好友的手一脸平静地离开了报告大厅。
心底里的那根藤蔓依旧在疯狂滋长。
那个周末,她偷偷跑去长途客运汽车站,用自己存下来的零花钱买了一张前往海市的车票。
她想等高考结束,再去他的学校看一眼。
————
第二天中午,祝流双收到了田星雨的微信消息。
【呜呜呜,那你后来去海市了吗?睡到这个点一看你的消息,虐得我眼泪哗啦啦地流。】
去了吗?
自然是没有去的。
在匿名告白无果后,她将那张早已过期的车票撕了个粉碎,彻底断了自己不切实际的念想。
【没有。阿雨,那时的我,其实是个胆小鬼。】
打下这句话,祝流双无声地笑了。
可命运好像眷顾了她这个胆小鬼。
【才没有,你超勇敢的!冲啊——小双双,咱们努力把何学长追到手,再狠狠虐他。】田星雨张牙舞爪地发来语音。
办公室里还有庄晓倩在,祝流双机智地点了“转换成文字”。她都能想象出田星雨说这句话时的表情,眼底平添了几分笑意。
【好,我努力试试!】
她果断地回答。
“什么事这么高兴呢?”庄晓倩从电脑后面探出头来问。
祝流双忍不住摸摸嘴角: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别摸了……都快翘上天啦!”庄晓倩夸张道。
祝流双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巴解释:“其实也没什么事,刚和我闺蜜聊天,她说话比较搞笑。”
庄晓倩倒是没追着问,她随手发了一份文件到祝流双的钉钉上说:“今年团建旅游的活动方案出来了,提前给你看看。”
“这不是人事负责的吗,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啦?”
庄晓倩神气道:“那不得看看转账付钱的人是谁?嘿嘿——随手加了旅行社的人,多聊了几句就得到了第一手资料。”
见祝流双兴趣缺缺,庄晓倩催促道:“快打开来看看,今年是自驾游,皖南川藏线,比往年有意思多了。”
“什么时候?自驾的话……我也没车。”
“八月中旬,有漂流,篝火晚会,越野车体验……运气好的话还能看一场英仙座流星雨。”庄晓倩极力劝道,“没车又没事,可以拼车啊!三天两夜,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八月中旬,正好是祝流双母亲需要住院评估身体指标的日子。
她点开手机日历,一边看一边算时间:“算了……我还是不去了。八月中旬天气正热,太折腾。而且,技术部那批人挺讨厌的,不想跟他们一块儿待着。”
“别呀……你不去的话,我多无聊啊,少了个伴。去年因为你妈妈膝盖做手术,你没去团建。今年又不去的话,小心郭总对你有意见哦!”庄晓倩语调一转,正色道,“公司团建一方面是为了让员工放松身心。这另一方面嘛,当然是为了加强凝聚力。”
祝流双明白庄晓倩话里的意思,皱着眉头犹豫不决。
“再告诉你个好消息,技术部这回不去。郭总下达命令了,让他们好好留守公司攻克难关。”
“这样啊……”祝流双面上一喜,“那咱们跟谁拼车呀?”
庄晓倩掩着嘴神秘兮兮地说:“你姐夫!”
“谁?”祝流双以为自己听岔了,于是又确认了一遍,“你老公?今年团建可以带家属了?”
“资本家哪有这么大方?不能带家属。”庄晓倩走到祝流双身边道出原委,“咱们公司本就人少,去年是跟着总公司去的千岛湖四日游。今年总公司福利升级,改出国游了。”
“所以?”
“所以咱们没搭上出国游的列车!技术部留守的话,统共也就十来个人……听说,中和的合伙人是咱们郭总的表亲,所以咱就凑合着打包给中和了。”
这里头竟然还有如此渊源,祝流双也是第一次听说。
她忍不住点开pdf文档浏览起来:“庄姐,你的消息可真灵通。”
“那是当然!”庄晓倩得意地扭头,“到时候咱俩住一间房。”
“你不跟姐夫住一块儿吗?”祝流双疑惑。
“跟他一间可太没意思了。况且,他们事务所有钱,订的酒店房间比我们高出两个档次。”庄晓倩吐槽。
“中和那么有钱?”祝流双抬头瞄了庄晓倩一眼,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们事务所有多少员工呀,都去吗?”
问话的意图,她自己心知肚明。
不过是想知晓何铭去不去罢了。
“当然啦,除非有特殊情况。反正听我老公说,他们事务所团建旅游每年都是浩浩荡荡,大部队一起行动的。”庄晓倩稍稍提高音量,“所以我才劝你去。公司的羊毛,不薅白不薅。这次因着是和中和一块儿去,咱们的餐标都提升了。”
“再说……趁着团建,你或许还能多认识几个青年才俊。”庄晓倩加重音道,“多好的机会呀!”
青年才俊,祝流双倒是没什么兴趣。
毕竟现如今她满心满眼都是何铭。
不过如果他也去的话,那她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母亲的住院评估可以提早几天安排,主要别跟团建打重就行。
就在她计划着是否要找林辉旁敲侧击打探一番之际,田星雨的消息又飞了过来。
【我去!叶行之到现在都还没收我昨晚的转账。他到底想干嘛?】
【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大约只是想加你好友吧?】
祝流双思索着回复。
许久,都未收到田星雨的回音。祝流双干脆不等了,合上手机继续下午的工作。
“滋滋”手机震动。
【竟然被你说对了!他说3000块不收了,就当我欠他一个人情。至于怎么还,先留着好友列表,等以后再看。】
祝流双了然地笑笑。
【那你准备怎么办?】
这次田星雨回复得很快。
【既然他不收,那就留着好友呗。白占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祝流双有了预感,闺蜜的这段破裂许久的情缘或许有重修旧好的那一天。当然她并没有当即点破,仅是发了个“你说的都对”的表情过去。
这天临近傍晚的时候,祝流双收到田星雨的来电。
电话里,她语气兴奋地告诉祝流双,她回想起了一件关于何铭的往事。
“双双!我下午路过一中,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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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进去逛了逛。坐在篮球场边休息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还记得高一下学期有段时间,我经常拉着你去看叶行之打球吗?偶尔有几次,何学长也会在……”
怎么不记得?
那年春天,校园里的重瓣晚樱开得正盛。
一中有两个篮球场,一个位于体育馆边上,又大又热闹。时常会有三五成群的男生在那儿组队打球。
另一个篮球场,则隐在学生宿舍后方,不仅地方小,篮球架还十分破旧。
田星雨常拉着祝流双去的是大篮球场。高中时的叶行之性格张扬,经常会和别班的男生打比赛。但有时,他也会去小篮球场溜达,和何铭一块儿打球。
祝流双本不愿回回陪田星雨去看球,充当无趣的电灯泡。
直到有一次,她在小篮球场上见到了何铭。
彼时的祝流双正和往常一样,拿出数学试卷准备刷题。可她人还没在看台边坐稳,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直直地朝球场走来。
后来,她才知道,当叶行之来小篮球场打球时,何铭便会出现。
但她摸不准时间,因而对于田星雨的“看球”邀请有求必应。
“那时候我看叶行之打球,你一心一意刷数学题。现在想想,你不会是为了偷偷看何学长才答应跟我一块儿去篮球场的吧?”田星雨在电话里继续说,“有次你问我一道三角函数题,我也不理解……”
“后面你不是请教叶学长了吗?”祝流双记得,自己当时上了个厕所回来,卷子上的空题已经被潦草的字迹填得满满当当。
“对,当时我确实先去问了叶行之。可那人臭屁得很,偏偏吊着不告诉我……其实那道题目的答案是何学长写的。”田星雨似乎还在努力回想,“原话我已经记不清了,但何学长飞快写完后确实说了类似‘你朋友要是看不明白,可以再问我’的话。”
耳边一片忙音。
祝流双试图去回忆,那一道习题写在了哪本练习卷上。
“双双,你在听吗?”
“双双?其实也不是什么有意义的事啦!我只是想告诉你,何学长虽然看上去不太好接触,但或许那只是表象。不然,他也不会主动帮忙解题。不然……叶行之那么骄傲的人也不会腆着脸缠着和他当朋友。”
祝流双眨了眨眼,回过神来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阿雨。”
她的声音又轻又缓,似梦呓。
下班回到家后,祝流双第一时间跑进杂物间,拼命翻找自己的旧书和习题册。
时隔多年,许多旧物都已经不知道被塞到哪里去了。几个纸箱子悉数翻空,衬衫后背浸透汗水,仍找不到那套练习卷的踪迹。
“妈——我高中时的书和资料哪儿去了?”她扯着嗓门朝客厅喊。
“着急忙慌的找什么呢?”顾春玲拿着锅铲走到杂物间门口张望。
祝流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我找高一的练习卷。”
顾春玲“呵呵”干笑了两声:“高中的书和资料,妈老早给你卖了呀!就高考结束后的事。当时卖来的钱也就百来块,最后都给你添手机购买经费里去了。”
“哦——我忘了。”祝流双掸了掸手上的灰尘,垮下脸来。
“怎么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顾春玲担忧地问,“那上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是啊,有他亲手为她书写的笔迹。
在她不曾知道的角落,他已经为她解过题了。
“没什么——妈。我就是突然想起要找点东西。既然已经卖了,那也没有找的必要了。”祝流双嘴上无所谓道,转身出了杂物间。
话虽是这么说,但心里的遗憾或多或少会悄悄滋生。
祝流双一时脑热,焦急地跑进卧室。她翻开写字台上的习题集,用手机拍了道会计综合题。
屏幕上加载了几秒钟,图片送抵对方手机。
【学长,我又遇到难题啦。能否给我写一个解题过程?/拜托/拜托】
【如果你工作忙,那等有空的时候再回复。我不急的,谢谢。】
41. 他的保证
顾春玲在小区外边的生鲜店里找了份收银的活计,一天工作六小时,上白班。工资虽然微薄,但好歹也能贴补家用。
她本想去先前待过的保洁公司应聘,工资高一些。无奈身体吃不消,再者医生还特地叮嘱过不能劳累,因此只得作罢。
祝流双的摆摊大业歇了两个礼拜。
对于那晚的事她仍心有余悸,想着再避一阵子,等八月再重新去夜市摆摊。
不过这期间她也没闲下来。周末在家做了甜品,叫跑腿给一些老顾客送去。同时还接到了一个餐厅配送甜点的大单子。
如此一来,她便无法陪同顾春玲去谢医生家复诊了。
家里原先的旧电动车拿去店里贴钱换了新国标,正是她上下班用的这辆。可眼下顾春玲看病没人接送,祝流双便合计着给母亲买一辆电动车。
只是顾春玲不同意,一根筋要给祝流双买汽车,自己则用家里的电动车。
两个人一来一回争了好几天,谁也说服不了谁。
“妈——要不这样,现在三个轮子的老头乐也蛮好的。有棚子能遮风挡雨,又不需要驾照。咱买一辆,两个人轮换着开。”祝流双拿出手机给母亲看车子的照片,“价格我都打听好了,一万五能拿下。”
顾春玲盯着手机屏幕左瞧右瞧:“我好像在小区里见过……质量怎么样,难开吗?看着不太好上手……”
“比电瓶车还好开,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说服了顾春玲,祝流双找了个空闲的时间,把看上的那辆“老头乐”开回了家。趁着周末的时间,还顺便教会了顾春玲如何驾驶。
买车子的钱是祝流双自己出的。
毕业到现在,靠着上班和摆摊,她省吃俭用攒了七八万。
这些钱虽不够买房付首付,但买个带棚的电动车还是绰绰有余。
————
顾春玲背上的水泡已经完全消了下去。打着生物制剂,配合中药一块儿吃,这钱花下去看得见,身体一日好似一日。
正逢周日,顾春玲约了去谢医生家复诊。
“妈——你路上开车小心着点。见到大车一定要离得远远的,别进入对方的盲区……”祝流双手里打着蛋清嘴上也不忘了叮嘱。
顾春玲拎上布包准备出门,扭头道:“知道了,知道了!妈开车一向谨慎,你就甭操心了。不是接了单子晚上要送去市区吗?看着点时间。”
祝流双没停下手里的活,不时瞧上几眼门口正在换鞋的母亲。
“妈——等等!”
“又怎么啦?”顾春玲拉长调子,“妈不是小孩子,路也认识……”
“差点忘了,这蛋糕你带去,给谢医生尝尝。”祝流双从冰箱冷藏室里拿出打包好的盒子递给母亲,“木糖醇的,不甜。”
顾春玲“诶诶”两声接过盒子:“还是我女儿想得周到。这么热的天,蛋糕不会化了吧?”
“不会,我里面放了冰袋,还加了保温层。”祝流双低头继续打发蛋清,“到了谢医生家,您让袁婶直接放冰箱冷藏就行。”
防盗铁门关上的刹那,她冲着母亲离去的方向愣神。
心想:何铭今天会不会在谢医生家呢?
————
距离东湖小区几十公里外的谢家客厅里,一老一少相对而坐。
屋内气氛凝重,袁小琴识趣地悄悄退了出去,把空间腾给祖孙俩。
“你爸前些日子来过,说是让你有空和他吃个饭。”谢静之叹了口气,憋出一句话来。
何铭难得撒气:“您去理他做什么?”
“他毕竟是你父亲……阿铭!”谢静之沉下脸来,语重心长道,“以后的路还长,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终究还是需要他这个亲人相帮。”
“父亲?我妈过世才半年,他就把怀了孕的秘书领进家门。这样的人,也配做父亲?”何铭克制着眼底喷薄的怒意,讥讽道。
他不想和外公置气,起身欲走。
“坐下!”谢静之涨红了脸低吼一声,继而面露苦涩,“阿灵……你母亲和他的矛盾我都知道。早在你妈出事前,他们已经离婚了!不过是想要瞒到你成年……”
何铭一声不吭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身又坐了下来。
他将目光投向别处,认错道:“外公,您不用再说了。即使没有这个父亲,我也可以过得很好。刚才是我错了,不该把气撒在您身上……”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脑子里回放的却是继母姚盈那张哭哭啼啼的脸。
如若不是那日姚盈站在他房门外,像一个人受害者那般哭诉自己的不易和无辜,他大约永远不会知道父母早已离婚的事实。
母亲谢灵事业心重,终日在医院治病救人。空闲在家时不是研究典籍就是做科研。
父亲何关山作为房地产开发公司的经理,常年应酬。钱倒是赚得越来越多,家却回得越来越晚。
可即便深夜归家,何关山仍旧不忘给谢灵带几枝她钟爱的白玫瑰。
年少时的何铭,天真的以为,父母只是各自忙于工作才疏于谈情。
客厅花瓶里那永不凋零的白玫瑰,深夜厨房里的一碗醒酒汤,周末晚饭后一家三口的路边闲逛,都是他们感情最好的证明。
谢静之不忍去看外孙那双淬了寒冰的眼睛,他伸出布满沟壑的手,覆盖上何铭的手背。
“这些年,你父亲也算是做到了礼数周全。逢年过节,都会带着补品过来看望我这个老头子。你的抚养费,每个月三千,一分不少打到卡上。还有压岁钱……”谢静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这些钱外公一直替你收着。虽然你不屑拿,但这些是你应得的。”
何铭连眼皮都懒得抬,一把推开了那张反光的银行卡:“您收着吧!”
“我都一大把年纪了,留着钱还有什么用?”谢静之无奈摇头,又从口袋里拿出另一张银行卡摆到桌面上,“这张卡里是外公和外婆的积蓄,还有我的退休工资。你都拿去,密码是你外婆的生日。”
“外公,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何铭不在乎钱,却对谢静之的话十分在意。他掀起眼皮直直望向外公的眼睛,似要把他的心思瞧个明白。
要说瞒着的事,也不是没有。
不过是近来谢静之觉得自己的身体愈发不济。晚上难以入睡,早上醒得早。梦见何铭外婆的次数也更加频繁了。
“哪敢瞒你什么事?即便有……阿袁不都告诉你了?”谢静之笑着反问,说话的语气却是虚浮的。
何铭的心脏一紧,他总觉得老人家今日言行怪异。
话里话外,竟像是在交代后事。
从前他父亲何关山也常来看望外公。可外公知晓他厌恶父亲,从来不会主动提及。今天不仅提了,还直接拿出了银行卡……这怎能让他不起疑心?
被外孙盯得久了,谢静之有些心虚。他别开脸,端起桌上的龙井,低头啜饮一口。微苦带涩的茶水从喉头淌过,嘴里破了皮的溃疡也跟着泛疼。
他知道外孙还在注视自己,干脆继续喝茶,一声不出,佯装生气。
祖孙俩僵持着,何铭的态度慢慢软下来。
他无声地捡起桌上的两张银行卡,交叠,随后放进自己钱包里。
“您的卡,我暂时替您保管。至于另外一张……您说的对,何关山即便有了一个新家,我还是他的儿子。”
气氛缓和,谢静之眯起眼,脸上佯装的怒意霎时没了踪影。
他又喝了口茶,将难以启齿的话一并说出:“你父亲这回来……还提了一件事,他给你安排了一场相亲。姑娘本地人,家里父母都是做生意的,条件不差。比你小一岁……听说那姑娘读书的时候就喜欢你,也算是缘分。”
何铭装作听不见,起身去给谢静之添茶水。
“要我说……你就算不乐意,也勉强去吃个饭,见一见。”谢静之清楚他的脾气,不强逼着,“你去一回,你父亲也就不会再一天到晚烦你了。”
“几个月前就接二连三给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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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要我去相亲。”何铭嗤笑一声,“说不动我就来您这边找支援。外公您不知道吧……这几年房地产低迷,他们公司业绩不好,即将被并购。他让我去相亲不过是为了讨好未来上司。”
谢静之哑然:“还有这种事?”
回想起何关山在自己面前谦卑恭敬,无奈悔恨的模样,他不觉心底一沉。原以为,做父亲的是真心实意在为儿子的幸福考虑,没成想竟只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是外公老糊涂了。”谢静之眼神混沌,“一心想着让你早点成个家,就急着来当他的说客。”
中和会计师事务所在菰城当地也算得上是名头响当当的事务所,父亲何关山公司的财报审计是他同事做的。因此,何关山心中打的什么算盘他怎会不知晓?
外公退休后养在乡下,又怎么会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何铭闭上眼,心中对何关山的怨恨又多了两分。
再睁开眼时,他的眼底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窗外日头正盛,偶有几声蝉鸣传来。白墙边的素色窗帘被风扇吹得左右晃动。
何铭的视线落到谢静之梳得一丝不苟的满头银丝上。
外公确实苍老了,面色也不大好看。
母亲突发意外离世时,他才十几岁,是外公外婆忍着悲痛将他接回乡下,让他远离了那个冷冰冰的家。
外婆过世后,外公花白的头发忽然一夜全白,身体大不如前。
这几年,他忙于工作,陪伴老人家的时间愈发得少。
此刻望着老人家灰蓬蓬的脸,他心中隐隐不忍,愧疚难当。于是他保证道:“外公,您放心……我会好好考虑自己的感情问题的。争取早日成家,让您不再为我忧心。也让我妈和外婆……安心。”
客厅里的吊扇“唰唰唰”地转过一圈又一圈。
良久,谢静之忍着泪点头道:“外公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如果不是阿灵走得早……哎,这些年苦了你了!”
————
顾春玲开着新车抵达谢家门前时,谢静之正打算出门偷偷抽根烟。
“滴滴”两声,白色小车平稳地停在香樟树下。谢静之赶忙将摸出来的烟重新塞了回去。
“谢医生,您准备出门吗?不好意思……我今天早了半个小时。”顾春玲老远便瞧见了谢静之,停好车后拎了保温袋匆匆下了车。
谢静之拄着拐杖走上前,特地朝车窗里望了两眼:“小祝今天没送你啊?”
他心里还记挂着祝流双。
顾春玲愣了愣,才答:“小双她今天有事,我就自己开车过来了。总不好一直当个累赘拖着她。”
刚买不久的“老头乐”油漆面锃光瓦亮,两边侧视镜上还系着红绸,一看就是辆新车。谢静之抬起拐杖:“这车不错啊,新买的?好开吗?”
“对对,我们家小双给买的。”顾春玲脸上浮着热情的笑,“好开得很。您也想买一辆吗?要不先开我的试试?”
谢静之摆手:“改天吧,你随我进来。”
顾春玲小心翼翼捧着手里的保温袋跟随谢静之进了前院。她不是个外向的性子,只会默默跟着,找不着开口送礼的机会。
还是谢静之主动问起,她才腼腆地将保温袋递了出去。
“谢医生,在您这儿做了两次针灸,吃了半个多月中药,我的身体确实比之前要好些了。这是我们家小双特地为您做的小蛋糕,加的木糖醇,不影响血糖……”她怕谢静之不收,于是又将袋子往前送了送。
“您尝尝……就是我们的一份心意。”顾春玲的脸红了红,“天气热,怕放久了化,得尽快放冰箱。”
“哎,替我谢谢小祝。”谢静之欣然接过保温袋,“你先去诊疗室歇一会儿,我把蛋糕放冰箱去。”
顾春玲礼貌地在原地站了会儿,等谢静之快进一楼会客厅大门时才转身离开。
只是她边走边生出疑问:为何将才谢医生盯着保温袋时,眼神闪烁?那双爬满褶子的眼睛里,分明有泪。
42. 有求于人
谢静之酷爱吃甜食,年轻时总爱跟女儿谢灵抢妻子做的糕点吃。
后来,女儿长大了,特意为他自学了做甜点的手艺。可惜平日里工作太忙,也没给他做上几回。唯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他才能吃上女儿亲手做的蛋糕。
谢灵过世后,家里许久不做甜品,就怕睹物思人。
方才顾春玲眼巴巴地将保温盒递上来,说蛋糕里放的“木糖醇”,他一下子便想起了谢灵。
女儿在世时,家里只要有人过生日,蛋糕都是她做的。考虑到谢静之有血糖高,她把白砂糖换成了木糖醇。
拎着沉甸甸的保温袋进了屋子,谢静之抬手捂了捂潮湿的双眼,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厨房。
恰巧与从厨房出来的何铭打了个照面。
“中饭留下来吃吗?”谢静之低头打开保温袋,准备将里边的蛋糕一一拿出来放冷藏。
何铭思忖着摇头:“不了,下午我有事。”说话的间隙他瞥见谢静之手里的戚风蛋糕,遂板起脸道,“蛋糕哪儿来的?今天早上血糖测了没?”
就知道外孙会干涉自己的饮食,谢静之忙解释道:“木糖醇的,偶尔吃吃也不影响血糖。”接着,他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转头递向何铭,“多了吃不完,要不你拿一个去尝尝?”
目光再次回到外公的手上,塑料盒子里的戚风蛋糕个头小小的,被做成松树的形状,外边围了一圈白色的小圆球,模样煞是别致。
何铭不太爱吃甜食,盯着蛋糕看了会儿本想拒绝。
“应该不甜,小祝做的。”谢静之刻意道,说话的时候特地去观察外孙的神色。
果然见外孙脸上起了一丝波澜。
“她们今天过来了?顾阿姨的病情好些了吗?”何铭伸手将蛋糕接了过来。
想知道,怎么不自己去问?
谢静之故意顿了顿,才意有所指地说:“小祝没来……特意让她妈妈带过来的。这孩子有心,知道我血糖高就用代糖做。你要是……”
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见何铭大步流星朝前走去,很快消失在门口的转角处。
“这小子……”
谢静之忍不住笑出了满眼褶子。
外孙明明是个不爱吃甜食的,却偏偏接了小祝送的蛋糕,还很给面子地边走边尝。
这怎能不算例外?
————
自打暂停了周末夜市摆摊后,祝流双便一直在寻找其他挣钱的门道。
在家里给老客户单做,毕竟销量不高,连成本都赚不回来。
换个地方摆摊,又怕被城管抓住罚款。要是再倒霉一些,可能连车都会被扣了去。
无奈之下,她只好向之前一同摆摊结识的朋友打听。几番周折,稀里糊涂地被拉进一个本地的甜品供货群。
群里的人分为两类:一类是私房甜品店主,另一类是本地咖啡店,西餐厅等的负责人。通过这个群,祝流双才了解到,原来大部分餐厅,咖啡店的甜品都是外供的。有些门店会直接选择冷冻成品,而讲究一些的,会跟私房甜品合作。
家里没有能搭把手的人,祝流双也不好意思把田星雨拉来帮忙,只得一个人从早忙到晚。好在她手脚麻利,终于赶在下午三点半前做完了单子上的所有品类。
这一天的工作量着实把她累得够呛。
祝流双抡着酸痛不已的胳膊舒缓筋骨。纵然客厅里开着空调,后背依旧黏腻难受。
她喝了口水,抓紧时间将所有的蛋糕切块装进保温箱里,足足码了三大箱。
望着眼前几个厚实的大箱子,祝流双为难起来。
她虽身量小,但力气挺大,平日里搬几个空箱子是完全不在话下的。可今天从清早忙到现在,胳膊酸得抬都抬不起来,一个人怕是根本抬不起箱子。
“滋滋”手机震动。
祝流双拿起来一看,正是餐厅负责人的催促。
【祝小姐,麻烦四点半前准时把甜品送到我们餐厅后门。届时会有人出来搬货。】
从东湖小区到这家餐厅不远,开电瓶车也不过半个小时。
只是眼下她却仍在犯难,小区的电梯还没有加装,该如何把保温箱安稳地搬下六楼呢?
母亲下午回来后便急急忙忙去生鲜店上班去了。
如果父亲还在……那该多好啊!
祝流双下意识地转头望向白墙上挂着的一家三口的照片,心中不免酸涩。
她垂下眼帘迅速给顾春玲拨去电话:“妈——您那边有没有人可以顶班呀,我一个人搬不了箱子。”
电话那头有嘈杂的人声,还有商品扫码的声音。
“小双,妈暂时走不开……”顾春玲急着给客人结账,匆匆挂断了电话。
祝流双鼓了鼓腮帮子,心里只余下一个不得已的办法。
她径直走出家门,几秒钟,对面的防盗门被敲响。
吕风一个人在家,这是她今早便知道的。
因此,她才敢去敲门请他帮忙。
只是她手上虽敲着门,心里却百般无奈。
最后一次了,不可以再麻烦吕风了。她再一次告诫自己。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
“小双!”吕风面露欣喜,“我刚睡完午觉。”
祝流双的目光在吕风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他乱糟糟的头发上。确实像刚睡醒的模样。
“小风哥——帮个忙。我有几箱蛋糕要送去梦缘餐厅。箱子太重了,我一个人搬不动。”
这事对一身腱子肉的吕风来说当然是小菜一碟。他欣然应允:“好说,现在就帮你搬。哥的铁可不是白举的,等我换个鞋。”
祝流双没关家里的门,吕风换完鞋便快步走到对面。
“就这几箱吗?一趟给你搞定。”吕风蹲下身来,准备搬地上的保温箱,却被祝流双及时拉住了衣摆。
“还挺重的,三箱一起搬你腰吃得消吗?”祝流双有所顾虑,“要是侧翻或者晃动了,会影响到蛋糕的外观……还是我和你一起抬吧,稳妥点。”
吕风面色古怪地嘟囔:“怎么能质疑男人的腰力?肯定行啊!”
“你说什么?”祝流双问。
“啊?没什么……你说得对,那咱俩一起搬。”吕风脸上飘过一抹红,眼神闪烁地搭腔。
有了吕风的帮忙,不消十分钟功夫,三个硕大的保温箱被搬到楼下。
祝流双打算将车棚里的“老头乐”开过来装箱。可前脚刚坐上车,后脚便发现“老头乐”显示电量不足。
母亲今日开着车往返了市区和乡下,又赶去药店配了中药,车子的电量确实耗得差不多了。回家的时候她又急着去上班,估计忘了充电。
祝流双埋怨自己:太疏忽大意了!
“小双,怎么了?”见车棚里的人迟迟不动,吕风扬声问。
“小风哥——”祝流双吞吞吐吐,“车子没电了……你能不能……”
话没说全吕风便心领神会地接过了话头:“跟我客气什么呀?车没电了,我送你过去就行,反正我有时间。”
祝流双心里五味杂陈:她本想同他保持距离,撇清关系。可现下迫不得已又找上了人家。
吕风存着什么心思她是清楚的。
从面前男人那张憨笑的脸庞上,她也能感受到他的高兴和乐意。
心虚的祝流双只当自己没瞧见,撇过头小声道了句“谢谢”,尽量让说话的语气显得客气生分一些。
“走吧——咱们早点送过去,周末容易堵车。”吕风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路边车位里停着的白色宝马车顺势亮起车灯。
祝流双没坐过吕风的车,她下意识去拉后座的门,脑海里却忽然冒出庄晓倩同自己的吐槽。
“顺路搭人家车可千万别坐后座,会被说闲话的。人家好心载你一程,你倒好把人当司机……”
拉着车门的手迟疑地放下,祝流双挪了两步往副驾驶边靠。
可网上说,男人的副驾驶座也不是轻易能坐的。
上回何铭送她回家,是他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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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她开了车后座的门。
那这回呢?她到底该坐哪里才算合适?
吕风关好后备箱的门走出来,仍见祝流双站在车边踟躇。
他绕到她身旁,一把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怎么不进去?再磨蹭,时间可来不及了……”
天人交战的祝流双恍然,在这种小事上犹豫不决好像挺浪费时间的。
她甩掉脑海里那些莫须有的顾虑,迅速坐进副驾驶,然后给自己扣好安全带。莫名地,她将脊背挺得笔直。一双修长的手规整地叠放在膝盖上,双眼目视前方,等待吕风开车。
————
白色小轿车赶在下午四点半前停在了梦缘餐厅后门口。
祝流双下了车,和等在后门的两个帮厨交接,让他们先将箱子搬进厨房。自己则绕去前门找店长。
吕风打开车窗叫住她:“小双——我在这儿等你吗?”
祝流双早在车上时就做了打算,和店长交接完她就打车回家。于是回绝道:“不用了,这儿不能久停,要吃罚单的。今天辛苦你了,小风哥。你先回家吧……我这儿还要点时间,等下自己回去。”
她语气软软的,脸上带着抱歉的笑。
好不容易得来的独处时间,就这么没了,吕风自是不甘心。
他只当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调笑道:“哪有人帮忙只帮一半的?既然送你过来了,自然还得再好好地把你送回去。我也好跟顾姨交代啊!”
吕风不由分说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他也没等祝流双回话,自顾自换了档倒车掉头。
“餐厅前面有免费停车位,我绕路开过去等你。结束了给我发个消息。”
祝流双下意识抬眸去看吕风的脸,却见车窗迅速升了上去,黑洞洞的,窗户上只有模糊的人影晃动。
是她的问题。
祝流双心情复杂地穿过小巷朝餐厅前门走去。
母亲说得对,他们家缺个男丁。如果父亲还在世,她和母亲必不会像现在这般辛苦。
如若可以,她希望自己足够强大。
这样她便无需去麻烦不想麻烦的人了。
穿过石板路铺就的小巷,视野变得开阔起来。
前方目之所及是车水马龙的街道。梦缘餐厅坐落在商业街的中段,临近饭点,餐厅门口进进出出的客人络绎不绝。
店长在忙,让她先去后厨看厨师清点数目。
祝流双便一路跟着服务生的脚步来到餐厅后厨。甜品配餐区有两个戴着白色厨师帽的年轻小伙子在做事。他们一个人清点数量,一个人拆盒子把各色糕点装盘备用。
候在边上看他们忙活完,祝流双才出声询问:“数量有偏差吗?”
一个眯眯眼小哥摇头:“我数了两遍,好像多了三盒蓝莓乳酪切块,开心果阳光玫瑰也多了两盒。”
祝流双莞尔:“怕搬运过程中有破损,我就多备了几盒。”
梦缘餐厅一晚上的供货订单可比她摆摊卖出的量大多了。多送他们几盒也是能赚回本钱的,还可以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等店长前来的间隙,祝流双和两位帮厨攀谈了几句,对梦缘餐厅大体上又做了了解。
约十几分钟后,身穿黑色西装的店长出现在了后厨。他朝祝流双微微颔首又绕过她和帮厨小声交谈了几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祝小姐,尾款一会儿我会直接打到你微信上,请注意查收。”店长态度亲切,“天气热,我在前台给你准备了冰饮,等下离开的时候记得拿。如果顾客反响好的话,后续我还会联系你。”
配送个蛋糕还有免费的冰饮喝,这家餐厅倒是十分客气。难怪开了这么多年,客源依旧不断。
祝流双默默想着,弯了弯唇,露出标准的八颗牙:“谢谢您的冰饮。期待我们的下次合作。”
“我这边还有事要忙,祝小姐自便。”
任务完成,祝流双脑海中紧绷着的弦得到了松懈。她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出后厨,边走边逛,悠闲地打量起这家餐厅来。
43. 有意偷听
餐厅的装潢是低调奢华的复古新中式风,木质桌椅色泽光亮,造型别致。桌与桌之间的隔断别出心裁,有朦胧而唯美的白色纱幔;也有雕花繁复,意境悠远的竹制屏风。
祝流双的目光被餐厅正中央墙面上的“松鹤延年图”吸引了过去,走近细看才发现并不是画作而是刺绣作品。
透过白鹤的眼瞳,父亲祝向东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重现。
“等年底单位发奖金了,爸爸就带小双去梦缘餐厅吃大餐。点我们小双爱吃的东坡肉,大闸蟹,清蒸白鱼……”
只可惜,她的父亲死在了那年的寒冬腊月,再也无法兑现对女儿的诺言。
梦缘餐厅几经装修,也早已变了当初的模样。
现如今,他们家的招牌从本帮菜变成了网红创意料理,人均消费价格也是一涨再涨。
许是在墙边站得久了,引来了餐厅服务生的注意。
有人端着餐食小点走到她面前礼貌招待:“这位小姐,请问有预订位置吗?需不需要帮忙?”
“不……不用,我待一会儿就走。”祝流双回绝。
她舍不得在这儿消费大几百块吃一顿晚饭,面露拘谨。
“好的,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叫我。这边矮桌上的团扇,竹笛都是供客人拍照使用的。”服务生笑容恳切地提醒道,没有半点鄙夷之色。
梦缘餐厅本就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网红餐厅,前来打卡拍照的顾客数不胜数。因此店里的服务人员早就见怪不怪。服务生见祝流双面容娇好,只当她是前来探店打卡的小网红。
“谢谢。”祝流双干巴巴地回道。
为了掩饰内心的无所适从,她拿起桌面上的团扇绕开服务员快步走到另一边。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股子焦灼难堪从哪儿来。
或许是从小省吃俭用的生活让她自觉与这装修高档的餐厅格格不入。
思及吕风还在车里等待自己,祝流双准备及时回去。正当她即将迈步之际,腰间的皮带不小心勾碰了一旁的隔断。
白色纱幔轻轻摆动,隐隐约约可以窥见里边的人影。
“阿铭啊,你父亲知道你肯来吃这顿便饭,特地点了你最爱的太湖三白。”有中年女人的声音传来。
祝流双蓦地顿住脚步。
阿铭?
对于“铭”这个字她尤其敏感。
“来,趁热吃。咱们有多久没坐一块儿吃饭了……要不是你妹妹快中考了还得上晚自习今天铁定会跟来。她啊,老跟我念叨着要看哥哥呢。”
祝流双听得出神,竟忘了要走。
白色帷幔隔绝了一方天地,灯光映衬下,她能看见三个身影。
一男一女并排而坐,还有一人独自在对面。
冥冥中似有一股力量在驱使着她一探究竟,祝流双脚下的步子挪不动半分。
短暂的沉默后,她听见年轻男人语气淡漠地开口:“我今天过来,不过是想跟你说个明白。相亲也好,结婚也罢,以后我的事你别管。也别再去打扰外公……你要还想着升职加薪拿我去讨好上司,那大可不必抱有幻想。”
这声音……是何铭?
她绝对不会听错。祝流双紧紧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惊呼出声。
原本,她只是因为一个“铭”字在此处耽搁下来,听了会儿墙角。
眼下,她又因为何铭这个人而决定留下来,把墙角听全了。
虽然偷听墙角,不是件光彩的事。
但是,对于他的点点滴滴,她都想了解。
祝流双放轻了步子走到与何铭一幔之隔的雅间坐下。
很快,便有服务员过来给她倒水,准备餐具。
看来……不点些吃的是不行了。
她咬了咬牙,拿出手机扫码。目光快速掠过菜单上一道道名字冗长,图片花里胡哨的菜品,只挑了两样最便宜能吃饱的。
点完菜,她又给吕风发了个消息。
【小风哥,我这边还有点事要耽搁许久,你早点回家吧,不用等我。今天真的麻烦你了,改天我请你吃饭。】
消息发出,她便给手机开了静音,端坐着身子,悄悄听起墙角来。
隔壁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父子俩置着气,全靠中年女人从中调和。
可祝流双越听越不是味儿。
她本以为坐在何铭父亲身侧的是他的母亲,但何铭却冷冰冰地称呼她为“姚阿姨”。
所以……何铭的父母离婚了吗?
怪不得他性格冷淡,脸上永远是绷着的。想必与家庭变故脱不了干系。
祝流双这样想着,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一样,对何铭的心疼多了几分。
两方对峙,他孤立无援,一定很难过吧?
她将身体慢慢挪向座椅的后方,试图透过帷幔的缝隙去看清何铭的表情。但从她的角度,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何铭对面坐着的那对男女。
中年男人梳着大背头,脸型与鼻子同何铭有七分像。大夏天的他依旧西装革履。鬓角处的头发花白,嘴角微微下垂,剑眉拧在一块。要不是有边上的女人拦着,或许下一秒他的怒火就要喷薄而出。
何铭口中的“姚阿姨”看上去比他父亲要小上好几岁。皮肤保养得当,整个人打扮得珠光宝气。偏厚的唇瓣上涂了蜜色唇釉,嘴巴一张一合极力劝说着何铭。
“阿铭啊,你怎么能这么想你爸爸呢!关山……他也是常常念着你的。那姑娘虽说是他未来上司的女儿,但确实是个好姑娘。家底殷实,长相端庄,省城师范大学毕业,工作又是带编制的。
“这么好的条件,有的是人抢。据说人家读书的时候就暗恋你,难得有这样的机遇和缘分,可得好好抓住……你就跟她吃个饭,接触接触。不认识下,怎么知道不合适呢?”
敢情是在劝他相亲啊!
祝流双像咽下了一口黄连,从心到嘴都是苦的。
是啊,这么好的条件,何铭为什么拒绝得如此干脆?
是不想成为父亲升职的工具吗?还是他心里其实已经意有所属了?
照理说,他拒绝了条件这么优异的相亲对象,她该开心才对。
怎么心情反倒更加沮丧了,整个人都提不起劲来。
服务员端着餐盘走到她身边,将一盘金黄透亮的蛋炒饭放到餐桌上,并贴心地用小碗给她盛了半碗饭。
祝流双道了声谢,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饭。
金黄的米粒里混合着蟹黄的香气,青豆翠绿,虾仁也没有腥味。这盘价值108元的炒饭应该味道不错,但此刻吃到她嘴里却味同嚼蜡。
祝流双机械地一勺一勺把饭往嘴里送。
隔壁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只余下碗筷碰撞的声音。
不一会儿,有人的手机响了。
她听见何铭的父亲接了个电话,尔后匆匆离开了雅座。
她以为何铭也会紧跟着离开。但他没有,只是低头沉默地吃菜。
反倒是那个被称作“姚阿姨”的女人率先开了口。
“阿铭,算阿姨求你一次。下周就去吃个晚饭,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阿姨都答应人家了……你要是不去,对你爸爸的工作也会有影响。”女人低声下气地央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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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她温声细语,满是恳求和无奈,何铭仍旧不改自己的态度。
“姚阿姨,饭钱我来的时候已经付过了,这顿饭算我请你的。以后,你们一家三口……”他忽然顿住,换了口气才继续说,“过好日子就行,不用操心我了!我母亲只生了我一个儿子,没有妹妹。”
帷幔里窸窸窣窣作响,只见何铭站了起来,声音如同寒冰:“还有……您不必在我面前装好人,惺惺作态。当年的事,我没忘。”
当年的事?
这个姚阿姨究竟做过什么?
祝流双一颗心往下沉。强烈的第六感告诉她,此刻的何铭仿佛是一只竖起了浑身尖刺的刺猬,他克制着心底的厌恶和怒意,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和教养。
她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拉住他的手,给予他一丝温暖。
可惜,她没有立场。
因此,她只能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偷偷听着,默默看着,直到他如一阵风般甩袖离去。
祝流双不敢追上去。
她深知,这样难堪的场面他一定不愿意被别人知晓。
不知不觉,盘子里的炒饭即将见底。她错愕地发现,自己到现在都没尝出饭菜的滋味。只因她全身上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面雅间里。
“你以为我乐意来求你去相亲?”中年女人啐了一口,“晦气……什么玩意儿,克死了妈,现在又来克爹!”
正在扫码结账的祝流双骇得瞪大了双眼,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柔弱温柔的“姚阿姨”竟然还有这样一副嘴脸,吐出的话恶毒到仿佛是一个毫无教养的泼妇。
什么叫克死了妈?
所以何铭的母亲是过世了吗?那这个姚阿姨是小三进门?
祝流双的脑海里迅速脑补了一出狗血虐心的肥皂剧。她表情忿忿地站起身,作势想掀开帷幔将对方骂个狗血淋头。
可这总归是何铭的家事,她连他的密友都算不上,又怎么好意思插手呢!索性何铭走得快,没有听到如此不堪入耳的话语。
祝流双还在回味将才何铭说过的话。
“装好人”?“惺惺作态”?那么这个姚阿姨从前必定在何铭面前作过妖。想到这儿,她脸上的气愤更甚。
隔壁雅间里的姚盈吃完菜拿起手机给自家女儿打去电话:“喂,韵韵啊,今天爸爸开会去了,晚自习结束妈妈来接你哦。晚饭吃过了吗?可不许挑食……”
她同女儿何韵说话的语气比之咒骂何铭,那是转了一个180度的弯。沉浸在通话中的她,自然不会知道,就在半米开外的地方,有个人恨得她牙痒痒。
给女儿打完电话,姚盈施施然起身,背上老公新给她买的香奈儿手袋,戴上墨镜,准备回家。
哪知刚走出雅间,便被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女孩子勾到了腰间的系带。她穿着细高跟,一个重心不稳险些摔了个狗啃屎。
“哎呦,怎么走路不看路的,什么人啊!”姚盈摘下墨镜道。
祝流双见她没摔倒,甩下一句“不好意思,赶时间”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一口气跑出餐厅,放任身后的人用异样的目光瞧着她。
一直跑到餐厅外面的停车场上,她才弯下腰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外边华灯初上,灯红酒绿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祝流双回头望了眼梦缘餐厅的大招牌,无声地笑了。
“滴滴”汽车鸣笛声响起,暖黄色的车灯照亮了她淌着汗的清秀脸庞。
一辆黑色的suv从她身边经过,车窗缓缓降下。
“祝流双?”有人叫她的名字。
44. 快刀斩麻
“学……学长?你……怎么在这儿?”祝流双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她心里的原话大概是:你怎么还没走?
何铭嘴角崩得很直,不苟言笑时一双丹凤眼带了些凌厉。他沉默地看了她几秒,才吐出几个字:“在这儿吃了顿饭。”
大夏天的,祝流双被他毫无温度的话语冻得一哆嗦。
但只要想到刚才那位“姚阿姨”无比恶毒的诅咒,她便不再惧怕何铭的冷淡了。
“是梦缘餐厅吗?好巧……我过来送个甜品。”她嘴角弯起自认为好看的弧度,“最近周末没有出去摆摊,接了给餐厅外送甜点的单子。”
何铭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停留在祝流双噙着笑意的脸上,竟有些挪不开眼。
好像每次碰见她,她都这样朝自己笑。
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在他心底研磨开来。
将才他从餐厅出来后,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忆起母亲过世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父亲的冷眼和斥责,继母的假意温柔和恶语相向,如汹涌的潮水齐齐涌向他。
他沉默着在车里坐了许久,胸腔里的怨怼和悔恨才得以稍稍平复。
可耳中仍旧回荡着继母姚盈的话,看似好言关心,实则让他深陷愧疚的漩涡难以抽身。
车厢里阴郁的他和车厢外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以至于他不由地心生歆羡,羡慕她能笑得如此灿烂。
明明她生活得并不容易。
“怎么了?学长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吗?”被何铭的目光注视久了,祝流双的脸颊微微发烫,就连鼻尖都爬上了细密的汗珠。
何铭干咳一声,极不自然地别开眼,说:“申报高新技术企业的一整套材料下个月要上交,你尽早准备。等准备好了提前发给我看看……”
“哦,谢谢学长提醒,我已经在着手准备了,大约下周就可以传给你。”祝流双腹诽:果然加班狂魔心里最先想到的永远是工作。
“你……现在准备回家了吗?车停在哪儿……”话未说完,便听有人在不远处大喊。
“小双!你可算出来了,等了你好久。”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
吕风自祝流双的背后跑来,及至她身旁时,仗着身高优势顺势抚上祝流双的发顶,“走,回家吃饭了。”
这样熟稔暧昧的举动,彰显出他们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极易让看客误会。
祝流双脸上的笑容霎时间僵住,她尴尬地将手挪到背后,一把扯下吕风的胳膊。
心中怒意升腾,却不好在何铭面前发作,她憋屈地转过头,朝吕风瞪了一眼,压低声音警告道:“不许再摸我的头!”
说完,她迅速回身去看何铭。
她想解释点什么。
可何铭的眉眼比方才初见时还要冷峻,她看到他朝自己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视作道别。
随后,黑色suv的车窗关闭,在他们之间竖起一道墨色的墙。
她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他的车子渐渐离自己远去,心中徒生出一股无力感。
“还看呢?人都走了。”吕风掩下眼底的郁色道。
祝流双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大声质问他刚才为何要做出如此暧昧的行径。
但当她真的转身触及吕风的双眸时,又气馁地改了口。
“小风哥,我不是给你发消息了吗?你怎么等到现在?”她眼里有不满,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吕风垂下眼帘,硬着头皮道:“我下午没睡醒,停……停好车就又补了会儿觉,谁成想睡到这个点。你给我发了什么消息?还没来得及看呢……”
这么拙劣的借口,一听便知道是假话,可祝流双并没有戳破。
她将目光从吕风脸上移开,置气般自顾自往前走,声音明显有气无力:“不走吗?回去吧。”
“诶,好!”吕风小跑两步跟上祝流双的脚步,他还在为刚才她没有拆穿他瞎编的借口而沾沾自喜,“今天我爸妈不在家,要不……我去你家蹭饭吧?好想吃顾姨做的白切肉,那蘸料绝了,我妈就做不出来。”
祝流双没说话,脚步越走越快。她并未留心吕风的车停在哪儿,脑子里仍回味着何铭未说完的话。
所以……他想说的后半句是什么?
如果吕风没有前来搅和,也许他们今天会有更进一步的交集。
想到这儿,祝流双肺都快炸了,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
“走过头了,小双。”吕风的声音冷不丁传到她耳边。
祝流双停住脚,硬邦邦地回了句“哦”,尔后走到吕风的车旁,拉开后座的车门径直坐了进去。
现在的她,根本不顾上是不是把吕风当司机了。她怕坐上副驾驶座,自己会忍不住骂他。
吕风拉开主驾驶室的门,愣神了两秒才堪堪坐进车里。副驾驶座空空荡荡,正如他此刻空空荡荡的心一般。
他知道祝流双生气了,也知道她生气是因为他刚才越界的举动。
可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旧会这么做。
收到祝流双的微信消息时,他短暂地难过了一会儿便继续坐在车里等待。
他不甘心,总想着自己如果默默守在她身后,她或许就会因为感动而多看他一眼。
只是,祝流双望向的并不是自己。
等了半个下午,好不容易见她从餐厅出来,他立马拉开车门下了车,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谁料,一辆黑色的suv停在了她的身侧。他看见她言笑晏晏地对着车窗里的人说话,甚至悄悄踮起了脚。
路灯昏黄,他瞧不清车上的人是男是女,但直觉告诉他,应该是个男人。
他一路小跑过去,待看清车内人的面容后心中警铃大作,一时情急便做出了如此冲动的举动。
“对不起,小双。”吕风瞥了眼后视镜中祝流双那张沉默不语的脸,苦涩道。
“没关系。”祝流双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眼神像失了焦。
思来想去,她把这一切归结为自己的错。倘若不是她让吕风帮忙,方才的一切也不会发生。
汽车在拥堵的街道上开开停停,车载电台里女主持人在极力推销某个牌子的精品燕窝。祝流双听不进去,一心思考着该怎么跟吕风说清楚。
她想尽可能委婉一些,只是吕风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她的委婉和不忍怕是会更加耽误彼此。
快刀斩乱麻,总比吞吞吐吐要好。祝流双下定了决心。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车子驶进小区大门停在单元楼下,祝流双才缓缓抬起头。
她面上的表情认真而凝重:“小风哥,我有话想跟你说。”
“诶呀,我肚子好饿。先吃饭……要不吃完饭再说?”吕风开始打马虎眼,“刚等红绿灯的间隙,我给顾姨发了消息,她说晚饭给我做白切肉。”
说完,不等祝流双应声,他便先一步逃下了车。
多年的相处让他早已摸透了祝流双的脾性。
那年初三毕业典礼结束,她也是这样郑重其事地走到他面前,笑着跟他划清界限。
这一次,她是不是准备彻底断了他的退路和念想?
吕风低头苦笑,把满身的落寞咽到肚子里。
他先行跑进昏暗的楼梯间,像一个懦弱的逃避者那般拒绝接受来自祝流双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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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流双跟在后头,跑得气喘吁吁。
她赶在吕风即将敲响她家防盗铁门前,拉住了他的手腕。
因为怕他挣脱,她使出了极大的力气。
可她不知道的是,只要她抓住了他,他便不会主动挣脱。
“小风哥,你知道我会说什么。”祝流双语气严肃,迫使他接受,“逃避不是办法,今天我们必须说清楚。”
吕风的目光在自己的手腕处停滞。
曾经,他无数次期盼她能主动握住他的手,没成想竟是在这样残忍的时刻。
“看来……顾姨的白切肉是吃不上了。”吕风败下阵来,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腕走到一旁。
盛夏天气炎热,即使是夜晚,温度也不下三十度。她的掌心握着他的手腕,炙热的触感一下一下燃烧着他的神经。
见吕风表情认真地面对自己,祝流双终于松开了抓着他的手。
她开口第一句便直直扎了吕风的心:“小风哥,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他吗?”刚才车里那个人,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却印象深刻。
“是。”祝流双肯定地回答。
“那我……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吗?”
祝流双不忍去看吕风的眼睛,迅速垂下眼帘道:“小风哥,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我知道了,你不用继续说了。”吕风眼里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他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以后,我还是你的小风哥……只是小风哥。”
“对不起……”
“小双,你不需要道歉。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况且,强扭的瓜不甜。如果我的喜欢给你造成了很大的负担,那应该由我来说抱歉。”
直到面对现实的这一刻,吕风还在思考该如何去安慰眼前这个他喜欢了那么久的女孩。
他怕她自责。
“快回家去吃晚饭吧,别让顾姨久等了。”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祝流双低头咬着唇,喉咙里像被塞了一团棉花,说不出任何冠冕堂皇的话。
她听见吕风打开自己家的铁门,又听见防盗铁门被关上的声音。
很快,那个陪伴她青春年少的男人从她眼前彻底消失了。
祝流双站在走廊上发了会儿呆,才揉了揉僵硬的脸颊掏出钥匙开门。
“小双,你回来啦。小风呢?不是说过来吃晚饭吗?”顾春玲见家门口只女儿一人,疑惑地四下张望。
“哦,他说临时有事,不过来吃晚饭了。”祝流双平静道。
她一路走到餐桌边的落地电风扇前,怼着脸吹了好几分钟,才将身上的热意吹散。可心头的烦躁却经久不去。
“你这孩子,怎么对着头吹电扇呢?容易感冒!”顾春玲转身端个菜的功夫便见女儿没个轻重地吹电扇,赶紧快步过来阻止。
离得近了,才发现女儿表情不对,于是问:“眼睛怎么红红的,跟小风闹矛盾了?”
“没有啊,可能是电扇开得太大了吧,迎风泪。”祝流双遮掩道,低头将落地扇调小了一档。
女儿不愿意讲实话,顾春玲自然不会硬逼,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那咱们先吃饭,菜做多了。”
长条形的木质餐桌上摆着四道菜,两荤一素一汤。正中央放着的正是吕风点名要吃的那道白切肉。
祝流双本就在梦缘餐厅点了炒饭吃了个大饱,这会子看到白切肉,想再吃两口晚饭做做样子的心情也没了。
“妈……餐厅老板请我吃了些点心,肚子有些撑。晚饭你吃吧……吃不完放冰箱,明天我打包当中饭。”祝流双抿抿嘴,“忙了一天有点累,我先回房间睡会儿。”
45. 转赠开心
说是去房间睡一会儿,可祝流双哪里睡得着觉。
她和吕风之间,的的确确有着年少时最真挚的朋友情谊。
她也很感激吕风这么多年来真心实意的帮助。
因此当她执意斩断两人间的任何可能时,心中不免怅然若失。难过不假,但也没到流泪的地步。
在床上翻来覆去躺了半个多小时,祝流双依旧毫无睡意。怀里的空调被被她揉来揉去,皱成了一团。
墙上的空调装了好些年头了,工作起来的时候,空调外机会发出“突突突”的异响,吵得她心神不宁。
夜幕低垂,风移影动。
望着窗外那一轮明月,祝流双忍不住想:他在做什么呢?是加班还是……
她从枕头底下翻出刻意藏起来的手机,点开微信。
望着何铭的头像,祝流双心底有念头蠢蠢欲动,却迟迟不敢发问。翻来覆去看了好一阵后,终是丧气地退了出来。
目光又辗转到“悦音FM”的图标上,自从把何铭的电台节目全部听完后,她已经许久未曾点进这个APP了。
祝流双在床上翻了个身,脑子里混乱极了。
何铭可没有主动询问她和吕风的关系,如果现在她眼巴巴地凑上去解释,那是不是有点傻气?
他们的微信聊天记录里,除了工作就是cpa,并无其他私密的事情。
与其用微信贸然打扰,不如通过“悦音FM”留言的方式,顺其自然地将白天的事情说与他听。
反正之前她一直在他的节目底下碎碎念,想必他也早已习惯了。
祝流双默默在心里给自己鼓起了掌。不愧是她!总能在迷茫时想出办法。
她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举着手机点进“悦音FM”,连十几秒钟的广告都没有耐心看完,直接点了“跳过”。
进入APP后,祝流双迫不及待地点进了何铭的个人主页。
意料之中的,他没有更新节目。
就连上一次登陆时间也还是十天前。
那是她最后一次给他留言的时间。
忽而心底里那只蝴蝶开始扑扇翅膀,一种难以名状的窃喜蔓延开来。
祝流双选了一期她未曾留过言的节目,点开评论区,开始打字。
【自从上个月摆摊遭遇无赖尾随后,已经好久没出摊了。不过,我的甜品大业并没有中途夭折。今天完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给餐厅配送的单子。虽然累到手臂发酸,过程也是一波三折。不过,好在有邻居家哥哥热心的帮忙,所以顺利地把甜品送达了餐厅。更巧的是,出了餐厅还遇见了学长。只是……学长看上去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所以——想把今日份开心跟学长分享,希望看到这条留言的人也能拥有快乐。】
删删改改,打了四五遍,确定措辞没有问题后,她才点了发送。
祝流双并没有指望何铭能第一时间看见自己的留言。
因而当“您有一条新的留言评论”出现在手机界面上的时候,她激动得差点把手机扔了出去。
这么快就看到了?还回复了!
所以……他现在没在加班吧?
祝流双随意擦了擦手汗,重新点进“悦音FM”,何铭的评论跳入眼帘。
【越努力越幸运,生活不会亏待爱笑的人。】
唔——何铭的评论,怎么越看越像读书时,老师对学生的鼓励?
祝流双支着下巴一脸无奈:好想吐槽一句。
不过,她忍住了!
“越努力越幸运……”她反复咀嚼着手机屏幕上简短的评论,心头又是一喜。
他不仅在夸她努力,他还说她是一个爱笑的人。
祝流双不禁对着手机屏幕傻笑起来。
她略一思索,重新回复何铭。
【生活也不会亏待像学长这样认真努力,又善良热心的人!所以……小声问一句,学长现在有开心一点了吗?】
这次祝流双没有直接退出音频软件,而是数着时间等待何铭的回音。
她在心里数到九十九的时候,消息栏显示“+1”。
【有。谢谢你把开心传递给我。】
望着何铭的回复,祝流双反而有些难过。
他竟然正面回答了她的问题,可见他今天的心情确实非常糟糕。也不知道这句“有”是纯属安慰她还是真的心情有变好一些。
何铭的母亲过世,父亲再婚又有了一个新的家庭。同他比起来,她起码还有一个疼爱她的妈妈。祝流双忍不住叹了口气,绞尽脑汁想要继续安慰他。
只是……语言在这个时候显得苍白无力。更何况,那些腌臜的家庭琐事,本就是她偷听来的,她失去了安慰他的立场。
思量一番后,祝流双决定转移话题。她退出“悦音FM”,转战微信,从手机储存文件里找到自己汇总的一份申报材料给何铭发了过去。
【学长,你回家了吗?如果有空的话,帮我看看这份申报材料,还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让加班狂魔忘掉不开心的事情,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继续加班啦!
很快,何铭回了个“OK”的手势过来。
申报材料很多,全部看完起码要个把小时。趁着何铭看材料的功夫,祝流双跟田星雨煲起了电话粥。
两个人絮絮叨叨聊了许久,临挂断电话,祝流双才想起两个小时前自己给何铭发申报材料的事情。
手机后背发烫,电量只剩下百分之三。她借着最后一点电量点进何铭的头像。
【何学长:材料看过了,有一些问题需要当面谈。下周我们公司团建我没空过来,下下周应该可以。】
发送时间是半小时前。
下周团建!
祝流双眼里只余下这四个字。她的耳边开始回荡起庄晓倩的声音:咱们公司这回是打包给中和了,跟着中和的大部队一块儿自驾皖南川藏线,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学长,你也会去团建旅游吗?毕竟我听林辉说,你是事务所里出了名的加班狂。/捂嘴笑】
祝流双用调笑的语气问话,实则内心忐忑得不行。
【何学长:去的,总要劳逸结合。】
得到了准信,祝流双激动不已。她控制着想要告诉他自己也会去的念头,又心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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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话题一转。
【哦哦,是要劳逸结合,不然身体吃不消。对了……今天在梦缘餐厅停车场,学长是不是还有话要跟我说呀?可惜当时邻居哥哥急着催我回家,没听到。/叹气】
这段话是在心里仔细斟酌过的,既能再次撇清她和吕风之间的关系,又能打探她想听的后半句话。祝流双咬着唇,仿佛要把手机屏幕盯出一朵儿花来。
不知道他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都解释两回了!
聊天界面上显示“正在输入……”几个字,祝流双不觉紧张起来,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急促。
输入停止,何铭的消息也随之送抵。
【何学长: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想谢谢你给外公做了木糖醇蛋糕,他很喜欢。】
说起蛋糕,祝流双眼前浮现出几行字,那是白日里谢医生特地私信她的微信消息。
【谢医生:小祝啊,你做的蛋糕很好吃。老头子好久没吃过蛋糕了!阿袁也说好吃。还有阿铭,他这个不爱吃甜食的都吃了一个,难得哦!】
收到谢医生的消息时,她正手忙脚乱地给甜品打包装盒,根本抽不出时间来细细思量。这会儿经何铭一提醒,倒是有空回味谢医生话里的意思了。
最后那句“难得哦!”,好似调侃,又像是一种鼓舞。
鼓励她继续坚定不移地向何铭靠近。
【那……学长有吃到吗?】她明知故问。
【何学长:吃了一个,味道不错。祝你的甜品生意越来越好。】
何铭不是个喜欢藏着掖着的人,会毫不吝啬对她的夸奖。
祝流双的脸上瞬间浮起雀跃的笑容,一双杏眼亮闪闪的,里面缀满了星光。
【谢谢学长的祝福。今日份开心又多了一分,见者有份哦!】
————
八月台风季,适逢七号台风“安比”来袭,气象预报每天都在播报台风动态,提醒广大市民注意出行安全,防范雷电。
祝流双或许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关心菰城的天气情况。她怕因为台风的原因,公司团建旅行临时取消了。
彼时,她正站在医院住院部风湿免疫科的走廊上给庄晓倩打电话,连廊外风雨飘摇,树木被刮得东倒西歪。
“双双啊,你妈的身体没事吧?什么时候出院呀?”祝流双请假的这两天,庄晓倩帮她干了不少活儿。
“只是例行身体评估检查,血液指标还可以,明天早上就能出院。”祝流双望着乌云密布的天,隐隐担忧道,“明天不会还下暴雨吧?”
庄晓倩习以为常道:“每次台风过境不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嘛,这雨下个一天一夜准能停。你没看公司群吗?郭总说了,只要不下大雨,团建照旧哦!”
“看到了……”祝流双朝病房里头瞟了一眼,母亲正和隔壁床的病友聊得起劲,便放下心来继续跟庄晓倩说话,“庄姐,这两天辛苦你了。明天我妈上午出院,就是不知道几点能办完手续。我把我妈送回家就赶过去跟你们碰头,记得给我留个位置。”
“那是一定的!”庄晓倩打包票。隔着手机,她把给祝流双准备的惊喜咽进了肚子里。
46. 他在等她
翌日上午,肆虐了一天一夜的风雨得以停歇。祝流双悬着的一颗心落下了。
顾春玲的病房在风湿免疫科走廊的尽头,前边还有二十来个三人间。因此当主任带着一批实习医生进来查房的时候,时间已过上午九点半。
祝流双内心焦急,生怕因为自己的原因,让整个大部队推迟出发时间。
“今天感觉怎么样?晨僵还严重吗?”刘主任笑呵呵地对顾春玲进行日常问询,接着是查体。查完体后还顺便出题考了考后边跟着的几个学生。
祝流双的脸色和刘主任身侧的几个学生一样心神不宁。
不过他们焦虑的点不同,实习生们是在担忧主任会点自己的名,而她则是希望主任尽快结束提问,好着手给母亲办理出院事宜。
终于,煎熬的十多分钟过去了,几个实习生一脸菜色地低下了头。祝流双的脸上则重新扬起了笑容:“主任,下次门诊复查是半个月还是一个月之后?”
刘主任重新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报告单,道:“目前控制得还算稳定,好几个指标都下降了。一个月再复诊吧,后续还有几个报告会出来,到时候你直接网上问诊。”
“好的,谢谢主任,辛苦您了。”祝流双忙着道谢。
“小李,76床今天可以出院了,出院小结给他们打好。”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病房,留下那位姓李的医生跟病人对接。
顾春玲迫不及待想出院去上班,出院小结还没开出来,就已经把行李收拾妥当了。
“家属跟我过来一下,你们目前还剩什么药,出院带药告诉我,一会儿给你开进去。开了先去楼下三楼窗口付钱,等小结出来了,你再去护士台刷医保结账。”李医生说话温温柔柔,听着让人很舒服。
近一年来,顾春玲也算是风湿免疫科的常客了,祝流双每回都陪同她一块儿来,对于出院流程早就烂熟于心。
上午出院的人比较多,因而一直等到十一点,才正式办理完出院手续。
适逢午餐时间,住院部电梯被挤得水泄不通。
祝流双一手握着行李箱的拉杆一手搀扶着母亲,挤在电梯厢的最角落。
下到地下车库后,两人又着急忙慌地赶回家去。
花大价钱买的“老头乐”派上了大用场,祝流双坐在车子的前头开车,顾春玲和行李箱一同坐在后排,比开电瓶车舒坦许多。
因着台风过境的缘故,天气没那么燥热。车子开起来的时候,风从车窗里灌进来,虽然吹得人发丝凌乱,但好不清爽。
————
公司定下的集合地点在距离318国道不远的一处加油站附近。
自驾游第一站是位于菰城隔壁的宣城储家滩,车程大约两个半小时。
下午一点准时出发。
祝流双怕赶不上出发时间,从医院回到家后仅是简单收拾了一下,连中饭都没顾得上吃,便拖了行李箱出了门。
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她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找出气垫,对着小镜子迅速捯饬了一番,试图让自己的气色看上去好一些。
医院病房里的陪护床硬得硌骨头,隔壁床的老大爷鼾声震天,她连着两个晚上没睡好。
好像还是有点憔悴,祝流双又翻出一支豆沙色的哑光口红在自己的唇上薄薄涂了一层,顺便往颧骨上也抹了点。
如此一通操作下来,也算是“面色红润”了。
可她依旧不满意,对着小镜子左瞧右瞧,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是了,她的耳洞空空如也,需要一些点缀。
祝流双低头去包包夹层里寻找耳钉,翻来翻去,只找到一对素雅的“小雏菊”。
倒是和她出门前才换上的米白色连衣裙挺相配。她拿起耳钉,细致地给自己戴好。
这一连串的操作引起了司机师傅的好奇:“小姑娘打扮得这么漂亮,是出门旅游去吧?和男朋友?”
年长的人总归要八卦一些,祝流双不由地脸颊一红,腼腆道:“不是,和同事。”
“年轻就是好啊,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游山玩水……”
司机师傅后面说了什么,祝流双其实并没有在意,仅是心不在焉地“嗯嗯”附和几声以示礼貌。
她的思绪早已飞到了几公里外。
那儿有一个她朝思暮想的人。
他将会和她一起共赴这趟三天两晚的自驾旅程。
出租车在路边堪堪停稳,祝流双便第一时间拉开门下了车。
“姑娘,记得给我点个五星好评!”司机师傅朝后转头,却见后座空空如也。他只得降了大半车窗,探头扬声道:“姑娘,后备箱的行李别忘了。”
即便没有司机师傅的提醒,祝流双也记得拿她的行李。
20寸的轻便行李箱,里头装的东西不多,她单手就能拎下来。
滚轮在柏油路面上拖动,所过之处,动静不小。
远远的,她就瞧见前方加油站附近停了不少私家车,其中以越野车居多。
祝流双边走边拿出手机给庄晓倩打电话。
“喂,庄姐,我到啦!姐夫的车牌号是多少?”
电话里的庄晓倩语气兴奋,报完车牌号后又捂着听筒压低声音道:“流双你快来,庄姐给你准备了惊喜。”
躲在云层后边的太阳忽然现了身,阳光懒洋洋地洒下来。
祝流双眯起眼睛寻找庄晓倩他们坐的车。
一辆一辆车牌辨过去,终于在一众黑色越野车里找到了尾号为31的车子。
她上前敲了敲车门,副驾驶室的玻璃窗降了下来。
庄晓倩探出脑袋道:“流双,就等你啦!快上车……”
话音刚落,她又转头对后座的几个年轻小伙子道:“我们公司的大美女来了,你们谁下去帮人家放个行李箱啊?”
“我去——”
“我——”
“我来——”
好几道声音同时响起,车内分外热闹。
正准备拉开后座车门的祝流双对此毫不知情。
因此当车门“唰”的一声被人拉开,从里面一骨碌下来三个大汉时,她惊得连连后退。
三道阴影将她笼罩,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要抢劫。
祝流双额头上的汗流得更多了,说出口的也话结结巴巴:“你们……要做什么?”
“帮你放行李。”
“对……哪有让小姑娘家家的拎这么重的行李箱。我们来吧。”
”祝小姐,我们都是刘哥的同事,天气热,你先上车。”
行李箱这么小,好像一点也不重的吧?祝流双腹诽,右手紧紧地握住行李箱的拉环不肯松。
她面上有些哭笑不得,还真没见过这般阵仗。
“不……不用了……我自己能行。”说着,她逃也似的走往车尾,准备打开后备箱自己放行李。
“还是我来吧!”将才三个年轻人中的一个很没眼色地跟了过来,作势要抢祝流双手中的行李箱。
祝流双尴尬得满脸通红,一双手抓也不是松也不是。
僵持之下,她依旧没把手中的行李箱“送”出去。
“不好意思,你先上车吧,我自己会放。”她的语气有些强硬。
想到自己即将要跟三个血气方刚的陌生男性坐一块儿度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她便觉得局促不安。
在原地站上片刻后,她再一次敲响了副驾驶座的门。
入目是庄晓倩笑出褶子的眼睛:“怎么样,姐姐给你准备的惊喜满不满意?这三个男孩子跟你年龄相仿,长相,身高都可以……”
虽然庄晓倩说话时压低了声量,但祝流双依旧觉得浑身的血液在往脸上涌。
“庄姐,你能不能……”声音渐渐弱下来,她其实是想说,你能不能换到后头来,跟我一起坐。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人家小夫妻坐前头浓情蜜意的,她这个电灯泡总不好去拆散。
苍天啊!能不能让我换辆车!
公司里目前还有空位的车,大概只有郭扬的。
坐郭总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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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吧,那更惹人非议。
祝流双抿着唇,不知该如何开口。脚下的步子更是未移动半分。
“小双姐姐!”
谁在叫她?
这声音,这语气,怎么好像是顾顾?
祝流双既惊又喜,她迅速转头。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车窗里露了出来。小姑娘梳着马尾辫,一张素净的瓜子脸上透着欣喜。
“顾顾。”祝流双问,“你怎么在这儿?”
小姑娘挥着手:“我跟着我哥一起去自驾游呀!”说完,她一把拉过顾旭峰的脑袋,“哥,我就说是小双姐姐吧!你竟然质疑我的认人能力……”
“祝小姐。”顾旭峰扯掉横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礼貌地同祝流双打招呼,“听说这次团建你们公司和我们一块儿去。”
祝流双微笑着点头,眼睛朝汽车环视一周。
她记得很清楚,这辆黑色suv是何铭的。
那么这回开车的人,又是何铭!
思忖之际,便听顾旭婷热情地邀请自己:“小双姐姐,你要不要坐我们的车呀?正好还有一个空位,路上好无聊,咱们作伴多好!”
“小婷!”顾旭峰责备道,“你都还没问过你何铭哥,怎么好自作主张……”
“那我现在就问!”顾旭婷气鼓鼓地瞪了一眼顾旭峰,转头撒娇般问何铭,“何铭哥,我可以邀请小双姐姐上车吗?小双姐姐人可好啦,温柔、美丽、善解人意、还做得一手好甜点……”
顾旭婷的话一字不落地进了祝流双的耳朵,她的脸更烧了。
这么夸她,合适吗?
不知道车厢里的何铭说了什么,只听小姑娘一声“耶”传来。
她知道,一定是何铭同意了。
果然,顾旭婷手舞足蹈道:“小双姐姐,你快上车!何铭哥哥说可以!”
顾旭峰揉着他妹妹的脑袋,无可奈何:“就你机灵,人祝小姐还没同意呢,在这儿瞎兴奋。”
“小双姐姐当然会同意啦,是吧?”
冷不防被点名的祝流双一时语塞。
她有些左右为难,毕竟让庄晓倩留个座位的人是她。更何况,庄晓倩还给她准备了这么大个“惊喜”。
虽然,“惊喜”到她这儿成了惊吓。
可她实在不想跟三个不认识的男人同车。
祝流双决定跟从自己的内心,得罪同事。
“稍等一下,我去跟我同事说一声。”她转身走去庄晓倩那头。
“庄姐……”没等她说出下文,庄晓倩便替她把话说全了。
“你是不是想说,你要去坐对面那辆车?”
“嗯——”祝流双抱歉道,“不好意思啊,让你们白等了。”
庄晓倩是个人精,哪里看不出来祝流双对车上的三个小伙子不感兴趣。
她故意拉下脸来道:“哎……那我算是白忙活一通喽。”
“唔——庄姐,是我的不是。下个月,每周给你做提拉米苏赔罪。”祝流双苦着脸道。
庄晓倩一脸严肃地竖起两根手指:“两个月。”
哪怕是她说三个月,祝流双大概也是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
“行。”
“成交!”庄晓倩伸出手,拍了拍祝流双的肩膀,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刚才逗你玩呢。是姐姐考虑不周,你脸皮这么薄,三个小伙子的确多了点。快去对面吧,要出发了。”
祝流双惊讶地抬头,车内的庄晓倩眼神清明,脸上是洞穿人心的笑容。
“谢谢……庄姐。”祝流双道了谢,她下意识朝车后看了一眼,方才那三个大汉已经识趣地上了车,车外空空荡荡。
她转头向几米开外的黑色suv望去。
不知何时,车尾多了一个人。那人穿一身浅灰色休闲装,头戴同色系棒球帽,貌若修竹,气质出尘。
正当她目不转睛地看向他时,他似有心灵感应一般,忽然抬头。
视线相触,祝流双好像读懂了何铭的眼神。
他在等她。
47. 心动出发
阳光热烈,目光滚烫。
祝流双恍惚到分不清现实与幻想。汗水模糊了视线,那个站在光影里的人,看上去离她好远还远。
她忍不住抬手去揉眼睛,想要看得更真切一些。
睫毛濡湿,何铭修长的身影在她雾蒙蒙的双眼里逐渐清晰。
他距离她一点儿也不远。
祝流双快走几步,走到何铭身旁。
“学长,你怎么下车了?”心潮澎湃,她隐忍着,克制着问。
何铭略一低头,目光扫过祝流双手中的行李箱。
“后备箱东西多,怕你放不进去。”他言简意赅地说。
“哦——”祝流双傻傻地应了声,顷刻间松了手。垂眸时,她看到行李箱拉手上沾着的汗渍,显出几分窘迫来。
她连忙掀开背包盖,想拿张纸巾将拉手擦拭干净,可何铭并没有给她补救的机会。
或者说,只有她自己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祝流双眼睁睁地看着沾满汗渍的拉环被何铭单手握住,随即行李箱腾空而起。
汽车后备箱打开,“砰砰”两下后,箱子已经被他塞进了最里边。
祝流双的手僵持在半空,愣愣地看他关上后备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何铭抬步要走,她才后知后觉地补了句“谢谢”。
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那年菰城一中的校园。
那时的何铭也曾替她拎过行李箱。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学长,你还记得……”
“你妈妈这次住院检查,指标还好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祝流双下意识噤了声,差点咬到舌头。
“你刚问我记得什么?”走在前边的何铭忽的停下脚步,转头问她。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斜飞入鬓的眼尾。
祝流双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迅速低下头来,没敢继续看何铭的眼睛。
“没……没什么。”祝流双自言自语道,声音里带了点让人不易察觉的遗憾,“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前边的人没有出声,也不见他迈开步子。
祝流双诧异地抬头,他竟然仍在等待她的下文。
于是,她重新扬起笑脸道:“我妈妈今天刚出院,指标挺好的。刘医生说下次可以一个月一复诊了!”
母亲的病情日渐好转,对祝流双来说,是一件特别值得高兴的事情。而何铭突然过问她的母亲,她便更高兴了。
“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何铭似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吐出一句安慰人的话来。
祝流双追上他的脚步问:“学长怎么知道我妈妈住院了?”
其实她的问题有些多此一举。
大约是大量分泌的多巴胺降低了她的思考能力。
“偶然听外公提起过。”
偶然提起,他便记挂在了心里。
祝流双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
她跨步走到何铭身侧,与他并排,时不时转头打量几眼身旁的男人。
其实从车尾绕到车头不过几米距离,但他们走走停停,却像跋涉了千里万里。
为了不被何铭发现自己的得意忘形,祝流双摘下头上的遮阳帽挡住了半边脸。
“走过头了。”何铭的声音再次传来。
祝流双匆忙刹车,这才发现自己竟越过何铭的suv走向了更前头的越野车。
果然得意忘形会出洋相!
祝流双转身,无声地朝何铭眨巴了几下眼睛,无端流露出几分无辜来。
因着下半张脸被帽子遮掩的缘故,她的眼睛看上去比平时更大,亮亮的,湿漉漉的。眨动的时候,卷翘的睫毛上下翻动,像轻柔的羽毛拂过清澈的湖水。
也悄悄拂过何铭的心尖。
在祝流双察觉不到的角落,何铭忘记了想要说出口的话。
他敛了敛眸,才伸手拉开汽车后座的门,道:“快上车吧,导游在群里说准备出发了。”
诶,不是副驾驶的门?
祝流双往回走,心里有小小的失落。
所以——他是想让自己和顾旭峰兄妹挤一块儿吗?
没等祝流双开口,车里的人便给了她答案。
顾旭峰解了安全带迎头下来,打趣道:“放个行李箱怎么耽搁了这么久,老何你不会又偷偷给祝小姐布置工作了吧?”
祝流双抚上胸口:还好不是调侃些别的!
不过,他俩在外头独处了好一会儿,顾旭峰竟然会想到工作上去,脑回路可真是清奇。
祝流双忍着笑去打量何铭的表情,什么也没瞧出来。
只听他淡淡地催促顾旭峰:“还不赶紧去副驾驶坐着,别误了点。”
“得嘞,给两位仙女腾地方!”顾旭峰吹了声口哨卖乖道。
“小双姐姐,你总算来了!你要再不上来,我都准备踢我哥下来打探情况了。”顾旭婷探出半个身子,直接把祝流双拉上了车,顺便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
脑袋搁在顾旭婷肩头的祝流双忍不住抬眼去看前头那两个人自顾自扣安全带的男人,心里嘀咕道:敢情做了半天的心里建设是白做了。
不过也好,和顾旭婷一起坐在后边肯定比坐副驾驶要来得轻松惬意。
祝流双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对她来说,能够搭上何铭的车,已经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情。更何况,他们还有三天两夜的旅程可以慢慢相处。
如此想着,免不了内心激动。
“小双姐姐……咳咳……我快喘不过气来了。”顾旭婷涨红了脸道,“没想到,你这么想我!”
祝流双这才松开手,赧然道:“不好意思啊顾顾,姐姐一时没控制好力道。”
————
汽车自宁国北高速口奔驰而下,透过车窗可以看见“皖南川藏线东入口”的标牌。
祝流双依稀记得顾旭婷在启程之初,兴奋地跟自己说,届时要下车在东入口处拍照打卡。
只是眼下身边的小姑娘睡得正香,脑袋沉沉地倚在她的肩膀上,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车速比刚才慢了,祝流双隐约察觉到。
“还要下来拍照吗?”何铭瞥了眼后视镜问。
祝流双犹豫:“顾顾睡着了……”
“婷婷的起床气可大了,我劝你最好别叫醒她,不然有得你受的!”顾旭峰皱着眉回头,就差恳请了。
“那你呢?”何铭继续问。
“我?哦……不用了。下车拍照还挺浪费时间的,就一个打卡点而已。前面也没车停下来吧?”祝流双反应过来何铭是在问她,忙接话道。
“嗯。”何铭踩下油门,车速加快,跟上前方的车队。
顾旭峰坐在副驾驶上回味着何铭和祝流双将才的对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两人说话的语气……怎么好像很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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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他比何铭更早认识祝流双呀!
还有,他是不是被明晃晃地忽略了?
有猫腻,绝对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就这样,接下去的路途里顾旭峰有意无意地观察起这两个人来。
汽车在盘旋的山路上稳步向前,入眼是连绵起伏的青山和陡峭的悬崖,以及碧波荡漾的湖水。
抵达储家滩是在下午三点半,夏日的骄阳还未西斜,但山间清凉,让人不由地心神舒畅。
车队在游客集散中心停稳,几十个人拖着行李箱浩浩荡荡地往住宿的地方走。
中和预定了某五星级酒店,锐新预定的是一家民宿。两家住宿点相距几百米,不在同一个方向。
祝流双拖着行李箱和庄晓倩走在一块儿,两人有说有笑地谈论些八卦。
“小双姐姐,呜呜呜——我不想跟你分开,要不你跟我住吧!”顾旭婷从后方飞奔而来,直接挂住了祝流双的脖子。
祝流双不得不停下脚步,她无奈地望了眼身旁的庄晓倩道:“不行哦,我已经跟这位漂亮姐姐约好啦!听说你哥他们事务所订的都是套房,比我们公司的民宿高档多啦,快回去!”
“跟着两个男人好无聊,一个冷冰冰的我有点怕,一个除了怼我就是管我!”顾旭婷拉着祝流双的手不肯放,言语里满是怨念。
“那你还求着爸妈让我带你来?”身后顾旭峰追了过来,气愤道,“顾旭婷,你有没有良心,不带这么过河拆桥的啊!”
祝流双拍拍顾旭婷的手,小声劝慰:“虽然咱们不住一块儿,但等下可以一起吃晚饭呀,今天晚上还有篝火音乐会呢!先跟你哥回去,不然姐姐可不带你玩哦!”
经祝流双这么一说动,顾旭婷果然乖乖地松开手跟着顾旭峰回去了。
祝流双笑着摇了摇头,回过身来继续同庄晓倩边走边聊。
“你跟那小姑娘很熟啊?看上去挺黏人的。”庄晓倩好奇地问。
祝流双回道:“她经常买我的提拉米苏,一来二去就熟了。才读高二,挺可爱的。”
庄晓倩笑道:“也不小了,跟你差不了几岁。那姑娘一看家里就很宠……”
对于庄晓倩的后半句话,祝流双是认同的。
她高二的时候在做什么呢?在计算着怎么省着点花饭卡里的钱,还是思量着周末回家多做点家务活减轻母亲的负担。
高中时的她,从来没有去哪里旅游过,去到最远的地方不过就是乡下外婆家。
更别说,像顾旭婷一样暑假出来自驾游了。
“流双,你不会是晕车了吧?”庄晓倩见她脸色不大好看,遂关心道。
下车都好一会儿了,怎么还会晕车?
况且,这一路上何铭开车很稳,她这个位觉感受器极其敏感的人坐在后排也没觉得难受。
不过是思及往事,心里有些失落伤感罢了。
“没事,午饭吃得少,有点饿了。”祝流双温声道。
“我箱子里带了梳打饼干,要不给你拿点?”
祝流双心头一暖,摆手:“不用不用,太麻烦了。庄姐咱们赶紧去办入住吧,理完行李还可以趁着晚饭前的时间去湖边栈道上走一走。我看这儿风景挺美的。”
“行,不过我比较期待晚上的篝火音乐会。对了,流双你唱歌那么好听,到时候可一定要露一手让大家惊艳一下。”庄晓倩激动道。
“庄姐,你就别取笑我了。人多了我紧张……”
48. 吃醋解围
晚餐定在青龙湾景区附近的一个农家乐里,满满六桌,将整个大厅承包了。
祝流双和庄晓倩回民宿休整后又兴致颇好地去湖边栈道上散了个步,前往农家乐的途中恰巧遇上人事部的几位,便结了伴。
虽说大家平日里关系一般,但都是体面人,表面的和气还是要维持的。再加上难得集体出游,心情比上班时要好上许多,又都是女孩子,聊着聊着也逐渐投机起来。
祝流双走在最右侧,她的左边是庄晓倩,庄晓倩的左手边是李静佳还有其他几个人事部的女孩子。走着走着,几人竟忘情地挽起了手,仿佛之前的龃龉不曾发生过。
“晓倩姐,听说你老公是中和的。他们事务所有没有优质单身男呀,给我介绍一个呗?”李静佳的声音偏尖细,一听就能辨认出来。
“还有我……我们几个可都是单身,晓倩姐帮忙牵个线呗。”
庄晓倩趁另外几人议论之际偏头跟祝流双咬耳朵:“瞧瞧,妹子,人家都是赶着让我做介绍。就你临阵脱逃……”
祝流双哪敢反驳,只得摆手讨饶,恳求庄晓倩别再打趣自己。
“得……那我介绍给她们了,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庄晓倩用眼神示意她。
祝流双松了口气,继续把自己当空气,默不作声跟着几人往前走。
一行七人来到农家乐餐厅的时候,里面好几桌都已经坐满了。
一眼望去,都是中和的人。祝流双在一众窃窃私语的陌生面孔中快速扫过,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来。
“郭总艳福不浅啊,公司里都是美女……”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把视线投降门口朗声道。
祝流双抬头瞥了一眼那个中年男人,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嫌恶:拿女性当谈资,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不知道他们郭总会如何回应。
在普通打工人的心里,全天下的资本家大约都是一丘之貉,因此当郭扬起身为她们说话时,她倒觉得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钱总说笑了。女士能顶半边天,可别小瞧了她们的能力。长得漂亮不过是她们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优点。我们锐新招人还是看中综合能力的……”郭扬举起茶杯,脸上带着三分笑,既没驳了钱总的面子,也替自己的员工说了话。
“这次出来玩,怎么不见你们公司技术部的人?上回吃饭,我记得有个喝酒特牛的叫……哦,对!小王……他怎么没来?”明明这位钱总和郭总的座位离得很近,偏生说话嗓门极大。
听到“小王”两个字,祝流双一阵反胃,不用猜也知道,小王是她讨厌的王一正。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同样嫌恶王一正的,还有郭扬。
上回经何铭提醒,他便旁敲侧击地找了几个人打探情况。一问才知王一正私底下是如何给自己造谣的。
原本,他想直接找个理由开了王一正,思来想去又觉得不能白白便宜那小子多拿补偿金,便打算使点手段逼迫他自己提离职。
这次团建留技术部临时加班也是他有意为之。
“最近有难题要攻克,我们技术部的男同胞都留守加班了!”郭扬喝了口茶慢吞吞地解释。
“郭总你这样可不厚道……”钱总摇着头表示不赞同,紧接着又朝自己桌的下属们道,“大伙儿看看,这样一比,还是咱们中和体恤人。集体活动谁也不准缺席,连家属都能带。”
周围的吃瓜群众不敢吭声,尴尬而不是礼貌地陪笑。
要不是郭总脾气好,这顿晚饭能不能吃下去都是个问题吧?祝流双望着面色稍显不郁的郭扬,在心里吐槽道:这样的人也能当上总经理?中和就没个情商高点的领导来圆场了?
“你说咱们是不是可以过去入座了?杵在门口怪尴尬的。”庄晓倩是个会看人脸色的。
“走呗,咱给郭总讲几个笑话去缓和下气氛。”李静佳撩了撩头发道。
这次自驾,锐新来了十二个人,除了郭扬,另外还有销售部的三位男士在列。
祝流双她们几人陆续落了座。
在职场上混久了,大家都是个顶个的人精,李静佳尤甚。她主动给郭扬添了茶水,又巧笑倩兮地挑了几件趣闻讲,一下子便把桌上众人逗得开怀。
“郭总,咱们什么时候能开饭呀?赶了半天路,肚子都饿空了……”说完趣事,她又撑着下巴娇声问道。
祝流双坐在李静佳的对面,看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不禁心生佩服。要换作她坐在郭扬旁边,可能比鹌鹑还安静。
“再等一会儿,喏,那桌还空着呢,等人都齐了马上开吃。”郭扬说话不摆架子,算得上平易近人,“静佳你要实在饿,先吃点坚果垫垫。”说着,他把坚果盘转到李佳静面前。
桌上其他几人的眼色变了变,识趣地各自转头低声聊天。
庄晓倩垂头在桌子底下给祝流双发微信。
【庄姐:你说,李静佳和郭总是不是有点什么?瞧着气场不一般啊!】
祝流双抽出手机看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回,便无声地朝庄晓倩摇头。
庄晓倩顿觉无趣,遂又发了条消息。
【庄姐:行吧,跟你这个木鱼脑袋也讨论不出啥来。之前我还觉得郭总可能对你有意思,现在看来,他大概是对每个美女都照顾有加。】
手机振动,祝流双再次点进庄晓倩的微信头像,然后一脸惶恐地退了出来。她小声嘀咕:“庄姐,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何铭便是在这个时候走进餐厅的,除了他之外还有八九个人。
祝流双一下子止住了话头。
走在最前头的一男一女看上去年纪挺大了,应该是中和的高层。后面跟着的人里除了顾旭峰兄妹和庄晓倩的老公还有一个人祝流双也认识,那便是郁欢。
郁欢穿着改良版的真丝旗袍,玲珑曲线尽显,一头大波浪更是风情万种。她比她几年前见到时还要美艳动人。
祝流双莫名的眼眶发酸。
郁欢是和何铭并肩进门的。他们边走边聊,像一对赏心悦目的璧人。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些什么,但出于女人的直觉,祝流双突然有了强烈的危机感。
她敢肯定,郁欢一定对何铭有好感。
“听说……她喜欢比她年纪小的,长得好看的……”庄晓倩的小道消息犹言在耳。
脑海里只留下一个声音:“当你喜欢上一个人时,会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他。”
郁欢说话时,眼睛会直勾勾地望向何铭,入座时,也直接挨着他的位置坐下。
祝流双发现,自己观察得越仔细,便越在意。
心里如同打翻了醋坛子,那股子酸涩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小双姐姐!我想跟你一桌吃饭……”
祝流双的注意力都在何铭和郁欢身上,竟未察觉到顾旭婷坐在自己身后。
她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晃了神,面上看着平静,心里却乱作一团。
“我们这桌坐不下了……”祝流双为难道,“反正咱俩离得这么近,你想跟我说话直接把背靠到椅子上就行。”
顾旭婷失望道:“好吧……要不是何铭哥他们谈事情耽搁了,我也不会这么晚过来。”
祝流双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顾旭婷的脸颊,心思却停留在“谈事情”几个字上。
所以……他们刚才一路走着说话,明显是在谈工作吧?
祝流双深知,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满腹嫉妒要兜藏不住了,便草草地将眼神收了回来,强迫自己不要去在意。
“这个炭火炖老母鸡还不错,鸡汤蛮鲜的,里面的笋干也好吃……诶,流双你怎么光拿筷子不夹菜啊?”热菜陆续上桌,庄晓倩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了。
“一桌子菜摆在面前,倒选不好吃什么好了。”祝流双干巴巴地回应道,随后转动餐盘给自己舀了半碗鸡汤,小口喝着,“嗯,挺好喝的。”
“你再尝尝这个脆皮豆腐,外酥里嫩。”鸡汤还没喝完,庄晓倩又给她夹了两块裹满蜜色酱汁的豆腐过来。
“谢谢庄姐,你自己吃吧,不用顾着我。”祝流双咬了一口豆腐,咸甜味混合着生姜和辣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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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冲味在口腔里弥漫。她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看见庄晓倩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便硬着头皮将剩下的大半块豆腐吃了下去。
“也好吃的。”脸上挂着违心的笑容,祝流双端起旁边的茶杯,一口气喝了半杯茶才把喉咙里的不适压了下去。
聚餐吃饭,自然少不了喝酒应酬。
祝流双酒量浅,一杯红酒下肚脸颊就变得粉粉的,像涂了层桃色的胭脂。
好在他们桌女多男少,除了几位男士在陪郭扬喝酒外,剩下的女孩子都只是象征性地喝了点。
晚饭过半,郭扬端着酒杯起身:“来,哪几个人跟我一起去那桌敬敬酒?”
那桌,自然是指何铭他们坐的那一桌。席位上坐着中和的两位合伙人。
销售部的几个小伙子酒量极好,平时又都应酬惯了,端了酒杯就打算前去“冲锋陷阵”。
“我们四个,怕是喝不过他们呀!女同胞呢?”郭扬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女员工的脸,“静佳,你酒量好,要不也去?”
“行。”李静佳爽快地站了起来。
“晓倩,你老公也在那桌上吧?”
被点到名的庄晓倩脖子一缩,快速摆手:“郭总您可饶了我吧!我喝不了。”
“流双,最近两家业务往来属你接触得最多,你也来?”
正在埋头吃菜,默默减少存在感的祝流双勉强笑着站起来:“郭总,我大概就三杯红酒的酒量,已经喝了一杯了。”
“没事,你跟在后面,意思意思就行,人多才热闹嘛!”郭扬心情不错。
李静佳朝祝流双扬了扬酒杯,祝流双挪开椅子顺势走到了她身边。
“别怕——我们几个酒量都好,你躲后边。”李静佳小声说着,顺带让祝流双走在自己身侧。
祝流双朝李静佳投去感激的笑,不再言语。
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又开始坐上过山车了。
“张所,齐总,怎么样,今晚的菜还合胃口吗?”
“小郭你可算来了,刚才老张跟我说,这家农家乐你还投了点钱……味道确实蛮好。听说,生意很红火啊?”
前头已经寒暄开了,祝流双专心当她的背景板,一双眼睛不受控制地往何铭身上跑。
“那个张所,就是咱们郭总的亲戚……”李静佳低声告诉祝流双。
“既然过来了,就好好敬敬咱们齐总。阿扬,还不快给齐总满上?”被称为张所的老头红光满面道。
祝流双侧头去张望前边的情况,只见郭扬拿起桌上的茅台给齐总斟满,随后举起自己手上的杯子一饮而尽。
“小侄先干为敬,您随意。”
领导们起了个头,后头的下手们也开始相互敬酒。祝流双尴尬地跟在后头,见旁人做什么,她便做什么。只是人家一次喝半杯,一杯,她敬一次就抿一小口。
酒杯举至何铭面前时,祝流双有些紧张,但场面话还是得说:“何老师,以后业务上还有诸多麻烦,我敬你。”
今晚的何铭大约也喝了不少酒,从祝流双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微微发红的眼尾。他懒懒地坐着,她僵硬地站着。
“祝小姐,我看你手里的这杯红酒都端了一圈了,也太没诚意了吧!”顾旭峰把脑袋凑过来说,作势要给祝流双重新满上。
祝流双紧张地扯了扯裙摆,左右都有人看着,她不敢拒绝。
周遭均是拼酒,喝彩,起哄的声音。
隐约还能听见顾旭婷的不满:“哥,你不许欺负小双姐姐……”
喝多了的顾旭峰当然听不进小屁孩的意见。
红酒瓶对准了祝流双的玻璃杯口,她抱了一颗“大不了喝醉”的心等待杯子被斟满。
下一秒,却见一只修长好看的手适时地抓住了顾旭峰手中的红酒瓶,并把瓶子调转了方向。
“咕噜咕噜”深红的液体倒进了另一个玻璃杯里。
那只手的主人慢条斯理地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顾旭峰,尔后转头对祝流双说:“我喝了,你喝不了意思意思就行。”
49. 想入非非
祝流双看着何铭仰起头,将杯中的红酒慢慢饮尽。她的目光恰好停留在他冷白的脖颈间,男人凸起的喉结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滚动着。灯光映衬,有种说不出的撩人。
祝流双本就绯红的脸颊愈发滚烫,她羞怯地低下头,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红唇贴上杯口,慌忙把玻璃杯中剩余的小半杯红酒喝完。
“多谢何老师解围。”再抬头时,她笑容拘谨。道完谢后,更是一溜烟便将自己隐入人群。
可惜她逃得太快,错过了身后旁人的戏谑。
“没想到小何还会怜香惜玉,真难得……”那声音的主人撑着下巴,眼神意味不明。
对于不擅长应酬的人来说,这样的环节十分难熬。一圈酒敬下来,祝流双笑得脸都快僵了。
明明统共也才喝了一杯半红酒,她却觉得自己快要醉了。脑袋有些晕乎,心跳乱了节奏。
要说让她一颗心乱颤的罪魁祸首,除了那位“何老师”还能有谁?
男人上下滚动的喉结在她眼前反复浮现。
怎么说呢,是很性感!不知道摸上去是什么感觉。
祝流双被自己的想入非非吓了一跳,忙不迭低下头来遮掩。她狠狠心用力掐了一把藏在桌子底下的胳膊。
“嘶——”痛感传遍全身,眼前的画面也终于由何铭的喉结变换成了庄晓倩近在咫尺的脸。
“流双,你到底喝了多少,怎么整张脸都红了?”
“啊?”祝流双反应慢半拍,抬手笔画了个“一”字摆到唇边,“运气好,才喝了一杯多。我啊,喝酒上脸……”
庄晓倩贴心地倒了一杯热茶,推过去:“吓死我了,看你一回来就呆坐着,还以为醉了呢!”
祝流双心不在焉地捧住茶杯,傻笑:“喝得不多,我没醉,就是缺乏解酒酶。”
“诶呀!”庄晓倩冷不丁在她耳畔低呼,“流双你胳膊怎么红了一大片,在哪儿磕碰了吗,难不成是酒精过敏了?”
边上几个同事问讯纷纷将疑问关切的目光投向她,祝流双招架不住,忙摆手解释:“没事,我没事,你们聊你们的。”
摆脱掉旁人的目光,她又尴尬地转向庄晓倩,小声道:“估计是刚才回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桌沿了。看着红,其实根本不严重。庄姐,别担心,我都感觉不到疼。”
“可能你皮肤白,看上去有点触目惊心。”庄晓倩放下担忧,“没事就好。”
等庄晓倩转过头去,祝流双才敢去看她的胳膊。
一看才明白过来刚才庄晓倩为何要做出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
敢情是她对自己下手太狠了。
被手指拧过的皮肤处,起了紫红色的淤点,看上去怪吓人的。
祝流双哭笑不得。
————
谈笑声渐渐低下来,吃喝尽兴的人靠着椅背,脸上挂了或满足或疲乏的笑容。
外头的天色更暗了,屋内的灯光忽而变得慵懒。
夜晚才是欢腾的主场。许多人的眼里还闪烁着聊天八卦时兴奋的余温,他们陆续起身转动椅背,相携着走出门去。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赶紧的,篝火音乐会要开始了!”
众人的情绪被调动起来,凌乱的脚步声接连不断响起。
祝流双还懒散地半靠在椅背上不想动弹,她身边的庄晓倩却是已然起身了。
“流双,走吧,我看草坪那边的篝火都燃起来了……”庄晓倩滴酒未沾,眼神清明得很,拉着祝流双的手催促。
“唔——我想回民宿睡觉去,庄姐——要不你一个人去吧。”祝流双揉着太阳穴道,因着喝了酒的缘故,说话的语气带了点娇气。
“别呀……说好了咱要一展歌喉,艳惊四座呢!”庄晓倩劝道。
祝流双闭上眼睛否认:“是你说的……不是我……”
“你不是答应了那个小妹妹一块儿参加篝火晚会吗?”必要时,庄晓倩搬出了救兵,她直接转过身拉住正在跟顾旭峰掰扯不清的顾旭婷道,“妹妹,快来,扶你流双姐姐去草坪。”
顾旭婷果断松开了自家哥哥的胳膊,转身投入祝流双的怀抱。
“小双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呀?”见祝流双阖着眼,顾旭婷蹲下来关心地问。
算了,不能说话不算话。天人交战了半分钟,祝流双又改变了打算回去睡觉的主意。
她倏地睁开眼,强撑起精神回道:“没有,吃太饱缓缓神而已。”
“那太好了,咱们一起去外边的大草坪上吧,音乐都放起来了,听着好热闹呀!”顾旭婷兴奋地拉起祝流双的左手。
农家乐前面是一块绵延数百米的超大草坪,草坪侧边有一条蜿蜒的河,河的对岸竹海碧绿。
白日里,这儿是垂钓赏景的好地方。到了夜晚,又成了举办篝火晚会的胜地。
今晚的草坪被两家公司包圆了。
篝火架起,燃烧的火焰点燃了现场的气氛。暖黄色的灯串缠绕在各处棚架上,晕染出朦胧暧昧的氛围。
祝流双睁着迷离的双眼看去,不远处硕大的电子屏上,正播放着某部电影的主题曲,歌手轻柔的声音通过音响传来,似情人的呢喃低语,挠得她的耳朵痒痒的。
她下意识去寻找何铭的身影,扫了一圈都没看到,顿觉失望。却在回首时意外发现,何铭竟坐在离自己不远的方凳上。
他的身边没有女性,只有顾旭峰和郭扬。
失望转变为窃喜,祝流双不由地在心里舒了口气。
“要不要跟静佳她们一块儿去跳舞?”庄晓倩提议,“我看他们那边好欢乐啊……”
祝流双不想扫了庄晓倩的兴,便点头同意了。
不一会儿,他们三人加入了“群魔乱舞”的队伍,玩得不亦乐乎。
虽说山里的温度要比外面低上许多,但到底是盛夏时节,动得久了还是有些热。人群慢慢自篝火边散开,三三两两找了地方坐下。谈情的,嬉闹闲聊的,沟通业务的……
祝流双故意找了个离何铭较近的位置坐下,端着一杯不知道是什么口味的气泡水,一边看顾旭婷和庄晓倩玩仙女棒,一边听别人唱歌。
一支燃烧的仙女棒被送到她手中,庄晓倩笑着跑来:“难得出来玩,干坐着多没劲呀,快来……”
祝流双摇头:“热得慌,你们玩就好,我听歌。”说是这么说,她的注意力并没有在歌上。
“这男的都唱了好几首了吧?听我那位说,这人是他们公司的麦霸,人送外号‘歌神’。”庄晓倩瞥了一眼正在唱歌的人,嫌弃道,“也没多好听啊!”
“还行吧,随便听听。”祝流双干笑,她压根不知道唱歌的人是谁。
“庄姐姐,你老公骗你的吧?”燃放完最后一把仙女棒的顾旭婷适时插话道,“什么歌神?那人还没我哥唱得好听呢!要说他们公司谁唱歌最好听,那肯定是……”
何铭啊!祝流双在心里说。
“肯定是何铭哥。”顾旭婷喝了口气泡水,“去年我哥过生日,听他在ktv唱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个签约歌手呢,长得又帅唱歌又好听。可惜就是不喜欢女人……”
“啊?他是弯的?”庄晓倩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不像啊!”
祝流双心情复杂地看着言之凿凿的顾旭婷,一时失态。手中握着的纸杯因为用力挤压,截成了两半,最上边的气泡水顺着杯壁倒了出来,滴滴答答落在草地上。
“嘘——”顾旭婷压低声音,煞有介事地说,“别声张,我也是偶然听他们公司的几个姐姐吐槽过,说何铭哥哥拒绝了好多实习生的表白,连公司里最美最飒的郁姐姐,他都无动于衷……”
吐槽而已!不可能是真的吧!
高中的时候,她便听说过类似传闻。那些鼓起勇气表白的学姐遭遇何铭的无情拒绝后,也是如此宣扬的。
祝流双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
“喂喂喂,怎么今晚都没人唱歌,我一个人都快唱劈叉了!”一连唱了好多首歌的人终于吃不消了,直接拿着话筒大声邀请,“听说锐新的美女帅哥们唱歌都很好听,谁来接棒呀?”
底下哄笑声一片,紧接着是众人的窃窃私语。
尔后,呼声渐起:“锐新,来一个!锐新,来一个……派你们唱得最好的出战!”
祝流双和庄晓倩对视一眼,她无声说:“咱们一起喊李静佳。”
庄晓倩点了点头。
下一秒,好多道声音同时响起。
“李静佳”
“祝流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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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双——”
……
除了她自己,同事们竟然都在喊“祝流双”,包括刚才跟她统一战线的庄晓倩。
“庄姐你——”祝流双气道,“咱不是说好了吗?”
庄晓倩朝她挤眉弄眼:“我可是实话实话,你唱歌本来就比静佳好听嘛!代表公司出战,咱可不能输。”
祝流双想推脱,但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她。况且,连郭扬都发话了,她能拒绝吗?怕是不想在公司混了吧!
最害怕出风头的祝流双咬咬牙,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要不,来个情歌对唱怎么样,小吕你和祝美女合唱?”中和的张所看热闹不嫌事大,最喜欢搞拉郎配。
被唤作小吕的人带了另一半过来,因此拒绝得贼快:“不行了,不行了!张所,我嗓子冒烟。换旭峰吧,他唱情歌在行……我看白天旭峰跟祝小姐同坐一辆车来的。”
“嗷——”众人的目光变得暧昧。
彼时的顾旭峰仍处于半醉半醒的状态,莫名被人塞了一只话筒到手里,乐呵呵地傻笑道:“行——我唱就我唱。”
话音刚落,他人便不听使唤地往何铭身上倒。
可惜何铭嫌弃得紧,很快又将他推开。
祝流双的手里也被塞了一只话筒,掌心冒出的手汗显示了她的紧张。
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唱歌了。上一回还是在两年前的入职迎新会上,统共二十几个人。当时她才唱了小半首歌便把歌掐了,没想到同事们都还记得。
鼓点声有节奏地响起,电子大屏上显示出“金风玉露”几个字。祝流双意外地朝“始作俑者”小吕看了眼,他竟然挑了这么一首缱绻又撩人的歌,真是会搞事情。
但眼下也不允许她神游了,她手指打着节拍迅速进入状态,举起话筒轻轻吟唱:“晚风啊,撩拨着情人心上的弦……”
辅一开口,捧场声四起。祝流双敛了心神,继续唱她的词。
两句过后,该轮到顾旭峰唱歌,可话筒里却传来他的嘟囔声:“诶,这什么歌?我好像不会……”
“哄——”有人爆笑。
“顾旭峰你行不行啊!”
“要不换我来……”
顾旭峰大约是根本没把同事们的哄笑听进去,自顾自将话筒塞进何铭手里,低声道:“老何,你快帮我唱。祝小姐还等着呢……”
见身后迟迟没有动静,祝流双捏着话筒转过身去。人声嘈杂,她听不见顾旭峰对何铭说了什么,只知道话筒进了何铭手中。
顾旭峰是想要何铭帮他唱吗?
她不自觉抓紧话筒,心里既期待又害怕。怕希望落空,徒留一地难堪。
那头没有动静,身边的窃窃私语更甚。
就在她失落地回过身去准备一个人把整首歌唱完时,一道泠泠如冷泉的男声响起。
“白露啊,浸润着情人温柔的脸……”
现场有人尖叫起来。
祝流双的心弦颤了颤,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的声音。她悄悄转动了身子,侧着坐正好可以看到何铭的正脸。
他唱得专注,目光一直停留在电子大屏上。唱歌时的声音一如往昔,干净清透又比年少时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磁性。
“金风玉露啊一相逢,便是你我两心相悦……”祝流双将自己的声音和上去,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竟配合得十分得当。
现场的气氛被燃爆,欢呼雀跃声四起。
“小双姐姐,你们唱得也太好听了吧!”等间奏时,顾旭婷忍不住摇着祝流双的胳膊低声夸赞,末了还不忘吐槽顾旭峰,“我哥醉得可真是时候,要是让他唱,这歌绝对糟蹋了……”
祝流双腼腆地笑笑,极力克制着内心疯狂滋长的欣喜。她顺着顾旭婷的目光看去,顾旭峰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整个人趴在甜品台上。
而何铭呢,他双腿交叠,悠闲而慵懒地坐着,黑色话筒斜斜地倚靠在胸前。
“悄悄诉说着思念,白露依偎在晚风间。”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何铭身上跑,她将烂熟于心的歌词唱给他听。
暖黄的灯光将何铭的脸照得分外柔和。隔着闪动的人影,她看见他忽然偏头朝自己的方向望了一眼,唇边露出一抹很浅很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