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的我修无情道》
1、第一章
桃花村来了位少爷。
听说是原府的幺子,叫原星岫。
少爷喜欢这里依山傍水的秀丽景色,搬过来小住一段时间。
徐丽秀见那少爷神色倨傲,担心是个不好惹的,没敢上前搭话。
谁知没过多久,那少爷竟主动来敲他家的木门,送来了见面礼。
望着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少年,徐丽秀很快与对方攀谈起来。
原星岫没有半点不耐,认认真真听着徐丽秀颇有些唠叨的话语。
直到村门口传来一阵响动,两人才侧目望去。
一名背着竹箩筐,穿着白麻布衣的少年走了进来。
他的黑发高高束起,腰上系着一根麻绳,随着步伐微微晃动。
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白衣上,给粗糙的料子都镀上了一层光,衬得如无暇美玉的皮肤愈发白皙。
细长的手指拽着背篓的背带,指骨微微泛红,铅灰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显现出淡琥珀色的光泽。
十七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高抽条拔节,身材却因为营养跟不上而显得清瘦。
……有些太瘦了。
原星岫先是不易察觉地直了直腰,让自己的仪态看起来更好一些。
紧接着,才微微皱眉:“秀姨,他穿的是……”
之前来这里,都忘记问祈桑了。
似乎每一次见到他,少年都是一身白衣。
“他叫祈桑,是我们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乖得很,我们都拿他当幺儿看。”徐丽秀的语气满是心疼,“他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哥哥,去年走了。”
亲人走了,披麻戴孝。
所以祈桑才一身白麻布衣。
原星岫呼吸一滞,涩声问:“秀姨,能和我讲讲他的事吗?”
徐丽秀起初还有些诧异原星岫怎么会对祈桑感兴趣,但转念一想,又找不出不喜欢祈桑的理由。
毕竟是祈桑的私事,徐丽秀斟酌分寸,挑了点大家都知道的事说了。
祈桑小时候被遗弃在野外,是萧彧把尚在襁褓的他捡了回来,也担起责任,当了祈桑的哥哥。
祈桑的名字是村里人取的,在古语中,是“祝福”的意思。
萧彧作为哥哥,每日白天都会上山,靠抓鱼捕猎养活两人。
哥哥不在家的时候,弟弟就趴在窗户上,数着时间等哥哥回来。
村里人偶尔也会接济他们,接两小孩一起来吃顿饭。
兄弟俩相依为命,日子清苦倒也不算艰难。
可惜一年前,萧彧突然患了恶疾,日日咳血,找了城里的医师也看不出所以然。
不到一月,人就衰败了下去,半年前彻底回天无力。
祈桑从出生就没了父母,十六岁那年又没了唯一的哥哥。
他从出生就孑然一身,至今复旧如初。
知道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祈桑笑着拒绝所有人的帮扶。
每逢见面,他依旧是那副懂事的样子,从没有人见过他失态的表情。
除了那一身似雪的粗麻白衣,没有人看得出他在为萧彧的死而难过。
*
春日的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
祈桑背篓里装着一只野鸡,还有不少辨认无毒后采摘的菌子。
因为萧彧的身份特殊,他们的住处很偏僻,周围只有一户人家。
后来萧彧死了,祈桑也懒得搬走了。
进屋后,祈桑放下背篓,拿出工具准备去处理野鸡。
在处理野鸡前,祈桑把自己心里的疑惑问出了口。
“最近怎么总是这么巧?”
因为四下无人,祈桑的行为看起来就像在自言自语。
但很快,他的面前就出现一道悬浮于空中,金光流动的字迹。
【巧什么?】
面对这凭空出现的字迹,祈桑表现得很习以为常。
“我前天上山捡到一只野兔,昨天上山又捡到一只……早上随口说了句想吃野鸡,结果刚刚上山,又捡到了一只被雷劈晕的野鸡。”
没有声音,祈桑却从面前迅速出现的那行字上发现了些许慌乱。
【确实很巧。】
祈桑眯了眯眼,“阿谕,不会是你干的吧?”
【我只是神谕,一行字怎能有如此本事?】
祈桑“嘁”了一声。
“你当年可不是这样说的。”
神谕是在祈桑七岁那年出现的。
桃花村位置偏僻,偶尔会有货郎来卖货。
那天萧彧去镇上卖自己猎多的野兔,祈桑一个人待在家里。
货郎见家中无人,位置偏僻,起了歹心。
他捂晕了祈桑,将其拐到十里八乡之外。
祈桑在布满灰尘的柴房里醒来,还没来得及思索现在的情况,入眼就是一行金色的字。
【我是神谕。】
【别说话,我帮你松绑,你只管往外跑。】
看到这一行诡异的字迹,祈桑心中纵有怀疑,却也明白自己没有其他的选择。
察觉到手上的绳索松开,祈桑连忙起身,跌跌撞撞往大门的方向跑去。
奇怪的是柴房的门没有上锁,货郎也没待在这里看守他。
祈桑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他停下脚步,不顾“神谕”的催促,绕到柴房后面。
——柴房后面,是货郎的尸体。
货郎被一剑穿心,失血过多而脸色灰白。
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祈桑却没有被吓到。
他反而冷静地询问:“是你做的吗?”
神谕没有再出现。
祈桑自知得不到结果,便不再浪费口舌,只低声道了句谢。
出门后,眼前是一片荒凉的村庄,已经没有人居住了。
祈桑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下地上的泥土,大致判断出了货郎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明知正确的路该怎么走,但他偏偏走了相反的方向。
没走两步,面前就出现了一行字。
【这个方向是悬崖。】
祈桑好奇地环顾四周。
“你在哪呢?”
神谕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
祈桑便不管他,依旧朝着悬崖的方向走。
过了一会,见祈桑真的铁了心往那走,神谕又着急了。
【我是神谕,自然来自天上。】
祈桑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的嗓音还带着孩童的稚嫩,语气却异样的成熟。
“真的有神吗?”
【有的。】
神谕这次回答的很快。
【只要还有信徒,就永远有神明。】
*
十年后。
祈桑在为怎么处理野鸡发愁。
“我不会杀鸡啊。”
以前,从抓鸡到做饭,都是萧彧一手包办的。
祈桑最多在边上帮忙递刀,就这样萧彧还担心祈桑伤了手。
祈桑话语里的暗示意味太明显,令神谕想忽视都不行。
【你转过身,闭上眼。】
祈桑乖乖照做。
“阿谕,你现在装都不装啦?”
神谕恼羞成怒,没有回答。
祈桑乖乖闭上了眼,也没有想着偷看。
这是他和神谕在这些年培养出来的默契。
因为闭上了眼睛,看不见神谕的字,祈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睁眼。
过了好一会,他站累了,摸索着坐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他有点困了,手撑在桌上托着腮。
祈桑打了个哈欠,干脆往桌上一趴。
“加油哦阿谕,我好困啊,我先睡一会。”
临睡前,祈桑听见身后有菜刀恶狠狠砍断鸡脖的声音。
祈桑咕哝:“阿谕,你好吓人哦。”
化为人形的神谕闻言,嘴角抽了几下。
最终,还是放轻了力道,不愿吵到祈桑。
*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祈桑伸了个懒腰,鼻子闻了闻,睡意彻底散了。
面前的桌上,摆着一盘色香味俱全的小鸡炖菌子。
“哇,谢谢你。”祈桑很高兴,“田螺小谕。”
神谕很快就给出了回复。
【不要这么叫,难听。】
祈桑笑眯眯夹了一块菌子。
“之前哥哥说,这个不煮熟有毒,但是一想到这是小谕做的,就算不煮熟我也要吃。”
【你就算说得再好听,我下次也绝对不会给你做饭了。】
“我相信你。”祈桑嚼吧嚼吧,“有点没味,下次多放点盐巴。”
神谕恼羞成怒,再次消失。
祈桑吃完后,把屋内到处都整理了一遍。
最后才拉开抽屉,拿出一样东西。
是一块普通的木质牌位,做工粗糙。
上面的字还没刻完,祈桑拿出一把小刀,仔仔细细刻着接下来的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在室内昏暗地看不清任何东西前,他刻完了最后一个字。
——亡夫萧彧之位。
旁人眼中,祈桑与萧彧只是兄弟。
但其实,他们之间还有另一层关系。
虽说是“亡夫”,但祈桑自己也不知道……
他对萧彧,只是亲情,还是还有别的感情。
前年乞巧节时,有家酒楼给每一对鹣鲽情深的爱侣都送了一份桂花糕。
时下断袖已不罕见,同性结伴相去的也不少。
那桂花糕色泽诱人,香气扑鼻。
祈桑实在想吃,就拜托萧彧想想办法。
萧彧有些无奈,但他对祈桑向来只有好脾气。
“能有什么办法,桂花糕又不外售……总不能我们也扮□□侣?”
谁知祈桑眨巴眨巴眼睛,拉了拉萧彧的衣袖。
他凑在后者耳边小声道:“有何不可呢,哥哥?”
萧彧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抗拒,只是深深看了一眼祈桑。
那眼神包含太多意味,当时的祈桑看不懂。
祈桑以为萧彧不愿意,双手合十祈求。
“求求你了哥哥,我真的很想吃那个桂花糕。”
“好啊。”萧彧慢悠悠道,“那桑桑,你可只能当我一个人的妻。”
“哪怕我哪天死了,你也要告诉别人,我是你的亡夫。”
祈桑觉得那时的萧彧眼神太具侵略性。
只是一个恍神的功夫,对方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萧彧主动握着祈桑的手,走到发桂花糕的地方。
面对小二善意的眼神,他们要了一份桂花糕。
祈桑介绍萧彧是“我夫萧彧。”
萧彧称呼祈桑为“爱妻桑桑。”
那时的祈桑看不懂萧彧的眼神。
如今时隔多年,他终于懂了萧彧的感情,却又不懂自己的感情了。
……
室内的光线昏暗。
祈桑在将刻刀放回原处时,不慎被划了一下。
指尖的伤口很浅,他随意拿水冲了一下血迹。
祈桑叹了口气,看向萧彧的牌位。
“哥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要死了?”
一个简陋的牌位自然不可能回答祈桑。
人哪能断定自己的生死呢?
但祈桑一直知道,萧彧不是普通人。
萧彧教他练剑,教他读书习字,带他见识了许多凡人一辈子也见不到的光景。
只是,如果萧彧一直知道自己不久便会死去……
那他应当也会知道,他对祈桑的隐瞒,以及无微不至的照顾,都会在死后变成刺心的软刀。
他待祈桑越好,祈桑越依赖他,这把刀就会插得更深。
2、第二章
翌日,祈桑照旧去山上捡……不是,去猎兔。
今天捡兔子的用时比较久,大概是神谕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随意劈晕小动物。
只是最后,他还是不忍心见祈桑没肉吃,只能可怜巴巴抱着一篮野果。
硬气的神谕又悄悄劈晕了一只野兔,丢在祈桑回家的路上。
祈桑将兔子放进背篓里,哭笑不得。
山上的小兔子迟早得被神谕劈完吧?
此时已暮色四合。
祈桑匆匆往回走,一不留神就撞上一个人。
撞上的是名少年,天青色锦衣配黑色长靴,神态高傲却不会令人反感。
少年的衣服做工精细,干净整洁,一看便是富贵人家。
“祈桑,撞了本少爷还不道歉?”
祈桑抬头,认出了来者。
“对不起啊,原少爷。”
祈桑没有表示,神谕反而不爽了。
【原星岫嘴巴这么臭,别理他。】
原星岫半年前走镖历练时路过桃花村,曾在他家住过一晚。
后来说是喜欢桃花村的风景,时常一个人来。
估计是因为和祈桑最熟悉,每次来都找他。
原星岫这个人,嘴巴毒,但心好。
见祈桑乖乖听话道歉,原星岫反而不满意了。
“别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性子这么好拿捏,在这的要不是我,你早被人欺负了。”
祈桑很认真。
“可是你也没少欺负我啊。”
原星岫:“……”
祈桑又补了一刀。
“而且在桃花村,只有你会欺负我。”
原星岫:“……!”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气死我了!
原星岫正欲生气,转念一想,祈桑从小到大都是被人宠大的。
所以别人对他态度不好,的确算是……欺负吧?
看来的确是自己的问题。
原星岫已经是个成熟的人了,能学会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他目光落在祈桑怀里的果篮上。
“都是因为你抱着这篮果子才撞上了我,本少爷先没收,等到你家再还给你。”
祈桑非常实诚,直白反问:“少爷,你这不就是帮我抱回家吗?”
神谕继续讥讽。
【谁稀罕他。】
原星岫自己搭好的台阶被祈桑拆个稀碎,气急败坏。
“我是没收!你把本少爷当什么人了,堂堂原府少爷,怎么可能帮你拿果子?”
“哦。”祈桑早就习惯了原星岫的口是心非,“那就麻烦原少爷帮我没收回家啦。”
路上,原星岫本想假装高冷,显得自己不那么上赶着。
谁知道祈桑也没有找话题的意思,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路。
进屋以后,原星岫终于忍不住了,故作不经意开启了一个话题。
神谕嘲笑。
【哈,他急了。】
“后天就是贺神祭祀,你那个……舞,练得怎么样了。”
贺神祭祀上表演的舞蹈,叫“祈桑舞”,是一种祝福舞。
祈桑给原星岫倒了杯水。
“你放心,我早就练熟了。”
裕州每年举办贺神祭祀,都会派人从各个镇子里挑选合适的人跳祈桑舞祈福。
祈桑虽然名字叫这个,但还真一次没见过别人跳祈桑舞。
本以为今年的贺神祭祀和自己还是没关系,谁知道骑着驴去镇上卖了个菜,回来就有人通知他准备贺神祭祀的表演。
见村里人都挺高兴的,祈桑也就应下来了。
舞蹈不难,镇上的舞娘教了他几遍,祈桑就学了个七七八八。
半月过去,已经能跳得很熟练了。
原星岫依旧浑身上下嘴最硬。
“谁关心你了,到时候你要去裕州的繁城表演,我是怕你丢了我们阙镇的脸。”
祈桑在原星岫对面坐下,托着腮,有些忧愁。
“跳舞倒是没什么难的,不过之后离开繁城,要花的路费好贵哦。”
原星岫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车旅费繁城不都包了吗?”
“不是去繁城的路费,是贺神祭祀结束之后。”祈桑微微歪头,“你不知道吗?贺神祭祀结束了,我就不待在阙镇了。”
原星岫失手打翻了茶杯,里面的水撒出来,浸湿了木桌。
祈桑深深吸了一口气。
“原少爷,我知道你瞧不上我这的茶水,那也不至于给它撒了吧。”
原星岫没接话,一双眼紧盯着祈桑。
“你要去哪?”
祈桑漫不经心报出一个地名。
“淼州,云渺山。”
云渺山上……
有修真大派,天承门。
原星岫立刻明白祈桑想去做什么了。
“你要参加天承门的外门弟子大选?”
祈桑没有否认。
再过半月,便是天承门五年一次的外门弟子大选。
各位长老会从通过试炼的人里,挑选有资质的收入门派。
天承门作为九州第一的门派,门派内诸多修真大能,是无数修真之人梦寐以求的圣地。
论起门派内的大能,当属掌门顾沧焰,与霄晖仙尊谢亭珏在凡间的名气最响亮。
二人皆是大乘后期的修为,半步成圣,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若在二者之间比较,却是谢亭珏的名气更大。
当年魔族入侵,他只一剑,便将魔将斩于骷髅马上。
剑气激荡,数万魔军随之灰飞烟灭。
那一剑的美名至今流传。
无数人奔赴云渺山,也是为了能一睹其风采。
祈桑虽然称不上崇拜,但因为一些原因,也很想见一见这位仙君。
原星岫有些不可思议。
“参加的人要不然天赋异禀,要不然出身修真世家,早早修道,你占哪一项?”
这话说得有些刻薄,但就是那个理。
被祈桑勒令不许说话的神谕又冒了个头。
【他说话好难听,桑桑,快把他赶出去。】
祈桑没搭理神谕。
其实他能明白一点,原星岫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这些年,他基本上都待在桃花村里,去过最大的地方就是繁城。
在别人看来,他连剑都没有摸过,怎么可能通过天承门的试炼?
祈桑手托着下巴,心中思忖。
以前萧彧教他剑法,他得学两三遍才能融会贯通,应该算天资不太好吧?
于是,祈桑认真思考了下,认真回答。
“虽然我天资一般,但勤能补拙吧?”
原星岫还是头一回知道,祈桑是这么自信的人。
“你连剑都没摸过,连我都打不过,怎么敢这么自信的啊?”
祈桑没说自己会剑术,因为他没办法解释萧彧怎么会剑术。
他挥了挥自己的拳头,很不服气:“我们都没打过,你怎么知道我打不过你?”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祈桑猜测,自信开口:“孤狼?”
“你还真自信。”原星岫乐了,“你像我姐养的那只狸奴,白白瘦瘦的,一只手就能拎起来。”
祈桑没有与原星岫争辩自己与狸奴到底像不像,毕竟被误解是人类的宿命。
他自然地换了个话题,“原少爷,贺神祭祀你去吗?”
“我本来不想去的,但我爹非让我去一趟,说什么……不去是对神明的不敬。”原星岫挑了挑眉,“凑巧你也要去,我可以顺便带你一起。”
跟着原家的马车,能省不少钱。
祈桑没有理由拒绝,“好啊,谢谢原少爷。”
原星岫听见祈桑爽快应下,高兴的同时又有点不爽。
“你怎么老是叫我原少爷,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
“不叫原少爷,那叫什么呢?”
少年身材清瘦,脸上却不显得瘦削,一点恰到好处的肉感让他看起来很乖巧。
澄澈的黑瞳里夹杂几分疑惑,看向人时显得纯真无辜。
原星岫有些看愣了。
耳根不自觉攀上了红色。
原星岫一直知道祈桑长得很好看。
半年前初到贫穷的桃花村,他满心只想离开。
后来见了祈桑一面,又恨不得再待上个十年半载。
“你们村里没有和你同龄的人吗?你怎么叫他,就怎么叫我呗。”
“有倒是有。”祈桑说,“有小王哥哥,阿水哥哥,妙姐姐……”
“停停停。”原星岫满脸匪夷所思,“你究竟有多少个哥哥?!”
祈桑满脸无辜,没有回答。
原星岫咳嗽一声,“算了,本少爷允许你叫我……咳,叫我这个了。”
反正别再叫那见了鬼的原少爷就行。
祈桑试探性喊了一句:“原哥?”
原星岫期待的神色瞬间凝固。
原星岫脸上的表情几度变换。
又不能说出来自己在失望些什么。
祈桑问:“是叫这个称呼吗?”
原星岫咬牙切齿:“对。”
笑死,其实我也没有很期待祈桑叫我“原哥哥”。
这个称呼也就一般般吧,我堂堂原少怎么能被这么称呼?
简直有失风度,难听至极。
有人仍坐在原位。
却已平静地破防了。
原星岫喝了口苦茶,还是压不住心里冒的酸。
“我们认识这么久,你连要去淼州这件事都不告诉我,还得我自己问出来。”
祈桑什么话没说,原星岫已经脑补了几万字。
——或许在祈桑心里,我们还没熟到这种地步,所以才没告诉我。
这个想法让他整个人瞬间不好了。
在祈桑略带疑惑的视线扫向他后,他猛然站了起来,“我先走了!”
他堂堂原府少爷,家中财力在九州都排得上号,凭什么祈桑不把他当朋友?
明天去繁城之前,他再也不要和祈桑说话了!
虽然不知道原星岫为什么突然开始生气,但祈桑还是礼貌性挽留了一下对方。
“原哥,要不要再坐一会?我今天摘的果子超甜,你尝尝看?”
怒气冲冲的原星岫……
“咣”一下就坐下来了。
原星岫表情夸张,难掩喜色。
“真拿你没办法,既然你邀请我了,那我就再坐一会吧。”
祈桑:“……”
倒也不必这么勉强。
神谕辣评。
【神经病。】
3、第三章
裕州山水秀丽,灵秀风韵闻名天下。
前几年贺神祭祀的名声在各地传开了之后,不少人特意赶来繁城一睹风采。
祈桑坐着原星岫的马车,提前三日便到了当地客栈。
省下的车马钱,他买了点当地小吃分给同行帮忙的一众人。
原星岫嘴里嚼着话梅干,还酸溜溜说。
“这是单我有的,还是大家都有的啊?”
祈桑轻快回答:“少爷放心,我从不厚此薄彼,当然是大家都有的啦。”
连拉车的那匹马,他都买了点草饲料呢。
原星岫愤愤嚼了一口话梅干。
随后被话梅核咯到,捂着牙无声哀嚎。
贺神祭祀在即,周边所有客栈的下房和中房都没了。
幸好裕州当地官员对贺神祭祀很重视,听闻此事,直接给祈桑定了间上房。
祈桑很惊喜,倒是原星岫撇撇嘴,觉得自己少了个在朋友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
想到这,原星岫还有些委屈。
本来祈桑就不怎么拿他当朋友,这下肯定更觉得他没什么用。
接下来的时间,祈桑一点都没闲着,都用来排练祈桑舞了。
负责指导祈桑的舞娘啧啧惊叹,“从未见过像小公子这般有天赋的人,从前不曾接触过舞乐,短时间内竟能学到如此地步……尤其是这一手剑花,竟比我舞得还好。”
祈桑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姐姐,我练过剑的。”
舞娘只当他是自谦,虽不相信,却也觉得对方实在是率直可爱。
早就听说这位小公子出身乡野,能识字已经是托了村里有个秀才的福,怎么可能会练剑呢?
*
贺神祭祀当天,万人空巷。
当地的人,不管信不信仰神明,到了这天都会出来凑凑热闹,沾点喜气。
本就拥挤的长街更加人满为患,许多人有目的地往一个方向走。
——今日会表演祈桑舞的贺神祭台。
论起最佳观赏位,还得是祭台对面酒楼的二楼。
能在这天抢到这个位置的人,非富即贵。
此时,里面正坐着两个人。
两人虽衣着低调,却难掩身上从容的贵气。
其中一人摇着折扇,笑眯眯道:“天承门上常年落雪,偶尔也得下山看看凡间春光。”
这名男子一身月蓝色长袍,摇动折扇时,风姿卓然,气度不凡。
与他同行之人一身白衣,长发用玉冠简单束起,气质冷然,脸上也没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
“为何同样是灵力聚集之地,剑潮宗四季如春,云渺山就冰雪覆盖?”
顾沧焰叹息于谢亭珏的固执。
“师弟,我早就回答过你,这是天命。”
云渺山与剑潮宗所在的流春山同为灵力聚集之地,是最接近天地意识的地方。
两座山头的差异,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天道对某一方的偏爱。
得到了回答,谢亭珏继续忽视顾沧焰,将目光投到窗户之外。
顾沧焰故意板起脸,“师弟,你若真不想随我出来,大可直说。”
谢亭珏随意瞥他一眼,当即站起身,就欲离去。
“哎哎哎!”顾沧焰连忙拦住对方,“世人若知,霄晖仙尊是这么一个无趣的人,怕是会失望吧。”
谢亭珏反唇相讥,“世人若知,天承门掌门闲成这样,才更会失望吧。”
天承门传承数百年,掌门顾沧焰从面容上看却很年轻。
眼底深处透着温和的笑意,更让人生不出畏,只有打心底的敬。
同样是大乘后期,顾沧焰成名可比谢亭珏早得多,然而现在众人却更尊敬谢亭珏。
有人揣测谢亭珏风头太盛,顾沧焰可能会打压猜疑。
这完全是无稽之谈。
两人师出同门,籍籍无名时便一同在仙魔战场上杀敌。
情谊深厚,非寻常人能比。
“非也。”顾沧焰摇开折扇,端的是清风朗月之态,“我不过是来看看,我两个徒儿下山游历得怎么样了。”
顺着顾沧焰的目光,谢亭珏看向楼下两名腰悬长剑、衣着纯白道袍的男子。
其中一人表情生动,从停下脚步开始,嘴巴就没停过。
从街头的冰糖葫芦,聊到巷尾的掉渣饼子,最后感叹李记烧饼好吃。
另一人面容冷肃,沉默寡言,时不时附和一声。
细看却发现,他早已神游天外,貌似听得认真,实则发呆很久了。
祝言松丝毫没发现他的听众已经开始发呆,仍然兴致勃勃:“顾师兄,你听说没,今日表演的是个男子。”
顾程镜对这件事不太热衷,“嗯”了一声,“不曾关注过这些。”
“顾师兄,这祈桑舞历年来都是美人跳,你现在嘴上说不在乎,等下可别看直眼了。”
顾程镜仍然没什么兴致,“都是男子罢了,没什么好看的。”
一声锣响,敲锣人响亮的嗓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中央的木台之上。
最期待看到表演的祝言松因为个子矮,淹没在人群里,使劲蹦跶才看得见。
反倒是一直说不在乎的顾程镜,因为身量高挑,将台上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
幕后丝竹之乐铮然而响。
一开头便是塞外金戈铁马的峥嵘,黄沙卷地,草木飘摇。
然后乐声陡然转为柔和调,像是一缕月光照耀在荒凉的沙地上。
踏着鼓点,祈桑从幕后走到台上。
甫一露面,便牢牢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原本还喧嚷非凡的人群,在他出现之后,吵闹声瞬间小了很多。
祈桑穿着一身火红色的广袖袍,面上覆着薄如蝉翼的红色面纱。
身体随着乐声轻盈摆动,面纱就随风翩飞,若隐若现地露出一点美玉无瑕的面容。
因为面纱遮挡了大半脸部,众人便尤为在意少年那双好似含情的桃花眼。
流苏绳勾勒出腰线,银质饰品在舞姿变换间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像上好的玉石散落一地。
霞姿月韵,冰肌玉骨。
像缀满琳琅美玉的一柄宝剑,收进剑鞘里是一轮不可亵渎的明月,拔出剑鞘成为耀眼的阳焰。
祝言松被眼前的场面震撼到了,瞳孔微缩,许久没有发出声音。
用简单的“好看”,“美丽”这种词来形容台上的少年似乎都不贴切,台上人更多的是一种带着神性的美。
祭神佳节,红衣祈桑舞。
少年比世人想象中的神明,还要贴近神明。
与此同时。
二楼包间。
顾沧焰起初有些惊艳,只是很快便收敛神色。
“这少年的根骨倒是不俗,若有心栽培,必成大器。”
话落许久,身边人始终没有回应。
顾沧焰有些诧异,偏头看向谢亭珏,却发现这位向来清冷的师弟,视线一刻不落地追随着台上少年。
……倒是从没见自己这位师弟,露出过这样的神色。
顾沧焰哑然失笑,不再打扰对方。
楼下,祝言松被身旁的人撞了一下,骤然回归现实。
本来他还在懊恼自己太过入神,还不知道会怎么被师兄嘲笑。
结果一扭头,却发现自己这位向来沉稳成熟的师兄,已然看呆了一般,僵立在原地。
祝言松正欲嘲笑顾程镜“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却在下一刻眼睛一眯,猛地看向祭台旁。
——有魔族混入城中!
脑海中冒出这个想法的下一刻,一道带着黑色不详气息的箭矢倏地射向祈桑。
这道暗箭迅疾无声,在场百姓没有一人发现。
台上的祈桑不动声色望向暗箭射来的方向,冷静地一挥水袖,借着舞剑的动作,躲开了暗箭。
暗箭割裂水袖,红色的布帛自台上飘落,落在还以为这只是表演的人群里。
暗箭不成,魔族恼羞成怒,不再遮掩,射出势如霹雳的一发魔箭。
祝言松心瞬间提了起来,身形刚一动,身边已经有另一个人运起轻功上了木台。
顾程镜在察觉到魔气的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贺神祭祀人潮汹涌,魔族这是想借机杀人引起骚动。
目标必然是先杀死待在台上,最显眼的祈桑。
箭矢已经射出,眼见着就要刺穿祈桑的身体。
顾程镜不顾人群里此起彼伏的惊呼,直直冲向祈桑的方向。
不行,来不及!
裹挟着魔力的箭矢速度太快,距离太近,他来不及斩断魔箭!
千钧一发之际。
祈桑叹了口气,被迫乱了舞步,身体向侧方一滚,避开了这力速惊人的一箭。
“轰——”
魔箭插入屏风,爆发出骇人的灼热气浪,瞬间点燃四周。
威势骇人的热浪像是被什么阻碍了一般,没有伤害到在场任何一人。
早在魔族潜入之际,谢亭珏就发现,并且做好了应对措施。
就算刚刚祈桑没躲开那一箭,魔箭也伤不了他。
没有处理掉潜入的魔族,也只是想看看顾沧焰那两位弟子能不能反应过来。
顾沧焰摇摇头,“回去得多锻炼锻炼他们了,太过迟钝了。”
若是他们不在场,祈桑又没躲开那两箭……
那后果不堪设想。
谢亭珏脸色有些难看,目光落在魔族身上,更是冰冷许多。
顾沧焰不合时宜地觉得有些惊奇,“与世无争”的霄晖仙尊,居然对这些低魔露出了明显的杀意。
楼下,一片混乱。
顾程镜来不及深究少年怎么能避开那凶猛的一箭,迅速返回人群,与现身的魔族奋战起来。
魔族被牵制在台下,刚刚最危险的台上反而成了安全之地。
祈桑没有随着人群惊慌失措地乱跑,而是沉着冷静地在人群里仔细搜索。
很快,祈桑目光一凝。
——还有一名魔族潜藏在高台顶点的暗处。
魔族手中的弓拉成满月,上面搭着数支羽箭。
箭在弦上,箭尖凝着黑光。
情况危急,祈桑环顾四周,没发现任何武器。
他当机立断,收拢好剩下的那截水袖,迅速作出决定。
魔族亦发现祈桑的动作,他虽不屑蝼蚁的挣扎,却还是调转箭头,对准了祈桑。
闪着寒光的箭镞对准了祈桑,其上蕴含的巨大恶意令人胆寒。
祈桑一步未退,嘴唇微动,默念熟记于心的咒语。
他利落地往前两步,踩着木台两边装饰的红灯笼,迅速跃至魔族藏匿之处。
少年碎裂的灼红衣摆像炽热的火焰,掌心缠绕的水袖红绸似血一般秾丽。
转眼间,水袖缠上魔族的脖颈,白皙的双手向外拉扯,红色绸缎不断收紧。
——缢杀。
直至水袖之下,传来骨骼断裂的声音,祈桑才卸了力。
魔族的血也是红色的,溅在祈桑的红衣和脸上,有一种绮丽怪异的美丽。
因为超过自己的极限,祈桑的手在不停地颤抖,他吐出胸膛一口浊气。
确认魔族已死,心脏陡然落地,他瞬间没了力气,踉跄跌下高台。
本以为会摔个筋断骨碎,谁知在坠落的最后一刻,一道草木香的风接住了他。
4、第四章
四肢重如灌铅。
祈桑勉强睁开眼睛,身体却还动不了。
眼前的地方很熟悉,是他住的客栈。
祝言松端着粥进来,一下就发现祈桑清醒过来了。
“师兄!师兄他醒了!你快来!!”
“别叫了。”顾程镜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步速很快,“病人要静养,再大呼小叫我就把你赶出去。”
祝言松三两步走到祈桑边上,“我这是担心他嘛。”
直到这时,祈桑发麻的四肢才慢慢恢复知觉。
他勉力坐了起来,“可否问一下仙长……”
话还没问出来,就见祝言松脸色瞬间不对劲了起来。
祝言松慢慢后退几步,倒在门上,顾程镜朝外一开门,他险些摔了出去。
顾程镜连忙扶了一把他。
“我记得生病的人不是你吧?”
祝言松手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后,发出一声抽噎,是喜极而泣。
“顾师兄,他叫我仙长!他叫我仙长!我怎么配的啊!”
顾程镜有些无语。
“叫的是我,总行了吧?”
“不行不行。”祝言松一下松了手,站直了身子,“头一回被人喊仙长,我得出去买点东西纪念一下。”
顾程镜没有阻拦,他本来也有点事想要单独问问祈桑。
他先给祈桑倒了杯水,随后站在床边,认认真真行了个礼。
“我乃天承门弟子,关于魔族,有些事想要问一问祈小公子。”
祈桑接过水杯,小口喝了起来。
胃里有些作呕,喝点水会好一点。
“仙长请说,我定当知无不言。”
“事关魔族,兹事体大,在下言语之间可能多有冒犯,抱歉。”
顾程镜先把自己的佩剑解下,摆在桌上,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在下看过,祈公子的确是没有修为的凡人,是如何将魔族一招毙命的?”
无论有再多疑点,祈桑的行为的的确确是救了许多人。
现在病人刚从昏迷中清醒,就要接受盘问……
说真的,顾程镜也觉得自己挺不是人的。
祈桑笑着摆了摆手,“没事啦,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顾程镜正襟危坐,认真听着祈桑接下来的话。
听说祈桑在乡野间长大,不曾接受过规范的指点。
在这种条件下,祈桑仍能一击杀敌……这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祈桑随意喝了一口茶水,漫不经心道:“我家住僻远,不乏有凶恶之徒流亡,亡夫曾经教过我几招防身术。只是我学艺不精,也只可发挥这一二实力了。”
正在倒水的顾程镜手一歪,茶水洒出来许多。
怕祈桑误会,他连忙接话:“在凡间,你这个年纪确实是要娶妻……呃,嫁人,不是,成亲了。你的亡夫,是你们桃花村的人吗?”
“是。”祈桑点点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顾程镜真心赞叹,“既然是竹马,也不怪你们日久生情。”
祈桑亦点头,笑道:“我哥哥确实从小就对我很好。”
顾程镜:“……?”
一声碎响。
顾程镜面容呆愣,手里的茶杯掉到了地上。
茶叶溅在了他的白色道袍上。
茶水洇湿木头地板,满地狼藉。
*
客栈外,祝言松买了两包桂花糕回来,上楼路过顾程镜房间时想分他一包。
祝言松的如意算盘在心里打得噼里啪啦响。
他就是客气客气,顾师兄不喜欢吃甜食,最后肯定不会要。
原本两包桂花糕对祝言松来说刚刚好,可惜路上回来的时候多吃了两串冰糖葫芦,吃不下桂花糕了。
多的一份桂花糕,他可以拿给祈桑吃,还能多听祈桑叫两声“仙长”。
可怜啊,十七岁的人了,瘦得和什么似的。
云渺山上,他好多师弟都胖成一个球了。
祝言松下定决心,努努力,争取在自己离开前让祈桑胖上几斤。
想到这里,祝言松心情都好了许多。
他收拾了下表情,敲了敲门,“师兄?”
里面没反应。
“师兄师兄?”
里面还是没动静。
“该不是不在吧。”祝言松想了想,“既然师兄不在,那我直接把桂花糕给祈桑吧……”
嘿嘿,师兄你可别怪我不留给你。
正想着,门从里面被拉开了,顾程镜开了门后坐回原处。
祝言松做贼心虚,“师兄,你在啊,那你刚刚为什么不理我……”
夕阳斜下,惨淡的黄光照在顾程镜身上,他的神情依旧冷淡,细看却能发现一点哀愁。
“师弟,你说一个人得歹毒到什么程度,才会骗十几岁的弟弟与自己成亲。”
祝言松:“啊?”
啊???你说什么???
在修真界,男子合籍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
不是个鬼啊!这个弟弟是我想象中那个弟弟吗?!
“算了。”顾程镜揉了揉眉心,“你先出去吧,明日我们便回师门,等会一起去城中搜寻有没有遗漏的魔族。”
他们与祈桑只是萍水相逢,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了,不该如此在意对方的事情。
祝言松虽然好奇,但对师兄的敬畏大过好奇心,只能不情不愿道:“哦。”
所以到底是谁娶了他弟弟啊!!!
顾程镜看见祝言松手上的桂花糕,祝言松会意,立马举起来给他看。
“师兄,我多买一份桂花糕,你要吗?不要的话我就拿……”
回去了。
顾程镜接过桂花糕,一本正经地道谢:“多谢师弟。”
祝言松:嗯嗯嗯……嗯?!
“师兄,你不是不喜甜食吗?”
顾程镜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突然想尝尝甜的滋味了。”
祝言松没有多疑,只是没理由去找祈桑了,有点失落。
“好吧,我先走了。”
*
魔族破坏贺神祭祀的时候,原星岫也在。
相比于其他人的仓皇逃命,他第一反应就是上台拉着祈桑一起跑。
原星岫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平生经历过最艰苦的环境,就是在一群护卫的护送下运镖。
在看到祈桑镇定自若的神情时,他猛然反应过来——祈桑确确实实,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孱弱。
因为心情太过复杂,祈桑醒来以后,原星岫还没有去探望。
“叩叩——”
房门被敲响。
原星岫以为是小厮,随口道:“午饭不吃,拿下去。”
敲门声停住了。
下一刻,正被原星岫挂念着的声音出现在门前。
“谁惹我们原少爷不高兴啦?”
原星岫心里想着不要见祈桑,身体已经非常诚实地下床开了门。
他侧了侧肩膀,让祈桑进来,嘴上还在说:“你怎么来了,医师不是说要静养吗?”
祈桑进了房间,十分自然地坐了下来。
“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现在好着呢。”
“我带了老山参,等会让厨房的人给你熬碗参汤。”
祈桑看出了他的坏心情,没有拒绝,“好哦。”
原星岫糟糕的心情好上了几分,原本抿紧的嘴唇也放松了一点。
……至少在某些方面,他还是可以帮到祈桑的。
祈桑问:“原哥,我们算是朋友吗?”
原星岫又恢复那副大少爷做派,“怎么,我是什么大善人吗,见着个病人就发参汤?”
祈桑坐姿很端正,身上明艳灼人的红色舞衣已经换下来了。
他换了一身竹青色的长衫,是廉价的料子,普通的纹样,却被他穿出了锦衣华服的感觉。
明明出身乡野,祈桑身上却有股金玉也堆砌不出来的独特气质。
是春日溪流里的那捧桃花,温柔多情,却随流水远去,抓不住而念念不忘。
“那原哥,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高兴吗?”祈桑拿原星岫的话堵住了他,“是你说我们是朋友的,我当然要关心你。”
原星岫噎了噎,泄气地往祈桑对面一坐。
“我就是觉得,我好像什么也干不成。”
祈桑手臂撑在桌上,掌心托腮。
“怎么会呢,原少爷你超厉害的。”
“你也说好听话哄我是吧?”原星岫扯了扯嘴角,“我总以为自己很厉害,但到头来,原来谁都帮不到。”
“我没有哄你。”祈桑说,“原少爷能有一颗慈悲心,已经很了不起了。”
“一年前阙镇怪病横行,不少人染上了怪病却没钱医治,是原少爷派人拿钱买药材,发给了我们。”
原星岫注意到了关键词,“我们?”
“对。”祈桑点了点头,“那时你发的药材,我也为家里人领了一份。后来你走镖,一到桃花村我就认出你了,原家那名心善的小少爷。”
一年前祈桑为家里人领了药材,半年前原星岫机缘巧合到了桃花村,却没见到他口中的“家人”,只见到一身白衣的祈桑。
看来没能熬过那场怪病的,就是祈桑的哥哥了。
祈桑手指在桌上倒扣的杯子上画圈圈,语气漫不经心的,听不出什么悲伤的情绪。
但原星岫知道,祈桑肯定是难过的。
于是原星岫大手一挥,用力拍了下祈桑的背。
“走,少爷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想吃什么吃什么!”
祈桑被拍得往前一倒。
“……谢谢。”
没想到原哥的手劲还挺大。
*
翌日,客栈门口。
顾程镜和祝言松准备回天承门了,祈桑来送他们。
祝言松前一日东西没收拾好,出来得晚了一些。
所以门口只有顾程镜和祈桑两人站着。
为了不让气氛陷入尴尬,祈桑主动找话题。
“昨天顾仙长给的桂花糕特别好吃,不知道是哪家铺子买的?”
云渺山的人都觉得顾程镜是一个正直老实的人,这句话对了一半。
大师兄的确不擅长撒谎,但他会睁眼说瞎话。
“昨日闲来无事,街上随意逛逛,具体的铺子记不清了。”
祈桑有点失落,“好吧。”
姗姗来迟的祝言松一出来,就听到这段话。
绝不错过一场聊天的他兴致勃勃问:“你们在聊什么呢?”
顾程镜欲言又止,没来得及阻止祝言松说话。
他挠挠鼻子,已经预料到之后的尴尬场面了。
“顾仙长昨日给了我一包桂花糕,可好吃了,我问问是哪家店的。”
听完祈桑的话,祝言松脸上的笑消失了:“……”
祝言松脸上挤出一个不算和善的微笑。
“顾师兄,昨日你什么时候买了桂花糕?”
顾程镜揉了揉鼻子,表情讪讪。
祝言松:直视我,师兄!
顾程镜没有回答,并且选择了转移话题。
“天色很晚了,我们先赶路吧。”
祈桑看了看头顶正午的大太阳,决定不纠结仙长的话。
他主动告别:“两位仙长,有缘再见。”
无论听了多少遍,祝言松还是会对别人叫他“仙长”这件事心潮澎湃。
“不必言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我们天承门弟子应该做的!”
祈桑有些诧异,“两位仙长是天承门的弟子?”
仙门百家,没想到这么巧,遇到的就是天承门的仙长。
祝言松知道外界对天承门的评价极高,不由有些得意。
“正是,哼哼,我可是掌门的亲传弟子。”
祈桑露出一点崇拜的表情,令祝言松愈发得意。
“说来也不怕两位仙长笑话,我打算参加天承门的弟子大选。”
一直沉默的顾程镜这时候抬起了头。
“既然顺路,不如……”
我们捎你一程。
御剑飞行,几日的路程能缩短到半日。
祝言松也兴致勃勃,“我来带你吧,我御剑稳。”
正好在路上讲讲某个小人,拿他的桂花糕借花献佛。
出乎两人的意料,祈桑摇了摇头,拒绝了。
祝言松不解,“就是顺手的事。”
祈桑眼睛里盛着笑意,令人见了不由沉心静气。
“淼州山高路远,这一路种种亦是历练。若是有缘,我能上山,再找机会拜谢两位仙长。”
祝言松深吸一口凉气。
“你这句话好帅,教教我……”
顾程镜单手捂住了祝言松的嘴,不让他再发表丢天承门颜面的言论。
“祈小公子,有缘再会。”
原星岫恰巧从客栈里走了出来,有些不满祈桑一直看着那两人的背影。
他双手托住祈桑的脸颊,让他的脑袋转向了自己这个方向。
“你明天是不是就要走了?”
祈桑往后一仰脑袋,挣脱了原星岫的魔爪。
“对,贺神祭祀也结束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可不想因为迟到落选。”
原星岫用力清清嗓子,很明显有话要说。
“就,那什么……”
祈桑偏过头,如玉的皮肤被阳光照得透白。
因为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会,又添了一抹薄红。
“怎么啦?”
原星岫迅速说完接下来的话。
“天承门的大选,我和你一起去吧!”
祈桑有些意外,却没有问为什么。
既然原星岫这么说了,必然是已经下定决心了。
“好啊,我们一起。”
春三月,朗日天,风拂人面。
十七岁的少年语气淡淡的,好像两人一起结伴求仙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
原星岫原本不安的心,随着这肯定的回答安定了下来。
“我爹不同意我去,侍卫和钱都没了,你到时候别嫌我麻烦了。”
“不会嫌你麻烦。”祈桑语调轻跃,“因为我们是朋友呀。”
原星岫在心口琢磨了下“朋友”这个词,心口有些发热。
原星岫怎么也压不下不住上扬的唇角,干脆就不忍了,大大方方笑了出来。
祈桑不明所以,有些茫然,但还是跟着笑了出来。
原星岫觉得自己这时候,高兴得可以作一篇诗出来。
就叫《与吾友祈桑同游繁城有感》。
5、第五章
因为是天地灵气聚集之地,云渺山上终年落雪,从山脚望去,云缭雾绕。
处于其上的天承门四季常冬,门派内众人都已经习惯了白茫茫的山门。
祈桑与原星岫一路紧赶慢赶,在外门大选前一天,到了报名现场。
刚到山脚,四野便已白雪皑皑,冷风刺骨,心性不坚者直接生了退意。
原星岫身上的锦衣华服路上就典当换了路费,此时只穿着一身棉料少得可怜的棉衣。
风尘仆仆的模样,看不出半点原先矜贵小少爷的影子。
祈桑的棉衣同样单薄,好在吃惯了苦,口中哈出几口热气,暖一暖掌心就能坚持着前进。
他的坚定无形中感染了原星岫,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拼着一口气,硬生生一句累也没喊。
祈桑突然停下脚步,“到了。”
原星岫哆哆嗦嗦抬起头,才发现不远处便是一道结界,里面坐着一个人。
那名弟子垂头书写着什么,手上的动作不疾不徐。
结界内风雪消歇,与结界外的冰天雪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原星岫看着熟悉的衣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贺神祭祀那天的两位仙长,也是天承门的。”
祈桑点点头,随后往前走了几步,在进入结界突然停下了脚步。
“原哥,你最好做一下心里准备。”
这严肃的表情把原星岫吓了一跳:“怎么了?”
祈桑说:“如果不出意外,里面会很冷,非常冷。”
原星岫放下了悬着的心:“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少爷我钢筋铁骨,不怕冷……”
说着,为了证明自己,原星岫大步往前,迈进了结界之中。
祈桑来不及阻止,只能最后观察了一下结界,也跟着迈了进去。
一刹那,霜风割面,冰寒侵骨,雪虐风饕,冷到了灵魂深处。
原星岫自信的神色转为惊恐,下意识就想退出结界。
祈桑一把拉住了他,“不能出去,出去就进不来了。”
原先低头书写登记册的天承门弟子抬起了头,目带赞赏。
“小友好眼力,这结界出去一次,若再要进来,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弟子见原星岫冻得开始发抖,也不多言,将两条竹简递给二人。
竹简样式古朴,其上刻“天承”二字。
“这竹简二位收好,若在上山途中抵御不住寒冷,掰断即可传送回此处。”
“切记,此举相当于放弃参加大选,定要慎行。”
原星岫为了转移注意力,抱着手询问:“不需要登记吗?”
负责登记的弟子满脸高深莫测,“此地上天承门有三千余阶,阵法内,法器与内功尽数失效。哪怕是仙尊来了,都得冻着……天寒地冻,不知有多少人半途便会掰断竹简。”
言下之意,登记了也没多少人能上山。
祈桑道了谢,不再多问,拉着原星岫往山上走。
祈桑脸色有些苍白,但对比起哆哆嗦嗦的原星岫,还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原星岫被冷得瑟瑟发抖,嘴里念念叨叨。
祈桑听了一耳朵,发现对方已经被冷得有些言语混乱了。
“原哥,你别说话了,身体里的热气都被呼出去了。”
原星岫用力抱紧手臂,哭丧着脸。
“不行啊,我不说话就喜欢发呆。常言道,心静自然凉,我一发呆,心静下来了,人也凉了。”
这话着实有趣。
祈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感觉身上似乎暖和了一点。
“那我陪你一起聊会天吧……”
话音未落。
倏地,祈桑的声音消失在了冰天雪地里。
原星岫停下脚步,茫然地环视四周。
天地茫茫,大雪飘野,没有了祈桑的身影。
另一边。
祈桑只觉得白光一闪,再次睁眼,眼前依然是天承门山上的石阶,可身边已经没有了原星岫的身影。
思忖片刻,他半跪在地,拂去地上的积雪。
果不其然,脚下是一片阵法。
天承门的第一轮试炼果然不会这么简单。
四周没有什么异样,祈桑谨慎地往前走了两步,也没有什么变化。
既然如此,只能继续往前走了。
祈桑下定了决心,便不再犹豫,大步往前走。
风雪愈发凶猛,天地成为了冰天雪窖。
祈桑的手掌被冻得发紫,嘴唇也渐渐变得惨白。
从山脚到天承门有三千余台阶。
祈桑在心里默默数着自己走了多少级台阶,心里有了目标,煎熬的过程也稍微好受了一点。
在走到第一千五百阶时,风雪中突然传来一声很轻的动物叫声。
祈桑步子一顿,循着声音拨开草丛,里面躺着一只皮毛雪白的小兽,模样既像兔子,又像狐狸。
小兽的身体发着抖,小小的身体呼吸起伏很微弱。
似乎要死了。
手上握着的竹简突然开始发热,祈低头一看,上面竟然缓缓浮现出一行字。
“雪兽,饮人血为生,无攻击力。”
这只雪兽的出现很刻意,明显是一个坑,天承门在逼他做出第一个选择。
——无视雪兽,还是放血喂养。
只是,要放多少血才能救下这只雪兽?
以及,通过试炼需要救下这只雪兽吗?
失血失温的情况下,真的有可能再顶着霜雪到达山顶吗?
这是前面参加试炼的人最纠结的问题,不少人踌躇片刻,选择了“救”或“不救”的其中一种。
祈桑却一刻都没犹豫,蹲下身把雪兽抱进怀中,咬开自己的手指,给雪兽喂了几滴血。
云渺山上,天承门主殿内。
顾沧焰通过水镜,凑巧看到了这一幕。
他没有认出祈桑,只是下意识对这名果决的少年心生好感。
“他发现阵法了,明明知道这只是幻境,竟然还是毫不犹豫就选择了救雪兽,鲁莽却心善。”
谢亭珏放下茶盏,一双如冰的眼眸安静地看着水镜里的少年。
少年穿了一身灰扑扑,做工粗陋的棉衣,却挡不住身上的光华。
红衣很适合他,但素衣也不会折损半分他明亮的神采。
顾沧焰一直将水镜对着祈桑,半是惋惜半是称赞。
“这雪兽的存在本就是一个陷阱,它无论饮多少血都是不会满足的……这少年,怕是上不了山了。”
一直沉默的谢亭珏此刻开口:“他能上山。”
语气笃定,仿佛已经提前看到了结局。
顾沧焰看了看水镜,又看了看谢亭珏。
“难得有你能看得顺眼的活人,不容易啊……如果他能通过接下来的试炼,你会收他为徒吗?我看他资质不错。”
谢亭珏又默不作声了,继续慢吞吞喝着他的茶。
顾沧焰笑骂一声:“你这做派,真不知道你是掌门还是我是掌门。”
顾沧焰以为这是谢亭珏无声的拒绝,但他却忽略了,这也许也是一种默认。
另一边,祈桑半跪在地,喂给雪兽几滴指尖血。
呼吸微弱的雪兽探出头,将嘴凑在了祈桑的指尖上。
吮吸完那点血,雪兽依旧不满足。
它露出尖锐的小虎牙,作势就要咬上祈桑的指尖。
祈桑没有半点惯着它,轻轻一巴掌,就拍歪了它的小脑袋。
“几滴血就能让你这么有活力,看来用不着我继续喂血了。”
雪兽脑袋一歪,委屈巴巴收回了牙齿。
祈桑乐了,“还挺听话。”
说完,祈桑站起身,顺带拍落身上的薄雪。
雪兽小腿扑腾扑腾也站了起来,急切地往祈桑的方向小跑几步,似乎是害怕被人丢下。
下一刻,雪兽突然腾空。
——它被祈桑抱了起来,放进了怀中。
“走吧,等上了山,就有人能救你了。”
祈桑想得很简单,自己不可能无限制地给雪兽喂血,否则还没上山,自己就要因为失血过多晕倒了。
只要上了山,还怕那么大一个门派救不了一只小灵兽吗?
至于这只雪兽到底是真的,还是幻象……
雪兽抖了抖耳朵,仰头望着祈桑的脸。
厚厚的毛显得它脸圆圆的,抛去嗜血的习性,还挺可爱。
祈桑一把将雪兽的脑袋按进怀里。
“好好待着,你毛厚,也给我暖暖。”
是幻象的话,暖暖手也不错。
雪兽“嗷呜”叫了一声,毛茸茸的脑袋顶了顶祈桑。
其实雪兽一点也不暖和,它天生就像块冰,冻人的很。
“一个幻境,搞得这么真实干什么。”
祈桑抱着雪兽继续往上走,话是抱怨,手却一点没松。
走到第两千阶时,耳边掠过什么声响。
雪兽咬了咬祈桑的衣服,后者叹了口气,“有完没完啊。”
循着声响走过去,入目是一个巨大的祭坛。
祭坛周围满是干涸的血迹,粗长的铁链从东南西北四根立柱上蜿蜒而出,锁住了祭坛中央的一只红色的小兽。
和通体雪白,漂亮干净的雪兽不同。
这只小兽身上全是血污,头上长角,口中是獠牙,虽然身形小巧,却实在和“可爱”搭不上边。
竹简又开始发热,祈桑拿出来一看,上面的话令他忍不住挑了挑眉。
“曜兽,曾为四害兽,杀之取血,可缓解严寒症状。”
雪兽看不懂上面的字,看见祈桑露出一种奇怪的笑,只能疑惑地“嗷”一声。
“这是摆明了告诉我们,可以靠杀曜兽上山吗?想不到天承门还是个主杀的门派。”
祈桑走到曜兽身边,警觉的小动物立马清醒过来,对着他龇牙咧嘴。
祈桑逗了两下曜兽,“真凶啊,会咬我吗?”
雪从天空飘落,落在曜兽身上,瞬间被融化蒸发。
曜兽看着很暖和,它的血一定更加温暖。
手上的竹简不知何时变成了长剑。
一切都在催促祈桑,让他赶紧杀了这只曜兽取暖。
祈桑微微一笑,一剑劈出,剑风冷冽。
雪兽焦急地叫唤,急得想要从祈桑怀中直接跳出。
曜兽却一动不动,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祈桑。
长剑铿然劈断一条铁链,反震让祈桑虎口发麻。
接下来连劈三剑,将剩余的铁链也一并劈断。
长剑骤然消失,重新变回竹简。
祈桑一点也不害怕曜兽的狰狞面孔,手臂一伸,像拎小狗崽一样,把曜兽拎了起来。
“四害兽?就这?还没我们村口的阿黄凶。”
敢把束缚曜兽的锁链断开,祈桑并不是凭着没由来的热血。
他观察过,四周虽然满是血污,但大部分都是从祭坛上流下来的。
而且在自己靠近曜兽时,后者虽然一直作出威胁状,却始终没有移动。
祈桑猜测,是因为它的腿受伤了。
在把曜兽拎起来后,它腿上的伤口霎时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伤口是被撕咬出来的,现在还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书上说的居然是真的。”祈桑看着伤口,“曜兽被称为四害,是因为它妖化后的破坏力极大,但是曜兽的本性并不喜欢伤人,所以在彻底失去理智前的最后一刻,会用牙齿撕咬自己的血肉,让自己陷入虚弱状态,回到幼年体。”
但是曜兽的“温柔”一般只能换得苦果。
曜兽的角、爪、皮毛,妖核,在黑市上价值万金。
“你这样子,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神谕也是这样凶巴巴,容易炸毛的样子。
说起来,神谕好久没出现了。
不过,神谕从前也有过十天半个月不出现的情况,祈桑倒也没太在意。
真要说,作为“神谕”,天天闲的没事乱溜达才是怪事吧。
嗯,小鸡炖菌子做得那么好吃,更奇怪。
祈桑避开曜兽的伤口,把它揽进怀中,顺手从自己没愈合的指尖上挤了几滴血喂给它。
“一起走吧,放着你不管,你这个伤会死吧。”
曜兽本就是个表面凶狠,实则温柔的性子,察觉到祈桑没有恶意,也渐渐收敛起獠牙。
雪兽软软地“嗷呜”一声,似乎在欢迎曜兽。
曜兽摇摇尾巴,把头扭到一边去了。
看着两只小动物互动的样子,祈桑觉得自己有点傻。
此处是天承门的幻境,这两只小妖必然也是幻觉,自己何必浪费时间把它们带走呢?
不过……
祈桑给两只妖兽一只一个脑瓜崩。
做都做了,何必再瞻前顾后,赶紧上山才是正经事。
也许是曜兽滚烫的身躯起到了一点作用,祈桑的身体暖和些许。
但很快,这点暖意就随着更大的风雪消散。
又走了九百阶,三千阶只余下一百阶。
祈桑的嘴已经被冻紫了,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了。
他的手脚克制不住地发抖,但本人丝毫没有察觉。
一百阶,五十阶。
在最后十阶时,祈桑踩了湿雪,克制不住地摔倒在地。
已经僵硬的身体无法再站起来,更糟糕的是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只剩下十步之遥了。
祈桑觉得自己的昏迷来得太过蹊跷。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目前这种情况有些极限,但还不至于晕倒。
不甘心。
怎么能甘心。
祈桑拼尽全力睁开眼睛,伸出手往前爬了几个台阶。
因为太过用力,指尖被磨出了血。
两个小妖因为他摔倒,从衣服里滚了出来。
曜兽拖着伤腿爬到祈桑面前,一双眼睛雾沉沉的。
它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狼狈,好像一只手就可以捏死。
祈桑伸出手,搭在曜兽的脖子上。
——只需要扭断它的脖子,饮下曜兽的血,就可以抵御寒冷。
曜兽仿佛察觉到了自己的命运,没有躲避。
雪兽不安地叫了一声,蹭了蹭祈桑的脸。
被称为“四害之一”的曜兽此刻看起来这么脆弱,它的皮毛柔软,眼瞳乌亮。
如果遮掉那张露着獠牙的可怖面容,它和一般的凡宠没有任何区别。
祈桑倏地笑了,虚虚搭在曜兽脖颈上的手骤然放松。
他的手慢慢向上抬,放到了曜兽毛茸茸的脑袋上。
很慢,却很温柔地揉了一下。
随后,祈桑被卸了全身力气。
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漆黑。
6、第六章
风雪消歇,日暮黄昏。
山烟涵树色,江水映霞晖。
祈桑昏沉的大脑渐渐清明。
然而身体却被鬼压床似的,完全动不了。
祈桑勉强睁开眼,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影跑来跑去,忙前忙后。
他认出了这个人,哑着嗓子喊:“原星岫……”
这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原星岫猛松一口气,“你终于醒了?”
祈桑睁开眼,本想问原星岫在干什么。
下一刻,他沉默了:“……”
原星岫左手右手各抱着一条被子。
祈桑一扭头,果然,自己身上盖着少说十几条厚棉被。
原来不是鬼压床。
是原星岫沉重的友爱。
原星岫还想把手上这两条棉,再盖在祈桑身上。
祈桑有气无力地出言制止,直言自己快被压死了。
原星岫讪讪将十几条被子掀了开来。
祈桑坐直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竹床上。
看了下周围的环境,应该已经到云渺山了。
那两只小妖崽子已经不见了,但胸口处沾着的曜兽血迹依然在。
祈桑问:“你看见那两只小妖兽了吗?”
原星岫摸不着头脑:“什么妖兽?”
看来每个人的试炼内容都不一样。
祈桑不再多问,转而从原星岫口中得知,这里是弟子居,未来几天他们都会住在这里。
*
残月落花烟重。
弟子居,一夜过去。
在房间休息了一晚上,祈桑重新变得精神百倍。
他住的是丁房第十二间,原星岫在隔壁,其他院里还有甲乙丙房。
甲房住的是第一批通过的人。
不谈偶然因素,大多人都是佼佼者。
也因此,甲乙丙丁之间依次形成了一条鄙视链。
对比起众星捧月的修真世家公子哥。
住在末等丁房,又看着一穷二白的祈桑和原星岫,简直像被单独孤立了出来。
原星岫从前的待遇对比起这些人只好不差,一时有些愤愤不平。
“桑桑,你要是认真起来,定然不会输给他们。”
祈桑没忍住笑了出来,觉得原星岫炸毛的样子特有趣。
“原哥,这么看好我啊?那些少爷们,修为最低的也都已经是筑基了。”
原星岫撇撇嘴,压低声音,只让自己和祈桑听见。
“若是你和他们有同样的家世,必然有更高的成就。”
祈桑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了领头那名少爷的身上。
那人正颐指气使地使唤着自己带来的筑基期护卫,完全忽视了对方眼底的阴狠不甘。
祈桑淡淡笑了笑。
“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但人活一辈子,不能只靠运气吧。”
原星岫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祈桑不多解释,只说:“走吧,我们去中央的广场,正式试炼要开始了。”
两人随人流到了天承门的中央广场。
最前方的高台上,站着一名体格不算魁梧,但身材极高的男人。
长相约莫三十来岁,气质极具威严。
从周围人的谈论中得知,这是天承门的掌门顾沧焰。
原星岫对祈桑耳语:“台上就两个人,裕州那位仙长也在。”
祈桑抬头看,是顾程镜。
后者表情冷肃,白衣翩翩,长身玉立。
人群中,有人解释台上之人的身份。
“掌门身后站着的那位是天承门的大师兄,也是掌门的亲生子!”
有不少人感慨顾程镜命好,语气不乏酸味,甚至愤慨。
他们一身锦绣绸缎,靠丹药堆砌,没吃半分苦头就迈入仙途,却仍然觉得命不够好。
原星岫嫌弃地看了一眼这些人,悄悄离远了些。
顾沧焰派人给在场之人一人发了一枚丹药,丹药通体圆润,散发着淡淡的苦香。
“这是药尊炼制的丹药,参加试炼前,请各位道友服下此丹。”
祈桑捏着丹药,放在鼻尖闻了一下。
“丹中含毒,但不致命。”
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
心中早有猜测的人没说话,只用警惕的眼神看了眼祈桑。
更多的人对这番话表示猜疑,怀疑他是哗众取宠。
“休得胡言,天承门光明磊落的大派,怎会做出这等事?”
“就是,看你衣衫褴褛,怕不是个走了大运上山的乞丐,还敢在这抹黑天承门?”
祈桑任由众人嘲讽,依旧泰然自若。
原星岫气得双目圆瞪,正准备与众人争辩三百回合。
在他心里,就算祈桑说太阳西升东落,也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这时,台上的顾沧焰开了口:“不错,便是毒。”
话语用内力荡开,在场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原先心存侥幸的人白了脸色,犹犹豫豫,不明白此举何意。
环顾四周,只求找到与他一般战战兢兢的人,好求得几许安慰。
最先点出是毒丹的祈桑利落吞下了丹药。
原星岫见他行事果断,一狠心,也吞了下去。
站在高台上的顾沧焰目露赞赏之色。
胆大心细,不骄不躁。
顾程镜作为掌门亲传弟子,立于一旁,解释缘由。
“此丹名唤逍遥旧梦,服下后一炷香内,会在梦中见到从前的业障或欲望,堪不破便会七窍流血……放心,我会及时为诸位服下解药。”
祈桑最先服下丹药,药效发作得很快。
他感觉有些站不稳了,捏了捏太阳穴,走到一颗树旁,靠坐着闭上眼睛。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算心中有再多忧虑,也不可能下山。
众人纷纷服下丹药,各自找好位置陷入幻梦。
顾沧焰按照自己以往的经验,推测最早清醒的人也得要一天时间。
他的视线在广场中的一众人里巡睃,心中猜测最早清醒的人会是谁。
这一届有不少好苗子,粗略一看,已经筑基的就有好几人。
根骨好的,一眼扫过去,比比皆是。
顾沧焰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只打算露个面就走。
他吩咐顾程镜看着这里,若有人醒来,给他传音。
吩咐完,顾沧焰挥挥袖子,潇洒地做了甩手掌柜。
今日凑巧无事,他便又去“骚扰”自己那位师弟了。
谢亭珏在自己的浮雪殿里抚琴。
听见前院的动静,头也不抬,便知道是顾沧焰来了。
“天承门莫不是要败落了,怎么堂堂掌门,每日游手好闲?”
顾沧焰踏进房内,听见这话气笑了。
“天承门四位长老,只有你是从来不做一点事的,你居然指责起我了?”
闻言,谢亭珏动作一顿。
顾沧焰以为他是良心发现了,谁料对方抱着琴,慢吞吞转了个身。
——充耳不闻顾沧焰的指责。
顾沧焰:“……”
早知你是这种人,就不该对你抱有期待。
顾沧焰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了。
“你不是好奇那名小少年吗?他果真不一般,一眼就看出了逍遥旧梦是颗毒丹……嘶,不过我怎么总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熟悉呢?”
谢亭珏不爱理人,倒不是外人传得那般清冷,只是单纯的懒而已。
顾沧焰早就习惯了句句没回应的聊天,谁料对方这次居然开口了。
“确实见过。”谢亭珏懒散道,“贺神祭祀,祈桑舞。”
那一日的情况顾沧焰记忆犹新。
“……他是那名用红绸缢杀魔族的少年?”
经过谢亭珏这么一提醒,顾沧焰越想越熟悉。
“这可真是巧,我本不欲收徒了,但若是他,我倒是又有点兴趣了。”
谢亭珏乱了一个琴音。
他伸手按住微微颤抖的琴弦,斜看一眼顾沧焰,默不作声。
顾沧焰从他的眼神里觉察出什么,意外地笑了下。
“怎么,你也想收徒?就你这性子,别误人子弟了吧。”
这一次谢亭珏没有否认。
“他想拜谁为师,不是我们说了算。”
“那倒是。”顾沧焰故意火上浇油,“我在凡间的名声可比你好上许多,若是拜师,还是选我的可能性比较大。”
谢亭珏深吸一口气,“师兄。”
顾沧焰笑眯眯,“嗯?”
谢亭珏语气温和。
“往后无事,勿来浮雪殿了。”
顾沧焰:“……”
没大没小!
顾沧焰故作愠怒,转身便走。
谢亭珏毫无反应,完全不在意自己师兄一副气得灵魂出窍的模样。
浮雪殿的结界突然荡起细微的波澜。
一只传音纸鹤飞进来,落在了顾沧焰掌心。
谢亭珏头也不抬,直到发现顾沧焰立于原地许久,才随意望了对方一眼。
顾沧焰迅速看完纸鹤上的内容,表情几度变换。
最后,眉眼间露出些许爽朗笑意。
他来不及解释,脚步带风地离去,“这次的大选,可有趣起来了!”
能让顾沧焰如此高兴,谢亭珏猜测,是有人通过试炼了。
仅仅用了两个时辰,便从逍遥旧梦中清醒过来,心性绝非一般人能比。
谢亭珏凝眉思索,直到脑中出现一个想法,才骤然眉头舒展,露出了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轻松。
若真是那名少年,倒也不觉得意外了。
*
顾沧焰在浮雪殿中表现得惊喜,但等走至广场,又换上不疾不徐的步数,满脸的故作高深。
在场之人唯有顾程镜知道他的真面目,但尊敬师长的大师兄显然不会拆穿师父的真面目。
顾程镜简单做了一个揖礼。
“师尊,是那位道友清醒了。”
顺着顾程镜指的方向,顾沧焰投去目光。
——果然是在贺神祭祀舞剑的那名少年。
百年繁茂的菩提树,投下一大片阴头。
少年扶着树干站起了身,面色苍白。
祈桑的眉头一皱,突然身体一躬,呕出一口血来。
猩红的血溅在落霜的草木上,红与白交织成荼靡的画卷。
顾沧焰没料到会见到如此场景。
运起轻功,几步便落在了祈桑面前。
“小友,服下此丹。”
祈桑骨节分明的手指接过丹药,毫无犹豫地吞了下去。
休息片刻后,他喘息着道了谢:“……多谢顾掌门。”
祈桑不说话,顾沧焰也没主动开口,而是定定看着对方。
他暗自用灵力迅速探查了一遍对方的脉络,没有发现任何内伤。
想当年,谢亭珏误服此丹,也得花足足一整日的时间才恢复清醒。
——祈桑的心性与天赋,比起谢亭珏,只好不坏。
顾沧焰丝毫没有掌门的架子,沉声询问:“可否问一下小友,在幻梦之中看见了什么?”
祈桑依然不太舒服,说出来的话言简意赅。
“我梦见了死去的亲人,他说要带我回家。”
顾沧焰知道此事涉及隐私,于是在周围设下隔音屏障。
“小友的幻境应当分为两重,一是识辨梦中人真假,二是寻找幻梦的破绽。”
刚刚服下的丹药开始发挥作用,祈桑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精气神也好了不少。
“辨真假不是什么难事,我早就知道他已经死了。”
顾沧焰眸光里闪过一丝凝重。
祈桑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意识到幻梦中的人是假的,这一点才可怕。
按照逍遥旧梦的丹效,只要入梦者心中曾有一刻祈盼过,逝者死亡的事情是假的,在梦中这点欲望便会无限制放大。
最后你会深信不疑,这个人从未死去。
顾沧焰没有直言,而是接着问:“小友幻梦中的生门是什么?”
能如此迅速地从幻梦中脱离,必然是用了极为激烈的手段。
祈桑垂下眼眸,嗓音轻而缓,细听却带着冰冷的绝情。
“也没什么,我用剑杀了他的幻象,就从梦里醒来了。”
7、第七章
饶是顾沧焰历练老成,此刻也不免错愕。
“你下手时就没有半分犹豫?”
祈桑不太理解:“既然知道是假的,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顾沧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面对那张熟悉的脸,大多人必然会犹豫挣扎。
顾沧焰撤了结界,两人顺势结束话题。
祈桑恭敬行礼后告辞,往弟子居走去。
顾沧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不由道:“此子未来,前途无量。”
顾程镜很赞同这番话,“师父,我下山游历时,在繁城的贺神祭祀上见过他。”
繁城初遇祈桑,顾程镜就明白这是不会一辈子待在池塘里的金鳞,终有一天会有属于他的光芒。
“这名少年,只用一根普通红绸,便将高阶魔修缢杀。”
谁能想到,这是一名凡人少年做到的事。
顾沧焰早知此事,并不诧异。
让他稍感诧异的,只有一件事。
祈桑在上山时选择了救治妖兽,足以体现他本性心软。
然而在逍遥旧梦里,却又表现出了几近无情的一面。
既慈悲,又无情。
顾沧焰目光里闪过几分看不清晰的情绪。
这少年,是天生的修道者,道心坚韧,当世罕见。
*
祈桑想回丁房休息,但循着记忆左拐右拐,顺利拐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地方。
祈桑:“……”
可恶,迷路了。
从前迷路了有萧彧带他回家。
现在萧彧不在了,也没人给他带路了。
祈桑硬着头皮走下去,四周愈发清幽,隐约有竹叶飒飒之声。
越过一条倒映着白云的碧溪,他像是误入某种结界,四周只余竹叶声与风声。
灵波结繁笳,爽籁赴鸣玉。
就在祈桑思考要不要掉头走时,铮然琴音响起。
有人在里面?
祈桑思忖片刻,决定进去问个路。
半途几次险些迷失方向,琴音都能在恰到好处的时间响起,引他找路。
循着琴音往前,终于找到了奏琴之人。
男人的头发用仙鹤束冠束成了高马尾,竹林中风吹叶飘,发丝也随之轻微晃动。
琴音泠泠,此中真意有高山流水,只是此地只有高山没有流水。
唯有一年四季望不到头的风刀霜剑,冰海雪瀑。连翠绿的竹叶,都在这萧瑟中黯淡了几分。
从背影看,只能看见浅色的绒领披风,气质仙逸出尘。
那人的琴音终于停下,嗓音如他的气质一般清冷:“是迷路了吗?”
祈桑语气谨慎,动作小心。
“在下是来参加外门弟子大选的,初来乍到不识路,冒犯仙长了。”
“不冒犯。”谢亭珏抚了下琴弦,止住琴弦的微颤,“我来带你出去吧。”
柳暗花明又一村。
祈桑喜出望外,“多谢仙长!”
谢亭珏站起了身,白衣在地上掠过,却没沾染上一点尘灰。
他兀然提问:“你发现了吗?这四周的变化。”
祈桑被突如其来的一问问懵了,“什么变化?”
琪花玉树,天寒地冻,山覆雪而色不青……咦?雪?
谢亭珏抬起头,常年淡漠的脸上,露出一抹浅而淡的笑意。
“雪停了。”
云渺山百年不息的大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停了。
像是千百年前就失了天道偏爱的天承门,一夕之间,又被天道注视了。
谢亭珏看着地上冒出来的一点新绿,两指并拢,施了个小法术护住这点绿芽。
“云渺山终年寒冬,我不知道有多久没见过新绿了。”
祈桑谨慎着没有说话。
谢亭珏好像也没有在等他的回答,垂眸掩住眼底的笑意。
“……你来了,春便至了。”
*
天色已晚,楼外晚烟笼。
幸好有谢亭珏带路,不然等祈桑找到回去的路,得三更半夜了。
竹林的鹅卵石径上没有灯火,偶尔的石灯并不能照亮整条路。
祈桑因为不熟悉这里,被突出的一块石头绊了一下。
只是脚被磕了一下,祈桑一声没吭,谢亭珏却发现了。
谢亭珏挥手施法,用灵力幻化出一群蓝色的流萤照亮前路。
“这是逐月萤,除了有些亲人,并无害处。”
祈桑看着在自己身侧跃动飞舞的蓝色荧光,眼神里透露出些许新奇。
“好好看呀,仙长可真厉害。”
萤火点亮前路,谢亭珏背着自己的琴,站在祈桑身侧,为其带路。
两人之间只半步之距,谢亭珏一侧头便能看见祈桑的脸。
原本平常的法术,被祈桑这么一夸,好像真的变得很了不起了。
“只是入门的法术,你若想学,也不难。”
祈桑摆了摆手,拒绝了。
“我天资一般,学起来肯定要花很多时间。”
谢亭珏哑然失笑。
“你为何觉得自己天资一般?”
祈桑有些不好意思,半真半假说了点自己的事。
“我哥哥教我练剑,我每次都得学好久才能学会。”
谢亭珏不动声色记下了对方口中的“哥哥”。
他询问:“令兄教你的是何剑法?”
祈桑摆摆手,没说。
“寻常剑招,不值一提。”
见对方不欲多说,谢亭珏知趣地没有追问。
他默默掐诀,又幻化出了一批逐月萤环飞在祈桑的身边。
萤火之光汇聚成星河,飞舞间就像长夜里倒悬流淌的银河。
祈桑说喜欢逐月萤,谢亭珏那就让更多的光聚集在少年身边。
祈桑随手扒拉着身侧的流萤,突然反应过来。
“哎呀,还没问过仙长的名号呢!”
谢亭珏睁眼说瞎话,“我只是普通的洒扫弟子,并无师承。”
他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若你真的拜入天承门,想要拜入哪位长老名下?”
这件事对于祈桑来说有些遥远,他还没想过。
“以我的资质,能当个外门弟子就不错了吧?”
谢亭珏半真半假透了一点底。
“我虽只是个普通弟子,却也能看出你的根骨奇佳,未来必然仙途通顺。”
“真的吗?”祈桑笑了,“谢谢这位仙长呀,也祝你未来仙途通顺。”
自成名以来,还是头一回有人祝这位半步成圣的霄晖仙尊“仙途通顺”。
普天之下,没有人比他仙途更通顺了。
“反正做梦不花钱,那我想想啊……”
祈桑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心中很快有了答案。
“若我真的有幸能拜入哪位长老名下,我希望是霄晖仙尊。”
谢亭珏脚步一顿,眼睑微颤。
然而只几息,便又恢复正常,“为何?”
祈桑很顺畅地开口:“天承门四殿六阁,唯有霄晖仙尊于剑一道登峰造极。”
谢亭珏心中划过一分不易察觉的失落,不再多言。
半步成圣,也不过三千红尘里的蚍蜉,其实他并没有祈桑想象中那么厉害。
竹林到弟子居的距离不远,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
除了祈桑,依然没有人通过逍遥旧梦的试炼,周遭无人。
祈桑站在门口与谢亭珏告别。
“多谢仙君带路,今天没有你,我只怕得在竹林里睡一晚了。”
谢亭珏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亲和一点。
“不必,我也顺路要去隔壁的藏书阁。”
藏书阁离此地要跨越半个天承门,无论怎么样都算不得顺路。
谢亭珏也就是仗着祈桑是路痴,又不熟悉此地,才敢信口胡编。
祈桑盯着谢亭珏看了一会,久到连谢亭珏都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他才行了个简单的弟子礼,“就算是顺路,那也要多谢……谢仙尊。”
谢亭珏喉间溢出一声笑,带着几分无奈。
“你何时猜出来是我的?”
祈桑此刻的表情不如先前那么恭谨,带着一点狡黠的笑意,像使坏得逞的小狐狸。
“原先只有三分猜测,如今是十分的肯定。”
谢亭珏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反而因为对方自然的态度,久违地觉得放松。
“如何猜出的?我应该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您没露出任何破绽,也没做出任何伪装呀。”
除了那句“洒扫弟子”,谢亭珏没有对自己的身份做出半分掩饰。
谢亭珏挑了挑眉,“只是一个猜测,你就敢说出来了?”
祈桑笑了笑,“这世上罕有把握十足的事,总不能事事追求料事如神。”
“莽撞。”
谢亭珏嘴上这么说,眼底却漾出几分笑意。
“却也不失心细。”
在世人的传言中,霄晖仙尊最不近人情。
但祈桑一点也不担心会触怒对方。
因为他想起来了,谢亭珏的琴声,是在他误入竹林后响起的。
——谢亭珏用琴音将迷路的他引了过去,装作偶遇,为他带路。
这样想着,祈桑的胆子大了许多。
“仙尊,可否问您一件事?”
谢亭珏点头。
“但说无妨。”
“仙尊可知,我是怎么通过第一轮试炼的?”祈桑挠了挠脑袋,“我明明记得,我晕倒在了最后几级石阶。”
按理来说,谢亭珏应该是不知道的。
天承门大选有千人甚至是万人来参加,他怎么可能注意到祈桑?
可谢亭珏确实是知道的。
在顾沧焰因为门派事务提前离开大殿后,谢亭珏仍然坐在原位,用水镜观察着祈桑的一举一动。
喂雪兽,救曜兽,晕倒在通过试炼的一步之遥。
“你后悔救了那两只小妖兽吗?”
祈桑不知道二者有什么关联,颇为不解。
“说是救了他们,实际我付出的也不过几滴指尖血,算不得恩情。”
“一滴血亦是恩情。”
谢亭珏没有随祈桑岔开话题。
“若你最后因为它们没通过试炼,可会怨恨?”
“仙长也说了,我于他们,只是滴血之恩。”
祈桑眼瞳很清亮,在黑夜之中,亦显得璀璨。
“若只是用几滴血,便能心安理得将这份怨恨加诸在它们身上,那我可真是这九州最奸恶的商人了。”
谢亭珏轻笑一声,不知道是在笑他狂妄,还是笑他率真。
“那两只妖兽,一个咬开自己的伤口给你喂血,一个咬着你的领子,把你拖上了山。”
雪兽的力气不大,为了拖动祈桑,柔软的脚掌都磨出了血。
那最后的十级台阶,上面除了祈桑指尖磨出的血,还有两只小妖兽的血。
虽为两只灵智未开的妖兽,却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
*
谢亭珏从祈桑那走了以后,直接回了浮雪殿。
不出意料,殿内顾沧焰给自己煮了一壶茶,已经坐在那等他了。
“师弟,消失了半天才回来,是怕我抓你去处理门派事务吗?”
谢亭珏坐在顾沧焰对面,给自己倒了一壶茶。
他没理会师兄的调侃,单刀直入,“我见到祈桑了。”
顾沧焰明白谢亭珏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一个人,问:“他有问题?”
这一届最惹人注目的参选者,必然是祈桑了。
如果祈桑有问题,顾沧焰不会觉得意外,只是有点可惜。
还要再过多少年,才能再出一个像祈桑这么天赋异禀的少年呢?
“他很好。”谢亭珏话语顿了一下,“只是我看了他的命格……”
下一刻,谢亭珏捂着嘴吐出一口血。
血从苍白的指缝间渗出,猩红渗人。
顾沧焰眉眼一凝,当即将手搭在谢亭珏的手腕上,发现对方脉象紊乱。
修真之人泄露天机会遭天罚。
但修为到他们这种程度,只是看一个凡人的命格,不可能这么严重。
除非这个凡人的命格,不简单。
谢亭珏拭去唇角的鲜血,一字一顿。
“……他的命格,是神格。”
人从一出生便被天道决定了命格,神格便代表了天道对他最大的偏爱。
顾沧焰的动作停住了,向来从容的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震惊。
这千百年来,出了几位命格是神格的人?
——据他所知,只祈桑一人。
8、第八章
祈桑前脚回到弟子居,后脚就有人回来了。
来者穿着鹅黄色的锦服,眉清目朗,神采英拔。
这颜色正显少年气,看着极容易亲近。
少年见到祈桑,只诧异一瞬。
他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从逍遥旧梦中醒来的。
“交个朋友呗?晋州万宝阁,沈纨。”沈纨伸出手,笑容爽朗,“纨绔子弟的那个纨。”
万宝阁,天下第一阁。
灵器灵兽心法,只要是不违背道德的东西,万宝阁都卖过。
每日吸金无数,是当之无愧的全国第一首富。
祈桑隐约听过万宝阁的名头,却没旁人那么趋之若鹜。
“我叫祈桑,裕州人。祈愿的祈,桑蚕的桑。”
沈纨特别自来熟,听到祈桑名字后露出兴奋的表情。
“你们那是不是有个祈桑舞?听说今年贺神祭祀,跳祈桑舞的人可好看了,可惜我没能赶上。”
祈桑揉了揉鼻子,“也还好吧……”
就是我跳的。
沈纨思维很跳脱,下一秒就换了话题。
“你回来多久了?第一个醒,顾仙长也找你了吧?”
沈纨说的是顾程镜,顾沧焰在祈桑醒后不久就走了。
某种意义上,祈桑也被“顾仙长”拉着说了好一会话。
祈桑半真半假回答了这句话。
“我刚回来,顾仙长也叮嘱了我许多。”
沈纨三言两语间,两人的关系便被拉近。
待有其他人回来了,两人才各自告别。
祈桑特别注意了一下,发现沈纨已经与甲房的人打成一片。
不少人对他的态度,讨好大于亲近。
沈纨看出他们的虚情假意,却丝毫不在意。
商人需要的不是朋友,而是人脉。
原星岫是最后一批回来的,表情算不上好。
见到祈桑,浑身上下才骤然放松了下来。
两人结伴回到丁房,里面空出了很多房间。
祈桑说:“不知道明天的试炼内容是什么,希望我们俩都能过,一起进入天承门。”
这句话中的“一起”似乎触动到了原星岫,他哼哼两声。
“那当然,本少爷是谁,三岁背诵千字文,五岁就能挥笔作诗……”
祈桑笑着打断他,“你就骗我吧,阙镇所有人都知道,原府少爷写诗最烂了。”
原星岫背过身,语气郁闷。
“行吧,原来所有人都知道我写的诗烂啊。”
祈桑乐不可支。
“一朵两朵三四朵,掉进水中被冲走……原少爷,谁教你这么写桃花的啊?”
原星岫闷不做声,表情纳闷至极。
“我就写,我就乐意这么写!”
“好吧好吧。”
祈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明天要早起呢,早点休息吧。”
所有人都结束考核后,一名弟子拿着名单让他们登记名册。
祈桑回答着上面的问题,起初毫无犹豫,下笔飞快。
直到填到某一行时,他握着狼毫笔的手一顿。
随后收敛神色,再次下笔。
只是一笔一划,要比先前郑重许多。
*
掌门殿。
顾沧焰看着桌上的名单,不甚在意地放在一边。
这里面,最终能有几人顺利进入天承门?
处理完两本公文,顾沧焰突然想到什么,重新拿过那一大份名单。
凑巧,他要找的人就在最上面。
顾沧焰拿起最上面那张,仔细翻看后挑了挑眉。
——祈桑的家境,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有意思许多。
想到谢亭珏千八百年来,头一回对谁比较特殊。
怀着看好戏的心态,顾沧焰把祈桑那份名单送到了谢亭珏那。
变成纸鹤的名单飞过重重屋檐,落在了浮雪殿的桌案上。
收到名单后,谢亭珏随意地敲了下纸鹤,名单就浮空摊了开来。
看清上面的名字,谢亭珏散漫的神色瞬间消失。
名单上的信息很详尽。
【姓名:祈桑。
年龄:十七。
祖籍:裕州阙镇,桃花村。
亲人:无父无母,唯一的兄长萧彧,于去年末冬逝世。】
谢亭珏的目光落在纸上某一行,脸色微变。
漫不经心的神色逐渐变得有些危险,最终久久不语。
【婚配:亡夫于去年末冬逝世,婚一载,相识十七载。】
相识十七载,又同样是去年末冬去世。
谢亭珏面无表情地坐在原位,心中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明明他也明白,自己根本没必要在意这件事。
入了仙门,凡间的一切,就都再无瓜葛了。
可心中那股无名的火却愈烧愈旺。
——这份无名的火不是对着祈桑,而是对着那位素未谋面的萧彧。
在凡间许多地方,断袖已经是不可言的禁忌,遑论他们还是亲人。
哪怕祈桑年轻,不懂个中禁忌,他那位哥哥还能不懂吗?
如今祈桑才十七,天性善良,至纯至真。
会走上这条“歪路”,必然是被那位居心不净的兄长欺骗了。
也不知是个怎样的人,竟还将祈桑哄得心甘情愿的。
……总之,必然可恶至极。
谢亭珏没有在意自己心中那点异样的情感,只当是心疼祈桑命途多舛。
可是他忘了——
他从不是什么慈悲大爱的圣人,又怎会因为一段文字而怜惜一个萍水相逢的少年。
*
第二日的试炼开始。
掌门没有来,来的是更少出现在外人面前的霄晖仙尊。
望着高台上的谢亭珏,原星岫与祈桑窃窃私语。
“每一届的大选天承门都这么重视吗?先是掌门,然后又是仙尊,我都有点压力了。”
祈桑小声回答:“你放心,仙尊人可好了。”
“真的假的?你怎么会知道?”
怕被别人听见,祈桑更靠近了一点原星岫。
“昨天晚上我迷路……”
两人凑近,祈桑刚说了一句话,高台上的谢亭珏突然将视线扫了过来。
只是一瞬的注视,祈桑都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如今初春乍暖还寒,谢亭珏身上披着厚狐绒披风,看着就很暖和。
与之相对的,他的语气冷淡冰凉,听着就冷。
“宣读规则之时,不可交头接耳……也不可距离过近。”
祈桑看着自己和原星岫之间肩碰肩的距离。
原星岫看了看祈桑,又看了看谢亭珏。
祈桑:“……”
说的就是我们吧!
虽然不知道谢亭珏为什么刻意强调距离,但出于尊重,两人还是错开一点距离。
下一刻,谢亭珏开始宣读第三轮的试炼内容。
漂浮在空中的纸有半臂长,显然内容不少,可谢亭珏扫了一眼,就将纸收了起来。
天承门的弟子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张楮纸,其上用小楷端端正正写着几处地名。
谢亭珏言简意赅,“三日内,从上面自选一处,完成试炼,获取一株夜流光。”
这几处地名有些比较好理解,例如灵圃,后山,弟子居。
从地名就可以猜出,任务的内容应该相对而言比较简单。
除去这些地名,剩下的就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了。
有人弱弱举手:“仙尊,这个浮雪殿和英华殿什么的……”
好像是天承门各位尊者的大殿名字吧?
谢亭珏不喜多言,一旁的弟子接了话。
“本次大选有四位尊者参与,除了霄晖仙尊手中仅一株夜流光,其余三名尊者手中各有两株。”
在场剩余入选者逾百名,可获取的夜流光却只有三十株,还有几株在几位尊者手中。
如今还留在场上的都不是蠢人,他们都猜出了各位尊者手中的夜流光有特殊之处。
只是……猜出了是一回事,敢不敢去挑战尊者的试炼,又是另一回事了。
谢亭珏面色如常,等众人的窃窃私语慢慢止息,看了眼日晷的晷面。
“半刻钟后,此轮试炼正式开始。”
沈纨原先在人群的另一边,见谢亭珏离开,立马推开人群往祈桑这走。
人高马大的少年,三两下就把别人撞开来了。
“桑桑!你等会要去哪啊,我看那个灵圃的很简单,估计有不少人会选。”
原星岫不知道两人怎么认识的,但听见对方熟稔的语气就觉得烦。
叫桑桑?这人和祈桑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这么自来熟。
祈桑非常礼貌地回答:“沈公子,我打算去浮雪殿。”
沈纨原先打了千万句腹稿,谁知后者这么坦诚,反而让他猝不及防。
“桑桑,你若想赌一把,不若选药尊?”沈纨故意左看看右看看,附耳对祈桑道,“听说霄晖仙尊脾气可差了,出的题目肯定也很刁钻。”
祈桑摇摇头,婉拒对方的好意,“多谢沈公子,我还是决定赌一把试试。”
他虽知自己天赋有限,但让他心甘情愿泯然于众,也是绝不可能的。
“行吧。”沈纨很知分寸,不再多言,“我准备去药尊那,与你就不顺路了。”
原星岫在一旁看着两人的互动,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祈桑的优秀他早就在贺神祭祀见过了,当初想要与他一同踏入仙途,也是为了追赶祈桑。
如今热血消退,他才看得清自己与祈桑的差距。
不可逾越的天堑横跨在二人中央,虽然他们一路走来都是并肩,却在某些时刻被彻底隔开。
原星岫并不是自怨自艾的人,他收拾了一下心情,并没有因为沈纨不俗的气质生畏。
“这位……沈公子?不巧,我也准备去药尊那试试,不如同行?”
此次参与外门大选的长□□四位。
除却谢亭珏,鸣凤殿的鞠孤岚只收女弟子,无极殿的费正青主炼器,药尊则医毒双修。
原星岫对自己极有自知之明,炼器是必然没有天赋的,只能赌一把药尊那了。
其实,原星岫一没有祈桑的天赋,二没有沈纨的好基础,他完全可以选择“灵圃”那种看起来更简单的任务。
但他明白,如果自己选了那个任务,就算侥幸进入天承门,未来也会和祈桑天差地别。
……未来,他们就再没可能像如今这样亲近了。
沈纨甩开折扇,微微扇风,风流恣意当世无双。
“那可真是巧了。在下晋州万宝阁,沈纨,不知公子名讳?”
“裕州原氏,原星岫,幸会。”
原氏?
沈纨笑得不露破绽。
听闻十几年前一场大火,令原氏聪慧的幼子变得鲁钝。
如今看来,这原星岫除了没什么眼力见,倒还不算傻。
两人互相拱手行礼,对视间颇有针锋相对的紧张感。
半刻钟一到,祈桑立马推着两人往人群外走。
“我们有半程顺路,一起走吧。”
祈桑站在两人中间,突然沉默一瞬。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高啊!原本身边只有原星岫还好,如今来了个沈纨,还是比自己高的。
原星岫看出了他的心思,安慰道:“如今你才十七,我十七的时候未必有你高。”
这话谁都能听出来是安慰,但祈桑还是感觉自己好受了许多。
“谢谢你啊,原哥。”
沈纨安静地走在祈桑的另一边,等到了分岔路口才开口:“桑桑,我们到这便要分开了。”
祈桑点点头,挥挥手:“再见,沈公子,原哥。”
原星岫撇开了头,忍不住顶了下腮,掩饰自己暗爽的情绪。
——祈桑叫他沈公子,叫我原哥诶!我就知道在祈桑心里,我才是他最好的朋友!
*
祈桑到浮雪殿就发现此地与外界的不同了。
外界初春,阳光普照下来,气温却还是很低。
浮雪殿内亦是春,却是晚春夏初。
暖洋洋的太阳照下来,舒服得让人忍不住眯起眼。
谢亭珏坐在棋盘前,手执一枚棋子,盯着棋盘许久却没落下。
祈桑本欲行礼,却被对方打断:“不必行礼,坐我对面吧。”
见对方神态放松,祈桑也不一板一眼,一下就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我乡里的哥哥曾说,霄晖仙尊平生不善对弈,现下看来,是以讹传讹了。”
谢亭珏随意落下一棋,祈桑还没来得及看清棋局,棋枰上的棋子便被尽数拨乱。
“坊间对我的传言不可尽信,我只是不喜对弈。”
“我明白,三人成虎嘛。”
谢亭珏流云般的广袖沿着桌沿垂下。
他的手臂搭在桌上,“陪我来一局吧。”
祈桑没有拒绝,但是提前说:“仙尊,我只随家里的哥哥学过皮毛。”
不知道是不是祈桑的错觉,谢亭珏看起来放松了许多。
“无妨,这只是获取夜流光的其中一环,输赢无碍。”
祈桑也放下了心,他是真不会。
当时萧彧教他下棋,只教了一天就不教了。
谢亭珏顾念祈桑初学者的身份,让他执先手。
祈桑谨慎地落下一子,开局天元,谢亭珏的沉默震耳欲聋。
谢亭珏:“……”
他思索一瞬,谨慎落子。
两人就这么有来有回,下了数十回合。
祈桑从最初的紧张,逐渐变得认真,觉得两人颇为势均力敌。
……
不对,势均力敌?
祈桑下棋的手停了下来。
为什么仙尊会和他,势均力敌?
9. 第九章
目前祈桑有两个猜测。
一是谢亭珏的的确确是个臭棋篓子。
二是谢亭珏把他当傻子,放了一片海的水。
第一种猜测太匪夷所思。
祈桑决定还是委屈一下自己,当一局棋的傻瓜。
一局鏖战,结果不出意料。
最后几步时,祈桑棋差一招输了。
祈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终于不用再煎熬地思考,谢亭珏到底是不是臭棋篓子了。
谢亭珏垂下眼眸,盯着棋盘,不知道在想什么。
实际上,他自己都有些诧异。
——居然赢了。
寒来暑往,不知道多少年了。
谢亭珏和顾沧焰下棋,和药尊下棋,甚至和后辈顾程镜下棋。
赢的话是人情世故,输的话是理所当然。
“跟我来吧。”
谢亭珏起身,负手朝屋外走去。
面上端的是仙风道骨,心里想的却是要和祈桑下一辈子的棋。
祈桑不知谢亭珏心中所想,拘谨地跟在对方身后。
谢亭珏带着祈桑走到后院,院子里有一颗花繁叶茂的棠梨树。
不过花蕊与木梨有几分不同,树身也比一般的棠梨树要大上许多。
祈桑没有太在意,转而看向谢亭珏。
后者召出了一把普通的长剑,握紧长剑后,浑身气质都冷肃几分。
“三日内学会一套天承门的入门剑诀,便是浮雪殿的考核。”
对于没有根基的凡人来说,这种要求无异于刁难。
但祈桑没有半分不满或者自卑,干脆利落地应了下来。
谢亭珏不再浪费祈桑的时间,旋即利刃出鞘。
长剑的刃影流过月光,随着剑招的变换,谢亭珏的脚步亦在变化。
祈桑认认真真看着剑招的变化,默默在心中记忆每一招。
的确有些难度。
但远没有当年萧彧教他的难。
一套剑招完毕,谢亭珏流畅地收剑入鞘,收敛寒刃的刀光。
谢亭珏问:“可看清所有招式?”
祈桑潇洒点点头,少年轻狂,溢于言表。
“看清了,三日之内,必定给仙尊一个满意的结果。”
是“必定”,而不是“尽力”。
说来也巧,这套剑诀与萧彧教给他的,竟有三分相似之处。
不在招式,而在其中蕴含的气韵,皆如深潮裹住暗流,凶猛内劲形参不破。
谢亭珏挑了挑眉,笑问:“如此自信?”
祈桑眨眨眼,“仙尊不乐见其成吗?”
谢亭珏没有接话,唯有唇角微微勾起,显示他现在心情不错。
“这三日我会一直在浮雪殿,你若有不懂之处,尽可来找我。”
祈桑见谢亭珏仍留在原地,于是问了自己最在意的一个问题。
“谢仙尊如此尽职尽责,若是每一个人都来浮雪殿,您岂不是要忙得脚不沾地?”
谢亭珏不意外祈桑会问这个,轻笑一声:“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进我的浮雪殿。”
这话蕴含的意味太深,祈桑想不明白。
谢亭珏说完这句话后,为祈桑留下一把长剑。
“我就在偏殿,有事可来寻我。”
许是怕祈桑不自在,谢亭珏没有多留,说完这句话便走了。
祈桑拿起剑,顺手挥了几式简单的剑招。
比从前用过的所有剑都要重,但是意外的更加称手。
这边,祈桑在认认真真试剑,乖乖巧巧练剑。
另一边,谢亭珏心不在焉地把书捧在手上,久久看不进去一个字。
他在想祈桑问他的那个问题。
——“若是每一个人都来浮雪殿怎么办?”
就算人人都想来浮雪殿,最后能进入殿内的,也只会是祈桑。
祈桑真的以为,在他进浮雪殿的这么长一段时间里,一个人都没来过这里吗?
那些人,只是被浮雪殿的结界拦住了。
浮雪殿的试炼,本就是为特定的一个人而开放的。
如果那个人不来,浮雪殿的这株夜流光,直至枯萎都不会有新的主人。
这场试炼原本只有二十九株夜流光。
如今浮雪殿的第三十株夜流光,是谢亭珏自己向顾沧焰提出要增加的名额。
从始至终,这株夜流光的主人,就只会是祈桑。
这场入门大选里,谢亭珏想收的、愿意收的徒弟也就只有他。
*
棠梨树落英缤纷,雪白的花瓣一点点往下坠。
如幻似梦的白色轻飘飘的,好似随风翩飞的羽毛。
祈桑没有急着练剑,他右手执剑,挑起剑尖,接住一片掉落的花瓣。
长剑削铁如泥,花瓣刚落在剑上,就被割裂。
祈桑再次挑剑,这一次他没用剑尖接住花瓣,而是微微侧转手腕,让花瓣落在剑身之上。
这一次,花瓣稳稳当当落在了剑上。
青锋折射寒光,那一片花瓣却兀然柔和了冰冷的剑光。
手已经熟悉了新剑的重量,祈桑不再浪费时间。
他挥出长剑,回忆着谢亭珏的样子,缓慢却准确地复刻一招一式。
从落日熔金,到月上柳梢头。
祈桑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其中,一刻不停地挥剑。
竹青色的衣袍卷起地上的棠梨落花。
偶尔扬起落下的花瓣,像是短暂飞舞的蝴蝶。
当时谢亭珏出剑利落凌厉,剑风所至之处落花翻飞。
乍一看招式繁杂,但祈桑逐招剖开,拆解后很容易就找到了切入之处。
只是……
祈桑一剑挥出,又疑惑地收剑入鞘。
只是,他总觉得在某些地方,一些招式的衔接格外僵硬。
祈桑把这几招单独拆了出来,越练越觉得不对劲。
就算只是入门剑法,也不该有如此多的破绽吧?
连他一个平平无奇的初学者,都能找到不少破绽。
身为剑道大能的谢亭珏,怎么可能没有看出来?
祈桑越想越不对劲,索性改了原本的刺招,转为横剑抵御后再回劈。
这一招既攻又防,气势上差了些,却更稳妥,也更适宜初学者学习。
祈桑改了这一招后,接下来的动作都很顺畅。
反正四下无人,他干脆改了所有自己觉得不合适的剑招。
寒光照彻高天。
楼台深翠微,十二楼中月自明。
月光下,祈桑竹青色的衣袍随着身形而荡动。
层层荡开的气势,无论谁来,都不会相信这只是一名凡间少年。
剑转流光,惊鸿霹雳。
祈桑一剑劈下,犹如一道子夜长虹,发出微弱却摄人心魄的光华。
祈桑练得入神,突然听见谢亭珏的声音。
“左臂上抬,下一招手腕往里收,腰挺直,出剑速度要快。”
祈桑下意识听从对方的话,变化了招式。
谢亭珏的语速很快,他最初有些手慌脚乱。
但几息后,就反应极快地调整好了节奏。
一套剑诀结束。
谢亭珏没有急着点评祈桑刚刚的身法如何。
“休息一下吧。你究竟练了多少遍?我院中棠梨树上的花瓣,都快被你的剑风打完了。”
祈桑没有死犟,微微喘息着,大咧咧往边上的石凳上一坐。
“也没练几遍……就,两百遍?三百遍?”
谢亭珏在他对面坐下,用石桌上摆着的茶壶,为祈桑倒了一杯茶。
“从没听说过谁练剑是以百计数的,看来你那位哥哥对你很严厉,如果是我教导你,绝不会如此急于求成。”
祈桑回忆了下。
虽然是自己坚持用这种“急于求成”的方法练剑,萧彧反而是一直劝他的那个,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现在讨厌死萧彧了。
绝对不会帮萧彧说话。
祈桑很用力地点了下头。
“就是就是。”
都怪萧彧。
谢亭珏借着饮茶的动作,用茶杯挡住微微勾起的嘴角。
看来,祈桑对这位兄长的感情也没有那么深厚。
话题稍微偏了一点,祈桑连忙拉回正轨。
“仙尊,我练这套剑法的时候,有些地方想不明白。”
祈桑一一列举出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怕谢亭珏觉得自己信口开河,还条理清晰地罗列了许多佐证。
谢亭珏耐心听完,随后回答。
“这套剑法的确是新弟子的入门剑法,但这是许多年前的初版了,自然会有许多不足之处。”
祈桑并不愚钝,从这句话中察觉到了关键信息。
“所以发现剑法里的这些破绽,也是考核的一环?”
谢亭珏并不否认,颔首承认。
“提高难度,才能看出你的悟性如何。”
其实不止这个原因。
自考核开始,谢亭珏便没有离开过浮雪殿。
一是为了看着祈桑的进步,二是为了躲掉殿外的麻烦。
所有试炼,唯独浮雪殿只容许一人参加。
无论内心再至善至美的人,察觉到这个事实后,多多少少也会对“好运”的祈桑产生怀疑。
谢亭珏剑走偏锋,所出的考题是所有殿里最难的那个。
这既是为了以后堵住悠悠之口,也是为了成全自己想与祈桑独处的一点私心。
只是没想到,祈桑比他想象中还要优秀许多。
不仅从未向他求助过一次,甚至还表现得万分出彩。
祈桑心底那点疑惑终于被解开了。
“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是我学艺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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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致看哪哪不顺眼呢。”
不是有句老话嘛,半桶水晃荡,一桶水不响。
谢亭珏在祈桑面前会放松许多,闻言笑了出来。
“为何你总觉得自己的天赋不过尔尔?”
祈桑挠了挠头,表情苦恼。
“我哥哥和我说,做人要谦虚一点。”
又是萧彧。
谢亭珏的眸色不易察觉地晦暗几分。
谢亭珏语气自然,好似无心之言。
“令兄这话毫无道理,少年意气最珍贵,为何总是要想着藏锋呢?”
祈桑没听出来谢亭珏暗暗贬低了一番萧彧,仍是那副没心没肺的乐天派模样。
“我有那么厉害吗?难道……我还是个百年难遇的练剑奇才?”
谢亭珏很快否认,“你当然不是。”
祈桑撇撇嘴,满脸写着“就不能骗骗我吗”。
“天才也会泯然于众,但你不会。”
谢亭珏抬起手,为祈桑拈去发上落的一片花瓣。
“你会是千千万万的人想要追随的那个目标,独一无二。”
浮雪殿刹那风起。
满树棠梨花摇落,成为人间一场芬芳的白雨。
隔着簌簌落下的花瓣,祈桑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容。
“仙尊都这么说了,那我可得表现得不平庸一点了。”
“我夸你,是为了让你知道自己有多厉害。”谢亭珏眼含笑意,“平庸与不平庸,我说了不算。”
又是一片柔白花瓣落下,落在了白衣剑仙的头上。
祈桑学着谢亭珏刚刚的样子,抬手为对方轻轻拍去花瓣。
谢亭珏并不觉得对方的动作“冒犯”了自己,反而微微低头,方便对方动作。
祈桑是个很容易被惯坏的人。
谢亭珏的纵容,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也因此,祈桑露出了些许真实的情绪。
“仙尊给了我三日,但现在,只需再给我两个时辰,便能交出让您满意的剑诀。”
谢亭珏唇角微微勾起,不明显的弧度却让他整个人脸部的棱角,都显得柔和了。
“那我便在这等着,看看你能交出多让我满意的剑诀。”
祈桑站在距谢亭珏一丈开外的地方,重新拿起了剑。
这一次他出剑更加果决,没有了前几次的犹豫。
银色的流光在半空划出流畅的线条。
随着一次次的重复练习,动作已经褪去最初的生涩僵硬。
祈桑接下来的每一次出招,都果决而自信。
今夜月光正好。
谢亭珏坐在石凳上,认认真真看着祈桑的每一个动作。
对方偶有错误,他也会悉心指正,全无半点高傲或不耐。
明月高悬。
时间过去一个时辰。
祈桑愈发全神贯注,没发现谢亭珏两指夹起一瓣落花,使暗劲朝他甩去。
待祈桑发觉时,花瓣已至身侧,他迅速躲开,却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了地上。
少年揉了揉自己摔痛的后腰,嘴里咕咕哝哝,小声抱怨。
“你怎么这样啊,我感觉我都快练出来了,现在又得重来。”
其实还差得远呢。
但在这些小事上,祈桑就是个喜欢将一分的委屈放大成十分的人。
谢亭珏笑而不语,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袭击”祈桑。
祈桑捡起掉在地上的长剑,重新开始练剑。
谢亭珏故技重施,找了个祈桑的破绽,再次飞出花叶。
这一次他没有用一丝灵力,但普通人躲开这一下,免不了乱了自己的步子。
此时,祈桑明明背对谢亭珏,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
他借着旋剑转身的剑招,巧妙地躲开了这片飞叶。
下一刻,祈桑转过身,衣摆轻扫过落花。
他用骄矜的神态看向谢亭珏,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得意。
那眼神在黑夜中如同有星华流转,璀璨得令人挪不开目光。
双目中蕴藏的傲气不会让他显得自大,反而因为太过坦荡,让人觉得他的得意是理所应当的。
谢亭珏活了数千年,祈桑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人。
不仅因为少年天资卓绝,还因为对方张扬恣意的性格。
像未出鞘便已足够吸引人目光的剑,剑鞘上嵌着流彩华珠。
乍一看,你会觉得彩珠夺目,待利剑出鞘,你满心满眼便只剩下了剑的本身。
流光溢彩的珠子,因为宝剑的寒锐黯然失色。
谁规定了天才就得不露圭角,不矜不伐?
祈桑有骄傲的资本,那他就该一辈子都意气风发下去。
谁若让他敛起锋芒,温吞沉寂下去……
只能是那个人太过无能,不配待在祈桑身边。
——会有人好好护着祈桑,不让祈桑被自己的锋芒划伤。
10. 第十章
浮雪殿的棠梨树会比寻常的要更高大些,花香也更加甜腻。
在湿热晚风的吹拂下,一时间,竟让谢亭珏有些久违的轻松。
祈桑的天赋远超谢亭珏的预料。
仅一个半个时辰,就悟出了一套漂亮果决的剑诀。
祈桑在心中复盘了一遍自己的动作,确认没有纰漏后,才利落地收了剑。
谢亭珏收下祈桑还给自己的剑。
同时,他也没有忽略对方写满“我超厉害”的表情。
谢亭珏接收到暗示,率先开口:“能悟出这套剑法,你很厉害。”
祈桑心满意足,迅速谢道:“谢谢,谢仙尊。”
说完,祈桑觉得这话颇为有趣。
他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谢谢谢仙尊。
默念完一遍,祈桑抬头,发现谢亭珏用略显无奈的眼神看着他。
祈桑立马正色,重新道谢。
“多谢霄晖仙尊,仙尊谬赞,愧不敢当。”
“去休息吧。”谢亭珏说,“待最后一日,我会将夜流光交给你。”
祈桑没有异议,告辞后,转身往弟子居的方向走。
谢亭珏的视线似乎凝在了祈桑身上。
在祈桑的背影越来越远时,他叫住了对方。
“祈桑。”
这是谢亭珏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喊祈桑的名字。
祈桑回过头,目光干净澄澈:“仙尊,怎么了?”
谢亭珏像是被这单纯的眼神烫了一下,眼眸微垂。
“明日若无事,可再来浮雪殿。”
云渺山四季常冬,浮雪殿尤为清冷。
谢亭珏虽不惧严寒,却也不喜欢太过寒冷的环境。
祈桑的出现,似乎将从前天地亏欠给云渺山的气运,带了回来。
终年落雪的山陵风雪渐消,只有耐寒翠竹郁郁长青的林中,也开出了艳彩的花。
谢亭珏可以施法让浮雪殿四季如春。
但他不屑于此,因为他想要的,是真正的春天。
谢亭珏希望明天浮雪殿也能这么温暖。
或者说,他希望明天还能见到祈桑。
这番话有些奇怪。
考核已经结束了,祈桑这几日没理由来。
然而,祈桑并未思考太久。
“好啊。”他爽快应下,“只要仙尊不嫌弃我麻烦,我会来的。”
谢亭珏很少笑,此刻亦然。
但是祈桑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对方的高兴。
谢亭珏的声音似是多了几分柔和。
但两人之间隔得有些距离了,祈桑觉得应该是自己听错了。
谢亭珏说:“我不会觉得你是麻烦。”
无论何时,祈桑都不会成为他的麻烦。
*
祈桑回到弟子居时,发现一个人都没回来。
他挑了本书,看了半个时辰,终于有人回来了。
高瘦男子推门进来后,连招呼都没和祈桑打,就唉声叹气开始收拾自己的包袱。
所有考核都是封闭式的,进去了除非被淘汰,不然出不来。
祈桑小心移到一旁,也装模作样开始收拾行李。
——这位兄台似乎以为他也是被淘汰了的,还是先假装准备下山吧。
“果然天承门不是那么好进的。”
高瘦男子收拾完行李,感慨万千。
“灵圃里的食人花草,险些把我手指咬掉了。”
祈桑适时露出敬畏的神色。
高瘦男子本想问一问祈桑去的是哪,但看见小少年干干净净的样子,又觉得他必然是放弃了考核。
哪有人能在这样提心吊胆的环境里过了一天,还这么不染纤尘呢?
高瘦男子率先收拾完东西,告别前,他问了一嘴祈桑的名字。
祈桑实话实说,“祈桑。”
得知祈桑的名字,高瘦男子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兀自纠结许久,他还是语气复杂地提醒了祈桑一句。
“考核结束那日,你小心些,有人似乎看不惯你。”
说完,也不看祈桑是什么反应,拎着行囊就自己走了。
祈桑往床上一躺,怎么也没有睡意,干脆就爬起来出了门。
怕再次迷路,祈桑没有往陌生的地方走。
顺着小路走,他到了和谢亭珏初遇的那个竹林。
山风微凉,皓月当空,竹色溪阴见。
祈桑往竹林深处走,想找个僻静的地方,捡个树枝练练剑。
他走到了和谢亭珏初遇的那个地方。
这里土壤松软,有一小丛野花静静地开在地上。
祈桑蹲下来,轻轻扒拉了一下小花。
“怎么蔫巴巴的,是不是要冻死了?”
这朵花开的不是时候,如今早春微寒,山中寒气更甚。
它不适应寒冷的天气,顽强存活一阵,现下还是要被冻死了。
祈桑有些可惜,用手指戳了戳花瓣。
花瓣和叶子都软趴趴的,没有一点活力。
祈桑正欲收回手。
一晃眼,异变突生。
一点淡蓝色的光从祈桑的指尖慢慢延伸,逐渐罩在了那朵花上。
这光似乎是灵力,却又和谢亭珏的灵力有些不同。
身后传来长靴踏在竹枝枯叶上的声音。
祈桑回过头,发现顾沧焰站在他的身后。
顾沧焰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行礼。
“可否让我用灵力探查一下你的灵脉?”
祈桑自然不会有意见。
顾沧焰双指并拢,轻轻点在祈桑的额头处。
火红色的灵力慢慢钻入祈桑的皮肤内,顺着经脉探查灵力走向。
不一会,顾沧焰便有了结果,他收了灵力。
“你来云渺山前,可曾有人教导过你如何引气入体?”
祈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谨慎回答。
“不曾,只有家里人教过我一点剑术,勉强防身。”
顾沧焰不意外这个答案,祈桑上山时明显不了解修真。
“那可真是稀奇了,你如今已然是炼气期。”
顾沧焰思索片刻,眉头舒展,显然已经有了猜测。
“教习你用剑的那个人,于剑之造诣极高,教你的不是剑术,而是剑道。”
听着顾沧焰这番话,祈桑没有对萧彧产生什么崇拜。
反而因为萧彧在他面前,总是用剑叉鱼,让祈桑只有一种熟人装起来的尴尬。
顾沧焰继续问,“那人如今在……”
祈桑抿了抿唇,回答道:“病逝了。”
顾沧焰没料到这个答案,“抱歉。”
在逍遥旧梦里,祈桑看见的亲人,应该就是这个人了。
祈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关系。
他只是有一点不明白:“为何我会突然突破到炼气期?”
顾沧焰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折扇,摇开慢慢扇了起来。
“你今日可是去了浮雪殿?”
祈桑看着顾沧焰都觉得冷,只能感慨修真大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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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这种凡人不一样。
“我已经通过谢仙尊的考核,仙尊让我三日后去取夜流光。”
“那就不奇怪了。”顾沧焰解释,“是我这位师弟,为你疏导了周天运转。”
祈桑想起了自己练剑时,谢亭珏使暗劲打在自己身上的一片落花。
难道是那时候?
“不过这只是一个引子。”顾沧焰脸上带着几分探究,“你刚刚做了什么?竟不自觉引气入体了。”
祈桑自己都想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他老老实实把刚刚做的事复述了一遍。
起初顾沧焰听得还很认真。
到最后,眼瞳间已经隐约透露出讶异了。
“竟然是因为慈悲。”
顾沧焰的笑声里,蕴含着祈桑听不出的情绪。
“祈桑,你该拜我为师的,你是天生的苍生道修者。”
苍生道,顾名思义,即大爱。
此道有情,平等地爱着苍生万物。
草木的兴衰,山河的破碎,凡人的苦难……
于苍生道而言,这些都是值得拯救的红尘。
顾沧焰年岁不知,但单看俊朗的面容,完全猜不出是一派的掌门。
此刻他的表情略带笑意,气质随和儒雅,像极了好说话的书塾先生。
“你可知,你从谢亭珏那拿到夜流光代表什么?”
祈桑心中早有猜测,但有些事不方便自己说出口,只能装傻。
顾沧焰不怪他装傻,笑道:“三日后,你便是谢亭珏的弟子,我的第一位师侄了。”
祈桑就算心中有了猜测,真真正正得到了确切的回答,还是忍不住心生欢喜。
少年不掩饰自己的欣喜雀跃,坦诚的赤忱将顾沧焰都感染了几分。
“你若无事,这两日便在浮雪殿中多留一会吧。”顾沧焰态度随和,“晚点我会找人,在浮雪殿内为你收拾一间房出来。”
祈桑有些谨慎,“会不会麻烦仙尊了?我这些天住在弟子居就行。”
“这有什么麻烦的,终归日后你进了天承门,也是要住他那里的。”
顾沧焰突然意味不明地换了话题。
“此地清净,鲜有人来,无事你可来这练习剑法。”
瞧着祈桑明显没听懂的模样,顾沧焰也不多言。
这竹林与其说是人少,倒不如说没什么人能进来才更贴切。
竹林中心,谢亭珏早就设下禁制,寻常人无法入内。
看祈桑这轻车熟路的样子,想必也不知道什么禁制。
顾沧焰心中嘲笑谢亭珏。
嘴上说不想收徒,原来早早就和祈桑接触了。
到时候再见面,他可得逮着机会好好嘲笑嘲笑他这个师弟。
祈桑乖乖巧巧地道谢,“多谢掌门。”
这副乖巧听话的后辈模样,看得顾沧焰都有些羡慕谢亭珏了。
顾沧焰微微叹气,他家徒弟倒也极好,就是各有各的缺点。
祝言松太过闹腾,从小就把云渺山搅得鸡飞狗跳。
顾程镜又过于沉稳,干什么都一板一眼的。
不过,顾沧焰觉得顾程镜这样,应该也有自己的原因。
作为掌门之子,顾程镜从小就背负太多期待与压力。
身份就注定了,他没办法像寻常孩子一样有慢慢成长的机会。
顾沧焰抬头,仰望苍穹:“天晴了啊。”
等这最后一场雪下完,春天就真的要来了。
天道欠了云渺山三千年的春天,终于姗姗来迟。
11. 第十一章
翌日。
祈桑前往浮雪殿。
已经有不少人通过考核出来了。
显然他们已经从别人口中得知,祈桑通过了霄晖仙尊的考核。
祈桑路上遇到不少人,他们的眼神有敬佩也有打量。
在这群人中间,也有人目光阴毒,神色不甘又嫉妒。
祈桑注意到了这个人,但没有理会。
人这一辈子就那么点寿数,浪费在这些讨厌你的人身上也太不值得了。
到了浮雪殿,他穿过一层透明的结界。
越往里走,气温就越高,等走到内殿,几乎是初夏的温度了。
谢亭珏坐在昨天两人对弈的位置。
见到祈桑来了,眉眼不自觉柔和了下来。
“你来了。”
祈桑坐在棋盘对面,把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
“仙尊,您的浮雪殿,一夜入夏啦。”
谢亭珏不觉得祈桑的态度放肆,反而关心其他的点,“很热吗?”
“习惯了就觉得舒服了,我可喜欢这种暖暖和和的天气了。”
谢亭珏微微颔首,提及了另一个话题。
“昨日师兄让我为你准备一间房,我差人准备好了,你去看看喜欢吗?”
许是顾及到祈桑不识路,谢亭珏没有把地方挑在七拐八绕的地方。
到了地方,祈桑慢慢推开门,看清陈设后喜形于颜,眼睛亮晶晶的。
祈桑连说三个非常,表达自己的喜欢。
“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谢谢仙尊!”
祈桑一路小蹦跶地进入房间,推开窗户,外面就是云蒸霞蔚。
山峰化了雪,再照着太阳光,流光溢彩的山峦边萦绕着彩云。
云鹤游天,群鸿戏海。
仙鹤盘旋在山顶,发出悠长的鹤鸣。
浅色的被单整整齐齐叠在床上,桌上摆着烛台与笔墨纸砚。
袅袅香薰缕缕升起,祈桑凑近了闻,不是主殿那种厚重的檀香味,而是一种很清淡的花木香。
祈桑不怎么爱闻香,但这种香味他特别喜欢。
桃花村贫穷,贸易也不发达,但好在依山傍水,可以自给自足。
每当下了雨,再去山上摘野果或是捕鱼时,闻到的就是这种味道。
祈桑的笑容太过灿烂,让人不自觉就将视线移了过去。
等少年将笑盈盈的目光和谢亭珏对上,后者又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
这个香是别人送的礼,谢亭珏只燃了一次便将它放在柜中落灰。
他不喜欢这种香气,太干净,太清澈,让本就没什么烟火气的浮雪殿更加冷清。
但谢亭珏见到祈桑的第一面,就觉得他应该会喜欢这个香气。
同样的干净单纯,像雨后青森,一场雨滋生万千生命,生机勃勃。
谢亭珏在矮几前坐下,刚拿起一个茶杯,祈桑就非常有眼色地为他倒上了茶。
冒着氤氲热气的茶水从茶壶中淌出,白色的热气遮住了谢亭珏唇角似有似无的一抹笑意。
——有个徒弟,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
“既然你昨天遇到了师兄,那他应该和你说了,明日考核结束,你便是我正式的徒弟了。”
“嗯嗯。”祈桑乖巧点头,似是觉得不够,又叫了一声,“师尊?”
谢亭珏一声轻咳,颇为不自然。
“待拜师大典以后,再这么叫我也不迟。”
祈桑点点头,“好的,仙尊。”
一副“师尊说什么我听什么”的模样。
“修真之途漫漫,数十年数百年都需要清心寡欲。”谢亭珏终于进入正题,“你在凡尘间,可还有未曾斩断的羁绊?”
祈桑在思考什么样的关系,才算谢亭珏口中的“羁绊”。
缘分要有多深,才抵得上“羁绊”二字的重量?
祈桑问:“逝者也算羁绊吗?”
谢亭珏回答:“只要你还在意他,就是。”
不消多时,祈桑心里便有了答案。
“我有一名已故的哥哥,他应该也算我的……爱人。”
祈桑和萧彧的订亲始于一场玩笑,两个人里只有萧彧一人当真。
但在萧彧锲而不舍的纠正下,祈桑已经习惯了这么称呼对方。
谢亭珏握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心情突然就变得有些糟糕。
……都说这茶千金难求,喝着也不过苦中带涩,名不副实。
谢亭珏放下茶杯,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虽说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但真正从祈桑口中听到,还是难免不是滋味。
祈桑知道他误会了,连忙摆摆手解释。
“我与哥哥并没有拜过堂,所谓的成亲……还是玩笑居多。”
谢亭珏淡淡道:“嗯。”
他又饮了一口茶,这一次茶水入口回甘,清冽甘甜。
不愧是苏州名茶,的确别有一番风味。
祈桑一手托腮坐在矮几边,一手用手指轻轻拨动桌上的茶杯。
“他曾说,如果他能活到我十八岁,我们就真的成亲……不过他在我十六岁那年就死了,这个约定,也就不了了之了。”
谢亭珏看着祈桑的眼睛,后者的目光中没有了往常的笑意,但要说有多难过,好像也没有。
认识这么多天,他有时候觉得祈桑悲天悯人,有时候又觉得他绝情至极。
这是一个很矛盾的少年。
*
两日时间一晃而过。
最后一轮考核结束,很难有人笑着离开考核地。
天承门一共设置三场考核。
第一轮排除心性不坚者,第二轮排除心思不正者,最后一轮排除天资不佳者。
千万人赶赴天承门,最后竟只剩下不到二十人。
祈桑去英华殿外等原星岫他们出来时,身旁人与他攀谈。
“你也通过考核了吧?那以后我们就是师兄弟了。”
这人热情得有些过分,祈桑几次都没能插话。
“对了,你选的是哪?灵宠居吗?我猜也是,你长得就很讨大动物喜欢的样子。”
祈桑实话实说,“我去了霄晖仙尊那。”
“灵宠居最后一天确实很难,我听说……什么???你去了霄晖仙尊那??你是祈桑??”
看他的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祈桑是什么洪水猛兽。
“怎么了?”
那人的反应比祈桑想象中还要夸张许多,脸上的神色几经变换,最后变成了祈桑看不懂的复杂情感。
“没事……我听说仙尊那的试炼可难了,很多人连结界都进不去。”
这下轮到祈桑愣住了。
他去的时候,并没有结界。
心中虽然诧异,但面上祈桑还是八风不动。
“估计是我运气好吧。”
那人讪笑一下,不再说话。
看来这个小少年,还不知道同门里对他的传言啊……
英华殿的大门打开。
祈桑收回目光,仔细从出来的人群里寻找原星岫与沈纨的身影。
这次考核很难,就算是最简单的灵圃考核,也让不少人煎熬得中途就放弃。
从英华殿内出来的人身形更加狼狈,更有不少人一出来,顾不得礼仪风度,直接扶着柱子干呕起来。
很快,祈桑就从这群人里找到了那两人。
沈纨扶着原星岫,脸色比后者好一点,只是有些苍白。
原星岫身上都是血痕子,衣服早已看不出进去前的干净整洁。
原星岫的惨状,让许多心中忿忿的人得到些许宽慰。
——药尊的考核,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去的。
祈桑大步往前走,小心避开原星岫的伤口,扶住对方的另一条手臂。
沈纨在一旁解释,“出来前药尊已经给我们吃过生脉散,原星岫只是受到了比较大的心理创伤而已。”
祈桑松了一口气,突然不敢问他们有没有通过药尊的试炼了。
沈纨看出了他的踌躇,笑露八齿,带了点痞气地回答:“过了,我们都过了。”
被两人扶着的原星岫这时候也挣扎着开口:“桑桑……我比沈纨通过得快。”
沈纨顾及祈桑还在,只翻了个小白眼:“兄弟,你也就比我快了半天。”
知道两人都过了,祈桑心里一下就轻松起来。
“你们的考核是什么啊?”
沈纨耸了耸肩膀,表情一阵恶寒。
“进去就让我们吞了只半成的蛊虫,然后用自己的身体养蛊。最先养出蛊虫,或者杀死蛊虫的两人,就算通过考核。也没什么,就是每天都感觉肚子里有虫在爬来爬去而已。”
沈纨轻描淡写掠过艰难的部分,但祈桑还是肃然起敬。
他看着原星岫身上的血痕子,“原哥身上的这些伤……”
趁着祈桑在,沈纨挟私报复,利落地抽了一下原星岫的背。
“他最疯,不拿自己的命当命,疼得受不了的时候,自己抓的。”
祈桑满脸的敬佩。
“原哥,从今天开始,我要重新看待你了。”
原星岫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感觉恢复得差不多了,又变回那副傲娇小少爷的模样。
“这算什么……对了,浮雪殿的考核难吗?”
祈桑拍了拍原星岫的肩膀。
“再难也没你们这个难。”
祈桑大致说了一下自己考核的内容。
沈纨听后表示庆幸,“幸好来了英华殿,我可不会练剑。”
其实真要论难度,谢亭珏这边的还要更难一些。
谢亭珏给出的考核,给许多新入门的正式弟子来,都不一定能通过。
所有考核都结束后,众人聚集在广场。
顾程镜拿着一条卷轴,上面记录着每个地方的考核情况。
“灵圃,二十七人前往,录取五人。”
“灵宠居,二十五人前往,录取四人。”
……
每一个考核都没有招满人。
顾程镜报了好一会,终于到了四位长老的大殿。
……
“英华殿,六人前往,录取两人。”
“浮雪殿,一人前往,录取一人。”
听到浮雪殿的情况,不少人窃窃私语。
就算再怎么难,也不至于只有一个人去吧?
祈桑欲盖弥彰地左顾右盼,假装去浮雪殿的人不是自己。
……不过从周围人没什么善意的表情里,他还是得到了自己已经“暴露”的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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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
祈桑挠挠头。
好吧,就是我去的浮雪殿。
人群中骚动不断。
顾程镜站在台上,就像在等着什么,并未制止众人讨论的行为。
终于,有人在这片混乱里爆发了。
“浮雪殿前被下了结界,只允许一人通过,敢问诸位仙君,公平何在?!”
不少去过浮雪殿的人早已知情,对这名一马当先的勇士持赞同的态度。
这种大型考核,掌门和四位长老自然不会缺席。
顾沧焰坐在梨花木椅上,看见底下的争执,暗暗叹了口气,心中无奈。
师弟啊师弟,早和你说了,就算装装样子,也得放几个其他人进去参加考核吧?
顾沧焰心里唉声叹气,现实里却慢慢悠悠撇茶沫,喝了一口浓茶。
下面的人不知道谢亭珏本来不收徒,只是为了祈桑才参加这次大选。
祈桑不仅没有占用他们的名额,反而为他们多留了一个名额出来。
但这种事怎么能放到明面上讲呢?
顾沧焰想。
现在好了吧,这些人都觉得天承门的大选有内幕了。
顾沧焰只能似是而非说了一句话。
“前几届外门弟子大招,你们什么时候见过谢亭珏出席呢?”
聪明人已经从这句话中明白了顾沧焰的意思。
于是他们目光闪烁一下,不再掺和进愚钝之人的抗议中。
有机敏者,自然就有鲁钝者。
有人依然在大声地据理力争,好似没了祈桑,他就能通过浮雪殿的考核一样。
不少人已经认出了这位一马当先的公子是谁了。
——金家的少爷,金炳罗。
当今世上,有修真世家林立,金家便是其中之一。
这位金炳罗公子,虽只是金家旁系里的一位,但沾了金家的光,一路也过得顺风顺水。
太过顺利,便觉得自己不可一世,眼高于顶。
金炳罗自觉背靠金家,连天承门都要给三分颜面,不由行为大胆放纵了许多。
“可否请顾掌门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仙尊此举,是否有失公允?”
有些人看得清局势,对金炳罗这种蚍蜉撼树般的质问感到可笑。
别说是金家旁系了,就算是金家家主来了,也得对顾沧焰毕恭毕敬的。
这个人,算什么东西?
顾沧焰面对这种可笑的质问一点也不生气。
或许不是不生气,而是因为对方太过渺小而不在意。
反而是谢亭珏神色恹恹,眉眼间露出些许冷嘲之色。
“天承门如今也是没落了,竟还需要给你一个解释。”
属于大能的威压骤然席卷全场。
除了祈桑与几位尊者,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舒服。
金炳罗脸色一白,险些克制不住地跪倒在地。
顾沧焰出来打了圆场,却避重就轻。
“师弟,莫要说不吉利的话。”
只反驳了“天承门没落”,并没有反驳后一句。
顾沧焰的态度也显而易见,完完全全没把金炳罗放在眼里。
“噗——”
场上有一人没忍住笑了出声。
金炳罗怒目而视,发现是万宝阁的少阁主。
心中生了怯意,勉强维持外强中干的气势。
“此事与少主无关。”
“有没有关我说了算。”
沈纨拍了拍自己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
“金家每年有六成利润都来自万宝阁,见到我你不跪下也就算了,竟还敢挺直腰板和我说话?”
眼见两人的争吵一触即发。
顾沧焰再次出面斡旋矛盾:“金家这位……小辈,你想要如何呢?”
金炳罗自觉孤身奋战,英勇非凡。
他语气慷慨激昂:“先前在大梵音山,我收服过一头灵虎,此兽凶性难驯,若是这位……”
金炳罗看向祈桑。
祈桑礼貌回答:“我叫祈桑。”
金炳罗被这幅没脾气的样子噎了噎,愤然收回视线。
“若是这位祈小公子能驯服这头灵兽,我便相信他是凭借真才实学被选入浮雪殿的。”
沈纨眼睛眯了眯,神色冷淡地将祈桑护在身后。
凡虎生灵慧,大多都不是祥瑞,而是凶兽,嗜血凶残。
让一个没有修为的人与凶兽搏斗,结果可想而知。
……提出这个想法的人,更是用心险恶。
顾沧焰这时候也不打算继续扮演和事佬的角色了。
一次忍让可以说是宽容,次次忍让便是懦弱了。
祈桑今日之后,便是他的师侄。
他的师侄,还容不得那些犄角旮旯里出来的人侮辱。
顾沧焰正欲开口,一旁却有人比他更耐不住脾气。
祈桑一直注意着谢亭珏,眼见他要开口,连忙劝阻:“仙尊,我……”
谢亭珏微微抬手,打断了祈桑的话。
“今日过后,你便是我的弟子,该唤我一声师尊。”
他的语气淡淡的,但其中的维护之意所有人都听得出来。
“既是我的弟子,我便不会由得你被一些破落户欺负。”
12. 第十二章
谢亭珏毫不掩饰自己的偏私。
众人心里迟疑起来,不少人偃旗息鼓。
该是怎样的天赋,才值得仙尊这般维护?
顾沧焰面对此情景,叹息着摇头,笑了。
“师弟,这可是你闯出来的祸,现在却要由我师侄收拾烂摊子了。”
谢亭珏脸色不太好看,远远看见祈桑望向自己这里,又停下了动作。
祈桑看着他们的方向,没有说话,而是先行了一个礼,才朗声道:“师尊,弟子愿意接受考验。”
眼见金炳罗露出得逞的笑,祈桑又慢悠悠补充了一句。
“虽说上了擂台大多生死不论,但如今掌门和诸位仙尊都在场,不宜见血。金公子的灵虎与我的比试,点到为止,可好?”
这话既给了金炳罗面子,又确保了这次比试不会真的闹出事来,让天承门名声受损。
金炳罗只当祈桑是胆小怕事,惜命至极,没有放在心上,“都由你!”
祈桑去演武场边上的兵器架上挑选兵器,几把看着差不多的玄铁剑,他挨个试了一遍。
最后挑了把趁手的,放在手上颠了颠,确定没问题后,踩着台阶上了擂台。
金炳罗暗骂一声“装模作样”。
随后,他掏出一个黄阶封印符,输入灵力,狠狠往擂台上一推。
天、地、玄,黄四个法器等阶。
哪怕只是排在末等的黄阶法器,也会被无数人梦寐以求。
封印区区一只灵虎,根本不在话下。
一声虎啸传来,符咒散发出的白烟中逐渐显现出虎形。
白烟散去,黑条纹白皮毛,双目猩红的灵虎跃然进入众人的视线。
哪怕没有修为的人,都察觉到了老虎散发出的巨大压迫感。
原星岫从闹剧开始,一直到现在才没忍住开口:“这只白虎,桑桑能打败吗?”
沈纨不显山不露水,实则是在场弟子之中修为最高的人。
哪怕他已经是金丹初期的水平,对上这只灵虎,也得小心应对。
“没问题的。”
明明看出来祈桑只有练气初阶的实力,沈纨仍然这么说。
对于这位万宝阁的少主来说,修仙一是为了提高自身实力,二是为了结识更多人脉。
面对刚刚祈桑被众嘲的情况,最理智的做法应该是明哲保身。
可他不仅冲动地为祈桑出了头,甚至心里没有半分后悔。
一点也不像精明的商人该做的事。
沈纨在心里解释自己的行为,这只是一种“压宝”。
他与祈桑相识不久,可后者就是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
像蒙了尘的珍宝,只需要你擦去上面的浮灰,就能让你见识到绚烂的光彩。
台上的祈桑面无畏惧,甚至还抽空擦了擦剑。
——极其明显地在挑衅金炳罗。
祈桑了无遽容的神态感染了众人,原先不断议论的众人逐渐沉默。
金炳罗脸抽搐一瞬,凶狠一闪而过。
他故意放松符咒的压制,让老虎抓住机会,一声咆哮后猛然冲向祈桑!
对于许多人来说,这只是一瞬间的事。
沈纨也才堪堪反应过来,捕捉到灵虎的行动轨迹。
顾沧焰眉眼骤然一冷。
金炳罗纵容灵虎偷袭,是真真切切的害人性命。
他正犹豫要不要出手制止,却发现身边的谢亭珏不慌不忙,连气息也没变半分。
下一刻,台上响起刀剑与灵虎利爪碰撞时发出的铿然声。
这令许多人都措手不及的一次偷袭,祈桑轻而易举就举剑防住了。
谢亭珏眼神一刻不离祈桑,嗓音很淡,“他能防住。”
所以不需要制止这场偷袭,让众人觉得天承门在包庇祈桑。
少年横剑拦住灵虎的利爪,下一刻迅速甩剑,用力挥开了它的前腿。
紧接着一剑推出,对准灵虎的前掌,用力刺了下去。
这一剑极为漂亮,可惜灵兽天生对于危险的敏锐度要高出人许多。
它低吼一声,一跃避开了这一剑。
原星岫心中可惜,沈纨却看得分明。
祈桑似乎是,故意没刺中的?为什么?
想到比试开始前,祈桑向金炳罗要的那个承诺。
——这场比试,点到为止。
原先他也觉得祈桑是在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但如果这条路不是为自己留的呢?
沈纨在心里琢磨片刻,骤然笑了。
比试到后期,多半要见血,就算祈桑想要终止比赛,斗出血性的灵虎也不会退缩。
结局多是不死不休。
而祈桑,不愿平白增加杀孽。
该说他是圣人呢?还是狂傲呢?
面对成煞的山间猛虎,祈桑竟在比赛还未开始时,便预料到了自己必胜的结局。
果不其然,接下来祈桑奇招连连,招式算不得多高深,但胜在巧妙。
灵虎生出的灵慧不够,无法看出每一招的破绽,只能凭借本能去猎杀。
不过一刻钟,众人便明白灵虎绝不是祈桑的对手。
有些附和过金炳罗的人脸上发热,悄悄远离了他。
没一会功夫,金炳罗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了。
金炳罗气得发抖,不明白一个衣着简陋的穷小子怎么可能这么厉害。
灵虎连连被刺中,虽不致命却疼痛难忍。
最后被祈桑用剑身使力一拍天灵盖,身躯颓然倒地。
祈桑的头发比试前束了起来,但在方才的缠斗中,变得有些凌乱。
少年发丝微乱,胸膛不断起伏喘着气。
持剑而立,白刃剑影,潇洒夺目。
琼玉一般的少年眉梢微挑,露出一个干净剔透,却极具嘲讽性的笑容。
台上已经分出胜负,顾沧焰却没急着说话。
祈桑原本已经准备下擂台,在这段沉默里骤然明白了什么。
他猛然一剑挥向身后,却还是晚了一步。
手上的玄铁剑被诈死的灵虎一爪拍开,脱离手中,滑落半丈远。
灵虎张开血盆大口,嘴里还冒着血腥气,似乎下一刻祈桑就将成为他口下的亡魂。
祈桑的手上没有了剑,又被灵虎扑倒在地……
众人都猜到了结局,心软的人已经不忍直视地撇开了目光。
“滴答——”
是血滴落的声音。
空气里弥漫出了血腥味,似乎在昭示少年已经命丧虎口。
然而下一瞬,异变突生,一声几乎震山的虎啸响起。
这声音太过哀绝,让众人忍不住投去了目光。
若是灵虎偷袭成功,发出的必然不是这样的惨叫。
难不成……
众人的视线先是扫过面色铁青的金炳罗,又移到台上的一摊血迹上,最后才落在了祈桑身上。
祈桑依旧被灵虎压在擂台上。
鲜血从他的身下蜿蜒流下,他的表情看不清晰,却能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他冷冽的气质。
“偷袭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你可千万别和你主人学坏啊。”
灵虎的巨大身躯轰然倒下,祈桑将手里的东西丢掉。
站起身,漫不经心拍了拍自己的衣服。
在发现衣服上已经沾满血迹,无力回天时,他郁闷地叹了口气。
唉,又废一件衣服。
众人愣怔地看着他一系列行为,视线聚焦在他丢掉的东西上面。
——是灵虎的獠牙。
祈桑在手中的武器被打飞,被庞然大物偷袭倒地的情况下,依然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迅速做出了当下最合理的举措。
灵虎的獠牙尖锐无比,祈桑的双手被划出了两道深可见骨的伤。
他没有喊一句疼,只是面朝顾沧焰的方向行了个礼。
“掌门大人,这场比试可算是分出了胜负?”
顾沧焰颔首:“自然。”
祈桑这才放松了身体,脚步轻快地跃下了擂台。
刚下擂台,沈纨就从自己的须弥芥子中取出一枚丹药。
“这是天魂聚气丹,你快服下吧,伤口严重,要是留下后遗症就不好了。”
祈桑也不矫情推脱,道谢后立即服下。
手上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很快,露着森然白骨的掌心,便只剩下一道肉粉色的疤痕。
祈桑活动了一下手掌,确定没问题了,走到金炳罗身边。
“金公子,刚才我已打败了灵虎,为何它会突然凶性大发,暴起攻击呢?”
金炳罗面上毫无心虚,兀自狡辩。
“这畜生本就是山林里修炼出来的,野得很,许是骨子里的血腥气还未消吧。”
祈桑毫不退让,语气柔缓却步步紧逼。
“不说十成十,但金公子的封灵符可压制灵虎九成九的血性。比试结束,金公子为何不压制灵虎,反而放任它伤人?”
金炳罗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了,语气冷了下来。
“不过是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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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手,祈公子何必如此锱铢必究?况且,你的手现在不是也没事了吗?”
周围的人已经默默远离了金炳罗。
刚刚许多被当成枪使的人,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
以祈桑展现的实力,必不可能是弄虚作假进的天承门。
他本人有实力,如今又拜入霄晖仙尊名下,顾掌门似乎也对他青眼有加……
以后惹谁也不能惹祈桑啊。
祈桑点点头,好似妥协了。
“金公子这样说……我明白了。”
金炳罗满心得意,仍没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只以为祈桑怕了。
说完,祈桑一刻不留,转身便走。
他一路未停,大步走向擂台,捡起自己掉落在地的长剑。
金炳罗后知后觉察觉出不对劲。
“比试已结束了,你想……”
下一瞬,一道劲风袭来。
突如其来的白色剑光令金炳罗面色惶遽。
然而未等他做出什么反应,他的世界陡然被染成了红色。
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后,又归于虚无的黑。
金炳罗以一种极为丑陋的姿态,捂着双眼倒在地上。
他疼得不停地翻滚,鲜血流了满手满地。
这个场面过于震撼。
在场之人尽皆无声。
半晌后,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他……他刺瞎了金家少爷的眼睛!!”
疼痛传递到金炳罗全身。
他不住地哀嚎,痛得心碎胆裂。
祈桑站在擂台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台下的金炳罗。
金炳罗的惨状没能让祈桑脸色变化半分,他的语气依旧温和。
“刚刚试了下剑,的确如金公子所言,我的手已经好了。”
他风轻云淡地笑着,似乎这血腥的场面只是不值一提的事。
“抱歉啊金公子,我学艺不精,失手伤到了您。”
金炳罗捂着眼睛说不出话,血从指缝间流出,猩红渗人。
他唤着自己带来的侍卫,“拿生脉散过来!!”
侍卫忙不迭取了药给他,看似护主心切,实则眼底藏着一丝不屑。
这纨绔必然进不了天承门了,待回了金家,也会被家族厌弃。
而他凭借自己实力拿下夜流光,未来就是仙家弟子了。
如今金炳罗竟还敢对他吆五喝六,未来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个纨绔!
金炳罗囫囵吞下丹药,眼眶里的刺痛终于开始消退,散发出阵阵清凉。
不多时,他便能勉强睁开眼。
金炳罗面色狰狞,浑身颤抖地看着祈桑,修罗恶鬼不外如是。
祈桑拍了拍胸口,故作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既然金公子已经好透了,那这个小意外,你不会锱铢必究的,对吧?”
金炳罗已经没有任何理智了,他失了面子,状若疯癫,言语间没有丝毫顾忌。
“你一个穷山恶水养出来的刁民,也配和我相提并……”
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有人用灵力封住了他的嘴。
谢亭珏随手一挥,金炳罗便被千斤之威势,压得瞬间跪倒在地。
乍一看,仿佛是在向祈桑磕头认错。
此举着实有违霄晖仙尊高风亮节的名声,但在场之人无人点破。
因为他们见识到了祈桑的实力,又看得分明谢亭珏的维护之意。
顾沧焰命人将金炳罗赶出云渺山,此后再不能踏足此地。
谢亭珏没有撤下自己的法术,金炳罗想要下山,只能跪伏在地上,用手不停地扒着台阶往下。
无论背地里怎么腌臜,这些世家表面上都是光风霁月的模样。
金炳罗一个旁系,闹出了这么大的丑闻,未来在金家的日子可想而知。
金炳罗涕泗横流,以一种极为丑陋的姿势,一阶一阶往下爬。
他的嘴被灵力封着,拼命挣扎着,只为说出一句求饶的话。
可是已经没有人在意他了。
祈桑早就收回目光,和原星岫面对面,不知道在说什么。
金炳罗眼神绝望,心中悔不当初。
手上一脱力,整个人直接从石阶上滚了下去。
额头上头破血流。
一抬头,却发现自己的侍卫正居高临下,用嘲弄的眼神看着他。
金炳罗又怒又悲,两眼一翻直接气晕了过去。
然而无人在意他,等他醒来,还是得自己一步步爬下山。
13. 第十三章
闹剧结束,落选的人纷纷告辞,心中感叹这趟来得不亏。
被选中的人则又激动又紧张,等着长老和前辈发话。
顾程镜剑眉星目,满身正气的沉稳模样,令不少人心生亲切。
“通过四位长老考核的各位师弟师妹,待在此地即可,其余师弟妹请随我来。”
此话一出,大半人瞬间随顾程镜一道走了,场上只剩下寥寥几人。
直至这时,祈桑才有空认认真真观察着台上四名仙尊。
除了自己未来的师尊,祈桑一人也不认识。
怕待会闹了笑话,祈桑连忙用胳膊肘怼了怼沈纨。
沈纨会意,用灵力传音,为祈桑解释几位长老的身份。
“台上那位一袭红裙的尊者,名为鞠孤岚,常用红绸为武器,以柔克刚,如今是渡劫初期。”
祈桑悄悄抬头,望着那位尊者。
鞠孤岚一身艳而不俗的红裙,头上插着金流苏簪子,瑰红口脂点缀唇瓣。
秋水为神玉为骨,然而在她的强大面前,美貌反而成了最不值一提的事。
“那名穿灰色道袍的长老,是无极殿的炼器尊者,名唤费正青。亦是渡劫初期,为人最是不羁,小道传言,上一届弟子大选他没来,是因为下山喝醉酒误了时辰。”
祈桑最爱听这些小道传言了,心中连连惊叹。
不管是真是假,费长老的形象一下子就亲切起来了。
“你师父你应该清楚,我就不说了,我给你讲讲我师父吧。”
闻言,祈桑暗自腹诽。
我还真不清楚,萧彧也就和我说了几句。
……而且说的还都是师尊的坏话。
沈纨不会读心,自然猜不到祈桑在想什么。
“我师父如今是合体后期,虽不如另外三位尊者,但他精通蛊毒、炼丹,岐黄。”
药尊常年凝眉,双眉之间有一道很深的皱纹。
配合他不苟言笑的神态,令人望而生怯。
两人来回传音半天,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等待的姿态。
察觉到顾沧焰准备开口了,沈纨匆匆讲完,祈桑也站得更加端正了。
“诸位小友能通过本派长老的考核,必然天资卓绝。日后踏入修真之途,切记也不可懈怠……”
祈桑听着听着,就开始发呆。
……怎么感觉,这话这么耳熟呢?
以前祈桑去镇上卖野兔,路过私塾时,里面的私塾先生就喜欢说这些话。
坐在台下的大都是些小孩,和那时的祈桑一般大,全都认认真真听着。
那时的祈桑听着就觉得无聊,此刻不会因为换了一个人来说,就觉得有趣。
于是,祈桑在正式拜入师门的第一天……
一边唾弃自己的堕落,一边在掌门讲话过程中开始发呆了。
一声轻笑打断了顾沧焰的长篇大论,是鞠孤岚。
“顾师兄啊,每届弟子你都要唠叨这么两句,你不烦我都腻了……今年就省了吧。”
药尊没有说话。
细看才发现,他早就拿出一只蛊虫,放在手背逗玩起来。
费正青更是从不知道何处摸了个酒坛子出来。
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反正就是不听顾沧焰说话。
顾沧焰心一梗。
他不抱希望地朝谢亭珏看去。
顾沧焰木然想。
总得有个师弟支持他吧……
下一刻。
顾沧焰:“?”
谢亭珏人呢?!
顾沧焰突然福至心灵,朝台下的弟子望去。
——谢亭珏你简直不是人,自己跑了也就算了,还不忘把你徒弟带着!!
天承门如今久违春至,顾沧焰心却很冷。
颇有一种,自己已经是孤家寡人的感觉。
算了。
还是回去处理门派事务吧。
冷冰冰的天承门,热闹是别人的,只有这些文书是属于他的。
*
祈桑原本站在人群里发呆。
倏然,眼前场景一阵变换。
再回过神来,已经到了浮雪殿中自己的寝居室。
是谁把他带回来的,不言而喻。
桌子上摆着两套衣服。
一套是纯白色的天承门弟子服,一套是竹青色的常服。
祈桑犹豫了一下,选了竹青色的那套衣服换上。
这套衣服的料子很轻薄,适合春日穿,也是他喜欢的颜色。
祈桑薄唇色红,眉目隽秀,一双桃花眼的眼尾天生微微泛红。
他整个人身姿挺拔,容貌惹眼,气质却风流蕴藉,像茂林修竹,清雅绝尘。
墨色长发用一个发冠随意束成高马尾,精气神十足。
像凡间书香世家里养出来的小公子,平日里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夫子又要抽查课业。
这套衣服面料极好,摸着还能感受到隐隐约约的灵力,是一件珍稀灵器。
换好衣服,祈桑随意蹦哒两下。
确定衣服非常合身后,步履轻快地出了门。
天初暖,日初长,好春光。
祈桑正发愁要去哪找谢亭珏,倏地,他听见身后有动静。
以为是谢亭珏,祈桑高高兴兴一回头。
“师尊你……诶?”
身后没有谢亭珏,反而有两个毛茸茸的团子。
一黑一白,眼熟无比。
祈桑深吸一口凉气,托着曜兽的两条前肢把它抱了起来。
见它后腿的伤口已经愈合了,这才放心地把曜兽抱进怀中。
另一只手一提溜,把雪兽也放进了怀中。
曜兽对祈桑极有占有欲,看不顺眼边上的雪兽。
它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雪兽的尾巴,气得雪兽踹了一脚它。
抱着两只团子,祈桑在浮雪殿内随意走走,试图找到谢亭珏。
轻云薄雾,步转回廊。
走过偏殿,祈桑到了主殿。
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时,抱在怀里的雪兽突然从他怀里蹦了出去。
无奈,祈桑只能跟着走了进去。
主殿内,鎏金雕花香炉烟袅袅,熏的是沉厚的檀香。
一袭白衣的谢亭珏坐在琴桌前,手指抚弦,向他们投来浅而淡的一眼。
祈桑原本心中有一点忐忑。
下一刻,他的心骤然放松下来。
谢亭珏朝他露出带了些许温柔的笑。
“见你在那待得无聊,就把你也一起带回来了。”
“吓死我了师尊。”祈桑长出一口气,“你刚刚的表情,我还以为我乱跑惹你生气了呢。”
“以后你便要长居浮雪殿,不必太过拘束。”谢亭珏站起身,“随我去一处地方吧。”
谢亭珏往殿外走,祈桑脚步轻快地跟在他身后。
之前没发现,这会离得近了,祈桑才惊觉谢亭珏比自己高了好多。
祈桑一直揉着曜兽的脑袋,引来后者不满的一声叫唤。
他连忙松开手,改揉雪兽的脑袋,曜兽还是不满地叫唤一声。
祈桑:“你好难伺候哦。”
曜兽伸一伸脖子,示意祈桑摸这里。
雪兽不满曜兽“争宠”的行为,凶巴巴叫了一声,轻轻咬了曜兽一口。
曜兽抖抖皮毛,表示不痛不痒,它曜兽大王依旧威风凛凛。
祈桑一会揉曜兽一会揉雪兽,忙得不可开交。
“师尊,它们怎么会在你这?”
谢亭珏有意放慢了步子,与祈桑并肩而行。
他从祈桑怀中揪出作威作福的曜兽,曜兽不满地挣扎,还狠狠踹了一下谢亭珏的手臂。
祈桑歪过头,装作不在意,实际上视线一直忍不住往那瞟。
师尊脾气好好啊,被踹了也不生气,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师尊不好相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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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亭珏淡淡地看了曜兽一眼,后者瞬间就老实了。
“你被这两只小妖兽拉上天承门后,立马就有弟子带你去疗伤,两只妖兽也被送去了灵宠居。我那日恰巧在灵宠居,就顺手把它们带回来治疗了。”
祈桑顺毛摸着雪兽的皮毛,好奇问:“他们不是幻境里的吗?”
谢亭珏说:“从没有人说过,幻境里的生灵,便是假的。”
此间幻境,亦是他处的别有洞天。
祈桑愣了愣,“那我当时要是选择杀了曜兽……”
话还没问完,他看着谢亭珏似笑非笑的眼眸,就明白了自己有多荒谬。
曜兽可是四害之一,哪怕因为虚弱退回幼年期,又岂是他这个刚刚炼气的入门者杀得死的。
“那就好。”
祈桑揉了揉自己怀里的雪兽。
又顺手抬了胳膊,摸了下谢亭珏怀中的曜兽。
祈桑泰然自若,反倒是谢亭珏有些不自然了。
口中不轻不重地呵斥:“没大没小。”
祈桑听得出他不是真的想斥责自己。
“因为你是我师尊,我才敢这样,要是我面前是掌门大人,我就不敢啦。”
谢亭珏将曜兽放进祈桑怀中。
“我不过是你师尊,有什么特别的?”
这话说得颇为疏离,但谢亭珏嘴角却不明显地勾起几分。
显然,他很期待祈桑会有怎样的回答。
祈桑引用名言,绝不敷衍。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尊,在我心里,你与我父亲无异。”
谢亭珏深吸一口气:“……”
突然有些累,好想独处静一静。
祈桑有点天然呆,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这么说起来,师尊以后,就是我唯一的家人啦。”
这句话一出来,谢亭珏前面的负面情绪通通都消失了。
面前这个十八岁不到的少年,自小父母双亡,唯一的亲人还在这两年病死了。
“家人”这个词,对祈桑来说,是很重很重的一个承诺。
于是谢亭珏柔和了眉眼,微叹一口气,掌心抚上祈桑的脑袋。
“嗯,以后我是你的家人,浮雪殿你也可以当成自己的家。”
祈桑抬起头,笑得特别开心。
可惜怀里的两只小妖兽破坏了气氛。
雪兽和曜兽一聚在一起就打架。
一会扯扯对方的毛,一会咬咬对方的耳朵。
祈桑慌忙扯开两个小妖兽,把曜兽重新放进了谢亭珏的怀中。
曜兽十分桀骜,蹬了蹬腿,又踹了谢亭珏一脚。
祈桑揉了揉曜兽,倒反天罡地嘲笑师尊。
“师尊,小宝好像不喜欢你诶。”
谢亭珏孤身独处惯了,还不习惯祈桑这种热情。
他不自然地抿了抿唇,“我不需要它的喜欢。”
“也是。”祈桑说,“我喜欢师尊就够了。”
谢亭珏的脚步缓缓停了下来。
宽松的白衣让人看不出他此刻的僵硬。
祈桑低头专心揉雪兽的圆脸,没注意谢亭珏冷不丁停了下来,险些撞了上去。
“干嘛呀师尊,怎么不走了?”
谢亭珏偏头看着祈桑。
“祈桑,你对谁都会说喜欢吗?”
“当然不是。”祈桑不解反问,“我们是师徒,不应该喜欢对方吗?难道师尊你还讨厌我不成?”
谢亭珏知道,祈桑口中的喜欢,应该是重视对方的意思。
但他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思,没有纠正对方错误的用词。
“我不讨厌你。”谢亭珏喉结上下滚动两下,“不讨厌,就是喜欢吗?”
祈桑“嗯”了一声。
“不讨厌,不就是喜欢吗?”
“这样啊。”
谢亭珏轻笑一声。
“那我喜欢你,祈桑。”
14. 第十四章
谢亭珏说要带祈桑去的地方是葬剑湖。
天承门门派底蕴深厚,从第一任先祖至今,已经有千万年。
葬剑湖最初只是后山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后来有一位大能陨落前,将自己的佩剑封印在此处。
佩剑中溢出的灵气滋润这方水泽,久而久之,陨落前将佩剑封印在此处,已经变成了天承门的传统。
祈桑听后恍然大悟,自认聪明地抢答。
“师尊是想让我来此寻找机缘,看有没有灵剑愿意认主?”
谢亭珏食指和中指并拢,给了他一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
“你莫不是凡间的话本子看多了?一把灵剑一生只会认一次主,哪怕大能陨落,大多灵剑也只会随之永生封剑,不会寻找新主。”
“哦。”祈桑揉了揉脑袋,不解询问,“那师尊带我来此处是?”
他揉额头的动作略显夸张,好像刚刚被谢亭珏弹疼了似的。
谢亭珏明知祈桑在故意装疼博他同情,还是没忍住纵容了他这个“身娇体弱”的小徒弟,帮他揉了下额头。
“你我虽未正式行过拜师礼,但今日姑且算我当你师父的第一天。”
谢亭珏带祈桑进了葬剑湖内部,巨大的古树遮天蔽日,形成一个洞穴。
湖水冰冷,不少灵剑斜插在一旁的岩石中,几乎与山岩融为一体。
“既然当了你的师父,就得教你点东西。”
祈桑点点头,认真听着谢亭珏接下来的话。
谢亭珏两指并拢,召出自己的本命剑。
“这是我的本命剑,名唤玄莘,未来你也会有自己的本命剑。”
玄莘剑的出现,如同劈开混沌的一道白光,骤然照亮了四周。
谢亭珏站在祈桑身边,为凌空的玄莘注入灵力,随后手臂一挥,玄莘猛然插入池瑭中央。
池水溅起的瞬间,葬剑湖内万剑齐鸣,气吞虹霓。
一把剑的剑鸣或许微不足道,但千万把剑共同鸣响,就能够撼人心魄。
祈桑环视四周,眼神逐渐从最初的不解,转变为郑重。
谢亭珏的白衣被吹动,衣摆翩飞。
他的神色无悲无喜,恍若谪仙临世。
祈桑认真倾听,在好似一模一样的剑鸣声中,他听出了细微的不同。
“每一把剑,都在发出不同的悲鸣,这是剑的语言。”
祈桑明白剑灵为何而悲鸣。
它们在为永无重逢的别离而悲鸣。
祈桑被眼前的场景震撼,眼瞳微微颤动,许久无言。
谢亭珏说:“凡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剑灵的生命是无穷的。”
谢亭珏没有唤醒沉睡的剑灵,他也没能力唤醒先贤的剑灵。
玄莘剑只能发出一道剑罡,引得这些剑灵,无意识地将千万年来沉淀的哀鸣阵起。
祈桑站在葬剑湖的中央,专注地听着周围不绝于耳的剑鸣。
谢亭珏早就收回了自己的本命剑,可葬剑湖的剑鸣依然没有停息。
他们安静地站在原地,谁都没有再说话。
——他们在等待这场跨越千万年的悲鸣自己止息,重新归于沉寂。
当第一把剑停下了剑身的颤动。
慢慢的,所有剑都开始归于沉寂。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葬剑湖内的剑,又重归于死寂一片。
只剩下潺潺的流水声,在这偌大的洞穴中流淌。
岩石泉涌,沙地生花。
“我知道,您是想告诉我,要珍惜每一种情感。”
祈桑垂着头,谢亭珏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清他声音带着些颤抖。
“但我觉得这种情感不好,剑灵注定要被抛下,却还要铭记一辈子。”
谢亭珏没有反驳,“嗯。”
祈桑依旧垂着头,却没有再说话。
良久后,谢亭珏轻叹一口气。
他抬起祈桑的脸,用指腹为他擦去眼中的泪。
“不过是剑灵的悲鸣,就能让你落了泪,等以后见到更多的苦难,你该怎么办呢?”
祈桑抿着唇,一语不发。
其实他不止是在为剑鸣而悲。
谢亭珏耐心地为祈桑擦去眼泪,语气似叹似劝。
“祈桑,你可千万不能修苍生道,你会把自己害死的。”
*
回了浮雪殿,祈桑低头闷不做声回了自己的房间。
谢亭珏没有拉住祈桑,他知道对方需要一点时间来缓和情绪。
葬剑湖中封印的皆是天下珍奇利刃,也算半个禁地了。
里面的剑鸣一般人听不到,但同为大乘期的顾沧焰肯定发现了。
顾沧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追究谢亭珏“擅闯禁地”的行为。
只派了只传信鸽过来,告知他拜师大典在三日后。
谢亭珏没急着去通知祈桑,他估摸着这小孩现在心里正难受着。
他想,祈桑再怎么心理承受能力强,也得明天才能缓过来。
谁料还未到日中,就看见祈桑一脸难受地吃着午膳。
祈桑越吃,表情越难过。
谢亭珏啼笑皆非,站在祈桑没发现的地方,远远看着少年。
祈桑不像是在为上午的事难过,看起来更像因为午膳太难吃,才满脸忧愁。
谢亭珏哑然失笑。
心大也好,至少不会日坐愁城。
春昼花明日暖,煦风阵阵。
祈桑满面愁容地和碗里的白水豆腐作斗争。
谢亭珏左手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一声。
祈桑立马抬起头,见到谢亭珏,迅速放下碗筷朝他跑来。
“师尊!您终于来了!”
谢亭珏挑了挑眉。
头一回见祈桑这么热情。
祈桑一路小跑至谢亭珏面前。
他眼冒星星,一脸期待地问:“师尊,你的午膳是什么?”
祈桑心里盘算着,按照师尊的修为,肯定早就辟谷。
但类似于莲子羹、桂花糕这种的小甜品,总归会有吧?
真的不想再吃一口这天杀的白水煮豆腐了!
他保证自己连一粒盐的味道都没尝出来!
可惜祈桑的如意算盘注定要落空了。
谢亭珏说:“我早已辟谷,不食凡间五谷。”
言下之意,什么都没有。
祈桑大受打击,绝望地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石凳上。
在看到白水豆腐时,祈桑已经问过接下来的菜谱了。
明日白水青菜,后日白水萝卜……
荤腥油盐,一个也别想吃到。
谢亭珏眸子里染上了浅浅的笑意。
若此刻在他面前的是旁人,他定会觉得这人心志不坚。
踏入修仙途还管不住口腹之欲,怎么能有毅力磨砥刻厉?
但如果是祈桑的话——
他只觉得自己的弟子天真率直,有话直说,全无城府。
谢亭珏给了祈桑一块令牌。
“这是浮雪殿的令牌,你拿着它,除了禁地通行无阻。”
令牌玄铁所制,祈桑甩了两下,很有重量。
“好,师尊有事吩咐我就好。”
见对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谢亭珏再次解释。
“拿着它,你可随意支取我私库中的灵石。”
祈桑握着令牌,对上谢亭珏的眼神,猛然福至心灵。
“通行无阻……师尊的意思是,我可以下山?!”
天承门的膳食就是这样,不可能为了祈桑一个人开小灶。
——但是山上吃不了,可以去山下啊!
下了山,又有了钱,想要吃什么还不是轻轻松松。
等学了御剑飞行,到最近的城镇,来回只需要一刻钟。
祈桑对待令牌的态度,从单手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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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圈甩来甩去,迅速变为用双手珍视地捧着。
“师尊师尊你也太好了吧!你就不怕我天天溜下山,玩物丧志吗?”
谢亭珏对这个猜测没有给出回答,但从神态就能看出他的态度。
“修真是苦旅,日挥三千剑,三更起床都是常事,你未来多半没工夫玩物丧志。”
祈桑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
“也是,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嗷嗷待哺,我可不能玩物丧志。”
谢亭珏感知了一下祈桑的灵脉。
“你如今是炼气初期,距离辟谷还有一段距离。”
祈桑依旧正气凛然,好似立下了什么不得了的誓言。
“我就算辟谷了,也要吃一辈子的小鸡炖菌子。”
话题已经彻底偏到其他地方了。
谢亭珏忍俊不禁:“一辈子很长,你可以再吃点别的。”
祈桑想想也是,顺口回答。
“醉仙楼的八宝鸭也不错。”
这话一出,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祈桑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不着痕迹地补了一句。
“不过我没吃过醉仙楼的,只吃过一次我哥哥给我做的八宝鸭。”
谢亭珏没有深究。
“你不必向我解释的,桑桑。”
这样反倒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醉仙楼价格昂贵,寻常商贾都吃不起一桌。
但听祈桑的语气,可不像是只“吃过一次仿制版”的八宝鸭。
祈桑假装没听懂,傻笑了一下。
“以后有机会,我请师尊尝尝我做的小鸡炖菌子,我哥哥可喜欢我做的菜啦。”
听着祈桑口中的“哥哥”,谢亭珏心里有些莫名的不爽。
他别扭开口道:“我早已辟谷,不吃凡间的东西。”
祈桑“哦”了一声,没有再劝。
谢亭珏:“……”
不知道为什么,更不爽了。
越想越饿,祈桑只能转移话题。
“师尊,我什么时候开始修炼啊?”
“你从前的修行是个野路子,如今得从最基础的开始学。”
萧彧从前只教过祈桑练剑,没有经过正儿八经教过修炼。
谢亭珏拿出几本扉页泛黄的心法。
“过几日你去疏竹堂,最先学的便是这几本心法,你可以先看着。”
新入门的弟子,都要进入疏竹堂中学习。
不少长老从不参加弟子入门大选,只从疏竹堂中挑选弟子。
祈桑表示明白,“师尊,我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佩剑啊?”
“后年春便是虚灵渊境开放之日,其中天材地宝无数,你若有缘,可在其中寻找合适的本命剑。”
这么好的事一定有条件。
果然,谢亭珏接着道:“有金丹期修为的修士,才可进入虚灵渊境。”
祈桑“啊”了一下,眉毛拧了起来。
那他岂不是得在短时间内,连越两个大境界?
谢亭珏也知道这件事的难度,他以为祈桑是失望了。
“虚灵渊境不会仅开一次,况且,修真界最不缺的就是机缘。”
“没事,师尊。”祈桑说,“一年结丹有点难,但,我可以试一试。”
这话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免不了吹嘘自大的嫌疑,放在祈桑身上就刚刚好。
谢亭珏微怔后目露赞赏。
“我给你的令牌可以打开我的私库,在去虚灵渊境前,你先去里面挑一把顺手的剑用着吧。”
天承门中,未契约本命武器的弟子,在山上用的都是统一的玄铁长剑。
连掌门的弟子祝言松,也没有例外。
但在谢亭珏心里,祈桑显然不会和一般弟子混为一谈。
哪怕这是独一份的偏爱,谢亭珏依然觉得委屈了祈桑。
因为他总觉得,祈桑应该得到更好的,值得最好的。
15. 第十五章
夜幕轻垂,浮雪殿内鸟雀无声。
白日里云海翻涌,鹤鸣悠悠,到了夜里只剩下崖风的呼啸声。
结界阻挡了大半风啸声。
不会吵人,若有若无的,让人觉得安心。
祈桑翻阅着谢亭珏给他的心法。
他默念口诀,按照心法引导周身的灵气。
谢亭珏给的心法都不厚,内容不多却颇为深奥。
其中一本名为《苍羽抄》的尤为难。
祈桑认真揣摩了半宿,才勉强能磕绊着运转一遍周天。
幸好这几本心法本源相似,只要兼收并蓄,便能参悟许多晦涩难懂的地方。
半宿过去,祈桑一直坐在桌边钻研心法。
因为全神贯注,倒也没怎么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月过柳梢头。
直至后半夜,才算是全部学完。
祈桑打了个哈欠,眼角的眼泪沁润。
他整理着桌上的书,还不忘惦记与他情同手足的沈纨和原星岫。
终于完成师尊布置的课业了。
希望药尊也给原星岫他们布置了很多课业。
拜托拜托,药尊,您可千万不能心慈手软。
桌上的书收拾完了,只剩下一个行囊没处理。
里面装着萧彧的牌位,还没来得及拿出来。
祈桑随意瞥了眼,下一刻,开始环顾四周。
这个房间的风水很好,等明天找个风水最差的地方,再把牌位摆出来。
房间里风水最好的地方,放着一个小窝。
里面睡着曜兽和雪兽,还有它们俩的玩具。
初春微寒,两只小妖兽紧紧贴在一起。
白日再怎么打打闹闹,到了夜晚也会互相依偎着取暖。
进葬剑湖前,它们被谢亭珏关进了须弥芥子。
直到后来祈桑拿了心法,准备走的时候,它们才被放出来。
两只妖兽左一脚右一脚地蹬着谢亭珏,用行动表达了对后者的不满。
祈桑看见了,连忙把它们从谢亭珏怀中接过来,生怕下一秒它们就被丢下山自生自灭。
待所有事情处理完,祈桑已经困得不行了。
他困倦地往床上一倒,昏昏欲睡。
天气有点热。
祈桑只扯着被褥堪堪盖上了肚子。
将睡未睡之际,祈桑隐约听见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紧接着,物体碰撞窗框的声音有规律地响起,在静夜里尤为清晰。
“叩——”
“叩——”
祈桑:“……?”
他并不是怕鬼的人,但是他记得,自己窗户外边是悬崖吧?
声音一直不停,睡在窗户边的两只妖兽都快被吵醒了。
曜兽起床气很大,每次睡不好就会拱雪兽,让对方也睡不好。
无奈,祈桑只能轻手轻脚地下床,打开窗户。
谢亭珏在浮雪殿四周都设下过结界,有危险的东西是进不来的。
换而言之,外面的东西能半夜敲他窗,谢亭珏应该是知道的。
刚开一条缝,就有一个小东西顺着缝隙溜了进来。
——是一个小小的传信纸鹤。
纸鹤的尖嘴已经有点瘪了,估计是刚刚撞窗撞的。
祈桑认识这个,沈纨给他看过,是用来追踪联络的工具。
打开纸鹤,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粗制滥造的手绘地图。
以浮雪殿为起点,经过的线路都用朱笔画出来了,标志性的建筑也特意画了个轮廓。
在线路的尽头画着两个挨着的圈,一个写着“原”,一个写着“沈”。
祈桑疲惫地趴在桌上,用手指向上扒拉着眼皮。
——你们半夜都不睡觉的吗?!我要睡觉了!!
天承门没有宵禁一说。
有不少勤奋的师兄师姐会熬夜练剑。
后山是天承门弟子最常训练的地方。
里面有一处幻境,可以模拟仙魔战场。
祈桑嘴上嫌弃两人半夜扰人清梦,还是磨磨蹭蹭换上衣服,推门出去了。
棠梨花落,悄寂深殿又一夜。
顺着回廊,祈桑路过了自己曾在树下练过剑的那棵棠梨树。
许是今夜的风格外的大,庭院里的花瓣都吹到了回廊内。
满地的花瓣,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了绒白的软毯上。
祈桑下意识往棠梨树那看了眼,这才发现谢亭珏孤身站在树下。
既然遇见了,祈桑便拐了个弯,走到谢亭珏身边。
祈桑行了个简单的弟子礼,“师尊,晚上好呀。”
谢亭珏偏过头看着他,瞳孔内暗红之色一闪而过。
祈桑总觉得今晚的师尊,看起来要比平日里更加清冷许多。
阆苑琼楼,雾里银海。
月下仙人眉眼疏冷,甚至有些无情的错觉。
这才符合世人对霄晖仙尊的印象。
但只一瞬,谢亭珏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这么晚出去,心法可学会了?”
提起这个,祈桑瞬间得意起来。
“我前半夜就学会啦,要不是被吵醒,我这会都睡着了。”
谢亭珏抬起手,敲了一下祈桑的脑袋。
“旁人进天承门的第一夜,多多少少都忐忑未来,你倒好,还嫌吵着你睡觉了?”
祈桑义正辞严地为自己辩解。
“我是怕精神状态不佳,等去疏竹堂了,会给师尊丢人。”
哪怕知道祈桑只是找借口,谢亭珏依然反驳了这句话。
“桑桑,我不会觉得你丢人。”
祈桑自信地拍了拍胸脯,表示自己明白。
“我明白,因为我超听话的,从小到大就没惹过事。”
“你也可以不那么听话。”
谢亭珏忍俊不禁,眼睛里漾出淡淡的笑意。
“只要出了自己解决不了的事,记着找你师尊便好。”
祈桑笑得像一只没心没肺的小狐狸。
“那如果,是我做错了事呢?天大的错事,您也帮我顶着吗?”
“对与错,自有公道之人来评判。”
言下之意,祈桑不可能做错事。
在谢亭珏身上,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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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久违地感觉到被人无条件偏私的感觉。
“师尊你也太好了吧,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师尊!”
谢亭珏挑挑眉,身上多了几分烟火气。
“祈桑,我们初见那日,你说因为我的传闻而想要拜我为师。”
祈桑微微抬头,认真看着谢亭珏,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一片花瓣从棠梨树上跌落,飘晃着下坠,正巧落在了祈桑的一只眼睛上。
祈桑下意识眨了眨眼睛,想要眨掉这片花瓣。
因为这个举动,他错过了谢亭珏眸色里一闪而过的晦暗神色。
谢亭珏伸出手,为祈桑拂落那片花瓣。
“倘若,我不是谢亭珏呢?你还愿意拜我为师吗?”
他的指腹带着薄薄一层剑茧,有些粗粝。
擦过祈桑眼角时,好似带着不明显的掌控欲
祈桑皱起眉,似乎陷入某种纠结。
谢亭珏笑意清浅地看着他,“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祈桑语气满是不解。
“师尊,你这个问题好奇怪。”
“你怎么会不是霄晖仙尊呢?”
又有一片花瓣落在了祈桑肩上。
祈桑偏头看了眼,随意地拍落花瓣,任由它坠落在石板路上。
“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你忘了吧。”
在花瓣落地的那一瞬间,谢亭珏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他从骨子里就透着温吞无趣,与小太阳一般的祈桑有着天渊之差。
看着高悬于黑天的明月,谢亭珏打断了祈桑的话。
“丑时了,你不是有事要出门吗?”
祈桑连忙告别,匆匆出了浮雪殿。
感知到祈桑出了浮雪殿,谢亭珏才收回灵识。
他垂眸看着自己掌心那片花瓣。
——这片花瓣曾坠落在祈桑的眼眸。
谢亭珏眸中不似人前那般清冷,反而带了几分讥嘲。
掌心的花瓣像是被什么污染了一般,生机被迅速剥夺。
不过几个瞬息,便干枯到极致,化为了灰烬。
谢亭珏一直注视着花瓣。
“桑桑,你果然不会骗人。”
直到连花瓣的灰烬都被风吹走了,他才收回视线。
刚刚谢亭珏问祈桑,如果自己不是“霄晖仙尊”,祈桑还会不会拜他为师。
祈桑没有给出回答的反应,本身就说明了许多事。
——因为他是“霄晖仙尊”,祈桑才会选择来天承门拜他为师。
旁人这样,或许是为了贪名图利。
但祈桑的反应,显然是隐瞒着一些事。
明知如此,谢亭珏依然不敢多问。
明月逐渐被阴云覆盖,晦冥昏暗的天色更如浓墨。
月光流照进谢亭珏眼睛,照出了他瞳孔深处几分不明显的红。
谢亭珏倏然笑了,语气好似叹息。
“桑桑,我没骗你,我的确不是谢亭珏。”
真正的谢亭珏,那个千年前的天骄,早就死了。
他只是一个借着谢亭珏的身份,残存于世的魔而已。
16. 第十六章
从浮雪殿出来,明月高悬。
祈桑拿出那两人给的地图,找起路来特别顺溜。
不得不说,地图做的还挺用心的。
一路上,就算要路过棵古树都给标出来了。
……这种用心,真是令祈桑心寒。
也不知道原星岫究竟和沈纨说了什么,才把他的路痴想象的这么夸张。
走了半柱香的功夫,终于到了终点。
看着面前建筑的牌子,祈桑颤抖着,深吸一口气。
食!膳!坊!
原哥沈哥,对不起错怪你们了!
祈桑手搭在木门上,还没推开,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交谈声。
原星岫的声音最先出现,“四师弟,你不会画错图了吧,怎么桑桑还没到?”
“我叫他桑桑,你也叫桑桑?”沈纨很不爽,“还有,别叫我师弟了行不行?”
原星岫比沈纨先通过考核,按照规定成了药尊的三弟子。
沈纨听到消息后如遭雷劈,但这是宗门规定,他也没办法有异议。
论起两人的关系,还真是不上不下的。
本来不怎么熟,甚至相看两相厌,但一同经历了英华殿的选拔,多多少少又有了几分少年的情义。
药尊在他们之前已经有过两个徒弟。
大师兄善蛊,天赋异禀,却在某夜突然下落不明。
天承门瞒下了这件事,所以外界只以为这位大师兄是在下山游历。
要不是沈纨暗中打探到了这件事,这会也被蒙在鼓里。
二师姐善医。
下山游历时见不得众生苦难,留在山下悬壶济世了。
除了偶尔一封书信证明她还活着,其余时候比药尊殿中的锦鲤还没存在感。
药尊年年收徒,年年没人通过考核。
久而久之,他也乐得轻松了。
“四师弟,你趁早得习惯,未来在别宗弟子面前,你还是得称我一声师兄的。”
沈纨在屋内翻了个白眼,恶狠狠道:“小人得志的嘴脸,你敢让桑桑看见吗?”
原星岫寸步不让,压低声音回怼。
“你这死鸭子嘴硬的样子,就敢让桑桑看见了?”
里面的对话逐渐变得不友好起来。
祈桑也不再等,推门而入。
“我来了,路上遇……”
话未尽,突然注意到里面两人的表情。
那两人对视一眼,也不吵架了,眼神的意思很明显。
——图也没画错啊……那桑桑来得这么晚,难不成还是迷路了?
祈桑眯起眼,语气危险:“你们心里说我什么坏话呢?”
两人异口同声:“没有!”
原星岫打了圆场,“桑桑,沈纨买了糕点,要不要一起来吃点?已经用蒸笼热过了。”
沈纨虽然无语他这种“慷他人之慨”的行为,但给祈桑吃,他还是很乐意的。
看在糕点的份上,祈桑原谅了他们。
他边吃边问:“大半夜的,你们找我干嘛,我都准备睡了。”
沈纨说:“过几日我们就要去疏竹堂了,我打听过了,里面规矩特别严,作息饮食都得按照规定来。”
将大致规定讲了一遍,果不其然,沈纨看见了祈桑瞬间拉下的脸。
祈桑嚼吧嚼吧嘴里的桂花米糕,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
早起倒没什么,阙镇那的集市寅时开市,有时他五更天就得起来驾着驴车去镇上占摊位。
但是天天吃白水菜他是真的不行。
苦修可以累了身体,但不能苦了嘴巴。
“这是疏竹堂的部分考察范围,你拿着,这两天可以提前看一看。”怕祈桑不放心,沈纨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是找往届师兄买……要的,属于提前准备,不算违规。”
祈桑接过题册,有点纳闷。
“为什么不明天白天给我,大晚上的,万一我睡了怎么办?”
“明日药尊要考核我和原星岫,看我们适合岐黄还是蛊毒。”沈纨解释,“出了结果以后,在去疏竹堂之前,都没办法再出来了。”
没想到药尊真的这么严格,祈桑肃然起敬。
他低下头翻了翻手中的题册,发现某个眼熟的功法。
沈纨也看见了,与祈桑两人同时开口。
祈桑:“好巧,我师尊让我今天学的就是这个!”
沈纨:“我给错了,这是师兄们要学的,我们不学……?”
两人同时噤声,互相对视一眼。
沈纨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霄晖仙尊让你一个炼气期学这个?!”
祈桑连忙纠正,“我已经快筑基了!”
沈纨脸上的不可思议,依然没有消减几分。
“桑桑,你来的时候说准备睡了……你不会已经学会了吧?”
祈桑挠了挠自己的侧脸,又揉了揉鼻子,一秒钟八百个动作。
“就……也勤学苦练了一番,很艰难地才学会了皮毛。”
实际上,小半晚就学会了。
还一块学了点其他简单的心法。
简直比他吃一屉桂花糕还要轻松。
沈纨闭了闭眼,满脸绝望。
“早就知道来天承门会遇到很多天才,谁知道自己身边就有一个。”
当初祈桑拜谢亭珏为师,他就猜到祈桑一定天资非凡……
但谁能想到,祈桑的资质居然这么魔鬼。
两人你来我往聊了一阵。
突然,他们都沉默了下来。
沈纨瞬间喜笑颜开,脸上的悲伤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语调微微上扬,“原星岫,原师兄,你怎么不说话?是生性不爱说话吗?”
在场三人里,祈桑炼气后期,沈纨金丹初期。
唯独原星岫,是个完完全全的凡人,三分运气七分拼命才进了天承门。
刚刚还在用“三师兄”的身份嘲讽沈纨,现在真的被沈纨叫“师兄”了,原星岫一点也笑不出来。
有句古话说得好,恶有恶报。
现在好了,报应来了。
原星岫假装没听见这番话,生硬地转移话题。
“你们听说没,金炳罗在回去的路上,突然染了恶疾,暴毙而亡了。”
沈纨十分大度地没有继续戳他伤口,顺着话题聊了下去。
“这倒是便宜他了,本来他回金家,也没好日子过了。”
三个人凑在一起胡天海地聊了一番。
最后,以祈桑吃完了一屉桂花糕作为聊天的终点。
*
离开食膳坊的时候,祈桑还从蒸笼里拿了两块桂花糕一起带走。
虽说师尊给了他浮雪殿令牌,但他不可能三天两头往山下跑,肯定还得吃好长一段时间的白水菜。
这两块桂花米糕,就是他行刑前的最后一顿饭了。
回去的路上,祈桑照旧按着那张图走。
在穿过一片树林时,倏地听见了什么声音。
透过灌木丛的缝隙,祈桑看见一名黑衣少年倒在地上。
少年身边有几名肌肉虬结的壮汉,正对他拳打脚踢。
“你……能……段……”
隔得太远,壮汉的声音断断续续,祈桑听了好一阵才听明白。
金炳罗虽然被赶下山了,但他有几名护卫通过了天承门的考核。
这名被打的少年,正是其中之一,只是少年似乎很不受待见。
祈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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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过这群壮汉。
这三人里,修为最低的不过堪堪炼气,修为最高的也就筑基初期。
如果趁其不备,先打败修为最高的那个,应该可以……
想到这,一只野雀突然扑棱翅膀,落在祈桑身边的树上。
那几名壮汉的视线瞬间被吸引了过来。
很快,壮汉中就有人发现了他。
其中一人发出低喝:“谁在那里?!”
祈桑闭了闭眼。
好,完了,这下没胜算了。
这时候想走也没可能了。
祈桑干脆利落地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
三名壮汉都认出了祈桑的脸,相视一眼,收敛起脸上的凶神恶煞。
“原来是霄晖仙尊的弟子,我们哥几个闹着玩呢。”
被打的那名黑衣少年一语不发,略长的刘海遮住了眉眼。
只有从渗血的嘴角,可以看出几分他的惨状。
祈桑没有说话,看着依然半跪在地上的黑衣少年。
一名壮汉拉着少年的胳膊把他拽了起来。
脸上的横肉挤成一团,露出一个油腻且虚伪的笑。
“我们先走了,祈同门,改日一起来喝酒啊。”
这话中不着痕迹地透露着威胁。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三人见祈桑没有反应,权当他不想惹事,互相笑了笑,转身欲走。
被他们拉着的少年没有一点意外,像是早就猜到了祈桑不会多管闲事。
下一刻,祈桑清冽的嗓音穿破死寂的黑夜,直直传到了黑衣少年的耳中。
“可是我年纪还小,家里人不让喝酒,怎么办?”
壮汉回过头,看着祈桑清瘦却挺拔的身姿,以及含笑却坚定的目光。
像一柄淬着月光的长剑,柔和的光却照锋芒。
剑指之处,皆荡不平。
祈桑言辞不算犀利,却让一众人觉得压迫。
“我看这位同门伤势好像不轻,要不然我带他去找陆医师吧。”
壮汉脸色难看,脸上的肉绷起,似乎下一瞬就要暴起。
但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硬生生又克制住了暴怒的冲动。
欺辱同门,无论什么理由,都是不符合天承门门规的。
但就这么顺了祈桑的意,他们又觉得不甘。
几人面面相觑,既不敢把事情闹大,又不愿意放过黑衣少年。
修为最高那人往祈桑那走了几步,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祈桑微微一笑。
这几人怕事情闹大,但他可不怕。
众人僵持间。
只见祈桑抽出一柄玄铁剑,往里面慢慢注入灵力。
壮汉见此只觉得不屑,他们身上穿着的是金家准备的黄阶法器,抵挡区区炼气期的一剑还是……
下一刻,祈桑一剑挥出,却不是对准他们的。
——剑中迸发的剑气,瞬间将他身后的参天古树拦腰砍断。
巨大的古树慢慢往后倾倒,轰然倒在地上时,发出一声巨响。
声势汹汹的响声灌进耳朵里,刺激着几人的大脑,嗡嗡作响。
壮汉脸色难看,低骂一声。
“祈桑,你搞出这么大动静,是想把人都引过来吗?!”
“对呀,我又打不过你们,只好把巡逻的师兄引过来喽。”祈桑满脸得意,“我又没欺负同门,不怕师兄师姐他们过来。”
壮汉气得脑袋发晕,恨不得弄死这个多管闲事的小崽子。
“你以为你毁坏了极品仙灵木,就什么事都没有吗?”
祈桑完全没被他们吓到,甚至还有心思做了个鬼脸。
“我才不怕。”
“我师尊罩着我。”
17. 第十七章
这话真是无耻得坦诚又直白。
三个人话一噎,嘴角抽了抽。
趁着还没人来,他们迅速离开这里。
临走前,他们狠狠看了眼祈桑和黑衣少年。
“才刚进天承门就惹是生非,你以为霄晖仙尊会护着你?”
祈桑没有理会他们。
金炳罗走了,他们就是丧家之犬。
为什么他们总是觉得,他应该向谁寻求保护呢?
就算谢亭珏不护着他,他也不会有事。
三名壮汉迅速离去。
徒留浑身尘土,嘴角带血迹的黑衣少年还在原地。
这三人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离去后,原本倒掉的仙灵木又瞬间恢复原样。
整个天承门依旧寂静无比,没有人出来查看刚刚那场意外。
——倒塌的仙灵木,只是祈桑施的一个小小幻术罢了。
祈桑露出小狐狸般得逞的笑容,“三个傻子。”
不过是一个幻术罢了,这都能上当。
就算谢亭珏再怎么护着他,他也不可能刚拜师就这么肆无忌惮。
救人可以,但他又不是傻子。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黑衣少年依然脱力般靠在树上。
长发遮住了大半面容,但依稀可见苍白俊逸的侧脸。
他没有被外界的声响吸引任何注意力。
沉默安静,甚至有些阴郁,犹如鬼魅。
这模样也太惨了些。
救都救了,自然好人做到底。
祈桑走到对方边上,关切询问:“同门 ,你还站得起来吗?”
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把少年拉起来。
祈桑身后就是皎洁无暇的清辉,银白色的光从他的背后照耀而下。
从谢逐的角度看来,好像是祈桑在泛着光一样。
谢逐撑在地上的手不自觉微微蜷起,指骨扫过草叶上的露珠。
一滴水的冰凉,却让他浑身上下都忍不住微微战栗起来。
身上很疼,但这些疼痛和曾经的伤比起来,简直是不足挂齿的小伤。
谢逐明明可以忍受,但在对上祈桑满是关切的眼神后,四肢百骸的疼痛突然变得难熬起来。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祈桑,嘴唇动了动,梦呓般道:“……很疼。”
祈桑的关心瞬间变为担忧,他觉得少年应该也没力气起来了。
伸出的手臂正欲收回,下一刻,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掌紧紧拽住。
谢逐额前的头发有些长,遮住了他大半的神情。
祈桑却能从对方紧抿的唇角,看出黑衣少年的心情不佳。
祈桑把人拉了起来,解释自己的行为。
“你别担心,我不是想抛下你不管,我准备去看看陆医师在不在。”
少年紧抿的唇角似乎放松许多,但还是没松开拉着祈桑手臂的手。
无奈,祈桑只能陪他一起坐下。
“这位同门,你叫什么名字?”
因为不常说话,谢逐嗓音很哑。
他一字一顿道:“我叫谢逐。”
祈桑问:“是我师尊的那个‘谢’吗?”
闻言,谢逐抬起头,露出一双黑沉的眸子。
这双眼睛里没什么波澜起伏,却莫名能让人看出一种固执。
“是那个谢,但不是谢亭珏的谢。”
祈桑没太懂。
不都是一个字吗?
“那逐呢?是追逐的‘逐’吗?”
谢逐点头,没有吭声。
祈桑明快地笑了笑,月光藏在他的眼底。
“我叫祈桑,在我们家乡,是祝福的意思。”
谢逐低低“嗯”了一声。
“很适合你的名字。”
“我也觉得。”祈桑弯眼一笑,“我家乡的阿婆说,我的出生给很多人都带来了好运。”
不等谢逐回话,祈桑在自己的须弥芥子袋里翻了一会,找出了一瓶丹药。
“这是我朋友给我的丹药,既然你不愿意去陆医师那,就先吃两颗回回气血吧。”
祈桑准备自己先吃一颗,证明丹药的安全性。
然而谢逐已经从他手中拿过丹药,吞服下去。
祈桑深深叹了一口气,万分无奈地看向谢逐。
“你也太没戒心了吧,好歹问我两句啊,万一我给你喂毒呢?”
本以为这次谢逐也不会说话。
谁知他闷声回答:“那便毒死我吧。”
祈桑:“……”
大可不必啊,朋友。
谢逐闷笑一声,咳出喉间的血。
淤血吐了出来,他的精神气看起来好了许多。
“我相信你,你不会害我的。”
祈桑“哼哼”两声,不计较谢逐之前的语出惊人。
“信我你算是信对人了,普天之下像我这么好的人不多了。”
丹药生效还要一段时间,祈桑干脆继续坐着,陪谢逐说了会话。
“你也是金炳罗的护卫吧?那些人……为什么对你恶意那么大啊?”
怕触及谢逐的伤心事,他打了个补丁。
“我就是随便问问,你要是不想说也没事!”
谢逐摇摇头,表示没事。
“我不是护卫,我是他们买来的人奴。”
人奴,就是人畜的美化称呼。
是人,但和家畜也没什么区别。
谢逐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也不觉得这话让自己有多难受。
“他们打我,是因为我本该将通过考核的机会让给另一人……可我没有。”
说到最后一句话,谢逐的声音骤然轻了下来。
“人人都有资格求仙问道,既是我争取来的机会,又凭什么让给他们?”
祈桑自认不是一个多正义的人,但听到这番话,还是觉得金家很不可理喻。
冷静下来以后,祈桑说:“我今日可以帮你一时,但他们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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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能找到机会……”
“没关系。”谢逐今晚第一次露出了明晰的笑容,“不用担心我。”
祈桑好奇地看着他。
“你已经有办法了?”
谢逐微哑的嗓音染上了几分讥嘲。
“我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伤我一分,我会还他们百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谢逐周身的气质陡然变化。
原先是不显不露的一湖月,湖中落雪,静默阴郁。
此刻乱琼碎玉纷纷袭来,天地骤成雪海冰山。
察觉到祈桑的愣怔,谢逐的话猝然一顿。
谢逐以为祈桑觉得他太过偏激,于是偏过头看向少年。
待真正面对面后,却又只敢垂眸,看着对方颈边的黑发。
“你救我,是因为我是弱者,还是因为我看起来是个良善的人?”
如果我不在弱势地位,也不是个良善之辈,你还会救我吗?
祈桑没有犹豫,“都不是。”
“我救你,是因为你是应该被拯救的。”
若是只有善人有资格被拯救,心怀阴暗面的人就该烂在泥泞里。
那这天底下,就只剩下十成十的恶人了。
谢逐的眼中亮起几分光彩,像是刹那的火花,消散后还带着余温。
他又笑了起来,这一次的笑容真心实意许多。
谢逐抬手将自己垂下的额发推起,露出狭长的眉眼。
这是一副极具攻击性的长相,与阴郁的气质截然不同。
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令他看起来很不好惹,像野性未驯的野兽,眸中透着一点危险的光。
只是在面对祈桑时,谢逐的表情没有一丝戾气。
野性也化作忠诚,似乎愿为面前人俯首称臣。
“祈桑,你想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自信吗?”
好奇心让祈桑下意识点点头。
谢逐微微俯身,在祈桑耳边缓声开口,语调戏谑。
“……因为我是混进天承门的魔族,要杀我卫道吗,仙长?”
谢逐的皮肤苍白,体温也比一般人要冷。
连带着说话时的吐息,都缺少了几分正常人的温度。
祈桑瞬间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谢逐。
谢逐好整以暇看着他,眼神似乎在问——
“如果你早知我是魔族,还会救我吗?”
然而,祈桑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祈桑眉毛拧了起来,认真又纠结地问:“我知道这个消息了,会被杀人灭口吗?”
谢逐身形一滞,紧接着低低笑出声。
“不会,因为我相信你。”
祈桑戳了下他的额头。
“都让你不要随便相信别人了。”
谢逐终于敢与祈桑对视,字字句句极轻极珍重。
“我只相信你,没有随便相信别人。”
你不是别人。
你是我见到第一面,就心生欢喜的明月。
18. 第十八章
回到浮雪殿时,天已经亮差不多了。
祈桑收拾收拾房间,找了个风水最差的位置,把萧彧的牌位摆上了。
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行,又拿出六爻胡乱算了一卦。
算出一个煞气最重的方位,把牌位又挪了过去。
骗子镇邪,最扛煞气。
祈桑做完这一切,天彻底亮了。
推开窗,见玄鹤浮清泉,绮树焕青蕤。
窗边响起高亢而宏亮的仙鹤鸣叫声。
祈桑探出头,惊喜地发现一只仙鹤停在了旁边的空地上。
开窗见鹤,是吉兆。
看来最近一段时间,他过得都会很顺利。
见窗户开了,仙鹤仰头叫了一声。
随后,优雅地挪着腿,走到窗户边上。
凑得近了,祈桑才发现仙鹤嘴里似乎叼着一根线,线上挂着一块玉牌。
祈桑伸出手,让仙鹤把嘴里的东西放在他掌心。
玉牌用的是上好的和田玉,反面雕琢着莲花与荷叶,正面写着……
看清上面的字,祈桑沉默了。
——正面写着,疏竹堂弟子令牌。
“……啧。”
祈桑满脸嫌弃。
原来是学堂腰牌。
原先觉得仙鹤羽似霜雪,气质高雅,身姿飘逸。
总之,怎么看怎么顺眼。
如今再看。
一只小鸟。
仙鹤歪了歪头,试图卖萌:“……嗷?”
为什么每一个人拿到令牌以后,看我的眼神都不太友好捏?
祈桑露出一个假笑,轻轻戳了戳仙鹤的脑袋。
仗着仙鹤听不懂,他开玩笑,“你是我来天承门以后,第一只讨厌的仙鹤。”
待仙鹤飞走,他关上窗给自己施了一个清洁术。
衣柜里除了有最基础的弟子服,还有不少日常的衣服。
祈桑首先排除了弟子服,在剩下的衣服里挑选。
他边挑边想,天承门还怪好的嘞,拜师就送一衣柜的衣服。
这衣服好看是好看,样式却有点陈旧了,负责采买的师兄眼光还挺复古的。
今天心情不太美妙,祈桑挑了套枫红色的衣服调节一下心情。
这套衣服主打一个张扬,红衣似枫,版型飘逸又不显得累赘,裁剪得恰到好处。
发型照旧束成高马尾,配套的红色发带上绣着织金花纹,看起来有点像棠梨花。
袖口被黑色束袖包裹,衬得人英姿飒爽,干净利落。
本就张扬的红,因为少年的灵动跳脱,更显出无尽的灵气。
换好衣服,祈桑薅了两把刚睡醒,还有点起床气的曜兽。
曜兽张开血盆小口,不痛不痒地咬了祈桑一下。
昨天谢亭珏布置了课业,祈桑想着躬行实践,直接拎着剑去了后院。
棠梨花树下,他一边舞剑,一边循着口诀练了几遍《苍羽抄》。
一柱香后,祈桑收了剑。
——真是不出所料的简单呢。
确认没问题后,祈桑收了剑,一路小跑至谢亭珏的书房。
未等祈桑敲门,谢亭珏先一步从内拉开了书房门。
浮雪殿内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自然提前发现了祈桑在往书房走。
祈桑清了清嗓子,亮闪闪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像尾巴翘起来的小猫。
“师尊昨日让我练的那本《苍羽抄》,我已经会了,特来请师尊考察。”
因为被人千娇万宠地养大,从来无需看人脸色,所以祈桑从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在陌生的地方吃到不合口味的饭菜,会直白地表露自己的嫌弃。
觉得自己厉害了,也会得意地希望被夸奖。
谢亭珏从不会让祈桑失望。
“这才一晚过去,桑桑怎么这么厉害?”
两人一块走到后院。
晨曦的光被树叶打碎在地上,白日舒天昭晖。
祈桑踩着碎落的阳光,召出玄铁剑,开始展示自己的练习成果。
这套功法对于初学者很难,但于谢亭珏而言,不过是如喝水一般稀松平常的剑法。
但他还是很认真地看着祈桑,看着少年火红的衣摆卷起地上的落叶,挥出的三尺青锋折出耀眼的金光。
一套心法结束。
谢亭珏颔首:“并无缺漏,你练得很好。”
祈桑欣然应下这句称赞。
虽然萧彧总和他说,做人要谦虚一点,但他从小到大都是个不自谦的人。
谢亭珏本欲多叮嘱两句,又怕自己说太多,祈桑嫌烦,只能作罢。
“你应当收到了疏竹堂的弟子腰牌,这两日好好休息。”
祈桑一下蔫了。
在凡间十来年没上过学堂,等来了仙门,居然要开始进学堂了。
谢亭珏忍俊不禁,没有继续戳他伤心处。
“你还未拜入我门下时,不是说想学如何幻化逐月萤吗?今日得空,我教你吧。”
先前顾沧焰传信,让谢亭珏去一趟掌门殿。
但他假装没看见,随祈桑一同来了后院。
谢亭珏十分无情地想。
反正顾沧焰也就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抱怨,不去也无妨。
“好啊。”祈桑一下来精神了,“早就想学了。”
谢亭珏坐在五花石桌旁,一手支颐,一手抬起随意翻转几下。
空气里的灵气在往一个方向汇聚,祈桑仔细感受灵力的涌动。
因为是白天,逐月萤的光很黯淡。
谢亭珏收了灵力,逐月萤很快便消失了。
谢亭珏念出灵力运转的诀窍,祈桑一点就通。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术法,不过一次示范,祈桑就学了个十之八九 。
祈桑避开谢亭珏,自己捣鼓了一会。
没一会,他开心地说:“师尊,我学会啦。”
谢亭珏微微挑眉。
祈桑怎么神神秘秘的?
祈桑站在棠梨花树下,边上是一池春水,漾动波光。
他依葫芦画瓢掐了几个手诀,随着灵力的注入,淡蓝色的光在手掌边缘泛起。
这些灵力缓缓凝聚,慢慢有了实体。
只是,祈桑幻化出来的却不是逐月萤。
灵力最后凝成一只淡蓝色的蝴蝶,飞舞间翅膀掉落星屑。
谢亭珏的逐月萤在白日显得黯淡,祈桑这只灵蝶却清晰明亮。
灵蝶的身体是透蓝色的,水一般清亮流动。
它由祈桑引导着,慢慢往谢亭珏的方向飞去。
谢亭珏身上有大乘期大能的威势,蝴蝶近不了他的身。
可在灵蝶将要撞上真气,被撞得消弭于天地之前,谢亭珏收敛了身上所有威压。
灵蝶就这么一路飞到他的面前,撞上谢亭珏的眉骨。
随后在他眼前,碎成千万块有色无形的蓝色碎片,像太阳的光变成了蓝色。
透过这些蓝色的碎片,谢亭珏看见一身红衣的祈桑。
似乎是因为他纵容了祈桑的小恶作剧,祈桑笑得特别开心。
重光初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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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霞明绮皱。
骤然一阵山风掀起,吹落无数将落未落的棠梨花瓣。
谢亭珏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什么心绪。
正如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任由那只蝴蝶飞到他的眼前。
——或许只是不想看见祈桑失望的神情。
少年笑得眼弯起,灼若芙蕖出清涟。
祈桑唇角上扬,步履轻快地走到谢亭珏身边。
这里的棠梨花香气很浓,谢亭珏却很清楚地闻到了少年身上的草木香。
曾经云渺山终年大雪,只有在祈桑来了之后,才能看见暗绿稀红。
眼前的蓝色流光消失,谢亭珏垂眼轻笑道:“胡闹。”
祈桑手撑在桌上,双手托腮,笑嘻嘻道:“那你也没阻止我啊,师尊。”
谢亭珏向来纵容祈桑,弯唇笑了笑,此事便作罢。
祈桑坐在谢亭珏身旁。
不多时,谢亭珏脸色微变。
他在少年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魔气。
谢亭珏不动声色将这丝魔气从祈桑身上抹去。
“你昨夜,除了去见师兄的那两名弟子,还见了其他人吗?”
祈桑被他严肃的脸色搞得一愣,迅速回答。
“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剑鸣阁的崔妙师姐,还有典经苑的谢逐。”
崔妙是谁谢亭珏知道,谢逐……应当是新入门的弟子。
以那一丝魔气为引,谢亭珏开始卜算谢逐的生平。
算生平与当初为祈桑算命格不同,这是在天地允许范围以内的。
本以为只是单纯的有魔族混入天承门,卜算之后,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不明显的嘲意攀上眉眼,谢亭珏心中哂然。
谢逐啊,不过是一个闯入红尘的心魔。
至于心魔的主人……
谢亭珏算出结果后,并不觉得意外。
——云渺山,浮雪殿。
——谢逐是谢亭珏的心魔。
或者说,是那位死去的霄晖仙尊的心魔。
谢亭珏拥有那位仙尊的大半记忆。
他知道“谢亭珏”有心魔,却不知道因何而生了心魔。
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谢逐。
不可控的麻烦,当然还是除掉比较保险。
原本这件事也算不得麻烦。
但唯一不可控的变故,就是祈桑与谢逐相识了。
谢逐这个蠢货,还把自己魔族的身份告诉了祈桑。
按常理,魔族潜入天承门,只有诛杀这一条路。
但谢亭珏看着祈桑故作不在意,实则紧张和担忧都溢出眉眼的样子,又觉得有些有趣。
都说正邪不两立。
但一个从骨子里就烂透了的心魔……
也值得自己这个徒弟如此担忧吗?
谢亭珏假装什么都没察觉,照常叮嘱。
“此子命格不祥,手中有诸多腥晦罪孽,你还是少与他接触为妙。”
祈桑悄悄舒了一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
“我和谢逐就刚认识,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接触了。”
谢亭珏似笑似叹,“只怕你不能如愿了。”
哪怕祈桑以后对谢逐敬而远之,也会被对方纠缠。
在祈桑看来,他与谢逐的相遇只是一场巧合吗?
——谢逐早从初见祈桑第一面,就开始觊觎祈桑了。
他们的初遇,是这个魔种精心策划的结果。
所有的示弱,可怜,不过是精妙绝伦的演技。
19.第十九章
谢亭珏没有追问谢逐的事。
祈桑悬起来的心,又放了下来。
事关魔族,祈桑也曾考虑过要不要把这件事告知谢亭珏。
但谢逐敢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一是相信他,二是有把握不会让他去告诉别人。
更何况,他还不知道谢逐告诉他这件事的目的。
祈桑陷入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谢亭珏一直在看着他。
直到后者一声轻咳,才将祈桑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
谢亭珏从须弥芥子中取出几本功法,放在石桌上。
都不厚,但仙门妙术从不以多少定难度。
“在去疏竹堂前,你先看着这几本吧。”
祈桑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伸出食指,指着这几本书。
“师尊,这么多,都得这几天学会吗?”
谢亭珏十分冷酷无情地颔首。
“至少要学会其中的两本。”
祈桑抱着侥幸的心理打开其中一本,入目第一行就让他面露痛苦。
“师尊,这上面不是说要筑基后期才能修这本剑法吗?”
师尊救救,我炼气期!
谢亭珏偏过头,不去看祈桑可怜巴巴的神情。
“你的目标既然是后年春的虚灵渊境,自然不能以常规方法循序渐进。”
祈桑虽然嘴上说着能不能少学一点,但还是乖乖将几本心法都拿了起来。
他也就嘴上说说,真让他学,还是会认认真真学完所有东西。
距离去疏竹堂还有六日。
祈桑也不浪费时间,回房后便开始翻看。
剑谱要求虽高,但招式尚且在他能力范围以内。
这时候的祈桑依然没意识到——
他会觉得剑谱简单,是因为当初萧彧教他的剑诀难度都太逆天。
唯有心法尚有难度,看着依然晦涩难懂。
幸好心法都属同派系,万变不离其宗。
六天的时间,祈桑几乎没怎么分过神。
两眼一睁就是练剑,两眼一闭就是默念心法。
遇到实在参不透的,便去主殿寻谢亭珏。
有时候谢亭珏教完,已是半夜,烛灯生晕。
炼气期对于睡眠的要求虽然降低很多,但也不是完全不需要睡眠了。
最后一日戊夜,祈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便趴在谢亭珏的桌案前睡着了。
谢亭珏本来因祈桑的拜托,去帮他为莲子羹中加糖。
端着碗回来的时候,就见到少年手中还握着毛笔,人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毛笔上的墨水弄脏了桌案,但谢亭珏不在乎这个。
他将莲子羹放下,立于原地许久,终于有了动作。
谢亭珏小心地将祈桑抱起,走到床榻前。
他帮祈桑脱了鞋,调整了软枕的位置,让对方舒舒服服地睡在了正寝殿的床榻上。
睡梦中,祈桑动了动身子,将半边脸埋在了柔软的被褥中。
他手上捏着一截被角,因为睡得不太安稳,无意识地动了动嘴唇。
祈桑的睡颜比平日里看着更加柔软无害。
整个人像一团柔软的棉花,只是看着就觉得温暖。
谢亭珏坐在床边,安静入神地盯着少年的脸。
他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一直看着祈桑。
正如他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让祈桑睡在正寝殿,而不是偏殿。
谢亭珏想。
因为偏殿无人居住,收拾起来太耗时间。
可是这个借口甚至骗不过他自己。
——运用术法,收拾完一间屋子不过瞬息的事。
因为祈桑的到来,谢亭珏的生活发生了许多不可控的变化。
但他不打算控制,也无意去压制或修正某些情感。
错误的事物才需要修正。
而与祈桑有关的一切,都是值得珍惜的。
*
时值春四月。
韶光淑气,春和景明。
宜踏青,赏花,对酌……以及开学。
祈桑在梦里奖励自己吃了一顿山珍海味,都乐不思蜀了。
结果一觉醒来,山珍海味是没有的,还睡在了师尊的床上。
祈桑:心寒,吾命休矣。
师尊人呢?
别不是被我气走了吧。
多想无益,只能先去学堂。
疏竹堂还算人性化,辰时开堂。
但不知道哪一届学长带了一个坏风气,卯时便到堂内温习。
久而久之,大家都默认卯时要到疏竹堂了。
拿着疏竹堂的令牌,看着黑黝黝的天,祈桑双目无神,行尸走肉般游荡在路上。
直到看见不远处的原星岫和沈纨,才心情好上许多……
不是因为见到了好友感到高兴,是因为有人陪你一起受苦,心里暖暖的。
不是一路人,都凑不到一块玩。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下,都露出了腼腆朴实的笑容。
因为第一日开堂,疏竹堂需要对所有人的修为进行简单的记录。
最初的授课都是相同的,但随着每个人展现的能力不同,会按照个人资质进行调整。
到了门口,祈桑意外地遇见了一个老熟人。
顾程镜站在石板路边,一身凛然肃穆的模样,令周围许多弟子都不敢接近。
祈桑主动搭话,开朗地往顾程镜面前一站。
“又见面啦顾师兄,今天是你来帮忙记录吗?”
顾程镜抱胸站立,看似沉思,实则发呆。
面前乍一出现一张如玉似的小少年的脸,他下意识局促起来。
“我过来帮个忙,等会就走。”
祈桑心想也是。
作为掌门的大弟子,顾程镜平日里自然事情很多,寻常琐事应该轮不到他来处理。
看出祈桑只是想打个招呼就走,顾程镜鬼使神差叫住了他。
“来天承门之后,可还习惯?”
祈桑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师尊很好,前辈们也很好,都挺好的。”
除了白水菜,哪哪都好。
顾程镜一下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用咳嗽压下笑意。
“你的家乡是江南那的吧?我听说那里口味偏甜,也难怪你吃不惯天承门的伙食。”
“师兄,你真是小瞧天承门的伙食了。”祈桑嫌弃地撇撇嘴,“不管是哪的人,都不会吃得惯白水青菜。”
顾程镜忍俊不禁,“是我冒昧了,我那偶尔会有糕点,你若不嫌弃,改日我托人给你送过去。”
祈桑感动地点点头。
“师兄!你就是我在天承门最尊敬的师兄!”
顾程镜被他的坦率逗得发笑,安慰道:“因为门派内大多弟子都已辟谷,食膳坊一直只是个摆设。如今你们进了疏竹堂,就会专门请山下的酒楼做菜了。”
得到意料之外的回答,祈桑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疏竹堂教书育人,真是个好地方啊。”
绝口不提刚刚有多讨厌这里。
看见祈桑变脸比翻书还快,顾程镜好笑地戳了下祈桑的额头。
“往届还不是这样的,你知道今年是谁提的吗?”
祈桑问:“谁啊?”
“是霄晖仙尊。”顾程镜说,“他说有部分新入门的弟子尚未辟谷,还需提供每日的食膳。”
霄晖仙尊向来不管事,突然提建议本身就很奇怪。
再加上,还是改善疏竹堂伙食这种小事……
顾程镜开玩笑:“如今我们这些师兄师姐,都知道你是个馋鬼了。”
祈桑故作忧郁,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
“造谣,这绝对是造谣,我怎么可能是馋鬼呢?”
顾程镜“哦”了一声。
看起来完全没有相信。
聊了半天,负责记录的师兄才姗姗来迟。
来者一边放东西,一边还抱怨。
“不是说辰时开堂吗?怎么一个个的卯时不到都来了?”
祈桑与顾程镜告别,往负责登记的师兄那走。
步子刚迈出去,就被等候多时的沈纨一把揽住。
“桑桑,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和顾师兄认识的?”
祈桑简略讲了讲贺神祭祀的那件事,沈纨的注意力却完全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沈大少爷双手抓着祈桑的肩膀,用力摇来摇去。
“是你跳了祈桑舞?我一开始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
祈桑被沈纨摇得身子晃来晃去,有些头晕地挣开来了。
“难道那会我们聊得好好的,我突然和你说,‘舞,我跳的,看看不?’”
沈纨:“看看。”
祈桑:“……”
没问你这个!
原星岫看不下去了,用力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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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纨的手。
“说话就说话,干什么对祈桑动手动脚的……”
瞧见沈纨嫉妒的眼神,原星岫福至心灵。
“啊对了,我当时看见桑桑跳舞了,真可惜有些人没看到啊!”
说完,原星岫还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
在两位少爷的日常掐架开始之前,祈桑心累地打断他们,一手推着一个人往前走。
“两个大少爷,快去登记吧。”
因为祈桑开口,两人偃旗息鼓,勉强休战。
提到登记修为,沈纨瞬间找回自信:“原少爷,今天你到炼气期了吗?”
原星岫此时已经不会被这件事伤害到了,他不屑地开口。
只开头两个字,就将沈纨一招击杀,“师弟,师兄我过两日便突破了,不劳你费心。”
这么短时间内突破,也算是极有天赋了。
两人互相伤害一番,推推搡搡到了门口。
刚刚没发现,现在才注意到,负责登记的师兄也是位老熟人呢。
祈桑刚反应过来,对面已经先一步冲他热情招手,显然早就看见他了。
“小祈师弟,还记得我吗?我呀我呀,当时请你吃桂花糕的那个。”
在祝言松的热情态度衬托下,祈桑都显得腼腆了。
“好久不见啊祝师兄,我都还没来得及去见你呢。”
沈纨瞬间将眼神移向他,目光如有实质。
——你怎么谁都认识?
三人在门口站定,祝言松首先询问原星岫的修为等阶。
在原星岫说自己尚未引气入体时,他也没露出任何别样的情绪。
祝言松爽朗一笑,鼓励原星岫。
“师弟不必灰心,我入天承门时也没引气入体,我看你根骨极佳,加油啊。”
和沈纨互相嘲讽久了,原星岫都快忘记正常人的社交是什么样的了。
原星岫心里陡然生出几分暖意。
“多谢师兄,我日后修行定当勤勉。”
祝言松接着开始询问沈纨。
面对师兄,沈纨没了在朋友面前的随意,恭恭敬敬回答:“金丹初期。”
祝言松拍了拍沈纨的背。
“厉害啊师弟,前途无量。”
按照规定,他又询问了对方最近学习的功法。
沈纨现在由药尊指导,主修蛊毒,但其他方面也有所涉猎。
沈纨答完以后,就是祈桑了。
前面都没什么,只是在听见祈桑已经炼气后期时稍稍诧异了一下。
……没记错的话,一个月前,这位小师弟还是个凡人吧?
祝言松继续问。
“小师弟,你最近学习了哪些功法?”
祈桑规规矩矩回答完。
随后,在场四人,有三人陷入了沉默。
祝言松深吸一口气,十分不可置信地反问了一遍。
“师弟,你说最近学习了什么?”
祈桑完完整整又重复了一遍。
“《苍羽抄》,《碧华心法》,《万物诀》还有……”
“好了师弟。”祝言松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再刺激师兄了。”
祈桑满脸茫然。
祝言松放下笔,握起祈桑的手。
“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师兄,你教教我怎么在一个月内学会这么多功法吧。”
祈桑望着祝言松,欲言又止。
他不好意思说,其实,这些都是他这一周学会的。
为了维护师兄受伤的心灵,祈桑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其实我学得很潦草,昨天师尊考核的时候,他还骂我了呢。”
祝言松心稍稍落下去一点,脸上重新有了得体的笑。
“霄晖仙尊是不是特别严格?”
祈桑眼都不眨就编了一串谎话出来,就算谢亭珏本人在这,都得被唬得反应一会。
“是啊,昨天他骂我可凶了,不过还是因为我学艺不精,惹他生气了。”
祝言松反过来宽慰祈桑,开始讲顾沧焰的为师之道。
“没事,我师尊也这样,平时你看他和和气气的,一提到修行,那是半点也马虎不得,可严肃了。”
远在浮雪殿、对祈桑从没一句重话的谢亭珏肩膀莫名沉重。
以及向来宽厚仁慈、正在掌门殿处理事务的顾沧焰也感觉浑身不对劲。
……好像无形之中,肩膀上背了口锅似的。
20.第二十章
第一日的课程很简单。
祈桑学起来没有压力。
周围坐着的都是不熟悉的人,也就边上的谢逐还算熟悉。
这几日在浮雪殿,祈桑一直没想起谢逐。
直到这会才有功夫去猜测,谢逐究竟想要怎么报复那些人。
祈桑没那么强的正义感。
对审判别人的行为,也没什么欲望。
他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谢逐会隐忍这么久。
察觉边上的目光,谢逐漫不经心偏头看了一眼。
在发现目光的来源是祈桑后,表情焕然冰释。
祈桑礼貌性点点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谢逐是魔族,那他学人族的心法还有用吗?
疏竹堂内弟子不算多,约莫三十来人。
祈桑的动作很收敛,但谢逐却丝毫不低调,大大方方冲祈桑一笑。
这个举动如此显眼,导致他第一个就被讲课的师兄叫起来回答问题了。
谢逐轻轻松松把课上最难的部分,完美还原了一遍。
师兄颔首表示肯定,却还是让他立于一旁听讲,算是小惩大诫了。
祈桑觉得谢逐身上的迷雾越来越重。
明明是魔修,却可以学习人族心法,可真是……奇特。
那三名壮汉也在疏竹堂,但刚刚谢逐动静那么大,他们居然连头都没回一下。
祈桑仔细观察着他们,发现他们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魔障。
——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只能是谢逐干的了。
祈桑觉得自己似乎猜到谢逐准备做什么了。
古往今来,仙门最忌讳的都是魔族,成为魔族更被视为奇耻大辱。
祈桑觉得奇怪,连他都能发现,没道理其他师兄和前辈们发现不了。
思忖间,他对上了谢逐的目光。
那眼神带着微微的戏谑,似乎在反问祈桑——我只告诉你,你要告诉他们吗?
授课师兄的目光移了过来。
祈桑率先收回视线,直视前方。
……谢逐是故意让他发现的。
第一日课业不重,很快便散学。
祈桑收拾东西,准备起身离开。
一人在他对面坐下,用手掌按住祈桑的书,不让他走。
祈桑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谢逐,“放开。”
“这位同门,你叫祈桑吗?”
谢逐脸上带着几分不遮掩痞气的笑。
“真好听的名字,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我叫谢逐,追逐的逐。”
祈桑很是无奈,长叹一口气。
“谢逐,谢同门,我们不是早就认识了吗?”
谢逐故作恍然大悟,一脸委屈。
“原来你没忘了我啊。”
祈桑不知道他的误解从何而来,但确实不太想和他深交。
总觉得和这个人交往过深,会很危险。
谢逐颇有些委屈,失望地垂下眼。
“那你后来怎么没来找我,今日也一句话都没和我说。”
这话问得简直是太理直气壮了。
祈桑险些怀疑是自己的问题了。
祈桑十分好脾气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留情面。
“因为我们不熟呀,谢同门。”
“你和我当朋友了,我们不就熟了吗?”
谢逐垂下头,似乎有一点难过,茶言茶语。
“也是,我这样的人,的确不配当你的朋友。”
周围的人都走了。
疏竹堂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祈桑总感觉这幅示弱姿态的谢逐很奇怪,用一个奇怪的词形容就是,又假又真。
“除了疏竹堂内的时间,我们日后应当不会再有什么交集,没必要当朋友。”
“为什么不会有交流呢?”谢逐依旧在笑,只是这笑容带了些不明显的怪异,“英华殿离浮雪殿那么远,你都愿意和药尊那两个弟子待在一起,为什么我不行?”
没等祈桑开口,他便再次提问:“是因为我人奴的身份吗?还是因为,我是魔……”
祈桑脸色大变,瞬间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你疯了吗?!”
作为一个魔族,混进来了也就算了,还这么大咧咧说出来,是真的不想要命了吗?
谢逐伸手,死死握紧祈桑捂着他嘴的那只手。
他没放手,眼神更是一瞬不眨地盯着祈桑看。
“为什么要帮我隐藏身份,你大可以不管我的死活。”
祈桑也觉得这个魔真是奇怪。
“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惜命呢?”
“我从有记忆开始,就被教会了‘人奴的命不是命’这个道理,是你告诉我,我的命也是命。”
“阿桑,我以为我们早就是朋友了。”谢逐低垂下眼睛,露出了示弱的姿态,“我们真的不能当朋友吗?”
谢逐早就听其他人叫过祈桑“桑桑”,他不要和其他人一样。
祈桑是他心里特殊的存在,他也要成为祈桑心中特殊的那一个。
祈桑这个人软硬不吃,但毕竟也不是铁石心肠。
面对谢逐的失落,他思索了片刻,“……行吧。”
顶多以后注意点就是,谢逐总不能是什么吃人的猛兽吧?
谢逐猝然抬起眼,和祈桑干净的眼瞳对视上。
他伸手轻轻环抱住祈桑,“阿桑,谢谢你。”
祈桑有些不习惯和别人那么亲密,僵硬地动了动身子。
谢逐抱着祈桑,他闻到了对方身上雨后山林新叶般的清爽气味。
谢逐想。
这不适合祈桑。
谢逐藏住眼神中一点晦暗的偏执色彩,轻轻将头靠在了祈桑的肩膀处。
——祈桑这么乐观灿烂的人,就应该染上魔族里“雾红莎”的香味。
这种花纷华靡丽,香味浓郁,明艳灼人。
一眼就能被人注意到,这才最适合祈桑。
短暂的拥抱过后,谢逐率先松开这个拥抱。
“阿桑,你师尊是不是不让你和我待在一起啊?”
祈桑不知道他怎么猜出来的,含糊地应了一声。
谢逐用非常不符合自己形象的语气,茶香四溢道:“……他怎么这样啊,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干涉自己弟子的交友。”
这个方法是他最近和一位师兄学的,师兄的情缘特别吃这套。
谢逐想要复刻这位师兄的成功,但他忽略了一件事,他对面这人是个天真无邪的木头。
祈桑十分认真地和谢逐解释:“不是的,我师尊只针对你。”
谢逐哽了一下:“……”
阿桑,不愧是你,真是直白。
两人没有在疏竹堂内多留,因为祈桑看起来有点着急的样子。
谢逐问他急什么,祈桑掰着手指算了一下:“我还有三套剑诀,五本心法,一套秘诀,八段短招要学。”
谢逐这会是真的有点说不出话了:“来疏竹堂第一日,你便要学这么多东西了?”
祈桑有点苦恼地挠挠头:“没办法啊,我基础比较差,我怕现在不抓紧修行,后面就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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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上你们了。”
谢逐来的比祈桑晚,在祝言松的登记册上看过祈桑最近学习的心法。
——没有一个,是他们这个阶段应该接触到的功法。
谢逐还是不死心,试图继续用茶言茶语攻略祈桑。
“你师尊把你逼得太紧了,如果是我……”
“你误会师尊了。”祈桑摆摆手,乖巧道,“是我自己知道基础不扎实,想要多学一点的。”
此话一出,谢逐瞬间没话了。
他感觉自己现在像个罪人,如果不赶紧放祈桑去修炼,对方可能一辈子都不想理他了。
在将要走出疏竹堂前,祈桑好奇问:“你是不是很厉害?到时候我有不会的东西,可以来问你吗?”
因为不屑于学习人族心法,谢逐的进度一直很缓慢。
谢逐勉强露出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容:“可以……当然可以。”
如果这时候告诉祈桑,自己的进度比他还慢,会被嫌弃的吧。
祈桑松了一口气。
“那多谢你了,谢同门。”
谢逐有些不满意祈桑对他的生疏称呼,却也知道依照两人如今的关系,祈桑愿意和他成为朋友,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事情了。
倒是祈桑率先发现问题,主动道:“一直叫你谢逐好像不太好,那我叫你……”
谢逐开口:“我年龄虚长你几百岁,你叫我一声哥哥就好。”
祈桑乐了,“行,谢哥。”
虚长几百岁?这是什么形容词?
一字之差,整句话的意思都变了。
但谢逐撇撇嘴,还是没有计较“哥哥”变“哥”了。
出去以后,祈桑才发现原星岫居然还在外面。
他走过去打了个招呼,“原师兄,你怎么还在这呢?”
原星岫目光在祈桑和谢逐之间来回看了一圈。
“有点问题想问你,看到你在和别人聊天,就没打扰你。”
没等祈桑介绍,原星岫率先朝谢逐伸出了手。
“这位同门,贵姓?”
谢逐状似没察觉到原星岫的针锋相对。
“我叫谢逐,原少爷,我认识你,你是阿桑的一位好友。”
这句话简直在原星岫的雷区上反复蹦跶。
原星岫一烦别人叫他“少爷”,祈桑除外。
二恨沈纨突然结交祈桑,让他从“祈桑唯的一朋友”,变成了“祈桑的其中一名好友”。
祈桑也知道原星岫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连忙小声提醒。
“谢哥,原哥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
谢逐假装这时才知道,露出一点歉意。
“抱歉,原同门,我不知道这件事,你不会怪我吧?”
原本祈桑帮忙说话,原星岫应该是开心的。
但他听见祈桑对谢逐的称呼,心情瞬间又不好了。
原星岫表情不忿,心想。
你叫我叫原哥,叫沈纨叫沈哥,叫谢逐叫谢哥……
原星岫深吸一口气:“祈桑,你究竟有几个哥哥?!”
这也是你哥哥,那也是你哥哥,怎么谁都是你哥哥!
祈桑“啊”了一声,不解他为什么这么问。
“我就一个哥哥呀。”
原星岫自知失言,不再多说。
倒是谢逐心生不妙,“是……”
祈桑今日穿着一身青衣,走动间像春三月里拂动的柳枝。
“是我桃花村里的萧彧哥哥呀。”
闻言,谢逐脸色一黑。
——这、又、是、谁!
21.第二十一章
那日过后。
祈桑总觉得原星岫在和他生闷气。
一问原因,对方就用酸溜溜的腔调说:“不用问我,你去问问你那一二三四五个哥哥吧。”
面对这种情况,祈桑也没法。
只能让沈纨帮忙看看,原星岫为什么生气。
沈纨笑吟吟应下,回英华殿后就开始嘲笑原星岫。
后来听到原因,脸瞬间也拉下来了。
萧彧是谁?!还有这个谢逐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沈纨当即传信回万宝阁,命人去查一查谢逐和萧彧是谁。
等待消息那两天,他有意无意问了祈桑一嘴。
“桑桑,我听原星岫说,你在桃花村还有个叫萧彧的朋友?”
边上的原星岫没想到沈纨会这么问,有心制止对方。
毕竟,萧彧逝世很久了,也不知道祈桑还为不为此伤心了。
祈桑一点也不避讳自己和萧彧的关系。
“他不是我朋友,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
沈纨放下心了:“你的血亲吗?改日下山,我也去拜访一下……”
祈桑摇摇头,唇角的笑意一如往常。
“不是我的亲哥哥,你也见不到他了,他前些年就病死了。”
沈纨突然沉默,一旁的原星岫也不说话了。
祈桑这才反应过来:“你们这两天一个不理我,一个神神秘秘的,不会就为了这回事吧?”
沈纨觉得有点尴尬,皱了皱鼻子,讪讪一笑。
祈桑一点也没生气,只是觉得有点无奈。
“你们要是想知道我哥哥的事情,直接和我说嘛。”
祈桑思考时习惯食指曲起,抵在微抿的唇上。
片刻后,他道:“你们要去我房间看看吗?”
也是今天的事情提醒他了。
确实该和沈纨他们好好介绍一下萧彧了。
干脆就今天带他们去看看好了。
——去看看这个大骗子的牌位。
本来祈桑只邀请了原星岫和沈纨,谁料半路上遇到了谢逐。
啊,怎么这么巧,哪都有谢逐?
谢逐顺势提出也想去浮雪殿看看,祈桑没理由拒绝。
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谢逐笑眯眯地加入了他们,路上听到是祈桑的哥哥,还装模作样夸了两句。
“虽然没见过你兄长,但能让你如此记挂,我猜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祈桑皱了皱脸,一言难尽地反驳这句话。
“我哪有功夫记挂他……现在每天练剑练得累死了。”
谢逐听出了他的口是心非,却没拆穿。
只是身后的沈纨觉得祈桑对萧彧的态度……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
到了浮雪殿,谢亭珏不在,也省得去拜见师尊了。
祈桑推开自己居所的门,沈纨闻到空气中传来的香味,是万金难求的乐梨香料。
沈纨暗暗想,没想到谢亭珏对自己徒弟还挺好的。
这种香料,放在万宝阁都是炙手可热的珍品。
原星岫一进门,立即望向房间风水最好的位置。
那里没有摆着的牌位,反而放着一个……狗窝?
妖兽不在。
祈桑走到灵宠屋前,贴心地收拾好两只妖兽弄乱的小被子。
“这是我上山时遇到的两只小灵兽,有缘便养着了,它们这会应该在后山玩。”
三人点头表示明白,原星岫没沉住气。
“那个,令兄的……牌位在?”
祈桑起身,拐到房间一个背光阴暗的角落。
“在这。”
原星岫欲言又止,十分想提醒祈桑,这里是这个房间风水最差的位置。
是沈纨撞了下他的胳膊,他才把话咽了下去。
牌位待的位置十分简陋,孤零零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个牌位,前面连个香炉都没有。
类似贡品的东西倒是有,两根饱满圆润的胡萝卜。
沈纨有些怀疑:“桑桑,这不会是令兄的贡品吧?”
祈桑迅速反驳:“怎么可能,沈哥你真是误会我了。”
沈纨觉得这个玄幻的世界稍微真实一点了。
然而下一刻,祈桑便道:“这是我给我的两只灵宠准备的小零食,它们最喜欢吃胡萝卜了,我特意去找食膳房的师兄要的。”
房间其余三人:“……”
看来你是真的不太喜欢令兄,该摆供品的位置放宠物的零食。
没有香炉,没法上香。
原星岫本打算好歹拜一拜,毕竟是自己好朋友的兄长。
结果刚在的牌位前面站定,下一刻,身躯一震。
这里光线不好,白天也显得昏暗,直到此刻离得近了,才看清牌位上写的字。
——亡夫萧彧之位。
原星岫僵硬的身躯被沈纨看到了,后者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嘲笑对方的好机会。
沈纨走到原星岫身边,“不就是拜一拜桑桑的哥哥吗?愣在这里干什么,难道还有什么……”
话说到一半,沈纨看清牌位上的字,也愣住了。
祈桑在收拾两只妖兽的窝,暂时没注意到这两人的异样。
谢逐看到了这两人一动不动的样子,也想着去嘲讽一番。
几息之后,他也加入了那两人的木头大军。
三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像三堵墙似的,挡在萧彧牌位前面。
三人的沉默终于让祈桑发现不对劲。
他放下手里两个毛球玩具,往三人那一看。
这一看,直接大惊失色。
祈桑慌忙走到谢逐身旁,在对方看过来时,他没发出声音,崩溃地做了个口型。
——谢逐,你受什么刺激了,魔气没藏住!!!
谢逐连忙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情绪失控之下,居然隐隐泄露出了一点魔气。
也幸好身边这两人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没发现他的不对劲。
深受打击的原星岫艰难开口。
“桑桑,萧彧是你的哥哥对吧?”
祈桑点头:“嗯呢。”
沈纨接着原星岫的话,问出了下一句。
“他也是你的亡夫……不对,你和他都成亲了……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成亲了??”
祈桑早就猜到他们会是这个反应。
“你们放心,我并没有断袖的癖好。”
原星岫猛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祈桑接着道:“我只是和我哥哥成亲了而已。”
刚吸上来的一口气有堵住了。
原星岫用力捶打胸口,平复了这口没喘上来的气。
这什么意思??我不是断袖,我只是喜欢你??
凡间的话本里都写烂了的事,居然被他遇到了。
以嘲讽原星岫为乐的沈纨,这时候都没心思嘲讽对方了。
因为他也一样,感觉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
最后是谢逐问出了口:“阿桑,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几岁与他定的亲?”
祈桑记得很清楚。
“我十六岁那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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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桂花糕把自己卖了。
谢逐点了点头,表情很冷静,与边上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是他逼你订亲的,还是你自愿的?”
祈桑正准备回答是自愿的,下一刻又被打断了话。
“不用回答了。”谢逐眼睛微微眯起,慢慢摩挲了一下指尖,“反正无论是哪个回答,结果都一样。”
让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和他订亲,还是名义上的弟弟……
不管祈桑是不是自愿的,这个人都绝对没安好心。
真不是个东西。
祈桑没懂谢逐什么意思。
一个两个的,好奇怪啊。
祈桑不解地小声嘟囔。
“……又不是和你们订亲了。”
谢逐放下手,脸上重新露出如煦日和风般的微笑。
“我想给令兄用我家乡的方法祝福一下,可以吗?”
祈桑满脸疑惑。
“你家乡还有这种方法呢?”
魔族还有这种贴心的咒法呢?
谢逐面不改色,“当然。”
“行吧。”祈桑同意了,“需要我们回避一下吗?”
谢逐点头,“这是我在家乡的时候学的。”
言下之意,需要用到魔力,不能被外人看见。
祈桑一脸“交给我吧”,招呼着原星岫和沈纨往屋外走。
两人心里都憋着事,但问出口又觉得时机不对,只能硬生生憋在心里。
因为不知道谢逐需要多久,祈桑只能尽量绕远路。
三人心中“各怀鬼胎”,沈纨和原星岫率先提出了告辞。
祈桑知道这件事可能对他们的冲击有点大,也没多挽留。
其实在他心里,如果是他遇到朋友身上发生了这件事,他不会有很大的反应。
因为从他很小的时候,萧彧就告诉过他,男子与男子也是可以相爱的。
从小到大,萧彧说什么话,祈桑都会全盘相信。
所以,哪怕萧彧只骗了祈桑一次,祈桑也会这么生气。
*
另一边,谢逐设了个结界,保证自己的魔气不会泄露出去。
随着灵力驱动,他的手上骤然出现了一团黑红的灵气火焰。
火焰照亮了昏暗的室内,晃动的火光映在他脸上,照清了他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
“一介凡人,不过仗着几分年少情谊,竟也敢肖想阿桑?”
谢逐施的咒法是魔族里“恶咒”的一种,凶狠险恶。
顾忌到祈桑的情绪,他没有下狠手,只是诅咒这人来生难求所爱。
凭借着牌位作为媒介,他开始诅咒。
谢逐闭着眼,心中默默驱动魔气。
对于诅咒,他早就驾轻就熟。
只有那三名被祈桑知晓存在的护卫,才侥幸捡回性命。
谢逐害怕自己下手太狠,引了祈桑的反感,只下了最普通的恶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突然,室内光芒大盛。
无声的魔气波动骤然炸开。
弹回的魔气反噬谢逐自身,让他蓦然呕出一口血。
谢逐不及时调息体内暴动的魔气,反而施法将自己吐出的血除净。
……他怕自己吐出的血,脏了祈桑房间的地。
谢逐一边感受着体内紊乱的魔气与灵气碰撞,一边死死盯着的牌位,露出一个冰冷的笑。
——诅咒一个凡人而已,他怎么可能失败,还受到了反噬。
除非这个凡人没有死。
或者他根本就不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