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悲催贾赦》
1.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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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数九寒天,晶莹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撒落下来,入目可及的山峦树木、河流道路,尽皆披上了一层白茫茫的纱衣,正是文人墨客最喜爱的美丽雪景。
只是文人墨客眼中难得的美景,在另外的一些人眼中,却是避之唯恐不及能要人命的生存危机。
曾经的贾赦是煮酒赏雪的贵人,如今却再寻不到一丝当初的心境,唯有满满的对生存的担忧。
他穿着灰扑扑的囚服,双臂环胸揪紧了囚服之中已经看不清样子的青色棉袄,以往到不了他跟前的粗陋衣衫,此时竟已成了他活命的依仗。
奈何他虽抓紧了棉袄,但一刻不停的大雪毫无遮挡地落在他身上,仍是一点一点地带走了他身体的温度。
贾赦只觉得双腿越来越重,脑子也越来越木,两只几乎没有知觉的脚机械地向前挪啊挪,挪啊挪。
昏昏沉沉间,贾赦的动作一歪,左脚绊右脚,“噗通!”一声栽到了地上。
是暖的,奇异的感受浮现在贾赦呆愣的脑海,他忍不住轻轻蹭了蹭脸颊。还没来得及再多感受一下,贾赦就被人抓住手臂拽了起来。
“还能走吗?”一张蒙得严实的脸凑到贾赦面前,凶狠的眼神逼视着他。
“我能走。”贾赦用力地张合嘴巴。
“话都说不了,也没什么活路了,赶紧扔到旁边去别耽误了事。”另一双眼睛靠了过来,毫无温度的眼神打量了下贾赦,淡漠地扭头远去。
“好嘞!”伴着这一声应答,贾赦只感觉脖子一紧,整个身体便不由自主的移动起来。重新砸进雪中,贾赦才反应过来方才二人所说的话。
他们要将他丢在这里!此时他没钱没火没吃的,独自留下只有死路一条!贾赦心中一急,暗暗使劲想要爬起来。
然而哪怕他用尽了全身力气,贾赦的身体仍旧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得挪动不了分毫。无神的双眼看向颤巍巍的手指,这就是他拼尽全力的成果啊!
嗬嗬!贾赦自嘲地笑笑,也不知道脸上的肉有没有成功被扯动?有了明悟,他默默地看向天空,静静的感受着体内最后一丝热气渐渐流失殆尽,彻底被无尽的冰寒淹没。
意识消散前,又凑过来一张青紫交的面孔,两只黑沉沉的眼睛里全是赤、裸裸的贪婪狠厉,“这棉袄是老子的了!”
……
“嚯!”贾赦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脸阴沉地双手环抱住自己,脑子里还是方才那双满是恶意的眼睛。
又是一个害了自己性命的人!贾赦双目含煞,从第一日梦到自己在刑场上被砍头开始,算上今天,他已经连做九天噩梦了!
而这整整九天的噩梦,生生让他体验了九种完全不同却一样痛苦至极的残酷死法!
第一天梦到在刑场被砍头,第二天梦到自己在牢里活生生被板子打死,第三天梦到染病高热而死,第四天十指扎着长针看着剥皮被吓死,第五天喝下毒酒肠穿肚烂,第六天绢布绕颈窒息而死。
第七天流放路上没有吃喝被饿死,第八天为在流放路上找吃的,进了树林子被狼群围攻咬断了喉咙。连着今日流放路上被冻死,他整整死了九回啊!贾赦捂住胸口,只觉得心都在抽抽!
好半晌,贾赦才略略收拾了死亡带来的阴影,但那梦中的寒意似乎仍旧萦绕周身,他抹了把脸,反身扑向身侧新收的美妾。
一连数日在梦中承受这等非人的折磨,若再不在清醒的时候给自己寻点慰藉纾解那些烦闷忧惧,贾赦只怕自己都要疯了。
当然贾赦也知晓这事只能调剂心情,于噩梦之事并无半点裨益,故而早在第二次做梦之后就去寻了相熟的道教高人张道士。
然而这位他父亲的替身、深受皇帝信重的大幻真人,只送了他些经文符篆,又说了一番云遮雾罩的话,便将他哄回了家。至夜入梦,贾赦才知张道士对他的噩梦毫无效用!
次日他又忙去寻了皇家佛寺中的高僧,同样得了些经文法器和示警显灵的隐晦之语,结果到了晚上,这噩梦该做还是做。
贾赦起床后只得又去了祠堂,香烛贡品成筐的拿了去,就盼着他这噩梦真的是祖宗显灵,待他诚心祭奠之后,可以免了他的噩梦之苦。
一番折腾过后,贾赦猜测,他的噩梦似乎果真是先祖显灵?因为求助佛道噩梦并无半点变化,但祭奠过祖宗后,他的梦中却多了一本裱装精美的厚厚书册。
初次见到书册时,贾赦如获至宝,看得是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待看到书中补天之石、访道求仙、入世历劫等语,他更是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只可惜还没等他因着熟悉的地名和人名将求仙问道的幻想发散开来,书中所述林如海三岁之子于去岁死了,彻底让他醒过味儿来。
他这连日的梦境果真是祖宗示警!毕竟他的幼妹贾敏所嫁的夫婿,正是这位书上言祖上既是钟鼎之家,又是书香之族的林如海。
而贾敏十七岁出嫁至今,因多年来断断续续的守孝,林如海虽纳了几房妾室,也只贾敏诞下了一对姐弟,其中的幼子距离三岁正正好好还差两个月。
祖宗在梦境中将未来用书册展示于他,定是看重于他,要他趋吉避凶富贵绵延!
待他醒了,他便立时打点了医术高明的大夫和药材去探望妹妹,定要保下外甥的性命。
谁知贾赦念头刚至起,只听一声“时辰已至”,书册便消失不见,而他则又陷入了新的噩梦之中。
从噩梦中醒来,贾赦也顾不得遗憾未曾看完那书册,忙叨叨地打点了药材和大夫,赶在宵禁之前将其送出了京城,直累得回到家中便一头栽到了床上。
在梦中第二次见到那本书册,贾赦心里那助益家族的念头又升了起来,他立马屏蔽掉对噩梦的恐惧,全神贯注地开始看书。
当然,因着有了第一回书册到了时间消失的经验,贾赦再不敢看得那么精细,一律囫囵吞枣的看过去,只图在有限的时间看到更多的内容。
奈何他能忽略其他事体,但幼妹身亡、早逝的长子在外人眼中恍若不存、儿子被人说跟着叔叔住帮着料理家务,乃至儿子被媳妇打压得没个站的地儿、女儿被指着鼻子骂五千银子买的等等切身事由,又哪容得他心平气和、毫不分心?
再有此书总共一百二十回,快有他手掌那么厚,纵是白话文,也并非短
2.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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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一面穿衣,一面叫人送水,三两下打理妥当,当即便要人去牵了马出门。
大丫鬟夏榆连忙相劝,“无论甚事总没得自个身子重要,老爷昨夜便用得不多,好歹填补两口再去。”
贾赦近身之人皆知他为噩梦所扰,不仅夜间歇得不好,白日又和姬妾厮混,饭食已是许久未曾好生用过。眼看着今日贾赦的面色又比昨日更加憔悴,由不得夏榆不担忧。
此时贾赦急匆匆出门本就是要去看大夫,夏榆的话正搔中他的痒处,他不由停下了步子,“你说的很是,那赶紧摆饭,哦用过了就走。”
夏榆满脸是笑的应了声,自去命人传饭。
贾赦踱了两步又走出门外,吩咐小丫鬟传话出去,赶紧先派下人去医馆排队,如此也不会因用饭耽搁看诊的时间。
小丫鬟忙不迭地跑去传话,贾赦这才放心地回屋用饭。
不多时,贾赦用饭毕,撂下筷子正要出门,丫鬟来报他的继妻邢夫人正过来。
“太太面色不甚好看,刚又打点着要往隔壁去,许是隔壁又出了什么事。”
出门的脚步再次停下,他旋身坐到炕上,一口气灌了一杯茶,勉强耐着性子等邢氏。
也没让贾赦等多久,伴着一连串丫鬟的请安之声,邢氏脚步匆匆地走进屋子。
只扫了一眼她那一身黯沉沉的衣裳,贾赦便皱着眉头挪开了视线。他这继妻也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偏总爱穿这些暗色衣裳,看着竟是生生老了十岁,跟隔壁贾政媳妇也差不多了!
邢夫人早习惯贾赦对她的嫌弃,此时更是不以为意,只垂着脸对贾赦道,“老爷,姑太太家的哥儿去了,老太太心里怕是不好受。”
“姑太太家的哥儿?”贾赦震惊地摔了茶盏,“他不是还未满三岁?前几日我才打点了大夫和药材送过去,这还没到地儿,他怎么可能就没了?!”
邢夫人一脸怪异地看了看贾赦,孩子是不是没了,跟孩子年纪和这千里之外派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贾赦全没注意到邢夫人的眼神,只一心琢磨现实和书册的误差,“这怎么可能呢?他都没三岁,怎么可能就没了?他还没三岁呢!”
见贾赦嘴上颠来倒去,一副魔怔的样子,邢夫人心下一慌,赶紧说道,“老爷莫急,许是传话的人递错了消息也是有的。”
顿了一顿,邢夫人又道,“倒是哥儿的年纪,虽是还差两个月方足月,但时人多用虚岁,说他三岁也无不可。”
“虚岁?”贾赦重复一回,此处虽是明白过来,心中却又有了更多的困惑。
贾赦记得,那书册他印象最深刻的前两回中,写有“今如海年已四十”,按时节和他的推算,这处用的可并不是虚岁。
前后两句挨在一起,却用的一实一虚,这是书册有了谬误,还是它本就不是他所猜测的未来预示?
心中生了疑,贾赦克制不住地用力回想尚还记得的书册内容。
是了!他记得很清楚,那书册中薛家来京没多久,他的侄儿宝玉便梦游太虚幻境,回家后便与丫鬟袭人行了梦中之事。
但按着前文所载来推测,宝玉行事之时竟是不过八九岁。别说他衔玉而诞、生而不凡,就算他是神仙转世,八九岁上便能人事,这也是天方夜谭啊!
找到一处错漏,书册所述种种矛盾不合理之处纷纷涌入贾赦脑海。贾赦重重地一拍桌案,只很不得是拍在之前将其奉为圭臬的自己脑门上。这等错漏百出的书册,怎可能是对未来的预示?!
“你既已悟了,我便也功成身退了。”熟悉的声音在贾赦耳边响起,正和之前几日每每在梦中说“时辰已至”的一模一样。
而随着这声音消失,贾赦彻底明悟。
他梦中的那本书册,原是另一处界域一本享誉中外的名著。却因历史原因,只有前八十回存世,且各种版本、各种言论自有拥趸,乃此界域之一大憾事。
机缘巧合,又有另一处界域之仙神流落此地,看到了这本书册,并深深为之着迷。奈何苦求后四十回原稿无数年,最后却终是未能如愿,
于是,这位仙神离界之后,便以大法力塑造了一个新的世界,其中景物人事全按书中所言而设,试图让此界运转到八十回之后,自动为他演化出后续的内容。
谁知在演化世界之时,仙神心有触动,禁锢他许久的瓶颈竟已悄然消失,修行的康庄大道重新展现在他面前。
仙神明白,这是此界生灵与他的机缘,他若要更进一步,定然不能再使其犹如提线木偶。故而他撤去了对此界的限制,欣然远去追寻自己的大道。
但仙神走得太急,虽是撤去了限制,却忘了收回用于布置的书册。而这书册与仙神心灵相通,初时一板一眼地摆弄世界,如今又一心想要相助其中生灵挣脱束缚。
整本书册全围绕着贾赦侄子贾宝玉展开,书册的想法自然是进入宝玉梦中点化其人,却不知行事途中出了什么差错,它未曾入得宝玉之梦,反倒是找上了贾赦。
如今贾赦已看完了书册内容,又认识到了几分书册的来历,它自觉功德圆满且无法再等到自家主人,就这么消散于天地之间了。
幸好它还记着此界还有太虚幻境等许多凡人无法抵御的强大存在,在消散之前将他们与凡人彻底分隔了开来,算是帮他主人做了个善始善终。
仙神之事说来曲折辗转,于贾赦而言,却不过是瞬息之间前因后果便已清清楚楚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长舒一口气,贾赦顾不得惊叹天地之大、向往仙神之能为,也顾不得等着他一同去宽慰贾母的邢夫人,他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反身抵住房门便开始刺激自己的身体。
噩梦和无能皆是那书册搞的鬼,如今书册消散于天地间,他的身体也该恢复正常了吧!
怀揣着无尽的期望,贾赦再一次对自己用上了十八般武艺。然而令他悲愤的是,如同方才在床上一般,此时他的身体还是八风不动,没有半点支棱起来的意思。
“不可能!”贾赦不敢置信地咬紧了牙关,垂头看去的双眼恨得快要滴出血来。
深深地喘了几口气,贾赦眼神一厉,手上用尽了全力。
“啊!”不可言喻的痛楚倏然炸开,贾赦双腿发软,“噗通”一声栽到了地上。
“嘶嘶”呼着痛,贾赦继续摆弄
3.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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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真的会因他安好而高兴吗?贾赦扪心自问,以他过往的经历来看,此时的贾母应是满心满眼都在心痛外孙怜惜女儿,哪里还有多余的心力浪费在他身上?
摇了摇头,贾赦自嘲地想,也不知道那书册的作者为何这般恨他,给他安排了锦衣玉食、富贵荣华的身份,却又让他的人生处处是不平。
幼年不得亲长喜爱,接连丧父丧子丧妻,晚年女儿迎春所托非人,儿子贾琏子嗣艰难,到最后八成还要经受皮肉之苦再死于非命!
不仅如此,按书册前八十回所述之情状,待他死后,贾琏断子绝孙、甚至他这一支彻底绝嗣,也绝非不可能之事。
所以,现在所有人脱离书册的桎梏,迎春有机会得嫁良婿,贾琏、贾琮也有可能子孙满堂,算来也不错?
不错个屁!贾赦挣开邢夫人和夏榆,一屁股坐到炕上,满脸愤恨地想。
两个视自己老子为无物的不孝子女!一个懦弱得先被奶妈子拿捏、后被低嫁的夫婿折磨,另一个被媳妇压得抬不起头、本该袭爵的未来当家人甘当二房的管家,哪里值得他为他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至于什么断子绝孙?如今连太虚幻境和其他仙神都已经全被隔离开来,死后的灵魂还能享用得到此界的香火供奉?简直是笑话!
既是不需要考虑死后境遇,他自该更加保重爱惜自己,像方才这般折腾再不能有了。
至于他的身体,贾赦闭了闭眼,顺其自然吧。只是他已受了这天大的委屈,往后无论是谁,也别想再令他憋屈半点!
定了主意,贾赦令人打来热水,刚刚重新洗漱完毕换好衣裳,丫鬟来报,益元堂的林大夫已经进了院子。
益元堂乃是京中最为有名的医馆,这位林大夫更是其中翘楚,今日贾赦准备去看的大夫也是他。
不过因病况难言,为掩人耳目,贾赦本是命人排了队,欲要自行前去医馆。如今这般该是邢夫人派去的下人与排队之人撞上,这才直接将林大夫请到了府上。
贾赦转瞬便想通了,却见邢夫人正要避到屏风后面,他抬手阻住邢夫人,扫视四周,“所有人全都出去,让林大夫一个人进来。”
“老爷?”邢夫人迟疑地看着贾赦,嗫嚅着不动弹。
她不动,夏榆也没挪步,只垂着脑袋,眼角余光在二人之间打转。
贾赦立时便沉了脸,“全都给我出去!”
二人浑身一颤,一步一回头地慢慢往外挪。
她们应该只是在关心他?贾赦想起方才二人用力搀扶他的模样,被违逆的那点怒气不觉消弭于无形,只随意地摆了摆手,“我的身子并无大碍,让林大夫进来是有事相询,你们别慢吞吞的浪费时间。”
二人驻足端详了下贾赦,似乎面色真的好转了起来?
对视一眼,确认彼此得出了相同的结论,二人才露出笑脸,冲着贾赦应声,快步出了屋子。
太太和贾赦最得用的大丫鬟一同出了门,其他人也不再停留,没一会便散了个干净。
贾赦又等了等,便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背着药箱走了进来,红润的脸庞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见过贾老爷。”林大夫规规矩矩地行礼。
“林大夫不必多礼!”贾赦连忙将人扶住,殷勤地往炕上让,“本该是我前往益元堂拜访,不想生了意外,让得林大夫跑这一趟,劳烦林大夫,请坐请坐。”
林大夫行礼的动作停住,看了看贾赦的面容,顺势与贾赦相对而坐,“不知贾老爷是为何事寻我?”
贾赦坦然地伸出了手腕,“自然是向林大夫求医。”
林大夫挑了挑眉,又打量了一番贾赦的脸,这才抬手为他探脉。
数息过后,林大夫收回手,整张脸重新板了起来,冷冰冰道,“贾将军一切都好,何必拿我一个山野郎中来寻开心?”
“我的身体真的没有问题?”贾赦忍不住抓住林大夫的手,视线如火地直直盯住他,咬牙问道,“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林大夫皱了皱眉,这位贾老爷的状态果真不像是没病,如此今日贾家仆从先排队后请人或许也并非故意捣乱?
心中生了犹豫,林大夫轻轻挣开贾赦,“既然贾老爷尚有疑虑,老夫便再为贾老爷诊一回。”
“多谢林大夫。”贾赦一脸感激,忙不迭地再次伸出了手腕。
这回林大夫诊得更加用心,不仅左右手都把了脉,还细看了面色和舌苔,最后放下手摇头,“贾将军,请恕老夫才疏学浅,据我诊断,贾老爷你一切正常,并无半点伤病隐疾。”
贾赦身形微晃,双手撑住炕桌才稳了身形,满脸的不敢置信,“林大夫没有骗我?我于女色之上素来不喜节制,已是连吃了好几年补药了。”
瞬间意会贾赦所言“补药”的实质,林大夫眼中流露几分不赞同,又迅速收敛,只一脸困惑地摇头,“此前我未曾替贾老爷你诊过脉,亦不知你用的是哪种补药。”
“但只看今日脉象,你不仅身康体健,便是和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相比,亦是不遑多让。”
“竟是这样吗?”贾赦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有些脱力地靠在了引枕上。
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林大夫初时的怀疑彻底被打消,他的面上带了几分歉意,“贾老爷还请放宽心,我在京中虽有几分薄名,但强于我的医者亦是不少。”
“再有,以贾老爷的身份,请来太医并非难事,定会有人能为你排忧解难的。”
“多谢林大夫吉言。”贾赦苦笑了下,实则已经因林大夫的话,更为确信自己的隐患消除不了了。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方才说的补药并非虚言。而他会持续服用补药,正是因为相比早年,很是有了几分力不从心。
如今林大夫却说他的身体比年轻人不遑多让,他的身体不就像是传说中的返老还童?这等神迹,贾赦哪能不将之与梦中的书册联系起
4.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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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当心!”一群主子丫鬟围上前去,拍背抚胸端茶递水,好半晌才重新安定下来。
贾母好容易止住咳嗽,就着丫鬟的手喝了一口茶,顺了心气,才看向贾赦,“疼惜外甥、怜惜妹妹,老大你有心了。”
“老太太此言不妥,”贾赦摇摇头,“敏妹妹可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言外之意,他之所为应当应分,并无可称道之处。
贾母又喝了一口茶,略过此节,又问贾赦,“你方才说要打点人手去看望敏儿,可有看中的人选?”
贾赦坐直身体,来了精神,“此事我倒是真有两个好人选。”
“哦?”贾母斜着眼瞟过去,轻声笑了笑,“你素日紧门闭户,带着你媳妇也不理世事,不想对家中上下倒是门儿清。”
“老太太说的是,儿子知道错了,我回去就命人重新将院子开个小门,往后定然多出门走动走动。”贾赦立马诚恳认错,积极改正,“至于大太太进门十年,却仗着年轻偷懒躲闲,一向劳累了弟妹。”
“明日起,我便让她日日过来帮衬着弟妹,一则向老太太尽孝,二则也让弟妹松快松快。”
贾赦满脸都是讨好的笑,仿佛不知道自己扔下的是多大的两个炸弹。
如今荣国府的袭爵人是贾赦,他才是名正言顺的掌家人,掌管内宅的也本该是他的妻子邢夫人。
当年是贾赦自己圈了院子,又单开了一道黑油大门,还传出了闭门享乐的名声,贾政夫妻执掌荣国府方才没有惹来太多非议。
如今十多年过去,所有人都已默认贾政是荣国府的当家人,贾赦却变了心意。
有人倒抽冷气,有人磕了茶盏,有人面色大变……贾赦静坐其间,一一看在眼中,脸上仍旧笑盈盈。
曾经的退让是他自愿,如今他已打定主意不让自己再憋屈,贾母却还要拿了他的退让阴阳怪气打压自己,贾赦可不就直接釜底抽薪,处理掉贾母借题发挥的根源。
“多出来走动是好事,”初时的惊愕过后,到底是贾母年纪大稳得住,心念一转接过了话头,“但你一向不顾惜身子,闹得院子里乌烟瘴气没个规矩,你媳妇帮衬二太太的事,等她先管好了院子再说吧。”
被贾母当着人面说到头上,邢夫人霎时涨红了脸,垂下头去不甘地绞手帕子,贾赦却仿若被指责的人不是他,连嘴唇弯起的弧度都没变一下。
贾母眼神一闪,继续说道,“至于你愧疚劳累了二太太,我倒是有个法子为她分忧,也让你能出上一分力。”
“老太太既有这般好法子,儿子少不得要向你讨教讨教。”贾赦一脸期盼地望向贾母。
贾母一指王熙凤,含笑道,“你媳妇不成事,但你还有个好儿子,又娶了个爽利大气的能干媳妇。让她帮衬着二太太,岂不是皆大欢喜?”
贾赦是荣国府的袭爵之人,当日围院子本就是众人劝阻不力,他又一意孤行方才能行。如今他要给院子解禁,阖家上下自然只有拍手称庆的份,断断不可能有阻拦之理。
倒是内宅掌家之权,王夫人多年来一向管得好好的,冷不丁让邢夫人横叉一杠子又算怎么回事?
至于王熙凤,既是贾赦的儿媳妇,又是王夫人的亲侄女,她来帮衬着王夫人管家,一者为贾赦一房树了威信,姑侄二人商商量量也不会徒生事端。
眼见说话间提及到自己,王熙凤两眼放光,恨不得贾赦立马答应,这就容她一展长才。
“琏儿媳妇不行。”贾赦一口否决了贾母的提议。
王熙凤亮晶晶的双眼霎时没了光。
贾母的眉毛翘了翘,换了个姿势靠着,才看向贾赦,“你给我好好说说,琏儿媳妇如何就不行了?”
“当然是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她去办。”贾赦答道。
贾母顿了一下,才问道,“你有何事需要她去办?”
“正是方才所说,前去探望妹妹之事。”贾赦微笑着补充,“我是不知家中下人都忙着什么差事,但下人再贴心,也比不上血脉相连的亲人。”
“妹妹成亲十多年,就得了这么一儿一女。哥儿一去,不说妹妹妹夫失了孩子自有一重伤心,林家没了子嗣传承岂不是更添了一重心病?”
“琏儿别的无甚长处,花言巧语逗乐子倒是信手拈来,偏他媳妇更是个能说会道的,在老太太面前把他比出了二里地去。故而我便想着,令他夫妻二人往林家走一趟。”
“一则骨肉至亲,他二人说的话妹妹该是能听得入耳些。二则妹妹虽失了哥儿,但娘家的兄弟侄子还在,让那起子不尊重的紧紧皮子,以免失心疯地冒犯了妹妹和外甥女。”
“三则琏儿虽捐了官,却还是一天天的混玩,全没找个正经营生的样儿。他又素来不喜读书,好歹有句话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索性让他出门走走,不拘多少也能有点长进。”
“四则琏儿成婚不过半年,勉强还能说一句新婚,让他们一同出行,也能好好培养培养感情。若是运气好,在他们回来的时候,我就能等着抱孙子了。”
贾赦一条一条数过来,满脸的兴致盎然,提到孙子的时候更是将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话音落下,除了王熙凤羞红了脸,满屋子人全看向贾赦。这位向来深居简出的老爷,行事竟是这般条理分明的吗?
只是,今儿是刚刚接到了姑太太丧子的消息吧?催着儿子媳妇在探望姑太太的途中努力生孩子,这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
贾赦全当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不存在,略收敛了下笑容,仍旧带着几分自得地询问贾母,“老太太觉得,我这主意如何?”
贾母缓缓点了点头,并未答话,却冲着贾琏夫妻勾起唇角,“你们老爷的话十分有理,看来这回去往林家的差事,必得交托给你二人才合适。”
“不过你们俩务必得把这差事办好,若
5.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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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放心,便是使尽浑身解数,我也一定……”贾琏眉飞色舞,就要拍着胸脯打包票。
“你一定什么一定?!”贾赦没好气地打断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一个痴长了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要紧的是跟你媳妇一起哄你姑姑开心,再努力给我生孙子!”
指着鼻子将贾琏说得脖子缩了半截,贾赦看向王夫人,“琏儿夫妻俩第一回出远门,我们夫妇又向来不管事,打点之事便托付给弟妹了。”
不待王夫人回应,贾赦又道,“弟妹多年来将荣国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劳苦功高,我们本该多省些事端不给你添麻烦。偏偏此事事关妹妹不可轻忽,也只能看着弟妹能者多劳,弟妹不会忙不过来吧?”
看着贾赦真诚的脸,王夫人手上的帕子都快绞碎了,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大老爷放心,回头我便细细敲打随行的仆从,定让他们夫妻好好生生的走这一趟。”
“如此我便先行谢过弟妹了。”贾赦十分真诚地道谢。
这边邢夫人亲热地握住王夫人的手,“弟妹啊,我和老爷如今统共就这么两个儿子、一个儿媳妇,劳烦你多多挑选经验丰富性子好的随从,别让他们路上生出事端。待他们平安回来,我再好好地谢你。”
王夫人僵硬地点头,“大嫂言重了,都是我该做的。”
贾母在上头看得满脸欣慰,“你们妯娌亲近,便是和家兴盛之兆。”
“老太太说的是。”邢、王二人齐齐垂首,恭敬应道。
“倒是你,”贾母话锋一转,对着贾赦沉了脸,“四十多岁的人了,一天天的想一出是一出,今儿道明天佛后儿又去拜祖宗。”
“香火功德敬上去了,你倒是心诚些,回头却又整日间抱着小老婆胡天胡地!今儿你既当着你弟弟、弟媳妇的面,给你儿子讨了差事催他上进,你自己的身子可也要给我立正了。”
第一天问道士,第二天求佛祖,第三天拜祖宗,在女色上毫无顾忌,这不就是贾赦连日来为解决噩梦所做的各项事由?
想到噩梦,被他极力遗忘的惨痛后遗症立刻浮现在贾赦心间。他磨了磨牙,皱着眉头冲贾母梗脖子,“老太太这话我可不服!”
“问道求佛之时,我的心可是诚得不能更诚!香烛贡品全是上上等,香油钱也是添得足足的,每一个神佛我都恭恭敬敬磕足了响头,回府时额头红得都快紫了。”
邢夫人在旁附和,“老爷说的没错,那几日可是把院子里的人都给吓坏了。你们看,就是连敷了这几日的药,老爷额头上还有印子呢!”
邢夫人信誓旦旦,众人不由得齐齐看向贾赦的额头。嗯,看来看去,平坦光滑,连点色差都没有!不过大太太嘛,在大老爷的事情上,眼神歪了歪也不足为奇。
略过一张张自以为了然的面容,贾赦接下邢夫人的话,“我这般诚心诚意地进香,结果一点小小的请求都不能应验,我还问什么道求什么佛?没将庙宇砸了银钱抢回来,便已经是我大度了!”
“你个孽障在胡说什么?!”贾母气得重重地拍上炕桌。
贾赦撇撇嘴,也不和贾母辩驳,自顾道,“问道求佛皆不中用,我也只能试试去求求祖宗,不想竟还真的有效了!”
“为了感谢祖宗,我这一事无成的人,也只有在传宗接代上再努努力。老太太也说了,我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这几十年统共只给祖宗留下两个男嗣,再不努力就更没几分希望了。”
“你!你!你!”贾母指着贾赦,浑身发颤,却一时寻不到话来说他。
见到贾母如此,贾政坐不住了,一脸不赞同地看向贾赦,“大哥如何能这般说话?看把老太太给气的!”
贾赦一摆手,半点不示弱地回望过去,“你可别冤枉我,老太太不过是一时接不上话,哪里就被气到了?”
“你还狡辩?!”贾政不敢置信。
“我说的全是实话,如何就是狡辩?”贾赦也是不满。
口拙的贾政无言以对,愤愤地扭过头去,“你真是不可理喻!”
“二弟你这是说不过我,就要再给我扣个帽子吗?”贾赦霍然起身,径直走到贾政面前。
“好了!”贾母又拍了下桌子,“我才说了她们妯娌和睦是兴家之相,你们两兄弟就拌起嘴来!一把年纪的人了,都给我消停些!”
贾政毫不迟疑地认错,“儿子错了,老太太息怒。”
贾赦却是满不在乎地坐回原位,“老太太,你也太小题大做了,兄弟之间拌个嘴不是很正常吗?难不成你觉得我们俩拌了个嘴,兄弟情就能被吵散了?”
屋中一片抽气声,贾母沉着脸冲着贾赦摆手,“罢罢罢,我和你弟弟都说不过你!你赶紧回去,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贾赦当即告辞,转身便走。
邢夫人跟着起身告辞,连忙追了上去。
贾琏夫妇坐立不安,挤眉弄眼的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想贾赦走过了半间屋子,又停步转过身来,对王夫人道,“弟妹,我手上立时要办一件要事,约莫需要花费五千银子,劳烦弟妹回头让账房给我送过来。”
说完,贾赦不等王夫人回答,转身继续往外走。
王夫人立时回过神来,扭头用乞求的眼神看向贾母。
贾母不满地瞪她一眼,扬声道,“老大你等等!”
“老太太,我听你的吩咐,离开这儿不碍你的眼,你又叫住我作甚?”贾赦长叹一口气,一脸无奈地看向贾母。
贾母面色僵了僵,又横了王夫人一眼,才对贾赦道,“你拿这五千银子是要做什么去?”
贾赦笑着摇了摇头,“你老这话问的,我又不是那几岁的孩童,花点私房还要问过老子娘才行。”
“不对,我记得我们家的孩子,月例银子和压岁钱自幼便是自己拿着,如何花用也全由自己做主。你老这是将我看得比个孩童还不如了?”
贾母又僵了一下,才想起话来回贾赦,“胡说八道,哪有孩童手上掌着五千银子的理?”
贾赦噗嗤笑出声来,“老太太,你说我年纪
6.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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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有不孝之嫌,但贾母心中是真真觉得,幸好郑太夫人没有如冯老太君一般长寿,在贾赦未满周岁之时便仙去了。
在去世之前,郑太夫人分配自己的私房,大头自然是给两个儿子,小头按嫡庶分给几个孙子。除此之外,只有贾赦这个在她的百般努力下出生的曾孙才得了一份。
郑太夫人的两个儿子为建国征战十年,郑太夫人历经两朝,还有冯老太君因放心不下儿媳妇所留下的大半家私,可想而知郑太夫人的私房有多丰厚。
而因着郑太夫人的看重,贾赦得的那份只在荣宁二公之下,金银珠宝、田地铺面应有尽有,算来何止五千银子?竟是十倍也不止。
出口的话被贾赦毫不留情地点出谬误嘲讽,早年的悲惨记忆刺得贾母心口发痛,再有今日一连串的不悦相叠加,贾母怒从心起,抬手将茶盏挥了下去。
“好好好!你从来就有钱,现在又有官位,我这个老婆子是半点管不了你了!”
“老太太又说胡话了!”贾赦摇头笑了笑,看向贾母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琏儿他娘去后,我不耐烦管事,不是你主动把我的田庄铺子接过去打理的吗?”
“不到两年,事赶事叠在一起,田铺的出息就不能按时结算给我送过来了。也是你派了人跟我说,有什么缺的少的,先往官中要,之后你再填补回去。”
“前些年我嫌麻烦,手上又有银子,每年定例之外从来没向官中开口。谁能想到如今我就连要五千银子还要被纠结盘问这许久呢?”
毫不留情面地说完背后的真相,贾赦叹了口气,“定是我这些田庄铺子亏损了太多,不仅不够我的用度,还要官中补贴不少方才会如此吧?”
贾母浑身发颤,还没想好要不要就驴下坡,就听贾赦又道,“这些年着实累着了老太太,但田庄铺子连年亏损也不是个事儿。”
“老太太你便把账本子给我,待我挑上几个直接卖了,既给你省点事,也能给官中填补填补。”
他要查账本?!贾母瞪大了眼,惊惶之下怒火冲头,拧着帕子便哭喊起来,“老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看看你这大儿子!他这是将我当成贼了!”
贾母这一哭,屋中还震惊于贾赦私房的众人齐齐慌了神,女眷们拥上前去宽慰贾母,贾政站在母子二人中间,忙叨叨地左右相劝,“老太太切莫多心,大哥定然并无此意。”
“大哥,你快快向老太太说两句软和话!别让老太太怄气伤了身子!”
侧身看见贾琏一脸不赞同的看着自己,贾赦的心霎时沉到了谷底。怪道那书册将他写成个没用的不孝子!此时可不就已经现了苗头!
暗自给贾琏记下这一笔,贾赦转念便想到应对贾母哭诉的法子,他以袖掩面,转身就往门外走,口中跟着呼号,“爷爷啊!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啊!”
“你的大孙子年过四十一事无成!承了你的爵位却当不得家!官中拿不到银子,连私房也碰不到半分!生个儿子出来,更活像是给别人养的!甚至!甚至……”
一句句原本不甘示弱的回怼,一步步将贾赦心底的委屈勾了出来,在憋住难言之隐时骤然爆发,泪如雨下,“爷爷!你这就带我一起走吧!”
不管其他人能否跳出框架活成什么样,不管往后他的日子顺不顺心,身有这般不堪的后遗症,他的未来便已经是一片漆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贾母一哭镇住了一屋子人,不想贾赦竟比她哭得还惨,安慰贾母的登时继续不下去了,劝说贾赦的更是手足无措的呆在了原地。
还是哭声被压的贾母听出了不对的苗头,她拿起帕子抹了一把眼泪,冲着贾赦厉喝,“你要去哪里?!”
“我去太庙哭爷爷!”贾赦带着浓浓哭腔答道。
其祖父荣国公贾源的灵柩早已葬入老家祖坟,除隔壁宁国府祠堂有他的灵位之外,因当今皇帝恩典赐下配享太庙的殊荣,他也在太庙享有供奉。此时贾赦性子起来什么也不在乎了,自然直往大的去闹。
他还记得那书册未曾传世的四十回中,其中一回目录是“散余资贾母明大义复世职政老沐天恩”[1],索性他早早便将自己的命连这世职一同丢了,省得他留在世上受苦,也不误了其他人的前程!
贾赦的想法,贾母哪里听不出来?直被气得眼前发黑,若非本就坐着,此时怕是已栽倒了下去。
她连忙抓着两个儿媳妇稳住身形,气急败坏地吼,“你是要让我们整个贾家成为全天下的笑柄吗?”
“笑不笑的有什么所谓?”贾赦回过身来,任由满脸的泪水直往下滴也不擦一下,“我只求爷爷带着我一并去了也就干净了!”
说完,他扭头继续往外走。
“老爷!”邢夫人大喝一声,挣开贾母,直直朝贾赦冲过去,“老爷我跟你一起去!”
贾母身子一歪,好在有李纨及时凑上去,方才安稳下来。
贾琏和王熙凤面面相觑,不知事态如何就发展成这样,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寻不着半点出路。
贾母气急大喝,“还不快去拦住你们老爷!”
二人听了,连忙跑到贾赦夫妇面前,一边一个分别展臂拦人。
贾赦泪水稍歇,面露狠色,“滚开!别逼我踹你们!”
贾琏拽着王熙凤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敢果真让开,期期艾艾地望向贾母,“老太太!”
贾母看得眼晕,却见贾赦直挺着身子纹丝不动,便知他今日定不会服软。
深喘了好几下,贾母依着李纨,有气无力地道,“罢罢罢,是我上了年纪,浑忘了你便是我儿子,却年过四十,早已当家做主、能够自己拿主意了。”
“他难得开口要办事,也不必紧着来,回头你便给他送一万银子过去。”
这话却是说给王夫人听的,王夫人毫不迟疑,连忙答应,“唉,我这就派人去传话!
7.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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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想出来的法子?贾母惊了一下,夸赞的话到了唇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恰好这时鸳鸯拿着檀木匣子回来,贾母赶紧取出一枚钥匙,示意鸳鸯连同匣子一并拿给贾赦,“总账就在这匣子里,你这便拿回去吧。”
贾赦接过匣子和钥匙,诚恳地向贾母致谢,“这些年劳累老太太了!”
“自家母子,不说这些客套话。”贾母摆了摆手,“你方才不是急着拿钱办事?我便不留你了,赶紧回去将事体了了吧。”
贾赦得了此话,再次谢过王夫人筹办贾琏夫妻出行之事,又嘱咐贾琏出行之前过去一趟,便带着邢夫人告辞。
贾母却道,“琏儿夫妇后日便走,他们又是第一次出行,这一日半的功夫还不知晓如何忙乱。你若有什么叮咛嘱咐,这就带他们过去,也免得他们两厢惦记,反倒出了差错。”
“老太太说的很是。”贾赦点头,走时果真将贾琏夫妇一同带上了。
一行人回到贾赦的院子,直入正堂,分主次落座。
待丫鬟们奉上茶果,贾赦吩咐人大开门窗,便将所有人全都赶到了院子外。
屋里三人不知贾赦是要做什么,不安地交换着眼神,半点不敢吭声。
“方才在老太太院子里,你在怨我。”贾赦直直看向贾琏。
“老爷!”贾琏面色一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王熙凤两边看看,起身跪在了贾琏身侧,“老爷……”
眼风扫得王熙凤闭了嘴,贾赦疑惑地打量贾琏,“你怨我什么?怨我不该惹恼老太太,让你在那边不好过?”
贾琏以头触地,一声不敢吭,王熙凤挪了挪膝盖,微微朝贾琏靠了靠。
“你莫非忘了,当初是你自己看你二叔二婶住主院掌家权,主动依附他们过活?”贾赦冷着脸反问。
贾琏身子伏得更低,王熙凤倒抽一口冷气,整张脸皱成了一团。
静默半晌,邢夫人踌躇道,“老爷,琏哥儿人小不经事,有不当之处,你细细教导才是。这般任他胡乱猜度,不说跪伤了腿你心疼,若是又想岔了,岂非白费了你这一片心。”
“既然你们太太说情,都起来坐下再说吧。”贾赦道。
“多谢老爷!多谢太太!”二人向邢夫人叩头,方才起身,不自在地放下半边屁股。
贾赦直白道,“你方才可是还在怨我,给你推了延医请药的差事,阻挠了你大展身手?”
“儿子不敢!”贾琏又要往下跪。
“够了!”贾赦冷喝,“不要跪来跪去,好好坐下说话。”
“是!”贾琏瑟缩着坐回去,小心地探了探贾赦面色,辩解道,“老爷推了差事,儿子虽然失落,却绝无怨怼之心,请老爷明鉴。”
贾赦恍然,“所以,你只怨我惹恼老太太?”
贾琏垂头不答话,贾赦便明白了,释然点头,“看来你倒是有几分孝心,不枉老太太疼惜你几分。”
“看来老爷这是不怪儿子了。”邢夫人隐下心头怪异之感,笑着打圆场。
“我只是给了银子供他衣食住行,这些年来对他嘘寒问暖的是老太太,他更亲近老太太理所当然。”贾赦想得很透彻。
贾琏惊讶地抬头看向贾赦。
贾赦淡定喝了一口茶,“你老子没什么上进心,平生夙愿就是当个富贵闲人,故而你不喜读书习武,我也任你去了。但看你近日的行事,倒不像是想要和我一样悠闲的样儿。”
贾琏不安地扭了几下,却听贾赦问,“你既闲不下来,是想要打理家中的庶务,还是有心往仕途上奔一奔?”
他霎时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反问,“我还能走仕途?”
“成婚之前,你不是已经捐了个同知?”贾赦丢下茶盏,表情比贾琏还疑惑,“虽只是个从六品,但你要知道,你叔叔初入官场时,也不过是个正六品的主事,如今还是个从五品的员外郎。”
从五品、从六品,看似品阶不高,却也是无数人一生都达不到的程度。
贾琏焦躁地险些坐不住,“但我这个只是虚职,二老爷可是实差啊。”
“捐官确实多是虚职,但多用点心思,也并非落不到实差。”看出贾琏是真困惑,贾赦淡淡道,“再退一步,以从六品的虚职,去谋低些的实差,或是往偏远之处去寻,不是手到擒来?”
“老爷,我想当官,求老爷教我!”贾琏当机立断跪了下来,重重叩首。
旁边邢夫人婆媳早听得呆住,此时见贾琏下跪磕头,王熙凤跟着起身,同样对着贾赦磕下头去。
邢夫人犹豫了下,小声道,“老爷,儿子既有上进心,你便教一教他?”
“就你如今这个连捐官都没搞明白的样儿,让去你当官不是助你上进,是送你去死!”贾赦冷笑,“不仅如此,还可能是送你去拉着我们全家一起死!”
贾琏浑身颤了一下,霍然抬头,“老爷何以如此看低儿子?不说如何上进,儿子只要兢兢业业为官,怎就会沦落到去死?更甚至……”
吞下那句拉着全家去死,贾琏不服气地看着贾赦。
“真是可笑!”贾赦摇头乐出了声,斜着眼看贾琏,“古往今来,那么多被冤死的名臣良将你没听说过?他们没有兢兢业业当差办事?”
既是名臣良将,尽忠职守又有哪个做的不到位?但他们都被冤死了。贾琏咬咬嘴唇,反驳不了,却也不甘心就此放弃,只拿着一双执着的眼睛凝视贾赦。
贾赦见状,又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才道,“如你太太所说,你既颇有上进之心,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求老爷教我!”贾琏大喜过望,再次叩头。
“我是个懒人,担着官位也不过挂了个名,如何为官我教不了你。”贾赦道。
贾琏抬起头,听得更认真。
贾赦点了点头,继续道,“我私心给你寻了一位先生,但你能不能入他的眼,他又愿意教你几分,全都只能靠你们夫妇自己。”
贾琏心念一转,立时反应过来,“老爷说的是林姑父!”
“你倒是有几分小
8.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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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夫人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捂着嘴巴咳嗽不止。
贾赦又瞪了贾琏一眼,伸手拍了拍邢夫人的背。
好半晌,邢夫人止了咳,也用不赞同的眼神看贾琏,“老爷说的对,你说这话时确实欠考虑了。”
“我只不过是顺着老太太的话逗她开心,”贾琏尴尬地挠了挠头发,小小声地辩解,“就算没怀孕,那也不知是多久之后,有什么关系。”
邢夫人脸色更沉了下去,“你在那边这许多年,不知道那些下人的嘴有多利?今日若是没有老爷岔开这个话头,你信不信,但凡回来之时你媳妇没怀孕,他们能编排到往后几十年!”
贾赦赞同的脑袋刚点下去,便发现不对。正是因为邢夫人所言,他才会岔开话头暗示延医请药的事。但他一个大男人,什么时候对后宅之事这般敏感了?!
惊讶过后,贾赦再次想起自己的隐痛,如今他没了男人的雄风,便连想法也变得如同后宅女眷?
不不不!肯定不是!贾赦狠狠摇头,他会这般,是因为被那书册影响!全因那书册多写儿女情长、家长里短,才会把他给带偏了!
贾赦这厢在竭力说服自己,却让不以为然的贾琏注意到了,他连忙找同盟,“老爷,你也觉得,没有太太说的那么严重吧?”
“不严重才怪!”贾赦心头正起火,贾琏这边撞上来,他立时破口大骂,“还是你觉得你老子我闲着没事干,故意挑起两房的矛盾?!”
“结果你个棒槌,先头说话就不严谨,转瞬又是满嘴跑马!京城虽雄伟,但有名的医馆大夫算来也就这几个,谁人手上没几个要他们请平安脉的京中权贵,你还敢说一定将他们全请了带出京去?!”
贾琏这才知晓其中烦难,却也不由得委屈,“我只是看老太太说得轻描淡写,以为打着府上的招牌便能请到人,这才应了声。”
贾赦冷哼,“你倒是能看懂老太太脸色,但怎就没看出来,她是疼惜女儿,却也是附和那边二太太,想把这差事丢到你头上,让你老子我来管呢!”
“这……这……”贾琏再细细回想了方才的情形,若是他接下了差事却做不到,那他爹的心意也就打了折扣,便是为了面子他爹也定会将此事圆过去。
这边想明白了,贾琏心里却又添了困惑,“老爷既知此事不容易,为何却要提出来?”这不是故意想要为难人吗?
偷看贾赦一眼,他缩了缩脖子,还是问出了口,“老爷成日闭门不出,老太太为何会觉得你能办好此事?”
贾赦是故意为难人吗?没错他就是!贾赦心里暗道,只不过他最初留了几分余地,只要贾母或是二房顺口说个时间不足之类的借口便能避过这个坑。
谁想到贾母竟然把这个坑砸实了再丢给他,他当然不可能吃下这个哑巴亏,直接学着贾母原样奉还给了二房。
心中想罢,贾赦面上却瞪着贾琏道,“不说得严重点,如何能将你之前的话完全掩过去?且最初我的话说的可极是软和,一个个不是明明不愿偏打肿脸充胖子,就是想要甩锅,我能惯着她们?”
如今不管二房是大出血将这事办妥,还是扯下脸皮保住里子,他都一样看得爽快。
幸灾乐祸地想完,贾赦继续给贾琏解惑,“至于为何我能办好?因为你老子我手上有钱啊!”
虽然他有约莫十来年没拿到私产的出息,但他连同这一家子的吃穿用度也没有从他手上掏银子。贾赦花钱的大头多在买金石古玩或是清倌戏子什么的,这又因为他不爱出门费不了太多。
而他的私房未满周岁时就已有数万,其中还有一部分是每年有出息的田庄铺子,只这几十年的进项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再有前些年给他打理私房的先是他祖母,后是他原配,二人皆是理家好手,每年的出息都存一部分,再拿一部分继续添置产业,故而他的私房一直稳步增长了许久。
还有贾赦的祖父祖母和父亲去世之时,私房的大头也全都分给了他。贾赦自信,他的私房不会比荣国府任何一个人少。
就是不知道那书册之中到底发生了何事,竟使得他仿佛私房全没了,催贾琏买扇子,人家开价一千一把,他都没拿两千去砸,反倒是由着贾琏给人家出了五百的价。
还有迎春被那混账骂五千银子买的,岂不是说迎春的陪嫁连五千银子也不值?别说他把私房拿给了二房去修省亲别墅,他自己都不信自己会有这么大方!
正是因着这些困惑,今日纷争起了之后,贾赦才会索性闹了大的,直接将自己私房全收回来。
贾赦心里想头多,但屋子里另外三个人全被他这自信的模样镇住了。他们原本以为的,老爷困守家中一事无成,全都是自己的错觉?
思忖间,几人的眼神不由得转向贾赦放在手边的紫檀匣子,也不知道老爷的私房究竟有多少出息?
敏锐地注意到三人的视线,贾赦抬手将匣子抓进怀里,冲着贾琏厉喝,“看什么看?!这是老子的私房!跟你这个不孝子没有半点干系!”
贾琏摸摸鼻子,刚讪讪地转开了视线,委屈劲儿又涌上来了,扭回头看贾赦,“既然老爷你有钱,为何我的月钱还比不上珠大哥哥?”
“因为人家没钱了知道找父母要,”贾赦扯开一个嘲讽意味更浓的笑,“而你丢着父母在一旁,去讨好老太太和你二叔二婶啊!”
“我是以为……”老爷没钱,不想为难老爷的。贾琏辩解的话说到一半便住了口,就算有这些想头,又何尝不是他在看低自己父亲?
见他察觉到错处,贾赦当初拿了银钱正要派人给他送去,却得知他到那边两个院子都转了一圈,却没想过来找他的怨气,总算消除了一点点。
不过想要他的钱,还是没门!贾赦又将匣子往怀里收了收,直接下逐客令,“如今事情说得差不多,你们后日便要出发,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吧。
9.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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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邢夫人说出口后连忙捂嘴,两只眼睛四处张望,贾赦心下好笑。
他也果真笑出了声,“人都被赶走了,你不必做出这副模样。更何况,就算有人听见又如何?我本就是荣国府袭爵人,掌家理事不是理所当然?”
“可是……”邢夫人找不出他话中的破绽,却始终觉得有些不对。
贾赦摆摆手道,“不用可是了,我只问你,你想要掌管荣国府内宅吗?”
邢夫人绞了绞手帕子,踌躇好半晌,终于吞了口口水,重重点头,“我想。”
自她嫁入荣国府中,便从未接触过管家权,一日日看着自己的妯娌作为威风凛凛的当家太太,在荣国府指点江山,邢夫人心中怎会没有过羡慕嫉妒?
如今有了机会,不管未来是否会成功,她也愿意尝试。更何况,夫妻一体,老爷想做的事,她总是要支持的。
“既然你想,那我们就商量商量如何打发那些人吧。”贾赦微微避开邢夫人直白的眼神,进入正题。
邢夫人跟着正了脸色,“若是府中丫鬟,或是配给小厮,或是放出去自由聘嫁,再或者是交给人牙子卖掉。”
“总归是伺候过老爷的人,想来老爷不会将她们交给人牙子。不知老爷是想将她们配人,还是直接放出去?”
面对邢夫人询问的眼神,贾赦想了想,才道,“她们都是我从妓院戏楼买回来的,买下她们之前我问过了她们意愿,如今要打发她们,你也问一问她们的想法吧。”
停顿一下,贾赦补充,“总归也是服侍过我一场,若是不为难,便按她们所想办。”
“老爷想的很是。”邢夫人赞同点头,却不肯全权接下此事,“只是老爷也知,我在家中名声不好,若我去问,只怕还当我要将她们作价卖了。”
“不至于此吧!”贾赦听得失笑。
“至不至于你我说的可不算。”邢夫人轻哼,“索性老爷此时无事,趁热打铁将她们全都唤来,一一问过想法,当场就给办了,岂不便宜?”
贾赦犹豫地看了眼檀木匣子,反正账本在这跑不掉,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倒是姬妾的事合该趁早处理了,眼不见为净。
想罢,他端端正正坐好,一手抚着檀木匣子点头,“你说的也是,这就将她们都叫过来吧。”
邢夫人笑着应声,起身出门,先解了进院子的禁令,再命人去传各位姨娘通房。
换过一回茶点,贾赦的姨娘们便陆陆续续进了院子。
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点齐了人头,这才进门通报,“老爷太太,姨娘和姑娘们都来齐了。”
“姑娘们?!”贾赦惊骇地瞪大了眼,看着王善保家的眼神像是要杀人,“你是怎么办事的?!我这里是要打发姬妾,你还去请姑娘们来凑热闹?!”
王善保家的唬地后退三步,连连摆手,“老爷误会了!不是不是!不是姑娘们!”
“方才说姑娘们,现在又说不是,到底是还是不是?!”贾赦重重地一拍桌子,眼神更是凌厉。
“不是不是!”王善保家的唬得更厉害,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
邢夫人在旁看得好笑,顺了顺气才出声解围,“老爷别急,二姑娘三姑娘都没来,她说的姑娘们是老爷曾收用过的几个通房。因老爷说要整肃院子,我才私心将她们一起算上了。”
不是她们就好。贾赦才松了口气,又皱起了眉头,“我收用过通房?我怎么不知道?”
他的姬妾全是特意买回来的,各个细皮嫩肉、千娇百媚,不比这些日日劳作的丫鬟强?他为何要委屈自己去睡丫鬟?
邢夫人迟疑了下,还是说道,“应是那几回老爷喝醉了,找的姨娘身子不适,便使了房中的丫鬟来服侍老爷。”
“真是胡闹!”贾赦用力地拍桌子,心里十分不得劲儿。
当时看那书册里说他好色、略平头正脸的就抓住不放,他还当是那几个丫鬟冤枉他,谁能想到真相竟是几个姬妾给他挖的坑!
咬牙切齿了好半晌,贾赦又发现了破绽,“不对!你都说我喝醉了,人都认不清楚,又如何收用得了丫鬟?”
他一指王善保家的,“先把那几个通房给我叫进来!我定要把这事问个清楚明白!”
王善保家的方才便被贾赦吓得不轻,听到通房一节更是心惊,如今得了吩咐,忙不迭地便蹿了出去。
留下邢夫人看着贾赦,一时心忧,一时心虚,坐立不安。
没多久,王善保家的便带着三个丫鬟进门。
三人规规矩矩地跪下,“奴婢莲花/芙蓉/芍药叩见老爷,叩见太太。”
贾赦垂头,从左到右细细打量着这三人。三人皆身上穿着大丫鬟惯常的青缎掐牙背心,头上身上也都干净利落,若非梳着妇人头,和其他的大丫鬟竟是一般无二。
贾赦挑了挑眉,拖长了声调问道,“据说你们三人是我的通房?”
三人齐齐一抖,朝前扑倒在地,“老爷明鉴……”
听到不止自己一个声音,三个丫鬟齐齐止了声。侧着脑袋看了看彼此,三人恍然,立时死死埋下头去不敢说话。
“看来你们都知道自己是假的,却还以为别人是真的。”贾赦冷哼,拍着桌子怒喝,“到底怎么回事,从左到右一个一个给老爷我说清楚!”
三人知晓漏了馅儿,也不敢再隐瞒,一五一十将自己成为通房的原因说了出来。
莲花是贾赦的第一个通房,当时她伺候的婉柔姨娘最为受宠,那日贾赦醉酒之后便径直往她房中去了。
夜里贾赦吐脏床榻叫了水,第二日请安之时,眼红婉柔姨娘的绿柳姨娘说了几句含着妒意的酸话,婉柔姨娘不甘示弱,不仅应承下来,还好好刺了绿柳姨娘一回。
谁知另一位月娇姨娘却说出婉柔姨娘月事未净,羞她装模作样。婉柔姨娘羞恼之下,便硬拿了莲花搪塞,把两位姨娘又贬
10.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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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若是气不过,我叫人牙子来把她们全都发卖了?”邢夫人试探地出声。
三个丫鬟瑟瑟发抖,满眼乞求,却不敢开口说一个字。
贾赦怒色一滞,转头瞪向邢夫人,“卖什么卖?!卖出去让人听我被丫鬟姨娘蒙蔽的笑话?还是让人笑话我无情又吝啬,连几个伺候过自己的丫鬟都容不下?”
邢夫人冲着贾赦扯嘴角,讨好地道,“老爷最是心善,那便将她们与姨娘们算在一起,一并打发?”
贾赦鼓了一阵腮帮子,又拿眼刀将邢夫人和三个丫鬟一阵砍,最后颓唐道,“就这样办吧,让姨娘们赶紧进来。”
邢夫人赶紧朝王善保家的使眼色,王善保家的迅速一点头,一溜烟儿蹿出去,将姨娘们全都带进了屋子。
丰腴的、纤弱的、美艳的、清冷的……十来个花枝招展的美貌女子鱼贯而入,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贾赦心头火热了一瞬,便立时冰冷了下来。再美再诱人,他也受用不了了,还是赶紧打发了干净!
姨娘们不知贾赦的心思,向上座的夫妻二人行过礼后,规规矩矩的站在下面。
挪开视线,贾赦轻咳两声,直白地开口,“从今以后,老爷我要遣散后院、断绝女色,你们……”
“老爷你爱上男色了吗?”一个姨娘倏地抬头,直视贾赦脱口而出。
“胡说八道!”贾赦重重地一拍桌子,及至发现说话的正是三个故事中出现了两回的绿柳,贾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唾沫星子都快凌空喷到她脸上,“老爷我是要清心寡欲!修身养性!”
绿柳干脆利落地跪下叩头,“老爷息怒!是我说错话了!老爷息怒!”
“看到你老爷我的怒就息不了!”对着绿柳的后脑勺一阵吹胡子瞪眼,贾赦也没想出来个整治她的法子。
他意兴阑珊地摆摆手,准备速战速决,“行了行了,都别跪了。说说你们自己的想法,是想要在府上配个小子,还是想要出去自行聘嫁。”
“或者你们有其他想法也可以说说。若是不难办,我都可以遂了你们的心意。”
“老爷我们不想另嫁!求老爷开恩!求老爷开恩!”一群姨娘齐齐朝贾赦跪了下去。
贾赦淡然道,“不想另嫁,你们倒是说说想要如何。总归老爷我已经定了遣散后院,留下来的话就不要提了。”
屋子里哀声骤停,姨娘们交换着视线,面上都是思索之色。
邢夫人眼尖,看到芙蓉芍药二人似乎有了决断,连忙问道,“你二人可是已经有了想法?”
“回太太,奴婢想要回庄子上嫁人。”芙蓉叩头道。
她说当年她虽执意退了亲,但她那个未婚夫却并未娶亲,纵使被父母埋怨、在兄弟成亲之后分了家,他也一直帮衬着她的娘家。他们都知道,他是在等她。
这些年里,芙蓉也并非没想过与他再续前缘,尤其是在她的父亲身体好转、不再需要长年吃药之后。只是鉴于她这假通房的身份,让她完全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贾赦亲口允准姨娘通房可以出府另嫁,她早已是迫不及待了。
贾赦毫不犹豫道,“你给她准备一份嫁妆,明日便让她出去。”
“多谢老爷!多谢太太!”芙蓉喜得连连叩头,才被王善保家的催着回房收拾东西。
芍药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上前冲贾赦夫妻叩头,“老爷、太太,奴婢只求不要出府不要嫁人,随便将奴婢往哪个犄角旮旯塞都好,求老爷太太开恩。”
贾赦眉头当即就是一皱,邢夫人连忙道,“老爷别气,看她的样子就是个执拗的性子,真放出去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府上也不少她这一双筷子,就让她进我房里伺候吧。”
“留在府里可以,进太太院子里做个洒扫丫头,以往多得的月钱和份例也全都交出来。”贾赦冷声道。
“老爷是要把她的算计说出来?”邢夫人惊了,不是刚才还因为她出了馊主意会让他被笑话而恼怒,这才多久,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吧?老爷就选择自曝其短了?
贾赦冷笑,“说出去不过是我被人笑一笑,我这些年被人笑话的地方还少了?要是刻意隐瞒,还不知晓这几人心中又会生些什么谋算!”
口中说着这几人,贾赦冷冰冰的眼神将那群姨娘也全扫了一遍。
不说那里面就有几个跟着通房一起糊弄他的,他这些年每年买的人至少都有一两个,如今却只剩十来个姨娘。
就算迎春和贾琮的亲娘都是运气不好难产而亡,其他人又是怎么没的?真跟她们没点关系?
贾赦心下暗恼,本是难得好心想要个好聚好散,结果生生给自己添了一肚子气。他不顺心,那就大家一起不好过!
姨娘们感受到贾赦的怒意,眼神交换得更频繁了些。
而跪在地上直面贾赦怒意的芙蓉,惊惶之下更是险些直接趴到地上。好容易稳住了身形,她满脸感激地冲贾赦磕头,“奴婢愿意!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预想中的满腹心机变成了一团软棉花,贾赦泄愤的目的没达到,又给自己添了郁闷。
他没好气地看向姨娘们,“你们可想好了要如何?”
“回老爷,我们都已想好了。”
贾赦循声望去,说话之人身着浅碧色衣裙,发髻上只简单插着几支玉簪,容颜精致、气质清冷。贾赦记得她叫云清,是他花大价钱买回来的清倌,却因为性子不和他意,没多久便被他丢开了手。
他朝着云清扬了扬下巴,“那便说说吧。”
“老爷,太太,”云清款款行了一礼,起身直视贾赦道,“我等无论原本是何出身,经了入府前的波折,便已尽皆成了贱籍。”
“而我等这些年在府上又被娇养着,出府之后,不管是自谋生路,还是嫁入小门小户,怕是不仅维持不了生计,还会惹来别的麻烦。”
毕竟小户人家最基本的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她们大半都是做不来的。倒是一个个的容色身段,却极易招惹登徒浪子。
但若不嫁小门小户,又有几个正经人家会娶大户放出去的贱妾?至于去往别的大户人家,那她们就不是嫁,而是当成礼物被贾赦送出去了。
贾赦立刻意会了云清并未出口的顾虑,点头赞同道,“
11.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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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想得透彻,贾赦凑近云清,用她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直白地道,“你进我府中是意外,若非当日醉酒,我不会买下你。”
一个不经意间一举一动比他妹妹贾敏还要合乎礼仪规范的清倌,这是清醒时的贾赦绝对不会去沾染的麻烦。
云清迅速收敛了惊色,戒备地看着贾赦。
贾赦对她戒备视而不见,继续道,“从前我不问你的来历,如今我更没有兴趣,但我知道你知道真正的贵女该是如何。”
云清转了转眼珠,想到自己这几年的安稳日子,面容恢复了沉静,却带上了几分难色,“老爷想要我将二姑娘教养成顶级贵女?”
她知道贵女该如何,但对于要如何教,她着实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只是领着个一品虚职,她也只不过是个庶女,教成顶级贵女,让她带着我一起成靶子吗?”贾赦斜睨了云清一眼,“更何况,你也没这个能力吧。”
这实话听得怎就这般让人气闷?!云清再一次险些绷不住表情,暗暗咬紧了银牙。
贾赦仿若未见,与云清拉开距离,提高了些声量,“我听说,二姑娘在那边上学,只认了些字、学了《女四书》《列女传》,又学了些女红针黹。”
“待她回来,你们会的调香、刺绣、织布什么的,全都让她跟着学学。不管她能学会多少,至不济增长点见识也是好的。”
“倒是主仆尊卑的道理,和调理下人的手段,你多用些心思。还有后宅深浅和男人本性,待她大些,你们也都细细教一教她。”
老爷今日真是越发怪异了!从前恨不得夜夜笙歌的人,平白无故的要修身养性,这会儿对原本视若无睹的二姑娘也自相矛盾起来。
说他不在乎二姑娘吧,这一条条倒是说的头头是道;说他在乎二姑娘吧,偏又将她交给她们!
云清思来想去也没个头绪,她无奈地摇摇头,先将贾赦的要求答应下来,“老爷放心,我们定然办好你交代的差事。”
“那就交给你了。”贾赦满意地点点头,“你们先回去准备准备,待小门开好,我去那边说一声,你们就搬家。”
“是。”姨娘们答应着,各自离开。
三个通房无声地跟在最后,喜形于色的芙蓉十分醒目,衬得她身侧垂头丧气的芍药更是扎眼。
贾赦看得来气,恨恨道,“看芍药那晦气的样子!也别来太太院子里碍我的眼了!到时候跟你姨娘一起搬过去!”
芍药听得呆住,在旁的芙蓉用力掐了她一把,芍药才回过神来,冲着贾赦连连叩头,“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别磕了!老爷我不缺你这几个头!记着往后少来我面前晃悠!”贾赦没好气地冷哼。
“奴婢遵命!”芍药笑嘻嘻地答应,挽着小姐妹手臂难掩兴奋地离开。
邢夫人笑着看向贾赦,“老爷心善。”
贾赦不屑,“别想太多,她们准备搬家,你也看着挑个地方,收拾收拾到时候给迎春住。”
“老爷既然要修身养性,不如索性就让迎春住在我的院子里?”邢夫人试探地道。
“你看着办吧,我先去让人准备开门。”贾赦随意地摆了摆手,再也忍耐不住,抓起手边的檀木匣子,便急匆匆往外走去。
一路进到自己的书房,贾赦便迫不及待地关上门窗,打开了贾母给他的那个檀木匣子。
匣子不大,里面的东西也不多,打开匣子就是一个账本,匣子下面则全是一叠银票。
贾赦取出账本,大致翻了翻,果真是总账,写得真是简略极了。不是某年某月某日某人送来田庄出息或是铺子租金多少多少,就是某年某月某日往官中填补多少多少银两,更详细的那是半点都没有。
不过这账本虽简略,里面的钱财数据倒是记录得清楚,贾赦这么打眼一看,就算出来这些年,每年收益两万三,庄子一万,铺子租金一万三,而每年往官中填补的同样是一万银子。
嗯,这么算下来,一年结余一万三千两,统共十年,也就是说他手上又多了十三万两银子?贾赦心中默念,放下账本,数起了银票。
果真是十三万!细细数完,贾赦将银票和账本原样放回去,再将匣子上锁藏好,这才打开门窗准备叫人去办事。
然而往院子里看了一圈,除了两个在房中伺候笔墨的小书童,就只有几个洒扫的下仆。
他从前的侍卫、小厮、随从们,竟是一个都没有留在他身边伺候?
贾赦坐在椅子上,很是怀疑人生,莫非就因为他是那书册中的配角,他的亲信不曾被写出来不说,如今更是连人都消失了?!
不不不!应该不至于!贾赦狠狠晃了晃脑袋,先叫了个书童去找赖大,然后才默默回想他身边人的去处。
自他有记忆起,便被祖母荣太夫人养在身边,乳母嬷嬷大小丫鬟简直挤得房间没地儿站。但是这些丫鬟嬷嬷多是荣太夫人的人,后来跟在他身边的也不多。
六岁之时,他搬到外院,荣太夫人院子里跟了两个嬷嬷、四大四小八个丫鬟出来伺候,又添了四个小厮、四个书童外加六个侍卫服侍他上学。
那六个侍卫说是侍卫,实则全都是贾家亲卫之后,且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在护卫贾赦上学的同时,也指点着贾赦的小厮。
一晃四年,贾赦早已习惯上学的日子,小厮们也都被训出来,可以兼任护卫之责了,原本的侍卫们便高高兴兴地卸了差事,追随父辈奔赴战场去了。
小厮充作了侍卫,原本的书童便顺势担了小厮的职责,而贾赦一向不爱读书,索性并没有再选书童。
又几年过去,贾赦不再上学,渐渐不怎么出门,用到侍卫小厮的时间便少了。至于嬷嬷丫鬟,早已荣养的荣养,嫁人的嫁人,一个都不剩了。
等到娶了妻子,因为荣太夫人将贾赦的私房全交给她打理,贾赦帮不上忙,却也想给她省点事,便将自己的侍卫小厮全借给妻子用着。<
12.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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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这般麻烦,”贾赦浑不在意地摆手,“老爷我如今既不信佛也不信道,八字风水也全都不在乎,你明日便给我开好门就是了。”
赖大表情僵了一瞬,又扯出为难的笑,“大老爷,非是小的推脱。实是你也知晓,老太太最是信佛敬道、讲究风水,小的不敢胡为呀!”
贾赦冷哼,“你这是拿老太太来压我?”
“不敢不敢!小的绝对不敢!”赖大连连摆手,转而苦口婆心地劝,“大老爷何必急在这一时?待小的请来风水先生,细细择了时辰方位,再好好生生修出一道门来,你也开心,老太太也畅快,岂不是皆大欢喜?”
贾赦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我说了,这些东西,老爷我如今一概不信!我只问你一句话,这道门,明日你到底能不能开?”
顶着贾赦灼热的眼神,赖大心思电转,塌下肩膀,将整张脸皱成了菊花,“大老爷既然吩咐了,小的拼死也要办成此事。”
“只是老太太性子如此,小的还是要请一位先生做做样子,安一安老太太的心。不知到老爷意下如何?”
“我说了,我不信这些,你只把门给我开好就行。”贾赦全不接他的话,固执道。
赖大的脸皱得更紧,又求了贾赦两回,未果之后才无奈地应了声,唉声叹气地告辞。
赖大刚走,那边核桃和另一个小书童白果分别端了茶水果子过来,望着赖大的背影叹道,“我们这茶果还没上,赖爷爷怎就走了呀?”
“一个奴才,老爷我没赏,你们自作主张上什么茶果?”贾赦没好气地一人脑袋上敲了一个爆栗。
“赖爷爷可不是一般的奴才!”核桃不服气地道。
白果跟着附和,“就是就是!他们都说,大老爷不爱管事,二老爷又忙着做官,幸亏有赖爷爷用心操持,府上才这般井然有序呢!”
贾赦听得冷笑出声,“照这么说,倒是本老爷该要好好谢谢他啊!”
核桃和白果正要点头,抬眼看见贾赦脸色,哪还不知晓触了贾赦霉头?
二人心下叫苦,却是一声不敢再吭,立刻乖觉地垂头跪了下去。
“知道自己错哪了吗?”贾赦双手环胸,自上而下地看着两个小书童。
两个小书童进了这院子好几年,但之前贾赦一年都不定能来这书房一回,两个书童对他倒也没有太多畏惧。
此时听得问话,二人齐齐摇着脑袋,仰脸看他,“小的们不知,请老爷指点。”
算了!谁让他现在身边没人用呢!贾赦暗自叹息,换了个姿势问道,“你们是老爷我的书童,若是你们任由我的书房遍地脏污,你们觉得会如何?”
“轻则打板子,重则赶出去。”核桃浑身颤了一下,小声答道。
贾赦又问,“那反过来,若你们每日将书房打理得一尘不染,你们可会拿着这事来讨赏?”
白果连忙摇头,“这本就是小的们分内之事,小的们绝不敢如此狂妄!”
“既然如此,你们再想想自己方才错在哪,想明白了再起来。要是想不明白,那就给我一直跪着吧!”丢下这句话,贾赦重新进了书房。
有了方才那一出,赖大肯定看他不顺眼,他得预防着赖大一个想不开对他下杀手。
他是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但要是真栽在一个奴才手里,他肯定死了也闭不上眼睛。
恨恨想着,贾赦关门关窗,取出刚才藏起来的匣子,数出十万两银票塞进了怀里。正要关上匣子,鼓鼓囊囊的胸口梗得他难受。
贾赦犹豫了下,将怀里的银票和匣子里的交换了下,这才关上匣子将其重新藏好。
拍拍胸口看不出异状,贾赦打开房门走出去。
见核桃和白果已经站了起来,贾赦挑眉问道,“看来你们已经想通了?”
“是,小的们已经想通了。”二人异口同声答道。
“那就说说看。”贾赦好整以暇地靠在了门边。
核桃照例先开口,“赖大总管是管家,他将家中打理得好是本分,若打理不好才该受罚。”
白果在旁补充,“老爷若赏他做得好是老爷心善,但踩着老爷夸耀自己便是他做的不对。”
“有那么几分意思了。”贾赦缓缓点了点头。
二人紧绷的小脸霎时放松下来,核桃鼓着腮帮子道,“等下回我再听到他们说胡话,我就这样去纠正他们!”
贾赦摆摆手,“纠不纠正的倒没什么所谓,你们若有心,就把说这些话的人一个个记下来,老爷我之后再跟他们理论。”
“可是……”二人踟蹰。老爷若要理论,那些人怕是都得不了好,但那其中可有几个与他们自幼交好之人。
“别可是了,你们爱说便说吧,只别闹得人人喊打就是了。”贾赦不在意地道,他这个不管事的大老爷院子里的小书童,竟敢指责掌家老爷的心腹大管家,一个不慎被打一顿也不是不可能。
但那是将来的未知,而如今的重点是,“我现在要出门,赶紧去让门房备车。要是你们不想出去,就让门房找两个小子跟着我一道。”
听得此话,白果立刻忘了赖大,惊喜地蹦了起来,“老爷你要带我们出门?”
不等贾赦回答,核桃已经拽着白果往外跑,清脆的声音越飘越远,“老爷我们这就去让门房备车!等你出来,茶水点心定也备得妥妥的!”
贾赦看得摇了摇头,踱步朝外走去。果真是不管事的大老爷,连书童的规矩都松散至此了。
以往还有他的祖母和妻子为他掌家理事管束下人,如今却是他的妻子儿女都要靠他。他都已经这么惨了还不能得清闲!
贾赦越想越气,走出黑油大门之时,浑身暗藏的戾气吓得车夫和两个书童一丝多余的举动都不敢有。
小心伺候着贾赦上了马车,两个书童跟上来斜签着坐下,核桃小声问道,“老爷,我们是要去往何处?”
“坐成这副样子,是生怕自己摔不着吗?!”贾赦瞪了瞪眼,见两个小书童拘谨地坐正了,才昂了昂下巴,“
13.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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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什么?!”
“不要对老爷动手动脚!”
核桃和白果一左一右抢上前来,死命拽范和,终于将贾赦从他的手中救了出来。
“误会!误会!”范平来到几人中间,慌忙地挥着手解释,“范掌柜没有恶意!他只是难得碰上一位与他所见略同的客人,这才失态了!还请贾老爷见谅!见谅!”
贾赦垂头,晃了晃自己的手腕,痛感倒是没有,但是手背好像有点红?
核桃二人的眼神跟着望了过去,下一瞬齐齐丢开范和,捧住了贾赦的手,“老爷,你的手受伤了!”
“伤什么伤?!”贾赦毫不犹豫地将手抽了出来,顺势掩进袖子里,“范掌柜用没用力我不比你们更清楚?别浪费时间了,早些把事情定下来,我还有空闲去找一间上好的酒楼吃饭。”
“贾老爷这边坐,镖师马上就到。”范平连忙引着贾赦落座,又狠狠对范和使了个眼色,才转身离开。
范和揣着双手,讪讪道,“贾老爷,实在抱歉,鄙人失态了。”
贾赦随意地挥挥手,“无碍无碍,也是我这两个下人太冲动。”
“两位小哥这是忠心侍主,如何算得上冲动。”范和摇摇头,看向核桃二人的脸上满是赞赏。
二人被看得脸热,不好意思的躲到了贾赦身后。
范和还想再赞几句,范平已带着两个镖师进来,不由得止了话。
贾赦向那二人看去,只见二人约莫二十多岁,穿着灰色劲装,面色红润,双目有神,踏步之间落足稳健,倒是跟他原本的侍卫有些仿佛。
范平一早便关注着贾赦,见他面色淡然地收回视线,知他心中还算满意,这才上前为他介绍,“贾老爷,这位是鲁升镖师,这位是韦朔镖师,皆是我们振威镖局中的好手。”
贾赦点了点头,范平对二人道,“鲁镖师,韦镖师,请。”
鲁、韦二人早知来意,此时向贾赦微微点头,便互道一声得罪,拳拳到肉地切磋起来。
贾赦凝神看去,二人招式之间自有章法,举手投足也是干净利落,虽套路与当年的侍卫不同,但也能看出来手上确实是有真功夫。
转眼已过五十多个回合,贾赦示意范平,“让他们停下吧。”
“二位请罢手。”范平当即扬声道。
话音刚落,二人拳掌相抵对了一招,顺势借力各自退开。站定过后,彼此抱拳为礼,垂手而立。
贾赦又往二人身上转了一圈,面色微微发红,呼吸仍旧平稳,看来方才这二人只是热热身,体力还不错。
范平眼尖地看到贾赦点头,矜持地抿着嘴唇问,“不知贾老爷对二位镖师可还满意?”
“范小哥何必明知故问?”贾赦失笑,他可不信,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范平会不知道答案。
被贾赦戳穿,范平也不再伪装,热情地咧出一口大白牙,“小子这不是怕猜错了!看来,贾老爷果真是满意二位镖师了?”
贾赦笑着点头,“二位镖师武艺高强,我确实很满意。”
范平立刻乘胜追击,“既然贾老爷满意,那我们便来谈谈,你这一单是什么货物?价值几何?要从何处运往何处?可有时间限制?对走镖人手又可有要求?……”
“范小哥先等等,”贾赦抬手打断了范平这一连串的问题,抬起下巴指了指范和,“这位范大掌柜还在,范小哥可能做得了主?”
“相信贾老爷也看出来了,范掌柜正是家父,这一单小子可以全权做主。”范平敛了笑,郑重其事地看着贾赦。
范和连忙附和,“没错没错!此事范平可以全权做主。”
贾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范小哥,这一单我保的不是货物,也不需你们前往哪一处,你们可还接?”
范平和范和对视了一眼,谨慎地问道,“还请贾老爷详细说说。”
既然都找上了镖局,贾赦也不隐瞒,直白道,“说来也简单,我一向不爱过问世事,我那个兄弟更是半分脑子都不肯花在掌家理事上,这么多年下来,家中产业出息那是管家比我们更清楚。”
“往日听闻他家中呼奴使婢十分富贵我还不以为意,不想今日吩咐他一件事,竟还对着我推三阻四故作为难,这等管家我是无福消受了!”
“奈何谁让我以往不爱管事,如今一时找不到替代之人不说,还得担心他得了消息,会不会狗急跳墙,索性联合护卫一不做二不休。”
范平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为难道,“贾老爷,你不会是想要我们去攻打你家府上吧?!”
听着贾老爷被奴大欺主有点惨,但是他们是正经镖局,这等治管家打护卫的事,不在他们的业务范围之内啊。
“不不不!你想多了!”贾赦摇手道,“家和万事兴,万事以和为贵,我自己的家我去打它作甚?”
“我只是想让你们保护我的安全,当然,要是真有下人犯上,也要请贵镖局出几分力。”
这样的话倒是还行。范平有些意动,与他爹交换了一个眼神,又问,“保护雇主安全我们擅长,还不知贵府上是?”
“啊,我没有说吗?”贾赦惊愕地看过去,得到在场众人的点头回应,他耸了耸肩,“不过我没说你们也没猜到吗?我仿佛记得,京中姓贾的大户并不多啊。”
京中?大户?不多?而且贾是真姓,不是化名?听贾老爷的意思,还不是一般的人家。镖局几人默默回想贾赦方才泄露的信息,不多时便各自有了答案,眼中全是震惊。
好半晌,范平稳下心神,脸上的笑也变得拘谨起来,“贾老爷,贵府上可是荣国府?”
“惭愧啊!父祖挣到的荣国公,传到我这竟只剩了个一品将军,着实是惭愧!”贾赦摇头晃脑地叹息。
镖局几人倒是没心思听他的感叹,在贾赦承认之时,便齐齐行礼,“草民拜见贾将军!”
“众位不必如此,”贾赦连忙拦人,“我是来跟你们谈生意,并不是来耍威风。”
看他说得真诚,镖局几人道谢起身,仍旧由范平与他接洽。
范平先笑道,“既是谈生意,小子便还是称贾老爷
14.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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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平和鲁升自去办事,范和则笑呵呵地招呼着贾赦用些点心茶水。
二人随口闲话着,贾赦也听了些范和年轻时走镖的趣事。
越是听,贾赦心中一个念头越是清晰,看向范和的眼神微微闪着光。
范和正不自在地想问个究竟,范平和鲁升便带着人和镖单回来了,贾赦转而去看镖师们,范和的问题也咽了回去。
鲁升着重介绍了镖头马广平,这是一位约莫三十多岁的汉子,乍看十分不起眼,贾赦却发现,不仅鲁升对他极为恭敬,他带来的其他所有人也都是心悦诚服的模样。
镖头果真和镖师不一样。贾赦暗自嘀咕,很是温和地与他寒暄了几句,才看向其他人。
另外八位男镖师身强力壮,两位女镖师虽头染霜华也不失干净利落,趟子手笑得满面春风,几个学徒也是聪明灵巧。
贾赦满意地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递给范平,“范小哥找一下银票,我们这就签单。”
范平眨了眨眼,一手拿了银票,另一只手将镖单交给贾赦,“贾老爷请看,若无异议,我这就找你银子然后……”
画押二字被看清银票的范平吞回去,他抖着手瞪眼看贾赦,“贾老爷给的是三千两银票?!”
他还是又犯蠢了!贾赦闭了闭眼,假装没看见镖单上“定金八百两”的字样,镇定地反问,“我的银票有问题?”
“银票没问题,只是我们找不开。”范平摇头,一脸的无奈。
贾赦垂头继续看镖单,“那没事,一会你们派个人跟我一起去钱庄,把这张银票兑开就行了。”
“也只能如此了。”范平叹口气,双手将银票捧到贾赦面前,“这张银票,还请贾老爷先收回去吧。”
“你先拿着不也一样?”贾赦头也没抬地道。
范平苦笑,“这可不行!三千两银票诶,万一有所闪失,家父定然打断我的腿!”
贾赦失笑,“老子训儿子,看来都是打断腿。”
“看来贾老爷同样很有心得。”范平跟着笑,将银票又往前递了递。
正好贾赦也看完了镖单,顺手接过银票往荷包里一塞,“镖单没问题,这就画押?”
范平额角跳了跳,将眼神从贾赦的荷包移开,让人送上笔墨印泥,“贾老爷请。”
贾赦接过,在镖单上一一签字画押,将自己的那份细细收好。
见范平将属于镖局的那份镖单交给他爹,贾赦先对马广平道,“现在我要去酒楼用饭,马镖头选两个人与我同行,其他人就先跟着白果到府上安置。”
然后又看向范平,“劳烦范小哥派几个人,跟我去一趟钱庄兑定金。”
“贾老爷稍等。”范平离开去找人。
马广平留下鲁升和韦朔,也带着其他人去收拾行李。
对面又只剩下范和,贾赦之前被按下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对了,范掌柜,我还有一事想要劳烦你。”
“贾老爷请讲。”范和微微皱了皱眉,重新挂上笑脸道。
贾赦道,“我儿子和媳妇后日要去探望他姑姑、姑父,他们二人年纪不大不知天高地厚,又是第一次出远门,故而我想请掌柜帮我找两个人,陪他们走一遭,让他们多知晓些世事。”
范和惊讶,“贾老爷不打算请镖师护送他们?”
“说来不怕掌柜笑话,我家虽子孙不肖,但祖上威名倒还是残存了几分。”贾赦抿了一口茶,“而我那妹夫虽说不知究竟当的什么官,但他官在原籍还升了四品。”
“我这儿子媳妇出行乃是光明正大走亲戚,若是这般一路打着自家旗号还要出事,怕就不是一两队镖师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范和认同地点点头。
贾赦继续道,“既然安全基本能够保障,有无镖师也就是他们路上吃多少苦头的区别。私心而言,我可巴不得他们更多吃点苦!”
“有咱们大人看着,少时多吃点苦,往后的路才更好走!”范和感叹着,以茶代酒敬贾赦,“贾老爷教子之心果然跟我不谋而合!你放心,我定然为你请两位高人,让令子令媳好生长长见识!”
贾赦道谢,端起茶盏挡住了脸上的表情。其实他就是想让贾琏夫妇多吃苦头,但又不想再被他们连累,才会不请镖师却请人随行。奈何范掌柜太热心,他这想法怕是实现不了了。
不过也无碍,反正他是老子贾琏是儿子,他找不到机会给贾琏吃苦头,还找不到机会骂他吗?
正在心里琢磨该用没背好书,还是该用买的礼物不用心当骂儿子的理由,范平带着四个镖师回来了,贾赦也不再多想,和范和说定了“高人”之事,又留下白果给其他人带路,便带着人告辞。
一路无话来到钱庄,贾赦拿出那张三千两的银票,先兑了八百两银子给范平带走,又兑了一百两银子让鲁升二人分开保管,剩下的才全部换成小额的收起来。
拍了拍鼓囊囊的荷包,贾赦道,“如今京中哪个酒楼最时兴?咱们这就去那吃饭。”
核桃没甚见识,车夫不敢说话,静默半晌后,鲁升和韦朔对了对眼神,这才笑着开口。
“回老爷,要说时兴,这两月兰桂坊的桂花香飘十里,最是秋日的好去处。醉仙楼的螃蟹宴也正当时,虽是每日限量,食客们同样趋之若鹜。还有一家半月前新开的月华楼,做的一手好淮扬菜,据说这半个月天天客似云来。”
“我记得,当年我上学的时候,秋日也最爱往兰桂坊和醉仙楼去。”贾赦感叹了一句,又道,“我记得兰桂坊在西边,离府上近些,醉仙楼就在东城,离这不远?”
鲁升点头,“老爷记得没错,这边过去再转两条街就能到醉仙楼。”
“那今儿就去醉仙楼吧,看这时辰,要凭运气才能吃到螃蟹宴了。”贾赦感叹着坐上马车。
核桃赶紧跟上凑趣,“老爷一向不爱出门,都已经让了他们这么多回,今儿定然能够一饱口福。”<
15.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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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很显而易见吗?”贾赦理所当然地道,“荣国府主院是他住的,库房钥匙、人情往来全是他夫妻二人管的,为了给他方便我还特意围了自己的院子,不就是想要他当好荣国府的家主?”
“结果下一代男丁不成样子,家里的管事倒是敢轻视主人了,我不怪他怪谁?”
屠渊看着贾赦义愤填膺的模样,似乎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是他怎么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皱着眉头一时想不明白,屠渊也不再难为自己,转而问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不过,你这般轻易便将兄弟不和之事告知于我?”
“四老爷说笑了,从我围了院子的那天起,关于荣国府的议论便没消停过吧?”贾赦不在意地耸肩,“只是以往我出门少,这些议论还没兴起便沉寂了,但你肯定是早就知道的。”
对上贾赦笃定的眼神,屠渊垂首抿了口茶,算是默认了贾赦的猜测。
所以藏着掖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直白一点,至少给人留下一个真诚不作伪的印象,不定往后什么时候就能凭此获得一线生机,贾赦在心里狠狠打着小九九。
要知道,那书册给了他夺爵丧命的预示,却半点没写朝堂政斗,于是他也只能往管束家人的方向去走,不管是教育贾琏夫妻还是准备自己掌家都是因为此。
谁知方才见到屠渊,认出这位皇四子雍亲王,贾赦才想起来,当今皇帝活到成年的共有七个儿子,但如今只剩了两个。
二皇子在七年前一废太子时被圈禁,三皇子则在两年前重立太子时被圈禁。而在今年,皇帝下旨二废太子并将之圈禁。
哪想这位废太子却性烈,直接领兵准备杀进皇宫夺位。不过姜还是老的辣,废太子领兵打了一夜,却连皇宫的门都没能攻进去。
眼看败局已定,废太子闯了五皇子和六皇子的府邸,又赶到圈禁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地方,把他们四家人一起给砍了。
砍完自己兄弟,他马不停蹄地回到自己的圈禁之地,又毫不迟疑地召集全家如何点了一把火。
除了废太子剩下一个被侍卫拼死抢出去的庶子,皇帝这五个儿子带着他们全家都死了个干净。
而此时距离废太子带着全家自焚,还不到半年!甚至就跟贾琏成婚前后脚!!
但当日他想起了贾琏成婚,却半点没想起这些记忆,他还没有发现半点不对!
只因那本书册未曾提及朝堂争斗,他们这些局中人就只能被动将这些性命攸关的信息彻底摒弃在外吗?!
怒气升腾的同时,贾赦只能更加努力为自己找寻出路,而眼前的雍亲王,不仅有助他脑子清明的功效,还已经成为事实上的皇长子,八成便是下一任的皇帝,他不赶紧抓住机会更待何时?
贾赦想得透彻,却也懂得点到即止,见屠渊沉默,他适时换了话头,“最近京中时兴的三大酒楼,醉仙楼该是离四老爷府邸最远的,四老爷怎会来了这里?”
在见到屠渊忆起朝堂局势时,贾赦也想起了早年与他的交集,因此方才屠渊提及叙旧,贾赦一口才会答应。
而且贾赦知道,这位雍亲王面上看着冷清,实则闲时最爱的便是寻觅各种或新奇或美味的吃食。就连方才他口中的叙旧,定然也是为了醉仙楼的最后一桌螃蟹宴。
只是上一回与屠渊在醉仙楼相遇的时候,屠渊还说过这里的螃蟹宴比不上家中做的好吃,总不至于这么些年过去,他府上的厨子还退步了吧?
“本是要去月华楼的,可惜我们去的晚了些,队伍已经排得老长,我又许久未来这醉仙楼,索性过来碰碰运气。”屠渊答道,唇角不明显地翘了翘。
醉仙楼自来就有几个特殊的包厢,如今已近十月,螃蟹宴第一波火热已经过了,第二波还没起,果真他今日运气好,成功定到了最后一桌。
“四老爷也喜欢月华楼?”贾赦对运气不置可否,却准确提取到了重点。
之前鲁升说起月华楼时他还不甚上心,但如今屠渊都起了兴致,想来少不了独到之处,要不他明天就抽个时间去一趟?
屠渊立刻看出了贾赦的想法,翘起的唇角压了下去,“今天就是第一回,不巧没法给你建议。”
“反正我是闲人嘛,明日我去了给你建议也是一样嘛。”贾赦爽朗地笑。
屠渊抿唇,“你不是说儿子不懂事、管家不听话、弟弟管不好家,你不赶紧想法子解决,还要继续闲着?”
贾赦振振有词,“我想法子了啊!”
他将自己如何教子、如何请人的事一一说了个遍,最后总结,“我那么用心地做了安排,忙里偷闲找找乐子,有何不对?”
“忙里偷闲?”屠渊轻哼,“我看你是在闲里偷了丁点时间来忙吧?”
贾赦状似羞赧地埋怨,“所谓看破不说破,四老爷何必这般直白,也不给我留点面子。”
屠渊送给他一句“呵呵”,索性扭过头去喝茶,眼不见为净。
贾赦讪讪笑了笑,正想着如何破局,就听见房门被敲响,他连忙起身开门,原来是酒楼伙计上菜了。
一道道珍馐美味送上餐桌,待伙计退走,他立刻催促屠渊随从试毒,无误之后很是热情地招待屠渊吃吃喝喝。
直到这一顿饭用完,见屠渊紧绷的面色终于和缓,贾赦才总算放下了悬着的心。
他亲手拿着银票去结账,又一路热情地送走屠渊,坐上马车后,脸上仍旧挂着止不住的笑。
“老爷今日好像很开心?”忍了好一段,核桃终于克制不住地开口。
贾赦笑着点头,“没错!我们去逛街!难得出门,也给太太姑娘们带点玩具零嘴。”
核桃立刻掀开帘子传话,车夫答应一声,便换了方向,往沿路最繁华的街市走去。
一番大采购,贾赦回府时,大包小包快塞了半个马车。
下了马车,先令鲁升二人回去收拾行李
16.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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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就好,只不许多吃,省得吃不下饭。”贾赦摸摸探春的头,正色告诫。
惜春奶声奶气地答应,“好哒,不多吃。”
“四姑娘真懂事。”贾赦也摸了摸惜春的脑袋,又道,“你们喜欢吃什么,派丫头过来告诉我,我下回给你们多买些。”
“多谢大老爷!”探春惜春眼睛发亮,齐声道。
贾赦笑着点头,还待说话,就听上首贾母没好气道,“又胡闹!外头的零嘴吃多了伤胃,只许给她们尝尝鲜!你可别多买!”
“老太太这话说的我可不同意!”贾赦笑着望过去,“买的多些,姑娘们便是看着也欢喜。至于吃多了伤胃,嬷嬷丫鬟们是养来做什么的?还真能让姑娘们伤了?”
他轻哼一声,“要真委屈了姑娘,这些丫鬟嬷嬷们,合该全都打板子卖出去。”
又一次被贾赦反驳,这回贾母倒是没气恼,还点头,“这才算是个当老爷的样儿!”
贾赦笑笑不接话,低头把玩自己腰间新买的玉佩。
贾母也不再看他,自去和媳妇孙媳妇们说话逗趣。
正感叹这玉佩色泽莹润、雕工精致,贾赦的衣袖被轻轻扯动了下。
他微微转头,就见迎春怯怯地将手收进袖子里,仰着圆圆的小脸,小小声道,“多谢老爷。”
小圆脸上这润润的眼睛还挺可爱?贾赦把玩玉佩的手指更用力了些,跟着放轻了声音,“明日我的院子便要开个小门通这边,到时你就搬到太太那边去住,如何?”
“我搬到太太院子里去住?”迎春惊得瞪圆了眼睛。
贾赦点头,“你都八岁了,十五及笄,其后一两年便要出嫁,算来留在家里的时间也没几年了,就搬过去多陪陪我和你太太吧。”
迎春咬唇,眼睛往贾母溜了一圈,“可是老太太……”
“我知道你舍不得老太太,等小门开了,两边来往不用从外头绕一圈,要是你想老太太,随时过来也就是了。”贾赦循循善诱。
“可是……”迎春嘴唇咬得更紧,双手紧握,眼巴巴地望向贾母。
贾母终于接收到迎春的求助,抬手朝她招了招,“迎春过来!”
迎春忙不迭跑到贾母跟前,小小的身体往她怀里靠。
贾母伸手揽住迎春,竖着眉头看贾赦,“才说你有了点老爷的样儿,你又来犯浑!”又低头慈爱地哄迎春,“迎春别怕,有什么事老婆子给你做主!”
“不是不是!”迎春涨红着脸狠狠摇头,侧头看了眼邢夫人,才垂头道,“是老爷想我搬到太太那边里,我舍不得老太太。”
贾母抬手将迎春搂得更紧了些,“迎春都在我这住了八年,怎就冷不丁要她搬过去?”
她看着邢夫人,问贾赦,“是你还是你媳妇的主意?”
“是我和她商量后定下的。”贾赦答,“迎春出生时,太太进门不久,老太太怜惜迎春生母早逝,又不忍太太进门便养孩子,再有琏儿才搬去外院,老太太膝下空虚,这才将迎春抱过来养。”
“如今老太太院子里还有探春、惜春和宝玉,别说空虚,怕是有时还要嫌闹腾。倒是太太院子里,没个孩子冷清清的,让迎春搬过去,也可略解寂寞了。”
贾母只皱眉,“你的院子里不是还有个小哥儿?让大太太养个儿子岂不更好?何苦来我院子里争!”
贾赦道,“男孩儿女孩儿可不一样!”他十分的理直气壮,“否则老太太养了迎春,为何还要养宝玉?”
贾母被噎了一下,转瞬便重振气势,严厉拒绝,“你也说了男孩儿女孩儿不一样!你那院子乌烟瘴气的,让大太太养个哥儿还好说,我可不能让我养大的姑娘过去受委屈!”
“老太太多虑了,我自然知道,养姑娘并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这么简单。”贾赦一脸郑重地道,“我已经打算好了,待小门开了,就把院子里的姨娘通房全都挪出去,再让迎春清清静静地住进来。”
将选定地方、告知姨娘等等准备一一说完,贾赦委屈地看贾母,“莫非只有老太太心疼孙女,我和太太却会存了心糟蹋女儿?”
贾母一时回不了话。
王夫人捏着帕子揉搓了好几个来回,终于忍不住开口,“大老爷的慈父之心令人动容,只是将姨娘们全部挪到院子外面,这怕是不方便吧!”
以往贾赦在自己院子里如何闹腾,与荣国府这边都不相干,王夫人一个做弟媳的更是不会干涉大伯的房中事。
但贾赦如今这做法,竟是要闹到荣国府里来,她可不能让他坏了荣国府名声,再带累了她的宝玉!
“二太太怕是关心则乱了!”邢夫人霎时冷了脸,“我们老爷将姨娘挪出来,实是一片孝心,顾念着老太太!”
她转身面向贾母,义正言辞,“今早老太太说老爷立身不正,老爷虽辩白了,但也不忍老太太担忧,回去便与我说了要遣散后院、修身养性。”
“只是姨娘们皆来历可怜,出了府便无处可去,老爷方寻了这一处地方安置她们。也是老爷怕我没了这些姐妹在身边,一时不习惯,才起了将迎春接过去的念头。”
“谁想老爷一时羞赧,不肯直言因果,倒让人揣测他是拿着姑娘当借口,行上不得台面的混账事。”
“这些年都说我们老爷不着调,他又何曾在外头做过一件辱没门楣的事?!如今为了老太太,他连唯一的一点爱好都要摒弃了,却还被人……”
邢夫人捂住胸口重重喘息,泫然欲泣,“老太太!我为我们老爷委屈啊!”
王熙凤连忙来到邢夫人身侧,一叠声安慰,“太太莫急!都是误会!”
斜睨了一眼王熙凤,邢夫人捂着胸口,继续垂头呜呜咽咽。
贾赦的反驳被邢夫人抢了先,前头还觉得她有理有据有气势,正听得兴起,就见她竟是险些把自己给气哭了!
忍下心中的哭笑不得,贾赦走到邢夫人另一边,拍了拍她的肩,
17.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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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点了点头以示赞同,但此时人多口杂不适合深谈,便和邢夫人一起逗着迎春说话。
先说定了挑家具摆件的事,又兴致勃勃约定一起挑花草、帐幔、衣裳……
贾母等人聊天间隙也不时过来插两句,其乐融融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晚饭结束,才歇息的歇息、回家的回家。
回去的车上只有夫妻二人,贾赦再次提及银钱之事,坦然向邢夫人承认自己的失误,“以往是我委屈了太太。”
他已经忘记邢夫人是从何时开始吝啬钱财,但他见她吃穿用度之上并不苛刻,便只以为这是她的爱好,除了尽量减少动用官中银钱之外,并未如何在意。
谁想实情竟是他的妻子在忧虑未来!贾赦自责之余便是感动,所以,他是把刚收到的私房银子给她分一份,还是拿一部分收回的私产交给她打理,更能弥补他的过失?
见他说着话便走了神,邢夫人连忙打断,“老爷用委屈这词却是言重了。自我进门,吃穿用度色色不俗,比以往好了不知多少。”
“便是所谓‘俭省’,也不过是少些不必要的抛费,又令买办们务必拿些折扣、饶头,哪里算得上委屈?倒是老爷才别多心。”
买东西讲价是她自幼耳濡目染的习惯,贾家采买时不是量大,便是价贵,全是最好讲价的交易。自己真金白银拿在了手里,就算名声再如何差,她也着实不觉得委屈。真要为了名声,白白便宜了别人,她才会没地哭去!
邢夫人说的真心真意,贾赦也不禁有了几分动容,索性将心里的疑问抛给邢夫人。
不想邢夫人听完,呆愣了好半晌,才猛然拽住贾赦衣袖,“老爷是说要给我银子?还要让我打理你的私产?”
嗯,看来是都想要。贾赦明白过来,从怀里取出剩下的那叠三千两银票递给她,“这些你先拿着,私产的话,等我先去庄子铺子看过,再让你……”
“不不不!不用了老爷!”邢夫人两手一推,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们院子里不缺用度,我这几年攒下的也不少,便是往后放开了用也是尽够的,你不用再给我银子!”
“给你银子又不是只做家中用度。”贾赦奇怪地看着她,抓住她的手将银票放在她手上,“你我是夫妻,虽因我修身养性之故不复平常夫妻亲密,但你我不早已是家人?”
“如今我知道你喜欢宽裕些,而我手上不缺银子,那我分你一部分,让你欢喜些又有什么不对?”
邢夫人捏着银票,还是有些迟疑,“那我真的收下了?”
贾赦鼓励地点头,“赶紧收起来,若往后缺了少了,再问我要就是。”
再三看过贾赦表情,邢夫人终于确定他所说不是虚言,脸上控制不住地绽开笑颜,低着头一张一张数银票。
一张三千两,两张六千两,三张……一共九张两万七千两!
本想着数完就把银票收起来的邢夫人再次呆住,她艰难地吞了口口水,眼珠都快不会转了,“老爷,你给了我两万七千两银票?!”
她嫁进贾家,一年截流不过一千上下,这些年统共攒了一万出头,老爷一下就给了她两倍还多!
贾赦不知内情,以为邢夫人在问钱的数量,有些不好意思略过自己做的蠢事,然后赶紧转移话题,“我记得你的嫁妆里没有铺子,回头我拨几个铺子给你,或是收租或是做点小生意,也能打发打发时间。”
这话题果真彻底吸引了邢夫人的心神,但小生意邢夫人是一点想头都无,毕竟她要是真能在生意之上有进益,也不会那么在乎每年官中俭省出来的银子。
倒是收租子,邢夫人有些心动,但也有担心,“若是铺子换了人打理,会不会影响进益?”
“应该不会吧?”贾赦说的也不是很确定,“我的铺子从祖母传到琏儿他娘,又在老太太手上转了一圈,管事也不知换了几回,每年的出息都差不多。”
“你要是不放心,就让你手下的管事多跟着学一阵子,等他学成了你再完全接过来。”
邢夫人就这么被说服了,开开心心的开始询问贾赦铺子的情况。
奈何贾赦做了几十年的甩手掌柜,除了地契房契上的字,知道的并不比邢夫人多多少。
他也只能承诺,待送走贾琏夫妇,便赶紧去将私产的状况探究清楚,然后早日将铺子给她。
银钱之事的误会发现的虽晚,解除的却是迅速。贾赦夫妻达成一致,便一回书房一回后院,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
次日一早,贾赦刚用完早膳,赖大便果真带了人来给他开门。
陪着风水先生在前后院都转了一圈,贾赦最后决定,不止后院开门,在前院也开一道门通往正院去,也算是彻底将自己的院子重新融入了荣国府中。
地方选好,将后续事宜交给风水先生和匠人们,贾赦便自回了书房,只因鲁升二人带着范和邀请的“高人”一道来了。
来传话的是马广平,他谨慎地告诉贾赦,这两位高人年近五十,一名杨成,一名高倩,原是一对夫妇,武艺高强、心思缜密又配合默契,当年实是振威镖局的门面。
可惜二人早年因伤病隐退,若非贾琏此行目的地乃是二人之祖籍,又有范和极力劝说,二人定是不会走这一遭。
得知二人来历,贾赦立刻着人去叫贾琏,先带着镖局一众人往月华楼好好款待了一番,又百般嘱咐了贾琏,才让他将人请走。
不说贾琏下去又是如何笼络杨成夫妻,贾赦回府之后,第一时间便将今日去月华楼的试菜心得一一记录了下来。
哪怕昨天屠渊只当他说的是玩笑话,这总也是一条能与屠渊拉进关系的路子。既能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又不费什么心力,失败无伤大雅,成功那可就物超所值了!
贾赦奋笔疾书,脑子里已经在安排接下来几日的菜单。
怀着美好的期待,转瞬又过了一日,已经到了贾琏夫妻出行的日子。
一
18.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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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张氏为贾赦打理了九年私产,而她那一回拿出来买田买地的银子,已经比这九年所有收益的一半还要多。
贾赦相信张氏的眼光,她既然拿出这么多银钱买下这些房产田地,它们定然有将钱挣回来还有赚的潜力。
毕竟他那个庄子和二十多个铺子,只有不到三分之一是长辈留给他的,其他的全都是祖母荣太夫人和张氏拿着每年的出息,一点一点置办回来的。
最要紧的一点,贾赦同样记得,在买下那半条废街和二十顷地的那一年,张氏最后一次亲手记账,算上当年所得父亲贾代善遗产的收益,总共数额和贾母这些年账本上的数字一样,正正好是两万三。
不是他的私产出了问题,就是贾母拿到的账本被动了手脚,贾赦心如明镜。
希望这一去,能将消失在账本上的那半条街和二十顷地,彻底弄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车夫转头禀报,“老爷,庄子到了。”
贾赦深吸了口气,带着微微的忐忑,自己掀开帘子下车。
还未站定,贾赦的双眼便睁得犹如铜铃,车夫该不是找错地方了吧?!
他的庄子上只有一个三进的小院子以供闲时休憩,和眼前这高墙森森、峥嵘轩峻的大宅院,哪有半点相似之处?
贾赦心里这样想,便也如实问出了口,“老李头,你是不是走岔路了?”
车夫还未答话,马广平却直视贾赦,抢先问出了口,“敢问老爷,你要去的地方,可是名为‘秋实庄’?”
因不知庄子上是何情况,今日贾赦将学徒和女镖师之外的镖局众人全带了过来,此时那十位镖师也齐齐注视着贾赦。
贾赦不适地皱了皱眉,点了下脑袋,“没错,我的那个小庄子,名字就是‘秋实庄’。”
“若是如此,咱们便没走错路。但据我所知,京城方圆百里,统共也就只有一个‘秋实庄’,而它可绝对不是什么小庄子。”马广平看着贾赦,一脸怪异地说道。
“马镖头与这秋实庄有旧?”贾赦看出些许端倪,眉头皱得更紧。
“从十年前开始,振威镖局开始与秋实庄合作,而近两年,振威镖局的大单超过一半都与秋实庄有所关联。”马广平脸上的怪异之色更重,“而据我所知,秋实庄的主事之人并不姓贾。”
贾赦听出不对,认真解释,“拙荆故去之前,将这庄子交给了府上下人打理。”
“我想想,进府之前,梓进原本姓的是陶,可是与镖头所知相符?”
马广平神色凝重地点头,“正是此人。”
贾赦顺势问道,“不知镖头可是与梓进相熟?又为何说秋实庄不是小庄子?”
从眼前的大宅院已经可以看出一二,但此般情况,贾赦需要知道更多更具体的信息。
“秋实庄明面上只有五十顷地,实则附近还有数个不比它小的庄子归属与于它,且庄上管事经营有道,在我见过的庄子中,不输它的不足五指之数。”马广平正色答道。
说这话的是马广平,一位走南闯北、见识极广阔的镖头,可见这庄子打理得不是一般的好!
贾赦闭了闭眼,轻轻吐出一口长气,昂了昂下巴,“去敲门吧。”
鲁升应是,正要上前,却被同伴拉了拉袖子。他疑惑转头,就见远处来了一个身穿短打的青年汉子。
“老爷,来的是秋实庄管事的长子金闻,人称小金管事。”鲁升停下了脚步,看向贾赦。
“那就先等他过来,再说其他。”贾赦说道,凝眸朝金闻看去。
只见金闻身材高大、皮肤黝黑,边走边往下撸袖子,以便遮住两只光膀子。
及至近前,除了裤腿衣摆处有些许泥巴,倒也不算失礼了。
而他的声音更是比人更快一步传了过来,“马镖头,众位镖师,是什么风又把你们吹过来了?”
“这些日子庄上都在忙着种麦,我爹不放心去了山南边,我已经派人去传信了,但估摸着也要一阵子才能回来。不如众位先到宅子里坐下吃杯茶?”
马广平看向贾赦,贾赦淡定地冲金闻点头,“劳烦小金管事。”
“众位请。”金闻说道,上前敲响侧门。
“小金管事既是待客,何以只开侧门?”贾赦站定脚步,皱眉问道。
如荣宁二府,大门不常开,是因国公府邸自有规制,府上需得按规矩行事。
秋实庄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庄子,便是建得再如何精致华美,也定然不会有此等限制。但它却只开侧门不开正门,这便有些说道了。
“这位老爷借着振威镖局寻到秋实庄,竟没有多向他们打听一下庄上的规矩?”金闻惊讶地看了看贾赦,扫过马广平等人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埋怨,似是在责怪他们为何带个愣头青来。
马广平几人心里比他还纠结,一边是镖局常年交好的大客户,另一边是不好得罪的新任大客户,偏偏这二者竟像是有了二心的奴仆和倒霉的主家。
横在中间的几人隐蔽的交换了下眼神,纷纷避开金闻的视线,全当做并未接收到金闻的讯息。
“以往也有过跟着镖局找上门的人?”忽视几人的眉眼官司,贾赦好奇地问道,“庄上又有哪些规矩?是何人所定?为何要如此?”
收回踏进门槛的那只脚,金闻打量着贾赦,眉头紧锁,“这位老爷不像是来庄上谈生意?”
贾赦同样打量着他,最后眼神落在眉心,嘴角微勾,“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来谈生意的,倒是小金管事,令尊名讳可是顺熙?”
“你认识我爹?”金闻猛然瞪大眼,怀疑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打转。
“你的眼睛和你爹长得一模一样,”贾赦目光悠远,声音中带了几分怀念,“说起来,你的小名还是我给起的。”
因为意外早产,金闻出生时体弱,面色向来无甚血色,每次哭起来,那眉心的褶皱更是一层又一层,金闻爹娘为他操碎了心。
一回贾赦撞上了金闻
19.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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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头晃脑好一阵,金闻终于冷静下来,叹息道,“罢罢罢,吃一堑长一智,我今年新得了一坛子独特的桂花蜜,请各位尝尝,权当谢过这位老爷为我上的这一课。”
这话说得有趣!贾赦嘴角含笑,默默看着金闻吩咐下人,往何处取蜜,用何种水,配哪样杯盏……
“不想小金管事于食之一道这般讲究。”贾赦端详着金闻,这精细的要求和他的面貌衣着竟是半点不相符。
“我倒是有口饭吃便能养活,偏府上老爷素喜美食,又被我爹发现我生了一条灵敏异常的舌头,这为老爷尝鲜的差事,我是不想接也只得接了。”
金闻面上显出几分佯装的无奈,又说道,“前几年,庄子上移栽来了几棵极好的桂花,今年终于盛放。也不知那养蜂人是如何做的,竟酿出了几坛子前所未有的好蜜来。”
“我手上这一坛子吃来口感略逊一筹,却另有一种隐约的奇香,极是独特。我爹便将这坛子蜜给了我,又给我下了死令,要我务必在明年改良出一坛既有奇香口感又不差的好蜜来,他好送回老爷府上去。”
“我是舌头灵一点,但既不会养蜂,又不懂花草,我哪有什么法子去改良蜂蜜啊!”金闻振臂高呼,一脸的生无可恋。
贾赦看得可乐,“你与你爹好生说说,他不会当真为难你的。”
金闻干笑两声,摇了摇头,“纵使他不会为难我,但自己老子,不多费点心力又能如何?”
“奈何我与那养蜂人对着这坛子,大眼瞪小眼好些时日,还是一筹莫展。索性这蜜给众位尝尝鲜,也算是和这位……嗯,这位老爷交个朋友。”
仿佛不知道金闻是在套他的身份,贾赦笑容可掬地道,“那我们便偏了小金管事的好东西。”
金闻也仿佛自己并无他意,诚恳地道,“这话可就羞臊我了!一看老爷这通身气派便知不是一般人,众位镖师走南闯北一向见多识广,哪能真看得上这点蜜水?不过是逗我玩罢了。”
“今日我说是拿这蜜水借花献佛,私心里也是想请诸位帮忙,看看能否想出个可行的法子来。”
看着金闻恳切的眼神,贾赦点了点头,“小金管事孝心可嘉,若能有所帮助,我自然十分愿意。只是如你一般,我也不懂养蜂种花,若无法帮到小金管事,也就只当借此交个朋友?”
“好!我们一言为定!”金闻兴奋地颔首,期盼的眼神又溜向众位镖师。
镖师们与他早有交情,此时自然也是满口说着尽力而为。
花厅中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就等着那奇特的蜂蜜到来。
不等下人们将蜜水送回来,一道爽朗的笑声直入花厅,“我来迟了,怠慢众位贵客。”
“金管事客气了。”镖师们迎出门去寒暄,贾赦也将目光投向了来人。
身材高大、皮肤黝黑、一身短打,若非五官不尽相同和脸上明显的岁月痕迹,俨然与金闻别无二致。
而在那陌生的肤色和痕迹之中,贾赦还是辨认出了熟悉的底色,这是他六岁时选定的书童之一,本姓为金,被他起名为顺熙。
贾赦忆往昔时,金顺熙已经与镖师们寒暄完毕,正听着耳边的儿子嘀咕。
听到金闻提及小名之事,本还气定神闲的金顺熙一把拽住金闻,失声惊呼,“那位老爷说你的小名是他起的?!”
“他是这样说,但我不想提小名,便没有多问……”金闻解释到一半,只觉手上一松,眼前便只剩下他爹一闪而逝的背影。
金闻连忙追过去,却见他爹站在那位陌生的老爷面前,高大结实的身体微微发着颤。
“爹你怎么了?”金闻惊慌地抢上前扶人。
扶人的双手刚伸出去,就与目标手臂擦身而过,只因金顺熙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叩头,“小人顺熙叩见老爷!”
听着他这带哭腔的声音,金闻呆立当场,紧跟其后的镖师们也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贾赦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拽住他的手臂,止住他继续磕头的动作,“好了!才几年就忘了老爷我的性子了?砰砰砰的让我听着响?”
“没忘没忘!”金顺熙就着被拽的姿势仰起头,呲着大牙冲贾赦笑,“是小人太久没见老爷,太激动了。”
“激动完了还不快起来!没的浪费我的力气!”贾赦没好气地瞪他。
“哎哎哎!”金顺熙笑着应声,利索的爬起来。
花厅中的一众人再一次看傻了眼。
眼前这个傻笑得没眼看的,真的是平日沉默寡言、精明强干、将秋实庄打理得滴水不漏的金管事?!
还是作为儿子的金闻对父亲的了解略多些,没多久便回过神来,凑到金顺熙身侧,好奇地打量贾赦,“爹,眼前这位便是我们的主家老爷?”
“正是!”顺熙这才想起周围还有人,抓着金闻就往地下按,眼神扫视四周,“咱们秋实庄的主人来了,你们还不快来拜见老爷!”
金闻心定了下来,顺着他爹的力道跪下,恭恭敬敬地叩头,“小的金闻拜见老爷!”
花厅里的下人见状,麻溜的来到金闻身后,整整齐齐的跪下磕头,“拜见老爷!”
“行了,起来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贾赦眼神一扫,随意地摆了摆手。
下人们起身归位,金闻却再次叩头,“老爷容禀,因小的不喜小名,爹娘提及之时从来左耳进右耳出,这才没能及时认出老爷,请老爷降罪。”
这是金闻想起了方才贾赦的几句质问,心里没底,但他深知爹娘的忠心,只盼能够尽量打消贾赦的怀疑,以免伤了他父母的心。
“这有什么值得罪不罪的,我可还等着喝你说的蜜水。”贾赦抓住他的手臂拽了一把。
金闻仰头看了他一眼,才顺势起身,“小的这就去催催!”
“什么蜜水?”金顺熙愣了一下,仿佛想到什么,冲他怒目而视,“你竟敢私藏?!”
“爹你想哪去了?”金闻无奈地叹气,“不是你让我改良那桂花蜜?我这里完全一筹莫展,恰巧今儿老爷带着众位镖师来了。”
“我观老爷来历不俗,众位镖师见多识广,便想请他们
20.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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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猜到了韦朔没有说出口的计较,再想想和平街那些两三层的大铺面,一月岂止三十两银子?怕是五十两上百两都打不住。
所以,半条和平街,一年租金至少都有五万两银子!五万啊!
贾赦雇佣他们这二十来个镖师一整年,统共要给镖局一千六百两银子,算下来只需一年租金,便能雇佣他们超过三十年!
更别提这一千六贾赦是给镖局的,并不是镖师们自己能拿到手的银子,月银最多的马镖头,一年也只有六十两!
贾赦仅仅一年能拿到的租金,就是他们正常情况下,一辈子也得不到的天文数字!
镖师们算出结果,彼此交换眼神稳定情绪。他们是训练有素的镖师,以往也不是没押过更多的银镖,淡定淡定,这些银子也不算什么。
鬼的不算什么!以往的银镖是大商号上上下下起早贪黑挣的,而贾赦这里,却几乎是坐在家里银子凭空落下来!至少现在,他们淡定不下来!
马广平调整了下呼吸,起身道,“老爷,我等来往秋实庄数年,因主家未明,却连这侧院也未曾好生看过,不知老爷可否赐一个恩典?”
这是自动避嫌。贾赦和金顺熙都领会了。
贾赦当即笑道,“马镖头何必心急?这院子变样之后我也没看过,到时我们一同游览,谈笑风生,岂不更妙?”
这些人可是他选定的保镖,若是情况了解得不够清楚,误了事可怎么好!
“正是如此,马镖头先吃些茶水,这也是我这庄子上的新品。”金顺熙笑着附和。
一来一往间,见识了这主仆二人的淡然若定,镖师们总算稳了下来。
虽然贾赦名声不太好,但他前头可是两任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荣国公,本身也担着正一品的官位,富贵钱财皆是人家该得的,他们羡慕不来。
还不如趁着跟在贾赦身边的时机,多用些心思,若是人家手指缝里漏点出来,才是真真正正他们能拿到手里的。
放下纠结又释然的镖师们,贾赦开始进入正题,他问金顺熙,“当年的半条废街如今一年有几万租子,新增加的庄子,每年的出息想来也不会少于两千。”
“那为何,我看到的这些年的账本子上,商铺的租子和庄子的收益,一点都没变?”
“老爷你别误会!我们都没有二心的!”金顺熙着急地站了起来,一脸的惊慌。
贾赦起身将他按下去,“别这么激动,我没误会。”
金顺熙满脸不信,贾赦继续道,“你想想,我要是真怀疑你们,我还会直接问你?这几年算下来,只商铺租子就有几十万,我不该直接找了官府或是军队前来才稳妥?”
十来个镖师,哪怕武艺高强,庄子上的人围也能围死他们。
金顺熙赞同地点点头,渐渐安定下来。
“我会来这里,正是知道你的忠心,想要你给我一个答案。”贾赦直视着金顺熙的眼睛,缓缓说道。
金顺熙恍然,一脸感动地看着贾赦,“我就知道老爷不会怀疑我!送到府上的账册确实被动过手脚,但绝非小的们想要隐瞒老爷。”
他认真地向贾赦解释,一切都要从贾代善过世之时说起。
当年,在贾赦袭爵之前,不仅是贾赦自己,整个荣国府上下,包括金顺熙这些下人都知道,贾政才是荣国公属意的继承者,贾赦则是分点家财出府另过的命。
谁知贾代善去世之前上了遗折,皇帝召见过后,竟只给贾政赐了官,却把爵位给贾赦袭了。
不过即使袭了爵,贾赦也并未因此生出掌控荣国府的心思,张氏对此同样并无异议,故而才有围花园另开门之事。
只是张氏也知晓,贾代善去世之后,贾家权势将会急速滑落,并不掌权的大房尤甚,还有可能会受到二房的迁怒。
毕竟因着贾代善将爵位给贾政的打算,他早已经把大半私房给了贾赦。如今二者皆失,谁知二房心中是何想法。
于是她将买下半条和平街的事放到了暗处,只为了不让自家的财富更加刺痛人心。
谁知张氏去世得突然,在此之前又发生了贾赦长子夭折的惨事,很多东西她并没来得及安排妥当,铺子和庄子也只能按照她制定的计划低调运行。
至于送到府上的账册为何动过手脚,那是因为金顺熙等人得知贾赦将私产交给了贾母打理。而他们在荣国府的那些年,早见识过无数次贾母对贾赦和贾政的区别对待,哪敢将贾赦的身家全部托付给她?
在多次试图求见贾赦失败之后,他们多番商量,终于一致同意,将两部分账册分开。每年将早前的庄铺收益和账册送到荣国府,其他的则单独存放,等待面见贾赦之后再行上交。
而在这些年,几人同样尝试过面见贾赦,只是他们作为奴仆却隐瞒主家,自己就心虚了,不敢直接求见贾赦惹贾母的眼。
偏偏贾赦又不爱出门,少有的几次出门,又各种阴差阳错未能相见,这才到了如今贾赦亲自上门的地步。
“你们有心了。”贾赦感叹道。
主家做了甩手掌柜,他们却忠心耿耿、细心周全,真是难得的忠仆。
金顺熙矜持地笑,“这都是小的们该做的,老爷不怪我们自作主张就好。”
见贾赦含笑摇头,金顺熙趁热打铁,“老爷今日来的也巧,自太太在时,便立下规矩,以每年秋收之后核算当年出息。”
“前日各处才将账本交割齐全,大家都只等我这几日种完了麦子,便再次设法与老爷相见。”
“如今老爷既然自己来了,又带着众位镖师们随行,不如先去瞧瞧总账,过些日子再来听管事们细说?”
贾赦一听就明白,金顺熙所说的总账,也如贾母的账本一样,是同这些年的收益放在一起的。要他瞧总账,便是立时便要将这些年的出息上交。
对上一脸期盼的金顺熙,贾赦心中虽然还有些疑问,却也不忍拒绝,微微点了点头。
“老爷这边请,账本全都放在正院!”金顺熙惊喜地道,起身便要服侍着贾赦出门。
“也不必急着这一时,”贾赦轻轻按住金顺熙,“金闻去取蜜水还没回来,等先尝过了这
21.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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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一样大小的樟木箱子,整齐排列着一个个银灿灿的大元宝,看看大小、掂掂重量,一个元宝该是五十两。再看箱子的规格,装满一箱子正正好是五万两,四个箱子也就是二十万。
银锭占一半,银票占一半,贾赦朝金顺熙晃了晃手中的匣子,“这些年统共收益四十万两银子?”
如今和平街一年租子能有五万,之前可不一定,特别是最初重建的那几年,怕是投入的银钱不一定有产出多。
此时还能剩下四十万两银子,他的管事们定然极用心,他果真是有一批忠仆。
贾赦正感叹,金顺熙却摇头,“老爷猜错了,这四十万只是一年的收益。”
“一年?!”贾赦瞪大双眼,一个手抖险些摔了匣子。
不过是半条街和两千亩地,一年的收益竟然比他之前十年的收益还要多几倍?!
“老爷你听我慢慢说来。”金顺熙整了整面色,准备细细为贾赦解释。
贾赦抬手打断,“既然你要慢慢说,就别在这密室里了,我们到外头去,坐下来好好说。”
金顺熙从善如流,与贾赦来到外间书房落座,又让人送了茶水,才重新关上门窗,将之前顾忌镖局外人而隐瞒的内情全部和盘托出。
首先是贾母手上的那部分私产,为了不引起贾母怀疑,也为了能将更多精力放在新增的产业上,金顺熙几人选择任它们按部就班保持原状,每年只照着当初的收益给贾母交差。
然后是新产业的重点,那半条和平街。梓进请高人仔细做了规划,所用材料俱为上等,修建的工人也全是经验丰富的熟手。最后的成品令得和平街日益繁华,但最初足足有三年,是入不敷出。
因着以上两点,金顺熙在新买的两千亩地上花费了极大的心力。挑选值钱的作物,钻研提高产量、改善口感、改良品相等等各种法子。也算他运气好,第一年便用两千亩地挣到了比五千亩庄子更多的银子,勉强维持住了和平街的顺利改建。
三年后和平街上了正轨,一年收到的租金约摸便有六万两银子,再加上他将庄子上打理得更加得心应手,收益暴增,隐账里便一下有了近十万银子。
他们几人全都兴奋又激动,自接手和平街后第一次强烈想要面见贾赦,只为向他传达这个喜讯。
不过那时的他们面对贾母更加心虚,生怕引起她的怀疑,故而半点不敢妄动,更别提直接上门请见。于是他们只能与贾赦院子里相熟的下人联系,谋求机会。
联系过后,没过几日,他们便得到了贾赦出门的消息,兴致勃勃地赶去相见。
谁知路上一会儿有人抓奸,一会儿有马车相撞,一会儿又是闲汉斗殴……一步慢步步慢,奔波了一天下来,他们连贾赦的影子都没有瞧见。
懊恼之中,他们积极谋求第二次机会,结果不等相熟之人给他们送消息,他们的合作伙伴、和平街另一半的拥有者,家中出了意外准备回乡,临走之前欲将另外半条街卖给他们。
半条街的收益是六万,而另外半条街实则比这一半还大了近一倍,若能吃下来……
几人疯狂心动,又有见不到贾赦的沮丧和保管几万现银的心虚加刺激,他们脑袋一热,便与卖家议定三年付清余款,成功拿下了另外半条和平街。
买下另外半条和平街时有多兴奋激动,过后的几人便有多么心虚气短,他们只是下人,却私自动用老爷这么大笔银子,若老爷震怒,便是打死也是该的!
几人再不敢提及求见贾赦的同时,全都绞尽脑汁,各自努力用自己的法子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梓进疯狂想办法挣更多的钱补上亏空;夏辉对着每一个新来的下人伙计耳提面命,夏辉等人只是管事,他们要忠心侍奉的是主家老爷;金顺熙往土地上更为用心不说,庄上所有最上等的产出全都被他设法送到了贾赦手上。
直到还清了欠款,贾赦也喜欢上了这些庄上产的新鲜好东西,又有新一年十多万租子真金白银的摆在眼前,几人才又起了求见的心思。
他们像上次一样找人探消息再寻机相见,而在等着消息的时候,几人也没闲着,一边排演着遭遇各种意外的应对,一边各自想着讨贾赦欢心的法子。
夏辉买下了占地广阔闻名遐迩的漂亮园子,梓进买下了贾赦最爱的衣料连带生产衣料的绣坊布庄、桑麻产地及无数匠人,金顺熙则买下了大片大片据说产出之物味道皆更佳的山地良田。
买的时候他们都计划着至少留下当初太太拿来买街的本钱,但是最后对账一合计,得!什么留存下本钱?这一年的收益又全投出去了还有差!几人再次无奈地打消面见贾赦的计划,全情投入挣钱大计。
等到第三回准备妥当、却再一次无奈的将钱全部花光、仍旧无颜求见的时候,几人沮丧之中竟也有了点果然如此的念头,对坐长叹了一回,便认命地继续用心挣钱。
到了今年,他们顺顺利利的备好银钱,再三确认并无需要挪动银钱之处后,几人都还有些不敢置信。
这也是宅子里存了几十万现银和银票,夏辉和梓进却并不在此,而金顺熙也半点不上心,只兢兢业业带人种麦的原因。
就算有几十万银子银票又如何?不定过两日就又全都散出去了,不值得太过在意,还是能挣银子的田地最实在。
贾赦的心情随着金顺熙的讲述忽上忽下,又在最后化作哭笑不得,“看在你们这么坚定的准备‘失财’的份上,我也该想个法子把这些银子全给花出去,你说对吧?”
金顺熙整个人僵住,好半晌才讷讷张口,“老爷不必如此,其实只要你派人把银子取走,对我们而言结果也是一样的。”
贾赦噗嗤笑出声,“你居然还当真了!便是我有这心思,你们这些在外行走的都无处花钱,我又到哪里去找门路,能一下用了这几十万?”
“呵呵!呵呵!”金顺熙干笑,不敢再说话
22.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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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上锦盒,贾赦打开了檀木匣子,拿起账本细看。
从买下和平街与两千亩地起,某年买材料用了多少、某年收租多少、某年某种作物挣了多少、某年花用多少添了哪项产业……一条条记得清清楚楚。
说是总账,他看过之后,对这十多年的产业情况,也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
数过匣子里的银票,正是二十万两无误,贾赦默默将这两个盒子同样藏好,心中倒是不喜反忧。
他的私产一年能有四十万出息,然而在那书册中,不知多少年后,他的女儿却被指着鼻子骂是五千两银子买的,更离谱的是,他还试图通过纳贾母的丫鬟为妾,来谋取贾母的财产!
不是管事之人有二心,就是他们全都发生意外没了性命!若非如此,他无论如何,都不至于落到书册中的那般境地!
贾赦运了运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今日这一趟,虽出乎意料,但有一项最大的收获,便是他再不需要怀疑顺熙的忠心。
毕竟一年四十万的银子虽诱人,但以往几十年,连带着妻妾奴仆,贾赦每年花用最多不过一两万,便已经过得十分滋润,有没有这笔银子,对他的影响都不大。
倒是一个面对巨额财富却兢兢业业十几年,还将儿子也教得同样赤诚忠心的下人,贾赦暗自摇头,不,下人这词辱没了顺熙,应该用“家人”才适合。
有这样一位家人,是他的幸事。只是不知梓进、夏辉、夏旋,和他原本的书童添胜、承书、远墨,也是同样有心的家人,还是生了二心的下人。
十多年未曾谋面,贾赦暂且不愿对他们做下任何不好的预设,于是便不得不开始操心他们的安危。
只因若非一次性将几个管事全部一网打尽,或是一次又一次意外将他们不知不觉置于死地,他的这笔私产都不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不见。
而观他此时的产业之繁杂,若要将他们一网打尽,除了在他们齐齐设法求见的时候,贾赦再想不出其他的机会。
至于意外?连着几个人全都出意外,那不是意外的可能便占了九成九。
故而贾赦认定,书册中,他的这笔私产,定是被人觊觎然后暗中下手侵吞了去。
他并不知道臆想中的敌人如今是否已经动了念,也不知晓他是否已经开始动手,但这并不妨碍贾赦加强防备的心。
于是,他的目光穿过窗户落到了院子外。
做生不如做熟,他身边已经有了振威镖局的人,且镖局与顺熙几人早有交集,请镖局当护卫隐蔽性更强,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但也因振威镖局与他们早有交集,有心之人许会将他们一同纳入计划之中,这就有些不妙了。
贾赦叹了口气,果然闭门不出要不得,原本无人可用,如今找回了心腹,仍旧还是无人可用!
不能继续这样了!他要努力拓展人脉,绝不能让自己付出了那等惨痛的代价之后,再走回到书中既定的绝路!
暗暗下了决心,贾赦打开门窗,先派人传话让邢夫人去接了迎春,他要带她们出去逛街。又叫来马广平,嘱咐他亲自带领镖师随行护卫。
携着迎春上了马车,邢夫人笑着说道,“老爷如今竟像是变了性子,不仅自个儿一连三日往外头去,今儿还把我们娘儿俩也给捎上了。”
“我记得,成婚之初,你一个月总会出门一两回。后来你渐渐出门少了,我因自身喜好之故,竟只当做平常,也没问过你是否有何缘故。”歉然地对过往略作了下解释,贾赦正色道,“若是你真心不想出门,趁着马车还没动,现在回去也来得及。”
“不过一句玩笑话,老爷何必这般郑重,看把我们二姑娘都吓着了。”邢夫人一把搂住迎春,脸上有了几分嗔怪。
贾赦摸了摸迎春的脑袋,放柔了声音,“迎春别怕,我只是问你和太太的心意,无论你想不想出门,都使得。”
迎春看了看贾赦,虚虚靠在邢夫人怀里,仰脸问她,“太太可想要出门?”
“你也听老爷说了,我原本爱出门,如今不出门也习惯了。你若是想出去,我就陪你多走走逛逛;你若是不想出去,咱们就去看看你搬过来要住的屋子。”邢夫人垂头,笑得温柔。
迎春默默垂头,犹豫了好半晌,才小小声道,“我想出门的。”
“那就走着,先去织锦阁。”贾赦掀了帘子往外递话,然后对邢夫人迎春道,“快入冬了,先去给你们挑几匹料子做冬衣。”
“老爷心细,我们就却之不恭了。”邢夫人冲贾赦点头,笑着看迎春,“咱们一会儿与店家定个时限,待你搬过来,正好换上新衣服!”
迎春抿了抿压不住的嘴角,轻轻点头,“嗯。”
顿了好一会,迎春又抬起了脑袋,轻声道,“多谢老爷,多谢太太。”
“看你说的,”邢夫人又把迎春往怀里拢了拢,“你也知道我们是‘老爷、太太’,给你做几件新衣服,哪里值当你说谢?”
迎春闭上嘴巴,不动声色地往邢夫人怀里靠了靠。
贾赦顺势接过话头,“先去织锦阁看看款式,若是不喜欢,不远就是做成衣的羽衣坊,拿了料子过去给他们就是。”
“旁边还有卖首饰的珍宝坊、千金阁,卖香料的缘香堂,卖脂粉的桃花斋,将这几家沿路的店铺都走一圈,我们就去月华楼,吃了晚饭再回去。”
邢夫人有些迟疑,“吃了晚饭再回,老太太怕是会担心。”
贾赦不在意地摆摆手,“那我先派人回去给老太太报个信。”
他掀开车帘,叫来两个荣国府的护卫,指派一个回荣国府报信,另一个则被派去月华楼定下两个相邻的雅间。
安排妥当,他笑着安抚二人,“你们这趟出门,带的下人护卫一个不少,还有我亲自领着外聘来的镖师随行,老太太再无可忧心之处。”
“老爷既如此说,若是老太太生怒,我可全往老爷身上推了?”邢夫人的视线似有若无地往贾赦身上瞟。
“好好好!你尽管推!”贾赦连声答应。
23.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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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这一声叹,贾赦眉头又皱了起来。
邢夫人见状,不等他开口,赶紧向伙计说了想要的几匹布料。迎春紧跟着做出了决定,只是数量不到邢夫人的一半。
贾赦眉头皱得更紧,先说邢夫人,“你明明喜欢鲜亮的颜色,又净挑些绛紫、豆青、黛蓝色的作甚?那几匹胭脂、竹青、宝蓝的一起拿了。”
又说迎春,“你选的那粉色和柳黄的料子各有两匹,也没见你不喜欢那两个,做什么要弃了它们?都要了。再把那几个大红色和石榴红的也拿上,小姑娘家家,合该穿得喜庆点。”
“老爷!”邢夫人略提了下声调,见贾赦看过来,忙拽住他的衣袖,凑过去小声道,“我的儿媳妇都已经娶进门,只等着抱孙子了,哪还能穿这些颜色?快别要了!”
邢夫人阻止了伙计挪动贾赦挑的亮色布料,看向迎春时却说,“老爷说的没错,喜欢的都拿上。那几个喜庆的,你要是不喜欢,就只在年节前后穿穿,当是讨个吉利。”
“那边水绿色和月白色的也好看,以往却没见你穿过,都拿回去试试。”
迎春粗粗一算,加上贾赦和邢夫人给她选的料子,就比邢夫人自己选的还多了。
她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都别说了!方才挑的全都要了!老爷我不缺你们这几个缎子钱!”贾赦直接打断,见二人似乎还想说话,他直接竖了眉毛将二人瞪回去。
伙计很有眼色地让人拿走剩下的布料,小心地凑上前询问,“先请太太和姑娘随同绣娘去量一下尺寸?”
邢夫人正色道,“这个不急,你先算算这些料子需要多少钱。”
贾赦当即想起邢夫人曾经说过,她的俭省是要买办们拿折扣,看来今日她是要亲身上阵?
买东西上邢夫人依了他,贾赦便也不准备打扰她的雅兴,于是他寻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悠闲地吃茶。
等到邢夫人满意地结束了和伙计的较量,又请她和迎春量身,她才松口跟着去了。
没用多久,二人跟着绣娘回来,贾赦已经付了定金,说好一匹料子裁下一身衣服的量,剩下的全都在明日送到荣国府贾赦的院子,还约好了衣服做好送货的时间。
贾赦向二人解释,“之前本想着往羽衣坊也走一趟,但一路带着料子太麻烦,还不如约了绣娘到府上去,你们也更自在些。”
二人想了想,欣然接受贾赦的提议,出了织锦阁往前面的珍宝坊走去。
买首饰、选脂膏、挑熏香,将贾赦提及过的几个店铺都走了一遍,也便到了用晚饭的时辰。
一行人直奔月华楼,将女眷们送入预定好的雅间,嘱咐邢夫人和迎春顾好自己,贾赦才带着镖师们去隔壁。
今日随行的除了马广平还有四位镖师,贾赦客气地请他们入座,一气点了一大桌吃过或没吃过的菜色。又往隔壁添了几道昨日尝过的美味,贾赦这才令店小二下去安排。
没多久,美味佳肴也流水似的摆上了桌,店小二又送上贾赦特意点的佳酿。
瓷白的酒壶细腻温润,隐隐有酒香从壶嘴飘出来,令人垂涎欲滴。
“马镖头,昨日席上,听众位言说,镖局规矩饮酒只三分,且只在夜间诸事妥当之后。”贾赦说起昨日的闲话,热情地给马广平倒酒。
“今日我特意邀你出来,又让你带齐了人手,正是想与你一同品品这月华楼的流泉酒。据说是极醇极清冽,还一点不醉人,今儿我们都好好尝一尝。”
“老爷有心,本不该推辞,只是今日我既随行护卫,便不能违背了镖局规矩,还请老爷见谅。”马广平拦住贾赦的手,极为郑重地拒绝。
见贾赦执壶的手顿住,他又歉然道,“扰了老爷雅兴,实在惭愧。不过我已将镖师们排好轮值,明日并不当差,索性便由我做东,买上几坛子流泉酒带回府去,再与老爷喝个尽兴。”
“本想钻个空子,不想空欢喜一场。”贾赦叹息着摇头,“不过镖头处处讲规矩,我这个雇主也更是心安啊。还有买酒回去使得,做东却不可由镖头来!否则人还当时我舍不得这几坛子酒钱!”
极力打消了马广平的念头,贾赦又让小二给他们也换最上等的茶来,“不能喝酒,我们便吃茶吃肉,今儿我点了好几道昨日没吃过的,镖头可千万不要客气。”
马广平赶紧凑趣,“昨日从这里回去,我们最口拙的那个愣子都险些说出了花儿来,着实是吃得兄弟们念念不忘。如今又有了一饱口福的机会,老爷可不要被吓到才好。”
贾赦大气地挥手,“尽管吃!尽管吃!不够我们再添!”
气氛热闹起来,一桌子人全都不客气地大块朵颐,喜笑颜开。
眼看众人筷子都渐渐慢了下来,贾赦转了转茶盏,突然说道,“马镖头,今日往庄子上走了一遭,我才发现自己的人手还是不足。故而我想到振威镖局再聘一批镖师,不知马镖头以为如何?”
“老爷信任振威镖局,那是镖局的荣幸,我等自然求之不得。”马广平迅速打起精神,强忍兴奋地道。
追根究底,振威镖局自十年前便与秋实庄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镖局能有如今的盛景,也少不得秋实庄曾经给予的支持。
若是能与秋实庄的主人、朝廷的一等将军联系更紧密,他们振威镖局不是没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便是他这个想法落空了,以他们被贾赦雇佣三天,就跟着吃了三顿京中最豪华酒楼的待遇,比之平日走镖,何止上了一个台阶。
更别提他们做的只是跟着走走停停、悠悠闲闲的充当护卫,这等美事,别说拒绝,但凡犹豫一刻,便是对镖局和他们自身的不尊重!
当然,马广平也想过,若是往后贾赦改了作风,要他们与人厮杀,和他们走镖的危险也无甚区别,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亏。
得了马广平的准信,又看出另外几个镖师也是同样的态度,贾赦暗自点头,关心地问,“不知贵镖局,如今还有多少人手可以为我所用?”
“这个,”马广平默默计算了下,答道,“因近日镖局接的单子不少,还有十来个镖师和二十多个趟子手可供老爷差遣。”
“若老爷尤觉不足
24.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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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劳烦马镖头。”贾赦再次谢过,“几位再吃吃茶,我去看看太太姑娘用的如何。”
他起身离开,留下镖局众人自行沟通。只因看得分明,马广平想得透彻,其他几人却还有几分情绪。这样可不行!他们可是负责他安全的保镖!
不过他相信,以马广平的本事,待他们回程之时,隐患定然会彻底消失的。
贾赦走近隔壁房间,见邢夫人母女带着两位女镖师坐了主桌,言笑晏晏、宾主尽欢。旁边丫鬟婆子另坐一桌,气氛却是有几分僵硬。
众人见贾赦进门,齐齐起身行礼。
贾赦忙令众人自便,不必拘礼,径自走近邢夫人身侧。
看了看桌上几个见底的碗碟,他嘴角含笑,“昨日我吃着文思豆腐和白袍虾仁就觉得极好,看这样子你们也喜欢?”
“文思豆腐软嫩清醇,白袍虾仁爽口脆嫩,果真是极好。”邢夫人赞同地点头,“我们还听说这里的平桥豆腐、大煮干丝也是豆腐做的,软兜长鱼口感鲜嫩,与白袍虾仁并称为‘淮炒两峰’,老爷什么时候再带我们来尝尝?”[1]
“既是喜欢,明日我再带你们过来。”贾赦毫不犹豫地答,“往后每日过来吃两顿,一顿点上三五道新菜,用上半个月时间,这里的菜色你们也就能吃过一轮了。”
邢夫人斜了他一眼,正要开口,旁边竟响起一道拍腿顿足声,“老爷糊涂了!哪有好人家的姑娘,见天儿往外头吃饭的理?你便是要宠着太太,也别带累了二姑娘!”
贾赦转身看过去,端详了几下才认出是迎春的奶娘。
在他认人的当口,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狠狠拽了迎春奶娘一把,冲着贾赦赔笑,“老爷莫恼,王嬷嬷是多灌了几杯黄汤,这才满嘴胡说。”
“咱们谁不知道老爷疼惜二姑娘?院子挑得漂亮又宽敞,库房开了给姑娘找家什,衣裳首饰也是成堆成堆的往家里搬呢!”
贾赦对王善保家的恭维不置可否,眼神往桌上的酒壶溜了溜,“你们喝酒了?”
邢夫人答道,“这月华楼的流泉酒果真是香醇,就算二位镖师执意不肯相陪,我也自己喝了小半壶呢!倒是王嬷嬷酒性大,吃不惯这流泉酒,单点了一壶惠泉酒还觉不够尽兴。”
贾赦听明白了,两位女镖师谨守规矩滴酒不沾,邢夫人将喝剩下的流泉酒给了仆妇们尝尝味,唯有迎春的奶娘嫌流泉酒太淡,另单要了一壶惠泉酒。
喝完之后也不知是醉没醉,又嫌酒不够又嫌他宠妻苛女,他进门时那桌的僵硬怕就是迎春奶娘要酒闹出来的。
“几壶惠泉酒罢了,王嬷嬷喜欢,便让她吃就是。”虽书册中迎春奶娘不是个好的,但此时她的话却也是为迎春着想,就算逾越了几分,贾赦暂且也并不太在意。
“毕竟是二姑娘的奶娘,这几年跟在二姑娘身边,照顾二姑娘比我们还周全,也配得上这点体面。”
说完,贾赦便命人去叫酒。
迎春奶娘原被王善保家的拉得满心惴惴,听了贾赦的话,立时喜笑颜开,对着贾赦连连道谢,“多谢老爷!多谢老爷!方才是我说话不过脑子!”
“老爷这是爱重疼惜姑娘,才会时时处处都想到她!还连带着我们这些下人也得了不少好处!老爷果真心善!”
才说她为着迎春,转头就打了他的脸!贾赦脸上的笑意瞬间凝住,眼神森寒,“你就是这般伺候姑娘的?!前头还说带累,转头就是疼惜爱重,你把老子的闺女当成了什么?!”
顶不住贾赦骤然变得凶神恶煞的脸,迎春奶娘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连连叩头,“奴婢知错!求老爷息怒!老爷息怒!”
一桌子丫鬟仆妇全跟着跪下,主桌几人也坐不住站了起来。
迎春咬住嘴唇,不自觉攥紧了袖子,两眼直直地看着奶娘。
邢夫人在她肩上拍了拍,靠近贾赦道,“老爷吓到姑娘了。”
扭头看了一眼迎春,贾赦凶煞的脸滞了一滞。
“我知道老爷是生怕姑娘受委屈,但那好歹是姑娘的奶娘,老爷只看姑娘的面儿。”邢夫人温声劝,“更何况王嬷嬷这是吃多了酒说的醉话,当不得真。倒是她伺候姑娘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几分苦劳。”
略停了停,邢夫人又道,“今日之事便暂且记下,往后若再发现了错处,一并严惩。老爷以为如何?”
贾赦又看了眼迎春,仍旧绷着脸,指着奶娘道,“我姑且信你今日是酒后失态,但你需记着,我这里没有什么奶娘啊、长辈跟前的小猫小狗啊,全要敬着的规矩。”
“我只知道,百岁奴事三岁主,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若有谁生了二心,也别在我跟前来讨面子,该罚的就罚、该卖的就卖,我可不会手软。你们可记清楚了?”
“老爷放心,奴婢们定然谨记在心,再不敢忘!”丫鬟仆妇们齐齐应道。
狠狠敲打过后,贾赦轻飘飘地叫她们起来,转身问邢夫人,“让她闹腾一回,菜都冷了,再让小二来给你们添点儿?”
邢夫人倒抽冷气,惊骇地看贾赦,“老爷怕不是将我们当猪养!四个人吃了这一大桌,你居然还嫌不够!”
“哪有当着孩子说自己是猪的!”贾赦忍不住勾了勾唇,“既然你们吃好了,我们这便回府?”
邢夫人摇头,“吃好了不假,但回府还要再等等。”
原是迎春孝顺,自己吃着好,便想起昨日你带回去的点心老太太和姊妹们都喜欢。
邢夫人便让人多准备了几样点心带回去,如今还没好。
这点小事贾赦自然不会拂了她们的意,等到店小二送上了食盒,这才带着人结账回府。
回了荣国府,贾赦夫妻将迎春送回贾母院中,向贾母请了安,又看着迎春将点心一一分送出去,这才满意地告辞。
回去之后,贾赦首先便将今日的月华楼试菜心得记录下来。迎春她们
25.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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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说了,就坐在这儿听老太太骂,你又白费这些口舌做什么?”贾赦冲着邢夫人叹了口气,“看把你自己也给拖下水了吧?”
“从此刻开始,乖乖坐着,什么也别说,静静听着就是了!”
邢夫人的辩驳还未出口就被贾赦截断,颓唐之际却见贾母面色更难看,当即低眉垂目应道,“是,我都听老爷的。老太太不开心了拿来骂一骂,也是做儿子儿媳的该受的。”
“邢氏!你在胡说什么?!”贾母浑身又发起颤来。
“老太太你说就是,儿媳都听着。”邢夫人头也不抬地答。
“你!你!你们!……”贾母手指在贾赦夫妇身上来回,喘着粗气险些厥过去。
王夫人婆媳见势不妙,急急上前扶住贾母。
好容易拍背揉胸地给贾母顺过了气,王夫人不赞同地看向邢夫人,“大嫂还是给老太太服个软吧,若是真把老太太气个好歹,可怎生是好!”
这语气这表情!邢夫人手上一个不稳,将帕子扯得崩了线。
随手叠吧两下塞进袖子里,邢夫人一脸无奈地向王夫人诉苦,“二太太说得有理,只是你也看得真真的,方才我解释了老太太不听,我安分听着老太太还是生气,你说我又要如何服软才好?”
王夫人还未说话,邢夫人已经继续,“过往这些年,二太太当家主事,从来比我们得老太太欢心。不如你来教教我,该如何才能让老太太开心?”
她一脸的诚恳,“你放心,老太太是我们家的塔尖尖,只要能让她消气,无论你说什么,我一定照着做。”
王夫人温和规劝的表情凝固,到嘴边的话也全吞了回去。邢夫人这样问了,她还能说什么?说要邢夫人和贾赦认下不孝贾母的罪名?还是让他们不要暗示贾母是非不分?
且不说邢夫人会不会真的照做,只要这话说出口,不等邢夫人让贾母消气,贾母就该被她给气炸了。
还有那句不比她得贾母的心,这是明晃晃地暗指贾母偏心二房!一个不慎就要惹得一身骚,王夫人哪里还敢多言半个字?
仿佛不知王夫人的为难,邢夫人拿着诚恳的表情定定看着她。好半晌,终于确定从她口中得不到答案,邢夫人撇了撇嘴,重新垂下头去。
王夫人死死抿住嘴唇,却仍旧是一声也不敢再吭。
贾母半靠在李纨身上,脸色阴沉沉地打量了下一个儿子两个儿媳,狠狠闭上眼。两个不孝的!一个没用的!
局面一时僵持住了。
落针可闻的房间里,迎春四下看了看,终于鼓起勇气,缓缓挪到贾母身前。
她小小声向贾母解释,“老太太,你误会老爷了,老爷昨日只是生气奶娘拿我做筏子,故而在敲打奶娘时话说重了些,但他绝对没有不敬老太太的意思。”
“拿你做筏子?”贾母缓慢地偏了偏脑袋,意味不明地看向迎春。
“正是。”迎春身子绷紧,僵硬地点头。
邢夫人脸上闪过一抹欣慰,出声帮着解释,“老太太,昨日……”
“你不是要乖乖坐着,静静听着?那就给我闭上你的嘴!我现在没问你!”贾母凶狠的一眼瞪过去。
邢夫人噎住,无奈地把话吞回去,满眼担忧地看向迎春。
接收到邢夫人的目光,迎春却像是镇定了点,缓慢但清晰的将昨日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讲完之后,她面朝着贾母,郑重行礼道,“老太太,老爷只是话赶话带了一句,绝对没有对老太太不敬,请老太太明鉴。”
“不闻不问这许久,不过给了两日好脸色,就巴巴地贴上去,连朝夕相伴的奶娘也不顾了,果真是血浓于水、父女情深!”贾母冷笑一声,满脸都是嘲讽。
养了几年的丫头,竟不顾她的喜怒维护别人,助其挑衅她的威严,果然又是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
顾不得贾母的心情,贾赦和邢夫人齐齐扭头看迎春,脸上全是不忍和焦急。
迎春的眼圈早就红了,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才没掉下来。
迎着贾赦夫妇的目光,她深深呼吸,然后对贾母说道,“我知道,我是吃奶娘的奶长大的,她予我的恩德,我……”
“什么恩德?!屁的恩德!”贾赦悍然打断迎春的话,脸色阴沉得像是要杀人,“谁跟你说她对你有恩德?!”
贾母脸上的嘲讽挂不住,迎春的哭意也彻底被吓没了,讷讷道,“都,都这么说啊!”
“滑天下之大稽!”贾赦抬手掀飞了茶盏,吓得屋中人齐齐抖了抖腿。
贾赦全没注意,气得嘴里要喷火,“身契还在府上的奴才秧子,给她脸面伺候姑娘,就敢对姑娘以恩人自居?!”
“当奶娘的月银缺了她哪一日?还是当年的那些药材补品全喂到狗肚子里去了?!”踏着重重的步子转了两圈,贾赦拍桌子怒吼。
“来人!去把奶娘和她那一家子全给我抓过来!老子倒要问问,她们对姑娘到底有什么恩什么德!”
“贾赦!”贾母靠着李纨抓着王夫人,身体往后缩,眼神却比刀还厉,“这里是我的院子!轮不到你在这儿喊打喊杀!”
贾赦扭头看向贾母,眼睛似乎泛着红芒,正要开口。
“老太太!”王夫人急唤了一声,将所有注意力集中过来之后,连忙道,“老太太,大老爷气性是大了些,但也是为着自己孩儿。”
“老太太不也是因为害怕母子之间生了隔阂,方才失了分寸?”
毕竟是弟媳妇,还是在帮着他说话!暴怒的贾赦咬牙暂且止住了动作,贾母冷嗖嗖的眼神直往王夫人身上扎。
王夫人定了定心,强忍着手臂上的疼痛,凑近贾母耳边悄声道,“老太太,国朝以孝治天下不假,但也有句话叫夫死从子。”
说破大天去,荣国府的袭爵人是贾赦,不管是辈分最大的贾母,还是一直以来的话事人贾政,都不比贾赦能成为荣国府名正言顺的当家人。
以往贾母能占上风,是因为贾赦围了院子自己让的。但是从上回开始,贾赦已经不愿意让了。
王夫人早已猜到
26.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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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的贾大老爷耍够威风了吧?”贾母推开王夫人婆媳,往前走了几步,抬手指门口,“说够了就给我出去!我这小院子容不下你这尊大神!”
贾赦皱了皱眉,看了眼迎春,询问的眼神递向邢夫人。
邢夫人点点头,下巴朝门外扬了扬。
昨日回程,贾赦便与她们说好了,接连半个月的两顿月华楼计划取消,改为往后迎春休沐日早起出门逛铺子,用过午饭就回来。
毕竟迎春奶娘虽有私心,她说的“姑娘不能总出门”这点,是合乎国朝规矩难以反驳的。更别提如今迎春还要上学,无故逃学更不合适。
为了补偿,贾赦说起了今日与人有约,还问了她们要不要再带点心零嘴回来。
昨日的记忆深刻,又经历了早间贾赦的匆忙,此时邢夫人当然不愿他再耽误时间,只示意他赶紧离开。
至于担心贾赦走了贾母的刁难?不过就是立立规矩,顶多比平日更累一点,她早都习惯了。
“老太太好好歇息,儿子告辞。”确认邢夫人足以应付接下来的局面,贾赦一句话也不多说,朝着贾母行了个礼就匆匆而去。
马广平邀约两家镖局的好像时间快到了,也不知若是他迟了,会不会影响合作的事。
被贾赦干脆利落的告辞又气了一回,贾母回身坐下,搭着引枕不看人,没好气道,“我这个老婆子果真是讨人嫌了!你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各回各家去吧!”
“老太太容禀,”邢夫人为贾赦解释,“老爷昨日便与人相约在外头谈事,今儿一早起来便忙忙叨叨的。这是眼看时间来不及,才没能与老太太好好道别,老太太可千万别吃心。”
“我说一句,你们总有十句百句等着我。”贾母扭头瞪了邢夫人一眼,浑身怨气更浓,“还是赶紧散了吧!也让我老婆子好好清静清静!”
王夫人拉住了还欲说话的邢夫人,小声道,“如今老太太火气正旺,你说什么都没用的,还是先回去歇歇,晚间再说吧。”
邢夫人无奈地叹口气,“罢了,我们在这儿守着无碍,孩子们就不好自己走了。可不能耽误了他们上学。再有迎春方才被吓到了,我也得给她压压惊。”
“正是这个理,可不能让孩子留了心病。”王夫人满脸赞同地附和。
邢夫人点点头,牵着迎春向贾母告辞。
得了一声轻哼,她仿若未闻,面不改色地引着迎春出去了。
“今儿的事你别怕,是老爷和老太太在斗气,与你不相干。”出了屋子,邢夫人将迎春拢在怀里安慰。
迎春惊讶地瞪大眼,“只是斗气?!”
明明老爷和老太太吵起来好吓人!
“他们是大人,看着再凶,自己也有分寸的。你好好上学,照顾好自己才是。”邢夫人温柔地看她。
迎春抿着嘴唇,迟疑地点点头。
邢夫人又道,“再有,今日老爷说的话,你也需得牢牢记住。”
“奴才就是奴才吗?”迎春仰脸看着邢夫人,疑惑地问,“可是老爷也说有些奴才值得尊敬,这要如何分辨呢?”
邢夫人温柔地教她,“你还小,往后多看多听慢慢学,我今儿先教你第一条。”
“那起子自恃自己如何如何便要你低头的,一概不用搭理。若有纠缠不休的,直接让人拿下打板子。不管他伺候过谁多有脸面,都有我和你老爷担着。”
“不知他是好是歹的,你且先礼让三分。若他不打折扣地全盘接收,这等人便是不知尊卑,不值得你的敬重。高兴了远着些,不高兴了直接打发就行。”
迎春往邢夫人怀里贴了贴,“多谢太太,我记下了。”
邢夫人满意地笑笑,又问了她昨夜睡的可好,今早吃的如何,一路将她送进上学的院子,这才转身离开。
贾母正房里,邢夫人母女走后,探春惜春和宝玉也被打点去上学,李纨则以担心儿子贾兰为由告辞,屋子里只剩下贾母和王夫人两个主子。
“老二家的,东边的门建得如何了?”屏退了下人,贾母的表情一片镇静,半点看不到方才的怒意。
王夫人答道,“午后便能完工,大太太已经挑好了守门的小厮婆子,就在门口看着工匠做事,只等着完工之后好上差。”
贾母悠悠道,“这两道门一开,大房二房便并在了一起。晚间大房过来请安,你就告诉他们,两房吃穿用度并作一起,不再单独给他们拨银子了。”
“不给他们拨银子?”王夫人为难地皱了皱眉,“老太太,大太太素日最为看重的就是这笔银子,突然断掉,怕是她不会愿意。”
贾母冷哼,“问都没问过,你就知道她不愿意?怕是不愿意的是你本人才对!”
王夫人抿了抿唇,选择坦白,“老太太慧眼如炬,我的小心思瞒不过你。”
以往每年往贾赦院子拨一万两,都有贾母填补回来,哦不对,是贾母用贾赦的私房填补回来。
但这不要紧,重要的是,今年若是停了拨款,哪怕能省下邢夫人克扣的那些,这几千银子怕也不会再有人填补了。
这些年来田庄收成时好时坏,年成好时尚还能够支应,若年成不好,少不得拿出老底来填补。而自从先荣国公去世,那老底是只见出不见进,她总要为往后打算打算。
“说你蠢你还有几分脑子,但要说聪明,你怎就会有这么蠢的念头?!”贾母看着王夫人,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多少年没被人当面叱骂,王夫人涨红了脸,“老太太何故辱我?”
“说你蠢你还不信!”贾母嗤了一声,“你也知道以往是我拿贾赦私房填补的官中,如今贾赦收回了私房,你猜他还会不会往官中填补一个钱!”
“他为何不……”话未说完,王夫人便闭上了嘴巴。
以往贾母拿贾赦私房填补官中,是贾赦先往官中支钱,贾母便将贾赦院子的用度也归在其中,方才囫囵过去。
如今贾赦手握私房,完全不必往官中支取,两房没分家,官中负责贾赦院子的用度是应当应分,贾赦哪里还会再出钱!
看着王夫人的表情,贾母轻哼,“想明白了?这钱是铁定要出了,但出了钱,也要得着好。”
“俗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奶才是娘。”<
27.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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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什么时候可以入府?”邢夫人双眼直放光,会武的丫鬟和嬷嬷诶,将她们带在身边,她在这荣国府岂不是所向披靡!
刚才还嘲笑王夫人情绪外露没有大家风范,此时她也有些迫不及待即将到来的交锋了。
不过也无碍,反正她本就出身小门小户,不用讲究那么多!
贾赦看得好笑,正常情况下,贾母和王夫人可不会让人动手,就算邢夫人有了会武的丫鬟嬷嬷,她那大杀四方的幻想也不会成真。
但贾赦也不给她泼凉水,反而配合道,“张老爷子向我荐人之前便已经让她们做好了准备,如今她们就在门外,若是你们愿意接受,便让她们进来拜见,若是你们不愿……”
“愿愿愿!我们一百个愿意!快快将她们请进来!”邢夫人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将四人请进来,身姿高挑面无表情的鱼嬷嬷,脸庞圆润笑容和气的艾嬷嬷,两个丫鬟看着十来岁,都是其貌不扬的样子,一个叫点秋,一个叫回梦。
贾赦为邢夫人介绍了一番,果断选择离开。
女眷之间自有话聊,他就不必掺和了。还是去写自己的试菜心得吧,虽然只是块敲门砖,他也要将它雕琢得更漂亮点。
刚刚将今日份的心得记录完毕收拾好,核桃进门禀报,“老爷,工匠来报,两道门都已建好,请老爷派人验收。”
贾赦早问过马广平,镖师们对门墙建造不知究竟,却对其质量如何、是否实用知之甚深。毕竟走镖途中见得多了,借助建筑自保护镖的情况更是不少。
故而贾赦也并未专程寻人,只带着今日书房的守卫之一韦朔便去了。
两道门都建在院子的西北角,大小可容两人错身而过,旁边就着墙角搭了一间小屋子,方便守门人夜间守夜或是雨时躲雨。
韦朔随着贾赦往两处都察看了一番,不提规制纹样,只道,“这两处用料实诚,做工也细致,都很是耐用。”
不过两道方便通行的小门,贾赦本也没有太多的想法,得了韦朔这话,当即命人厚赏了工匠们,便令其离开。
邢夫人早前挑好的小厮婆子顺势上前,来到预留好的位置,承担自己守门的职责。
看到自己眼熟的镖师,正无比自然地融入其中,贾赦放心地带着人离开。
途中遇上了邢夫人派来请他的丫鬟,贾赦便跟着去了邢夫人的院子。
“老爷,我们今日就走小门过去?”邢夫人征询贾赦的意见,“到那边再和二太太说一声,明日便派人过去收拾房子?”
这房子说的是贾赦院子外,东北方向上的一处幽静房舍,正是之前贾赦提出修身养性、遣散后院时,选定给姨娘们的住处。
“嗯,”贾赦点点头,“既然门已经开了,就别再往外绕路了。”
“至于房子,早点收拾好,姨娘们早点搬过去,迎春也能赶紧搬回来。”
迎春察觉到贾赦和邢夫人的亲近,便笨拙的用自己的方式回报,也算是知道好歹。就是太过心软,脑子还不够好使。
要养孩子也不好好养,结果耽误了他的闺女!贾赦心中暗骂,却也忍不住嘀咕,算来迎春离出阁也没几年了,可不得抓紧时间好好教!
邢夫人对此极为赞同,还生了另一个想法,“老爷之前说要姨娘们教导二姑娘,我觉得不如直接请一位教养嬷嬷?”
“一者姨娘们的出身总是在那,二者有特意聘请的教养嬷嬷,名声更好听些,也更让人看到我们家对姑娘的重视。”
贾赦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只好的嬷嬷难得,滥竽充数或是面甜心苦也是有的。还是让迎春先跟着姨娘学,等寻摸到了教养嬷嬷再送过去。”
他细细分析,“其他技能不谈,姨娘们出身各异,见惯了人间百态、世态炎凉,尤其是对男人知之甚深。迎春总归要出嫁的,了解些对付男人的手段,也免得被个男人辖制住。”
“还有那云清原本出身极是不凡,她答应了教迎春,只她曾经见识过的家族底蕴、高门手段,至少能让迎春不会轻易被人糊弄了去。”
话说得粗俗直白了些,却也是真正在为迎春的将来考虑,邢夫人暗自点头,却又好奇,“老爷派人查过云清的身世?”
贾赦摇头,“我对她本身都避之不及,哪还会自己往更深的坑里跳。你只是以往没多在意这些个人,不然也能看出门道的。”
贾赦不多提,邢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不再多问。看时辰不早,邀贾赦一起去隔壁。
二人从后院角门出去,扭头便能看到荣禧堂的围墙。
贾赦在前带路,顺着围墙的方向往南走一段,再穿过仪门外两道穿堂,贾母的院子就出现在眼前。
“往日天天在外头换人换马的,不想走后院竟能这么快。”邢夫人忍不住惊叹。
“这路我也好多年没走过了,这两道穿堂竟是跟以往一个模样。”贾赦跟着感叹一声。
上一回走这条路,还是他爹贾代善去世不久,贾母刚搬到这里,而他过来提及封院子的时候。
那日贾母允了他的提议,特意免了他的请安,令他围地造墙。而他果真一径忙碌,直到院子封实才再次去请安,走的自然也不是这条道了。
邢夫人好奇地问,“看样子老爷以往没少走这条道?”
她进门之时,贾赦的院子已经独立出来,全不知晓其中有什么典故。
“早年祖母住在荣禧堂,老太太就住二房的院子,自我搬到外院书房,哪天不从东边这穿堂过几回。”贾赦目光悠悠,回忆着过往。
“后来祖父去了,老太太住进荣禧堂,祖母搬到了老太太现在的院子,我更是整天跟这两道穿堂打转了。”
邢夫人脸上换了向往的表情,顺着贾赦的话道,“是我没福气,竟没见识过先祖母的风采,不如老爷与我说一说?”
贾赦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祖母很疼我,在父亲的众多儿女中,祖母最疼我。”
“我喜欢念书,她就给我买典籍
28. 第 28 章
贾赦思维发散了一圈回来,眼前的推拉大戏已经进行到贾母亲手执起金钗,插到邢夫人的头上。
“我就说这金钗适合你,”贾母端详着邢夫人,连连点头,“我们这一大家子女眷,也就你这年龄样貌配得上它。”
邢夫人垂头作矜持状,眼角却忍不住泄出几分得意,口中却道,“老太太谬赞了,弟妹戴这凤钗也合适呢!”
王夫人抿了抿唇,终是抬了抬嘴角,“大嫂看我自是样样都好,只我自己知道,年纪大了,戴不得这等花俏的首饰了。”
邢夫人抚摸金钗的手顿了顿,抽出帕子掩了嘴,“倒是我孟浪了。只记着以往你和我的偏好一致,哪想上回老爷带着我和迎春出门,硬是说我的衣裳首饰不好看,给我选了好多鲜亮又时兴的。”
她长叹一口气,满脸的无奈,“我少不得也只能一一都改了,却忘了弟妹还是原来的喜好。弟妹信我,我真不是有意寒碜你的。”
“大嫂多虑了。”王夫人揪紧了袖子,才能维持住唇角的弧度,“只是大嫂相比以往,竟像是活泼了许多。”
“弟妹看出来了?”邢夫人神秘地眨了眨眼,声量低了下来。
贾母朝前伸了伸脑袋,“我也看出来了。”
李纨也朝这边竖起了耳朵。
邢夫人轻咳两声,状似心虚地四下看了看,弯着眉眼道,“还不是我们家老爷。以往老爷有众位妹妹们陪侍,弹琴唱曲跳舞说书……真真是可以一个月不重样儿。”
“如今老爷为了修身养性,执意遣散后院,哪怕姨娘们还没搬家,老爷也一径住在书房,竟再没去看过一眼。”
“然则老爷虽未说道,我又如何舍得他骤然失了乐子?也只能勉强学着将话说得逗趣些,勉力让老爷开心些。”
“大老爷持身守正,大太太倾情相待,好生令人羡慕。”李纨小小声感叹,
邢夫人离她最近,隐约听见了几个音,克制住扭头去看的冲动,羞惭的面对贾母和王夫人的打量。
好半晌,贾母收回视线,赞赏地点头,“从前都说你一心想着大老爷,我还当是恭维,如今看来,你果真是个好的,我这支钗子是赏对了。”
“都是儿媳该做的。”邢夫人半点不见得色,真心诚意地道。
“嫂子掌着大老爷院子里所有大事小情,或许还有他新收回的私产也要交由你打理?”王夫人轻飘飘地猜测一句,动容地拍了拍邢夫人的手。“本就不得闲了,如今还要额外耗费这许多心神,我听着都不落忍。”
这话一出,打叠着百般精神的邢夫人愣是僵了一下,全然不知她是什么路数。
贾母适时在旁敲边鼓,“你既是不忍心,便赶紧把该你做的事都接回去,也好给你嫂子解些烦难。”
她有什么烦难她怎么不知道?邢夫人更是一头雾水。
王夫人嘴角的笑扩大了些,“以往大老爷的院子独立了出去,无论采买放钱混在一起既不方便又易生龃龉,故而才将银子拨过去,由你们自主安排。”
“如今两边相通,便不用如此麻烦,也能给你多省些时间出来。”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贾赦,其中暗示不言自明。
她刚才说得暧昧,只是一个搪塞同时又暗刺王夫人的借口啊!这是被她当真了?邢夫人又惊讶了一回,才细思王夫人所说的话。
回想当年,她刚进门之时,月银由那边按月送来,各种用度也是那边统一采买再分派过来。
谁知管事因几个姨娘不受宠,便暗地里克扣,被她抓住还百般狡辩,等她略一松懈又故态复萌。
正巧那时府上买到一套独一份的头面,还送到了王夫人手上,她索性借此大闹了一场,将贾赦院子的用度采买全接了过来。
当初王夫人顺水推舟,如今看着她和老爷不再甘居一隅,这是不管找的借口多么蹩脚,也要拿回财权拿捏他们?
邢夫人心头生恼,却又不得不冷静下来。当初可以分出来,用的理由是,时不时的为个针头线脑兴师动众不成样子,又怕年生日久小事化大影响两房和睦。
如今内院相连,只要把门一关,事情再大也只在家里,之前的理由便不成立了。只是想接也要看她能不能接得下!
邢夫人笑起来,情真意切地握住王夫人的手,“弟妹好意我真是求之不得!这些年来我着实为此伤透了脑筋!如今弟妹愿意接手,哪怕知晓如此会加重弟妹的担子,我私心也顾不得了!”
“大嫂不必如此,我既掌着荣国府的内宅,这些便是我分内之事。”王夫人被她的热情吓了一大跳,定了定心神才妥帖地回应。
“弟妹你真真是大好人!”邢夫人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
“大嫂太过誉了。”王夫人把手往回抽了抽,这等出人意料的热情着实令她有些招架不住。
二人又推拉了几个回合,邢夫人才露出几分难色,“弟妹好心相助,我本不该得寸进尺,但事关老爷,有些事体我也需得说在前头。”
这是正戏来了!王夫人一扫方才的不自在,神色凛然道,“此事理所应当,我们再是要整肃家纪,也没有给自家添委屈的理。大嫂有何要求,且先说来就是。”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邢夫人笑得含蓄,嘴上却毫不客气地将衣食住行的要求提了一大堆。
衣裳布料要各地有名有姓的珍品,制衣的要京中最好的几家绣坊,食材要采摘下来多久时限内的,四时帐幔有何要求,各处香料如何布置……
其珍贵难得与纷繁琐碎,令在场众人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邢夫人也看出众人被她吓到了,于是意犹未尽地停下话头,吃了口茶润润嘴,笑着对王夫人道,“暂时我能想到的就这些了,待我回去查一查,有遗漏的我再告诉你。”
正跟着邢夫人喝茶压惊的王夫人手上一抖,好险没把茶盏给摔了。她连忙放下茶盏,对着邢夫人赞道,“大嫂对大老爷果真用心了。”
“都是我应该做的。”邢夫人矜持地笑,放下茶盏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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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求。
这回说的是贾赦的姨娘们,衣裳首饰脂膏补品,要求没有之前贾赦的那么高,也是色色都是上品,每人的量还不少。
对此,邢夫人也有解释,“姨娘们都是自愿跟了老爷进府的,一向兢兢业业,将老爷伺候得妥妥帖帖。老爷开心,我也高兴,少不得多补贴补贴她们。”
“如今老爷要修身养性,又并非姨娘们的原因,这一群如花似玉的美人们,可不就得受委屈了?我又如何忍心再把用度给她们减了?”
“大嫂心善。”沉默半晌,王夫人憋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赞语。
邢夫人羞赧地摆摆手,“我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
王夫人默默运气,一时没接话。
邢夫人仿若未觉,乐呵呵道,“今年的用度年初就拨了过来,待我回去查查账本,明日便将剩下的银子给你送过来。”
“你倒也不用这么急着躲懒。”贾母抢在王夫人之前出声,“虽说你们两妯娌有商有量和和睦睦,今儿我也得说句公道话。”
她不赞同地看向邢夫人,“你烦了这一天天的琐碎急着脱手,怎不想想你弟妹手头上的事半点不比你少?如何连点宽限的时间也不给她留?”
“老太太教训的是,我这事办的真不应该。”邢夫人干脆利落地认错,随即歉然地看向王夫人,“弟妹千万不要怪我,若你真的忙不过来,我继续管着也无碍的。”
王夫人面色变换了几回,又看了看贾母的脸色,终于开口,“事情本就该我接过来,如何就到了怪你的地步?”
“只是正如老太太所说,大房事务有些繁杂,大嫂容我先梳理梳理,再行接管如何?”
邢夫人同样半点没有迟疑,很好说话的样子,“自然自然,一切都依你。”
正事暂且告一段落,又有丫鬟来报宝玉和姑娘们来了,几人纷纷换了表情,含笑地看向门帘。
孩子们进来请过安,贾母立刻搂了宝玉在怀中嘘寒问暖。
邢夫人顺势牵过迎春,笑着告诉她好消息,“那边院子的小门已经建好了,明日我就安排人去收拾东北角上的屋子,过几日姨娘们换了住处,你就可以搬过去了。”
这是老爷太太看重她,可是搬过去,就要离了老太太和妹妹们了。迎春有喜有忧,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邢夫人将迎春往怀里拢了拢,却是看向王夫人,“弟妹,老爷一径催着要姨娘们搬走,故而我想明日便派人去收拾,不知弟妹可否方便?”
也是这时她才想起,方才只顾着和王夫人在用度之上交锋,收拾房子的事却忘了跟她知会一声。
“那处原就是白空着的屋子,大嫂自便就是。”王夫人自不会在此事上为难,顺势还问,“大嫂可需要我派人去帮忙?”
“这倒不用,姨娘们的住处,还是让她们自己看着顺心才好。”邢夫人果断拒绝了王夫人的好意。
那些姨娘往后的身份更像是迎春的先生,她们的住处,还是不要有人越俎代庖了。
29. 第 29 章
和王夫人说定了房舍之事,邢夫人低头看向怀中的迎春。
要从打小儿住的地方离开,心里不安是正常的,如今这么被她搂了一会儿,迎春的情绪似乎略安稳了些许?
邢夫人心下稍定,又突发奇想,“老太太,总归迎春不久便要搬过去,不如今儿就让她跟我们过去转悠转悠?”
贾母逗弄宝玉的手顿住,望着邢夫人和迎春沉吟不语。
邢夫人连忙赔着笑承诺,“待吃了晚饭我再将她送回来!就走荣禧堂外的两道穿堂,又近又宽敞!”
“罢了,你这个做太太的想疼女儿,我又有甚好阻拦的?”贾母摇了摇头,正色道,“记得吃了晚饭就送回来!误了时辰惊了孩子我可都是不会依的!”
“嗳!我定然按时将姑娘好生生的给你送回来!”邢夫人兴奋地答应着,牢牢牵住迎春,用眼神催着贾赦告辞。
贾赦配合地起身告辞。
三人沿着来时路走回贾赦的院子,邢夫人牵着迎春的手,柔声问她上了什么课,先生凶不凶,此时累不累,饿不饿……
迎春一一回答,不时看看前侧的贾赦,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明显。
气氛融洽地进到邢夫人的正房,厨房里早备好了贾赦夫妻的晚饭,得到邢夫人传信还多加了迎春喜欢的菜色,此时便一一传了上来。
因只有一家子三个人,便没有讲那食不言的规矩。
彼此互相夹夹菜,说说菜色好坏,再和月华楼比对一番,还约定好了下次出门的路线和美食,这才气氛融洽地结束了这顿饭。
“和老太太说好了,吃完晚饭就送你回去。”邢夫人揽着迎春,面上有几分不舍,“不过距离你搬回来也没几日了,到时候我们再带你好好熟悉。”
迎春微微点了点头,“嗯,我等着太太接我。”
“嗳!”邢夫人响亮地应了一声,狠狠搂了搂迎春。
好半晌,邢夫人放开迎春,叫来丫鬟婆子,准备将人送回去。
贾赦默默跟出门,“天快黑了,我随你们走一趟。”
邢夫人立即笑起来,“多谢老爷!”
迎春顿了顿,也跟着说道,“多谢老爷!”
“跟我不用这么客气。”贾赦淡淡道,大步走到了前方,“时间不早,别让老太太等急了。”
二人应着,脚下步子跟着迈大了些。
将人送到贾母跟前,又问候了贾母一番,贾赦方才带着邢夫人回去。
今日第三次走在相同的路上,贾赦脑中闪过不少或近或远的旧时回忆,他忍不住问邢夫人,“今日二太太说你变化颇大,我想了想竟确实如此。可是以往有人在你面前说三道四、让你受委屈了?”
在他提出修身养性之前,邢夫人不仅衣裳妆容,连神情语态都是一派老成持重,比王夫人不遑多让。
这几日却嬉笑怒骂极是活泼,简直可以说是和之前判若两人。
莫非是有人故意对她说错了他的喜好,因此她常年压抑本性,直到如今见他已经彻底没了指望,索性破罐子破摔、不装了?
迅速领会到贾赦的语意,邢夫人沉吟了下,避重就轻地道,“进门之初,赖嬷嬷与我说过,先太太在时精明强干,与老爷最是琴瑟和鸣,屋里连个姨娘都没有。”
“赖嬷嬷?”贾赦冷哼一声。
这位赖嬷嬷伺候过祖母,儿子赖大已升任荣国府大管家多年,孙子赖尚荣落地就除了奴籍,在府中确是一等一的体面。邢夫人初进府时,听信她的话也不足为奇。
偏偏这等见多识广的老人,竟给他刚进门的继室下绊子。不管是受人指使,还是另有私心,总归对他并没几分忠心。且等着吧,等他料理完私产的事!
按下脑中转悠的阴暗念头,贾赦对邢夫人道,“别管别人说什么,你自个儿过得顺心才要紧。”
压抑着自己的本性,还没得到想要的回报,也不知她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老爷不必如此,”邢夫人避开贾赦同情的眼神,淡淡道,“其实我早就习惯了,老太太也是因我持家有道方才会选中我的。”
贾赦眼中的同情之色更浓,摇头叹息,“过去就过去了,我并不介意你是稳重自持,还是活泼开朗,往后你想怎么活都随你。”
邢夫人深吸了口气,仰头道,“老爷你这么说,我可就当真了。”
“千真万确,比真金还真。”贾赦立刻送出定心丸。
邢夫人噗嗤一声笑了,扭身向前,脚步轻快,连背影都流露出轻松的意味。
贾赦捂了捂胸口,满眼都是羡慕,呜。
目送邢夫人进了院子,他默默回到自己外院的书房,烙饼了半宿才睡着。
***
荣国府空置的院子不少,都有派人定时检修,东北角的院子也不例外。
故而邢夫人派去收拾的人,只花了一日修理花木、打扫浮灰,便算是妥当了。
紧接着就是姨娘们自行商量着分派屋子,增添陈设。也不过三日便打理完毕,齐齐搬了过去。
姨娘们搬家的次日,正好迎春学里放假,早上请安过后,邢夫人就把迎春接了过来。
还在路上,邢夫人已是兴致勃勃,“如今我那边的小院子都已经空了出来,你一一的去看过,选一个最喜欢的来住。或者也可以多挑几个院子,让你每个季节换着住。”
迎春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脑袋却左右摇摆,“太太说笑了,我一个小孩子,哪里能占这么多地方?有一间屋子容身也就够了。”
“胡说八道!”贾赦冷声斥道,“本老爷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一间屋子容身,这是在寒碜谁?!”
贾赦这是想起了书册里,迎春三姐妹从贾母院中挪出来,竟一起住到了王夫人房后三间小抱厦的事。
不说贾母和王夫人诰命的差别,从贾母院子搬到王夫人院子的落差,只说抱厦是什么?
抱厦是沿着正屋或厅堂接建出来的小房子,严格说来连正经屋子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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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有可以建造大观园的偌大地盘,竟没有几间规整的屋子来给几个姑娘居住?!
这哪里是在养家中娇客?这竟是在糊弄丢弃不了的累赘!
也怪道书册开头,分明写得迎春除自幼乳母外,有四个教引嬷嬷、两个大丫鬟和五六个小丫鬟。
结果等到后来,用心伺候的只剩两三个丫鬟,那乳母随意拿取迎春的钱财不说,连累丝金凤这等贵重首饰也敢拿出去当了!
想到这里,贾赦如箭一般锐利的眼神扎向了迎春奶娘。
“老爷明鉴!奴婢绝对没和姑娘说过这些不着调的话!”迎春奶娘双腿一软,跪倒在贾赦面前,大声叫屈。
奶娘不知根底被唬住,众人也都被吓了一大跳,迎春更是忍不住躲向了邢夫人身后。
邢夫人第一个回过神来,赶紧护住迎春,不赞同地看向贾赦,“老爷,你吓到姑娘了。”
恨铁不成钢地别开脑袋,贾赦又瞪了迎春奶娘一眼。
迎春奶娘立刻将脑袋粘到地上,只恨不得整个人都能埋进地里去。
邢夫人抿了抿唇,回身看向迎春,柔声道,“老爷不是生你的气,老爷是心疼你太过妄自菲薄。”
“只是我说句难听的,贾家这一辈四个姑娘,论身份谁也不比你强,你却这般立不起来,也不怪老爷不高兴。”
迎春无措地看向邢夫人,“太太不必如此虚言哄我。”
姐妹们的身份都不比她强?这怎么可能?明明大姐姐在家时,她是拍马都及不上的!
邢夫人叹息着摇头,“你听我说完,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哄你了。我们先说元春。”
元春生出时,先荣国公贾代善尚还在世。作为荣国公的嫡长孙女,又生在大年初一,与第一任荣国公贾源一样。自然一出生便金尊玉贵,享尽万千宠爱。
不仅是贾家这一辈姑娘中第一人,便是在京中也是最最顶级的贵女,只可惜这全是在贾代善去世之前的事。
贾代善去世之后,贾赦袭爵成了一等将军,贾政只得了个六品的工部主事。
姑娘在家从父,便是如今贾政升至从五品工部员外郎,迎春作为正一品一等将军的庶长女,亦比元春这个五品小官的嫡女强了不止一分。
“可是老太太和太太……不是,是老太太和二太太……”迎春小姑娘显见的慌了神,邢夫人所说的这些话,完全超出了她理解的范畴。
“老太太高高在上,底下都是她的孙子孙女,有所偏爱岂不正常?你只看宝玉和你哥哥也就是了。”邢夫人细细指点她,“至于二太太,她管着整个荣国府,莫非还能让她亲生的被人压过去?”
迎春眉头蹙得紧紧的,手中的帕子都快绞烂了。
好半晌,她咬着嘴唇,往四周看了一眼,怯怯地问邢夫人,“既是二太太管着整个荣国府,太太当着人面说这些话,是不是有些不妥?”
“哎呀我的儿!”邢夫人一把搂紧了迎春,眼角眉梢全是笑,“你真真是开窍了!”
30. 第 30 章
骤然被邢夫人整个抱住,迎春慌得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眼神飘忽着不敢说话。
她只是觉得邢夫人最后那句话是在暗指王夫人有私心,若被人传到王夫人耳中,邢夫人岂不就狠狠得罪了她?这是开窍了吗?
看着迎春难掩懵懂的小脸,贾赦告诉自己,不要太着急,孩子还小,也并不是全无慧根,难得还有一颗赤诚之心,往后慢慢教就是。
“好了,不是之前就说好今儿要去月华楼?”贾赦出声打断母女二人不甚契合的交流,“赶紧回去看看院子,时辰便也差不多了。”
闻言,邢夫人低头看了看迎春,知道是自己心急了。
她安慰地拍拍迎春,附和贾赦,“老爷说的是,我们这就去吧。”
迎春小小吁出一口气,牵着邢夫人的手就往前迈步。
邢夫人配合地抬脚,贾赦随之跟上,随从们也忙不迭地跟着走。
只剩迎春奶娘落在最后,见所有人都走到了前头,才匆匆爬起来追上去。
一行人从西北角小门而入,沿路走至西北角,将几个小院子大略过了一遍。
贾赦的院子是由荣国府原本的花园改建而成,故而与中路规规整整的进深院落不同,全然是山石花木之中,点缀着几间房舍。
邢夫人住了后院之中最大的院落,离她最近的是一座两层小楼,说不出的精巧雅致,极适合姑娘居住。
略远一点,有一处长着一棵树龄近百年的桂花,旁边虽是三间小屋子,然夏时遮阴、秋日闻香,极是惬意。
另有一处种着几棵玉兰,花开之时美不胜收、满庭馥郁,亦不失为一个适合的住处。
再有一处几乎和邢夫人的院子呈对角,距离最远,屋子院子却最宽敞。那处的一小片梅林冬日红艳似火,煮茶赏雪最是风雅。
前往月华楼的马车上,邢夫人认真地嘱咐迎春,“院子里也就这几处看得过眼些,你若都不喜欢,咱们就让人来改建。哪怕迟些日子搬过来也无碍,让自己住的舒心才是要紧的。”
“我都听太太的!”迎春满口答应,下一瞬则是,“就选太太旁边的那处小楼。”
邢夫人脸上的笑还没成形就僵住了。
迎春拿帕子捂着嘴,眼睛灵动地眨啊眨,“都说女子绣楼,我也想当当绣楼上的千金小姐呢!”
“再有小楼就在太太院子旁边,我不想离太太远了。”
这是孩子跟她亲近了!邢夫人心口一软,将迎春紧紧搂住,狠狠点头,“好,我们迎春就挨着太太住。”
贾赦跟着道,“既是想住绣楼,那家具陈设都要更精巧些才合适。”
“早年我有一阵喜欢木工,库房里有一套香楠木家具,样式颇精美雕工极细致,回头你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老爷早年的喜好可真多。”邢夫人嘀咕一句,又好奇地问,“只是老爷既喜欢这家具,为何竟收起来不用?”
“那样式太精美了些,放进我的屋子里,太格格不入了。”贾赦答。
“以老爷的眼光,都有这么高的评价,显见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邢夫人握着迎春的手向贾赦作揖,“我们迎春就提前谢过老爷了。”
迎春红着脸,看着贾赦小声道,“多谢老爷!”
贾赦摆摆手,“就像你太太说的,自己舒心最要紧。若有哪处不合心意的,该换的就换,该改的就改。”
“还有下人也是一样,但凡让你不开心的,不要想着忍或是让,该骂就骂,该罚就罚。若是自己下不了手,那就告诉你太太,总归不能让自己委屈。”
邢夫人状似不悦地板着脸,“老爷把事情全都推给我,好像只是我一个人的姑娘似的!”
迎春靠在邢夫人怀里,悄悄拿眼瞅贾赦。
“内宅之事不全都是你掌管着?就算告诉了我,最后不也一样要交给你处置?”贾赦轻笑道,“若是我越俎代庖,怕是你又有话说了。”
邢夫人轻抬下巴,微眯眼睛,“老爷可别冤枉我,谁不知道我最是顺从老爷。”
这话她自己信吗?贾赦斜睨了她一眼,之前倒是装的好,这些日子可不要太自我。
收到贾赦的眼神,邢夫人轻咳两声,转移话题,“老爷这些日子天天出门,可曾将月华楼的菜色都尝过一遍了?”
“吃完今天这一顿,就全都吃过了。”贾赦自得地颔首。
心中却不禁又想起,今日写完了试菜心得,他要如何把它送到屠渊手上去。
派人打探行踪太容易引起误会,他身边又没人与屠渊有甚联系,莫非他要直接派人将东西送到屠渊府上去?
如此虽然直白了些,但屠渊身份在那,就算太子出事前,也定然遇到过比这更直白露骨的讨好,又何况如今?
再说了,他送这东西本就是为了讨好屠渊,若是屠渊能因此对他印象深刻些,岂不更合他的心意。
心中计较良多,贾赦嘴上一句句回应着邢夫人和迎春对月华楼的疑问,直到马车在月华楼门前停下。
贾赦先下车,又回身将邢夫人和迎春接下来,正要往里走,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他想了一路的屠渊。这可真是太好了!
嘱咐邢夫人先带迎春进去,贾赦脸上带笑,迎着屠渊就走了过去,“四老爷,真巧!又在酒楼碰见你了!”
“是挺巧。”屠渊的嘴角往下撇了撇,扫了一眼正往里走的邢夫人一行,沉声道,“不过月华楼已经没位置了。”
贾赦努力往下压,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眼神完全不敢看屠渊,“多谢提醒,我们早就预定好雅间的。”
屠渊的嘴抿成一条直线,眼神直勾勾看向贾赦。
“若是四老爷不嫌弃,不如今日我请?”贾赦立刻咧开大大的笑脸,热情地道,“上回我还跟你说,等我尝过了月华楼,再与你推荐菜色。今日正巧有缘,还望四老爷给我这个机会?”
屠渊的嘴唇抿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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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贾赦纹丝不动的笑脸,还是说道,“那就多谢贾老爷了。”
贾赦笑容更是真切,“四老爷太客气了,想要有这个机会的人能从月华楼排到城外去,这实是我的荣幸才对。四老爷请!”
屠渊顺势转身往回走,口中接道,“那些人心中各有所求,贾老爷一向却是淡泊名利,应该不在此列才是。”
“四老爷可误会我了!”贾赦诚恳地道,“自从我看到荣国府后嗣不继,存了整顿的心思之后,我可是满心想让四老爷成为我的靠山!”
他看着屠渊,一脸的真诚,“为此我这些日子天天来这月华楼,只差今儿这一顿,就能尝遍所有菜色,写完试菜心得给你送去了。”
听完贾赦的真心剖白,屠渊只注意到一点,“你天天来月华楼?今儿就能吃遍所有菜色?”
这话音不太对啊!贾赦心中明了,嘴上打哈哈,“四老爷也知道,我素日闲人一个,只有空闲的是时光是最多的,方才来得频繁了些。今日四老爷也没有提前派人前来定位置?”
他们两次相遇,屠渊便两次碰到月华楼客满,除了倒霉之外,这人也是有些不懂变通了。
屠渊重新抿住嘴,他的随从却忍不住了,“贾老爷闲云野鹤,哪里知道我们老爷有多忙?”
“若是定了位置却来不了,岂不是耽搁了店家的生意!”
“不知这位如何称呼?”贾赦脸上还是笑,客气地问。
眼前这人可是上回拿着银针给屠渊试毒的,显然是心腹中的心腹,贾赦自然选择客气一点。
“小的名叫福顺。”贾赦客气,随从的语气也和缓了些许。
然而福顺随和,贾赦却是更小心了些。只因他这些时日积极接收外界信息,早已探到,雍亲王府的首领太监,名字就叫福顺。
他谨慎地靠近福顺,“福顺总管有所不知,月华楼有一个规矩,预定雅间之时,先要交上一笔定金。若客人逾时不至,定金便算是月华楼的,雅间则会再为客人预留两刻钟。”
“若两刻钟之后,客人还是不到,月华楼便会将预留的雅间重新用来待客。故而预定一事,并不会影响生意。”
福顺面露愧色。
屠渊冲他挥了挥手,又对贾赦叹道,“原来如此。不想我忙了这些日子,对京中消息竟还不如闭门不出的贾老爷灵通了。”
“此事我又要谴责四老爷了,”贾赦不满地看着他,“上回我们就说起过,我早已不再闭门不出了。且这些时日我雇佣了镖局为我打探消息,豪门秘辛我或许不甚明了,但市井传闻我可是知之甚详!”
“失敬失敬,竟不知贾老爷如今还有这等能为!”屠渊状似赞叹,“往后若我有不明之处,还望贾老爷不吝赐教。”
贾赦轻哼一声,昂起了下巴,“我知道你是在寒碜我,不过我不介意,我知道你是羡慕嫉妒我有钱还有闲,能够随意享用你险些错过两回的美味。我只当慰劳慰劳你每日的辛苦吧!”
31. 第 31 章
“果然不愧是贾大少!都快当爷爷的人了,仍旧风采不减当年啊!”屠渊笑起来,摇头感叹道。
二十多年前,宁国府掌京营,荣国府掌边军,贾赦作为荣国府嫡长子,又早早被皇帝取了“恩侯”为字,在京中连皇帝最宠爱的太子都要对他以礼相待。
而他也一点不辜负自己受到的优待,鲜衣怒马、肆意潇洒,上对皇族王公,下对贩夫走卒,嬉笑怒骂全由着性子来。
不知被多少人恨得牙根痒痒,又不知被多少人暗自羡慕得眼红。
“四老爷,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贾赦满脸的不自在,他诚恳地告诉屠渊,“其实你只说风采依旧就够了,不用加上对我年纪的形容。”
贾赦还记得,当年对他的形容词全是任性妄为、肆无忌惮一类,好点的也是直爽率真、赤子心性等等。
这些形容词加上屠渊说的那句他快当爷爷,贾赦只觉得屠渊话说的干净,却骂得够脏。
屠渊噎了一下,笑容却更大了些,“贾老爷真是有趣。”
“四老爷,我突然觉得,一个人吃饭应该更自在。”贾赦停住脚步,一本正经道。
“但有人相陪,亦是另一种适意,贾老爷若不尝试一二,也是遗憾。”屠渊笑容微顿,学了贾赦的一本正经道。
贾赦啧了一声,眉眼皱成一团,“四老爷可真会举一反三,看来我这顿饭是不请也得请了。”
屠渊露出一个和善的笑,“贾老爷何出此言?莫非我是什么暴徒恶霸?竟让你要做违心之事。”
“是我失言,我是真心诚意请你吃饭的。”贾赦的眉眼不皱了,却整个耷拉了下来,木木地推开了惯熟的雅间,“四老爷请。”
真真还是原来的性子!就算碍于情势不得不给人面子,也别想得到他一个好脸色。
屠渊笑得眼睛微弯,低沉的声音似乎也添了几分轻快,“贾老爷既有如此诚心,我也不好白白生受了。”
贾赦表情一变,殷勤地扶住了屠渊的手臂,直将人按到主位坐下,“我就知道四老爷人品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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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最是讲究礼尚往来!”
仿佛对贾赦的变脸习以为常,屠渊说话的声调半点没变化,“你之前说想我当你的靠山。”
“四老爷你同意了?”贾赦的声音惊喜中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只要你不行违法乱纪之事,往后我便当你的靠山。”屠渊温声答。
在贾赦双眼骤亮,连连道谢时,屠渊双眸凝视着他,冷漠地补充,“但你若敢仗着我的名头胡作非为,我第一个就办了你!”
贾赦半点儿不受影响,脸上笑意满满,“四老爷放心,咱们都相识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我的性子?”
“我一向是得理不饶人,但从来不会无理搅三分,你就放下一百二十个心吧!”
屠渊想说他一点都不担心,不过是一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旧识,看在他给他行了两次方便的份上,他给出这个承诺已是厚报,无论他往后是好是歹,他都并不在乎。
只是,看着眼前这张神采飞扬的脸,到了嘴边的话全被屠渊咽下去。
32. 第 32 章
这些年来,因着夺嫡之争、太子废立,旧时之人个个面目全非,难得还有一个保留着当年赤诚心性的,便多看顾几分吧。
自己说服了自己,屠渊默默移开了目光,“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别让我有整治你的机会。”
“四老爷这话说的,我贾赦说出口的话,什么时候不算话过?”贾赦不服气地轻哼,“刚才我说的话你定是没有认真听!”
“就连当日随口一句的推荐菜色,我都给你写了一本试菜心得,何况是今日堂堂正正做出的承诺!”
“你不是说试菜心得是为了找我当靠山?”屠渊毫不客气地一阵见血。
贾赦闭嘴鼓起腮帮子,屠渊看得嘴角又翘了起来,“不过你既然用了这许多心思,今日的菜色想来不会让我失望。”
“这是当然!”贾赦一扫方才的沉郁,傲娇地昂起了脑袋,“我告诉你,我说的今日就能吃遍月华楼可不是虚的!”
从第一日的龙井虾仁开始,贾赦细细点评了月华楼的各道招牌菜,又将今日的席面分析了一通,最后道,“四老爷且等着,明日我便派人将写好的心得送到府上去,保管让你将这月华楼了解得清清楚楚,往后来此再也不用担心不和胃口。”
就着贾赦的讲解,屠渊津津有味地吃完了这顿饭,甚至比平日还多添了一碗。
停下筷子,屠渊感受了下饱胀的肚子,默默吸了吸气,起身道,“今日多谢贾老爷的款待,明日我等着你把东西送来。”
“好!”贾赦兴奋地应下,满脸期盼道,“明日我定然携着礼物上门拜访!”
“这就不必了。”屠渊毫不犹豫地拒绝。
贾赦眉眼又耷拉下去,不死心地问,“可是我今日哪里招待不周了?四老爷尽管说,我改就是。”
“非是你的缘由,”屠渊摇头道,“我今日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才来了此处,明日怕是又不知要忙到何时。你便是去了,也不过独自吃上几杯茶水罢了。”
自当日太子自焚,皇帝便断断续续病到如今。
为了自己身体着想,皇帝早已下令,朝中大事小情皆由屠渊与内阁辅臣们先过一遍,要紧之事再交由皇帝定夺。
此时成年皇子只剩下两个,屠渊已成了实质上的皇长子,小的那个又无比自觉地主动避嫌,内阁辅臣们心如明镜,不约而同地默默以屠渊为首。
要说没有激动是假话,不愿如此更是矫情,屠渊只能让自己更加用心、做得更好,激荡的心绪方才能够平静下来。
这一回休憩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不能让自己再松懈了。
不是因为他就好!贾赦的心情立刻回暖,乐呵呵道,“那我明日就不去了,我派韦朔去送如何?”
将韦朔指给屠渊看,“这两回他都在,和你的随从侍卫们都认了个脸熟,去了你府上不容易被人当成攀附之人赶出来。”
“你不是要我给你当靠山?”屠渊又因贾赦惊讶了一回,“听你的意思,此事又要隐蔽去办?”
派人拿着帖子正大光明送礼,这才是与他扯上关系最好的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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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他府上的人也绝不会将荣国府拒之门外。
果然万事有利又有弊,他满意贾赦的赤诚直率、喜怒由心,便也不得不因他的天马行空耗费脑筋了。
贾赦讨好地笑,“四老爷也知道我府上的情况,主子奴才需要整治的可都多了去。”
“要是被他们知晓我找到了靠山,逃出去几个漏网之鱼,我可就寝食难安了。”
他的性子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要是被人寻机糊弄过去,他定然会怄死!
“行吧,都随你。”屠渊对这种小事并不在意,还给他出主意,“索性明日你让人把东西送给福顺,转一道弯更隐蔽。”
“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贾赦浮夸地拍巴掌,“多谢四老爷,我回头就这样安排下去。”
屠渊一指头点上贾赦的脑袋,将人往旁边推,“你演的太差了,我也不需要像你闺女一样哄。”
他袖子一甩,大踏步的往外走。
“四老爷别气!我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贾赦连忙跟上去。
不断伏低做小、插科打诨,又拉着屠渊在门外停留了好一会,贾赦才终于将消了气的屠渊送走。
完成一件期盼已久的大事,贾赦喜气洋洋的去找邢夫人母女。
雅间之中,迎春不在,留下的仆从也全是邢夫人的心腹。
见了贾赦进门,邢夫人笑意盈盈地发出了灵魂拷问,“看老爷对客人如此殷勤,莫非正如那日姨娘所言,老爷不是修身养性,而是不爱红妆爱武装了?”
33. 第 33 章
“你说什……”话未说完,贾赦就被口水呛住,疯狂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你咳……胡说咳咳咳……”
“老爷当心!”邢夫人惊了一下,连忙冲了上去。
好一番拍背喂水的折腾,贾赦的脸涨得通红,好歹将咳嗽给止住了。
邢夫人松了口气,嫌弃地看了贾赦一眼,“老爷这么大人了,怎还能不小心呛成这样?”
贾赦吹胡子瞪眼,“你还有脸恶人先告状!那是四……”
他抬手指了指天,气急败坏,“你是不是直接把我吓死啊?!”
邢夫人捂着嘴巴,眼睛瞪得像铜铃。
“老爷没骗我?”好半晌,邢夫人还是不敢置信。
见贾赦脸色更难看,她赶紧解释,“老爷,不是我不信你,可我进门这许久,竟从不知晓你与天潢贵胄有私交。”
今日贾赦的做小伏低出乎她意料,但若那人的身份真如贾赦所暗示,他对贾赦的殷勤全盘接受,才更像是天方夜谭。
贾赦理直气壮道,“你连我有私产都不知道,有其他事情不知道不是很正常。”
一句话将邢夫人怼得没了声,贾赦一脸郑重地告诫她,“方才那些话往后再不许提,我一个干拿俸禄的闲官倒是无所谓,却不能坏了那位的名声。”
邢夫人一秒从憋屈转换成谨慎,正色回应,“老爷放心,此话我再不会提。”
然后转身命令仆从们,“刚才的事半个字也不许泄露出去。”
“是,太太!”仆从们毫不犹豫地齐齐应声。
待迎春回来,屋子里一片和谐,贾赦笑着建议,“这才几日,上回我们去过的那几家店铺也不知有没有新品,不如我们换一条街去逛逛?”
“不用了老爷!”迎春张口就是拒绝,见贾赦邢夫人齐齐惊讶地望来,迎春微微垂了头。
不等二人说话,她又仰起了小脸,小声道,“老爷,太太,上回买的布料只用了一半,就这些布料定的衣服也没做完,甚至新衣服大多没有上过身。”
“首饰盒子几乎没打开过,脂膏香料更是才开了封,完全不必再买新的。”
“说到这个我就得说你了,”邢夫人满脸不赞同地看向迎春,“东西买回去就是该用的,衣裳姑且可以说有许多没做好,首饰明明全带了回去,却只今日戴了两样新的,便是俭省也不是这样子做的。”
贾赦立刻附和,“你太太说的没错,当日买的都是你喜欢的,没有把它们扔在一边白放着的道理。”
迎春咬了咬唇,嗫嚅道,“可是,以往我和三妹妹四妹妹,就算衣饰有所不同,总归差别也不大。”
“如今老爷买的这些东西,哪怕不是件件珍品,也自有其独特精妙之处,和三妹妹四妹妹便是全然不同了。”
正是因此,虽然那些漂亮衣饰颇为撩动迎春的心弦,心底的不安却让她不敢轻举妄动。今日还是因着早已约好要出门,才会换上新衣服和新首饰。
“看来我今早与你说的话,你是半点没有听进去。”邢夫人叹息一声。
贾赦的脸跟着沉了沉,当即让人收拾了雅间重新上了香茶。
再屏退下人,只剩下一家三口在屋子里。
迎春坐在贾赦和邢夫人对面,仰着稚嫩的小脸看着二人,十根手指都快要绞断了。
邢夫人又是一声叹息,轻轻握住她红彤彤的手指,将人拉进怀里抱住,“别怕,你今早不是说我不该在人前直言过多?所以我们一家人说悄悄话,好不好?”
“悄悄话?”迎春的不安骤然化作了惊讶,心底似乎冒起了喜悦的小泡泡。
“嗯,”邢夫人轻轻点头,“我们来悄悄说说你们四姐妹的区别。”
迎春抿了抿唇,今日邢夫人关于元春的话对她并非没有影响,而此时邢夫人这副准备细说的架势更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犹豫半晌,她呼出一口气,认真地看着邢夫人,“请太太教我。”
孺子可教也!邢夫人和贾赦对视一眼,眼中都染了笑意。
“今早我们说到,如今你大姐姐元春的身份,只是五品官嫡女,比不上你的一品将军庶女。”邢夫人先唤起迎春的记忆,然后问道,“那你可知,你二人这一比较,是何人来比?又为何要比?”
看着邢夫人鼓励的眼神,迎春咬唇思索,比较之人首先不是府里的。毕竟府上贾母和王夫人更看重元春,邢夫人则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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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她,各有私心,都做不得数。
不是府上的,那就是府外的?但是府外之人为何比较她们?
迎春摇摇头,对着邢夫人说出了自己的思考,也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本朝可以立女户,皇宫之中亦有设立女官,但女子为生一向颇为艰难,朝堂之上更是全无女子立锥之地。”邢夫人幽幽道,“故而女子前程多托于婚嫁之上,这些比较,则是所有想要娶贾家女之人的考量。”
“太太为何说起这个?”迎春疑惑地皱眉,她才八岁,对男女成婚的了解只限于出嫁就是到别人家去生活,因此并无羞涩,只困惑于她们方才不是在说姐妹们的区别吗?
邢夫人缓缓道,“因为你总有一日将会嫁为人妇,除非你足够自立自强,又执意要立女户。但你若真要立女户,这些事体我又更该尽早告知于你才好。”
话说得极绕,迎春一时无法完全领会,却将每一个字都深深刻在了脑海心间。
摸摸她的头,邢夫人将话题重新转回元春,“你大姐姐出生时是公府嫡女,在府中更是金尊玉贵独一份的宠爱,在外也顶着荣国府嫡长女的名号很是得了几分尊重,但在临近婚嫁之时,却遇上了不少的尴尬。”
联络有亲的四王八公家族,自然有前来求娶之人,但这些人不是长房嫡幼子,便是隔房嫡长子,没有一个是承继家族之嫡长。
甚至四王八公之外,以嫡长子求娶元春的,连三品官都没有一个。愿意娶元春为未来掌家主妇的,官职全在四五品上。
对这种情况,不管是高高在上的贾母,还是爱惜女儿的王夫人,不仅不愿接受,更是深受打击。
幸好当时元春年纪还小,又有一个早早进学的哥哥,王夫人婆媳恼怒推拒之余,又心存希望。只要贾珠能够高中,元春的困境自然便能迎刃而解。
奈何被寄予厚望的贾珠还未考中举人,便一病去了,元春的婚事自此更艰难了一重。毕竟当初求娶元春之人,也有不少正是因为她有贾珠这个前途远大的哥哥。
不少曾经递过话头的人家或是另行定亲,或是再没了音信,看着眼前的一堆“歪瓜裂枣”,又唯恐没了亲哥二房没落,元春这才发狠进了宫中。
34.第 34 章
“皇贵妃娘娘看中大姐姐,方召她进宫做了女史,为何太太说的像是搏命一般?”迎春狠狠皱眉。
就算大姐姐原本婚事不顺,又担忧二房前程,但如今她因受皇贵妃娘娘青睐被召进宫,待出宫之时有了资历品级,此时的困境自该迎刃而解,莫非其中还有别的说头?
邢夫人嘴角牵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你说的没错,你大姐姐进宫就是搏命去的。”
毕竟元春进宫,说的好听是女史,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一个伺候皇贵妃的下人。
而她想要做的,是凭一己之力扶持起二房,这绝不是一个区区女史能做到的,换言之元春进宫就是冲着皇帝和皇子皇孙们去的。
这样一来,元春做的事和邢夫人的丫鬟觊觎贾赦或是贾琏有何区别?一个不慎,被皇贵妃拿下打死还得被人骂一句活该。这是真正的拿命去拼前程。
“去年本是大选之年,大姐姐纵是有心搏富贵,为何要舍了康庄大道,反走这崎岖小路?”迎春听得心惊,同时更为不解。
选秀之事是她不小心听见的几个婆子闲话,说是皇帝要给皇孙们选正妃,还要给后院有空缺的皇子王爷们添人。大姐姐有心上进,却不选这条路,无论如何也说不通啊。
“是她不选吗?是她们自作聪明,最后选不了啊!”邢夫人冷哼。
因为皇帝不准备往后宫进人,故而他下令五品以上官员仅凭自愿送女参选,而贾政却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元春连参选的机会都没有。
几番打点,想要钻个从五品也算五品的空子而不得,贾母等人才想到借助贾赦的名义。
奈何贾赦的侄女虽然可以参选,但他们之前浪费了太多时日,又恰逢贾赦出门,一时拿不到他的印鉴签名,元春最后还是错失了这个机会。
一向被自己看不上的伯父竟然拥有比父亲更大的能量,也不知这一颠覆性的认知,对元春进宫之事是否有影响。
“老爷的侄女可以参选,二老爷的嫡女却不可。”迎春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对邢夫人所说的,元春比不上她有了真实感。
邢夫人看出端倪,赶紧趁热打铁,“探春是二老爷的庶女,与元春相比还要更次一等,且不必说,我们便再说惜春。”
“她是隔壁敬大老爷嫡女,如今的族长贾珍之胞妹。论宗族,她是族长正支,你属偏房;论嫡庶,她是嫡你是庶,这两点你及不上她。”
“然而论官爵,敬大老爷如今无官无职,贾珍袭的是三品将军,比不过老爷的一品将军。再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之后你哥哥袭官,八成也会是比他高的二品将军。故而官爵这点,你比她强。”
“还有一点,你与惜春都是独女,且生母皆难产而亡,又同样因此被老太太抚养。但惜春是被她兄长亲自送过来,而你是被老太太主动抱过去,这点上你又比她强。”
掰开了揉碎了给迎春讲个清楚明白,邢夫人最后总结,“总而言之,这一家子四个姐妹,你不弱于任何人,你吃什么用什么,只凭自己喜好就是,无需为任何人委屈自己。”
迎春皱着眉头,欲言又止。些许吃穿,她并不甚在意,但她不想和姐妹们生出隔阂。
“我知晓你顾虑姐妹情谊,”邢夫人安抚地揉揉她的头,“只是吃穿之上,你可以退让,往后的嫁妆姻缘你也继续让吗?”
她举了一个例子,“若是探春只有五六品的人家前来求娶,你也要我们拒了一二品的高官之家,将你嫁入和探春同样品级的人家?”
迎春年纪尚小,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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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晓品级差距有何意义,但方才元春的事例却让她无论如何说不出让这个字。
“幼时一模一样,待长成之时差距陡然显现,许是更易坏了你们情谊也未可知。”邢夫人幽幽叹息,不等迎春注意,她话锋一转,“更何况,若是你换了衣饰,你这两个妹妹说不定也会换呢。”
“太太这话又是何故?”迎春双眼放光地追问。
一者关心两个妹妹,二者今日邢夫人的话语大开了她的眼界,此时正是兴奋探索之际。
邢夫人也乐得教她,“原本你们三姐妹都养在老太太跟前,虽有身份差别,但老太太辈分高身份重,她要将你们一样打扮,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如今你回了自己家,吃穿用度却与两个妹妹拉开了差距,不说老太太拉不拉得下这个脸,二太太和隔壁也丢不起这个人。”
一家一个女孩儿,贾珍乃是族长,贾政一家管着荣国府,他们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孩的待遇比不过一向被忽视的贾赦?
但他们又不能让贾赦缩减迎春的份例,也就只能跟着添补探春和惜春了。
迎春听得眼睛更亮了,她重重地一点头,“明天我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就穿上最漂亮的衣裳,再把那顶最贵的花冠戴着。”
“好,把最漂亮的都穿戴上!”见迎春被说通,贾赦很大气地说道,“我们这就换一条街去逛,免得你的衣裳首饰不够用。”
迎春顿住,哭笑不得地看着贾赦。
还没等她开口,邢夫人已经搂着她往外走,“我跟你说,老爷如今可是大财主,我们去多买点,不用担心他没钱。”
“对,尽管买!”贾赦意气风发地往前走。
一家人从街头逛到街尾,再一次的满载而归。
35.第 35 章
因着迎春已经选定了居住的小楼,此次逛街,便不止是买了些衣裳首饰等物,还由贾赦做主添了不少精巧别致的摆件玩意。
有了这批物件,又有贾赦库房里取出来的香楠木家具和各色珍玩,再有邢夫人也开了库房添补一笔,没几日,迎春的新屋子便收拾得像模像样。
这日,邢夫人又携了迎春将新屋子验看一遍,终于未再寻到不妥之处,她满意地点点头,问迎春,“这边屋子差不多了,再有一些细微之处,待你搬过来再添减也来得及。倒是你的东西收拾得如何了?”
“从当日老爷提起搬家就开始收拾,如今大致差不离了。”迎春微笑着答道。
有了缓冲的时间,又有这些时日与邢夫人的相处打底,迎春对搬家之事已经没了不安,只剩下期待。
“好!”邢夫人抚掌笑了,“那我们赶紧去请先生挑个好日子,再与老太太说一声,你就彻底搬回来。”
“迎春已经定了日子搬回来?”一道带着喜意的声音传来,却是贾赦出门回来,听说迎春又来看屋子,赶过来正听见了半截话。
邢夫人笑着看过去,“老爷只听了一半,我们正说一切妥当,请先生看了日子,就让迎春搬回来。”
看什么日子?仙神菩萨都是虚妄,日子好坏更是不必提!贾赦正要拒绝,突然想起,日子好坏虽无甚差别,但有这一遭,更显对迎春的重视,也不算无用。
于是他点头,“那你便派人去请一个好先生,唔,罢了,也不用你,我们一会儿去给老太太请安,让老太太荐一个先生才好。”
原本就是做面子,自然要做得越光鲜越好,荣国府中,又有谁比贾母更有脸面。
“老爷说的是,”邢夫人回过味儿来,赞同地点头,“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这就过去?”
“那就走吧。”
一家三口溜溜达达走着,迎春突然迟疑着开口,“老爷,如今我的屋子收拾好了,是不是也该收拾收拾琮哥儿的屋子?”
这几日往这边来得频繁,迎春也见了几回她的异母弟弟贾琮,有一回还跟着邢夫人去他的屋子转了一圈。
凭心而论,贾琮的屋子布局摆设皆不差,下人伺候得也精心。只是相较于这些日子贾赦和邢夫人花在她身上的功夫,如今的贾琮却又不够看了。
“你就是想太多!”贾赦没好气地揉了一把她的脑袋,“也不看看你几岁,他几岁!就算给他好东西,还要担心他会不会摔了砸了伤到他自己。”
“更何况一个臭小子,可不能像女孩子一般娇养,正该多吃些苦头才是正理!”
邢夫人斜着眼睛看贾赦,“老爷,这话你说着,真就不觉得亏心?”
前几日,贾赦开库房给迎春选东西,邢夫人才真真是开了眼界。
一本本听过没听过的古籍用箱子装,有年份的药材匣子成堆的摆,各色金石古玩更是数不胜数,还有各种材质的九连环、鲁班锁等玩具,束之高阁也锋锐尽显的刀枪剑戟弓箭长矛,再有纨绔们最爱的鸟笼子、虫罐子、牌九色子……
这人此时却来说臭小子不能娇养?!若非碍着迎春还在,邢夫人都想问出一句,人言否?
“我有什么亏心的?”贾赦答得理直气壮,“我正是知晓自幼娇养,只能养出无能纨绔来,这才忍着心痛,执意让儿子多受苦啊。”
说的好听,但邢夫人半点都不信,贾赦那模样,要说他在幸灾乐祸,竟是比心痛可信多了!
天真的迎春却完全信了贾赦的话,歉然地挨近了贾赦,“我险些误了老爷的苦心,老爷罚我吧。”
“你是姐姐,疼惜弟弟何错之有?罚什么罚!”贾赦随意地挥了挥手,又转了话头,“倒是男孩子虽要多受苦,却也不能一味泡在苦汁子里,总要时不时尝些甜头,才会更愿意上进。”
他满脸认真地嘱咐邢夫人和迎春,“等琮哥儿开始上学了,你们记得过个几日便去看一看他,听他诉诉苦,给他打打气,别让他嫌苦嫌累就真不学了。”
邢夫人惊讶地瞪大眼,“老爷你是真要当严父?”
三个孩子,贾琏是放养的,迎春看着是要娇养,轮到贾琮,就整个彻底大变样?这……
“我又有什么办法?”贾赦无奈地叹气,“你也看到贾琏的样儿了,要不是我机警,他就要连带着媳妇被二房忽悠成管事了!”
“他那个媳妇更别提,说是祖上有爵位,家中多豪富,却是胆大包天、目无王法,还连个轻重缓急都不懂!”
不想着拢住丈夫的心,也不想着生个儿子,一心只想着耍弄那点全然做不得主的权利,真真是……
贾赦摇摇头,正色道,“我统共就这两个儿子,还不知贾琏夫妇能从妹妹妹夫那学到多少,可不得多多考虑如何培养贾琮!”
话到这里,他又扼腕,“我只顾着请妹夫教贾琏,竟忘了请他荐一个先生给贾琮,失策啊失策,等我回去……”
“老爷可别!”邢夫人连忙打断他,不赞同地道,“如今琮哥儿才两岁,哪家孩子两岁就启蒙的?你此时给林妹夫写信,岂不是令他为难!”
本想着两个孩子在身边,正好趁此机会多多培养培养感情,方才顺着迎春的话多说了几句。谁料到竟说出这段事来,他还不如继续无视琮哥儿!
贾赦看出了邢夫人的心思,郑重告诫二人,“你们可别因着心疼琮哥儿,便帮着他阳奉阴违。贾琏再不济还能承继我的官爵,轮到贾琮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要不自己奋进往上爬,后街里、西廊下那些贾家族人过的什么日子,往后的他也就这样大差不差了。”
“老爷这话也说得太无情了些!”邢夫人皱紧了眉头看贾赦,“就算官爵没琮哥儿的份,你手上的庄铺银钱就一点不分给琮哥儿?!”
贾赦还没来得及反驳,邢夫人又道,“索性老爷也就这两个儿子了,就算老爷看不上琮哥儿,前些日子给我的那笔银子,倒也能让他过上安生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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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家的孩子,谁指着长辈的银子过活?”贾赦冷哼,又抢在邢夫人之前开口,“你不必说,我也知道自己就是个指着祖辈过活的废物。”
“整个贾家、宁荣二府,连带京城和金陵的族人们,除了早亡的贾珠,就没有一个人不是如此!要不怎么有古话叫‘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创业难,守业更难啊!”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学不好本事,等到祖产吃完,这一大家子怕是都只能等着饿死了!”
听他说得这么严重,邢夫人心底的意见也全都压了下去,只说道,“老爷既已定了主意,我们一定配合。”
“只是琮哥儿还小,老爷不可太过心急;便是启蒙之后,也不能揠苗助长,需得按部就班才好。”
“你放心,我虽没有养孩子的经验,但我已经想好了,过些日子便去向人请教。”贾赦自信满满道。
邢夫人好奇地问,“不知老爷准备要去向谁请教?”
贾赦答,“你也见过,就是上回我们遇见的那位。”
“你要去向他请教养孩子?!”邢夫人声音拔高,捂着额头看贾赦,只觉得眼前这人不是他口中所说的修身养性,完全是彻底失心疯了。
那是四皇子!雍亲王!几乎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就算没有足以货与帝王家的文武之艺,也不至于主动到人面前,大喇喇的展示自己教子无方吧!
贾赦却是另一个想法,上位者用人,尤其是皇帝用人,最看重的是能力吗?
至少大部分皇帝都不是,毕竟被冤杀的忠臣良将从来不少。贾赦以为,皇帝用人,最看重的是信任。只有足够的信任,才能得到皇帝足够的重用。
他与屠渊相交,早前便已经自曝了一回短,如今再曝一回,不过驾轻就熟。但他曝了短处,贾琏和贾琮可就在屠渊面前留了印象。
若他再侥幸真得了屠渊几分指点,贾琏贾琮未来可期,还与屠渊有了几分香火情。便是不成,也就是他贾赦再丢一回脸,不痛不痒的,完全值得一试啊!
越想越是心动,贾赦险些直冲回去给屠渊写信。
好歹记着要去给贾母请安,又直面眼前邢夫人的惊惶,贾赦也只得强自按捺,凑近邢夫人小声道,“你还不知道我?正经本事没多少,吃喝玩乐倒是有些心得。”
“那位与我相交,也不是看重我能做什么正事,不过与他散散心逗逗趣罢了。我会不会养孩子,半点不会影响我在那位眼里的作用。”
听进这番话,邢夫人的眼圈霎时红了,“老爷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贾赦如今有官爵,有银钱,关上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何苦要与人说笑逗趣,把自己送去给人作践?!
“你想太多了!”贾赦抽了抽嘴角,稍稍远离邢夫人,“我说的散心逗趣只是与他随意说说话而已。我从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他极为郑重地为自己正名,邢夫人却是哀呼一声,捂着嘴巴大步往前走了。
36.第 36 章
贾赦眨了眨眼,疑惑地看迎春,“难道我说的不够真诚不够慎重吗?她怎么好像半点都不信。”
“或许正是老爷你太真诚太慎重了,太太才会以为你是在骗她的?”迎春跟着眨眨眼,同样疑惑地看过去。
太真诚太慎重还会被怀疑?贾赦眉头紧皱,脑袋后仰,望向邢夫人背影的眼神中全是迷茫。
眼见人影越来越小,贾赦也顾不得心头的困惑,晃了晃脑袋,连忙招呼迎春等人追上去,“罢了,等回去了我再和她好好解释。”
他们此行是去向贾母请安,若是走得前后不一,被传到贾母耳中,怕是又要横生枝节。
贾赦这边带着人匆匆追赶,前头的邢夫人气头上走出一段路,见身边没了其他人,不由生出同贾赦一样的顾虑,渐渐慢下了脚步。
等到一行人来到垂花门前时,又是平日一般的顺序模样,看不出半丝插曲的端倪。
进了正房,一如往日的见礼落座奉茶,问些吃睡坐卧等寒暄之语。
彼此关心过后,邢夫人兴头头说起迎春的屋子,“用了这些时日,换家具、改陈设、种花木的,好歹将屋子收拾得能住人了,如今就等着二姑娘这个主人!”
她满脸是笑地看向贾母,“老太太最是见多识广,还要劳烦老太太荐一位高人,好生挑选一个良辰吉日,让二姑娘顺顺当当地搬过去,方才是圆满呢!”
“这有何难?”贾母自得道,“我们府上来往的高人何其多,回头我就写封帖子,定请人给你选出来一个大大的吉日。”
“二姑娘还不快谢过老太太!”邢夫人惊喜地拉住迎春的手,将她往贾母推了推。
迎春仰脸看着贾母,羞涩中带着感激与期待,“多谢老太太!”
贾母将她揽进怀里,手上比划着,“你从那么一小点大就来了我身边,如今长到了这么大,我是不舍得你搬走的。”
“但你老爷太太执意要你过去,为此连封了好多年的院子都解了,我也不好做这个阻拦你们团聚的恶人。”
她叹息一声,叮嘱迎春,“去了那边,若是不习惯,你尽可回来,我这院子总还是有你一间屋子。若是受了委屈,也别怕别憋着,我这个老婆子还在呢,还能为你做几年的主。”
一边说,一边拿眼神打量贾赦和邢夫人,警告的意味昭然若揭。
“老太太说的对!”贾赦重重点头,满脸鼓励地看着迎春,附和贾母,“你在这边住了八年,乍然过去难免不习惯。倒是先两边住住,再完全搬过去更好。”
“另一个,我和你太太也没亲手养过孩子,若有什么不好与我们直说的,你请老太太从中间传个话,也是使得的。”
迎春眼眶微热,身子贴着贾母,口中回答二人,“一切都很好,我不会受委屈的。”
贾母顿了顿,轻轻将迎春往外推,“你与弟弟妹妹也不知还能再同住几日,趁着如今还没搬家,去与他们多聚聚吧。”
迎春愣了一下,扭头看向邢夫人,见她微微点头,方才带着探春等人告辞出去。
“珠哥儿媳妇你也去看着些他们。”贾母又吩咐李纨。
李纨应声而去,屋子里只剩下贾母和贾赦贾政两对夫妇。
这是要有大事?贾赦和邢夫人对视一眼,默默调整了下坐姿。
二人刚刚坐定,贾母便冲着贾赦发难,“老大,你媳妇一向任事都顺着你,早前你关上院门尽与小老婆胡闹她不言不语,如今你娇宠闺女她也处处精心时时呵护,你为何还要因个庶子与她为难?”
“我因个庶子与她为难?”贾赦张大了嘴巴,只觉一头雾水。
他与邢夫人是因着儿子的教养略有分歧,但没多久便重新达成了共识,便是其间有人摆脸子,也是邢夫人而不是他,为难一词从何说起?
“你还狡辩?!”贾母冷哼,面上又添了恼色,“若非你为难,你媳妇眼睛又是如何红的?”
听得这话,贾赦方才反应过来,他之前顾虑的误会竟是成了真。
不过荣国府人多眼杂,他们一行走的又是最宽敞近便那条路,他们夫妇吵嘴的消息,被耳报神传到了贾母和王夫人面前也是正常。
幸好他们在路上交谈时,也有注意着避人,哪怕传了消息过来,细枝末节也不会清晰。想是他们听到了前头说的琮哥儿,贾母才会有此联想。
有了猜测,贾赦镇定下来,屠渊之事贾母没听说,他更不可能轻易泄露,此时只有低头将罪名认下最是合宜,“老太太说的是,是我的不是。我不该如此急躁,便是意见不同,也该缓和着与太太说。”
邢夫人正想为贾赦解释,就被他干净利落的认错惊得失了声。不过略一转念,她便想通了其中缘故。
明明是老爷受了委屈,不能诉诸于口,还要再领一重罪过,邢夫人眼眶又开始泛红。
但她到底知晓不能坏了贾赦的计划,于是含糊着将事情往自己身上引,“老太太别怪老爷,也是我自己心急。又仗着老爷近日宽和,太过小性了些。”
“你别为他开脱!”贾母一个眼神压制住邢夫人,“他自小就是由着性子来,前些年左拥右抱,如今又说要修身养性,何尝考虑过你的心思!”
贾母双眼瞪着贾赦,“你媳妇娘家不在跟前,膝下又没个孩子,便是想养琮哥儿,又有什么错?你竟还因此给她气受!这是哪来的脸!”
给不了人孩子,还不让人养现成的孩子,这确实说不过去。
贾赦配合地连连点头,“是是是!老太太教训的是!回头我就把琮哥儿抱到太太屋子里!”
“不是!老太太!老爷!我不是想养琮哥儿!”邢夫人张口结舌,连连摆手。
她是因贾琮的教养与贾赦有了分歧,但她可从来没想过要自己养孩子!连迎春这个姑娘她都没想过放到自己院子里,何况是一个才两岁的庶子!
学文习武、考试做官、娶妻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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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想一想,都是数不清的麻烦!
贾母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温声道,“你别心急,你有这心思也是人之常情,没有人会责怪你,只是你也要体谅体谅你家老爷。”
体谅老爷?邢夫人一愣,身子不自觉朝贾母倾了倾。
贾母微微一叹,也凑近邢夫人,压低了声音,“他与琏儿他娘少年夫妻,朝夕相伴十余载,中间连根针都插不进去。”
“偏偏琏儿他娘早早去了,只剩下琏儿这根独苗苗,他哪能轻易接受一个会与琏儿抢家产的嫡子?”
邢夫人恍惚着点头,目光涣散地看着贾母。
贾母继续给她支招,“你也不要执着亲生的名分,在你跟前养大的孩子,哪能不心里念着你?至于嫡庶,按我朝律例,除了嫡长子,嫡子分得的家产也不过比庶子多一倍。”
“如今老大处处想着你,你正好借此多攒些体己,如此,哪怕是庶子,最后也差不到哪里去。”
每个字邢夫人都听得懂,但所有字连起来,直让她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她机械地点着脑袋,嗯嗯啊啊的也不知自己到底应了什么。
贾赦看着情况不对,忍不住开口,“老太太,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太太已经做得够好了,不必再让她委曲求全了。”
“这话说的倒还有几分担当。”贾母总算拿正眼看了一回贾赦,又回身拍了拍邢夫人,“你细想想我的话,千万别钻了牛角尖。”
邢夫人继续茫然地点头。
贾母这才看向贾赦,语重心长地道,“回去和你媳妇好好说,人都有私心,但一个家里,家和才能万事兴。”
“是,儿子知道了。”贾赦躬身应道,连忙带着邢夫人告辞。
送走贾赦二人,王夫人忍不住好奇,“老太太,下面只传了大老爷夫妇吵嘴的消息,连琮哥儿也只是隐隐约约听见了个名字,你如何就猜出他们吵架的缘由是大太太想养琮哥儿?”
“大太太没儿子,往后也不可能有自己亲生的儿子,与大老爷吵嘴时却提及了琮哥儿,你说这缘由还能是什么?”贾母提了两个重点,反问道。
“原来如此,”王夫人恍然点头,“儿媳受教了。”
贾母继续教儿媳妇,“初听消息时,我只有八分猜测,但听了他二人回的话,我便作得十分准了。”
贾赦从来是个我行我素的性子,若不是他的缘由,他绝不会这般轻易就认了错。
而邢夫人一味顺承贾赦,近日在贾赦面前又很是得脸,今日却一连红了两次眼,定然是因着性命攸关的大事。
两项印证,岂不正合上了之前的猜测?
“多谢老太太指点!”王夫人郑重行礼。
贾母扶起王夫人,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腕,“你与老爷夫妻一体,眼看府上风雨欲来,你万万不可再同以往一般松懈了。”
王夫人眼神闪烁了一下,垂头应道,“是,儿媳知道了。”
37.第 37 章
这边婆媳之间其乐融融,另一边贾赦带着邢夫人却是忧心忡忡。
回了院子,未及坐定,贾赦便连忙问道,“老太太究竟与你说了什么?竟使你变成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我就是搞不懂老太太究竟在与我说什么!”邢夫人狠狠晃脑袋,将贾母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了出来,然后巴巴地望着贾赦,真心剖白。
“老爷,你信我,我真的并没有想要养琮哥儿的心思!再有,琏哥儿乃是老爷的嫡长子,爵位家财都正该是他的!我手上有体己,还有老爷你给的银子,连带琮哥儿都尽够了!”
她自知嫁进贾家是继室,前头又有了嫡子,只求一容身之地安然度日,从未有过觊觎家财嫉恨贾赦亡妻的念头啊!
贾赦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郑重点头,“放心,我信你。”
“老爷相信我就好!”邢夫人呼出一口长气,抬袖拭汗,眼睛偷偷瞄贾赦,“只是老太太……”
贾赦耸肩,“显然老太太是不信你的。”
邢夫人险些一口气呛住,抿着唇看贾赦,“那我该如何是好?”
“她不信不是正好?”贾赦淡淡道,“将琮哥儿抱到你的屋子里,让她以为,你我果真因抱养之事生了隙,还能留下一道与琏儿起隔阂的口子,也免得她再往这边使些其他的手段。”
“老爷是说,今日老太太与我说这些话,全是故意挑拨?”邢夫人捂住嘴巴,整个人比方才还混乱。
方才邢夫人只顾着疑惑话题如何从她与老爷吵嘴,突变到她想养琮哥儿而老爷不同意,还夹杂了全不相干的前头太太和爵位家财进来。
细细想来,若想养琮哥儿果真是她的想法,在老爷不愿的情况下,又得知他一直惦记着先头的太太,她心中能不生怨?
心中生了怨,以她这些年素来爱财的性子,老太太给她的明路她会不走?
一旦她动了手,贾赦和贾琏早晚看出端倪,到时夫妻反目、兄弟阋墙也未可知!
老太太竟是冲着毁了他们这一房来的!
邢夫人使劲摇着头,全然不敢相信,拽着贾赦的手臂,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会的!我们临走时,老太太还叮嘱你家和万事兴,一定是我猜错了!”
“是没你猜的这么严重。”贾赦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老太太只不过是想给我们这房添点乱子,让我们没心思去插手荣国府的事。”
“荣国府的事?”邢夫人更是疑惑,“荣国府又有什么事?”
今儿这一日,她竟是越发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贾赦轻笑,“你怕是忘了,当日王氏可是说过,想要将我们这房的采买一同接手过去?”
“后来不是没了信儿吗?”邢夫人歪着头看贾赦,不满道,“更何况,这是她们想要插手我们大房,可不是我们动了别的心思。”
“那你可知道,此事为何没了信儿?”贾赦问。
邢夫人正色道,“还请老爷为我解惑。”
贾赦神情一肃,沉声道,“只因这些日子,王夫人派人按你的要求,往各处店铺去询了价。得出的结果是,若她接手大房的采买,需要花用的银钱,比拨过来的,起码超出了三成。
那边每年拨过来一万银子,多三成是三千两,而她以往每年能攒下来一千上下。邢夫人在心中默默计算,所以,九千银子的东西,荣国府那边报的账是一万四?!
得出结果,邢夫人狠狠吸气,眼睛瞪得像铜铃,“那群狗奴才怎么敢?!”
“奴才自然不敢,但要是主子也插手了,他们又有什么不敢?”贾赦冷笑。
“二太太居然!”邢夫人更是震惊,又赶紧摇头,怀疑地看贾赦,“老爷怕不是猜错了吧?”
王氏出身金陵王家,祖上乃是都太尉统制县伯,掌管各国朝贺进贡和海运,嫁妆自然丰厚,哪能干出这等监守自盗的事来!
“我也希望是自己猜错了,”贾赦狠狠灌了一杯茶水,意兴阑珊地摆手,“但两家镖局各自探查,最后送来的是一样的消息。我再是不愿,也只得信了。”
尤其两家镖局虽手段不同、各有侧重,但何人领的命、何时去的哪家店铺、店家的报价几何、府上的最终报价,各种关键细节那是汇报得清清楚楚,府上人的私心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如今便有超过三成的亏空,若真是王熙凤接手了管家事宜,顶上两重大山压着,还不知会被那些刁奴再多挖出去多少。
难怪书册中王熙凤管家后期,各处不凑手,只能典当度日。一只只硕鼠趴在身上,荣国府除了弹尽粮绝,哪还能有其他的出路!
邢夫人猜出了一二,抿了抿唇,干巴巴安慰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如今找出了漏洞,还能想办法弥补,总比一无所知到最后束手无策来得好。”
“你说的有道理。”贾赦点点头,看似振作了些许,嘱咐邢夫人,“如今院子也通了,你往后便多往那边走走,最好把上下事体一一捋清楚。”
“等我把外面的事情理顺了,这掌家权也该拿回来了。”
这些日子,两家镖局给他送来的消息可不少,不仅私产的危机有了些眉目,荣国府的漏洞更是一抓一大把,那是狠狠让他开了次眼界。
原本想的若邢夫人应付不来,便带着妻小分府另过的想法彻底烟消云散,毕竟邢夫人再差,也比不上那些乐呵呵看着奴才搬空自己家的主儿!
邢夫人略一迟疑,便点了头,斗志满满,“老爷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信你。”贾赦真诚道。
邢夫人嘴角忍不住翘了翘,又轻轻抿了下去,“老爷,我真的要将琮哥儿抱过来养?”
养孩子麻烦,养男孩儿更麻烦,养不是亲生的还对继子有威胁的孩子最麻烦!
贾赦哪里看不出邢夫人的抗拒,他很有魄力地道,“你愿意养就养,不愿意就不养,一切都随你。”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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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老爷不是答应了老太太,要将琮哥儿抱给我?”邢夫人不放心,“而且老爷还说了,要借此来模糊那边的视线。我若是不养琮哥儿,会不会有妨碍?”
“人都知道我一向混不吝,一时换个想法,又有什么大不了?”贾赦答得洒脱,“你只要顺着自己的心意,也就够了。”
顺着心意?邢夫人猛然想起引出今日误会的源头,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泪意,咬唇道,“老爷自己尚且要受尽委屈与人逗趣,我养孩子又不需要亲力亲为,只不过是分出几间屋子,有什么不顺心的?老爷这便让人将琮哥儿抱过来吧。”
看不得邢夫人这样儿,又早有心与她解释清楚,贾赦连忙说道,“你等等!等等!谁跟你说我与人逗趣,就是受尽委屈了?”
“那日老爷如何伏低做小,我是一一看在眼中的,你便不要粉饰太平安慰我了。”邢夫人摇着头,满眼的疼惜。
贾赦避开她的眼神,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次是我口不择言冒犯了人,可不得放低姿态讨讨饶。”
将屠渊当做迎春一样哄,也是他当日哄惯了迎春,一时顺口话便说了出去。不过也幸好有了这一遭,他对自己找到的这座靠山,才有了几分底气和真实感。
“老爷冒犯了人?”邢夫人脑子懵了一霎,随即不敢置信,“那位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关于那位的传言可从来都是严肃冷厉、不近人情,若老爷当真冒犯了人,那些做小伏低的赔罪之举对比其他人,哪里及得上万一。
偏偏老爷就这般毫发无损、活蹦乱跳的平安回来了,这真是找的靠山,而不是……
不知道邢夫人又在脑子里编排他,贾赦自顾解释,“你要知道,俗语有云,物是人非,高处不胜寒。那位经历得多了,一般的讨好哪里入得了眼?那些扮丑卖乖太过的,怕是反要遭人厌弃。”
“倒是我的性子我行我素,直来直往,又不会对着他战战兢兢,才更让他觉得有趣些。如此,只要我不犯了他的忌讳,他自然不会介意略加几分庇佑。”
原来如此,都怪绿柳把她带歪了!邢夫人偷偷按下心底荒谬的猜测,追问道,“不知那位的忌讳是什么?我也照此管束家中,以免牵累了老爷!”
贾赦道,“人都说他不近人情、铁面无私,至少别犯了我朝之律例。”
邢夫人恭谨应下,看贾赦对其并无太多了解,走偏的心暗暗落了地,又主动说起贾琮,“那琮哥儿……”
“你既一时做不了决定,便先做个收拾屋子的样儿。”贾赦及时打断她。
迎春的屋子花了这许久时日,尚且还没搬过来。邢夫人真要养贾琮,用更多的时间做准备也正常。而这些时间,也足够他腾出手来了。
与邢夫人达成共识,贾赦回到自己的书房,毫不停歇地写了一封书信,派人送去给福顺。
请教儿子的教养是个好借口,正好让他见见靠山,安一安因那几个私产管事而起伏不定的心。
38.第 38 章
贾赦六岁搬到外院,如今这几个打理他私产的管事便来到了他的身边。
梓进、梓晓、夏辉、夏旋是小厮,都比贾赦大六七岁。顺熙、添胜、承书、远墨是书童,也要比贾赦大一两岁。
自从来到贾赦身边,他们同吃同住,同贾赦一起读书习武。虽说后来贾赦兴趣转移,小厮书童们还走着原本选定的路,但成亲之前那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不是假的。
脱离书册影响之后,贾赦心中对几人的情谊和记忆全都浮现了出来。
最上进的梓进,不服输的梓晓,沉默而周到的夏辉,处处向哥哥看齐的夏旋,一根筋的顺熙,脑子活的添胜,能言善道的承书,最小也最乖巧的远墨。
病中的嘘寒问暖,生辰的各种礼物,学习的苦累,玩耍的肆意,开心的欢声笑语,悲伤时彼此安慰……一点一滴汇聚成贾赦最无忧的那些年。
如今他们分开的时间早已超过了相处的年头,人心思变无可厚非,只盼着最后可以好聚好散吧。
带着淡淡的惆怅,贾赦收到了明日月华楼相聚的回信,这才放心进入了梦乡。
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贾赦一觉睡过了巳时正。
醒来看到短短的影子,他从丫鬟手上抢过水来漱口抹脸,随便扯了衣裳裹好,又自己匆匆束了头发就往门外冲。
连滚带爬上了马车,又紧催着马车上了路,贾赦才扶着车厢,问跟上马车的书童,“核桃,有没有派人去定下月华楼的雅间?”
“老爷放心,早就定好了。”核桃重重点头。
“那就好。”贾赦手上泄力,瘫坐下来。
他消停了,这一早上被贾赦带得紧张的核桃也跟着放松了下来。他靠在车厢上,眼神不断往贾赦头上瞟。
马车平稳地前进,贾赦渐渐调整好了情绪,自也感受到核桃的视线,他忍不住皱眉,“你一直看着我的脑袋作甚?”
核桃立刻挺直了身体,急急道,“老爷,你的头发没束好,我给你整理一下?”
“头发没束好?”他抬手一摸,果然拽下来一小缕头发,他皱眉看向核桃,“你带了梳子?”
核桃连连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把紫檀木梳,“夏榆姐姐给我的,也是她提醒我给老爷整理头发。”
他一路记挂着,如今总算找到了机会。
“夏榆一向细心。”贾赦点头,由着核桃重新给他梳头。
核桃手上动作麻利,嘴里也不闲着,“夏榆姐姐还说了,老爷今儿太急了,她想拿点荷包配饰都来不及,还好她身上带着梳子,不至于让老爷不修边幅。”
贾赦没好气地冷哼,“你小子出息了,都敢编排老爷我了!”
“嘿嘿嘿!”核桃给贾赦戴好发冠,捏着嗓子讨饶,“老爷最是心善,不会跟小的一般见识的。”
贾赦浑身一个哆嗦,摆手让他退开,“行了行了!自己回去坐好!”
“诶!”核桃赶紧收好梳子坐回去。
核桃将将坐好,马车便停了下来,车夫敲窗禀报,“老爷,月华楼已经到了。”
贾赦当即下了马车,匆匆往里走去。
一路进到定好的雅间,里面只有自家的下人,贾赦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来晚。
赶紧唤来小二安排好酒水饭食,贾赦才彻底放松,坐下喝茶。
一盏清茶吃完,被他留在门口的韦朔敲响了雅间的门,“老爷,你等的客人到了。”
“这么早就到了?”贾赦吃了一惊,连忙起身,急匆匆迎出去,正好撞上屠渊走进酒楼大门。
贾赦立刻露出大大的笑脸,“四老爷今日难得闲暇啊!请!”
昨日屠渊送来的回信写着一同吃午饭,他本以为屠渊怎么也要午正才能到,不想刚过午时就来了,若是前几次屠渊也是这个时辰,也不需要他来做东了。
屠渊上下扫了他一眼,顺势往里走,口中回道,“今日文书是教往日少些,不过贾老爷你好似不如以往悠闲?”
“四老爷看出来了?”贾赦不好意思地笑笑。
“正是因此,你才邀我今日相见?”屠渊问道。
贾赦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
屠渊疑惑地望过去,贾赦却不细说,只将人继续往里引,“此事说来话长,待吃过饭,我再与四老爷详说?”
“今儿起晚了,我还没吃饭就急着赶过来,方才我报完菜名喝茶等你,竟是险些给自己灌了个水饱。”
本还皱眉的屠渊听得弯了弯眼睛,脚步也快了一分,“你是主我是客,都听你安排。”
“多谢四老爷体谅。”贾赦嘿嘿笑着,进了雅间,便赶紧催着人上菜。
如上次一样,在贾赦的笑语言谈之间,贾赦吃了个肚儿圆,屠渊也比平日多用了半碗饭。
撤去碗盘,换上新茶,贾赦半瘫在椅子上揉肚子,“才饿过头,又吃撑了,我这肚子今儿可受苦了。”
“如今知道肚子受苦了?”屠渊没好气地瞪他,手上却递过去一盏消食的山楂水,“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节制!”
贾赦不答话,捧起山楂水一口一口啜饮,两只眼睛左瞄右看,就是不朝屠渊望一眼。
这与知错不改的心虚小儿有何区别!屠渊险些被气笑,食指敲了敲桌面,恶声恶气,“行了,你不是寻我有事?赶紧长话短说,我还等着回府办正事!”
贾赦立马丢开茶盏,讨好地看屠渊,“不敢浪费四老爷时间,只求四老爷帮我寻摸一个性格温和的教养嬷嬷,再与我一份你当年在上书房的课业安排就好。”
“教养嬷嬷是给上回见到的你那个闺女?”屠渊还记得上次与贾赦相遇时,他并非独自一人,还带着一大一小两名女眷,大的不知身份,小的该是贾赦的女儿。
“是,”贾赦点头,细细为屠渊解释,“我就只这一个闺女,之前一直是养在家母身侧,这段时日正准备将她挪回来。上回相遇,便是带着她来给新屋添置东西。”
见屠渊点头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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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继续道,“将她从老太太院子里挪回来是我的私心,又怕那起子小人以为她失宠于老太太看轻于她,于是就想着为她请一位有点来头的教养嬷嬷增增气势。”
“原本这事我是交给了拙荆,谁知她放出了消息却没有半点眉目。正巧今日我因小儿子求上四老爷,想到如今是皇贵妃娘娘掌着宫权,我们再去找谁帮忙,也没得我直接向你相求方便。”
贾赦继续对着屠渊讨好地笑。
皇贵妃是屠渊的养母,他出生当日便被抱到皇贵妃宫中,其母子情深素来是皇家之典范。
当今皇帝元后早亡,此后未立皇后,只以皇贵妃为首,同众妃共掌宫权。后经太子废立、皇子被杀,几个高位嫔妃也是死的死病的病,宫权也就全都落到了皇贵妃手里。
贾赦想要教养嬷嬷,求屠渊向皇贵妃开口正是最方便快捷还效果好的法子。
“此事我应下了。”屠渊点了点头,问起另一个事,“但你问我要课业安排,又是作甚?”
贾赦道,“这个就是为我小儿子问的。四老爷也知道,我那大儿子不仅没什么本事,连性子也早被教歪了。虽被我支到妹夫家去求教,但也不知还能掰回来几成。”
“倒是我那小儿子,如今才两岁,打小儿开始教,不求他能学到老爷们几分,至少能学到一份安身立命的本事吧?”
当今的皇子们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四个皇子令得太子被废了两回,废太子又能将与其相争的弟弟们一网打尽,剩下的屠渊处理善后事宜得心应手。
看着这群各有所长的皇子,谁能不赞一句当今皇帝会教儿子?他是找不到和皇子太傅们一样好的先生,但照着课业安排来,总也能有几分益处吧?
贾赦心里打着小九九,屠渊则是第一回在贾赦面前失了态,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他才两岁,你就想让他学这么多课业?!”
他已经觉得自己父皇养儿子够严格,没想到居然碰到一个更凶残的!
“四老爷误会了,误会了!”贾赦连忙摆手为自己开脱,“孩子启蒙自然是六岁,只是我那小儿子与老爷不同,要找一个好先生可不容易!我这不是想着早些安排起来,到时候才不用着急。”
原来如此。屠渊恍然点头,收敛起变形的表情,“你的顾虑倒也有几分道理。只是距离我启蒙过去了太久,我一时也想不起来。等我回去打听打听,再给你送信。”
早前的上书房是皇子们上学,如今换成了皇孙们,倒是课程大差不差,不妨碍让贾赦儿子照着做。
“多谢四老爷!”贾赦大喜过望,对着屠渊举起茶盏,“解决了这两件事,我的心都放下一半了。四老爷,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屠渊抬起茶盏与他相碰,一饮而尽之后,好奇地问,“你说心放下了一半,是因还有其他烦心事?”
贾赦抬眼垂眸好几回,张嘴欲言又吞了回去,终是摇摇头,“这事才是说来话长,四老爷事务繁忙,我还是不耽误你了。”
39.第 39 章
“我既问你,便不怕会耽误事,你只管说就是。”屠渊脸色微沉,黑黝黝的眼珠直勾勾望向贾赦。
无形的压迫力扑面而来,贾赦神情一肃,暗道果然成了执掌权柄的皇长子,与以往不可同日而语,只略放出些气势便如此逼人。
随即贾赦便重新瘫回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地笑开,“四老爷,这是你自己要听的,可不是我故意污你耳朵耽误你的事!”
屠渊眼神在贾赦身上溜了一圈,收敛了气势,拿了一枚茶盏在手中把玩,“是,是我要听的,你赶快讲。”
“事情要从当年我身边第一批下人开始说起。”贾赦垂下眼睑,开始讲故事。
一语带过梓进等人的身份,贾赦从祖母荣太夫人去世,张氏接掌私产进入正题。
张氏并无亲族,是以荣太夫人故旧之女的身份嫁入贾家,又掌管的是贾赦的私产,索性直接用了贾赦身边的人手。
贾赦的四个小厮,其中梓进为主梓晓为辅,共同处理田地事宜,另外夏辉为主夏旋为辅,一起打理商铺事务。
四个书童,顺熙和添胜联络各处,做些跑腿打杂的事务,另外两个承书和远墨则留在府上听用。
不到三年,梓晓便因不服气落人一头,与梓进闹起了矛盾。
张氏虽努力多番平衡,五年后,梓晓还是因着与梓进斗气,误了一季春种,不顾张氏挽留自行求去了。
自此顺熙进了庄子辅助梓进,承书则接了顺熙原本的差事。
又过了三年,张氏病亡,夏辉和夏旋打理新买的半条街时力有不逮,梓进自动请缨,与二人合力稳住了局面,将庄子交给了顺熙掌管。
接下来,商铺田庄越来越多,又增添了不少其他的产业,添胜渐渐专门给梓进打下手,承书则入了庄子辅助顺熙。
他们与府上的联系慢慢减少,就连一直留在府上的远墨,也在年前出府去帮着打理新买的宅院。
“我当了几十年的甩手掌柜,人心散了也是正常。”贾赦叹口气,一口闷了一盏茶水。
按他收到的消息,梓进等人这几日已陆续回到京城,如此,也快要到他必须做决断的时候了。
然而他才找回回忆没多久,便要面对这些离散,有点失落,有点怅然罢了。
屠渊轻轻扔掉茶盏,白了贾赦一眼,“无病呻吟,你是想要我给你纾解情绪?”
贾赦挺直身体,瞪圆眼睛看屠渊,“你不也是想着拿我散心逗乐?我对着你发发牢骚有何不可?”
“你讲不讲道理?”屠渊一眼横过去,很是不服,“我今日在这里板板正正坐着,听你说了这许多,哪点像是不让你发牢骚?”
贾赦直挺挺的脊背舒展了些,眼睛还是瞪得圆溜溜,“那你说我无病呻吟!还这么问!”
屠渊冷哼,“你不是早定下了处置的办法?哪还剩下这么多感慨!”
何况他那句问话,就是正经在问贾赦,谁知他想歪到哪里去!
“果然是冷血无情!铁石心肠!不近人情!”贾赦扭过头,小小声嘀咕。
屠渊耳尖听得清清楚楚,毫不客气地怼他,“我要是真冷血无情、铁石心肠、不近人情,此时就该拂袖而去,全当这些日子我们不曾照过面。”
贾赦立马把头扭回来,气势汹汹道,“这可不行!你答应过给我当靠山的!”
屠渊轻咬了下舌尖,将到了嘴边的嘲讽咽下去,摆了摆手,“我可没你这么善变!”
不等他反应,屠渊继续道,“行了,你的事可说完了?说完我就先回府了。”
今儿他的闲暇是较平日多些,却也不值得让他浪费在与贾赦闲坐发呆上,回府看上几份文书给明日减些乏累岂不更好?
“说完了说完了!”听出屠渊是不再计较的意思,贾赦连忙一叠声地应下,还殷勤地站起身,“我送四老爷上车?”
屠渊跟着起身,轻哼一声正要说话,房门却被人敲响了。
守门人传话进来,“老爷,马头儿派了人来,说有重要消息禀报。”
自顺风镖局人手到位以来,两家镖局都不再用镖头镖师等称呼,暂且按贾家护卫下人的规矩行事。
因守门之人也是镖师,贾赦一听,便知道他说的马头儿是指马广平。而马广平正被他安排,紧盯着梓进等人的动向。
马广平突然有重要信息禀报,是梓进他们有大动作了?贾赦心下一沉,看向屠渊,“四老爷,之前的事说完了,如今新的事却来了,你可要留下再听听?”
“罢了,”屠渊看了看他的面色,施施然坐好,冲着房门扬了扬下巴,“今日既与你约好了,我便将事情听完再说。”
“诶!”贾赦眼睛一闪,不自觉地放松了两分,同样坐回去,扬声道,“让他进来说话!”
房门打开,进来的是镖师鲁升。他向贾赦二人见过礼,看着贾赦,一时没说话。
贾赦道,“四老爷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
“是。”鲁升应道,面色流露出几分凝重,“老爷,方才几处兄弟先后传来消息,几位管事都收到了远墨管事送来的信。”
“信上写着老爷即将出城三日,要众管事先到新宅院会合,再一起去城外求见老爷。”
贾赦面色一怔,他最近正想着如何处理管事,完全没有出城的计划,马广平也是知晓的。于是他问,“马头儿是如何看法?”
鲁升答道,“马头儿发觉不对,先安排了人手各自缀上去,如今正在召集其他人。因他无暇分身,这才派我来请示老爷,是否要一起去看看。”
“我自然要亲眼去看看!”贾赦答得毫不迟疑。或许今日之事,便是书册之中他私产全无的缘由,他总要将其探究个明白。
眼看贾赦说着话,就要招呼走人,屠渊及时出声,“我也与你们同去。”
贾赦眉头霎时皱了起来,他放软了声音劝道,“你方才不是还急着要回府?赶紧回去吧,可不能耽误你处理天下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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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你想知道后续,待你闲暇时,我再与你把酒品茗,细细讲给你听。如何?”
“不如何!听人口述,哪有自己亲眼目睹来得爽快?”屠渊毫不犹豫地拒绝,又继续答道,“更何况今日要事我早就处理完了,其他的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贾赦继续劝,“四老爷,非是我不愿让你看戏,只是我们也还不知道此事根由,这才忙着召集人手以防万一。你是千金之躯,何必与我们一同冒险?”
“放心,我惜命得很。”屠渊认真说道,“我身边早带了足够的人手,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如今他成了事实上的皇长子,眼前看似一片坦途,然暗藏的危机却比以往更甚,由不得他半点轻忽。
贾赦还是不愿意,“四老爷既然惜命,为何还要身赴险境?”
他是想给自己找个靠山,但没想过将所有底细都露给他看,这些私产可是贾赦最大的底牌。
“谁让你方才说得太痛快,说出了和平街?”屠渊耸耸肩,凑近贾赦耳边小声道。
和平街并非京中最繁华之处,其热闹昌盛却绝不弱于琉璃厂等地,价值之高可想而知。
他也是今日才知道,整条和平街竟属于同一个人,还是在京中名声不好的贾赦。
如今有人对其打主意,不管是贪心不足,还是另有所图,屠渊都不可能视而不见。
毕竟,于私他答应了做贾赦的靠山;于公,在这个节骨眼上打这么多钱的主意,谁知道背后的牛鬼蛇神又是生了些什么想头。
“不过是几间商铺,四老爷何必在意?”贾赦假装不懂,再一次试图将他赶走,“可是我怀疑是管事们生了二心,若是清理门户,四老爷不太方便在场。”
屠渊也不逼他,果断承诺,“放心,要真的是你的管事背主,我绝不插手分毫。”
又是几番你来我往,屠渊见招拆招,贾赦节节败退,终于松口问,“你真的一定要与我一起去?”
“是。”屠渊言简意赅。
“行吧,去就去吧。”贾赦叹气,无奈地妥协,“你记得带好人手,注意安全。还有,我的人要是有所纰漏,你要让人帮忙查漏补缺啊!”
屠渊点头应下,“放心,我答应了做你的靠山,就不会食言。”
事已至此,贾赦也只能相信他,当即让鲁升带路,朝着信上所说的地方赶去。
行进的马车上,贾赦与屠渊同乘。
二人静默对坐许久,贾赦看了看窗外,状似无意地问道,“四老爷,你说,远墨递出消息,是不是被人骗了?”
方才推拒屠渊时,贾赦拿管事有异做了借口,实则他心里一点都不期望真相如此,这才忍不住出声寻求认同。
“你是不是傻?!”屠渊一巴掌拍在贾赦脑门上,遮住那突然令他觉得碍眼的面容,没好气道,“我们如今已经在路上,真相如何马上就能确认,你还想这么多做什么?”
除了将他变得不像自己,简直半点用都没有!
40.第 40 章
这一下,贾赦所有的低落全被打散。
他抬手打开屠渊的手,半眯着的眼睛透出凶光,“你的手是铁砂掌吗?!我的脑袋都快碎了!”
屠渊倾身过来看了看,又自若地退开,“没事,只有一点红印子。”
“才只有一点红印子?”贾赦重重吸气,就要发作。
屠渊伸出自己被打开的手,撩起袖子露出手腕,看了一眼后点头,“嗯,还没我手上的红。”
墨色的衣衫,白皙的手腕,一抹红痕,突兀而又刺目。
看着自己的杰作,贾赦高涨的怒火霎时漏了气,鼓起腮帮子不说话。
“来,别气了,吃颗蜜饯消消火。”屠渊在马车里捣鼓几下,取出一个小碟子递到贾赦面前。
他是故意的!贾赦瞪着屠渊,抓起一颗蜜饯扔到嘴里,当做眼前人一样狠狠地嚼。
屠渊看得好笑,垂眸拈了一颗蜜饯塞进嘴里,咽下后点头,“你喜欢吃的,果然味道不错。”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欢吃了?”贾赦继续瞪眼,又嫌弃,“还有,这是你从自己的马车里取出来的蜜饯,作甚一副没吃过的样子。”
“是吗?”屠渊仔细端详了下那碟子蜜饯,“好像是我下面人常备的?以往倒没觉得这么好吃。”
话落,屠渊又拈了一颗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品尝。
贾赦快速吞下蜜饯,不服气地又连抓了两颗塞嘴里。
屠渊默默加快了咀嚼的速度,无声地出手。
二人你一颗我两颗,小小的碟子很快见了底。
贾赦眼疾手快地捏起最后一颗蜜饯,昂头张嘴,满眼得意地将它放进嘴里。
屠渊没趣地放下碟子,反手端起茶盏漱口。一口气吃这么多蜜饯,他的嗓子都快糊住了。
贾赦三两下吞掉口中的蜜饯,也迫不及待地端起了茶盏。
放下茶盏,二人对视,面上都流露出几分尴尬。
“你……”
“你……”
二人一齐开口,又同时噤声,马车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二人还待再说,车窗传来了敲击的声音。
贾赦掀开车帘,车窗笼着薄纱,往外看去却是一览无余。
敲窗的是鲁升,他又朝马车靠近了些,小声道,“老爷,前边就是远墨信上会合的宅院,不过他们像是要转移了。”
贾赦抬眼望去,那是一座齐整的宅院,打眼看看正面围墙,面积竟是不比荣国府小。
宽敞的大门上,门匾所书非是常用的“某宅”或“某府”,而是“闲居”二字。字迹清隽秀美,潇洒飘逸,却是正合了字意。
围墙之后,片片绿意,山石亭阁影影绰绰,与京中宅邸很是不同。
此时,这“闲居”大门敞开,陆陆续续驶出了十来辆马车。每辆马车形制相同,前头坐着两个车夫,两侧共有四个随从押车。除此之外,还有数十名镖师骑马随行,前后护卫。
要问贾赦如何认出是镖师而不是护卫,不为其他,只因他们身上全都是绣着“振威镖局”的衣衫。
不想引起镖师们警惕,贾赦收回视线,小声问道,“可知道他们要去何处?”
鲁升答道,“暂且不知,但沿着这条道,直走再拐两个弯就是城门口。按书信所写,和马车的朝向,他们应该是准备出城。”
贾赦沉吟了下,道,“那我们就直接往城外走。”
他看了下四周,清幽雅静,竟像是只有“闲居”的门开在此处。
他们这一行护卫随从也有数十人,鲁升等人更是与镖师相熟,若贸然停在此处,怕是要惹人怀疑。
“是。”鲁升应道,向车夫示意。
马车继续前进,不动声色地经过了“闲居”的队伍。
直到看向闲居门口的视线被遮挡,贾赦才扭回头,放下了车帘。
“你看到熟人了。”屠渊笃定地道。
贾赦沉着脸点头,方才马车经过门口时,正有三个华服中年意气风发地鱼贯而出。
虽然已经多年未见,虽然他们白了头、发了福、脸上画满了岁月痕迹,又一改当年的朴素卑微,很是有了几分气势,但贾赦还是凭借曾经的朝夕相处,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最先出来的是他原本的小厮,后来被张氏分派打理田庄,却转而协助夏辉,最后热衷于添置各项产业的梓进。
第二人是贾赦原本的书童,后来被安排打杂跑腿,最后成为梓进副手的添胜。
最后一个人则是原本的书童,在贾府停留时间最长,去年才出府打理宅院,以及今日召集信件的发起人远墨。
“我记得,你今日所说,如今给你打理私产的,一共有七名管事?”屠渊问得直白。
“鲁升传来的消息,其中六人都收到了远墨送出的信件。”贾赦的脸更沉,心也空落落地悬了起来。
屠渊安抚地看了贾赦一眼,“或许是我们走得急了些,才没见到后面的人。”
心中暗道,眼前这人还是唱念做打,与他说笑斗气的时候看着更顺眼。
“四老爷也不必安慰我了!”贾赦摇摇头,却是敛起了心中的伤感,目色坚定,“正如你之前所说,真相马上就要揭开,我只需悄然静待即可。”
“你想通了就好。”屠渊默默收回视线,在车中一阵捣鼓,又取出了一个小碟子,“那贾老爷不如再来品鉴品鉴下面人备的点心?”
贾赦哑然,顿了一下,才看向屠渊手中的碟子。
碟子里是四朵晶莹剔透的“牡丹花”,却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味,颤颤巍巍,惹人垂涎。
“水晶桂花糕?”问出口的同时,贾赦已经拿起一枚往嘴里放。
香气扑鼻,清甜爽口,吃下一朵牡丹花,贾赦立刻向下一朵伸手。
然而就在他吃完两朵,向碟子里最后一朵花下手的时候,小碟子迅速远离了他。
贾赦顺着拿碟子的手看向其主人,屠渊理直气壮地道,“一人一半,剩下的是我的。”
话落,屠渊拿起最后一朵花塞进了自己嘴里。
“一块糕点而已,真小气!”贾赦不屑地冷哼。
屠渊全不管他,只半合着眼,细细品味,一脸的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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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皱了皱鼻子,在马车里四下打量,“这马车看着平常,你那两个碟子藏得倒是严实。”
“我这马车里还有暗箭,你可要小心别乱碰。”屠渊轻声道。
贾赦浑身一僵,又放松下来,“就是有暗箭,定也不是冲着里头,我不用怕。”
屠渊点头,附和他的观点,“说的没错,暗箭全是冲着外头的。一不小心,外面的车夫护卫就全都变成刺猬了。”
贾赦身体更是僵硬,瞪着屠渊,一动也不敢动。
“呵呵呵!”屠渊轻笑了几声,安抚地拍拍他,“我吓唬你的,你连我这两个碟子放置的地儿都找不到,哪那么容易碰到机关。”
马车是为了护卫他的安全,随行的护卫们更是如此,他怎可能让这种自断臂膀的事情发生,暗箭的开关定然更加隐秘。
贾赦白了他一眼,小声嘀咕,“早知道我才不上你的马车。”
“如今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屠渊幽幽道。
“你可以再加一句,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贾赦拿看过的话本怼他一句,便重新掀开了车帘。
他仿佛听见了多余的马蹄声,是闲居的队伍赶上来了?
透过薄纱,贾赦果然看到了方才见过的人马。
他们的马儿小跑着,没多久便渐渐越过贾赦的队伍,来到了城门前,两支队伍一前一后排队出城。
出了城门,闲居的队伍选定方向,便又加快速度,径直赶路。
鲁升再次上前请示,“老爷,他们要去三十里外的闲云庄,马头儿已经带着人赶到了前头,可要中途将他们截下?”
“你与马头儿通了消息?”贾赦精神一振,急急问道,“那未曾露面的几个管事情况如何?可有遭遇不测?”
鲁升答道,“我们的人和顺风的人都还跟随在侧,几位管事都还安好。”
“那就好。”贾赦长长呼出一口气,从见到少人就悬着的心总算定了下来。
想想方才鲁升的问题,他吩咐道,“请马头儿先派人去那闲云庄查探查探,若有异处,就把他们半路截下。若无异处,就让他们先进去庄子,看看今日到底演的是哪一出。”
“是。”鲁升应道,下去传令。
贾赦靠在车厢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前头队伍的尾巴。
“别看了。”屠渊伸手过来放下了车帘。
贾赦不满地扭头瞪过去。
不想屠渊倾身取帘子还没来得及退开,贾赦这一动作,险些直直撞进他的怀里。
屠渊毫无所觉地回到自己的位置,贾赦却是连忙稳住身体,只差将自己黏到车厢上。
“我有这么吓人吗?”屠渊看得好气又好笑,他认真地为自己辩解,“就算你撞过来,不痛不痒的,我也不会责怪你。”
“若是磕了碰了,你就要惩罚我了?”贾赦顺嘴反问,恢复了平常的坐姿,却在脑子里把方才的自己摁在地上狠揍。
他刚才在想什么?!两个大男人,碰一下撞一下,哪里需要避嫌?!他是被绿柳和邢夫人不着调的嘴带到沟里去了啊!
41.第 41 章
屠渊全然不知贾赦脑中的懊恼纠结,淡定回答他的问题,“你这习武半吊子的细胳膊细腿,能磕碰到什么?”
“我才不是细胳膊细腿!”贾赦不服气地道。
他将右手伸到屠渊面前,握拳曲臂,右上臂鼓起了一个小包,。
“嗯,你还是有点力气的。”屠渊扫了一眼,敷衍地点头。
贾赦泄气地放下手臂,愤愤不平,“你又比我强了几分?回头我就去找你切磋!”
屠渊淡定地道,“随时恭候。”
幼时倒是有几分天赋,奈何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来又纵情声色十来年,屠渊估计自己一只手就能把贾赦打趴下。
“哼!”贾赦听了,恨不得用鼻子喷气。
垂头幻想了一番将屠渊打得落花流水的景象,贾赦方才平了心绪,回到今日的正事,“你方才为何不让我继续看?”
“镖局之人警惕性高,你盯着他们看久了,当心打草惊蛇。”屠渊道。
贾赦知其所言有理,懒散地靠回车厢上,“看来还是只能等了。”
真真是没个正型!屠渊心下暗道,然见他一手扶着车窗,一手搭在腿上,下巴微扬,轻飘飘的抬眼望过来,竟是难得的赏心悦目。
寻他本就是为的散心,那些板正的规矩暂且不守也罢。屠渊心下微松,身姿也略略舒展了些。
二人安静对坐,耳畔车轮声、马蹄声、穿林声,却是难得的闲适。
不知行了多久,鲁升又敲响了贾赦的车窗,“老爷,马头儿传来消息,闲云庄乃是一所近山的宅院,占地宽阔,打理的人手却极少。马头儿并未察觉其中有何危险,故而准备放他们进院子。”
“嗯。”贾赦点点头。
刚想说让马广平趁着人少,派些人手进去以防万一,便想到以对方的经验,不需贾赦说,这些事情早该安排完毕了。
倒是如今目标人群横贯中间,两方要避开他们取得联系怕是不易,他就不添乱了。
于是贾赦只问,“他们如今走到何处?可曾进了院子?我们又要多久能到?”
出城时是一前一后,但为了避免引起怀疑,贾赦等人的速度比闲居慢了不少,而他在马车上又多次分心,这才会有此三问。
“他们离院子约莫还有二三里,我们比他们要晚上一刻钟。”鲁升答道。
“好,若有其他消息,及时来报。”贾赦道。
鲁升应声退下。
贾赦又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屠渊跟着他朝外头看了一阵,突然说道,“此处人烟稀少,也没开几块田地,这一路走来,竟还不算颠簸。”
经他提醒,贾赦才猛然反应过来,在京城之中道路平坦自不用说。但出城之后,从宽敞大道转入田间小路,直到如今即将抵达,马车行进时确实是一路平稳。
要知道,越是偏僻人少的地方,道路也该越发崎岖难行才对。
“果真是早有打算啊!”贾赦心下明了,掀帘子叫鲁升来问,“我隐约记得,马头儿探到的消息里,曾提及了几句这个闲云庄。你可还有别的印象?”
鲁升想了半晌,对贾赦摇头,“老爷,闲云庄的消息应是没过我的手。”
贾赦无奈道,“也罢,总归也快到了。”
“老爷你看,闲云庄就在那。”鲁升抬手指向远处的一角屋檐。
贾赦立马望过去,只有一个黑色尖角,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收回视线,问道,“他们的人已经进去了?”
鲁升答,“刚收到的消息,闲居的人已经到了闲云庄,所有镖师都被安排在外警戒,其他人和马车则全都进了院子。”
贾赦道,“看来果真是到地头了。那就不用再顾忌其他,赶紧过去吧。”
“是。”鲁升答,下去传令。
刚来到队伍前头,就见马广平骑马而来。
他当即迎上前去,“头儿,老爷下令不用顾忌,立刻赶去闲云庄。”
“先不用急,等我去禀报了老爷再说。”马广平并不多言,错身前往贾赦的马车。
车上的贾赦听见异常的马蹄声,掀开车帘,见是马广平,他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马广平凑到窗前,行过礼便道,“老爷,我有事禀报,便没让鲁升下令急行。”
“出了什么事?”贾赦表情一肃,问道。
自马广平来了贾府,贾赦一向礼遇有加,但马广平却从来循规蹈矩,这还是他第一回自作主张驳了贾赦的命令。
马广平答道,“守在闲云庄外的镖师同样来自振威镖局,领头之人是镖局的另一位镖头丁义。我已与他打过照面,他接的任务是护卫闲云庄一日,禁止所有外人闯入。”
“至于我们已经派进院子里的人,他有些猜测,但一者并非他的职责,二者凭着镖局的香火情,暂且还未动作。”
马广平没有一个字请求贾赦放弃强闯,却也将他的诚意和顾虑一并展示了出来。
“既然都是镖局的兄弟,打打杀杀的多不好。”贾赦呵呵笑,“更何况,院子里的也都不是外人,马头儿去找核桃拿封帖子再上门,也就是了。”
“看此时天色,我们今儿怕是也要在这闲云庄对付一宿了。”
“多谢老爷。”马广平深深地看了贾赦一眼。
贾赦随意地摆摆手,“马头儿不必如此,拿了帖子赶路要紧。”
马广平自去找核桃拿帖子,贾赦则为难地看向屠渊,“四老爷,今日已经耽误你这许久,可不能再误了明日朝事。要不你这就回去?”
京城酉时正关城门,如今已是将近申正二刻,他们来时足足花了近一个时辰,还不知在那院子里会耗费多久,但有一点确定,屠渊若是进了院子,今日定然是回不了京城了。
“明日不上朝。”屠渊第一句便解除了贾赦的顾虑,转而又道,“更何况,我都一路跟到了这里,却不让我亲见最精彩的画面,我如何肯甘心。”
贾赦本也有上朝的资格,但除了最初往朝堂站了几回,便因不愿早起常年告假,早不记得上朝的规矩和时日了。
听了屠渊这话,他便放心下来,“那就好。”
“你不必担心我,倒是可以想想故人相见如何应对了。”屠渊意有所指道,“马广平这一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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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说话间,贾赦陡然感觉身下的马车快了起来。
他索性开了车窗望出去,远处的小尖角越来越大,渐渐显出完整的屋檐,高高的围墙,最后停在宽敞的大门前。
训练有素的镖师们齐齐摆好架势,满脸戒备地看过来。
马广平翻身下马,径直朝着领头之人丁义走去。
丁义头发花白,身材高大,隆起的肩背似乎要将衣衫给胀破。
他面色黑沉,不满地走向马广平,“马兄,我以为今日之事,你我已是心照不宣。如今你却来这一出,究竟是何意?”
今日这一趟镖,路程不远,客人又相熟,他本以为手到擒来,白挣一份银子。走到半途,发现路况不对时,也只当是主家家大业大,任性撒钱。
到了地方,才发现情况不对。他的任务是在院子外防护,然而在他们抵达之前,却已经有外人进了院子。他们再是用心护卫,这院子也早漏成筛子了。
就在他正要禀报主家出手查探的时候,眼前的马广平现身相见,直言是他派出的人太过仓促,所以才留下了痕迹被丁义发现。
马广平坦诚他们的任务是守护梓进等人安全,与丁义并不冲突,于是和丁义商量互退一步。丁义不动宅子里的人,马广平的人也不再试图越界。
丁义估摸了下自己的人手,与马广平手下相差无几,但他也隐约听说马广平此次正与顺风镖局合作。
正犹豫间,马广平不动声色地让手下的人露了露头。至少比他多一倍的人手,让丁义彻底打消了硬来的念头,应下了协定。
谁知他信守承诺并不干涉院子里的事,马广平竟带着人去而复返,还大喇喇地直闯到正门前!
“丁兄放心,此番前来,我绝不是让丁兄为难。”马广平说道,取出帖子递过去,“主家想要上门拜访,还请丁兄帮忙递一递帖子。”
丁义接过帖子,一眼瞧见上面写着的贾赦名讳和官位,忍不住惊呼出声,“是荣国府的大老爷?!”
面色闪烁了几下,丁义不甘地看着马广平,“你是自恃贾大老爷为你做后盾,方才敢随意立约、不遵协定?”
每一家能做大的镖局,背后都与官府中人有所关联,他们振威镖局发展至今,助力最大的就是他此次的雇主,以秋实庄主事者自居,却打理着京中无数产业的陶老爷。
然这位陶老爷身份神秘,振威镖局只知其家业丰厚,背后还有主家,对其主家的真实身份却是一无所知。
但无论陶老爷背后是谁,荣国府也能算是一座坚实的靠山,马广平就是凭此生了野望?
马广平正色拱手,“丁兄此言差矣!我从未有过如此想法!”
“说的好听!”丁义冷哼,“若是你的主家下令强闯,你要如何?”
马广平毫不迟疑地答,“此事我早已想过,如今我受雇于老爷,他若下令强闯,我自当照办。”
丁义脸上立马露出嘲讽的笑。
马广平恍若未见,继续说道,“只是如此一来,我言而无信,违反了镖局规矩。待这趟镖结束,自当退出镖局。”
42.第 42 章
“你说什么?!”丁义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马广平。
马广平淡定地重复,“若是老爷令我强闯闲云庄,这趟镖结束我便会退出镖局。”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丁义嗤笑一声,攥紧帖子扭头就往大门走,“等着!我去向主家禀报!”
马广平不以为意,转身来到马车边,“老爷,我已经上去递了帖子。”
贾赦点头,“我看见了,我们就在这里静候佳音。”
队伍安静下来,默默看着闲云庄的方向。
丁义拿着帖子,轻轻敲响了闲云庄的大门。
门里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丁镖头,我爹有要事要办,吩咐丁镖头严加防守。便是来了些不知所谓的家伙,你随便打发了就是,何必来敲门触霉头?”
丁义认出里面是陶老爷长子陶贵的声音,听话中之意是听到了来人的声音,但并未在意,一心只想打发了了事。
他连忙回道,“大少爷,非是我要存心打扰,只是来人非同一般,我不敢擅专。”
“来者是谁?”陶贵的声音更沉了些。
“敲门的大少爷也认识,正是鄙镖局的镖头马广平。”丁义答。
陶贵怒喝,“一个镖头你跟我说非同一般?!”
丁义赶紧解释,“但他拿了荣国府大老爷的帖子,说主家……”
“你说谁?!”陶贵声调霎时拉高,险些破了音,更没心思听丁义说完后续。
丁义被吓得仰了仰头,又凑上去,回得更详细,“他拿的是荣国府大老爷一等将军贾赦贾恩侯的帖子。”
房门打开,一只手臂伸出来,迅疾地抓过帖子,又重重地合上了房门。
“你先等着!我去禀报我爹!”
越飘越远的声音让丁义愣在了门外。
贾赦在马车里看了个一清二楚,也间或听见了几个字眼,他扭头对屠渊道,“也不知道我的到来,对他们来说,是惊喜还是惊吓。”
“不管是惊喜还是惊吓,全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屠渊淡定看着紧闭的闲云庄大门道。
“你说的对。”贾赦释然地笑出声,跟着看过去,“全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二人注目之处,丁义回过神来,看看马车,又看看大门,揣手垂头,等在了一旁。
而大门之内,抢过帖子的陶贵犹如火烧屁股,一个劲儿地往前跑。
跑过几进院,绕过几道门,遥遥看到马车间的人影,陶贵脚步更快了些,口中大喊,“爹爹爹!出事了!出事了!爹!”
“嘭!”“咚!”“唉哟!”“嗷!”
一连串的声响过后,一个华服中年迎向陶贵,正是贾赦在闲居门口见到的第一个人,本姓为陶的梓进。
陶梓进与陶贵相向而行,极有默契的在相距约三尺时停下,然后抬手一巴掌盖到陶贵脑门,“什么爹出事了?你老子我好好的!”
“不是啊爹!”陶贵都没心思去捂自己的脑门,满脸焦急地将手中帖子往前递,“是荣国府大老爷贾赦递了帖子来。”
“你说谁?!”
“荣国府大老爷?!”
“贾赦递了帖子?!”
陶梓进还没说话,马车后的人便七嘴八舌地冲了过来,冲在最前头的正是同样被贾赦看到过的添胜和远墨。
远墨一把抢过陶梓进手上的帖子,垂头一看,腿就开始发软,“是老爷的帖子!”
陶贵和添胜连忙扶住远墨,人是站住了,那张帖子却从他的手上晃晃悠悠的落到了地上。
众人目光齐齐投向那红底描金的精致帖子,眼神游移,面色难安,尽是一副慌乱之态。
唯有陶梓进面不改色地捡起帖子,顿了一顿,果断打开,不想里头却是一片空白。
他皱了皱眉,看向陶贵,“你细说说,这帖子是如何来的。”
“方才你们进了院子,令我守门,不久我就听见门外一阵嘈杂。”陶贵绞尽脑汁回忆,尽量让自己说得更细些。
“然后丁义上去与人交涉,吵了几句嘴,就拿了这张帖子回来。他说来人是振威镖局的马广平,但拿的是荣国府贾赦的帖子,我便赶紧拿了帖子进来请爹示下。”
“只是马广平拿的帖子,”远墨轻轻舒了口气,不住地拍着自己胸口,“还好还好,不是老爷来了,不是老爷来了。”
陶梓进的表情却完全没放松,又问道,“你确定,来的只是马广平?”
陶贵的表情僵住,深深埋头,“丁义倒是好似提了下主家或是主人,但我被人名惊住,急着回来报信……”
“大侄子你一向稳妥,这回怎就全没了分寸!”远墨捶胸顿足,一脸懊恼。
“毕竟是老爷的帖子,便是我们见了,也淡定不下来啊。”添胜劝道,扶着远墨的手却默默松开了。
陶贵的手在远墨开口的时候变已然放开,如今添胜也松手,一股穿堂风从远墨肋下而过,将他整个人吹了个激灵。
方才他见了帖子险些摔了,有什么脸去指责陶贵?远墨讪讪地垂下了头。
见他消停下来,陶梓进朝其他人看了一眼,脸上或许有慌乱害怕,却都安安分分地看着自己,一个回避躲闪的都没有。
他垂眸思忖半晌,说道,“陶贵听得不够分明,就跟我一起出去看看。其他人就继续做你们的事,等着我回来,我们再一齐商量怎样才能见到老爷。”
前一句陶梓进说的是陶贵,后一句口上说的是所有人,眼睛却只看着添胜。
“进哥你放心,我们知晓该如何做的。”添胜眼神微闪,重重点头。
“你办事,我放心。”陶梓进拍了拍他的肩,携着儿子往外走去。
二人沿着来时的原路返回,来到门口,陶梓进让陶贵后退,自己拉开了大门。
“吱嘎”一声,门外的所有人齐齐将视线投了过去。
大门一开,满脸焦急的陶梓进跨出门槛,眼睛外四下一扫,便冲向了马广平。
他一把抓住马广平的手臂,激动地问,“马镖头,不知你从何处得的这份帖子?帖子主人可曾来了?他是何人?因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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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可有我能相助之处?”
马广平与陶梓进相识多年,还是首次见他露出这般着急的神色,一惊之下就被他抓住,紧接着一连串的问题更是打得他晕了头。
马广平做不出反应,贾赦却是推开车门便走了下去,很感动地拍了拍陶梓进的肩膀,“梓进,不必如此激动,我就在这里,前程往事我们都可以慢慢说。”
“老爷?!”陶梓进浑身一震,无比缓慢地转身。
看到眼前那张熟悉的脸,陶梓进眼睛一红,转而握住贾赦的手,弯下身去,放声大哭,“老爷啊!二十多年了!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啊!呜……”
灼热的泪水落到手背,贾赦也是浑身一震,连忙安慰,“梓进啊!别哭了别哭了!咱们慢慢说!慢慢说啊!”
抽了抽手没抽动,贾赦求救地看向跟在他身后下车的屠渊。
“贾老爷,这是你家下人?”屠渊眼神落向贾赦的手,眉头一下皱得死紧,厌恶地道,“果真是多年未见,失了管束,才会这么没规矩!”
他只觉浑身不得劲,扭过头去大喊,“福顺,拿帕子来!”
“诶,小的这就来!”福顺应声,双手捧着干净的帕子,碎步递上前去。
等不及福顺,屠渊扭头大步迎上去,拽起帕子就往自己手背上擦,仿佛自己的手也被污染了。
有了这一出,陶梓进的哭声骤然停止,拿着衣袖就要往贾赦手背上擦,“老爷恕罪!小的只是太激动了!小的这就给你擦干净!”
“不用了不用了!”贾赦连退三大步,来到屠渊身边,抢过他手上的帕子自己擦,“四老爷身上干净,我拿这帕子擦擦就好。”
陶梓进被贾赦的反应彻底镇住,傻了好一会,才抬起袖子抹干净脸,费力地牵起嘴角,“老爷恕罪,小的失态,让你脸上不好看了。”
贾赦顿了一下,看看黑着脸的屠渊,冲着陶梓进回了一个同样勉强的笑,“没事,都不是外人。”
陶梓进嘴角咧得更开了些,咬着牙根问,“不知这位是?”
“这是四……”贾赦道。
“我姓袁。”屠渊同时开口。
贾赦顺势改口,“这是我的好友,在家中排行第四,你称一声四老爷或是袁老爷都好。”
陶梓进恭敬行礼,“见过袁四老爷。”
“果真是没规矩。”屠渊毫不客气地冷哼,扭头看贾赦,“你还要站在这院子外面说话?”
“小的失礼!”陶梓进殷勤地看贾赦,“老爷请,我们进去说话。”
“四老爷先请?”贾赦趁机将帕子塞给凑上来的核桃,冲着屠渊讨好地笑。
屠渊又是一声冷哼,抬脚往大门走去。
“老爷请。”陶梓进仿若未见,乖觉地为贾赦引路。
贾赦点着脑袋往里走,顺口吩咐,“今日我们都歇在这里,你让人多收拾些屋子出来。”
“诶!”陶梓进应道,转身一巴掌重重拍在陶贵背上,“还不快进去传话!说老爷来了,今日要宿在这里,让人好生收拾屋子。”
43.第 43 章
“是!爹!我这就去!”陶贵扯着嗓子应下,便犹如身后有鬼在追一般,撒丫子跑进了大门之中。
“这个臭小子!”陶梓进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贾赦目送陶贵的背影消失,不在意道,“年轻人嘛,总是活泼好动。我记得,你出府时还没他呢,今年几岁了?”
陶梓进引着贾赦往里走,一边答道,“腊月就满二十三,倒是巧了,正是在我出府的次年生的。”
笑着答完,他立刻转身看向贾赦,面露愧色,“是小的失礼,竟忘了让他给老爷磕个头。”
“咱们不讲究这个,回头补上就是。”贾赦顺口说道,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样算来,你我竟有二十四年没见了。”
陶梓进附和点头,刚想开口抒发抒发离情,贾赦已转而问道,“陶贵都二十三了,可曾娶了妻子?生了几个孩子?”
积攒的情绪被堵回去,令得陶梓进呛咳了两声,方才答道,“是他没福,相看了几回都是不了了之,也不知我今生还能不能抱上孙子!”
似是说到了自己的心病,陶梓进边说,便就是一阵的长吁短叹。
“好饭从来不怕晚,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还是要宽宽心。”贾赦安慰道。
“承老爷吉言,”陶梓进的脸上全是欣喜的笑,“待他娶妻之时,我定让他来给老爷磕头谢恩。”
“何必这么麻烦?”屠渊突然插嘴,他对贾赦道,“你在府上挑一个长相周正、品格端庄的丫鬟,配给他做妻子不就好了。”
陶梓进是贾家的奴仆,他的妻子也是荣太夫人挑的自己身边丫鬟,陶贵一出生便自动入了奴籍。按身份来说,和贾赦府上的丫鬟正是最合宜的。
贾赦沉吟半晌,倒是想出了个人选,他向陶梓进道,“四老爷倒是提醒我了。我府上有个丫鬟,容貌上佳,性子温柔,行事也周全。”
“就是阴差阳错担了个通房的名,白白耽误了芳华。她今年二十一岁,年纪配陶贵正正好。梓进,你以为如何?”
陶梓进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站稳过后,他一脸感激地看向贾赦,“多年未见,刚一重逢老爷便念着他,小的真不知该如何感谢老爷的大恩大德。”
贾赦爽朗地哈哈笑,“我们是什么情分?值当你说这话!只是男女成婚,可不像母猪配种,抓到一个圈里就算完。”
“总得看看他们彼此有没有心嘛!等回了京,我就寻个机会让他们见上一面。若是对上了眼,我们再谈后续的事。”
“多谢老爷!老爷有心了!”陶梓进脸上全是感动,好似无意又带着点急切地问,“不知老爷今日为何来此?又要何时才能回京?”
“你这是急着要让陶贵相看了?”贾赦笑得更是开怀。
“让老爷见笑了!”陶梓进不好意思地垂头,轻声叹息,“毕竟在我这个年纪,别人都该准备给孙子娶媳妇了,我这还连个孙子的影儿都没看到。”
贾赦跟着叹息一声,拍拍他的肩,好奇地问,“莫非你就只陶贵一个儿子?还是陶贵的弟弟们也和他一样婚事艰难?”
陶梓进的叹气声更大,“老爷算算就知道了,陶贵是我成亲七年才得的长子,偏偏他又生的艰难,累得我媳妇缠绵病榻,我膝下也就这一个独苗苗了。”
“你也是长情,愿意守着媳妇过日子。”贾赦点头赞道。
轻咳两声,陶梓进讪讪道,“小的倒也没那般老实,奈何纳的几个妾室,也没能给我添个一儿半女的。”
“都是没缘分!都是没缘分!”贾赦重重地拍他肩膀,笑容不变,“就跟你儿子娶媳妇一样!缘分到了,什么都有了!”
“借老爷吉言。”陶梓进挤出笑附和。
似是知晓自己戳到了陶梓进的痛处,贾赦又笑了两声,便不再开口,默默随着陶梓进的指引前行。
穿过几重院,跨过几道门,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景象,贾赦忍不住看向屠渊。
屠渊道,“贾老爷,你家这下人的院子倒是修得别出心裁,与京中都不同啊。”
“没错!”贾赦点头附和,语重心长地问,“梓进啊,我看你这院子一重套一重,大小屋舍全一样,门又开得偏,你这都是打哪学的啊?”
进出麻烦不说,还容易让人记岔路,更别提有什么漂亮美观的讲究,既不是幼时陶梓进的喜好,更与他如今一身华美的风格半点不相符。
陶梓进面露沉痛,“老爷容禀,此处原是小的老家。”
“我记得你是家里没人,才自卖自身进的府上?”贾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是。”陶梓进眼眶微红,“当年小的家中有五位叔伯,十多个兄弟,与族中十几户人家同居于此。虽是清贫困苦,却也和乐融融。”
“奈何一朝遭难,族人死的死散的散,我家里也只剩下我一个。为了让家人都有一张草席裹身,这才求了人牙子将自己给卖了。”
“幸而入了府上,不仅好生生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竟是过上了从未想过的好日子。后来我机缘巧合寻到了这里,却发现人没了,房塌了,地也全荒了。”
“为了心里的那点念想,我买下了此地,按幼时的记忆为族人们重建了房子。”
“只是此地偏僻,无人愿意前来,房子若不打理又容易腐朽。我便索性拿院墙整个围了,买来几家下人照看,这才看着怪异了些。”
“看我,又提起你的伤心事了。”贾赦满脸歉意地道。
陶梓进大度地摆手道,“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老爷不嫌听了污耳朵就好。”
“那有什么?”贾赦笑笑,转而问道,“话说你带我们转了这许久,究竟是要去往何处?”
“前面就到了。”陶梓进伸手指了指,又问,“老爷今日来此,是与袁四老爷出城踏青?”
贾赦笑着摇头,“不是啊,我是听说,远墨给你们都送了信,要你们会合之后出城来见我。我不好令你们失望,这才跟了过来。”
陶梓进站定,浑身僵硬地转身看向贾赦,声音发木,“老爷知道,远墨给我们送了信?”
仿佛没看出他的异样,贾赦笑着点头,“对啊,我知道!就是不知道,他们如今都在何处?”
他左瞧瞧右看看,“这屋子建得一模一样,又弯弯绕绕的,真是让人猜都没法猜。”
“他们就在前面,小的带你过去。”陶梓进看了看跟在贾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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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众多镖师,狠吞一口唾沫,扭头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带路。
“好啊!多年未见的故人全都齐聚一堂,我可是有些迫不及待了!”贾赦兴奋地道。
“我们也早就对老爷望眼欲穿啊!”陶梓进深深地感叹,原本发飘的脚步默默平稳了下来。
他带着贾赦等人又拐了一个弯,穿过一道门,就看到了早前蹿进来的陶贵。
而在陶贵的身后,是贾赦等人这一路走来,所见的唯一一间开了门的屋子。
“爹!老爷!”陶贵上前行礼。
陶梓进向他介绍屠渊,“这位是袁四老爷。”
陶贵毫不迟疑地恭敬行礼,“见过袁四老爷。”
屠渊目不斜视、恍若未觉,贾赦伸着脖子问道,“远墨他们是在这屋里?”
口中问话的同时,他的脚已在朝屋门迈步。
“是的,老爷请。”陶梓进上前扶住了贾赦的手。
贾赦驻足看去,陶梓进一副殷勤备至的模样,手边跟着他的儿子陶贵,也是低眉顺眼的样儿。
屠渊走到陶家父子的另一侧,“走吧,赶紧进去看看你心念念的故人们。”
“嗯。”贾赦重重点头,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越走越近,屋子里的景象便越清晰。
未至门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尽入眼底,贾赦的脚步也不自觉停了下来。
打头的夏辉和顺熙,后一排是夏旋、添胜、承书、远墨,再往后是金闻和一群未曾见过的年轻人。
贾赦的视线从每个人脸上滑过,看尽所有的激动、兴奋、好奇,也有恐惧、忐忑和失落,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再次掀起波澜。
就在这时,陶梓进松开贾赦,和陶贵一同走进了屋子,分别站入第一排和第三排。
“拜见老爷!”陶梓进拱手。
“拜见老爷!”其他人立即跟上,同时齐齐朝着贾赦双膝下跪,重重叩头。
贾赦长出一口气,道,“都起来吧。”
略带沙哑的声音引来一片带着哭腔的“老爷”和哽咽吸气声。
“金闻,你们年轻力壮,将他们扶起来。”贾赦看向后头的年轻人们。
“是!”金闻应声,扯了扯身侧的衣袖示意。
年轻人们全被带动,两两合作,将前头的七个人一一扶了起来。
“咱们都是许久未见,便全都坐下来,再好好叙叙旧吧。”贾赦叹息道。
“老爷请上座。”屋中的人极有默契地避向两侧,为贾赦留出了宽敞的通道。
“好。”贾赦答应着,安然而过。
将东面上首让与屠渊,和他一齐坐下,又说了一遍要其他人坐下说话。
众人听得吩咐,这才或是寻了椅子,或是寻了圆凳,按着次序一一坐好,默默看向贾赦。
贾赦笑意满满地点了点头,“这么多年未见,今日看着你们个个安好,我心甚慰啊!”
他拍了拍胸口,视线掠过又红了眼眶的夏辉、夏旋和承书,落到了远墨身上,“不过我听说远墨今儿送了信,说探到了我要出城的消息。你这消息是打哪儿探来的呀?”
44.第 44 章
“唆!咚!”“唉哟!”
被贾赦问到头上,远墨脑子发蒙,浑身发软,一不留神就从椅子滑落,重重跌了个屁墩儿。
剧烈的疼痛让远墨回过了神,他手撑地面想要站起来,不想一抬头便撞上贾赦直勾勾的眼,手上失了力,再次摔了下去,“啊!”
同一个地方两次受创,远墨痛得整个脸扭曲成一团,双目晶莹,险些落下热泪。
“爹!”坐在他身后圆凳上的两个年轻人齐声惊呼,连忙上前将远墨扶起来。
贾赦静静看着他们扶着远墨重新坐好,不是很确定地问道,“这是你的两个儿子?我记得,名字是叫陶平和陶安?”
也是巧了,贾赦这才想起,远墨卖身之前,原本的姓氏竟和梓进一样是陶。
陶远墨颤颤巍巍点头,“正……正是。”
“你们爹看着是激动得说不出话了。”贾赦顺势将眼神落向陶平兄弟,“那写信探消息的事,你们又知道几分?”
二人齐齐缩了缩头,对视一眼后,兄长陶平叩头答话,“回老爷,你所说的书信,我二人从来没听我爹说过,也没听说我爹派人给几位伯伯送过信。”
“至于探消息,出府以来,我爹几乎从来不与府上联系,探消息一说,定是子虚乌有。”
“你的意思是,这几封信不是你爹写的?”贾赦意味不明地问。
陶平斩钉截铁地答,“绝对不是!”
贾赦又问,“他也没有往荣国府探消息?”
“绝对没有!”陶平一样答得坚定。
贾赦轻轻笑了,眼神在几位坐着椅子的管事身上游移,“信是假的,消息来源也一概没有,为何你们几人,却真如那信上所说,会合之后齐齐出了城?”
“难道你们几人,真那么盼着见我?就算明知是一个假消息,也不惜劳师动众走一遭?”
“远墨,今日在闲居,你为何不将实情说出来?!”夏旋的眼神越过添胜,直直钉到陶远墨身上。
陶远墨浑身又是一阵轻颤,还是垂头不说话。
夏辉看了他一眼,定定望向与他对坐的陶梓进,“今日会合过后,我们都‘睡着’了,是你安排我们出城来这里的。”
“没错,这一切都是我做的。”陶梓进并不推诿,坦然承认,“信是我以远墨的名义写的,也是我给你们下了药,然后将你们带到这里来。”
“难怪我觉得自己脑袋好像有点痛,是不是你搬动我的时候把我给摔了?”金顺熙摸了摸后脑勺,黑着脸问陶梓进。
陶梓进想起陶贵报信时,自己因受惊而脱力的手,默默避开了他的视线。
“嘿你这个家伙!”金顺熙不满地拽住了他的手臂,右手握紧了拳头。
“爹爹爹!”金闻拉了拉他的衣袖,脑袋朝左偏了偏,“老爷还在呢!”
金顺熙看了眼贾赦,克制地放下拳头,左手用力将陶梓进拽到自己面前,“你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到这里来?”
陶梓进冷哼一声,左手掌刀斩向金顺熙左臂,金顺熙眼疾手快松开陶梓进,也避开了他的掌刀。
陶梓进的右手刚一得到自由,便振臂握拳,直直袭向金顺熙胸膛。
金顺熙临危不乱,左脚后撤,身体顺势一拧,右手与陶梓进对了一拳。
“嘭!”两拳相对,二人各退一步。
“卑鄙小人!”金顺熙对着陶梓进怒目而视。
陶梓进一甩袖子,直接背对金顺熙,口上反击,“鲁莽匹夫!”
说来繁杂,实则不过眨眼之间,二人便完成了手上和嘴上的交锋,各自站定,望向贾赦。
“顺熙别急,你先坐下。”贾赦虚拍了拍金顺熙。
“是!老爷!”金顺熙应声,回到自己的椅子,落下半个屁股。
贾赦满意地点点头,看向陶梓进,收敛了表情,“顺熙问你,你不答。但我也要问问你,你设计将他们带来此处,究竟有何目的?”
陶梓进恭谨答道,“不敢欺瞒老爷,小的设计今日之局,乃是为了制住夏辉。再以此地之荒僻,方便施行手段,令他让出主事之职。”
“什么?!”
“你哪里来的脸?”
“痴心妄想!”
夏辉还没做出反应,金顺熙、夏旋和承书便坐不住了。三人齐齐出声,看向陶梓进的眼神也满是危险的意味。
贾赦不理三人,却对低垂着头的添胜和陶远墨问道,“你二人对此并不惊奇?”
不等二人回答,他自顾点头道,“是了,添胜做了梓进十多年的副手,今日的信件又是以远墨之名所发,你二人理应知晓内情才是。”
“唔,我还记得,马车经过闲居之时,见着你三人说说笑笑走出大门。故而,今日这一出,也有你二人的几分功劳?”
贾赦问得轻声细语,二人听完,却立马下跪叩头,“小的有罪,请老爷责罚。”
“既然自觉有罪,那就先跪着反省。”贾赦的眼神看向他们身后的陶平几人。
对面的金闻冲着陶平和陶安挤眉弄眼。
好半晌,几人恍然,连忙起身,跪到了添胜和陶远墨的身后。
“你不觉得自己有错。”贾赦说的是陶梓进。
此时的他恭谨的半弯着腰,却半抬着头看贾赦,眼神没有一丝闪躲。
陶梓进再次恭谨道,“老爷英明。”
“你与夏辉夏旋一起长到十二岁,后来加上金顺熙四人同吃同住六七年,而夏辉的主事之职乃是由张氏所定。于情于理,你不该抢他的位置。”贾赦不赞同道。
“老爷为何这般区别对待?!”陶梓进不服气地直起身来,“当年梓晓不服想与我较劲,太太说的明明是若有能为尽可大方展现,她愿意给主动的人一个机会。”
虽然正是因为张氏的话,梓晓才会一心往上爬,结果冒冒失失误了春种,愧悔之下执意求去,但凭什么轮到他陶梓进就是不该!
贾赦的眼神冷了下来,“那是因为,梓晓上进,乃是堂堂正正办事,正大光明与你相较。张氏给的机会也是让他去管另一个新买的庄子,而不是夺了你的位置拿给他。”
“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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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身为奴仆,不遵主人之令;多年情分,竟想取夏辉而代之,对金顺熙等人尽皆不讲情面;行事鬼祟,假消息、放迷药,全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他一拍桌子,指着陶梓进怒喝,“你还不觉得自己有错!”
被贾赦说得仿佛一无是处,陶梓进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终是默默跪了下去,“老爷,小的知错,请老爷责罚。”
陶贵四处望了望,乖觉地跟着陶梓进跪下,添胜和陶远墨深深地弯下腰,竟是一副五体投地的模样。
长叹一口气,贾赦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就与夏辉交接了手上的差事,留在这里静思己过吧。”
他看向添胜二人,“你们俩也是一样,交接了差事,就别走了。”
“老爷竟是这般绝情?!”陶梓进霍然抬头,看着贾赦的眼睛仿佛有火在烧。
“不许对老爷无礼!”金顺熙厉喝一声,起身拦在了陶梓进面前。
夏旋三人也站起身来,一脸戒备地望着陶梓进。
贾赦的视线从几人身上滑过,冲着陶梓进冷笑,“说了这一箩筐谎话,你不会把自己骗过去了吧?”
陶梓进愤怒的表情凝滞。
“真正绝情的人,难道不是你?”贾赦直视陶梓进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毕竟,我所说的静思己过,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是吗?”
“你知道我原本是要将他们关在这里?”陶梓进身形微晃,面上露出几分惊疑。
“你居然还想囚禁我们?!”金顺熙不敢置信,他瞪着陶梓进,恨不得能用眼神将他大卸八块。
“是又如何?”陶梓进缓缓站起来,许是被戳破了计划,此时他脸上的恶意半点不再掩饰,“若非我相让,你永远也拿不到掌管秋实庄的权利,不想你不知感恩戴德,还处处以下犯上,我……”
“唔!嘭!”夏旋飞起一脚,正中陶梓进腿弯,将人踢得再次跪倒在地。
面对他扭过头凶恶的眼神,夏旋更凶狠地瞪回去,“老爷没发话,轮得到你自作主张站起来?!给我好好跪着!”
陶梓进磨着牙嘲讽,“学了你哥的沉默内敛这么多年,结果性子还是跟疯狗一样!”
“就算我是条疯狗,我也知道该向主人摇尾巴。”夏旋毫不客气地回怼,“不像你,几十年的交情,竟然还能苦心设计暗下毒手!你真是连狗都不如!”
“没脑子的东西!”夏辉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恨铁不成钢,“你骂他就骂他,捎带上自己做什么!跟他沾上边是什么光彩的事?”
“哥你说得对。”夏旋整个人僵住,垂头附和,抿着嘴巴悄悄挪到了夏辉身后。
陶梓进看得抓心挠肝,眼睛里冒出熊熊火光,险些能将两人给直接烧着了。
贾赦扶了扶额,心累地道,“罢了,本来是想给你个机会说说前因后果,看你这副怨气满满的样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马镖头!”
他扬声唤道,眼神冷漠如冰,“劳烦将跪着三人和他们相关的人全都拿下,打断了双腿,扔到他们自己挖的密室里去。”
45.第 45 章
“不要啊!”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一片求饶声中,陶贵却是一个翻身就往屋外冲,扯开嗓子大吼,“丁义快来救命!再不来你这趟镖又要失败了!”
马广平连忙大喝,“快拿下他!”
镖师们应声而动,三下五除二便将陶梓进等人全部压住捆了起来。
只是在屋中战局进入尾声的同时,因为放心不下,而带着部分人手跟进了院子的丁义,也被陶贵的吼声召唤了进来。
看着自己这趟镖的小半目标被制住,丁义戒备地看向马广平,“你们想要做什么?”
“他要打断双腿囚禁我们!”陶贵努力朝丁义的方向扑腾,撕心裂肺地吼,“你快点救我们出去!不然振威镖局的招牌就要在你手上砸了!”
丁义的手扶在刀柄上,沉声问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马广平一脸的和气,“老爷确实下令要打断他们的腿,但这跟镖局的招牌没关系。他们……”
“你真是糊涂!”丁义气得拍大腿,完全不听马广平的后续,恶狠狠地瞪着他,“我这趟镖护的就是人,你真要伤了他们,我这趟镖就失败了!如何与镖局的招牌没关系!”
“还是你知道,我前些日子才险些失过一次镖,想要借此机会,将我一举赶出镖局?”
“唰”的一声,丁义抽出长刀直指马广平,眼神中带了杀意,“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你才是个糊涂东西!”贾赦抢在马广平开口前站起身来大喝,“良莠不分,不识好歹,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别以为你是一等将军就能仗势欺人!”丁义吓了一大跳,握紧长刀,坚强地目视贾赦,色厉内荏,“我不怕你!你要是敢害我们镖局,我就敢拉着你同归于尽!”
贾赦不屑地扭开头,“害怕就害怕,你这样虚张声势的模样,丑到我的眼睛了!”
“你!”丁义脸涨成了猪肝色,挥着长刀跃跃欲试。
“行了!说你糊涂你还真要一条道走到黑了!”贾赦没好气地挥手,“我今儿是要惩治背主的刁奴,跟你保的这趟镖不相干!”
“更何况,你说你今日这趟镖是护人,若是陶贵他们废了,你会失镖。但要是夏辉他们废了,莫非你就能脱得了干系?”
“什么?!捆了陶老爷不说,你还想动夏管事?!”丁义忍不住跳脚,气急败坏地瞪着马广义,“马广义,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我们是镖师!不是助纣为虐的打□□腿子!”
如今敌众我寡,又有人质落到对方手中,外加所谓的“敌”也算是自家人,丁义再是急躁,也不敢真刀真枪的动手,只能寄希望于言语交锋能化解今日之局。
马广平上前几步,认真劝道,“丁兄稍安勿躁,老爷所言,是指陶老爷此行,实是为了坑害夏管事等人。他让你走这趟镖,便是将你也算在其中了。”
陶梓进要坑害夏辉?!丁义悚然一惊,不敢置信地摇头,“你不要随便拿话糊弄我!他们几十年交情了,怎么可能毫无征兆地反目?”
“你我不过只是合作多些的镖师,如何能够轻易瞧见其中隐晦?”马广平摇头叹息,“只是我方才听得明明白白,陶老爷坦言自己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对付夏管事。”
“若是不信,你可以问问镖局兄弟们,他们也同样听得一清二楚。”
马广平大气地指向屋中作护卫打扮的镖师们,丁义随着他的手一一看过去。
镖师们或是点头,或是发声,纷纷佐证马广平说的话。
眼看丁义的表情从急躁转为沉静,陶贵再一次大喊,“丁义你别被他们骗了!你与范和争权,他们全是范和的人,他们就是为了让你失镖,将你赶出振威镖局!”
“闭嘴!”马广平一拳打歪了他的脸,运了运气,才重新看向丁义,“丁兄,你才是别被陶贵蛊惑了。你虽与大掌柜争抢过,但我们都知晓,你二位都是一心为镖局。”
“我相信,若是当初胜的是你,你绝不会有驱逐大掌柜之心。”
丁义面无表情不说话,心中忍不住开始回想,当初争抢尘埃落定前,他对范和是什么想法?
哦,他想的是,他要是赢了,一定让范和那个惫懒货每日操练十个时辰!减掉他那一身肥油,扭转镖局被他破坏多年的形象。
见他并未出言反驳,马广平趁热打铁道,“相交多年,你是如此想法,大掌柜便是有所偏差,又哪里会生出赶你走的念头?”
“反倒是这个家伙,他爹就不是好东西,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都要阴谋坑害。到他这个儿子,和你说的这一句句,不是失镖,就是赶人,完全是在挑拨离间!”
他指着陶贵,痛心疾首地感叹,“丁兄,你可不能中了他的诡计,让亲者痛仇者快呀!”
丁义皱紧眉头,避开马广平的目光,看向陶贵,“你果真是在挑拨离间?”
被捆住的陶贵正在不停地蛄蛹,听得此问更是恨不得跳起来,“你想再多也没用啦!就算原本范和没这个想法,自从你违了规矩以致于险些失镖,他定然不想容你了!你现在要做的是……”
“你怎会知道我违了规矩才会险些失镖?!”丁义却没心思听他说完,整个人气质一变,厉声喝问。
“我……我……”陶贵浑身僵住,垂下脑袋,吞吞吐吐地不说话。
丁义推开挡路的镖师,直冲上前拽住陶贵衣领,“你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上首的贾赦朝屠渊靠了靠,小声道,“刚想着要速战速决,不想又冒出了新的事端,四老爷,看来我们今儿还要继续耗啊。”
“耗就耗吧,总归也无甚急事。倒是你那个背主的下人,为了今日这个局,用了不少心思啊。”屠渊点头附和。
今儿这场戏,他看得分明。
丁义性格急躁,早前与范和争权失败,前些日子又违了规矩险些失镖,还因某些原因极为看重镖局的这份差事,定然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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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陶梓进早早便摸清楚的情况。故此,他才会特意挑选的丁义来走今日这趟镖。
若没有贾赦和他横插一脚,待明日陶梓进成功坑害了夏辉等人。只要他拿出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丁义便是看出其中猫腻,也绝不会主动揭发。
毕竟夏辉等人若是出事,他这一趟就是失镖了。面对方才陶贵所用的言语话术,惧怕被赶出镖局的丁义哪里敢去犯险?反之,他或许还会比陶梓进更为谨慎的掩盖真相。
再想得深一点,或许丁义的违规、失镖,乃至争权之事,都有陶梓进的手笔在其中。
只看陶梓进父子对马广平完全不见生疏,就知道他们与振威镖局的交情浅不了,陶梓进若要动手脚并不难。
“我想起来,”贾赦摩挲着下巴,缓缓道,“当日我与那位范和大掌柜初次相见,我只附和他的话,说了镖局这行稳妥最要紧,收花架子省出的钱许还不够抚恤金,更别提万一因此失镖……”
“不等我说完,他便抓着我的手热泪盈眶,把我的书童吓了个够呛。他会如此,怕是便应在了这位丁镖头的身上。”
二人说话间,丁义已经抓着陶贵,从那个险些失掉的镖乃是陶梓进友人下的单,追溯到丁义违规收录却害得他险些失镖的那个人,是听了陶贵的撺掇才来自荐,又被人在范和面前挑拨丁义才会最终应承下来。
扔掉陶贵,丁义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之前几十年,我一直好好安安生生走着镖,从来没想过要掌权。”
“是你一次次跟我说,总镖头即将隐退,我是最为年长有资历的镖头,往后镖局就要靠我了,我才会不服范和挑大梁!”
他指着陶梓进,直恨不得将他手撕了,“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下到镖局的每一单,分配到我头上,我也都兢兢业业、完好无损的走完了,你为何要处心积虑的陷害我?”
“今天的事是不是也是你设的局?你想要害了夏管事他们,再把事情推到我头上?!”
陶梓进冷嗤一声,斜斜瞟了他一眼,连都不愿意抬。
“你!”丁义头上青筋暴起。
马广平等人连忙戒备地半挡在他身前。
贾赦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是好笑!是陶贵让人来救命,如今他爹竟要马头儿带人护着。”
“你现在倒是看戏看得开心,半点没有之前的失落沮丧了啊。”屠渊挑眉道。
他还记得贾赦在月华楼与他诉苦时,是多么的惆怅失落。一路赶来闲云庄的途中,也是唯有他想着法子打岔的时候,贾赦才不会那么低落。
说来他原本想的是闲时拿贾赦逗趣,不想今日倒是他在设法为贾赦解闷。他早答应了当贾赦的靠山,今儿又应下了给他女儿找嬷嬷,好像他有些吃亏了?
贾赦轻笑着看屠渊,“便是看在四老爷一路上的用心,我也不该再在这些不值得的家伙身上费心了。”
不说别的,那碟子蜜饯和水晶桂花糕,果真是他从未品尝过的美味。
46.第 46 章
“你知道就好。”屠渊默默移开了视线。
罢了,反正于他不过是举手之劳,也算不上吃亏。
这边二人说得开心,那边马广平和丁义却还在僵持,只是原本的攻守双方做了调换。
不像方才抓陶贵,此时丁义的表情一看就不对,马广平可不敢再让他接触陶梓进。不是怕陶梓进受伤,只是陶梓进毕竟是贾赦的下人,他担心丁义会下手太重,无法向贾赦交代。
丁义倒是不知道马广平的顾虑,一心只想抓住陶梓进,使出十八般武艺,将所有内情弄个清楚明白。
奈何马广平全心戒备,又有其他镖师相助,防守得滴水不漏。
好半晌,丁义完全找不到漏洞,只能收刀回鞘,耷拉着眉眼向贾赦拱手,“贾将军见谅!方才小人鲁莽,冒犯了将军。”
“还请将军容我细问陶梓进,待此间事情全部水落石出,小人再向将军请罪。”
马广平不给他机会,他便直接找正主。无论过后要付出什么代价,他也一定要一个真相。
“请罪便罢了,你接了这趟镖,便是职责所在。哪怕糊涂了些,也并无大错。”贾赦随意地摆摆手,淡淡道,“至于你想要的真相,我想应该是陶梓进早有排除异己坑害夏辉等人的心。”
“为了不引人生疑,他才会设计你入局,只为要你借着镖局的名义帮着他遮掩罪行。”
否则夏辉等人无故失踪,他们手下的人可不一定会顺利归伏,但要是有了镖局背书便不一样。夏辉等人本就以管事自居,陶梓进只要给出一个主家要他接掌的借口,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再有的话,或许便是他担忧自己接掌了我所有的私产之后,会被有心之人盯上。所以想要通过你,一步步掌控振威镖局?”
至于拿捏镖局之后,他又会不会想凭着丰厚的银钱做些其他的勾当,全是他无谓的猜测,就不必在人前说了。
但只是贾赦说出口的这部分,便令镖局众人全都炸了锅。
“该死的!”
“谁给他的胆子?!”
“他居然觊觎镖局?!”
……
“不要这么激动!”看着那群似乎想要将陶梓进撕碎的镖师,贾赦安慰道,“他都能做出暗害旧友、觊觎主家产业的事,计划对镖局下手有什么想不通的?”
“要是想出气的话,打断双腿扔地窖的事就由你们商量着来?还是气不过,那就把他的手也一起打断就是。”
“嘶!”一片抽气声中,所有人都看向了贾赦。
马广平小心地问,“老爷,陶梓进乃是你家奴仆,犯下大错按照规矩惩治,或是送官查办都好。但暗中行这等阴私刑罚,怕是不太妥当吧?”
虽说主家打杀奴仆的多,但按家规惩治,和用这种手段折磨,便是不算违反本朝律例,那名声也不好听啊。
如今这里贾家奴仆不少,屠渊的人也一直跟着,镖局中人更是除了明面上的,还有的潜藏在了暗处。人多口杂的,可不好封口。
贾赦对他们礼遇有加、处处妥帖,马广平也得尽一份自己的心意。
“你们也觉得不妥?”贾赦看了看夏辉等人,面露疑惑,“可是,这原本是他想要用在你们身上的手段,你们不想原样奉还吗?”
“想倒是想,我还巴不得把他大卸八块呢。”顺熙十分诚恳地点头,厌恶地扫了陶梓进一眼。
夏辉接过话头,“但是为了他,影响老爷的名声,不值当。”
贾赦不由得失笑,“你们是不是太高看我了?我一个好色无用的膏梁纨袴,要那么好的名声有什么用?还不如尽情出了这口怨气,让自己好好痛快一回。”
“四老爷,你说我的话是不是有道理?”
贾赦冲着屠渊讨好地笑,眼前这位可是他的靠山,还明确跟他说过不许行违法乱纪之事。今日这个私刑算是擦了边,但要是屠渊允许,就不算犯忌讳了。
屠渊斜了他一眼,“找出来证据,背主的奴仆自然任你处置。”
今日除了陶梓进承认了自己想要谋夺夏辉之位,无论是陶梓进想要打断夏辉等人的腿关地窖,还是丁义以及关于镖局的一系列推论,全都只是猜测。
哪怕屠渊心中也认可这些猜测为真,但真要将贾赦想的惩罚落到实处,也必须得找出证据方才可行。
“要证据?”贾赦眼睛一亮,急切道,“马头儿,你赶紧让潜伏进来的兄弟们出来,说说他们在这院子里,都听见看见了些什么。”
贾赦会知晓陶梓进打断腿关地窖的计划,都是进院子之后,马广平用镖局的暗号提示他的。不用猜,贾赦就知道马广平也是从潜伏的镖师处得知。
但镖师们具体探到了些什么,贾赦却是没有机会细听,如今正好让他们全都说出来。
“你们还派了镖师潜伏进来?”消停许久的陶贵又昂起了脑袋,目眦欲裂地瞪向丁义,“果然是没用的东西!抢不过范和不说,连护镖都护不明白!你做的是什么镖师?!”
丁义气得浑身发抖,百般隐忍才克制住踢爆他脑袋的冲动。今儿这趟镖,他承认自己探到马广平的人之后,生了私心有了隐瞒。
但抵达闲云庄被安排在外围守卫之时,丁义也曾要求过先行进去探查一番,是陶梓进等人极力制止他才作罢。看来就是他们心中有鬼,才会拒绝他。
想到这里,丁义却是平静了下来。总归真相暴露,他们的日子就到头了,他不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丁义平静了,贾赦却烦了,他眼也不抬地道。“把他的嘴堵上。”
制住陶贵的镖师立刻从他身上撕下一块布料,随手揉成一团,精准地塞进了他的嘴里。
马广平见状,往屋子四方看了一眼,扬声说道,“你们都出来吧。”
话音刚落,屋子里悄没声的多出了四个人。
贾赦惊了一回,心头暗暗记下房梁、墙角、屋檐,口中说道,“你们比他们进来得早,便好生说说,他们都做了些什么事,说了什么话。”
四人交换了下眼神,其中一人拱手说道,“回老爷,小的方文海,马头儿令我们进来之后各自分散查探,小的负责的便是这片区域。”
因而他最早进得这间屋子,在陶梓进等人进门之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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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探查到这屋子里有一个地窖,在那一溜马车进来之时,还早找到了舒服又隐蔽的躲藏之处,然后他就听到了陶梓进等人的所有密谋。
以陶远墨的名义送出去的几封信件是陶梓进下令,陶远墨亲手所书,凭借此事,他将打断夏辉等人双腿的差事推给了添胜,自己只负责协助将人扔到地窖。
添胜心下不服,提出担忧夏辉等人常年练武,只剩双手也能脱困,要求陶远墨一起出手,把几人的手也给打断。
陶远墨以此地本就为困住夏辉等人所建,便是他们出了地窖,也寻不到出门的路径为由,极力推脱。
然而陶梓进为了稳妥,严令陶远墨应下此事。就在陶远墨无奈答应,与添胜眼神交锋之时,陶贵急急来报信。
然后陶梓进带着陶贵去见贾赦,其他人则关了地窖布置屋子。等陶贵再次进来传信,他们才无奈将夏辉等人唤醒,排了一副贾赦进门之时,众人齐齐相迎的场面。
为了证实自己所言,方文海指出,几人的对话都是在将人从马车上搬下来时进行。因着陶贵骤然大叫,慌乱之下,被他们抬着的几个人全都摔到了地上。
此时他准确指出摔倒的是哪几人,着地的部位又是何处,还打开地窖,从门缝里取出一片被夹住撕裂的布料。
被他点出的几人互相查验,果真在对应之处发现了脏污的印记。而那块布料,也回到了主人的手上,与衣摆一对,正是严丝缝合。
之后,他的三个同伴一一开口,各自说明自己何时来到这间屋子,以及看到听到的情况。
不仅佐证了方文海所言,还补充了陶贵对其他人动辄叱骂、陶平陶安对其敢怒不敢言、添胜一家名为劝阻实则挑拨等等细节。
越听贾赦的脸越黑,他幼时挑的八个人,近一半都不是好东西,偏还坏得各不相同,他可真是厉害!
心中自嘲,他眼神冷冰冰地扫过被捆住的每一个人,扯出笑脸问屠渊,“四老爷,这些证据,你觉得如何?足够我把这群狗东西打残关地窖了吧?”
“按律例自是不可。”屠渊淡淡道。
贾赦立马垮下脸,不甘心地看着他。
“我还没说完。”屠渊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但他们是你的奴仆,由你处置也算合理。”
若是交到官府,这群家伙怕是板子还没打完就该没了命,留在这里至少还能活,还能拿给贾赦泄泄愤,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贾赦立马笑出一朵花,“马头儿,赶紧动手!处置完了我们就回京!我可不想宿在这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是!”马广平应道,招呼手下人准备动手。
“早知道,我就该直接让人毒死你!”沉默许久的陶梓进终于抬头,他直直盯着贾赦,眼神恨意刻骨。
“张口就是‘毒’这个字,看来你不是脑子里想过,就是下了手却没奏效啊!”贾赦冷哼一声,转眼却冲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如今我还能活蹦乱跳的纵情享乐,你是不是很失望?”
“不过没关系,你可以进到自己选定的地窖里,看着一天天腐烂发臭的身体,继续失望,我很期待。”
47.第 47 章
“你一个任事不管的甩手掌柜,天天只知在家中吃喝玩乐、眠花宿柳。是我夙兴夜寐费心操持,才能置下如今这偌大产业!挣得这许多银钱!”
陶梓进冲着贾赦嘶吼,又看向挡在他面前的夏辉等人,目眦欲裂,“就是你们几个,一天天的说着自己是奴才,人前人后对着我张口效忠老爷,闭口要为老爷尽忠!否则我怎么会忍不了!”
“你们活该到地窖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腐烂成蛆!”
承书冲他冷笑一声,一针见血地回道,“你骂得再厉害,现在要到地窖里的也是你自己!不对,还有你儿子。”
“你那个从小如珠似宝,舍不得他吃一点苦受一点累,还想给他娶个官家千金的宝贝儿子,也要跟你一起在地底下暗无天日的等死!”
顺熙一巴掌打断承书的幸灾乐祸,顺势将他薅到身后,嘲讽地看向陶梓进,“不要将你的罪责推到我们身上。是你自己生的二心被看出苗头,我们才会提醒你。”
陶梓进疯狂地嘶吼,“便是我想要多拿些银钱又有什么错?起早贪黑的是我!为了一个方子快走断双腿的也是我!和那些老狐狸勾心斗角的还是我!我只不过是拿我应得的!!!”
“你付出心血,想要得到更多没有错。”贾赦垂眸凝视着他,面色森寒,“但不是你的东西,你不经主人允许轻举妄动就是你的错!”
陶梓进对着贾赦怒目而视。
贾赦嗤笑一声,讽刺地问,“你是不是忘了,你挣钱挣得风生水起,拿的是我的银钱做本,给你行方便的也全是张氏留下来的人脉?”
“若没有这些,你当振威镖局,和跟你打交道的那些人,会轻易接受与你合作,还客客气气称你一声‘陶老爷’?”
“不会。”答话的是丁义,作为振威镖局现存最有资历的镖头,对于此事他最有发言权。
他冷笑地看着陶梓进,“当年你第一次来我们镖局下单,实则与飘香馆的郑老爷走了个前后脚。因人手不足,相比于合作数次的郑老板,总镖头本是要拒了你。”
“是他在拒绝之际,从你的口风得知你与夏管事乃是同一家。因他知晓夏管事的主家是官府中人,这才会向顺风镖局借来人手,接下你的单子。”
陶梓进浑身发颤,贾赦满脸嘲讽。
从贾赦这些日子搜集到的信息来看,陶梓进掌管的产业能够日益繁茂,正是从他雇了振威镖局,往江南买下布庄和桑田开始。
或许当初陶梓进换一个镖局,不会影响他买下桑田布庄,他一样能顺风顺水挣到如今这么多银钱。
但人生没有如果,当年陶梓进雇佣镖局就不是单纯依靠他自己,这些年的合作经营,又有多少是只看他这个人?
在前些日子,得知陶梓进隐隐以主人自居时,还想过放他一马,任他拿着银钱自去营生的自己简直脑子有坑!
贾赦在心底狠狠骂了自己一通,对着陶梓进再发一问,“还有,几十年来,我的私产虽不乏商铺,但全都只是用来租赁,从未自己开店售卖过。”
“便是张氏临终之前买地建房子,计划的也是将铺子租出去。我说的可对?”
夏辉连连点头,“正是如此!先太太临去之前,与我说的也是如何规划,更易将房子租赁出去,半点没提过自己开商铺。”
“就连行商给庄子上的出息定的价格太贱,梓进提及开铺子售卖,也被太太驳回了,然后让我联系其他商行来收购。”
贾赦轻蔑地笑了,都不想再拿正眼看陶梓进,“你阳奉阴违,拿着我的银钱满足自己的私心,如今被拆穿了还有脸装委屈?”
他叹口气,起身对屠渊道,“四老爷,对这种家伙,我是再没什么话可说了。咱们这就回去?”
“老爷!”陶远墨突然尖叫一声,仰脸望向贾赦,“老爷,所有一切都是陶梓进安排的!我只是怜惜儿子,才被他抓住痛脚,逼得我对夏辉哥下手!”
他努力朝着贾赦蠕动,哀哀哭求,“老爷,你刚才也听到了,我是极力拒绝伤害夏辉哥他们的!我真的是被逼的啊!老爷!你就看在我伺候了你几十年的份上,饶了我这一回吧!”
“你是被逼的又如何?你是被逼的,也没碍着你写信骗人,还准备对他们痛下毒手。”贾赦无趣地看他一眼,再次询问地看向屠渊。
经过早前的担忧,中间的纠结,还有刚刚的愤怒,此时的贾赦只觉得浑身提不起劲,直恨不得立刻扑到自己的床上,睡他个天昏地暗。
“你不担心他们处置得不合你的心意?”屠渊坐得稳稳当当,眼神淡漠地扫过夏辉等人。
那个马广平行事不够果决,夏辉对贾赦的在乎又有些过犹不及的态势,偏他还是这几人中领头的,贾赦竟能完全放心?
“顺熙一根筋,从来就是我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贾赦弯起眼睛轻笑,“承书能言善道又记仇,夏辉他们都说不过他,完全不用我担心。”
“老爷你怎么当着面就说我的坏话?”承书不满地抗议。
贾赦认真地辩解,“我就喜欢你的性子,这是在夸你呢!”
承书努力克制住上扬的嘴角,视线在陶梓进几人身上游移,老爷喜欢他的性子,他就得按着性子把事情做得更漂亮,这样老爷才会更开心。
领会了贾赦的意思,夏辉叹了口气,冲着他拱手,“老爷放心,我定不会让老爷失望。”
“我一向是信你的。”贾赦微笑点头,又吩咐,“你先处置了他们,也理理他们手上的东西。五日后大家都去秋实庄,我们再说说往后如何。”
“是。”夏辉几人齐声应道,侧身为贾赦让路。
见状,屠渊站起身,“既然你定了主意,那我们就走吧,许还能在路上找到一个客栈歇息一晚。”
贾赦笑着答应,和屠渊并肩往外走去。
几人满脸是笑地目送,却突然变了脸色。
“老爷小心!”
“陶梓进你敢!”
“找死!”
“保护老爷!”
屋中众人大声呼喊,纷纷焦急地往前冲。
只因贾赦二人经过陶梓进面前时,他身上的绳索嘭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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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裂,震开周围的镖师后,整个人弹射而起,满脸凶狠地直冲贾赦。
贾赦连忙拽着屠渊往后退,奈何距离太近,陶梓进又太快,贾赦二人竟是避无可避。
眼看陶梓进的右手即将触到贾赦,屠渊面无表情地将贾赦拉到身后,自己踏步上前,与陶梓进交起手来。
二人你来我往数个回合,镖师护卫们齐齐赶了上来,屠渊顺势退开,将陶梓进留给他们。
“你没事吧?”贾赦拉住屠渊,上下其手地检查,“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痛?”
这位可是他的靠山,要是因为他受了伤,心气不顺,不准备继续让他靠了怎么办?
抬手推开贾赦,屠渊淡定道,“我没事。”
“我看你和他交手好几下,真的不痛吗?不用上药吗?”贾赦还是放心不下。
“我可不像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屠渊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解释道,“我这些年没断过练武,没那么娇弱。”
“那就好!那就好!”贾赦放心地拍胸口,又冲他感激地笑,“看来我真是有眼光,选的靠山武艺高超不说,还愿意护着我!嘿嘿嘿!”
屠渊轻哼,“可别说你的眼光了,八个下人就有一半出问题,呵。”
贾赦讪讪地搓了搓手,“哪有一半?有问题的只有三个人而已。”
屠渊提醒他,“你忘了十几年前就远走的那个?比这三个还不如呢!”
贾赦面色变幻了一阵,不服气地道,“至少我十几年不管事,还有四个忠仆呢!比好多人都强多了!”
好多放在眼皮子底下的奴才都要生二心,他的眼光比上或许不足,比下绝对是有余的。
“这几个也就勉强算是瑕不掩瑜吧。”屠渊轻飘飘地道。
贾赦得意地轻哼一声,也不再做辩驳,总之他知道自己选的人好就行了。
二人说话间,镖师们已经七手八脚地重新制住陶梓进,承书冲上前去,气急败坏地提脚落地。
“忘恩负义的家伙!敢对老爷动手?我让你动!让你动!”
一连四回,伴着四声清脆的“咔咔”声,承书直接踩断了陶梓进的四肢,
陶梓进闷哼出声,浑身汗如雨下,却硬是没叫,只拿淬了毒的眼神看屠渊,“是我棋差一着,没想到你的姘头竟还会武,让你逃过了一劫。”
早在见到贾赦帖子的时候,陶梓进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只是他内心不愿接受,又有贾赦初时的和善让他放松了警惕。直到贾赦问出远墨的信,他才只能无奈地抛弃所有侥幸,为自己和儿子寻找退路。
贾赦是主而他是仆,天然的身份差别,令得陶梓进在面对贾赦之时处于绝对的下风。更何况,他鼓动丁义设下连环计,与今日对夏辉等人动手,全都是为了谋夺贾赦的私产。
事情既已暴露,陶梓进知晓自己绝对没有活路,拿住贾赦做人质,换得自己和儿子的自由身,是唯一一项可行的办法。
奈何他百般隐忍筹谋终于让贾赦毫无防备地靠近了他,最后却因为屠渊横插一脚,还是功败垂成!
48.第 48 章
这边陶梓进在扼腕,另一边贾赦一蹦三尺高,“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跟四老爷才不是你说的那种关系!”
“快快快!堵了他的嘴把他扔到地窖去!我再也不想听到他说一个字!”
又来一个污蔑他的靠山的家伙!贾赦心里那个气!他扒拉着镖师们,只恨不得撸了袖子自己上。
“像你这种人,便是拿回了所有的私产,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我等着你的下场!”陶梓进拼尽全力扭动脑袋,躲避着堵嘴的镖师,恨恨说完了自己的诅咒。
“你放心,我一定会活得明媚张扬,死后风光大葬,让你后面十辈子加起来都比不上!”贾赦恨恨怼回去,连忙拽着屠渊出了屋子。
见不到那些恶心人的面孔,也将那些纷乱的声音全部抛之脑后,贾赦此时只想着诚恳地向屠渊道歉,“四老爷见谅,是我之前的名声太过恶劣,才会带累了你被胡乱揣测!”
屠渊安抚地拍拍他的肩,“不用心急,我们行得正坐得端,何必在意那些无耻小人的龌龊想法?”
“四老爷说的对!”自己靠山不在意,贾赦自然很快被安抚下来,“我们问心无愧,不必在意那些长舌妇。”
说是不在意,还要在话里骂一句,真真是个不吃亏的。屠渊暗自嘀咕,却心知这就是贾赦的性子,便也不说他,只问道,“那我们这就往回走?”
贾赦连连点头,“走走走!我们赶紧走!这地儿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二人达成共识,立即叫上侍卫随从们,齐齐出门。
然后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一刻不停地往京城方向赶去。
同乘的马车上,贾赦背靠车厢,暂且不想再去思考今日那些烦心事,便拿着一双眼睛细细打量对面屠渊的脸。
“啧啧啧!完美啊!”好半晌,贾赦摸着下巴,忍不住赞叹出声。
屠渊自然感受得到贾赦的打量,他本不欲理会,却不想贾赦竟还啧啧有声。他斜眼过去,凉凉地问,“看了半天,你这是看出什么来了?”
贾赦双手撑住膝盖,凑到屠渊面前,小声道,“我算是看明白,那一个两个的,为何都要揣测你我二人了。”
屠渊抬了抬下巴,突然想听听他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那是为何?又有谁也生了这猜测?”
“是因为四老爷你好看啊!”忽略掉第二个问题,贾赦郑重其事地道,“以往你一贯板着脸,又气势逼人的,我还真没细看过你的脸。”
“如今看看,棱角分明,五官无一处不精致,却又半点不显女气。尤其是这眉眼,真真绝了。连你眼尾眉心的几道纹路,都不会显老,还反比以往少了青涩,多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也就是他被迫清心寡欲之前,没机会细细端详这张脸,否则他还真保不齐会违了素日喜好,破天荒地生些心思。
果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屠渊狠狠白了他一眼,但因贾赦目光中多是纯粹的欣赏,他倒也未觉得冒犯。只是他也完全不想与人谈论自己的容貌美丑,索性合上双眼任他看去。
既然没生气,贾赦咧嘴一笑,拉开距离,给自己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眯着眼睛尽情观赏。
看着看着,假寐的屠渊睁开了眼睛,观景的贾赦却沉沉睡去,身体也不自觉缓缓下滑。
眼看贾赦就要撞着脑袋,屠渊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胳膊。
只是马车空间就这么大,屠渊便是拉住了贾赦,他的脑袋经过缓冲,还是轻轻磕了一下。
手臂的拉扯和脑袋的震动让他从沉睡中醒来,略一打量,贾赦便知晓了自己为何如此。
他一边笑着支撑自己坐起来,一边朝屠渊道谢,“谢过四老爷出手相助,否则今儿我的脑袋可就要遭大难了。”
“举手之劳罢了。”屠渊淡定地收回手,掀开了车帘,“如今天色渐暗,城门也关了,今日我们是回不了京了。前头有个小镇子,我们歇息一晚再走如何?”
贾赦爽快点头,“四老爷想得周到,听你的就是。”
屠渊点点头,又道,“你我也别再称呼四老爷、贾老爷了,说得多了,听着怪别扭。往后我称你一声‘贾兄’如何?”
“这是我占便宜的事,我有什么不愿意的。”贾赦欢快地笑,“那我便唤你‘屠兄’?不不不!京城之中,这个姓太打眼了些。”
贾赦自问自答过后,又问,“今儿你自己介绍姓袁,不如我便唤你一声‘袁兄’?”
“如此甚好。”屠渊应了下来,吩咐车夫进小镇找地方住宿。
一夜无话,次日二人早早起床,进了京城各自回家。
不提屠渊回府之后如何忙碌,贾赦回府之后,直接让人备水沐浴,然后结结实实睡了一觉。
昨日出门时,贾赦全没想过要在外留宿,连让人回府送信都是出城路上才乍然想起,更别提准备就寝之物。
客栈的被褥整洁干净,但贾赦哪里睡得惯。翻来覆去一整夜,顶着一对熊猫眼,回府之后可不得好好睡个够。
眼看就要到了晨昏定省的时辰,他才迷迷糊糊睁眼,叫人进来服侍。
伺候贾赦洗漱完毕,夏榆一边为贾赦递上配饰,一边说道,“老爷,昨日你早起就出门,快宵禁了才命人回来报信要宿在外边。今早太太在那边可是耽搁了许久才回来,你过去也得自己当心了。”
“我知道了。”贾赦点了点头,收拾妥当之后,拿糕点垫了垫肚子,先往邢夫人院子去了。
此时邢夫人正要出门,见着贾赦,连忙迎上去,“刚王善保家的来说老爷正睡着,我还想到老太太那给你告个病,不想老爷就来了。”
打量贾赦面容,并无困倦之意,她还是关切地问,“老爷昨儿受累,如今可歇息好了?”
“睡了一天,疲惫全消。”贾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那就好。”邢夫人笑起来,又关心地问,“听核桃说,老爷昨日匆匆忙忙赶去城外,可把事情处理妥当了?”
因核桃并不会武,故而昨日贾赦并未将他带进闲云庄,邢夫人问不出个究竟,心中挂怀,便直接来问贾赦。
贾赦也不瞒她,“是给我打理私产的管事,有人生了二心。他们想把忠心的几个解决掉,好把我的私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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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为己有。”
“昨日我已经把背主的那些处置了,但他们手上的产业,还需要细细安排。”
贾赦虽然不想经营商铺,但梓进打理的那些铺子,每一个都追根溯源,掌控了所有的环节,还至少有一种他爱用的物件,贾赦哪里舍得放弃。
不过这样一来,就得要有人给他打理铺子啊。要不从夏辉四人中挑一个?贾赦沉吟着。
可是据他得到的消息,之前十几年,这四人不是没机会,只是每一回梓进向他们抛出橄榄枝的时候,都被四人拒绝了,连最是能言善道、在田庄也负责售卖产出的承书也一样。
几十年忠心耿耿,若是他们不喜,贾赦也不愿违背他们的意愿。而且夏辉四人手上的事务本就已经足够繁重,贸然调走一个,也怕他们忙不过来。
若是琏儿他娘还在就好了!贾赦忍不住幻想,若张氏没走,梓进定然不敢弄出这些铺子来;或者便是置办了铺子,她也能将它们打理得井井有条。
同样是他的妻子,张氏可以,那邢氏……贾赦默默朝她看了过去。
“老爷你别想打我的主意!”邢夫人连退三步,犹如炸了毛的猫一般,警惕地看着贾赦,“咱们之前说好的,你整理好私产就拿几个铺子给我收租。如今你莫不是想反悔?”
贾赦轻咳两声,讪讪道,“你也太小看我了!几个铺子有什么好反悔的?我只是想说,我多拿几个铺子给你打理如何?”
“像是我们一起去过的织锦阁,你喜欢哪种布料就让他们织,喜欢什么颜色就让他们染,一切都随你的心意。要不要?”
他抬抬下巴,拿女子最爱的衣料来诱惑邢夫人。
“织锦阁?”邢夫人吃了一惊,然后不确定地问,“虽说织锦阁的布匹多是江南来的新样式,但是织布染色什么的,他们也做不了主吧?”
贾赦解释道,“织锦阁有种植桑麻的田地,也有自己的织坊和染坊,他们的新样式,大多都是自己的织坊和染坊所出。”
邢夫人吃惊于织锦阁的庞大,但更震惊的是,“什么?!老爷你要把织锦阁交给我打理?”
“没错,”贾赦点头,提出自己的条件,“只要织锦阁能保证每年送定量的料子进府,其他的出息全归你。你要吗?”
邢夫人一脸纠结,贾赦立刻加大力度,一脸期盼地望着她,“除此之外,还有首饰铺子,香料铺子,酒坊……”
“停停停!老爷你别说了!”邢夫人连忙打断,她狠狠地甩脑袋,一脸坚决,“不管你有多少铺子,我都不会接手的!就像之前说好的,你给我几个铺子收租就行了!”
贾赦的脸立时垮了下来。
“老爷,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只是我开过近十个铺子,没有一个撑过三个月。”邢夫人无奈地摊手,以退为进,“你不怕我把它们全祸害了,我也不是不能试试。”
看着换了副表情、跃跃欲试的邢夫人,贾赦自己打了退堂鼓,“算了,你还是等着收租子吧,我另外找人打理铺子。”
邢夫人赔钱事小,铺子要是没了,他喜欢的那些东西可就没地儿找了。
49.第 49 章
因被邢夫人提起了铺子的糟心事,贾赦一路耷拉着眉眼,沉浸在如何处理铺子的思考中。
邢夫人生怕贾赦真啥也不顾,将铺子交给她打理,那是全程安静无声,只求贾赦忽略她,直恨不得自己是个透明人。
直到进了贾母院子,二人行礼落座,才打起精神,恢复了面上的平静。
不过二人路上的异样,早被有心人传进了贾母的耳中。
她也没耽搁,趁着如今孩子们都不在屋子里,当即冲着贾赦发作,“老大,你昨儿一夜未归,回来就和你媳妇闹别扭。莫非你说的修身养性是假,生了外心才是真?”
“什么外心?!”今儿刚刚细看过的那张脸在脑中一闪而逝,贾赦惊怒交加,直接蹦起来嚷嚷,那叫一个气急败坏,“哪有外心!老太太你为何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我?!”
“前头求神拜佛跪祖宗你看不惯,我和媳妇吵两句嘴,她还没告状,无中生有的屎盆子就扣我头上了。我就想问问,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亲儿子?!”
就算最近见识过好几回贾赦的厉害,他此时的爆发还是震住了整个屋子里的人。
贾母眼前发黑,一口一口喘粗气,好险没有当场晕过去。
王夫人婆媳连忙回神,赶紧上去给贾母揉胸的揉胸,推背的推背,做足了孝顺的媳妇孙媳妇。
邢夫人也想上前服侍,但因更关心贾赦便晚了一步,回过头时贾母跟前的丫鬟也围了上去,彻底没了她站的地儿。
索性她也不往前凑了,还往贾赦身边挪了挪,夫妻一体嘛,她总归是跟着老爷一道。
一间屋子,分出了泾渭分明的两拨人。
好半晌,贾母终于缓了过来,贾赦却还梗着脖子对她怒目而视。
一口气又梗上心口,贾母自己顺了顺气,才握紧双拳,双目含泪地望向贾赦,“你说我不分青红皂白污蔑你,你倒是看看你这些年做的事!”
“自己不着调,怪得了别人把你往坏处想?还问你是不是我亲儿子?若是可以,我真真是恨不得没你这个儿子!”
负气说完,贾母一把挣开王夫人婆媳,扭身伏在靠背上呜呜的哭。
贾政气愤地站起来,怒视贾赦,“大哥你太过分了!看你把老太太气得!”
“她受不得委屈,我就活该被冤枉?天下没这样的道理!”贾赦半步不让,一眼扫过那一圈围着贾母的人,扭身就往门外走,“你们都帮她,没人帮着我,我到太庙哭爷爷去!”
“老大你站住!”贾母霍然回头,连脸上的泪水都顾不得擦,厉声大喝。
真真是个没脑子的东西!恁地小事便要闹得满城风雨!贾母心中暗恨,只是贾赦不要脸皮子,他们荣国府却丢不起这个脸,少不得也只能委屈自己安抚安抚他。
猜到贾母心中计较,贾赦虽停下了脚步,却并未回头,只在原地站着,像是一个僵硬的木头人。
见状,贾母又喘了几口气,死死抓住王夫人的手臂,才缓声道,“你说我冤枉了你,那你倒说说你昨日是做什么去了?”
贾赦冷哼一声,身体却纹丝不动,连头发丝都显示出抗拒。
“若是我真冤枉了你,”贾母咬紧下唇,挤出声音,“我与你斟茶赔罪。”
“斟茶赔罪倒不必了。”贾赦这才转回了身,只脸上的表情还是半点不见缓和,“你是母亲我是儿子,你的斟茶赔罪我受不起。”
贾母板着脸看贾赦,等着他的后招。
贾赦也没让她失望,郑重提要求,“只你需得保证,从今往后,再不能毫无凭据便随意指责我。”
贾母身子晃了晃,好歹有媳妇丫鬟们簇拥搀扶,硬是撑住了。
今儿是她失策了,因着上回顺顺利利,这次就放松了警惕,以为贾赦至多和以往一样闹闹小别扭,不想他竟问出“是否亲生”这等诛心之语。
此问一出,再有贾赦信誓旦旦说冤枉,这事闹出去,不管贾赦最后如何,她怕是免不了一个不慈的名声。
罢罢罢,如今她的名声重要。贾母打定主意,按捺住心底的翻腾,遂了贾赦的意,“好,若今日真是我冤枉了你,往后我再不会随意揣测于你。”
“老太太既如此说,我便这般信,只盼老太太可以说到做到。”贾赦点了一句,脸色总算和缓了些,然后道,“至于老太太是否冤枉了我,我的话不足为证。”
“老太太派人去把昨日随我出门的随从护卫全都找过来,一一分开询问,便能知晓真假了。”
“将人找来一一细问,岂不是与官府老爷查案一样了?”贾母摇着头,沉声叹息,“你我母子,何至于此?”
贾赦面不改色地问,“那依老太太所见,此事该如何是好?”
贾母答道,“随便找两个人来问问大概,也就行了。”
“都听老太太的。”贾赦爽快地答应。
贾母立刻派人去传话,“昨儿核桃跟着大老爷出门,先让他过来回话。再有跟出门的护卫,我听过一个叫邓广的,只让他来回话就是。”
核桃不过十二三岁,素来一团孩子气,问他多半能听到真话。至于邓广,那是新来的护卫中极普通的一个,不受重视便不会被教导说话,便是有心隐瞒,也更容易找到破绽。
贾母已猜到,贾赦敢说冤枉,定有他的底气。但她即便要服软,也要探到点东西才不算亏。
贾赦又如何想不到贾母的算计,但他问心无愧,只安坐饮茶,静等后续。
不多时,邓广先被人带了进来。
行过礼后,他规规矩矩地垂头站着。
贾母倚在靠背上,冲王夫人抬了抬下巴,“你去随便问几句,千万要还了大老爷清白。”
“是。”王夫人低眉垂眸应下。
转身看向邓广,她挺背抬头,拿出了当家太太的气派,开口问道,“邓广,昨日你护卫大老爷出行,都去了哪些地方?”
邓广不答,偏头看向了贾赦。他是镖师,虽说暂且充任贾府护卫,实则也只听从贾赦一人。
“所有问题,你照实答话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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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淡淡道。
“是,老爷。”邓广先回了贾赦,才看向王夫人道,“二太太,昨日我随老爷出行,先去了月华楼。然后去了城外的闲云庄,因来不及回京,故而留在城外的四海客栈歇息,今早起来便直接回了府。”
“去月华楼作甚?”王夫人追问,“又为何要去那闲云庄?”
邓广答道,“前日老爷与友人袁老爷通信,二人约好昨日在月华楼相聚,老爷去月华楼是赴约。”
“至于去闲云庄,则是因为老爷突然收到消息,为老爷打理私产的管事可能生了二心,老爷是匆匆赶去处置下人的。”
“下人生了二心?”贾母震惊地坐直了身体,“这些年来,那夏辉一向兢兢业业。年年账做的齐整,上缴的银钱也是半点不曾漏缺或延误,二心之说从何而来?你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面对贾母的质疑,贾赦摊了摊手,“夏辉确实是忠心又谨慎,但派出去的管事又不止夏辉一人。老太太可还记得梓进?”
贾母皱着眉回忆,贾政倒是先想了起来,“可是那个在课室外头把墙皮磨掉的小厮?”
当年贾赦兄弟上学,小厮书童都只能在课室外头等候。那些贪玩的,都自去嬉戏打闹,只要不发出声音影响上课,先生都是不管的。
也有那上进好学的,站在课室外听讲,先生也不会驱逐。梓进便是其中最显著的一个,他不仅一丝不苟地听着先生讲学,手也一刻不停地在墙壁上描摹,他每日所站之处的墙壁生生被磨掉一层皮。
“是他啊,我想起来了。”贾母恍然点头,又点贾赦,“他没得你们两兄弟的身份底蕴,但论上进,可比你们俩强多了。”
“老太太教导的是,儿子惭愧。”贾政立马恭谨认错。
贾赦却是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他确实够上进!上进得挪了我的银钱去置办商铺,然后生意做顺了,就把自己当根葱了。”
“昨儿就是他设局,想要囚禁了夏辉,好霸占我的所有私产。老太太你说的对,他真真是够上进!”
“他竟敢这般大胆?!”贾母扭过头,强令自己忽视贾赦的讽刺,疾言厉色问邓广,“这等胆大包天的奴才,昨日你老爷是如何处置他的?”
邓广答,“因陶梓进想将夏管事等人打断手脚关进地窖里,故而老爷让夏管事原样给他还回去。”
原样还回去?那不就是……贾母浑身一抖,一脸惊恐地看贾赦。
荣国府上下打杀奴才的都少,且这般处置跟平常的打杀看不同,这是活活要将人往生不如死去折磨。贾赦他是怎么敢的?!
不止贾母,屋里所有人看向贾赦的眼神都多了些异样。
贾赦照单全收,十分淡定地喝了一口茶,“老太太冤枉我的我不认,但你素来爱说我是混不吝,我却是认的。”
“我一向懒散,不爱生事,许多事情便是吃点小亏,囫囵也就过去了。只是若真有人仗着我好性儿,便贪心不足、得寸进尺。其他我不懂,但你来我往,我也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50.第 50 章
有贾赦对梓进的处置在前,此时他的表情越是平和,便越是令得屋中众人心惊肉跳。
好半晌,贾母总算压下了脸上的惊骇,还是忍不住说一句贾赦,“底下人便是争得狠了些,与你又无甚相干,你何必跟着下这样的狠手?”
“老太太误会了。”邓广猛然抬头,直视贾母道,“陶梓进犯的事,从来不是下人争斗。”
“他的谋算从数年前便开始了,坑害夏管事也不是为争权,而是为了谋夺老爷的产业。甚至在事发之后,他还妄想抓了老爷做人质,带着他的儿子逃跑。”
“什么?!他还想抓老爷!”邢夫人一个闪身来到贾赦面前,一边上下打量着他的身体,一边连声问,“老爷可有受伤?又是否被吓到?或者是有无哪里难受?”
贾赦安抚地冲她摇头,“幸好我邀了友人同行,有他护着我,梓进连我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
在贾赦身上没看出不对,又得了他安慰,邢夫人总算放松下来,双手合十兴奋道,“那就好那就好!这次真是多亏了你的友人!回头我就去备一份厚礼给他送去!”
“你说的很是。”对于邢夫人这话,贾赦深以为然,“回了院子我们就去开库房,定要好好选上几分礼物,拿去谢他的救命之恩。”
真真是被那些不着调的带歪了!贾赦心下狠狠谴责自己,从昨日被救,到被邢夫人提醒之前,他口头谢过之后,净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却一点没想到送礼道谢。
不行不行!这么一个可遇不可求的大靠山,他往后不能再这么懈怠,一定要更用心才行!
贾赦在心中反省,贾母也回过神来,吩咐鸳鸯,“你去开我的库房,把那座墨玉山水摆件取出来。”
鸳鸯应声去了。
贾母则给了赏赐打发走邓广,又派人传话让核桃不要来了。
“老太太不与核桃核实了?”贾赦疑惑地问。
贾母摇头,“你都险些被人抓了当人质,真真假假的又有什么所谓?”
贾赦立时皱了眉,还没来得及说话,贾母又开口了。
“你都快有孙子了,近些日子也着实改了许多过去的毛病,我往后便少些对你的指手画脚。”贾母沉声叹息,“只是我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你也念着些你的老母亲,别再轻易犯险,让我挂怀了。”
柔柔的目光轻轻望过来,贾母整个气质似乎都变得温柔而包容。
是担心他故而服软了?贾赦回看过去,心头有些异样,他有多久没看到贾母这般表情了?
思索许久,未曾寻到答案,但贾赦嘴边的反驳却是说不出去了,濒临爆发的怨气也缓缓沉寂。
他跟着叹息一声,歉然道,“是儿子让你担心了。老太太放心,吃一堑长一智,往后我定不会再让自己陷入这等危险之中。”
他信誓旦旦地做下承诺。
贾母的表情仍旧温柔,“我信你。”
贾赦坐得板正了些,抿着嘴唇,嘴角还是微微翘了翘。
贾母满意地笑了,招呼正好拿着摆件回来的鸳鸯。
“将摆件拿给大老爷。”她冲着鸳鸯抬手,又对贾赦道,“这摆件乃是上等墨玉所制,雕刻之人亦是前朝名家,虽称不上传世之作,在当世也算难得的珍品。”
“你将它给你那位友人送去,聊表我对他救我儿子的小小心意。”
“多谢老太太。”贾赦还没开口,邢夫人已经热情地接过了摆件,满脸感激地向贾母道谢,“儿媳正愁着库房里没几件好东西,你可真真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贾母笑呵呵摆手,“你这话捧着别人还行,可糊弄不了我!只你老爷的书房,就不知有多少好物件,哪一个不比这个强?只是那些全是他的心头好,他不舍得罢了。”
她佯装嫌弃,“我是可怜他昨儿受了惊吓,好歹别让他再忍痛割爱了。”
邢夫人一把将摆件搂紧怀里,脸上的笑容比贾母更灿烂,“摆件是小,老太太的慈心,才是万金难求啊!我代老爷谢过老太太!”
“我的儿子,哪里值当你来谢?”贾母似有不悦,微微瞪眼后冲邢夫人摆手,“看你的样儿,是放不下这摆件了。那就赶紧拿回去装好,早些给人送过去。”
贾母下了逐客令,邢夫人也不再逗留,借着贾赦睡了一日粒米未进的由头,和他一起告辞离开。
出了贾母院子没多久,贾赦便向邢夫人伸出手,“把东西给我拿吧。”
“在正房里我还捧着它不放手,一出门就扔到一边,老太太还不得以为我在做戏啊!”邢夫人将摆件抱得更紧了些。
贾赦好笑道,“做戏嘛,谁不做呢?大面上过得去也就是了。”
这话里有话啊!邢夫人转手将摆件交给王善保家的拿着,凑近了贾赦,双眼放光地小声问,“老爷说的是?”
“你觉得我说的是谁?”贾赦老神在在地反问。
邢夫人扭头往贾母的院子望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老太太本与你说好,若冤枉了你,便再不随意指责揣测,结果最后她只承诺了少些对你的指手画脚。这个摆件,她是拿来堵你的嘴?”
有了邓广的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昨日的贾赦极是清白,就是贾母冤枉了他。之前二人的协议,贾母已经输了。
不仅如此,之前十年,贾赦的私产都是由贾母在打理。然而有人从多年前便处心积虑想要将之据为己有,贾母却半点没发现。若被摆到台面上,故意、无能或者不上心,贾母总要在其中选一个。
然而她拿出了一件珍贵的谢礼,协议被三两句糊弄过去,私产之事更是无人提起,贾母还成了一个知错能改、疼惜儿子的可怜老母亲。
险些闹崩的二人在散场时又恢复了和乐融融,而这样的情况,在贾赦作出改变的短短时日,早已不是第一回。这份粉饰太平的做戏本事,她着实是望尘莫及啊!
贾赦抿了抿嘴唇,平淡道,“你看出来了。”
“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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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也太偏心了!”邢夫人忍不住抱怨。
明明都是亲儿子,对二老爷贾政,贾母是嘘寒问暖处处关心,连带着二房也是千好万好色色俱全。
到了贾赦这儿,贾母掌了他的私房十年,官中就没给他花用一文钱。
也有关心,但那是指着一星半点的错处,就一定要在他身上踩一脚。若被拆穿,真心的歉意是绝对没有的,虚情假意的花点银钱就想把一切掩下去。
就算每一回,都是贾母吃了暗亏、打落牙齿和血吞,但贾赦也是人,也是贾母的亲儿子,凭什么要被这般区别对待?!
清晰感受到邢夫人的怒火越烧越旺,贾赦连忙安慰她,“别气别气,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反正他如今也不会再傻乎乎的做孝子贤孙,便是被骂几句,更受气的也绝对不是他。
然而贾赦想得开,邢夫人却不行。
“我习惯不了了!”她虎着脸轻喝,扭头大踏步的往回走。
大房二房的区别并非头一日如此,以往贾赦不在意,带着她们自个儿过日子,邢夫人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涂过去。
如今贾赦换了性子,敞开门户走出去,邢夫人能感受到他对她越发的好,但也同时见证他受到了更多的责难。
贾赦的好使得她开始展露本性,然而本性释放得越多,邢夫人对过往习以为常的待遇,便也越发难以忍耐。
不行!不能再这样!邢夫人的脚步越来越快,老爷会被压一头,不过是因着老太太有身份优势,二房又掌着中馈。
她的身份对上老太太没胜算,但压制二太太绰绰有余。等她再想法子把中馈抢过来,就算没办法把老爷以往受的苦全部还回去,他们也别想再轻易欺负老爷!
头一回被邢夫人这样甩脸子,贾赦愣了一下才回神,就见周围的下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他一记眼刀扫视过去,“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追上太太!”
话音未落,他已经迈了好几步。
下人们如梦初醒,呼啦啦地跟上。
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和邢夫人一同回了院子。
进了邢夫人正房,不等贾赦询问今日邢夫人的反常,她已经一叠声地叫人送饭。
“老爷昨儿住的客栈,定是连着今日早饭都没用好。回来又睡了一天,如今还不知肚子唱了多久的空城计。老爷多吃些,别在吃食上也委屈自己。”邢夫人殷勤地给贾赦盛饭夹菜。
贾赦此时委实是饿了,正如邢夫人所说,他连着几顿没吃好,方才出门前又只垫了几口糕点,在贾母院中斗智斗勇早消耗了个干净。
眼前一桌子上好的饭菜,耳边是邢夫人熨帖的话语,贾赦也顾不得其他,当即抄起碗筷大块朵颐。
一阵风卷残云,酒足饭饱之后,撤去残羹,换上香茶。
直到一盏香茶吃完,贾赦才郑重地问邢夫人,“你方才说习惯不了,是想要出府别居,还是想与二房争权?”
51.第 51 章
贾赦还记得,之前邢夫人便曾展现过想与隔壁争锋的心。
只是这段时日以来,他却没看到她有什么实际的行动,他少不得再问一问她的心意。
“出府别居?”邢夫人立时皱紧了眉头,狠狠摇脑袋,“那不就与封院之时一样?”
“不一样的。我说的出府别居,是指我们与二房分家,彻底远离荣国府。”贾赦解释道,“不过贾政如今能以荣国府名义在外行走,其实占了一部分我这一等将军官位的缘故。”
要知道贾赦的一等将军乃是正一品,虽然比不上超品的国公,也并无实权,但作为支撑荣国府的由头也够了。毕竟就算贾赦没了,他的子嗣还能承袭官位,一时半刻落不到尘土里。
“因此若要分家,则牵连甚广,需得从长计议。”
不说其他,若是分了家,贾政一个从五品的小官,下一代既无官爵承袭,又无长进的子嗣,便是老亲故旧,又有几个人还会承认荣国府?
荣国府名声砸了,隔壁宁国府与其半斤八两,哪怕略强点也明显不到哪里去。“煊煊赫赫”的一门两国公,登时便会化作泡影。只这一点,宁国府便不会赞成贾赦分家。
外加宁荣二府位居四王八公之中,还是金陵四大家族之首,彼此关系盘根错节,他们是愿意看着贾家烟消云散,还是更盼着贾家苟延残喘,尚且是未知之数,便也可能是阻碍分家的隐患。
“你许是觉得我想的太复杂了,”贾赦真诚地对邢夫人道,“只是事前周密些,总比功败垂成之后,再来后悔强。”
邢夫人赞同贾赦办事周全的想法,却也疑惑,“老爷你想的那许多顾虑,只要分家之时由你继承荣国府,将二房赶出去,不是全都迎刃而解?”
贾赦笑了,“若要这般,直接抢了二房权柄,便连分家也不需要了。”
抢了权柄之后,分家也只能将二房赶出去,若将贾母一起赶,贾赦有理也得变没理。
而只要贾母留下,分不分家意义不太大,总归贾母放不下她的宝贝儿子,贾赦也不能拦着贾政尽孝,那还不如贾赦自己出府。
而若不分家只抢权,那二房早尝尽了掌权的甜头,安分守己的可能几近于无,必须得要多花几分心力提防才行。
所以老爷问的,才是她要出府别居,还是与二房争权?邢夫人恍然点头,对贾赦提出的问题,也有了答案,“老爷,我想与二房争一争。”
面对邢夫人眼中的执拗,贾赦毫不迟疑地表明态度,“我支持你。”
邢夫人噗嗤笑了,“老爷自然该支持我,我还记得,老爷前头才说过要与二房争权呢。”
“啧!”贾赦耸耸肩,坦率地道,“你也知我就是个懒散没长性的,当时性子起了冒出个念头,也吩咐了人注意着那边的消息,说是等外头处理好就动手,但你真要问我拿个章程来……”
他闭上嘴巴,摇摇头,一脸无辜地看着邢夫人。
“老爷如此,我又何尝不是?”邢夫人跟着耸肩摊手,同样无辜地看回去,“当日你送了会武的丫鬟来,我不也踌躇满志要涨涨威风?结果丫鬟没有用武之地,老爷受了气,我还是只能白白干看着。”
这就太尴尬了!二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又大眼瞪小眼好半晌,二人终是撑不住破了功,指着彼此一齐笑了出来。
好容易止了笑,贾赦问邢夫人,“过去的便不提了,今儿你这般大发雌威,可是下定了决心要动手?又想出了什么好计策?”
“动手我是必定要动的!”邢夫人说得斩钉截铁,又问贾赦,“老爷你又是如何想法?可曾打定了主意争一回?”
“原本我倒是十分想争,但昨日之事过后,我可真没多少掌权的心了。”贾赦继续坦言。
邢夫人忍不住疑惑,“老爷为何如此?”
贾赦道,“你也知晓,我昨日处置了背主的管事。”
邢夫人点头,顺口吐槽,“你还想将他们的差事全都交给我打理。”
“就是这个了。”贾赦给了邢夫人一个肯定的眼神。
给他打理私产的管事,去掉了一小半,贾赦就要犯难。但荣国府里,有问题的管事何止一小半?
如今他还没解决私产的人手问题,再接了荣国府,他不得被这些琐碎烦死?
再一个,若是荣国府的下人完全如同那书册上的那般糟糕,贾赦就算请靠山帮忙,也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彻底一网打尽。
奈何经过这些日子调查,荣国府的下人们是有些拉帮结派、老人欺生、偷奸耍滑、吃酒赌钱的毛病,还各有各的手段花招,令贾赦开了些眼界。
到底也只是些小打小闹的毛病,全不敢闹大。故而并没误了各自差事,在主子面前也还算规矩。
最让贾赦耿耿于怀的那一声“赖爷爷”,经他再三让人特意小心打探,会这样喊的只是那些年纪小的下人,没有一个贾家主子。
贾赦略一思忖,便猜到,此时状况与书册不同,全因时间和管家的人不一样。
书册之中,王熙凤是明面上的管家奶奶,但她亲口所言,不算贾母所添,李纨的月例是十两银子,足足她的两倍。
这算什么管家奶奶?怕是从根儿上,贾母和二房就没拿她当府上的少奶奶。不过是跟贾琏一样,一个名字好听些的管家罢了。
上头的是这般想法,那些人精儿一样的下人哪里看不出来?只消那一句,长辈屋里的,小辈要尊着敬着。王熙凤面上再厉害,又能拿那些老滑头如何?
日复一日,原先的那些小毛病可不得被放大?什么以次充好、玩忽职守、仗势欺人、聚众赌博……全都来了,这才成就了书册中的乌烟瘴气。
只是这样一来,如今的情况与书中对比几可说是天壤之别,也让贾赦不禁觉得,若下人们能够改邪归正,他也并非不能继续用。
当然,荣国府最大的问题,在一个“贪”字,从上到下一层层,能伸手的都要进去捞一把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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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这个贪字,一层一层追溯,源头却是在贾家主子身上。所有下人贪墨的银钱都算上,也比不上主子自己拿的那一份。
这种情况下,若贾赦能一视同仁追根究底倒还好说,但此时的他又狠不下心来大义灭亲,再让他严惩下人,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亏心。
更重要的是,贾赦收回了私产,一年收益足有四十万。原本他就不甚在意荣国府家产,如今那更是不看在眼里,自然不愿再花那么多的心思。
隐去书册内容,贾赦将自己的考量一一告知邢夫人。
自贾赦开了小门,邢夫人这些日子着意查了查荣国府的情况,与贾赦所言并无什么出入,因此还算能够理解他的想法。
只是她又不甘,“难道我们就什么也不做?仍旧任由她们时不时的在你头上撒野?”
对了,这才是她今日生气想要与二房争权的根由!她都差点被老爷带偏了!
“自然不是。”贾赦断然否认,又道,“我是觉得,咱们院子消消停停,上下仆从按部就班,你的空闲也多,想做什么玩什么都不需有什么顾忌。”
“你要是抢了掌家权回来,各处人情来往劳心费力不说,只那边的乱象就不知要多久才能梳理妥当。便是理顺了,有二房虎视眈眈,你再想过如今的消停日子,怕是也难。”
分析完弊端,他赶紧找补,“当然,这只是我的粗浅想法,若是你打定了争权的主意,我绝对是无条件在你身边支持你的。”
邢夫人咬紧下唇,“老爷既说不会放任,那你先说说,有什么办法让那边也吃吃苦头?”
听了贾赦分析,舒坦了这些年的邢夫人,对避免不了的忙碌着实有些望而却步。但还是那句话,她不可能继续忍着她们耀武扬威。
“这事简单。”贾赦露出一个轻松的笑,“虽然谁管中馈都是管,但谁把好好的局面,管得破绽百出,自然该由谁将它修复完好。”
邢夫人的眼睛霎时就亮了,“老爷是说,要我去给二太太挑刺,让她自己把那些不规矩的地方全改了?”
她们指责老爷全是无中生有,但那边的乱象可是货真价实,挑出来一个,就是向那对婆媳打一次脸!
好好好!一点一点慢慢来!邢夫人摩拳擦掌,她们平白无故骂了老爷多少次,她定然要一次不漏的还回去!
贾赦笑着点头,指点她,“开始之前,先找一点账册和采买的漏洞抓在手里。让她们就算整改完了,也要忌惮你戳破那颗最大的雷。”
三成的亏空,哪里是一朝一夕便能成型?更何况那一个个亲信全是人证。
“还有就是,我想看看,老太太若与她的亲信反目,会不会漏出些有趣的消息。”
邢夫人心脏猛然狂跳了一下,她小心地看贾赦,“老爷说的是?”
“今儿我问老太太是不是亲生,她气急了,哭的是‘我恨不得没你这个儿子’。”缺了一个“生”字,意义可就不一定了。贾赦幽幽抬眸,“希望,是我想多了吧。”
52.第 52 章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听得邢夫人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目瞪口呆地看贾赦。
好半晌,她喉咙一阵干涩,直灌了一盏茶水,才艰难地问道,“老爷心底有几分准?”
“我出生之时,老太太上头还有两重婆婆。”贾赦淡淡道,“按理来说,该是毫无悬念。”
郑太夫人因子嗣之事,为难了贾母整整三年,不会轻易给她做手脚的机会。
贾赦祖母荣太夫人就算疼惜儿媳妇,也不该在这等子嗣传承的大事上,仍旧一味偏帮,甚至撒下弥天大谎。
然而几十年来贾母对两个儿子的区别对待,如今更延续到两房子嗣身上,由不得贾赦不暗生揣测。
邢夫人懂了,这事没有根据,全是贾赦的心病。
“老爷放心,我出手之前一定派人盯牢了那些人,绝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她信誓旦旦地保证。
贾赦感激地看她一眼,“动手之前先跟我说一声,我让手下人也多关注关注。”
邢夫人爽快点头,又道,“老爷请了那许多镖师,定探到了些适宜发作的秘事。老爷不如说几个与我听听,也让我心头多几分成算。”
“你等我想想。”贾赦略一回忆,爽快与她说了几件事,又嘱咐她,“若你想知晓更多消息,便让鱼嬷嬷或点秋去问马广平就是。”
“我记得,鱼嬷嬷和点秋来自顺风镖局,而马广平是振威镖局的,他们还会互通消息?”邢夫人惊讶地问。
贾赦答道,“顺风镖局本就是马广平介绍给我的,两家必定有些交情。如今他们都是头一回来府上,自然是要彼此配合,才能事半功倍。”
邢夫人恍然点头,“那我明日就让鱼嬷嬷去找马广平,等她回来,我再细细思量如何打开突破口。”
“好。”贾赦欣然同意,“若你还有什么犯难之处,亦可随时告诉我。”
“老爷放心,你我是夫妻,我可不会与你客气。”邢夫人笑颜如花。
贾赦默默垂头,轻嗯了一声,不自禁伤感。是夫妻,但也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
罢了,世间多少夫妻能够得到善终?往好处想一想,往后他们再不会因男女情爱生隙,成为彼此的亲人也可算是一件幸事吧。
邢夫人却没注意到贾赦的低落,起身道,“这边事情暂且落定,咱们赶紧去库房选礼物。救命大恩,可万万不能轻忽。”
“你说得对。”贾赦深以为然,总归自己是被救了,恩情越重,他和靠山的交情也就越紧密。
想到这里,贾赦连忙起身,大步往外走,“走!咱们这就去库房!”
贾赦的库房设在他的外书房。这个两进的院子里,除了第二进的几间正房用作书房和卧房,其他的屋子全被贾赦充作了库房。
这一回,贾赦打开了东厢的第一间房。
因着上回找东西给迎春布置屋子,贾赦让人将自己的库房都打扫了一回,这间屋子虽因东西太多有些逼仄,也还算干净。
二人缓步进入,邢夫人当即拿了帕子遮了遮脸,“进你的库房,每一回都要闪瞎我的眼。”
“珠宝首饰都没摆出来,哪有什么闪的。”贾赦不以为意。
“呵!”邢夫人冷嗤一声,白了他一眼,“你这一个个箱子匣子,紫檀、沉香、黄花梨……各种名贵木材应有尽有,不比一般的金银珠宝更慑人?”
除了那买椟还珠的傻子,盒子里的东西总会比盒子更珍贵,想想就能猜到这屋子内有乾坤。
贾赦忍不住打趣,“要是我说,这间屋子就是专用来存放名贵盒子?”
邢夫人僵了一下,没好气地问,“那你来这屋子作甚?莫非你还要照着盒子去挑礼物?”
“咳咳,说笑说笑。”贾赦讪讪地挥了挥手。
邢夫人又白了他一眼,到底碍着有正事,问道,“你这屋子里都有些什么?那位恩人又喜欢什么?”
贾赦挠着下巴沉思,“这屋子是我的第一个库房,约莫十岁前得的好东西,全都在这儿。至于到底有些什么,我也记不清了。”
“至于喜好?”他抬手指了指天,“他们那些人,哪能随意让你知晓真正的喜好。”
邢夫人吃了一惊,拽住了贾赦的衣袖,“老爷你说的恩人是四……”
贾赦比她更吃惊,“你竟没猜出他的身份?明明这些时日,我结交的人只有他啊。”
邢夫人讪讪地收回手,随即又理直气壮起来,“我又没在你身边放眼线,哪里知道这个?更何况,谁能猜到他会武不说,竟还愿意亲自出手救人。”
哪个天潢贵胄出行,不是明里暗里护卫周全?便是救人,也该由护卫动手,更符合身份。
“这说明我的靠山算是稳了!”贾赦得意地笑了,示意邢夫人,“我们从这里开始,看看匣子里都是什么。”
他定然要好生为屠渊挑选几份大礼!
名家画卷、孤本古籍、玻璃摆件、琉璃器皿、拳头大的宝石、削铁如泥的兵器……
从最初的惊艳,到此时的麻木,不过半个库房而已。
邢夫人放下手中装着三色翡翠的小箱子,木着脸对贾赦道,“老爷,你这库房里的东西,每一件都自有其独到之处,送出去绝不会失礼。”
“但若你没个头绪,便是将库房翻遍了,你也挑不出合适的来。”
贾赦跟着放下手中的匣子,沉吟道,“你说的也没错。那我先简单的选几种,等下回碰面问问他到底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我再重新给他准备。”
邢夫人得承认这计划不错,只不过,“老爷,你这样直接问,真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贾赦固执地延续耿直路线,“他若不想告诉我,直接不答,我也不会胡搅蛮缠。难不成他还会因为我问了一个问题就跟我生气?”
这话好像也有道理?邢夫人被说服了,与贾赦一起挑选礼物打包。
两卷字画,两本古籍,两件兵器……挑出来一摞珍品过后,贾赦又添了两本不知从何处来却新奇有趣的食单,再加上贾母给的墨玉摆件,让人收拾好拿去给韦朔,命他明日一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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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给福顺送去。
礼物被拿走,贾赦又在库房里转了转,先取了两匣子宝石递给邢夫人,“拿去给你和迎春打首饰。”
又命人搬出来两箱子玩具和小摆件,“你看着分给迎春和琮哥儿玩。”
还指着一个双面绣繁花似锦炕屏问邢夫人,“这么花哨的屏风该是祖母给的,你拿回去房里摆着?”
“这屏风跟我的屋子也不搭,不要不要。”邢夫人连连摇头,抱紧了怀中的匣子,“我有这些打首饰就够了。”
贾赦遗憾地关上箱子,手伸向另一个装宝石的匣子,“那再多打几件首饰?”
“可别可别!”邢夫人还是摇头,见贾赦的手还在蠢蠢欲动,连忙抢先道,“打首饰也不少钱呢,老爷还是早些把说好的铺子给我吧。”
“行吧,我已和管事们说好,过几日便去理私产,到时我就把铺子给你。”贾赦爽快地承诺。
“那我就先谢过老爷了。”邢夫人弯唇笑了,脚步轻快地出了库房。
贾赦抬脚跟了出去,看着库房门重新锁好,这才送走邢夫人,回去洗漱歇息。
许是昨日真累着了,明明睡了一个白日,贾赦躺下之后,仍是一夜无梦到天明。
次日一早,贾赦早早起床,去邢夫人院子里用过早饭,与她一齐往贾母院子里请安。
进得正房大院,正巧碰上孩子们齐齐从正房出来。
见到贾赦二人,迎春的唇角不自觉翘了起来,带着弟妹们上前行礼。
贾赦拉着贾宝玉,邢夫人也扶起迎春,笑着说道,“好孩子们,都快起来。你们这是去上学?”
“是。”迎春往邢夫人身上贴了贴,眼睛亮晶晶,“太太,我带着妹妹们一起去上学。”
邢夫人笑容微顿,揽着迎春道,“我们迎春真乖,和妹妹们一处好好玩。”
迎春歪了歪头,才应声领了妹妹们去了。
这边贾赦见贾宝玉的眼睛直跟着姊妹们,眉头立时就皱了起来。在这府上,贾宝玉吃胭脂的毛病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以往未曾听过,今儿不会想犯到姐妹身上去了吧?
心中想着事,贾赦手上的力道便失了控制。
“痛!大老爷你放开我!”贾宝玉从未受过苦,立时便用力挣扎起来。
贾赦连忙放松力道,蹲下身察看他的手腕,只见一片白生生滑嫩嫩,没有半点印子。
还好还好。贾赦松了半口气,轻轻握住贾宝玉肩膀,歉然道,“是我不好,你手腕可还疼?”
第一次与男性长辈平视,贾宝玉惊得盈眶的眼泪都忘了。他动了动手腕,摇头答,“不疼了。”
“那就好。”贾赦彻底放下心来,向贾宝玉解释,“方才我看你一直在望着姐妹们,还当你想与她们一起上学,可不就被吓住了?回头我给你送一枚好看的陀螺当赔礼,如何?”
“我才不和她们一起,我要去跟着先生读书。”贾宝玉下巴一扬,傲然中带着几分向往,“等大姐姐回来,我要告诉她,我就要读完三百千了!”
53.第 53 章
贾赦一把抱起贾宝玉,呼噜他的脑袋,“你才上学多久?竟都快读完三百千了,比起你哥哥,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贾赦并不怀疑贾宝玉的话,只因他口中的大姐姐贾元春进宫之前,已教他认字读书,用的蒙书也逃不过是这几本。他有此基础,再由先生教授,自是事半功倍。
贾宝玉摇头晃脑躲避着贾赦的大手,双眼却是亮晶晶,“我真的有哥哥那么厉害?”
十四岁进学的贾珠,是王夫人的骄傲,在贾宝玉眼中也是极好的兄长。如今贾赦说他比贾珠强,怎不让他心中欢喜。
“自然,”贾赦笑着点头,“你哥哥读完三百千,可是足用了一年多。你的先生是年后进的府,你既说三百千快读完了,定不至于拖到年后,可不比他强?”
“不一样的,”贾宝玉抿唇,认真地道,“哥哥上学之前,没有姐姐教他读书认字,不能这样比。”
贾赦又呼噜一把他的脑袋,声音笑意更浓,“你说的对,不能这样比。不过我们宝玉也聪明,不比哥哥弱,是不是?”
贾宝玉重重点头,向贾赦和邢夫人告辞,开开心心去上学。
目送贾宝玉走远,二人进入正房。
未及见礼,贾母便冲着贾赦开口,“我方才隐约听见了宝玉的叫声,可是他又调皮了?”
“这倒是我的错,”贾赦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太久没亲近过这么大的孩子,手上失了分寸。”
见贾母和王夫人都变了脸色,他赶紧找补,“但我仔细看过了,没留下印子。我也跟他说好了,拿陀螺给他当赔礼。”
贾母的表情略略缓和,虚空点贾赦,“你啊你啊!”
贾赦挠挠头,赶紧转移话题,“不过我刚才听他说,他都快读完三百千了,这可不比他哥哥当年差。或许过个十来年,咱们家也能和隔壁一样,出一个两榜进士?”
这还像是句人话。王夫人的表情总算好转了些许。
贾母嘴角勾了起来,口中却道,“进士又岂是那般好考的?隔壁大老爷也是六岁启蒙,考上进士时都三十多了。还有那家墅中的老太爷,竟是到底也没考上个举人!在自个家中还好,到了外头,你可不许这样轻狂!”
“老太太放心,我心中有数。”贾赦郑重回应。
贾母点点头,又提醒,“还有,宝玉如今还小,读书要紧,身子也不可轻忽。你可不许看他聪慧,就跟着他老子一起威逼他!”
贾赦跌足叫屈,“老太太你这可又冤枉我了!没听我方才说,我还要给他送陀螺?这里有半点要催逼他上进的意思?”
“老太太,昨儿你才答应,不再胡乱揣测于我。这才过了一个晚上吧?你便又故态复萌,我真真是比窦娥还冤啊!”
一边说,他一边摇头晃脑,长吁短叹,小眼神一下一下往贾母身上瞟。
贾母被看得又羞又恼,但有昨日贾赦的爆发在前,那些强势的话到了嘴边也全被贾母吞了回去。
她运了运气,终是服软,“今日是我失言,只想着你侄儿,忘了你了。”
她带着恶意回击,“你不会与你六岁的小侄子计较吧?”
“我这几十岁的人要脸,当然不会与小侄子计较。”贾赦答得爽快,随即叹气,“我只是羡慕他,又心疼我自己,不仅没个疼宠我的长辈,就连做出的……”
他止住话音,再叹一口气,“看来,我还是去太……”
“够了!”贾母厉声打断他的话,她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太庙和爷爷的字眼!
贾赦应声闭上嘴巴,幽幽看了贾母一眼,作势要起身。
贾母急喘了几口气,虎着脸道,“你究竟想如何?”
“我不小心吓到了小侄子,可都说了要给他玩具当赔礼。老太太平白冤枉了我……”仿佛就等着贾母这句话,贾赦咧出一个大大的笑。
“我也一样给你赔礼就是!”贾母提高了声音,恶狠狠地问,“你想要什么?”
贾赦笑嘻嘻,“我这么大个人了,按理是不该要老太太东西的,但我受了委屈,若不受老太太给的补偿,老太太心里如何能过意得去?”
贾母咬着牙道,“你说得很是。只有你收下我的赔礼,我才能安心。”
“老太太既如此说,我也只能却之不恭了。”贾赦摩拳擦掌,一脸的兴致勃勃。
贾母脸色漆黑如墨,死死盯着贾赦,已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
不想贾赦却道,“此事是因宝玉而起,又是我惊了他,这一半的赔礼,就请老太太直接给宝玉吧。”
“一半给宝玉?”贾母怔了一下,表情却还僵着,“你有这么……”
咽下质疑的“好心”二字,贾母重新问,“你确定要如此?”
贾赦开朗地笑,“老太太也说了,宝玉是我的亲侄子,东西给我和给他,又有什么区别?”
“老太太刚不还怕他在学业上太过耗神?”他热心地出主意,“只要赔礼中多添几件新鲜的玩器,你还怕他一味死盯着那枯燥的书本?”
“老太太可不能听信了老爷的歪理!”邢夫人一脸焦急地打断,她先歉意地看了王夫人一眼,狠狠瞪向贾赦,“老爷,读书科考乃是宝玉人生大事!你别胡乱出些馊主意!”
贾赦不以为然地回了她一眼,正色对贾母和王夫人道,“正因事关宝玉一生,我才不得不说两句。咱们这样的人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哥儿聪慧又上进,乃是阖家之福,该支持的自然要尽力而为。但读书科考最是耗费心神,长年累月一味如此,前车之鉴犹未远啊!”
众人皆知贾赦说的是贾珠,他自六岁启蒙,便刻苦攻读,无一日懈怠。十四岁考中秀才之后,被他爹贾政寄予厚望,更是时时手不释卷。
奈何次年乡试落榜,他心有不甘,又受不住他爹失望的眼神,完全是废寝忘食、点灯熬油地读书。
苦熬了三年,终于又到了乡试。可惜考试时一个不慎着了凉,出考场时人都迷糊了,自然又是落榜的结果。
回家之后,他却不思保养,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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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病恹恹的身体继续熬,终是把自己熬得一病去了。这也不过就是去年的事。
贾母和王夫人的眼中都显出水光,李纨埋着头,拿帕子揩眼角。
“那照你所说,该让哥儿多玩耍?”还是贾母镇定得快些,反问贾赦。
“这如何能行?”贾赦激动地反驳,“再是在乎哥儿的身子,我们也不能在他有心上进的时候,死命给他拖后腿啊!”
虽然贾宝玉是那书册的主角,在书中又怪了点、蠢了点、好色了点、没担当了点,但他是贾赦的亲侄子,且如今还是个六岁的孩子,除了爱吃胭脂和任性暂且没发现其他的毛病,贾赦也是想他好的。
贾母也看出了贾赦的真心,忍不住问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该如何?”
贾赦灵光一闪,小声道,“我已托人去打听上书房的课业安排,回头就让宝玉按着那个来。”
“这是为何?”贾母疑惑地问。
“咱们府上已经有了前车之鉴,我这不是怕宝玉重蹈覆辙?”贾赦只字不提贾琮,好似自己就是个全心为侄儿的好伯父。
“遍观京中上下,唯有几位皇子各个身康体健,各有所长。让宝玉照着做,别的能学多少先不说,至少他的身子骨不会比几位皇子差。”
“放肆!”贾母重重拍桌子,脸上一下子就黑了,“为人臣子,怎可跟皇子相较?你真真是胡闹!”
她指着贾赦的鼻子怒喝,“你赶紧把派出去的人叫回来,往后再不许探问禁中之事!”
贾赦不在乎地摆手,“老太太也太小心了,这等小事无人会在意的。”
更何况他请托的乃是雍亲王屠渊,他既然愿意答应,此事定然犯不了忌讳。
“别人是小事,但……”贾母闭上嘴,强硬道,“总之你赶紧把人叫回来!宝玉不需要这安排!”
别人可以,宝玉为何不行?贾赦正欲再问,突然想到了宝玉与旁人的不同,他是衔玉而生。且那玉上还有吉祥话,足可称之为祥瑞。
玉之一字,从来清雅尊贵,为上位者所喜。而今祥瑞生于臣子家中,如何不引得皇家侧目?
看贾母今日敏感的模样,莫非宝玉抓周之时的脂粉钗环,甚至如今喜女厌男、爱美恶丑的性子,皆是贾母放任乃至刻意所为?
接收到贾赦怀疑的眼神,贾母不闪不避地看回去,“咱们荣国府已足够富贵,宝玉若想上进,由他自去努力就是,我们做长辈的虽要细心护持,却也不可助他乱做攀扯。”
“你方才说,拿一半东西给宝玉,我会记得多添几样玩器,再多让人引他玩耍,省得他一心钻到书本子里去。倒是剩下的一半,你想要如何?”
贾母强势转了话题,贾赦也只能道,“剩下一半,老太太也不必给我,只从你的珍藏之中挑些漂亮精致的首饰,给迎春姐妹就是。”
不等贾母答应,他急忙补充,“还有,老太太一向一视同仁,但这回可要多偏迎春几分。毕竟今儿是我吃亏了,而我的亲闺女只有迎春一个。”
54.第 54 章
“你又不是没钱!看你这个小家子的样儿!”贾母险些被他气笑了,狠狠瞪他。
贾赦理直气壮地道,“这跟钱不钱的有什么关系?在我这里,我的亲闺女,自然该是头一份。”
不等贾母再说,他又道,“若你们不看重亲不亲生,为何珠儿媳妇的月例是十两银子,琏儿媳妇的却只有五两?”
贾赦没提贾母发话添补的十两银子,也没提贾珠和贾琏的对比,李氏和王氏的差异已足够。所以她们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就别拿来要求他,连说笑他也不接受。
“媳妇的月例自是跟着自家爷们来的。”贾母皱了眉,还是向贾赦解释道,“珠儿当年考中秀才,为了方便与同年来往,府上才将他的月例提到了十两。”
言外之意,贾琏并未考中秀才,无需结交同年,自然没了这份补贴。
贾赦却是冷笑,“一个秀才,可还算不上官身。琏儿再如何,也捐了个同知,竟一点走动都没有?”
不过是心中不愿、揣着明白装糊涂,或者并不在意贾琏如何而已。
“此事是我的疏忽。”王夫人垂着眼道,“琏儿捐官与珠儿……”她深深吸气,继续道,“不过前后脚,我病了一场,竟就混忘了。”
“弟妹的心情,我们都理解。”邢夫人安慰地拍了拍王夫人手背,“只要回头将欠缺的月例补上,谁都不会怪罪你的。”
王夫人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多谢大嫂体谅。”
邢夫人笑得温和,“咱们是一家人,不说这些外道话。”
“嗯。”王夫人垂头应道。
“好了,”贾母打断了妯娌二人的交流,随意地挥了挥手,“我乏了,你们都回去吧。”
贾母发了话,众人也不再停留,纷纷告辞离去。
出了正房,王夫人道,“大嫂,我要回荣禧堂听管事们回话,与你们正好同行一段路,我们一道走?”
“今儿就算了,我要去看看迎春上学。”邢夫人毫不迟疑地拒绝,又找补了下,“如今小门开了,往后我们同行的机会多着呢!”
“大嫂为何要去看迎春上学?”王夫人疑惑。
邢夫人坦然道,“以往迎春住在这边,上学的事都有你和老太太照管,我只当个甩手掌柜。不久迎春便要搬过去,总不好再将此事麻烦于你,自然要去见见先生。”
王夫人恍然,与邢夫人推脱了两回,终是先行告辞。
见她走远,贾赦挑眉道,“之前可没听你说要管迎春读书。”
“我本也没想管。”邢夫人答道,“只是方才我见迎春与两个妹妹一起去上学,她们之间足足相差了四岁,若只有一个先生,能教得好嘛?”
“一位先生教不同年龄进度的学生很正常,”贾赦讲出事实,却也理解她对迎春的关心,“不过我们这样的人家,便是每人单独延请先生,也算不得什么。”
“你去看看情况,再与先生说道说道,若觉得不合适,等迎春搬过来,咱们就请了先生,让迎春独自上学。”
邢夫人赞同点头,“那我便先过去看看,老爷是要回去?”
贾赦摇头,“既说起上学,我也往家塾去看看。咱们两府供给了这些年的银钱,竟好似没听闻过有塾中学生参加科考?”
贾家家塾,是贾敬考中秀才,宴请族中亲眷,得知族中有些人家未能延师启蒙,方才设立,贾敬自然不曾入过这家塾。
而贾家另一个参加科举的贾珠,幼时是单请了先生入府,考中秀才不久,便与李氏定下了婚约,自有其岳父国子监祭酒教授学问,也是从来没去过那家塾一日。
不算不知道,细算才发现,宁荣二府这些年供给家塾的银钱,竟是全打了水漂?!
邢夫人跟着回忆一番,对贾赦道,“我入门以来,果真未曾听闻族中科考之事。不过我模糊记得,如今掌管家塾的老太爷,身上倒是有秀才的功名。”
“他是先伯祖父的幼子,分家之时得了伯祖父不少家私,哪里看得上为族中贫家所设的家塾。”贾赦不屑地摆摆手。
“他既看不上家塾,又是如何来掌家塾的?”邢夫人惊讶地问。
贾赦使劲想了想,才道,“伯父去世那年,因醉心科考,他家中资财已所剩无几,全靠他的儿子儿媳养活一家人。”
“偏偏他的儿子儿媳又意外亡故,只剩下个嗷嗷待哺的幼孙。家中不仅没了进项,连仅剩的家财也耗了个干净,他只能出去做工养家,科考的想法自是绝了。”
“正巧家塾中的先生立意回乡,父亲和隔壁敬大哥看他家可怜,这才请了他来掌管家塾。算下来,自他掌管家塾,也快二十年了吧?”
贾赦语带感慨,邢夫人则是不敢置信,“近二十年毫无成效,两边府上竟都不曾查探一二?!”
贾赦无奈地耸肩,“我们府上,我的私产都能让人代管几十年,还能有心思去关注这家塾?”
“二弟整日忙着做官,忙着与清客们下棋闲谈,教养儿子都是百忙之中抽出来的空闲,更何况家塾?”
“至于隔壁贾珍?他吃酒听戏赌钱狎妓还忙不过来,怕是连家塾的门往哪开都不知道。”
真真是奇葩进到一窝子了!邢夫人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咽下到了嘴边的吐槽,摇头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老爷便赶紧去家塾看看吧。”
贾赦没错过邢夫人的眼神,心中忍不住气闷。奈何事情是他们贾家人自己做出来的,他也没脸辩白,只能低声应了,匆匆出门。
叫了老仆引路,又带上护卫防身,贾赦一路沉着脸到了家塾。
看门的老头儿与老仆相熟,得知贾赦身份,骇了一大跳。慌慌行过礼后,便欲进门通禀。
贾赦连忙让人拦住,小声道,“如今正是上课的时辰,不可轻忽打扰了他们,我只进去看看就是。”
“是是是,老爷请。”老头儿赶紧压低了声音,小心地为贾赦打开房门。
贾赦带着人轻手轻脚地进去,抬眼就看见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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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的几个小厮。
他们围成一圈,几个脑袋凑在一处,你蹭我一下,我搡你一回,时不时压低了声音叽咕几句,连贾赦等人进门都没注意到。
贾赦也没打扰他们,先打量了一回院子。
此处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庭院种着几棵松柏,并无其余花俏的装饰。
正房有三间,正中间里供奉着孔圣人的画像,左边是课室,右边则是书房兼贾代儒的休憩之处。
正房左右各有两间厢房,左边一间厢房门开着,里头似乎正坐着几个人。厢房旁边,便是一道通往后院的小门。
心里略略有了数,贾赦缓缓向正房踱步,边竖起耳朵听课室的声音。
“知过必改,得能莫忘。罔谈彼短,靡恃己长。信使可覆,器欲难量……”[*]
或高或低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听得贾赦嘴角微微勾了起来。看来和荣国府一样,家塾也没烂到书册中那种地步,幸好幸好。
走到庭院中间,正房外的小厮们终于察觉到了,齐齐迎上来挡在贾赦身前。
一个眉目灵动的小厮压低了声音厉喝,“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还不赶紧出去!别耽误了小爷们上课!”
“瞎了你们的狗眼!”老仆抢上前来,同样压低了声音,更凶狠地骂回去,“荣国府大老爷你们都不认识?!还不赶紧磕头请罪!”
小厮们登时唬了一大跳,连忙跪下叩头,“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请大老爷恕罪。”
见这几人动作利索,惊惶之下也没忘记压低声音,贾赦虚虚抬手,“起来吧,都到旁边安静待着去,我来看看家塾的学生们都学的如何。”
“是。”小厮们惊了一下,担心地看了眼课室,磨磨蹭蹭挨到了墙角。
贾赦小心地来到课室之外,静静看着他们读完《千字文》,拿出笔墨写字。
课室中的学生们小的七八岁,大的十五六,尽皆埋首疾书。上座的老儒拿着一本书卷摇头晃脑,时不时往不够认真的学生看一眼,被看的人一个激灵,立时收束心神,用心写字。真真是趣味恒生、岁月静好。
看了好一会,贾赦唇边的笑意缓缓凝固,他静静走远,将那几个小厮叫了过来。
贾赦面无表情地问道,“家塾中,每日课业是如何安排的?”
“啊?”小厮们疑惑地看着贾赦,还是最初开口的那个小厮问道,“不知大老爷问的是?”
“何时点卯?何时放学?何时读书?何时写字?何时讲解经义?”贾赦毫不迟疑地脱口而出一串问题。
“更细一点,何时讲的‘蒙书’?何时讲‘四书’?又何时讲‘五经’?”
那小厮挠挠脑袋,羞愧地低下头,“点卯和放学倒是定了时辰,但其他的问题,小的着实答不上来。”
贾赦不解,“为何答不上来?”
“只因读书写字的时辰,皆是由先生安排。至于‘四书’‘五经’什么的,小的就更不明白了。”小厮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55.第 55 章
“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小厮?”贾赦问道。
四书五经正是科举考试的内容,这小厮竟说不知道,看来他的主子是全没心思走科举这条路啊。
小厮害怕地缩了缩头,却又不敢不答,只把声音又压低了三分,“小的名叫桃谷,一向跟在蔷哥儿身边伺候。”
蔷哥儿?贾赦想起来,他本是宁国府之后。却因父母双亡,自幼被贾珍养在身边。在那书册中,他因宁府中的流言蜚语,被贾珍分府另过。
不过看旁边三人与桃谷一般装束,不太像是搬出去独自过活的模样,于是他忍不住问道,“随身伺候蔷哥儿的就是你们几个?”
“除我们四个小厮外,还有四个护卫。”陶谷答道,眼神往那间坐着人的厢房溜了一圈。
贾赦跟着往厢房看了一眼,并未在意,只在心中暗道,果然贾蔷在那书册中便不是一个爱读书的家伙。
看看他的小厮,四书五经都不明白,护卫更是连读书声都不稀得听一耳朵,也难怪都跟着这个不学无术的主子!
愤愤想完,贾赦又不解,贾蔷如今仍旧养在宁国府,却没有请先生入府,反来家塾念书,莫非以往贾蓉读书时也是在这处?
心里生了疑,贾赦便直接问出了口,“我记得蔷哥儿养在宁国府?”
桃谷点头应是。
“他来家塾念书,莫非是蓉哥儿的先生不愿意教他?”贾赦试探地问。
桃谷愣了一下,摇头道,“因设了家塾,大爷并未在家中为蓉哥儿延请先生。”
竟真是如此!贾赦心下暗恼,这家塾自建立以来没有半点成果,却在往后平添了一屋子糟烂事,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状况,贾珍竟然敢把幼子往里送?!
不过贾珍这家伙,心中最重的是他自己,别看贾蓉是他的独子,在他心里也没什么地位,否则又哪里来的那“扒灰”之事?
再一个,贾珍作为宁国府三代独苗苗,从小到大受过最多的苦便是被贾敬逼着读书。自贾敬入了道观修行,贾珍一朝松了紧箍咒,只恨不得将天下书本全给撕了,也怪不得将贾蓉送来家塾读书,估摸着 他还宁愿贾蓉跟他一样不学无术才开心。
贾赦心头有些不是滋味,又问桃谷,“蓉哥儿上学时,先生也是这般随性?”
“听学里老人说,自老太爷掌管家塾以来,一切事体,皆听老太爷之令。”桃谷垂头道。
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却又把一切都说明白了。贾赦狠狠皱眉,贾代儒对着普通族人们不甚尽心也就罢了,竟然对贾蓉也这般敷衍了事!
贾蓉可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宁国府袭爵人,而家塾中的资财大半出自宁国府。他每月拿的那些月例不嫌烫手吗?!家塾里特特为他准备的笔墨纸砚、饭食冰炭,全都喂了狗吗?!
哦对还有,他想起来了,在那书册中有写到,某日贾代儒家中有事,便早早回家,留下的作业是一句七言对联。
彼时已是贾宝玉收用过袭人之后,少则也有十四五岁了,哪个正经先生留的课业不是写诗做文章,却是对对联啊!
看来,荣宁二府共同筹措了这家塾,贾代儒对荣宁二府的子嗣,是不偏不倚地没往正道上带!
如今这家塾不是用来让贾家子弟读书上进,反倒是给了贾代儒一个挣钱路子,再给了学生们一个好吃好喝的玩乐之所吧!
贾赦越想越气,两下扒拉开那几个小厮,一脚踹开了课室的门。
“哐当”一声巨响,门板撞到墙壁反弹回来,被贾赦的护卫眼疾手快按回到了墙壁上,又发出了一声“哐当”。
被贾赦这一吓,课室中的贾代儒掉了书册,学生们或是泼了墨或是毁了字,无一幸免。
只是众人都来不及给自己收拾,齐齐拿惊讶的眼神看向贾赦。
贾代儒第一个站起身来,小心地问,“大老爷难得来一次家塾,却闹出这般大的阵仗,莫非是有人冒犯了老爷?”
“你说的没错,我就快被你们这群家伙给气死了!”贾赦站在门口,抬手将课室中人一个个指过去。
课室中人彼此相望,皆是一头雾水,又在贾赦越燃越旺的怒火中,纷纷缩成了鹌鹑。
还是贾蔷自恃有贾珍父子做靠山,抬袖擦了擦额头,上前一步道,“不知我等如何冒犯了老爷?万望老爷明示,回头我自去找珍叔领罚。”
还敢跟他耍滑头!贾赦冷哼一声,漠然道,“你先把《论语》背一遍给我听。”
“背《论语》?”贾蔷瞪大了眼睛,扭脸看了看贾代儒,握紧拳头开始背诵。
还算流利地背完“学而第一”,“为政第二”便有些磕巴,断断续续背完“八佾第三”,他便张着嘴巴,支支吾吾再吐不出后面的字来。
贾赦冷眼看着他,抬手一指墙角,“到那去马步蹲着。”
贾蔷抿了抿唇,乖乖朝墙角走去。
“鲁升,你去旁边看着他。若敢偷懒就给我狠狠地打,超过三次,直接打断他的腿。”贾赦语气平淡地吩咐,重新看向贾蔷,“你若不服,我这便打断你的腿,再带你去找贾珍。”
仔细打量了下贾赦的面色,贾蔷心里一突,收回了逃跑的脚步,默默来到墙角,极度配合地听从鲁升指点,蹲出一个标准的马步。
贾赦这才挪开目光,抬手点中课室中最高的那个人,“你今年几岁了?来读了几年书?”
“回大老爷,小子今年十六岁,已读了八年书了。”那高个子恭恭敬敬地答。
“你也先背一遍《论语》。”贾赦面无表情道。
“是,大老爷。”那高个子应了一声,便自信开口,极为顺畅地背完了《论语》。
贾赦招呼老仆,“去给他沏一碗茶来。”又对那高个子道,“你把剩下的四书五经全给我背一遍。”
那高个子僵了一下,黯然道,“不敢欺瞒大老爷,小子只能背得四书和《诗经》,其余四经,小子无能为力。”
“去书房给我拿一本《诗经》过来。”贾赦朝贾代儒扬了扬下巴。
“大老爷要《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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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作甚?”贾代儒好奇地问。
贾赦理直气壮地答,“自然是考查他背得对不对。”
贾代儒惊讶地看了贾赦一眼,随即低眉垂目,匆匆出门去拿书。
贾赦毫不客气地走到贾代儒的座位,拿起桌上的戒尺轻磕了两下,指向门外,“走,我们到外面院子里再说。”
“老爷,我也要去吗?”贾蔷立马仰脸问道。
贾赦瞪了他一眼,一挥戒尺,“去,你到外面去继续蹲马步。”
笑意还没挂上脸便立刻消失,贾蔷垂下脑袋,一步一挪地往外走去。
贾蔷打头,那高个子默默跟在他身后,课室中的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跟上去。
“鲁升,助蔷哥儿一臂之力。”贾赦双手抱胸,凉凉地道。
“得罪了。”鲁升轻声道,一手抓住贾蔷手臂,一手拽住他的后腰,一个用力便将他提起来,三两步出了课室。
课室中人又惊一回,再不敢拖延,争前恐后跟了出去。
不多时,学生们簇拥成一团,在庭院中站定。而贾蔷单独一人,在左边重新恢复了标准的马步姿势。
贾代儒也拿着一叠书册迈出书房,对着贾赦赔笑道,“大老爷,我将四书五经皆取了出来。”
“有劳。”贾赦点点头,抬手取了最上头的《诗经》,又示意身侧的护卫去将书册接过来。
他自己则坐到早命人取出来的椅子上,随意翻开一页,看向那高个子,“你……”
“大老爷,小子名叫高远。”那高个子忙躬身道。
贾赦点点头,“高远,背《干旄》全篇。”
高远毫不迟疑地背诵,“孑孑干旄,在浚之郊……”[*]
贾赦又翻一页,“背《大叔于田》”
高远道,“叔于田,乘乘马。执辔如组……”[*]
贾赦又问了十来篇,高远仍是张口就来,毫无错漏地背出了每一个字。
“你这断句一塌糊涂。”贾赦将《诗经》递给护卫,伸手往右一指,“到那边站着去。”
高远走出人堆,停到右侧,学着贾蔷蹲了下去。
贾赦挑了挑眉,指了一个护卫,“你去指点指点他。”
护卫应声而去。
“多谢大老爷。”高远恭敬地行礼。
贾赦冲他点点头,看向中间的一大群人,“你们这些人,跟蔷哥儿一样,一本四书都不会背的,到他身后蹲马步。”
“至少能背一本的,在这里站一列。两本的站这,三本的这里,四本在这。四书背完了,会背一本五经的,站到高远身后,会的越多的依次往高远右边站。”
话音落下,人群立马动了起来,一个个按照贾赦的吩咐,排得整整齐齐。
贾赦满意地点点头,看向贾蔷身后的一串小豆丁,“入家塾不足三年的,不用蹲马步,到蔷哥儿左边站着。”
“多谢大老爷!”正歪歪扭扭蹲马步的小豆丁们立马笑着向贾赦道谢,蹦蹦跳跳站到了贾蔷左边。
56.第 56 章
安顿好了小童们,贾赦再一看,学生们大半都在贾蔷身后蹲马步,高远左侧那列站着一个人,空了两列之后,挨着贾蔷总算站了三个人。
除此之外,只有高远的右侧三步远处站了一个人。贾赦细看了一回,此人看着与高远差不多年纪,好似与贾代儒有几分相似。
贾赦登时猜到了那人身份,该是贾代儒的独孙贾瑞。他扫了贾代儒一眼,拿出书本考教除贾瑞外那几个自称会背书的学生。
虽是有的流利,有的磕巴,倒是把他们自己说的那几本书,全都背了出来。
“你们几个好歹比他们强一点,就不罚了。”贾赦将书递给护卫,看向贾蔷和他身后的一串学生人,“至于你们,从今儿起,到了学里就给我背书。一日背不完论语,便罚一个时辰马步。”
“鲁升,往后每日下学的时辰,你就到学里来,看着他们站完马步再回家。”
“是,老爷。”鲁升恭谨应了。
看也不看学生们如丧考妣的脸,贾赦对贾代儒道,“老太爷年老体弱,学里孩童们顽劣,往后便不劳烦老太爷了。”
贾代儒大惊失色,手扶墙壁硬撑着站稳,白着脸对贾赦道,“多谢大老爷体恤,只当初是我大哥请我来此坐馆,便是要走,也要与珍大爷通禀一声。”
贾赦讥笑地牵了牵唇,毫不客气地道,“不用你说,我也是要去找珍哥儿的,你自收拾了东西回家就是。”
这贾赦是铁了心要与他为难!贾代儒心中明悟,脸色竟还好转了些许,“大老爷太心急了些,学里只我一个先生,若我回了家,这家塾可就只能散了。”
“老太爷不必忧心。”贾赦不走心地安慰一句,扭头冲高远招手,“你过来。”
高远听话地来到贾赦身前,垂手站定,“大老爷。”
贾赦道,“太爷去后,在新的先生来之前,你每日带着其他学生们背书写字,可能做到?”
“小子能做到。”高远脱口就答。
“很好。”贾赦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对贾代儒道,“老太爷你看,就算没了你,这家塾也散不了。”
他站起身来,“我这就去找珍哥儿,老太爷可要我留两个人帮着你收拾东西?”
贾代儒板着脸,垂着眼道,“不必了,大老爷请自便。”
“告辞。”贾赦点点头,又鼓励地看了高远一眼,便干脆地带着自己的人扬长而去。
目送贾赦出了院子,高远冲着贾代儒行了个礼,便转身面对学生们,“所有人,跟我一起回课室背书。”
贾蔷第一个响应,站起来就往课室冲。第一回顿这么久马步,他的腿都快废了!他立刻马上就要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他身后的学生们也被马步折腾得不轻,跟在他身后,一窝蜂地冲进课室找座位。
贾蔷身侧的小童们,见了他们的着急样,下意识地跟着跑了起来。
高远与他左侧的四人交换了下眼神,默默跟进了课室,最后只剩贾瑞满脸纠结的站在自家祖父身侧。
“贾兄,你是要与先生一起离开家塾吗?”高远平静地看着贾瑞,用课室内外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不!”贾瑞惊叫一声,又立马闭上嘴,一脸忐忑地看向贾代儒。
贾代儒吐出一口长气,胸有成竹地对高远道,“你放心,瑞哥儿不会离开家塾。”
高远淡然点头,又看向贾瑞,“既然贾兄不离开,那便进课室背书吧。”
贾瑞又看向贾代儒,见他点头,才埋着头匆匆进了课室。
“学生不能相送了,先生慢走。”高远对着贾代儒行了一礼,便回头跟了进去。
从家塾扬长而去的贾赦站在远处拐角,听了特意留下的护卫的禀报,挑眉问道,“老太爷果真去收拾东西了?课室里又是什么情况?”
“老太爷正在收拾东西,课室之中,高公子正让学生们背《论语》,似乎是要按照不同进度,安排学生们分开背书。”护卫答道。
“他倒是有心。走吧,我们去宁国府。”贾赦点点头,这才真正离开家塾。
一路来到宁国府,门房见了贾赦,连忙派了人去通报,便恭恭敬敬地将人往里让。
进门没多久,宁国府当家人贾珍便步履匆匆地迎了出来。
他笑着朝贾赦行过礼,便来挽贾赦的手,“稀客稀客!大老爷难得过来,今儿可要好生喝上几杯才能走!”
“且住!”贾赦避过贾珍的手,面无表情地道,“我今儿过来找你有正事。”
贾珍微愕,打量了下贾赦的脸,很快摆出了正经的表情,征求贾赦的意见,“我们到书房详谈?”
贾赦点头,“好。”
于是贾珍在前引路,二人直入贾珍的书房。
落座奉茶之后,贾珍问道,“大老爷,可要我屏退下人?”
“不必。”贾赦摇头,开门见山,“今日我来找你,是为了家塾的事。”
“家塾?”贾珍回想了一番,不解地问,“家塾一向由代儒老太爷掌着,也未曾听说过闹出什么事端,大老爷是想说什么?”
贾赦轻哼,“你可知道,你祖父和父亲设立家塾,是为了什么?”
贾珍愣了一下,还是说道,“是因某些族中和亲戚子弟家计艰难,无力延请先生,祖父和父亲不忍他们囿于家境,断了求学上进之路,方才设立了家塾。”
见贾珍住了口,贾赦补充道,“还因为宁荣二府不愿后嗣再从武职,故而想要培养族人读书科考,以便入朝之后作为臂助。”
“大老爷说的是,”贾珍点头,又叹息,“奈何家塾设立这么多年,却是颗粒无收,或许我们贾家就没什么读书的苗子吧。”
“你知道这事,为何往家塾拨的银子从来没少过?”贾赦惊讶地看着他。
贾珍不在意地摆手,“家塾一年费的银子,够我们做什么用的?但用到家塾之中却不同。”
“这笔钱提供的笔墨饭食,至少能让亲戚族人家的稚子不致忍饥挨饿,也不用做个睁眼瞎子,也可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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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功德了。”
“你还想着功德?”贾赦冷笑,“我看你是尽把人往火坑里推,不能更缺德!”
贾珍怫然变色,怒瞪贾赦,“大老爷慎言!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这话也是万万不敢领受的!”
贾赦毫不示弱地瞪回去,继续冷笑,“受不受的,你知道如今家塾的情况吗?就敢说得这么笃定!”
贾珍怒意更盛,对贾赦说他不知家塾情况的话却又反驳不得,强忍着发作的冲动,回道,“我这便让熟知家塾情况的下人来回话,好让大老爷你心服口服!”
话落,贾珍果真让人去传往家塾送银钱米粮的管事。
下人看出贾珍怒意,匆匆将那管事拽了过来。
贾珍也不要那管事行礼,劈头就是一句问话,将家塾中的大小事宜一一问过。
那管事也答得极为细致,一日几餐,吃的什么米什么肉什么菜,点心茶水又是如何;冬天何时用炭、夏季何时用冰,分发哪些书册,笔墨纸砚多久供应一回,每回又有多少……竟是事无巨细都照顾得妥妥帖帖。
自觉再无可问,贾珍冲着贾赦抬下巴,“大老爷可听清楚了?”他对家塾学子有多好!
“那是家塾还是猪圈?”贾赦斜着眼看贾珍,心头滋味着实一言难尽,“你问遍了吃用,为何不问问学生学得如何?”
这回是贾珍的表情换成了一言难尽,他深深地叹息,“有什么好问的?几十年了,连童生都没考出来一个!”
“你明知如此,为何就没想过探寻探寻其中缘由?!”贾赦简直想把贾珍的脑袋剖开,看看里头是不是全是水!
他是困守家中,不理世事,之前才会一无所知。而贾珍明明兢兢业业的当着族长,竟像是脑子里丢了根弦!
是了,他们都是书中人,在书中,贾珍带得宁国府比荣国府更坏十倍,贾珍没脑子也是正常的。
贾赦努力说服自己,贾珍撇嘴道,“还能有什么缘由?不是那些学生没天分,就是他们不用心!我已经给了他们机会,他们自己不中用,我又能如何?”
正常个鬼!贾赦一拍巴掌,站起身来指着贾珍,坡口大骂,“他们不用心!那些学生多的学了十来年,硬生生背下了四书和诗经,却连句读都不对!”
“你跟我说是他们不用心?!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啊?!”
“都背下来了,怎么可能还不会句读?”贾珍满脸不信。
贾赦再次冷笑,反问道,“是啊,都能把书背下来了,为何还不会句读?”
贾珍也是再一次心头火起,正要发作之际却敏锐地发现不对,“能背下来书,定是用了些心思。但不会句读,莫非是在先生授课时不够用心?”
话一出口,贾珍便开始摇头。若是一个学生,勉强还能说上课时不用心,先生断句之时漏听了,课后自己补功课时出了错。但贾赦方才说的明显不是一个人。
学生用了心,句读还错了,所以不用心的不是学生,而是先生,也是他这个自恃尽心尽力的族长。
57.第 57 章
“还算你没有蠢到家。”贾赦继续冷笑着嘲讽。
贾珍心头的那一丁点愧疚霎时就被对贾赦的怒意掩盖,他负气地甩袖,“不说先生不用心还是我们的猜测,便是先生果真懈怠了,我也不过犯了点失察之过,哪里值当大老爷说的什么火坑!”
贾赦彻底沉了脸,“我收回刚才那句话,蠢死你算了!”
贾珍一拍桌子站起来,冲着贾赦怒目而视,“我碍着辈分称你一声大老爷,不是任你在我府上倚老卖老!若你不会好好说话,那就请吧!”
“我跟蠢货没法交流。”无视贾珍的愤怒,贾赦坐得稳稳当当。
眼看贾珍眼睛开始发红,贾赦冲着贾珍的管事招手,又指向贾珍,“跟你主子说说,为何先生教的不好,那些学生却不离开家塾。”
管事迟疑地看向贾珍。
“说!”贾珍怒喝。
管事一个哆嗦,垂着脑袋答道,“家塾本就是为无力延师的族人们开设,入读的学生们家中都不宽裕,若离开家塾,他们便只能放弃学业,自然不愿走。”
“二者家塾中的饭食多比他们自家的强上不少,再有定时分发的笔墨纸砚从来不是最劣质的,转卖出去还能有不少进项,如此便是心生去意的学生也不会离开家塾。”
“还有就是,刚入学的学生们小的六七岁,大的也不会超过十岁。寄托了家中的期望,又全无上学的基础,初时怕是感觉不出好坏。”
“等到他们有所分辨之时,距离离开家塾的年纪也不远了,也就没必要提前走了。”
“你知晓内情,为何以往不曾告诉我?”贾珍迁怒。
管事抬眼看了下贾珍,将头埋得更低,口中却道,“蔷哥儿入家塾时,小的曾经说过一回,不想大爷问过蔷哥儿便没了后续。”
“后来小的曾几次请大爷往学里看看,大爷却一次比一次更恼,小的便再不敢说了。”
“原来还是你们自己造的孽!”贾赦不客气地出言嘲讽,“你们父子俩,可把这些族人亲戚们给害苦了!”
贾珍不甘地反驳,“便是在学业上无所成,我也养了他们这许多年,哪里就是害了他们?”
贾赦冷笑,“好吃好喝好玩的过了近十年,回到家中吃不好穿不好,还要出去想方设法挣钱养家,有几人能轻易接受其中落差?”
便是能够接受,上学这么些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运气好能凭借读了书找到一个轻松的差事,运气不好就是累死累活还吃不上饭,否则书册中那些向王熙凤求差事的族人是如何来的?
再有一点,家塾中先后来了贾蓉、贾蔷这两个娇少爷,他们又最是喜欢斗鸡走狗、赏花玩柳,耳濡目染之下,又会有多少人坏了心性?指不定这就是书册里家塾风气不好的源头!
而最可惜的是那些劳心费力、有意科举的学生,这家塾看似给他们指出了一条康庄大道,实则未到半途就给他们划下了一道天錾,路在前方却遥不可及,对有心之人又是何等的折磨!
“你们父子真是造孽不浅啊!”贾赦痛心疾首,看贾珍的眼神满是愤恨,却又因着心中的痛惜失了几分力道。
贾珍心中一动,挺直的腰背软了几分,抿紧嘴唇问贾赦,“事已至此,大老爷以为该如何?”
贾赦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眼神像刀一样往他身上戳,“你是族长我是族长?家塾出了事你来问我该如何?!”
“大老爷息怒!”贾珍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贾赦行了一礼,恳求道,“是侄子以往有眼无珠,不知大老爷的高明之处。还请大老爷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侄子一般计较,给侄子指一条明路吧。”
他以往也只当隔壁的这位叔叔是个无能的废物,明明袭了官爵,却只能偏安一隅,半点沾染不到荣国府的权柄。
谁能想到贾赦居然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家塾的事泄露出去,说小了是他贾珍失察没选好先生,说大了就是他在纵容破坏贾家族人根基,他这个族长的位置怕是都不一定能坐稳。
如今贾赦拿着这事来找他,不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也要稳住,先把家塾这一关给过了。
完全不知道贾珍的心思发散得这么远,见他这般示弱,贾赦在初时的惊讶过后,心也软了几分。毕竟这些年他少少的几回出门,大半都是与贾珍一道,总还留有几分香火情。
于是他道,“方才我已经在学里闹了一通,到不了明日,怕是聪明点的族人心里都有了数,那就索性把一切掀开来说个清楚明白。”
还要往大里闹?贾珍又是一惊,怔怔地看贾赦。
贾赦只当他没听明白,说得更细,“开祠堂,把族老们都请来,再邀几位京中有名的塾师,彻底辨清学里的是非曲直。”
“家塾之事有蓉儿牵涉其中,我又如何脱得了干系?”贾珍面露迟疑。
“脱不了干系那就承认自己的错漏,认了该受的惩罚也就是了。”贾赦理所当然地道。
见贾珍面露为难,贾赦安慰他,“放心,家塾的钱财大头都是你出的,只不过是对先生失察了,算不得太大的错处。”
贾珍忍不住抗议,“那你方才骂我那么狠?”
柔软的表情彻底收敛,贾赦又是一眼横过去,“你犯的错是不大,但造成的结果何等严重,难道我不该骂你?!”
“该骂,该骂!”贾珍毫不迟疑地垂头认怂,灵活地举一反三,“至于蓉哥儿牵涉其中,那就拿过来该打的打,该罚的罚,正好让所有人看见,咱们贾家知错就改,正在掰正族中的风气。”
说完,他露出一个谄媚的笑,与贾赦套近乎,“赦叔以为如何?”
贾赦点点头,“这话说的还像几分样子。”
“那我这就命人去下帖子?”贾珍试探地问。
贾赦赞同地点头,“此事宜早不宜迟。”
贾珍立刻招呼那家塾的管事道,“听清楚要做什么了?”
“小的明白。”管事重重点头,将开祠堂的时辰、所邀塾师的名讳身份等等,事无巨细陈述了一遍。
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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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听完点点头,却投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若再有错漏……”
“大爷放心,”管事抬头挺胸,斩钉截铁地答,“小的必定办得万无一失。”
“我就再信你一回,去吧。”贾珍又点点头,挥手打发他出去。
管事应声而去。
贾珍又问贾赦,“赦叔今日来此,只单为家塾一事?”
不为家塾,还有什么事?贾赦略一回想,抬起脑袋,“哦,对,还有一件事。”
“赦叔请直言。”贾珍垂手而立,双目紧盯贾赦,紧张地竖起了耳朵。
能让一向韬光养晦的赦大老爷出山,不知他要付出什么代价?
贾赦也默默调整了下坐姿,正色道,“咱们家既然已经开始肃清歪风邪气,那便要从根本做起。明日我就让人买了本朝律例送到学里,让学生们一人抄一份,带回家中念给所有家人听。”
“咱们的家规中也再加一条,若有违反本朝律例者,全部开除宗籍。”
他姓贾名赦,出身贾家,若贾家宗族犯事,他也逃不了干系。索性直接把不稳定因素全都踢出去,也免得让自己在靠山面前失了宠信。
贾赦心里想得美滋滋,贾珍却是面色大变,连连摇头,“家规这个不行不行!这太严苛了!”
“怎么就不行了?”贾赦狠狠皱眉。
“赦叔别急,听我慢慢说。”贾珍轻声细语地安抚,“我举个例子,若是一个族人,被继母百般苛待,反抗之时失手伤了继母。”
“按律例来说,他定是犯了法。但我们真该将他逐出宗族?”
法理不外乎人情,贾赦要加的那条家规,竟是完全不讲人情了,不妥不妥。
更何况,这些年来,荣宁二府大错没有,小错可是不少,真应下了这事,他们可都该自请出族了。
贾赦不悦地抿了抿唇,思忖半晌后,还是退了步,“算你说的有理,修改家规就算了。不过本朝律例定要让每位族人牢记在心,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事情绝对不能做。”
“好!牢记律例乃是理所应当!我一定办得妥妥当当!”贾珍连连点头,又小心地问,“这便是赦叔你要我做的所有事?”
贾赦要他做的事,全都是为宗族考虑,莫非是他想得太多,误会了贾赦?
“唔,”贾赦沉吟,家塾改了风气,律例也普及全族,还缺什么呢?
对了!贾赦灵光一闪,想到了一点,他双目灼灼地看着贾珍,“你素爱寻花问柳,吃酒赌钱,蓉哥儿的那些坏毛病都是跟你学的!”
他满脸兴奋地道,“要从根子上改过来,你以后就跟我一起修身养性吧!”
“什么?!”贾珍险些一个脚滑摔到地上,好容易才稳住了下盘,目瞪口呆地看着贾赦。
贾赦却是越来越激动,他站起身来,打量着贾珍的腰腹,脸上露出诡异的笑,“我会派人看着你。你睡家中的妻妾娈童我不管,但要是你再对其他人管不住自己的第三条腿,我就请了高人来让你再也不用管。”
58.第 58 章
“噗通”一声,贾珍刚刚稳住的下盘又是一滑,整个人直挺挺地摔到了地上。
他艰难地爬起来,哭丧着脸看贾赦,欲哭无泪,“赦叔!我的亲叔叔!你侄儿胆子小,你别这样吓唬我啊!”
贾赦满脸是笑地拍拍他的肩,又往下面扫了一眼,“乖侄儿,你放心,叔叔不会吓唬你的。记得修身养性啊!忘了的话,以后就不用再记得了哟!”
“叔!”贾珍浑身一个哆嗦,险些又摔到地上。
攀住贾赦的手臂,贾珍泪盈于睫,不甘心地道,“赦叔啊!侄子我是风流了些,但从不会沾染惹不起的人,你何必对侄子这么苛刻啊?”
苛刻?有什么苛刻的?书册中的贾珍比他更荒唐,如今的贾珍也不少欺男霸女,结果却是他暗生隐痛,贾珍却还能逍遥快活,他不过防止贾珍犯下错事,哪里算得上苛刻?
贾赦想完,理直气壮地对贾珍道,“你才答应了我,要让族人们牢记律例,明白什么事情不能做。我人还没走,你本人就想要犯禁?”
“误会误会!”贾珍立马摆手,“赦叔,这定是误会!”
他双手往身前一捂,一脸的羞惭,“我绝非想犯禁,只是害怕那后果。”
什么不用管第三条腿,不必再记得修身养性,贾赦这是生了想将他变太监的心啊!
贾赦再次安抚地拍肩膀,“放心,只要你别犯禁,你这些担心永远不会成真。”
贾珍略微放松,又不甘心地问,“但若是我不主动,却有别人对我下套,总不是我的责任吧?”
“呵呵。”贾赦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咧嘴笑笑不答话。
贾珍心中有了数,不自觉瑟缩了一下,垂头不说话了。
贾赦一时想不出其他需要交代的事,也并不愿徒留此地和贾珍玩沉默,当即告辞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不久,贾赦刚刚坐下吃完一盏茶,核桃禀报,韦朔求见。
想到自己派了韦朔今日一早就去送谢礼,如今该是他送完礼物回来,贾赦连忙让请。
韦朔进门之后,来到贾赦身前,双手捧出一封信,“老爷,我送东西到时,福管事正好也在,他把东西拿走之后,给了我这一封信,让我亲手交给老爷。”
“信?”贾赦立刻抬头,将信抓了过来,“快拿给我看看!”
打量了下这封信,封得倒是严严实实,封面上却一个字都没写。
贾赦三两下将信封拆开,里头只有一张纸,纸上也只有四个字,“为何送礼”。
字写得很漂亮,灵动不失力度,飘逸不失圆融,只是信纸上称呼落款一概没有。
就这么一句话,带个口信不就行了,还要弄成一封信,难不成是跟他显摆字写的好?
心中腹诽,也不碍着贾赦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里,然后疑惑地问韦朔,“你送礼之时,没说这是我对袁兄救命之恩的谢礼?”
“这个……”韦朔眨巴了几下眼睛,无辜地道,“老爷,将东西给我的人,也没跟我说是谢礼呀。”
贾赦回想了一下,昨日他派人给韦朔送东西时,好像只叮嘱了要今日一早去送,倒确实忘了提谢礼。
“看来是我忘了。”贾赦挥了挥手中的信封,“你在这等会儿,我去写封信,你再给他送过去。”
说完,贾赦进了书房,铺纸研墨,开始回信。
先叙了一遍对屠渊相救的感激之情,又对自己当时的失礼深深致歉,再将他自己选的礼物的来历和缘由一一讲述,间或夹杂着因不知其是否喜爱的忐忑,顺理成章带了一句对屠渊喜好的探问,最后提了几句贾母送的那个摆件。
洋洋洒洒写了好多张,待墨迹晾干之后,贾赦将它们放进信封里,同样封得严实。
看着那空白的封面,贾赦想了想,终是提笔写下了“袁兄亲启”四个字。
这就让韦朔去送信!贾赦拿着信封正要出门,信封上的四个字却有些刺眼了。毕竟福顺他也不信袁。
贾赦顿住脚步想了想,翻出了个小匣子,将信封装进去,这才拿着匣子去找韦朔。
“这是我写的回信,你这就送过去。若是福顺在家,你便等等看还有没有回信;若是福顺不在,你就先行回来。”
“是,老爷。”韦朔恭敬地应声,拿着信封去了。
目送韦朔离开,贾赦让人去把马广平叫来。
“老爷。”一进门,马广平便恭敬地行礼。
贾赦摆摆手,指了指下手的椅子,“马头儿不用这么多礼,我们坐下说话。”
“多谢老爷。”马广平道谢,谨慎地落下半个屁股。
核桃机灵地送了茶水上来。
待马广平吃完一盏,贾赦才道,“马头儿今日没去家塾,但其中情形如今也了然于胸吧?”
“今日的冲突倒是知晓了大概,但更深的消息,却是不得而知。”马广平摇头道。
“我找你来正是为此。”贾赦整个人坐直了,正色道,“你先查一下高远家中的情况,再把那几个会背书的也都查一查。”
“然后你再将历年离开家塾的学生都查一查,若生活平顺便暂且不用理会,但若有为非作歹或是家计艰难的,便赶紧给我送消息。”
不用说,马广平也猜到贾赦要这二者信息,一是为家族清理门户,二则是为了帮扶族亲。
他真诚地感叹道,“大爷心善。”
“马头儿太过奖了。”贾赦淡定地摇头,“总归那家塾我也是出了钱的,无论如何推脱,也不能说对他们的境况毫无干系。如今我既有余力,索性尽力弥补一二罢了,也算是让我自己安安心。”
世间不知有多少权贵,行了恶事还耀武扬威、不以为然,或百般狡辩、掩耳盗铃者亦是不少,贾赦这般,与自己无甚相干却主动相帮,真真是顶顶心善了。
心中这样想,马广平却并未多言,只附和道,“老爷放心,我回头就让人去清查,定不误了老爷的事。”
贾赦欣慰地点头,“你办事,我总是放心的。”
“多谢老爷信任。”马广平感动地应道,兴兴头头地出去办事。
送他出了门,贾赦回身便往内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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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学的事情要与邢夫人通个气,等到马广平查探清楚,若是有那家中只剩孤儿寡母的,也要邢夫人去走动更为便宜。
贾赦边想边踱步,正要进门,却被门里一阵喧闹惊住了。
邢夫人的性子虽算不上喜静,可也从未闹得这样沸沸扬扬。
他好奇地走进去,却见庭院中两个十来岁的丫鬟正在踢毽子。
这二人的踢法与旁人不同,竟是相隔甚远,你来我往,还要各耍些花招,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贾赦忍不住停下脚步,认出踢毽子的两个丫鬟是会武的点秋和回梦,便将视线往四周扫了扫。
邢夫人倚着栏杆看得目不转睛,迎春和贾琮靠坐在一起,脑袋跟着毽子晃,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围在四周喝彩鼓劲,难怪他在门外就听到声响了。
贾赦也不打扰她们,沿着回廊慢慢走。
“啊!”突然一片此起彼伏的叹气声。
贾赦看过去,原是点秋一个失误,毽子掉在了地上。
她捡起毽子冲着回梦笑,“这回是我输了,咱们再来。”
“你们先别来了!”贾赦连忙出声打断。
看这两个丫头方才的动静,再来一回还不知要踢多久,还是等他说完正事她们再尽情地玩吧。
听得贾赦声音,众人才发现他,急急忙忙冲着他行礼。
贾赦说了免礼,一边走向正房,一边对点秋二人道,“你们俩这毽子踢得好,当赏。”
“多谢老爷。”二人兴奋地谢过,拿着毽子退下。
院子里的下人们也各自散开。
贾赦来到邢夫人身侧,看向迎春和贾琮,“他们俩怎么也在这里?”
这个时辰,迎春该是在上学,也并非贾琮该请安的时辰。
“迎春是我带过来的。”邢夫人将贾赦往屋子里让,口中解释道。
今日她见迎春三姐妹一同去上学,心血来潮过去看了看,就听那先生在教探春和惜春念蒙学书,剩下迎春自己在写字。
两个小的念一会歇一会,还让丫鬟带出去玩。而迎春写完字,先生看一眼,画上几个圈,又取了书给她略讲了讲,便径直让她去背书。
既没问她听没听懂,也没指点书写要领,更别提考教以往的功课,竟是敷衍得不能更敷衍。
邢夫人看得那个气,不等迎春背上两句,当即闯进门去将迎春带了回来。
“竟是巧了!”贾赦扯着嘴角拍了下巴掌,“今儿我刚闯了家塾的课室,回来发现你也闯了一回,怪道我们是一家人呢!”
邢夫人因回忆而重燃的怒火停止了上涨的势头,她好奇地看贾赦,“老爷也闯了课室?”
贾赦却未答话,转身揉了揉迎春的脑袋,“索性你也快搬过来了,这几天就别去上学了,等搬过来我们再给你安排。”
“嗯,我听老爷的。”迎春乖巧地点头。
贾赦这才看向邢夫人,“说到搬家,离老太太答应请人看日子也过了许久了,你让人去打听打听,老太太请的是谁,何时才能有结果。”
59.第 59 章
“哎!”邢夫人兴奋地重重点头,当即便将王善保家的派了出去。
满意地目送她出门,贾赦又道,“若是老太太那边慢了,我就往钦天监递张帖子,一个搬家的日子,谁看不是看。”
反正不管外头的高人名声再大,钦天监隶属于朝廷,总也不会差。
“老爷说的是。”邢夫人这才高兴了,握住迎春的手道,“再等几日,我们就风风光光地搬过来。”
“风风、光光、过来!”贾琮窝在嬷嬷的怀里,挥舞小手跟着嚷。
邢夫人抬手将他抱过来,笑着蹭了蹭他的脸,“对,让姐姐风风光光搬过来。”
贾赦也忍不住笑起来,捏了下贾琮的腮帮子,“你小子学得还挺快。”
贾琮摇头晃脑地躲,一手捂住自己的小脸蛋,奶声奶气地告状,“太太!老爷!欺负!琮儿!”
“什么欺负?你爹我是在疼你!”贾赦换了个方向,又在贾琮脸上捏了一下。
“太太!”贾琮惊叫一声,另一只手也捂住脸,整个人埋进邢夫人的怀里。
邢夫人赶紧双手护住他,不赞同地看了贾赦一眼,“老爷!”
不甘心地咂咂嘴,贾赦双手背在身后,问邢夫人,“今儿怎么想着把这小子也抱过来了?”
“这不是迎春快要搬过来了?”邢夫人调整了一下抱贾琮的姿势,“我担心她过来之后,乍然离了弟弟妹妹会不习惯,便先将琮哥儿抱过来与她相处相处。”
她抱着贾琮晃了晃,又看迎春,“你们俩才是一个爹生的亲姐弟,现在琮哥儿还小,迎春多陪陪弟弟;等琮哥儿长大了,也要记得好好保护姐姐。”
如今他们大房统共只剩三个孩子,贾琏年纪大了又是唯一的嫡出,往后能与弟妹培养出多少情谊全是未知数。
倒是迎春和贾琮都还小,有这几年相处,总能培养些感情,长大之后也能彼此扶持一二。
“太太,迎春记住了。”迎春抬头轻轻牵住贾琮的手。
“哥儿!记住!”贾琮用力握住迎春的手指,狠狠点头。
“好,两个都乖。”贾赦一手一个,揉了揉两人的脑袋,“我和太太有正事,你们先自己去玩。”
他夺过贾琮,灵巧地避开贾琮蹦跶着踢他的小短腿,顺利将人塞进了奶娘怀里。
贾琮的脸鼓成河豚,挥着手臂怒瞪贾赦,“不!不去!”
“哥儿不能和老爷闹脾气!”奶娘连忙按住贾琮的小胳膊,惊惶地偷眼看贾赦。
“琮哥儿不想和姐姐玩吗?”迎春又捏住贾琮的手,温柔地问。
小河豚漏了气,贾琮又瞪了瞪贾赦,终是将两只手臂伸向迎春,“姐姐!”
“琮哥儿最乖了。”迎春将人接了个满怀,和他贴了贴脸,又冲着贾赦二人行了个礼,便在丫鬟婆子的围绕下,抱着贾琮出门去了。
于是邢夫人与贾赦各自落座,邢夫人命了人上茶,便问道,“老爷要说正事,可要屏退下人?”
贾赦摇头,“并不是什么需要隐藏的事,只是跟我有些干系,故而我不想当着孩子的面说而已。回头你可以趁我不在,一一告诉他们听。”
他承认,自己就是矫情,但他高兴如此,也碍不着别人的事。
“行,那就当是我和孩子们的小秘密。”邢夫人配合地笑道。
“你想多了,这事真算不上秘密,我在家学和隔壁宁国府已经闹了两回,要不了多久便能传扬开了。”贾赦淡淡道。
闹?还是两回!邢夫人眼睛一亮,坐正身体,兴致勃勃地问,“对了,你方才说你也闯了课室,究竟是何情况?”
贾赦白了她一眼,还是准备将今天去家学和宁国府的情况详详细细地与她说一遍。
刚说到他见到的课室情况,邢夫人便激动了起来,“老爷,你就是这时候闯的课室吧?你进门之后情况如何?贾代儒那老头可被你吓到了?”
“吓倒是吓到了,”贾赦撇撇嘴,满脸遗憾,“不过就是掉了手里的书,也没什么意思。”
邢夫人的兴致也少了些,只道,“哦,然后呢?”
贾赦又递过去一个白眼,口中却继续讲述家学的情况。
见邢夫人听得津津有味,并未再插嘴,贾赦便又说到了他与贾珍的对峙。
“老爷这般厉害,珍哥儿定然在你手上讨不了好。”邢夫人肯定道。
“什么叫我厉害,他讨不了好?”贾赦有些不愿意,“明明是他贾珍自己理亏,这才无话可说。”
“是我说错话了,老爷莫怪!”邢夫人笑着向贾赦致歉,“咱们老爷素来最是讲理了!”
贾赦煞有介事地点头,“就是,我从来都是以理服人的!”
“嗯嗯!”邢夫人附和一声,便忍不住追问,“然后呢?珍哥儿准备如何解决此事?”
设了个家塾,没将族中子弟培养成才,倒将不少人引入了歧途,便是族长也讨不了好吧?
作为女子,邢夫人天热不喜欢贾珍这等风流浪荡的家伙,更别提贾赦的那群姨娘,大半都是和贾珍一起时买回来的。
邢夫人不怪贾赦。却少不得迁怒贾珍几分。如今眼看贾珍要倒霉,她自然是乐得看笑话。
“家塾的事已被我闹开了,若是压制,不过是掩耳盗铃,还会使族人离心。”贾赦正色答道。
“反倒不如敞开了辩个清明,然后顺势将族中风气整肃一回,这才是家族延绵之道。”
邢夫人一脸怪异地看向贾赦,“老爷心中有如此丘壑,为何以往偏要做个甩手掌柜?任由家族被人糟蹋成这样!”
“你别给我戴高帽,我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算不得什么厉害人物。”贾赦抗拒地竖起手掌,语带向往,“更何况,每日家的劳心劳力,哪里有天天吃喝玩乐来得痛快!”
邢夫人微微一愣,醒过神来忍不住点头赞同,或许有那天生劳碌命的,但更多的人,定是愿意悠闲自在过活的。
“奈何,宁荣两府选出来的掌家人,竟是一个个的连我都比不上!”贾赦深深扼腕。
贾政就不说了,全然一个书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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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带着他媳妇把荣国府管成一个大漏勺。
贾敬考中进士却让爵弃官,贾赦本以为他是因其父去世之时牵涉夺嫡之争而隐退自保,谁能想到他是真痴迷了修道,最后还能烧丹炼汞把自己给吃死了!
还有贾珍,吃喝嫖赌、荤素不忌是诸多勋贵子弟的通病,在其父隐退自保之时,他如此作为对宁荣二府确实更有利。哪想到他真就是个酒色之徒,弄了个家塾,亲手助人毁坏家族根基!
邢夫人看向贾赦的眼神更是复杂,虽说他确实要比那几人先看出了两府之弊端,但这话说的,是否也太自负刻薄了些?
贾赦全当看不懂邢夫人的小心思,理直气壮地说了他给贾珍出的主意,要如何辨清是非、整肃族风。
又说起自己已派了人去调查往年家塾学生的境况,并提出了请邢夫人看顾族人的要求。
“若真有那等要我相帮的贫弱之家,我自然不会推辞。”邢夫人爽快地做出了承诺。
贾赦认真地向她道谢,“多谢太太相助。”
邢夫人大气地摆摆手,“老爷太客气了。你我总归是一家人,帮你又何尝不是在帮我自己。”
“是我俗套了。”贾赦笑笑,双手捧起了茶盏,“我以茶代酒,敬太太一杯。请。”
“请!”
二人相视一笑,共同饮尽了杯中茶水。
放下茶盏,还未及说话,丫鬟来禀,王善保家的和琥珀一同求见。
王善保家的是去贾母院子里问看日子的事,此时却与贾母的大丫鬟一同前来,是贾母请的高人已经送来了结果?
邢夫人与贾赦交换一个眼神,扬声道,“快请琥珀姑娘进来。”
丫鬟应声出门,不久便带了王善保家的和琥珀一起进来。
不等琥珀行完礼,邢夫人便道,“琥珀姑娘不用多礼,老太太派你前来,可是有事吩咐?”
“多谢太太。”琥珀道谢,终是行了全礼才站定,对着贾赦二人笑盈盈道,“老太太派我过来,是为二姑娘看的搬家日子已经得了。老太太怕老爷太太心急,帖子还热乎,便催着我赶紧送过来。”
“老太太果真最是疼惜小辈了!”邢夫人感念地望了望贾母院子的方向,又对琥珀热情道,“也劳烦琥珀姑娘走这一趟,赶紧坐下吃碗茶。”
琥珀笑着摇头,“太太赐茶,我自是求之不得。只是看得的好日子正是明日,太太定要看看屋子,再叮嘱叮嘱姑娘,我哪好再耽误太太?”
“只是太太这碗茶,我可记下了。待下回太太空了,我再来讨,太太可别舍不得。”
“姑娘心细,我只有感激。”邢夫人笑意更盛,“至于吃茶,不仅下回我舍得,今儿也不会让姑娘白走一趟。去把我新得的‘水仙’包二两给琥珀姑娘带上。”
她吩咐完丫鬟,又笑着对琥珀道,“这茶香如兰花,醇厚回甘,最是适合小姑娘。”
琥珀一愣,连连摆手推拒。
王善保家的拉住她的手,几番劝解,终是将一包茶叶塞进她怀里带走了。
60.第 60 章
待王善保家的送了琥珀回来,邢夫人便问,“不是让你去那边探一探,你怎与她一同来了?”
“说来正巧呢,”王善保家的答道,“方才我领了太太命令便往那边去,谁知还没到荣禧堂,便看到琥珀往咱们这边来。”
“我上去与她一搭话,才知道是老太太派她来送信儿。我自不好再往那边去,胡乱寻了个借口,便随她一道回来了。”
邢夫人冲着她点头,“你做的很对。”
要是贾母送了信过来,她还派人去打探,怕是又要生出事端了。
王善保家的垂头笑笑,谦辞了几句,便问道,“方才琥珀说的有理,太太可要再去看看姑娘的屋子?”
“我这就要去呢!”邢夫人急忙站起身来,正要迈步,又看向贾赦,“老爷可要同往?”
贾赦毫不犹豫地摇头摆手,“你忘了?之前我跟你们一起去看,从院子到里屋,从方位到摆设,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到一起去。”
“你们自去看吧!还缺什么少什么,再告诉我开库房,或是去外面买就好。”
邢夫人也想到了当日的情景,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她连忙拿帕子挡住嘴巴,弯着眼睛道,“老爷说的,我全记住了,等我和迎春来找时,老爷可别心疼。”
“放心,迎春那屋子,就算填满了,也搬不空我的库房!”贾赦自得道。
邢夫人本想不服气地回几句,但回想一下贾赦那满满当当的几间库房,竟还真要比迎春的几间屋子更大,便也泄了气,摇头往外走,“老爷说的在理,那我这就去看看,如何能将迎春的屋子再腾挪腾挪,也帮老爷的库房松动松动。”
贾赦随意地摆手,“去去去,你尽管去。”
他那几间库房,大都是以往爱好上头时收集的珍藏。如今他连世俗的欲望都没了,这些东西更是过眼云烟。
邢夫人回头瞪了他一眼,大步离开,往旁边屋子去找迎春姐弟。
贾赦默默跟出了门,只等着与迎春交代两句便回去书房,就见核桃像是被狗撵一样,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院子。
“老爷!”核桃一眼看见贾赦,脚步又快了些许,直冲到了他身边,拽住他的衣袖,小声道,“老爷不好了!代儒老太爷上吊自尽了!”
“什么?!”贾赦惊得跳起来,反手抓住核桃,急声问道,“何时上的吊?是谁发现的?人还活着吗?”
核桃被抓着一动不敢动,小声答道,“老爷,是珍大爷来送的消息,他只与我说了代儒老太爷上吊,便催着我来通禀,此时他正在外头等着老爷呢。”
“告诉太太,我出去一趟,搬家的事让她多劳累。”贾赦冲院子里的丫鬟嘱咐了一句,便带着核桃匆匆出了门。
一路疾行至外书房,贾珍正在院子里打转。
见到贾赦,贾珍犹如看到救星,径直扑了过来,哀声问道,“赦叔啊!你可要救救侄子我啊!贾代儒死了,我要怎么办啊?”
贾赦抬手一挡,嫌弃地瞪贾珍,“站直溜了再好好说话!”
“赦叔!”贾珍紧急刹车,弯腰驼背,一脸委屈地看回去,“贾代儒上吊了,赦叔你要救救我呀!”
贾赦背手而立,淡定地道,“你先冷静点!这消息是谁传给你的?他又是何时上的吊?何时断的气?又被谁发现的?”
贾珍连忙答,“消息是吴华告知我的,吴华就是今儿赦叔你见过的那个管事。”
他解释了一句,见贾赦点头,便又继续道,“据他所说,他今儿领了命,先往几位塾师府上递了帖子,得了准话之后,才一一去拜访族老。”
“因事涉贾代儒,他便将他排到了最后一家。谁知到了贾代儒家,却从贾瑞口中得知,贾代儒自家学回来,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之中。”
“贾瑞带他去书房,敲了几次门都没见回应,贾瑞本还要劝他离开,吴华却暗觉不对,硬是破门而入,才发现贾代儒将自己吊在了房梁上。”
“贾瑞当时便吓瘫了。还是吴华赶紧上去将人抱了下来,又请了大夫来,才确认他早在吴华进门之前就断了气。”
“他要上吊,总要踹个凳子什么的,他老妻和贾瑞就没听到半点动静?”贾赦找到疑点。
贾珍叹气,“吴华细细看了,他垫脚用的不是凳子,而是两叠书册。又问了贾瑞,他们确实听到了书册落地的声响,但只当贾代儒是因家学受了气,回来拿书册发脾气,故而都没在意。”
贾赦恍然,又惊讶地看着贾珍,“如此说来,他是因家学之事羞愧自尽,与你并无干系,你做这副慌脚鸡的模样做什么?”
“与我没有关系?”贾珍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若是贾代儒是在吴华递消息之后自尽,还能说是与你沾一点边,但他是从家学回来之后,便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上吊,再如何也牵连不上你啊。”贾赦肯定地安慰道。
“和我没关系就好!没关系就好!”贾珍庆幸地连连拍胸脯。
因着想要将家塾的事情推到贾代儒身上,贾珍心里是有几分虚的,得知贾代儒自尽,他只当是自己的盘算暴露,贾代儒无奈自尽,这不就是他逼死了人?
想到这事的后果,贾珍哪有不慌之理?如今得贾赦肯定此事与他无关,贾珍终于是放下了心。
然而心刚落地,贾珍又着急起来,“不对呀赦叔!要知道你才在家学闹了一场,若他是从家学回来就上吊,那岂不是要怪到你的头上?!”
他一把抓住贾赦的袖子,使劲晃,“赦叔,赦叔,你快想想办法啊!”
“好了!”贾赦握住他的手腕,拽回自己的袖子,没好气道,“早跟你说了冷静点!这是我的事,我自会想办法应对。”
“倒是你,你不是不满我阻止你外出风流?若是我真背了责任,你不就能继续潇洒快活了?但如今看着,却是你比我更着急。”
“赦叔这话说的,”迎着贾赦意味不明的视线,贾珍总算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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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急,讨好地笑道,“我品行虽不甚佳,总归也做了这些年族长,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
“只赦叔与我直言家塾之事,我便知晓赦叔对我绝无恶意。而后赦叔又指点我如何应对,我更确认赦叔是在为我、为贾家着想。”
“对于风流之事,在外头不过是找些新意、寻点猎奇,便是没了又不是不能想别的法子,哪能因此就盼着赦叔不好?”
“你倒是实在。”贾赦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之中带着些微的不甘,终是释然。
贾珍却不知晓贾赦的复杂心理,还在为他担忧,“赦叔,别说这些没用的,此事你要如何应对?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立马就去办!”
贾赦仍旧十分淡定,“嗯,你派人给塾师们递了聚会的帖子,在得知贾代儒上吊的消息之后,可有再派人走一趟?”
“还没来得及呢!我听到消息立马便来找赦叔你了!”贾珍答道,随即关切地问,“赦叔是要我去回绝了他们?”
贾赦摇头,“既然请了,何必回绝?只不过让他们做的事需要换一下了。”
他对贾珍道,“你再派人往所有学生家里走一趟,开祠堂之时,让他们也都去。”
“让学生们也去祠堂?”贾珍不解地问,“赦叔想要他们做什么?”
贾赦道,“不是想要学生们做什么。原本请塾师们来,是为了辨清贾代儒上课的用心。如今人已经没了,死者为大,就别损害他的清名了。”
贾赦恶心地撇撇嘴,继续道,“前事不能再做,也不好让他们空走一趟。所以让学生们都去,请塾师们辨辨他们的资质。”
“若有良才,不妨将他们荐给那几位塾师,若能在科举之上有所斩获,也不枉我们费了那许多银钱,也是让整个贾家看到一条新的出路。”
“赦叔说的是,我这就命人去安排。”听说这事事关家族,贾珍欣然应命,风风火火地走了。
贾珍一走,核桃便小心地凑上来,担心地问道,“老爷,你只让珍大爷去安排学生们,却没与他商量应对之法。若有族老为难你,可要怎么办呀?”
贾赦嗤笑了一声,“我被为难的还少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说完,贾赦便自回了屋子歇息。
晚间请安之时,因邢夫人去了迎春屋子没有回来,贾赦独自往那边去。
丫鬟刚打起帘子,贾赦便听见了王夫人的声音。
“老太爷还没安放好,那边老太太便难以承受地躺下了,唯一的孙子瑞哥儿也是吓得六神无主,整个家里乱得不成样子。”
“好容易那边老太太醒了,却也无力操持,故而请人递了话来,求咱们派个管事去帮忙。老太太以为,咱们可要派人过去?”
“族亲有难处,我们既有余力,自不该袖手旁观,你便看着派个老成持重的过去吧。”贾母答道。
“是,依我看……”王夫人正要答话,余光看到贾赦进门,不自觉便收了声。
61.第 61 章
贾赦仿佛没听见二人对话,先给贾母行礼,又受了邢夫人等的礼,施施然落座。
不等丫鬟奉上茶水,他先笑着谢贾母,“多谢老太太请人看的日子,等了这许久,迎春总算可以搬回去了。”
贾母没好气地瞪他,“你倒是开心!怎不想想你的老母亲,离了从小看到大的孙女,她会不会难过!”
“老太太,这事我们不是早就说过了吗?”贾赦笑嘻嘻地道,“如今院子已经通了,迎春除了每日过来请安,你若是想她了,只要往那边传个话,她立马就能过来。”
“迎春天天来看老太太。”迎春来到贾母身前,晃着她的衣袖道。
贾母在她眉间点了一指头,“你也是个小没良心的!人家说要你过去,你抛下我就去了!”
贾赦拧了眉,声音硬梆梆,“老太太何必说迎春!她一个小孩儿懂什么?不都是听我们大人的话!当日我要迎春搬回去的时候,你可没这么大的反应。”
“更何况,就算迎春在这边,你也没带着她睡过觉,住在哪边又有什么差别?”
“一天天的只会气我!懒得跟你说!”贾母心头一梗,愤愤地甩手,迎春手里的袖子就这么被扯了出去。
邢夫人往贾赦看了一眼,赶紧上前将一脸无措的迎春拉进了怀里。
贾赦眼神一暗,满脸无辜地冲贾母摊手,“老太太,我说的可全是实话,你自己听了要生气,我也没办法。”
“你!”贾母狠瞪他一眼,将身子扭向另一边,给贾赦留个后脑勺,然后问王夫人,“你刚才说,你准备派谁去帮衬着瑞哥儿?”
“我想让我的陪房周瑞夫妻过去。”王夫人答道,并送上解释。“周瑞一向在外面走动,迎来送往不再话下。周瑞家的又一向跟着我们出门,对族中亲眷、各项礼节也熟悉。不知老太太以为如何?”
贾母点头,“你想的很好,去按你说的办吧。”
“是,老太太。”王夫人答应着,起身去了。
贾母头也不回地又道,“你们也去吧,晚饭也都在自己屋里吃。”
贾赦毫不犹豫地带着妻女出了门。
站在廊下,邢夫人垂头对怀里的迎春道,“你在这边好几年,我还没在你屋里吃过饭,这最后一天,姑娘便招待招待我,如何?”
迎春知道,邢夫人会有此言,是担忧她因贾母之言而难过。她心下一暖,人却轻轻从邢夫人怀中挣了出来,“我也想招待太太,奈何为了搬家。我那屋子已乱得不成样子。待明儿我搬了新屋子,再好好请太太吃酒吧!”
在贾母院子里住了八年,迎春从来便知,自己并非贾母偏爱的那一个。幼时或许有过不甘,但此时的她早已释然。
更何况,如今她得了老爷太太的看重,明日就要搬到他们身边过好日子,被老太太和老爷赌气作筏子骂两句,完全影响不到她的好心情。
迎春说得俏皮,邢夫人却不敢大意,细细端详迎春。见她脸上笑颜如花,双眼明亮有神,邢夫人才松了口气,点头应了,“好,就听你的,待你搬了新屋子,再吃你的酒。只是若那酒不好吃,我可是不依的!”
“太太放心,我定求老爷帮我寻来几坛子陈年佳酿,保管让你满意。”迎春自信满满地道。
贾赦噗嗤笑出来,曲指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好,我这就去给你找好酒,把你的大话圆回去!”
迎春捂着脑袋嘻嘻笑。
邢夫人也跟着笑了笑,又嘱咐了迎春几句,这才随同贾赦离开。
出了垂花门,邢夫人便小小声问道,“老爷,今儿你去家塾时,那位老太爷还一切如常。这才不到一日的功夫,人怎么就没了?”
核桃来报信时,她正去寻迎春看房子,往新屋子转了一圈,便径直来了贾母院子。
当时核桃声音压得低,院子里的人都没听出个所以然来,禀报邢夫人时她又记挂着迎春的事,只听说是外头的事便没多打听。
她是在贾母正房里得到的消息,当即便吓了一大跳,这才忍不住一出门就问起究竟。
“人是自己挂了房梁没的。”贾赦同样小小声答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至于缘由,许是愧疚误了那些学生?也或是羞惭得没脸见人?还可能是怕秋后算账,连累了他孙子?”
贾赦这一说,邢夫人便明白了,她凉凉地回答贾赦,“不过我觉得,他多半是怕连累孙子。”
贾赦冷哼,“他对孙子倒是有心,怎就不想想人家的孙子!”
“老爷别气了,”邢夫人安慰道,“往事不可追,还不如想想,如何去找新的先生,重新开设家塾。”
“这倒也是。”贾赦听进了耳里,开始想法子。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妹夫林如海,以林如海的身份,荐一位先生再容易不过,奈何林如海远在姑苏,鞭长莫及,只能放弃。
第二个想到的是他的靠山,若请屠渊荐先生定然更靠谱。不过靠山虽好用,这家塾真该负责的是贾珍父子,贾赦去请屠渊出手便有些不值当了。
想到这,贾赦总算想到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好人选,正是贾珍的父亲贾敬。
虽则贾敬已出家修道十多年,但他也是正正经经自己考中的两榜进士,就算与同年同科们失了联系,总归比贾赦这等两眼一抹黑的强。
正好他也去那道观看看,贾敬究竟问的什么道、修的什么仙,最终能把他自己给毒死了!
心中有了计较,贾赦对邢夫人道,“咱们赶紧回吧,明儿事情还多着呢。我要往隔壁看着开祠堂,迎春搬家的事就全靠你了。”
“老爷放心,我理会的。”邢夫人重重点头应下。
***
次日一早,贾赦特意挑了一身暗色的衣衫,又仔细填饱了肚子,这才带齐了书童护卫,往隔壁宁国府去。
还没走到门口,早已等候许久的吴华便急急迎上来行礼,看着贾赦的眼神仿似看救星,“大老爷!你终于来了!我们大爷已等你许久了!”
贾赦不解道,“昨儿我不是已经和你们大爷说明白了?他又等我作甚?”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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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也不知。”吴华尴尬地挠了挠头,“只是今儿天还没亮,大爷便催我来门口等着,想是又有什么急事?”
“那咱们就快着点吧。”贾赦当即加快了脚步。
途中遇到匆匆迎出来的贾珍,免了他的礼,二人便相携着进了宁府待客的厅堂,分宾主落座。
贾赦开门见山地问,“吴华说你等了我许久,莫非又出了什么变故?”
贾珍羞赧地抓了抓腮帮子,“变故倒是没有,只是我素来少与文人墨客打交道,今儿又一连请了好几位塾师,想请赦叔壮个胆。”
“你真真是出息!”贾赦急喘了一口气,黑着脸瞪他。
“赦叔!”贾珍缩了缩脖子,一脸哀怨地看着贾赦,“你又不是不知,我爹当年管教我时是什么模样,由不得我不心里发怵啊。”
贾赦恨铁不成钢,口不择言道,“今儿来得又不是你爹!”
“谁让他们跟我爹一样是文人,今儿我又有求于他们?”贾珍剖白自己的心病,无赖地哀求贾赦,“赦叔,对上这种人,我就是心虚啊!”
也是因此,自他当家之后,对家塾只定时给钱,却从不多过问。
贾赦也有了几分猜测,抽了抽嘴角,狠狠叹气,“真真是!”
看出贾赦有所松动,贾珍赶紧乘胜追击,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细声道,“赦叔?”
“你想要我如何?”贾赦没好气地问。
贾珍立时眉开眼笑,“今儿就由赦叔安排众位塾师如何?”
“不如何!”贾赦脸色冷得像冰,“你自己请来的人,便自己去安排。”
“啊?”贾珍开朗的笑脸霎时皱成苦瓜,他抬手拽住贾赦的袖子,又哀怨地唤,“赦叔!”
贾赦抬手扯回袖子,无情地道,“你叫爷也没用!要知道,你是贾家族长,今儿过后,家塾还是要重开的。难不成你还想做一次甩手掌柜,任由族中子弟再去碰一次运气?”
反正绝对别想将这事推到他身上!贾赦暗想,他承受的已经够多了,才不要再给自己增加任何一点不情愿的负担。
贾珍在长房,又接任了族长之位,该是他的责任,就要勇敢地承担起来!
想到这,贾赦鼓励地看向贾珍,“珍哥儿,你爹将爵位和族长之位都让给你,乃是对你寄予厚望,你可不能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
“我爹对我寄予厚望?!”贾珍惊恐地反问,一个不慎,哧溜一声滑落到地上。
他也顾不得疼痛,连忙爬起来,惊疑地看着贾赦,“赦叔,我……我知道……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你,你别拿我爹来忽悠我了。”
贾赦轻笑,反问道,“忽悠你?我为何要忽悠你?”
贾珍答不出话来,只固执地摇头,“但你说我爹对我寄予厚望……”
他爹从来都看不上他,贾赦的话,他半个字都不信!
贾赦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问,“那你说说,若非如此,你爹当初刚刚辛辛苦苦考中进士,为何就不要爵位和官位,硬是要出家修道?”
62.第 62 章
“我爹让爵弃官,难道不是因为他一心向道吗?”贾珍眨眨眼,无辜地问道。
虽然他不能理解,但他一直以为,是因他祖父在琼林宴后去世,他爹没了祖父在头上压着,这才放弃官爵,随心而为去修道。莫非竟不是如此?
贾珍晃了晃脑袋,试探地问,“那是因为我爹拼死拼活考中进士,却因守孝无法做官,一气之下自暴自弃了?”
“你脑子里的奇思妙想倒是不少。”贾赦冷冷地白了他一眼。
“呃……”贾珍立刻知晓自己又猜错了,他轻咳两声,凑近贾赦,“还请赦叔告诉我其中的缘由。”
贾赦往四周看了一眼,贾珍立刻会意地将下人全都赶了出去。
又仔细检查了下各处门窗,贾珍才又眼巴巴地凑近了贾赦,“赦叔?”
贾赦跟着凑近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你还记得,你爹考中进士,是正科还是恩科?”
“是恩科,”贾珍跟着压低了声音,“当初太子年近三十,终于得了长子,皇上龙心大悦,不仅开了恩科,还大赦天下、减免赋税,赫赫扬扬了好些时日。”
“结果恩科琼林宴没多久,你祖父、京营节度使突然就没了,你心头就没点想法?”贾赦眼神一暗,循循善诱。
“突然”二字贾赦加了重音,贾珍跟着心里一突。
他祖父贾代化任京营节度使,统管京师各大营,卫戍京师,保护皇上,乃是皇上心腹中的心腹。
他还记得,琼林宴当晚,他祖父还拉着他一起喝酒庆祝父亲高中。祖孙俩拼了一回酒,贾珍一醉到次日,醒来时贾代化正精神抖擞地下值回来!
再一想后头这些年的京城的风云,贾珍倒吸一口冷气,瞪大眼睛看贾赦,“赦叔,你是说?”
“你别忘了,当年伯父去世之后,除了你爹让爵弃官,你叔祖父、我爹,也辞了边镇统帅,回京养老了。”贾赦重重捏了捏贾珍的肩膀,没继续说贾代化,转而提起了他自己的父亲贾代善。
但这一转,贾珍心脏更是嘭嘭狂跳。他脱力地瘫在座椅上,双目无神地看着贾赦,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贾赦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当时的情况下,你做的很好。不学武艺,不通诗书,孝期满了又寻花问柳、走马章台,一切纷扰都没有蔓延到我们家。”
他做一个纨绔竟还对家族有功?!贾珍心头只觉荒谬,回过神来他双目灼灼看向贾赦,“赦叔,前些年你自囚于府中,又时而与我们厮混几回,也是为了家族避祸?”
难怪赦叔说了一句修身养性,就能离了妻妾独居至今。看来那些好色、无能、懦弱等等传言,全是伪装啊!
他是本性如此,赦叔却能为了家族委屈自己几十年,难怪都说长辈们最是疼宠赦叔,他果真该是贾家真正的掌家人!
贾赦虽猜不到贾珍的想法,但从他的眼神便感觉不对,连忙道,“我与你的情况不同,不可混为一谈。如今我们要说的是你的事。”
“赦叔你说,”贾珍立马拍胸脯,满脸诚挚地对贾赦道,“要我做什么,我全都听你的。”
“还问我让你做什么?”贾赦气恨地抓住贾珍脑袋晃了几下,“你爹将家族交给你,这些年来从未对你指手画脚,他这么信任你,你还要来问我?!”
贾珍有些怀疑,更多的是不自信,“赦叔,就算如你所说,他出家修行确实事出有因,但也跟信任我无关吧?毕竟他连出家都是被逼无奈的,将家族交给我便更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贾赦长叹一声,苦口婆心地道,“你怎就是不懂你爹的心呢!就算最初不得已,若他无心放手,隐在暗处时不时传个信过来指挥你,你能不听他的吗?”
不能!贾珍狠狠摇头,他万分确信,他若是敢不听,他爹就敢直接拿下他打板子,而且是死活不论。
“所以啊,这些年来,你爹只在你前去探望之时做样子怒骂几句,那是对你放心,坚信你能带领贾家稳步走下去。”贾赦细细为他分析贾敬的心思,然后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你可不能辜负了他的信任,把族长的责权拱手相让啊!”
见贾珍满脸感动、欲言又止,贾赦连忙肃了表情,斩钉截铁道,“就算那个人是我,也不行!”
贾珍听得更感动了,他握住贾赦的手,继续诚挚道,“赦叔,我明白了,我不会让你和我爹失望的!”
他爹信任他,他赦叔又何尝不是信他爱护他?这不刚发现他的错漏,便来为他排忧解难,更是着意解开他的心结,调和他父子二人的情谊。
如今他只流露出一丁点让权的念头,贾赦便毫不犹豫地彻底斩断苗头。这桩桩件件,如何不让他动容?
他深吸一口气,气势昂扬道,“赦叔,我这就去把塾师们安排好。”
“好,你去吧。”贾赦用充满鼓励的眼神送他开门出去,自己也不经意地跟在了他身后。
贾珍出了门,问得塾师们已经到齐,便径直往他们所在的屋子而去。
进门之前,他便收敛了身上的气势,摆出了温文尔雅的姿态。进门之后对屋中人十分礼遇,先坦言了家塾的困境,再诚恳有加地请他们帮忙考校考校学生。
这些塾师并未进入京中各家族的家塾族学或书院,虽说在京中有些名气,实则身上的功名也顶多不过是举人,对宁国府是十分敬畏的。也正因此,吴华昨日送去了帖子,他们今日一早便到了。
此时得贾珍礼遇,塾师们受宠若惊之余,也欣然接受了贾珍的请托。前往早便安排出来的屋子,分别考校一个个贾家家塾的学生。
“你方才的模样,可一点都不像你之前所说的,对文人发怵。”贾赦来到贾珍身侧,淡淡道。
贾珍身形微颤,转身就拽住了贾赦的胳膊,惊喜地连声问道,“赦叔,我做到了是不是?我没给你和我爹丢脸对不对?”
贾赦反手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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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珍,稳住他的身形,看着他的眼睛重重点头,肯定地答道,“对。你方才做得很好。以后一定能做得更好。”
贾珍开心地笑起来,得意地冲着贾赦炫耀,“赦叔,这些文人也没什么厉害的嘛!连我爹的一星半点都比不上!”
他爹都那么信任他,这些文人定然更会推崇他,这点小事不就手到擒来了?
“你说的对。”贾赦毫不吝啬地给与他肯定。
嗯,很不错,从小事做起,一点点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族长。然后就把贾家宗族的问题全交给贾珍处理,他的逍遥日子也就能更长久了。
满意地盘算完,贾赦双手背在身后,冲着贾珍笑,“他们考校学生一时半会完不了,倒是族人们应该有人到了,你往祠堂那边去看一看吧。”
“赦叔与我同去?”贾珍笑着邀请。
贾赦果断摇头,“我就不必了,等这边考校完了,我再与你一起过去。”
知晓贾赦以往与族人们的来往不多,贾珍也不勉强他,答应下来,亲自将他请到厢房安置。
看过了奉上的香茶果品,又叮嘱了下人们小心伺候,贾珍才笑着与贾赦告辞,自己往祠堂去。
向马广平提了一句留心一下祠堂的动静,贾赦便没再多理会那边,只悠闲自在地吃吃喝喝,时不时派了核桃去听听塾师们考校的情况来解闷。
嗯,背书挺快,就是释义不通;下笔有力,但是不成形体;脑子活络,却是规矩松散……
贾家学生们的好处不少,奈何每一个都有瑕疵,听得本欲解闷的贾赦越发胸闷,连吃吃喝喝都没了兴致。
好容易捱到塾师们考校完毕,贾珍也从祠堂回来,贾赦忍不住前去旁听塾师们的评价。
没有核桃向他转述的那么直白,塾师们的遣词用句十分委婉,但对学生们的评价却也半点不含糊,好的坏的都说的明明白白。
最后,对于贾珍让他们有看中的收下当学生,塾师们尽皆婉拒了。
他们是这样回复的,“非是我等看不上这些学生,只是他们情况特殊,若被我等收下,必得额外用心方才不致误了天赋。”
“偏偏我等塾中早有学生,不患寡而患不均,新学生成了特例,老学生难免不忿。一个不慎,便容易弄巧成拙,两败俱伤。”
“还不如让学生们继续留在家塾,另选了德才兼备的塾师,定下规矩,改换方法,重新教学,许是更容易将他们全都引到正道上来。”
话说得隐晦,实则在在指出了原本塾师的拙劣。贾珍在心头狠骂了一通贾代儒后,温言谢过了在场的塾师们,请他们荐了几位合适的先生后,便一一送上礼物,派人将他们好生送了回去。
等塾师们一走,贾珍的脸立刻就黑了,见到从暗处现身的贾赦,也没好转半点。
他忍不住诉苦,“赦叔啊!幸亏有你发现了家塾的不对,否则我们这一族,都要被贾代儒那个狗东西给坑死了!”
63.第 63 章
“珍哥儿慎言!”贾赦还没答话,横插进来一个威严古板的声音,“死者为大,老太爷又是你的长辈,如何能这般放肆!”
贾赦二人皱着眉头循声望去,竟意外地发现出声的是贾政。
贾赦眉头皱得更紧,他轻扯了下贾珍的衣袖,反问贾政,“今日并非休沐,你为何没去当差,反来了这里?”
“族里都要开祠堂了,我又怎能不来?”贾政跟着皱了眉,不赞同地看贾赦,“大哥,你明知此事,为何不曾告知于我?”
贾赦嗤笑一声,不闪不避地看回去,“你我未曾分家,荣国府已有我来了,莫非还不够?还是说,你觉得你我已是两家人,族中大事你定要出席才合适?”
贾政表情僵了一瞬,垂眸避开了贾赦的眼神。贾赦是荣国府袭爵的大老爷,就算心里再是觉得他无法作为荣国府话事人,贾政也绝对不能这样说。
至于两家人的说法,贾政更是不可能承认,于是他一时竟找不出话来回答。
“罢了,你来都来了,就一起去祠堂看看吧。”贾赦又嗤笑一声,扭头冲着贾珍示意。
贾珍会意地点头,冲着贾政露出一个标准微笑,“赦叔,二老爷,请。”
话音刚落,贾珍转身便走。于公他是贾家族长,于私这是他家,贾政一来就高高在上地指责他,就算他此时无礼了些,贾政也合该受着。
贾珍一走,贾赦立刻抬脚跟上。
剩下的贾政果然心中生了怒,然而罪魁祸首已经痛快抛下了他,他也只能收拾心情,赶紧跟上去。
一时到了祠堂,贾珍为首,族人们先后为祖宗们敬了香,这才来到厢房落座。
除贾赦三人外,今日所到族人并不多,不过贾代修、贾敕、贾效、贾敦和贾??而已,他们连带着刚刚过世的贾代儒,正是贾家在京中的八个房头。
贾珍坐在上首,将族人都扫了一眼,淡淡道,“今日请各位前来,所为何事,想必各位心中都有些数吧?”
贾代修等人沉着脸点头,贾家族人居所都离得不远,贾赦前往家塾的事,他们都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几人心中对贾代儒是一样的愤恨,偏偏人回了家就一死了之,令得他们连发泄都不能!
见此情形,贾珍心下满意,又问道,“那众位以为,该如何处置贾代儒一房?”
如何处置这一房?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愣住了。
他们是痛恨贾代儒,也不满他在受罚之前便死了,但是贾代儒这一房只剩下一个老妻和幼孙,他们却从未想过要迁怒他们。
“我知晓众位心善,又顾念人死为大,但若是开了‘犯下大错只要畏罪自尽便能一笔勾销’的口子,往后咱们贾氏一族有多少条命都不够赔的!”
贾珍手撑着桌子,挺直脊背扫视全场,声音阴恻恻,“要知道,本朝律例,连坐的罪名可不少!”
到时候罪魁祸首一了百了,他们这些族人,该砍头砍头,该抄家抄家,该流放流放,在座的一个都别想跑。
众人神色一凛,没错!不能开了这样的口子!必须要让族人心存敬畏才行!
贾代修看向贾珍,“不知族长以为,该要如何?”
“在说如何处置之前,先得确认了贾代儒的罪名才是。”贾珍正色道。
众人又是一愣,回过神来又纷纷点头。
家塾十多年未见成果,又风气败坏,究竟是贾代儒无能为力,还是玩忽职守,甚至故意为之,可是天差地别。他们不想轻纵了贾代儒,却也不愿冤枉了他。
“只是,”在座最为年轻,也是贾珍唯一的同辈贾??开口,“如今贾代儒已畏罪自尽,他的想法我们无从得知,如何定罪便更是麻烦了。”
“是啊!”
“??哥儿说的对!”
“他怎就死得这么快!”
……
族人们对贾??的话深以为然,愤愤地交流着,用语言发泄心头的不满。
贾赦把玩着茶盏悠悠然听着,贾珍满意之余,不屑地扫了贾政一眼。方才对着他一副高高在上、正义凛然的模样,如今就成了个闭口不言的鹌鹑。
准确接收到贾珍眼神的贾政霎时红了眼,握紧双拳狠狠瞪着贾珍。
奈何贾珍再没给他半点眼神,贾政累得眼睛快抽筋,才终于不甘地别开了视线,但他心里的怒意却是越烧越旺。
见众人的讨论声渐渐平息,贾政眼神隐晦地扫过贾珍和贾赦,对着族人们一脸谴责地道,“众位不必再说了,人过留踪,雁过留声,稍加用心,便能还原事情真相。”
贾代儒是在贾赦闹过家塾之后自尽身亡,无论如何,贾赦都脱不了干系,何必为了讨好贾珍贾赦,不顾亲族情谊、往贾代儒身上泼脏水?
贾政未曾将直白的劝诫说出口,但他的眼神却将他的心思袒露得淋漓尽致,也让所有贾家族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变得一言难尽。
好半晌,还是最年轻的贾??开口,试图为他解围,“政老爷,你是否并不知晓,贾代儒自尽的缘由?”
“我自然知晓。”贾政自信答道,随即面露歉然,“此事皆因我大哥所起。他以往从不曾在意家塾,昨日却破天荒地去学里考校,见学生们学得不好,便硬逼着代儒老太爷回家,这才……”
他闭上嘴,不赞同地看了贾赦一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贾??双目微滞,欲言又止。
贾珍却是不愿和贾政客气,直截了当地问他,“所以,你是觉得,我赦叔仗势欺人,贾代儒受了无妄之灾,而我们这些人都在为虎作伥,对吧?”
“珍哥儿何必将话说得这么难听?”贾政狠狠皱眉,看了看贾赦,又是一声叹息,委婉道,“大哥素来不爱读书,见学生们不好,一时情急也是有的。”
“你说我不爱读书可以,但别加‘素来’两个字。”贾赦冷笑,直白地嘲讽,“我还记得与你一起上过几年学,在我彻底丢开书本之前,你可从来没有一处比我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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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后来你花了几年时日赶上了?奈何皇恩浩荡,给了你个官做,否则你或许还能考个两榜进士来证明一下你自己?”
“你!”贾政恨恨咬牙,怒瞪贾赦,却又反驳不能。
贾赦才不在意,乘胜追击,“来来来,你跟我说,一个学生读了十年书,背下了四书和诗经,却连句读都不对,是谁的问题?”
贾政眼睛又瞪大了一分,气愤地甩袖,“大哥你不要与我胡搅蛮缠!学生若是不用心,哪里能背下书来?若是用心又怎可能十年了连句读都不会?哪里会有你说的这种学生!”
“核桃,去把高远叫回来!”贾赦扬声冲着门外道。
“是,老爷!”核桃答应一声,便听他的脚步声匆匆远去。
贾赦重新看向贾政,“二弟别急,稍等一会,我这就让人把这个学生带来给你看。唔,对了,还有几个能背下四书的,同样句读错得一塌糊涂,你要我把他们一起叫回来吗?”
方才塾师们考校结束,贾赦便让贾珍安排学生们回学里上课了。毕竟他以为今日只是用贾代儒的事起个头,就能直入肃清风气的正题,谁知竟还出了贾政这个插曲!这还是他的亲弟弟!呵!
贾珍立刻主动请缨,“赦叔,在宁国府哪还需要劳烦你的人?我这就让人去把学生们全都追回来!”
“不必了!”贾政一声厉喝,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直到此刻,贾政总算明白过来,不是贾赦逼死了贾代儒,是贾代儒伪装的假面被贾赦戳破,又被逼得离开家塾,才会羞愧自尽。
从族人们今日的言行举止来看,此事他们也一清二楚,唯有贾政一个人收到的消息出了错。
而他的消息是从何而来?是周瑞夫妇前往贾代儒家帮忙,然后回来禀报的!
他们说,到了代儒家,才发现冷冷清清,以往在族中相互帮忙的族亲竟是一个都没有,他们心里便打了一个突。
等到见了尸体上的痕迹,又偶然从隔壁族亲口中听到贾赦的名字,再从贾瑞口中问出贾赦在家塾的所作所为,他们立时猜到了“真相”。
定是贾赦自觉这些日子已在荣国府站稳了脚跟,想要到族中立威。不想拿贾代儒开刀时用力过猛,逼得贾代儒直接上吊了。
全然忘记自己听到消息时的深信不疑,贾政在心里将周瑞夫妻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对着贾赦扯了扯嘴角,“大哥,是我的错,我不该听信外头的风言风语,误会了你。”
不等贾赦答话,他又急急为自己辩解,“只是我这些年独自支撑荣国府,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生怕辱没了门楣,故而今日才会同样苛刻的要求你。”
“谁知却是我矫枉过正,冤枉了你。还请大哥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这些年确实是辛苦你了,冤不冤枉的也别再提了。”贾赦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不过你放心,如今我已知晓你的难处,往后自不会再让你独木难支。”
64.第 64 章
“这可真是太好了!”贾政抿了抿嘴,费力地扯出一个更大的笑。
贾赦又拍了拍他的肩,“好了,今儿还有正事,咱们两兄弟就回家再细聊吧。”
“大哥说的是。”贾政点头附和,看向贾珍道,“珍哥儿,你继续吧。”
“若非有人打断,我们早就继续了。”贾珍不客气地怼了他一句,才说道,“正如方才?兄弟所言,人已经没了,我们无法自他本人得到口供,暂且不好判断,家塾如此是否他有意为之。”
“但只凭高远几人,一句‘玩忽职守、消极怠工’,定然冤枉不了他。”
在座众人纷纷点头,毕竟贾赦以此要求贾代儒离开家塾时,他便已自知理亏,不得不从。
贾赦帮腔道,“除此之外,一个‘无能’的评价,他也逃不了。”
“此话从何说起?”贾代修正色问道。
他与贾代儒年龄相仿,又是嫡亲的堂兄弟,从来最是要好。哪怕如今他对贾代儒心情复杂,也是希望他得到公正对待的。
贾赦答道,“他的孙子贾瑞由他夫妻二人亲自抚养,不知几岁便入了家塾,如今倒是唯一一个能背下四书五经的学生,但十七八岁了,还连县试都没考中,你莫非觉得他这个秀才很有能为?”
“我们原籍都在金陵,与都中距离遥远,他许是想要等贾瑞有把握考中秀才后,再让他去……”贾代修试图解释,然而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他还记得,贾代儒的秀才就是考了好多年才中的。他还劝过贾代儒不要一年年的奔波,贾代儒答的是就是要这样一次次磨炼,才更容易得中。
这与贾瑞的情况明显不符,又有众人的眼神齐齐凝聚在他身上,贾代修也没脸再说下去了。
贾珍这才满意地收回视线,又道,“除此之外,蓉哥儿当日在家塾时,与学生们私自结交,还带着他们吃酒赌钱,眠花宿柳。贾代儒无所不知,却纵容他们胡作非为,还帮着贾蓉隐瞒于我!”
他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以致如今家学之中,此等事件蔚然成风。学生们大多贪图享乐,无心上进,这是在从根子上毁我贾家基业啊!”
“族长太过小心了!不至于此!不至于此!”贾代修摇头摆手,连连说道。
贾敕等人也出声附和。
贾代儒无能无德,玩忽职守,按照族规受罚,他们半点异议都没有。但若以贾珍所言之罪名,贾代儒这一房可以直接一起去地底下团聚了。不至于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你们说不至于?那我来给你们捋捋啊!”贾赦嗤笑,掰着指头点数,“等贾蓉当了族长,文不成武不就,官位只是个摆设,账本子也不一定能看得分明,眠花宿柳一掷千金,家中也是谁讨他欢心就听谁的。你们以为,贾家未来会如何?”
族人们霎时没了声,面露惊骇地瞟着贾珍。这这这,这等族长绝对不行啊!
见他们被吓住,贾赦痛快道出他们的心声,“这种人绝对不能当下一任族长,你们心里也这般想吧?”
族人们下意识点头,点完之后才发现不对,赶紧绷紧四肢,直起脑袋,一动也不敢动。
贾赦恍若未见,笑着反问,“若蓉哥儿不能当族长,那应该换成谁呢?”
族人们身形绷得更紧,脑海中却不自禁开始浮现出了自己的子孙。新的族长啊……
“哈!”贾赦一拍巴掌,将众人脑中的影像全部打碎,“无论换成谁,都跟蓉哥儿一样啊!”
众人皱紧眉头对贾赦怒目而视。
贾赦神色自若地反问,“别这样看我,你们自己回忆回忆,自当初蓉哥儿入了家塾,族里有几个子弟没有跟着去上学?”
家贫之人为了饭食书本自然会去,家有余财者,为了与下任族长结交,自然更是要去。贾蓉性子坏了,他们能不受影响?没有一个人可以给出肯定的答案。
那些早有子孙追随贾蓉的,此时更是险些坐不住。
一片沉寂中,贾赦将话题带回去,“如此,你们说,家学风气败坏,毁我贾家根基,至于还是不至于?”
“贾代儒真真害我贾家不浅!”贾代修磨着牙,挤出声音道。
“那便将他那一房,逐出我贾家族谱?”有人小声提议道。
贾赦摇摇头,“人死灯灭,我们无法得知他是故意害我贾家至此,还是太过无能,不知家学糜烂的严重性,逐出族谱太过武断了。”
若是前者,自是死有余辜;若是后者,便有几分冤枉了。
族人们不得不承认贾赦所言不假,却也不愿轻易退让,局面一时僵持住了。
贾珍出声道,“出族太过了些,但京中他们一房是不能再待了。再有,往后每年年终的年例,一律减半,直至他们那一房重新为族中立功。众位以为如何?”
逐出京城,削减年例,不可谓不狠,但也给他们留足了后路。贾瑞毕竟读了这么多年书,若是趁机回乡科考,一旦有成,所有的惩罚便也能解除了。
众人各自计量了一番,纷纷对贾珍点头,“族长考虑得周全。”“就听族长的。”
贾代儒之事就此议定,族人们放松了心情,正欲说笑几句,却见贾珍面色不仅未见松缓,反而更显肃穆,不由得再次噤了声。
而贾珍已站起身来,冲着门外厉声喝道,“还不将人拿进来!”
贾家族人皆是心头一凛,齐齐望向门口,却见贾蓉一身素服,被两个家丁押着双手拿了进来。
这是闹的哪一出?贾家族人们面面相觑,皆是一头雾水。
贾代修年纪最长辈分也最高,踌躇了下,向贾珍问道,“族长,你为何让人拿蓉哥儿?”
“我让他往家塾上学,是要他读书明理、修身启智,谁知他竟伙同先生瞒骗于我,书不好好念,竟干些吃酒赌钱、寻花问柳的荒唐事!还带得家塾里的学生们有样学样!祸头子就是你!”
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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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细细数过贾蓉的错处,再次大喝,“来人,取家法来,给我狠狠地打!”
“冤枉!冤枉!老爷我冤枉啊!”贾蓉骇得六神无主,连声喊冤。
“你有什么冤?”贾珍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怒视贾蓉。
贾蓉奋力挣脱了两个家丁,扑倒在地,哭嚎道,“老爷,我们没吃酒,吃的是果子露!赌的也不是钱,是每日学里的好饭菜!”
“至于寻花问柳,我是与学生们吹嘘了不少,但都是从下人们口中听来的传言!更何况我每日往家学念书,从未在外留宿,何曾去过那些地方!”
见贾珍面色有异,贾蓉心一横,闭眼嚷道,“老爷!老爷!我我,我还没破身呢!”
闻听此言,在座之人皆不由得细细打量贾蓉。面色通红,眼带怯意,眉间确是青涩,好像他说的并非谎言?那是族长得的消息有误?族人们不约而同朝贾珍看过去。
贾珍则忍不住看向贾赦,心中哀嚎,赦叔,这要是消息不实,今儿这一出大张旗鼓的开祠堂,就是他们贾家前所未有的大笑话!
贾赦惊讶过后恍然,看来是他把书册里的印象套了过来,把贾珍和族人们全都带偏了,实际上的家学只是有些走歪的苗头,拯救的余地比他预想中更大。
不过也是贾蓉的错,若是他昨日在家学说出实情,至少他和贾珍可以换一个说法,不至于这么尴尬。
心中这样想,贾赦看向贾蓉的眼神便有些不善,“你还在家学念书?那昨日我去家塾之时,为何没有看到你?”
“这个,这个……”贾蓉霎时面如土色,眼珠子轱辘轱辘转,却是不敢答话。
贾珍立马察觉不对,拍着桌子暴喝,“快说!你昨日去做什么了!”
贾蓉打了个哆嗦,偷瞄了贾珍一眼,便死死埋下头,颤颤巍巍道,“我,我,我去西市看斗鸡了。”
“看来,你确实没在学里赌钱,因为你到外头赌去了。”贾赦轻笑一声,凉凉地道,“只是,你公然逃学,先生不曾告过你的状?”
贾蓉这回连头也不敢抬,小小声答,“太爷怕我在学里闹事换先生,只要我按时出门回家不让家中生疑,他并不如何管我的事。”
贾珍气得拍桌子,“好好好!果真是我们请的好先生!”
“珍哥儿别气了,”贾赦安慰道,“往好处想想,至少我们觉察得早,学生们未及做下大的错事。若他们都坏了性情,贾代儒才真真是万死难赎其罪。”
“赦叔说的是。”贾珍也回过味来,便是贾代儒还未造出恶果,也是他贾珍悬崖勒马、力挽狂澜,贾代儒的罪少不了,而他的声名反要更上一层楼。
贾家族人们也不得不赞同贾赦的话,之前未出口的些许怀疑就此烟消云散。
贾珍一眼看出族人们的心思,又让人拿住贾蓉,指着他道,“你虽说未及在学里行那些荒唐事,但逃学、赌钱,胡说八道带坏族人,我罚你二十板子,你认是不认?”
65.第 65 章
“我认。”贾蓉垂头应道,心灰意冷,只等着家法临身,在族老之中丢尽颜面。
“你认就好。”贾珍收回手,却并未命人动手,反而对着众人说道,“贾蓉不肖,是我这个父亲教子无方。贾代儒玩忽职守,也是我这个族长监管不力。”
“再有贾蓉带到家塾的歪风邪气,也全是我这个当老子的立身不正,才会让他有样学样。贾蓉该罚,我也一样该罚。”
“老爷!”贾蓉瞪大眼睛看向贾珍,对他的话完全不敢置信。
贾珍却恍若未见,自顾自继续道,“贾蓉受二十板子,我这个当老子又错处更多的,就翻一倍,受四十板子吧。”
说完,他来到贾蓉身侧,与他并排站着,才吩咐家丁,“去吧,请家法来。”
宁府的家丁们恭谨应命,去抬板凳的抬板凳,拿板子的拿板子,看得贾家族人们目瞪口呆。
直到东西全都拿了过来,贾蓉已被按到板凳上,贾珍也正要往板凳上趴,贾家族人们才惊觉贾珍是来真的。
他们全都坐不住了,一窝蜂拥上去,拦腰的拦腰,按手的按手,坚决不让贾珍往凳子上趴。
贾珍挣了几下没挣脱,便也不费力了,只满脸无奈道,“有错便该受罚,我甘愿认罚,众位又何必这般阻拦?”
“族长,珍哥儿,你可是族长!”贾代修频频顿足,痛心疾首道,“哪有族长竟要犯错受板子的!”
传了出去他们整个贾家就成了个大笑话!
“当了族长,我便不是贾家人了不成?”贾珍冷声反问。
贾代修语塞,连忙道,“族长哪能说这种气话?你自然是我贾家人!”
“既然如此,犯了错误,又为何不能受罚?”贾珍正色道,“且正因我是族长,更要以身作则,有过必罚,方能正我贾家之风气。”
察觉到族人们的手劲有所松动,贾珍继续道,“再说了,咱们没听过族长受罚打板子的,但都听过族长犯错丢了位子的吧?”
“我是觉得,我虽是有错,但如今诚心改过,又并未真正铸下恶果,不至于到辞去族长之位的地步,方才认下板子。不过若是众位有别的想法,也可以说出来商量商量。”
别的想法?让贾珍辞去族长的想法吗?宁荣二府各有官爵,又互相扶持,他们这些一穷二白的,万万不敢生出什么妄念。
族人们一怔过后,忙不迭地松开了贾珍,贾代修赶紧道,“我们都没别的想法,一切都听族长的。”
“那就这么定了。”贾珍说着,主动趴到了板凳上,吩咐左右,“动手吧。”
“老爷/大爷,小的们得罪了。”
家丁们微微一礼过后,便执起板子,重重打了下去。
“啊!”一板刚落下,贾蓉便犹如杀猪一般叫了起来。
打板子的家丁吓得险些拿不住板子,后续的动作自是停了,整间屋子都回荡着他凄厉的声音。
“闭嘴!”贾珍咬着牙厉喝。
父亲的威严让贾蓉的惨叫戛然而止,胆怯地扭头看贾珍。
贾珍却不再看他,双手扣紧板凳,从齿间挤出声音,“继续!”
“是!”家丁们应道,板子在“嘭嘭”声中一下一下落下去。
这一回,有了贾珍的喝令在前,贾蓉便是再痛,也不敢再叫出声来。
只是他毕竟是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从小没吃过苦头,拼死忍住了叫声,眼泪却是一串串不停的往下掉。
泪眼朦胧中,贾蓉的视线不自觉聚焦到旁边的贾珍身上。
往日熟悉的高高在上的脸不再遥远,他神情紧绷、死咬牙关,脸颊挂着一滴滴汗珠,狼狈得和以往的老爷完全不一样。
看得久了,贾蓉也忍痛忍得有些习惯了,等到落在他身上的板子停了,贾珍却还在强忍时,他心中禁不住生出疑惑。
今日老爷便是要展示公正严明,只将他拿下重罚,也无人能对老爷再说个不字。老爷究竟为何执意要受这并非必要的惩罚?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贾珍的板子也停了,他双手撑住板凳,费力地试图站起身来。
众人看得分明,他的裤子早已湿透,动作间,有血珠滴答滴答的滑落在地。
好容易双腿落地,贾珍的手刚松开板凳,便因伤势太重受不住力往旁边倒去。
“老爷!”家丁们连忙扔了板子,险险在人摔倒前将人扶住了。
贾珍靠在家丁身上,抽着气缓了好一会,才终于推开家丁,稳稳地站住。
他扫了一眼还瘫在板凳上的贾蓉,便不再看他,对贾家族人们道,“我们父子有伤在身,代儒老太爷的丧事便请众位多上上心。还有对这一房的处置,也请众位代为告知。”
他细细叮嘱,“瑞哥儿年纪虽小,往后却也要撑起一个家了。你们多劝劝他,既早学完了四书五经,也该多懂点儿事。回乡之后认真读书,等他考中功名,他们这一房失去的东西便都能拿回来了。”
“同为族亲,此事我等本不该辞。”贾代修垂眸避开贾珍的眼神,淡淡道,“然昨日瑞哥儿便早早往荣国府求了二太太,二太太又心慈,当即派了最得用的陪房前去帮着料理。”
“如今各项事体都已齐备,我等若是横叉一杠子,反是不美了。正好二老爷也在,一事不烦二主,不如便请二老爷往代儒家走一趟,如何?”
贾政抿了抿唇,答应下来,“好。”
“劳烦二老爷。”贾珍忍着疼痛行礼道谢。
“珍哥儿不必客气,当心你的伤。”贾政淡淡回道。
“二老爷放心,我的伤无碍。”贾珍挤出笑点头,吩咐管事,“吴华,你稍后护送二老爷走一趟,顺便送二十两银子的奠仪过去。”
“是,老爷。”吴华恭敬应道。
贾珍又对众人说道,“我贾家家规不是摆设,本朝律例更要遵循。赦叔已命人买了本朝律例送到家塾,命学生们抄写之后送到各族人家中。”
“从今往后,你等务必带着全家人,细细研读、严格执行。违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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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规者有错必罚,而违反律例者,本族长会亲自将他送官法办。你等可记清楚了?”
眼神扫过地上的血迹和瘫在板凳上的贾蓉,贾珍连他自己和唯一的儿子都是说打就打,若真有其他族人犯到他手上,还能得着好?
所有人都不敢有半点侥幸之心,齐声应是,“族长放心,我等必定谨记在心!”
“希望你等说到做到。”贾珍肃着脸点点头,便不客气地下逐客令,“我父子二人受了伤,不便再待客,下回再请众位好好吃酒。”
“族长伤势为重,我等这就告辞。”族人们很有眼色地告辞离开。
贾珍安排了下人奉上礼物将其他族人一一送回家,又再三谢过贾政,才令吴华将人送走。
屋子里只剩下贾珍父子和贾赦三个人,贾珍也不再强撑,重新趴回板凳上,连声吩咐下人,“快去请大夫!拿伤药!”
贾赦拽了一根凳子到贾珍身旁坐下,满脸无奈地埋怨贾珍,“下令打人的是你自己,你怎就没想到提前请个大夫来候着?”
“这不是太紧张忘了吗?”贾珍冲着贾赦嘿嘿笑,扯动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贾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眼睛往二人股间扫了一眼便赶紧挪开,连忙催促道,“来人,赶紧卸了门板将他二人抬回去,再派人去催催大夫!”
“别别别!”贾珍连声拒绝,双手紧紧抱住板凳,“赦叔,太痛了!我不要再动了!就让大夫来这吧!”
“你是傻的吗?”贾赦气得险些一巴掌拍上去,“你们这伤需得褪了裤子再上药,你是想待在这儿直到痊愈,还是想上了药之后被光着抬回去?”
“嘎?”贾珍噎了一下,哭丧着脸吸了吸鼻子,无比艰难地松开板凳,“我还是回房去养伤吧。也别去后院了,就在外书房里,蓉哥儿也跟我一起。”
贾蓉吃了一惊,随即默默答应下来。
下人们动作麻利地卸下门板,小心翼翼地将贾珍二人挪了上去,再平平稳稳地往贾珍外书房去。
贾赦一路跟着,看着二人进了一间屋,隔着一个屏风,一个在炕上趴着,一个在床上趴着。
刚安置好,大夫便来了,先撕下血淋淋的布料看伤,又细细把过脉,这才清理了血肉模糊的伤口,给他二人好生上了药,还留下口服的药方,叮嘱了不少事项后离开。
贾赦点点头,也放下了担心,对贾珍道,“珍哥儿,你好好带着蓉哥儿养伤,我到城外去看看你爹。”
“赦叔!”贾珍惊叫一声,竟试图弹坐起身。
奈何因着股间的伤势,他上半身刚扬起一半,就哀嚎一声,重新趴了回去。
贾赦连忙伸手将他按住,“你身上还有伤!这么急躁作甚!”
贾珍扭脸,泪眼朦胧地看他,“赦叔,不是我急躁,是你吓我啊!我已经知道错了,还主动认了罚,你还去找我爹干什么?”
贾珍的心中满是怨念,他已经被打个半死,要是他爹真的回来,怕是直接就要将他打死了!
66.第 66 章
“我又不会害你,你这么害怕做什么?”贾赦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我去找你爹,是为了家塾先生的事。”
贾珍理亏地缩了缩脖子,又勇敢地看了回去,“家塾的事与我父子脱不了干系,我爹要是知晓我和蓉哥儿做的糊涂事,他定然不会放过我的!赦叔!”
是的,不会被放过的只有他,不是他和贾蓉。隔辈亲,隔辈亲,宁国府就是这三个字最真实的写照。儿子是畜生,孙子才能得几分好脸。
更何况子不教父之过,他爹定然会将贾蓉的错处一并归在他身上,他哪里还有命在!
“你单想到我给你爹递了消息,他不会放过你,你就没想过,就算我不说,他也有可能得到消息?”贾赦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贾珍整个人僵住,随即晃了晃脑袋,自欺欺人地道,“不会的!不会的!我爹一心修道,才不会理会这些外务!”
“呵呵!”贾赦轻笑两声,看贾珍的眼神像是看傻子,“你这话你自己信吗?”
贾珍咬着牙不说话。
贾赦叹了口气,“行吧,我答应你,在你松口前,不将此中的内情告知你爹。所以,是要赌你爹不会知道消息,还是要我去与他分说分说,都由你决定。”
家塾的先生他还要指着贾敬解决呢,不去是绝对不行的。倒是他好容易忽悠住了贾珍,若是二人通了消息露了馅儿,后头的事情才麻烦。
想到这里,贾赦不禁有些犯难。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顶多到时候再重新想法子忽悠贾珍。
而贾珍不知贾赦的心思,听他这样说,目中忍不住流露几分感动之色。
只是贾敬的压力在前,他很快收束心神,面色变换了好一会儿,终究咬牙道,“赦叔,你还是先别与我爹说吧!如今离过年也要不了两月了,等我爹回来,你再当面帮我分说一二,如何?”
“行,都依你。”贾赦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过你们的事情要瞒着,我就得好好想想该如何与你爹说话,只能明日再去寻他了。”
明日好!明日好!就算只晚一时半刻都很好!贾珍暗暗握拳,不自觉地吁出一口气。
贾赦看得好笑,摇头问他,“我明日去城外,你可有什么东西,要我帮着带给你爹?”
“不必劳烦赦叔!”贾珍毫不迟疑地摇头,看着贾赦的眼神带着几分乞求,“每月的用度都是早早就备好送去了,赦叔在他面前一个字都别提我就是最好的!”
“好,我尽量不提你。”贾赦再次摇头,也没了再留下来的心思,站起身道,“你们俩好好养伤,我也不打扰你们,这就先回家了。”
“今儿劳烦赦叔了,赦叔慢走。”贾珍恭恭敬敬道,吩咐亲信务必仔细地将人送回家。
贾蓉跟着好声好气地道别,等人一走,他整张脸上几乎全是空白。
倒不是他接受不了被打板子,从小到大他被贾珍罚的多了,只不过将以往的抄书马步什么的换个形式罢了。更别提今儿他是和父亲一起被打,便是仅有的那一点儿人前和伤处的羞愤也没了。
只是今日的贾珍与往日相差太大,在荣国府两兄弟之间坚定站贾赦,私下相处竟比他和贾珍更亲密。在祠堂时又说话有理有据,行事张弛有度,和贾蓉记忆里的父亲俨然两个人。
正愣神间,贾珍已让人撤了屏风,又屏退了下人,直视着贾蓉问道,“你一直不说话,是被我吓到了?”
贾蓉被惊得回过神来,慌乱了一瞬,回视贾珍点头答道,“是,老爷今日很是不同寻常。”
“那是因为,隔壁的赦大老爷变化更大。”贾珍幽幽答道。
贾蓉微微一愣,他以往与这位赦大老爷接触不多,对他的了解多来自于传言,袭了官爵也当不了家,马棚将军、一事无成、好色成性……细想想,竟是没一个好词。
然今日所见所闻,不提其他,隔壁当家的政二老爷,与赦大老爷言语交锋之时,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以往的传言究竟是有多少水份?
见贾蓉已在暗自思量,贾珍提醒道,“我们父子俩都是没什么大本事的,如今赦叔站出来了,你我就乖乖的听从吩咐。咱们都是贾家人,赦叔不会轻易害我们的。”
贾蓉很是不解,“赦大老爷被压制了这许多年,便是重整旗鼓,也未必能最终掌管荣国府,老爷为何这般轻易便选了他?”
“不不不!赦叔蛰伏几十年,一朝显化,绝不会单单意在小小的荣国府。我追随他,为的是跟着他同走登天梯。”贾珍狠狠摇头,满脸神往。
自家人知自家事,自他袭爵以来,贾家虽还撑着两座国公府的名头,实则一直在走下坡路,至如今,更是只能对京中顶级权贵望而生叹。
贾珍心里无时无刻不想带领家族重返荣光,但心有顾虑,一直不敢动作。直到贾赦在他面前露了锋芒,他终于定下主意,跟着贾赦的脚步走,败了前头有人顶锅,胜了定然少不了他的那一口汤。
贾蓉大吃一惊,过后却不以为然,“老爷若是心有野望,更不该如此草率。毕竟那位大老爷要人没人,要钱没钱,怕是连荣国府都拿不下来。老爷实在要选,二老爷不是比他强多了?”
听了这话,贾珍从畅想中收回心神,极度郑重地告诫贾蓉,“蓉哥儿,我教你一个乖。若有心上进,便抓住眼前的机缘,尽心投效。绝不能较了高下后再行攀附,那是带着我们全家往死路上走!”
贾蓉的眉头立时拧成了结,不服气道,“老爷这话说得太重了吧!”
“你觉得不服气?”贾珍斜睨他一眼,冷笑反问,“那你是看得清天下大势、朝堂风云?还是有独门密探、可尽知天下之事?”
“这……”贾蓉哑然,负气道,“若我有这能为,自己便能走出通天大道,还攀附什么?!”
“这就对了!既然没这能为,你又凭什么去挑挑拣拣?”贾珍眼中全是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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讽,“拿你这拳头大的脑子?还是从三教九流中得来的小道消息?”
他缓缓摇了摇头,安抚道,“安安分分地跟在能人身后吃肉喝汤,这才是我们这种人最聪明的做法。”
贾蓉闭口不言,心里还是不服气,暗暗想道,他年纪还小,往后的时日还长着,怎就不能重新走出一条通天道!
“你心里不服气,想要再凭自己闯一闯对吧?”贾珍看出他的心思,一口道破之后,凉凉道。“嗯,你的曾祖也就是我的爷爷,他曾经也和你有一样的想法,于是暗暗给自己寻了一位明主。”
贾蓉没听出其中的意味,兴奋地撑起上半身问道,“然后呢?”
“然后?”贾珍嗤笑一声,声音更冷,“然后就是你爷爷让爵弃官,往城外修道,你爹我当了十几年的无能纨绔。若非赦叔出头,还要带着你继续当。”
贾蓉听了一圈,没听到曾祖的名字,忍不住问,“那曾祖如何了?”
贾珍气得笑了出来,“我都袭爵了,你说你曾祖如何了?”
“袭爵?所以曾祖是!”贾蓉总算明白过来,心惊之下手上不稳,直直摔进了底下厚实的被褥中。
他还记得,曾祖去世之时,身上担着正一品京营节度使!而当时曾祖去世的缘由,说的是旧疾复发,不治身亡!就因为攀附错了人,一品大员的曾祖竟就这么去了?!
贾蓉瞪大双眼,完全顾不得牵动伤势引起的疼痛,唯有死死抓紧被褥,才能强忍住心底无尽的寒意。
贾赦可不知贾珍已被他的话忽悠得彻底,还积极主动地发展了一个下线,他以两府相邻为由,坚辞了贾珍指派的亲信后,只带着自己的人往回走。
刚出了贾珍的外书房,贾赦突然想起,“核桃,我之前让你把高远追回来,如今他人在何处?”
他本是想拿高远当证据,不想贾政还不等高远出场便已败退了,后来又是贾珍父子受罚、看诊,这人就一直被他忽略掉,直到要离了宁国府他才终于想起来。
“回老爷,”核桃上前答道,“因老爷没发话,高家小爷离了祠堂后,就一直在门房候着。”
贾赦点点头,“那你一会儿将他带上,等回府后我再和他说话。”
“是,老爷。”核桃应下,跑着去寻人。
贾赦则慢悠悠出了宁国府,回到家中自己的院子里,惬意地到炕上歪着。
刚吃了半盏茶,核桃便带着高远来到门外。
“老爷,高家小爷到了。”核桃轻声禀报。
贾赦放下茶盏,“请他进来。”
核桃侧身为高远引路,“高家小爷请。”
“有劳。”高远冲他微微点头,这才走进屋子。
目之所及,名贵的家具,绫罗所制的帐幔,或金或玉的摆件,一件件好东西看得人眼花缭乱。
高远心头一紧,不敢多看,随着核桃来到贾赦身前,“小子高远见过老爷。”
67.第 67 章
“不必多礼,坐吧。”贾赦抬手指了指右手边的椅子。
“谢老爷。”高远看了贾赦一眼,小心地坐下。
刚刚坐稳,夏榆端了茶果点心进门,一一摆放在高远手边。
“多谢姐姐。”高远连忙起身道谢。
“小爷请慢用。”夏榆轻声笑了,握着托盘,转身出了门。
高远又对贾赦行礼,“多谢老爷赐下茶果。”
贾赦看得笑出声来,“你来我这里,竟是道谢来的?快坐下吃吃茶吧!”
他取了一块马蹄糕,冲着高远挥了挥,“你既谢了这许多回,便先尝尝这东西值不值。”
话落,贾赦将马蹄糕塞进嘴里,鼓起腮帮子嚼啊嚼。
高远微微红了脸,重新坐下,捻起一块桂花糕,拿着香茶送下去,囫囵个儿也没吃出什么滋味来,却对贾赦道,“老爷这的东西真真是好,连随处可见的桂花糕,都别有一番滋味。”
听这话音,讨好之意颇重,贾赦微微侧过身来,定定看着高远,“你可知晓,我今日找你回来,所为何事?”
“我听核桃小哥说了,本是要我与二老爷对峙的。”高远立时坐正,坦然答道,“不过待我到时,老爷已不需要我出声。如今老爷要我做什么,我却是不知了。”
“我寻你来,是想问问你今后的打算。”贾赦道。
高远今年十六岁,以家塾的规矩,他已临近离开的时候了。
但在贾代儒不上心的情况下,他能凭自己背下这许多书,其心智和意志皆不可小觑。
尤其马广平探查到,高远并非天生记忆力过人,但他甚至将五经中的其他几本也硬生生背得七七八八,只是那几本书更为晦涩,不通其中句读的高远不愿示人而已。
这样一个一心向学的孩子,又是被贾家的家学给耽误了,贾赦着实不忍就此断了他的求学路。
只是按世情来看,十六岁的年纪,早已不是懵懂无知的孩童,就算成婚生子不用着急,养家糊口的责任也该承担一部分了。
故而他向高远提议,等新的先生到来之后,让高远留在家塾任助教。既可以得一分薪俸补贴家中,又能在空闲之时跟着先生再学一学,或许便能为自己挣出一个功名来。
听完贾赦的话,高远缓缓起身,郑重地向贾赦深深一礼,“多谢老爷。”
他与老爷昨日才相识,不,或许用不上相识,是老爷昨日才知晓他这个人。毕竟他的长辈虽与老爷有些亲缘,却早在多年前便已离世,他也是厚着脸皮才来了这贾家家塾。
听老爷的话音,便知晓他还未曾得知他的身份,这一份助教的差事,纯是老爷爱惜,才特特为他想出来的,如何不让他感动。
“你也不必如何谢我。”贾赦随意地摆摆手,“给你一份差事,与我不过举手之劳,往后能走到哪一步,也只能靠你自己。”
他微微叹息,直言提醒,“从我收到的消息来看,你虽是刻苦,但天分着实不算高。”
高远直起身来,跟着叹了口气,垂眸点头,“老爷说的,我早早便知晓了,以往背书也不过是不愿空耗时光罢了。”
贾赦意外地坐直了身体,“听你的话音,竟像是不愿留在家塾做助教?”
“是,小子多谢老爷好意,但我要不起。”高远正色答道。
“你是顾虑家中,方才如此?”贾赦恍然,暗道不该只得了一半消息,便因心下不忍而将人带回来,如今两眼一抹黑,可真是有几分不畅。
“是,也不是。”高远答道,“自我入家塾起,想的便是长成家中的支柱。如今寡母病弱,幼妹花期将至,若我留在家塾,怕是照样无法为母亲买来好药材,也攒不了多少嫁妆给妹妹。”
“再者就是,我于读书一道天分不高,便是再继续苦读,也不一定能有收获,我又何必在一条道上走到黑。不如换个方式,或许还能实现愿景。”
贾赦点点头,又问道,“那你离开家塾之后,又准备作何营生?”
高远双眼微微一亮,认真说道,“我于读书一道天分寻常,但于数算却极为得心应手。我原本想的是,往各商铺找找账房的活计。若是不行,便先做个伙计,再寻机升到账房乃至掌柜。”
贾赦将他打量了一圈,道,“你倒是不同常人一般妄自菲薄,而且还挺务实。”
“生活所迫罢了。”高远笑笑,继续说道,“不过之前我也有想过,若是过些年攒足了本钱,便自己出来开个铺子。”
“你说了之前,看来如今的你有了别的心思。”贾赦淡淡道。
“老爷慧眼如炬。”高远又一躬身,双目直视贾赦道,“自老爷昨日来家塾,小子便换了心思,想要投靠老爷。”
贾赦疑惑地问,“你与蓉哥儿同在家塾许多年,与我却将将谋面,为何舍他选我?”
高远答道,“小蓉大爷不大爱管俗事,我便是想要依附,他也不愿容我。”
他也不是没尝试过,然而好容易应付了贾蓉的下人之后,也只能跟着贾蓉混混吃喝,略一暗示贾蓉便满脸不耐,他便也放弃了。
“说起不管事,宁荣二府我才是最不管事的那一个才对吧?”贾赦狐疑。他可喜欢这个名声了,还想着继续过他的悠闲日子呢!
“原本或许是如此,但自昨日家塾和今日祠堂之事,贾家上下,谁又会再信那些无稽的传言?”高远一脸崇敬道。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掀了家塾、折了族老、连族长父子都被打了板子,偏偏人人还要说他的好话,谁再将贾赦当成一个无能纨绔谁是傻子。
“真是麻烦!”贾赦烦躁地摆了摆手。但家塾的事,他又不能不管!早知如此,他昨日就该先往宁国府去忽悠贾珍!真是失策!失策!
暗自懊恼了一会儿,他也只能暂且将其抛开,处理眼前满脸期待的高远。
略想了想,他道,“行吧,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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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塾的这点香火情,我给你一个机会。等新的先生到了家塾,我就让你去我的铺子里。但是当账房还是当伙计,就看你自己了。”
“多谢老爷!”高远兴奋地道谢。外头不知多少铺子,想要求一个靠山而不得。他要是能成为贾赦铺子的掌柜,可比他自己开铺子强了不知多少倍。
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他忍不住问道,“老爷,我们这就写身契?”
大家族的心腹账房和掌柜都会签死契或者长期的活契,高远也不奢望自己能成为例外。他只想早早签了身契,得到老爷信任,能够爬得更快一点。
“身契先别急,”贾赦摇了摇头,就事论事,“你说自己数算了得,但我却未曾见过,还是等到了铺子里查验查验。若是老人们都认可了,再来说契约的事吧。”
若是得不到认可,一个普通伙计的契约,更犯不着贾赦本人经手了。
高远立刻领会了贾赦的意思,认同地点头,“老爷说的是,是我太心急了。”
从昨日主动展现自己,到今日主动投效,可以称一句有勇有谋,不骄不躁,贾赦心里更满意了些。
他暗自想着,就算这高远没有数算的天分,做不了账房掌柜,也能试试往其他方向培养培养。总归那陶梓进之前置下的产业五花八门,空缺的地方可多着呢。
打定主意,贾赦便不再多说,命人将他送回家塾去。如今家塾矮子里拔高个,只高远学得最好,先生没到之前,还需得他顶上才行。
待高远走后,贾赦重新歪到了炕上,默默思量明日该如何对待贾敬。
贾敬比他大了八岁,自贾赦有记忆起,隔壁堂兄就是所有人口中赞扬的对象。
小小年纪便文采斐然,进退有度,不愧是宁国府嫡脉,引领贾家的未来族长……与贾赦这个堪称混世魔王的荣国府嫡长子完全不一样。
也幸好贾赦未曾有过太多继承发扬荣国府的执念,否则有这么一位明珠一般的堂兄在前,贾赦都怕自己坏了心性走歪路子。
不过贾赦虽然未曾对贾敬生出隔阂,但彼此年纪差距在这儿,走的路子也完全不一样,故而交集也不甚多。
等到后来贾赦关上院门独自过活,贾敬又入了京城外的玄真观修道,二人更是几年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
思来想去,贾赦对贾敬这位堂兄,除了旧时的文士袍,和近年改穿的道袍,竟没多少其他的印象。这样的情况下,他能想到什么对策?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罢了罢了,没个前因后果,也没个旧情近况,他便是窝在屋子里想破脑袋,怕是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今儿可是迎春搬家的好日子,他去了祠堂,将搬家的事情全推给了邢夫人。如今空闲了下来,至少也得挑两个礼物给这对母女,表表自己的心意。
嗯,或许可以先去看看迎春的家当安置得如何,若是都妥当了,正好带她二人出府,让她们自己逛一逛选一选。
68.第 68 章
贾赦往绣楼走了一回,迎春的东西已经全都搬过来安置妥当,邢夫人新添补的人手也与她熟悉起来。
贾赦顺利送出了两份礼物,出门逛街的提议却被拒绝了。
毕竟贾代儒刚刚过世,按制贾赦需为其服五月小功。虽则贾家都不甚重视此事,到底人还未入土,贾赦若带着妻女出门招摇,着实不合适。
被这么一提醒,贾赦赶紧派人给贾政递了个服丧的消息,他身为朝廷官员,每日往工部当差,这些细节也要多注意着些。
贾赦还记得,在那书册之中,妹妹贾敏过世后两个月,外甥女上京入贾府。便算路上走了三个月,外甥女抵达之时,距离贾敏过世也不到半年。
贾府主子本该为贾敏服九月大功,然而当日的贾府,却是从主子到奴才,从衣裳到摆设,皆是色彩斑斓,全无半点服丧的迹象。
哦,对了,他记得,书里的贾赦没现身。虽然按猜测多半是在与姬妾厮混,但既然没现身,只凭着猜测,谁能咬死了他没有为贾敏服丧?
贾赦得意地想罢,怏怏地回了自己院子歪着。占了这么点上风有何意义?他妹妹在书册里都没命了!
也不知晓贾琏夫妻如今到没到林家?妹妹经了丧子之痛,身子可还安好?还有那自幼体弱的外甥女黛玉,弟弟没了,她是否也跟着病了?她父母又伤心,也不知有无疏漏?可曾派了人好生照顾着?……
越想越是心焦,贾赦好容易把跑偏的思绪拉回来,暗自叹息,那梦都过了这许多时日,不想今儿竟又冒出了一个后遗症来。
也是他之前只关注了自己周围,今儿略一往外想想,便忍不住对那可怜又可爱的黛玉心生怜惜,直恨不得如迎春一般将人养到身边来,免得让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委屈了她。
奈何那只是外甥女,并非他的闺女,如今又父母俱在,他如何能够将人接过来养?甚至他还为令她父母延寿用了不少心力,眼看着是不会有机会养了。
不过父母俱全对黛玉才是好事,他养不了便养不了吧,他多写写信、再多派人去探望送东西,尽了心力也就是了。
想到这,贾赦当即便命人铺纸研磨,他要给妹妹妹夫和儿子儿媳写信。
核桃应声去办,白果却蹿进屋来,“老爷,有信到。”
“可是姑苏回来的信?”贾赦一骨碌翻身而起,激动地道,“快拿给我看看!”
白果后退了两步,垂头讪讪道,“老爷,信在后头韦护卫手上拿着,并不是从姑苏回来的信。”
韦护卫?韦朔拿的信?莫非是屠渊送来的回信?贾赦一惊,更是心急,趿拉着鞋子就奔了出去。
见着门外韦朔手上那熟悉的小匣子,贾赦便知晓自己猜对了,是屠渊给他回信了。
不等韦朔行礼,贾赦已劈手抢过匣子,吩咐白果招待韦朔吃茶,贾赦拿着匣子便进了内室。
打开匣子,里头果然是一个信封,与上回不同,今日的封面上写了“贾兄亲启”四个字。
暗暗赞了一回屠渊的字迹,贾赦打开信封,信封里还是只有一张纸。
贾赦拿起来一看,嘴角便翘了起来。只因屠渊在开头便推了救命之恩,说是以他二人的交情,不过举手之劳,用不上‘恩’之一字,更不必提救命之说。
嗯嗯嗯,不错不错,他和大靠山有交情了,不过这恩情还是要记的,往后再找找其他好东西给他送过去。贾赦满意地想着,继续往下看。
屠渊推了恩情,送去的礼物却收下了古籍和食单,外加那个贾母给的摆件。
他在信中说,古籍和食单他全都未曾见过,故而留下抄录一份,过后再把原本给贾赦送回来,同时他也挑选了几本古籍送给贾赦抄录,当做交换。
至于贾母给的摆件,既是长者所赠,又是因其子遇险而送,为令其安心,屠渊方才收下。
而关于贾赦所询问的喜好,屠渊却未答,还写道,“若是诚心送礼,自该多加留心,再投其所好。于信件直接相询,可见不够真心。”
看到这里,贾赦心里可不服气了,他从来记得屠渊喜好,这不才挑了古籍和食单送过去?只是时移世易,屠渊境况有变,他未知全貌,便也不知他有什么缺的少的,这才想着问清楚了给他添上。
谁知竟被人怀疑不够真心!贾赦那个气啊,将核桃撇开,自己研了好大一缸墨,提笔就是对屠渊的控诉,唰唰一张,唰唰又是一张,真真写了个酣畅淋漓。
等到磨出来的墨汁用尽,贾赦意犹未尽地停下笔,侧目一看,竟已足足写满了近十张信纸。
写的时候一气呵成,如今看着成果,贾赦却忍不住有些心虚。
他是不是东拉西扯得太多了?开头明明是控诉屠渊冤枉了他,也不知怎的就拐到了贾政在祠堂对他的“陷害”,然后又是家塾祠堂的前因后果,甚至最后连对外甥女的想法也添了进去。
想要抽出几张来,这前后就搭不上了。若是重新写一回,贾赦一时又没了话,只能想到一些写些客套的官面文章。
罢了!贾赦负气地将信纸叠好往信封里塞,总归屠渊自己在信里写的,他们有交情,这些家长里短,只当做友人来往也就是了!
反正屠渊本就是拿他逗乐子,一两回的冒犯也不会如何,若是屠渊不喜,他下次再改。
利落地封口,又在封面上写好“袁兄亲启”,贾赦将信封装进匣子里,就拿去给韦朔,“劳烦韦护卫走一趟,将这匣子再送过去。”
“老爷稍等。”韦朔捧着匣子,为难地道,“送信事小,但那边送回来的礼物还在小的屋子里放着,还请老爷赶紧让人跟着我去取回来吧。”
送礼之前,韦朔怕出了纰漏,一件件东西他全都看过。东西送回来,放在他的屋子里,连点遮掩防护都没有,韦朔心里直如有猫爪子在挠。
贾赦随意地摆摆手,“东西在你屋里,就先放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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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把信送去了再说。”
“老爷!”韦朔不甘地提高了声音,又立马垂头,“老爷,若我没看错,袁老爷送回来的,正是你之前送去的珍宝。这些宝物一件都难得,放在我的屋子里,若是有了什么闪失,卖了我也赔不起啊。”
“你这是把送礼当押镖了?”贾赦忍不住失笑。
“呃!”韦朔迟疑,好像大家族中将银钱宝物交给下人掌管的情况确实不少?真是他习惯了押镖,太过大惊小怪了?
贾赦摇摇头,“罢了,既然你担心,”他四下看了看,招呼正等在边上的书童,“白果,你带着人去韦护卫屋子里把东西拿回来。”
“是!”白果乖巧地应道。
韦朔答应一声,眉开眼笑地带着白果出了门。
目送二人离开,贾赦回到屋子里,重新研墨,准备往姑苏写信。
信写了三封,一封给林如海,先问候他的身体,着重提醒照看好贾敏和黛玉,最后提了两句指点指点贾琏。
第二封信写给贾敏,同样先问候她的身体和心情,叮嘱她千万保重自己,照顾好闺女,若是在姑苏不顺心,随时都可回京城来。
反正贾琏夫妇正在林家,又有随他同行的两位高人,护着贾敏母女回京不是难事。
第三封信才是写给贾琏,这封信里就没有那么多脉脉温情了,通篇提醒贾琏孝敬姑姑姑父,照顾好妻子妹妹,还有别忘了带着妻子多看多听多学。
正要停笔时,他想起了贾珍对贾敬的恐惧。他们贾家一脉相承的教子甚严,若这信就这么寄过去,怕是贾琏对他又要添一重敬畏、失一分亲近了。
犹豫再三,贾赦捏着鼻子在信里添了几句邢夫人和迎春曾经提及的关心,便赶紧封了口子,让人将马广平找来。
“见过老爷。”马广平还是如常的恭谨守礼。
贾赦请他坐下,上了茶点寒暄几句后,才道,“我想往姑苏去几封信,还请马头儿挑两位护卫跟着走一趟。”
马广平略想了想,便说出了两个人名,“他二人本是江南人士,一者机敏,一者细心,且同出一门,甚为互补,正合适去往姑苏。”
“那就让他二人去。”贾赦毫不犹豫点头,“还请马头儿转告他二人,明日一早出发。”
“是。”马广平爽快地应下。
贾赦又道,“还有一事,明日我要往城外玄真观去探望堂兄贾敬,一路随行护卫,也要劳烦马头儿多多费心。”
马广平笑着道,“老爷言重,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虽是如此,自有了马头儿,我真真是省心许多,又安心许多啊。”贾赦满意地赞道。
马广平矜持地笑了笑,面上却流露出几分得色,他们振威镖局挣的这份钱,拿着不虚。
顿了一顿,见贾赦仍然只是笑,他忍不住问道,“老爷可还有其他吩咐?”
贾赦摇头,“马头儿自去安排就是。”
69.第 69 章
出城的马车上,贾赦斜靠着车壁打盹。今日出门太早,这马车又慢慢悠悠,由不得贾赦犯困。
正迷糊着,一股冷风袭来,贾赦瑟缩了下,缓缓睁开了双眼。
只见核桃和白果凑在一起,掀起了一角车帘,兴奋地望着外头,你一句我一句小小声的嘀嘀咕咕。
看来将他吹醒的那股冷风就是拜这二人所赐了。贾赦收回视线,忍不住“哈秋”一声打了个喷嚏。
两个书童立刻放下帘子,一脸心虚地凑过来嘘寒问暖。
“老爷,赶紧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出门前夏榆姐姐备了披风,我这就找出来给老爷披上。”
“你们俩别忙活了,没了你们放进来的这股风,我一点都不冷。”贾赦微微抬手,没好气地打断二人的殷勤。
二人一下顿住,规规矩矩地垂头认错,“老爷,我们错了。”
贾赦摇摇头,没继续说二人的错处,只问道,“你二人看什么看得这般入迷,竟连我都忘了?”
“老爷恕罪!”听贾赦话音并无追究的意思,二人再次认错后,连忙给贾赦解释。
“老爷不知道,我们看的是几个道姑。”
“穿的是道袍,那料子比我和白果穿的还好。”
“刚马车与她们交错而过,那香味……啧啧啧!”
“她们还画了眉毛,嘴巴也红润润的!”
……
听着二人一连串的辩解,贾赦木木地掀开帘子往前看了看,前头那屋子恍惚就是玄真观?
他忍不住问道,“这儿距离玄真观还有多远?”
“老爷,前头就是玄真观了。”骑马随行的马广平伸手指向贾赦看到的屋子,低声答道。
“看来该要准备下车了。”贾赦淡淡道。
“是,老爷略作整理,咱们就该到了。”马广平答道。
贾赦点点头,放下车帘,让核桃将披风取出来。
将将穿好,马车便停了下来,马广平的声音也传了进来,“老爷,玄真观已经到了。”
贾赦下了马车,打量着眼前的玄真观。
此观掩于林间,占地不甚大,看着砖瓦齐整,门前石兽精细,门匾上的“玄真观”三字苍劲有力,颇有隐逸之意趣。
守门的道人见着贾赦一行,上前行礼,“福生无量天尊。贫道清尘,众位善信有礼。”
“清尘道长有礼。”贾赦客气回礼。
清尘又道,“此乃玄真观,众位善信来此,可是想要进香?”
“道长误会了,”贾赦摇头答道,“我不信神佛,来此只为寻人。”
“不知善信所寻何人?”清尘面色不变,又问道。
“我名贾赦,来寻我堂兄贾敬。”贾赦道。
清尘脸上带了几分笑意,欠身一礼,“贾道兄正在厢房中与众道兄论道,还请善信稍等,容贫道前去通传一声。”
贾赦客气道,“多谢道长。”
清尘微一点头,转身进了道观。
没过多久,清尘便回来了,身后跟了一个人,却不是贾敬,而是贾敬的随从来贵。
来贵也穿着一身道袍,认出贾赦后,疾步来到他跟前行礼,“小的来贵,见过大老爷!”
“敬大哥为何没来?”贾赦皱眉问道。
“大老爷恕罪,”来贵脑袋埋得更低,“我们老爷论道之时,最忌被人打扰,上一个打扰老爷的,当场就被发卖了出去。”
他满脸恳求地望着贾赦,“小的不敢犯禁,恳请大老爷稍作歇息,待老爷论道结束,小的立即前去通禀。”
贾赦淡淡道,“你不敢通禀,那便带我去你们老爷论道之处,我自去寻他。”
“不可不可!”来贵面上露出几分慌乱,连连摆手,“若老爷知晓我没拦住人,定然不会放过我的!求大老爷发发善心,可怜可怜小的吧!”
“你放心,若是你们老爷怪罪下来,我定一力承担,不会连累你的。”贾赦安抚道。
来贵还是劝,“大老爷,我们老爷论道顶多再需一两刻钟,大老爷又何必急这一时?!反倒是你贸然前往,若坏了老爷修行,岂非不美?”
贾赦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侧头看了马广平一眼,“将他拿下,我们自己进去找人。”
话音刚落,马广平便兔起鹘落,将来贵制住交给底下人。
贾赦满意地点头,“走吧,我们一间间去找。”
那带着来贵出来的清尘本看得呆住,听见贾赦这话,连忙上前,“善信莫急!善信莫急!不用一间间找,贫道这便为善信引路。”
“你与他不是一起的?”贾赦疑惑地瞟了道人一眼。
他还以为二人是一伙,只是看清尘安分,才放了他一马。
清尘摇头,“善信误会了,贫道挂单在这观中修行,那来贵却是贾道兄的门人,自然不是一道。”
“那便劳烦道长带路了。”贾赦客气道。
“善信这边请。”清尘利索地在前头带路。
贾赦抬脚跟上,好奇地问,“不过道长和来贵方才都说,家兄正与人在厢房中论道,为何道长却并未参与,反独自在外守门?”
清尘答道,“只因贾道兄等人论的是‘房中术’,与贫道之道相悖,故而避了出来。”
贾赦脚下一个趔趄,拽住马广平的臂膀才站稳,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贾敬这十几年修的居然是‘房中术’?!”
“这个,”清尘迟疑了下,还是安慰道,“贾道兄门下虽有几个女弟子伺候,但对于‘房中术’,应该刚刚开始研习,还未正式修行。”
“清尘道长对他这般了解?”贾赦有些怀疑。
清尘淡定答道,“说来也是巧合,前几日,我才无意间听贾道兄吩咐这位来贵去买人。”
贾赦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口问道,“买人?买什么人?”
清尘脚步微顿,才道,“未及笄的姑娘。”
未及笄的姑娘?贾赦想起清尘说的话,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贾敬让来贵去买小姑娘,来练那劳什子的‘房中术’?”
清尘默默点了点头。
贾赦立时变色,恶狠狠地瞪向来贵。
来贵虽被捆得死死的,也被贾赦瞪得瑟缩了下,完全不敢对上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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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然猜对了!”贾赦气得心梗,厌恶的骂声脱口而出,“不要脸的禽兽!都年过半百了,还想糟蹋小姑娘!”
这话清尘没法接,核桃和白果却忍不住偷偷瞟了贾赦一眼。
他们老爷骂敬大老爷骂得欢,他自己去年刚纳的那位姨娘,不也刚刚十八,只比琏二爷大两岁。
贾赦敏锐地接收到这两个小眼神,他气愤地一人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没好气道,“老爷我是救人出火坑,才不像贾敬那个老不羞,冲着能当自己孙女的姑娘下手!”
“还有,老爷我如今已经修身养性了!往后再拿这眼神看我,小心你们的眼珠子!”
成功将两个小书童吓得缩成鹌鹑,贾赦来到停下脚步的清尘身侧,跟着看向面前紧闭的厢房。
他侧首问清尘,“贾敬论道的地方就是这儿?”
“正是。”清尘点头,“还请善信稍等,我先去通禀一声。”
“不必了。”贾赦伸手将清尘一拦,三两步跨到门前,抬起双手哐哐就砸。
“是谁?”
“谁在砸门?”
“来贵你是死了吗?”
屋子里传来怒意满满地问话。
贾赦充耳不闻,继续用力地砸门。
“真真放肆!”
“无法无天!”
“欺人太甚!”
听闻声音越来越近,贾赦停下动作,略略退了一步。
贾赦刚站定,厢房的门便被唰的打开,五个道人出现在贾赦面前。
贾赦的目光定定看向为首之人,油光水滑的墨玉簪子插在混元髻上,身上一袭靛蓝色羽缎道袍,浓眉大眼,五官周正,此时却目露凶光,正是贾赦的堂兄、宁国府的大老爷贾敬。
贾赦看清贾敬之时,贾敬也认出了贾赦,他眼中的煞气消减了些,眉头却皱得更紧,“恩侯?方才是你在敲门?”
不等贾赦回答,他眼神瞟到被捆成粽子的来贵,似是有了几分明悟,“是来贵惹到了你,你才故意来砸门?”
“算是吧。”贾赦避重就轻,向贾敬告状,“本是清尘道长说好为我通传,不想来贵却迎了出来,跟我说你论道之时忌打扰,为了不让他受罚,要我等你论道完了再通禀。”
“便是我说了,有我担着不让他受罚,他也硬是要拦路。你也知晓我的脾气,哪能忍得了?这不直接将他捆了自己找过来。”
将事情往来贵身上一推二五六,贾赦最后还问上一句,“伤了你的随从,敬大哥不会怪我吧?”
“这本就是他的错,我如何会怪你?”贾敬冷冷睨了来贵一眼,看向贾赦时重又变得温和,“你难得来一回,咱们兄弟好好说说话?”
“正合我意!我今儿就是来找你的!”贾赦开心地拍了下巴掌,抓着贾敬走了两步,又停下看向贾敬身后,迟疑道,“不过,你正与人论道,咱们就这么走了,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我下次再约众道友论道就是了。”贾敬安抚地看着贾赦。
“贾道兄说的是。”
“两位请自便。”
几位道人连忙开口,热情的与二人道别。
70.第 70 章
玄真观后院有一道小门,穿过去就是另一座清幽的小院,前院后院、正房厢房倒坐俱全。
贾敬宣称是在玄真观修行,实则是在此处起居,每日往玄真观做功课论道罢了。
贾敬要与贾赦说话,自是将人带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坐在正厅之中,看着与宁国府如出一辙的家具摆设、香茶果品,再看看外头穿着道袍各司其职的下人,贾赦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好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发出灵魂质问,“敬大哥,你求仙问道几十年,究竟修的是什么道呀?”
“我求的是自在大道!”贾敬神情一肃,捋了捋胡须,缓缓说道。
“敬大哥,我虽然没读多少书,但你忽悠我怕是也忽悠得太敷衍了点吧?”贾赦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道家的自在,无所达致,自然而然,如贾敬这般与俗世无二的状态,像是追求自在的样儿?
贾敬一脸高深莫测地摇头,“恩侯啊,我求的是心的自在,与外物并不相干。”
贾赦呵呵一笑,完全不信。
贾敬见状,微微笑了,作势要长谈,“恩侯不知,所谓自在,出自老子……”
“停停停!”贾赦连忙抬手打断,一脸的厌恶,“你别跟我拽文说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我不想听!”
贾敬配合地止了声,仍旧笑着问,“恩侯既不想听我说这些,又是为何来寻我?”
他为何来寻贾敬?贾赦想了想,一者是为了看看贾敬究竟如何修道,最后把自己修没了命;二者是为了让贾敬解决家塾先生的问题。
刚刚他才将贾敬的话堵了回去,修道这个暂且不好提,于是贾赦道,“家塾的先生代儒老太爷去了,我和珍哥儿都没结交什么正经的读书人,故而来找你荐几位先生。”
“嗯?”贾敬有些疑惑,“以往太爷一个人不也将家塾打理得不错?莫非学里如今多了不少学生?”
“几十年了,一个童生都没考上,还能算不错?”贾赦冲着贾敬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你当是开铺子呢?只要没亏损倒闭就够了?”
他冷哼一声,又朝贾敬翻了一个白眼,“不对!那家塾从来只有我们往里投钱的!你这是年年亏损还在鼓掌叫好!”
贾敬轻咳一声,继续微微笑,“是我疏忽了,我这就给你写几份帖子,保管将先生之事解决。”
见贾敬说着话,便指示下人铺纸研墨,准备写帖子,贾赦好奇地问,“你是给谁写的帖子?”
贾敬答道,“是我旧时的同年,他们才学都是有的,科考却比我还更不顺些。”
“你科考不顺吗?”贾赦疑惑,“都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我记得,你考取进士之时还未满三十四。”
贾敬嘴角翘了翘,口中却是矜持道,“虽则我考中进士之时年纪不大,但我考秀才、举人和进士皆非一蹴而就,单单进士都足足靠了四回才考中。”
贾赦不以为然,“四回又如何?总比那些七老八十还在考的人强多了!不过你说的那些人,科考比你还不顺,又是怎么个不顺法?”
贾敬眼睛弯了弯,这才对贾赦道,“第一位刘嵩刘义昌,他当年十四岁夺了小三元,之后连着三回未曾进去乡试考场,拿下解元后,又耽误了五回,才考中了状元,如今正在翰林院供职。”
“第二位张溢张子虚,秀才考了四回,举人考了五回,进士同样考了五回才终于得中,如今也在翰林院。”
“最后一位曹典曹自程,最是坎坷,初次下场比我还早,却直到现在仍旧没能考中进士。”
贾敬摇着头叹息。
贾赦却忍不住疑惑,“不过敬大哥,你相熟的同年好像都太倒霉了些?”
贾敬淡然轻笑,“这不是理所当然?科考为官顺遂的,都忙于仕途去了。正是他们这些不顺遂的,才有机会来我这散心解闷啊。”
“倒确实是如此。”贾赦想了想,不得不认可贾敬之言。
贾敬继续道,“这三人,你先去找刘兄。他出身农家,当年为了攒钱科考,曾经坐馆许多年,教出来的学生都不错,也一向爱指点后辈。”
“若是他愿意帮忙,荐来一两位秀才举人,咱们家的家塾定不至于再颗粒无收。”
贾敬说的笃定,贾赦便也姑且信了,点头答应,“好,我听敬大哥你的。”
贾敬满意地笑了,提笔写下三封帖子。
等着帖子晾干,贾敬又嘱咐贾赦,“若刘兄不愿帮忙,你便去找张兄。他考的次数多,熟识的落第秀才和举子也更多,只是你需要从他荐的人中选择合适的才行。”
“若张兄也不愿,你再去找曹典。他交友广阔,相识的文人更是不少,你问了人名再细细挑选,总能挑出合适的人来。”
贾赦点头应下,心中又生了疑惑,“敬大哥,你既说出刘、张二人,应是与你交情不浅。且以他二人之境况,荐几位先生轻而易举,为何你又早早便做了二人拒绝的打算?”
贾敬叹息,“只因人心难测啊。刘兄也是近日才知,当年他科考不顺,根由全在当年坐馆时教的学生。”
“啊?”贾赦皱着眉猜测,“他教学生教的不好?”
贾敬摇头,“正是他教的好,那学生的父母担忧他考中之后会辞馆,便动手阻了他的科考之路。”
“忘恩负义的东西!”贾赦鄙夷地骂道,却也猜到了贾敬的心思。
他和贾珍的名声可算不上好,那刘嵩自己曾受过苦,若不相信他二人,怕是不会愿意荐人。
叹息一声无妄之灾,贾赦又问,“那张溢又是为何?”
“他一向自视甚高,若得知你先去找了刘兄,怕是便不会愿意了。”贾敬答道。
“哦,我明白了。”贾赦恍然点头,“去刘家的时候要尽量和善些,若事情不成,便要赶紧去张家,以免漏了风声错失机会。”
贾敬满意地笑了,“孺子可教也。”
贾赦嫌弃地摆摆手,“敬大哥,你连说话都还这么爱拽文,当初为何弃了官爵,跑来修道呀?”
“这二者并不相干的。”贾敬失笑。
“管它相不相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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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为何要来修道?”贾赦正色道,“别说什么一心向道的鬼话!”
他往四周指了一圈,“看看你住的这个院子,再想想你那说改修就改修的道法,我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贾敬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定定地看着贾赦,陷入了沉默。
贾赦毫不闪躲地看回去,眼神比他更坚定。
二人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地对视了好半晌。
终于,贾敬垂下了眼睑,他轻声道,“因为我累了。”
“累?”贾赦反问。
贾敬幽幽道,“自六岁启蒙开始,每日寅时起床,亥时睡觉,练拳脚习武艺,看书写字做文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考中进士,足足二十八年啊!”
他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我累了,累得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管。”
“所以,趁着一片混乱的时候,我抛下一切,逃了出来。”
他说出心底的秘密,抬头又一次定定地看向贾赦。
“哦,”贾赦眨巴眨巴眼睛,歪着头问贾敬,“那你逃了这么久,休息够了吗?要不要今儿就跟我回去?”
他鼓起腮帮子,气愤地告状,“你不知道,你走之后,珍哥儿在府里多放肆!整个宁国府差点被他闹翻了天!”
“等你回去,你定要狠狠收拾收拾他!也把族里跟着他胡闹的家伙们一起狠狠整治整治!”
贾敬暗淡的情绪被贾赦扯得支离破碎,他努力找回原本的节奏,“恩侯,你不怨我吗?”
“啊?”贾赦疑惑地瞪大眼,“我怨你做什么?”
“怨我丢下一切,怨我任贾珍掌了宁国府,给了他机会将家族害得一塌糊涂。”贾敬垂头幽幽道。
贾赦不解地反问,“这有什么好怨你的?你累了二十多年,想放下休息,不是人之常情吗?”他当初觉得习文练武辛苦,比贾敬走得利索多了!
“至于你走了,贾珍接掌宁国府,这不是应当应分的?更无可指摘之处。不过贾珍不肖,你确实要负责任。”
贾赦就事论事地评断完,语带诱导地问道,“所以,你今儿就和我一起回去,重新把宁国府和贾家管起来?”
贾敬没答话,自顾自笑了起来,“是了,以你这个受不得一点委屈的性子,累了就撒手才是天经地义的事。”
“敬大哥,”贾赦敛了表情,狐疑地看他,“你是不是偷偷在骂我?”
贾敬笑得更开心了,摇头答道,“恩侯误会我了,我是说你的性子很好,非常好,极其的好。”
贾赦又愤愤地鼓起了腮帮子,“但我还是觉得你在骂我。”
“我们不说这个了。”贾敬果断地转移话题,“关于你想要我回去的事,我也只能说抱歉了。”
“不能再商量商量?”贾赦眉心一下子拧紧了。
贾敬坚定地摇头,“没得商量!”
如今回去,要指点儿子当官,要教导孙子学问,还要处理宁国府和贾家那些鸡毛蒜皮的大事小情,比当日读书习武难多了!他绝不会再去跳火坑!
71.第 71 章
“真的真的打定主意、没得商量了?”贾赦不愿放弃,凑上前盯住贾敬的眼睛。
“绝对没得商量!”贾敬坦然回视,答得斩钉截铁。
又是一次眼神的对峙,这一回,是贾赦先挪开了视线。
贾赦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若是心里不乐意,我便是强行让人将你绑回去,也没什么意思,还要成日派人防着你回来。罢了!罢了!你就继续留在这儿修你的道吧!”
“你就这样放弃了?”贾敬忍不住惊疑,这不符合贾赦一贯的性子啊!
“自然是有条件的!”贾赦理直气壮地瞪他。
见他这般不客气,贾敬反倒松了口气,爽快地道,“什么条件,你说就是。”
“屏退了下人,我们俩再细说。”贾赦也说的直白。
“好。”贾敬答应下来。
将下人全都赶到院子外,二人坐回原位,贾敬当即问道,“恩侯,你有什么条件?”
“你既然不愿回去掌管宁国府和贾家宗族,”贾赦凉凉地看着他,“那你便要配合我,将珍哥儿教成一个合格的族长。”
贾敬爽快地点头,“你想要我如何配合?”
贾赦道,“咱们贾家如今除了两个空头爵位,只有贾政还当着个工部的小官,暂且牵涉不到各种大事中去。”
“故而只要珍哥儿打头,弃了以往的纨绔作风,约束族中谨言慎行也就够了。”
“此言有理。”贾敬认同点头,却又疑惑,“但如你所说,既对珍哥儿要求不高,你只需派人多看着他些,时不时再训他几回也就是了,似乎并无我的用武之地。”
“你说的倒是轻巧!那又不是我儿子!”贾赦险些蹦起来,怒瞪贾敬道,“你自己在外逍遥,还要我劳心劳力?凭什么?!”
贾敬面色都没变一下,连忙笑着安抚他,“是是是,是我错了,不该将事情全都推到你身上。你说要我如何,我定然全部照做。”
贾赦这才敛了怒容,继续道,“珍哥儿年纪也不小了,咱们压着他,还要怕他钻空子阳奉阴违,更怕他在你我去后直接翻了天。唯有他自己主动愿意改了,才是能治本的法子。”
贾敬深以为然,想起贾赦说的配合,眼神微微放光,“看来你已经有了好法子。”
“是机缘巧合,也是我脑子转得快。”贾赦笑得矜持,口中却得意的说出了自己是如何的忽悠贾珍。
从他想要贾珍自己立起来,于是拉过贾敬做筏子,再把巧合的贾代化去世和贾代善辞官当做理由,最后添一重皇子夺嫡的危险肃杀,可不就把贾珍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讲述着自己的丰功伟绩,看着贾敬的面色跟着不停转换,贾赦不自禁感叹自己真真是临机应变、聪慧过人啊。
听完他的话,贾敬无言了好半晌,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面色诡异地看着贾赦,“恩侯啊!我该如何说你啊!”
“嗯?”贾赦愣了一下,志得意满地昂起了头,“我一点都不介意你夸我,我知道自己可机智了!”
“你确实机智,就是太机智了点儿!”贾敬又是一声长叹。
贾赦察觉不对,机警地问道,“敬大哥,你不会告诉我,我胡乱说去忽悠珍哥儿的,竟是当年的真相吧?”
贾敬看他一眼,再叹一声,“恩侯啊,你果真是机智。”
这怎么可能?!贾赦眼睛瞪得溜圆,整个人呆立当场。他真的只是看那几个事件时机巧合,生拉硬拽来忽悠贾珍的,怎么可能会是真的?!
他使劲摇摇头,狐疑地看贾敬,“敬大哥,你是不是不满我忽悠珍哥儿,所以跟着来忽悠我?”
贾敬并未直接否认,却说起了旧事,“当年我爹在琼林宴后去世,我若单只是累了,三年守孝闭门谢客,至少足够我喘口气。”
“便是不够,三年后出孝任官,我也能自请进入翰林院任庶吉士再学三年。以你我父亲的功绩,皇上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庶吉士供职于翰林院,乃是新科进士中择优充任,而朝中又有“非翰林不入内阁”之言,端是清贵之职。
然庶吉士所学之文书奏对等等,贾敬多年耳濡目染,无需太过费心。且庶吉士人数不少,若他有心,隐匿无声并非难事,也确是一个省心省力的好去处。
但贾敬却并未选这条路,而是毅然决然地让爵弃官,故而他所言另有缘由,当不是谎言。
也是,贾敬自幼作为贾家下一任族长教养长大,可从来不是贾赦这等任性妄为的性子。若说他只因为累了,就将一切彻底抛下,是有几分牵强。
但若是有了一个为家族避祸做引子,多年积累的疲累厌烦爆发,最后离家修行,确实更能说得通些。
贾赦想了一圈,对贾敬的话信了七八分,脸色跟着就变了,冷声问道,“当年害我伯父的人是谁?”
“我爹去世之事,实则有些复杂,我慢慢与你说吧。”贾敬顿了一下,面上露出几分异样。
贾赦不明所以,却也静静听他细说,然后面色也跟着怪异起来。
原来当年贾代化会死,起因是他看皇帝看重太子,便在众皇子中对其另眼相看,惹了大皇子不快。
以贾代化的身份,大皇子心里虽不满,动手却是不敢的。不仅如此,他在面上仍旧要对贾代化以礼相待。
奈何大皇子手下却有人犯蠢,为了在大皇子面前露脸,竟设下了毒计,意图陷害此次恩科舞弊。
一则毁掉皇孙的名声,连带打压太子;二则他选了贾敬为对象,连带治了贾代化为大皇子出气。
虽则贾代化及时发现了端倪,未曾真正入局,但他受此陷害又惊又怒,不巧又碰上前几日大喜之下,饮酒过量引发的旧伤,两相叠加,竟就这么去了。
这是一半原因在自己人身上啊。贾赦无语了会儿,恶狠狠地问,“那个动手的家伙如何了?”
自家人且不说,大皇子是根由,又连带全家人都没了,真正的罪魁祸首也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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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放过!
“我爹去后没多久,他便因为毒计暴露,被皇上下旨,全家抄斩了。”贾敬冷声答道。
若非如此,他又如何能放下杀父之仇,自个儿跑来修道。
贾赦的气势泄了一大半,又问道,“我爹辞官,也跟这事有关系?”
“我爹去世之前,给叔父去了一封信,将他的激愤怨怼全发泄了一通。”贾敬无奈地耸了耸肩。
“里头把皇子们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写成了你死我活的争抢。结果等到那蠢货伏诛的时候,叔父便毅然辞官回京了。”
贾赦呵呵笑了两声,“看来我爹当年纯纯是被吓到了。不过他退得早也好,否则后头这些年的风波,咱们家怕是不一定稳得住。”
贾赦话中带了唏嘘,贾敬也跟着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没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相对叹了一回,贾赦将二人拉回到原本的议题,“就算我忽悠贾珍的事情成了真,不对,既然那本就是真相,我说的话就不是忽悠。”
“所以我当初说的那些,你信任珍哥儿、对他寄予厚望的话,你要与我积极配合,让他信以为真。”
他凝视贾敬,正色道,“如此,他才会心有动力,主动改掉恶习,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族长。”
贾敬爽快地点头,“行,往后我会时不时派人给他几句鼓励。”
“若他有了长进,你便给我传个信,我再隐晦地赞他几句,定让他随着你的想法走。”
贾赦满意地看了一眼,说起他的第二个条件,“珍哥儿的事先就这么定了,但你还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能修习房中术。”
“你如何得知我要修习房中术?”贾敬惊讶地问。
“莫非你修行此术竟还是秘事?”贾赦比他更惊讶。
那守门的清尘可是随口就说出了贾敬的修行之事,还连他的修行进程都清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听了贾赦的解释,贾敬恍然,“原来是清尘道兄所言。我们曾邀他同修,他虽拒绝了,但有所了解也不奇怪。”
“他为何拒绝?”贾赦眼中满是好奇,“你又为何这般轻易便答应了?”
贾敬轻咳两声,却也实话实说,“清尘道兄才是一心向道,自然不会轻易转修。至于我,我也不与你说虚话,我来修道本就是个借口。十多年来,没个进展,换个方式又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贾赦斜着眼看他,“你便是换方式,又为何要修房中术?你看看你自己的年纪,都年过半百了,你不怕到时候力不从心,无能为力吗?”
贾敬瞪了瞪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忠言逆耳啊,敬大哥!”贾赦握住贾敬的手,苦口婆心地劝,“人年纪到了,就是要服老,安安分分地修身养性才是正道!”
他都被迫修身养性了,贾敬有女弟子服侍不说,还想要买小姑娘修房中术?真是痴心妄想!
有他贾赦在,必不会让此等恶行得逞!
72.第 72 章
“我不需要你操心这许多!”贾敬恼羞成怒地撸掉贾赦的手。
贾赦妥协地退开,“行吧行吧,我不管你房里的事,但我的条件你也得答应才行。”
贾敬有些不情愿,“可是我修道十余年,进境不佳,若再不想想别的法子,也着实难熬啊。”
最初抛下一切的时候是自由是痛快,但时光流逝,原本的自由会变成空虚,故而原本当做借口的修行也确实成了这些年他一直在坚持的事。
然而时光流逝,原本可以散心解闷的东西渐渐变得枯燥,贾敬这才会尝试改道修行,故而对于房中术他是不愿放弃的。
“敬大哥,你的意思我懂。”贾赦满脸是笑地对贾敬表示认同。
他幼时一次次地接触新东西,又一次次将其放弃掉,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缘由。
“但我真真是在为你着想的。”贾赦重新抓住贾敬的手,一脸真诚地道,“咱们都不是一二十岁的小年轻了,自己的身子骨自己还不知道?”
“你若是找了一群小姑娘来修炼,缺德不说,你的身子骨真能吃得消?”
贾赦隐晦地往贾敬上下打量了一回,面色更显凝重,“身体坚持不住,你那修行不也还是要停滞?修行无路,还要赔上自己的身子,那可是得不偿失。”
见贾赦说的真心,贾敬犹豫半晌,又向他透露了点内幕,“你所说的,我也曾担忧过,但几位道兄已经有了解决的法子。”
“这事他们竟然有解决的法子?!”贾赦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旋即反应过来,手上力道加了不止一倍,激动地道,“快跟我说说!到底是什么法子!”
道家修行竟有这等神效?那他跟着修习,自己的问题是否也能解决掉?
受不住贾赦炙热的眼神,贾敬不自在地挣开了贾赦,小声答道,“是炼丹。”
“炼丹?”贾赦的眉心立时拧成了一个结。
就算那书册后半段他看得不甚细致,他也还记得清清楚楚,贾敬之死,白纸黑字写的正是“吞金服砂,烧胀而殁”。
贾敬却不知贾赦心头所想,既起了头,便将一切与他和盘托出,“正是炼丹。我也不瞒你,修习此术,确实以年轻童男子为佳。但年老体衰者,也并非无路可走。”
“其中关窍,便是开炉炼丹,以丹药之精气,调养身体之本源。再阴阳合和、采阴补阳,方得长生之大道。”
贾赦听完,静默了好半晌,抬手贴向贾敬的额头。
贾敬仰头避开,皱眉问道,“恩侯,你这是在作甚?”
“我看看你是不是发烧了。”贾赦将手收回贴了贴自己的额头,看向贾敬的眼神犹如看傻子,“敬大哥,你也没发烧啊,怎就开始说胡话了!”
贾敬沉了脸,眼神第一次冷了下来,“你当我是在骗你?”
对于贾赦这个小了八岁的堂弟,贾敬心里从来都是另眼相看的。
一是二者身份相当,一为宁国府嫡长,一为荣国府嫡长,天然便生了好感。
二是贾赦自幼便长的好看,贾敬第一回见到襁褓中的贾赦,便喜欢上那个粉雕玉琢的肉团子。更别那小团子还要抓他的手指对他笑,贾敬当时完全不敢用力,生怕伤到了他一点点。
后来贾赦大了,爱笑爱闹,肆意妄为,贾敬羡慕的同时,也寄托了几分自己的期望。看到贾赦活得那么开心,似乎贾敬也得到了一部分快乐。
也是因此,今儿贾赦贸贸然寻来,贾敬心情极好,对贾赦提出的要求,全都能让则让,各种心事秘事对贾赦也毫不藏私,十分好说话。
但贾敬毕竟是宁国府嫡长,自幼作为贾家未来族长被教养长大,也自有其傲气与尊严。若是贾赦所为伤了他的心,他也不会吝于收回所有的优待。
“敬大哥,我自是相信你不会骗我,但我怕你被人骗啊!”贾赦心累地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怕我被人骗?”贾敬不解地反问。
贾赦重重点头,“敬大哥啊!咱们不提其他,你只数一数历朝历代,求仙问道、炼丹服药的皇帝有多少?再算算其中无灾无难、健康长寿的又有多少?”
“更何况,我听说炼丹常有炸炉之事。你想想,那丹药连丹炉都能炸了,你还想把它吃到肚子里?”
他手背一下一下砸在手掌心,双眼死盯着贾敬脑袋,似乎很想直接剖开看一看,“敬大哥,你怎么敢的啊?!”
就连他这种纨绔,如今身有隐疾,都没想到这等歪门邪道,他这个学富五车的堂兄却心动了,贾敬真的不是脑子里进了水吗?!
远的秦始皇、汉武帝,近的前朝嘉靖皇帝,哪一个凭借丹药得了道成了仙?他贾敬向道之心本就不够虔诚,凭什么他们都失败的路,他就能走通?
贾赦的质问犹如醍醐灌顶,将贾敬眼中的冷意彻底冲散,短暂的茫然过后,又重新凝结成了冰,“我这是被人骗了?”
“或许他们也不是骗你,只是自己都把自己给骗了,还以为与你说的是金科玉律。”贾赦摊手道。
就如方才贾敬的模样,他可半点不觉得丹药是骗术,反当成是可以助他修行的绝佳良方。
贾敬泄了气,抬手灌了一盏茶水,冲着贾赦摇头苦笑,“若非恩侯你今日前来,怕是我真的要走上歧途了。”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贾赦陪着他吃了一盏茶,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敬大哥,你想是在这巴掌大的地儿呆久了,随便来个新鲜人,再说点新鲜事,你就一根筋的信了。”
“总归你的修行暂且没个进展,你不如便出门去走走看看,什么大浪淘沙、长河落日、崇山峻岭。”
“修行便是修心,若天下奇景也触不动你的心绪,你还可以再试试多接触接触市井烟火。或许某一日你便能顿悟道义、白日飞升了。”
贾赦说的仿佛真情实感,贾敬却听得笑出了声,然后白了贾赦一眼,“你说的条件我答应了,你就别挖苦我了。”
这还差不多!贾赦满意地点点头,继续给贾敬出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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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你不想飞升了,出门走走也不亏嘛,总比你留在这里,一天天的越发烦躁强。”
“还是算了吧。”贾敬连连摆手,敬谢不敏,“如今骑马废腿,坐马车颠簸,行船也是晃晃悠悠,总之出一趟远门是又麻烦又受罪,我才不要自找苦吃。”
贾赦还在尝试着想辙,“又不想出门,又想做点新鲜事……”
他眼睛轱辘轱辘转了几圈,冒出来一个念头,“要不,你跟你的那几位道兄学学炼丹?”
贾敬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你才劝我走回正道,又要把我往死路上推?!”
“哎呀,敬大哥,我只说让你学炼丹,但没说让你吃呀!”贾赦安抚地拍拍他,然后细细解释。
“你看,虽说是借口,但你一连修了十多年的道,心里定还是有几分喜欢的,对吧?”
这话猜的不错,贾敬缓缓点点头。
贾赦便又道,“炼丹是其中一个分支,触类旁通,至少你能有些许底蕴。但这又是你从未曾尝试过的东西,需要你学习的东西那是数不胜数,短期内,你定是不虞再生枯燥之心了。”
“只是既然知晓丹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再去炼它,岂不是害人?”贾敬连连摇头。
他算不上是个多好的人,但这种平白害人的事,他也是不会做的。
“那你就不炼人吃的丹药嘛。”贾赦见招拆招,又冒出来一个点子,“反正炼丹时常有炸炉,你就专炼那能炸炉的丹药。”
“若是能炼得想炸就炸,炸得多厉害、何时会炸都能受你控制,那该多有意思!”
贾赦在为贾敬想一个解闷的法子,但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他自己倒是生出了兴致。
“炼那专门炸炉的丹药?”贾敬心里也是一动,然而转脸就看到贾赦眼神幽幽地瞄向前头的道观。
贾敬心中危机感骤升,连忙对贾赦道,“你不是说家塾的太爷没了吗?学生们的课业可耽误不得,你赶紧回去给他们找先生吧!”
不要在这里抢他难得想到的乐子!
贾赦猜到了他的心思,压下了那心血来潮的念头,配合地起身往外走,“行吧行吧,我走我走,不在这儿耽误你修行!”
贾敬满脸是笑,十分积极的将贾赦往外送,“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若是我的修行有了进展,也定然不会忘了给你送去好消息。”
炼丹的人不能让贾赦抢了去,但要是有了成果,贾敬倒是不会吝啬与贾赦分享。
贾赦也不与他客气,“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你放心就是。”
二人说笑着出了门。
临走之前,贾赦看到了被捆在一边的来贵,脸色沉了沉,对贾敬道,“敬大哥,这家伙自作主张还看不起我,你可不能轻易放过了他。”
“好,我回头就让人把他发卖出去。”贾敬半点不迟疑地道。
“嗯。”扫了一眼挣扎扭动的来贵,贾赦施施然坐上马车离开。
73.第 73 章
离了玄真观,贾赦让人前往醉仙楼。美美吃了一顿好吃的,顺带为邢夫人和迎春买了些点心零嘴,贾赦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家。
下了马车,贾赦边往里走,边对马广平道,“马头儿,你派人打探一下,翰林院刘嵩刘大人最近的休沐日是哪一天,到时我与珍哥儿一同上门拜访。”
家塾的学生不能再耽搁了,必须尽快请来新的先生。
马广平知晓轻重,正色答道,“老爷放心,最迟明日,便能查探清楚。”
“明日你还要带人与我同去秋实庄,人手可安排得过来?”贾赦关心地问道。
日子一天一天过,明日可就是他与夏辉等人约好处理善后的日子了。
马广平淡定道,“老爷放心,探个消息只需派个机灵的就能办好,误不了其他事。”
贾赦放心地看他一眼,“那就好。出门一趟你们也累了,回去歇歇吧,明日出发的时辰也晚不了。”
“多谢老爷体恤,老爷也好好休息,告辞。”马广平从善如流,爽快地告辞离开。
贾赦又与核桃白果说了明日出行之事,大方的让他二人回去之后,今日便不用再来伺候了。
二人呼唤一声,回院子的一路上都是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为了自己耳朵清净,刚回到自己的院子,贾赦便打发了核桃二人。
正准备歇个午觉,夏榆禀报,韦朔在外求见,手上还拿着一个小匣子。
猜测是屠渊的回信,贾赦立刻精神起来,连忙道,“快请他进来!”
韦朔进门,行过礼后,便将匣子奉上,“老爷,这是今日刚刚收到的……”
“你先歇着吃口茶,我写了回信你再送过去。”不等他说完,贾赦已经拿了匣子,往内室走去。
拿匣子的时候急切,真要看信之时,贾赦却有了一丝迟疑。他上回的信写的可有几分出格,也不知道屠渊是否会计较。
只忐忑了一小会儿,贾赦便利索地开匣子拆信,反正真相就在眼前,何必无谓的折腾自己。
刚刚取出信纸,贾赦的心便定了。今日的信纸可比以往足足多了一张,总不至于多出来的全是屠渊骂他的吧?
带着轻松的好心情,贾赦慢悠悠地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这才开始看信。
信的开头便是对贾赦控诉的回应,屠渊信中委婉说他误会了贾赦,感谢他送去的礼物,尤其喜爱按食单所制的成品。
接着便是对贾赦所写每一件事的回应,贾政这个弟弟私心太重;贾珍作为族长不够用心,不过有心改正可暂观后效;对他疼惜的小外甥女,屠渊还荐了一位最擅小方脉的太医,这位太医去年告老还乡,如今就在江南。
果然他并未将贾赦提的这些琐事当做冒犯!贾赦心情极佳,慢条斯理地铺纸研墨写回信。
首先便是谢他荐的太医,等姑苏有了回信,他便让妹妹妹夫上门求医。毕竟前一趟送去的大夫应该还在林家,总不能完全不给人发挥的机会。
然后就着贾珍改邪归正,引出他和贾敬的合谋,再吐槽一回贾敬脑子果真不够用了。
先引他修房中术,再给他安排上小姑娘和丹药,这是弄不死他也要把他的名声糟蹋个彻底啊。
在贾赦提议炼丹之时,只用了三言两语,贾敬就轻易地答应了。要他是个骗子,贾敬怕是被卖了还要给他数钱。
吐槽了个尽兴之后,贾赦描述了下今日新尝到的美味,并邀请屠渊闲时共品,这才意犹未尽地停笔,让韦朔将信送出去。
信件送走,贾赦便回了屋子躺下。今儿起的早,明日又要劳心,他要好生的养精蓄锐。
***
初冬的清晨,天色不甚明亮,微风过处,寒意渐浓。
京城之外,一行车马疾驰。
车架镶金嵌玉,马匹膘肥体壮,正是到了日子,前往秋实庄的贾赦一行人。
不同于昨日还有闲心打盹,今日的贾赦各种回忆连番涌现,面色冷沉如水,连带着这一行,除了马蹄轮毂,再无别的声响。
一路行至庄前,马车刚刚停下,核桃和白果便抢先开门下车,在旁恭恭敬敬候着。
早早候在大门外的夏辉等人见状,迈开步子迎上前来。
刚一瞧见贾赦露脸,便口中唤着“老爷”,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接贾赦下车。
“你们够了!”贾赦轻喝,微微沉了脸,“都退开点!我自己下车!”
“是!老爷!”众人向周围送去几把眼刀,垂手退让开去,但眼神还牢牢盯在贾赦身上。
“走吧,都进去再说。”贾赦说着,下了马车便径直往敞开的大门走去。
金顺熙默默凑到贾赦身侧引路,直将人引入正厅,南面而座。
夏辉随即走上前来,带着厅中所有人,冲着贾赦恭恭敬敬下拜叩首,“叩见老爷!”
看着他们一个个端正肃穆的样儿,贾赦也不由得正襟危坐,等到全了礼,才抬手温和道,“都免了礼坐下吧。”
“多谢老爷。”众人齐声应道,各自起身安坐。
贾赦看了一下在座之人,除了夏辉四个旧人,全是当日闲云庄见过的人。但他能叫出名字的只有金闻一个,其他人则只能通过相似的面容,大致猜猜他们来自哪一家。
“上回来去匆忙,竟是没问过他们的姓名来历。”贾赦轻笑了笑,开口抓壮丁,“金闻,你与我说说,他们都是谁。”
“是,老爷。”金闻恭敬应道,从四位旧人的座次,一一介绍他们所带来的人。
夏辉的次子夏吉和长孙夏虎,夏旋的幼子夏乐和女婿祁大力,承书家的一对双胞胎兄弟姜文和姜武。秋实庄虽由金顺熙打理,他家中倒是只来了金闻一人。
贾赦按照金闻的介绍一一看过去,将人和名字对上了,才笑道,“虽不是初见了,这见面礼也是要补上的。”
他抬了抬下巴,核桃和白果取出早已备好的荷包,一一给人送去。
“多谢老爷。”几人各自看了看自己的长辈,这才恭敬地收下荷包道谢。
贾赦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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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地摆手,“是一块石头上切下来的,正好雕成了这几块玉佩,你们拿着玩。”
夏辉往几人手中看了一眼,面上露出怀念之色,轻笑道,“老爷当年喜欢石头,可是给自己添了不少摆件和配饰,咱们也跟着得了不少好处。”
“没办法,运气好了挡不住啊!”贾赦闻言,跟着忆起当年,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
夏辉说的石头是赌石,贾赦当初有一阵子喜欢看石头出玉,每次休沐都要去玩一玩。
但他赌性不大,从不买那种极贵的,每回只挑那么几块样子顺眼的,不管赌涨赌垮都只当个乐子。
不过他的运气倒是真好,开的石头约莫一半都有玉,更开出了几块极贵重的,虽然一块都没拿去换银子,但着实是大大的赚了。
赌石算是贾赦印象极深的得意事,如今夏辉提起来,贾赦一路沉寂的心情,也微微上扬了些许。
夏旋等人连忙跟着凑趣,说笑了一番之后,才进入今日的正题。
“陶梓进他们在闲云庄的情况如何?”这是贾赦问的话。
夏辉立即答道,“他们都住进了地窖之中,按照他的安排,每日有人按三餐往里送饭食。”
是的,除了地窖里的人变了,其他全都是陶梓进的安排,包括送饭食的人也一样。
他们虽是陶梓进买来的,但全都是陶梓进特意寻来,因各种缘由不得不隐匿之人。为的便是,只要拿着他们的卖身契,便是他们对地窖中人心生怜悯,也绝无可能救他们出去。
如今陶梓进的安排由他们自己受用,夏辉等人只需要少少安排几个人看着就行,着实令他们省了不少心。
闲云庄夏辉已经处理妥当,但也有他不好下手之处,只能拿来问贾赦,“老爷,他们的家人,不知老爷欲要如何处置?”
“他们的家人?”贾赦皱眉反问,“他们的家人还有在外头的?”
夏辉答道,“他们的几个儿子倒是都进去了,但外头还有他们的妻子、儿媳还有孙子孙女。”
当日贾赦走后,夏辉等人又细细审问过,陶梓进的计划虽对夏辉等人狠厉,倒是并未针对他们的家眷动手。
他设想的是,将夏辉等人,以老爷另有安排为由,糊弄住他们的家人,再一步步掌控所有的产业,故而夏辉等人将他们处置过后,也并未对其家眷动手。
至于他们的家眷,陶梓进是陶贵的独子,虽收用了不少丫鬟,但还未曾娶妻,故而他们家只剩下陶梓进之妻在外头,而她还是贾赦曾经的丫鬟。
除此之外,添胜的三个儿子和陶远墨的两个儿子都已经娶妻生子。这三家的家眷统共算下来,足足还有十多人。
“他们的家眷可曾知晓当日的计划?”贾赦面无表情地问道。
迟疑了下,夏辉还是据实答道,“冬樱姐姐早已卧病多年,拙荆前日去探病,仍是迷糊不认人,应是不知陶梓进的计划。”
“另外两家听闻我们都未回府,不仅不见担忧,反有些自得之态,怕是都有所了解。”
74.第 74 章
因当初陶梓进的安排,夏辉等人临行之前,曾留下外出数日,归期不定的口信。
故而夏辉等人布置好闲云庄之后,并未立即现身,而是聚齐在秋实庄,以金顺熙之妻的名义与几人家中联系,这才探出来这两家的异样。
“冬樱?”听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贾赦陷入回忆。
冬樱比贾赦大七岁,八岁入内院伺候,便充了贾赦跑腿的小丫鬟。在贾赦搬到外院时,是跟过去伺候的小丫鬟之一。没两年,大丫鬟们先后出嫁,冬樱便顺理成章升了大丫鬟。
二十岁那年,有感于陶梓进数年诚心求娶,冬樱终于答应嫁人,但也仍旧在贾赦身边伺候。直到陶梓进去庄子上,冬樱这才离了贾赦身边,与贾赦的情分一向是比陶梓进更深。
他忍不住问夏辉,“你方才说冬樱卧病多年,她是从何时开始生病?”
夏辉愣住,一时答不出话。
金顺熙见状,说道,“因生子时难产,从陶贵出生,冬樱姐姐身子便弱了许多。但她仍旧是威风凛凛的庄头娘子,庄户上下没有不服她的,后来我媳妇到庄子上,也受了冬樱姐姐不少教导。”
“冬樱姐姐跟着陶梓进离了庄子没两年,那东西就生出了花花肠子,冬樱姐姐被他气得大病一场。打那之后,冬樱姐姐便时不时病上一回。”
“断断续续过了五年,冬樱姐姐又被陶梓进气了一回,就再没好起来。我媳妇时常去探望,说冬樱姐姐多数是在沉睡,便是醒了,也迷迷糊糊认不得人。”
金顺熙说着说着便红了眼,连忙垂下头,却掩饰不了声音中的几下哽咽。
贾赦了然地看他一眼,知晓他是孤儿出身,在荣国府那些年受了冬樱不少照顾,私心里是将她当姐姐看的,故而才会这般动情。
“回头我便去请一位太医来,到时候你们夫妇伺候着太医,去给冬樱看诊。”他果断地下了命令。
虽则贾赦不愿怀疑他与冬樱的情谊,但他总归处置了她唯一的儿子,暂且先留一分余地吧。
金顺熙兴奋地抬起脑袋,“是!小的领命!多谢老爷!”
贾赦摆摆手制止了他的激动,说起另外两家人,“添胜一向跟着陶梓进,一家子人都跟他一条心也不足为奇。”
“至于陶远墨,他的妻子儿媳原本都是贾家的丫鬟,却在去年全都出了府,看来是他们一家子找到了新的出路。”
话音落处,无人应答,只因他们都知道,贾赦的推测八成便是事实。
然而他们几家都是共事结交多年,却未曾看出端倪,还身陷险境被老爷搭救,此时着实没脸开口。
贾赦将众人的面色尽收眼底,接着说道,“夏辉、夏旋,回头你二人去将他们两家人拿下审问。有知道内情的,便将他们送进地窖作伴。若确然一无所知的,就远远的卖出去吧。”
夏辉二人迟疑了下,这才应道,“是,老爷。”
此事定了下来,贾赦又问,“这几日,陶梓进等人掌管的产业,情况如何?”
“老爷,我们派人探查过了,又与振威镖局的丁镖头通了通消息,这才确定这些产业一切如常,且陶梓进等人早有安排,约莫往后数月都不需要太过费心。”夏辉唇角勾了勾,意味不明地道。
贾赦面色沉了下去,“看来,他们是早早就已经打算好,要用这几个月接手你们的产业。”
“老爷说错了!”金顺熙急声打断,满脸正经,“不是我们的产业,是我们负责打理的产业。”
陶梓进就是恭维听多了骨头都轻了,他们可得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和陶梓进犯下一样的错误。
“顺熙说的对!”
“产业的主人是老爷!不是我们的!”
“我们只是打理产业!”
夏辉三人连忙附和,同时不忘拿警告的眼神看向众小辈。
以金闻为首的小辈们一个个满脸正色地看回去,嗯嗯啊啊地连连点头。
贾赦无奈地摇摇头,轻笑着道,“好吧,是我口误了。不过你们对这些产业有何想法?”
“我们没想法啊!”金闻第一个脱口而出,待察觉只有他一人出声后,赶紧捂住嘴巴缩成了一团。
金顺熙狠狠瞪他一眼,还是跟着开口,“老爷,我们也不过堪堪能打理好手上的事务,对其他的产业并没什么想法。”
贾赦眉头皱了起来,往在座之人一一看过去,“你们都没想法?”
不等他们出声,贾赦抢先道,“一个个的都别藏拙啊!你们知晓我的性子,要我自己打理那些产业完全是折磨我,赶紧一起想想法子对付过去。”
想要说话的人一时张不开口,贾赦提示道,“你们有没有人觉得手上的事情无趣,想要换一换的?或者手下有空置的人才,能荐给我用一用?”
“当然,要是你们自觉才华未能彻底施展,向我自荐,我会更开心。”
在座这些人已经过了一轮考验,他们越能干,他就能越省心。
顶着贾赦期盼的眼神,夏辉无奈地苦笑,“老爷,非是我们推脱。正如顺熙所言,咱们自己手上的事也就勉强撑过去,着实无能为力啊。”
“那你们荐几个人手给我?”贾赦不死心地道,“你们的儿孙、女婿,手下的管事、伙计,或者家中的闺女媳妇,只要有才的都可以。”
贾赦说的很大气,夏辉等人很为难。
静默半晌,承书讨好地笑,“老爷,你就别为难我们了!你别看我们只带着一两个人在身边,实则家里的人要稳住后方,动弹不得的。”
“至于管事和伙计,咱们自己都还想多找几个机灵的使唤,真的没人能荐给老爷了。”
“更何况,前车之鉴历历在目,我们只愿安分守己,平平稳稳地过活。”
若是与其他有了牵扯,谁知又会生出什么事,他们只图“稳妥”二字。
贾赦明白了几人的意思,心里能够理解,却更不愿将自己投入到琐碎中去。
于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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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道,“我听闻,陶梓进置下的各项产业,都各自有掌柜打理,陶梓进只负责统筹协调,没错吧?”
“正是如此。”夏辉认同地点头。
“那你们便告知他们,往后由他们继续打理,我每年派人巡查对账。”贾赦沉吟道,“有功者,按其功劳大小,赏银钱、珍宝、分红等等,便是想要放籍,功劳足够也可;有过之人,按其过错大小,处以罚俸、降职、发卖不等。”
金顺熙立刻问道,“老爷,我们打理的产业,也要每年巡查对账吧?”
他倒不是眼热奖赏,他是烦恼以往的账本子还在庄子里堆着,他一点也不想看到它们继续摞得更高。
夏辉几人也投来热切的目光,泯然众人、照章办事,才是安稳长久的法子。
“行吧,你们的也一样,每年巡查对账。”贾赦妥协,转而提出了条件,“不过巡查的人,我要从你们手下抽一部分。”
夏辉笑道,“老爷说笑了,这些全是老爷的产业,如何使唤人手自然都由老爷做主。”
贾赦满意地笑了,“第一个就选金闻,他天天被顺熙催着改良,想来更易分辨各个铺子新品之优劣,不致让人糊弄我。”
“第二个人,我要夏旋的次子夏安。听说他记忆力超群,我要他往市井中多听多看,免得让人在账本上做手脚。”
他沉静的目光扫过众人,“你们觉得如何?”
无人与他说过夏安的事,这是贾赦的一次试探,试探他们对于他另有消息来源的态度。
夏辉等人迅速接收到这个试探,然后面上全流露出欣喜。
他们不曾做过亏心事,而老爷的能耐比他们想象中更厉害,做下人的自然只剩下高兴。
对于贾赦要人的事,金顺熙代为回应,“老爷看中他们,是他们的荣幸。要不今日便让金闻跟老爷回府?”
夏旋也道,“我也给家里传信,让夏安立刻就去府上伺候。”
“不用这么急。”贾赦摇头,“而且我也不准备让他们进府。”
有陶梓进多年辛苦,如今贾赦的这些产业明面上与荣国府并不如何相干,他也没必要硬给它们过了明路,也免得还要担心遭人觊觎。
“我准备在外头置办一间宅子,金闻他们都住过去,往后联络也放在那里。”
金顺熙惊讶道,“老爷何必再置办?那闲居就是陶梓进买下,令陶远墨按老爷你的喜好装饰的。”
想起这就是陶远墨离开荣国府的借口,金顺熙尴尬地闭上了嘴。老爷就算恨屋及乌厌了闲居,也千万不要牵累上他!
贾赦没管金顺熙的胡思乱想,回忆了下当日一晃而过的闲居,说不上是他什么时候的喜好,但那座宅子并不差。
于是他点头,“好,那就定下闲居好了。你们往后有事便往闲居递消息,我会每日派人过去收取的。”
嗯,下次写信给屠渊,便让他也把回信送到闲居去。贾赦得意地想,如此他们的联系便更隐秘了。
75.第 75 章
听到众人此起彼伏的应和声,贾赦赶紧收回发散的思绪。
正好刚刚说起的房子让他想起来,之前答应的拿几个铺子给邢夫人打理收租。
于是他问夏辉,“我手上的房契中,可有几个挨得近的没租出去的铺子?”
“你们太太长日无聊,也想拿几个铺子打理着玩。若是暂且没有合适的,我这就拿银子给你去买几个。”
说着话,贾赦就朝旁边的核桃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拿银子。
“不用老爷拿银子。”夏辉摇了摇头,反从怀中取出一叠契纸,“这是前几日我用预留的银子买下的铺子,正是今儿要拿给老爷的。”
“这几个铺子都不算大,位置倒是不错,都在街口,还离府上不远。”
白果殷勤地接过契纸呈给贾赦,贾赦翻了翻,一共是五个铺子,就在后街过去的第二条巷子口,果真是位子不错还不远。
“这几间铺子很合适。”他满意地对夏辉点头。
夏辉矜持地笑,“也是巧合。和平街的一位租客生意失败要回乡,剩这几间铺子本想做个后路。奈何几房儿孙各有心思,互不相让,也只能一并卖了。倒是给我得了便宜。”
贾赦摇了摇头,赞赏道,“这也是你一向为人正派,名声甚好,相识之人有了难处不担心你使坏,这才能结下善缘。”
那人急着回乡,有那心思不正的,少不得会恶意压价。他能找上夏辉,定是知他名声,信他为人,方才会如此。
“老爷谬赞!谬赞了!”夏辉面上越显恭谨,眼中的笑意却是止也止不住。
贾赦又赞了几句,夏旋等人也附和了几声,夏辉连连谦辞,厅中气氛其乐融融。
贾赦趁机道,“我是一个惫懒的,这些产业早年是你们先太太打理。自她去后,至今足足十三年,全靠了你们日夜劳心。我以茶代酒,谢你们的忠心和用心。”
说完,他双手捧起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夏辉等人连忙跟着举杯,面上皆是动容。
放下茶盏,承书笑得欢快,“老爷,这些年苦的累的日子是有,但享福的时日更多呀!”
“你将这些产业给我们打理,出门人家一声一声大爷叫着,各种美酒佳肴伺候着,咱们也要谢谢老爷恩典呀!”
“我们还要向老爷请罪。”夏辉利落地跪在了地上,“近些年来,我们吃穿用度多是从庄子铺子白拿的,尤其不少衣料首饰都价值不菲,还请老爷宽限些时日,容我等将银子补上。”
人靠衣裳马靠鞍,不摆出派头,人家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还想做什么生意?请客吃饭,认不出食材,说不出个好歹,如何展示你的诚意?要将老爷隐在幕后,却连各种物件贵贱都分不清……
想起陶梓进的无数引诱之语,夏旋等人毫不迟疑地跟着跪下,虽然头子都是陶梓进起的,但若他们足够坚定,便不会被他蛊惑。
贾赦顿了一下,没好气地道,“行了行了!赶紧起来!我正要与你们说这事。”
众人松了口气,乖乖起身坐下,眼巴巴地望着贾赦。
“你们这些年的吃穿用度,确实不像下人那么规矩。”贾赦淡淡道,众人默默垂下了头。
贾赦看得心火直冒,狠狠朝他们瞪过去,“但你们也不想想,往年在府上跟着我的时候,吃穿用度就跟下人一样了?”
年轻人们好奇,夏辉四人却是哑然。当年在府上,各种珍馐美味,贾赦吃不完的多是给他们分了;头等贵重的料子自是贾赦所用,但他也会赐下次些的衣裳布料给他们。
算来他们这些年吃用的银钱是不少,但对比当年所吃用的外头没有的东西,竟真是还比不上。
不仅比不上在府上的日子,先太太还在时,不时便有赏赐赐下,年节之时更是优渥,也不比这些年过的日子差。
看他们意会过来,贾赦正要开口,金顺熙又跪了下去,“老爷待我们这样好,我们却不问自取,请老爷责罚!”
“请老爷责罚!”众人跟着跪了下去。
“行了行了!什么不问自取?你们有问的机会吗?”贾赦哭笑不得,略略提高了声量,“赶紧起来坐好,听我说!”
众人磨磨蹭蹭地坐回去,埋着脑袋,只时不时偷眼看一下贾赦。
贾赦也不再给他们胡思乱想的机会,直接道,“这些年你们吃用的不少,但本该给你们的年节赏赐也一个没落着,我便做主两相抵消,往后谁也不许再说这事了。”
“可是……”几人迟疑着抬头。
“我说的话你们不听了?”贾赦压迫力十足地望过去。
几人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贾赦面色又沉了沉,“嗯?”
几人挫败地垂下脑袋,无奈道,“是,全听老爷的。”
“这还差不多。”贾赦满意地缓了脸色,“这些年,你们兢兢业业、尽忠职守,当重重有赏。之前你们将一年挣的银钱都送到了秋实庄,我拿走了银票,剩下的银子就你们分了吧。”
“不不不!老爷万万不可!”
金顺熙最是清楚存银多少,第一个叫出声来。
夏辉三人略一回忆,他们送到秋实庄的银子银票各有二十万,让他们分银子,也就是每人五万两?!
算明白了贾赦说的赏赐,几人立刻摇头摆手,连连推拒。
“不行不行!”
“老爷不可!”
“绝对不行!”
贾赦用力地拍了下桌子,“够了!你们是老爷还是我是老爷?一个个的都不听话了?!”
“自然你是老爷,”夏辉说的坚定,“但这太多了!我们绝对不能要!”
“没错没错!”夏旋等人赶紧附和。
经过一番唇枪舌剑的拉锯战,夏辉四人终于接受了赏赐,不过银子从五万减少到两万。
贾赦灌了一盏茶水润喉,又道,“我知晓此时你们都无脱籍的心思,若往后你们改了主意,只管来与我说。难得几十年的情谊,便是不能同行到最后,也愿我们可以好聚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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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心知他是因陶梓进几人生的感慨,纷纷表忠心。
“老爷放心!我们定然不会背叛老爷!”
“咱们生是贾家的人,死是贾家的鬼!”
……
四人说着话,还拿警告的眼神扫射彼此和小辈们。
贾赦连忙摆手道,“不至于此!不至于此!你们的忠心我都知晓,但想要更好的前程从来不是错。”
他认真地看着眼前众人,“若你们的子孙中,有读书习武天分高的,便赶紧告诉我,让他们脱籍去求学。”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你们的子孙做了官,绝不会比他留下当个下人对我的用处小。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几人略一琢磨,老爷这话直白了些,但也确是事实,这才没了抗拒的心思,答应下来。
贾赦满意地点点头,又对夏旋道,“夏安记忆力极佳,如今年纪也不过二十四,不如就让他脱了籍去考学?”
“别别别!千万别!”夏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急声道,“老爷好意,小的心领了。他幼年显露天分时,先太太还在,我和他娘也曾想过求个恩典让他脱籍。”
“奈何这小子最厌笔墨,主意又正,我和他娘只要有半点苗头,他就闹得一家子不得安生。老爷你不是拿他有用?若是他做的不差,又生了继承他天分的孩子,我再来向老爷求恩典。”
总归过几日他能亲自见到人,到时再问本人也来得及。贾赦想到这,也不再多劝他,点头道,“也行吧,先就照你说的做。”
“多谢老爷!”夏旋兴奋地道谢。
贾赦笑着摇摇头,默默算了下,产业和人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便扫了众人一眼,问道,“你们可还有别的事要说?”
没有的话,他可以在这宅子四处逛一逛,再往外看看被顺熙打理得今非昔比的庄子,等用上一顿新鲜野趣的饭食再回城。
“老爷,小的还有一事要禀报。”金顺熙打断了贾赦的畅想。
贾赦挑眉问道,“何事?”
金顺熙道,“是老爷上回见过的那位振威镖局丁义丁镖头,想要求见老爷。”
“丁镖头?”贾赦不解地问,“你可知晓他见我有何事?”
金顺熙摇头,“他是昨日傍晚来的,只说了求见老爷,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贾赦眉头皱了起来,旁边的马广平突然出声,“老爷,我昨日收到消息,丁镖头自闲云庄回去之后,便执意退出镖局。”
“范掌柜和其他镖头多番劝阻,但丁镖头一意孤行,范掌柜他们也无可奈何,丁镖头已于昨日从镖局退出了。”
“看来他是刚退出镖局,便来秋实庄求见了?”贾赦疑惑。
马广平点头,“按我收到的消息推算,正是如此。”
想来想去没有头绪,贾赦耸耸肩,随口道,“离了镖局就来找我,不会是想要来投靠我吧?哈哈!”
说了句自己也不相信的笑话,贾赦又道,“算了,不管他是什么心思,先请他进来再说吧。”
76.第 76 章
“贾老爷,我想投入你的门下,不知贾老爷是否愿意收留我?”
金闻亲自去请了丁义,一进门,丁义便直白地向贾赦表明心迹。
“啊?”贾赦惊住,他刚才随口的玩笑竟成了真?
贾赦不敢置信地看着丁义,“丁镖头,我才听闻你昨日刚退出镖局,你便突然来投靠我,这……”
这其中应该没有因果关系,振威镖局也不会以为是他撬他们墙角吧?
“老爷放心,我已经与镖局说清楚,我违了镖局规矩,就此离开才是最合适的。”丁义正色道,“至于来投靠老爷,一者此次全靠老爷,我才得知真相,这份大恩不能不报。”
“二者我离了镖局,也无处可去,故而想请老爷收留,寻个养老之处。不知老爷是否愿意?”
贾赦迟疑了下,道,“丁镖头来得匆忙,我一时也定不下主意。不如丁镖头先略作歇息,我考虑考虑再作答复,如何?”
丁义爽快地道,“就依老爷所言。”
让金闻将丁义带去厢房用茶,贾赦看向马广平,“马头儿,镖局对丁镖头退出一事,是何想法?”
“正如丁镖头方才所言,他违了镖局规矩,如今退出,正是两厢安好。”马广平答道,又添了一句,“若是老爷同意收留丁镖头,也是与镖局结下一份善缘。”
贾赦想了想,问出关键,“是因丁镖头所言,无处可去?”
马广平也不瞒他,道,“丁镖头早年也曾成婚生子,娶的也是镖局的镖师,生下的独子同样当了镖师。不想一次走镖,母子二人俱亡,临死前还念着护镖。”
“从此以后,丁镖头便一心念着镖局,也正因此,才会被那陶梓进钻了空子。”
这是丁义一家为镖局付出太多,镖局守着规矩让人离开,但心里还是念着情的。
贾赦听明白了,问马广平,“你看丁镖头如何?”
马广平听出有门,嘴角忍不住翘了翘,“丁镖头性子豪爽,武艺高强,只是有些直性子、认死理。闲云庄那日,老爷也与他接触过。”
他隐晦地看了贾赦一眼,真诚道,“在我看来,老爷若是不厌其性子,收下他是十分合适的。”
“唔。”贾赦摸着下巴沉吟。
他当初会往镖局雇人,就是因为手中无人。他与镖局的雇佣时间只有一年,便是后头续约,总归不是他自己的人手。
若是收下丁义,然后买一批人,再从庄子里挑一批人,拿去让丁义教,过个几年,不就成了贾赦自己的人?
至于丁义所说的养老,可以让他从教导的这些人中选几个徒弟或是义子,何须担忧养老?
便是丁义执意独身一人,贾赦也不缺让人伺候他到老、再给他风光大葬的那点银子。
计议停当,贾赦便让人将丁义请回来。
轻轻巧巧商定了薪俸,二人便爽快地签了契纸。
第一个任务,就是要丁义住到闲居,暂给贾赦培养护卫。至于其他任务,等遇到时再行安排。
不过第一个任务虽定下,贾赦也没直接便让丁义去上任,而是叫上他和夏辉一群人,一起去看宅子庄子。
如今都是自己人了,多熟悉熟悉,交流交流感情嘛。
庄子是金顺熙花了大心思修建,便是初冬时节,也很有几分景致可赏。
得了贾赦几句夸奖,金顺熙欣喜至极,又带了贾赦等人去看庄户们收萝卜。
那一个个圆滚滚白胖胖的大萝卜格外喜人,引得贾赦也亲自上手拔了几个,命人赶紧拿了一个去厨房做了,其他的全部好生收着,带回府去给老太太和姑娘们尝尝鲜。
满意地用过一顿自己参与的新鲜又野趣的美食,贾赦回城之时,金顺熙收拾了满满一马车的新鲜食材给他带上。
入城之后,贾赦先往闲居略看了看,提了主院不合他心意的地方让人改换,又给丁义等人安排好住所,这才带着人回家。
回到家时,韦朔正拿着装信的匣子在院子里等他。
这一回,不用贾赦安排,他便将匣子给了贾赦,自去寻核桃吃茶吃点心。
贾赦十分满意他的识趣,拿着匣子进屋慢慢看。
这回的信里,屠渊不仅对贾敬的事件做出了和贾赦一样的评语,还主动解释了他回信不如贾赦及时的缘由。
全因贾赦要隐蔽,将信送给福顺。而福顺一向是在屠渊身边伺候,底下的人也不会贸然去闯书房甚至皇宫,就为了给福顺送一封信。
贾赦赶紧在回信中对此表示理解,又说了往后要屠渊将信送到闲居去,他每日派人往闲居去一回,若是不巧,他的回信许也要第二日才能给屠渊送去。
就着改换的地址,贾赦写了闲居的来历和他对闲居的安排,顺势将闲云庄发生的事也细细写了进去,最后以那顿美味的饭食,并期待与屠渊共享做结尾。
写完信,正要封口之时,贾赦发觉不妥。他在信里写了要将二十万两银子分给下人,屠渊会不会觉得他太不把银钱当钱?
唔,这几年,因着夺嫡之事抄家流放的高官不少,国库收缴的银钱想来也不会少,所以屠渊也不会太在意他这些银子吧?
不过他这一家子才几口人,单只一年的出息便能供他用好多年,若是屠渊果真缺银子,他也不是不能借给他使使。
贾赦大方地想罢,又冒出来一点小心思。到时候,要是屠渊还不上,他是不是能撺掇屠渊把他的爵位升一升?
他姓贾名赦字恩侯,这字还是皇上亲自取的,当时任谁都觉得那是皇上在暗示会让他承袭侯爵。
虽然过后父亲拐弯抹角向皇上表明荣国府选定的继承人是贾政,但那些年他的风光可不是假的。
结果最后皇上让他稀里糊涂袭了爵,偏又成了个一落千丈的一等将军,真真是让他一细想便忍不住扼腕。
万一能用银子解决他这个心病?贾赦带着些许侥幸,匆匆忙忙地将信一封,再让人收拾了一些今日带回来的食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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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催着韦朔一并送了过去。
虽然这回的信里有贾赦不为人知的小心思,但他也知晓,成功的可能性极低。于是将信一送,他便将其抛之脑后,再把带回来的食材托付给邢夫人,舒舒坦坦地补眠去了。
谁知贾赦的补眠还没结束,夏榆便轻声将他唤醒。
“老爷,韦护卫又拿着那匣子来了。”
“什么?韦朔?”贾赦眨眨眼,脑子还迷糊着,“我不是已经写了回信让他送走了?”
“是。”夏榆轻声答,“韦护卫说,这回送信过去,收信的那位让他略作等候,便拿着回信,让他送回来了。”
这回的回信来得这么快?贾赦听明白了,霍然起身,套上外袍便大步往外走去。
等候在外的韦朔闻听动静,便拿着匣子迎了上去,将匣子交给贾赦,口中解释道,“老爷,今日我去送信,福顺总管正在家中,于是他亲自接见的我。”
“我将匣子交给他后,本欲先行离开,福顺总管却硬是要我留下歇息。我拗不过他,只能从命。在他府上坐了两刻钟,他便封好了回信,让我带回来。”
“你先等等,我看看信。”贾赦拿着匣子,重新进了内室。
拆开信封,贾赦才发觉,今日的信回得虽快,里头的重点却不少。
对闲云庄的各项事宜,屠渊认定他在理顺私产上走了一大步,又恭喜他收了一员大将,想来过些时日便能回到他最喜欢的悠闲日子。
而屠渊从明日开始又有一阵忙碌,很遗憾暂且不能与贾赦同享最新鲜的美味,不过他今日便会将贾赦送去的食材用上,也算是聊以慰藉。
但有一点贾赦做的不好,那便是将自己的财富暴露在他面前,失了警惕之心,容易沾惹事端。屠渊足足用了近一半的笔墨告诫贾赦,财不露白、防人之心不可无。
最后告知贾赦,下回便会将信送到闲居,又嘱咐他,今日天色将晚,而他又收到一摞文书,也不知会忙到何时,贾赦明日再送回信也来得及。
他又不是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哪里需要这般三令五申?!贾赦不满地对着信纸指指点点。
这回明明是他在对屠渊用阳谋!贾赦狡黠地翘起嘴角,对自己今儿骤然生出却以为泡影的小心思,竟有了几分可能成真的期许。
他满脸是笑地将信件收好,既然屠渊都说了明日再回信,那他今儿也不折腾了。
先出门打发了韦朔,贾赦重新穿好衣袍,梳好头发,往内院将那几间铺子的契纸给了邢夫人,才带着迎春一同去贾母院中请安。
路上约好了下回带她们二人一同去庄子上玩耍,又留在贾母院中用了晚饭。
今日的菜色不少都是由贾赦带回来的食材所做,新鲜又美味,竟是一大家子人都吃得十分高兴。
贾赦得了贾母不少夸赞,承诺下次买到好的再给贾母送来,这才成功带着妻女脱身。
躺在床上,贾赦脸上还带着笑,今儿真是一个难得的好日子。
77.第 77 章
次日一早,贾赦刚起床,便先取了笔墨,将给屠渊的回信写好。
先抗议了一回屠渊长篇累牍的告诫,贾赦严正告知,他不是一个孩子,而是承担他这一房兴衰的家主。
他不瞒着屠渊也不是他无防人之心,而是他以为屠渊答应做他的靠山,又有幼年情谊和近日相处,故而信任屠渊为人,不会强取豪夺。
再有,若屠渊缺钱,以他们的交情,贾赦是愿意相借,助他渡过难关的;或者屠渊若能给其他让贾赦满意的补偿,贾赦也不是硬要拽着那几十万银子。
小小抒发了一下自己的心思,贾赦开始关心屠渊。
既然傍晚收到的文书都还要用摞来算,屠渊就不必急着立时将他们处理完。
每日处理急件,其他的慢慢来,保证身康体健才是正理,否则一个不慎累倒了,那才是真正要出事。
毕竟他们都知道,皇上如今还病着,仅剩的另一个皇子一向荒唐,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没将二人心知肚明的皇家情况写入信中,贾赦却将关心的话语翻来覆去写了好几遍,这才装好信件,让人拿给韦朔送走。
针对这封信,屠渊三日后的回信中除了指出贾赦故意重复的小心眼,也多了些对数量繁多的请安折子的厌烦之语。
贾赦又回信坚决否认了屠渊关于小心眼的猜测,并对他的劳累十分同情,于是送上好吃的当做安慰。
屠渊喜欢贾赦送去的食物,回送了些宫中的稀罕吃食,信件里又多了些抱怨诉苦之语。
就这么你来我往,二人的信件竟是一直没断过,而二人信件的内容,也渐渐从需要沟通的事宜,转变成了身边或开心或烦恼的点点滴滴。
这也使得贾赦认为,他和屠渊单纯的靠山关系,已进化成了交情甚好的友人。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只说当日贾赦让韦朔送完信后,往贾母院子里请安回来,马广平便送来了消息,刘嵩最近的休沐日就在三日后。
贾赦当即拿着贾敬给的三封帖子便去了隔壁宁国府。
贾珍父子仍旧趴在同一间屋子养伤,见贾赦来探病,颤颤巍巍地要起身向他行礼。
“你们俩消停点吧!”贾赦一人瞪了一眼,没好气道,“放心,有你们展露自己身残志坚的机会,不用急于这一时半刻。”
贾珍应声趴了回去,小心地问,“不知赦叔说的机会是?”
他心知肚明,贾赦或许对他有些期望,却完全不会在意他是否吃苦。或者说,只要他不死,贾赦是巴不得他更惨一点。故而对于他方才说的话,贾珍是不得不当心啊。
贾赦挥了挥手中的三张帖子,道,“前日我去看了你爹,与他说了家塾缺先生的事,他便给了我这三份帖子,拿着帖子便能去拜访他的同年,请托他们帮忙寻先生。”
“这……”贾珍下意识地抓了抓身下的被褥,眼神闪烁,“赦叔,我爹将帖子给了你,你自拿着去寻人便是了。”
略一停顿,他补充,“我让吴华带人跟着,若是需要备什么礼办什么事,赦叔你全让他去。”
贾赦不客气地冲着他冷哼,“你想得倒是挺美,事情都安排给我了,你就躲在后头偷懒?”
“冤枉啊赦叔!”贾珍失声惊呼,他努力撑起身体,指了指自己身后,“我绝非有意躲懒,只是你也看到了,我身上家法的伤还没好,便是有心也无力啊!”
“这你倒是猜错了,若是有心,此时的你最是有力。”贾赦摇头道。
贾珍往远离他的方向躲了躲,克制地问,“赦叔此话从何说起?”
“起因在你爹荐的第一位同年,翰林院侍讲学士刘嵩。”贾赦答道。
他细细说了刘嵩科考全是第一名,却因小人作祟,生生错过了数次考试,耽误了二十几年才得以入仕。而这小人,却是因他坐馆之时教得太好,不愿放他远走的学生父母。
“这位刘翰林可真真是倒霉!”贾珍一脸同情,随后忍不住担心,“如此一来,他定是不愿再来我们家塾坐馆了,我爹为何给赦叔你荐这么一位?”
“你是不是傻?”贾赦克制住蠢蠢欲动想往贾珍脑袋去的手,“人家当官当的好好的,凭什么来我们这小小私塾坐馆?”
他磨磨牙,在贾珍仍旧迷茫的眼神中说道,“你爹要我们去找他,是想请他给家塾荐几位落榜的秀才或举人!”
“原来如此,”贾珍恍然点头,接着推测,“赦叔是觉得,刘大人曾经吃过亏,故而不会轻易荐人坐馆。于是用我的亲身经历,告知刘大人,我贾家看重家塾、整肃家风,不用担心荐来的塾师会遭到同样的迫害。”
看着贾珍询问的眼神,贾赦满意地点点头,“没错。我已查探到,三日后刘大人休沐,到时候我陪你去拜访刘大人。”
贾珍头点到一半,顿住抬头,“赦叔,你说的是,你陪我去拜访刘大人?”
他没有听错吧?赦叔是要以他为主的意思?
“没错。”贾赦用眼神告诉他没听错,“你是我贾家族长,往后的家塾也全是你负责,自然该由你出面相请,最为合适。”
“可是……”贾珍忍不住迟疑。
贾赦鼓励地拍拍他的背,“你上回就做的很好,我和你爹都相信你。”
贾珍恍惚,“我爹也相信我?”
“当然。”贾赦重重点头,又挥了挥手中的三张帖子,“你看,这些全都是你爹亲手写的帖子。我跟他说,你有心当好族长、重振我贾家,他可是与我说了许久的话,才终于放我出了玄真观。”
嗯,他确实跟贾敬说了贾珍一心当族长的话,贾敬也确实留他说了许久才让他离开,他没有骗贾珍,只是略用了一些语言的艺术而已。
贾珍不敢置信,然而在贾赦信念十足的眼神中,似乎又不得不信。
放任贾珍神游天外,贾赦看向另一边,一直偷偷望过来的贾蓉。
他扯出一个尽量慈和的笑,“蓉哥儿,你的伤可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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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了?这两日睡得可好?有没有好好吃药?”
贾蓉微微红了脸,“大老爷,孙儿失礼了。这两日一天三顿汤药,早晚换药是万万避不过的。倒是睡觉的时候,身上又疼,趴着又难受,一晚上也不过勉强眯了两三个时辰。”
“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贾赦弯腰揉了揉贾蓉的脑袋,怜惜道,“二十个板子呢,从来没这么丢脸这么痛过,对吧?”
贾蓉的眼睛也红了,委屈巴巴地望着贾赦。
贾赦手上的力道大了一分,声音更柔和,“所以啊,记住这一回的教训,该上学上学,该读书读书,不该去的地方别去,不该沾染的东西更是丁点都别碰。”
“否则啊,大老爷告诉你,你更痛更丢脸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贾蓉委屈的表情僵住,本要落下的那滴泪凝结在眼角,整个人都快傻了。他还以为是来安慰他,合着这是警告他来了!果然就像他爹说的,大老爷不是普通人,他们乖乖跟在后头就够了!
“记住大老爷的话。”最后揉了一回贾蓉的脑袋,贾赦放开他,回到醒过神来的贾珍身旁。
对着眼巴巴看过来的贾珍,贾赦也没说重话,只问,“想明白了?那三日后,我陪你去刘家?”
“嗯!”贾珍咬着牙点头。
贾赦满意地笑了,将贾敬推荐的另外两人的情况一一说明,与贾珍一同定下计划,备下礼物,约定好三日后的行程。
到了约定的时日,贾赦随着贾珍去了刘家,一路只当个背景板,听着贾珍用不通文墨却万分诚挚的言辞,说动刘嵩,得了六封帖子。
贾珍命人将刘嵩荐的这三位秀才三位举人都彻查了个遍,与贾赦商议,延请其中一位年过四十的秀才和一位三十多岁的举人。
这位秀才有一个十八岁的秀才儿子,但若要负担二人同考,秀才家中便要继续节衣缩食,因此父亲决定放弃科考为儿子铺路。
那位举人会试落榜了两回,但上进的心仍旧炙热,不过他并不愿压榨妻儿,这才出来坐馆。
以贾家家塾学生们的状况,有一位秀才当先生已绰绰有余。贾珍多请这一位举人,一则名声更好听。
二则与其结一份善缘,若是他下科得中,贾家便能多结交一位官员。
三则那位秀才既然甘愿为儿子放弃科考,若其子能于家塾有所进益,他对家塾的学生定然更为尽心。
而这所花费的银钱,于贾珍而言,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他何乐而不为?
贾赦也派人查探过刘嵩荐的几个人选,对贾珍的选择十分满意。
刘嵩所荐之人,才学当是有的,以贾赦二人的眼光,也不必费心去分辨谁强谁弱了,只因这对他们而言,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贾珍所选之人,至少品行不差,而这正是贾家家塾如今最缺少的。
得了贾赦首肯,贾珍亲自上门延请先生,又万般叮咛心腹为二人布置房舍,总算让家塾重新正式开了课。
78.第 78 章
家塾重新开课之日,高远也便离了家塾,前来投靠贾赦。
贾赦将他带去了闲居,令夏辉找了几个老账房来考校,得到了“稍显稚嫩、但天分极佳、未来可期”的评语。
在高远被考校之时,贾赦也没闲着,让马广平细说高远的过往。也是此时,贾赦才得知,高远竟是与他有几分渊源。
贾赦是贾代善的嫡长子,除了同母所出的弟弟贾政和妹妹贾敏,其实还有两个庶姐,高远就是贾赦大姐夫的孙子。
当年贾母极厌恶丈夫的两个庶女,因贾母为子嗣受的罪,荣太夫人十分怜惜儿媳,故而吃穿用度上并未亏待孙女,却也默许了贾母对她们的无视。
等到说亲之时,贾赦大姐由贾母做主,嫁的是贾代善副将的儿子。两夫妻感情倒是和美,偏偏多年未曾生育,便是纳了几房姬妾也没有一个有孕的。
幸好后来机缘得知,贾赦姐夫当年的通房被打发出去之后,偷偷生下了一个儿子,贾赦姐夫这一房才没断了香火,而这个通房生下的儿子便是高远的父亲。
贾赦大姐将孩子记在名下,视如己出。孩子十分孝顺,学文习武亦是极为刻苦。
眼看一家三口的日子岁月静好,不想没几年,高家家主贻误战机,虽力战而死未被治罪,但贾赦姐夫几兄弟也在此战中死的死、残的残,高家就此没落下来。
贾赦姐夫捡回一条命,却断了两条腿,还要一直用好药养着才能活。贾赦大姐夫妻情深,把自己的嫁妆全拿出来给丈夫养病。
贾赦姐夫得知之后,不愿拖累妻子,自己寻了短见。贾赦大姐受不住,当天便跟着去了。
高远父亲拿着剩下的银钱还算体面地葬了父母,与家中最后一个丫鬟相依为命。过了几年,二人成了亲,次年便生下了独子高远。
高远四岁时,其母生妹妹时难产,万幸母女平安,但其母却只能常年卧床。
高远父亲为了多挣点银子为妻子治病,劳累过度一病没了,挣的银钱也被他自己的病耗了大半,剩下的也就勉强供着一家三口饿不死罢了。
因贾母的缘故,贾赦与长姐接触不多,对她的故事有几分唏嘘,连带着对高远这个孩子也多了几分怜惜。
此时见他得了老账房的赞誉,贾赦当即对他说道,“账房们都很看好你,看来你当日说的精通数算倒并非虚言。那你想与我签几年的契?”
“老爷不愿买下我吗?”高远有些失落地问。
“你想自卖自身?”贾赦惊疑地皱紧了眉头。
高家虽是家道中落,但总归是将门之后,高远的父亲九岁回高家,还在贾赦长姐膝下养了三年。
高远的母亲一家原本是贾家的家生子,作为陪房跟去了高家,之后才生下了她,应该最是懂得主奴之分。
有这样的父母,高远怎会生出卖身为奴的想法?
“是,还望老爷收留。”高远利落地跪了下去。
贾赦似是想到什么,抬手将他拽了起来,询问道,“你是担忧母亲的病情,所以想要得一笔身价银子请大夫?”
高远愣了一下,就要再次往下跪,“老爷英明,求老爷收留。”
“你不必如此。”贾赦用力拽着他,温声道,“看病的银子我可以先借给你,往后慢慢从你的月银里扣就是。”
高远仍在愣神,贾赦拍了拍他的肩,“虽多年无甚走动,但论下来,你也是该叫我一声舅公的。收自家小辈为奴,若是到了地下,我有何脸面去见长姐?”
高远惊讶地瞪大眼,“老爷怎会?”
“是我这些年疏忽了。”贾赦叹息一声,拽着高远往外走,“其他先不提,咱们赶紧为你娘请个大夫是正经。”
荣宁二府贾赦这一辈共有四姐妹,如今只有幼妹贾敏尚还在世,其他三位皆已香消玉殒。
只是本人虽去了,也该有几位后人存世。然这许多年来毫无声息,他竟半点未曾察觉不对。
贾赦再次警醒,边打发了人去请大夫,边带着高远上了马车,往他家里赶去。
高远完全反应不过来,被贾赦一路牵着走,直到马车开始前行,整个人仍旧僵硬得像根木头。
“好了,别发愣了。”贾赦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我会安排你到铺子里当账房,你可想好了要去什么铺子?”
高远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辨清贾赦的话后,又有些发愣,“我想去什么铺子?”
不是老爷哪个铺子缺人,就把他安排到那个铺子去吗?
看出他的疑惑,贾赦答道,“我如今缺的,并不是某个铺子的账房。而是需要一个独立出来、值得信任的账房,为我核查账目真伪。”
“所以你现在,不管是去哪个铺子,都只是学习账房的经验,故而可以随你的心意来选择。”
高远眼睛闪了闪,犹豫半晌,终于开口,“那,我能去每个铺子都走一遍吗?”
“你这是想要探我的家底吗?”贾赦轻声笑起来。
“老爷恕罪!”高远利索地跪下叩头,“我绝无此意!”
“我只是看你神思不属,说句玩笑话,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贾赦连忙将他拉起按到座椅上,鼓励地道,“等你把本事学到家了,便是你不说,我也要让你往所有铺子里转悠。”
“老爷放心,我定然不会让你失望。”高远望着贾赦的眼睛,郑重地道。
贾赦满意地点点头,“我信你,不要让我等太久了。”
“是,老爷!”高远正色道,眼中似有火星在闪烁。
又与高远沟通了下契纸,初步定下了二十年的契约、每月的薪俸和年例,马车也渐渐停了下来。
“老爷,到了高小爷家了。”车夫禀报。
“下车吧,看看大夫到了没有。”贾赦说道。
二人先后下了马车,进了高家小院。
院子里头只有三间正房,中间是待客的厅堂,左右该是卧房。正房左侧是灶房和柴房,右侧则是晾衣服的架子,整个院子简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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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失整洁。
此时三间正房,除了中间那屋,左侧屋子的门也开着,门口还站着贾赦派去请大夫的那个人。
那人见到贾赦,连忙迎上前行礼,“老爷,小的速度快些,已请到益元堂的小林大夫入内为高家太太诊脉。”
“小林大夫?”贾赦想起当日察觉隐疾,请的便是益元堂的林大夫,这二人该是有些关联。
那人答道,“益元堂的招牌是林大夫,小林大夫正是林大夫的亲儿子,都说他已经学会了林大夫的所有本事。因林大夫外出未归,小的才请了小林大夫前来。”
哦对,林大夫被王夫人请到姑苏去给贾敏夫妻看诊去了。贾赦点头道,“你做的不错,赏。”
核桃抓了一把大钱出来。
“多谢老爷。”那人连忙接过,欢天喜地地退到一旁候着。
高远适时上前,将贾赦往中间屋子引,“不知小林大夫还要多久,老爷不如到屋子里稍作歇息?”
简单的小院子无甚可观之处,贾赦欣然点头,“就依你所言。”
高远将贾赦让到屋里坐下,“老爷请稍坐,我去为老爷倒茶。”
“不必了,”贾赦止住他的动作,“我不急着喝这一盏茶,你还是去看看你娘吧。”
高远略一迟疑,便拱手道谢,“多谢老爷!”
“去吧。”贾赦鼓励地往隔壁房间看了看。
高远再次拱手,干脆地奔出门去。
没过多久,听见隔壁的脚步声,贾赦起身来到门口,正碰上高远带着引着一位年轻大夫出门。
贾赦细一打量,这位年轻大夫和林大夫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果真是父子。
贾赦正胡思乱想,小林大夫上前行礼,“见过贾老爷。”
“小林大夫辛苦了。”贾赦抬手将人扶起,“不知我这外甥媳妇,病况如何?”
小林大夫眉毛都没皱一下,十分淡定地答,“高太太是当年难产留下的病根,数年前本有了些起色,后头却断了药,还又添了心病,能坚持到如今已是大幸了。”
他看向高远,叹息道,“高公子进去多陪陪令堂吧。”
高远身子一歪,险些站不住。他撑着墙壁,声音艰涩地道,“求小林大夫救命!”
小林大夫摇头,“非是我不肯相救,高太太早已油尽灯枯,能熬过来全是心头一股劲撑着。然而如今这股劲已经散了,便是灌下再多人参灵芝,也无可奈何了。”
高远软软地滑到地上,两行清泪滚滚而下,“是我害了娘!若是我继续留在家塾,娘顾念我们兄妹,便不会如此了!”
“高公子此言差矣。”小林大夫连忙打断,正色告诫道,“令堂早已油尽灯枯,便是那股劲头还在,顶多也只能再撑一个月。”
“而这往后,不对,至少从一年前开始,令堂的每一日皆生活在无尽痛苦中。然后一日比一日更难,直到她再也撑不住。”
高远的泪水一串又一串,满脸哀色地唤,“娘!”
79.第 79 章
贾赦不忍地别开眼,对小林大夫道,“小林大夫,便是救不了命,你可有法子为我那外甥媳妇减轻些苦痛?”
“我这有几粒丸药,可令高太太略享安稳,与高公子高姑娘好好道个别。”小林大夫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不过此药原料难得,炼制亦是不易,一粒需得上百两银子。高公子可要买一粒?”
“什么一粒?我全都要了!”贾赦抬手夺过玉瓶,递到还瘫在地上的高远面前,“还不快把药拿去给你娘吃了!”
高远愣愣抬头,看向满脸催促的贾赦,终于抬袖子抹了把脸,抓住玉瓶就要往屋子里冲。
“高公子莫急!”小林大夫连忙抓住他的手臂,慎重地嘱咐,“这瓶子里一共有五粒药,切记一日只能让令堂服用一粒,否则她定然命丧当场。”
高远浑身一震,谢过小林大夫,便又要进去。
贾赦却反手抓住他,“你先等等!”
高远疑惑地看过来。
贾赦却不看他,郑重问小林大夫,“小林大夫,你说此药只能一日一粒,若是每日服用,是否能令我那外甥媳妇再多活些时日?”
小林大夫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只知此药不可多用,却未曾听过有长期服药的病患。”
“那便先备着。”贾赦大气地一挥手,“小林大夫,你把你们铺子里的丸药都卖给我吧!”
“贾老爷若要,我回头便派人把剩下的五粒送到府上去。”小林大夫答应的很痛快。
贾赦摇摇头,并不满足,“你不是说此药难得?若是药丸用尽,多久才能制得新药?”
小林大夫尴尬地挠了挠头,“此药乃家父所制,我还未曾做过。若是顺利,三日便得;若是不顺,怕是一年也得不了。”
“也罢,”贾赦失望地叹了口气,与小林大夫商量,“小林大夫,你回去便开始制药如何?若是制得了丸药,我全都买下。若是制药失败,耗费的药材全都算我的,还给你一百两银子做辛苦费。”
“好,我回去便开始制药,这十日无论制得多少,都为贾老爷送来。”小林大夫也不拖泥带水,爽快地应下。
贾赦摇头,“也不用送去给我了,直接拿来给高远就是。”
“贾老爷心善。”小林大夫忍不住赞道。
“算不上什么心善。”贾赦摆摆手,“这是我长姐的后人,只看着他们每年给长姐的香火供奉,我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更何况高远这小子来投靠我,这些银子往后我可都要从他的工钱里扣出来。”
贾赦自以为说的理智,小林大夫看着他的眼神却更加和善。
如今在外做工,一般伙计一月工钱不过几百个大钱,便是全用来还债,只一粒药也需要十几年。
但人生在世,衣食住行,娶妻生子,这家中还有一个幼妹,再有不久后高家太太的葬礼,若只当个伙计,这笔账定是还不完的。
不仅当个小伙计还不完,便是月银好几两的小管事也是无能为力的,唯有月银几十上百两的大管事,或者商铺拿分红的大掌柜,这才还得上这笔账。
而贾老爷接受了这位高公子的投效,又轻描淡写带过欠债还钱之事,这是早为他铺下了一条平坦的大道。
贾赦有些承受不住小林大夫的眼神,默默往旁边挪了挪,就见刚奔进去的高远又冲了出来。
“小林大夫!”高远一把抓住小林大夫的手,急急道,“我娘!我娘她晕过去了!”
“别急,”小林大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估摸着是药力发挥作用了,我与你进去看看。”
“好好好!”高远一叠声地应,连忙拉着小林大夫进屋。
贾赦也不打扰他们,径自回了厅堂坐下,还指挥着核桃去灶房给他烧水泡茶。
不过没等他喝上这杯热茶,高远便含着热泪走了进来。
“你娘出事了吗?”贾赦着急地站了起来。
高远摇摇头,拿袖子擦了一把眼睛,“老爷,我娘醒了,她说想要见见你。”
“想见我?”贾赦疑惑了下,看看高远红通通的眼睛,猜到是他娘要托孤。
于是他点头,“走吧,我与你去看看。”
跟着高远走进隔壁屋子,贾赦微微垂头,目不斜视,来到床榻前。
之前便进门的小林大夫站在床尾,床头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应该就是高远的妹妹高小小。
贾赦的视线从她身上一晃而过,落在床榻间那张苍白无色的脸上。此时她双目紧闭,被褥上似乎已没了起伏。
想起小林大夫说的油尽灯枯,贾赦心里不由得沉了沉,高太太怕是……
高远凑上前,“娘,老爷来了。”
高太太睁开眼,看见贾赦,立刻试图撑起身体,“奴婢见过舅老爷。”
“别别别!不必行礼!”不等她说完,贾赦连忙催促高远,“高远赶紧扶着你娘躺好!”
高远轻巧地按住他娘,温声安慰,“娘,老爷心善,不看重这些。”
“没错没错!”贾赦毫不迟疑地附和,双手虚空往下压,“我不在意这些!外甥媳妇你躺好!躺好!”
“多谢舅老爷体谅。”高太太无力地躺下,看着贾赦的眼中满是感激。
“自家亲戚,外甥媳妇不必这么客套。”贾赦安抚地笑笑。
高太太面上露出慌张,“舅老爷如何能称奴婢为外甥媳妇?”
贾赦道,“你是长姐的儿媳,可不就是我的外甥媳妇?”
见高太太激动的脸都红了,贾赦连忙道,“以往是我不如何理事,故而与你们断了联系。如今远哥儿来投靠我,别的不提,给远哥儿一份营生,再给姐儿一份嫁妆,也是应当应分的。”
“多谢舅老爷!多谢舅老爷!”高太太万般的情绪全化作了感激,双目含泪地冲着贾赦道谢。
贾赦也不推脱,却是叹了口气,“咱们重新认了亲,本是一件喜事,只外甥媳妇你这病有些愁人。”
高太太的道谢声戛然而止,眼中全是哀色。
屋里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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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纷纷看向贾赦,眼中全是或明显或隐晦的指责。
贾赦仿佛没看见,继续道,“幸好小林大夫手上有上好的丸药,正好对症。往后你每日用上一粒,便是暂且不能让你活蹦乱跳,只吃好睡好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没错没错。”高远立刻收起眼中的指责,连连点头附和,“娘你可要记得天天吃药!听妹妹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身体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高太太看看自己儿女,欲言又止。她的身子她最是清楚,方才吃了丸药虽轻松了些,骨子里的死寂却是半点没见少。
然而一向懂事老成的儿子脸上泪痕斑斑,从来乖巧伶俐的女儿满眼都是恐慌,高太太那些丧气的话又如何说的出口。
见状,贾赦笑道,“方才远哥儿与我说,外甥媳妇想要见我,不知所为何事?”
高太太往四周看了看,轻声道,“远哥儿,你带着妹妹和小林大夫先出去。”
“娘?”高远身形一顿,面上露出急色。
“远哥儿,你不听娘的话了吗?”高太太压低了声音。
高远更是慌张,询问地看向贾赦。
“我们先出去吧,只是说说话,高太太不会有事的。”小林大夫出声劝道。
身为医者,小林大夫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高太太乃是有秘事与贾老爷相商。这种情况,他和高家兄妹及时避让,才最是稳妥。
贾赦跟着点点头,“嗯嗯,你们先出去吧。”
高远不放心地又往高太太看了看,见她眉眼平和、嘴唇含笑,起色是近日难得的好,这才牵住妹妹的手,同小林大夫一起避出门去。
屋中只剩下两人,贾赦微笑着道,“外甥媳妇,你有何事,直说便是。若我力所能及,定然为你办了。”
“不怕舅老爷怪罪,这些年奴婢暗地里着实诅咒了荣国府许多回。”高太太轻咳两声,目光幽幽道。
“呃,”贾赦顿住,无辜地眨了眨眼,“不知荣国府何处得罪了你?”
“呵呵!荣国府得罪我可多了!”高太太扯了扯嘴角,声音冷得像冰,“给老爷下了绝子药,令得太太一生未生养;老爷重伤之后,不闻不问,令得老爷为了省钱而自尽,太太也跟着去了。”
“后来我难产之时、亡夫病重之际,一次又一次上门求助,却回回无功而返。以致亡夫早亡,我则躺在床上苟延残喘这些年。荣国府得罪我可多了!”
高太太咬着牙重复,贾赦却不敢置信,“你此话当真?!”
绝子药他曾有耳闻,但不都是用于内宅妇人吗?如何竟下到了他姐夫身上?
还有银子的事,退一万步讲,就算姐夫的伤天长日久耗费太多,府上有所顾虑;高家外甥病重和外甥媳妇难产皆是急症,荣国府哪里拿不出这点钱?
但外甥媳妇如今只在熬日子,连大夫和丸药都是他给的,又特意避了人单与他说这些,总不至于故意编些谎言来触怒他?贾赦满脑子浆糊,若外甥媳妇不是说谎,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80.第 80 章
“舅老爷不信?”高太太问道。
贾赦据实以答,“我应该是信的,只是心中十分疑惑。”
高太太点点头,又问道,“舅老爷或许不知,荣国府老太太极为厌恶庶女?”
“我只知晓,两位庶姐未出嫁时,若非必要,老太太绝不让两位姐姐现身于前。”贾赦答。
他是嫡出,天然站在贾母这一边,见祖母不管、两位姐姐也未被苛待,只当是两方默契,保持距离、井水不犯河水,便也未曾干涉过。
原来事实竟是贾母对长姐极为厌恶,在紧要关头落井下石吗?
高太太冷笑道,“当年荣太夫人尚在,便是庶出孙女,她又如何能容人在她眼前磋磨?”
“不过荣太夫人管得了府里,管不了府外;待她仙去,早年被压制之人自是更加肆意妄为。”
“外甥媳妇话里有话。”贾赦皱眉看向高太太。
“那舅老爷是否要听听内情?”高太太也问得平和。
贾赦点头道,“外甥媳妇请我进来为的不就是这个?虽说与我想的有些差别,总归是我自己答应的,而我也不想带着猜忌逃避。”
反正合理的不合理的事情他都遇得多了,再来一两件,他也撑得住。
“事情要从孩子他爹回归本家说起。”高太太不再绕弯子,一一讲述。
当年高远之父回归本家,乃是在荣太夫人去世之后。不为其他,只因荣太夫人刚去,贾母便隐隐向高家暗示了对庶女的不喜。
高家本就烦忧儿子无嗣,往日不过是忌惮荣国府势大。如今儿媳妇娘家摆明不再为她撑腰,高家自然要想方设法去了这个心病。
高家想的法子是让儿子多纳几个好生养的妾,不想这一找,妾室没找到,却找到一个流落在外的孙子。
更让高家想不到的是,孙子刚找回来,儿子还不肯认,媳妇却已经兴冲冲的要开祠堂入族谱,还要把人记在自己名下当嫡子。
原来贾赦长姐出嫁之后,与丈夫琴瑟和鸣,无子不仅是高家的心事,更是她的心事。如今好容易得了一个大儿子,她竟是高兴得不输高家任何人。
此事本就是高家理亏,贾赦长姐的做法,令原本想着要借贾母之手压制媳妇的高家众人极为感动,不仅纳妾的事情没了后续,还在面对荣国府时反过来护着她。
然而高家一家和睦开心了,贾母却是大大的糟心。这份糟心在贾赦长姐带着记名的嫡子回娘家时达到了顶峰,然后挑了个隐蔽处便开始狠狠发泄。
无人得知贾赦长姐无意经过,正巧将这一切都听在了耳中。原来自己成婚多年却无嗣,是丈夫被贾母下了绝子药,只因她是庶长女,贾母嫉恨之下,要她受贾母一般的无子之苦。
当年整治妾室被阻挠,后来教歪庶女也被遏制,如今万无一失的计策更是弄巧成拙,白白便宜了庶长女,贾母恶意之深重令贾赦长姐不寒而栗,从此之后,她便渐渐与娘家疏远,只撑着几分面子情。
高家遭难之时,荣国府贾母当家,对高家的求助置之不理,只差没派人上门与贾赦长姐划清界限。
其夫却以为贾家厌恶自己,才会连带着不待见自家姑娘,如今自己又成了废人,只能空耗家财、拖累妻儿,这才咬牙寻了短见。
“可怜老爷不知内情,留书上还写着要太太拿着嫁妆大归,再求荣国府夫妇重新择婿。太太本就愧对老爷,老爷去时更是愧悔自己瞒了真相,见了留书哪里还能受得住。”高太太红着眼睛,整个人似乎都在微微发颤。
“真真是可惜了。”贾赦垂头揩了揩湿润的眼角,心中也是又愧又悔。
当年的他着实是没心没肺,如今听了真相,他竟还是没有寻到多少记忆!只要他多上上心,一点子金银药材罢了,不至于此啊!
高太太见状,心情竟似平复了许多,还安慰他,“舅老爷不必多心,此事怨怪不到你身上。当时正值先舅太太临产,老太太又特意封锁了消息,你不清楚也不足为奇。”
“为何你竟知道得比我清楚?”贾赦不仅没被安慰到,反更添了郁结。
所谓的先舅太太不就是他的原配张氏?明明是他家的事,他却几乎是一无所知!
高太太顿了一下,也没了继续安慰的心思,只答道,“我会知道,是因先舅太太生产过后,得了消息便立马派了人来帮着操办老爷太太的后事。”
“亦是有其相助,当年我与孩子他爹两个半大孩童,才能守着这方小院,独自过活。”
高太太语气中满是对张氏的感激,贾赦心头却极为不是滋味,“你的意思是,张氏此中知晓内情?她为何不曾告诉我?”
这个问题,高太太倒是猜到了答案,“因为你是嫡子,太太是庶女,便是你知晓内情,莫非还能与老太太如何?更何况,老太太虽是无情,但她拿着高家罪过当幌子,谁又能说她有错?”
“至于绝子药之事,老爷并非没有请过大夫,当时既未探查出来,只凭太太偷听到的几句抱怨,又能算什么?”
“事已成定局,若告诉了你,也只能让你与老太太大闹一场,也让你这一房处境更尴尬。便是因此,先舅太太才未曾告知于你吧。”
连个外人也知他这一房处境尴尬,而他还一味任性妄为,张氏这才独自撑起了大房,不曾用外务打扰他吧?
贾赦苦笑了下,又问道,“后来张氏与你们一直有联系?”
高太太跟着苦笑了下,叹息道,“先舅太太助我们良多,我们夫妻心存感激,却直到她去世,仍旧无甚可回报之处。而她甚至去世之前,还记得给我们送来一笔银子,让我们好生过活。”
“张氏既送了你们银子,为何还会有难产和早亡之祸?”贾赦不解地问。
以张氏的性子,临去之前送的银子,那是给高家铺后路用的,定然不会小气到让他们连请大夫的钱都没有。
高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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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又是一声叹息,“先舅太太虽送了银子,奈何当日孩子他爹自认无可回报,又自恃足以养家糊口,便将这笔银子还了回去。”
若是这笔银子没还,或许这两场祸事便不会危难至此吧?许是人之将死,高太太第一回想得这么冷静又透彻,透得整颗心都凉凉的。
“还了回去?”贾赦皱紧眉头,很是不解,“张氏送出来的东西,还有收回去的?”
高太太答,“我们收到信时,先舅太太已经去了,据孩子他爹所言,他是将银子拿给了先舅太太的老仆,请他或是转交给舅老爷你,或是交给琏二爷皆可。”
贾赦欲言又止好一会儿,终于说道,“外甥当初应该是被骗了。我没收到过银子,琏儿手上也不像有这一笔横财的模样。”
“我们被骗了?!”高太太激动得半坐了起来,不敢置信地摇头,“孩子他爹说将银子交给了秦五家的,当年先舅太太来看我们,身边一直就跟着秦五家的啊!”
贾赦跟着摇摇头,“但是,张氏去后,她身边的人有的跟去伺候琏儿,有的去了府里各处和庄子上,还有的则是赎身离开了荣国府。秦五一家,就是赎身离开的。”
这一家说的可不止是秦五夫妻和孩子,还连带着秦五的父母、兄弟姐妹和侄子侄女,这种情况,在整个宁荣二府都是第一回,后头这些年也再没有第二回。
贾赦没细说,高太太却一下子便想通了。
她抽搐了两下,脱力地又躺了回去,扭曲地笑出声来,“难怪当年孩子他爹无意碰见她,她便十分热心地牵线搭桥,帮忙将远哥儿送进了贾家家塾。”
“我们一家对她千恩万谢,却原来真相竟是如此不堪!我们可真真是傻子!”
救命的银子便宜了别人,却让自己家破人亡!高太太闭上眼睛,眼角滚下两滴热泪。
“外甥媳妇节哀。”贾赦僵了好半晌,努力宽慰道,“如今既知真相,我回头便派人将银子追回来,往后你们便不必再为银钱烦忧了。”
又是两滴泪珠落下,高太太总算睁开了眼睛,心情好似平复了许多,“多谢舅老爷。”
贾赦摆摆手,眼中闪过厉色,“不必客气,你好好养病,只等着看那群刁奴的下场就好。”
贪墨了主子的银钱,似乎还过上了不错的日子,哼哼!给他等着瞧!
高太太轻轻呼出一口气,嘴角翘了翘,“好,我听舅老爷的,一定好好等着。”
“嗯嗯,你放心,定然不会让你失望的。”贾赦重重点头。
逝者已逝,只盼有了这点念想,这外甥媳妇能多坚持些日子吧。
高太太又笑了笑,“没了那笔银子,我们原想的是同所有普通百姓一般,安安分分地过下去。不想没过几年,祸事又临,再是不愿,也只能又往荣国府求助。”
“可惜我们不幸的又碰上了老太太的人,两次求助,两次无功而返,这才一天天的沦落至此。”
81.第 81 章
贾赦跟着叹息,荣国府两个老爷两个太太,无论碰上谁,便是只为面子,也不会不管他们。
偏偏两回都碰上了老太太,这运气可真是够差的!
感叹完毕,贾赦收拾心情,回归正题,“外甥媳妇,你单独留我下来,应该不单只为说这些?”
虽则初见时似有些软弱,有之后这一番对话,贾赦并不认为高太太是一个喜爱抱怨之人,更不必说与他这样一个外人抱怨。
“都说疏不间亲,但我已是将死之人,心中有话便不吐不快。”高太太直视贾赦双眼,郑重地问,“舅老爷可还要听?”
贾赦身形微顿,再叹一口气,同样郑重地看回去,“我方才便说过,不想带着猜忌逃避,外甥媳妇请说吧。”
高太太又笑了,“舅老爷真真果决。我要说的话,是太太临去前告诉我的。也不该说是太太告诉我的,是她受不住打击,自己自言自语,被我听见的。”
贾赦抿了抿嘴,并未开口,但耳朵却是听得更认真了。
“连亲儿子都能下手,我怎就还对她心存侥幸?”
“还是祖母老辣,挑了一个好孙媳妇,防的滴水不漏,我怎就没向她多讨教几分?”
高太太压低了声音,目光幽幽,“前头这两句是太太的原话。或许被下手的那个儿子就是你,也或许令公子和先舅太太的死便是时日长了没防住。”
“后头这两句全是我的猜测,舅老爷你信或不信,也全凭你自己了。我要说的话说完了,舅老爷请便吧。”
话落,高太太闭上了眼睛。
“外甥媳妇好生歇息,告辞。”贾赦眼神闪烁了几下,转身往外走。
“哦对了!”高太太又出了声。
贾赦疑惑地回头望去。
高太太眼睛也没睁,轻飘飘地道,“最后提醒舅老爷一句,若是你想查老太太的事,最关键的人是荣国府管家赖大的母亲赖嬷嬷。”
***
“赖嬷嬷?”
从高家回来,贾赦自个儿琢磨了许久,终是把马广平叫了过来,问他这些时日探查到的关于赖嬷嬷的消息。
“回老爷,我查到,赖嬷嬷五岁那年被卖入贾府,一年之后入荣太夫人院子当粗使,八岁升为三等丫鬟,十一岁升了二等,十五岁便升了一等。”
“四年后,赖嬷嬷十九岁时出嫁,次年便生了儿子赖大,过后没回荣太夫人身边,却是去了老太太身边伺候。直到三年前,赖嬷嬷生了一场重病,方才退居荣养。”
“而这三十多年,赖嬷嬷一直是老太太身边第一得意人,连老太太的众多陪房都比不上。”
马广平心下有几分忐忑,他受雇贾赦时日有限,之前又有大量心思花费在贾赦的私产上头,而赖嬷嬷早已出府荣养,他暂时只查到了这些表面的东西。
贾赦却不以为意,只对赖嬷嬷啧啧称奇,“从祖母的亲信,无缝衔接成为老太太的亲信,赖嬷嬷的手段果真是了得,难怪能养出一个大管家儿子,还有一个捐了官的孙子。”
“捐官?”马广平疑惑,“老爷是从别处得的消息?据我所知,赖家虽为了捐官劳心劳力了好几年,但如今还未曾如愿。”
“竟然还未曾如愿?”贾赦挑眉问道,“那赖尚荣今年几岁了?”
马广平答道,“他今年二十。”
二十?贾赦依稀记得,书册里写的是赖尚荣二十岁捐官,三十岁补了外任,这才请贾府主子们到赖家园子里吃酒。
如今赖尚荣已二十了,却还没捐官,也不知是没到时日,还是被他所影响,误了捐官这回事。
不过不管是为何,既然被他得知此事,赖尚荣这个官就不用想了。
贾赦在心底哼了一声,对马广平道,“这些日子查探下来,你对赖家所知如何?”
“回老爷,赖家如今在府上当差的只有赖大夫妻。素来待上恭谨,待下宽和,在府上名声极好。”马广平垂头答道。
“在府上名声极好?”贾赦挑眉,短短几个字却是意味深长。
荣国府这些奴才,他“马棚将军”的名声便是他们所传,书册里称家里的姑娘“木头”,嘀咕客居的表姑娘“刻薄”,当家奶奶在他们口中更是没个好字,如今赖大一家竟是“名声极好”,真真是极好!
马广平听出话音不对,但在外头时便有耳闻,来荣国府后又亲身领教过,如何不知贾赦为何生恼。只垂了头,眼观鼻鼻观心,全然当自己没长嘴。
贾赦运了运气,对这起子奴才的恼意竟是再按捺不住,“这些日子,老太太和太太,可有整治调理家中的下人?”
自他受书册影响以来,他可是提醒过贾母和王夫人好几回了。若是她们还不动手,少不得他就该催邢夫人了。
“老太太前几日与小丫头们闲话,不知怎的回忆起幼年时喜爱的零嘴,一番询问竟得知此时价格比当年高了不少,面上便有些不乐。”
抬眼看了看贾赦,马广平的声音微微弱了几分,“当晚老太太又问了买办其他物件,当即便下令往后采买不能只在一家铺子,至少拿了三家铺子的货品和报价来让她选。”
贾赦换了个姿势,兴味地问道,“那买办是如何答复老太太的?”
“那买办立即跪下请罪,只说老太太吃的用的都是老店的东西,一时换了只怕老太太不习惯,这才使得价钱比旁的铺子要贵。”马广平答道。
“至于老太太说的货比三家,那买办自然应下,还说便是翻遍京城,也要找到老太太喜欢还不贵的东西来。”
贾赦笑了,继续问,“如今几日了?那买办可找到了喜欢还不贵的东西?”
马广平道,“自老太太闲话那日,至今已有三日,那买办倒是天天拿着一个簿子早出晚归,但货品和报价却是一件都没送回来。”
“唔,”贾赦摸了摸下巴,轻笑道,“那你派几个人,去将他走过的铺子都走一遍,也跟着做个簿子出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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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老爷。”马广平利索地应下。
贾赦继续道,“还有,府上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暂且放一放,专给我盯着内外院的几个管事,我要他们中饱私囊的证据。”
以荣国府如今之风气,大小管事哪个没捞点偏财,只是多与少、明或暗的问题罢了,说要证据,也就是难或易的区别而已。
马广平心中早已有数,自信地答,“老爷放心,保准漏不了一个人。”
贾赦满意点头,正了神色,“最重要的一点,派人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盯着赖嬷嬷,记录下她的一言一行。顺便也看顾着几分,若是有危险,尽量别让她死了。”
他直觉高家外甥媳妇并没有骗他,所以他曾经的怀疑,是不是会有验证的一日?贾赦的心晃晃悠悠没个着落。
马广平注意到了贾赦复杂的心思,然而等了许久也无后续吩咐,他果断告辞,执行贾赦的命令去了。
他这一走,贾赦的思绪被打断,也没了方才那矛盾纠结的心思。嗯!趁着赖尚荣的官还没捐,他要想个好法子,彻底断了他的希望。
想到这,贾赦迅速铺纸研墨,提笔给屠渊写信。
如今屠渊是事实上的皇长子,无论孝顺皇父,还是处理政事,都无可指摘,或许没多久,皇上便会退位让他登基了。
这般情况下,只要他发一句话,或许甚至不用他,只要他身边的人发个话,那个奴才秧子定然一辈子也捐不了官。
靠山就是这个时候用的!贾赦心头火热,唰唰写完信,随信添上一万两银票,便找来韦朔立即将信送过去。
当时贾琏捐同知,是贾母做主从官中拿的钱,据说用了三千两。如今他这是请亲王办事,加个两倍再凑个整,应该只多不少了。
送走韦朔,贾赦转身就往里头邢夫人院子去。
正房之中,邢夫人正外在炕上,看着迎春和贾琮玩。
或许真有血缘之亲,自邢夫人当日接了迎春来与贾琮玩,贾琮时不时就叫着“姐姐”“姐姐”,要往院子外头去。
等到他知晓迎春搬了过来,更是不得了,除了晚上睡觉,是绝然不会留在自己屋子。要不来邢夫人这里,要不就要去迎春的绣楼,总归是离不得他姐姐。
而迎春明明比贾琮大了六岁,不仅能耐下性子陪贾琮玩,更是连脸上的笑意都一日日的变多了。
三人看见贾赦,贾琮默默鼓起了腮帮子,邢夫人和迎春则连忙起身行礼。
“都别起来了。”贾赦止住了邢夫人和迎春的动作,却抬手揉向贾琮的脑袋,“你个惫懒的小子!你老子来了,还坐的稳稳当当!”
贾琮费力地将自己挣扎出来,冲着贾赦挥爪子,“你偏心!偏心!”
这边说太太和姐姐不用行礼,那边就来计较他,老爷就是偏心!
“你都没点对老子的孺慕之心,我的心偏到别处去,不是理所应当?”贾赦说得理直气壮,伸手又往贾琮头上揉了几下。
82.第 82 章
“老爷,你又欺负琮哥儿!”邢夫人不赞同地上前一拦。
贾赦连忙收回手,口中却是不服气地狡辩,“哪有,我只是在和他玩。”
邢夫人白他一眼,不接话。
贾赦讪讪地笑了笑,对迎春道,“迎春你先带着弟弟玩,我与太太说说话。”
“好。”迎春乖巧地应声。
邢夫人怔了一下,叮嘱了几句,便与贾赦换到了另一间屋子。
二人落座,奉上香茶果品,邢夫人看看四周,“老爷,可要我屏退左右?”
贾赦犹豫了下,这才点头,“先让她们退下吧。”
话落,邢夫人一个眼神,屋子里的下人们齐齐退了出去。
“老爷莫非又有秘事告知于我?”邢夫人轻声笑道。
“算不上秘事,只是旧事罢了。”贾赦叹口气,将高家的故事讲给邢夫人听。
说到一半,贾赦才想起来,他答应了高太太,要找到秦五一家,让他们付出代价。
然而他被赖嬷嬷和赖家牵住心神,竟把这件事全给忘记了,连提都没给马广平提一句。
心里默念着回头就让核桃去传信,贾赦讲完了他和高太太的对话,静等邢夫人的反应。
邢夫人当即出声,只是说的话很是出乎贾赦意料,只听她道,“你说的那个秦五家的,我好似有几分印象。”
“你为何会有印象?”贾赦惊讶,邢夫人进门时,秦五家的赎身都快三年了。
邢夫人答,“高太太不是说,秦五家的帮忙将高家小爷送进了家塾?她走的就是我的路子。”
贾赦更惊讶了,“竟有这么巧?”
“这可不是巧。”邢夫人摇头,冷笑道,“秦五家的便是在先太太在时有些脸面,赎身这些年,我又进了门,她和府上的联系顶多也就是几个管家媳妇罢了。”
“若想帮人进家塾,一者多花银子,二者多走人情。想也知道她不可能给高家小爷花银子,可不就得走走我这个最沾边的人情了。”
贾赦再问,“她随便来走走,你就这般轻易的答应了?”
邢夫人摊了摊手,“我再是无知,也晓得读书要紧。她又与我说,高家外甥与先太太多少情分,如今又是如何坚窘。我想着不过往家塾递一句话,只当做件不花钱的善事,便就答应了。”
重点是不花钱,对吧?贾赦笑着摇摇头,又问道,“既然当初你见过秦五家的,那你可知她如今在何处?”
“她正在城外七十里的一个山沟沟里种地呢。”邢夫人答道。
“种地?!”贾赦惊得瞪圆了眼睛。
不是,秦五一家不是偷摸占了张氏给高家的银子,赎身出府还能往邢夫人身边走动吗?
就是他们要买田种地,京城周边的田地可不少,怎就跑到山沟沟里去了?
邢夫人答道,“之前我也叹息过几句,如今得知真相,只能说上天有眼、自作自受吧。”
原来当年秦五一家赎身之后,借着荣国府的名声,先在京中买了一座宅子两个铺子,又往城外买了不少田地,还把家中的儿郎送去读书。
自此秦家老两口颐养天年,三个儿子秦五和秦二打理两个铺子,秦三照看城外的田地,孙辈的男丁读书习字,女孩也各自开始攒嫁妆,一大家子同心协力,一派欣欣向荣。
奈何好景不长,没过多久,秦家和美的日子便漏出了破绽。
照看田地常日灰头土脸的秦三,不满两个兄弟在城中养尊处优,打理铺子的秦二和秦五也嫌弃田地无甚产出,秦三的吃穿用度却与他们一般无二。
秦二生意好,便看不起连连亏损的秦五。秦五自认为家中有如今的好日子全是他的功劳,秦二和秦三全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兄弟之间生了嫌隙,他们的妻儿自是有样学样,尤其是孩子们年纪尚小不懂隐藏,整个家里总是剑拔弩张。
秦家老两口一则偏心长子,二则知晓秦五功劳最大,生怕他影响了自己当家做主的权力,便一味地拉偏架,捧着长房,打压另外两房。
再有秦家的孙辈们本是奴仆,往日一天天的只从早到晚干活,如今一朝赎身入了学堂,捧着书本读书习字,直如从人间进了仙境。
有抓住机会拼命学习的,有如置梦中无所适从的,也有敏感自卑日日打架的,还有跟着富家同窗骗吃骗喝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秦家三个儿子直将对方看做了仇人,各施手段之下,店铺生意惨淡,田地也是日渐荒芜。幸好当日得的那笔钱足够多,他们仍旧能凭着当年置产余下的银钱维持生计。
大人们虽然糟糕,尚能勉力支持,但孩子们的定力却是没有这么足。
有的学成了满口之乎者也的书呆子,有的被同窗欺负得像鹌鹑,还有的每日跟着新交的狐朋狗友们混玩,最惨的是一个不慎沾上了赌。
沾了赌的是长房长孙,自己的零花输完了,还有父母和祖父母补贴。补贴没了,就往家中或骗或偷,再没了就直接往赌坊里借钱。
当赌坊打手带着借据上门收账的时候,秦家人才知道,那长孙借下的银子,竟是拿田产铺子去抵也不够。若非秦五家的跑来了荣国府求救,秦家的女眷们一个都逃不了,全要被卖了抵债。
只是说一千道一万,银子是秦家人自己去借的,赌坊有借条在手,秦家便不能不还钱。秦家老两口拿出了棺材本,三房则你一点我一点,总算凑够了还债的银子。
然而等赌坊的人一走,秦家人进屋关上门,便彻底闹了起来。
你说我藏私,我说你夹带;他嫌他自视甚高,他也嫌他卑躬屈膝;他骂他一事无成,他又骂他无情无义……
从指责,到对骂,再到大打出手,秦家人各自瞅准了自己的眼中钉,手脚并用,再添上脑袋和牙齿来助威,彻底打了个昏天暗地。
等到所有人筋疲力尽的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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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椅塌了,家具坏了,各色摆件更是碎了一地,整间屋子竟是没个完好的地方。
屋子尚且如此,秦家人更是没得好。老两口瘫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儿子孙子鼻青脸肿缺胳膊断腿,儿媳孙女更是各个掉了头发破了相。
这么一折腾,他们在城里也待不下去了,卖掉仅剩的宅子,花了一大笔丧葬费和医药费,他们只能拿着残存的一点银子,往山沟沟里买了几亩薄田,搭配着在山上找的野菜野果,勉强不饿死。
听完故事,贾赦如听天书,好半晌才眨眨眼,好奇地问,“真有这么巧?就打了一架,男的全都缺胳膊断腿、女的全都破相了?”
“就是这么巧,全都残疾破相了。”邢夫人重重点头,有些唏嘘,“我初闻之时,还想过赏他们几两银子,助他们渡过难关。结果派去的人迟了一步,他们已经出了城,我便暂且作罢了。”
“后来我听说他们到了山里,几兄弟竟还是住在一起,偏偏也没和好,时不时就要上演一回全武行,我这帮扶的心也就彻底熄了。”
“这种人确实不值得帮。”贾赦十分赞同,随即露出一个解气的笑,“方才我还想着,要如何对付他们才能给外甥和外甥媳妇出气。如今看来,竟不用我再费力气了。”
邢夫人跟着笑了笑,又皱起眉头,“只可惜先太太给出的银子收不回来了,用在他们身上,真真是白瞎了。”
贾赦却是不同的意见,“只当花点银子买他们恶人有恶报,勉强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也只能这样想了。”邢夫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如今那一家子人,便是全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找回银子是别想了。更何况便是将他们抓回来卖了,若遇到好的主家,那吃穿可比他们此时的强,还不如任由他们互相折磨更解气些。
贾赦点点头,“既然你知道这事,便派个也知道情况的人去高家守着。待外甥媳妇快撑不住时,将秦家的报应跟她说一说,别让她带着遗憾走。”
“也是,她心头估摸只有这么点挂碍了,能帮她拖几天便是几天吧。”邢夫人长长地叹息,眼中带着哀色,“高家还有两个孩子呢,若是没了娘亲,不知还要受多少苦。”
贾赦微微侧目,与她商量道,“若是你怜惜他们,等高太太去了,你把那高小小接回来养着?”
邢夫人失笑,“老爷当我这儿是什么了?我身边早养着迎春,琮哥儿也有些过来长住的意思,你还看到个孩子就想往我这里丢!”
贾赦讪笑了两声,没说他是看她有些感慨,以为她想养高小小。
“总归他们是兄妹两人,”邢夫人勾起唇角,目光悠远,“兄妹互相扶持着,又有你在旁看护着,他们的日子不会太难过的。”
说完,她站起身,往外走去,“老爷请稍候,我先把人派去高家。”
贾赦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默默饮茶,等着邢夫人吩咐完王善保家的回来。
83.第 83 章
“让老爷久候了。”邢夫人快步走回来,重新落座,对贾赦歉然地道。
“不用这么着急,先喝口茶歇歇。”贾赦将茶盏往邢夫人推了推。
“好。”邢夫人笑了笑,也不推脱,执起茶盏喝了一口。
贾赦跟着喝了一口茶,却并未放下茶盏,只拿在手中摩挲,垂头幽幽道,“上回我说的猜测本是无稽的心病,今儿却听说长姐曾言她对亲儿子下手,若代入了进去,竟似是有几分准了。”
“这个……”邢夫人立时想起之前贾赦暗示的“亲生”,她心中跳了跳,左顾右盼,一时难以答话。
“但我心中早有了偏向,立场便说不得公正,若是最后真相并非如我所想,那我可真真是太不孝了。”贾赦并未抬头,故也未注意到邢夫人的情状,自顾自继续道。
邢夫人面容纠结成一团,好半晌,才定了眼神,一脸决然道,“老爷勿怪,我说句实话,自你生了这个猜测,将孝字往你身上放,才真真是有些亏心了。”
心头会有这个猜测,不就是盼着自己不是亲生?还拿孝字说事,老爷确是有些自欺欺人了。
贾赦整个人僵住,眼神闪了闪,最后笑出声来,“你说的虽不好听,倒果真是大实话。不过事已至此,赖家我是定要查一查了。”
他自来乖张,以往在皇亲国戚面前,从不囿于身份,仍旧潇洒肆意,如今又怎会被一个孝字所桎梏?不管能不能查到,真相又到底是如何,只当给当年那个认清自己不被偏爱的孩子一个交代吧。
虽说仍带着几分深意,但他总归是笑了。邢夫人放松下来,热切地问道,“老爷既打定了主意,可有何处我能搭把手的?”
他们是一家人,不管好坏,她总是站在他这边的。
“我已经吩咐马广平,要他细细调查府上这些奴才犯事的证据,尤其关注赖家和赖嬷嬷。”贾赦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笑着道,“不过他们总归是初来乍到,有些秘事,或许你的人查起来更方便?”
邢夫人郑重点头,“老爷放心,我一直让人关注着那边,若有消息,立刻便与你通气。”
贾赦眼中感激之色更重,忍不住道,“当日我给你的那几个铺子,你打理得如何?可曾赁出去了?有没有碰到什么麻烦事?”
邢夫人脸上立时笑出了一朵花,“老爷给的铺子很好,我拿到手上没两日便赁了出去,如今正忙着修缮,只等月底便开张了。”
“中间也曾遇到了一些小麻烦,但老爷交代的人十分用心,消息还没传到我这里,他便已经帮着解决了。”
“那就好。”贾赦点点头,抬眼看邢夫人,“看你的样子,打理这几个铺子绰绰有余,不如我再给你找几个?”
“不必了不必了!”邢夫人毫不迟疑地摇头摆手,“就这几个铺子,还是有人帮着才妥当的,再来几个怕是更麻烦了。”
“还有,老爷不是要查探消息和整治下人?如今这些事情才是重点,我可不能分心。”
贾赦觉得有理,点头道,“那好吧。刚才马广平跟我说,老太太前几日便寻了买办,好似有整治风气的意思,你可收到消息了?”
“让人寻新的货品和价钱的事?”邢夫人反问一句,见贾赦点头,才抿唇道,“此事我亦有所耳闻,不过看样子,能整改的希望不大。”
贾赦好奇地挑眉,“为何这样说?被我警告了几回,老太太心里该有点心思。那办事的买办也算用心,至少老太太房里,会有所变动吧?”
邢夫人答道,“你说的用心,是他天天早出晚归、拿着簿子一家一家店铺上门去询价吗?”
贾赦恍然,不等邢夫人开口解释,便抢先说道,“京城店家何其多,每日的吃穿住用又涉及到多少种东西,他这个做法看似用心,实则不过是在装样子拖延时间。”
“许是老太太太久没管家了,又一向不在意这些三五两银子的小事,”邢夫人轻哼,不屑地道,“他们便以为,只要拖到老太太忘记此事,往后便可以一切照旧了。”
“他们这么天真的吗?”贾赦冷嗤一声,很快想明白,不是他们天真,只是他们多拿的久了,便当成是自己的东西,不甘心往后没了而已。
“或者他们是在想其他的法子,想要重新把老太太糊弄过去?”说出第二个猜测时,贾赦嘲讽地抬了抬唇角。
以老太太的出身,还有她执掌荣国府多年的经验,哪有人能糊弄得了她?若是真有那么一两回糊弄成功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糊弄谁!
邢夫人沉吟道,“若是以往他们主仆之间乃是心知肚明,如今这买办便该不至于拿价钱糊弄老太太,那是自己给老太太递把柄,擎等着被收拾。”
“倒是拖延的法子更稳妥。毕竟他们也知晓,老太太会改了作风,起因全在老爷你身上。然而近些日子这几回,虽说老爷都说得老太太他们让了步,但却也未曾在府里做出什么实事。”
邢夫人当然没忘记,贾赦指派了琏儿夫妇去姑苏,又开了院子的小门,还接了迎春回来,但说来说去,这些人这些事全都是贾赦这一房。
既然贾赦没有对老太太和贾政院子动手,他们便少不得会有些侥幸之心。
贾赦会意地笑了,“看来大太太是有了动一动的心?”
“咱们府上这些人漏洞不少,但偷摸着寻证据,可不如拿住了错处,正大光明搜来得爽快。”邢夫人微微皱着眉。
自从上回贾赦要她找账册,她当日便下了命令下去,奈何手下人都说他们一个个将东西藏得严实,又生怕引起人怀疑,竟是到了今日还一无所获,可不就让邢夫人没了耐心。
“爽快倒是爽快了,只是这样一来,万一闹大了,那边大半的人都得换,你手上可有接替的人手?”贾赦精准地指出问题。
邢夫人一下子泄了气,无奈道,“我的陪房也就那么几个,这些年又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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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着我们这院子,哪里能有那许多人!”
贾赦连忙安慰她,“没关系,就算如今不能撕破脸,只要找准了人,你心头的这口郁气也不是发不出去。”
“老爷说说,我该去找谁?”邢夫人双眼登时就亮了,期盼地看着贾赦。
“当日二太太说要接手大房的采买,老太太说你忙不迭脱手、太急躁了些。于是二太太答应,先梳理梳理,再行接管。”贾赦意味深长地笑,“如今过去的时日可不短了,你许是该问问她何时有空闲了。”
邢夫人跟着笑得阳光灿烂,“老爷说的太对了!今儿去请安的时候,我便好生问问二弟妹!”
二人对上了眼神,齐齐喝完了杯中的茶水,便一起往迎春姐弟那边去。
贾赦二人与迎春一起逗了逗贾琮,又一起吃了饭,正要各自回去睡午觉,便听见门外闹了起来。
不等派人询问,王善保家的一脸笑地匆匆奔了进来,“老爷,太太,跟着二爷去姑苏的昭儿回来了!后头还跟了一辆马车,据说里头全是给府上送的礼物!”
邢夫人先命了人将迎春姐弟带回去歇息,又命人去传昭儿进来,才问王善保家的,“马车都是直接进的这边院子?可有派人往老太太和二太太的院子里报个信儿?”
“直接进的这边的门,”王善保家的继续笑着答,“也还没报信儿,太太觉得让谁去走一趟?”
邢夫人摇头,“罢了,礼物带回来一马车,却让人空着手去报信,还不如请安的时候我们把各人的都分好了,再一起带过去。”
王善保家的应了一声,谄媚地笑,“太太说的是,那我去看着他们?可别让他们毛手毛脚的给磕了碰了!”
“你去吧。”邢夫人点头应下。
王善保家的刚走,昭儿便急急进了门来,向贾赦二人行礼请安。
邢夫人问道,“你们这一路可还顺畅?二爷二奶奶可有不适?”
“一路换马换船都还安稳,二奶奶初上船时有些晕船,过两三日习惯了便也无碍了。”昭儿答道。
贾赦跟着问道,“外甥女身子可还康健?四妹妹心情可曾平复?林妹夫的神色又是否平和?”
昭儿为难地垂下头,“老爷恕罪,姑太太和表姑娘身在内院,小的未曾得见。只听二爷和二奶奶说起,表姑娘极是可怜可爱,而姑太太仍在卧床。”
“是我心急了。”贾赦按下焦虑,继续问道,“那林妹夫情况又是如何?”
昭儿道,“姑老爷十分清瘦,眼下亦是十分黯淡,然每日上衙理事却是从来未有错漏。我们到姑苏后,不过数日,他便打点了这一马车的礼物,还给二爷找了个差使。”
说到这,昭儿取出一个匣子,双手奉上,“这里头是姑老爷的礼单,还有姑老爷、姑太太和二爷写给主子们的信。”
贾赦接过匣子打开,口中继续问道,“你们姑老爷给二爷找的是什么差使?”
84.第 84 章
昭儿答,“姑老爷试了试二爷,说他书读的不十分好,于世路上机变言谈倒还有几分慧根,如今又正值收税之时,便令他先跟着小吏们往周边征税。”
“征税?”贾赦轻嗤一声,“这一路上,你们二爷可把那本律例看完了?能否算得清每户该纳多少银多少粮?”
“老爷这却误会二爷了。”昭儿不服气地抬头看了贾赦一眼。
“嗯?”贾赦一眼横过去。
昭儿立马垂下头去,口中还不忘为贾琏辩解,“老爷容禀,这一路上,二爷和二奶奶但有空闲,便拿着那本律例研读,极是刻苦用心。”
“姑老爷给二爷定下差使后,二爷当日便请了姑老爷的下属吃酒,将收税之事问了个七七八八,回来又连夜翻出相关的律例法条来背诵练习,早把税收核算记得清清楚楚。”
“你对你们二爷倒是有信心。”贾赦冷哼一声,又横了昭儿一眼。
昭儿登时把身子一缩,脑袋埋得更低了。
邢夫人白了贾赦一眼,没好气道,“老爷你就别吓唬他了!这是昭儿心里头有他主子,莫非他任由自家主子被小看却无动于衷,你心里才痛快?”
“我才不是那种糊涂人!”贾赦强辩道,瞪了昭儿一眼,“明明是他不知尊卑,还敢跟老爷我呛声。”
“眼看琏儿长进了,你还不让他亲近的人乐呵乐呵?”邢夫人无奈地摇头,催促贾赦,“行了行了!你还是先看看琏儿写的信吧!”
贾赦闻言,将匣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匣子里一共三封信,第一封是贾敏写给贾母的,第二封是林如海写给贾赦的,第三封是贾琏写的,收信人也是贾赦。而三封信的底下,则是烫金红封的礼单。
看到贾琏写的信件,邢夫人更是心急,“老爷快快快!快看看琏儿信里写了些什么!”
“先别急。”贾赦将信封放下,转而拿起了礼单,“先让人把单子送过去,让王善保家的核对清楚,再一份份分好。我们这边的直接送到各自屋子里,隔壁的便等着晚些一起拿过去。”
“老爷说的是。”邢夫人赞同地点头,吩咐下人赶紧将礼单拿走,便又催促道,“老爷老爷!赶紧看信吧!”
“行行行!你先看琏儿写的,我看妹夫的。”贾赦递了一封信给邢夫人,自己拿起另一封撕开。
林如海的信中多是对贾赦的感激,无论是梦见外甥生病便打点大夫和药材送来,还是为抚慰林如海夫妻派遣儿子儿媳来到姑苏,便是其中有贾赦的私心,林如海却也承他这份情。
自独子夭折,妻子贾敏伤痛过甚、郁结于心,女儿黛玉亦是怏怏不乐、日渐消瘦。
还是贾琏夫妇到来,贾敏得了娘家人宽慰,又知母亲兄长挂念,这才略略提振了精神。
黛玉年小,还未见过外姓亲友,如今有了一对又好看又会说话、还见多识广的兄嫂,被引着说话逗趣、嬉笑欢乐,那些沉闷之气渐渐消散,连生来的弱症似乎都轻了些许。
黛玉开朗了,又与嫂嫂一起侍奉母亲。二人年纪相差不小,但嘴巴是个顶个的利索,拈着点小事便是一轮唇枪舌剑。贾敏不是被逗得捧腹大笑,便是无奈地居中调停,哪还有多少心神再沉溺在伤痛中?
贾琏夫妇这一来,竟真如贾赦当日所想,将林府沉寂的气氛给盘活了起来。
林如海自是喜不自胜,投桃报李,记得贾赦信中说贾琏有心官途,林如海便也用了不少心思。
贾琏并非科举入仕,极不擅长文才,林如海便有心让他走实干之路,跟着小吏们前去收税便是他走的第一步。
县衙六房可视作朝廷六部的简化,无论择一深耕,或是一一涉猎,找准了机会,都足以让他立身,甚至往上再走走,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这条路并非一蹴而就,贾琏所要学的东西不少,林如海建议,让贾琏夫妇在林家多留些时日。
至于其他的对贾府众人的问候、打点的礼物等等,贾赦只略扫了一眼,便将信放置到了一旁。
他看看只将另一封信看了一半的邢夫人,抬手取过她手上已经看过的信纸。
邢夫人惊了一下,见了贾赦情状,狠狠瞪他一眼,没好气地将新看完的一张塞给了他。
贾赦也不恼,嘿嘿一笑,垂头看信。
这一回,贾赦倒是并未立刻细看其中的内容,只因这前后两封信上的字迹对比太惨烈。前一个自有风骨、赏心悦目,相比之下,后一个只能说认得出来是字。
书不好好读,连字也没个正行,等贾琏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他!贾赦咬着牙齿暗下决心,这才认真看信。
贾琏的信便要比林如海厚多了,这才只有一部分,就已经比林如海的整封信都厚。
开头的问候之语一律略过,看了两页,贾赦才发现,贾琏这封信并非全是在姑苏所写,他竟是将从出京开始的记录全都放在了里头。
第一回出远门时的兴奋激动,旅途中的各种艰辛,路上所见的风土人情,听到见到的许多人世悲欢。
看完这一个个小故事,贾赦才终于看他写到了姑苏林家。
贾琏初到之时,林家上下皆是震惊。林家人都知晓太太娘家乃是京中荣国府,然而自林家离京回乡,十几年来,两家唯有仆从携带书信往来,这是第一回贾家主子来林家做客,还是悄没声的不请自来。
林家主子们震惊过后,便是欢喜。
贾敏思亲多年,如今见了亲侄子,还带了一个如花似玉的侄媳妇,惊喜交加之下,又忆及二人前来是因自己中年丧子,竟是一个受不住便晕了过去,贾琏带过来的大夫当即便有了用武之地。
三位大夫一齐会诊,不多时便定下了疗治之法。这边施针、那边熬药,行针完毕,贾敏幽幽醒来,汤药也正好熬制结束。饮下汤药,贾敏眉心舒展,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贾琏夫妇与黛玉的坚持之下,三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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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也给林如海诊脉开方,言他近年劳累过度、思虑过重,务必好生调养方能得长久。
将贾赦的信交给林如海,他便安排贾琏夫妇在林府住了下来。
自此贾琏每日不是跟在林如海身边,便是被他安排着往各处去跑腿。其妻王熙凤则留在府上,为姑妈侍疾的同时,伴着表妹黛玉玩耍。
贾琏一日日的识人记事,忙得脚不沾地,险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王熙凤却是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还大发雌威,惩治了一番府上仗着主母卧床便不安分的妾室奴仆。
此时的贾琏总算不会被林如海的吩咐整的晕头转向,林如海这才将他安排去收税,还说已经打点好了礼物,让他也写一封信,一起送回荣国府。
信的末尾,贾琏言说自己跟着林如海长进不少,请贾赦容他多留些日子,再回京向贾赦尽孝。
“他们这对姑父和侄子倒是想到一起去了,”贾赦将信纸拍在桌上,对着也看完另一封信的邢夫人抱怨,“一个想留人,另一个也不想走,还齐齐写在给我的信里,倒像是我要做这个分开他们的恶人似的。”
邢夫人轻轻放下信纸,好笑道,“老爷的本意不就是让姑老爷教导琏儿吗?如今老爷如愿以偿,竟还生了怨气,莫非是吃儿子的醋了?”
“你想多了。”贾赦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派个丫头去问问东西搬得如何,若是给隔壁的都整理好了,我们就先给他们送过去。”
邢夫人摇摇头,见好就收,派了丫鬟去前头问话。
不多时,王善保家的和丫鬟一起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搬东西的下人。
王善保家的向二人行礼道,“老爷、太太,咱们这边的东西,正一一往各人屋子里送,隔壁的东西也全都整理出来,随时可以送过去。”
“我们这就走?”贾赦扫了眼搬进来的一堆东西,询问地看向邢夫人。
邢夫人跟着看了看东西上的绳结封条,嘱咐丫鬟们看好勿动,又派了人往迎春贾琮屋子里,令他二人午睡醒了再到贾母院子去,这才冲着贾赦点点头,跟着他起身往外走。
进了贾母院子,这边的人竟都已到齐了,正翘首以盼贾赦二人的到来。
彼此见礼过后,贾赦和邢夫人各自落座。
贾母已经急急开口,“老大,听说去姑苏的有人回来了,回来的是谁?你妹妹如今可好?”
“回来的是昭儿,他出发之时,妹妹的状况已好转不少。”贾赦笑着答道,取出贾敏写的那封信递过去,“至于那些更细致的,他一个外男如何知道?老太太还是看妹妹的信更便宜。”
“敏儿给我写的信?”贾母激动地站起来,抬手夺过信纸,便窝回去看了起来。
贾赦笑着摇摇头,让人将林家送来的东西全都搬进屋子,对着静坐的众人道。
“这是妹夫送来的礼物,每一份都打了封条写了签子,一会儿你们自己派人把自个儿的东西带回去吧。”
85.第 85 章
“也不用搬进来了,这许多的东西,可别把这屋子堆得没地儿站。”王夫人说道,眼神瞟向贾母,“老太太院子里少不了伺候的人,各自的丫鬟嬷嬷就把东西带回去了再过来伺候就是。”
贾母将眼神从信封拔出来一霎,往屋子里扫了一眼,便重新低下头,“就照你说的办吧。”
“还是弟妹考虑得周到。”邢夫人笑赞了一声,对王善保家的道,“拿着礼单,将每个主子的东西一一分好了再交托出去,可万万不能弄错了!”
“太太放心,必不会有错漏。”王善保家的连声保证。
“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邢夫人笑道。
王善保家的脸上立时爬满了笑容,招呼着各位主子的亲信们出门做交接。
王夫人看着一行人出去,笑着问邢夫人,“琏儿夫妻第一趟出门,可有给你们捎了信回来?”
“总算他还有点良心,给老爷写了一封信让昭儿带回来。”邢夫人撇撇嘴,嫌弃道,“就是信里写了一路上见的稀奇物事,竟没给老爷带回来半点!”
“果真儿子就是不比女儿贴心。看看咱们姑太太,亲亲热热地给母亲写了信,一大家子人一个不落都有礼物收,真真是比不得!比不得!”
“爷们儿总是没有女子细心,大嫂这样特意提起礼物来,若非知晓大嫂的性子,我都险些以为你是念着这点东西了。”王夫人掩唇轻笑。
“弟妹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念着他这点东西!”邢夫人来了精神,愤愤不平道,“我进门以来没养过他,老爷也是个甩手掌柜,但老太太可是从四岁将他养到大。”
“出门一趟见到好东西不想着我们便罢了,连老太太都被他给忘到了脑后,简直是太不孝了!”
“没错,我回头就写信叫他回来!”贾赦跟着义愤填膺,“不孝的东西!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行了行了!别在我老婆子面前发狠!”贾母挥了挥手,头也不抬地道,“琏儿当时正急着赶路,哪里有时间让他买东西!”
“你们这几个眼皮子浅的!不想想琏儿路途辛苦,却在乎那些有的没的!全都给我消停一点儿!”
“好好好!知道老太太你疼孙子疼闺女,我们这些儿子儿媳全是捡来的!”贾赦没好气地冷哼。
贾母总算从信件里抬起头来,好笑地骂贾赦,“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样闹性子!也不怕被侄子侄女笑话!”
贾赦理直气壮地反问,“笑话什么?我说的全都是事实,有什么好笑话的?”
“你呀!你呀!”贾母无言,虚点了点贾赦,摇头继续看信。
贾母不说贾赦了,邢夫人却不赞同地看过去,“老爷,你与琏儿吃吃味也就是了,四妹妹既是这一辈最小的,又离了老太太许多年,你却还将她带上,这便有些不讲道理了!”
“算你说的有理,”贾赦的气焰熄了熄,不自在地道,“回头给姑苏回信,我就把前些日子翻出来的那个花冠,添到里头给她送过去。”
“大哥说的,莫非是当年四妹妹想要,你却死活不肯给的那个花冠?”贾政忍不住问道。
贾赦点头,轻哼道,“我连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这份诚意足够了吧?”
贾政抽了抽嘴角,看着贾赦,表情一言难尽,“大哥,你拿的倒确实是压箱底的好东西,但那花冠可是几岁小姑娘戴的,你还拿去送给四妹妹?”
“送上她心心念念的好东西,表了我的心意就够了。便是她戴不了,不是还有外甥女吗?”贾赦理所当然地道。
那是一个极漂亮的玉兰花冠,金丝为底,饰以极薄的玉片所制的玉兰花,轻巧又精美,前些日子从库房里翻找出来时,竟也半点未曾失色。
贾赦早忘了当日为何不肯将这花冠给贾敏,却还记得贾敏因此哭了好几回鼻子。这回他能这么大方将花冠送出去,自然不是因为那点歉意,更大的缘由在于贾敏身边,只有外甥女黛玉适合戴这花冠。
他本就想与黛玉多亲近亲近,如今找到了由头,便能多给黛玉送点东西。东西送得多了,贾敏夫妇少不得会让黛玉回个只言片语。再这么一来二往,他们可不就能慢慢亲近起来了?
贾赦美滋滋地谋划着,那头贾母也看完了贾敏的书信。
她将信纸细细叠好放回去,看着贾赦的眼神是难得的柔和,“老大啊,你这回让琏儿夫妇去姑苏,真真是做对了!”
“他二人去了姑苏,一个跟在林姑爷身边,让他过足了指点后辈的瘾。一个时时带着你外甥女黛玉,为你妹妹送汤侍药,还能帮着掌家理事。”
“林家丧子之悲日渐消散,已是一日日的鲜活起来,你可千万写信给琏儿,让他们夫妇在林家多住些时日!”
见着贾母的着急样儿,贾赦撇了撇嘴冷哼,“一个个的全是一样的心思!合着我这儿子竟是给别人养的!”
贾母愕然,不由得看向邢夫人,“你老爷这是如何说的?”
邢夫人掩住嘴唇,笑意从眯成缝的眼睛里渗出来,“方才老爷收到了两封信,一封琏儿写的,还有一封是姑老爷写的。二人的信里也都写了,想让老爷同意琏儿夫妇多留些日子。”
“噗嗤!”贾母忍俊不禁,笑着冲贾赦摇头,“世间事多讲缘法,许是琏儿夫妇就与你妹妹妹夫投了缘?你就别当这拦路虎了吧?”
贾赦哼哼两声,浑身冷气不要钱的往外扩散,“谁叫当日,是我自己看琏儿太不长进,这才将他送到林妹夫手上去的?我自己造的孽,我认了。但若是一点补偿都没有,我也是不肯的。”
贾母好奇地问,“你想要什么补偿?”
她知晓贾赦手中好东西不少,前些日子又刚刚从她手上拿了一大笔银子,定不会要什么金银财物,便更想知道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他们抢了我一个儿子,那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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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女儿吧!”贾赦狡黠地笑。
“你想要黛玉?!”贾母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不可不可!你妹妹妹夫如今只这么一滴骨血,绝对不能给你!”
贾赦无力地摆摆手,满眼无奈道,“老太太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不过是,想要外甥女时常给我写写信、做做针线罢了!”
“只是这样子啊?”贾母讪讪地笑了笑,随即便换了表情,干脆利落地拍板,“那这事我就做主,代你妹妹妹夫应下了!”
“既然如此,回去我便写信给妹夫和琏儿,就让琏儿夫妇在林家多留两年。”贾赦也爽快地承诺道。
贾母点点头,满意地笑了。
贾赦则是转头看向邢夫人,“太太,前车之鉴近在眼前,咱们剩下的迎姐儿和琮哥儿,可千万不能重蹈覆辙了。”
“老爷说的对!”邢夫人深以为然地点头,然后急切地看向王夫人,“弟妹,你之前说要将我们院子里的采买一同接过去。过了这么些日子,不知你梳理得如何?何时可以接手?”
王夫人正在一旁悠闲的看戏,冷不丁的被邢夫人问到头上,竟是一时呆住了。
待听明白邢夫人的问话,她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不自觉地去看贾母。
贾母跟着皱了眉,回看邢夫人,“离你上次提这事,也没过多久吧?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老太太,你方才不是也听见了?”邢夫人无辜地反问,“老爷让我好好教养孩子,这平日的庶务,我自是能推便赶紧推了。”
贾母板着脸,“你要养孩子,你弟妹膝下的孩子可是比你还多,她便不用养了吗?你这一个劲儿的想躲懒,像什么话?!”
邢夫人摊摊手,坦然答道,“老太太高看我了,我如何能与二弟妹相比?她出身金陵大族,而我不过来自小门小户。她受父母珍视、兄嫂宠爱,我却是丧妇长女,摸着石头过河。”
“她能做到面面俱到,我却用尽全力也只能说勉强将一件事做好。老太太,我也是无可奈何呀。”
邢夫人叹息着自戳痛脚,可怜巴巴地望着贾母。
贾母一肚子的指责全被她堵了回去,好半晌,也咬着牙道,“你何必这般妄自菲薄?更何况,‘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焉知你弟妹就无疏漏之处?”
“嗯?”邢夫人的眼睛亮了,眼神在贾母和王夫人之间游移,使劲抿紧嘴唇压低了声音,“老太太,弟妹也有了麻烦事?”
王夫人涨红了脸,双眼一闭,狠狠别过头去。
贾母心中微恼,瞪了王夫人一眼,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叹息道,“正是因你们院子的采买而起。”
“竟是因我们而起?”邢夫人惊住,看着贾母坚定的眼神,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迟疑半晌,邢夫人歉然地看向王夫人,“弟妹,虽是不知缘由,我先与你道个歉。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开口。但凡能做到,我定然不会推辞!”
86.第 86 章
“大嫂好意,我心领了。”王夫人木着脸答道。
说什么“但凡能做到定然不推辞”,不就是说,若做不到也绝不会勉强?
哪怕王夫人早知晓邢夫人的底细,此时也忍不住气闷,多一句的客套话也再说不出口。
邢夫人看得分明,只对她笑了笑,便自然地看向贾母,“老太太,弟妹许是烦躁过了头,不如你便与我说说起因?”
“起因便是这采买的事了。”贾母叹息道。
在她口中,王夫人因为当日邢夫人提出的一大串要求,特意派了人往各个店铺搜罗符合条件的东西。
一圈搜罗下来,东西没找到几样,却发现下人报回来的价钱,竟比邢夫人的贵上许多。
这种情况,不是家中下人做鬼,就是店家有意糊弄,或者是二者串通了、中饱私囊。
王夫人心下着恼,另换了心腹,重新去外头打听府上用度的价钱。结果发现,府上用度,竟是全都比外头店铺里贵上一两成。
王夫人这才知晓,他们荣国府是养了满满一府的蛀虫!管了十多年家的王夫人又羞又恼,想要处置刁奴,又因他们都是府上的老人而心存顾忌,只能将事情全都告知贾母。
贾母得知之后,同样极为愤怒,但也同样念着旧情,不愿轻举妄动。经二人商量,这才有了之前贾母找买办麻烦的事。
她与王夫人想以此向下人们表明态度,她们已知晓仆人们私底下的动作,但只要他们自此以后尽忠职守不再犯,以前的过错她们不会再追究。
原来所谓的起因在她们是这么回事!邢夫人心下冷笑,面上却显出几分迟疑,“老太太果真心善,但就怕那起子不长心的,两只眼睛全盯着那点金银去了,辜负了老太太的苦心。”
反正她和贾赦都不信那些被养大了胃口的下人,会因贾母这么轻描淡写的动作就改邪归正,她等着看后头的笑话。
就是她方才设想的大发神威向王夫人发难,狠狠吓她一回的计划,经贾母一搅和,只让她慌了一瞬就破产了,真真是可惜!
“呵!”贾母看着邢夫人,双目一沉,冷声道,“我如今是不如何管事了,但也不介意让他们再见识见识我当年的手段!”
果真是一如既往的偏心!明明是王夫人管家的失误,老太太的话中竟还在警告她!就算她是试图针对王夫人又如何?王夫人管家管得破绽百出还得让人对她百般呵护吗?
邢夫人愤愤不平地想道,看向贾赦的眼中写满了跃跃欲试。
贾赦果断一点头,他对自己的立场绝对清楚,在这荣国府里,他和邢夫人才是一家的!
邢夫人满意地笑了,抬眼看向贾母,“老太太的风姿我可是神往已久,就是不知何时才能有机会见识一二。”
“毕竟那买办领命这许久,天天早出晚归忙得不是地方,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拿着东西回来复命,哪有机会让别人看到你和弟妹的态度?”
“或者你们的态度,就是只要做出一副有心改正的模样,那就可以一如往常了?要知道,距离下次采买可没多少时日了。”
邢夫人说的阴阳怪气,贾母听得心头火起,但只有一部分是冲着邢夫人,另一部分则是如邢夫人所愿的冲向了买办。
荣国府是贾家的荣国府,底下的那些奴才,连命都是他们贾家的。至于钱财,她让他们拿,他们才能伸手。如今她不愿了,莫非他们还敢阳奉阴违?!
贾母的脸彻底黑了下去,原本想的将今儿这些话传出去敲山震虎的主意彻底被打消。
她看向王夫人,声音更冷了几分,“看来不是当家太太,我的话竟没什么作用了。那你派人去告诉那买办,若明日再不能拿着单子回来,这差事便交给别人办!”
“老太太万勿如此说!”王夫人连忙道,一脸的诚恳,“你可是咱们家的定海神针!便是只言片语,也是满府上下的金科玉律!那些不听话的刁奴,不早就连带全家一起提脚卖出去了?”
“买办以往都是指着最好最贵的东西拿,自然十分麻利。如今事务何止繁琐了一倍,许是因此才办得慢了些。只要老太太派人略加提点,哪有办不好的理。”
王夫人从来就知道,自己手上的管家权全是靠着贾母来的。就算贾母只是太过气愤无意波及到了她,她也万不敢坐视不理,定要将话圆回去,以免让贾母生了猜忌。
贾母被王夫人哄得神色和缓了些,这才点了自己院子里的一个嬷嬷去传话。
王夫人这边终于微微松了口气,另一边的邢夫人却是直将心提了起来,只因他看到了贾赦的嘴巴正在微微张开。
贾母的气已经被挑起来了,如今可再经不得贾赦那张利嘴刺激,否则局面怕是就不好收拾了,他们还没准备好给荣国府大换血!
看到邢夫人拼命眨动的双眼,贾赦会意地闭上嘴,等着看邢夫人发挥。
邢夫人果然也没让贾赦失望,只听她一脸灿笑道,“老太太,弟妹说的很是。府中上下何人敢不听你的话?如今又有弟妹与你齐心合力,咱们府里的弊端定然立时便能去了!”
贾母将将和缓的表情又僵住了,邢夫人说的是前景光明,但她的话里人都听她的,而府上的弊端早已持续多年,这与指着她的鼻子骂她管家不力有何区别?
王夫人同样听明白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眼见贾母的视线又要扫过来,她连忙抢先道,“老太太,儿媳无能,这么些年是越活越回去,竟还要劳累颐养天年的你老人家出山,真是罪过!罪过!”
贾母仍旧僵着脸,勉强开口,“你性子敦厚,咱们荣国府对下人又一向宽和,有一两个害群之马也不足为奇。往后你再多多用些心思,有不懂不会的,也别藏着掖着,问我或是问你大嫂都是使得的。”
“是,老太太,儿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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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下了。”王夫人低着头应道。
“别别别!弟妹你可千万别问我!”邢夫人连忙摆手,一脸的惶恐,“你是什么出身?我又是什么出身?哪里轮得到你来向我讨教?”
她笑着看向贾母,“倒是咱们家的老太太!出身大族,掌家理事、相夫教子样样精通,更是尤其会教养闺女!弟妹啊,你着实要多向老太太讨教才是。”
看着邢夫人那一副语重心长的样,王夫人心里怄得快吐血,还要冲她笑着点头应是。
邢夫人笑得更开心,指着丫鬟婆子们领过一轮之后,只剩下的属于贾母的几个大小礼盒,继续指点王夫人,“弟妹你看,这些全都是姑太太送给老太太的礼物,有头面、有布料、有珠串、有玉佛……有这么一个闺女,不比多少个儿子都贴心!”
“趁着近日老太太开恩允了你,你便多向她讨教讨教,待往后有机会见到元春时也多教教她。若是元春得了个好前程,老太太今日的这些福,你不就都能享受到了?”
贾母在上头轻哼两声,瞪向邢夫人,“你们俩这是当着我的面,就在说要如何炮制我啊!”
邢夫人立刻叫屈,“老太太真真是冤枉我了!我这不是眼馋你闺女送的好东西!若是弟妹真偷到了师,我这个出主意的去问她,她总不至于藏私吧?”
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我那边可也有一个闺女呢!养得好了,这享福的日子可不就也有我的一份了!”
“以往竟没发现,你的脑子转得这么快!”贾母勾了勾唇,淡淡地道。
“这不是要多亏了我们老爷?”邢夫人笑嘻嘻地看了看贾赦,“以往我们院子里,莺莺燕燕一大堆,便是一盒胭脂一根头绳,说不得都要闹一场,我的脑子早被这些东西塞满了,哪里还能动得了?”
贾赦黑着脸瞪她,贾母却看得笑开了花。
邢夫人更是来了劲,继续道,“如今哪,我们院子清净了,每日里我只用看顾着迎姐儿和琮哥儿,空闲的辰光多了,可就不只能用来胡思乱想了?”
“俗话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琮哥儿太小了,一时间指望不了,我的脑筋自然就动到迎姐儿身上了。再有今儿姑太太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我的心头再动几分也是理所应当的嘛!”
“大嫂想得也太美了些!”王夫人伴着脸道,“姑太太生来高贵,又请了宫中的嬷嬷教导,便是身边伺候的下人也是大大的不同,每日里一脚出八脚迈,这般娇养出来的姑娘,一般人哪里比得上?”
“姑太太果真不凡!咱们迎姐儿和她流着一样的血,定也差不到哪里去!”邢夫人只当没听懂,脸上全是自信。
她看向贾赦,双眼放光,“老爷,咱们迎姐儿也要宫中的嬷嬷,也要各有所长的丫鬟!”
贾赦毫不犹豫地点头,“行!我回头便去寻摸宫中放出来的好嬷嬷!再亲自到人市里去买好丫鬟!”
87.第 87 章
“这……迎春是庶女!这与礼不合!”王夫人出声反对。
“庶女?”贾赦冷笑一声,顺势看向邢夫人,“我这辈子就迎春一个姑娘了,索性就写到你的名下,做个嫡女,如何?”
“此事我自是求之不得!”邢夫人开心地拍巴掌,看了看屋子里的座钟,有些失落地道,“老爷!明儿你就去找珍哥儿改族谱吧!”
听见贾赦毫不迟疑地应下,王夫人跟着往座钟看了看,知晓若非今日天色已晚,邢夫人怕是立时便要催着贾赦出门去办事。
她提出这个不是为了给迎春机会提身份的啊!若是迎春真成了嫡女,她可就真的要压元春一头了!
王夫人心口发堵,但迎春是大房的姑娘,只要贾赦夫妻愿意,可没有她置喙的余地。她只能不甘地去看贾母,“老太太?”
贾母心里也并不愿意迎春写到邢夫人名下,毕竟元春如今进了宫,在她定下前程之前,荣国府唯一的嫡女,和荣国府二老爷的嫡女,这差别可大了去了!
但是方才贾赦也说了,迎春是他这辈子唯一的闺女,能给她个嫡女的身份,却硬压着她做庶女,大房这一家子怕是要被得罪个彻底。
更何况贾赦是她说了他就听的人吗?贾母心下冷笑,悄悄瞪了王夫人一眼,若非是她不会说话,又哪会惹来如今的这桩事?
瞪过王夫人,贾母看向仍旧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贾赦夫妻,扯出一个笑,“迎春在我身边养了八年,我自是盼着她好的。你们既有此心,那便赶紧将此事办了吧。”
“老太太!”王夫人失声惊呼。
贾母又狠狠瞪了她一眼,“你也一日日地看着迎春长到这么大,我知晓你是为她高兴,可也不能太失了分寸。”
王夫人呼吸一窒,费力地牵了牵唇角,“是,我真为迎春高兴。”
“弟妹有心了,我代迎春谢过你的贺礼。”邢夫人的笑容那叫一个春光灿烂。
还有脸主动要贺礼!王夫人扯花了手上的帕子,继续笑得勉强,“大嫂不必客气。”
邢夫人仿若未见,侧头看贾赦,“老爷,弟妹都说要为迎姐儿送贺礼,你又准备送什么?”
“我送她的,定然是她铭记一生的东西。”贾赦露出一个神秘的笑。
屋子里的人都不由得看向贾赦,贾母有些不信,“老大,你可别说大话。”
“我要送她的是一个新名字,可不就是要铭记一生?哈哈哈!”贾赦自信说完,露出得意的笑。
看着贾赦露出的牙花子,贾母一股火气直冲脑门,黑着脸瞪他,“老大!你是对我起的名字有什么不满吗?!”
贾赦不在意地摆摆手,“老太太你太多心了!我只是想着,咱们家的姑娘取名,一向是跟着兄弟名字来的。元春之名事出有因,后来的妹妹们从了春字也无不可。”
“只是如今迎姐儿有了新身份,再取一个新名字,不是更加应景?再有就是,我的大话都说出来了,除非老太太你给我另一样足以铭记一生的物件,让我拿来送女儿,否则这个名字我是取定了!”
前头说理,后头耍赖,贾母十分的怒气,有八分都被他给作成了哭笑不得。
她恨恨摇头,“罢罢罢!我老婆子手上没得这么多好东西给你挥霍!你爱起名字就起吧!”
“嘿嘿嘿!”贾赦得意地笑,略一沉吟,便说道,“瑜字,从玉,本义是美玉,后亦引为玉之光彩。又音同‘愉’,取其喜悦欢乐之意。”
他轻声念了两遍“贾瑜”,笑对邢夫人道,“这名儿叫起来也好听。往后,咱们姑娘就叫贾瑜?”
邢夫人跟着念了几遍“瑜姐儿”,抚掌而笑,“老爷起的这个名字好!我代瑜姐儿谢过老爷!”
贾赦正想答应,眼神扫到一旁的座钟,镇定了下来,“太太稍安勿躁,看着时辰瑜姐儿该是要到了。待问过了她,又得了她喜欢,你再来谢我不迟。”
话音刚落,丫鬟打起帘子传话,“二姑娘来了!”
“老爷你这时机算得可真准!”邢夫人忍不住笑开。
“献丑!献丑!”贾赦笑着行了一圈抱拳礼。
屋子里霎时一片欢腾。
迎春踏着笑声进屋,行过礼后,来到邢夫人身边,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太太,我在外头就听见屋里的笑声,还隐约听到了一声‘瑜姐儿’,是族中的姐妹吗?”
“瑜姐儿可不是族中的姐妹!”邢夫人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笑呵呵地直言道,“是老爷说,想要把你记到我的名下,明儿就去找珍哥儿改族谱。”
“正好你还没有一个从兄弟们玉字的大名,他就给你起了一个新名字,叫‘贾瑜’,你可喜欢?”
记到太太名下?从玉字的新名字?迎春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邢夫人。她不会是听错了吧?
邢夫人安抚地轻拍她的背,笑容温柔,声音轻缓,“你可愿做我的女儿?”
“我愿意的!”迎春毫不迟疑地重重点头。
“那你可喜欢贾瑜这个名字?”贾赦趁势追问。
迎春抬头看了看贾赦,再次重重点头,“老爷,我喜欢的!”
贾赦满意地笑开,“那就好!等明儿改了族谱,我便去给你搜寻嬷嬷和丫鬟,咱们也做一脚出八脚迈的千金小姐!”
“嗯!”迎春再一次重重点头,眼睛里闪烁着淡淡的晶莹。
贾赦安抚地看了她一眼,看向一直在旁静坐的探春和惜春,“你们二姐姐有了新名字,你们俩想不想要新的名字啊?”
两个小姑娘不想竟有她们的事,呆呆的瞪了瞪眼,一同拿眼去看贾母。
贾赦见状摇头笑了,“算了,你们俩这么小,懂个什么?”
他转头看向贾政,“二弟,你可要也给元春和探春再起个名?我明儿再去问问珍哥儿,要是他给惜春起个新名字,那就正好一起把族谱给改了。”
“这个……”贾政迟疑地看向贾母,“老太太,元春的名字是你起的,你看?”
一家子四个姑娘,若只有一个跟着兄弟起名,岂不就是昭告天下,这一个就是最出挑最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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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但若是其他几个姑娘都跟着重新起了名,那元春荣国府嫡长女的位置可就坐得没那么稳了。
贾政能牢牢占住荣国府掌权人的身份,贾赦的闭院退让是最大的缘由,这几位姑娘的名字,也是一份不小的佐证。
毕竟世上素来以卑就尊,哪有反其道而行的?贾赦、贾敬之女皆屈居贾政女之下,反推回去,便显得贾政的身份不弱于贾赦二人。
今日贾赦提出给姑娘们起新名字,他是单单为了名字,还是针对贾政的掌家权,试图借此破坏贾政的威信?
贾母心里想了许多,看向贾赦的眼神,审视意味越来越浓。
正等着回答的贾赦被看得一头雾水,不解地看回去,“老太太,我不过是顺口问一句,这新名字你们愿起便起,不愿便罢,这样直勾勾盯着我作甚?”
“唉,我是想到当年给元春起名时的情景。那个时候,你们的父亲尚还在世。一晃都这些年了啊!”贾母目光一闪,挪开视线,发出一声幽幽长叹。
“是啊,老爷都走了十多年了!”贾赦跟着一声叹息,眼神不经意间从贾政身上一扫而过。
这就是他爹选的荣国府继承人,也不知道他爹在地底下看到荣国府如今的状况,会不会后悔?
哦,不对,这个世界已被那书册与超凡隔绝,他爹看不到此间情状,也就更不用提悔或不悔了。
贾赦惘然间,贾母和贾政已从唏嘘中回神。
贾母找回了理智,看向贾政道,“元春的名字,当年已得了你们父亲的首肯,便不必再起新的吧?”
“自当听从老太太的。”贾政毫不犹豫地答,便看向贾赦道,“大哥,我家这两个姑娘便不起新的名字了。”
“你的女儿,自然全都由你做主。”贾赦不在意地道。
探究地打量了下贾赦,贾母并未看出破绽,看来他提起名果真只是心血来潮?
贾母略略放下了心,吩咐丫鬟,“今儿是迎春记名的好日子,让厨房好好预备两桌席面,我们给迎春贺一贺。”
“这可好了!”邢夫人双掌一拍,兴奋地笑起来,“今儿本是我得了好处,合该由我摆酒请客。不过谁不知晓老太太疼爱姑娘?”
她笑着看贾母,“你发话了,要为瑜姐儿做脸,谁能拒得了?于是,我也就只能厚着脸皮,收好荷包,占了这一回便宜了!”
贾母掌不住笑出来,抬手虚指邢夫人,哼气道,“若是你不说,我许是就放过你了。既然你都说出口了,你这一回席面,我竟是必吃不可了!”
“哎哎哎!”邢夫人捂住腰间,佯装心痛道,“我怎就多了这回嘴呢?看来我这荷包到底是保不住了!”
“必定将你这荷包吃个干净!”贾母道。
邢夫人叹息一声,无奈地松开荷包,重新搂住迎春,“也罢也罢!我的瑜姐儿,便是再来万千个荷包也比不上一丁点儿!”
“摆酒便摆酒!等我回去拟好菜牌,下了帖子,将宁府的、京中各房的,都给请过来,好好的为瑜姐儿热闹一日!”
88.第 88 章
这才是真正要为迎春做脸啊!
屋中之人立时明白过来,看向迎春的眼神更慎重了几分。
王夫人则是笑着对邢夫人说道,“好好好,到时候,我就等着轻轻松松、痛痛快快地吃你一回了!”
“弟妹,你这话可就不对了!”邢夫人连忙摆手,急声道,“咱们家是你管着,既要宴客,你如何能不出力?你可是瑜姐儿嫡亲的婶娘,万万要多用心才是啊!”
“这怎么还有我的事了?”王夫人惊住,捂嘴笑起来。
邢夫人摊开双手,无赖地看她,“谁让弟妹是咱们府上的当家太太?要不然,这事我自己就办了,绝不劳烦你一分,就像你素日容我逍遥一样。”
王夫人身形微顿,叹息道,“大嫂话都说到这了,我再要拒绝,可就完全没道理了。”
“弟妹果真是大好人!”邢夫人开心地笑,趁热打铁地抓着她商量宴客的事。
王夫人心中并不很情愿,却抵不过邢夫人的热切,二人你来我往说的十分热闹。
听得兴起的贾母时不时掺和几句,每每要定下前,邢夫人又抓着迎春问她喜不喜欢。
次数多了,宝玉探春等也忍不住插几句嘴,屋子里竟是只有贾赦兄弟闲坐在旁。
吃了五块点心、两碟果脯,又喝了一碗茶,想到稍晚还有正经饭食,贾赦总算克制住自己仍旧蠢蠢欲动的手。
不能吃东西,又不想掺和女眷们的宴会筹备,贾赦看向唯二的闲人贾政,“二弟啊,你在工部这许久了,是准备一直守着工部,还是有心想要动上一动?”
“大哥为何这样问?”贾政惊讶地看回去,忍不住狐疑,“莫非你得了什么消息?”
贾赦摇头,答得坦然,“我这么一个最近才出门几回的闲人,能从哪里得到什么隐秘的消息?”
“只不过是我感慨自己关在院子里太久,又见你在我不经意间,已经从工部主事升了员外郎,故而关心关心你罢了。”
“多谢大哥关心。”贾政毫不迟疑地道了谢。
贾赦随意地摆了摆手,“咱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些客套便没必要了。”
贾政附和地点头,“大哥说的是。”
“那你如今是怎样想的?”贾赦挪了挪脚,身子往前倾了倾。
贾政认真地答,“我并非科举出仕,任官之前又未曾特意学习过工部事务,如今也只能边做边学,先做好手头的差事。”
“至于往后是留在工部,还是调任他方,便只看皇上的心意和上峰的考量了。”
就算贾政以往没学过工部的事务,距他任官足足十年了,居然还需要再学吗?
贾赦呆了一瞬,欲言又止地看向贾政,他这弟弟的脑子是否有些与常人不同?
贾政不知缘由,却能感觉得出贾赦的眼神有异。知晓贾赦的性子,他也不去追问,换了话题道,“听说琏儿给你写了信,信中可有提及妹妹的近况?”
“这小子,写倒是写了点,只他也是个棒槌,明明是他带去的大夫,脉案如何、用哪些药,竟是一概全无,是好是坏全是妹妹怎么说,他就如何写,唉!”
贾赦摇着头,越说越是来气,偏偏人并不在眼前,万般想法最后只能化作一声无可奈何地长叹。
贾政安慰道,“琏儿听妹妹的话,也是他的孝心,大哥便不要怪他了。”
这是真心在劝他,还是因他之前做的戏在戳他的肺管子?
这个疑问在脑海一闪而逝,贾赦随即决定只当前者来听,于是大大咧咧道,“远香近臭,他都离我这么远了,我便暂且记下,先不与他计较。”
远香近臭是这么用的吗?贾政垂头笑了笑,附和道,“大哥说的是,儿子出门在外,平安最是要紧,其他的就别多想了。”
“说到出门在外,琏儿这一路的见闻可不少。”贾赦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与贾政谈论起贾琏信中的小故事。
贾政同样兴致高昂地发出应和或者疑问,兄弟二人就此找到了合适的话题,聊得也算投契。
直到丫鬟来报饭食备好,众人才意犹未尽地停下话头。
兴兴头头地吃完一餐好饭,贾赦先提出昭儿后日出发去姑苏,若有信件物事要捎带,便明日送到他那边去。
贾母和王夫人各自应了,邢夫人又与王夫人约好明日再细说宴客之事,这一屋子的人才终于散了。
不说迎春回去之后,念叨着自己的新名字,是如何的坐立不安、辗转反侧,直到邢夫人过来如何安抚劝慰,二人才一同安歇。
贾赦回去之后,却是半点不受影响,舒舒服服的一觉睡到天明。
吃完早饭,贾赦带着邢夫人母女去给贾母请完安,留下二人忙碌,他便急匆匆往隔壁宁府去了。
照例是直接被人引进门,半路便遇上迎出来的贾珍,
贾赦摆摆手,不与贾珍往书房去,反而看向祠堂的方向,“珍哥儿,今儿不必坐,我只是来找你改族谱。”
“改族谱?”贾珍大吃了一惊,脱口问道,“赦叔你找到了流落在外的血脉吗?”
“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贾赦没好气地拍他脑门。
贾珍双手捂住额头,一脸无辜地问,“不是为此,赦叔你为何要改族谱?不会是……”
察觉家中的血脉有异吧?贾珍咬紧了牙关才没把这讨打的话说出口,但两只眼睛里的探究意味,浓的贾赦的手又开始痒。
他没好气地瞪着贾珍,“是我想着膝下只有迎春一个闺女,往后也不会再有了,索性便给她提提身份。”
“正好大太太也没生个孩子,又喜欢迎春,我与她商议过后,便说好将迎春写到她名下。”
“原来如此。”贾珍眼中的好奇散去,当即换了一个方向引路,“那赦叔,我们这就去把族谱给改了。”
贾家宗族以宁荣二府为尊,当日家塾之事涉及全族,才会请族老们议事。
只是荣府女孩改个嫡庶的这点子小事,贾赦昨日只说来寻贾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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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贾珍也完全不会给贾家宗族置喙的机会。
贾赦一边跟着贾珍走,口中说起取名的事,“还有啊,我们家的姑娘从前都是跟着兄弟们取名,一会儿改族谱时,你便把我给迎春起的新名字写上去。”
“赦叔给二妹妹起了什么名?”贾珍好奇地问道。
“我给她起名叫贾瑜,从玉字,怀瑾握瑜的瑜。”贾赦自得地道,轻抬下巴静等贾珍的夸赞。
“贾瑜?”贾珍重复了几遍,欲言又止地看贾赦,眼神十分的一言难尽,“赦叔,你,你不会是故意的吧?你给二妹妹起名叫‘甲鱼’?!”
“噶?”贾赦被贾珍看得糟心,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甲鱼”不是“贾瑜”。
贾赦险些气得跳起来,冲着贾珍吹胡子瞪眼,“你个混小子!老子起的是怀瑾握瑜的瑜!才不是你说的那个东西!”
贾珍连退三大步,继续双手抱头,口中却不服软,“但是赦叔,你再气,它听着就是像啊!”
贾赦翻滚的怒火渐渐漏了气,他颓唐地挠头,无语问苍天,“昨儿我起这个名儿的时候,为何就没听出来不对劲呢?!”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明明重复了好几遍这个名字!
远处的贾珍发觉危险降低,放下双手,慢腾腾地挪过来,小心地问道,“那,赦叔可要重新给二妹妹起个名字?”
“昨儿我起名时大家都在,也拿这名字问过瑜姐儿了,她喜欢这个名字。”贾赦木着脸答道。
贾珍同情地看了贾赦一眼,过了明路再改,好像也不是事?
贾赦气愤地又拍他一巴掌,“就是你个混小子!否则我哪会这般为难!”
贾珍重新捂住脑袋,敢怒不敢言。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莫非他不说,这名字的谐音别人就不会知道了吗?!
“记得,以后介绍你二妹妹的名字,只说瑜姐儿,知道了吗?”贾赦拿死鱼眼瞪他。
“知道知道!我一定记得牢牢的!”贾珍脑袋点得像是小鸡啄米,只差赌咒发誓了。
“还有你们!”贾赦眯着眼,危险地扫视周围的下人,“要是谁敢泄露一字半语……”
“大老爷/老爷放心!小的定然不敢胡言!”下人们忙不迭地表忠心。
贾珍又警告了一通,这才引着贾赦继续前行。
贾赦略微满意,问道,“昨儿我给瑜姐儿起新名字时,探春惜春也在,顺便问了她们想不想也起个新名儿。”
“两个小的不知世事,二弟因着元春的名字由来给拒了,你可要给惜春起个新名字?”
“给惜春起一个从玉字的新名字?”贾珍惊讶地眨眨眼。
荣府男丁的排行早已分开,如今姑娘的名字也有了区别,这是不是他该站队的时候了?
不多时,贾珍便做下了决定。不管赦叔此时是否有这意思,荣府两房,他跟从哪一房不是显而易见?
于是他道,“赦叔,趁着今日改族谱,我便也给惜春起个大名好了。”
89.第 89 章
“你可想好起什么名字了?”贾赦点点头,好奇问道。
“贾瑶如何?”贾珍兴致勃勃地道,“瑶字,本义也指美玉,又常用作称美之辞,还算合适吧?”
“瑶这个字是挺好,但你是永远不准备用这个名字叫她了吗?”贾赦冲他翻白眼。
方才还说他名字起的不好,轮到贾珍自己,不也是一个样儿!
“嗯?为什么?”贾珍疑惑了下,便不在意地乐呵呵道,“这名字起了就是叫的呀!你听听,瑶姐儿,瑶姐儿,多……”
好听二字被贾珍生吞下去,他尴尬地呆立当场。
“说呀?怎么不说了?不是好听吗?”贾赦冷笑着斜睨着他。
贾珍呵呵两声,他抹了一把脸,谄笑道,“赦叔赦叔,是我错了,我错了!赦叔你说的对,这个字不好,绝对不能取这个字!”
贾赦轻哼两声,这才缓和了表情,“知道不好,那便赶紧再重新想一个字。”
“好好好!我这就想!”贾珍连声答应,拼命动起了脑筋。
奈何本就读书不多,贾珍想来想去,还是没想出什么好字来。
直到祠堂的门已经进入眼帘,贾珍一拍大腿,“有了!”
“你想到什么字了?”贾赦偏头问道。
“琦字如何?”贾珍激动地问,“奇珍异宝,奇珍异宝,琦字和珍字听着就是一家的。”
他乐呵呵地解释,“用奇字加一个玉的琦,贾琦,琦姐儿,都好听!赦叔,你以为如何?”
贾赦沉吟了会儿,点头道,“这个字不错。”
贾珍兴奋地笑起来,拉着贾赦大步向前,“走!赦叔!我们去给两位妹妹改族谱。”
贾赦点点头,跟着贾珍进了祠堂,二人恭恭敬敬地给祖宗们敬香磕头。
叩拜完毕,贾珍这才取出族谱,先翻到贾赦这一页,将原本的庶长女三字划掉,又在继妻邢氏名下添上了长女贾瑜的字样。
改完迎春的,贾珍又翻到贾敬这一页,在嫡长女三字旁边添上了贾琦二字。
修改完毕,贾珍将族谱晾晾干,就要合上放回去。
“等等!”贾赦抬手止住他的动作。
“赦叔,你还有什么事?”贾珍疑惑地看过去。
贾赦收回手,轻抬了抬下巴,“你看看你几位姑姑,是否也只写了排行,没落名字。”
贾珍只往贾代善的那页翻了翻,便摇头答道,“赦叔,我家唯一的亲姑姑是没有名字的。堂叔膝下,四姑姑的名字是有的,但其他几位姑姑也都没有。”
贾赦抬手就给自己脑门来了一下,他又被那书册带偏了一回!
书册上说,贾家姑娘跟着兄弟们起名,明明那是自己的姐妹,他居然就这么信了!
暂且不提他不知晓姐妹名字又被书册动了什么手脚,要知道,从“攵”的字就那么些,适用于姑娘家的更是稀少,若是姐妹们真跟着兄弟们起名,轮到最小的四妹妹,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适合的敏字留给她?
“赦叔,我要把几位姑姑的名讳添上去吗?”贾珍后退一步,谨慎地打量着贾赦,小小声问道。
贾赦从书册的联想中回神,使劲回想其他姐妹的名字,然而许久仍是一无所获。他能将实情告知贾珍吗?
无需犹豫,贾赦便无奈地摇头叹气,“罢了,暂且就这样吧。”
“好。”贾珍答应一声,果真便将族谱又放了回去。
出了祠堂,贾珍热情地邀请,“赦叔,我新得了两罐好茶叶,咱们去花园子里好好品一品?”
贾赦果断拒绝,“你又不是文人,天都冷下来了,附庸什么风雅?更何况,我今儿还忙着呢,没空陪你玩。”
“赦叔你要忙什么?”贾珍连忙追问,“有什么我能做的,侄儿定当效劳!”
他想要去买丫鬟,顺便买一批能用的下人。这一回两回的,因着人手不足忍一忍贾母和王夫人,贾赦尚且能接受。
但眼看着贾母和王夫人是真有心要动了,他可不愿意她们动手到一半,被掣肘得半途而废。
想到这,贾赦看向贾珍道,“还有一事提醒你,前些日子,老太太她们察觉采买的价钱不对,正让买办重新去问价。你府上的这些买办管事,你也多关注几分吧。”
说来两府本就是一家子分开的,下人之间也少不得有些牵连,若要肃清府邸,两府一起动手,该是更有效果的。
“赦叔,水至清则无鱼,这也是难免的事吧?”贾珍看着贾赦,心里不以为然,面上却不敢放松。
“呵呵!”贾赦耸耸肩,一点不在意,“反正老太太当日查到的,账册上的价钱,比外头卖的价钱贵三成。你要想养鱼,那也随便你。”
“三成?!”贾珍一蹦三尺高,拽住了贾赦的衣袖,“赦叔,你不是骗我的吧?那些奴才敢超了三成的往上报?!”
贾赦慢条斯理地挣开他,“你若是不信,自己翻翻账册,再往外头去转几圈,不就知道真假了?”
“不过,我说的是荣国府那边的情况。你府上究竟如何,我也不知道,或许没那么严重呢?”
听见贾赦的安慰,贾珍心头却是更沉了。他知晓两府下人的德行,一家做了什么好事,另一家不一定会做,但若是这家得了什么好处,另一家是绝对不会放过可能的机会。
越想心越慌,贾珍对贾赦道,“多谢赦叔提醒,我就不送你了,我这就去看账本验真伪!”
“去吧去吧!”贾赦摆摆手。
眼见他话音未落,贾珍便奔了出去,贾赦无奈地笑笑,自己带着人离开。
坐上马车,贾赦问马广平,“马头儿,我想去买人,你觉得哪里合适?”
“老爷是为了给姑娘买丫鬟?”马广平平静地问,显然是已经得到了昨日贾母院子里的消息。
贾赦答道,“不止,我还想买几个直接能上手的管事,以防万一。”
马广平立刻明白贾赦要防的是什么,他直接道,“那我建议老爷,直接去官牙。”
民间牙行虽多,他们手上或许也有人有这等真本事,但人数定然不多,不走上三五家牙行,满足不了贾赦的要求。
倒是官牙,夺嫡之争的余波犹在,凡有抄家流放的,其家中下人皆由官牙买卖。这些下人都受过原本主家的调教,若是运气好,贾赦一趟就能选到足够的人。
“那就听你的,去官牙。”贾赦果断地道。
马广平带路来到官牙行,此处已出了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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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离振威镖局不远,倒是外头看着不比镖局小。
此时牙行大门敞开,里头影影绰绰不甚清晰,却能看清进出的人流络绎不绝。
“这牙行的生意还挺好。”贾赦淡淡道。
“老爷,官牙可不只是卖人,更多做的是为不同客商、田铺租售等等牵线的中间人,自然闲不下来。”马广平笑着解释。
贾赦点头,下车跟着马广平走进去。
马广平与一进门就迎上来的牙人打了个招呼,便带着贾赦一路穿过厅堂,绕过回廊,来到一间大门敞开的厢房外。
从门里望去,房中坐着一个锦衣文士,正一手执卷,一手把玩着一枚玉佩,四周茗香幽幽,映衬着外头的嘈杂,更显悠然惬意。
马广平已说过是来寻牙行相熟的胡牙人,此时他请贾赦在外头稍候,自己进了屋子。
二人笑着寒暄几句,胡牙人便朝着贾赦迎了过来,“见过贾老爷。听马头儿说,你要寻摸一些丫鬟和管事?”
“正是如此,劳烦胡牙人。”贾赦笑着点头。
胡牙人笑着道,“贾老爷客气,是我该谢贾老爷来照顾我的生意。我们这便去看看?”
贾赦当即点头,“好。”
“贾老爷这边请。”胡牙人引着贾赦穿过一道小门,进了一个光秃秃的小院子。
正房廊下摆着两张椅子和一个小几,许是供买家挑选时歇息之用?
贾赦猜测着,便被胡牙人请到廊下就座。
不久便有人送上香茶果点,而胡牙人也带了第一批人来供贾赦挑选。
这一批人男多女少,约有一二十个,年纪约莫在二十到四十之间,身上并无脏污。不用胡牙人多言,这一二十人便悄无声息地站到贾赦面前,整整齐齐地垂首而立。
胡牙人满意地点点头,来到贾赦身边,笑着说道,“贾老爷,这些人皆是来自官爵之家,入牙行前都在府上担着或大或小的差事,你尽可看着挑选。”
“先让他们说说来历和擅长的东西。”贾赦淡淡道。
“好嘞!”胡牙人知晓官家作风,爽快地应声,转身面对那群男女,“一个一个来,说说自己什么来历,年岁几何,做过什么,又会些什么。”
话音落下,第一排第一个首先开口,“回老爷,小的张虎,今年三十四岁。小的本是承恩公府的家生子,因承恩公府被抄家流放,才被官爷们送来了这里。”
“小的自幼跟着伺候花木,也只会干这个,被送来这里之前,小的已当了五年承恩公府花木房的管事。”
张虎说完,他身侧之人紧接着开口,“回老爷,小的吴三,是原礼部侍郎家的奴才。因主家落难,被官府安排发卖。小的八岁时被卖入府,主家落难前,刚升了回事处的小管事。”
……
一个一个接着说,这些人全都来自不同的官爵之家,所擅长的也各有不同,几乎把一个府上各处都囊括了进去。
贾赦听完,赞赏地看了马广平一眼,他选的地方果真不错。若把这批人全买下来,便是府中事发,也勉强能够略撑一撑了。
于是他大气地一挥手,“这些人全都要了,先让他们去收拾东西准备着,一会儿等我把人选完了,再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