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好友之名[暗恋]》
1.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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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深城。
时照心靠坐在副驾驶上,望着窗外高大蓊郁的法国梧桐。在激昂的“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的歌声中,她听见父亲时家明问她:“女儿啊,你的高考成绩是不是6月25号出来?”
她回过神,答道:“是。”
时家明又问她:“对过答案没有?”
“对过了。”时照心主动说,“是妈妈和我一起对的,保守预计应该有660以上。”
听到她说“妈妈”,时家明转头看了她一眼,道:“那这个分数应该可以稳上日新大学?”
她抿唇笑笑,说:“应该是稳了。”
听到肯定的回答后,时家明非常满意。如果估分无误,按照她这个分数,别说是日新大学了,就算是申城的相伯大学、宁城的香严大学等分数更高的知名院校都能够到。
车子拐过一个弯,一个肃穆简朴的住宅区出现在眼前。他们住的这小区虽然有一定年头了,但胜在地段好还难得安静,邻里关系也和谐,住在这儿的大多是退休的老干部。
时家明下车,帮女儿把行李提出来放在脚边,然后又探身进后备箱摸索了一阵,拎出两个封得严严实实的包裹递给时照心。
“这个红色的包裹是给你的,是你之前喝过的补药。”他又指了一下另外一个大袋子,脸色有点不自然地说,“这个……这个是给你妈妈的。”
那袋子挺沉的,透过袋子的缝隙,时照心看到里面都是些瓶瓶罐罐,还有一些包装得挺好看的物件,看上去都是杨佳敏女士会喜欢的小玩意。
她抿一抿唇,说:“爸,这挺沉的,我一个人有点拿不动。”
闻言,时家明脸上流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他踌躇片刻说:“我一会儿还有事。”
时照心低下眼睫,心底叹了口气,没说话。时家明又叮嘱了她几句就准备走了,走出去两步后,他回头看见她还站在原地。时照心也没想到他会回头,短暂地怔愣过后,对他扬起了一个浅浅的笑,还把袋子都换到一边,跟他挥手道别。
日光钻过法国梧桐叶的缝隙,落在她身上,显得她的身形越发薄削瘦弱,但她提着那么重的东西,愣是一声也不吭。
时家明到底没忍心,转过身走回去,从她手里接过那袋子,“算了,这东西太沉了,爸爸跟你一块儿上去吧。”
时照心愣了愣,然后很快笑着应了一声。时家明看着她弯弯的笑眼,心下一酸,不管他和孩子妈妈现在是什么关系,孩子是无辜的。
父女两人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比起刚才,时家明的话显然少了许多。时照心跟在他身后上楼梯,看着前面父亲高大的背影,恍惚间感觉和几年前的模样重合了。
——只是那时候,他是往下走,从家里搬走。
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时家明的脚步慢了下来。
“照心。”他说。
时照心抬头,时家明侧身给她让处条道来,“你走前面吧。”
时照心跟他换了位置,上前按响门铃,她没拿钥匙,今天周末,杨女士应该是在家的。果然,没一会门后就传来一点儿响动,杨佳敏女士一边擦着手,一边给她开门,只是她抬起眼看到时家明之后,明显怔了一下,然后她很不自然地直起身来。
“……回家了啊。”她伸手捋了捋头发,把发丝理整齐,“先进来吧。”
时家明从家里搬走很久了,以前他的东西都被收到了角落,杨佳敏女士翻了好一会儿才翻出他以前的拖鞋。她抖了抖那双落满灰的拖鞋,让他等一下,她拿去洗洗,说完,她就匆匆进了里间,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似的。
时家明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觉得这氛围有点怪尴尬的,他清清嗓子开口:“佳敏,不用麻烦了……”
他的袖口兀地被人拽了一下,他低头看见女儿仰面看着他,唇形动了动:“爸爸。”
一家三口到底还是久违地坐到了一起。
家里的变化不大,好像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但大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时照心主动去倒了水来,放到他们的面前,主动挑起话题,但另外两位显然兴致缺缺。
杨佳敏捏着杯子,他们上次见面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因为要商量女儿高考的事情,他们约在外面咖啡店碰面,这次是在家里,旁边女儿还在看着,怎么都不自在。
她看看时钟,干脆转头对时照心说:“照心,你外公该喝药了。他现在在霍爷爷家下棋,你拿他的药去一趟霍爷爷那里吧。”
时照心“哦”了一声,心里也知道杨女士这是故意支走她,她没再多说什么,拿了药就准备出门。掩上门时,她抬头看了一眼对坐的父母。没了她打圆场,两人都沉默着。
门“咔哒”一声落了锁。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整理好情绪往下走。
时家明和杨佳敏女士是在她初中毕业那年离婚的,她跟妈妈,但是时不时也会去时家明那儿住上一阵子。
她不知道他们两个离婚的具体原因,只知道离婚那会儿他俩的关系好像闹得挺僵的,但奇怪的是离婚都三年多了,他们还是会时不时会给对方捎点东西,比如说时家明出差回来会给她们母女俩带一兜子的伴手礼,又比如说在阴雨时节,杨佳敏女士会递给她风湿药膏,让她找个时间送给她爸。
她看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
在霍爷爷门口等着开门时,时照心拿起手里的药又检查了一遍,心里若有所思,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在家要单独聊些什么。
照料霍爷爷起居的阿姨来开了门,她一看到门口站着的小姑娘就笑了起来:“照心来啦?来找你姥爷的吧?他俩都在阳台呢。”
时照心应了声,错身抻长脖子往阳台一看,那半遮半掩的雕花屏风之后,果真有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阿姨开鞋柜给她拿拖鞋,时照心敏锐地发现放在上层的一双浅灰色拖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很抢眼的限量版球鞋。
霍极回来这边了?
疑问在心头一闪而过。
她对阿姨笑笑,默默换好鞋,什么都没问。
她外公和霍老爷子这会儿对弈得正酣。
时照心走过去,乖乖巧巧地问了好:“霍爷爷好,我来找我外公。”
两人见到时照心手里还提着个袋子,都知道她这是来敦促她外公吃药来了。
时照心的外公杨老爷子现年七十二,年轻时脾气就爆,现在老了血压禁不
2.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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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极:“……”
杨老爷子不轻不重拍了一把她的肩膀:“你踩人霍极干什么?淘气。”
时照心眨眨眼,这回她没吭声了,看起来低眉顺眼的,很无辜。
“不如你让我也踩一下?”霍极逗她,“这样我们就算扯平了。”
时照心望望他,伸过去,碰碰他的脚踝。
霍极:“?”
时照心催他:“踩啊。”
霍极愣了一下,怎么这回这么乖了?他仔细看看她的神色,一切如常,但他认识她这么多年,熟知她的脾性,比如说刚才她绝对是故意的,又比如说现在她好像心情不是很美妙。
她被他盯得莫名,皱眉道:“你看我干什么?”
语气暗藏不耐,几乎可以确定她的心情确实不好了。
霍极仰躺到躺椅上,语气散漫道:“看你好看啊。”
时照心:“……”
霍老爷子听不下去,抄起棋盘上的一枚象棋就扔到霍极身上,自觉都没脸看老友和时照心的脸色了,“臭小子你是不是找打?!别拿你那套花里胡哨的东西去对付照心!”
霍极也不躲那棋子,任它打在自己身上,在它下落的时候用手接住了。他把那棋子翻来过来看看,笑道:“爷爷你居然舍得拿‘帅’来扔我。”
霍老爷子的脸色顿时变黑了。
霍极随手把那棋子放到时照心面前的桌子上,“时大小姐。”
还是那很欠揍的语气。
时照心不太想理他。
霍极用指关节敲敲桌子,拉长语调:“嗳,之前跟你说的礼物还存在我这儿呢,不想要了?”
这回她抬起眼看他,但还是不说话。
“是送你的伴手礼。”他懒懒补充道,“一个很漂亮的——”说到关键处,他却停了下来。
“什么东西?”她下意识追问道。
霍极轻笑了一声,站起来:“过来我房间拿吧。”
霍极的房间是次卧,采光极好,此刻阳光从窗外漫如室内,把靠窗书柜上一溜的奖杯奖状照得很亮。时照心听同学吐槽过,说班上有几个男生表面上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实际上宿舍又脏又乱,但霍极的卧室倒是意外地整洁干净,角落处摆着淡雅的熏香,是悠长的木质调的香味,屋里的东西都摆在该摆的地方,整个房间只有床榻上稍微凌乱一点,被子都卷在了一起。
“坐这儿吧。”霍极指了指书桌旁的椅子。
时照心也不跟他客气,坐着等他把伴手礼拿出来。他翻了好一会儿抽屉,发出一声疑惑的“咦”,又把行李箱拉出来翻了个底朝天,都没看到那个小盒子。
时照心:“不见了?”
霍极:“我记得是放在桌上了,不知道阿姨收拾去哪儿了。”
时照心:“我还以为是你自己收拾的房间。”
霍极瞥她一眼,懒懒道:“你是第一天认识我?”
“也对。”时照心笑了一声。
这位娇贵的大少爷从小就养尊处优,吃过最大的苦头估计就是健身房撸铁。
找阿姨问清东西被放在哪儿后,霍极拉开书柜下面的暗格,从里面掏了个东西出来抛给她。时照心眼疾手快地接住那小玩意,翻过手一看,那是个丝绒质地的首饰盒。她看了一眼霍极,对方扬了扬下巴,说:
“打开看看。”
她小心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条流光溢彩的项链。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把那项链拿起来放在手心里,那项链的吊坠被做成了一颗爱心的形状,设计非常精巧漂亮。
“哇。”她有些意外地说,“这是给我的?”
霍极听到她这问题,好笑反问道:“不是给你的还能是给谁的?”
时照心低头无声笑了笑,手指拨弄了一下那项链上的心形吊坠。那心形的吊坠很精巧,镶嵌在吊坠正中的主石火彩耀眼,粉橙色交织,像极日出时分的天色。
“这是什么宝石?”
“帕帕拉恰。”霍极慢悠悠说,“五万分之一的奇迹,不多见的。”
她愣了愣,仰起头,但见他双手抱臂,低头看她,脸上有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眼神也很纵容似的,她心下一颤,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说:“我想试一下。”
她背对着他在书柜的玻璃前比划了一下那项链。玻璃毕竟不是镜子,没有那么清晰可鉴,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个轮廓,不过还是能看出来这项链戴着挺好看的。她左右看看,不经意抬起眼,见玻璃上倒映着他的身影。
——他还在看她,在很专注地看着她。
那视线如有实质。
她的手指蜷了一下,莫名有些心慌。
“喜欢吗?”霍极忽然在她身后问道。
她挺镇定地回答道:“霍大少爷送的,当然喜欢啊。”
“那你心情好点没?”他又问,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什么?”她回头看他。
“我说,”他以为她没听清,笑着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的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时照心抿了抿唇,不愿意承认:“我没有心情不好啊。”
霍极哼笑道:“别装。”
他的眼睛盯着她,微微俯下身。
“你哪次不是心情不好就来折腾人?”
他靠得有点近,时照心能闻到他身上的淡淡的须后水的味道,甚至还能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落在她面颊上。她感觉自己的耳根有点发热,别开眼,把霍极推远了点,拒不承认这罪名,“你别胡扯,我可没折腾过你。”
霍极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顺着她的力道退开了点,懒散地靠坐在桌子上,声音也是懒懒的。
“嗳,时大小姐最近有没有什么安排?”
时照心:“怎么?”
他冲她扬扬下巴,说:“能不能请您赏个脸一起出去玩儿?”
时照心眨眨眼,高考刚结束的时候,霍极就问她要不要一起出门玩,就当是毕业旅游了,她那时是有点心动的,但是在毕业之前时家明就和她说好了,考完去他那里住一段时间,爷爷奶奶他们想她了,所以当时就婉拒了霍极的邀约。
她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说:“今天应该不行,我得回家。”
“你又拒绝我。”霍极半开玩笑道,“要不我现在去你家跟杨阿姨说一声,让可怜孩子出门放放风吧。”
什么鬼。
“不是。”时照心横了他一眼,停了停,才又说,“我爸他今天在家,我得回去看看他俩。”
霍极也知道她家的情况,便没再多说什么。
时照心回到家时,时家明已经走了。家里很安静,杨佳敏正在厨房里忙活,听到响动,她头也不抬地说:“回来了?”
时照心“嗯”了一声。
杨佳敏:“外公吃完药了吗?”
时照心:“吃完了。”
杨佳敏没再说什么,继续备菜。时照心的心里惴惴,虽然杨佳敏的表情神态表现和以往没什么区别,但是直觉她与平时还是些许细微的不同。她过去伸手想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道:
“妈,我来帮你吧。”
杨佳敏挡了一下,头也不抬地说这边很快就弄完了,让她去外面把碗筷都拿出来摆好。没一会儿,时照心的外公和外婆就都上来了。老式住宅楼没有电梯,老人家年纪上去了腿脚不方便,前两年两个老人家就搬到低一些的楼层住了,但一家人还是会每天一起吃饭。
外婆坐下张望了一下四周,她连饭前的供养偈都没念,就先问道:“佳敏,怎么不见家明?”
她的个性温柔,说话的语调也是轻缓的。
“家明回来了?”老爷子很诧异地说,“那他人呢?没留下来吃饭?”
时照心下意识看向母亲,母女两对视了一眼,杨佳敏神情平静地说:“他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外婆叹了口气,说:“你这孩子,都到吃饭的时候了,怎么也不留家明吃个饭?”
“……”
杨佳敏低眼没吭声,给老人家添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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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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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极走了之后,派对照旧,只有王思彤在状况之外。刚才霍极接完电话就站起身说要走了,情急之下,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霍极脸上的讶异一瞬即逝。
“干嘛?”
王思彤也不明白自己怎么敢直接抓住他,找不到好的理由,见他已然不耐,她才干巴巴地挤出句:“你,你真要走啊?”
他看看攥着自己衣摆的手,说:“松手。”
王思彤梗直脖子,明知身份不对,但仍没忍住脱口而出道:“可以不走吗?”
霍极盯着她看了片刻,倏然笑了。
王思彤抿紧唇,他肯定知道她喜欢他了,还想再说些什么找补一下,却见他忽然俯下身来。她惊得后退了一些,她退,他便进,步步紧逼,直到她的脊背贴到椅背上,直到再也无法后退。
那英挺俊秀的五官便近在眼前,显得更加摄人心魄。他垂低眼,目光深深,将她鬓边散落的长发勾至耳后,长指似有若无地触碰到她的耳廓,痒痒的。
王思彤的耳根捱不住羞红了一片。
他却轻笑了一声,轻巧地越过她拿走了台上的车钥匙,笑得散漫:“我喜欢香水味儿淡一点的。”
……
朋友见她还一副神思恍惚的样子,便逗她说:“王思彤,人都走了,你还没回神呢?”
王思彤捂着热烫的脸颊白了他一眼,想起来刚才那句话和那个特殊的备注,上头的情绪冷静了些许。女生的直觉告诉她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摸着手上的欧珀戒指,问身边朋友:“霍极身边有别的女生吗?”
讲到这,朋友们顿时更兴奋了,七嘴八舌地往外倒消息:
“我没听说他有啊。”
“王思彤,你说的是喜欢他的女生,还是怎么回事?”
“你这不是废话吗,喜欢他的那不海了去了,咱们王姐问的显然是有没有那种双向奔赴的啊!”
此时,其中一个朋友想起来什么了,一拍大腿,嗷了一声:“你别说,还真有一个!”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这位仁兄看到大家眼睛里迸出的八卦火焰,缩缩脖子补充道,“但,应该,不是你们想的那种情况。”
王思彤紧张地问:“那是什么情况?”
“就,霍极他有个关系很要好的发小,女的。”
王思彤:“青梅竹马吗?”
“应该算是吧,反正小时候就认识了。”
王思彤咬咬唇,又问:“那,那个女孩子……她好看吗?”
朋友们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她追问道:“是不是超级漂亮?”
“呃……其实吧。”一个朋友挠挠头,说,“我们都没见过她。我们深城中学管得比较松吗,那女孩是深城高级的,学校管得比较死,而且……
“霍极也把她藏得很严。”
-
时照心到楼下时,霍极已经在等她了。他站在路灯底下,光影落在他身上,半明半昧。
大概是听见了脚步声,他抬起眼看了过来,见到她,懒懒地把手机揣回兜里,也朝她走了过来。从气味浑浊的酒吧出来后,夜风都是清凉净透的,当她走近,风里更添了一丝浅淡而熟悉的清香,是独属于她的气味。
“喏。”他伸手递过去一个小袋子。
她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触手温热:“这什么?”
霍极:“烤黑糖波波牛乳。”
时照心有点惊讶:“你还带了杯奶茶过来?”
霍极作势要拿回来:“不喝给我。”
时照心把手往后一背,礼尚往来,把另一只手提着的东西也递给他:“给你这个。”
“这什么?”
“……垃圾。”
霍极难以置信,“我给你奶茶,你给我一袋垃圾?”
“要不然我怎么出门?”时照心小声嘟囔,催他,“你就去丢一下嘛。”她嫌垃圾桶附近有味儿,闻了恶心。
霍极一脸嫌恶去扔了垃圾,又去狠狠地洗了几遍手,回来时脸还是臭臭的。她自知理亏,伸出手戳了一下他的手臂。他横了她一眼,以眼神询问她有何贵干。她从口袋里掏了个小盒子递给他。
“喏,给你的。”
“什么东西?”霍极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戒指?”
盒子放着一枚克罗心的keeper守护者戒指,十字架和藤蔓缠绕在戒身上,在路灯下闪着微光。这次霍极是真的有点惊讶了,又看了她一眼,把戒指摘出来,直接戴到中指上,尺寸刚刚好合适。他举起手来欣赏了几秒,然后侧过脸,笑着问她:
“时照心,你是不是在哄我。”
虽是疑问句,但他语气笃定,还隐隐能听出一丝笑意。
“……”时照心受不了了,她劈手去夺他的戒指,“你还是还给我吧,不想送你了。”
霍极躲过她的手,灵巧地躲到一边,嘴里还不忘控诉,“哪有人送了礼物还要回去的。”
“那你现在见到了!”时照心抓住他的衣摆,去够那戒指,“谁让你嘴贱!”
他个子高手也长,高高举起手时,她跳起来只能碰到他的手肘,怎么也碰不到。偏偏这混蛋还煽风点火,嘲笑她不够高说她拿不到,时照心气得都忘了装什么温良恭俭让,直接伸手去掐他腰间的软肉,又挠他痒痒。
霍极“嘶”了一声,一手掐住她两只手腕,说:“你怎么不讲武德。”
她两个腕子被他抓得牢牢的,她挣扎了一下,他还收紧力道:“你别动啊。”
时照心:“霍!极!”
“耳朵没聋。”他闲闲道,让她低声些。
与此同时又一次躲过了她的袭击。
他身体素质倍杀于她,动作又灵巧,没多久她的体力就告罄了。这次是真不想理他了,她狠狠瞪他一眼,起身准备走人。人刚站起来,就被他拽住。
“嗳,你去哪儿。”
“回家啊。”
他把她拉回来,说:“你那么急着走干什么。”
时照心顶着一双死鱼眼看着他。废话,不走留在这儿被他戏弄啊?
霍极低头点了几下手机屏幕,又翻过来给她看:“去不去看电影?重温童年回忆。”
“不想去。”她不为所动,“我要回家。”
“陪我去一下么。”他弯下腰来打量她的神情,声音也放软了,“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时照心很硬气地别开了眼,说:“很忙,没空。”
——“姐姐。”
……
半个小时后。
时照心坐在电影院里。
她心里隐隐后悔。霍极这小子既不要脸,又很会拿捏人,她受不了他给她卖巧讨乖,他也知道。他还知道她最抵不住被叫“姐姐”。他发现这软肋后,明明是他比她大,他有事时硬是能觍着脸叫“姐姐”卖乖,没事后就“时大小姐”、“豌豆公主”什么乱七八糟的绰号一通乱叫。
真是受不了。
电影还没开场,霍极往她怀里塞了一大桶爆米花,说:“吃吧。”
“不能吃。”时照心拒绝。
霍极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圈,目光停留在她浅淡的唇色和尖瘦的下巴上。
“你别告诉我你在减肥。”他很认真地说。
“……”
“是医生让我忌口。”
“又要忌口?”霍极问,“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时照心给他简单说了原因。霍极听完摇头,她打小身体就不太好,隔三差五就要去医院报道一次,跟纸片一样脆弱,因此在吃食上要特别仔细。于是他伸手捞走她怀里的爆米花,也没放过她手边的奶茶,全部通通拿走。这会儿他怀里满满当当的零食,她那边寥落得可怜。
他看不过眼,搜遍全身,摸出了一瓶矿泉水和一根刚才从酒吧里顺走的山楂棒。他举到她的眼前,问她:“能吃山楂吗?”
“……能。”
霍极便低头拆包装,然后才递给她,她很自然地接过,含入嘴里。
4.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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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照心怎么也想不到,只是在电影院里说了一句“觉得这一幕好美”,第二天一早霍极便敲开了她家的门。
杨佳敏女士把她叫出去,说霍极来找她出门踏青,让她赶紧收拾东西出门去。霍极端正地坐在沙发上,扯大旗做虎皮,也应和着杨女士催促她,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听见没,杨阿姨让你动作快一点。”
“……不是,”时照心说,“你不告诉我去哪儿,我怎么准备东西呀?”
霍极说:“你换一套轻便的衣服,穿一双合脚的运动鞋就好。”
时照心警惕道:“不会是要去运动吧?”
“不是运动。”他斩钉截铁道。
约莫一小时后。
时照心黑着脸站在昂坪营地半山处。
刚才他们过关后,霍极便打了辆的士,直奔这昂坪营地。昂坪营地上山的路一半是可以通汽车的水泥路,另一半就是石头路和土路了,司机把他们放到半途,接下来的路需要他们自己攀登了。
时照心垂在身侧的手捏了又松,松了又捏,还是没忍住转头问霍极:“兄弟,你不是说不是运动的吗?”
霍极:“散步也算运动吗。”
“……你确定这叫散步而不是徒步?”
他抬头看看面前的路,又扭头看她,说:“这俩也没什么区别吧。”
时照心盯着他,过了会儿幽幽地说了句:“你看看我的黑眼圈,领悟一下。”
霍极默然片刻,回忆霍老爷子总是念叨中医的知识,不确定地说:“你……肾虚?”
“……”时照心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脚,“你才肾虚!我这是昨晚没睡好!没——睡——好——!”
他倒也不避开,让她结结实实踹了个正着,裤脚上留了个明晃晃的鞋印子。这回是轮到她不好意思了,她有点心虚,下意识伸手想去拍一拍,但又很快意识到这个行为有点不妥当——矜持的淑女不应该随便去拍男生的腿。
她巴眨巴眨眼睛,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是啊,不是故意的,是有意的。”他觑了她一眼,幽幽地说,“搞破坏还不扫尾。”
“……”
他这是在点她吧?是吧?是吧?
时照心脸色变来变去,最后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霍极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的变脸艺术,大发慈悲一样地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时照心忍不住反击,“那谁让你把我骗过来的。”她掂了掂沉甸甸的背包,里面装着两三瓶矿泉水,是出发前霍极揣她包里的,说:“爬山就算了,还要背这么重的包。”
她的声线轻柔,就算是在抱怨,也是软乎乎的。
霍极“啧”了一声,她又撒娇。他伸出手提走她手上的背包,说:“给我吧,小脆皮。”
于是现在情况便变成了他身上挂着好几个包,手里还拿着几个袋子,而她身上只有一个装零碎物件的小包。
两相对比之下,时照心都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她主动伸手去接他手里的东西,说:“你要不给我拿一点吧。”
“不用,给你省点力气。”他挡住她,潋滟的丹凤眼里带着点调侃的笑意,“毕竟我可不想再扛着人下山了。”
“你怎么还拿这个取笑我?”她不服气地说,“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现在已经大不一样了。”
“哦——是吗?”他拉长语调。
她从他手里抢过几个袋子,也学着他的语气说:“是啊,你这样的我一个能打八个。”
他笑了笑,松手让她抢走几个轻便的袋子。
开始之前,霍极和时照心说,如果他们慢慢走,大约一两个小时就能到了。她眯起眼睛望望天,今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太阳格外猛烈——要热死了。
她叹了口气,说走吧。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条徒步路径的爬升不大,即便是她也能够驾驭。她本来还在担心路上太晒的问题,但事实证明她完全多虑了,徒步行径两旁树木丛生,浓荫遮蔽,没遭什么罪。
尽管难度不大,走到后边,时照心也已是汗水涔涔。她的身体从小就不太好,高三一年让身体又被熬空了一些,隔三差五就会得个感冒,到现在都没调养回来。她感觉自己走不动了,手臂拄在膝盖上,一边喘息一边问霍极:
“还、还有多远?”
他折回来,拉起她的胳膊,问她:“不行了?”
相比于她的狼狈,霍极则显得轻松许多,只是鬓角微微汗湿了。
她累得不行,就地蹲了下来,摆摆手,话都说不出来。
“喝点水吧。”霍极说。
他拧开瓶盖,弯腰将矿泉水瓶抵到她唇边。都这个时候了,她也不跟他客气,就着这姿势咕噜噜灌了好几口水下去,这才感觉好一点。
她久居于室内,鲜少运动,肤色是稍显病弱的白皙,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徒步运动,此刻她的脸颊上浮现出一层血色来,瞧着比平时有气色许多。
霍极由衷说:“你真该锻炼锻炼了。”
“我是昨晚没休息好。”时照心为自己争辩,“平时也没这么差的。”
霍极便随口问道:“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她的身形微不可察地僵了僵,然后若无其事地说:“没干嘛啊。”
“没干嘛就早点睡。”霍极掂着她的胳膊,细细瘦瘦的,没二两肉。他摇摇头,说:“这么瘦,再不锻炼,看你开学军训怎么办。”
时照心抬起眼,他正低眼看她,眉目深浓如点漆,神情关切。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福至心灵。她犹豫片刻,问道:“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拉着我一起……”
他挑眉,“对啊。”又说,“不然阿姨怎么可能这么痛快地答应?”
她抿着唇没说话,微微泛酸的心变得甜而妥帖,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还不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
昨晚她跟好友施知一聊感情的事情聊了半个晚上,好不容易睡下去后又做了半宿恶梦。她梦到霍极牵着一个女孩子到她面前,给她介绍说这是他的新女友,又给他的小女友介绍她,说她是他的好哥们儿,这才没能睡一个好觉。
再过了会儿,时照心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霍极也看出来她的呼吸平缓许多,伸手递到她面前,“还可以走吗?”
时照心将手放进他的手心,借力站起来。
“走吧。”
幸运的是她方才歇息的地点其实离目的地并不远了,也没走多久,穿过树洞,眼前变得豁然开朗。地势变得开阔且平坦,一条小道自他们脚下蜿蜒至山顶。
正处夏季,山野蓊郁,满目的绿色绵延至天边,天空湛蓝,团云洁白。不远处,有牛摇着尾巴在吃草,也有游人三三两两地分散在草坪上,或坐,或立,或是打闹游玩。
他们这是到了?
霍极三两步越过她,回头向她招手,“走啊。”
在这昂坪营地里,游人也都不怎么讲究,搭好的小木椅上坐了人,其他人便直接就坐在地上,或者依靠着低矮的树木坐着。
时照心也想坐下,但她担心草坪里有小虫子,不敢坐。却没曾料想霍极变戏法似的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掏出了一张野餐垫,展开铺平整。他往那餐垫上一坐,拍了拍身侧预留的位置,说:
“坐这儿。”
“装备这么齐全?”她赞叹一声,在
5.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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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极时间掐得很准,他们从山上下来,天色便暗了下来,天边温柔的橘粉色晚霞像轻柔的披帛。他们两个都累得够呛,时照心是自己体力不行,霍极是因为背她累得不行。两人直接打了个车回去,过关返深。
回到一看时间,此刻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以往只要她晚回家一些,杨佳敏女士都会给她打电话确认安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杨女士知道她和谁一起出来,她的手机竟然一直没有动静。
霍极见状便说:“难得阿姨没催你,我们干脆在外面解决晚饭吧。”
时照心望望他,迟疑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霍极:“拜托,你已经十八岁了。”
时照心还在犹豫。霍极看不下去,直接伸手把她手里捧着的手机拿过来,熄灭,装进自己的衣兜里。
“哎?你把手机还我!”时照心追上他的步伐,“不回家我也我要跟我妈说一声的。”
“说了你就别想在外面吃了。”霍极对此很有经验。
她的嗓音低下来,道:“但是如果我不说,回家肯定会被我妈说的。”
她垂眼站在面前,看着柔软又无错。
霍极叹了口气,他身边那么多朋友,没有哪一位是像时照心家里管得这么严的,外出前要向家长细细报备,稍晚些回家,家里的电话就会打过来。他拿出手机,调出记录,弯腰举在她面前:
“放心。不会被说的。”
时照心抬眼,对上他略有些玩味和得意的眼神。
“因为——我之前已经跟杨阿姨说过了。”
屏幕上正是霍极和杨佳敏的对话,他很明确地跟杨佳敏说,去爬山会花的时间比较长,他们两个下山之后应该会在外边直接吃饭,让杨佳敏不必再等时照心了,他自会安排好,而杨佳敏也同意了。
时照心看完聊天记录,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很快又恼了,小声抱怨道:“霍极你真是的……你刚才怎么不说?就看我干着急啊。”
霍极哈哈笑起来,居高临下地揉了一下她的额发,说:“现在可以放心走了吧。”
时照心很少跟家里人以外的人出去吃饭,她身体不好,因此杨佳敏女士特别小心她的吃食,每次出去都是选些清淡好吸收的饭店,但这次霍极选了喧嚷的大排档。
店里吵吵嚷嚷的,热火朝天,氛围特别好。时照心看到门口那一溜的灯牌上写着几个大大的字,又是“烧烤”又是“川菜”,还有什么“加麻加辣”,心里有点发怵了——她是典型的本地口味,喜欢吃清淡的饭菜,特别不能吃辣。
“我们不会吃这个吧?”她扭头问霍极。
霍极吃惊望她一眼,说:“当然不是。”他搭在她肩上的手微微用力,转了个方向,伸手指了指旁边那一家亮着灯的粤菜馆子,“看见了么,那才是我们要去的。”
时照心:“……哦。”
“我会不知道你的口味吗。”他语气熟稔,“不吃麻,不吃辣,喜欢鲜的甜的,但不能太甜太腻。”说完,他侧头笑着望向她,“是不是?”
时照心心里微动,没忍住笑了,说:“没想到你记得还挺牢。”
霍极:“可不得牢么。回头点错菜了你又哭了怎么办。”
这说的是很久以前的一桩糗事,他们出去吃饭,饭菜多麻辣,时照心被辣哭了,一边擦眼泪一边吃饭,隔壁桌的人还以为他是个负心汉惹得女孩子伤心。她脸皮薄,见他旧事重提,连忙打住,催促霍极赶紧到店里坐下点菜。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道惊诧的喊声。
——“霍极?!”
两人回头望去,是一个穿着很潮的男孩子,头发染成了红色,他的眼睛瞪得溜圆,见到他俩回头,他喊了一声“卧槽”。
“卧槽——霍极真是你啊?”
霍极“啧”了一声,说:“是我啊。”又说,“方思明你怎么回事,怎么才一天不见你就不认识你爸爸了?”
那方思明却是没理他的话,转头看了看时照心,一脸欲言又止,问霍极:“这位是……?”
霍极看他挤眉弄眼那样儿,顿时猜到他的想法,无语了,说:“你想哪去了,这我发小。”
方思明“哦哦”了两声,想起来前段日子聚会时,确实有朋友提到霍极是有一位藏得很严的异性发小,他们那一圈朋友都没见过她。于是他好奇又小心地打量了着时照心,却不料对上她的目光。
那目光也是好奇且友好的。
她主动报了名字,还跟他打招呼:“你也是来这边吃饭的吗?”
女孩的声音轻柔,在这喧哗的环境里犹如涓涓细流。
“啊?啊,是的。”他挠挠后脑勺,面对漂亮的女孩有一些不自在,不自觉说了很多话,“我过这边来吃烧烤的,这家店的烧烤很好吃的,要不要一起?”
霍极截住话头,说:“No,我们今天不吃烧烤。”
这回轮到方思明有些吃惊了,他问霍极:“你不是很喜欢这家店的吗?”
“今天换个心情。”霍极抬手勾住他的脖子,说,“跟我们一起去吃点别的?”
最后三人决定一起去粤菜馆吃,在坐座位时又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本来方思明以为霍极会跟他坐一边,却没想到霍极帮时照心拉开椅子后,很自然地就在她身边落座。
方思明:“?”
不是,你们什么情况?
霍极注意到他难以置信的眼神,甩给他菜单:“看什么看,想吃什么自己点。”
方思明心思不在这上面,他接过菜单随便点了几个,看看时照心,又不好直接问。他习惯性地抽出一支烟,刚想点烟,想起这桌上还有一位女士,他便拿下烟,问时照心介不介意?
在这个情况下,时照心当然不可能说介意,便笑着说可以的,请便。
这边打火机刚擦亮,那边低头点菜的霍极便出声了,声音淡淡的:“方思明,她说不介意,你就不能自觉点?”
方思明看看霍极,麻溜拿下烟,心里那种微妙的感觉变得强烈,也真是奇怪了,霍极这家伙总是淡淡的,对什么都不怎么上心的,什么时候对一个女生这么维护了?
反正同窗三年,他是没见过。
等饭菜上了之后就更奇怪了。
他们点的菜里面有一道白灼大虾,需要剥头去壳。他就眼见着霍极戴着手套一只只给人女生剥虾,剥得干干净净。
喝艇仔粥时,他给人女生盛粥,特地拿公筷把粥水里边切得细细的姜丝给挑了出来,然后才把那粥放到人家的跟前,怕她喝粥烫到嘴,又特地让服务生再拿了一个碗过来。
可谓关心备至。
方思明眼巴巴地看着他,说:“霍总,你也给我盛一碗呗?”
霍极头也不抬地道:“自己有手自己弄。”
方思明:“……”
有情况,绝对有情况。
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掏出手机,藏在桌布底下给霍极发消息。
-方思明:“霍总,你这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
霍极的手机震了一下,他看
6.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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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时照心回到楼下已经接近晚上十二点了,平时这个时间,家里人基本上都睡觉了。晚上十点多十一点的时候,杨佳敏女士给她发了短信,问她回到哪儿了。
彼时他们还在饭店吃饭聊天,不过从粤菜馆换到大排档。桌上摆着烧烤,时照心坐在红色的塑料凳子上,捧着豆奶喝,旁边霍极和方思明喝啤酒,三个人天南海北聊天。
大多时候都是两个男生在聊,聊了很多在学校的趣事,她安静地听,这些事情都是她没怎么了解过的霍极的日常。
方思明讲到霍极在学校里是风云人物。他喝得有点多了,话很多很密,眉飞色舞绘声绘色道:“哎哟,我的天,你都不知道霍极在学校多受欢迎!
“那时候霍极坐在窗边,吸引了好多女生过来看他。一下课,我们班门口就围了好多女孩子,哎哟,那叫一个大塞车啊。打了预上课铃,她们还恋恋不舍不愿意走。
“后面我们老班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回事儿,麻烦啊,就把霍极的座位调到里面去了,嘿,你猜这回怎么着?”
时照心追问:“怎么着?”
方思明叹了口气,说:“这群女生带了望眼镜来学校,也不堵门口了,直接上设备看帅哥,你说牛不牛?”
时照心扬眉看向霍极,说:“你这么受欢迎啊。”
方思明:“他超级受欢迎!他的抽屉里可能没有笔没有书,但绝不会缺少情书。”
“行了。”霍极伸手准备把方思明手里的酒杯拿走,“方思明你喝多了,别喝了。”
“你干什么,我还能喝啊!”方思明不肯放手。霍极不跟他废话,直接上手掰。方思明力气没他大,转头给自己搬救兵,“时照心救我!”
时照心也好奇以前的事,拽了一下霍极的衣摆,说:“你坐下。”
霍极说:“他这样儿明显是喝醉了。”
时照心却不这么认为,道:“他明明口齿很清楚啊,看着挺清醒的。”
方思明点头如捣蒜,说:“对啊,我很清醒的。”
霍极:“时照心你没搞错吧,就他这样还叫清醒?”
“他说他清醒。”时照心说,“二比一,少数服从多数。”
方思明像直播中台一样大声重复:“没错!少数服从多数!”
他嗓门儿大,旁边的食客都纷纷朝他们看过来了。霍极默然片刻,“啧”了一声,松手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方思明给时照心暗暗比了个大拇指,而后他便彻底抖擞了起来,甚至拿出手机,一边翻着列表一边给时照心指着看,说:
“我列表里这些女生啊。十个里面有九个喜欢过霍极。”
时照心沉默片刻,道:“有这么夸张?”
“就是这么夸张。”方思明重重点头。
“他受欢迎的程度简直刷新我的认知——你看这个女孩子。”他点开一个女生的朋友圈,说:“这个女孩子,她给霍极送了一年的早餐。”然后他又换了一个女孩子,道:“这个也是,她是外班的,但为了追霍极,快把我们班的所有人名字记齐了。”
“还有这个,你看……”
“这个……”
“哦这个……”
时照心:“……”
方思明例举的人数之多,她甚至都记不得到底有几个了。
也是这时,两个女孩儿推推搡搡地走了过来,站到他们跟前。
“Hey。”其中一个容貌明艳的女孩儿跟他们打招呼,说明来意。这个过程中,她的眼睛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看着霍极。
时照心扶着杯子的手动了下。接下来,那女孩儿说的话和她心里猜得一模一样。
“这位帅哥,方不方便加你一个联系方式?”
方思明拍了一下时照心,挑眉起哄道:“你看我刚才说什么!”
时照心勉强笑笑,应付了几句,低头喝水。她现在有些庆幸杯子里的豆奶还没喝完,能供她掩盖一二。
但她却想知道,此刻他会怎么回答?
还没等来他的回答,她的手机却突兀地响了起来——是杨佳敏女士给她打来电话。她手忙脚乱接起电话,侧身掩过话筒。
“喂?妈妈?”
“照心,已经十点钟了,你和霍极现在回到哪儿了?”
“我们……”时照心看了一眼霍极,迟疑道,“我们还没回去。”
杨佳敏的声音拔高了些,不可思议道:“几点了?现在还没回来吗?”
时照心咬了咬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给我吧。”
身后忽然传来霍极的声音。
她愣了愣,他已从她手上轻巧地拿走手机。
“喂,杨阿姨,我是霍极。”
……
他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清楚,把晚归的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许诺现在立刻回去,又安抚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她接过手机,又看了一眼站在那边的两个女孩:“那现在我们是?”
霍极这才想起来那边还有两个人等着他的回复,便转头对她们说:“联系方式就不加了。”然后伸手一拉时照心,“走了。”
回家的路上,她的话很少。霍极
7. 第 7 章
《以好友之名[暗恋]》全本免费阅读
听到这个问题,霍极显然愣了一下。
时照心本来是认为他没有女友的,但看他这反应,她垂在身侧的手一下子攥紧了。
她不确定,又问了一句:“……难道你有?”
他站在楼下,用莫名的眼神盯着她看了几秒。她被盯得背脊微僵,微微错开眼。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只有短短一小会儿,她终于听见下方传来了很轻的一声哼笑。
——“是谁又在造谣了。”
他的声音懒懒散散的,带着一以贯之的、漫不经心的笑意。
她猛然抬起眼,撞进他含笑的眼睛里。
“说吧。”他把手机收回裤兜里,说,“时大小姐又听到什么假消息了。”
时照心:“……”
见她不答,他拾级而上,一步一步走近,停在她面前。他俯下身,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你怎么不吱声了。”
时照心自知气短,抿了抿唇,极不情愿地:“吱。”
霍极:“……”
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他长指微屈,毫不客气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时照心啊时照心,你这脑子里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
他没留力气,她甚至能听见自己脑门儿发出“啪”地一声轻响,疼得她泪花登时就冒了出来。
“霍!极!”
她捂着额头控诉他:“你怎么能这么对一个女孩子?”
霍极哼了一声,说:“你还记得你是女孩子?哪有女孩子随便打听男人感情生活的。”
“可我又没打听别人的。”她扬起下巴,一字一句提醒他,“刚才,就在十几分钟之前,你才承认我是你爹。”
可惜霍极并不买账,他轻嗤了一声,视线落在她外套上面,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她低头一看,外套上绣着一个大大的黑色卡通猫咪。被他这样看着,她莫名有种羞耻感,一下子把那猫猫头捂住,道:
“你不许看!”
霍极眉梢微抬,“怎么,不能关心一下我的活爹吗。”
时照心说:“……不能!”
“哦,不能啊。”
霍极点点头,煞有其事道:“那这样看来,我也不必告诉某人现在已经凌晨了,到时候不幸被打也不能怪我了喔。”
这人怎么……这人怎么这样啊!
时照心简直想咬死他。她在原地做了两个深呼吸,背过身去掏钥匙。
回家,她现在就立刻回家!
她抖落出大门的钥匙,准备开锁,身后传来一句:
“放心吧,我没有女朋友。”
她的动作微顿,而后装作无事般平静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笑了一声,似乎是已经预料到她心口不一的反应。
她咬咬唇,收起钥匙,冰凉凉的钥匙硌在手心,似乎提醒她放松紧张的情绪。她静了几息,转过头,直视他的眼睛:
“你为什么又笑。”
“时照心,你不用担心。”霍极说。
她皱眉:“什么意思?”
霍极低着眼望她,本是英挺桀骜的长相,此刻却被半明半昧的光线衬得很温和。他放缓声音说:“如果真的有什么情况,我不会让你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他弯下腰,拇指在她额角泛红处轻轻揉了揉。
——“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她望着他认真的眼睛,心里蓦然一酸。
时照心开门回家时,已是凌晨。她心中忐忑,动作放得很轻,她之前从来没有那么晚回过家,又心存侥幸地想,或许现在杨佳敏女士已经睡了,她们并不会直直撞上。
但是并没有。
一推开门,暖融融的灯光倾泻了出来。杨佳敏歪坐在灯旁的单人沙发上,以手支额,闭着双眼,神色疲倦。听到门口传来声响,她迷迷瞪瞪地问了句:
“……照心回来了?”
时照心除去鞋袜,穿上拖鞋走了过去,“妈,你怎么不进房间,在这儿睡呢?”
杨佳敏打了呵欠,说:“你还没有回来,我不放心。”
时照心抿了抿唇,心里愧疚,她跪坐在杨佳敏的脚边,握着她的手说:“妈。我不是跟霍极在一块吗?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我知道,我知道。”杨佳敏拍了拍她的手,“我就是担心嘛。”
“我现在已经回来了,妈,你赶紧回房间睡觉吧。”
杨佳敏点头应好,又叮嘱了她两句,让她早些洗漱早些睡觉,提醒她明早还要跟外婆和好友去庙里拜佛,要养足精神。
时照心一一应了下来,反过来敦促杨佳敏早些去休息。杨佳敏笑了笑,依着她说这就回去房间了。离开客厅前,杨佳敏又再次叫住时照心:
“……照心啊。”
“嗯?”
“下次别玩得这么晚才回家了。妈妈会担心的。”母亲望着她的眼神温柔中带了一点哀伤,“乖乖的好不好?——妈妈只有你了。”
时照心默了片刻,“嗯”了一声。
时照心的外婆信仰佛教,隔三差五便会去深城最大的佛庙拜一拜。在时照心高考之前,她便去过好多趟,求各路菩萨佛祖保佑她的乖宝金榜题名,这高考成绩快出来了,老人家又念叨着还要再去拜一拜,认为这样更稳妥些,还问时照心要不要跟她一块儿去。
左右是放假了,时照心也想要多陪陪老人家,于是便答应下来。巧的是,时照心的好友,施知一也在这天约了她,一番撮合之下,她们便决定一行三人明天都去庙里拜一拜,然后两个小姑娘再自己去玩儿。
第二天一大早,时照心便起来洗漱换衣服。她的手指一一划过衣柜里面的衣服,她的衣服基本上都是由杨佳敏女士添置的,上面大多有可可爱爱的卡通刺绣。她抽出一套同样绣着卡通图案的衣服,却没由来地想起昨天霍极看她外套上黑色猫猫头的眼神,她的动作停住,把衣服挂了回去,换了一套。
临出门前,时照心被杨佳敏叫住:“照心,你要不要换身衣服再去啊?”
时照心低眼打量了一下自己今天的穿搭,碎花连衣裙,脚踩白色凉鞋,是再正常不过的搭配了。
她捏紧背包的细带,“妈,这么穿有什么问题吗?”
杨佳敏指了一下她的上衣,说:“袖子短了。”又指了一下她的裙子,“裙子还
8.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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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法寺位于半山腰,她们可以慢慢走上去,当然也可以乘大巴上去,直达弘法寺门前不远处。不过早上八点多钟,上山的大巴旁边人已排起长龙。外婆年纪大了,膝盖腿脚不好使,所以她们选择坐大巴。大巴停稳,时照心扶着外婆下车。
浓阴落地,山道上,游客信众手里提着些许瓜果鲜花,三三两两的往上走。道路尽头,辉黄色庙宇稳稳坐落于青山怀抱之中。
时照心她们也顺着山道往上走,跟在外婆身后一级级攀上石阶。寺庙里梵音阵阵,寺庙里边人头攒动,在繁忙中又自有规矩,四处都是檀香燃烧的味道,香火缭绕。
时外婆一边领着她们往前走,一边低声跟她们说了礼佛的注意事项。跨过高高的门槛,在门口处领了三根香,才去宝殿面前点燃线香。香炉前香客围绕,但彼此谦让,说话请人“接过”也都是低声细语。
时外婆来过很多趟,道路门道都熟悉,两个小女生跟在她身后,一间一间神殿虔诚地拜了过去。
弘法寺佛殿众多。她们在求姻缘的观音殿前和求学业的文殊菩萨那儿停留的时间最久。时外婆跪在软垫上,非常虔诚地三叩首,双手合十,嘴中默念有词,念了许久许久。
时照心大抵也能猜到外婆求的是什么,一是她的学业,二应该是向神佛许愿,请求她的父母能够重归于好。
——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和好。
她低头闭眼,深深呼吸,摒弃掉心中所有的杂念,仿照她外婆方才做的那样,报上了自己的名号,把想说的话,想许的愿望在心里车轱辘一样说了好几遍,又谢谢佛祖保佑等等。她来的次数少,业务不甚熟练,说到后面都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
外婆却是一直在默念着什么。
时照心看看手表,时间跳转了五分钟。
外婆还在继续。
她又等了十分钟。
外婆还是没有结束。
又过了十来分钟……她实在没忍住再次偷偷抬眼瞥了外婆,还是没有说完。
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竟能说这么久。
好友对她眨眨眼睛,两个少女跪在时外婆身后,瘪着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又双双迅速地憋住了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家终于祷告完了。她的手撑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准备起身。时照心连忙伸手去扶她,老人家的腕骨细细瘦瘦,皮肉也是松松松垮垮裹在骨上,和记忆中大不一样了。她低头看到她手背上深褐浅褐色的的老人斑,心里顿时有些后悔,刚才应该再祷告久一些的。
外婆浑然不觉她的情绪,握一握她的手,笑着说:“走,我们去上香。”
观音旁边便是万佛殿。
殿前香炉檀香袅袅,许多善信围着香炉点香、插香。万佛殿里,神佛高坐于殿上,神态悲天悯人。
她低头垂目,心中默念。
听外婆说过,万佛殿主管平安和健康——如果佛祖果真能听见信众的心声,她希望所爱之人都能健康、平安、顺遂。
而后,她认认真真地将手中的线香插入香灰之中。那长长香灰抖了一下,坠了下来,些许灰烬落在她手背上,倒也不烫。
敬香结束后,外婆也不拘着她们,说难得来一趟,可以走走逛逛。她们两个女孩也确实很少来这寺庙古刹里,看什么都颇感新奇。
偶然路过某一间十分安静肃穆的大殿,只见中间被围了起来,四周留了供人穿行的通道。有好些人端正坐在大殿中间,他们都在低头抄什么东西,已经写完的纸张长长的,有的铺开在桌案上,有的被卷了起来。
时照心心里好奇,低声问身旁的外婆,他们都是谁?在抄什么东西?
外婆和她说,有些信众会来寺庙里抄经文以祈福。
两个小姑娘点点头,似懂非懂。
“有烦心事来这抄抄经倒是好的。”外婆温声说,带着她们一路缓步下行,“这儿确实非常清静,很适合静心定心。”
离开前,时照心回身朝那殿中望了一眼。
施知一往前走了几步,见好友没有跟上来,在下面几级台阶仰头唤她:“照心?你怎么不走了?”
“来了。”时照心快步走下台阶,挽住好友的手。
风过竹林,外间香火缭绕和人声细碎。那些信众却始终伏于案前,一直在低头抄写经书,执笔的手稳稳的,从未抬过一次头。
外婆说得对,这佛门是有令人清静的魔力。
她们绕着原路返回,穿过长廊,看到一海棠形窗门前聚了许多人,他们排了长长的队,都在拍照。旁边路过的信众好奇在问,为什么这儿这么多人,正排着队的女孩儿挠挠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嗯……没什么,就是这儿拍照好看。”
闻言,施知一好奇抬头望了一眼,从这个角度向外看,能看到寺庙黄澄澄的飞檐、浓绿茂密的树冠,还有瓦蓝瓦蓝的天空,确实好看。她脚步一顿,伸手拉住好友时照心,悄声说:
“照心,不如我们也去拍一张?”
时照心犹豫几秒,看看外婆,以目光征询她,时外婆笑着对她点点头。于是两个小女孩儿欢欢喜喜地排到了队伍后面。轮到她们时,时外婆还给她们指点,让她们再往旁边移一点点,这样能拍到更全的景。
拍完之后,她们走两步停三步,头靠在一起检查刚才的照片,小声讨论要在朋友圈发哪张照片,又要配什么文案。时外婆也不催她们,嘴角带着慈祥的笑意,站在她们前面点儿,等着两个小的跟上来。
小女孩儿嘛,爱俏,喜欢漂亮的风景。她知道,她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
上午的行程安排其实就是去庙里拜一拜。下山路上,外婆问时照心中午和晚上是不是都不回家吃饭了?
时照心眨眨眼,说中午嘛肯定不回家吃了,晚上如果不回去的话,她会提前给家里打招呼。
外婆听后笑着点点头,叮嘱两个小女孩儿说:“那你们两个玩得开心,注意安全。”
时照心和施知一乖乖应下,对视一眼,眼里雀跃。高考前学业紧张,现在好不容易解放了,当然要去吃吃逛逛,开始姐妹约会局。
她们也没有费心去想到哪儿玩儿,打的就直奔热闹的商圈。商圈是最不出错的选择,主要是深城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这里最有特色的地方是各种商场,能够满足各种休闲娱乐。
今天恰好是周末,商场里的人相较于工作日更多,挤挤挨挨的。她俩方才下车后走了一段路,额角已经微微沁出了些汗,便商量说先去买一杯饮品补水解渴。商场里饮品店太多了,一排过去全是奶茶店,各有千秋,她俩凑在一起聊了半天也没选出来喝什么,像皇帝翻绿头牌似的,都挑花了眼。
选到后面都累了,施知一随手指了一家说:“算了,今天太热了,要不这一家吧。他们家的招牌还不错。”
那招牌上写着五个大字:苦瓜柠檬茶。
这什么搭配?
时照心拧眉:“这个好喝吗?”
她最讨厌苦味了,小时候喝中药喝的,闻见苦味都反感。
9.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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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照心愣了一瞬,然后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女孩儿,平静地点一点头,说:“是,请问你是?”
王思彤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道:“我叫王思彤,是霍极的朋友。”
“你好,时照心。”
时照心记得方思明是霍极的同学,他们在一块是不是说明他们都是一个圈子的,便直接问道:“你们都是霍极同学吗?”
“哦,他们是,我不是。我跟他们不是一个班的。”王思彤笑笑,扬扬下巴主动说,“喏,那边那个穿空军的黄毛,看见了吗,他叫卓非凡。”
卓非凡一边笑骂了一句王思彤,一边笑着跟时照心打了个招呼。时照心也笑着对他点一点头。
王思彤继续说:“我和卓非凡是朋友,卓非凡和霍极他们是同学,大家关系比较好。高考毕业之后,卓非凡叫上我,和霍极他们一起出去玩儿了一趟,大家就这样都认识了。”
时照心呼吸稍浅,直觉有些微妙。
王思彤说的毕业旅游,是不是之前霍极喊她去,但她缺席了的那一趟?
“嗨。反正大家现在都是朋友了嘛。”方思明也加入对话,转头问时照心她们两个女孩儿今天有没有什么安排。
时照心和施知一对望了一眼,说:“我们两个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安排,就是随便走走逛逛这样子。”
听到她们这么说,方思明便邀请她们加入玩耍的队伍。
“那你们两个要不要考虑考虑和我们一起呗?”方思明游说道,“你们两个单独玩儿多无聊啊,来加入我们啊。”
时照心默了默,说:“呃……可是我们两个还没有吃饭。”
方思明点点自己的手表,表盘显示时间:11:30AM。
“才十一点多,这个时间点,我们谁都没有吃饭啊。”
“对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如就跟我们一起吧。”王思彤也加入劝说的队伍。
时照心没回答,今天是她和施知一期盼已久的姐妹局。
却不料好友施知一忽然出了声:
“好啊,那我们就一起玩吧。”
时照心猛然回头看施知一,用目光询问她怎么就答应下来了?
施知一弯了弯眼睛,轻轻一捏她的手心。
打探一下情报嘛。反正暑假这么长,她们还会有机会见面,可现在这种好机会不是天天都有的。
一群人聚在一起吃饭,选什么馆子就至关重要了。他们显然对彼此的饮食习惯非常熟悉,三言两语就把馆子的名单确认得七七八八了,在圈定最后去哪家的时候,他们很照顾她们两个“新来的”,把最终的决定权交给了她们两个。
时照心刚才在旁边听他们讨论了好一阵,也能推测出他们的口味其实是偏辣偏咸的,跟霍极一样,但她本人不太争气,沾不了麻辣。
纠结了一会儿,她轻声询问:“那要不,就鸳鸯锅吧?”
这样他们既可以吃辣锅,她和知一也能吃吃番茄锅菌汤锅这种不辣的锅底。
“行啊,那就鸳鸯锅啦。”
“哎,这家店好像很火的,饭店排队人超多。”
“那快点走走走啊!!”
好在去的时间早,也没怎么排队就轮到了他们。坐下来点好菜,大家坐着聊天。
方思明聊着聊着,转头瞅见王思彤和时照心和施知一坐在一起,女孩子们正在聊天,脸上都带着笑容。大家都知道王思彤喜欢霍极,一个是霍极的爱慕者,一个是霍极特殊对待的亲密发小,现在两个人凑在一起,举世罕见。他心里起了点促狭的坏心思,悄悄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三个女孩坐在一块,言笑晏晏,气氛和谐而愉快。
方思明长按住照片,转发给列表中一个深色的头像,那头像旁边写着三个字:
霍臭脸。
并贱兮兮地配文:“你看看这是谁?”
-
“之前给你转发的学校简介你都看过了吗。”
安静而华美的包厢内,男人沉而稳的声音打破沉默。
包厢里巨大的餐桌上摆满了各色美味佳肴,但桌旁只坐了三个人,刚才说话的是一个外形儒雅英俊的中年男人,气度非凡,一看便知久居上位。
霍极歪坐在软椅里,懒懒道:“扫了两眼,没认真看。”
霍父皱起眉,露出几分不赞同的神色,说:“胡闹!你不认真看怎么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学校?”看见儿子还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他心中不悦更胜两分,沉声警告道:
“霍极,你这是和我谈话的态度吗。”
霍极“ 啧”了一声,慢慢地、不情不愿地坐直身子。
“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霍父又问了一次,他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美艳妇人,说,“正好你妈妈今天也在这里。我们一家人就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你的事情。”
一家人?
半年都没见过一面的一家人?
霍极轻扯了一下嘴角,不在意地笑笑说:“我这不是挺好的吗,有什么事情好聊?”
霍父沉住脾气,说:“聊聊你要去哪个国家上学,还有你未来的打算。”
“去哪儿上学?”霍极眉峰微挑,“这很重要吗?去哪还不都是一样。”
“霍极,你要学会为你自己的未来负责——”
霍极不等他把话说完,抢声道:“爸,你该不会是要破产了吧?”
霍父脸一黑,沉声骂道:“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我不是让助理把公司本季度的财报给你送过去了吗?你是不是又没看?”
“你别冤枉我,这次我可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完了的。”霍极拉长声音道,“财报中写了,在我们伟大的霍御景霍总的带领下,集团各公司稳中有进,占据了更大的市场份额,利润也再创新高,前途光明,不可限量。”
他的语气平直,字正腔圆。
霍父皱着眉,横听竖听,怎么都感觉这臭小子又在阴阳内涵自己。
“我爹业务水平优秀,身体健朗,工作努力又上进,任谁都要夸赞一句‘霍总十分有实力’。”霍极话音微顿,才道,“有这么好的一个榜样,我当然也有自己的人生规划。”
听见这话,霍父眉目舒展,脸色稍霁,心想这臭小子也许真懂事了,便道:“你说来听听。”
霍极笑吟吟地看向霍父,十分诚恳道:
“啃老啊。”
霍父听到这话眼前一黑,又好巧不巧想起先前阿姨给他汇报的情况,顿时怒从心头来,斥责道:“啃老是你的人生规划?你怎么敢说出口的?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刚才还大言不惭地跟我和你妈说什么——哦,你现在挺好的?好什么好!混账东西!”
“御景你先不要那么生气,吓到孩子了。”霍母傅淑珍在一旁柔声劝慰,她将目光投向霍极,不轻不重地说了句,“儿子你也是的,干嘛老气你爸呢?气坏了谁给你打钱?”
霍御景闻言顿时一噎:“……”
“你爸想跟你说的那些事情一时半会想不明白也是正常的,先放放吧,不着急。”傅淑珍抚摸了一下自己艳红的指甲,道:“我们今天过来呢,是还有一件事儿。阿姨之前跟我们说,你最近一直在泡酒吧,夜不归宿。你跟妈妈说,是这样吗。”
“嗯,是。”霍极点头。
10.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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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有点模糊,显然是抓拍的,但还是能看清楚是三个女孩坐在一起聊天。霍极眉毛一皱,他们什么时候把时照心拐过去了?
-Hj:为什么你们会在一起?
-方傻狗:逛街碰到了,就邀请她们跟我们一起吃饭呗
-方傻狗:你要不要现在过来?
霍极的手停在半空中。
霍御景和傅淑珍还在吵架,像某种喧闹的背景音,听得人心烦意乱。他几乎没犹豫多久,就在对话框里输入两个字,发送出去:
-Hj:地址。
方思明过了好一会儿,才给他发过来一个定位,点开扫了一眼,是一个火锅店,就在他们常去的商场里。
-Hj:点菜没?
-方傻狗:点完了。
-Hj:锅底点鸳鸯锅。
-方傻狗:……不愧是青梅竹马。
-方傻狗:你的小青梅点的也是鸳鸯锅。
-Hj:嗯,她吃不了辣。
过了好一会儿,方思明才给他回了消息。
-方傻狗:6
霍极把手机揣进兜里,站起身来,干脆利落地拉开房门,回身对还在争吵不休的父母说:“你们吵,我先走了。”
两个人终于停了下来。
霍御景沉声问他:“你要去哪里?不吃饭了吗。”
“吃什么饭。”霍极回头瞥了一眼这满地的狼藉,声线平淡却讽刺,“这个包厢都快被你们两个癫公癫婆炸了。”
说完他也不管身后霍御景和傅淑珍是什么脸色,直接离开,走之前甚至还不忘记把门也贴心地带上了,把身后霍御景他们训斥他“滚回来”的声音一并关在后头。
木门质地厚重,在掩上的瞬间,他们两人的争吵声就变得很小了,几乎听不见。
会所走廊两旁是擦得锃亮的玻璃,能照见人影。霍极不经意间瞥见自己脸上已然浮现出一个清清楚楚的红色巴掌印,嘴角甚至还有点破皮了。对照着玻璃碰了一下脸颊,火辣辣地疼。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指尖,嗤笑了一声。
都说打人不打脸,但他这亲爹下手真是够狠的。
-
热闹的火锅店里。
锅底烧开,他们点的菜也陆陆续续上了。刚才饿了好一会儿,现在众人纷纷嚷着赶紧把菜下下去,好填饱肚子。
肥牛和羊肉卷等荤菜被筷子推进沸腾的红锅里,眼见着那盘菜有近三分之二都进了红锅,那愣不拉叽的男生还在往红锅里下,番茄锅里就没几片肉,而且他下菜的时候还没控制好力道,差点溅起滚烫的汤底,简直是灾难。
王思彤连忙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盘子和筷子,说:“那什么,让我来吧。”
掌勺的大权来到王思彤手里,她动作不疾不徐,分得很均匀,红锅下一半,番茄锅也下一半。肉片被片得很薄,一进锅就很快蜷曲,染上油润的色泽。热腾腾的锅子咕噜噜滚着,把食物的香气挥发的更加充分,令人食欲大增。
王思彤先把番茄锅里煮熟的肉片捞起来,给时照心和施知一分了。
时照心有些惊讶,很快弯起眼睛向她道谢。
在分饮料时,王思彤也格外照顾她们两个女孩子。这群男生的神经相对比较大条,他们在一起吃饭的次数多,默认饮料是啤酒,王思彤也能喝酒,倒酒时给每一个人都满上了,浑然忘了还有两个新来的妹妹。
王思彤用手背虚虚盖在她的酒杯上,先偏头问过她们:“你们两个能喝酒吗?”
时照心眨眨眼,轻声说:“我们两个不喝酒。”
王思彤点点头,又细心问过她们能不能喝冰的,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才给她们单独要了冰豆奶。
施知一捧着冰豆奶,跟时照心小声咬耳朵:“我觉得她好细心哦——女孩子真的好好啊。”
时照心也认同地点头。
吃得正酣时,方思铭忽然一脸茫然放下手机:“我去……”
朋友们调侃他。
“哟,方总你这是怎么了?”
“我们方总不会是吃着吃着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了吧?”
方思明两眼放空,片刻后,才缓缓冒出一句:“霍极说他现在要过来。”
听到这话,王思彤和时照心都不约而同地抬起眼看了过去。
男生们也炸开了锅。
“卧槽?”
“他之前不是说他不过来吗?为什么又突然要来了?”
方思明有点心虚,不敢跟朋友说他刚才把王思彤和时照心的合照发了过去,便含含糊糊道:“这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时照心便问:“他有没有说他几点过来?”
方思明说:“这他倒是没有说。”
有朋友问:“那我们吃到一半了……这要不暂停进食等等他吧?”
“等等呗。”王思彤接话道,“反正刚刚也垫了个底了。”
倒是没让他们等太久,大约过了十来二十分钟,霍极便说自己快到了。明净的玻璃窗外,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很快出现,正向他们这边走来,旁边路人频频回头看他。这也是常事了,霍极外形出众且身形高挑,在人群中一向是瞩目的焦点,但这回看他的人仿佛格外多。
等他走近来,好友都懵了,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这次这么招眼。
但见霍极那张英俊漂亮的脸上印着一个大大的巴掌,又红又肿——在人群里看到一个大帅哥脸上顶着一个大大的巴掌,任谁都要多看两眼,说不定还在私下脑补几出狗血恋爱剧情。
难以想象霍极是怎么顶着这么惨烈的一个巴掌走在人群里。
方思明指着他高高肿起来的脸,颤声说:“霍极你这是被谁揍了吗?”
霍极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回答方思明的问题,而是先对王思彤说:“不好意思,你能不能挪过去一个位置,我想和我朋友坐一起。”
王思彤愣了愣,什么也没说,很快起身给他让了位置。
霍极坐下来,他侧边脸的那个巴掌印正好对着时照心这一侧。时照心不露声色地端详了片刻,慢慢皱起眉。
“你这脸这是怎么回事?”她压低声音,小声问霍极,“叔叔阿姨刚才找你了?”
除了他们,估计也没谁能让霍极挨这么重的巴掌了。
霍极“嗯”了一声,并不想多提。
时照心清楚他家的情况,没再多说
11.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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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看到霍极脸上有这么大一个巴掌印后,时照心就在美团上下了药膏,过了大约半小时才送过来到。她从快递小哥手里拿过药膏,准备往火锅店里走,却不料没走两步,便迎面撞上了霍极。
他脸上那巨大的巴掌印还没有消下去,他皮肤白,便显得那巴掌更加红了,很多人都在看他,但他本人好像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一副你看任你看我自岿然不动的态度,泰然自若地向她走过来。
时照心忙走过去,问他:“你怎么出来了?”
霍极说:“火锅店里太闷了,出来透透气,顺便看一下你出来干什么。”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上提着的袋子上,眉稍微挑,道,“你这手上提的什么。”
“药膏啊。”她说。
霍极眨眨眼,问她:“是给我的吗?”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时照心点头说:“是啊。不然还能是给我自己的吗。”
她仔细看一看他的脸,摇头叹气说:“你这脸都快肿成那……什么了。”
霍极:“……”
我谢谢你,没有直接说是猪头。
他们站的这个位置正好是人来人往的商场,人门口特别多,杵在这儿引人注目,时照心便和霍极商量着去找一个地方坐下来涂一下药。
转了半天,选了一个偏僻的角落。这儿有石板凳供游客坐着休息,旁边还有几盏小路灯。虽然灯光昏暗,但是也足够看清他脸上的伤痕了。
时照心解开袋子拿出药膏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说明书了解药膏的用法。一抬头看见霍极坐得离她十万八千里远。
她对霍极一招手:“你坐那么远干什么。”
霍极那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片刻后悠悠冒出了一句话:“我害怕。”
时照心:“……?”
时照心觉得他很莫名其妙:“有什么好害怕的?我又不会吃了你。”
霍极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她手里拿着的使用说明,说:“因为你刚刚才看的用药说明。”
言下之意便是,时照心是刚刚看的用药说明,他担心这药膏并不适用于他的情况。
时照心给气笑了,懒得废话一把将霍极薅过来,说:“我之前用过这只药膏。”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
她低头拆着包装,闻言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就是初中那会儿啊,还是你给我买的,你不记得了吗。”
霍极摸一摸鼻子,他还真不记得了。
时照心将药膏拿出来放到一边,并没有立刻就拧开药膏,而是在那小袋子里掏出一小罐酒精,仔仔细细地用酒精把手消毒了一遍,然后又拆出一包长的医用棉签,这才将那药膏拧开,挤了膏体出来。
“你别动啊。”
她举起那棉签,凑到霍极的脸旁边。
霍极侧过脸,好让她涂药。为了上药,她靠得有一些近。余光中,她那双明亮而柔软的眼睛很专注地注视着他,脸侧传来很轻柔的触感,能感觉到她的动作放得很轻。
他的呼吸稍稍一顿。
她迅速拿开手上的棉签,有些心虚地说道:“我弄疼你了?”
霍极摇头,说:“没事,你继续弄吧。”
晚风习习,吹动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地上斑驳的树影也跟着月色一起晃动。
一切都是宁静而平和的。
人的心也莫名安静下来。
过了会儿,霍极忽然开口道:“我爸妈今天找我说去国外上大学的事情。”
时照心为他涂药的手顿一顿,若无其事地问道:“然后呢?”
霍极笑了一声,伸长两条腿,声音懒惫地说道:“然后他俩又打了起来。”
语带嘲讽。
时照心默然不语,她知道一些霍极家的事儿。
霍极的父母是彼此的初恋,在念大学的时候对彼此一见钟情,然后他们怀了霍极。按理说,二十出头的小年轻碰到这种情况,大概率是会把孩子打掉的,但霍极的父母并没有——他们跟家里坦白了情况。刚开始双方家长都不同意,勒令他们打胎分手,但是两人坚执不从,僵持许久,最后看着月份渐大,双方家长到底是松口同意了。然后两人迅速领证结婚。霍极妈妈傅淑珍为了生霍极,还休学了一年多。
结婚的时候,许多人都不看好他们这一对,说他们太年轻了,一个公子哥和一个大小姐,本来就都是脾气娇纵的类型,不可能会为对方妥协太多,却在什么也不懂的时候仓促地进入到了人生下一个阶段。
却不曾想他们用事实证明他们的日子是越过越好,霍御景的生意越做越大,傅淑珍从无忧无虑的千金大小姐变成了家财万贯的富家太太,生活质量没有一点下滑。
可就在所有人都对他们改观,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直好下去的时候,两夫妻闹掰了,还闹得特别难看,双双从家中搬出,霍极那会儿还小,被父母扔到爷爷家住了好长一段时间。
也是那时,时照心和霍极认识了。
时照心不好对他父母打架这事情发表什么言论,便把话题转回来,说:“那你是要打算出国读大学吗?”
霍极沉默许久。半明半昧之中,他垂着眼睫,侧脸线条显得格外锋利英挺。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轻声说了句:
“可能会吧。”
时照心点一点头,没说什么。
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在很久之前,霍极就有说过他爸爸妈妈希望把他送出国念书。
霍极冷不丁问她:“你呢。”
“我什么?”时照心抬头。
霍极问道:“时叔叔和杨阿姨有说希望你去念什么学校吗?”
时照心:“当然有啊。”
不仅有,他们甚至已经把她的高考志愿要填报哪些学校都商量好了。
霍极:“哪些学校?”
时照心垂着眼睛把他们拟定要填报的那些志愿挨着报了出来。霍极听完笑着问她,怎么都是些省内的学校?以她的成绩,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学校。
她一边给他擦药,一边轻声说道:“他们不想我走太远。可能是担心我不适应其他地方的气候和水土,身体更差吧。”
霍极长长地“嗯”了一声,又问了句:“你自己怎么想呢?”
时照心犹豫了片刻,并没有立刻回答。
想起高考前那个午后,她和父母坐在咖啡厅里。
许久未见的父母因为她的学业和发展问题久违地坐在了一起,目标只有一个——说服她留在本省念书。父母费尽嘴皮子给她列举了种种好处,比如离家近父母可以随时去照顾她,离家近回家也方便,又比如说什么学校的认可程度也高,她没必要跑那么远去念书。
她还是不情愿的。
后来她母亲说了一句:“我和你爸爸就只有你一个孩子,你要是去那么远,我们怎么办?”
一句话让她的坚持溃不成军。
她默许了会遵从父母的决定。
时照心想了想,像说服自己一样说,“嗯……也还行吧。其实留省也没什么不好。”
霍极没说话,乌亮的眼睛凝视着她。
他的目光很干净澄澈,似乎在反问她,你是不是真的这么想的?
时照心垂下眼睫,不敢与他对视,轻声反问了他一句:“那你呢?是自己想出国的吗?”
霍极并没有像她那样犹豫,他嗤笑一声,很快说:“当然不想。”
时照心:“?”
一想到他会留在国内的可能,她的心跳便微微加快,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说可能会出国呢?”
“我是觉得在哪儿读其实都没什么太大区别。”霍极说,“但他们很烦,如果能让他们闭嘴,也不
12.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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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照心和霍极回来之后受到了大家的热烈欢迎。其中以方思明的反应最大。
霍极径直坐下来,然后踢了一下方思明的凳子说:“你小子在笑什么呢?”
方思明没想到是自己被点名,连忙说:“没啊,我们没在笑什么。”
“你最好是。”霍极不置可否地说。
方思明拍马屁道:“我只是刚才看到我们霍总回来之后脸明显变好了,为我们霍总感到无比地高兴,因此不慎在言语和行为上表现得略有那么一些些的夸张。”
霍极:“……”
霍极:“可以了,说更多就不礼貌了。”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淡淡的,但比起刚过来时一副板着的死人脸,现在明显是心情好了不少,起码能接梗开玩笑了。
很会审时度势的方思明暗搓搓地试探他:“我说霍极啊,你和时照心……你俩刚才不是一前一后出去的吗,怎么现在是一起回来的?”
刚才王思彤也问了施知一,但她嘴也什么都没说。
时照心见话题牵扯到自己,不由得抬起眼来,视线和霍极相撞。没等她开口,那边霍极便直接道:“方思明你问那么多干嘛。”
方思明:“?”
霍极慢悠悠地说:“怎么有吃的还塞不住你的嘴?”
方思明连忙说:“哎?哎!我吃饱了!”
“你还可以再吃点。”霍极笑着给他夹菜,一夹就夹了一碗,笑吟吟地对方思明说,“快点吃,别浪费,不够还有。”
方思明:“……”
霍极老狗,你就是想堵住我的嘴!!
但方思明话没说错,刚才霍极出去时脸还是肿着的,现在脸上的巴掌印明显是消了很多,仔细看看霍极的脸上还涂有膏体。再结合刚才两个人一起回来的情况,在座的大概都能猜得出来他们两个单独出去是干嘛去了——不就是去涂药去了吗,他俩去就去吧,怎么还一前一后出去,回来之后也语焉不详遮遮掩掩的。
本来还没觉得他们俩有什么的,现在仔细一品,总感觉哪儿不对。
于是有朋友在一旁帮腔道:“哎哟,我的妈呀,方思明没说错啊,从来没见过霍极护着谁护得这么紧的。”
其他好友纷纷见状帮腔,维护兄弟是假,看乐子是真。霍极没理他们,男生都这样,没事喜欢犯一下贱,插科打诨,没个正形。
方思明迅速支楞道:“没错没错!你们那是没见着之前,之前我跟他俩一起出去吃饭,好家伙伙计又给人家剥虾又给人家挑姜丝的好不殷勤,看得我眼睛都要掉下来了。”
时照心:“……”
霍极横了一眼方思明,怎么哪儿都有这挑事精?他伸长腿说,语气是一如既往地吊儿郎当:“怎么?你们想听到什么答案?”
“那肯定是合乎事实的答案啊!”有朋友抢白道。
时照心内心一跳,握着筷子的手也不自觉抓紧了。她感觉身边投来一道似有若无的视线,很快又挪开了。
紧接着,她听见霍极说:“你们那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
——“我们是好朋友。”
……
吃完晚饭之后,霍极时照心和施知一打了同一辆车回去。霍极坐前排,两个女孩子坐后排。他们家都住得近,比较顺路。先把施知一送到家楼下后,又让司机掉头往他们那边开。
施知一开门下车,霍极也开门下车,接替施知一坐在时照心身边。
施知一:“?”
时照心:“?”
霍极解释道:“我换个位置。”
时照心和施知一对视了一眼。闺蜜眼中情绪复杂,但此刻时照心也不好说什么,抿了抿唇,轻声说道:“知一,你回到家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施知一点头应好。
汽车很快驶走。
施知一站在原处,看着红色的车尾灯远去,回想起方才饭桌上霍极的回答和闺蜜时照心略显黯淡的眼睛,不由得叹了口气。
-
回去的路上时照心一直很安静,甚至可以说是过于安静。霍极侧目,她正支着脸望着车外飞快后退的景色,眉心微蹙,不发一言。那瓷白的脸在夜色之中下显出一种血色很淡的脆弱感。
她保持这个姿势这样已经有段时间了。
她从小体弱,坐车很容易晕车,更别说刚刚吃完饭——是不是又晕车了?于是他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她的手肘,她终于回头看他,以眼神询问他要做什么,眉心仍然是皱着的。
“你又在晕车么。”他问。
她愣了愣,反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仔细打量她,才说:“你脸色不好。”
她的眼睫轻轻眨着,不吭声。
他倾过身,直视她的眼睛,声音也没了平时的嬉笑玩闹,关切问她:“真那么难受?”
她别开脸去,不想说话。
当然不是因为晕车——这个笨蛋。
身边传来点衣料摩擦的声音,她没回头,不想理他,忍不住在心里自嘲其实她挺神经的,他说的是实情,她难受个什么劲儿?这时,手上却突兀地被塞了个什么东西,又是一颗薄荷糖。
抬起眼,他刚收回手。
她把糖塞回去给他:“不想吃。”
霍极叹口气,对她招手:“那你过来。”
她看他一眼,“干什么?”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子,说:“过来靠着我睡会。”
“不用了。”她眼睫翕动,懒得动弹。
霍极“啧”了一声,懒得再废话,直接攥过她的手腕,三两下把她拉到身边来,摁牢了。
她的脸颊被迫抵在他身前,挣扎无能,让她都有点恼了,低叱道:“霍极,你要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他语气不耐烦,手掌却在她背上轻拍着。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放低了,也变轻了,像诱哄小孩儿似地说,“睡吧,睡着了就不晕了。”
时照心又挣扎着动了两下,被他制住。她眼睫微阖,到底没再动了。
回去之后时照心收到了施知一给她发来报平安的短信。她给施知一回消息说她也刚刚到家。但见聊天窗口上,她给施知一的备注和“对方正在输入中……”不断切换,老半天了,好友还没给她发过来一条消息。
-时照心:“怎么啦?”
-时照心:“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施知一:“刚才你们两个吃饭的时候不是出去了吗?然后我有一点担心你
13.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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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省的高考成绩是在6月25号中午出来的。这天早上,杨佳敏女士显得格外紧张,饭桌擦了三遍,反复检查电脑上事先填写好的考生信息是否正确;外婆坐在神龛前,嘴中念念有词求神佛保佑;外公也不去找霍老爷子下象棋了,他性子急,或坐在沙发上等着,或在客厅里焦急地踱步,嘟嘟囔囔说怎么还不到时间啊。
尽管大家都知道她发挥得不错,但成绩没出来之前,还是忍不住紧张。
时照心自己却是相对平静的,她向来估分很准,早前就已经对过答案,知道自己大概是多少分,也大概猜到自己在全省排多少位。
时针终于指向11点,高考分数放榜的时间。
几乎是时间一到,杨佳敏女士迅速点击鼠标查询高考成绩。全家人都凑在电脑面前,页面卡顿,显示空白。
杨佳敏“哎”了一声,切换到另外几个早已打开的页面,挨个点击,依旧不显示,这可把她急出了一头的汗,嘴里反复念叨着,怎么还不出来呢?
时照心安慰母亲说:“现在应该是查成绩的流量高峰期,再等等,不着急。”
怎料她话音未落,页面忽然刷新。
杨佳敏一拍她肩膀:“出来了,出来了,你快看看!”她自己不敢看,一个劲地催时照心看。
时照心屏住呼吸,这个时候说不紧张是假的,但是成绩已经出来了,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了。她定定心,向屏幕上看去,看到分数后又惊又喜,转头和家里人说。
“稳了!”
689分,全省前一百名。
这个分数比她自己之前预估的分数还要高二十来分,对她来说算是超常发挥了。
杨佳敏听到这话,也朝那屏幕上看过去,看到成绩的瞬间,她的眼眶便迅速红了起来,抱着女儿喜极而泣。外公和外婆也都万分激动,高三这一年过得不容易,早出晚归,孩子身体不好,到考前两三个月经常生病,基本上每个月都要感冒发烧一次,天气热了,别人都能穿短袖了,她还披着外套,一手拿着纸巾,一手抓着笔写卷子,不敢松懈一点儿。时照心懂事,嘴巴上不喊累,但家里长辈都知道这日子难熬,心疼不已,只能在生活上尽力让她舒服一些,再舒服一些。
如今取得了这样好的成绩,大家既开心又感慨,百感交集。
杨佳敏擦擦眼泪,对时照心说:“你爸还不知道呢,你给他打个电话去报报喜。他现在肯定在等着你的电话。”
时照心眨眨眼,问道:“妈妈你不去给爸爸打吗。”
“我有什么好给他打的……”杨佳敏别开眼睛,说,“这是你的喜事儿,你辛苦努力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考出来的成绩,应该要你跟他去说,顺便敲你爸一个大红包。快去吧。”
见她这么说,时照心明白她是真不打算去给时家明打这个电话,心里叹了口气,答应下来。时家明听到这一喜讯,果真欣喜不已,电话刚挂,时照心就收到了好几笔转账,还有时家明给她发的一条微信:“乖女儿,这是给你的奖励,快收下!”
没过多久,家族群里便沸腾起来,家里的亲戚们纷纷跟家里的还没高考的小朋友说跟着姐姐学一学。之前就都知道时照心学习争气,但这回高考确确实实是考得相当好。要知道粤省总高考人数将近80万人,实际参考的人数也有70多万,这意味着竞争非常激烈,每增加一分都能甩掉上千人不止。时照心这个成绩和这个排名,可以算得上这届考生中的前0.0125%。
时照心自己看着这成绩也感觉像做梦一样,她盯着这成绩看了半天,抿唇笑了起来。
出分的喜悦过后,填报志愿这一件大事便提上了日程。时照心是班上的种子选手,老师们对她寄予厚望,成绩出来没多久就来问了时照心考了多少分。得知她考得不错后,十分欣慰,叮嘱她好好填志愿。她一一谢过老师。
另一边,家里的长辈已经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起她的高考志愿。其实在那之前就已经商量过一遍如何填报她的志愿,但这实际考出来的成绩比他们预估的还要再高些,完全有能力去冲击更好的学校,留在本省似乎有一些浪费了。
手机里,同学群的消息弹个不断,同学们或喜或忧,考得好的怕表现的太过高兴让考得不好的同学心里难受,考得不好的同学心里固然不好受,但也不想让别人可怜自己安慰自己,于是群里整整齐齐地刷起了“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风景哪里都是美”。
也有几个关系比较要好的同学,私下问了时照心的情况,时照心都说了。别人没主动说的,她也没问,想了想,只去找了一下闺蜜施知一和霍极。比起其他人,她更想知道她这两位朋友的情况。
施知一很快给她回了消息,心情很不错地跟她说,她想去的学校也稳了。
时照心为她高兴,两个人很幼稚地在聊天界面撒花、放烟花炮竹、扔炸弹庆祝了半天。
唯独霍极迟迟没有回她的消息,从早上到傍晚,霍极没有一丁点动静,所有的社交平台都没有发任何状态。
她简直怀疑霍极是不是消失了,甚至担心起他是不是考得很差,所以心情不好不想理人?但这种猜测又很快被她否定了——霍极大概率是要出国的,不会留在国内念大学,所以高考对他来说可能并不那么重要。
她反复点进去和霍极的聊天页面,都没有收到新的消息,就在她灰心丧气的时候,霍极忽然给她打了个电话。
时照心一下子跳起来,膝盖撞到了桌子上,疼得她“嘶”了一声。她接通电话,霍极那边的背景音非常嘈杂喧闹,音乐声吆喝声此起彼伏,甚至于都有些听不清楚他的声音。
“喂?霍极?”时照心皱着眉,“你在哪儿?怎么周围这么吵?”
“我在……”霍极话还没说完,声音便陡然拔高,“王思彤你过来拉着方思明!他又要吐了!——”
与此同时,电话挂断,只剩忙音。
时照心愕然,看看手机屏幕,显示对方已挂断。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用力,刚才电话挂断之前,她听到了霍极在喊王思
14.第 14 章
KTV的包厢里,拿着话筒唱歌的人在鬼哭狼嚎,其他人围着茶几在打牌玩游戏喝酒,谁也没注意摆在桌面上的手机亮了一回。第二次电话拨进来时,方思明眼尖地看见霍极的电话亮了,他用手肘一拄霍极,说:
“哎,豌豆公主给你打电话了。”
听到这名字,王思彤抬起眼来。
霍极把身边贴过来的人推开,拿起手机一看,还真是时照心。他接通电话:“喂?时照心?”
电话那头的声音轻柔:“我到KTV门口了。你在哪个包厢?”
霍极皱起眉,再次向她确认了一遍:“你现在在KTV门口?”
“对,就是你给的那个地址。”
霍极豁然站起身就往外走:“你就站在原地别乱跑,我去接你。”
他走得太突然,留了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方思明往外努了努嘴,说:“他干嘛去啊?”
“说是去接人吧。”
“谁呀?能让霍极这么快就出去了?”
“就,那小青梅呗,还能有谁呀。”
“时照心。”王思彤说,“她叫时照心。”
霍极大步往外走,行至门口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扬声唤她:“时照心!”
她抬起眼,霍极正向她走过来,他说:“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时照心:“不是你给我发的定位吗?”
“是你问我在哪儿呀。”霍极颇为头疼地揉了揉头,说,“算了,我进去拿个车钥匙,把你送回家。”
她听出他刚才是并没有想让她过来的意思,抿了抿唇,问道:“那我在这等你吗。”
霍极回头看看她,一身洁白素净的长裙,从头发丝儿到手指甲盖都写满了“柔弱”“无害”。她和他不一样,从小到大都乖,就没去过什么声色场所——不是,她怎么这么大胆,敢自己一个人过来的?现在让他把她放在外边儿,他还真有点担心。
于是他叹了声说:“你先跟我进来吧。”
时照心沉默地跟在他后边往里边走,见他熟悉地绕过长廊,推开包厢的门。翻天的声浪顿时涌了出来,把她震得一懵。
他们两个人一进去,里面顿时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里面有些人之前她见过,有一些则是陌生的面孔,想来应该也是霍极的朋友或是同学。时照心有些无措地眨眨眼,拘谨地跟大家打了个招呼。
霍极也没理那么多,直接走进去拿桌上的车钥匙,随口跟大家伙解释了一句:“嗯,我送她回家,你们先玩儿。我们就先走了。”
有不了解情况的人八卦地高声问了句:“霍极,这是你女朋友吗?才毕业多久,这就谈上了?”
时照心的眼睫一颤。
霍极顺手抓了把碎瓜子甩在他身上,说:“别扯蛋,我都说了这是我朋友。”
朋友一边狼狈逃窜一边打趣道:“胡扯,朋友你怎么可能这么着急啊!我看是假朋友真女友吧!”
霍极懒得再理他们,说:“走了,你们玩。”
朋友们纷纷出声挽留他们,让他们留下来再玩会儿。霍极着急把时照心送回家去,去意决绝。时照心低眉顺眼跟在他身后。
自觉跟时照心比较熟的方思明说:“时照心你别听霍极的,你要是不着急的话就留下来跟我们一起玩游戏呗,大家都是自己人。”
这时,王思彤也开腔道:“对呀,就留下再一起玩会儿吗?”
霍极说:“都说要先送她回家了,待会儿再回来。”
听到霍极这么说,朋友们也都不劝了,改口道让他快去快回。
时照心抿了抿唇,忽然抬手拉了一下霍极的衣摆,说:“霍极,我也想玩会儿再回去。”
霍极回头,目光讶然:“杨阿姨允许你出来吗?”
时照心知道他想问的是她妈妈是不是同意她来这样的声色场所,又知不知道她要在这里玩儿,晚些再回家去。她的神色未变,避开了他的问题,只回答道:“她知道我出来的。”
霍极见她坚持,默了两秒,耸肩说:“那行吧。”
之前对他俩有一些了解的朋友见霍极松口,私下用手机一勾兑,心里憋了点坏水,提议说要不玩真心话大冒险?
他们人多,彼此也熟悉。唱歌打牌喝酒刚才都玩得差不多了,现在多了个陌生的,听说和霍极渊源深长且他确实非常在意的女孩子加入,这就好像一条鲶鱼掉进了本来百无聊赖死气沉沉的沙丁鱼群里,众人顿时变得活力四射。
大家合力清空乱七八糟的桌子,摆上空酒瓶和真心话大冒险的问题券,最后围坐在一起。
游戏开始。
游戏规则很简单,旋转空酒瓶,酒瓶停止,瓶口指向谁谁便要回答真心话或者是接受大冒险的挑战。
第一轮。
酒瓶旋转起来,慢慢减速并停了下来,瓶口指向一个时照心并不认识的人。她心里松了口气,看到这个可怜的人被大家伙狠狠地捉弄了一顿。
第二轮抽中了她的熟人方思明。
朋友们看着他“嘿嘿”笑了两声,问他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方思明看到刚才那个人的可怜的境遇,忙不迭地说:“真心话,真心话!”
提问的人问:“高考考了几分?”
听到这个问题,时照心都有些吃惊,他们在外面玩得这么忘我,她刚才差点还以为今天不是出高考分的日子。
方思明苦着脸,小声嘟囔道:“就知道你们要问这个……625。”
“考得不错啊你小子!”
“好好好,下一个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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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过了好几轮,时照心运气好,一次也没抽到她。反倒是霍极被抽到了一次。抽到霍极时,整个包厢都要快被掀翻了,男生们怪叫了一通,推推搡搡半天,推举了一个人出来问问题,不是别人,还就是熟人方思明。
方思明很猥琐地搓搓手,奸笑了两声,说:“哎呀呀,霍极你也有今天哈哈!!”
霍极不耐烦地抬脚踹他:“话快说,有屁快放。”
方思明敏锐躲过,问他:“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霍极:“随便。”
方思明“哦”了一声,不负众望问了一个所有人都好奇的问题:“老实交代!你和时照心到底是什么关系?”
霍极笑了一声,说:“你们浪费了一个问题——我们就是很单纯的,朋友关系,满意了吗。”
时照心的呼吸微微一滞,继而像之前无数次做过地那样,熟练地、平静地将汹涌的心潮压下。
方思明很坏地回头看时照心,笑着问她:“他说的是真的吗?”
时照心神色从容而平静,回以微笑:“诶,这轮好像没有抽到我吧?”
方思明见从她的嘴巴里撬不出东西来,遗憾地“啧啧”了两声,拨转酒瓶,开始下一轮游戏。
暗绿色的酒瓶咕噜噜地在桌上转动着,瓶口划过一圈又一圈,众人屏息,见啤酒瓶的速度渐渐慢了,慢了,最后停了下来。
——瓶口直指时照心。
方思明一拍桌子,激动地跳了起来,面色得意而猖狂:“哎呀时照心,这一轮就抽到你了吧!这你就没话讲了吧!”
时照心笑叹了口气,说:“嗯,好啊,来吧。”
她愿赌服输。
方思明例行公事地问她:“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时照心犹豫了片刻,如果她这轮选真心话的话,方思明说不定会从她这边入手去问她问题,来交叉验证他们现在获得的信息。她不想要这么快暴露。
她做了个深呼吸,做好决定:“大冒险吧。”
方思明在大冒险的券里面抽了一张,看完上面的内容后,他狂笑了一分钟,才高声念出:“现场找一名异性,坐在他腿上互亲脖子!”
听清楚问题的内容后,大家都沸腾了,这次大冒险比上一个还要刺激,这才是高考后放飞的他们想要看到的内容!
方思明把问题券一收,对时照心笑得不怀好意,“来吧,你选吧。”
时照心:“……”
说得她好像有选择似的——在场的,男的,她能认得脸的熟人,就只有霍极和方思明。
她把救助目光投向霍极。
霍极搭在沙发椅背上的手屈伸了一下。他懒懒掀了一下眼睫,剜了一眼方思明,才对她扬了扬下巴:
“还不过来?”
15.第 15 章
他大剌剌地坐在那儿,时照心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坐才好,她犹豫片刻,走过去坐在他的膝盖上边一点点的位置,也不敢坐太满,只占了一点点位置。
霍极踮了一下脚尖。
时照心本来就虚虚地坐着,再被这一颠,险些没坐稳。腰上适时扶住一双手,帮她稳住重心,但却让她的身体不住地颤了一下——那双手又大又热,温度透过薄薄的裙衫,被触碰到的那一块儿的皮肉都快烧起来了。
她的眼睫微微颤抖,手都不知该怎么放了。
他只是扶了下她,很快放开她的腰,转而握住她的手,给她借力。
“坐稳一点。”他懒懒地说。
时照心“哦”了一声,但还是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太亲密,于是她的另一只手便扶了一下他的膝盖,却不小心触碰到少年人藏在灰色运动裤下的结实的腿部肌肉,是完全不同于她绵软细腻的触感。
她的脸突然腾地一下红了,耳朵也似在嗡嗡作响。他这时说了句什么,但环境太吵,心跳太快,她没听清。
“你说什么?”她问。
“我说——”
霍极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往自己的方向拽过来,她惊呼一声,险些摔入他的怀里,但他却轻而易举地接住她——她的手就撑在他的胸膛前。
手掌之下,是紧实的胸肌,和他稳健而有力的心跳。
因为姿势问题,他必须得微微仰起头来望着她。光影明暗交错,在他的脸庞上如水般流动,映得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暗夜里的星。
他微微一笑,依旧是那把懒散的声线。
“你坐得这么远,能亲到我吗。”
旁边人听见这句话纷纷“哦”了起来,起哄声怪叫声像铺天的巨浪将她吞没。
她的心跳得很快,脑子也是一片空白。
方思明适时提醒他们:“时照心你别发呆呀,要亲脖子的啦!”
她慌乱回神,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姿势暧昧,她看了方思明一眼,有点后悔刚才的选择了。她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问方思明,这家伙看热闹不嫌事大,在这里她只能靠霍极,于是她小声问他:
“霍极——我反悔了,想选真心话行不行?”
声音轻柔,细听还有些微不可差的颤抖。
霍极把玩着她的手指,目光诚恳到甚至都有点儿可怜她的意味了,“你绝对会被他们这群狗扒掉一层皮的。”
他太了解他这群狐朋狗友了,都没个正形。
时照心:“……”
她深呼吸了几下,兀自装作情绪稳定的样子,对霍极说:“那,是你先还是我先?”
霍极笑了一声,反问道:“什么时候不是你先?”
时照心镇定心神,说:“好。”
方思明坚守搅屎棍裁判的职责,再次敬业地提醒:“注意!你们不能借位哦!一定要实打实的哦!”
时照心:“……”
她做了个深呼吸,做足心理准备,伸手推高霍极的下巴,他也顺从地顺着她的力道扬起了下巴。
她慢慢靠过去,他身上有他常用的须后水的味道,衣服洗衣液的味道……都一一变得分明起来,靠得越近,闻得越清晰,到最后,这些味道却仿佛混杂到了一起,只剩下她记忆里,独属于他的暖融融的辛辣的又带点苦涩的味道。
她暗自把这种味道称作,霍式费洛蒙。
她仰起头,在漫天霍式费洛蒙的包裹下,虔诚地,轻而又轻地,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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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了一下他微微滚动的喉结。
一触即分。
她心跳如鼓,迅速拉开和他的距离,拘谨地坐在他腿上。还是只坐了一点点位置,甚至比最开始还要少。
霍极只感觉到脖颈处传来一点柔软的触感,然后就迅速消失了,他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有些异样的不自在。
但他未来得及细究,便听见方思明怪叫一声,说:“好好好!轮到你了,霍极!!!”
霍极简直要烦死这个搅事鬼了。
“不要理他。”时照心按住他的手,垂着眼说,“速战速决。”
他的目光转而落在她身上,那目光似乎有温度,甚至有力度。
过了会儿,他出声唤她:“时照心。”
她茫然抬起头望他,他注视着她。一手握着她的手指,另一手环过她的肩背,扣在她的后颈上,并用大拇指抬起她的下颌角,让她露出颈部的皮肤。
“抬头。”
她下意识闪躲了,他却已迫近,目光富有侵略性,求生信号拉响——在大自然里面,动物的脖颈永远是最容易受到危险袭击的地方,供养生命的大动脉就藏在这薄薄的皮肤之下。
他的手指就轻搭在她颈侧的大动脉上。
在她的命门之上。
原先的轨道轰然失去秩序。
她微微阖上眼,眼睫颤抖,克制住内心保护自己的天性和准则。
KTV的音箱里播放着一首不知谁点的应景的缠绵情歌: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喧闹声中,她听见他很有礼貌地问了一句:
“可以吗?”
16.第 16 章
“……你还亲不亲了。”
时照心等了半天,也没见他亲下来,那略带审视的目光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他抬头看她一眼,对上她的目光,澄澈见底。他想到自己刚才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再对上这样的眼神,他心里莫名有些异样,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伸手把她的眼睛给捂住了。
时照心:“?”
霍极闷声说:“别看,不许看。”
时照心默然片刻,不知大少爷又搭错了哪根神经,只好催他快点。
她自己或许不知道,她说话时,声带传来的震动清晰地反应到他的手上,与此同时,她的睫毛还眨动了一下,就在他的手心轻扫,动静都细微却让人莫名心痒。
他不再言语,准备亲下去。可就在他准备亲下去的那个瞬间,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过之前看到的一个冷知识——脖子两侧分布有颈动脉窦,如果在此处留下吻痕,可能会形成血栓,严重者可致人死亡。于是他默默地换了一个位置,在锁骨下一点的皮肤吻了上去。
他的嘴唇贴在她的皮肤上,并未停留多久,便礼貌地移开了。
结束之后,时照心顺手理了理自己的衣领,细而白的手指不经意擦过他刚才吻过的地方。
他低下眼,忽然有点不敢看她。
下一瞬,时照心把他的腿搬开,“沉死了,快下去。”
霍极:“……”
忘记这茬了。
游戏继续,霍极却感觉自己有些没办法集中精神,目光时不时会飘到她身上。
在这样喧闹的游戏局里,她不像其他奇形怪状的朋友,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见到有趣的事情便抿唇笑一笑,很文雅娴静。低头去拿杯子,或是转头看人时,她偶尔会用手将头发勾到耳后,露出那细腻纤长的脖颈和精致漂亮的锁骨。
他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半晌,忽然想起刚才吻上她锁骨时的触感了。皮肤细腻而柔滑,像温软的玉,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比喻。
也许是他不自觉盯着她看的时间太久,她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转过头来。
两人的视线相对,她眉心微皱,有点疑惑:“你的脸怎么……?”
怎么红了?
“……是你看错了。”
霍极面色平静地翘起腿来,伸手拿了酒杯喝酒,盖住眼底的思绪。一杯沁凉的啤酒灌下去,他放下杯子,问时照心说:“游戏好玩吗?”
时照心想了想,说:“还行,挺有趣的。”
霍极:“那再玩一会儿,我们就回家。”
时照心答应下来。
霍极本来打算再玩三把游戏就带时照心回家,但时照心运气不太好,在第三把的时候,又被抽中了。上次她选了大冒险,这次只能选真心话。方思明他们知道时照心有霍极罩着,也不为难她,把题库递过来,让她自己抽一张。
时照心随手摸出来一张,看清题目后,她微微一怔。
王思彤好奇凑过来看了一眼题目,目光略有些复杂。方思明本来就八卦,看她们这反应,忍不住连声问抽到了什么题目?
时照心随手把题目递给他,揭晓谜底:“题目是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
闻言,霍极抬起眼看了一眼时照心。
这次,不等方思明开口,王思彤竟先问道:“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时照心看向她,王思彤正托着腮望着她,手上戴着一枚闪亮的欧珀戒指,大方的不遮掩的闪耀漂亮——就像她人一样,直截了当。
她迎着她的目光,眼角微微一弯,说:“有啊。”
话音刚落,全场寂静。
霍极握着酒杯的手指动了动,她笑意盈盈地坐在那里,说自己有喜欢的人。
是方思明第一个打破寂静。
方思明先是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霍极,见他低垂着眉眼,看不清眼底的神色,于是方思明又看了看时照心,悄声问:“那什么……这人我们认识吗?”
没等时照心回答,包厢里便传来一声轻响,是啤酒杯底磕到玻璃茶几上的声音。霍极把啤酒杯放回桌子上,眼底神色晦暗。
“方思明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方思明下意识反驳:“我也没问什么吧——”
霍极快速打断他的话,说:“我说你差不多行了,不要让我再说一次。”
他冷着脸伸手在桌上摸了一支烟和一只打火机,站起身来,对时照心交代了一句,“出去一下,等我回来之后我们就回家。”
说完,他将所有人扔下,径直走出去。
门被重重地合上,发出“咣”的一声响。
毕竟也是十几岁的少年,脾气都大,被人莫名其妙当众下脸,方思明的脸色有一点难看,忍不住跟旁边的卓非凡低声抱怨说:“霍极他几个意思啊?不让问就不让问嘛,干嘛突然发火啊?”
“他少爷脾气嘛,见谅见谅。”卓非凡安抚了他几句。
方思明还是气不过,在心里狂扁霍极十回合。
时照心听见他们的对话,有一些不自在,其实他们对她倒是和以前一样和善,但刚才霍极胡乱发了一通火就走了,现在气氛尴尬。她是霍极的朋友,跟这个包厢里面的所有人都不是很熟悉,唯二两个勉强称得上熟悉的,一个方思明,刚被霍极气得不轻,一个王思彤,喜欢霍极。
彻彻底底的i人地狱。
她好想走,但霍极还没有回来,她只好在这干坐等着。
经过刚才那一通之后,他们也不玩游戏了,开始聊天喝酒。方思明还是很不舒服,没什么兴致,耷拉着脸不怎么说话,旁边的人和他碰杯,也只是冷冷淡淡地碰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喝掉。
这时有人叫了一声时照心,递给她一杯啤酒,问她:“要不要也来一点?”
时照心说:“不用了,谢谢。”
那人笑了,但眼睛里却没带笑,说:“就喝一点没关系的吧?”
时照心抿了抿唇,意识到这人是冲自己来了。
见她不说话,那人又说:“都出来一起玩了,也算朋友,就不要扫兴了吧,你说是不是?”
时照心笑了一下,开腔回应道:“不好意思啊,我吃了头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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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看出她在敷衍,有点不甘心,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王思彤制止了,她没说话,而是直接伸手接过那人手里的酒。
时照心惊了一下,想要拦她却被王思彤格开了手。
王思彤将啤酒一饮而尽,把空酒杯放回那个男生手上,对他说:“我说你一个男生劝一个女孩子喝酒,也不太合适吧。”
“喝一点没什么吧……”
“她都说了她吃了头孢。”王思彤强调,“你不要乱来。”然后她又放缓语气说,“你想喝酒我陪你喝,怎么样?”
那人抿着唇不说话了,半晌,闷闷地嘟囔了一句:“算了。”
时照心心里松了口气,知道这件事情应该过去了。她对王思彤再次真心诚意地说了一声“谢谢”,王思彤笑一笑,摆了摆手,让她不必放在心上。
包厢里,大家继续热火朝天地聊着,时照心坐在原处不免觉得有一点闷,心想霍极怎么还不回来?忽然间,她身边的座位往下陷——竟然是王思彤在她身边坐下了。
时照心:“你怎么……”
“哦,因为这边清静些。”王思彤说,“他们那些臭男生太吵了。”
一边说着,王思彤一边给她倒了一杯橙汁递给他,就像上次在火锅店那样仔细照顾。时照心接过来,望着她的眼睛,再次认真地说了一声:“谢谢你。”
王思彤笑一笑,说:“不客气。”她语气顿了顿,像是不经意般安抚她,“刚才的事情,你,你不要往心里去。那个朋友他人其实挺好的,是一个很仗义的人。他和方思明关系很好,今天……他可能也是有一点生气,但过去就好了。”
时照心捧着杯子,轻声说:“我知道,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她们就躲在这角落里,随意聊了聊天,气氛和谐,就像上次一样。
时照心感觉自己等了许久,也没见霍极回来。在她又一次瞥向时钟时,听见身边王思彤问她:“你是不是在想霍极怎么还没回来?”
时照心抿着唇,点一点头。
一提到霍极,刚才还健谈的王思彤忽然变得有一点沉默。
时照心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说什么好像都不合适,便也垂着眼睛,盯着手里捧着的杯子看,手指在杯底慢慢地摩挲。
她早就猜到王思彤喜欢霍极,却不知道她是不是也猜到了自己的心思,不过她想王思彤应该也猜到了。
女孩早熟,而且对于自己心上人相关的事情总是格外上心。更别说王思彤是一个看着外放大方的人,但实质心思细腻,总是在不动声色的照顾其他人。
过了会儿,时照心果然听见王思彤轻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照心。”
时照心:“嗯?”
王思彤偏过头来看着她,半晌后,她十分郑重地问道:“照心,你介意我问你一个私人的感情方面的问题吗?”
时照心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十分认真,还藏着几分忐忑和期待。她心里大概猜到了王思彤想要问她什么问题了。她不自觉坐直身体,也很认真地回答道:“没关系的,你问吧。”
——“我想问,你喜欢的人……是霍极吗?”
17.第 17 章
从长长的走廊通道出来后,身后闷响的音乐声渐小,穿巷而过晚风把树叶吹得簌簌作响。
霍极站在垃圾桶旁边,拢着火点了一支烟。烟草的味道很呛,几乎是他吸入的第一口就被那横冲直撞的味道呛得直皱眉,嗓子特别辣。他忍了一忍,没忍住,偏头捂嘴咳了几声,也完全没抽烟的兴致了,直接把烟头掐灭,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谁跟他说抽烟会使人心情平静的?明明难受得要命。
但经此一役,又被小风一吹,他原本还有些昏沉的脑子慢慢变得清醒起来。
隔了几米,有一对小情侣在吵架,声音很大,他一个无辜路人被迫围观了整个过程。怎么开始的不知道,吵起来的时候,他听到那男生很生气地质问那女孩子,手机里那个 Xxx、xxx是谁?为什么他三更半夜还在给她发信息?为什么她先回了他们的信息,但是没回他的?她知道他有多么难过吗?如此云云。
那女生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仿佛在看这男人在耍猴。
霍极冷眼瞧着,觉得这男人有些窝囊,有什么事情不能私底下直接问的?在大马路上质问自己的女朋友,整条街的人都被迫围观了他的悲愤欲绝。
过了会儿,他听见那女生温声软语但言辞犀利地反问他:“你是没当过社畜牛马吗?”
那男生噎了一下,说:“我以为……”
那女生继续说:“你以为什么以为,你是不识字吗?明摆的都是工作上内容,不回就要扣工资,你说我回不回?”
男生愤慨道:“可是还有工作以外的内容啊?”
“是啊,但是我理他们了?”
“那倒是没有……”
“没有你跟我呛什么声?”
霍极听着,很缺德地笑了一声。两个小情侣听见齐齐转头向他看来,他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只是个路人。大概是那对小情侣终于知道不好意思,后续的声量明显低了下来,他俩说了什么他也听不见了,当然他也不感兴趣,但看到他们两个已经重新牵手,就知道没什么了。
总归问题能解决就行。
他的心情奇异地变好了一些,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出来有一会儿了,便懒懒地舒张了一下身体,准备回包厢接时照心。
转身之前,他无意间瞥见对面便利店的柜台上摆着一桶真知棒。他脚步一顿,去对面买了几根棒棒糖,揣进兜里带回去。
回到包厢,一推开门所有人都抬头向他看来。除了方思明,这小子还在生气。霍极也知道自己刚才做得不地道,从兜里掏出真知棒朝方思明扔了过去。
方思明本来还不想理,眼见着那东西就要砸到自己身上,不得以抬手抓住,低头一看,气笑了,“霍极你他爹的哄人拿棒棒糖来哄吗?”
霍极凉凉道:“你以前不就最喜欢吃这牌子了吗,写卷子嘴巴上都要叼着一根。”
方思明无语道:“那是因为学校不给抽烟好不好?”
霍极想到刚才抽烟的滋味,语重心长地劝诫道:“你还是少抽烟吧。”那玩意儿可太难抽了。
方思明:“……”
他憋了半天,冒出两个字:“神经。”
霍极大度地当做没听见,他坐到时照心的身边,问她:“可以准备回家了吗。”
时照心点头:“回吧。”
时间也不早了。
于是两人站起身来跟朋友道别,走出包厢。外面夜凉如水,天上缀着几颗不明显的星子。已是七八点了。
霍极想起来问她:“你吃过饭了吗?”
时照心说:“还没有。”
“要不先去吃点什么?”霍极提议道。
时照心想了一下,答应下来:“也行。”
反正今天她出门的时候,已经跟杨佳敏女士报备过了,不回家吃也没什么。
他们两个人出去吃饭,其实选择非常有限,主要是霍极会考虑到她的口味,都挑一些清淡的菜馆子。他知道有一家不错的粥水火锅,离他们家也不算远,方便回家,便直接打车过去。
店里的人特别多,人满为患。叫号叫到他们两人,进去坐下,点完菜不久,服务员就过来上菜了。
蒸汽袅袅,氤氲出食材清淡的香气。
隔壁桌也是一群看着年纪跟他们差不多的男生,正在讨论着今天出分的情况,也谈论要报考什么大学。
霍极想起来今天是高考出分的日子,今天成绩一出来,他便被朋友们拉去玩儿了,都还没问时照心考的怎么样?
他给她斟了一杯热茶,想了想,委婉地问道:“能去想去的学校吗?”
时照心抿唇笑笑,说:“可以。”
不仅可以,还绰绰有余。
毕竟相识多年,彼此了解,听她这语气,霍极大概猜到她考得不错,于是他眉梢微抬,眼里也带了些笑意,“发挥得不错?”
时照心矜持点头,说:“是超常发挥。”
霍极合掌,喜道:“今天霍老板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他话音微顿,笑望着她,眉飞色舞,神采奕奕,“为我们的时大小姐好好庆祝庆祝。”
时照心也有闲心打趣他:“一般来说不都是有喜事的人出资请客吗?”
“那是一般情况。”他亲自为她布菜,道,“但我们的关系能算作一般吗?”
时照心听他这话,手指轻扣在杯壁上,杯中的水波荡漾,于是她的心也似乎跟着轻荡起来。
灯光洒落,他低眸垂目为她张罗,夹进她碗里的菜都是她爱吃的。明明是桀骜不驯的长相和性子,此刻却显得温柔。此刻又恰好在这充满了烟火气的热闹却不嘈杂的餐馆里……一切都显得那么日常,那么令人心动。
也许是夜太暧昧,又或许是气氛太好,她险些脱口而出要问他,我们算什么关系?
但在问出口的前一秒,她便急刹住了,一颗心也向下沉了沉。
——这个问题,他今晚已经回答过了。
于他而言,他们只是单纯的好朋友。
那一瞬间,时照心几乎感觉到舌根都在犯苦,但她只能笑着忍着,像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那样,说:“行啊,那我就坑你这一顿。”
霍极笑着说:“说这些就太见外了吧。”
过了会儿,霍极不经意间提起:“对了。你什么时候有了喜欢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时照心心下一惊,险些握不住手里的水杯,他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她将水杯放到桌上,斟酌了片刻,谨慎地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霍极轻皱了一下眉,但又很快舒展开来:“你是不想说吗?”
“不是……”
她话音未落,便听霍极语速很快地说:“如果你不想说也没有关系,但是小心别被男人骗了。不是有句话说么,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他望着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是每一个男人都像我这样优质的。”
时照心捧着热茶笑得勉强,没继续说话。如果不是明确知道霍极对她确实没有那个想法,她几乎会以为这是一种暗示。
两人中间罕见出现了一段空白,后来还是霍极重新挑起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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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聊到填报志愿的问题。
时照心也有心换一个话题,看霍极到现在都没有说自己的高考考得怎么样,似乎不是很上心的样子,便问他:
“你是打定主意出国了吗?”
霍极点头,主动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会出国,我高考考得也还可以,以防万一,应该还是会填一下国内的志愿。”
时照心:“那你国内的志愿……”
“国内的志愿啊。”霍奇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我只填省内的,离家近一点。我要是真不出国了,还可以没课就回去气一气霍老爷子。”
时照心知道他这只是玩笑话,本质就是他放不下霍老爷子,毕竟整个霍家最在乎他的也就是老爷子了。
霍极想起什么,又问道:“你也是填省内的志愿吧。”虽然是疑问句,但他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时照心这次犹豫了一下,才说:“……应该吧。”
霍极察觉出她的勉强,问道:“怎么了?你不想吗?”
时照心默然片刻,承认道:“是会有一点不甘心。”
“说说呗。”
她的水杯见底了,霍极见了,便抬手又给她斟了一杯茶。他说话的语气和姿态都十分轻松随意,仿佛那些苦恼问题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问题。
——就好像多年前那个大雨倾盆的下午,她躲在无人处哭,他路过,撑着伞在雨中静静瞧了她半晌,走过来,也是用今天这样的语气跟她说,“你怎么了。”
时照心低头握住水杯,轻声说:“其实我从来就不想留在省内,但我妈他们想我留下来。”
“为什么不想留下来?又为什么想出省?”霍极反问她。
“因为我想念的学校和专业不在省内。”时照心咬了咬唇,说,“而且我的分明明就够得着。”
霍极几乎没有犹豫,就和她说:“那你就去。”
时照心愣了愣,下意识说道:“可我爸妈那边……”
“时大小姐,你是成年人了,可以听从自己的内心做决定了。”他笑着睨了她一眼,又说,“而且你管叔叔阿姨那么多干什么,他们现在又还没到老掉牙还需要你照顾的时候。
“如果你真的很担心他们没人照顾的话——那我回头拜托一下我家老爷子,时常去照看一下他们好不好?”
他话说得俏皮,时照心望着他,心跳却慢慢加快,眼眶微微泛热。
好像回到那年,她双眼通红,听到有人问“怎么了”,怔然片刻,抬起头望向来者。他逆光站着,向下睨着她,表情冷淡,眼神却透露着几分关切。
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一般,那天下午,她竟然生出了少有的倾诉欲,把自己苦恼已久的事情跟一个陌生的男孩托盘而出。
男孩长着一副不好惹的脸,但却出乎意料地耐心,听她絮絮叨叨地讲完了老奶奶裹脚布一般的烦心事。
多年前是如此,多年后仍是如此。
她望着他,不由得微微笑起来,却又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成为朋友的前提是互相懂得。
——他太懂她。
刚才王思彤问她,她喜欢的人是不是霍极?
她犹豫了一下,慢慢地点了一点头。
她喜欢他很久了,久得好像成为了一种习惯。
她知道他只把她当做朋友,单纯的朋友。她曾经想过如果不是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他们应该会是永远的好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抱着满足却又不满足的病态心态贪恋他的好。
不甘朋友,不敢恋人。
18.第 18 章
这天晚上,霍极一如既往地将她送到家门口。即将分别时,时照心叫住他:“霍极。”
听见她唤他,他停住脚步,站在几级台阶之下,抬头往上看。
“那个……”时照心咬了咬唇,问他:“如果你要出国的话,你大概什么时候走?”
“如果确定的话,应该很快。”霍极默然片刻,又说,“我爸的助理之前跟我说,该交的钱都交了。”
时照心点点头,不再说什么,道别过后,转身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回家,却听见后边霍极唤了她一声。
“时照心。”
她开门的动作停住。
“你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
时照心低着头拨弄钥匙,她的指腹压在钥匙上尖尖的锐角上,感觉冰凉而尖锐。
“就问一下啊。”她转过身,抬头微笑,“难道不可以关心一下我的朋友吗?”
“当然可以。”霍极的眉梢微挑,笑道,“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时照心呼吸稍顿,几息之后,她眼角微微一弯,直视他的双眼,说:“你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霍极微微一愣,正想说些什么。
恰在此时,她家的门发出轻响,杨佳敏从内拧开了门把。
今天女儿时照心连饭都没有吃就匆匆忙忙就跑出去了,杨佳敏放心不下,问清楚她的去处后才稍微放心了一点,但眼见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左等右等也不见女儿回来,杨佳敏心里有点焦虑,便从房间里出来坐到客厅看报。等到将近十点钟,听见门外有人说话,仔细一听,正是女儿的音色,便急急开门来。
“照心你怎么回家了也不开门?”杨佳敏把门打开来,“在门口傻站着干什么?”
“马上。”时照心安抚完母亲,转头对霍极说,“你快回家吧,路上注意小心。”
杨佳敏这才发现霍极站在楼梯上,她疑惑地“哎”了一声,说:“你俩孩子今天是一起回来的?”
霍极十分自然地接过话头:“哦,对。忘记跟阿姨说了。听说照心考得不错,我就和她说那我们出去吃点什么庆祝一下吧。”
时照心垂眸,默然不语。
杨佳敏“哦”了一声,略有些疑惑和审视的目光在女儿和霍极身上打了一个来回,没再说什么。
回来关上门,杨佳敏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儿,正低头拖鞋除袜。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她问了一句:“霍极说你们在外面吃过了,那你现在饿不饿?还要再吃饭吗?”
时照心摇头道:“不饿,不吃了。”
她刚吃完,现在还饱得很。
杨佳敏见她神色恹恹,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今天出门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子的,刚才本就有一些疑惑现在更是有些不解。
她不动声色地旁敲侧击,“你们吃饭吃了什么呀?要吃那么久?”
时照心简单回答说:“也没吃什么,就打边炉,粥水火锅。”
杨佳敏:“还有呢?”
时照心:“没了呀。”
杨佳敏沉默地盯着她,片刻后,她的声音忽然拔高:“你既然哪都没去,为什么我在你身上闻到有烟味?!”
“……有吗?”
时照心皱眉,疑惑地拎起自己的衣袖闻了一下,确实沾染有烟草的气味。她想起来下午在KTV里有人在抽烟,刚才吃饭时,旁边也有食客在抽烟,便道:“我们刚才出去吃饭的时候,旁边的人在抽烟,可能那个时候粘上的吧。”
“好,就算这个你说的有理。”
杨佳敏冷冷的目光落在她的锁骨处,“那你怎么解释你脖子上的红痕是哪儿来的。”
时照心内心一惊,面上却装作不动声色的样子,讶异反问道:“什么红痕?”
杨佳敏不想多说,只道:“你自己去照一下镜子!”
于是时照心走到浴室镜子前,看见她锁骨处确确实实有一块红色的痕迹——就在刚才霍极亲吻的位置。她皮肤白,便显得这红色的痕迹更加醒目了。
杨佳敏站在门边,沉声说:“说吧,怎么回事。”
时照心整理了一下头发,不动声色地用发丝遮盖住那红色的痕迹,回复道:“之前蚊子叮了,被我挠的。”
“那你为什么要把它盖上?”杨佳敏的目光锁着她,“你是不是在撒谎?”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时照心转脸看向母亲,无奈道,“夏天被蚊子叮了,挠一下挠破了不是很正常吗?妈妈,你在怀疑什么?”
杨佳敏不说话,面色沉沉。
“如果妈妈你不愿意相信我,那我说什么都不是真的。”
时照心面色平静地路过她,往自己房间里去:“妈,如果你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去洗澡了。”
与杨佳敏擦肩而过时,时照心内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她没做过欺骗母亲的事情,但她现在没有退路,但凡她露出一点破绽都会被母亲狠狠咬住不放。
在她进门前一刻,她听见母亲杨佳敏扬声问她:
“你是不是和霍极有什么?”
“没有。”时照心转身,目光直视,“我们什么都没有。”
杨佳敏眉心皱起,目光紧紧盯在他的脸上,像是在探究她是不是在说实话。这次时照心毫不畏惧她审视的目光,毕竟她和霍极之间确实什么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杨佳敏终于松口,半是劝戒半是警告地说道:“你最好和霍极什么都没有。霍极,还有他们家,和我们家是不一样的。退一万步来讲,哪怕你们有什么,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别忘了我和你爸爸就是这样。”
字字句句像是敲在人的心上,又痛又窒息。
时照心默然片刻,忽然笑了笑,她语气轻松地说道:“妈妈你不要担心太多,也不要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我们本来什么就都没有,我和霍极只是朋友。”说到这儿,她顿了一顿,又道,“如果真的能有什么,怎么还会等到今天。”
杨佳敏敏锐地察觉女儿情绪似乎有些不对,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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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便听见时照心抢先说:“妈妈时间不早了,我很累了,准备去休息。”
她拧开房门,还回头笑着叮嘱道,“妈妈,你也早些休息。”
门“咔嗒”一声关上。
一切重回寂静。
时照心靠在门上,慢慢蹲坐到地上,刚才在母亲面前的平静土崩瓦解。许久后,她抬起眼,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桌面上。那里放着两份两份志愿清单,一份是父母希望她填的,另一份是她自己想填的。看着那清单,晚上他说的话仿佛就在耳边。
“那你就去。”
“……你是成年人了,可以听从自己的内心做选择了。”
她闭上眼,长长地喘了口气。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时照心哪儿都没去,就在家里看志愿。她的日常回到了从前一板一眼,按部就班的模样。而她在家的时间长了之后,杨佳敏女士也明显松弛不少,母女关系重归于好,仿佛那晚的争执只是一个幻象,她们默契地都没有再提。
在家闷了一周多之后,闺蜜施知一邀请她去她家玩,顺便聊一聊志愿的事情,时照心跟母亲报备过后,杨佳敏很爽快就同意了。
时照心去到施知一家时,她正在看一档综艺节目。见她来了,施知一连声招呼她过来一起看。
时照心朝她走过去,笑着打趣道:“你不是说要和我聊一聊大学,聊一聊志愿的吗?怎么拉着我一起看综艺呢。”
施知一的脸红红的,眼睛亮晶晶,她小声说:“唉呀,那个待会儿聊都可以的,反正,反正也跑不掉对不对?你就陪我一起先看惟与哥哥的综艺嘛。”
“哦——原来是叫我过来跟你一起你的惟与哥哥啊。”时照心顿时了然。
施知一也有一个暗恋的人,是她的邻家哥哥,叫江惟与,比她们大几届,年长几岁,念书时也是搅动风云的人物。再后来,他被星探看上挖去培养当艺人了,出道即爆火飞升。施知一成了她江淮与哥哥的忠实粉丝,关于他的一切活动物料都会精心收集起来。
两个女孩相识多年,彼此分享过很多小秘密,当然也知道对方暗恋的人,以及其中的苦楚和难耐。于是时照心也不忍心再打趣她了,而是坐下来跟她一起看综艺。
施知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之前还在念高中,课业压力大,学校规章制度严,不准带手机,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看活动的物料和花絮等等。等到高考结束,她终于有时间去把之前落下的功课都补齐,还可以实时去追星。
她非常非常珍惜。
痴迷地望着屏幕里的那人,少女的眼睛闪闪发亮。
时照心偏头看了闺蜜一眼,见她脸上带笑,只觉得心里又酸又软。
暗恋到底是什么呢?
是胆怯雀跃,是兵荒马乱,也是珍而重之。
她悠悠地叹出口气,低下头,恰好看见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紧接着霍极的消息弹了出来。
-Hj:“我出国的机票已经买好了。”
19.第 19 章
-Hj:“我出国的机票已经买好了。”
时照心愣了一下,目光长久地凝固在那条信息上。她的脑海里一时间空白一片,明明她的语文作文经常当成佳作拿出去展览的,但此刻一句语序通顺的话都拼凑不出来。
其实时照心也早就知道霍极要出国这件事情,但等这一天真的到来,还是会难过不已。
——他们之间的距离,终于又变得更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能勉强调动起备份的理智,回复他消息。她的视线几乎是模糊的,看不清屏幕上的字,手也在抖,在对话框里打了半天,才打出来几个字“能不能不去?”,删了,又打了几个字“怎么这么快?”,也被她一一删除了。她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许久之后,她给霍极回复过去一条:
“什么时候的机票?”
霍极很快回复她一个日期,就在不久之后。
时照心咬着唇,给他回了个“好”字,然后将手机按熄屏。她抬起头来,眼前的综艺仍在播放,节目里有几位喜剧艺人们正使出浑身解数去到屏幕前的观众开心,但她却什么也看不清,世界被泪光模糊成一片。
她的情绪就像陷入了一个真空地带,整个人都有一点茫然无措的感觉,完全开心不起来,只知道自己一直一直在落泪。
电视里传来观众的欢笑和鼓掌声。
施知一见身旁安静了许久,有些疑惑地抬头,发现好友正一脸木然地看着前方,脸上满是泪痕,她穿的浅蓝色长裙上已经洇开了几个圆圆的水渍。
施知一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让好友哭成这样,她综艺也不看了,连忙拿过纸巾给时照心擦眼泪,细声问道:“照心……你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时照心湿漉漉的眼睫慢慢地眨了一眨,被泪水洗得像琉璃珠子一般的眼睛转向施知一。她强压着颤抖的声线,竭力平静地说道:“他要走了。”
谁要走了?施知一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问道:“你是说,霍极他要走了?”
时照心抽噎着,低低地“嗯”了一声。
看见好友落泪,施知一也忍不住动情地红了眼眶。她在脑海里搜罗所有伤心时安慰人的话语,劝慰时照心道:“其实这个事情应该也没有那么糟糕啦。我们往好里想一想,霍极他只是出去留个学嘛,他迟早还是要回来的,不过几年时间而已,对吧,几年时间会过得很快的……你也不要太难过。”
时照心低着头不说话,时不时用纸巾擦拭脸上的泪。
施知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好友,但也清楚时照心现在需要的并不是安慰而是陪伴。于是到后边,她也渐渐不说话了,见时照心手里拿的纸巾湿透了,便默默接过她手里的湿纸巾,又递去一张新的纸巾给她擦眼泪。
过了许久,房间里响起时照心平静的、略微沙哑的声线:“前几天,就是高考出分那一天,我去找了霍极。”
“然后呢?”
“那天晚上我们回家回得很晚……是他送我回家的,然后正好撞上我妈。我妈那个性格你也知道的,那天晚上我妈逼问我,是不是跟霍极有什么,我说没有,但她好像不是很相信——然后,然后她跟我说,”时照心的声音忽然哽咽起来,“她说,霍极还有他们家,和我们家是不一样的。就算我们有什么,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她让我别忘了她和我爸爸爸就是这样的。我当时听到这个话,好崩溃好难过啊——”
施知一连忙拍来看她的肩背,柔声劝慰道:“没事没事,你别哭,你慢慢说。”
“就是,知一你肯定明白我的感受,那个瞬间,我觉得我妈她好像把她和我爸的失败的婚姻投射到我身上了,但是我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好像是有道理的——我和霍极好像,真的不是同一类人。”
“他很任性,他也有可以很任性的资本,但我不可以,我没有任性的资本,我必须乖乖地听话,走在我妈给我规划的轨道之上,我都十八岁了,我都成年了,穿衣服还要听我妈的话,现在回家甚至还有门禁时间……还有很多很多这种事情,我都数不过来了。我和他真的太不一样了。”
时照心的眼眶通红,望着施知一,轻声道:“之前方思明就和我说过喜欢他的人多,可我一直没有实感。其实那天晚上还发生了一件事情。还记得,我们之前猜测王思彤喜欢他吗?”
施知一点一点头。
时照心笑得有些苦涩:“我们果然猜对了。”
——几天之前。
喧闹的包厢里,王思彤语气小心翼翼地问她:“我想问,你喜欢的人……是霍极吗?”
噪音那么大那么吵,她依然清晰地听到了王思彤问她的话。
她的呼吸稍顿,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但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慢慢地点了一点头。
王思彤看着她,笑了笑,说:“看来我们的审美很一致。”
时照心微微一怔,“你也是……吗。”
你也是喜欢他吗?
“是。”王思彤点头承认。
时照心内心有一点复杂,顿了顿,又问道:“那,那霍极他知道吗?”
王思彤耸了耸肩,很直爽地说:“我还没有跟他表白,但是我觉得他应该猜到了吧,毕竟那么多人喜欢他,拒绝都拒绝出经验了吧。不过他好像只是把我当朋友而已,并没有那个意思。”她如是说道,像想到什么似的,又问了一句,“哦,你呢?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时照心默然片刻,轻声说,“但我想他应该不知道。”
她俩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时照心勉强提起精神来,对王思彤笑了笑,用近乎请求的语气说道:“思彤,能不能就把这件事情当做我们两个的秘密?不要和他说。”
王思彤愣了一下,疑惑道:“嗯?为什么?你是不想告诉他吗?”
时照心抿抿唇,轻声道:“我觉得,我和他之间……朋友关系也许才更长久。”
王思彤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许久后,她点了点头,说:“好,我答应你。”
……
“知一。我以前看过一句话,大概意思是说,人之所以觉得不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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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没有管理好自己的期待。”
时照心的目光投向窗外,窗外草长莺飞,热闹美好,似乎有着无限希望。她瞧着,神色渐渐柔和,飞了红的眼角也微微一弯。
“他要出国念书,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我身为他的好友,应该为他光明的未来而欣喜。”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自己的私心而难过——再说,就算他留下来,又能如何呢?
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那些纷扰的念头不过是庸人自扰。
他已经做到了朋友该做的一切,甚至还给予了她更多,是她……是她没有放好自己的位置,没有管理好自己的预期。
她转过眼,对上好友盈盈的目光,轻声说。
“我应该祝福他的,知一,你说对不对?”
这样,即便缺少他恋人的资格,但她仍可以以好友的身份参与到他的人生之中,为他喝彩。
-
霍极出国前的派对就定在起飞前两天。
霍极把好友都邀请来了,当然也包括了时照心。时照心出门前难得上心好好打扮了一番,化了一个淡妆。她从房间内出来时,整间客厅仿佛都亮堂了起来。
杨佳敏偏头看了一眼,见到她的装束打扮,皱眉道:“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是有什么特殊安排吗?”
时照心对镜擦口红,平静道:“没有啊,只是去参加霍极的出国派对而已。”
一听到这个名字,杨佳敏的眉毛拧得更紧,“你们都这么熟了,还需要特地打扮得这么好看吗?”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时照心不紧不慢的擦完口红,将口红盖子稳妥盖好,才笑着对母亲道,“您不觉得这样看起来气色好一些吗?还是说,您不喜欢我漂漂亮亮的?”
杨佳敏盯着她看了半晌,终究没说什么。
因为出门耽误了一会儿,时照心稍晚了一些才去到派对场地。推门进去时,几乎被里面喧腾欢闹的气息吓得退了一步。
方思明无意间瞥见她来,目光定了一瞬,然后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态度格外地殷勤:“哎呀,时姐,时姐你来啦,怎么不说一声?”他左右张罗,见没有位置了,还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你要不坐我这儿吧?”
时照心温柔笑笑,说:“谢谢。”
她正欲坐下,场面正中的霍极却忽然出了声,声音散漫:“时照心。”
时照心抬起眼睫,目光对上他如点漆般的眼睛。他眼神里有惊讶,有欣赏,好像还有一些她看不明白的微妙复杂的情绪。半晌,他轻笑了一声,示意了一下他的身侧,道:
“你坐得那么远干什么——到我身边来。”
时照心眨眨眼,他身边已经坐了人,没有位置了。
见她不动,霍极的目光仍停留在她身上。半明半眛的光影之下,她的眼波流转,温雅,矜持,又有些女孩儿家俏皮的傲气,而那张莹白的面庞则像极了美丽的珍珠,温润有光,有种能够牢牢地抓住人视线的魔力。他漫不经心地对身旁的朋友扬了扬下巴,说:
“劳驾你跟她换个位置。”
20.第 20 章
那朋友很快给霍极让了位。霍极坐下来,若无其事般问她:“今天怎么过来得这么晚?”
时照心笑着说:“出门打扮花了点时间。”
“这么隆重?”他眉梢微挑,又道,“你今天好像是有点不太一样。”
“因为我化妆了?”她偏过头笑睨着他,眼波流转,眼尾微挑,“是这样吗?”
霍极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笑着赞叹道:“今天你确实很漂亮。”
“你这话说得……”时照心眉梢一扬,眼睛狡黠,“难道我以前不漂亮不好看吗?”
霍极愣了一下,很快说:“当然也好看的。”
但今天的她是另一种好看,是姣美、狡黠、妩媚的,区分于以前的素面朝天清水出芙蓉的好看。可他的舌头好像一下子打结了,词不达意,憋了半天只能憋出一句:“不过这是不一样的好看,你明白吧。”
时照心见他这副难得窘迫词穷的模样,没忍住笑了一声。
霍极眼神飘忽,举起酒杯,喝了口酒压了压。他放下酒杯,重新看向她,又道:“我大概知道你哪儿怪了,不是因为化妆的缘故。”
她反问:“哦?你说说那是什么?”
霍极的神情有些微的困惑,他想了想,才道:“你好像心里有什么事儿。”
时照心压在包上的手蜷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敏锐,但她的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平静地笑道:“那大概是你的错觉吧。”
尽管她否认,但霍极还是觉得哪儿不对劲,他还想再说什么,话题却已被她轻巧带走。聊了几句别的,当他们聊到他的行李有没有收拾好时,忽然听见方思明在点他们两个:“诶,你们两个怎么一直在说小话,不参与大部队的活动吗?”
方思明过来,把一个酒杯“啪”地一声摆到霍极跟前,豪迈道:“罚你喝酒!!要一口干了!”
霍极看他斟了满满一杯,都快要溢出来了,他轻笑一声,道:“我说方思明,你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客气啊。”
“当然了。”方思明昂头说。
霍极这狗东西脾气臭,整天甩脸子,但他马上就要走了,一走就是几年,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一想到这,方思明眼神便微微黯下来,他吐出口气,很快又恶狠狠地说,“别说那么多,快喝!”
“真凶。”
霍极摇摇头,一抬手,仰头把酒杯喝涓滴不剩。他倒过空空如也的酒杯,示意自己已经喝光。
一方小空间内顿时爆发出喝彩。
方思明笑着给他又满上了,调侃了他几句酒量这么好应该要让他对壶冲之类的话。等轮到时照心时,方思明还记得之前时照心说不喝酒的话,只给她分了一瓶椰汁,还对她说了句:“照心,你那什么,就喝点儿果汁哈。”
时照心接过椰汁,向他道了声谢,声音微顿,又说:“方思明,能不能给我一杯?我今天也想试试喝酒。”
方思明愣了愣,然后下意识看向她身侧的霍极,什么情况?
霍极的眉头已然拧了起来,不赞同道:“你喝什么酒?”
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身体不好,当然是能少碰就少碰。
时照心却很坚持:“我想试试。”
霍极把她面前的椰子打开,塞她手里,“乖,你喝椰子汁就好了。”
“霍极。”霍极抬起头,时照心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他微微一愣,往下瞥了眼,她的手指竟在轻颤,而后他听见她轻声说道:“就给我试试吧。”
“不行。”霍极一口否决,“杨阿姨不可能给你喝酒。”
闻言,时照心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很快舒展开,“我已经成年了,喝点酒也没什么的吧。”
霍极愣了一下,今天以来隐隐的违和感变得更明显了,她以前不会说这种话的,更不会主动提出来要喝酒这种事情——她是一等一的乖乖女。他盯着她看了半晌,她眼神一错也不错,坚持要喝。
“你确定是要喝?”他问。
“我确定,别担心,我知道我自己在干什么的。”她望着他的眼睛,像是说服自己也说服他那样说,“不会过火的。”
两人僵持片刻,她寸步不让。霍极了解她的脾气,无奈地闭了闭眼,终于是败下阵来。他认命地给她拿了酒杯,放在她面前,亲自给她倒酒,也不肯倒多,只很吝啬地给她倒了一小半杯。
时照心忍不住说:“你能不能再倒多点。”
“不行。”霍极面色严肃,他把酒壶一收,不由分说地把那小半杯红酒塞她手里。
她接过酒时,他还多问了句:“刚才吃过东西了吗?”
“还没有。”她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于是霍极把酒杯一收,让人递过来一杯酸奶,说喝酒之前要垫垫,要不然伤胃。他盯着她吃完酸奶,才肯把酒杯给她。
“你就喝这么多,尝个味就行了。”他话音稍顿,又叮嘱了一句,“别喝太快,容易醉。”
时照心瘪瘪嘴,不说话了。她低头抿了一口酒液,入口丝滑,果香醇厚。霍极给她选的酒很谨慎,他自己喝酒的风格狂野,白兰地威士忌这种烈酒都敢混着喝,而且喝得还快,给她的却是一小杯度数不算高的红酒,还叮嘱她要慢慢喝。
事实证明,霍极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在未成年之前,她都没有喝过酒,没有任何酒量可言,她虽然喝得慢,但喝了小半杯下去之后,很快便感觉脸颊不自觉地发热了。
她伸手贴了贴脸,果真是有点烫。
见状,霍极又给她递来一杯柠檬水,嘴里还在点她:“不能喝就别硬喝。”
“胡扯。”时照心推开他的柠檬水,“谁说我不能,我能喝的。酒壶给我。”
霍极偏不遂她的意,长臂一展,把酒壶拎得远远的。时照心瞪他一眼,越过他伸手去够酒壶,准备自己给自己倒酒。在她的指尖碰到酒壶时,霍极抓住她的手腕,固定在他的身前,他看看她,直觉得头疼,这小姑奶奶今天也不知道搭错哪根神经了,又来折腾人。
“时照心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无奈道。
“我还要喝酒。”她说。
因为酒精,她的心跳变快,但是她并不感觉到头发晕,脑子还是清醒的,身体却是有一点飘飘然的状态。酒精麻痹了神经,胆子好像也变大了,她又重复了一遍:“我还要喝,给我喝。”
她的眼睛乌润而透亮,直勾勾地看着他,脸颊酡红,唇上还留着一层红酒的水光。
他的目光落在她唇上,片刻后,不动声色地移开,声音微哑:“不许喝。”
“霍极。”她放软声音叫他,眼波似水,“再给我一点酒可以不可以?”
霍极好整以暇道:“不行。”
时照心长长的睫毛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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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哥哥,求求你了——”
……
一分钟后。
霍极冷着脸给时照心倒酒,一边倒还一边告诫她:“只此一次,不许再喝了!”
时照心一小口一小口抿完,然后把酒杯往他身前一放,杯底在玻璃桌上发出一声轻擦。
“我还要。”她说。
“不行。”霍极一口拒绝。
刚才他就向皇天后土发誓,就算她再撒娇,他也绝对会坚定立场,绝不给她喝更多酒。
时照心望着他两秒,见他真的不肯动,便自己再次起身去拿酒壶,霍极伸手拦住她。
她偏过头不悦道:“哎呀,霍极你能不能别拦我——”
距离太近,她转头时,柔软的唇瓣猝不及防地、轻轻地擦过他的脸颊。
两人都愣了一下。
在场所有人看见后也全都懵了,而后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开始起哄,声音像是能掀翻整个屋顶。
“在一起!”
“亲一个!亲一个!”
“闭嘴!”霍极忽然喝了一声。
全场安静下来,朋友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发火。
霍极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脸茫然的她,脸色很差很沉,她被酒精麻痹的神经迟缓地运作起来。他皱着眉,无奈地一叹气,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她拉了起来。她试图挣扎,但是很快被他制住,他像提溜一只小醉猫那样轻而易举地把她架住,阔步向外走。
方思明追在他们身后,问:“喂!霍极!你们干嘛去?”
霍极远远抛回来一句:“给她醒醒酒。”
在拦住她八次爪击,三次撞头后,霍极终于成功把她带到走廊尽头的浴室门前。他拧开浴室的门把,把她推进去。她抬起头,迎面飞来一张厚实的毛巾,直接盖在她头上。
耳边他凉凉地说道:“擦擦脸吧,明明就不能喝还非要喝,还喝到醉。”
时照心把毛巾扒拉下来,不悦地反驳说:“谁说我醉了?我明明没醉!”
霍极见怪不怪了,道:“醉酒的人都喜欢这么说。”
她别开眼,固执地重复着:“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他盯着她看半晌,忽然出伸手,他屈起手指,手指的侧缘在她脸侧刮了一下,她的脸又热又烫,明明就醉得不轻,还在嘴硬。
于是他冷笑了一声,声音散漫地逼问她:“对,你说没醉——没醉为什么亲我?”
时照心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她咬了咬唇,眼眶忽然红了。
“……”霍极见她神情不对,意识到刚才说的话不妥,刚想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刚才是想说——”
但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门已被她用力地“砰”地一声甩上,差点扇了他一耳光。他闭了闭眼,深呼吸,在心里默念了三遍,不跟醉了的人计较。
浴室内安静了许久。
霍极怕她出什么事,抬手敲了敲门:“喂,你还活着吗?”
片刻后,里面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还有她冷冷的声音:“放心,没死呢。”
霍极一听她这回答,眉心一跳。
完了,老天爷,这小祖宗真生气了。
他懊恼地抓抓头发,刚才他明明想说的是——
要是他不在场,她真醉了,亲了别人怎么办?
16-20
第16章 “你有喜欢的人吗?”……
“……你还亲不亲了。”
时照心等了半天, 也没见他亲下来,那略带审视的目光仿佛在评估哪儿比较好下口,这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闻言,他抬头看她一眼, 触碰到她的目光, 干净无暇, 澄澈见底。他想到自己刚才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再对上这样的眼神,他心里莫名有些异样,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伸手把她的眼睛给捂住了。
时照心:“?”
霍极闷声说:“别看,不许看。”
时照心默然片刻, 不知道这位大少爷是又搭错了哪根神经, 只好催他快点。
霍极支吾了一声。她自己或许不知道,她说话时,声带传来的震动清晰地反应到他的手上,与此同时,她的睫毛还眨动了一下,就在他的手心轻扫,动静很细微,却让人莫名心痒。
他不再言语, 抬高她的下颌,准备亲下去。可就在他准备亲下去的那个瞬间,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过之前看到的一个冷知识——脖子两侧分布有颈动脉窦, 如果在此处留下吻痕,可能会形成血栓,严重者可致人死亡。于是他默默地换了一个位置, 在锁骨下一点的皮肤吻了上去。
他的嘴唇贴在她的皮肤上,并未停留多久,便礼貌地移开了。
结束之后,时照心顺手理了理自己的衣领,细长而白皙的手指不经意擦过他刚才吻过的地方。
他低下眼,忽然有点不敢看她。
下一瞬,时照心把他的腿搬开,“沉死了,快下去。”
霍极:“……”
忘记这茬了。
游戏继续,霍极却感觉自己有些没办法集中精神,目光时不时会飘到她身上。
在这样喧闹的游戏局里,她不像其他奇形怪状的朋友,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见到有趣的事情便抿唇笑一笑,很文雅娴静。低头去拿杯子,或是转头看人时,她偶尔会用手将头发勾到耳后,露出那细腻纤长的脖颈和精致漂亮的锁骨。
他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半晌,忽然想起刚才吻上她锁骨时的触感了。皮肤细腻而柔滑,像温软的玉,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比喻。
也许是他不自觉盯着她看的时间太久,她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转过头来。
两人的视线相对,她眉心微皱,有点疑惑:“你的脸怎么……?”
怎么红了?
“……是你看错了。”
霍极面色平静地翘起腿来,伸手拿了酒杯喝酒,盖住眼底的思绪。一杯沁凉的啤酒灌下去,他放下杯子,问时照心说:“游戏好玩吗?”
时照心想了想,说:“还行,挺有趣的。”
霍极:“那再玩一会儿,我们就回家。”
时照心答应下来。
霍极本来打算再玩三把游戏就带时照心回家,但时照心运气不太好,在第三把的时候,又被抽中了。上次她选了大冒险,这次只能选真心话。方思明他们知道时照心有霍极罩着,也不为难她,把题库递过来,让她
自己抽一张。
时照心随手摸出来一张,看清题目后,她微微一怔。
王思彤好奇凑过来看了一眼题目,目光略有些复杂。方思明本来就八卦,看她们这反应,忍不住连声问抽到了什么题目?
时照心随手把题目递给他,揭晓谜底:“题目是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
闻言,霍极抬起眼看了一眼时照心。
这次,不等方思明开口,王思彤竟先问道:“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时照心看向她,王思彤正托着腮望着她,手上戴着一枚闪亮的欧珀戒指,大方的不遮掩的闪耀漂亮——就像她人一样,直截了当。
她迎着她的目光,眼角微微一弯,说:“有啊。”
话音刚落,全场寂静。
霍极握着酒杯的手指动了动,她笑意盈盈地坐在那里,说自己有喜欢的人。
是方思明第一个打破寂静。
方思明先是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霍极,见他低垂着眉眼,看不清眼底的神色,于是方思明又看了看时照心,悄声问:“那什么……这人我们认识吗?”
没等时照心回答,包厢里便传来一声轻响,是啤酒杯底磕到玻璃茶几上的声音。霍极把啤酒杯放回桌子上,眼底神色晦暗。
“方思明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方思明下意识反驳:“我也没问什么吧——”
霍极快速打断他的话,说:“我说你差不多行了,不要让我再说一次。”
他冷着脸伸手在桌上摸了一支烟和一只打火机,站起身来,对时照心交代了一句,“出去一下,等我回来之后我们就回家。”
说完,他抄起烟和火机,径直走出去。门被重重地合上,发出“咣”的一声响。
毕竟也是十几岁的少年,脾气都大,被人莫名其妙当众下脸,方思明的脸色有一点难看,忍不住跟旁边的卓非凡低声抱怨说:“霍极他几个意思啊?不让问就不让问嘛,干嘛突然发火啊?”
“他少爷脾气嘛,见谅见谅。”卓非凡安抚了他几句。
方思明还是气不过,在心里狂扁霍极十回合。
时照心听见他们的对话,有一些不自在,其实他们对她倒是和以前一样和善,但刚才霍极胡乱发了一通火就走了,现在气氛尴尬。她是霍极的朋友,跟这个包厢里面的所有人都不是很熟悉,唯二两个勉强称得上熟悉的,一个方思明,刚被霍极气得不轻,一个王思彤,喜欢霍极。
彻彻底底的i人地狱。
她好想走,但霍极还没有回来,她只好在这干坐等着。
经过刚才那一通之后,他们也不玩游戏了,开始聊天喝酒。方思明还是很不舒服,没什么兴致,耷拉着脸不怎么说话,旁边的人和他碰杯,也只是冷冷淡淡地碰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喝掉。
这时有人叫了一声时照心,递给她一杯啤酒,问她:“要不要也来一点?”
时照心说:“不用了,谢谢。”
那人笑了,但眼睛里却没带笑,说:“就喝一点没关系的吧?”
时照心抿了抿唇,意识到这人是冲自己来了。
见她不说话,那人又说:“都出来一起玩了,也算朋友,就不要扫兴了吧,你说是不是?”
时照心笑了一下,开腔回应道:“不好意思啊,我吃了头孢。”
那人看出她在敷衍,有点不甘心,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王思彤制止了,她没说话,而是直接伸手接过那人手里的酒。
时照心惊了一下,想要拦她却被王思彤格开了手。
王思彤将啤酒一饮而尽,把空酒杯放回那个男生手上,对他说:“我说你一个男生劝一个女孩子喝酒,也不太合适吧。”
“喝一点没什么吧……”
“她都说了她吃了头孢。”王思彤强调,“你不要乱来。”然后她又放缓语气说,“你想喝酒我陪你喝,怎么样?”
那人抿着唇不说话了,半晌,闷闷地嘟囔了一句:“算了。”
时照心心里松了口气,知道这件事情应该过去了。她对王思彤再次真心诚意地说了一声“谢谢”,王思彤笑一笑,摆了摆手,让她不必放在心上。
包厢里,大家继续热火朝天地聊着,时照心坐在原处不免觉得有一点闷,心想霍极怎么还不回来?忽然间,她身边的座位往下陷——竟然是王思彤在她身边坐下了。
时照心:“你怎么……”
“哦,因为这边清静些。”王思彤说,“他们那些臭男生太吵了。”
一边说着,王思彤一边给她倒了一杯橙汁递给他,就像上次在火锅店那样仔细照顾。时照心接过来,望着她的眼睛,再次认真地说了一声:“谢谢你。”
王思彤笑一笑,说:“不客气。”她语气顿了顿,像是不经意般安抚她,“刚才的事情,你,你不要往心里去。那个朋友他人其实挺好的,是一个很仗义的人。他和方思明关系很好,今天……他可能也是有一点生气,但过去就好了。”
时照心捧着杯子,轻声说:“我知道,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她们就躲在这角落里,随意聊了聊天,气氛和谐,就像上次一样。
时照心偶尔会看一眼时间,等霍极回来。在她又一次瞥向时钟时,听见身边王思彤问她:“你是不是在想霍极怎么还没回来?”
时照心抿着唇,点一点头。
一提到霍极,刚才还健谈的王思彤忽然变得有一点沉默。
时照心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说什么好像都不合适,便也垂着眼睛,盯着手里捧着的杯子看,手指在杯底慢慢地摩挲。
她早就猜到王思彤喜欢霍极,却不知道她是不是也猜到了自己的心思,不过她想王思彤应该也猜到了。
女孩早熟,而且对于自己心上人相关的事情总是格外上心。更别说王思彤是一个看着外放大方的人,但实质心思细腻,总是在不动声色的照顾其他人。
过了会儿,时照心果然听见王思彤轻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照心。”
时照心:“嗯?”
王思彤偏过头来看着她,半晌后,她十分郑重地问道:“照心,你介意我问你一个私人的感情方面的问题吗?”
时照心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十分认真,还藏着几分忐忑和期待。她心里大概猜到了王思彤想要问她什么问题了。她不自觉坐直身体,也很认真地回答道:“没关系的,你问吧。”
——“我想问,你喜欢的人……是霍极吗?”
第17章 我们算什么关系?
从长长的走廊通道出来后, 身后闷响的音乐声渐小,穿巷而过晚风把树叶吹得簌簌作响。
霍极站在垃圾桶旁边,拢着火点了一支烟。烟草的味道很呛,几乎是他吸入的第一口就被那横冲直撞的味道呛得直皱眉, 嗓子特别辣。他忍了一忍, 没忍住, 偏头捂嘴咳了几声, 也完全没抽烟的兴致了,直接把烟头掐灭,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谁跟他说抽烟会使人心情平静的?明明难受得要命。
但经此一役,又被小风一吹,他原本还有些昏沉的脑子慢慢变得清醒起来。
隔了几米, 有一对小情侣在吵架, 声音很大,他一个无辜路人被迫围观了整个过程。怎么开始的不知道,吵起来的时候,他听到那男生很生气地质问那女孩子,手机里那个 Xxx、xxx是谁?为什么他三更半夜还在给她发信息?为什么她先回了他们的信息,但是没回他的?她知道他有多么难过吗?如此云云。
那女生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仿佛在看这男人在耍猴。
霍极冷眼瞧着, 觉得这男人有些窝囊,有什么事情不能私底下直接问的?在大马路上质问自己的女朋友,整条街的人都被迫围观了他的悲愤欲绝。
过了会儿, 他听见那女生温声软语但言辞犀利地反问他:“你是没当过社畜牛马吗?”
那男生噎了一下,说:“我以为……”
那女生继续说:
男生愤慨道:“可是还有工作以外的内容啊?”
“是啊,但是我理他们了?”
“那倒是没有……”
“没有你跟我呛什么声?”
霍极听着,很缺德地笑了一声。两个小情侣听见齐齐转头向他看来,他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只是个路人。大概是那对小情侣终于知道不好意思,后续的声量明显低了下来,他俩说了什么他也听不见了,当然他也不感兴趣,但看到他们两个已经重新牵手,就知道没什么了。
总归问题能解决就行。
他的心情奇异地变好了一些,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出来有一会儿了,便懒懒地舒张了一下身体,准备回包厢接时照心。
转身之前,他无意间瞥见对面便利店的柜台上摆着一桶真知棒。他脚步一顿,去对面买了几根棒棒糖,揣进兜里带回去。
回到包厢,一推开门所有人都抬头向他看来。除了方思明,这小子还在生气。霍极也知道自己刚才做得不地道,从兜里掏出真知棒朝方思明扔了过去。
方思明本来还不想理,眼见着那东西就要砸到自己身上,不得以抬手抓住,低头一看,气笑了,“霍极你他爹的哄人拿棒棒糖来哄吗?”
霍极凉凉道:“你以前不就最喜欢吃这牌子了吗,写卷子嘴巴上都要叼着一根。”
方思明无语道:“那是因为学校不给抽烟好不好?”
霍极想到刚才抽烟的滋味,语重心长地劝诫道:“你还是少抽烟吧。”那玩意儿可太难抽了。
方思明:“……”
他憋了半天,冒出两个字:“神经。”
霍极大度地当做没听见,他坐到时照心的身边,问她:“可以准备回家了吗。”
时照心点头:“回吧。”
时间也不早了。
于是两人站起身来跟朋友道别,走出包厢。外面夜凉如水,天上缀着几颗不明显的星子。已是七八点了。
霍极想起来问她:“你吃过饭了吗?”
时照心说:“还没有。”
“要不先去吃点什么?”霍极提议道。
时照心想了一下,答应下来:“也行。”
反正今天她出门的时候,已经跟杨佳敏女士报备过了,不回家吃也没什么。
他们两个人出去吃饭,其实选择非常有限,主要是霍极会考虑到她的口味,都挑一些清淡的菜馆子。他知道有一家不错的粥水火锅,离他们家也不算远,方便回家,便直接打车过去。
店里的人特别多,人满为患。叫号叫到他们两人,进去坐下,点完菜不久,服务员就过来上菜了。
蒸汽袅袅,氤氲出食材清淡的香气。
隔壁桌也是一群看着年纪跟他们差不多的男生,正在讨论着今天出分的情况,也谈论要报考什么大学。
霍极想起来今天是高考出分的日子,今天成绩一出来,他便被朋友们拉去玩儿了,都还没问时照心考的怎么样?
他给她斟了一杯热茶,想了想,委婉地问道:“能去想去的学校吗?”
时照心抿唇笑笑,说:“可以。”
不仅可以,还绰绰有余。
毕竟相识多年,彼此了解,听她这语气,霍极大概猜到她考得不错,于是他眉梢微抬,眼里也带了些笑意,“发挥得不错?”
时照心矜持点头,说:“是超常发挥。”
霍极合掌,喜道:“今天霍老板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他话音微顿,笑望着她,眉飞色舞,神采奕奕,“为我们的时大小姐好好庆祝庆祝。”
时照心也有闲心打趣他:“一般来说不都是有喜事的人出资请客吗?”
“那是一般情况。”他亲自为她布菜,道,“但我们的关系能算作一般吗?”
时照心听他这话,手指轻扣在杯壁上,杯中的水波荡漾,于是她的心也似乎跟着轻荡起来。
灯光洒落,他低眸垂目为她张罗,夹进她碗里的菜都是她爱吃的。明明是桀骜不驯的长相和性子,此刻却显得温柔。此刻又恰好在这充满了烟火气的热闹却不嘈杂的餐馆里……一切都显得那么日常,那么令人心动。
也许是夜太暧昧,又或许是气氛太好,她险些脱口而出要问他,我们算什么关系?
但在问出口的前一秒,她便急刹住了,一颗心也向下沉了沉。
——这个问题,他今晚已经回答过了。
于他而言,他们只是单纯的好朋友。
那一瞬间,时照心几乎感觉到舌根都在犯苦,但她只能笑着忍着,像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那样,说:“行啊,那我就坑你这一顿。”
霍极笑着说:“说这些就太见外了吧。”
过了会儿,霍极不经意间提起:“对了。你什么时候有了喜欢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时照心心下一惊,险些握不住手里的水杯,他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她将水杯放到桌上,斟酌了片刻,谨慎地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霍极轻皱了一下眉,但又很快舒展开来:“你是不想说吗?”
“不是……”
她话音未落,便听霍极语速很快地说:“如果你不想说也没有关系,但是小心别被男人骗了。不是有句话说么,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他望着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是每一个男人都像我这样优质的。”
时照心捧着热茶笑得勉强,没继续说话。如果不是明确知道霍极对她确实没有那个想法,她几乎会以为这是一种暗示。
两人中间罕见出现了一段空白,后来还是霍极重新挑起话题来,聊到填报志愿的问题。
时照心也有心换一个话题,看霍极到现在都没有说自己的高考考得怎么样,似乎不是很上心的样子,便问他:
“你是打定主意出国了吗?”
霍极点头,主动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会出国,我高考考得也还可以,以防万一,应该还是会填一下国内的志愿。”
时照心:“那你国内的志愿……”
“国内的志愿啊。”霍奇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我只填省内的,离家近一点。我要是真不出国了,还可以没课就回去气一气霍老爷子。”
时照心知道他这只是玩笑话,本质就是他放不下霍老爷子,毕竟整个霍家最在乎他的也就是老爷子了。
霍极想起什么,又问道:“你也是填省内的志愿吧。”虽然是疑问句,但他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时照心这次犹豫了一下,才说:“……应该吧。”
霍极察觉出她的勉强,问道:“怎么了?你不想吗?”
时照心默然片刻,承认道:“是会有一点不甘心。”
“说说呗。”
她的水杯见底了,霍极见了,便抬手又给她斟了一杯茶。他说话的语气和姿态都十分轻松随意,仿佛那些苦恼问题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问题。
——就好像多年前那个大雨倾盆的下午,她躲在无人处哭,他路过,撑着伞在雨中静静瞧了她半晌,走过来,也是用今天这样的语气跟她说,“你怎么了。”
时照心低头握住水杯,轻声说:“其实我从来就不想留在省内,但我妈他们想我留下来。”
“为什么不想留下来?又为什么想出省?”霍极反问她。
“因为我想念的学校和专业不在省内。”时照心咬了咬唇,说,“而且我的分明明就够得着。”
霍极几乎没有犹豫,就和她说:“那你就去。”
时照心愣了愣,下意识说道:“可我爸妈那边……”
“时大小姐,你是成年人了,可以听从自己的内心做决定了。”他笑着睨了她一眼,又说,“而且你管叔叔阿姨那么多干什么,他们现在又还没到老掉牙还需要你照顾的时候。
他话说得俏皮,时照心望着他,心跳却慢慢加快,眼眶微微泛热。
好像回到那年,她双眼通红,听到有人问“怎么了”,怔然片刻,抬起头望向来者。他逆光站着,向下睨着她,表情冷淡,眼神却透露着几分关切。
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一般,那天下午,她竟然生出了少有的倾诉欲,把自己苦恼已久的事情跟一个陌生的男孩托盘而出。
男孩长着一副不好惹的脸,但却出乎意料地耐心,听她絮絮叨叨地讲完了老奶奶裹脚布一般的烦心事。
多年前是如此,多年后仍是如此。
她望着他,不由得微微笑起来,却又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成为朋友的前提是互相懂得。
——他太懂她。
刚才王思彤问她,她喜欢的人是不是霍极?
她犹豫了一下,慢慢地点了一点头。
她喜欢他很久了,久得好像成为了一种习惯。
她知道他只把她当做朋友,单纯的朋友。她曾经想过如果不是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他们应该会是永远的好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抱着满足却又不满足的病态心态贪恋他的好。
不甘朋友,不敢恋人。
第18章 红色吻痕
这天晚上, 霍极一如既往地将她送到家门口。即将分别时,时照心叫住他:“霍极。”
听见她唤他,他停住脚步,站在几级台阶之下, 抬头往上看。
“那个……”时照心咬了咬唇, 问他:“如果你要出国的话, 你大概什么时候走?”
“如果确定的话, 应该很快。”霍极默然片刻,又说,“我爸的助理之前跟我说,该交的钱都交了。”
时照心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道别过后, 转身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回家,却听见后边霍极唤了她一声。
“时照心。”
她开门的动作停住。
“你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
时照心低着头拨弄钥匙,她的指腹压在钥匙上尖尖的锐角上,感觉冰凉而尖锐。
“就问一下啊。”她转过身,抬头微笑,“难道不可以关心一下我的朋友吗?”
“当然可以。”霍极的眉梢微挑,笑道,“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时照心呼吸稍顿, 几息之后,她眼角微微一弯,直视他的双眼, 说:“你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霍极微微一愣,正想说些什么。
恰在此时, 她家的门发出轻响,杨佳敏从内拧开了门把。
今天女儿时照心连饭都没有吃就匆匆忙忙就跑出去了,杨佳敏放心不下,问清楚她的去处后才稍微放心了一点,但眼见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左等右等也不见女儿回来,杨佳敏心里有点焦虑,便从房间里出来坐到客厅看报。等到将近十点钟,听见门外有人说话,仔细一听,正是女儿的音色,便急急开门来。
“照心你怎么回家了也不开门?”杨佳敏把门打开来,“在门口傻站着干什么?”
“马上。”时照心安抚完母亲,转头对霍极说,“你快回家吧,路上注意小心。”
杨佳敏这才发现霍极站在楼梯上,她疑惑地“哎”了一声,说:“你俩孩子今天是一起回来的?”
霍极十分自然地接过话头:“哦,对。忘记跟阿姨说了。听说照心考得不错,我就和她说那我们出去吃点什么庆祝一下吧。”
时照心垂眸,默然不语。
杨佳敏“哦”了一声,略有些疑惑和审视的目光在女儿和霍极身上打了一个来回,没再说什么。
回来关上门,杨佳敏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儿,正低头拖鞋除袜。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她问了一句:“霍极说你们在外面吃过了,那你现在饿不饿?还要再吃饭吗?”
时照心摇头道:“不饿,不吃了。”
她刚吃完,现在还饱得很。
杨佳敏见她神色恹恹,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今天出门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子的,刚才本就有一些疑惑现在更是有些不解。
她不动声色地旁敲侧击,“你们吃饭吃了什么呀?要吃那么久?”
时照心简单回答说:“也没吃什么,就打边炉,粥水火锅。”
杨佳敏:“还有呢?”
时照心:“没了呀。”
杨佳敏沉默地盯着她,片刻后,她的声音忽然拔高:“你既然哪都没去,为什么我在你身上闻到有烟味?!”
“……有吗?”
时照心皱眉,疑惑地拎起自己的衣袖闻了一下,确实沾染有烟草的气味。她想起来下午在KTV里有人在抽烟,刚才吃饭时,旁边也有食客在抽烟,便道:“我们刚才出去吃饭的时候,旁边的人在抽烟,可能那个时候粘上的吧。”
“好,就算这个你说的有理。”
杨佳敏冷冷的目光落在她的锁骨处,“那你怎么解释你脖子上的红痕是哪儿来的。”
时照心内心一惊,面上却装作不动声色的样子,讶异反问道:“什么红痕?”
杨佳敏不想多说,只道:“你自己去照一下镜子!”
于是时照心走到浴室镜子前,看见她锁骨处确确实实有一块红色的痕迹——就在刚才霍极亲吻的位置。她皮肤白,便显得这红色的痕迹更加醒目了。
杨佳敏站在门边,沉声说:“说吧,怎么回事。”
时照心整理了一下头发,不动声色地用发丝遮盖住那红色的痕迹,回复道:“之前蚊子叮了,被我挠的。”
“那你为什么要把它盖上?”杨佳敏的目光锁着她,“你是不是在撒谎?”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时照心转脸看向母亲,无奈道,“夏天被蚊子叮了,挠一下挠破了不是很正常吗?妈妈,你在怀疑什么?”
杨佳敏不说话,面色沉沉。
“如果妈妈你不愿意相信我,那我说什么都不是真的。”
时照心面色平静地路过她,往自己房间里去:“妈,如果你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去洗澡了。”
与杨佳敏擦肩而过时,时照心内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她没做过欺骗母亲的事情,但她现在没有退路,但凡她露出一点破绽都会被母亲狠狠咬住不放。
在她进门前一刻,她听见母亲杨佳敏扬声问她:
“你是不是和霍极有什么?”
“没有。”时照心转身,目光直视,“我们什么都没有。”
杨佳敏眉心皱起,目光紧紧盯在他的脸上,像是在探究她是不是在说实话。这次时照心毫不畏惧她审视的目光,毕竟她和霍极之间确实什么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杨佳敏终于松口,半是劝戒半是警告地说道:“你最好和霍极什么都没有。霍极,还有他们家,和我们家是不一样的。退一万步来讲,哪怕你们有什么,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别忘了我和你爸爸就是这样。”
字字句句像是敲在人的心上,又痛又窒息。
时照心默然片刻,忽然笑了笑,她语气轻松地说道:“妈妈你不要担心太多,也不要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我们本来什么就都没有,我和霍极只是朋友,怎么也不可能和你跟爸爸的关系相提并论。”说到这儿,她顿了一顿,再开口时,声音低而轻,语气中也带了一些不明的意味,“而且,如果我们真的能有什么,怎么还会等到今天。”
杨佳敏敏锐地察觉女儿说的话不对,而且情绪似乎也有些奇怪,正当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便听见时照心抢先说:“妈妈时间不早了,今天我已经很累了,准备去休息。”
她拧开房门,还回头笑着叮嘱道,“妈妈,你也早些休息。”
门“咔嗒”一声关上。
一切重回寂静。
时照心疲惫闭上眼,全身力气都靠在门上,而后近乎力竭地顺着门滑下,蹲坐到地上,刚才在母亲面前的平静
土崩瓦解。
母亲杨佳敏刚才的话,一字一句,仿佛还在她脑海里回荡,震耳欲聋,令人心烦。
许久后,她抬起眼,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桌面上。那里放着两份两份志愿清单,一份是父母希望她填的,另一份是她自己想填的。看着那清单,晚上他说的话仿佛就在耳边。
“那你就去。”
“……你是成年人了,可以听从自己的内心做选择了。”
她闭上眼,长长地喘了口气。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时照心哪儿都没去,就在家里看志愿。她的日常回到了从前一板一眼,按部就班的模样。而她在家的时间长了之后,杨佳敏女士也明显松弛不少,母女关系重归于好,仿佛那晚的争执只是一个幻象,她们默契地都没有再提。
在家闷了一周多之后,闺蜜施知一邀请她去她家玩,顺便聊一聊志愿的事情,时照心跟母亲报备过后,杨佳敏很爽快就同意了。
时照心去到施知一家时,她正在看一档综艺节目。见她来了,施知一连声招呼她过来一起看。
时照心朝她走过去,笑着打趣道:“你不是说要和我聊一聊大学,聊一聊志愿的吗?怎么拉着我一起看综艺呢。”
施知一的脸颊绯红,眼睛也是亮晶晶,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晃着时照心的手臂,小声哀求道:“唉呀,那个待会儿聊都可以的,反正,反正也跑不掉对不对?你就陪我一起先看惟与哥哥的综艺嘛。”
“哦——原来是叫我过来跟你一起你的惟与哥哥啊。”时照心顿时了然。
施知一也有一个暗恋的人,是她的邻家哥哥,叫江惟与,比她们大几届,年长几岁,念书时也是搅动风云的人物。再后来,他被星探看上挖去培养当艺人了,出道即爆火飞升。施知一成了她江淮与哥哥的忠实粉丝,关于他的一切活动物料都会精心收集起来。
两个女孩相识多年,彼此分享过很多小秘密,当然也知道对方暗恋的人,以及其中的苦楚和难耐。于是时照心也不忍心再打趣她了,而是坐下来跟她一起看综艺。
施知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之前还在念高中,课业压力大,学校规章制度严,不准带手机,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看活动的物料和花絮等等。等到高考结束,她终于有时间去把之前落下的功课都补齐,还可以实时去追星。
她非常非常珍惜。
痴迷地望着屏幕里的那人,少女的眼睛闪闪发亮。
时照心偏头看了闺蜜一眼,见她脸上带笑,只觉得心里又酸又软,像发酵过度的柔软面包。
暗恋到底是什么呢?
是胆怯雀跃,是兵荒马乱,也是珍而重之。
她悠悠地叹出口气,低下头,恰好看见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紧接着霍极的消息猝不及防地弹到她眼前。
很简短,只有一句话-
Hj:“我出国的机票已经买好了。”
第19章 到我身边来-
Hj:“我出国的机票已经买好了。”
时照心愣了一下, 目光长久地凝固在那条信息上。她的脑海里一时间空白一片,明明她的语文作文经常当成佳作拿出去展览的,但此刻一句语序通顺的话都拼凑不出来。
其实时照心也早就知道霍极要出国这件事情,但等这一天真的到来, 还是会难过不已。
——他们之间的距离, 终于又变得更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 她终于能勉强调动起备份的理智, 回复他消息。她的视线几乎是模糊的,看不清屏幕上的字,手也在抖,在对话框里打了半天,才打出来几个字“能不能不去?”, 删了, 又打了几个字“怎么这么快?”,也被她一一删除了。她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许久之后,她给霍极回复过去一条:
“什么时候的机票?”
霍极很快回复她一个日期,就在不久之后。
时照心咬着唇,给他回了个“好”字,然后将手机按熄屏。她抬起头来, 眼前的综艺仍在播放,节目里有几位喜剧艺人们正使出浑身解数去到屏幕前的观众开心,但她却什么也看不清, 世界被泪光模糊成一片。
她的情绪就像陷入了一个真空地带,整个人都有一点茫然无措的感觉,完全开心不起来, 只知道自己一直一直在落泪。
电视里传来观众的欢笑和鼓掌声。
施知一见身旁安静了许久,有些疑惑地抬头,发现好友正一脸木然地看着前方,脸上满是泪痕,她穿的浅蓝色长裙上已经洇开了几个圆圆的水渍。
施知一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让好友哭成这样,她综艺也不看了,连忙拿过纸巾给时照心擦眼泪,细声问道:“照心……你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时照心湿漉漉的眼睫慢慢地眨了一眨,被泪水洗得像琉璃珠子一般的眼睛转向施知一。她强压着颤抖的声线,竭力平静地说道:“他要走了。”
谁要走了?施知一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问道:“你是说,霍极他要走了?”
时照心抽噎着,低低地“嗯”了一声。
看见好友落泪,施知一也忍不住动情地红了眼眶。她在脑海里搜罗所有伤心时安慰人的话语,劝慰时照心道:“其实这个事情应该也没有那么糟糕啦。我们往好里想一想,霍极他只是出去留个学嘛,他迟早还是要回来的,不过几年时间而已,对吧,几年时间会过得很快的……你也不要太难过。”
时照心低着头不说话,时不时用纸巾擦拭脸上的泪。
施知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好友,但也清楚时照心现在需要的并不是安慰而是陪伴。于是到后边,她也渐渐不说话了,见时照心手里拿的纸巾湿透了,便默默接过她手里的湿纸巾,又递去一张新的纸巾给她擦眼泪。
过了许久,房间里响起时照心平静的、略微沙哑的声线:“前几天,就是高考出分那一天,我去找了霍极。”
“然后呢?”
“那天晚上我们回家回得很晚……是他送我回家的,然后正好撞上我妈。我妈那个性格你也知道的,那天晚上我妈逼问我,是不是跟霍极有什么,我说没有,但她好像不是很相信——然后,然后她跟我说,”时照心的声音忽然哽咽起来,“她说,霍极还有他们家,和我们家是不一样的。就算我们有什么,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她让我别忘了她和我爸爸爸就是这样的。我当时听到这个话,好崩溃好难过啊——”
施知一连忙拍来看她的肩背,柔声劝慰道:“没事没事,你别哭,你慢慢说。”
“就是,知一你肯定明白我的感受,那个瞬间,我觉得我妈她好像把她和我爸的失败的婚姻投射到我身上了,但是我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好像是有道理的——我和霍极好像,真的不是同一类人。”
“他很任性,他也有可以很任性的资本,但我不可以,我没有任性的资本,我必须乖乖地听话,走在我妈给我规划的轨道之上,我都十八岁了,我都成年了,穿衣服还要听我妈的话,现在回家甚至还有门禁时间……还有很多很多这种事情,我都数不过来了。我和他真的太不一样了。”
时照心的眼眶通红,望着施知一,轻声道:“之前方思明就和我说过喜欢他的人多,可我一直没有实感。其实那天晚上还发生了一件事情。还记得,我们之前猜测王思彤喜欢他吗?”
施知一点一点头。
时照心笑得有些苦涩:“我们果然猜对了。”
——几天之前。
喧闹的包厢里,王思彤语气小心翼翼地问她:“我想问,你喜欢的人……是霍极吗?”
噪音那么大那么吵,她依然清晰地听到了王思彤问她的话。
她的呼吸稍顿,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但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慢慢地点了
一点头。
王思彤看着她,笑了笑,说:“看来我们的审美很一致。”
时照心微微一怔,“你也是……吗。”
你也是喜欢他吗?
“是。”王思彤点头承认。
时照心内心有一点复杂,顿了顿,又问道:“那,那霍极他知道吗?”
王思彤耸了耸肩,很直爽地说:“我还没有跟他表白,但是我觉得他应该猜到了吧,毕竟那么多人喜欢他,拒绝都拒绝出经验了吧。不过他好像只是把我当朋友而已,并没有那个意思。”她如是说道,像想到什么似的,又问了一句,“哦,你呢?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时照心默然片刻,轻声说,“但我想他应该不知道。”
她俩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时照心勉强提起精神来,对王思彤笑了笑,用近乎请求的语气说道:“思彤,能不能就把这件事情当做我们两个的秘密?不要和他说。”
王思彤愣了一下,疑惑道:“嗯?为什么?你是不想告诉他吗?”
时照心抿抿唇,轻声道:“我觉得,我和他之间……朋友关系也许才更长久。”
王思彤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许久后,她点了点头,说:“好,我答应你。”
……
“知一。我以前看过一句话,大概意思是说,人之所以觉得不满足,是因为没有管理好自己的期待。”
时照心的目光投向窗外,窗外草长莺飞,热闹美好,似乎有着无限希望。她瞧着,神色渐渐柔和,飞了红的眼角也微微一弯。
“他要出国念书,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我身为他的好友,应该为他光明的未来而欣喜。”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自己的私心而难过——再说,就算他留下来,又能如何呢?
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那些纷扰的念头不过是庸人自扰。
他已经做到了朋友该做的一切,甚至还给予了她更多,是她……是她没有放好自己的位置,没有管理好自己的预期。
她转过眼,对上好友盈盈的目光,轻声说。
“我应该祝福他的,知一,你说对不对?”
这样,即便缺少他恋人的资格,但她仍可以以好友的身份参与到他的人生之中,为他喝彩。
然而——然而,倘若她真的没有尝试过就选择放弃,还是会好不甘心啊-
霍极出国前的派对就定在起飞前一天。
霍极把好友都邀请来了,当然也包括了时照心。时照心出门前难得上心好好打扮了一番,化了一个淡妆。她从房间内出来时,整间客厅仿佛都亮堂了起来。
杨佳敏偏头看了一眼,见到她的装束打扮,皱眉道:“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是有什么特殊安排吗?”
时照心对镜擦口红,平静道:“没有啊,只是去参加霍极的出国派对而已。”
一听到这个名字,杨佳敏的眉毛拧得更紧,“你们都这么熟了,还需要特地打扮得这么好看吗?”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时照心不紧不慢的擦完口红,将口红盖子稳妥盖好,才笑着对母亲道,“您不觉得这样看起来气色好一些吗?还是说,您不喜欢我漂漂亮亮的?”
杨佳敏盯着她看了半晌,终究没说什么。
因为出门耽误了一会儿,时照心稍晚了一些才去到派对场地。推门进去时,几乎被里面喧腾欢闹的气息吓得退了一步。
方思明无意间瞥见她来,目光定了一瞬,然后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态度格外地殷勤:“哎呀,时姐,时姐你来啦,怎么不说一声?”他左右张罗,见没有位置了,还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你要不坐我这儿吧?”
时照心温柔笑笑,说:“谢谢。”
她正欲坐下,场面正中的霍极却忽然出了声,声音散漫:“时照心。”
时照心抬起眼睫,目光对上他如点漆般的眼睛。他眼神里有惊讶,有欣赏,好像还有一些她看不明白的微妙复杂的情绪。半晌,他轻笑了一声,示意了一下他的身侧,道:
“你坐得那么远干什么——到我身边来。”
时照心眨眨眼,他身边已经坐了人,没有位置了。
见她不动,霍极自己站起身来,目光仍停留在她身上,半明半眛的光影之下,她的眼波流转,温雅,矜持,又有些女孩儿家俏皮的傲气,而那张莹白的面庞则像极了美丽的珍珠,温润有光,有种能够牢牢地抓住人视线的魔力。
他走到她面前,漫不经心地对她身旁的朋友扬了扬下巴,说:
“劳驾,换个位置。”
第20章 没醉为什么亲我?
那朋友很快给霍极让了位。霍极坐下来, 若无其事般问她:“你今天怎么过来得这么晚?”
时照心笑着说:“因为今天出门前打扮花了一点时间。”
“需要这么隆重?”他眉梢微挑,又道,“你今天好像是有点不太一样。”
“是因为我妆后比较好看吗?”她偏过头笑睨着他,眼波流转, 眼尾微挑, “是不是这样?”
霍极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笑着赞叹道:“今天你确实很漂亮。”
“你这话说得……”时照心眉梢一扬, 眼睛狡黠,“难道我以前就不漂亮不好看吗?”
霍极愣了一下,很快说:“当然也好看的。”
但今天的她是另一种好看,是姣美、狡黠、妩媚的,区分于以前的素面朝天、清水出芙蓉的好看。
可他的舌头好像一下子打结了, 词不达意, 憋了半天只能憋出一句:“不过这是不一样的好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时照心见他这副难得窘迫词穷的模样,没忍住笑了一声。
霍极眼神飘忽,举起酒杯,喝了口酒压了压。冰凉的酒液在他的舌尖打了个转,顺便给他的大脑降了降温,他喝尽酒水,放下酒杯, 重新看向她,道:“我大概知道你哪儿怪了,不是因为化妆的缘故。”
她反问:“哦?你说说那是什么?”
霍极的神情有些微的困惑, 他想了想,才道:“你好像心里有什么事儿。”
时照心压在包上的手蜷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敏锐, 但她的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平静地笑道:“那大概是你的错觉吧。”
尽管她否认,但霍极还是觉得哪儿不对劲,他还想再说什么,话题却已被她轻巧带走。聊了几句别的,当他们聊到他的行李有没有收拾好时,忽然听见方思明在点他们两个:“诶,你们两个怎么一直在说小话,不参与大部队的活动吗?”
方思明过来,把一个酒杯“啪”地一声摆到霍极跟前,豪迈道:“罚你喝酒!!要一口干了!”
霍极看他斟了满满一杯,都快要溢出来了,他轻笑一声,点破他的小心思,道:“我说方思明,你还真是逮着机会就一点儿也不客气啊。”
“当然了。”方思明昂头说。
霍极这狗东西脾气臭,整天甩脸子,好不容易逮着一次,可不得整一整他,但他马上就要走了,一走就是几年,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一想到这,方思明眼神便微微黯下来,他吐出口气,很快又恶狠狠地说,“别废话那么多,你喝不喝?快喝!”
“真凶。”
霍极摇摇头,一抬手,仰头把酒杯喝涓滴不剩。他倒过空空如也的酒杯,示意自己已经喝光。
一方小空间内顿时爆发出喝彩。
方思明笑着给他又满上了,调侃了他几句酒量这么好应该要让他对壶冲之类的话。等轮到时照心时,方思明还记得之前时照心说不喝酒的话,只给她分了一瓶椰汁,还对她说了句:“照心,你那什么,就喝点儿果汁哈。”
时照心接过椰汁,向他道了声谢,声音微顿,又说:
方思明愣了愣,然后下意识看向她身侧的霍极,什么情况?
霍极的眉头已然拧了起来,不赞同道:“你喝什么酒?”
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身体不好,当然是能少碰就少碰。
时照心却很坚持:“我想试试。”
霍极把她面前的椰子打开,塞她手里,“乖,你喝椰子汁就好了。”
“霍极。”她唤了他一声。
霍极抬起头,她已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他微微一愣,往下瞥了眼,见她的手指竟在轻颤,而后他听见她轻声说道:“就给我试试吧。”
“不行。”霍极一口否决,“杨阿姨不可能给你喝酒。”
闻言,时照心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很快舒展开,“我已经成年了,喝点酒也没什么的吧。”
霍极愣了一下,今天以来隐隐的违和感变得更明显了,她以前不会说这种话的,更不会主动提出来要喝酒这种事情——她是一等一的乖乖女。他盯着她看了半晌,她眼神一错也不错,坚持要喝。
“你确定是要喝?”他问。
“我确定,别担心,我知道我自己在干什么的。”她望着他的眼睛,像是说服自己也说服他那样说,“不会过火的。”
两人僵持片刻,她寸步不让。霍极了解她的脾气,无奈地闭了闭眼,终于是败下阵来。他认命地给她拿了酒杯,放在她面前,亲自给她倒酒,也不肯倒多,只很吝啬地给她倒了一小半杯。
时照心看他那样儿,忍不住说了句:“霍极,你能不能再倒多点吗。”
“不行。”霍极面色严肃,他把酒壶一收,不由分说地把那小半杯红酒塞她手里。
她接过酒时,他持酒杯的手却往后缩了点,又多问了句:“刚才吃过东西了吗?”
“还没有。”她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于是霍极干脆利落地把酒杯一收,让人递过来一杯酸奶,说喝酒之前要垫垫,要不然伤胃。他盯着她吃完酸奶,才肯把酒杯给她。
“你就喝这么多,尝个味就行了。”他话音稍顿,又叮嘱了一句,“别喝太快,容易醉。”
时照心瘪瘪嘴,不说话了。她低头抿了一口酒液,入口丝滑,果香醇厚。霍极自己喝酒的风格很狂野,白兰地威士忌这种烈酒都敢混着喝,而且喝得很快,不知道的看他那喝酒的架势还以为是在喝凉白开。但他给她选的酒很谨慎,给的是一小杯度数不算高的红酒,还叮嘱她一定要慢慢喝。
事实证明,霍极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在未成年之前,杨佳敏女士管得严,她从来没有碰过一点酒,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如何。但显然,她的酒量很不怎么样,虽然是喝得慢,但慢慢喝了小半杯下去之后,很快便感觉脸颊在发热了。
霍极一直在盯着她,见状叹了声:“你已经脸红了。”
她伸手贴了贴脸,果真是有点烫。他给她递来一杯柠檬水,嘴里还在点她:“不能喝就别硬喝。”
“胡扯。”时照心推开他的柠檬水,“谁说我不能,我能喝的。酒壶给我。”
霍极偏不遂她的意,长臂一展,把酒壶拎得远远的。时照心瞪他一眼,越过他伸手去够酒壶,准备自己给自己倒酒。在她的指尖碰到酒壶时,霍极抓住她的手腕,固定在他的身前,他看看她,直觉得头疼,这小姑奶奶今天也不知道搭错哪根神经了,又来折腾人。
“时照心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无奈道。
“我还要喝酒。”她说。
因为酒精,她的心跳变快,但是她并不感觉到头发晕,脑子还是清醒的,身体却是有一点飘飘然的状态。酒精麻痹了神经,胆子好像也变大了,她又重复了一遍:“我还要喝,给我喝。”
她的眼睛乌润而透亮,直勾勾地看着他,脸颊酡红,唇上还留着一层红酒的水光。
他的目光落在她唇上,片刻后,不动声色地移开,声音微哑:“不许喝。”
“霍极。”她放软声音叫他,眼波似水,“再给我一点酒可以不可以?”
霍极好整以暇道:“不行。”
时照心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哥哥,求求你了——”
……
一分钟后。
霍极冷着脸给时照心倒酒,一边倒还一边告诫她:“只此一次,不许再喝了!”
时照心一小口一小口抿完,然后把酒杯往他身前一放,杯底在玻璃桌上发出一声轻擦。
“我还要。”她说。
“不行。”霍极一口拒绝。
刚才他就向皇天后土发誓,就算她再撒娇,他也绝对会坚定立场,绝不给她喝更多酒。
时照心望着他两秒,见他真的不肯动,便自己再次起身去拿酒壶,霍极伸手拦住她。
她偏过头不悦道:“哎呀,霍极你能不能别拦我——”
距离太近,她转头时,柔软的唇瓣猝不及防地、轻轻地擦过他的脸颊。
两人都愣了一下。
在场所有人看见后也全都懵了,而后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开始起哄,声音像是能掀翻整个屋顶。
“在一起!”
“亲一个!亲一个!”
“闭嘴!”霍极忽然喝了一声。
全场安静下来,朋友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发火。
霍极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脸茫然的她,脸色很差很沉,她被酒精麻痹的神经迟缓地运作起来。他皱着眉,无奈地一叹气,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她拉了起来。她试图挣扎,但是很快被他制住,他像提溜一只小醉猫那样轻而易举地把她架住,阔步向外走。
方思明追在他们身后,问:“喂!霍极!你们干嘛去?”
霍极远远抛回来一句:“给她醒醒酒。”
在拦住她八次爪击,三次撞头后,霍极终于成功把她带到走廊尽头的浴室门前。他拧开浴室的门把,把她推进去。她抬起头,迎面飞来一张厚实的毛巾,直接盖在她头上。
耳边他凉凉地说道:“擦擦脸吧,明明就不能喝还非要喝,还喝到醉。”
时照心把毛巾扒拉下来,不悦地反驳说:“谁说我醉了?我明明没醉!”
霍极见怪不怪了,道:“醉酒的人都喜欢这么说。”
她别开眼,固执地重复着:“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他盯着她看半晌,忽然出伸手,他屈起手指,手指的侧缘在她脸侧刮了一下,她的脸又热又烫,明明就醉得不轻,还在嘴硬。
于是他冷笑了一声,声音散漫地逼问她:“对,你说没醉——没醉为什么亲我?”
时照心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她咬了咬唇,眼眶忽然红了。
“……”霍极见她神情不对,意识到刚才说的话不妥,刚想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刚才是想说——”
但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门已被她用力地“砰”地一声甩上,差点扇了他一耳光。他闭了闭眼,深呼吸,在心里默念了三遍,不跟醉了的人计较。
浴室内安静了许久。
霍极怕她出什么事,抬手敲了敲门:“喂,你还活着吗?”
片刻后,里面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还有她冷冷的声音:“放心,没死呢。”
霍极一听她这回答,眉心一跳。
完了,老天爷,这小祖宗真生气了。
他懊恼地抓抓头发,刚才他明明想说的是——
要是他不在场,她真醉了,亲了别人怎么办?
20-30
第21章 最后一次
浴室内。
时照心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颊两侧是打了粉底都盖不住的酡红,眼睛已经稍稍有些迷离了,明显是已经有些醉了。她叹了口气,准备洗把脸就算了, 这时却看见盥洗台旁边放了一罐卸妆膏, 没开封。
她拧开门, 霍极站在门口玩手机, 十指飞动,像是在回什么消息,听见响动他抬起眼来:“好了?”
时照心说:“还没有。”她指了一下那罐卸妆膏,问:“霍极,我可以用这个吗?”
霍极瞥了一眼, 说:霍极的出国派对就是在他自己家的别墅开的,这个卫生间是个客卫。
时照心应了一声,关门,检查过后没有问题,便开始卸妆。卸完妆,打湿霍极扔给她的毛巾,拧得很干, 再轻轻地按压在面上。毛巾在她脸上轻轻擦过,带来微微湿润的感觉。她一点点擦拭着脸颊,眼睛平静地看着前方的镜子。慢慢地把整张脸都擦干净之后, 她低头将毛巾放到一边,撑着盥洗台,幽幽叹了一声气。
擦完脸, 酒劲儿散了,人也清醒了。
但她宁可醉着。她今天是故意放纵自己喝了那么多酒的,为了壮胆。
霍极马上就要出国留学,她尝试过说服自己安心退回朋友的位置,但失败了。没有尝试过就选择放弃,终究还是意难平。
她没胆量直接告白,又不甘心什么都不说,便想借着酒精麻痹自己的神经,把心意说出口——这样即使她拒绝了,也可以推脱说是她喝多了,让他不要当真。
结果现在,她酒醒了。
时照心反身倚着盥洗台,抬头望着天花板上明亮的灯。门外一直悄无声息,刚才自霍极敲了那一下之后,就再也没声音了。
安静点也挺好。
她现在正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不知道要怎么将心意说出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意外看到有一条来自霍极的消息,说是有人找,他先离开一下,待会儿回头来找她。消息是十分钟之前发的。她把手机收好,打开门,浴室门前空空荡荡,果然不见他的身影。
这个时候会有谁去找他?
时照心一边往回走,一边给他发消息:“知道了,那我先回客厅。”
消息刚发出去,她听见旁边露台上隐隐约约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声音都很耳熟,一道低沉散漫,另一道轻快脆亮。她脚步微顿,下意识抬首向声源处望过去,开阔的、花团锦簇的露台上站了两个人。
——分明就是霍极和王思彤。
他倚在阳台的柱子上,表情是漫不经心的,侧脸线条流畅而清晰。今晚风大,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也吹动着他的头发和衣领,他随意拨弄了一下头发,抬手看了看手机。就在这个时候,时照心看见王思彤一边说着话,一边伸出手帮霍极理了一下翻过的衣领。
与此同时,她的手机里收到了一条简讯,是霍极给她发来的:-
Hj:你就在原地呆着,我待会去接你。
她的手机没关静音,消息进来的同时,通知铃声也响了起来,打破了夜的宁静。露台的两人闻声转头往她这边看。
“谁在那里?”王思彤提高声音问。
“……”
时照心躲在厚厚的天鹅绒窗帘里,听到王思彤的声音,她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窗帘,心更是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刚才铃声响了之后,她就知道大事不妙,左右张望寻找藏身的地点,终于是赶在他们转头之前躲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这个“不速之客”。
夜晚,安静的露台,一男一女,要素太齐全,无论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在此处谈话,想必都不想被别人撞到的。
她躲在闷热的窗帘里,缩成一团,祈祷他们没有发现她,或者,他们换个地方,她好出去。但天不遂人愿,很快,外面传来脚步渐近的声响,高跟鞋的鞋跟敲击在地上的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声,又一声。
简直像绞在她脖颈上的,不断收紧的绳索。
天鹅绒厚重,盖住她的四周,空气不流通,热得时照心的鼻尖都微微冒汗了。她闭了闭眼,这儿地势开阔,若是从窗帘后面出去,她更是根本无处可躲。
这时脚步声停在了她藏身之所的不远处,外面传来几句低声的交谈,她听不真切,但很快没了动静,也许是他们走了换了个位置吧……她暗暗松了口气。
一口气还没喘匀,下一瞬,她藏身的窗帘却忽然被人掀开了,四周骤然从昏暗变得光明亮堂。
她仓皇抬起眼来,霍极自上而下地睨着她,看见她后,他显然愣了一下,表情略有些困惑,但又很快恢复平常。
“霍极?”王思彤的声音传来,“那是什么东西啊?”
时照心不方便出声,只好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让他保密。
见状,霍极的眼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恶劣心起,于是他把窗帘掀得更开,时照心吓得眼睛都瞪圆了,又不敢发出动静让王思彤察觉到,就拿手掐他的小腿,示意他赶快把窗帘放下。她没留力气,霍极被她掐得闷哼了一声。
王思彤听见声响,准备迈步走过来:“你怎么了?搞不定吗?”
“没什么。”
他一边平静地回话,一边弯下腰,回敬一般也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记,还恶劣地揪着晃了晃。
时照心望着他漆黑的,带着笑意的眼眸,真是恨不得咬死他,她用唇语骂他:你是不是有病啊!
霍极眉梢微挑,显然看懂了她在骂他,但他却仿佛一下子心情变得很好似的,甚至煞有其事地点头。
真的神经,时照心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扯过窗帘。这次,他没再给她使绊子,而是将另一边的窗帘也掩上。
她的视野重归于昏暗。
步音走远,她悄悄松了口气。
外边王思彤再次出声询问是怎么回事。她听见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声音散漫地说道:
“一只迷路的小猫罢了,不过爪子挺利的。”
时照心用力捏住手里的布料,气得在心里大声反驳,神经,癫公,胡说八道,她才不是什么小猫咪!
霍极姿态随意地站在王思彤的跟前,挡住了身后的窗。王思彤伸长脖子,踮起脚,想绕过他的身影往室内看,她隐隐感觉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劲。
然而霍极已经起了话头:“刚才你和我说的事情……”
王思彤的注意力被迅速拉回来,道:“怎么样?你要不考虑一下?”
霍极垂着薄薄的眼皮,说:“不考虑了。你也知道我马上就要出国,隔着时差,我顾不了这么多。”
王思彤咬一咬唇,说:“那,那如果我说我可以接受异国恋呢?”
外间静默了片刻,时照心手指蜷起来,心跳得很快。
“不好意思啊,我不能接受。”
霍极略有些慵懒散漫的声音遥遥地传来,但时照心却听得清清楚楚。
“坦白说,我现在就没有考虑恋爱这个事情。所以请不要在我身上继续浪费无谓的时间和精力了。”
……
不知过了多久。
她的眼前蓦然一亮,窗帘再次被掀开,他的声音自上方响起:
“出来吧,现在已经安全了。”
时照心捏着窗帘的指骨动了动,想要撑着站起身来,没想到脚一软,竟跌坐在地上,霍极伸手来拉她:
“怎么回事,喝酒喝多了吗,怎么站都站不稳——”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骤然终止。在一片泪眼模糊中,她隐约看见他略显愕然的神情。
他弯下身,半跪在她身前,眼里的神色复杂,末了叹了口气,开始找纸巾,可找遍身上也没找到一张纸巾,索性曲起手指在她眼下刮了刮。他皱着眉,道:“怎么哭了?”
时照心垂下眼,避开他的手指,“没事……就是窗帘太闷了。”
“能闷到流眼泪?”霍极显然不太信。
她瘪瘪嘴,不想多说一句话。
霍极看她这副熟悉的、软抵抗的模样,知道她又犯拧了,说什么她也不会告诉他真正的原因的,便也不再追问了,而是把她拉起来,说:“行吧,就算是闷出来的眼泪吧,去外面透透气,就不闷了。走不走?”
就这样,时照心被他架到外面的露台上,美名其曰透透气,吹干掉她的眼泪。
夜色茫茫,四周阒静,似水的月光倾泻在露台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像过去一样。时照心侧过脸,悄悄地看他一眼,却不料恰好撞见他的视线。
他眉梢微挑:
她默然两秒,回道:“看你好看啊。”
霍极“嘶”了一声,显然是受用至极,他睨着她,笑道:“怎么今天这么会说话?是看在我要走的份上,说点好听的话给我送行?”
时照心笑了笑,望着前方,没作声。她的视线茫然地落在前方的某一个坐标上,那儿黑黑的,暗暗的,只有零星几盏路灯点缀,但还是很昏暗。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清路。
过了会儿,她长长舒出一口气,唤了一声他的名字:“霍极。”
霍极懒懒地“嗯”了一声,表明他在听。
时照心说:“我想喝酒。”
霍极分了她一个眼神,“你是还没酒醒吧?”
“我醒了。”
她握住被夜露水浸得微凉的手指,偏过头来,看着他漂亮利落的侧面颌线,又强调了一遍:
“这次我真的醒了。”
“既然已经醒了就不要再醉了。”
“最后一次。”
“不。”他拒绝得很快。
时照心咬咬唇,不知哪儿生出来的勇气,竟伸手抓住他的手。他微微一愣,低头看了一眼。
她用力地握了一握他的手,感官系统诚实地反馈回来肌肤相触时所有细微的感知——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在掌心处有明显的茧子,手背上还有以前留下来的疤痕。这双手长得像他的人一样不好惹,但她知道这是一双很大很温暖的手,握住的时候,竟让人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如果可以,她很想要继续握着他的手,牵着他的手,甚至十指错落相扣。
但是不可以。
她咬紧牙,最后留恋地、轻轻放开他的手。
“霍极,你就让我最后再喝一次酒吧,行吗。”
她望着他,明明是不想的,但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泛了红。霍极微微一愣。四下无人,万籁俱寂,但闻她的声音轻软,尾音像游丝一样轻轻颤抖。
“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戒了。”
第22章 从未有过的温柔语调……
派对进行到尾声, 朋友都三三两两散去了,最后还剩下霍极和一两个平时玩儿得更好一些的朋友。
空旷的客厅里。
方思明和霍极又碰了一杯,今晚是分别前夕,他们喝了不少, 现在都有些微醺了, 但是比起他们前面一杯一杯酒往下灌的时照心, 他们这些男孩儿还算是克制许多了。也不知道她今晚是怎么了, 刚才出去之前还好好的,回来就成这副样子了。
他伸手戳了戳霍极,说:“她这样喝真的没有关系吗?你要不要拦一下她?”
“你以为我没有拦过吗。”霍极无奈道,“根本没有用,她不听我的。”
不仅不听, 还要耍脾气折腾人。
“那你就任她这样喝?”方思明晃晃酒杯, 咋舌道,“我记得这酒的度数可不低吧。”
霍极早有先见之明,扬扬下巴,说道:“放心。她和我们喝的不一样,我偷偷给她换成啤的了。”
方思明:“……?”
他看看时照心绯红的脸颊,张了张嘴,转头顺着霍极示意的方向看去,她身后果然放的是空掉的啤酒瓶, 他还认认真真去数了一她喝了多少瓶。
数完之后,方思明欲言又止,摇头叹息, 半天憋出了一句,“这也没多少瓶啤酒啊……怎么还能醉成这样?就她这酒量,喝啤的都能倒了, 回头喝点什么别的,真是怕她一醉不起了。”
霍极垂着眼,没说话。
他家藏酒多,他爸霍景御平时喝酱香型白酒和洋酒,霍极他妈妈在这儿放了红酒,除此之外就是霍极自己和朋友比较常喝的啤酒。
白酒53度,实打实的烈酒;洋酒看似度数不算太高,但喝多了人直接断片没有意识;红酒温和养颜,但入口顺滑,容易一不留神就喝多,后劲大,比如她刚才没喝多少就开始脸红。相比于其他的酒,啤酒真的已经算是这里面度数最低,相对最不醉人的了。他们这一圈人喝啤酒都是按件算的。
这时,房间里咣当一声闷响。
时照心没拿稳手里的酒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咕噜噜滚远了,清澈澄黄的酒液从瓶口汩汩冒出,险些打湿了地上铺的白色长毛毯子。她茫然地眨眨眼,迟钝地探手去抓酒瓶,却不小心把它顶得更远。
方思明“哎哟”一声,连忙去捡酒瓶。
霍极则是长叹一口气,忙去搀扶起时照心。她喝醉了,人却不老实,人都醉得像一滩软绵绵的泥了,眼神也快迷离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手还揪着他的衣襟,目光巴巴地追随着方思明捡回来的酒瓶子,咕哝着说道:“酒……我、我的酒。”
霍极把她的头转过来,不许她看,“酒什么酒,没有酒了。别喝了,就你那点酒量,还喝。”
她压根听不进去,仰头,手拽着他的衣领往下拉,混合着酒气的温热鼻息撒在他的脖颈上,不依不饶地说:“就、就要喝!你……你不要管我,快给我。”
霍极不理她,转头让方思明把酒瓶子全部丢得远远的,不给时照心看见。她拿不到酒瓶,便开始撒酒疯耍小性子,嘴里咕咕哝哝地,一边颠来倒去说霍极坏,一边又语调软软给他说好话,抱着他的手臂晃晃荡荡,夸他是世界第一大帅哥,说她还能喝让人帅心善的大帅哥满足一下她的请求。就差点没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了。
霍极失笑,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的眉心:“说得很好,但是没有酒。”
见怎么说他都不肯给她酒,她又气又委屈,想甩开他,又被他拢着肩拉回来定住,想推开他,可手也软绵绵的,敌不过他的气力。他在说话,胸膛在震动,喉结上下滑动。酒精麻痹了她的感官神经,头很晕,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是她知道,他不是在跟她说话,也不给她酒。
坏人!
时照心泄愤似地仰头想咬住霍极的脖颈。她喝得晕乎乎,也找不准位置,本想给他个小教训,却不料牙齿重重地磕在他的喉结上。
霍极话音突然收住。尖锐的疼痛让他的表情差点失控。他隐忍地闭了闭眼,俯身,掐住她的两颊的软肉,声音都哑了:“你在干嘛?很疼啊知不知道?”
她被迫抬起下颌,他眼里罕见地带了几分不悦。他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住她,还是很清冽好闻,混合着酒味,她被他掐着脸颊,支吾着说不出话来。看着他漆黑的眼睫,她莫名觉得难过又委屈。
——虽然是她先不对,但这个人马上就要走了,还要争分夺秒凶她。
她长长的眼睫眨了一下,一颗又大又圆的泪珠猝不及防地滚落了下来,摔在他虎口上。
霍极微微一愣,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水渍。他深呼吸,再深呼吸,松手放开她。她后退两步,低头,动作迟缓地揉了揉自己的两颊,刚才被他掐得有点疼。
“你怎么又哭了?”
“……”
霍极:“我也没怎么你吧——”
她瓮声瓮气地打断他的话:“你好凶。”
“……那是你先用牙齿攻击我的。”
她吸吸鼻子,指控他,“那你就不能温柔点吗?”
霍极摸摸还在疼的喉结,深呼吸,长长吐出一口郁气。怎么会有酒品如此磨人的家伙,就她这样还敢给他提要求说还要再喝,简直离谱。喝醉了耍酒疯还不能说不能骂,更不能动她一根指头。
两人对视片刻,眼见着她眼眶越来越红,他败下阵来,举起双手投降,“行,就算我不对,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她不说话,别开眼不看他,态度顽固得像石头。
方思明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听见霍极难得这么干脆利落地认错,没忍住拿眼睛瞟了一眼。霍极抓抓头发,无奈认输道:“说吧,你要我怎么给你道歉?”
她瞥他一眼,抿唇,慢吞吞提了要求:“我要酒。”
“……除了这个。”
方思明憋着笑,又悄悄咪咪地瞟了他们两人一眼。
霍极在桌上抄了个纸团就往方思明身上扔,“方思明,你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方思明望望天,望望地,小声嘟囔道:“你急什么,放心好了,我可没看见某人狼狈地割地赔款求和。”
霍极都懒得戳穿方思明拙劣的话术,他长长舒出一口气,一手把不安分的、还不服气的时照心扣在自己的身前,转头问方思明:“时候不早了,你今天晚上是住我家,还是怎么样?”
方思明才不乐意留下当“电灯泡”,直接就说他要回家,等明天霍极出发之前,他再过来一趟,送他去机场。说完他扬扬下巴,示意了一下他怀里的时照心,问:“那她呢,喝成这样了,你怎么办?”
如果他没记错,时照心家里管得很严,喝成这副样子回去,怕是要遭殃。
霍极也头疼,这小祖宗说要喝酒就喝酒,而且还要喝得酩酊大醉。她是水灵灵地醉了,什么也不管了,但是这烂摊子还得他来收拾。
他揉了揉额角,叹气道:“她都这样了还能回去吗,肯定是住我家了。”
方思明点点头,目光同情又八卦,也是,都醉成这样了也不好回去了。
霍极直接无视掉他的目光。
等送走所有朋友,霍极给杨佳敏打了个电话报平安,顺便说明了情况,他隐去了时照心喝醉的事实,而是说她玩得累了已经睡过去了,今天晚上就先不回去了。
闻言,杨佳敏话音稍顿,态度略有些迟疑:“那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呀?要不我现在去接她吧?”
霍极低眼看看时照心,这会给她妈妈打电话,她倒知道审时度势,不出声也不闹腾了,长而卷翘的眼睫阖着,安安静静地趴在霍极的跟前,已经醉得迷糊了。
他回道:“不会,这么晚了,您也不用特意跑过来一趟了,我家阿姨会照顾她的。”
杨佳敏也认识霍极家的阿姨,那是一位极为靠谱且和善的女人,于是她“哦哦”了两声,终于应了下来。
电话收线。
在旁边等了半天的阿姨走过来,主动搀起喝得烂醉的时照心,“让我来吧。”
霍极用胳膊肘轻轻格开她,道:“没事,我来就好。客房收拾好了吗?”
阿姨忙说:“已经收拾好了。”
霍极点点头,躬身把时照心的手搭在他的肩上,然后将她抱了起来。她并不重,还没平时他撸铁的铁片重,抱着不算费力,她现在睡着了,闭着眼蜷缩在他的身前,呼吸平稳,一副看起来乖乖巧巧的模样,教人想象不出来刚才是如何折腾人的。
这时候倒是乖了。
他一路将她抱到准备好的客房,把她放到床上,伸手想扯过被子给她盖,却发觉被子有一些薄,晚上开空调的话可能会冷。
“家里还有厚一点的被子吗?”他抬头问阿姨。
阿姨翻身找了找柜子,说:“暂时是没了,都还没晒过。”
这幢别墅是霍极家的一处房产,是他小时候和父母一起住的地方,后来霍极父母感情破裂,都从这幢别墅里搬了出去,霍极自己因为以前童年时期不愉快的经历,也不太喜欢住在这里。因此这是常年无人居住的状态,只有在主人回来之前才会请阿姨过来清扫一番,被褥当然也是被存放起来的,只是在他们回来住之前会洗一遍,再拿出去让太阳晒一晒。
“……行吧。”
霍极叹了口气,又把时照心抱起来,径直往外走。
“哎?小极,你这是?”
霍极抱着她往自己的房间走,说:“我晚上住客卧。”
他半跪在床边,轻轻地把她放到自己的床上,再将搭在他脖子上的手臂拿下来,让她保持侧卧的姿势。醉酒的人忌仰睡和趴睡,容易窒息。她醉得不轻,全程任他摆弄,现在闭眼躺在床上,像个精致的娃娃一样,就好像她刚才又哭又闹的一连串的事儿都是一场幻觉,但他还在疼的喉结足以证明一切这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真是够麻烦的,折腾得他简直快没脾气了。
他屈起手指,真想弹她一下的脑门,但思索两秒,还是收手了——这小祖宗贼记仇,万一把她弄醒了弄疼了,还得他去哄。于是他很不甘心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
“真是个坏蛋。”他小声说。
手指在她脸颊上戳出一个浅浅的凹陷,她皱了皱眉,他以为弄醒了她,刚想收回手,却感觉到她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指,他微微一愣。
月光从窗外漫入屋内,斜斜地落在她身上,她陷在柔软床褥里,长而卷曲的睫毛隐隐带着水光。她细嫩柔软的脸颊蹭着他的手指,软软的,热热的。她嘴里还咕哝了一句什么话,他没听清,便靠近过去听。
可他等了半天她又不说了。
怎么睡着了也还是不消停?
他无奈地笑了笑,直起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她再次小声地、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话,声音里甚至还带着些微哭腔。
这次他一字一句听得分明。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慢慢侧首望着她沉睡的容颜,目光沉沉。
“小极。”阿姨站在门外,轻敲了一下门,小声地和他说,“洗澡水已经放好了。”
“……知道了。”
霍极应了一声,坐在床旁边垂目看着她,她的眉心还蹙着,仿佛睡得很不安定。他迟疑了片刻,伸出手细细抚平她眉心的褶皱。
“阿姨。”
阿姨“哎”了一声,听见此刻自家小少爷的声音低缓,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语调。
“麻烦你待会帮她擦一擦,换套睡衣。明天早上给她煮一碗醒酒汤,还有,让她睡到自然醒吧。”他回头凝视着她,眼底情绪复杂,片刻后,他轻声说:
“……她今天喝了那么多酒,需要多休息。”
第23章 送你一程
翌日, 上午。
清浅的日光落在时照心的眼皮上,她的眼睫微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来。宿醉难受,刚睁眼时, 她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
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 干净整洁, 房间里有淡淡的好闻的木质调熏香。书柜上摆满了奖状和奖杯, 正对着她的书桌上有一副相框,她定睛一看,是童年时期的霍极。
头疼得厉害,她慢慢坐起来,被子滑落, 她忽然发觉被子下自己已经换了一套宽大的衣服, T恤配短裤,衣服簇新,但明显不是她的尺寸。
她微微一愣,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些,终于迟缓地想起来,昨天晚上她大受打击后放纵自己喝醉了,醉得厉害,记忆都是混乱的。只隐约记得自己喝得脚都软了, 快直不起身了,后面还是霍极搀扶着她,她才没有直接滑倒在地上, 再后来……
她好像对着霍极耍酒疯,哭着闹着要喝酒,霍极不给她喝, 她一气之下磕了人家喉结。
丢人……好丢人!
时照心懊恼地闭了闭眼。
当时看霍极好像很疼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今天好点没有?是不是要跟他当面道个歉会比较好一些?没关系,不要慌,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再不济一辈子很短的,一下子就过去了。
这样想着,她掀开被子来,赤脚踩在木质地板上,传来微凉的感觉,这让她的大脑又更清醒了一些。
转头看见床头的时钟显示着此刻是上午10:56分。她看到这时间点忽然激灵了一下,如果她没记错,霍极的飞机是今日下午一点钟,差不多要出发了吧?
他人呢?
她提高声音,喊了几声霍极,没人响应她,于是她连忙从被褥中翻出她的手机,界面显示有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来自杨佳敏女士的
,大概是打电话过来问她什么时候回家的。她现在还顾不上这个,于是她把那几个未接电话的通知栏划掉,点开通讯软件先给霍极发消息,等了好一会儿,霍极也还没有回。
他这是去哪儿了?
时照心有点心急,走出房间准备去找他。刚迈步出去,便看见霍极家的阿姨从楼下上来。
见她醒了,阿姨也是极为惊喜:“照心你醒了呀,醒了就赶紧下来吃早饭吧?小极还让我给你弄了点醒酒汤,喝了会舒服一些。”
时照心谢过阿姨,跟在她身后下去,心想霍极可能现在在饭厅,准备吃饭才没看手机。结果偌大的饭厅里一个人也没有,桌上摆了丰盛的热气腾腾的早饭,但是只有两人的餐具。
她感觉有些不对劲,转头问阿姨:“阿姨,霍极呢?”
阿姨一边从厨房里面端出醒酒汤来,一边笑着说:“霍极他已经去机场了呀。”
时照心愣在原地,半晌,她才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走多久了?”
“嗯……已经走了半个多小时了吧。”阿姨回忆道,却看见眼前的少女脸色一白,扭头就往外跑,她愣了一瞬,提高高声叫住她,“哎,照心!你去哪儿呀?不吃早饭了吗?”
“不吃了,谢谢阿姨!我赶着去机场!!”
“可是你的衣服还没有干呀!”
她追出门去,可少女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眼前花园拐角处。
时照心一路狂奔到马路边上,手机上打了网约车,平台显示网约车还要约摸十几分钟后才能到达。都现在这个时间点了,她晚一分钟都有可能赶不上。她急得鼻尖冒汗,左右张望,看看附近还有没有出租车过来,但是这边属于深城的高端富人区,位置僻静偏远,很少会有出租车来。十几分钟过去了,她一辆出租车也没看到,硬生生是等到网约车来接她。
时照心一上车就扳着座椅的后背,对司机师傅说:“师傅,麻烦你送我去机场,越快越好,我赶时间!”
女孩的声音焦急,甚至带着点哭腔。
司机师傅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时照心,见这小姑娘脸色煞白,眼眶却是红的,一副焦急得不得了的模样,也不过多废话,立即发动汽车驶入主路。
道路两侧的景物飞快地向后退,时照心在后座上坐立难安,手机显示从霍极家去到机场需要一个多小时,而国际航班一般都要提前三小时到达机场,最少也要提前一个小时进行值机。能够留给她的时间很少了。
霍极一直没有回她的消息,他到底在干嘛?为什么这么久都不看一下手机?
时照心抓着手机,一分钟刷新三次,不停地祈祷他能够快一点回她的消息,或者她能够赶上他的脚程,能够赶在他出国之前,见到他最后一面。
这样想着,她紧紧咬住嘴唇,止不住地难过,又想哭了。心里不停地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在昨天贪杯喝那么多,令自己宿醉不醒,打乱了平时的生物钟。明明在平时她都是醒得很早的。
可在今天,偏偏是在他离开的这一天,她起得这么晚,面临着可能会错过送他一程的机会。
在她不知道第几次询问司机师傅“还有多久才能到”时,司机师傅终于松口答道,马上就到。
巨大而洁白的机场航站楼出现在她的视线。几乎在车子停稳的片刻,时照心就跳下了车,朝入口奔去。
入口处,旅客提着巨大的行李,排成长队,在过第一道安检。时照心没有带行李,但是也需要过安检门。
匆匆过完安检,她焦急地左右张望,但见巨大印着英文字母的横幅挂在头顶上空,对应着不同的航司柜台。她一时分不清哪儿才是国际航班对应的值机柜台,便直接抓住一位路过的工作人员询问国际出发应该怎么走,问清楚后,她拔腿便向对方指的地方跑去。
与此同时,机场vip贵宾厅。
“小极,我就送你到这儿了。登机时间快到了,你进去之后赶紧过安检。”霍父的助理拿出机票,连同着霍极身份证和他随身的小行李箱一起交给霍极。
霍极“嗯”了一声,点头接过所有的东西。他抬起头,看着面前西装革履的助理先生,问了一句:“我爸我妈都没有时间来,是不是?”
助理先生只道:“先生和太太都在忙。”
霍极一边低头检查,一边问:“他们是真没空,还是不想来?”
助理先生面不改色心不跳,措辞一如既往地委婉,“最近公司的事务比较多。”
霍极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意料之中的,四两拨千斤的答案。
自从上次一家人不欢而散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这次他出国,原本允诺说会来送他,但最终还是没有过来。
助理先生有些不忍心了,他是见着面前这个高大英俊的少年从孩提时长成现在这副模样的。此刻他即将出国,先生和夫人却都在忙各自的事情,抽不出空来送独子一程,由得他独自一人漂洋过海。
一时间,助理先生内心也是感慨万千,他上前抱了抱霍极,郑重叮嘱了一句:
“小极,此去路上小心……一路顺风。”
霍极拍拍他的肩膀,转身低头向内走去。目送着他孤零零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助理先生叹了一口气。
“您好先生,请把手机笔记本等电子产品从随身行李中拿出来放进框里。”
霍极面无表情地再次摁掉父亲霍御景打进来的电话。今早过来机场的路上,他们在电话里吵了一路,实在不想再听到彼此的声音。摁掉电话,手机的信息叮叮咚咚接连不断地弹出来,有同学的,有朋友的,但最多的是他妈妈傅淑珍的。
他一条也不想看,直接开了飞行模式,熄屏,把需要单独拿出来过机器的电子产品堆放进筐里过安检机器。
助理的时间卡得很好,过完安检再过海关,登机口恰好开始检票,于是他径直向登机口快步走去,利落检票登机。
一切都整理好,霍极关掉飞行模式,准备耐下性子来最后处理一波消息。几乎在关掉飞行模式的同时,一个电话就拨了进来了,是家里座机的号码。
这次霍极没有犹豫就接了起来,这个时候会给他打这个电话的,只可能是时照心或者是家里的阿姨。
“喂?”
听筒那头是阿姨焦急又庆幸的声音:“哎哟小极,你可算接电话了!你见着照心了吗?”
霍极愣了愣,不自觉坐直身体:“她醒了?”
“是啊!”阿姨像倒豆子一般一五一十地跟他说明情况,“照心早上十一点左右醒的,她醒了之后知道你走了,连饭都没吃就立刻出门去机场了——怎么你没看到她吗?”
霍极脸色微变,已经听不下去她说什么了,直接挂掉电话,给时照心拨电话。
机场安检口处,人头攒动。
旅客行色匆匆,时照心呆站在闸机处张望许久,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在她面前经过的人。这时人群中晃动过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像极了他,她心中一喜,正想扬声叫住他,却在下一瞬,那人转头时看清他的脸。
分明不是他。
一颗的心落寞地落入尘埃里。
“嘟——”
手机忽然震动。
时照心低头一看,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备注,“霍大臭脸”,是霍极给她打来电话。她的心跳再次加快,咬着唇,手抖得划拉了几次都没按到那个绿色的接通键,终于接通电话,她开口第一句就是:
“你现在在哪儿?”
听筒那头传来他的声音:“你现在在机场?”
还有,飞机广播的声音。
“女士们先生们,舱门即将关闭,请所有旅客就坐……”
广播透过听筒,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落入耳中,她呼吸稍顿,颓然闭了闭眼。
——不必再问了。
第24章 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回到家门口时已是下午时分。
听到敲门声, 杨佳敏便猜到是女儿回来了,确认高考志愿的日子临近,可近来女儿也不知着了什么魔,一天天往外跑
, 昨晚竟还荒唐得夜不归宿。
杨佳敏心里不悦, 嘴里一边数落着一边开门:“哟, 你还知道要回家啊?怎么不在外面住多几晚——”
可在下一瞬, 她的话音便骤然收住,眉毛拧成死结。
“时照心。你身上穿的衣服怎么回事?”
“原来的衣服脏了。”
时照心低下眼睫,简要解释了一句。
杨佳敏面上神情狐疑而严肃,跟着她的脚步往屋里走,“你和霍极昨晚干什么去了, 能弄脏衣服?”
听到这个名字, 还有母亲的口吻,时照心默然阖了阖眼睫,忽然感觉到一阵深重的无力和疲倦。
见她沉默,杨佳敏心中一紧,也不多说,直接伸手拨开时照心垂在身前的乌发,目光如隼,仔细地检视着她的脖颈和锁骨。一片细腻白净, 半点痕迹也无。
时照心冷眼由她检查,见母亲神色变缓,她轻嘲了一句:“我过关了吗?”
杨佳敏避而不答, 扯开话题,“你吃饭了没有?”
时照心神色疲倦,并不想回应母亲粉饰太平的问题, 自从上次不小心在锁骨处留下了吻-痕之后,母亲便在怀疑他们。不仅是她母亲,好像人人都以为他们之间有点什么情况,但偏偏是没有。
她漠然掩上门,道:“我先去洗澡了。”
杨佳敏愣了一下,上去拧门把,发觉门已从里面锁上了,她敲门问时照心:“哎?妈妈说话你没听见吗?我问你不吃饭?”
房间内很安静,杨佳敏又梆梆敲了几声,片刻后,房内才传来一句淡淡的话。
“不想吃了。”
时照心说的是实话,现在她没有胃口吃饭。
曾看过科普说胃是情绪器官,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闹罢工。她一边收拾需要换洗的衣服,一边漠然地想果真是如此——明明她今天身体累得不行,同时还粒米未进,但她却一丁点儿也不饿,只想好好地洗个澡,然后躺下来好好歇一歇。
收完衣服抱在怀里,她顺手拿起手机一起进了浴室,她习惯洗澡时放点音乐。解锁手机,点亮手机屏幕,入目竟还是她和霍极的聊天界面。
她垂着眼睫,定定地看了会聊天界面最后的几句话,关掉,切到音乐软件,随机播放红心歌单。
浴室里响起歌声。
与此同时,热水自头顶的花洒倾泻而下,流水温暖,甚至有些烫,哗啦啦淋过她的头顶和身躯。她闭着眼睛冲洗头发上的香波泡沫,昨晚喝了很多酒,总感觉头发丝也沾染上了酒气,打算好好地洗一洗。
不知不觉就洗了很久,也不知道是体内的酒精还没排净,是水温太高,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洗到后面时,她明显感觉到有些胸闷缺氧,险些眼前一黑。
不能再洗了。
她伸手关上阀门,“哗哗”的水声戛然而止,她的两颊绯-红,额头抵在瓷砖上,急-促地喘-息。
浴室内热气升腾氤氲,弥漫着闷热而厚重的水雾,叫人透不过气来,只有随机到的音乐声还闷闷地、轻轻地回荡在这方小小的空间内:
“我细心想过
“停在今天这一处也不错
“越过知己的亲-密然而未有拥吻过
“共你这么的暧-昧已得到甚多”*
她的眼睫颤了颤,没由来地想到方才在机场和霍极的那通电话。
时间很紧,他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见空姐温柔地说飞机即将起飞,敦促他把手机关机或者调成静音模式。
他应了一声,跟她说:“我先挂了。”
“……好。”她忍住哽咽,轻声说,“一路平安。”
电话收线,他给她发了三条讯息-
Hj:我走了-
Hj:好好照顾自己。
看到前两条讯息的时候,她咬着唇,已经想哭了,但见聊天对话框上“对方正在输入……”时而出现,时而消失。
片刻后,他发过来最后一条讯息-
Hj:于道各努力。
送走霍极,她从机场出来。道路上人来人往,大家行进的动线都不一样,但都有明确的目标,只有她像游魂一样,不知去往哪儿。
人声,汽车鸣笛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吵吵嚷嚷,然而飞机起飞时却盖过了其他所有的声音,她茫茫然抬起头,但见一架飞机从地面拔地而起,直入高空。
这天下午,她在原地站了许久,见到很多飞机从这儿起飞。她不知道他坐在哪一架飞机上,也不知道这些飞机将飞往世界上的哪一个角落。
但她知道,他已经走了。
……
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他们曾一起背过这首诗,这是分别时写给友人的诗。今日他只说了一半,但她已然明了他的意思。
手机播放的歌曲到了尾声,女声哀婉动人——
“喜欢你最好不要讲
“安守这位置”*
她闭上眼,觉得浴室的水汽实在太盛,闷得她胸口发慌。
临走前最后一刻,他还在宽慰她。
已经够了-
七月流火。
粤省教育考试院将在七月末公布当年粤省的高考本科批投档情况。对照一分一档表以及投档线,会录取到什么学校,家长和学生其实也都心中有数了。
时照心的分数够高,并不用太担心滑档的问题,但在投档线出来之后,全家人还是齐齐围在了电脑面前,对着看志愿上的高校所需的投档线。
杨佳敏首先就去看了日新大学的分数线和所需的大概排位,对照了一下女儿的分数和排位,她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喜道:“好了!彻底稳了!以照心的成绩,应该可以上日新大学和之前填的第一意向专业的。”
外公和外婆闻言也喜气洋洋,接到其他亲戚家人的电话都说考上了考上了,甚至开始商量起晚上去哪个酒店吃个饭庆祝一下。
这时,一直沉默的时照心忽然开了口:“我不会上日新大学。”
杨佳敏愣了愣,问:“……照心,你这是什么意思?”
时照心见母亲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抿了抿唇,轻声说道:“我自己改了志愿,没报日新大学。”
杨佳敏的脸色一瞬变得煞白,她猛地站起来,又跌坐回去。外公外婆也被吓得不轻。杨老爷子血压顿时就上去了,他赶忙压了一片药,就水服用。
家里一阵兵荒马乱。
过后,时照心坐在沙发上,低头听长辈训斥,最后又听他们无奈叹气,说她太大胆。
这事儿其实说来也简单。日新大学是粤省省内最好的大学,也是国内的知名大学。粤省的学子大多念家,目标都是本省的日新大学,时家明和杨佳敏也都希望她能去日新大学念书。
时照心自己却是想出省的,无他,不想离家太近,她自己也有其他更想要去的学校和更喜欢的专业,而且她的分数也够去心仪的目标,如果就这么放弃了,像以前一样事无巨细都听家里的安排,她是真的不甘心。
在高考志愿确认的最后窗口期,她看着自己手里攒着的那两份志愿清单,一份是父母希望她填的,另一份是她自己想填的。
在按下确认键的那刻,他说的话仿佛就在耳边。
“那你就去。”
“……你是成年人了,可以听从自己的内心做选择了。”
于是她最后填了自己想填的那份志愿清单。
等家里人知道之后,木已成舟,已是无法更改了。
几日后,录取结果出来,她如愿以偿被心仪的学校,喜欢的专业录取了。
时照心第一时间给霍极报了个喜,告诉他她的录取结果。
他没有回复。
她往上翻了翻他们的聊天记录。他们的对话零零碎碎的,字数从长变短,回复对方的时间间隔也越来越长。她一直一直往上翻,翻到他走的那天给她发的那三条讯息-
“我走了。”-
“好好照顾自己。”-
“于道各努力。”
她的手指微微一顿,想点开他的头像,去看他的主页和朋友圈,却不小心拍了一拍他。
聊天界面最下方出现
一行字:我拍了拍“霍大臭脸”并叫了声“爸爸”。
她不由得笑了笑,怎么还是这么臭屁?旋即她想到什么,叹了口气,撤回“拍一拍”。
页面重新变得干干净净。
霍极的朋友圈很空,设置了仅三天可见,和之前也没什么变化。最新的一条朋友圈是昨日发的,配了两张照片,看视角是屋内向外拍的,四方的窗户框出一片天空。
两张照片,一张明亮澄黄,一张昏暗橘黄,显然一张是日出,一张是日落。唯一不变的是他的书桌,光线昏暗,却隐隐约约勾勒出书籍和纸笔的轮廓。
收到霍极的回复时,她正在和闺蜜施知一深夜重温电影《一代宗师》。他还是回复了她三条讯息,还是他一如既往的笑谑语气-
Hj:恭喜啊时大小姐-
Hj:最近学业太忙了,有时会来不及看手机-
Hj:对了,庆祝一下?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她笑了笑,拒绝了他,以前跨过一栋单元楼就可以把礼物送到对方手里,等收到飘洋过海的礼物都不知道要等多久。霍极也不勉强,就说下次回国给她带点别的。
他们简短地聊了几句自己的生活,他便已催促她去睡觉。她应了一声,和他道了晚安,退出聊天界面。
放下手机继续看电影,她分神心算了一下他那边的当地时间。
应该正好是他吃午饭的时间。
他们之间相差十二个小时。
他那边是白天时,她这边是黑夜,而她身处日光之下时,他正在酣眠。
时照心的呼吸稍浅,忽然之间,她比之前更深刻地意识到——他们之间实实在在地隔着一片重洋和难以跨越的时差,已经无可避免地错开了彼此的生活轨道了。
施知一发觉好友的话忽然变少,似乎情绪低落下去了。她歪头靠到时照心的肩上,眼神温情而关切,“照心,你怎么啦?”
时照心默然片刻,不忍好友担心,便笑了笑,轻声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章子怡这儿的演技真好啊。”
看得人心绪难平。
两人面前的银幕,宫二姑娘低眉垂目,神色平静,眼睛却像失了一直追逐的焦点,房间里回荡着她轻轻的嗓音:
“我在最好的时候碰到你,是我的运气。
“说句心里话,我心里有过你。
“喜欢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是啊。
喜欢人不犯法,可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光影明灭之间,时照心的眼眶微微红了,她眼里有盈盈的泪光在闪动,但这次,她终究没有像以前一样狼狈落泪。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很高兴他已经大踏步向前走了,走在一条通往未来的光明灿烂的道路上。
她也应该这样。
第25章 温和平静的笑眼
九月初, 正是大学报到的时间。
时照心的航班原定是中午起飞的,但近来天气不算好,云和气流的状况堪忧,航班一延再延, 直到下午接近傍晚才起飞, 落地已经是七点多将近八点的光景。
此刻天已擦黑。
从转盘拿了行李后, 就准备往学校方向赶。录取通知书上写明了抵达学校的若干种方式, 可以坐公交地铁,也可以乘坐校车等,但时照心和杨佳敏母女两人今天在机场等了大半天,又乘坐了好几个小时的飞机,已是疲惫不堪, 更别提她们两个提着重重的的行李, 因此直接就不再考虑公共交通了,而是选择直接打车去学校。
司机师傅帮她们把大大的行李箱堆上出租车的后备箱,坐稳后,师傅问她们要去哪儿?师傅说话带着地方特色,咬字松弛,还有点儿吞音,和霍极说话的腔调有点像,时照心是听得惯的, 于是她给师傅报了地名。
师傅一听地名,惊讶了,“哟, 高材生啊!!”
他还特地转头往后座仔细看了一眼,白白净净的一个女孩子,盘儿亮条儿顺, 搁人堆里绝对能一眼看见她。这姑娘不仅脑子挺好,长得也是真不错,师傅又由衷地夸了几句,还跟杨佳敏说她有好福气,孩子考上这么好的学校,出来肯定能找到好工作。
杨佳敏听见自家孩子被夸,嘴里自谦说着“哪里哪里”,脸上自豪的笑容却是怎么也遮不住的。时照心抿着唇笑笑,光听他俩寒暄,自己没说话。
一路上,杨佳敏都在师傅聊天,她把女儿送到学校之后,顶多再滞留几天就要回粤省了,而时照心还得在这儿生活好几年。她们母女两人在这地界是人生地不熟,回头生病了都不知道上哪家医院去看,她得向当地人多打听打听情况。
那师傅也是个热心肠又善谈的人,话匣子一开就合不上了,从哪个医院治什么病好,到那条巷子胡同的美食够老够地道,再到哪个公园的什么花开得最美,全都侃了一遍。
时照心靠在椅背上听他们侃,一双沉静的眼睛望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景物。
北地纬度高,天早早的就暗了下来,路灯范围之外的地方都是黑黢黢的,其实什么也看不清。尽管看不清外面的风貌,刚下飞机时的感受确实是不一样的,南方温暖湿润,北方干旱凛冽。九月,在粤省还是穿背心裤衩和凉拖鞋的时节,但在这儿就要穿上薄长裤了,早晚还得穿一件薄外套才行。
……原来他的老家是这样的啊。
这个城市还有她想念的学校和专业,她将要在这儿度过四年,自由的、无拘无束的、自我探索的四年。
尽管还没有对这个古老又繁华的城市有更深入的了解,但她已经预先喜欢上这座城市了。
霍极知道她要来京城念书,老早便跟她说到了之后跟他说一声。她这才想起来她还没来得及跟霍极说这事,便低头给他发去一条消息-
Szx:我已经到京城了喔-
Szx:[照片]-
Szx:[照片]
她等了片刻,意料之中,霍极并没有回复。
西半球。
房间昏暗,墙壁上挂的时针指向十点方向。
霍极蜷缩在被子里,意识昏沉,浑身发冷。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情景是跳跃的,破碎的。
最开始是在他们一家三口住的那幢别墅里。母亲在厨房里忙活,跟他说父亲还有半个小时后才到家,让他先吃点饼干什么的垫一垫肚子。不多时,父亲果真回到,然后父亲、母亲,还有他,一家人坐在圆桌前其乐融融地吃饭。父亲还会把他们母子两人没吃完的饭菜都收到自己碗里全部吃光。
他知道这是梦,但是那饭菜的香气是如此地真切,令他一时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很快,这温情脉脉的场景便片片破碎。
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哭泣声充斥于耳,原本温暖的家变得冷清,也没人顾得上他了。父亲的助理陪着他,提着一个小行李箱,被打包送去了爷爷家里。
那天他们去得匆忙,他爷爷还在外面没赶回来,他坐在门口的楼梯上等爷爷回家。
盛夏的太阳炽烈,蝉声聒噪还没完没了,就连窗外那一片浓烈的绿也显得格外惹人烦。
这时偏偏还有一个女孩儿骑着单车从楼下经过,落下一连串笑声,日光之下,她穿着的白色裙子白得像在发光。
一个中年男人追在她身后,跟她有几分相像,高声喊着:“骑慢点儿,当心摔着,回家你妈妈还得念叨你!”那女孩嘴巴上说知道了知道了,但完全没有减速。
这出无聊的闹剧还上演了好一会儿。
霍极蹲在楼梯上,心烦得不行,简直像个角落里的阴暗蘑菇,随时能膨胀炸开。他冷眼看着这对父女,心里冷嗤,仗着有爹妈的宠爱就无法无天,什么时候摔一下就知道痛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意念起了作用,那女孩的单车经过减速带,车头撇了一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白色的长裙蹭在地上沾了灰尘,她白净而伶仃的小腿也磨破了皮,血顺着胫骨向下淌。
他被吓了一跳,继而有些内疚,特别是见那女孩不笑了,开始哭了之后,更是不安。他的眼睛盯着她,指着那女孩,问身边的助理先生:“她没事儿吧?”
助理先生有些莫名,先生和太太吵架闹离婚,谁也不管小少爷,把他扔到爷爷家。小少爷心里也知道,一路上心情都不好,跟个闷葫芦似的一句话也不说,但此刻为什么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但助理先生还是伸出头去看了一眼,才很确定地和他说,没事,皮外伤而已。
真的吗?
他拧着眉打量着她,她缩在她父亲怀里,鼻头是红的,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里盛着水汪汪的眼泪,一眨一眨,像潋滟小水潭一样。
然后,很快的,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还略显得稚嫩的脸庞成熟了些许,脸颊上的婴儿肥少了,不变的是她那双眼睛。
这次是在他的房间里,灯光昏暗,月练如华。她喝醉了酒,都被他放进被褥里了还是很不安分,双臂勾着他的脖颈,脸颊酡红,泪眼朦胧,一遍又一遍的喊他的名字:
“霍极……霍极……”
“霍极?你醒了吗?”
门口传来“梆梆”的敲门声。
梦境悉数破碎。
霍极费力睁开眼,过了好一会儿,恍惚的神思才被收拢起来。还是昏暗的房间,但这却不是他从小长大的熟悉的房间,他现在在异国他乡的卧室里,正发着高烧。
室友害怕他病情严重,隔一阵子会过来看看他的情况。“好像还是很烫。”他伸手摸了摸霍极的额头,“不过比昨晚好一些。”
霍极扯扯嘴角,嗓子干涩,“怕什么,死不了。”
室友:“悠着点儿吧。你是我们这一批反应最大的,去休息吧,我已经帮你向教授请假了。”
重新躺回床上,身体很疲倦,像一座超负荷运转,烧得发烫还冒烟的高炉,但是与此同时,他的头脑却诡异地保持了一种又困倦又精神的状态。左右也是睡不着,于是他索性半撑起身,探手去床头摸手机,却不小心打翻了放在床头的水杯,水杯掉在地上,咕噜噜转了好几圈,他没有力气去捡起来,也不想捡起来。
熄屏显示了很多条信息,他随意看了一下都是谁发的,都没有什么回复的欲望。正准备揿灭屏幕,他看见她的三条消息。他费力地仔细地看过她给他发的每一个字,然后把她发给他的照片都保存了下来,才回复她-
Hj:现在到学校了?
学校距离机场大约六七十公里,过去到校门口已经是九点多了。车停稳的同时,时照心收到了霍极的消息。
等了那么久,只有短短一条。
她低着眼睫给他回复说刚到,并随手给他发了一张校门的照片,便将手机收回口袋,她们还要搬运行李。
百年名校的大门低调而庄严。金秋时节,北地不同于温暖的南方,两旁的树叶已泛黄,在灯光下显得色调更暖。她们从正门进,校园内安安静静,行人都稀少。
杨佳敏转头跟女儿说:“这才几点?也没有很晚吧?怎么都不见人的?”
“北方晚上好像是比较冷清一些。”时照心说,“而且现在大二大三他们好像都还没有开学呢,是我们大一的先过来报到了,所以校园里也没什么人。”
她们本想今晚把行李先放到宿舍,再在外面住一宿,但校园太大了,天色又晚,看不清楚地标。所以尽管她们已经提前跟保安打听过该怎么走,但还是迷路了,跟着手机上的地图七弯八拐,没把路找明白,还越绕越晕。
时照心放弃了,说:“妈,我们先别乱跑了,不如就在这个大路等着,有保安过来巡逻的时候问一下吧?”
杨佳敏一想,也对。
于是母女两个便站路肩在上等保安来巡逻,可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保安来。她俩准备另寻他法时,远远地传来了几声清朗的说笑声,时照心往声源方向看去,几道高瘦颀长的身影在婆娑的树影后若隐若现。
有人过来了!
母女俩对视一眼,时照心拎着箱子就往那方向小跑过去,扬声叫住前面那几个男生:“同学!不好意思——请等一下!”
那几人对视一眼,脚步顿住,转身看过来。
时照心停在他们几步之远,撑着膝盖,气喘吁吁道:“……不好意思……同学,请问一下,校门怎么走啊?”
一双洁白的运动鞋停在她的视线里。
“校门?”那人声音清越。
时照心抬起头,循着这人笔直的长腿往看,对上一双温和平静的笑眼。
“你是新生吗。”
第26章 邀请
时照心愣了愣, 答:“是。”
那男生又问她,是哪个院系的。
问个路还要盘问是什么专业的吗?时照心虽然心下奇怪,但还是回答了他她是什么学院的,但是留了个心眼, 没说专业。
听到回答后, 那人的眉梢微微一挑, 又细细打量了她一眼, 神情里带了几分意外。时照心被他看得心里莫名。
那男生身后的朋友见他们说了好一会儿话还没结束,便走过来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笑着解释说,“她们在问路。”
“迷路了啊?”他朋友了然,伸手给她指了个方向,说:“这好办啊。你先往北走, 走大约百米左右, 走到一个分岔路口,再往东拐,然后再……”
时照心:“……”
她听这位同学说了半天东南西北,憋了又憋,小声说:“不好意思啊同学,我分不清东南西北……”
那男生的朋友愣了一下,侧目看看他。男生的眼角微微一弯,流露出几分温和的神情。他的容貌和气度均出众, 笑时如春风拂面。
“那,要不这样吧。”他沉吟片刻,和朋友对视了一眼, 跟她说,“你跟着我们走到校门去。”
时照心的眼睛亮了,很快又迟疑了:“可这样会不会有点太麻烦你们了?”
那人笑着说:“不会, 正好是顺路。”
时照心便回头跟杨佳敏说,说他们愿意把她们带到校门口去,只要跟着他们走就行了。杨佳敏本来还有些提防,说让时照心不要轻信陌生人,可等她看清给她们指路那人的脸之后,立刻点头同意了。
时照心小声跟她咬耳朵,“妈,你不是说不要轻信陌生人吗?”
杨佳敏也和她小声说:“他看起来眼神很正,应该不是坏人。别怕,有妈在呢。”
时照心:“……”
看到脸之后,你这态度也转变太快了吧,妈妈酱。
夜凉如水。他们两拨人一前一后的在校园里走,行过拂面的树林和一盏盏路灯。杨佳敏她们到底还是抱了一点戒心,只是缀在他们身后,没有跟对方走得太近。
那人按照约定把她们带到了校门——也还好是问了路,他们并没有根据手机上的导航走,而是抄了小道过去,可以节省不少路程。不多时,他们便抵达校门口,她们叫的网约车已经到了。她们再一次吃力地把行李搬上后备箱,跟对方再次郑重道谢,而后道了别。
那人笑着跟她摆了摆手,说:“都是同学,别太客气了。”
汽车发动的时候,时照心往车窗后眺了一眼,见他们那些人竟然在折身往校园里走。她愣了一下,他们刚才说顺路,是不是只是一句宽慰她们的话?
杨佳敏见她一脸恍惚,便问:“你怎么这个表情?”
时照心回神,说:“没什么,就是刚才他们跟我说他们是顺路去校门口的,但是我刚才看他们在往学校里面走。”
杨佳敏也明白过来了,对那位容貌出众的年轻人印象更好了。她叹一声,道:
第二天一早,她们没有耽误时间,吃完早餐直接从酒店到学校去。白天学校里的人明显变多,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学校的风貌,还有路边的各种指引牌。她们母女两人顺着道路的指引,准备先去报到,然后再把行李提到宿舍楼去。
报到处人群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放眼望去,摆着一连排的蓝色小帐篷,每一个帐篷面前挂着不同学院的名字,路上还有一些游走的工作人员,指引新生去对应的院系报到。她们两个提着大大的行李箱挤在人群里,挨个找时照心的学院。
“哎!找到了,你看那是不是?”杨佳敏给她指了一下不远处人最多的那个帐篷。
时照心仔细一看,还真是。
她们便直奔帐篷而去,排在队伍末尾,前面的人报到完,轮到他们了。
时照心低着头,往外掏自己的录取通知书还有各种证件,递了过去,“学长你好,我来报到。”
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接过她的文件夹,声音清越:“好的,学妹。”
时照心微微一愣,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抬头一看,竟然是昨天给她带路的那个人!
时照心:“怎……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那人不忘自己的职责,笑着给她递来一张表格,“来,在表格上找一下你自己的名字,签个到。”
时照心眨一眨眼,“哦”了一声,乖乖接过表格找自己的名字。按首字母排,“时”排在很后面。
少女眼睫低垂,细长白皙的手指在签到页上滑动着找自己的名字,她的眼睛倏然亮了一下,在其中一栏后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看到她的名字——时照心。
时照心签好名,把纸笔递回给他,这回不会叫错“同学”了,她老老实实地说:“谢谢学长。”
他递给她一个大文件袋,并细心告诉她里面都有什么东西,拿到这些东西之后,她们还要走哪些流程,才算是办理完成入学手续。他说得简明扼要又足够详细,时照心细细听着,时不时点一点头。
“就这么多了。”他脸上带着笑意,“知道宿舍怎么走吗?从这儿过去的路上都有指示牌的。”
“……好的。”时照心说,“昨晚,谢谢学长了。”
“不用客气。”他指了一下自己胸前的铭牌,眼角微微一弯,说,“我叫林述。”
林、述。
时照心细细看过那两字,记下他的名字。
签到完,和林述道别,她们直接往宿舍方向走。走出去几步后,杨佳敏扭头看了看林述,和时照心说:“真没想到昨晚问路竟然问到你学长身上去了,还挺巧的。”
宿舍是四人间,时照心的运气不太好,宿舍被分到顶楼六楼。她的室友全都来了,桌上床上都摆了东西,但宿舍里只有一个女生在。
那女生身形高挑,正在阳台上晾晒抹布,听见响动后转头看过来,见时照心进来,盯着她看了两眼,然后笑了起来:“你是照心吗?”
时照心连忙放下手上的行李,说:“嗯,是我。”
她指了一下自己,说:“我,林芷莺。”
“我也认出来你了。”时照心眨眨眼睛,由衷赞叹道,“你比照片还好看。”
在开学之前,她们宿舍里的人就互相认了个脸,都知道将来宿舍是和谁一起住,还拉了个小群,也见过彼此的照片。今天算是网友见面了。
林芷莺和她说,她们其他两个室友已经去办理业务了,让时照心也快一些,因为现在去办理的人新生已经很多了,再不去可能需要排很久的队,很耽误时间,到时候还会影响正常的学习生活。
时照心听完,不敢拖拉,和杨佳敏两人兵分两头,一人留在宿舍打扫,另一人去把刚才林述说的那些要办理的业务和流程都一一走完。忙活了半天,才把这些琐碎的事情全部办妥。
一切都结束,天已然擦黑。时照心其他两个室友也回来了,看起来都是好相处的性格。
杨佳敏有心帮女儿搞好宿舍关系,便提议说一起出去吃一顿,她请客。女孩子们刚认识彼此,在同学家长面前,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杨佳敏极力邀请她们。女孩子们彼此对视一眼,脸蛋红红的,还是林芷莺第一个站了起来,大方地挽住时照心的手,亲亲热热地说:“哎呀,有口福了,那我就谢谢佳敏阿姨啦!”
在开学之前,她们就听学长学姐科普了一遍学校附近好吃的餐馆都有哪些。她们今天在学校跑了一天办理各种业务,也大致熟悉了学校的路线分布,出了宿舍便直奔目的地而去。
新生开学,小吃街里热闹非常,两旁的餐馆生意红火,还有食客在排队。她们随机选择了一个看起来生意还不错又不需要排队的店,她们人相对多,便直上二楼的小包间落座。说是包间,其实也是一个半开放的空间,只是拿竹条围了起来,完全能看清里面的人。
刚坐下点完菜,便看见几个男生从下边楼梯上来了。她们和来者打了个照面,杨佳敏“哎”了一声,拍了一下女儿的手背,说:“诶,这不是你们那个学长吗?”
林述他们显然也看见了她们,对她们笑着点了点头,准备找位置坐下来,但看了一圈,还少了几个座位,不够坐,而她们这个小包间位置相对大,人都没坐满。
见状,杨佳敏便转头向女孩儿们征询意见说:“你们学长好像没有位置了,咱们要不要邀请他过来跟我们一起坐?”
时照心小声反对说:“啊,不要了吧……”
杨佳敏拧着眉,一瞪她,小声说:“昨晚要不是你这学长,我们母女俩还不知道要迷路到几点呢。”
时照心是觉得不能拆散人家一起来吃饭的朋友,而且她们和学长也没多熟,满打满算也才见过两面,就突然邀请对方过来一起吃饭,总感觉有些冒昧。
但杨佳敏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她们这些新进学校的大学生最需要的就是先把学校和专业的情况打听清楚,明白自己日后学习和生活的重心在哪里,才能更好地发力。这种能被挑出来委以重任当指引新生的学生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这明摆着有一个现成的学长可以咨询,哪能轻易放过?
见杨佳敏执着,时照心闭嘴了,用沉默的态度软抵抗,表示她不支持。女儿当众拆台,让杨佳敏的脸也有点挂不住。
林芷莺和其他两个室友交换了一下眼神,达成了共识,她转头对杨佳敏说:“我觉得可以一起吃的呀,阿姨的考虑挺有道理的。”
其他两个室友也纷纷附和,说,既然都碰到了,就是缘分,一起坐下来吃一顿也挺好的。
杨佳敏便又笑了起来,看了一眼自家不争气的女儿,说:“那就这么定了?”
时照心担心室友是为她着想才勉强答应她母亲的要求,便忍不住开口道:“其实你们不用……”
林芷莺拍了拍时照心的手背,安抚她的情绪,附在她耳边小声和她说,她们真的不介意也不勉强。
时照心败下阵来,“好吧……也行吧。”
正说话间,时照心被杨佳敏点名,“照心啊。”
时照心顿时头皮发麻,果不其然,紧接着,她便听见杨佳敏女士对她说:
“你过去邀请一下你们学长,让他们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嘛。”
第27章 越洋电话
时照心闭了闭眼, 才见过林述两面就要去邀请他来一起吃饭。这对i人来说,简直是一个地狱级别的挑战。
杨佳敏见她还不动,催促道:“都大学生了,热情一点, 大方一点。”
林芷莺往那边张望了一眼, 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修长的身影, 她的心中一跳, 下意识握住了她手边时照心的手。
时照心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
林芷莺回神,说:“没事,就是看到了一个熟人。”
闻言,杨佳敏顺势邀请道:
时照心:“……”
怎么她俩都逃不过被杨女士摆布的命运。
林芷莺倒是笑了笑,大方地说了声“谢谢阿姨”,然后转头对时照心说:“那我和你一起过去吧?”
时照心一愣,“芷莺你不去邀请你朋友吗?”
林芷莺牵着她的手站起来,冲他们那些人扬了扬下巴,说:“啊,我朋友恰好就在学长他们一行人里面呀。”
有了林芷莺作陪,时照心底气足了一点, 深呼吸,鼓起勇气。林芷莺见她神色还有些不自在,小声和她说:“没事, 别怕,有我陪你。”
于是她们两个女生便挽着手臂朝他们走了过去。时照心其实还是有点忐忑的,但林芷莺看上去确实是一点儿也不怵, 拉着她大步往前走,直直走到他们面前。
“林述学长,又见面啦。”林芷莺笑意盈盈地跟离她们最近的林述打招呼。
林述认出来是她俩今天来报道的学妹,便也笑起来,“你们也来这里吃饭?”
“对。”林芷莺说。
“这么巧啊。”
“对呀对呀,”林芷莺话锋一转,顺势问他们,“学长你们是不是没找着位置?”
林述往身后看了一眼,说:“有位置,但是临时又来了几位,确实不够坐,服务员说让我们再等会儿。”
林芷莺轻轻捏捏时照心的腕骨,这顿饭是杨佳敏她们请客,她作为客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越过主人去邀请别的客人一起来吃饭,请学长他们一起吃饭这件事情只由让室友时照心来说。
时照心会意,开口问道:“那……林述学长,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
林述微微一愣,然后笑了起来,“不用麻烦了。我们这边很快就可以等到位置了。”
时照心眨巴眨巴眼睛,软声道:“昨晚我妈妈和我在学校里迷路了,后来麻烦学长把我们带到校门去,还没有感谢学长呢,所以今天我妈妈想请学长吃一顿饭。”
林述笑道:“小事一桩,不必挂齿。”
拒绝的意思很明确。
时照心犯难,如果她不能把林述他们邀请过去一起吃饭,杨佳敏女士回头肯定会说她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她目光中不由得流露出一丝请求的神色,双手合十,小声道:“不是小事,才不是小事……学长,你就跟我们一起过去吧,好不好?”
林芷莺见时照心面露难色,飞快地看了一眼林述身后的那一位白净高瘦的男生,也加入游说的行列,极力劝林述他们过去和她们一起吃饭。
林述感觉她俩这殷勤来得有些奇怪,正想开口拒绝,身边却忽地伸来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拦在他的身前,还替他答应了下来。
“行,那我们就谢谢阿姨了。”
林述:?
不是,你怎么答应下来了?
他转头,用眼神向好友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陆亭文双手插在兜里,面上表情淡漠冷清,“她都开口了,能不答应么。”
“谁?”林述拧起眉。
陆亭文淡淡道:“我妹。”
林述看看他们前面的时照心,又看看陆亭文:“……你妹?”
陆亭文向他淡淡地瞥来一眼,言简意赅道:“另一个。”
说完他越过林述,跟在她俩身后朝那边的包厢走了过去,背影潇洒。
林述:“……”
半晌,他无奈摇头,跟上陆亭文的脚步。
大家一起坐下来吃饭,在排位置的时候又互相推脱了一番,最后以杨佳敏女士为分界线,女孩儿们坐一边,他们男生坐一边。时照心和林述分坐在杨佳敏女士两侧。
席间,杨佳敏熟练地张罗着点菜,照顾好桌上的每一个人,还能和林述他们聊得有来有往。
在时照心的录取结果出来之后,杨佳敏就加了好一些家长群,把需要了解的信息都看了一遍,但她深知充分收集信息的重要性,即便是已经提前做过功课,此刻还是虚心向“一线人员”请教,仔细打听着时照心她们这个专业学习的重点是哪些,大学这四年需要重点注意哪些事情,以往这个专业毕业之后大家的去向如何等诸多情况。
时照心在一旁听着,不由得捏紧了筷子,颇有些汗颜。饭菜还是美味的,但学长们这顿饭估计吃得不香,她妈妈问问题问得比查户口的还细。
也难得林述从始至终都很有耐心,细心地解答了杨佳敏的每一个问题,他的朋友们还会从旁补充。那个替林述印象邀约的男生多数时间在安静地吃饭,极偶尔会说两句,但都直切要害。
性格开朗的林芷莺在这餐饭上也变得话少了,时照心夹菜时无意中看见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那个男生,然后又飞快地收回视线。
时照心眨一眨眼,直觉有些不对,但她和林芷莺还没有熟悉到那个份上,自然也不会开口问她的私事,便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夹菜,沉默地吃饭。
那边杨佳敏已是问过一轮问题,把她担心的,想了解的问题都问了个遍,犹有不安,便抬起手肘碰了一下时照心,想让她从旁补充,“照心,你自己有没有什么问题想问一问学长的呀?”
时照心垂着眼睫,回答得很干脆,“没有。”
杨佳敏对她这个回答非常不满意,“怎么可能没有呢?你仔细想一想。”
时照心:“……”
她目光放空,仔细思考了一阵,然后看着杨佳敏女士期待的眼神,很诚恳地说道:“……还是没有。”
杨佳敏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说,“你今天修闭口禅了?”怎么该说话时一句话也不说。
时照心拿纸巾压了压唇角,淡声道:“因为我想问的问题,妈妈你都已经问完了。”
她没有什么问题好问的了。
闻言,杨佳敏身侧的林述不由得侧目看了她一眼。少女的脊背挺直,目光清澄,正用最乖巧温顺的神情和最温软轻柔的声线跟她母亲软抵抗。他的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
“……”
而杨佳敏只觉得一股郁气憋在心口。都说女儿像爹,她瞧着女儿时照心现在这样子果真是像极了她爸时家明,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她杨佳敏真是上辈子欠了姓时一家的。
接下来的话题不再围绕着学业和未来发展,便轻松许多,一顿饭平和吃到尾。
时照心宿舍里的东西都已收拾好,杨佳敏希望她能够早日融入宿舍生活,两人便提前商量好,今晚时照心就和室友一起住学校宿舍,她自己则是住在宿舍附近的酒店。林述他们的宿舍也与女士们相距不远,大家行进的方向都一致,于是他们一行人便一起浩浩荡荡地往回走。
明月高悬,皎洁月光铺展于大地。相较白日,京城的夜晚凉爽不少。北方夜生活相较少,此刻路上行人稀少,四下安静,甚至能听清夜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声响。
年轻人们经过一顿饭已然熟络不少。杨佳敏女士听他们这些年轻人插科打诨谈天说笑,也从刚才的郁闷中缓过来,继续拉着林述打听她关心的问题,还时不时用手肘撞一撞时照心,暗示她展现出一副虚心学习,向前辈请教的模样。
时照心低着眼睫,全程安静听讲,不发一言,仿佛一个绝缘体,根本没有接收到任何来自母亲的指令。
杨佳敏:“……”
回去的路上需要过一个红绿灯,此刻正好是红灯。
趁此机会,杨佳敏停下脚步,笑着问林述:“小林啊,我们能不能跟你交换个联系方式?以后方便多多交流?”
林述微微一笑,点头应了下来。
于是杨佳敏转头看向时照心,目光微沉,口吻也变得严肃,“照心,你去加一下林述学长。”
“……”
时照心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虽然知道母亲是为了她好,但是她却不喜欢这种方式。
林述见她磨磨蹭蹭,明显不太乐意,想起方才席间母女二人的互动,颇感有趣。
但
见杨佳敏再次催促时照心:“你愣着干什么?快点呀。”
在母亲威严的责备的目光下,时照心在心里暗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来,对林述说:“学长,我加您个联系方式?”
“好呀。”林述温和地说,“是我扫你还是?”
时照心连忙说:“谢谢学长,我扫您吧。”
“好。”
林述调出个人二维码,把手机摆到她的面前。
时照心举起手机扫二维码。绿色的横杠上下滑动,正在识别对方的二维码。
在这过程中,她分神看了一眼林述的微信头像和名称。头像是蓝天白云,名称就是本名,看起来就像父母那辈人的微信。
手机发出“滴”地一声,识别出来,准备跳转页面。可就在此时,一个微信语音电话却蛮横地跳了进来,打断进程。
深灰色的页面上显示着一个黑色的头像,下方是对方的名字——“霍极。”
时照心的身形一下子定住了,他怎么突然在这个时候给她打来电话?她一时不知道是接通还是挂断,手指停在绿色的“接听”键和红色的“挂断”键上方来回数次,都没能做决定。
林述见她面色有异,下意识垂眼扫了一下,心下了然,他礼貌地移开视线,温声道:
“没事的,你先接电话吧。”
第28章 “我可能是,喜欢她。”……
听到林述这么说, 时照心尴尬笑笑,把电话挂掉。
“不接吗?”林述有些意外,她刚才的犹豫足以表明她是想接这个电话的。
“待会给他打回去吧。”
时照心一边说着,退出来, 再次扫了林述的二维码, 这次两人成功交换了联系方式。
回到宿舍之后, 时照心放下东西, 就准备出去给霍极打电话。她们住在顶楼,再往上便是天台,通往天台的闸门已经被锁上了,但是这儿还有一块空地,瞧着比较冷清, 没什么人来。
这儿也没灯, 但是四面是透亮的玻璃,借着外面的月光和灯光能够勉强看清这儿的情况。今天奔波了一天,她好累了,也不管台阶上是不是有灰尘,直接坐到台阶上。她点开和霍极的聊天界面,看见在“已拒绝”的消息下方,霍极发了一个问号-
Hj:?为什么挂我电话?
过了会儿,许是见她不回, 他又断断续续给她发了好多:-
Hj:人呢?-
Hj:呼叫时大小姐-
Hj:老天姥啊,我现在就要见到时照心回我-
Hj:过去十分钟了,时照心还没回我, 老天不理我-
Hj:二十七分钟了,你还不理我-
Hj:好好好好好好得很。
一路看下来,时照心几乎能想象到, 如果他在她面前会是怎样的表情,肯定是横着眼看人,一脸不爽。她没拖拉,直接给他拨过去一个语音通话。铃声响了几声之后,被对方挂断。
时照心:?
她拿开手机,看看屏幕——显示“已挂断”。真被挂断了。不至于吧?气性这么大?不过是挂了他一个电话。她往上翻聊天记录,算了一下时间,好像确实是晾了霍极很久,她自知理亏,决定低头编辑一条讯息,给霍极解释刚才为什么挂他电话。她删删改改半天,字斟句酌,但信息还没有编辑完,霍极又是一个微信电话打了进来。
“你刚才为什么挂我电话?”时照心先发制人。
她听见听筒那边的人笑了一声,声音懒惫,听着比平时还要低哑,“那你刚才又为什么挂我电话?你先挂我电话的。”
“……”时照心说,“你如今几岁了?可曾吃过药?”
霍极听出她的阴阳,轻哼了一声,又道:“我就想让你接我的电话。还有,我刚才可是看到了,聊天对话框上面‘对方正在输入……’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你想和我说什么?怎么编辑了这么久?让我猜猜,是不是在编辑挂我电话的理由?”
时照心:“……”
被他猜到了。
霍极见她不说话,“啧啧”两声,半真半假地挤兑了她几句。时照心忽然察觉出他的声音听着不对,便道:“等等。先不说这个,你的声音怎么了?怎么哑了?”
刚才还滔滔不绝的霍极忽然沉默。
过了几秒,他才说:“我没事啊,你听错了吧。”
可时照心直觉情况不是这样的,要不然他刚才也不会沉默,但是霍极已经把话题跳开了,续上了刚才的问题,他像个要刨根问底小孩儿,又问了一遍她刚才为什么要挂他电话?还那么久不回他。
她刚才已在心里斟酌过理由,便回答说:“刚才在外面吃饭,不是很方便接电话。”
那头霍极“哦”了一声,总算是放过了这个问题。
接着,两人之间竟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小会儿。
这是霍极出国后,他们第一次通电话,隔了挺久的。时照心低头玩手指,之前她其实有挺多话想和他说的,但真正听着他的声音,又一下子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她长舒出一口气,起了话题,问他今天怎么突然给她打电话了?
霍极听见电话另一边,她语气轻柔又关切地问他了一句,是不是他在那边碰到了什么问题?
他默然片刻,靠到沙发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室外的阳光漫入屋内,连天花板上也映上了微微的亮光。他的眼皮微微一阖,忽然感觉有些想家了,想回去了。但他的声音却依旧平静,没有丝毫的变化,甚至还能和她开玩笑:
“没问题啊,就是想你了,给你打个电话不可以吗?”
听筒那头的呼吸声变轻了些许,再开口,她的声音微沉,比方才严肃,“认真的。我没跟你开玩笑呢。”
霍极并不知道自己的眼角已经弯了起来,他说:“其实也没什么,你现在已经到京城了,对吧。我爸爸有一个助理,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会在京城这边。你有什么事情需要解决的,可以去找他。我已经提前跟他打过招呼了。”
“不……”
霍极很了解她的性格,打断道:“先别急着说不用。我知道你不想麻烦别人,但是这边和粤省相差很大,你自己一个人来这边上学,碰到什么麻烦的事儿,自己处理不了,我也鞭长莫及帮不上你。”
听筒那头的她沉默了片刻,才说:“我觉得……我都这么大了,应该可以处理好的吧。”
“时照心。”
“……嗯?”
霍极的眼睫眨了一下,盯住天花板上某处雕花,声音放得低而轻,“我会不放心你。”
“……”
时照心握着手机的手指蜷了蜷,鼻尖有点涩。她抬头望了望,隔着一道冰冷的栅栏,外边的天是幽蓝色,一轮明月高高的挂在天上,皎洁深远。
她终究是松了口,答应了下来。
“那我把他的联系方式推给你,你回头加他吧。”他再次强调道,“有任何你解决不了的事情都可以去找他,他会处理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别的,才挂断电话。电话收线,路过的室友王言慎看了一眼沙发上的霍极,随口笑了说一句:“第一次听到你声音这么夹。”
霍极愣了一下,说:“我有夹吗?”
“还没有?夹到爆。”王言慎一脸鄙夷,“不仅夹,还整上气泡音了。”
霍极:“……”
他有心辩解自己那是老天赏饭,天生一把低沉悦耳的嗓音,但是他看到室友那一脸“你不用说我都知道”的表情,顿时就觉得这种争辩没有什么意义可言,纯粹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王言慎倒是很理解地说:“跟女朋友打电话,夹一点也是正常。别说是女朋友了,我跟我家猫说话也是个夹子。”
霍极看看他,又垂一下眼,说:“现在还不是女朋友。”
王言慎了然,“现在还不是?那就是暧昧对象啰?”
霍极皱眉道,“别,我们不是暧昧。”
“那是什么情况?”
“兄弟,你是不是有点八卦?”霍极冷眼瞧他。
王言慎撞了撞他的肩膀,道,“说说呗?”
他“啧”了一声,道:“没什么好八卦的。我们是好朋友,很多年的好朋友。”
“这话你信吗?”王言慎的表情变得鄙夷且不屑,下结论道,“男女之间根本就没有纯粹的友谊可言,你们那儿地区有句什么歌词怎么说来着?哦……对!是这么说的——能成为密友,大概总带着爱。”
霍极:“……”
见他表情微妙,王言慎嗅到了八卦的气息,连声音也兴奋了起来,王言慎探过身来,追问道:“是不是被我说对了?什么情况?”
霍极推开他的脸,冷声道:“没有情况。”
王言慎并不相信他这套说辞,他贱兮兮说:“没有情况你怎么这副死人脸?”
霍极觉得他这室友好像选错人了,名字叫言慎,但是比鹦鹉八哥还要聒噪,跟方思明一样是个二脸皮。他不想继续搭理他,起身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王言慎在他身后锲而不舍地大声说道:“你这情况我见的多了,没事哈,咱们有事儿说事儿,兄弟我身经百战,我帮你分析分析,肯定能帮兄弟你找到一条明路。”
霍极停下脚步,转身看看室友,目光审视。
王言慎见他动摇,拍着胸脯再接再厉道:“放心!包解决的!”
霍极垂低眼想了想,又走回去,坐到沙发上。王言慎给他殷勤倒茶,“来,您润润喉再讲。”
霍极的脸色还是有些别扭,整理了半天,才开口道:“事情是这样的。”
“我和她,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了。”
王言慎:“多小?”
霍极:“小学初中那会儿吧。
“我俩的家住得很近,主要是我爷爷家和她家住的很近。她爷爷和我爷爷以前是同事关系,现在也经常有联系,会彼此走动。反正就那么认识了。”
“嗯,青梅竹马。”王言慎点评道,“赢面很大。”
“我们两个是同年的,她比我小一点。那个时候我心情不好,刚搬到我爷爷家,不熟悉地方,所以她爷爷让她带我一起玩。”
他说着,不自觉笑了笑,脸上的神色也柔和下来。
王言慎看到他这神情,心里暗啧几声,但嘴上还问着,“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她什么也不会玩,可以说是游戏黑洞,到后来还变成是我带她玩。”霍极话音一顿,意识到他说的这些已经偏离了主线,便道,“说这些都扯远了,反正就是我们两个关系很好。”
王言慎:“我看出来了,确实很好。”
“然后我们两个高中毕业了,我爸妈想我出国,她留在国内读大学。在我出国之前,我们有过几次谈话,那会儿她问我想不想出国,我说不想,但最后还是决定出国了。在我出国前的一段时间,她表现得很反常……我们两个好像有一点超越友谊了。”
“怎么说?”王言慎已经完全被勾起了兴趣。
霍极沉默几秒,说:“我们亲了。”
“嗯?……嗯?!!”王言慎睁大双眼,懵了,激动起身,像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输出一通,“你他丫的这都亲上了,还跟我说你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人家,你不喜欢人家,你还亲人家啊,真是可怕!”
“……我们没亲嘴,亲的脖子。”
“亲脖子那就更暧昧了好不好?!”王言慎拍着大腿说,“什么情况下才会亲脖子,你心里没点AC数吗?!”
“真心话大冒险输了。”
王言慎坐回位置上,兴致缺缺地说,“……哦,好吧。”
“还有。”
王言慎指着他,恨恨道:“你小子说话不要大喘气,快点说完。”
“急什么。”霍极横了他一眼,“我出国前一天晚上,搞了个派对,她也来了,而且那天晚上她特别好看。”
“估计是因为要给你送行。”
霍极沉默看着王言慎,“你说得我像是死了一样。”
“对不起。”王言慎做了个用拉链缝上嘴巴的动作,“您继续。”
霍极:“那晚大家都在喝酒么,她就跟我说她也说要喝。她平时不喝酒的,她妈妈也不给她喝。我拦着不给她喝,但是她非要喝,谁也拦不住,还喝得特别多,喝醉了,醉了就开始撒酒疯,哭。”
他皱了一下眉,唇线抿成一条平直刚硬的直线,半晌后,才继续说道:“等她好不容易消停了之后,我把她抱到房间里去睡觉,然后我听到她说梦话。”
“说什么了?”
“她什么也没说。”他垂下眼,“就只是……叫了我的名字。”
王言慎倒吸一口气,再次确认道:“她醉了以后,什么也没说,就叫了你的名字?”
霍极“嗯”了一声。
王言慎摸着下巴,沉声下了结论:“你这,好像是确实有点情况。”
霍极没吭声,半晌,才又“嗯”了一声。
室内陷入了安静。
王言慎抬了抬眼,日光漫入室内,清浅明亮的光如流水般淌在霍极低垂的眼睫上。
霍极他,看起来好像有些难过。
许久之后,王言慎出声打破室内的寂静,“你觉得,她喜欢你吗?”
霍极摇头,说:“我不知道她怎么想。”
“……那是?”
“我不确定。”
霍极沉默下来,摩挲着手指上她送给他的戒指。
过去的情形像书页般翻动,又如电影片段一样在他的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现。
初见时的飞扬的洁白裙摆;雨天无人屋檐下,少女清瘦抖动的肩膀;路灯下她赠予他的克罗心戒指,十字架和藤蔓互相缠绕。还有,那晚游戏输掉后,她怯怯坐在他腿上,脸颊绯红,目光躲闪,却还是把垂落的发丝拨开,露出脖颈间那层薄薄皮肤让他亲吻。
无数个画面,无数个她。
最后缓缓定格在她醉后含泪望向他的那个片段。他不自觉伸手摸摸自己的喉结,那天被她磕到的感觉似乎还没有消失,有种绵长的钝疼,不只是这里,仿佛还在心上。
许久之后,他的喉结滚动,轻声道:“虽然还不确定,但我真的觉得……”
“我可能是,喜欢她的。”
王言慎沉默看着他,片刻后,笑了起来,他站起身,拍拍霍极的肩膀,道:“你看我刚才说什么?”
——“能成为密友,大概总带着爱。”
第29章 “我们又见面了。”……
时照心的大学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报到之后不久, 辅导员便召集整个学院的学生在一起开了一次大会。作为他们的开学第一课,辅导员告知这些新生大学生活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耳提面令三令五申绝不许挑战学校的红线。
紧接着便是选课, 学生们需要根据学校的修读计划去安排自己的课程表。在这个时候认识一些学长学姐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学长学姐们会随机掉落一些智慧锦囊, 告诉这些新生们哪些老师讲课讲得好的, 哪些老师考试判卷手比较松的,又是哪些老师会极限捞人的,这些老师的课程往往都十分热门的,需要坐在电脑面前,掐准时间抢课。
等各自的课表都完全确认下来之后, 学生们便可以按照自己的课程表去上课学习了。
大学很自由, 没有人会关注或者管束他人平时做什么,完全可以依照自己的心意去安排自己的学习和生活;但大学也很不自由,同侪压力存在于方方面面。
好学校的学生大多自律,明明是开学还没多久,应该大家是最松懈的时候,但是图书馆里已悄悄坐满了人,图书馆响闭馆铃声之后再离开的大有人在。
林芷莺消息灵通,她和时照心说, 那些大多是要考研考公的学长学姐,还有好一些是开学三分钟热度的学生。
偶尔和同学们交流,也会发现大家的过去都不简单, 这个可能是状元,那个又可能是省前几,一个个都是
脑子好用的家伙。具体表现在即便是学校开设的课程并不算太简单, 但是同学们却能很快地吸收知识。高数课上,老师在讲台上讲得飞快,过完概念就直接上例题,例题快速拉完一遍,转头就问同学们都听懂了吗,同学纷纷点头,并表示老师你还可以再讲得更快一些。
高中时期熟悉的压迫感仿佛又卷土重来了。
时照心自忖没有那么傲人的禀赋,只能笨鸟先飞,也自动自觉开始了熟悉的三点一线的生活。一心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直到某天林芷莺问她,要不要去参加社团活动,细问之下,她才惊觉近来学校广场锣鼓喧天是因为“百团大战”,社团纳新。
林芷莺见她一脸茫然,便提议道:“那你和我一起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时照心应下来,上大学之前也有听学长学姐说过,社团是在大学里面认识志同道合好朋友的一个重要的方式。
林芷莺目标明确,在过来之前她就叽叽喳喳跟时照心说她想要去参加音乐社,还有滑板社,都是一些偏兴趣爱好的社团。
时照心自己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过去十几年里,高考可以算是她唯一的目标,成天埋在课本里,没什么时间也没什么机会去挖掘自己的喜好。不过之前她跟杨佳敏通电话时,母亲有表示过希望她可以去学生会历练一二,以后也好往简历上写,填充校内经历的内容。反正她也没有目标,不如就过去看看。
校学生会占了很醒目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到,还有许多人围在内顶帐篷周围拿传单,显然校学生会是一个炙手可热的选择,受到许多学生的青睐。
时照心也走了过去。
发传单的学姐快忙成陀螺,一边低头在忙,一边给来人机械地发传单。时照心接过传单,礼貌地说了声谢谢。细细看过手上的传单,上面写明了学生会都有哪些部门,分别分管哪些事项。她看完后,仍有一些疑惑,便转头回去找个发传单的学姐。
“学姐你好,”她礼貌道,“我有几个问题可以问一下吗?”
那位学姐闻言抬起头来,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然后很快扬起笑脸,道:“可以的可以的,学妹你有什么问题呢?”
时照心简要地阐述了一下自己想要了解的情况,那学姐沉吟片刻,开口说:“嗯,这个问题……可能他们部门的人会比较清楚一点,不过正好他们部门的部长在这里,我带你过去问一问吧。”
“那就麻烦学姐了。”
那学姐带她去了帐篷里边儿,只见一个背影高瘦的男生正站在棚子的阴影处整理物料。时照心觉得那身影有点熟悉,接着便见学姐走上前去对那男生道:“Hey,林述,有学妹想要咨询一下你们部门的问题,你来给她解答一下好不好?”
“行啊,是什么问题?”
林述转过身来,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时照心。他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笑了起来:
“我们又见面了,学妹。”
“你俩认识?”那学姐有些惊讶。
林述说:“嗯,我们是同一个专业的。”
“那感情好,学妹就交给你了。”学姐说。
时照心站在她身后,听到这话有点尴尬。
学姐又转头对她眨了眨眼,说,“学妹,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哦,林述人很好的。”
时照心乖巧点头。
林述放下手中的东西,整理出两把椅子,一把摆到她面前,“来吧,先坐下。”
时照心依言坐下,又听见他问:“要不要喝水?”
“不用。”时照心连忙摆手,“谢谢学长。”
林述便笑着问:“说吧,你具体是有什么问题呢?”
她眨眨眼,把刚才自己想问的问题逐一列出。林述一边听着一边点头,等她把问题说完之后,礼貌地问了句:“还有吗?”
“暂时是没有了。”
“好。”林述取来一张空白的纸和一支笔,在纸上把她刚才的问题全部列了出来,转头向她确认,“你刚才说的都是这些问题,对不对?有遗漏吗?”
时照心看了一眼,他总结得很好,都是她想要关心的问题,于是便摇摇头。
他笔尖点了一点白纸上写的第一个问题,笑道:“好,那我们就从第一个开始说吧。”
……
林述花了大半个小时才将时照心关心的问题逐一讲完,结束后,他的嗓音稍稍有些哑,不复先前清越。
时照心有些过意不去,便说:“学长,你要不要喝点水?我请你。”
“不用呀。”林述笑笑道,“我刚才都讲清楚了吗?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讲得很清楚,她也没有其他问题了。于是时照心便再次摇了摇头。
林述把那纸叠了一叠,递给她,“有需要的话,可以把这张纸带走。”
“谢谢学长。”时照心说,准备接过那张纸,却发现林述没有松手,她抬头疑惑看向林述。
“照心,你会填我们部门吗?”林述笑着问她。
时照心眨一眨眼,不知该怎么回答。
林述也不勉强,把纸递到她手心里,笑着说:“如果学妹打算来学生会的话,请务必优先考虑我们部门。”
时照心低头看看手心的纸,忽地笑了——这称呼的微妙变化啊,她问他:“学长,你这是在为部门拉新吗?”
林述点头,煞有其事地说:“讲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学妹,你说是不是?”
但没等她回答,他又很快说道:“不过没有关系,不用给我答案。你还是喜欢哪个部门就填哪个部门吧。”
……
最后时照心还是填了林述他们部门。无他,因为感兴趣,而她各项面试笔试也都顺利通过,得以录用。
被正式录用那一天,部长林述笑着和她握一握手,温声说:“欢迎加入我们部门。”
杨佳敏女士得知她进入了校学生会,跟林述是在同一个部门,并且林述还是部长的时候,她表现得十分开心,继而又有些惆怅和唏嘘。女儿终究是长大了。她叮嘱女儿不要参加社团之后就忘记学业,有什么困难多多向林述反映,他看起来像个好孩子。
儿行千里母担忧,时照心一一应下。
从此,时照心开始了社团和学习两手抓的生活。但是社团的工作量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她是新人刚进去,有许多东西需要学习。前辈们也会将一些无伤大雅的表格交给新进的小部员去做,一来是减轻前辈的工作量,二来也是让这些新部员能够快速地学习成长。
这天还没有下课,时照心便收到了学姐的短信,“照心,有一个Excel表格需要处理一下,但是我今天晚上有晚课,没有办法弄好,你看能不能帮忙处理一下呢?[可怜][可怜]”
时照心没有晚课,今天的时间还相对比较充裕,便问她:“是什么类型的文件?ddl什么时候?”
学姐跟她一一说明,发了几个大哭的表情,说:“救救我!照心!明天就是ddl了,但是我今天晚上完全没有时间去做它,其他人也没有时间。”
时照心叹了口气,看一下自己的行程表,默默取消今晚原定的行程,答应了下来。
一下课,简单吃过饭,她就直奔办公室,开始处理文件。她之前没有经手过这类文件,学姐给她发了一个模板给她打样。于是她比对着学姐给的模板和崭新的空白的文件界面,开始照葫芦画瓢,但这些文件并不是那么好处理的,有很多细节需要注意,她无法确定尺度和边界在哪,因此进展异常缓慢。
时间流逝飞快。
她揉揉酸疼的脖颈,再次抬起头来时,时针已经指向了十点。宿舍是有门禁时间的,她必须要赶在门禁之前回去,要不然需要登记名字。可她还剩下好一些没有整理完,时间很可能不够。
“算了,先做吧,别想那么多了。”时照心自言自语道。
办公室的灯孤独地亮着。
在文件还差最后一些的时候,门锁忽然被人从外面拧开,时照心抬起头来,对上门外林述惊讶的眼睛。
他问。
时照心眨眨眼,下巴一扬,示意了一下屏幕,说:“我有文件还没有弄完。”
“什么文件?需要弄到现在?”
林述绕过长桌走到她身后,俯身看向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文件的标题。他眉头一皱,说:“这个文件我不是交给了李佳悦吗?怎么是你在做?”
“哦,佳悦姐说她有晚课,没有时间。”时照心说。
林述眉梢微挑,语焉不详地说了声,“是么?”
见时照心一脸疲色,他问:“你今天做这个做了多久了?”
时照心估摸了一下时间,回答了他,“大概四五个小时?”
“……”林述说,“够了,今晚先回去吧。回去好好休息。”
时照心愣了愣,说:“可是这个文件不是明天ddl吗?”
林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他直接伸过手去握着鼠标,保存文件,关掉文档,关机,一气呵成。
时照心瞠目结舌,看看那关机了的电脑,又看看他,结结巴巴道:“不是,学长,你这……不弄了吗?明天不是要交吗?”
“你怕什么,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
林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见她还不动,他伸手轻轻敲了敲桌子,说:“时照心。现在你的任务就是赶紧回宿舍,早点洗漱,早点休息,其他的——你都不用管了。”
第30章 宝宝
第二天早上过去, 时照心发现文件已经处理好了,甚至都已经开始推进下一步的计划。至于本身是主要负责这一块项目的学姐,李佳悦,则是完全没有出现, 全程都是林述在主持。
时照心心里有疑惑, 但是也不好直接问, 等到旁边无人时, 她才悄悄问林述这是怎么一回事。
林述神色平静地说,“李佳悦已经退出学生会了。”
时照心先是一愣,继而睁大眼睛,“为什么?”
“社团生活和她的学习没有办法兼顾,她想出国, 需要冲绩点。”林述简明扼要地解释道。
“可是社团经历不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吗?”时照心不解问道。
林述思忖几秒, 放下手中的材料,转头对她说:“这是李佳悦和我商量完后她的决定。”他话音微微一顿,又道,“或许,也是现下最好的选择。”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可能也是见惯了这样的选择。
时照心沉默片刻,说:“好。”
学生会的工作确实繁忙,她对此深有体会, 毕竟她作为大一的学生都有些兼顾不过来学业和社团工作,更何况是李佳悦,既要维持绩点, 又要参加社团活动,还要参加比赛,这些都需要占据时间。她曾见过李佳悦很忙的样子, 但即便是这样,学姐也没有轻易放弃社团活动,努力维持了这么久,却在即将出成果前夕退出了,那她以前的努力不是都成沉默成本了吗。为什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是……
她嘴唇一抿,抬起眼望一望林述。林述也在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就在等她开口提问。
可她不知该说些什么,难道直接问林述,是他要学姐走的吗?她问不出口。于是便垂下眼睛,避开了他的视线,说还要继续忙手里的活,但心里却一时有些茫然。
林述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
这个项目的事情繁杂琐碎,众人忙活了许久才将将完成了一部分。今日的工作即将收尾,林述把手头整理好的资料往桌上一放,手指却不经意间擦过崭新而锋利的书页。
“嘶。”
他抬起手来,指腹已划了一道红痕,伤口泛白,血液正从伤口缓缓渗出。
旁边的干事看到后,惊呼一声,“部长你的手!”
这一声惊呼把其他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
林述摆了摆手,说,“没事,小伤。”
“有没有创可贴啊?”
“受伤了是不是得先消毒?”
大家伙在柜子里一通找,但是办公室里却没有配备有相关的药品。时照心从洗手间回来,便看到这么一副兵荒马乱的样子,她奇怪道:“你们都在干嘛呢?”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把林述手指受伤的事情说了。林述听他们的描述,有些哭笑不得,道:“哪儿就那么严重了,一点小伤而已。”
闻言,时照心擦擦手上的水珠,说:“没事,你们不用找了,我都有。”
她去书包里翻出来碘伏、医用棉签和创可贴,坐到林述身边,说:“手指伸出来。”
林述把手伸到她面前,时照心仔细观察了一下,说:“还好,情况不是很严重。”
她用棉签沾一沾碘伏,“要是疼的话跟我说。”
林述“嗯”了一声,见她低眉垂目,将蘸饱碘伏的棉签轻轻地擦拭在他的手指上,动作熟练而轻柔。他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痛楚。但在处理伤口的过程中,她一次也没有抬过头,和他有哪怕那么一次的眼神交流。
他想到方才她得知李佳悦走后那看向他的复杂的眼神。没由来的有种为自己辩清的冲动,他开口,低声道:“不是我让李佳悦走的。我没有这么做。”
时照心的动作微微一顿,说:“您说了,是学姐自己要走的。”
她对他的称呼已变成了敬语。
“她确实是忙不过来了。不止这一次,之前也有很多次类似的事情发生。”林述抿抿唇,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继续待在这里,对你们,对她自己未必都是一个好的选择。我们是在认真的聊了之后,她做出的决定。
“倘若是真的无法平衡,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建议先稳定住自己的状态,才能顾及其他,她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时照心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嗯”了一声,抬起头来对他笑了笑,说:“这种事情,学姐自己能想清楚就好。”
她撕开创可贴,拿剪刀在创可贴两边的胶布上剪了一道。
“唉,为什么要在那剪一下?”旁边的人看见,好奇发问道。
“这样子会更好贴,不留那么多空隙。”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他的手指抬起来一些,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创可贴在他的手上,并将那剪开的两条胶布相互交错贴在一起。少女柔软的指腹托着他的手背,留下一点点温热的感觉。
她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笑着说:“这样就好啦。”
林述举起手一看——果然如她所说,被这样处理过之后,创可贴更加贴合手指的轮廓。他收回手来,笑着调侃了一句:“谢谢照心,你看起来好专业的样子。”
时照心笑道,“还行吧,久病成医。”
林述扬扬下巴,示意了一下她那丰富的医药包,说:“太谦虚了,你这看起来可不是还行的样子。”而且刚才她处理伤口的姿势和力道都颇为专业。
时照心搭在医药包的手紧了紧,半晌才道:“哦,其实是……其实是以前的一个朋友。他比较贪玩,总受伤,帮他处理伤口的次数多了也就熟练了。”
林述微微一愣,眼前的少女在说这话的时候,低垂的眼睫缓慢的眨动,像是被拉入了回忆的漩涡之中。这一瞬间,她坐在这儿,却仿佛离此地很远。他不由得问了句:“那现在你那个朋友呢?”
她沉默着,过了会儿,抬头对他笑了笑。
——“他呀,现在出国了。”
“出国之后,这是你拒绝的第几个女生了?”王慎言倚在桌边,笑着问霍极。
刚才又有一个女孩子借着借笔记的借口和霍极套近乎,想加一下他的联系方式,后面好把书还给他,结果霍极听完直接不留一丝情面就拒绝了。
霍极把笔记本随手往书包里一揣,头也不抬地说:“谁没事数这个?”
“好奇啊。”
“你作业都写完了?”霍极眉峰一挑。
王慎言:“……”
他晃了晃手中的手机,“拜托我刚刚才帮你处理问题耶,你这么对待我?”
霍极的社交媒体把所有能够直接加他的方式都关闭了
,这些女孩儿没有其他办法,于是便曲线救国,来加他王慎言。
霍极却完全没有感动。他拍拍王慎言的肩膀,表情诚恳,道:“我劝你下次直接拒绝,别发善心。”
说完,越过他径直往门外走去。
“……”王慎言回头看看他潇洒的背影,无语了,“你特丫的等等我啊霍极!”
王慎言三步并两步追上霍极,和他并肩同行。拐角处,他们迎面撞上一个打扮潮流时尚的男生,对方的脸色有点白,怀里还搂着一个女生。他们互相点头就算打过了招呼。看到那男生,王慎言就想起来他近期组织了一个派对,还邀请了他和霍极一起去,但是他们还没有给他明确回复。
“哎对,你那个派对到底去不去啊?人家前两天还在问我们要不要去呢。”王慎言说。
霍极想不起来一丁点关于这个派对的事情。
“你前段时间果然是病糊涂了。”王慎言说,“就是刚才那个人办的派对啊,在周六晚上。我听他们说还会有一些有意思的游戏。”
霍极对刚才那个男生的感觉不太好,一副病恹恹的,被酒色财气浸透的样子,心想这样的派对能有什么有意思的游戏,但王慎言劝他出来这段时间都没见过什么人,也要多出去走一走才好。室友都这么说了,霍极也就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
周六晚上,派对在那男生的住处里举行。
室内昏暗,天花板挂着一个魔球彩灯,氛围灯也开着,音乐震天响,酒吧吧台上放着一大堆饮料,还有很多穿着热辣的女孩子陆陆续续到来。
霍极坐在沙发上,在推掉第N个女孩的邀请后,他面无表情地看向身旁的王慎言,问他:“我想走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王慎言犹豫,他们这刚坐下来没几分钟就要走,主人家知道了指不定会怎么想,便说:“要不再等等吧?过会儿我们就走。”
“你是不习惯这样的环境吗?”他问霍极。
“我很习惯。”霍极皱着眉,轻声说,“但国内和国外不一样。”
他扬扬下巴,示意王慎言往身后看去——在那灯光昏暗的地方,有人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表情呆滞,正傻愣愣地笑。他们前面滚落着许多银色的小瓶子。
王慎言顿时脸色大变,他回想起那个举办派对的人的脸色还有平时听到的一些传闻,心里顿时后悔不迭。他凑近问霍极,声音都是抖的,“咱们还是赶紧走吧,这地儿太危险了。”
霍极面色凝重,低头发信息。
王慎言不住催他,“都这个时间了,你还发啥短信啊,赶紧走吧,兄弟!”
“走什么呀?”
一个男生端着酒杯来到他们面前,他的眼睛里都是密密的红血丝。他喝得醉醺醺的,身上除了酒精味儿,还有一股很特别的难闻的味道,是违禁品的味道。
霍极脸色微变。
那男生倒是很自来熟,一来就把胳膊挂在霍极的肩膀上,酒气熏天地跟他说:“霍大少爷真是稀客啊,好不容易才把你请来了——来,碰一个?”
说着他碰了碰霍极手中的杯子,然后一口闷了,在那人迷离眼神的注视之下,霍极只觉得浑身犹如针扎,他佯装喝了点酒,趁他不注意,又将其全部吐回杯子里,还借口拿开了那人的手,说自己要早些回去。
那男生很不满意,说:“怎么?不再多玩一会儿吗?是我哪儿招待不周吗?”
霍极叹气说:“刚才女朋友生气了,现在催我回去给她打视频电话。”
听霍极这么说,王慎言的眼睛顿时睁大了——霍极什么时候有了女朋友,他怎么不知道?
“那你就在这儿打呗。”那男生说,“这信号挺好的,耽误不了。”
“不方便啊。”霍极压低声音,半开玩笑地说,“她今天好生气,肯定要教训我。我还得哄她,可难哄了。兄弟,你明白的。”
男生看他的眼色顿时变得可怜,口中却得意,“女人嘛不都那么回事儿,用不着哄,过会儿她就自己好了。再说,霍大少爷您这条件,这个不听话,甩了换一个嘛。”
霍极摇头,“不行啊,别人都不行,我就喜欢她。”
话音未落,霍极的手机便响了起来,他晃了晃手机,只见屏幕上屏幕上闪动着一个备注:“豌豆公主。”
他抱歉地冲那男生笑笑,一边接起电话,一边拉着王慎言往外走:
“喂,宝宝——”
30-40
第31章 你躲那么远干什么?
“喂, 宝宝——”
霍极低沉醇厚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到她耳边,时照心当时正在打字,听他喊了这么一声,她低垂的眼睫毛一颤, 手指顿在半空中久久未动。
未闻键盘声, 在另一边办公的林述奇怪地侧目看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短暂地接触了片刻, 她慌忙挪开视线, 红着脸捂着听筒背过身去。
听筒那边传来霍极的轻笑声,在安静的夜里分外清晰,他还笑着问她说:“怎么?连宝宝都不给叫了吗?”
时照心的耳廓登时烫了起来,就连声音也变得结结巴巴,她压低声音说:“霍极, 你、你是不是有病啊?干嘛突然叫……?”
“宝宝”两个字在她舌尖打转, 怎么也说不出来。
“那我换一个?”
但闻听筒那边嘈杂喧嚣的背景音渐渐变小,最后变得安静下来,只听见他一叠声地喊她:
“宝贝?”
“乖乖?”
“亲爱的?”
“你还在生气吗?”霍极笑着哄人,声音低沉,罕见地温柔,“别生气了好不好,都是我的错,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时照心咬着唇, 是他让她打电话过去给他的,但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在叫谁?总归不会是她。他之前可从未如此称呼过她。
“霍极,你是不是看错人接错电话了?”她的嗓音泠泠, “这个玩笑可不好玩。”
那边静默了几秒,可能是在确认通话者,他再说话时, 已经恢复了平常的腔调。依旧是松懈懒散的,漫不经心的,仿佛方才那低声软语只是她的错觉。
“没有打错电话。”他说。
“那你——”叫什么宝宝?
霍极沉默片刻后,才说:“刚才情况危急。”接着他简单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她讲了一遍,道:“情况就是这么回事,要是你不给我打电话,我可能都没办法从那毒窝里出来了。”
“……”
时照心没想到他方才的处境竟这么危险,她握紧手机,紧绷着神经,“那你现在呢?”
“现在?”
霍极环顾四周,四下无人的街道,只有他和王慎言两个人在这儿游荡。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们现在还在外面呢。”
霍极如实说道。风呼啸而过,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风这样大,但他还是听见她轻声问他:“还不回去吗?”
他在风里低低地笑了一声,反问道:“你在关心我吗?”
时照心:“……”
霍极:“怎么不说话了?嗯?”
时照心阖上眼睫,有点无奈,“霍极,你对谁都这样吗——我没跟你开玩笑。”
“知道了。我们现在在回家了,不要担心。”他拉长声音,“还有。”
时照心:“什么?”
——“并没有对谁都这样。”
时照心微微一愣,紧接着便听到他语速很快地说,他先挂了,回到家之后再和她说。然后,电话挂断,只剩嘟嘟的忙音。
手机屏幕显示已挂断。
“不是,霍极你挂断人家女孩子的电话干什么呀?”王慎言懵了。
霍极低头快步往前走,不说话。
王慎言在他身边绕来绕去,探头去看他的表情,发现他抿着唇。霍极横了他一眼,推开他,“你看什么呀。”
王慎言:“看你哭了没有。”
霍极:
王慎言:“但你看起来很不爽。”
霍极:“……”
有谁被喜欢的人拒绝会很爽?抖-M吗?
“对了,你什么时候多了女朋友?你之前表白过了?”王慎言问。
“当然没有,是逃跑的托词。”霍极说。
王慎言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直接挑明道:“我看不止吧,你今天叫人家宝宝又叫人家乖乖,你小子心里怕是有点想法吧?”
霍极又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喜欢一个人,会不想要跟她在一起吗?”
“喜欢当然就想要跟她在一起啊。”王慎言说,“但你们在一起了吗,你就叫人家乖乖?”
“预演一下,不可以?”
王慎言嫌弃地“咦”了一声,说:“说这么多有的没的,打算什么时候告白?”
霍极不说话了,过了会儿他侧目看向王慎言,说:“我需要你。”
王慎言:“?”
霍极一本正经道:“我心里有两个表白计划,帮我分析一下哪个比较好。”
王慎言:“……您请说。”
“第一个呢就是尽早跟她表白,但是如果选这个计划,势必只能在网上跟她表白了。”霍极皱一皱眉,有些不满道,“我感觉有点不太正式,有点委屈她了。”
“第二个计划是我回国之后准备好鲜花和礼物再跟她表白。这个计划哪儿都好,除了战线拉得比较长之外。”
王慎言听了半天,感觉有点不太对,想了又想,终于明白是哪儿不太对了。他转过头去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惊奇发问道:“不是,兄弟?怎么,你没有考虑过人家姑娘会拒绝你这个可能吗?”
霍极莫名其妙道:“我是哪儿不好,她为什么要拒绝我?”
王慎言欲言又止,最后勾上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兄弟,你听我说。这跟你好不好没有关系,跟她喜不喜欢你有关系。”
“那就让她喜欢上我。”霍极一摆手,说,“虽然还没有追人的经验,但是我有很丰富的被追经验。不要担心这个问题,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在这两个计划中选出一个,或者群策群力提出第三个更优方案。”
“……”
王慎言静静看着意气风发的霍极,心想,可能帅哥的世界里并没有听过那么一句话叫做——“正常人的世界里,表白是胜利的凯歌,而不是发起冲锋的号角。”*
他叹了口气,对霍极郑重说道:“第一个也太着急了。还是选第二个吧。还有,在你表白之前,记得多去找她刷刷好感。”
兄弟我啊,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确信电话挂断之后,时照心把手机收起来。没有给霍极发消息,也没有像之前一样立刻开始处理文件,而是在桌前静坐了一会儿。
她不知道霍极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亲昵地喊她。但在听到那一连串亲密得过了头的称呼时,她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不受控制地加快。
该如何形容她的感受?
暗恋他就好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病症,反反复复,连绵不断。
即便是在她决定过好自己的生活之后,再听见他的声音,再感受到他的靠近,还是会感觉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她还没有决定放下他的时候,她的心跳、思绪、感受……都会因为他的一句话或者随意的一个举动而被通通搅得乱成一团。半夜望着月亮辗转反侧,反反复复去咀嚼去揣测那些话和举动背后所代表的意思。
但都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她自作多情。
想来这次应当也是。
既然之前已经决定放下,决定和他止步于朋友,就不要再想这么多,再继续内耗自己了。就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中来,专注在自己的步调上。
——她病得太久了,也该好了。
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继续放回到面前屏幕打开的文件上。
安静的办公室里,只有细碎的声响。键盘的敲击声、翻动书页的声音、杯子放到桌面上发出的清脆的碰撞声,还有她偶尔一两声的咳嗽声。
京城不比粤省。这时候粤省还很热,京城已经进入了凉爽的秋天。一场秋雨一场寒。昨日下了一场雨,今天的气温便往下摔了几度,秋风也带上萧瑟的凉意。
时照心身子骨弱,近来熬夜又多,今天早上没拢好衣襟,被风吹了一道,当时就感觉鼻子有点痒。等到了晚上,气温再往下降,她就感觉更不好了,鼻尖的痒意压都压不住,一连打了几个小声的喷嚏。
夜很静,便显得她这几个喷嚏尤为明显。
林述从文件堆中抬起头来,“你怎么了?”
时照心揉揉鼻子,声音有些闷,“可能是早上着了凉,有点不舒服。”
“要不要吃点药?”林述问她。
时照心拒绝,说她寝室里都备有,回去喝点药就可以了。
林述不说话,而是眼神关切地望着她。部门里的工作繁重,自从上次两人的误会解开后,彼此的交情便加深了些,再加上在办公室一起加班的时间多了,这些天下来,两人也能说得上是熟悉了。林述知道她的身体打小就不是特别好,在工作中也对她多有照拂。
他合上笔记本,温声对她说:“那你今晚就不加班了吧,先回去喝药。”
时照心生病的次数多,此刻她已经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确实是有些不舒服,便也不再坚持,站起身收拾东西,还不忘跟林述表态,说她明天会继续过来把没有做完的工作都做好。
林述的眼睛微微一弯,笑道:“没关系,部门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不舒服就先休息。”
时照心谢过他,推门出去。
冷风从门缝中灌进来,冷得她一激灵。原是外边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雨,雨声淅淅沥沥。她没带伞。
她转过头去,想问林述借一把伞,却没成想明亮的办公室忽地暗了下来,而后一件薄外套搭到她的肩上,衣服上有洁净的皂香气。
“你……”时照心微微一愣。
林述扣上门锁,低头对她温和地笑了笑,“雨天路滑,我送你回去。”
一路寡言少语。
时照心注意着跟林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伞就这么大,雨势又算不小,她很快便感觉到自己的裤脚和背包湿了。秋雨的寒意仿佛能透过布料渗进皮肉里去,她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恰在此时,肩上搭上了一只温暖的手,把她往伞中心拉,让伞完全覆盖住她的身形。
她错愕抬起头,微光隐隐勾勒出林述的轮廓。他眼眸黑亮,含着一惯的温和的笑意。
“你躲那么远干什么?”
第32章 你有男朋友吗?
雨声淅淅沥沥, 他们站在同一把伞下分享这一方小小的空间,衬得此刻温情又莫名有些暧昧。
时照心眉心微折,躲开他的视线,说:“哦, 我是怕你淋到雨。”
“不用管我。”林述把伞倾向她。
剩下这一程路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走到宿舍楼底下, 时照心连忙从伞下钻出来, 转头跟林述道别。
“那,我就先回去了,林述学长。”
林述颔首。
时照心的视线在林述被打湿的肩膀上停留了片刻,说:“学长,天气变化比较大, 以防万一, 你也回去吃点感冒药吧。”
林述微微笑起来,应了下来,催促她赶紧回宿舍去。
时照心点点头,抱着书包刷过门禁卡,往里面走。走到拐弯处,她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林述还站在宿舍楼底下,正望着她的方向, 见她回头,还冲她摇了摇手。明明不是有意的,但她却有种被人抓包的窘迫, 也摇摇手当做回应,迅速转头上了楼梯。
林述见她那慌张的模样,没忍住低头笑了一笑——有些时候, 她真的……还蛮可
爱的。
回到宿舍后,时照心便迅速把常用的药都找出来,温水送服。
林芷莺从她背后路过,看她桌面上散落了一堆药片,关切问道:“感冒了?”
时照心吞下药片,细声说:“还没有,这是预防感冒。”
“先吃药预防着一点也好……哎?”林芷莺瞅见她的衣服湿了大半,惊了,“你怎么衣服湿了这么多?刚才回来淋雨了?”
“我没带伞呀。”时照心说。
林芷莺:“那你刚才怎么回来的?”
时照心:“我们部长送我们回来的。”
林芷莺眨眨眼,语气迟疑地确认道:“你是说林述?”
时照心“嗯”了一声。
林芷莺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是她的错觉吗?总感觉有点儿不太对劲。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照心觉得还是有点不舒服,但情况不是很严重。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病倒,他们的活动项目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整理。于是她便准备起身,从爬梯上下来,脚没踩上拖鞋,而是一脚踩在了冰凉的地板上,透心凉,她的身形晃了晃,原本混沌的大脑变得清醒了些许,连忙踮起脚尖趿拉上拖鞋去洗漱。
室友也在阳台洗漱,跟她打了个照面,看到她的脸色后,她调转回头,目光担忧,“照心,你今天早上怎么……”
脸色这么差呀?
“怎么了?”时照心不解。
室友换了个委婉的说辞,“你看起来好像有点不舒服。”
时照心照照镜子,发觉自己的脸色不太好,本就浅淡的唇色此刻显得发白。她抿了抿唇,说:“可能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吧。”
“要注意身体哦。”室友还是很担忧。
时照心一边回着手机里霍极昨晚发过来的消息,一边温声应了句“好”。
今天时照心的课都集中在下午,上午和晚上是没有课的。听学长学姐说高数会有期中考,而且往年的时间就差不多是现在这个时候。虽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她已打算晚上去图书馆复习,如此一来,便只有上午的时间可供她处理社团的文件。她自己也想尽早把社团的文件全部弄完,好全力以赴复习期中考的内容。
听到时照心还要去弄社团的文件,林芷莺不住地皱眉,有些不满地嘟囔道:“你们东西也太多了吧,这也太影响学习了。”
时照心也很无奈。李佳悦学姐也走了之后,工作平等地分摊到了每一个人身上,她不可以掉链子。吃过早餐,她便直奔部门办公室,办公室里静悄悄,她又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她并没有磨蹭,直接就开始处理文件。
等到指针指向十一点多,她的工作已接近收尾。这个时候,办公室里才陆陆续续来了人。
朋友们惊诧她竟然在办公室里,问她什么时候到的?她专注了太久,脑子都是浑的,思索了片刻才报了个时刻出来。
其他人一听,咋舌道:“这也太早了吧!”
得知她一直都在工作,还没有吃饭,甚至下午还有连堂课要上,他们连忙催促她赶紧去吃饭然后去休息片刻。
时照心婉言拒绝,她手头的文件还差最后一点就可以全部完成了,她不想再拖。于是她硬是坐在办公室里把文件全部整理完,并且打包抄送给交接的下一位部门同事之后,才起身去吃饭。
从办公室里出来,已经是十二点过了,这个时候正好是饭堂的高峰期,打在窗口前排了很长的队伍。下午一点钟便要开始上课,吃完饭已经没有更多时间可以让她休息了。
偏偏高数课内容又多又复杂,老师讲得还快,听的人头晕目眩。时照心坐在课堂上,握着笔一边跟着老师的思路算题,一边感觉身体愈发不适,也不知道是耗费的脑力太多,还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到后面她都有点坐不住了,用手撑着脸颊,让自己不至于滑坐下去。她的脸色太差,坐在一旁的林芷莺忍不住频频投来关心的眼神。
林芷莺悄声问她:“你要不下节课跟老师请假说身体不舒服,然后回去休息一下吧?”
时照心摇摇头,“快考试了。”
林芷莺没法儿了,只好叮嘱她,要是实在不行就不要硬撑。虽然考试重要,但身体更重要。
那一节高数课简直是度日如年,时照心熬到老师把所有重要的知识点都讲完,才勉强松了口气。此时已接近下课时分。下课前老师扔了一个炸.弹——“过两周要考试哈,你们都准备一下。”
在老师亲口说这个消息之前,年级里早已传开来要期中考了。期中考试成绩会按比例占据最后的得分,高数学分重,对绩点的影响更大,绝不可松懈。之前还有同学抱有侥幸心理,认为既然老师还没有说,那就有可能会不考,如今靴子落地,尘埃落定。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声。林芷莺也是其中一个,她唉声叹气地对时照心说:“竟然真的要考,完蛋了,我好虚。”
身旁静悄悄的,她疑惑地侧目望去,时照心趴在桌上,眉心微蹙,双眼阖着,两颊浮着一层病态的红。
林芷莺伸手去晃了晃她,“照心?”
……
陆亭文和林述从饭堂出来,在岔路口分道扬镳。林述准备回部门继续加班,陆亭文要回图书馆温习功课。没走两步,陆亭文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听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脚下一顿,转头叫住将要走远的林述。
“跟我去一趟。”陆亭文言简意赅道。
林述不明所以。
陆亭文拽着他往教学楼方向走,“你的心上人病倒了。”
“……?”林述微微一愣,“时照心?”
“不然是谁。”
林述查看了一下手机,没有人给他发来信息,“你怎么知道的?”电光石火间,他想起来,陆亭文的妹妹林芷莺是时照心的室友。
果然,下一秒,陆亭文便说道:“我妹给我打电话了。”
两人不再废话,快速赶过去。此时林芷莺正费劲儿地在走廊上挪动,她两边肩膀一边挂着她们的书包,另一边驮着时照心。看到一个熟悉的、高瘦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她疲惫的眼眸顿时大亮,扬声道:“陆亭文快过来来救我!!!”
等他们走近,她才发觉除了陆亭文,林述也过来帮忙了。她连忙把身上的重物交给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松了一口气。
两个男人配合默契,陆亭文自觉接过背包,林述上前扶着时照心,他探手去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很烫,“她什么时候生病的?”
“我看到她昨天晚上回来衣服都是湿的,那时候就在吃药了。”林芷莺一边说,一边给辅导员发消息给时照心请假,“哦,对了,我还听我们的室友说,照心她今天早上起来脸色也不是特别好。”
林述垂眼,她的脸颊都烧红了,眉头皱着,很不舒服的样子。的确,她烧得厉害,凭她自己都有些站不稳了。他握着她肩头的手微微收紧,脚下步伐加快,沉声说:“先去校医院看医生。”
去到校医院做完检查后,医生确诊病情是发烧,需要留院打点滴,再观察观察。校医院恰好还有空置的病床,便安排给时照心了。一行人将她小心翼翼地扶到病床前,安置下来。
时照心很不好意思,“今天麻烦你们了。”
“这时候了还说这些,大家都是朋友啊。”林芷莺摸摸她的额头,还是很烫,视线下移,见她的嘴唇都有些许起皮了,便指使陆亭文去找点热水来。
陆亭文看看视线完全黏在时照心身上的林述,又看看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林芷莺,长臂一伸,握着林芷莺的肩头,直接把她带出了病房。
林芷莺不明所以,频频回头,“陆亭文你干嘛拉我出去啊?”
“你喜欢当电灯泡?”
林芷莺愣了一瞬,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可思议的视线投向屋内,“你是说林述学长他……?”
陆亭文“嗯”了一声,还不算太迟钝。
林芷莺握着水瓶,喃喃自语道:
昨晚她就觉得不对——林述怎么会送照心回来?林述是陆亭文的朋友。她喜欢陆亭文,所以之前就把陆亭文周边的人际关系都了解了一遍,据她所了解,林述看似是温文尔雅,但可算不上是什么热心的学长。
不过当时她转念又想,照心是为了部门里面的事情加班到这么晚,外面又在下雨,林述他作为男生,又是学长和部长,送照心一程倒也还说得过去。
——万万没想到人家林述还真就是那个意思!
“不对,陆亭文你怎么知道的?”林芷莺回过味来。
陆亭文静静看了她片刻,“我有眼睛。”
林芷莺:“……”
什么意思?是说她没有眼睛吗?!
就在林芷莺忍不住伸手去掐陆亭文的时候,旁边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不好意思,同学。”
两人回过头,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对他们微微一欠身,礼貌问道:“可以请问一下,校医院是那边那幢建筑物吗?”
……
校医院,病房内。
病房里很安静,他们两个都不是话多的人。
点滴“滴答”向下落,时照心坐在病床上,随着药液输入体内,她的面色渐渐好看了些许。林述陪在她旁边,不知他从哪儿弄来了个苹果,就坐在病床旁边给她削水果。长长的果皮儿打着旋儿的往下坠,像松弛的弹簧。
身体是舒服了一点点,但是心里却是不自在的——林述坐在这儿,还给她削水果,感觉很奇怪,但人家刚才好心送她来医院,没理由现在下逐客令。他不走,她又不可能走,两人在这病房里沉默以对。
她欲言又止,在脑海里犁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题缓解一下这尴尬的气氛。恰在此时,林述开了口:“我听他们说你上午还在办公室工作。”
时照心“啊”了一声,说:“还差一点没弄完吗。”
林述低头削苹果,温声说:“下次不要勉强,做不完就放在那里。”
时照心微微一愣,抬起眼睛。
他削着苹果,细长的手指转过最后一点点弧度,将苹果皮完全削下,而后伸手递给她苹果。那低垂的眼睫也一扇动,抬眼对上她的视线。
“我都会给你处理好的。”
他的目光温润却有力,似乎还有些她认不分明,也不想认清楚的情绪在翻涌。
她笑了笑,故作轻松道:“那就谢谢英明神武的部长了。”
称呼从学长变成了部长,距离名字更远了。林述知她躲闪,直接把苹果放到她手里。
少女望了他一眼,眼波像流水一样很快滑走,细声向他道谢,就是不看着他的眼睛——认识以来她对他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安全距离,他却能记起她回头望向他又转身的每一个瞬间。他知道她病弱却乖顺,知道她很有责任,能够自己解决的绝不麻烦别人。
可他并不想她这样。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她可以靠一靠他的肩膀。
他笑着叹气,唤了声她的名字,“照心。”
时照心心下一跳,听出他的声音不同寻常,此刻多了些郑重。下一瞬,她便听见安静的病房里响起他温润的嗓音:
“冒昧问下,你有男朋友吗?”
他的声量不大,却像洪钟大吕一样在她耳边响起,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霍然抬起眼,温文尔雅的青年依旧笑着,眉宇清朗,落落大方。
“如果没有的话,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
第33章 什么样式的学长?
时照心愣住了。
“是不方便回答吗?”林述笑着问, “还是我的问题令你感到很为难?”
她下意识否认,“不是……”
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往下说,回答他的问题就好似默许了进一步发展的可能,不回答么, 偏偏林述深黑的眼睛凝望着她, 让她无处躲避。
苹果的汁水流了一手, 芬芳甜腻。
她垂下眼睫, 搓搓手指,黏腻的感觉愈发强烈。
正当为难之时,门扉突然被扣响了两声。抬头望去,一位西装革履的英俊先生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鲜花和果篮, 面带笑意, “不好意思,打扰了。”
林述望着这意外到访的陌生男人,心中莫名有种异样的感觉一闪而过,是种不妙的感觉。他站起身来,“请问你是?”
时照心却是讶然出声,“王先生?您怎么来了?”
王先生其实是霍极他父亲霍御景的助理,多年来经常帮霍御景处理家事,特别是与霍极相关的事情。时照心见过他很多次, 也算得上熟悉,知道他是大忙人一个,也因此更加意外他怎么会此刻出现在这里。
王助理进门, 放下手中的鲜花和果篮,笑着对时照心说:“小极不太放心,让我过来看一看。”他问:“照心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还行。”时照心简单说, “问题不大。”
“小极刚才他都快急疯了,给我连着打了好多电话,让我过来确认情况。”王助理笑着调侃道,“那我现在就先跟小极说一声,让他放下心别再上蹿下跳了。”
“嗯嗯,我也跟他说一声吧。”
时照心翻开手机,果然看见霍极给他发了很多消息,其中还夹杂着几个未接电话。他一直在问她怎么了,为什么身体感觉到不舒服,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他找人帮忙看一看?自从她早上回了霍极的消息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复他,但她也没想到,她只是没有回复,他便麻烦人家王助理过来跑一趟。如此大费周章。
她给霍极报了个平安,霍极很快回复她,“真的吗,我不信。”
“除非你让我看一看。”
时照心回复了他几句,霍极不依不饶非要开视频。她直接按熄屏幕,不再理他了。不多时,却见王助理抬手看手机,然后他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意味深长。
怎么了?她心里奇怪。不会是霍极又找王助理了吧?
“照心,这位是?”却见王助理目光转向林述。
“哦,忘了介绍。”时照心比了一下手势,说,“这位是我的一个长辈,姓王。这位是我学长,林述。”
两人互相点头致意。病房里气氛不尴不尬。时照心和王助理两人的态度并不算太热络,但胜在认识许久。
林述则是很安静地听他俩聊天,他不想多嘴,一来有长辈在场,就算时照心有心回复他的问题,现在也不是一个好时候,二来他们都在聊以前的事情——是一些他不知道的,她的事情。他很希望多了解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直到时针即将转向晚上六点半。林述晚上还有一门很重要的课,必须要先走。
在一起工作的时间也不短了,时照心知道他这一天晚上有课,便抬眼看向他,“学长,你要不先去上课?”
林述只好站起身来和她道别,出门前还叮嘱道:“注意休息。”
他语气一顿,时照心却是内心一紧。他总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要她给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吧?
少息,上方传来一句温柔的话语,“我明天再来看你。”
时照心含糊地应了一声。
王助理看看林述,又看看时照心。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似乎咂摸出一些别样的气氛来。
等林述走后,王助理心下转了几个弯,决定直接开口问道:“这位林学长是……?”
时照心望他一眼,思忖片刻,谨慎开口说:“是我在学生会的部长,也是我同一个专业的学长。”
王助理“哦哦”两声。
没过多久,莫名其妙消失了很久的林芷莺和她的哥哥陆亭文回来了。他们两人回到病房,看见刚才向他们问路的那个陌生的男人。
林芷莺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问道:“怎么是你?”
王助
理微笑,“好巧,又见面了。”
见时照心的友人回来,王助理没有在病房继续多待,就起身告辞了。林芷莺自认是时照心的熟人,便将他送至门外。直至对方离开后,她才转身对陆亭文道:“我感觉这个王助理不太一般。”
陆亭文沉默片刻,反问:“有什么不一般。”
“怎么他来了之后,林述就不见了?这不是白瞎了我们给他创造的条件吗?”林芷莺痛心疾首,认为林述实在是不够聪明,竟不会把握住他们费尽心思苦心孤诣为他们两人创造的独处的好机会,不仅如此,竟然还把这样绝妙的时机留给了另一个人。
陆亭文:“所以有什么不一般的?”
林芷莺白他一眼,忘了这陆亭文也是一根木头,便大发慈悲指点道,“年上男,长得很帅,看起来还多金又沉稳。你品,你细品。”
陆亭文垂眼默然,少顷,他轻嗤一声,“我看也就那样吧。”
“你这个榆木脑袋懂什么!什么也不懂。”林芷莺不想再理他,甩手往回走去。
陆亭文看了一眼林芷莺的背影,嘴角微微一捺-
王助理从医院病房出来,上车之后便立刻跟霍极汇报了情况。
大洋的另一头。
霍极一听时照心病了,立刻从床上弹起来,连声问道:“怎么又病了?怎么病的?病得重不重?”
王助理一五一十地说:“问过了医生,说是不重,主要是连着熬夜费心神,京城又降温,着凉了。”
霍极听着,眉毛不自觉地蹙起来,“我给她打电话。”
“等一下!”王助理下意识叫住他。
“怎么?”
王助理在心间思忖片刻,不知道是否应该要跟霍极说那位陌生的学长的存在。怕霍极知道后着急上火,又怕不跟他讲,回头他自己发现了更着急上火。然而那头霍极已经在催,催问他叫住他做什么?
他叹气,还是选择如实道:“今天我在照心病房里看到一个年轻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再开口时,声线冷凝。
——“是谁?”
王助理说:“照心说是她的学长。”
霍极冷笑一声,问:“什么样式的学长?”
“这……”王助理擦擦额头,“这个,照心倒是没说,只说了是她在学生会的部长,也是她同一个专业的学长。”
“知道了。谢谢王叔。先挂了。”
旋即,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忙音。王助理放下手机,看着挂断的通话记录,又叹了一口气。
挂完水,时照心已然感觉好了许多。经医生复诊后,确认她可以先回寝室休息了。
跨出校医室门口,外边天色早已灰暗。尽管没有下雨,但是晚风冷得刺骨——还不到霜降的时节,竟已这么冷了。
时照心防风意识很强,她迅速将领子立起来,裹紧自己的围巾。林芷莺和陆亭文和她一起回去。
林芷莺走在她旁边,指使陆亭文拿上鲜花和果篮走到前边去,说是他一个大男生长着这么宽的肩,不拿来给她们女孩子挡风简直是暴殄天物。
陆亭文当然对此说法嗤之以鼻,但仍上前两步,走在她们跟前,替她们挡去了大半寒风。
一行三人走在静谧的校园里,说说笑笑,倒是驱散了些寒意和困倦。
时照心放在兜里的手机震动,她按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是霍极给她发的消息,问她现在好点没有?
她拿出手机来,随手回了一句:“好点了。”
下一瞬,霍极的视频电话便拨了过来。
怎么连招呼也不打,就给她打电话?
时照心手一抖,本想挂断,却不小心按到接通的绿色按钮。
霍极那张英俊漂亮的脸庞出现在屏幕上,他张口就问:“你刚才为什么不理我?”
四下无人,街道寂静。尽管时照心并没有开扩音器,但霍极的声音还是从听筒中清晰地传了出来。林芷莺耳朵极好,听见有声响便转头看来,意外地看见室友时照心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个非常非常好看的青年人。
她愣了一下,继而瞪大眼睛,抓紧时照心的手臂问她:“这是谁呀?我靠怎么这么帅!”
后面那句压低了声音。
陆亭文往后望,林芷莺的脸颊绯红,眼睛晶亮。
“这我朋友。”时照心对林芷莺介绍道。
然后她又垂下眼睫,跟霍极简单说道:“我现在还在外面,待会回去给你打电话。”
霍极心里装着事儿,一刻也等不了,“不能现在说吗?”
时照心说:“天气很冷唉,大哥。我的手都快要冻僵了。”
“……”霍极沉默片刻,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那好吧,你待会儿记得打回来给我。”
在一旁观望的林芷莺眼睛愈发地明亮。时照心几乎要被她灼热的目光洞穿,随便含糊应了霍极几句,便匆匆挂断电话。
电话一挂断,林芷莺便抱住时照心的手臂,佯怒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刚才那个大帅哥是谁!”
时照心只好把刚才的回答又重复了一遍,“朋友啊。”
林芷莺不信,“看起来不像朋友。”
时照心无奈道:“真是朋友。”
林芷莺看她的神情不像作伪,眉梢微挑,说:“那就是还有机会喽?”
时照心眼睛眨一眨,心里思忖片刻,小心开口道:“你是……想认识他?”
林芷莺一愣,吓得连忙摆手,“我一点儿也不想!!”
“那?”
林芷莺想起刚才在门口碰到林述,他看起来有些失落。可她又不好直接跟时照心说林述喜欢她的事情,只好搪塞道:“是,是有别的原因啦。”
说完,她又想了想,凑到时照心的耳边,悄声说,“你不要和别人说——其实,我有喜欢的人了。”
第34章 “我喜欢你啊。”……
时照心回到宿舍后把手里的东西一放, 就准备拿起手机往天台走。林芷莺见她往外走,连忙叫住她,问她这么晚了还要去哪儿?她还没有完全病好,随便乱跑容易加重病情。
“我去天台打个电话, 很快回来。”时照心解释说。
林芷莺给她扔去一件衣服, “那你穿厚点再去, 天台冷。”
时照心披在身上, 推门出去。林芷莺看门关上,回想起方才回来路上,接到电话后时照心的神情变化,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坐在旁边的室友听见,侧目看来, “你叹什么气?”
林芷莺欲言又止, 最后说,“没什么。”
天台上。
天光昏暗,寒风凛冽。时照心拨通霍极的语音电话,没响两声便被他掐了,然后他立刻回拨了一个视频电话过来。时照心接通视频,霍极的脸出现在手机屏幕正中间。
他皱着眉打量了几秒,开口问道:“为什么你那边那么暗?”
时照心说:“我在天台上。”
霍极:“为什么不在宿舍?我都看不清你的脸了。”
时照心闻言,眼睫微微一颤, 把脸埋进围巾里,声音瓮声瓮气的,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而是问:“那么着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霍极愣了愣,可能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 反问道:“难道我没有事情就不能找你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时照心说,“是我现在有点不太舒服。”言下之意是让他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
霍极沉默地凝望着她,几秒钟后,他问:“现在还是很不舒服吗?”
时照心“嗯”了一声,细长的眉微微蹙着,补了一句,“但还能忍。”
“算了,你先回去休息吧。”霍极说,“回头有空了我们再说。”
时照心不想让他等,便道:“你有事就快讲。”
“没什么,我就是……”他的声音低低的,“就是,想问你现在感觉好了一点没有。”
时照心的语气也放缓下来,她轻声说:“好一些了。”她话音微顿,将今天的事情给霍极说了一遍,最后和他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不用太担心。”
霍极听她说完,发现除了她的身体情况
以外,自己并没有听见最想要听到的东西。于是他便开口问道:“还有吗?”
时照心奇怪,“还有什么?”
霍极只好把话说得更明白些,“我听王叔说,当时有个男生在陪着你。”
时照心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反问道:“所以呢?”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你跟他很熟吗?”
她握着手机的手微微一蜷。原来是挺熟的,但今天过后却莫名多了一些尴尬,此刻再被霍极提起,令她不由得又想起今天下午病房里林述的告白。她不可能跟别人说表白的事情,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便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啊。”屏幕中的霍极笑着,眼底的神色却十分晦暗,“是不可以问吗?”
时照心只觉得这一幕很古怪。他为什么要关心谁陪在她身边?她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专程打电话过来,就是来问我这个问题的?”
霍极又重复了一遍:“不可以问?”
时照心盯着他,半晌,唇角微仰,“那么,你为什么要问?”
他今晚的态度很不寻常,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便选择把皮球踢回去给霍极,以此观察他到底撞了什么邪。
“因为我在乎你。”霍极很快说,语调轻松,“我们不是朋友么,关心自己的朋友有什么不对?”
朋友,又是朋友。
她眼睫阖了一下,心里暗嗤,她到底在期待什么?为什么他不过是短短的几句话,就能让她生出很多很多自作多情的、多余的想法。
真是烦透了。
讨厌他,也讨厌自己。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仍是轻而柔的,但语气却变得生硬起来,“即便是朋友,那也应该保留有个人的空间吧。”
“霍极。”她认真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她清清泠泠的眼睛盯着屏幕里的他,笑了笑。
“你这样刨根问底关心我身边的异性,会让我怀疑你是不是在喜欢我。”
霍极那双漂亮而深沉的眼看着她,半晌,眼睛微微一弯。
——“怎么办,被你看穿了。”
这次轮到时照心愣住了,她眉头微皱,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你什么意思?”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光落在他的脸上,神情泰然。
“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喜欢你啊。”
“……”
霍极问她:“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慢吞吞掀了掀眼皮,“我在想你是不是在逗我。”
“……”霍极笑了一声,“不至于。”
时照心算不上是一个口齿伶俐的人,但也绝不是一个口拙嘴笨之人。此刻她的心跳很快,脑海里也有太多纷乱的念头,令她没有办法整理好自己的思绪——这比她见过最难的试题还难。
许久之后,她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说喜欢你吗?”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发烫,低低地“嗯”了一声。
霍极想了想,老实说:“不知道。”
“你喜欢我什么?”她又问。
他眨一眨眼,他的脑海里闪过很多个答案。喜欢她聪明?喜欢她漂亮?……而且,她有时并不是顶顶聪明,当然也有不漂亮的时候。这些选项都不足以构成一个完整的答案。
没有什么理由,就只是喜欢她,而已。
于是他又答:“……我不知道。”
时照心抿一抿唇,刚才发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那你是怎么确定你自己喜欢我的?”
“出国之后吧。”
出国之后?
她想起之前他拒绝别人的事情,奇怪道:“可是你明明之前说,你隔着时差顾不了这么多,并且没有考虑过谈恋爱的事情。”
还让别人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霍极一愣,“那天晚上你听到了?”
“嗯。”
“我那个时候确实是那么想的。”他说。
“那你现在为什么?”她悬着一颗心问。
她有太多疑问了。以前朝夕相对,他一遍又一遍地跟她强调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朋友”,是“好朋友”,怎么分开了,却突然说喜欢她?
她不明白,但她想搞明白。
他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因为,因为看到你生病有别的男生陪着,我不想看到这样。”
要不是他在国外,那明明应该是他的位置。
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了。
刚才的喜悦早已烟消云散。咬着唇边,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可能并不是喜欢,而是习惯或是占有欲?”
“这有区别吗?”他不解,“喜欢必定伴随着这两者啊。”
“不。有区别。”她摇头,说得很慢,“喜欢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如果他对她的这份喜欢是基于三个人之间的竞争才被激发出来。那么她在这场竞争里面,重要,也不重要。她只是一个被竞争的标的和筹码。
掺杂了私心,就不是纯粹的喜欢了。
她不要他这种喜欢。
她最后垂着眼睫,轻声说,“我们都先静一静吧。”
时照心掐断电话回到宿舍,迎面撞上出门打水的林芷莺。她一见到她,脸色微微一变,立刻把手中的热水壶放下,上前来摸她的额头和脸颊,生怕她旧病复发,摸过了一圈,确定没事之后,才嘟囔了一句,“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时照心还没从刚才的情绪缓回来,勉强笑了笑,说,“可能是生病还没有完全好吧。”
“那你赶紧休息。”林芷莺搂着她的手臂,带着她往里走,“过一阵子你还得跟朋友一起看演唱会呢,可千万不能生病。”
前阵子江惟与宣布开展巡回演唱会,施知一努力抢到了两张江惟与在京城的演唱会门票,并邀请时照心一起去看。和高中一样,她们大学也考去了不同的地方,这次看演唱会既是追星,也是好姐妹的相聚,她们两人都对此期待已久。
刚才和霍极打了一通电话后,她也明显感觉到精神不济,洗漱过后,便早早躺到床上。室友知道她要休息,声音都压得很低,床帘隔绝了大部分的光。
虽然很困,但却不想睡。她睁着眼睛看着床上的支杆,反复揣摩刚才霍极跟她说的话。
“怎么办,被你看穿了。”
“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喜欢你啊。”
“因为,因为看到你生病有别的男生陪着,我不想看到这样。”
还有——
“不知道。”
她别过脸,把头埋进松软的枕头里,鼻尖渐渐酸涩。按理说,她等了这么多年,听到他对她说喜欢她应该是高兴,但她并不高兴。
一点也不。
重洋的另一端。
霍极静坐在书桌前,面前的手机屏幕已熄屏,漆黑一片,他的脸色一如屏幕般漆黑。
他到现在都还没能明白她的意思——什么叫做喜欢是两个人的事情?不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难不成还要加上她那个学长吗?!
他不死心,回头翻看了一遍他们的聊天记录,又点开她的头像,打开她的朋友圈:她的日常很规律,除去她最近要和她闺蜜一起去看演唱会之外,就只有学习和社团活动。
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迹象。
那为什么要拒绝他?
还有别人会比他更好吗?
霍极只恨自己现在不在国内,又不能随便回国,要不然现在肯定要杀到她学校里找她问个究竟。
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点着,思索应该如何破局,良久,他的眼睛一亮,径直去找了方思明-
Hj:兄弟你也在京城对吧?能不能帮我个忙。
方思明也不知道去哪里混了,过了许久才慢吞吞回他-
方思明:说。什么事?
霍极秒回:帮我打探情报-
方思明:?-
Hj:关于
我未来的女朋友,兄弟我能不能幸福就看你了-
方思明:???谁啊?-
Hj:时照心-
方思明:?
千里之外的方思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十指如飞-
方思明:哟?不说是好朋友吗?人家什么时候成你未来的女朋友了?-
Hj:少废话,十万火急-
方思明:霍极,这是你求人的态度?-
Hj:事成之后必有重酬。
方思明的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直呼“老板大气!”
两人隔着屏幕密谋许久,甚至还拉进来了别的合伙人,几经修改,才终于敲定好下一步的计划。商量完之后,霍极自得地哼着流行小调,修长的手指还隔空点了点屏幕上时照心的头像。
第35章 可望而不可即
时照心下意识点开和霍极的聊天页面, 两人的对话停留在“晚安”。她盯着那几句简短的“早安”、“晚安”看了许久,垂下眼睫。
那天她说他们两个都互相再静一静之后,霍极也没有更多的表示,一切照旧, 不过比起之前, 他倒是会给她发“早安”和“晚安”了, 但也并不是每天都有……就像是他想起来了来她这儿点一个卯似的。真不知霍极是怎么想的, 但她这几天过得着实不算太好。
门口忽地传来动静,有人从外边进来。
“今天又来的这么早吗?”林述含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啊,是啊。”时照心抬眼对他抱以微笑,而后垂下眼睫,退出和霍极的聊天界面。
林述将自己的背包放到他一贯坐的位置上, 转了转脖子, 发出“咔咔”的声音。他刚刚结束一个小组讨论,长时间坐着,脊背发酸。
现在是下午四五点左右,同部门其他人都不在,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时照心垂眼看着摊在面前的高数课本,再听见林述那边发出的声响,虽然很细微,但她还是有点儿静不下心来了——特别是在那件事情发生过后, 她一直在极力避免和林述的单独相处。
强迫自己看了几行公式,发现一个字儿也看不进去之后,时照心抬起头来, 问林述:“学长,你现在是要处理工作吗?”
林述手上的动作一顿,好看的眉眼弯了起来, “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时照心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就是在奇怪,咱们部门的活动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为什么部长你还来办公室……”
她声音越说越小——自己都觉得理亏,她都能来,为什么林述不能来?
果然,林述笑着看着她,“那你是为什么来呢?”
时照心解释,“我今天早上起晚了,没抢到图书馆的位置。”
林述说:“我是觉得图书馆太挤了,不如这清静。”
“……”
天地良心,图书馆的位置其实挺大的。林述说这话,也不怕后勤部的老师跳出来说他胡说八道。
大概是看出她无言以对,林述朗声笑起来,他伸手摸摸眼角,笑道:“照心,你真可爱。”
时照心:“………………”
这是待不下去了,反正待会儿晚上还有课,早点去吃个晚饭也无妨。她摇摇头,把面前的高数课本合起来,“学长,我先回去了。”
“哎?”林述一愣,“怎么就走了?”
时照心也学他胡说八道:“为了清静。”
林述失笑,“反正你去图书馆也没有位置,你不如就继续待在这儿。”
时照心继续乱讲:“不要紧,还有楼下自习室和空教室啊。”
“那就更不清静了。”林述道,“自习室和空教室总是有人进进出出,门一会儿开一会儿关,很吵的。”
时照心低着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随口道:“没关系,我能接受。”
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她拉上书包拉链,有点奇怪地抬头看了一眼林述,却恰好撞见他的视线,他对她笑了笑:
“照心。你是在躲我吗?”
“没有啊。”她镇静地错开视线,“我为什么要躲你?”
林述摸着下巴,沉吟道:“我感觉,那天过后你就在躲我。”
他没说具体是哪一天,但他们都知道是他向她告白的那一天。
时照心笑了一下,表情自然而轻松,说:“刚才是骗你的啦,学长。我待会晚上还有课,早点去吃饭,到时候上课占一个前排的好位置。”她说着,低头背上书包,往门外走去,“学长,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林述叫住她。她停下脚步,回身,但见他轻轻一笑,眉宇之间大方而磊落。
“无论如何,”他话音微微一顿,“我们还可以是朋友,对不对?”
时照心望着他的眼睛,依旧温柔且清澈。
她眼睛一弯,也笑着说:“当然。”-
江惟与的演唱会定在十月末,也恰好是这个时间,再晚些时照心就要进行高数期中考试,紧接着便是期末考试的复习,她根本没有时间再出去玩儿了。
她的闺蜜施知一为了这一场演唱会,做足了功课和准备,早早就订了机票和酒店,敲定好两人的行程安排,就在临出发前几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联系了她们两个。
——王思彤。
她来找时照心,问她是不是也要去听演唱会,如果方便的话,她们可以一起同行,后来两人又聊了聊,时照心这才知道,原来王思彤也考来了京城,离她也不算远。在和施知一商量过后,施知一欣然同意王思彤的加入,就这样,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演唱会前一天是周五。
时照心下了课就先去接了施知一,再去酒店放行李。她们两人会在酒店过一晚,第二天再一起去听演唱会。姐妹相见的快乐自是不必多说,有说有笑吃过晚饭,便早早回了酒店洗漱上床窝在一起说小话。
时针指向十二点,该睡觉了。时照心最后查阅了一遍信息,霍极并没有跟她说什么。她低下眼,伸手关了灯,室内顿时变得一片昏暗。眼睛一下子还不能适应这种黑暗,她摸索着滑进被褥,身边施知一的呼吸声轻浅,掀起松软的被褥盖住她。
施知一叫她:“照心。”
“怎么了?”她翻了个身,和施知一面对着面。
万籁俱寂。窗帘没有拉严实,月光从窗缝中探出,落入室内,隐隐约约勾勒出施知一黑亮的眼睛。似乎隐隐有一些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东西藏在她眼里,像是期待,又有些胆怯。此刻她变得极静,和晚间松快的模样大不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我有点害怕明天的到来。”施知一轻声说。
时照心轻拍着她的臂膀,温声说道:“你不是期待了很久这场演唱会吗?为什么害怕?”
“就是,怎么说呢,太久没见到他真人了。对于终于可以不用隔着一层荧幕见到他的这件事情,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施知一闭上眼睛,说,“就感觉哪怕我现在在酒店里,也好像不在这儿似的……好像一切都是悬浮的。”
时照心失笑,“不至于吧,姐。”
“至于。”施知一掰着指头数,“已经有一二三……”数到后面她索性放弃了,不想再数。她抱着枕头,下巴抵在枕头上,总结说:“总之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见到他本人了。”
时照心半开玩笑道:“那没办法呀,他太有实力了。”
施知一闻言便笑,笑完又叹了一口气。
时照心手轻轻拍着施知一,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好友——毕竟自己和霍极之间,何尝又不是这样可望不可即的关系。
第二天一早。
时照心还没完全清醒,施知一便轻手轻脚下了床,小心翼翼洗漱装扮。她尽量不发出声音来,但时照心乍然换了睡眠环境,睡得比较轻,又到了平时起床的时间,还是醒
了。一看时钟才七点多钟,施知一和她说还可以再睡一会儿,但时照心今天并不打算赖床,在床上坐着懵了一会儿后,也起身下床了。
走到洗漱台前,发现上面全是化妆品,时照心都震惊,问她是不是把所有家当都搬过来了?
施知一一边对镜子画眼影,一边说:“也没那么夸张啦,就是把我觉得可能用到的全都带上了而已。”
这个妆一化就化了好久。
两人甚至都没有出门吃早午饭,直接点外卖解决了。化完妆之后,施知一又换了N套搭配,问了时照心N句“这样好不好看?”才最终敲定下来穿什么衣服去演唱会。临出门前,她甚至还不忘记在手腕上套上应援手链,和一大包应援物。
时照心还以为这是个例,结果去到演唱会门口一看,都是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女孩子和男孩子,有人在外面帮人化演唱会的妆,还有互相交换应援物料的,特别热闹。
之前就跟王思彤说好了,要一起看演唱会,现在她们两人齐了,还差她一个。于是她们便站在显眼的地方等王思彤。她们俩都长得好看,在这扎堆的人群里显得格外出挑。施知一很少这样盛装打扮,被人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便凑在时照心的耳边问:“那个姐妹呢?她还没有到吗?”
时照心低头看手机上王思彤的回复,说:“她说她已经到了呀,我要不开个定位看一看吧?”
话音未落,她俩身后便传来很轻快的一声:“嗨!”
两人循声看去,果然是王思彤,她今天打扮的也特别漂亮。三人对了对彼此的演唱会门票,竟然相隔得不远。
离演唱会进场还有一段时间,她们便商量着找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聊会天。
树荫之下,大家彼此交换了一下近况。除了学业以外,还聊到了感情问题。时照心听到王思彤说自己最近交了男朋友之后,难掩吃惊地望向她,“真的假的?你谈恋爱了?”
王思彤的笑容难得里有点羞涩,但还是落落大方地点头,说道:“真的呀,而且,我们两个很快就在一起了。”
时照心知道之前王思彤喜欢霍极,却也没想到上了大学之后她竟然在第一个学期就脱单了,这故事进展有些太快了。
时照心的心里说不好奇是假的,那男生是怎么打动王思彤的?但她们关系又没那么熟悉,自然是不好追问那么多,却不想王思彤自己就说了:她和她男友是同一个大学的,她男友比她高一届,是学长。两人经常在图书馆碰见,总是坐在不远处,一来二去的,就这么认识了。年轻人感情升温得很快,王思彤不是扭捏的性子,喜欢对方就直接说了,问那男生要不要和她在一起,男生也干脆,就这样两人确定了关系。谈了恋爱之后也没什么区别,感觉像多了一个学习搭子,他们现在经常一起约着去图书馆学习,谁先到谁就先占个位置。
时照心和施知一听完,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哇”,简直是他们心目中的大学恋爱模板。
王思彤掏出手机来,“对了,你们想不想看他长什么样?”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要!”
王思彤很大方给她们看了他们的合照,那男生长得清俊秀气,自有一股书卷气,站在明艳大方的王思彤身边,显得两人特别登对。
时照心和施知一不吝赞美,直呼两人般配。
“是吧,我也觉得我们特别配。”王思彤笑着收回手机,看向她俩,促狭挤了挤眼睛。她的视线滑过施知一,落在时照心身上。
“喏。我说完我啦,你们呢?最近有没有什么情况呀?”
第36章 她可以
“没有情况啊。”时照心说。
王思彤懵了, 然后好像很吃惊也很遗憾似地问:“竟然没有吗?”
“是啊。”时照心笑了笑,“还能有什么情况?”
施知一也知道一些事情的,她看看这两人,有点搞不懂这个局势了。
好在也没等多久, 演唱会准备入场, 门外排成了长龙。她们排在不前不后的位置。进了场子里, 按照标识找到自己的位置。她们只买到了看台的票, 虽然不至于远在山顶上,但是离舞台也有很长一段距离。时照心用眼丈量,确信是看不清舞台上的人的,只能靠舞台旁边的显示屏了。
周围的粉丝大多都是女孩子,穿着鲜妍漂亮, 一脸期待等着演唱会开始。趁着这空档, 她们和旁边落单的女孩儿聊起来,女孩儿和她们说,她是从滇省过来看演唱会的,乘坐今早最早的一班飞机过来。滇省到京城,几乎要横跨整个中国,飞机要坐三个多小时,落地后连饭都来不及好好吃,拉着行李箱就直奔演唱会场地, 非常折腾。
“那你现在困不困?”
女孩儿神采奕奕,笑着答:“一点也不,马上要看到喜欢的歌手了, 怎么会困?”
“要吃点东西垫一垫吗?”施知一和她情况差不多,更为共情,从手包里掏出刚才放进包里充饥的牛肉干塞到女孩儿的手里, “这个比较顶饿。”
怕她不信,还自己也开了一条吃。
女孩儿脸颊微红,再三谢过她们,还和她们交换了应援物料。
“不知道为什么,听你们聊,”时照心心里百感交集,她压低声音和施知一耳语,“我感觉有点……震撼又心酸。”
施知一笑起来,语气俏皮:“怎么样。是不是给你们圈外人一些小小的震撼了?”
她眼里映着场馆里明亮的光,唇角笑意盈盈。
时照心望着她,也笑着“嗯”了一声。
江惟与出道几年,事业顺风顺水。在跻身顶流后,工作日程排得极满,这次的演唱会是粉丝盼了好久才盼来的。
甫一开场,场馆里的尖叫声像是可以把屋顶掀翻,等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缓步从烟雾中走出时,尖叫声甚至比刚才还要更高。女孩儿们似乎都忘了自己出门前细心描摹的妆容,眼泪夺眶而出,滚滚落下,用力挥舞着手里应援色的荧光棒。
场馆里回荡着整齐的呼喊声:
“江惟与!”
“江惟与!”
“江惟与——”
时照心被这滔天声浪裹挟,心想这要如何控场?
旋即,她见台上那人眼角微微一弯,将食指竖着抵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滔天声浪顷刻间平复,除去隐隐的啜泣声和抽噎声,场馆里静得仿佛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又见面了。”江淮与举起话筒。
声线清越,如敲金戛玉,天生一把好嗓子。
他声音里还带着笑意,“我很想你们。”
舞台旁的大屏幕上显示着他的脸,目光凝视前方。他有一双漆黑而深情的眼,似乎藏着许多话。此时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升起一种想法——仿佛他在看着某个特定的人,而那个人就是自己。
场馆里的哭声渐大,女孩儿们声音里带着哭腔喊他的名字,越来越大声,但她身边却很安静,施知一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时照心微微侧过脸,光影明灭之中,友人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晶莹的泪珠挂在她尖尖的下巴上,然后坠落,“啪”地一声砸在她手上的应援手链上。她太专注,根本没有注意到身侧投来的目光,许久之后,她似乎才恍恍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正担忧又怜爱地望着她。
她好像想对她笑,但笑却比哭令人更心酸。眼泪一直流。出门前她认认真真画的眼线和眼影早已混作一团,细心点上的高光被她眼里的泪光所替代。
时照心从未见她哭得这样惨,心像被人狠狠掐了一把,又酸又涩。她狼狈错开施知一的视线,垂头看着放在膝上的手机。手机静悄悄,大洋彼岸的他还没回讯息。
演唱会还在继续,灯光眩目,余音绕梁。
结束后好久,她还时不时会走神,会回忆起那天晚上——她在女孩儿们澎湃的又失控
的爱意潮水中左跌右撞,此生难忘。
“喂,走啦,该吃晚饭啦。”林芷莺在她面前晃晃手,小声提醒她。
时照心回过神,说:“马上。”
两人迅速收拾好东西,直奔饭堂,打饭坐下来吃。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你最近好容易走神。要叫你好几遍你才有反应。”林芷莺凑近来,压低声音问她,“宝,你在想什么?”
“我有吗?”时照心微微一愣,没想到她那么敏锐,她镇静地说:“没想什么啊,有什么好想的?”
要非说有,可能是还在戒断演唱会吧。
“说谎的人鼻子会变长哦。”林芷莺可不信,她消息灵通得很,早就得知一些不同寻常的信息,但事关好友,不能大张旗鼓打听。她都憋了好久了。
时照心装傻,笑笑不说话。
林芷莺才肯轻易放过她,她清了清嗓子,说:“那我提示一下,‘林述’。”
时照心抬起眼,室友双手抱胸,眼神狡黠,分明是知道一些什么内幕消息。她放下筷子,拿纸巾擦擦嘴唇,无奈地说:“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了?”
林芷莺:“好呀,果然有些什么!”
“等等,你想问什么。”时照心提起十二分小心。
林芷莺想问的可多了,她连饭也不吃了,绕过桌子坐到时照心身侧,给她殷勤的捏肩,说:“我都想知道,能不能都讲讲?”
“不能。”时照心竖起一根手指,轻点在她肩上,“太贪心了噢。”
林芷莺使出十二分气力,也没能从时照心嘴里撬出点儿什么来,最后只好怏怏放弃。
她们晚上都没有安排课程了,两人吃过晚饭后,打算沿着学校走一圈消消食再回宿舍。
时当深秋,再过几日便是立冬。道路两边的树叶早已落光了,嶙峋的枝桠高伸向夜色渐浓的天空,树梢间挂着一弯月。
同校的学子三五成群赶着去上课,也有人摇着车铃从她们身边飞驰而过。她们避开了人群,沿着河堤走,走到天边最后一点点淡弱的光线被黑暗吞尽,下一刹,校园的路灯齐齐亮了起来。六点一过,校园就会亮灯。
有了光线的照明,便看见路已到了尽头,此处虽有园丁打理,枝桠都还算齐整,但是地处偏僻,少有人来,仍不免有萧索之感,久留此处难免心生怯意。
于是时照心便转头跟林芷莺说:“要不我们回去吧……”
她话音未落,瞥见不远处的拐角有一对情侣,他们坐在木椅上,相拥着低头细语。林芷莺也看到他们了,笑着打了个手势:走吧,快走吧,我们可别在这儿当电灯泡了。
两人原路返回,时照心想起刚才那一幕,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那女孩儿笑着抬头,看向男友的眼里分明有光。
——就好像,演唱会那晚她在女孩儿们眼里看到磅礴爱意一样。
快走到宿舍楼下,情侣更多了。她俩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夜风带凉,有些没来得及清扫的树叶堆在道路两边,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时照心抬头看了看月亮,树梢间的月亮升高了些,那月亮在深色的夜幕里朦朦亮,显得特别皎洁。
她偏过头,看向林芷莺:“芷莺,有没有喜欢过人?”
林芷莺愣了愣,她沉默片刻,笑着说:“当然啊,你应该知道是谁吧。”
时照心猜测道:“陆亭文?”
林芷莺大方承认:“是他。”
“你……喜欢他什么?”
林芷莺仰起头看着天空,像是陷入过去的某段回忆里,过了会,她的声音难得低落:“我也不知道啊。”
“都说不出来吗?”时照心笑。
林芷莺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字:“都?”
时照心摆摆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但林芷莺却顿足拉住她。
“?”
“你有心事,是因为喜欢的人吗?”林芷莺说,“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说一说。”
她的眼睛清澈,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关心。时照心微微一怔,到嘴边的拒绝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于是她们去咖啡店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长谈。
在满室浓郁的咖啡香气里,她少有地和旁人谈论起关于他的心事。故事很长,讲到尾时,她都觉得口渴了。
“……我和他之间就是这样。”时照心最后这样总结。
林芷莺以手托腮,自言自语道:“难怪林述表白失败。”
时照心瞪大眼睛:“?!”
她没和别人说过林述的事情,芷莺是怎么知道的?
林芷莺:完了!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你是不是都从陆亭文那儿知道了?”
“没有!他俩什么也没说,是我自己猜到的!”
时照心松了一口气。
“反正,说来说去,就是你两个都拒绝了呗。”林芷莺回顾了一遍刚才时照心讲的事情,再结合已知的情况,如此总结道,“那你是怎么想的?还喜欢他吗?”
她们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时照心点一点头,然后又摇头。
“到底喜不喜欢?”林芷莺都被她弄得糊涂了。
时照心低眼,热气升腾,扑在她的眼睫上,热热的。她默然良久,再开口时并没有回答林芷莺的问题,而是忽然说起了前些天她去看的那场演唱会。
“……天黑下来之后,看台上大家挥舞着荧光棒,就变成了一片浅蓝色的海。绚烂的灯光直通天幕,舞台上大屏幕是他放大的脸,他就站在那里,灯光打在他身上好像整个人都在熠熠发光。真的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林芷莺不明白话题怎么跳到这儿来了,“所以?”
时照心笑了笑:“不仅仅是为他,更多是为了台下的女孩儿。”
舞台下的女孩儿坐在台下仰望着发光的偶像,泪盈满目。但是啊,但是——他身上的光环其实是女孩儿的满满的喜欢和爱意为他加冕的。
女孩儿们的喜欢是怎样的呢?
是见面前一晚的辗转难眠;是天未亮乘坐航班奔赴千里来见他一面;是坐在台下,向远空发送不会被回应的爱意。
也是自己平静的生活、稳定的情绪、安稳的秩序,被对方一个眼神一句话轻而易举地搅得粉碎。
她想起近些天她和霍极之间平淡的交谈,苦涩又自嘲地勾了下唇角。她被他的一句表白搅得一团乱,成日胡思乱想,但他却稳坐钓鱼台。又想起那晚,好友泪盈于睫,看似形容狼狈,她却在她眼里看到也同样落泪的自己。
她们之间没有任何区别,她和那晚在演唱会场馆里每一个女孩儿也都没有区别,不过是在喜欢着一个遥远的他。
林芷莺恍然大悟:“你是说,她们追星的样子,让你想到……”
“嗯。”
“但是这有点不一样啊。”林芷莺一边思索一边说,“粉丝们看完这场演唱会,是会带着那种满足的回忆继续回到自己的日常生活的,那个晚上就像是平凡生活中的一点闪光的碎片,想起来更多是开心,而不是……”
说到后面,她的话语轻了下来。
“是啊,她们对他的喜爱并不会阻碍她们好好生活,反而是她们好好生活的燃料。”时照心笑着叹了声,“我也想这样。”
林芷莺静静地看着她,良久,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轻松地说:“你可以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喜欢或者不喜欢,在一起或者不在一起,又有什么要紧。重要是自己开心啦。”
时照心长长的眼睫扇动,半晌,笑笑对她一点头。
都说爱人先爱己,可被爱牵绊的人总是顾不得自己。那日他向她表白,她其实都有种不管不顾一口应下来的冲动,但是她迟疑了。如果他不是真的喜欢她,而是因为一些竞争关系、习惯,又或者是别的原因而选择和她在一起,那么他们之
间也迟早会散。她不想接受,甚至觉得要如果这样,还不如一早就不开始,继续当朋友,起码朋友够长久。
倘若说,她的爱意注定要是灰烬里的火星,没有关系,那就让它一直掩埋在心里,让她像正常人一样好好生活好好学习,不再过分关注他。
喜欢也不一定要在一起——她完全可以先好好尊重自己的感受,爱自己。
她一定可以。
第37章 “你终于正眼看我了。”……
高数期中考定在十一月底。林芷莺曾经吐槽过这奇怪的安排, 说期末考试也就在一月份,期中考试刚没考完多久就要期末考,但复习还是得继续复习。
考前一天,熄灯铃打过, 整个宿舍都在熬夜复习, 寝室里静悄悄的。过了会, 林芷莺出声:“不想考试。”
室友附和:“谁想?”
林知莺又说:“我现在一想到明晚的活动安排, 我就没什么心思了。”她明晚准备去参加游园会,之前还极力邀请了宿舍的其他姐妹一起去。
室友闻言笑说:“你先安全活过期中考试再说吧。”
林芷莺垂头丧气不说话了。
好不容易复习完,大家陆陆续续关掉小灯。
时照心躺到床上,最后检查一遍手机信息,没看到想要看的信息, 却见林芷莺的消息弹出来:“照心照心, 明天要不要一起去游园会呀。”
时照心婉拒,说到时考完想回来早点休息,林芷莺仍不死心地劝了几句,时照心都没松口。这游园会其实是林述和陆亭文几个朋友一起组织的,她不太想去:一来是她还没有办法在林述面前像以前一样谈笑自如,二来,其他一起去的人她都都没见过几次面,不大熟悉。
考试时间是第二天早上九点半。她们按有早课的时间起来, 又囫囵过了一遍书,咬着面包去了考场。
进考场前,时照心把复习资料收起来, 最后又检查了一下手机。
今早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收到他说早安的讯息。
她垂下眼,他是不是想通了,不想继续了?
考室铃声响起, 监考老师探出头来对外面候场的学生喊,让他们动作快点,把包放好,准备开始考试了。
没有时间再让她多想,她咬咬唇,将手机开了静音模式,扔进书包里,进了考场。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进去之后没多久,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
没人接。
良久,电话自行挂断,手机熄屏。
考试是单独的系统,全部都是选择题,大约几十道,基本上都要计算。学校还算有人性,发了草稿纸,系统还内置计算器,免去大算特算的苦恼。
时照心之前上课就认真,复习得也到位,写得还算顺畅,写完检查了一遍,没什么不确定的,直接交卷出考场了。没多久,林芷莺也出来了,面有菜色。时照心见状,识趣地没问她考得怎么样,而是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林芷莺点头。
此时时间还算早,饭堂是没开门的,她们一合计,干脆也不去饭堂了,转道去学校旁边的美食街吃。
饭馆内食客寥寥。
时照心和林芷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点完菜,两人聊着天,林芷莺本来正在说话的,无意间向外瞥了眼,外边走过两道熟悉的身影,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时照心正疑惑呢,见她忽地伸手敲了敲玻璃,顺着她的目光向外望。
正是陆亭文和林述。
他俩没听见响声,林芷莺又敲了几声,眼见他们走远,她直接掏出手机来给陆亭文打电话。
陆亭文的手机震动,他看了一眼,接通电话:“喂?”
“回头,我在你后面。”
他回头没看到人。
“在这儿呢!这儿!这里!”
视线平移,终于看到玻璃后面跟他挥手的她。
“来了。”
两人餐变成了四人餐。
陆亭文和林述在她们两人面前坐下来,林述未语先笑,对她们道:“好巧啊,又在这儿碰上了。”
开学那会儿,他们也是在这家餐馆偶遇的,杨佳敏女士请客的。
时照心笑着把菜单推过去,说:“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她们两个女孩儿不会点太多菜,加了两个男生,原来的菜式肯定不够吃,于是他们又加了两道菜。点完菜,大家随意地聊天,只陆亭文寡言少语地坐在原处,林芷莺邀他加入。
陆亭文思考片刻,问林芷莺:“今早考得怎么样?”
“……”林芷莺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绿。
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述见状在桌下踢了陆亭文一脚,“陆亭文你真是的,考完了就结束了,怎么还在饭前说这些,我都要吃不下饭了。”
陆亭文:“……”
陆亭文看看林芷莺,又看看林述,默默闭了嘴。
林述转移话题,说起一些轻松快活的话题,气氛转暖。菜也陆陆续续上了,大家边吃边聊。
间隙中,时照心低头查看了手机。
刚才她考完试从考场出来,看到霍极给她打过电话,她给他拨回去,也是没人接听,于是她给他发信息。可过去了这么久,霍极还是没有回她——明明还没到他睡觉的时间啊?
如此想着,她顺手点开他的朋友圈,意外发现他前不久发了一条动态。他没发文案,只有一张图片和定位。
朋友圈附带的定位偏,离他家有一段距离。
点开图片,但见周遭漆黑,天上也没有星星,只有一轮明月并零星几盏路灯,车灯照亮了蜿蜒向前的路。从拍照的角度来看,他似乎是坐在后排,旁边还隐隐勾勒出一个人的廓影。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时照心的手指停在屏幕上方。她退出再看了看发朋友圈的时间,在他给她打电话之后,在她回电话之前。还有,他旁边是有人吗?那个人是谁?他要和那人去哪儿?
如此想着,她有些坐不住,拿着手机起身。
林芷莺抬头看她:“怎么了?”
时照心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她一边低头拨电话,一边匆匆往外走,一直走到路边没人的地方才站定。
目送她的背影出去,林述转头,像不经意间提起般说道:“她看起来好像有点儿心事,你知道什么事儿吗?”
“不知道啊,她没和我说啊。”林芷莺装傻。
林述轻轻“哦”了一声,目光落在那个远远的身影上。
外面,时照心正在给霍极打电话。
电话铃固执地响着,一声、两声、三声……直到挂断。
她咬牙再拨。
两次、三次、四次……无人接听。
十一月底,京城已经很冷了,寒风凛冽,像是能穿过人的血肉之躯。站得太久了,脚都没了知觉,她感觉没什么力气,慢慢蹲下来,只觉寒气透体。她吸吸鼻子,寒冷的空气让她感到鼻腔酸涩又生疼。
就打最后一次,如果他还不接就……就,算了。
电话铃声声,等啊等,她的心情从期待到平静,再到一点点灰败下去。最后她还是等到了电话自动挂断的声音。没等到他。
她按掉电话,自嘲笑笑。
挑开门帘,林芷莺招呼她,却忽地止住了,小心问道:“照心你怎么了?”
时照心知道自己脸色不太好,她勉强笑了一下,说:“外面太冷了。”
林芷莺拉过她的手,果真冻得像冰块。她把装满温水的玻璃杯塞她手里,让她捧着暖手。
林述担忧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她眉目耷着,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他动动手指,不想看她这么低落,于是开口道:“照心,要不要晚上和我们一起去游乐园玩一玩,散散心?”
林芷莺之前就邀请过时照心,知道她不想去,便接话道:“她不……”
话音未落,时照心伸手按住林芷莺,应了下来
:“好啊。”
林芷莺讶然回头看她,却见她微微泛红的眼睛弯了弯,她跟她解释道:“忽然改主意了,又想去了。”
林芷莺愣了愣,女孩儿细腻的情绪让她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化了,但她又不知道确切是什么。不管怎么说,能和好朋友一起去玩儿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于是林芷莺很快开心起来,拉着时照心分享一会儿的行程安排。
他们运气好,选的日子恰好是游乐园圣诞节活动的第一天。圣诞节是在十二月底,但是现在游乐园里到处张灯结彩,甚至已经立起了高高的圣诞树,巨大而明亮的伯利恒之星挂在圣诞树顶端。
一行人顺着游客人群往里走,过检票口,游人便直冲向自己想玩的项目,争取第一个排上队。
排在时照心背后的人火急火燎往前跑,狠狠地挤了她一下,她身形晃了晃,没站稳,要倒下去时下意识伸手向前抓,试图捞到一根救命稻草。
很幸运,她被人捞了起来,半环在怀,挡掉外面汹涌的人潮。“救命稻草”关切地看着她:“没事吧?”
之前想尽千方百计躲开林述,现在却以一种如此尴尬的姿势被他护着。时照心有点尴尬,轻轻挣了一下。
“没事。”她说。
林述却没松开,语调里带着笑意,“这就没了?”
时照心:“?”
还能有什么?
她抬眼,撞进他含笑的眼睛里。
“谢谢?”她眨眨眼,不确定地说。
他松开她,面上的笑容变得更真切了些,说:“你终于正眼看我了。”
第38章 明天见
“……”
这也太直接了。
时照心只好装傻, 说:“我当然能看到你。”
林述笑了笑,说:“走吧,进去吧。”
说完先走到了前边。她松了口气,也提步跟了上去。
一路过去, 欧式小镇房屋排列整齐, 斜斜的屋檐上积了一层薄而蓬松的雪, 但街上人影绰绰, 热闹且欢腾。他们乘坐的过山车在轨道上缓慢爬升至高点,抬头只见夕阳染红了半边天,连带着哥特式的深色城堡也被涂上了一层浅浅的暖色。
很快,过山车俯冲而下,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锁骨被冲击力带动撞在软垫上, 又被惯性拉扯向后。在这样惊险刺激的时刻, 肾上腺激素快速拔升,确实什么破事儿都想不起来了。
玩过几轮项目后,金乌西沉,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同行的小伙伴还想继续玩,但时照心体虚,此时已感觉有些疲倦了,和林芷莺他们知会过后,便到项目旁边的椅子坐下来休息, 等他们的游玩结束。
初冬的夜晚比白日更冷,偶尔刮两道风都觉得冷得不行,再加上人又不活动了, 就更冷了。时照心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裹紧身上的衣服,把脸更深地埋进围巾里, 露出两只眼睛望着前方发呆。
面前时常有人经过,在这个时节出来玩儿的,大多数都是情侣,两两一行,卿卿我我。她看了一会儿,从兜里再次翻出手机,置顶的那个人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他到底在干嘛?
面前忽地落下一片阴影,她抬起头一看,愣住:“学长?”
他“嗯”了一声,在她身边坐下,也没说话,就坐着,跟她隔了一个身位。
人来人往的,他俩一句话也不说坐在这里,显得很奇怪。
时照心问他:“你不去玩儿项目吗?”
林述道:“有点累了,休息会儿。”
有林述在,时照心只好打起精神。自从上次他和她告白,他们就很少再单独相处了,今天是为数不多的一次。她犹豫要不要找点儿话,要不然显得太奇怪了,却听见林述问她:
“你吃不吃糖?”
“啊?”时照心茫然。
林述递给她一粒糖,说:“草莓味的。”
时照心接过来,道了声谢。也没吃,拿在手里看看,这糖的包装纸还挺花里胡哨的。
林述见状,问她:“不试试吗?其实味道还不错的。”
他都这么说了,时照心再不吃就显得不把别人的好意,只好拆了吃,和他说的一样,确实味道还不错。
她诚恳对他说:“多谢,是好吃的。”
却见他眼角微微一弯,“吃过糖,你的心情会好点吗?”
时照心微微一怔,下意识否认道:“我没有心情不好啊。”
林述偏头又看她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他这一笑让她更难受了,她其实并不想让别人看穿她最近的状态或者是心情不好,一旦被人发现了这一点,就好像坐实了一个观点——她最近确实很受霍极的影响。
她很想开口解释说不是这样的,她才没有心情不好呢,但是转念又想,她为什么要解释?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好在林述也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两人无言静坐片刻后,大部队也玩完项目回来了,商量下一步去做什么。
林芷莺摸摸肚子,提议道:“我有点饿了,要不去吃点东西吧?”
“行。”陆亭文第一个响应她。
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这里除了时照心和林芷莺以外全都是男生,照顾点女孩子是应该的,更重要是他们想玩的项目也差不多玩完了。
猫爪音乐餐吧。
菜单在众人的手里传过一圈。时照心没什么想吃的,本来不打算点单,但是看到菜单最后面的酒水,竟鬼使神差地点了一杯金汤力。
林芷莺见她点了鸡尾酒,连忙拉住她:“你能喝酒吗?”
“一点点。”时照心说。
“那你别喝了吧?”
“就喝一点点。”她拍拍林芷莺,“没事的。”
上次喝酒还是在霍极出国前一晚,那天晚上她喝了很多酒,喝到后面什么也想不起来所有的心事都烟消云散了,只记得那醉醺醺飘飘然的感觉。
她怀念那种感觉。
音乐餐吧里说笑声和歌声交融在一起,朋友们谈天说地好不热闹,一如那晚的气氛。时照心性子安静,大多是在听别人讲话,一边听一边饮酒。侍者说金汤力的酒精度数大概十几度,不算太高。她也不敢喝太快太多,便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喝。
舞台上歌手一曲终了,曼声报出歌名:“下一首歌是流年。”
喧闹的酒吧中,和缓的音乐声流淌着。在这样的环境里,歌声其实是可有可无的,顶多起到一个烘托氛围的作用,没什么人会认真听歌手唱歌。
除了时照心。
她的手指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点着酒杯的杯壁,时不时仰头饮一口。
台上歌手轻轻唱着:“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她静静听着,眼睛眨一眨,好似汪了一池水。
没由来的,她忽地想起了霍极还在她身边时的一件事。他们在ktv聚会,她运气不好抽到大冒险,要他们互相吻颈。她坐在他的腿上,被他抬起下巴,他那手指就轻轻搭在她颈侧的动脉上。
还记得那会儿,她的心跳紧得快要跳出来,又惊又喜,又惧又想靠近。
那晚上,背景音乐就是这首歌。
简直像为她量身打造——好似是只要他对她勾勾手指,她就可以咬着唇全数押上去。
可惜,她放在手边的手机一直没有来自他的,新的讯息。
她一定是有点醉了,头脑有点昏沉,酒精麻痹了神经,让她变得大胆。平日里给他发短信都是克制的,再三斟酌的,现在不想考虑那么多,凭着醉意给他发信息,颠三倒四的语序,混乱的不准确的词语:-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啊你?-
回我消息-
回电我-
可不可以快一点-
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你个死鬼-
坏人-
理下我啊
……
通通
石沉大海。
鼻尖酸了,他已经快一日没回她消息。
她赌气,发了一条——我等你到今晚十二点,然后便将手机掷到一边,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林芷莺见她高高举起杯,一口气闷掉整杯酒,而她的脸颊上已经飞上一片酡红色。她吓得伸手去夺她手里的酒杯:“你喝那么快做什么?不怕醉吗?”
酒杯很轻易被抢走,而她垂头坐着,怏怏不乐。
林芷莺觉得有些不对,探头去望她的表情,却见到她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红了,眼眶里蓄了水珠,几欲落泪——这是怎么了?
是了,今天她的情绪就很不对,一直看手机;本来不打算和他们一起出来玩,却突然改变主意;平时连冰水都少饮的人突然要喝酒,还一口喝尽。
她绝对不对劲。
问她怎么了,她却不肯讲原因。
“我陪你出去走走。”林芷莺握住时照心的手这么说。
但她仍摇头。
背景音乐声声,已经换了另一首欢快的曲目。林芷莺却无心去听,过了片刻,却见时照心咬着唇,像是忽然决定了什么事情似的,抓起手机就起身快步向外边走去。
“你去哪儿?”林芷莺连忙起身,追出去,“你别自己去,我陪你啊!”
门外风雪漫天。
时照心回过头,她握住她的手,目光闪动,“我要给他打电话。”
他?
林芷莺微微一愣,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不是别人,就是好友喜欢的那个人。
时照心站在屋檐下边,咬紧唇,点开霍极的电话号码,再次尝试拨通,之前她多数打的微信电话,可能因为种种原因他没接到吧,那现在她直接打电话,是不是可以接到了呢?
如果,如果他会接的话——原先她想他是真心喜欢她才可以在一起,酒醉之后,她发现这个原则已不知不觉动摇了。
算了吧。
求其用心,就算他的喜欢不那么纯粹也不要紧。
只要他今晚回她讯息,接她的电话,他们就开始。
电话拨出去,响铃之后,很快弹出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的眼睫微微一颤。
提示音响过几轮,自动挂断。
纷纷细雪缓缓飘落下来。
林芷莺见她放下手机,便知她没有拨通那人电话。暖色的挂灯下,她的身影被拉长,显得愈加单薄瘦削。
“照心……”
她没有动。
林芷莺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指尖都是冰冷的,她担忧地望着她,“还好吗?”
她的眼睫动了动,良久,才听她轻声说:“还好。”
外面太冷了,光在这儿站这么一会儿,林芷莺都觉得自己快被冻僵了,她拉起时照心,说:“进去吧,你的手都成冰块了。”
可她整个人都木了,像个反应迟缓的老旧电脑,过了会才有反应,“没事,你先回去吧。”
林芷莺怎么可能放心得下她,便说:“你不走我就陪你。”
她垂下眼,半晌,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指,说:“我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没关系的,一会儿就回去了。芷莺你先回去吧。”
林芷莺又陪了她一会儿,见她真的想安静呆着,怎么都劝不动,也没别的办法,只好折返回去点了杯热饮,准备给她暖手。她们离开得太久,林芷莺回来时面上又带着愁色,友人们都奇怪出了什么事,怎么她们都不回来。
林芷莺不可能告诉他们出了什么事,便随便扯了一句:“她想赏雪。”
听到这个理由,其他人笑着说真有情趣,只有陆亭文和林述不约而同地朝她看了一眼。林芷莺也没想着能骗过他们两人,暗暗朝他们使了个眼色。
热饮端了上来,林芷莺准备拿出去给时照心,却见林述先她一步拿起了热饮。
“哎?”
“给我吧。”林述笑着说,“我也想去赏雪。”
身后传来脚步声,然后一杯还冒着热气的饮料递到她面前。
“芷莺……”
她话音一顿,忽然发现那拿着杯子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绝对不可能是女孩子的手。
抬头看去,林述对她微微一笑。
“芷莺给你点的。”他说。
她连忙接过:“哦,谢谢。”
“不客气。”
说完这句,两人又沉默了。本来时照心自己在这儿还好,但是现在身边站了一个人便感觉哪儿哪儿不太对。
“学长你怎么出来了?”她问。
林述:“赏雪。”
时照心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林述笑起来,说:“逗你的。”
“……”
“你呢?你出来干什么?”他看着她的目光温和。
时照心犹豫了一下,说了实话:“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样。”他点点头,“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时照心:“……”
他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她选择沉默,以不变应万变。
林述轻笑了一声,又说:“碰到了什么问题?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
时照心又沉默,她不想说。林述也知趣,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吭声,便知道了,也没追问,而是说:“哎,算了。赏不动雪了,我先回去了。”
声音里还带着他一惯的笑意。
这次,她“嗯”了一声。
身边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继而一件大衣递了过来,“这个你穿上。”
是他的厚外套。
她一愣,推拒道:“谢谢,但不用了。”
林述见她不接过,也不再废话,直接展开外套披在她身上。她脱下衣服想还给他,他却按住她的手,不许她脱。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把自己手上戴着的手套也脱下来,捉过她的手,强硬地帮她穿戴好。
“外面很冷,不要任性。”他话音微微一顿,低头看她,眼神关切,“……还有,什么时候想说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说完,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发顶,别的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就进去了,把这块儿空间留给她。
时照心缓慢地眨了眨眼。厚实温暖的外套罩住她,带着洗衣液洁净的香气,和他未散去的体温。手套也很暖。
她低下头,恰好看见手机亮了一下,她连忙脱掉手套查看信息,遗憾发现是APP的推送,而她和霍极的聊天对话框里,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她给他发的
——“我等你到十二点。”
从游乐园出发回去,已是十一点多,然后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十二点过了。
安静的林荫道上。
晚归的一行人嘻嘻哈哈,或前或后走着。时照心和林芷莺走在前面不远处。
林述的目光就落在前方那道高瘦的身影上。朋友跟他讲话,叫他几声都没听见,发现不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恍然大悟,调侃他盯得这么紧,是不是想追人家女孩儿。刚才大家都看见了,时照心从餐厅外回来时,臂弯里就挂着他不翼而飞的外套。
林述无奈地笑,“喂,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这便算是承认了。
朋友们哄然大笑。
一路嬉笑打闹,快走到寝室楼下,一道清凌凌的声音蓦然响起。
“学长。”
林述闻声转头,竟看见时照心向他走来。朋友们见状,一个个挤眉弄眼嬉皮笑脸,甚至还吹起了口哨,推搡着往前走,美名其曰“给他们创造机会”。
“他们怎么了?”时照心问。
他们路过时看她的眼神很是意味深长。
林述表情无奈,言简意赅:“又抽风了。”
时照心把手套递给他,刚才她忘记还给林述了。
林述低头接过手套,拿在手里,也不戴上。不远处传
来几声怪笑。这群家伙。他唇边露出几分无可奈何的笑意。
“你明天早上有空吗?”他温声问道。
“怎么?”
“要不要一起看个电影?”他补充了一句,“最近新上了一部喜剧,还挺有趣的。”
或许能让她心情好一些。
她沉默片刻,放在衣兜里的手不小心碰到安静的手机,还有刚才吃完糖随手收在口袋里的糖纸。
月光皎洁冷清。
林述见她低垂的眼睫扇动着,像振翅欲飞的蝴蝶,随时可以飞走,捉也捉不住。
他忽然有点后悔,暗暗责备自己昏了头,怎么听了朋友的起哄和怂恿,向她提出一起出去玩儿的邀请。明明还不到时候啊。又着急了。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打算给彼此一个台阶下,“算了,今晚玩儿得太累了,明天你好好休息……”
“好啊。”
他愣住,“你说什么?”
月光里,她抬起眼望着他:
“我们明天见。”
第39章 错过你
“霍极, 今晚你是不是还是要回去?真不参加了?”
王慎言一边收拾书本,一边问旁边的霍极。
晚上有个聚会同时邀请了霍极和王慎言,但霍极又拒绝了,只有他一个人去了。
霍极正低头看手机, 闻言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又说:“下次还有这种聚会问到你, 直接帮我拒绝掉就是。”
自从上次去赴宴看到了那些在国内违法的东西, 霍极就非常抵抗去聚会了。在国内他隔三差五参加聚会,可一起玩的好歹都是知根知底的好友,喝两杯酒也就顶天了,翻不出事儿。他性格独,说不去就不去, 谁都劝都不去。王慎言抹不开脸, 最终决定还是去坐一会儿再走。
他们两人在校门口分道扬镳。
霍极沿着每日必经的路线往回走。相较于他熟悉的粤省,这儿的冬天格外冷,尽管此时还没进到隆冬时节,但已经飘了雪。天色昏暗,街道无人,只有他一个人走在这巷道里。
下雪的时候真安静啊。
也不知道她那边有没有下雪。
聊天页面上,她的头像置于顶部。
他的拇指点在她的头像上,眼睫低垂。他们的聊天停留在昨夜的晚安。这些天来, 他们每天都在聊天,但在他看来聊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题,比如:-
“早安。”-
“吃了吗?”-
“现在在干嘛?”-
“睡了吗?”-
“晚安。”
他很想和她聊点别的, 可他不敢再冒进。
正如他之前跟王慎言说的那样,他觉得在线上和她表白太不重视。她慢热又敏感,他很怕惊动她, 推远她,所以打算徐徐图之,一点点靠近,慢慢诱捕。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知道有学长关心她,他还是没忍住吐露了心声。
然后,果然,她拒绝了他。
——她不相信他的喜欢,还跟他说“我们都先静一静吧。”
这“静一静”就不知该搁置到何时,学习以外的时间,他总在思忖应该如何突破。
幼时他爷爷曾将他抱在怀里,跟他讲一些兵法之类的东西,其中有一句他印象很深刻,“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告白何尝不是一场战争。
他不能再打没有准备的仗。苦于他现在人在国外,他没办法在她身边多刷存在感,只能拜托朋友和王叔帮忙留意看顾。他们传来的消息是一切正常。
幸好一切正常,他还有时间。
想到这儿,霍极长长舒出口气。看了眼时间,离她起床还有一点儿时间。他要跟她说早安的。
就在他手机落入裤兜的同时,霍极听见远处隐隐传来几声求救声,但很快又没了声响。
他听错了?
过了不久,他又听见了有人在呼救,这次他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这呼救声就是从他家附近传过来的。
破碎的衣服布料、玻璃碎片、喷洒的血-迹……
他放慢脚步。
在看清那个被三五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围殴的可怜身影时,他震惊睁大眼——被打的人竟然是他的邻居,也是个留学生。
他怎么惹上麻烦了?这些揍他的人都是谁?
思忖着,那伙人似乎感觉到了有人靠近,转头看了过来。
霍极反应很快,立刻藏进转角的阴影处。
“没人。”
“没人就好,快点,动作快点!让这小子交出钱来!”
“我没钱了我真没了,我能拿出来给你们的钱都给你们了!能不能放过我,求求你了——”
紧接着是一连串的骂声和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闷闷的,像是拳头砸在身上的声音,伴随着威逼和恐吓。中心意思就是赶紧交钱,不要试图负隅顽抗。
霍极低着头,背靠在墙上,心率无可避免地变快,但头脑却仍在清醒地分析当下的情况。他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身份,跟他的邻居有什么恩怨情仇,更不知道的是——他要不要出去救人?
从明哲保身的角度来说,他最好就呆在这里等混乱结束,哪儿也不要去,不要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他不忍心。
正犹豫间,哭声和告饶声渐渐变小了。
他是不是要不行了?
霍极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地捏紧。
其实他们之间没有深交,只是偶尔会在清晨去上学或是傍晚回家时碰见彼此。每次碰面,这位邻居都会笑着对他点头致意。
除此之外,他也有听说过这位邻居的一些事,比如他性格温和,念书很用功勤奋,又比如说他的家境并不算非常殷实,再比如说他是举全家之力送出国的,背负着家里的厚望。
听到这些传闻时,霍极就想,他一定是他父母心尖尖上的宝贝。
这样的人不应该折在这里。
而他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人折在这里。
巷道里,几个牛高马大的男人围着一个气息奄奄的弱小身影。
“等等,这小子是不是不行了?”
“我们要不撤吧?”
“撤什么撤,继续啊,我们还要钱买货——啊!!!”
一条结实有力的臂膀猛地横过说话者的喉间,把他的话语全部锁住。其他人惊慌看去,一个高大而挺拔的身影立在他们身后,面色如霜,眼如寒星。
……
安静整洁的病房内。
睡在病床上的人动了一下,守在他身旁的人很快发现他醒了,惊呼起来:“你醒了吗??”
霍极只见一团黑影向自己扑来,直直盖在他面前,他嘴唇微动,说了一句什么。
王慎言听不清霍极在说什么,把耳朵更凑过去,“你说大声点?”
霍极眼睫一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王慎言听清楚了,他说:“你好吵。”
“……”王慎言无语,板起脸说,“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你还能见到这个美丽的世界,还有力气说我吵,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不是我说,霍极啊,你也挺聪明一人,干什么非要管别人的事情,结果好了吧,把自己搭进去了吧。”
昨日霍极和王慎言上完课,已经是接近傍晚。王慎言晚上还有聚会要参加,他们两人分开后一个回家一个去参加聚会,但谁都没料到,不过几个小时,王慎言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得知他的好室友,霍极,刚刚见义勇为救了人一命——顺便也把自己送进了医院,现已昏迷住院。
王慎言吓得立刻从聚会往医院跑,那医院还老远了,在去的路上他还在心里犯嘀咕,这霍极平时看起来也不是多么热心的人,怎么会这么突然地做出这样的事情,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霍极的回答:“因为我善啊。”
“……”王慎言翻了个白眼,继续碎碎念,“大善人你是晕了,你都不知道后面我给你处理了多少麻烦事,别的不说,我的电话都要被人打爆了,他们打不通你的电话就来打我的,真是造孽哦。”
霍极自知理亏,眼睛半阖着,也不说话。他这室友一直是很唠叨的,刚开始霍极还嫌他烦,
后面都已经习惯他这幅模样了,只要王慎言一开始碎碎念,霍极就自动开启“左耳进右耳出”的模式。
直到听到“电话”二字,霍极才有了点反应。他抬起眼,也不说什么,一双漆黑的眼睛就这样盯着王慎言。
“你看我做什么?”王慎言从兜里掏出霍极的手机,“你以为我骗你的吗?你自己看。”
“拿到的时候就知道没电了,屏幕碎了,而且,好像还摔坏了。”
霍极接过手机,他的手机屏幕已经碎成了蜘蛛网,可能是昨天不小心摔的。按了按开机键,也没反应,也许是没电了,本来这个品牌的手机掉电就快,天气寒冷掉得更快,没电也是正常。给手机插上充电线,许久还是没有反应。折腾了半天,确定手机确实是是坏掉了。
“现在几点了?”霍极突然问道。
王慎言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还是回答了。
霍极立刻掀开被子起身,已经错过了和她说早安的时间了。
“你干嘛?”
“要快点回去跟她说早安。”
王慎言:“……”
折腾了一番出了院。驱车回到家,夜已深,霍极翻出自己的备用机,把电话卡换过去,开机。
正如王慎言说的那样,他一开机,就有数不清的信息涌了进来。
他随意扫了一眼都是谁发的,就都略了过去。
可等看到置顶那代表着未读的红点之后,或许他自己都没发觉,他的唇角其实是微微上扬的。他点进和时照心的对话框,从上往下一条条仔细看。越看,眸色却越沉。
在他接受不到信息的时候,她给他发了好多好多信息:-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啊你?-
回我消息-
回电我-
可不可以快一点-
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你个死鬼-
坏人-
理下我啊
……
最后一句是:“我等你到十二点。”
这些信息和她平时说话的语气完全不一样,倒像是她喝醉酒时会说的话,而且,从昨天到今天,她还给他打了好多好多电话,微信电话和直接拨电话都有。
今晚她还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最后一通电话是晚上九点的时候给他打的,也就是她那里的早上九点。
她怎么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离她给定的最后的那个时间点已经过了好多个小时了,顾不了那么多,他直接给她拨打电话。
铃声响起,他在心底耐心地数着,铃声响了好几轮自动挂断。
微信通话没接。
切出微信页面,直接拨打电话号码。铃声结束,自动挂断,还是没接。
他的眸光微沉,心底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距离他一万多公里以外的京城。
昏暗的私人电影院内,银幕上,安妮海瑟薇饰演的女主角Emma泪眼婆娑地望着她最好的朋友,对他说:
“我爱你,Dexter,非常爱你。”
“我只是不再像从前那么喜欢你了。”*
Emma给予Dexter一个拥抱过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时照心放在椅子把手上的手指动了一下。
身旁的林述察觉到她细微的情绪波动,侧过眼,银幕上的光映着她清丽精致的眉眼上,眉峰轻蹙,而她的眼底也好似蒙了一层盈盈的水光。
她好像……很难过?
不过大多数的女孩儿共情能力都很强。
他试探着伸出手,轻轻地覆在她的手背上。
她的眼睫毛颤了颤,最终只是平静地看着前方的银幕,没有看见倒扣在膝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许多次。
——也没有抽回被林述握住的手。
第40章 “霍极,我有男朋友了。……
王慎言把刚出锅的饭菜端到台面上, 今天吃得特别素,没有什么油水,还都是些软烂的、好消化的吃食,因为霍极刚出院, 不能吃辛辣刺激的东西, 不利于他的伤口恢复。
饭菜袅袅冒着诱人的香气, 但却不见他的室友霍极过来吃饭, 王慎言抬头看了一眼——霍极坐在客厅的角落,正低头看手机,幽幽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映出他紧蹙的眉眼。
从他回来之后,就是这副样子了。
“她还没有接电话吗?”王慎言走过去。
霍极回神, 握紧没有反应的手机, 轻声说:“还没有。”
“怎么回事啊?”王慎言嘟囔了一句,“不会是生气了吧。”
霍极低着头,没说话。她生气了也是正常,毕竟这么久他都没有接她的电话,但比起她生不生气,他现在更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要不然怎么会这么久都没有动静?
王慎言看出他心里有事,宽慰道:“你要真放心不下的话, 要不你回头请你叔叔过去看一眼呗?”
霍极沉默片刻,叹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行了行了。”王慎言有意让他心情舒畅些,过来拉着他往餐桌边上走, 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我说你也别光在这坐着了,赶紧过来吃点东西吧,你都多久没吃饭了, 难道不饿吗?”
霍极应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一片漆黑。
昏暗的影映室里,林述站起身来,探手去开灯,在他的指尖接触到开关按钮的那一刻,一道柔柔的女声叫住了他。
“林述。”
他回过头,在黑暗里看不清她的轮廓,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她正在看着他。
“嗯?”
“先别开灯。”时照心说。
林述坐回自己的位置,“怎么了?”
她却沉默了,沉默了许久,久到林述都准备再次开口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开口了,声音低而哑:
“我好像一直都没有问过你,为什么喜欢我?”
林述呼吸微微一滞,感觉她在这时候提出这个问题,大约是有深意,他思忖片刻,说:“你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不可以说吗?”她反问。
“可以,当然可以啊。”林述笑了起来,想了想,沉吟道,“为什么喜欢你……原因挺多的呀。”
“比如说?”
“比如说,温柔漂亮,为人很有礼貌,对自己的工作非常负责,而且,有时候看上去很需要保护,有种……脆弱感?”
时照心并不觉得他描述的就是自己,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别人说自己身上有一种脆弱感,对此她颇感新奇,问道:“我看上去很需要被保护吗。”
她的语句里带了些疑问的语气,但听不出来喜怒。
林述担心她听见这说法不开心,连忙补充道:“我没有说你脆弱的意思!”他的声音轻下来,眼睛看着她,“……只是我想保护你而已。”
她眼睫低垂,片刻后,她轻声说:“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说。”
“什么事?”
她抬头看向他,在黑暗中久了,慢慢地眼睛也能勉强看清对方的轮廓,她望着他的双眼,说:“我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
林述心下一滞,却又听见她说:“但我不想再喜欢他了。”
黑暗里,她的眼睛似有盈盈的水光。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意。”
林述微微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只有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才谈得上介不介意。他的喉咙干涩,连声音也有一些沙哑:“你的意思是说……”
时照心咬着唇,轻轻地一点头。
……
私人影院的老板听见门有动静。一男一女从房间里走出来。老板对他们印象深刻,毕竟一来这两人外形条件实在优越,二来很少人会一大早过来看电影的,而且还是一前一后进来的,中间还隔老远了,明明白白写了几个大字:不熟,没关系。
老板招呼两人:“看完了?还要看吗?”
他们谢过老板,婉拒了再看一部的建议。然后老板见他们二人前后脚出了门,过门帘时,那男生帮女孩挑开门帘,两人对视一眼,笑了笑,这次却是并肩走
出去了。
老板摸摸胡须,又砸砸嘴,品出了一些变化。
看完电影时间还算早,林述温声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时照心没什么想法,早餐已经吃过了,中午饭又太早,便说随便走走再去吃饭吧。
闻言,林述的眉眼便弯了起来,“你确定要随便走走吗?”
时照心微微一愣,问:“有什么不对吗?”
“倒是没什么不对,只是——”他探过手来,轻轻的捏了捏她已经有些发凉的手指,“我是怕你冷。”
她眨一眨眼,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围巾里,闷声说:“我也没有这么脆弱啊。”
林述笑了,说:“那我们就走吧。”
他们也没有什么特定的目的地,走到分岔路口就随意决定往哪个方向走,不知不觉竟绕回了校门口。
时照心记得,她第一天来报到的时候,就是从这个门进去的,是桂花开的时间,那天晚上还碰到林述了,他还把她们母女两人又送回了校门口。
她看向林述,问:“……所以那天晚上你说顺路是不是假的?”
入学这么久,她早就清楚学校的路线了,从校门口到他们宿舍其实是一点都不顺路的。
林述经她提醒也想起了这件事情,坦然承认道:“是啊。”
“那你当时怎么这么好心?”
“嗯……”林述沉吟片刻,说,“那天晚上可能是吃太饱了,多走走消消食,而且,我们是一个学院的呀,顺手帮一下新生。”
“那你人还怪好的。”时照心对他予以肯定。
林述摸摸下巴,感觉不太对,“你这是在给我发好人卡吗?”
“……?”
“逗你的,不要生气。”林述笑起来,伸手拽住她的衣袖。修长的手指向下探,顺势扣住她的十指。
时照心低着头,由着他牵住自己。
京城到冬天真冷啊。
起了风,雪花一片片落下来,落在人的头发、衣领和肩膀上。
时照心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雪花细细小小的,落在她手心里,很快就化了,变成了一粒晶莹的水珠。
林述拂去她手心的水,往她的手里塞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
“饭后点心。”
他笑着说,然后很自然地伸手握住她另外一只手。
时照心下午还有课,他们要早点回去。
两人逆着冷风往回走,人踩在小道的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但她却不冷。
他的手很暖和,烤红薯也很暖和。
林述把她送回宿舍楼下,跟她挥手告别。她刷卡进了闸机,她往前走了几步,转头,看见他还在电闸门外。
她向他挥挥手,大声说:“快回去吧!”
他还是笑着跟她挥手,催她快些回宿舍。
回到宿舍,坐下来没多久,便见林芷莺也从门外进来。她看见时照心在宿舍里,一边哈气搓着手,一边跟她说:“我刚才在楼下看到林述了,然后我就想你肯定回来了,果不其然。”
时照心却注意到另外一点,问道:“他还在楼下吗?”
“我回来的时候在,现在应该不在了吧。”林芷莺说。大冬天的谁站在门口吹冷风啊。
她想起来又问:“唉,你们今天早上看电影怎么样?”
“我们去电影院,最近没什么好看的电影,稍微好一点的时间又不对,就去了私影。”
“私影?”林芷莺惊诧地看了她一眼。
私人影院这地方,大多数是小姐妹和情侣一起去的。
“你们看什么了?”
“一部老片子,2011年的,叫One……”
时照心还没回答完,无意间瞥见手机弹出了一道语音通话的邀请。
——是霍极。
林芷莺见她没声儿了,转头看去,却见她握着手机,面色不对。等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头像和人名后,她心中了然,是室友喜欢的那个男生。
“你不接吗?”
时照心抿抿唇,没说话,而是翻手把手机倒扣回桌面。她给他打了这么多电话,也没见他接一个,怎么现在又给她打过来了。过了会儿,她把手机翻过面来,通话显示自动挂断。
她摩挲着手指,心情非常矛盾。她不知道他要是再打过来,还要不要接电话;也不知道她要不要干脆不等他给她打,而是直接给他回拨过去。
林芷莺见她久久不说话,问她:“你在犹豫什么?”
时照心低着头,轻声说:“……我在想要不要和他说,我已经move on了。”
林芷莺微微一愣,然后睁大眼睛。她忽然意识到,或许林述刚才站在楼底下并不是一个偶然事件。她大胆假设,小心验证:“你是说你和林述……?”
时照心一点头,算是承认了。
没想到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林芷莺拍拍头,感觉有些头晕目眩,她不可思议道:“怎么这么突然?”
时照心笑了笑,没说话。
有些事情看似突然,但它的催化和发生,可能只需要一瞬间的感情冲动。
“那你要和他说吗?”林芷莺小心翼翼地问道。
时照心沉默许久,最后一闭眼,深深呼吸,抓起手机就往外走:
“要说。”
在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时照心的心情却从翻涌中渐渐平息下来,变得极为平静。这在她面对他的事情时,是极为罕见的,也是她最想要的。
电话很快接通,是她熟悉的低沉嗓音。
“喂?时大小姐?”他笑着说,“终于记得给我回电话了?”
她的鼻尖却没有来地一酸,她不接受这种说法:“明明是你不接我的电话。”
霍极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坐到沙发上,他仰着头看天花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说:“对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你先听我解释。”
时照心却打断他的话,语速很快地说:“霍极,在这之前你能不能先听我说一件事情,很重要。”
霍极微微一顿,发觉她的语气和平时完全不一样,非常郑重,他心里没由来地有点发慌。他皱起眉,捂了一下胸口,疑心是肋骨上还没愈合的伤口在作疼。
他稳住心神,说:“好,你先说。”
可她却不说话了。
“时照心?”他轻声唤她,“你要和我说什么?”
京城的冬天真冷啊,寒风刮得人面部生疼,就连嘴唇都吹干了。时照心咬了咬嘴唇,生疼生疼的。
她哑声说:“还记得,高考结束之后,你跟我说过的那句话吗?”
高考结束后那个暑假,她曾经鼓起勇气试探过他,问他是不是女朋友。而他说,如果他真的有什么情况,他不会让她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这件事情,而是会亲口和她说。
事过境迁,亲口告知对方有新情况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
她闭了闭眼,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她憋着一股劲儿,一口气说完了心里想说的话:
“霍极,我有男朋友了。”
说出这句话时,她有种又疼又畅快的感觉,像是小刀剜肉,但又有种别样的快-感。
听筒那头静得吓人,似乎连呼吸声都停滞了,良久,她听见他哑声问道:“谁?”
“是我的学长。”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她说,“今天上午。”
闻言,他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明显冷了下来:“九点之后?”
她给他拨的最后一个电话就在九点钟。
“是。”
“时照心,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他的声音里压着怒意。
“我没有开玩笑。”
他沉声问道:“我再问一遍,你是认真的吗?没跟我开玩笑?”
“是。”
霍极的声音忽然拔高了起来,甚至还有些哽咽:“你不是说让我们两个静一静吗?!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快就和别人在一起了?
为什么不等等他?
为什么?
时照心眼睫阖了阖,心中滋味杂陈,当然是有委屈酸楚的,但也有释然和坦荡。
她轻声说:“霍极,我等你等得太累了。”
从满怀着期待到听见他和别人一次又一次地说“我们是好朋友”;好不容易等来了他说喜欢,却只是出于习惯和占有欲;终于说服自己睁一只眼闭一
只眼,只要他允许,他们就开始,可给他拨那么多电话,他一个也没有接。
或许他们的缘分注定只够当朋友。
电话那头消了声。
时照心垂下眼睫,吸了吸鼻子,故作轻松地说:“可能我们注定就,只能是朋友吧。”
霍极沉默了许久。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哑到了极致。
“时照心。”
他一字一句地问她,“如果,如果我接到了你的电话,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时照心咬着唇,鼻尖酸涩。
她没说话,但两人之间的默契那样深长,他已经懂了。
他最后说:“我绝对不会祝福你和他的。”
时照心被气笑:“霍极,你别幼稚行不行——”
电话却倏然挂断。
“砰”地一声突兀地响起,手机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王慎言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一看,霍极的面色沉郁,下颌骨都绷紧了。
室内很安静。
过了会儿,王慎言轻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火?”
霍极沉默着,眼眶却一点点变得愈加红了。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带着哽咽声:“她不要我了。”
王慎言下意识反问道:“不会吧?怎么会这么快?”
客厅里,壁炉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烧着,火光映照坐在沙发上的青年人。他埋着头,脊柱上的棘突嶙峋地支着,上面覆着的绷带还隐隐渗出血迹。他修长的十指插入黑而短的头发之中,静默里,王慎言看见有一滴晶莹坠在地毯上,形成小小的、深色的圆点。
“是啊,就是这么快……她就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
她就,不要他了。
另一边,时照心看了看黑掉的屏幕,在原地呆坐了半晌。心中思绪万千,但却觉得浑身都轻松了。她拿起手机,犹豫片刻后,点进他的主页,把她给他的备注再次改掉,改成他的名字;把背景图片换掉,换成原始的背景;最后,取消置顶。
窗外片片飞雪,她坐在台阶上,想笑,憋了许久的眼泪却淌了下来。她之前一直都在想,不要再被他继续影响到生活和心绪了,但她总是做不到。
就在刚才,她都还以为,那些话会很难说出口,但等真的说出来之后,她才惊奇地发现,她原来……也可以在他面前这样自如啊。
她真的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脆弱。
她终于向前迈出了一步。
40-50
第41章 为什么
突然多了个男朋友, 时照心刚开始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偶尔还会客客气气地叫林述“学长”。如此几次后,林述笑着纠正她,让她叫他名字就好, 叫学长让他有种老牛吃嫩草罪恶感, 而且还显得他们之间很疏远。他们是情侣啊, 不必如此客气。
他也就比自己大一岁多, 哪儿来的老牛的说法?
但她记下来了,在那之后再也没叫错过。
时间静而缓,一晃到了十二月中下旬。
和林述在一起也好些天了,她始终没品出来他们的相处与之前有什么变化。除了多了个可以一起自习吃饭玩乐的搭子,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可是这些和朋友也可以一起做呀。
男友和朋友之间有什么不一样吗?
她不知道。
偶尔在社交媒体刷到一些爱情相关的内容, 大家的恋爱精彩纷呈,即便是她作为网络上的看客,看到小情侣之间亲密的互动也会忍不住会心一笑。
但是这种刺激的、甜蜜的、冒着粉红色泡泡的,甚至是像过山车一样又喜又悲的情绪感受,她都没有在自己的恋爱中深切体验过。
——她和林述之间,一切都是淡而温情的。
这是正常的吗?
她也不知道。
头一次恋爱,一切都是懵懂的。
她本能觉得这样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到底有什么不对。
那么林述呢, 他也会觉得有问题吗?
她旁敲侧击问过林述。
林述多聪明的人,顿时明白她想问什么。他牵着她的手,在积了雪的小道走, 声音清朗,“没什么问题啊,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
他笑着凝视她, “如果像以前……那样,大家都会很累的。荷尔蒙平息过后,都会归于平淡。你说是不是?”
她迟疑着,点一点头。
在她之前,林述有过一位前女友,是她追的他,女孩儿爱得很热烈,在一起后她的爱意不减。他消息回晚了,有自己事情要做不能陪她了……女孩儿会不满,会和他闹。这样的事情多了,大家都累,于是就分开了。
这些事情林述没有瞒她,她也明白当初林述和她说这些的意思是什么。
——感情的烈度不要太高,如此才能长久。
尽管如此,疑问还是在她心上烫了一个洞。
每当她看见别的情侣嬉笑怒骂,腻歪在一起问些“你爱不爱我?”“你有多爱我?”,见到他们沐浴在幸福里的满足的神情,她心里的疑问之洞就会越烧越大。
她太疑惑了,大家都是这样的吗?
为此她还私底下问了林芷莺,谈恋爱应该是怎样的状态?
林芷莺听完她的疑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不大确定地和她说,恋爱有很多种方式和状态,只要关系中的两个人觉得没问题,那应该就没问题。
她点点头,似乎是有些道理。
却不料林芷莺话锋一转,问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
时照心斟酌着说:“我只是,对我们之间感到奇怪。”
她和林述之间从没有过那种情难抑制的体验,如此平淡似水,就好像跳过了热恋期,直接进入到相敬如宾的老夫老妻阶段。
这真是谈恋爱应有的状态?
林芷莺偏头望向她,眼神是柔软而疼惜的,她说:“你知道我想起谁了吗。”
时照心微微一愣,尽管没有明确的指向,但她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于是,那个被她刻意尘封在心底的名字震动了片刻,抖落一地灰尘,也带来阵阵钝而绵长的疼痛。
林芷莺问她:“你们后来还有联系吗?”
她低下眼睫,良久,轻声说:“早就没有了。”-
王慎言在霍极的门口徘徊,敲门问他:“霍极,你今天还去不去上课啊?”
门内传来一声:“不去。”
又一次得到这个答案后,王慎言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便自己出门了。
在得知自己的小青梅有男友之后,霍极就变成这个样子了,那件事情给他打击很大,令他食不下咽寝不安眠,提不起一点精神,一天天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作为好友,他也是真怕他想不开,有个什么三长两。
王慎言担心霍极,下了课就直接回家,哪儿也不打算不去。
这天他如往常一般回去,走近家门,有一位身形高挑的女人等在门前。
那女人听见响动后,转身看来。她生得十分貌美,眉眼和轮廓间总有一股他说不出来的熟悉的感觉。
还未等王慎言说什么,她便脱去手上的麂皮绒手套,自报家门,“请问是慎言吗?我是霍极的妈妈。”
王慎言确认过后,将傅淑珍迎进门来,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傅淑珍向他道谢,然后那双和霍极有几分相似的眼睛望着他,问道:“霍极是不是在家里?”
虽然是疑问句,但她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王慎言点头。
傅淑珍也不意外,霍极不开心了就喜欢撂挑子,从小到大都这样,只是他调整得快,也从不在大事上犯糊涂。
这回自闭了这么久,想来
是真难受了。
她站起身来,说:“我去看看他。”
她敲了几次门,里面都没人吭声。王慎言在一旁说,或许霍极他在睡觉。
傅淑珍笃定道:“他肯定没睡。”
手下动作也不停,敲了几下门,又伸手去拧门把,大有一副不开门就要吵到底的架势。
如此折腾了十来分钟,门内终于有了响动。
“王慎言你干什么……”等看清门外站着的人后,霍极微微一怔,“你怎么来了?”
傅淑珍仔细打量着多日未见的儿子——他的头发蓬乱,眼里有红血丝,眼下乌青,下巴一层青茬。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乱的,上边全是褶子。除此之外,她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一丝若有日无的酒味。任谁都能看出他最近过得很不怎么样,没什么心情收拾自己。尽管过往他在家也是闲散的状态,但绝不会这样不修边幅。
情况可能比她想象中更糟糕些。
她挤开他的肩膀,往屋内走,“我不能来吗?”
霍极了解她的脾性,闭了闭眼,忍住心底的情绪,默不作声跟在她身后。
房间里有些凌乱。霍极本就不擅长做家务,这些天他心情不好,更没心思收拾整理,东西全都堆放在一起。他随手将茶几上空掉的酒瓶子扫入垃圾桶内,又将沙发上的衣服放到一旁的扶手上,整理出一块空位来给傅淑珍落座。
“坐吧。”
傅淑珍坐下来,明知故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霍极没有回答,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见他面色冷凝,傅淑珍道:“我不能过来看看我儿子吗。”
霍极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当初他出国,他们谁也没来送他,现在跑那么大老远来看他。竟还记得有他这么一个儿子。
傅淑珍解释道:“之前忙,现在好些了。听你爷爷说说你住院了,我就想过来看看你。”她的目光恳切,“你的身体都好些了吗?”
霍极偏开头,不与她对视,“没死。”
“但是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傅淑珍翘起腿来,双手搭在膝上,“说说吧,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
“没什么好说的。”霍极依旧是一副抗拒的姿态。
傅淑珍见他消极以对,描画得精致的唇一抿,勾出一条平直冷硬的线。她自己生的孩子自己心里清楚,完全随了她和霍御景那一等一的臭脾气,好言相劝未必能让他看一眼,但是挑起他的情绪后再顺毛捋捋或许还能有几分作用。
于是她声音也冷了下来:
“霍极,你多少天没去课堂了?”
“……”
“都不说去课堂吧,几天没出这扇房间门了?”
“……”
霍极始终不作声,只是眉头紧蹙,任谁看了都知道他心情不爽。
傅淑珍加重语气:“霍极,我和你爸把你送到这儿来读书,是希望你未来能够挑起家里的重担,可不是希望你变成现在这个不思进取、整天颓废的样子的。”
听到这儿,霍极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那你们就把我送回去啊,我也根本不想来这儿念书。”
离家十万八千里远,发生点什么事情,他都鞭长莫及。
说完,他尚觉不够,还讥诮道:“或者,你或是我爸送个什么弟弟妹妹过来接替我也行,我保证会拱手相让。”
想来他们也不缺他这一个儿子。
反正,除了爷爷,谁都不要他。
话音落地,房间内寂静一片。
傅淑珍长长地深呼吸,第一次感觉到了孩子叛逆期带来的头痛。她合了合眼睛,再开口时,言辞严肃,语速也很快:“以后不要再说什么弟弟妹妹之类的话了,我和你爸不会和其他人有孩子,你就是我们唯一的小孩——谁也替代不了你。”
霍极抬了抬眼睫。
她缓下声音来:“小极,我们母子两难得见一次。不要跟妈妈对着干好不好?”
他抿了抿唇,偏过头去。
半晌,他开口道:“课程我都复习完了,放心好了,不会给你们丢人的。”
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但态度总归是软和了下来。
傅淑珍轻舒一口气,知道接下来的谈话,他应该不会再和她硬碰硬了,于是她软着声音说:“其实学到什么样子都不要紧,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你爸爸当然是希望你有出息,但我更希望你能开心一些。”
霍极微微一哂,不发一言。这么些年来,他多数的不开心来源于父母,少数的开心源于她。
现在母亲说希望他开心一些,而她对他说“我们注定只是朋友。”
他怎么开心得起来?
他只觉得很累也很疑惑。
有太多不明白的东西了。
比如说,为什么父母在一起明明是一对怨偶,却不分开;为什么母亲可以那么理所当然地和他说希望他开心,但却和父亲一样,做了那么多让他不开心的事情;为什么她明明也是喜欢他的,却转头就放弃他了。
他真的不明白——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会这么复杂?
为什么能让人这么痛苦?
窗外,夕阳渐落。
没开灯的房间里,也渐渐暗了下来。
傅淑珍起身去开了落地灯,却听见身后儿子出声:“妈,我有一件事情一直不明白。”
“你说希望我开心,但这些年我一直都不开心。我不明白,明明你和我爸愿意把你们辛苦打拼出来的所有的东西都给我,却不愿意好好地看一看我,抽出时间陪我一会。”
就像她,等了他那么久,却不肯再等最后一回。
她转过头去,对上儿子深幽的眼睛。
“为什么?”
第42章 久违的名字
灯光映亮傅淑珍的面庞, 眉目漂亮精致得近乎张扬锋利,一如她的性格和作风,但此刻她低垂着眼睫,竟有些不敢和他对视。
房间内长久地沉默着。
霍极并不是一个喜欢等待的人, 但这次, 他很有耐心。
不知过了多久, 房间内终于响起她微哑的声音。
“儿子, 你心里是不是在怪我们?”
霍极微微一哂。
说怪或者不怪,有什么意思?
他早就过了最需要他们的年纪,现在只想知道为什么。
傅淑珍在他的沉默中读懂他的态度,她深吸一口气,抚裙坐下。
“儿子。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 我想问你,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养过一只猫吗?叫敦敦。我们开始不许你养,但是你说你一定会好好养,不需我们操心。于是你养了,刚开始很开心,后来……”
后来猫咪突发心脏病去世,毛茸茸的身体在他怀里慢慢冷下来。
他自此再没养过任何小动物,甚至不愿意关注任何宠物相关的信息。
霍极不想回忆这些不快乐的事情,皱眉道:“所以呢?”
“你不要不开心。”傅淑珍小心地说, “我提起这件事情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打个比方。正如你每次看到可爱的猫咪都会想起和敦敦共度的时光一样,我和……你爸, 每次看到你,也会想到我们之间很好的过去。”
说到这儿,她的眉梢眼角却爬上几分隐痛。
他们是初恋, 是年少夫妻,有过热烈而芬芳的过往;却也是兰因絮果,分飞劳燕,各自西东。她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耳鬓厮磨逐渐变成了同床异梦。
挣扎无用,呼救无用,被拉扯被撕碎,每个日日夜夜都被现实摁着后脑勺直面他们破败的感情发展。
而他们的儿子,霍极,是他们最情浓意好时的爱情结晶。
她深深呼吸,继续说:
“所以,”霍极静静地望着她,半晌,轻声道,“你选择把我扔掉,眼不见为净,是吗。”
傅淑珍被“扔掉”这个词深深刺痛了,她的眼圈微微泛红,“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妈妈,你怪我很正常。但是,儿子,你要相信我那时确实是自顾不暇,我太累了,没有更多力气去爱你了。”
“那后来呢?”
霍极神态讥诮,“后来你和我爸各自有情人,日子过得很潇洒啊,可不像自顾不暇。那些日子里,你有没有一刻想过被你们像包袱一样甩掉的我?”
傅淑珍抿着唇不言语。
霍极自嘲笑了下,“你说的看见我会痛或许是真的,但是后面忽视我也是真的。”他轻声说,“你们只是先爱自己了。”
傅淑珍的眼圈红透,嘴唇嗫嚅着:“但我真的好累。我只能先保全自己。”
他笑笑不作声,想起她也是说在和他的关系中感觉太累了,所以放开了。
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如果是,选择先爱自己,有什么错吗?
并没有错啊。
“只是我仍有一点不明白。”他阖了阖眼睫,心底泛起疲倦,“既然看到我会痛会累,那你也应该明白,给你带来这种不好的感受的人其实不是我,而是我爸。那你为什么不洒脱一点,直接跟他分开?”
既然是爱自己,那于自身内耗的、有毒的关系就应该趁早切割掉,不是吗?
就像她一样。
“哪有那么容易?”傅淑珍苦笑。
霍极:“可千万不要说因为我你们才选择不离婚的,我不想背这个黑锅。”
傅淑珍忍不住挤兑了一句:“霍极你这句话这听起来很像免责声明。”
他耸耸肩,“如果你要认为是,那我不否认。”
傅淑珍把他的话咀嚼两遍,总感觉有些耳熟,然后想起来是这臭小子的亲爹以前最常说的那句话:“你要这么想,那我也没有办法。”
这父子二人真是如出一辙的气人。
“臭小子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傅淑珍咬牙说,“当然不是因为你。”
终于见她又恢复平时熟悉的张扬的样子,霍极感觉舒服了,挑挑眉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傅淑珍想了又想,不知该如何表达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刚开始,爱情鲜妍美丽,有情饮水饱,随着时间的推移,荷尔蒙消退,自我的意识逐渐占据上风,再加上进入婚姻之后,一切飘渺多情的风花雪月都碎了,月下的你侬我侬变成了实际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和琐屑却刺痛人的日常摩擦。
日复一日的消磨中,爱情总会慢慢褪色变质,彼此离了心。但他们在一起太久了,彼此根须缠得太紧,已经变成了半个畸形又狰狞的共生状态,外面还套上了一层厚厚的,名为“亲情”的外壳。
至于最开始的爱情?
或许早就消融在日常琐屑的事物中了。
可若是细细看去,却又能于爱情的灰烬处瞥见令她恋恋不舍的旧日荣光。
她贪恋那点余温,所以她没有提离婚,但她心里却是希望霍御景提的,倘若他真的提了,她还能松一口气。
奇怪的是,他也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
于是两人便僵持蹉跎了这么些年。
这些内容要如何跟少年人说呢?
最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小极。我没法向你解释为什么我们两个还没有分开,但人生中没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选择。我和你爸爸的过去已经缠绕在一起,割舍掉他,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等于凌迟我自己……以后或许你就会明白,有些人的存在就是让你说不清楚为什么。”
霍极双目微垂,良久,他才抬眼,眼眸幽深似井,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可是,如果我已经碰到这样的人了呢?”-
时至隆冬,已是十二月末。
寒风凛冽,地上的积雪比先前更厚了些。
期末考试安排在一月初,留给学生复习的时间不多了。
安静的图书馆一隅。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有信息进来。
时照心翻过一页书,复习完最后一个知识点,才伸手去查看信息。又是菜鸟驿站给他发来的短信,提醒她去取件。
这几天她总是陆陆续续收到一些包裹,是些日常的用品,开始她喜欢吃的糖果、常吃的药、暖宝宝等等,过了几天,包裹变成了化妆品、护肤品和衣服这些,加起来都不便宜。
原先她还以为是杨佳敏女士给她买的过冬大礼包,但问过母亲之后发现并不是她。
她发了朋友圈,问是谁给她买的礼物,让对方来私戳她,丝毫没有反应。她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填错电话地址了,但那姓名分别是她,就是给她寄的。
到底是谁给她买了这么一堆东西?
一起自习,林述见她皱着眉出神,便低声问她怎么了?
时照心回神,笑笑说:“没事。”
林述随口道:“是还在想那个人吗?”
“什么?”
“给你寄礼物的那个人啊。”他笑着提醒她,“还没有找到?”
“还没有。”
“兴许是你哪个朋友吧。”
时照心含糊地“唔”了一声。之前她私信了一圈熟悉的朋友,都说不是他们送的。
所有好友都问过了,除了他。
之前在和闺蜜分析这件事情时,施知一冒出了一个猜测,说:“会不会是霍极给你买的?”
时照心内心一跳,却下意识否认了这个可能,她和霍极在说开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施知一反驳道:“可是他以前做过这样的事啊,除了他,我想不到第二个人。”
沉默片刻,时照心轻轻说道:“可是当初我们闹得很不好看。”
施知一看着她,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时照心把她收到的包裹都仔细存放到了宿舍柜子的角落,她还拉了一个Excel表格,计算收到的礼物的价值,好日后还给那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他寄的,但她不会主动去问他。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除了天天拿快递有点麻烦。
再一次从菜鸟驿站中出来。她晃晃手里的包裹,里面什么声响也没有。从体型来看倒像是个小物件。回到宿舍后拆开快递,剥出一个带着logo的首饰盒。
时照心的手顿了顿,深呼吸,拿过来打开,首饰盒里是一枚灿灿的金苹果,旁边还夹带了一张贺卡,上书Merry Christmas。
她猛地合上贺卡,眼皮直跳,有种微妙的、事情即将失控脱轨的、不好的预感。
如有心灵感应一般,她的手机屏幕亮起。
她瞥了一眼,便僵在了原处。
是那个久违的名字。
是他。
第43章 回国
接不接?
时照心一时做不出抉择, 在犹豫中,电话自行挂断了。
虽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她确实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
然而未等她缓过来,便看到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他又拨了过来。
和刚才一样的选择摆在她面前。
接不接?
她用力捏着冰凉的手指头, 些微的疼痛让她意识愈发清醒。她凝视着那个曾经令她灼痛的名字, 在心底像旁观者一样问自己:
为什么不敢接?
你在怕什么?
可是有什么好怕的——都过去了不是吗。
于是在电话第三次拨过来时, 她伸手拿起手机,接通,放到耳边,“喂?”
许久没听见她的声音,仿佛和记忆中她的音容笑貌重合。
他执着手机的手紧着, 语气却轻松:“你现在是不是在忙?”
时照心沉默几秒, 答道:“不是。”
他微微一愣,又问:“是手机静音了?”
时照心长长吁出一口气,知他想了解刚才漏接他电话的原因,但她不想讲。
她直直地问
他:“有什么事?”
语气有些生硬,不似从前轻柔。
霍极一顿,双目垂下看着手上的登机牌,明白过来她是有意不接他电话的。
他思忖几秒,没直接告诉她自己马上回国的消息, 而是找了个相对缓和的切入点:“想问你收到礼物了吗。”
她反问:“什么东西?”
他一一例举,从第一件,到今日收到的金苹果, 和她收到的包裹全都对上了。
她听到尾,没忍住打断他:“为什么要突然寄给我那么多礼物?我不用的。”
他忽地沉默下来。
她亦咬着唇不开腔,呼吸短而急促。
等心神稳住后, 她慢慢说道:“我回头会把钱还给你。你以后,不要给我买东西了。”
他没出声,垂着眼,将手中的登机牌对折,又对折,轻声问了句:“现在我们这么生分了?”
她一愣,下意识否认:“不是——”
“那为什么划分楚汉河界?”他微微一顿,笑了笑,说,“我们不是朋友了吗?”
她镇静地说:“是,当然是,但是我不希望越界。”
倒是分得清楚。
他微微一哂,说:“既是朋友,我马上回国,你会不会来接我?”
“我……”
即将起飞,机组催促乘客关机,他不想听她拒绝自己,望着舷窗外冷冷的月光和飘飞的细雪,将把自己落地的地点和时间一股脑倒给她,最后他笑了笑,轻声说:
“之前出国那次没赶上,这次回国——
“我想第一个见到你。”
话音刚落,不给她回答的机会,电话便已收线。
时照心不可置信地看看手机,确认挂断。她被他气笑了,直接把手机撂到桌面上。那金苹果吊坠也摊放在桌面上,她想看见这玩意就想起刚才他那通电话,没好气地将它收起来,转手塞进柜子里。
室友从外面回来,看见她面色冷冷,奇道:“照心你怎么啦?脸色不太好啊。”
时照心简单说:“没事,就是有点不开心的事情。”
“和林述吵架了?他竟然也会把你惹生气吗。你俩都没红过脸的。”
时照心一愣,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说了句:“不是林述。林述他……不会惹我生气。”
往后两日,时照心像往常一样去图书馆自习。她今天的学习计划安排得不算满,按照原来的计划,她本来应该在早上收尾两门功课的,但是她今天早上心烦意乱,频频分心,进度很慢。
她看了一眼手机时间,霍极好像快落地了。等反应过来自己不自觉又想到他了,她心情更烦躁了些许。
林述觉察出她心情不好,偏头轻声问她怎么了?
她下意识按灭手机屏幕,然后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平静地说:“没事,看个时间。”
午餐当然是两个人一起吃。他们从图书馆出去的时间略晚了些,到饭堂时便见人山人海。时照心本来就心情不好,看到这么多人,更觉心烦,便提议去学校附近的餐馆吃。
林述当然是听她的,路上牵起她的手时,有点意外:“你的手今天怎么这么冷?”
“天气比较冷。”时照心随口答道,“今天估计错温度了,少穿了一点儿。”
“怎么这么不小心?”
林述说着,将她的手团起,握着,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经过一个图书馆到校门口之间的小卖部时,林述忽然对她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买个东西。”
时照心应了一声,站在门口等他。
在这个时节,北地树叶是早就掉光了的。今天日头不好,天灰蒙蒙的,瞧着心情又更压抑了些。寒风刮面,她不再想那么多,把脸埋进柔软温暖的围巾里,一心等着林述出来。
“时照心?”
有人叫她?
她抬起头一看,笑起来:“佳悦姐。”
不是旁人,就是李佳悦,她先前加入社团时的学姐,后来因为课业太忙退出了组织。
李佳悦拢着外套向她走过来,“你在这儿干嘛?吃饭了吗?”
时照心笑了一下,说:“还没有呢,我在等林述。”
李佳悦了然,时照心和林述的事情从没藏着掖着,和他们两人有联系的都知道他们谈了,李佳悦自然也算是一个。
“你俩现在怎么样?”她问。
时照心答:“挺好的呀,他性格很好,对我也很好。”
李佳悦笑了笑,轻声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只对你好?”
时照心微微一愣,转过脸看见李佳悦面上的神情微妙复杂。
“什么意思?”
她耸了耸肩说:“字面意思啊。”
没来得及细问,便见一道瘦高的身影挑开帘子走了出来。李佳悦顿时不再说了,她转头对时照心笑笑,说:“你男朋友来了,我就先走了。下次见。”
说完,她竟也没等林述走过来,便径直走开了。时照心看着她的背影,感觉有点奇怪,他俩明明看见对方了,怎么不打一个招呼就走了?
林述走过来,看了一眼李佳悦离去的背影,显然他也认出李佳悦了,但他什么也没说,而是牵起她的手,往她手里放了一包暖宝宝。
“下午还要自习,坐着冷。”
“谢谢。”
林述闻言,转头对她笑着说:“这么客气啊?”
时照心眨眨眼,“那不然?”
林述伸手捏她的脸,“不如你亲我一下。”
时照心顿时不走了,直直盯着他看。
林述接收到她的眼刀,知道她不高兴了,伸手去拉她的手,拽着她往前走:“我开玩笑的啦——我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亲你呢,对不对?”
他半哄半劝,时照心才跟上他的脚步。
没走几步,听见他问:“你刚才在外面碰到李佳悦了吗?”
“啊,对啊。”
“有聊了什么吗?”他问。
时照心说:“没聊什么呀。”
“是吗?什么也没聊?”
“是啊,什么也没聊啊。”
她说着,不经意抬起头,望见他幽深的视线,但却一瞬即逝,仿佛是她的错觉一般。
她舌尖微微一顿,反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林述笑起来,如同春风拂面,仿佛刚才是她的错觉一般。
他说:“没有问题啊。”
奇怪的感觉更甚了。
他们两个人都很奇怪,李佳悦和她说的话很奇怪。林述和李佳悦之间也很奇怪,刚刚打了个照面却连招呼都不打。后面林述还问她他们之间聊了什么。
太奇怪了。
时照心试探问道:“你俩之间是怎么了吗?”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看到林述线条分明的下颌,如刀刻斧凿,她以前听人说下颌骨硬朗的人,通常性格也比较强硬。
林述沉吟几秒,说:“算是有一点小不愉快吧。”
时照心“哦”了一声,见他没有意愿多讲,也识趣地不去追问,而是在心底留了个心眼。反倒是林述见她没有继续问,还反过来问她怎么不继续问了?不觉得好奇吗?
时照心看了他一眼,说:“你要想说,你自己自然会说的。”
林述哑然失笑,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指尖,他就喜欢她自有分寸。
正值中午时分,学校门口行人纷纷,中间夹杂着进进出出的自行车和电动单车,一片闹哄哄。
林述握紧时照心的手,转头和她说:“人多,跟近点。”
他们好不容易挤过了人最多的那一段,前面便豁然开朗,但他手中却蓦然一空。他疑惑回头看,却见她落在了离他几步之遥的后面,视线直直望着前方,唇瓣轻轻地翕动。
他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只见街道口人潮汹涌,车辆川流不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他便折返回去牵起她的手,却发觉仅是短短的这一小会儿时间,她的手凉透了,甚至还在微微地颤抖。
“你怎么了?”林述轻声问她。
与此同时,另外一道低沉懒散的男声自他身后传来。
“时照心。”
林述直起身,转身,奇怪地向声源看去。
那是一个身形高大,样貌极其英俊的青年人,手边还推着两三个巨大的行李箱。他刚从出租车上下来。
时照心从没想过霍极会出现在他们学校门口。
在大中午,学校门口,见到他。
简直像闹了鬼。
她定了定心神,手握成拳,指甲尖深陷在手心的软肉里,生疼生疼。
她镇静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霍极。”
林述皱起眉,隐约记得自己在哪见过这个名字。
霍极向他们走过来。
和他擦身而过时,他深浓而锐利的眼自上而下地扫视了他一圈,并在他和她相握的手上停留了片刻。
他的目光令林述感觉到非常的不舒服。不仅仅是因为饱含轻慢,更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攻击的眼神。他下意识握紧时照心的手,想将她掩在自己身后。
然后他便看见,霍极的眉梢轻轻一抬,掀起眼皮,冷冷地、直直地盯着他看,就像是威胁。
林述并不退让。
霍极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神色有些考究,而后他轻笑了一声,视线竟轻飘飘地移开了,只定定落在了时照心身上。
他的唇畔露出一个微笑,如叹息一般低声说道:
“好久不见啊。”
亲爱的。
第44章 暗流涌动
确实是好久不见。
时照心眼睫微颤, 紧抿着唇,半晌才慢腾腾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霍极反问她:“不能吗?”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既然她不肯来见他,那他就来见她。
时照心:“……”
霍极见她不言语, 歪了歪头, “你不想见到我?”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
林述没忍住看了这家伙一眼, 他这是什么意思?
时照心偏头避开了霍极的视线, 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在中午这么热闹鼎沸的时候,他们一行三个样貌出挑的人杵在校门口,自然引来不少侧目。
时照心被人看得浑身不自在。
“先去吃饭吧。”她说,“别在这儿站着了。”
初次见面,又是隆冬时节。林述便建议去吃点热气腾腾的都食物暖暖身体, 比如火锅什么的。
闻言, 霍极轻笑了声,抬眼看他:“她不能吃辣的,你不知道?”
林述微笑补充完:“我说的当然是鸳鸯锅。”
霍极:“那也不行,味儿太大了,她吃完得回去洗头。”
她今天披着头发,一看就是昨晚刚洗过头发。
时照心立刻表态说:“我没关系。吃什么都可以的。”
霍极挑眉:“算了吧,你昨天洗过了,今天肯定不想再洗。我还不了解你吗?”
林述皱眉, 对他这自然的语气感到些微不快。时照心明明是他的女友,为什么这人表现得像他和她才是一对?
他忍下脾气,仍是笑着问:“那不如你来说说吃什么比较好呢?”
霍极当然听出他暗藏的不悦, 冷冷乜他一眼,刚想搭腔便被时照心打断了。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争论了。”
她不想让林述受委屈, 但她也了解霍极的脾气,让这少爷不舒服了,分分钟尥蹶子。
到时候场面就很难看了。
她扫了一眼他们两个,头疼。
“吃面吧,我想吃面。”
林述深呼吸,微笑,温柔对她说:“好啊,听你的。”
霍极见状,鼻尖溢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碍眼。
他们要去的汤面小馆离校门口有段距离。时照心和林述在前面引路,走了一会儿,发现霍极越落越后,转头一看,离他们已经挺远的。
时照心喊他:“霍极你能不能快点?”
霍极拖着几个大箱子,无奈道:“大小姐,箱子很重啊。”
“你就这点儿力气?”
“我还没吃饭啊姐姐。”
时照心不说话,表情怀疑。
“真的。”他眨眨眼,颇有些无辜,“飞机餐太难吃了,咽不下去。”
时照心偏头跟林述说等会他,但不知为何,今天霍极的速度特别慢,简直像乌龟爬。在等了一会之后,她叹了口气,提起脚步准备往回走。
“你干嘛去?”林述拉住她。
时照心扬扬下巴,说:“他太慢了,等他挪过来都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我们下午还要继续复习的。”
林述宁肯自己过去帮忙,也不想见她去帮他,便道:“你就在这儿站着吧,我过去帮他。”
一个人哪有两个人速度快?
时照心刚想说什么,却不经意触及林述的目光。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眼神略带探究。
话到了嘴边一顿,识趣咽了回去。
她眼角微微一弯,主动握住他的手,对他软声说:“好,我在这儿等你。”
林述本来心里对霍极有气,但看到她对自己笑,那点郁闷便散了些。
远处,霍极抬起头,正巧看见林述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她没避开,仰面对他笑,笑容清浅却舒展。
霍极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一蜷。
寒风凛冽,他面无表情地伸手拢紧围巾。
“我来帮你。”
林述走到霍极身前,伸过手来领过一个行李箱。
霍极却神色莫名地盯着他看着几秒。
林述神色自若:“怎么?”
“你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
林述脸上笑容一僵:“……?”
霍极收回视线,声线淡淡:“但是比我还差了点。”
林述这回连笑都不笑了——这人好不要脸。
霍极不知他的腹诽,径自把自己另一个行李箱推给林述,换过他手里那个:“劳驾帮忙推这个。”
说完,也不给林述提出异议的机会便阔步向前走,远远抛下一句:
“谢了。”
他身高腿长,没一会就走了很远一段距离,和方才乌龟挪判若两人。
林述:“……”
这人刚才不会是装的吧?
林述拎起行李箱,面色微微一变,行李根本没多重。
果真是装的!!
再抬眼一看,霍极竟然已走到了时照心身边,和她说起话来。
一向温文尔雅的林述难得有了骂人的冲动。
他快步追过去。
然后他清楚地看见,时照心和霍极本来是在说话的,见他来了,便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在这一刻,林述莫名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他感觉他自己像是一个闯入者,打断了他俩的对话。
“你们在说什么?”他状若不在意般问道。
时照心说:“没说什么。”
“这样啊。”林述眉梢微微一挑,转而看向霍极,单手提起行李箱,面上带笑说道:“朋友,你这个行李箱没什么重量啊。刚才怎么会走得那么慢?”
闻言,时照心看了一眼霍极。
伸手去试了一下,果真很轻。
“霍极。”她肃声叫他的名字。
霍极懒懒地“嗳”了一声,把自己手边的行李箱推给她,“你先试试这个。”
这次行李箱很重。
时照心:“……”
“我只是把轻的给他了。”
霍极笑了一下,又说:“你都不信我了吗?”
他深深地看着她,目光灼灼。
被这样直接而热烈的目光注视着,就好似有火舌舔舐在身上,直从身上烧到心里,令她感觉到久违的酸涩和疼痛。
她没法承受这样的目光。
她故作平静地移开和他对视的眼,缓了片刻,开口说:“……先去吃饭吧。”
面馆里人很多,三人找了个偏一些的位置将行李放好,坐了下来。林述和时照心坐在一侧,霍极自己坐另一侧。
点完菜没等多久,服务员把面端了上来。
林述把面推给时照心,让她先吃,然后定眼看向霍极:“第一次见面,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林述,双木林,描述的述。怎么称呼?”
霍极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霍极。”
真够言简意赅的。
林述还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却见霍极看向他的身侧,他转头看去,时照心在往外挑东西。
霍极抽出一双筷子,把时照心那碗面挪到自己面前,“行了,我来吧。”
“你干嘛?”时照心愣了一下。
霍极垂着眼给她挑姜丝,末了,还看了林述一眼,“她不喜欢吃姜丝,你不会主动点帮她把姜丝挑了吗。”
林述:“……”
时照心内心警铃大作,连忙把她的面挪回来,说:“不用你动手,我自己会挑。”
却被林述半途截住,他接过来面,对她微微笑着,温声说:“下次不喜欢吃什么,要记得和我说。”
闻言,霍极轻嗤一声,“你不会观察吗?”
“……”
霍极他今天撞邪了?
“下次我会和你说的。”时照心伸手按住林述的手,温声许诺,然后才转头对霍极说:“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这次声音便平淡了许多。
远近亲疏,一目了然。
霍极定定看了她几秒,抿唇,别开了眼。
没了人说话,他们这顿饭吃得很安静。
吃完饭,时照心和林述两个人打算回图书馆,霍极不是他们学校的学生,自然是没法进图书馆的。于是三人在门口分别。
时照心和林述进了图书馆,往座位上走。
路上,林述悄声问她:“你这个朋友是认识了很多年吗?”
“挺久的,初中就认识了。”
林述点点头,那确实挺久了。
时照心欲言又止,半晌,她压轻声音说:“他平时……也不是这样的,今天不知道抽什么风——你不要往心里去。”
“你别担心,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林述笑笑,摸了摸她的头。
时照心也不知道他是真没往心里去还是怎样,但听他这么说,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未等她放松下来,便听见林述说:“我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
时照心抬起眼,林述转过脸来,对上她的视线。他依旧是温柔地笑着,问:
“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就是你喜欢了很久的那一个朋友?”-
图书馆外。
目送那两人并肩携手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霍极低下双眼,在原地孤零零地站了会儿。
太久没回京城了,没想到这儿的冬天竟然这么冷。他父母感情破裂后,他便直接搬去了粤省,一住就是这么些年。习惯了粤省温暖宜人的气候,再回北地,真是物是人非。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被擦得锃亮的图书馆的玻璃,摇头自嘲笑笑,转身准备离去。正好他们家在离她学校不远处有套房产,他这些天可以先歇在那儿。
他推着行李箱往学校外面走,不曾想竟迎面碰上一个熟人。
王助理看见他,大喜,连忙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嘴里还念叨着:“你怎么不在机场等会儿我?就塞会车的功夫,你就说你已经走了。”
“王叔,我都多大人了,还能丢了吗。”
“这是年龄的问题吗?”王助理絮絮叨叨,“你回国了我不去接你像什么话呀?是不是。”
霍极太习惯他这样的唠叨了,出国这些日子没听到,反而还有些想念。想念归想念,但这些话从左耳进又从右耳出,漏了个精光。
他一边听着,一边习惯性的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他定在原地。
除了刚才王叔给他打的那一连串电话以外,她还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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豌豆公主:“还给你礼物的钱,以后不要给我买了。”-
豌豆公主:“还有,刚才王叔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电话了,我没接到。我估计他是找你没找着,你赶紧给人家回电话吧。”-
豌豆公主:“下次不要再不接别人电话了。”
王助理说着发现没人应答,回头一看,见霍极已经落后了他好几步,伸手招呼他:“你傻愣在那干嘛呢,还不快点过来,赶紧回家了——”
霍极抬起头来,王叔一愣,嘴里说的话也停住了。
朔风吹动着他的头发,发丝掠过他微红的眼眶。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他的脸色很白。
或许他也知道自己此刻狼狈,在两人视线触及的时候,他偏开了头,不让对方看见他的神情。
王助理目光里渐渐盈满了心疼。
或许,他知道是什么事情了。
现在能影响到这小少爷的,还能有什么事情?
于是他很识趣地什么也没说,就像小时候那样静静地陪着他。
天上飘起了细小的雪。更冷了。
不知过了多久,霍极终于轻声唤他。
“王叔。”
“嗳。”
霍极掸去袖口的细雪,抬起眼,用一种恳请的目光望着他,同他说:
“能不能请你帮我打听一个人?”
第45章 “你还喜欢我,是不是?……
得知霍极回来之后, 方思明晚间时刻便马不停蹄地跑过来找他。一进门,方思明便惊呆了,指着霍极身上的围裙说:“你这是在干嘛?”
霍极面色平静:“在备菜啊。”
方思明啧啧称奇:“出国一趟居然学会做饭了?以你的作风,我还以为你会用钞能力解决一切问题。”
“也有钞能力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
“比如?”
“点了N个外卖发现都不合口味, 瘦了五斤之后, 只好自己动手了。”
做饭这件事情超出了方思明对霍极的认识, 他围过来看霍极做饭, 好奇问道:“你都会做些什么?”
霍极给他报了一串菜名。
越听越不对劲。
方思明摸摸下巴,问:“怎么都是些清汤寡水的菜式?没有点味道重一些的吗?”
霍极说:“没有。”
方思明扼腕叹息:“怎么不学呢?”
霍极垂着双目,默不作声地搅动着锅里的汤料。当初在国外学做饭,他下意识选了粤菜学,学煲汤煲粥, 没有考虑过其他味道偏重的菜系。以前倒是喜欢那些偏辣偏咸的菜式, 不过他现在吃得少了,而且她也不能吃。
过了会儿,饭菜都备齐了。
霍极指使着方思明把煮好的饭菜都端出去,自己则是把一些切好的菜用保鲜膜仔仔细细封好,放进冰箱里。
方思明看见了,随口问了句:“怎么还剩那么多?”
“先备好,明天做饭给她吃。”
“她?”
霍极瞥他一眼,说:“时照心。”
一听见这个名字, 方思明不免缩了缩头。
当初霍极托他和王思彤在国内多留意时照心的动向,并帮他照看一二,他们满口应下, 试探过后跟霍极说一切如常,让他放心。结果没过两天,人家女孩儿就和同专业的学长牵手了。事后霍极倒也没说什么, 但他和王思彤总有点不好意思。
可事到如今,人家女生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但看他好友这个样子,似乎还有些不死心。不仅不死心,在这儿洗手作羹汤,是想争取什么?
方思明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放下筷子,认真地问霍极:“……我说,你是怎么想的?”
总不能撬墙角吧?
霍极抬眼看他,反问:“什么怎么想?”
“就。”方思明压低声音,“你和她呀,时照心啊。”
“没怎么想啊。”
方思明急了,说:“没怎么想你还给她做饭?她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
“又不冲突。”霍极淡淡道。
“怎么不冲突?你这不太合适吧?”
方思明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犯错,“我劝你尽早抽身,你不要做违背……”
“不用劝我。”霍极打断他的话,目光平静如渊,“这是我和她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方思明张了张口,最后叹了口气,到底没再说什么。
霍极只当没看见。
“喜欢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她曾经和他说过这句话。
当时他不明白,但现在,他领悟了-
翌日。
接近中午,时照心接到霍极的短信,和她说他现在
在他们学校图书馆外面等她。
在这句之前,是她昨天发给他的内容。他没回复她。
她以为他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为什么还来找她?
时照心抿唇,决定狠心回复他:“我一会要和我男朋友去吃饭。”
霍极看到她回复的信息,手指僵在屏幕上方,半晌,才回复她:“我已经订好了。”-
豌豆公主:谢谢,不必费心了。
霍极坚持:“都安排好了,只要你来就行。”
时照心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烦躁,索性按灭屏幕,不再回复他。
到了平时吃饭的时间。
林述把书本合上,说:“走吧。”
时照心磨磨蹭蹭,不想动身。拖拖拉拉走到楼下,一出门口,就看到霍极站在前方空旷处。他长得好,站在那儿特别招人,路过的人频频回头。她抓住林述的手臂,扭头就想走,却被他叫住。
“时照心!”
被发现了。
她不情不愿地停住。
林述偏头看她:“你朋友又来了?”
“……嗯。”
时照心抿抿唇,又说:“我昨天和他说过了。”
林述明白她的意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发顶。
最后还是没能逃脱。
出去了一趟,坏脾气的大少爷也变得周全起来,竟然还提前订了附近的小包间。
门一关,只剩他们三人列席。
一样样菜色往上端,有北方的菜式,也罕见地有粤省的菜式。譬如说,那盛上来的汤终于不是缺乏想象力的番茄蛋花或者青菜豆腐了,而是正宗的老火靓汤。一碗下肚,浑身都舒泰了。
时照心离家多时,甚是想念这些汤汤水水,不免比平时多吃了一些。
偶然间抬头,霍极正支颐望着她,眼里漾着温和的笑意。
两人目光相接。
“好吃吗?”他温声问她。
她捏着调羹的手停顿片刻,而后轻轻撂下来,“挺好吃的。”
见她用餐纸擦唇,霍极眉梢一挑,“这就饱了?”
他扬扬下巴,示意了一下桌上的饭菜,“还有这么多呢,怎么办?”
“我吃不下了,你们两个吃吧。”
霍极颇为遗憾地说:“行吧,下次少做点。”
“什么?”时照心没听清他说什么。
但霍极只是对她又笑了笑,说:“没什么。”
后面一连几日,霍极都约他们到这儿吃饭。
时照心拒绝他的话已经说麻木了,每次她都觉得说得够狠够清楚了,按照她对霍极的了解,他应该会拂袖而去,再也不理她,但是第二天霍极还是会准点在楼下等人。
到底是什么出现了偏差?
又一天。
他们吃饭吃到一半,一个服务生敲门进来,满脸歉意地说:“同学,你放我们厨房煨的汤罐炸了。”
霍极立刻放下筷子,跟他出去。
门没关严,隐隐漏出些对话的声响。
“……情况严重么?”
“还好,但我们这儿没有这样的汤罐,你看?”
“我明天再拿一个汤罐过来吧……你们店里还有没有什么损失?我一并赔了。”
时照心听着,心里渐渐生出些疑问来。
没过多久,霍极回来,仿佛无事发生,只偏头和她说了句:“今天没有汤了,吃菜吧。”
“哦,好。”
她心里装着问题,耐着性子又坐了会,才起身说:“我去下洗手间,你们先吃。”
出了门,她并没有去洗手间,而是左右张望,看到方才那个来敲门的服务生站在前台处。她径直走过去,礼貌招手道:“您好,请问能向您问件事吗?”
服务生随她走到偏僻的小门。
“请问,你和我朋友刚才说的汤罐炸了,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服务生的面部表情变化。
她这些天一直过来吃饭,服务生认得脸,也知道她和霍极是认识的,不疑有他,便直接说:“就是你朋友拿过来的汤罐啊,裂了,然后就炸了。”
时照心皱眉,“汤罐?他拿过来的?什么意思?”
“啊?就是他每天会拿一些菜和汤过来,再在我们店里点几个菜啊。”服务生反倒奇怪地望着她,“你们是一起的,你不知道吗?”
“……”
她还真的不知道。
心口像坠了一块重石,滋味陈杂。
所以,台上那些粤省的菜式,其实是他费心单独准备的吗?
她哑声问:“他这么做,有多久了?”
“从第一天开始就是啊,而且都是他自己亲手做的——”服务生看她眼圈忽然泛了红,讷讷收了声:“……同学你怎么了?”
她别过头去擦脸,说没事,又紧接着追问:“是他自己做的菜吗?哪些是他做的?”
“啊,那些清淡的菜色全都是啊,我们北方馆子不会做粤菜的。”
闻言,她机械点头,又向对方道了谢。
服务生回去了。
她站在屋檐下整理心情。
雪花点点飘落,落在鞋尖前方。
想到第一天,她放下勺子说饱了,他略显遗憾的神情。那时他说下次少做点,她没往心里去。
没想到竟是他亲手做的。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什么时候学会了做饭,又是如何默不作声给她准备好这些的?
她这些天对他说过很多狠话,她都对他这么坏了,他为什么还不死心?对她这么好?
服务生看她在哪儿站了会儿,不太放心,过来看她两回。
她都说没事。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怎么站在这儿吹风?”
是霍极。
“你怎么来了?”
“服务员和我说你在外面吹风,让我过来看看。”
他的步音走近。
她自知现在狼狈,没回头,还低了头。怎料他绕到她前方,弯腰去看她。
他微微一愣,“眼睛怎么红了?”
还不是因为他。
她别过眼,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他伸手想帮她擦眼泪,但是又想起什么,收回手,给她递了一张纸巾,温声哄她:
“先擦擦好不好?”
“谁惹你哭了,我帮你教训他,行不行?”
她抽过纸巾,压压眼角,说:“如果是你呢,怎么办。”
他立刻抬手轻轻扇了自己一下:“够不够?”
她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不让他打自己:“霍极你是不是有病啊?”
他低头看了眼被她抓住的袖口,对她笑:“那现在你的心情好些了吗。”
她手指一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明亮的眼睛。
一切喧哗声仿佛在此刻成为背景音。
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大雨如瀑的夏日,他也是这样问她。过往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放映,他对她的好,他给她带来的内耗,林林种种,塞满她的胸口,令她喘不过气。
她的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那年,她把手放他手心里。
今天,她松开他的衣袖。
他神色微变,察觉到有不妙的发展在酝酿。
她收回手,低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不可察地颤抖,她狠心说:“霍极,你听我说,你以后不要对我那么好了,也不必再为我付出任何——我没法给你你想要的回应。”
霍极静静地望着她。这些天,他被她拒绝了一次又一次,从开始的心痛到现在的麻木,以为没有希望了。
直到今天,听见她说没法给他回应,看到她为他而流的眼泪。
他用一种极轻,但几乎笃定的语气说:“你心里还有我。”
她一滞,咬住唇,说:“这并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
他向前走,步步紧逼。
而
她节节败退,后背几乎挨到墙面上。
退无可退。
下颌也被他抬起来。
她狠狠拍开他的手,又被他捉回去。
他双目低垂,望着她的面颊,近乎情人般的低语:“为什么不敢看我?”
他的拇指轻轻压在她的下巴上,在她的唇角流连。
“你很清楚你还喜欢我,是不是?”
她偏开头,挣扎说:“我不喜欢你!”
他轻而易举地箍住她,眼睛逼视着她:“那你看着我,再说一次。”
未及她开口,一道冷冷的、包含怒意的声音蓦然在他们身后响起。
——“霍极。”
她慌张回过头,对上林述完全冷下来的脸。
霍极放开她。
林述走过来,强势地搂住她的腰往自己怀里带。视线则是挪到霍极身上,盯着他的眼睛问:
“你刚才在干什么?”
第46章 “可是我过不去怎么办?……
霍极没有回答他的话, 就好像没听见似的。一双眼睛又深,又暗,直直地看着时照心。
那目光,令她感觉仿佛有火在身上烧。
她避开他的目光, 抓住林述的手臂, 说:“我们回去吧。”
林述一向听她的, 但此刻他动也不动。
方才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出去了, 林述在包厢里等了会也不见人回来,便起身来找。没想到竟然会看到这样一幕场景,霍极捏着她的下巴,看着竟是要吻上去。
林述一瞬间怒火中烧。
他忍住怒气,垂目看向她:“他刚才没对你做什么吧?”
她很快回答:“没有。”
林述仔细分辨她的神色, “真没有?”
“是真没有。”她叹气道。
不管有还是没有, 既然是她说了没有,他只能选择相信。
林述抬眼深深地看了眼霍极,低头对她说:“走吧。”
林述揽着她的腰从霍极身边经过。
霍极的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眼眶一点一点变红。
认识这些年,她几乎没见过他哭,他要脸。
犹豫着,脚步便缓了。
“怎么?”林述回头看她。
时照心抿抿唇,低声说:“让我和他说几句话。”
霍极的眼睛一瞬亮了。
林述皱眉, 显然有些不愿意,时照心宽慰他:“只是说几句话,不会怎么样的。再说你也在场。”
都这么说了, 还能说什么呢,林述只好勉强点一点头。
时照心走到霍极面前。
他的眼眶是红的,眼睛却是亮的。
他回来这么久, 她都没有好好地看过他。但她也不敢仔细端详他,顶着他的视线,她只谨慎地看着他下巴和锁骨之间的区域,偏不与他对视。
“霍极,你以后……”她话音微微一顿,狠狠心,道,“就不要再过来了。”
风雪悄然无声,他亦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只有一会儿,她终于听见面前传来一声很轻的哂笑。
她疑惑抬起头,但见他眼眶通红。
“时照心。如果我说,”他话都说得艰难,断断续续的,“我当时没有接到你的电话,是有苦衷的,你会不会原谅我?”
现在再来讨论是什么,为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都过去了。”她轻声说。
霍极的眼里隐隐有水光,声音也是嘶哑的,“可是我过不去怎么办?”
时照心别开眼,不自觉咬紧后槽牙,其实也不想的,但在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一种无与伦比的痛楚,犹如利刃划身。
为时晚矣。
她已经往前走了。
“要往前走啊,霍极。就像以前那样开开心心,潇潇洒洒的不好吗?我这里没有什么值得你挂心的。”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温柔却坚定地说,“就算是我请求你了——回去吧,以后也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好不好?”
霍极看着她,眼眶通红。
他一言不发地别过头去,不与她对视。
直至她离开,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走远后,时照心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他还站在隆冬风雪之中,像一块高大而沉默的灰色石雕,很快被茫茫的白色淹没了。
她的鼻子没由来地一酸,转过头,狠心向前走。
分别之后,翌日。
时照心没有收到霍极给她发来的短信。下楼也没有看到人群中那道惹眼的人影。一连几日都是如此,他再没出现过,就好像之前的纠缠是一场幻梦,是不可捕捉的泡影。
她心中不可言说的、隐秘的期待落了空,却又很快地平静下来。
这正是她要的,不是吗?
他只是又一次慷慨地满足了她。
像是逼着自己继续往前走一样,她把自己的日程排得很满,不许自己将过多思绪放在这上面。况且期末考试将即,她也渐渐无暇顾及其他,一心只有考试。终于考完最后一门,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什么时候回家呀?机票买好了吗?”杨佳敏女士在电话里絮絮叨叨的问她。
“后天吧,后天回去。”
“怎么不早些回来?妈妈给你买了你喜欢吃的菜。”
“林述他慢一点,等一等他。”
杨佳敏很喜欢林述,当初知道他俩恋爱,一向严格的她都没说什么。此刻听时照心这么说,她口风很快就变了,“你在那儿多留两天也可以,多出去走一走,玩一玩也行——不过注意点,不要做越轨的事情。”
“你想到哪儿去了。”时照心不满地嘟囔。
“想你快点回来。”
时照心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和杨佳敏女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都是些街坊邻居的事儿。她左耳进右耳出,没往心里去,直到听到一个名字后,她才出了声,“霍极现在还没有回家?”
杨佳敏女士说:“没有啊,你爷爷跟霍爷爷打牌,霍老爷子都没什么心情呢。说这臭小子早就放假了,到现在还不回来陪他过年。”
“那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呢,霍老爷子说他老早就回国了,就是不回家,也不知道去哪儿野了。想见人都见不到。”
时照心有点心虚,她含糊地应了一声,怎料杨佳敏女士话音一转问起她来,“唉,你和霍极熟,他有跟你说吗?”
她心下一跳,如实回答道:“没有,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杨佳敏没再说什么,时照心也没了聊天的兴致,草草说了两句,便把电话收线了。
试考完了;寝室里两个室友先走了,林芷莺不在宿舍;又没了母亲的说话声,整个寝室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她在收拾回家的行李,因此桌上和柜子里都颇为凌乱,此刻看着收拾到一半的行李,忽然没了心情。
有些事情不想还好,一想便一发不可收拾。
确实如同她和母亲所说,自分别之后,她也没有他的消息了——也不是不想问,是没有立场再去关心了。
只是她没想到他的消息来的这样快。
当天晚上九点多钟,她意外收到了一条短信。彼时她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拿起手机看到好几条未接来电,又看到方思明给她发的信息,让她赶紧到他发给她的地址来。
她点开地图一看,酒吧?
时照心很少去那种地方,况且她已经洗过澡了,外面天寒地冻,更不想出门。
但方思明很急,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便直接拨了个视频电话过来。
时照心接通电话,那头灯红酒绿,十分喧闹,音乐声震天,人声鼎沸。声音太大,方思明几乎是在吼着对她说话:“你快过来呀,霍极快不行了!”
“什么?谁?”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霍极!霍极!这狗东西喝太多酒了!吐了我一身!还嚷嚷着要见你!
“给你看就知道什么情况了,”方思明打开摄像头,对准桌上喝的烂醉的人。
霍极侧脸贴在桌面上,饶是灯光昏暗,也能看得出他脸色不对,手里还抓着一瓶酒。看起来醉得不轻。
怎么喝的这么多?
时照心皱眉,有一瞬间要起身披衣出门的冲动,但理智踩了刹车,前些日子她已
经明确跟霍极说过了,要是她现在过去,等他酒醒之后,只会让他们混乱的关系更理不清。
“……算了,我就不过去了吧。能不能不让他喝酒?”
方思明震惊道:“他都这样了,你都不来吗?”
时照心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他的侧脸,真的好久没见到他了,狠心说:“我去了也没有什么帮助。”
“不是,可是问题是他想见你啊?”
她叹息道:“我去了也只会徒增麻烦。”
“你不来怎么知道?”方思明不能理解她的脑回路,怎么能这么狠心,“哪怕不能……你们好歹也是朋友吧?”
时照心不知道该怎么去和其他人解释她和霍极之间的关系,她也无力去解释,只说:“我不是不想过去,我是不能过去。”
方思明越听越气,直接把电话撂断。
时照心握着手机,坐立难安。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正确的。人在焦躁不安的时候,就会找一些机械的事情来做,比如收拾行李。
没过多久,方思明又打来一个电话。
这次他语气生硬,只是通知她:“人进医院了。”
她霍然起身,发出的巨大动静让躺在床铺上的林芷莺探出头来,疑惑地看向她,只见时照心面色凝重如霜,问听筒那头的人:
“他在哪个医院?”-
方思明和王慎言守在病房外,他们心情烦躁,想抽烟又不能抽,手指间夹了一支香烟在鼻尖嗅。
忽然间,寂静的医院长廊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冷白的灯光映出两道纤细瘦长的人影。
时照心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看到方思明和另外一个他不认识的瘦高的男生。她脸色苍白,什么也顾不得,直直问方思明:“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严重吗?”
“里面呢,还活着。”
方思明声音冷冷的,对她刚才拒绝过来还耿耿于怀。
时照心踮起脚尖往病房里看,他躺在病床里,脸色很白,手放在被子之上,手背扎着留置针,正在打点滴。
看起来确实是没事了。
见时照心的肩膀一垮,明显松了口气,一直冷眼旁观的方思明实在没忍住脾气,直视着她的眼睛,声声逼问道:
“时照心,你能不能说说你们两个到底闹了什么矛盾,这么严重?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就没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你知不知道,他身上还有伤没好全?
“自从那天从你那回来之后,他就像变了一个样,不好好养伤,不听劝,一直在喝酒,喝醉了之后嘴里就一直叫着你的名字。反正我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天了,今天我终于没忍住打电话让你过来,你却不肯不过来。
“我就不明白了,就算你们做不了男女朋友,好歹也是个朋友吧,霍极他之前对你有什么不好吗?为什么你要这么对他?”
他加重语气,简直像诘问她:
“是不是就非得到他情况严重,等到他进医院了,你才知道着急,才肯来看他一眼?”
第47章 “我们要不分手吧。”……
因为在医院, 方思明压着声音说话,声音并不大,但这字字句句却敲在她的心上。
她张了张口,低下头, 一句话也没说。
林芷莺却忍不了了, 伸手把她护到身后, 对方思明说:“为什么在你的嘴里什么都是照心的错?你们作为霍极的朋友, 明明知道他身上伤还没好,为什么不拦着一点,不让他喝那么多呢?”
方思明暴躁道:“你以为我没有?我拦他也得他肯听才行啊!”
眼见着两人就要吵起来,时照心连忙劝架,但林芷莺一手制住她, 如连珠炮般说道:“哦?所以是那你拦不住他, 就把这个火发泄给照心吗?你指责她,就没想过她也有难处吗?比如宿舍下闸了,她没法出来;又比如,学校到医院的距离这么远,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她一个女孩子会不会在外面碰到不好的事情;再比如,她现在有男朋友,深更半夜地跑过来看另外一个男生, 她男朋友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这些你都没想过吧?”
方思明被她怼得哑口无言,他转眼看向时照心:“好,我们就不提这个了。我还有个问题能不能请你给我解答一下?我不明白, 明明之前你们两个是互相喜欢,为什么你转头就跟别人在一起了?”
林芷莺立刻反唇相讥,“拜托, 你怎么不去问问你朋友?照心之前是想和他在一起的啊,还给他打了好多好多个电话,结果呢?他一个也没接。”
“还有这回事?”方思明震惊。
“我骗你有饭吃?”
林芷莺想到那段时间好友失魂落魄的模样,再想到她被眼前这人指责,便气不打一处来,她冷笑一声,抱胸道:“真是一个电话也不接啊,然后回头和照心说他有苦衷,谁信——”
时照心听不下去了,狠狠地拉了一下林芷莺的衣袖,林芷莺看她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闭嘴了。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高瘦男生忽然出声,是对着时照心说的:“不好意思,我能问一下你什么时候给他打的电话吗?”
时照心一愣,还是回答道:“是十一月底。”
“具体时间呢?”
“十一月三十号。”
那男生脸色微变,连声问道:“你确定是十一月三十号这天吗?”
“我确定。”时照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有问题吗?”
那男生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那天他进医院了。”
“又进医院?”方思明小声嘟囔,“进进出出的,把医院当家了吗?”
王慎言和时照心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方思明一眼,后者缩小身形,默默闭上嘴巴,还做了个嘴巴被缝上的动作。
王慎言重新把目光转到时照心身上,说:“在和你说这件事情之前,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王慎言,是霍极的大学同学,也是他的室友。”
王慎言说事情简明扼要,三言两语便把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
时照心低头认真听着,对方给的信息量太大,她一下子处理不过来。
“……反正事情就是这么回事。我能担保,我说的全部都是真的,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回头把住院单拍给你。”
“我没有不信。”她抬起头对他勉强笑笑,“很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王慎言抿了抿唇,面前的女孩儿脸色苍白,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听的时候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见过霍极对她的上心程度,作为朋友,他不希望他抱憾。
于是他又补了句:“我知道你肯定是委屈,但是,他真的没有故意不接你的电话。他拿到手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联系你。”
她抿着唇点头,目光转向病房内,征询方思明和王慎言两人的意见,“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去吧。”
病房内很安静。
霍极仰面躺在病床上,面如金纸。点滴“滴答”往下落,发出细微的声响。时照心轻手轻脚地坐他的床尾,仔细端详他的面容。
这还是他回国后,她第一次没有顾忌地看着他。
他的五官轮廓变化不大,还是她熟悉的模样,头发剪得短了一些。下巴冒着一层青茬,他最近肯定没有好好刮胡子。躺平的姿势拉扯着衣服的领口变了形,露出一小块光洁的皮肤和上面的旧伤疤——刚才王慎言和她说,那次他伤得不轻,估计到现在还没完全养回来。
霍极之前和她说:“我当时没有接到你的电话,是有苦衷的,你会不会原谅我?”
那时她没有认真对待他这句话,现在再回想起他望着她那通红的双眼,鼻尖一酸。
原来霍极不接她电话,并不是不理她,而是真的有苦衷。
她感觉眼眶热热的,抬头看着天花板,压抑着想哭的冲动。
病床发出一点动静,时照心以为他醒了,连忙擦擦眼起身去看,而他
只是皱着眉转了一下脸,手指动了一下,并没有醒。
皱着眉是因为还疼吗?
视线不经意间落到他搭在被褥上的手上,她微微一愣——他的手上戴着一枚戒指。
十字架和藤蔓缠绕着,克罗心的keeper守护者。
是她送给他的。
他竟然还戴在手上。
而他给她送的那些礼物,帕帕拉恰、金苹果……已经悉数被她压在箱底,牢牢封存起来,不见天日。就像她对他的喜欢一样。
她苦笑着叹了口气。
好奇怪,为什么他们两个之间,总存在着错位?
在她喜欢他的时候,他毫无觉察;等他明白了他的心意,她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说不清楚谁对谁错,好像又都没错。
只是时机不对。
这能怪谁呢?
谁也怪不了。
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绪,从病房里出去。王助理已经守在外面了,见她出来,连忙问道:“他看起来情况怎么样?”
她回头看了一眼,说:“没醒,一直睡着。”
王助理还是不放心,频频往内看。方思明宽慰他说医生表示问题不大。
说的也是,何况着急也没用。
折腾了一圈,大家都累了,王助理打起精神来扫尾。现在已经很晚了,宿舍是回不去了,他先把方思明和两个女生这三个住校的人送到了旁边的酒店,给他们开了房间,再单独把王慎言送回家。
去到酒店后,两个女孩简单的洗漱了一遍便熄了灯上床睡觉。
虽然很疲倦,但时照心却没有一点儿睡意,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林芷莺忽然出声:“在想什么?”
时照心偏过头,有点惊讶,“你怎么还不睡?”
林芷莺侧身,撑起脑袋来,说:“没有睡意啊。”
“……我也是。”
“聊聊?”
时照心也侧过身,和她面对面,“聊什么?”
“都行,想聊什么都行。”
时照心沉默良久,就在林芷莺以为她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却听见她轻声地说:“芷莺,我刚才从病房出来之后,一直就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什么意思?”
“我好像,谁都对不起。”
黑暗好像能放大声音。时照心的语速很慢,带着犹豫和迟疑,像是一边想一边说的:“我对不起霍极,我不能回应他,但是我却实实在在的承受了这一份感情。
“同时,我也对不起林述,从开始到现在,我都没有办法很喜欢他,我努力过了,但是收效甚微。这也让我感到愧疚。”
她望向林芷莺的眼睛失焦,“芷莺,我现在脑子很乱,只知道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怎么会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我是不是真的很坏很糟糕?”
林芷莺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说:“闭嘴,别乱说。”
她的声音低缓,莫名有种让人心静下来的魔力,“感情如果能任人控制,那世界上就没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在开始之前你已经跟林述说清楚了你的情况,他接受了,然后你们才开始谈的。你们开始谈之后,你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我今晚来看了霍极。”时照心小声说。
林芷莺翻了个白眼:“我听他朋友刚才的意思,你再不过来霍极就要死在医院了,你要真不过去,如果真发生了点什么事情,怎么办啊?你们到底是这么多年的朋友啊。再说了,是我陪你来的,林述他还能不放心吗?”
时照心眨眨眼,上前伸手抱了一下她。
林芷莺原本流畅的声音一下子结巴了,她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不自在:“喂,你、你干嘛?突然这样?”
“没有。”时照心埋在她的肩窝,闷声闷气地说道,“只是忽然觉得……有你在真好。”
突然这么肉麻。
林芷莺笑了,内心却充满了温情,她伸手拍了拍时照心,放缓声音说:“你别想太多,多大点事儿呀。反正不管最后你做了什么选择,作为你的朋友,我只希望你可以更开心一点。”她话音少顿,又道,“也更自洽一些。”
时照心没吭声,许久,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翌日早晨,她们又去医院看了一眼霍极,人还没醒,但是指标已经平稳,没有大碍了。
林述考完了本学期最后一门考试,发信息问她在哪儿。
时照心约他在咖啡馆见。
“怎么,中午不吃饭吗?”
林述捏了捏她的后颈,在她面前坐下。
“没什么胃口。”
“那等你想吃的时候,我们再去吃?”
时照心没吭声,只是对他笑了笑,伸手递给他菜单,“先喝点什么吧?”
林述点完饮料,抬头看她,微微一愣,“你昨晚没睡好?”
她眼下有一层青影。
“嗯,有点事没睡好。”
“什么事?”他随口问道。
时照心双目低垂,她昨晚思考了一夜,现在困倦又精神,手指在咖啡杯底缓慢地摩挲了两圈,终是下定决心——她已经无法弥补先前的错,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能再任凭混乱继续了。
她抬起来眼,唤了他一声:“林述。”
“嗯?”
她抿了抿唇,轻声说出想了一夜的事情:“我们要不分手吧。”
第48章 “宝贝,你想我怎么回答……
林述的表情出现了几秒的空白,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然后轻声问道:“是因为他吗?”
“他?”
时照心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很快说:“不算是。”
不算是。
林述细品着这个微妙的回答,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原因是什么?我有哪儿做得不对吗?”
时照心抿抿唇, 他没有任何做的不对的地方, 只是她不想这样让畸形的三角关系再继续下去了。她思忖着该怎么用言语去表达。
这时, 她放在手边的手机嗡地响了一声, 屏幕亮起——有人拨电话进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是霍极打来的电话。
时照心没有犹豫就把电话挂了,现在不是接电话的时候。
林述都看在了眼里。
他没有由来地想起了之前,半年前他和照心交换联系方式,也是那么凑巧, 霍极给她打来电话。
现在想来有种荒谬的感觉, 仿佛命运早在冥冥之中已安排了注脚,埋藏了伏笔。
时照心挂了电话后,霍极不依不饶地又拨了一个电话过来。时照心皱眉,本想挂断,却被林述止住。
“你接吧。”
时照心看了他一眼。
林述说:“万一他有什么急事呢。”
她的手指犹豫片刻,挪向绿色按钮,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霍极问她现在在哪里,他过来找她。
时照心皱眉, 压低声音说:“我这边有事。不要过来……都说了不用了。我不要。”
一直在旁边安静倾听的林述忽然出声道:“他想要过来就让他过来。”
时照心微微一愣,“什么?”
林述笑了笑,说:“正好我也想见一见他。”
他虽笑着, 眼底却没有什么笑意。
“可是——”
“不方便见面吗?”他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些许。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反而不美。她内心叹气,转头给霍极报了个地址。
挂断电话, 时照心跟林述说:“他大概十几分钟后到。”
林述点一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沉默者对坐。
她小心地觑着林述的脸色,他双目低垂,面无表情。他们刚才在聊分手,被霍极这一通电话打断了,现在再提起来是不合时宜,而且也会让原本就尴尬的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手里的咖啡转过几圈。
就在时照心想着怎么找话题的时候,她正对面的林述忽然站起身来,坐到她身侧。见她面上讶异一闪而过,林述看在眼里,却装作没看见。他们还没正式分手。
时照心抿抿唇,到底没说什么。其实如果可以
的话,她不想挨着他们任何一个人坐。
林述把自己的咖啡也挪过来,灌了一口,有够苦的。他静默几息,待苦涩消化,才转头对她说:“我们再聊聊吧,关于刚才那个没聊完的话题。”
她坐直身体,认真以待,“好。你想聊什么?”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个想法?”
“前段时间吧。”时照心轻声说,“但准确来说,是挺久之前就有了。”
林述默然片刻,说:“那具体是他回国之前,还是在他回国之后?”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口传来进出声。
霍极向四周张望,很快看到坐在包厢里的他们,门开着。他们两人并肩坐在一边,正低声耳语。
他眸光一黯,大步流星地走过去。落座后,他一边斟水,一边随口说道:
“你今天早上怎么走得这么快?”
闻言,林述的脸色顿时一变。早上?他们昨晚发生了什么?良好的教养让他极力压抑住不快,他转头看向时照心,以眼神询问她是怎么一回事。
时照心深呼吸,跟林述解释道:“他昨晚住院了,我们的共同朋友说他情况紧急。我就和芷莺一起过去看望了一下。”
林述抿唇,默不作声。
时照心望着他,欲言又止。
霍极狭长的眼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转,手指轻点着桌子。
不对劲。
他们两个都不对劲,氛围很奇怪。
他思绪流转,索性开腔打破沉默,“对,我生病了,照心作为朋友去看看我没什么问题吧?”
话音少顿,他眉峰微挑,对林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想,你应该不至于那么小肚鸡肠?”
时照心皱眉,出言打断他:“霍极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林述几乎要被他气笑。
还要他如何大方?
“不好意思啊,我这人确实小气。”
此刻林述脸上常挂着的温和的笑意消失殆尽,只剩冷冷的嘲弄。
“霍极,麻烦你搞明白,我和照心还没有分手。你现在想做什么?口口声声说是朋友,但是你对照心当真只是朋友吗?又或者,你是想告诉我——”
他欺身揽住她的肩,盯着霍极,轻嗤了一声,“男女之间是有纯粹的友谊的?”
时照心头皮发麻。
此刻就是她最不想要看到的场面。
她不希望事态再恶化下去,她抬眼看向霍极,眼含警告,微微地摇头。
霍极双手抱胸,向后靠在椅背上,他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又用一种略显探究的目光在她和林述之间扫视了几遍,片刻后,他的眼角微微一弯,忽然笑了一下。
这个的笑容让她的内心一瞬间拉响警笛。
认识这么多年,她自然知道,这是霍极即将“掀桌”的前奏。
她连忙直起身,准备制止。
但还是晚了一步。
霍极泰然自若地反问林述:“你猜呢?”
林述的养气功夫险些破功,他压住怒意,道:“有话直说行吗。”
时照心也受不了了,“霍极,你能不能不要看热闹不嫌事大?”
闻言,面前的青年人轻轻一挑眉,看过来的目光玩味。而后,他也倾过身,双手交叠相扣抵在下巴上,姿态斯文而从容。
迎着她警告的目光,他轻声笑笑,礼貌又混蛋地征询她:
“那——宝贝,你想我怎么回答?”
林述闻言气急,霍极这回答无异于当面挑衅!
怒火在胸腔横冲直撞,气得林述一拍桌面,伸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牙低叱道:“霍极!”
然而身处在漩涡中心的霍极只满不在乎地一垂眼,伸手拨开林述抓住他衣领的手,声音懒散冷淡:“松手。”
林述见他仍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更是火冒三丈,他压低声音:“你在撬我墙角?!说话!”
这一声响引得外面的人纷纷看过来,看到虚掩的门后是两男一女,目光变得好奇。
时照心头疼欲裂,她反手把门彻底关上,阻挡了所有探究的视线。回头就看见他俩针尖对麦芒,她伸手拦在两人之间,声音也冷了下来:
“都冷静点!”
但霍极却冷冷一嗤,火上浇油:“好啊,既然你要问,那你就给我仔细听着。
“我和照心本就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我们本来差一点点就要在一起了,是你突然出现。”
霍极盯着林述的眼睛,他的眉目深重锐利,语气也没了往日的懒散,又冷又硬:
“林述,你才是横插在我们之间的那个人。”
林述被他这通强词夺理气笑了,他冷声道:“可是现在和照心在一起的是我!我们两个本来好好的,你忽然回头把我们平静的生活扰得天翻地覆,然后现在跟我说我才是第三者?你的狗嘴里在放什么狗屁?还要不要脸了?”
如果没有半路杀出面前这人,他们想必还会是模范的一对。
一切风平浪静,天清风日佳。
都是霍极。
时照心从来没见过林述现在的模样。她印象里的林述永远是谦谦君子,永远面带微笑,待人温和,此刻却被气得发狂以至于口不择言。
见霍极还想开口,她直接伸手盖住他的唇,脸色冷恹:“你闭嘴!”
霍极看她,不情不愿收声。
“你们两个不要吵了。”她深深呼吸,鼻尖酸涩,道,“吵来吵去,一切的根结都在我。”
一直闹腾的霍极忽然安静下来,眉轻轻折——她眼眶红了。
平时那么容易掉眼泪的她,此刻她却硬憋着,一滴眼泪也没有。
她握紧手,面色沉静,带着几乎不可摧折的意志:“早点结束这场混乱吧。”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落针的声音。
良久,林述横了霍极一眼,反问道:“要怎么结束?让他快点滚吗?”
霍极恍若未闻,仿佛被指着鼻子骂快点滚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的一双眼只看着她。
时照心咬了咬唇,看向林述。
今天他说了很多他以前不会说的话。
如果不是她,他不会口不择言,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会永远清风月朗,如竹如松。在一起这些日子,她并没有让他变得更好,反而好像让他变得不好了。
不可抑制的难过从心底升起,深重的自责和愧疚几乎把她压垮。
她深吸一口气,道:“林述,我刚才和你说的事情是认真的,不是玩笑话。”
林述沉默片刻,一指霍极,“你想和我分手,到底是不是因为他?”
听见“分手”二字,霍极眼睛一亮。
而她轻轻叹气:“我说过了,不全是他。”
林述步步紧逼,“那就是还有他的原因了,是吗?”
时照心垂下眼,不做声。
林述知道这算是默认了,他自嘲一笑,仰头叹气,无奈又苦涩地笑着说:“此刻我都不知道是该感谢你的坦诚,还是恨你太坦诚。”
“对不起,是我的错。”她低头。
林述看着她,心里百感交集,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感觉到心情是可以这样复杂的,又酸又涩的,就像苦橘。
他深吸一口气,艰涩道:“既然觉得对不起我,那就不要和我分手。
“……我可以当作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
时照心静静回望他,却不发一言。
以她对他们的了解,不改变就只会继续无休止地纠缠下去,混乱不会停止,死局无可破解。
林述从她的沉默中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还是要和他分手——眼前这个人啊,可爱又可恶。
他抬手捂住眼。
良久,他轻声问了句:
“照心……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这次她没有犹豫就给了他回答:“有。”
霍极的目光闪了闪。
林述终于放下手,眼眶通红,“既然是有,为什么还要和我分手?……是我哪儿不好吗?”
她咬了咬唇,说:“正是因为喜欢过你,所以才要结束。”
林述并不理解。
她的眼眶一点点红了,慢慢地,一字一句说:“林述,还记得我们开始时的约定吗?”
他们约定好,
在一起要一起努力,一起进步,变成更好的人;也约定好在一起要开心,要快乐。
现在他们的关系还存续着,但是当初的约定一条都做不到。她给他带来的尽是负面的影响,这让她如何自处?
“林述,当你问出我‘是你哪儿不好’这个问题的时候,就说明我的存在让你的自我评价摇摆了,你怀疑自己了——可是你要知道,你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从始至终,你都非常、非常优秀。
“你也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都是我对不起你,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你对我一切都好,无可挑剔。这些我一直都记得,以前记得,现在记得,以后也一定会记得。就算是我求求你……不要怀疑自己好不好?你真的非常好。”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都在轻颤,像风中的游丝。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这么问她是不是他不好了。
她真的太糟糕了,竟然会让林述这样耀眼的人怀疑起自己来。
霍极别过头去,不愿再看。
林述沉默良久,轻轻一扯嘴角,明白她是下定了决心了。
他要如何留下一个去意已决的人?
他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
于是他起身拉开门,出去时,回身对上她的朦胧泪眼,轻声说了句:
“好。如果这就是你要的,那我成全你。”
林述走了。
门锁发出“咔嗒”一声响。
时照心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在原处呆坐了很久。
直到日光渐暗,夜色侵袭进大而透明的玻璃,漫入室内。
霍极握着她的肩头,轻声安慰她:“别哭了,好不好?”
她恍若未闻。
他伸手把她乱了的头发挽到耳后,握住她的手,柔声说:“……你还有我。”
闻言,她被泪水浸润的眼睛动了动,良久,她轻声唤了他一声:“霍极。”
霍极蹲下来,与她对视,耐心问道:“怎么了?”
声音温柔得都不像是他了。
时照心双眼低垂,切断了看向他的视线。她轻轻抽出被他握着的手,动作慢而坚决:
“我们现在不可以在一起,
“……我们都需要时间缓一缓。”
第49章 她不想
窗外绿树葱茏, 日光擦着树梢尖照入屋内。
杨佳敏女士挽起袖子,一边准备着晚上的饭菜,一边伸长脖子叫房间里的时照心:“照心,你外公该喝药了。你去一趟霍爷爷那里催他吃药。”
房间里, 时照心翻书的手一顿, 又听见母亲喊了她一声, 她出声应了句“知道了。”
合上书, 起身出去。
“这几天叫你去给你外公送药,怎么都慢慢吞吞的不出来呢?”
杨佳敏女士一边说她,一边风风火火地收拾东西。
时照心垂着眼,随口搪塞了句:“看书呢,没听见。”
杨佳敏不疑有他, 把东西都收拾好后, 将要带去的药塞到时照心手里,嘴里还叮嘱着吃药的事宜。这些她都滚瓜烂熟了,但杨佳敏女士每次还是会不厌其烦地再说一遍。
耐心等她说完,时照心推开门:“那我就先走了啊,妈。”
杨佳敏冲她一摆手,“赶紧去吧!”
家门合上,时照心提着药往霍爷爷家中去。抬手敲门,她脸上表情淡淡, 心情却并不轻快。
可能又要见到他了。
自那日和林述分手,她和霍极也不欢而散,本想各自冷静, 但他们两家关系毕竟摆在这儿,母亲差她去送药。回家快一周了,这一周来他们竟然天天都能见到。
门很快开了, 却不是阿姨来开的门。她抬起眼睛,对上霍极的视线。
霍极撑开门,笑着对她说:“你来啦。”
他弯腰把拖鞋放在她前面,又勾手去拿她手里提着的药,“给我吧。”
他的手指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背。
时照心垂目,避了一下,说:“不重。”
霍极动作一顿,若无其事般收回手,朝外边儿扬了扬下巴说:“他俩在阳台呢。”
“好。”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杨老爷子见她来了,把手中的棋子摆回棋盒里,“来啦。”
时照心把药拿出来,等老爷子吃完药后,又给他递了几块蜜饯压压苦。
霍老爷子见状羡慕道:“要我说呢,还是孙女儿贴心啊。”
“你这话说的。”杨老爷子道,“霍极也挺好啊,你刚才不还夸他呢。”
“那今年是听话一点。”霍老爷子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孙子,“起码,不怎么往外跑了。”
“孩子大了就懂事了。”
……
这样的对话总是上演,时照心都已经习惯了。她脸上挂着谦和温柔的微笑,眼观鼻鼻观心,低头垂目收拾好老爷子药瓶和水杯就准备告辞回家。
这时,她忽然听见霍老爷子疑惑又迟疑的声音。
“霍极你小子,怎么……直勾勾盯着人看呢?”
她下意识抬起头,却只看见霍极侧过去的脸,他的耳朵和脖子红了一片。
“没、没有啊,”他摸着鼻子说,“你看错了吧,爷爷。”
霍老爷子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狐疑道:“那你干嘛摸鼻子?”
从军多年,霍老爷子有一双利眼,那人摸鼻子大概率代表着不自信、心虚、紧张,还有撒谎。
霍极放下手,面不改色道:“鼻子有点儿痒。”
霍老爷子扫了一眼他的耳朵和脖子,撇嘴,全都红了,还嘴硬。但他到底给自家孙子留了一点面子,没有戳破,只暗暗警告了一句:“你不许胡来啊。”
“……我没有胡来啊。”霍极低声咕哝。
“你嘟嘟囔囔的说什么呢?”霍老爷子提高声音。
霍极抿了抿唇,说:“我说我不会乱来的。”他会很认真地对待她。
时照心闻言,低垂的眼睫动了动。
霍老爷子盯着自家孙子看了几秒钟,脸色微沉。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子,他再了解不过了,看着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少有认真的时候,但一旦认真了,那就不得了了。
此刻他就很认真。
“霍极,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吗?”霍老爷子沉声问道。
霍极默然。
时照心坐在此间,觉得如芒刺在背,她真怕霍极会像之前一样不管不顾全部抖落出来。到时场面就会不好看。
然而下一瞬,霍极却忽然笑了起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您不就让我认真点,别整天没个正形么。”
霍老爷子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好友杨老爷子,说:“最好是这样。”
霍极的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声线懒散:“别担心,我有分寸的。”
他的视线向旁边偏移了几度,她坐在原处,微微笑着,脸色看不出一点儿波澜,镇静如旧。
没多久,时照心站起身来,说准备回去了,等吃饭了再给打电话过来。杨老爷子连连点头。
霍极站起身来,主动说:“我送你。”
“不用了。”时照心向他使了个眼色,“都这么熟了,不用这么客气。”
霍极就像没看见似的跟在她身后,“那倒也不是客气,就是熟人才这样的。”
霍老爷子紧盯着,看这家伙跟着人家姑娘一路到门口,甚至还往外去,他扬声叫住霍极,“你去哪儿啊?”
“就,送送照心呗。”
时照心及时表明心迹:“真不用送。”
“听见没,回来回来,不用你送。”霍老爷子不想看见自己啊这丢人玩意,一指里间,把他支去干活儿,“你去帮我把茶水烧了。”
霍极心里老大不情愿,看看时照心,又眼含恳求地看看自家爷爷,就是站在原地不动。
时照心嘴角微微一弯,幸灾乐祸,推波助澜,“诶?你怎么不动啊?霍爷爷叫你呢。”
霍极:“……”
他伸手想轻轻揪一下她的鼻尖,却被她敏捷躲过了。
目睹一切的霍老爷子,一拍桌子,喝道:“霍极!”
象棋子被这力道震得飞起,差点弹到杨老爷子脸上,他茫然抬起头向外看过去。正好看见霍极伸手在揉照心的头发,而照心瞪了他一眼,打开了他的
手。霍极倒也不恼,就靠在门边看她笑,还任她捶了他几下,也不躲,还是在笑。
那笑容……
杨老爷子眉头轻轻一皱。
这两小孩儿算是一起长大的,打打闹闹也是正常,但是今天看着……怎么感觉,不太对?
晚上吃饭,不知怎么聊起了霍家。
杨老爷子应了几句,筷子一顿,忽然想到下午的事情。他抬起眼,自家孙女儿就坐在他对面,灯光下,她的脸庞白皙漂亮。
长大了。
杨老爷子放下筷子,随口提了句:“你和霍极之间怎么回事?”
此话一出,桌上静了下来。
时照心执筷的手一停。
杨佳敏女士看看老爷子,又看看女儿,跟着问:“你们……有事?”
时照心慢慢咽下口中的食物,平静地说:“没事啊,能有什么事。”
杨佳敏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杨老爷子摆摆手,说:“佳敏你别那么紧张,我就是问问。”
杨佳敏埋怨地看了眼父亲,说:“您下回可别这么吓人了。”
“有什么好吓人的?”杨老爷子说,“霍极这孩子也挺好啊。”
“您不懂的。”
杨佳敏跟他讲不通。霍极他们家和自己家不一样。霍极是好孩子没错,但是他们家和自家不是一路的。孩子们做朋友是可以,别的就是齐大非偶了。
她夹了块肉,又说:“而且,照心都有男朋友了,感情还挺好的。”
杨老爷子拍了一下脑门儿,说:“是,我忘了这茬。”
外婆看了一眼照心,她脸色淡淡的,没表情。
她忙打圆场道:“行了,菜都凉了,快吃饭,吃饭。”
碗筷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切其乐融融。
一道清泠泠的声音打破了这和谐。
“有件事情忘记和你们说了。”
三双眼睛看向她。
时照心放下筷子,用纸巾慢慢擦拭着嘴唇上的酱汁。
她目光微垂,语气平静如常:
“我和林述已经分手了。”
杨佳敏几人面面相觑,半晌,她放下手里的碗。
“怎么突然就……分手了?你们之前不还好好的?”
“我和他之间……有一些问题。”
杨佳敏急了,说:“有什么问题大家一起解决啊,怎么就要走到分手这一步?”
时照心提起一口气,又泄了,她叹气道:“妈,我试过了,没法解决。”
“那你再试试啊!”杨佳敏如连珠炮般说她,“你是不是又耍脾气了?谈恋爱闹矛盾很正常,但是你让让我我让让你,这不就好了吗?”
时照心不说话了。
杨佳敏见她又沉默,像极了她爸那个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模样,更是着急。她拽着她的手,说:“要是你真错了,你去服个软。林述多好一孩子,肯定是你在瞎胡闹。分手那是随便说的吗?”
时照心仍沉默着,也不动。
“妈妈的话你也不听了吗。”杨佳敏沉声向她施压。
时照心算是知道之前母亲面对外公外婆劝她复婚时的感受了。
有趣的是,现在情形完全掉了个个——劝人的变成了她,被劝的成了她。
杨佳敏见她不动,恨铁不成钢,自己拿过手机来准备联系林述,问问情况。
时照心终于出声,声音疲倦:“妈,你别闹了行吗?”
“我闹什么了?”杨佳敏错愕。
时照心直视着她的眼睛,几乎原封不动地把她说的话都返了回去:“外公外婆也让你和爸爸复婚呢,你为什么不复婚呢?你是不是也耍脾气了?过日子闹矛盾很正常啊,你让让我我让让你,这不就好了吗。爸爸多好一人啊,肯定是妈妈你胡闹吧,离婚那是随便离的吗?”
“你,你!”杨佳敏一口气倒不上来,“有你这么跟自己妈妈说话的吗?!再说我和你爸之间的事情,你懂多少?在这儿指指点点?”
时照心反问道:“是啊,那我和林述之间的事情,妈妈你又了解多少呢?”
杨佳敏一愣。
杨老爷子放下筷子,正想说些什么打圆场,却见时照心站起身来。
少女的声音淡且静。
“分手总有绕不过去的分开的理由。感情归根到底还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在一起或者不在一起,自己决定就好。妈,你和爸爸之间的事情,我不参与。我的事情,也希望妈妈可以尊重我的决定。”
说完,她目光微垂,避开了杨佳敏震动的眼神,说:“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门外灯光融融。
她关上门,把杨佳敏跟外公外婆哭诉她“翅膀硬了”“早知道就不让她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了”这类的话通通关在门外。
屋内静静,她慢慢坐在床上,抱起膝盖。
和林述这件事情,或早或晚都要说的,但是和妈妈闹成这样,她也不想。
可是如果再选一次,她还是会这样。还是会和林述分手,也还是会和母亲吵架。
她知道林述很好,但是她并不能掏出自己全部感情去爱他,那便她不应该再浪费他的时间和精力。
她也知道母亲是好意,但是越过了边界,感情从头到尾都是两个人的事情。
是,感情是可以忍一忍,让一让就糊里糊涂继续将就下去。
可她不想如此。
和谁在一起,抑或是和谁分开,这些关乎她的感情关系的结缠、变化、分离——她都只想顺从自己的内心的声音。
第50章 “我打算去找她。”……
第二天早上起来, 时照心站在房门前给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拉开门。昨天她跟杨佳敏女士大吵一架后天人交战八百回合,不知道今天她妈妈会是怎样的反应。
家里静悄悄的,好像除了她以外没人在家。
她放下心来,去厨房找早餐, 却迎面撞上了杨佳敏女士。
她心里发虚, “哎, 你……妈, 你在家呀。”
杨佳敏女士横了她一眼,绕过她走出去,把手中端着的盘子放在桌面上。
“愣着干什么,吃啊,还要我请你?”
语气有点冲, 但还在可控范围内。
时照心坐下来, 拿起筷子,心里还惦记着昨天的事情,想着要不服个软道个歉,“妈,昨天的事……”
杨佳敏女士竖起手,看也不看她,声明道:“放心好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 我才不会管你呢。”
说话间,她眼睛余光也不看她,只往她的碗里放了几个大大的包子, 又说了句:“快吃。”
时照心:“……”
她低头下默默吃东西。
吃完饭,时照心左想右想,终究有点忐忑, 她找好友林芷莺分析-
时照心:“你说这情况该怎么办呢?”-
林芷莺:“你俩怎么吵起来的?”-
时照心:“因为和林述分手的事情。我妈不想让我和林述分手,然后就吵了起来。”-
林芷莺:“谈恋爱分分合合很正常啊。”
时照心想了想,打字道:“嗯……我妈性格比较强势一点,之前的一些事情,我不怎么会反驳她。”-
林志莺:“……明白了。”-
林芷莺:“不过话说回来,你和林述,后面就再没联系了吗?”
时照心垂下眼。
聊天列表里,林述的头像还没有换,还是那个他们两人的情侣头像。
她也没换头像。
但他们再没互相发过信息。
那天过后,她和林述就没有联系过彼此。
林述当然不会来找她,而她伤害了他,也自觉没理由,没脸,更没身份和立场去找他了。
事到如今,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是她最
后悔的,就是她没有想清楚就贸然开始了一段感情,伤害了无辜的人。
她吐出口气,慢慢敲出两个字。
——“没有。”-
陆亭文打完一球,直起身来,“林述,到你了。”
没见人吱声,抬眼一看,林述靠在台球桌边,正低眼看着手机。手机屏幕赫然就是她前女友。那女孩是芷莺的好友,陆亭文对她也有些印象。
“怎么,又在看人家的朋友圈了?”
林述看了他一眼,按熄屏幕放下手机,用巧克粉擦了擦球杆的皮头。
陆亭文看他这样儿,笑一笑,“怎么了,不舍得啊?”
林述还是不说话,只垂眼观察着桌面的情况,而后俯下身架起球杆,下巴贴在球杆上,瞄准角度,利落一击。
主球撞到边缘反弹回来,精准将他所打的全色球撞入袋中。
陆亭文眉梢微微一挑,挺漂亮的一个球。
林述站直身体,下巴一扬,示意换陆亭文上了。陆亭文转了转手中的球杆,却没有打球的意思——这些天他被林述拉着打球,都打烦了。
“聊聊?”陆亭文说。
林述撩起眼皮看他一眼,“聊什么聊。”
“聊聊你的感情呗。”
林述转过身,完全是拒绝的姿态,“不聊。”
陆亭文摇头,林述最近都不笑了,事情有点大条。陆亭文说:“你没觉得你现在情况很不对吗?”
“能吃能喝,有什么不对。”
“死鸭子嘴硬。”陆亭文笑他,“我说,你要真不舍得,就回头找人家呀。”
“找什么找。”林述难得嗤笑,“她说不定都已经有新男朋友了。”
“我看未必。”
“你又知道?”
“她和你的情侣头像都没换呢,是吧。”陆亭文摸着下巴,语重心长地说,“别怪我没和你说,按照我的经验,女孩子很注重这些的。”
林述凝视他,“……你哪儿来的经验?”
失恋之后,往日那个温和的林述不见了。
兄弟和你心连心,你和兄弟捅刀子!
陆亭文被戳痛处,把杆一放,“你自己玩儿吧,不奉陪了。”
“哎,你别走啊。”林述拽住他,“我还有问题想问你呢。”
陆亭文头也不回。
“今天所有消费我买单。”
陆亭文想了想,转身回来。
林述颇有些不自在,“那什么……林芷莺和她关系不是挺好的吗。你有没有从芷莺那听到什么消息?”
“没有。”陆亭文说,“要不你试试看给她发个信息,我觉得她应该会回的。”
可是只是回信息有什么用呢?
那并不完全是他想要的。
陆亭文见他不说话,耐下性子道:“你那情敌……是吧,又争又抢的。林述你要真想复合,肯定得主动出击,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呀。”
林述的手指捻动着球杆,他沉默半晌,开口却道:“先把这场台球打完吧。”
陆亭文耸耸肩,“行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一球过后,又轮到林述。
球桌上只剩寥寥几个球。
林述还剩最后一个黑色八号球。
他观察了片刻,脑中计算好主球运行的轨迹,俯下身子,瞄准,出杆。
清脆的一声撞击声。
在两人的注视下,黑色八号球被击打到边缘,慢慢悠悠地滚动着,滚动到台球口。
可惜就差一点点。
陆亭文举起球杆,做好准备。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八号球竟然晃晃悠悠地滚了一点点距离。也就是这一点点距离,让它滚进台球口,落入袋中。
林述终于微微一笑,这局是他赢了。
“不错啊。”
陆亭文放下球杆,抬手和他击掌。
林述脸上的赢球的喜色慢慢收敛起来,他沉默片刻后,说:
“我打算去找她。”
50-54
第51章 选择权
粤省这边的春节一向热烈繁盛。春节还没到, 大街小巷里就飘荡着“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的歌声;花市也开了起来。
逛花市也是粤省老传统了。近来天气晴好,人多热闹,两家老人约着节前一起去逛花市。
霍极知道这消息后, 原本还蔫蔫巴巴的, 顿时满血复活了。临出门前衣服换了一百八十套, 配饰换了一千零一件, 力求好看。
霍老爷子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等他都等烦了,点着手表骂人:“不久出门逛个街吗?霍极你磨磨叽叽半天都搞不好!”
“马上,马上!”
嘴上说着马上,手却伸向了香水的架子, 挑香水往身上撒。
嚯!
出个门而已, 从头到尾搞得那么仔细别致。
孔雀开屏不过如此。
霍老爷子是真看不过眼了,给他凉凉来了句,“你打扮那么好看也不一定派得上用场,照心可不一定会来。”
“不会的。”霍极语气笃定,“她肯定会陪着一起来。”
“你又知道了?”
“我就是知道。”霍极说。
和他预料的一样。
她果然陪着杨老爷子和杨老太太一起来了。
她就站在清浅的阳光之中,眼睛乌润,唇色淡,下巴尖, 雪一样瓷白色的肤色近乎要融化在日光里。
霍老爷子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孙子,刚才还装得人五人六的,此刻却看着人姑娘微微发愣。
丢人, 太丢人了!
霍老爷子脚跟后挪,不着痕迹地踩了他一脚。
霍极立刻回神,对上自家爷爷警告的、恨铁不成钢的目光。被爷爷瞪了, 他也不以为意,反而挑了挑眉,凑近说:“我说了吧,她会来的。”
他早就料到了,她那么乖,那么在乎家里的人,怎么可能会不在放假的时候陪陪家中长辈?
“哎,但她可是一眼都没看你啊。”霍老爷子戳他心窝子,“白打扮了。”
霍极:“……您真是我亲爷爷。”
粤省的花市节日气息浓厚,分外热闹喧嚣。数不清的花摊分裂在长道两旁,花摊的台上,水仙和蝴蝶兰被系上金红色的丝结,店外摆着金桔,小树枝挂满红包。人们就在花摊夹出来的行道中来往穿行,摩肩擦踵。
杨老太太喜欢这些小玩意,看着特别喜庆。
一路逛过去,小推车里的东西渐渐堆起来。老太太又买了一个花篮,小推车满到要放不下了,时照心主动上前,说:“奶奶,让我来吧。”
“这东西好重的哦。”杨老太太掂了一下,是真沉,她不舍地看了两眼这花篮,放下来说,“算了算了,还是不要啦。”
时照心知道她喜欢,便劝她道:“买嘛,你喜欢就买呀。”
“太沉啦!”
“我来抱就好啦。”
“不行的,你胳膊那么瘦——”
时照心不再和外婆废话,直接上前付了款,抱起花篮。霍极伸手拉住她的小臂。
时照心:“干嘛?”
霍极握着她的手臂,将她往身后带了带,说:“让我来吧。”
霍老爷子见状,连忙殷勤地说:“对,让他来,这小子身强力壮,不用白不用。”
她看看霍极,给他抛过去一个疑问的眼色。
霍老爷子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不太对?
霍极抱起那花篮。她连忙要从他怀里接过花篮,却被他让了过去。他看了她一眼,说:“这对你来说应该挺重的,别抢了。乖啊。”
杨老爷子和杨老太太对视一眼。霍老爷子扭扭脖子,认命地上前把他俩带着向前。杨老太太回头看了眼时照心,却被杨老爷子推着往前走:
“走啊,你愣着干嘛?前面还有东西没看呢。”
长辈们说说笑笑往前走了,时照心和霍极落在后边一点。等长辈走远了,她一扯他袖口,低声说:“今天这是怎么了?”
怎么感觉哪儿都不对劲。
霍爷爷不对劲,霍极好像……也不太对劲。
霍极轻笑一声,说:“爷爷是没说错啊,我身强力壮的,不用白不用啊。”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她话音一顿,鼻翼轻轻翕动,“等等,你怎么换香水了?”
本来刚才还没闻到,
现在他俩靠得近,能闻到他身上冷冽而沉稳的香气。
和他以前用的不是同一款香。
“你很关注我嘛。”霍极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切了。
时照心面色淡淡,说:“因为味道冲到鼻子了。”
霍极:“……”
他想提起衣领闻闻,但是手上抱着花篮,行动不便。
“真的很冲?”
“嗯啊。”时照心面不改色地补刀:“还是别那么讲究啊,霍总。”
霍极眉梢微挑,干脆破罐破摔,“不讲究怎么追到你。”
时照心:“……”
她抬头瞪他,“霍极,你又抽什么风?”
“我没抽风啊。”他回了个莫名的眼神给他。
她压低声音,“你没抽风,你在这儿说什么!”
他环顾一圈,奇怪反问她:“在这儿有什么不对吗?”
她抬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前方,“爷爷奶奶他们都在呢,你说这些——”
“那下次等他们不在了我再说?”
只是这个原因吗?
时照心脸色淡下来,说:“这件事情我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了。”她气鼓鼓伸出手,想接过他怀里的花篮,“东西给我,我自己来拿。”
“我不。”他也跟她较上劲儿了。
“给我!”
“我偏不。”
她忽然停下来站在原地,她细长的眉皱起来——他又是这样,说了不要还是这样。
见她不走了,他也停下脚步。
小巷里行人如织,笑容满面与他们擦肩而过,背景音乐喜庆欢腾,但他们两人之间却像有冰冷的霜雪在弥散。
“霍极,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这样?”
“我?我哪样了?”
还装傻。
她的目光一寸寸冷下来,声音也淡淡的,“当初我喜欢你,你当作不知情。
“后来我谈恋爱,你跳出来搅局。
“现在我说,让彼此都冷静冷静,缓一缓再说,你却在步步紧逼。
“我很奇怪——为什么你我之间,总是要跟着你的步调来?”
霍极双目微垂,片刻之后,他苦笑一声,“我想澄清一点,当初你喜欢我……”他声音微顿,有些苦涩,“是我太蠢,我真的没有装不知道,是真不知道。”
“当然,我也后悔当初闹得,我们三个人都不愉快,但是坦白说,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这么做。”
“……”
“最后一点。”
他抬起眼睫,和她四目相对。
他收起了平时散漫的模样,难得认真,“如果确实是总跟着我的步调来,我们不会是现在这样——选择权其实一直都在你手上。”
时照心别开眼,说:“是么。”
前方杨老太太见他们两人掉队,叫了他们两声。时照心应声,准备往前走去,却被霍极叫住了。
“时照心。”
霍极专诚地唤她的名字。
她回眸,对上他认真的眼睛。
“我知道这么说很好笑,也显得我很蠢,但是有些时候,你不说,我是真的领悟不到你想要什么。”
他的语气轻而缓,在这喧闹的街中,她却清楚明白地听到了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
“我没谈过恋爱,之前也没喜欢过别人,更没见过什么好的感情的范本——现在你想怎么样要怎么样,我都陪你。以后如果我有哪里做得不好,你可以骂我,也可以打我,但是能不能不要什么都不说就不理我?”
她的呼吸轻滞。
“Stop.我们还没谈。”她说。
他感觉到她态度变缓和,笑了起来,“那么。东西还是我来拿?这东西是真的沉。”
她往前走,小声咕哝:“……随便你。”
跟上长辈后,杨老太太嗔怪地说:“你们两个在后面磨磨蹭蹭什么呢?待会儿丢了怎么办?”
杨老爷子“哎呀”一声,说:“都这么大人了,哪能丢!你还当照心是小孩儿呢。”
时照心也笑,小时候逛花市,外婆总会牢牢牵着她的手,一步三回头,生怕她走丢。她都长大了,外婆还是当她小孩儿一样操心。
霍极立刻卖乖说:“奶奶,丢不了的,这不还有我呢嘛。”
时照心脸上微笑一顿。
霍老爷子“咳咳”两声。
逛完花市,两家都满载而归。
霍老爷子买的东西本就不多,阿姨还下楼接应他们,顺便把东西一起提了上去。另一边,杨老太太看上了不少东西,都抱了回来。他们家三个人,两个老的,一个菜的。霍极便主动说,要送他们回去。
一行四人走到门口。
树木影映下,一道高瘦如竹的身影立在台阶旁。身形姿态都眼熟。
时照心放慢脚步,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试探出声:“林述?”
林述抬起头看见她,眼睛一亮,而后又看见了霍极,他面色稍淡,但脸上仍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照心。”
时照心惊讶道:“你怎么……”
怎么出现在这里?
两个老人家没见过林述,见这年轻人和自家宝贝一副旧识的模样,开口道:“照心,这位是?”
“林述。”时照心话音微微一顿,说,“是我朋友。”
称呼已经从男友变成了朋友。
林述眸光微微一黯,但很快掩饰掉,礼貌躬身道:“爷爷奶奶好。”
杨老爷子热情好客,当即说:“是照心的朋友啊,要不要去家里坐坐?”
林述没立刻回答,而是看向她。
——他把选择权交给了她。
时照心迎着林述的目光,感觉到身后也有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她没回头,但她知道,霍极现在肯定也在看着她。
第52章 “你心软了吗?”
时照心不知道林述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但是他远道而来,明显是找她,她不可能将他晾在这儿。
于是她便道:“那就上去坐坐?”
林述这才应下。
杨佳敏见林述来访,先是惊讶, 而后欣喜地迎他进来。她本来就对林述印象很好。杨佳敏女士麻利地洗了水果, 切成小瓣给他们吃, 让时照心招呼好她的朋友们。
时照心应了一声, 转过脸,看到他们两人都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她眉心一跳,把水果盘推到茶几中央。
“来,吃水果。”
林述很捧场,霍极也没像以前那样作妖。
客厅里的三个人都不说话, 都在安静吃水果。
气氛诡异得很。
他们三个人聚在一起, 哪次不是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像今天这么平静的,还是头一回。
时照心不敢掉以轻心。她决定主动出击,放下手中的小叉子,问林述:“你怎么来了粤省?”
林述的老家是苏省的,离粤省挺远的。
“来找一个很重要的朋友。”林述说。
这回答……
时照心眨眨眼,“哦”了一声。他回得含糊,她也不好细问。
客厅重归安静。
正巧杨佳敏从厨房出来拿东西,见他们三人面对面坐着, 也不怎么说话,奇怪道:“诶?你们怎么这么安静?饿了?饭一会儿就好了哈。”
“谢谢阿姨。”霍极起身,礼貌地说道, “我回家吃就好。”
时照心微微一愣。
杨佳敏说:“走什么呀,就在这儿吃呗!”
霍极还是坚持要回家。杨佳敏“哎哎”两声,到底拗不过他, 扭头让时照心送下。
“都这么熟了,不用送了。”霍极推辞说。
时照心懒得听,将他送到门外。
“那我就先走了。”
“走吧。”
霍极下了几级台阶,脚步微顿,抬起头。
她倚在门边目送他,双手抱胸,雪白的脸被蓬松的毛茸茸的领子围着,眼睛清澄。见他回头,她挑了挑眉,无声问他怎么了。
“你……”
“我怎么?”
霍极的拇指下意识蹭了蹭无名指的指腹,碰到被他体温捂得温热的戒指。
他想问她看到林述是什么感受;想问
她会不会心软,还想问她……会选谁?可话都到了嘴边,却被理智强行刹住了,缓慢而困难地一一咽下去。
她不会喜欢这样——别让她再为难了。
于是他低笑一声,最后说:“算了,没什么事。”
可他这样子却不像没事。时照心沉默了几秒,问他:“你刚才说的让我有话直说,还算不算数了?”
霍极:“?”
“我也很不喜欢你有什么事情却不直接说。”她抿抿唇,泄了气,“……算了,不和你说了,拜拜。”
在她关上门的前一秒,霍极叫住她:“时照心。”
她的手停住,对上他灼灼的目光。他拾级而上,视线与她平齐。
他看起来好像也有点茫然无措。咬着唇,沉默着,站在她的面前。半晌,他像下定决心般轻声开口:“你可以,不对他心软吗?”
她微微一愣,注意到他浅色的唇上有几个很深的印子,透着血色,都是刚才他自己咬出来齿痕。而他的眼神水莹莹的,很柔软……应该说是很无助,就好像是大雨天里被淋湿的小狗 。
“霍极你……”她的目光闪动。
屋内传来林述唤她的声音,还有轻微的脚步声,“照心?”
她猛然回神,偏头应了声:“哎!”
“发生了什么事?”林述疑惑地走过来。
“没事,马上回来。”
她再次回过头,却发现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身前的人已经不见了。握住栏杆往下看,也没看到他的身影。
空气中只残留的一点点清苦的香气,证明他有来过。
时照心垂低眼,半晌,轻轻关上门。
屋内。
时针慢慢指向十二点,饭菜的香气蔓延开来。事实证明,长辈口中的“很快”是薛定谔的“很快”,刚才杨佳敏女士就和他们说饭菜很快就好了,但还有好一会儿才能真正端上桌。
于是时照心和林述便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时照心家装修得大方庄重,处处都是生活的痕迹。门框边上有她小时候量身高的划痕,合拢的柜子里摆着她获得的诸多奖状,和她从小到大的照片。
“我可以看看那些照片吗?”林述指了指相片。
“当然可以啊。”
林述微微弯下腰,站在玻璃柜门前端详这些旧照片。他目光专注,看到她从稚龄女孩儿一点点蜕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啊,这些都是以前的照片了。”时照心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他的视线倏尔停在一张照片上。
照片里,她看起来可能才……十二三岁,或者十三四岁吧,面庞稚嫩,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膝盖破了,眼睛红红的,被一个和她眉眼有些相似的男人环着肩膀,旁边还站这个瘦高的男孩儿,面容熟悉。
时照心看他盯着那照片看,便主动说:“那是我爸。”
“那这个是霍极吗?”他偏过头,对她笑了笑。
时照心挠挠脸侧,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直起身,半是玩笑半是喟叹地说道:“你们真的认识好久了。”
他们在一起之前,时照心就和他提过霍极,那时只是有个概念,但现在看到照片便有了更深的体感。
时照心说:“其实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应该是刚认识他。”
“那时你几岁?”
“十二三岁吧?”她说,“还真有点记不清了。”
林述在心里默算,五六年,这时间说长不算长,说短也不算短,接近她人生的三分之一。
时照心担心他想多,便带他去看别的东西,跟他一一细讲:
“很小的时候我爸妈跟我一起出去旅游拍的,去西藏,涂了防晒,不够厚,回来晒脱皮了。
“这张是,我小学的时候吧……嗯对,上补习班老师给拍的。我很喜欢很喜欢那个老师,她跟姐姐一样好。
“初中去军训回来,我妈拍的我和我爸的,我们是不是长得有点儿像?
“喏,这张呢,是高中作文比赛获奖的时候拍的。”
……
林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笑着听她讲那些他未曾了解的过去,仿佛自己也见到了那个时候的她。
时照心不小心对上他的含笑的视线,话音一顿,“怎么这样看着我?”
“就是。”他笑着说,“就是觉得这一刻还挺好的。”
时照心也跟他笑了笑。
他的目光温柔而认真,“以后……你还可以多给我讲讲这些吗?”
她微微一怔,想起他刚才说的“来找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听到回答的那一刻,她无法确认他说的是不是自己。林述有粤省的朋友吗?似乎没有听他提起来过。擅自把自己带入他这个朋友的位置,显得有些自作多情。
而此刻,似乎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我……”
恰在此时,厨房的门开启,浓郁的饭菜香味涌了出来。杨佳敏女士把煮好的菜摆在桌上,一边擦手一边招呼所有人说:“开饭喽,快来吃饭!”
时照心往那边看了一眼。
“先不用回答我。”林述适时道,“不过,希望你可以好好的考虑一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顿饭吃得主宾尽欢。吃完饭,时照心帮着杨佳敏女士收拾了桌面。林述作为客人本不应他动手,但他也在一旁帮忙。杨佳敏看他的目光里尽是赞许。
跟杨佳敏女士一起把碗碟放到水槽里,时照心转过身准备出去。林述是她的客人,把他晾在外面于礼不合。
“照心。”杨佳敏叫住她,说,“我觉得林述这孩子挺好的,再考虑一下?”
时照心沉默几秒,却说:“您现在说这些做什么,他还在外面,我先出去了。”
杨佳敏看着她走出去的身影,摇了摇头。
冬天天黑得快。晚饭过后,天色早便暗了下来,林述又稍坐了一会儿,便起身主动提出来告辞。这回时照心亲自把他送到了小区门口。
林述打的网约车还没到,两人便站在树灯底下聊天。时照心问他准备在广州待几天,林述回答说看情况吧。话说到这份上,她也不敢深问他到底看的什么情况。
没一会儿,司机便到了。
林述上了车,时照心敲一敲车窗示意有话对他说,他摇下车窗来,“怎么了?”
“到酒店之后记得发个信息。”
他脸上笑容加深,说:“好。”
她退后几步,站在台阶上,对他挥挥手:“拜拜,路上小心。”
“那件事——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时照心眨眼眨眼,还没等她回答,他便又问道:“对了,我明天方便过来找你玩吗?”
“当然可以。”她话音微微一顿,又说,“朋友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林述笑了笑,咀嚼着“朋友”这个词,没再说什么,而是摇上了车窗。汽车红色的尾灯闪烁,驶离小区的门口。时照心站在原处,看着车子驶远,直到彻底看不见车影后,才动身往回走。
昏黄的灯光洒在地面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她把手揣在兜里,踩着自己的影子慢吞吞往家中走。
晚来风急,稀疏的狗尾巴草在花圃中摇晃,树梢尖儿挂着的半绿不黄的叶子在簌簌作响。天上月似一枚寒光凛凛的弯钩。
天气还是有点冷的。
她加快脚步向单元楼走去,然而却在无意间抬头时,瞥到了那个她曾长久凝望的窗口,屋内的灯光勾勒出一道她熟悉的身影。
她的脚步慢了下来。
下一刻,窗户上的那道身影仿佛也发现了什么,很突然地向旁边缩了缩。
屋内。
霍极后脑勺抵在墙面上,懊悔地闭上眼。
她是不是看到了?
要不然为什么会停住脚步?
焦灼中,时间过得很快也很慢。
不知过了多久,握在手心里的的手机蓦地震了震。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展开掌心。
果然是她发来的信息-
豌豆公主:“你刚才是不是在偷偷看我?”
他的手指停在屏幕上方,慢慢打了一句话:“你看到了?”
变相承认在偷看,删掉。
“啊?我没有在看你啊。”
此地无银三百两,又删掉。
他把手机甩到桌面上,人也趴到桌子上。
怎么回?
另一边。
时照心已经回到了家,她那句话发过去之后,就没再看手机。她慢条斯理做完自己的事情,才再次拿起手机来。霍极跟被下了禁言术一样,一条信息也没回。
点开对话框,却发现聊天对话框上,“霍极”和“对方正在输入……”两个状态反复切换。
她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他要说些什么。
在时针指向整数时,终于收到了他的回复。
——“你心软了吗?”
第53章 不了解你
第二天一早, 林述就到时照心家门口等着了。出门前,杨佳敏女士往时照心卡里转了钱,让她招待朋友不要小气,还叮嘱她, 说林述远道而来, 一定要带着人家好好逛一逛。
在这儿生活这么多年, 时照心倒不觉得此地有什么好逛的。不过她还是做了功课, 决定带林述去看海。
“看海?”林述微微一愣。
时照心:“没什么好玩的嘛,能勉强称得上是特色的,也就是看看海了。”
“倒也不用看什么特色景点。”他沉吟半晌,说,“我其实有更想看的东西。”
“那你想去看什么?”
他温和地笑着, 说:“方便带我去看看你以前的学校吗?”
她眼睫一凝, “学校?没什么好看的呀。”
林述却意外地坚持:“可我想看一看。”
她沉默片刻,在心底叹了口气,说:“那我们走吧。”
时照心的小学就在家旁边,走路就可以到。她带着林述往学校走,一边走一边和他追忆往昔:
“我小学去上学就是走的这条路,早上七八点,中午两点多会出门,穿过这条马路, 再顺着这条道一直往里面走,走个几百米就到了。
“咦,这里怎么变成地产中介了?我以前念书的时候, 这里是一个早餐铺子,卖肠粉的,特别香, 生意特别好。我小学的时候,很多同学会在这里顺带吃早餐。现在居然倒闭了?
“这里以前是书店,现在变成了面包店,这儿原来是面包店,现在变成了便利店。
她伸出手指给他看以前留下过的痕迹:
“这就是我们学校啦。这边是正门。旁边这个平台是我们以前上体育课自由活动的地方,我们会在这跳大绳,或者跳皮筋。正门往下的台阶有点高。我还在这狠狠地摔过一跤。”
那时候体育课追逐打闹,她下楼梯,没看清楚路踏空崴了一脚,手撑在花坛上。花坛的瓷砖边缘锋利,当时就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直接涌了出来,滴在地板上,看着好吓人——把一起玩的女同学吓哭了,哭得比她还惨还大声。老师来的时候差点分不清到底是谁受伤。
想到那个滑稽搞笑的场景,时照心笑着转头和他说:“那会儿我同学都快吓坏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收回手,却没留神敲在了栏杆上,发出“哐”的一声响。她轻轻“嘶”了一声,刚才正正好敲到了桡骨。
林述连忙拉过她的手来看,被敲到的地方微微发红了,他揉了揉那处,“疼吗?”
他的指腹摁压在她的手腕上,带着适中的力道。
“不疼。”
她轻轻挣脱他的手,林述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空掉的手心,手指微微一蜷,然后面色如常地收回手。
时照心扳过手臂看了一眼那块皮肤,又用力摁了摁那处,感觉到有轻微的疼痛,但不严重。于是她放下手来,见林述的视线还紧追着她的手臂,便扯着袖子遮住了手腕,还宽慰林述说:
“小事而已啦,顶多青两天,你不要太紧张。”
她嘴上说着没事,但是林述清楚她皮肤有多敏感脆弱,加之肤色还白,偶尔的青痕要许久才消下去。女孩子大多怜惜容貌,她却似乎对这些不怎么放在心上,有时他还比她更紧张。
时照心看他目光凝在自己身上,推着他往前走,“你这眼神好像我怎么了似的,我是真没事。”
他心底叹气,也知道她一贯不喜欢在这些问题上耽误太久,便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走,自觉转移了聊天的重点,续上了刚才的话题:“那,你那个时候摔得很重吗?”
时照心:“你说小时候摔跤的事情?”
林述点头。
“流血了,还去医院缝了几针。喏,刚好就在这个位置。”她指给他看,就在她刚才敲到的桡骨旁边。
林述低眼,果然看见一道浅浅的疤痕,和旁边的皮肤有细微的不同。他轻轻皱起眉,问:“那时候是不是很疼?”
“确实有点疼。老师打电话让我爸接我去医院。”
她指了指校门口旁边的木椅子,转移话题说:“我当时就坐在那里等我爸来。”
林述深深地看着她,“哭了吗?”
“什么?”
时照心微微一愣,然后很快回答道:“我才没有哭啊。”
“真的假的?”
“好吧,只哭了一下下。”她再次强调说,“不过真的只有一下下,真没哭多久。当时老师都很意外呢,还夸我很坚强。”
林述不说话,但他的表情是不信的。
时照心:“……”
她轻轻哼了一声,转身下台阶,嘴里还嘟囔了一句:“不信算了。”
林述跟在她身后,“我也没说不信啊。”
“你的表情已经代替你说了。”
林述:“……”
眼看着她像是要走远了,他迈开长腿跟上去,为自己解释道:“我真的没有不信,我只是比较意外。”
她瞥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好意外的?
林述解释道:“受伤那么重,也没怎么哭——你好像,和我以为的不太一样。”
“你以为的是怎样?”
“你在我眼里,是有点脆弱的那种女孩子,需要好好保护。”
“脆弱?”她眉梢微挑,“我看起来很脆弱吗?”
“也不是,就是……”林述眉头轻拧,好像在思考怎么该回答她这个问题。
时照心偏头看向他,好奇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脆弱的,我一直没想明白这一点。”
他们在一起之前,她问过林述为什么会喜欢她?记忆中林述的回答和现在也是差不多的。
脆弱这个词,容易让人联想到易碎的琉璃和会散的彩云,经不起风吹草动,扛不住骤雨倾盆。
可是,为什么林述会这么想呢?
虽然她确实不是什么非常坚强的人,但应该也不至于是一个脆弱的人。她想知道林述为什么会认为她脆弱。
冬日暖煦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时照心眯起眼睛,也不催林述,只慢慢地踱步,静静地晒太阳,等着他的回答。
行人和他们擦肩而过,有说有笑地,时照心瞥见那人手里拿着双皮奶。她忽然想起有一家还不错的糖水店,转头便想问林述想要不想试一试本地的美食。
“你想不想吃……”
“我——”
他话音一顿,很快说:“你先说吧。”
几乎同时,她也说:“没事,你先。”
林述垂目看她,脚步放缓,轻声说道:“照心,刚才你和我说那些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就在你说你没有哭的那个瞬间,我忽然觉得……我好像不那么了解你。”
时照心微微一愣,意料之外的回应。
“以前我总觉得你身体不是那么好,所以下意识会误以为你是一个脆弱的人,也把你放在被照顾、被保护,甚至被动去接受选择的位置上,但我今天发现事实可能并不是我想的那样的。”
她跟他开玩笑道:“哦,发现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对不对?”
“是啊。”林述失笑,
她只是微微一笑,未置一词。
“照心。”他轻轻地念着她的名字。
她下意识抬起头,阳光在林述的发梢和睫毛上跳动,而他的目光定在她的脸上,像初见时那样温和地对她微笑。
只是那目光深深,带着点看她不明白的、汹涌的情绪。
她放在衣兜里的手指一蜷,想转过眼去。她看不明白,也情愿不要看明白。
只是下一刻,便听见他轻声问:“照心,我可以冒昧问问——我们分手之后,你和他在一起了吗?”
第54章 回头
听到林述问这个问题, 时照心竟不觉得意外,反而有种一颗心落到实处的感觉——她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
她坦诚地说:“没有。”
林述微微点头,看起来似乎并不意外,却没多说什么。
时照心深吸一口气, 心里有些乱。她拿不准林述到底想和她说什么, 但既然林述问了这个问题, 两人的话都说到这里了, 就没有必要再继续兜圈子了。
“林述。”她鼓起勇气,主动说,“你这次来,是因为我吗?”
林述脚步微微一顿,然后他低头笑了一下, “应该挺明显的吧。”
话是她挑起来的, 但是现在他承认了,她却莫名有点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而他的眉梢一挑,“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低着头,“没有,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考虑太多。”
她能感觉到林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一如既往地温和,但她却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她沉默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过了会, 才慢慢开口道:“之前,你说要过来找一个很重要的朋友的时候,我就在猜测那个朋友会不会是我, 但这么想有点太自以为是。或许你在粤省的朋友不止我一个,又或许,”她的话音微微一顿,“你不再把我当成朋友了,毕竟我们以前那一段错误的关系中是我伤害了你,我以为——”
林述神色晦暗,忽然打断她的话,反问道:“照心,你觉得我们之前的关系是错误的吗?你是后悔和我在一起过吗?”
他的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不复方才的和煦。
时照心自知失言,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想要你真实的答案。”他深深望进她的眼里,“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后悔过和我在一起?”
她深深呼吸,亦望着他的眼睛,没有闪躲也没有偏移,只是很认真地回答他:“没有,从来没有。”
“也许你不信,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和你在一起,我有喜欢过你。在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我有很多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但请你相信,我真的有很用心对待我们的关系。”
林述抿唇,实现落在她身上,目光复杂,似乎在辩察她说的话是不是真实的,她坦荡让他检阅。
良久,他的眼角一弯。
“既然你没有后悔过,我也没有后悔过,那无论如何也就谈不上是错误。”
时照心不知道林述这话是不是在安抚她,但错了就是错了。她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认错:“我只是很后悔当时处理问题不太成熟。”
以至于伤害了他。
“那么,你现在想到更成熟的解决方法了吗?”他又问。
她语塞,半晌,挫败地摇摇头。
再让她选一次,好像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林述轻轻一笑,温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不会再把你当成朋友。也不知道现在说这件事情是否合适,但我不想再遮掩此行的目的,这次我来找你,其实是想问你……”
她低垂的眼睫微微一颤,隐隐预料到他想说什么。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见他说:
“照心,我们还有没有可能继续在一起?”
她的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良久,他勉强笑了笑,“我可能知道你的答案了。”
“……”
她站在他的面前,沉默着,仰着头,望着他。
阳光和湖面反上来的粼粼波光落在她的面庞上,映得她的面庞透白,瞳仁浅而亮。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他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刻。
“照心,”他哑声问,“如果,我比他更早认识你,那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林述,我一直都很感激你的出现,和你给予我的一切。”她轻声说,“但是,对于没有发生的假设,我……”
她没有继续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了。
不管是那种意思,林述都明白了。
林述抬头看了一眼天边,过了会,才低头看着她,依旧还笑着。
他温声对她说:“好,我知道了。”
他们之间的默契不需要彻底将问题说透说破,就能够明白彼此的意思。
“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这一刻,时照心的心脏钝钝地疼。她忍住鼻尖的酸涩,用力地点头。
林述看着她笑,“怎么眼睛还红了呢。”
“有点忍不住。”她吸了吸鼻子,转开话题说,“我们不说这些了,你这几天在广州,我带你好好玩。”
“但我明天就走了。”
时照心愣了一下,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么急?昨天不是才来的,怎么明天就……”
林述无奈道:“快过年了,家里头催呢。”
她闷闷地“哦”了一声。
“那你明天会来送我吗?”
“会,我会。”-
第二天,机场。
时照心把林述送到安检口。
快要走到闸机处,林述停下脚步,侧身对她说:“就送到这儿吧。”再往前也进不去了。
时照心把手里提着的袋子递过去,说:“行,这个你拿着。这是我妈妈让我给你带的,一点特产,拿回去给叔叔阿姨他们尝个鲜。”
几番推脱后,林述收下这伴手礼。他低头看了一眼袋子里的东西,塞得紧紧密密的,是花了很多心思的。
他换手拎了这沉甸甸的袋子,“那我就先走了?”
时照心点头道:“路上小心。”
林述微笑道:“好。”
走出去几步后,林述却又又折返回来。
“怎么啦?”她问,“是什么东西落了吗?”
“不是,我就是想问问你。”他抓着拖杆手紧了紧,“临走前,我可以再最后抱一下你吗?”
还以为是多大的问题。
时照心笑起来,张开双臂,抱了他一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轻声对他说:“到家后记得发条信息跟我们说。”
林述眼睫微阖——这样温情的时刻,以后不会再有。
人流涌动,过安检的人越来越多。离登机时间也近了。很快,她便直起身,“快去安检吧,到时候来不及了。”
“好。”
林述抬起眼睫,整理好情绪。
在将将过闸机口时,他忽然回身叫住时照心,对她说:
“也许我明白了——我和他之间的胜负可能并不在出场顺序。先前你曾问过我,淡而温情的恋爱是正确的吗,那时我说是的,但等我看到答案后,便知道那是错的了。可惜太晚了。”
时照心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没什么,都不重要了。
林述最后只是笑着说,“我先走了。照心,记得回头。他在你身后。”
时照心愣了一下。
谁??
她下意识往回看,一眼便看见一个高大的熟悉身影。
霍极就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一身深色,显得他的面色很白。他就静静地看着她,在脚步匆匆的人群里,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他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他们两个刚才是看到彼此了吗?
再回过头,林述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安检口。他走得很快,很干脆,也没有再回头。
时照心看着再也不见林述身影的安检口,说不好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或许是梗结于心多日后终于释然的酸涩,或许是既甘又苦的感激之情,又或者是其他别的什么情绪。
都过去了。
她挽了一下耳鬓的头发,整理好心情,这才向霍极走过去。走近了才看见他的鼻尖儿和眼睛周围
一圈都有一点点红,是冷的吗?还是?
然后她又想起来,昨天霍极给她发的消息,她到现在都没有回复,于是不免有些心虚。
她走到他面前,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霍极低目看她,说:“是林述通知我来的。”
第55章 “我最爱你。”【正文完】
第55章 “我最爱你。”……
霍极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接到林述的电话, 而林述打过来,也没问别的什么,只问了他一个问题:
“在你心里,照心她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儿?”
霍极觉得很奇怪, 不想回答, 也不想在别人面前议论或点评她, 哪怕这是她的前男友。但是林述却意外地坚持。和林述兜了许久圈子, 他被磨得不行,给出了他的答案:
“很难形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儿。我给不出一个确切的定义。如果你非要我说,我只能说是有刺也有筋骨。”
林述的声音迟疑,“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霍极很不自在,也感觉很荒谬, 大半夜的跟自己的情敌讨论他们喜欢的女孩儿, 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林述还在追问不休,霍极长舒一口气,无奈道:“我的意思就是她看着乖实则一身反骨,不愿意的事情是不顺从的。就这样。”
林述沉默了很久,开口问他:“这是你们还没在一起的原因吗?”
霍极:“……”
他就不该心软回答!!
“没事了吧,没事我就挂了。”
“等等。”林述叫住他。
“还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久到霍极都在想他是不是睡着了,再开口时, 林述的声音有点低:“我明天早上十点的飞机,她会来送我。”
霍极:“所以?”
“你记得来接她回去。”
霍极愣了一下,听筒里已经传来了挂断的“嘟嘟”声, 再打过去,已经被拉黑了。
……
“就这样?”时照心问。
霍极“嗯”了一声。
时照心若有所思。昨天林述垂目望着她,和她说“我好像不那么了解你”。是因为这样, 他晚上才去问霍极的吗?
走出机场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述给她发来的信息:“我登机了。”
点进去发现他已经换掉了他们之前用的情侣头像,变成了一片金黄银杏叶。
时照心垂着眼睫,回复他:“一路平安,到家后记得跟我们说一声。”
信息发出去,聊天框顶部“对方输入中”的字样反复出现,过了会,林述又发来一条信息。
“好。”
时照心按熄屏幕。
坐进车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机场,远处的停机坪上隐隐有飞机的轮廓。车子停靠的时间久了些,后面排队等着的汽车按喇叭催促。
霍极没催她,只静静地等她。
司机师傅回头看她,问她:“小姐,不上车了?”
她敛下眼睫,合上车门。
“走吧。”-
除夕。
这天很早就开始忙活。时照心受杨佳敏女士指示出去买蘸碟的小料,回来家中,意外地发现家里茶几上多了一束鲜切花,然后她爸时家明从里间绕出来,神态自若。
“回来啦?”
时照心懵了,“爸?你怎么来了?”
时家明笑说:“哦,你外公外婆喊我回来吃年夜饭。”
时照心攥着手里的袋子,看看厨房里的妈妈,又看看她爸——那她妈妈能乐意吗?
杨佳敏女士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红葱头和沙姜买回来了是不是?赶紧拿过来呀!”
“来了来了!”
时照心很懂事地把葱头和姜都处理了,一边处理,一边小心觑着她妈妈的神情,很平静。最怕的就是平静,因为说不好是真平静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给杨佳敏女士递东西时,她装作不经意地提了句,“我爸今晚也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吗?”
“是啊。”
还是很平静。
她嗅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来,“你们俩……?”
杨佳敏女士乜了她一眼,“你之前说的,我不管你和林述之间的事情,你也不管我和你爸的事。”
时照心:“……”
她摸摸鼻子,默默收了声,她老妈这是还记仇呢。
过了会儿,却听见她妈说了句:“前两天林述找我要了霍极的联系方式。”
“啊?”
“是啊。”
“然后呢?”
“林述说有事找霍极。”说到这儿,杨佳敏女士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想着能有什么事呢。”
时照心微笑,装傻。
“你们真没可能了?”
时照心斟酌着回答:“坦白说,我们做朋友更合适。”
“霍极呢?”
“还没在一起呢。”
杨佳敏摇头:“真是搞不懂你们年轻人。”
时照心暗自腹诽,她也搞不懂他们老年人。
菜很快备好,时照心把准备下锅的食材码在盘子里,这时她听见背后的杨佳敏女士淡淡地说:“你们要是想拍拖,我也不拦你,但你自己可要想好,别到时候哭鼻子。”
时照心的手顿了顿,抬头笑着说:“那当然,谁能让我哭啊。”
“……”
杨佳敏女士撇撇嘴,嫌她碍眼,把她赶出厨房。
吃完晚饭,一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桌上瓜果点心摆了一桌,大家谈天说笑,好不融洽。
时照心对春晚兴趣不大,一边陪着老人家看电视,一边回手机里的的信息。小区里有人提前燃放了烟花,砰砰响,她听见声音,侧头看了一眼窗户,这时门铃恰巧也响了。
开门便见霍极,他垂着眼睛看着她,眼里微微漾着笑意:
“新年快乐啊。”
时照心有点意外,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拜个早年。”
里面杨老爷子他们看见是霍极来了,也纷纷扬声招呼他进来坐。坐了没一会儿,杨佳敏女士忽然对时照心说:“照心,你去把厨房里的垃圾丢了吧。”
“哦,好。”
时照心站起来,霍极也紧跟着站起来。然后她看见她外婆和她妈妈对视了一眼。
杨老爷子不明所以:“霍极你站起来干嘛呀,坐啊!”
杨佳敏伸手灌他茶:“爸,喝点茶润润喉。”
霍极其实也是下意识的反应,站起来后才发现太突出了。他摸摸鼻子,说:“外边人好少,我陪照心去扔呗。”
此话一出,时家明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俩一眼,然后笑了下。
时照心把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立刻说:“不用,我自己能行。”
杨佳敏却说:“霍极说得对,让他陪你去安全点。”
时照心:“……”
杨老爷子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一些不对劲来,他的眼睛看看自家宝贝,又看看霍极。时照心被老爷子看得浑身发毛,赶紧说她去扔垃圾了。
一出楼门口,时照心就问他:“你刚才干嘛也要站起来?”
“我也不知道。”
时照心静静地看着他。
霍极又憋出一句:“真的,我就是,下意识的反应。”
“……”
时照心不想说话了。他们还没有什么呢,估计全家人都以为他们恋爱了。
虽然谈恋爱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但是她怎么感觉这么奇怪啊啊!
都不想回家了!
霍极大概看出她郁闷,在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两只仙女棒,在她面前晃了晃。
“喏,要不要玩?”
她揣着手,看了又看,就是不动。
霍极直接把仙女棒塞到她手里,然后他点燃自己手里的仙女棒,顶端迸出一簇明亮的火花。他用顶端碰了碰她手里那支未燃的仙女棒。
下一瞬,她手里的仙女棒也燃起来。
她没说话,但是眼睛明显一亮,还晃了晃仙女棒。
仙女棒很短,很快就燃尽了。
她意犹未尽,刚才还没来得及拍照呢。
“不够还有。”
霍极弯腰从角落里扒出一箱仙女棒,放她身边,很阔绰地说:“都是你的,随便烧。”
时照心矜持道:“那也不用那么多,我再玩两支就够了。”
霍极笑了一声,没说话。
到现在了,他还能不知道她?
果然,她嘴上说只玩两支,但是两支又两支,两支复两支,满满一箱的仙女棒就见了底。
时照心再次伸手一摸,竟只剩寥寥几支了。
“……”她清清嗓子,“玩够了,不玩了。”
“别啊。”霍极支着脸,笑说,“你看就差这点了,你就行行好帮我消灭了它。免得我还拿回去,多费劲啊。”
时照心看看他,笑着强调:“这可是你让我帮忙的啊。”
“嗯,是我让你帮忙的。”
于是她开开心心地消灭了那几只仙女棒。最后一支仙女棒燃尽后,她抬起头,恰好看见他收起手机。
时照心一下警觉起来,去够他的手机,“你是不是在拍我丑照!”
他高高举起手,“哪儿丑了,超美的好吧。”
“我不信,你给我看看。”
霍极远远地,远远地,给她看了一眼。
时照心:“……我看不清。”
于是他又拿近了一些给她看。
照片里她垂着眼在笑,点燃的仙女棒火花簇簇,照亮了她的脸。确实不是丑照,甚至还……挺好看的。发朋友圈会获得很多赞的那种好看。
她放过他了,说:“发我一份,然后你删掉。”
霍极不服,“为什么删掉?这可是我凭实力拍的,不删。”
时照心盯着他看了几秒,反问他:“不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他垂着眼睫看她,“存自己未来女友的照片,很奇怪吗?”
“……不是,怎么就未来女友了?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你现在是没答应啊。”
暖融融的路灯光映亮他的眉眼,眼里含笑,好似荡漾春水。
“但直觉告诉我,你总会答应的,是不是?”
“才不。”她很快说。
“为什么?”他拉住她的衣袖,跟在她身后绕圈圈,“为什么不答应我?”
还能有什么!
时照心被他问烦了,说:“没有鲜花,也没有告白,就让我当你女朋友?”
她爸都一把年纪了,都知道送她妈妈鲜花呢!
霍极目光凝在她身上,眉眼微微一弯,“有的话你就会答应我,对不对?”
不等她回答,他很快又说,“你等我一下。”
然后他又跑到那个他扒拉出仙女棒的角落,没一会儿就抱了一满怀的东西过来,献宝式的捧给她。
时照心被塞了个满怀,低头一看,竟是一个纯白色系的鲜花抱抱桶。白郁金香、小铃兰、蓝绣球……挤挤挨挨,错落有致,搭配得宜,花也开得正好。不是网上很多女孩儿吐槽的大红玫瑰,应当是花了心思做功课的。
他的眼睛亮亮的,追问道:“那现在可以答应我了吗?”
“……”
“时照心,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以前喜欢你,以后也只会喜欢你,全世界最喜欢你。我不会说好听的话,我意思是……”
他深深呼吸,片刻后,十分郑重地问她:“你可以当我女朋友吗?”
她见过他很多模样,大多是戏谑的、游刃有余的、玩世不恭的、满不在乎的,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郑重其事。而且说这话时,他的眼睛一直在很专注地看着她,她能在他的眼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她耳朵发烫,“你是不是有备而来的?”
霍极:“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时照心的手指碰着柔嫩的花瓣,正想该怎么回答,手却忽然被他抓住,面前也投下一片阴影。
他的手心很热很烫。他俯下身来,声音轻而哑:
“时照心你知道吗?在得知你和别人恋爱之后,我经常失眠,那个时候我想不明白,我喜欢你,而你明明也喜欢我的,我们很快就要在一起了,但是为什么我们就这么错过了?那时我是真的傻啊,总想慢点,再慢点,准备得再周到一些,要给你郑重的仪式,别人有的你都要有。慢慢来也不会不要吓到你,但是后来我领悟了,机会这东西很珍贵,稍纵即逝。”
他的声音低得近似耳语,但在在浓浓的夜色中听得格外分明。
“我不想错过你第二次了。如果一会你没推开,我就当是答应我了,好不好。”
手掌抚上她的颈侧,迫使她抬头看他。
气息交缠,距离太近,近到大冬天的她的背后竟然有些发汗。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鼻尖却不小心擦过他的下巴,被浅浅的胡茬蹭得有点点痒。
她僵在原地,眼睫颤动,手里的鲜花桶也险些砸下来,却一动未动。
他的眉眼微微一弯,“你回答我了,对不对。”
“……”
“默认就是代表同意了噢。”
“……你话好多!!烦死了!”时照心受不了他了,狠狠踩了他一脚就要往回走,然而刚转身,就被他猛地拽入怀中。
他身上清爽好闻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住她,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旋即,有温热的触觉落在她的唇角。
好像坠入了一片迷梦之中,缺氧,没有力气,只能抓住他的手臂才能站稳。
不知过了多久,只隐隐听见十二点的钟声敲过。他们头顶上怦然炸开一朵绚烂的烟花,照亮整片夜空。
她抬起眼睛,对上他的笑眼,然后他轻轻地捏了捏他们相扣的十指。
——新的一年到了啊-
春节过后,霍极又要出国继续学业了。
上次走他没什么感觉,但这次他拖拖拉拉就是不想走,原先定好的时间一拖再拖,实在是拖到不能再拖了才拉着脸买了机票。在机场安检闸机口,霍极抱着时照心,磨蹭了十分钟还不撒手,她都无奈了。
“别抱了,快去安检。”
霍极头埋在她的肩窝里,声音瓮声瓮气的,“你就这么着急赶我走?”
“你再不安检就要误机了。”
“想退学了。”
时照心扯扯嘴角,又来了,他又来了。她伸手揪起他的脸颊肉,反问道:“当初是谁说‘于道各努力’的?”
霍极百般不情愿地说:“……再给我一分钟。”
一分钟后。
时照心冷着脸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好了,时间到了,快去安检。”
他眼睫低垂,看起来有点委屈的样子,“你会想我吗?”
“……”
她额角抽疼,没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他这么黏人?
他“控诉”她,“你为什么沉默,不爱我是不是?”
“……爱。”她从牙缝间挤出来两字。
“没有主语,也没有宾语。”
要求还挺高。
她给气笑了,一巴掌呼他脖颈上,”少废话了,快去安检!”
霍极又黏黏糊糊半天,才依依不舍地进了安检口。人影刚消失在安检口,他的信息就进来了-
霍口香糖:“你每天至少要想我三次,早中晚各一次,上不封顶-
“还有,不要看别的男人。他们绝对都没我好。”
她眼角弯了弯,回他:“口水多过茶。”
飞机起航,拔地而起,直入云霄,汽车发动,汇入密密车流之中。
他们两人的方向截然相反。
起飞前,她收到霍极她发的最后三条信息:-
霍口香糖:“准备起飞啦。”-
“等我回来找你。”-
“我最爱你。”
时照心垂眼笑了一下,靠在车后背,心情宁静。
方向不一致又如何,他们最终的目的地是一致的。
分开,只是为了更好地重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