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雨》 1. 屠满门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杀了她,我便让你活。” 一把匕首旋转着被踢到跪在地上的男人的面前,慢慢停下。 瑟缩在地上的男人目眦欲裂地盯着落在他眼前锃亮的匕首,打磨光亮的刀面倒映出他血红的双目。 正是这把匕首屠了他家满门,他恨极却也惧怕极了。 “杀人凶手”就站在不远处。 他单手背在身后,面上毫无波澜,深黑色的眸子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兴奋,勾唇犹如随意出门闲逛的轻快。 倘若忽视他另一只手上拎鸡仔似的拎着的女娃。 他提溜着那女娃的后衣领,孩子因着惊吓过度呆若木鸡地怔愣着,连哭喊都忘了。 女娃面容稚嫩,瞧着不过五六左右年华,水灵灵的大眼睛蓄满了泪,乍然见了疼爱她的父亲才刷地滴下豆大的泪。 那是县丞家唯一的大小姐,打小就娇生惯养,向来是个一呼百应的主儿。 半夜梦醒,小姑娘睡眼朦胧地从卧房里出来找娘亲。 一踏出房门,入目院里血光滔天,平日里照顾她的丫鬟们个个被抹了脖子,死不瞑目地倒在院里,血流成河。 “啊……”她惊吓着发出一声尖锐的尖叫。 她何曾目睹过这般炼狱,往日里父亲连惩治下人都刻意避开她,不愿她沾染这灼人的污秽。 她惊慌失措地踉跄跑到娘亲的房门口。 “幺儿。” 女人惊恐地瞪大了双目,望着门口她冰雕玉琢心尖儿上的女儿,她欲奔上前护住她。 迈步朝前的步子还未迈开半步,人便轰然倒下,朝小女伸出的手来不及靠近。 门口的小姑娘眼睁睁地瞧见娘亲被人一刀断了性命,血溅当场。 惶恐地瞪大了那双遗传了母亲的澄净双眼,霎时就失了声,张大了嘴抽噎着跌坐在地上。 “竟漏了你这么个小东西。”男子啧叹出声,移步走到她身前。 那把沾满了浓稠鲜血的剑尖指向她的脖颈,她丢了魂儿地坐在门槛边儿,不敢动弹,亦或是忘了动弹。 那男子轻佻地抬了下左边的眉头,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冷笑了一声,提着她的衣领往不远处的院子跨步离去。 男人犹豫着捡起匕首。 “去……死……” 他死攥着匕首,猛吸了口气,饱含怨气地奋力朝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挣力刺去。 直朝着小女孩而去的匕首在即将触碰到小女孩身子时,临时转了个方向直朝着男子的心窝。 刹那间,男人脖子上喷射的血液就温热地溅到了小女孩的身上脸上。 话语未落,人先应声倒下了。 这一下,刚刚还呆滞着的小女孩身子猛地颤栗,目瞪口呆地又一次目睹惨绝人寰的死相。 而这人,正是她的父亲。 “不自量力。”男子嫌恶地把挡路的尸体踢到了一边。 他瞠目不甘,眼里饱含着愤恨与迷惘,脖颈上的鲜血喷溅,最终又缓缓在地面扩散成一滩血泊。 “真没意思。” 男子遗憾地甩了甩手,踢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收回刀鞘。 他本以为,为了生存,这贪生怕死的男人该是毫不犹豫地对自己的女儿下手,竟然还能无端生出怜悯之心与反抗之意。 困兽犹斗,螳臂当车。 不知自量。 他将手里的女娃丢无用的劳什子似的扔在了男人的尸身上,小女孩疼痛地想要啜泣,却因为失声只能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初生毛犊小兽呜咽。 “吵死了。”男子性情大变,蹙着眉头,“陪你家人去吧。” 一脚踩在纤弱的脖子上,没了气息。 人命在他眼里,譬如蝼蚁,不足为惜。 他抬眸打量这角落里手脚都被麻绳捆着的女人,低垂着眉眼,事不关己地坐在地上。 方才,他的余光就在观察着这个女人。她静静的,目睹了发生在她面前的惨案都毫无反应,犹如傀儡,旁观者一般瞥了两眼就垂头不愿再看了。 就像是看了一场无趣的闹剧,情绪毫无波澜。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那个被麻绳束缚着的女人,瞧见他停在她面前连头都不抬,当真是不怕死。 旁人兴许会以为她在害怕,但是杀人如麻的骆禅檀知道,这个女人,胆子大得很。 被派遣来这穷乡僻壤办事,又只给了半月有余的期限。 一路快马加鞭路途劳累,骆禅檀此时的情绪可谓是差到了极点。 按理来说,清水县本该同县名一样清贫落后,可真来了这儿,才算真意识到这里定是有些猫腻在里头的。 那他这一趟也不算是白来了。 这几日打听消息时,听闻这县丞家最喜掳掠貌美女子,又频频抢劫财物,是个实打实的贪官污吏。 只是颇为蹊跷的是,清水县百姓对他的议论两极分化,一边赞叹他治理有方带着民众都过上了富庶的日子,可也有不少人怒骂他是个肮脏的商贾。 官商勾结不是什么稀奇事,可直接骂县丞是个黑商的,还真少见。 不知明日这清水县的百姓知晓了县丞一家被屠,该是什么反应。 骆禅檀越想越兴奋,嘴角也扬起淡淡的笑意。 不过当下,他先要杀了这个女人来替这一家子祭祀,红色主大喜,血色最是鲜艳。 一身大红色婚袍披在外,不正是祭品的象征吗? 红色,可是这世间最美的颜色了。 脚踏红莲生花,血祭喜事妙华。 冰冷的剑刃抵着她的下巴挑起她的脸,使她不得不直视自己。 这一瞧,却把骆禅檀惊骇在原地。 “骆……清乐。”他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 女人蒲柳身姿,柔弱不堪风吹,面容姣好,五官拆合都挑不出错来,是个名副其实的美人胚子。 青碧色的衣裙外随意套了件大红色的婚服外套,必是被这贪色的县丞掳来的无辜女子。 她分明长了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若是笑了,定是倾国倾城的容貌。 可惜了,一湾死水没有生意,白白瞎了这副皮囊。 可就是这双眼睛,像极了骆清乐。 昭南顺着剑锋视线朝上,月白色的衣袍上溅满了鲜血,宛若一朵又一朵的曼珠沙华盛开在凄凉的月色里。 剑眉星目着白衣,面如冠玉似谪仙。 若是忽略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与白袍上突兀的血色,常人只当此人是个风度翩翩的 2. 伪君子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你想死?” 他的音色清冽,少年气的声线偏偏清冷,打断了昭南混沌的思绪。 左不过是一死,他动手干脆果断,应当不会太过痛苦。 她悠悠地睁开眼看他,他笑着,笑意不达眼底。 神色缱绻温柔,一副你求我放过你我就真的会放过你的样子。 伪君子,刚杀了一家子人还惺惺作态。 怕不是个变态,昭南腹诽。 陶昭南固然对生死无畏,但也不愿被折磨致死。 她有一股直觉,若是当下无事,只怕之后的下场将会更是惨烈。 女人神游天外的模样被他纳入眼底,如此生死关头的境地还能漫不经心地考虑些什么,这个女人真是颇为有趣。 接着,她似乎是又联想到了什么厌恶至极的画面,微微皱了皱眉头又注视着他点点头。 竟不是寻思着什么求饶的措辞。 “你想死,我偏不如你意。” 话毕,挥手利落地斩断了将她手腕勒出红痕的麻绳。 陶昭南转了转手腕,这副身子还真是娇弱,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明显的红痕。 重生到这个世界,睁眼醒来时她只觉得头疼欲裂,入目便是木质架子床的顶部。 习惯性地利索地从床上起身,她察觉身上拖沓的服饰不似平日轻薄,低头便瞧见了一身在她身上略显怪异的红裙。 什么情况。 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抬目瞥见屋内的不似现代的陈设,还有梳妆台前一面醒目的铜镜,她走到镜子前,从打磨得光滑的铜镜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五官倒是与前世一般无二,可长袖下的肤色却白皙得刺目。她情不自禁地用手抚上自己的脸庞,细腻的皮肤手感好似抚摸柔软的布料。 原来五官不变也能判若两人。 前世长年累月地在土地里劳作,被太阳晒得黢黑的皮肤摸起来粗糙,也使得她比同龄人看起来更年长几岁。 现在镜子里的人,她认得出是自己,又觉得不像自己。 记忆里,她好像从没有这般漂亮过。 不等她去思考眼下的情形,很快便有人大力地将房门推开,瞧见坐在梳妆台前的她,一时露出惊讶的神色。 “竟然这样快就醒了。”进门的老婆子毫不在意她能否听见,自顾自地说话。 她换上谄媚的笑意,眼角的皱纹层层叠叠,扭着胯朝她走来。 “哎哟,我的好姑娘哎。你很快就要到老爷家享福咯!可别哭丧个脸,来来来,我帮你盖上喜气的红盖头。” 她直觉此人没好意,可她又不知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该如何做,只得先将计就计。 先前还哭闹不止的姑娘家现在突然就安静下来,媒婆还觉得有些奇怪。 但她很快就转念,想她是想明白了,嫁给县丞老爷是件喜事,此后便富贵不愁了。 送姑娘上喜轿时,媒婆拉着她的手:“我的好姑娘,你能想明白是最好咯。虽然老爷……” 她欲言又止:“总之,你乖巧些,在府里也是好过的。” 心思灵巧的陶昭南心里有了大致的猜测,什么话也没说。 陶昭南当然不会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只是她并非先例,县丞早就有所准备,她才到屋子里,便有人捆上了她的手和脚。 她没乖乖地坐在床榻上,而是等人一离开就扯开了盖头,从头上拔了根钗子慢慢磨麻绳。 只可惜这钗子太钝,效果并不理想。 后来的事情都发生得猝不及防,那县丞才半醉地踏入屋内没一会儿,院子里就传来连绵不绝的哀嚎。 他出门去唤小厮去瞧瞧怎么回事,那小厮去了就没再回来。 取而代之的是,屠戮了他全家的一名少年。 陶昭南在角落坐得久了腿脚发麻,扶着墙角摇摇晃晃起身,抬步欲走。 “去哪儿?” 昭南望向他的眼神奇异,他想象中她该是庆幸自己不杀她满含欣喜,他才能在她新生希望时杀了她,抹灭眼里炽热的光。 但她的眼睛淡淡的,望向他空洞洞的,视他如无物。 “你既不杀我,我便先走了。” “想得美。” 昭南打也打不过他,干脆扶着柱子站在原地等着看他吆喝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一无所有,只一条无关紧要的性命,他要,她压根无计可施。 他刚刚可是在她面前毫不留情地杀了两个人,手段干脆,显然熟手。 她有自知之明,她打不过他,也逃不走。 “你的命是我救的那便是我的了。” 料不到她有朝一日也能亲耳听见这种古早言情小说的肉麻台词。 陶昭南高中未毕业就被迫辍学了,可她喜欢读书,读书养性,也让她见识了世界的广博。纵然无法在学校里学习,打工闲暇之余忙里偷闲去图书馆打发时间。 图书馆的书是免费的,那里是她的天堂,暂时逃避现实的“乌托邦”。 和她一起打工的还有一个妹妹,只不过她并非因为家境潦倒才来打工,而是父母希望她磨练心性出来体验生活的。 那个小姑娘天生单纯,活泼开朗,说不上漂亮也足够清秀,最喜欢看一些言情小说,还喜欢和她分享,于是乎,她也跟着看了些。 不知怎的,她对着骆禅檀脑子里蹦出了两个字。 病娇。 骆禅檀自然是没有读心术能知道昭南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她看他的眼神愈发奇怪,既不畏惧也不厌恶,一缕烟似的什么也抓不住。 让人觉得烦躁。 “跟上。” 昭南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该去何处,既然他让自己跟着,那她就跟着吧。 随遇而安,是她从前就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她跟着他,他也不在意她是不是能跟的上他的步子,大步流星走在前面,若她跟不上,他也就直接杀了她。 他不需要一个累赘。 昭南腿脚发软,这副身体的体质实在是太弱了,只是她除了手腕上有伤,其余都还完好,那便不是什么大事。 “慢吞吞的。” 昭南跟着他走到街道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眼前灯红酒绿,纵使她初初来到此地,心下也即刻了然。 这地方,是青楼。 骆禅檀半步子刚踏入云香阁,全场的喧闹声瞬间死寂一片,待陶昭南跟着他进了一间厢房掩了门,外面的喧嚣才又渐渐恢复了热闹。 自从她给他下了病娇的定义,陶昭南下意识就猜测骆禅檀该又是杀了好些人才让他们对他退避三舍,一分一毫不敢靠近。 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难怪她刚瞧着如花似玉的姑娘们一个个身子抖的跟筛子似的。 骆禅檀所行之处,无人敢抬头望他,倒是有几个颇为大胆的略微偷瞄了她几眼,眼里带着好奇与探究。 骆禅檀进了厢房便将身上沾满了血液的外袍褪去,也不顾及有异性在场,自顾自地脱了里衣,露出精瘦的后背。 他无意识地观察身后的女人,如若那不要命的胆敢偷瞄自己,他立刻就能剜了她的那双中看不中用的眼睛。 陶昭南一点儿注意力都没有分散到他身上,抵着下巴坐在桌子前低垂着眉眼思索着什么。 怎会有人能在他身侧放松心神。 不知是装傻充愣还是真的缺了根筋。 “在想什么。” 他掰着她的下巴在烛火的光下注视着她的眼睛,她若是说谎,他一秒就能分辨。 朱唇叹气,视线飘飘然地落在他脸上。 “想你日日杀人,为何不穿墨袍。这染脏的衣服你定要弃了的,日复一日,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 陶昭南刚想说钱,下意识改口觉得说银子更为合适。 她的脸颊被捏着,声音含糊不清,却也乖乖地答了。 小说里的反派大多喜欢穿深色,尤其是墨黑色的衣服,行凶时血迹就不分明了。 只有正派主角才爱穿白袍,一尘不染的白色锦衣方能体现正道之光,行迹白月般光明磊落。 他这身月白锦衣,与丢弃在角落的那件几乎无差,就是暗纹不大一样。 每日都换,当真奢靡。 不过,他当是不差钱的。 譬如刚刚屠杀满门的那户人家,家中金银财宝堆积如山,他随手取些也就够了。 昭南的思维发散,平日里就爱胡思乱想,倒也不一定非得想些什么,就是自然而然冒出一些荒诞的念头。 “就这?” 骆禅檀冷哼了一声,松开了禁锢着她的手,他虽是保留了几分力气,也足以将她的脸颊按得通红,两颊留下了清晰可见的指印。 她的牙齿与口腔内 3. 楚宫腰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依旧夜不能寐。 他闲着无事,躺在床上侧过头,好奇地死盯着她安然的睡颜。 他的房内已经许久不曾有过旁人安眠,听着她规律清浅的呼吸声,他心里翻涌的那些不耐暂时平息下来,他没有了想要杀了她的心思。 他像一只潜伏在黑夜里的猫,注视着女人安宁的面容渐渐变得不安,就连搭在桌上的五指都开始蜷缩,像是梦见了什么可怕的场景。 果然是装的。 他的心里升腾起一股子怒气与杀意,他竟然差点就被这虚伪之人骗了。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手指触碰上柔软易折的脖颈,一点一点地切断她与空气的通道,见她神色越来越不适,乍然睁开了眼睛。 果然同他想象的一样,惊惧得像是受惊了的兔子。 一看见她那双和骆清乐相似的眼睛,他的情绪变得怪异起来,摸不清那具体的感情,手下的力道越发用力。 一切又回归到了他的掌控之中,为何他竟不觉得畅快。 下一秒,眼前的人紧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好似主动接受了即将被杀死的事实。 不爽,烦躁。 握着她脖颈的手还在收缩,她分明不适,却强忍着不挣扎,手指死死抠着木桌,快要把指甲都扣断。 这种脱离了他把握的情绪随着力气增大愈发分明,心头火燃烧得更旺盛。 他一定要寻一个更好的死法来杀她。 捏死蝼蚁有何意思,把猫养成虎而杀之,方才有趣。 像是找到一个新玩具,他满意了,也撒了手。 他从没见过这般与骆清乐相似的眼睛,更没见过比她还没有感情的女人。 多么有趣啊。 他已经开始期待将她的眸子染上颜色,再亲手抹灭这颜色的画面。 他内心涌起狂热,兴奋得狂笑颤抖,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这一幕了。 这一回,轮到陶昭南感觉到他打量自己的眼神怪异。 怪渗人的。 后半夜经历了这么一遭,谁也难以安枕而眠。 陶昭南的脑袋是转来转去地睡不着觉,干脆不睡了,就坐在椅子上死盯着床上的人。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睡觉时不翻身,也没有什么声响,活脱脱和个死人没有分别。 她睡不着,但他好像睡得挺香的。 突然,她的肚子咕了一声发出声响。 一整日没吃东西了,还真觉得有些饿了。 她自若地起身开门,那把斩断了束缚的剑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抵在了门前。 “去哪?” 这人压根就没睡着啊。 “饿了,吃饭。” 骆禅檀上下扫视了她一眼,推开门走了出去,随手抓了个人吩咐他备些食物送来。 青楼是什么地方,彻夜长明寻欢作乐的地方。 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被随手逮到的美艳女子咬着唇畏畏缩缩地点头。 见骆禅檀没有杀她的意思,飞快地跑走了。 脚底抹油,不过如此。 骆禅檀来云香阁的第一日就杀了数十人,手段之恶劣,从云香阁众人无一敢近其身就能粗略猜测。 云香阁美人如云,温香软玉翻云覆雨的极致享乐之地,也是这清水县最繁华的场所。 见骆禅檀这身姿挺拔面如冠玉的神仙姿色踏入此处,无异于唐僧进了蜘蛛洞,肉包子打狗,女人们一窝蜂地软若无骨地朝他身上贴。 骆禅檀手指挑起其中一人的下巴,蛊惑的笑容笑晃了她的眼。 只是那檀唇张合二字,女子的笑容即刻就僵在了脸上。 “真脏。”淡淡的,又不屑的。 随之而来的,是鸟兽散,惊惧声哀鸣。 女子被一分为二,腰斩两段,脏器顺流而出。 她并未立刻死去,这断身之痛,深入骨髓。 张了张口,哑口无言,唯有痛彻哀嚎。 这一斩便是十余人,云香阁跪满了一地佳人,环肥瘦燕,美得各有各的韵味。 美人大惊失色,低眉顺眼,抖如糠筛,唯恐被开刀的下一个就是自己。 骆禅檀取了块手绢擦了擦自己的心爱的宝剑,多么锋利的剑锋,削铁如泥,就连人的脊骨都能轻易砍断。 他真是越看越满意。 “你,去取些针线来。”他轻飘飘地抬眉点了个眼前的女人。 “是。” 被点到名的女子脚步浮软,却强撑着飘摇的身子取来了一篮子的针线。 “将她们的身子与狗的身子缝在一块。” 将人的身子与狗的缝合…… 众人惊怖于此,却无人敢反驳,只见丽人面白如纸,抖手持针穿肉,葱指染上血红,强忍着恶心不敢吐出。 美人纤腰若细柳,盈盈一握似无骨。 不知这腰,可否与狗身相契合呢? 骆禅檀笑得恶劣,眼底里漫漫涌上更深的嫌恶。 流出来的血染了动缝针人的裙摆,流水般地漫开,哀鸣高低起伏,逐渐低沉,息声。 谁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下手犹豫又迟缓,被腰斩的人便就这么血流过多而亡了。 观赏完这缝纫闹剧,他轻悠悠撂下一句话。 我喜欢热闹,回来时可别太冷清了。 说罢,他提剑走出了云香阁。 他离开后,云香阁内的女子们个个都吓得失了魂,有人低声啜泣,有人已经昏了过去。 没人敢跑,因为也不知能跑到哪里去。 她们的命,早就和云香阁连为一体了。 夜晚的云香阁依旧门庭若市,女子们载歌载舞如初,当真同梦一场。 若是陶昭南知道了这些,不知该作何神情。 她的死法,必然是要比这刻骨铭心千倍万倍的。 深夜寅时,打五更。 陶昭南不过是想清粥佐小菜填填肚子,况且这大半夜的,想必厨子也是要休息的。 她对着这方桌上数十道色香味俱全、热气腾腾的珍馐美馔惊诧,无意识地瞥了眼身侧抱着手端坐在一旁的骆禅檀。 他阖眼未睁,对这些不甚在意。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让这群人对他言听计从且不遗余力地讨好他。 又或者,其实他身份尊贵,即使他打家劫舍旁人也无计可施? 她对他不曾生出好奇之心,如今也有些好奇他为何这般嗜杀。 好奇心害死猫,她深谙其道,也不打算问。 她下意识地觉着,自己与这个世界并没有太深的联系。所以,对周遭发生的一切,她总能够保持着置身事外的态度。 上辈子她学历低做不了什么体面的工作,脏活累活都是做过的。 所有的兼职里,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夜总会的工作。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穷乡僻壤的她何曾见识过这酒醉金迷,声色犬马的靡靡之音。 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往往掺杂着欲望与名利勾结,罪恶之花遍地盛开。 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难得,可要将一朵冰清玉洁的莲花踩碎,却是容易许多。 陶昭南前世容貌虽不错,只是长年累月地在地里耕作,肤色被晒得黝黑,与白幼瘦的主流审美相差甚远。就是进了这醉生梦死销金窟,也只得做些不起眼的体力活。 也亏得如此,她才得以自保,不至于落了个鸟为食亡的下场。 女子俏丽的长相,是最有利的武器也是最危险的陷阱。 十七八岁如花似玉的年纪,不知深浅被坑蒙拐骗进了狼窝,无异于羊入虎口在劫难逃。 一次,她无意间瞧见一群人将衣不裹体,遍体鳞伤的女孩从包厢里抬出来,她奄奄一息尚还留有一口气,只是身上伤口十分渗人,必然是遭遇了非人的经历。 她从那堪堪打开的门缝里窥探,窥见包厢里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的所谓“社会精英”们。 他们嬉笑怒骂,酒杯交错,毫无羞愧之心。 人模狗样,人面兽心的一群人。 她低敛着眉眼匆匆离开,只当从未见过这场面。 她本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如何救得了别人。 人要有自知之明,命里贵贱是自出生时就决定了的,她的莽撞,只会惹祸上身。 现在她看起来是坐在高位,看着来送餐的店小二战战兢兢地候在门口。 实际上她仍然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 4. 炸烟花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清水县是个小县城,可城内居民不少,且大多生活富足。 只因此处附近多地动,矿产资源丰富,一方黎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清水县居民靠矿山生财。 县丞也从中捞了不少油水,才建了气派堂皇的府邸,过着只怕连落魄王爷都比不上的奢靡生活。 矿石有限,取之无度便会引起天怒,多年前的一场矿难取了城中数百成年男子的性命。 古人最忌鬼神之说,天灾之后人心惶惶,往后便鲜有人愿意舍命去挖矿。 加之城外资源枯竭,县内入不敷出,多有百姓迁出城内。 按理来说,如今的清水县当多是年逾古稀的白头翁,鲜有少年人。 可骆禅檀来此之时,不见清水县丝毫落魄,清水县的县丞仍然过着荒淫无度、酒池肉林的惬意日子。 显而易见,这清水县并非表面看着那么简单。 陶昭南见过骆禅檀杀人的模样,屠了一家满门,血流成河无一人生还,因此认定了他是个十足的恶人。 接下来的场景让她才真正意识到,他并非恶人,而是从地狱里以人命作梯爬出来的恶鬼。 他视人如蝼蚁,命如草芥,不辨善恶,随手取之,全然无心。 不单是云香阁,这整座城都埋藏着火药,只是这火药深埋地底,平日里起火是不打紧的。 要想将整座城炸毁,只需要找到引燃火药的引子,点燃。 自然,这火药并非是骆禅檀所埋,凭他一人之力,如何能在短短几日内将火药遍布全城。 是有人一边利用着这小县城中饱私囊,又一边忌惮着事情败露生出变故,因而布下了这可以炸毁一整座城的火药。 他就站在城墙上,从高处俯瞰,将黑夜里寂静的城池全部收纳眼底。 “你见过烟花吗?” 骆禅檀不需要她回答,自言自语地接着说道。 “我请你看一场最绚烂的烟花,你定会永生难忘。” 他的目光从远处收回,笑着地望向她,那笑容,仿佛顽劣的孩童。 他深色的瞳孔倒映出她的脸,眼里只她一人,陶昭南微微皱了皱眉头,只觉得不安。 他的目光像是一条毒蛇纠缠在她身上,冰冷的指尖滑过她脸上的肌肤,停留在她的眼尾。 骆禅檀想看她警惕的,肌肉不自觉收缩后憋着气的样子,也想将这副人面剥下瞧瞧内里的肌理。但他最想做的,还是挖出那双眼珠子。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毫无畏惧,又没有任何情绪,看他就像看一个死物。 他嘴角的笑意收敛,又放大,发出愉悦的笑声。 他收回手,挪开身侧城墙上一块不起眼的石砖,里面藏着一段棉线头,他毫不犹豫地点燃,滋滋的声音很快就远了,消失了。 “好戏,开场了。”他语气中饱含着恶劣的期待。 随之而来的是山崩地裂呼啸,漫天火光飞射,震耳欲聋的响声带着强烈的地动。 城墙下,一栋栋的房屋多米诺骨牌般一个接一个地点燃爆炸点,像烟花般炸开,将整座城笼罩在绚烂的火海里。 他把这惨绝人寰的爆炸当成烟花,多么可怕。 陶昭南怔在原地无法动弹,僵硬着扭头去看身侧托腮倚靠在城墙上的男人。 他嘴角上翘,完全没有任何的愧疚之心。 巨大的声响将整座城唤醒,哭泣与求救的声音不绝于耳,又被巨大的爆炸声掩埋。 有人跑向城墙边推门,可是厚重的大门被紧锁着,佁然不动,将整座城的人都囚禁于此。 城中人无论男女老少,他们面临的唯一结局,是死亡。 他们将为这座城陪葬。 与这座城共存亡。 人影散乱,一阵喧嚣。 万径人踪灭。 这就是炸烟花。 一场用整座城的人命换来的烟花。 足够残忍,足够盛大。 陶昭南亲眼目睹着那些人扒着城门绝望地哭喊着,心头一阵绞痛。 她不知所措地收回视线,喉咙如同被烈火灼烧,干涩得说不出一句话。 他身姿挺拔,俊美的面容在火光里更显清冷,脸上是痴迷的笑,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座城一点一点被大火吞噬,抚摸着系在腰间的剑鞘。 这一场烟火持续了很久。 最终火光与黎明红日融成一片猩红,染红了朝霞。 一夜之间,清水县没了。 天下苍生。 陶昭南第一次对这个词语有了除却字面意义上的切身的体会。 在出身在现代社会的她看来,人是独立的个体。 人类虽然是群居动物,相同的种族与肤色还有亲密的血缘亲属,将一个又一个的人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但是,人心难测,大难临头各自飞。 正如她那没心没肺,爱银钱忘骨肉的亲生父母。 上辈子她未曾感受过亲情的温暖,结交的好友更是无几。 可真真正正瞧见了一整座城的覆灭,众人齐心协力欲开城门却无可奈何,母亲怀抱着婴孩滑落在地垂垂哭泣。 她心头憋闷,喘不上气。 饥火烧肠又加上心忧惊惧,她昏了过去。 许是瞧得没趣了,骆禅檀的心思回拢,注意到身旁女子摇摇欲坠的身姿,眼疾手快地搂上她盈盈一握的腰肢。 女人面色苍白,气若游丝,跟随风飘散的落叶似的。 还真是弱不禁风,他定是疯魔了才给自己找了这么个累赘包袱。 昭南醒来的时候,入目头顶是淡紫色的轻纱帷帐,床的四角坠着七彩琉璃珠,脑后枕的是丝织软枕而非石玉所制的硬枕,内里应是填了鹅绒与干花花瓣,散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他们显然是不在清水县了,只是不知他又把自己带到了哪里。 又是脑袋昏沉,仿佛头顶千斤重,一步深一步浅地走到门前。 她身上的衣服被换了套干净的,是淡淡的青碧色,布料比先前穿的那件要轻薄柔软许多。 那人去了何处? 她伸手还未开门便有人推门而入,门外熟悉的面孔不就是那灭了一城的人还能是谁。 他手里端着碗热腾腾的馄饨,鲜汤的香气勾起了她的食欲。 “醒了。”他语气平淡,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虚弱地搀扶着门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碗鲜肉馄饨,大脑自动无视了他的声音。 “饿了?”他注意到她目不转睛的视线,无意识勾了勾唇。 他将手里的食碗从她眼前晃过,放在了桌上。 看着她亦步亦趋挪着步子坐在桌前,眼神就没有离开过那碗馄饨。这模样,像极了家中驯养乖巧的家犬,不得指令只能吐着舌头嘴馋。 他心情愉悦地笑了声:“吃吧。” 她肚子饿极了,刚刚不过三五步的距离她走得都十分艰难,视线昏花像是在惊涛骇浪上乘船,晕沉沉的,步子虚空。 骆禅檀把碗放在她面前,她心下也不多想,不管是否有毒就开动了。 “你不怕我下毒?”他注视着她狼吞虎咽的吃相,笑嘻嘻地逗她。 宁做饱死鬼不做饿死鬼,就算是被毒死,也总比被饿死来得强。 她自出生起,什么苦都吃过,唯有自己的肚子不能亏待。 骆禅檀真要想杀她,有的是办法,怎么用这么迂回没意思的杀法。 陶昭南不理会他,专心致志地吃着碗里的食物。 吃饱了这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下顿。 陶昭南吃东西的模样十分专注,一口接着一口不间断,按照古代的标准,这种吃相可不算好看,但他莫名就看得挺欢喜的。 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将一稚子丢进猪圈,那群猪饿了许久,一拥而上就将那孩子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谁都觉得猪不如虎狼可怖,最终只能成为人的盘中餐。 其实猪与人也没什么不同,人在那畜生眼里也一样是食物。 细嚼慢咽故作矜持的做作样子,他可不喜欢。 “吃饱了?” 很快,陶昭南就把一整碗馄饨都塞入胃里。 无论是谁,饥肠辘辘后都会变得吃嘛嘛香。 陶昭南将馄饨和着汤一滴不剩地吃了个精光,碗底干干净净的。 兴许是吃饱喝足后心情也变得舒畅了些许,她倒是耐着性子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让她现在和他说话,她依旧不大愿意。< 5. 十宣穴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她究竟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如果是为了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就不应该让她遇到这个恶鬼一般的男人。 她听说在宗教里,放弃生命是一种罪。又或是为了惩罚她上辈子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今生要让她体验一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 或许,这里就是地狱呢。 混乱的意识在脑海里横冲直撞,一个又一个的问号迅速地划过大脑,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事实上,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随时都有可能昏厥。 骤然从半空中坠落,她靠着一只手支撑着地面支起上半身,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而不断颤动着。 缓慢地,脖子上火辣辣的疼痛感开始显现,喉咙里被胃酸灼烧过的刺痛感也同时发作,她轻抚着自己的脖子,内心一片死灰。 完了,她如是想。 余光瞥见身前垂下一片月白色衣袍,眼前的温暖烛光也被黑影遮挡,一股危险的气息在朝她靠近。 他蹲下,冰凉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去与他对视。清冷的声线在她耳边响起,语气中带着些许的不耐与不悦。 视线中,女人的双目生理性地泛出泪花,眼眶也微微泛红,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最讨厌女人露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尽管他知晓她现在确实十分虚弱。 他拉近与她的距离,捏着她下巴的手也跟着在用力。 “我说过,你的命现在是我的。就算是想死,也由不得你。” 说完,他甩开手,慢悠悠地半蹲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柔弱的女人,看她的眼神漠然。 “起来,把桌上的粥给吃了。” “要是你不能自己起来,我等等就把那碗滚烫的粥灌进你的嘴里。” 浑身失力到快要散架的陶昭南咬着后槽牙,强撑着身子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慢慢地挪步到桌前坐下。 她只是咽了一口口水,喉咙就比被刀割了还要刺痛。 她伸手去握汤匙,一时没有拿稳,汤匙从手中滑落,与碗沿撞击,在寂静的屋内发出一声清晰可闻的声音。 再糟糕还能糟糕到哪里去呢。 她重新捏起那柄汤匙,机械性地往嘴里放米粥,米粥里加了虾米和香葱,可现在她吃什么都食之无味。 她得先填饱肚子,才能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她一定要逃离这个恶鬼。 所幸,将那碗粥喝完后,男人没有再折腾她。 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前世的记忆开始模模糊糊地在眼前浮现。 “今天贵南学校开运动会,贵南要参加项目,你自己在家吃点药休息一下吧。” 那是在她十二岁的秋天,当时的她觉得,那个秋天比过往的任何一个冬天都要冷。 前一天突降暴雨,她跟着父母到地里去抢收玉米,在暴雨中淋了好几个小时。纵然平时体质再好,陶昭南毕竟还是个孩子,第二天便发了高烧。 她晕乎乎地扶着墙,强忍着作呕的冲动,难得一次地向妈妈请求,问她能不能带自己到县里的医院去看看。 他们所在的村镇连诊所都没有,从村里到县城,骑摩托车要四十几分钟。 她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坐公交去,可她的手里没有钱,从家里走到村口的公交车站又要二十分钟。 偏偏,昨日还疾风骤雨的天气,今日就变得艳阳高照,阳光灿烂得让人觉得烦躁。 生着病的她根本不可能顶着大太阳走二十分钟的路程去公交车站,再坐半小时的公交到医院。 可她的妈妈,丝毫不顾生着病的女儿,要去参加弟弟那个不过三四十个人的运动会。 难道她不是妈妈的女儿吗,为什么妈妈总是这么偏心。 明明她比弟弟更乖巧,昨天她跟着爸妈去地里收玉米时,弟弟却在家里睡大觉。 明明平时的家务都是她在做,为什么所有好的东西全都要给弟弟。 人在生病的时候,心理也会变得脆弱,那些被她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怨念全都在此时一股脑地冒了出来,疯狂滋生。 心一点点地往下沉,比起身体上的难受,被家人忽视的心情更让她觉得难熬。 她的身体烧得滚烫,心脏则像是被放进了冰窖,拔凉拔凉的。 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妈妈穿了一身平日里没有穿过的崭新的连衣裙出门,但是习惯性大力关门的动作并没有因为一身衣服而变得文雅。 砰的一声,重重的关门声让她本就眩晕的脑子变得更加沉重。 身体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脑袋也沉甸甸的,晃动一下都觉得地动山摇。 年级尚小的陶昭南还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 就这样解脱,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 恢复意识的时候,陶昭南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昏迷的了,她只记得自己吞了一片家里的退烧药,那个退烧药还是去年弟弟生病时妈妈去找隔壁邻居阿姨要的。 她压根就不知道那个药过期了没有。 接着,意识混沌到一片空白。 睁开眼睛之前,她的耳边先传来了许许多多噪杂的人声。她依稀听到有人在训斥她的父母,说怎么可以这么晚才来医院。 “你们知不知道发烧是会死人的啊,你们孩子都快烧到四十度了。” “自己的孩子都不上心。” 医生一边念叨着一边开药:“拿着这个单子到外面去找护士挂瓶吧。” 躺在医院长廊的病床上,陶昭南一睁眼就看到白花花的天花板,还有透明塑料瓶装着的点滴。 她才睁开眼睛,坐在病床边的妈妈立刻就开始絮叨,把一切的过错都推到她的身上。 完全没有刚刚在医生面前战战兢兢的模样。 “你这个不省心的东西,不是让在家吃药了吗。怎么烧成这个样子,还让我们麻烦来城里一趟。” 这些话,她早就听过无数遍,听到耳朵都要长茧了。 也许是因为生着病,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她妈妈的那些话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远远地飘过耳边,没有再扎进她的心里。 又是一样的感觉。 全身都被放进滚烫的水里。 似梦非梦。 这个梦有这么真实吗。 “这姑娘本就体虚,又受了惊吓,生了高热。我这就开个方子,熬煮之后给她服下。” 大夫收回搭脉的手,扭头去看坐在身后矮凳上的少年。 少年正百无聊赖地翘着脚,手里握着一柄……汤匙。 似乎是察觉到他打量的视线,少年比鹰眼还要犀利的目光射向他。 只是一个眼神,就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犹豫着开口:“只是这药的药效慢,若是想要快些退热,针灸的法子会更好些。” “那便施针吧。”少年不假思索地答道,视线又轻飘飘地落回在那柄汤匙上。 怔愣了一瞬的大夫动作因为上了年纪慢慢悠悠,从药箱中取出了装着银针的布袋。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躺在床上的少女脸上,她似乎难受得紧,睡梦中也蹙着眉头,额间沁出细汗,沾湿了细碎的头发。 他原以为这女子是少年的心爱之人,如今看那少年不甚在意的模样,又不似了。 半夜,他正在医馆后堂的屋内休息,忽然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 老人家本就浅眠,他又是大夫,深更半夜有人来敲门的情况也常有遇见。可莫名,今夜他的心跳飞快,莫名有种不安的情绪在胸腔里游走。 一开门,他就看见漆黑的夜色里站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少年,立在门外,浑身透露出一股戾气。 “跟我走,去看个人。”他冷冷地命令道。 他一看眼前人就知他身上血气重,手上定是沾了不少人命。 他虽已年过古稀,却还不想下黄泉 6. 发绣画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陛下,御史大夫张大人求见。” 跟在皇帝身侧的宦官深躬着身,头重脚轻地低垂着脑袋,眼珠子紧紧盯着自己的袍下的黑色鞋履。 高台上,皇帝的墨袍曳地,未带冠冕,斜倚在坐榻之上,胸襟微敞。 他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拿着弹劾神暗卫的奏章,眉眼中透露出一丝疲倦,粗略扫了一眼就将奏章随手丢到手边的案桌上,抬手捏了捏发酸的鼻梁。 “宣。”他饮尽杯中酒,杯底落桌发出声响。 大殿空旷,余音绕梁。 内侍退出大殿,到殿外将候在外头的御使大夫领进殿中。 御使大夫张麟是骆王朝的开国元老,为骆王朝著法立典,通晓史书礼法,在文人之中颇有声望。 正因为富有名望,又资历深厚,位居三公,身兼监察之职,已是花甲之年的张麟性格刚正不阿,直言不讳,常常惹得陛下不快。 内侍见了须发皆白的御使大夫,恭恭敬敬地朝他作揖:“张大人,陛下宣您觐见。” 张麟面露威严,阔步朝殿内走去,内侍垂首快步才跟上他的步子,在他身侧轻声提醒道。 “张大人,此刻陛下的心情不甚好,大人可要慎言。” 张麟轻哼一声,内侍立刻紧闭了双唇,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无奈在心中叹息。 今日指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老臣拜见陛下。” 张麟在殿中下跪参拜,身姿挺拔若松柏,风雨不侵。 虽为下臣,却不失气节,丝毫不畏惧上位者的威严皇权。 “陛下,臣有事启禀。” 殿下的张麟声如洪钟,引得皇帝蹙眉,开口道:“何事。” “陛下当已看过臣子们上书的奏章,神暗卫直属陛下,本非臣等辖内之职。然,神暗卫手段之残暴,六皇子更是丧心病狂,竟用火药炸毁了一整城,现在致使百姓人心惶惶。” “臣请旨,废除神暗卫,以抚慰民心。” 张麟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又归于平静。 他直挺挺地跪在冷硬的地砖之上,迟迟没有等来皇帝的回应。 “张大人也已年迈,如何能长跪不起,还不快给张大人赐座。” 骆帝话音才落,候在殿侧的内侍立即去搬了把椅凳来,就放在张麟身侧。 奈何张麟不肯起身,再叩首:“若陛下不允,老臣便不起。” 居其位,则谋其职。 便是高高在上九五之尊的皇帝,也不可肆意妄为,随性行事。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天下百姓乃为水,身居高堂不见民生,是谓失职。 骆帝垂眸盯着俯首的张麟,不耐地眯了眯眼睛,眼神也变得犀利。 这老东西。 “张大人这是何苦,神暗卫朕不会废,但六皇子行事乖张,是可略施惩戒。” 身为御使大夫的张麟如何不知这六皇子在宫内有多不受重视。 当今圣上育有十二子,十二子中,尚未及冠的皇子仅有三位。剩下的九子,除却太子,只有六皇子至今没有封王,更遑论封地。 如今,他看似是神暗卫的首领,颇受陛下倚重,手握重权,威风凛凛。实则也不过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随时都可能成为一枚弃子。 皇帝提出惩戒六皇子,便是要推他做替罪羊。 祸根不除,单单惩戒一个六皇子又有何用。 “陛下。”张麟正欲辩驳,抬头只见皇帝摆了摆手。 “此事朕不允,神暗卫乃朕之亲卫,朕不会废。朕累了,张卿还是先退下吧。” 若不是看在张麟德高望重,又是开国元老的身份,一旦动了他,便会引得朝堂动荡,文人口诛笔伐,他定要下旨杀了他。 总是忤逆他的意思,实在惹人不快。 “陛下,禁卫军亦是您的亲卫,实在无须神暗卫。” 见高台上的皇帝甩袖起身,似要离去,张麟大喊道:“陛下!神暗卫不除,终成大患!” “百姓是国家之根本,民心尽失,则国不复啊陛下!” “还请陛下三思!” 殿中已不见骆帝的身影,莫内侍曲着身子要去搀扶在地上的张麟,被张麟一手甩开。 “张大人,奴婢送您出宫。” “不必。” 皇帝如此执迷不悟,张麟心生郁愤,又无可奈何,只得离宫。 “张麟出宫了吗。” “回陛下,张大人已经出宫了。” 内侍回到乾阳殿,乾阳殿是皇帝的寝殿,皇帝此时手里握着一把弓箭,在他的对面站着一个刚入宫不久的小内侍,泫然欲泣地止不住地颤栗。 皇帝挽弓对着那小内侍的脑袋,淡淡地问道:“你觉得,如果明日朝上传出张麟离世的消息,朝堂上会如何。” 高内侍平静地回答:“奴婢不知。” 只怕会震惊朝野,流言四起。 御使大夫方才出宫就死于非命,如何不引人争议。 伴随着一声冷笑,嘣的一声,箭矢从弦上弹射飞出。 “箭就这么直直地射出去,一下子就射中,不也很无趣吗。” “陛下深谋远虑。” 骆帝冷哼一声,侧目扫了一眼跟个木桩子似的站在宫殿一侧的高忠。 他说着虚情假意的奉承话,看起来胆小如鼠,可他却是唯一一个经受住了骆帝考验的内侍官。 长箭射中了小内侍的缁布冠,穿过冠身一箭射穿了殿中的木质屏风。 而那小内侍早就腿软地跌坐在了地上,抖得像个筛子一样。 骆帝低头看着那个年纪不过刚刚及冠的小内侍,注意到他的衣袍晕开一片深色,嫌恶地扭开头,将长弓放回插箭架上。 “姬美人的画像绣好了吗。” “回陛下,绣院的绣娘已经将画像送来了,陛下可要一观。” “那就带着那画像,去趟熙花殿吧。” “诺。” 皇帝的步辇才到熙花殿外,就听见殿内传来阵阵低声的啜泣。 月光如绸缎般流淌在院中,柔和又明亮的月色照亮了庭院。 跨入主殿的门槛,屋内只点了零星的两三盏烛灯,透光的雕窗被帘子遮挡着光亮。 “把灯点上。” “诺。” 随着一盏盏的烛火被点亮,抽泣的声音逐渐低沉,替代的,是撕裂心肺的尖叫。 “不要!不要点灯!” “都给我熄了!” 刺耳的尖叫声充斥在宫殿中,又传出殿外。然而下人们恍若未闻,点灯的手没有停歇,直至点亮殿内所有的烛灯,把殿内照亮得比白昼还要亮堂为止。 女人坐在床榻上,床幔重重叠叠地垂落,她躲在角落,拿锦被盖住头脸,躲避着烛光,将自己掩藏在黑暗之中。 骆 7. 苦黄连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许是她如今的这副身子太过娇贵,这一病就连绵病了数日。 即便是扎了针放血,又喝了好些苦得人舌根发麻的浓黑药汤,她的意识还是昏昏沉沉,在床上躺了两三日。 好不容易才算有了些精神,能下榻了。 醒来时没瞧见那罗刹的身影,还当他是觉得自己累赘,不顾自己了,心中生出些轻快的情绪。 那对她来说,可真是件天大的好事。 她在屋里闷得慌,走到窗边去将紧闭的窗户打开,窗外透进明亮的天光,她乍地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懒洋洋的声音:“病好得差不多了。” 她回头去看,就看见那张掩藏着恶鬼模样的人,皮面具,脸上挂着虚伪的笑,背手盯着她瞧。 进门悄无声息的,跟个鬼似的。 骆禅檀注意到她本就淡的神色变得更淡漠了些,只觉得有趣,勾了勾唇,开口道。 “既然起来了,就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一会儿好喝药。” 一想到那浓黑如墨又苦涩的中药,陶昭南不禁蹙起了眉头,还苍白的唇瓣紧闭着,不禁露出些抗拒的神情来。 他在桌边坐下,没过一会儿,门外就鱼贯而入几个小厮,手里端着丰盛的菜肴,摆满了他面前的桌子。 桌子上,放着两副碗筷。 她生着病的这几天,给她端药,在她身边照顾的,是个年纪尚小的小丫头。 夜里意识模糊间,她有时还能听见门外传来阵阵嬉笑怒骂声,心下便有了猜想,这又是另一处的秦楼楚馆。 也或是因为这男人不在她眼前晃悠刺激她,她的病才没拖延更久。 骆禅檀好似也不在意她是否来用膳,自顾自地拿起木筷开始吃。 说来,陶昭南还是第一次见他吃饭的模样。那次他一把将下了毒的粥扫落在地,也只是拿起了下汤匙,闻了闻味道。 他吃饭的样子倒还挺斯文的,颇有规矩,没有一点儿声响。 接连吃了数日没滋没味的白粥,桌上的饭菜香幽幽飘到她鼻尖,带着钩子似地勾着她往桌前走去。 实在是没必要亏待自己。 陶昭南坐下与他一同用膳,两人静静的,谁都没有说话。 若是不知情的旁人见了,还当二人是默契。 饭后,那小丫头又端着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瓷碗来了。 那瓷碗里装着的就是又苦又涩的药。 “姑娘,该喝药了。”那小丫头的声音甜,却也不能盖过这药的苦。 陶昭南一看见那药,就情不自禁地下咽了口口水,迟疑的手迟迟没有伸向瓷碗。 见了此情形的骆禅檀先伸手接过了小丫头手里的碗。 “你先下去。” 小丫头快速收回了手,一言不发地眉眼低垂着往屋外走,似乎是怕极了骆禅檀。 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人魔头,谁能不怕。 陶昭南心底里也是怵他的。 “我来喂你喝。” 陶昭南还以为自己幻听了,皱眉抬眼去看坐在她对面的男人。 他如此做,自然不会是出于好意。 她的目光挪到他手中的瓷碗,他无意地拿着瓷勺搅动着碗里的药汤,苦涩的味道飘散出来。 她喝药向来都是憋着一口气喝完,一口一口地慢慢喂她喝,跟上刑有什么区别。 “还是我自己……”陶昭南伸手去接他手里的瓷碗,被他避开。 抬眼对上他眼中的兴味目光,陶昭南立刻便明白了,他是故意的。 他就是知道这药苦,所以才要折磨她。 “我说,我喂你喝。” 黑色的汤药在白色的瓷碗里更显浓黑,他舀起一匙汤药,将碗和汤匙一同伸到她嘴边。 “张嘴。”他的话语里隐隐有命令的语气。 陶昭南是见识过他丧心病狂的模样的。 她慢慢张开了嘴,让他把苦口之药一勺一勺地喂进自己的嘴里。 口腔里弥散着极苦的苦味,苦到她生理性地眼角泛出泪花,喝药和吞针似的痛苦。 瞧着她皱在一起的五官,还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模样,骆禅檀压根没有想要压抑自己笑意,扬起嘴角,把装着最后一口药的汤匙喂进她的嘴里。 喝完药,陶昭南急急忙忙地伸手去勾桌上的茶壶,又被人按住壶身,不让动。 她的整条食道都反窜出要把胆汁都呕出来的药苦味,握着茶壶提手的手暗暗使劲。 “良药苦口,喝了药又喝水,岂不是冲淡了药效。” 陶昭南的力量不及他,尝试无果,才收回了手。 见她放弃了茶壶,他提起茶壶的把手,倒了杯水,拿起来,在她眼前自己饮了。 “对了,你的药中我让大夫多加了些黄连的药量,都说黄连能泄热降火,是极好的药呢。” 苦味在嘴里无法散去,陶昭南听了他的话,更是火气上冒。 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勇气,陶昭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被瞪的骆禅檀反而笑了。 “一会儿,大夫会再来给你把脉。若是你的病好得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启程了。” 他将手里的茶杯放在靠近陶昭南的手边的位置,笑嘻嘻地看着她。 尊严这东西,对陶昭南来说,是最无用的东西。 只有对有钱人尊严才有价值,贫穷的人根本不配提尊严,尊严这玩意儿又不能当饭吃。 她拿起骆禅檀用过的茶杯,猛地往喉咙里灌水,才将那弥久不散的苦黄连味冲淡了一些。 骆禅檀乐见她这模样,最令他愉快的是,她没有那些奇怪的羞耻心,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拿起他用过的杯子,喝他饮过的水。 是啊,若是连命都保不住,羞耻心又有何用处。 似是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骆禅檀转瞬冷了脸,起身出门。 陶昭南自然是不会问他去哪的,她巴不得他干脆别再回来。 待男人离开,陶昭南忽地感觉自己身上散发出了些缠绵病榻之人身上会有的酸味。 是了,她躺在床上的这两三日,身上冒了许多汗,又没清洗,这可不是馊了的味道么。 她拉开屋子的门,门外站着那个给她端药的小丫头,见房门打开,立刻就从门角起身。 “姑娘,你有什么吩咐么。” 真行啊,人走了还要留人监视她。 她不会刻意去为难一个无辜的人,淡淡道:“我想要沐浴。” “我这就去给姑娘打水。” 那小丫头跑前跑后好几趟,才将屋里诺大的木桶装满了水,额间汗涔涔的。 “姑娘,水打好了。” 她要来服侍陶昭南更衣沐浴,被陶昭南拒绝了。 她又不是真的这个时代的贵女小姐,哪里需要别人伺候。 小丫头看起来有些失望:“那姑娘有其他的吩咐再唤我罢。” 说完,她就乖乖地退出了屋内,留陶昭南一个人。 身子被温柔的水包裹,肌肉被放松的同时,一直紧绷着的精神也跟着松懈下来。 沐浴之后,陶昭南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一个人坐在屋内的窗边,感受徐徐的微风吹拂过脸颊,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姑娘,许大夫来给您把脉了。” 说实话,陶昭南不解,那男人对她的态度如此恶劣,怎么这些人还毕恭毕敬地对待她。 她轻嗯了一声,挪步到桌边坐下,看着苍颜白发的大夫给她搭脉。 “姑娘,你的身子恢复得差不离了 8. 染墨莲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娘娘,陛下在殿外呢。” 笔尖顿落在纸上的时间久了,墨水洇散成渍,将一幅就快要完笔的莲花图给毁于一旦。 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墨色沾染其上,实在是讽刺。 持笔的女人垂眸,烛火照映在她秀美的面庞上,女人长睫微颤,并不在意地将毛笔轻轻放在笔山之上。 “就说我歇息了。”女人淡淡开口道,目光挪向窗边。 窗边微风吹拂,吹动烛火摇曳,她又说道:“将窗边烛火熄了,夜里风凉,把窗户也闭上吧。” 婢女抿了抿唇,静默了片刻方应声道:“诺。” 宫殿之外,站在步辇旁的高忠看着玉兰殿的烛火之光消弱,轻叹。 这满宫之内,也唯有这贵妃娘娘,敢如此对待陛下。陛下人就在殿外,她却避而不见。 他转身向骆帝:“陛下,娘娘,似乎是歇息了。” 此话说得心虚,饶是高忠自个儿也不信。 骆帝高坐在步辇之上,目光悠悠地转向灯火微暗的玉兰殿,冷笑了一声。 “是真的歇息了,还是不愿意见朕。” 骆帝一针见血,高忠自然是不敢答话,垂着脑袋。 “罢了,贵妃近来许是心情不佳。”骆帝倚靠在步辇上,对贵妃的事情轻拿轻放,“明日,命人取些血燕给贵妃安神。” 这般偏宠,在后宫是独一无二的。 “诺。” “回乾阳殿。” 玉兰殿与乾阳殿的距离极近,是除皇后娘娘的椒房殿之外,离皇帝寝宫最近的宫殿。 从玉兰殿回乾阳殿的路上,骆帝忽地发问:“神暗卫可有新的消息。” “回陛下,六皇子命人送回了清水县的账簿,确有贪污。六皇子还未归京,许是有事耽搁了。” 骆帝阖眼听着高忠回话,不再开口。 高忠心想着,大抵是经过了玉兰殿,陛下这才想起了六殿下。 六殿下虽并非贵妃亲生,却是在贵妃娘娘宫里养大的。只是,六殿下自小就不被陛下所喜,当年六殿下的生母离世,陛下是欲将六殿下送给其他宫娘娘膝下抚养的。 还是贵妃娘娘主动提出要亲自抚养六殿下,六殿下才留在了玉兰殿。 可即使是在贵妃娘娘宫中长大,六殿下依旧备受冷眼。身为皇子,可六殿下,在宫中的艰难,还要甚过许多宫婢内侍。 六殿下,身世曲折,便是被断了根的高忠看着,也觉着心疼。 此次骆禅檀被派往清水县,明面上是查清清水县的贪官污吏案,实则是奉了皇帝的密诏,为了解决清水县及附近郡县的妇孺失踪案。 清水县在早些年间,因矿源枯竭,县内又不宜耕种,财政入不敷出,县中居民多迁居别处。然,年年须得给朝廷上交赋税,清水县县丞也是为此焦心。 心急如焚之时,有人送上解决的计策,便是如同雪中送炭。 只是,此计铤而走险,一旦败露,就是祸及亲族,株连九族的大罪。 偏偏,送上此计策的人,上头的人位高权重,手眼通天,给清水县的县丞喂了一颗安心药。 这不道的计谋,便是贩卖妇孺人口。 清水县地处偏僻,周遭密林丛生,地形复杂,外人难以出走。 一旦尝到了甜头,利欲熏心,被金钱蒙了眼睛,便会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清水县县丞的动作也随之从起初的蛇行鼠步慢慢变得大胆起来,犹如吃了熊心豹子胆。 最开始还是掳掠些街头流浪的小孩孤女,后来,又在街头抢掳迷晕平民家的民女,手伸得长了,自然也会露出些首尾。 自家的妻女失踪,便会有人到府衙投案。 若只是普通人家的妻女,府衙自不会倾力寻找,时间长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不了了之。 奈何,这回失踪的,是江南明家的嫡孙女。 江南明家,祖上曾任太子太傅,如今的明家少公子又官任鸿胪寺少卿。明家嫡孙女跟着祖母到白山郡来探亲失踪,此事不小,白山郡的郡守按不下此事,又闹到了京都。 毕竟祖上有荫,皇帝不能不理会此事,就派出了骆禅檀去寻回明家的嫡孙女。 “你最好别再想着逃,否则,我就斩断了你这双不听话的腿。” 陶昭南的手腿被麻绳绑着,情形好似又回到了她初到此地之时。 天一亮,骆禅檀又出去了,可陶昭南已经没有了想要逃的心思。 趁着骆禅檀不在此处,那个服侍过她的小丫头又偷摸着进了屋子,从桌上倒了杯水喂到她的嘴边。 她已经有将近五个时辰滴水未进,口干舌燥,喝水的动作急促慌忙。 “姐姐,你慢些喝。” 她没喊她姑娘,而是唤了声姐姐。 这声姐姐让陶昭南有些恍惚。 她的亲弟弟,依附在她身上吸食她血肉的吸血鬼弟弟,都很少喊她姐姐,而是直接喊她名字。 “谢谢。”陶昭南这才认真地看向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模样白嫩,不像是从小就出生在这鱼龙混杂之地的孩子。 她的掌心没有生出粗糙的茧子,光滑柔嫩,应当也没干过什么重活。当时她提水帮她备水,用的是小水桶,桶里的水只装了不到一半,这才上上下下跑了数回。 “白露。” “这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白露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突然又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开门声,立刻将水杯藏进了袖子里,起身走到一边。 骆禅檀一进门就扫了白露一眼,这才去看坐在地上的陶昭南,她的嘴唇湿润,分明就是刚刚饮过水的模样。 不过,骆禅檀并不想追究。 “想清楚了吗,还想逃吗。”他哂笑了一声。 陶昭南不说话,也不动作,抬眸直直地看向骆禅檀。 骆禅檀对上她的视线,她的眼睛里依旧是一片混沌的死灰,没有任何的波澜。 “说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陶昭南愣了愣,骆禅檀突然提起问她的姓名,应该是刚刚在门外就将二人的对话都听清了。 陶昭南沉默着,一是不想应答,二是她从来都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昭南,招男,她的名字,全是父母对儿子降生的希冀。 “怎么,你连名字都没有 9. 蛇鼠窝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骆禅檀在神暗司接到皇帝密诏,奉旨出京至白山郡,又到清水县,日夜兼程,花了五六日的时间。而返回京都的路途,因带着陶昭南与白露两个累赘,走走停停,五六日也不过是走了半程。 午间,三人在路边的素面摊子歇息,除他们之外,也有其他过路人在此停歇。 “听说清水县全县无一生还,全都被炸死了。” 那人语气夸张,高声惊叹,声音从隔壁传到陶昭南的耳朵里。 陶昭南吃面的动作停顿了半刻,抬眸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 他无动于衷,恍若未闻般地吃着自己面前的素面。 身后的人依旧滔滔不绝,陶昭南吃面吃得心惊胆战,生怕那人胡言乱语说些什么令这罗刹不快的话,惹得他出手。 他既然能灭了一城的人,又岂会在乎手上多沾染几条人命。 她倒也并非是替那几个人担忧,只是这几日赶路本就辛苦,她实在是不想眼里再见血腥。 “神暗卫无恶不作,为何皇帝还不将他们废除。” “天子的心思,我们又如何能知。只听说,这回灭了一城的人并非别人,正是那六皇子。” 哐当一声,木筷掉落在碗沿又滚落在桌上,白露没及时拿住那筷子,筷子又顺势滚落在了地上。 不大不小的声响打断了邻桌的谈话声,他们疑惑地向他们投来视线。 被白露的动作一打岔,他们便转换了话题,没再继续谈清水县全县被灭一事。 六皇子。 还真是个不简单的身份。 陶昭南从竹筒中又抽出一双干净的筷子,架在了白露的碗沿上。 “没事,吃吧。” 白露抿了抿唇,又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缓缓伸手拿起那筷子继续吃着。 而陶昭南弯腰从地上捡起了掉落的木筷,放在了桌上的一角。 骆禅檀用余光去看陶昭南的神情,她似乎并不惊讶他的身份,安安静静地吃着碗中的面条,很是平静。 骆禅檀吃得快,在桌上放下了三碗素面的钱后,便离开了桌前,到外面去察看马的情况。 “那些人是死有余辜。” 待骆禅檀离开后,白露几乎是磨着后槽牙,充满着怨恨从嘴里吐出这句话。 那男人的身份没有让陶昭南惊讶,反倒是白露的反应使她感到诧异。 昨夜胆小得如幼兔般瑟缩在她怀中入眠的女孩,今日好似突然换了副面孔,竟说出这般狠毒的话来,实在是令陶昭南不解。 “为何这么说。”陶昭南放下手里的筷子,静静地看向她。 骆禅檀离她们的距离不近,饶是他有顺风耳,也听不到她们的对话。 白露抬眸直直对上陶昭南的眼睛,那双小鹿般清澈的眼睛里此时充满了愤怒、恐惧还有恨意,所有的情绪翻涌着,陶昭南望进这样的眼睛,愣了一愣。 “姐姐,那些人都是披着人皮的狼,他们根本就没有人性。” 陶昭南没有搭话,而是等着白露继续往下说。 白露垂眸低声说道:“我是被拐卖到这里来的,不光是我,还有很多人。” “那个县城里的人全都是帮凶。” 难怪白露昨晚会问她,她们会不会被卖到其他地方。 “跟我一起的一个姐姐,她想着逃走,但是被捉住了。” “那些人为了杀鸡儆猴,在我们面前,把那个姐姐倒挂着,活活用鞭子抽死了。” 白露说起此事,神情中流露出慌乱与不安。 在她这样的年纪,亲眼目睹如此惨烈的死状,只怕会成为一生的阴影。 这也证实了陶昭南的想法,白露的确不是自幼就出生在烟柳巷中,许是某家的小姐,意外被人拐卖,才来到了此处。 “人牙子将我卖进青楼,我真的很害怕。那里的姐姐告诉我,让我听话些,才能少受些苦楚。” “那里的人都是蛇鼠一窝,根本就逃不出去的。” “那些人,都该死。”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白露的这番话,让她忽地想起了,自己刚刚在这个世界醒来之时,身上穿着的衣裳并不华贵,外面又套着诡异的婚服,根本不像正经女孩出嫁。 当时她没在意,现在仔细想想,那媒婆惊诧于她醒来的时机,她醒来之时又头脑昏胀,分明就是被人下了药了。 她并无过往的记忆,依凭推测,她应该也是被人掳夺到清水县。 白露所言,应当不假。 陶昭南心下情绪复杂,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向站在马边的男人。 若非亲眼见识过他残忍的手段,光是看他的外貌,就是光风霁月的一个少年。 或许他所杀害的那些人确实十恶不赦,罪该万死,但他的手段狠辣,对妇孺婴孩也毫无怜悯之心。 想起他用脚踩断那县丞家小姐的脖子的画面,陶昭南的心脏还是狠狠地被揪动了一下。 她才想收回目光,对面的人就敏锐地察觉到了陶昭南的视线,扭头与她对视。 她看向他的视线被他捕捉,他慢慢朝她走近,站在她身侧,问:“吃好了吗,吃好了就上路。” 陶昭南扫了一眼已经吃得差不多的白露,白露收敛了外露的情绪,默默垂着脑袋,又恢复了乖巧怯懦的样子。 她压下心中怪异的情绪,对着骆禅檀轻轻点了点脑袋。 “走吧。” 赶路的这些天,陶昭南频繁上下马,如今已经能够不需要骆禅檀的帮扶自己上马。 她才爬上马背,马下的骆禅檀轻松一跃就坐在了她的身后。 二人之间的距离紧密,骆禅檀说话时的气息就扑在她的耳边。 他的肌肤冰凉,可呼出来的气息却很滚烫,好似要将她的耳朵给烫伤。 “知道了我的身份,你不惊讶?”他压低了声音,话语的尾调轻轻上扬。 陶昭南并非这个时代的人,即使是知道了他六皇子的身份,对着朝代全然不知的她,对他的认识也仅限于此。 一个王朝的皇子罢了。 “你是谁,什么身份,我知道或是不知道,又有何区别。”她平淡地说,撇开了脑袋,想要避开他扑在耳边的温热气息。 他为刀俎,她乃鱼肉,既已是任人宰割,被什么样的人宰割,又有什么分别呢。 骆禅檀轻笑一声,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骑着马儿继续赶路。 路上走走停停六七日,他们逐渐接近京城。其实若再赶一赶,夜里之前他们就能抵达京都。 可若是如此,又如何给想要动手的人机会呢。 不到 10. 神暗司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你是故意引他们动手的。”陶昭南几乎可以肯定。 他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如同儿戏,以自身作饵,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的胸有成竹到丝毫不担心自身安危,还是疯癫至不顾一切。 骆禅檀手里把玩着茶杯,将杯子玩弄于鼓掌,面上勾唇浅笑,完全没有刚刚经历一场搏杀的情绪痕迹。 “是啊。”他回答得轻易,口吻轻松。 他故作遗憾地叹惜:“可惜了。我给了他们机会,他们却没能把握住。” 惺惺作态。 有哪个人会真的遗憾对方没有取了自己的性命,除非那个人,是个疯的。 啪的一声,他忽地松开捏着茶杯的手指。 茶杯从他的手中垂直落下,砸在地上,粉身碎骨,碎片飞了一地。 随着茶杯落地,门外突然闯进来了一个男子。 准确地说,是一名身着黑色夜行衣的男子押着另一个神情不安的男人进了屋子。 那黑衣男人推搡了一下身前人的后肩,那男人便直直摔在了骆禅檀面前。 他一咕噜地爬起,瑟缩着肩膀,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眼神飘忽慌乱,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什么。 “不,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别杀我,别杀我……” 站在他身后的男人不光身着夜行衣,还用黑巾蒙住了下半张脸,除了一双眼睛,其余五官都被遮住。 他朝着悠然自得坐在凳子上的男人下跪,双手抱拳在身前。 “尊使大人,在后院逮到了要出逃的店小二,该如何处置。” 骆禅檀垂眸看着那店小二,他跪着的位置附近正好滚落了一块茶杯的碎片。 他放下翘着的二郎腿,慢慢起身,缓步走到店小二的身前,俯视他。 “可是有人让你在茶水里下药。” 跪坐在地上的店小二上下牙齿在打颤,不敢撒谎:“是,是有人让我在茶水里下药。” 骆禅檀半蹲下身子,伸手掰折那店小二的手腕,店小二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骆禅檀,手腕上传来的疼痛让他的五官扭曲到了一起。 “你没下他给你的药吧。”骆禅檀轻笑一声,又把他的手瞄准按在了地上的碎片上。 “没,没有。”店小二半张着嘴,呜咽着为自己开解。 “我怕惹出人命,就将他给我的药换成了蒙汗药,不,不伤人的。” “是吗。” 骆禅檀发出一声极其畅快的笑声,随即松开了他的手。 店小二的另一只手掐着自己的手腕,看着瓷器碎片嵌入皮肤,血液从掌心汩汩流出,痛却不敢出声。 上一秒还笑得张狂的骆禅檀下一秒就冷下了脸,转头问道:“还有活口吗。” “禀尊使,那些人全都是死士,皆已服毒自尽。” “身上并没有查到什么代表身份的记号。” 这都在骆禅檀的意料之中,素来行事严谨的人,怎么会留下把柄。 若是轻易就让他识破了刺客的身份,他反倒要生疑是不是构陷旁人的伎俩。 “下去吧。” “是。” 黑衣人来无影去无踪,身手敏捷,转瞬就没了影子。 陶昭南看着这一切,只想着,若自己一直跟着这个男人,只怕未来的生活必不安宁。 骆禅檀似乎有意向人透露自己的身份。 他就站在店小二身前,陶昭南注意到,只需店小二一抬头,就能看见他腰上悬挂着的金牌。这块金牌,在前几日,还并未被他佩戴在腰间。 正如她所想,店小二不知自己的前途命运,抓到他的黑衣人已经离开。见黑衣人对眼前的男人唯命是从,他的生死必然也掌握在眼前的男人手里。 他悄然抬眸,视线正好瞥见他腰间刻有神暗司三个大字的金牌,霎时吓得往后跌坐在地,更不敢言语。 神暗卫,那可是人间修罗般的存在。 骆王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神暗卫所及之处,杀人如麻,兵不血刃。神暗司更是人间炼狱,传闻神暗司内有七十二道酷刑,就没有神暗卫撬不开的嘴,敲不断的硬骨头。 常人光是听到神暗卫的名号,都避如蛇蝎,噤若寒蝉。 何况是亲眼见到神暗卫就在眼前。 骆禅檀自然将店小二的反应看在眼里,根本无需再出言威胁。 “今日之事……” “小的定当守口如瓶。”他又疯狂地摇头,跪在地上叩首,“不,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见过。” “明日,你就离开此处,永远别再回来了。” “否则,你知道后果。” 店小二只一味地点头,他也明白,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没有神暗卫找不到的角落。 而就算神暗卫愿意放他一马,知道他不曾下毒的另一方,或许也会来找他寻仇。 他只有逃命一条生路。 翌日,白露醒来,对昨夜的动荡浑然无知。 他们继续赶路,只需半日,就能抵达京城。 在城门外,陶昭南抬头看着那巍峨高耸的城墙,日头高升,抬眼轻易就被光亮晃了眼。 她只在书中见识过京都繁华,在图本中看过坐拥天下的帝王相。 她的所知所识都来自纸上,上辈子,她从未攒下过一分钱,更未出门旅游过一次。那些诗中的“大漠孤烟直”、“一日看尽长安花”,也都不过存于她的幻想之中。 这些天来的波澜起伏,都犹在梦中,第一次亲眼所见这壮阔雄伟的护城墙,陶昭南才逐渐有了重活一世的真实感。 坐在她身后的骆禅檀见她望着城墙失神,虽有不解,也只当她是自幼生在郊野,故而见识浅薄,为此震撼。 “驾。”他驭马过城门,被城守拦下。 新上任的城守不曾见过他,“尽职尽责”地拦下他的马匹,开口道。 “请出示过所。” 骆禅檀高骑在马上,垂眸不垂首地瞥了他一眼,随手将腰间的腰牌丢到他的怀中,只字不语。 城守看到怀中的金牌,上面的神暗卫三个字足以令他胆寒,他双手捧着金牌抬手奉到他手边,立刻变成阿谀模样。 “小的有眼无珠,原来是神暗卫的大人,大人请。” 骆禅檀从他手中收回金牌,手握缰绳正要驭马前行,又被他出声叫住,眉眼生出不耐的神态来。 他说话的底气不实,也是大着胆子才敢拦住他:“敢问大人,这二位姑娘是……” 他紧握住缰绳后拽,才抬步的胯、下马立刻停步在原地伫立。 “神暗卫办事,什么时候轮到小小的城守过问了。” “小的并无此意。” 骆禅檀不再理会那城守,甩动缰绳骑马入城。 身后的城守不禁冒了一身冷汗,事不过三,他怕自己没命说出第三句话。 神暗卫所在的神暗司就在长街拐个弯的街道,与繁华热闹的长街氛围截然不同,神暗司的门口且不说没有任何摊贩,便是连行人都甚少。 陶昭南跟着骆禅檀踏进神暗卫的大门,一走进里面,一股阴森森的气息就将她笼罩,让人不安。 “姐姐。”白露不自觉地贴近陶昭南。 陶昭南不动声色,只拍了拍白露握着自己手臂的手背,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突然间,似乎从府中深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吼声,将白露吓得收紧了五指,整个人藏到了陶昭南的身后。 骆禅檀微微回头,对陶昭南强装镇定的样子感到有趣,没有停下脚步地往神暗司深处走。 愈往里走,光线愈发昏暗,连空气也都变得凉飕飕的。 陶昭南硬着头皮跟着骆禅檀,还得故 11. 皇太子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六殿下,陛下正与太子殿下在殿中议事,还请殿下在殿外稍候。” 内侍朝着他微微拘身,骆禅檀早已对皇帝的冷待习以为常,颔首后无言地站在殿外等候。 申正时分,殿外的日头依旧毒辣,周围又毫无遮蔽,便是连遮阴的地都没有一块。 他站在太阳下,阳光从东南方向射来,不过一会儿,就将他的后背晒得发烫。 内侍转而看向站在他身侧的少女,面露笑意说道:“姑娘,请跟我到偏殿去吧。” 白露侧目瞥了一眼骆禅檀,他定然是听见了内侍的话。 他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对内侍的区别对待满不在乎。 她的眼里流露出些许不解,他既然是皇子,为何会如此不受人待见。 “姑娘,走罢。”内侍出声催促她道。 白露收回落在骆禅檀身上的视线,跟着内侍离开。 偏殿里,豫贵嫔虽坐着,眼神却总是控制不住地往门外瞟,紧张得叹气。 宫婢见此,奉茶敬上:“娘娘,喝口茶,安心些。不是说,六殿下已经带着明家小姐进宫了吗。” 豫贵嫔接过宫婢递来的茶水,语气中不减忧心:“六殿下又不曾见过露盈,如何能确定他带回来的人就是露盈。” “要是能够确定,还需要本宫在这里吗。” 她无心饮茶,只抿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干渴的喉咙,便将茶杯放置到一旁的桌案上。 宫婢劝不过娘娘,在心底迫切地盼着明家小姐能够早些来。 “姑母!”终于见到了亲人,白露所有的委屈情绪一股脑地全都涌上心头。 内侍才领着那姑娘进殿,就看着那姑娘一溜烟地扑进了豫贵嫔的怀里。 本还安坐着的豫贵嫔娘娘也是,听见声音就刷地从椅子上站起。 “露盈,快给姑母看看。”她捧着露盈的脸仔仔细细地瞧着,从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担心情绪不作伪。 白露实际上并不叫做白露,真名唤作明露盈。 生于朝露时分,日升盈盘,所以取名露盈。 而白露这个名字,是她被拐卖之后,青楼的老鸨给她取的。 起初,她对骆禅檀和陶昭南都不能完全信任,就并未告诉他们自己的真名。 “瞧瞧,这小脸都瘦了,在外定然是受了好些委屈。” 她抚摸着明露盈的脸庞,心疼得酸了眼眶。 露盈是豫贵嫔兄长的闺女,她自幼与兄长关系亲厚,自然也宠溺他的孩子。 况且露盈生在她还未出阁之前,露盈刚出生之时,她亲手抱过,更是时常领着露盈出游踏青,给她买些兄长不允的糖画和小玩意。 只是她入宫后,家人不能常来宫里探望,露盈又养在江南,她自然多年没有见过她。 “明家小姐长得竟有些像娘娘呢。” 宫墙内勾心斗角,情分淡薄,宫婢忽地见了此景,也颇为动容。 乍然见了亲昵地喊自己姑母的明露盈,数年不见也没有生分,她心里对露盈更多了几分疼惜和喜爱。 听到身边的宫婢这般说,她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可不是呢,本宫小时候和兄长就常被人说长得相像。露盈是我兄长的女儿,与本宫有些像,也属正常。” “娘娘说得是。”宫婢奉迎着说道,“只是在这偏殿说话难免不便,娘娘还是带着姑娘回宫后再慢慢叙吧。” 豫贵嫔认可地点了点头,这才分了些注意到静候在一边的内侍身上。 “陛下对露盈可有其他打算。”豫嫔试探着问,“这一路奔波劳累,露盈今夜可能歇在宫里。” 始终静候在旁的内侍笑着应话:“这是自然。陛下体恤娘娘的娘家人难得入宫团聚一回,特许明家姑娘在宫里陪着娘娘。等过了中秋,再送明家姑娘回江南去。” 豫贵嫔眉开眼笑地连说了好几个好字,握着明露盈的手要领着她回宫。 “晚上,姑母让人给你烧些好吃的。露盈,你想吃些什么,尽管和姑母说。” 明露盈与豫贵嫔并肩走着,手还被豫贵嫔握在手心里,二人身后跟着好些宫婢。 “姑母,那六皇子,是不是不太受陛下喜欢啊。”白露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轻声问她。 豫贵嫔愣了一愣,对着身边的宫婢抛去一个眼神。 宫婢心领神会,让身后跟着的宫人们和她们拉开了一段距离,慢慢跟着。 “虽说这在宫内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终究关系到皇家颜面,是不能随意议论的。” 豫贵嫔叹了口气,细声娓娓道来:“六皇子的生母,原是越国公主身边的侍女。她身份低微,偶然间得了皇上的宠幸,不仅封了才人,不久就有了六皇子。” “越国公主就是原来的越昭仪。越国起兵谋反不成,牵连了在宫中的越昭仪,六皇子的生母也是越国人,自然难逃厄运。” 豫贵嫔一想到越昭仪和幸才人的下场,就胸口憋闷,心里不安。 “六皇子终归有陛下一半的血脉,免了死罪。”她略过其中细节,只提了大概,“要说六皇子,也是命不好。偏偏又就被太卜算出他命犯大凶,有煞气,克双亲,险些也没了性命。” “贵妃娘娘心善,说要亲自抚养六殿下。” 提起贵妃,豫贵嫔嘱咐她:“这宫里忌讳的事情多了去了,你得谨言慎行。我今日与你说的这些,你只记在心里,勿和旁人多说。” 豫贵嫔突然严肃,明露盈感觉到事情的轻重,乖巧地点了点头。 “总之,陛下不喜欢六殿下。他虽救了你,你也不要与他有其他的牵连。这些事情交给姑母,姑母替你去答谢六殿下便是。” “露盈知道,谢姑母提点。” 明露盈看向长廊外头,也不知道六殿下是不是还站在宫殿外。 骆禅檀在殿外站了半个时辰,看着太子殿下慢慢悠悠地从宫殿里出来。 太子路过他身侧,停下脚步:“六弟回来了。” “参见太子殿下。”骆禅檀弯腰朝他行了个礼,目光却没落在他脸上。 “听说六弟这次毫不留情地灭了一城的人,朝上的那些大臣可是参了你不少啊。” “不知道惹出这样大的事,父皇会如何处置你啊。” 骆安城看似幸灾乐祸,可话语中又隐隐有打探的意味在。 “还是说,六弟这次去清水县,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足以将功抵过。” 他话音刚落,骆禅檀就转头对上他的目光。 骆安城没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的破绽和情绪的变化。 “太子殿下说笑。” 他语气平静,可一句话就如同碎石坠入湖面,在骆安城心中荡起圈圈涟漪。 “还是说,太子殿下心虚,担心我查出什么。” “六弟才是说笑吧,孤能与这贪渎案有何关系。” 就在此时,高忠从殿内走出,走到两位殿下的身边。 “六殿下,陛下宣您进殿。” 骆禅檀转回头,提步上阶,往宫殿中走去。 站在台阶下的骆安城抬头看着骆禅檀一步步往上走的背影,挂在脸上的笑意淡了。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都不被允许自称儿臣的家伙,能掀得起什么 12. 骆清乐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天阶夜色凉如水,骆禅檀跪在院中已有五六个时辰,从日薄西山至夜半三更,膝下的双腿已经麻痹到没有了知觉。 白昼里还未感到寒凉,入了夜,习习凉风吹过,他身上穿着的还是夏衣,更是不抵更深露重的寒气,只能缩了缩肩膀。 万籁俱静的深宫里,耳边传来几声零星的蝉鸣,夏热消退,夏蝉也逐渐消亡。 困倦得随时都会倒地的骆禅檀只能抬首,望着头上是四四方方的天,天空上悬挂着一弯弦月,可他的心里头空荡荡的。 自小他便知自己不受父皇宠爱,父皇也从未分给他一点关注。 今日,阿姐得了太子殿下送的纸鸢,带着他在御昌苑里玩耍,一时不注意就将纸鸢挂在了树枝上。他爬上树去替阿姐拿纸鸢,碰巧被路过的父皇和皇后娘娘瞧见了。 父皇说他举止无状,有失皇家颜面,罚他回宫后在院中跪满十二个时辰,不许饮水与用膳。 唯有阿姐替他向父皇求情。 “父皇,六弟年纪还小,若是在院中跪上一天,只怕会伤了身子。” “况且,这纸鸢是我带着六弟放的,也是我一不小心挂在了树上。六弟只是为了帮我取下纸鸢而已。” 骆帝看着跪在骆禅檀身侧的骆清乐,微微蹙眉:“你若替他求情,便和他一同受罚。” 不能连累阿姐和他一起受罚。 骆禅檀年纪虽小,却很是聪慧,反应也十分灵敏。 “儿臣知错,儿臣这就回宫领罚。” 骆禅檀的这一叩首和应声,便是骆清乐还有心为他求情,也没了开口的机会。 跟在骆帝身边的皇后一言不发,她素来不喜贵妃,自然也不会为骆清乐说话,她巴不得骆清乐跟着一齐受罚,好让贵妃跟着心疼。 而骆禅檀,她更是清楚皇帝对他的厌恶之情,为他求情,只会给自己招惹麻烦。 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当然也不会做,只会袖手旁观。 骆禅檀一回玉兰殿,就乖乖地跪在了院中,贵妃娘娘不曾过问,宫人们也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全当看不见。 即使是皇帝不责罚他,宫里的宫女内侍们也都不将他放在眼里,平日里给的吃食也都是顾及着骆清乐的面子,才规规矩矩地给他送上。 阿姐是宫里唯一待他好的人。 “阿弟,阿弟。” 是他饿得出现幻听了吗,他怎么听到了阿姐的声音。 趁着宫人们都去歇息了,骆清乐偷偷地跑出卧房,到院子里来找骆禅檀。 她见他昏昏欲睡,脑袋左摇右晃的,就快要倒了,出手晃了晃他的肩膀。 要是这一头栽下去,肯定是要磕破脑袋的。 “阿姐。”他迷迷糊糊地叫她。 “阿弟,快看,阿姐给你带了水和包子。” 她笑着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手帕,手帕里装着两个包子,手里还抓着装着水的茶壶。 “这么久没吃东西,你定然饿坏了。” 看着骆禅檀如此受罪,她心生愧疚,若非是为了替自己取下那挂在枝头上的纸鸢,他又怎么会被父皇责罚。 骆清乐压着秀眉,眉眼露出疼惜与歉疚之情,将手里的茶壶塞进骆禅檀的手心。 “先喝点水润润喉,再吃包子吧。”她朝他清浅地笑了笑。 “谢谢阿姐。” 骆清乐带来的茶壶小巧,能装的水不多,不过几口就被骆禅檀喝空了。 他本就还在长身子的年纪,不过一会儿就肚子饿了,更何况饿了近半日。他直接一手抓着一个包子往嘴里塞,吃相狼吞虎咽的。 “吃慢些,阿姐再去给你打点水来。” 骆禅檀乖巧地点了点头。 等骆清乐去而又返,两个包子都进了骆禅檀的肚子。 他咕噜咕噜地又是一口气将茶壶里的水给喝空了,对着骆清乐咧嘴笑。 骆清乐被他逗笑,伸手拿手帕擦了擦他吃得跟花猫儿似的嘴角。 “吃饱了吗。”她问完后又顿住,“阿弟,这次是阿姐对不住你,阿姐不该让你去取纸鸢的。” “不是阿姐的错。”他急忙摇头。 下午出门时骆清乐身边没带侍女,因为她知道,她的母后也不喜她与六弟关系亲密。 虽说当初是母后主动要抚养六弟,可母后将六弟带回宫中后,也不过是打发下人照顾,自己却并不上心。时日长了,宫人们看眼色行事,也逐渐不将骆禅檀放在眼里。 虽然,后宫里也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可她并没有一母所生的亲生兄弟。 所以,当初知道母后会给她带回来一个弟弟,她是十分欣喜的。她喜欢骆禅檀,他的模样生得好看,性格又乖巧。她看着他长大,将他看做是自己的亲生弟弟。 “阿弟,你躺在阿姐膝上休息会儿吧。”骆清乐不忍看着他一直跪着。 也是这个时候才有点不被人重视的好处。 白日里,宫里的宫人们来来往往,他是一点儿都不能偷懒。可现在,宫人们都睡下了,也没有人会特意来监看他是否还跪着。 便是偷偷松快会儿,又怎么样呢。 且在骆清乐的心里,骆禅檀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 “阿姐,你快回去吧,明早还要去早学呢。”骆禅檀摇了摇头。 “没事的,听阿姐的话。”骆清乐跪着,拍了拍自己的膝头,“阿姐陪你一会儿,等快天亮了,阿姐就回去。” 他总是轻而易举地就被阿姐的话语说动。他慢慢地想要挪动,可跪久了的双腿又麻又酸,他没忍住倒吸了口凉气。 “阿姐帮你揉揉。”骆清乐扶着他伸直双腿,一点一点地帮他揉捏僵硬的肌肉。 “好些了吗。”她关切地转头去看他。 “好多了,阿姐,可以了。” 骆清乐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顺着骆禅檀的视线抬头去看天空上的月亮。 今夜无云,天上的那轮弯月格外明亮。 “阿弟,等你成年能出宫建府了,也带阿姐出去看看吧。” 她深居宫中,出阁前不被允许出宫。自她读书识字,看了许多游记后,她便格外憧憬宫外的风景。 “好。”骆禅檀毫不犹豫地答应。 二人一起在院中等到天快亮,骆清乐才悄悄地回了自己的寝殿。 骆禅檀又在院中跪了三四个时辰,踉踉跄跄地回了自己的寝殿。吹了一夜的寒风,他不久就发了高热。 “阿姐,阿姐。” 在神暗司内睡得不安稳的陶昭南听到声音就醒了,她绕过屏风走到床边,俯下身,确定是他发出来的呓语。 “喂。”她不知道他的名字,看他眉头紧缩,似乎是发了噩梦。 他趴在床上,她考虑到他身上还有伤在身,用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试图把他从噩梦中叫醒。 “醒醒,醒醒。” 尝试无果,他并没有醒,反而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攥得很紧。 “阿姐,阿姐。”他的口中含糊不清地低声念着这两个字。 他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与他接触的这些天,他的肌肤一直都是冰凉的。可现在,传递到她手腕上的热量滚烫得反常。 她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探他的额头,根本不需要所谓的“温度计”,她很确定他是发烧了。 天道好轮回,这回轮到他了。 陶昭南轻摆了摆头,又叹了口气,觉着自己的手腕都快被他给捏断了。 “喂,有没有人啊!” 陶昭南朝着外面大喊,不久,池谓就闻声而来。 “你……”池谓刚想问她怎么擅自进尊使的卧房,就看见她被骆禅檀紧握着的手。 陶昭南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理,慢 13. 千字文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骆禅檀似乎看不惯陶昭南在这令人惴惴不安的神暗司也能如此随遇而安,便将她当成了随意使唤的侍女,差遣她做这做那。 大夫离开前叮嘱过池谓,去热的汤药还未煎好前,先从井里打了冷水浸湿棉布后擦拭他的脸和身体,可以让他不那么难受些。 可是池谓得了骆禅檀的吩咐,手上还有未完成的任务,且这任务还关系着骆禅檀的性命,他不敢不上心,便只能寻了手下的另一个人去照顾骆禅檀。 站在一边的陶昭南见骆禅檀对她的话无言以对,正准备转身到外间去休息。 受了池谓命令的神暗卫端着打了冷冽井水进到里屋,才把水盆放在架子上,骆禅檀就出声让陶昭南来照顾他。 “让她来。”骆禅檀虽趴在榻上,可威严不减。 神暗卫听了,立即双手将拧得半干的棉布奉到陶昭南的面前。 神暗卫听从尊使大人的命令是其一,让他来照顾尊使大人,他也的确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了尊使的不快。 尊使大人的威赫,没有一个神暗卫不为之敬畏。 陶昭南扫了一眼躬身双手捧着毛巾的神暗卫,又瞥了一眼撑着下巴看着她的骆禅檀,暗自咬了咬牙接过了那棉布。 此处没有了那名神暗卫的事,他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他心中虽好奇那女子的身份,却也不敢随意张望试探,按捺住那些不该生出的心思,径直离开回到自己本该待着的位置去。 陶昭南不情愿地坐回到床榻边,拿手里的湿布伸手去擦拭他的脸。 床榻上的男人有意地睁着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陶昭南看,让她愈发难以动作。 “你能不能闭上眼睛。”陶昭南被他看得不适,收回手里的棉布。 他的体温滚烫,浸了井水而冰凉的棉布不一会儿就变得温热起来。 “为何。”他露出无辜模样,可那双眼睛里满满装着的都是戏弄的愉悦。 陶昭南起身去重新打湿棉布,坐回到床榻边时,直截了当地回答他:“你这样看着我,我不舒服。” 她手里捏着棉布,等着他闭眼,仿佛只要他不闭眼,她就不肯继续下去。 骆禅檀挑了挑眉头,意外地听话,乖乖闭上了眼睛。 她还以为他会故意和她作对。 他这般顺从,反而让陶昭南有些无措。 迟疑了两秒,她才继续拿着棉布帮他擦拭脸和裸露出来的肌肤。 他受了杖刑,伤在臀部,不得不趴着,也因此没办法将棉布直接放在他的额上吸热,只得这样一点一点地帮他擦拭。 闭上了眼睛的骆禅檀显得没什么攻击力,相反,五官更显柔和。 她帮他擦脸的时候,距离靠得比平常近些,眼神不由地仔仔细细地扫过他的脸。 他的鼻梁高挺,鼻骨径直,鼻尖小巧,有些女儿家的秀气。还有他纤长的睫毛,便是女子看了,也自愧不如。 而,他的眉骨锋利,唇形细薄,下颚更是轮廓分明,又增添了些男子的气概。 单看都很出众的五官融合在一张脸上,不仅和谐,还很俊秀。 饶是陶昭南对他没有任何的好感,她也不得不承认,骆禅檀是个容貌极其出色的人。 甚至可以说,他是她有史以来见过的,模样最俊俏的。 忽地,骆禅檀睁开了眼睛,直直撞进她出神的眼眸中。 “你在想什么。” 他感觉到她的动作变得迟缓,不知她心里打什么算盘,故而睁开了双目。 只一瞬,陶昭南就垂眸,被人捉了现行的慌乱还没有完全平复。 “没想什么,只是第一次瞧你如此狼狈的模样,好奇多看两眼。” 她的话半真半假,又藉着去拧棉布而避开他打量的视线。 陶昭南无言地替他擦拭露出来的脖颈和手臂,骆禅檀见她有意避开自己的眼睛,轻笑了一声:“不是说见我狼狈有趣,怎么不多看两眼。” 她手下的动作没停,回答的语气淡漠,听不出其他的情绪:“看够了。” 人皮再好看,也不能抵消他那残暴心肠带给陶昭南的震撼和深深的厌恶。 “擦好了。”陶昭南将棉布放回水盆之中。 她对神暗司的布局结构不甚了解,也不知道该把水盆中的水倒到何处,就放置在一旁。 她站着,没坐回床榻边的矮凳上,问道:“你还有别的吩咐吗。” 骆禅檀折腾了一天也累了,没兴趣继续消遣陶昭南,让她如愿以偿地到外间去休息了。 “外边的柜子里有条毯子,你去取了盖吧。” 陶昭南有些意外地回头望了他一眼。 他竟然会这么好心? “免得你又病了,麻烦。”声音闷闷地传来。 蜡烛燃得久了,没有人去剪断烛芯,烛火的光也不如刚开始的明亮。 昏暗的烛光下,陶昭南见他趴在榻上,头扭到另一边,她什么话也没说。 刚刚的那句话几乎是他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的,待他话音落下,他自己也觉得诧异。 大概是因为陶昭南替他擦拭的时候,模样确实像骆清乐。 他才一时动容,心软了。 事实上,骆清乐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入他梦中。 梦里的记忆又浮现,他记得,他发热的当晚,是阿姐寸步不离地在他床头照顾她。她不假他人之手,也是拿棉布浸了冷水一点一点地帮他擦拭。 对骆清乐,他说不清是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情感。 那是待他极好的阿姐,可最终弃他于不顾的,也是她。 他想恨她,又无法恨得彻底。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查出她离世的真相。那些过往,如今回想,总觉得不对劲。 或许,她是隐瞒了些什么。 骆禅檀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翌日,陶昭南又被骆禅檀喊去给他喂药。 她手里端着汤药,一勺一勺地喂进他的口中,瞧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喝水般没有味道。然而,温热的汤药散发出来的苦味飘散在她鼻端,便是她无需亲口尝也知道必然是苦的。 这人对自己可真够狠的,这么苦的药,就这么一口一口地让人喂着他喝。 一碗汤药见了底,陶昭南将碗放到一边的桌上,发现架子上的水盆已经没了。 想来,是有人来把水盆给端走了。 那这碗,应该也是会有人来收拾的。 “读过书没有。”骆禅檀突然问她。 陶昭南愣了一愣,她自然是读过书的,可是这个世界的书,她还真未必能够读得懂。 她摇了摇头:“不曾。” “那你可会什么才艺。” “不会。” 骆禅檀抬眸去看她,压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 “那就都从头学起。” 听他的意思,是要找人来教她。 他又要做什么。 “琴棋书画,礼仪规矩,傍身武艺,全都要学。”骆禅檀盯着她的眼睛,严肃地说道 14. 攻心计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暗狱之所以被称作暗狱,是因为这是座地牢,地下昏暗,透不进一丝天光,阴暗非常。 若是在此处关得时间长了,兴许会昼夜不分,对时间的流逝都无知无觉。 陶昭南虚扶着骆禅檀下阶梯,他身上大部分的重量都倚靠在池谓身上,其实有没有她扶着,差别也不大。 暗狱内潮湿阴冷,耳边除了传来低吟哀嚎声外,还有若隐若现的吱吱声。 这声音,当然不是人类发出来的。 忽然间,她隐约注意到有一小团黑影从角落边溜过。 池谓注意到她乍地转头,只当她大惊小怪,张口冷言讥讽道:“这地牢阴湿,鼠蚁泛滥,姑娘若是害怕,此刻出去还为时不晚。” 莫名地,陶昭南感觉到池谓对她有些敌对,只是不清楚这敌意从何而来。 她似乎并未得罪过他,难不成就因为她刚刚听骆禅檀的话,扶着他到这里来吗。 若是如此,这个池谓不光小心眼,还有些欺软怕硬。 只敢出言暗讽,却不敢在骆禅檀面前直言,真是让人白白高看了他。 听了池谓的话,骆禅檀也不过冷笑一声。 “她见过尸横遍野,怎么会怕这些。” 她自幼在田地里干活,肥硕得快要流油的田鼠更是常见,自然是不怕这些鼠蚁。 非要说的话,比起只知生死存亡的飞禽走兽来说,她反而觉得勾心斗角的人类更可怖些。 牢狱,刑罚,这些折磨人的法子,也只有人能够想得到。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池谓侧目瞥了一眼面色平静的陶昭南,自知理亏,紧闭着双唇,不再言语。 而陶昭南一时听不出身侧这男人是在维护她,还是有意在冷嘲热讽,索性只当耳边一阵风吹过,耳朵痒了痒。 二人扶着骆禅檀继续往暗狱的深处里走。 暗狱深处的一处牢房之中,角落里坐着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的男子。 他的四肢被沉重的铁链栓锁,身上破烂的衣衫上沾染了斑斑血迹,有已经氧化成暗红色的,也有颜色还鲜艳的新血。 光是看着,就能猜想到他必然是遭遇了非人的刑罚。 “怎么,你还是不打算开口吗。” 骆禅檀挥手屏退身边的二人,自己走入牢房之中,俯首看着那垂头如野兽般狼狈的人犯。 人犯慢慢抬起头来,眼神更是如同凶兽一般恶狠狠地盯着骆禅。 “你便是将我千刀万剐,我也不会说出一个字。” 骆禅檀挑眉颔首,不怒反笑:“真是条忠心耿耿的好汉啊。” 他轻笑着拍了拍手,掌声落针可闻地回荡在这狭小的牢房之内。这看似夸赞他宁死不屈的赞叹,实则话语中满是嘲讽。 “不过,我并不想要你的性命。你的命,于我而言,一文不值。” 骆禅檀不紧不慢地说道,眼瞧着那人犯皱着眉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 “最想要你命的,是你誓死都要效忠的对象。” 看着他瞪大了眼睛,双手紧握着铁链,隐隐有怒火发作的迹象,骆禅檀勾唇浅笑。 “方才的那场刺杀。”骆禅檀轻哦了一声,故作疑惑地问道,“应当是刺杀,而非劫狱吧。” 究竟是要救他出牢狱,还是要他的命,当事人是最清楚不过的。 他轻俯下身子,眼睛注视着他,看着他的眼里冒出怒火,然后,如猛兽般朝自己扑来。 可惜,他的手脚都被铁链桎梏,即使铁链绷直,他也无法靠近骆禅檀,动他分毫。 “你究竟做了什么!我三缄其口,什么也没说,他们没有理由要我的性命。” 他低声喃喃:“我的妻女还在他手中,他应该信我才对。” 他看得真切,动手的人的的确确是那人的手下,不是神暗司的人在演戏。 来人分明是来灭口的。 他不敢置信,事情如何会演变到如今的地步。 最后的一条生路也被斩断,他崩溃地跌坐回地上,只是狠狠地瞪着对他毫不在意的骆禅檀。 骆禅檀抬首看着这牢房的屋顶,高度不过六尺,他只需抬手就能触及屋顶上的石头。 这样低矮的高度,让人憋闷,让人喘不过气。 “三缄其口?”骆禅檀垂眸哂笑,“你进了神暗司,谁能相信你不吐露出只言片语。” “我只需要向外放出点风声,那些人自然会闻声而动。” “要说不说,还是你们之间的信任太过脆弱,轻而易举就能被离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因利而聚,利尽则散。 “你说他们为什么不救你,而要杀你。那是因为,死人的嘴是最严实的。救你出神暗司难如登天,可杀你却要容易得多。” 骆禅檀垂首看他,他不再凶狠地瞪着自己,而是颓丧地垂眸,露出颓败的模样。 见他如此不堪一击,骆禅檀逗弄他的兴趣散了,冷冷说道。 “你也并非不怕死之辈,你在神暗司受刑也不肯道出幕后指使,不过是还存了一点有人会来救你的希望罢了。” “可现在,他们想要杀你的心,可比我热切多了。” “现如今,只有我能保你。” 人犯抬起头,冷哼:“你?” “我凭什么信你。若是我说出幕后指使者,我难道就不会被处以极刑吗。” “一旦我着了你的道,岂不是连最后一点价值都没有了。那我的命,还不是一样任凭你处置。” 骆禅檀摇头:“你说与不说,都不重要。” “你是觉得,你一介白衣,随意攀咬朝廷命官,皇帝就会相信,未免也太过天真。” “若不是你手中有实证,他们又怎么会冒险,迫切地来我这神暗司杀你。” “你要庆幸,你还有价值,否则,你现在就不会活着和我说话了。” 他震惊地看着骆禅檀,外人只知神暗卫是穷凶极恶之人,更只知神暗司尊使是不择手段之辈。可谁曾料想,骆禅檀不只会严刑逼供,更会攻心。 他隐藏得太好了,好到没有人察觉。 原来骆王朝的六皇子,也是个聪明人。 人犯还是心存了一点侥幸,试图与他谈判:“我的手里有一本名簿,上面记录了这些年交易的银两去处,还有一些暗地里的买卖相关之人。我可以告诉你这本名簿在哪,但你必须先放我出神暗司,保证我安全出京……” “你觉得你现在还能跟我谈条件?”骆禅檀笑了。 “且不说你一旦离开我这神暗司,你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活命。” “其次,你最好快些说出名簿的下落。否则,要是他们先找到了名簿,你就是必死无疑。” 名簿是他活命的筹码,同时也是他的催命符。 那些人知道有把柄在他手中,自然是会拼了命地去找,只是天下茫茫,毫无头绪又怎么能找得到。 既然救不出人犯,也不能让神暗司的人先知道名簿的去处,自然是要来暗狱匆匆灭口。 这也是骆禅檀放出的风声。 他派人出京,打着去找证据的由头,方向就是清水县的方向。 幕后指使必然心急如焚,慌乱之下最容易露出马脚。 那人一方面会派人来狱中灭口,这也就彻底中了骆禅檀挑拨他们关系的圈套。 另一方面,他会派人跟着神暗司的人去找名簿。然后,截杀神暗卫,夺取名簿。 这一切都在骆禅檀的算计之中,只需他反过来设圈套将那人派去截杀神暗卫的人活捉,他就又多了一份证据。 人犯终是说出了名簿的下落。 离 15. 金疮药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在大夫的眼中,骆禅檀实在不是个令人省心的病患。 他不听医嘱,执意下地长时间的站立和行走导致伤口崩裂。重新上了药用细布包扎后,过了不到一日,他的伤口就又裂开了。 只是,这回是不得已而为之。骆禅檀向陛下承诺的三日期限已到,因而不得不进宫向皇帝复命。 他携带找到的名簿入宫,人证物证齐全,清水县一案算是水落石出。 “好一个太史!竟敢在朕眼皮子底下行这种贪赃枉法之事,他的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骆帝将那本名簿狠狠摔在桌上,气得从椅子上站起,双手叉腰,怒气冲冲地来回走动。 那本名簿上记录在册的涉事官员,上至九卿,下至芝麻小官。 尤其是那个太史,胆大妄为,实在可恶。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饶是幕后指使者也不曾想见,那人会将如此要紧的名簿藏在京城。 京城的青怡坊,不同于寻常的花街柳巷,而是专供朝廷官员取乐的隐秘之所。 骆王朝严令禁止官员狎,妓,但总有人为了一己私欲而明知故犯,私下以身试险。 清水县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涉事官员唯恐火烧自身,青怡坊也跟着关停。 青怡坊的老鸨,是太史妾室李氏的堂兄的岳母。而太史是太常的属官,太常更是九卿之首。青怡坊的存在若是被陛下知晓,牵扯甚深,必将引发朝局震荡。 持有名簿的人,是青怡坊的一位琴女,唤作柳莺。 柳莺与神暗司内关押的人犯交情匪浅。事情起因,还要从柳莺被人劫至清水县说起。 柳莺的家乡就在离清水县约二十里地的百竹乡,她年十四时被卖给乡里的富户。富户因病暴毙后,她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 她是富户的续弦,富商与发妻育有一子,其子对她看不顺眼,处处挑剔。便是富户离世,她空有长辈的名头,实则手上并无可用的银两与约束其子的权力,在家中过得并不容易。 清水县县丞刚开始做这笔见不得光的买卖时,手自然是先伸向近处。 听闻柳莺与继子的关系不好,娘家人对她更是不在意。一次她进城采买,被设计迷晕掳走,醒来之时就被关在黑漆漆的屋里。 除了与自己一同被关押在此地的其他姑娘,她睁眼看见的第一人就是吴郴。 吴郴就是神暗司内关押人犯的名字。 他是太史的家仆,太史又是太子的党羽。太子让太史筹谋此事,不光是为了钱财,也为了让他培养些信得过的暗探,安插在各个青楼里,打探消息。 若是能将人送入大皇子门下的官员府邸中,更是上佳。 太子做事谨慎,从来不会亲自插手这些腌臜事。太史也不是糊涂人,知道不该由自己的名义去操办此事。吴郴便是往来京城与清水县,经办人口交易的人。 柳莺她们都是清水县附近县乡人士,清水县县丞当然不会把她们留在清水县,而是送到咫尺千里的远处去。 吴郴第一次实际上手操办这事,心里头多少有些忐忑不安。他从中挑选出年纪小、容貌佳的姑娘送至京城。 他本无意选中柳莺,但柳莺在哭闹不止的人群中沉着镇静,让他有一种她必成大事的直觉,遂也挑中了她。 柳莺十四岁就被父母卖给富商换粮食,再经历一回被人交易,她自是要冷静得多。 被送到青怡坊的柳莺年纪是所有人中最大的,她虽然样貌生得不错,可终归不是初经人事的黄花闺女,又不懂得奉迎,老鸨有意让人把她给处理了。 是吴郴出言保下了她,让她修习琴技,做个琴女,也可照顾安抚那些初来的花娘们。 幸而,柳莺在琴艺上颇有天赋,也算是保住了她自己的一条命。 渐渐地,一来二去,两人竟生出情愫。 吴郴本是因为妻女在太史手中而为其做事,他所做之事凶险,为保自己与家人性命,他记下了名簿,以作后路。 事发之后,他猜测自己性命不保,便把名簿交到了柳莺手中。 骆帝转头看向谨小慎微,躬身在侧的高忠,沉声下旨,话语里难掩怒火。 “太常御下不严,贬为掌故,发去江陵监修堤坝。” “太史悖逆不轨,处以五马分尸之刑。” 五马分尸乃是极刑,高忠听此,心惊胆战地将脑袋垂得更低了些。 “家中男子一律问斩。”骆帝怒不可遏,伸手扶额,“三日后,于城门处公开处刑。” “稚童女眷全都没为官奴,流放至岭南。” “其余涉事官员暂且撤职查办,待查办结果出来,再议。” 高忠低声应是,碎步走到桌边将茶盏双手奉至骆帝面前。 “陛下,饮口茶,消消火气罢。切莫因此伤了龙体。” 骆帝冷哼一声,坐回到椅上,接过了高忠手里的茶盏,浅酌了一口。 他大动肝火,殿下跪着的骆禅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薄情寡义不似活人。 骆帝虽然不喜他的这个儿子,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些手段。这样大的事情,仅仅三日他就能将实证送至他面前。 留着他,以后还有用。 “至于你。”骆帝顿了顿,才继续开口,“将功抵过,不奖不罚,回去罢。” “是。” “等等。” 骆帝叫住了他,语气变得柔和了许多:“你回京还没有去见过贵妃,去一趟吧。” 起身的骆禅檀弯腰说了声是,转身离去。 望着骆禅檀的背影,骆帝轻轻叹了一声,扭头去看跟个桩子立在旁边的高忠。 他问道:“高忠,贵妃这几日可还好。” 那日,贵妃将陛下拦在殿外。隔日陛下又差人去问,贵妃的宫女却说贵妃娘娘病了,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包括陛下。 陛下对贵妃娘娘一向偏宠,也只是吩咐医官好生照料贵妃,又命人送了好些珍贵的滋补药材到贵妃娘娘的玉兰殿。 清乐公主离世,贵妃娘娘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差了。 也不知道,见了同清乐公主关系亲近的六殿下,能否心情有所好转。 “回陛下,医官来回话,贵妃娘娘是有些神思疲倦,好好修养也就无碍了。” 骆帝听了,话语中有怨气地说道:“神思疲倦,她还在因为清乐的事情郁郁寡欢,是么。” 清乐公主是陛下和贵妃娘娘之间最深的间隙,高忠谨慎地怯怯答道。 “清乐公主是娘娘的骨肉,公主离世,娘娘难免心伤。” 骆帝瞥了他一眼,深深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谈下去。 玉兰殿,宫人放轻脚步地走进寂静的宫殿。 “娘娘,六殿下在殿外求见。” 贵妃刚刚午歇起身,坐在铜镜前,由着宫女为她篦头。 她睡得不安稳,用梳子松松头发,也能放松些精神。 她睁开眼,眼眸低垂,镜子中的女人柔美又脆弱,犹如随时都要展翅的蝴蝶,又像随时都会飘零的树叶。 “唤他进来吧。” “诺。” 骆 16. 坐弹棋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青怡坊一案牵涉的官员众多,首当其冲的太史是太子门下,太子虽未被风波波及,却也是被折断了一条有力的臂膀,近来心情甚是不佳。 “殿下,午膳时您就吃得不多。妾身新做了桂花糖糕,殿下可要用些。” 骆安城倚靠在椅子的扶把上,抬手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闻声睁眼看向跪在桌案前的良娣。 “孤没胃口。”他扫了一眼被放在桌边的那盘糖糕,再一次敛目。 此次骆禅檀将事情闹大,在朝廷里掀起惊涛骇浪。骆禅檀虽不上朝参与朝政,可他和手下神暗卫做出来的事情可没少让他头疼。 太史一家被斩首示众,引得他门下党徒人心惶惶,这些日子来往走动的次数也少了。还有朝廷官员里那些个摇摆不定的墙头草,见风使舵,如今又偏向了大皇子。 就连九卿之首的太常都遭贬斥,还不知道父皇属意的接任者会是何人。 若是大皇子的人成了九卿之首,他岂不是在朝堂上落了下风。 那个太史向来做事小心,从未出过差池。本以为他早已备好万全之策,要么让神暗司里的人犯咬死不认,要么派人让人将他解决了,死无对证。 可谁知,他派去神暗司刺杀的人不光失手了,他竟然还让人留下了证据。 起初,他以为事情最严重的后果,顶多就是暴露青怡坊,舍弃太史这一枚棋子。 可现在,名簿被呈到陛下面前,朝廷里大大小小官员贬的贬,撤官的撤官,他花费数年时光的精心布局,一朝就被打破。 不光是他,就连大皇子门下的官员也涉及其中。但真要说起来,还是他的损失最大。 良娣轻步走到太子身侧,伸手去替他轻揉太阳穴,声音又缓又慢。 “殿下,可是在为朝堂之事忧心。” 太子按住她的手,抬首微微蹙眉看向她:“女人家,不许议论朝政。” 良娣怔愣一瞬,眼神无辜地垂眸应了声是。 “陛下,并非妾身议论朝政。只是太史一案在京城人尽皆知,妾身是关心则乱。” “是啊,人尽皆知。” 太子冷笑了一声,谁不知道六皇子灭城一事,当时议论甚嚣尘上,民愤激昂。 只差一点,就差一点。 差一点就能让那讨人厌的家伙下地狱了。 一个叛国贼子的儿子,也配与他称兄道弟。 不管人们是否知晓清水县县丞伙同全县人民行不义之事,如今,青怡坊的事情一出,轻易就转移了群众的视线。 “殿下。”太子身边的随从走进殿内,朝他躬身行礼。 太子瞥了一眼身边的良娣,良娣心领神会:“妾身告退。” 待良娣离开后,太子问道:“可去查探清楚了,大皇子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禀殿下,据暗探回报,大皇子有意推选太祝何文道接任太常。至于,大皇子对青怡坊牵扯出门下官员的事情,他似乎并不在意。” “何文道。”骆安城念着这个名字,深深叹了口气,“他是太常属官,平日也没听闻他有什么不好的流言蜚语。” “只是,从前从未听说,何文道是大皇子门下的。”他深皱眉头,更觉头疼。 “属下听闻,何文道并非是大皇子门下。” “大皇子妃近来与何文道的夫人走得近。臣派人去打听了,何文道的夫人,是广阳侯的妻妹。大皇子欲推何文道上位,兴许是意在拉拢广阳侯。” 广阳侯手握五万亲兵,军功显赫,一直以来都保持中立,不偏不倚。 他性情刚直,对党争不屑一顾。他当初也不是没有动过拉拢他的念头,只是当时他已经笼络了羽林中郎将,也未太对广阳侯太过上心。 大皇子行迂回之策,从广阳侯的妻室入手,确实是一妙计。 当太子与大皇子都在为空悬的太常一位而心急如焚之时,将原先的太常拉下位的骆禅檀却难得空闲,在神暗司内养伤。 他的伤裂开两次,在床上趴了半月有余才能下地行走。 陶昭南在神暗司的日子也是日复一日,白日里要习武读书习字,夜里要学琴学下棋,还得照顾骆禅檀的饮食起居。 池谓待她也还是一如既往的严格。在他的训练下,陶昭南的进步飞快。只不过,她的水准依旧还是刚入门的学童水平,打不过神暗司内的任何一个人。 比起习武,陶昭南在读书和下棋这两方面要更精进些,成果也更显著。 夜里,陶昭南将棋盘摆在骆禅檀的床榻边,二人对阵。 刚开始,陶昭南连黑子先行都不知晓。不过短短半月,她已经大概摸通了围棋的思路,不再是直截了当,随便一眼就能识破的围追堵截。 骆禅檀并不是要陶昭南的棋艺有多高超,他要教会她的,是棋盘上的生杀予夺,计策权谋。 棋子进可攻,退可守,纵横之道,就在棋盘之上。 “知道以退为进了。”骆禅檀一眼识穿,并未中计,反倒是一子堵住她的后路。 她又输了。 准确地说,她从未赢过。 和他下棋的这些天,她一盘都未赢过。不过她也不恼,她清楚自己和骆禅檀是云泥之别。骆禅檀看她在棋盘上的小把戏看得清清楚楚,就没有能逃得过他眼睛的。他若是心情好,还会在能一招致胜的棋局里放过她几回。 他就像是一只胜券在握的猫,玩弄着一心想着逃走的老鼠。 随着和他对弈的次数越来越多,她的棋子能在骆禅檀的手下存活的时间也越来越久。因此,她也渐渐熟悉了骆禅檀的下棋风格,以及她似乎能够借此稍微摸清楚一些他的性格。 骆禅檀不喜欢一击即杀的下法,他总是留有余地地让对手以为他并未看出自己的破绽。然后,在即将逆转局面的时候突然杀你个措手不及。 在陶昭南眼里,他就是一个极其恶趣味的人。 “还要来吗。”骆禅檀抬眼去看她。 今夜,他们已经下了四盘棋,临近子夜。 陶昭南摇了摇头:“不下了。” 再下还是个输。 明早还要早起习武,她得回去养精蓄锐了。 她动手开始收拾棋盘,将黑白子放回到棋篓之中,又将棋盘端回到外间去。 烛火下,骆禅檀看着她的背影,长发及腰,发尾随着走动微微摇晃,他的视线自然扫过她的腰际。 衣带勾勒,她的腰似乎比之前更瘦削了些,不过她的面色是相较之前更红润了。 “我替你灭灯。”陶昭南替他熄灭屋内照明的烛火,只留了窗边的一盏。 他习惯夜寐时留一盏烛火。 这事是陶昭南意外发现的。 她替骆禅檀的屋内换蜡烛时注意到,他屋内的蜡烛,总有一 17. 临字帖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姑娘,饮些红枣桂圆茶罢。” 她接过莫婶递来的茶盅,温热传至掌心,她轻声道谢。 “谢谢莫婶。” 这段时日,她备受池谓的磋磨,承受着超出这副身躯负荷以外的训练。为了尽早地离开,她一直咬牙坚持。 女子每月一回的月事,身体本就虚弱。加之这半月的训练,所有的积劳都如潮涌般席卷而来。她浑身酸疼无力,倍感疲倦。 口腔内留有红枣桂圆的微甜回甘,她一口气喝了半盅,抬眸时注意到莫婶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脸上,不禁露出疑惑的神情。 “啊,是我失礼了。”莫婶面生慈眉善目,她笑了笑,解释道,“我只是许久没在这神暗司内看见过年轻姑娘了。” 陶昭南听了此话,也只是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以示礼貌。 自她来到神暗司,也未见过其他女子。只是她不知,莫婶在这里,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 多说多错,她并未和莫婶热络交谈,只怕一不小心便透露出什么心里话。 愈与那个男人接触,便愈发感觉到他的深不可测,唯有谨言慎行,才有逃离的可能。 不顾她的清冷少言,莫婶的性格倒是十分自来熟,像是个话匣子似地一股脑吐出许多话来。 “想来你也知道,这神暗司里的人,在外都被看作是洪水猛兽。实则不然,我却觉得他们十分可怜。” “就说池谓吧,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年纪还小的时候就父母离世,后来又被人欺辱。是尊使领着他回神暗司,捡回了他的一条命。” 陶昭南静静地听她说,没打断她。 私心里,她希望她能多吐露些消息与她,好让她能够更详尽地掌握神暗司的情报。 “不光是池谓,我和我的儿子也是尊使带回来的。” 她不禁感叹道:“当年要不是尊使,我和我的孩子在街头就要被饿死了。” “神暗司里的许多人,都是尊使救回来的。不管外人说尊使如何不好,可在我心里,他就是我和我孩子的恩人。” “噢,我还没说呢。”莫婶眼睛光突然明亮起来,看着陶昭南忍不住地勾起嘴角,“我的儿子是神暗司的另一个副使,名叫薛仁恩。” “仁是仁义的仁,恩是感恩的恩。” 母亲谈起儿子,神情语气总是格外温柔的。 听着莫婶谈及她的儿子,陶昭南的心底微微触动。 只是,仁恩这个名字,放在臭名昭著的神暗司里,听起来却格外讽刺。 “不过他现下不在京城,而是奉命出京了。”她轻叹了口气,“每每他领命出去,我都担心极了。” “算算时日,他已经出去两个多月了。”莫婶摇了摇头,垂眸又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自言自语的莫婶似乎才察觉到陶昭南一言不发,怔愣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露出个难为情的淳朴笑容来。 “哎哟,是我这老婆子多嘴了。我这也是好久没和人说话,没忍住就多说了些。” “无碍。” 陶昭南轻轻地摇了摇头。 “姑娘,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不方便与他们男子讲与的,就告诉我。” “多谢莫婶。” 她心想,她也是被尊使带回来的,大概莫婶是将她看成了与她一般的人吧。 只可惜,她对那人是毫无感恩之情的,听莫婶说了这么多,她只觉得麻木。 甚至,她觉得莫婶嘴里说的人,压根不是他。 “莫婶。” 陶昭南只听声音就知道来人是谁,莫婶一回头立刻就起身给他行礼。 “尊使大人。” “莫婶,我有话要与她说,你先下去吧。” “好。” 莫婶离开前,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嘱咐:“趁着茶还没凉,喝完了啊。” 陶昭南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她抬头看向站在门边的男人,他又换回了一身月白长袍,披散了许久的长发束起,整个人也跟着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她一口气喝完了剩下半盅的桂圆红枣茶,将茶盅放在了一边的桌上,等着他先开口。 “还能提笔吗。” 对上他的视线,他脸上没有笑意,又说:“写幅字来看看。” 陶昭南走到书桌旁,自己往石砚里加了水磨墨。 这还是骆禅檀第一次走进收拾后的侧殿,侧殿里除却必须的床榻、桌案、衣匣还有书桌,并无多余的摆设。 他扫视了一圈,又落在书桌前的陶昭南身上。 他走到她身边,看她提笔在纸上写字。 她写字的动作缓慢,可落笔在纸上的笔尖却颤抖,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的。 一幅字写完,她放下手中毛笔,伸手想去拿那张纸,就被身旁的人先一步给拿起。 “我还是第一次见如此丑的字。” “就是池谓,也写得比你好看。” 陶昭南自知理亏,伸手去够他手里的纸,只想销毁。 她方才抬手的一瞬间,骆禅檀立刻就双手各捏着纸的一角,将那张纸给撕成了两半。 她攒眉看向他,不知他此为何意。 他将手中的纸揉成一团,随意地丢在了地上。 接着走到书桌前,拿起她刚刚拿着的那根毛笔,沾墨,在纸上落笔。 他挥毫如流水,笔走龙蛇。 停笔后,陶昭南才看清纸上所写的是什么。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纸上的字迹铁画银钩般锐利。 字如其人,此言果然不错。和他的锋利的字迹一般,他也是不敛锋芒之人。 陶昭南还未对那八个字有更深的联想,就被骆禅檀一把拽进怀里。 她下意识地挣脱,却被他桎梏在怀中,他的手包裹着她的手,让她的手中拿着笔。 他要亲自教她,一笔一划地写字。 被人搂在身前,她的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在笔上,纸上。 他霸道地搂住她的腰,一只手控制着她的右手,仿佛一条蛇般将她捆绑束缚。 “别觉得我是个好人。”他的鼻息扑在她的脖子上。 骆禅檀看着她纤细的后颈,脑中所想的,是将她的脖颈咬断时血液喷涌而出的景象。 就如同野兽捕猎,一口咬断猎物的喉咙。 不,这不够。 他收回落在她脖颈上的目光,领着她落笔,不容她挣脱。 悠悠地开口道。 “我之所以领他们回来,确实是看中他们走投无路。” “俗话说得好,狗急跳墙,人急悬梁。因为走到绝境,所以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因为孤苦无依,所以可以毫无顾忌地做事。” “你说,这样的人,是 18. 羯胡族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神暗司门前。 风尘仆仆归来的薛仁恩利落地翻身下马,守在门口的守卫立刻上前去替他牵马,将马匹牵至马厩。 他大步流星地往神暗司内走,才踏入大门,就撞见正要出门的池谓。 “薛兄,你回来啦。”池谓抬首瞧见许久未见的薛仁恩,激动地快步走到他面前。 薛仁恩点了点下巴,轻嗯了一声,问道:“尊使大人可在司内。” “在的。”池谓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笑容。 在神暗司内,除了尊使,池谓最钦佩之人便是薛仁恩。 薛仁恩年长他七岁,当初尊使领他回神暗司,便是薛仁恩一直照料他,并教习他武功。在他眼中,薛仁恩亦师亦友,更似兄长。 “莫婶日夜盼着你回来,可要我现在就去通知莫婶。”池谓激动地转身,就要去找莫婶。 薛仁恩按住他的肩膀,池谓虽和他一样顶着神暗司副使的名号,但武功仍不及薛仁恩,被他牢牢按在原地。 他回头去看他,薛仁恩立即松开了按住他肩膀的手。 “我要先去向尊使复命。我娘那里,等等我再自己过去。”他拍了拍池谓的肩头,始终严肃冷面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体格看起来健壮不少。我瞧你正要出去,应当是有正事,先去吧。” 池谓怔愣了一瞬,立刻笑着点头说好。 在薛仁恩面前,池谓不再把自己当成是神暗司副使,只是一个期待兄长归来的弟弟。 若是陶昭南看到这般的池谓,必然会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出了问题。 “薛兄,难得见面。若尊使没有吩咐你着急出京,寻个日子,我们一同饮酒。” “好。” 薛仁恩着急去寻骆禅檀,径直往骆禅檀的院子中去。 池谓目送他的背影,忽地想起,他忘记和薛仁恩说尊使带回了一名女子。 以薛兄的性格,只怕…… 一进入院子,薛仁恩就看见从尊使屋内走出一名女子,她的手里还拿着一幅卷起来的纸。 他从未在神暗司的暗狱之外见过年轻女子,下意识地皱着眉头,心生怀疑,动作先于想法地拔出腰间长剑,利刃出鞘。 “你是何人,你手里拿着什么。”他冷声质问。 不过短短数秒,陶昭南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刃已经架在她的脖子之上,只需要轻轻一抹,她必然血溅当场。 在如此情境之下,陶昭南最先浮现在脑海中的情绪不是危机自身性命的慌乱,而是惊异。 她惊异于此人的动作之快。她习武也半月有余,虽武艺不精,但也逐渐能凭感觉猜出对手的实力深浅。 眼前人的实力,更甚于池谓。 出手的那一瞬,薛仁恩就已经确定,她几乎不会武功。 但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生死攸关面前,竟然不动如山,连眉头都没有眨一下。 这让薛仁恩感到疑惑,一个毫无武功功底的女人,是如何潜入神暗司内的。 他的脑海里霎时闪过一个念头,但很快就被他否定。 尊使绝不会带女子回神暗司。 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他已经动了想要杀了她的念头,手腕微动,下一秒就能取她性命。 “薛仁恩。” 薛仁恩?是莫婶的那个儿子,薛仁恩吗。 被叫住的薛仁恩顿住动作,抬首看见从屋内缓缓走出的骆禅檀,想要给他行礼,但是又无法立刻放下手中的长剑,一时为难。 “放下你手中的剑。”骆禅檀命令他道,“她是我带回来的。” “是。”薛仁恩干脆地收回了剑,先向骆禅檀弯身行了礼,又十分守礼地向她道歉。 “抱歉,姑娘,方才是我失礼了。” 她还在想,莫婶的这个儿子与她的性格也太过大相径庭了。 现在见他这么直接的道歉,脑海里浮现出莫婶朴实的笑容,又觉得,他的确是莫婶的儿子。 “无事。”她淡淡道。 陶昭南绕开伫立在她身前的薛仁恩,往自己的屋内走去。 骆禅檀看着陶昭南回到屋内,转头去看薛仁恩。 “进来。” 进入屋内,陶昭南抬头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向窗外,看见院内站在台阶上下的两个人。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内,薛仁恩还顺手关上了屋门。 随着门被关上的刹那,陶昭南收回视线,在桌上将那卷纸展开。 入目的字迹工整娟秀,字若秀兰,光是看着这字,就能猜想写下它的人必然是位心思细腻的温柔女子。 陶昭南粗略扫过内容,书写的正是曹植的《白马篇》。 一般女子多会临摹些少女情怀的情诗,再不然,便是咏叹美景的诗句。 倒是少见这个时代的女子会摹写述怀边塞游子豪情的诗篇。 回想起那个男人对这幅字帖的珍视,并不惜以威胁她的性命来强调,要她好好收好这卷字帖。 陶昭南心想,或许这字帖,就是他珍视之人所书。 是他的母亲,还是他的心爱之人。 察觉到自己又生出些无用的心思,陶昭南敛目摒弃脑子中的胡乱思绪,细心用镇纸压好字帖,准备磨墨习字。 另一间屋内,骆禅檀站在棋盘边,伸手从棋篓中捻起一颗黑棋,放在空荡荡的棋盘之上。 “有消息了吗。”他又伸手到白棋的棋篓中。 “禀尊使,我在陶山郡寻到了羯胡的幸存族人。” 啪嗒一声,白棋落下,骆禅檀猛地回头看向他:“可确认了。” “属下跟了他整整半月,听过他同家人说过羯胡语,他的儿子,还会写羯胡的文字。应当没错。” 整整三年,杳无音讯。就在他快要相信,羯胡举族覆灭,无一生还之时,总算是寻到了点踪迹。 “可有派人监视着。”他不能大张旗鼓地将人带回京城,带进神暗司。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是在神暗司,他也不能保证没有其他势力的眼线。 “是,属下已经派可信的人时刻跟着,若有消息,随时传信。” 这些年,骆禅檀一直在找寻羯胡族的下落。 当年,戎夷部落势大,与骆王朝并立双雄。从先帝在时,戎夷一族一直都是骆王朝的心头之患。与漠南接壤的骆朝子民常年受戎夷骚扰,民不聊生,百姓哀声哉道。 然而,以当时骆王朝的兵力,难以击退戎夷,攻下漠南。 骆帝即位后,也始终为解决戎夷部落而感到苦恼。后来,同 19. 匕首见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动手。” 站在她对面不远处的男人抬眸扫了迟疑的她一眼,双手闲适地环抱在胸前,冷声催促她。 陶昭南的手里握着一把冷冰冰的匕首,她收紧五指,紧捏着刀柄。 下一秒,她抬眼盯着骆禅檀的心脏,直直将匕首朝他的心尖刺去。 伴随一声冷笑,骆禅檀赤手眼疾手快地反手握住她的手腕,使劲拉着她的手往自己的身前左侧带去。 陶昭南无法控制自己的匕首方向,眼看着刀尖往他的左臂方向刺去,刀背堪堪擦过他的衣袖,然后她整个人就被骆禅檀禁锢在怀中,冰冷的刀刃立刻就架在了她的脖颈肌肤上。 形势的转换不过眨眼一瞬,未到最后还不算输。 陶昭南这段日子是练习也不是白练的,她柔韧性好,右腿向后猛踢,趁他躲避微松力道的瞬间,顺势转身再次攥紧手中的匕首刺向他。 骆禅檀好似有些意外地轻挑了下左眉,然后,轻而易举地使力往她的手背方向后拗。 啪嗒一声,匕首从她的掌心脱落,掉在了地上。 “力量还是太弱。” 胜负已定,骆禅檀立刻松开了她的手腕,淡淡地扫了一眼因疼痛拧眉的陶昭南。 “不过准头不错。”他不吝赞誉地轻笑,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把开了刃的匕首。 “这段时间习字,手腕的控制力好了许多。” 他手指捻着刀尖,将刀把递到她的手里。 在陶昭南接过匕首之后,骆禅檀松开捏着刀尖的手指,接着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往自己的身前带了带。 陶昭南不禁轻微踉跄了一步。 “重心也不够稳。” 他淡淡地说着,用另一只手把她手心里的匕首拿出,然后换了个方向让她握着。 “反握匕首更容易使力。” 他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人站到她的身后。 她的后背靠上他的前胸,他抓着她的手握着匕首往前划了一刀,又向后刺。 “并且更灵活。”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匕首可不只有刺这么一种用法。” 说完,身后的男人停顿了刹那,似乎是在等她的回应。 陶昭南轻嗯了一声。 和他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次数并不算少,可至今,陶昭南仍然觉得不适。 她的目光落在交叠在一起的手上,还有手里那把坚硬冰凉的匕首上。 脑海里不可自抑地浮现出一些残忍的画面。 他似乎很擅长使用剑和匕首。 还记得,他在杀清水县县丞和云香阁内送来毒粥的店小二时,用的都是匕首。 “不要分心。”他冷厉地开口,声音很清晰地入耳,唤回她出走的意识。 “攻击我。”他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陶昭南收拾精神,很快就转身抬手往他的身前划了一刀。 这一刀,只是幌子。 刀尖从上往下顺势而下,目标是他的肩膀。 骆禅檀很满意她的聪慧,一点即通。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没有用手格挡,依旧很轻易地避开了她的攻击。 “继续。”他站在离她约两步远的地方,挑衅地勾唇看她。 陶昭南微微屈膝,右脚往后蹬地借力向前,她把匕首藏在身后,朝他冲去。 前冲的顷刻之间,陶昭南在身后换了只手握匕首。 右手假动作朝前刺去,不出所料地被他接住。 有机会,她左手反手握着匕首横着要划过他的脖子。 骆禅檀抓住她右手的时候,注意到她的右手握拳,手上却没有匕首。 意识先于视线地躲避她左手的动作,待他躲过她“偷天换日”的一击,看清匕首在她左手时,眼里兴味的眼神深了些许。 他不禁翘起嘴角,微微张大了瞳孔,愉悦地看着她。 他也看得出来,她的动作里,是真的存了杀意的,不是假把戏。 “尊使大人。”有人出声打断。 院落中央的两个人同时闻声扭头。 来人是薛仁恩。 薛仁恩的视线落在握着匕首的陶昭南身上,十分不愉快地压低了眉头。 旁观者清,骆禅檀能看出她的杀意,薛仁恩自然也看得出来。 尊使这是在养虎为患,这个女人根本就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什么事。” “禀尊使,宫里的内侍官来了,说是豫贵嫔召您入宫。” 骆禅檀嗯了一声,转头去看陶昭南:“书桌上放了《骆朝史记》,看了将里面的内容细细记下。” 陶昭南无声点了点头,从旁边拿了刀鞘,将匕首收进刀鞘,乖乖地回了侧殿。 骆禅檀迈步朝外走,薛仁恩紧步跟上。 “尊使。”薛仁恩犹豫着开口。 “那个女人,方才是真的想要您的命。尊使真的要将这么危险的人留在身边吗。” 走在他身前的人突然停下脚步,慢慢地转头看他。 薛仁恩对上骆禅檀的视线,被他眼中的寒凉冷冽给震慑到,垂下了头。 “什么时候你的话变得和池谓一样多了。” “还是说,我对你太好了,让你产生了可以干涉我的错觉。” 薛仁恩垂在身侧的手握拳又松开:“属下不敢。” “既然这么闲,就去找找岑周的细作到底藏在哪儿了。” 太常太史被换,太子门下的数多官员也被更替。骆安城自然将这一切的过错都算在了骆禅檀头上。 青怡坊的事情才平息没两日,骆安城就急着给骆禅檀找麻烦。 前不久,从京城运往漓州的军需被劫。 劫走这批军需的不是寻常劫匪,而是岑周军。 岑周是个小国,本是越国的附属国。越国覆灭后,岑周因为王城在山岭之间,易守难攻。当时又因为骆王朝一边要平叛越国,一边要提防戎夷,分不出多余的兵力来攻打岑周。 岑周因此侥幸免遭灭国之灾。 只是,岑周坚持不肯归顺骆王朝,这些年与骆王朝的关系始终僵硬。 与羯胡族的战争过去了三年有余,骆王朝因战争而亏空的国库逐渐充盈起来。骆帝又起了要攻打岑周的念头。 运往漓州的军需分为三批,一批走水路,两批走陆路,陆路还是分成了两条相隔甚远的路线。为了打掩护,运送每批军需时还有另外两组车马同时出发。 岑周军数量不多,两次劫粮,都能准确无误地劫走运送军需的车队,一定不是偶然。 关系作战的粮草被劫,骆帝雷霆震怒。 下了朝堂,太子便向骆帝谏言,说京城定有岑周细作,并提议将此事交给神暗司来彻查。 “神暗司是父皇的左 20. 太府寺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书案上放了一卷醒目的竹简,拿到手上重量沉甸甸的。摊开一看,竹简上面的字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所记内容繁多。 骆王朝时至今日已是第四代君王,从初定江山,到前几年攻打羯胡,皆记录在这《骆朝史记》之中。 陶昭南粗略扫了一眼,注意到上头记有越国叛乱,越国公主越昭仪及越国族人幸才人被处以汤镬之刑,俘虏越国将军战前祭旗。而幸才人之子六皇子骆禅檀尚年幼,蒙皇帝恩德,留有一命,于洛氏贵妃膝下抚养。 原来他叫骆禅檀。 她与他相识也已一月有余,除却知晓他是六皇子,以及是神暗司的尊使,始终不知他的姓名。不曾想,会是在书卷上看到他的名字,因此得知。 旁人或许不会在意自己的名字,可陶昭南自知事的年纪开始,就十分讨厌自己的名字。 骆禅檀这个名字,跟其他皇子的名字对比起来显得格外不同。 也不知道有什么含义。 时移世易,略过全面一大半的前朝记事,陶昭南重点从本朝的记载开始看起。 依理来说,国史一般是由史官编纂。如此长篇的骆王朝史记,自然不会是只由一个人编写。前半段的内容不偏不倚,文风简洁明了,但也刻板无趣。 后半段的内容多了些经过细节,看起来更像故事,陶昭南就看得更细些。 目光落及清乐公主四字,陶昭南微微愣了愣,回想起骆禅檀与她初次见面时,脱口而出一个人名。 当时她心思飘忽,也没太过在意。如今被清乐公主四个字勾起了记忆,他当时说的应当就是骆清乐三个字。 难道,她与骆清乐有何处相似吗。 这是他留了自己一命的原因所在吗。 史书里对清乐公主的记叙内容算不上多。 她是洛氏贵妃之女,也是骆朝的二公主。史书说这位公主秀外慧中,尤善丹青书法,甚得骆帝的喜爱。然而,她却被嫁到羯胡和亲,年仅二十三岁就香消玉殒。 骆帝还甚至为了这个女儿夷灭了羯胡族。 书中对清乐公主的描写不多,与骆禅檀相关的内容就更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 他是越国公主侍女幸才人所生,后来又由洛氏贵妃抚养。洛氏贵妃,是清乐公主的母亲,这也意味着,骆清乐与骆禅檀应该是一同长大的。 可为什么,骆禅檀说起骆清乐的语气,却充满了怨恨。 不知不觉,陶昭南看史记看得认真,一时忘了时间。 还是莫婶来送晚膳和先前量体裁制的衣裙,才打断了她。 “姑娘在看书啊。”莫婶将饭菜端放在圆桌上,笑吟吟地说,“先来用晚膳吧。” 陶昭南放下手中的书简,眨了眨发酸的眼睛,看向窗外。 窗外的天色渐暗,骆禅檀还没有回来。 她走到餐桌前,看着桌上丰富的菜式,抬首对莫婶说:“莫婶,其实不必做这么多,我吃不完也是浪费。” 莫婶笑了笑,说了声好。 “我听池谓那孩子提过一嘴,说姑娘在习武。” “习武辛苦,我是想着姑娘耗费体力,能多吃些。” 陶昭南拿起筷子,顿住,抬眼去看莫婶:“莫婶,若是还没用膳,不如一起吧。” “这可行不得。”莫婶连忙摇头,又解释着说,“我儿子难得回京,我想同他一道。” 想起薛仁恩看她的眼神,陶昭南装作无意地夹了一筷子菜,顺嘴问。 “原是如此。我已经见过薛副使,就是看起来不大好相与的样子。” 她将菜放入口中慢慢地咀嚼着,眼神落在菜上,没有直勾勾地盯着莫婶。 莫婶也没多想:“我那儿子是个面冷心热的,姑娘莫要见怪。” 面冷是瞧出来了,可心热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第一次见面就把剑架在了她脖子上,再见面也是狠狠地瞪着她,似乎是将她看成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晚膳后,陶昭南继续捧着那本《骆朝史记》看。 从豫贵嫔的宫殿出来,骆禅檀直奔宫外。出了宫后,他并未直接回神暗司,而是先去了一趟太府寺。 “参见六殿下。”大司农丞听闻他不请自来,赶忙从寺内出来迎接。 哪怕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六皇子,那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神暗司尊使。 “六殿下大驾光临,臣有失远迎。”大司农丞抬眼瞄了一眼这犹如鬼煞的六殿下,抿了抿干燥的唇舌,“只是不知,六殿下来太府寺所为何事。” 骆禅檀垂眸看着躬身战战兢兢的大司农丞,心中冷笑。 骆王朝内谁人不知,这神暗司是皇帝的耳目,只听皇帝指令行事。近来,太府寺上下因为军需被劫一事忙得焦头烂额。一点风声就吓得他们杯弓蛇影,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落了个头点地的下场。 “我所为何事,大人是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 大司农丞的身躯微微颤了颤,不敢回话。 骆禅檀要找的人并非眼前人,直接问他:“大司农现在在何处。” “殿下请随我来。” 大司农掌国家财政大权,军需被劫,关系最大的,就是负责均输漕运的大司农。 骆帝龙颜大怒,已经将押送粮草的押粮官给处决了。现下暂时还未将大司农革职,只是勒令他尽快查出错漏。 大司农如今也是处在倒悬之急的处境中,一个不慎很容易也就落了个斩首的下场。 可骆禅檀看这位大司农林大人,临危不惧,一点儿也瞧不出惊慌失措的模样。 “林大人,军需被劫一事可有眉目了。” 当然,骆帝也清楚,大司农主要掌国家仓廪之官,要他去彻查出岑周的细作,也是强人所难。大司农在明处,神暗司在暗处。要想查出岑周的细作,还是得靠神暗司的手段才行。 骆禅檀此行来太府寺,既是求合作,也是故意打草惊蛇。 要想引蛇出洞,要么威逼,要么利诱。也只有让对方露出首尾,这件事才会更简单些。 “六殿下,军需运输一事牵连之人甚多,不光是我太府寺。此次押送粮草的官兵,也有卫尉手下的人。” “我只需要京城内能知晓这批军需真正队伍之人的名单。” 岑周军能提前在军需所经之处埋伏,定然是提前知道了真正运送军需车队的路线。 这样的消息,也只能是从京城流露出去的。 “整理名单需要点时间,明日,我命人将名单送到神暗司去。” “好。” 转身离开太府寺前,骆禅檀侧过身瞥了一眼身后的林德光。 身为骆 21. 绞肠散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骆禅檀回来不久前,池谓来院里寻过他一次。 “你可知尊使去了何处。” 尊使领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回神暗司,在跟随他数年的下属眼中,本就是太阳打了西边出来的稀罕事。尊使还让这名女子和他住在一个院落里,亲自教导她诗书棋艺,便是最受尊使信任的薛仁恩,也未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池谓没有深思自己对陶昭南的情感多是嫉妒心在作祟,只是看她不惯,心生不喜。 神暗司内的空气阴冷潮湿,陶昭南习惯了开着窗子通风,也让屋内能稍微明亮些。 池谓从敞开着的窗子看见衣衫整齐坐在书案前的陶昭南,便连门也不敲,直接推门而入,大喇喇地问话。 “他进宫去了。”陶昭南只抬眼扫了眼来人,就继续垂眼去看手里的竹简。 问清了尊使的下落,池谓本是要直接抬步离去的。见陶昭南将他视作空气,他忽地有了个念头,停顿住脚步。 “吴郴死了,就是那日你去暗狱见到的那个人。” 果不其然,听了他的话,陶昭南复而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他。 只是与他料想的不同,陶昭南的眼里没有流露出惊讶的神情,也没有什么愤怒亦或是怜悯,只是淡淡的,就那么看向他。 这样的眼神莫名让池谓感到些许不适,他竟会产生她与尊使好似有些相像的念头。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个。” 池谓将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抬高了下巴,冷哼了一声:“警醒你一句,莫要有什么歪心思,否则,你的下场只会比吴郴更惨。” 对面的女人情绪依旧平淡,并未因为他的威胁脸上有任何的神情变化。 她就像是一团抓不住也打不散的烟雾,始终淡淡的。 陶昭南没对他的话有任何的回应,垂下脑袋继续看书,又一次无视了他。 池谓自觉无趣,甩了手直接迈开大步走了。 吴郴的死,是自作孽不可活。 陶昭南并不为他感到惋惜,也不会因为骆禅檀的言而无信感到愤怒。他本就是个阴晴不定的人,便是将人利用后又杀了,也不足为奇。 骆禅檀问她在想什么,其实陶昭南心里想的,并不是吴郴的死。 自古胜者为王,历史亦是由胜者书写。在那本《骆朝史记》里,关于皇室秘辛自然是不会多提。但只需要动脑子想想,陶昭南也能猜得出骆禅檀在皇宫里过的日子并不好受。 越国起兵叛乱,他的母后族人皆被屠戮,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而现在,其他的成年皇子都已经封王开衙,只有他,没有封号没有封地。 神暗司尊使的名号听起来响亮,可这一路上,听那些百姓议论纷纷,谁不是将神暗司当成无恶不作的宵小之辈。神暗司臭名昭著,他惹了一身骚,民心所向,他是绝没有可能名正言顺坐上皇位的。 坐不上皇位的皇子,他的下场,若是好点,要么被贬为庶人,要么幽禁终身。 若是兄不友弟不恭,那也就只有一个死字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陶昭南依然不会可怜骆禅檀,只是瞧着他安静吃面的模样,无端有些感慨。 史书里的那些史实,她不曾经历,是当故事来看的。骆禅檀是书中人,他在她眼前,她不禁恍惚。 “听说吴郴死了。”她随口提及。 骆禅檀毫不犹豫地应了:“是。” 她不喜欢别人盯着她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收回了落在骆禅檀脸上的视线。 “是池谓说的。”骆禅檀说的是肯定句。 “是。”陶昭南也如实答了。 “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我杀了他。” “是与不是,重要吗。” 吴郴已经死了,谁杀的,真的重要吗。 骆禅檀了解池谓,一猜也能猜透池谓将此事告知陶昭南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他毕竟是薛仁恩带出来的神暗司副使,若不是因为当初去暗狱时有陶昭南同行,他不会多嘴。纵然池谓告诉了陶昭南吴郴的死讯,也不会告诉她吴郴是如何死的。 他守诺让人送吴郴出城,并提前通知了柳莺在城外两里地的地方等着。 他算准了有人会在城外动手杀他,也知道那个人不会明目张胆地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口动手。 吴郴出城后必然以为自己逃出生天,喜不自胜。 乐极生悲,吴郴被人一刀捅进腹中,失血过多而亡。而提前候在两里地外的柳莺,就那么目睹着吴郴在她眼前被人杀害。 有些时候,根本无需他亲自动手。但若非要追根究底,他也的确料定了吴郴不可能活着。即使太史一家已经被诛杀,但想要吴郴命的人,可不仅仅是太史。一个叛徒,太子绝不会给他活命的机会。 他要的是,把自己与吴郴的死撇得干干净净。 柳莺能从青怡坊安然脱身,托的是吴郴的福,吴郴用自己的命去换了她和她腹中孩儿的性命。她亲眼目睹吴郴被人杀害,一来是对动手的人恨之入骨,二来也会为自己和孩子的安危感到惶惶不可终日。 池谓按照骆禅檀的吩咐,两日后去寻柳莺,告诉他青怡坊的人已经全部被灭了口,太子的人一直在寻找她的下落,她现在住的地方已经不安全了。 神暗司愿意给她提供庇护之所,但是要她将这些年在青怡坊里听到的看到的一一记述下来以作交换。 这是一个公平的交易,也是柳莺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是不重要。” 骆禅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的瓷瓶,没有手掌大小。 他将瓷瓶里的粉末倒入陶昭南面前的银耳羹中,用勺子搅匀了,把碗挪回到陶昭南的面前。 “这是什么。” “你这么聪明,不如猜猜看。” 陶昭南苦笑着开口:“总不会是什么补药,是毒药吧。” 她拿起勺子要入口,被骆禅檀按住了她拿着勺子的手,她侧目去看他。 “是毒药,你也敢喝。” 陶昭南注视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寒凉,根本没有丝毫感情。 “难道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骆禅檀被她的识趣给逗笑,不急着让她喝。 “这是绞肠散。”他悠悠地说,接过她手里的碗和勺子。 “此药不会致命,但五日便会发作一次。这药的效果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旦发作,你的肠子就会绞痛得如同拿刀搅动你的腹部一般,疼得生不如死。” 他把勺子喂到她嘴边:“前段时日你照顾我,今日,换我来。” 听他柔和的语气,还以为他是有多好心呢。 22. 归江南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明家世代清流世家,祖上做过太子太傅,对子女的教导更是严苛,祖训是为人正直、言而有信。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遑论是救命之恩,明家自是要重谢骆禅檀的。 虽说骆禅檀是奉了皇命到清水县,但是他救下明露盈是事实。明家是名门望族,最重视家族名声。 但到底要怎么谢,却是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骆禅檀是皇子,即使不受宠,他也还是皇子。既然是皇子,就与朝局息息相关,与明家的未来利害相关。 当今的朝局,大皇子与太子分庭抗礼。明家的根基不在京城,也因此难得能在夺嫡的漩涡中明哲保身,不偏不倚。 重谢骆禅檀这件事,不能由明家人直接出面,以免让旁人误以为他们是六殿下一党。 就算明家要参与党争,也断然不会选择毫无胜算的六殿下。因而,由嫁入皇室的豫贵嫔出面解决此事是最为稳妥不过的。 她名义上是皇子庶母,身上虽流着明家血脉,但也已经是皇家的人,不能再代表明家。再者,她是一介女流,没有人会将此事与党争牵连起来。 豫贵嫔对这位六殿下不甚了解,可有关他的风言风语她还是略有耳闻的。都说这位六殿下是个不好相与的,独来独往惯了,身边没有任何亲朋好友。 这样的一个人,想来也不会挟恩图报。豫贵嫔早早地备下了厚礼,无论骆禅檀收与不收,这都是明家人的心意。 除却金银,明家早些年得了件金丝软甲,是个极好的护身宝物。只是明家是书香门第,都是文官,这件金丝软甲虽珍贵,但并无多大用处。可这宝贝,对时时刻刻都在刀尖儿上舔血的骆禅檀而言,却是十分有用的。 未料,骆禅檀却提出了另一个要求——为一个白衣女子谋求出路。 若只是安置一个普通女子,倒也不难。明家百口人,纵然家底没有万贯家财,多养一个人也是绝没有问题的。 让豫贵嫔头疼的是,不知这个女子是何来历。若以恩人的礼遇来相待,就是把她纳入明家族谱做个义女,改了她平民的身份也不是不行。可要是之后朝局变幻,这女子被查出些与六殿下相关的身份,只怕会危及明家。 要是留在宫里,总不能是推到皇帝身边去做个妃子。让恩人成了侍奉人的宫女,定然也不合适。 思来想去,豫贵嫔迟迟拿不定主意。 “姑娘,听闻你是清水县人,可还有亲族在世。”豫贵嫔挥手让人给她奉茶。 要是还有亲族,便送她回家,封以厚礼,好好对待就是了。 宫女将茶盏放到她手边的桌上,陶昭南拘谨地在椅子上坐着,眉眼低垂盯着自己的膝盖,没有去动桌上的茶水。 她摇了摇头,用极轻的声音说:“没有了。我被强掳到县丞府,家里唯一的老父已经被杀害了。” 骆禅檀回京之后,派人去查过她的底细。 她的确是平民农户家的女儿,家中只有一个老苍,是她的父亲。不过在县丞掳掠她的时候,就已经把那个老苍一起杀了。 豫贵嫔瞧她谨小慎微,笑着对她说:“姑娘莫要紧张,本宫随口问问,先喝点茶吧。” 陶昭南拿起茶盏小口饮茶时,豫贵嫔的眼神就没有从她的身上离开过。 骆禅檀真的只是看她与清乐公主长得相似,才发了善心,还是另有图谋。 他要是想要借她的手在宫内安插眼线,也该好好教导过这位姑娘才是,可见她似乎并未学过礼仪规范。 是她多虑了吗。 “姑娘,你可愿意随露盈一同回江南。”豫贵嫔这么问,是在试探。 骆禅檀未明言要她将这位姑娘安置在何处。若是将人带回江南,哪怕不给什么名分,好好养着,过两年再为这个姑娘寻门好亲事,也算是报恩了。 而六殿下身在京城,江南天高路远,他终究是难以干涉的。如果京城有什么风吹草动,把消息送回江南,也能有反应动作的时间。 陶昭南盯着手中茶盏里的茶叶沉入茶汤,静默了一会儿才回答。 “民女愿意。” 陶昭南回话的时机把握得刚好,既没有答应得爽快,也没有拖延着让人生疑。 豫贵嫔正欲开口,明露盈就带着六公主进了殿内。 “姑母。”明露盈牵着六公主的手,一进殿内就看见了坐在一旁的陶昭南。 “姐姐。”她不禁唤她,眼瞧着她比一个月前还要瘦了许多。 陶昭南抬眼去看她,站起来给她行了个礼。 明露盈连忙拦住她:“姐姐这是做什么。” 她转头去看上座的豫贵嫔,不知道姑母究竟决断得如何了。 豫贵嫔起身走到她们身边,问明露盈:“不是带着你妹妹到花园里玩耍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其实明露盈知道今日姑母会召陶昭南入宫,也是刻意支开她和妹妹。 她是亲近姑母不假,可姑母入宫数年,性情早就不同原先在江南时,她心底还是有些怵她的。 “妹妹说口渴了,就回来了。”明露盈笑吟吟的,一手还拉着年幼的六公主。 六公主见着母亲,松开了明露盈的手,朝豫贵嫔走去:“母后,我渴了。” “去给六公主和明小姐倒水来。”豫贵嫔拿帕子擦了擦六公主脸上的汗,“瞧这一头汗。” “带六公主下去换身干净衣裳,免得着凉了。” 豫贵嫔吩咐完下人,接着对陶昭南说:“陶姑娘,过几日就是中秋赏月宴。过了中秋,露盈就要回江南了,你同她一道回去吧。” 还是把人送回江南稳当些。 “谢贵嫔娘娘恩典。” “那这段日子,你就随露盈住在宫内吧。” 离京车队引人注目,还是莫要从神暗司接人了。 豫贵嫔嘱咐露盈:“陶姑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要好好照顾她。” “是,姑母。”明露盈乖巧应声。 之后,豫贵嫔吩咐人打扫出了间屋子给她住。 宫里的屋子,比神暗司宽敞,床铺也比神暗司铺得软,可陶昭南就是睡不着。 她坐在床头发呆,突然听见门口有动静,发现是明露盈悄悄地来了。 “姐姐。”她把门阖上,拉着陶昭南到桌边坐下。 “姐姐,你真 23. 两全法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咔嚓,锋利的剪子一刀就剪断了花枝。 豫贵嫔手里握着缠了红绳的剪子,坐在窗子边修剪花瓶里旁逸斜出的花枝。 侍奉在一旁的侍女见花苞落在了桌上,走上前拾起断落的花苞,放在手心之中。 “那位陶姑娘在宫里都做些什么,可安分吗。”豫贵嫔摆弄着花瓶里的花,眼神落在盛开的花瓣上,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娘娘的话,陶姑娘一直同明小姐在一块儿。前日去了御湖边赏了残荷,昨个儿又在院中踢毽子,倒是没什么特别的。” 豫贵嫔轻轻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剪子,往后微微仰了仰身子,从远处瞧了眼拾掇好的花瓶。 “蕊儿,瞧这花如何。” “经娘娘的手打理,高低错落,甚是高雅呢。” 豫贵嫔轻笑了声,打趣她:“你向来是个嘴甜的,把这花放到门边的台子上吧。” “诺。”蕊儿挥手,让旁边候着的宫女小心将花挪走。 “这天儿还热着,去小厨房端碗冰酪,我们去瞧瞧六公主。” 蕊儿扶着豫贵嫔到了六公主所居的偏殿。 到了门口,豫贵嫔突然止住了脚步,蕊儿往屋内望了一眼,发现明小姐和陶姑娘都在。 明小姐搬了把椅子坐在书桌边,手里似乎拿了本话本瞧,时不时乐呵呵地笑两声。 而小小的六公主正坐在书桌前,陶姑娘站在她身后,似乎是在教六公主习字。 豫贵嫔站在门边观望了一会儿,低声对身边的蕊儿说:“去小厨房再取两碗冰酪来。” “诺。” 豫贵嫔抬步跨入殿内,话语中含笑:“露盈,姑母让你教你妹妹习字,你竟躲懒。” 还沉浸在话本故事里的明露盈被豫贵嫔的到来突然吓了一跳,险些将手里的书给丢了。她慌慌忙忙地将话本合拢,唰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姑母。”她脸上挂着羞臊的笑,支支吾吾地替自己解释,“陶姐姐比我有耐心些,妹妹更喜欢陶姐姐呢。” 明露盈是明家孙子辈唯一的一个姑娘,平日里被家里长辈娇宠惯了。她素日里在功课上躲懒也就罢了,毕竟明家也不指望她一个女儿家能有多出息。 但明家到底是书香门第,明露盈也是被她哥哥压着读了不少书的。豫贵嫔本是想着明露盈能领着开蒙的女儿多识字明礼。 她怎么能让一个平民家的姑娘来教公主习字读书呢。 不过豫贵嫔是个明达巧言的,自不会将话语的矛头指向陶昭南。 “不若姑母问问妹妹,是不是更喜欢陶姐姐教她。” 六公主人小鬼大,很是机灵,对着豫贵嫔点了点头。 “母后,阿姐她的字没有陶姐姐的好看。” “是么,让母后瞧瞧。” 豫贵嫔伸手从桌上拿起她们练的字,陶昭南连忙快步走到豫贵嫔的身前跪下。 “请贵嫔娘娘责罚。” 豫贵嫔才扫了一眼纸上的字迹。 她看得出来,前面歪歪扭扭的字体应是她的这个女儿写的。后面的字形要整齐秀气许多,应当是陶昭南领着骆清瑶写的。 倒是比想象中要写得好些。 陶昭南突然在她面前跪下,豫贵嫔垂眸扫了她一眼,装傻似地问:“陶姑娘这是怎么了。” “公主与明小姐唤我一声姐姐,是民女僭越了。” 听见陶昭南请罪的话,明露盈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替她说话。 “姑母,是我的错。是我执意要喊她姐姐的,妹妹也是学着我,才喊陶姐姐一声姐姐的。” 就连她的亲女儿也抓着她的手,抬起头来奶声奶气地替陶昭南求情。 “母后,不要骂陶姐姐,她很好的。” “少傅课后留的作业,都是陶姐姐给我讲解的。” “是么。”豫贵嫔笑着抚摸骆清瑶的脑袋,“那你给母后说说,这‘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要感念祖先的恩德,修养自身的德行。这是《大雅》里称颂周文王的诗篇。” “母后,先让陶姐姐起来吧。” 豫贵嫔有些意外地看着骆清瑶,接着给身侧的蕊儿示意了个眼神。 蕊儿立刻伸手去扶陶昭南起身,陶昭南再对上豫贵嫔的脸,她的脸上已经换上了温柔的笑脸。 “陶姑娘,你是露盈的恩人,露盈就是唤你一声姐姐也是理所自然。” “而露盈是清瑶的堂姐,她跟着露盈喊你姐姐本也是无错的。” 陶昭南立刻听出豫贵嫔的言下之意。 “民女乃一介布衣,不配做明姑娘和公主的姐姐,还请娘娘责罚。” 豫贵嫔看她的眼神富有深意,笑吟吟地拦住陶昭南又要跪下的动作。 “责罚什么,露盈和清瑶不都说了,是她们的主意。既不是你怂恿的,又何须怪罪呢。” 话语间的“怂恿”一词,是有警醒的意思在的。 她复而端详手上的字迹,问道:“你这手字写得不错,可是读过书的。” “只读过一点。” 她放下手中的纸,说:“知书识礼,你是个懂礼数的。” “小厨房做了冰酪,你和露盈也都吃一碗吧。” 她并未深究,也未继续谈论,转移了话题。 “谢贵嫔娘娘。” 夜里,豫贵嫔将六公主哄睡着后,和蕊儿回了自己的寝殿。 她坐在铜镜前,蕊儿帮她卸下头上的珠钗。 “娘娘,这陶姑娘倒是挺聪慧的。” 豫贵嫔揉了揉额前,今日发髻束得紧,扯得她的头皮有些疼。 “聪慧是好事,可过于聪慧,便是心机深沉。” “娘娘此话怎讲。” 卸下了华贵沉重的珠钗,豫贵嫔在她的搀扶下到床榻边坐下。 “六公主才与这陶姑娘相处了几日,她向来是个内敛的性子,何时与外人走得这般亲近了。” “许是明小姐在其中的缘故。” 豫贵嫔笑了笑,点了点头,又摇头:“确有其缘由。但是,她能这般机灵地在我面前请罪,怎么就不知道抽薪止沸,先就让公主与露盈莫要这般唤人呢。” 蕊儿默了两秒,犹豫着说:“或许真如明小姐所言,是她决意如此呢。” “你啊,还是太心善,总将人心想得简单。” “这个陶姑娘,不比表面瞧着的那般柔弱无助,倒像是个有主见的。我只担心,兄长的长子与次子都还未议亲,若是……” 蕊儿替她铺好衾被,取了软枕给豫贵嫔靠着。 “那娘娘是改变主意了,不送陶姑娘回江南了。”蕊儿疑惑地问道。 “一言既出如白染皂,出尔反尔也不合情理。” 她瞥了眼未合拢的窗子,夜里凉飕飕的冷风灌入屋内,吹得人头疼。 蕊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立刻 24. 中秋夜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尊使,宫里来了内侍官,问您今年是否入宫参加后日的中秋夜宴。” 池谓抬眸扫了一眼坐在书案前的骆禅檀。 他垂首认真地批示着堆积在桌上的公文,情绪自然平静,与从前并无一丝一毫的差别。 被骆禅檀亲自带回来并教养了足足一月的女子已经离去,尊使大人也并未被她所影响。 按理来说,他应该感到放松,可不知为何,数次面临生死存亡锻炼出来的直觉仍让他感到不安。 “是否属下立刻寻个由头去回绝。” 往年,骆禅檀总是寻借口不去,有时是身体抱恙,有时是托词神暗司有要务在身。 左右宫内已经没有在乎他的人了,更不会有人追问,他去与不去,都一样。 “不必。”骆禅檀放下手中的毛笔,“今年我会入宫,去回话吧。” 池谓微微睁大了双目,嘴唇噏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还有什么事。”骆禅檀抬眼轻瞥了他一眼,池谓立刻垂下了脑袋退下。 阖宫团圆的中秋赏月宴,于旁人或许是团圆。对他来说,却比在神暗司审犯人还要无趣。 宫里与他是骨肉至亲的皇帝,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个。 只不过,陶昭南手中绞肠散的解药只剩下了一颗,正好到中秋宴那日发作。 借着中秋宴的名头名正言顺地进宫,是最不会惹人生疑的时机。 在陶昭南入宫前,他便同她约定好了戌时四刻在举办宫宴的常乐殿后头的小花园见面。 虽身处宫中,可陶昭南无名无分,是不得同豫贵嫔和明露盈一齐到常乐殿参加宫宴的。 豫贵嫔心知留她一人在临华殿是怠慢了陶昭南。但也心忧冒险将她带到宫宴上,冒犯了其他贵人,给自己招惹上麻烦。 故她早早地安排了宫人为陶昭南准备了好酒好菜,让她在临华殿内好好过个节。 “姐姐,听说今日宴会上还有胡姬舞娘。我在江南时就听书院里的其他人说过,说胡姬舞娘身姿曼妙,所舞香艳,是个男子都会被勾了魂去呢。” 最后一句话,明露盈是附耳在陶昭南轻声说的。 想来她一个女儿家,谈及此事还是多少感到些许羞赧的。 陶昭南见她面颊浮红,勾唇浅笑:“是么,那你今日就好好看看,那胡姬是不是真能勾人。你也学习一二。” 明露盈讶异地抬起头来,与含笑的陶昭南对视,抬手要锤她,娇嗔:“姐姐你笑话我。” 自那日她在豫贵嫔面前喊她姐姐致使陶昭南被斥责后,明露盈便只在无人的私下会喊她姐姐。 上一秒还兴致勃勃的明露盈,下一秒就撅着嘴,露出闷闷不乐的表情,手指揪着衣袖无意地搅动着。 她叹了口气,嘟囔道:“可惜再过两三日,姑母就要送我回江南了。回江南之后,我阿兄还要送我去钱塘的书院念书。” “明明扬州就有设书院,教书的是极有名望的谢夫子,缘何就偏要离开家里去钱塘。” “那里我人生地不熟的,哪有在扬州舒服。” 陶昭南心想,送她去不舒坦的地方静心是一回事,要找个理由推脱让她跟去江南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阿兄自是为你着想的。”陶昭南从她面前的妆匣中取出一对珊瑚耳坠,“这对耳坠正合适你今日的装扮,也不会过分张扬夺目,是不是很好。” 明露盈果不其然轻易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接过她手中的耳坠放在耳垂边比划,点了点头。 “确实好看。”明露盈笑盈盈地把其中一个耳坠放进陶昭南的手心。 “还是姐姐眼光好,不像我哥哥,买给我的那些翡翠首饰,老气得很。” 听着虽是怨怼的话,落在陶昭南的耳朵里,却更像是炫耀。 陶昭南帮她把其中一个耳垂轻轻地戴上,又取了个搭配的珊瑚簪子簪进她的发髻里。 “姐姐,不若你假扮成我的侍女,我偷偷带你去宴席上看看吧。” “别闹了,这不合规矩。你就不怕被发现了,豫贵嫔连着你一同罚么。” 明露盈撇了撇嘴,低声喃喃:“好吧,那算了。” 中秋夜宴是要紧事,此时临华殿上下都将注意力放在了中秋夜宴上。 她这段时间的安分守己,又在前两日对豫贵嫔和盘托出了自己的诉求,豫贵嫔当对她放松了些警惕。 趁着她们都去了夜宴,陶昭南便能掩人耳目出去见骆禅檀。 “陶姑娘,这是贵嫔娘娘赠与你的中秋礼物。” 她送明露盈去寻豫贵嫔之后,便自己回了屋子。 临华殿的宫人送来吃食的时候,将一个小木匣子给放在了桌上。 “待娘娘回来,我再亲自去谢恩。” 陶昭南取过那个木匣子,等送饭的人走了,才将其打开。 里面放着的,是吴县一处庄子的地契。 即使她选择了留在宫内,豫贵嫔还是将庄子的地契给了她。 到底是心软,还是有其他的盘算。 陶昭南一时想不清。 她将地契收好,距离与骆禅檀约定的时辰还有段时间,她不会浪费豫贵嫔命人精心准备的酒菜,拿起手边的筷子,悠闲自得地吃了起来。 谁也料不准她还能在这里活多久,能活着的日子里,她绝不会苛待自己。 大抵过了半个时辰,有人叩响了陶昭南屋子的房门。 没人应声,屋外的人直接推门进入。 “陶姑娘,陶姑娘。”她轻声唤她,光是靠近她身边,就能闻到一股子酒味。 她颠了颠桌上酒瓶的重量,一整瓶的酒都被饮光了。 这可是上好的竹叶青酒。 采摘完好的青叶蒸制,还加入紫檀、广木香等药材,使黄酒中蕴有竹叶的清香。 这样的酒,常人是喝不到的。豫贵嫔赏了陶昭南一小坛,她竟一次全给喝光了。 喝了这样多,也难怪不省人事了。 宫女当她是品尝不出竹叶青酒的珍贵,瞧她的眼神里多了些鄙夷。 又碍着主子吩咐了不能怠慢这位,她抓着陶昭南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扛着她扶她上了床。 “嗝。” 躺上床的陶昭南打了个嗝,宫女嫌恶地把衾被随意盖在了她的身上,转身出了屋子。 过了一会儿,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眼神清明,压根不像喝醉了的模样。 陶昭南从床上坐起,从柜子里翻出了明露盈先前准备给她换上的侍女服饰。 她走到门边开了条缝往外看,发现外面并无人看守。 她所需要确认的,是短时间内不会有人进入到她屋内来查看。 前门自然是走不得的,她打算翻窗出去。这段时间她将临华殿的布局烂熟于心,知道后院里有一棵高大的石榴树。 爬上石榴树就能翻过临华殿,临华殿的后面是一小片竹林,穿过竹林,就是六公主和明露盈时常会去玩捉迷藏的假山园子。她多绕一段路,就能避开人来人往的常乐殿,直接到常乐殿后面的小花园里。 在乡下爬树爬出经验来的陶昭南,要爬上一棵不过四五米高的石榴树,于她简直易如反掌。 借竹树平稳落地的陶昭南小心翼翼地低垂着脑袋一路往约定的地点去。 常乐殿附近她是第一次来,对附近有些不熟悉,又多绕了些路。 在黑漆漆的花园里,她还能听见前面大殿上传来的丝竹管乐,听着好不热闹。 正当她听声音分神,突然有人一把拽过她的手臂,一手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出声,将她拉进了一旁无人的宫殿中。 她抓着那人的手臂,五指下意识地收紧。 “是我。”是骆禅檀的声音。 骆禅檀松开了捂住她嘴巴的手,和她之间拉开距离。 他冷笑着瞥了一眼被她抓过的小臂:“猫爪子 25. 野鸳鸯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他们二人藏身的木柜狭小,勉勉强强地挤进两个人,将柜门阖上后还留有一丝的缝隙,无法完全严丝合缝地掩上。 所幸这是一间完全荒废了的宫殿,殿内陈旧昏暗,一般人也不会注意到角落里破旧的衣柜。 十五的月亮盈满若玉盘,月光皎洁明亮,从窗外透射进来的光亮又隐隐从缝隙里透出一点亮光。 骆禅檀借着这一点点的光,垂眸盯着与自己只有一拳之隔的陶昭南。 她的精神高度警惕,偏头从柜门缝隙往外看,注意力全在外面,一时也忘了放下捂着他嘴唇的手。 吱呀一声,宫殿的门被打开,更多的月光映照进宫殿,落在陶昭南脸上的那一束光影也变得鲜明。 骆禅檀的耳力灵敏,即使他看不见外处,也能听见开门的嘎吱声与急促的脚步声。 “谢公子,你慢些。”娇滴滴的女声里伴随着高低起伏的喘|息,“门,门还没关上呢。” “担心什么,这儿又没人。” 听这声音,陶昭南哪儿还不明白外面是怎么个情形。 她和骆禅檀这是撞上了活|春|宫了。 不过也正因为此,陶昭南也松了口气,不是有人听到了风声来捉她和骆禅檀私下见面的现行就行。 她即将入宫做女官,她本就是骆禅檀带进京城的,又在宫墙之内与骆禅檀偷偷见面,只怕会被人断定是骆禅檀送进宫内的内应。 虽然这的确是事实。 一旦被发现,骆禅檀是皇子,是神暗司的尊使,自然可以找借口将所有的过错就推卸到她身上。大不了,就说成是她因着在清水县的救命之恩对他死缠烂打,把事情定性成她的一厢情愿便好。 可她,是难逃杀身之祸了。 陶昭南松懈了精神,将视线从缝隙中挪开,她对外面即将上演的香|艳场景并不好奇。 她回神之后,忽地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捂着骆禅檀的嘴,立刻收回了手。 只是,她的后背已经抵着衣柜,和他之间距离还是近得令人不适。她无法屈膝,整个人直挺挺地站着,收回的右手没有空间放下,就那么举在身前。 “啊。”外面传来女人婉转又激昂的尖叫声。 纵使先前陶昭南与骆禅檀从清水县回京的路上时常在烟花柳巷里过夜,兴许是骆禅檀着意清理过,她从未在最荒唐的青楼里听到些欢好的声音。 而哪怕她的性格再沉稳,此时和一个异性几乎肌肤相贴地躲在衣柜里听别人欢好,她还是会感到慌乱。 她眨了眨眼睛,低垂下眼帘,垂眸将视线落在骆禅檀衣袖的暗纹上。 饮酒后干渴的喉咙在此时更是发干,她吞咽了下口水,可口中根本生不出津液,只是干咽,喉咙发痒。 她皱眉强忍着想要咳嗽的冲动,担心发出声音惹得外面的人察觉,抿紧了唇瓣。 大脑放空的时间里,陶昭南的脑子里闪过一个疑问。 和她身处同一处境的骆禅檀会是什么感觉。 她猜测,他定然是觉得无趣极了。 若不是在宫里,出人命是会引发大动乱的话,说不定他会出去直接将两人给灭口。 一刻钟的时间仿佛是过了一个时辰,陶昭南僵着身子不敢动弹,举着的手臂还有绷直了肌肉的双腿开始发酸。 她轻声地叹了口气,在心里哀怨外面的两个人结束了怎么还不离开。 这还是骆禅檀第一次在陶昭南脸上看到这么多的情绪变化。 就是在神暗司受尽池谓磋磨的时候,陶昭南也都是咬着牙硬抗。 对骆禅檀而言,这一刻钟,似乎并没有那么漫长。 他完全可以无视外面传来的刺耳又令人生厌的声音,他就像是一只在夜里默默观察着的猫头鹰,饶有兴趣地看着陶昭南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 “谢公子,听说你就要回漓州了。” 女子浑身柔弱无骨般地倚靠在男人的怀里,抬起头来噘着嘴眼眸朝下露出惹人怜惜的可怜样,仿佛下一秒就能坠下泪珠来。 她纤细的手指点在他的胸膛上,委屈兮兮地控诉:“那奴家怎么办,您要了人家,又把人家丢在京城。我好歹也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就这么无名无分地跟了您,您走了,是要弃我于不顾吗。” 女子抽噎着啪嗒落下泪来,看得男子的心猛地一揪。 他将人搂进怀中,手掌抚着她圆滑的香肩,温声安慰道:“你别哭啊,哭得梨花带雨的,让我的心都跟着疼了。” 他伸手勾去她脸上的泪珠,手掌抚上她巴掌大的小脸。 “我回漓州,是要回去当世子的。我爹只有我一个儿子,自然只能将侯位传给我。到时候,你等我来京城接你。” 女子停止了低声啜泣,压低着下巴抬眼,自然而然地露出委屈样。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又过了一会儿,谈话声渐消,又传来窸窸窣窣应是穿衣的声音。 等着二人离开了有一段时间,陶昭南才推开柜门,率先从衣柜中走了出去。 陈旧的木柜里散发着一股腐旧的尘灰味,忍了许久的陶昭南一出来立刻咳嗽了两声。 迈开步子,绷紧的小腿肌肉酸软发麻,陶昭南不受控制地腿脚一软,踉跄了一步就要跪倒在地上,立刻被身旁的人抓住了小臂,稳住了身体。 寂静的屋内落下一声极轻的笑声,他的语气中含有讥讽的嘲弄。 “这才几天,就娇养得这般柔弱了。” 她不欲与他争执,直接甩开了他的手,弯腰捏了捏发酸发胀的小腿肚,直直地起身。 “方才的人,是广阳侯在京城的质子,谢自问,是么。” 骆禅檀瞥了她一眼,回答她:“不错。” 陶昭南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将心中的猜想按下。 她转而问他:“你说你要离京一段时间,是要送这位谢公子回漓州吗。” “是。”骆禅檀干脆地回答。 “看来你在宫里所见所闻不少。” “无论宫内宫外,有人的地方,自然就会有传言。” 更何况,明露盈是个按捺不住的性子。在清水县经历了那一遭,似乎并没有把她的性格磨炼得更沉静些。 她在宫里听到的大多数传闻,都来自明露盈。 “据说,和我同一日离京的,还有广阳侯的质子谢自问。所幸他就要离开京城了,否则,还不知道要嚯嚯宫里多少宫女呢。” 众人皆赞广阳侯是个骁勇善战、赤胆忠心的沙场将军,可他的独子,谢自问,却是个只知沉迷声色的纨绔。当初,皇帝为了掣肘手握兵权的广阳侯,要求他将唯一的嫡子送入京城做质子。 谢自问刚入京城时才不过六岁,如今及冠,是该送他回漓州了。更何况,漓州即将与岑周大战,为了安定广阳侯的心,也不得不将谢自问送回。 漓州军需丢失在朝廷是大事,前 26. 百蕴阁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豫贵嫔喜花,临华殿的前院里栽了一株梅花和一株桂花,院中央还摆了几缸水缸,据说夏日里会有宫人将池子里的荷花移到缸里。 只可惜,陶昭南入宫的时候,已经过了夏末,只见几盆诺大的缸子摆在那里。入秋后,金桂飘香,只一阵微风吹过,就捎带着桂花的芬芳窜入鼻尖。 院子里的桂花开了,豫贵嫔命人采摘桂花制成桂花糕,又晒了些桂花干花准备放入亲手缝制的香囊中。 豫贵嫔亲手缝制了两个香囊,一个是给明露盈的,还有一个是准备让她带回江南给自己的母亲的。明露盈的香囊已经缝好,另一个还剩下几针。 不日明露盈就要离京,她心里记挂着这事,一早就起来缝制给母亲的香囊。 她许久没有见到母亲了,据说母亲上了年纪夜不安枕,除了桂花,再往香囊里装些能安神的藿香和艾叶,希望母亲能睡得好些。 她坐在窗边细致地缝着香囊上的荷花图案,眉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柔的女儿态。 那眼神,是与看待六公主时的为母的柔和不同的另一种柔情。 “娘娘。”蕊儿从殿外走进来。 豫贵嫔停下手里的针线活,视线从手上的香囊挪开,抬眼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 “你不是送陶姑娘去百蕴阁了么,怎么还在宫里。” “陶姑娘说想再见娘娘一面。” 放下手里的针线和香囊,豫贵嫔垂眸轻轻眨了眨眼睛,静默了几秒后,松气开口道。 “那便传吧。” 有些话,在她离开前说清楚也好。 “民女拜见娘娘。” “起来吧。” 豫贵嫔垂眼扫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的陶昭南,她自入宫后一直谨小慎微,恪守规矩。除了让明露盈和六公主唤她一声姐姐逾越了身份,再无其他逾矩的举动。 只一眼,豫贵嫔就收回了打量的视线,又挂上了温和无害的笑容。 “听蕊儿说,你想再见本宫一面,可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陶昭南怀里抱着木匣子,闻言将木匣子双手捧高奉上。 “昨日民女贪嘴酒醉,未能及时来向娘娘谢恩。民女受娘娘恩惠在临华殿养尊处优地过了数日,又得娘娘眷顾,成全了民女做女官的心思。” 陶昭南字字恳切,双手高举,可始终垂首,露出谦卑姿态。 “这份地契贵重,民女受之有愧,不敢承受。还请娘娘收回。” 豫贵嫔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手臂微微发酸颤抖时,才示意让一旁的蕊儿扶她起来。 她在试探,试探陶昭南是否真心想要将地契归还。 这世间的人,多是一样的。 无利不起早,有利不图的人是少之又少。往往以退为进,是为了谋求更大的利益。她反而不担心那些唯利是图,将心思都明晃晃写在脸上的人。 或许,陶昭南的确适合留在宫里。 在眼皮子底下,她倒是很好奇,她会在宫里翻出什么风浪来。 “给出去的东西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豫贵嫔笑着说,“在这宫里,势利的人多得是,总是需要钱来打点的。除了地契,本宫还让蕊儿备了些银子,准备等你到百蕴阁时再交予你。” 六皇子连她差人送上门去的金丝软甲都不肯收,和外界传闻一般的软硬不吃。 骆禅檀不肯收下的礼,她转而赠给陶昭南。总之,在豫贵嫔的心里,陶昭南早就和骆禅檀扯不开关系了。 “不过,本宫也有一话要与你直言。” “娘娘但说无妨。” 豫贵嫔起身,走到她面前,双眼与她对视。 她话语严肃认真:“陶姑娘,你于露盈的恩情,明家铭记在心。无论是金银还是举荐,本宫都愿意成全你的心思。” “只是,今日你踏出临华殿的大门,入了百蕴阁,未来结果如何,都只与你自身有关。” “留在宫内的路是姑娘你自己选的,明家、本宫,都不会,也不能继续护你周全。” 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可知晓。” 陶昭南没有退却,很是平静地回答。 “民女知晓。” 事关明家,豫贵嫔不得不谨慎。 听到陶昭南肯定的回答,又在这几日的相处观察中,她大抵能摸清这位陶姑娘不是个会出尔反尔的无信之人。 如此,她也算安心了。 她清楚自己是为了震慑陶昭南,才拿出宫中娘娘的气势威胁她。既然她知进退,她也无须与她闹得太僵。 谁也算不清未来会方发生什么,兴许,还会有她向陶昭南求助的时候。 “时候快到了,你随蕊儿走吧。” “祝陶姑娘,前途似锦,万事如意。” 豫贵嫔所祝,虽并非她所求,但她仍感恩她的帮助和感谢她的祝愿。 “多谢娘娘。” 蕊儿亲自将她带到了百蕴阁外,将豫贵嫔说过的一袋银子交给了她。 “贵嫔娘娘已经与百蕴阁的侍仪大人说过,你自己进去便是。” “多谢蕊儿姑姑。” 百蕴阁,是宫中负责教导女官的地方。 要想入百蕴阁,要么有贵人举荐,要么便是身世清白的世家女子。 陶昭南抬头看着百蕴阁的墨底金字的牌匾,知道自己别无选择,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你就是豫贵嫔举荐的陶昭南。”站在陶昭南面前的女人穿着规制的青色服制,并未因为她是豫贵嫔的举荐而对她有任何的优待。 她冷脸扫视陶昭南上下,冷冷说道:“入了百蕴阁,抛却浮华地位,忘记自己原本的身份。无论你曾经是什么人,进了这里就都是一样的。” 陶昭南无言地点点头。 她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我先领你去取采女的服饰,一月之后,会根据你在百蕴阁的表现给你定级,分配宫室。” “对了,我似乎忘了说。”她盯着陶昭南的眼睛,这才露出一个浅笑来,“我是负责管理采女们的侍史,我名叫文婵。不过,你唤我侍史大人就好。” “是,侍史大人。” 文婵微微颔首,觉得她孺子可教,先带着她领了衣服,又领着她到住所去。 路上,文婵大抵与她说了些在百蕴阁需要守的规矩,以及日常所要做的事宜。 “在宫里,要想命长,最重 27. 护离京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床榻硬也就罢了,怎的连吃食都这般简陋,让人如何下口。” 晚膳时候,一女子将手中的筷子怒摔在了桌上,引得众人瞩目。 陶昭南瞅了一圈桌上的食物,有荤有素有汤,实在谈不上简陋二字。 当是这位金尊玉贵的娇小姐在家中养得了养尊处优的性子,瞧不上百蕴阁的食物,闹脾气呢。 她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连多余的视线都没有分给那位耍性子的女子。 与她们同坐一桌的文婵静静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轻慢地抬首瞥了一眼无理取闹的采女。 只一眼,她就收回了视线,扫视桌上一圈人。有人堂皇,有人惊慌,有人事不关己。 她的视线在陶昭南和宋章知的身上各停顿了两秒。陶昭南淡然地从菜碟里夹了一筷子菜,默默地吃着饭,宛若局外人。而宋章知也是喝了口碗中的汤,虽是京兆尹家的小姐,倒是没有一点儿小姐脾气。 她虽只是侍史,可也在宫里待了有四五年的时间,见过了多少撒泼耍刁的采女,自不会把眼前挑七挑八的女子放在眼里。 她冷声开口,话语中毫不掩饰嘲讽的语气:“周采女,我想你是忘了。” 文婵不动如山地坐在椅子上,抬眼直直地盯着周采女。 周采女就是户曹尚书家的小姐,她自幼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着长大,不曾被人说过一句重话,一下子就被文婵冷厉的眼神吓得愣了一愣。 “你入宫,是做女官侍奉主子,而不是做贵人当主子的。”文婵的言语犀利,“若是如今就已经受不了了,还是明日就出宫回去当你的千金小姐好了。” 百蕴阁内的女官有品阶,领俸禄,便是有罪,也依律由廷尉审判。 也就是说,她们与站在朝廷上议政的男人们,并无多大的差别。而百蕴阁的规矩,也是宫中的规矩,入了百蕴阁,就是同样的身份地位,再不是宫外随意差使下人的高高在上的世家小姐们了。 依照宫规,宫中采女满五年后可自愿出宫。可若不满五年,出宫的采女不光要向朝廷缴纳百金,采女出身的家族百年内不得再送家中女子入宫做官。 即使家族没有意愿再送女子入宫,可不满年限就被送出宫,会影响到女子的名声。许多在宫内的宫女无论如何都会熬过五年再出宫。 对身世清白的世家女来说,这可谓是入宫容易出宫难。 一般家底渊源深厚,家世显赫的世族,轻易也不会送女儿入宫。换言之,哪怕是世家小姐,能选择入宫做女官的,除非是自己的心意,大抵家中的势力也不会庞大到一手遮天。 周采女不是蠢笨之人,出宫的利弊她想得明白。 被文婵训斥后,又不得不拿起桌上的筷子,安安静静吃饭。 桌面上重归平静,陶昭南侧眼瞄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那位京兆尹家的二小姐。 她比周采女的家世更好,性子也更沉稳,陶昭南心中生出些好奇。 她这样的身世,为什么选择入宫当女官,莫不是也是为了接近宫中的皇子。 为免引起注意,她迅速收回视线。 翌日清晨,天还未全亮,侍史就来唤她们起床。 陶昭南刻意放慢了些动作,没有第一个出门,暗中观察着和她同一批的采女们。 动作最利落的,便是那位京兆尹家的二小姐,完全没有被娇养成四体不勤的模样。她入宫后毫无怨念,铺床等下人做的活,她也做得极好。 反观昨日放下豪言壮志的裘霁春,动作迟缓,拖拖拉拉地从床榻上慢悠悠地爬起。双眼迷瞪得似睁非睁,脑袋更仿佛是刚装上脖子一般,摇摇欲坠。 就在她险些被门槛绊倒的一瞬间,陶昭南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上臂。 她的瞌睡似乎清醒了些,转头向她道谢。 “没事。”陶昭南松开了手。 裘霁春是个心大的性子,也不记仇。陶昭南昨日对她说了那般难堪的话,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在用晚膳的时候,还主动地到她身旁的位置上坐下。 显然,裘霁春出身官宦家,她所知晓的消息比想象中更多。 她既主动凑上来,陶昭南就没有不利用的道理。 她自诩不是什么心善之人。 她和骆禅檀有一点相似,便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百蕴阁的入门测验,从早到晚,分别测验她们的女红掐丝、琴乐、还有记账和烹饪。 百蕴阁有四宫十六司,四宫分别是掌服饰的珍宝宫,掌礼乐的万乐宫,掌笔札经籍的书沐宫,以及掌供膳珍馐的食苑宫。 第一门的女红掐丝,分别计时半个时辰,定下图纹样式,再根据采女们手帕上的绣工和掐丝的精细技艺判定。 女红掐丝都是需要深厚的基础,缝衣服陶昭南擅长,可绣花这样的精细活,陶昭南的确不会。 时间到了,珍宝宫的典侍和掌侍拿起她面前的手帕,看一眼,几乎是拿起的瞬间就放下了。 对着她深深叹气,并摇了摇头。 第二门,是琴乐。 宫里时常需要举办宫宴,歌舞戏曲往往有专门的舞蹈班子和戏曲班子,就如同胡姬舞娘们所在的梨花班。 万乐宫所掌管的,除了琴鼓奏乐的乐手,还有迎宾赏赐的仪法。 琴乐的弹奏测验,是由采女们自己选择顺手的乐器演奏。殿内有古琴、琵琶、长萧,也有编钟和笙鼓。 陶昭南自出生起就没有摸过乐器,她白白长了一双葱葱玉指的手,经她的手弹奏出来的声音,根本称不上音乐,只能说是魔音绕耳。 于她而言,选什么乐器都没有差别。 她才抚琴,嗡嗡的琴声让面前的万乐宫的典侍和掌侍都蹙起了秀眉,挥手让她出去。 午前和午后各有两门测验。 用膳的时候必须保持静默。 午膳后,裘霁春着急地来找她,焦急地抓住她的手。 “我看你上午的两门测验都不甚理想。” 裘霁春说得委婉,陶昭南心想,便是说惨不忍睹也不足为过。 见陶昭南一点儿也不心急,裘霁春“皇帝不急太监急”地提醒她道:“你要知道,若是四门测验之后,四宫典侍都不想要你,你就要先去侍奉太妃们了。” 采女们都不想去侍奉先朝妃嫔们的原因,一是太妃们大多性情古怪,有的还对年轻女子心怀恶意。二是,太妃们在宫中不受重视,去侍奉太妃也不会捞到太多的好处,于晋升无望。 “午后的两门,你可有把握。”裘霁春抓住她的手,眼神比她自己还要操心。 “大抵。”陶昭南模棱两可地说。 记账珠算,陶昭南也不擅长。 但那一手字,倒是让书沐宫的典侍颇为满意。可若只是写字秀气,还不足以让书沐宫的典侍非要选她不可。 宫里的吃食讲究精细花样,和陶昭南前世那种糊弄自己的做法截然不同。 在一众采女中,她并不出众,也不是最糟糕的。 世家的小姐向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何时会自己下厨,厨房里时不时就传来几声短促的尖叫。 测验结束,四宫典侍和掌侍会一同讨论,定下采女们的分配,第二日宣布。 采女们如今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累死了。”裘霁春浑身散架似地瘫在床榻上,侧头看向旁边还有精力捧着书看的陶昭南。 她惊讶地从床上支起上半身:“你都不会疲倦的吗。” 陶昭南的视线落在书上,书是明露盈留给她的。 她喜欢看书,而明露盈一看话本以外的书就头晕眼花,她巴不得把她书房里的书全都送给陶昭南。 陶昭南平静地说了声还好。 裘霁春撇了撇嘴,朝她投去一个佩服的眼神,又躺回了床榻上。 翌日清晨,采女们齐聚之后一同拜见掌仪和典仪。 掌仪是百蕴阁内品阶最高的女官,总领百蕴阁四宫十六司。而典仪是掌仪的副官,协助掌仪管理百蕴阁。 “奴婢等参见掌仪大人,典仪大人。”众采女伏地跪下。 坐在正殿中央的就是掌仪大人,她温和地让跪伏在地上的采女们起身。 一年又一年,新一批的采女们又入宫。看着她们,仿佛又看见了自己从前入宫时的模样。 “今日将公布你们的分配宫属司所,就由典仪大人来宣布吧。” “诺。” 采女们的测验试题便是由这位典仪大人出的。 她手里拿着布册,上面记录了采女们即将归属的宫司。 “宋章知,入珍宝宫,司服司。” 陶昭南瞄了一眼迈步上前的宋章知,她绣工出众,当时便得了珍宝宫的典侍的赞扬。 她入珍宝宫,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陶昭南毫不意外。 “周妙人,入万乐宫,司乐司。” 周妙人脸上扬着得意的笑,跨步走到了宋章知的身旁,看宋章知的眼神中略有挑衅的意味。 而宋章知并不在意,这反而让周妙人更是心生不满。 “裘霁春,入食苑宫,司膳司。” 裘霁春听到自己被分配到食苑宫,勾起唇角。 很快,她上扬的嘴角又下落,迈步上前时,微微侧首望了一眼低垂着脑袋跪着的陶昭南。 她替陶昭南担忧,她样样都不出彩,也不知四宫典侍会不会要她。 陶昭南的名字几乎是在最后,越是到最后,越是煎熬。 她始终低垂着眉眼,好似并不着急。 “陶昭南。”典仪顿了顿,继续念到,“入书沐宫,司记司。” 陶昭南从地上起身,站在一边的书沐宫典侍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神色平常,没有暗喜也没有松气的模样。 她的心态倒是好。 起初,她并未打算要她。也是听了文婵的话,对她起了几分兴趣。 豫贵嫔在后宫,向来都是不争不抢的。从她那里举荐来的人,想来性格也稳重。 而周采女当夜在百蕴阁闹脾气时,她从文婵口中听说,只有宋章知和陶昭南两个人最是镇定。 珍宝宫强要宋章知,若陶昭南是个可育之材,她便是慢慢教来也不是不行。 书沐宫掌后宫书札,在她书沐宫内当差的人,必要口风严紧。才情倒还在其次,最重要的还是品行端正。 她看中的,就是陶昭南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沉稳。 陶昭南入书沐宫的消息,骆禅檀很快便知晓了。 那是在 28. 广阳侯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不止谢自问畏他、惧他,战败的“劫匪”首领双手被人反绑在身后,人被压倒在地上,死盯着骆禅檀的眼神中也生出些许惧意和忌惮。 都说骆王朝的神暗司是替骆帝暗中行事的爪牙。但神暗司毕竟只是“暗卫”,从未领过兵打过仗,他们对形单影只的骆禅檀不以为意。 就算他带着几十护卫,如何也不可能敌得过日夜操练的岑周军。 然而,终究是他们轻敌了。 一百精兵的岑周军尽数被杀,除了发号施令者,无一活口。 骆禅檀出剑动作神速,直指人的死穴,剑剑致命,不给人留一丝活路。 在被杀的岑周军眼中,他宛如是地狱而来索命的阎王。 岑周军英勇不惧死亡,可面对骆禅檀的时候,一对上他冷刀般的眼神,就不由地背后爬上一股冷意。 一秒钟的畏惧都会成为动作僵滞的破绽,败局早已注定。 士兵的热血喷涌在他的衣袍上,溅射到他的脸颊上,他的眼睛也一眨不眨,不为所动。 骆禅檀目的明确,奔着为首的男子而去。 二人交锋几十招,几乎是从出手的一瞬间,对方就已经明白,自己是必输无疑。然而,不战而屈人之兵,有违将士的原则。 他不得不始终维持着防守的招式,骆禅檀的杀意凌厉,攻势猛烈,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防守到筋疲力尽,无力承受他的攻势之时,骆禅檀反身一踢,把他手中的长剑给踢落在地。 手中连防身的武器都没有了,他已经做好了死亡来临的准备,却意外发现骆禅檀的剑刃架在他的脖子边,没有接下去的动作。 只需要轻轻一划,血液就会从他的颈动脉迸溅而出。 一声清晰可闻的冷笑如针扎般刺进他的耳朵,这是比杀了他还要屈辱的嘲讽。 这声讥笑激发出他垂死挣扎、孤注一掷的决意,他明知结局,仍赤手空拳地猛地朝骆禅檀的腹部直击。在他躲避的刹那,又换了勾拳朝上冲他的下巴而去。 若是能击中他的下巴,让他有片刻的迟缓,兴许他还能拿起掉落在身边的长剑。 有一线生机。 骆禅檀灵活地堪堪避开他的拳头,抬眸将视线从他的拳头移向对方视死如归的脸上,沉眉后勾唇,毫不犹豫地拿剑挑断了他双手的筋脉。 挑断筋脉的痛苦不亚于十指连心的拶刑,可此人也只是闷哼咬紧了牙关,从口中溢出一声痛苦的呻口今。 不光如此,骆禅檀接着一脚踢断了他的左腿。 对方意志坚定,断骨之痛后单凭着右腿支撑,死死不肯跪地。 骆禅檀冷眼垂眸睨他,连他最后的一点尊严也无情剥夺。骆禅檀扫腿踢向他支撑全身的右腿,他失力之后趴倒在地,下巴砸在地上,扬起地上的一层灰土,让他一时眯了眼。 模样狼狈不堪。 骆禅檀走近他,又朝他的脸颊猛踢了一脚,混杂着口津和血的牙齿从口中吐出。 紧接着,从骆禅檀身后跑来的护卫立刻将他的双手扣在了身后,压着他不让他反抗。 而实际上,他双手筋脉断裂,又断了一腿,早已经没有了反击之力。 骆禅檀居高临下地把执剑的手背在身后,冷言冷语地讥讽道。 “岑周军,如今也干起了明抢暗偷的勾当,是要落草为寇吗。” 黑色的鞋履在对方的模糊的视线中变大。 他吃力地抬头去看骆禅檀,胸口中闷着一股气,瞪着骆禅檀的眼神充满了恨意。 “你说什么,什么岑周军。”他装作不知,露出无谓的笑容,“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看着对方嘴硬的模样,骆禅檀忽地侧开身子,让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不远处躺成一片的他的士兵们。 而骆朝的士兵们正拿着剑捅向每一个人的心脏,确保每一个岑周军都死得彻底。 眼瞧着他神色大变,愤恨的眼神中又掺杂了悔意与不甘,骆禅檀胸口一阵舒畅。 即使他们特意换上了粗布麻衣,他们也无法改变身为将士的习惯。冲向前的步伐,拿着刀的角度,还有太过规矩的队列,完全不像是占山为寇的寻常“劫匪”。 “骆朝的军队,还是一如既往的卑鄙无耻。” 他掉了牙,口腔中不受控制地流出津液与血液,说话显得含糊不清。 但他的语气,是十分的愤懑,恨不得要将骆禅檀给碎尸万段。 他早就预料到了岑周军会出现在他们回漓州的路上,所以车队里的箱子中装的并不是金银珠宝,而是埋伏在里面的骆朝士兵。 他们是想要瓮中捉鳖。 被抓的岑周军首领恍然大悟,想要捏紧拳头,却根本使不上力气。 骆禅檀看到他的反应很是满意。 “我猜,细作早就告诉了你们我们回漓州的路线,还有车队运载的东西。” 他们浩浩汤汤的车队里,不光是拉着骆帝要赏赐给广阳侯的金银财宝,还有暗地运往漓州的兵器军需。 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经由此事,骆禅檀对可能泄露此事之人的名单已经有了大概的预料。 而早在他们改走陆路之前,他们在丰州将船靠岸,借修船的缘由停靠了一日,将船上的军需提前运下船。这批军需从丰州走陆路,派遣了另一队早就下旨候在丰州的人马护送至漓州。 不知真相的岑周军听了在京细作的话,自然不会放过这批装有军需的车队。而且,他们也知道这车队是护送广阳侯之子回漓州,就算是没能成功抢掳这批军需,若是能杀了广阳侯之子也是好的。 杀了广阳侯之子,既能鼓舞岑周军的士气,又能让广阳侯心伤,还能让广阳侯和骆朝皇帝之间生出嫌隙,可谓是一举三得。 他们这次的失败,就大意在了低估了神暗司的能力。前两次的成功让他们放松了警惕,以为有细作的通风报信,他们就能十拿九稳地劫下骆朝的辎重。 可殊不知,这都在骆帝的筹谋之中。 岑周是叛国越国的附属。这些年,骆朝没有举力攻打岑周,但也对岑周时时忌惮。 骆帝一直都知道,京城内有岑周的细作。而岑周时刻警惕骆朝会攻打都城,将都城围成了密不透风的水桶般,进出岑周的人都要细细盘问身份。 骆朝短期内无法攻下岑周,又送不进细作到岑周,便只能另寻他法。 骆帝所想出来的法子,就是将计就计。 利用岑周的细作通风报信,让岑周知道骆朝有攻打岑周之心。然,骆朝一日不明令下旨攻打岑周,岑 29. 椒房殿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经四宫典侍和掌侍的甄选,采女们都有了归属的宫司。 书沐宫共纳了四名采女,其中一名,是裘霁春曾与陶昭南说过的,大典星家的小姐——任沅。 若将三位世家小姐的性格比喻成花,周妙人是墙头争艳、开得明艳热烈的凌霄,而宋章知则是凌寒傲骨、气质脱俗的梅花。 这位任沅小姐,更似清丽淡雅、皎洁柔和的栀子。不欲与百花争艳,又不若寒霜枝头梅花的孤傲,更加温柔娴静。 这样的人,既不冒尖出头,又非惹人嘲弄的末流,是人群中最不打眼的。 然而,三人之中,陶昭南最在意的,就是任沅。 依照宫规,入宫的采女不光要身世清白,更要是家中的嫡女,庶女是不能入宫做女官的。 这三位出身世家的小姐,虽然都是嫡女,但是身世背景却很不相同。 她从裘霁春的口中打听到,宋章知是京兆尹家的嫡长女,她的母亲在她年幼时就因病离世。宋章知的父亲丧妻满三年后,很快就娶了另一名小官家的女儿做续弦。 宋章知在家里空有嫡长女的身份,实则并无依靠,生活过得还不如许多人家受宠妾室的儿女。难怪她做事亲力亲为,事事周到。 因此,她入宫,是为自保,为自立。 而户曹尚书家的周妙人,她也是嫡女,在家中排行第五。她的母亲,户曹尚书夫人,育有二子二女。她的上头还有一位同父同母的亲生姐姐,已经嫁做人妇,嫁了个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 传闻中,户曹尚书品行风流,妻妾成群,儿女成行。即使周妙人的母亲是户曹尚书的原配,可她的父亲宠妾灭妻,疼爱庶子庶女胜过嫡子嫡女。 成日被庶子庶女压一头,依周妙人的性子,定然是忍不下这口气的。 户曹尚书在京算不得什么大官,周妙人的婚事大抵也同她的亲姐一般,再高嫁门第也高不到哪里去。但若是能与皇子或是高门子弟结亲,成婚后,她在娘家自然是挺直了腰杆,说话都有底气,还能狠狠气一气那些仗势欺人的庶子庶女们。 周妙人性子眼高于顶,入宫怕是存了攀扯贵人的心思。 至于任沅,她是大典星的嫡长女,亦是唯一的嫡女。 她的父亲官任大典星,当今圣上尤信卜卦占星之术,受皇帝倚重。大典星是太史的属官,如今太史被诛,太常左迁,她的父亲是极有机会升任太史的。将来,兴许还能坐到太常的位置上,位列九卿。 有这样光明的前景,又无家宅不宁的糟污,任沅的亲事完全无需她自身操劳。况且,任沅也不像是想要借机嫁入皇室的虚荣性子。 任沅为何入宫,陶昭南思来想去都未能找到合适的理由。 也正因为猜不透她入宫的缘由,陶昭南格外在意,担忧她会成为自己筹谋中的变数。 “典侍大人有要事要忙,便由我领着各位观览书沐宫。”领着她们的,是书沐宫的掌侍。 书沐宫入目最显眼处便是成排高过头顶的书架,架子上整齐归列着竹简、函件和纸笺。 殿中央的空地上摆着低矮的桌案,书沐宫的女官们坐在软垫上,执笔抄录,空气中可闻见纸墨香。 一踏入殿中,就令人不自觉地屏息静气,放轻脚步,恐扰了殿内的安静。 掌侍走在前头,开口冷静肃然:“百蕴阁四宫殿,珍宝宫藏有天下奇珍,万乐宫热闹,常有机会在贵人面前露面,有所谓的‘机缘’。” 她的话藏有深意。 “食苑宫辛苦忙碌,却有恩赏。而书沐宫看似清闲,也最安静不惹人注目,难有泼天的富贵。” “但这并非代表着,书沐宫不如其他三宫重要。” 掌侍停下脚步,视线落在跟在她后头的四个人身上。 “书沐宫掌后宫出纳文簿文书,收录典经藏书,审阅出入信件,是最需要细心和耐心的差事。”她停顿数秒,打量四人神色后继续说道。 “自然,信件中不免有宫中贵人们的私密。”她沉下语气,警示四人,“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口舌,就莫要嫌自己命长了。” “奴婢们谨遵掌侍大人教诲。” 在书沐宫的日子平静无波,每日同一时辰起同一时辰休息,日复一日,让人快要忘记时间的流逝。 若非陶昭南时刻谨记着自己的命还握在骆禅檀手中,每夜都要悄摸着数着解药过日子,她还真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陶昭南一等初入书沐宫的采女所能接触到的文书皆是最不要紧的。每日抄录,差事枯燥乏味,能到各宫殿走动的机会少之又少。 便是她有心想要接触太子殿下,也寻不到合适的时机。 偏偏这件事还急不得,一急就容易出破绽,惹人怀疑。 她虽然险入了书沐宫,但还并非是书沐宫的女官。她的身份依旧是无品无阶的采女,与宫中那些低等宫女并无差别。 尘埃未定,陶昭南须得按捺住性子。一个月的审查期未过,她只能安分守己地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更不可节外生枝。 许是掌侍见她这段时日本分老实,做事又认真仔细,一日忙碌时,将手头给椒房殿送账簿的差事交给了陶昭南。 再过两月就是年末,是宫内最忙碌的时候。书沐宫的女官们都各司其职,给各宫送书簿信件的活计都交给了采女们。 给椒房殿送东西的差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椒房殿内住着的,是后宫之主,皇后娘娘。 掌侍亲自将账簿交到陶昭南手中,并嘱咐她:“切记,到了椒房殿勿四处张望。没有人问你话,不要多言。送完东西就回百蕴阁,知晓了吗。” “奴婢明白。”陶昭南双手接过垒着账簿的承盘。 这是她能接近太子最近的机会了。 太子是皇后的嫡子,兴许她会在椒房殿遇到太子殿下。就算是不能近身,她也能知晓这位太子殿下,究竟是何模样。 日后再寻机会巧遇或是见面,也有了明晰的目标。 “皇后娘娘,书沐宫差人来送您要的账簿了。” “宣人进来吧。” “诺。” 陶昭南在殿外候着,直到椒房殿内皇后娘娘的宫女前来宣她入殿,她才挪步。 入殿后,她始终垂着脑袋,遵照着掌侍的嘱托,不敢四处乱看。 “拜见皇后娘娘。”她跪地行礼。 有人从她的手中接过承盘,听见皇后让她起身,她才从地上站起,但依旧垂眸,没有抬头。 她的余光扫见殿上,没有瞧见男子的身影。想来,太子是不在椒房殿的。 也是,想要见太子一面,哪是那样容易的事情。 她恭谨地站在殿中央,等着皇后的吩咐。皇后娘娘没有命她退下,她便不能动。 高坐在殿上的皇后扫了一眼侍女放到她手边的账簿,又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静默站在殿下的宫女。 她问道:“平日都是由你们书沐宫的掌侍亲自送账簿,今日怎么换了人。” “掌侍大人有要事在身,一时抽不出空来。又恐误了娘娘想要看账簿的时候,便差奴婢代为送来, 30. 淑太妃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翌日清晨,陶昭南正擦拭着书架上的落灰,将取出的竹简依照标签归回原位。 倏地,身后有人唤了她的名字。 “陶昭南。”来寻她的人,是掌侍大人。 陶昭南回头注意到她蹙着眉头,嘴角向下,看她的眼神似有担忧又有无奈,还有几分疑惑与猜疑。 看这神情,是有不好的消息了。 她猜测,是昨日椒房殿里的那位,下令要发落她。 “掌侍大人。”她规矩地给掌侍行礼,垂眸的模样依旧恭顺。 掌侍不知她是否是深藏不露,还是真的无辜,眉头锁得更紧,厉声道:“你随我来。” 陶昭南跟在她身后,心里早已有了预料。 昨日午后从椒房殿回来时,她就心中觉得不安。回想皇后反常的语气,是在瞧见了她的面容之后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她估摸着,是与清乐公主有关。 掌侍走在她的身前,领着她到了掌仪大人理事的殿门外。 她站定在门外,没有立刻领她进去,而是侧头问她:“昨日在椒房殿,可发生了什么。” 她的所有猜测都只是主观臆想,也不能随意宣之于口。 陶昭南轻轻摇了摇头,否认:“没发生什么。” 掌侍大人缄默了几秒,回头的瞬间,再开口时语气变得柔和了些:“你实在聪慧,也是可惜。” “随我进去吧。”她迈开步子,于心中替她惋惜。 宫中贵人的吩咐,她们纵然身为女官,也不得不遵守。 宫殿内,不光掌仪大人在,书沐宫的典侍大人也同在殿中。 “奴婢参见掌仪大人,典侍大人。” 胡掌仪从她一进殿就将视线凝视在她的脸上。 那张脸,与逝去的清乐公主,神似但并不相像。 清乐公主生得柔美,对待宫人也总是笑脸相迎,明媚大方如天上骄阳。而眼前这位,虽低眉顺眼,但仍能瞧得出其坚韧不拔的骨气,是个懂隐忍的性子。 性情清冷若水中萤石,与公主殿下实在不同。 胡掌仪在宫里的时间比许多宫中的妃嫔还要久,见过许多人,知道许多事。 她也清楚,这一回,陶昭南是无辜受了牵连。 “起身吧。”她深感无奈地叹息,落在陶昭南身上的眼神更多含着怜悯。 “从明日起,你就去翎羽殿照顾淑太妃吧。” 陶昭南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任何撒泼不愿的举动。 她抿了抿唇,作出受了委屈也要自己咬牙硬吞的模样,压低了下巴,敛眸应声。 “诺。” 区区一个采女,她的去留,本是牵动不了堂堂百蕴阁掌仪的心绪的。然而,她的确有些许的特别之处。 光是与清乐公主的那几分神似,就能让那位谁都挑不出错处的皇后娘娘特别派了人来传口谕,非要一个采女去侍奉太妃。 也因为她的这几分神似,胡掌仪动了恻隐之心。 清乐公主素来善待宫人,也曾给过她一点恩惠。贵人眼中无足轻重的小事,于命如草芥的她们来说,却是能救命的恩情。 公主已逝,那点恩情,她便爱屋及乌地照料一下这位因公主无辜受累的采女好了。 淑太妃是先帝的淑妃,膝下也育有一位公主,陶源长公主。 陶源长公主也被先帝送到了华国和亲。在华国皇子弑父夺位后,新帝欲将他的这位庶母一同纳入后宫。而陶源长公主不忍屈辱,选择了一尺白绫自尽。 在世的太妃,都是膝下曾育有皇子公主的先帝嫔妃。而淑太妃,算是几位太妃中,最好相处的一位。 “你是谁。” 一身青色直裾的雍容女子侧目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没有停下手中晒药草的动作。 “奴婢是来侍奉淑太妃的。” 她轻笑一声,将簸箕放在了架子上,云淡风轻地说:“我不需要宫女侍奉,你去别处吧。” 陶昭南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她梳了一头简单的垂云髻,头上只簪了一支碧玉簪。 她就是淑太妃。 她连身为上位者的自称都不用,而是直接自称我。 余光扫见那呆愣愣的宫女还站在原地,淑太妃停下手中忙碌的动作,正视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需要任何的宫女侍奉,你回去吧。” 陶昭南回神之后,朝着淑太妃跪下:“奴婢是来侍奉太妃的,太妃不要奴婢,奴婢便无处可去了。” 淑太妃盯着她数秒,冷冷道:“你无处可去,与我有何干系。” 说罢,淑太妃直接走进了殿中,陶昭南从地上爬起,跟着走进殿内。 踏入宫殿,环顾了一圈殿内的陈设,陶昭南发现太妃所居的宫室简朴,与她在神暗司的侧殿差不多。只不过,内里方寸要更大些,床榻案几却更陈旧些。 淑太妃坐在椅凳上,顺手给自己倒了杯清茶,抬眼瞥她。 “看到了吗。”她放下手中用了许多年的茶盏,“我这里又破又旧,你陪着我这么个老婆子也得不着什么好处,不如回去。” 陶昭南意识到,淑太妃是故意的。她有意让陶昭南跟着入内,没有关上门,就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 “奴婢愿意侍奉太妃,请太妃收留。” 陶昭南朝她屈膝请礼,意志坚决。 淑太妃挑了挑眉,勾唇浅笑,答应得爽快:“也行。” 她倒是要看看,她能在这里留多久。 “你既然选择了留下,就要守我这里的规矩。”淑太妃脸上的笑意渐消,“我的药草不许你碰,床榻无须你铺。我让你做什么,你才做什么。” “不要自作聪明,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奴婢明白了。” 能在后宫里自保活下来,成为太妃,陶昭南自然是相信她的手段。 留在翎羽殿只是权宜之计,陶昭南还是得想法子离开这里,否则,一旦绞肠散发作,骆禅檀又不给她解药。 那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 “行了,拿着你的包袱到耳房去收拾收拾。” “诺。” 翎羽殿的膳食是由食苑宫的宫人送来的,陶昭南从宫人手里接过了食盒,将饭菜摆齐在桌上。 骆帝的生母,也是先帝的皇后,端和皇太后,在先帝驾崩后也跟着离世。骆帝对这些还活着的太妃们,算不上太眷顾,但也并不苛待。 一荤两素,一汤一糕点,在宫中也 31. 衡得失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广阳侯府书房,下人给二人敬上了茶水后退下。 之后,广阳侯挥手屏退亲随,书房内只留下了他与骆禅檀二人。 “六殿下有话但说无妨。”广阳侯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六殿下可先喝口茶再说。” 骆禅檀拿起手中的茶杯,广阳侯身为漓州的领主,地位非凡,用的竟还是青铜所制成的茶具。 他将茶杯端至唇边,才闻得到淡淡的茶香气,入口后茶水清淡。 他尝得出这是凤凰水仙,只是放得时间久了,茶味淡了。 广阳侯余光扫视骆禅檀迟缓的动作,敛目一口饮尽杯中茶水,淡淡地笑道:“漓州是国之边境,时不时常有匪寇侵扰,故不丰饶。” “本侯习惯了俭朴的生活,素日里也少有饮茶的习惯。一点粗茶,怕是不合殿下的口味了。” 骆禅檀放下手中茶杯,侧目对上广阳侯虽笑但并无笑意的沧桑双目,勾唇浅笑。 “广阳侯多虑。”他自嘲道,“侯爷当我是骆王朝的六皇子,可我不信侯爷一点儿耳闻也未曾听说。” “我在朝中是最不起眼的皇子。旁人待我,若有一丝尊敬,也是看在我是神暗司尊使的份上,而非皇子。” “故而侯爷也不必暗戳戳地讥嘲我。” 广阳侯阴阳怪气的能力与朝廷那些言官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骆禅檀重新拿起茶杯,毫不介怀地饮了一口茶。 “我是见侯爷的茶器所用青铜,诧异多看了两眼罢了。” “京中贵人多用瓷器,侯爷还如此节俭。” 他心知广阳侯的敌意并非针对他一人,而是看不惯京中皇族与世族得边关将士庇佑,在京中安享太平还穷奢极欲。 而他手下的将士,浴血沙场奋战,豁出自己的一条性命,也换不来世家贵族手中漏出的一点儿油水。 广阳侯生出不忿与怨怼之心也属人之常情,只是,此情绝不适合流露在人前。 尤其是从京城而来的皇子或是其他官员,若是对方有心,向今上呈上一纸告状,称广阳侯对皇族心有不满,生出叛乱之心。 只怕广阳侯一家就得平白遭受灭顶之灾。 “是本侯失言,殿下莫要责怪。” 听了骆禅檀的一席话,广阳侯自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很是坦然地向骆禅檀赔礼。 骆禅檀此行还有正事要办,收敛了脸上的玩笑神色,正色看向坐在一旁的广阳侯。 “此行路上,不出所料,岑周军果然出手。” 他将路途上发生的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知广阳侯。 “岑周军有意对令郎下手,是为了引侯爷与陛下之间生出嫌隙。令郎安然归家,陛下也是希望,侯爷能安心,做好与岑周军打持久战的准备。” 广阳侯早前就收到了从京城送来的消息,陛下的计谋,他亦知晓。 广阳军时刻准备,就等陛下下令,随时起兵攻打岑周城。 “陛下深谋远虑,胸有成算。就是不知,岑周军中,殿下可曾留有活口。” 都说这位六殿下杀人不眨眼,从不顾忌剑下之人是什么身份。 虽然即使没有活口,也能起兵攻讨岑周,但难免洛人口舌,引有心之人议论。 “这正是我急于与侯爷商议的原因。” 他直直地与广阳侯对视:“有一个活口,需要广阳侯亲自确认他的身份。” 广阳军与岑周军持战多年,对敌方的将军首领都颇为了解。有广阳侯亲眼指认,自然是能说服天下人。 “未免夜长梦多,生出变动,还请广阳侯先与我去见见那位岑周军的首领吧。” “还请六殿下带路。” 厅堂中。 下人前来回禀,说广阳侯同六殿下出府了。 广阳侯夫人从座位上站起,一脸忧虑,问道:“可知侯爷与六殿下去了何处。” 下人摇头称作不知。 “娘,既然父亲大人与那骆禅檀有事出府,我们就先开席吧。” 谢自问伸手去拉广阳侯夫人的袖袍,被广阳侯夫人一瞥后又缩回了手。 他弯着脊背,嘴里嘟嘟囔囔:“他们不饿,不用吃饭。可我饿了啊。” 广阳侯夫人深深叹了口气,看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既是无奈又是心疼。 她与骨肉分别十数年,只得在陪夫君入京觐见时能见上儿子两面。 这些年,聚少离多,她对谢自问,心中多怀有歉疚。 “罢了,既然侯爷与六殿下有要事,咱们就先开席吧。” 她对着下人吩咐道:“让庖厨再备一桌丰盛的酒菜,温着等侯爷和六殿下回来,随时可用。” 广阳侯便衣与骆禅檀到了一处草舍前,站在门前抬眼瞧了瞧这间屋舍。屋舍是寻常屋舍,周围有百姓居住。 既不是漆黑难找的地牢,也不是守卫森严的牢狱。六殿下将人关押在此,岑周军怕是怎么也想不到。 “广阳侯,请。” 骆禅檀让人拿钱租下了这间农户的草舍,在外是看不出任何差别的。 只有入了内里,才会知道里面的守备是有多严谨。 广阳侯跟着骆禅檀进了草舍,发现舍内烤着炭火,比盛暑八月还要炎热。 “还请侯爷看看,可是熟人。” 广阳侯久战沙场,见过也经历过许多旁人难以想象的伤痛。 倏地见了眼前人身上骇人的伤口,也是惊诧万分。 他的四肢被捆束在木架之上,他一眼就看出他断了左腿,双手的筋脉被挑断。 他身上又受了鞭刑,经高温炭火炙烤,伤口会瘙痒难耐,还会发炎流脓,十分痛苦难忍。 广阳侯微微斜眼眄了一眼心平气和站在身侧的骆禅檀。他生得玉面温润,下手的手段却如此凶狠,真不愧是神暗司的尊使。 他上前去拨开男子散乱的头发,看清面容后叹息颔首。 “确为岑周军,是岑周军的都尉,王平生。” 广阳侯皱眉敛目,突然转身向骆禅檀躬身:“不知可否请六殿下将此人交于我。” 骆禅檀挑眉,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放在身前,身后的手拇指和食指搓揉。 他问道:“侯爷要他做什么。” “是要将人要回去战前祭旗,还是要偷偷留他一命。侯爷难道不怕背上通敌的罪名吗。” 他微微眯起眼,盯着广阳侯,话语中有威胁。 而广阳侯从容不迫,镇定自如地坦白相告:“臣领兵打仗,明白将士们皆是为国而战。他们宁愿死在沙场,也不愿遭受此等屈辱。” “岑周军虽是敌军,但交手多年,臣亦感怀,故生出怜悯之心。” “广阳军无须用敌人鲜血祭旗也能志气昂扬,攻破敌军。王平生,本侯不会放他回岑周,更不会留他性命。” 广阳侯抬眼,对上骆禅檀逼视他的视线,皱纹布满眼尾的浑浊双目中没有退意。 “本侯,想给他一个痛快。” 骆禅檀的目光越过广阳侯的身姿,注意到被绑在后面架子的男人似乎抬起了头,从散发中射来一束视线。 “抱歉。”广阳侯的视线忽地变得难以置信。 “此人,我不能放。” 广阳侯深皱眉头,噏动双唇欲开口,被骆禅檀打断。 “方才在府中,恐隔墙有耳,故不敢向侯爷明言。” 骆禅檀朝他走近一步:“漓州军需被劫,想来侯爷也清楚,京中藏有岑周的细作。” “我受命查出细作,如今手中把握着一个岑周的将领,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骆禅檀看着苟延残喘、奄奄一息的王平生,知道无论是攻心还是刑法,都不可能从他的嘴里挖出那个细作的名字。 但是,骆禅檀的真正目标不 32. 激将法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屋中,广阳侯站着,而骆禅檀坐着。 广阳侯居高向下端量骆禅檀的神情双目,想从中看出他的真实意图。 然而,他看不透这位六殿下,便直言问了。 “六殿下,为何帮我谢家。” 骆禅檀重新拿过一个干净的茶杯,往里缓慢倒了茶水,放到对面。 “侯爷不如先坐下。” 广阳侯松气沉肩,按捺住急性子,在他对面坐下,目光不移地凝在骆禅檀脸上。 他气定神闲,与他谈论抄家灭门的大事,也悠然自得得仿佛是在议论家长里短的小事一般。 心思缜密,神机妙算,将利弊得失都算得清清楚楚,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胸有成算有如六殿下,他愿出手相帮谢家,定然是有所图谋。 “六殿下有何目的。” 待他坐下,骆禅檀伸手请他喝茶,道:“侯爷知我非施恩不图报的善类。” “我愿出手帮侯爷,自然希望侯爷也能帮我。” “你要本侯做什么。”广阳侯眉头深锁,搭在膝上的手握成拳,语气提防。 骆禅檀瞥见后,浅笑着用轻松的语气开口:“侯爷不必紧张。我所图谋,并非皇位。” 广阳侯攥成拳的手微微放松:“那是何事。” “我近来寻到了羯胡族人的下落,就在侯爷领地的陶山郡。” “羯胡族?是陛下……” 久违地听到羯胡族,广阳侯的瞳孔微微睁大。 难不成陛下还在对羯胡余辜赶尽杀绝,连一个活口都不肯留下吗。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身居高位,高处不胜寒,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了常人的冷暖之情,怜悯之心。 羯胡族一族被屠戮,广阳侯心中虽觉得羯胡族人无辜。但他是骆朝人,是骆朝的将侯,身份已经决定了他的立场。他对羯胡族心存再多怜悯之心,也无法改变他们的命运。 “不是陛下。”骆禅檀即刻否认,“是我,一直在追查羯胡族的下落。” 六殿下曾养在贵妃娘娘膝下,对清乐公主的感情不同于其他皇子。 他追查羯胡族下落,是为了给清乐公主复仇吗。 他手下有神暗卫,无知无觉地杀掉两个人不是什么难事。 就算此事被陛下知晓,也不会因此追究他的过错。 六殿下是想要他做什么。 “我手下之人,是陛下的神暗卫。寻得羯胡族人一事,若陛下知晓,定然会斩草除根。” “我只想见他们一面,问清些事情,此事,想借侯爷的人帮个忙。” 他不是要杀羯胡族人,广阳侯颇感意外。 “六殿下,是对清乐公主的死因还有疑虑。” 当年公主身死,无人清楚其缘由,世人都只知公主是因病离世,究竟是何病症,谁都不知道。 而骆帝为了公主灭羯胡,是至情至性,但也牵连了许多无辜百姓。 孰是孰非,再难定夺,也不容他评判。 骆禅檀沉默没有回答,便就是回答。 他静默良久,再开口时隐隐能看出他变了脸色,少了些事不关己的轻松。 “我向侯爷确保我所行之事不会危害谢家。” “侯爷贵为漓州之主,要瞒下我的行踪想必不难。” 他抬眸,正色说:“我与侯爷之间,是各取所需,两全其美的交易。” “事关谢家和广阳军,我理解侯爷需要深思熟虑,但我能留在漓州的时日不多。”骆禅檀起身,“明日午前,还望侯爷能给我个答复。” “我还有话要问王平生,侯爷先回府吧。” 他迈开步子,先走出了屋子。 户外天色渐暗,一轮红日沉入山头。从草舍破漏的纸糊窗子缝隙向外看,依稀还能望见远处的被染成橙红的绚烂天光。 被绑在木架上的王平生艰难地抬起头,眨眼望向窗外,仿佛能从那天光中得到片刻喘息。 吱呀一声,门又开了。 他眼帘沉重,敛目片刻才重新睁眼看向来人。 骆王朝的六皇子,将他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模样的始作俑者。 他一身清爽干净的白袍,墨黑的长发束起,淡然地在他的面前站定。瞧他看自己的眼神毫无波澜,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拾。 “王平生。” 从骆禅檀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是王平生生平第一次因为听到名字而感到胆寒和反感。 他不知道骆禅檀还有哪些严刑逼供的手段等着他。身上火辣辣的伤口又痛又痒,他脖颈上的青筋暴起,犹如条条埋在血管之下蜿蜒的长虫。 在疆场上,他从未畏惧过死亡,更没有因为对手强劲而退缩过。 面对骆禅檀,他恐惧又憎恨,恨不得他能干脆给自己一刀,来个痛快。如此折磨,受尽耻辱,让他比死还要难受。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想从你口中知晓,岑周细作的名字。” 骆禅檀拖了把椅凳在他面前坐下,百无聊赖地摆弄炭盆中的铜器刑具。铜器被放在炭火中烧得通红,挪动时火炭迸出火星。 若是一不小心碰到身上的一小块肌肤,都能轻易烫脱层皮下来。 这可是极为痛苦的炮烙之刑。 骆禅檀抬眼瞟了一眼奄奄一息的王平生,随手放下了手中的刑具。对于他这般嘴硬骨头硬的将士,便是将他千刀万剐,也不可能换他开口。 只为折磨一个人而动刑,骆禅檀没有这样的闲工夫和兴致。 “我来,是要告诉你,我不会要你性命。” 王平生缓缓抬头,忍着身上的剧痛从肺里哼出一声嗤笑。 他自然是不信,骆禅檀能有那般好心,留他一命。 “我让你活着,要你眼睁睁地看着岑周灭国。岑周一旦国破,那藏在京中的细作又有何用。” 激将法和攻心计虽是用烂了的法子,但兵不厌诈,便可故技重施。 为防王平生咬舌自尽,他的口中塞着粗厚的麻布。被骆禅檀的话语一激,他果不其然激动地呜呜叫唤。声音落在骆禅檀耳朵里,像极了犬吠声。 骆禅檀从椅凳上站起,凝视着他狼狈模样,一把拔出了塞在他口中的粗布。 他猛地朝骆禅檀脸上吐了一口唾沫,骆禅檀早就预料到,用手中的粗布一挡,唾沫不过喷溅在粗布之上。 他扔掉手中的粗布,面无表情地冷冷瞧他,出口就是讥讽。 “还是学不会说人话,尽做牲畜行径。” 33. 芙蓉花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陶昭南从门外宫人手中接过翎羽殿的早膳食盒,提着食盒到正殿时,淑太妃已然梳洗好坐在殿中等着她了。 她平静踏入殿中,从食盒中将里面的碟碗拿出,轻手放在桌上。 淑太妃坐在桌前,侧首直勾勾地凝视着她,她一副恍若无事发生的模样,是想将事情遮掩过去。 将早膳布好,陶昭南屈膝行礼欲离开,被淑太妃叫住。 “等等。”淑太妃不给她逃避的机会,直接命令她道,“坐下。” “奴婢不敢,与娘娘同席乃是僭越之举。” 陶昭南手提着食盒,抿唇垂首,一如她初入翎羽殿的谦卑模样。 “我的话不说第二遍。”淑太妃拿起手中筷子,毅然断言,“若是你执意忤逆我,便离开翎羽殿罢。” “我的宫中,不需要不听话的宫人。” 淑太妃余光瞥见陶昭南站在原地片刻,才挪动脚步,不情不愿地到她的身边坐下。 “说说吧,你是犯了何罪,才被人赶到这清冷的翎羽殿来。” 陶昭南垂着头,语气中没有委屈也没有怨念,心平气和地说自己并未犯错。 “没有犯错?”淑太妃用膳的动作停住,十分好奇地睨了她一眼。 淑太妃轻笑出声,似乎是觉得她的话语可笑,反问:“若无犯错,又是得罪了什么人。” 迟迟没有等来陶昭南的回话,见她又像是个闷葫芦似的垂着脑袋不出声,淑太妃看得都憋得慌。 “你这般吞吞吐吐说话,让我这早膳都吃得噎得慌。”淑太妃放下手中碗筷。 “奴婢不知。” 百蕴阁的掌仪大人从未告诉她是因为何事才让她来到翎羽殿,她只是听命行事。 那些猜测,她没有对掌侍大人说过,自也不会对淑太妃说。 “我可以不逼问你此事。” 淑太妃松口,是因为她清楚,宫墙之内,得罪贵人是不经意间就容易失了性命的。 陶昭南未必不知送她来此的人是谁。只是她不过宫中区区采女,若是言行无状,冒犯贵人,污蔑贵人清誉,宫中耳目众多,才会真的招致杀身之祸。 “但你须得如实告诉我,你身上所中何毒,是何人所下,目的为何。” 淑太妃看不惯她说话总要停顿许久,便捏准了她的软肋。 “这些,你要是还不说,就莫要怪我心狠不留你了。” 不知是否是她的威胁起了作用,这回,陶昭南回答的速度倒快。 “是绞肠散。” 淑太妃搭在桌上的手倏地攥成拳,目光复杂地看向陶昭南。她久久地盯着她,神色一时慌乱,眼神中流露出惊异之情。 一时失态,淑太妃松开拳头,愣了数秒才重新开口。 “何人所下。” 陶昭南抿了抿唇,只摇了摇头:“奴婢不能说。” 绞肠散不会要人性命,但会让人痛苦非常。久而久之,会引得神智混乱,精神崩溃而亡。这个过程短则一月,长则几年,具体要看中毒之人的意志如何。 究竟是为了什么,要给一个普通的采女下这般狠毒的毒药。 还是说,这个采女,根本就不普通。 淑太妃瞧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打量。 这般仔仔细细地瞧了,才隐约感觉,她的面容,似乎有些许的熟悉。 “你入宫,目的为何。”淑太妃冷下脸来,话中有质问的语气。 陶昭南忽地从座椅上站起,又倏地朝淑太妃跪下。 “奴婢入宫并非己愿,也从没有想过谋害任何人。” 陶昭南心知一味的避而不答不可能让淑太妃容下她。 她什么都不能说,但不代表着,她不能让淑太妃自己猜。 《骆朝史记》上记录,当年初定要与华国和亲的人,并非是淑太妃的陶源长公主,而是当今皇后。 当今皇后是鲁南侯的嫡女,鲁南侯夫人是先帝的妹妹,容安大长公主。 当今皇后,也是曾经的毓静郡主。先帝的膝下仅有两个女儿,一个是皇后所生的嫡女灵盼公主,一个就是淑太妃所生的陶源公主。 容安大长公主虽是先帝的妹妹,可毕竟不是一母所生,先帝疼惜自己的女儿,想要送郡主出嫁,代替公主。 奈何,要送毓静郡主去华国和亲的消息走漏了风声。 鲁南侯和大长公主心疼女儿,设计让毓静郡主在当今陛下的面前落水。那是他的表妹,他不能坐视不理。 太子将人从湖中救起,此事被人看见宣扬放大,后来成了郡主与太子定情私会。 若郡主攀扯的人是旁人,陛下都有可能遮掩下此事。 可鲁南侯设计的人,是太子,是储君,是皇后的嫡子。为了太子的名声,毓静郡主与太子定下亲事。 朝中没有比郡主更合适送去华国和亲的贵女,先帝因此不得不割爱让自己的幼女,陶源长公主前往华国。 淑太妃的女儿被送到华国和亲,最后又惨死他乡。 淑太妃对皇后,即使不是怀恨在心,也必然心存怨念。 若是淑太妃知道她的目的是当今的东宫太子,皇后的儿子,她一定会暗中出手帮忙。 但是,陶昭南不能据实相告,否则她会反而被淑太妃利用。 地位的不对等,就已经注定了她与淑太妃,终究只能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而不能成为盟友。 “宫内身不由己的人很多。”淑太妃这话说得冷漠。 “你来历不明,我为何要留你。” 陶昭南跪在地上,淑太妃看不见她脸上神情,陶昭南浅浅勾唇。 淑太妃,果然起了疑心。 她没有直接赶走自己,就已经是给了她机会。 “奴婢真的不愿意去别处,还请淑太妃收容。” 她愈是表现出不想卷入风波,淑太妃就愈是怀疑她的身份。 身上中有奇毒的容貌上佳的女子,被胁迫入宫。如果不是为了留在宫中打探消息,那就是为了接近什么人。 淑太妃深思之后有了判断。 陶昭南身后之人图谋远大,目的不是皇子,就是当今陛下。 “你先起来吧。” “谢淑太妃。” 淑太妃注意到她红了眼眶,以为她是真的急了。 不禁回忆起这几日她勤勤恳恳在翎羽殿所做之事,是真心想让她留下她。 “去忙你该忙的事吧。” 见她眼神一亮,嘴角上扬,语气强压抑着欣喜:“多谢淑太妃。” 淑太妃笑了笑。 陶昭南转身后,嘴角的笑意转瞬云散,而她身后的淑太妃亦是。 夜里,回了自己屋子的陶昭南,终于从袖口中拿出了藏在里面的纸条。 每次从宫人手机拿过食盒后,她都会先开盖察看一番,免得出什么差错。 今日她接过食盒后,开盖注意到压在碟子下的纸条,提前将纸条藏进了袖口。 她阖上了屋内所有的窗,熄了烛火,只留下了一盏。 她悄悄打开纸条,上面的字迹不是骆禅檀的。 解药在翎羽殿西墙从下往上左数第五块宫砖。 听说骆禅檀还在漓州没有回京,这解药自然不会是他亲自放在那里的。 陶昭南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看着火焰将纸条吞灭,留下灰烬。 她用脚碾散了灰烬,吹灭了最后一盏烛火,脱鞋上了床榻。 躺在床榻上,陶昭南没有立刻入眠。 她在想,传纸条的人是何人。 陶昭南思来想去也没有头绪,谁都可以是,谁都有可能。 她思忖,神暗司神通广大,就是在宫内有几个内应,也不足为奇。 陶昭南闭上双眼,浑身升腾起一股力不从心的失力感。 多思无益,她放空大脑,让 34. 卓泽兰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清早,陶昭南从水井里打了水,按着这段时间的习惯,将供淑太妃濯颜的盥盆端到门口。 她才刚要弯腰放下,就听到从里间传来了淑太妃的声音。 “进来吧。” 从陶昭南到翎羽殿,淑太妃就对她心存疑虑,时刻对她谨慎提防。 她何时起身,什么时辰要做什么事情,同样也都被淑太妃仔细观察,记在了心中。 陶昭南推门而入,瞧见淑太妃坐在铜镜前,身上难得穿了件鲜艳的青莲色的深衣。 平日里,淑太妃身上不是穿素色就是青色的衣裙,鲜少穿得这般明艳。她坐在铜镜前,侧过脸来看她时,陶昭南微微愣了一愣。 淑太妃并未多郑重梳妆,脸上简单扑了胭脂,高高梳起的随云髻上簪了金簪。她神韵依旧,足以看出她年轻时亦是个容貌出色的美人胚子。 她怔愣的神态落入淑太妃的眼中,淑太妃似乎情绪极佳,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眉眼含笑地笑道。 “怎么,是认不出我了吗。” 玩笑般的话语立刻让陶昭南回了神,放下手中的盥盆,淡淡回话:“娘娘今日特意梳妆,是要见什么人吗。” 淑太妃从铜镜前起身,缓步走到她身侧:“是要见我妹妹的孙子。” 她伸手到盥盆中净手:“我家是杏林世家,世代不问男女,多少都懂些医术。” 她抬手,陶昭南立刻将棉布奉上。 淑太妃将手擦干后,将布搭在盥盆边,视线落在她垂眸的脸上。 “他如今在太医署任职,今日我唤他来,是想让他帮着你瞧瞧你所中的绞肠散。” 瞧着陶昭南没有欣喜若狂的大反应,唯有那颤了颤的睫毛,仿佛出卖了她激动的内心。 “他虽年轻,却是家族子弟中最争气的一个。我的医术,都未必有他好。”淑太妃语调轻松地自谦道,“我不知晓绞肠散的解法,兴许他会知道。” “奴婢谢娘娘恩典。”陶昭南才微微屈膝,就被淑太妃扶住手臂,阻了她行礼。 “你不必急着谢我,他究竟能不能医得了你,还未可知。” 淑太妃注视她的眼眸似乎更深邃了些,接着说:“况且,救你性命,我也是有条件的。” 陶昭南倏地抬眼,对上淑太妃视线后,又慌乱眨眼垂首。 “不知娘娘有何事吩咐奴婢。” 淑太妃浅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她:“不必如此紧张,不过是件小事罢了。” 小事,用救命之恩做交换的事情,如何会是小事。 陶昭南无言抿唇,心中默默地想,表面还是装作一副乖顺的模样。 “娘娘有事,但凭吩咐,奴婢都会尽力去办。” 淑太妃收回握着她的手,慢慢走到门边,手扶着门框向外看。 她在宫里已经待了四十年,四四方方的院子,四四方方的天空,一如往昔。 她初入宫中时,才不过十五岁。她入宫也并非己愿,因为骆婉陶的降生,她才有了一丝希望。可是,婉陶离世后,她悲痛欲绝,只差一些就跟着她一同去了。 九死一生后,她为了给婉陶报仇,又在这座清清冷冷的院子里等了十数年。 整整十八年,她终于等来了机会。 “快要入冬了。” 陶昭南也跟着望向院外,然后从木施上取了披风,替淑太妃披上了。 “天气渐凉,娘娘还是多穿件衣裳吧。” 淑太妃叹了口气,转头道:“腊月里的雪水亦是一种药材。” “瑞雪兆丰年,腊月里的雪水有除瘟去虫害的功效。入药后不仅能退热,还能解毒。” “雪水易腐败,也唯有腊月里的雪水最是纯净。若是保存得当,能保十年不坏。” 陶昭南对药理不通,只知晓古人雅趣,喜爱化雪水煮茶。雪水是无根之水,古人认为雪水是极净之水。可也只能是在这个时代,换做千年之后,无论是雨水,还是雪水,都是污浊之水了。 她不太明白,淑太妃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可是因为雪水能解她身上的绞肠散吗。 “快到腊月了。”淑太妃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宫内东边有片梅林,冬日里红梅朵朵,十分好看。” “收集雪水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如今的年岁,已经不适合长时间在雪天里取雪水了。” 陶昭南心中有了猜测。 淑太妃继续说道:“就让你替我去取梅上雪水以作交换吧。” “诺。” 东边的梅林靠近东宫,虽不知淑太妃是否是知晓些什么,但她的这番举动,倒是遂了她的意愿。她有光明正大的理由靠近东宫,说不定就会有机会遇到那位太子殿下。 午后,淑太妃的外孙卓泽兰来翎羽殿。 “姨祖母。” 卓泽兰知道这位姨祖母不喜欢繁文缛节,只躬身行了最简单的礼节。 “来了,坐吧。” 淑太妃笑了笑,出声去唤陶昭南:“昭南,上茶。” “诺。”陶昭南将茶杯放到卓泽兰的手边。 “多谢。”卓泽兰朝她微微颔首。 哪怕是对她一介下人,这位太医署的太医丞依旧以礼相待。 卓泽兰拿起茶杯饮了一口茶,茶水入口微甜,有人参和肉桂香气,他拿着茶杯的手在唇边顿了顿。 “这是参桂茶。”淑太妃望着卓泽兰的眼中满含慈爱,展颜是真真正正的笑颜。 “听闻你近来在太医署忙于照料贵妃的身体,应当很是操劳。” “这是臣分内之事,谈不上操劳,倒是让姨祖母挂心了。” 卓泽兰放下手中茶杯,很是认真地问道:“姨祖母说有一位患者需得我亲自照看,不知此人现在在何处。” “就是她。”淑太妃抬抬下巴,卓泽兰这才转头去看刚刚给她奉茶的女子。 她面色红润正常,倒是看不出患有什么重病杂症。 “姑娘,可否坐下,让我替你把一把脉搏。”卓泽兰朝她微微一笑。 陶昭南先抬眼看向淑太妃,见淑太妃对着她微微点了点下巴,她才在卓泽兰身边的椅子坐下。 她伸出手臂,卓泽兰取出一方轻薄纱帕覆在她的手腕上。 “失礼了。” 寻医问药,搭脉问诊都是寻常事,陶昭南生在现代,也不是会拘泥于男女大防的性子。 卓泽兰认真探脉,而陶昭南却好奇地盯着他看。 < 35. 百毒经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太医署内有专门存放医书的藏书阁,卓泽兰从翎羽殿回去后,但逢闲暇时,就会在藏书阁内翻阅查找相关的典籍。 只是他凭借记忆与根据书名推测阅览的书籍中,都没有关于绞肠散的记录。 “卓大人,你这段时日常常来书阁,是要找什么书吗。” 藏书阁内的书亦是内廷之物,由专人看管,便是宫内的医官想要借阅,也要记录在册。 看管藏书阁医书的小医官在给藏书阁上锁前,要先在藏书阁内走一圈,确认里边儿还有没有人。 他瞧见了还在书架前垂首翻看医书的卓泽兰,好奇地问道。 卓泽兰闻声后,极轻地叹息着合上手里的医书,将书籍放回了书架原处。 他扭头对小医官微微颔首:“抱歉,一时忘了时辰,给你添麻烦了。” 小医官连连摆手:“大人客气了。” 他好心地问道:“大人要找什么书,与我说说,兴许我能知道。” 绞肠散不是一般的毒药,自然非一般人所能拥有。他虽不知道给那位姑娘下毒的人是何人,但事关重大,他不能随意透露。 他轻轻摇了摇头,浅笑着避重就轻:“我前些日子回乡探亲,遇见一个身中奇毒的患者。当时我束手无策,回京后便想着来藏书阁找一找,是否有相关的记载。” 小医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既然是奇毒,连太医丞大人都不知晓是什么毒,他自然也没有头绪。 若是太医丞大人直言要找什么书,他或许还能知道。 “大人,藏书阁内对毒药记载最多的便是《百毒经》。要是《百毒经》内也没有记录,那这毒,大概也很难找到其他的记载了。” 小医官日常管理藏书阁内的典籍,时不时就要对藏书阁内的书进行清点,对里面的藏书如数家珍。 听了小医官的话,卓泽兰的眼神突然一亮。 他在藏书阁内仔仔细细寻找了一番,都没有瞧见那本《百毒经》,还当连宫内都没有这本古籍。 “那这本《百毒经》在何处。”卓泽兰语气难掩激动,上半身不自觉地前倾,迫切地追问。 小医官摇了摇头,叹气:“可惜这本《百毒经》现在不在藏书阁,被贵妃娘娘借走了。” “贵妃娘娘?”卓泽兰意外地复问了一遍。 “是啊,是贵妃娘娘身边的琅瑶姑姑亲自来取的,我可没有记差。” 自清乐公主离世后,贵妃娘娘就郁结难消,长久的积郁寡欢,夜不能寐,导致贵妃娘娘的身体日渐孱弱。 他如今为贵妃娘娘调养玉体,要是他出言向贵妃讨借《百毒经》,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从未听说过贵妃娘娘懂医理,为何她会借走《百毒经》。 卓泽兰向小医官道谢后,离开了藏书阁。 数日后,卓泽兰到玉兰殿给贵妃娘娘请平安脉。 “娘娘近日仍胃口不佳吗。” 他抬首看着贵妃略显苍白的面色,即使是扑了脂粉,看着仍没有血色。 为她搭脉的那只手臂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纤细若柳枝,突出的血管蜿蜒在手腕上,薄薄的肌肤包裹着骨头。 贵妃娘娘的身体,再如何细心调养,如今看来,怕是再难有十年光阴了。 洛贵妃收回手,眼眸低垂,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似乎并不在意。 跟在她身旁的女官琅瑶代为回答:“娘娘的胃口一直不好,这几日更是连荤腥都不进,只吃了些木樨炒肉里的鸡子。” 卓泽兰起身,言语担忧地劝说贵妃:“娘娘进食不香,又昼夜难安,身体自然受不消,饶是灌入再多的补药,也于事无补。” 琅瑶虽大体知道贵妃的身体状况,可听到医官如此直接了当的说法,心中忧心如焚,望着贵妃的眼神不忍又焦急。 洛贵妃听了卓泽兰的话也并无太大的反应,好比是院中掉落树叶的枯枿朽株,死气沉沉。 “有劳卓大人为本宫的身体操心,本宫的身体本宫心里清楚,已经是药石无医,时日无多了。” “娘娘。”琅瑶着急出声打断她,又放轻了语调说,“娘娘,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 “还请卓大人多为娘娘的身体忧心。”琅瑶朝卓泽兰屈膝行了个礼。 琅瑶是宫内资历深厚的女官,主子又是被陛下放在心上的贵妃娘娘。卓泽兰当不起她的礼,慌乱着也躬身朝她作揖。 “姑姑不必如此,微臣自当竭尽全力。”他转身对着贵妃娘娘说道,“若是娘娘能听医嘱,多到外面散散心,寻些乐子开解开解,再服上安眠的汤药,还是能把身子调养得好些的。” 洛贵妃一言不发,目光望向外面已经看腻了的院子,又转头对着卓泽兰点了点下巴。 “多谢卓大人。”洛贵妃对琅瑶吩咐,“送卓大人出去吧。” “卓大人,请。” 卓泽兰在殿中踌躇着没有迈开脚步,引得洛贵妃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是个年轻的医官,但是医术出众、品性正直,又翩翩有礼,洛贵妃从未见他在自己面前有过失礼的举止。 她轻声问他:“卓大人,是还有什么事么。” 卓泽兰屈膝跪下:“臣有一事请求贵妃娘娘。” “卓大人,请说。” “听闻娘娘从藏书阁里借走了《百毒经》,臣斗胆想找娘娘借这本书几日。” 洛贵妃坐在坐榻上,沉默时唯有眨眼时方才像个活人。 她默了片刻,扭头对琅瑶:“琅瑶,去把《百毒经》取来交予卓大人。” “臣谢娘娘恩典。” 洛贵妃的语气无喜无悲,瞧他的眼神也是淡淡的:“不过是一本书而已,卓大人快些请起吧。” 琅瑶取来了《百毒经》,卓泽兰从琅瑶手中接过那本书后,躬身再次朝贵妃行礼,才从殿中退了出去。 离开玉兰殿的卓泽兰走出宫道几步后,又回头,远远地望了一眼玉兰殿的牌匾。 这是宫内除却陛下的乾阳殿和皇后娘娘的椒房殿外,最宽敞华丽的宫宇了。 整座宫殿只贵妃娘娘一人居住,可住在里面的那位贵人,却仿佛是被困在了金贵囚笼中的金丝雀般,失了生气。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孤本的《百毒经》,心想,陛下将宫内的珍宝都奉至贵妃娘娘的面前,也换不得她一展笑颜。 身为贵妃的医官,卓泽兰对这位贵妃娘娘,心中有无奈也有怜悯。 他收回视线,转身走过长得好似看不到尽头的宫道,踏过一道又一道的门槛。 回府后,卓泽兰细心翻找《百毒经》,果然在其中寻到了绞肠散的解法。 “蜈蚣、全蝎、丹参……”卓泽兰在烛灯下俯身看着解药的药材和制法。 其中不少是剧毒之物,为的是以毒攻毒。 这些药材的剂量必须拿捏得非常小心,否则只怕是绞肠散的毒性未解,又雪上加霜,中了解药里毒物的毒。 而现下最糟糕的情况,就是《百毒经》内虽记载了绞肠散解药入药的药材,却有几味 36. 陶山郡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陶山郡在漓州的南部,是临海的一座小城。 傍晚,夕阳映照在海面上,海浪翻腾闪烁着波光粼粼。 海岸边的渔船下走下一个男人,他身上背着渔网,迈着步子赤脚走在沙滩上。 “胡哥,出海回来了。”旁边同样捕鱼回来的渔民朝他喊道。 被叫作胡哥的男人朝他挥了挥手,应道:“是啊。” “嫂子在家里等你回家吃饭呢吧,快些回去吧。” 胡哥哎了一声,背着沉甸甸的渔网回家。 他才推开院子的门,就见他的夫人猛地朝他跑来。 她的脸上满是慌乱,眼眶里蓄满了泪水,语无伦次:“阿忌,平安不见了。” 他连忙放下肩上的渔网,双手扶住夫人的肩膀,皱眉急切地问:“什么叫不见了。” “今日我从染坊去学堂接他下学,可夫子和学堂里其他的孩子们都说没见着平安。”女人抽噎着落下泪来,“我到附近他会去玩耍的地方都瞧了一遍,都没有看见平安。” 一直坚持着没有流泪的女人在夫君面前终于不再忍着,整个人无力地倒向男人的怀里,控制不住地啜泣。 男人一边轻拍着女人的后背抚慰她,一边在心里强压下不安与焦虑,思考着平安可能会去的地方。 “平安前几日是不是说,想要养隔壁婆婆家狸猫新产的猫崽。”男人微微睁大了双目,将夫人从怀里拉着和他对视,“你去过隔壁阿婆家了吗。” 女人暂时停止了哭泣,抽咽着摇了摇头。 “那我现在去阿婆家里看看,兴许平安就在那里呢。” “我同你一起去。” 两人急急忙忙地转身要出门,院子外突然有人推门而入,他们停顿住脚步,同时抬头去看来人。 他们并不认识这个人。 胡哥下意识地将夫人护在身后,看向来人的眼神中满是警惕。 他盯着朝他们走近的男人,他气质不凡,一身华贵的素白色绸布制成的衣袍,头发完全绾起,戴着白玉的发冠。 此人非富即贵,但是来者不善。 “郎君是不是走错了。” 骆禅檀轻笑了一声,在距离二人三四步的地方站定。 “栾恒。” 当对方念出他曾经的名字时,男人微微眯了眯眼睛。 “你是谁。” 骆禅檀注意到他护着他夫人的手暗暗向身后,他的后腰处挂着一把小刀,随时准备出手。 “你的儿子在我手上。”骆禅檀开门见山地说。 女人关心则乱,着急出声:“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放心,你们的儿子很安全。”骆禅檀抬眼扫了一圈他们的住所,淡淡道,“掩人耳目地在这里生活也挺不容易的吧。” 当初骆朝军队大举进犯羯胡,后又对羯胡族人赶尽杀绝。能从那场屠杀中逃过一劫的羯胡族人是凤毛麟角。 栾恒曾是羯胡的禁军统领,护送羯胡储君离城之时遭受伏击。他拼死保护羯胡的储君,奈何对方兵力强劲,更有能力出众的箭手,三箭在瀛川边要了羯胡储君的性命。 他身负重伤昏迷落入瀛川,顺流而下,漂到岸边,是他的夫人救了他,并为他悉心照料身体。 羯胡本是游牧民族,因为打败了戎夷之后才定都。 若非有夫人和老丈人的帮助,他根本不可能保下性命,在陶山郡立足。 他努力学习操控渔船,又努力学习捕鱼之术,好不容易在陶山郡安定下来。 未曾想到还会有人费尽心思前来斩草除根。 “你想要我的命,尽管来取,对一个稚童下手算什么英雄好汉。” 平安虽不是他的亲子,但他待平安视如己出。 此人既知晓他的来历,又一身贵气,他多少能猜到他的来处。 “若是要你的命,我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栾恒皱着眉头抬眼看他,不解问:“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骆禅檀走近他,伸手按住他抓着小刀的手,眼神忽如利刃。 “我只问你几件事,你若能据实相告,你的儿子自然平安。” 栾恒转身让夫人先入屋子,他的夫人不安地抓住他的手臂,他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十分温柔。 “先进屋,我保证将平安安全带回来。” 他的夫人慢慢松开手指,转身前又嘱咐他:“你也要平安回来。” “好。”他安抚她道。 他目送着夫人进屋,眉眼的柔情瞬间消失,看向骆禅檀的眼神冷冽。 “郎君想问什么,请问。” 骆禅檀在院子里的木桌前坐下:“我想知道,当初清乐公主临死之前的实情究竟如何。” “王妃……” 突然,骆禅檀冷漠地睨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是想要立刻杀了他灭口。 “我虽是禁军,但能见到公主的机会也甚少。”栾恒站着没有坐下一五一十地如实相告,“我也只知晓,王妃,不公主。” 让他一时改口实在困难:“公主薨逝前半年就已经身体孱弱,王上一直寻医为公主治病,奈何无果。” 他的这般说法倒是与那些传闻大差不差。 “羯胡王平日里待公主如何。” “王上待王妃,公主一直很好。” 骆禅檀沉默了片刻,继续问:“你是否还知晓其他羯胡族人的下落,特别是宫城之中,能与清乐公主接触的羯胡族人。” 栾恒摇头,说:“我被夫人救了一命,同她回了陶山郡后便没有再离开过,也没有与其他族人有过联系。” “公主离世后,她的侍女们呢。” 毕竟已经过去了几年,栾恒沉思了一会儿,不确定地答复他。 “若是我没记错,除了公主的陪嫁侍女,其他的侍女都为公主陪葬了。” 骆禅檀想起跟在骆清乐身边的侍女桃夭,当年骆清乐嫁到羯胡和亲,也是桃夭跟着她一道。 桃夭是骆清乐的亲信,对她忠心耿耿,也必然知道骆清乐死因的真相。 他这几年也一直在追查桃夭的下落,但始终杳无音讯。 “公主的陪嫁侍女,现在在何处,你可知道。” 栾恒通过他的这几个问题,大抵也摸清了他的来意。 “公主的陪嫁侍女在公主离世后就自愿去为公主守陵了。” 他欲言又止,深吸了口气继续道:“之后骆朝攻打羯胡,将公主的灵柩带回了骆朝。那时,公主的侍女已经不在陵墓了。” “至于她去了何处,我就不知晓了。” 骆禅檀从凳子上起身:“待我离开,就会有人将你的儿子带回来。” 37. 红梅林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随着西风呼啸南下,京城骤然转凉,似乎是一夜之间就入了寒冬。 腊月中旬时,京城还下了场大雪,大雪足足下了三日。 三日后雪停了,重雪压断了院里的枯枝,断枝埋在雪下,只露出点细枝。院中和宫道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入目一片茫茫雪白。 大雪停歇后,各宫的宫人都开始洒扫宫殿门前的积雪。不光是翎羽殿,还有其他太妃的住所,因为侍奉的宫人数目极少,宫内另外安排了其他宫室的宫人前来帮忙。 连日的雪天过后,是采集雪水最合适的时候。得了空的陶昭南拿上了先前就过了滚水,又晾晒过的干净瓷瓶往东边的梅林行去。 宫道上,内侍宫女们都低头忙着将道路中间的积雪铲扫到墙根底下,也无人太过在意陶昭南。 她独自一人往梅林走去,在距离梅林不远处就瞧见了远远好似一团红霞般盛开的梅林。 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赤红如火的梅花更显绚烂。走近了,更是有一股淡淡梅香萦绕鼻尖。 梅林里没有旁人,陶昭南脚踩着松软的雪,将瓷瓶放在树枝下,另一只手触碰上冰冷的枝干,轻轻一抖,梅花树枝上的雪就簌簌地落入瓷瓶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陶昭南手中的瓷瓶愈发地沉了,她抖落树枝的手指被冰雪冻得有些发僵,她没忍住放到嘴边哈了口气暖暖。 这片梅林虽然靠近东宫,但东宫占地亩数极大,进出也并非仅有一扇门。要想与太子偶遇并非容易事,否则宫中想要攀高枝的宫女们都要挤满梅林了。 忽地,陶昭南似乎瞧见梅林深处有个人影闪过。 她缓步朝人影处走去,突然发现,此人不是太子,而是周妙人。 她此时不待在百蕴阁,来此处做什么。 陶昭南无意打探他人的隐私,正迈步欲离开,倏地瞥见从另一处的方向走过来一个人。 她若是现在走出去,必然会被发现,陶昭南不得不躲在亭子的柱子后边儿,等着二人离开才能离去。 “周姑娘。” “沈嬷嬷。” 周围没有遮挡,她们之间的对话清晰地传入了陶昭南的耳朵。 “周姑娘,明日清晨太子殿下会独自出宫,从东宫西门出,也就是靠近这梅林的侧门。” “多谢嬷嬷告知。” 周妙人从袖中取出一袋银两递给沈嬷嬷:“沈嬷嬷,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嬷嬷收下。” 沈嬷嬷摇头推拒:“我帮你,是因为你父亲曾于我有恩,我不过是偿还过去的恩情罢了。” 她语气平淡,听起来与周妙人似乎交情并不深。 “我所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至于结果如何,全凭周姑娘自己。” “我还有事要做,便先走了。” 陶昭南平白得了个消息,她悄悄探出头去,看着那位嬷嬷背身远去,周妙人手里拿着装着银两的钱袋子,站在原地冷哼了一声。 “要不是看她是东宫的嬷嬷,谁要讨好她。”周妙人收好手里的钱袋子,脚步匆匆地也离开了梅林。 太医署内,卓泽兰正在给得了风寒的十一皇子开病方。 “卓太医,外边儿有一个宫女找您,说是翎羽殿的。” 案桌前的卓泽兰抬起头来,手里还握着笔,正思忖着用药。 “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小医官便又重复了一遍:“外面有人寻您,是翎羽殿的宫女。” 卓泽兰听后点点头,将最后一味药记下后交给面前的小医官。 “这是十一皇子的风寒药。你将药煎好后立刻送到丽嫔娘娘的云栖殿。” “是。” 安排妥当后,他匆匆起身,朝太医署门外走去。 “陶姑娘,天气这般冷,你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卓泽兰与她面对面,见她面色微红,似乎是被冻的,余光还瞧见她交握在身前掩在袖中的手。 他察觉到她似乎是在雪天下待了许久,又急忙说道:“外面天凉,姑娘先随我入内再详谈吧。” 陶昭南踌躇片刻后点了点头,太医署门外人来人往,的确也不适合谈事。 她跟着他到了太医署内的一间屋内,这是供临时留宿宫中的太医休憩的屋子。这会儿太医们都在外间忙着,屋子里只有她和卓泽兰二人。 “姑娘先坐下烤烤火,暖一暖手吧。” 屋中的碳炉里烧了银碳,陶昭南在碳炉旁坐下,将手从袖子里掏出,放在炉子边。麻木僵硬的五指渐渐暖和起来,跟着舒张。 卓泽兰掩上了房门,在她的对面坐下,朝她微微一笑。 “姑娘有什么话,尽可直言。” 陶昭南把手搭在膝上,犹豫着开口:“卓大人,奴婢想找您要一种药。” “之后若是只有你我,陶姑娘可不必自称奴婢,显得太过生分。” 陶昭南未曾想他会在口头称呼这种小事上上心,愣了一愣。 他回到正题,问她:“姑娘想要什么药。” 陶昭南抿了抿唇,眼神扫向门边,低声说:“泻药。” 对面的卓泽兰轻轻皱起眉头,眼神中似有不解,只是并未立刻问她这泻药的用途是什么。 “不瞒大人,我有一件事要做,这药也是为了让一个人无法行动所用。”陶昭南垂下眼眸,“只是这件事的详情,我不能告知大人。” “这泻药的功效也不必太过厉害,只需要半日内无法轻易外出即可。自然,这药若是能查得神不知鬼不觉,则更佳。” 他心知陶昭南是信任他才会找他来要这个药,他叹了口气,说:“只是泻药,倒是不难。” 视线落在陶昭南脸上,他眼神中含有担忧:“我只想问姑娘一件事,此事是否危险。” 看着视线之内的陶昭南轻轻摇了摇头,他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 他点头算是答应:“一会儿,我便将给太妃的补药与姑娘所要的东西一起拿来。” “多谢卓大人了。” 卓泽兰望着她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但总觉得她身上像是背负着什么重担,总是心事重重的。 “姑娘,可否让我为你再把一次脉。” “当然。” 陶昭南毫不扭捏,起身走到旁边的桌前坐下,把手搭在桌上。 她见卓泽兰好像是要去取纱巾,她出声叫住他。 “医者行医不分男女,大人直接把脉便是了。” 他在宫里行医多年,像陶昭南这般年纪的姑娘,不拘小节的是极少数。 不光如此,她还十分坦然。 “那在下就失礼了。”卓泽兰轻轻将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 上一回他为她把脉时就注意到她的脉搏紧实,血滑脉形如豆,与贵妃娘娘长期郁结的脉象有所相似。只是她毕竟年轻,不像贵妃娘娘那般沉疴难愈。 他收回手,陶昭南注意到他脸色微沉 38. 计偶遇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礼记》载,‘天子诸侯宗庙之祭,春曰礿,夏曰褅,秋曰尝,冬曰烝。’ 四时之祭乃是祖制。 冬至将至,新时轮回,阳气新盛。冬至当日,天子将携百官至城郊天坛兴祭天大典,祭天迎日,致天神人鬼。 冬祭是骆朝天子亲祭的祭天大祀,在冬至到来的前一个月就要开始陆陆续续地筹备此事。先是有委任官员督办城郊天坛的修缮清扫,乃至皇帝从皇城到城郊途径道路也要整修打扫。 太子是储君,在祭礼前五日便要到城郊天坛去核查逐项事宜是否齐备,并亲自去监察为祭祀所屠宰的牲畜有无错漏。 周妙人前一日从东宫嬷嬷口中得知,太子翌日清晨出宫,便是要去京城城郊督办冬祭一事。 当日东宫内,太子妃一大早就起身为太子更衣。 冬日里的清晨,天地一色白雾茫茫,窗外才刚刚天明的黎光与大地上的雪色融为一体。 从屋外掀了门帘走进来的太子亲随浑身还带着寒气,跪地朝殿中二人行礼。 “殿下,出宫的车架已经备好,是时辰该出宫了。” 太子妃为太子妥帖系好腰带,又轻手为他整理衣领,从木施上取下披狐皮大氅替他披上。 诸事亲力亲为,不假手于人。 “殿下此行出宫,臣妾不能陪侍左右。祭礼前三日要沐浴斋戒,殿下操劳公务也要注意身体。” 太子妃抬手顺了顺他身上大氅的狐毛,掌心下狐毛柔软,她抬眼凝视太子的眼神缱绻,声色柔情如水。 接着,她扭头对着半跪在地上的太子亲随瞿信,仔细嘱托道:“你要照顾好太子殿下。外头天寒地冻的,每日要记得提醒殿下多添两件衣裳,免得受凉。” “微臣谨记。”瞿信恭敬答道。 东宫太子妃,是皇后娘娘亲自掌眼为太子选定的正妻,婚事更是由陛下拟旨赐婚。她是百官之首丞相大人的掌上千金,身份贵重,也是这东宫里最尊贵的女人。 虽然这门亲事不是二人两厢情愿定下的,但太子妃性情和顺,又恪守孝道,太子待太子妃,即使没有情深似海,倒也相敬如宾。 骆安城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掌心里仿佛抓了一小团的雪,透着凉意。 太子妃先天早产,从娘胎里带了弱症,身体柔弱。每每到了秋冬,总是四肢冰冷,极易受寒着凉。 望着她那双含情潋滟的双眸,骆安城轻叹一声,眉眼也化了冰似地柔和了许多。 “孤是习武之人,不易生病。倒是太子妃你,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 太子妃浅笑着,极尽女儿态地点了点头:“有劳殿下挂怀,臣妾省得。” 从宫婢的手中接过暖手的手炉,骆安城将手炉放进她的手中。 “好了,孤该离宫了。东宫的事情,太子妃若是心力不足,便多吩咐良娣和下人去做。” 低眉顺眼的太子妃嘴角微微下垂了一刹,很快勾唇露出淡淡地笑来,并乖巧地应了声是。 “外面天冷,太子妃就不必送孤出门了。”说罢,骆安城便转身出了屋子。 目送骆安城离开的背影,太子妃脸上的笑意如浮云消散,垂眼落在手上抱着的手炉。 她轻声问身侧的宫婢:“此行与太子殿下同去天坛的还有哪些官员。” 宫婢乖乖应声:“太常卿大人和太史令大人也同去。” 她停顿一瞬,又补充道:“据说,陛下让大殿下也一齐去。” 太子妃神色好似平常,轻轻地嗯了一声。 “既然起都起了,替本宫梳妆,本宫要去给母后请安。” “诺。” 东宫外,如红云片片的梅林在雾蒙蒙的天之间更显颜色绮丽。 雪天后化雪的日子本就更严寒,何况是在曙光方明的拂晓。 陶昭南候在门外,无心地抖动梅花树枝,将树枝上的雪抖落瓶中。 寒冬腊月,陶昭南日常还得打井水洒扫擦洗翎羽殿,手上因此生了裂痕。树枝上的落雪不慎掉在她的手背上,好比针扎一般的疼,可陶昭南连眉头也没眨一下。 她今日换了身青碧色的衣裳,在红彤彤的梅林中很是醒目。 骆安城和瞿信从东宫的侧门出来,这个门离出宫的东门最近,门外是大片的梅林空地,也最适合停马放车。 骆安城一出门便瞧见了在梅林里若隐若现的青碧色身影,这个时候出现在此处,若非偶然,便就是处心积虑妄图设计巧遇之人。 能提前知晓他出宫的时辰和宫门,必然是在东宫内有内应。 骆安城哂笑抬手朝那青碧色的背影指了指,瞿信立刻了然,迈步朝那人走去。 “何人在此。”瞿信声音洪亮,陶昭南闻声回头。 她面上怔愣一瞬,装作不知还有旁人,没有刻意地向太子所在之处投去视线,而是踩着小步子走到瞿信面前,屈膝半跪。 “奴婢翎羽殿的宫女。” 瞿信也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翎羽殿是先帝妃嫔的住处。他皱紧眉头,言语很是不耐,话语中有苛责意味,斥问她。 “你在此处做甚。” 陶昭南低垂着脑袋应答:“奴婢奉太妃之命,来此处取梅树上的雪水。” 在瞿信质询陶昭南的时候,骆安城缓步朝二人靠近,将他们的对话纳入耳中。 “你的话,是真是假,孤会派人去查。” 骆安城一出现,瞿信就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他的身后。 陶昭南只微微抬头,视线才看见他腰间的玉銙和坠着的羊脂玉佩,仿佛是瞧见了什么刺眼的东西,立刻伏下身子。 “奴婢拜见太子殿下。” 她跪在雪地里,膝下的衣袍立刻就被雪水沾湿,慢慢渗透进衣袍里。 “你叫什么名字,抬起头来。” “奴婢,陶昭南。” 她慢慢直起身子,尽管抬起下巴,但眼神依旧朝下。 看到那张脸的刹那间,瞿信立刻瞪大了眼睛,眼神不由自主地朝身前的太子殿下看去。 骆安城显然也愣了一愣,眨眼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瞧。 他迟迟没有出声,陶昭南就这么一直跪在地上。 他的迟疑,让陶昭南确信,他一定是想到了清乐公主。但是,太子生性多疑,她出现在此,又生得与骆清乐有几分相似,如此巧合,他定然是要起疑。 果不其然,骆安城微微眯着眼睛,声音也低沉了些,话语间听不出是愤怒还是讽刺。 39. 入东宫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昨个儿,和美人的宫婢去百蕴阁取前头命珍宝宫裁制的新衣时,瞧见了正完工的一副百合头面。 那副百合样式的头面做工精细,上面镶嵌的珍珠和碧玺宝石成色亦是不错。和美人正得荣宠,她的宫婢胆子也大,自作主张地提出要将这精致的头面一并带回去,给和美人做新衣的配饰。 但那头面本就是有主之物,是施婕妤早早为除夕家宴准备的。就连头面上头的碧玺和珍珠还是施婕妤自己寻来,让宫人镶嵌在这头面上的。 百蕴阁的女官自然是不能松口将百合头面交予和美人的宫婢。 不料这宫婢在百蕴阁内耍了好大一通脾气,说百蕴阁的女官拜高踩低,瞧不起她们和美人。 之后,回了宫的宫婢将此事告知了和美人,和美人竟亲自到了百蕴阁,来将那副头面给强要了回去。 知晓了这事的施婕妤急忙忙地赶去了和美人的琅芳殿,二人闹出了好大了动静,惊动了在椒房殿的皇后娘娘。 和美人是新入宫的妃嫔,其父亲是刚刚助长宁将军平定了北方叛乱的车骑将军,正是骆帝面前的红人。而和美人容貌出众,又喉清韵雅,是陛下的新宠,风头正盛。 至于施婕妤,她是陛下原是太子时就陪侍在侧的侍妾。她虽恩宠不多,但毕竟位份在和美人之上,且不说这事情原就是和美人不占理。 施婕妤为自己讨个公道也无不妥,就是拉扯间不小心指甲挠伤了和美人的脖子。 如此一来,有理也成了无理。 为了平息此事,皇后在椒房殿听了两人好一阵的掰扯。最后从库房中寻了一对和田玉镯给和美人。 这对玉镯既是抚慰,也是让她将头面完璧归赵,还给施婕妤,莫要再生出事端。 “娘娘昨夜就没休息好,眼底都生了些乌青,奴婢去取浸了热水的棉布给娘娘敷敷眼睛吧。” 皇后难得起得晚些,她拿热棉布敷了敷浮肿的双眼,坐在瑶台镜前,由宫女拿了浸了桂花的兰膏梳顺长发。 “娘娘,太子妃一早就来给您请安了。” 孔嬷嬷接过梳头宫女手中的梳子,轻轻梳顺她的长发,替她挽发髻。 揉着太阳穴的皇后睁眼,语气里含着一丝讶然:“她今日怎么这般早。” 孔嬷嬷手巧,梳发髻是又快又漂亮,她笑着道。 “娘娘怕不是忘了,今日一早,太子殿下就出宫去天坛主持冬祭了。” “太子妃兴许是一早服侍了太子更衣,便早早地来给您请礼问安了。” 皇后轻叹一声,无奈道:“本宫真是上了年纪,忘性都大了。” “娘娘正当盛华,怎就说自己老了。”孔嬷嬷手巧,嘴更巧,“是娘娘平日里操劳后宫事,忙忘了。” 放下轻揉太阳穴的手,皇后又问道:“她来了多久了。” 孔嬷嬷沉思片刻:道“估摸着,有近半个时辰了。” 前殿里,因着外头寒冷,屋里所有的窗子都阖上了,门上还装上了厚厚的门帘,一丝冷气都不给往里渗。 不仅如此,屋内的中央放着炭炉。炭炉中烧着金丝炭,还应当是还添了香丸,一股香气随着炭火的热气往外,充斥了整间屋子。 人闷在屋子里久了,脑袋也被香气熏得晕晕乎乎的。 祝娥伸手向手边的案几,侧目瞥了一眼案几上的茶杯,她又缩回了手,默默叹了口气。 都了好几杯茶了,再喝,就要去更衣了。 此时,停滞的空气里正好透进一股清凉的寒气。 祝娥从椅子上起身,对着进入前殿的皇后行礼:“母后安好。” 皇后瞥了她一眼,轻嗯了一声。 随着她入内,门上的门帘又阖上,屋内的空气又凝滞了。 在正座上坐下的皇后瞧见还站在那儿的太子妃,朝她轻轻挥了挥手,语气慈爱柔和。 “太子妃,坐下吧。” 祝娥方才坐下,皇后再说出口的话让她瞬间如坐针毡。 “你与太子成婚也快两年了,怎么还未有身孕。”皇后瞧了一眼她瘦削如柳的身姿,眼神又不经意地落在她平坦的腹部。 “你的身子骨向来柔弱,本宫寻个太医为你调养调养身体罢,这样也能早日怀个孩子。” “儿臣全听母后安排。”祝娥垂首淡淡道。 看着如此乖顺的儿媳,皇后的心里并未觉得宽慰。 当初之所以选祝娥做太子妃,既是看中她的家世,也是看中她是个温顺的性格,好拿捏。 但过分乖顺的性子自然也有其弊端。在男人眼中,祝娥虽小意温柔,却也寡淡。女人没有手段,就不能牵动男人的心思。 就是因为知道太子妃的身体弱,担忧她不能生育,她才又为太子选中了母家的远房侄女给他做太子良娣。 不光是太子妃,连太子良娣的肚子都始终没有动静,皇后为此一直忧心。 她暗自思忖,是否也要寻位太医为太子瞧瞧身子。 祝娥脚一踏出椒房殿的殿门,立刻就沉肩重重松了口气,从宫婢手里接过了已经温了的手炉。 “太子妃殿下。”喊她的人,是太子身边的内侍。 他怎么没有跟着太子殿下出宫。 注意到内侍不禁颤抖的身体还有冻得发红的脸颊,祝娥猜想他是在椒房殿外等候了好一会儿。 “殿下是有什么吩咐吗。” 内侍将头垂得更深,抿着唇没有立刻开口。 祝娥微微皱起眉头,了然:“那就回宫再说吧。” 回到东宫,内侍跪在地上回话。 “殿下,太子殿下想让您领一个人回东宫,是翎羽殿的宫女,唤作陶昭南。” 说完话就静静低头的内侍迟迟没有等来太子妃的反应,她冷若冰霜地坐在上位,看模样似是出神。 过了许久,她才淡淡地开口问:“殿下可有其他的吩咐,例如,让她做些什么。” 内侍无言地摇了摇头。 “殿下只说将人带回东宫,并未有其他的吩咐。” 站在太子妃身侧的宫婢彩芸蹙眉,望向平静坐在位置上的祝娥,语气中含着一丝的忧虑地唤了声太子妃。 “你先下去吧。” “诺。” 待人离开,彩芸终于忍不住开口替太子妃抱怨道。 “刚刚在椒房殿,皇后娘娘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想为太子殿下再选侍妾吗。这才多久,就要送人入宫与太子妃您分恩宠。太子殿下每月就来您这儿一两回,这再添新人……” 彩芸气不过,又小声喃喃。 “回来,太子殿下又差人来说要领一个宫女入东宫,一点儿也不顾及您的脸面。” 见太子妃仍心平气和地坐在椅凳上,手里还端着一杯热茶,神色如常。 彩芸替太子妃憋闷,问:“太子妃您就不感到委屈吗。” “委屈什么。”太子妃抿了口热茶,淡然地说,“现在殿下还只是太子,这东宫除了本宫便只有一个良娣。” “若是殿下登基为帝,将来后宫佳丽三千,本宫岂不是要委屈死了。” 她斜睨了彩芸一眼:“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的。” 彩芸不再言语,所有的话语都化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翎羽殿。 “你这是在雪地里摔了一跤?” 淑太妃扫见陶昭南裙摆上一大片深色的水渍,轻笑着开口问她。 陶昭南将两瓶装得满满当当的白瓷瓶放在桌上,怀里还抱着一束从梅林折回来的红梅树枝。 “娘娘,奴婢去寻个花瓶将梅花插起来。” 她避而不谈,说完就抱着梅花默默退下。 淑太妃嘴角的弧度下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起身走到桌案边。她拿起白瓷瓶在手里掂量了下重量,有些沉。 换了身衣裳的陶昭南拿着插好了红梅的花瓶走入殿内,将花瓶放在了花台上。 淑太妃在内室,手里正捧着一本养生的医典,听见愈发近了的脚步声,抬头瞧她。 “娘娘,您的手炉冷了,奴婢去替您灌些热水吧。”陶昭南从她手里接过手炉。 此后,前日才打扫过一遍的翎羽殿,她今日又彻彻底底地清扫了一遍。 一整日下来,陶昭南似乎是没事找事地忙里忙外,压根没 40. 新转机 《囚春雨》全本免费阅读 陶昭南已入东宫。 从漓州赶回京城的路上,骆禅檀收到传信。 “尊使,冬祭之前怕是赶不回京城了。” 池谓亲自给两匹马喂了上好的精饲料,便来寻骆禅檀。 骆禅檀将纸笺拢进掌心,透过窗台望向远处西沉的落日。 落日西沉,黄昏的天空转眼就被黑色的天幕覆盖。 当日从栾恒家的院子出来,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村子。 “告诉那些人,将那个孩子送回来。”骆禅檀对候在门外的池谓吩咐道。 他脚步不停,边走边说,池谓跟在他的身后,应了声是。 走到拴着马绳的柱子边,池谓快步上前,将马绳解开,双手递到了骆禅檀的手边。 骆禅檀接过马绳,利落翻身上马,高坐在马上,又下了个命令。 “暗中秘密寻找清乐公主的侍女桃夭。画像神暗司里有,你去寻了找画师多描摹几幅。” 他身下的马匹并非是他常骑的坐骑。 从京城到漓州,一路上水陆跋涉,中途需要换马。此时,他身下的这匹马似乎精神十分紧张,马首高高抬起,不肯静静地待在原地。 坐在马上的骆禅檀收手稍稍勒紧了缰绳,控制住它的动作。又拍了拍马匹的头,轻抚它的鬃毛,让其冷静下来。 “记住,必须暗中行事,不要让神暗卫插手,就派广阳侯手下的那些人去查。” “尤其注意在京城和京城附近的郡县仔细寻找。” 桃夭是自幼就跟在骆清乐身边的侍女,骆清乐待她好比对待自己的姐妹。无论是点心吃食,还是衣裳首饰,桃夭从未缺过,甚至比许多落魄贵族家的小姐过得还要舒坦。 而桃夭对骆清乐亦是忠心耿耿。 当年骆清乐出嫁前,他曾回玉兰殿去寻过骆清乐。路过前殿时,意外听到贵妃与桃夭的对话。 “此去羯胡,唯有你能照顾好公主了。” 贵妃挂心公主,私下寻了桃夭细细叮嘱。 “娘娘放心,奴婢必以命相护公主殿下,唯公主是从。” 分辨一个人的真心还是假意,虽不能仅听口头上的诺言。 但桃夭的话,骆禅檀清楚,那是真心实意的。 要是骆清乐有个三长两短,桃夭绝不会独活。 在骆清乐去世后,桃夭没有立刻殉主,而是主动提出要为骆清乐守陵。 并且在骆朝军攻入羯胡都城之后,未在清乐公主的陵墓找到桃夭的身影,这其间必有古怪。 他有一种直觉,桃夭一定知道骆清乐离世的真相。 而这个真相,或许还与骆朝皇室中人有关。所以,桃夭才会在骆朝军入羯胡后,悄悄离开了王妃陵。 至于桃夭会去哪里。他猜测,她会想方设法地回到京城,然后将真相告知洛贵妃。 只是,这一路上未免会遭遇不测,她很有可能会改名换姓。 “还有。”骆禅檀补充道,“将那孩子送回去后,你不要急着离开,明早再来一趟。” “态度诚恳些,就说,如果有其他羯胡族人的消息,望他相告。” 池谓心生不解,心想难道是栾恒故意隐瞒。 他的儿子还在他们手中,为何尊使不以那孩子的性命相逼,逼栾恒说出实话。 见池谓没有立刻回话,骆禅檀垂眸扫了他一眼,一眼就猜到他心中所想。 他并未多作解释。 栾恒是在阎王殿前走过一遭的人,曾经还是羯胡族的骁将,早已习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他如今国破家亡,已无退路,面对的还是害得他无处可归的“罪魁祸首”。 威逼利诱都对他再无效用,唯有真情或许还能打动他分毫。 没过多久,平安就被送回了家中。 “爹,娘。”平安脆生生地喊着父亲母亲,小跑着从院子里跑进来。 “平安!” 本来一直在屋内来回踱步的女人,一听见儿子的声音,立刻就从屋内冲了出去。 犹如珍宝失而复得,女人紧紧将孩子抱在怀中,悬在心中的巨石终于落下。 “娘,你怎么了。”娃娃不解为何母亲如此,眨着清澈的双眼问。 “你跑到哪里去了,吓死娘了。” 她双手抓着平安的肩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都瞧了一遍。见他身上没有任何的伤口,沉沉地松出一口气。 放心之后,她控制着力道拍了一下平安的屁股,这才将心里的又急又怒发泄出来。 “不许再乱跑了,娘担心死了。” 平安撅着小嘴,嘟嘟囔囔:“隔壁阿婆让我去她家看小猫。” 说起小猫,平安又咧嘴笑了,将怀中的小猫抱到母亲面前给她瞧。 “娘,你看。阿婆给了我只小猫,说送给我养。”娃娃的心思单纯,看着怀中蜷缩成一团的小猫,连被母亲打屁股也不在乎了。 “阿婆还给我做了糖糕吃,可好吃了。” 看着儿子灿烂的笑颜,女人心中就是再生气也发不出脾气来了。 相比女人显得更沉静的男人跟着从屋里出来。 他注视着这一幕,听着平安开开心心地念叨着小猫,反而想明白了一些事。 隔壁婆婆是年中时候搬来的,交谈时提起过,她也是陶山郡人士。 年轻时,她跟着夫君一同四处行商。前一年,她的夫君因病离世,她这次就是带着夫君的棺椁回乡安葬的。 他思忖,这阿婆莫不是那人早早就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 如果那个男人有意,早早就能抓走平安胁迫他开口。 时过境迁,那个男人还在追查清乐公主的死因,或许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女人拉着儿子的一只手往屋内走,注意到了正发愣的栾恒,唤了他两声。 “阿忌,你在发什么愣呢。” 胡忌,是他现在的名字。 他如今已不再是羯胡的禁军首领栾恒,只是夫人的夫君,平安的父亲,胡忌。 饭桌上,一家三口人,女人往平安的碗中夹了块剃完了鱼刺的鱼肉。 她扭头去看自己的夫君:“那个人是谁,他来是为了什么。” 栾恒往口中扒了口饭,语气平淡:“他想知道其他羯胡族人的下落。” “那你的妹妹……” 女人后半段的话在栾恒抬眸注视的一瞬咽了回去。 栾恒有个亲生妹妹。他和妹妹年幼丧母,父亲是个酗酒的酒鬼。 他们的父亲酗酒后脾气格外暴躁,动不动对母亲拳打脚踢,有时也会对他们兄妹俩动手。 母亲走后,栾恒一直护着妹妹,一次推搡间,父亲脚步踉跄,不小心撞到了头。 人就这么意外没了。 后来,栾恒和妹妹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