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云泥》 1. 惜花 《渡云泥》全本免费阅读 武朝天眷五年,姬令云这个沉寂了数年的名字,重新席卷了神都洛阳。 因为身为女帝最宠爱的侄女,她摊上了一好一坏两桩事。 先说第一桩坏事,简而言之,她被状告杀了人。 女帝在登基第二年,于宫门前放置了铜匣,鼓励武朝百姓进京投函伸冤、告密、谏言、议政。 正是宵禁鼓声密动之时,绵雨夹着疏风,一男子从马车踉跄走出,身着浅绯色官服格外醒目,侍从打着伞亦步亦趋。 雨打在男子脸上,容颜年轻清俊,面含悲怆,眼底血丝狰狞。 他伫于铜匣前许久,任雨丝将身上的浅绯服打湿成了深绯,待到宵禁鼓声即将结束时,从怀中抽出一折书函,将其投入铜匣。 铜匣形状如四方鼎,其上镂刻谛听兽形,喻指凡有告,圣人必将聆听细查,派人每日收取告函,若事涉权贵,还将派人保护告密者。 “下官杜秦风要告之人乃郡主,姬令云!” “前日下官夫人不知何事惹恼郡主,被其从万辉楼七楼推下,仵作验尸后方知夫人怀有三月身孕,一尸两命……刑部不受,大理寺不纳……下官只得铜谛传言,求圣人严惩凶手!” …… 第二桩事,是姬令云设立了一个飞花榜。 榜单接受各路怀才不遇、落第才子以及能工巧匠的自荐,无需科举,经郡主评定后,榜上有名者,皆可以推荐给女帝,入朝为官。 连日绵雨终在今日放榜时天晴,大街上人群拥挤,议论纷纷。 榜单有十人,其中一人居然是厨子,做得一手好鱼脍,刀功之精,片得鱼脍薄如蝉翼。 还有一个人居然是乡下盖道冠庙宇的泥瓦匠,郡主点评其人有大才,可入工部任职,参与皇宫布政、祭祀的明堂建造。 不过榜下围观群众此刻却无心品评这十人,因为这两日神都出了一桩牵涉郡主的大事——郡主居然因爱生恨杀人了。 “郡主追求者众多,可如今年方二十五都未曾婚配,你们可知缘由?” “那是因为她爱而不得一人。” “此话怎讲?”有从别处而来看榜的旅人好奇问道。 “你们却是不知,前日神都出了一桩大案,郡主闺中密友卢五娘子从万辉楼上坠了下来,听闻那时她正与郡主饮酒,不知因何事得罪了郡主,就这么被生生推下,事后仵作查验居然是一尸两命……” “怎么得罪我等不知,但是那死者的相公却在昨夜宵禁前,去投了铜匣,状告郡主是杀妻凶手。” “而这位相公正是郡主爱而不得,七年前中了探花郎,如今外放为官的杜秦风!” 榜下围观者七嘴八舌拼凑出五年前探花郎与郡主、卢五娘子的逸闻。 七年前郡主正值婚配年纪,因由圣人抚养长大,婚姻大事自然也由圣人安排,于是这位新任的探花郎自然在郡马列选。 探花郎骑白马游神都,最后一个行程就是在郡主的花朝园采摘名品牡丹与芍药。 那一日那灼艳繁花丛中郡主娉婷而立,仿若花中仙子。 未曾想到这探花郎杜秦风却看上了郡主身旁的卢五娘子。 这卢五娘子容姿清丽,更是五姓之女,五姓门阀,在天下读书人眼中自然是比帝王家的女儿更值得求娶。 杜秦风也因求娶卢五娘子之事,惹圣人不悦,被外放到江东做官去了。 而郡主当日应该是对杜秦风一见钟情,得知对方心属闺中密友,竟然赌气入了佛门,带发修行了五年,直到两年前圣人召她回京在工部挂职。 “可笑,难不成郡主是因为嫉妒友人而将其推下?七年已过,郡主依旧明艳动人,身边不乏追求者,这杜秦风就算再出色比得过荆州大都督之子崔庭之吗?” 随即有郡主的簇拥者出声反驳。 “这位崔庭之丰神俊朗,文采风流,武艺卓绝,少年时痴恋郡主之事神都何人不知,杜秦风如何与之相比?” 恶意揣测者口舌更快。 “仵作检验后说是那卢五娘子饮醉了失足跌落,杜秦风不信,因为他夫人平日并不爱饮酒,除非是被人灌醉……” “诸位,郡主若是为了情爱计较的小人,又如何能创下这飞花榜为天下觅英才之气魄?”有人伫足听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叫停,可他的声音却被争吵声给没去。 榜下本来就人多,言语激烈时不免推搡,一推一碰的就不免人潮涌动起来,一群人竟将榜下那一片布置好的花圃给踩了。 一时间,盆瓦碎裂,足踏花残,不成体统。 在外围观之人看得正乐,忽见柳荫处掠过一队玄骑,其上之人皆是一袭于阳光下泛着银光的袍服,马踏街尘,瞬间就到了飞花榜旁。 “快闪开!银雀台来人了!” 眼尖的人当即嚎了一嗓子,众人纷纷散开,稍有迟钝者也被人潮给带到一旁,喧闹声渐渐静止。 这队玄骑不过八人,为首是名戾气极重的少年,一袭玄色长袍翩飞,背后银丝绣雀格外夺目,鹿皮靴缀着细银链,轻身下马踏在那一地落花上。 四月芳菲,牡丹花开正盛,郡主姬令云擅长种花,自己颁布的飞花榜,自然是用自己种的花。 那少年冷冷扫过众人,令人觉得这暖阳陡然阴冷,好似进了银雀台的大狱。 众人虽不知少年在银雀台是何等身份,但自从圣人登基,银雀台就成了神都王孙百官都闻风丧胆的存在。 银雀虽小,却无处不在,能网罗圣人想要知道的消息,收集罪证,诛杀不臣之徒。 圣人设立铜匣鼓励告密,为的就是揪出不满她这个女子登基的逆贼。 银雀台同时也身负处理铜匣告案、保护告密者的指责,独立于六部、大理寺之外,直接听命圣人的机构。 “你们都来把花盆扶正。” 少年吩咐属下办事的同时,自己也在挑拣着那些被踩断的花,看得围观者皆是心惊肉跳。 毕竟去年银雀台的指挥使,去年踩着某位倒霉的宗室升了洛阳令,而那位宗室仅仅是对银雀台不满,就被罗织了几项罪名给抄家流放了。 自从洛阳令无暇管理银雀台,也让其沉寂了四个月。 四个月后,这少年带着玄衣银绣的雀骑出现了。 银雀台杀人抄家办事利落,收拾残局自然也是极快的,可众人却觉得像是过了漫长的半日。 那少年挑了几朵花别在马鞍,随后抽出佩剑在地面划过一条道,眸色冷厉,“过界者,死。” 银雀台玄骑来去匆匆,待到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之后,榜下才有人声迭起,议论声比之前小了不少。 “吓死我了,你们不知,今日来的可是小阎王裴燕度!” “嘶,这是洛阳令的义子?我听说他之前是在长安办事,手下过了不少人命……所以才叫小阎王,今年方才回神都加冠,任银雀台副使。” “幸而只是路过……” 飞花榜前的骚动平定了,但神都中关于郡主姬令云涉嫌杀人之事却已传得人尽皆知。 而此刻,姬令云本人,在贴出飞花榜后,乔装打扮带着侍女去万辉楼。 只因今日是卢五娘子的头七,她抄了几夜的佛经,打算烧给她。 姬令云连着几夜梦到卢珍坠楼。 范阳卢氏旁支的五娘子卢珍,是她少女时的密友之一。 那时大家都到了议婚的年纪,姑姑还未曾夺取前朝李氏的江山登基,可洛阳城中百官已对姑姑身为皇后把持朝 2. 迷酌 《渡云泥》全本免费阅读 四月芳菲,牡丹芍药竞先盛放,为女帝姬照月的寿宴添上一抹丽色。 女帝有四子二女,长子早逝,二皇子被废太子流放巴州,三、四皇子皆在封地为王,长女夭折,如今唯有小公主乐宁陪伴左右。 可如今御花园盛宴,陪坐次席的人,却是女帝的侄女姬令云。 姬令云扫过众人偶尔望向她那灼热的眼神,就会想起自己在外人眼里好命的开端。 姑姑登基之前是前朝帝君宠妃,头胎生了个公主,如珠如宝。只可惜尚在襁褓就被当时的皇后看望过后,那娇贵的公主离奇死了,姑姑伤心欲绝。 而那一日,正是姬令云诞生之日。 前朝帝君得知此事,即可命乳娘抱她入宫,她这个小孩脾气极好,爱笑,姑姑也因她而振作。 这一晃二十五年过去。 姑姑从宠妃到皇后,再在前朝帝君驾崩后,执掌玉印登基开创新朝。 姬令云有大半时间养在宫中,由姑姑亲手养大,两人不似母女,更甚母女。 女帝盏中的酒,亦是姬令云在出家时,亲自酿造的雾云山酿,取深山净泉,用寺庙耕种的谷米酿造,酒中花香,是她亲手栽的花,陈酿数年,醇香浓郁,酒色如清丽月华,映照人面。 女帝生辰花宴,陪坐皆是女子,皇亲国戚,权宦夫人,得志女官,放眼望去,女子们娇丽容姿云袖羽裳竟将这满园花色都媲美下去。 乐师歌伎于花丛中奏乐吟唱,光色和音,仿若乐从仙境中来。 众人送上的礼物堆满长桌,但唯一得到女帝称赞了数句的,也只有姬令云的礼物。 “朕的这些儿女子侄,还数阿云深得朕心,自幼聪慧巧思,心意独到。” 由飞花榜上巧手木匠搭建的小型亭台,高达八尺,其间雕镂精细到亭台中的茶盏,而亭台两边的花植是姬令云选的牡丹名品,含苞待放。 讨到女帝欢心的还是那栽花的泥土,是姬令云命群青自文水老家取来的。 如今江山易主,姬氏当朝,姬氏老家的泥土养育的花于神都盛放,不可不谓好意头。 趁着众人酒意渐生放下拘束闲谈时,姬令云从女帝席旁离身,离开了那个被人盯得灼热的位置。 沾染熏香与酒香,又自花丛擦身而过,姬令云几乎就要被各种芳香熏晕,好不容易来到御池边开阔之处。 醉意微醺,阳光舒适,和风舒畅,一切都是如此惬意。 可是轻松一刻还未享尽,她的好心情就被迎面而来的人给遮上一层阴霾。 玄服银绣的少年如狼犬般跟在大腹便便的洛阳令身后,正朝要往圣人花宴的方向而去,洛阳令手捧一册宗卷,面露得意之色。 姬令云懒扫一眼,无需思考就能断定,这宗卷定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洛阳令罗织了哪位权贵罪证,要来扫姑姑生辰宴的兴。 建立银雀台的洛阳令是贪婪撕咬百官权贵的虎,那他身后的少年,就是任他驱使的头狼。 洛阳令解逢臣绕道来到姬令云身旁,两人皆是女帝跟前红人,但银雀台动了元老和前朝王族之后,现在谁见了解逢臣都要礼让三分。 姬令云自然也不例外。 解逢臣要跪地行礼,她赶紧让人起身,两人虚伪客套几番,她提醒如今圣人花宴尚未结束,解逢臣一脸感激,说是会在旁等候,也有眼福能饱览郡主的花亭,又提了一嘴杜三郎的事,见她毫无在意之色,又道郡主清者自清,杜三郎偏执迂腐,不堪大用,怎奈圣人不开口,他们银雀台也不好妄为…… 姬令云含笑礼对,心累不已。 最后那天杀的解逢臣临走前笑着睨了身后少年一眼,“小裴久不见旧主,不如让他留下来护卫郡主?” 姬令云对皇宫熟得很,并没有命宫人陪伴,如今身边无人扶侍,但让这人陪着她算什么? 她要开口婉拒,正对上小裴的脸。 脸庞被迎面洒落的午后阳光蒙上一层瓷光,平素对外人时的眼角眉梢狠戾之气被淡化,露出一双人畜无害的杏眼,鼻翼挺立,唇色淡淡,是一张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稚气未退的脸。 姬令云印象中的裴燕度还是个齐她肩膀高的小孩。 自从那个雨夜小孩哭着让她别出家反被她推开后,一晃眼七年过去,小孩离开她的府邸,拜了解逢臣做义父,当了银雀台副使,刚加了冠礼,神都不知有多少人送礼物上门讨好解逢臣。 她被侍女提醒后,挑了盆兰花送礼,也不知那花生死如何。 但裴燕度却长得很好,好得让人忘记他昔日只是个流浪市井、需要卖身葬父的孤儿。 “是,义父。”裴燕度眉峰不动,声音冷淡,杏眼里的柔和颜色褪去,像蒙了一层冬日月光,清冷疏离。 真是洛阳令麾下最听话最会咬人小白眼狼! 姬令云待解逢臣走后,面对眼前这块漂亮的冰坨子,自觉无言相对,转身就要离去。 “郡主独行宫中,怕是不妥。” 身后传来少年疏淡的声音,姬令云谨慎多年,当然知晓此话深意。 她自从洛阳郊外寺庙归来,这两年为了避险也不常在宫中行走,毕竟姑姑登基为帝后,伴君如伴虎,谨言慎行是应当的。 裴燕度这小子的提醒是对的,只是她就是不想跟他站一块。 更何况,她离席也是受人之托。 方才席间有宫女悄悄给她带了话,说是小齐侍郎如今病在膏肓,又因被圣人冷落,心如死灰,求郡主探望劝解。 小齐侍郎是姑姑后宫男侍,容姿秀雅,我见尤怜,是姬令云出家时收留的落魄乐师。 那时齐茗家道中落,父母双亡,怀才不遇,投河前吹奏一曲诀别之音,正巧被她撞上,救了一命。 数月后,姑姑微服来寺庙上香并看望她,正巧遇到月夜下对鱼吹笛的小齐郎君,不由心生怜爱,接他入宫常伴左右。 这几年间,姬令云与他并无私下往来,但逢年节生辰还是会收到他的礼物,她入宫也跟随姑姑去他院中听过几次新曲。 暮春之分,花树绚烂而纷落,齐茗所住院落阳光稀薄,满地白花,竟生出几分萧索。 齐茗清瘦单薄的身形倚门而靠,身披薄裘不知等了多久。 他一见姬令云,面色讶色,双目微红,隐忍泪眼,上前迎接,却又步伐虚弱无力,刚走几步就欲随风而倒。 …… 姬令云欣赏美男,欣赏才子,并不会因为男子露出落泪柔弱一面而嫌弃,只是两人如今身份有别……算了,清者自清。 大约是酒壮胆气,她将齐茗扶好,重新让他靠在门边,又退了几步,张望四周,“你身边服侍的太监宫女呢?莫不是因为今日圣人生辰,都跑出去玩了?” “宫中有喜,圣人赐宴于宫人同庆,他们该去领赏……咳咳,我也不用怎么照顾,药从新年喝到现在,病还未痊愈,也是连累他们……”齐茗鼻音浓重,像是在忍着 3. 桀犬 《渡云泥》全本免费阅读 裴燕度手劲极大,震得门窗上光影似要飞出,也吓得原本故作镇定的姬令云,手下笔划歪了一笔。 被拦在外面宫女一同被吓到,但好在姬令云对她们平素不错,立马生出护主之心,急将闯入,口中还结结巴巴:“郡主……尚未用晚膳,奴……” 话还未说完,裴燕度手摁住了门,冷声命令,“滚出院子之外待命,银雀台问话,不得旁听!” 姬令云第一次见裴燕度耍狠,毕竟长得好看,狠起来也别有风味,只不过全然不见昔日那可怜小狗的影子,真是陌生地让人心生恍惚。 她确实未用晚膳,但桌上摆着十几样小食供她挑选。 宫女在她温言的安抚下委屈退去,抽抽嗒嗒的泣声隔着老远还听到,不知道还以为她姬令云真的被银雀台欺负了。 不过她这个四月过得真够喧闹,两桩命案压在身上,是真的受人欺负了。 而她还不知背后之人是谁。 她无声盯着裴燕度,放下手中竹笔,从容捻了块软糯糕饼入口。 少年冷冷别过头,“齐茗未死,但身中剧毒。” 她含着甜糕,口齿不清地问:“毒在他的每日所服药中?” “在郡主送的补品……”裴燕度嘴角挑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秘制鹿茸膏中。” ……虽然有过各种设想,但这个答案令她差点被还未吞咽下的糕点噎到,捂嘴低咳连连,连眼泪都要咳出来时,总算缓过劲来要去找牛乳喝。 泪眼朦胧间,一盏奶色汤水出现在眼前。 因为刚从温热的水盆中捞起,碗盏底的水渍顺着少年纤长的手指垂落在写满经文的纸面,墨色被缓缓化开。 她只愣了片刻,下意识低头,那近在咫尺的牛乳盏沿蹭着她那如花瓣般柔软的唇,乳色温热水液缓缓入喉。 等她恍过神来,裴燕度已经将牛乳盏挪开,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面无表情,但耳廓像是被那透过茜色屏风的烛火之色,映得微红。 方才他们这般熟稔的配合,源于多年前的主仆习惯,姬令云心中微赫过后,满脑子浮现小白眼狼那时抢着侍女活儿的殷切劲头。 那时候裴燕度杏眼亮晶晶地,像是被捡回家的迫切讨好主人的小狗,未到变声期的嗓音跟女孩似的甜……当然他现在声音也不如同龄男子那般醇厚,也不似齐茗那般如女子般娇柔。 两人沉默片刻,姬令云收起回忆,将话题重新接上,“我并未送他什么补品,而且我也不知他病了,那鹿茸膏是做何用?鹿茸乃鹿之角,这要如何下咽?” 她瞪大双目,保持懵懂纯良之色。 裴燕度:…… “嗯?”她继续装傻,二十五岁的人了,虽然洁身自好,又曾入佛门清心寡欲,但若是不知道鹿茸补什么,那也孤陋寡闻了。 “补品盒有郡主花月园的印章标识,对比过往常郡主送出的礼物标识,一模一样。”裴燕度一板一眼道,声音冷淡如背书,“鹿茸膏乃壮阳滋补之用,适合体虚男子。” “哦,这种东西我用不上,自然也不会去寻来给旁人,还望陛下明鉴!” 姬令云口中逞强,心中已是将栽赃之人千刀万剐,这年头毁掉女子名声太过容易,前头是因爱生恨七年逼死闺中密友,这边又是送姑姑男宠壮阳之物。 而在齐茗已经失宠被冷落近半年之后,她独自去见齐茗刚好撞见他吃了鹿茸膏中毒喷血…… 她就算想要以死自证清白也无用。 不过她怎么可能为了清白去死? “竹月为何不跟在你身边?”裴燕度见她这副模样,不知压抑了多久的怒意涌出,声音里多了几分不悦,“这回可不是出家避开桃花就能躲掉的。” 竹月是她的贴身护卫,七年前出家的因由是为了避桃花。这两句话足以表明两人关系匪浅,幸而只有他们两人,若是被第三人听到,只怕又要给她的“风流韵事”再添上新的话题。 姬令云略感意外,但还是苦笑道:“竹月在又如何,鹿茸膏这桩事,总是要查源头,我园中内务归藕荷管帐,想来你的人已经去要帐本了吧?” “不过就算查不到,也不能还我清白。陛下想要的结果,必然是我与齐茗都撇得干干净净的,不然的话,齐茗和我总要倒霉一个,鉴于齐茗如今就剩一口气,想来还得我吃苦了。” 听完她这一番冷静的分析,裴燕度始终是少她七岁的阅历,少年浮躁,又是憋了一肚子气,竟被气得笑了。 “郡主你可真的恃宠而勇啊,若是明日早朝被御史两案参奏,可就不是能安然坐在此处的光景了,刑部、大理寺和银雀台,你总要去一个地方!” “该来的总要来。”姬令云长叹口气,扶着额头,“你还有想要问的么?我累了。” 裴燕度声音中已有怒意,“郡主今日为何去见齐侍郎?” “我与他是旧识,听闻他生病已久,心如死灰,想来尽友人之情,前去劝慰几分。” 姬令云在姑姑多年教授下,说谎从来不眨眼,语气镇定。 裴燕度冷笑,“郡主旧识满神都,怎么偏偏就对齐侍郎另眼相待?何况他是陛下的人,或病或死都与郡主无关。” 少年怒而冷笑的模样甚是陌生,姬令云思忖半晌,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副使莫不是怕跟我扯上关系吧?你放心,若是下次副使生病受伤,我绝对不会探望。” 门如进来时那般砰得关上,裴燕度被她活生生气跑了。 她起身伸着懒腰,将剩下的牛乳一饮而尽,又唤来宫女收拾残局,准备沐浴的热水。 水中浮着新鲜花瓣,香气馥郁,她在蒸腾的水汽中闭目小憩。 卢珍坠楼前的话自水底传到耳际,飘荡在梦里,她皱着眉头,驱赶着梦,转瞬那梦又回到了两人十六七岁时的花园,卢珍正要帮她擦拭脸上的泥巴,就见一眼睛亮晶晶的男孩捧着洁白的帕子跑来,口中嚷着“让我来”。 后来她要出家避婚,问他要不要跟自己离开神都,他却跑得无影无踪,再后来出现时,已是银雀台手中沾满人命的小阎王。 水渐冷时,她等到了竹月的归来。 她今日进宫带了好些侍从帮忙打理寿礼,竹月打扮成太监跟随,如今归来,已换了一身低等浣洗宫女的装束,身上还有皂角香气。 竹月一面帮她擦拭身体,一面低声回报:“娘子让我跟随的报信宫女果然有异。” “是啊,跟在姑姑身边长大,怎么可能不学着她对待宫女笼络的手腕,这紫微宫但凡能在姑姑面前办事的都被我记住,可偏偏今日递话的是眼生之人。” 再者,知道齐茗跟她是旧识这件事的人实在太少。 姬令云自己穿衣,示意她继续说。 “那宫女本随着司膳手下而来,在送完酒菜后趁人不备就出了宫。” “我跟 4. 幽巢 《渡云泥》全本免费阅读 银雀台的石室烛台之光幽幽爬满半壁,壁上挂着寻常人少见的刑具,刀针鞭一类不提,姬令云听闻解逢臣的喜好是设计枷具,定叫受刑之人深刻了解人间至痛的滋味。 面对裴燕度的咄咄逼人,姬令云并不想让他看笑话。 她沉下心娓娓道来,凸显气定神闲,临危不惧。 “第一桩坠楼案,我已在刑部交代清楚,刑部查不到证据。这第二桩所谓下毒案,前日裴副使也来问过话,我已知无不言。谋害人要查明动机,我与杜三郎之事,裴副使当时虽然年幼,却也是我的身边人,亲眼所见我对此人婉拒,并非传闻中因爱生恨。” “第二桩,齐侍郎,我与他过往有寺庙老尼见证,当年只是见怜救难而已,并无私情。” “而且连姑姑……陛下也知我喜欢郎子的口味,我自幼崇敬英雄将军,但又嫌弃他们日常太过粗鲁,所以当年推三阻四不愿选不定夫婿,那年还跟陛下闹过一场惹恼了她,才求罪出家修心养性的。这些裴副使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如今我落入银雀台,若被刀架在脖子上,或许我只能靠编故事了,屈打成招了。” “所以,裴副使,打算对我用刑吗?” 姬令云就算再慌,也不会在他人面前露怯。她自幼模仿姬照月,帝王的临危不惧的气度也能模拟几分。 裴燕度似料到她能言善辩,静息听毕,避而不答反阴阳怪气赞道:“郡主生性坦荡,果然无所畏惧。” 她可不是藏在深宫闺阁的女子,昔年姑姑姬照月帮助缠绵病榻的帝君处理朝政、接见朝臣多年,而她这个小尾巴,添茶研墨整理奏章,耳濡目染已久。 虽然她十四岁后被封郡主赐花月园府邸出宫居住,但皇宫中所有的花都是出自她手,每季更换也得靠她,而且每月还要陪姬照月赏花打马球下棋选衣裳。 见得世面,能摸清姬照月的脾气,除了婚嫁之事惹过不悦,姬照月宠爱她更甚亲生子女。 别说目前并无实证,就算她真的毒杀了齐茗,只要姬照月心软,解逢臣这狗腿得到圣意,一定会将所有证据和流言抹去。 解逢臣年少时浪荡无所长,后投身为匪盗欺压良善被投过狱,似是天生坏种,能被姬照月当皇后摄政时看中提拔,只因其手腕非同常人,无罪之人进了银雀台后,经他之后生出种种罪证。 而能在解逢臣十几名义子中最为得宠,堪堪及冠被提升为副使,裴燕度的能力只怕更甚他义父当年一筹。 果然还是民间出人才啊,姬令云神思飘忽,面对着昔日奴仆一跃而成审讯她的人,心头曲折回转,似要从他这张妖美过份的脸上,寻到一丝昔日痕迹。 两人挨得极近,裴燕度身上似有冬夜兰香,幽冷清欢。 少年陌生得让姬令云生出一丝异样。 往日她只对银雀台的小阎王有所耳闻,只因她人在洛阳修心养花,而少年留在长安——前朝皇都,镇压叛臣。 裴燕度携着那股冷香来到摆放刑具之处,仿佛在挑选适合郡主身份的刑具。 “我听闻洛阳令喜欢进门先往人鼻中灌醋,给人口中灌溺物,光是这种屈辱就有很多人不堪忍受,正好,我也是这般人,所以要请副使念在昔日情份,省去这些繁缛。” 姬令云被困宫中几日,早已做好谋划与决断。 都说帝心难测,伴君如伴虎,这几日她还不曾与姬照月见过一面。 她想在解逢臣和裴燕度口吻中揣测女帝的心思,可解逢臣依旧笑面虎接她而来,裴燕度则是很奇怪,但她没心思琢磨出这份怪异。 但受辱之苦,能避则避吧,放低姿态也不会有所损失。 裴燕度听她之语,倒是怔了怔,带着自嘲笑意:“昔日情份?郡主是在求我么?” 姬令云点头,“自然。” “看来郡主是不懂求人的。”裴燕度手中握住一方精巧木匣,回身对她道,“郡主聪慧过人,想来在我银雀台多待几日,就会懂。” 姬令云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难不成要她学那些被银雀台抄家时的软骨头,被他一威胁一放狠话,就哭哭啼啼求饶么? 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她以前可未曾苛待过他啊! 非但不苛责,甚至还好好当弟弟养着呢! 满腹疑惑间,姬令云被请离了石室,往银雀台更深处的监牢而去。 正值晌午,她跟在裴燕度身后,经过银雀台的幽暗长廊,细密雕镂的木窗漏进斑驳陆离的光点,铺洒在两人身上。 她进来时有银雀台四名从属,但此时,裴燕度并未让他们跟着。 银雀台离皇宫很近,仿如姬照月屋旁树上筑巢的家雀。 她只能跟着少年走向未知之处。 少年身形俊秀颀长,银雀台服制衬得他肩宽腰窄,腰链轻轻打在腿上,腿也极长,十分养眼,整个人如挺拔玉树,生机勃勃,只是少年转过来,美好画面如泡沫般消失。 裴燕度的神情阴晴不定,全无她脑中所想的春光明朗少年郎,真真令人遗憾。 裴燕度又恢复了冰霜面孔,“等会地下肮脏,只怕弄脏了郡主的裙裳。” 他的目光落在她石榴色的裙角。 裙裳是姬照月新年赐礼,她是特意穿上,起码身穿御赐,能随时提醒他人,她的不仅身份尊贵,还极为受宠。 她故作无奈:“那要如何?解裙换囚服么?陛下赐我衣裳,今年第一次穿呢。” 她们姬氏女子从来都是好相貌,非娇柔碧玉色,而是雍容雅丽的落落大方,若着红色,于花丛冠绝,于山出朝阳,彰显王朝风华。 她坦然展现自己的美丽,令裴燕度目光不敢多逗留,少年人毕竟是脸皮薄,他垂眸冷冷道:“……只得冒犯郡主。” 姬令云不明所以跟着他进了一扇铁制门。 门后是深入地下的石阶,扑面而来的复杂气息让她几欲干呕,闻惯了花香熏香春日泥土气息,她如乍然落入萤腐泥沼,双足被定在原地,不得动弹。 几盏油灯照亮阶梯之路,人影拉长落在石壁,反而更添几分幽鬼阴气。 就在她神思恍惚之际,整个人忽然腾空而起,下意识要惊呼的声息,被少年落在耳边微哑的冷声止住,“冒犯郡主了。” 原来裴燕度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没有丝毫停顿,稳步往下而走,她只得用手攀着他的臂,心道,原来是种冒犯。 她小时候被父母抱过,被当朝女帝和前朝帝君抱过,这些都是亲人拥抱,长大之后,竹月抱过她渡河……细数起来,她好像从未被非亲人的男子抱过。 裴燕度抱得很稳,她裙裳轻薄,很快感受到少年手臂传来的热度,两人贴身而偎,她衣裳熏香与他身上的兰香杂糅一团,竟驱散了些许狱中异味。 狱卒们见两人来起身相迎,裴燕度瞥几人一眼,那几人不敢多看,当即跪地。 裴燕 5. 冒犯 《渡云泥》全本免费阅读 初夏夜凉如水,月藏层云,树梢沙声更添静谧,尤其在这银雀台牢狱最深处的囚室。 姬令云曾因得圣命行走宫中禁房、刑部大狱、大理寺狱办事传话,但姑姑从不让她接近银雀台,说那是一群入不得她眼的人。 此刻,这位在女帝口中入不得眼,却委以重任的银雀台副使,亲自给她送晚膳,送来灯烛,令她重见光明。 “我不想吃。” 这小子又要如何冒犯? 姬令云像是初次见到裴燕度,以往记忆里的少年如星子般眼眸,甜乖的笑容渐渐模糊不清,这几日所见的他,似乎在离开她之后,变了很多很多。 盘膝而坐的姿势舒展,她微微歪着头,看着石壁上少年的影子渐渐靠近,与她的影子渐渐重合。 裴燕度手中的粥碗散发着肉糜的香气,米粒如珍珠软糯,她这两年为创飞花榜,曾尝遍长安洛阳名厨手艺,虽说不上是食家,但看肉糜色泽,应是牛肉粥。 牛为农耕之用,虽律法禁止宰耕牛来食,但总架不住人们喜好食用误杀和正常老死的牛以及牛犊。 不过一向都是贵族士族阶层重金购买,银雀台的伙食居然有这般奢侈吗? 她试图挣扎拒绝:“陛下信佛,我虽已离开佛门,但现在依旧茹素……” “难怪轻得跟纸片似的。”裴燕度嘀咕了一声,不等她说完,木勺已盛满送到她唇边。 哦,又是这种冒犯。 姬令云自从被他强行抱起后,猜想到少年人对付女子也就是这种粗暴手段了,但等了片刻,居然没有等到他强行喂食。 裴燕度只是耐心等待,等待食物散发的香味钻入她的腹中。 “茹素这话用来敷衍郡主追求者也就罢了。”裴燕度毫不留情揭穿她的谎话,“去年冬日,郡主与李从云相约长安酒楼食水炼犊,饮酒听曲到天明。” 冬日清炖至酥烂的牛犊肉,有歌伎乐师相陪,实乃人生乐事,姬令云想到此处,不争气的肚子发出尴尬的咕咕空叫。 她从晨起只喝了一碗牛乳后,就再也没有进食,能撑到现在全靠出家那五年的修行。 “银雀台将我行踪调查如此清楚,连我当日吃什么也知晓,只怕那晚我喜欢哪首曲子,让乐师连奏了几遍的事也知晓了吧?原来这才是裴副使的冒犯。” 姬令云愈发觉得裴燕度有趣,简直像是从来没有跟他朝夕相处过两年似的,对现在的他一无所知。 “好吧,我又想吃了。” 她不跟食欲计较,还是那句话,既来之则安之,伸手要接碗,却被拒绝。 裴燕度将木勺扔回碗中,几步回到桌前,用教训小孩的口吻,“那就过来坐着吃。” 姬令云想到了多年前她对裴燕度的教育,让小孩端正坐于席上,细嚼慢咽,让他不要觉得自己身份微贱躲在厨房吃。 他居然还记得。 夜明珠在灯烛照耀下变幻更为深邃的绿,这在她闺房中都摆不上台面的小玩意,如今倒是显得格外珍贵。 一碗牛肉粥,尚为熟透的樱桃,切开扮着香醋的胡瓜,还有蒸熟冒着热气的山药泥。 份量恰好够她一人填腹。 “郡主难道一点也不好奇,您的蓝颜知己李从云,这几日是否有托朝中亲人帮郡主说话?” 裴燕度见她吃得开怀,仿佛把他方才提到的人当不存在,忍不住提醒。 “他?怎么可能?还有红颜蓝颜听着怪暧昧不清的,他就是我的酒肉朋友,我们只谈吃喝,连风月都不谈,毕竟我喜欢男子,他喜欢女子,聊不到一块。” 姬令云的计划里,根本没有把这位前朝配享太庙的镇国大将军之孙算进去,身份固然尊贵,还被前朝太宗赐了国姓,但那又如何,现在是可是姬氏武朝。 李氏国姓,早是往昔尊荣,连姑姑的亲儿女都改李为姬。 她与李从云算是青梅竹马,当年她也曾想过若是实在要嫁人,不如嫁给他,可这个竹马实在不靠谱。 李从云与她一样听到要婚嫁,竟然比她跑得还快,躲到终南山道观装病不起。 如今年李从云年方二十六,除了吃喝玩乐,就是躺在宅院中赏花赏月。 只怕现在连他祖父的枪都提不动。 裴燕度听完她这一番解释,沉默半晌,见她已吃完一半,才抛出最终要说的事。 “今日宵禁之前,李从云带着飞花榜十人联名信函,投了铜匣,力证郡主并无谋害卢五娘子之心。” “从云,从云,人如其名,不愧是神都传闻里郡主最忠实的跟随者,果然是患难见真情。” 啧,这小子又开始阴阳怪气,姬令云本来被李从云这一出手弄得莫名其妙,但立刻又被裴燕度这话给逗笑了。 儿时初见,李从云就被别的王孙贵族子弟笑话,是她姬令云的跟班,结果两人还真的看对方挺顺眼。 “明日在下会奉命将他们都请来银雀台,询问一番,郡主不必担心,只因陛下圣喻,为我朝立信,投函铜匣之事,都应严查。” 姬令云从未想过李从云这种懒散性情会干出热血之事,而且平日也看不出他对自己有多情谊深厚。 裴燕度见她沉思蹙眉不语,拾起灯台不再多言离开。 囚室不得留灯烛,裴燕度并不会为姬令云违例,被人抓住话柄。 虽然如今银雀台裴燕度是一人之下,但他就算在解逢臣不在之时,也做得点滴不漏。 狱卒长姚华是他从长安带回神都的人,可算心腹。 他从姬令云那里回到囚室,见姚华早已跟其他几名属下清理打扫好一间囚室,还熏起了艾草驱虫。 他早晨随手扔在里面的被褥枕头也已被安放整齐,地面铺着新鲜干净的草席。 “多谢。”他随口对姚华道谢,姚华连忙摆手,诚惶诚恐,“为裴大人做这些小事,是分内事……” 谁帮了他,他就感谢,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又并非是姚华的主子,他和银雀台所有的兄弟一样出身市井,贫贱之民,并没有因为升了副使,自觉高人一等。 可是姚华他们却很怕他,所以他惜字如金。 他今夜有些走神,不经意说出的谢字,只怕要让属下惶惶不安半夜,于是干脆什么也不再说,挥手让他们离开。 今夜银雀台除了远在另一头的值夜狱卒,就剩他与姬令云。 他住的囚室离她并不远,敞着门,枯坐等着不再姚华他们的喝酒说话声音时,他抱着草席,悄然回到了姬令云所住的屋外。 在黑暗中,他坐在草席上,头靠着墙,听着里面女子安静的声息,缓缓阖目,待到万籁俱寂时,睡意终于袭来。 但他似听到姬令云梦中不安的呢喃,以及踢开被褥的声音,无法安然将神志交付梦境。 但梦里,他能梦到十六岁的姬令云抱住睡不着的他 6. 调戏 《渡云泥》全本免费阅读 郡主姐姐…… 十八岁的裴燕度时隔多年再叫她姐姐。 冷淡阴鸷示人的少年愠怒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委屈,质问姬令云为何不求助他。 求他? 姬令云想起昨日她刚入银雀台,他就让她求他,她放低了姿态,他仍旧不满意。 不满归不满,但裴燕度也没有为难她。 但这一次,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是因为李从云?还是因为她为了查明真相隐忍不发? “你现在过得很好,义父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你自己则是两京银雀台的副使,百官贵胄闻风丧胆的小阎王。”姬令云心中一片清明,“我是武朝郡主,深受陛下宠爱多年,也惹人眼红多年。” “至于你我,早已不是主仆,若是我求助你,那就是结党。” 她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决绝而诛心。 两人离得很近,但从她言语间凸显云泥之别。 “你年纪尚轻,不知我想要怎样的人生。” 姬令云与他对视,眼见他唇色发白,笑得云淡风轻,“这句话是你当年问我为何出家时,我的回答,现在我还是这个回答。你那时还小,才十一岁,能做什么呢?” “现在的你,又能做什么呢?你除了是解逢臣的狼崽子,我对你现在一无所知,你若想要我求你,那就别光空嚷嚷!” 姬令云第一次对他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因为裴燕度既然真的生气了,那么她也不必再把他当小孩。 “我当初为何要出家,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围着我打转的男子除了会嚷嚷,会说好听的话,会做表面功夫……别的一点忙都帮不上!” “我若是遇事一开始就想要靠男人靠夫家,那么这两桩案子也不会找上我了,懂了吗?” “毁我清誉,陷入囹圄的人,是因为惧我。” “裴燕度,你回去好好想想我的话,你身上有什么值得我相求。” 说完,姬令云再也吃不下东西,与外界断联几日,她的耐心随着计划失控而消失。 裴燕度那点小心思,她知道,也不会傻到忽略这少年复杂别扭的情愫。 不如放点狠话,让他清醒一下。 姑姑说过,男子对女子除了图财就是图色,男子喜欢在女子面前逞英雄之气,让她莫要被言语迷惑了心智。 所以,想来裴燕度就是因为曾经是她的仆人,如今飞上枝头做了副使,想要在她面前显摆能力。 而且她从来不怀疑自己魅力。 就算是二十五岁了,比不得十五六岁时娇俏纯美,但她却觉得此时是她最美好的年岁。 她入工部,立飞花榜,种花育种,替武朝选拔人才,她不是困于家中的妇人,不是为了子女未来担忧的母亲,更不是为了拴住丈夫的心费尽心思的妻子。 她只是姬令云。 她这两年每每照镜子看到自己容光焕发的样子,也不知省了多少胭脂敷粉,裴燕度对她有小心思,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本来是满腔泄气,在她自我安慰一番后,又活了过来。 裴燕度自然是被她给气走了。 她想起少年走时的表情,人生得漂亮,所以生气的美少年当然也是别有风味。 若是裴燕度还是她的仆从就好了,那每日都能好好欣赏这张脸,而且少年也不会整日冷冰冰,阴晴不定的。 可惜了,小白眼狼不甘心当她的仆从,毕竟她并无权势,比不得在银雀台的威风。 一夜多梦,但总算熬了过去,她在银雀台第三日过得还算平静。 裴燕度依旧晚膳时间到来送饭菜,帮她倒净桶,见她没有换衣裳,也没有再问。 但还是将外面的事告诉了她。 “镇国大将军恳求陛下将李从云带回家,还当场打了他二十杖,皮开肉绽,陛下只得应允。” “不过陛下问李从云为何要为郡主出头时,他说心悦郡主多年,如今见郡主被杜秦风诬告,还进了银雀台,心急如焚,一时晕了头才派杀手去吓唬人。” “陛下问李从云既然恋慕郡主多年,为何当年不求娶,他反问现在求娶还来得及么……” 裴燕度毫无音调毫无感情的语调讲述这件事,姬令云原本听着还觉得有些好笑,但听到这句,差点把盏中甜酒给喷了出来。 她怒斥:“他最好被他祖父打死了!” “不过老将军手法一流,应当只是皮外伤,看着凄惨,让陛下消消气罢了。” 裴燕度见她眉梢生色,紧绷的嘴角也微微一弯,“陛下当时生气了,镇国大将军赶紧捂住了他的嘴,让随从把他抬回家。” 姬令云倒是不意外这个结果,不过,她转了转眼珠,好奇问道:“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细节的?” “我这算是能帮上郡主姐姐么?”裴燕度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 “我猜猜,不是买通了宫女就是太监?” “都不是。” 姬令云见他不答,也不再追问。 裴燕度昨日被她这么一番训斥,身上戾气却是少了许多。 这些都是他自愿展露的本事,若是他有让她更多惊喜,到时候,她自然能另眼相看。 没有变成被伤了自尊就愤怒失态的男子,裴燕度在解逢臣身边倒是好好地长大了呢。 姬令云在银雀台第四日。 今日有雨,只不过初夏的雨短暂,雨过后天清气朗,室内沉郁之气一扫而光。 她从未穿过一身衣裳超过三日,已经到了忍耐极限。 站在裴燕度准备的衣柜前挑挑拣拣半天,终于选出一套青色系淡雅裙裳,铜镜前端坐,无人帮她梳头,她只将散乱发丝梳好,调整了钗饰的位置,至于妆容,她出家后一直素淡,顶多贴花钿,如今连这个都省了。 这几日没有饿到气色惨淡,已算万幸。 她还是有克制饮食的,裴燕度送来的也是清淡食物,不然让她跟净桶离这么近待一块太久,迟早要疯。 等她出去,定要陷害她的人关在最脏最臭的囚室。 还有害得卢珍坠楼之人也必须不得好死。 目下,她待在这里,是为了等证据,一个在卢珍坠楼当夜,她就派出胭红去搜寻的证据。 还有竹月去找寻的传话宫女。 没有证据,如何面对姬照月? 难道扑进姑姑怀中喊冤吗? 她才不要成为这样无用的人! 这一日晚膳时辰比前三日晚,她倒不是饿,就怕从裴燕度口中得知意外的消息。 他越晚来,就意味有事需要他亲自出面处理。 如今神都除了跟她案子有关之事,应该不会有别的幺蛾子,这时所有人包括陛下都盯着银雀台,等他们将她查得一清二楚。 月上中天时,裴燕度终于来了。 除了饭菜还带来了新鲜的青桃,以及一个不痛不痒的消息。 “令尊早朝时,向陛下恳求让夫人来探望郡主,被陛下否决。” 7. 立储 《渡云泥》全本免费阅读 紫微宫安福殿。 迎面是碧波粼粼的湖水,风吹湖波荡漾,荷叶绿意点缀,虽未到满池绿意如浪,却也格外清新怡情。 姬照月于水榭小憩。 即使午后精神不济的休息,她也携着奏折,今日特意挑出来的皆是或隐晦或引经据典或假借关怀让她早日选定东宫储位人选。 五十二岁寿辰刚过,银雀台四个月没有关人,各方势力都开始不安躁动,试探她的心意。 想到此处,她冷笑一声,正在旁剥松子的青年见她醒了,要给她倒茶醒神,她摇头,“柳仪,第几日了?” 名唤柳仪的青年掰着指头数了数,“是从齐侍郎中毒之日开始算,还是进银雀台之日算起?” “你倒是提醒朕,阿云被朕多关了几日。”姬照月淡淡笑道,“她进银雀台六日了,倒是能忍。” “郡主是陛下亲手抚养长大的,又与陛下血脉相连,性情坚韧非同常人,是陛下养得好。”柳仪将松仁小心翼翼送到姬照月唇边,“伺候陛下吃食是郡主喜欢做的,我可不爱做,难得我剥了松子,陛下可得赏脸。” 他生得一副富贵宝玉郎君的模样,一言一行皆是率性,姬照月就喜欢他这般坦诚,笑道:“你进宫不久,倒是对阿云评价颇高。” “陛下不必吃味,草民把郡主当晚辈。” 柳仪说完,含情脉脉握住姬照月的柔荑,望着武朝女帝那几乎看不到皱纹的脸,“陛下,她还是个孩子,草民心悦的是令我甘心俯首的女人。” “果然江湖高手都是性情古怪之人。”姬照月很是受用他的话,在柳仪绵绵情话中,心中潮动,倒是忘却了眼前的烦恼。 两人温存旖旎半晌,尚未尽兴,只听柳仪叹气起身整理敞开的衣襟,抱怨道:“陛下,您的小公主来了,听她气息步伐,看来是迫不及待想要哭闹……” 他话音方落,姬照月的小女儿,年方二十岁,却当了两年寡妇的乐宁公主姬慕蓉求见。 “母亲陛下!女儿不要嫁给表哥!哪个表哥都不行!” 小女儿与姬令云性格迥异,最令姬照月头疼,既任性又娇气,从小到大省不得一点心。 她刚迈入水榭就扑到姬照月怀中,鼻尖因委屈憋泪已是微红,虽是娇气,却也着实娇媚可人到让人无法生气。 姬照月不知她闹得哪一出,她确实想过要在几个侄子中挑一个安心的,照顾这个小娇娇,但只是想想,尚未付诸行动。 姬照月拍着她的背,“何人同你说的?” “神都这几日流言纷纷,说母亲您废了二哥哥,又迟迟不立东宫储位,是为了把这位置给姬氏侄辈,其中最有可能就是炜哥哥、言哥哥和云姐姐。云姐姐是女子先不说,其他两位表哥若能亲上加亲就能少些阻力,而您唯一的女儿,我就得嫁给未来的东宫太子!” 姬慕蓉虽然含泪带怒,但语气丝毫没有磕绊,最后她红着眼睛娇声道:“虽然女儿夫君仙逝,可我已立志要当女冠,替他守一辈子的心!东宫之位,亲哥表哥表姐谁都行,女儿可不想掺合!” 姬照月面色沉沉,听着小女儿的娇泣,将桌面奏折扫落在地。 …… 姬令云被关了几日走出囚室,见到的却是解逢臣那张笑脸,真是说不出的晦气。 今日裴燕度不在。 她略有不适,自从进银雀台后,她只与裴燕度见面,连老鼠虫蚁的影子都没见过。 以至于除了没有自由,无事解闷,她过得倒也舒适,哪有传闻中银雀台是地上阴曹的样子? 解逢臣有数十名义子,今日身后也跟着一人,眉眼深邃,似有胡人血统,肤色微褐,脸颊刀疤极为显眼,武器是弯刀。 莫非是老八谭原? 谭原笑着将她打量一番,“小十三不在,看不到郡主这身水芙色的新裙裳穿着有多如花美丽,真是令我银雀台大狱蓬门生辉啊。” 谭原是出了名的笑面狠手,行事浪荡。官职虽只是校尉,却是解逢臣手下武功排行前三之人。 姬令云这才想起裴燕度是排行十三了。 “谭哥儿不许放肆!”解逢臣一副早知就不带你在身边的愧色,转对她道,“下官义子皆是粗鄙卑贱之人,有冒犯郡主之处,切莫见怪。” 谭原一脸无所谓:“郡主乃神都贵女典范,人人趋之瞻仰,何况那一柜子的衣裳都把小十三的俸禄都掏光了,还借了我的钱,他面皮薄不会邀功,我可得替他说说。” 姬令云低首轻笑,“无妨,待我出了银雀台,必将他欠的钱还给谭校尉。” 本来是审讯的气氛,被谭原这般插科打诨一番,姬令云反而轻松几分,解逢臣还未对她变脸,那意味着齐茗那边已问出与她有利的证据。 “这张是齐侍郎的证言,昨日他苏醒后,下官立刻着人去询问当日中毒前后之事,他所言与郡主当日之言相符,你们久未相见,他所服用的鹿茸膏是由宫女送来,他以为是郡主关怀,不甚感激,只因近来病中并不曾服用。” “而那一日是陛下寿辰,他以为服用些鹿茸膏能让气色好,待晚宴时与陛下庆生祝酒也不添晦气,未曾想竟然中毒了。” 解逢臣将手中宗卷一一摊开,向姬令云解释。 “可我真的未曾送过他鹿茸膏。”姬令云最不解的就是这个栽赃,“还用上有花月园标记的礼盒,也太过刻意……大人没查到那个送礼的宫女吗?” “查了,不过在抓捕过程中,不小心撞到另一拨人……真是不巧,谭哥儿,把人带来给郡主看看。” 铁门一开,谭原出去不久,亲自押着一个口中塞着胡桃无法说话的女子,那女子脸上灰扑扑的,眼圈红红像是哭过。 这人居然是竹月。 姬令云大为震惊,倒不是惊讶竹月被人抓了,而是诧异竹月居然能会哭,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她赶紧上前,将竹月揽在怀中,怒视谭原。 竹月与她双目对视,眼中愧色翻涌,见她安然无恙毫发无伤气色甚佳,又自心底开怀,连忙摇头。 谭原被她瞪得发毛,不禁摩擦着刺青裸臂上徒然竖起的汗毛,慌忙解释道:“卑职可从来不欺负良家小娘子,她哭是因为中了算计,眼睛不适而流泪,跟我无关!” 甚至还退开几步,生怕被姬令云的眼刀给剐了。 “是这样吗?”姬令云忙问道。 竹月被塞着胡桃的腮帮鼓鼓囊囊,无法说话,而且她还被锁着手枷,但还是点了点头。 竹月最是实诚,绝对不会说谎。 姬令云这才接上解逢臣的 8. 蛊毒 《渡云泥》全本免费阅读 “我那日在动身去见齐侍郎之前,还去见过一位女官,告知这名宫女相貌特征,希望女官帮我作证。” “这位女官在宫中多年,颇有资历,记得宫中每一个宫女,她告知我,那宫女名叫绿衣,年方十九,是三年前入宫的孤女,宛城人,在司膳处打杂,为人低调勤快。” 姬令云缓缓道来。 解逢臣长舒一口气,“不知那位宫人姑姑是……” 姬令云握着竹月冰凉的手:“她即是当年差点当了永弘哥哥侧妃的宫女,如今任宫中司仪女官的独孤青韵。” 永弘先太子殇逝尚是十六岁,是姬照月的长子,在前朝时已被封为太子,可惜病弱天亡,如今已去十多年。 独孤青韵其人性情疏冷,这些年来从不与任何姬氏皇族子弟有私交,在宫中行事公正无私,颇受姬照月赏识。 解逢臣见她搬出独孤青韵,颇为感慨道:“原来如此,郡主的证人是独孤娘子,若郡主当日在宫中交待清楚,也能免去来我银雀台之祸了。” 姬令云摇头,“那也不够,我身上可是两桩案子,御史台必不会放过,所以还得麻烦解大人调查绿衣在宫中与何人交好,偌大紫微宫,绿衣总该有内应才能收到风声伺机逃亡罢?” 解逢臣眼中闪过一丝不解:“郡主看来并不急着出去。” 姬令云一脸坦然自如:“这里不错。不过我家竹月受到惊吓,应当送还花月园休息。” 竹月见她赶人,急道:“我可以留下照顾娘子!” “回去看着门户。”姬令云不容她多言,直接下令,“探子失踪了不能不管,替我卖命,死要见尸。” 竹月被她推开一步,只得揉了揉眼,应道:“是!” 姬令云回囚室前,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裴副使呢?今日怎么不见他?” 谭原正要开口,解逢臣以咳声止住,“小裴能干,自然是做要紧的事去了。” 谭原在解逢臣身后做了一个手刀割脖子的动作。 杀人么?姬令云有些恍惚,脑中浮现玄衣少年剑生红花的画面,血花也是花。 解逢臣收拢宗卷,显然此次审讯已完毕,他该回宫回禀姬照月。原本这桩案子萦绕在姬令云身上只是疑团巧合,罪证太过明显,简直在明晃晃嘲讽他这个擅长罗织罪证的行家。 深揣帝心的他怎么不知,将郡主送入银雀台是为了止住流言愈演愈烈,只要她能完好无损出来,有明面上的证据撇清干系,陛下就好对朝野交待。 可咱们这位郡主显然比他所想更有野心。 她居然想靠自己揪出凶手,怎奈郡主人手太少,此事还得借银雀台之手。 解逢臣落魄潦倒时得姬照月提拔,至此不敢小看女子。 尤其是这位被姬照月教抚养大的郡主殿下。 近日神都立储流言纷纷,女帝的子侄本就被她为委以重任,血脉相连,立嗣不立儿子立侄辈,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这世道连女子都能当皇帝,开千年之新,而且女帝不但广开科举取仕,亦开武举为平民入朝铺路,连连削弱士族门阀,提拔他这种微贱之民入朝,给予生杀大权。 所以,若哪一日女帝立储皇太女,也不奇怪了。 想到此处,解逢臣吩咐道:“谭哥儿,你亲自送竹月姑娘回花月园,赔礼道歉。” 谭原的嘴比脑子还快:“义父这是想示好郡主?那把小十三打包送过去,不就得了么?人家还是昔日主仆呢,况且小十三这长相,换下银雀台这身衣裳,哪个贵女看了不心动?” “就是被拒了,所以他才发疯了般要好好表现,昨晚你不是拦都没拦住他吗?”解逢臣谑笑道,“郡主这朵金殿供养的富贵花,可不是那么好摘的。” 谭原想起姬令云之前瞪他的眼神,明明只是娇柔娉婷的女儿家,但目光中的威厉,令他仿佛见到了陛下。 “是啊,毕竟是陛下最宠爱的郡主啊,小十三,可得好好拼命了。” …… 晚膳时间,姬令云依然没有等到裴燕度归来。 反而她最不想见的解逢臣又出现了,带着酒肉饭菜而来。 解逢臣道自己已经跟陛下禀明今日之事,再问过独孤青韵话,证实姬令云所言属实。 而且独孤青韵还给了一份绿衣这些年在宫中的人脉关系名单。 他当即派人一一审讯调查,查出一名内监在齐茗醒后,借机传口信出宫,只不过等他们追查到这内监时,他早已服毒死在屋中。 线索虽然断了,但绿衣还活着。 “绿衣身上及时发现蛊毒,幸而微臣有位义子是苗疆擅蛊之人,虽然蛊毒入脑令她神智不清,但微臣义子已经在养解蛊之虫了。” 解逢臣轻描淡写道出这些字眼,听得姬令云毛骨悚然。 蛊毒什么仿佛是话本里存在,居然在银雀台也有这种人?绿衣身上居然也有蛊毒?这宫中到底是混进了什么人? 见她露出嫌恶之色,解逢臣指着囚室外,“原本外面有间专门用来关试蛊之人的囚室,可小裴怕打扰郡主,就把人连夜挪走了。如今看郡主气色,这几日小裴把郡主安置得很舒适。” 姬令云忆起当日初来乍到时,她经过那些密闭囚室还听到几声微弱□□喘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望,但此后她再不曾听到这些可怕的声音。 “郡主……您或许不知,这间屋子比较特殊。” 解逢臣见她脸色,忍不住又多了句嘴。 姬令云从未想过自己能与这位让神都百官贵胄梦见都要吓哭的酷吏,能相谈甚欢。 而且她无法不好奇他接下来的话。 解逢臣怀着讨好的心思,干脆把裴燕度的老底掀了, “这是小裴的住所啊,您住这几日,小裴只好在旁边囚室打地铺了。” 姬令云心头翻涌异样情绪,环视这六日所住的囚室,就算门口挂着裴燕度居所的牌子,她也不敢认的。 她忍不住诘责:“这小子在我府上住在我的隔间,怎么到了银雀台居然要住在牢狱之中?” “郡主待下宽厚良善,菩萨心肠。”解逢臣像是个无法管束孩子的老父亲,又带着欣慰笑意道,“只是这里是小裴自己要住的,他在长安也是睡在囚室,孩儿孝顺,为微臣分忧,日以继夜,住在此处行事方便,而且有他在此,也无人敢劫狱,甚至无人敢喧哗,甚好。” 好……你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