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将军退婚后》 1. 第一章 《与将军退婚后》全本免费阅读 冬日,昨夜里下了一夜的雪,早上方才停歇。 江奉容从漪春殿里出来的时候,天下却又洋洋洒洒地飘起了碎雪。 芸青手忙脚乱地替她支起了伞,又将她斗篷上沾染的雪拂去,再搀着她步步迈下杂着湿漉漉碎雪的阶梯,提醒道:“小心脚下。” 江奉容轻轻“嗯”了一声,脚步却下意识加快。 谢皇后遣来的人催得紧,若是去得晚了,只怕要惹得她再发了脾气。 宫道上积了厚厚的雪,及地的裙裾扫过,很快便被濡湿了大半,江奉容脚步匆匆,并未来得及停下整理。 等到了永祥宫,她的裙摆连同鞋袜都已是湿透,一双腿好似泡进了冰凉的雪水里,早已没了知觉。 守在殿门口的宫人画萍见了江奉容过来,迎上前催促道:“江姑娘,皇后娘娘在里面等您多时了,快些进去吧。” 江奉容略一颔首,便跟在画萍身后入了殿。 殿内,谢皇后坐在正中央的雕花交椅上,她用手支着脸斜斜倚着,细长的眼眸微微阖上,脚边还有两个宫人正跪伏在她织金的裙摆边小心翼翼地给她捏着脚。 江奉容移步上前,恭敬地见了礼。 谢皇后缓缓睁眼,而后抬眸示意裙边的两个宫人退下,等二人屈身退出殿外,她才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皱眉看向江奉容,“阿璟昨日被陛下考了学问,只是些最简单的诗词,他却半句也答不上来,本宫让你教导他,你就是这样教的?” 她口中的阿璟乃是陛下的第三子隋璟,这隋璟方才九岁,性子本就顽劣,又是正贪玩的年岁,宫里特意寻来的夫子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法子让他安静地坐下听一小会讲课。 谢皇后膝下唯有这一个孩子,疼得如珠似宝,自然是不舍得骂又舍不得打,可若当真不管教,任由他如此下去,定然也是不行。 因着这事,谢皇后当真愁得连鬓边白发都多生了好些,原本她也不曾想过要将这事交到江奉容手中,只是那日隋璟与江奉容在永祥宫见了一回,谢皇后瞧着自个这个儿子在江奉容跟前似乎要乖顺许多,这才起了心思。 隋璟性子顽劣在宫中并不算秘密,单看谢皇后为了这个儿子来回寻了多少夫子便知晓了。 这无疑是个烫手山芋。 可江奉容却不得不接下。 她从五岁被送入宫中,虽只是安排了两个嬷嬷照料,可名义上却是被养在了谢皇后膝下,在外人看来,江家私通外敌,犯了谋逆之罪,本该连坐九族,可陛下仁慈,念及江家过往功绩,江家夫人更是曾舍身救过他一命,所以不仅留了江奉容一条性命,更是将她养在宫中,这当真是莫大的恩赐。 她自然是应当感恩戴德,在这宫中,便是被当作奴仆一般使唤也不能生出分毫怨言来。 否则便是狼心狗肺了。 那隋璟之事,江奉容也并非是没有费心,只是隋璟的心思却是全然不在念书上边,即便勉强他读上几句诗书,他也是不会将这些东西记在心上。 而江奉容又不好将人看得太紧,否则那隋璟使起性子来,就更是麻烦。 对着他,江奉容向来只能是好性子哄着。 可到底不能让谢皇后满意。 如今她责怪起来,江奉容也不能辩驳什么,只得垂首道:“是阿容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谢皇后猛然攥紧手中锦帕,看向江奉容的目光中带着冷意,“养你一个罪臣之女在宫中,还让你攀上了谢家,也不指着你能帮本宫做什么,只是让你帮着看好阿璟,你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当真是没用的东西!” 谢皇后对江奉容说话向来是不客气的,所以即便她这话说得实在难听,江奉容也只是脸色苍白了几分而已。 可外间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有人踏步走了进来,“母后何故这样生气?” 江奉容不动声色地微微抬了眸子,见来人着玄色衣袍,腰间系着的是一块墨色的玉佩。 她没再往上瞧,只瞧见这块墨玉,便知来人身份了。 此人是陛下的第二子,名唤隋止,乃是先皇后所出,亦是当朝太子。 他腰间的这块墨玉,据说便是先皇后遗物。 谢皇后见隋止进来,面上的怒色收敛了几分,可眼里却还是带着冷意,瞥了一眼依旧跪拜于地的江奉容道:“罢了,你先起来吧。” 江奉容恭敬道了声“谢娘娘”,而后起身垂首立于一旁。 谢皇后这才转眸看向隋止,轻叹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你弟弟贪玩,母后让阿容多费些心思管教罢了。” “阿璟方才九岁,正是最难管教的时候。”隋止微微皱眉,“江姑娘如何管教得了?” 江奉容立于隋止身后,依旧是垂首而立,心底却颇为意外,隋止向来是不过问这些杂事的,今日竟是为她说了几句话。 谢皇后正欲开口解释,就听隋止接着道:“儿臣会重新给阿璟寻几个好些的夫子,这种事,交给他们来做会更好些。” 隋止显然并非在与谢皇后商量,而是直接定下了此事。 谢皇后宽大袖摆下的十指攥紧,几乎要将那锦帕绞烂,可面容依旧端庄,唇边甚至带了笑意,“太子这般为阿璟考虑,是他的福分。” 隋止神色未变,只道:“这是儿臣应当做的。” 谢皇后显然已是没了耐心,她甚至没有再看一旁的江奉容一眼,便拧眉摆了摆手,“本宫有些累了,太子,阿容,你们都回去吧。” 江奉容恭敬应了个“是”,而后与隋止一同出了永祥宫。 等出了殿门,二人一道走在冗长的宫道上,江奉容斟酌了几番,还是率先开口打破了这有些诡异的寂静,她道:“殿下,方才的事多谢了。” 隋止脚步微微一顿,而后道:“阿璟的事,本也不应苛责你。” 江奉容心头微涩,从谢皇后将隋璟交到她手中开始,满宫上下的人都觉着教养好隋璟便是江奉容的责任,如今是头一回有人站出来与她说,此事不当苛责于她。 于是又向他行了一礼,等再起身,却见他没再多说什么,微微颔首后便转身走了。 这便是并不想与她多言的意思了。 江奉容在原地顿了片刻,才抬步回去。 雪依旧下得极大,回去时,洋洋洒洒的碎雪已经将来时留下的痕迹抹去,只余下一片白茫茫的雪色。 江奉容换下湿透的衣裙,让宫人备好热水,刚准备洗沐祛寒,芸青却在这时拿了封书信从殿外走进来,故意道:“小将军当真念着小姐,几日前才寻了看望皇后的由头来见过小姐,今日又遣人递了书信过来,竟是一刻也不舍得与小姐分开。” 江奉容有些苍白的脸上晕上一层薄红,只从芸青手中接过那封信,嗔道:“可不许胡说。” 芸青见她已经将那书信展开,忍不住笑道:“是是是,奴婢不打扰小姐看小将军的书信便是。” 江奉容听出芸青话里的促狭意味,却并未再与她打闹,只将目光落在那信纸上,如同芸青所言,他们算来不过三五日不曾见面,谢行玉却是洋洋洒洒地在上边写了有近千字,竟是将许多不值一提的小事都尽数写在了上边。 就连他在谢府园中闲逛时瞧见了一丛别致的小花都值当他细碎地写上几百字,江奉容认真看完,直到书信的最后,他才说道:“此番给阿容写信,是因着姑母身体还不曾大好,母亲遣我明日入宫问候,午后你若是得了空闲,可来太湖边上见一面,我有东西给你。” 看到这,江奉容不由得弯了弯唇角,她如何不知谢行玉说是谢夫人遣他入宫,其实是他自己讨来的这差事,为的自然是与她见面了。 从他向江奉容表明了心意,便时常寻了由头入宫,后边向陛下求下婚事之后,便更是如此。 正好谢皇后又是他的姑母,且这谢皇后虽不喜江奉容,可却对谢行玉这个侄子格外喜爱,自小便时常将他召入宫中,若非如此,江奉容与谢行玉便也不会自幼相识了。 < 2. 第二章 《与将军退婚后》全本免费阅读 江奉容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她与谢行玉自幼相识,顶着罪臣之女的身份,她在宫中谨小慎微地活着,在这座压抑得能吃人的皇宫中,只有在谢行玉面前,她才能稍稍喘口气。 这些年来,谢行玉一直对她很好,为了护着她,他甚至连一向疼爱他的姑母也顶撞过几回,后来她及笄,更是不顾所有人反对地求下了与她的婚事。 少年的心意,炽热得灼人,更是从不会掩藏。 所以江奉容向来知道,他有多想娶她。 虽然二人已经订下婚事,可到底还未成婚,又是在这皇宫里头,只是路上遇见说几句话倒也罢了,若是待得久了,恐怕孟皇后又要借着这个由头斥责她不懂分寸了。 所以才不过半个时辰,江奉容便与他道了别。 谢行玉虽有不舍,但也知晓江奉容在宫中的难处,只得点头,又在转身要离开之际低声与她说了句“等我”,方才离开。 *** 而后几日,因着不像从前那样需要日日顾着隋璟,江奉容比从前倒是清闲了许多。 只是人闲下来,心里想的事情反而多了。 此时谢行玉已经率兵前往秦川城,虽说只是些流寇匪徒,可在那地界上养出的匪徒,怕都是些穷凶极恶之辈,让她如何不提心悬胆? 芸青一边用钳子往炭盆中添了几块银丝炭,一边开口劝道:“小将军有在战场上厮杀的本领,哪里会怕了这几个山匪,小姐何必自个吓唬自个?” 江奉容垂下眼眸,虽未说什么,可芸青却轻轻叹了口气,又道:“小将军不是老爷与夫人,小姐,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炭盆中的炭火烧得发红,偶尔发出的“啪嗒”声响在极静的殿内回荡,有些刺耳。 不知过了多久,江奉容才有些疲惫地点了头。 殿外却传来宫人有些惊慌的声音,听到声响,芸青皱眉快步往殿门方向走去,刚一打开殿门,就见一嬷嬷跑上前来语气急切道:“姑娘,三殿下闹得厉害,还请您移步昌庆殿吧!” 江奉容辨认出这嬷嬷正是在隋璟身边伺候的嬷嬷,姓孙,唤做孙嬷。 若是之前听得此言,江奉容定是不敢耽误,即刻便会放下手中事务去往昌庆殿,可如今…… 她想起那日隋止的话,按理来说,此时新的夫子应当已经去过昌庆宫了,念及此事,她神色为难道:“孙嬷,阿容才疏学浅,并未能担起教养三殿下的责任,太子殿下已经为三殿下另寻夫子,三殿下的事,您不当再来寻我才是。” 孙嬷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拽住江奉容的衣袖央求道:“姑娘,您也知道三殿下那性子,太子殿下遣来的那几个夫子刚到,他便发了脾气,这会儿还在闹呢,任凭谁人去劝都是无用,奴婢们倒也罢了,只是怕若是三殿下再如此闹下去,会伤着他自己,三殿下身子金贵,要是当真出了事,皇后娘娘怪罪下来……” 说到这,孙嬷咬了咬牙,接着道:“姑娘这边,怕也脱不了干系。” 孙嬷虽是做出求人的姿态,可语气中威胁意味却也明显,显然是笃定江奉容不会拒绝。 偏偏江奉容还当真没得选。 她与谢行玉定下婚事之后,在宫中日子确实好过了些,底下人也不似从前敢肆意怠慢,可在谢皇后跟前,她还是只能小心翼翼地应对。 那日太子虽将这差事安排了出去,可若是谢皇后依旧要因着这事来寻她麻烦,她还是只能受着。 太子向来不喜管这些杂事,也必然不会再为她费心。 念及此处,江奉容在心中叹了口气,也不敢再耽误,只道:“孙嬷起来罢,我这便过去。” 见江奉容识趣,孙嬷心下微松,连忙起身引着她往昌庆殿方向赶去。 刚行至殿外,便听到里间传来瓷器摔碎的刺耳声响,孙嬷脸色为难地看向江奉容,而江奉容却神色如常地往前一步,顺势推开了殿门。 殿门方才开了一半,一青蓝色釉彩瓷瓶就直直地往她脚下砸来,她来不及闪避,那瓷瓶便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她的小腿处,被砸中的那处猛地一疼,几乎要摔倒在地,还好她及时稳住了身形,抬眼望殿内瞧去。 里边是一片混乱的景象。 地上打砸的物件暂且不说,跪在底下的五六个夫子模样更是凄惨,有被瓷器划破了脸的,有被砚台砸得鼻青脸肿的,也有伤在了腿脚处,虽然面上瞧不出伤势,可却疼得冷汗涔涔…… 江奉容强忍着腿部传来的痛感,往前几步踩过一地七零八落的碎瓷片,在隋璟那句“滚出去”说出口之前向他见了礼,唤道:“三殿下。” 隋璟这才瞧见来人是江奉容,他生生将那句已是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还带着几分稚气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因为方才伤了她的动作有些懊悔,可片刻之后,他又冷哼一声,指着依旧跪在底下的几个夫子质问道:“母后不是说了,往后便由你来教导我学问么,怎的今日他们却过来说什么换作他们来教我?” 江奉容知道隋璟的脾性,更明白眼中最重要的是将这位祖宗哄好,便只得将这一切尽数推脱到太子身上,解释道:“阿容才学疏浅,不足教导三殿下,太子殿下也是为了三殿下考虑才作了这般安排。” “是太子安排的?”隋璟与隋止关系一向不好,人前人后也从来不唤他一句“二哥”,只唤他“太子”,此时隋璟心中压着怒火,便更是顾不了这么多,直接道:“他凭什么来管我的事?” 听他说出如此肆意的言论,江奉容在心中轻叹,却也不敢在这当口开口劝他,只道:“三殿下如此折腾一早上了,一直不曾用些东西,恐怕也饿了。” 隋璟没说话,江奉容便接着道:“可要用些点心?金乳酥如何?” 到底还是个孩子,闻听这话,他有些 3. 第三章 《与将军退婚后》全本免费阅读 接下来的话他虽然不曾说出口,可江奉容也已经懂得他的意思,便福了福身,道:“那臣女便先告退。” 说罢,听得隋止轻轻“嗯”了一声,她便垂首退出殿外。 *** 漪春殿。 少女的裙摆拢起,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小腿,芸青正借着烛火的光亮从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中挑出碎瓷片来。 隋璟往江奉容身上砸的那一下,不仅在她身上留下一片乌青的痕迹,更是在那瓷瓶在她脚边碎落一地之时,有数不清的碎瓷片刺入了她的小腿处。 只是伤口尽数被掩在裙摆下,她又强忍着疼痛佯装无事发生,自然就无人察觉了。 等到了漪春殿,芸青拢起她的裙摆,瞧见那一片模糊的血肉,瞬间红了眼,这伤势如此严重,可小姐一路从宣庆殿走出来,却是连扶也不曾让她扶一下,竟是不露痕迹地走了回来。 可芸青也并未说什么,只默默取了伤药过来,又用工具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碎瓷片从血肉中挑出,这个过程无疑是最为折磨人的,可半个时辰过去,芸青却不曾听见江奉容唤过一声疼,她忍不住抬眼看向江奉容,瞧见她苍白脸色的一瞬,声音里也禁不住夹杂了哽咽,“小姐,疼不疼啊……” 江奉容却只轻轻摇头,“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 比起腿上的伤势,此时的她心中更为忧虑的,显然是宣庆殿那边的景象。 太子既是拿出那副阵仗来,大约是当真要将隋璟送去西山大营历练,可若是此事被谢皇后知晓,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儿子就这样被送去西山大营那种地方,定是不会轻易罢休。 到时候那谢皇后不敢寻太子的麻烦,少不了会因着这事迁怒到她身上。 思及此处,江奉容的心不由有些发沉,可到底无法,只得行一步算一步罢了。 此时永祥宫中烛火通明,冷风从半开的窗扇中灌入,卷起的碎雪融作水珠,沁入织锦的地毯上,很快消失不见。 殿内并不安生。 因着隋止刻意瞒了消息,所以直至入了夜,谢皇后方才得知此事,而到了这会儿,隋璟早已被送出宫去。 谢皇后闻听此言,几乎要晕倒过去,可还是踉跄着要去见圣上。 底下人知晓此事再去央求圣上也是无益,但却也不敢阻拦她,只能搀着她顶着一路风雪赶往明宣宫。 等行至明宣宫门口,谢皇后原本端庄的发髻已经有些凌乱,连华贵的衣袍也被混着污泥的雪水濡湿,她急促地喘息着,显然已经疲累不堪,可脚步却片刻也不曾停下。 只是依旧被守在殿门前的太监拦下,“娘娘,陛下已经歇下了。” 谢皇后抬眼往殿内瞧去,里边烛火未熄,甚至隐约还能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心头涌上一阵火气,责问道:“李沛!你敢如此糊弄本宫?” “奴才不敢。”李沛依旧垂首而立,声音淡淡道:“奴才只是依照陛下的吩咐办事。” 谢皇后听出李沛话里的意思,脸色不由苍白了几分,可想起已经被送往军营的隋璟,还是咬牙上前一步,尽可能缓和了语气道:“还请李公公帮忙。” 李沛神色未变,道:“娘娘何必为难奴才,况且娘娘此时即便见了陛下,也未尝是件好事,毕竟陛下是否会因为娘娘之言而转变心意,您其实也并非不知,又何必再徒惹陛下烦忧,反而让陛下对三殿下更是厌弃呢?” 李沛此言虽然不好听,但却不曾说错。 圣上膝下除却早夭的大皇子外,便唯有太子隋止与三皇子隋璟两个孩子,按理来说,对隋璟这个小儿子,即便不疼爱,也绝不至于厌弃,可偏偏圣上对他却是极为不喜。 这便与谢皇后这个生身母亲有些干系了。 当初先皇后病逝,圣上本无心再立后,偏偏谢家之人盯上了那个位置,用尽手段将谢靖韵送上了那个位置,连隋璟这个孩子,也来得并不光彩。 这便也罢了。 而隋璟又生性顽劣,从小至大不知惹下多少事端,虽一直有谢皇后在后边处理干净,可却也让圣上对这个儿子越发厌恶。 这些事,谢皇后自然心知肚明,也正因着如此,她才费尽心思想让隋璟能转了性子,至少在圣上跟前能讨些欢喜。 可却只是徒劳无功。 外间风雪肆虐,檐下虽有遮蔽,却依旧有冷风灌入,谢皇后穿得单薄,被那冷意激得浑身一颤,眼神却也清明了许多。 她袖袍的指尖掐入掌心,可面色却平和了下来,道:“多谢李公公提点。” 李沛只道:“娘娘客气了。” 如此,谢皇后才理了理鬓边云钗,转身踏入了风雪中。 沙沙的脚步声响渐远,很快淹没于风雪簌簌声中。 永祥殿没了动静,隋璟也当真被送去了西山大营。 说是历练,可谁人都知军营中的日子如何艰难,即便隋止不刻意刁难,隋璟的日子怕也难熬,更别提隋止将他送入那处,本就杂了私人恩怨。 江奉容依旧日日去往永祥宫请安,同往常一样,大部分时候她都是见不着谢皇后的,殿外的宫人会将她拦下,而后随口编个由头糊弄。 江奉容早已习惯,即便那些个由头实在蹩脚,她也只当听不出古怪,毕竟她日日前来,也不是当真多想在谢皇后跟前伺候,只是不想失了礼数,被人抓住话柄罢了。 她既来了,谢皇后不见,便不算是她的过错了。 只是隋璟之事,到底让她心底不安。 江奉容原以为隋璟被隋止送去西山大营的第二日,谢皇后便会对她发作。 毕竟此事已无转机,谢皇后又不能去寻隋止的麻烦,便只能将这满腔火气发泄在江奉容身上。 这么多年,向来如此。 可这几日以来,谢皇后便是偶尔见了她,也只是神色淡淡,并未有任何刁难之举。 见此景象,江奉容心下反而愈加不安。 这便好似山雨来之前的宁静,表面平和,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只等寻到时机,一并发作。 而江奉容除却等着那一日到来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七日后,二月初六,是谢皇后生辰。 生辰宴安排在了鸣鉴宫。 还未入夜,便有宫娥端着碗碟进进出出,御膳房的厨子从昨日夜里便不曾歇息过。 为了这一日宴席,宫中之人更是准备了一月有余。 外间早有帝后不和之传言,虽然传闻非虚,可到底并非好事。 如今大办谢皇后生辰宴,便是有想破除谣言的心思。 夜色渐沉,江奉容带着芸青入席落座,因着谢家求婚之事,江奉容一入殿便有三两目光落于她身上,等她入席,便听身侧有人低声耳语,大约是说她实在有些本事,能勾得谢小将军不顾谢家反对,在明宣宫门口跪了几日求下婚事之类。 这话说得并不好听,可江奉容听着,连脸色也不曾变,好似什么也不曾听见。 她如此神态,倒并非是强忍着心中不适,只是从她入宫,难听的话听了不知凡几,宫中那些婆子说话可没有这些官家小姐讲究,随口说出的话便满是脏污,那些话她都能忍下来,如今只是两个官家小姐的编排之言,她自然能面不改色地听完。 只是恰在她们说得兴起之际,却听一道清越声音响起,“孟大人是状元出身,二位小姐在上京也颇有才学美名,想来也定听过罗洪先的‘闲谈莫论人非’之言罢。” 那两个官家小姐正是礼部侍郎孟庭的两个女儿,身着浅青色裙裾的唤作孟静宜,另一着鹅黄色裙裾的则年纪稍小,唤作孟静瑶,二人皆是一母所出,所以自幼关系亲近,几乎无话不谈。 孟庭因着手头事务 4. 第四章 《与将军退婚后》全本免费阅读 偏殿。 芸青正苦着脸给江奉容换上一套水绿色舞裙,这舞裙乃是轻纱质地,上边还绣了繁复的花鸟纹路,一动起来犹如水波漾开,确实好看,只是此时却是无心欣赏,“前些时日小姐便说皇后娘娘定是会将三殿下之事算到您头上,那会儿奴婢只觉得小姐多心,毕竟这一连几日,哪怕小姐前去请安,也不曾见皇后娘娘有刁难之举,只是如今……” 说罢,也是不由叹了口气,“小姐的腿伤得这样严重,偏偏还要让您去献什么舞,这该如何是好啊?” 江奉容并未言语,只怔怔瞧着妆匣里的珠钗出神。 等芸青走到她身前要替她理好腰间系带,她才忽地开口道:“可有利索些的裙装?” 芸青一愣,而后点头道:“倒是有,只是小姐伤势未愈,恐怕还是用这繁复些的舞裙以作遮盖会好些。” 层层叠叠的裙摆散开,直蔓延到脚边,便是舞步出了差错,也不易察觉,芸青这番考虑倒是没错,只是江奉容依旧摇了头,“去取一件利索的裙装来,另外……再问他们要两柄短剑。” “小姐,您是想……” 江奉容点头,只道:“快些将东西取来罢。” 芸青只得垂首应下。 偏殿中宫人都知江奉容是要在帝后跟前献舞的,不论她需要什么物件,只要能寻来的,自然都乐意奉上。 于是不消多时,芸青就匆忙拿了舞裙与两柄不曾开刃的短剑进来。 她一边帮着江奉容将这舞裙换好,一边却还是忍不住担忧道:“剑舞比之寻常舞还要难上几分,小姐本就不精于此道,不若草草一舞应付过去便罢了,何必再为难自己?” 江奉容却苦笑一声,“你陪在我身边也有好些年了,这些年间,可曾见我什么时候练过舞?我何止是不精于此道,更是一窍不通,皇后也正是因着知晓此事,又知那日我腿伤未愈才故意作此安排。” 芸青道:“若是如此,剑舞岂非更难。” 江奉容将鬓边珠钗摘下,轻声道:“大约四五岁时,母亲曾从边境回来,在府中陪了我半年,那半年间,母亲闲暇时便总在庭中练起此舞,彼时我虽年幼,可瞧得多了,竟也学了几分,左右此番舞得好与不好,都是过错,只要能应付过去,不至于出太大错漏,便就够了。” 听得此话,芸青只得垂眸叹息。 换上舞裙,江奉容手持短剑缓缓入殿。 殿中人见她一身干净利索的裙装,不论是宽大的袖摆还是及地的裙裾都被刻意裁剪过,将她那原本柔顺的样貌竟是衬托出几分英气来,神色皆有几分诧异。 就连一侧神色淡淡的隋止,眼底也闪过一瞬惊艳之色。 江奉容并未在意,只缓步行至殿中央,先是向帝后二人恭敬行了一礼,而后垂首立于中央,乐声骤响,却如同从深山处传来,悠远而绵长,让众人不由放轻了呼吸。 正在四下寂静之际,殿中少女身姿微动,手中短剑仿佛舞女长袖,柔和地往两侧拂去,瞧着不似剑舞,更似寻常舞曲。 有人见此景象,不免失望,道她白白浪费这一身俏丽的装扮。 江奉容听得周遭惋惜之声,神色却依旧如常,她入殿之前,刻意吩咐过那乐师,让他们尽量将曲调放缓,如此,她只需跟着乐声简单一舞,只令人挑不出错来便是。 可谢皇后瞧见这般景象,唇边噙着一抹冷笑,只瞧瞧往身侧瞥了一眼,宫人画萍便已会意,悄悄退了下去。 乐曲过半,正听得人昏昏欲睡之时,忽地鼓声响起,竟是一改前边柔和姿态,仿佛急雨敲打窗扉,久久不息。 江奉容心下一惊,好在反应不慢,舞步轻点,竟是勉强跟上了这节奏。 不知过了多久,那鼓声终于有缓和之势,可古琴声却又渐渐凌厉,仿佛沙场中刀剑相碰,顷刻之间便能夺人性命,等鼓声再起,配以瑟瑟箫声,让人不由屏住呼吸,如同置身于战场之中,亲眼目睹两军交战之景。 而江奉容舞步也越发急促,手中短剑挽出剑花,虽无剑锋,可剑刃破空而去,竟也生出了凌厉气势,她将短剑收回,腰肢弯曲,又往身后刺出,每一步都恰好踩中鼓点。 殿中观舞之人只觉她身姿轻巧,好似游刃有余,可其实她小腿处伤势早已撕裂,伤口处还有湿意明显,应当已是有鲜血渗出。 所以此时她的每一舞步,都好似踩在了刀尖之上,尖锐的疼痛感让她额头冷汗密布,好在施了脂粉作掩盖,否则心细些的人便能瞧出她面容早已没了血色。 乐声终于在最为激昂处戛然而止,江奉容的舞步也在这一瞬停下。 她的双腿早已疼得麻木,可却还是强撑着上前一步,俯首跪拜于地,恭敬道:“今日是娘娘生辰,阿容献上此舞,愿圣上圣体康泰,万寿无疆,娘娘凤体安康,福泽绵长。” 谢皇后唇边微微勾起笑意,好似对眼前景象很是满意,转眸道:“陛下,阿容今日这舞跳得极好,想来确实是用了心的,不若臣妾替她向您讨个赏赐,也算嘉奖这孩子的一片孝心。” 闻言,江奉容心底反而愈发不安,她明白谢皇后开这个口,绝不会是当真心为她考虑,只怕有旁的心思。 而圣人微微抬眸,眼底有着让人看不清的晦暗神色,他定定地瞧着那伏拜于地的女子,忽地道:“朕记得,奉川去年进贡的珍珠还余下两槲,这种东西向来是最讨女儿家喜欢的,便赐给你,拿去打了珠钗项链都是好的。” 在楚国,珍珠其实并不算多么罕见的东西,只是奉川进贡的珍珠与寻常珍珠不同,不仅个头浑圆,就连光彩色泽也是寻常珍珠远远无法企及的。 圣人此时要将这两槲珍珠赏赐给江奉容,便算是对她方才那一舞极为满意了。 江奉容虽然意外,可却也反应极快,连忙跪下向帝后谢了恩。 见此,一旁的谢皇后面上倒是瞧不出什 5. 第五章 《与将军退婚后》全本免费阅读 东宫。 夜色深沉,殿内的烛火却从窗缝中漏出光亮,映照在厚厚铺开的碎雪上,折出的雪色让外间也有了几分光亮。 书房中,隋止手中的墨笔好似不曾有停歇的时候。 即便外间有宫人进来回话,他也未曾抬眼,只听那宫人恭敬道:“殿下,东西已经送到了。” 隋止轻轻“嗯”了一声,那宫人便不再打扰,屈着身子退出殿外。 身侧伺候的宦官却悄悄觑了他一眼,而后试探着道:“说来殿下与那位江姑娘倒是有些缘分的,当初江夫人与先皇后感情颇深,还曾念着要为殿下与江姑娘定下亲事,只是……” 隋止眉头微皱,声音里的冷意分明,“过去之事,何必再提。” 他向来不喜身边人探知他的心思,更何况江奉容之事,他既刻意吩咐底下人不必向漪春殿道明身份,便是不想让此事落人口舌,又怎会让身边人言语编排? 那宦官自知言语不妥,慌忙跪下身去向他请罪,“奴才失言,请殿下责罚。” 这宦官在隋止身边伺候已有三年之久,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也自然不会是个没脑子的。 隋止心里明白,这宦官开口说出本不该说的话,无非是瞧出他对江奉容好似有些特别,想借机揣摩他的心思罢了。 可隋止也无心深究,毕竟不论换了谁,左右都止不住这种心思,所以他只摆手让那官宦退下。 宦官不敢再多言,屈着身子退了下去。 殿内安静下来,隋止提笔沾了浓墨,继续处理着政务,除却殿外簌簌风雪声,便只有沙沙落笔声响起,寂静而又喧闹。 *** 隋止送来的伤药确实是寻常伤药不能相较的。 只简单敷过一夜,江奉容便觉痛感减轻许多,芸青细细瞧了伤口,也说那处已有愈合迹象,便又满脸喜色地换了新药,只等伤口尽快恢复,也能少吃些苦头。 可方才重新将伤口包扎好,永祥宫却又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请她前去作陪。 每每永祥宫遣人过来,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芸青念着江奉容好容易稍稍恢复些的腿伤,下意识攥紧了她的手,眼底的担忧明显。 江奉容却安抚似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而后向前一步道:“本就是应当去向娘娘请安的,倒是让姑姑多跑一趟了。” 那宫人见江奉容识趣,倒也并未为难,只道:“娘娘在永祥宫等着,姑娘快些动身便是。” 如此,江奉容也不再耽误,简单披了斗篷便由芸青搀着踏入了雪地里。 永祥殿中,谢皇后正听着底下人禀报。 她听得下边人说完,神色却有些古怪,“阿璟那孩子向来是一点苦头也不愿吃的,怎地到了那西山大营中,竟是当真安分下来了?” 那太监模样的人笃定道:“奴才遣去的人在那大营中蹲守了数日,见三殿下日日皆与那些新兵一同用膳,一同操练,亦是一同歇息,并未有过叫苦叫累的时候。” “军营中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说是猪食也不为过,阿璟怎地吃得惯啊。”说起吃食,谢皇后面上显而易见地多了几分焦虑,“阿璟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只用这些东西,怕是要坏了身子的。” 军营中的吃食对于贫苦百姓而言,其实已经算是难得的佳肴,只是于谢皇后而言,说是猪食,确实并不为过。 只是谢皇后身边的画萍见她神色不安,只得硬着头皮劝道:“娘娘不必忧心,如今三殿下方才被送去西山大营不过半月,性子便与从前大不相同,陛下还是疼爱咱们三殿下的,等再过些时日,娘娘便去陛下跟前提一提这事,陛下若知晓三殿下如今性子这样乖顺,想来也会松口。” 听得画萍此言,谢皇后紧锁的眉头这才微微松开,她轻轻点头,再抬眼时眼神中却分明闪过一丝厌恶,“她怎么还没来?” 画萍自然知晓谢皇后口中的“她”是何人,连忙回道:“画意已经前去请了,算着时辰,应当是差不多要到了。” 正说着,外间来人禀报,说是江奉容到了。 谢皇后便让方才禀告消息的太监退了下去,又示意底下人将她带入殿中。 江奉容一入殿,便先依着规矩向谢皇后恭敬行了礼,谢皇后抬手免了她的礼节,目光不自觉落到她的小腿处,“你这腿伤还未痊愈,就不必站着了,坐吧。” 这话听着是好似是关心,可江奉容却只觉得心底冒出一阵瘆人的寒意,谢皇后果真知晓她那日在昌庆殿伤了腿,更是故意让她在生辰宴中献舞,又让乐师将原本和缓的乐曲奏得激昂凌厉…… 今日之前,这一切原本只是揣测,如今谢皇后此言,却算是直接同她承认了此事。 江奉容端坐于一侧,心中思绪万千,开口却只道:“多谢娘娘关心。” 谢皇后浅浅饮了口热茶,不紧不慢道:“今日唤你过来,其实也并非是有什么要紧事,只是想提醒你一句,阿容,且不说你与行玉的婚事早已定下,便是没有这一桩婚事,你也是养在本宫膝下的孩子,心思应当向着谁,你心里也明白吧。” 谢皇后语气淡淡,可眉间却微微皱起,显然对江奉容这段时间所做颇为不满。 江奉容听出她语气中的苛责之意,自是不敢迟疑,连忙起身垂首恭敬道:“阿容明白。” “你明白?”谢皇后轻哼一声,语气中带了冷意,“你若是当真明白,便不会连同太子一块将阿璟送去西山大营那种地方了!” 谢皇后如此说,便是将这一切过错都算在江奉容头上了。 她不说隋璟如何顽劣不堪,如何不服管教,亦是不说隋止如何不留余地,却只怪江奉容没能将人拦下,偏偏江奉容还只得认下这一桩罪行。 她并非说不出辩驳之言,只是即便此时她如何解释,谢皇后也是不会听得。 况且谢皇后如何会不知那隋止决意之事,就连她自个都无法更改,更别说江奉容了。 她如此问罪,不过是发泄心头的火气罢了。 这么多年间,向来如此,江奉容也早已习惯,此时她只心底微叹,而后跪拜于地,恭敬道:“此事是阿容的过错,还请娘娘责罚。” 昨日生辰宴,谢皇后显 6. 第六章 《与将军退婚后》全本免费阅读 江奉容此时心中涌上颇多疑问,那句“陛下是曾见过母亲作此舞吗”已经到了唇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到底还是生生咽下,只垂下眉眼,道:“阿容只粗浅学了些皮毛,自然不能与母亲相较。” 江奉容的母亲赵氏文婴,本就不是一个寻常女子。 她虽出身不高,可却是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女将军,陪着江父镇守在秦川城的这么多年间,不知平定了多少外族之乱,只是后来行差踏错,才落得这般结局。 江奉容自幼养在祖母身边,对她的印象其实早已模糊不清,不论是她从前风光的过往,还是同江父犯下叛国之罪后被众人唾弃的如今,江奉容都只是从旁人口中听闻罢了。 她对赵文婴,说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只是大约因为那是她的生身母亲,即便她们之间感情如何淡薄,其中却还是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 时至今日,她依旧会希望能有机会了解她的父母双亲,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为何会从人人称颂的大将军,变作众人唾弃的叛国贼? 可她什么都不曾问出口,若是她才刚来宫中,那她定会毫不畏惧的对上高位上那人的目光,将心头那些疑惑尽数问出口,哪怕得不到答案。 可她在这宫中待得太久太久了。 久到她身上的锋芒早已被一点点磨平。 如今的她即便再想说些什么,也只会将那些疑问压下,而后低下眉眼,用尽可能不出错的平庸话语,来应对一切。 圣人沉默良久,终于将目光移开,“你在宫中这些年间,过得可还好?” 他将江奉容养在宫中的近十年间,其实从未关心过她过得如何。 毕竟她不过是个罪臣之女而已,能活着,已是皇恩浩荡,哪里敢苛求其他? 江奉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道理,所以她只会恭敬道:“谢陛下关心,阿容这些年得陛下与皇后娘娘照料,过得很好。” 她语气不卑不亢,礼节也十分稳妥。 圣人便也只点点头,道:“那就好。” 片刻后,他似乎想到什么,又道:“来日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可来明宣宫与朕说。” 江奉容一怔,但也知晓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是旁人如何求也求不来的恩典,便跪地谢了恩。 从明宣宫出来之后,江奉容一路上都在斟酌圣人所言,她在宫中的这些年间,除却刚入宫时曾被圣人召见过一回,第二回便是今日了,原以为圣人此次召见或许与三殿下之事相关,却不想他提也不曾提及那事,只像是与她闲谈一般,说起她昨日那一舞,甚至说起她的母亲…… 但却都仿佛只是随口提了几句,并瞧不出有什么深意。 圣人毕竟是一国君主,一言一行落入旁人眼中,皆会被细细揣摩,所以言语间自然不会留下什么端倪。 从前先皇后还在之时,与母亲赵氏乃是至交好友,二人幼时便相识,直至各自成婚情份也依旧颇深。 江奉容记得,赵文婴寥寥几次从秦川城回来,除却来见了她,便是入宫去见先皇后。 而先皇后与圣人感情也一向极好,如此说来,圣人曾见过赵文婴之舞,也并非什么怪事了。 如此想着,江奉容缓步回了漪春殿。 此后的几日,谢皇后并未再有寻她麻烦的举动。 就连那日提及的惩罚也不了了之。 只是江奉容再去请安之时,谢皇后旁敲侧击地问过她几回那日圣人召见之事,大约也是因着这事有所顾虑。 江奉容自然只是含糊应对,道陛下只是自己闲谈几句罢了。 这话谢皇后听着大约是不会信的,只是再问,她也并不会吐露其他,只得作罢。 如此,江奉容便算是应付过去。 而半月后,上京已入三月,正是初春。 厚厚积了数月的冰雪终于要消融殆尽,寒意也消减许多,天气好时,只外穿件夹着薄棉的外衫便不觉得冷了。 三月初六,赖府小姐赖宝瑜给江奉容送来请帖,说是这个时节,府中花卉开得正好,故有心想办一场赏花宴,邀请了京中世家小姐前来赏光。 这赖府小姐赖宝瑜向来喜好交际,以各种名头举办的宴会也实在不少,从前江奉容出宫不易,又并不喜这种虚伪应酬,便去得不多。 只是这日赖府送来请帖时,江奉容刚好要去永祥宫请安,又念着往后若是嫁入谢府,少不了有得帮着应酬的时候,便索性在谢皇后跟前提了一句。 楚国民风开化,世家小姐设宴相邀实在寻常,谢皇后只轻轻瞥了那请帖一眼,便点头应了。 自然这与前段时日圣人曾召见过江奉容一事有些关系,那日之后谢皇后旁敲侧击过几回,却都不曾从江奉容口中探知什么,而特意遣去探查之人,更是什么也未曾查出来。 虽是如此,可谢皇后心中到底多了几分顾虑,毕竟隋璟还在西山大营中,若是再因着江奉容的事惹得圣人不快,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她方才这般好说话。 既是过了谢皇后这一关,此事便不难了。 赏花宴当日,江奉容便乘着马车出了宫一路往赖府方向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在赖府门前停下,江奉容在芸青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这赖府的主事人乃是赖府二小姐赖宝瑜的父亲赖钦,这赖钦在朝中为官多年,做事还算勤勉,只是能力有所欠缺,所以即便在朝中多年,也还不过是个五品的工部郎中。 只是赖宝瑜性子热络,喜好交际,竟也难得结交了不少比她家世更高的世家小姐。 而今日这赏花宴,自然也邀得不少身份贵重的世家小姐前来,江奉容下了马车便随意瞧了几眼停在门口的马车,其中几辆只粗略一眼便能看出不同寻常来,毕竟上边点缀的玉石珍珠都不是寻常之物,一辆出行的马车都如此奢侈,可想而知那主人是何等身份了。 江奉容的目光只是一扫而过,心头稍稍有数了,才迈步进了赖府。 她将赖宝瑜遣人送来的请帖递上,便有赖府的下人走上前来引她往里间走去。 这赖府门前瞧着普通,就连那两扇乌木大门也因着年久未修的缘故而落了漆,瞧着添了许多廉价感。 而里间却是大不相同的,特别是等江奉容跟着赖府下人入了后苑,瞧见这处不仅宽敞,更是建了不少观景,一眼望去,有亭台楼阁,有假山,更有潺潺流水,应当是费了不少心力。 江奉容不动声色地四处瞧了一眼,那将她引至此处的下人也屈身走到一身穿橘红色裙裾的女子身前,禀道:“小姐,江家小姐到了。” 他这声音不算大,却也足以让站在赖宝瑜身侧的几位小姐都听得分明,于是几人便都齐齐往江奉容身上打量。 赖宝瑜亦是看向那立于廊下的女子,见其身着藕粉色衣裙,腰间玉色系带衬得她本就纤细的腰肢更好似盈盈一握,如墨的长发简单挽起,发间只簪了两枚玉簪作点缀便再无其他。 她心头涌上一阵不耐,面上却还是勉强挤出笑意,走上前寒暄道:“江姑娘来了,一路马车劳顿,快坐下歇歇罢。” 赖宝瑜的请帖并非是头一回送到江奉容手中,从她入宫之后,便接连往宫里送了好几回请帖,那会儿多是怀着看热闹的心思,毕竟江家刚被治了罪,满门只余下江奉容一人,若能将她邀得前来,便也能给宴席中贵客添上许多乐趣。 只是那时江奉容每回都不曾应邀,久而久之,赖宝瑜便歇了这心思。 可请帖依旧照常顺便往宫中送了一份,却不曾想过她今日会过来。 满院子皆是身份贵重的客人,她一个罪臣的女儿,站在其中确实有几分不合时宜。 不过她既是已经来了,赖宝瑜不论心中如何作想,作为主家,总是要上前招待,于是才上前寒暄。 江奉容只当不曾瞧见周遭异样目光,弯唇向她道谢,又大方落了座。 只是这边方才坐下,外间又有下人引着女子进来,赖宝瑜抬眼瞧去,看见那抹鹅黄色身影,眼眸微微一亮,也不顾与江奉容说上一句,便绕过她快步迎了上去,亲热地挽着她的手道:“谢妹妹,可算过来了。” 来人原来是谢府的小姐,唤作谢嘉莹,亦是谢行玉一母同胞的妹妹。 江奉容与谢行玉早已定下婚事,按理来说与谢嘉莹 7. 第七章 《与将军退婚后》全本免费阅读 江奉容听得心惊,又听得那边有脚步声响临近,显然是往这边走来,只得脚步忙乱地往园子另一侧走去,寻了一丛半人高的花丛做了掩饰。 二人方才屈身躲好,便见一身着粉色衣裙的女子与一身着青色衣裙的女子缓步走来,二人只顾着商谈应对谢嘉莹之事,全然不曾注意到躲避在一旁的江奉容与芸青二人。 等她们走得远了,江奉容与芸青才起身走出来,“方才那粉色衣裙的女子瞧着眼熟,好似是我们方才过来时跟在赖宝瑜身边的婢子?” 初时江奉容只是听着那人说话声音有些熟悉,后边躲在花丛处,透过那影影绰绰的花枝瞧着那人身形也越发熟悉,细细回忆一番才想起这人可不就是跟在赖宝瑜身边那婢子? 若真如此,此事竟是赖宝瑜在背后算计? 芸青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可回想起那赖宝瑜对谢嘉莹的亲热态度,又实在不像与她有什么恩怨的模样,况且依着谢嘉莹的身份地位,即便二人当真有什么恩怨,赖宝瑜也只会忍下,怎会敢在自己作东的宴会中胡来。 如若这谢嘉莹当真在这赖府出了什么岔子,谢家如何会善罢甘休? 这其中利害,赖宝瑜不至于想不明白。 于是迟疑片刻,还是轻轻摇了头,“赖府小姐应当不会有这种心思。” 江奉容目光落在那蜿蜒曲折的小径上,道:“不管如何,先回去瞧瞧再说罢。” 她本意并非多管闲事,只是眼下既然已是恰好撞见了这一桩事,若要让她只当什么也不曾瞧见,怕是不能。 那谢嘉莹与她再如何不合,到底也还是谢行玉的妹妹。 念及此,江奉容不由加快了脚下步子。 主仆二人赶回宴中时,赖宝瑜已经吩咐端来了今春新酿的桃花酒,她笑意吟吟道:“并非是什么难得的东西,只是想着今春刚盛开的桃花最是新鲜,酿作桃花酒也合时宜,所以便酿了这几坛子酒,诸位姐姐都是见多识广之人,可莫要嫌弃才好。” 她如此说了,那些个世家小姐虽显然对赖宝瑜口中的桃花酒并未有多少兴趣,可还是很给面子地尽数举了杯。 谢嘉莹自然也举杯浅浅抿了一口。 江奉容过来时,瞧见的便是这般景象。 她从谢嘉莹身侧经过时不动声色地多瞧了几眼,确定了站在谢嘉莹身旁给那她斟酒的青衣婢子便是方才见过的那人。 这便是说,谢嘉莹方才喝下的,正是那两个婢子口中添了东西的桃花酒。 江奉容心底越发不安,目光总时不时地落在谢嘉莹身上,至于眼前斟满的酒杯,她自然是无心品尝的。 若是席中其他人如此,赖宝瑜或许还会上前攀聊几句,关心是否是这酒水不合心意,再唤底下人更换,可此时的赖宝瑜一门心思尽数放在谢嘉莹身上,江奉容又不过是个罪臣之女,哪里值得她分出心神来应付? 谢嘉莹也好似对这桃花酒兴致不大,即便一旁赖宝瑜一直劝着,也不过只浅浅抿了两口。 只是那酒水中添的东西不少,酒水入腹,她初时还不曾觉得不对,再与赖宝瑜聊了两句,便觉得头隐约有些发沉,心下还想着莫不是这酒水劲头太大,只是饮了两口便有了醉意? 赖宝瑜瞧出谢嘉莹神色不对,笑道:“瞧我,只顾着让谢妹妹尝尝新酿的桃花酒,却忘了妹妹一向是不擅饮酒的,真是该罚!” 又道:“府中有收拾好的厢房,妹妹不如先去歇一歇?” 谢嘉莹本想拒绝,可奈何一起身,便有一阵眩晕感沉沉袭来,竟是连站起来都有几分勉强,只得无奈点了头。 如此,赖宝瑜便搀着谢嘉莹往厢房方向走去。 江奉容本就一直注意着这边动向,见谢嘉莹果真被赖宝瑜搀扶离开,心底怀疑才算得了验证,便起身悄悄跟了上去。 此时园中贵女或是赏花,或是饮酒,或是闲谈,无人会去关心江奉容是否还留在此处。 江奉容与芸青跟在赖宝瑜身后,见她搀扶着谢嘉莹已是出了园子往西边厢房的方向去,世家贵女们多聚在园中,出了园子,除了偶尔能见着几个来往的赖府下人,便见不着什么人影了。 正因着如此,江奉容与芸青也不敢跟得太近,只远远盯着,若是遇上赖府下人,还得想法子避开。 好在赖宝瑜的心思尽数落在谢嘉莹身上,倒是不曾注意到身后动静。 二人便这般一直小心跟着,直至到了西厢房才停住脚步。 她们寻了一处花草作遮蔽,远远瞧着赖宝瑜将谢嘉莹搀入房内。 不消多时,又见赖宝瑜与谢嘉莹的贴身婢子出了房门,赖宝瑜对着那婢子吩咐了几句,那婢子垂首应着,很快转身沿着廊道往另一边去了。 而那赖宝瑜亦是在那房门前站立了片刻后离开。 等她的背影消失在廊道尽头,江奉容忙快步走到谢嘉莹歇息的房门前,伸手正欲将门推开,却见那门纹丝不动,她垂眸看去,这才瞧见那上边分明地挂了一只铁锁。 她脸色不由变了,实在不曾想到这赖宝瑜竟是如此胆大,生生将谢嘉莹锁在了房中。 芸青见江奉容面色不对,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瞧见上边那明晃晃的一把锁,心头也是一惊,“这赖府小姐当真是疯了,竟敢如此算计谢家的人,难道不怕谢家与她清算么?” “先救人罢。”江奉容眉间紧锁,左右细瞧一番之后便索性推门进了隔壁房间,芸青快步跟上,还来不及开口细问她如何打算,就见她径自往那扇半开的窗户方向走去,这才意识到什么,连忙阻拦道:“这种事还是让奴婢来吧,小姐腿上的伤好容易才恢复,若是再伤着就不好了。” 江奉容却摇头道:“无碍,我从前在家中时也并非是全然循规蹈矩的世家女,此事于我不难。” 江家还在时,她确实也并非如今这温吞的性子,反而喜好舞弄棍棒,彼时虽还年幼,可或许是承袭了爹娘血脉,竟是能将那两指粗的棍棒舞地像模像样,这也便是那日剑舞她能应付过去的缘故了。 只是后来她入了宫,背后再无了可仰仗之人,受了诸多搓磨,这才转了性子,成了如今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芸青还欲再劝,江奉容却道:“此事紧急,莫要再耽误时间了,你且去门口盯着,若瞧见有人过来便知会我一声。” 芸青无法,只得应下。 此处窗子并不算太高,窗子的后边是一片并未怎么修缮的园 8. 第八章 《与将军退婚后》全本免费阅读 江奉容听到此处,心底已经有了大概揣测。 又听得里边传来赖宝瑜有些慌乱的声音,听她语气急切吩咐仆从寻人。 江奉容也知此处不可久留,可眼下谢嘉莹还不曾醒来,她们搀着谢嘉莹,自然也不方便走远,只得在这附近寻一个蔽身之所。 她四处瞧了瞧,恰好瞧见不远处有早已荒废的假山,便抬手指了指那处道:“我们先将谢小姐带到那假山后边去避一避吧。” 芸青顺着江奉容手指的方向瞧去,来不及细思便点了头。 二人搀扶着谢嘉莹绕过杂乱的草木,一路往假山方向奔走。 好在此处早已废弃,她们这一路连个扫洒的婢子都不曾见到,等到了假山后边,二人的心绪却并未平复下来,芸青时不时将目光放在外边,担心道:“那赖小姐已经吩咐底下人来寻谢小姐了,此处到底是赖府,若是那赖小姐打定主意要将人寻着,我们如何能躲得过去?” “今日来的世家贵女不少,即便在赖府,若还想成事,赖宝瑜便是不敢大张旗鼓地寻人的,毕竟此事若是被旁人知晓,赖府担不起这个后果。”江奉容的目光落在依旧昏睡不醒的谢嘉莹身上,“只是赖宝瑜在酒中添的东西实在不少,不知这谢嘉莹何时才能醒来。” 若是谢嘉莹始终不醒,此事便难办了。 江奉容听了赖宝瑜与赖宝松所言,自然知道二人有此算计是因着如今的赖府好似惹上了什么麻烦,正需要与谢嘉莹的这一桩婚事来作帮衬。 虽他们二人不曾透露赖府如今到底遇上了何事,可江奉容也听出赖宝瑜言语中的急切,况且她既用此种法子算计谢嘉莹,也说明当真是入了绝境。 毕竟这法子,实在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便要让整个赖府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若是如此,那赖宝瑜既然已经动手,便更无法舍弃这根救命稻草。 念及此,江奉容的心不由地有些发沉,她思忖片刻,转眸看向芸青道:“一直这般等着也不成,我记得谢嘉莹身边原来还跟着个贴身婢子的,只是被赖宝瑜支开了,你且先去将她寻来。” 芸青迟疑道:“只是那谢小姐向来与您不合,我与谢小姐那贴身婢子说明此事,她怕也是不会相信奴婢。” “无妨。”江奉容摇头,“你只需如实与她说明谢嘉莹的情况便可,想来她既是谢府给谢嘉莹安排的贴身伺候之人,也不会是个傻的,赖宝瑜费心支开她,到这会儿她自己或许也已经觉察出不对来。” “你与她说谢嘉莹在此处,她应当是会同你来的。” 芸青听明白江奉容的意思,瞧着四下无人便快步走出了假山。 而江奉容垂首看向依旧双目紧闭的谢嘉莹,又尝试着唤了她两声,见她还是并无要醒过来的迹象,不由地轻轻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与芸青将这谢嘉莹从西厢房带到此处,虽说不远,可这一路也并不少折腾,但谢嘉莹却始终昏睡不醒,江奉容并不通晓医术,此时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守着谢嘉莹,等芸青将她那贴身婢子寻来再作商量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江奉容的心却始终半悬着,她不安地盯着假山外的那条小道,即便只是一点细微的动静也足以让她的心猛然揪紧。 外间终于传来脚步声响,江奉容抬眼望去,脸色却瞬间惨白,因为此刻出现在她眼前的并非旁人,而是赖宝瑜姐弟,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赖府的下人,显然是来寻谢嘉莹的。 谢嘉莹此刻还昏睡不醒,若当真被他们姐弟二人察觉是江奉容将人带走,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了她。 毕竟他们定然是不会希望他们所做的这种肮脏事被外人知晓,届时便是只能用法子让江奉容闭了嘴,依着他们如今的架势,那会是何种手段便也可想而知了。 此时赖宝瑜姐弟虽已往江奉容蔽身所在的方向而来,可距离此处还有一段小道,其实若是江奉容有心想逃离,也并非全然没有法子,毕竟此处有成片荒废的假山,她借着这些假山作为遮蔽,应当能躲过赖宝瑜姐弟的搜寻。 只是……她的目光向下,落在了那道鹅黄色身影上。 她独自一人自然能逃,可带着谢嘉莹却是一桩难事,她若搀着谢嘉莹离开,行动迟缓不说,恐怕还会惹出些动静来,赖宝瑜姐弟身后还带着两个下人,这让江奉容如何能避开? 或许如今唯一的法子便是她将谢嘉莹舍下,只当作什么也不知地离开此处。 毕竟这谢嘉莹原本与她关系也并不和睦,她既然已经竭力救过谢嘉莹一回,便也算不上对不起她。 如今,也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江奉容在心底想了千百个理由,可到了最后那一双脚却还是仿佛有重石压着,怎地都无法挪动分毫。 她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知晓自己便是有千万个理由离开,可到底却还是做不出这般狠心的事情来。 而此时赖宝瑜姐弟的脚步声渐近,说话声音也清晰地传了过来。 江奉容听得那赖宝松埋怨道:“这就是你说的事情都安排妥了?那谢嘉莹不会根本就没喝你准备的那些东西吧?我们的算计没得逞也就罢了,到时候还要承受谢家的怒火,姐姐,你当真要将我们赖家害死了!” “不可能。”赖宝瑜语气极为笃定,“我亲眼见着她将那添了东西的桃花酒饮下的,且我与谢嘉莹关系虽不算太好,但接触得也不算少,我瞧得出她绝不是那心机深沉之人,依着我在她杯中添的药量,她亦不可能这样快清醒过来!” “再加之我是亲手将那谢嘉莹锁在屋内,她如今既是不见了,定有旁人相助!” 赖宝松却显然没有耐性听她分析这些,只冷笑道:“再说这些还有何用处?若是再不能将人寻着,咱们赖家,谁也逃不过去!” 说罢,他脚下步子加快,眼看便要行至江奉容与谢嘉莹的蔽身之处,那假山处荒废多时,已经许久未再安排人打理,赖宝松甩开靴上粘黏的杂草,面上的不耐烦之色越发明显。 正当他又欲开口向赖宝瑜抱怨之时,却见假山后边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走出,他一怔,直至听得身侧赖宝瑜语气古怪道:“江小姐,你为何在此处?”才算意识到眼前女子的身份。 原来这便是被赐婚给了谢行玉的那个江家小姐江奉容。 他从前听过不少有关于江奉容的事,譬如她的父母双亲如何犯下叛国罪行,她又如何得了皇恩,捡回来一条性命,被养于谢皇后膝下,而流传最广的自然莫过于谢家小将军谢行玉是如何为了求娶她而在明宣宫前跪了三个日夜的了。 毕竟这种带着夸张意味的男女情事,总是最能吸引人的。 只是虽然听过这样多传闻,如今却还是这赖宝松头一回见着江奉容。 他不由眯起眼睛,上下将眼前人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她虽身姿柔婉,眉目间却自有一种倔强之态,肤色比寻常人白上几分,唇上又依旧染了一抹嫣红,平白给她添了几分娇媚。 赖宝松瞧着,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心道:怪不得那谢行玉愿意为了这一桩婚事生生在明宣宫跪上几日了。 江奉容却只将目光放在赖宝瑜身上,弯了弯唇角道:“府中景致动人,我头一回到此,瞧着瞧着竟是迷了路,这才走到此处来了。” “当真如此么?”赖宝瑜显然并非那样容易糊弄之人。 见她质疑,江奉容神色未变,反而佯装好奇地往赖宝瑜身后望去,“赖小姐怎地带了仆从过来,这是在寻什么人吗?” 赖宝瑜神色一顿,然后才勉强道:“寻一个偷窃了府中财物的婢子罢了。” 江奉容颔首,“原来如此。” 又道:“眼下府中赏花宴还不曾结束,赖小姐何必费心在这种小事上……” 9. 第九章 《与将军退婚后》全本免费阅读 而正在此刻,假山后一道脆生生的女子声音响起,“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四下寂静中,她的声音就好似砸入看似平静湖面的石子,惊起一阵涟漪来。 赖宝瑜神色几度变幻,最终换上了满面笑意,上前拉着她的手道:“可算将谢妹妹寻着了,妹妹醉了酒,我方才将你搀去西厢房歇下,一转头却不见了人,可当真将姐姐吓坏了。” 赖宝松一言不发的站立与一旁,面色显然不算太好。 谢嘉莹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道:“我如今已是无恙了。” 赖宝瑜心思细腻,自然觉察出此时的谢嘉莹比之之前与自己生分不少,可也不能直言,只能依旧维持着方才那有些僵硬的笑意道:“既是如此,那不如还是回前院……” “不必。”赖宝瑜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谢嘉莹打断,她看向一旁江奉容道:“我与江小姐再四处逛逛,不急着回去。” 谢嘉莹身份贵重,原来对这赖宝瑜便是有些看不上的,只是后边赖宝瑜费了不少心思讨好,渐渐地谢嘉莹才算愿意给她几分面子。 而此时的谢嘉莹再开口,已是分毫不留情面。 赖宝瑜的话被堵了回去,却不敢表露出不快来,只点头道:“那我便不打扰谢妹妹与江小姐了。” 谢嘉莹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作了应答。 话已说到此处,赖宝瑜心底再如何不甘,也只得先行离开。 赖宝松脚步顿了片刻,最终还是跟在赖宝瑜身后离开。 等二人走远,江奉容斟酌一番,正欲开口解释些什么,却见谢嘉莹身子一软,竟是要直直倒下。 她顾不得细思,慌忙上前将人搀住,也在此时方才瞧见她鹅黄色袖摆上沾染的星星点点鲜红血迹,心底一惊,下意识道:“谢小姐,这……” 谢嘉莹淡淡瞥了江奉容一眼,道:“我怎地也是不能由着他们就这样算计了去。” 江奉容听她这般说,也知她大约都清楚赖家的这一番算计了,于是便也没有再将方才准备的解释说辞说出口,只道:“我搀着你去那边歇息罢。” 谢嘉莹虽不曾答应,可却也未曾拒绝。 江奉容便当真搀扶着她缓步往假山旁那一处石桌石椅的方向走去。 倘若此时那些知晓她们关系如何的世家小姐见了这般景象,定是会怀疑自个是不是看错了。 毕竟从前这谢嘉莹只要遇上江奉容,开口便是一些讥讽之言,二人几乎没有过这般平静相处的时候。 此时她却任由江奉容搀扶着,几乎将半个身子都倚靠在了江奉容身上。 大约是因着共同经历了一些事,二人之间多了种难以言明的信任感。 等江奉容终于搀着谢嘉莹在那石椅上坐定,她从袖中拿出帕子,垂眸看向谢嘉蓉道:“你手上的伤我帮你先包扎一下吧,等芸青将你的贴身婢子寻来,你便尽快回谢府去。” 谢嘉莹迟疑片刻,还是顺从地伸出手来。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瞧见她手心处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依旧下意识皱了眉头,“怎地下这样狠的手,若是留了疤可怎么好?” “那会儿我昏沉地厉害,若非如此,怕是清醒不过来。”谢嘉莹咬牙道:“我定是不会放过赖家的,更不会放过赖宝瑜与她那个弟弟的。” 江奉容细心清理着她伤口处的血污,道:“赖家姐弟所做之事,你都知晓了。” 谢嘉莹冷哼一声道:“我早便瞧出那赖宝松别有心思,只是不曾想赖宝瑜竟敢这般算计我,从前她那弟弟上赶着往我跟前凑的时候,赖宝瑜也只是为她那弟弟说了几句好话,后来见我全然没这心思,也就不再提及了,我以为她是歇了这念头,却不想,她是换了种法子。” 谢嘉莹虽然并非精于算计之人,可也不是全然没有脑子的,结合起前边发生的那些事儿,她即便不知此事的全部面貌,也能猜测出个八九分。 江奉容回想起赖宝瑜姐弟二人所言,忍不住提醒道:“我曾听得赖家姐弟隐约提及此事,好似是说赖家惹上了什么麻烦,想定下与谢府的婚事,也正是想解决这一桩麻烦。” 谢嘉莹听得这话,脸色越发难看,“真是可笑至极,区区一个五品小官,竟也配让我们谢家给他擦屁股?” 江奉容默默用干净的手帕包扎着谢嘉莹手心 10. 第十章 《与将军退婚后》全本免费阅读 江奉容告辞离开赖府时,赖家姐弟看向她的目光都并不算友善,只是有些不同的是,赖宝松的目光中除却明晃晃的恶意之外,还带着全然不曾加以掩饰的垂涎。 等她在芸青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赖宝松才移开目光,低头狠狠啐了口唾沫,道:“今日若不是这江奉容,事情怎会落到如此地步?一介孤女而已,等寻了机会,我定是不会轻易放过了她,到那时她便是跪在我跟前求饶也是无用!” “此事不急。”赖宝瑜轻叹道:“眼下谢嘉莹那边,才最要紧。” 赖宝松外里间瞥了一眼,皱眉道:“谢嘉莹?今日这样闹了一番,此事哪里还有什么指望?” 瞧谢嘉莹那模样,即便不曾将一切说破,也能猜出她大约是已经知晓了一切。 在这时候谢嘉莹能不报复他们赖府已经是万幸,哪还敢再奢求其他? 赖宝瑜却道:“今日之事虽然未成,可我也处理得干净,无论是江奉容还是谢嘉莹都不可能查到任何证据,况且这层窗户纸既然还不曾捅破,一切总还有回转的机会。” 说罢,她向前几步,依旧是笑意盈盈地与过来同她告别的谢嘉莹寒暄,即便谢嘉莹神色始终带着冷意,赖宝瑜面上笑意也还是未曾变过,她甚至神色未改地邀请谢嘉莹下回再来。 就好似今日当真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 距离隋璟被送去西山大营已近一月,这些时日以来谢皇后日日牵挂,几乎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将她的孩子接回宫中来。 她遣去打探消息的人每隔三两日便会传递消息回来。 虽然每回传来的消息都说如今的隋璟对于军营中的生活并无任何不适应之处,可谢皇后的心却始终还是半悬着,连半夜惊醒,都是梦见了隋璟在那军营中受尽了折磨。 那日午憩,谢皇后又梦见了隋璟,她梦见隋璟在军营中被人肆意欺凌,浑身上下被打得连一处好的地儿都没了,还一个劲儿唤她,求她救救自己。 谢皇后猛然睁开眼睛,额头已经是布满了冷汗,她大口地喘息着,唤了画萍进来。 画萍打帘子进来,一见谢皇后的模样,慌忙拿了帕子上前给她擦汗,“娘娘这是又梦见三殿下了。” 谢皇后有些疲惫地嗯了一声,片刻后睁开眼睛,哑声道:“陛下那边,如何说?” 画萍道:“依着娘娘的意思,并未提及三殿下的事,只请陛下今夜过来用膳,陛下已经应下了。” 谢皇后点头,吩咐道:“别忘了也遣人去一趟漪春殿。” 画萍应道:“是。” 当日夜里,便有永祥宫的人匆忙过来,说是请江奉容过去用膳。 江奉容幼时便被送入宫中,名义上甚至是养在谢皇后膝下的,但却鲜少有在永祥宫用膳的时候,更别提说特意被请去用膳了。 此时永祥宫遣人过来,江奉容自然知晓谢皇后此举怕是有别的意图,但却也还是应下,道:“姑姑稍等,容我去换身衣裳。” 画意并未催促,只应道:“姑娘且去换便是,奴婢在此侯着。” 江奉容便转身入了内殿,芸青一边帮她整理衣裙,一边叹息道:“这个时辰请小姐过去,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江奉容淡淡道:“凡是她唤我过去的,哪里有什么好事。” 芸青张了张嘴,大约是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还是生生咽了下去。 因为她知晓,在这皇宫中,江奉容向来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愿意如何,不愿意又如何。 没人会在意。 所以她还是没将那些话说出口,只是默默地帮着江奉容理好衣裙。 换好衣裙,江奉容不曾耽搁,与画意匆匆赶往永祥宫。 一路上,江奉容心底也有着各种猜测,但她未曾想过的是她来时圣人居然也在。 圣人与谢皇后关系疏远在宫中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入宫的几年间,江奉容近乎日日来永祥宫向谢皇后请安,可却从未有过一回在此处遇上圣人。 即便年节,依着祖制应当留宿于皇后宫中的日子,圣人也习惯用各种由头避开。 他似乎从不掩饰对谢皇后的厌恶。 只是近两年或许是年岁渐长,没有心力再去计较过去的一些事了,圣人与谢皇后的关系仿佛体面了许多。 譬如前些时日的生辰宴,譬如此时,圣人正与谢皇后坐在一起用膳。 江奉容走上前去,恭敬地向二人见了礼。 “起来罢。”圣人道:“这个时辰过来倒是正好,坐下一同用膳吧。” 江奉容垂首道:“陛下,阿容在一旁伺候便是。” 圣人可以邀她坐下一同用膳,可她若当真如此,那便是不懂规矩了。 她在宫中这些年,从谢皇后这儿,旁的或许没有学到,可规矩却是学了不少,该与不 11. 第十一章 《与将军退婚后》全本免费阅读 江奉容听到此处,哪里还有看不出谢皇后心思的道理。 她故意在圣人面前做这一出戏,无非是想逼着江奉容也为了隋璟之事向圣人求情罢了。 正如画萍所言,谢皇后待她那样“好”,她怎能到了此时还袖手旁观呢? 若是当真什么都不说,那落在圣人眼中,难免会背上个不孝的罪名。 毕竟谢皇后待她的“好”方才用膳之时,谢皇后已是尽力表演了一番,如今也到江奉容该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可此时她若当真依着谢皇后的心意向圣人求情,依着圣人这段时日待她的态度,说不定真的会松口。 这便也是谢皇后特意将她请来,又在圣人面前演这一场戏的缘由了。 其实江奉容不想让隋璟顺利回宫,除却不想再在隋璟的事情上浪费心神,又落得两头不讨好的局面之外,更是觉得她若如此做了,实在是对不住隋止。 江奉容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隋止所做的那些事都只是为了她,只是无论如何,他确确实实地帮了她许多。 她这般过河拆桥,实在有些没良心了。 只是此时画萍的话也让圣人的目光落在了江奉容的身上,他道:“阿容,老三那日胡闹,你也是在场的,此事也算与你相关,所以朕也想听听你如何说。” 谢皇后演的这一出戏虽然已经如同将江奉容架在了火上,但却并非没有回转的余地,可圣人此时既然也开了口,江奉容却是再无法躲得过去。 于是她起身跪拜道:“陛下,三殿下年纪尚小,身子娇贵,如何能在西山大营那种地方久待?还请陛下开恩,让三殿下回宫吧!” 说罢,她伏拜于地,四下寂静中,她的心跳得极快。 她是故意如此说的。 隋璟已经九岁了,这个年纪对于皇室子弟而言,其实并不算小了。 不说旁人,就只说隋止,他才八岁便已被立为储君,连朝中一些政务都能帮着处理,何曾有过像隋璟一般荒唐的时候? 更何况圣人幼时便曾去过军营历练,在那处熬了两年方才回宫,可江奉容却又故意说那隋璟身子娇贵,待不得那种地方。 这几句话,表面瞧着好像是在为隋璟求情,其实却别有深意。 江奉容在宫中的几年间养成了逆来顺受的性子,在谢皇后面前,她从未有过反抗的举动,但却并不代表她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 如今寻了机会,她自然也要为自个谋划。 果然,圣人听得此话,只语气淡淡地说了句,“既是身子娇贵,那就更应当在那处好生历练历练,楚国皇室之中,并不需要如此娇弱的皇子!” 平静却隐含威严的声音落下,瞬间便让谢皇后的面上没了血色。 她顾不上别的,慌忙亦是起身跪下,“陛下,阿璟他已经知错了,求您恩准他回宫吧!” 圣人却已经全然没了兴致,他将擦手的帕子搁在桌上,负手往殿外走去,即便身后谢皇后与画萍再如何央求也是未曾停下脚步。 等圣人的身影已是消失于殿外,谢皇后终于意识到此时即便她再如何哀求,圣人也不会改变主意,浑身就如同被抽干了气力一般瘫软在地。 画萍连忙起身过来搀扶,一旁江奉容亦上前搀扶。 可谢皇后抬眼瞧见江奉容,那双通红眼眸中的恨意是全然不曾掩饰的,她用力拽住江奉容的手腕,另一只手扬起,眼看便要落到江奉容脸上。 江奉容下意识闭上眼睛,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落下,她只听得一道尖细声音响起,“娘娘,陛下召见江姑娘。” 江奉容睁开眼,便见圣人跟 12. 第十二章 《与将军退婚后》全本免费阅读 圣人此时也方才出了永祥宫。 江奉容跟着李沛,一踏出永祥宫的宫门,便瞧见了圣人的仪仗。 她上前见了礼。 圣人睁开眼,声音里已经没了方才的冷意,他道:“起来罢。” 片刻后,又忽地道:“这些年,皇后待你一向如此吗?” 虽是疑问,但江奉容却知晓,圣人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于是她也没再隐瞒,只道:“阿容乃罪臣之女,陛下与娘娘能给阿容一处蔽身之所,已是阿容之万幸,何敢奢求其他?” 圣人沉默良久,叹息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你爹娘虽是做错了事,可却也是没得选,他们拿你母亲腹中的孩子来逼迫你父亲,你不该怨他们。” 这是江奉容第一回从旁人口中听得当初之事的细节,知晓原来他们当真是被逼入了绝境,才不得不作了这般选择。 她心头漫上一阵发沉的酸涩感,眼底的涩意逼得她眼眶发红,她其实知道即便有再不得已的缘由,错了终究是错了。 事情过去这样多年了,她甚至不会再有向那些怒骂她的爹娘狼子野心,背恩忘主之人作一句解释,说一句他们亦是有不得已之处。 但她还是很感激此事的圣人愿意告知她这些。 她回过神来,恭敬跪拜于地,道:“陛下之言,阿容谨记于心。” 圣人点头,“你母亲与朕的妻子是至交好友,当初亦是她在朕跟前苦苦哀求,朕才破例留了你一条性命,又将你养在宫中,但这数年之间,朕只将你交予皇后照拂,多年间,再未过问过你,也是担心朝中因着此事再有微词。” “与谢家的那一桩婚事,其实并不适合你。” 江奉容听到此处,心底猛地一沉,低垂的眸子中隐约有些不安之色。 谢行玉第一回在殿前提及与她的婚事时,便被圣人好生斥责了一番。 可他并未歇下过这心思,又连着向圣人求了好几回,但圣人始终不曾应下,至于缘由,也只是说二人身份差距太大。 谢行玉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 也正因着如此,谢家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此事,他便更是只能央求圣人赐婚了。 只是圣人始终不曾松口。 后来应下,却是在谢行玉的庆功宴上。 他在与北岐之战中得胜归来,圣人亲自设宴为之庆贺,酒过三旬,圣人便问谢行玉可有所求,答应不论何事,皆可应下。 于是谢行玉提了与江奉容的那桩婚事。 圣人当即变了脸。 也就是这一回,谢行玉在明宣宫前跪了三个日夜,最终圣人应下了他们二人的婚事。 可眼下圣人话语中又隐约好似有后悔之意。 虽说既是已经赐了婚,那便没有收回旨意的道理,帝王一诺,更胜千金,如何随意更改? 可此时圣人所言,依旧让江奉容难以安定。 她正斟酌着应当如何开口,却听圣人道:“罢了,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合你们的心意便好。” 江奉容悬起的心稍稍放下,又听圣人道:“你们二人的婚期,朕会令卜尹选个好日子。” 说完,他一抬手,轿辇便平稳地被宫人们抬起,沿着长长的宫道渐行渐远。 江奉容还未曾从这铺天盖地的喜悦中醒过神来,就已先恭敬地行了礼,道:“恭送陛下。” 她再起身时,才终于恍惚意识到了什么,声音微颤道:“陛下的意思是他……会为我与将军择选婚期?” 一旁芸青笑着道:“是,奴婢听得真真的,陛下说会让卜尹选个好日子,陛下这是知道您在宫中过了不少苦日子,在补偿您呢!” 江奉容却不在意圣人如此做到底是有何缘由,她只连连点头,拉着芸青的手念道:“这便好了,这便好了,将军也可不用 13. 第十三章 《与将军退婚后》全本免费阅读 谢嘉莹也是今早才得知此事。 噩耗传回谢府,府中已是乱作一团。 从几年前谢老将军仙去,谢行玉便成了谢府的主心骨,谢行玉也果真争气,年纪虽小却有谢老将军当年的风范,以五千将士力破数万敌军的事迹更是广为流传。 而如今,他却掉落悬崖,生死未卜。 这让谢府中人如何能稳住心神? 谢母从得了这消息,眼泪便不曾停过。 谢嘉莹担忧母亲,自是时刻陪着,挖空心思说些宽慰之言。 直至入了夜,谢母歇下了,她才得了空,想起江奉容来。 念着是否要给兄长这个未婚妻递个消息。 若是从前,她定是早将这人抛在脑后,哪里会去思忖这些。 毕竟她向来是不承认这个未过门嫂子的。 可那日赏花宴,江奉容是真真切切地救了她一回。 她亦不是不知恩图报之人。 一旁锦秀见她始终未曾打定主意,便开口劝道:“小姐若是有此心思,那便往宫中递个消息也是小事,奴婢瞧着那江姑娘与咱们公子确实有些情意,既是公子出了事,也不必瞒着她。” 谢嘉莹轻叹道:“取纸笔来罢。” 锦秀应了声“是”,便匆忙拿了纸笔过来。 谢嘉莹写好递给锦秀,吩咐道:“让人快马加鞭送去宫中,应当还能赶上。” 宫中规矩,入夜后宫门须得落锁,届时不论何人,都无进出之权。 但此时时辰尚早,谢府距离宫中又不算太远,快马加鞭的话,应当是能送到的。 锦秀应着,快步走了出去。 这封信也确实在宫门落锁之前送入了漪春殿中。 江奉容从瞧了那书信之后,便一直枯坐在那盏纱灯旁,直至里边的烛火燃尽,又换上新烛,也未曾有要去歇息的意思。 此时已过夜半,芸青挑了挑纱灯中的烛火,又在江奉容身侧站立了片刻,才斟酌着开口道:“小姐,时辰不早了,还是先歇息吧。” 江奉容并未应声,她依旧端坐于那处,目光失神地望着漆黑一片的窗外,并不知在想些什么。 芸青心里也并不好受,她走上前握住江奉容冰凉的手道:“小姐,谢小将军吉人自有天佑,您如今再如何伤神,也只是坏了自己的身子罢了。” “到时小将军归来,见小姐形容憔悴,岂非要心疼死?” 江奉容指尖微微用了力,薄薄的信纸被揉出了褶皱的痕迹,“我只是想着,将军如今深陷险境,我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现在便动身赶往秦川城,亲自到那悬崖底下去寻谢行玉的身影。 可莫说旁的,她眼下便只是想出宫,都是一桩难事。 更何况她即便去了,又有何意义? 谢行玉带在身边的那些将士,谢家派遣的人,甚至圣人派遣的人,大约都已经往秦川城方向赶去。 在找寻谢行玉的事情上,他们能做得更好。 江奉容若是此时动身,在路途中所需要耗费的时间便不知凡几。 届时,便是当真有谢行玉的消息传回来,她怕也只会错过。 刚拿到书信的一瞬,她是当真有了这念头,但后来坐在那处的一个时辰,她还是压下了心底的冲动。 可若是让她只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生一般,只默默等在宫中,她却也是做不到的。 只要想起如今的谢行玉还生死未卜,她就无法安定心神。 芸青叹息道:“如今咱们远在上京,若说能为谢小将军做些什么,想来不过是心思虔诚些,求那神佛庇佑,让将军平安归来罢。” 求神拜佛,原本是最无力的法子,可对于许多人而言,偏偏又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江奉容听得这话,倒是忽地想起前几日与芸青向永祥宫请安回来时,在那宫道上碰见几个宫人闲谈。 她从那几人身边经过,意外听得几句 14. 第十四章 《与将军退婚后》全本免费阅读 翌日一早,江奉容去向永祥宫请安。 从那日谢皇后邀江奉容前来用膳,又算计她为隋璟回宫之事向圣人求情之后,谢皇后对她的态度反而缓和许多。 甚至昨日,还特意让织室的宫人帮她量了尺寸,说是临近夏日,要给她做两件夏衣。 江奉容推拒不过,也知谢皇后如此做,不过是因着圣人这些时日格外关照了她,才作出这般姿态来罢了。 所以也并未在意。 而也正因着谢皇后这两日隐约有些讨好意味的举动,让江奉容决意向她求得出宫的机会。 谢行玉亦是她一向疼爱的侄子,想来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请安之后,江奉容并未起身,而是依旧跪在谢皇后身前,开口道:“娘娘可知谢小将军在秦川城因匪徒算计,坠落悬崖之事?” 谢皇后点头道:“本宫正欲与你说起此事,行玉生性聪颖,幼时便熟读兵书,后来到了战场上,也是少有败绩,可不曾想如今却被秦川城那些个匪徒算计了去。” 说罢,她沉沉叹了口气,又道:“好在陛下垂怜,昨日消息传回来,陛下便已经吩咐人快马加鞭赶往秦川城,想来定不会让行玉出事。” 谢皇后所言,倒当真是她心里所想。 不说谢行玉是她看着长大的侄子,更重要的是如今的谢行玉还是谢家的主心骨。 谢皇后是整个谢家的倚仗,谢家亦是谢皇后的倚仗。 她自然不会希望谢行玉出事。 江奉容道:“阿容是谢小将军未过门的妻子,如今将军他生死未卜,阿容自然也无法安然待在宫中。” 说罢,她恭恭敬敬地向着谢皇后磕了头道:“还请娘娘恩准,阿容想去京中隐山寺为将军求个平安。” “隐山寺?”谢皇后神色一顿,“寺中有位慧光师父,确实是难得的得道高僧,旁的倒是没什么稀奇的了,你若并非为他而去,在宫中寺庙为行玉求平安也是一样。” 江奉容道:“阿容正是听得这位高僧的名号,听说若是心诚,慧光大师便会赠予一枚开过光的平安符,算是极为灵验的物件,阿容想着若能为将军求来,庇护他平安,也好过于留在宫中日日煎熬。” “你可知那平安符如何才能拿到?”谢皇后此时是当真有些意外。 她见江奉容面上有疑惑之色,便作了解释:“慧光大师本就并非寻常人,他品行高洁,不慕名利,就连圣人亲自邀他到宫中芳华寺作主持,他都是不情愿的,他那样的性子,若要得了他亲自开过光的平安符,定是要心诚。” “隐山寺建于半山腰中,而慧光师父却独居于山顶的简陋茅屋中,寺庙后院中修建了一处梯子,那梯子约有数千阶梯,直通向山顶,被称之为‘通天梯’,若要求得那平安符,便是斋戒七日,从那通天梯底下一步一叩首,直至登顶,方能得见那慧光师父,也方能求得平安符。” 虽然同样居于深宫,可谢皇后却并非同江奉容一般,几乎没有机会能探知到外界的消息。 对于隐山寺之事,她显然了解颇多。 江奉容只隐约听宫人提过这寺庙,至于这慧光大师,也才从芸青口中听过一回罢了,对这其中规矩,自然是全然不知的。 可是她既已知晓那寺庙香火灵验,又怎会因着惧怕这一点苦而变了心思? 于是道:“阿容愿意为将军前去一试。” “罢了。”谢皇后道:“神佛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你若有此诚心,为行玉去求上一求也并无不可,也算不辜负他为了你做了这样许多。” 又问道:“你想何日启程?” 江奉容道:“今日便动身。” 谢皇后定定地看了江奉容好一会,到底没再多说什么,只道:“马车本宫会吩咐底下人备好,你只需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便可。” 江奉容点头,道:“多谢娘娘。” 马车停在漪春殿外,江奉容只与芸青简单收拾了几件便衣便上了马车。 隐山寺虽在京中,可与皇宫却也相隔甚远,并非几个时辰便能到的。 白日里马车从闹市中穿行而过,夜里便已经到了鲜有人烟的破落小镇,再至第二日,才算到了青翠山林中。 马车行至隐山寺时,刺目的阳光直直地洒下来,将层层叠叠的绿叶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已是午后。 江奉容与芸青在马车中共同分了半块干粮,又喝了点水,等马车在颠簸的山道上又行了大约一个时辰,才算是在隐山寺正门前停下。 虽说江奉容来此之前,谢皇后已经托人作了安排,可此时前来迎接她的,也不过只有寺中的一个小沙弥。 江奉容跟在那小沙弥身后缓步入了寺中,寺庙中来往香客众多,香火的气息弥散开来,几乎渗透了这座寺庙的每一处所在。 小沙弥引着江奉容去往南边的一间厢房,道:“小姐若是要从通天梯中步步叩首,求见慧光师父,需得先斋戒沐浴七日。” 江奉容道:“小师父放心,我既已前来,自是知晓这些事的。” 小沙弥点头,又道:“这七日间,小姐可在厢房中或是抄写或是诵读佛经,若是心诚,想来佛祖亦能有所感。” 江奉容双手合十 15. 第十五章 《与将军退婚后》全本免费阅读 听出这声音来的一瞬,江奉容顾不得细思,几乎是全然不曾迟疑地快步行至房门前,而后开了门。 门外,昏暗的月色洒在近乎惨白的脸上,他踉跄着往前踏了一步,浓重的血腥气味瞬间在江奉容的鼻尖散开。 他受伤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江奉容顾不上男女之防,上前搀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道:“太子殿下,先进来罢。” 隋止并未拒绝,就任由她搀着入房内坐下。 江奉容原本想点起烛火,可刚点起火折子,又忽地想起什么,慌忙将那刚窜出来的火苗吹灭,而后借着昏暗的月色从包袱中摸索出一瓶伤药,又拿了两条干净的帕子过来。 “殿下受的伤在何处?”她问。 她语气大方,就如同宫中医工一般无二。 可却反而让隋止有些不自在,他抿了抿唇,解释道:“抱歉,孤本不应当此时过来。” 他幼时便被选作储君,由圣人亲自挑选了最好的夫子任作太子太傅,一丝不苟地教导了多年,怎会不知半夜前来,与一女子这般独处有违礼教。 可他依旧来了,便说明此时的他当真别无选择。 江奉容道:“殿下曾帮过我,如今,殿下既然需要,我自是应当帮殿下的。” 说罢,她将那一小瓶伤药置于桌面,道:“这伤药乃是宫中贵人所赠,殿下若不嫌弃,或许能派上用场。” 她分明知晓这伤药正是眼前人所赠,可她却不曾说破,正如隋止不曾开口让她帮着上药,她便索性只将伤药置于桌面,由着他自己处理。 隋止只瞥了那伤药一眼,就辨出那东西正是他赠予江奉容的,却也同样未有说破的意思,只道了句“多谢”,而后解了外衫,又将伤口处沾了血沫的里衫撕开。 江奉容没料到他动作如此利索,虽然里间未点起烛火,可外头的月色照进来,依旧能朦胧地瞧见他线条流畅的手臂,她下意识转身避开目光,耳尖传来的烫意有些灼人。 隋止抬眸看了她一眼,神色未变,眼底却仿佛有一闪而过的愉悦,他顿了片刻,而后才将那白玉瓷瓶里的药粉洒在了伤口处,入骨的痛意袭来,他禁不住轻嘶一声。 江奉容听到声响,心下有些意外,她原以为像隋止这样的人,应当是最不怕疼的。 正胡乱想着,隋止却忽地开了口,“江姑娘,孤背后亦有一道刀伤,可否请你帮忙?” 此时并非顾虑男女之防的时候,江奉容心底轻叹,但却也并未犹豫太久,就应了声,“是”。 隋止已将里衣褪下,只是依旧留有残破的衣料碎片因着血迹沾黏在了伤口处,江奉容取了一把过了火折子的剪子,细细将那些碎布料挑出来。 因着里间昏暗,唯有月色能带来些许光亮,她为了能瞧得清楚些,不得不贴得极近。 江奉容初时可能还会觉得有些怪异,可后边只将心思放在清理伤口上边,也就不觉得有何不自在的了。 而隋止虽始终端正地坐在那处,可心绪却并不安定。 初春的山林的暑热还并未冒头,到了夜里,更是有凉风阵阵袭来,可此时隋止却分明觉得有些燥热。 只因着他腰背上,少女贴得极近,就连呼吸间喷洒的温热气息都尽数沾染在了他身上,让他心底生出的异样之感几近疯狂地生长。 不知过了多久,腰间的温热气息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微凉的指尖。 她正用干净的帕子小心帮他包扎着。 等这一切终于做好,外间却传来一阵齐整的脚步声响,江奉容与隋止对视一眼,顷刻间心里便有了答案。 这是来寻隋止的人。 果不其然,外间很快传来急促地敲门声,江奉容装作什么也不知的模样,故意问道:“是什么人?” 外间顿了片刻,才有声音传来,“江姑娘,我们是寺庙中的护卫,方才有刺客闯入寺庙,我等追寻刺客往这方向而来,想问问姑娘可曾见过他?” 这些人虽自称是寺庙中的护卫,可江奉容再如何不了解这其中关系,却也知晓这寺庙中即便当真有什么护卫,也绝不是如同他们这般训练有素的模样。 他们这般动作,即便与宫中禁卫军相较,也是相差无几的。 怎会只是所谓寺庙中的护卫? 可江奉容也并未有拆穿的心思,只是应道:“竟有这种事,我方才正在歇息,倒是不曾听得什么动静,诸位还是快些去往别处寻一寻,免得让那刺客有了逃脱之机。” 外间那些自称护卫的人大约是在商议着什么,并未很快应答,又是过了一会之后才由方才那人开口道:“江姑娘,我们得进您的屋子搜一搜,这亦是为了保证您的安全。” 他的语气笃定,显然并未有要与江奉容商议的意思。 “不行。”江奉容分毫不曾迟疑地出言拒绝,“我既说了并未见过你们口中的刺客,便是当真不曾见过,我尚是未出阁的女儿,倘若当真由着你们这般闯入房中,若是传闻出去,这女儿家的清誉岂非尽数毁了?” 她原本并非如此在意这些事的人,可如今却不得不拿出这个由头来将人拒之门外。 可那些所谓的护卫也并非这样好说话,依旧道:“江姑娘,我们只进里边简单搜寻一番,当真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况且今日之事,我们亦可保证不与任何人提及。” 江奉容冷笑一声,“你们这种保证有几分可信?想来你们也知晓,江家虽已败落,但我依旧是谢家未过门的媳妇,你们不过是寻常护卫,倘若惹怒了谢家,这后果,可承担得起?” 江奉容与谢行玉的婚事定下多时,可这却是她第一回以与谢府的关系来争取利益,也是实在无奈之举。 毕竟除却这层身份之外,她哪里还有旁的东西可用来震慑那些人? 话音落下,外间的人也静了片刻,显然此时江奉容所言还是有些分量,让他们不得不好生思量思量。 其实若是他们能将真正身份言明,便是直接闯进里边,也是无人敢说些什么的。 只是这层身份却又并非如此轻易能捅破,毕竟有些东西,本就是只存在于暗处的。 那若他们只是寺庙中的护卫,便不得不顾着江奉容的身份。 江奉容自是知晓门外这些人的身份并不寻常,但既然他们无法言明,那她也索性装作不知,以谢行玉未婚妻的身份赌上一把。 想来他们听出她话里边的意思,亦不敢贸然将此事闹大。 可到底结果如何,却还是要等着外边人做出决断。 此时厢房内外皆是寂静一片,而那发沉的压迫之感却始终未曾散去,逼得江奉容手心已是沁出了涔涔冷汗。 分明只是几个呼吸间,却又好似过了数个年月般久远,江奉容终于听得外间传来声音,“既然江姑娘说不曾见过那刺客,那我等便去别处寻一寻。” 江奉容心下微松,道:“那便劳烦诸位了。” 外间那人道:“江姑娘早些歇息。” 话音落下,而后便唯有一阵脚步声传来,显然是渐行渐远。 江奉容转眸看向隋止,却见他的目光始终定定地落于她身上,道:“江姑娘倒是聪明。” 江奉容摇头,无奈道:“只是谢行玉未婚妻这个身份好用罢了。” 若她不曾与谢家定下这一桩婚事,方才大约外间那些护卫甚至都不会愿意多知会一声,便直接往闯进里间来了。 那时便是她再如何聪慧,却是连开口的机会都不会有,又如何能将人拦下? 隋止轻笑一声,倒也并未反驳,只道:“不论如何,今日多谢江姑娘愿意帮忙。” 他深夜前来,又受了伤,甚至身后还有人追杀,但江奉容却还是并未迟疑地留下了他。 而对于他不愿提及的事,她亦是一句也不曾多问。 他自然得谢她。 江奉容道:“不必如此客气,殿下也曾帮过我一回,如今殿下需要,我自然应当做些什么的。” 她立于隋止身前,与他却隔开一段距离,让二人即便在稍显暧昧地漆黑夜色下,依旧举止合宜。 隋止的目光仿佛落在她身上 16. 第十六章 《与将军退婚后》全本免费阅读 方才只远远瞧着,还不曾发觉这阶梯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等真正屈身跪下,方才发现这阶梯建造得极为粗糙,上边甚至有些碎石沙砾之类,硌得她的膝盖生疼。 初时,这一切苦楚都还算能够忍耐,可如此过了一个时辰,她的腰身与双腿已经变得僵硬,每一次跪下与起身都变得无比艰难。 时间一点点过去,晨时虽有阳光洒下来,但还算柔和,再加之有林间流转的凉风,自然是舒适的,可到了午间,金乌高高悬起,刺眼的光亮几乎能穿透人的身体,泥石铸成的阶梯很快燎起灼热的温度,让裙摆掠起的点点凉意都显得格外可贵。 江奉容的衣裙已经被粗粝的沙石蹭破,连带着将她的膝盖也被划破了数道口子,鲜血渗透出来,将那破碎的衣裙连带着一些细小的沙石粘连于其上。 这让她之后的每一次跪下都仿佛将那沙石在伤口处生生滚了一圈,刺骨的疼痛袭来,她面上已是全然没了血色,行过的每一处的阶梯都有汗水与血迹混于一处。 如此数千道阶梯望去,也不免让人心生骇意。 金乌西沉,刺目的光亮终于被缓缓敛下,周遭的热意散去,凉意却随着冷风铺天盖地地袭来,江奉容已随着阶梯行至山峰,此处若是入夜,冷意远比白日里的灼热更是难熬。 她此时不过身着寻常的春日衣裳,并未有驱寒之用,冷风卷起她的裙摆,顺着她的脚踝不断往上攀。 她被那冷意激得一颤,但动作却始终不曾停下。 直至此刻,她已经足足六七个时辰未曾吃过东西,也未曾饮过水了。 其实那小沙弥虽提醒过江奉容依着寺中的规矩,若是心诚,这一路上,便只步步叩首,不应停下歇息,更不应有旁的动作。 可若是她将吃食藏于身上,寺中也并不会有人搜查。 但江奉容却始终未有过这种心思。 若是求佛,最重要的莫过于心诚,她若有此举动,骗得了旁人,却骗不了神佛。 她就这般一步一步地跪数千阶梯的尽头,也似当初谢行玉求下与她那桩婚事一般,为他好生求一求罢。 等江奉容终于瞧见这阶梯的尽头时,已经过去一天一夜。 天边熹微的光亮混着晨时林间露水的清香拂来,江奉容深吸了一口气,凉意渗入,她神色稍稍恢复了清明,咬着牙拖着疲累的身躯起身,复又跪下。 最后的几步路,她早已没了气力,几乎全然靠着意志前行。 若是此时有人瞧见了她,定是会被她这般模样吓到。 因为此时的她实在狼狈极了,凌乱的乌发散开,裙摆沾染了血污,更别说手心与膝盖处数不清的血口子了。 但即便如此,她那双乌黑的眸子依旧清亮。 等她终于跪完最后一道阶梯,周身的骨头都已经疼得几乎要散开来了,可她还是将腰脊挺得笔直,她抬眸望去,前边再走几步路便是谢皇后口中那慧光大师的居所,一座修建得可以用粗糙来形容的木屋。 江奉容没有迟疑,她踉跄着脚步往前走去。 等到了那屋子门前,她动作迟缓地再度跪下,被沙石蹭破的口子因着她的动作再度传来被撕裂般的痛感,粘着血的伤口紧贴于地面,这一瞬,疼得她眼角发酸。 但她依旧不曾发出任何声响,只直起腰身语气虔诚地对着里间道:“信女江奉容,求慧光大师赐下平安符。” 里间有苍老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带着奇异的空灵感,就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般。 他道:“为谁所求?” 江奉容道:“为未婚夫所求。” 里间安静了片刻,接着,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江奉容抬眸,瞧见的是一不八九岁的小沙弥,他将手里的平安符递到江奉容眼前,用稚嫩的声音开口道:“师父让贫僧转告施主,若有尽全力而求不得之事,不必强求,若能退一步,或许另有辽阔天地。” 江奉容虽不解其意,可亦是知晓这是慧光大师对她的提点,便向着里间道:“多谢慧光大师提点。” 而后从小沙弥手中接过那平安符,又轻声道:“多谢小师父。” 小沙弥点头,转身往里间走去。 江奉容也方才起身离开。 只是没走两步,却有一阵眩晕感袭来,她咬牙再往前行了几步,可到底支撑不住,眼前的光亮尽数被铺天盖地的黑暗淹没。 倒下去的前一刻,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平安符,心底有些庆幸,还好,她坚持到了这会儿方才倒下。 她这一个日夜实在太过疲倦,如同昏阙一般睡过去之后,竟是过了两日方才醒来。 再醒来时,她已经回到了隐山寺的厢房中,身上的伤口也被尽数包扎妥当,她勉强起身,正好瞧见从外间推门走进来的芸青。 芸青见她醒来,连忙快步走上前,道:“小姐,您现在感觉可好些了?” 江奉容道:“本来不过是些小伤,歇息了这样久,已是无碍了。” “哪里只是些小伤。”芸青却红了眼眶,“他们将您送回来那日,奴婢瞧着您身上到处是磕碰和被利石划破的痕迹,面上全然没了血色,连手心也是冰凉的……” 说到此处,大约是回忆起那日的景象,芸青声音也不由得有几分哽咽,她接着道:“那些僧人都道,便是许多健壮男子,也未必能一步一叩首地跪过那数千阶梯,您一个弱女子,却生生为了谢小将军熬了过来,这谈何容易?” 江奉容拉着她的手安慰道:“这是我自个愿意做的,亦是我应当做的。” 芸青默然,又听得江奉容问道:“谢家那边,可还有消息传来?” “对了。”芸青听了这话,才仿佛想起来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来,“这是小姐去见慧光大师那日,谢家二小姐托人送来的书信,原本那日就是要拿给小姐瞧瞧的,只是那日小姐回来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这才耽误到了如今。” 江奉容从 17. 第十七章 正在江奉容怔愣之时,谢行玉却先瞧见了她。 几乎全然不曾迟疑,他撇下了身后的青衣女子,快步往江奉容的方向走了过来。 等他走到面前,江奉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谢行玉却先将她拥入了怀中,他的声音伴着清冽的气味在她耳边响起,“阿容,我当真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江奉容的心瞬间便软了下来,她轻拍着谢行玉的后背,轻声安慰道:“都过去了,往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谢行玉用力地点点头,又道:“昨夜我入宫诉职,还不曾提及我们二人的婚事呢,陛下却主动为我们赐下了婚期,说是三个月后的七月十二是个不错的日子,最宜嫁娶。” “阿容,这下没有人再能阻拦我们了。” 江奉容虽一早便只道圣人会为他们二人择选婚期,可如今得知此事已然定下,自然也觉得高兴。 只是此时正好瞧着那青衣女子走上前来,神色有些怯懦的站立于一旁,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手中拿满了东西的小厮。 江奉容看出那女子好似是在等谢行玉,便推了推他的肩膀,道:“这位姑娘是……怎地也不介绍介绍?” 她虽统共也不曾来过谢府几回,但谢府中的那些人她还是识得得,这女子确实是个生面孔,想来并非是谢府中人。 谢行玉这才依依不舍地将江奉容松开,而后转眸看向那青衣女子,道:“我在秦川城被匪徒算计,意外跌落悬崖,是她救了我。” 江奉容听得这话,心底自然感激。 又听谢行玉接着道:“她无父无母,乃一介孤女,连自个姓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名字是唤作阿嫣的。” 谢行玉的话说得直白,阿嫣听着,面上浮现出一抹尴尬之色,仿佛手脚都不知怎么放了。 江奉容瞪了谢行玉一眼,而后走到阿嫣跟前,还不曾开口说些什么,她却先对着江奉容跪了下来,磕磕巴巴道:“见……见过小姐。” 她一开口便带着极为浓重的乡音,对于江奉容这一直生活在上京的人来说,确实会有些怪异。 但她什么也不曾说,只将眼前的人搀扶起来,“阿嫣姑娘,我并非是什么尊贵的小姐,我的父母双亲早已亡故,说来,我们是一样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106618|1288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阿嫣一愣,显然未曾想过江奉容会这样说。 “再者。”江奉容的神色凝重了几分,她道:“你救了我的未婚夫一命,即便要行礼,也应当是我向你行礼才对。 说完,江奉容便当真认真地对着阿嫣行了一礼,“多谢阿嫣姑娘救命之恩。” 阿嫣还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谢行玉却先将江奉容扶起,又转头对阿嫣道:“你先回去罢,不必等我。” 阿嫣怯生生地看着谢行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谢行玉却先皱着眉头道:“若是不识得路,让那两个小厮带你回去便是。” 阿嫣只得点头,应道:“好。” 而后才离开。 见阿嫣已经入了府,江奉容神色有些古怪的看向谢行玉,“怎地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何以这般态度待人?” 江奉容或许不了解那位阿嫣姑娘,可她却知晓谢行玉是什么样的人。 对待救命恩人,他不说旁的,至少该有的礼节是不会少的。 可他对待那阿嫣姑娘,不像是恩人,倒更像是对她有诸多不满。 所以觉得奇怪。 18. 第十八章 谢行玉轻哼一声,解释道:“一开始我对她也是客气恭敬的,只是她这人实在是太麻烦了些。” “她在秦川城救了我一回,我自然是感激的,临走之前,我还特意让人带了银子上门,感谢的话说了一箩筐,结果她始终不肯收了银子,只说什么不曾来过上京,说想来看看这儿的景致。” 江奉容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上京是我们楚国最为繁华之地,阿嫣姑娘存了向往的心思也是正常。” “我亦是如此想,虽说觉得麻烦,可到底将她带了回来。”谢行玉说到此处,眉头更是紧皱,“可这种事何止一回?便说今日早上,我原本听得你在隐山寺为我祈福的消息,正准备去隐山寺寻你呢。” “可偏偏是她穿着一身旧衣裳过来,母亲瞧着可不就令我带她去街上买些衣裳首饰么,且我吩咐旁人带她去还不曾,只说与我一人相熟,当真是麻烦极了。” 江奉容听到此处,自然听出他这满腹怨气,只得忍着笑意劝道:“好了,一个大男人,怎地还和一个姑娘计较起来了,她再如何麻烦也是救了你一回的人,要什么给什么就是了,若是怠慢了,传闻出去,少不得还要被朝中那些官员盯上,让他们寻了机会作文章,岂非更是麻烦?” 谢行玉无奈道:“阿容都如此说了,我自然是要听阿容的。” 江奉容见他一副委屈模样,也不由笑了,从袖中取出那枚平安符递给他,“是从隐山寺求来的,你往后可要贴身带着,虽说鬼神之说不可信,但有些时候,总是要有些寄托。” 谢行玉接过那平安符,将它翻来覆去地瞧了瞧,又极为宝贝地收入腰间,“既是阿容赠我的,那我自然会日日带在身边,阿容时时可来查验!” 江奉容见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胡话,也不由笑了,“谁人没事天天来查验这种东西?” 又见天色渐晚,念着若是耽误了时辰,等宫门下钥可就极为不便了,于是向他道别:“已是这个时辰了,我得先回宫去了。” 谢行玉拉着她的手,显然有些不舍,“算来,我们可好些时日不曾见了,这些时日,我心里一直想着你。” 他向来是这样的性子,便是情话,也总是想到了,便说出了口。 江奉容听得这话,面上不由染上薄红,她虽将他的手拍开,可却还是低声应了句,“我亦想着你。” 说罢,她便逃也一般地上了马车,连带着将车帘也拉得紧紧的。 四下寂静中,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地快极了,脸上的灼热感仿佛能将整个人烧起来。 她从来不是能将这种话挂在嘴边的人。 直至芸青掀开车帘进来,江奉容才算压下那阵心绪,又想起来一桩事,连忙掀开车帘往外面瞧去。 正好见谢行玉立于一旁。 她也并未再有什么不自在的,只直接开口问道:“二小姐与赖府那桩事,她可与你说了?” “嘉莹与我说了。”提及此事,谢行玉声音有些发冷,“赖家的人竟敢如此算计嘉莹,我自然不会放过他们的,只是如今我刚回来,而落在赖家身上的那一桩案子又有些棘手,怕是得等上些时候才能了结此事。” 江奉容点头,“此事有你在,也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想来那赖家定是逃不过去的。” 谢行玉又道:“那日之事嘉莹与我说得细致,若不是你,当真不知最后会是何种景象,嘉莹性子骄纵,或许不会说些好听的话,但她心里是感激你的。” “我知道的。”江奉容看向天边已经烧成一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118923|1288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云霞,道:“那我便先回去了,你方才从秦川城回来,一路劳累,这几日也好生歇一歇。” 谢行玉道:“好。” 如此,江奉容便吩咐车夫动身。 谢府到皇宫虽不算太远,可多是弯弯绕绕的集市,亦是过了半个时辰才算赶到。 好在此时宫门还不曾闭上。 江奉容与芸青二人都甚为庆幸,毕竟若是赶不回宫中,她们可就当真连个歇脚的地儿都寻不着了。 多日不曾回来,如今再踏入漪春殿,却总有一种古怪的陌生感,江奉容将目光放在满满堆了一桌子的礼品上边,皱眉道:“这些是何人送的?” 芸青自然不知,她从外间唤了个宫人进来,问道:“你可知晓这些东西都是何人送的?” 那宫人看了一眼堆满桌子的礼品,解释道:“这些都是上京各家小姐,还有宫中各位主子所赠,为的是恭贺小姐与谢小将军的婚事。” 听得这话,江奉容觉得有些好笑,“这婚期方才定下,却连贺礼都送到我这儿来了。” 这自然不是因着江奉容的身份,而是因着谢家。 如今的谢家,可当真是如日中天。 谢皇后与圣人纵然不和,可依旧是谢家的人占了皇后的位置,谢行玉又是个争气的,自然不容小觑。 那些人寻了巴结的机会,如何会放过? 那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道:“这些都是贵人们的心意。” 江奉容走上前随意地翻开了几样东西,大约都是些贵重的珠宝首饰,正当她觉得有几分无趣之际,却瞥见这一堆精巧的礼盒中有一个瞧着极为普通,甚至有些粗糙的木盒。 她一愣,下意识拿起那木盒,问道:“这是何人送来的?” 19. 第十九章 芸青也瞧见了这有些廉价的木盒,实在有些奇怪道:“怎地会有人拿这种东西来送人?” 实在不是她眼光高,只是能往漪春殿里送东西的人都不会是什么寻常身份,既是送礼,那至少是要拿得出手的。 送这样的东西过来,怕不是为了庆贺,反而有羞辱人的意思。 那宫人看了一眼江奉容手中的木盒,因着这东西实在与众不同,所以她很快想起来这是何人所赠,连忙道:“这是太子殿下拿过来的东西。” “太子殿下送来的?”芸青更是意外,“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寻常人倒也罢了,竟是太子殿下特意送来的贺礼,那边只能想着这其中是否是别有深意了。 那宫人却又道:“但奴婢记得,太子殿下将东西送来时似乎还说了什么,是了,殿下说这东西是三殿下托他送来的,这应当是三殿下赠予小姐的贺礼。” “原来是三殿下……”江奉容将那木盒打开,瞧见里边是一支素色的簪子,做工与材料自然都是无法与宫中的物件相比的。 只是如今的隋璟身在西山大营中,为了这一支簪子,想来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芸青显然也是想到这一层,颇为感慨道:“不曾想到三殿下竟有此心思。” 江奉容却并未多说什么,只将那簪子放回木盒中,而后吩咐道:“将这些东西全部都登记收好罢。” 那宫人应了声“是”,可却在瞧见其中一方精巧的锦盒时开口道:“此物方才是太子殿下送来的贺礼,小姐不瞧瞧吗?” 江奉容只瞥了一眼那锦盒,便了无兴致地摇了头,“都差不多是那些物件,你一一登记了收入库房便是。” 那宫人这才垂首应下。 一夜过去。 翌日一早,便有明宣宫的宫人前来传唤,说是圣人召见。 江奉容心下猜到大约是与婚事相关之事,自是不敢耽误,换了衣裳便往明宣宫方向赶去。 只是到了那处,守在殿外的李沛却不急着带她入殿,反而道:“江姑娘,陛下眼下正在与朝臣议事,请姑娘在书房稍候。” 江奉容一怔,又听李沛道:“这亦是陛下一早吩咐过的。” 既然是圣人的意思,江奉容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于是只点头应下,而后便跟着李沛进了御书房。 进了里间,李沛见她只垂首站立于房中,便道:“江姑娘坐着等便是。” 江奉容虽然面见圣人的次数总共不过寥寥几次,可去极为清楚其中的规矩。 若非朝中重臣,哪里有资格在此处坐着与圣人交谈? 李沛虽如此说了,可她却还是不敢这般肆意,便道:“阿容站着等候陛下前来便是。” 李沛一笑,“江姑娘何必如此,陛下此番传召之事有事要与姑娘相商,又不是要让姑娘过来受罚的。” “况且,陛下也特意吩咐了,朝中之事大约还需要些时辰才能了,让姑娘在此处喝喝茶吃些点心,只当是在自己家中便是。” 李沛都如此说了,江奉容便也只得依着他的意思坐下。 只是心头却越发觉得古怪,虽说往日圣人确实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语,可却与今日不同,今日好似……太过刻意了些。 李沛却不曾再多说什么,只恭敬道:“江姑娘在此处稍候片刻,奴才这便吩咐人送上些茶水点心来。” 江奉容道:“如此,多谢公公了。” 李沛道:“姑娘客气。”而后便缓步走了出去。 不消多时,有一宫人推门而人,江奉容下意识抬眼望去,见那宫人手中拿着托盘,便知这宫人应当便是李沛方才所说的前来送茶水点心之人。 那宫人行至江奉容跟前,正欲行礼,江奉容却先开口道:“不必多礼,将东西放到这儿来便是。” 宫人应道:“多谢姑娘。” 江奉容听得这宫人说话的声音,不由多看了那宫人两眼。 果然见这宫人瞧着已并不年轻,即便施了脂粉作掩盖,可靠得近些,依旧能瞧见眼角眉梢的细纹。 这倒是一桩怪事,宫中如此年纪的女子,若不是已经被放出宫去了,便是已经成了宫中有品级的嬷嬷。 可瞧着眼前这宫人,身上穿的不过是寻常宫人服饰,却又到了这般年纪,可不极为古怪? 不过江奉容向来不是那好奇心重的人。 她即便心中如何好奇,面上也不会显露分毫,只任由那宫人将托盘上的茶水点心一一摆放在她身侧的案几上。 江奉容还不曾说话,那宫人却先开口一一作了介绍,她指着其中一样点心道:“这是杏酪,乃是用甜杏仁制成,里边放了白糖,姑娘若是喜甜,可以尝一尝。” 又指着另一样点心道:“这是百果糕,里边搁了松仁,胡桃,口感粉糯,但却不至于太甜,姑娘若不喜太甜,亦可一试。” …… 江奉容便听着这宫人从头到尾将这些吃食尽数介绍了一番,下意识问了一句,“你怎么对这些东西如此了解,这都是你做的么?” 那宫人神色一顿,而后很快摇头,“回姑娘的话,这些都是御膳房送来的,奴婢只是听得多了,便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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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点头,目光却又再度从那宫人身上扫过,而后才道:“虽说婚期已经定下,可这成婚一事却还有诸多细节需要考量,你既养在宫中数年,朕与皇后,自然都是将你当作女儿来看的。” “只是当年江家的事闹得太大,朕若是给你公主之尊,允你从宫中出嫁,恐怕会惹来朝中大臣不满,鸿胪寺卿江成益膝下无女,唯有一子,他已向朕表明心意,愿意收你作义女,如此,你便出宫备嫁,三月后,亦是从江家出嫁便可。” 20、第二十章 这江成益虽也姓江,但与江奉容却是并无亲故的,否则当初江家的事闹得那样大,这江成益即便保住了性命,也是再不可能入朝为官的。 撇去这江成益与她同姓,免去了改换姓氏的麻烦之外,这江成益在朝中为四品官员,不算显贵,亦不算落魄,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江奉容虽然知晓她定然是不可能从宫中出嫁的,毕竟从宫中出嫁的女子,便不是公主,也至少要封作郡主,才不至于坏了规矩。 而她若是寻常官员的女儿也就罢了,偏偏还是通敌卖国的罪臣之女,又不曾立下什么功绩,若当真给了那般尊贵的身份,朝野上下,怕是无人能接受此事。 只是她不曾想到圣人已经将此事安排地如此妥当。 她以为她之事,不足以让圣人如此费心。 所以此时听完圣人这一番话语,心下难免有些意外,但却也不曾犹豫,道:“阿容的婚事,自然全凭陛下做主。” 圣人点头,“你与行玉的婚事,朕已经与江成益提过,届时,你将会比江家嫡女出嫁还要风光许多。” 江奉容明白这是莫大的恩典,于是又恭敬跪下,“多谢陛下。” 圣人抬手让她起身,道:“你这便回去吩咐底下人收拾好东西,身边伺候的婢子若是用得惯了,也一并带上,晚些时候江家会遣人来接你。” 江奉容原本正想着要提一提芸青之事,却不想圣人竟是连这般小事都考虑到了,心下自然感激,便又要行礼。 只是她还不曾跪下,圣人却先开口道:“朕都说了,是将你当作女儿的,在自己父亲面前,便不用这么多礼节了。” 江奉容听得这话,却不由的地想起她真正的那位父亲。 罪臣江遂。 她总共只见过这个父亲三回,无一例外都是在她年纪还很小的时候。 只是江奉容记得,她是很喜欢这个父亲的。 小心翼翼摸她脸时,脸上憨厚的笑,将她抱起时,刻意侧向一边害怕扎到她的胡子,以及从腰间摸出一块以及化开的饴糖,却将她惹哭时,手足无措的模样,江奉容都记得清楚。 只是此时,她只能压下心底的酸涩,轻轻应了个“是”,而才恭敬告退。 但圣人却忽地叫住她,“这些点心怎地不尝尝?御膳房那边特意为你做的,不知你喜欢什么,所以各样口味都尽数备了一些,若不尝尝,便浪费了他们一番心意了。” 江奉容一怔,就见那宫人已经将点心收入食篮,又走到她身前道:“姑娘可带回去尝尝。” 江奉容无法,只得伸手接过了那食篮,又道:“谢过陛下赏赐。” 而后很快踏出房门。 此次面见圣人,江奉容心中虽是留下了诸多疑惑,譬如那个年纪对不上的宫人,譬如圣人如此细致的心思,又譬如此时她拿在手中的食盒。 可她却只是神色如常的出了御书房。 连被鸿胪寺卿江成益认作义女,出宫备嫁之事,都是到了漪春殿才与芸青说起的。 亦吩咐她尽快收拾了东西,晚些时候,江府会遣人来接。 她平日吃的用的东西都不算多,可到底在此处生活了那样多年,当真要收拾起来,却也繁杂。 可芸青在收拾这些东西的时候却不觉得疲累,反而面上是始终挂着笑意的。 连江奉容都忍不住道:“怎地你瞧着竟比我还要欢喜些?” 芸青笑着道:“奴婢这是在为小姐高兴,您在这宫里被困了这样久,如今,可算能离开了。” “能出宫自然是好事,可我们心里却也不能对这江府有太大的指望。”江奉容道:“这江府的人也不过依着陛下的心意,这才不得已站出来说愿意认我作个义女罢了,否则,自是不会愿意与我这个罪臣之女扯上关系的。” 其实芸青亦是知晓这些道理,可如今江奉容就这样明晃晃的将这些事说出来,甚至还一副平静的模样,她心里却更是不好受。 显然,江奉容已经习惯那些人如此对待她了。 见芸青因为自己所言好似有些伤怀,江奉容反而笑了,“我只是感慨几句罢了,左右我们在这江府不过才住三个月,他们心头如何作想,又何必去在乎?” “况且让我在江府备嫁亦是陛下的意思,这些江府的人心里再如何不情愿也是已经应下了这一桩差事,定是不敢当真对我做些什么的。” 听江奉容如此说了,芸青面上的郁色才算消散,“小姐说得是,任凭那些人心中如何想,反正明面上还是得客客气气的就是了!” 如今这局势,稍稍有些眼力见的都能瞧出来,圣人是用了心思为江奉容筹谋的,不管出于何种缘由,在这时候,他们都是不会有胆子胡来的。 江奉容点头,“是这个道理。” 芸青手脚麻利,加之江奉容也一同帮衬着,虽然事情繁杂,却依旧很快将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完毕。 其实最终收拾下来,不过几件衣裳,一些零碎的物件尽数装进了一个木制的箱子里,芸青再用一个包袱装了自个平日里用的东西。 这便是她们在宫中待了近十年之后,所需要带走的全部东西了。 如此忙活了一番,竟是连午膳都没顾上用,等将手头之事尽数做完了,才觉得腹中饥饿。 “这个时辰若是再传唤午膳怕也是来不及了。”江奉容算着时辰,不由皱眉,“既是出宫备嫁,少不得还要往永祥宫去一趟,虽说她也未必想应付我,可若我当真不去,便失了礼节。” 江奉容在宫中这么多年间,早已明白在此处最重要的,便是须得守着礼节。 坐在高位上的人可以作出混不在意的模样,但她身在低处,却得事事斟酌。 否则若是让人拿住了把柄,便是再小的事,也会被放大到她承受不起的地步。 芸青却正好瞧见江奉容从明宣宫拿回的那一食盒,她走上前打开一瞧,只见里边满满当当的装了各式各样的糕点,“小姐,不如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她一边说着,便已是将那些点心一碟碟地端到了江奉容面前。 江奉容垂目看向那些精巧的点心,止不住想起了御书房的那个宫人,其实她之所以觉得怪异,除却那个宫人出现得实在有些不合时宜之外,还因着她在那宫人身上觉察到了一种古怪的熟悉感。 至于到底是何种缘故,她自然是无从知晓。 而此次还不等她回过神,芸青就已经拿了一块杏酪送到她的唇边,“小姐不是素日最喜欢这杏酪了么,这可是送去陛下宫中的,想来味道是不会差的。” 江奉容只得勉强咬了一口,其实味道很是寻常,甚至还比不上她们素日里从御膳房拿的。 芸青尝了尝之后亦是一脸古怪,“用料倒是最好的,只是这手艺实在差了些,怎地往明宣宫送的,竟是这样的东西?” “随便用些填填肚子也就是了。”江奉容却也并无深究的心思,“等下还要去一趟永祥宫。” 见江奉容如此说了,芸青便也只囫囵吃了些。 二人料理好漪春殿的一切,才匆匆赶往永祥宫。 外间宫人禀报过后,江奉容踏入殿内。 谢皇后显然也已经知晓了圣人的旨意,对于这样的安排,她倒也并未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 左右江奉容是要嫁给谢家的人,有个还算体面的身份,对于谢家而言,也不算坏事。 只是谢皇后也实在意外,江奉容到底是如何使得圣人如此为她费心安排? 要知道,从前的圣人向来是不喜处理这些琐碎之事的,可眼下,却是一次又一次地为了江奉容耗费心神。 若是要追溯个源头,谢皇后唯一能想起的,便是自个生辰宴那日,江奉容献上的那一舞。 其实她也并非没有想过那一舞或是有何古怪之处。 譬如那或许是先皇后在时,曾给圣人跳过的舞? 可谢皇后对故去的先皇后并非全然没有了解,她知晓,先皇后性情柔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作此凌厉剑舞的。 如此一来,她便再如何细思,也想不出其中缘由来了。 不过她即便为此事费尽心神,在江奉容面前,却也依旧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她上下瞧了瞧江奉容,道:“你与行玉的婚事,本来本宫是极为不满的,可行玉的性子也执拗,认定了你便不论本宫与他母亲如何说,都不肯放弃,如今,他更是豁出性命去也要定下与你这一桩婚事。” “他母亲都已认下这一桩婚事,本宫这个做姑母的,自然也没什么话好说,你既是为了他,也肯去隐山寺吃那苦头,说明你心里也是有他的,这一点,本宫也知晓,这次你来向本宫辞行,本宫也没有别的要与你说,只一件事,即是要嫁进谢家了,往后事事便都应当以谢家为先。” 谢皇后虽然不愿承认,可却不得不承认,江奉容虽说身份尴尬,但若当真得了圣人的怜惜,往后嫁入谢家,对谢家也是有些好处的。 毕竟她虽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多年,又为圣人诞下皇子,可却始终不得半分宠爱。 江奉容听得这些教诲之言,心里反而觉得轻松。 至少此时的谢皇后是当真认可了这一桩婚事,自然,圣人都已经为他们二人定下了婚期,便是谢皇后心中还有不满,亦是做不了什么。 只是江奉容既已经要嫁入谢家,总还是希望能与谢家之人好生相处,如此,也不至于总教谢行玉夹在中间为难。 于是此时她自然应道:“娘娘所言,阿容自当谨记于心。” “能记着便好。”谢皇后叹了口气,又摆手道:“行了,除却这些,本宫这里也没别的要与你说了,你回去罢,江府的人也差不多该来了。” 江奉容上前行了一礼,向她告退。 只是江奉容前脚才踏出殿门,谢皇后便看向一侧的画萍,“行玉回来也有几日了,却还不曾入宫来见一见本宫这个姑母。” 画萍道:“将军方才回京,又遇上陛下赐下婚期,诸事缠身,想来是忙忘了,不若奴婢遣人去一趟府中,提醒将军一句?” “去吧。”谢皇后有些疲累地点了头,“去同他说一声,就说,本宫有事要见他。” 画萍很快应下。 21、第二十一章 谢行玉在府中得了消息,便与来传话的宫人一道入了宫。 到了永祥宫门口,画萍瞧见了他便上前先行了一礼,而后道:“从将军出事的消息传回来,娘娘日日为将军忧心,可您回京已有几日,怎地却也不来见一见娘娘?” 谢行玉听得此言,心下不由地有些惭愧,解释道:“实在是手头事务繁多,又遇上婚期之事,这才耽误了。” 其实除却这两桩事之外,还有另一桩事却是他不好提及的。 便是那个救了他一命的阿嫣。 阿嫣从未来过上京,她从出生起,便一直住在秦川城边陲的一处小山村,若说起农田里菜园子里的事,她是懂得的,可她来上京,却并不是来侍弄这些东西的。 这里于她而言,实在太过陌生,许多时候,她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 谢行玉想着,既然是他将人带到上京来的,许多事,便是他推脱不了的责任,如此,他便也在阿嫣身上花费了不少心神。 画萍此时并非要向他兴师问罪,她说这些话,不过是为谢皇后待会儿要说的话作个铺垫罢了。 如今目的已达成,她自然也不会再多言,只道:“原是如此,那将军还是先进去罢,娘娘正在里间等着您呢。” 谢行玉点头,迈步进了里间。 谢皇后确实是在等着他,一见他进来,便起身走上前,“快让姑母瞧瞧,这身上的伤,都已经大好了吧。” 谢行玉道:“姑母不必忧心,原本便只是一些皮外伤罢了,修养几日,早已好了。” “那便好。”谢皇后神情微松,复又想起什么,道:“听闻你这次是被一女子所救,你还将这女子带到上京来了?” 谢行玉一顿,还是承认道:“确有其事。” 谢皇后点头,“这女子既是救你一回,对我们谢家也算有大恩,等你成婚之后,本宫做主,将她许作你的妾室,如此,她也可在上京有个安生立命的所在。” “姑母怎地也做这乱点鸳鸯之事。”谢行玉连忙摇了头,“我有阿容为妻,便已足矣。” 见谢皇后似有不信,他又接着道:“母亲亦是说了,要将她收作义女,往后我是要唤她一声‘妹妹’的,姑母可莫要再说这种话了。” 谢行玉都已是将话说到这份上,谢皇后便不再抓着不放,只点头道:“若是如此安排,也并不不妥,左右传闻出去,人家也说我们谢家是知恩图报的。” 谢行玉方才应着,谢皇后却已转了话题,道:“阿璟的事,你可听说了?” “今日用午膳时,听母亲说了一回。”提及此事,谢行玉的眉头也不由地皱起,“三殿下平日里性子骄纵些,其实也不算大事,只是怎地将这事闹到了太子跟前?” 谢皇后想起那日之事,不由冷哼一声,“此事与你那好未婚妻也是有些干系。” 见谢行玉不解,谢皇后便将那日之事原原本本说了,语气中不免还带着几分不满。 谢行玉却摇头道:“此事如何能怪阿容?太子原本与您便有诸多争斗,三殿下即是做错了事,又恰好被他撞见,他自然是会有些动作,此事换作是您,怕也是一样的,阿容便是在场,又如何拦得下太子?” 听谢行玉一开口便尽是对江奉容的维护之言,谢皇后脸色虽不算好看,可却也没再多说,只道:“不论如何,阿璟就算犯了再大的过错,如今也已经在那西山大营中煎熬了数月,也算是罚过了,可陛下却始终未松口让他回来,他到底是个皇子,难道就要让他这辈子都交代在那西山大营?” 谢行玉自然明白谢皇后的意思,无非是指望他去向圣人开口罢了。 毕竟他方才替圣人办妥了秦川城之事,在圣人面前,他还算能说得上话。 谢行玉虽一直不喜隋璟,可却也知晓他无论如何都是有着谢家血脉的皇子,作为谢家之人,谢行玉定是不能袖手旁观的。 于是应道:“姑母放心,我寻了机会便会向陛下求情。” 谢皇后点头,可思忖片刻,她却又道:“若是陛下不曾松口,你亦可以在陛下面前提一提你那未婚妻,这些时日,陛下对她的事分外上心,或许提了她,陛下能再斟酌斟酌。” 她说这话,谢行玉自然是不会信的。 可却也不曾反驳,只道:“我知晓了,等有了消息,我再过来禀告姑母便是。” 如此,谢皇后的心也安定下来。 *** 江奉容刚回了漪春殿,外间便有宫人来报,说是江府中来了人。 她听了这话,便吩咐芸青取了东西,二人匆匆出了殿门。 殿门外,有两辆马车停在此处,走得近些,便能瞧见一身穿湛蓝衣袍的男子立于马车边上。 这男子身形不算高大,周身却自有一种书卷气,想来便是江成益的独子江怀远了。 江奉容如此想着,走上前去。 江怀远听得脚步声响,也正好抬眼望去,见一身着杏色衣裙的女子缓缓走来,那女子眉目柔婉,肤色莹白如玉,虽只是淡淡施了脂粉,可却依旧极美。 江怀远看得愣了神,直至人已行至面前才回过神来,听得江奉容斟酌片刻,唤了他一句“兄长”。 他却变了脸色,道:“在外人面前你如此唤我也就罢了,若只有我们二人在,便不必如此。” 江奉容心里早有准备,听江怀远如此说,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无非是不想与她扯上关系罢了。 她原本就是罪臣之女,与她扯上关系确实算不得好事,说不定日后还有被牵连的风险。 所以江奉容也并未为难于他,只点头道:“江公子。” 江成益独子江怀远,虽出生官宦世家,如今却还只不过是个白身,想来江成益也是有心想让这个儿子入朝为官的,只是他却不甚争气,科考已有两回,次次皆是名落孙山。 既无官身,眼下江奉容唤他一句“公子”,也算合时宜。 江怀远的面色果然稍稍缓和,道:“上马车罢。” 江奉容与芸青上了一辆马车,江怀远却独自一人坐了另一辆。 瞧着他那恨不得退避三舍的模样,江奉容反而觉得有些好笑,若非是圣人的旨意,他今日恐怕是万万不会来此接人的。 芸青原本有些难过,可瞧见江奉容这般神色,心头那几分郁色也尽数被冲散,忽地觉得这也并不是多么大不了的事儿了。 马车一路出了宫,沿着闹市一路往南边驶去。 江奉容在马车中坐得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芸青掀开车帘一瞧,看见府门见挂着偌大的牌匾,上边写着“江府”二字,这才连忙向江奉容道:“小姐,江府到了。” 江奉容的神色很快恢复清明,她点头道:“走吧。” 二人才下了马车,便瞧见江成益与夫人周氏竟也出门来迎接,江怀远亦是极为主动地吩咐下人帮着江奉容收拾马车中的东西。 江成益与周氏走上前来,不等江奉容见礼,周氏便已是先拉着她的手一副亲密做派,“老爷,您瞧瞧这阿容,生得当真水灵。” 江成益亦是笑道:“夫人一直想要个女儿,奈何没这缘分,却不想如今却得了这么个义女,也算是儿女双全了!” 又看向江奉容道:“阿容,怎地还不唤一声‘母亲’?” 江奉容自然不会推脱,姿态恭敬地向江成益唤了声“父亲”,又看向周氏唤了声“母亲”。 如此,二人面前也都有了笑意,皆是点头连连应了几声“好”。 到这里,这一番表演已是差不多了,周氏便道:“瞧我,只顾着高兴了,怎地让女儿就站在门口与咱们说话?走罢,这一路定是累了,赶紧进里边歇歇吧!” 江成益也点头称是。 于是江奉容便同二人一道进了府内。 一进里间,江成益与周氏面上那努力挤出来的笑意很快敛了下去,江成益直接便拂袖走了,而周氏也只淡淡向底下人吩咐几句,又看向江奉容道:“你往后便住在观荷院,若是有何事,来景芳院寻我便是。” 江奉容应道:“是。” 周氏见她礼仪妥帖,便也不再多言,只略一点头便转身走了。 而此时的江怀远吩咐完底下人将江奉容带来的东西尽数拿去观荷院,人便已是不见了踪影。 这会儿便只余下一婢子给江奉容与芸青带路,方才还极为热切的几人都早已各自离开。 江奉容四下打量着这江府的景致,里间房屋错落,长廊蜿蜒曲折,景观不多,但无论是湖中央的亭子,还是里间摆放的棋局,又或是一旁相得益彰的鹅软石小道,都给人一种极为雅致之感。 芸青却显然无心这些,大约因着方才江府的人所做的那一场戏,她的面色始终不好看。 等到了观荷院,那引路的婢子走上前推开院门,道:“此处便是观荷院了。” 江奉容顺着半开的院门往里边瞧去,见这院落正中央便是一汪湖水,因着已是临近夏日,里间的荷花虽还未盛开,但亭亭玉立的几处花苞也格外惹人,难怪唤做“观荷院”了。 也正因为有这景致在,这观荷院瞧着比寻常院落都要宽敞不少,应当有的东西也一样不少,看来是费了心思的。 那婢子见她满意,便道:“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江奉容点头,而后与芸青一道踏入院中。 里间有两个婢子与一个年纪稍大的婆子在候着,见了江奉容都纷纷上前行了礼,又各自报上了名字。 分别是唤做绿夏与清荷,那婆子姓王,便只称作王婆子。 三人态度皆是恭谨,都道江奉容有事尽可吩咐。 江奉容眼下也寻不出什么事儿来给她们作安排,便只让她们去忙活原本的活计。 三人听得这话,又各自行了一礼才去忙了。 江奉容与芸青在院中左右瞧了瞧才入了房内。 里间一切也都已是收拾齐整,就连她们方才带来的一应物件也都尽数被安置妥当,江奉容瞧着,自然是再寻不出什么不满意之处了。 只是芸青却依旧愁眉未展,道:“这江府之人当真是会演的。” 见江奉容的目光看过来,芸青才解释道:“府外是一副样子,里边却又是另一副样子,奴婢当真是不明白了,既然没这心思,又何必做出那般姿态来,让我当真以为……以为这江府的老爷夫人是将小姐当作女儿的。” 芸青如此说,虽是有些痴心妄想了,可却也并非没有缘由。 芸青跟在江奉容身边伺候多年,对她的身世最为了解,心底自然还是希望着有人能疼一疼她。 “外间那一番表演都只是做给外边人看的,里边都是江府的人,自然不必再表演。”江奉容显然不会再为了这种事伤怀,她心里早就如同明镜一般,“况且人家又不曾苛待了我们,该有的东西都尽数安排妥当了,又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我不过是个外人,家世又不清白,江府的人能做到这份上,即便是因着圣人的缘故,也已经很好了。” 芸青听着,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是在心底越发心疼自家小姐,又只能应了个“是”。 *** 谢行玉从宫中回来的时候已是入了夜。 他离开永祥宫后,到底是依着谢皇后的心意去了一趟明宣宫。 往日,若是他求见,圣人总会愿意放下手头的事先见了他。 可这一回,却是刻意让他在外间等了好一会才召他进去。 其中缘由,他亦能猜到。 圣人在这宫中,耳聪目明,一点动静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自然知晓谢行玉在来明宣宫之前去了何处,那便也能想到此番谢行玉是为了何事而来。 毕竟谢皇后因着这事已经在他跟前求过好几回了,他也早生出了厌倦之意。 即便谢行玉才立下战功,他也依旧是并不想这般轻易松口。 才刻意让谢行玉在外间等了这么久。 等他终于进了殿内,果然还不曾开口,便听得圣人道:“你此番前来,应当是为了老三的事情吧。” 谢行玉并未遮掩,应道:“是,臣正是为此事而来。” 圣人微微点头,面上神色瞧不出喜怒,只道:“你接着说。” “是。”谢行玉神色恭敬:“臣从皇后娘娘口中得知三殿下因着犯下过错已被送去西山大营数月。” 他说起此事,全然没有隐瞒的意思。 毕竟他心底清楚,这些事圣人心底应当都是有数,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说谎? 他接着道:“三殿下当日肆意妄为,不敬兄长,确实是犯下了大错,只是臣私以为陛下既然是以将三殿下送去西山大营作为惩罚,而并非只是让其受些皮肉之苦,说明陛下其实说是责罚三殿下,不如说是想好生教养三殿下。” “三殿下从前性情确实骄纵太过,只是如今在西山大营中历练了一番,臣听得皇后娘娘说起,道三殿下浑然如变了一个人,若是如此,臣想着,陛下可否再给三殿下一次机会呢?” 隋璟如今的情况如何自然并非全凭着谢行玉一张嘴说的。 圣人即便再如何不在意这个儿子,却也不可能当真全然不顾他。 所以自然也一直有安排人盯着,如今的隋璟是否如谢行玉所言,已是彻底变了性子,他的心里也是有数的。 他迟迟未将隋璟接回宫中,和不喜谢皇后也有些关系。 如今谢行玉刚立下功绩,又特意为此事开了口,他便也不再为难,点头道:“即是如此,那就让他回来吧。” 谢行玉心中一喜,连忙跪下谢恩。 如此折腾了一番,他回到谢府,可不就已是入了夜。 只是他方才进了府们,就瞧见一道浅蓝色身影立在那处,心底不由轻叹,道:“怎地这个时辰了还不去歇息?” 22、第二十二章 那女子转过身来,正是阿嫣。 阿嫣瞧见谢行玉回来,显然很是高兴,她快步走上前来将手中那一叠练过的字递到他面前,道:“将军,这是阿嫣今日练的字。” 她的声音中依旧夹杂着极为浓重的乡音,但或许是因着听得多了,谢行玉竟也并不觉得怪异。 大约是习惯了。 往日阿嫣练的字确实都会交与他看看,阿嫣不识字,从前在那小山村倒是不要紧的,那里多得是不识字的人。 可如今来了上京,一切却都与从前不同。 她在此处遇见的,哪怕是谢府中的寻常婢子,都不至于大字不识。 于是她便起了读书写字的念头。 她与谢行玉说起此事时,谢行玉自然是认同的。 他心里明白,阿嫣若是当真想好生在上京生活下去,总该是要有些改变的。 所以也愿意帮一帮她。 只是今日他实在有些累了,便道:“我到底不是夫子,便是有心教导你,怕也是做不好这事的,你要是真心想学,我明日为你去寻一位夫子来……” 可谢行玉的话还不曾说完,就见阿嫣慌忙摇了头,“阿嫣不想要夫子。” 见谢行玉眉头皱起,她又有些怯生生地解释道:“在这上京,阿嫣唯与将军熟识,至于旁人……” 阿嫣顿了片刻,好似下定决心一般,“将军再给阿嫣一些时间好不好,等阿嫣适应了这里,便不会日日缠着将军了。” 听她如此说了,谢行玉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到底是有些心软了,便还是接过她练的字,一边迈步往书房方向走去,一边道:“走罢,我帮你瞧瞧。” 阿嫣脸上顿时有了笑意,连忙跟上谢行玉的步子,与他一同往书房方向走去。 永祥宫中亦是方才得了消息。 从谢行玉依着她的意思去了明宣宫向圣人求情开始,谢皇后便一直有令人盯着那边动静,若有消息,便要尽快传回来。 圣人已经松口要让人将隋璟从西山大营接回来之事并未刻意隐瞒,所以不消多时,谢皇后便已经知晓了此事。 得知这消息的一瞬,谢皇后悬起的心终于落下,眼里甚至因着太过激动而有了泪意,她口中不住念着,“阿璟终于能回来了,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 一旁的画萍也抹着眼泪道:“算算日子,三殿下用不了几日便能回宫了,娘娘您终于不用再为殿下忧心了。” “前两日送来的画像,本宫瞧着阿璟当真瘦了许多,不过却也高了一些。”谢皇后想起什么,攥着画萍的手吩咐道:“记着让厨房备下些补身子的食材,要最好的最新鲜的,再让织室多备下夏日的布料,先不急着制成衣衫,等阿璟回来了,给他量好尺寸再做……” “他往日最不喜的便是念书,这次他在外头受了不少苦,方才回来,便不急着逼他念书,先休息些时日,这事也得吩咐下去。” 谢皇后将自己想到的事都尽数叮嘱了一番,画萍听着,连连点头表示都已经记下,又道:“娘娘,这些事奴婢明日一早便会吩咐下去,想来下边的人定时不敢怠慢的,只是天色已晚,您也应当好生歇息才是。” 谢皇后心头的重石已然放下,便也不再多言,颔首后由画萍伺候着上塌歇息。 难得一夜好眠。 而时候再早一些,亦有送信之人匆匆往东宫方向而去,只是那处却始终不曾有任何动静。 *** 江奉容在江府也并未有任何不适应之处。 江成益虽是主动向圣人禀明愿意将江奉容认作义女的,但却是他在觉察出圣人的意图之后才有此动作。 或许不那么情愿,可既然接了这桩事,自然还是会将此事做好的。 所以江府安排的无论吃住还是旁的,都是极为妥帖的。 第二日一早,江奉容并未去向周氏请安,周氏却先来了观荷院。 江奉容虽算作是义女,可毕竟也是女儿,若是想礼数周全些,她初来江府,晨昏定省,总是免不了的。 只是江奉容想着昨日初见时江怀远说的那一番话,又想起进了府内,江成益与周氏那副冷淡模样,心下也明白,他们大约是并不想与自己有过多牵扯。 更是无心与自己在此处表演什么母慈女孝。 即是如此,她自然也不是那偏偏要上赶着去讨人嫌的性子。 便索性与他们疏离些,就如同江怀远所言,若是再无旁人在场,就不必费心伪装了。 只是不曾想今日一早,周氏会来。 江奉容心下疑惑,但却依旧上前见礼,唤她,“江夫人。” 周氏并未纠正这称谓,只将手中的帕子搭在膝盖上,随意坐下道:“今日我过来,是老爷的意思,他让人须得将与你婚事相关的一应事宜都与你交代个明白,免得到时候出了岔子,旁人也会议论我们江家的不是。” 江奉容听了这话,心里便有数了,应道:“是。” 周氏道:“想来你也知晓,你与寻常女子却是不同的,家中并无父母亲帮你操持,如今即是算作我江家的义女,你的嫁妆,江家也会依着嫡女的份例给你安排妥帖。” 此事江奉容已经听得圣人提起过,所以自然也并不意外,只道:“多谢江夫人。” 周氏站起身来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道:“你在宫中生活了这样多年,规矩礼仪我都是放心的,想来不至于丢了我们江家的颜面。” 江奉容依旧垂首应道:“江夫人放心。” 周氏显然对江奉容是满意的,她点了点头,道:“不必如此客气,往后你只唤我母亲便好,同样,亦是要唤老爷一声‘父亲’,怀远便是‘兄长’。” 称谓之事,本来就是小事,只是若是被有心之人抓了把柄,可就说不清楚了。 江奉容迟疑片刻,有些为难道:“可是江公子特意与我提过一回,说是并不想让我如此称呼……” 倒不是江奉容有心告状,只是这话原本便是从江怀远口中说出的,她若是不与周氏说明,此后再起了误会,也就说不清到底是何人的过错了。 周氏听得这话,倒也并不意外,只道:“怀远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对你父母双亲所行之事自然是深恶痛绝,连带着对你有些不喜也不是怪事,此事,我会与他好生说一说,你记着我的话便是。” 周氏的话说得并不好听,可江奉容也并无从辩驳。 就算江遂与赵文婴原本便是有苦衷的,可到底做了通敌卖国之事,所以此时,她只将头低得更低了些,而后应道:“是。” 可周氏的目光再度看了过来,江奉容一顿,又道:“多谢母亲。” 周氏这才满意地收回了目光,道:“你记着我的话便好,往后便是你已经成婚了,亦是可以将江府当作你的母家,你的回门宴,我也自当给你办的风光。” 其实话说到这份上,江奉容便是原本心中还有些不解之处,此时,心下也都已经尽数明了了。 显然,周氏是看不上她的。 不仅是周氏看不上她,江府的这些人,江成益,江怀远,一个个都是瞧不上她的。 无非是因着她的出身罢了。 朝中那些忠君爱国之士,都会低看她几分,这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江奉容也早已习惯。 只是这江府之人除却有些瞧不上她之外,却偏偏还想从她身上得些利益。 这便使得他们一边不甘愿与江奉容关系过于亲密,一边又不想与她过于疏离,便只能维系着如此变扭的关系。 江奉容也不拆穿,左右不过是成婚前一个短暂的居所罢了,江府之人能将其中事务尽数安排得妥帖,于她而言,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所以只点头笑道:“母亲的话,阿容谨记于心。” 周氏见江奉容如此识趣,亦是极为满意,点头道:“好,到底是宫中养大的孩子,确实是不同的,你我二人既是把话说明了,那我这个作母亲的,便也能安心了。” 说罢,抬步往房外走去,“今日一大早便出来这么一遭,也实在有些疲累了,若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江奉容福身道:“恭送母亲。” 周氏便走出了房门。 一旁芸青见周氏走远,走上前道:“这江夫人倒是个拎得清的,几句话而已,就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说得分明,只是有些话却说得不太好听。” 这说的便是周氏当着江奉容的面提及江遂赵文婴二人,甚至说起他们那桩通敌卖国的罪行了。 江奉容只道:“那些事我在宫中早已听腻了,也无非是这一桩事翻来覆去的讲,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 芸青叹了口气,到底没再说什么。 往后几日,江奉容在江府中便如同周氏所言,作出了一副江家义女的姿态。 该有的礼仪规矩,一样也不曾少。 在江成益,周氏面前,也都是一副孝顺女儿的模样。 如此表演一番,江府之中,自然也有些下人嚼起了舌根。 譬如道:“明明只是个罪臣之女,如今作出这般姿态,瞧着竟好似咱们江家的嫡女一般呢!” “谁说不是?不过她那身份确实不知为何能与谢将军相配!实在是差得太远。” 亦有道:“她那罪臣之女的身份一辈子也洗脱不了,如今这般费力巴结,想来也是别无他法了吧。” “……” 这般闲谈之后,那些个下人往往还肆意地发出嫌恶的笑声,显然不曾将江奉容放在眼里。 有几回芸青撞见了这般景象,心里实在气不过,便要上前去与他们理论,只是却被江奉容拦了下来。 芸青不解,“不过是几个江府的下人罢了,小姐如今是江大人与江夫人的义女,在这江府,至少在外人眼中还算是个主子,怎地连管教个多嘴的下人都不成了?” 芸青说的这话,实则不错。 江奉容若有心管教,便是将这些个下人都尽数责罚一番,也是没有做错的。 只是没必要。 她道:“眼下我若过去与他们争吵,少不了又是一番纠缠,我在这儿算半个主子,能处理这事,但浪费心神。” “可这府中有其他人更不想担了苛待我的罪名,等着吧,很快他们便会将这事处理得妥当。” 果真,只过了一日,芸青再从那道上经过时,在那处扫洒的下人便已经尽数换了。 她留了心眼,便刻意上前问了一句,“前几日在此处扫洒的那几个下人呢,怎么换了你们来做这活计?” 那几个下人是恭顺守礼的,见芸青上前盘问,便小心应道:“芸青姐姐,他们几个是做错了事,已经被夫人发卖了出去。” 他们口中的夫人,自然就是周氏了。 芸青听得这话,心下想着小姐所言果然不错,又对那下人道:“竟是如此,行吧,你们继续做你们的活计。” 那几个下人应着继续忙活起来,芸青才转身走了。 回了观荷院,芸青便将方才的事尽数说了,“果真如小姐所料,江府那些人动作极快,才不过一天功夫,就讲那些胆敢胡言乱语之人尽数料理了。” “往后,大约是无人再敢说这种话了!” 有没有人再议论这种话,其实江奉容是不在意的。 无非是难听了些而已,她早觉得不痛不痒了。 只是江府中的那些人却不能不在意这些言论。 他们再如何瞧不上江奉容,这也是圣人给他们赐下的差事,他们亦是想通过这一桩差事得到些东西的。 若因着这些言论而落得个苛待江奉容的罪名,可当真就因小失大了。 所以江奉容初听到那些下人如此议论,就已知晓他们下场会是如何,如今听得这消息,倒也并不曾有什么惊喜。 只是见芸青一副欢喜模样,便也随着她笑了笑。 外间院子里的下人绿夏进来,向江奉容禀告道:“小姐,谢将军来了。” 23、第二十三章 江奉容行至前院时,江怀远也在。 谢行玉显然是在等江奉容的,大约是恰好被江怀远瞧见,便顺势将人请进里边饮茶。 依着谢行玉的性子,想来也是已经开口拒绝,只是江怀远一再盛情邀约,再加之如今的江怀远亦算作是江奉容的兄长,所以谢行玉便也只好应下。 事实确实如同江奉容所猜想的一般无二。 此时的谢行玉见江怀远一副攀附关系的模样,心中其实是极为不喜的,但奈何想到眼前人与自个未婚妻的那一层关系,又只能生生忍着。 听他好几番高谈阔论都只是含糊应着,更是左顾右盼的想着,阿容怎地还不曾来? 好在江奉容并未让他等得太久。 瞥见那道藕荷色身影的一瞬,谢行玉片刻也不曾迟疑便走上前去,“阿容。” 江怀远见此景象,他话才说了一半,心里虽有些不满,但也不敢说些什么,只得一同跟了过来。 江奉容唤了谢行玉一声“谢朝”,亦是看向江怀远唤了一声“兄长”。 江怀远听她如此称呼,心底反而一阵得意。 他原本虽是刻意警告过江奉容让她不必这般称呼自己,更是不想与她这样身份之人攀扯上关系,可眼下却是在谢行玉面前。 她称呼自己为“兄长”,便是让谢行玉无形之中也低了自己一头,也应当跟着她唤自己一声“兄长”。 谢行玉是何等人物,他过世的父亲是圣人亲封的镇军大将军,姑母又是中宫皇后,他自己也是个厉害人物,年纪轻轻就已凭着自身功绩被封做三品的云麾将军,就连母亲也早已有了诰命。 若不是江奉容这一层关系,他是怎地也够不上这般人物的。 自然,也只有他一人觉得如今的谢行玉是低他一等的。 江怀远如此想着,也拿出兄长的做派来,向前一步行至二人面前道:“谢将军是要带我妹妹出门?” 谢行玉心中虽有不耐,但明面上还是给他留了几分面子,便道:“是,今日休沐,也得了几分空闲,想邀阿容出去走走。” 说罢,不等江怀远多言,就看向江奉容道:“阿容,时辰不早了,我们走罢。” 江奉容心知谢行玉定是不想再应付江怀远,便紧接着向江怀远道:“那兄长,我们先走了。” 江怀远自然不好再多说,只得点头,故作关心道:“早些回来。” 江奉容又应了声“是”,这才与谢行玉一道离开。 江怀远盯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瞧了好一会,而后才喃喃道:“当真不知这谢将军到底是瞧上这江氏女,凭着他的身份地位,要何种女子没有?偏偏去向圣人求了这么个女子作为正妻,日后,谁知不会被她这身份所拖累?” 说罢,他亦是摇头叹息,虽不曾入过官场,可却表现出一副对官场之事甚为了解的模样来。 正当他为谢行玉往后的仕途惋惜之时,有一婢子向前来行了一礼,道:“公子,夫人让您去一趟景芳院。” 江怀远摆了摆手道:“这个时辰,我当回房中念书了,你帮我与母亲说一声便是。” 话音落下,他转身便要走。 那婢子慌忙将人拦下,一脸为难道:“公子,夫人说了,便是念书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您还是先去一趟景芳院吧,夫人当真与您有话要说。” 显然,知子莫若母,周氏是最清楚江怀远会拿了什么由头来搪塞的,所以早已准备了说辞。 江怀远闻言眉头皱起,“母亲可有说是为了什么事?” “这……”那婢子摇摇头,“公子且去了便就知晓了。” 江怀远无奈道:“罢了,今日就先懈怠一日吧。” 于是才跟着那婢子去了景芳院。 他踏入院中,瞧见周氏正在侍弄一丛花草,便大步走上前去,唤道:“母亲。” 又道:“母亲这般着急唤我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周氏抬眼瞧了他一眼,道:“没什么要紧事。” 但却抬手将周遭人尽数屏退,而后依旧将修建着花枝,道:“你方才已然见过那谢家将军,谢行玉了?” 江怀远自然没有隐瞒周氏的道理,于是点头道:“见过了,确实是器宇轩昂谈吐不凡,果然不愧为云麾大将军!” 说到此处,他语气中还带了几分自得,“那江氏女唤我一声兄长,往后他们二人的婚事成了,那谢行玉也少不了要唤我一声兄长,这样想来,咱们江家认下了江奉容这个罪臣之女,竟也不算太亏!” “我要与你说的就是此事。”周氏面上却全然瞧不出喜色来,“你何至于这样心急,那谢行玉不过来了我们江府一回,你便如同水蛭一般黏了上去,生怕别人不知我们江府起了攀附的心思吗?” 江怀远被周氏这般呵斥,神色也是一变,语气不满道:“当初不是母亲说江氏女与谢行玉之间的那一桩婚事要好生利用么,说若是咱们江家能借此机会攀上谢家,不论是往后父亲在官场上,还是我明年的科考,都会有极大助益,怎地如今又换了说法?” “此事做自然是要做的。”周氏缓和了语气,劝道:“你也知道你父亲那个性子,认下江奉容这个义女已是他心头百般不愿之事,若非圣人授意,我又从旁劝着,你父亲怕还是不会松口的。” “你如今若是做出这般姿态来,传闻出去,自然会有人说你父亲生了攀附心思,日日上前巴结,这于你父亲官声不益也就罢了,依着你父亲的性子,若是知晓了这些事,怕是要发脾气的。” 江怀远自然知晓周氏所言不错,可此时的他依旧因着周氏方才那一顿呵斥而神色不耐,“母亲只说之后该当如何做便是。” 周氏叹了口气,道:“有那一桩婚事在,谢家与咱们江家马马虎虎也算半个姻亲了,往后来往的机会不会少,你只需记着母亲的话,人家来了,你以礼相待就是,切不可操之过急,反而将自个目的明晃晃显露了出来,那谢行玉不是个傻的,这样做于我们无益。” 江怀远囫囵听着,见她说完便应了个“儿子知道了”。 周氏知晓自己这个儿子心中依旧有些气闷,也怪自己方才着急,将话说得重了些,于是又只得说了好些掏心窝子的话哄着。 费心哄了一番,好歹是让江怀远面色稍稍缓和些了,又说要回去温习书本,周氏便也松口让他回去了。 之事等江怀远走了,周氏却是一副极为疲累的模样,叹息道:“这孩子,也不知性子随了谁,也都到了娶妻的年纪了,做什么事却偏偏还要我这个作母亲的哄着。” 一旁孙嬷一边给周氏捏着肩膀,一边劝慰道:“往后等公子出人头地了,定是会感激夫人的。” 说到此处,孙嬷捏肩膀的动作停顿了片刻,忽地道:“说起公子的婚事,夫人可曾有合心意的人选了?” “倒是给怀远相看了几个不错的。”周氏提及此事,更是愁容满面,“只是我到底还是想给他寻一个对他的仕途有些助益的。” 显然,周氏对江怀远的婚事看得极重,只是江成益的官职品级不算太高,江怀远也不是个争气的,科考都参加了两回了,回回皆是落选,想要攀上她看得上的名门贵女,实在不是件容易事。 孙嬷却笑道:“那夫人觉得谢将军的妹妹,那个谢嘉莹,如何?” 周氏一听这话顿时直起了身子,“若她能嫁与怀远,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只是她想起谢家的门第,却又不由叹了口气,“我瞧得上人家,人家却不一定瞧得上怀远,虽说怀远的学识不差,但到底科考了两回都不曾入选,如今还是个白身,若要促成这桩婚事,怕是难于登天。” 周氏向来是相信江怀远的本事的,只是她却也知晓,在外人眼中,江怀远实实在在的落选了两回,总归不是件好事。 再加之江府的门第不高,便更使得这事极为不易。 孙嬷道:“虽是如此说,可却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谢家人不会应下这一桩婚事,但老奴听说,这谢小姐性子骄纵,不论何事,谢家人都多是依着她的性子来的。” “那江小姐与谢将军的婚事定下,咱们两家之间总免不了多有往来,咱们公子熟读诗书,生得又是一副好样貌,若是能让那谢小姐动了心,旁的,不就容易了么。” 对于江怀远的样貌,周氏向来是有信心的,如今听得孙嬷这一番分析,心下竟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不由颔首道:“此事确实值得一试。” 但想起方才江怀远的模样,又叹了口气道:“只是也不急着与怀远说,先等一等吧,等寻了机会,我再与他提一提。” 孙嬷道:“是。” 复又继续给周氏捏起了肩膀。 而此时江奉容与谢行玉已是坐上去往闹市的马车。 马车上,江奉容想起方才谢行玉的神色,不由有些好奇,“刚刚那江怀远到底是与你说了什么,怎地瞧你竟是片刻也呆不下去了?” 谢行玉在战场上磨练了一番,早已有了几分稳重自持的模样,那江怀远倘若始终规矩守礼,便不至于让他如此。 听江奉容提及江怀远名字,谢行玉只觉得眉心有些发疼,“此人……” 他幽幽叹了口气,“我只能说,听闻他科考了两回也不曾入选,倒也是有些道理的。” 江奉容少见他如此嘴毒的时候,不由扑哧一笑,“看来你当真极为不喜他了。” “一开口便是狂妄谬论,却还觉得自己学识过人。”谢行玉认真道:“若非他占着阿容兄长的位置,我是一句话也不愿与他说的。” 江奉容知他为了自己忍耐颇多,一时间不由生出愧疚心思,垂眸道:“谢朝,我与江府这些人并未当着有什么感情,如今我虽算作是那江大人的女儿,但其实也不过只是个名头而已,你从前如何待他们,如今还是如何待他们便是。” “不必为了我,反而委屈了自己。” “这如何能算作是委屈?”谢行玉握住她的手,用掌心的暖意让她微凉的手渐渐回温,他认真道:“为了阿容,我自是什么都愿意的。” 如此招人的情话,偏偏他说得极为认真,仿佛不是情话,更像是一句承诺。 江奉容在谢行玉面前向来不擅掩饰情绪,这会儿两颊热意翻涌,竟活像是两只煮熟的虾子。 谢行玉见她难得这幅娇憨模样,不由哑然,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得外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其中似乎还隐约夹杂着女子的叫喊之声。 谢行玉听得那声音好似有几分耳熟,当下也顾不上别的,掀开帘子便往外间瞧去,不曾想竟是瞧见一道浅青色身影正往此处奔来,而却被身后那身穿褐色短衫的男子揪住挣脱不得。 江奉容瞧清楚那女子模样,不由惊呼出声,“阿嫣姑娘!” 24-30 第二十四章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 谢行玉便已推开赶车的车夫跳下马车,车夫猝不及防差点摔下车去,马匹也因着他这一动作猝然受惊, 好在车夫驯马本事?过人,几息之间便已控住马匹, 亦是让马车平稳停下。 但即便如此, 依旧让芸青被吓得魂不守舍。 江奉容却还算冷静,甚至及时伸手扶住了芸青,让她不至于因着马车的颠簸而摔倒。 等马车停下,江奉容便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她一抬眼, 便瞧见谢行玉解开外衫, 披在阿嫣身上的景象。 她不由一怔,但片刻之后, 便抬步走?了过去。 瞧见江奉容过来,阿嫣神色中显然多了几分局促, 甚至下意识往谢行玉身后躲了躲。 而?方才那?揪住阿嫣不放的男子显然此时已经被谢行玉好生教训了一通, 这会儿正捂着一只手臂哀嚎不止呢。 江奉容多瞧了两眼,见那?男子伤口处血流如注,看来谢行玉下手实在不轻。 谢行玉招手唤来随从,吩咐道:“这种人若是放过,只会害了更多无辜之人,你将他送去官府, 把他所行之事?桩桩件件去官府之人说明了。” 随从恭敬道:“是。” 而?后将那?还躺着地上不住痛呼的男子拽起,那?男子意识到什么,慌张地还欲挣扎, 随从却死死制住了他,冷声道:“老实些!” 那?男子本就受了伤, 又被如此押着,确实是挣扎不开,只得任由那?随从带走?。 如此,贼人已被移送官府,江奉容便又看向?依旧神色怯怯地站在谢行玉身后的阿嫣,正欲开口说些安慰之言。 可不曾想谢行玉却先开了口,“你独自?一人,为何跑到这种地方来?这种偏僻不见人影的小巷,比寻常闹市不知?要危险多少?,诗书礼仪你不懂,歌舞乐器你不通,如今,就连这样简单的道理?,也需得我来教你吗?” 谢行玉一开口便是责问,语气中甚至含了几分嘲讽之意,即便江奉容还在,他也依旧不曾有要给阿嫣半分面子的意思,显然是生气极了。 阿嫣眼眶瞬间了红了,她低下头,嗫嚅道:“将军,我错了。” “认错倒是快!”谢行玉依旧不曾消气,“今日是我与阿容经过此处,恰好撞见了你被人欺凌,可若是你不曾遇上我们二人呢?我与你说了多少?回,这里是上京,不是你那?破落的小山村,你既来了这里,那?便要懂得这里的规矩!” “你若当?真出了什么事?儿,可知?外头的人会如何说我们谢家?一顶忘恩负义的帽子扣下来,你便欢喜了?” 谢行玉的话说得实在不好听,就连一旁的江奉容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她虽心知?谢行玉此言亦是为了阿嫣着想,希望她吃一堑长一智,往后莫要将自?己置身于?这种险境当?中,可那?阿嫣到底还是个姑娘家,无论如何,也不该将话说得如此难听。 于?是上前一步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再说了,又看向?他身旁的阿嫣,温声道:“阿嫣姑娘这番出来,可是缺了什么东西?” 她心下想着,阿嫣总不会没有缘由地跑出谢府,既然出现在此处,要么是缺了什么东西需得去买,要么是有什么事?儿需要去办,再不然,那?便是想去外头散散心也算个理?由。 不论因着何种缘故,江奉容想着,这事?总是要解决了的。 阿嫣听得此话,却仿佛被吓到了一般,面上神色浑然变了,连连摆手道:“我不缺什么东西,就……就只是出来走?走?……” 此时不仅江奉容,连一旁依旧不曾压下心头火气的谢行玉也瞧出来她的神色有几分不对劲了,止不住皱了皱眉头,“阿容既然问你,你如实说了便是。” “我……”阿嫣看了一眼谢行玉,支支吾吾了好一会也不曾当?真说出些什么来。 她越是这番模样,便越会让人心里觉得古怪。 但江奉容也并非会刻意为难人的性?子。 阿嫣既然始终不肯道出实情,江奉容便想着此事?对于?阿嫣而?言,或许是隐秘之事?,她原本提及此事?也并非怀了坏心,不过是想帮忙解决问题而?已。 即是让阿嫣如此为难,更像是好心办了坏事?,于?是便要开口让此事?作罢。 可不想正在此时,阿嫣却好似鼓足了勇气,忽地开口道:“我并非是自?己要来的。” 这话一说出口,在场之人皆是愣住,谢行玉问道:“到底是怎回事??你说得清楚些!” 此事?既然已经说破了一个口子,阿嫣自?然也没有再隐瞒的道理?。 于?是她怯生生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了口。 “今日一早,谢小姐身边的锦绣姐姐便来了我院中,与我说谢小姐想去外边逛逛,让我陪同,我原本是不愿的,可……”说到此处,她声音一顿,看了谢行玉一眼,而?后才接着道:“可我想起那?日将军所言,又不好拂了谢小姐的兴致,便只能应下。” 谢行玉皱眉,他知?晓阿嫣所指的是什么。 好似也就是前两日,他瞧她新练的字时与她提了一句,“你来谢府也已经有些时日了,但却依旧只与我一人相熟,不论何事?,总要来寻我,一回两回倒也罢了,次数多了总是不妥当?。” “况且不日我就将娶阿容过门,皆是你我二人这般,怕是会惹人闲话,嘉莹与你年岁相当?,若是你们二人能做个朋友,亦是一桩好事?。” 而?今日出门前,他又正好遇上谢嘉莹。 谢嘉莹见他还特意备下了马车,于?是笑道:“兄长这是要去见江姐姐吧?” 从江奉容那?日在赖府救了她一回,她对谢行玉与江奉容的婚事?便再没了意见,连带着对江奉容的称呼都?亲近了几分。 谢行玉也并未否认,只道:“鸣翠坊给我留了两顶红宝石头面用作大?婚时,我不知?阿容喜欢哪一顶,得带她去瞧瞧。” 谢嘉莹“啧啧”两声,调侃道:“兄长当?真是事?事?都?要过了江姐姐的眼,如今还未曾成婚便已是这般模样,往后若是成了婚,定是咱们上京最是鼎鼎大?名的妻管严!” “我与阿容的婚礼,自?然得事?事?合了她的心意。”谢行玉上了马车正要走?,忽地又想起什么来,于?是道:“对了,阿嫣日日待在府中,总不免无趣,你与她年岁相当?,如今母亲已将她认作义女,她便也算作是你姐姐,你若是闲来无事?,也多去她的居所走?一走?。”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谢嘉莹很是爽快地将这事?应了下来,还催促他道:“家里边的事?交给我便是,你快些去陪江姐姐罢!” 如此,谢行玉便也没有再多说,便吩咐车夫驾车离开了。 如今回想起这些事?儿,却总觉得好似有些不对劲之处。 阿嫣也接着道:“我依着锦绣姐姐的意思走?到府们口时,谢小姐已经等在那?儿了,她只备下了一辆马车,还招呼我与她同乘,我虽有些不好意思,可却也不好拒绝,只得上了马车。” “一路上,谢小姐……并不怎么理?我,我向?她问了几回我们是要去哪里,可是……可是谢小姐始终不曾告知?,后来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地停下,谢小姐与我说,她有些事?情要去处理?,让我在此处等着她……” 阿嫣的话还不曾说完,谢行玉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你的意思是说,是嘉莹故意让你等在此处,故意让你被这些人欺凌的?” “不是的,我并非这个意思。”阿嫣慌忙摇头,“这……只是我自?己不小心,与谢小姐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解释清楚……我为何会来到这儿……” 阿嫣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的几个字,已经几乎是全然听不清了。 可江奉容与谢行玉依旧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谢行玉面上怒气更甚,“你不必为她辩解,嘉莹性?子本就骄纵,她对母亲将你认作义女之事?,一直也是颇为不满,只是我不曾想到她竟能做出这种恶毒之事?来!当?真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失职了,不曾将她管教好!” 江奉容知?晓谢嘉莹的性?子,更明白依着她那?性?子,不喜阿嫣是极为正常的,让阿嫣留在谢府恐怕已经让她极为难受,更别说要让阿嫣成为谢府的义女,让她唤阿嫣一声“姐姐”了。 这对于?她而?言,甚至可以称之为羞辱。 但即便如此,江奉容却依然不信谢嘉莹会做出这等暗害人之事?来。 若依着阿嫣所言,那?谢嘉莹便是故意将她留在此处,甚至还刻意叮嘱了她,让她定要在此处等着。 谢嘉莹与江奉容不同,江奉容在宫中养了那?样多年,对外间事?情不了解算是正常,可她自?小养在上京,又是那?样的性?子,即便不知?晓此处危险,身边婢子也没有不提醒的道理?。 所以此事?若当?真如同阿嫣所言,那?便是谢嘉莹因着厌恶阿嫣,暗中谋算了这一切。 但江奉容与谢嘉莹虽接触不多,可只凭着当?初谢嘉莹那?般厌恶于?自?己,也不曾当?真行过什么算计之举,便也能看出她并非那?种精于?算计,心思狠毒之人。 于?是此事?也开口道:“谢朝,此事?或许当?中有些误会,谢小姐虽性?子骄矜,但却没有坏心,应当?是做不出这种事?来的!” “母亲方才说要认阿嫣作义女时,她就已是闹过一通了,后来我让她多照顾阿嫣,她也总是一脸不情愿。”谢行玉冷哼一声,“我说今日一早,我与她提了此事?,她为何转了性?子,竟是应了下来呢,原来是生了这种心思!” 说罢,转头看向?阿嫣,道:“你先上马车去。” 阿嫣看了江奉容一眼,有些迟疑道:“可是……” 但她的话还不曾说出口,就被谢行玉那?不耐烦的眼神吓住,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又乖巧地上了马车。 谢行玉这才将带着歉意的目光放在江奉容身上,“阿容,方才的事?你也瞧见了,我须得先回谢府一趟,嘉莹行事?太?过肆意,此事?不能就这般算了。” “我是她的兄长,得为她负责。” 他说的并非是给阿嫣做主,而?是要好生管教谢嘉莹。 他这话,江奉容是相信的,江奉容尚在宫中时,谢行玉便没少?抱怨过他这个妹妹。 说自?个母亲太?过宠溺这个妹妹,将她养的太?过骄纵,有时自?己有心想管教管教,可母亲却还说他,“你也就这一个妹妹,又不指着她升官发财,建功立业,性?子骄纵些,又要什么紧,我谢家的女儿不论性?子如何,外头的人都?是排着队求娶的,若是寻不着合心意的,就算一辈子留在谢家,难道我们谢家就养不起了?” 或许是谢母这话当?真有几分道理?,又或许是彼时的谢嘉莹还不曾当?真做过什么过火的事?,所以谢行玉纵然抱怨,可也只是抱怨几句而?已。 可如今她所行之事?,已经不仅仅只是被娇惯太?过的世?家小姐了,她因着一己之私,想害得另一个无辜的女子万劫不复,如此,谢行玉怎么能不管? 只是今日原本是要与江奉容去鸣翠坊选大?婚头面的,如今却半道上遇了这事?,心下不免觉得抱歉。 江奉容明白他心中所想,自?然也能理?解,于?是点头道:“距离我们二人的婚事?还有些时日,选头面之事?更是不急,你先回去将她们二人之事?处理?好更是要紧。” 妹妹算计恩人,即便此事?还不知?真假,但若传闻出去,依旧会对谢行玉造成极大?影响。 毕竟他刚立下功绩,谢家正值如日中天之际,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 出了这样的事?,他自?然是要尽快处理?妥当?,不能让那?些有心之人有任何一点抓住把柄的机会。 谢行玉点头,歉疚道:“等过两日,我再来寻你。” 江奉容轻轻应了声“好”。 谢行玉才转身要上马车,可就在这时,江奉容却又快步走?到他身前,“我与你一同去吧。” 她到底有些放心不下。 不因着别的,只因着她始终觉得谢嘉莹并非能做出这种害人之事?来,而?谢行玉显然已经认定此事?就是谢嘉莹所为了。 等下见了谢嘉莹,不免控制不住怒火,到时候若因着一桩误会而?伤了兄妹二人的感情,便实在不值当?了。 谢行玉闻言有些迟疑。 这算来也是谢家家事?,江奉容便是再如何与他亲近,也到底还不曾嫁入谢家,来管这事?,到底有些不太?合适。 可江奉容却上前挽着他的手道:“左右也是女儿家的事?,有些时候我或许还比你明白些呢。” 她语气里已是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谢行玉难得见她这副模样,不由笑了,当?即也顾不上考虑旁的,直接便点了头道:“那?就一同去吧。” 如此,三人便同乘一辆马车回了谢府。 马车中,阿嫣始终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江奉容问了她几句话,她也都?只小声应答,江奉容见她如此,便也就没再开口为难她了。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马车在谢府门前停下,三人下了马车,却正好遇上刚出了府门的谢嘉莹。 谢嘉莹瞧见谢行玉与江奉容都?在,便笑着往这边走?来,“兄长,江姐姐,怎地这样早就回来了,不是要去鸣翠坊选头面吗?” 鸣翠坊距离此处倒不算太?远,只是谢行玉还要去一趟江府将人接来,这般来回,总要耗费不少?时间。 “嘉莹。”谢行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声音严肃中泛着冷意,“今日出门前,我与你说要多关?照阿嫣,你可有做到?” 谢嘉莹目光转向?神色怯怯,依旧站立于?谢行玉身后的女子身上,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是你向?兄长告状?” 谢嘉莹的语气实在不友善,阿嫣又原本便是极为胆小的性?子,听得这话面色一白,连身子都?微微有些发颤。 显然是害怕极了。 瞧见谢嘉莹这般模样,谢行玉心头那?股火气更是压制不住,他往前一步挡在阿嫣身前,彻底拦住了她看向?阿嫣的目光,厉声道:“当?着我的面,你都?敢如此待她,若我不在,岂非更是肆无忌惮?” “兄长此言何意?”谢嘉莹被劈头盖脸这般责骂,亦是有些恼火,“我到底是做了何种大?逆不道之事?,竟惹得兄长这般不顾我颜面地当?众责骂于?我?” 此时谢行玉确实是当?着江奉容与几个谢府下人的面将这事?说穿,但那?几个下人都?是谢府的人,定是不敢去外头胡言的,而?江奉容更是谢行玉未过门的妻子,亦是不可能将今日之事?说与旁人听,所以其实是无碍的。 只是谢嘉莹那?样的性?子,又是被众星捧月惯了的,怎能容忍这般失了颜面? 江奉容也看出这一层,担心他们二人还不曾当?真将事?情说清楚,反而?先争吵起来,于?是上前拉了拉谢行玉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先别急着与嘉莹生气,事?情还不曾说清呢。” 谢行玉顿了片刻,倒当?真缓和了语气,道:“阿嫣说,今日是你带着她出门,又将她丢在半道上,更让她在那?鲜有人至的小巷子中等你,可有此事??” “什么?”谢嘉莹此时已是顾不上生气,她一脸莫名其妙道:“我今日何曾带她出过门?我虽出去一趟。可却是自?己独自?去的,我本就不喜她,怎么还会将她带在身边添堵?” 见谢嘉莹并不肯承认,阿嫣眼泪当?即落了下来,“将军,我不曾撒谎……” 阿嫣本就生得一副柔弱姿态,如今这般眼眸含泪的模样,更是动人。 虽谢行玉只是匆匆一瞥便移开了目光,但心下也依旧不免一动,等再对上谢嘉莹时,声音又是冷硬了几分,“若不是你将她带出门去,难道是她自?己在这全然陌生的上京,寻到了这么一处距离谢府足足有半个时辰路程的小巷,而?后将自?己置身与险境之中,为的只是栽赃嫁祸与你?你可知?晓若不是我与阿容恰好经过那?处,阿嫣此时会是何种下场?” “你觉得,她会拿她一个女子的清白与性?命来嫁祸于?你?” 谢嘉莹哑然,她说不出什么解释的话来,因为即便是她自?己都?没法相信阿嫣这个初来上京,性?子如此怯弱的女子能仅仅是为了陷害她,便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来。 若是她当?真与这阿嫣有什么深仇大?恨也就罢了,可她虽嫌弃厌恶阿嫣,但却不曾当?真做过什么伤害阿嫣之事?,何至于?让她如此算计? 可谢嘉莹却也不肯认下这桩原本就与她无关?的罪行,于?是咬牙道:“此事?确实与我无关?,若是不信,大?可以将府中之人一一盘问,如此,总能证明了我的清白!” “府中之人?府中的下人哪个不知?你的性?子?即便盘问,他们又怎敢说出实情?”谢行玉这话说得苛刻,但却也不假。 这些下人没有哪一个会冒着得罪谢嘉莹的风险来替阿嫣作证。 谢嘉莹被这般冤枉了一番,心头本就是压着一股火气的,她向?来不是脾气多好的人,只因眼前人是谢行玉,所以她方才一直不曾发作。 如今听得谢行玉如此说,她也实在无法再忍耐,索性?道:“如此说,兄长你便是已经认定了此事?是我所为,那?我再说什么也是无用,兄长不如直言,到底要如何罚我便是!” “好,好。”谢行玉自?然听得出谢嘉莹这并非是认错的态度,于?是心下火气更盛,“你这性?子若是再不好生磨一磨,往后还不知?要吃多少?亏,母亲向?来娇惯着你,我既是你兄长,如果还这般惯着你,那?便当?真是害了你!” “你今日便去祠堂跪着,何时认清楚自?个的错处了,何时才能起身!” 江奉容听到此处,正想开口劝一句,却不想阿嫣先往前走?了几步,而?后扑通一声跪在了谢行玉面前。 她声音凄婉道:“此事?都?是阿嫣的错,还请将军不要责罚谢小姐,如若因为阿嫣影响了将军与小姐的兄妹情谊,阿嫣当?真是罪人了。” 谢行玉不住皱眉,又听阿嫣道:“若是将军打定主意要罚了小姐,那?阿嫣往后再留于?府中也不知?该如何自?处,还请将军即便看在阿嫣的面子上,也莫要责罚小姐了吧。” 第二十五章 她说话声音虽轻, 可正因如此,语气里边的凄楚方才更为动人。 她如此央求人,本来?就应当是无人能拒绝的。 更何况, 她如今甚至还并非是在为她自己求。 她是为了?谢嘉莹,一个被认定了害了她的人。 如此, 便更衬得她善良无暇。 江奉容看了?谢行玉一眼, 还是上前想?要将人搀扶起身,“阿嫣姑娘,谢朝如此做,也?并非只是为了?姑娘。” 阿嫣闻言不由一愣, 显然不曾想?到江奉容会这样说。 江奉容却又接着道?:“方才阿嫣姑娘也?听到了?, 他要责罚嘉莹其?实更多时因着担心嘉莹年纪尚小?,被旁人所?误做错了?事, 是想?教导嘉莹,这亦是一个做兄长的应当做的。” “而阿嫣姑娘这般拦着, 却是有些不应当了?。” 江奉容这一番话其?实已经?将这其?中关系理?得极为清楚, 阿嫣这般举动,看似是在为谢嘉莹求情,其?实更是让谢行玉左右为难。 阿嫣显然也?已想?到这一层,这会儿依旧跪在地上,眼角一滴泪将落未落,神色却有几分尴尬。 而谢嘉莹却并非有此心机之人, 她此时听着江奉容所?言,只觉得江奉容如此说,是因着也?觉得自个是那个做错了?事的人, 也?认同?谢行玉这般责罚自己。 这让她着实无法再忍耐,冷笑道?:“你?们都认定了?我做了?那事,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我这便去祠堂跪着就是!” 说罢,一转身便走了?。 江奉容心底暗自叹了?口气,这谢嘉莹的性子当真不管过了?多久都是不曾变过,不过也?正因着她这心中想?什么都尽数表露于面上的性子,江奉容反而越发确信此事并非她所?为了?。 只是那阿嫣方才住进谢家,即便当真有什么坏心,此时对谢嘉莹动手,也?实在太过冒险。 况且,江奉容总共也?不过只见了?这阿嫣两回,她又是救了?谢行玉性命的恩人,江奉容也?不想?以最坏的心思来?揣测她。 便想?着,这其?中应当还是有些误会的。 但如今谢嘉莹这副模样,江奉容总还是放心不下,于是看向谢行玉,“我过去看看嘉莹。” 谢行玉此时虽面色极冷,可心底还是担心谢嘉莹的,听江奉容如此说,便轻轻点了?头。 江奉容看了?一眼似乎还跪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的阿嫣,而后快步往谢嘉莹方才离开的方向匆匆赶去。 谢嘉莹嘴上说要去祠堂跪着,但实际上却是往自个院子的方向去了?。 她身子娇贵,定然是受不了?这苦的,所?以身边的婢子稍稍劝了?几句,她便也?就没了?这念头。 毕竟方才她说那话,也?不过是在与谢行玉赌气而已。 江奉容来?到谢嘉莹院子时,见她贴身的婢子锦绣正满脸担忧的立在房门?外。 她快步走上前去,“锦绣,你?家小?姐如何了??” 锦绣见了?江奉容,先向她福了?一礼,而后才叹息道?:“小?姐这回是当真被气坏了?,方才回来?就将自己关进了?房间里?,就连奴婢也?进不去……” 江奉容亦是叹了?口气,道?:“我去看看她。” 锦绣往旁边退了?几步,道?:“还望江小?姐好生?劝劝我家小?姐,奴婢只担心她如今这般模样,怕是会伤着自个的身子。” 江奉容点了?头,几步行至房门?前,先是扣了?扣门?,里?边人并未回应,她只得唤道?:“嘉莹,你?可在里?边?” 谢嘉莹听着外间传来?江奉容声音,想?起她方才所?言,不由轻哼一声,“你?不去哄着那阿嫣,来?我这儿做什么?” 江奉容听得她这语气,竟浑然如同?吃醋了?一般,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自然是来?看你?的。” 又道?:“嘉莹,将房门?打开罢,我有些话要与你?说。” 可谢嘉莹心底的火气不曾消解,又如何会这样好说话,她冷冷道?:“何必再来?骗我,你?与我兄长分明都已经?信了?那个阿嫣的话,怕是都觉得我是心思如何如何恶毒之人吧!” 谢嘉莹的话音方才落下,江奉容便语气笃定道?:“嘉莹,我相信此事并非你?所?为。” 这让谢嘉莹不由一怔,迟疑片刻后才摇头道?:“你?不过是在骗我罢了?。” “我怎会骗你?。”江奉容叹了?口气,语气越发认真道?:“这件事发生?得古怪,我也?瞧出?或许有些不对劲之处,又或者这不过是一桩误会而已,总之,我知晓你?并非是这样的人。” 里?边一阵沉默,江奉容又道?:“从前我们之前也?有些矛盾,可你?再如何厌恶我,却也?不曾算计过我什么,阿嫣姑娘才来?上京不久,又是救了?你?兄长的恩人,你?便是再不喜欢她,也?不至于如此待她,所?以我相信你?。” “你?兄长也?不是当真要苛责于你?,他向来?待你?如何,其?实你?也?是知晓的,这次不过是你?们兄妹之间生?了?些误会,他也?是当真担心你?会走错了?道?,这才着急了?些,总归是担心你?的。” 江奉容这便算是将其?中缘由细细与她作?了?解释。 可谢嘉莹却依旧不曾回应。 江奉容在外边等了?一会,芸青上前低声劝道?:“小?姐,这种事总不是一时半会能想?明白的,你?既已经?将话都说得这样清楚了?,不如还是让谢家小?姐安静待一会,给她点时间,让她自己好生?想?一想?。” 江奉容迟疑片刻,到底还是点了?头,“咱们先回去吧。” 芸青应了?声“是”。 江奉容又向锦绣叮嘱了?几句,无非是要好生?照料谢嘉莹之类,才转身出?了?院子。 刚出?了?院子没走几步,江奉容便瞧见小?道?旁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那处,她走上前去,问道?:“阿嫣姑娘如何了??” 谢行玉转过头,叹了?口气道?:“已经?将她送回院中歇息了?。” 江奉容轻轻点头,忽地想?起什么,开口道?:“今日我来?得突然,可既然来?了?,总不好不去见见谢夫人,不如你?陪我去一趟吧?” 谢行玉摇头道?:“今日来?得不巧,母亲入宫去见姑母了?。” “是……出?什么事了?么?”一听他提及入宫,江奉容心下便一阵不安,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按理?来?说,谢皇后一向疼爱谢行玉,与谢夫人的关系应当也?是不错的,可实则不然。 谢夫人向来?不喜谢皇后的性子,甚至当初谢家人要将彼时还是闺中小?姐的谢靖韵送入皇宫时,谢夫人还颇有些意见,觉得依着她这样的性子,即便当真入了?宫,也?是无法坐稳那个位置的。 但后来?依旧是谢靖韵入了?宫,而且还算坐稳了?那个位置。 如今已是过去了?十余年,那些恩怨,两人自然都不会再提及,只是关系依旧算不上亲厚。 若是有什么事,谢夫人也?多是让谢行玉入宫传话,少有亲自入宫的时候。 江奉容在宫中多年,即便日日前往永祥宫请安总共却也?只见过谢夫人一回,而那一回,江奉容还记得,她等在门?口,听到里?边似乎隐约传来?争吵声响,不消多时,谢夫人便满脸怒容地走了?出?来?。 而那日,永祥宫的宫人也?以谢皇后身子疲累为由免了?她的请安。 正因如此,眼下江奉容心中有几分疑问也?并不奇怪了?。 谢行玉却摇头道?:“并无什么大事,不过是三殿下很快要回来?了?,母亲想?着三殿下在西山大营吃了?不少苦头,正好我这次回京诉职时,陛下的赏赐中有一株上好的人参,便说要送去宫中。” 即便谢夫人与谢靖韵从前关系再如何不和,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从谢行玉的父亲病逝,谢靖韵与谢家关系反而更加紧密。 只因那时的谢行玉还不到能撑起整个谢家的时候,所?以谢家亦是需要谢靖韵这个楚国皇后。 “原来?如此。”江奉容听得这话,倒并不觉得意外。 那隋璟毕竟是皇子,即便犯下再大的过错,也?不可能当真一辈子被留在西山大营那种地方,即便没有谢家的人费心筹谋,圣人也?迟早会有松口让他回来?的一天。 况且如今她已离开皇宫,不日又将嫁入谢家,宫中的那些事儿,与她也?扯不上什么关系了?。 她也?无需在意。 “所?以今日怕是见不着我母亲了?。”谢行玉抬眼看了?眼天色,道?:“时辰倒还早,但去一趟鸣翠坊却是不够的,对了?,前几日我新得了?一幅画,想?来?你?定是会喜欢的,不若去府中书房小?坐片刻,等稍晚些,我再送你?回江府。” 江奉容颔首应道?:“好。” 二人便一道?往书房方向走去,一路上,又不免提及方才那桩闹剧,“嘉莹如何了??” 江奉容叹了?口气道?:“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连贴身婢子都进不去。” 谢行玉闻言眉头皱起,“这一个两个都不是省心的,嘉莹便也?罢了?,本就是那样的性子,阿嫣却也?是个麻烦的!” “阿嫣姑娘怎么了??”倘若那阿嫣并不曾撒谎,那在今日这一桩事上,她却是并不曾做错什么的,故江奉容有些听不明白谢行玉的意思。 谢行玉张了?张嘴,可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罢了?,不说这些让人烦心的事儿了?。” 江奉容本想?再为谢嘉莹作?些解释,可恰好已是到了?书房,便也?只能止住了?话头。 谢行玉随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水,道?:“你?先在此处稍坐,我去将那画取来?。” 江奉容点头,谢行玉便转身往书房另一侧走去。 他这书房并无多少装饰摆件,但却极为宽敞,约莫有两个寻常房间大小?,里?边除却一些书本画卷之外,还有一些刀剑兵器。 谢家毕竟是武学世家,有这些物件倒也?正常。 江奉容端起茶水饮了?两口,而后搁下,见谢行玉还不曾拿画过来?,便又随意地瞧了?瞧案几上放置的东西。 除却几本翻开的兵法书籍外,还有一叠宣纸压在砚台底下。 江奉容本不欲细看,只是匆匆一眼却让她发觉了?古怪。 实在是那宣纸上的字迹与寻常人太过不同?,她一眼瞧过去,便是极为简单的字眼也?错了?好几个,更别说那些字都写得如何歪七扭八的了?。 谢行玉拿着画卷走过来?时,见到的便是江奉容看着那叠宣纸发怔的景象,他走上前道?:“看什么呢,看得这样入神?” “抱歉。”江奉容回过神来?,“我并未翻看这些东西,只是方才不小?心瞧见了?,觉得这字有些特别罢了?。” 虽然二人已是极为亲近的关系,可江奉容却也?并非会随意窥探旁人隐私之人,她看见这宣纸上的字,也?确实是无心之举。 谢行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压在砚台上的那叠宣纸,不由笑了?,他将手中画卷搁下,又将那一叠宣纸抽了?出?来?,索性铺开放在江奉容面前,“瞧你?这模样,我还以为你?是瞧见了?谢家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呢,原来?不过是阿嫣素日练的字罢了?。” “阿嫣姑娘练的字?”江奉容一愣,显然有些意外。 谢行玉点头,又叹了?口气道?:“这便是我说这个阿嫣也?是个极为麻烦之人的缘故了?,你?瞧瞧她写的这字。” 说着,他拿起其?中一张宣纸,指着上边几个惨不忍睹的字道?:“你?瞧瞧这几个字,分明是那样简单的笔画,但却个个都错了?。” “这便也?就罢了?。”他又指着宣纸上另一个字道?:“这个字到底该如何写,只是我记得的便已经?教了?她有三四回了?,可是你?瞧,她依旧写得这般模样,说实在话,遇上她之前,我还当真不曾见过这样蠢的人!” 谢行玉就这样在江奉容面前几乎是将心底那些抱怨都尽数说出?了?口,“她那样的悟性,莫说是学什么旁的,就只是将这些个简单的字写对了?,都是难于登天的事儿,我与她说让她放弃这一想?法,可她偏偏不肯,依旧这般日日练着,还日日来?缠着我让我教她。” 谢行玉面上的嫌恶不似作?假,江奉容知晓他的性子,知道?他是当真觉得厌烦,只是她心底却也?并非没有疑惑,于是问道?:“怎地不直接给阿嫣姑娘请一个夫子,这种事儿让夫子来?做,应当会更合适些。” “我亦是与她提过这事。”谢行玉摇头道?:“于我们谢家而言,想?给她请一个好些的夫子是极为容易的事儿,费些银子让我耳根清净些,我当真是再乐意不过,只是她却与我说如今在这上京,只与我一人相熟,并不习惯与旁人太过亲近。” 说到此处,谢行玉又是一脸无奈,“她再如何说也?是当初在秦川城救了?我一命的人,她如此说了?,又只是让我指导她练习几个字罢了?,我又如何能拒绝得了??” “也?是这个道?理?。”江奉容点头,道?:“想?来?阿嫣姑娘只是初学这些,所?以学得慢些,我见她也?并非当真如同?你?所?说是个蠢笨之人,再学些时日,定是会有所?进益的。” “只是你?少不了?要多些耐心罢了?。” 谢行玉却有些嫌弃地将那宣纸放下,“这几日我手头事务颇多,又要准备我们二人成婚事宜,哪里?能顾得上她?” 江奉容叹了?口气,“总不好全然不顾她,她是你?的救命恩人,若是待她不好,传闻出?去,怕是也?会让那些盯着谢家的人抓住把柄。” “好,我知道?了?。”谢行玉无奈应着,却顺势将江奉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道?:“等阿容你?嫁入谢府了?,便让她来?向你?请教,阿容的字写得秀气,最是适合姑娘家练了?。” 他本就贴得极近,说话间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与脖颈上,让她那处很快染上一片嫣红。 江奉容有些不自在地从他怀中挣脱开口,转移话题道?:“不是说来?赏画的么,你?拿的画在何处?” 谢行玉看出?她的心思,不由轻笑,但也?松开了?环抱她的手,将那副画卷拿到她面前展开道?:“这便是我与你?说的那副画,你?看看如何?” 画卷一展开,江奉容的视线便很快被那画中景致吸引了?过去,见那上边虽只有山水之景,但却依旧能让人体味到其?中万般哀思,不由感慨,“果真不愧是李章的画作?,这山水都仅仅只是以寥寥数笔勾勒,却能让其?形态如此传神,更能让观其?画作?者感受到他提笔作?画时的心境,实在难得。” 江奉容养在宫中,旁的东西或许没有,但读书认字的机会却还是有的。 便是谢皇后,也?不会希望她出?现?在宫中宴会上时,是什么也?不通的模样,谁人都知晓她是谢皇后教养长大的,她若当真什么都不通,那些人对她指指点点的同?时,也?免不了?会牵扯到谢皇后身上。 谢行玉对这些字画之类却并无太大兴致,他见江奉容对这画作?评价颇高,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便顺势道?:“如今府中还不曾有能欣赏此画之人,阿容既然喜欢此画,不如我将它赠予你?,也?不至于让它白白落了?灰。” 江奉容却连忙将这画放下,摇头道?:“这怎么能行,这画可不是寻常物件,拿到外面去,即便千金,亦是会有人愿意买下。” 谢行玉听到此处,好似有什么话想?说,只是江奉容却又将话继续往下说了?下去,“我如今在江家,依旧是寄人篱下,带这样贵重的东西回去,总是不便,所?以还是留在你?这儿罢。” 如此,谢行玉便也?只能点了?头,“好,等阿容嫁过来?,不说一卷画,谢府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 “好。”江奉容笑着点头,“谢朝也?是我的。” 这话听起来?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可谢行玉却看着她的眸子,很认真道?:“对,谢朝也?是阿容的。” 上京的午后,阳光从窗缝中钻了?进来?,让整个书房被光亮所?笼罩,亦是让女子微红的脸无处躲藏。 *** 江奉容回到江府时天色已经?暗下。 倒并非是她在谢行玉的书房中待到这般时辰才动身回府,其?实她与谢行玉赏完那画,便准备要回去了?。 毕竟谢府与江府之间距离不近,便是坐马车,也?需得耗费些时辰。 可江奉容正准备回去,却又想?起谢嘉莹来?,心下记挂着她,便与谢行玉道?:“我还是先去看看嘉莹吧,方才见她还是不肯开门?,这样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可不行。” 谢行玉倒是不曾说什么,只点头道?:“那我先去备好马车,在外边等你?。” 江奉容点头,心里?虽明白谢行玉大约不想?听她提及此事,但却还是忍不住为谢嘉莹作?了?解释,“今日之事若说全然是嘉莹的过错却也?不至于,或许她们二人之间只是生?了?误会,你?与嘉莹莫要因为这一桩小?事而伤了?感情才是。” 谢行玉垂眸,“此事我心中有数。” 如此,江奉容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便点了?头,与芸青往谢嘉莹小?院方向而去。 二人刚到那处,就见锦绣从谢嘉莹房中出?来?,江奉容心下一喜,走上前问道?:“你?家小?姐这是不再闹脾气了??” 锦绣无奈摇头,“还闹着脾气呢。” 见江奉容担忧,锦绣又连忙道?:“不过江小?姐不必忧心,小?姐这会儿已经?好多了?,虽然依旧不怎么说话,但却已经?允了?我进去,甚至还与我说肚子饿了?,让我前去备些吃食。” “想?来?已经?是无大碍了?。” 江奉容听到此处方才松了?口气,“都知道?肚子饿了?,那确实是无事了?,只是你?还需得好生?看着你?家小?姐,莫要与那阿嫣姑娘再起冲突。” 锦绣皆是点头应着,但其?实心里?却有些无奈。 她可不敢告知江奉容方才的谢嘉莹便已经?骂骂咧咧了?好一会,甚至赌咒发誓说一定不让阿嫣好过。 依着自家小?姐那性子,要她忍气吞声地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那是绝无可能的。 但在江奉容面前,她却也?不敢当真说些什么,于是方才只含糊应着。 江奉容并未多想?什么,又好生?叮嘱了?锦绣几句才离开。 如此,不知不觉间便已经?费了?不少时间。 等马车在江府门?前停下时,天边已经?被极深的蓝色所?笼罩,确实是有些晚了?。 但好在江家并非是当真将江奉容当作?自个的女儿来?看待的,她便是回来?得再晚,亦是不会有人在意。 不过正是因着如此,江奉容反而觉得轻松许多。 她亦是只把此处当作?暂时的居所?。 下了?马车,她与谢行玉道?别之后便回了?江府。 可方才踏上要回观荷院的那条必经?小?道?,小?道?的另一侧却忽地窜出?一道?黑影来?拦在她身前,她的身子猛然僵住,而芸青更是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第二十六章 借着天边已经高高悬起的月色, 江奉容瞧清楚了眼前?人的模样,正是江怀远。 她不由皱眉,“江公子这是有何事?” 江怀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接连点头道:“难怪能将那谢行玉迷成这副模样,果然是豁得出?去?的, 孤男寡女, 却是到了这个时辰方才回?来。” 说到此处,他又是语气不屑地“啧啧”几声,好?似对江奉容的行为很是看不上。 江奉容见他说话?颠三倒四,好?似还能隐约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酒味, 心下便大约有?数了, 自然也无心与他解释,只道:“若是江公子的话?可说完了, 若是说完了,我便先回?去?了。” 说罢, 抬步便要离开, 可江怀远依旧伸手将她拦下,“这样着急做什么,我的话?还不曾说完呢。” 江奉容站立于那处,目光发冷地看向他。 江怀远浑然不曾发觉她目光中的冷意,依旧自顾自地开口道:“你帮我做一件事如何,你去?与你那未婚夫说一声, 让他给我安排个?官职。” 许是这话?实在荒唐,江奉容竟是忍不住笑了,“江公子说笑了, 即便他当真有?这本事,一句话?便能给你安排官职, 我又有?何理由要帮着江公子呢?” 江怀远语气嚣张,江奉容说话?却也不曾客气。 “我可没有?与你说笑!”江怀远颇为不满,“我父亲既是已经将你认作义女,你便算作是我妹妹,要唤我一句兄长的,如此亲厚的关系,你如何能不帮我?” 江怀远此时语气如此笃定,其实除却他多?饮了几口酒外,还与他今日见的几个?世家公子有?些关系。 江怀远父亲江成益的官职不高,自己又不争气,科考了两回?还是个?白身,其实在上京这些世家公子之中,向来是没什么地位的。 只是他的性子与他父亲不同,他父亲还是有?些傲骨,而他却总觉得要当官不是只会念书就好?,还要会钻营之道。 于是只要有?机会,便总要去?与那些世家公子混在一处。 不过那些世家公子却从来是看不上他的,大部分时候都是对他呼来喝去?,但江怀远也从来不在意,心甘情愿地在那些公子哥面前?伏低做小?,想着总有?出?人头地的时候。 而今日与从前?却是全然不同的。 往日那些世家公子聚会,很少?有?邀请他的时候,几乎都是他自己想法子打?听了消息,而后厚着脸皮参与其中。 可今日,却是那些世家公子亲自来邀请了他。 而到了那酒楼之中,更是让他坐在中央最重要的位置上,这般待遇,实在让他受宠若惊。 只是酒过三巡之后,那些世家公子便也不再掩饰,直接提及了他父亲将江奉容认作义女之事。 江怀远听人提及此事,原本还觉得有?些丢脸,可不想紧接着,那些个?公子哥纷纷向他道喜。 有?人见他不解,便与他解释道:“那江奉容虽然不过是个?罪臣之女,可她的未婚夫却是谢家的谢行?玉啊,有?这个?妹妹在,你可不就与谢家攀上了关系?” “莫说是什么旁的,便是想入朝为官,也不过是那谢行?玉一句话?的事儿罢了,你又何必再走科举这条难于登天的道?” 见江怀远依旧一副没回?过神?来的模样,又有?人好?心提醒道:“那谢行?玉刚在秦川城立下了功绩,在陛下面前?可是最说得上话?的人了,他若向陛下举荐你,你说,陛下会如何做?” 听到此处,江怀远哪里还会不明白眼前?人的意思,他面上的喜色已是遮掩不住,连连点头道:“若是他愿意举荐我,那陛下定是会高看我一眼了。” 而后他又连连向那些个?世家公子拱手道谢,“多?谢诸位了,若非你们提醒我,我当真是想不到这一层的!” 那几个?世家公子听了皆是摆手,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道:“往后出?人头地了,莫要忘了我们便是。” 江怀远举起酒杯一一敬了过去?,口中连连道:“怎会忘了诸位提携?” 如此,几人便又继续饮酒作乐,直到入夜方才散去?。 而他借着几分酒意,本就是要来寻江奉容的,只是到了观荷院,却并未见着人,无奈之下只得先离开。 但不想他前?脚才离开观荷院,后脚便与刚回?来的江奉容碰上。 他本就准备好?了说辞,既然碰上了人,自然是要说个?明白的。 江奉容见他这般理所当然的模样,冷笑一声道:“江公子怕是忘记了你来宫中接我那日曾说过的话?,你可说了,让我莫要唤你兄长,说若无外人在场,彼此之间的关系还是分明些好?。” “如今,怎地江公子却又说你是我的兄长了?难道只要我对江公子有?些用处,江公子便称我一声妹妹,若是没了用处,便连唤一句兄长都是逾矩了?” 江奉容语气中的讽刺全然不曾掩盖,江怀远心底所想,就这样被?她明晃晃地说出?了口。 江怀远面上一阵难堪,但同时,心底也烧起一股怒火,他咬牙道:“看来我还是太给你脸面了,竟让你敢如此与我说话??” 话?音未落,他竟要对江奉容动手。 若是平时,他或许会再斟酌一二,可此时的他饮了酒,又被?江奉容所言戳中了心思,恼羞成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来也就都不奇怪了。 眼见江怀远抬手便要掐住江奉容的脖子,芸青心中一惊,下意识要挡在江奉容身前?,可她还来不及这样做,就见江奉容一个?侧身避开,又动作极快地拔出?发髻珠钗,而后将它死死抵在江怀远脖颈处。 脖颈处传来的冰凉触感让江怀远的酒瞬间醒了一半,他身子僵直,几乎是一动也不敢动,可嘴上却依旧是不认输,“江家唯有?我这一个?独子,你若当真敢伤了我,我父亲如何会放过你?” 他笃定江奉容是不敢对他动手的。 即便如今有?此举动,也不过是一时意气罢了。 可江奉容却轻笑道:“是吗?” 说罢,她手指微微用力,用那尖锐的珠钗划过江怀远的脖颈,在那处留下一道清晰可见的血痕。 那阵刺痛感以及鲜血淌下的粘腻感让江怀远猛然睁大了眼睛,他如同见了鬼一般瞪大眼睛盯着身侧的江奉容,声音中终于有?了恐惧,“你若是现在松开我,我便帮你瞒下此事,否则,我定要将此事告知我父亲,到时,你人在江府,谁人都帮不了你!” “是吗?”江奉容听着他如此天真的言论,实在觉得有?些可笑,“那不若我们便来好?生想想,倘若今日你当真死在了我手中,江家的这些人会如何对付我?” 江怀远毫不迟疑道:“自然是将你杀之而后快!” “若我不过是个?寻常人,你们江家人想杀我自然容易,可事实是我是谢将军未过门的妻子,亦是陛下看重之人,若我当真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江家,你们江家,可曾担当地起这罪行??”江奉容语气淡淡道。 可此时为了唬住江怀远,自然不能露出?迟疑神?色来。 至少?明面上,圣人对江奉容确实用心,这便也就够了。 江怀远果然因为江奉容的话?而有?些慌乱,但片刻之后,他又好?似想到什么,咬牙道:“你既害死了我,一命抵一命,若是闹到陛下面前?,他怕也是不能包庇你的!” 江奉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有?些道理。” 可还不等江怀远露出?得意神?色,她却又接着道:“明面上自然不能包庇,可这种事若要背地里做些手脚,譬如偷梁换柱之类,却是再容易不过。” “或许陛下不至于为了我做到这份上,可谢家呢?谢行?玉呢?莫要忘了,他当初为了求娶我,可是在那明宣宫外求了三个?日夜的,而如今的谢行?玉正是陛下最为看重之人,就连皇后娘娘也是谢氏女子,你说,这谢家与你们江家,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到底是孰轻孰重呢?” 江奉容这番话?说完,江怀远的脸色已是苍白得彻底,他感觉脖颈上那道伤痕越发疼了,不由咽了口口水,磕磕绊绊道:“那……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是真的害怕了,也不敢再向江奉容提什么官职之事,生怕当真触怒了她,反而让自己丢了性命。 话?说到这份上,江奉容也并无与他拐弯抹角的兴致,于是直言道:“就如同江公子所言,在外人面前?,我唤你一声兄长,若无外人在,你我只当彼此是陌生人便好?。” “自然,既是并不相熟之人,也请江公子莫要幻想着能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我们就这样相安无事地相处下去?,等我嫁入谢家,往后与江公子便是也表面功夫也不必再做了。” “好?。”江怀远几乎全然不曾迟疑,“我答应你。” 方才江奉容的那一番话?,早已将他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只要江奉容的要求不太过分,想来他都不会犹豫。 见他如此识趣,江奉容也不再为难,很快将抵住他脖颈的珠钗放下,毕竟她本来也不是当真想杀了他。 被?江奉容松开的一瞬,江怀远的身体都几乎要瘫软下来,他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沿着小?道一步步离开。 “等等。”江奉容却忽地出?声叫住了他,他的身子瞬间僵住,有?些艰难地回?头道:“还有?什么事吗?” 江奉容弯了弯唇,“今日夜里的事,还请江公子不要说出?去?,若是让旁人知晓了,对于你我二人而言,都是麻烦,对吧?” 江怀远听她只是叮嘱此事,心下微松,又应道:“好?。” 如此,方才快步离开。 眼见那道身影没入浓稠的夜色中,江奉容与芸青也一同回?了观荷院。 等踏入房内,芸青便顺手将房门带上,而后才惊魂未定道:“方才可当真是吓坏奴婢了,奴婢还以为您当真要杀了这江怀远!” 江奉容摇头道:“除非我当真要与他鱼死网破,否则不至于如此,他死了不可惜,只是总会拖累了我。” 芸青很是赞同,“不过那江怀远确实嚣张,竟是要逼着您去?为他讨要官职,今日这般吓唬吓唬他也是好?的,想来往后,他是不会再有?这种胆子了。” 江奉容想起方才江怀远那副浑身瘫软的模样,不由点头,“他再不敢与我们为难了。” 如此,她往后待在江府的两个?多?月,也总算是能稍稍轻松点了。 一夜过去?,第?二日一早,周氏身边的婢子却来邀请江奉容去?景芳院用早膳。 芸青心里记挂着昨日的事,不免有?些不安,于是借着伺候江奉容梳洗的空档,悄悄压低声音在江奉容耳边担忧道:“莫不是那江怀远将昨日之事告知周氏了?” 若那江怀远当真将此事戳破,她们要应对此事,怕是有?些棘手。 不难看出?那周氏是将江怀远这个?儿子捧在手心地疼,要是知晓江奉容伤了他,即便明面上不敢当真对她动手,却免不了背地里的算计。 这总不是什么好?事。 江奉容却摇头,“不会的。” “昨日我已与他道明其中利害,他如何再敢得罪了我,况且将此事告知周氏到底能不能有?用,想来他心底也是有?数的。” 连他那个?父亲都帮不了他,更遑论他母亲了,他将昨日夜里那丢脸的事儿尽数说了,只会将江奉容得罪地更加彻底罢了。 依昨日的景象来看,他定然是没有?那胆子的。 芸青听得这话?,心下稍稍安定。 此时外间婢子又出?声催促,“江小?姐,可否动作快些,夫人正在景芳院等着您呢。” 江奉容随手将一支碧玉色簪子簪上,而后起身道:“这便来了。” 那婢子方应了声,芸青就拉开房门,与江奉容一道走了出?来。 那婢子向江奉容福了一礼,而后侧身道:“小?姐这边请。” 江奉容颔首,提起裙摆缓步下了台阶,而后沿着小?道往景芳院的方向而去?。 等到了景芳院,周氏果真已经等在那儿了。 她面前?还放着一桌子各式粥类点心,看来是费了心思的。 见江奉容过来,周氏连忙起身迎了上来,拉着她在桌边坐下,“阿容,你来我们江府也有?好?几日了,怪我想得不周到,竟是忘了该给你办一场迎接宴,好?在今日也不算迟,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所以各样都准备了一些。” 说着,她已是往江奉容碗中接连夹了好?几块样式不同的点心,还吩咐婢子盛了粥,“你尝尝府中厨子的手艺如何。” 见她这般殷勤模样,江奉容心底自然有?数,知晓她此番让自己过来用膳,应当是有?事要让自己帮忙。 不过如今她还不曾开口,江奉容便也只装作不懂,乖巧地喝着粥,时不时还称赞几句,“江府中的厨子确实不错,这粥熬得火候刚刚好?,确实是用心的。” 周氏闻言也脸上亦是堆满了笑意,若是不知她们真正关系如何之人瞧见了如今这般景象,怕只会以为这是一对母慈女孝的母女。 但正在这时,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响,人还不曾踏进门,抱怨之声先是传了进来,“母亲,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非得这个?时辰唤我过来,夫子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这个?时辰就该好?生念书……” 他的话?音在看见江奉容的那一瞬戛然而止,甚至在对上她目光的一瞬有?些慌张的移开,又特?意在距离江奉容比较远的位置上坐定,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母亲,到底是有?何事啊?” 周氏倒是并未察觉江怀远的古怪之处,只笑意盈盈地看向江奉容道:“阿容,是这样的,再有?两个?多?月便是你的婚期了,母亲听说那谢将军有?个?妹妹唤做谢嘉莹的,却不是一个?好?相与的性子,自幼被?她那母亲兄长纵得无法无天,往后你嫁入谢府,免不了要与她相处。” “她那样的性子,母亲担心,往后你免不了是要吃亏的。” 江奉容顺着周氏的话?头问道:“那母亲觉得我该如何做?” “不若……母亲为你准备一场宴会,你将她邀来我们家中吧。”周氏好?似当真在为江奉容考虑一般,“如此,母亲也能见一见这个?传闻极为骄纵的谢家小?姐,指不定还能帮衬着你与她打?好?关系,往后你便是嫁去?了谢家,她也不至于太过为难你。” 听到此处,江奉容将手中汤匙搁下,道:“母亲,我觉得这倒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周氏脸色微微一变,但唇边的笑意却还勉强维系着,她听江奉容接着道:“我去?过谢府几回?,与那谢家小?姐也算相熟,她并非无缘无故为难人的性子,所以母亲不必为我担忧。” 周氏闻言,又连忙道:“若是如此,便是邀请那谢家小?姐来我们府中游玩也是可以的,既是阿容的朋友,往后成了婚更是亲戚,我们江府自然应当好?生招待。” 见周氏竟还不肯罢休,江奉容只得轻轻叹了口气,做出?一副无奈模样来,“母亲,并非是我不肯相邀,只是谢家小?姐向来是眼高于顶的,咱们江府……” 说罢,她看向窗外,此时窗户半开着,她这个?角度望去?,正好?能瞧见景芳院里那一丛半开的牡丹,除此之外,便也没什么让人能多?瞧上几眼的景致了。 而这景芳院还是江府的主院。 这院子若是落在寻常人家的眼中,或许是不错的,可莫说是谢嘉莹,便是上京哪一户高门贵女来说,怕都是不够看的。 所以江奉容也并不需要将话?说得太明白,她只往外边瞧了几眼,而后重重叹一口气,只要不是太蠢笨的人,应当都能瞧出?她的意思来了。 江奉容是说他们江府上不得台面,所以入不了谢家小?姐的眼,自然也不会特?意来这种地方参加什么宴会了。 周氏自然听得出?这一层意思,她心里憋着一股火气,偏偏却也不能发作。 因为依着江奉容的意思,是那谢家小?姐看不上江府,又并非她不愿相邀,更何况她这话?也不曾说错。 江成益是清高的性子,向来也不喜奢华浪费,如今江府的模样,说得好?听些是雅致,说得难听些,那便是穷酸。 一旁江怀远刚喝完碗里的粥,听她们说到此处,也搭腔道:“妹妹这话?说得其实也没错,人家谢家小?姐哪里能瞧得上我们江家,莫说是谢家小?姐了,便是我素日结交的那几个?好?友见了我们江府这般模样,都是不愿来的,母亲你又何必非要邀请什么谢家小?姐过来?” “请这样一尊大佛过来,我们江家哪里能镇得住?” 他只浑不在意的说着,全然没顾及周氏越发难看的脸色。 可当着江奉容的面,周氏又不能发作,只能咬牙道:“是这个?道理,倒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考虑到这一层了,那这事便往后再说吧。” 显然,周氏还是不愿彻底舍弃了这念头。 毕竟谢嘉莹身份高贵,若能攀上,对江怀远仕途大有?裨益,更重要的是有?江奉容与谢行?玉的这一桩婚事在,便让他们江家实实在在的与谢家有?了牵扯。 这千载难逢的契机,让她要如何放过。 不过江奉容也不管她心中再如何盘算,总之她若想通过自己将手伸进谢家,那自己是万万不会让她如意的。 既然该说的话?已经说完,江奉容便也无心继续与周氏在这里表演什么母慈女孝的戏码,于是正要起身离开。 可不想周氏却将目光放到了江怀远有?些怪异的衣领上,她一边伸手去?替他整理,一边皱眉道:“你院子里伺候的人怎么回?事,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回?头让孙嬷重新给你安排几个?下人过去?,在自个?家中也就罢了,若在外头,让人瞧见你这副模样如何能行??” 原本见周氏伸手过来,江怀远还不曾意识到什么,可见她开始给自己整理衣领,这才想到什么,慌忙想要避开。 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周氏盯着江怀远脖颈上那道清晰可见的血痕,声音发颤道:“这……这是何人伤的你?” 第二十七章 江怀远下意识看了一眼江奉容, 又很快移开?目光,支支吾吾道:“这是……这是……” 显然,他还不曾想好要如何向周氏解释此?事。 江奉容见?江怀远一副不中用的样?子, 心底也有些无奈,只得开?口道:“兄长你虽然叮嘱了我不要将此?事告诉母亲, 可母亲这般关心你, 不如还是将实情告知吧。” 江怀远张了张嘴,显然已?经被江奉容这一番话说得有些懵了。 而周氏却?将目光放在了江奉容身上,眼神有些古怪道:“你知道怀远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是。”江奉容解释道:“昨日我?在谢府耽误了一些时间?,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下, 本以为府中人皆已?经歇下了, 却?不想竟是遇上了也方才回来的兄长。” 江怀远见?江奉容竟神色自?如的说起了昨晚之事,心中越发不解。 他原来只将江奉容当?作寻常女子, 可如今看来,实在是他太过低估此?人了。 江奉容并未在意江怀远探究的目光, 而是接着道:“我?见?兄长脸色以为难看, 衣领上还隐约沾了血点子,心下担忧,便上前问了一句,兄长与我?说……” 说到?此?处,江奉容还故意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江怀远,而后才接着道:“兄长本想搪塞过去, 可我?已?是瞧见?了那血点子,自?是不相信兄长所言,兄长见?实在骗不过我?去, 才与我?说了实情。” “原来……兄长昨日夜里?是去了青楼。” 江怀远如何也想不到?江奉容竟会如此?说,他塞进嘴里?的点心还来不及咽下, 被她?所说的话吓到?,竟是直接卡在了喉咙里?,而后猛地咳嗽起来,吓得周氏慌忙让人倒了水给他喝下。 等江怀远好容易平复下来,周氏才神色复杂地问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其实在楚国,男子逛逛青楼本就是寻常事,江怀远若是已?为朝廷官员,被有心之人盯上确实有损官名,但他不过是个白身,自?然是无人在意的。 而周氏之所以一脸不能接受的模样?,只是因为如今的江怀远正是娶妻的年纪,她?也一直在为了江怀远的婚事操心。 若是随随便便娶了小门小户的女子自?然容易,也轮不到?她?来挑拣江怀远的脾气性子。 只是若要攀上高门贵女,在那些女子眼中,江怀远一没有家世地位,而没有万贯家财,自?己还不是个中用的,连才学都落于人后。 若是还是个爱逛青楼的性子,此?事怕是难上加难。 江怀远此?时是有苦难言,他这下可算明白江奉容为何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敢情是将所有事都推脱到?他身上来了? 如今到?了这份上,他便是不想应下这事也是没得选,只得点头道:“是。” “你这……”周氏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虽说男子风流不是过错,可你还尚未成亲,哪里?好闹出这种事来?” 因着江奉容在场的缘故,其实周氏说话还是客气了几分的。 若依着她?平时的性子,说话比这还不知要难听多少?倍,便是用尽各种法子,也要逼着江怀远诅咒发誓不再去那种地儿了。 原本说到?这儿,其实江怀远好生认个错,也许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毕竟还有江奉容在,周氏不想丢了脸面,自?然不好太过苛责。 可这江怀远也向来不是听话的性子,一听周氏这般说,下意识轻哼一声?道:“谁说不成亲便不能去青楼的,与我?交好的那些个世家公?子,平日里?青楼那种地方,难道还去得少?了?” 周氏咬牙道:“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如何能与他们比较?” 江怀远一脸嘲讽道:“所以母亲的意思是我?比不上他们了?也是,父亲不过是个四品小官,母亲却?异想天开?,想着我?能攀上这户贵女,那户贵女,如今还要因着这事来约束于我?……” 江怀远的话并不曾说完,因为周氏已?经怒极抬手打了他一巴掌。 有些刺耳的声?音落下,周遭在这一瞬彻底安静下来。 就连江奉容也不曾想到?周氏会当?着她?的面这样?做。 看来江怀远的话当?真说中了她?的心思。 而江怀远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他捂着已?经微微肿起来的脸,恨恨丢下一句,“别指望着我?会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任你操纵,你那么想娶那些高门贵女,那就你自?己去娶吧!” 说罢,他一甩袖子便转身走了。 周氏显然被气得不轻,她?捂着自?己的心口,半天回不过神来。 江奉容见?此?景象,也知道这场戏已?经看完了,自?是不必要再继续留于此?处,于是随口说了几句劝慰之言,而后起身告退。 周氏此?时哪里?还顾得上江奉容?自?然是任由她?离开?了。 出了景芳院,芸青回想起方才所发生之事,不由笑道:“原来这周氏一早唤我?们过来,竟只是为了让我?们来看戏的。” 江奉容也轻轻摇头,“不曾想那江怀远与周氏之间?,也有这般深的矛盾。” 芸青道:“那周氏确实太过异想天开?了些,明明知晓她?自?个儿子及不上人家,偏偏还想求娶个高门贵女,还想邀请谢家小姐来这破落的江府,简直做梦!” 说到?此?处,芸青方才意识到?什么,猛然睁大眼睛,“那周氏再三让小姐将谢家小姐邀来江府,难道竟是想……” “不错。”江奉容点头,直言道:“她?就是想让嘉莹嫁入江家。” 芸青连连感慨道:“那这周氏当?真是什么都敢想啊,那江怀远便是一个手指头也及不上谢家小姐的!” 江奉容轻笑一声?,“若是能及得上的人,周氏恐怕就瞧不上了。” 芸青想起周氏那般模样?,不由点头,“倒也是这个道理。” 二人一路说着,不知不觉便回了观荷院。 院中的绿夏见?江奉容回来,连忙上前先向她?恭敬地行了一礼,而后才将一封信递到?江奉容眼前,道:“小姐,这是谢府的人送来的。” 江奉容接过那封信,随口问道:“这信什么时候送来的?” 绿夏道:“小姐才去了景芳院,谢府的人便送了这信过来。” 江奉容轻轻点头,拿着信往里?间?走去,芸青看向绿夏,道:“你继续去忙自?己的事吧。” 绿夏应道:“是。” 而后退下。 等到?了里?间?,江奉容才拆开?信细瞧,原来是谢行玉写的信,倒也并非有什么大事,只是先因着昨日的是向她?道歉,而后又与她?说今日可一同去一趟鸣翠坊,将大婚那日头面定下来。 成婚前的三个月,江奉容除却?备婚之事外,便也没有旁的事要做,此?时既然谢行玉相邀,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将那书信合上,向芸青道:“吩咐人备下马车,我?要出去一趟。” 芸青迟疑道:“小姐这是要去……” “去一趟鸣翠坊。”江奉容并未隐瞒。 听得这话,芸青心里?便也就明白了,连忙点了头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说罢,便推门出去。 不消多时,再敲门道:“小姐,马车备下了。” 江奉容应道:“好。”才换上外衫缓步走了出去。 江府与鸣翠坊相隔不近,特?别马车还需得从闹市中经过,如此?便又得放缓速度,于是江奉容与芸青竟是坐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算到?了鸣翠坊。 只是此?时,谢行玉却?还不曾来。 “谢府到?此?处比我?们还要近些,怎地这个时辰了还不曾过来?”芸青实在有些奇怪。 江奉容道:“许是手头有什么事儿耽误了,先等等罢。” 芸青无奈地点了头。 原本以为用不着多久谢行玉便会到?此?,可不曾想两人这一等竟是又生生等了一个时辰。 这下不止芸青有些站不住了,江奉容也不由在心里?想着他莫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毕竟谢行玉向来不是不准时的性子,从前二人相约,他从不曾让江奉容这般等过。 如此?想着,江奉容心下越发担忧,正想着不如索性去一趟谢府,可却?见?一身着黑衣的男子匆匆赶来,对着她?行了一礼。 江奉容认出此?人便是谢行玉身边的侍从谢星,连忙问道:“将军他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谢星神色有些古怪道:“确实遇上了些事。” “到?底是什么大事?”芸青语气显然有几分不满,“我?们小姐可是生生在此?处等了他一个时辰有余了!” 江奉容皱眉看了芸青一眼,示意她?不必再说。 而后又看向谢星,“可是此?事是隐秘之事,不能告知于我??” 她?看出来了谢星神色有几分为难。 谢星却?摇头,又叹了口气后道:“倒也不是不能告知,只是此?事说来复杂,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说,不若等来日小姐见?了我?家将军,再由他来向您解释罢。” 听他如此?说,江奉容也不再勉强,她?点头应了个“好”,而后道:“那今日……” “将军的意思是小姐这样?远来一趟也着实不易,既然都来了,不如索性进去瞧一瞧那两副头面,看看喜欢哪个。”谢星一一将谢行玉的话复述,“等小姐选好了,直接与鸣翠坊的坊主说明便是,到?时候她?会遣人将东西送去谢府。” 看来谢行玉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江奉容也并非是那矫情的性子,听到?此?处,便应下道:“好,那我?便去瞧瞧吧。” 谢星道:“小姐进去之后直接与那鸣翠坊坊主提将军名讳便可,我?手边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处理。” 说罢,他躬身拱手,“我?便先走了。” 江奉容微微颔首,谢星便已?翻身上马离开?。 芸青还不曾回过神来,就见?江奉容已?经转眸看向那鸣翠坊,道:“走罢,进去瞧瞧。” 芸青顾不上再计较方才之事,只得与她?一道踏入了鸣翠坊中。 这鸣翠坊可不是什么寻常地方,上京是整个楚国中最为繁华的所在,而鸣翠坊便是上京中最负盛名的簪钗售卖之所。 不说上京的世家夫人小姐,就连宫中的贵人,也对这鸣翠坊的首饰趋之若鹜。 江奉容从前虽是听过这鸣翠坊的名声?,但却?始终不曾有机会真正来此?瞧一瞧,如今一踏入里?间?,倒是当?真领会到?了什么叫做眼花缭乱了。 里?边各式簪钗首饰可谓数不胜数,而其中各种颜色宝石珍珠更是光彩夺目。 江奉容是从宫中来的,其实不算没见?过市面之人,但这会儿还是不由得在心中感概,难怪上京中的女子皆是对这鸣翠坊如此?追捧了。 鸣翠坊的掌柜是个约莫双十年华的女子,她?正拨弄着算盘,抬眼见?有客人前来,便走上前迎接,“这位小姐是要看些什么样?式的首饰?” 江奉容想起方才谢星所言,便道:“请问姑娘可是此?处的坊主?” 掌柜摇头,又疑惑道:“你要见?坊主?” 有些客人确实是直接与坊主相约的,只是此?时…… 江奉容点头,“不知坊主可方便?” 掌柜轻叹一口气,道:“那小姐稍坐片刻。” 说罢,她?转头对其中一小厮道:“去给这位小姐备些茶水点心。” 那小厮连忙应下,她?才提着裙摆上了楼。 她?在这鸣翠坊当?了多年掌柜,早已?将察言观色四字揣摩得极为透彻,虽然从江奉容的衣着打扮上瞧不出什么来,可她?周身礼仪气度却?是不凡,所以这掌柜的不曾生疑。 只是她?还没走两步,就听见?楼上传来脚步声?响,一身着紫衣的女子缓步走了下来,掌柜瞧见?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可不曾想她?身后亦有一男子出现。 江奉容抬眸瞧清楚那男子模样?,不由一怔,这片刻之间?,她?并未想明白这鸣翠坊的人是否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亦是不知此?时的自?己是否应当?装作并不认识他的模样?。 不过他亦是瞧见?了江奉容,反而先她?一步走上前来,“江小姐?” 江奉容这才向他行礼,“太子殿下。” 原来此?人并非旁人,而是太子隋止。 时间?若再往前推一刻,隋止与鸣翠坊坊主宴娘,或者说燕娘,可并非是如今这般心平气和的模样?。 燕娘几乎崩溃一般将桌面茶盏尽数扫落在地,“殿下,我?说过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何偏偏还要来为难我??” 隋止依旧端坐于一地狼藉中,甚至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茶水,“你是她?的贴身婢子,当?年的事,你应当?是最清楚的,怎会什么都不知?” “我?若是当?真如殿下所言,知道一些什么。”燕娘冷笑一声?,“那我?还能活吗?” 隋止抬眼看她?,目光中多了几分锋芒,“谁会杀你,是皇后要杀你?” 燕娘看了隋止一眼,神色中有几分疲惫,“我?知道的,我?早已?同殿下说了何止千百遍,殿下往后便不要再来这里?了吧,再来,也不过浪费时间?而已?。” 说罢,起身推开?门出去。 隋止却?是坐在那处将一杯茶尽数饮尽才起身离开?。 而此?时,鸣翠坊坊主宴娘却?已?缓和了情绪,笑着看向江奉容道:“这位小姐是要买些什么?” 掌柜解释道:“坊主,这位小姐方才说要见?你。” “哦?”平日来约见?宴娘的大多都是熟脸,她?记性不错,便是只见?过一两回的人也能记得清楚。 可眼前人却?不同,宴娘不动声?色地多瞧了她?几眼,总觉得自?己好似见?过她?,但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在何处见?过。 实在是怪事。 江奉容向前几步道:“您便是此?处的坊主吧,是这样?的,我?未婚夫谢行玉在贵坊定了两顶红宝石头面,我?今日前来只来瞧一瞧那两副头面的样?式,正好也定下哪一顶用作大婚时。” 宴娘想起此?事,又不由多看了江奉容两眼,道:“原来小姐是谢将军的未婚妻。” 江奉容点头,隋止却?忽然道:“也是江家小姐。” 宴娘看了隋止一眼,而后道:“多谢殿下提醒。” 而后又笑着看向江奉容道:“江小姐稍候,我?这便让人去将那两副头面取来。” 江奉容其实能觉察出隋止与这鸣翠坊坊主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可她?只当?什么也瞧不出来,向宴娘弯了弯唇,道:“好。” 宴娘转头对一旁小厮低声?吩咐几句,不消多时,那小厮便小心翼翼地端了两个精巧的木质盒子过来。 上边竟然还是落了锁的。 宴娘开?了锁,又将两副头面皆取了出来方便江奉容细看对比。 她?做好这些便侧身一步让开?道:“江小姐可好生瞧瞧,是喜欢哪一顶多一些?” 江奉容的目光落在那两副头面上,不由怔住,饶是她?早已?见?惯了各种华丽的首饰,此?时瞧见?者两副头面也实实在在的惊艳了一番。 果真不愧是鸣翠坊。 这两副头面皆是贵气逼人,除却?中间?那约有鸡蛋大小的红宝石之外,周遭点缀的玉石珍珠也不知凡几,虽数量极多,但却?并不会让人觉得是毫无章法的堆砌,反而每一处都极为用心,连极小的点缀都是相得益彰的。 手艺更是不必多说,即便极为仔细的查看,亦是看不出什么手工痕迹来。 而这两副头面其实造型相差并不大,若说区别,那便是左边这一副头面除却?红宝石外,便是用了粉色宝石为主作点缀,数量极多的粉宝石嵌在其中,一眼瞧去便让人觉得极富少?女气息。 而右边这一副却?不相同,这副头面中间?亦是嵌了一颗与左边那一副一般无二的红宝石,但其余地方却?并未用到?粉宝石,反而用了大小不一的白珍珠作点缀,就连吹落下来的流苏,也有不少?珍珠的身影。 一眼瞧去,这一副头面并不像是妙龄少?女的物件,更像是身份贵重?夫人的首饰,只因它上边红宝石与白珍珠皆是极为贵气,又带了几分气场的珠宝,所以江奉容甚至能想到?她?若佩戴上这头面,会是何种景象。 芸青在一旁看着这两副头面也不由乍舌,“这也着实太过华丽了些,看来谢将军当?真费了不少?心思。” 又道:“那小姐,你瞧着是哪一副要好看些?” 这实在不是一个容易给出答案的选择题,江奉容将这两副头面又细细看了一番,心下头一回有了两边都难以割舍的念头。 可不论如何,大婚当?日她?也只能戴其中一副。 况且她?怎会瞧不出这两副头面不管用料还是手艺皆是最好的,又是鸣翠坊的东西,是绝不可能便宜的。 谢行玉自?然是不缺银子的,只是大婚之事繁琐,花银子的地方更是不知凡几,只是这头面他便已?经是选了最好的,其余的自?然也不会差。 如此?算来,这一场大婚还不知要多少?银子。 江奉容也并非不会体谅人的性子,如何能这样?任性,竟是要将这两副头面都留下? 见?江奉容迟迟不曾作出决定,隋止忽地开?口道:“江小姐这是不知该如何选择?” 听他问起此?事,江奉容虽然心下并不想与他多言,可却?也不得不顺着他的话头问道:“那不知太子殿下有何见?教?” 隋止的目光落在右边那副头面上,道:“这副就很合适。” 江奉容还不曾应答,就听他接着道:“左边这一副虽说好看,可却?气势不足,既是成婚,又是嫁入谢家,往后便是谢家主母,成婚当?日,总是要能震得住场面的。” 江奉容抿唇,她?不得不承认隋止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于是顿了片刻,还是点头道:“太子殿下所言不错,那便劳烦坊主,就要这一副吧。” 宴娘应道:“是。” 说罢,让小厮将这两副头面重?新收入木盒中。 正在此?时,隋止却?将一袋金子搁在桌上,道:“左边那副,孤要了。” 江奉容全然不曾想到?隋止竟会买下另一副头面,不由一愣,而宴娘也神色有些古怪地看了隋止一眼,又往江奉容的方向瞧了一眼,而后才点了头,吩咐小厮,“那便帮殿下将这副头面装好。” 小厮应下,动作极快地将那头面拿了下去。 江奉容虽想不通隋止此?举何意,可左右这事与自?己也扯不上关系,她?来此?只是为了选头面之事,如今这事已?经了了,她?自?然也不必再继续留于此?处。 于是同隋止道:“殿下,我?的头面已?经选好,那我?便先走了。” 又向宴娘微微颔首,而后才抬步要往往外间?走去,可不想却?被隋止叫住,“江小姐,孤来鸣翠坊亦是想挑一样?首饰赠人,但瞧了许久依旧不曾寻着合适的,不知江小姐可否帮忙?” 江奉容的脚步顿住,道:“我?并不了解殿下要赠之人,更不知她?喜好,怕是帮不了殿下这个忙。” “江小姐很了解她?。”隋止随手拿起身侧珠钗道:“她?曾救过孤一回,这是谢礼。” 第二十八章 隋止此言, 旁人或许听不出?什么来,可?江奉容却是再清楚不过。 只是却也不曾戳破,只轻笑一声道:“若是如此, 那殿下赠这珠钗首饰却有些不太合适了,若是那救命恩人已有心上人, 殿下赠这些东西, 岂非要让人生了误会?” 她这是在提醒他,她已是定下婚事,不宜再收男子这些物件。 隋止的目光落在江奉容的身上,如墨染的眸子里映出她唇角弯起的模样, 片刻之后, 他亦笑道:“江小姐这话有理,是孤考虑不周了。” 而后将那手?中珠钗放回原处, 向宴娘道:“旁的不要了,只要这副头面就好。” 宴娘应着, 催促负责将东西装好的小厮动作快些。 江奉容便也再行一礼, 转身出?了鸣翠坊。 *** 回到江府,江奉容显然比往日自在许多。 因着昨晚之事,江怀远即便碰见江奉容都?要绕着道走,更别提来寻她什么麻烦了。 而周氏也因为今早与江怀远争吵一番而头疼不已,哪里?还顾上江奉容? 至于江成益更是不必多说,他自诩性子清高,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心思放在这些后宅之事上边。 所以如今的江府才?如此平静。 只是谢府却是另一番景象。 谢行玉今日当真是怀着愧疚心思约见江奉容的。 那封信方才?送到江府时,他便已经收拾好准备出?门了,只是这时却偏偏被阿嫣院子里?的婢子拦了下来。 谢行玉辨认出?那婢子是阿嫣身边的人, 不由皱了皱眉头,“又出?什么事了?” 因着昨日之事, 他虽对谢嘉莹发了一通脾气,可?连带着却也冷待了阿嫣许多。 他对谢嘉莹发脾气是因着谢嘉莹是他妹妹,他生怕谢嘉莹会学会后宅妇人那些恶毒算计,最?终变成面目可?憎的模样。 而冷待阿嫣却只是单纯因为他觉着这个人越发麻烦了,他手?头事务原本?就多,实在不想浪费时间在她身上。 而此时瞧见阿嫣身边的婢子,面色自然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 那婢子却是一脸慌张,声音发颤道:“将军,出?事了,阿嫣姑娘她……她上吊自尽了!” “你说什么?”谢行玉眸色一紧,显然有几分不敢相?信。 婢子只得?将方才?所言又重复了一遍,“阿嫣姑娘出?事了,她……她上吊自尽了!” 话音未落,谢行玉已抬步便往阿嫣院子方向赶去?。 人命关天?,他实在不敢耽误。 那婢子亦是快步赶上谢行玉脚步,等二人匆匆赶至阿嫣院中时,阿嫣已经被院中的几个婢子搀扶至床榻上歇息。 她脸色苍白如纸,更衬托得?脖颈处那道红痕触目惊心。 谢行玉大步走上前来,皱眉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阿嫣瞧见谢行玉进来,即便连喘息都?还有些艰难,却还是竭力?爬下床塌跪在了地上,“将军,阿嫣只是自知给您惹了不少麻烦,让您与谢小姐又生了矛盾,所以才?心想着不若……不若一死了之,如今,也能?让将军不再为阿嫣的事情烦忧。” 谢行玉捏了捏发疼的眉心,压着心头的怒火道:“你难道不知如今的上京人人皆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将你接到谢府来住,母亲又将你认作义女,为的是偿还你的恩情,旁人知晓了,也会夸我们谢府一句知恩图报。” “可?若是你死在了谢府,传闻出?去?,旁人会如何议论?” 显然,阿嫣并不曾细想过这一层,她愣在那处好一会,而后眼泪便落了下来,嗫嚅道:“我……我并不曾想过这些,并非是故意要害将军……” “行了,不必解释。”谢行玉见她这般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模样,心下越发厌烦,道:“凭着你的脑子,便是你不解释,我也知晓你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些道理的。” 阿嫣知晓谢行玉这是在说她笨,却也并未反驳,只是有些手?足无措的跪在地上。 谢行玉的话说完,再垂眸看向她,见她依旧跪在地上,苍白的脸色和脖颈处触目惊心的红痕都?让她瞧起来极为狼狈。 他心下有些后悔,隐约觉得?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实在有些太重了,但话已说出?口,即便后悔,也已经收不回来了。 于是只在心里?轻叹一口气,神色有些古怪道:“你起来罢,地上凉。” 只一句简单的关心话语,却让阿嫣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她一边艰难起身,一边道:“谢谢将军。” 瞧见这般景象,谢行玉不由有些失神。 其实他方才?遇见阿嫣的时候,阿嫣并非是如今这般唯唯诺诺的性子。 在秦川城边陲的那座小山村里?的阿嫣,会笑会闹,是一个浑身沾满了活人气息的姑娘。 他被她救回家?中时,身上所受的伤极为严重,皮肉与破碎的衣衫血肉模糊地粘连在一块。 若是上京的贵女瞧见这般骇人的景象,怕是都?能?吐出?来,可?阿嫣没有。 她一点一点地将他伤口处理干净,而后又用她从山上采来的草药敷上。 那是她原本?打算卖去?镇上药铺的草药。 那时候的阿嫣脸上总挂着笑意,会与他说起许多零碎的小事,会洋洋自得?地与他解释葱与蒜的区别,雨后山上哪处的菌子最?为鲜美…… 她说起这些事的时候,眼里?时有光亮的。 可?是现在的阿嫣。 倘若是那时候的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出?自尽的事来吧…… 想到此处,谢行玉心底突然有一阵异样的感情在翻涌。 沉默了半晌,他忽地看向阿嫣身侧的婢子,问道:“可?去?请了大夫?” 那婢子迟疑道:“阿嫣姑娘说……说她自己便是半个大夫,便不必再特意去?请了,还说她现在身子无恙,所以并不曾……” 谢行玉不等她的话说完便直接道:“去?请最?好的大夫来。” 那婢子刚要应下,阿嫣却又摇摇头,认真道:“将军,我真的已经没事了,您忘记了,当初您的伤也是我治好的,我如何会不知晓自己身子的状况。” 她提及谢行玉身上的伤时,声音下意识小了许多,神色中也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似乎担心提及这些事会让谢行玉不高兴一般。 可?谢行玉却并未再露出?厌烦神色来,反而点了头道:“是,你的医术我是相?信的。” 而后又看向窗外,见外间阳光正?好,便道:“我陪你去?园中散散心吧,我们谢府中园林景致不少,你在这住了也有些时日了,却一直不曾有机会去?瞧一瞧。” 阿嫣怔住,有些局促不安地开口道:“可?以吗?” 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让谢行玉心中越发不是滋味,于是他笃定地点了头,道:“当然可?以。” 又道:“你换身衣裳,我在外间等你。” 说罢,迈步走了出?去?。 而他身边的谢星却是一脸纠结,迟疑了好一会才?斟酌着上前道:“可?是将军,今日咱们不是约了江家?姑娘吗?这个时辰她怕是已经收到您送去?江府的信,都?在前往鸣翠坊的路上了。” 说着,他往里?间瞧了一眼,“您若是当真要陪着这阿嫣姑娘逛什么园子,这时间恐怕就赶不及了。” 谢行玉叹了口气,道:“如今阿嫣这般模样,我倘若再不管她,她若是再想不开……” “罢了,左右阿容那里?只要带她去?选个头面便是,你去?帮我传个消息,让她见了那鸣翠坊坊主只消报我名字便好,选好了,届时鸣翠坊那边会将东西送来谢府。” 谢星见他显然已经打定主意,便也只能?应下,而后匆匆出?了谢府。 至于谢行玉,却是头一回这一整人都?陪在了阿嫣身边。 如他所预料的那般,阿嫣虽对小山村里?的各类青菜菌子了解甚多,但对于府中园子里?的花卉,她却一窍不通。 就连最?常见的几样花卉,她都?是极为不好意思的解释她从不曾见过。 如同她当初向谢行玉介绍那些绿油油的青菜种类一般,谢行玉也少见地耐着性子同她介绍起这些花卉来。 她亦是听得?极为认真。 如此,几个时辰的时间便就这般流逝。 江奉容远在江府,自然是不会知晓此处所放生之事,可?是谢嘉莹不同,她人在谢府不说,因着昨日里?那一闹,还特意吩咐底下人多关注着阿嫣的院子。 若是有什么动响,须得?第一时间前来禀报。 所以阿嫣前脚才?闹出?上吊自尽的事儿,后脚此事就已经传到了谢嘉莹耳中。 听说谢行玉已经前去?探望,谢嘉莹脸色更是变了又变,“我算是知晓了,这阿嫣果?真是个心机重的,平时做出?那副怯弱的模样来,如今却连自己也能?下得?了狠手?!” 谢嘉莹虽不算聪明,亦不是擅长争斗之人,可?昨日里?的那一出?已是让她认定了这阿嫣不是好人。 如今得?知此事,自然也索性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她了。 锦绣见自家?小姐一脸恼怒,心中所想几乎全然展现在了脸上,心下不由有几分担心,开口劝道:“既然这阿嫣姑娘心机这般深重,小姐你可?莫要意气用事,您若是当真要对她动手?,恐怕……反而会被她抓住把柄,到是局势只会对您更加不利。” 锦绣其实最?担心地便是谢嘉莹当真起了要与阿嫣去?争斗的心思。 因为谢嘉莹是无论如何也斗不过那阿嫣的。 但这话却也不好直接说出?口,于是也只能?拐着弯劝说。 谢嘉莹语气中带着分明的怒气道:“她如今这般做,就好似明晃晃地说是我将她逼入了死路,我平白无故又被她扣了一顶帽子,这让我如何甘心?” “再这般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她这个谢府的义女就要越过我这个谢府嫡女了!” 锦绣知晓谢嘉莹心头怒火难消,可?却也还是只能?劝道:“自然不会,无论如何您是夫人的亲生女儿,是将军的亲妹妹,如何是那乡下来的粗野之人比得?的?” 谢嘉莹冷笑一声,“这可?难说!” 锦绣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正?欲再开口劝说,却见谢嘉莹缓和了脸色,道:“罢了,左右我也不能?当真将她如何。” 锦绣虽是意外,可?却也松了口气,“小姐能?如此想是最?好不过。” 依着她的想法,谢嘉莹无论如何也是谢家?嫡女,那阿嫣不过是个义女,她有心要闹,便由着她去?。 无论如何却也是不可?能?当真撼动得?了谢嘉莹的位置的。 所以此时,什么也不做是最?好的。 可?正?当她悬起的心稍稍放下,谢嘉莹却又忽然道:“算来好些日子不曾在家?中办过宴会了,你去?帮我备下请帖送到上京各府,邀请些世家?小姐来我们府中参加宴会罢。” 锦绣一愣,道:“小姐,这……” 谢嘉莹要在这时举办什么宴会,还如此突然,显然是与阿嫣有些关系了,这让锦绣如何能?不担心? “怎么?”谢嘉莹的声音冷了几分,“她阿嫣在,我便是连在自己家?中办一场宴会都?不行了?” 锦绣在谢嘉莹身边伺候多年,两人素日关系早已超过了寻常主仆,亦不会太过苛求那些规矩之类。 可?主子毕竟是主子,婢女也始终是婢女,眼下谢嘉莹既然已是如此说了,锦绣若是再开口劝了,便太过逾矩了。 所以她只得?问道:“小姐打算将宴会定在哪一日?又以何种名头设宴呢?” 上京世家?女子设宴虽是寻常之事,可?却总还是需要一个名头的。 谢嘉莹思忖片刻,道:“兄长近日不是得?了一副名画?便就称之赏画宴罢,至于时间就定在这个月三十吧,正?好还有十日日,留够了安排的时间。” 锦绣应下,正?要去?办,却被谢嘉莹叫住,她道:“对了,记得?将请帖送去?江府一份,务必要亲手?送到江姐姐手?中,让她无论如何也得?来。” 锦绣又应道:“是。” 如此,才?匆忙去?办。 确定宴会邀请人选,制定请帖之类就已是花了两日功夫,第三日,这请帖便送到了江奉容手?中。 依着谢嘉莹的意思,是锦绣亲自去?了一趟江府,客客气气地将这请帖送来的。 “赏画宴?”江奉容想起那日在谢行玉书房中见过的那幅画,下意识问道:“可?是那副李章的山水赋?” 锦绣点头,有些意外道:“江小姐见过那幅画?” 那幅画方才?传入上京就已被谢行玉买下,按理来说江奉容是不应当有机会见过这画的。 “在将军那儿见过一回。”江奉容将请帖递回,笑道:“既然这画我都?已经赏过,这宴会我便就不去?了罢。” 她原本?便不是喜好热闹的性子,况且再有两月便是她与谢行玉的婚事。 依着楚国女子出?嫁的规矩,成婚前,新娘需得?亲手?为夫君做一身里?衣,如今江奉容虽已选好料子,但却还不曾下手?。 她素来不擅女红,这身衣裳又不是寻常衣裳,又不能?马虎,所以直至今日,她都?还不知该如何下手?。 况且再有两日,更是她父亲与母亲的忌日。 这些事情堆叠在一处,她又如何还有心思去?参加什么宴会? 可?锦绣却不肯接下那请帖,一脸为难道:“可?是小姐特意吩咐了,说是让江小姐务必要来,您若是不去?,恐怕奴婢不好向小姐交差。” 江奉容倒是不曾想锦绣会如此说,一时间亦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见江奉容依旧不曾松口,锦绣竟是对着她的方向忽地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江奉容没料想到锦绣竟会突然有此动作,连忙与芸青一块将她搀扶起身,“不过是一场宴会罢了,我去?与不去?哪里?就这么要紧了,值当你这样求我?” 江奉容是当真有些弄不明白了,谢嘉莹或许与锦绣说了定要将自己邀来,可?倘若此事不成,谢嘉莹应当也不至于太过苛责锦绣。 瞧锦绣这般模样,却好似怕极了江奉容会不去?一般。 芸青也点头问道:“你可?是有什么旁的缘由?” 锦绣犹豫了几番,到底还是开了口,“事已至此,奴婢也不好再瞒着江小姐了,从前几日那桩事之后,我家?小姐便彻底记恨上了府中那位阿嫣姑娘,一直念着要教训她,这回突然说要办什么赏画宴,奴婢想,小姐定是打算在这宴会上对阿嫣姑娘做些什么。” 说到此处,锦绣轻轻叹了口气,“我家?小姐那性子,江小姐您也是知道的,她心底想着什么事都?尽数写在了脸上,有心之人多瞧几眼,便也就瞧出?来了,她如今想在自个办的宴会上算计阿嫣姑娘,奴婢实在是担心……” 她的话说到这份上,江奉容自然没有再听不懂的道理,于是道:“你是担心嘉莹算计阿嫣姑娘不成,反而被她算计?” 锦绣点点头,“小姐已是打定了主意,任由我如何劝说她亦是不肯改变心意,倘若宴会当日有江小姐在的话,或许能?避免许多不当发生的事儿发生。” “所以江小姐,还请您务必来参加此次宴会。” 锦绣的担心并不无道理,不论那阿嫣是否当真是个心机深沉之人,谢嘉莹若当真在宴会中做些什么,对于她,对于谢行玉,或者说对于整个谢家?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江奉容斟酌片刻,最?后还是点了头,“既是如此,那我便应下了。” 锦绣才?终于是松了口气,感激道:“多谢江小姐。” 江奉容道:“不必如此客气,我是将军的未婚妻,嘉莹也算是我妹妹,我自当是要帮她筹谋。” 锦绣闻言,又是恭敬向江奉容行了一礼才?出?了观荷院。 其实此时赏画宴一事对于江奉容来说不过是一件小事,所以听得?锦绣那般说了之后她几乎不曾多想就应下了此事。 只是两日之后,她去?拜祭了江父与江母之后,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两日后,六月十五,是江遂与赵文婴的忌日。 即便时隔多年,江奉容也依旧记得?他们二人被押送回京时,身上砸满臭掉的鸡蛋与烂菜叶子的景象。 从前每每回京,总是被百姓们夹道欢迎的两位将军,那一日却受尽了百姓的唾骂。 人人皆道,他们是恬不知耻的叛国贼。 亦是在那一日,他们当众被砍下了头颅。 圣人仁慈,默许她与家?中几个老仆为他们二人收敛了尸身安葬。 江奉容将他们二人葬在一处,便也记住了这一日,这是她父亲与母亲的忌日。 后来她入了宫,却也再没了前去?拜祭的机会。 而如今她因着成婚在即,成了江家?的义女,才?算有了去?看看他们二人的机会。 自然,此事谢行玉也是知晓的。 毕竟他们二人快要成婚了,这一回,他也理当与江奉容一同去?,这样,也算是带着他见过了父母双亲。 这天?一早,江奉容便带着提前准备好的祭奠所需的祭品出?了江府。 而此时,谢行玉却也已经等在门口。 他瞧见江奉容出?来,便快步迎了上去?,唤她,“阿容。” 江奉容的目光却落在了他身后的两辆马车上,不由皱了皱眉头,“怎地准备了两辆马车?” 江奉容的父母亲并非寻常人,而是因着通敌叛国被判处了死刑的罪人,像他们这样的人,尸身能?得?以妥善安葬便已是圣人莫大的恩赐,就连坟上的石碑,都?是不能?刻出?身份姓名来的。 后人前去?拜祭更是犯了大忌。 圣人既然已经定下他们的罪行,若再有人前去?拜祭,岂非是对圣人的裁决不满? 江奉容一个寻常女子便也罢了,谢行玉却是楚国将军,又得?圣人重用,此事若被有心之人利用,恐怕并非小事,所以一早,她便已与谢行玉说明,此事无论如何都?应当尽可?能?低调。 全然不让人发觉是最?好。 可?如今谢行玉却安排了两辆马车前来,岂非更是吸引人注意? 谢行玉闻言,迟疑片刻后方才?看向后边那一辆马车,叹了口气道:“是阿嫣。” 江奉容一怔,正?欲开口询问,却见那辆马车的车帘掀开,阿嫣被婢女搀着下了马车,她走上前来向江奉容行了礼,“江小姐。” 第二十九章 江奉容还?不曾开口说些什么?, 谢行玉却先皱眉道:“你身子还不曾大好,何?必在意这种礼节,况且阿容也不是旁人,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也是我?们谢家的小姐, 往后?只唤一声姐姐便是。” 阿嫣小心翼翼地看向江奉容, 唤了一声,“江姐姐。” 江奉容朝她笑了笑,却上前一步将谢行玉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今日并非寻常时候, 乃是去拜祭我?父亲母亲, 阿嫣姑娘她一同前去……实在是有些不合适吧?” 江奉容是如何?也想不到谢行玉会将阿嫣带来。 谢行玉叹了口气,“此事是我?母亲做的安排。” 谢行玉也心知如此行事极为不妥, 他原本?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生?出这般念头来的。 只是此事不同寻常,他心下明白, 倘若母亲知晓他要亲自去祭奠江父江母, 定是不可能会应允的,即便在谢家人?面前他也不曾言明实情,于是随便寻了个由?头说是要与江奉容去郊外踏青。 但他还?不曾出府就被谢母拦下,道:“大夫不是说阿嫣心情郁结,应当多去外头散散心吗,今日你既是要去郊外踏青, 不如索性带上阿嫣,左右不过是多一个人?罢了。” 谢行玉当即拒绝,“这如何?能行?我?早已与阿容约好, 再多带一人?实在不合适。” “怎地就不合适了?”谢母瞪了谢行玉一眼,道:“阿嫣前些日子出了什么?事你也清楚, 况且她从?来了上京,都不曾好生?去外头走走,正好今日有这机会,只让你带她去散散心都不成了?” 其实今日若当真只是散心,谢行玉便也就不会如此为难了。 可偏偏今日他是要陪着江奉容去祭奠江父与江母,带着阿嫣,实在不妥。 于是又要出言拒绝。 可不想阿嫣却为他开口说了话,“夫人?,阿嫣只在府中散心也是一样,府中有几处园子景致很好,阿嫣都还?想再去走走,将军既然有自己的事要做,便不要再为难他了。” 但谢母听了这话却冷哼一声,“他有事情要做,有何?事情要做?不过是陪那?个江家女罢了,你是救了他一条命的恩人?,难道不比她重要些?如今只是让他带着你出去散散心,怎么?就为难他了?” 如此念了一番,谢行玉实在没了办法,只能无奈道:“好,今日阿嫣同我?一同去罢。” 之后?谢行玉便又吩咐人?多备了一辆马车,带着人?一同来了江府。 江奉容听完这一番解释,虽然知晓了其中缘由?,可却依旧有些为难,“可今日是去祭奠我?父亲母亲,阿嫣姑娘她……” “此事我?已经?做好了安排。”谢行玉道:“届时我?们二人?去祭奠你父亲与母亲便是,至于阿嫣,只让她在林中稍候,有谢星在,左右是出不了什么?事的。” 江奉容迟疑片刻,道:“也只能如此了。” 说罢,她又看向那?两辆马车,“既是一同前去,那?阿嫣姑娘也不必单独坐一辆马车了,与我?们同乘便是,这样不至于太过引人?注意。” 谢行玉颇有些不情愿道:“可我?想与你单独坐一辆马车。” “此事并非小事。”江奉容温声道:“若让旁人?知晓了,对你有诸多不利之处。” 谢行玉叹了口气,只能点了头。 而后?江奉容便几步走到阿嫣面前,与她道:“阿嫣姑娘,我?们一共方才三人?,谢家的马车宽敞,便不必再多安排一辆马车了,你与我?们同乘一辆可好?” 阿嫣闻言,下意识看向谢行玉,见他点了头,这才小声应道:“好。” 如此,江奉容才吩咐另一辆马车的车夫将车驾回谢府,又与阿嫣,谢行玉一同上了马车。 因着江奉容所言,谢行玉特意选了一辆外表瞧着极为普通的马车,连谢家的图纹都只刻在了极为隐秘之处,外边更是灰扑扑地蒙了一层粗糙的布匹,确实并不起眼。 只是里间却是截然不同。 不仅很是宽敞,更是极为舒适,甚至有书桌茶盏,笔墨纸砚,各式点心之类,可谓应有尽有。 即便比起从?前江奉容坐过的宫中马车,也是不遑多让。 阿嫣在江奉容面前向来是沉默的性子,如今三人?与芸青以?及阿嫣身?边的婢子唤做雁儿的同乘一辆马车,却也依旧极为安静。 刚上马车时,江奉容也找了话题尝试与阿嫣说说话,甚至说起那?日她与谢嘉莹之事,与她道谢嘉莹性子向来如此,只是有些骄纵,却没有坏心,让她不要往心里去。 阿嫣却只是唯唯诺诺应着,连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了。 聊了几番,江奉容也瞧出她有些不自在了,便没再开口说话。 四下安静中,江奉容发觉掌心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她下意识低头看去,原来是谢行玉悄悄牵起了她的手。 只一瞬,便有热意化作红云漫上她的脸颊,她抿唇,要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离,可他却不肯松开,只若无其事地依旧握着她的手放在腿上。 神色却始终不曾有任何?变化,好似什么?也没做一般。 只是这般动作却被阿嫣瞧在眼里,她盯着那?双紧握的手好一会方才移开了目光。 马车从?闹市中驶过,一路往山林方向而去。 外间嘈杂叫卖声渐渐远去,车轱辘碾过的道路也由?宽敞大路转为山间小道,其中还?有不少碎石散落其中,即便车夫驾车技术极好,却也依旧不免有些颠簸。 马车还?不曾往山间小道行进?时,阿嫣的面色就已经?染上不正常的苍白之色,似乎还?在竭力忍耐着什么?,只是她一直低垂着头,阿嫣与谢行玉便也都不曾注意到。 可那?马车在山间小道中颠簸几下,阿嫣身?形都已是摇摇欲坠,江奉容瞧出不对劲,有些担心道:“阿嫣姑娘,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话音未落,阿嫣竟是“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旁边的雁儿一边手忙脚乱的帮着收拾,一边解释道:“回江小姐的话,我?们家姑娘向来体弱,更有晕车之症,向来是因着这山路实在颠簸,这才……” 谢行玉皱眉令谢星停了马车,向着雁儿吩咐道:“扶你家小姐下去吐,吐完了再上来。” 雁儿不敢耽误,连忙应道:“是。”而后?搀着浑身?好似都已经?被抽干了气力的阿嫣下了马车。 江奉容原本?要跟着一同前去,想着看看是否有可以?帮忙的地儿,可不想却被谢行玉拉住,“不必管她,这只是小毛病罢了,等?吐干净了便好了。” 江奉容叹了口气,却还?是看向一旁芸青,道:“芸青,你倒杯水端去给阿嫣姑娘,让她漱漱口,祛祛嘴里的苦味也是好的。” 芸青应着,用那?茶盏倒了杯水,而后?端着水下了马车。 马车的帘子落下,便将外头那?听起来有几分刺耳的声音隔绝在了外边。 但这份安静却也并未持续太久,不消多时,雁儿便将帘子掀开,搀着看起来面色更是苍白得彻底的阿嫣上了马车,芸青亦是紧随其后?上了马车。 她一上马车,便先是向江奉容与谢行玉道了歉,“将军,江姐姐,实在对不起,我?影响到你们兴致了。” 谢行玉没说话,江奉容却叹了口气道:“怎地还?说这种话,你的身?子是最?要紧的,现在感觉如何?了,可好些了?” 阿嫣连忙点头道:“现在已经?好多了。” 可江奉容瞧她脸色分明比方才还?苍白许多,与自己说话的气力都仿佛只是强撑起来的,心下不免有几分迟疑,“当真?” “当真!”阿嫣好似是担心她不相信自己,连忙直起了腰身?,看起来确实是多了几分精气神。 谢行玉看了她一眼,道:“既然她都说没事了,阿容,咱们动身?吧,莫要误了时辰。” 江奉容犹豫片刻,想起今日是要去父亲与母亲坟前祭奠的,确实不能耽误,便只能点了头。 如此,谢行玉向那?谢星吩咐一句,马车便摇摇晃晃地继续沿着山路行驶。 之后?一路上,江奉容的目光时不时地便落在阿嫣身?上,担心她身?子再有不适。 谢行玉却仿佛是浑然不在意的,偶尔目光落在她身?上也会很快移开,但心底到底是否当真全然不在意,却只有他自己才知晓了。 这山底的路其实还?不算太难走,越往山顶方向去,那?山路才越发颠簸陡峭。 阿嫣吐过那?一番确实是不曾再吐了,可是这面色却依旧惨白得吓人?,就连嘴唇,也并无一点血色,实在不像是已经?无碍的样子。 江奉容这般看着,实在有些放心不下,正想着莫不如让人?先将阿嫣送回去,寻个大夫也好,好生?歇息一番也罢,总好过继续这般折腾。 她身?子看起来实在柔弱,再这般熬下去,如何?能撑得住? 可不等?她开口说出心中想法,阿嫣便好似支撑不住一般闭上眼眸,瞧着竟是要晕倒在地,雁儿吓的慌忙要去搀扶她。 但阿嫣倒地的前一瞬,却已经?被一双有力的男子手臂揽入怀中,正是谢行玉。 周遭的人?还?不曾回过神来,他便已经?动作轻缓地将人?好生?放下,而后?看向江奉容,神色歉疚道:“阿容,我?恐怕得先带她去瞧瞧大夫。” 此时的阿嫣双眸紧闭,唇色惨白,任凭是谁也不敢再说她身?子已是无恙。 人?命关天,哪怕谢行玉与江奉容不过两月便要成婚,哪怕今日是这么?多年来江奉容第一回去拜祭父亲与母亲,哪怕谢行玉曾经?不止一次地对阿嫣表现出极为厌烦的模样来。 哪怕江奉容此时心底也有些古怪地异样情绪。 可她依旧什么?也不能说,甚至不能迟疑,否则便是她的过错了。 所以?她只道:“好,此处距离那?儿也不过只有几步路而已,你就先送阿嫣姑娘回去,给她寻个大夫瞧瞧罢。” 说罢,江奉容起身?便要下马车,可谢行玉却叫住她,“阿容,今日实在是抱歉,我?亦是不曾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她的死活我?并不在意,可她若是当真出了事,传闻出去,对我?,对谢府都极为不利,所以?我?……” 谢行玉的话还?不曾说完,江奉容便直接点头道:“我?知道。” “谢朝,我?相信你。” 谢行玉仿佛松了口气,又认真道:“等?我?将她送回去,便再来寻你。” 江奉容弯了弯唇,应道:“好。” 江奉容与芸青下了马车,便沿着山路继续往山林深处而去,那?马车在原地稍稍等?了片刻才调转了马头一路往山脚方向驶去,不消多时,便已瞧不见那?马车的踪影。 芸青跟在江奉容身?后?,却时不时回头往那?马车离开的方向瞧去,等?那?马车当真消失与蜿蜒的山路之中,她才颇为不满地开了口,“那?位阿嫣姑娘实在是麻烦,既然知晓自己身?子不好,何?必又非要跟着一同来?偏偏在半道上晕倒,竟像是故意的!” 江奉容沉默片刻,道:“瞧她那?模样是当真难受,便是别有心思,也不值当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原本?她其实也并非不曾带着几分恶意来思忖这事,觉得阿嫣或许存了别的念头,毕竟江奉容也并非如同谢嘉莹一般被家中人?娇养着长大,而是在宫中见惯那?些尔虞我?诈之人?,自然不可能将这世上之人?都当作心思纯善之辈。 只是那?阿嫣不同。 她是救过谢行玉之人?,所以?江奉容总还?是下意识觉得她心底是良善的。 再加之她如今已成了谢家的义女,听闻谢夫人?待她也一向不错,往后?的婚事,大约也是会安排妥当。 依着谢家的门?楣,即便只是个义女,亦是会有不少高门?大户愿意前来求娶,有谢夫人?帮着谋算,定是会寻一才学兼备,家世亦是般配的男子与她相配。 如此,她往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又如何?还?需用损害自己身?子的法子来折腾这些? “可是……”芸青迟疑片刻,到底是将心底的话说出了口,“这阿嫣姑娘不会是……瞧上谢将军了吧?” 江奉容一怔,而后?笑着摇头,“怎么?会?那?阿嫣如今可是已经?被谢夫人?认作义女了,这样算来,阿嫣便是谢朝的妹妹,阿嫣倘若当真有这心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应下此事的。” “她顶着这个妹妹的身?份,便是费再多心思,也是嫁不进?谢家的。” 恩人?倒也罢了,与救命恩人?成婚传闻出去,其实也算一段难得的佳话。 可若是与家中妹妹成婚,那?可就是惊天的丑闻了,即便是寻常人?家,有这种事传闻出去,亦是要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更别说像谢家这般人?家了。 芸青听得这话,才算是松了口气,“小姐说得对,那?阿嫣已是谢家的义女,想来不至于再打谢将军的主意,好在有这一层关系,否则奴婢还?当真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之类……” 说到此处,芸青意识到这话似乎有些不对,慌忙止住了话头,道:“自然,谢将军亦不是会随意移情他人?之人?,便是那?阿嫣姑娘当真有这心思也是无碍的。” 江奉容只轻笑一声,道:“走罢,前边还?有好一段路呢。” 芸青不敢再胡言,点点头之后?便跟上了她的步子。 虽说方才江奉容在谢行玉面前说只余下几步路便能到祭奠之处,但实则并非如此。 余下的路程,江奉容与芸青二人?却是走了近乎半个时辰才走完。 她来时脚步匆忙,几乎不曾有停下来歇息的时候,可等?到当真行至那?低矮的坟堆附近,她却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因着经?年不曾有人?来清扫,此处早已长满了杂草,倘若不是那?斑驳的无字石碑还?屹立着,恐怕寻着那?坟的所在都要费些时间。 既是到了,江奉容也并未再耽误,而是从?竹篮中拿出一把小铲,利索地开始清理杂草。 芸青也连忙帮衬着干起活来。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将周遭杂草清理干净,便又将水果点心一一摆上,而后?点了香,将带来的那?些纸钱之类尽数烧作了灰烬。 等?这些事尽数做完了,江奉容才终于有时间站在那?座坟面前,与葬在里间的二人?说说话。 她看着那?座低矮的坟,竭力回想着江遂与赵文婴二人?的模样,可惜不论是他们的样貌还?是声音,于她而言,都仿佛只存在极为久远的过去。 早已模糊不清了。 她沉默着,心下忽地一阵酸涩,她张了张嘴,终于开口道:“父亲,母亲,我?要成婚了。” 周遭除却风掠过树叶的声响,便再听不到旁的声音。 那?座低矮的坟不会给她任何?回应。 江奉容便自顾自地接着道:“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他像你们一样,也是我?们楚国的将军,年纪轻轻就立下不少功绩,亦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今日遇上了一些事,所以?不曾来见你们,等?来了寻了机会,我?便将他带来给你们瞧一瞧。” 她细碎地与他们聊着,几乎是想到了什么?便与他们说些什么?,就仿佛将他们当作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倾诉。 芸青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等?着,她知晓江奉容与父母双亲这样多年未见,定然有许多话要与他们说,所以?自觉地不曾打扰。 只是江奉容却也不曾让她等?太久。 她将想说的话说完之后?便转身?向芸青道:“走罢,我?们回去。” 芸青愣住,“小姐与老?爷夫人?十年未见,不多再说说话么??” 江奉容道:“从?前在宫中,自然是有诸多不便之处,可如今出了宫,再想见他们直接来便是,无需再有这么?多顾虑了。” 芸青细想,倒也是这个道理,于是点头道:“对,往后?小姐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 “嗯嗯。”江奉容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又抬眼看了一眼天色,见天边一抹暗色渐渐临近,心下不由?担忧,道:“今日还?是先回去罢,眼瞧着天色便要暗下来了,不知是不是要下雨。” 芸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不由?变了脸色,“瞧着确实有几分不对。” 可她还?记着谢行玉的话,又有几分迟疑道:“我?们现在便要走么??谢将军送那?阿嫣姑娘离开之时曾说会回来的,可要再等?一等?他?” 来时谢家的马车是将她们二人?送到了临近祭奠的所在,只需走上一段路自然不算大事。 可此时回去若要让她们从?此处靠着一双腿走回江府,那?即便是走上一天一夜也未必是能到得了的,所以?芸青神色有些迟疑。 “先动身?吧。”江奉容却并未纠结,“此处下山唯有一条路,他若是要来,亦是顺着这条路从?山下而来,我?们此时动身?下山,自然能与他遇上的。” 如此,芸青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收拾了东西便与江奉容一道往沿着来时的山路往山脚方向而去。 因着天色愈发暗沉,有山雨欲来的征兆,主仆二人?都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即便知晓无法当真靠脚程走回江府,可若能在下雨之前离开这座山林,也至少安全几分。 若能行至闹市,或许还?能租一辆马车回江府,那?便再好不过。 时至此刻,江奉容也实在无法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谢行玉身?上。 就在二人?行色匆匆地往山下赶去之际,却有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临近,因着二人?只顾着赶路,周遭风声拂过林中枝叶,发出的猎猎声响亦是有几分刺耳,所以?二人?皆是不曾发觉那?脚步声响。 直至二人?绕过一处蜿蜒的小道时,才同那?穿了一身?灰布短衣的男子遇上,那?男子腰间别了把短刀,手中还?拿着半坛子酒,正一边喝着一边摇摇晃晃地沿着山路往上走。 瞧见江奉容芸青二人?的一瞬,那?男子的眼神分毫不曾避讳地落在了她的身?上,仿佛带着欲望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嘴里还?不住发出一些古怪声响。 这让江奉容浑身?皆是有些不自在。 芸青心底亦是极为恐慌,她拉着江奉容的手,想着尽可能快些离开此处。 可到底还?是被那?面容粗犷的男子拦了下来。 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咧嘴笑道:“哪里来的小姐,竟是跑到这山里头来了?” 江奉容后?退两步,拉开与那?人?的距离,垂首道:“先生?,我?是来此祭奠故去的父亲与母亲的。” 那?男子听得这话,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笑得前俯后?仰,过了好一会才摸着笑得发疼的肚子道:“先生??哈哈哈,还?是头一回有人?这样唤我?,不错,倒是好听,衬得我?这莽汉竟也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了?” 江奉容指尖掐入掌心,等?那?男子笑完了,才勉强道:“眼下天色暗沉,想来很快便会有一场大雨,先生?,若无其他事,我?便先回去了。” 说罢,她向那?男子福了一礼,而后?便要与芸青一同离开。 此时二人?的心皆是已经?悬到了嗓子眼,不住祈祷着希望此人?放过她们。 只是那?男子显然并非那?般好说话的人?,虽说江奉容如今这般客气模样算是给足了他面子,亦是让他原本?不快的心情爽利了不少,但他却依旧不肯就此让二人?离开。 见那?人?再度拦在了自己身?前,江奉容心下也明白此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了。 但她依旧竭力稳住了心神,而后?将身?上值钱些的手镯先是摘了下来,正欲递过去,却已经?被那?男子伸手拽了去,随意瞥了眼便揣入怀中,可目光却依旧如同令人?恶心的水蛭一般黏在她身?上,“既然是送上门?来的,自然是钱财也要,人?……也要!” 第三十章 芸青站在江奉容身侧, 着急得已经是要落下眼泪来。 江奉容心中亦是惊惧不已。 纵然她也曾遭人算计过,可却?不曾面对过如此直接的险境。 再如何也不过是个方才十五六的少?女,遇上这种事, 自然是怕的。 可她心下?亦是明白,越是这种时?候, 她偏偏需得更加冷静。 否则, 她恐怕会因此而坠落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抬眸看向眼前男子?,几息之?间,竟是朝他弯了弯唇,那男子?显然不曾遇上过这样的事, 一时?也是不由愣住。 江奉容却?笑道:“先生?方才如此说, 可是真话?” 她此时?说完与方才全然不同,语气中竟是带了几分娇媚之?态。 这让那男子?越发心动, 只是他虽饮了酒,可脑子?却?依旧极为清醒, 知晓如同江奉容这般的女子?, 是万万瞧不上他的,于是道:“自然是真话,只是……难道小?姐愿意与我一同归家不成?” 江奉容往前走了两步,与那男子?余下?不过两寸之?远时?,才开口道:“倘若是真心话,那我与你归家倒也并无不可, 我无父无母,一介孤女,家产也尽数被叔伯侵占了去?, 如今他们还要将我许给?一年?过半百的老?爷做妾,我是万万不肯的, 只是……只是叔伯掌家,绝不会放过了我……” 其实这不过是江奉容偶然从一话本中瞧见?的情节,彼时?还为那女子?所遭遇之?事甚为惋惜,却?不想这一番说辞是在此处派上了用处。 江奉容声音凄婉,话语之?间更是动人心肠,她从前虽不做此姿态,但若有?心表演,竟也不算太难。 那男子?见?此,已经是对江奉容所言信了八分。 左右不过是个柔弱女子?,依他所想,即便她所言尽数是谎话,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于是面露怜惜道:“不曾想小?姐这般美人,竟有?如此遭遇,你那叔伯实在太不做人!” 这男子?一副义?愤填膺之?态,瞧着竟当真有?几分像那正义?之?士了。 江奉容逼出两滴眼泪,一咬牙竟是扑入那男子?怀中,道:“如今,便也只能?求先生?救一救我。” 那男子?原本便已被她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勾得心痒,此时?见?她竟已主动入怀,女儿家的香气扑面而来,令他身子?已是软了半截,伸手正欲揽住她的腰身,可心口处却?猛然传来剧烈痛感。 他低头一看,怀中那女子?哪里还有?半分梨花带雨的柔弱姿态,她眼神锋利宛如刀刃,即便是眼角还残余未干的泪珠也全然瞧不出畏惧来。 而她手中紧握着的那根簪子?已经没入他的身体,喷涌而出的鲜血将她白皙的手染得通红,也濡湿了她胸口的衣衫。 怒火以极快的速度侵占了他的大脑,他用力拽住想借机逃脱的江奉容,怒骂道:“贱人!” 他虽已受了伤,可到底是成年?男子?的气力,江奉容想要从他手中挣脱,绝非是那样容易的事。 可眼下?已是生?死存亡之?际,江奉容显然已经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于是她挣扎之?下?,又竭力将那簪子?往那男子?胸口送了几分,同时?拔高声音喊道:“芸青,快过来帮忙!” 此时?变故太多,芸青虽是一直站在江奉容身侧的,但却?依旧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直至听到江奉容开口唤她才算回?过神来,慌忙前去?想帮着掰开那男子?的手。 那男子?因着刺入胸口的发簪又深入了几分,疼痛感剧烈袭来,心绪也越发暴躁,他一手下?意识想护住自己胸口处的伤势,另一手却?已经是摸向了腰间短刀。 而此时?,他自然也就无法再空出手来拽住江奉容,借着这个空隙,江奉容慌忙拉着芸青想要逃离。 但也正在这时?,那男子?抽出了腰间的短刀,竭力往江奉容身上刺去?。 此时?的他早已红了眼,心中所想自然是既然自己已经落得如此地步,那定?不能?让罪魁祸首好过,于是即便用尽所有?气力,也要将江奉容杀了。 只是江奉容却?也反应极快,眼见?那刀锋临近,她急忙侧身想要避开,可是那短刀的锋芒依旧划伤了她的手臂,但江奉容显然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她仿佛全然觉察不出疼痛来,只顾拉着芸青沿着山路奔走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再也跑不动了,这才终于喘息着停下?了脚步。 此时?江奉容再转头往回?望去?,身后的山路蜿蜒着远去?,早已听不到那男子?的任何动静了。 她心下?微松,但也就在这时?,密密麻麻的疼痛感从她手臂处蔓延,直至窜到四肢百骸,她脸色苍白了几分,冷汗布满了额头。 芸青瞧见?她手臂上的伤口,虽然此时?天色极为暗沉,但依旧能?凭借余下?的几分光亮瞧见?这伤势如何骇人。 那男子?砍向江奉容时?用了十足的气力,而那柄短刀平日便是他用来割肉的物件,自然是锋利无比,如此即便江奉容及时?避开,却?也被那短刀划伤了手臂,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江奉容拿出手帕简单作了包扎,见?芸青还想说些什么,反而先开口道:“眼看着就要下?雨了,我们还是先赶着时?间下?山罢。” 听她如此说,芸青依旧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江奉容手臂的伤,担心道:“这伤势如此严重,您当真……” “无碍。”江奉容认真道:“倘若被这场雨困于山中,恐怕会更糟。” 芸青只得点了头。 二?人拖着疲累的身躯继续沿着山路往山脚方向赶去?。 等天边的暗沉终于化作漫无边际的雨水混着雷声砸下?来之?时?,江奉容与芸青也正好走完最后一段山路。 但即便到了山脚,此处距离江府依旧有?一段不近的距离。 只依靠着一双脚是万万不可能?走回?去?的。 更何况此时?江奉容的情况实在不好。 来势凶猛的雨水仿佛冲破了堤坝的洪水一般倾泻而来,只是几个呼吸间,就已经将她那件不算厚实的春衫淋湿得彻底。 雨水顺着她手臂处的口子?灌入,将那处殷红的血迹晕开,仿佛开出了一朵朵靡丽的花朵。 其实倘若她不曾受伤,大约只会因着这场大雨感一场风寒,在家中休养个几日便也就好了,她的身体向来不算差。 只是她不仅受了伤,而且那伤势还并不轻。 如今在山路并不停歇地行走了两个时?辰有?余,又遇上此番大雨,自然是脚步越发不稳。 其实腿脚疲累倒是小?事,更严重的便是因着她手臂处鲜血好容易稍稍止住,却?又被雨水冲开,是怎地也止不住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是无论如何也受不住如此折磨的。 她能?坚持行至山脚下?,已是全然靠着自个的意志。 此时?她的脚步已是不受控制地变得迟缓,眼前不知是因着雨水还是那阵压不下?去?的眩晕之?感,她已然是连周遭的景象都瞧不清楚了。 浑身更是冰冷地彻底,倘若不是还能?从一直搀扶着她的那双手中汲取到一点点微弱的温度,她恐怕会以为自己已经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雨仿佛越来越大了。 她的一双腿仿佛灌了铅似的,一步也挪不开了,她努力地撑开眼睛,转头想对身侧的芸青说些什么,可还未曾张嘴,便被那铺天盖地的眩晕感彻底淹没。 被黑暗吞没之?前,她隐约听到的是芸青的声音,“小?姐,再坚持坚持,马上就能?……” 而后,一切的光亮与声音都尽数消失殆尽。 她甚至再觉察不到自己的存在,仿佛连同所有?一起消失于这世间。 *** 再醒来时?,仿佛是午后。 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微微有?些刺眼,江奉容适应了几番,才勉强睁开了眼睛来。 瞧清楚周遭模样的一瞬,她猛然清醒过来,又将周遭细瞧了一番,确定?自己不曾看错之?后才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因此时?的她并非身在别处,而是在宫中。 虽说她瞧不出此处是哪个宫殿,但她已是在宫中生?活了十余年?,对宫中的一些摆件陈设都是极为熟悉的,所以一眼便能?确定?这是回?到了宫中。 她竭力回?想着昏倒之?前的景象,试图回?想起来自己是如何来到此处的。 可她即便再如何回?想也只能?记起那日她刺伤了试图对他不轨的男子?之?后便与芸青一路奔逃,后来遇上大雨,再后来……便记不清楚了。 而她手臂处的伤势,她垂眸一看,那处已经被人极为仔细的包扎妥当了。 虽然只要稍稍有?些动作,便还能?感觉到那处传来的疼痛感,但是比起那日,显然已经好太多了。 如此,至少?能?确定?将她带来此处之?人,并未怀着恶意。 只是,芸青又在何处呢? 这里是宫中,自然与寻常所在不同。 江奉容甚至不敢高声唤人,摸不清楚那将她带来此处之?人的目的之?前,她自是不敢闹出动静来。 她正欲起身下?榻,却?听见?外间隐约传来脚步声响,她的身子?猛然僵住,还不曾想明白是否要伪装出昏睡不醒的模样来,就见?芸青推门?而入。 瞧见?来人是芸青,江奉容悬起的心终于落下?,芸青见?她已经醒来,亦是满脸喜色,快步迎上前来道:“小?姐,你终于醒了。” 江奉容心中疑惑甚多,顾不上与她寒暄,只开口便问道:“此处可是宫中?是何人救了我?” 虽然那日昏倒之?后所发生?之?事她便已全然不知,但依着眼下?景象,却?也不难看出,那将她带入宫中之?是救了她性命之?人。 否则不会替她寻来大夫为她包扎伤势,她也不会如此顺利地见?着芸青。 芸青迟疑片刻,道:“此处乃是东宫,救小?姐之?人不是旁人,而是……太子?殿下?。” 江奉容怔住,其实芸青开口说出这个答案之?前,她心下?便已经有?此猜测,殿中那过于浓重的安神香气息与隋止身上的气息,其实很是相似。 只是……又总还有?几分不敢相信。 大约多管闲事,实在太不像隋止此人会做出来的事儿吧。 见?江奉容如此神色,芸青叹了口气,将那日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那日雨势越发凶猛,江奉容支撑不住,到底是昏倒在了她怀里。 那会儿她们虽已离开山林,可即便身处原本便有?些冷清的街市之?中,亦是不知该如何应对如此困境。 大雨滂沱,即便街市中还有?行人经过亦是行色匆匆,连自己都顾不上了,更别说再去?救人了。 芸青立于大雨中,求了好几个路过的行人,但却?始终未有?人愿意相助。 眼看江奉容气息越发微弱,芸青艰难背起她,想着即便只能?先寻一个避雨的所在也是好的。 便是在这时?,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她面前。 她下?意识抬眸,发沉的雨水却?让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只模糊看见?一身着黑衣的男子?打帘下?了马车,而后顺利成章地将自家小?姐抱上了马车。 她回?过神来,也慌忙跟着一同上了马车。 这马车里间与外间竟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般。 外间雨势惊人,冰凉的雨水能?将人周身的温度尽数吸食,而里间却?有?暖意袭来,将风雨之?声连同冷意尽数隔绝。 芸青却?顾不上这些,她抬眼看向那黑衣男子?,正欲开口询问,却?瞧清楚了那人样貌,这才发觉此人竟是太子?隋止。 她神色瞬间变了,慌忙便要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可不等她端正地行完那一礼,隋止便道:“起来罢。” 芸青战战兢兢起身,却?又意识到此时?自己竟是与太子?同坐于一辆马车之?中。 便是一点规矩都不通的人,也应当知晓这是如何逾矩之?举,更别说芸青这种在宫中待了那么多年?的老?人了。 只是此时?自家小?姐亦是在这马车之?中,芸青又实在不放心就此离开。 如此,便是左右为难。 不过她并未纠结太久,隋止便开口道:“你家小?姐的衣裳都湿了,孤这里有?些备用的衣裳,你先帮她换上。” “啊。”芸青迟疑了片刻,还是吞吞吐吐地将心底的话说出了口,“可是您还……” 隋止看了她一眼,起身打帘子?坐到了外间。 芸青这才松了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帮江奉容将湿透的衣裳换了下?来,又帮她把手臂处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番。 其实芸青心底也明白江奉容此时?换上隋止的衣裳是有?些古怪的,可她想着自家小?姐原本便受了伤,总不能?一直穿着湿透的衣裳。 旁的事情再如何重要,也总是比不过性命重要的。 况且隋止亦并非寻常人物,此次之?事,只要他无心外泄,旁人便极难探知。 如此想想,心下?顾虑便也就少?了许多。 江奉容听到此处,便也大约知晓后边的事儿了。 既然是隋止救了她,而此处又是宫中,显然,隋止是直接将她带回?东宫了。 而依着芸青所言,她竟是在此处昏睡了一夜。 江奉容抬眸再度瞧了瞧这殿中陈设,问道:“此处是东宫偏殿?” 芸青一顿,面色有?些古怪道:“这里是……主殿。” 或者说,亦是隋止的卧房。 那日隋止将江奉容带回?东宫,身侧的侍从便又问起要将她安置在何处,甚至道:“东偏殿与西偏殿都还空置着,只是东偏殿宽敞些,亦是更适宜居住。” 这般说了,芸青便以为隋止会直接将江奉容安置在东偏殿。 可不曾想他看也不曾看那侍从一眼,直接将人抱进了主殿之?中。 那日他身侧侍从的神色,芸青直至现在都还记得极为清楚,惊愕中夹杂着几分莫名的激动,脸上仿佛明晃晃地写了几个大字“我不是在做梦吧”。 江奉容听得这话也是颇为意外,难怪这殿宇之?中有?着与隋止身上极为相似的安神香气息,原来这便是他素日居住的所在。 看来隋止待她,确实算是用心。 不过越是如此,江奉容心中反而越发不安,她神色严肃了几分,道:“你可知太子?殿下?所在何处?” 芸青点头,“奴婢听外间伺候的宫人说殿下?才下?了早朝回?来,应当是在书房处理政务。” “书房在何处?”江奉容道:“我们得回?去?了。” 芸青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她的手臂处,那处虽然已经被包扎妥当,但她亲眼见?过那伤势如何严重,便迟疑道:“小?姐,咱们为何不在这儿多待两日,反正江家的人又不管咱们,宫中的太医医术不是外边的大夫能?比的,太子?殿下?对您也是极为用心,若是回?了江家,周氏,江怀远都不是个安生?的,实在不是个适合养病的地儿。” “芸青,你可是忘了,我与谢朝已经定?下?婚事了?”江奉容皱眉道:“我留在此处,或许现在是无人知晓的,但多在此处待一天,被人拿住把柄的可能?性便也就越大,我的伤势既然并不至于让我到卧床不起的地步,便不当久留。” 芸青叹了口气,点头应道:“奴婢知道了。” 如此,江奉容简单收拾一番,便由芸青引路去?了书房。 因着她本就居于主殿,所以与书房相隔并不远,不过几步路而已。 行至书房门?前时?,守在外间的侍从唤做赵献,他一瞧见?来人是江奉容,便三两步迎上前来,笑着道:“江小?姐醒了,身子?可好些了?” 江奉容见?他态度如此恭敬,便也客气应道:“身子?已经好了不少?。” 又问道:“殿下?可在里间。” 赵献连忙点头,“殿下?在呢,江小?姐直接进去?便是。” “这……”江奉容并不知此时?隋止在里间处理何种事务,自己贸然进去?是否会有?不妥当之?处,所以有?些为难道:“这怕是有?些不妥……” 赵献一愣,很快意识到江奉容的意思,但却?道:“没什么不妥当的,殿下?方才还念着江小?姐,若瞧见?江小?姐已是安然无恙,想来定?会高兴的。” 他这话说得暧昧,江奉容听着,心下?也不免觉得有?几分不自在,便只得勉强应道:“好。” 不过走到书房门?口,她依旧是敲了敲门?,等里间传来隋止的声音,“进。”之?后才推门?踏入里间。 “江小?姐。”隋止抬眸看了她一眼,而后目光又再度落回?到翻开的折子?上,“身子?这是好些了?” 江奉容向他福身行了一礼,点头道:“多谢殿下?救阿容这一回?。” 隋止道:“不必言谢,你亦曾救孤一回?。” 他如此说,江奉容便也不曾再继续坚持,而是开口说明了来意,“殿下?将我带回?宫中,寻了太医帮我医治,我心中很是感激,只是……如今我却?并不适合再久居于宫中,既然身子?已然无恙,自然不当再麻烦殿下?。” “所以来向殿下?告辞。” 江奉容将这一番话说完,便以为他会随口应下?。 毕竟他性子?向来如此,如今能?救她一回?,应当也是因着当初在隐山寺时?,江奉容曾救过他的缘故。 如今既是已经还了她的恩情,自然已是两清了。 可不曾想隋止却?忽地道:“不麻烦。” 江奉容一愣,“殿下?说什么?” 隋止抬眸看向她,神色认真道:“你在东宫,于孤,不算麻烦。” 四周寂静了一瞬,江奉容亦是不曾想到隋止会如此说。 她迟疑了片刻,方才开口道:“殿下?,我是谢将军未过门?的妻子?,如今留在东宫,实在于理不合,即便殿下?与我皆是问心无愧,但殿下?应当知晓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的道理,瓜田李下?,总不免生?出祸端。” 隋止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最终才道:“孤让人准备马车。” 江奉容便知晓自己这是说服他了。 其实即便隋止不答应,江奉容想要离开东宫也是有?法子?的。 只是若有?隋止帮衬,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此处了。 就仿佛是从不曾来过这儿一般。 东宫的人做事效率不低,不消多时?,一辆不起眼的灰布马车便停在了外间。 江奉容向隋止福了一礼,而后才与芸青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因着隋止的安排,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宫,极为平稳地往江府的方向驶去?。 30-40 第三十一章 而马车中的江奉容却始终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在思索如何应对接下来之事。 从芸青口中得知, 她从祭奠父亲母亲那日之后,又是已经足足过了一个日夜。 这一天的时间,说长不?长, 说短却也不?短。 倘若不?能有说得过去的缘由作为?解释,难免会惹人闲话。 好在江奉容并非寻常世家贵女, 江家之人亦是不?会在意她的事。 至于她的声誉, 自然也不?会太过看重。 如?此,想来只需一个能说得过去的由头,此时?便也能就此过去了?。 至于谢行玉那边,江奉容思忖片刻, 到底还?是开口道:“芸青, 我们这两日之事,无论是遇上贼人还?是来过东宫, 都不?要与谢朝提及。” 芸青愣住,“可若是这般, 这两日, 该当如?何解释?” “就说……”江奉容迟疑道:“就说我们下了?山之后遇上大雨,于是便就近寻了?一处客栈对付了?一夜。” 芸青虽然应下,可显然还?有几分不?解,“谢将军那日之事,确实是做得有些过了?,但咱们也不?至于骗他吧。” 在芸青看来, 不?论是那日在山林之中遇上了?贼人,还?是在东宫待了?一天一夜,都不?算是值得隐瞒谢行玉之事。 可对于这些事, 江奉容心中却有另一番考量。 她道:“谢朝自是值得相信之人,按理来说, 这一日所发生之事,我都应当与他坦诚相待,只是……这些事于一个尚不?曾出嫁的女子而言,总不?算好事,他若知晓,说不?定会在心中留下根刺也未可知。” 江奉容在宫中那样?多年,早已养成小心谨慎的性子,纵然与谢行玉感情再如?何深厚,却也依旧会想给自己留些余地。 听完这一番话,芸青亦是明了?江奉容心中所想,于是认真点了?头,“小姐放心吧,这回的事儿我便都烂在肚子里,任凭是谁问起也不?会告知的。” 芸青在江奉容身边待了?那么多年,江奉容知晓她的性子,亦是信得过她的,所以?笑着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在江府门前?停下。 江奉容与芸青才下了?马车,便正好与急匆匆要出府去的江怀远遇上。 江怀远瞧见江奉容,愣了?一瞬,而后几乎是拔腿便跑到了?江奉容跟前?,又惊又喜道:“你可算回来了?,昨晚你去什?么地方了?,谢将军一直在找你,连我们江府都来了?几回了?!” “我昨日不?曾回来的消息已经传闻开了??”江奉容闻言皱眉。 江怀远立马摇了?头,“那自然不?曾,谢将军一心为?你考虑,如?何会那般行事。” “他只派了?他自个信得过的人暗中搜寻你的去处,而且还?特意嘱咐了?我们家的人,让我们不?许将此事外传,担心此事影响了?你的声誉,此事,连他母亲好似都是不?知晓的呢!” 江奉容这才轻轻松了?口气,“昨日踏青,将军遇上急事便先?离开了?,我与芸青见天色暗沉,担心遇上大雨,便先?离开了?,岂料依旧遇上昨日那场大雨,万般无奈之下,我们只要就近寻了?一处客栈避雨,后见天色渐晚,雨势依旧凶猛,又不?曾寻着合适的租马车所在,便索性在那客栈中歇了?一夜。” “原来如?此。”江怀远自然不?曾怀疑此事真假,连连点头道:“如?此,我安排个人去江家传个消息,谢将军此时?应当还?不?知你已平安回来,你若是没有旁的事,也去一趟景芳院……” 说到此处,他神色一顿,却又摇了?头,“罢了?,也不?必特意去,你既回来,母亲那边应当也已经得到消息了?。” 他这话虽然并不?曾明言,可这其中意思,江奉容却是明白的。 周氏在意她的死?活是因着她与谢家的那一桩婚事,她如?今毕竟名义?上是江家的义?女,倘若是在江家出了?事,不?论如?何都是会与他们江家扯上关系的。 如?今只要知晓江奉容活着回来了?便足够了?,至于旁的,她应当是不?在意的。 所以?江奉容轻轻点了?头,便转身进了?江府。 而江怀远也盘算着亲自乘马车往谢府方向去了?。 谢府书房。 谢行玉已经整整一夜没睡了?。 稍显凌乱的衣衫,紧锁的眉间与乌青的眼下都在昭示着这一切。 谢夫人与谢嘉莹都是不?知晓昨日江奉容不?曾回来之事。 谢行玉特意隐瞒了?她们二?人。 可阿嫣却知晓了?此事。 不?因为?别的,只因这事与她也算是有些关系。 昨日谢行玉将阿嫣送回谢府,又吩咐人请了?大夫过来,原本想着等大夫到了?便离开。 可不?想阿嫣却在昏迷中拉住了?他的手,还?喃喃唤他:“阿朝,阿朝……” 他怔愣了?片刻,才忽地想起来这个名字,是他被?山匪算计,跌落悬崖被?阿嫣救下之后为?了?隐瞒身份告知她的名字。 他与她说他是从上京过来的商人,途径此处,意外遇上山匪才会跌落悬崖,那时?候阿嫣问他名字,他迟疑片刻,最终说出的名字便是谢朝。 彼时?,他只一心想隐瞒身份,谢行玉这个名字或许在这边陲的小山村并不?为?人熟知,可若有心打听,想要知晓他的身份却不?算太难。 可他不?曾想到,那个女子听了?他的名字之后,便一声声地唤他“阿朝”。 初时?,他是不?习惯的。 这样?的称呼有些过分亲密了?。 可他伤势极为?严重,那时?他带来秦川城的人又还?不?曾寻到此处来,他除却指着阿嫣之外,没有旁的选择。 所以?他即便有些不?自在,也始终不?曾说过什?么。 后来时?日久了?,听她唤“阿朝”,竟也没有从前?那般排斥情绪,仿佛她理所当然就是应当这般唤他的。 谢行玉站立在阿嫣床榻边,思绪越飘越远。 他想,阿嫣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再如?此唤他的? 是了?,从他言明身份开始,阿嫣便再不?曾这般唤他,也不?再似从前?落落大方,而总是怯生生的模样?,更是只唤他“将军”。 如?今她昏睡不?醒之时?,口中喃喃唤的,却依旧是那个他随口说出的名字。 他心下一阵酸涩,原本要离开的脚步亦是无法再挪动分毫。 他到底是留了?下来。 坐在阿嫣床榻边的那一个时?辰里,他的心绪并不?安定。 明明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曾逾矩,阿嫣的身子不?好,他只是先?将人带回来歇息罢了?。 即便是多照料了?她几分,也只是看在从前?他受伤时?,她对他细心照料的份上。 谢行玉仿佛能为?他此时?所做的一切给出极为?合理的解释,但即便如?此,他的心依旧乱作一团。 外间天色渐渐暗沉,第一道惊雷劈下的时?候,他终于回过神来。 也终于想起此时?的江奉容还?不?曾回来,而他们是共乘一辆马车前?去祭奠江父江母的,此时?外间已经下起了?大雨,这便也意味着江奉容此时?甚至连个避雨的所在都没有。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猛然起身将阿嫣的手拿开,而后毫不?犹豫地推开房门踏入了?大雨中。 之后便是他亲自去往山林中寻人,几乎是将整座山都翻过来,但却始终未曾将人寻着。 自然,他亦是亲自跑了?好几趟江府,但得来的消息始终是她并不?曾回来过。 如?此,便是生生折腾了?一夜,到此时?,他手底依旧有人在山中搜寻,而他,也不?过是半个时?辰前?方才回了?谢府。 纵然早已是疲倦不?堪,可谢行玉也并未有要歇息的意思,他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外间的一点点动静都足以?让他心绪揪起。 此时?他心里除却愧疚之外,更多的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的恐慌。 他来回走着,将身边侍从召进来问了?好几番,但却始终不?曾得来消息。 他颓然地坐在了?地上,眉间的刺疼感越发剧烈,他正无力地抬手想揉一揉眉心,却听到外间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响。 他猛然抬头,见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人却是阿嫣。 他脸上的期待瞬间变作失望与厌烦,他声音极为?疲惫道:“你来做什?么?” 阿嫣听得这夹着厌烦语气的话语,神色有些受伤,但不?过片刻之后,她又努力挤出一抹笑意来,“将军,阿嫣知道你一直担心江姐姐,只是也要顾着自己的身体,从昨日夜里到现在,将军连一粒米也不?曾入腹,倘若江姐姐回来,将军又病倒了?,岂非也让江姐姐心疼?” 阿嫣一边说着,一边将那碗粥端到了?谢行玉面?前?。 谢行玉却是半分她的话都听不?进去的,只声音极冷道:“不?必,你拿走吧。” 阿嫣虽然听出他声音里的冷意,但却依旧不?肯离开,甚至往前?走了?几步,用汤匙舀了?一勺粥轻轻吹凉,又送到谢行玉唇边,道:“将军总要吃一些的,江姐姐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等下便自己回来了?……” 谢行玉见她这般不?识趣的模样?,心下不?由更是烦躁,还?不?等她将话说完就一把将她推开。 阿嫣一时?站立不?稳,一下便被?他推得摔倒在地,手中端着的那一碗热粥更是尽数泼洒在了?身上,冒着热气的粥一下便在她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一片通红的痕迹。 显然是烫得不?轻。 阿嫣瞬间红了?眼眶,但却在瞧见谢行玉依旧神色厌烦之后硬生生将那本来要落下的眼泪憋了?回去,又有些艰难得默默起身,声音哽咽道:“那……那将军,阿嫣便先?走了?。” 话音落下,外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房门很快被?人推开,门外的谢星还?未进来,却已是笑着同谢行玉报了?喜,“将军,人已经回来了?!” 谢行玉宛如?死?灰一般的眸子里终于燃起了?星星点点的光亮,他大步走向门外,开口说话的声音里甚至带着颤意,“当真?” 江怀远瞧见谢行玉出来,还?不?等谢星应声,就抢先?一步开口道:“自然是真的,妹妹她方才回了?江府,我一见她回来了?,便赶忙来谢府向将军知会一声。” “想着将军昨夜为?妹妹一夜不?曾歇息,此时?定然还?是等着消息的,如?今知晓妹妹已是安然无恙,也能稍稍安心些。” 谢行玉对江怀远虽然一向没什?么好感,可此时?听那江怀远语气笃定,不?像是撒谎,便也相信了?他的话。 一边不?曾停歇地往外间走去,一边对谢星吩咐道:“准备马车,我要去一趟江家。” 谢星正要应下,江怀远却抓住机会先?是开了?口道:“我方才便是乘了?马车过来的,将军既是要去江府,不?若索性与我一同过去便是……如?此也省去了?准备马车的时?间。” 如?若是平常时?候,谢行玉定是不?会愿意与江怀远这般人同乘的,但此时?他却顾不?上细究江怀远心底是否藏了?别的念头。 他只想尽快见到江奉容,所以?其余的一切都已是没有那么重要了?。 于是他并不?曾拒绝,只快步往府门方向走去。 江怀远明白,既然谢行玉没有拒绝,便等同于答应,于是心中一喜,亦是连忙跟上了?谢行玉的步子。 几人很快尽数离开。 至于阿嫣,谢行玉好似浑然将她忘了?。 她已经站起身来,却依旧站立于原本的位置上,其实方才谢行玉与江怀远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太小,书房的门又不?曾关上,她甚至能极为?清晰地听见二?人所说的每一个字。 所以?自然也知晓江奉容已然无恙的消息。 按理来说,此时?她是不?当躲在书房中的,至少应当出去在谢行玉面?前?表现出极为?高兴的模样?来。 可是此时?的她实在太过狼狈。 那碗山药粥连着汤汁尽数倾倒在了?她那件浅蓝色的衣裙上,褐色的痕迹从衣袖蔓延到胸口处,显得凌乱又恶心。 她小心翼翼地挽起衣袖,那片通红的痕迹已经散去大半,其实那碗粥并未当真有那么烫,不?过因为?她皮肤较为?白皙,所以?方才瞧着唬人了?些。 她盯着那一片由深红转向浅粉色的痕迹,上边隐约的灼热烫意让她心底越发焦躁。 她抬手轻抚着那处,可却在不?知不?觉间越发用力,直至察觉到痛意才回过神来。 而此时?,那处甚至已经留下了?极深的青紫痕迹。 阿嫣顿了?片刻,不?知为?何,唇边却多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接着,她收拾好地面?碎落的瓷片,而后缓步离开了?书房。 *** 谢行玉却已乘着马车一路行至江府。 一路上,谢行玉只问起江奉容情况,江怀远知晓他想知道的是什?么,所以?便将知晓的那些事儿都尽数说了?。 还?道:“将军尽可以?放心,方才妹妹回来时?我已仔细瞧过,瞧着一点事也没有,不?过是被?昨日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困住了?而已,如?今既然平安回来,自然是无碍了?。” 谢行玉听了?这话,只点头道:“那便好。” 而后两人便又围绕着江奉容之事谈了?几句,便已是差不?多到了?江府。 一到江府,谢行玉便下了?马车,江怀远亦是紧随其后下了?马车,还?顺势对迎上来的江府下人吩咐道:“去,跟小姐说一声,就说谢将军到了?,让她来前?厅。” 那下人刚要应下,就听谢行玉道:“不?必,阿容昨夜那般折腾了?一回,想来定是累了?,我去瞧瞧她便是。” 下人闻言,神色有些迟疑地看向江怀远,显然还?是在等他拿主意,江怀远向他摇了?摇头,而后又跟上谢行玉的步子道:“也是,是我考虑地不?周到了?,妹妹方才回来,正是歇息的时?候……” 他正说得起劲,谢行玉却忽地停住了?脚步,“江公?子,多谢你特意跑一趟谢府告知我阿容平安归来的消息。” 江怀远没料到他会突然如?此严肃向自己道谢,不?由有些局促地笑了?笑,道:“阿容也是我的妹妹,这都是我应当做的。” 谢行玉点头,却又道:“江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江怀远脸上的笑意还?不?曾敛下,就听谢行玉毫不?客气道:“我这是要去见我的未婚妻,江公?子一同去,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江怀远这才反应过来,神色有些难堪,但还?是勉强道:“是这个道理,那……那等会将军若是有什?么事,再与我说便是。” 谢行玉“嗯”了?一声,便抬步往观荷院方向去了?。 江怀远站在原地,心里虽是因着谢行玉方才那分毫不?曾客气的话语憋了?一肚子火气,但却也只能自己尽数吞咽下去。 而此时?,周氏自然也已经知晓江奉容回来的消息。 昨日夜里,谢行玉便匆匆忙忙地来过江府一回。 他身份贵重,江家的这些人自然是不?敢怠慢的,他说来寻江奉容时?,周氏根本不?知她并不?曾回来,直接便带人去了?观荷院。 可到了?那院子却不?见人影,问过院中的下人才得知原来江奉容竟是一直不?曾回来。 周氏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景象。 那种难堪与尴尬让她永远也不?会想体验第二?次。 而因着这事,她心里对江奉容亦是有了?怨气,但却又担心她当真出了?什?么事情。 毕竟她如?若当真丢了?性命,他们江府怕是担不?起这个责任。 如?此,她这一整夜虽然不?至于如?同谢行玉一般始终不?得安眠,但却也是始终辗转反侧,甚至极为?后悔当初劝江成益认了?江奉容这个义?女。 原本指着认下这个义?女之后,能借着谢家的地位捞着些好处,现在可好了?,不?仅什?么也捞不?着,反而可能要受了?牵连,这让她如?何能接受? 好在如?此折腾了?一日之后,江奉容竟是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周氏悬起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下,连连道:“菩萨保佑,好在不?曾出什?么事,否则我们江家,可真就要被?拖累死?了?。” 周氏身边的孙嬷却神色古怪道:“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是整整一夜不?曾回来,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事。” 孙嬷这话虽然未曾明言,但周氏却很快懂了?她言语中的意思,很快变了?脸色,“这种话可不?能胡说!” 说罢,她顿了?片刻,又压低了?声音道:“不?论昨日夜里到底发生了?何事,都与我们没有关系,只要如?今她平安回来了?,能顺利嫁进谢府,就是好事。” 孙嬷闻言也回过神来,伸手作势打了?几下自己的嘴,连连道:“夫人说得对,是奴婢犯了?浑,江小姐昨日夜里明明是好生呆在府里的,哪里去过别处?” 周氏听了?这话,这才笑着点了?头,“那谢将军也特意叮嘱过了?不?许在外头胡言,谢家是我们得罪不?起的人,这些事,总要斟酌着来。” 孙嬷此时?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连连答应着道:“奴婢明白。” 而观荷院中,谢行玉等在外间,绿夏已经与江奉容禀报了?情况。 谢行玉会过来,江奉容其实并不?意外,既然江怀远已经遣人将消息传去谢府,他无论如?何也是得来江府一趟的。 除非……他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意了?。 所以?此时?的江奉容也一早便做好了?准备,将手臂处伤势掩饰得全?然瞧不?出任何痕迹了?,才出现在了?谢行玉面?前?。 一见担心了?一个日夜的女子出现在自己眼前?,即便院中还?有旁人在,他亦是止不?住走上前?将人拥入怀中,“阿容,对不?起……” 他心知倘若不?是昨日他将江奉容留在了?山野之中,是万万不?会发生这些事的,所以?此时?心中自然万般愧疚。 江奉容刻意微微侧了?侧身子,避免他碰到自己的伤处,而后开口问的却是阿嫣,“阿嫣姑娘的情况如?何了??” 谢行玉一顿,声音有些沙哑道:“不?必再管她的事,你昨日……” 江奉容平静道:“我昨日在客栈中住了?一晚,芸青一直陪着我,并不?曾出什?么事。” 她早已准备好了?这一番说辞,此时?自然不?曾犹豫便作出了?解释。 谢行玉道:“这些江怀远已经与我说过了?。” 江怀远见了?他恨不?得绞尽脑汁地与他套近乎,自然是一开口便把知晓的事情都尽数说了?。 江奉容知道江怀远的心思,所以?并不?意外。 只是见谢行玉缓缓将她松开,忽地道:“昨日我的人几乎要将那座山翻过来,依旧不?曾寻着你,但却在半山腰上寻着一具男子的尸身。” 第三十二章 江奉容猛然攥紧了手中锦帕。 即便眼前人是谢行玉, 在这一瞬,她?心下依旧涌上一阵强烈的不安之感。 好在谢行玉并未多问什么?,他只是拉过江奉容的手, 担忧道:“我当时害怕极了?,我简直不敢想倘若我遣去的那些人再寻着你的尸身, 我该怎么?办?” 说?到此处, 这个曾意气风发,以五千将士力破数万敌军的少?年将军,声音中竟夹着着几分克制不住的哽咽。 他喃喃道:“此事是我错了?,在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得上阿容珍贵, 我不该做出那样的蠢事来。” 谢行玉此时其实?心里想的是他那日不应当因为阿嫣的挽留而生出心软的念头, 而江奉容以为的是他后悔那日不该将阿嫣送回?谢府。 所?以安慰道:“那日阿嫣姑娘的情况我也瞧见了?,确实?凶险, 在那种时候即便你?不说?,我也是要让你?将阿嫣姑娘送回?去的, 总不能当真让她?出了?事。” 谢行玉闻言张了?张嘴, 好似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还?是不曾将那些话说?出口,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心下那难以言状的愧疚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江奉容却是全然?不知?的。 那份从来无人质疑的情意,好似隐约出现了?斑驳的腐烂痕迹,就如同秋日里的落叶, 再如何鲜活的生机,也最终都会被铺天盖地?的枯黄一点点吞噬殆尽。 而此刻,无人察觉。 *** 永祥宫。 进进出出的宫人都皆是满脸喜色, 显然?是有好事发生。 而谢皇后面上的笑意却不曾敛下过,她?一会站起来, 一会儿却又坐下,只是对着那铜镜摆弄头上的簪钗便已经是有数十回?了?。 画萍瞧见谢皇后这般坐立不安的模样,不由笑了?,“娘娘这般模样,竟不像是要见孩子,更像是要见自个的丈夫。” 谢皇后这会儿心情正好,自然?不会介意画萍这话语中的调侃意味,只催促道:“怎么?这个时辰了?阿璟还?不曾回?来,你?再去帮本宫瞧一瞧,阿璟可回?宫了??” 画萍无奈笑道:“娘娘,这不过半个时辰,您可都让奴婢去瞧了?好几回?了?,即便三殿下已经回?来了?亦是要先去明宣宫见过陛下的,陛下已有数月不曾见过三殿下了?,想来若是见了?三殿下,父子二人定然?有不少?话要说?。” 这话正是说?进了?谢皇后的心坎里,她?从前最为在意的,便是圣人不仅不喜她?的儿子,甚至还?有几分?厌恶。 她?虽知?晓因着她?自己的缘故,圣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欢喜这个孩子,但却总还?是心存幻想。 如今听得画萍这番话,亦是不由连连点头,“这话说?得不错,倒是本宫糊涂了?,若是他们父子俩见了?面,总要多聊一聊才是,本宫这里什么?时候都能过来,陛下那儿却是难得能去上一回?。” 画萍笑着道:“正是如此,想来三殿下如今与从前大不相同了?,陛下见了?,也定会欢喜的。” 画萍显然?很是会说?话,这几句简单的话说?下来,谢皇后面上又是多了?几分?笑意,“那便再等上一等也是无碍。” 只是正在这时画意却面色有些苍白地?打帘子进来,垂首向谢皇后道:“娘娘,陛下派遣去西山大营的人已经回?来了?……” 谢皇后并未察觉到画意此时的神色有些不对,只有些紧张的双手交握,起身问道:“如何了?,阿璟可是已经去了?明宣宫见陛下了?,你?可曾帮本宫去问问,阿璟可是瘦了?,黑了?不少?,个子也应当长高?了?不少?吧,他正是长身子的年纪,这几个月都不曾见了?,想来应当是变化极大的。” 画萍却瞧出画意此时神色有几分?不对劲。 今日是隋璟回?宫的日子,自然?是永祥宫的好日子,谢皇后这个主子高?兴,永祥宫的宫人自然?也都欢喜。 毕竟主子高?兴,他们也是有好日子过的。 可此时的画意却是脸色发白,细瞧之下还?能从她?眼神中看出几分?恐惧来。 应当是出了?什么?意外。 想到这一层,画萍手心已是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可却也寻不着开?口的机会,只能越发焦躁不安。 而画意听得这话,神色也越发不对,甚至连说?话都变得吞吞吐吐,“这……这……” 见她?如此,谢皇后即便再如何沉浸于喜悦之中亦是发觉了?情况有些古怪,心底开?始有些不安,“这是怎么?了??陛下改变了?心意?还?是阿璟出什么?事了??” “不是的。”画意急忙摇头,“陛下不曾改变心意,三殿下也不曾出事。” “只是……只是三殿下他……他不愿意回?来。” 支支吾吾了?好一会,画意才终于是大着胆子将话说?出了?口。 只是她?说?完这话,甚至不敢看谢皇后如今神色。 永祥宫的宫人几乎都知?晓谢皇后因着隋璟不日就要归来之事欢喜不已,如今惊闻这般噩耗,定然?是难以接受的。 而她?素来不是性子和缓的人,想来怕是少?不了?要大发一通脾气了?。 画萍听得这话亦是变了?脸色,原本她?瞧着画意神色古怪,便意识到恐怕是出了?岔子,但却不曾想竟是因得这般缘故。 她?心思向来聪敏,这变故虽然?来得突然?,但亦能极快想出应对之法。 只是此时谢皇后若说?是恼怒,还?不若说?是不解,“什么?叫做他不愿意回?来?那西山大营是什么?地?方,他是被罚去那处的,在那儿吃吃不好,住住不好的,日日还?得与那些士兵一起操练,连个歇息的时间都没有,他向来是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怎会愿意留在那种地?方?” 越是如此说?着,谢皇后越发觉得古怪,“难道是陛下变了?心意,又或是太子从中作梗,他们不肯让阿璟回?来,但知?晓本宫定是不会情愿的,所?以才寻了?这由头来糊弄本宫!” 画意见谢皇后竟这般胡乱揣测,连忙将方才不曾来得及交到她?手中的那封信拿了?出来,摇头道:“娘娘,陛下对此事亦是颇为意外,此乃三殿下让人送回?来的书信,上边,应当也说?明了?三殿下因何有想要留在那处的念头。” 谢皇后接过那封信拆开?,只一眼,她?就能看出这确实?是隋璟的字迹,这让她?心下不由有些发沉,可还?是竭力稳住心绪,一字一句地?看了?过去。 其实?那书信中也不过寥寥数语,只是却将隋璟心中所?想分?明地?说?了?出来。 他在信中直白说?道:原来并非在宫中读那些极为无趣的四书五经方能成为对家国有用?之人,若能习得武艺,亦能保家卫国。 谢皇后将这字字句句看完,眼底不由一阵酸涩,她?将那封信贴近胸口,声音哀切道:“我的阿璟如今才不过十来岁,难道竟要在西山大营那种地?方待一辈子吗?” 画萍见状连忙上前劝慰,“娘娘何出此言,三殿下年纪虽小,但能写?出这般书信,想来也是个心中有抱负的,娘娘纵然?心疼三殿下,可亦要明白,殿下有了?想做的事儿,到底是件好事啊!” 谢皇后怔住,画萍见她?已是将自己所?言听进去了?几分?,又忙将一旁画意拉了?过来道:“画意,你?方才既是见过陛下遣去接三殿下的人,那可顺便打听了?陛下知?晓此消息后是何种神色,可有说?些什么??” 谢皇后从确定了?圣人遣去西山大营接隋璟的人今日回?来便令画意三番五次的前往明宣宫打听消息,隋璟归来之事圣人不曾特意隐瞒,想要打听些消息并非难事。 所?以画萍如此说?。 画意听得此话,连忙应声道:“奴婢从明宣宫的宫人口中打听到,圣人听得此消息,初时是极为意外的,确定是此时并不假之后,圣人沉默良久,而后才道:这孩子总算有了?一个皇子该有的样子。” 这话对于隋璟而言,便算作是极高?的赞誉了?。 毕竟从前圣人厌弃隋璟,提及他,最常说?起的话便是“这般性子,又是一事无成,哪里有皇子的样子”? 谢皇后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听完此话,面上悲恸之色已是散去不少?,道:“陛下当真是这般说?的?” “奴婢怎敢乱说??”画意语气中多了?几分?笃定,“这些话都是明宣宫的宫人亲口与奴婢说?的,编排陛下,奴婢是万万不敢的。” 谢皇后自然?也知?画意是没有这般胆量的,于是便也点头,“能得陛下此言,本宫心中也算稍稍有些慰藉。”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声音有些疲惫道:“你?们都出去吧,本宫想一个人待一会。” 眼下她?在宫中的局势越发不好,圣人对她?亦是越发冷淡。 其实?从她?坐上皇后之位,圣人便始终是冷待她?的。 但至少?对旁的女子也是一般无二。 可如今她?派遣去打听消息的人却说?圣人最近对一宫人…… 思及此处,谢皇后神色越发疲累。 画萍画意瞧出她?神色不对,自然?不敢再打扰,于是齐齐应了?个“是”,而后退出了?殿内。 等出了?殿门,二人才算能直起腰身,画萍看向惊魂未定的画意,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方才那话,当真是陛下说?的?” 谢皇后对圣人始终心存期许,所?以相信了?画意所?言,可画萍却深知?圣人对谢皇后之厌恶有多深,总觉得事情不会有这般简单。 画意却点头道:“这自然?是陛下亲口说?的,我哪里有编排陛下的胆子,只是……” 说?到这儿,她?贴近画萍耳边道:“只是陛下却不仅仅说?了?这几句话,赞完三殿下之后,圣人又道三殿下终于没有了?咱们娘娘的影子,还?是需得养得离娘娘远些,否则,只会被娘娘教坏。” 画萍闻听此言,当真是惊出了?一声冷汗,连连拍了?胸脯道:“还?好你?不曾将这些话说?出来。” 画意道:“我到底也跟了?娘娘好些年了?,如何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倘若当着尽数将这些话说?出口,你?我二人怕是都不会有好下场!” 画萍连连点头,“此事只能烂在肚子里。” 画意亦是点头,而后两?人才各自分?开?。 同一日,有一封书信却送去的江府,落到了?江奉容手中。 绿意将书信送到江奉容手中的时候只说?送信那人将东西交到她?手中,说?是要将信送给江小姐便走了?,并未透露其他。 只是江奉容将那信拆开?,看见上边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字迹,一下便知?晓了?这写?信之人是谁了?。 竟是隋璟。 这信洋洋洒洒写?了?大几百字,几乎将他去了?西山大营之后的所?见所?闻都尽数说?了?。 信的末尾,隋璟先是因着在宫里的一些并不懂事举动向江奉容道了?歉,而后,却是语气极为变扭地?祝贺她?得偿所?愿,能嫁与心上人。 江奉容将这封信看完,心下不由得有些感慨,“在西山大营历练了?一番,果真是与从前不一样了?,短短几月,性子竟是全然?变了?。” 芸青亦是有些不敢相信,“奴婢还?记得,当初在宫中时这三殿下是最娇贵麻烦的,莫说?是旁的,只说?要让他读上几句诗书,便让您用?尽了?法子,如今却当真是转了?性子,竟愿意向您道歉!” 只要稍稍了?解这个三殿下性子的人,瞧了?这封信怕是都要大吃一惊的。 明明是被娇惯得无法无天的人,如今却说?出这话来,可不就让人匪夷所?思? 江奉容将那封书信合上,道:“他眼下比起宫中,却更愿意留在那西山大营,可见并非是性子娇贵,只是属实?不喜诗书之类,皇后又一直将他逼得极紧。” 说?到此处,江奉容又叹了?口气,“罢了?,左右这事与我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芸青点头,笑道:“如今小姐已经从那火坑中逃脱出来,自然?是再不需要操心三殿下的事了?,无论他们往后如何,咱们只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江奉容亦是笑着点了?头。 *** 谢行玉从江府回?去之后两?日都不曾见过阿嫣。 谢行玉有心不想见她?是其一,而阿嫣自己却也与往日全然?不同。 从前她?寻了?由头,总要往谢行玉跟前凑。 而这两?日,她?除却依旧日日向谢夫人请安之外,便只留在自己院中。 竟是安分?不少?。 只是第三日,谢行玉却依旧在书房门口遇上了?手中捧着一叠宣纸的阿嫣。 谢行玉看了?她?一眼,似乎已经洞察了?她?心中所?想,不等她?开?口便道:“我会为你?请一位夫子,往后这些事你?只管去问那夫子便是。” 这便是不想再管她?的事了?。 阿嫣脸色苍白了?几分?,但却并未纠缠,只向他行了?一礼,轻声道:“多谢将军。” 这本来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景象,可谢行玉眼底却并未起任何波澜,他只“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但他还?未走两?步,就听得身后传来声响,他下意识回?头,瞧见的便是阿嫣因着站立不稳而摔倒在地?的景象。 她?手中的宣纸散落一地?,正狼狈不堪地?一张张拾起。 谢行玉本不欲再管,可正在此时,一阵清风拂起阿嫣身上那件轻纱状的外衫,让她?仿佛一直刻意遮掩的手腕显露。 那处,一片狰狞可怕的伤势从手腕处往上蔓延,瞧不见尽头。 谢行玉的脚步顿住,终究还?是开?口问道:“你?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阿嫣却好似被吓到了?一般,慌忙扯过衣袖将那处伤势尽数掩藏,“没……没什么?。” “我既问你?,你?如是说?就是。”谢行玉皱眉,忽地?想起那日在书房所?发生之事,迟疑道:“是那天在书房,那碗粥烫的?” 阿嫣仿佛犯了?极大的过错一般,连那些散落在地?的宣纸都顾不上收拾了?,只慌忙摇头道:“不……不是的,不关?您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这显然?是谎言。 谢行玉不由觉得有些头疼,他声音有些疲累道:“你?说?你?自己弄的,你?如何弄的?你?便是再如何不小心,也不可能将自己弄成这般模样吧?” 阿嫣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却始终说?不出个像样的理由来。 最后将那张原本白皙的脸憋的通红,而后抱着那一叠乱七八糟的宣纸向谢行玉行了?礼,小声道:“将军,我……我先回?去了?。” 这便显然?是解释不清,便生出了?逃避的念头来。 谢行玉越是瞧见她?这般模样,心底便越是止不住地?烦躁,他大步走上前拉住阿嫣的手,“话都不曾说?清楚,你?这是要去哪?” 阿嫣被谢行玉拉住手臂,自然?是挣脱不开?,她?抬眸看向谢行玉,眼底已经染上雾气,“将军……” 谢行玉对上她?那双微红的眸子,神色微微有些不自在,他移开?目光,轻咳一声道:“我只是让你?将话说?明白,又不曾欺负了?你?,你?哭什么??” “将军,我……我疼……”阿嫣断断续续将这话说?出口,眼泪却也一同落了?下来。 谢行玉这才意识到什么?,低头一看,他竟是正好用?力抓住了?她?那一片极为骇人的烫伤处。 他慌忙松开?了?手,但那处伤势原本便不曾痊愈,他这般用?力拉扯,竟是让那伤口撕裂开?来,鲜血渗透而出,将她?那件浅蓝色外衫染湿了?一大片。 阿嫣脸色惨白,下意识伸手捂住了?伤口处,而她?原本抱在怀中的那一叠宣纸也尽数染上了?血色,但她?依旧不曾松开?,只艰难地?开?口道:“将军倘若没有别的事,阿嫣就先告退了?。” 眼见她?受了?这般严重的伤,谢行玉便是铁做的心,也是已经软了?下来。 “你?受了?这样严重的伤,先在我书房中歇息片刻吧。”谢行玉叹了?口气,认命道:“我让人去帮你?叫个大夫过来。” 向来性子乖顺的阿嫣却头一回?好似犯了?倔,即便整个人好似已经摇摇欲坠,却依旧坚持道:“不麻烦将军了?,阿嫣自己回?嫣然?院便好……” 但她?的话还?不曾说?完,人就已经被谢行玉抱起,而后不顾怀中人再说?些什么?便已是将人抱进了?书房。 进门的前一刻,他抬眼看向神色有些怪异的谢星道:“去寻个大夫过来。” 谢星在心底叹了?口气,但却到底应了?个“是”,而后匆忙离开?。 谢星动作极快,不消多时便有大夫匆匆赶来。 谢行玉久经沙场,自然?也是受过不少?伤的,简单的伤口处理亦是手到擒来。 只是他看着阿嫣纤细的手臂以及苍白的脸色,却始终不知?到底该如何下手,最终只是为她?简单止了?血。 在这个过程中,即便谢行玉已经动作已经尽可能小心,可阿嫣却依旧因为疼痛而出了?一身冷汗。 谢行玉看着她?额头密布冷汗,却依旧一声不吭的模样,心下越发愧疚,软下声音问她?,“是不是很疼啊?” 阿嫣努力挤出一抹笑意,轻轻摇了?摇了?头道:“一点都不疼。” 明明疼得面上已经全然?没了?血色,可却依旧同他道不疼。 谢行玉看着眼前人,心底那阵异样的感情几近疯狂的生长,再无法抑制。 正在这时外间传来敲门声响,谢星道:“将军,大夫来了?。” 谢行玉回?过神来,神色恢复从前那般淡淡模样,道:“进来吧。” 大夫便背着药箱小心翼翼地?推门走了?进来,谢行玉往阿嫣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我妹妹手被烫伤了?,大夫您帮她?瞧瞧吧。” 不知?是为了?安慰自己或是别的,谢行玉将阿嫣称作“妹妹”。 阿嫣听到他如此称呼,神色倒是并未有什么?变化。 大夫点头,连忙上前替阿嫣检查伤势。 当她?手臂处的烫伤尽数展现于大夫面前时,饶是见惯了?各种伤势的大夫也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会伤得如此严重?” 谢行玉眼底愧疚之色愈发浓重,他声音艰涩地?解释道:“是被一碗热粥烫的。” 大夫仔细检查了?一番,不由叹了?口气,“这瞧着并非是刚烫出来的伤,刚被烫伤时怎么?不及时处理一下呢?” “如今这样,恐怕是要留疤了?。” 这一片烫伤几乎蔓延到了?阿嫣的半个手臂,她?的皮肤原本就白皙,更是将这通红的伤疤衬托得越发丑陋。 男子倒也罢了?,阿嫣偏偏又是个姑娘。 倘若当真留下这一片伤疤在手臂处,那往后夏日里怕是连轻薄一些的衣衫都没法子穿了?。 “不行。”谢行玉几乎不曾思索便开?口道:“大夫,不管用?什么?法子,还?请您一定要将她?手臂上这伤疤除了?。” 大夫为难地?叹了?口气,“这消除伤疤一事本就不易,更何况还?是这般严重的……” 阿嫣见此景象,却反而笑着劝慰道:“将军不必为阿嫣忧心,说?来阿嫣也不过是个农户女,从前在村子里的时候什么?活也都是会做的,并非是娇贵的小姐,就算留了?伤疤也是不打紧的。” 听阿嫣道出身份,那大夫神色隐约变了?变,却又很快恢复如常。 阿嫣这般劝慰非但没有让谢行玉变了?心思,反而让他语气越发笃定,“此事既然?是我的过错,那我定是会想法子治好你?。” 第三十三章 “若是祛除伤疤的话, 或许将军可以去宫中打听打听。”那大夫好?似想起什么,道:“宫中奇珍妙药甚多,自然不是外头能比得了的。” 谢行玉闻听此言才回过神来, “不?错,我倒是忘记了?, 等寻了?机会, 我去问问吧。” 阿嫣听他亦是将话说到这份上?,便只垂眸道:“多谢将军。” *** 筠文院。 谢嘉莹已拉着户部侍郎家的小姐林遥韵说了?好?一会儿话。 原本她与这林遥韵是并不?曾有什么交情的,但从那次赏花宴,谢嘉莹被赖宝瑜姐弟算计了?一番之后?, 两人反而有了?话说。 只因这林遥韵与赖宝瑜关系也一向不?好?。 两家其?实沾了?点很远的亲故, 林遥韵还要唤赖宝瑜一声表姐。 初时林遥韵对?这个所谓的表姐也并未有什么恶意,但后?边相处了?几次, 觉察出她是个心机深沉之人,心里?自然对?她也就有了?些不?喜。 而后?便渐渐疏远了?。 谢家如今是人人争相攀附的对?象。 林遥韵也并非是傻子, 所以当谢嘉莹流露出一些对?赖宝瑜的厌恶之时, 她便顺着亦是说出了?自己对?赖宝瑜的颇多不?满。 如此,有了?共同讨厌之人,二人关系几乎很快便熟稔起来?。 此时林遥韵听完谢嘉莹这一番抱怨,一脸感?同身受道:“这个什么阿嫣,当真与我家中那庶女?是一个性子,我平素最厌恶的便是这种?人了?!” 说罢, 又认真道:“嘉莹,你放心吧,这次的事?包在我身上?便是, 我定要让她当着上?京这些小姐的面丢尽颜面!” 谢嘉莹点头道:“原本我虽不?喜她,但谢府这么大, 只要她与我井水不?犯河水便是,可她偏偏还要来?招惹我,更是将我不?曾做过的事?扣在我头上?,如此,我如何再能放过她!” 林遥韵自然又说了?好?些安慰之言,让谢嘉莹到了?赏画那日,只等着看好?戏便是。 一晃三日过去,也就到了?赏画宴这一日。 这赏画虽然只是谢嘉莹随口定下的名头,但是她从谢行玉书房中拿来?的那幅画还当真不?是什么寻常之物。 所以此次,除却有一些宾客是只看在谢嘉莹的面子上?前来?赴宴,还有另一些却是当真冲着那幅李章的画作而来?的。 这边使得此次宴会比之当初赖家的赏花宴不?知要热闹多少倍。 除却上?京的世家小姐之外,连世家公?子竟也来?得不?少。 而这些人中身份最为尊贵的,却是当朝太子隋止。 隋止向来?对?这些世家公?子小姐举办的宴会不?感?兴趣,并不?觉得那是如同他们表面上?所言,是为了?交流分享之类。 而是或是用作攀附关系,又或是用作炫耀之类。 总不?是什么好?事?。 但今日却出现在了?谢嘉莹的赏画宴之上?。 原本谢嘉莹心下亦有几分不?安,毕竟她之所以操办这赏画宴,不?过是为了?对?付阿嫣罢了?。 隋止出现在此处,实在出人意料。 可后?来?她仔细一想,这隋止向来?是不?爱管闲事?的性子,譬如此时,他亦是只独自一人坐在一旁饮茶,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并不?感?兴趣。 自然,亦是会有些世家公?子小姐上?前与他攀谈,只是他始终神色冷淡,那些人瞧出不?对?,也就识趣地尽数离开。 谢嘉莹心想,或许他此番前来?,也不?过是冲着李章的那幅画作而来?。 毕竟那幅画作确实难得。 如此,谢嘉莹的心才安定下来?,与林遥韵道:“一切还按照我们商议的那般来?做。” 林遥韵得了?这肯定的答复,亦是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江奉容也已是到了?。 原本她身上?的刀伤极为严重,到今日也还不?曾好?全,芸青是劝着她不?必来?的。 可江奉容想起那日谢嘉莹的贴身婢子锦绣所言,到底还是来?了?。 这个时辰谢行玉因为手头事?务并不?在家中,所以江奉容也并不?曾见着他,便只依着请帖上?所写,直接往筠文院而来?。 谢嘉莹在谢府向来?是颇受宠爱的,所以她所居的筠文院虽并非是主院,但比之主院还要更宽敞些,这其?中各式景致一样?不?少,甚至还特意请人挖了?一处池塘,池塘中成群结队的红鲤鱼在荷叶底下穿梭,竟是值得一观。 而在此处举办宴会,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江奉容前脚刚踏入筠文院,谢嘉莹便撇下正欲她说话的林遥韵迎了?上?去,唤道:“江姐姐,你来?了?。” 现在的江奉容与从前可是全然不?同了?。 不?仅是因着如今的她已经与谢行玉定下婚期,亦是因为谢嘉莹对?江奉容的态度与从前相比,可当真是天上?与地下的分别?了?。 见此景象,自然会有不?少人心中暗自揣测着,谢嘉莹这样?骄纵的性子,能如此对?待从前看不?上?的江奉容,想来?是当真已经认下这个嫂子了?罢。 不?过至于谢嘉莹为何会突然转了?性子,对?江奉容如此热切,真相怕是只有当初的赖家姐弟知晓了?吧。 只是那也并非是什么光彩之事?,赖家姐弟亦是万万不?可能会告知旁人的。 所以那些个世家公?子小姐也就只能如此揣测。 瞧见谢嘉莹迎上?前来?,江奉容亦是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任由她挽上?了?自己的手道:“江姐姐,等会儿有好?戏看。” 江奉容闻言心下不?由有些担心,道:“嘉莹,你好?生与我说,你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她若是提前告知,江奉容心想自己也能提早有些心理准备。 总不?至于让谢嘉莹当真伤了?阿嫣。 更不?让谢嘉莹反被算计。 谢嘉莹却好?似知晓她心里?如何想一般,依旧不?曾告知具体安排,只让她放心,“江姐姐是知晓我性子的,你就放心便是,不?过是捉弄捉弄她罢了?,顶多让她失了?面子,定是不?可能会伤了?她的。” 江奉容叹了?口中,心底想说的是她其?实并没有那么担心阿嫣。 因为那阿嫣瞧着并不?像是个蠢笨的。 而谢嘉莹也正如她那贴身婢子锦绣所言,心里?在盘算着什么旁人一眼?就能从她脸上?瞧出来?。 江奉容此时担心的反而的谢嘉莹。 只是她张口正欲说些什么,就见院门?口一道月白色身影怯生生地往这边过来?。 正是阿嫣。 瞧见阿嫣的身影,谢嘉莹得意地弯了?弯唇,而后?与站在另一侧的林遥韵目光对?上?,林遥韵轻轻一点头,就端着一杯茶迎了?上?去。 虽然此时的阿嫣穿着打扮已经与寻常的世家小姐没有太大差别?,但她的规矩仪态比起其?他小姐那确实差了?一大截的。 所以她一出现在此处,便也就吸引了?不?少世家公?子小姐的目光。 有人并不?知晓阿嫣的身份,便向身边交好?的小姐询问,毕竟上?京这些世家公?子小姐时常有各式宴会碰上?的时候,彼此之间就算并不?至于相熟,可至少是能认出彼此来?的。 阿嫣这张脸属实陌生了?些。 不?过却也有人很快猜出了?她的身份。 毕竟谢行玉被一农家女?所救,而后?他将着女?子带回上?京之事?早便广为流传。 其?实初时,也隐约有人因着此事?认为谢行玉与阿嫣甚为般配。 农家女?在将军落难时救了?他,又被他带回家中,无论怎么看都会让人觉得这两人不?算清白。 只是谢行玉当初为了?求圣人赐下与江奉容的婚事?在明宣宫跪了?三个日夜只是早已传闻得到处都是。 人人皆道谢行玉对?江奉容极为深情。 这次九死一生地从秦川城回来?,回到上?京的第一桩事?,依旧是与江奉容定下婚期。 这边足以说明谢行玉并未变了?心思。 毕竟依着他的性子,倘若他当真改变心意,转而对?那农家女?动了?心,怕是不?会应下这婚期了?。 后?来?谢夫人为了?感?谢这农家女?的救命之恩,就将她认作了?义女?,如此上?京之中便也不?再有人再怀疑谢行玉的心思了?。 不?过这阿嫣从一个农家女?变作将军府的义女?,如此遭遇,自然也依旧为大家所津津乐道。 此时便有人猜出她身份后?与身边人谈论起来?,“这位小姐我记得是唤做阿嫣的,如今可不?算是农家女?了?,她被谢夫人认作义女?,便是这谢府的小姐了?。” 身侧人显然也是听说过此事?的,于是将那阿嫣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原来?这便是那个救了?谢将军的阿嫣啊,便是生得这副模样?,瞧着也是寻常,我之前听说了?不?少她的事?,这是头一回见着本人。” 方才开口的那位小姐神色颇为不?屑道:“虽说如今她算作是谢府的义女?了?,可骨子里?却还是个农家女?,自然是无法与咱们相较的。” “只是这运气实在太好?了?些,竟能救了?谢将军,当真是祖上?积德了?。” 那些个世家公?子小姐大约也是瞧出谢嘉莹对?这阿嫣并不?如何待见,所以此时谈论阿嫣不?仅语气不?好?,连声音也不?曾刻意压低。 显然是不?怕阿嫣听见的。 江奉容亦是听见了?这些公?子小姐们所言,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得不?说,今日这般情景,与她而言实在不?算陌生。 只是从前的她便如同此时的阿嫣一般,站立与人群中,孤立无援地遭受着众人非议。 不?同的是,她从前遇上?的那些人会说话更难听些。 宫中的粗使婆子,只一开口便满是脏污,自然是这些世家公?子小姐比不?上?的。 不?过即便如此,江奉容瞧见阿嫣脸色苍白,头低得仿佛要埋进脖子里?的模样?,心里?也并不?好?受。 她正想再开口问谢嘉莹到底是想做些什么,却见户部侍郎的女?儿林遥韵已是走到阿嫣跟前。 而后?直接拿着茶水撞到了?阿嫣身上?。 阿嫣还不?曾回过神来?,那身月白色的衣裙就已经被浅褐色的茶汁淋湿了?一片。 此事?,显然是林遥韵的过错。 但阿嫣还不?曾说什么,林遥韵便先向她发作了?,“你走路难道没有长眼?睛么,瞧不?见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这儿?” 阿嫣虽心知这并非自己过错,但却也不?曾解释什么,只连声向林遥韵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她虽已经来?了?上?京有些时日了?,说话间那浓重的乡音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只要久居上?京的人一听,却还是能很分明地听出古怪来?。 于是那林遥韵原本还满面怒容,听得她说话的声音之后?却是止不?住笑了?起来?,“你……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哈哈哈。” 阿嫣听出林遥韵笑声里?的嘲讽,原本有些苍白的脸憋得通红,但还是依着林遥韵的意思,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很明显能听出来?,此时的阿嫣已经尽可能地将那三个字字正腔圆的念出来?。 只是腔调却依旧很是奇怪。 除却林遥韵之外,还有好?些个世家小姐的目光被吸引了?过来?。 原本他们就已经在悄悄谈论着与阿嫣相关的事?,林遥韵这边动静又不?小,自然很容易便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当听到阿嫣说话的口音之后?,边上?那些个世家公?子小姐都禁不?住笑了?。 那种?直白的恶意更是让阿嫣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但林遥韵原本就是故意要让她难堪的,又怎会这般轻易地放过了?她,于是更是故作好?奇道:“对?了?,我听说阿嫣姑娘初来?上?京时,竟是全然不?懂规矩礼仪的,若是遇上?了?人要行礼,也不?管眼?前人到底是何种?身份,便跪拜于地向人行礼。” “我倒是从不?曾见过这般人,不?知阿嫣姑娘能否让我开开眼?,向我行上?一礼啊?” 前面是嘲笑人,此时却有了?折辱人的意思。 虽说从前阿嫣确实是如同林遥韵所言,遇上?了?人要行礼便只会跪下磕头,但那时的她确实是不?懂这些规矩礼仪。 如今她来?到上?京这些时日,即便不?曾刻意学习,耳濡目染间亦是已经知晓自己从前的举动有多么可笑。 林遥韵却依旧让她下跪,这可不?就是羞辱她了?么? 阿嫣站立于众人之间,头低得极低,牙齿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 见她迟迟不?曾有动作,林遥韵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她冷笑一声道:“之前不?是见了?人便跪吗?怎得如今却跪不?得了?,难道是我的身份太低微,所以不?配让阿嫣姑娘跪下?” 又道:“你若不?跪,这事?便是过不?去了?,你若是跪下诚心诚意地与我道个歉,我也就不?与你再计较下去。” 阿嫣终于抬眸看向眼?前人,眸子里?已经有了?潋滟水光。 瞧着让人止不?住心生怜惜。 但林遥韵瞧见她这副模样?,心下却只会越发厌恶,她上?前一步道:“阿嫣姑娘何必这般做派,倒是像我欺负了?你似的,明明是你没瞧见路撞翻了?我的茶水,如今我让你道个歉,难道还错了?不?成?” 到这时候,阿嫣不?跪下显然是不?行了?。 而江奉容也实在是瞧不?下去了?。 到了?这种?时候,她哪里?还有不?明白谢嘉莹所谓的“好?戏”到底是什么的道理。 她皱眉道:“嘉莹,这便是你邀我来?看的戏吗?” 谢嘉莹神色颇为得意道:“对?啊,你瞧瞧那阿嫣的样?子,哪里?还有从前那嚣张的模样??我就是要好?生教训她一通,让她知道得罪了?我的下场!” “你……”江奉容实在不?知到底该如何说她才好?,于是索性拨开她的手要走上?前去替阿嫣解围。 虽说她也总觉得阿嫣并非是那种?没有心机的女?子,但若是要让她眼?睁睁看着一个柔弱女?子这般受辱,她也是看不?下去的。 但她没走几步却被谢嘉莹拉住。 谢嘉莹神色气恼道:“江姐姐,上?回你不?是说了?你相信我么,既然你知道那次我不?曾做过害她的事?,她却将这罪名安在了?我头上?,害得我被兄长好?生责骂了?一番。” “如今我只不?过想让她丢丢脸罢了?,怎么都不?行了??” 江奉容叹了?口气,却也不?知到底该如何与眼?前人解释清楚。 而正在此时,阿嫣瞥见一片墨色衣角临近,心下很快有了?主意,于是心一横,当真是当着众人的面对?着林遥韵的方向跪了?下去,一字一句道:“对?不?起。” 林遥韵得意一笑,弯下腰身道:“这便对?了?,你如今虽然算是半个谢家的小姐,但是与我们这些人是比不?了?的,与嘉莹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今日我便是要让你懂得,你不?过是运气稍稍好?些,但什么也改变不?了?你始终只是秦川城那个农户女?的事?实!” 林遥韵的话音方才落下,就见有人将一件黑色的外衫罩在了?阿嫣的身上?,她正觉奇怪,抬眸看去,却正好?对?上?谢行玉嫌恶的目光,“我谢家的小姐,何时轮到林小姐指手画脚了??” 林遥韵万万不?曾想到谢行玉会在此时出现,更是不?曾想过他竟会帮着阿嫣。 毕竟按理来?说谢嘉莹才是谢行玉的妹妹,这阿嫣不?过是个义女?罢了?,这亲疏关系自然很是分明。 更何况上?京之人怕是没有哪个不?知道谢行玉这个兄长如何宠着谢嘉莹的,如今,怎得会因为一个阿嫣落了?亲妹妹的面子? 但偏偏此时谢行玉却这般做了?。 林遥韵心一下子便慌了?,她现在所做之事?全然是因着谢嘉莹的指使,否则她再如何瞧不?起阿嫣,却也是不?敢在谢家如此胡来?的。 但此时谢行玉却出现替阿嫣撑了?腰,这自然让她恐惧不?已,连忙看向谢嘉莹,显然是在求助。 谢嘉莹亦是不?曾想到谢行玉会在此时出现,但同样?也因为谢行玉护着阿嫣的举动越发生气,直接走上?前道:“兄长这是做什么,林小姐再怎么说也是我请来?的客人,兄长就算是为了?护着你的义妹,也不?能这般责骂我的客人吧!” 谢嘉莹刻意咬重了?“义妹”二字,显然是心里?憋着一团火气的。 但谢行玉也并未有要给谢嘉莹面子的意思,他抬眼?从来?赴宴的那些个世家公?子小姐的身上?扫过,冷笑一声道:“你邀请他们来?赴宴到底是为了?赏画,还是为了?针对?阿嫣?” 谢嘉莹不?由气结,但偏偏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因为她今日之所以费心安排这一场赏画宴,当真就是为了?针对?阿嫣。 见谢嘉莹答不?上?来?,谢行玉索性不?再管她,而是一边小心将阿嫣搀扶起身,一边问道:“你手上?的伤如何了??” 方才林遥韵泼在阿嫣身上?的那一杯茶水虽不?至于太烫,但却是总是带着温度的,而阿嫣手上?的烫伤极为严重,浅褐色的茶水濡湿了?她的袖口处,将那一处的斑驳痕迹分明地显现了?出来?。 确实是极为严重。 若是在平时,阿嫣定时会做出一副倔强模样?,咬牙告知眼?前人,她不?疼。 但此时,她却贴近了?谢行玉,声音微微发颤道:“将军,我好?疼……” 因着这一处伤,谢行玉本就对?阿嫣很是愧疚,如今谢嘉莹还让人如此欺辱于她,这更让谢行玉心底越发不?是滋味。 于是索性将人搀扶起身,竟是全然不?顾着谢嘉莹的颜面的,只与阿嫣说了?句,“我带你去看大夫。” 阿嫣似乎有些为难的往谢嘉莹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才仿佛极为不?安地任由谢行玉搀着离开。 那一眼?,在旁人看来?或许是不?安,但是在谢嘉莹看来?,却是再直接不?过的挑衅。 就仿佛明晃晃地与她说“你瞧,你还是输给我了?”一般。 谢嘉莹原本便心里?便憋着一团火气,如今更是气得几乎七窍冒烟,她亦是顾不?上?周遭还有其?他世家公?子小姐在,几步就要走上?前去将他们二人拦下来?。 可江奉容立于一旁,自然将其?中所发生的事?儿看得很是分明。 更是知晓依着谢嘉莹的性子,此时若是再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与谢行玉争吵,会惹来?什么样?的后?果。 除却让他们兄妹二人的感?情更是无法挽回之外,此处亲眼?瞧见二人因着一个外来?的女?子争吵景象的世家公?子小姐不?免会将此事?传闻出去。 到时候谢行玉这治家不?严的名头,是无论如何也摘不?下来?了?。 所以江奉容在心底叹了?口气,而后?拉住谢嘉莹的手,用极低的声音与她道:“此事?交与我。” 谢嘉莹一愣,可到底还是相信她的,于是当真停下了?脚步。 江奉容便走上?前与谢行玉道:“谢朝,阿嫣姑娘可是受了?伤?我与你一同陪她去瞧瞧吧?” 方才林遥韵那一番折腾,江奉容也是尽数都看在眼?里?的。 她自然也觉得林遥韵这般欺辱阿嫣是错,但若是那一番举动当真让阿嫣受了?多么严重的伤,江奉容心下觉得那应当是不?至于的。 不?过是一杯温热的茶水而已。 但瞧如今谢行玉的模样?,却好?似阿嫣已是受了?极为严重的伤,不?然不?至于让他这般小心翼翼。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何事?,此时的江奉容是无从得知的。 所以她想陪着一同去看看。 如此,其?中若是有些误会,也能寻得解释的机会。 可不?曾想谢行玉此时却是看也不?曾看江奉容一眼?,只声音极冷道:“不?必了?。” 第三十四章 江奉容怔住。 见他脚步甚至未曾为她停下一刻, 依旧搀扶着阿嫣一步步离开。 从她身侧经过时,阿嫣的肩膀处眼看便要撞到江奉容。 而江奉容还因着谢行玉方才那句话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此时心底还未起什么复杂的情绪,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毕竟从前的谢行玉, 从不?曾这般与她说过话,更别说是?因着旁的女子与她这般说话。 她眼看着这一切, 觉得荒谬又可笑。 但阿嫣到底不?曾碰到江奉容。 因为?在她即将要撞到江奉容的前一瞬, 有人伸手拉了她一把,让她算是?避让开来了。 江奉容稳住身形之后转身向?那人道?谢,这才瞧清楚那人竟是?隋止。 江奉容刚来筠文院就被谢嘉莹拉扯到一旁,心思也尽数放在了阿嫣的身上, 确实?是?不?曾注意到隋止竟然也来了。 只是?此时显然也已经并非纠结这事的时候了。 这场赏画宴是?没法子举办下去了。 原本谢嘉莹举办这一场宴会也不?过是?为?了针对阿嫣, 岂料谢行玉会突然出现,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就这般带走了阿嫣。 谢嘉莹被落了面子, 此时自然没了好脸色,即便满院子应邀来参加宴会的客人都还在, 她却已冷着脸回了屋。 最后还是?江奉容吩咐锦绣等?几个?谢府的下人向?满院子的客人道?了歉, 而后安排他们?离开。 好在那些来参加赏画宴的世家?公子小姐大多都是?识趣的,虽不?曾有机会好生赏一赏李章的那幅画作,但是?能瞧见这般难得的一场好戏。 也实?在不?亏。 所以此时也都尽数散了。 等?院中?宾客尽数离开,江奉容才有些疲累地与锦绣道?:“与嘉莹说一声,我便先回去了。” 锦绣知晓今日这般一闹,江奉容的心里定然也是?不?好受的, 于是?先点了头,可斟酌片刻,又忍不?住道?:“今日您也瞧见了, 那位阿嫣小姐实?在是?个?有本事的,奴婢只怕她并非只是?想在谢府做个?小姐, 而是?有别的心思啊!” 锦绣虽不?曾明言,但她话语中?的意思已经很是?分?明了。 不?仅仅是?想在谢府做个?小姐,而是?……想做谢府的夫人吧。 锦绣是?谢嘉莹的贴身婢子,谢嘉莹做事又向?来是?不?过脑子的,若论起算计,便是?一百个?谢嘉莹也不?是?阿嫣的对手。 所以她此时如此说,除却真心觉得阿嫣对谢行玉有些别的心思之外,更是?希望江奉容与谢嘉莹能死死绑在一条船上。 如此,才有应对阿嫣的希望。 但江奉容却并未多言,只依旧道?:“我先回去了。” 如此,锦绣也只能福身向?她行了一礼。 江奉容缓步走出了谢府,此时她竟也不?知她自己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她并非住进了谢府,能时时刻刻盯着谢行玉与阿嫣的一举一动,在她的视角看来,阿嫣是?谢行玉的救命恩人,谢行玉因着阿嫣的要求不?得不?将她带来上京。 而后因着救命恩人这一层身份约束,加之谢夫人对阿嫣似乎也极为?怜惜,总时不?时让谢行玉照料阿嫣。 一来二去,他们?大约是?多了不?少相处的时候,可在江奉容面前,谢行玉想来是?表现出极为?厌恶阿嫣的模样。 有时候江奉容听着他所说的指责话语,心下都会劝的他说得太过,而后让谢行玉需得对阿嫣多些耐心…… 从头到尾,她什么也不?曾瞧出来。 到如今,她反而成为?最为?可笑的那个?人了? 府门外,来时乘坐的马车正停在门口,但江奉容却忽地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与芸青道?:“我自己走走吧,想透透气。” 芸青知晓江奉容心里不?好受,于是?轻轻点了头,“我陪您一起走走吧。” 江奉容没有应声,只沿着街道?往回走。 芸青便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后。 街道?仿佛宫中?的宫道?,她在此间?行走,无论多久都到不?了尽头。 但亦是?到了此时,她才突然想起来谢行玉与阿嫣在秦川城边陲那座小山村里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 那段时日他是?如何死里逃生,其实?江奉容并非是?没有问过的。 只是?谢行玉却不?愿意提及。 江奉容还记得,彼时的谢行玉一听她提及此事,眼底便已经染上厌烦之色,他道?:“那半个?月于我而言是?被踩入泥地里,最为?潦倒落魄,最为?不?堪的半个?月,阿容,我再?不?想回忆起任何有关于那段时日的事情了。” 他如此说,江奉容自然不?再?追问。 毕竟对于一个?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来说,被山匪暗算,受了一身几乎致命的伤,在那小山村里躲躲藏藏地生活了半个?月,确实?是?极为?不?堪的过去。 他不?愿意再?提及也是?情理?之中?。 但如今想来,那半个?月他与阿嫣朝夕相伴,他不?肯道?出那段时日他是?如何熬过的,到底是?因为?他觉得那段时日太过不?堪,不?愿意在去回忆,还是?因为?他在那段时日中?已经与阿嫣互生情愫,不?敢与她细说呢? 这一切,早已无从考究。 而江奉容甚至不?敢细想,倘若谢行玉当真对阿嫣生出了别的心思,那她该怎么办? 退婚吗? 如何退? 这桩婚事是?谢行玉到圣人面前跪了三个?日夜才求下的。 为?了这桩婚事,圣人下了两道?旨意,一道?定下婚事,另一道?定下了婚期。 如此殊荣,前所未有。 她要退婚,那岂非是?打了圣人的脸面? 况且即便当真退了婚事,她如今已是?因着圣人的安排,住进江府待嫁。 若婚事不?出意外,那再?有两月不?到,她便会嫁入谢府,江府不?过是?一处短暂的居所罢了。 可若是?她退了婚事,那难道?她当真要一直留在江府? 况且谢行玉今日虽护下阿嫣,但只因这一缘由退婚,也总不?免显得任性…… 江奉容越是?想着,思绪便越发杂乱。 倘若她的家?还在,她的身后还有父亲与母亲,那她只要起了退婚的心思,身后便有人能为?她筹谋,不?管闹到何种境地,总有人在身后做倚仗。 可如今,她身后什么都没有。 所以她每行一步,都不?得不?瞻前顾后,考虑周全,生怕一步踏错,面前便是?万丈深渊。 正当她始终不?曾理?出头绪之时,一道?身影拦下了她的去路。 江奉容下意识抬眸,看见了他腰间?的那块墨玉,再?抬眸,便撞上了隋止的目光。 虽然此时她心下烦闷,其实?并无应付眼前人的兴致,但她依旧恭敬地向?隋止行了礼,道?:“太子殿下。” “不?远处有一酒楼很是?不?错。”隋止说话却要随性自在许多,“还不?曾用过午膳吧,孤请客。” 说完,隋止往前走了几步,以为?江奉容会跟上,不?曾想再?回头,却见她依旧停于原地,“殿下是?有什么话想与臣女说吗,在此处说便好。” 她不?愿意与他去酒楼。 隋止一怔,道?:“不?过是?用一顿午膳罢了,没人敢说什么。” 江奉容却摇头,“只是?没人敢在殿下面前说些什么罢了,若有风言风语,也会将殿下摘出,勾引殿下,恬不?知耻的罪名,只会落在臣女一人头上。” “臣女与殿下说过,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还请殿下莫要为?难臣女。” 话音落下,她又向?隋止行了一礼,而后便要离开。 她的话纵然说得实?在不?客气,但是?礼节却依旧是?全然挑剔不?出来任何错处的。 隋止站在原地顿了片刻,到底是?叫住了她,“等?等?。” “江小姐说得不?错,是?孤唐突了。” 他这般直接承认了过错,倒是?让江奉容有些意外。 毕竟他是?太子,这样尊贵的身份,不?论到了何处,应当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这样的人,他应当是?高傲惯了,只会觉得所有人都该在他面前低三下四。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所以即便他自己知晓做错了,亦是?不?可能承认。 所以江奉容意外,甚至隐约有几分?不?好意思,因为?她方才说话的语气实?在不?算好。 自然也是?因为?她心情原本便不?算好,隋止又在此时出现的缘故。 她有些迁怒于隋止了。 思及此处,她转过头道?:“殿下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吗?” 他将她拦在了半道?上,总不?可能是?闲来无事的。 隋止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之后才开口道?:“今日之事,你打算如何解?” 他既赴宴,自然是?将今日所发生之事都尽数看在眼里,亦是?知晓她的处境。 但江奉容依旧不?曾想到,他会有此一问。 但她依旧作了答,“臣女不?明白殿下的意思,阿嫣姑娘不?仅是?谢将军的救命恩人,更是?谢将军的义妹,阿嫣姑娘遭受羞辱,谢将军帮其解围,实?乃理?所应当之事。” 她虽给了答复,但却不?曾说出心里话来。 隋止正欲开口,却听江奉容又接着道?:“倘若殿下以为?臣女会因为?谢将军的一时忽视,便不?留余地地闹着要退婚,那殿下便将臣女想得太过狭隘了些。” 江奉容心底可以有这种想法,但是?却不?能将这种念头宣之于口。 这些时日她与隋止确实?有些交集,她曾救过隋止一回,而隋止亦是?救过她一回,两个?人勉强便算是?交了朋友。 但江奉容不?曾忘记,谢皇后与隋止向?来不?和,便也就算作是?与谢家?不?和。 今日之事,江奉容心下或许不?满,但她并非全然失了理?智。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心里还是?明白的。 隋止道?:“江小姐所言,亦是?不?无道?理?。” 江奉容已然帮他解答了疑惑,于是?道?:“殿下可还有旁的要问,若是?没有,臣女便先告退了。” 隋止先是?摇头,可等?江奉容要转身离去的时候,他却又忽地开口道?:“江小姐,孤一直在做一件事,从年?幼时到如今,已经有许多年?了。” 江奉容神色一顿,听他接着道?:“孤开始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年?纪尚小,寻不?到任何帮衬,但到今日,孤始终未曾有过放弃的念头……” “殿下。”江奉容打断了隋止的话,“臣女并不?明白您的意思。” 其实?她听懂了。 隋止是?要告诉她,倘若她生出了退婚的念头,这条路注定艰难,而她身后也注定不?会有任何倚仗。 但若她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此事,终究还是?有机会的。 可江奉容却只装作听不?懂的模样,亦是?不?可能在这件事上给他任何答复。 隋止没有再?说下去,只道?:“是?孤失言了。” 她自有她自己的选择,但无论最终作何选择,都不?会是?一条多么容易的道?路。 从那日被他救回东宫,到今日当众不?给她留任何颜面,隋止相信,江奉容并非是?看不?清的人。 原本,谢家?的那桩婚事就并不?适合她,不?过那时至少还有谢行玉相护,但往后,可就不?一定了。 但最终如何选择,依旧是?她自己来考量的。 江府的马车在江奉容身侧停下,江奉容向?隋止行礼告退,而后上了马车。 等?那马车渐行渐远,隋止身侧的侍从赵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颇有些不?解道?:“殿下是?希望江小姐退婚?” 隋止神色微动,道?:“没有。” “那殿下为?何费心劝她?”赵献继续道?:“属下瞧那江小姐的模样,倒像是?依旧对谢将军死心塌地,殿下若是?想让她退婚,怕不?是?件易事。” 隋止皱眉,赵献的话却还不?曾说完,他叹息道?:“这江小姐却也是?糊涂,方才是?如何景象,她自己也是?瞧得分?明,那谢将军还未与她成婚呢,竟就敢当真那么多人的面如此不?留颜面,日后若是?成婚了……” 隋止面色隐约冷了几分?,“她要退婚,并非是?件易事。” 赵献本还欲说些什么,只是?察觉隋止神色不?对,这才闭了嘴,果然听得隋止道?:“妄议主子的事,回去领罚。” 赵献听得这话,整个?人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去,但也只能应下。 而隋止却是?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方才离去。 其实?也不?怪赵献因着他今日所做之事对他有诸多揣测,实?在是?因为?今日的隋止与平常时候几乎全然不?同。 他来谢府赴宴已是?罕见之事,如今又来插手江家?小姐与谢行玉的婚事…… 而前日夜里,隋止更是?发了一通火。 他素来冷心冷性,鲜少有事能让他如此动怒,那日夜里,他却几乎将桌面上的东西尽数砸了,只因他遣去隐山寺的人向?他禀告了那处情况。 一日前,深夜,东宫。 书房中?依旧是?烛火通明。 隋止坐在书案前,面前是?圣人交与他处理?的折子。 身后的宦官掐着时辰上前来帮他添墨,隋止却吩咐道?:“退下吧。” 那宦官动作一顿,而后应道?:“是?。” 他动作极轻地退了出去,又大约过了一刻,有身着宦官服饰的男子推门而入。 他先是?行了一礼,而后道?:“殿下,出事了。” 隋止手中?的笔停下,“说。” “观妙师父她……她自尽了。”那人知晓观妙对于隋止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此时他说到此处,声音里都已是?夹杂了颤意。 隋止果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自尽?” 那人点头,“是?,观妙师父她自尽了,属下赶去的时候已经来回天乏术,便只能先回来向?您禀告。” “到底是?自尽,还是?有心之人不?想让她再?有开口的机会?”隋止眼底一片冷意。 可那人却轻轻摇头道?:“殿下,属下可以确定,观妙师父她当真是?自尽的,因为?属下赶去的时候,观妙师父还余下一口气,她与属下说,她是?自行服下的毒酒,就连那毒药到底从何处来的,她都与属下说得分?明,应当不?可能是?被他人所害。” 隋止盯着那人,“除却这些,她就没有与你说别的吗?” “有。”那人点头,“她与属下说……说殿下想要知道?的事,她无法告知,她希望您不?要再?继续调查那桩事,她说,倘若有朝一日您能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才是?当真报了仇。” 他知晓隋止定是?不?会愿意听这话的,但这又确确实?实?是?观妙师父临终所言,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这便是?她让你告诉孤的?”隋止神色果真越发难看,“除却这些,她难道?就没有别的要说吗?” 他摇了摇头,“观妙师父只与属下说了这些……” 他的话音还不?曾落下,便听见一声沉闷的声响,隋止将手边的砚台狠狠砸在了地上。 接着,仿佛是?依旧不?曾消气一般,他将桌面上的茶盏以及花瓶摆件之类都尽数摔在了地上。 他咬牙道?:“为?何?为?何她什么都不?愿意说?难道?那不?是?她的姐姐吗?” 那下属从不?曾见过隋止这般模样,此时站立在原地,当真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后来隋止心绪稍稍平复,便极为?疲累地抬手让那下属离开了。 其实?当真不?怪隋止如此失态,只因着观妙师父并非寻常人。 她乃是?从前先皇后的亲生妹妹,自幼便与先皇后这个?姐姐极为?亲近,后来先皇后入宫,便也时常召这个?妹妹相伴。 隋止那时也总跟在她身后,一声声地唤她姨母,算是?极为?亲近的关系。 只是?后来,先皇后病逝,她悲痛之余,竟选择到隐山寺出家?做了姑子,隐山寺主持给她取了法号唤做观妙。 之后,便再?没有人唤她从前的名字,只唤她观妙了。 而她出家?之事极为?隐秘,当初先皇后出事,她便也很快没了踪迹,若不?知其中?实?情,便只会以为?她已经随她那个?姐姐一同去了。 隋止年?幼之时,就不?肯相信向?来身子不?错的母亲会突发恶疾,几日之内便丢了性命,所以一心想将事情真相调查个?明白。 后来先皇后逝世不?过一年?,谢皇后便坐上了那个?位置,可谓风光无限,隋止自然便起了疑心,特别是?知晓谢家?为?了让谢皇后坐上那个?位置不?惜数次逼迫圣人之后。 先皇后逝世,得利最大的便是?谢家?,或者说亦是?谢皇后。 他这些年?来调查过往之事,却处处受阻,倘若不?是?谢家?,他当真想不?出还有谁人有这般本事了。 如今他查到观妙的所在,亦是?极为?不?易,他原来以为?旁人也就罢了,可观妙毕竟是?他母亲的亲妹妹。 可她却什么不?愿意说,如今更是?…… 隋止思及此处,眼底已是?一片血红。 他原本以为?观妙是?怕死,不?敢说。 可如今,她竟是?宁愿去死,也不?肯向?他透露一星半点的消息。 大约也就是?因着这事,隋止将自己关在书房中?整整一日,第二日,便去了谢家?。 参加那个?所谓的赏画宴。 他并非是?为?了江奉容而来,而是?为?了谢家?。 他与江奉容说那些话,也不?过窥见了她的遭遇,心底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之意来。 她与他一般,孤立无援,所以步步谨慎。 因为?担心向?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而对于自己的好意,她也从来拒绝地果断,甚至……从不?给他任何靠近的机会。 她真的很特别。 特别到让他很好奇她的下一步会如何走,又能忍耐到何种境地。 倘如她当真深陷泥沼,或许他也会愿意拉她一把。 *** 谢行玉将阿嫣送回了嫣然院。 又让人请了大夫过来。 阿嫣连忙摇头道?:“将军,我的伤势并没有那么严重,不?需要再?让大夫跑一趟的。” “你一个?姑娘家?,难道?当真想在你手上留下这样丑陋的疤痕?”谢行玉低头看向?她,正好与她的目光对上。 女子微微蹙眉,眸中?亦是?隐约沁了水雾。 谢行玉心下微动,而后很快移开了目光,道?:“原本就不?曾生得好模样,若再?留下这样一片丑陋的疤痕,即便是?盯着我们?谢家?的名头,也是?不?会有人求娶的!” 阿嫣低下头,听着谢行玉继续数落道?:“今日之事虽是?嘉莹的过错,但你也有错。” “你这软弱的性子难道?就不?能改一改?人家?让你跪下,你便当真就跪下了?” “可是?……”阿嫣小声解释着,“可是?那些人都身份尊贵,我不?敢得罪了他们?……” 第三十五章 “他们身份尊贵?”谢行玉嗤笑?一声, “他们算什么东西,你是我谢家?的人,若不是嘉莹, 给那林家?女一千个一万个胆子,她?也是不敢在你面前指手画脚的!” 阿嫣却忽地道:“将军, 我不过是借住在谢府的一个寻常人罢了, 倘若我真?的得罪了他们,他们起了报复的心思,无人会为我撑腰……” 说?到?此处,阿嫣的眼泪恰逢其时的落了下来。 谢行玉想也不想便道:“我替你撑腰。” 阿嫣抬眼看向他, 那双泪眼婆娑的眸子就这般分毫没有避讳地看着他。 谢行玉头一回?露了怯, 神色有些不自在地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 我先回?去了。” 便转身踏出了院子。 而等?谢行玉方才离开?,阿嫣便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 对身旁雁儿道:“这次我与林遥韵的赌局, 是我赢了,你给她?传个消息,让她?帮我办一件事。” 雁儿闻言很快应了声“是”,而后快步走了出去。 筠文院中,谢嘉莹却依旧不曾将心绪平复。 方才所发生之事,确实是让她?实实在在的丢了脸, 而且是当着这样多人的面。 在从前,这是从不曾发生过的事。 谢嘉莹简直不敢想这件事情传闻出去之后,上京的那些人会如何议论于她?。 锦绣眼见桌面上的吃食都?已经要凉透了, 可谢嘉莹的筷子却依旧不曾动一下?,不由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 而后再度走上前劝说?道:“小姐,您好歹吃一些吧,旁的事情再重要也是没有您的身子重要的。” 谢嘉莹咬牙道:“我哪里能吃得下?去,只要一想起那个阿嫣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我心里就憋得慌,难道往后着谢家?当真?就要由着她?来做主了?” 又恨恨道:“我看兄长也是疯了,为了这么个人落了我的面子也就罢了,就连江姐姐他竟也不顾了,那个阿嫣,竟是个会下?蛊的不成?” 听谢嘉莹提及江奉容,锦绣迟疑了片刻,但到?底还是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小姐,您觉不觉得这阿嫣姑娘似乎……似乎并不是只冲着谢府小姐这个位置来的。” 她?这话?说?得隐晦,谢嘉莹显然并未听出其?中深意来,于是下?意识道:“她?不是冲着谢家?小姐这个身份来的,那她?还能做什么,她?不过是个……” 说?到?此处,谢嘉莹方才回?过神来,颇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锦绣,“你的意思是说?,她?对兄长……有那种意思?” 锦绣神色古怪地点了头,“奴婢也只是猜测而已,只觉得她?与将军之间?,与您与将军之间?是全然不同的,将军护着她?时,与在外人面前帮您撑腰时,亦是全然不同。” 说?罢,她?见谢嘉莹脸色有些不对,又连忙补充道:“不过您与将军的感情本?来就并非寻常人可相比的,阿嫣姑娘比不上您在将军心中的地位也理所应当。” 只是锦绣的这一番解释并未让谢嘉莹的脸色缓和,反而让她?脸色越发难看,她?猛地站起身道:“你说?得不错,我原本?便觉得那阿嫣与兄长之间?有些古怪,她?一农家?女救了兄长,攀上了我们谢家?,按理来说?即便不说?是感恩戴德,也至少是珍惜当下?的富贵日子,而后安安分分地等?着谢府的人为她?安排一桩号婚事。” “可是她?呢,从来了我们谢府便一日也不曾安分过,之前我是一直不曾想明白这一点,如今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原来这个阿嫣想要的,竟是成为我们谢府的夫人!” 说?到?此处,谢嘉莹不由冷笑?,“江姐姐倒也罢了,可这阿嫣算是个什么东西,竟也敢有此妄想?” 锦绣叹了口气,劝道:“小姐,即便这件事当真?如此,此事或许也应让让江小姐来处理更为合适,不论这阿嫣到?底如何折腾,您都?是谢家?的小姐,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而如今您本?来就因为这阿嫣姑娘的事频频惹得将军不快,又何必再因为这还没有半分证据的事情再与将军较劲呢?” “你是让我不要管这事?”谢嘉莹听出了锦绣的意思,但却全然没有答应的意思,“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那阿嫣成为兄长的夫人,往后,还要乖顺地唤她?一声嫂子不成?” 锦绣自然是一心为谢嘉莹考虑的,只是谢嘉莹的性子却并非是能容忍这些事的。 从前她?不喜欢江奉容,亦是多次在各种宴席中给江奉容难堪。 如今这个阿嫣更是让她?厌恶至极,她?怎可能就这样接受了? 锦绣闻言,还想再说?些劝解之言,但谢嘉莹却已经抬步往外间?走去,“那个阿嫣既然有这种心思,我无论如何也得先与兄长说?明才行。” 虽然今日这一闹,确实让人觉得谢行玉对阿嫣很是特别。 但谢嘉莹觉得,阿嫣在谢行玉心中的分量定然不可能比得过江奉容。 当初谢行玉为了求娶江奉容做了何种荒唐事是整个上京无人不知的。 这种情意,哪里这样容易撼动? 锦绣劝不动谢嘉莹,便只能跟着她?一同出了小院。 谢嘉莹也没往别处去,就径自往嫣然院方向去了。 因为她?猜想此时的谢行玉应当还在嫣然院中。 果?然,她?行至嫣然院时,恰好碰上了刚从院中走出来的谢行玉。 瞧见谢嘉莹,大约因为方才在里面发生之事,谢行玉的神色依旧有几分不自在。 虽然因为谢嘉莹今日所做的荒唐事极为不满,但竟也没了要好生教导她?一番的兴致。 反而时谢嘉莹主动迎了上去,“兄长,这是一直……在阿嫣的院子里吗?” 谢行玉听出谢嘉莹的意思,有些不自然地解释道:“阿嫣的手因为我受了极为严重的烫伤,今日又被?你安排的人当众肆意羞辱了一番,我来看看她?竟也不行吗?” 谢嘉莹摇头,“我并非是那个意思,只是兄长……你还在意江姐姐吗?” 谢行玉一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自然在意阿容。” “那……”谢嘉莹又问?道:“阿嫣呢,兄长可喜欢阿嫣?” 谢嘉莹的话?问?得直接,竟是一点迂回?的意思都?没有。 锦绣在一旁听到?谢嘉莹如此问?,心下?不由暗自替她?捏了一把汗。 眼下?谢行玉原本?就因为今日赏画宴的事对谢嘉莹很是不满,她?再如此,二人岂非又要争吵一番。 但锦绣即便再如何着急,此时却也是全然没有说?得上话?的机会,只能眼看着局势越发糟糕。 谢行玉听得这话?,面色赫然变了,“你说?什么?” 谢嘉莹却并不畏惧,又一字一句地将方才所言说?出了口,“我说?,兄长可喜欢阿嫣?” “你在与我开?玩笑??”谢行玉皱眉道:“我很快就要娶阿容了,至于阿嫣,她?如何能与阿容相比,况且她?是我的义妹,往后也只会是我的义妹。” 谢行玉这一番话?说?得极为认真?,可谢嘉莹却语气嘲讽道:“兄长原来是知晓你很快便要娶江姐姐了的,我只以为你是忘了这事。” “今日的赏画宴,我确实是想让阿嫣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所以才特意举办,但这亦是因为阿嫣先算计了我,将我不曾做过的事情扣在了我身上,罢了,也许这些话?兄长也是不会相信的,我此次来见兄长也并非是为了解释这些早已过去之事。” 说?到?此处,谢嘉莹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告诉兄长,今日之事,江姐姐什么都?不知道,她?不过是应我邀来参加赏画宴的客人罢了,兄长无论如何也不该将气撒在她?身上。” 谢行玉顿了片刻,道:“我知道。” 其?余的事他或许都?能作出解释,可唯有这件事,他说?不出任何解释来。 当时他看到?阿嫣被?那林家?女逼得当着众人的面跪在了地上,心头涌上来一阵怒火,一时之间?失了理智。 而彼时江奉容又站在谢嘉莹身边,眼看着竟是还要帮着谢嘉莹说?话?。 他这才…… 可如今想来,其?实心底亦是有些后悔的。 “你先回?去吧,我去一趟江府。”谢行玉道:“跟阿容道个歉。” *** 江奉容与芸青此时已经乘着马车回?到?了江府。 芸青见江奉容始终闷闷不乐,便转了话?题道:“这太子殿下?也是奇怪,从前在宫中奴婢虽也不曾见过她?几回?,但却也听说?过不少他的传闻,据说?他向来是不爱管这些闲杂之事的。” “怎地今日却对小姐的事情如此上心?” 江奉容摇头,“他的心思,我向来是揣摩不透的,或许他觉得此事有趣,或许他希望我能帮他做些什么,又或许……” “又或许他喜欢小姐?”江奉容的话?还不曾说?完,芸青便笑?着道:“所以他才这般在意小姐的婚事,甚至希望小姐能顺利与谢将军退婚,如此,当真?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江奉容见她?说?出如此异想天开?的话?语来,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太子殿下?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这种话?你往后可不要再说?了,倘若被?别人听了去,还以为我有了别的心思呢,我还有婚约在身,更是不能胡来。” 这种传闻对于男子来说?,或许不过是一段风流韵事,但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却极有可能是灭顶之灾。 芸青闻言点点头,“奴婢在外头定然是谨言慎行的,只是在小姐面前如此说?罢了,况且谢将军自己不也是与那阿嫣纠缠不清,又有何立场指责您的不是……” 芸青说?到?此处,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当说?的,这才连忙闭了嘴,又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江奉容神色。 见她?神色并不曾有任何变化,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江奉容听得这话?,其?实心底若说?全然没有任何感觉,那定然是不可能的。 但她?确实已经在竭尽全力地告知自己,这不过是一桩小事。 她?亦是想做那在感情中不能容忍一粒沙子的人,或者至少因为这一桩事与谢行玉大吵大闹一番。 可是她?无法这样做。 便也只能容忍。 她?轻声叹了口气道:“时辰差不多了,芸青,帮我换药吧。” 芸青应下?,很快将伤药取来放置在一旁,然后先伸手替江奉容解开?了衣裙。 手臂处,那处伤势虽已经养了好几日,可那道口子依旧还不曾愈合,上边因着渐渐闷热的暑气灼人,还有微微红肿的迹象。 芸青一边将伤口处流出来的脓血清理干净,一边不自觉喃喃道:“我瞧那阿嫣不过是被?泼了杯茶水,根本?不曾受什么伤,谢将军便心疼成那副模样,我当真?想让他瞧一瞧小姐手上这伤,看他会如何说?。” 芸青越是说?着,心下?便越发不满,“说?到?底,倘若那日谢将军不曾为了那阿嫣姑娘折返,又或是信守承诺回?来了,小姐又何至于受这样严重的伤?” 听着芸青一句接着一句的抱怨,江奉容不由叹了口气,“好了,我何时需要用这种法子来争他那几分怜惜了?这件事往后不必再提了,就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吧。” 虽然已经过去好几日,可即便到?了如今,她?回?想起那日景象来,依旧会觉得胆战心惊。 从前她?在宫中时,被?欺凌,羞辱,甚至毒打,她?也曾生出过杀人的念头来。 但却始终不曾真?正做过这种事。 而那日,在被?逼无奈之下?,她?亲手将那支簪子捅进了那个妄图对她?图谋不轨的男子心口处。 她?并非是不小心杀了那人的,而是算准了从那个位置捅进去,定然能要了这人的性命,所以才下?手的。 因为倘若她?那时不曾直接要了这人性命,只是伤了他,那恐怕只会将那人激怒,而后不论是江奉容还是芸青,都?不会有活路。 所以江奉容只能杀了他。 而那人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人,倘若任由他活着,他寻了机会,亦是会对旁的女子下?手。 如此想来,其?实江奉容将此人杀了,甚至可以说?是做了好事。 只是……那毕竟是杀人。 她?怕是永远也无法忘记那日的景象了。 芸青听她?如此说?了,最终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而后便只是默默地帮她?处理着伤口。 正在此时,外间?传来清荷的声音,“小姐,谢将军来了,说?是想见您。” 江奉容不曾想到?他会这样快过来,倒是有些意外。 芸青也不由抱怨道:“怎地偏偏这个时候过来了,您的药还没有换好呢。” 可此时谢行玉已经到?了门口,江奉容若是不见,只会让人觉得她?是因为赏画宴的事情生出了怨怼的心思。 而江奉容液并非是那少女心性的人。 她?与谢行玉这一桩婚事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其?中牵扯千丝万缕,早已不是轻易能斩断的了。 既然此时谢行玉主动前来,应当亦是有来向她?解释的意思。 既然他有先低头的诚意,江奉容自然也不会不见他,只是此时药还不曾换好,她?只能道:“让他在外间?稍等?片刻吧,我很快就来。” 清荷闻言,应道:“是。” 而此时芸青才将她?伤口处清理好,又动作小心地替她?上药。 那伤药是还在宫中时隋止所赠,确实是很好用的,只是此时将那药粉倒进宛如被?剥开?皮,全然展露出来的血肉处,自然是极疼的。 所以每次给江奉容上药时,芸青都?尽可能地动作轻柔。 但此时,江奉容却没了再等?下?去的耐心,她?从芸青手中接过那玉瓷瓶,道:“我来吧。” 而后直接沿着伤口处上药,她?的动作很快,上完药之后又将伤口简单包扎了一番,接着才将衣裳重新穿上。 倘若不是她?此时的脸色实在有些苍白,芸青只会以为她?是全然感知不到?疼痛了。 等?做好这一切,江奉容才推门走了出去。 也是与正好走到?门口的谢行玉碰上。 谢行玉听了清荷所言,并不相信此时的江奉容当真?是有事情在忙着,只以为她?是生了自己的气所以不愿意见自己。 这让他心下?越发不安。 他与江奉容相识多年,也并非没有生出矛盾的时候,但他从未见过江奉容这般模样。 所以想在门口与她?解释一番,不想还不等?他开?口,江奉容便已经推门走了出来。 见她?出来,谢行玉连忙走上前唤她?,“阿容。” 江奉容看了一眼一旁的清荷,道:“清荷,你先退下?吧。” 清荷应道:“是。” 而后垂首退下?。 而后江奉容才看向谢行玉道:“有什么话?,便直接说?吧。” 并非是她?不愿让谢行玉进里间?说?话?,她?与谢行玉相识多年,又早已经定下?了婚事,自然没这么多忌讳。 只是她?方才在里间?换了伤药,此时进去,恐怕很容易便能闻见那股子药味,到?时候若是谢行玉问?起,江奉容担心自己不好解释。 便索性让他有什么话?都?只在门口说?了。 谢行玉知晓是自己做错了事,江奉容愿意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就已经很好了,自然也不会再挑剔什么,连忙开?口道:“阿容,今日之事是我误会你了。” “那时我瞧见阿嫣被?那林家?女这般折辱,情急之下?失了理智,不论如何阿嫣也是我的义妹,更是救了我一命的人,我才……” 谢行玉的话?还不曾说?话?,江奉容便开?口道:“你在秦川城那小山村中呆了半个月有余,那段时日所发生之事,我曾问?过你,但你与我说?那对你而言,是最为不堪的过去,所以你不想再提及。” 说?到?此处,江奉容目光定定地落在了谢行玉身上,“现在,我想再问?你一回?,当初在那座小山村,那半个月的时间?,你与阿嫣姑娘到?底是如何度过的?” 明明是质问?,但此时她?的语气无比平静,就仿佛只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谢行玉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开?了口道:“那时候我被?山匪算计,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跳下?山崖逃生。” “阿嫣她?……在山崖底下?捡到?了身受重伤的我,将我带回?了家?中治疗,之后半月,我便住在她?家?中,她?日日去山林中采药,得来的药材或是用在我身上,或是拿去镇中药铺换几枚铜钱再换成吃食带回?来,那段时日,确实多亏了她?。” 谢行玉对阿嫣或许有嫌弃,或许有不满,但她?救过他一命却是始终无法否认的。 江奉容认真?听着,点了点头,缓缓道:“她?救了你一回?,你护着她?,是应该的。” 她?的声音极轻,让人分辨不出她?这话?到?底是与自己说?的,还是与面前人说?的。 谢行玉回?过神来,神色有些慌乱地从腰间?取出一枚平安符,“阿容,我知道今日之事是我做错了,但我对你的心是从不曾变过的,你瞧,这是那日从秦川城回?来时你送我的平安符,我每一日都?是带在身上的!” 江奉容此时虽不曾说?什么,可谢行玉与她?已是那样熟悉,如何看不出她?今日与从前很是不同。 再加之谢嘉莹所说?的那些话?,这让他很难不想到?或许江奉容也生出了同样的心思。 所以他方才如此慌乱。 “这东西既然赠予了你,你如何处置都?是你自己的事。”江奉容移开?目光,好似浑然不在意这些事。 她?心底其?实很清楚,她?最终肯定还是要原谅谢行玉的。 她?没有旁的更好的选择。 只是不论如何,他们之间?都?已经埋下?了一根刺,时不时便会隐隐作痛,且永远无法彻底拔除。 所以她?觉得难过。 倘若最初,她?与谢行玉之间?便只是因着利益关系而达成一致,所谓婚事,也只不过为了彼此利益的话?,那不论谢行玉做出如何荒唐之事,她?亦能心平气和。 只是她?与谢行玉之间?并非如此。 他们二人自幼相识,是历经千般艰难险阻才好不容易有了今日,而如今却…… 江奉容心下?想着,眸中酸涩,竟是微微泛了红。 “阿容。”谢行玉猛然攥紧了她?的手,“我想为阿嫣定下?婚事。” “她?当初来上京时,我就曾对她?允诺,要在上京为她?择选一位夫婿,如今她?到?了年岁,即便只是为了感谢她?的救命之恩,我也应当为她?筹谋。” 第三十六章 话虽如此说, 但江奉容心中恍若明镜,如何不知谢行玉此言,不过是?为了教她安心?。 但江奉容却又不得不承认, 如今这般局势,若是?阿嫣能定下一桩婚事, 或许是?最好的?解法。 她向来不算是多么良善之人, 否则当初在那座山上,她也不会分毫不曾迟疑地将簪子捅入那男子的心?口处,全然不给那人留一条活路。 而阿嫣,事情发?生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江奉容已经无法说服自己她全然不曾有别?的?心?思。 她当初救了谢行玉, 这份恩情自然不必多?说,只是?这却也并不意味着她能因着这份恩情, 便肆意妄为。 从当初谢嘉莹的?事,到后来的?一桩桩一件件, 若说全是?巧合, 这巧合未免实在太多?。 阿嫣始终作出一副柔弱姿态,好似一切都是?被旁人所逼迫,至于她自己,自然从来都是?没得选的?。 可那些?事的?最后结果,却无一例外都是?对阿嫣有利。 如今甚至还…… 江奉容抬眼看向眼前人,此时的?她已经?压下心?头万千思绪, 她道:“阿嫣姑娘确实是?差不多?到了议亲的?年岁,你既然将她带来上京,又将她认作义妹的?话, 她的?亲事也确实到了应当开始筹谋的?时候。” 江奉容不管此时的?谢行玉到底只是?为了安她的?心?,所以提了这桩婚事, 还是?当真有要帮着阿嫣议亲的?念头,她都索性认同?了他这般话语。 如此,便让这事近乎定了下来。 谢行玉神色微微一顿,而后便点头应了下来,“此事我会与母亲商量商量,但要寻一个合适的?夫婿也并非容易之事,阿容若是?得了空,亦可一起帮忙拿拿主?意。” 江奉容还不曾嫁入谢家,按理来说操持阿嫣这个谢家义女的?婚事本是?不合适的?。 但谢行玉却特意如此说了,其实不过是?为了江奉容能安心?些?。 既然他都已如此说了,江奉容便也顺势应了下来,反正她如今因着与谢行玉的?婚事也时常要往江府走动,届时顺势与谢夫人商量商量与阿嫣的?婚事也并不算难事。 见江奉容已经?应下,谢行玉稍稍松了口气。 他知晓,此事算是?过去了,于是?上前将人揽入怀中,道:“阿容,抱歉,往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怀中人轻轻点头,他心?便也彻底安定下来。 出了江府之后,谢行玉独自乘马车回?谢府。 今日这一桩事却是?将他折腾得极为疲累,而想到阿嫣的?婚事,他心?下便不由更是?涌上一阵烦躁之意。 其实此时的?他甚至都不曾想明白他自己为何会因着此事觉得烦躁。 他向来觉得阿嫣于他而言是?个麻烦。 若是?此番能借着这一桩婚事将人送走,于他而言应当算是?一桩好事。 从阿嫣来了谢府之后,谢府便无一日安生的?时候。 从前谢嘉莹虽是?骄纵的?性子,但从不曾做过这些?荒唐的?事,若说这一切全然与阿嫣无关,谢行玉自己也知晓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而除却这些?之外,最让他觉得不安的?是?谢嘉莹的?那一番话。 在谢嘉莹面前,他可以毫不迟疑地说他从来是?瞧不上阿嫣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农家女的?。 可此时独自一人安静下来,他回?忆起在秦川城边陲小山村里?的?日日夜夜,再到如今,他却是?说不出一句从未心?动过来。 在心?底的?最深处,他是?不想让阿嫣就这样嫁与旁人的?。 可正是?因着如此,方才让他更笃定要为阿嫣定下婚事。 这些?时日,他的?心?有过那一点点的?动摇已是?犯下了大错,倘若再任由此事如此肆意发?展,恐怕是?要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再如何,也不会容忍自己就这般喜欢上一个身?份如此低贱的?农家女。 翌日,谢行玉陪同?谢夫人用早膳,阿嫣亦是?一同?陪着。 原本阿嫣是?不曾过来的?,是?谢行玉特意遣人去唤了她过来。 虽不曾说清楚缘由,可依着阿嫣的?性子,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此时谢夫人看着眼前难得抽空陪着自己用膳的?谢行玉,自然是?高兴的?,连连往他碗中夹了好几?块吃食,而后道:“瞧瞧你,在外边也就罢了,如今已是?回?了家里?,却还是?每天在外间?奔波忙碌,竟是?连个好好用膳的?时间?都没有,去秦川城那一回?瘦了那么多?,到如今也不曾养回?来。” 说到此处,不由叹了口气,“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能不心?疼?” 谢行玉从善如流道:“让母亲担心?了,是?儿?子不孝。” 谢夫人道:“也罢,等你千挑万选的?妻子过了门,往后这些?事都不应当由她来操持了,我这个做母亲的?,也能稍稍歇息了。” 听得谢夫人将话题引到此处,谢行玉便也顺势道:“说起来阿嫣的?年岁也差不多?了,当初带她来上京时,我便说是?要为她寻一位夫婿,如今她来上京也有月余,因着事务繁忙,竟是?将这件事忘了。” 阿嫣原本只是?默默无声地坐在一旁,可听得谢行玉这话,面色却微微变了变。 她的?婚事…… 倘若她的?婚事当真定下,那她与谢行玉之间?,岂非再无可能? 想到这,她心?下越发?不安,但却也不能将自己心?思显露,只能强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原来谢行玉以为他提及此事,谢夫人这边未必会应下。 毕竟阿嫣来谢府的?这些?时日,谢夫人因着她救过谢行玉的?性命,一直对她极好,瞧着是?当真将她当作自己女儿?来看待的?。 所以自然不会想着这般仓促地定下阿嫣的?婚事。 但不想谢夫人听得此话,竟是?分毫也不曾迟疑地点了头,“这事你倒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这些?天我也正想着阿嫣的?婚事呢。” 说罢,她笑着将目光放在阿嫣的?身?上,道:“如今阿嫣是?我们谢家的?女儿?,上京不知有多?少好儿?郎想来求娶呢。” 这话倒是?说得不错,阿嫣虽是?农家女,但如今却已经?是?谢家的?义女,有这一层身?份在,有心?想攀附谢家之人自然都趋之若鹜。 只是?那些?人身?份大约都不会太高,只是?寻常世家公子罢了。 若是?当真出身?高的?,自然不会愿意娶一个农家女,毕竟她不通诗书,不懂礼仪,若是?传闻出去,怕也是?要被其他世家之人当作笑谈的?。 但即便是?身?份稍低一些?的?人,匹配阿嫣却也已是?足够。 其实原来谢夫人确实也并未有急着将阿嫣嫁出去的?念头。 谢夫人膝下唯有谢行玉与谢嘉莹两个孩子,谢行玉时常事务缠身?,若是?遇上战事,更是?数月不能回?来都是?寻常之事。 而谢嘉莹虽然时时陪伴在身?边,但她性子过于骄纵,即便陪在谢夫人身?边,却也是?与阿嫣这种陪伴全然不同?。 阿嫣性子乖顺,又善于体察谢夫人的?心?意,有时候伺候在身?边,竟是?比一直贴身?伺候的?婢子还要贴心?些?。 谢夫人喜欢她,自然也极为正常。 但如今,她却也生出要将阿嫣提早嫁出去的?念头,只因外间?此时已经?有些?风言风语传来。 也是?昨日,她与上京几?位关系不错的?夫人谈天喝茶,便有一位夫人同?她提及了此事,“谢夫人前些?日子说是?将那个救了谢小将军性命的?那女子收作了义女,此事可是?当真?” 谢夫人听她忽地提及此事,心?下虽然觉得奇怪,但依旧笑着道:“自然是?当真的?,这种事难道我还骗你们不成?” 话音落下,那几?个夫人却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位夫人斟酌着开口道:“那谢小将军难道不是?有将她纳作妾室的?意思吗?” “这怎么可能?”谢夫人脸色赫然变了,“阿嫣既然已是?认我作了母亲,便是?行玉的?妹妹,二?人向来是?兄妹相称的?,怎会有这种荒唐事?” “这……”那位夫人面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道:“那……许是?我弄错了吧。” 她不肯继续这话题,可谢夫人却起了疑心?,忍不住问道:“这种荒唐事,到底是?从何处听来的??” 见她追根究底,那几?位夫人便也只得将她们所听闻之事尽数说了。 “其实也只是?几?日前在外间?听来的?一些?传闻罢了,就是?说那个阿嫣姑娘与谢小将军之间?,是?有一段情事的?,他们二?人……在那小山村里?朝夕相处,早已互通情意,只是?碍于已经?定下婚事所以……” 那夫人一边说着,还一边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谢夫人的?神色变化。 瞧见她脸色越发?不对,便也不敢再继续往下说了。 谢夫人狠狠一拍桌子,咬牙道:“简直是?一派胡言!” 阿嫣不论如何也已经?是?谢夫人的?义女,与谢行玉也早已有了兄妹这一层关系,外界传闻如此编排,这让她如何能不生气? 边上几?位夫人瞧见这般景象,连忙开口安慰,“不过是?外间?的?一些?传闻罢了,有些?人清闲下来了就是?喜欢胡编乱造,谢夫人别?往心?里?去。” “是?啊,等过段时间?,再有些?旁的?新鲜事发?生,他们便也就将这些?事尽数忘了。” “……” 那些?夫人劝慰了许久,谢夫人的?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阿嫣与谢行玉之事说大不大,但是?说小其实也不小。 如今这些?传闻竟都已经?能传闻到这几?位极少出门的?世家夫人耳中,可想而知这些?传闻是?已经?如何猖獗。 谢行玉眼下是?圣人眼前的?红人,上京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 若是?任由着流言如此传闻下去,被有心?之人拿捏住把柄也是?极有可能之事。 想到此处,谢夫人越发?觉得此事不能不管。 而正好有一位夫人见她依旧愁眉不展,便与她出了个主?意,“谢夫人,您若是?觉得这些?传闻会影响了谢小将军,不如尽早给那位姑娘定下婚事,到时候风风光光地将她嫁出去,如此,这传闻便也就不攻自破了。” 听得这话,边上几?位夫人都觉得很是?有道理。 “是?了,若是?定下婚事,旁人也就再不好说些?什么了。” “再说那位姑娘不过是?个农家女,如今来了上京,谢夫人您还未她寻了一门她原本就是?削尖脑袋也不可能能争得到的?婚事,如此,也算是?还了她那救命之恩了。” “正是?如此。” 那些?个世家夫人都纷纷如此劝说,而谢夫人虽不曾应下,但心?中已是?有了这般想法。 于她而言,阿嫣确实是?个难得乖顺可心?之人,但比之她自己亲生孩子的?前途到底孰轻孰重,自然是?不必多?说。 也正因着这事,所以此时她听得谢行玉提及此事,才几?乎全然未曾迟疑地应了下来。 阿嫣指尖微微用力,直至掐破皮肉才算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在想,如今该当如何应对。 谢行玉见谢夫人已是?应下,便点头道:“为阿嫣择选夫婿之事实在琐碎,儿?子想着让阿容闲来无事无事之际也来帮衬帮衬,如此,也能让母亲少费些?心?神。” 谢夫人原本也觉得此事麻烦,听谢行玉如此说,便也应下。 只是?又看向阿嫣道:“阿嫣,此事还不曾问过你的?想法,我与你兄长想为你定一门亲事,你意下如何?” 谢行玉的?目光亦是?落在了阿嫣身?上。 此刻的?他说不上来心?里?是?如何想的?,他好似希望阿嫣能顺理成章地答应此事,这样对于所有人来说都好,可他内心?深处,却又好似在期许着阿嫣能拒绝。 阿嫣努力挤出一抹笑意,道:“多?谢母亲与兄长为我筹谋,阿嫣,自然是?愿意的?。” 她其实没得选。 她若是?开口拒绝,且不说根本改变不了什么,甚至还会让谢夫人心?底生出几?分怀疑的?心?思来。 毕竟无风不起浪,外间?传闻如此猖獗,谢夫人听了早怕已经?在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而她却还不肯离开谢家,岂非让谢夫人心?头疑虑更深? 听得她应下,谢夫人很是?满意地点了头,“好孩子,母亲定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而谢行玉却是?有些?艰难地移开了目光,心?底那阵古怪的?酸涩感再度涌了上来,他尽可能压下心?头的?涩意,装作若无其事道:“既如此,母亲,我已经?吃好了,便先走了。” 说罢,向着谢夫人一拱手,便转身?走了出去。 谢行玉向来忙碌,从前与谢夫人用膳也是?这般模样,几?乎说不上几?句话便要匆匆离开,所以此时谢夫人倒是?并不曾觉察出不对来。 而阿嫣却要心?细许多?,她没有放过谢行玉在听到她应下那桩事之时,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这让她心?中越发?笃定,谢行玉对她,是?有情意的?。 如此,她心?下的?那几?分不安也已经?尽数消散。 而谢夫人却只顾着问起阿嫣的?喜好,“是?喜欢擅文的?,还是?擅武的??若要两者兼备,自然也有,只是?其他条件可能会差一些?……” 阿嫣认真听着,时不时应上几?句,说些?顺应谢夫人心?意之言,便能哄得她开怀不已,到最后甚至拉着她的?手连连道:“阿嫣,我是?真舍不得这般就将你嫁出去了,我身?边难得有这样一个可心?的?人,若是?能再留下陪一陪我就好了。” 阿嫣听着,便顺势道:“母亲若是?舍不得我,我亦是?愿意留下来多?陪一陪母亲的?,阿嫣如今年纪也不算大,再留两三年也……” 阿嫣的?话还不曾说完,谢夫人便打断她的?话道:“罢了,你的?婚事还是?不能再拖延。” 阿嫣一顿,又听得谢夫人道:“我今日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你的?婚事等我选出些?合适的?,再拿来给你挑选。” 如此,阿嫣也只能点头应下,而后出了院子。 *** 谢府因着阿嫣的?缘故,连着好些?日子不曾安宁过。 而宫中却也闹出一桩不小的?事来。 隋璟已在西?山大营待了数月,那处虽说艰苦,但对于隋璟而言却是?一个极好的?去处。 他每日同?寻常士兵一同?操练,从未有喊苦叫累的?时候。 竟是?再不愿回?宫中过那金尊玉贵的?日子。 初时谢皇后总不能接受此事,心?疼她的?孩子在那处受尽了苦楚,可到了后边,见隋璟每月都会往宫中送来信件,而圣人提及隋璟,也再不似从前那般只有厌恶,反而还对他总有夸赞,便也就慢慢接受了。 只是?时不时还是?会遣人往西?山大营中送些?吃食衣物之类,生怕隋璟过得不好。 如此,于谢皇后而言,其实这日子算是?比从前好了不少。 可也就在这个时候,圣人却病倒了。 圣人的?身?子其实向来不错,除却当初先皇后病逝之时悲痛过度,病倒过一回?之外,此后的?十余年间?从不曾有过重疾。 可这几?日却极为突然地病倒了。 而且还极为严重,甚至连从不曾断过的?早朝都连着断了好几?日。 谢皇后得知这事时简直要疯了。 这并非是?因为她对圣人有多?深的?情意,即便年少时她曾对圣人动过心?,可后来十余年的?锉磨也早已耗尽了她那一星半点的?情意。 她如此焦躁,其实是?因着她担心?圣人倘若如今当真出了什么事,那隋止作为太子,自然是?能顺理成章地坐上那个位置。 到时候她与隋璟,便是?当真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谢皇后心?下明白,隋止一直对她怨恨颇深,倘若隋止当真坐上那个位置,她与隋璟都定然不会有好下场的?。 于是?方才得了消息便匆匆赶往明宣宫,想以侍疾的?名义前去探望圣人。 但不想却被守在门口的?李沛拦了下来,“娘娘,陛下如今正在病中,怕是?不能见您。” 谢皇后咬牙道:“ 本宫是?来侍疾的?。” 李沛却依旧摇头道:“明宣宫自有人侍奉陛下,娘娘还是?请回?吧。” “本宫是?陛下的?妻子!”谢皇后脸色愈发?难看,“如今陛下身?染重疾,难道本宫不应侍奉在侧吗?” 李沛叹了口气,无奈道:“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说了……” 李沛的?话还不曾说完,谢皇后便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特意带来的?两个宫人,冷声道:“陛下如今昏迷不醒,本宫亦不知李公公是?听了何人的?命令不肯让本宫进去,若是?本宫当真不进去瞧瞧,岂非当真是?连陛下都任由你们拿捏了?” 话音落下,身?后那两个宫人会意,竟是?直接上手将李沛制住,更是?将他的?嘴死死捂着,不让他有机会发?出任何声音来。 接着,有婢子上前帮忙打开宫门,谢皇后竟就这般堂而皇之的?进入了里?间?。 她快步走上前去,其实心?早已悬起。 她并不知晓里?间?到底是?何种情况,但她担心?如今的?圣人已经?被太子所制住。 所以即便冒险,亦是?不得不要赌一把。 她行至距离圣人床榻不远处,抬眼间?竟瞧见有一道身?影立于那床榻前,瞧那身?形,应当是?一名女子。 她心?下一惊,道:“谁在哪儿??” 说罢,她正欲再上前去确定那女子身?份,可这时,却有一道愠怒的?声音响起,“皇后,你这是?要做什么?是?要造反吗?” 谢皇后自然能听出这是?圣人的?声音,顿时浑身?一震,慌忙跪了下去,“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担心?陛下的?安危。” “呵!”床榻之上传来一声冷笑,“到底是?在担心?什么,皇后的?心?里?自己有数!” 谢皇后此时脸色已经?苍白地彻底,她万万不曾想到此时的?圣人竟是?清醒的?。 但如此,其实她还能稍稍安心?些?。 至少不用担心?隋止会那么快坐上这个位置,她与隋璟,也还能有一线希望。 只是?……此时依旧在圣人床榻边伺候的?女子却让谢皇后心?中很是?好奇。 要知道,从先皇后逝世,圣人便再无心?后宫,除却她这个被强行塞入宫中的?皇后之外,后宫便再不曾添过人。 人人皆知晓圣人对先皇后情深意重,先皇后逝世之后便只醉心?国?事。 可如今,圣人身?边的?这个女子。 谢皇后的?心?不由微微发?紧,要知道方才即便是?她这个皇后都被拒之门外,若不是?强行闯入,甚至连见到圣人的?机会都不会有。 可这个女子却能近身?伺候。 她到底是?谁? 谢皇后心?下有了疑虑,便忍不住悄悄抬头,但还不等她看清那女子模样,就听圣人道:“皇后谢氏,举止无状,回?永祥宫好好反省,三个月之后再出来!” 第三十七章 谢皇后明白, 这便是要将她禁足的意思了。 她今日确实太过莽撞,还全然不曾搞清楚里间情况便贸然闯了进?来。 但对于此时的她来说,这件事情已经没有这么重要了。 禁足虽然会落了她与?谢家的颜面?, 但此刻她最为忧心的却是另一桩事?。 于是她也不再辩解什么,而是很?快行礼认下了这一罪过。 圣人仿佛是一句话也不愿意与?她多说, 直接便吩咐人将她送回?了永祥宫。 等谢皇后回?到永祥宫, 外间便有宫人把守在此处,显然这禁足并非只是句玩笑?话。 画萍透过那扇半开的窗看见来回?巡视的宫人,不由叹了口气,“娘娘, 陛下这回?是当真生?气了。” 谢皇后却并未应声, 只道:“拿笔墨来。” 画萍一愣,“娘娘要写?字?” 谢皇后点头, “要写?书信。” 画萍便以为她要给谢家写?信,让谢行玉在圣人面?前说些好话, 尽早帮她解了这禁足, 便快步去取了笔墨过来。 谢皇后提笔,将今日之事?以及眼下困境尽数写?在了这纸上,写?完之后她将墨迹吹干,而后叠入信封中,道:“送去西山大营,给阿璟。” 画萍愣住, “您要给三殿下送信?” 其实这自然并非难事?,虽然眼下谢皇后已被禁足,可她到底在宫中做了十年的皇后, 若说在这宫中竟是连个自己人都没有那定然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还有谢家的人帮衬。 所以只是要送一封信出?去,其实极为容易, 只是画萍不曾想谢皇后是要将这信送到隋璟手中。 毕竟即便隋璟知晓了她的现状如何,恐怕也是帮衬不了什么的。 但谢皇后很?是笃定地点了头,“就将这信送去西山大营。” 如此,画萍也只能应下。 谢皇后这般着急地要将如今所发生?之事?告知隋璟,其实也情有可原。 这几日所发生?之事?,实在极为突然。 从前一向身子硬朗的圣人突然病倒,而且一病就是如此严重,虽说如今已恢复清醒,可她方才?听圣人说话,即便愠怒之时,那声音中的虚弱依旧无法掩藏。 这实实在在地给谢皇后提了个醒。 便是她不能再这般等下去了。 即便唯有一线希望,她也总该是要做些什么的。 而此时,明宣宫中。 圣人显然因为方才?谢皇后那一番作为颇为不满,他看着身边正细心用手帕擦拭着他的手心的人道:“皇后这个时候闯进?来,哪里是因为关心朕,不过是担心朕死了,太子坐上这个位置,她没有好日子过了而已。” “她占着朕的妻子的位置,又何曾为朕考虑过?” 他喃喃说着,可她却身边那人却始终不曾应答,只默默地伺候着他。 直到圣人忽地拉住了她的手,道:“慧娘,你?在朕心中,才?是唯一的妻子。” 那个被称之为慧娘的女子神色微微一顿,而后也只是对圣人笑?笑?,“陛下,慧娘不求这些。” “你?不求,但朕不能什么都不给你?。”圣人握紧她的手,眼神清明了几分,“经历了这一遭,朕也看清了许多事?。” “从前朕顾虑这个顾虑那个,一心只扑在国事?上边,如今年纪大了,老二也像个储君的样?子,很?多事?务,朕交给他来处理便也就够了,朕也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慧娘轻靠在他身上,道:“无论陛下要做什么,慧娘都会陪着您。” 圣人眼角泛起泪意,连连道:“好,好……” 翌日,一道旨意在宫中传开,宫中多了一位令所有人都无比好奇的慧妃。 无人知晓她的来历身份,只偶尔有传闻说她不过是个伺候圣人的宫人,但却让数十年不曾纳妃的圣人给了她位分。 妃位虽不算太高,但对于一个寻常宫人而言,却已经是一个不敢想的位置了。 于是宫中之人皆是议论纷纷,只要寻了机会,总会想去一睹那位慧妃的容貌,想着若非是有着倾国倾城的样?貌,如何能蛊惑得圣人非要将其纳作妃子呢。 可只要见过这位慧妃的样?貌之人,却都会觉得很?是意外。 倒并非是因着她相貌丑陋,只是因着她年纪稍稍有些大了。 虽然一眼瞧去,依旧是一位眉目温婉的美人,可眼角眉梢的细纹却怎么也无法掩藏,这些都昭示着她已经不再年轻。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被封做了慧妃,而且极受圣人宠爱。 从得了这位分开始,此后的每一日,圣人几乎都会令她陪伴左右,不仅是夜里到她宫中歇息,连白日里,也总宣她去明宣宫侍奉,实在难得一见。 不过此事?谢皇后虽然有所听闻,但却并未表现出?多么在意的模样?来。 其实她知晓那位慧妃应当就是那日她闯入明宣宫时瞧见的那正在圣人身边侍奉的女子。 她对那女子也并非全然没有好奇之心。 毕竟圣人从先皇后逝世之后的这么多年间,确实不曾再有纳妃之举动,这个女子到底是如何特?殊的存在,竟能让圣人给她位分? 但这显然并非最为重要的。 即便圣人再如何宠爱那慧妃,慧妃膝下无子,亦是不能与?她争些什么。 她真正的敌人,从头到尾都唯有隋止而已。 *** 从那日赏画宴之后又过了数日,江奉容身上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 这期间谢行玉遣了两个婢子上门来替她量好了尺寸,说是要送去上京最好的绣坊制衣。 言谈之间,那两个婢子纷纷夸赞江奉容是个有福气的,说是谢行玉特?意请了绣坊中最好的绣娘亲自动手,无论是料子还是绣工,都要求要最好的,实在是难得。 这些话,往日里江奉容听得,或许会觉得感动或是有几分不好意思,但如今听着,却总觉得有些怪异。 虽说婚事?照旧,但她心里很?是清楚,有些事?情发生?了,便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痕迹了。 不过她自然不会再外人面?前去说些什么,所以只在那两个婢子将尺寸量好了便随手给她们?塞了点赏赐就让她们?离开了。 她们?在江奉容面?前说这些吉利话,无非就是为了这一点赏赐罢了。 如今拿到了手,自然行了礼便走了。 而后又过了一日,谢夫人便遣了人过来,说是邀江奉容过去。 来人虽不曾明说到底是因着什么事?,但江奉容从那人有些怪异的神色中能瞧出?来,是因为阿嫣的事?。 确切的说,是因为阿嫣的婚事?。 其实原本谢夫人虽然打定主?意要给阿嫣定一桩婚事?,但并未到这般急切的地步。 她只是比从前要更加关注那些有意与?阿嫣结亲的公子,但却并未说一定要在这其中挑选出?一个人来。 可赏画宴那日的事?情传闻出?去之后,一切却已经是尽数变了。 从前有一些阿嫣与?谢行玉之间的传闻流出?,不过是因为阿嫣是谢行玉的救命恩人,后来又被谢行玉带回?了谢府。 这样?事?迹就已经足够让许多人幻想出?一段感人至深却又爱而不得的情事?。 更何况谢府中还偶尔有传闻说是谢行玉一直对阿嫣很?好,甚至为了阿嫣这个所谓的义妹而对谢嘉莹这个亲生?妹妹冷淡了许多。 不过这到底是一些无从考证的传闻,发生?在深宅大院里边的事?情,谁又能当真知晓些什么呢? 所以这些传闻虽然一直存在,但却始终只是传闻,并未有过实证。 可赏画宴那日的事?情传闻出?去之后可就与?从前不同了。 那一日谢行玉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带走了阿嫣,不仅不曾给他那亲生?妹妹留一点颜面?,就连他的未婚妻,也被他撇下。 若是这个未婚妻原本与?他原本便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未有什么感情那便倒也罢了,可这个未婚妻却是他当初用功绩在明宣宫门口跪了三个日夜向圣人求来的。 如此,上京自然多了许多传闻。 都说谢行玉已是喜欢上阿嫣,就连马上便要成婚的妻子都已经抛之脑后。 这次的事?情与?从前不同,并非只是些没有凭据的传闻,而是将那桩事?描述得有鼻子有眼,实在不像是假的。 谢夫人从那日得知了外间传闻之后,就对这些传闻很?是关注,知晓了赏画宴那日所发生?之事?,又听得外间传闻,一下便变了脸色。 阿嫣的那几分乖顺可人在她这里瞬间便没了分量,若是可以,只要能维护谢行玉的声誉,谢家的声誉,便是让阿嫣马上成婚,想来谢夫人也是愿意的。 所以她才?这般着急忙慌地令江奉容前去。 既然是谢夫人相邀,不管到底是因着什么缘故,江奉容肯定都是要去的。 所以她换了件外衫便匆匆赶往谢家。 来到主?院时,谢嘉莹也在。 得知谢夫人要为阿嫣择选一门婚事?,最为此事?高兴的人便是谢嘉莹了吧。 她原本还绞尽脑汁地想着要如何报复阿嫣,如今听得这个消息,便再不需费什么心思了。 只等那阿嫣嫁出?去,谢府便会回?到往日的模样?。 若非锦绣拦着,她定是会忍不住要去一趟嫣然院,在阿嫣面?前好生?得意一番的。 就算她再精于算计那又如何,如今用不了多久便要嫁出?去了,往后,她虽还算作是谢家的义女,但也只能是谢家的义女了。 可锦绣知晓谢嘉莹的性子,担心若是去这一趟怕又不免会惹出?别的岔子来,好说歹说了一番,才?算是彻底将人劝住。 也实在不是件易事?。 但谢嘉莹要来主?院锦绣却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的。 这会儿谢夫人也正在数落她,“你?年纪尚小,自个都还没定亲,哪里就来操心起阿嫣的事?情了?” 谢嘉莹撒娇道:“您不是一向让我?与?阿嫣姐姐和睦相处嘛,如今我?来关心关心这个姐姐的亲事?,不是应当的嘛!” 话虽然说得好听,但是谢夫人心里却很?是清楚谢嘉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毕竟她与?阿嫣不和也并非一日两日了,那日赏画宴之事?,可不就是自己这个女儿背后使了手段。 但不论怎地都是自己女儿,谢夫人又向来是宠着她的,所以便也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嗔怪道:“你?啊,在母亲面?前还装这些,母亲还能不知你?心里是如何想的吗?” 谢嘉莹听得这话,倒也不觉得尴尬,索性道:“我?原本也是不喜欢这阿嫣的,母亲如今要将她嫁出?去,我?自然是高兴!” 正说到此处,外间人来禀告,说是江奉容到了。 谢夫人便颔首道:“让她进?来吧。” 一听是江奉容到了,谢嘉莹面?上顿时多了几分喜色,“是江姐姐到了,好几日不曾见江姐姐了,不知她心里可还因为赏画宴的事?生?气。” 见谢嘉莹如此模样?,谢夫人不由道:“生?气,不过是一时没顾上她而已,她有什么可生?气的?她一个罪臣之女能攀上我?们?谢家本就该千恩万谢,一点点小事?就要闹脾气,也不瞧瞧自己身份?” “母亲!”谢嘉莹埋怨道:“我?不是与?您说了,江姐姐人很?好的,您快别说这话了,等下江姐姐进?来该听到了。” 谢夫人见她这副模样?,冷哼一声,但到底没再继续把话说下去。 江奉容也正在此时走进?了屋内,还来不及向谢夫人行礼,谢嘉莹便已经上前挽着她的手道:“江姐姐你?可来了,母亲给阿嫣寻了不少世家公子作备选,你?快来瞧瞧!” 说着,拉着江奉容便要坐下。 这倒是让她有些为难,好在这时谢夫人也点了头道:“坐下吧。” 如此,江奉容心下才?算松懈几分,与?谢嘉莹一同坐在了谢夫人身侧。 桌面?上此时放着的一叠画像正是一些有意求娶阿嫣的公子画像,谢嘉莹兴致极高地拿起其中一张画像道:“这位是李家的公子,家中父亲是个小官,自己虽是白身,但如今已经在准备科考了,指不定来日便能博个官位也未可知,虽说家中是清贫了些,但阿嫣原本便是个农家女,想来也能过得惯这种日子。” 听出?谢嘉莹口中的嘲讽之意,谢夫人皱了皱眉,“嘉莹,既然是要为阿嫣择选夫婿,自然是要选好的,若是如此不用心,往后传闻出?去别人也会说我?们?谢家的不是。” 说到此处,她看向江奉容,道:“阿容,你?说是吧?” 江奉容点头应道:“阿嫣姑娘不仅是谢家的义女,亦是救了将军一条命的人,这婚事?,自然是要慎重些的。” 听她们?二人都如此说了,谢嘉莹只得将方才?那张画像放在一边,无奈道:“好吧好吧,那王婆子,你?再过来与?我?们?说一说这些个公子的情况,让我?们?好作挑选!” 王婆子将目光放在谢夫人身上,见谢夫人点了头,这才?走上前对那些个公子的情况一一做了介绍。 她拿起其中一位公子的画像,道:“这位周公子家中是经商的,虽无官身,但家底深厚,在上京有好几家商铺,一年能有数千两白银进?账呢。” 谢夫人抬眼看了一眼那画像,点头道:“模样?也还算周正,只是家里是经商的,到底身份低了。” “母亲,你?这话便说错了。”谢嘉莹摇头道:“这经商虽说身份是低了些,但阿嫣身份却也不高,若不是我?们?谢家给她抬了身份,她怕是只能在哪小山村里嫁一个大字不识的庄稼汉,这经商的虽没有官身,可好歹家中富裕,阿嫣嫁过去,也能有富贵日子过啊,有何不好呢?” 谢夫人一顿,点头道:“这话倒也不曾说错,身份高了或许还瞧不上阿嫣,身份低的还会待阿嫣好些。” 江奉容却看向那王婆子,问?道:“这位周公子身上可有什么不足之处?” 王婆子自然是不敢隐瞒的,神色有些尴尬道:“身上倒是没有什么病症,只是……只是身量稍稍矮了些。” 若还算正常身高,定然是不值当王婆子特?意拿出?来说,她如今这般提了,那大约是实在有些矮了。 谢夫人自然也能想到这一层,便拧眉问?道:“具体是多矮?” “这……周公子幼时家境贫寒,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耽误了长身子的时候,所以……所以比寻常女子怕是还要矮上一截。”王婆子神色颇为不自在地一边偷瞧谢夫人神色,一边将这话尽数说完。 她话音方才?落下,谢嘉莹便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没想到这周公子竟是个矮子!” 谢夫人面?色却有些发沉,“王婆子,阿嫣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也是我?谢家的义女,又救了我?儿,如今虽急着婚配,但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肖想的,这种情况的,便不必拿到我?面?前来了吧?” 王婆子自然不敢反驳,连连应了好几个“是”,而后又从那一叠画像中抽出?好几张放在一旁才?道:“夫人放心,余下的这些公子个个都是身形高大,再没有这种问?题了。” 谢夫人摆手道:“继续吧。” 王婆子便又拿起画像介绍起来。 只是一连介绍了好几个,谢夫人却都不满意,要么是嫌弃这个家中贫寒,要么是嫌弃这个总要南来北往地四处漂迫,太不稳定,还有便是嫌弃那公子相貌过于丑陋的。 这般挑挑拣拣,唯一瞧着一个还算不错的,却是个花心的,虽还不曾娶妻,但家中竟是已经有了好几房妾室,连孩子都生?了两个了,谢夫人自然是不会答应的。 如此折腾了一番,但却始终寻不着合心意的,那王婆子也是不由叹了口气,“夫人,您别怪婆子多嘴,您这要求属实是有些高了。” 她看了谢嘉莹一眼,斟酌着道:“倘若是谢小姐的亲事?,那自然是多高身份的人都配得起的,可这阿嫣姑娘……” 谢夫人皱眉道:“阿嫣怎么了,她是我?的义女,与?我?们?谢家也是沾了亲故的,我?不曾要求多高的官职,亦不要求家中要有多少钱财,这要求如何就高了?” 王婆子又叹了口气,神色颇为无奈道:“可谁人都知这阿嫣姑娘是个农家女,别说是礼仪规矩了,就连字都不认得几个,这上京的大户人家,哪个娶妻不要求个德才?兼备呀,这阿嫣姑娘在这处便是差了一大截。” “再加之您又要求那公子不能花心,不曾去过青楼,家中便不是大富大贵也至少要家境殷实,而且,又这样?着急要将人嫁出?去,这事?……实在是不好办啊!” 王婆子的话说完,谢夫人也不由沉默了。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王婆子这话是不曾说错的。 阿嫣虽然有个谢家义女的身份,但却也只是个义女,与?谢家关系说浅不浅,说深也不深。 若当真想借着这身份来攀附谢家,也应当会先掂量掂量阿嫣这个义女的份量,但凡真正有些身份的人,应当都不会起这种念头。 唯有那种身份低微,想依靠阿嫣赌一把的人,才?会生?出?这般想法来。 如此,便已是将一些高门大户排除在外了。 而阿嫣又是个大字不识,甚至说话还带着浓重乡音的农家女,还只要正妻的身份,如此,只要稍稍在意些礼仪规矩的门户,需得再好生?斟酌一番。 这般下来,余下的那些人中,又得将那些家境贫寒的,样?貌丑陋的排除在外。 确实是剩不了几个人了。 江奉容见这般景象,看向王婆子道:“那还请您帮忙瞧瞧,这些人中可有符合我?们?要求的?” 王婆子听得这话,当真将那余下的一叠画像尽数翻了过去,最后是从这里间抽出?了两张画像来,而后指着其中一张道:“这位家中是个商户,也算是富户,样?貌端正,年岁相当,家中也并无妻妾,更为难得的是不需走南闯北的到处奔波,性子也算和善。” 谢夫人从她手中接过画像,不由点了头,“这个不错。” 见谢夫人应下,王婆子神色稍稍缓和,又将余下的那张画像也拿了出?来,“这位公子条件应当更好些,他家世虽说寻常,可自己却是中了举人的,今年刚选入宫中做了修撰,可谓是前途无量,身子没什么毛病,家中亦是并未有妻妾,样?貌端正身形高大更是不必多说。” “这般人物便是在上京,也是能入不少世家小姐的眼的。” 第三十八章 王婆子这话虽然说得有几分夸大?, 但却也是事实。 在如今上京的这些世家公子中?,即便有?家中?相帮,能考上举人的都寥寥无几。 譬如江怀远, 好歹父亲是朝中的四品官员,可科考了两?回, 却还不?过是个白身。 而王婆子口中?的这位公子, 却是凭借着自?己一人之力考上了举人。 如今虽说?方才任了官职,但上京中?或许还当真有?些?世家小姐会觉得他是个有?潜力的,愿意与?他接触接触也是情理之?中?。 而谢夫人听完这话又将目光落到她手中?那画像上,“这个瞧着也好, 样?貌还更好些?, 又是个举人,也是个有?才学的。” 说?到此处, 谢夫人都有?些?迟疑了,“他这般条件, 当真瞧得上咱们阿嫣吗?” 王婆子方才的那一番话, 确实让谢夫人觉得阿嫣的情况着实不?太好,遇上个条件好的心下反倒生出几分不?安来。 “夫人且放心。”王婆子笑着道:“即是将画像送过来的,那定?是有?了与?阿嫣姑娘结亲心思的,若是夫人您能瞧得上,婆子我自?当是要费心促成这一段好姻缘。” 听她如此说?了,谢夫人便也安心了几分, 左右不?至于自?己瞧上了人家,人家却又不?肯了,白费了心思还不?算, 还闹了一桩笑话。 传闻出去也对阿嫣名声不?好。 她将这两?张画像拿着来回瞧了一番,“细细看来两?个都是不?错的, 一个家中?更富裕些?,也是自?己白手起家,另一个便是自?己考上的举人,才学禁得起考验,这一时竟是不?知该是哪个好些?了。” 说?罢,递给江奉容道:“嘉莹,阿容,你们两?个也瞧一瞧,拿个主意。” 谢嘉莹浅浅撇了一眼,笑道:“这两?个当真是不?错,要我看,我是觉得这个做官的好些?,这样?貌瞧着便好上许多。” “哪里能只凭着样?貌来做论断?”谢夫人伸手轻轻拍了谢嘉莹一下,又看向江奉容,“阿容,你觉得呢,哪个好一些??” 江奉容将两?张画像都细细瞧了,又思忖了片刻才道:“夫人,这两?位公子都各有?各的长处,若要我拿主意,着实有?些?不?易,这桩婚事是阿嫣姑娘的,不?若也将她唤来,看看到底是哪一位公子要更合她心意些??” 她的话音方才落下,谢嘉莹便撇了撇嘴道:“女儿家的婚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自?个来决断的?母亲只管做主便是。” 江奉容还不?曾再解释什么,谢夫人却先点了头,“话虽如此说?,可阿嫣毕竟与?旁人不?同,她不?是我的亲生女儿,自?然?我也是愿意为她的婚事费心,只是若是如此,这桩婚事合了她的心意才最重要,否则,这事说?出去,怕还会让人觉得我们谢家逼迫了她。” 说?罢,她招手将身边的嬷嬷唤了过来,“周嬷,你去一趟嫣然?院,让阿嫣来我院中?一趟,就说?是我有?事要见她。” 周嬷应下,很快退了出去。 周嬷的手脚利索,嫣然?院距离此处也不?算远,所以很快便将人请了过来。 阿嫣瞧见江奉容与?谢嘉莹二人都在,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规规矩矩上前见了礼。 她如今已与?从前方才来上京时很不?相同了,至少礼节方面已经不?至于闹出太大?笑话来了,只是神态依旧显得有?几分怯懦,口中?讲的上京话听着也还会有?几分怪异罢了。 见了她,谢嘉莹面上分毫不?掩饰地露出几分不?屑之?色来,而谢夫人却热切招呼着她坐下,将那两?张画像放在她面前道:“阿嫣,这两?位公子是我为你千挑万选出来的,各方面都挑剔不?出什么毛病来,你来瞧瞧。” 说?罢,她看了一眼那王婆子,王婆子会意,上前一步再为阿嫣作了介绍。 “左边这个是刘公子,白手起家做生意的,家中?富足,人也生得好,阿嫣姑娘嫁过去就是一家主母,是能被伺候着过好日子的。” “右边这个是许公子,前两?年刚考中?的举人,如今已经有?了官身,阿嫣姑娘若是选了他,那便是官家夫人,这位许公子是有?些?才学的,如今才入仕,往后步步高升也并非难事,亦是个不?错的选择。” 王婆子这一番话说?完,便是看向了阿嫣,道:“不?知阿嫣姑娘更属意哪位公子呢?” 大?约没想到王婆子会问得这样?直白,阿嫣脸上染上一抹嫣红,垂下眸子道:“这种事阿嫣也拿不?定?主意,便全凭母亲做主吧。” “好,好。”谢夫人见她面露羞涩,又这般说?了,不?由笑了,“既然?你唤我一声母亲,我便也就替你将这婚事安排妥当。” 说?到此处,她拿起那两?张画像又瞧了几眼,最终将那刘公子的画像放在一旁,留下了许公子的画像,“商户虽然?富足些?,可终究低人一等,这许公子家世不?高,却能凭借着一己之?力考上举人,如今又已经有?官职在身,这才能自?然?是不?必多说?,往后升迁,阿嫣的身份亦能水涨船高,不?如就选他吧。” 谢夫人如此说?了,江奉容与?谢嘉莹自?然?都不?会有?什么意见。 于谢嘉莹而言,只要能将阿嫣嫁出去便是一桩好事,至于所嫁之?人到底是谁,又是何种身份却都是不?重要的。 反正?不?论那人身份高低,左右都是谢嘉莹瞧不?上的。 而江奉容想得会更加细致些?,原本那日谢行玉提及要给阿嫣安排一桩婚事,她其实也不?过是随口应下,以为这桩事即便操持起来也需得半年一年之?久。 毕竟谢行玉提及这事实在突然?,只是相看人家便要费不?少时间,如何能短短几月便定?下来? 可今日来见过了谢夫人,才知此事与?她想象的大?不?相同。 那日谢行玉好似只是为了安抚她方才提及了此事,江奉容甚至觉得谢夫人这般喜欢阿嫣,都不?一定?会答应这样?匆忙地给她安排婚事。 但其实谢夫人表现得比谢行玉还要急上几分,如今瞧这模样?,甚至都不?打算让阿嫣与?这位许公子见上一面便要定?下这桩婚事。 属实有?些?随意了。 思及此处,江奉容即便知晓此时自?己开口有?些?不?合时宜,但还是斟酌着道:“阿嫣姑娘可想先见一见这位许公子,毕竟是往后要共度一生的人,总要看看是否合了自?己心意。” 她这般说?,其实就是全然?在为阿嫣考虑了。 但江奉容的话才说?完,阿嫣便摇摇头,轻声道:“阿嫣相信母亲,既是母亲为我选的,定?是最好的。” 这般乖顺模样?显然?让谢夫人很是受用,她点点头,“不?想见便不?见了,女儿家总还是要有?些?女儿家的矜持,这位许公子的情况母亲会吩咐人再去查探清楚,若当时是不?错的,倒是母亲再为你安排妥当。” 阿嫣依旧一副羞怯模样?,应道:“全凭母亲安排。” 见此,江奉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顺势起身告辞。 谢嘉莹见她离开,亦是与?她一同走出了院子。 而谢夫人这会儿一门心思在阿嫣的身上,与?她说?起成婚之?后在夫家需得注意的一些?事情,见二人告辞也不?过轻轻点了头罢了。 出了院子,谢嘉莹便直言道:“江姐姐当真好心,竟还这般认真帮她挑选,她不?过是农户女,便是随便拉来一位公子配她也是绰绰有?余了,何必费这心思!” “阿嫣如今可不?是什么农家女了。”江奉容无奈道:“她是你们谢家的小姐,虽只是被认作义女,但外头的人依旧是会唤她一声谢小姐的,倘若阿嫣只随意地定?下一桩婚事,传闻出去,对谢家也是不?利的。” “况且倘若之?后再闹腾起来,岂非还更是麻烦?” 谢嘉莹撇了撇嘴,但到底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她心下自?然?也不?希望阿嫣遇上个不?如意的郎君,往后闹出事端来,败坏谢家的名声不?说?,竟还要谢家再为她耗费心神。 所以只能点了头,又转了话题道:“对了,江姐姐,你好些?日子没来我家了,定?然?也有?好几日不?曾见兄长了,今日既然?来了,不?如去瞧瞧他?” 她念叨道:“兄长这些?日子可忙了,连着几日都进了宫,也不?知到底是因?着什么事……” 从那日谢行玉亲自?来江府向她道歉之?后,到今日,算来大?约有?五六日了,这几日间,江奉容与?谢行玉确实是不?曾见面的。 虽然?那日谢行玉道了歉,好似赏画宴那桩事当真也就这般过去了,但其实江奉容心底很是明?白,她与?谢行玉之?间怕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这会儿谢嘉莹虽如此说?了,但她心下却总还是有?些?不?想去见谢行玉。 不?是因?着什么别的原因?,而是没有?必要。 成婚之?事一切都已经有?条不?紊地在进行着,不?论她与?谢行玉是否过问,应当都出不?了什么岔子,如今谢行玉手头又正?好有?事在忙碌,江奉容便就更没有?由头去打扰。 于是摇头道:“他既是这般忙碌,我便不?去打搅了吧。” 谢嘉莹一愣,张嘴还欲说?些?什么,可江奉容却又道:“等他忙完这一阵我再来便是,总不?至于耽搁了他处理朝中?事务。” 听得江奉容如此说?了,谢嘉莹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应道:“好吧。” 但迟疑了片刻,却又忍不?住问道:“江姐姐,你不?会不?喜欢兄长了吧?” 她能感觉出来,如今的江奉容好似变了许多,就算是对于谢行玉的事,好像也没有?从前那般在意了。 这让她心底隐约有?些?不?安。 江奉容没曾想谢嘉莹会突然?如此问,神色微微一顿,而后很快恢复如常,甚至唇边还含着几分浅淡的笑意,“怎会?我与?你兄长十余年的感情,又是陛下亲自?赐下的婚事,哪里会这样?轻易便被撼动了?” 谢嘉莹看向江奉容,见她说?这话时神色认真,悬起的心这才算是放下,“也是,你们两?个这样?多年的感情,兄长更是说?过了,他只要江姐姐做他的妻子,便是其他高门贵女他都是瞧不?上的,更别说?像阿嫣这般……” 说?到此处,谢嘉莹“呸呸”了两?声,又道:“不?提她了,左右她的婚事马上便要定?下来,只盼着往后再不?相见便是。” 江奉容却开口劝了一句,“嘉莹,既然?阿嫣的婚事用不?了太久便要定?下来了,那这段时日你可不?要再为难她了,否则到时候再出了岔子岂非麻烦?” 江奉容并非是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担心谢嘉莹这般性子,倘若再生出事端来,又是一桩麻烦。 阿嫣又是个心思重的,谢嘉莹遇上她,便也就只有?吃亏的份了。 谢嘉莹听着连连答应,“放心吧,如今她都已经要出嫁了,我便是再如何讨厌她,也无需再费心神与?她为难,反正?等她成了婚,她便与?我们谢家再没有?关系了。” 话说?到这份上,江奉容便也安心下来。 她知晓谢嘉莹的性子,既是如此说?了,那便是不?会胡来了。 二人又闲谈了几句,江奉容便乘着马车回了江府。 一路上芸青方才得了机会与?江奉容说?起方才之?事,她亦是一脸喜色,“原本奴婢还担心这阿嫣会对谢小将军有?别的念头,如今可好了,她的婚事定?下,这事便出不?了岔子了。” 江奉容见她这般欢喜模样?,到底不?曾将心中?想法说?出来,只轻轻点头道:“依着今日谢夫人那意思来看,用不?了多久阿嫣的婚事便能定?下来了。” “是。”芸青想起谢夫人的模样?,也不?由感慨道:“不?曾想谢夫人竟是这般着急地要将阿嫣嫁出去,原本瞧着她也是当真喜欢这阿嫣的。” 江奉容正?欲说?些?什么,却不?想马车在这时忽地一踉跄,而后竟是停了下来。 芸青觉得奇怪,便掀开帘子往外间瞧去,正?想询问车夫这是出了什么事,可不?想却连车夫也不?曾瞧见。 “人呢?”芸青嘴里嘟囔着,与?江奉容道:“小姐稍等,奴婢下去瞧瞧。” 江奉容此时也并未多想,只点了点头。 等芸青下了马车,她才又将目光放向窗外,这一下便瞧出了不?对来。 从谢府到江府的这条路,她这段时日乘坐马车来回得也有?好几回了,对这一段路自?然?还算熟悉,可如今她瞧见窗外这景致却是全然?陌生的。 她确定?,这并非是从谢府到江府的路。 这便也就是说?她们被送到了一个全然?陌生之?所。 想到这,江奉容慌忙掀开车帘唤道:“芸青,芸青……” 无人回应。 她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额头也沁出细密的冷汗来。 她有?些?慌乱地想要下马车,可就在这时,马车里却有?人拉住她的手,让她站立不?稳地往回一倒,竟是直直地摔入了那人怀中?。 是安神香的气?息。 江奉容猛地抬起头来,看清楚了眼前人的面容,正?是隋止。 但她的心并未安定?下来,而是反应极快地拔出发间簪子对着眼前人,“芸青呢,她现在在哪里?” 一个活生生的人才一下马车便不?见了踪迹,这让江奉容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安心下来的。 隋止看着眼前的人,也全然?不?曾因?为江奉容如此举动而表现出慌张之?色来,只抬手指了指外边。 江奉容心下虽有?怀疑,但还是掀开帘子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真见隋止身边的侍从赵献将被捆住双手,又堵住了嘴巴的芸青带了过来。 芸青看见江奉容,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奈何嘴里被破布堵住,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隋止见了这般景象,却皱眉向赵献道:“谁让你对芸青姑娘动手了?” 赵献一愣,这才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隋止的意思,连忙上手将芸青身上的绳子尽数解开,连那破布也一同摘下。 芸青一摆脱束缚便一脸担忧地要上马车查看江奉容的情况。 只是却被赵献伸手拦了下来,“主子们有?事情要商量呢,我们在外间等着便是。” 芸青看向江奉容,见她微微点了头这才安下心来。 车帘落下,确定?芸青无恙之?后,江奉容的神色也缓和了几分, 她将手中?簪子收起,而后看向隋止,“不?知殿下今日所为……是有?何用意?” 她方才将那簪子对着隋止,其实不?过是情急之?下的慌乱举措罢了,她如何不?知这般动作根本不?可能威胁到隋止,又如何不?知此时的她根本伤不?到隋止? 只是若是芸青出了事,她便是拼死也要做些?什么。 而如今她已是瞧见芸青安然?无恙,自?然?便也不?用再做这般姿态。 她只想要弄明?白,隋止费心买通她的车夫将她送至此处,又抓住芸青,甚至还屈尊降贵地出现在她马车之?中?,到底是有?何目的。 隋止见她从善如流地将那簪子收了回来,与?他说?话的语气?也好似变了一个人,不?由在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可面上却依旧只一副淡淡模样?。 他道:“孤想让江小姐陪孤去见一个人。” 他的话说?得直接,却让江奉容心底越发疑惑,“殿下所说?的那人……是谁?为何偏偏要带臣女去见?” 但隋止并不?曾解答她的疑惑,只道:“这些?事,等江小姐见了那人,或许心里便会有?答案了。” 他这些?话说?得模糊,让江奉容不?由皱眉,直言道:“如此说?,殿下这是什么也不?肯告知臣女,但却需得臣女帮忙了?” “是。”隋止直接便承认了,“今日之?事,还需得江小姐帮忙。” 见他这般理直气?壮的模样?,江奉容气?得有?些?想笑,“那若是如此,还请殿下给臣女一个帮您的理由!” 她亦不?是这般好说?话的人,若是隋止客客气?气?地与?她将事情说?清楚,再请她帮忙,那江奉容自?然?会好生斟酌一番。 但若隋止是这般态度,江奉容自?然?也不?愿就如此应下。 隋止神色一顿,道:“来日你若是需要,孤亦可以帮你一回。” 这边算是交易了。 江奉容神色稍稍缓和,虽然?依旧因?着隋止这般举动而觉得有?些?不?满,可太子这一诺于她而言却并非是没有?用处的。 她需得理智些?考虑。 江奉容正?迟疑着,又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来,道:“孤今日事出情急,所以不?曾有?机会先于江小姐将其中?缘故解释清楚便先将江小姐带到此处,很是抱歉,只是孤此言并非随口之?言,江小姐今日帮了孤一回,来日只需拿着这块令牌,便能顺利入东宫,届时,孤亦可以帮江小姐一回。” 此时,他言语间已是多了几分诚意。 不?仅向江奉容道了歉,更是拿出了信物?来。 江奉容看向那枚令牌,略有?些?昏暗的光亮下,只能瞧见上边雕了精巧的龙纹,她知晓这是何物?,但却也不?曾迟疑,直接便将令牌接过,而后收了起来,“有?殿下如此承诺,臣女也就安心了。” 竟是全然?不?曾客气?。 隋止见她直接便将令牌收下,心下虽有?些?意外,但却也不?曾多说?什么,只轻轻点了头。 如此,还省下了许多麻烦。 马车的车轱辘早已在赵献的驱使下转动起来,一路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而坐在外边的芸青心下始终并不?安定?,时不?时便转头想瞧一瞧马车里边的情况。 但被马车的帘子阻挡着,自?然?是什么都瞧不?见的。 赵献见她如此,不?由笑道:“你老是往里边瞧什么,难道还担心我家殿下能欺负了你家小姐不?成?” “难道不?会么?”芸青见他搭话,眉头紧皱道:“太子殿下什么也不?曾说?明?白,就将我家小姐带到此处来,如今更是不?知到底要将小姐带到何处去,我担心太子殿下别有?用心,难道错了?” 赵献不?想芸青情绪这般激动,竟是几句话便将他说?得哑口无言,只得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解释道:“你放心,殿下没有?恶意的。” 芸青看他一眼,那眼神,显然?是并不?相信他所言的。 赵献张了张嘴,但却也说?不?出旁的解释之?言来,只能埋头驾车。 第三十九章 马车一路进了皇宫, 但最终却?不是往东宫方向去,而是往宫中的芳华寺方向而去。 芳华寺是先皇在时在宫中设立的寺庙,据说是因着先?太?后在?世时信奉神佛, 经常去宫外佛寺礼佛,先?皇为彰显孝道, 便在?宫中修建了芳华寺, 此?后,先?太?后便无需再奔波往来。 此举传闻出去,也曾地百姓称颂,算是一桩美谈。 后来先?太?后逝世, 芳华寺便也对宫中妃嫔开放, 只是如今宫中信奉神佛之人不多,芳华寺便也不似从前香火旺盛了。 江奉容久居宫中, 虽然不曾有机会去过那芳华寺,但是对于?此?处的所在?还是清楚的。 所以等马车沿着那小道行出一段距离, 她心中便也就大概有数了。 只是却?也不曾多问。 等那马车在?芳华寺门口停下?, 江奉容与隋止一道下?了马车,而后往里间走去。 里间,一身着华服的女子正跪拜于?蒲团之?上?,手中握着一串佛珠,神色极为虔诚地念着佛经,即便外间已经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响, 她也依旧神色不曾有任何变化地念着佛经,好似什么也不曾听?见。 隋止推门走了进来,唤她:“慧妃娘娘。” 慧妃睁开眼睛, 好似对隋止的到来并不觉得意?外,她道:“太?子殿下?又有何事?” 之?所以用上?“又”这个?字眼, 是因为隋止并非是第一回来见慧妃。 而是已经来拜见过她两回了。 第一回是因着她是圣人?新封的妃子,作为太?子,他来拜见情理之?中。 而第二回,他再来便已是有些古怪了。 如今,这却?是第三回了。 所以慧妃如此?问,倒也正常。 隋止知?晓她心里如何想?,却?也并未多说,只道:“今日来见娘娘的,或许是娘娘心中牵挂之?人?。” “牵挂之?人??”慧妃轻笑一声,“本宫牵挂之?人?,唯有还缠绵于?病榻的陛下?,难道太?子殿下?竟是有这本事,将陛下?请了过来?” 隋止神色一顿,“娘娘还是不愿意?承认,也罢,无论如何,儿臣想?,娘娘还是会想?见她的。” 说罢,他向门外道:“进来吧。” 江奉容便缓步迈进了里间。 而慧妃也在?此?时起身往后瞧去,恰好与方才进来的江奉容的目光对上?,两人?皆是一顿。 江奉容顿住是因为瞧出眼前这位雍容华贵的娘娘竟是当初她在?明宣宫见过的那位宫人?。 因着那位宫人?实在?与寻常宫人?不同?,年龄稍大却?又只着普通宫人?服饰,着实有些奇怪,而那宫人?又主?动上?前搭话,所以江奉容不免对她有几分印象。 而慧妃神色微微有些变化,却?是因为另一个?原因了。 隋止先?向江奉容介绍道:“这位是陛下?新封的慧妃娘娘。” 江奉容见她穿着打扮,其实心里对其身份已经大概能猜到几分,如今听?得隋止如此?说,倒也并不觉得意?外,只上?前一步行礼道:“见过慧妃娘娘。” 慧妃抬手令她起身,道:“这位便是江小姐吧,本宫与她其实见过的。” 隋止看?向她,却?听?她接着道:“若是本宫不曾记错,是在?明宣宫,那时候本宫还只是个?在?陛下?身边伺候的寻常宫人?,江小姐被陛下?召见,在?……御书房里。” 说罢,她笑着看?向江奉容,“江小姐可还记得?” 江奉容点头,“臣女记得。” “江小姐的婚期应当很快便要?到了吧?”慧妃又问道。 江奉容道:“是,只余一月半左右。” 慧妃摘下?腕间玉镯递给她道:“今日匆忙,不曾备下?礼物,这镯子不算太?贵重的东西,但本宫觉得很是衬你。” 江奉容自然不会就这般收下?她的东西,连忙摇头推拒道:“娘娘客气了,婚期还有一月半有余,臣女岂敢妄收娘娘的贺礼?” 隋止特意?将她带来此?处见人?本就是一桩古怪之?事。 更何况要?见的人?竟还是圣人?新封的妃子。 江奉容在?宫中待了近十?年,自然也知?晓圣人?对先?皇后一往情深,从先?皇后逝世后便再不曾纳过后妃之?事了。 而这慧妃却?是圣人?新封的妃子。 既然能有这般本事,想?来定不会是寻常之?人?。 这般想?来,江奉容自然不想?与她有过多牵扯,收下?她的东西更是不应当了。 但慧妃却?似乎并非只是与她客套几句,而是拉过她的手,将那玉镯带了上?去,道:“无论如何,本宫是第一回以长辈的身份见你,是觉得你与本宫投缘所以赠你东西,你只管收下?便是。” 镯子已经带在?了手上?,江奉容只得向她行礼谢恩。 而后慧妃又与江奉容闲谈了几句,便道:“时辰差不多了,本宫该去侍奉陛下?喝药了,太?子殿下?,江小姐,本宫便先?回去了。” 说罢,不等二人?再说什么,便姿态端庄地往外间走去。 江奉容垂眸,看?见那华服拖拽出来的裙摆从眼前扫过,上?边以金银丝绣制的芍药艳丽无比,确实是宠妃该有的样子。 慧妃离开之?后,江奉容乘着马车出宫。 原来她以为隋止只会安排一辆马车将她送回江府,却?不想?他一同?上?了那辆马车。 江奉容默默将慧妃赏赐的玉镯摘了下?来,而后收好。 隋止瞥见她为了将那玉镯从手上?摘下?来而在?那处留下?一片红痕,不由道:“何必一定要?摘下?来?孤瞧着你带这镯子很好看?。” 慧妃的眼光确实不错,晶莹剔透的玉镯映衬着女子白皙的玉腕,确实是好看?的。 但这会儿江奉容却?硬生生将它摘了下?来,也将那片雪白的肌肤蹭得通红。 江奉容轻声道:“臣女不知?这物件的来历,况且殿下?今日安排做得隐秘,甚至并非在?慧妃娘娘宫殿与她见面,如此?,想?来殿下?亦是不想?让此?事为旁人?所知?晓。” “倘若臣女还带着娘娘赏赐的物件招摇过市,岂非太?过不识趣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隋止怔住,片刻之?后才道:“江小姐难道一点都不好奇为何今日孤要?带你来见慧妃娘娘吗?” “自然好奇。”江奉容并未掩饰,“只是即便问了,殿下?也不一定会说,说了也未必是真话,即便是真话,臣女知?晓了,怕也是没有好处的。” “如此?,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得好。” 隋止似乎并不曾想?到她会这般说,不由得点了头,“江小姐倒是看?得通透,也好,省去孤许多麻烦。” 江奉容举起那块令牌,道:“本就是互利互惠之?事,倘若臣女需要?帮忙之?时,也希望殿下?能信守承诺,让臣女无需多费心思。” 隋止一笑,“这是自然。” 江奉容回了江府之?后又过了好几日平静的日子。 虽然这几日中因着外间阿嫣与谢行玉的传闻,周氏有意?无意?地探过几次她的口风。 但江奉容每次都只糊弄过去,并未当真解释过什么。 而谢府那边又全然不曾有退婚的迹象,这桩婚事又是圣人?赐下?,所以周氏也不过只打听?打听?消息罢了,并不曾有过别的动作。 不过谢夫人?这几日却?是当真将那位许公子的情况查了个?明白。 其实那王婆子虽是做这一行生意?的,为了能多成几对姻缘,少不了会将事实夸大几分。 但在?谢府,她却?是不敢有一句假话的。 所以谢夫人?遣人?去查了这位许公子的情况之?后,对他反而是越发满意?了。 这般年纪轻轻便能依靠自个?才能考中举人?,又顺势成了官身之?人?,便是千百个?里边也是难出一个?。 如今虽是官职低微了些,但若失往后他们谢家稍稍提拔提拔,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如此?,阿嫣的这桩婚事便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谢夫人?了却?了一桩心事,心下?自然觉得高兴,于?是拿着这许公子的画像便去了谢行玉院中。 阿嫣到底是谢行玉带回来了,如今自己给她寻了为如意?夫婿,自然也是要?过了谢行玉的眼的。 谢行玉见谢夫人?过来,便放下?了手头的事务,道:“母亲怎地这个?时候过来了?” 谢夫人?吩咐身边婢子将那画像展开搁在?桌上?,而后道:“这位许公子便是我为阿嫣选的夫君,你瞧瞧如何?” 谢行玉的目光落在?那幅画像上?面,微微皱了皱眉头道:“样貌差了些。” 谢夫人?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有些意?外道:“这许公子是个?文人?,样貌确实是秀气了些,但如今上?京的小姑娘们喜欢这种模样的可是不少。” “况且,选夫婿如何能只看?相貌,这许公子的情况我已经遣人?去调查清楚了,前几年凭着自身的才学考中了举人?,如今已是官身,虽说官职低微了些,但只要?有了我们谢家做倚仗,往后前途自然不必多说,此?人?性子也温和,阿嫣嫁过去,定是不会受苦的。” 可谢行玉听?得这一番话却?是皱起眉头来,“这位许公子的家世着实太?低了些,况且性情如何都是可以伪装的,他既然想?娶阿嫣,自是会作出这般姿态来,等将人?娶过了门方会显露真心。” 谢夫人?闻言叹了口气,“我原本也是与你一般的想?法,只是阿嫣的情况,或许也并未有我们想?的那么好。” 谢夫人?便将那日王婆子所言尽数说了,“阿嫣怎地也不可能能抹去农家女这一层身份,若非是我们谢家,上?京的这些公子,她便是哪个?也是够不着的。” 如此?一番话说完,谢行玉已是沉默许久。 他下?意?识便要?挑剔那许公子哪里哪里不好,可细细想?来,阿嫣的情况却?是也并未好到哪里去。 许公子的家世虽不高,但若家世再高些的,怕也是瞧不上?阿嫣的。 过了好一会,谢行玉才忽地问道:“此?事,可问过阿嫣的心意??” 谢夫人?点头,“自然是问过的,阿嫣对许公子的情况亦是极为满意?,说是任凭我这个?做母亲的作主?便是。” 听?得这话,谢行玉又是沉默了片刻,而后才有些勉强道:“此?事自然是顺应她自己的心意?的,她既然应下?,那便依着她的心意?来吧。” 谢行玉这般说,便算是应下?了。 谢夫人?也点了头,再叮嘱了谢行玉几句要?注意?身子之?类的话便出了院子。 等出了谢行玉的院子,谢夫人?的神色却?变得越发难看?起来,“阿嫣的这桩婚事,得尽快操办了。” 身边婢子静竹迟疑道:“夫人?,如今府中还是操办咱们将军与那江小姐的婚事要?紧吧,算来只余下?不到两月之?期了,您便是要?为阿嫣姑娘安排,至少也得是两月之?后才……” “不行。”谢夫人?却?直接打断了静竹的话,神色越发凝重道:“阿嫣的婚事要?定在?行玉的前边,既然这位许公子是个?不错的,你寻了机会让他赶紧上?门来提亲便是。” “他家境不算太?好,这婚事便也无需隆重,该有的都有便是,若是为难,我们谢府也可以帮衬着,总之?,尽快将这事安排妥当才是最要?紧的。” 静竹不曾想?到谢夫人?竟是如此?着急,斟酌了片刻,还是道:“夫人?,这般安排,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静竹记得,从前谢夫人?虽是因着外头的流言蜚语而不得不尽快将阿嫣的婚事定下?,可却?一直强调无论如何都要?将她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说这份体面是给自己人?看?的,亦是给外边人?看?的。 可如今…… 谢夫人?想?起方才谢行玉那副神色勉强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到底没将心里话说出来,只吩咐道:“你依着我的意?思去将事情办妥当便是,旁的,无需多问。” 既是如此?说了,静竹自然不敢再多问,只点头应下?。 而谢夫人?悬起的心却?并不曾落下?,她下?意?识将手中锦帕捏紧,越发觉得此?事须得尽快了结。 否则,恐怕谢家清名,就当真要?毁于?一旦了。 谢夫人?离开之?后,谢行玉的目光虽还放在?眼前这本半开的书上?,但心思显然已经不在?那书上?边了。 他怔愣地想?着谢夫人?的话,心里越发清楚,阿嫣可能真的要?嫁给旁人?了。 其实他心里很是明白,这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阿嫣而言,都是一桩好事。 但他心底的那阵涌上?来的酸涩之?感却?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的。 他恍惚间又想?起了在?那座小山村中的生活。 那时候的他明明顶着虚假的身份,压下?心头的嫌恶伪装出在?意?她的模样,可现在?想?来,竟是存在?几分真心的。 他想?起初见阿嫣的景象,想?起头发湿漉漉的女子细心地帮他处理伤势的模样,想?起她笑着问他今夜想?吃什么的模样。 “阿朝,你的名字真好听?!” “阿朝,你的腿伤还没好,需要?什么与我说,我帮你上?集市买便是。” “阿朝,今日我赶早在?山上?采了菌子,我给你做汤喝好不好?” “阿朝,上?京是什么样的地方啊?” “阿朝,你要?走了吗?” “阿朝,带上?我好不好?” “……” 每一句他以为已经全然忘记的话语,此?时竟都无比清晰地在?他耳边回响。 他其实都还记得。 甚至在?那日夜里,他还不曾睡着时,阿嫣在?他床榻边说的那句,“阿朝,要?是你可以永远和我在?一起,那该多好啊。” 他也听?得分明。 他向来是知?道阿嫣的心思的。 而他自己,也早就动了心。 可他如何能接受他竟是对这样一个?农家女动了心,他应当喜欢江奉容的啊。 他早已历经艰难向圣人?求下?了婚事,他们马上?就要?成婚了啊。 阿嫣如何能和他捧在?手心的阿容比较? 他心下?始终存在?这般那念头,也正因着发觉了这般心思而越发觉得恐惧。 他表现出对阿嫣这般嫌恶的模样,其实某种程度上?,更像是对内心真正想?法的掩饰。 他……喜欢阿嫣。 到此?时,他心中已是全然被阿嫣这个?名字所填满,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下?意?识翻开一旁的书籍,想?做些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翻开,却?正好瞧见上?边压着的那一叠字。 是阿嫣的练的字。 虽然依旧错漏百出,可是已经不似一开始那般歪歪斜斜的模样了。 她进步了许多。 谢行玉深吸了一口气,外间恰好有一阵凉风从半开的窗子中灌了进来,将那些宣纸吹落了一地。 谢行玉下?意?识要?去捡 ,可那阵风将薄薄的宣纸吹得到处都是,他到底还是放弃了。 他坐在?那儿,头一回觉得这般手足无措。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窗外的光亮已经渐渐沉下?,谢行玉少见地饮了几杯酒,拖着有些发沉的身子往外间走去。 他想?去散散心,顺便也清醒清醒。 他与阿嫣的事,他想?,或许到了应当忘记的时候了。 可他的步子方才迈向外边,却?已经是不知?不觉地往嫣然院的方向去了。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是站在?了嫣然院的门前。 他在?那小院门前停留了片刻,心中想?着是否要?进去问一问她的想?法。 那桩婚事,当真是如她所愿吗? 还是其实她的心底,也是不情愿的? 他当初提及阿嫣的婚事,是为了安江奉容的心,自然,也是为了安他自己的心。 但是他从不曾想?过这桩婚事会这样快定下?来。 时至此?刻,其实他的心里是后悔的。 但是他到底不曾再往院中前进一步,而是坚定地转了身准备离去。 但也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下?一刻,一道有些不敢相信的声音响起,“将军,是你吗?” 谢行玉的身子僵在?了那儿,片刻之?后,他有些艰难地转过身来,“听?母亲说,你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我来瞧瞧你,问问你的心意?。” 他尽可能让自己说话的语气变得平静,如此?,才不至于?让阿嫣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之?处。 阿嫣一愣,而后迟疑道:“将军,进里边来说罢。” 谢行玉显然有些犹豫,可却?又听?阿嫣道:“到底是女儿家的婚事,有些话,阿嫣也担心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况且……” 她抬眸看?向谢行玉,唇边带着一抹笑意?,“将军是阿嫣的兄长,来这里也不过是因着担心阿嫣的婚事,又有什么好避嫌的呢?” 她这话的意?思,却?是将他们二人?的界限说得更加分明了。 若是此?时谢行玉还执着避嫌,反倒显得谢行玉太?过在?意?那些陈腐规矩。 于?是他点了头,大方地往院子里间走去。 进了屋内,里边除却?阿嫣之?外,也还有一个?一直贴身伺候着阿嫣的婢子雁儿,所以倒也并未有什么不自在?的。 但谢行玉或许是因着来此?之?前便饮了好几杯酒,所以此?时坐下?,一阵昏沉之?意?却?已经涌了上?来。 但好在?他脑子还算清醒,便只问起阿嫣的婚事,“那许公子的情况,母亲也已经与我说过,其实他的条件算是不错,只是我觉得这毕竟是你的婚事,你心中……可愿意??”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阿嫣身上?,好似对这个?答案很是在?意?。 阿嫣却?垂下?眸子避开了他的目光,轻声道:“那位许公子是母亲与江姐姐为阿嫣择选的夫婿,母亲与江姐姐见多识广,既是能入得了她们的眼的,想?来确实是不错的。” “阿嫣不过是个?农家女,如今能得了机会瞧一瞧上?京的景致,能嫁与许公子这般人?物,已经是幸运至极了,哪里还会有别的心思?” 这一番话好似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说得极为清楚,可偏偏依旧是不曾回答谢行玉的问题。 她到底是愿意?与否? 谢行玉自然也察觉到这一点,于?是皱眉问道:“若是成婚了,那人?便是要?与你相伴一辈子的人?,你若是不喜欢,可以与我说,我会帮你同?母亲说清楚……” 阿嫣声音凄婉道:“将军不必再因我为难。” 谢行玉站起身来,正欲再与她言明此?事并不算为难,可那阵眩晕之?感却?再也压制不住,他张嘴只说了一个?字,“这……” 而后便重重地倒了下?去。 翌日,晨间的凉意?从窗缝渗入里间,谢行玉渐渐恢复意?识,却?还觉得头疼欲裂。 他抬手想?揉一揉太?阳穴,可却?无意?中触碰到女子柔顺的长发,他猛然睁开眼睛,躺在?他身侧的……是阿嫣。 第四十章 他猛然起身, 有些慌乱的动作也将一旁的阿嫣惊醒。 瞧见眼前的这般景象,阿嫣即便反应稍稍有些迟缓,但也在这满室荒唐间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下意识地用被褥将自己裹住, 眼泪也在这一瞬落了下来,谢行玉以为她会开口?责怪他, 但是?没有。 阿嫣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向他道歉, 她道:“将军,对不起,我……我没有想过事情会变得这般模样……” 她的声音颤抖地厉害,显然心中已是?极为害怕, 但她依旧在向他道歉。 “事已至此。”谢行玉轻轻叹了口?气, “不必再说这些了,只说此事该如何解决吧。” 昨日?夜里的事, 确实极为荒唐。 他虽然确实对阿嫣有几分心动,但绝不至于…… 想?来是?他心烦意乱之?时多饮了几杯酒, 这才酿成了这一桩错事。 但此时的他心下亦是?越发清醒, 在阿嫣抬眸看向他时,几乎全然不曾迟疑道:“阿嫣,我?的妻子只会是?阿容一人。” 这一句话便已经?算是?告知了阿嫣答案。 如今所发生的事虽然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但他只会娶江奉容一人的想?法,是?从不曾变过的。 阿嫣垂下眉眼,过了好一会才努力挤出一抹笑意来, “将军,你放心吧,我?会嫁给许公子, 至于昨夜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谢行玉一顿, 心底的愧疚越发让他甚至有些不敢对上?阿嫣的目光,但他心底明白,此事,已经?别无选择。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只道:“往后,倘若那位许公子待你不好,你可以随时回谢府来,谢府会替你撑腰。” “多谢将军。”阿嫣声音极轻,寥寥几字仿佛用尽了所有的气力。 谢行玉不宜在此处久留,所以将话说清楚之?后便穿好衣服匆匆离开了。 而雁儿见阿嫣竟然不哭不闹就这般任由谢行玉离开了,连忙快步走到?她身侧着急道:“小姐,您怎么?就这样让将军走了,您不借着这个机会向他要个名分,往后再想?要名分,可就难了!” 阿嫣抬眼看向她,轻笑一声道:“倘若我?此时哭闹一番,或许当真能有那么?一点点希望可以得一个妾室的名分,但却会毁了将军与那位江小姐的婚事,将军那样在意那位江小姐。” “我?害得他失去了心爱之?人,他定是?会对我?心生怨恨,而我?这般举动亦是?会毁坏了谢府的名声,谢夫人自然也不会再似从前般维护我?,谢嘉莹更是?不必多说,如此,我?在这府中空有个妾室的名头,其余,却是?什么?也得不到?,日?子恐怕是?会比眼下还难过。” 雁儿听得睁大了眼睛,“可是?……可是?您不好生利用这个机会要个名分,昨夜那一切,岂非白白筹谋了?” 阿嫣摇头,“此事我?自有安排,你只需帮我?办妥我?吩咐的事,旁的不必操心。” 雁儿虽然心中还有诸多疑惑,但此时却也不好再多问,只得勉强点头应下。 *** 永祥宫。 谢皇后虽当时因着触怒了圣人被禁足于宫中一月,但她毕竟是?皇后身份,等圣人身子日?渐好了,朝中便陆续有大臣求情。 都道当时谢皇后不过是?关心则乱,所以才闯入了明宣宫中,绝不是?有别的想?法。 外?界关于帝后不和的传闻本就颇多,如今再有这种消息传出去,怕是?更会使得百姓议论纷纷。 实在并非好事。 圣人如今的心思尽数放在了慧妃身上?,关于谢皇后的事,他是?听也不想?听。 见那些朝臣频繁提及,心底不免生出烦躁情绪,索性便将谢皇后的禁足免了,也是?想?着能让那些言官闭嘴。 只是?谢皇后这几日?却依旧无法安定心神。 她遣人送去西山大营的书信早已得了消息。 但隋璟还是?不愿回来,反而觉得她如今的忧虑有些过早。 书信中道:母后,如今儿臣虽有谢家作为倚仗,但还是?无法与太子相?较,倘若此时回宫,即便宫中局势真如您所言,那儿臣非但无法改变什么?,反而是?自投罗网…… 谢皇后看完书信,只觉得头越发疼了,“这孩子……怎么?就不能稍稍听话些呢,那西山大营虽是?朝廷的,可却让太子管理?了多年,他在那种地方待着,不就一直被太子所拿捏了吗?” 画萍上?前一边帮她揉捏着太阳穴,一边劝道:“娘娘也不必太过忧心,好在圣人身子如今也已经?渐渐好了,看来太子殿下也并未有要急着坐上?那个位置的意思,娘娘与三殿下还有筹谋的时间。” 画萍这话确实也稍稍宽慰了谢皇后。 原本她惊闻圣人病倒的噩耗,当真以为隋止会借着这个机会有些动作,如今看来倒是?她想?岔了。 圣人身体无恙,便也就给她与隋璟留了时间。 她眉间稍稍舒展,但却又想?起另一桩事来,于是?问道:“那个慧妃,如今怎么?样了?” 尚且还在禁足中时,她便听说了圣人新封了一个慧妃的传闻,只是?那时她一心想?对付隋止,倒是?不曾太将此事放在心上?。 如今忽地想?起此事,倒是?想?知晓这个圣人在先皇后逝世之?后封的第一个妃子现?状如何了。 画萍闻言,迟疑片刻后方才小心翼翼开口?道:“那位慧妃如今……颇得陛下宠爱,据说不仅是?每日?夜里侍寝,就连白日?里陛下在御书房处理?公务,也总令这位慧妃陪同?,宫中如今甚至有传闻说,陛下对这位慧妃的宠爱,甚至比之?先皇后还……” “再怎么?宠爱又如何?”谢皇后却轻哼一声道:“没有个一子半女的,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画萍叹了口?气,道:“只是?奴婢还听说,那慧妃才承宠几日?,太子殿下便前去了常宁宫两回,也不知是?这太子殿下生出了与慧妃交好的心思,还是?说这两人早就是?旧相?识了。” 慧妃受宠并不能令谢皇后心生顾虑,但若是?这慧妃与太子关系密切,那她便不得不防了。 她眉间蹙起,伏在案几上?的手微微用力,“那你这几日?得多注意着他们二人了,倘若当真如此,本宫……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了。” 画萍连忙应道:“是?。” 而此时,明宣宫中,圣人正提笔批改折子,慧妃在一旁研墨。 “慧娘,太子这几日?,去见你了?”圣人问起此事时手中墨笔未停,仿佛只是?随口?闲谈。 慧妃却停下研墨的动作,抬眼看向圣人道:“太子殿下见了臣妾三回,第三回是?在芳华寺,太子殿下对臣妾的身份有所怀疑,所以一再试探。” 圣人神色并未有变化,只淡淡道:“老二的性子向来是?这样,他有心去查就让他去查便是?。” 慧妃颔首道:“臣妾明白。” 正在此时,外?间传来李沛的声音,“陛下,太子殿下到?了。” 圣人搁下墨笔,道:“让他进来吧。” 外?间应声:“是?。” 不消多时,隋止踏入里间,向圣人慧妃各自行了一礼,“不知父皇唤儿臣前来,是?有何事?” 圣人上?下看了看隋止,轻轻“嗯”了一声,而后才道:“老二是?不是?该娶妻了?朕记得朕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有孩子了。” 隋止没想?到?圣人会突然提及此事,但他显然无心于此,于是?道:“儿臣如今手边事务繁多,并无心力在儿女情事上?……” “你的婚事也是?要紧之?事。”圣人却摆了摆手,打断了隋止的话,“你无需费什么?心力,朕令皇后为你操持便是?,到?时候将上?京适龄的小姐们召进宫中来,你瞧瞧可有你看上?的,若有喜欢的,朕再下旨赐婚便是?。” 如此,隋止反而没了拒绝的理?由。 正当他心下有些迟疑之?时,慧妃却在一旁道:“皇后娘娘方才解了禁足,想?来也是?不会有心力去操持此事的,不若陛下将此事交与臣妾,臣妾自会尽心将此事安排妥当。” 隋止眉头微皱,正欲再说些什么?,可圣人却已经?点了头,“那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慧妃应道:“是?。” 隋止还不曾有机会将拒绝的话说出口?,这件事便已经?是?定了下来。 事已至此,隋止也只得应了个“是?”。 此事交与慧妃手中,慧妃也确实上?了心。 不过三日?,上?京的各个世家小姐便都收到?了宫中百花宴的请帖。 宫中的宴会,即便明面上?顶着各种或是?赏花饮茶之?类的各种名头,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场宴会背后必定有其他目的。 而这回由圣人的新宠慧妃一手操办的百花宴背后到?底是?有何目的,其实但凡在朝中有些权势的官员,便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知晓此番宴会,其实是?为了择选太子妃。 如此,上?京不少世家小姐都因着此事欣喜不已,家世好一些的便已经?是?将那太子妃之?位视作囊中之?物,而家世稍微差一些的,便想?着若是?自己能在这百花宴中得了太子青眼,说不定也能得一个侧妃的位置。 虽说不是?正妻,但那人毕竟是?太子,往后登上?帝位,自个的身份自然也不同?往日?。 莫说是?贵妃,便只是?个寻常妃子,亦是?嫁作寻常人家做正妻比不了的。 所以自然愿意争上?一争。 江奉容对这些事原本是?并不关心的,只是?不曾想?到?的是?慧妃的请帖竟也送到?了她的手中。 芸青愁眉苦脸道:“听说慧妃娘娘举办这百花宴本是?为了帮太子殿下择选太子妃,如今怎地还将请帖送到?了您的手中,这莫不是?弄错了?” 江奉容如今虽还不曾成婚,但她早已与谢行玉定下婚事,这是?人尽皆知之?事,怎地这为太子择选太子妃的宴会请帖还送到?了她手中来? 而那位慧妃…… 江奉容是?见过她两回的,一回在明宣宫,一回在芳华寺,两人虽然只说了几句话,可江奉容总觉得她并非是?心思不缜密之?人。 既然是?要帮隋止择选太子妃,没道理?因为疏漏而错将请帖送到?她的手中。 除非还有什么?别的用意。 但此时,江奉容却只道:“大约是?弄错了吧。” 芸青心中亦是?这样猜测,神色颇有些为难道:“若是?如此,小姐您还去吗?” "怕是?不能不去。"江奉容叹了口?气,“宫中贵人举办的宴会与上?京那些小姐举办的宴会却是?不同?,那些宴会若是?不想?去随便找个由头就是?来,可宫中的,若是?不去反而更麻烦。” 这话倒是?不曾说错,即便是?生了病实在不能去,也得将这事禀告到?慧妃面前去,倘若被知晓扯了谎,怪罪下来那就更是?麻烦。 慧妃只是?寻常妃嫔倒也罢了,但却又是?如今圣人心尖尖上?的人,自然是?得罪不起的。 听得江奉容如此说,芸青也只得满脸担忧地点了头。 三日?光景几乎转瞬即逝。 从那日?夜里与阿嫣发生了不当发生之?事后,谢行玉便再不曾见过阿嫣。 只是?吩咐底下人给阿嫣送去不少衣裳首饰,名义上?说是?因着阿嫣不久便要出嫁,所以做兄长地赠与一些物件也是?正常。 但实际上?只有谢行玉与阿嫣心里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如同?阿嫣所想?那般,那日?见她委屈退让之?后,谢行玉心底的愧疚到?达了巅峰。 倘若阿嫣那日?并未退让,反而歇斯底里的大闹一通的话,他或许会觉得自己并不曾做错什么?,而是?将一切过错推脱到?阿嫣身上?。 但阿嫣在他还不曾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已经?默默将过错揽到?了她自己的身上?。 谢行玉这几日?以来做什么?事情都无法安定心神,连处理?公务都出了好几回岔子。 而谢夫人从那日?瞧出些端倪来之?后,更是?不敢在阿嫣的婚事上?边耽误时间,只念着要尽快将这桩事了了。 所以立即遣人去将那位许公子唤来谢府,那位许公子单名一个“修”字,便唤作许修。 许修家中父母早已亡故,如今孤身一人,至于婚事,自然无需过了他人的眼,只自己作主便是?。 这些事,谢夫人也早已了解清楚。 这若是?落于寻常人眼中,不免觉得家中无父母作帮衬,自家女儿嫁过去不免吃苦。 但谢夫人却并不如此想?,恰恰相?反,她觉得这反倒是?好事。 只因她觉得阿嫣性格过于乖顺柔软,倘若未来夫婿家中父母尚在,那还得操心这公婆为人,担心往后嫁去他家为妇是?否会受人欺凌,反而更是?麻烦。 至于帮衬,有谢家在,谢夫人不觉得阿嫣未来的夫婿还需要旁人帮衬。 也正因着这许修父母早已故去,所以一听谢夫人表明希望能尽快将二人婚事定下,便马上?答应,道:“夫人,如今许某家中父母早已亡故,此时便只由夫人作主便是?,夫人既希望婚事能尽快定下,不若明日?,许某便上?门提亲。” 他既是?有心想?攀上?谢家,自然是?要顺应着谢夫人的心意。 谢夫人听得此话,很是?满意地点了头,“你是?个好孩子,把?阿嫣交给你我?也是?能放心了,我?找人算了算,十日?日?之?后的六月二十三日?便是?个不错的日?子,若是?你没有意见,我?便作主将你们二人的婚事定在这一日?,如何?” 许修自然道:“全凭夫人作主便是?。” 如此,阿嫣与许修的婚期便也定了下来。 此时谢夫人并未刻意与谢行玉说起,只遣人与他提了一句。 谢行玉听得此事时只微微点了头,瞧不出什么?情绪来。 但心里其实是?并不好受的, 就仿佛是?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要被别人夺走了一般。 可他偏偏只能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来。 而阿嫣对于这个婚期自然也是?并无意见,她一如既往地作出乖顺模样,只道:“此事母亲安排便是?。” 如此,虽说谢夫人已经?早做了准备,但距离定下的婚期实在时间短暂,所以一连几日?,她都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 即便再如何着急要将阿嫣嫁出去,但大婚那日?该有的都必不能少,必定得让阿嫣嫁得风光才行。 而许修父母亡故,如今能操持这些事情的除却谢夫人之?外?便没有旁人了,所以她只得更加费心些。 忙得实在分身乏术之?际,谢夫人便想?到?了江奉容。 家中虽还有个谢嘉莹,但却是?个做事不稳妥的,她虽一向不喜江奉容,却也不得不承认让她来做事还算放心。 于是?便将其中不少事务交给了江奉容来办,美名其曰她与阿嫣年岁相?当,更懂得女儿家的喜好,可实则是?将她当作苦力来用了。 江奉容倒是?并未有怨言,而是?将那几桩事都办得妥当,至于采买簪钗之?类,更是?一一问过了阿嫣的意见。 毕竟是?阿嫣的婚事,虽然办得仓促,江奉容也不希望她留下遗憾。 其实阿嫣的婚期,江奉容初知晓时也会觉得意外?,甚至还问过阿嫣的想?法,只是?阿嫣却是?一脸幸福模样,“江姐姐,多谢你为我?考虑,只是?那位许修公子是?母亲为我?择选的,我?也曾在他上?门提亲之?事偷偷瞧过他一眼。” “他生得丰神俊逸,是?位难得的翩翩公子,阿嫣此生能嫁与这般人物,实在幸运,婚事提早,亦是?阿嫣自己的想?法。” 见她满脸憧憬向往,而不论谢夫人还是?许修亦或者是?谢行玉与谢府其他人都显然对此事并未有任何意见,江奉容自然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她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而也就是?在谢府如火如荼地操持着阿嫣婚事的第三日?,便也正到?了百花宴那日?。 江奉容既要去参加宫中的百花宴,自然便无法再去谢府,于是?遣人去谢府说了一声,只道宫中百花宴给她递了请帖,所以今日?便不能过来了。 谢夫人也知江奉容已经?因着阿嫣的婚事帮衬着忙了好几日?,所以得知此事倒也并不曾多说什么?,只让江奉容得了空再过来。 而此时江奉容已经?乘着马车入了宫。 百花宴在宫中御花园举办。 虽已经?过了春日?,但毕竟是?宫中的御花园,自然不是?寻常地方能比拟的。 即便是?海棠牡丹等春日?里才会开的花,在这御花园中,却也依旧并不罕见。 倘若是?在别处,举办这百花宴总会显得过于托大,但在这御花园中举办百花宴却是?毫无疑问最为合适的。 江奉容来到?此处时,御花园周围已经?有不少世家贵女在赏花了。 而除却一些适龄的女子之?外?,竟还有些已经?嫁作人妇的夫人也在。 原本江奉容以为自己会是?百花宴中唯一一个有婚约在身之?人,还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如今见了这些夫人,反而安定许多。 但不论如何,此次百花宴是?为了择选太子妃而办却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若并非是?有确切消息,这些来参加百花宴的世家小姐便也不至于如此费心装扮。 江奉容一眼望去,这些世家小姐瞧着竟是?比御花园中百花争妍之?景还要更让人移不开眼来。 她与这些世家小姐接触不多,能辨认出来的也就有礼部尚书的小姐柳青瑶,户部侍郎家的小姐林遥韵,还有一个熟面孔便是?工部郎中的女儿赖宝瑜。 好在谢嘉莹因着年纪稍小而并未被邀来百花宴,否则二人见了面,定是?都不会有好脸色的。 此时那赖宝瑜正在那柳青瑶的身边巴结,察觉到?江奉容的目光之?时也恰好抬眼与她的目光对上?。 两人对视了一瞬,而后便很快都将目光移了开来。 只当作是?不曾瞧见对方。 江奉容来得不算早,她只站了一会便有宦官匆忙过来,道:“慧妃娘娘驾到?。” 江奉容便与其他世家小姐一道行礼,“见过慧妃娘娘。” 慧妃缓步从众人中间走过,经?过江奉容身前时,江奉容只能瞧见她被金银丝覆盖的裙摆从眼前掠过。 等她在高位坐定,方才抬手让众人起身落座。 众人坐下之?后不过片刻,隋止亦是?前来赴宴。 原本此次宴会是?为择选太子妃而办只是?传闻,可如今隋止出现?在此处,却是?让这传闻越发可信。 宴会中的那些个世家小姐面上?都明晃晃地显露出期待之?色来,显然都希望能在这场宴会中得了隋止青眼。 只是?,这显然并非易事。 40-50 第四十一章 慧妃举办的百花宴与上京中其他世家小姐随意举办的宴会自然不同。 并非只有饮茶赏花闲谈之类。 毕竟是为了择选太子妃, 即便依着圣人的意思,此事?只看隋止的心意,可却也需得让这些世家小姐有些能展示自己的机会才?成。 倘若只是在?那处喝茶闲谈, 又如何能让隋止有瞧见她们的机会? 所以慧妃便令人拿了签筒过来?,而后道:“今日这百花宴虽是为了赏花, 但若只是赏花不免太?过无趣了些, 所以本宫特令人制了这签筒,将诸位小姐的名讳都写在?了这竹签上。” 说罢,她伸手拨了拨那竹签,接着道:“本宫随手抽取, 抽中了哪位小姐, 便都可以上前来?展示自己?最擅长的才?艺,若是并未擅长的, 便饮酒一杯以作惩罚,可好?” 慧妃虽然问了她们意见, 但她既然已经如此说了, 这些世家小姐自然不会拒绝。 况且都是世家费心培养的贵女,哪个没有些才?艺在?身上,倘若慧妃不做此安排,她们恐怕还要?发愁没有在?隋止面前表现自己?的时机呢。 而若是实?在?有不想表演的,慧妃亦是给了退路,便只需要?饮酒一杯, 如此便过去了。 所以自然不会有人觉得这般安排有何不妥当之处。 如此,慧妃便先从这签筒中抽出一枚竹签,而后递给身侧的婢子, 身侧婢子将上边名字扬声念了出来?。 是一位出身并不高?的世家小姐,她听到那婢子念出她的名字, 满脸皆是不敢相信,而其他世家小姐的目光也尽数落到了她的身上,有羡慕的,自然也有嫉妒的。 谁人都知道能有机会第一个上前表演是多么难得,倘若表现得好些,说不定?便能给太?子殿下留下印象,如此,即便因?着身世成不了太?子妃,亦是能有成为侧妃的机会。 那婢子见她并未很快应下,便问道:“吴小姐,你可有才?艺要?表演?” 言下之意便是若她有放弃的心思,便可以直接言说,毕竟方才?慧妃也提前说过,若无表演心思,饮一杯酒即可。 那吴家小姐唤做吴映荷,她虽瞧着有些胆怯,但却在?听到那婢子如此说了之后慌忙上前道:“臣女……臣女可以用琵琶弹奏一曲。” 闻言,慧妃轻轻颔首,“不错,拿琵琶来?吧。” 身侧婢子应下,很快拿来?琵琶,那吴映荷恭恭敬敬接过琵琶,便坐在?中间弹了一曲江南小调。 曲风委婉动听,虽说有些过于紧张了,但却也能听出是极擅长此道的,所以总体还算不错。 一曲毕,慧妃随口称赞了几句,便又从那签筒中抽了一枚竹签出来?。 这回抽中的便是一直翘首以待的柳青瑶。 婢子方才?念出她的名字,柳青瑶便迫不及待上前道:“臣女想跳一曲舞,娘娘可否容臣女去换一身衣裳?” 慧妃颔首,“去罢。” 柳青瑶又是向慧妃行了一礼,而后很快去换了身舞裙过来?。 那舞裙极为贴合她的身段,连颜色也与她今日发上簪钗极为相配,一看便是提前做过准备的。 不过这柳青瑶是礼部尚书嫡女,这太?子妃的位置,确实?是可以争上一争的,如此费心也属正常。 她身着舞裙立于正中央,等?乐声一起,便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显然,她对?于此舞曲极为熟悉,便是一些极为艰难的动作亦能轻易完成。 挽袖拧腰间,她唇边含笑,仿佛带着脉脉情意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了隋止身上。 只是隋止却始终神色淡淡,一舞毕,他也不过是浅浅饮了几口酒水罢了。 柳青瑶落座之后,慧妃又从那签筒中抽了几位世家小姐表演,其中有表演作诗的,作画的,古琴的,亦有战战兢兢地起身表示自己?不擅此道,而后饮了一杯酒作为谢罪的。 慧妃也并未刁难,只是接连抽了好几人皆是有些无趣,于是将目光放在?一盘的隋止身上,忽地道:“本宫只顾着自己?了,倒是忘记了今日这百花宴本就是为了殿下而办。” 说罢,她唤道:“晴芳。” 晴芳会意,恭恭敬敬地将那签筒拿到隋止身侧,道:“请太?子殿下抽签。” 隋止倒也并未推辞,只是伸手在?那签筒的竹签中随意摸了一遍,而后故作惋惜道:“可惜,儿臣要?看的,里边没有。” 慧妃的目光在?隋止身上定?了一瞬,而后转眸看向晴芳,道:“如此,那还是本宫来?吧。” 晴芳又将签筒拿了回来?,慧妃再从其中抽出一签,是个家世普通的世家小姐。 听得晴芳念出她的名字,她亦是极为激动地走上前来?,极为用心地弹了一曲古琴。 宴会便这样继续进行了下去。 芸青见始终不曾抽到江奉容,还替她觉得高?兴。 江奉容却道:“这本就是为择选太?子妃而设立的宴会,我早便定?下了婚事?,想来?慧妃娘娘那签筒里,根本是不会有我的名字的。” 芸青听得此话,这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难怪抽中的只有那些世家小姐。” 江奉容浅浅饮了一口茶水,目光却不自觉落在?坐在?她身侧的那位小姐身上。 江奉容方才?便已经注意到她的,不因?为别的,只因?她实?在?紧张得有些过了头。 脸色实?在?苍白倒也罢了,额头还布满了冷汗,就连伏在?案几上的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芸青顺着江奉容的目光看了过去,也发觉这人看起来?有些古怪,便道:“这位小姐大约是担心被慧妃娘娘抽中吧。” 江奉容摇摇头,“这位魏姝婷小姐已经上去表演过了,我记得,她画了一幅画。” 听得这个名字,芸青这才?想起来?,连连点头道:“对?,奴婢也记得她是画了一幅牡丹春色图,慧妃娘娘还称赞了几句。” 说到此处,芸青也不由觉得奇怪,“既然已经表演过了,而且也还算表演得很不错,为何这位魏小姐她……” 为何她还是这般紧张,就好似还有什么事?情更令她焦灼一般。 江奉容自然也不知,只是隐约觉得此事?有些古怪,不免多上些心罢了。 不消多久,席中表演的世家小姐又换了人。 隋止大约瞧得有些疲累了,又饮了几杯酒之后便起身向慧妃说了几句什么,慧妃点头之后便转身离了席。 见他离席,席中那些个世家小姐似乎一下子便没了方才?的兴致,连表演也敷衍了几分。 而江奉容却发觉她身侧的那位魏姝婷小姐神色越发焦灼,目光时不时落在?隋止离开的背影上,又极为刻意的移开。 最终她仿佛终于是下定?了决心,起身亦是离了席。 这场百花宴到了这会儿已是较为随意,世家小姐有要?离席赏花散心或是更换衣物的,都可以直接去,并不需要?特意禀告慧妃。 江奉容将魏姝婷那古怪的举动尽数看在?眼里,心里也越发觉得不对?劲。 她原本想着此事?与自己?无关,便只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就好,免得惹上祸端。 可她又想起那日隋止赠与她的一枚玉佩,想起隋止还欠她一个人情,纠结几番,到底是有些坐不住了。 于是还是起身与身侧芸青道:“我觉得有些闷,去那边园子透透气。” 芸青一愣,“奴婢陪您去吧。” 江奉容摇头,“我很快便回来?。” 此事?着实?有些古怪,她若带着芸青反而更容易引人注意,如此,还不如独自前去。 芸青闻言,只得点头应下。 而江奉容顺着方才?魏姝婷所行的方向跟了上去。 沿着小道绕过御花园便是一处空置的宫殿,唤做琼玉殿。 这琼玉殿从先皇在?世时便是一直空置的,它?坐落于御花园周围也恰好方便了在?此处设宴。 倘若宾客饮多了酒,需要?个歇息之所,那这处便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譬如今日的百花宴,亦是安排了这琼玉殿作为休息之所。 江奉容沿着小道刚走出了御花园,便瞧见魏姝婷的身影似乎是进了琼玉殿,她迟疑了片刻,便也跟了上去。 只是这琼玉殿并非一座小宫室,进去之后便能发觉这里边极为宽敞,其中分为东西两座偏殿,而这两座偏殿中又各有厢房十数间,一眼瞧去都相差无几,实?在?难以分辨。 江奉容虽久居宫中,但却还是头一回进入这琼玉殿,对?里边情况显然也不甚了解。 她还在?外间时便瞧见魏姝婷进了这琼玉殿,但等?她进了里间,却并未瞧见人影。 江奉容心下一阵不安,沿着东偏殿的方向缓步前行。 当她隐约听到一阵古怪动静时,第一反应便是直接推开了距离她最近的那间厢房的门,想先进里边避一避。 可她刚一推开门,就被里间的人死死捂住了嘴。 熟悉的气息将她淹没,江奉容在?心里叹了口气,正欲开口,隋止却先辨认出她来?,有些意外道:“怎么是你?” 江奉容用眼神示意他将自己?松开,可隋止却并未有要?将她松开的意思,而是道:“先等?等?吧。” 江奉容自知挣扎不开,只能任由他以一个稍显暧昧的姿势将她圈入怀中,温热的掌心紧贴她的唇。 这让她很是不自在?。 只是隋止似乎却并未觉察到这份暧昧,只将目光放向了窗外。 如此,江奉容便也不好表现出太?过在?意的模样,便只能转着他的目光往窗外瞧去。 但江奉容不知的是,此时的隋止亦能感?受到掌心的柔软,是竭力克制了一番,这才?不至于令思绪飘远。 窗外,一道浅蓝色的身影缓缓出现,正是魏姝婷。 江奉容瞧见她,注意力便尽数被她吸引了过去,也顾不上此时他们二人的姿势是否暧昧了。 那魏姝婷神色焦急地来?回走着,就好似是在?找什么。 她每从一间厢房经过,都会停住片刻,而后细瞧那间厢房的门号,嘴里似乎还念着什么。 只是因?为她声音极低,江奉容与隋止两人又在?紧闭房门的厢房里边,自然是无法听清她口中到底在?念些什么。 她脚步虽慢,但用不了太?久也已经行至他们二人所在?的这一间厢房。 到了门外,她抬眼瞧了瞧这间厢房的门号,眼里终于出现了几分喜色。 显然,此处便是她要?找的地方了。 只是她却并未着急进来?,而是面色极为纠结地站在?门口,时不时往周边瞧去,似乎在?恐惧害怕些什么。 若是前边江奉容只是对?这魏家小姐的行为有些猜测的话,如今这些猜测似乎都已经得到了验证。 她知晓了魏姝婷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也知晓了她为何始终一副极为不安的样子。 所以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隋止,等?他的目光看过来?时,看了一眼还在?外边的魏姝婷,又看了一眼隋止,有些急切地想告诉他什么。 她虽然没能发出一点声音,但隋止依旧从她的眼神中意会到了她的意思。 隋止迟疑了片刻,到底是在?那魏姝婷推门而入的一瞬松开了她来?。 而江奉容反应极快地在?魏姝婷方才?踏进里间一步,还未来?得及瞧清楚里边景象之时迎了上去。 魏姝婷看到江奉容的一瞬,自然是颇为意外,她下意识道:“你怎么……” “魏小姐。”江奉容却不等?她将话说完便一边挽着她的手往外间走去,一边解释道:“我方才?饮了几杯酒,觉得身子有些不适,在?那间厢房中歇息了一会,正准备走,不想便遇上了魏小姐,看来?与魏小姐是有些缘分的。” 此事?发生?得实?在?有些突然,魏姝婷是缓和了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 虽然她已经被江奉容挽着往回走了,但却依旧下意识往回瞧了一眼,而后试探道:“江小姐,刚才?里间……就你一个人吗?” 江奉容知晓她想问的到底是什么,但却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自然只有我一人,不过那厢房中实?在?太?闷了,我只在?里边待了一小会便觉得有些踹不过气来?,魏小姐还是不必去了。” 魏姝婷听得这话,反而是轻轻松了口气,朝江奉容有些感?激地点了点头。 见她们二人的身影逐渐远去,赵献从另一侧窗户外翻了进来?,而后道:“殿下,那难道就这样放过那魏家小姐了吗?” “魏家不过是谢家的附庸。”隋止收回目光,声音微微有些发沉道:“况且……那魏家小姐也确实?无辜。” 赵献一愣,小声嘀咕道:“这可当真不像是殿下能说出来?的话……” 只是他的话还不曾说完,就察觉到隋止有些发冷的目光,他连忙闭上嘴,又听得隋止继续道:“这件事?,只算谢家头上便是。” 赵献应道:“是。” 而此时江奉容已经挽着魏姝婷回了宴席中。 江奉容回来?时,慧妃的目光短暂地落在?了她的身上,片刻之后才?移开。 但江奉容显然并不曾察觉。 因?为此时的她依旧在?想着方才?所发生?的事?。 到了这会儿,她方能沉下心来?江所有的一切理个清楚。 显然魏姝婷的背后之人有想算计隋止的心思,并且想利用魏姝婷来?达成此种目的。 而魏姝婷显然并不是那么愿意,但却没得选,所以她才?一直表现出如此焦躁不安的模样。 但他们的计划显然早已被隋止识破,否则他也不会如此清醒地等?在?那间厢房中…… 而魏姝婷,有极大可能性会自食恶果。 隋止原本应当是不可能会有放过她的心思的。 想到这,江奉容的心不由揪起,她能够想到倘若她不曾帮这魏姝婷一回,那这魏姝婷会是何种结局。 自然,此事?并非是隋止的过错,他既然被暗算,反击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 倘若他如此优柔寡断,怕也是坐不稳这个储君之位的。 如此想来?,他能因?着自己?的缘故而放过魏姝婷,也算是极为难得了。 而之后宴会中,隋止并未再回来?,席中的世家小姐也差不多都上前表演了才?艺。 有好些个都得了慧妃夸赞,也有些平平无奇的,慧妃便不曾多作点评。 眼瞧着时间已是差不多了,慧妃身侧的婢子晴芳宣布了今日宴会结束,便搀着慧妃离开了。 江奉容与其余来?赴宴的世家小姐都渐渐散去。 慧妃其实?并不曾走远,而是在?御花园的另一侧站了好一会,目光有些失神地望着江奉容远去的方向。 晴芳在?一旁瞧着实?在?心疼,忍不住道:“娘娘若实?在?想见江小姐,奴婢随便寻个由头将她请过来?便是。” 慧妃却摇摇头,“能远远看看她本宫就已经很满足了,倘若当着将她唤来?,恐怕只会惹人怀疑,到时候也是给她带去麻烦。” 晴芳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可慧妃却已经转了身往回走,道:“回宫吧。” 晴芳只得应了个“是”。 *** 永祥宫。 又是碎落了一地的茶盏。 立于茶盏碎片中的画萍显然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所以即便到了如此境地,面上也并未显露慌张之色。 只是一五一十地将今日所发生?之事?说了。 “那魏家的姑娘也是个没本事?的,本宫说了若是这事?能成,本宫会给她个侧妃的位置,可她却将这么好的机会浪费了?”谢皇后显然对?魏姝婷极为不满。 毕竟在?她看来?,她已是将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妥当,而魏姝婷所需要?做的事?极为简单。 唯一的变数,便也就在?这魏姝婷的身上。 不曾想如今却还是出了岔子,实?在?令她恼火。 画萍却道:“除却魏小姐的胆子实?在?有些小之外,江小姐此次出现得也实?在?有些……” 谢皇后拧眉道:“你不说我都忘记她了,她不是马上便要?嫁入谢家了吗,怎地还瞧不清楚如今的局势,竟帮着那太?子来?对?付谢家,也实?在?是个蠢的!” “许是……”画萍解释道:“许是那江小姐并不知晓娘娘的计划,所以才?折腾出这些变故来?。” 谢皇后冷哼一声,“从前还在?宫中时,她与太?子的关系就一向不错,如今帮衬着他也没什么奇怪的。” “不过往后可不同了,本宫再如何不喜她,她既然嫁给了行玉,便也就是谢家的人,这件事?,还得让行玉提点她几句,免得连是同谁一头的都分不清楚!” 画萍点头,应道:“是。” 这般发泄了一番,谢皇后心头的火气也已然消解许多。 毕竟她安排这些,原本也不指望着当真能撼动隋止的储君之位,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隋止身上有些污点罢了。 没成虽然可惜,但也并不代表往后便没有机会了。 所以心绪也很快平静下来?。 而谢府此时却只把心思放在?了阿嫣的婚事?上。 谢府中的下人个个皆是忙碌得不可开交。 但谢行玉从那日夜里之后,却已经有好几日不曾见过阿嫣了。 其实?他自己?也是有心刻意避开的,毕竟那日所发生?之事?实?在?超出了他的掌控,他如今也着实?不知到底该如何去面对?阿嫣。 所以便也只能尽量避免与她见面。 这天一早,谢行玉原本是要?去校练场操练士兵,却不想方才?一出院子便遇见了阿嫣。 阿嫣显然是在?此处站了有好一会了,因?着时辰尚早,身上略显轻薄的衣裳被凉风一吹,她便禁不住有些发颤,显然冷极了。 瞧见谢行玉,她眼中虽有喜色,但更多的却是迟疑。 她其实?也能察觉出来?这些时日的谢行玉在?有意躲着她,所以此时方才?明明想见他,却又不敢走上前来?吧。 谢行玉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可还是忍不住走到她面前,道:“怎地穿了这样薄的衣裳,现在?虽是夏日了,可上京的早上总喜欢刮凉风,既是早上出来?,还是应当多加一件衣裳,你的身子本就不好。” 他这几句关心的话说完,阿嫣已是克制不住红了眼眶。 但她也很快反应过来?,知晓自己?有些失态,于是勉强压下眼底的涩意,但解释的声音还是不免显得有几分委屈,“我……我担心来?得晚了,赶不上来?见将军了。” 他这几日确实?忙碌,但更多的却是刻意为了避开阿嫣,所以总是早出晚归。 第四十二章 所以?听?得这?话, 谢行玉心里只会觉得更是愧疚,如何还能说出责怪的话来? 他?沉默了片刻,而后才问道:“你来见我?, 是有什么事吗?” 阿嫣这才从腰间取出一只荷包来,制成荷包的布料不算好, 绣工更是算不上?精巧, 上?边绣的图样勉强能辨别出来是并蒂芙蓉。 瞧见她手里的荷包,谢行玉不由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显然,此时阿嫣若是要将这?荷包送给他?, 那确实不太合适了。 他?们都已?经各自定下婚事, 彼此之间早已?是再无可能。 大约是意识到谢行玉这?是误会了自己,阿嫣连忙摆手道:“不, 将军,我?并?非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我?只是想将它当作赠与您与江姐姐的新婚贺礼而已?。” “如今我?在谢府的一切, 吃穿用度全是谢家的东西,我?想着若是要送礼物,总不好拿谢家的东西来做人情,所以?一直都有亲自做点什么送给将军与江姐姐作为新婚贺礼的念头。” 听?到这?儿,谢行玉的神色稍稍缓和,他?垂眸再度看向阿嫣手中的那一枚荷包, 那荷包上?的并?蒂芙蓉虽不算精巧,可针脚细密,显然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而她刻意藏在袖摆下的指尖…… 谢行玉皱眉, “你受伤了?” 阿嫣神色一慌,下意识将指尖再度往袖中藏了藏。 可谢行玉却上?前一步拽住了她的手, 这?才瞧清楚她手上?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 “这?是绣荷包的时候弄的?”谢行玉说不上?来此时心?中是什么感觉,总之确实是不太好受。 阿嫣用力从他?手中挣脱,再抬眼看向他?时,唇边已?经勉强挤出了笑意,她道:“抱歉,将军,阿嫣确实不够聪明,从前在村子里的时候也没有绣过这?些精巧的东西,只会简单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阿嫣知?道,那些东西拿不出手,所以?才学着做了这?个荷包。” “如果……将军觉得这?个荷包实在不堪入眼,那……” “谁说我?觉得这?个荷包不好了?”眼看她转身便?要走,谢行玉到底还是心?软了,他?上?前一步接过了阿嫣手中的荷包,道:“多谢你的新婚贺礼,我?会拿给阿容的,想来,她也会喜欢的。” 阿嫣眼角的泪珠落了下来,但她很快转头用帕子擦去?,而后笑着应道:“好。” 阿嫣走了之后,谢行玉却将目光放到手中那个荷包上?。 其实阿嫣不擅针线,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他?跌落那座悬崖时,身上?的衣裳都尽数被树枝与粗糙的石子划破,是阿嫣去?镇上?买了布匹给他?缝制了衣裳。 谢行玉还记得,有一日阿嫣从集市上?回来,就仿佛遇上?了什么大喜事一般,脸上?尽是止不住的笑意。 等?她将那布匹拿出来,谢行玉才明白她为何这?般高兴。 那一日,她笑着道:“这?是咱们镇上?能买到的最好的布匹,我?知?晓与你们上?京的东西肯定是比不了的,但你穿上?这?样的布制成的衣裳,也好歹能舒服些。” 而那时候,阿嫣自己身上?穿着得却是最次等?的布料制成的衣裳。 为了给谢行玉缝制衣裳,阿嫣费了不少心?思,她说这?比在山上?采药可难多了。 但谢行玉最终还是穿上?了那件衣裳。 那时候的他?仿佛很是嫌弃,觉得这?种布料与他?在上?京衣裳简直无法相较。 但心?底最深处,却并?不是这?样想的。 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这?般用心?地对待他?,他?如何能不动容? 而如今,这?个荷包…… 他?下意识将它捏紧,心?里头更是酸涩不已?。 正当他?心?绪难以?平稳之际,江奉容却从外间走了进来。 因?着阿嫣的婚期地有些紧,许多事谢夫人忙不过来,便?唤了江奉容一同过来帮忙。 所以?这?些日子江奉容只要得了空,便?总在谢府忙碌。 这?回过来,也正是因?着阿嫣与那许修的大婚事宜。 “谢朝?”江奉容见他?独自一人站在那处,好似在想些什么,于是便?唤了他?一声。 谢行玉猛然回过神来,恰好瞧见江奉容朝他?走来。 他?心?里不由一慌,便?下意识将那荷包掩入衣袖。 江奉容自然察觉到了他?有些不同寻常的动作,但却并?未拆穿,只道:“怎么一个人在这?发愣?” 谢行玉勉强笑笑,“没什么。” 又转移了话题道:“阿容今日怎么过来了?我?正好要去?校练场操练士兵,怕是不能陪你了。” “无碍,你只去?忙你自己的事情便?好。”江奉容摇了摇头,“我?今日过来,是来帮衬着准备阿嫣姑娘大婚那日事宜的,大婚之事诸事繁琐,日子又定得仓促,其中事务颇多,夫人实在忙不过来,所以?吩咐我?前来帮衬。” 江奉容将其中缘故解释了个清楚。 谢行玉听?得江奉容提及阿嫣的婚事,心?底那阵异样的情绪又涌了上?来,想起与阿嫣那日夜里发生的荒唐之事,面对江奉容液不免有些不自在。 于是也并?未再与她多说,只道:“如此,那麻烦你了,我?校练场还有事,便?先走了。” 说罢,等?江奉容点了头,便?匆匆忙忙地转身走了。 芸青看着谢行玉的背影,忍不住道:“谢将军他?当真是奇怪……” “怎么了?”江奉容问道。 芸青叹了口气,道:“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小?姐与谢将军从前……应当不是这?般模样的,明明就快要成婚了,这?样艰难终于要修成正果了,可怎么瞧着竟是比起从前还要生疏了许多?” 芸青的话其实并?不曾说错。 从前江奉容还在宫中时,他?们便?是想见上?一面,都总有那样多的规矩束缚。 处处谨慎小?心?,可谢行玉却还是会想尽各种法子只为了能见她。 他?会在每次见面时给她带一些精巧的小?礼物,会与她说起宫外的一些新鲜事,会在无人注意之时小?心?翼翼地牵起她的手。 尽管这?便?是他?们最为亲密的举动,但每一次,都能让两?人闹得脸红耳赤。 可如今,这?一切仿佛都已?经是很久远的过去?了。 他?们有了许多见面的机会,可以?肆无忌惮的靠近对方,但他?们却变得如此客气而生疏。 江奉容想,倘若是从前的她,瞧见谢行玉方才那有些古怪的举动,她定是会笑着去?扯他?的衣袖,觉得他?一定是给自己准备了什么礼物要给自己惊喜。 可如今呢? 她只会装作什么也不曾瞧见。 “走吧。”江奉容将满腹心?绪压下,只道:“谢夫人应当在等?我?们了。” 进了主院,谢夫人正在与贴身婢子静竹说话。 阿嫣的嫁衣今日早上?才送过来,谢夫人与静竹正拿了细瞧。 静竹看谢夫人满脸笑意,显然是对这?嫁衣很是满意的,于是便?顺势夸奖道:“这?件嫁衣果真好看,虽为了赶上?婚期,并?未将这?刺绣做得过于华贵,但上?边以?珍珠,红宝石一类作点缀,也算是巧思。” 谢夫人连连点头,笑着道:“许修送来的那件嫁衣确实是简单了些,不过也不怪他?,他?家世寻常,若要让他?几日之内便?想法子弄来这?样一件嫁衣,实在不易。” “不过既然是我?们谢家嫁女,就必须得风风光光的,许家办不成的事,我?们谢家总要安排妥当。” 静竹道:“阿嫣姑娘若是知?晓夫人一片苦心?,定会很是感动的。” 谢夫人想起那日谢行玉的神色,却又叹了口气道:“旁的倒也罢了,只要这?场婚事能顺利成了,我?便?也就放心?了。” 说罢,又摇了摇头道:“罢了,不说这?些了,这?嫁衣阿嫣还不曾试过,算来没几日便?是大婚之时了,得拿去?给她试试,若是不合身,也好来得及尽快拿去?修改。” 静竹应道:“是。” 江奉容便?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见她过来,谢夫人神色和缓许多,朝她招了招手道:“正巧你过来,阿嫣的嫁衣也方才送过来,你瞧瞧如何?” 大约是因?为这?些时日江奉容总来帮衬着阿嫣的大婚事宜,而且不论何事交到她手上?,她都能尽心?尽力地做好。 如此,谢夫人对她便?也生出了些好感来。 从前谢夫人不喜欢她,其实也并?未有什么其他?的缘由,左右不过是她的出身不太好,而谢行玉又为了她做出了许多不理智之事。 瞧着就好像是被这?个女子蛊惑了一般。 做母亲的瞧着自己的孩子为了一个女子好似什么都不顾了,自然没法对那个女子有好感。 不过这?几日之后,谢夫人确实是变了想法,连带着与江奉容说话也亲近了许多。 江奉容闻言走上?前去?,便?瞧见了那件嫁衣。 虽不算太过华贵,但细节之处都做得极为精巧,显然是用了不少心?思的。 阿嫣的婚事定得仓促,能在几日之内做出这?样一件嫁衣来,不得不说实在难得。 “确实漂亮。”江奉容在谢夫人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而且很是适合阿嫣姑娘,想来大婚那日阿嫣姑娘若是穿上?这?样一件嫁衣,定是能让那许公子瞧得移不开眼来。” 谢夫人闻言也不由笑了,“阿容,等?你与行玉大婚时,你那件嫁衣比这?件还要华贵千百倍,行玉在这?上?边花了不少心?思呢。” 江奉容闻言,不好再多说什么,于是只故作羞怯地垂眸。 谢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而后道:“这?件嫁衣方才才送到我?这?儿来,还没来得及送去?给阿嫣试试看,我?这?便?要拿去?给她试试,若是不合身,也还来得及拿去?改改。” “昨日我?吩咐人将大婚之日要宴请的宾客请帖都写好了,只是还不曾核对过,我?想着你一向是最心?细的,这?件事唯有交给你我?才能放心?些。” 江奉容自然应下,“夫人放心?。” 谢夫人点头,向底下人吩咐道:“你们将昨日写好的请帖与宾客名单都拿来,等?阿容一一核对过了,便?能将那些请帖送至各府了。” 底下人应道:“是。” 谢夫人又看向江奉容道:“那我?便?先将这?嫁衣拿去?给阿嫣试试。” 江奉容笑着点了头。 等?谢夫人与静竹拿着嫁衣一道出去?,不消多时,便?也有人将方才谢夫人所说的请帖与名单之类送了过来。 江奉容坐在案几前开始一一核对请帖与名单。 这?名单上?的名字全都是上?京有头有脸的人家,若只是阿嫣的婚事,定然是请不到这?些人过来的。 只是看在谢家的面子上?,他?们却定是会来这?一趟的。 江奉容一一核对过去?,这?是一桩极为耗费时间的活计,不知?不觉间,一日时间便?就这?样过去?了。 此时距离阿嫣的大婚之日,也就只余下三日了。 这?三日,江奉容只要有闲暇的时间,几乎都来了谢府帮衬。 三日之后,终于是到了阿嫣的大婚之日。 这?一日,江奉容再去?谢府,本来应当是以?宾客的身份前来的,但她担心?谢府那边还有事情需要她帮着,于是来得也比寻常宾客早了不少。 她到了谢府时,宾客虽还不曾到,但府中已?是极为热闹了。 阿嫣的婚事与寻常女子的婚事其实是有不同的。 倘若旁的女子大婚,主要的宴席定是安排在了夫家。 可阿嫣这?边却并?非如此,主要的宴席以?及许多规矩都直接安排在了谢家。 原因?自然是谢家这?边喜欢这?场婚事能尽可能的风光体面,而许多东西却是许家那边所没办法给得了的。 所以?许多事情便?都是由谢家来操持了。 自然,这?也是谢夫人愿意的,毕竟除却她对阿嫣这?个义?女还是有些感情的之外,这?般匆忙将阿嫣嫁出去?原本就是容易落人口舌的,倘若她再不将这?场婚事弄得体面些,便?是更要被人指摘了。 此时府中来来往往有府中的下人,许府的人,也有负责新娘衣裳的,首饰的,给新娘梳发的…… 总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江奉容走进里间,也不由的被其中气氛感染,觉得这?场婚事,似乎也并?未有她想象中的糟糕了。 江奉容刚去?见了谢夫人,谢夫人便?令她去?阿嫣的房间瞧瞧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江奉容答应后便?往嫣然院的方向走去?。 芸青见谢夫人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却忍不住埋怨了几句,“小?姐如今也还不曾嫁进谢家来,怎么就好像已?经成了他?们谢家的下人了一般,事事都要您来操心?。” “好了,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计较这?些做什么?”她看向不远处挂起的红绸,颇有些感慨道:“我?也希望今日阿嫣能顺顺利利,风风光光地完婚。” 芸青只得闭上?嘴,但心?里还是有些不满的。 二人一道行至嫣然院。 这?个时辰阿嫣这?边该忙的事情其实都已?经忙得差不多了,江奉容进到里间时,里边正好有两?个喜婆走了出来。 江奉容便?上?前问道:“阿嫣姑娘如何了?” 那两?个喜婆认出江奉容身份,便?很是客气道:“阿嫣姑娘已?经换好嫁衣了,这?会儿正在梳头呢。” 江奉容点头,而后与芸青踏入房内。 阿嫣此时确实是在挽发,身侧的婢子雁儿年纪还小?,显然是个干不了这?活的,所以?便?特意安排了个梳头的嬷嬷过来。 这?嬷嬷的手艺很好,给她挽的发髻虽不是太过华贵,但却极为适合她,再换上?这?一身嫁衣,简直浑然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 江奉容走到她身边,而后笑道:“阿嫣姑娘当真是极为合适这?一身装扮的,等?下若是许公子瞧见了你这?般模样,定是挪不开眼睛来了。” 阿嫣见了江奉容过来,不知?是因?着今日这?装扮还是有旁的原因?,江奉容总觉得她似乎与平日里有些不了。 大约是神色不似从前那般怯懦,反而多了几分笃定。 但这?显然是好事。 今日毕竟是她的大婚之日,她若是还和寻常时候那样,少不得可能会被人指指点点,说上?不得台面之类。 阿嫣虽然有谢家作倚仗,可往后毕竟是许家人了,许多时候,可能谢家也是鞭长莫及的。 听?得江奉容的夸赞之言,阿嫣轻轻一笑,又左右照了照镜子,而后道:“多谢江姐姐。” 又吩咐雁儿拿了凳子给江奉容坐下,道:“听?闻这?几日江姐姐为了我?的婚事耗费了不少心?神,大婚之日的许多事情都是你操持的,我?还不曾来得及谢谢江姐姐呢。” 江奉容总觉得阿嫣这?话说得有些古怪,但面上?神色却不曾变,只道:“不过只帮衬了些琐碎小?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阿嫣微微一笑,却没再说什么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而此时那梳头的嬷嬷已?经将最后一根钗子簪入阿嫣的发髻中,而后出声道:“小?姐,今日的发髻便?是如此了,你瞧瞧可还有要修改的地方,若是没有,可就要将这?盖头盖上?了。” “算算时辰,许家接亲的轿子也差不多该到了。” 阿嫣对着那铜镜细细瞧了一番,而后才满意地点了头,“盖头不急着帮我?盖上?,江姐姐不是在吗,等?下若是许家来了人,由她帮我?盖上?盖头就是。” 那嬷嬷看了一眼边上?的江奉容,见江奉容对此也并?未意见这?才点了头,道:“那若是阿嫣小?姐没什么事的话,奴婢便?先在外头候着,若是许家的人来了,奴婢再来向您禀告。” 这?嬷嬷如此说,是以?为阿嫣与江奉容关系不错,这?会儿是想让她们两?人可以?好好说些体己话。 虽然事实并?非如此,可阿嫣也并?未拒绝,点头应道:“好。” 那嬷嬷便?转身出去?,顺便?还将门关上?了。 里间一下安静下来,其实江奉容还会隐约觉得有些不自在,因?为她与阿嫣之间其实并?没有那么熟悉。 很多时候江奉容主动与她说话,她都表现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这?让江奉容觉得自己与她说话就仿佛是在勉强她一般。 所以?便?也不再主动与她说些什么。 但此时却是并?不相同的。 所以?她起身四?处瞧了瞧,问道:“阿嫣姑娘,此处可还有什么需要我?帮衬的地方?” 阿嫣轻轻摇头道:“该准备的事情早已?安排妥当,如今只等?着许家的人过来便?是。” 江奉容点头,正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之时,外间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响,而后方才那个嬷嬷的声音随之响起,“阿嫣姑娘,许家的人要到了,您快些盖好盖头,奴婢这?马上?就要搀扶您出去?了。” 阿嫣身侧的婢子雁儿应道:“好,小?姐马上?便?好了。” 然后看向江奉容道:“江小?姐,劳烦您帮忙给我?家小?姐盖上?盖头。” 江奉容自然不会拒绝,她从雁儿手中接过那红盖头,而后上?前几步走到阿嫣身后,帮她将那盖头盖上?。 阿嫣一直沉默着,但却在江奉容给她盖上?盖头的一瞬,她却忽地开口道:“江姐姐,你相不相信我?还是会再回到谢家来的。” 江奉容的手微微一顿,而后却笑着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阿嫣姑娘,即便?你已?经嫁入了许家,往后也还是谢家的义?女,更是应当时常来看望夫人这?个母亲,自然是还要再回来的。” 阿嫣没再说话,但掩在盖头下的红唇却弯了弯,似乎觉得江奉容的话语实在有些可笑。 江奉容方才帮她将盖头盖上?,外间便?又传来那嬷嬷催促的声音,“阿嫣小?姐,许家的人已?经到了,您这?边好了吗?” 阿嫣起身道:“好了。” 那嬷嬷便?推门进来,搀扶着阿嫣往外间走去?。 江奉容也与之一同走出了房间,只是听?得外面唢呐声鞭炮声起哄声都聚在一处,实在刺耳,便?先停了脚步。 虽然许多规矩都已?经被挪到谢家来完成,但还是有一些规矩是必须得在许家进行的。 譬如拜堂之类,便?需得在许家进行。 如此谢夫人与江奉容等?人其实都少不了要去?一趟许家。 只是此时外头声音繁杂,而江奉容其实也并?不算太过重要的宾客,所以?她自然也就不急着凑上?去?。 反正若是等?着观礼的话,那还有好一些时间呢。 但是江奉容不曾想到的她并?未在此处等?太久,便?瞧见谢行玉匆忙走了进来。 江奉容瞧见他?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下意识便?要上?前问他?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但他?却仿佛不曾瞧见江奉容,只大步走进了嫣然院。 芸青也瞧出不对,于是有些奇怪道:“谢将军这?是怎么了?” 江奉容自然也不知?,只道:“莫不是出什么事了,过去?瞧瞧吧。” 说罢,她亦往里间走去?。 只是还不曾迈入嫣然院,就见谢行玉再度从里间出来,这?回他?却是直接向江奉容所在之处走了过来。 而江奉容也终于瞧清楚了他?如今的模样。 有些凌乱的头发,苍白的脸色,以?及布满红血丝的眼眸。 但江奉容并?未来得及开口问他?什么,因?为他?走到江奉容面前后,问的第一句话是,“阿嫣呢?” 第四十三章 他的声音疲累却又克制, 还有一些根本无法掩藏的恐慌。 可大约是实在有些不曾想过他会突然这样问,江奉容显然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问道:“什么??” 而谢行玉却实?在?无?法再继续克制他的情?绪了,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慌已经彻底将他的理智淹没?。 他眼底通红一片, 几乎疯狂地伸手捏住了江奉容的肩膀,咬牙道:“我问你阿嫣在?哪里?” 江奉容被谢行玉这忽如其来的一声吼吓住, 她心?头涌上一阵沉甸甸的压抑感, 肩膀处更?是?疼得?仿佛骨头都要被捏碎,但抬眸看着眼前人时?,依旧不曾露出惧色来,只是?轻声道:“阿嫣姑娘此?时?应当?已经被许家的人接走了。” 她的话音还不曾落下, 便?感觉到肩膀处一松, 谢行玉已是?转身跑出了院子。 她转眸看向谢行玉的背影,此?时?的他当?真是?狼狈极了。 江奉容与他相识的十余年间, 从未有见过他像今日这般模样。 狼狈不堪到了极致,亦是?慌乱到了极致。 而这一切全部都是?因着一个女子。 许是?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过突然了, 她已是?不知到底应当?用何种情?绪来应对?这般景象。 难过吗, 其实?说不上。 更?多的应当?是?那层窗户纸被彻底捅破之后的无?力感吧。 谢行玉虽然不曾直接说什么?,只是?问她阿嫣的所在?,但他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他不想?让阿嫣成婚。 或者说,他对?阿嫣有别的心?思。 江奉容想?,今日之后,当?真所有的一切都要变了。 而芸青也显然想?到了这一层, 神色顿时?变得?慌乱起来,“谢将军方才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为何突然要寻那阿嫣姑娘, 今日可是?阿嫣姑娘与那位许公子成婚的日子,谢将军总不会是?要抢婚吧?” 从前虽然芸青也总觉得?阿嫣与谢行玉之间的关系有些古怪, 但却只以?为是?阿嫣单方面有了不当?有的念头。 至于谢行玉,芸青对?他从不曾有过怀疑。 毕竟他对?江奉容的心?意,整个上京怕都是?无?人不知的。 倘若他当?真这样轻易便?会移心?旁人,那当?初所有人都不同意这一桩婚事的时?候,他便?也不会为了这桩婚事在?那明宣宫前跪上三个日夜了。 可如今…… 阿嫣要出嫁了,谢行玉却浑然如同疯了一般。 这哪里像是?不喜欢啊,分明是?喜欢到了骨子里。 江奉容听到芸青的话,只勉强笑?了笑?,道:“瞧他这般模样,应当?是?痛苦了许久方才决定要去将心?爱之人抢夺回来吧。” “那阿嫣是?他心?爱之人,小姐您呢,您在?他心?里又算什么??”芸青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气,忍不住道:“您这些时?日为了这阿嫣的婚事忙里忙外的,每天天才亮就过来,太阳都落山了才回去,如今却闹出这样的事情?来,这……” 芸青是?当?真为江奉容觉得?委屈,毕竟这些时?日她是?如何为了阿嫣的婚事操心?,芸青都是?看在?眼里的。 倘若当?着有了别的心?思,早些说明至少能让江奉容轻松些。 如今却闹到如此?难堪的地步。 听得?芸青止不住为她不平,江奉容的心?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她轻轻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还是?须得?尽快将此?事告知谢夫人。” 说罢,她抬步往前厅方向而去。 谢夫人与谢嘉莹二人都在?此?处。 谢嘉莹正在?与几个交好的小姐说话,谢夫人亦在?款待宾客。 虽然今日若是?谢行玉当?真去将阿嫣的轿子拦下,那这件事必定是?会闹到人尽皆是?的地步,但是?此?时?却还有许多不能确定之处。 所以?她自然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说些什么?,而是?匆忙行至谢夫人身边,与她的贴身婢子静竹低声说了几句话。 静竹的神色一变,也是?不敢耽误,连忙上前与谢夫人耳语。 而谢夫人脸上的笑?意亦是?在?这一瞬凝固。 此?时?,谢行玉早已骑了一匹快马冲上了街道。 这个时?候的他顾不得?去思考什么?别的东西,思绪早已是?乱作一团。 如果说脑子里还有什么?是?清晰的话,那便?唯有两个字,便?是?“阿嫣”。 其实?在?昨日夜里,他还不曾动过要阻拦这场婚事的念头。 他只随便?找了个由头将自己关进了书房里,而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处理着公务,除却入夜时?将阿嫣送来的荷包拿出来看了几回以?及一夜辗转反侧之外,便?没?有任何不同于往常的举动了。 第二日早上,他原本是?不打算留在?谢府的。 他以?要去校练场操练士兵为由,打算一早便?动身离开。 如此?,等他回来,一切都结束了,或者说,一切都能回到正轨。 阿嫣将会嫁给许修,他也会在?一个月后娶了江奉容。 他们之间所发生过的那些荒唐事,将永远都被尽数掩埋。 不会再有人知晓。 但就在?他准备换上衣服出发时?,阿嫣院子里的人却给他送来了一封书信。 其实?当?时?他也意识到了这封书信可能会扰乱他的心?思,但只犹豫了片刻,他便?还是?将那封书信拆了开来。 里边还是?熟悉的字迹。 不算整齐,甚至还夹杂着好些个错字。 但谢行玉依旧认真得?看了下去。 信中头一回将阿嫣曾经藏在?心?底的那些情?意毫不掩饰地写了出来。 她道:“阿朝,许久不曾这般唤你了,你一定很讨厌我这般唤你吧,因为这样你就会想?起与我在?那座小山村的生活,我知道,你很讨厌那段时?日,宁可它从来不曾存在?过,但对?我而言,那是?我这一生中过得?最幸福的日子。”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并不想?将我带来上京,觉得?我是?个麻烦至极的累赘,厌恶我蠢笨,仔细想?来,我确实?没?有任何值得?你喜欢的地方,江姐姐是?个那样漂亮的女子,才学也好,规矩礼仪更?是?一丝错漏都没?有,而我连字也识不得?几个,就如同你所说的那样,一辈子也长不成江姐姐那副样子……” 这封信很长很长,其中有许多写了但却又修改的痕迹。 掩在?墨迹之下的字眼有许多都已经是?瞧不清楚了,可谢行玉却仿佛依旧能知晓她到底是?想?要与自己说些什么?。 他与阿嫣之间,虽然已经有了那样的亲密之举,但却始终不曾真正的将心?意表明。 而阿嫣却在?这封信里做了这件事。 谢行玉接着往下看下去,后边,阿嫣用最直白?的话语与他道:“阿朝,我想?我真的很喜欢你,所以?即便?那日夜里的我不曾醉酒,即便?有机会可以?挣脱开来,即便?知晓倘若我们当?真发生了什么?,你也一定不会要我,可却还是?心?甘情?愿。” “只是?……我当?真不想?嫁给旁人,即便?那位许修公子是?一个所有人都说很好很好的人,我也不想?委身他人,所以?我让雁儿想?法子替我弄来了砒霜,这个傻孩子,我与她说是?有别的用处,她也当?真一句也不曾多问,嫣然院里这样多下人,也就唯有她愿意听我多说几句话,其他人大约都觉得?我说话的语气实?在?奇怪吧,我已经努力在?学习上京的官话了,只是?可能不太成功。” “算了,阿朝,我应该很快就要死了,我应当?确实?没?有学习这些的天分……” 谢行玉看到此?处,身子不由微微发颤,双手无?力到连一张薄薄的信纸都捏不住。 他猛然抬头,而后大步往外间走去,任由身后谢星如何唤他也不曾停下脚步。 而时?至此?刻,他心?下也依旧混乱,他只将那匹马越骑越快,无?论如何,他想?,他一定不能让阿嫣出事。 阿嫣的轿子虽然比谢行玉动身要更?早一些,但却走得?并不急,恰恰相反,因着楚国大户人家女子嫁娶有沿街撒些铜钱的规矩,所以?她这轿子行得?极为缓慢。 所以?不消多时?,谢行玉的马匹便?已经追上了许修等一行人。 这边原本是?热闹非凡,沿途的路人都一边说着恭贺之言,一边从几个喜气洋洋的下人手中讨要些钱币,说是?沾沾喜气。 可不想?正在?这时?,却有一匹骑得?极快的马匹横冲直撞而来,吓得?周遭那些围上去的路人慌忙躲闪开来。 好在?谢行玉的骑术想?来不错,并不曾真正伤了人。 他只极快地勒紧缰绳,而后直接将马匹横在?了许修的面前。 许修原本听得?身后传来动静,却也并未多想?,以?为只是?哪家纨绔子当?街纵马。 如若只是?他一人,可能就直接避让了。 但今日确实?他大婚之日,而他娶的又是?谢家的义女。 虽说这次大婚的日期定下得?有些仓促,但除却这一点之外,别的却一点也不曾敷衍。 从阿嫣的嫁衣到首饰,再到宴席,甚至细致到了席中的菜式和点心?,谢家那边都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 如此?也能看得?出谢家对?于这场婚事的重视。 既然有了谢家做撑腰,不管这到底是?上京的哪家纨绔子,许修也是?不打算轻易放过的。 可他不曾想?过的是?,此?时?出现在?他眼前的竟会是?谢行玉。 他愣了片刻,才极为疑惑道:“谢将军,您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他犹豫了片刻该当?如何称呼眼前人,只是?谢行玉如今的举动实?在?算不上友好,所以?他才没?法当?着这样多人的面,谄媚地唤一声“兄长”。 而是?一如平日般唤他“谢将军”。 谢行玉的目光却直直地落在?了他身后的轿子上,道:“你让开,我要将阿嫣带回去。” 谢行玉的话说得?直接,许修面上也不由浮现一抹难堪之色,但还是?勉强道:“谢将军,今日是?我与阿嫣姑娘大婚的日子,您便?是?再有什么?要紧之事,也请过了今日再说好吗?” 此?时?他能如此?客气的说出这般劝阻之言来,其实?已经算是?极为体面。 谢行玉当?街拦下他成婚的喜轿,甚至直言说要将阿嫣带回去。 从前谢行玉与阿嫣的一些传闻他并非是?从不曾听说过的,如今谢行玉这般做,更?像是?验证了这般传闻。 此?时?周边原本围上来讨要喜钱的路人也已经是?回过神来了,都不由因着这般景象而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压低声音问,“你说这谢小将军这是?要做什么?啊?怎么?将人家喜轿都拦下来了?” 身侧便?有人道:“还能要做什么??无?非是?心?里念着这位姑娘,不肯让她嫁给旁人呗?” 那人再问,“可是?这谢小将军不是?早已定下婚事了吗?听说是?当?初通敌叛国的江家的女儿,为了这一桩婚事,他还在?陛下面前跪了好几日呢!” 又有听说过谢行玉与阿嫣那些传闻的人忍不住笑?道:“那都是?什么?陈年旧事了,后来这谢小将军被这位轿子里的阿嫣姑娘所救,早就移心?这位姑娘了……” “是?了,倘若并非心?悦这位姑娘,何至于当?街拦下喜轿?” “……” 周遭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许修在?听得?这些揣测之后,还能如此?客气的尝试说服谢行玉给他留些脸面,确实?是?极为不易的。 自然,这亦是?和他有心?想?要攀附谢家有些关系。 否则遇上这种事,换做任何一个稍稍有些血性的男子,恐怕也是?无?法容忍的。 但谢行玉显然并未有任何要给他留些颜面的意思,他只将方才的话一字一句的再度重复了一遍,“我说了,我要将阿嫣带回去。” 即便?许修再如何忍耐,此?时?也被周遭带着嘲讽意味的话语与有些鄙夷的目光刺的脸色通红。 这当?真是?莫大的羞辱。 他好歹是?个男子,而如今更?是?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尊严被踩进了泥地里,他简直不敢想?倘若今日之事就这般传闻出去,他往后将会面对?何种指指点点。 想?到此?处,他咬紧了牙关,想?着眼前人即便?是?谢行玉,是?圣人面前的红人。 但就算是?再怎么?只手遮天的人物,也是?该讲些道理的。 他与阿嫣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议亲之时?也从不曾刻意隐瞒了谁,倘若谢行玉心?中当?真有何不满,一早便?能直接说明。 何至于到了大婚之日,他都已经要将阿嫣接回去了,谢行玉才来阻挠? 可他不曾想?到的是?,谢行玉见他还不肯让开,竟然直接从侍从腰身上拔出佩刀。 刀刃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了刺眼的光芒,谢行玉一手拉着缰绳,一步步靠近许修。 直到将那佩刀抵在?了许修的胸口处。 谢行玉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即便?此?时?的他只是?身穿寻常衣服,更?是?孤身一人,可周身那股肃杀之气依旧能给人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许修抬眼撞见他阴冷的目光,这一瞬,许修相信了倘若他始终不肯让开的话,谢行玉是?真的有可能会将他杀了的。 以?谢行玉的本事,就凭着他一人,都足以?将他带来的这些个仆从杀个干净。 而他自己又不过是?个文官,若要对?付谢行玉,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想?清楚了这些,许修的脸色虽已是?难堪到了极点,但依旧忍着心?底的屈辱,往边上退了几步。 而他这样的举动,自然也让跟着他前来的那些仆从知晓了他的意思,于是?纷纷都为谢行玉让开一条道来。 谢行玉松开手中佩刀,动作极快的下了马,而后快步行至轿子面前。 轿夫瞧见他这般模样,早已让开到一旁,谢行玉便?全然没?有阻碍地掀开了轿帘。 里边,阿嫣的脸上早已没?了血色。 她看到谢行玉,似乎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幻梦,喃喃道:“阿朝,是?你吗?真好,没?想?到我临死前,竟还能见你一面……” 她一边说着,唇边却有鲜血淌出。 谢行玉的心?揪了起来,他慌忙将人抱起,声音发颤道:“阿嫣,清醒一点,你不想?嫁人咱们就不嫁了,大不了你留在?谢家,我们谢家养你一辈子……” 他抱着阿嫣翻身上了马,而后调转马头,带着穿着嫁衣的阿嫣一路往回赶。 这般景象自然是?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 即便?是?不识得?他们二人身份的,瞧见了这般景象也忍不住多看几眼,毕竟一个男子就这般带着一个身穿嫁衣的女子离开实?在?有些古怪。 这就仿佛是?……逃婚。 而此?时?若是?有人辨认出了他们身份,更?是?少不了要指指点点一番。 只是?谢行玉对?于这一切却是?全然不在?意的。 此?时?的他心?中唯有怀中的女子,他仿佛能感觉到怀中的人生气在?一点点流失,这让他的心?越发慌乱。 他片刻也不敢停歇,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将人紧紧拥入怀中,好似只有这样,他才能稍稍好受些。 等他终于回到谢府时?,谢府中的宾客还来不及离去。 谢夫人得?知这惊天噩耗,只觉四肢冰凉,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可却也没?法安心?去歇息,只简单饮了一口温茶缓过劲来,就令谢嘉莹与江奉容搀着她要去拦下谢行玉。 只是?早已来不及了。 三人方才来到谢府门口,便?恰好遇上了已经将阿嫣带回来的谢行玉。 阿嫣此?时?已然奄奄一息,自然是?被谢行玉抱在?怀中。 如此?景象落入谢夫人眼中,她又是?两眼一黑,连连道:“真是?孽障啊!” 而江奉容瞧见这般景象,或许是?因着提前做了心?理准备的缘故,竟并未太过难过,反而只将心?思放在?了谢夫人的身上。 甚至开口宽慰了几句。 只是?事情?已是?发生到如此?地步,即便?是?再说什么?也是?已经没?有用了。 谢夫人步步走到谢行玉身前,拦住了谢行玉的去路,“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是?疯了吗?” 谢行玉抬眼看着谢夫人,眼中并无?惧色,只有些急切道:“母亲,阿嫣根本不想?嫁人,她如今已经服了毒,倘若再不寻了大夫医治,恐怕就当?真救不回来了!” 若是?寻常时?候谢夫人得?知阿嫣出了事,那定然也是?会担心?的,只是?到了这种时?候,她却也看清了阿嫣的算计。 不由冷笑?一声道:“她不想?嫁人?她不想?嫁人为何不与我说?从这桩婚事开始操办到现在?,每一步我不曾问过她的心?意,若不是?她点了头,我难道会逼着她成这个婚,逼着她上轿子不成?” 确实?,当?初谢夫人虽然因着谢行玉与阿嫣之间的传闻,有些着急地想?让阿嫣嫁出去。 如此?,便?也算是?澄清了外间那些传闻。 但她即便?再如何着急,却也不曾违背过阿嫣的意愿。 倘若阿嫣当?真说过不愿意,她更?是?不堪逼迫着阿嫣去做些什么?。 正因着如此?,所以?此?时?她才如此?生气。 阿嫣明明可以?早一些与她说清楚的,偏偏要耗到如今这个时?候,而且不肯告诉她,又悄悄与谢行玉说不愿意嫁人。 这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她还能看不清楚么?? 可谢行玉却咬牙道:“她向来是?那样怯懦的性子,即便?是?受了再多委屈也是?不敢说的,母亲既然都将她婚事定下,她如何再敢说些什么??” “兄长!”谢嘉莹忍不住道:“我看你当?真是?被你怀里这个狐狸精蛊惑得?失去了心?智,连是?非都分不清楚了!” “你如此?做,可想?过母亲为了这个阿嫣耗费了多少心?思,又可曾想?过江姐姐往后该如何自处?” 确实?,发生这样的事,最应当?感觉到难堪的应当?是?江奉容。 毕竟她与谢行玉的婚期,其实?也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而谢行玉却在?此?时?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别人的新娘抱了回来。 这毫无?疑问是?将在?践踏江奉容的尊严。 而此?时?,也确实?有许多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些目光中,有怜悯,嘲笑?,好奇,惋惜…… 大约都觉得?此?时?的她早已痛苦不堪,亦不知该如何去应对?这件事。 但事实?上,江奉容却并未觉得?痛苦,甚至因为提前有了心?理准备,连心?底的难堪都消减了许多。 可若是?说她当?真不曾有什么?感觉,那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至少此?时?此?刻的她,是?真的觉得?悲哀极了。 一个曾经满心?满眼都只有她一个人的人,到底是?变成了连她都觉得?极为陌生的模样。 谢行玉的目光亦是?落在?了江奉容身上,只是?不过片刻便?匆匆移开,他道:“母亲,阿嫣的情?况真的很是?紧急,您总不能看着她就这样死在?我们谢府门前吧?” 第四十四章 谢夫人到底是让谢行玉与阿嫣进去了。 或许是当真?没法看着阿嫣就这样死在谢府门前, 又或者是不?想让别?人再继续看热闹了。 总之,谢行玉已经将阿嫣抱回了房中,请来的大夫也已经到了, 正在替阿嫣诊治。 至于前来赴宴的宾客,瞧见这般景象, 即便再有想看戏的心?思, 到此时也都尽数识趣地告辞了。 谢夫人吩咐底下人将那些宾客好生赔礼道歉,而后再将人送出去。 虽然礼数都尽数周全了,但毫无疑问,今日?的谢府还是失了面子。 谢夫人简直不?敢想这些事情传闻出去, 往后上京的那些人会如何议论谢家。 而此时, 她与谢嘉莹,江奉容两人等在嫣然院。 谢行玉, 阿嫣以及刚请来的大夫都在里间。 江奉容瞧见谢府的宾客都尽数散去,想着时辰也差不?多了, 于是上前道:“夫人, 今日?阿嫣姑娘这婚应当是成?不?了了,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便先回去了吧。” 因着这几日?为阿嫣的婚事忙上忙下,今日?又如此折腾了一番,她实在是觉得疲惫不?堪。 至于阿嫣最后情况如何,谢行玉又会如何向?她解释, 此时的江奉容确实是没那么在意了。 她只想尽快回去,而后好好睡一觉。 至于旁的,都等睡醒了再做考虑。 谢嘉莹闻言正欲开口挽留, 可谢夫人却先开了口,“阿容, 今日?之事你受委屈了。” 谢夫人此时将目光方?才江奉容身上,自然也能看出她眼角眉梢的疲惫。 而她这段时间为阿嫣的婚事费了多少心?思谢夫人应当是最为清楚的那个人。 如今,谢行玉却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谢夫人的心?里自然觉得愧疚,她往前一步拉住江奉容的手,重重叹了口气道:“阿容,母亲在这里替行玉向?你道个歉,他这人性子向?来如此,今日?是当真?被那个阿嫣算计了,他心?里向?来是有你的。” 这是头一回,谢夫人对江奉容自称为母亲,也算是真?正认下了江奉容这个儿媳。 但她此时所说的话?,却不?免有为谢行玉开脱的意思。 因为即便今日?所发生之事皆是因着阿嫣的有心?算计,可谢行玉对阿嫣的心?思却也是明晃晃地展露了出来。 倘若谢行玉当真?不?在乎阿嫣的话?,那么即便阿嫣再怎么费心?算计,谢行玉亦是不?可能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来。 可到了这个时候,江奉容自然也无心?在与谢夫人去争辩什么,只勉强笑笑,“夫人不?必如此,今日?之事,我都明白的。” 她依旧唤她夫人,也不?说是否接受了这番道歉。 谢夫人听闻这话?,也只觉得她是心?里实在难过,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点头道:“你忙活了好几日?,确实是累了,今日?便回去好生歇着,等这边的事情了了,我让行玉亲自登门道歉。” 江奉容只福身向?她行了一礼,不?曾答应也并?未拒绝,便转身与芸青一同离开了。 谢嘉莹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可却被谢夫人拦住,“你江姐姐实在是累了,就让她好好歇一歇吧。” 谢嘉莹看向?谢夫人,迟疑片刻道:“江姐姐她不?会……” 接下来的话?谢嘉莹并?不?曾说出口,可谢夫人却很快懂得了她的意思,并?且摇头很是肯定道:“不?会。” “且不?论他们两个这么多年的感?情,这桩婚事又是御赐的,哪里是想退了就能退了的呢。” 谢嘉莹紧皱的眉头却并?未舒展开来,她往嫣然院里边看了一眼,咬牙道:“都怪这个阿嫣,倘若不?是她,事情怎会发展到如此地步,我当着恨不?得她死了才好。” 谢嘉莹虽然性子骄纵,但其实却并?非是恶毒的人,更是从未有过恶毒的心?思。 但此时此刻,她却是真?心?实意的希望阿嫣死在里间算了。 如此,也就不?用担心?她再有什么别?的算计。 谢夫人却冷冷看了她一眼,“这种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在外人面前是万万不?能说的,否则,人家只会说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曾将你管教好!” 谢嘉莹见谢夫人是当真?生了气,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只能勉强闭了嘴。 而江奉容与芸青已经坐上回江府的马车。 今日?所发生之事实在令人意外,芸青坐在江奉容身边,欲言又止了好一会,最终才声音有些哽咽着开口道:“小姐,往后该怎么办啊?” 她没有再像之前一般埋怨谢行玉的所作所为,更没有说出什么指责的话?语来,只是为江奉容往后的日?子担心?。 原本以为至少谢行玉待她是一心?一意的,嫁进了谢家之后,也就可以彻底摆脱那些折磨人的过往了。 可却不?曾想到他却也并?非是个靠得住的。 以后若是江奉容当真?嫁进了谢家,难道还要如同从前在宫中一般,日?日?谨小慎微的活着吗? 江奉容却轻轻笑了笑,“芸青,我不?是非得绑在他身上的。” “往后,我可以嫁给他,但也可以不?嫁给他。” 芸青愣住,“可是,这是陛下赐下的婚事,也能退得了吗?” 依着如今的情况来看,谢行玉确实已经并?非良配,但即便如此,芸青还是不?曾想过退婚之事。 不?是不?希望江奉容退婚,而是这桩婚事乃圣人御赐,她不?曾如此想,是因为觉得这桩婚事定然是退不?了的。 “总要试试看的。”江奉容神色轻松,好似当真?全然不?因着这件事而觉得难过,她很是认真?道:“说不?定便退了呢。” 芸青虽然意外她会如此想,但却也不?曾迟疑地点了头,“小姐说得对,总是有机会的,既然那谢将军心?里有了旁人,咱们小姐也并?非是非他不?可!” 见她说得凝重,江奉容不?由扑哧一声笑了。 退婚的念头,其实并?非到了今日?才有的。 早在谢府的赏画宴,谢行玉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阿嫣带走?之时,江奉容便意识到谢行玉早已并?非从前的他了。 那时,亦是她最为痛苦,最为茫然无措之际。 她正如芸青方?才所言一般,根本不?知?往后该怎么办。 她将太多希望寄托于谢行玉身上,所以才在发觉他早已变了心?之时这般慌乱。 而退婚之路,显然荆棘丛生。 所以她向?后退了一步。 她向?来是那样谨慎小心?的性子,既然退婚之路难行,而退婚之后的诸多变数亦是她难以去承担的。 那她权衡之下,做出这般选择也是正常。 只是如今…… 她亲眼看着谢行玉恍若疯了一般地质问她阿嫣的所在,不?顾所有人的目光去拦下了阿嫣的喜轿,而后就这样将阿嫣带了回来。 他抱着她,仿佛稀世珍宝。 而他这副愿意为了怀中的这个女子对抗所有一切的模样,是真?正地刺痛了江奉容。 那一瞬,她心?里想,谢行玉会不?知?道他是在羞辱她吗?又会不?知?道此事之后她所处的境地变得越发艰难吗? 他知?道的,只是他太过在意阿嫣了。 如今的谢行玉便已经愿意为了阿嫣做出这般不?顾一切之事来,往后的他恐怕只会越发荒唐。 江奉容简直不?敢想倘若她当真?嫁入谢家,往后需要面对的会是何种境况。 所以,她想,或许她应当尝试着去走?出另外一条道路来。 即便再如何艰难,也总好过一眼望到头的绝境。 回到江府,江怀远等人显然已经听说了今日?之事。 虽然时至此刻,谢行玉当街抢婚的事情也不?过才发生了几个时辰而已,但这桩事却已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谢行玉是圣人极为看重的少年将军,与阿嫣之事本就传闻颇多,如今他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做出抢婚之事,自然令所有人震惊不?已。 而亦是极快地传闻开来。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的百姓几乎都在议论着此事,江家的人听闻此事,倒也并?不?奇怪了。 江奉容前脚刚踏进江府,江怀远便快步走?上前来,“听说那谢将军竟为了他那个义妹当街抢婚了,此事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他知?晓江奉容今日?是去赴阿嫣与许修的婚宴了,况且谢行玉是江奉容的未婚夫,此事,江奉容自然也算是个当事人的,所以心?下好奇,又正好瞧见江奉容回来,那自然是要借着这个机会打听一番了。 江奉容停下脚步,目光缓缓落到他的身上,但却并?未应答。 江怀远却仿佛不?曾觉察出她的不?悦来,自顾自地“啧啧”两声道:“真?不?曾想到这谢将军从前对你这般死心?塌地,如今却有为了旁人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来的时候,如此看来他对那阿嫣也当真?是真?爱啊,这男人的心?果真?是如此,从前对你是一片真?心?,但并?不?妨碍他如今对这阿嫣也同样是一片真?心?,只是往后你……” 说到此处,江怀远才察觉到江奉容看向?他的目光中那毫不?掩饰的冷意。 她道:“恐怕江公子是已经忘记了我曾经与你说过的那些话?了,倘若如此,我不?介意再帮你回忆起来。” 大约是回想起那日?夜里江奉容分毫不?留情面地将那支钗子抵在他的脖颈处的景象,他那处不?由传来有些骇人的凉意,连带着额头也冒出了冷汗来。 最终他只丢下一句,“你先好好休息吧。” 便落荒而逃了。 *** 谢行玉在阿嫣身边守了大约一个时辰,阿嫣方?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但显然还是极为虚弱。 她脸色惨白,就连嘴唇也并?未有什么血色,再加上原本就纤瘦,整个人浑然如一张轻薄的纸,好似稍稍用力?便能彻底破碎。 谢行玉见阿嫣终于醒来,那双早已被血丝染得通红的眼眸终于微微有了光亮,他已是顾不?上旁的,下意识将阿嫣的手握在了掌心?,声音沙哑道:“阿嫣,你醒来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阿嫣的目光落在谢行玉身上,只一瞬,眼泪便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她喃喃道:“好疼啊,阿朝,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谢行玉的心?猛然揪紧,“不?会的,阿嫣,你一定会活下去的,有我在,我绝对不?会让你出事的。” 可阿嫣的呼吸却好似变得越发急促,她握紧了谢行玉的手,仿佛用尽了所有的气力?道:“可是阿朝,我真?的好疼啊,如果我今日?便要死了,你能不?能原谅我今日?任性了一回,我知?道我不?当如此折腾,我应该乖巧一些,顺应母亲与江姐姐的心?意,就这样与那位我从不?曾见过的那位许公子成?婚。” “毕竟我这样的农家女,有这样的结局,已是应当千恩万谢……” “阿嫣。”谢行玉全然不?曾迟疑道:“你若是不?想嫁,有我在,没人能逼得了你。” 他口中的所有人,有谢夫人,自然也有江奉容了。 但阿嫣却急忙摇了摇头,“阿朝,我不?想让你因为我与母亲,与江姐姐有了隔阂……” 大约是说得太过着急了,她又猛地开始咳嗽起来。 谢行玉慌忙起身一边轻拍她的后背,一边连声安慰着,“不?会的,你放心?,我会好好与她们说明白的,等她们明白了你是当真?不?愿意,便也不?会在为难了。” 他小心?翼翼地哄着,仿佛眼前人是个方?才几岁的稚童一般。 眼见阿嫣的咳嗽声稍稍平复,谢行玉悬起的心?也终于要放下,可她却又猛地呕出一口血来,而后如同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浑身瘫软下来。 鲜血将她素白的里衣染红了一片,而这片刺眼的红色亦是让谢行玉的内心?重新被铺天盖的的恐慌所淹没,他转身向?门外唤道:“谢星,大夫呢,马上让大夫过来!” 谢星在外面应了个“是”。 可阿嫣却仿佛喘不?过气来一般,鲜血依旧从唇舌出涌出,她极为艰难地一字一句道:“阿朝,抱……抱歉,倘若我真?的死了,你……你一定要记得帮我……向?母亲,向?江姐姐道个歉。” 谢行玉握着眼前人的手,但却好似什么也不?曾握住,他仿佛能感?觉到阿嫣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茫然无措中,他隐约想起什么,慌忙从怀中摸出一枚平安符来,而后将那平安符塞入阿嫣的手中,“阿嫣,这是隐山寺的平安符,是最为灵验的平安符,你拿着它,它会保佑你平安的!” 谢行玉已经顾不?上这枚平安符到底是何人为他求来的人,亦是早已将过往誓言忘了个干净。 此时他只知?道,倘若能有法子让眼前人活下来,便是让他亲自去隐山寺求来平安符他也是愿意的,更别?提只是将这枚平安符转送于人了。 而也正在此时,大夫匆忙推门而入,上前来查看阿嫣的情况。 等他眉头紧锁,在替阿嫣诊脉之后又连忙打开针包开始替她用针。 如此半个时辰之后,阿嫣终于是昏睡了过去,而那大夫也擦了擦额头的汗,悄悄松了口气。 他跟着谢行玉来到外间,才叹了口气道:“阿嫣姑娘虽然已经喝过了解毒的汤药,但身体?内还是有些余毒并?未清除,这几日?将军最好便不?要再刺激她,她如今,实在是不?宜再心?绪激动了。” 谢行玉连忙点了头,又有些担忧的往里间瞧了一眼,道:“阿嫣她……会没事吧。” “您不?必担心?。”大夫道:“她方?才是因着方?才醒来,身子还极为虚弱,又心?绪波动极大,这才……” “不?过眼下已是没有大碍了,只消好好歇息,再依着老朽开的方?子喝上几日?的解毒汤药,身子便也能渐渐恢复了。” 听得这话?,谢行玉的心?终于是安定下来。 他吩咐了雁儿好生照料阿嫣之后,才终于踏出了嫣然院。 此时外间天色已经暗下,他从将阿嫣抱回嫣然院开始,便一直守在里边。 整整一日?过去,他不?曾用膳也不?曾饮水,如今也是确定了阿嫣安然无恙,才能放心?离开。 但他才出了院子,便遇上了谢嘉莹。 或者说,谢嘉莹一直在此处等他。 见谢行玉终于出来,谢嘉莹下意识用力?捏紧了手中锦帕,而后才快步走?上前来拦下了谢行玉的去路,“兄长不?打算去见见母亲吗?今日?兄长这一番作为,总应当要给母亲一个解释吧?” 谢行玉看向?她,“我原本也是要去见母亲的。” 谢嘉莹并?未多说什么,而是往边上让开一步道:“如此,那便走?吧,母亲应当也想知?道她的儿子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 谢行玉自然能听出她语气里的嘲讽之意,但却也无心?与她解释,只大步往主院的方?向?而去。 主院。 因着今日?所发生的荒唐事,谢夫人亦是久久不?曾缓过神来。 如今房中点了安神的香,这才令她稍稍舒坦些。 可却依旧在想着白日?里的事,“原本风风光光的一桩婚事,如今算是彻底成?了笑话?,那许修被当街抢了新娘子,眼下也不?知?到底如何了结这桩恩怨。” 静竹一边帮谢夫人按头,一边道:“遣去许府赔礼道歉的人连进府门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赶了出来,看来这回许家公子是当真?心?里憋着火气,怕是难以就此一笔带过了。” “不?早不?晚的,偏偏是在闹市中将阿嫣抢了回来。”谢夫人重重叹了口气,“当这这么多人的面,那许修即便是家世再低,也总归是个朝廷的官员,他若是轻易便原谅了,此事传闻出去,还不?知?该说得多难听。” 即便此时还不?曾听说那般传闻,但谢夫人却已经能想象到外间那些人会如何编排。 他们会说许修一心?巴结谢家。 会说即便谢家将他当作狗一样耍弄,他也依旧眼巴巴的凑上去。 这些难听的话?对于许修这种在意名声的文官而言,当真?是致命的。 听得谢夫人如此说,静竹也是点了头,她自然知?晓许修不?肯见他们谢家的人是极为正常的,只是如此,这件事怕就越发难办了。 正在此时,外间传来下人进来禀报,说是将军到了。 静竹小心?翼翼觑了一眼谢夫人神色,这才点头道:“请将军进来罢。” 下人应下,屈身退下之后不?消多时,谢行玉便抬步走?了进来。 谢夫人抬眼看向?他,只见他神色疲累,眼底布满红色血丝,眼下更是乌青一片,而胸口衣襟处亦有一片鲜红血色。 自然,谢夫人知?晓那是阿嫣留下的。 所以她沉默了片刻之后,却依旧先问起了阿嫣,“她现在如何了,身子可好些了?” 谢行玉道:“已是喝了解毒的汤药睡下了,大夫说只要好生歇着,便无大碍了。” 谢夫人轻轻点了头,“既然阿嫣已是无碍,那今日?之事,总该有个交代,旁的不?说,许家那边,你打算如何交代?” 她已经并?无心?力?再与谢行玉去纠结今日?之后上京到底再如何传闻谢家,但却不?得不?将许家之事了结。 许修既是将她遣去许家之人尽数轰了出来,便已经说明他不?肯就此罢休。 如此,便要看看谢行玉如何打算了。 “钱财,或是名利,总有能让他妥协的。”谢行玉冷声道:“只是他若还想要阿嫣,却是绝无可能。” 谢夫人抬眼看向?他,目光里带着极深的疲倦与无力?,“那你是想如何?你将阿嫣留在谢家,难道当真?要让她给你做个妾室?” 到了此时,谢夫人已经是顾不?上什么脸面了,索性将心?底的话?问出了口。 反正事情发生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谢行玉的心?思,恐怕早已是无人不?知?了,她又何必还顾着这些? 谢行玉的面色沉得厉害,他道:“我只是先让阿嫣留在谢家,并?没有其他心?思,难道谢家如今连一个弱女子都养不?起了?” 有些话?如此直接的说出口,便仿佛将那张虚伪的窗户纸尽数捅破,将那些掩在心?底肮脏心?思明晃晃地显露出来。 谢行玉显然还有些不?甘愿如此。 他与江奉容的婚事是圣人下了两道旨意定下来的,更是有两人十?余年的感?情作为支撑,不?论如何,他都不?想毁了这桩婚事。 谢夫人盯着眼前人看了好一会,正欲再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得外间又有下人匆忙进来禀告,“夫人,将军,许家公子骑着白日?里的马,带着喜轿来接亲了,说是……说是要将阿嫣小姐接回去。” 第四十五章 “简直荒唐!”谢行玉面上寒意愈发瘆人, 他咬牙道:“阿嫣现在还这般虚弱,他要将?人接回去??” 那下人战战兢兢道:“那许家公子说,不论如何, 阿嫣小姐都已经是他的妻子,就?算……就?算阿嫣小姐已是没了性命, 成了一具尸身, 他……他也是要将人带回去的。” 许修确实是因为今日之事觉得极为屈辱,不然亦是不至于说?出这般话语来的。 而那下人也知?晓这话说?得难听,但谢行玉问起,他也不得不将许修所言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谢行玉捏紧了拳头, “可笑, 阿嫣还不曾与他行过拜堂礼,怎么就?算他的妻子了?” 谢夫人却在这时猛地一拍桌子, “好了!” 她站起身看向谢行玉,却又有些颓然地缓和了语气?, “这事, 是我们谢家对不起人家,你既然不肯让阿嫣嫁过去?,我知?道,我也劝不了你,但他人既然已经来了,我不管你想什么法子, 都要将?这事处理妥当?了。” 谢行玉神色一顿,到底没再说?些什么了,只点头应道:“是。” 而后转身出了院子。 此时, 外间确实动静极大。 一出院子,便能极为明显地听到外间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 显然,许修是将?白日里迎亲的那些人再度请过来了。 谢行玉眉头紧皱,向那下人问道:“许家送来的聘礼之类的,可拿回去?了?” 那下人却愁眉苦脸地解释道:“刚一出事,夫人便吩咐了人将?许家送来的聘礼连带着一些赔礼道歉的东西一同送去?许家,可谁曾想到却是连许家的大门也进不去?就?被轰了出来……” “将?那些许家送来的聘礼拿上。”谢行玉叹了口气?,“然后跟我一同出去?见一见这位许公子。” 底下人连忙点头应下。 如此,谢行玉方才往府门方向而去?。 许修此时显然心?里是憋着怒火的。 他从?眼睁睁看着阿嫣被谢行玉就?这般当?街带走,令他被众人耻笑开始,便已经是记恨上了谢家,后来回到家中,因着心?底压抑难当?饮了几杯酒,又被身边人挑拨了几句,心?一横,便索性带着今日接亲的那些人来了谢家。 这会儿硬是要将?阿嫣接回去?,也并非是对这个从?不曾见过的谢家义女当?真有多少感情?,无非是想出口恶气?罢了。 而谢行玉出来时,瞧见的便是这般荒唐的景象。 那些吹吹打打的随从?这会儿面色都有些古怪,就?连脸上向来堆满了笑容的喜婆此时也显然有些尴尬。 谢行玉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而后直接来到了许修面前,“许公子,你此时过来,当?真是想要将?阿嫣接回去??” 许修并未迟疑道:“那是自然,阿嫣是我的妻子,即便身子不适,也应当?回许家修养,新婚之夜还留在谢家,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到底是饮了几杯酒的,与谢行玉说?话竟也多了几分底气?。 但谢行玉显然并未有要与他去?争执这些的兴致,他只道:“你与阿嫣还不曾行过拜堂礼,这桩婚事算不得数,你送来的聘礼可以拿回去?,阿嫣原本要带去?许家的嫁妆,你也不必送回来了,除了阿嫣这个人,其他的东西你尽数可以拿走。” 许修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好一会,唇边忽地多了些嘲讽的笑,“从?前我听得谢将?军与自己义妹之间的一些传闻,还以为那些话当?不得真,可如今看来,他们是当?真不曾说?错啊,原来谢将?军早已对自己的义妹动了心?,也是,当?初谢将?军毕竟是被自己这个义妹救回来的,所谓美救英雄,不过如此吧!” “只是许某当?真不知?,若是谢将?军早已与自己这个义妹心?意相通,又何必再令你这义妹与我定下婚事?难道谢家是高?门大户,许某家中门第低些,就?要受此欺凌,还是说?谢将?军与你那义妹偏生?就?喜欢这种游戏,要将?许某与江家小姐都拉入这游戏当?中来,为你们二人增添趣味?” 许修的话说?得当?真是难听到了极点。 谢行玉恐怕这辈子还不曾受过如此羞辱。 只是偏偏许修之言并未说?错半分,倘若谢行玉与阿嫣早已生?出了情?意来,那实在不必再将?其他人扯入其中,不论是他,还是江奉容。 谢行玉此时已经捏紧了拳头,若不是竭力?控制着,他实在是想直接对许修动手。 但他心?下明白,倘若当?真动手,眼下局势只会越发糟糕,于是只得压下心?头怒火道:“今日之事,是我们谢家的不对,你若有什么要求,只管说?便是,但阿嫣如今不愿嫁人,她定是不可能会跟你回去?的。” 因着许修此番前来的阵仗颇大,而原本白日里闹的那一出也已经吸引了许多百姓的注意,这会儿才入夜,闹腾起来自然也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都想要知?道这件事最终结果如何。 而也正?因如此,所以谢行玉只想尽快了结此事,越是耽误下去?,恐怕谢家的面子救只会闹得越是难看。 许修正?欲开口强调他只有将?阿嫣带走这一条件,可谢行玉却向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许公子,有些话还是应当?先考虑清楚了再说?,倘若我不曾记错,你家中应当?还有一个弟弟吧?是唤做许文青对吗?” 许修背脊处有些微微发凉,“谢将?军这话什么意思?” 谢行玉言语虽然平缓,可这个时候提及许文青,总让人觉得这其中夹杂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我只是觉得眼下这个机会于你而言很是难得,最好还是不要意气?用事。”谢行玉神色已是平静下来,因为他看出许修的面色变化?,便已经知?晓这许修大约也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了。 想来很快,他就?能权衡清楚其中利弊,而后做出正?确的选择来。 果然,他缓缓抬眸看向谢行玉,眼底尽数是惊疑不定。 而谢行玉接着道:“我知?道你的弟弟如今也有心?想走科举的路子,想入朝为官,前太?子太?傅李夫子虽早已致仕,但他的才学却是无人能质疑,他所教授之人除却太?子殿下,其余几人也都在官场中极为顺遂,若得他教导,即便悟性极差,旁人也会因着他的缘故,高?看你一眼,若能请来李夫子教导令弟,想来令弟的前途,是不必操心?了罢?” 许修这个弟弟其实原本便是有些才学的,只是在科举这条路上却始终走得并不顺遂。 而许修自己虽有心?帮衬,但奈何却也寻不到门路。 倘若当?着能得那李夫子教导,科举之事,便当?真轻而易举。 所以此时谢行玉之言,实在是对许修有着难以抵抗的诱惑力?,只是他却还是有几分迟疑,“听闻那李夫子从?致仕之后,便放言出去?不再教学生?了,说?只想安度晚年?,如今……” 谢行玉轻笑一声,道:“李夫子曾经欠了我一个人情?,所以只要许公子应下,只需修书一封,李夫子便能来许府给令弟传授学识,眼下,便只看许公子到底如何选了。” 许修咬紧牙关,虽然心?底亦有不甘,可他知?道与阿嫣的那一桩婚事能换来了李夫子亲授,当?真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况且最初他有心?想与阿嫣定下婚事,也不过是想借此与谢家攀上关系而已。 眼下婚事虽然不成,可却也捞到了这种好处,他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此时外间凉风阵阵,早已经将?他那几分醉意吹散,他没再迟疑,很快点了头,“希望谢将?军说?话算话。” 而后抬手令身后那些吹吹打打的人尽数停下。 谢行玉亦是点头,道:“自然。” 如此,许修也不再纠缠,带着自己带来的那些人调转了方向往回走。 周遭那些等着看热闹的人瞧见这般景象都有些意外,纷纷向身边人打听方才谢行玉与许修都说?了些什么,为何突然许修就?不再追究了。 可身边人却也摇摇头道:“方才那吹吹打打的声音吵得人耳朵都疼了,哪里还听得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又有人猜测,“大约是谢将?军答应了什么条件呗,谢家毕竟不是寻常人家,想要拿捏一个许家那是再容易不过了!” 这种猜测显然是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 毕竟除却这种可能性,确实也再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但不管如何,随着许修的离开,周遭那些原本怀着看热闹心?思的路人也都渐渐散去?。 谢府终于恢复平静。 但因为谢行玉当?街拦下喜轿,将?阿嫣带回谢家的事情?却并未到此便过去?。 翌日,圣人在早朝之后直接传召谢行玉。 圣人此时召见,其实谢行玉心?下也能猜到到底是所为何事。 毕竟那桩事早已在上京传闻开来,圣人知?晓此事,自然也是正?常。 只是原本他以为圣人或许并不会太?在意,毕竟其实不论他做出何种出格之事来,只要与江奉容的婚事不曾出岔子,于圣人而言应当?就?只不过是琐碎小事罢了。 可如今圣人却特?意传召他…… 到了明宣宫,等李沛通传之后,谢行玉便踏入里间,等他先向圣人行了礼,才瞧见慧妃竟然也在,于是又向慧妃也行了礼。 对于这个极受圣人宠爱的慧妃,谢行玉自然不会不识得。 即便不曾听说?过传闻,却也能从?谢皇后口中知?晓一些东西。 只是谢皇后对于慧妃的盛宠倒只是几句话带过,只是说?那慧妃与太?子关系不错,说?两人或许早已达成合作。 谢行玉听着,倒是并不曾太?过放在心?上。 而如今瞧见圣人召见他之时,慧妃竟还神色自若的陪伴在侧,可见圣人对她的宠爱早已到了什么也不曾顾及的地步。 但此时圣人的声音却将?他的思绪拉回,“朕听说?,你昨日当?街拦下一个女子的喜轿,不顾新郎阻拦,硬是将?人抱回了谢家?” “可有此事啊?” 圣人这话虽是疑问,但谢行玉自然知?道圣人恐怕早已将?此事的缘故了解得极为清楚,于是自然也并未有要隐瞒的意思,只点头道:“却有此事,只是外界流言荒唐,其实臣拦下的并非是寻常女子,而是臣的义妹,她不愿嫁作那人之妻,所以臣才将?她带回府中。” 谢行玉的话音方才落下,圣人便皱眉道:“传闻是否荒唐朕不知?,朕只知?晓你昨日所为,却是实在荒唐!”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地落下,谢行玉也慌忙跪倒在地,“臣知?错!” 他心?里很是清楚,到了这种时候,圣人需要的绝不是他的辩解,而是承认他自己的错处。 毕竟圣人的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错的。 可他此时认了错,却并未让圣人的神色缓和下来,他冷笑一声道:“你现在与朕认错有什么用?难道你不知?你当?真对不起的那人到底是谁吗?” “阿容是你在朕面前跪了三天三夜求来的人,你昨日行事如此荒唐,可曾为她考虑过一分一毫?” 谢行玉沉默了片刻,道:“臣确实忽略了阿容的感受。” 圣人终于是重重叹了口气?,“你们俩的婚事是朕赐下的,朕下了两道旨意才算定下了你们二人的婚事,这是前所未有之事,如今距离你们二人的婚期不足一月,朕也知?道你对于与阿容的大婚很是用心?,朕,也希望你们好好的。” 话说?到这份上,谢行玉连忙应道:“臣明白,臣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苦心?。” “回去?吧。”圣人点点头,“记得回去?之后和阿容好生?道个歉,昨日那事,她定然是受了不少委屈。” 谢行玉自然应下。 出宫之后,他便索性先去?了江府。 虽说?圣人这般护着江奉容其实是有些令他意外的,但其实他自己心?底也明白,昨日那事闹得难看,江奉容也确实委屈。 即便圣人不特?意召见,他也是要亲自去?向江奉容道歉的。 只是昨日所发生?之事颇多,阿嫣方才脱离危险,那许修又来寻了麻烦,如此,自然让他不曾得了机会来向江奉容解释。 即便到了此时,其实谢行玉依旧不曾觉得这件事有那么严重。 他虽说?当?街将?阿嫣带回了谢府,可他如此行事却也是事出有因。 阿嫣分明是不愿嫁给那个许修,甚至宁可饮毒自尽,倘若他放任此事不管,那岂不是等于看着阿嫣去?死? 阿嫣是他的义妹,亦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想就?这样看着阿嫣去?死,难道错了吗? 如此想着,他自然觉得只要好生?解释,江奉容也定是会理解的。 马车很快在江府门前停下,他径自去?了观荷院。 等着院中的下人通传之时,他原本以为江奉容可能会与他耍些小性子,不肯出来见他之类。 若是如此,他便好生?哄一哄就?是。 但他显然想多了。 江奉容并未让他久等。 而他预想中的疲惫,煎熬之类神色也并未出现在江奉容的脸上。 但他很快缓过神来,其实江奉容好像……确实许久不曾将?那些情?绪表露在面上过了。 想到这里,他大步走上前去?,下意识想去?牵江奉容的手。 但是这次与往常不同,江奉容的身子微侧,便避了开来。 谢行玉一怔,但意识到此时的江奉容大约心?里还是憋着一股火气?的,于是垂眸解释道:“昨日的事确实是我做错了,是我不曾考虑周全,但那也是事出有因的。” “阿嫣根本不愿意嫁给那个许修,她甚至因着这事有了自尽的念头,倘若昨日我当?真什么也不管,就?这般看着阿嫣去?送死,岂非太?过冷漠?” 他所说?的这些确实是实情?,但江奉容却并未因为他所言而心?生?原谅的念头。 她看着眼前人,语气?冷静道:“昨日你得了消息,完全可以与我,与谢夫人商议,而后派人去?给许公子送消息,再就?近寻一处医馆救人,如此,即便局势再如何糟糕,都不至于如同现下一般。” 遇上这种事,原本就?有更?好的解决之法,但谢行玉却偏偏选择了最为荒唐的一种。 谢行玉愣住,片刻之后才道:“我……我当?时太?担心?了,一时之间顾不上这么多所以才……” 他以为他只要将?这其中缘故解释清楚,江奉容便会顺势原谅了他。 但不想江奉容却如此说?,而他偏偏还无法反驳。 因为那样的法子,确实是会更?好一些。 但那时候的他只看到那封信,就?已经是彻底乱了心?神,哪里还顾得上细想何种解法才能又救回阿嫣,又全了所有人的颜面? 人命关天,不是吗? 想到这里,他似乎又有了底气?,叹息着道:“阿嫣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我方才得了那消息,确实没法子冷静地去?考虑那些。” 可他这话却只让江奉容觉得越发可笑,她道:“将?军也是上过战场之人,想来也知?晓在战场之上,不过顷刻之间便能取走千百人性命,将?军坐于阵前,难道便不能冷静以待,想出应敌之策来吗?” “还是说?这千百人的性命,在将?军心?中便是半分也无法与阿嫣姑娘相较,所以,将?军只听说?阿嫣姑娘要出事了,便彻底慌了神,什么也都顾不上了?” 江奉容说?这些话时,虽是质问的语气?,但神色却并未有太?大变化?,依旧是极为平静的。 可谢行玉却面色有些发沉。 显然,江奉容的这些话全然不曾顾及他的颜面,将?某些他还想掩饰的东西明晃晃地说?出了口。 一阵古怪的安静之后,谢行玉轻轻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昨日之事确实是我做错了,阿容你生?我的气?也是应当?的,我今日过来,原本就?是为了向你道歉的。” 他放低了姿态,想让这件事情?就?这般不痛不痒的过去?。 他们二人的婚事早已定下,他想,即便是江奉容心?中再如何生?气?,也应当?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 因着这桩事闹到了如今这份上,已是足够了。 江奉容,从?来不是这般不识趣的人。 但此时的她,却并未有因着他这般低头的话语而让此事就?这般过去?的意思。 她只轻声道:“将?军,你的心?早就?乱了吧,你喜欢阿嫣,对不对?” 话音落下,她抬眸看着他,让他眼底的情?绪无所掩藏。 谢行玉不曾想江奉容会这般直接的问出这个问题来,他还是想摇头,想告诉她,他永远都不肯会喜欢像阿嫣这样的女子。 但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不曾说?出来。 最终他避开了江奉容的目光,道:“在这世道,男子多些妻妾应当?是很寻常之事吧,阿容,无论如何,在我心?里最重要的人,永远都只会是你一人。” 他如此说?,便已经是直白地承认了他对阿嫣的心?动。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是渐渐认清了他对阿嫣的那份情?意。 而在得知?阿嫣自尽之时,他心?底的慌乱无措,已是让他彻底明了,他喜欢上了阿嫣。 但不论如何,江奉容在他心?底的地位,亦是无人能撼动的。 江奉容听着他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语,心?底只觉得越发悲哀。 她想,谢行玉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的呢,还是说?,其实他一直都是这般模样? 她定定地看了谢行玉许久,始终无法得到一个答案。 四下寂静中,她不自觉地想起了谢行玉从?前的模样。 那张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的脸与眼前之人的脸渐渐重合,明明好似并不曾有什么变化?,却又截然不同。 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眼前的人都已经显然有几分不耐烦了。 她才终于移开了目光,而后唇边多了一抹极轻的笑。 仿佛是释怀,又仿佛是别的,总之,她一字一句道:“谢朝,我们退婚吧。” 她的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但落下之时,却又是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 谢行玉的脸色猛然变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你说?什么?” 江奉容神色未变,却又将?方才那句话一字不差地重复念了出来,“谢朝,我们退婚吧。” 显然,她并非是在与他开玩笑或者?用这件事来威胁他,而是真的有了退婚的心?思。 第四十六章 只是谢行玉并不这样想。 他眉头紧皱, 道:“阿容我知道你昨日是受了委屈,但我?也已经与你解释清楚原委,更是向你道了歉, 你何必再抓着这件事不放?” “不是的。”江奉容叹了口气,“我?是真心?想将我们二人之间的婚事退了, 你既然已经对别人动了心?, 再勉强绑在一起,也不过只会成就一双怨侣,谢朝,我?当真不希望我们变成这副模样, 所以, 还不如想个法子将我们之间的那桩婚事退了。” “如此?,对于我们二人来说, 都是好事。” 可这样一番话却彻底激怒了谢行玉,他脸色越发难看, “退婚?你以为我?们这桩婚事是想退就能退的?我?不会同意, 陛下?亦不可能同意!” 江奉容垂下?眼眸,“有些事,总要尝试看看的,若是连试试都不愿意,又怎会知晓不可能呢?” “好!那你就去?试试看吧!”谢行玉显然已是气极,说完便直接甩袖而去?。 芸青瞧见他这般模样, 忍不住埋怨道:“明?明?是他自个做错了事,怎么还对小姐发起脾气来了,他也当真有脸!” 但片刻之?后?, 却又小心?翼翼地?将目光放在了江奉容的身上,“只是小姐……难道您当真要与谢小将军退婚吗?” 江奉容方才所言, 算是将所有的一切都毫不掩饰地?扯去?了表面那层遮羞布。 亦是让她与谢行玉之?间的关系变得越发糟糕。 甚至还提及了退婚之?事。 芸青向来知道江奉容并非是会刻意拿这种事情来威胁人的性子,既然已经这般明?确地?说了,便是当真有了这念头。 只是……这毕竟是退婚啊。 芸青简直不敢想,这条路会有多难走。 可江奉容却几乎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 芸青还不曾回过神来,就听她接着吩咐道:“去?备下?车马,我?要入宫一趟。” 芸青想起什?么,迟疑道:“您是想……” 江奉容点?头,“如今,也唯有这个法子有可能能解了我?眼下?之?困局了。” 芸青见她显然已经下?定决心?,便也只能点?头应下?。 不消多时,马车备下?,江奉容便乘坐马车往皇宫方向而去?。 只是这次,她并非要面见圣人或是旁人,而是要去?东宫,见隋止。 隋止那日夜里给她的那枚令牌确实是一样好东西,有了这令牌,她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地?入了东宫。 亦是见到?了隋止。 江奉容将那块令牌拿了出来,抬眼看着隋止,道:“不知那日殿下?的承诺,可还算数?” 隋止的目光落在那枚令牌上,点?头道:“自然。” 昨日发生之?事早已传闻得人尽皆知,隋止自然也没有不知晓此?事的道理。 此?刻的他也能猜到?江奉容所求之?事,应当与昨日所发生之?事有些关系。 或许会是向让他处理了那个阿嫣? 隋止如此?想着。 但却不曾想到?江奉容手捧着那块令牌缓缓跪下?,道:“殿下?可否帮臣女退了与谢将军的婚事?” 这才是她真正所求。 隋止将手中的墨笔搁下?,看向江奉容的目光也终于有了变化,“你要退婚?” “是。”江奉容点?头,“谢将军既然早已属意她人,臣女亦不想做那纠缠不休之?人,不如索性退了婚事,还能自在些。” “江小姐有如此?心?性,倒也难得。”隋止目光定定地?看着江奉容,“只是你与谢行玉之?间的这一桩婚事乃是陛下?所赐,你要退婚,孤恐怕是帮不上忙。” 江奉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其实也知道隋止不一定能帮得上忙,但却总还是心?存一丝希望,想着尝试看看。 毕竟如今除却隋止之?外,她也实在想不出哪里还有旁人有可能帮得上她的忙了。 而如今隋止的话却让她的心?彻底跌落了谷底。 难道这桩婚事当真便退不了了吗? 难道即便她与谢行玉之?间已是变得如此?难看的模样,他们也还要成婚吗? 但就在这时,隋止却又忽地?开口道:“孤虽然帮不了江小姐,但孤知道何人可以帮得了你。” 江奉容猛地?抬起头来,就仿佛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隋止接着道:“慧妃娘娘,她如今是父皇身边最?得宠的妃子,若要退婚,她可以帮忙。” 江奉容虽认同隋止所言,但心?底却依旧有些迟疑,“可是……慧妃娘娘会愿意帮我?吗?” 她与那位慧妃娘娘虽然见过几回,心?底也隐约觉得这位娘娘似乎对自己格外亲切,但两人之?间其实是没什?么交情的。 倘若她贸然去?求那位慧妃娘娘帮忙,她实在没有底气笃定慧妃娘娘会愿意帮她。 “会的。”可隋止的语气却极为笃定,“她一定会帮你的。” 江奉容虽不知隋止这种自信是从何而来,但是却也萌生出了尝试看看的念头。 毕竟如今,好似除却这位慧妃娘娘之?外,当真不可能再有旁人能帮得了她这个忙了。 所以轻轻点?了头。 如此?,隋止便令人拿来一套宫人的服饰给江奉容换上,而后?亲自带着她去?了常宁宫。 慧妃此?时午睡刚醒来,让隋止与江奉容在前殿等了片刻,才换好衣裳过来。 她刚一踏入前殿,便将目光放在了立于隋止身后?的江奉容身上,但却很快移开。 而后?笑?着看向隋止道:“殿下?今日怎地?突然来了?” 隋止倒也并未拐弯抹角,只往边上让开一步,而后?道:“今日其实并非是孤有事要见娘娘,而是江小姐有事想求见娘娘。” 江奉容上前恭敬的向慧妃行了礼,“臣女见过慧妃娘娘。” 慧妃仿佛此?时才瞧见江奉容,神色颇为意外道:“这是江小姐,怎地?装扮成这副模样?” 江奉容知晓这慧妃是她唯一的机会了,于是一咬牙,索性便跪了下?来,道:“还请慧妃娘娘帮帮臣女!” 慧妃忍下?了想要上前搀扶江奉容的冲动,道:“江小姐若有什?么需要本宫帮忙的,不如直言。” 江奉容轻轻叹了口气,道:“原本这事臣女是不应当来劳烦娘娘的,只是除却娘娘之?外,臣女也实在想不到?哪里还有旁人能帮得了臣女这一回。” “臣女想退了与谢将军的婚事。” 她终于是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慧妃显然也是有些意外的,她神色虽然还算平静,但袖摆下?的指尖却已经掐入了掌心?,“是因为昨日那谢行玉当街将他那个什?么义妹抱回谢家之?事吗?” 江奉容知晓这件事早已传闻开来,但却不曾想到?身处深宫中的慧妃却也能这样快便得了消息。 看来这事,早已是人尽皆知了。 “回娘娘的话。”江奉容缓缓道:“是因为昨日那桩事,但却也并非全然因为昨日那桩事。” 见慧妃神色疑惑,江奉容便索性将心?中所想尽数说了出来。 其实她向来知道她与谢行玉之?间,或者说身负通敌卖国之?罪行的江家与谢家之?间,原本就是不相配的。 只是从前的谢行玉待她太好太好了。 不管发生何事,总是将她护在身后?,然后?一遍遍告诉她,只要有他在,便不会有事。 让她恍惚中当真以为他们能永远在一起。 可如今…… 她认真道:“谢将军早已移心?她人,昨日他带回来的那位阿嫣姑娘才是他真心?相待之?人,臣女与他之?间婚事早已成为笑?柄,臣女亦不想挡在他们二?人之?间,让这对真心?相爱之?人反而要受分离之?苦。” 她的话音落下?,慧妃的脸色却已是变得有些难看,“当真是荒唐!本宫原来以为那谢行玉是个靠得住的男子,即便发生了昨日那一桩事,却也只当他是因着那女子救了他一回,不想让这女子出了意外,所以才如此?行事。” “却不想他们二?人竟早已互通款曲!” 江奉容见慧妃竟是因着这事发了怒,心?下?虽然意外,但却也并不曾多想,只借着这个机会道:“如今,臣女也并无他想,只希望能退了这桩婚事,如此?,是成全了他们二?人,亦是让臣女不再被他人指点?。” “这谢行玉既是如此?为人,那这桩婚事定是要退的。”慧妃点?了头,可神色却有些为难,“只是这桩婚事毕竟是陛下?所赐,若要退婚,那便是要让陛下?收回成命,这……谈何容易?” 即便慧妃如今再如何受宠,但改变天子的想法亦不会是一件容易之?事。 况且朝令夕改,对于圣人来说应当是最?为忌讳之?事了。 隋止却在此?时道:“此?事虽难,但却也并非全然没有可能,只要慧妃娘娘愿意帮忙劝一劝父皇,而儿?臣亦从旁协助,说不定父皇便会松口也未可知。” 慧妃看向隋止,眸色中分明?有几分探究,但到?底还是点?了头,“那就依太子殿下?所言。” “明?日早朝之?后?,本宫会去?御书房伴君,届时,太子殿下?将江小姐带来便是。” 如此?,慧妃不仅是答应了这桩事,更是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江奉容自然极为感激地?再度跪下?,“多谢娘娘相助!” 慧妃抬手令她起身,而后?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成与不成,还要看明?日呢,等事情成了,你再谢本宫不迟。” 江奉容却道:“不论臣女这桩婚事到?底能否成功退了,臣女都感念娘娘恩德。” 她说这话并非是刻意巴结,而是真心?话。 慧妃看了她一眼,眼角却不由有些酸楚,半响,她轻轻点?了点?头,“好了,既然话都已经说清楚了,太子殿下?,江小姐,若没有别的事,就先回去?吧。” 如此?,二?人便退出了常宁宫。 而慧妃身边的婢女晴芳见慧妃的目光始终落在江奉容的背影上,直至她的背影已经全然消失不见,却始终不曾回过神来,不由叹了口气,道:“明?日,娘娘当真能说服陛下?,退了江小姐与谢将军的那桩婚事吗?” 显然,此?事实在是太难了。 慧妃终于移开了目光,道:“这桩婚事必须退了,不论多难,本宫都得让陛下?答应。” 晴芳一怔,而后?轻轻点?了头。 外间,隋止已经与江奉容交代好了一切,又帮她安排好了将她送出宫去?的马车。 上马车之?前,江奉容却将隋止当初赠予的那枚令牌递给了他,“殿下?这次既然已经帮了臣女,那这个人情便算是还了,这东西,便也还给殿下?吧。” 隋止一愣,而后?道:“这回的忙并非事孤帮得了的,是慧妃愿意帮你,这令牌你留着吧,人情也还先欠着,若是江小姐往后?再有需要帮忙的时候,依旧可以拿着这枚令牌来见孤。” 但江奉容却依旧坚持要将这令牌还给他,“若不是殿下?,臣女恐怕连见到?慧妃娘娘的机会都是没有的,就更别说旁的了。” 如此?,隋止也只好将那令牌收回。 江奉容朝他轻轻一笑?,而后?道:“今日之?事多谢殿下?了。” 隋止“嗯”了一声?,神色却难得有几分不自在,他移开了目光,道:“路上小心?。” 而后?转身离开。 江奉容与芸青上了马车,两人此?时显然都有些兴奋。 大约是不曾想到?事情竟会如此?顺利。 “不曾想这慧妃娘娘竟是个这般好说话的人。”芸青感慨道:“咱们与这位慧妃娘娘统共不过几面之?缘,但她却愿意这般费心?帮衬,真是个好人!” 江奉容想起慧妃,面上的笑?意却不由得僵了僵。 其实她能隐约感觉出来,这慧妃与她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关系。 每当慧妃对她表露出那种关切之?色来的时候,她都会有一种想问一问的冲动。 她总觉得这位慧妃娘娘或许是从前她父母亲的旧识,或者与从前的江家有些渊源的。 可惜她总寻不着机会。 自然,她也能想明?白隋止带她与慧妃相见,可能也有这般缘故。 只是其中细节,却不是她能这般轻易探知的了。 眼下?,只要能顺利将那桩婚事退了,便已经足够。 此?时,芸青还在念着今日之?事,又感慨道:“太子殿下?也当真是个很好的人,答应了帮小姐,就想尽法子做到?了,即便自己帮不成,也给您寻了帮手!” “有他们帮忙,奴婢觉得明?日之?事,当真是不用担心?了!” 她说这话时,眼眸亮晶晶的,显然是对未来极为期许。 江奉容虽知晓这件事其实即便有太子与慧妃相帮也并未有这样简单,毕竟那是要让一个帝王收回他所下?的两道旨意,可瞧见芸青这满眼期待的模样,到?底不忍心?将心?底的话说出口。 于是亦是笑?着点?了点?头。 江奉容的马车已经出了宫,隋止亦已经回了东宫。 许是江奉容今日举动实在令人震惊,他身边的赵献显然有些担忧道:“江小姐这便要退了与那谢行玉的婚事,实在有些肆意了,殿下?怎地?当真为此?作了安排?” 隋止抬眼看他,听他皱眉接着道:“且不说这桩婚事能不能当真退得了,就算真的可以,那江小姐可曾想过退婚之?后?又应当如何自处?实在是有些太过冲动了。” 但他的话音方才落下?,隋止便道:“孤会帮她。” 赵献一愣,随后?却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面上多了挤出笑?意,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可隋止却又忽地?道:“鸣翠坊那边,如何说?” 听隋止问起正事,赵献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他道:“只说什?么也不知道,当初……” 赵献小心?翼翼地?抬眼觑了一眼隋止的神色,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接着道:“当初观妙师父突然就自尽了,宴娘这边属下?也不敢逼得太紧,怕她万一也……可就麻烦了。” 隋止点?头,眸色却微微有些发沉,“她大约是当真什?么也不会说了,如今,唯有慧妃那边有松口的机会。” 赵献迟疑道:“可是那慧妃当真便是当初的……” 隋止看向他,“若不是,今日,她就不会帮江家小姐了。” 赵献回想起今日之?事,也不由点?头,“是了,要想让陛下?应下?退婚之?事绝不会容易,一个不小心?甚至有触怒陛下?的风险,即便慧妃如今再如何受宠,也绝不至于为了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去?费这心?思。” “所以……唯有那一层关系,才能让慧妃如此?不管不顾。” 隋止却无心?再与他多做解释,只道:“退下?吧,再有想不明?白的就自己好生琢磨。” 赵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后?拱手行礼退下?。 翌日。 芸青原本刻意给江奉容选了件素白色衣裳,想着让她装扮得楚楚可怜些,如此?,说不定能换得圣人的同情。 令此?次的退婚之?事更加顺利一些。 只是,江奉容却摇了摇头,“只按照往日装扮就好,陛下?眼光何其毒辣,倘若我?刻意装模作样,若是被他瞧出来,岂非更是得不偿失。” 芸青一想,倒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连忙拿了江奉容素日穿的衣裳过来,又重新给她梳洗一番。 如此?,二?人才动身入宫。 到?了宫门口,便有隋止安排的接应之?人引着主仆二?人一路到?了明?宣宫外等候。 此?时,隋止已经进了里间。 而慧妃亦是像往常一样陪伴于圣人身侧,为他泡茶研墨,时不时还闲谈几句,就仿佛寻常恩爱夫妻一般。 只是隋止进来之?后?,却先与慧妃对视一眼,而后?才开口道:“父皇可曾听说了这几日谢家发生了一桩荒唐事?” 圣人抬眸道:“你说的是谢行玉抢了他义妹的亲这事吧?” 事情早已闹得沸沸扬扬,圣人甚至还因着此?事传召过谢行玉,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件事? 隋止点?头,“此?事闹得动静颇大,原本是那谢将军做了错事,但儿?臣在市井之?中,却听百姓谈论起此?事之?时,竟是更多苛责江家小姐的不是。” 圣人闻言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的慧妃,而后?才皱眉问道:“这是何缘故?” 隋止道:“有人说这江家小姐原本便是配不上谢将军的,如今谢将军移心?他人也是理所应当,有人说谢将军从前为了求下?与江家小姐的婚事已经付出良多,如今即便有什?么过错,江家小姐亦是没有苛责的权力?。”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片刻,才又接着道:“自然,也有不少百姓是怀揣着看热闹的心?态,猜测着往后?江家小姐即便嫁入了谢府,这日子定然也不会好过,这谢家之?人原本便瞧不上她的身份,如今,就连原本一心?向着她的谢将军心?里也装了别的女子。” “若是成了婚,怕当真是数不尽的苦日子。” 圣人听到?此?处,虽然有些意外隋止会提及这一桩看起来与他全然没有关系的婚事,但却也隐约听出了他的意思。 只是并未因着这话便应下?什?么,而是道:“朕已经令谢行玉去?道了歉,他们两个的事情,自然只有他们两个心?里清楚,外间的流言向来肆意,由着他们去?说就是了。” 圣人能因为这件事特意让谢行玉去?道歉已经是极为不易了。 毕竟是日理万机的帝王,哪里会用这么多心?思在这样一桩儿?女情长的小事上边? 但隋止却又道:“父皇,可是江家小姐却因为此?事,想求一个面见您的机会。” 圣人神色一顿,便见隋止神色依旧恭敬道:“江家小姐现下?已经侯在外间,父皇可否让她有一个向您陈情的机会。” “你与这江家小姐,关系倒是不错。”圣人深深地?看了隋止一眼,说话间却是意有所指。 只是圣人的话音方才落下?,一旁的慧妃却神色担忧的看向他,轻声?唤了一句,“陛下?。” 圣人看出她的担忧,便只得抬手道:“罢了,既然人都已经来了,就让她进来吧,这件事既然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朕也想听一听她如何说。” 如此?,里间宫人传话出去?,江奉容便恭敬地?踏入里间。 她先是向圣人行了礼,而后?是向慧妃,太子行礼。 圣人问,“太子说你想面见朕,如今既然已经见到?朕了,有什?么话要说便说吧。” 江奉容方才起身,又恭敬地?对着圣人跪了下?去?,道:“还请陛下?做主,退了臣女与谢将军的婚事。” 第四十七章 她的声音落下, 圣人却是皱起眉头,“怎地说这种任性话?你与行玉之间的感情?,朕一直是看着的, 他待你如何,朕也知晓, 所以才为你们赐婚。” “如今, 只是因着一桩小事,便要退婚?” 这种事对于?圣人而言,自然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 “陛下,阿容自知今日所为实在任性。”江奉容跪地未起, 她先是向圣人认了罪, 而后继续道:“只是谢将军如今已?经与那位阿嫣姑娘互通心意,他们二人情?深意重, 阿容自然是不想做那分隔有情人的恶人。” “陛下为阿容与谢将军赐婚本是好意,可如今这桩婚事却成?了谢将军与真?正?心上人之间除不去?的阻隔, 阿容以为, 不当如此,所以想请陛下废除这桩婚事,如此,谢将军与阿嫣姑娘可以有情?人成?眷属,阿容也能得个自由身。” 圣人紧皱的眉头却始终不曾松开,他道:“若是你实在介意那?个阿嫣, 朕可以下令将她处死,如此,你与行玉之间, 便也再不会?有人掀起风浪了。” 江奉容不曾想三言两语之间,圣人竟就?有了要将阿嫣赐死的念头。 这令她心下一慌, 连忙阻拦道:“陛下不可,那?位阿嫣姑娘是谢将军的救命之人,倘若陛下没有由头便要将她赐死,传闻出去?,恐怕要惹人非议。” “况且……况且如今谢将军一门?心思尽在那?位阿嫣姑娘身上,倘若陛下如此行事,想来谢将军也会?心生埋怨。” 圣人抬眼盯着江奉容,帝王的威严在这一瞬倾压而下,江奉容感受到那?种近乎要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威压,听他缓缓道:“所以,唯有退了这桩婚事方能解决此事了?” 虽是疑问,但却更像是质问。 江奉容手心有细密的冷汗冒出,她斟酌着说辞,片刻后道:“陛下,咱们楚国民风开化,即便是已?经成?了婚的夫妻,若是二人之间生出嫌隙,不想再彼此蹉跎,亦是有和离之说。” “如今阿容与谢将军只是定下婚事,甚至还不曾成?婚,所以还请陛下做主,让阿容不必一生都只能困在一个心不在阿容这儿的人身上,也成?全谢将军与阿嫣姑娘。” 她能在已?经察觉到圣人有些不悦之时依旧开口将这件事条理分明地说明白,其?实是极为不易的。 若是换做旁人,恐怕早已?被吓得浑身发?颤。 而江奉容自然也是恐惧的,她如何不知面前之人是一国帝王,只需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要了她的性命。 可她既然迈出了这一步,不论一路如何荆棘丛生,亦是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但是她的话显然不曾说动圣人,他面色越发?沉得厉害,道:“赐婚并?非儿戏,你与谢行玉的婚事早已?人尽皆是,你要退婚,这是要让朕收回成?命,朕的圣旨既然下了,那?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你回去?吧,朕会?让江家的人看好你,等到了日子,让你与谢行玉好生完婚,绝不能出任何岔子。” 话音落下,江奉容的心也彻底凉了下来。 她原本便知晓此事艰难,但却不曾想过她已?经将其?中缘故说得分明,可圣人,却连一点点要松口的迹象都没有。 甚至要因着今日之事,让江家的人看住她。 这显然便是要将她关在江家,等到成?婚之日才放她出来了。 但就?在这时,一旁始终不曾言语的慧妃却失手将茶盏碰落在地。 瓷器落地的声音在原本就?极为安静的宫室中不免显得有些刺耳。 自然将殿中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而慧妃在圣人面前弄出这般动静来,原本就?是殿前失仪,若是圣人追究,因此受罚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这慧妃向来受宠,圣人不会?追究罢了。 可慧妃却做出一副惊慌失措地模样,竟然直接便跪在了那?些碎瓷片上。 锋利的碎瓷片刺破了轻薄的衣裳,很快便有殷红的鲜血渗透了出来。 圣人瞧见这般景象,自然心疼,下意识便伸手想要将人搀扶起来,“慧妃,你这是做什么??” 可慧妃却并?不肯起身,再抬眼看向圣人之时,甚至眼眶已?经微微泛红,她轻声道:“臣妾失仪,还请陛下降罪。” 圣人皱眉,道:“这不过是小事,朕不怪你,快起来吧。” 但慧妃却接着道:“臣妾方才听着江小姐所言,便想到了臣妾还不曾入宫时,曾经有一个关系极好的手帕交,她家中为她定了一门?婚事,那?位公子无论样貌才情?还是家世,都没有不好的地方,唯有一处,便是早已?有了心上人。” “臣妾那?手帕交知晓了此事,心下便也是不愿坏了人家姻缘,便向她父亲母亲陈情?,可惜她父亲母亲却只将她责骂了一顿,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肆意更改的道理?硬是逼着她成?了婚。” 说到此处,慧妃将锦帕捂在了胸口处,眼泪竟也顺势落了下来,“可后来,他们二人成?了婚,不过半年,他那?夫君便要将心上人迎进门?,臣妾那?手帕交并?非是个性子软的,与她夫君起了不少?争执,闹得最狠的时候,她夫君竟是对她动了手,如今……臣妾入了宫,再不曾听说过她的消息,但想来,恐怕早已?成?了一对怨侣了吧。” 江奉容并?不知慧妃的过去?,自然不知她现在所言是真?是假。 而圣人却极为清楚慧妃的过去?,清楚她从来没有什么?所谓的手帕交,所以这些事,全然都不不过是她信口编造的罢了。 原本圣人见她被那?些碎瓷片划伤是极为心疼的,可此事听得慧妃这些意有所指的话之后,面色又重新沉了下去?。 他虽然知晓,既然是江奉容的事,慧妃便不可能不管。 但此时,他心中依旧不免有些不快。 半晌之后,他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慧妃,锋利的碎瓷片早已?刺入她的血肉中,渗出来的鲜血不仅将她的衣裙染红了一片。 瞧着极为刺眼。 他移开目光,语气里的不悦极为明显,“慧妃,你的意思是倘若朕不答应退婚之事,你便要一直跪着吗?” 慧妃这般举动,就?仿佛是在威胁他。 慧妃却摇头,道:“臣妾与江小姐不过萍水相逢,何至于?为了她做到这般地步,只是臣妾想,若是她的母亲知道她要嫁给这样的夫君,往后要过上那?般日子,定是要日日痛心疾首的。” “这般想着,也实在可怜。” 这些话,若是旁人听着,大约只会?不明就?里。 可圣人却在清楚不过慧妃的意思,他冷笑一声,目光终于?重新放在了江奉容的身上。 他道:“既然慧妃为你开口,那?朕便破例一次,从前为了求下这桩婚事,谢行玉在朕的明宣宫前跪了三个日夜,阿容,你若是能在明宣宫前亦是跪足三个日夜,那?退婚之事,朕便允了。” 慧妃闻言,自然是不忍心让江奉容受这般苦楚的,正?要再开口替她求情?,可江奉容却先应了下来,“臣女多谢陛下成?全。” 她知晓慧妃还有再帮她求情?的意思,可却也明白若要再让圣人退一步,那?是何其?不易之事。 如今慧妃已?经为了她受了伤,又触怒了圣人,她怎么?能再让慧妃为她求情?。 江奉容应下之后便恭敬地退出殿内,像从前谢行玉求下与她那?一桩婚事之时一样跪在了明宣宫外。 其?实当初她听说谢行玉为了求圣人赐婚,不管不顾地跪在了明宣宫前之时,甚至寻不到来看看他的机会?。 那?时候的江奉容心里其?实是不认同谢行玉的做法的,总觉得他这般举动,实在是太过莽撞。 倘若当真?触怒了圣人,便是掉了脑袋都有可能的。 可此时,她自己跪倒在了明宣宫前,却忽地理解了那?时候的谢行玉为何会?如此坚定,就?仿佛所有事情?都成?为他的阻碍一般的去?做了这件事。 大约是因为那?件事太重要了。 比所有的一切都要更加重要。 对于?那?时候的谢行玉来说,定下与江奉容之间的婚事是如此。 而对于?此时的江奉容来说,退掉与谢行玉之间的婚事亦是如此。 他们同样跪在了这个地方,但却为了截然相反的目的。 江奉容觉得有些悲哀,但却又觉得有些幸运,还好,她到底是踏出了这一步。 隋止经过她身边时停下了脚步,“你不该这样快便应下来的,慧妃娘娘既然愿意为你说情?,便一定能让父皇再松一松口,在这处跪三天三夜,并?非是一件易事。” 江奉容垂眸看着地上那?一片阴影,摇头道:“臣女看慧妃娘娘跪在地上,那?些碎瓷片已?经划破了娘娘的衣裙,刺入了她的血肉中,鲜血将她的衣裙染红了一片,可她依旧在为臣女求情?。” “这桩婚事是臣女要退的,要让陛下收回赐婚的旨意,原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要一点苦头也不吃,臣女没有这么?贪心。” 隋止怔住,下意识道:“你与慧妃娘娘……” 但他却并?不曾将话说完,只轻轻叹了口气,而后看向拎着药箱一路跟着宫人往明宣宫方向跑得气喘吁吁,却还在被那?宫人不停催促的太医,“刘大人,您可快些吧,倘若慧妃娘娘当真?出了什么?事,奴才可担待不起啊!” 那?刘太医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加快脚步,当真?是片刻也不敢停下。 隋止道:“慧妃娘娘是父皇心尖上的人,你不用担心。” 江奉容自然也瞧见了那?个慌慌张张的刘太医,心下也安定许多。 既然圣人此时已?经这样着急地为慧妃召来了太医,便足以证明他不会?再继续因着方才之事迁怒慧妃了。 江奉容道:“多谢殿下帮了臣女这样多,接下来的事,便让臣女自己面对吧。” 隋止顿了片刻,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而江奉容为了退婚求到圣人面前的消息,自然也不可避免的传到了谢行玉耳中。 彼时,他正?守在阿嫣身边喂她喝下汤药。 谢星得了消息,迟疑片刻还是进了嫣然院。 谢行玉一边将吹凉的汤药喂倒阿嫣唇边,一边皱眉问道:“怎么?着急忙慌地进来,却又不说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谢星看了一眼依旧坐在床榻上的阿嫣,神色古怪道:“这……” 阿嫣察觉到谢星的目光,自然懂得了他的意思,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不是我在这儿,影响到你们说正?事了。” 谢星自然不可能承认,只得有些尴尬地站在那?儿,好似说什么?都是错的。 谢行玉却已?经是没了耐心,“有什么?事情?直接说便是,阿嫣不是别人。”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谢星也没了法子,只能咬牙开口道:“江小姐她……她去?面见了陛下,向陛下提了……退婚之事。” 谢行玉手中的动作一顿,看向谢星的眼神显然变了,“你说什么??” 谢星硬着头皮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道:“将军,江小姐竟是在陛下面前提及此事,恐怕是当真?有了退婚的心思,您……” 谢行玉眸色越发?沉得厉害。 而阿嫣却一脸愧疚道:“此事都怪我,倘若不是我任性……” 她顿了片刻,又伸手去?轻轻拉了拉谢行玉的衣袖,“将军,您快去?和江姐姐好生解释解释,再好好道个歉,就?说阿嫣也知道错了,阿嫣……阿嫣不会?一直留在谢府的,若是江姐姐不想见到我,我便寻个出家的地儿,去?做个姑子也是好的。” 江奉容什么?也不曾说,亦是不曾表示过不想让阿嫣留在谢府。 可阿嫣这三言两语,却已?经是给她扣了好大一顶帽子下来。 谢行玉原本已?经因为江奉容去?求了退婚之事而有些乱了心神,可听了阿嫣这一番话,却又变了脸色,“谢家的事,什么?时候竟就?由着她说了算了?” “将军。”阿嫣语气急切,“如今哪里是深究这些的时候?倘若江姐姐真?的求得陛下应允,退了与您的婚事,那?您与江姐姐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岂非什么?都没了?” 她用力抓紧了谢行玉的衣袖,仿佛当真?很是为这件事担心。 可她这些话说完,谢行玉反而没了担忧心思,只冷笑一声道:“陛下怎么?可能会?答应退婚之事,君王一诺,重于?千金,倘若朝令夕改,岂非儿戏?” 又道:“她既是要去?求,那?便让她去?求,我已?经与她将这件事情?原委解释了个清楚,她却还要如此任性行事,罢了,她那?性子,好生磨一磨也是应当,往后成?了谢家的主母,少?不得有要受委屈的时候,倘若还如同现下这副模样,如何做得稳这个位置?” 到了此时,谢行玉被阿嫣这几句话激得已?经全然不觉得自己再有什么?问题了。 反而觉得是江奉容任性太过。 毕竟那?些事情?他已?经解释了个清楚,再者?即便他对阿嫣当真?有了不当有得心思,亦是不曾执着将人收作妾室。 他只是不忍见她就?此丢了性命罢了,又有何错? 难道江奉容连这种事都容不下,偏要硬生生看着阿嫣丢了性命才行吗? 阿嫣听得谢行玉如此说,依旧神色担忧地看向谢行玉,“可是江姐姐如此做,定是想换得将军的关心,将军如此,怕是不好……” 但谢行玉却只是将勺子里的汤药吹凉,再送小心送到阿嫣唇边。 阿嫣顿了片刻,还是张口喝了药。 *** 江奉容依旧跪在明宣宫门?前。 此时已?经一个日夜过去?,她的双膝早已?疼得麻木,而身子也已?经渐渐僵硬。 临近午时,天边金乌高高悬起,刺目的阳光洒下遍地金黄。 六七月的时节,正?时日头最为毒辣的时候。 越是临近午间,那?阳光便越发?灼人。 虽有芸青支起伞替她挡着,可地面的滚烫依旧让江奉容浑身灼痛难当。 这一天一夜,她也不曾吃过东西。 也就?唯有昨日夜里,隋止身边的赵献偷摸给她拿了些填肚子的东西与水,可江奉容迟疑了一番,到底没有收下。 她知晓隋止是一片好意,但心里却有些担心,“此处是明宣宫,即便已?经到了深夜,可却也不能保证此事不会?为人知晓,臣女不希望因着一时之苦让退婚之事功亏一篑,亦是不希望连累了太子殿下。” 赵献原本还想劝一劝她,可见她神色坚定,又说出这一番道理来,最终也只得无奈离开。 如此,这一个日夜以来,江奉容便是中不曾有东西入腹。 虽然此时的每一刻都已?经是越发?难熬,可她亦是不曾有过后悔心思。 入夜,太阳的光辉渐渐沉入黑暗中,灼热的温度也同样散去?。 即便是六七月,这个时辰也依旧有凉风拂来。 其?实应当是舒适的。 只是江奉容依旧跪了太久了,周身的疼痛感早已?尽数将她淹没。 此处地面不仅坚硬,更有细碎的小石子硌人,虽然隔着单薄的衣物,但她依旧可以想象出膝盖处定然早已?是青紫的一片。 而一日有余未曾进水亦是让她唇间已?经有了开裂的迹象,喉间也偶尔有明显的腥甜味道,这些于?她而言,都是极为难捱的折磨。 可这也不过才过去?一日有余罢了。 慧妃每回从江奉容身边经过时,总是克制不住停下脚步,直至她瞧见,而后努力抬眼向她笑笑,让她知晓自己无恙。 而慧妃身边婢子又极为不安地催促她离开之时,她才会?满脸担忧的离开。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每一刻时间在江奉容这儿,似乎都被无限拉长。 在漆黑的深夜过去?,终于?天边又再度有朦胧光亮照下来之时,江奉容熬到了第二日。 这个时候的她仿佛早已?摇摇欲坠。 这样长时间跪在此处,其?实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是极为难以支撑的折磨。 当初的谢行玉好歹是上过战场杀敌的将军,可在这明宣宫前跪了三日之后,亦是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如今的江奉容要熬过这三日,自然是难于?登天之事了。 眼见她此时面上早已?没了血色,身子更是仿佛早已?没了气力做支撑,而天边金乌已?经有半边从云层中探出头来。 这意味着不消多时,像昨日一般的灼热气息便会?铺天盖地而来。 江奉容昨日能熬过去?已?是极为不易之事,而今日的她显然情?况更是糟糕,当真?还能熬过去?吗? 李沛被召进殿内,片刻之后匆匆忙忙地走到江奉容跟前,问道:“江小姐,你现在还好吗?” 江奉容有些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芸青却有些急切地先开口道:“李公公,我家小姐这已?经是跪了两天两夜了,这两日间不曾进过一滴水一粒米,夜里倒也罢了,可眼见着日头便要升起来了,小姐现在情?况本就?不好,若还要在这大太阳底下就?如此跪着,怕是要连性命都保不住的。” 说到此处,她声音里已?经是分明夹杂了哽咽,“还请李公公帮忙,向陛下求求情?吧。” 李沛叹了口气道:“江小姐,陛下亦是知晓您在此处很是难熬,所以方才与奴才说了,倘若您愿意答应不再提这退婚之事,一月之后依旧好生与谢将军完婚,您便可以起身不必再跪了。” 江奉容听得这话,几乎全然不曾迟疑地摇了头,很是艰难地从干哑的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来,“不行。” 这一场婚事,她定然要退的。 即便再难,也不会?退缩分毫。 李沛皱眉,颇有些不解道:“江小姐何必非得退了这婚事呢,即便谢将军当真?移心她人,依着他往日对您的情?意也不至于?亏待了您,况且陛下也是您的倚仗,亦不会?让他再欺负了您,谢家的家世也是无可挑剔的,您嫁过去?风风光光的,还是正?妻的位子,您又何必这般与自己过不去??” “因为我不愿。”江奉容跪在那?儿,藕荷色的衣裙铺散开来,脸色苍白,纤瘦的身形更是仿佛一阵极轻的风就?能将她吹倒,但她的语气却极为坚定。 她道:“因为我不愿嫁他了。” 第四十八章 第三日到来的时候, 江奉容眼皮一直沉得厉害,似乎睁开眼睛就已经是要用尽所有气力了。 她?已?经渐渐要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所有的一切在?她?眼中都仿佛被?一层朦胧的雾气所笼罩, 即便她再如何努力都无法看得分明。 而这对于此时的她?来说应当只是一个极小的问题。 因?为跪了三日之后,周身的刺骨疼痛感才是最为折磨人的。 大约是因?为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那些疼痛感却?似乎被?无限放大,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宛如?被?撕扯一般的痛感在?周身蔓延,直至四肢百骸都尽数被?那种痛感淹没。 其实她?的身子早已?支撑不?住了。 但却?是凭着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坚持一直支撑到了现在?。 明宣宫里的那些宫人第一日瞧见她?跪在?此处时,都怀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来看待这件事,无人觉得她?能支撑到最后。 可到了第三日, 眼见她?依旧跪在?那处, 哪怕早已?摇摇欲坠,但却?始终不?曾动摇分毫, 看向她?的目光便也生了变化。 甚至生出几分敬佩之意来。 毕竟能这般不?眠不?休地?跪在?三日之人,着实罕见。 而江奉容的意识混沌间, 却?极为清晰地?听到了编钟响起的声音, 她?努力睁开眼睛,但眼前却?依旧是漆黑的一片。 倒下去的前一瞬,她?听到有人道:“时辰已?经到了,快禀告陛下……” 而后便是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她?终于沉沉地?闭上?了眼。 再醒来时周身依旧疼得厉害,她?只轻轻动了动,便分明感觉到那种疼痛感好似从?骨头?缝里头?钻出来的一般, 额头?也很快冒出细密地?冷汗来。 可她?依旧努力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而后向外间唤道:“芸青,芸青。” 刚一睁眼, 她?便已?经瞧清楚此时自己是身处何处。 这是一个对于她?而言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江家。 但此时的她?除却?自己已?经被?送回了江家之外,旁的事情是一无所知的。 那日她?昏倒过去, 对于之后的事情便已?是无从?得知,也唯有芸青还能告知她?后边所发生之事了吧。 正胡思乱想间,外间一阵脚步声音响起,芸青很快推门走?了进来。 瞧见当真是江奉容醒了,她?自然是松了口气,快步走?上?前道:“小姐,你可算醒了,身上?可还疼吗?” 江奉容身上?的那些伤势尽数都是芸青亲手包扎的,所以她?极为清楚江奉容身上?那些伤到底有多?么严重,也正因?着如?此,所以此时她?问起此事,声音里甚至有着掩饰不?住的哽咽。 但江奉容却?只握住了她?的手,语气极为不?安道:“芸青,婚约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地?厉害,因?着紧张的缘故,还带着微微的颤意。 “小姐,陛下已?经答应了退婚之事!”芸青眼里虽含了泪水,但唇边却?是带着笑的,“陛下说,三个日夜,小姐既然当真熬了过来,他亦是会信守承诺,想来此时退婚的旨意都已?经送去谢家了。” 江奉容即便浑身依旧疼痛难忍,可悬起的心却?终于落下,她?点点头?,“退了就好。” 此时的她?已?经是没有气力再去想往后的事,眼下,她?只觉得能退了这一桩婚事,就已?经很好了。 芸青帮江奉容理了理被?角,忽地?想起什么,笑着道:“昨日瞧见小姐昏倒过去,可把那些人吓坏了,太医瞧过之后,慧妃娘娘说要将您带去常宁宫歇息,太子殿下也说要将您带回东宫去歇息,最终还是陛下做了主,说让您在?明宣宫偏殿稍作歇息,然后安排马车将您送回了这里。” 芸青所言让江奉容不?由得想起了那日为了帮她?求情而跪在?满地?碎瓷器中的慧妃,不?由道:“此次之事若不?是慧妃娘娘相助,定然是成不?了的,可惜如?今我想要入宫都是难事,否则当真是应当当面向她?道一声谢。” 虽然江奉容也能想到慧妃既然愿意如?此帮助她?,定然不?会只是因?着对她?的那几分同情,这其中定然是还有别?的缘故。 可不?论如?何,慧妃到底帮了她?这一回,她?自然感念于心。 芸青点点头?,正想说这慧妃当真是个好人,可外间却?突然传来声音,“阿容,你身子如?何了,可方便让母亲进来看看你?” 江奉容方才醒来,周氏就来了观荷院,这其中到底是何种缘故,江奉容与芸青自然都能想得到。 观荷院的这几个下人,表面上?看是为江奉容做事的,但到底是江家遣来的下人,心底是向着谁的,自然是不?言而喻。 而周氏虽然语气中带着询问的意思,但江奉容与芸青都还不?曾应答,她?却?已?经先推门走?了进来。 周氏见她?果真已?经醒来,面上?很快带了笑意,“昨日见你昏迷不?醒地?被?送回来,可当真是将我吓坏了,好在?今日人算是醒了,身子应当也已?经无碍了吧。” 大约是演戏演得久了,即便此时并未有其他人在?场,周氏也依旧做出一副对江奉容极为关心的模样。 江奉容此时虽然已?经醒来,可身子还虚弱着,自然是不?想虚与委蛇地?应付周氏的。 只是她?如?今人还住在?江家,却?也不?能全然不?给?周氏面子,于是只能勉强应道:“多?谢母亲关心,已?是无碍了。” 周氏点头?,又试探着问道:“我听说你这次这般折腾,是为了退了与谢家的那一桩婚事,那陛下……已?经应下退婚之事了?” 她?显然不?关心江奉容到底是因?何缘由要退了这一桩婚事,只想知道这桩婚事是否当真已?经退了。 江奉容听得她?问起此事,倒也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周氏特意来这观荷院一趟,总不?可能当真只是为了关心她?。 “婚事已?经退了。”既然她?已?经问起,江奉容便也并未有隐瞒的意思。 毕竟这种事即便此时她?不?说,亦是隐瞒不?了多?久。 等退婚的旨意送到谢家,届时,这件事恐怕是会传遍整个上?京,江家这些人自然也能知晓此事。 所以她?直接便说了。 周氏原本以为想从?江奉容口中得知实情应当是一件极难之事,却?不?想她?竟是这般轻易就说了。 这反而让周氏有些回不?过神来,不?由愣住,“这陛下赐下的婚事,当真这样容易便退了?” 赐婚之事,早已?人尽皆知,如?今要收回那道旨意,定然是少?不?了要惹人非议,圣人当真会应允退婚之事吗? 见周氏眼巴巴地?过来打听消息,自家小姐如?实说了,却?又一副不?愿相信的模样,芸青不?由皱眉道:“夫人若是不?相信,再等等便是,到时候退婚的旨意送到谢家,便就能知晓此事真假的。” 芸青知道这周氏向来是不?怀好意的,所以此时说话的语气自然也没有多?好。 周氏听得这话,面色微微有些发沉,不?过到底不?曾发作,只是勉强挤出笑意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阿容你身子还不?曾好全,就先好生歇息,母亲便先走?了。” 说罢,见江奉容颔首,她?才转身离开。 而等出了观荷院,周氏才算回过神来,“我这可当真是糊涂了!她?有那桩与谢家的婚事傍身,我在?她?面前须得给?她?些面子,如?今这桩婚事都已?经退了,我怎么还容着她?在?我面前嚣张?” 孙嬷叹了口气道:“旁的事情也就算了,夫人原本不?是还想着让那谢家嫡女与咱们家公子多?接触接触,看看能不?能有机会定下他们二人的婚事,如?今这样一闹,咱们非但没了攀附谢家的机会,这桩婚事更是没了半分可能了!” 周氏想起这桩事,心头?更是涌上?一阵烦躁,“好端端的婚事说退就退了,这没人管教的就是差了些,许多?事都只由着自己性子来。” 说到此处,她?面色越发难看,“从?前想着认下她?这个义女,好歹是能给?咱们江家带来点好处,可如?今闹到这步田地?,不?害了我们江家,就当真是该千恩万谢了!” “是啊。”孙嬷也愁眉苦脸道:“她?这桩婚事作罢了,岂非是要一直留在?咱们江家了,她?那样的身份留在?咱们江家,不?是老奴说,迟早是给?我们江家惹来祸端的……” 孙嬷这一番话让周氏的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原本便是她?看重江奉容与谢家的婚事所以劝了江成益认下江奉容这个义女的,如?今事情却?变成了这般模样。 她?总不?能因?着这桩婚事退了,便要断绝了与江奉容的关系。 倘若当真如?此做,这件事传闻出去,江家可就彻底没了脸面。 但若不?如?此,不?就当真只能将她?当作江家的女儿一般好生养着了? 周氏自然不?甘心,可偏偏又想不?到应付之法,也只能先咬牙认下。 *** 退婚的旨意一早便送入了谢府。 既然已?经当着慧妃与隋止的面应下了退婚之事,圣人自然不?会做出出尔反尔之事来。 亲眼见圣人拟好旨意遣人送去谢府,慧妃这才安心下来。 圣人的心思却?只在?慧妃的身上?,他揽过慧妃的腰身顺势让她?坐在?自己身上?,“圣旨已?经送去谢家了,这下,可心安了?” 慧妃点点头?,轻声道:“多?谢陛下。” 圣人摩挲着她?散落下来的乌发,缓缓道:“慧娘,这次之事你任性了,但朕愿意纵容你这一回,但往后……最好不?要再有这种时候。” 慧妃的神色瞧不?出喜悲,只见她?再度点了头?,应了声,“是。” 退婚的旨意送到谢府时,府里还无人知晓此事。 谢夫人因?着谢行玉那日抢婚的荒唐行径而被?气得病了几日,如?今身子虽然已?经无恙,但却?显然不?想再掺合这些事。 从?前她?还总喜欢与上?京的几个相熟的夫人偶尔喝喝茶,吃吃点心之类,这些日子却?已?经全然没了这种心思。 即便那几个夫人听闻她?染病,想来谢府看望她?,都被?她?以大夫说要静养为名避而不?见。 只因?她?心下明白那日之事后外间该有多?少?荒唐至极的流言蜚语,谢家的脸面,是当真丢得干净。 她?实在?恐惧听到那些人谈及此事,所以索性避开,如?此,还能稍稍清净些。 而也正因?如?此,退婚之事她?自然也是全然不?知晓的了。 谢嘉莹的情况其实也相差无几,她?原本就是骄傲的性子,外间流言蜚语如?此难听,她?又如?何承受得住? 所以这些时日她?亦是日日躲在?家中不?曾外出。 自然,心里也是越发埋怨阿嫣,若不?是锦秀死死拦着,她?肯定还是会再去寻阿嫣麻烦的。 谢行玉虽然知晓江奉容去了宫中,且向圣人求了退婚之事,可在?他看来,圣人是绝不?会应下退婚之事的。 所以后边也就不?再理会此事。 想着任由江奉容就这般任性一回就是了,等她?再圣人那儿碰了壁,自然会乖顺地?与他成婚。 但宫中宦官传来圣旨,谢行玉原本是倚在?在?窗边看书,可却?突然得了消息,匆忙到前厅接下了旨意。 他听着那宦官嘴巴一张一合得念出旨意,原本还不?曾放在?心里,直到听到那宦官极为清晰地?念出“退婚”二字时,他才猛然抬起头?来,脸色也瞬间变了。 那宦官将旨意宣读完,便恭敬递到谢行玉手中。 可谢行玉却?没有任何要接下圣旨的意思,他只神色古怪地?看着那宦官,“公公,这圣旨莫不?是弄错了?陛下怎么会突然下一道退婚的旨意?” 宦官闻言连忙道:“将军,这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的东西,怎么会弄错?您若是不?信,可接了旨意瞧瞧便是。” 谢行玉刚接过圣旨,谢嘉莹却?也几步走?上?前来细瞧,只看她?满脸不?安模样,便也知晓她?心底担忧。 圣旨展开,里边分明写着的便是退婚之事,字字句句,皆是清晰无比。 显然,那宦官不?曾有分毫欺瞒之言。 谢嘉莹满脸不?敢相信,“江姐姐竟然当真起了退婚的心思……” 而谢行玉清楚此事如?何不?易,便是更无法接受,“公公可知,陛下为何会应下这退婚之事?” 那宦官见谢行玉竟是一副好似全然不?能接受的模样,倒也有些意外,但却?只道:“将军与家中义妹的传闻早已?传遍上?京,江家小姐又一心退婚,陛下仁德,从?前赐下婚事是想着成就一段姻缘,如?今一看竟是你们二人相看两厌,退了这婚事也并不?奇怪。” “可是……”谢行玉依旧不?能接受,“陛下的旨意,哪里是说收回就收回的呢?” 宦官皱眉看向谢行玉,“将军以为这道退婚的圣旨来得容易?为了求陛下收回这道旨意,江家小姐可是生生在?明宣宫前跪了三个日夜。” 又意有所指道:“将军也曾在?明宣宫前跪过三日,想来也应当知晓那等苦楚如?何难熬吧?” 谢行玉面色一白,口中喃喃道:“不?想她?为了退了与我婚事,竟是如?此……” 眼见他仿佛受了极大打击,久久不?曾缓过神来,谢夫人只得上?前一步,先是向那宦官道了歉,又是令下人好生将人送出府去,而后才看向谢行玉,道:“求仁得仁,如?今你与阿嫣的流言早已?传遍了上?京,与阿容的婚事也已?经退了,你若有心,留阿嫣做个妾室也可以,左右谢家的名声是靠你在?战场上?拼来的,别?的,都没那么重要。” 谢夫人这般说,也是已?经彻底想开了。 外间传闻早已?不?知说得有多?难听,她?即便再如?何在?意,却?也是改变不?了什么。 上?回这样折腾了一番,谢夫人是再不?敢提让阿嫣成婚之事,生怕再闹出些难堪的事情来。 事已?至此,她?又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哪怕这个阿嫣是个有心计的,如?今沾上?这人,怕是再甩不?开来了,令她?做个妾室,往后拿捏在?自己手中,还能好生管教着。 外头?诸多?传闻,也算有了个结果,或许也就能过去了。 谢行玉还不?曾说话,谢嘉莹先是变了脸色,“母亲,我不?同意,那阿嫣是什么人您不?是都认清了吗?她?这种人倘若当真成了兄长的妾室,往后谢家哪里还有安宁的时候啊!” “况且兄长都还不?曾成婚,便先纳了这妾室,传闻出去,多?难听啊?” 但谢夫人却?冷声呵斥道:“你兄长的婚事,你一个还没成婚的丫头?,管这么多?做什么?” 她?何尝不?知道若是还没成婚便先纳了妾室,定然是对名声不?利的,可是外间传闻更难听的比比皆是,相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 但谢行玉却?仿佛不?曾听见她?们二人言语一般,只捏紧了手中那明黄绸布,一咬牙便转身大步往外间走?去。 谢府与江府相隔有些距离,但快马加鞭之下,也还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 谢行玉翻身下了马,步履匆匆地?进了江府。 因?着谢行玉常来的缘故,江府这些下人大多?都是识得他身份的,自然不?会阻拦于他,只任由他进了观荷院。 底下人前来通传之时,江奉容并不?觉得意外,这个时辰,退婚的旨意应当也已?经送去了谢家。 他现下过来,大约只是有几分难以置信罢了。 难以置信她?会去求了退了的旨意,更难以置信圣人竟会应下此事。 芸青却?面色极为难看,“婚事都已?经退了,他只管陪在?他那好义妹身边便是,何必再来见小姐?” 江奉容其实心底也是不?愿再见谢行玉的,毕竟二人之间该说清楚的话,也早就已?经说清楚了,如?今婚事也已?经退了,是当真不?愿再有任何交集。 只是她?心里却?也明白,谢行玉既然已?经来了,那便是打定主意要见她?的。 既是如?此,便是观荷院里的这些人再如?何拦着他也是拦不?住的。 与其如?此纠缠,还不?如?索性听听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左右退婚的圣旨已?经下了,这件事早已?没了更改余地?。 于是对那前来禀告消息的绿夏道:“让将军稍候片刻,我换身衣裳就来。” 绿夏应了声“是”,而后退了出去。 江奉容只简单换了件外衫便在?芸青的搀扶下推门走?了出去。 谢行玉正等在?院中,一见江奉容出来,便大步走?上?前去,“我们二人的婚期只唯有半个月的时间了,你当真要在?此事退了我们的婚约吗?” 他一开口,便是质问。 江奉容一愣,片刻后才有些无奈道:“将军应当已?经接到退婚的旨意了吧,退婚之事,想来圣旨上?应当写得足够清楚明白,将军又何必多?此一问?” “你……”谢行玉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分明知晓我为了我们的婚事费了多?少?心思,我们十多?年的感情,如?今好不?容易要成婚了,你却?要退婚?” 江奉容目光定定地?看着眼前人,缓缓道:“将军,你为那一桩婚事付出颇多?,但我却?也不?曾辜负过你的付出,你为了那一桩婚事竭尽全力,我却?也做了我能做的所有。” “如?今我们退婚,是因?为将军心思游离,做了背弃这婚约之事,我执意退了这桩婚事,一样是问心无愧!” 谢行玉方才所言,显然是在?苛责她?任性妄为。 可退婚虽是江奉容提的,但她?却?不?肯平白背了这罪行。 倘若不?是谢行玉举止失了界限,又是承认对阿嫣动了心思,更是多?次羞辱于她?,江奉容绝不?至于这样快便下定了决心。 瞧见江奉容这副冷静的模样,谢行玉心中反而是涌上?了一阵火气,连带着语气中的烦躁也极为明显,“与阿嫣的事情我不?是都同你解释清楚了吗?即便当时我所做之事有一些错处,可却?也只是为了救人而已?,只是为了这样一桩事,真的就值当闹到退婚的地?步,连我们这样多?年的感情也尽数不?顾了吗?” 若是从?前,江奉容或许会愿意与他好生解释一番,可现在?,她?看着眼前的人,却?早已?没了解释的兴致。 她?轻轻叹了口气,只道:“退婚之事早已?成了定局,你我何必再去争执是非对错?” 说罢,她?看了一眼身侧的芸青,芸青会意,将一木头?匣子递给?谢行玉,“里边是这些年间将军送给?我家小姐的物件,如?今既然退了婚,这些东西自然也是要清算的,所以还请将军将这些东西尽数拿回去。” 第四十九章 匣子里边其实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 都只是?一些寻常玩意儿罢了。 自然,也并非是因着谢行玉太过小气,只是?若是?贵重物件, 江奉容反而?不肯收下。 彼时她在宫中,活得谨小慎微, 唯恐行差踏错一步, 便会落入万劫不复深渊。 所以哪里敢收了贵重物品。 而?匣子里的这些东西,其实都是?江奉容往日?当作宝贝一般看待的东西,她方才将这些物件一一收入匣中的时候,其实都还能记起来哪一样东西是?谢行玉什么时候赠予她的。 譬如那串木质的珠串, 是?三年前她生辰时赠予她的, 那沉香木的簪子,是?他去秦川城之前赠予她的临别礼物, 而?那早已褪了色的风筝,便是?许多年前的东西了…… 江奉容看着这些物件, 心里若说是?一点波澜都不曾有, 那自然是?假的。 可却也说不上难过。 反而?觉得轻松。 毕竟这些东西尽数还回去了,两人之间,可就当真再没了瓜葛。 也是?好?事。 她向来不是?喜欢纠缠不清的人呢,更何?况如今已经退了婚,最?好?其实便是?再不相?见。 谢行玉接过芸青递过来的木头匣子,面色却显然越发难看, 他冷声道:“你送的东西等我回去让底下人收拾出来,明日?便送过来!”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可江奉容却在此时摇了摇头, 道:“将军将那些东西收拾出来之后?,只随便丢了就是?, 不必再费心送过来了。” 她如此说,意思?便是?往后?他们二人,都不必再相?见了。 谢行玉听得这话,脚步一顿,咬牙道:“江奉容,你不要后?悔!” 而?后?拂袖而?去。 等江奉容与芸青一同回了屋,绿夏停下手中的活计走上前与一旁的清荷低语几句,清荷点了点头,绿夏便快步出了院子。 她一路低着头沿着小道走得极快,不消多时,便已经踏入主院。 周氏身边的孙嬷见是?她来了,上前问了她几句,而?后?才将她带到了周氏跟前, 她先是?向周氏行了礼,而?后?道:“夫人,方才谢将军亲自来了观荷院。” 周氏听得这话,神色显然有些古怪,“这婚事不是?都已经退了吗,他还来做什么,难道竟是?舍不得?” 主动退婚的人是?江奉容,至于这谢行玉对?此事是?如何?想的,周氏自然无?从得知。 “这……奴婢也不知道。”绿夏面露为难之色,“他们二人虽是?再院子里说的话,但说话声音并不算大,奴婢也不敢刻意走得太紧,只瞧见那谢将军离开之时面色极为难看,好?似是?发了一通火……” 见绿夏什么也说不出来,孙嬷不由皱眉,“真是?个不中用的!” 绿夏听得这话也不敢反驳,只能将头低得越发低了。 周氏显然也因着绿夏之言心底越发不安,有些烦躁地摆手令绿夏退下,绿夏便匆忙行礼告退。 而?孙嬷瞧出周氏此时心下担忧,便一边上前给她揉捏肩膀,一边出言宽慰道:“绿夏那丫头都说没有听清谢将军与江奉容到底说了些什么,指不定事情没有夫人想的那么糟糕,夫人也不必自己吓唬自己了。” 可周氏却用力?揪紧了手中帕子,“你没听那丫头说吗,那谢将军走时面色很是?难看,显然是?与江奉容发了一通火的,如今她与谢家的婚事本就没了转圜余地,竟还敢触怒了谢将军!” 孙嬷听着这话,也不由开始担心起来,“她与谢家的恩怨,总不至于牵连到咱们江家吧……” 此时她们早已不指望江奉容能给江家带来什么好?处,只要不牵连江家,就已经极为难得了。 “留着这样一个祸患在家中,就算今日?不牵连我们,明日?也会牵连我们!”周氏一咬牙,“今晚我跟老爷好?生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能将她送走。” 孙嬷迟疑片刻,道:“老奴这里倒是?有一个法?子,只是?不知能不能行。” 周氏看向她,她便斟酌着道:“若是?能将这江小姐的婚事定下,早些嫁出去,倒是?一个法?子。” 周氏听得这话,只若有所思?地饮了口茶水,并未说这法?子到底是?否可行。 只是?瞧她这副模样,显然是?将这话听了进去的。 *** 谢行玉从江府出来之后?面上怒色始终不曾散去,显然是?当真生了气。 而?他才在谢府门前下了马,一直着急等着的谢嘉莹便快步走上前去,“兄长,江姐姐是?如何?说的,她可愿意再给你机会?” 谢嘉莹心下担忧,自然顾不上此时的谢行玉是?否生了气,只想知晓江奉容那边到底是?何?种情况。 但谢行玉原本就在江奉容那儿受了气,此时又听谢嘉莹提及此事,心底怕只是?越发烦躁,自然是?没有搭理?谢嘉莹的兴致。 一句话也不曾应就径自往里间走去。 可谢嘉莹却顾不上这么多,她这些日?子本来就因着谢行玉一心护着阿嫣之事连带着对?谢行玉这个兄长竟也生出几分?不满来。 此时见他如此,更是?极为恼火,索性道:“好?,你不愿意告知我,我直接去问江姐姐便是?!” 说罢,当真便要唤人备下马车。 可谢行玉却停下脚步,冷声道:“不许去!” 顿了片刻,他又道:“我与她之间的婚事既然已经退了,往后?便再无?瓜葛了,她既然不留余地,我也并非是?非她不可。” 谢嘉莹脸色发白?,“不行!我偏要去见江姐姐!” 谢嘉莹此时也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何?种想法?,只是?若不见了江奉容,她就总还是?有些不甘心。 “来人!”谢行玉哪里会容忍她这般胡来,索性唤来下人,而?后?吩咐道:“将小姐带回筠文院去,好?生看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出院子一步!” 那下人听得这般吩咐,虽然神色有些为难,可却也还是?上前拦住了谢嘉莹的去路。 瞧见这般景象,锦秀只得劝道:“小姐,今日?这般……我们怕是?出不去了,不如还是?先回去吧。” 谢嘉莹狠狠瞪了一眼拦在她身前的两人,到底还是?转身回了谢府。 嫣然院。 退婚之事原本动静就不小,阿嫣此时自然也已经得了消息。 这桩婚事退了,阿嫣自然是?高兴的,只是?高兴之余,心底却也还是?不免有几分?不安,“听说刚接下旨意,将军就匆匆出了府,好?似是?去了江府?” 雁儿此时才从外间出来,听到阿嫣如此问,连忙点了点头之后?道:“不过方才将军已经回来了,瞧着面色很是?不好?,奴婢听人说,将军在府门口好?似还同谢小姐吵了一架,两个人都闹得很是?不愉快。” “那看来将军在江府,恐怕也不曾讨了好?。”阿嫣缓缓道:“将军是?个那样骄傲的性子,江奉容又不是?个会服软的,他们二人这桩婚事,再也回不去了。” 雁儿面上堆满了笑意,又向阿嫣行了礼道:“恭喜小姐了,如此,依着小姐在将军心中的地位来看,将军夫人这个位置,定然是?小姐的了!” 阿嫣轻笑一声,目光落到雁儿身上,“雁儿,从我来了谢府,便是?你一直在身边伺候,那时我不会说上京的官话,一开口总免不了带着些秦川城那小山村的乡音,便是?谢家最?低贱的奴仆都敢嘲笑我。” “唯有你,始终陪在我身边,更是?帮了我许多,你放心,来日?我若是?当真在这将军站稳脚跟,少不了你的好?处。” 雁儿自然是?满脸喜色,连连道:“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今天都闹腾一整天了,既然将军已经回来了,那我也该去见一见将军了。”阿嫣说这,便起身要往外间走去。 可雁儿却是?神色有些为难道:“将军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您何?必此时过去,怕是?只会惹了将军不痛快……” 阿嫣看她一眼,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腕处那早已留疤的烫伤,道:“我怕什么,这次退婚之事因我而?起,将军即便不说什么,心里也难保不会对?我有些埋怨,我若是?日?日?躲在着嫣然院,反而?显得我心虚。” “便只有借着这个机会,令他消解对?我的怨气才好?。” 雁儿的目光下意识落到她的手腕处,瞧见那一片斑驳痕迹的一瞬,心下也还是?有些发颤。 因为唯有她知道这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初,那一碗山药粥虽然因着谢行玉的缘故确实是?尽数洒在了阿嫣身上,但那碗粥却并没有那么烫,最?多不过是?在她手腕处留下了几道红色的印子而?已。 不过一日?功夫,那些痕迹就消失得干净。 可阿嫣却并不想让这伤势如此轻易地恢复,她先是?吩咐雁儿端来滚烫的热水,硬生生用那滚水在手腕处反复烫了好?几回。 初时只是?起了些发红的小水泡,后?来更是?已经渗出了血丝。 到了这般地步,阿嫣才算停了手。 当时那般景象,即便过去再久,雁儿也是?没法?子忘记的。 因为她从不曾见过一人能这般面不改色地对?自己下这样狠的手,即便血肉模糊,也依旧不曾停下。 后?来谢行玉瞧见这处伤势,理?所应当以为是?那碗山药粥烫的,自然极为愧疚,后?来也向宫中的皇后?娘娘处求来了消除疤痕的药。 宫里头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 雁儿见谢行玉送来这伤药,自然很是?高兴。 毕竟阿嫣手腕处的伤疤实在骇人,女子都是?爱美的,白?皙的手上留下这样一片伤疤,实在有些可惜。 但阿嫣欢喜地收下了这伤药之后?,却只是?用了几回,后?来雁儿再拿出来这伤药要给她用时,阿嫣却道:“往后?这伤药便不必用了。” 雁儿自然觉得奇怪,“可是?小姐您手上这伤疤还在……” 她以为阿嫣是?觉得这伤药起不到作用,又连忙道:“奴婢瞧着不过才用了这伤药机会,您的伤疤就已经是?浅了许多,若是?再用上些时日?,定能尽数消了的。” 可不曾想阿嫣却道:“正因这伤药的效果太好?,所以我才让你不必用了,倘若这伤疤当真尽数消了,那恐怕将军也会忘了他那日?有多么对?不起我。” 那时候的阿嫣亦是?像现在这般摩挲着那处伤疤,唇边还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若是?如此,我那日?所受的苦楚,岂不是?白?费了?” 雁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正在胡思?乱想间,阿嫣的声音将她的思?绪强行拉回,她道:“走吧。” 雁儿连忙应了声“是?”,而?后?跟在阿嫣身后?出了嫣然院。 谢行玉从江府回来之后?便回了书房,尽管他尽可能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但里间偶尔传来的声响还是?很容易就能听出来他心情显然不好?。 阿嫣过来时,院子里的下人神色反倒是?轻松了许多。 不因别的,只因他们都看出来了这个阿嫣是?个有本事的,即便此时的谢行玉再如何?生气,阿嫣都有法?子应对?。 不过在阿嫣要进里间之时,谢星还是?多提醒了一句,“将军这会儿心情不好?,阿嫣小姐小心些。” 阿嫣含笑点头,道了句“多谢提醒”。 而?后?推门而?入。 谢行玉听到推门声响,头也不曾抬便已经皱紧了眉头,很是?不耐烦道:“不是?说了别来打扰我吗?” 阿嫣脸上笑意尽数敛下,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凄苦,她往前走了几步,而?后?便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谢行玉这才抬眼,瞧见阿嫣跪倒在地之后?更是?不耐烦,他语气嫌弃道:“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显然,阿嫣一再表露出这副凄苦模样来,也是?让谢行玉有些腻味了。 但阿嫣与江奉容向来不同,她即便很分?明地觉察出谢行玉的嫌弃与厌恶,也依旧能按着原本的计划继续与他表演下去。 她眼眶一瞬间便泛了红,连带着腰身也无?力?地软了下来,她道:“将军,阿嫣已经听说了退婚之事。” 提到她提及了退婚之事,谢行玉握住墨笔的手不由捏紧,脸色也变得越发难看。 阿嫣却只当作是?不曾瞧见他的神色变化,而?是?继续道:“这件事都是?阿嫣的过错,倘若不是?那日?将军救了阿嫣,江姐姐她定然不至于要与将军退婚……” 说到此处,她噙在眼角的泪珠顺势落下,声音也变得哽咽,她断断续续道:“将军带阿嫣去江府向江姐姐道个歉吧,阿嫣会向江姐姐将那日?的事情尽数解释清楚,如此,或许将军与江姐姐的婚事还有挽回的余地。” 谢行玉看着满眼哀求的阿嫣,语气也不由软了下来,“那件事我已经与她解释得很清楚了,她既然要退婚那就由着她去,退了与谢家的婚事,她往后?的日?子只会更是?难熬,她定是?会后?悔的。” 谢行玉如此说,不知到底是?为了安慰阿嫣,还是?安慰自己。 可阿嫣却依旧坚持道:“但那日?之事原本就是?阿嫣做错了,若是?我能去见一见江姐姐,能像她好?生道个歉,求得她原谅的话,或许这件事情就还会有转机的。” 她抬眸,那双被水汽洗过的眸子哀婉却又清亮,她道:“将军是?个很好?的人,江姐姐也是?个很好?的人,阿嫣不想因为阿嫣的缘故,而?坏了将军与江姐姐的婚事……” “这件事并非是?你的过错。”谢行玉抬手捏了捏有些发疼的眉心,“是?她们将你逼得太紧了,连你愿不愿意成婚都不知道就贸然为你定下了婚事。” 阿嫣还想再说些什么,谢行玉却摇摇头道:“我与她之间,退婚之事已经成了定局,圣旨下了,一切便再不会有回转的余地。” “不过是?一桩婚事而?已,她因着一点小事便不依不饶,如今退了婚,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往后?,便不要再提这事了。” 这便是?阿嫣想要的答案。 但她依旧做出为难的模样来,直到谢行玉让她先去歇息,而?自己还有事务要处理?之时,她才迟疑着退了出去。 *** 江府,入夜。 到了这个时辰,退婚之事早已传闻开来。 宫中的圣旨传入谢家,直接定下了退婚之事,如此,这件事便是?瞒不住的。 况且当初定下婚事早已闹得人尽皆知,如今这退婚,也自然引得不少人关注。 百姓们更是?议论纷纷。 有说江奉容此番当真是?有些骨气,即便是?谢家门第?再高,出了那桩事,便也就当真去求了旨意退婚,也是?难得。 自然,也有说她不识好?歹的,不说从前谢行玉对?她向来很好?,为了求下与她的婚事又是?拿了功绩作为交换,又是?在明宣宫前跪了三个日?夜,就只说谢家的门第?,也是?江奉容这个罪臣之女及不上的。 结果她竟还去求了退婚的旨意要与谢家退了这桩婚事,这可不就是?不识好?歹吗? 但其实大多数的人都怀着看热闹的态度,议论着往后?那谢家是?否会当着将那什么义女纳作妾室,与江奉容的婚事,又是?否当真没有了回头的余地? 总之,这些事情早已传闻开来,周氏与江家人自然也已经确定了江奉容与谢行玉是?当真退了婚。 景芳院,周氏与江成益正在用晚膳。 大约是?因为退婚之事,江成益脸色始终有些发沉,显然心情不好?。 周氏看了身侧的孙嬷一眼,孙嬷便将屋内伺候的几个婢子都一同带了下去,离开之时还顺手将门也紧紧关上。 如此,周氏才顺势给江成益的碗里夹了一块肉,而?后?道:“江奉容与谢家退了婚,此事,老爷应当知道了吧。” 江成益冷哼一声,“整个上京都传遍了,我想不知道都难。” 周氏听出江成益的语气不好?,可还是?只能硬着头皮挤出笑意来,道:“依着如今的局势来看,她算是?彻底将那谢家得罪了,咱们留着这么个人在家中,岂非是?留了个祸害?” 江成益将手中筷子重重一放,“当初我便说了不要去趟一滩浑水,如今可好?了,她那桩婚事在的时候,谢家不见得会因此高看我们一眼,从手指头缝里给我们留点好?处,如今婚事退了,反倒要担心这事会牵连到我们身上!” 当初江成益确实是?不想将江奉容带回家中来的,他担心别人会因着此事觉得他对?谢家有攀附之心。 虽然他确实有这种心思?,可这种事情藏在心底也就罢了,若要拿到明面上来让人指指点点,他肯定是?接受不了的。 “这……当初不是?陛下也有这种意思?嘛。”听得江成益如此说,周氏也显然有些尴尬,只是?她当初虽然劝了江成益应下这事,却也并非只是?看中了江奉容与谢家的这一桩婚事,想着借着这机会与谢家成了姻亲,往后?也能得些好?处。 更是?因为圣人的意思?。 周氏也是?担心倘若江成益始终不肯顺应圣人的心意应下此事,怕是?少不了会得罪了圣人。 那才是?真的要出事了。 只是?如今也显然不是?再深究这些事情的时候,所以周氏又试探着问道:“老爷,你可知陛下那边对?她的态度如何??” 这便是?周氏最?为在意的事了。 即便江奉容已经得罪了谢家,背后?却也不一定当真就没了倚仗,万一圣人还是?向着她的,那他们恐怕还是?得客客气气地伺候着才行。 江成益撇了她一眼,“倘若陛下当真有这么在意她,当初将她养在宫中的那些年,就不至于对?她不闻不问,你别忘记了,谢行玉想要求娶她的时候,陛下可是?始终不曾松口的,倘若不是?谢行玉硬生生在明宣宫前跪了几日?,这桩婚事哪里能成得了?” “陛下为何?不同意这桩婚事,还不是?因为这江奉容不过是?个罪臣之女,陛下觉得配不上谢行玉吗?” 周氏听完这一番分?析,也觉得很是?有道理?,“如此说,其实陛下看似对?江奉容还算不错,其实也不过是?她沾了谢家的光而?已,倘若没了与谢家的这一桩婚事,她便是?什么也没了。” “一个罪臣之女,养在宫中不过是?为了彰显陛下的仁德之心。”江成益嗤笑一声,“陛下厌弃她还来不及,怎么会真心疼爱?” 第五十章 周氏听着这些话, 心却更是凉了半截,“这般说来,这江奉容就更是祸害无疑了, 这一桩婚事退了,不仅得罪了谢家, 更是得罪了陛下, 老?爷,咱们可不能将她留在家里了。” “留这样一个祸害在家里,陛下也好,谢家也罢, 恐怕都不会给?您好脸色, 还?有怀远,他的仕途岂非更是难上加难?” 江成益叹了口气, “将人带回家中来容易,可如今想让人离开却是难事, 你若是直接将她赶出去, 外面?的人还?不知道该怎么编排,只怕是要说我们江家为了攀附谢家将人接回来,如今婚事退了,见人没有利用价值了,就要将人赶走……” 江成益原本就是个极为在意自个名声的人,若是当真传出这般传闻来, 于他而言,当真怕是比杀了他都还?要更是难受。 周氏当然也知晓此?事不容易,但却觉得总还?是要想?个法子, 她喃喃道:“倘若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这件事就能稍稍简单些了……” 江成益此?时却显然已经没了胃口, 他起?身要往外边走去。 周氏正要挽留,江成益却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 周氏只得吩咐底下人撤去了饭菜,而后继续为江奉容退婚之事发?愁。 观荷院。 江奉容与芸青也正说起?此?事。 如今婚事虽然已经退了,但却并不代表着所有一切都已经尽数解决了。 譬如此?时她们人还?在江家。 “小姐即便是退了与谢家的那一桩婚事,却还?是江家的义女,这一层身份是陛下给?的,难道江家的这些人还?敢不认?”芸青却并不认为江奉容现在要为这件事忧心。 她想?着即便这些江家人心有不满,可却也不敢当真做些什么,她们既然没有别的去处,留在这儿也算是个不错的法子。 可江奉容却轻轻摇头,“现在与从前?可是不同了,留在这江家终究并非长久之计。” 倘若这江家只是对她们不闻不问那倒也罢了,就怕他们会生?出别的心思来,那才最为麻烦。 到?时候江奉容与芸青不过两个弱女子,想?要应对江家这些人,可当真是难于登天了。 “可是……”芸青还?是满脸担忧,“若是不继续留在江家,我们又能去哪里呢?” 芸青自小跟在江奉容身边,从前?在宫中,现在到?了江家,一直都是生?活在被别人掌控的所在。 如今突然说要离开这样的环境,她心下更多的不是欢喜,而是茫然无措,只因她完全想?象不到?这样的生?活回事何种模样。 这令她不安。 江奉容仿佛觉察出来了她的不安,于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道:“可以去很多地方啊,可以留在繁华的上京,也可以去别的地方,青州的山水最好,奉川呢,没有水路,去也方便,总之,只要我们想?,可以去任何地方。” 芸青愣住,“可是那我们怎么挣银子呢?” 江奉容笑着道:“你忘记了,我会刺绣,也做过香料,甚至还?会做点心……只要肯干活,难道还?怕饿死不成。” 芸青喃喃道:“可是这样,小姐就……” 后面?的话芸青不曾说出口,可江奉容却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觉得倘若江奉容当真亲自去做这些事,那便好似掉了身份。 有些话江奉容原本?是不打算说的,可芸青有了这般想?法,江奉容便不得不将心底的话说个明白。 她道:“芸青,我原本?也不是多么尊贵的身份,不论是在宫中,还?是在这江家,其实都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外人罢了,在我面?前?或许人家不好撕破脸皮,唤我一声小姐,转过身背后便唾弃我是个罪臣之女,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应当也知晓这不过是寻常事。” “况且……”江奉容认真道:“倘若有朝一日我能靠着自己的这一双手吃饭,我想?,应当会比现在要自在许多,即便苦些累些,也总好过永远都被旁人掌控,不是吗?” 都说商户最为低贱,可江奉容从不曾这样想?过,靠着自己的本?事吃饭,哪里就低贱了呢? 芸青沉默许久,最终仿佛下定了决心,“不论小姐往后有什么打算,我都跟着您一起?。” 江奉容握紧了她的手,而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但这离开江家之事却也并非是那样容易的。 许多事情都需得先安排妥当了,譬如她们必须得先确定离开之后要去往何处,要如何去…… 等将所有一切都安排妥当,再动?身方能不出意外。 江奉容想?着,这几?日需得经常出外边走走,多打听打听消息才是,她手里头的银子虽不多,但却还?有些值钱的首饰,也应当寻了机会拿去当了换成银子。 若是除却租赁车马之外还?有银子余下,最好便是换成银票,如此?也好便于携带…… 这些事情虽然琐碎,但依着江奉容的性子,却是必须得事事都考虑周详的。 *** 一夜过去。 宫中。 慧妃与晴芳刚从常宁宫出来绕进了御花园,便遇见了隋止。 两人遇上,隋止便走上前?唤了一声,“慧妃娘娘。” 慧妃转眸看向晴芳,吩咐道:“本?宫让小厨房给?陛下熬的鸡汤怎么忘记拿了,快些去取来。” 晴芳看了一眼隋止,又看了一眼慧妃,神色有些迟疑道:“可是……” 慧妃打断她的话,“没什么可是的,你快些去将汤端来,本?宫在这等你。” 见晴芳还?是一脸为难,隋止便皱眉道:“这婢子倒是不一般,连娘娘都使唤不动??” 听得这话,晴芳只得应下,而后才退下。 如此?,此?时这御花园边的小道上,便只有他们二人。 慧妃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开口道:“阿容她退了婚事,往后在江家的日子定是不好过的,殿下,如今我已经没法子能帮得了她什么了,若是可以,还?希望你能多帮帮她。” 隋止看向慧妃,忽地道:“娘娘如此?说,是承认了您的身份?” 慧妃苦笑道:“事到?如今,承认与否还?重要吗?殿下不是早就已经认定了我的身份吗?” 确实,不管慧妃是否承认过,隋止都始终认定了她便是当初的赵文婴。 所以不论她是否承认,早已经不重要了。 隋止点头,宽大袖袍下的指尖却下意识微微收紧,“我若是帮了娘娘,娘娘会帮我吗?” 他想?要的是什么,从头到?尾,慧妃的心里应当都是最为清楚的。 而这时,二人皆是听到?一阵脚步声响,原来是晴芳已经将那鸡汤端了过来。 常宁宫距离此?处本?来就不算远,晴芳又是一路小跑回去,自然是很快便回来了。 见她回来,慧妃只轻轻对隋止点了点头,而后道:“陛下还?在等着本?宫,本?宫就先走了。” 说罢,与晴芳一同离开。 隋止在原地站了片刻,而后才离开。 到?了明宣宫,李沛见来人是慧妃,面?上很快堆满了笑意,不等她说些什么,就极为热情地迎了上去,“娘娘可算来了,陛下一直在里间?等着您呢!” 慧妃解释道:“给?陛下带了刚熬好的鸡汤,费了不少时间?所以来得晚了。” 李沛看了一眼晴芳手中端着的鸡汤,笑着道:“这鸡汤熬起?来确实是费时一些。” 又道:“娘娘快进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慧妃点点头,而后便与晴芳一同进了里间?。 圣人正在批改折子,见慧妃过来,便放下手中墨笔。 慧妃先向他行了礼,而后示意晴芳将鸡汤端上来,道:“陛下,这是厨房拿新?鲜的莲子煲的鸡汤,鲜香清甜,您可尝尝。” 圣人却将目光放在了刚将鸡汤放下的晴芳身上。 晴芳看了一眼慧妃,而后小心翼翼道:“娘娘方才过来时……遇上了太子殿下,与太子殿下说了会话。” 圣人问道:“说了什么?” 晴芳面?色白了几?分,但却也只得如实道:“娘娘忘了拿小厨房里刚熬好的鸡汤,令奴婢去端来,所以……所以奴婢并不曾听到?娘娘与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圣人神色未变,但晴芳说完这些话,就连身子都已经禁不住微微发?颤,显然是害怕极了。 慧妃却在此?时道:“晴芳,你先下去吧。” 圣人不曾发?话,晴芳显然不敢就这样离开。 她等了片刻,听得圣人道:“退下吧。” 这才如蒙大赦,慌忙起?身告退。 而慧妃又上前?将那碗鸡汤端到?圣人面?前?,解释道:“其实不过是太子殿下依旧觉得臣妾的身份古怪,翻来覆去的问臣妾是否是当初的赵文婴罢了,也并不曾说别的。” 圣人盯着她,“那你如何答的?” 慧妃无奈道:“还?能如何作答?自然是不承认了,臣妾若是认下了这身份,往后在这宫中,那里还?能待的下去?” 圣人的神色终于稍稍缓和,他伸手抚上慧妃的衣裙,在她的膝盖处轻轻揉捏着,“这里可还?疼?” 慧妃摇了摇头,“多谢陛下关心,臣妾不疼。” 圣人叹了口气,“慧娘,这里没有别人,你何必与朕这样生?疏?” 慧妃顿了片刻,唤他:“隋宴。” 隋宴,正是圣人的名讳。 只是从他坐上这个位置,便许久不曾有人敢直呼他的名字了。 而慧妃如此?唤他,偏偏是他最喜欢的。 他顺势将人拉入怀中,喃喃道:“慧娘,只要你好好留在朕身边,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慧妃什么话也不曾说,只在他怀中轻轻点了头。 她知道,这便是他最想?要的答案。 *** 西山大营。 下午的操练已经结束,隋璟简单用了晚膳便回了营中。 此?时已经入夜,营中已经点起?了烛火。 他在烛火旁将一封信看完,而后在外间?传来脚步声响之时很快用那烛火将信纸点燃。 外间?也正在这时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他瞧见隋璟,便笑着上前?道:“三殿下,这么快便回来了?” 隋璟来到?这西山大营中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初时大家知晓他的身份,虽然因着隋止的吩咐并不曾给?他什么特殊的待遇,但是他的身份毕竟尊贵,营中的这些寻常士兵自然还?是对他极为恭敬。 不过后来他留在此?处久了,大家见他与寻常士兵都是同吃同睡的,从不曾喊苦叫累,更是一点皇子的架子也没有,久而久之,便也就与他相熟起?来,虽然依旧规规矩矩地唤他“三殿下”,但却早就将他当作朋友一般了。 隋璟自然也不会在意那些繁杂的规矩礼仪,从前?在宫中他便极为厌恶那些约束,如今到?了军营,自然不会再深究。 他若是喜欢这一套的话,那早便回了宫中,怎么会心甘情愿在这军营中久待? 而此?时进来的这人名唤辛穆,从隋璟来时他便一直与隋璟同住在一处,辛穆性子直爽,话也多,所以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隋璟瞧见来人是他,便也没有太过避讳,只依旧将手中那封信烧了个干净。 辛穆走上前?来见到?这般景象,也并未觉得奇怪,只道:“皇后娘娘这是又送了书信过来?” 隋璟点头道:“上京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比较多。” 上京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确实多。 不说旁的,单说江奉容与谢行玉退婚这一桩事,便已经惹得满城风雨。 她为了退掉婚事而在明宣宫前?跪了三个日夜之事,更是让上京的众人禁不住议论纷纷。 谢行玉在明宣宫前?跪了三日求来的婚事,又被江奉容同样在那处跪了三日退掉。 这种事情确实罕见,也不怪上京的这些百姓连着好几?日都在议论此?事了。 写下这封书信的时候,谢皇后自然也已经知晓了此?事。 或者说江奉容才在明宣宫前?跪下不久,谢皇后就已经知晓了此?事。 她在宫中,虽不至于耳目遍地,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知晓,但退婚这件事的动?静并不小。 即便事情是发?生?在最难探知消息的明宣宫,可三日下来,谢皇后依旧不可能什么也不知道。 她初听得手下人禀告此?事,便已经是变了脸色,“这一个个难道都疯了吗?行玉前?边为了那个阿嫣做的荒唐事都还?不曾过去,如今外间?到?处在议论着此?事,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着看谢家的笑话,她却又要退婚?” “不行,这桩事若是闹大了,谢家的面?子上更是过不去!” 从前?谢皇后很是不喜江奉容与谢行玉的这一桩婚事,如今却是不同了,虽然她依旧觉得以江奉容的身份嫁入谢家算是高攀,可若是这桩婚事在这当口退了,那这其中可就更有说头了。 说谢行玉移心旁人倒也都是小事了。 想?到?此?处,谢皇后便起?身要向外头走去,只是却被画萍拦了下来,“娘娘,不可啊!您前?头便因着陛下病重之事惹得陛下不快,如今才解了禁足不久,这会儿再去管这事,怕只会……” 画萍的话不曾完全说出口,但其实中的意思谢皇后哪里有不明白的道理。 只是谢皇后几?乎要将手中那块帕子扯烂,咬牙道:“不论如何,谢家的事,本?宫能不管吗?” 谢家与谢皇后的关系如何暂且不说,可如今两者之间?就是互相依存的关系。 特别是她还?想?让隋璟坐上那个位置,那就更是需要谢家这个倚仗了。 所以她不能不管。 可画萍依旧拦在她身前?,叹了口气道:“今日这桩事,娘娘怕是当真不能管,更是管不了!” 见谢皇后顿住,画萍才将其中利害说了个清楚。 依着如今局势来看,退婚之事几?乎已成了定局,谢皇后再去,且不说圣人是否会因着她而改变主意,就算只是想?在那种景象下见圣人一面?,恐怕都是难事。 圣人从那次病重之后,行事便越发?没了章法,许多时候莫说是谢皇后了,即便是他身边伺候了许多年?的宫人,也很难洞察他心中所想?。 谢皇后在这个时候去劝,只会让事情变得越发?难看。 到?时候事情越发?闹大,传闻出去,那些等着看谢家笑话的人岂不是就顺应了心意? 谢皇后听完画萍这一番话,脸色变了几?变,到?底是被她说服了。 也确实再没有动?作。 这件事终究会过去的,她想?,等风头过去了再给?谢行玉安排个家世?高的贵女。 凭着谢行玉的身份和本?事,这并非是件多么难的事。 至于江奉容那边,确实也得有些动?作。 好在这桩婚事退了之后她便也没了依靠,要对她做些什么也自然不难。 如此?,便也能彻底了结了这桩事。 而隋璟的书信中,便也详细说明了退婚之事。 谢皇后将这件事写进书信之中,倒也并非是有别的目的,只是想?告知隋璟,如今谢家的情况并不太好。 慧妃专宠,却又跟隋止交好,退婚之事,亦有他们从旁帮衬,这一桩桩一件件,看起?来都是冲着谢家来的。 隋璟或许年?幼,但经历了这颇多事情,也终究该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与重担了。 隋璟看完这书信,心绪也确确实实有些乱了。 他在西山大营里的这些时日,之所以觉得轻松,是因为不需要面?对宫中的那些尔虞我诈,就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士兵一般,每日只需要按时起?来操练,而后学学兵书之类。 虽然也累,可却也能倒下便休息,不需要顾及那么多旁的东西。 不过隋璟的心里也向来明白,他与这里的其他人是不同的,他不得不去做的那件事,也比留在此?处做个寻常士兵艰难许多。 此?时他看向眼前?的辛穆,忽地道:“辛穆,如同有朝一日,我要去做一件很是疯狂,很是荒唐的事,你会愿意和我一起?吗?” 辛穆愣住,而后笑了,“怎么突然这样问,三殿下想?做什么?” 他向来没心没肺,自然也不会多想?。 隋璟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忽地也笑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一些过去的事罢了。” 辛穆还?想?再问,隋璟却已经起?身上了塌,“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早起?操练呢,我记得明日一早应当是要练习射箭的,辛穆,你可得好好表现!” 辛穆闻言想?起?明日早上的安排,顿时便愁眉苦脸道:“别提这事了,让我舞刀弄枪倒也罢了,射箭是当真不行。” 说着,他也上了榻,“罢了罢了,累了一整日了,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军营中的人,即便心里装着事,可沾上枕头,却也很快便睡了过去。 窗外夜色发?沉,里边也只余下均匀的呼吸声…… *** 又一日过去。 景芳院。 周氏这些时日都格外关注江奉容的动?向,此?时也正一边饮茶,一边听着手底下人禀告她今日的举动?。 “这会儿时辰虽然还?早,但人已经是出了府了。”孙嬷从绿夏那儿得了消息,便一一如实说了,“绿夏说那江奉容大约也是知晓些什么,不管做什么事,总想?法子避着他们几?个。” “所以她能知晓的事情,也实在不多。” 周氏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每日早出晚归,也不知到?底又是要出什么幺蛾子。” 孙嬷道:“若是夫人担心,不若明日老?奴就遣人跟着她出府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周氏点点头,“就这么办吧。” 原本?周氏是不至于如此?在意这些事的,只是如今的情况与从前?实在很是不相同。 自从江奉容与谢家退了婚之后,周氏看江奉容的目光就全然变了。 从前?因着有这样一桩婚事在,自然无论如何都是要客气些的。 而如今婚事退了,江奉容甚至还?得罪了谢家,所以在江家的身份也变得尴尬起?来。 周氏一直盯着她的动?向,一是觉得她对于整个江家来说是个祸害,若是不盯着她,倘若再出了什么岔子,岂不是还?要连累了江家。 二便是想?着看看能不能寻着江奉容的什么把柄,若能借机将她驱逐出府是最好的。 自然,周氏肯定是不知晓江奉容早已有了离开江府的念头。 毕竟在她看来,江奉容留在江府好歹是吃穿不愁的,若是流落在外,一个娇弱的女子能做得了什么? 正如此?想?着,外间?有动?静传来,周氏身边的孙嬷快步前?去查看。 不消多时,孙嬷匆忙从外间?走了进来,脸色古怪道:“夫人,有人上门提亲了!” 50-60 第五十一章 周氏一愣, “什么提亲?” 孙嬷道:“来向江小姐提亲的,就连聘礼都已经送到府门口了!” 周氏猛地站起身?来,一边匆匆往外?间走去, 一边问?道:“可有说清楚来提亲的是什么人?” 孙嬷摇头?,解释道:“老?奴方才听得消息, 也?不曾来得及问仔细就赶紧回?来向夫人禀报了, 好像说是一位姓赖的公子,具体是何人却是不知道了。” 周氏心下虽觉得奇怪,但其实也?不免想着,倘若这位赖公子当真是个靠得住的, 能顺势将江奉容就这样嫁出去, 好似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如此想着,她不由加快脚步到了前?厅。 此时江府的下人已?经依着周氏的吩咐将那位赖公子以及抬着聘礼的几个下人一同迎进了前?厅。 还令人上了茶水。 态度已?经算是极为客气。 周氏一进来便将那赖公子上下打量了一番, 原来这位赖公子并非是旁人,而是当初的赖宝松。 他瞧见?周氏进来, 竟是装模作样地向周氏行了一礼, 而后道出了身?份。 这下周氏的心里便大约有数了。 眼前?这位赖宝松赖公子虽然家世地位不算高,但父亲好歹是个做官的,这赖宝松瞧着模样也?还算周正,若是能顺势定下这桩婚事,那自己一心担忧之事,岂非就能解决了? 这个祸害, 便也?就不会再与他们?江家扯上一点关系了。 思及此处,周氏脸上很快堆满了笑意,她道:“赖公子何必如此客气, 快些请坐罢。” 赖宝松闻言,笑着应道:“是。” 又道:“多谢夫人。” 瞧着竟是个礼数周全?的。 自然, 这些都不过是他刻意伪装出来的模样罢了。 但周氏并不知晓这赖宝松平日?如何为人,所以自然也?瞧不出端倪来,只?笑着问?道:“赖公子今日?上门提亲,是为的求娶我们?江家的小姐阿容吗?” 她如此问?,其实是因着心底还有几分?不敢相信。 毕竟江奉容才退了与谢家的婚事不久,这件事情又早已?传闻得无人不知,这赖宝松肯定也?不可能不曾听闻过此事。 他在这当口?上门求亲,说实在话,也?是有些勇气的。 原本周氏其实就想到了若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江奉容嫁出去的话,也?算是个不错的法子。 只?是左思右想之下,都想不出哪里有这么一个合适的人选来与江奉容成婚。 若是家世高些的,人家定然是瞧不上江奉容这罪臣之女的身?份,又还刚与谢家退了婚,若要娶她,岂非是将谢家得罪了? 若是家世低的,那只?要想到江奉容与谢家的恩怨,必定便没了这胆子了吧。 如此,周氏便是再如何花费心神,却也?想不出个解决之法来。 而眼前?这赖宝松,却当真是个很好的人选。 赖宝松点头?道:“正是,从前?晚辈姐姐与江小姐交好,在家中赏花宴上,晚辈曾见?过江小姐一回?,虽然不过几眼,可却给晚辈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只?是那时江小姐有婚约在身?,晚辈即便心动,却也?不敢造次。” “如今得知江小姐与谢家的婚约已?退,所以这才上门提亲,还望夫人能给晚辈一个机会。” 赖宝松这一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周氏自然也?无从分?辨。 只?是见?他说得认真,便也?就当了真,甚至还忍不住想着这江奉容运气还当真不错。 退了与谢家的婚事,竟然还有像赖宝松这样的公子上门求娶,。 一眼看去这聘礼也?是准备得极为丰厚,显然是当真很重视这一桩婚事。 即便家世低些,但他显然是极为用心的,如此,其实也?算是不错的人家了。 只?是即便此时的周氏再如何想答应此事,却也?是不能擅自做了主的,于是便笑着道:“赖公子的心意我也?已?经知晓了,只?是阿容的婚事我与她我家老?爷向来都是极为重视的。” “这样,今日?夜里我先与我家老?爷好生商量商量,明日?再给赖公子答复,如何?” 赖宝松闻言,便起身?作揖道:“如此,那晚辈就先回?去等着夫人的答复了。” 周氏点头?,赖宝松这才转身?离开。 而等出了江府之后,赖宝松一坐上来时的马车,马车里边的赖宝瑜便有些急切道:“怎么样了,江府的人可答应了?” 赖宝松斜斜地撇了她一眼,举手投足已?是与方才全?然不同了,他道:“没答应。” 一听这话,赖宝瑜瞬间变了脸色,“怎么会不答应呢?那周氏是怎么说的?你可有按着我与你说的来,这可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要是出了岔子,便是整个赖府都担待不起的!” “怎么没按着你说的来?我方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按着你的意思说的。”赖宝松有些烦躁地搓了搓手,“她说这件事他们?江家的人挺重视的,一时半会没法给我答复,明日?再与我说这事到底能不能成。” 赖宝瑜这才稍稍缓和了神色,“那应当没什么问?题,只?要不曾直接拒绝就还是有机会,那周氏也?并不想让江奉容在江家久留,这桩婚事或许不太?好看,但是对于江家和谢家来说,都是有些好处的。” 赖宝松心底却还是隐约有些不安,“可这江奉容毕竟才与谢家退了婚,即便江家答应了这桩婚事,那我难道真的要与她成婚吗,谢家那边……” 他倒不是不喜欢江奉容,只?是担心这样行事会得罪了谢家。 赖宝瑜却有些无奈道:“阿弟,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你莫不是忘记了皇后娘娘就是姓谢的。” “这皇后娘娘的意思,可不就是谢家的意思?” 赖宝瑜的话音落下,赖宝松这才恍然大悟,“是啊,他们?都是谢家的人,皇后娘娘如此安排,定是谢家也?有此心思,只?是不方便出面,便让皇后娘娘来操持此事罢了。” 如此想着,他心下那几分?不安也?彻底消解了,想起当初在赏花宴上见?过的江奉容,甚至还隐隐生出几分?期待感来。 与那样容貌的女子成婚,竟也?不算是太?亏。 赖家的马车从江家离开之时,江奉容也?正好乘着江家的马车回?来。 两辆马车在街上遇到之时,江奉容甚至恰好掀开车帘往外?边瞧去,还瞧见?了赖家的马车。 她瞧见?那马车上的图纹,甚至与身?边的芸青说了一句,“这好像是赖家的马车?” 芸青看过去时,那辆马车已?经走得远了,所以并不曾瞧清楚。 而此时江奉容自然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赖家的人出现在此处是因为她的。 等马车到了江府停下,江奉容与芸青下了马车之后便往府中走去。 才一踏进里边,江奉容与芸青便明显感觉到府中人看向她们?的目光都好似有些奇怪。 其实刚出退婚那事时,江府中的那些人看向江奉容的模样也?同样是极为古怪的,时不时还小声议论?着些什么。 有时候即便在江奉容面前?,也?并未太?顾及什么。 大约也?都是觉得她如今退了与谢家的婚事,身?份地位大不如从前?了,这里又是江家,她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义女而已?。 就算当着听着了什么,也?是不敢深究的。 而几日?的时间过去,江府中的那些人虽然还提及这桩事,但显然已?经过了从前?那新鲜的劲头?了。 也?少见?再用那种奇怪的目光打量她了。 只?是今日?,江府的那些下人却又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瞧见?这般景象,江奉容心下也?觉得古怪,便顺势问?道:“今日?府中可是出什么事了?” 那被江奉容叫住的扫洒下人却摇了摇头?,“不曾出什么事。” 周氏一早便令孙嬷吩咐下去了,江府的这些人都需得管住自己的嘴巴,有关赖府公子前?来提亲之事,半个字也?不许向江奉容透露。 她心下明白,倘若江奉容知晓了此事,定是不会愿意的,。 与其让她知晓此事之后闹起来,又要给江家添麻烦,还不如索性让她什么也?不知道。 反而简单些。 如此,江家的那些人自然是三缄其口?。 江奉容一连问?了几人都不曾问?出什么来,便也?只?得先回?了观荷院。 只?是心下越发觉得不安,想着离开江家的计划还是应当要加紧了。 否则,说不定她便永远也?无法离开这儿?了。 毕竟她如今没了那桩婚约庇护,江家的人心里恐怕早就有了算计。 她哪里能耽误得起? *** 从阿嫣与许修成婚那日?,谢行玉将阿嫣当街带回?来之后,谢夫人便没再见?过阿嫣。 即便阿嫣因着服下毒药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之时,谢夫人也?不曾去看过她一回?。 是当真因为她背地里那些算计寒了心。 可这一日?,谢夫人却还是令身?边的静竹去将阿嫣唤来。 静竹显然有些意外?,“夫人还要见?她吗?这几日?从她身?子好了,每日?早上都要来咱们?这儿?请安,只?是奴婢想着夫人大约是不愿见?她的,所以只?寻了由头?将她搪塞了过去。” 静竹说的也?是实话,毕竟从那日?之后,她甚至都不敢再谢夫人面前?提及阿嫣这个名字。 不说旁的,至少从前?的谢夫人是当真疼爱阿嫣,却又如此被阿嫣算计了一回?,还害得谢家的名声尽毁。 谢夫人如何还会再想见?她? 只?是此时,谢夫人却叹了口?气道:“总不能一辈子避着不见?吧,依着如今的情况来看,我即便再如何不想,她最终怕还是要留在咱们?谢家做妾的,我这个做母亲的,若不好生管教着,往后还不知会如何呢。” 静竹闻言,只?得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将阿嫣小姐请来。” 谢夫人点头?,静竹便退了下去。 得知谢夫人要见?自己时,阿嫣的心里便已?经有了猜测。 其实谢夫人的心思向来是不难猜的。 她能生出个像谢嘉莹这样天真的女儿?来,足以说明她也?并非是个多聪明的人。 从前?谢老?将军还在世之时,就一直很是宠着这位夫人,不管什么事都总由着 她的性子来。 也?不曾有过妾室,自然也?就无需费什么心机去争斗之类。 后来谢老?将军病逝,谢行玉却又冒了头?,谢家不曾有败落的迹象,反而是一日?好过一日?。 即便是在上京那些世家夫人面前?,她依旧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所以自然也?并非是个多么有心机的人。 瞧着比谢嘉莹似乎要稍稍好些,其实也?不过是年纪大了,瞧着多了几分?沉稳而已?。 旁的,其实没有太?大差别。 正是因为阿嫣能瞧得明白这些,所以即便清楚如今的谢夫人是要向她兴师问?罪,却也?并不畏惧。 只?一副喜极而泣的模样,“母亲终于愿意见?我了,实在是太?好了。” 静竹皱了皱眉,道:“阿嫣小姐随奴婢来吧。” 阿嫣连连点头?,跟着静竹去了前?院。 谢夫人原本以为这已?经过去好几日?了,她再见?阿嫣,应当已?经能心平气和。 可当真正瞧见?静竹将她带进来之时,还是禁不住捏紧了手中茶杯。 阿嫣却只?恭恭敬敬地上前?来向谢夫人行了礼,道:“母亲,您终于愿意见?阿嫣了。” 谢夫人抬眸看向眼前?人,只?见?她姿态恭敬,眼底一如往日?般带着几分?天真,就好似这些日?子以来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 她的脸色冷了几分?,但却依旧令她起了身?,“阿嫣,这几日?发生了许多的事,你与行玉之间……我也?是看在眼里。” “我知道,你迟早都是嫁进我们?谢家来做妾室的。” 对于这件事,谢夫人早已?想开了。 而阿嫣却依旧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样来,连连摇头?道:“母亲,阿嫣不敢有这种心思……” 谢夫人却只?是接着道:“今日?唤你过来,并非是想听你认错道歉或是说些别的,事情已?经发生,你再说这些,原本也?改变不了什么,我只?是想提醒提醒你。” “往后不管你是作为我谢家的义女,还是当真成了行玉的妾室,都该收起你那些算计的心思来,你若是再做出那些伤人害己的事情来,谢家,也?定然是再容不下你。” 她说完这些话,目光便定定地落在了阿嫣身?上。 尽管阿嫣依旧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但谢夫人早已?在她这样一副伪装中吃过亏了,自然是不可能再被她这般蒙骗了去。 她今日?令阿嫣过来,不过是想与她将该说的话说个明白而已?。 倘若往后再有这般算计之事,她或是将阿嫣驱逐出府又或是别的,总之都已?经提前?说了个清楚。 也?并非没有由头?。 至于阿嫣再如何伪装,谢夫人显然已?经没有兴致再看下去了。 直接道:“你听明白了我的意思,就先回?去歇着吧,你这副可怜的作派,只?留到行玉面前?去表演就是,在我面前?如此表演,倒是浪费了。” 谢夫人的话说得直接,令阿嫣也?是不由得尴尬了一瞬。 那滴将落未落的泪珠落下来也?不是,不落也?不是,最终还是拿出帕子擦了擦,而后向谢夫人行礼退了出去。 她也?不是傻子,既然谢夫人已?经完全?不吃她这一套了,那确实不必再花费心力表演。 况且这谢家的主心骨到底是谁,她早已?看得明白。 别人相不相信她不重要,谢行玉相信她就足够了。 所以她刚出了主院,便转了头?直接往谢行玉的院子方向去了。 而谢行玉此时正在看书。 书案上放置着的是底下人刚泡好的热茶。 他将书页翻过一页,便顺势端起那茶水饮了一口?。 一口?下去,他却不由微微皱了眉,“今日?的茶,是换了?” 里边侍奉的下人闻言,连忙应道:“是,旧日?里用的茶已?经用完了,所以奴婢给您换了新茶。” “还是换回?旧日?的茶。”谢行玉放下手中杯子,“新换的我喝不习惯。” 那下人迟疑片刻,到底是一脸为难地说了实话,“将军,这往日?里的茶都是江小姐送来的,从前?还不等将军喝完,江小姐便会遣人送了新的过来,如今这……” 下边的话他不敢说出口?,但其中意思已?经很是明了。 如今他们?二人已?是退了婚,自然不好再去问?江奉容要什么东西了。 谢行玉听得这话,恍惚间好似也?想起来有一回?江奉容给他拿了新茶,与他道:“谢朝,夏日?里干燥容易上火,这是我自个做的茶,里头?放了菊花和蜂蜜,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你喝着会舒服些。” 这应当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后来他喝习惯了这茶,倒也?没主动问?江奉容要过,只?是府中却总有这种茶源源不断地喝着。 往日?他只?对这一切习以为常,倒是从不曾细想过。 如今却…… 那下人见?他面色实在不好,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若是将军实在想喝,不若奴婢去向江小姐讨要个制茶的方子。” 如今去问?江奉容要这茶叶的配方,其实并非会是件多难的事儿?。 两人退婚之时虽然闹得难看,但他们?心里都明白江奉容的性子,万万不可能在这种小事上与他们?为难。 可谢行玉却摇头?道:“不必了。” 那下人只?得点头?应了声“是”。 但后边谢行玉却也?再不曾碰过那杯茶水。 阿嫣过来时,瞧见?的便是这般景象。 谢行玉见?她过来,皱眉道:“你怎么过来了?” 阿嫣忽略他并不算太?好的语气,笑着道:“将军已?经好些日?子不曾指导过阿嫣的字的,阿嫣记得将军曾经说过,练字这种事必然是不能懈怠的,懒怠个一两日?,或许就不进则退了。” 说着她将几张新练的字拿了出来,“将军帮阿嫣瞧瞧,可有进步?” 谢行玉将目光放在那宣纸上,见?上边写的字已?经像模像样,不由点了点头?,“你进步颇大。” 可顿了片刻之后又道:“只?是你总跟着我学也?是不合适的,我并非是什么书法大家,总这样跟着我学,怕是会走歪了道。” 阿嫣脸色微微一变,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谢行玉又道:“我吩咐人给你请一个女夫子来,你的字原本写得娟秀,这样跟着我练下去,怕是当真要学偏了,到时候不伦不类,倒是可惜。” 阿嫣原本自然不是当真多想练字,只?是单纯想有个可以与谢行玉亲近的由头?罢了。 却不想谢行玉却如此说。 刚来谢府时,她还能说自个在这上京之中只?与他一人相识,并不想接触旁人。 以这样一个理由拒绝谢行玉给她另寻夫子。 可是如今她却已?经在这谢府住了好几个月,这其中又是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儿?,她若是再这般说,就会显得有些假了。 所以最终她只?得勉强应了下来。 见?她点头?答应,谢行玉便道:“若是没有别的事,你就先回?去吧。” 如此三言两语,竟就要将她打发了。 阿嫣心下自然不甘,她已?经有好几日?不曾见?到谢行玉,今日?好不容易见?上一回?,却只?与他说了两句话。 这般下去,谢行玉怕是不出几日?便要彻底将她抛之脑后。 不过她还不曾离开,便有人匆忙进来向谢行玉禀报,“将军,鸣翠坊那边送了一顶头?面过来,说是将军在头?面那儿?定下的。” 此时那前?来禀告之人其实神色也?有些尴尬。 他们?自然知晓那头?面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只?是此时也?只?能装作不知,甚至要在阿嫣面前?说明此事。 谢行玉神色一顿,道:“让她送进来吧。” 那下人应了声“是”,而后便退了下去。 不消多时,鸣翠坊的人便将那顶红宝石头?面拿了进来。 退婚之事早已?传闻地人尽皆知,鸣翠坊的人哪里有不知晓此事的道理? 只?是这头?面总留在鸣翠坊也?不合适,毕竟是谢行玉一早定下的东西,所以到底还是将它送了过来。 鸣翠坊的人此时神色也?有些尴尬,但还是上前?道:“谢将军,这便是您前?些日?子在我们?坊里定下的头?面,你看这……” 谢行玉的目光落在那顶头?面上,确实是极为华丽的。 硕大的红宝石周围缀满了大大小小的珍珠,再加上富贵极了的金色做配,不论?是谁人戴上,恐怕也?能将她衬托地华贵端庄。 若是江奉容戴上…… 谢行玉当初第一眼瞧见?这头?面,就已?经想象过江奉容戴上它的模样。 她向来打扮得素净简单,鲜少有在这种事情上多花些心思的时候,但谢行玉却觉得她很是适合这样华贵的装扮。 她样貌本就出众,若是能带上这顶头?面,便是满园春色,在她面前?,也?是要逊色几分?的。 可如今,到底是没了这机会。 阿嫣亦是看向那顶红宝石头?面,目光一下便被它吸引了去,感叹道:“好漂亮的头?面!” 她并非不懂得掩饰自己内心所想之人,但此刻,她的目光确实是有些挪不开来了,她喃喃道:“这便是将军与江姐姐大婚时打算用的头?面吗?” “真是可惜了,江姐姐执意退了婚事,没有机会带上这样漂亮的头?面。” 第五十二章 谢行玉却并未说?些什?么, 只是吩咐底下人道:“将它收起来吧。” 底下人应道:“是。” 而?后从鸣翠坊的人手里将这头面接了过来,而?后便要拿下去?收好。 可阿嫣突然在这时开口道:“将军,阿嫣从不曾见过这?样漂亮的头面, 可否让阿嫣试一试它??” 触及到阿嫣期待的目光,谢行玉却皱了皱眉, “无论如何, 阿嫣,这?都不是你应当想的东西。” 阿嫣的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谢行玉当着底下的人如此说?,那当真是一点颜面也不曾给她留。 她自然有些难堪。 可谢行玉却并未顾及她, 已?经吩咐底下人将头面收好。 而?那鸣翠坊的人也越发察觉到此时的气氛古怪, 既然已?经将东西送到,自然是很快告退。 房中只余下阿嫣与一个在此侍奉的下人。 谢行玉垂眸继续看书, 但却没忘记与阿嫣道:“若是没有别的事,你也先回去?吧。” 阿嫣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但还是稳住了心神, 乖巧道:“是,那阿嫣就先退下了。” 话音落下,谢行玉却又道:“你虽顶着我妹妹的名头,但到底不是我亲生?的妹妹,总这?样来我院中寻我也不合适,往后若是没有什?么事, 就不必亲自来了。” 阿嫣脸色更是白了几分,但她听出谢行玉语气中的不容置疑,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只能再度应了个“是”。 而?后退出了院子。 谢行玉如今这?副冷淡的模样,其实当真有些让阿嫣觉得意外。 她原本其实并不曾想过这?样快让谢行玉与江奉容退了婚。 因为她知晓若不是谢行玉对江奉容已?是生?出了厌恶心思, 就这?样生?生?退了婚,心里总不免还有些眷恋。 这?样一来,他自然不会对自己这?个害得他退婚的罪魁祸色有好脸色。 可阿嫣不曾想江奉容竟是这?样快便又有了退婚的念头,并且还当真求来了退婚的旨意。 她甚至都还不知晓自己与谢行玉之间有过夫妻之实。 自己准备的那些筹码,竟是一个也不曾用上。 虽然婚事最终退了,但操之过急,到底不是好事。 即便自己已?经主动上前揽下罪行,可却还是不可能完全撇清关?系。 阿嫣想着,指尖不由?微微用力,已?经是掐入了掌心。 这?实在是一桩难事了。 *** 连着几日,江奉容已?经将手?头的一些值钱的物件分了好几回拿去?上京的各个当铺里换了银子。 之所?以如此行事,是担心一次拿了太多贵重物件去?当铺会被有心之人盯上。 万一出了岔子,可不就得不偿失了。 她将那些东西尽数换成了银子之后,又寻了几个靠谱的钱庄,将大部分银子换作了银票。 既然打?算远行,银子定然是极为不便于携带的,手?头有一些应急之用就已?是足够。 至于余下的,换作银票贴身带着更是合适些。 做完这?些事,江奉容便打?算与芸青去?外头打?听打?听,上京去?往何处会更加方便些,陆路和水路那条路会更加安全些。 她头一回远行,定是要将这?些事尽数考虑周全了才行。 但今日江奉容与芸青正打?算出门,却生?生?被绿夏与清荷二人拦了下来,“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听得绿夏如此问,芸青自然不满,上前一步道:“小姐想去?哪儿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算是什?么东西,竟还开始管起了小姐的事了?” 芸青早知道绿夏与清荷都是为周氏做事的,此时开口说?话自然也是一点不曾客气。 绿夏与清荷听得这?话,倒也并不曾生?气。 只是直言道:“奴婢们不敢管小姐的事,只是夫人吩咐了,小姐今日怕是不能出去?。” 说?完这?话,绿夏有意无意地往院子门口瞧了一眼。 江奉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瞧见有几个下人守在那处。 显然,周氏不仅吩咐了绿夏与清荷看住自己,更是安排了几个身形高大的护卫守在此处。 是打?定主意不让她出去?了。 芸青听得绿夏这?般言语,自然更是恼火,正欲与她争辩,可却被江奉容拉住,“既然夫人不让我们离开,我们就先回去?歇息一日吧,原本今日也有疲累了。” 说?着,不等芸青再说?什?么,就已?将她拉着往里边走?去?。 绿夏与清荷见此,还故意拔高声音道:“果真还是小姐识趣些,知道寄人篱下,就该守着主家规矩的道理。” 芸青被气得满脸通红,但到底还会被江奉容拉进了屋内。 将门关?上后,芸青很是憋屈道:“这?两个婢子实在过分,见小姐如今与谢家退了婚,就当真是欺负到小姐头上来了。” “不过是依着周氏的吩咐做事罢了。”江奉容早有心理准备,此时倒是并未太过气恼,只是皱眉道:“今日江家的人突然来此一出,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又想起昨日刚回来的时候瞧见的景象,想起江府的这?些下人一个个面色古怪,但却又不肯多说?什?么的模样。 江奉容很难不将这?两桩事联系在一起。 她神色有些不安道:“大约是出什?么事了。” 芸青愣住,又见江奉容抓住她的手?,极为认真道:“如今的情况很是不对劲,芸青,我们至少得先想法?子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知晓江家的人到底想做些什?么,才能想出应对之法?来。 芸青的心里虽然依旧有几分不安,可见江奉容神色笃定,便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而?其实昨日夜里,周氏只等着江成益回来,便与他说?起了赖宝松之事。 她原本就一心想着要尽快将江奉容这?个麻烦送走?,如今赖宝松上门提亲,算是给了她一个极好的机会。 她自然是不想错过的。 “那赖家的公子我瞧着也是很不错的。”周氏想起白日里赖宝松那副礼数周全的模样,甚至有些觉得是江奉容配不上他,“虽然家世?不高,可江奉容也不过是个罪臣的女儿,说?白了,她这?样的身份,如今若不是沾上了咱们家的亲故,得了个义?女的身份,送去?给人家做妾室,人家怕都是瞧不上的。” 她原本便不喜欢江奉容,如今说?话自然更是不客气。 江成益沉思片刻,道:“当真应下这?桩婚事的话,会不会太过仓促了些,前脚才退了谢家的婚事,如今却又许给了赖家,我倒不是觉得这?赖家有什?么不好,只是担心这?种事情传闻出去?,总不免被人指点。” 不管最终这?事如何解决,他心里最为担忧的,始终都是自己的名声。 这?一点,周氏自然是明白的。 她向来了解江成益,怎么会不知晓他心底是如何想的,于是道:“老爷,我心中也自然有此考量,若是大张旗鼓的成婚,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这?自然是不行的。” “但若只是小轿子一抬,直接就将人送去?赖府,这?事情不就成了?” 这?也是周氏思忖良久想出来的法?子。 江成益听得这?话,神色还有些迟疑,却又听得周氏继续道:“如此,往后若是她再惹来什?么祸患,便也不至于再算到我们江家头上,便是谢家,也寻不着我们的错处。” 周氏瞧见江成益这?般犹豫的模样,心里其实是有些着急的。 毕竟机会难得,错过了这?一回,往后哪里再来找这?样合适的人选? 江成益显然也将这?话听了进去?,但却道:“只是……赖家那边会同意吗?” 赖宝松既是在这?种境况下主动上门来求亲的,足以说?明他对江奉容或许当真如同他自己所?说?,是当真有些情意的。 况且依着他的意思,也是想将人娶做正妻。 好歹是正经的官宦人家娶亲,不说?要盛大奢华到何种地步,至少该有的还是要有的吧? 依着周氏的意思,只是一顶轿子就将人抬去?了赖府,对于他们而?言倒是方便,只是赖家那边,能同意吗? 对于这?事,周氏显然也是拿不定主意的,她迟疑道:“不若明天我见了那赖家的人,再好生?与那赖公子提一提这?事,就说?她如今才退了与谢家的婚事,怕事情闹得太大反而?不好,于她的名声也很是不利。” “我瞧着那赖家的公子对江奉容也是当真有几分真心的,拿来的聘礼也很是丰厚,想来也会愿意为她的名声考虑考虑。” 江成益点点头,“那明日你寻了机会就同那赖家的公子提一提此事,若是他觉得可以,就尽快将这?桩婚事办了吧。” 见江成益应下,周氏连忙道:“明日我便将此事问清楚,若是能成事,那咱们江家这?一劫,也就算是熬过去?了。” 江成益再度点了点头。 到了此时,他们二人几乎就已?经将江奉容的婚事定了下来,至于江奉容心中到底如何想,他们却是全然不在意的。 而?也正因为周氏心中有如此算计,所?以才特意吩咐了观荷院里的人看住了江奉容。 眼下正是最要紧的时候,可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反正如今的江奉容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个可任意拿捏的孤女而?已?,直接将人看管起来便是最为简单的法?子了。 而?一早,周氏就已?经遣人去?了一趟赖府,将那赖宝松再度请了过来。 赖宝松原本就希望此事能尽快定下,周氏的人一过来,他便答应着一同来了江府。 一到江府,周氏便热情地招呼着他坐下,不等他开口询问,周氏便主动道:“赖公子与我们家阿容的婚事,其实昨日夜里我已?经与我家老爷商量过了。” 赖宝松闻言,连忙问道:“那不知江大人是如何说??” 周氏笑着道:“我家老爷知道赖公子对阿容的一片真心也很是高兴,自然也是愿意成全的,只是阿容她毕竟才退了与谢家的婚事不久,这?……” 周氏做出一副为难模样来。 赖宝松只以为周氏如此说?,是担心自己在意,便解释道:“这?些都是小事,晚辈倾心江小姐已?久,只要能迎娶江小姐,旁的,都不甚重要。” 周氏摇头道:“其实是我与我家老爷商量着,阿容她刚退了婚,如今又要许给赖公子,这?传闻出去?,名声到底不好,所?以想着,你们二人成婚之时,可否不要太大张旗鼓的操办。” 说?到此处,周氏大约也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有几分离谱,所?以神色也不免有些尴尬。 毕竟倘若当真为江奉容考虑,便不可能全然不问过她的意见便给她定下婚事,更别说?旁的。 如今既是已?经定下婚事,又何必这?般惺惺作态,做出一副很是在意这?个义?女的模样来? 但赖宝松却无心深究这?么多,听得周氏竟只是在意此事,自然不会拒绝,“大婚之事只任由?夫人安排便是,只要能娶得江小姐为妻,旁的,都无关?紧要。” 周氏心下一喜,连连点头道:“如此,那自然是再好不过,阿容这?孩子也是个有福气的,有赖公子这?般真心爱慕之人前来求娶。” 又道:“如此,只要请人算一个吉日便能将此事定下了。” 话说?到这?份上,周氏也并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急切了。 而?赖宝松恰好也只希望这?件事能尽快了了,便顺势道:“今日过来之前,我家阿姐已?经请人算过吉日,若是夫人不嫌仓促,再有五日之后的七月初九便是个难得的好日子,不知……” “那是最好不过。”周氏几乎是一口应下。 只是等答应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好似有些太过着急,又掩饰般笑了笑道:“我是想着赖公子对阿容一片真心,能尽快嫁与像赖公子这?样的人,对于阿容而?言,也自然是再好不过。” 赖宝松无心拆穿于她,只道:“如此,此事就这?般定下,我这?便回去?尽快将成婚事宜安排妥当,到时也好迎阿容过门。” 周氏应下,却也没忘记在赖宝松离开之前又提醒了一句,“你与阿容的婚事不需大操大办,亦是不需宴请太多宾客,到时候……只要遣一顶低调的小轿子过来江府就好,旁的,最好都不要了。” 赖宝松一一应下,这?才转身出了江府。 两人这?不过半个时辰便将江奉容的婚事商定,就仿佛只是安排了一个物件的去?留一般。 而?回到赖府之后,赖宝松自然将这?桩婚事的安排事宜直接交到了赖宝瑜的手?中。 他将周氏的要求尽数说?了,而?后道:“依着她的意思,其实便是让我们什?么也无需准备是最好的,只要一顶小轿子,等到夜色稍晚,把人从江府接出来,这?桩事便也就成了。” 赖宝瑜皱了皱眉,“毕竟是你娶正妻,如此安排……” 赖家虽不至于门第多高,但也算是官宦之家,这?般悄无声息地娶了正妻,终究太过不体面。 但赖宝松却语气有些烦躁,“眼下如何还管得了这?些,左右依着皇后娘娘的意思将人娶过来就是了,前边因着那谢嘉莹的事情,我们赖家可已?经得罪了人家谢家一回,好容易有了这?赎罪的机会,难道还要因着这?种小事计较?” 听得他如此说?,赖宝瑜也只得闭了嘴,“罢了,这?桩婚事原本也并非多光彩的事,传闻出去?,说?不定人家也要说?我们赖家的不是,还不如悄无声息地将这?件事办妥了,只要皇后娘娘那边有个交代,便也够了。” 赖宝松也正是如此想,才算是勉强点了头。 而?江奉容与芸青也正因着此事已?经定下方才被困在了观荷院中。 周氏不想让这?事出了岔子,索性?将事情做得直接了些,将人看管住了才能万无一失。 到了用午膳的时间,芸青原本想着接着去?厨房拿取膳食的功夫,看看能不能寻着机会打?听打?听消息,可不曾想刚到了门口却又被拦了下来。 “这?都已?是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你们即便是看管在此处,也断然没有连吃食也不给我家小姐的道理吧?”见他们将自己拦下,芸青心下有些恼火。 拦在门口的几个守卫闻言,只道:“午间的吃食自然会有人送到院中来。” 芸青咬牙道:“小姐用膳向来挑剔,我怎知你们送来的东西恰好是小姐喜欢的?” 但她再说?这?些,那些守卫却只当作不曾听到,更是一句也不曾应答。 芸青一气之下,倒也有强行闯出去?的念头,只是瞧见那几个护卫不仅身材高大,腰间还都带着兵刃,也只得歇下了这?般念头。 不过并未等上太久,外间还当真便有人送了午间的吃食过来。 芸青是个急性?子,遇上如今这?般事,更是难以安定下来,一见那送来吃食的丫头,便拽住她的手?问她外间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那个丫头被芸青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摆手?道:“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她是否当真什?么也不知道江奉容不能确定,但江奉容能确定眼前这?丫头定然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的,于是摇头道:“不必为难她,从她口中应当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芸青只得松开那丫头,见那丫头有些惊慌失措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不由?叹了口气道:“小姐,我们现?在连外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晓,就这?般被困在了院子里,这?岂不是任由?这?江家的人拿捏了?” 江奉容心里其实也并非不担心,只是此时光是担忧也是无用,便安慰道:“先等一等罢,周氏大约一早便与这?些人说?过,令他们不可在我们面前吐露实情,若是贸然去?问,肯定是问不到什?么的。” “眼下,只有慢慢来了。” 芸青叹了口气,只得点了点头。 而?后三日,主仆二人便当着一直被困在了观荷院中。 每回过来院中送吃食的人倒并非都是同一人,只是一个个都是缄口不言,莫说?是透露什?么,便也话也少得可怜。 但江奉容始终不曾放弃。 而?到了第四日,当她瞧见那个眼神中分明透着贪婪的婢子之时,便知道机会来了。 等那婢子放下手?中的吃食,正欲退出房间之时,江奉容却摆弄着刻意佩戴在手?中的镯子,见那婢子的目光已?经不自觉落在了那镯子上边,便又顺势将那镯子摘了下来,放在桌上推到了那婢子面前。 问道:“这?外间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婢子哪里会不懂江奉容的意思,只是她盯着那镯子看了好一会,到底是勉强自个将目光从那上边移了开来,而?后勉强笑着道:“奴婢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江奉容轻轻敲了敲那玉质通透的镯子,虽不算太过值钱的物件,但对于这?些江府的下人来说?,依旧是极为罕见的东西了。 若是拿去?当了,换来的银子怕是比她在这?江府坐上几年的月俸都要多。 这?令她很难不心动。 只是想起周氏所?言,总还是不免有些迟疑。 江奉容心想,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于是索性?将那镯子塞到她手?中,“我被关?在这?观荷院已?有三日了,却连因何被关?在此处都不知晓,眼下也没有别的心思,无非是想知晓被关?在此处的缘故罢了。” 那婢子触及到玉镯温润的质感,一时之间越发拿不定主意,又听得江奉容道:“左右我被关?在此处是出不去?半步的,不论知晓其中缘由?与否,也都做不了什?么,如今想将这?事弄个明白,只是想着即便夫人是想要了我这?件性?命,也总该让我做个明白鬼,如此只是一日日将我看管在此处,这?……” 说?到最后,江奉容轻轻叹了口气,“还望姑姑可以帮帮忙。” 那婢子原本摸到了这?手?镯,便已?经是不舍得撒手?了,如今听得江奉容这?一番说?辞,心下自然越发觉得这?不过是一桩小事。 于是小心翼翼地往外边瞧了一眼,而?后压低声音道:“小姐既然这?般说?了,那奴婢也就不瞒着小姐了,其实夫人将小姐关?在此处,是因为有人上门提了亲,夫人已?经替小姐做主应下了这?桩婚事了。” “什?么?”芸青瞬间变了脸色,“小姐又并非是她亲生?的女儿,她有什?么资格替小姐做主?” 江奉容看了芸青一眼,示意她冷静,而?又看向那婢子问道:“可知晓是谁人上门提亲?” 那婢子道:“好似是一位姓赖的公子,唤作……唤作什?么来着?” “赖宝松?”江奉容脑中没由?来地出现?了这?个名字。 那婢子连连点头,“正是这?个名字,就是这?位赖公子上门向夫人提亲的!” 第五十三章 大约是因为这婢子留在屋内的时间有些长了, 外间绿夏与清荷二?人互相瞧了一眼?对方,而后是清荷上前几步走到门口。 她将耳朵贴近门边,想?听一听里间可是在说些什么。 但?江奉容与那婢子交谈都是刻意压低了声音的, 她自然什么也不曾听见。 而且在?清荷刻意贴近门边时,江奉容便恰好抬眼瞧见外边一道黑影靠近,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番, 那?婢子明白了江奉容的意思,很?快将那玉镯收入怀中。 江奉容也正在?此时顺手将桌面上的一道菜打翻在?地,菜碟粉碎的声音传到外间,江奉容又顺势骂道:“这都关了几天?了, 也不说清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一天?天?的连吃饭喝水都要被你们盯着?,难道你们就要这样关我一辈子不成!” 芸青也跟着?道:“我们家小姐说到底不过是你们江家的义女, 你们凭什么这样关着?我们?” 在?这叫骂声音中,那?婢子仓促收拾了地上碎落的碗碟, 快步推门走了出去。 此时清荷自然已经听得里边动静, 虽有疑虑,但?却也没再多?想?。 而里间,芸青将房门关上之后神色也是越发?担忧。 她们二?人对周氏如此作?为?其实并非没有猜测,只是不管她们如何思忖,也是想?不到周氏竟是动了这般心思。 “这周氏的胆子也着?实太大了,她以?为?她自己是谁, 凭什么便做主定?下小姐的婚事?”芸青说到此处,竟是气得红了眼?眶,“那?赖宝松小姐也是见过的, 旁的倒也罢了,当初便起过算计谢嘉莹小姐的心思, 这样心术不正之人,倘若小姐当真嫁了过去,往后还不知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芸青早便知道江奉容倘若退了与谢家的那?一桩婚事,往后的日子定?然很?是难过,但?却也想?不到周氏会这样快给她定?下另一桩婚事。 而且这人竟还是甚至都比不上谢行玉的赖宝松? 早知如此,又何必退了与谢家的婚事呢? 芸青心里是如此想?的,但?却也不曾当真将这话说出口。 而江奉容的神色却还算冷静,她道:“眼?下我在?周氏的眼?中,确实早已是个无依无靠,可以?任人摆布的,她如此安排,亦是想?着?我身份特殊,想?尽快摆脱了我免得往后牵扯上他们江家。” “可我们不是原来便准备离开这儿?了吗?”芸青想?起这桩事,连忙道:“我们可以?去见那?周氏,就与她说我们可以?自行离开江府,往后再不会回来,如此岂非还省去了操办婚事的麻烦?” 江奉容顿了片刻,而后轻轻地摇摇头,“没有用的,且不说周氏如今已经是答应了将我嫁给赖宝松,没了反悔的余地,即便还能反悔,她也应当更?愿意将我嫁去赖家,如此,不至于会再出什么岔子,也不至于丢了江家的脸面。” 若是任由江奉容就此离开,谁能知晓她是当真如她所言,要离开上京,还是心底在?打着?别的主意? 再说江奉容就这般走了,若是传闻出去,少不了会有人背地里说江家的不是。 说他们只一心想?着?攀附谢家,当初江奉容与谢家的婚约还在?,他们便一门心思将人接来江家,又将人认作?了义女,生怕不能借着?这机会与谢家沾上亲故。 而如今呢,江奉容与谢家的婚事才退了没几日,江家人就全然变了脸色,竟是生生将人赶了出去。 换作?是旁人,或许不会这样在?意这种传闻,可偏偏这人是江成益。 若是江奉容不曾记错,此人可是一向最为?在?意自个名声的。 这些传闻,他不可能不在?意。 而周氏又不得不考虑江成益的心思,所以?她万万不可能答应退了这桩婚事,就这样放江奉容离开。 芸青忍不住道:“难道将才退了婚的小姐嫁给那?赖宝松,这件事情传闻出去就不丢人了吗?” “自然丢人。”江奉容看向芸青,“只是这应当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的,将人嫁出去总比把人赶出去好听,再说我们自己是知晓我们是心甘情愿离开,可旁人哪里会相信会有人放着?好端端的官家小姐不做,要到外头去过为?生计发?愁的苦日子?” “再说,嫁去赖家这种事,只要不大张旗鼓,可能都不会有人知晓,即便当真让人知晓了什么,只需尽数将一切都推脱到我与那?赖宝松身上便是,反正我当初退婚之事原本就有颇多?争议,说我是移心他人之人也并不少见,而那?赖家门第又低,江家如何编排也并不担心得罪了赖家,如此说来,这赖宝松当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难怪周氏这样快便应下这一桩婚事了。” 江奉容说到此处,神色中多?了几分?疑惑,“只是我实在?是想?不通那?赖宝松为?何要上门提亲,这其中利害,他想?不明白,难道他姐姐也想?不清楚吗?” 显然这桩婚事对于赖家而言,可并非是多?好的婚事。 要知道江奉容如今不仅是背着?罪臣之女这样的身份,更?是才与谢家退婚不久,这样的身份,倒也并非是门第高低的问题,只是寻常人若是心下求个安稳,便不会轻易与她沾上关系。 就如同眼?下的江家一般,想?尽法子与她撇清关系还来不及,怎会生出与她结亲的心思来。 江奉容见过那?赖宝瑜,知晓她是一个心思细腻之人,所以?更?觉着?此事怕是有些古怪。 但?片刻之后,江奉容又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不管这赖家的人是如何想?的,现在?最为?重要的,还是该想?个法子脱困,方才那?婢子说成婚的日子定?在?七月初九,这般算来,岂非就只余下一日了?” 芸青听完这一番话,早已脸色苍白,“如此说来,咱们哪里还有离开的机会,难道小姐好不容易退了与谢家的那?桩婚事,如今却又要被逼着?嫁进赖家那?种地方?” “会有法子的。”江奉容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咬牙道:“会有法子的。” 如此,却又过了一日。 再有一日,便是江奉容与那?赖宝松的婚期了。 到了此时,观荷院里依旧同往日没什么差别。 周氏担心这桩婚事会出了岔子,如今只余下一日,更?是令绿夏清荷等人不分?昼夜地盯着?江奉容与芸青,连一日三回的膳食都是由她们两个亲自送进里间。 每回都要确定?了江奉容与芸青二?人都还在?才肯离开。 瞧见这般景象,江奉容心里也极为?庆幸,还好昨日买通了那?婢子探知了一些消息,否则便当真是什么也不知道便要被送上去往赖家的轿子了。 如今至少心下还算有了准备,亦是有了筹谋的机会。 七月初九。 这一日观荷院里一早便热闹了起来。 绿夏和清荷两人拿着?红色的嫁衣与一些簪钗首饰进来后便要帮江奉容梳洗打扮。 前几日一直瞒着?江奉容,是担心她知晓了这事之后会闹出什么事端来,而到了今日,却显然已经没了隐瞒她的必要,所以?她们两人甚至面上还堆满了笑意道:“今日可是江小姐大喜的日子,您怎么还是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若是让咱们新郎瞧见了,可是要不高兴了!” 江奉容目光极冷地看着?她们二?人,直到她们脸上的笑意都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这才开口道:“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有芸青在?这里就可以?了。” 大约是因着?江奉容说话的语气实在?不客气,绿夏与清荷二?人神色也不由得有些尴尬,但?还是勉强开口道:“小姐今日可是出嫁,只有芸青这丫头侍奉怎么行,奴婢与清荷都很?是擅长挽发?,今日不如还是……” 不等她们将话说完,江奉容便打断道:“我素日已经习惯了芸青在?旁伺候,你们二?人我用不习惯。” 绿夏与清荷还要说些什么,江奉容却又道:“你们也说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想?来你们也肯定?不会希望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出什么岔子吧?” 绿夏与清荷皆是变了脸色,迟疑片刻后也只得勉强道:“再有一个时辰便是吉时了,还望小姐动作?快些,免得耽误了吉时。” 说罢,两人才退出了屋内。 而即便如此,江奉容一抬眼?依旧能瞧见被稀疏的阳光倒映进来的黑影。 显然,她们并不放心在?此时独留江奉容与芸青在?里间。 芸青亦是瞧见了那?道黑影,她有些紧张地叹了口气,道:“小姐,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啊?” 江奉容不动声色地穿上绿夏与清荷送来的嫁衣,而后将早已备下的匕首藏入袖中,才与芸青道:“方才不是说了只余下一个时辰了么,快别耽误时间了,来给我挽发?便是。” 芸青只得走上前,手刚刚触及到乌发?,却又忍不住道:“小姐,我还是觉得如此做实在?是太过冒险了些,我们全然不知赖家如今是何种情况,到时候即便当真有机会动手,也不一定?能逃脱。” “不如……”她咬牙跪下,“不如还是让奴婢替代您去,反正都是要盖着?盖头的,天?色昏暗,更?是没人瞧得清楚里边的人到底是谁了,您换上奴婢的衣服,寻了机会逃出去便是,等到了赖府,他们再发?现奴婢身份也是已经来不及了。” 江奉容顺着?她的话道:“等他们发?现了你的身份,意识到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定?是会勃然大怒,而到时候他们便只能将怒火发?泄到你身上,你在?他们眼?中,又只不过是个婢子,他们自然什么也不会顾忌。” 芸青的脸色苍白了几分?,但?依旧道:“奴婢愿意为?了小姐做任何事。” 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听江奉容如此说,心底自然是畏惧的,但?即便再如何恐惧,却也依旧心甘情愿。 江奉容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搀扶起来道:“你愿意这般做,但?芸青,我不愿意,你陪在?我身边这样多?年了,我是什么样的性子你还不清楚么,往后要去青州也好,要去奉川也罢,我都是想?着?与你一同去的。” “咱们两个,要么一块儿?走,要么一块儿?留下。” 芸青红了眼?眶,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江奉容却语气坚定?道:“快给我梳妆挽发?吧,若是晚了,就当真要赶不及了。” 芸青无法,只得上前替她挽好发?髻,又将绿夏与清荷送来的簪钗簪上。 虽发?式简单,可配上这如火的嫁衣,瞧着?,也确实有了几分?新娘子的模样。 江奉容在?那?铜镜前照了照,点头道:“走吧。” 芸青神色一顿,但?还是应道:“是。” 外间清荷与绿夏虽听不清里间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可却始终能隐约瞧见两道模糊身影,确定?她们始终还在?里间,所以?倒是并不担心。 只是周氏却正在?这时过来。 今日这桩婚事虽说荒唐,但?毕竟是周氏一手促成,自然,周氏现下过来并非是为?了帮忙操持些什么,只是想?盯着?江奉容上了轿子,不想?这事出了意外罢了。 周氏一来便瞧见绿夏与清荷两人竟是只守在?外间,不由皱眉,“你们在?这干什么?” 绿夏与清荷瞧见周氏过来,慌忙上前行了礼,而后解释道:“江小姐不肯让奴婢二?人帮忙,说……说是习惯了芸青姑娘在?旁伺候,只让奴婢二?人在?外间候着?。” 周氏眉头越发?紧皱,“她让你们出来,你们就当真出来了,也不留个人在?里边盯着?,万一人跑了,我该怎么跟了人家交代?” 绿夏连忙道:“夫人放心,奴婢们虽在?外间,可却也一直盯着?里边的动静,江小姐寻不着?逃走的机会的!” 清荷也连连点头。 周氏往前几步正欲直接将那?房门推开,却不想?正在?这时芸青搀扶着?江奉容从里间走了出来。 而盖头还不曾盖上,正被芸青拿在?手里。 周氏停下手中的动作?,上下将眼?前人打量了一番,点头道:“虽然确实简单了些,但?总归红色艳丽,倒也像是个新娘子的模样。” 江奉容并未有与周氏多?言的兴致,只等她吩咐绿夏清荷带着?自己出门,便跟在?她们二?人身后往外间走去。 只是周氏瞧见芸青依旧搀扶着?江奉容一同离开,忽地想?到什么,便开口叫住几人,而后道:“芸青就不必跟着?一同去了,有绿夏与清荷两个婢子跟着?,也是已经够使唤了。” 周氏如此说,是想?将江奉容身边唯一一个可用的婢子也夺去。 如此,江奉容到了赖家便彻底如同被束缚了手脚,即便再有别的心思,孤身一人,自然是什么也做不了。 芸青听得这话脸色一白,目光有些不安地看向江奉容。 江奉容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而后道:“芸青自我还在?宫中时便是一直跟在?我身边伺候的,我早已习惯了她在?身边,如今要嫁去赖家,更?是去了一处全然陌生的所在?,若是没有她在?身边伺候,我怕是更?难适应,还请母亲将她留在?我身边。” 她这一番话说得客气,也有说得过去的理由。 只是周氏听着?她这一番话,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即便此时的江奉容瞧着?竟好似已经接受了嫁入赖家的命运,她也只会觉得此时的江奉容不过在?刻意伪装罢了。 如此,又怎么可能让江奉容顺应了心意的。 所以?周氏冷笑一声道:“你不必与我说这么多?,芸青这个婢子我瞧着?也不是个安分?的,若是去了赖家,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说着?,她瞥了一眼?身侧的孙嬷,孙嬷会意,就要上前拉扯芸青。 显然,她并非在?与江奉容商量此事,而是已经做了决定?。 瞧见这般情况,江奉容也明白自己再想?说服周氏定?然是不可能的事儿?了。 就算自己说得再如何天?花乱坠,她也不会改变心意的。 如此……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探入袖中,等摸到那?匕首的一瞬,她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而后在?孙嬷上前拉扯芸青之际,直接将那?匕首抵在?了自己的喉咙处,目光死死盯着?周氏,厉声道:“夫人,如今我孤身一人,你要逼我嫁入谢家,我无法相抗,只能顺应你的心意就此嫁入谢家,但?芸青陪伴在?我身边近十年,倘若你竟是连她也要从我身边夺去,将我逼入如此境地,那?我不如今日便死在?这儿?,谁也别想?如意!” 彼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尽数落在?了芸青与孙嬷身上,自然不曾想?过江奉容身上竟是带了刀刃,更?是将那?刀刃对准了她自己。 周氏脸色一变,孙嬷瞧见这般景象,亦是不敢再轻举妄动,芸青便趁着?这个机会从她手中挣脱开来,快步跑回了江奉容身边。 江奉容一只手将芸青护在?了身后,另一只手依旧握着?匕首抵在?那?处,许是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那?处已经被她浅浅地划开了一道血痕。 她咬牙道:“都说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夫人应当也不想?在?今日闹出什么难堪的丑闻来吧?” 孙嬷显然有些担忧地看向了周氏,眼?见周氏依旧是一脸迟疑的模样,孙嬷只得俯耳道:“夫人,实在?不行便应下此事吧,左右不过是个婢子罢了,想?来也翻不出天?去,再说这时辰也已经差不多?了,若是耽误了吉时,怕是更?麻烦……” 周氏看了孙嬷一眼?,最终有些烦躁道:“一块去就一块去吧!清荷,绿夏,你们快将小姐送出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清荷绿夏皆是应了声“是”,而等一步步出了院子,江奉容才终于将匕首放下。 等到了江家门口,芸青将那?盖头给江奉容盖上,而后搀扶着?她一步步走出家门。 赖宝松早已等在?了门口,瞧见江奉容出来,连忙便要上前去牵她的手,只是芸青瞧见他这举动却不动声色地走向江奉容的另一侧,如此便是将赖宝松的动作?拦了下来。 赖宝松只得有些尴尬地将伸出来的手放下,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周氏拱了拱手。 而此时,江奉容也已经被芸青搀扶着?上了轿子。 因着?周氏提前与赖宝松说好,这桩婚事操办得越是简单越是好,所以?赖宝松甚至个吹吹打打的人都不曾请来,就如同周氏所言的那?样,只安排了一顶小轿子过来。 倘若不是还带着?个头戴红花的喜婆,恐怕都没人能瞧得出来这是在?娶亲呢。 江奉容上了轿子之后,周氏便催促着?赖宝松尽快动身,说是怕耽误了吉时。 赖宝松亦是不想?浪费时间,答应着?便翻身上了马,而后一抬手令轿夫晃晃悠悠地抬起了轿子,不消多?时,便消失在?了大道尽头。 周氏眼?看着?轿子被抬着?离去,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如此,这桩事应当就算是过去了吧。 *** 而这几日,谢行玉其实也并不好过。 从那?日彻底与江奉容说清楚之后,他们的婚事也算彻底退了。 谢行玉原以?为?这件事其实也没有那?么难,更?是以?为?江奉容被置身于那?样的困境之中,用不了太久的时间便会生出悔意来。 毕竟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倘若退婚,江奉容会处于何种境地中。 她原本被江家认作?义女便是因着?与谢家的那?一桩婚事在?,以?那?样难堪的方式退了婚,江家也知晓她已是得罪了谢家,甚至连带着?在?圣人面前也并不好看。 再加之原本江奉容的身份便极为?尴尬。 如此一来,江家的人怕是少不了会有刁难她的时候。 谢行玉这般想?着?,就以?为?江奉容迟早生了后悔的心思,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再来寻他。 毕竟若不嫁给他,他想?,江奉容不会再有别的更?好的出路。 可是熬过了这几日,江奉容却始终再未来寻过他,而他想?起来的江奉容的次数却越来越多?,有时候即便只是看着?一杯茶水,一幅画,一本书,眼?前都会情不自禁地出现她的模样。 某些原本被压抑在?了心底的情绪终于是越积越多?,而到了最后,他终于按耐不住。 他想?,这一回他便往后退一步吧,说不定?,江奉容也始终在?等着?他往后退一步。 第五十四章 下定决心去挽回江奉容之后, 谢行玉那些压抑在心头的情绪仿佛一扫而空,他快步往外间走去,就连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就连谢星瞧见他这般模样, 也忍不住问他,“将军, 今日是有什么喜事么?” 谢行玉看了他一眼, 笑着?道:“不过是将一直不曾想明白的事想通了而已。” 其实他只要能与江奉容好好在一起就行了,谁先来做那个低头的人,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谢星有些?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但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许多。 毕竟前些?日子谢行玉心情不好, 受折磨的可不就是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么。 连着?几日他的脸色都难看极了, 就连去校练场操练的时候,面色也始终不好, 那些?在他手?底下训练的士兵可都吃了不少苦头。 还有几个士兵忍不住背地里跟他叫苦,道:“我们都知道将军如今被退了婚, 但却也不能将着?怒火发泄到咱们头上啊, 您与将军关系好,您看能不能帮着?劝一劝将军啊。” 谢星自然没?有帮着?这些?士兵劝些?什么。 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谢行玉便出现在了他们几人面前,最终的结果便是谢行玉以他们几个太过清闲,妄议上司的名?义又将他们罚了一通。 甚至连谢星也不曾幸免。 如此?,怎么能让谢星不影响深刻? 正如此?想着?, 谢行玉已?经吩咐人将快马牵来,而后翻身上马,一路往江家方?向而去。 马匹从闹市中疾驰而过, 途中似乎遇上了一顶简陋的轿子,轿子旁站着?的婢子似乎有些?眼熟, 但谢行玉并未细看,只一心希望能尽快见到江奉容。 而等他快马加鞭赶至江家时,天边光亮已?经渐渐沉下。 从前江奉容与他的婚事还在时,谢行玉来江家的次数并不少,所以江家的这些?下人大约都是识得他的。 只是此?时他们瞧见谢行玉,显然都有些?意外。 而若是知晓实情的下人,见了他进来更是如同见着?了鬼一般。 府中管家硬着?头皮上前询问,“谢将军怎么突然来了,您此?番前来是……” 谢行玉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只道:“来见阿容的,这个时辰她应当在观荷院吧?” 管家自然是个知晓内情的,这会?儿脸色变了变,却也不知到底该不该说出实情来,只得语气勉强道:“将军这会?儿过来,怕是见不着?江小姐。” 谢行玉停下脚步,皱眉看向这管家,“什么意思?阿容现在并不在府内?她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我去她院中等一等她。” 管家正不知该如何应答之时,周氏却脚步匆忙地走了过来,“谢将军怎么来了?” 谢行玉这般突然出现,府中有些?眼力见的下人瞧见这般景象,定是会?去向周氏禀告的。 周氏原本正在院中品着?茶水点心,惬意至极地想着?终于将这一桩压在心底的事处理?干净了。 可不曾想茶水还没?喝几口,就听得手?底下人匆忙前来禀报,说是谢行玉来了。 周氏一听这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谢将军怎么会?在这时候过来?” 那下人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当真?是谢将军来了,夫人您快去看看吧,他一进来便像往日一样直接往观荷院去了,瞧着?竟是来寻江小姐的,这……这若是让他知晓江小姐已?经被我们逼着?嫁去了赖家,那岂不是麻烦了?” 周氏见这下人不似在说谎,心下虽然觉得古怪,却也匆忙起?身向外间走去。 依着?她的想法,江奉容与谢家退婚那事实在闹得难看,也算是彻底落了谢家的面子,谢行玉能不记恨着?江奉容就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又怎会?再?来寻她? 周氏左右想不通,可如今也显然没?了别的选择。 人既然已?经来了,她只得先应付着?。 瞧见周氏过来,谢行玉便索性向她问道:“江夫人,阿容现在在何处?” 周氏神色一顿,勉强挤出笑意道:“将军与阿容不是已?经退婚了么,怎得突然要寻她,可是有什么事?” 她尽可能稳住了心神,想着?即便谢行玉亲自过来,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别的。 当初那桩婚事退得那样难看,谢行玉与他那义妹的事情也传闻地人尽皆知,即便他不是当真?移心他人,他们二人这桩婚事也再?没?了可能。 如今过来,说不定是来寻麻烦的也不一定。 如此?想着?,周氏心底好似也当真?稍稍安定了些?。 可谢行玉却道:“退婚了又如何,可以退婚,亦是可以重新定婚,江夫人只需告诉我阿容现在何处便是!” 他这般说辞,竟像是对江奉容还留有情意,甚至还想…… 周氏意识到这一点,只觉一阵眩晕感袭来,她勉强支撑着?才不至于晕倒。 但她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法将江奉容如今的去处说出来。 她简直不敢想,倘若此?时她当真?说了江奉容已?经嫁去了赖家,那谢行玉…… 可见她这副始终不肯开口的模样,谢行玉心底自然越发觉得奇怪,甚至隐约有些?不安蔓延开来,他再?度问道:“阿容到底在哪里?” 此?时他已?经意识到有些?不太对劲了,此?时开口质问,语气也变得冷了下来。 周氏见他这副模样,知道瞒也是瞒不住的,只得硬着?头皮道:“阿容她已?经与赖家公子成?婚了……” “你说什么?”谢行玉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不过才与江奉容退婚不到半月,怎么江奉容就已?经嫁给?了旁人? 虽然周氏心里已?经是害怕得不行,但却也依旧没?有忘记将所有责任都尽数推脱到江奉容与那赖宝松的身上,“这也是阿容自己选的,她与那赖家公子早已?生了情意,我……我也是想着?成?全?他们所以才为他们定下了这一桩婚事。” 这般说辞,谢行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只是此?时他哪里还有与眼前人深究的心思,只咬牙道:“赖家,哪个赖家?” 周氏不敢再?耽误,连忙道:“正是工部郎中赖钦赖大人家中独子,赖宝松。” 这个名?字对于谢行玉来说并不算陌生,毕竟赖宝瑜姐弟曾算计过谢嘉莹之事他是知道的。 正因为想起?这赖宝松是何种货色,谢行玉心底也越发慌乱,他只冷声道:“若是阿容当真?出了什么事,你们江家,一个也逃不过!” 丢下这话,他便匆忙转身离去,片刻不敢再?耽误。 而周氏见他终于离去,身子却已?经是瘫软了下来,倘若不是身边的孙嬷及时搀扶,她怕是要直接摔倒。 可即便如此?,周氏依旧有些?没?有回过神来,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不是已?经退婚了吗,怎么会?……怎么会?偏偏在这个时候过来?” 孙嬷显然没?法给?周氏一个回答,只能小心劝慰着?:“事情还没?有到那么糟糕的地步,夫人不必自己吓唬自己。” 但其实谢行玉方?才说的那些?话已?经足以说明他心里并未放下江奉容,只是如今孙嬷除却这般安慰周氏之外,也已?经没?了别的法子。 而谢行玉从出了江府的门之后便快马加鞭地往赖府的方?向赶去。 他片刻也不曾停歇,只想着?快一些?,再?快一些?。 同时心底也是越发后悔。 他从前只想着?与自己退婚之后,江家的这些?人可能会?生出为难江奉容的心思来,但却怎么也不曾想到江家竟会?逼着?她嫁人。 还是嫁给?像赖宝松这样的人。 这才不到半月,一桩婚事就这样仓促地定了下来。 若是他知道,那他无论如何也是不会?与她怄气…… *** 此?时的赖府却是一副热闹景象。 虽然依着?周氏的意思,这桩婚事已?经尽可能办得低调,但却也不能什么都没?有。 上京的一些?官宦人家赖家确实是没?有特意去邀请的。 自然,即便他们有心邀请,人家也并不一定会?愿意来此?赴宴。 毕竟赖家的门第本来就不算高,如此?,便让人已?经没?了巴结的心思,而甚至因着?和谢家的一些?恩怨,谢行玉还曾打压过他们。 如此?,便更没?有出身官宦的人愿意与他们赖家结交了。 所以此?番婚宴,其实来的人大多都只是赖家的一些?亲戚罢了。 不过这些?亲戚过来,其实也是依着?赖父赖母的意思,觉得需得热闹热闹,只是赖宝松这一桩婚事的内情,他们是全?然不知晓的。 况且这也并非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赖家的人也不会?乐意将此?事随便往外边说。 赖家的那些?亲戚便也只是过来凑个热闹。 轿子抬到了赖府之后,依着?赖家的规矩,江奉容与赖宝松行过了拜堂礼,而后被送入了新房中。 从下了轿子,江奉容便一直都是带着?盖头的,自然无人瞧见她的样貌。 行了礼之后,倒也有几个没?有眼力见的年轻人起?哄说要瞧一瞧这新娘子的模样,只是都被赖宝瑜搪塞了过去。 等江奉容终于被送入了新房中,赖宝松作为新郎,定然是没?有那么快过来的。 方?才江奉容还在外间时,便听得那些?个所谓的亲戚已?经在说着?什么要将赖宝松灌醉之类的话,想来想要摆脱那些?个亲戚,赖宝松应当是要耗费不少时间的。 只是此?时这新房中却也并非只有江奉容与芸青二人,除却刚刚出去讨喜钱的喜婆之外,还有另一个与芸青年龄相仿的婢子。 她一直守在这新房中,想来是赖家人特意做的安排。 等那喜婆走了,江奉容便索性将盖头取了下来,那婢子瞧见这般景象,迟疑了片刻道:“少夫人,这怕是不合规矩。” 按照规矩,江奉容确实是不应当在这个时候取下盖头,而是应当等到赖宝松进来,由?他亲手?将盖头挑下。 但江奉容却并不与她多作解释,只是道:“你是这赖府的下人吧?” 那婢子应道:“是。” 江奉容点点头,直接便吩咐道:“一整日都没?吃过东西了,你去帮我拿些?吃食过来吧。” 那婢子闻言一愣,“这……” 赖家的人大约是吩咐过让她一直守在房中,所以此?时她才不敢应下。 但江奉容却一改往日好说话的模样,皱眉道:“怎么?我今日才嫁进你们赖家来,便算不得你的主子了么,吩咐你去拿点东西都吩咐不得?” 婢子闻言慌忙跪倒在地,解释道:“不是奴婢不愿意,只是……只是小姐吩咐了,说是让奴婢留在新房中,片刻不能离开,所以奴婢才……” 江奉容嫁入赖府的缘由?,甚至连带着?江奉容的身份,赖宝瑜姐弟都不会?随意透露出去。 特别是赖宝瑜,以她的心思,是绝对想得明白倘若此?时知晓的人太多,到底意味着?什么的。 所以眼前这婢子自然是不知晓江奉容与赖宝松这桩婚事到底意味着?什么,更是不知晓赖宝瑜让她留在这新房中意味着?什么。 如此?,便是给?了江奉容机会?。 芸青神色不耐地看向跪在地上那婢子,道:“你这丫头倒个没?脑子的,也不仔细想想我家小姐嫁过来了,可就是赖家的夫人了,往后可是要管家的,那赖小姐便是再?如何厉害,总还是要嫁去别家,那到时候你得罪了我家小姐,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那婢子听得这话,脸色又是变了变。 显然,芸青这话已?是说得她心下越发迟疑。 原本这话便是不曾说错的。 在如今的赖家,赖宝瑜确实是能管家的人,但往后她总是要成?婚的,成?了婚之后,这赖家后宅之中的事,可不就尽数落到江奉容这个少夫人手?中了。 见那婢子迟疑,芸青又缓和了语气道:“如今我家小姐只不过是饿了想吃点东西罢了,你跑一趟厨房亦是用不了太久,想来即便赖小姐知晓了,也定会?理?解的。” 如此?,便是好坏话都说了一通。 那婢子也终于是应下,道:“那……奴婢这就去厨房看看。” 等江奉容点了头之后,她才快步退了出去。 等这婢子离开,江奉容和芸青对视了一眼,而后很快各自开始忙碌起?来,江奉容动作利索地将那件火红的嫁衣褪了下来,里边是提前穿好的江家下人服制。 虽然是江家的下人服制,但瞧着?与其实与赖家的下人服制并未有太大差别,加之天色渐暗,一片混乱中更是难以瞧出异样来。 而芸青也动作极快地帮着?江奉容将她发髻上的簪钗尽数摘了下来,又将散下来的乌发简单挽作婢女发式,上边簪上两根不起?眼的流苏簪子以作固定。 如此?,方?才那极为惹眼的新娘却已?经变作一个赖府中全?然不起?眼的婢子了。 做完这些?事,江奉容上前端起?一盏燃得正好的红烛,用那红烛点燃了床榻边的红色帐子。火苗沾上了易燃的物件,不过顷刻之间便顺着?那帐子蔓延开来。 江奉容用那红烛在新房中点了好几处火,眼见那火势已?经渐渐烧起?来了了,她才将手?中的红烛往里边一扔,才与芸青两人一道跑了出来。 一边往外边跑,还一边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府中起?火原本就是大事,江奉容与芸青只喊了几嗓子,这事便已?经是吸引了不少人注意,如此?局势越发混乱,二人也越能有逃离此?处的机会?。 众人瞧见府中有处起?了浓烟,火势还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心下也不免慌乱起?来。 而赖宝瑜抬眼见正是府中新房起?了火,面色自然难看,眼看家中奴仆大多都已?经跑去救火,只得匆忙赶往新房所在。 只是那处火势太旺,距离起?火也并未过去太久,而此?时连着?新房的那一片都已?经被烧作了灰烬。 如今正值夏日,上京本就干燥,一点火星子遇上易燃的物件都可能起?火,更别说江奉容还特意用那红烛将新房中好几处易燃的所在点燃。 如今这火势随风越来越大,自然不是情意可扑灭的。 赖宝瑜赶至新房外边时,瞧见的便是这般模样,她只得将进进出出拿些?拎着?水桶的小厮拦下,开口便问:“可见着?里面的新娘子了?” 那些?个被拦下来的下人皆是诚惶诚恐地摇了摇头,“奴才来时便见火势已?起?,不曾瞧见里边有什么人。” 接连问了好几人,也不曾给?出个答复来,赖宝瑜心里发沉,但却又总觉得此?时没?有那么简单。 正在这时,她抬眼瞧见一个拎着?食篮的婢子站立在几乎已?经化作灰烬的新房门口,神色怔愣,好似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赖宝瑜身边的婢子锦芳顺着?她的目光瞧了过去,瞧见那婢子之后下意识道:“那不是小姐吩咐了在新房守住江奉容的婢子珍儿吗?怎地一个人站在那儿?” 赖宝瑜闻言,快步走上前去。 珍儿瞧见赖宝瑜过来,吓得慌忙行了礼。 赖宝瑜看了一眼她拎着?的那食篮,问道:“我不是让你守在新娘身边吗,你怎么在这里,手?里拿着?的又是什么东西?” 锦芳顺势将珍儿手?中的食篮拿了过来,打开一瞧,里边只是些?点心吃食之类的,于是拿给?赖宝瑜过了目。 而珍儿原本就是个胆小的,如今听得赖宝瑜这般问了,自然是将方?才所发生的事儿都尽数说了。 锦芳一听这话,便骂道:“当真?是个蠢货,她跟你说了几句话,你就彻底将小姐的吩咐都抛在脑后了?” 赖宝瑜却无心再?计较这些?,她眉头紧锁道:“你是说你去取了吃食,回来之后就瞧见这里已?是起?了火,也再?不曾瞧见她了?” 赖宝瑜口中的这个“她”自然指的就是江奉容了。 珍儿神色惶恐地点了点头。 锦芳还要再?责问珍儿,赖宝瑜却已?经品出其中古怪来,她快步上前将几个忙着?救火的下人拦了下来,“你们几个先放下手?头的事,帮我在府中寻一个人!” 赖宝瑜的命令,那些?个下人自然没?有不听的道理?,所以纷纷放下手?中的木桶,依着?赖宝瑜的吩咐开始在府中搜寻起?来。 赖府原本便不小,而江奉容又是只到过这赖府一回,如此?,自然对此?处并不熟悉,赖宝瑜想,倘若她当真?有逃出去的念头,此?时应当也还不曾出了赖府。 赖宝瑜原本便知晓江奉容应当不会?心甘情愿便嫁进赖家来的,除却安排了珍儿在新房中盯着?她之外,还特意在赖府外间多安排了守卫,明面上是说今日是大喜之日,担心来得宾客太多出了乱子,实际上不过就是为了盯着?江奉容罢了。 只是此?事不能做得太过明显,所以才特意寻了这个由?头。 如此?安排之下,赖宝瑜实在不相信江奉容能凭借着?一己之力逃离赖府。 而此?时的江奉容确实如同赖宝瑜所想那般,并不曾顺利逃离赖府。 她与芸青二人此?时都已?经装扮成?婢子模样,再?加之昏暗的天色与火势引发的混乱局势做了掩护,她们一路往外间奔走,却也还不曾被来往之人辨认出来。 只是她们对着?赖府并不算熟悉,奔走之间也难免绕了远路,如此?,耽误了不少时间。 不过瞧见火势并未有削弱的势头,江奉容便知晓,她们还有时间。 绕过冗长的游廊,江奉容与芸青沿着?花园的小道脚步匆忙地往外间走去。 途中若是遇上宴席中的宾客或者是赖府的下人便低下头,加快脚步从那些?人身边经过。 赖府如今局势混乱,自然是不会?有人将注意力放在这样两个丫头身上。 况且这些?宾客与下人甚至许多都不知嫁进这赖府的新娘子到底是何许人也,自然是辨认不出江奉容来的。 所以这一路其实倒是不曾遇上什么阻碍。 只是主仆二人走到那条小道的尽头,正要绕出这园子时,却瞧见小道的另一侧立着?一道人影。 原本离得有些?距离,江奉容也并不曾瞧清楚,就以为只是个寻常宾客,自然并未太过在意。 毕竟她们这一路上遇见的宴席宾客实在不少,却并未有任何一人辨认出她们身份来的。 只是等走得近些?,江奉容才意识到了不对,因为那人并非旁人,而是赖宝松。 她下意识攥紧了芸青的手?,转身便欲离开,可就在这时,却有一只带着?凉意的手?缓缓搭上她的腰身,“这不是我的新娘吗?” 第五十五章 江奉容的身子瞬间僵住。 但也?是在这一瞬, 她便已经从袖中摸出那柄匕首往赖宝松的手上划去。 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他的血肉,温热的鲜血扬起血雾落在她的眼睫上,黏腻的血腥气味却让江奉容越发清醒。 趁着赖宝松吃痛捂住手臂的空当, 她拉住芸青的手转身便跑。 直至已经?听?不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二人才喘息着停下。 而后再重新寻了路往外间走去。 但显然?事情已经?没有这么简单了。 江奉容很快发现那些原本?慌乱的宾客已经?渐渐安定下来, 而除却奔走于府中救火的下人之外, 还有一些下人他们?虽也?行色匆忙,可却并不像是在救火,反而像是……在找寻着什么。 江奉容并不能确定他们?是否是在寻找自己,但却也?尽可能的避开了他们?。 等到终于到了赖府门前, 二人皆是垂下眉眼, 尽可能地混杂于准备离开的宾客之中,想借着这机会就此离开。 从大门处离开, 其?实?是一个风险极高的选择,江奉容其?实?也?并非不曾想过能否在这赖府中寻一条别的出路, 只?是奈何她并不熟悉此处, 而她也?没有太多时间去寻出这样一条都?不能确定是否存在的路来。 但火势起来之时,宴席中定然?有不少宾客急着离开,若能混迹于他们?之间,或许便能逃出生?天。 而此时,一切也?正如江奉容所想,二人几乎不曾受到任何阻挠便极为顺利地出了赖府的门。 在迈出府门的一瞬, 江奉容与芸青二人都?轻轻松了口气。 但就在她们?二人以为终于逃出去了的时候,府门前那几个赖宝瑜安排的守卫却突然?觉察出不对,其?中一人上前两步叫住她们?, “你们?两个等等!” 江奉容与芸青听?得这话,浑身又?是冒出一阵冷汗。 听?着那守卫的脚步声响渐渐临近, 江奉容一咬牙,直接拉着芸青便跑。 此时的她早已没了别的选择,即便这几个守卫都?辨别不出来她的身份,可只?瞧见她们?身上沾染的那些血迹便也?能知晓她们?的身份有些古怪。 今夜发生?了这样多的事,他们?万万不可能就这样让江奉容与芸青离开的。 而若是此时走不了,之后再想离开那更是不可能之事。 所以此时,她只?能跑,能跑多远便是多远,如此,还能有一线机会。 原本?其?实?那几个守卫只?是有些怀疑罢了,此时瞧见她们?竟然?直接跑了,自然?意识到她们?有问题,于是赶紧道:“追!” 随着这一声命令,那些守卫尽数有了动作。 赖宝瑜的安排远远比江奉容想象中的还要妥帖,她不仅在赖府门前安排了守卫,甚至在赖府外边各处都?留有守卫,只?是人数并不多,而且在赖宝瑜的吩咐之下只?作寻常人装扮。 倘若不是此时门口的守卫察觉了一场,其?他守卫亦是不会有任何动作,那些来赴宴的宾客亦是不可能瞧出那些个人竟是赖府的守卫。 而此时江奉容与芸青二人倒也?顾不上守卫的数量多少了,只?拼了命的往前跑,可没跑出多远的距离却瞧见道路的另一边有几个守卫模样的人步步临近。 江奉容停了脚步,拉着芸青又?往回跑。 可才跑出一段路,又?见另一边也?有几个守卫追了过来。 如此,两边的道路竟都?已经?被?堵死。 江奉容手心止不住地冒出冷汗,而她身边的芸青更是害怕得浑身发颤,“小姐,我们?该怎么办啊……” 她们?心里都?明白若是此时当?真被?这些守卫抓住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心下自然?恐惧。 但江奉容在恐惧之余,却也?依旧勉强自己冷静下来,她瞧见道路边停着几辆马车,眼见那些守卫步步靠近,便也?已经?是没了选择的余地,直接从怀中摸出几张银票塞进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夫手中,“麻烦带我们?去城西门方向。” 那车夫一愣,有些迟疑道:“这……” 江奉容见他不肯应下,正想是否要直接从这车夫手中将那马车抢过来之时,马车里边却忽地传来一道声音,“带她们?去吧。” 车夫听?得这声音,才恭敬应下道:“是。” 江奉容只?听?得这声音好似有几分耳熟,但却也?没了细究的机会。 因为此时两边的守卫都?已经?彻底将她围住,若不上这马车,那当?真是没了生?路。 所以她一咬牙,还是带着芸青上了马车。 而瞧清楚马车里边那人的模样,她却不由愣住,因为眼前这人竟是隋止。 这辆马车外观其?实?很是寻常,混杂在其?余几辆马车中更是极为不起眼,倘若不是这辆马车上正好有一车夫在,江奉容也?并不一定便会选中这辆马车。 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竟会是隋止的马车。 两人虽算是旧相识,但关系却并没有那么好,甚至算不上是朋友,顶多不过合作了几回。 而此时的江奉容又?是狼狈到了极点。 反正也?不是头一回这般狼狈的时候遇见他了,江奉容心想,便也?索性大大方方地向他行了礼,唤道:“殿下。” 隋止抬眸看向她,而后向外间吩咐道:“走吧。” 那车夫得了命令,应了声“是”,而后将鞭子一甩,车轱辘转动起来,马车也?终于向前驶去。 感受到马车已经?开始驶动,江奉容的心稍稍安定了些,便听?得隋止道:“起来吧。” 她顺势起身。 外间肃杀之声入耳,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更是清晰无比。 芸青神?色显然?有些不安,目光时不时想往外间看去。 而江奉容心下却还算安定,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既然?有隋止在,今日便不会出任何意外。 连她自己或许都?不想不明白这莫名的信任感到底是从何而来。 而隋止的马车却也?当?真从这赖府门前杀出了一条血路来,在这嘈杂的兵刃相碰声音中,马车渐行渐远。 谢行玉却在此时刚到赖府。 他顾不上细瞧这一片混乱的景象,翻身下马之后便匆忙往赖府里间闯去。 里面?的秩序其?实?已经?在赖宝瑜的安排下稍稍恢复,所以当?谢行玉直接闯入里间之时,自然?也?有下人察觉到不对,便要上前盘问身份。 只?是还来不及开口,便被?谢行玉抓了过来,“你们?赖府今日不是有人成婚吗?新娘子在哪里?” 此时的他自然?也?瞧见了赖府里边的混乱景象,正因着如此,他心下也?越发不安,越发希望能尽快见到江奉容。 那下人被?谢行玉的举动吓了一跳,虽然?并未辨认出他的身份,但却也?意识到了他的身份非比寻常,于是战战兢兢道:“我……我不知道啊。” 他确实?不知道,或者说在场赖府的那么多人,可能都?无人知晓这件事。 毕竟从起了这一场火之后,赖府的这些人便再不曾见过江奉容,又?哪里说得出她的去处? 见这人吞吞吐吐的模样,谢行玉也?失了耐心,他冷声道:“带我去见赖宝松。” 一个赖府的下人或许不知新娘子在哪里,可作为今日大婚的主角,赖宝松总不会不知道人在哪里。 可这下人却连赖宝松在哪里却也?是不知道的。 只?是他感觉到谢行玉仿佛在竭力压抑的杀气,他毫不怀疑倘若现在他再给出一个不知道的答复来,下一瞬,谢行玉就可能直接将他杀了。 所以此时即便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嘴上却如同上了浆糊,怎么也?没敢将那两个字吐露出来。 谢行玉的耐心很快被?耗尽,他眉头皱起,正欲动手,可正在这时身后却传来声音,“谁在那里?” 谢行玉将这下人松开,转身向后边看去,来人正是赖宝瑜。 赖宝瑜远远瞧见谢行玉的背影,确实?是不曾辨认出他的身份来,只?是现在走得近了,人又?已经?转过身来,自然?没有再辨认不出的道理?。 要知道,从前赖宝瑜还生?出过嫁给谢行玉的念头,只?是后来谢行玉的婚事定下,她才歇了这般心思。 她认出谢行玉的身份,脸色顿时变了,连忙向他行了一礼,“谢将军。” 此时赖宝瑜害怕却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以为谢行玉是因着她并不曾好好完成谢皇后交代的事,或者说谢家交代的事,所以过来兴师问罪的。 确实?,赖宝松与江奉容的婚事这几日其?实?步步都?进行得很是顺利,可没曾想到偏偏就是在大婚的这一日出了这样的岔子。 赖宝瑜现在忙得晕头转向,更是不知到底该如何向谢家交代。 而谢行玉又?偏偏在这个时候过来,这让她如何不心生?惧怕? 但谢行玉却显然?并不曾想这么多,一开口便问:“新娘子现在何处?” 赖宝瑜一愣,下意识道:“啊?” 她没想到谢行玉会这样问。 谢行玉皱眉,看向她的目光里仿佛淬了冰,“或者说,阿容现在何处?” 赖宝瑜紧张得咽了口口水,而后解释道:“江小姐与我阿弟行过拜堂礼之后就被?送进了新房里,然?后……” 她说到此处,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谢行玉的脸色,见他脸色极为难看,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道:“然?后不知因着什么缘故,新房这边竟是起了一场大火,火势蔓延开来,便再不曾见到江小姐了。” 赖府中的火光浓烟直至此时还不曾扑灭,谢行玉来到此处时自然?瞧见了这般景象,只?是他不曾想到那竟然?是…… 谢行玉强压下杀人的冲动,死死盯着依旧在冒着浓烟的新房方向,道:“带我过去!” 赖宝瑜揣测不出谢行玉此时心中所想,也?根本?没有揣测他心思的时间,她慌忙应下,而后带着谢行玉匆匆赶至新房所在之处。 此处早已被?大火烧得不成样子。 漆黑一片的废墟中,只?能依靠那几根摇摇欲坠却依旧在支撑着的木桩瞧出几分厢房的模样。 大火其?实?已经?被?扑灭,但里面?却还有火苗在烧着。 有些呛人的黑烟也?始终不曾消失。 显然?即便在这种时候进入里间,也?依旧是极为危险的。 毕竟整个房屋都?已经?被?烧得只?余下断壁残垣,若是在此时进去,房梁或是别的有些重量的东西塌了下来,便足以将被?砸中之人永远留在里间。 但其?实?在火还不曾完全被?扑灭之时,赖宝瑜就早已吩咐下人进入里间去搜寻了几番。 相比起这些下人的生?死,对于赖宝瑜而言,肯定是将江奉容寻着最为重要。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她遣去的人已经?将整个赖府都?搜寻了一番,但却始终不曾将人寻着,即便再觉得不可能,她也?只?能想到此时的江奉容,会不会当?真被?那场大火困死在了这房间里边? 将谢行玉带来此处的路上,她一直想着该如何与谢行玉解释如今的情况。 显然?,眼下她若是不能想出些说得过去的说辞,只?是谢行玉这一关,恐怕她便是过不去的。 如今整个赖家的命运几乎都?已经?压在了赖宝瑜的身上。 赖父与赖母都?是软弱的性子,从起了这场大火,两人就早已被?搀回房中歇息,赖宝松又?是个没有脑子的,一家之中唯有这个赖宝瑜是个有主意的,这一切,自然?也?就只?能扛在了她的身上。 只?是她无论如何却也?想不到谢行玉到了新房处,瞧见那般景象之后,竟是一句话也?不曾说就要往里边闯。 见他当?真要闯入里间,赖宝瑜也?顾不上害怕,慌忙便拦下了他的去路,“谢将军,里边现在很是危险,您千万不能进去啊!” 赖宝瑜简直不敢想倘若谢行玉此时闯进里边,若是安然?无恙倒也?罢了,可若是出了什么事,怕是让整个赖家陪葬都?是不够的。 所以此时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谢行玉进去。 “让开。”谢行玉看向眼前的人的目光就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赖宝瑜从不曾像今日这般恐惧过,不管发生?何事,她都?会竭力令自己冷静下来细思解法,可如今,她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死死将谢行玉拦下。 即便在如何害怕,也?不能退让一步。 赖宝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声哀求道:“谢将军,里面?实?在太危险了,您不能进去……” 谢行玉此时心底早已着急得不行,一想到江奉容此时可能正在里间承受着烈火焚身之苦,他便恨不得是自己在替代她承受着这些苦楚。 所以还不等赖宝瑜将话说完,便直接一脚将她踢开,而后快步往里间走去。 赖宝瑜被?一脚踢翻在地,肩膀处疼得仿佛周身都?被?撕裂开来,口中血腥气味更是极为浓重。 即便如此,她却也?依旧是连滚带爬地想再去阻拦谢行玉。 可也?正在这时侯,赖宝瑜安排的守卫来报,说是在府门外瞧见了形迹可疑之人。 赖宝瑜顾不上别的,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叫住谢行玉,“谢将军,我安排的人说在外边瞧见了两个形迹可疑的婢子,或许其?中便有江小姐。” “江小姐是个聪明人,说不定这场火便是她自己放的,为的便是逃离此处,又?怎会在这房中等死?” 赖宝瑜早便有了如此猜测,只?是却也?没有任何证据作为证明。 如今那些守卫所言,便是验证了这一点。 谢行玉果然?停下了脚步。 其?实?他与江奉容相识近十年,他应当?很是清楚江奉容的性子,断然?不会这样容易便丢了性命。 比起在这房中等死,利用这场大火逃离此处更像是她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而方才谢行玉的举动,也?不过太过担心恐惧江奉容真的出了事才乱了心神?。 他转头看向那几个守卫,质问道:“可瞧见了那两人的样貌?” 那守卫迟疑道:“这……眼下天色暗沉,那两人又?是行色匆匆混杂与宾客当?中,所以属下并不曾瞧清楚那二人长相。” 正当?此时,又?有人匆忙来报。 是府中的下人,他辨认不出谢行玉的身份,便只?上前向赖宝瑜道:“小姐,找到咱们?公子了。” 赖宝瑜还不曾开口说什么,谢行玉便道:“将他带过来。” 这般语气,就好似那赖宝松是个犯人一般。 那下人闻言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赖宝瑜,“可是公子他现在……身上受了点伤,还昏迷着不曾醒来。” 赖宝瑜心下一紧,但谢行玉却依旧道:“就算是抬,也?得将他给我抬过来。” 那下人自然?不敢贸然?应下,只?是却也?瞧出谢行玉身份不同一般了,于是依旧小心翼翼看向赖宝瑜,显然?,只?有赖宝瑜点了头,他才敢当?真将赖宝松带过来。 赖宝瑜自然?担心赖宝松的情况,可谢行玉已经?如此说了,她哪里敢得罪了这位人物,于是只?能勉强道:“将阿弟带过来吧。” 等那下人神?色有些古怪地应下,她却又?看了谢行玉一眼,咬牙吩咐道:“顺便去请个大夫过来,越快越好。” 谢行玉听?得这话倒是并未说些什么,如此,那下人应下之后也?就匆忙去了。 不消多时,便有几人将赖宝松搀扶着过来。 赖宝瑜一见赖宝松如今这副狼狈模样,哪里还能顾得上别的,慌忙上前查看他的伤势,瞧见他手臂处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更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而谢行玉却顾不上那么多,瞧见赖宝松依旧是昏迷不醒的模样不由皱起眉头,几乎毫不迟疑地便从那些拎着水去灭火的下人手中抢过一桶水,而后将那一桶水尽数淋在了赖宝松的身上。 赖宝瑜都?还不曾反应过来,赖宝松便已经?被?这一桶水淋得迷迷糊糊地清醒了过来。 “阿容在哪里?”谢行玉拽住赖宝松的衣襟,开口便问了江奉容的所在。 赖宝松在被?江奉容那一刀划伤之前便已经?是醉了酒,这会儿?虽然?被?谢行玉的一桶水淋得清醒过来,但却依旧有些迟钝,“什……什么?” 谢行玉已是没了耐心,他的手只?稍稍用了些力气瞧着便几乎要将赖宝松提起来了一般。 赖宝瑜在旁边瞧见这般景象,心下也?很是慌乱,无论如何,赖宝松毕竟是她弟弟,于是她还是开口央求道:“将军,阿弟他原本?便受了伤,怕是禁不起这般折腾,您能不能先等等,等他清醒过来,自然?会将知道的事儿?尽数说了的。” 而赖宝松也?因着被?谢行玉勒住喉咙而有些喘不过气,再加之方才淋下的那一桶水有一部分生?生?灌入到了他的喉咙中,让他止不住开始咳嗽起来。 不过这也?让他很快清醒过来,亦是瞧清楚了眼前人的身份。 他竭力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瞧见这般景象,谢行玉这才将手松开。 眼看赖宝松便要摔倒在地,赖宝瑜慌忙过去搀扶住他,又?与他道:“阿弟,现在谢将军要找江小姐,你若是见过她,就将你知道的事情尽数说出来就可以了。” 赖宝松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而后看向谢行玉道:“我确实?见到了江小姐,就在府中花园边的小道上,我瞧见她向我走过来,我便走过去想拦住她,但她拿刀子划伤了我的手,然?后……然?后就跑了……” 其?实?他自然?也?并不曾完全说了实?话,毕竟当?时他那举动也?实?在有些孟浪,再加之眼前人还是曾经?与江奉容有过婚约的谢行玉。 那些话,他自然?是说不出口的。 谢行玉闻言,也?不再耽误时间,拽起赖宝松道:“你现在带我去你方才所说的最后见到阿容的地方,把你还知道的一字不差地都?给我说清楚!” “小姐。”正在已经?被?烧毁的房间中搜寻的下人却灰头土脸地跑到赖宝瑜面?前,道:“里边发现了两具已经?被?烧焦的女子尸身,其?中一具身上残留的衣料碎片好像正是女子嫁衣的碎片,会不会是……” 接下来的话那下人已经?是不敢说出口了。 他并不知晓今日成婚的新娘子是何种身份,更是不知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光是新婚之日新娘子被?活活烧死也?已经?是一桩极为可怖的事情了。 赖宝瑜听?得这话,甚至有些不敢看向谢行玉。 即便她再如何不相信,方才谢行玉的那一番表现便足以说明他心中是在意江奉容的了。 江奉容若是当?真就这样死在了这场大火里,赖宝瑜简直不敢他们?赖家会落得何种下场。 而谢行玉却已毫不迟疑地踏入了那被?烧毁的房间中。 第五十六章 江奉容却已经乘坐着隋止的马车远离赖府。 马车里间却是极为安静的, 江奉容向?隋止道过谢之后便没再说话,而隋止更是端坐在江奉容斜对面,却已经是闭上了眼睛。 不知只是在闭目养神, 还是早已经睡着。 瞧着马车已经行出一段距离,江奉容也终于悄悄掀开车帘的一角往外?间瞧去, 原本是想看看还有多久方能到达西城门。 可?刚一掀开?帘子, 她便发觉的外?间的景象好似有些熟悉。 若是她不曾记错的话,这马车的方向?似乎不对,这应当是在往回走。 这几日?江奉容与芸青二人为了能顺利离开?江家,顺利离开?上京, 所以早已在上京的这些街道上来来往往地不知走过多?少回了。 对于这段路自?然是再熟悉不过。 所以此时芸青也瞧出来不对, 语气慌乱道:“小姐,这条路不对啊, 这怎么反而还往回走了?” 江奉容放下帘子,转眸将?目光放在了隋止的身上, 此时她自?然不会相信眼前人当真已经睡着, 索性直言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若是您不想帮我,那便请放我们下马车。” 虽然江奉容此时并未想好在此处下了马车之后?该如何离开?,但若是继续留在这辆根本不知要去往何处的马车上显然更让人不安。 至少下了马车之后?,许多?事情,她们还能自?己掌控。 隋止缓缓睁开?眼睛来,“放心, 孤会将?江小姐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但江奉容却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劳太子殿下为臣女费心,对于臣女的去处, 臣女自?有安排。” “你想离开?上京。”隋止一语道破,“只是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若是有些人当真想寻你,不论你躲到何处去,终究都?还是逃不过。” 江奉容却并未动摇,只道:“总要试试看,况且,臣女并不认为想寻着臣女之人,会有这般神通广大。” 隋止轻轻摇头,“江小姐会这般想,只是因?为许多?事情你还不知道。” “那太子殿下不妨直接告诉臣女,臣女到底应当知道些什么。”她从头到尾都?不曾有任何避让之意。 在宫中的那些年,养成了她小心谨慎却也多?了几分怯懦的性子,只要稍稍有些风险的事情,她总是斟酌再斟酌。 而许多?秘密,她更是不敢探知分毫。 可?即便她步步小心,如今亦是落到了这般田地。 或许正因?如此,所以此时的江奉容反而不想再纠结这些了。 隋止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道:“慧妃的身份,江小姐想来心中也早有猜测吧。” 从当初隋止带着她去见了慧妃开?始,隋止便知道江奉容的心里也定然对此事有些怀疑的,只是她不愿去探知那些事情,只想过安稳的生活。 但如今既然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份上,却也应当索性将?一切说个清楚。 果?然,江奉容点了点头,苦笑道:“太子殿下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就只是为了带我去见宫中的慧妃娘娘一面,即便是个傻子,也能想到这位慧妃娘娘定然是与我有些渊源的。” “从她身上我亦能觉察出一些熟悉的感觉,或许我幼时曾经见过她?但那都?是太过久远的事情的,幼时的事,许多?我都?记不清了。” 十余年前的事情,其中许多?对于江奉容而言,都?不过是极为模糊的印记,不仅仅因?为时间已经太过久远,也因?为幼年时江遂与赵文婴通敌叛国之事闹得太大。 当时那样一桩罪行压在了将?军府的身上,年幼的江奉容也才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什么都?不知到便被打上了罪臣之后?的烙印,被所有人指点辱骂。 那一段记忆对于她而言是最为可?怖的,以至于每每回想起来都?止不住觉得恐惧。 所以后?边或许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恐惧,或许是因?为别的,总之,她很少再去回忆起那段时日?,甚至竭力将?那些事情忘却。 到如今,十余年过去,她也当真仿佛已经将?那段时日?遗忘。 连带着所有人的面容也变得模糊不清。 隋止大约也想起了江奉容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事,迟疑了片刻后?才道:“她是你的母亲,赵氏,赵文婴。”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了。 江奉容神色好似并不曾有什么变化,可?掩在袖袍下的指尖却止不住微微发颤,不知过了多?久,她声音极轻道:“原来……是她啊。” 芸青虽然并不曾见过江奉容的母亲,但却知道赵文婴这个名字。 毕竟江遂与赵文婴犯下的是那样的罪行,而且从她在江奉容身边伺候开?始,这两人的名字就频繁的被那些怀有恶意之人极为刻意地在江奉容耳边一次次地提及。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赵文婴是谁。 也正是因?为隋止所言太过令人震惊,芸青也很是担忧地看向?江奉容,即便瞧见她神色还算平静,可?却依旧有些不安。 有些事既然已经说破了一个口子,自?然不可?能再去隐藏些什么。 隋止继续道:“十年前她并不曾丢了性命,而是一直都?留在父皇身边,如今,已是成了有名分的慧妃。” 听起来极为荒唐的一桩事,可?偏偏就这样发生了。 他?初见慧妃时,其实只是怀疑。 他?年幼之时,也不过只见过赵文婴几回,每一次更是匆匆一瞥。 况且十年之后?的慧妃与当初那位赵文婴,模样差得太多?了。 当初的赵文婴是叱咤战场的女将?军,而如今的慧妃却是深宫里的宠妃。 不论是穿着打扮,还是神态举止都?大不相同。 那张向?来不施粉黛的面容染上胭脂,点上花钿,却也成了另一副模样。 况且十年过去,即便装扮不曾变过,人也早已经变了。 如此,隋止见到慧妃时,也只是觉得这位新?晋的宠妃身份有些古怪,并不曾当真想过她便是当初的赵文婴。 除却她与从前很不相同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便是对于所有人而言,赵文婴都?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死而复生这样的事情到底太过荒唐,再者,即便死而复生也不应当借着慧妃这样的身份复生。 可?就当隋止因?着那几分怀疑开?始细查这位慧妃的身份之时,他?才渐渐发觉此事背后?着实不简单。 到后?边他?想法子寻来了当初江遂与赵文婴的旧部,经过那人指认,隋止终于确定那位慧妃,其实就是当初的赵文婴。 也就是说赵文婴其实一直活着。 但至于她为什么会留在圣人身边,成为深受宠爱的慧妃,当初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却都?不得而知。 唯有令慧妃开?口,他?才能有机会知晓。 江奉容怔愣地听着,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及此事隋止开?口说出的这几句话来得冲击大。 她想起自?己那日?夜里在芳华寺见到慧妃时的景象,想起慧妃故作平静却又总下意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那是她的母亲。 她抬眸看向?眼前人,声音很轻但却又有些止不住的迫切,她道:“我能见见她吗?” 不是想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就只是单纯地想见一见她。 可?是隋止迟疑片刻之后?,还是摇了摇头,“现在怕是不行。” 江奉容沉默了下来,隋止已经救了她一回,她没有办法再更多?的去要求些别的。 “但是总会有机会的。”隋止抬眸道:“赵将?军既然还活着,那不就说明当初的事或许背后?是有隐情的,这背后?的一切,难道你不想弄明白吗?” 他?没有称呼赵文婴为“慧妃”或是“江夫人”之类的,而是将?她称作了“赵将?军”。 这是一个很是尊重的称呼。 江奉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旁人这样称呼她的母亲了。 她的眼底有些酸涩,可?心却跳得越来越快,她喃喃道:“我想的。” 当年的事情发生得很是突然,那时候的她又还念头,只记得不过几夕之间,她的父亲母亲便从原本人人称颂的将?军,变成了人人唾弃的通敌卖国之贼。 她也觉得不应当是这样的。 她的父亲与母亲为了镇守边疆,就连她这个亲生女儿这么多?年了都?不曾见过几回。 在她的记忆中,江遂与赵文婴几乎将?他?们所能献出的所有一切都?献给了这个国家。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通敌卖国之贼呢。 可?当那些人指指点点之时,她若是开?口反驳解释,就只会换来更是恶毒的嘲讽与辱骂。 她那时虽然年幼,可?却也渐渐意识到这些反驳与解释都?是没有意义的。 她改变不了那些人的想法,于是便尝试着改变自?己的想法。 在宫中的那些日?子,她倘若不忘却那些仇恨,恐怕境况只会更糟。 但那些竭力去忘记的东西,真的都?已经全然忘记了吗? 自?然是没有的。 否则,她也不会因?着隋止的这几句话而回忆起过去,更不会坚定地告诉他?,她想的。 隋止虽然有些意外?她会这样快承认,但却也不曾迟疑道:“若是如此,江小姐,或许我们可?以再合作一回。” 江奉容竭力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片刻后?道:“臣女所求若是查清当年的真相,那殿下所求是什么呢,既然是合作,总不能只是殿下帮臣女做事吧。” 隋止所言确实让江奉容乱了心神,但她也并非全然没了理?智。 她深知没有天上白白掉馅饼的道理?。 隋止现下所言,字字句句仿佛都?只是在为她考虑,可?他?当真便没有所求,只是在帮她而已么? 江奉容自?然不会相信。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隋止若是再有隐瞒,便显得不够坦诚了。 “江小姐是个聪明人。”隋止道:“若是合作,孤自?然也有自?己所求,或许现在孤并不能与你说明一切,但是孤可?以向?你保证,孤所求之事与你所求并不冲突,到了最后?说不定还是殊途同归的。” 四下寂静的马车中,只能听到车轱辘在不断转动的声音。 江奉容安静地端坐在其中,心绪却早已百转千回。 她知道若是她应下,那将?会是她此生所做出的最为冒险的选择,而前路也更是坎坷。 但倘若她不应下。 她想起父亲掌心微化的饴糖,想起母亲手握长剑舞动的背影。 想起他?们唤她“阿容”时的模样。 想起将?军府,想起她曾住过的小院,想起院中的秋千…… 倘若不应下,这或许便是她这一辈子的遗憾。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闭了闭眼睛,听到自?己的声音极为坚定道:“好。” 这便算是答应了。 隋止却垂下眸子,轻咳了一声道:“那江小姐可?愿意做太子妃?” 他?说话时向?来神色淡淡,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可?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声音却下意识轻了不少。 饶是四周安静,江奉容也依旧有些不曾听清楚,她一愣,问道:“殿下说什么?” 隋止颇为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开?,尽可?能语气平缓道:“孤的意思是江小姐若是留在上京,总是需要一个身份作为掩护,而太子妃这个身份或许要合适些,毕竟这样一来你与孤见面之类也方便……” 他?的话向?来不多?,可?此时却下意识地解释了许多?,似乎在努力地让这件事变得合理?一些。 但是他?的话还不曾说完,江奉容便点头道:“好。” 隋止看向?她,似乎有些意外?,但片刻后?,他?亦是点点头,“那便如此安排吧。” 无人知晓,方才开?口说出那样的话之时,他?的心底是如何慌乱,就连手心竟也沁出了冷汗来。 *** 夜色深沉。 赖府中表面瞧着似乎早已安定下来,但这片寂静之下,却依旧有什么在暗流涌动着。 谢行玉不管不顾地闯入那间几乎已经被尽数烧毁的房间中时,赖宝瑜便已经吓得脸色惨白。 还好,他?并不曾出事,只是手背处留下了几道轻微的擦伤而已。 只是他?却将?那具穿着被烈火焚烧得只余下布料碎片的尸身抱了出来。 见到那具尸身的一瞬,赖宝瑜便几乎确定了这具尸身就是江奉容的。 虽然因?着这场大火,尸身的面容早已变得模糊,即便是与她朝夕相处之人也应当无法辨认出身份,但她的身形与穿着打扮都?与那日?被送至新?房中的江奉容一般无二。 火势起了之后?,赖府的情况虽然有些混乱,但却也并非这样容易便能将?一个活生生地人塞进新?房中作为江奉容的替代。 更何况她早已打听清楚江奉容在大婚前的几日?一直都?被江家的人看管着,不要说去做这些安排了,便只是想踏出院子一步,都?是不成了。 那江奉容即便当真有这般心思,却也不可?能能做成这桩事。 想到这些,赖宝瑜便知晓此事已经没有其他?的可?能。 但却又想到赖宝松方才所言。 门口的守卫并不曾看清那两个形迹可?疑之人的面容,自?然不能断定他?们看见的便是江奉容与她身边的那个婢子。 可?赖宝松却语气笃定地说他?瞧见的便是江奉容…… 到了此时,赖宝瑜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快步走向?依旧还有些六神无主的赖宝松,咬牙道:“阿弟,你说你方才在那花园中瞧见了江奉容,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事到如今,她自?然能看出这谢行玉对江奉容有多?么在意。 更是清楚倘若江奉容当真在赖家丢了性命,那他?们赖家,是无论如何都?撇不清楚关系了。 所以她当真从未有像此刻一般希望一个人还好好活着。 即便这个人是她曾经很是厌恶的江奉容。 赖宝松神色恍惚地看向?她,张了张嘴,却道:“我……我不知道啊。” 原本的他?说起此事时,语气是极为笃定的。 而如今瞧见了那具尸身,他?心底却也生出了怀疑的心思来。 他?当时瞧见的那人当真就是江奉容吗? 会不会只是他?看错了? 毕竟那会儿天色已经渐渐暗下,那人身上穿着的也不过是寻常婢子服制,再加之他?又饮了酒…… 如此,他?自?然无法再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来。 见他?依旧是这副还不曾缓过神来的模样,赖宝瑜不由着了急,竟是直接抓住了他?的衣襟道:“阿弟,你快清醒过来!好好想一想你到底有没有瞧见江奉容!” 她简直要疯了。 如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赖宝松的身上,而赖宝松却又依旧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这让她如何能不疯。 而赖宝松此时原本心下便已是慌乱恐惧,这会儿听得赖宝瑜的质问,心底的恐惧到了极点,竟是止不住哭了出来。 作为一个男子,如此模样当真是极为丢人的,只是赖宝松却也顾不上这么多?了,他?一边哭着,一边磕磕绊绊道:“我当真不知道啊,天色那样暗,我又饮了酒,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只瞧了那人一眼,她便已经跑了,我当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江奉容……” 赖宝松说不出个肯定的答复来。 赖宝瑜浑身仿佛被卸了力气一般瘫倒在地。 而谢行玉却什么话也不曾说。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具尸身抱在怀中,而后?一步步往外?间走去。 没人知晓他?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从闯入赖府之后?,神色一直是慌乱的无措的,似乎在恐惧着稍微晚一点点,便会失去最为珍贵的东西。 可?此时,他?的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一步步出了赖府,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拦下他?。 赖宝瑜也不敢。 即便知道这将?会给赖府带来灭顶之灾,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谢行玉抱着那具尸身翻身上了马,而后?骑着马离开?了赖家。 而赖宝瑜拖着疲累的身躯看下一旁依旧有些崩溃的赖宝松,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转眸对着一旁的下人吩咐道:“将?公子待下去休息吧。” 那些个下人都?慌忙应了声是,而后?将?浑身早已瘫软下来的赖宝松小心搀扶着离开?。 赖宝瑜却站在原地怔愣了许久,直至天边隐约有了光亮,晨时的雾气氤氲出薄薄的凉意,她才终于觉察出倦意来。 缓缓转了身回了房间。 *** 比起那日?谢行玉当街将?已经被定做许家妻的义妹抢了回来,这一日?所发生的事情显然是鲜少人知了。 毕竟赖家与江家的这一桩婚事,双方都?并不觉得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儿。 所以都?尽力将?这时往小了般。 到如今,知晓赖家公子娶妻的人可?能还多?几个,但知晓江家嫁女儿的人却几乎没有。 而谢行玉赶往赖家之时又正是赖家情况最为混乱的时候,还已经入了夜。 那日?赖家虽然来了些宾客,但不过都?是赖家的一些亲戚,没几个是在官场上任职的,就算入了官场,也不过是个微末小官而已。 怕是连见着谢行玉的机会都?没有。 又如何能在夜色暗沉之时将?他?辨认出来? 如此,这一日?的荒唐之事,自?然就鲜有人知了。 即便有一些细碎的传闻,也并未引得太多?人在意。 只是江家,赖家与谢家这一整夜,却都?已是无法安生了。 谢行玉将?那具“江奉容”的尸身带回了谢家。 一具早已被烧得面目模糊的尸身被装入了棺椁里,放置在了谢行玉的房中。 棺椁中的尸身虽然已经换上江奉容素日?会穿的衣裳样式,连头发也细心挽好,可?那张被大火烧得血肉模糊的脸却依旧会让瞧见这般景象的人觉得恶心欲吐。 但谢行玉却依旧将?这具尸身留了下来。 即便谢行玉将?这具尸身带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可?谢家的许多?下人都?瞧见了他?抱着一具尸身缓缓迈入府中的模样。 而且他?动作极为轻柔小心,就仿佛担心怀中那分明早已没了气息的尸身会感觉到疼痛一般。 那样的景象实在有些过于诡异,以至于瞧见这一幕的几个胆子小些的下人都?吓得不行。 这样的场景,恐怕他?们是永远都?不可?能会忘记了。 自?然,当日?夜里便有人将?此事禀报到了谢夫人院中。 只是此时太过匪夷所思,而谢夫人又一直身子不算太好,现下又好不容易才睡过去一会,院中的静竹听了这消息,想着即便此时将?谢夫人唤醒,怕也是无济于事,于是还是将?此事压了下来。 等到第二日?,方才斟酌着将?此事说了。 第五十七章 只是?即便再如何斟酌语气, 也无法掩饰住此事实在有些过于荒唐。 还不等她?将话?说完,谢夫人手一软,端起的茶杯便已经摔作了一地碎片。 “那当真是?阿容的尸身?”谢夫人有些不敢相信。 好端端的一个人, 怎会说死了就死了呢? 静竹点点头?,道:“瞧见那尸身的下人说脸早已被大火烧得血肉模糊, 是?瞧不清楚面?容的, 只是?咱们将军既然如此怜惜,想来除却江小姐之外,应当也再没有别人了?。” 谢夫人沉默了?片刻,“这孩子也当真是?可惜了?。” 她?原本对江奉容其实?是?极为不喜的,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 只因她?身份太低,却又引得谢行玉对她?死心塌地?。 谢夫人便总觉得她?是?个狐媚子, 别的本事或许没有,但?却学足了?勾引人的本事。 她?向来是?看不上这样的人的。 而对于谢行玉的夫人, 她?早已将上京那些个世家贵女挑选了?个遍。 谢行玉这样的身份, 自?己又是?个争气的,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圣人眼前的红人,往后的前途自?然更是?不可限量了?。 所以上京的那些贵女说是?任由他挑选也是?并不为过的。 只是?他却偏偏看上了?这个除却样貌出众几分,别的却什么都没有的江奉容。 这令谢夫人如何能不生气。 只是?后面?,当她?真正与江奉容接触了?几回,却也慢慢改变了?想法, 甚至有时候会想,自?己这个儿子也是?个眼光挑剔的,难怪能瞧上这个姑娘。 但?后边, 谢行玉与阿嫣的事情闹得难看,江奉容便索性退了?婚事。 这件事原本就是?谢行玉的过错, 谢夫人的心里如同明镜一般的清楚,所以也不曾有过责怪江奉容的意思。 只觉得有些惋惜罢了?。 可如今,却突然听得江奉容的死讯,这令她?如何能无动于衷。 静竹亦是?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将军这般将那具尸身留在房中?,也还是?有些不妥。” 江奉容虽然与谢行玉定下过婚事,但?却也早已将婚事退了?,两人到了?如今,说到底其实?根本算不上有什么关系。 即便江奉容已经死了?,也轮不到谢行玉为她?来收敛尸身,更别说这般不管不顾地?将尸身带回来了?。 谢夫人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迟疑了?片刻,却还是?道:“这件事发生得突然,行玉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先等等吧,明日再说。” 静竹只得应道:“是?。” 正欲将那些瓷杯碎片收拾了?退了?下,谢夫人却又想起什么,提醒道:“对了?,昨日夜里瞧见行玉将阿容带回来的下人虽不多,可却也别忘记叮嘱她?们将嘴闭紧了?,我不想再听见外间有任何风言风语流传出去。” 阿嫣的那一桩事儿现在才好不容易算是?过去了?,上京如今议论起此事的人也少了?许多。 毕竟不算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但?若昨日夜里这一桩事再度传闻出去,那可就当真不知会是?何种景象了?。 谢夫人自?然不会想让这样一桩事发生。 静竹却道:“夫人放心,昨日夜里奴婢便已经吩咐下去了?,府中?的那些个人都知晓此事严重,定是?不敢出去多嘴多舌的。” 如此,谢夫人才算放心了?下来。 但?其实?此时的谢行玉并未像那些下人所以为的那般留在了?房中?。 他只好生将尸身安置了?,而后便转身离开了?谢府。 再度回到了?赖府。 江奉容既然是?在赖府出的事情,有些事,他不得不与赖府清算。 他一路将那具尸身带回来之时,心里其实?一直在想着过往的一些事。 他从秦川城将阿嫣带回来之后,他似乎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阿嫣的身上,就连与江奉容的过去,都仿佛在渐渐的被遗忘。 其实?最初,他并非是?当真有多么在意阿嫣的。 他甚至有些厌恶这个麻烦至极的女子。 可偏偏因为她?很是?麻烦,谢行玉便不得不将更多的心思放在阿嫣的身上,许多东西都不得不亲自?教她?,也下意识地?将什么都不会的她?当作需要?自?己去庇护的存在。 加之那几分不清不楚的怜惜与愧疚,一切方才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此时,他心里却只想着江奉容。 他想起他最初注意到这个小姑娘,是?因为父亲的一句话?。 谢老将军临终前絮絮叨叨的叮咛了?许多,让他一定要?将整个谢家撑起来,让他一定要?好生照料母亲与妹妹,可到了?最后,他抓紧谢行玉说的那句话?却是?,“宫中?养在你?姑母膝下的那个小姑娘,她?很可怜,若是?你?有机会见着了?她?,只是?陪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当时的谢行玉只沉浸在失去父亲的痛苦中?,虽然点头?应着,可却并未太将这话?放在心上,自?然也并不明白?父亲为何会如此说。 直至有一日他入宫,当真见到了?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鬼使神差的,他当真上前去与她?说了?话?。 他们渐渐熟络起俩。 后来的十年间,他们一步步走入彼此的内心,他曾那样坚定要?娶她?,即便所有人都不同意这桩婚事,即便拿他所有的一切来作为交换,他都心甘情愿。 旁人说她?的身份,说她?的家世,说她?的父母,可他在意的,向来都只是?江奉容这个人而已。 他向来觉得,江奉容值得所有的最好的一切。 但?如今,她?被活活烧死在了?赖府,被烧死在了?她?与一个纨绔子的新房中?,因为一桩荒唐至极的婚事。 想到这里,谢行玉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苦难,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不知因为一夜未睡还是?旁的,他眼底通红一片,着实?有些骇人。 等到他终于到了?赖府时,赖府中?的那些下人瞧见他这般模样,心底都不免有些恐惧。 整个赖府对于谢家来说其实?都算不上什么,虽说是?朝廷命官的府邸,但?即便谢行玉当真动了?手,圣人到底会庇护着谁也是?不言而喻。 而这些下人的命就更是?轻贱,所以他们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自?然也是?有许多下人并不知晓昨晚到底发生了?何事的。 江奉容的身份其实?赖宝瑜与赖宝松二人还是?隐瞒得极深,除却一些必要?的下人,其他人大约都只是?知晓昨日夜里自?家公子娶亲,而后一场大火似乎是?将新娘子烧死了?,旁的便一概不知了?。 如此,自?然也并不知晓谢行玉此来的目的。 只是?瞧见他这副模样,心底却也依旧止不住生出了?惧意来。 很快有人将此事禀告到了?赖宝瑜的面?前。 赖宝瑜昨夜虽然回了?房中?,但?其实?也一样是?一夜不曾歇息。 这会儿也不过天光初晓,便听得谢行玉再过来的消息。 她?片刻也不敢耽搁,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昨日夜里,其实?她?已经将这一桩事反反复复地?思忖过了?,若当真要?想出个什么应对之法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法子大约就是?将这桩事的来龙去脉尽数坦明。 毕竟当初他们也是?得了?谢皇后的授意才去了?江家提亲。 赖宝瑜如何不知江奉容的身份特殊,若让她?嫁进赖府,对于如今的赖府来说,不仅没有一点好处,反而是?埋下了?一个随时可能将赖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的祸患。 可谢皇后的命令,她?又如何能违抗。 谢家,他们赖家是?无论如何都得罪不起了?,所以便也只能先应下,想着走一步便算一步了?。 可她?如何也不曾想到,这桩婚事会这样快将整个赖家推入绝境。 等她?来到谢行玉面?前时,即便心下再如何不安,却也努力?挤出些勉强的笑意来,开口道:“谢将军,不如里面?谈吧。” 其实?此时赖府之中?也并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敢偷听些什么,只是?赖宝瑜心底还存有希冀,想着若是?谢行玉还能坐下来与她?好好谈,那么或许事情就还不曾到这般糟糕的境地?。 但?显然她?想错了?。 谢行玉的声音极冷,他道:“这一桩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娶了?江奉容无论是?对于赖宝松而言,还是?对于整个赖府而言,显然都不算是?什么好事。 此时的谢行玉即便再如何无法冷静下来,这其中?的缘故,他还是?能想得清楚的,所以他今日过来除却与赖家清算之外,亦是?要?将被背后的一切弄个明白?。 赖宝瑜原本也不曾打算在这件事情上边再做隐瞒,毕竟事情已经是?发生到如此地?步,她?再瞒着,难道是?要?让谢行玉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到赖府头?上。 如今谢行玉问起,她?便是?更不曾犹豫,直接对着谢行玉跪了?下来,而后道:“谢将军,我阿弟与江小姐的婚事,其实?也并非是?我们赖家所愿,江小姐与您牵扯颇多,对于我阿弟而言也并非良配,只是?皇后娘娘……” 她?咬了?咬牙,继续道:“只是?皇后娘娘在江小姐与您退婚后曾私下找见过我一回,娘娘直言江小姐如今与您退了?婚事,便不希望她?与谢家再有牵扯,所以希望我阿弟能……能与江小姐结亲。” “谢将军,我自?知如今江小姐出了?事,我们赖家是?无论如何都没法撇清关系的,只是?我们赖家人微言轻,许多事,却也并非是?我们自?个能做得了?主的,还请您……” 说到此处,赖宝瑜的声音里已经夹杂了?几分哽咽。 这并非是?刻意伪装,而是?如今的情况当真让她?觉得万分委屈,赖家的所有一切都尽数压在了?她?的身上,到如今,她?也当真是?疲累不堪了?。 谢行玉此时过来却只是?要?一个答复,他听得赖宝瑜提及谢皇后,虽然有些意外,可仔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当初他求下与江奉容的婚事之时,对这桩婚事一件最大的其实?并非是?他的母亲,反而是?他的这个姑母。 谢皇后向来有让隋璟夺位的心思,而谢家对于她?而言自?然是?最好的倚仗。 所以没有人比她?更希望谢家的权势能越来越大,倘若谢行玉只是?娶了?像江奉容这样的女子,不被她?罪臣之后的身份拖累就已经是?极为难得,更别提旁的了?。 即便赐婚的旨意都已经送到了?谢府,谢皇后的心里依旧有些不甘,依旧幻想着谢行玉能娶一个世家贵女,最好是?对谢家能有些帮衬的。 只是?后来谢行玉用?秦川城的功绩再向圣人求下了?第二道旨意,这才让谢皇后歇下了?这般心思。 但?如今他与江奉容的婚事又生出了?变故来,如此,谢皇后心底在有别的念头?,似乎也是?正常。 谢行玉并没有等赖宝瑜将话?说完,就道:“我知道了?。” 说完,他转身往外间走去。 他要?去见谢皇后,他要?去问问,为何她?偏偏要?将人逼到如此境地?。 太子稳坐储君之位多年,谢行玉向来只想避其锋芒,为何她?还在幻想着凭借那方才十岁的隋璟能将隋止拉下那个位置来? 这场幻梦,到了?如今,早该被打碎了?。 *** 除却谢家与赖家这般闹腾了?一番之外,江家的情况其实?也并不算好。 虽然谢行玉也不过是?夜里去了?一趟,只问了?几句话?就走了?。 可偏偏就是?这几句话?令周氏心绪便再没有安定下来的时候。 江成益回来的时候,她?犹豫了?几番,却也还是?将这件事与他说了?。 其实?心下犹豫倒也并非因着别的缘故,而是?担心被江成益责怪。 毕竟这与赖家结亲之事,原本就是?她?一力?主张,便是?江成益心里还有几分迟疑,可她?都竭力?说服了?去。 如此,这桩事才算是?顺利定了?下来。 可如今出了?岔子,那责任自?然也尽数落在了?她?的头?上。 江成益平日里瞧着清高,但?若是?当真发起脾气可可不是?个性子好的,周氏虽然嫁入江家多年,可对这丈夫,心里却还是?惧怕多过于别的。 但?不说却也是?不行的。 事情已经是?发生到这般田地?,她?不说,江成益也是?会有知道的时候,况且到了?那时,怕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如此想着,周氏自?然是?没得选。 于是?等一桌子菜布下,周氏将左右侍奉的人尽数屏退了?,而后看了?江成益一眼,正斟酌着说辞。 江成益却夹了?菜肴入口,咀嚼了?几下后问道:“今日的事办得可还妥当,人,已经送走了?吧?” 他不知谢行玉来过,自?然以为周氏屏退左右不过是?为了?商量江奉容与赖宝松的婚事。 他虽不曾操持此事,但?却也清楚今日便是?他们二人大婚的日子。 今日之后,他的心也能稍稍往下放一放了?。 毕竟这个麻烦也算是?真正送了?出去。 “人已经送去赖家了?。”周氏先是?点了?点头?,可后边却又道:“只是?人送过去之后,谢小将军……来了?一回。” 江成益将手中?筷子放下,神色有些古怪地?看向周氏道:“他来做什么?” 周氏的声音却已经夹杂了?颤意,“老爷,我们怕是?会错了?谢家的意思,这谢小将军瞧着不像是?厌弃了?江奉容的样子,反而像是?还一心想着她?……” 这几句话?说完,周氏紧张地?连声音都变了?调。 江成益的面?色也果?然变了?,他皱眉道:“你?说什么?” “老爷,谢小将军心里怕是?还有那江奉容。”周氏已经是?快哭出来了?了?,“我与他袒露了?实?情之后,他还警告我们,说若是?那江奉容当真出了?什么事,定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周氏自?然是?不会再隐瞒江成益。 有些后宅里的小事她?或许能相处应对的法子来,但?若是?遇上这种事情,她?便已经是?六神无主,倘若不告知江成益,她?又如何能将此事处理?妥当? 江成益听完这些话?,脸上早已一片灰败之色,“若是?当真如此,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唯一……便是?祈祷着江奉容能不出什么事,若谢小将军能毫发无伤地?将人带回去,或许此事还不至于太糟糕。” 这确实?是?唯一的法子。 周氏也当真双手合十,连连道:“希望佛珠菩萨保佑,千万别让那江奉容当真出了?什么岔子,只要?保佑我们江家可以度过这一劫难,我定是?日日烧香上供的。” 江成益撇了?一眼神色虔诚中?又带着几分慌乱的周氏,心底却又涌上了?一阵火气,他狠狠踹了?眼前人一脚。 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气力?,一下子变将站立不稳的周氏踹倒在地?。 周氏捂着腰身的位置,虽然被踹得极疼,但?却连一声叫唤也不敢发出,江成益向来是?这样的性子,她?今日过来与江成益袒露此事之事,其实?心下便已经预料到了?应当是?少不了?要?承受一顿毒打的。 正因如此,她?心底方才这般惧怕江成益。 江成益轻哼了?一声道:“这件事原本就是?你?央求我应下的,后边桩桩件件更是?你?在操办,那边若是?出了?什么事,谢小将军要?个抵命的,你?就自?己去偿还吧!” 这是?要?让周氏将所有一切都尽数揽在她?自?己身上了?。 周氏不敢辩驳,只点头?应道:“好。” 江成益又是?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方才转身离开。 到底人还是?有些用?处的,否则即便只是?为了?发泄心头?的那些火气,江成益也不会轻易放过了?她?。 其实?这桩事也是?不能尽数怪到周氏身上。 说到底是?谢行玉的心思太难揣测。 分明是?在他那义妹成婚之时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人抱回了?谢家,这般举动,若说不是?已经对这所谓的义妹生出了?别的心思也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后边江奉容退婚也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这婚事退得难看,谢家这种家世定是?不可能不在意自?个的名声的。 江奉容这般动作,不仅是?丢了?她?自?己的名声,更是?将谢家的名声踩进了?泥地?里。 如此,周氏觉得江奉容将谢家得罪了?个彻底却也是?并不曾有什么错的。 即便谢家已经不在意吧这些事儿了?,可至少谢行玉不当再来管江奉容的事吧。 两人的婚事都已经退了?,他何必再…… 而若是?他心里还有江奉容,又为何要?做出当街将大婚的义妹抢回谢家这种践踏江奉容颜面?的事情俩,又为何要?应下退婚之事? 要?知道,退婚之后,谢行玉可是?只来过江家一回,而且好似还闹得极为不愉快,从那次之后,他便再不曾来过。 周氏想着这些,心下越发凄苦。 孙嬷从外间推门进来,瞧见周氏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的模样,又怎会不知方才里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在外边守着时,瞧见江成益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心底便暗叫不好,如今一进来果?真瞧见这般景象。 但?却也无法,只得小心搀扶着周氏坐下。 如今,周氏也好,江家也罢,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 隋止并未再将江奉容带回东宫,而是?将她?带到了?一处府邸。 其实?隋止说完那些话?的之后,江奉容的心里也是?有些好奇的。 依着她?如今的身份,隋止要?娶她?,如何娶? 只是?她?却也并不曾多问,想着隋止既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肯定便是?已经将一切考虑周详。 想来很快她?便就能知晓了?。 到了?那处府邸之后,隋止令婢子更江奉容拿来干净衣裳,借着伺候她?换衣裳的空当,芸青终于又了?将心底的话?说出口的机会。 她?方才与江奉容隋止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可是?将他们二人所言尽数都听得明白?。 隋止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惊讶得不行,只是?可惜却也不敢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如今才算是?得了?机会,便小心道:“小姐,您当真要?嫁给?太子殿下吗?” 倒不是?觉得隋止有哪里不好,只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芸青觉得她?简直就好似依旧在梦里一般。 “嗯。”江奉容轻轻点头?,“嫁给?太子殿下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太子妃这个身份足够高贵,除却别的,至少能让我安然无恙的留在上京。” 从前的她?即便在江府那样的地?方,都是?任人拿捏的存在,周氏这样的人都能堂而皇之地?算计着她?的婚事。 若她?还是?那样的身份,那她?无论是?想弄清楚当年的真相还是?别的,都难于登天。 与隋止合作,各取所需,也好。 至少她?是?这样想到。 第五十八章 芸青原本觉得这桩婚事来?得突然, 未必算是什么好事,可如今听得江奉容这般说了,反倒觉得这话好似也有几分道理。 至少太子殿下, 一定是一个能将小姐护住的人。 而太子妃这个身份也足够尊贵,即便有人再?起了算计心思, 有些事, 也需得先斟酌一二。 换好衣裳,芸青搀着江奉容走了出来。 隋止正与一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交谈些什么,瞧见江奉容出来?,他便唤她, “阿容, 过来?。” 他是第一次这般唤她,可却很?是自然, 好似他原本就该这样唤她一般。 江奉容压下心头的异样,神色自若地走到了隋止身边。 隋止向她做了介绍, “周大人在朝中任工部尚书?的位置, 往后,阿容,你便是他膝下唯一的女?儿,周姻。” 只听这话,江奉容的心里便明?白?了过来?,这便是隋止所做的安排了。 他要给她一个新的身份。 不过也是, 她若是再?以江奉容的身份留在上京,江家也好,赖家也罢, 甚至谢家与她都可能还会有些牵扯。 所以彻底的改头换面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她并?非是那扭捏性子的人,既然决定了要留下来?, 决定了将?过往的事情弄清楚,那有所牺牲也是她应当去承受的。 于是她并?未多言,只道:“我知道了。” 周丰看向江奉容,亦是点?点?头道:“是个好孩子。” 但却又很?快叹了口气,“殿下,我家姻姻给你惹麻烦了,如今却还要您来?安排这些,老夫当真是惭愧啊!” 隋止摇头道:“周大人不必介怀,周小姐心有所向,孤自然是不应当勉强,那道旨意下得原本就不合时宜,如今做次安排,能了结了此?事便是万幸。” 周丰连连点?了头。 隋止与他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周丰便先告退离开。 江奉容原本或许不知隋止是如何将?此?事安排妥当的,可如今听得隋止与周丰所言,又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但她只道:“周姻现在……还好吗?” 到底是顶替了人家的身份,江奉容的心里也生出了些愧疚来?。 隋止似乎知晓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回答道:“她过得很?好,而且,她很?感激你。” 见江奉容有些意外,他便又解释道:“她与她表兄相恋多年?,但奈何她那表兄并?非在朝为官,而是一户商户,所以周大人心中一直拿不定主意,觉得那男子品行心性都是最好不过,对周小姐也是一等?一的好,家中更是富裕,嫁过去按理来?说是不会吃苦的,可却偏偏是个商户,这般身份,配自己的女?儿终究还是差了几分。” 江奉容一怔,“可如今即便他们二人能成婚了,终究是伤了周大人的心。” 周姻越是能弃周家小姐这个身份于不顾,就越是容易让周丰伤怀,毕竟是一手养大的女?儿,如此?……当真是对的吗? 隋止却道:“周大人在意的无非是商户身份太低,所以孤给了周小姐心仪之人一个机会,一个做皇商的机会,如此?,周大人便也不再?介怀那人身份高低。” 江奉容看向隋止,听得他继续道:“所以,周小姐说她很?是感激你。” 江奉容不得不承认隋止当真是将?所有的一切都考虑得极为周到,他身居高位,有些事情其实原本是可以不那么去在意的。 但他却将?所有的一切都尽数安排妥当。 当真极为难得。 “回去歇息吧。”隋止转身往外间走去,“这些日子你先好生留在周府,在这里,不会再?有人为难你。” 江奉容看着他的背影,却脱口而出道:“太子殿下,您是一个很?好的人。” 此?时她心下并?未有什么其他复杂的想法,只是单纯觉得他能将?这件事安排到如此?地步,比之其他的上位者,确实极为难得。 隋止的脚步顿住,片刻后,他道:“我们的婚期还不曾定下,等?卜尹算好了吉日,孤便带你回去。” 江奉容点?头,轻声?应道:“好。” 隋止听她语气难得乖巧,心头生出的旖旎心思不由得越发猖獗,他轻咳一声?,佯装平静地踏出了房间。 *** 谢行玉到了永祥宫时,谢皇后正在用早膳。 昨日夜里的事虽是她授意的,但其实她并?未太过在意。 大约是觉得此?事出不了什么岔子吧。 毕竟于谢家退了婚事的江奉容不管是在赖家也好,江家也罢,都是任人拿捏的存在,自然出不了什么意外。 而也正因着如此?,她将?此?事交给赖家去办之后,也并?不曾费心思派人盯着,只等?此?事了了之后赖家那边再?向她禀报便是。 到此?时,赖家那边还赶不及向她禀报,她也自然就一无所知了。 但谢行玉却在这时过来?了。 听得宫人禀报说是谢行玉过来?,谢皇后原本是很?高兴的,“这孩子前?头因为退婚的事消沉了好些日子,今日过来?,想来?是已?经想通了。” 身边画萍也笑着应道:“是,如此?,娘娘也可以不用再?为将?军忧心了。” 正说着,谢行玉却大步迈入殿内。 谢皇后听得声?响,笑道:“来?的正是时候,一桌子早膳还没用上几口,行玉,你……” 可她话方才?说到此?处,便正好抬眼瞧见了谢行玉如今的模样,他如今的样子实在狼狈极了,凌乱的头发,苍白?的脸色,以及布满红血丝的眼眸,显然,他这一夜并?不安生。 谢行玉行至谢皇后面前?,还不曾说话,谢皇后便先抬了抬手,示意左右退下。 等?殿中侍奉的宫人退下,她才?问道:“事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哪里还有一个将?军的样子?” 她虽然不知谢行玉此?时过来?是所为何事,但瞧见他这副模样也知晓怕是没有这么简单,所以令那些宫人退下。 谢行玉看着眼前?这华贵端庄的女?子,问道:“为何要让赖宝松娶阿容?” 他声?音中夹杂着极为明?显的怒火。 谢皇后安排的这一桩婚事确实有些过了。 她不想让江奉容与谢家再?有牵扯正常,但赖宝松实在不是什么好人,不管如何,江奉容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怎么就忍心将?人送到这样的深渊中去? 听得谢行玉问起此?事,谢皇后才?终于明?白?他为何会是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了。 这桩事谢皇后确实是瞒着谢行玉去做的安排,但此?时被?谢行玉知晓,她面上却并?未有分毫被?拆穿的难堪之意,反而神色平静地端起茶浅浅饮了一口,而后道:“原来?是为了这事,瞧你如今这副模样我还以为是天塌了呢。” 见谢行玉依旧死死盯着自己,谢皇后轻轻的叹了口气,“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原本我也是不想将?事情闹得太难看的,这赖宝松虽然性子差了些,可到底父亲也是个做官的,阿容呢,旁的样样都好,唯有一点?,便是摊上了那样的家世,这又是跟谢家闹出了退婚的丑事来?,你说说,上京这些人,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哪个会愿意娶她?” “也就是本宫做主,否则的话就连这赖宝松也是瞧不上她的。” 谢皇后语气轻松,即便面对谢行玉的质问,她也分毫不觉得自己是做错了的。 甚至在她看来?,这桩婚事对于江奉容而言,应当是恩赐才?对。 谢行玉的脸色却越发难看,“旁人怎么看待她不重要,你若是不插手此?事,我自会娶阿容。” 他语气坚定,就仿佛退婚之事从未发生过。 谢皇后却轻笑一声?,“你要娶她?若是从前?你与本宫这样说,本宫还对你的话信上几分,可如今你这样说,那你那个义妹呢,你那样不顾一切地将?她带回了谢府,难道就不管了?” 谢行玉听谢皇后提及阿嫣,神色不免多了几分不自然,他移开目光,道:“与阿嫣有什么关系,我将?她带回来?,无非是不想看着她出事,现在我与娘娘说的,只是阿容的事。” 他如此?说,不知到底是在同谢皇后解释,还是在向他自己解释。 谢皇后却仿佛早已?将?这一切看穿,但她并?不曾细究此?事,只道:“若是本宫不曾记错,昨日便是阿容与那赖宝松成婚的日子,诸事皆已?成了定局,行玉,便是你心中再?有不甘,也总该学着放下……” “我怎么放下?”谢皇后的话还不曾说完,谢行玉却仿佛被?激怒了一般,双眼通红地看着谢皇后,一字一句道:“阿容她死了,被?昨日赖府那场大火活活烧死了,姑母,你让我怎么放下?” 他说这话时,即便一直强忍着,眼底却也依旧一片酸涩。 竟是落下了一滴眼泪来?。 谢皇后亦是不曾想过江奉容竟会这样丢了性命,事情昨日夜里方才?发生,她确实还不曾来?得及得知消息,所以此?时也颇为意外,但却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而已?,“没想到竟是会出这样的事,这赖家的人办事也实在太过不牢靠了,阿容这孩子也实在是可惜了,年?纪轻轻的就这样丢了性命,其实原来?本宫也还给她物色了其他的几个人选,只是想着赖家有把柄落在手中,到底是更好拿捏一些,却不想竟是闹得这样难看。” 江奉容因为她的安排活活被?火烧死,可她只道了句“可惜”,而后便依旧在分析着其中利弊。 甚至片刻之后,她还道:“其实这样也好,往后,便也再?不用担心她与咱们谢家扯上关系,一了百了,行玉你也更是应当要向前?看,你这样的身份地位,又有功绩在身,想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不是容易的事儿?虽然阿嫣那桩事闹得难看,可再?过段时间风声?过去,多得是世家贵女?愿意嫁到谢家来?……” 谢皇后这副轻描淡写的模样,只让谢行玉心中更是怒火难当。 明?明?是他视若珍宝的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而罪魁祸首却还是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甚至与他说,死了也好。 “够了!”他克制不住地打断了谢皇后的话,“阿容因为姑母的安排而丢了性命,难道姑母心里就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听得谢行玉这语气里的质问,谢皇后的神色也不由沉了下来?。 她毕竟是谢行玉的长辈,从小至大,谢行玉从来?不曾与她这样说过话。 如今为了一个女?子,竟是这般质问她? 谢皇后冷哼一声?道:“愧疚,本宫为何要愧疚,本宫坐在皇后这个位置上,手上沾染的鲜血难道还少了,就因为死了一个人本宫就日日烧香拜佛祈求原谅,那本宫这个皇后岂不是成了笑话!” 又道:“本宫知道你心里还有那江奉容,如今她丢了性命,你心里便更是难以承受,确实,若非本宫安排了她与赖宝松的那一桩婚事,她不至于丢了性命,本宫便是害死她的元凶,可哪有如何,你如今来?永祥宫,难道是想杀了本宫为她报仇吗?” 谢行玉面上惨白?一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即便知晓谢皇后是害死江奉容的真正凶手,他也绝不可能对谢皇后动手的。 无论是因为谢皇后是他的姑母,还是因为谢家,他都断然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至于他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其实连他自己都恐怕没法说出个答案来?。 难道就只是为了问谢皇后一句,为何要这样做吗? 可她为何要做此?安排,谢行玉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见谢行玉沉默下来?,谢皇后也缓和了语气,就仿佛在哄着一个年?纪还小的孩子一般,道:“现在阿容才?出了事情,行玉,你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姑母也理解你今日所为有些失去了理智,自然,若你还是气不过,你可以去深究江家,赖家的过错,只要不太过火,这些都是由着你自己来?的,只是行玉,咱们毕竟是一家人,你也是经历了这样多事情的人,有些道理,姑母想,你心里应当明?白?的。” 她的意思很?是简单,谢行玉可以因为江奉容的死对江家动手,对赖家动手,但却绝不能因为这一桩事而将?矛头对准她。 因为他们都是谢家的人,早已?死死绑在了一起,若是当真斗起来?,就什么都没了。 谢行玉到底没有再?说什么了,连带着心头那些怒火都被?尽数压了下来?,只是在转身出了永祥宫时,心里不免觉得有些悲哀。 悲哀他好似什么也做不了。 出了永祥宫之后,他少见地在宫道上遇见了隋止。 他浑浑噩噩地向隋止行了一礼,而后麻木地一步步远去。 隋止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却听身边赵献笑着道:“瞧这谢将?军的样子,简直如同丧家之犬一般……” 隋止看了赵献一眼,道:“慎言。” 赵献这才?连忙闭了嘴。 *** 江奉容在周家安生地睡了一夜。 虽然是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但这却是她这几天以来?第一次睡得这样好。 在江家的时候她被?周氏关在了观荷院里,连即将?要发生什么都无法知晓,后边得知了周氏竟然要将?她嫁给赖宝松,就更是日夜不安,一直在想到底应当如何应对。 而到了如今,她终于算是逃了出来?。 只是临近天亮的时候,她却做了一场旧梦。 梦见的是她年?幼时的景象,也看见了在她记忆中早已?变得模糊不清的小院,院子里的秋千还在,那几棵桂花树也开得正好,一切都是那样安详。 明?明?应当是一副极为美好的景象,可江奉容醒来?时,枕边却是湿漉漉地一片。 她好久不曾梦见过从前?的事情,还以为早已?将?过去的所有一切都忘得干净。 原来?是没有的,那些事情只是藏在了她记忆中最深的地方。 她起身之后芸青推门进?来?伺候她起身,笑着道:“小姐怎么不多休息会,我瞧着外间那几个下人连干活都尽可能放轻了手脚,就是担心惊扰了小姐呢。” 江奉容闻言有些意外,“倒是难为他们了。” 又道:“今日应当要去拜访一下周大人与周夫人,还是不能耽误了时辰。” 芸青笑着应下,接着侍奉江奉容梳洗。 等?做完这些事,江奉容便与芸青一道出了外间,因着头一回来?这周府,她自然对此?全然不熟,于是便随意唤了一个丫头过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头脸上皆是笑意,应道:“回小姐的话,奴婢唤作茉儿。” “茉儿?”江奉容问道:“可是茉莉花的那个茉?” 茉儿连连点?头道:“正是。” 见这小丫头不论说什么,面上总是带着笑容,江奉容心情竟也是不由得好了几分,笑道:“倒是个好名字。” 又道:“茉儿,我正要去主院拜访周大人与夫人,但因着对周府实在不熟,所以认不得路,你可否给我们带个路?” 茉儿自然应下,道:“小姐请随奴婢过来?。” 江奉容现在所住的文雪院距离主院倒是不远,茉儿领着江奉容与芸青绕过一片花园再?沿着长廊走了一段路,便已?经是到了主院。 一到主院,茉儿便上前?去与那处的一个嬷嬷说话,道:“冯嬷,大人与夫人可在里间?” 冯嬷往茉儿身后看了一眼,瞧见了江奉容与芸青之后不由笑了,“小姐来?得当真是时候,大人才?下了早朝从宫中回来?,这会儿正在夫人与里间说话呢。” 又道:“小姐稍候片刻,奴婢先去向大人与夫人禀报一声?。” 江奉容点?头道:“嬷嬷且去吧。” 冯嬷便转身进?了里间。 不消多时,却见是一位身着深蓝色织锦衣裳的女?子推门走了出来?。 走得近些,江奉容才?瞧见了这女?子眼角眉梢也是带着少许细纹,她心想着,这大约便是周夫人李氏了。 因着在江家遇上了像周氏那样的人,所以其实江奉容对这周夫人,其实也并?未有什么期待。 周氏与她无冤无仇,尚且将?她算计到了那般田地,就连她的婚事都不放过,如今的李氏其实说起来?可能与她之间还存有一些恩怨。 毕竟江奉容是顶替了她女?儿身份的人。 恐怕这李氏还不曾见她,心里便已?经对她有着诸多不满了。 想到此?处,江奉容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可不想李氏一见江奉容,面上便尽是笑意,甚至快步走上前?来?热切地拉着江奉容的手往里间走去,连连道:“昨夜听老爷说阿容是个漂亮极了的姑娘,我便按耐不住想来?见一见你,只是那会儿太晚了,你又已?是折腾了一夜,我便歇下了这般心思,今日可算见着了你,一瞧,果真是个漂亮姑娘。” 江奉容原本已?是做好了被?冷待的心理准备,她想过李氏见了她之后或是对她有着诸多不满,或是只冷冷与她说上几句话,将?该安排的事务尽数安排妥当便令她离开,又或是索性想了法子刁难她。 譬如让她在外间等?上几个时辰之类,如此?便能给她个下马威。 但却全然不曾想到李氏待她竟是这般热切的模样。 这让她实在不习惯,甚至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 被?李氏拉着往里间走去之时,江奉容心里也想着难道李氏其实只是在故意表演给谁人看? 可是不应当啊。 如今她在周府与从前?在江府可是全然不同的,周丰在朝中的地位也并?非是江成益所能比拟的。 李氏更是没有必要在任何人面前?表演。 果然,即便将?江奉容带进?了屋内,李氏也并?未就因此?变了一副面孔,反而与里间的周丰道:“老爷,阿容过来?了!” 周丰放下手中的茶杯,笑着道:“来?得正是时候,你母亲正想着说遣人去一趟文雪院,说是唤你过来?用早膳呢,瞧瞧这一桌子吃食,都是她一早吩咐底下人备下的,要不是我拦着她,说你昨日累了一整天了,应当好生歇一歇,她怕是天不亮就要往你院子里去了。” 李氏听出周丰语气里的调侃之意,不由羞恼道:“老爷还说这些做甚?” 又拉着江奉容道:“阿容,还等?着做什么,快坐下用膳吧!” 第五十九章 江奉容有些局促地要向周丰行礼, 可还没来?及的?这样做,就被李氏拦下,“都是?一家人, 哪里还讲这种规矩?” 说罢,便不管不顾地拉着江奉容坐下, 又接连往江奉容碗中夹了好些吃食, “今日咱们第一回见,我也不知你往日喜欢吃什么,可有哪些忌口,所?以准备的?吃食就多了些, 你看看喜欢吃什么, 往后我这个做母亲的记下了,便都做你喜欢的?。” 若说在外间李氏可能还有几分在周府的?那些下人面前?表演的?可能性在, 但到?了里间?,里边连个侍奉的?下人都没有, 只有周丰与李氏二人在, 着实没了再表演的必要。 所?以到?了这会儿,哪怕江奉容心下再如何觉得意外,也不得不相信周丰与李氏二人是?当真待她很好。 她夹起一块栗子糕送入口中,轻轻咬了一口,一入口那股甜意伴着栗子的?香气?便化了开来?,她从?前?从?来?不曾发觉, 原来?栗子糕其实也是?很好吃的?点心。 她不由想起慧妃还只是?侍奉在圣人书房中的?宫人时给她送的?那一篮子点心。 里边装满了各种样式的?点心,她那时候正准备离开宫中,仓促之下只是?随口尝了其中几块点心。 味道虽不至于?太难吃, 可却实在不算好。 甚至一口便能尝出并非是?个手艺纯熟之人所?做。 那时候她与芸青还觉得奇怪,虽说即便是?御膳房的?厨子, 也不可能全然没有失手的?时候,但毕竟是?送到?明宣宫的?东西,圣人都又可能要入口的?,怎能做得如此敷衍。 可后来?知晓了慧妃的?身份,这一切便也有了解释。 那一篮子点心,应当都是?她亲手做的?吧。 那么多年间?,她终于?有了一次机会可以出现在江奉容面前?,可以给江奉容做些吃食,她应当是?很高兴的?。 那么多热腾腾的?点心,她前?一日夜里大约是?一整夜也不曾歇息的?…… 想到?此处,江奉容眼底不由有些酸涩,她将余下的?半块栗子糕送入口中,算是?勉强压下了那阵涌上?来?的?涩意。 李氏却只觉得江奉容是?喜欢这栗子糕,于?是?将那叠栗子糕端到?江奉容面前?来?,又再给她夹了一块,道:“若是?喜欢吃这个就多吃些,吃完了我再吩咐厨房做就是?。” 江奉容将那半块栗子糕咽下,向李氏道:“多谢夫人。” 周丰闻言却道:“你这孩子,怎地到?了这时候了还唤什么夫人,该唤一声?母亲了才对。” 李氏此时看向江奉容的?眼神里亦是?带着几分明显的?期待。 江奉容迟疑了片刻,还是?对着李氏唤道:“母亲。” 又看向周丰,唤道:“父亲。” 两人听?她这样乖顺地唤了一声?,都笑着答应,显然是?真心实意地觉得高兴。 等用过早膳,李氏唤来?冯嬷吩咐了几句,过了片刻,冯嬷便捧着一个锦盒进?来?。 李氏从?冯嬷手中接过那锦盒打开,从?里间?那处一支成色上?好的?玉簪。 江奉容对玉石一类的?东西并不算了解,只是?因着在宫中长大,却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自然能认出这簪子是?个不错的?物?件。 李氏笑着道:“今日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第一回见你,时间?仓促,竟也来?不及备下什么像样的?礼物?,这玉簪留在我妆匣中已经有许多年了,我瞧着样式年轻,一直不曾戴过,今日瞧着与你倒是?极为相配的?。” 江奉容有些受宠若惊,“这样贵重的?物?件,阿容实在不敢收下。” “都是?一家人,往后可不许说这样的?话了。”李氏却直接将那玉簪戴在了她头?上?,而后笑着看向周丰,“老爷瞧瞧,是?不是?与咱们阿容很是?相配?” 周丰摸了摸胡子,亦是?笑着点头?道:“夫人眼光不错。” 如此,江奉容竟是?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将簪子收了下来?。 可李氏却又弯唇笑道,“光是?我的?礼物?可不够,老爷怎地也没给阿容准备些东西,昨日夜里仓促,今日应当也算是?老爷第一回见阿容,老爷可不能在这时候吝啬!” 李氏这话听?着其实像是?在开玩笑的?一般,但周丰却极为认真地解释了起来?,“阿容一个姑娘家,我亦是?不知她的?喜好,若是?簪钗之物?,我这会儿却是?拿不出来?的?……” “哪里姑娘家便只要些簪钗之物?了。”周丰的?话还不曾说完,李氏便道:“咱们阿容不仅样貌生得好,就连琴棋书画也是?不差的?,我记得你书房中有一副字画,好像是?那位唤做李章的?大家所?作,倒算是?个拿得出手的?见面礼。” 一听?“李章”二字,江奉容便知那幅画定然不是?凡物?,于?是?连忙摇了头?道:“母亲,字画一类我都不过是?个半吊子的?,若是?当真将这幅画作赠予我,那反而是?暴殄天?物?了。” 李氏却拉着她的?手小声?道:“不碍事,你别瞧他这副正经模样,其实书画一类他也是?不通的?,无?非只是?在那些不懂的?人面前?装模作样点评几句罢了,你拿着这字画,我瞧着便是?只挂在房间?里做个装饰的?物?件都是?很好的?。” 江奉容没曾想李氏竟会当着周丰的?面就说起他的?坏话来?,而周丰却又只是?一副无?奈模样,显然早已习惯自家夫人这般模样,道:“罢了,那幅画在我书房中也挂了有些时日了,我也正是?瞧腻了。” 说这,他一边往外间?走去,一边道:“我这便吩咐人晚些时候将那幅画送去文雪院吧。” 一连收下了李氏与周丰两样这样昂贵的?物?件,江奉容的?心底也不免有些不安。 她向来?是?这样的?性子,便是?从?前?的?谢行玉要送她些贵重的?物?件,她都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下的?,如今,却是?收下了李氏与周丰这样两样礼物?。 偏偏他们二人都是?想了法子强行塞到?了江奉容手中,让江奉容即便有拒绝的?心思,却也寻不着拒绝的?机会。 周丰离开之后,李氏拉着江奉容坐下又想起什么,道:“差点忘记与你说了,你还有一个不成器的?兄长,如今在大理寺任职,这几日好似是?遇上?了一桩难办的?案件,今日一早连个人影都不曾瞧见,问了他院子里的?人才知原来?已经出了门?。” “等夜里他忙完回来?,我定是?要让他给你道个歉,再将这见面礼也一同补上?的?。” 听?她如此说,江奉容却越发不好意思起来?,连忙道:“兄长既然手头?有事,自然是?公务要紧的?,哪里能因着我而耽误。” 李氏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自然也已经瞧出她心底那几分局促不安来?,于?是?叹了口气?,道:“阿容,从?前?你我二人虽然是?不相识的?,但你的?事情,我却听?说过的?不少。” 江奉容下意识抬眸看向李氏,心却沉了下来?。 她的?事在外间?确实一直以来?都有不少传闻,只是?却也都不是?什么好事。 幼时,便是?有关她父母之事传闻最多,人人皆知她父母是?通敌叛国的?罪人,连带着说起她这个女儿时,语气?里也总不免还带着几分嫌弃。 “有什么样的?父母自然就有什么样的?孩子,别看这孩子年纪还小,但往后长大了,还不是?一样的??” “是?啊,她父亲与母亲是?那样的?人,当初在秦川城害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我看就连她父亲母亲尽数被砍了脑袋都是?不够的?,才两条命,就是?一命抵一命地偿还,也是?还欠了许多!” 还有人将话说得更加直白一些,一开口便道:“你这样的?罪人,还有什么脸面这样活着?你怎么不去死?” 后来?长大了,有关于?她的?传闻自然便总与谢家有撇不开的?关系。 或是?谢行玉为了求下与她的?婚事耗费了多少心神,或是?谢行玉与阿嫣又如何如何。 到?如今,便是?她退了与谢行玉的?婚事这一桩事最让上?京的?那些人热议。 如今李氏忽然这样说,江奉容实在不知晓她所?听?闻的?到?底是?哪一桩事,但显然,不管李氏曾经从?那些人口中听?说过什么,不算是?好事。 但不曾想到?李氏却只道:“我知晓你这孩子一直以来?受了不少苦,所?以母亲想待你好一些,你反倒觉得不安。” 江奉容顿住,她没想过李氏提及外边的?那些传闻并非是?想向她问清什么,更并未有苛责她的?心思,而只是?在开解她。 李氏轻轻拍了拍江奉容的?手,“我昨日夜里听?说是?你这孩子要来?,我是?高兴的?,从?前?听?说你父亲母亲的?事儿时,我就想着,这几夕之间?父亲母亲都出了那样的?事儿,那留下来?的?这孩子该多难过啊,那时候我没有机会将你领回来?照顾,以为咱们是?没有这种缘分的?。” “却不想如今阴差阳错之间?,你竟是?来?了周家,成了我的?女儿,这样的?缘分多难得,我也自然应当好好照顾你。” 一番话说完,江奉容的?心底早已酸涩难当,当初她的?父亲母亲出了事,她也并非是?没有听?到?旁人提及她时语气?中的?可怜。 那时候她虽年幼,可听?着那样的?话却也觉得刺耳。 因为她能那些人是?当真觉得她可怜,还是?怀揣着幸灾乐祸与看热闹的?心态来?说出这般话语。 而如今李氏所?说的?这些话,却只让她心底酸涩,因为她能感觉出来?,李氏是?当着心疼她。 江奉容竭力压下心头?的?涩意,声?音却依旧有些闷闷道:“多谢母亲。” 李氏又道:“阿容,我与你说这些并非是?有什么其他的?缘由,只是?想着你既然来?了我们周家,无?论往后是?否是?要离开,只要还在这儿,我们都是?将你当作家人的?,你不必觉得不安,我们待你好,也是?觉得你值得如此。” 江奉容沉默了半晌,最终点头?道:“好,母亲,我明白了。” 其实要让她彻底敞开心扉来?接受周家的?人作为家人,对于?她而言甚至比时时刻刻谨小慎微还要困难许多。 毕竟这么多年以来?,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 而李氏却也明白这并非是?一朝一夕之功,所?以她听?得江奉容如此说就已经觉得很是?高兴了,有些事,原本就是?急不来?的?。 从?主院离开之前?,李氏又与江奉容说了好些叮嘱的?话语,她道:“阿容,如今你住着的?文雪院已经空置了好些日子,我安排了些人将整个院子都收拾一番,眼下那些人应当已经过去了,你也正好去瞧一瞧,让他们按着你的?喜好来?修整才最合适。” 江奉容拒绝的?话其实已经是?到?了嘴边,但是?想起李氏前?头?说过的?那些话语,便又生生将那些话咽了下去,点头?道:“多谢母亲。” 如此,等她回到?了文雪院之后,果真瞧见有好些个人在院中忙活着,或是?清理杂草,或是?种植花卉,就连池塘中腐烂的?叶子都被清理了一番。 瞧见江奉容过来?,其中一原本正在忙活的?人便放下了手头?事务匆忙过来?向她行了一礼,而后笑着道:“小姐,您素日可有什么喜欢的?花,这院中有不少须得种上?花卉的?地儿,您若有喜欢的?,那我们便依着您的?喜好来?。” 江奉容闻言一时倒是?有些答不上?来?。 细细想来?她好似对这些花草之类向来?不曾太过在意,也并不曾对那一样有特别的?偏爱与厌恶,所?以一时之间?竟是?沉默了。 那人大约瞧出江奉容的?困窘,便又道:“没有喜欢的?也不要紧,小姐不如只说说是?喜欢清新素雅的?,还是?艳丽大气?的??” 这样问题便简单了许多,江奉容略一思忖,便道:“清新素雅就好。” 那人心里有了数,应着便下去继续忙活了。 等二人进?了屋内,芸青给江奉容端来?茶水,而后亦是?忍不住道:“原本因着在江家那样待过一回,对这周家的?人也不曾抱着什么期待,却不想他们竟是?对小姐这样好,连院子里的?事情都这样上?心。” 芸青自然是?高兴的?,虽然这周家对于?江奉容来?说也不过是?一个临时居所?,可周家的?人对江奉容好一些,这段时日,她也能过得好一些。 江奉容想起李氏说的?那些话,也不由轻轻点了头?,“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其实周家的?人待她好,亦是?让江奉容安心不少。 毕竟如今他们真正的?女儿周姻已经与她的?那位表兄成了婚,若是?周姻如今的?日子过得艰难,想来?周家的?人即便心地如何良善,能做到?不迁怒于?江奉容就已是?极为难得,更别说像如今这般事事为她考虑周详了。 所?以这亦是?说明周姻至少如今过得应当还算是?不错,这能让她心下的?那些愧疚消减许多。 至于?旁的?,此时的?她确实难以周全。 原本她心里其实也还想着赖家那边的?事。 倒不是?在意赖家的?那些人如今的?境况,只是?想着她昨日就那样逃了出来?,赖家的?人想来?是?不会这样轻易便善罢甘休的?,毕竟他们为了这一桩婚事也是?实在费了不少心思。 既然如此艰难,可却偏偏还要这般仓促地将她迎娶过门?,那这其中定然是?有着不得不娶她的?理由。 而也正是?因着如此,所?以她想着赖家的?人肯定还是?不会轻易放过了她的?。 那如今她不见了,赖家的?人是?如何应对此事的?呢,是?遣了许多人四处搜寻,还是?寻求了其他人的?帮助? 在不确定赖家那边情况到?底如何之前?,江奉容是?决计不敢踏出周家一步的?。 但若要打听?消息,对于?如今的?她来?说亦是?一件难事。 所?以能做的?事情,竟然就只有先好生等着。 如此,一日时间?很快过去,等到?天?色暗下,外间?有婢子过来?禀报,说是?太子殿下与公子一道过来?了。 听?那婢子提及“公子”江奉容一时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片刻之后才想起李氏与她提过的?,那便是?在大理寺任职的?兄长周之昀了。 原本李氏好似确实是?说过等他忙完手头?的?事,要让他过来?补上?今日的?见面礼的?,只是?那时候江奉容以为李氏只是?随口一提,但不曾想到?他如今竟还当真来?了。 隋止也一同过来?了。 江奉容正好有事情想要问他,便也不再耽误,换了身衣裳之后便匆忙走了出来?。 院中,两道颀长的?身影正立在月下。 走得近些,江奉容便听?到?他们二人好似正在交谈着什么。 她无?意窥听?,便上?前?先向隋止行礼道:“太子殿下。” 二人听?得声?音回过头?来?,江奉容又向旁边那身着月白色衣袍的?男子行礼道:“兄长。” 周之昀怔了片刻,而后笑着道:“我与殿下谈得太过入神了,竟是?连阿容你过来?了都不曾觉察。” 隋止的?目光落在江奉容身上?,不曾应答周之昀的?话,却先向江奉容问道:“在周府可还习惯?” 江奉容回答道:“多谢殿下关心,父亲母亲与兄长都是?很好的?人,也都待我很好。” 隋止这才点了点头?,一旁周之昀却道:“阿容如今便是?我们周家的?人,亦是?我的?妹妹,我们自然是?该对她好的?。” 江奉容听?得他如此说,心里却不免有些感慨,这周之昀果然不愧为周丰与李氏的?孩子,这性子当真是?与他们一般无?二。 隋止听?出周之昀语气?中的?不满,轻笑一声?道:“阿容是?孤的?未婚妻,孤自然也当多关心。” 周之昀闻言,倒是?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却有想起什么,于?是?便将一直拿在手中的?锦盒递了过来?,“阿容,这是?兄长给你挑的?见面礼,你瞧瞧喜欢吗?” 江奉容将那锦盒打开,瞧见里边竟是?放着一块鹅软石大小的?红宝石,不由愣住,“这……” 她着实不曾见过有人送礼竟是?这般直接。 这与直接给人送银子也是?没什么差别了。 周之昀一见她这般神色,心下不由有些紧张,“怎么了,是?不喜欢吗?” “不是?。”江奉容摇摇头?,有些好笑道:“只是?从?来?不曾见过像兄长这般给人送礼的?,竟是?直接送了这样贵重的?宝石。” 周之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从?前?少有给姑娘家送礼的?时候,也就是?姻姻生辰之时给她送过几回,只是?姻姻喜好的?东西都极为特殊,她自幼便是?个性子跳脱的?,喜欢过斗蚂蚱斗蟋蟀,也喜欢过小羊小马,所?以我给她送也总是?这些稀奇古怪的?物?件。” “而阿容……我着实不知晓你喜欢什么,只听?一些同僚说起,道姑娘家总是?喜欢那些亮闪闪的?宝石居多,所?以才……” 听?完这一番解释,江奉容自然也明白了过来?。 但她心里却对周之昀口中的?那位周姻小姐更是?多了几分好奇。 也是?周丰与李氏都是?那样的?性子,如今见着这周之昀,也能感觉出来?他是?心性至纯的?,至于?一直不曾有缘份见到?的?那周姻,江奉容想,她也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于?是?便顺势问起,“兄长,周姻小姐她……现在如何了,她那表兄待她可还好?” 周之昀听?她问起周姻,连连摆手道:“她怎会过得不好,她那人最是?向往自由,从?前?在我跟前?就总说想去过什么自由自在的?生活,她与李晋安的?事都已经好多年了,两人一直是?情投意合的?,只是?我父亲始终没松口,为此家里还少见的?闹了些矛盾。” “如今可就好了,她终于?是?心愿得偿,前?几日她寄来?的?信中还特意说了,让我可得好生谢谢你呢!” 江奉容听?得周之昀这般说,也是?忍不住笑了,“这样听?起来?,周姻小姐当真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周之昀又道:“她那人鬼点子最是?多,与李晋安说起来?也当真是?相配,对了,上?京的?酒楼,望月楼可曾听?过?” 江奉容在宫中住了多年,后来?离了宫到?了江家,竟也少有去那些什么酒楼茶肆的?时候,所?以听?他提及这上?京的?酒楼,她却是?当真不了解的?,于?是?摇了摇头?。 隋止便道:“望月楼在上?京算是?极有名气?的?酒楼,其中许多吃食便是?比起宫中的?御厨来?也是?不遑多让。” “等过几日,孤带你去尝尝。” “殿下事务繁多,我这个做兄长的?带阿容去便好。”周之昀看向江奉容道:“这望月楼便是?姻姻和李晋安一同筹谋着开起来?的?,刚刚开张那会儿她还瞒着我们,直等到?后边那望月楼顾客云集,已经成了在上?京这种地儿都极有名气?的?酒楼,才与我们坦白。” 第六十章 说到这?, 周之昀又是笑?了,“那日我与父亲母亲知晓了此事,都惊讶得不行, 倒也没说姻姻的不是,只是当?天中午, 我们几人便一同去望月楼好生吃了一顿, 连银子也不曾付。” 江奉容听着周之昀所言,也是不由笑?了。 其实?她很明?显能听出来,周之昀提及这?个妹妹的时候,语气?里的那种自豪当真是藏都藏不住的。 也是, 他所说的周姻当真是个极为?厉害的姑娘, 在如今这?样的时代,能遇上这?样一个女子, 即便被称之为奇女子也是全然不为?过的。 不管如何,周之昀这?般说了之后, 江奉容的心也算是彻底放下来了。 但?赖家的事…… 江奉容看?向隋止, 斟酌了片刻后问?道:“殿下,昨日?我逃出来之后,赖家那边……” 其实?原本她也想着是否并不应当?在周之昀的面前提及此事,可后边一想,周家的这?些人显然早就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既然如此, 她便也并不需要?再刻意地去隐瞒些什么了。 于是索性?问?起了赖家的事情。 除却周姻的事情之外,这?当?真是江奉容眼下最为?关心的事情了。 虽然此时江奉容是在问?隋止,可周之昀听得这?话, 神色却变得有些古怪,还下意识往隋止那边看?了一眼。 虽然有些事情并未传闻出去, 但?赖家起了一场大火,并且还将新娘子活生生烧死的事可是没法瞒住人的。 周之昀自?然知晓。 不仅如此,他还知晓在很多人眼中,江奉容早已经是一个死去的人了。 但?他却有些不知该如何将这?些话说出口,所以还是等着隋止来给出答复。 隋止亦是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赖家那边,你不必担心,那日?你离开之后孤便已经安排了人从监牢中寻了死囚装扮成你的模样留在了房中,所以,他们只以为?你已经烧死在了里边。” 隋止既然将江奉容带走,自?然是会将后边的那些事儿尽数安排妥当?。 只是要?让一个活生生的人接受她在许多人眼中早已是一具烧焦的尸身似乎是一件并不怎么容易的事儿,所以在开口解释之前,他还是有些迟疑的。 但?这?一切,江奉容自?然有知晓的权利,所以他到底没有隐瞒。 江奉容听完这?话之后,却只是轻轻松了口气?,“如此,赖家那边即便有心想再追究什么也只得像一个死去的人追究了。” 隋止见江奉容似乎对她在外人眼中已经死去这?件事全然不在意,心下微松,却又想到江奉容原本也并非会在这?些小事上纠结什么的性?子。 如此说来,倒是自?己?想得狭隘了。 江奉容心中的疑虑此时已经尽数得到了解答,所以她这?一下心底竟也变得轻松许多,瞧着天色不早了,便道:“殿下,兄长,时候不早了,若是没有旁的事儿,那阿容就先回去了。” 隋止与周之昀皆是点了点头?,隋止又说了句,“早些歇息。” 江奉容应下,而后才回了房中。 而后几日?,江奉容其实?依旧是不曾出过周府。 虽然周家的人都与她说过,若有心想出外边走走,其实?只要?带上幕篱,即便当?真遇上识得她的人,也辨不出她的身份来。 而上京之中世家贵女带着幕篱上街也是寻常之事,倒不是楚国对此有什么限制,只是许多身份贵重的世家贵女自?视甚高,认为?寻常之人不配窥见她们面容,所以才以幕篱遮面。 如此江奉容即便带上幕篱外出,也并不会有人觉察出不对。 但?即便如此,江奉容却也依旧想着再等一等,等这?风头?过去再说。 但?她不曾想到的是眼下的赖家其实?根本无心再去深究什么别?的,因为?他们已是大难临头?。 早在几个月之前,其实?赖宝瑜的父亲赖钦就已经被查出与一桩贪墨案有些牵扯了。 那赖钦虽然是个软弱的性?子,但?偏偏却又还有几分?贪欲,上头?的人暗示几句,他便当?真上了人家的贼船,自?然从上头?人的手指缝中也确实?落下不少银子来。 这?便也是为?何明?明?这?赖钦的官职不算高,可却偏偏家中那些景致都建得像模像样,赖宝瑜每次操持的宴会规格也都是极高的。 就连一些见惯了好东西的世家贵女到了赖府,见到那些奇珍花卉,都还会一副很是惊奇的模样。 这?些种种,哪里是有不需要?的银子的地方? 赖钦一个微末小官,肯定是支撑不起这?些事的。 这?一切的背后唯有一个字,那便是“贪”。 而当?初赖宝瑜原本想着自?己?嫁入谢家,可后边谢行玉向圣人求下与江奉容婚事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赖宝瑜见此事应当?是没了可能,于是只能暂且放下这?般心思。 而后便是算计着让赖宝松娶了谢嘉莹。 她费尽心思与谢嘉莹交好,而后又频繁让谢嘉莹与赖宝松见面,还在谢嘉莹面前说了不少他的好话。 只是谢嘉莹虽不算太聪明?的人,却也不是傻子,她又向来是眼高于顶的,又怎么可能瞧得上赖宝松这?样身份不高,自?身又是平庸至极的人呢? 万般无奈之下,赖宝瑜又起了算计的心思,如此,便有了赏花宴那日?的事。 她想着索性?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谢嘉莹即便心底再有不情愿,却也是已经没得选了。 而她这?般费尽心思攀上谢家,就是因着赖钦与这?贪墨案之间的关系事谢行玉查出来的。 虽然这?并非是他负责的事,但?他却是头?一个发觉此事的人。 赖宝瑜知晓此事,自?然是慌乱得不行。 好在谢行玉虽然知晓了此事,但?却先是被派遣去了秦川城平定匪徒,后边可能又是因为?旁的缘故,总之,并未当?真将这?事上报。 如此,也算是给赖家留了时间。 赖宝瑜这?才用尽了各种法子,想着若是与谢家有了姻亲关系,谢行玉即便还要?对赖家动手,许多事儿,也总是会再斟酌一二。 只是这?事哪里有这?样简单。 赖家这?样的家世想攀上谢家,任凭怎么说,旁人都会觉得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不管是她与谢行玉,还是赖宝松与谢嘉莹都是全然没有可能的。 最后,她听得谢皇后的暗示,令赖宝松娶了江奉容也同?样是因着这?个缘故。 而谢行玉之所以一直知晓赖家牵扯进了这?贪墨案中,但?却始终没有将此事戳破,只是因为?他觉得此事并没有这?样简单。 毕竟这?桩案子并不小。 若是只清算赖家的过错,那藏在背后之人岂非就因着这?替罪羊而高枕无忧了? 谢行玉一直以来都是想将背后那真正操纵这?一切的人揪出来的。 不过这?件事情到底没这?么简单,所以便也先不曾对赖家动手。 可如今江奉容在赖家丢了性?命…… 谢行玉或许不能接受谢皇后那日?所言,可却又不得不承认她所言其实?是没有错的。 如今的他即便心里再如何怨恨,也唯有去追究江家的过错,赖家的过错,却不能当?真对谢皇后做些什么。 所以他先对赖家动了手。 抄家的旨意传到赖府时,赖宝瑜其实?并未觉得太意外。 这?几日?以来,她从初时的焦躁不安,四处奔波求人,到了后来却是已经认清现实?,只等着高悬于头?顶的那柄剑落下来了。 她其实?去过谢家,也去过宫里。 毕竟江奉容与赖宝松的婚事是谢皇后的意思,她说到底也不过是依着皇后的意思办事而已,如今谢行玉要?将一切都算到赖家头?上,她想着谢皇后总该帮帮忙的。 谢皇后毕竟是谢行玉的姑母,又是身份尊贵的皇后,若是她愿意,只要?在谢行玉面前提一提这?件事,谢行玉即便还要?对赖家动手,也总会稍稍顾及她的颜面。 可惜的是谢皇后从来都不是这?样有善心的人。 赖宝瑜从那日?出了事之后,便连着往宫中递了好几次帖子,毫无疑问?都是如同?石沉大海,当?真一点音信也无。 她将谢皇后当?作唯一的希望,到了这?份上竟也还不曾放弃,又四处央求人给宫中再传了消息。 最终是谢皇后身边的画意来见了她。 赖宝瑜一见到画意,就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边,慌忙走上前问?道:“画意姑姑,可是皇后娘娘愿意见我了?” 她自?知此事不易,但?却总想着倘若谢皇后还愿意见她一面的话,那便还是有希望的。 可惜画意却摇摇头?,“赖小姐,皇后娘娘让奴婢给您带句话,如今事情变成这?副模样却也是您自?个办事不力,娘娘虽然给赖公子指了这?桩婚事,但?却是希望江小姐与赖公子能好生成婚,可是您倒好,竟是活生生闹出了一条人命来。” “如今咱们将军心里头?气?不过,要?对赖家动手也是没法子的事了。” 赖宝瑜一听这?话,身子就已经是软了半截,可却还是死死拽住画意的衣袖道:“但?我到底是在为?皇后娘娘做事啊,姑姑,还请您在皇后娘娘面前为?赖家说些好话吧,否则,我们赖家就当?真要?全完了!” 那样的把柄拿捏在谢行玉手中,只要?他想,便是让整个赖家万劫不复都是一件极为?容易的事儿。 此时的赖宝瑜当?真是狼狈极了,按理来说眼前的画意即便是皇后身边的奴婢,但?却也只不过是个奴婢罢了,但?她却当?真恨不得跪下来央求此人。 但?显然没有作用。 画意只用力将赖宝瑜的手推开,而后道:“赖小姐这?个忙,奴婢怕是帮不了的,奴婢不过是依着皇后娘娘的命令办事,还请赖小姐不要?再为?难奴婢。” 说罢,她也不等赖宝瑜再说些什么,一转身便走了。 只留下赖宝瑜瘫软在原地,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后边她去了谢家,甚至去了一些往日?与赖钦关系还说得过去的官员家中,想着打听打听是否有谁与谢行玉关系好,又能否帮忙说说情。 自?然,这?一切都是全然没有意义的。 她在外间精疲力尽地为?赖家的存亡而奔波之际,在家中却也并不曾讨得什么好处。 无论是赖父赖母,还是赖宝松都颇有因为?这?一桩事埋怨她的意思。 赖父赖母只是全然不给她好脸色,而赖宝松却是全然管不住嘴的,一瞧见赖宝瑜便总是开口说些挖苦讽刺之言。 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这?所有一切全都是因为?赖宝瑜而起,倘若不是因为?她,赖家便绝对不可能落得如今这?步田地。 赖宝瑜听着这?样的话,自?然觉得寒心。 其实?这?一切的根本就只是因着那一桩贪墨案,若非赖钦起了贪心,后边的那些事儿都是不会发生的。 但?她并未再与家中的这?些人去争执些什么,事已至此,再争执出个是非对错来,又有何意呢? 况且连日?这?般折腾,她早已是觉得疲累不堪,也再无心纠结旁的。 旨意送来的那一日?,与赖父赖府和赖宝松那副觉得大难临头?的模样很是不相同?,赖宝瑜除却觉得痛苦难过之外,更多的竟然是松懈。 这?些日?子她每一日?几乎都在竭力想着还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改变眼下的局势,即便只是让赖家的情况稍稍好那么一点点都是好的。 而如何,圣旨已经下了,所有一切已经成了定局,至少如今的她可以好好歇一歇了,不用再费力再去思考些什么。 抄家的羽林军在赖府各处进进出出,将搜出来的那些东西尽数堆在了地上,就连藏在暗室中的东西也不曾放过。 眼看?着一切没了挽回余地,赖钦心口一阵抽痛,他捂住胸口沉闷地喘息几声,再转眸却是将目光放在了赖宝瑜的身上,一切的怒火都仿佛有了发泄的源头?,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抬手便是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孽女!若不是你自?作主张,做出那样的荒唐事来,我们赖家又何至于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他此时因着太过生气?,竟是气?息都有一些喘不上来,一巴掌下去却依旧用了十?足的力气?,甚至在打完之后还有些站立不稳。 赖母瞧见,连忙过去搀扶住了他,还小心翼翼地帮他顺气?。 而这?一巴掌自?然也在赖宝瑜白皙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红印,浓重的血腥气?息充斥在她口中,但?她始终一言未发。 她知道,向来懦弱不堪的父亲,也就只有在自?己?面前时,才能稍稍找回来他那可笑?的尊严。 而边上的赖宝松还在谩骂嘲讽着,说这?一切都是赖宝瑜的过错,“我原本就觉得娶江奉容这?事很是不靠谱,若不是阿姐说这?事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定是出不了什么岔子的,让我只安生的将人娶回来就是,我定是不愿意的,我还想着这?算是为?咱们赖家做的牺牲呢!” “成婚的事情始终都是阿姐在操持的,偏偏连新房这?样重要?的地方都不曾遣人盯住了,竟是让这?房子起了这?样一场大火,让那江奉容活活被烧死了,也害得我们落到这?步田地……” 说到此处,又是沉沉地叹气?。 赖父见赖宝瑜始终沉默不言,心下火气?反而更大,恨恨道:“你还与她说这?些做什么,她这?个没良心的,只顾着自?己?攀附皇后,哪里还顾得上我们死活?” 赖钦这?话的意思不仅是将赖家如今所遭受的一切尽数怪罪在了赖宝瑜身上,甚至还说赖宝瑜是想攀附谢皇后,所以才一力促成赖宝松与江奉容的婚事。 依着他这?般说法,赖宝瑜竟是个不折不扣的自?私自?利之人了。 旁的赖宝瑜都忍耐了下来,可听得他说出这?种话,赖宝瑜实?在觉得可笑?至极。 她这?些时日?以来,做的哪一桩事不是为?了谢家考虑?明?明?是一切根源的赖钦却依旧高高在上地指责着她。 但?却也只轻笑?一声道:“没关系,父亲,等你死了之后,若是有机会,我还是会为?你送葬的。”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让在场之人都尽数变了脸色。 没人想到向来对赖钦极为?尊重的赖宝瑜会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来。 赖钦更是气?得胡子发颤,“你……你说什么?” 赖宝瑜抬眼看?向眼前人,唇边的弧度却不曾放下,她一字一句道:“楚国的律法,父亲在朝为?官,应当?比我了解许多才是,既是犯下了贪墨之罪,那可是砍头?的罪行,我和母亲会被充作奴婢,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阿弟能应当?是个流放之刑,能不能活下来,也是得看?自?己?本事。” “唯有父亲,只有死路一条了呢!所以即便父亲现在对我说出多么难听的话来,我都会原谅父亲,毕竟父亲,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说罢,她竟是如同?疯了一般“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而赖钦这?下却当?真是脸色惨白地瘫软了下去,因为?他很是清楚赖宝瑜所言是没有错的,楚国的律法当?真是如此。 一时之间,赖母一边搀扶着赖钦,可眼泪也禁不住的落下来,而赖宝松更是个全然指望不住的,听到自?己?将会被判处流放之刑,早已是吓得六神无主。 如此,赖宝瑜的耳边终于是清净了下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羽林军终于是将整个赖家里外都尽数搜查遍了,不论是白花花的银子还是金银珠宝珠钗首饰都被尽数放在了院子中央,毫无疑问?,现在这?些东西应当?都被算作了罪证。 搜查完了之后,那些羽林军将东西尽数带走的同?时,也没忘记将赖家的这?些人也一道带走。 虽然他们现下只是被关押进了监牢之中,但?最后的结局可想而知定然不会太好。 而赖钦早已因为?赖宝瑜的那些话语瘫软在地,这?会儿甚至是被那些个羽林军架着离开的。 赖家被抄家清算之事闹得轰轰烈烈,听闻了此事的人都是不免唏嘘感慨,真是不曾想到这?赖钦只是个微末小官,瞧着也是个老实?之人,但?背地里却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来,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这?些传闻毫无疑问?都是指责赖钦的,百姓们对于这?样的贪官污吏向来是最为?厌恶的,不过赖钦也没机会去在意这?些百姓的指指点点了。 因为?才不过两日?,对于赖家的判决就已经下来了。 正如赖宝瑜所言,她与赖母被送入宫中浣衣局,一辈子都得为?奴作婢,而赖宝松则是流放奉南,据说那奉南是个苦寒之地,前往那处的路上山匪强盗横行也就罢了,即便侥幸逃过这?一劫,后边临近奉南之事,又有毒雾瘴气?,赖宝松不过是个在上京养尊处优的纨绔子,想来是不可能熬得过去的。 而赖钦,却是直接判了处斩,这?当?真是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旨意传到了监牢之中,得知了自?己?结局的几人,除却赖宝瑜这?个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之外,其余一个个都仿佛天已经塌了。 等传旨意的公公走了之后,更是禁不住悲恸大哭,一时之间连向来冷清的监牢都多了几分?热闹的声响。 这?一桩贪墨案原本其实?与江家是无论如何也扯不上关系的,但?是谢行玉既然起了报复的心思,自?然是不肯就这?样放过了江家。 江家那些人听说了赖家的下场,一个个皆是提心吊胆的,但?却有又想着那赖钦是当?真犯下了贪念,所以落得这?步田地,而江成益却是不曾做过这?种事的,或许情况也不至于这?般糟糕。 其实?谢行玉也并未让江家这?边倒等上太久,才不过两日?,江家这?边便也同?样遭了难。 只是与赖家不同?,江家牵扯进这?桩案子里却实?在冤枉。 但?谢行玉如今算是负责此案之人,没有的证据也能凭空捏造出来,最终将那些证据尽数呈交上去,开口说起来也依旧算是证据确凿。 江成益自?然是不肯认的,但?没法子,即便是将“冤枉”二字喊得喉咙都冒了烟也是无济于事。 但?谢行玉这?些动作做得仓促,圣人亦不是什么都觉察不出来,所以并不曾当?真要?了江成益的性?命,只是将他官职连降两级,又罚了三年俸禄,如此,便算是将他惩罚过了。 60-70 第六十一章 谢行玉原本是不情?愿的?, 甚至在圣人面前一口咬定依照楚国的?律法?像江成益这样的?贪污之人,即便不要?了?他的?脑袋,却也不能让他再留于朝中为官。 他如此言语, 却是让圣人止不住发了?一通火,只道:“你以为孤当真什么都不知晓吗?” 谢行玉听得这句话, 这才终于是接受了此事。 江家这边也算是侥幸留住了一条性?命, 相比起赖家的?惨状,其实江家能只是降官且停了?三年俸禄已经是万幸了?。 只是江成益的?心里却依旧是苦涩难当?。 因为他很是清楚的?知道,不论最后圣人给他的?是何种惩罚,只要?惩罚了?他这一回, 那么就仿佛已经将?贪这个字安在了?他的?头上。 不管他是否当?真做过这样的?事情?, 大家都只会觉得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对于他这样的?向来最在意?名声的?人来说,简直比杀了?他还要?让他痛苦了?。 而江怀远的?情?况也显然很是糟糕, 从前那些还愿意?以逗他取乐的?世家公子,现在可当?真是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毕竟倘若与他扯上了?关?系, 指不定就要?牵连到家中, 这样一想,自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了?。 而李氏一心想着江怀远的?婚事,从前她还能在上京那些个身份低一点的?世家贵女之中挑挑拣拣,甚至胆子大些的?时候还敢幻想让谢嘉莹嫁进他们江家来。 如今,上京的?那些世家贵女不说,便是寻常女子要?嫁进江家, 都还得再斟酌一二,毕竟这倘若是被牵连了?,可是连小命都保不住了?啊。 于是整个江家眼下就仿佛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一般, 即便是里头的?一些下人,都是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了?。 而江家这桩事情?定下之后, 圣人回了?书房,却依旧是带着一肚子火气的?。 身边侍奉的?宫人个个都是极为有眼力见的?,一瞧见圣人的?脸色不好,上前侍奉之时也是越发谨小慎微,深怕一个不小心出了?岔子,那可就当?真是随时都要?掉脑袋的?。 明宣宫的?这些宫人个个提心悬胆子之时,恰好慧妃过来,那些个宫人就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就连李沛也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而后堆满笑意?上前到道:“娘娘可算过来了?。” 慧妃往里边看了?一眼,她显然也是知晓圣人眼下心情?不好的?,于是点头道:“陛下恐怕等得久了?,那本宫直接进去?” 李沛应道:“是,娘娘请。” 慧妃在圣人心中地位不同寻常,李沛也并非是头一回知晓这事,在这明宣宫中,她甚至是可以自由进出的?,身份尊贵如谢皇后,入宫已经有十余年了?,但却也从不曾得过这种待遇。 慧妃进入里间之后,果?真瞧见圣人到了?这会儿依旧是沉着一张脸,显然心情?极为不好,但慧妃也并未恐惧,只用眼神示意?原本站在圣人身边侍奉的?宫人下去。 那宫人迟疑了?片刻,还是退了?下去。 而后慧妃便像往常一般端着熬好的?汤送到了?圣人身边,“今日是鲜藕炖鸡汤,陛下尝尝。” 吹凉的?汤已经送到了?唇边,圣人顿了?片刻,却也还是将?那口汤喝了?下去。 慧妃还要?再给从玉碗中舀起鸡汤,但圣人却将?她的?手?按下,而后道:“行玉今日所为,慧娘你怎么看?” 慧妃的?神色一顿,轻笑一声道:“陛下恕罪,臣妾身在后宫,对前朝之事知之甚少?,所以并不知今日谢将?军可曾做了?什么。” 谢行玉今日所为,或许在前朝那些官员之中确实是早已传闻开?来,但是对于身在后宫的?慧妃而言,不知道反而才?是正常的?。 毕竟说到底这件事到这会儿,也不过才?发生了?几个时辰而已。 她若当?真知晓些什么,反而说不清了?。 圣人定定地看了?慧妃一会,而后才?移开?目光道:“倒是朕忘记了?慧娘如今只是朕的?后妃,不是从前的?赵将?军了?。” 慧妃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却压下心头的?酸涩,依旧笑着问?道:“那陛下既然如此问?了?,可否告诉臣妾今日这谢将?军到底做了?何事惹怒了?陛下?” 她说话间当?真是滴水不漏,虽是问?起今日朝中所发生的?事儿,但是听起来却好似只是在关?心圣人一般。 让圣人听着,也并不会有任何不适之感。 果?然圣人也当?真没再深究其他,而是顺着慧妃的?话道:“今日行玉可当?真是好大的?威风,赖家倒也罢了?,赖钦怎么说都是当?真牵扯进那桩案子里的?人,可是江家却是无辜,朕知道行玉是因为阿容的?缘故,所以已经给了?他面子,降了?江成益的?官职。” “可他倒好,竟是依旧不满,偏偏想让朕要?了?江家满门的?性?命才?成,朕自然不会任由他胡来,只是想来阿容的?死,江家那边也确实脱不了?干系,所以朕想着问?问?你,毕竟阿容……是你的?女儿。” 慧妃握住玉勺的?手?微微一颤,而后便是对着圣人跪了?下来。 江奉容的?事,她自然是知道的?,她不仅仅知道江奉容死了?,也知道江奉容如今还活着。 不过此事不能让圣人知晓,所以消息方才?传闻过来的?那几日,她已经在圣人面前好生表演了?一番什么叫做悲痛欲绝。 连着好几日,她几乎都是以泪洗面,自然也让圣人好生心疼了?一番。 而如今圣人突然这样问?,其实慧妃的?心里也并未揣摩透圣人到底是如何想的?,是单纯想试探她,还是有别的?缘由。 又或者是……知道了?一些什么? 这一切很难可以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来。 但是慧妃此事确已经要?给圣人一个答复,于是她神色悲恸道:“陛下,阿容出事,臣妾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是最为难过的?,谢将?军愿意?帮阿容报仇,臣妾的?心里自然是万分感激的?,但是陛下知晓,臣妾虽然如今只是深宫中的?慧妃,但从前,却也是战场上的?赵将?军。”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也不免有些哽咽,“臣妾……臣妾觉得阿容固然重要?,但那江大人若是无辜,却也不能让无辜之人因为这种缘故丢了?性?命,陛下的?做法?,不曾有错。” 几句话却已经是将?慧妃的?立场说得很是明白,她是江奉容的?母亲,但却也曾经是楚国的?赵将?军,而并非只是一个被拘于后宫的?妃子。 所以在她看来,国家之事总是要?高过个人之事的?。 这一番话挑剔不出错处来,更?是也将?圣人说动了?。 他顿了?片刻,终于是将?慧妃搀扶起身,道:“都说了?你与朕之间不必如此生分,怎么还动不动就跪?你这些日子因着阿容的?事情?都哭了?多少?回了??” 说罢,又叹了?口气道:“是朕不对,竟是又说了?这样的?话来惹了?你伤心。” 慧妃摇摇头道:“是臣妾想起阿容,总归是不免伤怀,这孩子实在可怜……” 说到此处,又是不免抹起眼泪来。 见到这般景象,圣人自然也早已顾不上旁的?,而是将?人揽入怀中细心安慰起来。 *** 等到江成益被降职的?旨意?下来,谢行玉对江赖两家的?报复也就算是结束了?。 也许瞧见江家的?人如今依旧好端端的?活着,谢行玉的?心里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但终究却是做不了?更?多了?。 圣人已经开?口说出那样的?话来,足以说明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是生出了?一些不满的?。 也就是说如今的?他倘若再针对江家,恐怕圣人这边不会这样再这样好说话,便是直接牵连上谢家都是有可能的?。 他虽然因为江奉容之事痛苦无比,可到底依旧是存了?理智的?。 只是心里到底不好受。 所以这两桩事了?了?之后,就仿佛原本支撑着他的?那一点心力都尽数被卸下,连着几日,他都向朝中告了?病假,而后将?自己关?在房中,连送至房间中的?吃食都不曾动过。 原本谢夫人心里想着江奉容才?出了?事,谢行玉接受不了?,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来也是正常,所以便并未逼得太紧。 而如今已是好几日过去,该报复的?也已经报复过了?,江赖两家如今的?情?况可都不算太好,按理来说,这一桩事也该要?过去了?。 可瞧着谢行玉这副模样,哪里有分毫要?振作?起来的?样子。 于是心里自然担心。 她听完手?底下人今日的?禀报,说是谢行玉依旧不曾用过吃食,心不由得再度揪了?起来,连连叹了?几口气道:“这都多少?天了?,阿容确实可怜,但我的?孩子一个活生生的?人也总不能就这样耗死在她一个死人身上了?吧。” 静竹上前给谢夫人一边捏着肩膀,一边出着主意?,道:“从前将?军的?心里不是最为在意?府中的?阿嫣姑娘了?吗,旁人或许劝不动将?军,但若是阿嫣姑娘去劝一劝,也许这事能成呢?” “不成!”谢夫人一听静竹提及“阿嫣”这个名字,神色便猛然变了?,她咬牙道:“你莫不是忘记了?,倘若不是这个阿嫣这个祸患,阿容不至于丢了?性?命,行玉更?不至于……” 静竹见谢夫人脸色难看,连忙告罪道:“夫人恕罪,是奴婢说错了?。” 片刻之后,她却又小心觑了?一眼谢夫人,语气担忧道:“只是将?军如今这般模样,夫人还是应当?要?想个法?子……” “让嘉莹去一趟吧。”谢夫人沉吟片刻,道:“我记得嘉莹和阿容关?系向来是不错的?,因着怕她伤心,所以一直也不曾将?阿容出事的?消息告诉她,但这事总归是瞒不住的?,与她说清楚了?,再让她去劝劝行玉吧,他们兄妹之间,有些话也更?方便说。” 其实谢夫人做这般安排,也只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她如今去劝谢行玉,却是连人都没法?见着的?,更?别提想与他说说话之类了?。 所以便也只能指着谢嘉莹了?。 静竹虽然知晓谢嘉莹定也是劝不了?谢行玉的?,可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点头应下。 其实谢嘉莹这几日原本心里也是一直很是不安定的?。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如今的?谢家是与往日一般无二,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问?了?院中的?婢子好几回,得到的?答案也都是无事发生,看起来仿佛都只是她多心了?一般。 今日她正心事重重地念着,说好似有些日子不曾见过兄长了?。 锦绣便劝道:“谢将?军可是陛下倚重的?云麾将?军,又不是什么闲人,手?头的?事务自然繁多,这会儿大约是在忙着帮陛下办事吧。” 谢嘉莹听着这话,想起江奉容,却又沉沉地叹了?口气,“也许久不曾见江姐姐了?……” 从谢行玉与江奉容退了?婚之后,谢嘉莹便再不曾见过江奉容了?。 当?初退婚的?旨意?刚刚下来,谢嘉莹一时不能接受,当?下便想要?去见江奉容,只是那会儿谢行玉刚在江奉容那儿受了?气,自然是不允谢嘉莹再去江家,甚至因着此事将?她关?在了?院子里。 不过虽然当?真吩咐了?底下人看住谢嘉莹,但实际上谢嘉莹若是当?真想离开?,那些个下人又有哪个是当?真敢将?她拦下来的?? 只是她前边对退婚之事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冲动之下这才?生出了?要?去见江奉容的?念头来,后边冷静下来,身边的?婢子锦绣又劝了?几句,道:“奴婢知晓小姐喜欢江小姐,可这总归是将?军与江小姐两个人的?事儿,况且退婚的?旨意?已经下来了?,您现在去见江小姐,难道当?真是要?劝着江小姐变了?心意?吗?” “江小姐既然能为了?这一桩婚事生生在明宣宫前跪了?三日,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江小姐的?心意?,您当?真觉得您能劝着江小姐变了?心意??” 锦绣这一番话说得谢嘉莹怔愣了?许久,最后才?喃喃道:“难道我就看着江姐姐被那个阿嫣害得退了?与兄长的?婚事?” 锦绣叹了?口气道:“这桩事您怕是只能看着,您若是插手?,不仅挽回不了?这一桩婚事,更?怕是与江小姐之间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谢嘉莹到底是将?锦绣这一番话听了?进去。 而后的?几日,她便想着等退婚这事彻底过去了?再去见江奉容。 否则她即便是见了?人,也总觉得不知该如何面对才?好。 到了?今日,谢嘉莹依旧不曾缓过来,也没再提去江府的?事儿,但这会儿外边却有人进来禀报,说是谢夫人身边的?静竹来了?。 静竹算是筠文?院的?常客了?,听得她过来,谢嘉莹也并不觉得奇怪,只颔首让她进来。 却不想静竹一进来却先小心翼翼地将?门带上,才?上前来向谢嘉莹见了?礼。 谢嘉莹见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这才?觉察出不对来,心一下揪起,连忙问?道:“怎么这样小心,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这几日她一直觉得谢府的?气氛有些古怪,但却又说不上来到底何处古怪,这会儿见了?静竹神色不对,自然想问?个明白。 静竹起了?身,却又是斟酌了?语气才?道:“小姐这几日可曾听说了?那赖府出了?一桩怪事?” “赖府?”谢嘉莹一听她提及赖府,就想起赖家兄妹,脸色便沉了?下去,“倒是不曾听说,怎么,是赖家出了?什么事儿?” 赖家兄妹当?初在赏花宴中的?阴毒算计谢嘉莹自然是不会忘记的?,所以若是赖家当?真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儿,她倒也是乐见其成。 静竹见她确实不知,于是解释道:“赖家那个嫡子唤做赖宝松的?,也就是几日前吧,定下了?一桩婚事,可大婚之日新娘房中却起了?一场大火,火势凶猛,将?一个活生生的?人都烧得没了?性?命……” 听得这话,谢嘉莹与锦绣二人都是一惊,显然都不曾想过竟会有这种事。 谢嘉莹虽然厌恶谢家兄妹,但得知一个无辜之人就这般丢了?性?命,却也无论如何也是高兴不起来的?。 而锦绣却先反应了?过来,她小心看了?一眼谢嘉莹,而后问?道:“姑姑怎地突然说起了?赖家的?事,这事是与咱们……有什么关?系吗?” 赖家这一桩事听着确实离奇,但若是不是与他们谢家有什么关?联的?话,也实在不值当?静竹特意?为此而跑一趟吧。 谢嘉莹亦是回过神来,点头道:“姑姑若有什么事,就直说罢。” 静竹沉默了?片刻,终于是沉沉叹了?口气道:“倒不是与我们谢家有什么关?系,只是那个新娘不是旁人,而是……才?与咱们将?军退了?婚的?江小姐。” 这话说出口,她张了?张嘴,有些难以置信道:“你是说江姐姐她……” 静竹轻轻点了?点头。 “赖家他们怎么敢啊?”谢嘉莹瞬间红了?眼眶,又看向静竹道:“这件事,兄长他可知晓?” 静竹复又点点头,“自然是知晓的?,如今江家,赖家都因为这桩事付出了?代价,这亦是将?军所为。” 静竹将?知晓的?那些事儿都尽数说了?出来。 但说到此处,却又叹了?口气道:“只是虽然已经帮着江小姐报了?仇,可将?军却依旧将?自己困在了?此事当?中,他竟是将?江小姐的?尸身带了?回来,更?是日日与那具尸身共处一室,这事情?无论如何说,也是有些过于荒唐了?。” 谢嘉莹也不由怔住,喃喃道:“兄长还是很在意?江姐姐的?,只是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倘若没有当?初他与阿嫣那一桩事,如今的?谢行玉怕是都已经与江奉容成了?婚了?吧,哪里还会有后边这些事儿? 静竹道:“是这个道理,只是如今咱们将?军也已经将?能做的?事都做了?,但他却还是一日日地耗在那江小姐的?身上,江小姐毕竟已经死了?,活着的?人也总还是要?向前看的?吧。” “况且……眼下正是夏日,即便日日都有冰桶往将?军书房中送着,一具死尸却依旧难以保存,人死了?总是要?入土为安的?,将?军做出这样的?荒唐事来,不仅是不顾咱们谢家,也是在折磨江小姐啊。” 话说打这份上,谢嘉莹也明白静竹的?意?思了?,她点点头道:“我会试着劝一劝兄长的?,不为了?别的?,就算只是为了?江姐姐能入土为安。” 静竹见她应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如此,那奴婢就先退下了?,小姐记得好生劝一劝将?军,让他不要?再意?气用事,江小姐出了?事,他一时沉湎伤怀是人之常情?,但若一直如此,便是弃整个谢家于不顾了?。” 谢嘉莹又点了?点头,静竹这才?退了?下去。 大约是因为静竹所言实在太过荒唐,直至她走了?,锦绣都还有一些没有回过神来。 但谢嘉莹却已经起身道:“走吧,该去看看江姐姐了?。” 锦绣一愣,想起静竹方才?说江奉容的?尸身如今正放在谢行玉院中,这才?反应过来谢嘉莹为何如此说,于是连忙应下,跟在她身后出了?筠文?院。 等二人行至谢行玉院中时,院中的?那些下人瞧见她过来,神色都显然有些古怪的?。 谢嘉莹已经知晓里边的?情?况,所以只径自往谢星的?方向走去,而后吩咐道:“进里面同兄长禀报一声吧,说我来了?。” 谢星的?神色却有些迟疑,他犹豫道:“可是里边……” 江奉容的?尸身也停留在里间的?事,他不知道要?不要?与谢嘉莹说,更?不知道应当?如何与谢嘉莹说。 谢嘉莹却抬眸看向他,“我是来看江姐姐的?。” 只是这一句话,谢星便明白了?谢嘉莹早已知晓了?里间的?情?况,自然也就没有了?阻拦的?必要?,于是点头应下,而后匆忙往里间走去。 到了?书房门口,他却是先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叩了?叩门,道:“将?军,小姐来了?。” 里边传来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我不是说了?谁也不见吗?” 确实几日前谢行玉便吩咐过底下人,说是这几日他只一心想着好生陪一陪江奉容,旁人无论是谁来,都是不见的?。 莫说是谢嘉莹,就连谢夫人亲自来了?几回,又站在门口劝了?他好一会,也是没有用的?。 谢星听得这话自然并不意?外,正欲再解释,就见谢嘉莹也正走了?过来,“兄长,我并非是来见你的?,我只是想来看看江姐姐。” 她苦笑道:“你不想见我,但或许江姐姐会愿意?见我呢。” 第六十二章 里边安静了一阵, 但最终谢嘉莹还是听见他轻声道:“进来吧。” 谢嘉莹听得这话,终于是推开书房的门踏了进去。 因着特意多放置了几个冰桶,里间显然比外间凉快不少, 而?再往里间走上几步,瞧见那放置在窗前的棺椁, 闻见那充斥着整个房间的尸身?腐臭气味时, 便会觉得那阵凉意中又多了几分瘆人的意味。 谢行?玉正跪坐在那棺椁旁边,即便谢嘉莹已经进来,他的目光也始终落在棺椁中的那具尸身?上。 谢嘉莹缓缓上前,等行?至棺椁旁时, 也看向了“江奉容”的尸身?。 她其实是第一回这样近距离地看见尸体, 或许是因为这具尸身?的主人原本便是她所熟悉的人,所以这件事倒是并未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而?这具尸身?也显然被照顾得很是妥帖, 除却?被大火烧过的地方,其余所在都?显然被细心收拾过, 就连指甲, 都?被修剪成了圆润的形状。 可想而?知谢行?玉这些时日,应当是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这具尸身?上边。 直至此时,他还?在小心擦拭着“江奉容”的手心。 谢嘉莹看着这样的景象,心下一阵难过,不知到底是因为躺在棺椁中的江奉容,还?是因为此时仿佛已经成为行?尸走肉一般的谢行?玉。 “和她说说话吧。”谢行?玉勉强笑了笑, “这些时日都?只是我陪在她身?边与她说话,她都?听烦了吧,好不容易你来了, 就陪陪她吧。” 谢嘉莹点点头,闷声道:“好。” 她的目光从谢行?玉身?上移开, 又看向“江奉容”,还?未开口,眼?泪却?已经是止不住地落了下来,“江姐姐,若是我一早知晓那些人竟敢这样暗算你,退婚旨意下来那日,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来见你的……” 即便退婚之事无法阻拦,她也总能稍稍护着江奉容一些。 以她的身?份,只要有她在,江家的人也好,赖家的人也罢,定然都?是不敢如此猖獗的。 谢行?玉给“江奉容”擦拭手心的动作一顿,轻声道:“那日的事情……也怪我。” “自然是怪你!”谢嘉莹用力将眼?角眼?泪抹去,咬牙道:“若非是兄长与那阿嫣牵扯不清,江姐姐怎会突然要退婚?而?若是没有退婚这一档子?事,江姐姐如何会被赖家觊觎,江家又怎敢将她送入那龙潭虎穴,兄长当真是做错了太?多!” 谢行?玉脸色惨白,却?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这些日子?他反反复复的想起过去的事,有许多事心底自然是后悔的,只是事到如今,再如何后悔埋怨,竟也是再改变不了什么。 也只能守着这具尸身?,仿佛欺骗一般告知自己江奉容还?在身?边,以此心中稍稍得到一些慰藉。 可谢嘉莹此时前来,却?偏偏是要将这一切尽数撕破,将谢行?玉的过错与心思?都?无法再掩藏。 她一字一句道:“兄长做错了这么多事,如今却?还?要这般行?事荒唐?” 谢行?玉抬眸看向她,眼?神中第一回有了迷茫之色,他听得谢嘉莹继续道:“江姐姐被赖家这般折磨而?死,已经足够痛苦了,可兄长却?还?要将她的尸身?留在此处,难道竟是要让江姐姐死后也不得安宁吗?” 面对这样的质问?,谢行?玉只愣在了那儿,他说不出什么解释的话来,更没法承认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有多么的自私。 但谢嘉莹却?看出了他眼?底的动摇,于是忍着眼?底的泪意,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兄长,让江姐姐安息吧,别?再折磨她了。” 谢行?玉沉默了许久,等眼?角的那一滴泪终于滑落下来的时候,他点点头应了个好。 “江奉容”的尸身?选在一个晴朗的日子?葬下。 到了那一日,灵车从谢家出发一路从上京的闹市中行?过,最后往当初埋葬了江父江母的所在而?去。 谢行?玉并不知晓江奉容会想要埋葬在何处,但他觉得若是能让她与父母团聚,她应当是会高兴的。 这场葬礼谢行?玉并未刻意去避讳什么,甚至亲自出现在了送葬的队伍之中。 一路上若有来往的行?人辨认出他的身?份,自然不免议论纷纷,都?猜测着棺椁中的到底是谢家的什么人,能让谢行?玉这样送葬的,怕不是寻常人物吧。 于是一时间各种揣测都?有,但却?无人想到里面有可能是早已与谢行?玉退了婚事的江奉容。 或者?说,是谢行?玉以为的“江奉容”。 谢行?玉从那些人面前经过时,也听到那些路人随口说出的揣测之言,但是他却?浑然如同什么也不曾听到一般,只麻木地一步步前行?。 等终于将“江奉容”的尸身?送到了江遂与赵文婴的坟墓旁,谢行?玉看着底下人将“江奉容”的棺椁抬入挖好的地方,而?后用泛黄的泥土一点一点将那棺椁掩埋。 就仿佛在一点一点的切断他与江奉容之间的最后一点联系。 他是难过的,更是更多的却?是茫然无措,好像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尽数失去了意义?。 等看到泥土彻底将那深褐色的棺椁掩盖,他浑身?的力气就仿佛都?尽数抽干了一般,一阵头晕目眩之感袭来,他眼?前的景象瞬间被漆黑所替代,他沉沉地昏倒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一日后的午后,谢夫人与谢嘉莹都?在守着他,见他醒来,也终于是松了口气。 谢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道:“醒来就好,醒来就没事了,往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可都?不能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瞧见谢行?玉是不省人事地被抬回来的时候,谢夫人是真的被吓得六神无主,生怕他是当真出了什么事儿。 好在这会儿人已经醒过来了。 但若是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回,谢夫人觉得自个是真的受不住。 谢行?玉知道谢夫人是真的担心他,于是轻轻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母亲,往后不会让您再这样担心了。” 谢夫人听得他这样说,心下是当真安定了一些。 而?谢行?玉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谢嘉莹,道:“好了,你们在我这儿守了这样久,肯定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谢夫人与谢嘉莹听得这话,却?还?是有些迟疑,谢行?玉却?又道:“我这不是都?已经没事了吗?放心回去歇着吧。” 如此,谢夫人与谢嘉莹这才起身?离开。 而?谢行?玉瞧着也确实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模样,他喝过药之后,甚至已经开始起身?处理这些日子?以来堆积在书?案上的公务。 谢夫人虽然走了,但却?也没忘记让人盯着谢行?玉的院子?。 毕竟谢行?玉这段时日所做之事都?太?过没有理智,谢夫人如此,也是因为实在担心。 不过听得手底下人禀告,谢夫人悬着的心也终于是放下,一旁静竹也劝慰道:“夫人这下可以不必再担心了,咱们将军前些日子?确实是做了些荒唐事,但却?也只是因为心底一时承受不住而?已,如今想开了,这一切便也过去了。” 谢夫人眉间的愁绪已然消解许多,她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行?玉这孩子?一向是聪明的,也知道肩上的责任,这一场劫难总算过去,只希望往后……万事都?能顺遂吧!” 静竹亦是笑着道:“定是会的。” 而?谢夫人与谢嘉莹离开后不久,阿嫣却?出现在了谢行?玉的书?房外。 最近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其实阿嫣在嫣然院却?也并非是什么都?不知晓。 谢夫人得了消息之后,虽然一早便吩咐底下人管住嘴,万万不能将这件荒唐事传闻出去,但阿嫣觉察出有些不对之后便费了不少心思?去打?听消息。 谢府中那些个下人的嘴大多都?还?算是严实的,但若是说个个都?撬不开,那倒也不至于。 只要愿意使银子?,愿意费心思?,终究还?是能遇上一个两个愿意开口透露些东西的。 所以阿嫣令雁儿去打?听了几回之后,还?就当真打?听着了一些消息,阿嫣再结合如今谢府的情况揣测几番,便也就能将真实的情况猜得个八九不离十?了。 而?谢行?玉亲自扶棺送葬,更是全然验证了阿嫣的猜测。 只是她即便摸清楚了这一切,却?也并未着急去做些什么,而?是等到如今才出现在谢行?玉的院中。 雁儿端着阿嫣亲手做的吃食跟在她身?后,神色中却?颇有些不解,“小姐既然有心去安慰将军,为何不早一些,前边将军正因为那江奉容的事情难过,小姐若是早些来,还?能借着这个机会好生安慰安慰将军,如此,将军便也就知道小姐的好了。” 雁儿将这件事想得简单,只觉得阿嫣能在谢行?玉最为痛苦难过的时候守在他身?边,便能博得他的好感。 但阿嫣听得这话,却?只觉得有些好笑,“若是那江奉容出事全然是个意外,与我一点干系也没有,我自然是可以去安慰安慰他,若是能陪在他身?边熬过这一段日子?,那是最好不过,但是雁儿,江奉容会出事是因为她与将军退了婚啊,而?她会与将军退婚又是与我有着莫大的关系。” “将军得知江奉容出了事,心底定然是百般悔恨,那他最为后悔的是什么呢,是当初夫人要将我嫁给许修之事,当街拦下了轿子?,还?是在谢嘉莹的赏画宴上不顾江奉容颜面地带着我离开,又或者?是更早一些,后悔当初江我带来这上京呢?” 不管谢行?玉到底在因为什么事后悔,显然这些事每一件都?与阿嫣有脱不了的干系。 雁儿明白了阿嫣的意思?,她是想说,那个时候的谢行?玉,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阿嫣。 若是她还?不识趣地凑上去,可想而?知最后的下场定然是不会好的。 “那如今小姐去见将军,将军不会……”雁儿虽然懂得了阿嫣心中所想,但如今这场风波方才过去,谢行?玉表面瞧着似乎已经恢复如常,但他心底却?未必没了悔恨心思?,也并未不曾怨恨着阿嫣。 阿嫣此时过去,难道就不会出岔子?了么? 雁儿的话虽然不曾说完,但阿嫣却?明白她想要说什么,并不迟疑地点了点头道:“他自然会,说到底是我害死了江奉容,若是江奉容还?活着,我对他那救命之恩与他对我那几分若有似无的情意或许能派上些用场,但她已经死了,那这些东西便全然没了作用。” 阿嫣说话时语气平静,可雁儿却?听得心惊胆战,“既是如此,那小姐您为何还?要去?” “因为我要赌一把。”阿嫣的手轻轻抚上腹部,她轻笑一声,神色中却?有些悲哀之色,“若是我始终不做些什么,将军迟早会将我彻底抛在脑后的,我费尽心思?从他身?上博得的几分怜爱根本是不值一提的东西,眼?下,便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雁儿的目光移向阿嫣的腹部,那里眼?下虽然还?瞧不出来什么,但她却?知道阿嫣打?算怎么做了。 虽然心底依旧很是不安,但雁儿知晓,阿嫣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如此做了,那心思?定然不会轻易改变,于是便也未再多言。 等二人到了谢行?玉的书?房外,门口的谢星显然没有要让她们进去的意思?,阿嫣上前几步,挤出笑意来道:“还?请谢大哥帮忙通传一声,只说我有些与江姐姐相关的事儿要告诉将军便好。” 谢星听得这话,神色微微一变,下意识问?道:“与江小姐相关?什么与江小姐相关的事?” “这……我只能亲口将此事告知将军。”阿嫣并未有要向谢星透露些什么的意思?。 谢星盯着她看了一会,到底是转身?往里边走去,等到了门前,又叩门道:“将军,阿嫣小姐来了。” “不见。”里边传来的声音冷清至极,更是连一点余地也不曾留。 但谢星往阿嫣的方向看了一眼?,迟疑了片刻,才又开口道:“阿嫣小姐说,她有一些与江小姐相关的事儿要告诉将军,将军……” 眼?下谢行?玉最为在意的,应当就是江奉容了吧,阿嫣如此说了,不管此事到底是真是假,谢行?玉应当都?还?是会见她的。 阿嫣是个很聪明的人,向来都?知道到底应当如何做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果然,谢行?玉听得此话,很快道:“让她进来吧。” 阿嫣自然听到了这话,她弯了弯唇,而?后缓缓推门走了进去。 里间没有旁人,只有谢行?玉一人在。 谢行?玉搁下手中的墨笔,那带着冷意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阿嫣的身?上,但阿嫣却?好似浑然不觉,她唇边甚至依旧含着笑意,一步步上前将自己亲手做的吃食端了出来。 “将军这些日子?都?不曾好好用膳,阿嫣问?过大夫,说是将军这样的情况,不能马上用些油腻荤腥的东西,所以只做了些清淡的小吃,夏日里吃这些东西也是最合时宜的……”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很是认真,就仿佛此次过来,只是为了给谢行?玉送些吃食一般。 但谢行?玉眉头紧锁地打?断了她的话,直接道:“你到底知道阿容的什么事?” 若非她提及江奉容,谢行?玉甚至都?不会见她,如今自然也没有兴致听她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 阿嫣的动作停下,她看向谢行?玉,缓缓道:“其实方才那话是我胡诌的,我那样说,只是为了见一见将军而?已。” 她说这话时眼?眸微微垂下,眼?底的难过不言而?喻。 可谢行?玉却?只觉得恼火。 江奉容出了事,谢行?玉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不将此事怪到阿嫣身?上的,他是一遍遍告诉自己,阿嫣虽然有错,但她却?也不知事情会发生到这般地步,所以始终不曾真正对她做些什么。 但如今见阿嫣竟还?拿江奉容的事来骗他,心下那阵怒火是当着无法再压下去,他直接便伸手掐住了阿嫣的脖颈,恨恨道:“我原本不想因着阿容的事迁怒于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到了这种时候了还?拿她的事来骗我!” 说罢,他的掌心用力,竟像是当真要将她活活掐死一般。 阿嫣此时不仅已经完全喘不上气来,喉咙处更是疼得厉害,她感觉自己的脖颈几乎已经要被谢行?玉掐断了一般。 她用尽气力抬手抚上自己的腹部,而?后断断续续道:“孩……孩子?……” 谢行?玉的目光移向她的腹部,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才终于是松开了手,但神色却?依旧有些难以置信,“你……你是说你怀了身?子??” 阿嫣的脖颈终于被松开,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即便微凉的清晰从她喉咙处经过时依旧会带起一阵分明的刺痛感,但她却?顾不上那么多。 她早知道今日来见谢行?玉,他定然是不会给她好脸色的,但却?并不曾想过他会这样狠心,竟是差一点要了她的性命。 好在她还?是赌对了,谢行?玉对她或许并无几分情意,可自己腹中这个孩子?,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狠心到能一并杀了的。 她将手放在腹部上,一边喘息着,一边语气艰涩道:“对,将军,我怀了你的孩子?。” 谢行?玉猛然睁大了眼?睛,“只是那一次而?已,怎么会就……” 那日夜里的一切全然都?是意外,他饮多了酒,或许对阿嫣确实是生出了几分怜爱来,但却?当真不曾有过要与她……的念头。 更不曾想过这一夜之后,阿嫣竟会有了他的孩子?,还?是在这种时候让他知晓…… 阿嫣见他面上尽是痛苦与难以置信,神色也越发凄楚,“其实几日前,我便觉得身?子?有些不对,先是月信迟迟未至,而?后偶尔在饭桌上瞧见油腻荤腥的东西,便恶心欲吐,我心下不安,便寻了个大夫瞧瞧,谁知那大夫竟说我是怀了身?子?。” “我自然是不相信的,于是又偷偷去外头寻了别?的大夫,岂料那个大夫亦是如此说,我这才知晓,我应当是怀了将军的孩子?。” 阿嫣垂下眸子?,颇有些自责道:“我知晓将军定是不会想要这个孩子?的,所以方才得知此事时,我亦是不打?算与将军言明,只想着寻个法子?将这孩子?落了便是,只是等那大夫当真给我拿了药,我却?……却?还?是狠不下心来。” “将军,这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更是我第一个孩子?,我实在是没法子?狠下心来,我今日来寻将军,也是实在没了法子?,眼?下月份还?小,我穿的宽松些到底能遮盖过去,但等到月份大了,我……我是如何也掩盖不住的,到时候我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又当如何自处啊!” 她说到此处,声音里已经是带了哽咽。 她说这样的话所求何事显然已经很是明白。 她想要谢行?玉给她一个身?份,即便不因为她,也为了她腹中那还?不曾出生的孩子?。 阿嫣的话说完,谢行?玉却?始终不曾给她答复,四下寂静中,阿嫣的身?子?也不由得绷紧,她到底还?是紧张的。 即便已经是算计了那么多,可这所有的一切却?依到底还?是由谢行?玉来决定的,若是谢行?玉的心稍稍狠些,便是依旧令她落了这个孩子?,她怕也无法与他抗争。 所以她如何能不怕呢? 她知晓若是从前的谢行?玉,定然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可现在的谢行?玉,她却?是摸不准的。 不知过去了多久,谢行?玉终于开了口,但却?是将外间谢星唤了进来。 谢星推门进来时虽然瞧见了阿嫣如今狼狈的模样,但却?很快移开目光,垂首向谢行?玉行?礼道:“将军有什么吩咐?” 谢行?玉道:“你去请一位大夫过来。” 谢星虽不知其中缘故,但却?也不敢多问?,只应下道:“是。” 而?后很快退了下去。 又大约等了半柱香的功夫,谢星领着一位手提医箱的老?者?前来,谢行?玉看向一旁的阿嫣道:“给她瞧瞧吧。” 那老?者?应了声“是”,而?后恭敬地拿出一块帕子?覆在阿嫣的手腕上,再将手搭了上去,片刻之后,那老?者?神色疑惑地看向阿嫣,仿佛有些不敢相信地再度摸了摸她的脉象,最后才神色古怪地开口道:“这位……夫人她是喜脉啊。” 第六十三章 其实这位老者也并非是第一回来这谢府, 对谢府的几位主子虽然算不上多?熟悉,但至少也还是都识得的。 更别提这阿嫣即便不是在这谢府,在整个上京都算是有些名气的, 只因当初谢行玉当街拦下?喜轿,又不顾新郎与未婚妻, 甚至不顾整个谢家颜面地?将阿嫣抱了回来这桩事太过荒唐。 即便如今已经过去?一月有余, 若是提起,上京的那些百姓们却还是津津乐道呢。 所以这老者又哪里有辨认不出来阿嫣身份的道理。 正因如此?,他诊出这喜脉来才?神色如此?古怪,又是斟酌了片刻, 才?唤了阿嫣一句“夫人”。 谢行玉听得这句“夫人”, 眉头细不可闻地?皱了皱,但最终却也并不曾说?什么, 只是道:“孩子可还健康?” 那老者连忙点了头,“孩子很是健康, 等老夫给夫人开个安胎的方子, 夫人一日三回的喝着,保管能生下?来个大胖小子!” 老者口中说?着吉利话,可谢行玉的神色却依旧淡漠,他点头道:“麻烦了。” 老者又行了礼之后便退下?去?写方子了。 谢星却是看?了阿嫣一眼之后才?告退与这老者一同离开。 而阿嫣虽然依旧是一副神色凄楚的模样,但她的心却已经是安定下?来了,看?来她并不曾赌输, 谢行玉即便是再怎么狠心,也不可能当真杀了他的孩子。 从很久之前,阿嫣就知道, 谢行玉骨子里还是个善良的人。 而谢行玉却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只道:“往后, 你就是我房中的妾室,谢府再没了什么阿嫣小姐。” 即便刻意?伪装,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阿嫣眼底的喜色也是掩藏不住的,她连忙屈身行礼道:“多?谢将军。” “除却名份……”谢行玉的话还不曾说?完,阿嫣便很是懂事地?接着道:“旁的阿嫣什么都不要,阿嫣只希望这个孩子,能堂堂正正活着。” 谢行玉终于是抬眸看?了她一眼,片刻后,他道:“你回去?吧,将你带来的这些东西也一并拿走,我还有事要忙。” 阿嫣已经达成了自?己目的,自?然不可能再不识趣地?做出蠢事来,于是乖巧应道:“是。” 而后上前将那些吃食尽数收好,之后便拿着食篮告退。 外间,雁儿一脸焦急地?等着,她瞧见谢星进了里间好几回,甚至还带了个大夫进去?,心下?也自?然是越发不安,只是却也无法知晓这里间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便也只能这样硬生生地?等着。 后边瞧见阿嫣安然无恙的出来,才?终于是稍稍松了口气,她快步迎了上去?,又从阿嫣手中接过了那食篮,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瞧见了阿嫣脖颈处那道分明的红痕。 她难以置信道:“小姐,这难道是……” 谢行玉即便这些时?日做出了不少的荒唐事来,但是在谢府的这些下?人眼中,他性子向?来是宽和的,即便连打骂下?人都是少有的事。 下?人做错了事,也大多?之时?罚了月钱或是打发出去?。 可这样性子的人,如今却对阿嫣动了手。 阿嫣看?了一眼雁儿,道:“此?事不要与旁人提及。” 雁儿明白阿嫣的意?思,连忙应了个“是”,片刻之后,却又忍不住道:“将军如此?待您,那身份的事……” 谢行玉都已经对她动了手,难道此?事到底还是失败了吗? 阿嫣没有回答她的话,只轻笑一声,抚摸着腹中的孩子道:“雁儿,你跟在我身边这样久了,可曾见我败过一回?” 雁儿听她如此?说?,面上才?终于有了喜色,“小姐的意?思是这事已经成了?” 见阿嫣点了头,雁儿才?回过神来道:“瞧我这张嘴,哪里还能唤小姐,往后该唤一声夫人了才?对!” 阿嫣被她逗得忍不住笑了,主仆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回了嫣然院。 *** 阿嫣就这样被抬为?了妾室,这桩事自?然还是要过了谢夫人的眼的。 不过谢夫人早便有了如此?想法,听说?阿嫣腹中早已有了谢行玉的骨肉虽然有些意?外,但也到底应了下?来。 “他们二人这般牵扯着也总不是个头。”谢夫人浅浅抿了一口茶水,叹息道:“阿容出了事之后,行玉颓废了许久,如今认下?了阿嫣这个妾室,又做了父亲,想来往后便也能振作起来了。” 静竹笑着道:“是这个道理,这做了父亲的人总归是不一样的,将军心里头有了责任,便也再不敢胡来了。” 静竹是个会说?话的,几句话下?来,谢夫人的心里又是舒坦了不少。 左右如今谢家在朝中的地?位还摆在那儿,即便是先纳了一个妾室,想嫁进谢家的世家贵女依旧不在少数。 若是实在不行,便是娶个家世低一些的也是无妨,只要性子温顺,总归也差不到哪里去?。 如此?,纳妾的事情也就这样定了下?来。 其实也并不需要什么繁复的礼节,毕竟阿嫣原本?就是住在谢府的,又不需从外头抬进来,况且她虽然被纳作妾室,也是凭借着腹中孩子坐上这个位置的,说?到底并不光彩体面。 所以自?然也不会将这桩事办的多?么风光。 左右只是需要知会一声府中的那些个下?人罢了。 而其实对于府中的下?人而言,他们也早就明白这不过是迟早的事儿,从谢行玉不顾一切地?将阿嫣抱回来开始,他们便再也不敢轻视这个阿嫣,亦是将她当作谢府的主子来看?待的。 如今,其实也不过是换了个名头而已。 不说?是府中的这些个下?人,即便是一开始对于此?事最为?无法接受的谢嘉莹,听得底下?婢子禀报了此?事之后,神色都不曾有什么变化。 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其实阿嫣是否坐上这个妾室的位置,都已经是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她不在意?,亦是无法去?在意?。 不过宫中的谢皇后在得知此?事后,倒是对这个阿嫣多?了几分兴趣,道:“说?起来从前行玉所做的一些荒唐事,都与这位阿嫣姑娘有些关系,而如今她能怀着身子成了行玉的妾室,特别是还在江奉容才?死了不久的时?候,说?明她也当真是个有本?事的。” “本?宫倒是对她越发好奇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画萍一边给谢皇后扇着扇子,一边笑着道:“这还不简单,娘娘若是好奇,不如索性将人召进宫来,好生瞧一瞧不就是了。” 她这话说?得不错,谢皇后若是当真想见阿嫣倒是件容易的事,遣个人去?一趟谢府便是,那个阿嫣无论情不情愿,都是要进宫来的。 谢皇后微微颔首,“那便将人召进宫来吧,既是行玉的第一个妾室,本?宫也该见一见。” 画萍笑着应道:“是。” 很快,谢皇后遣去?的人便到了谢府,说?明了要召见阿嫣的意?思。 阿嫣得知此?事,心下?虽有不安,但也知晓自?己腹中毕竟有了谢行玉的孩子,无论如何,那谢皇后都不至于太过为?难自?己,于是便面色平静地?应下?。 谢夫人却多?看?了她几眼,道:“宫中不比寻常地?方,规矩礼节是最重要的,虽然你不过是我们谢府的一个妾室,但若是入了宫,终究是代表着我们谢家的颜面,做事说?话,都小心着些。” 阿嫣听出谢夫人语气中分明的嫌弃,但却只当作听不出来,乖顺地?应道:“多?谢母亲教诲。” 谢夫人冷哼一声,转身便走了。 之后便是阿嫣坐上宫里备下?的马车,一路进了皇宫,又到了永祥宫。 宫中的景致确实是阿嫣从前不曾见过的,她原本?便只是个秦川城边陲小山村的农家女,上京的繁华便足以让她迷了眼,如今宫中的景致更是让她有些恍惚。 到了永祥宫,她在殿外稍候了片刻,画萍便从里间走出来唤她进去?。 她应了声“是”,而后跟在画萍身后进了殿内。 宫中的礼节她虽然不曾刻意?学过,但与在谢府的礼节其实也相差不多?,她便像从前在谢府一样,尽可能规矩地?行了一礼。 从始至终,她都并未瞧见谢皇后的真正样子,只能看?见她拖曳在地?面的华丽裙摆。 直至上边传来声音,道:“抬起头来。” 阿嫣手心已经是沁出了冷汗,但还是尽可能冷静地?缓缓抬起头来。 她瞧见的是一个贵气逼人的女子,这女子其实细看?之下?,与谢行玉隐约有几分相似,但比谢行玉又似乎多?了几分锋芒,就连眼神,也要尖锐几分。 这便是谢皇后。 与阿嫣的小心翼翼不同,谢皇后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阿嫣,甚至还微微皱起了眉头,半晌之后,她才?道:“你便是阿嫣?” 阿嫣自?然是点头,“是。” 她把玩着手中的锦帕,轻笑一声道:“实在太过平庸。” 简单的几个字,便算是给了阿嫣评价,阿嫣心底一颤,谢皇后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如此?不留情面地?评价她,其实便是在羞辱她了。 偏偏她什么也不能说?,还得勉强挤出笑意?来应承着。 “从前本?宫瞧着阿容也觉得寻常,样貌虽生地?不错,可什么规矩礼节之类,也甚为?普通,左右不过只是不出错罢了。”谢皇后轻叹一声,“如今见了你,才?知道她那样的,其实已经不算寻常了。” 听得谢皇后拿江奉容来与自?己比较,虽未曾夸赞江奉容,但却将自?己踩进了泥地?里,阿嫣的脸色不由有些发白,就连勉强挤出的那几分笑意?也有些维持不住。 谢皇后自?然也瞧出她的神色有些不对,但却浑然不在意?地?继续道:“不过你倒也是个有手段的,行玉这孩子原本?有多?喜欢阿容,本?宫也是一直看?着的,可以说?除却阿容,旁的女子都是入不了他的眼的,你能嫁给他,即便是妾室,也确实有些本?事。” “这一点,阿容倒是比不过你。” 阿嫣听她如此?说?,慌忙道:“娘娘误会了,阿嫣从无算计之心,更不曾想过坏了将军与江姐姐的婚事,这……” 她的话都还不曾说?完,谢皇后却已经先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你心里如何想,到如今已经不重要了,你已经成了行玉的妾室,便好自?为?之吧。” “要知道活着的人永远都是争不过死人的,阿容已经死了,往后你在谢家的日子要如何过,你且自?己好生斟酌吧。” 阿嫣只得勉强道:“多?谢娘娘教诲。” 谢皇后轻轻点头,“起来吧,既然肚子里有了孩子,那就不应当久跪。” 等阿嫣起身,却又唤来画萍低声吩咐了几句,画萍看?了一眼阿嫣,而后很快退了出去?。 不消多?久,画萍便拿了一个锦盒进来。 谢皇后道:“初次见你,这便是送你的礼物。” 阿嫣接过那锦盒,又道:“多?谢娘娘。” “本?宫也有些累了。”谢皇后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道:“若无其他的事,你就先回去?吧。” 阿嫣自?然应道:“是。” 而后便出了永祥宫。 直至上了马车,阿嫣的心跳才?渐渐平复下?来,她如此?慌乱倒并非因为?这谢皇后是个多?厉害的角色,只是谢皇后的身份贵重,是她永远也无法企及的。 即便她如今早已经不是秦川城那座小山村中大字也不识一个的农女,而是谢行玉的妾室,可她与谢皇后之间的身份依旧是千差万别。 这样的差距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到了此?时?,她才?将目光放到手中的锦盒上,打开之后瞧见里边是一对青玉的耳坠,触手温润,其实是一样好物件。 可宫中的东西,随便拿一样出来,恐怕都不是凡物。 如今的阿嫣早已不是当初什么好东西都不曾见过的阿嫣了。 她瞧着,就连谢皇后贴身婢子画萍耳朵上那对紫玉耳坠,都要比这对青玉的通透几分,样式也要更精巧些。 想到这,阿嫣下?意?识捏紧了这对耳坠,即便将掌心硌得生疼,亦是没有松开。 她知道,谢皇后这是看?不上她的意?思。 可偏偏,她什么也做不了,她身后,也无人会帮她撑腰,但这条路是她自?己所选,也早已没了退路。 *** 一连几日,江奉容都只留在了周府。 文雪院的景致虽然不错,可呆的时?间久了,总还是不免觉得无趣。 江奉容与芸青倒是都有心想出去?走走,只是顾及到外边的事儿,却总还是有些迟疑。 却不想这日,隋止却亲自?过来了一趟,也并未与她多?说?什么,只道:“走罢,带你去?望月楼。” 望月楼便是周之昀之前提及过的酒楼,是他妹妹周姻与夫婿李晋安的产业。 当时?周之昀对这酒楼可当真是赞不绝口,就连隋止也似乎对这酒楼很是认同,两人还说?着若是有了机会,定是要带江奉容去?瞧一瞧。 只是说?完这话之后便没了下?文。 而今日隋止过来,竟是只为?了这桩事。 江奉容虽然有些意?外,可到底是有些心动,于是便也并未扭捏,只道:“那殿下?等我片刻,我去?换身衣裳。” 隋止点头,江奉容便进了里间,换了身方便些的衣裳,还顺手拿了幕篱。 而后二人同乘一辆马车离了周府。 若是从前,江奉容定然会对二人同乘之时?有着诸多?避讳,总觉得这样不合适那样不合适的,可到了如今,她与隋止早已定下?婚事,虽有些奇怪,但确实不必要避讳太多?。 于是大大方方地?上了马车。 马车上,二人面对面坐着,一阵寂静之后,江奉容主动开口问道:“殿下?,我们二人的婚事,可定下?了日子?” 隋止听江奉容问起此?事,心情似乎不错,但又似乎想起什么,眸色微微沉了下?去?,他道:“孤正要与你说?这事,卜尹已经算好了日子,说?是两月之后的十月初三便是个吉日。” 其实卜尹原本?算的日子是在十一月末,隋止却拿着他与江奉容的生辰八字将卜尹的那本?书来来回回地?翻了好几遍,最终在这犄角旮旯里找到了这个十月初三。 而后又拿着这日子去?问了卜尹好几回,最终卜尹又重新给他们二人算了一回,才?算确定这十月初三也是个不错的日子。 江奉容自?然是不知这其中发生的事儿,只点头道:“已经定下?来了便好。” 隋止看?了她一眼,应道:“好。” 江奉容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日的隋止与往常的很是不相同,从前的他即便是向?她求助之时?,神色也多?是淡漠,而此?时?,她却总隐约觉得,隋止在她面前竟是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可他毕竟是太子,即便两人如今已经达成了合作,亦是他在主导着一切。 他清楚江奉容所有的一切,但江奉容对于他的了解却很是有限。 按理来说?,他在江奉容面前,不应当如此?。 但江奉容液不好开口询问,于是在顿了片刻之后,还是问起了慧妃的事,“我母亲她……可知晓我如今的情况如何?” 隋止点头,“孤已经将情况尽数与她说?了。” 其实是慧妃听说?江奉容被活活烧死在了赖府,自?然难以承受,当日夜里便换了衣裳偷偷来东宫见他。 对于慧妃而言,这样的做法显然风险极大,倘若圣人察觉,这后果不堪设想,不仅是她,连隋止也会瘦了牵连。 毕竟隋止原本?便因为?一再探究当年?之事而惹得圣人不快,令他尽快定下?婚事的同时?,也借着这个由头从隋止手中收回了西山大营。 圣人向?来将这些事想得简单,既然隋止这些时?日敢一直做令他不喜的事,那便足以说?明隋止手中的权势有些过大了。 否则他如何胆敢凌驾于自?己之上,连自?己再三令他不许再查的事情都还要一查到底? 既然手中权势过大,这事情倒也不难办,无非是将一些东西从他手中收回来而已。 即便隋止是他早已认定了的储君,他对隋止,也从来不曾心软过。 毕竟他如今既然还活着一日,那隋止便也还只是个太子,该乖乖听话的。 这般安排,其实已经算是再敲打隋止,另一边,亦是越发给了谢皇后希望…… 而慧妃在这当口上来见隋止,风险自?然极大。 但她顾不得这么多?,她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就只是为?了这个女儿,倘若江奉容当真已经丢了性命,那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所以她必须得弄清楚一切。 瞧见慧妃过来,隋止也极为?谨慎地?令左右尽数退下?,甚至让赵献守在了外边,一有不对必须得及时?向?他们禀报。 等殿内的人尽数退下?之后,慧妃也才?将掩在斗篷底下?的面容露了出来,她顾不得这么多?,一开口便问:“我的阿容到底出什么事了?” 隋止道:“赵将军放心,阿容没事。” 慧妃听得此?话,心底虽稍稍安定,但却依旧有些怀疑,“你没有骗我吧,阿容她现在何处,要不然你还是想法子将她带进宫来,若是不见到她,我这心里总还是有些不安……” 她的双手交握在一起,指尖下?意?识用了些力气,已经在手背处留下?一道道红痕,但她却依旧仿佛并不曾觉察。 隋止皱眉,“最近怕是不行,您也知道最近父皇对我有诸多?猜忌,若是在这时?候出了岔子,局势只会更加糟糕。” “但若我见不到阿容,如何确定她的安全?!”慧妃却也依旧不肯让步,女儿于她而言是所有的寄托,她不想苦熬了那么久,算计了那么多?,最后却得知自?己最在意?的人其实早就已经丢了性命。 若是如此?,她想她是当真会疯。 于是见隋止沉默,她又咬牙道:“我没法相信你的话,除非我见到阿容。” 而隋止此?时?沉默不言并非是因为?撒了谎,只是他还有一些不知该如何开口告知慧妃他已经诓骗江奉容与他定下?了婚事…… 但慧妃此?时?的情绪显然已经很是激动,他相信如果他不跟慧妃把这一切事情说?个清楚,那慧妃恐怕当真是不会轻易让这件事过去?的。 所以斟酌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开口道:“阿容如今便是周家的周姻了。” “周姻?”慧妃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却一时?并未想起到底是在哪里曾听到过。 隋止便轻咳一声,脸上难得闪过一抹尴尬之色,他道:“周姻便是与我定下?婚事之人。” 第六十四章 慧妃一怔, 才?终于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脸色变了变,但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半晌之后才?叹了口气,道:“我让你帮忙护着她?, 却没想到你竟是……” 隋止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心虚道:“这亦是保护阿容的一种方式,等她?成了太?子妃,自然无人再敢欺辱她。” 慧妃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只得又是?沉沉叹了口气道:“你能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就好, 千万别再让旁人欺辱了她。” 隋止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像是?许下了某种承诺。 慧妃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最终才?勉强点了点头,“那我就信你一回。” 片刻后, 她?又道:“你母亲的事,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吗?到了如今,再瞒着你,其实也早没有了意义,我便告诉你吧。” 隋止神色一顿,听着慧妃接着道:“我与你母亲是?多年的好友,我们二人尚在闺中?时便已经?相识, 其实她?的性子与我很是?不同,她?性子柔弱,喜欢琴棋书画, 亦是?样样精通,可?那些东西对我而言却是?无趣至极, 我偏偏喜欢舞刀弄枪,甚至瞒着家?里人上了战场。” “也就是?在战场上,我结识江遂,我们有着共同的意趣,很快定下了心意,而我回来之后不久,你母亲也嫁给了彼时还只是?太?子的隋宴,那时候隋宴是?当真爱极了你母亲,他因为你母亲身子柔弱,便为她?寻遍了天?下名医,又是?用各种奇珍药材给她?养着身子,一点一点将你母亲的身子养好。” 慧妃说起过去之事时,即便在昏暗的纱灯光亮下,隋止依旧能?很是?清楚地瞧见她?的眸子是?那样的明亮。 让他禁不住想起江奉容,她?也有一双这样明亮的眸子。 慧妃继续道:“隋宴对你母亲的好,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好,即便到了现在,若是?提及你母亲,大家?都依旧会说陛下心里多么多么在意她?,说你母亲没有福气,否则这一辈子定是?极为幸福的,那时候,我与江遂也是?这样以为的。” “那时候楚国边境战乱频发,特别是?秦川城附近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实在不算小的部落,他们占据地势优势,人虽不算太?多,但个个都是?骁勇善战之徒,他们频繁骚扰边境的百姓,为了平定这几个大大小小的部落,我与江遂留在秦川城多年,即便怀了阿容,也只是?将她?送回上京,托了我信得过的婢子照料,几年间,我一共也就只回来过三四回,而每一次见到你母亲,她?都是?一副很幸福的模样,说陛下对她?很好很好。” “那时候先皇已经?去了,隋宴便也坐上了那个位置,他是?在太?子位苦熬了许多年才?坐上皇位的,一坐上这个位置,便迫不及待的做了许多改革,其中?虽然有一些因着太?过大刀阔斧而惹来了朝中?大臣不满,但总体而言,他为百姓们做了许多好事,再加之与你母亲也是?恩爱异常,所以我以为,他当是?个很好的君主,亦是?个很好的丈夫,我和江遂,都心甘情愿为这样的君主做事,哪怕丢了性命。” “直至发生了那件事,就是?……大家?所说的秦川城之事,我与江遂通敌叛国,让秦川城满城百姓,尽数被?屠戮殆尽。” 即便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可?当慧妃提及这件事的时候,她?的声音依旧有些微微发颤,不是?因为恐惧或是?别的,而是?因为愤怒,因为无论?过去多久,都无法消解的愤怒。 隋止的神色也不由凝重了几分,秦川城之事,他自然也听说过不少?。 但是?无一例外,都是?从旁人口中?听说的传闻罢了。 事情发生之时,他虽然还年幼,可?却总觉得江遂与赵文婴不应当是?那样的人,但是?他们的罪行却早已被?定下,甚至被?当众处斩,毫无挽回的余地。 而十余年后的今日,他终于有了机会可?以听一听赵文婴这个当初亲身经?历了这一切的人是?如何说的了。 慧妃闭了闭眼睛,缓和了心绪,继续道:“那时,我与夫君江遂向往常一样守在秦川城,陛下以梧州有异为由,调走了秦川城一半将士,几日后,江遂带手下将士巡逻之时觉察出?不对,便提前令人送了求援的书信去了梧州,希望能?调遣援兵,半个月后,秦川城附近的那些个大大小小十余个部落竟是?联合在了一起,疯了一般进攻秦川城。” 那时候,赵文婴和江遂都意识到了情况不对,但想到已经?提前送了求援的书信到梧州,而梧州其实是?距离秦川城最近的所在,若是?不分日夜地赶路,只需要四日,援兵便能?赶至。 即便正常行军,也只需要七日而已。 这也正是?当初圣人从秦川城调兵前往梧州的缘由。 彼时,镇守在梧州的是?谢行玉的父亲,谢槿。 这个人虽然与江遂向来关?系不算太?好,但是?到了这种时候,定然不可?能?做出?意气用事的荒唐事来的。 对于这一点,江遂与赵文婴都从不曾有过怀疑。 所以在蛮夷部落疯了一般地进攻秦川城时,江遂与赵文婴都是?从未有过弃城离开?心思?的,他们一日日地守在城中?,哪怕情况一日比一日糟糕,到了最后,甚至连粮草都已经?渐渐耗尽,城中?的百姓开?始吃一切能?入口的东西,一开?始是?一些野菜,后面是?野草,草根,树皮…… 到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苦苦支撑了半月有余了。 那日夜里,赵文婴记得很是?清楚,江遂已经?好几夜不曾休息过了,他总是?披着一见发白的外衫,一整夜一整夜地坐在那些行军布阵图纸面前,一遍遍演示,猜测着那些部落下一次会如何进攻,他们又应当如何应对。 他真的很聪明,在行军打仗上,说是?一个天?才?也并不为过。 所以很多次,他都能?在敌军有所行动之前觉察到什么,而后尽可?能?地避免许多损失,但即便如此,现在的秦川城情况依旧太?过糟糕了。 这样一日日的耗下去,秦川城终究是?无法支撑下去的。 这些时日,城中?的那些百姓已经?渐渐起了动摇的心思?,有人说其实根本不可?能?会有什么援兵来,梧州距离秦川城才?不过几日路程,到现在援兵还不曾到来,就足以说明原本就没有援兵,他们早已经?被?放弃。 甚至有人已经?不在乎是?否最后还会有所谓的援兵来,他们说如今这样的日子已经?熬够了,还不如索性打开?城门,让那些部落的人侵占秦川城算了,反正最差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一个死字,若是?幸运,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性命呢。 这些话听起来似乎是?极为荒唐的,但是?对于那时早已经?苦不堪言的秦川城百姓来说,生出?这样的念头来却是?再正常不过。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有越来越多的百姓这样想,到时候整个秦川城就如同一盘散沙,即便江遂与赵文婴两个人再有通天?的本事,恐怕也无法应对得了这样的局势。 这让所有人都感?觉到恐慌,甚至赵文婴,心底也渐渐有了怀疑。 那日夜里,赵文婴守在江遂身边,看他演练推测着敌军的下一次可?能?使用的攻击方式,以及着重攻击的所在。 从前江遂分析的时候,赵文婴总会在一旁说一说自己心里的想法,亦或者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会主动问起,让江遂与她?解答。 可?这一日,赵文婴却什么话都没说,直至江遂将一切分析完,问她?,“文婴,你怎么了?” 赵文婴才?终于开?口道:“江遂,我们的坚持真的是?有意义的吗?援兵真的会来吗?” 她?等了太?久了,原本的那些坚定不移到了如今,早已定一点一点被?撼动。 她?努力地安抚着那些不安的百姓,一遍又一遍坚定地告诉他们,一定会有援兵的,只要再坚持坚持,只要再等一等,一切就会好起来。 可?那些话说了太?多遍,质疑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多,她?嘴里依旧说着相同的话语,但是?心里,却忍不住开?始问自己,援兵,真的会来吗? 那为什么还没有来呢? 明明梧州距离秦川城没有那么远,况且他们支撑了这样久,即便梧州出?了什么意外,也至少?应当传来消息告知吧? 但是?什么都没有。 面对赵文婴的问题,江遂下意识移开?了目光,他轻声道:“有意义的,只要多坚持一日,就多一份希望,难道不是?吗?” 他没有回答援兵的问题,赵文婴也没有继续问。 因为她?觉得江遂说的话是?正确的,不论?如今境况如何,最终结果?如何,他们都应当要竭尽所能?地守住秦川城。 “可?是?最后我们还是?失败了。”赵文婴垂下眸子,将眼底的情绪尽数掩盖,她?缓缓道:“那是?一个极为安静的夜晚,有几个秦川城的百姓实在饿得受不了了,他们商量着若是?主动打开?城门,或许还能?得到那些部落之人的优待,所以他们当真这样做了,结果?可?想而知,那些部落的人闯了进来,杀了满城的百姓……” “我与江遂拿了武器迎战,江遂擅兵法,其实在武力上反而略逊我一筹,我杀敌之时,便总刻意护着他,但那些部落的将士太?多了,就仿佛杀不尽一般,我的气力渐渐耗尽,终于在亲眼看见一柄长剑贯穿了江遂的身体之时,力竭倒了下去。” 隋止向来敏锐,他听到此处,不由皱眉道:“长剑?可?是?我听闻那些蛮夷部落之人用大刀居多,长剑灵活,而他们多是?使用蛮力,所以并不合适。” 赵文婴轻轻点头,“所以那柄长剑并非是?那些蛮夷部落之人所使,而是?楚国人,那人是?谢槿的一个部下,他擅用长剑,便也就用他的长剑结果?了我夫性命。” 她?的声音很是?平静,可?是?平静中?似乎又带着难以隐藏的凄凉感?。 这样的答案对于隋止来说是?荒唐的,但赵文婴所说的所有一切,似乎又在一点点逼近他藏在心底的最不敢相信的猜测。 他听得赵文婴继续道:“后来我再醒过来时,在宫里,我见到了隋宴。” 赵文婴并非是?傻子,看到那柄长剑的时候,她?就恍惚意识到了什么,其实在援兵迟迟不曾到来之时,她?的心里便早已有了怀疑。 只是?始终不敢那样去想,亦是?还想给自己留一点希望。 可?到了如今,一切早已赤裸裸地摆在了眼前,便是?她?再如何逃避,也终究不得不认清现实。 她?看着眼前的隋璟,心中?有许多的话想问,但是?到了嘴边,最后只余下一句苍白至极的“为什么”。 倘若她?与江遂作为臣子,有任何令隋宴这个君主不满意的地方,他完全可?以以楚国的律法来惩罚他们二人,若是?如此,不管下场如何,他们便也都认了。 可?是?隋宴却偏偏用了这样的法子,不仅仅害了他们,更是?让整座秦川城的百姓被?那些人屠戮殆尽。 赵文婴是?真的很不甘心,隋宴让她?与江遂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可?隋宴却几近痴狂地看着眼前人,喃喃道:“慧娘,江遂他怎么配拥有你呢?” 赵文婴的小名,正是?慧娘。 而到了此时,赵文婴才?第一回知道了隋宴对她?的心思?。 若非是?隋宴为了得到她?当真做尽了荒唐事,赵文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一直以来对彼时的皇后,也就是?隋止的母亲魏皇后魏窈秋向来情深似海,甚至为了她?空置后宫的隋宴会早就对自己动了心思?。 她?即便如何回忆,都想不起隋宴到底在何时对她?动了心思?,明明他们每一次相见都不曾有过逾矩之举,偶尔几次单独见面,也不过是?赵文婴以臣子的身份向他禀报秦川城的一些事务罢了。 而他也从来只称她?为“谢将军”,慧娘这个小名,就连江遂也极少?唤,此时的隋宴却一遍遍呢喃着这个名字。 赵文婴忽然觉得有些恶心。 隋宴清俊的面容对于此时的赵文婴来说比世上最为丑陋的面容都要更是?难以忍受。 她?咬牙看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道:“窈秋呢,你这样做,对得起她?吗?” 隋宴眼底却并未有愧疚之色,只是?神色讥讽道:“从她?嫁给朕到今日,朕对她?不好吗,朕想了你这么多年,却还是?容你与江遂在秦川城逍遥,到今日,朕才?算是?遂了心意。” “朕并不曾对不起她?,也不曾对不起你与江遂。” 赵文婴从未想过隋宴的心里竟是?有着这般荒唐的逻辑,大约是?与魏窈秋很是?熟悉的缘故,所以赵文婴总下意识以为自己也算了解隋宴这个君主,可?到了如今,她?才?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与她?所想的,截然不同。 她?轻轻闭了闭眼睛,心如死灰道:“我,窈秋,还有江遂都看错了人,竟然错将你这样的人当作值得拥护的君主……” 隋璟抬手想抚摸她?的脸,赵文婴却一脸厌恶地避了开?来。 显然,赵文婴这样的神色激怒了隋璟,他用力将赵文婴的脸掰了过来,迫使她?必须得看着自己。 此时的赵文婴是?当真恨不得将眼前人千刀万剐,可?是?隋璟盯着她?看了许久,却突然道:“朕知道这件事发生得有些突然,你心里会有些接受不了,但事已至此,一切已是?没有了回转的余地,江遂他已经?死了,但是?活着的人还活着,你好好想想吧。” 即便到了此时,他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所做的那些事情几乎让赵文婴失去了一切,但却做出?一副恩赐于她?的样子。 “那日之后,我浑浑噩噩地被?关?在那里,不知过了多少?天?之后,我见到了你母亲。”赵文婴尽可?能?用最为平静的语气说着那段最为煎熬的日子,可?当她?说起魏窈秋时,眼底的哀色却依旧无法掩藏,她?喃喃道:“距离上回我从秦川城回来诉职已经?过去了两年,我亦是?有两年不曾见过你母亲了。” “她?一见我就落了眼泪,说对不起我,可?我知晓,这哪里是?她?的错,她?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多年了,始终以为隋宴是?真心待她?的,不过也并非是?她?不够聪明,我们这几个人,哪一个不是?信了隋宴对窈秋的一片真心?” 这些事情在赵文婴的心里压抑了太?久,今日是?她?第一回将那些事尽数说了出?来。 将那些痛苦的往事重新一点一点回忆起来,显然并非是?一件那么好受的事,但是?能?将所有一切说出?来,却比始终压抑在心头要好一些。 话说到了这份上,显然一切都与隋宴有脱不了的干系,甚至连最后先皇后的死,可?能?也…… 隋止的心头一紧,这是?他这样多年以来最为在意的事,所以此时他也止不住问道:“那我母亲当初……为何会突然自尽?”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觉得这一切是?谢皇后所为,毕竟圣人对先皇后的深情是?人尽皆知之事,这一点根本无人会去质疑,而谢皇后,却在先皇后自尽之后堂而皇之地坐上了后位 。 甚至是?整个谢家?用尽法子将谢皇后送上了那个位置,倘若谢家?早有此心,倘若谢皇后早有此心,背地里对彼时的魏皇后动手,并非是?什么奇怪的事儿。 毕竟魏皇后不死,怎能?给她?腾出?这个位置来呢? 赵文婴既然打定主意将一切说出?,自然不会隐瞒对于隋止而言最为重要的一部分,于是?她?将话接着往下说了下去。 隋宴将赵文婴关?在了明宣宫的暗室中?,但却并未对她?有太?多束缚,只是?不允许她?离开?那儿而已。 为了让赵文婴不至于太?过无聊,他甚至特意令人准备了各式各样的打发时间物件,而魏窈秋也能?时常来探望她?。 若是?时间只是?这样一日日过去,魏窈秋自然不至于自尽,而赵文婴为了江奉容,也依旧会在这世上好好活着。 只是?隋宴从来都是?想彻底占有赵文婴的。 所以那日醉酒后,他到底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情,并且在赵文婴竭力反抗之际,死死捏住她?的脖颈威胁,“江遂虽然已经?死了,可?是?阿容还活着,她?是?江遂留在世上最后的骨血,她?年纪还那样小,难道你想看着她?就这样丢了性命吗?” 只是?听到江奉容的名字,赵文婴便已经?是?没有了反抗的气力。 她?的阿容,从生下来就被?她?留在了上京,如今已经?五六岁了,可?她?却连抱也不曾抱过几回,如今却还要因为她?而被?牵连,就这样丢了性命吗? 她?自然是?不愿的。 所以那一晚,她?任由隋璟在她?身上肆虐,任由隋璟在她?耳边一遍遍呢喃着她?的名字,却始终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连向来灵动的眼眸,也空洞到了极致。 而也就是?在这一夜之后,魏窈秋知道了一切,她?心里原本就压抑了许多事,得知隋璟彻底将赵文婴侵占了之后,她?心底绷紧的那根弦彻底断裂。 几日之后的清晨,贴身婢子见她?迟迟不曾起身,心中?觉得奇怪,便迟疑着进入里间,而后便瞧见了早已没了气息的魏窈秋。 她?自尽了。 她?选择这条道路,其实与谢皇后一点关?系也没有,一切不过是?因为她?熬不下去了。 在这种时候,自尽于她?而言,反倒算是?解脱。 赵文婴说到此处,终于是?再抬眸看向隋止,“这些事我都尽数告诉了你,你也别怪观妙她?们几个不肯告诉你,你如今虽是?储君的身份,但却始终也只是?储君,她?们怕你知晓了真相后会生出?报复的心思?来,到时候反而是?害了你。” 确实,隋止如今只是?太?子,而隋宴却是?稳坐在圣人之位的人,隋止现在所拥有的所有一切,都尽数是?隋宴所给。 他能?给,自然也就能?收回来。 就算是?储君之位,只要隋宴生出?了这般心思?,也依旧是?可?以将他废黜。 那些知晓真相的人即便自尽,亦是?不肯将当初只是?说出?来,看似是?自私,但其实却是?为了保护隋止。 第六十五章 隋止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其实很久之前,他心里便有过这样的念头。 想着这一切会不会与他的父亲有些关系。 毕竟他调查当年之事那样久了,每每当真查到一些什么, 线索便会以各种荒唐的方式尽数断了,而?后即便他再如何努力调查, 却也始终无法再探知到任何东西。 他一直觉得那个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的人应当是谢皇后, 可是他与谢皇后接触过几回,总觉得她并?非是那样心思缜密之人。 而?若不是谢皇后,天底下能有这般本事的人,除却隋宴之外, 他实在想不到别人。 但?这样的念头只?在他脑海中出现了一瞬, 就以就以极快的速度被?他掐灭。 他想,父皇向来对母后情深, 这是人尽皆知之事,这件事可能是任何人所为, 但?绝不会是父皇所为。 可这样多年过去, 对于那份所谓的情深,隋止的心里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 自然是有的。 特别是当他查到的东西越来越多的时候,心中的疑虑自然也就越来越多。 到如今,听?得赵文婴说出的真相,也终于可以将他心底怀疑的一切解释清楚。 在这一瞬,其实他的心里并?不曾觉得太?过难过, 反而?是极为平静,甚至心底还稍稍轻松了些,至少?他苦苦追寻多年的东西, 终于有了答案。 赵文婴所说的话,其实并?非是告诉了他那个答案到底是什么, 而?是让他终于能验证他所调查与猜想的一切。 这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他轻声道?:“我并?不怪她们,只?是,我既然知晓了这一切,总该是要做些什么的。” 他的母亲先皇后魏窈秋,是一个很好的女?子,无论过去多少?年,他也始终不会忘记她将自己抱在怀中,一点一点教自己认字的模样,更?不会忘记在她即便到了最煎熬痛苦的那段时日,再见到自己时,依旧努力挤出笑容的模样。 赵文婴听?得隋止如此说,其实也并?不觉得意外,她缓缓点头道?:“该是如此的,倘若你当真无动于衷,那反而?不像是她的孩子了。” 魏窈秋虽然身子柔弱,但?性子却是从来不柔弱的,否则她到了最后也不会以自尽这样的方式来反抗了。 “这些事,我能告诉阿容吗?”既然已经知晓了当年秦川城的事,隋止知道?,这件事也是江奉容的心结,她更?是因为这件事被?指责羞辱了十余年。 所以既然知晓了一切,隋止到底还是不想隐瞒江奉容的。 只?是无论如何这是江奉容与赵文婴之间的事,他亦是应当征得赵文婴的同意。 赵文婴迟疑片刻,道?:“阿容她……会愿意相信吗?” 这么多年间,所有人都告诉她,她的父亲与母亲是通敌叛国的罪人,而?她与她的父亲母亲其实从出生开始到如今,统共也不曾见过几面,她当真会相信这听?起来甚至有些荒唐的真相吗? 赵文婴并?不敢确定。 隋止却很认真道?:“阿容会相信的,任凭旁人怎么说,她心底其实都是相信她的父亲与母亲的,让她知晓过去的真相,亦是对她这十余年有个交代。” 赵文婴沉默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十余年间,她虽然一直被?隋宴关在暗室之中,对外界的事情一概不知,但?对于江奉容的事情却极为了解。 只?因隋宴会不断地?提醒着她,还有这个女?儿在,所以她必须地?乖巧地?留在他身边,不能生出任何别的心思?来。 思?绪回转,正是因着隋止从赵文婴这里知晓了过去的一切,所以他再见到江奉容时,总不免有些不太?自在。 虽然已经做好了要将过去的一切尽数告知于她,但?却总不知该如何开口。 每次对上她的目光,隋止都会下意识避开,竟仿佛是做错了什么事。 马车一路行?到闹市之中,即便落下来的车帘将街上叫卖声音大多隔绝在了外间,但?还是偶尔能听?到一些喧闹声响。 马车中自然也没有了方才那种安静。 隋止的目光下意识落到江奉容的身上,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道?:“当初的江遂将军与赵将军是被?冤枉的。” 江奉容猛地?抬眸看向眼前人,“殿下,知道?了什么?” 果?然,不管已经过去多久,江奉容的思?绪依旧会被?与这件事相关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所牵扯。 她完全没有办法不去在意。 隋止并?不打算隐瞒,他缓缓地?将当年的真相一点一点地?说了出来,包括圣人当初所行?的荒唐之事都全然没有掩盖。 他知道?,江奉容想知道?的,定然是全部的真相。 而?她也是最有资格去知晓所有一切的人。 江奉容其实想过当初的一切会是如何发生的,她想过那或许会只?是一场误会,想过那或许是敌国的手?段,又或者是嫉恨江遂与赵文婴的人背地?里操纵了这一切。 但?却从不曾想过,这一切的真正背后操纵者会是圣人。 这些年以来,江奉容的心底,其实是很感激圣人的。 毕竟当初江家犯下那样的罪行?,原本就连她也应当被?一同处斩的,可是圣人却不顾朝臣的反对,以她尚且年幼,并?不知事为由,让她活了下来。 甚至还为了庇护她,让她入了宫,养在了谢皇后身边。 即便这十多年以来,江奉容一直都过得不算好,可她的心思?却还是始终感激着圣人的。 可隋止所说的一切,却彻底颠覆了她的想法。 原来留了她一条性命也好,将她养在宫中也罢,都唯有一个目的,就只?是想利用她来威胁逼迫她的母亲。 当真是荒唐至极。 可她却又不得不去相信这所有的一切。 她依旧姿态端庄地?坐在那儿,仿佛连神色都不曾有半分变化。 可难道?心里就当真不难过吗? 她到底不是个物件,而?是活生生的人,即便忍耐地?再好,心底的涩意依旧一阵阵涌了上来,眼眸中也有雾气氤氲,她简直要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 但?她依旧在竭力压制着心头的情绪。 隋止看着眼前的人,似乎极轻的叹了口气,他道?:“孤方才听?着街边好似有卖桂花酥的,你在这儿等一会,孤去瞧瞧。” 江奉容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隋止便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等他下了马车,江奉容那些压抑在心头的情绪终于是再也克制不住,眼泪肆无忌惮地?落了下来,甚至发出了细微地?呜咽声音。 这样多年间,她第?一回哭得这样酣畅淋漓。 她在哭些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或许是因为这些年所受的屈辱尽数都只?是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吧,又或许是因为她那样好的父亲与母亲竟是因着圣人那荒唐的私心被?人践踏至今吧。 往后,还会有人知晓江遂与赵文婴从未背叛过楚国吗? 江奉容不知道?。 或许在所有人眼中,他们将永远都是通敌叛国的罪人。 这个烙印,会留在他们身上,直至人们将他们彻底遗忘。 江奉容有些喘不过气来,这不公平,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想撕开圣人伪善的面具,那些虚伪肮脏的事情,不应当永远掩藏。 她的指尖用力蜷起,终于是用帕子擦去了脸上的泪珠。 方才知晓这荒唐的一切,她应当难过的,但?是不应当一直这样难过下去。 总该要振作起来。 她掀开车帘,新鲜的空气从外间灌入,夏日的风里竟然也夹杂了一丝凉意,她感受到这般凉意,心头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 她想,隋止既然将这一切都尽数告知于她,虽然不能确定他是否与自己有着相同的目的,走?在相同的道?路上,但?至少?他应当是没有恶意的。 只?是许多事,她想,她还是应当再问清楚些。 正当她想着这些的时候,她无意识抬眸的目光却恰好与不远处一人的目光撞上。 那人竟是谢行?玉。 江奉容神色一变,有些慌乱地?将车帘落下,但?即便只?是匆匆一眼,谢行?玉也瞧清楚了马车上人的模样。 他立在原地?,身子被?这巨大的惊与喜冲击地?僵在了那儿,他的呼吸却变得很是急促,心里唯有一个念头,便是“阿容还活着……” 他快步走?上前去,但?到了那马车前才唤了一句“阿容”,却被?赵献拦住了,“谢将军这是做什么?” 谢行?玉辨认出赵献,知晓他是隋止身边的侍从,心下虽然觉得奇怪,但?却也依旧将目光放在那马车上,“这里边的是江家小?姐江奉容对不对?” 赵献闻言皱了皱眉,“谢将军这大白天的说什么梦话?这里边可不是什么江家小?姐,而?是周家小?姐周姻!” 说罢,他还一脸同情地?拍了拍谢行?玉的肩膀,“我知晓谢将军近些日子经历了不少?事儿,出现幻觉也是正常,但?若因为这种幻觉而?冒犯了周小?姐,那可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周小?姐?”谢行?玉皱了皱眉,他想起自己方才瞧见的那张面容,他可以确定,那分明就是江奉容。 那是他朝思?暮想之人,他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认错的。 于是依旧朝着马车方向道?:“阿容,我知道?是你,你方才也看见我了对不对,我知晓你心里还在生我的气,所以不愿意见我……” 马车落下的车帘虽然将大多外间的声音隔绝,但?因着谢行?玉此时就在马车边上,声音也并?不算小?,所以他的话自然依旧清晰地?传入了江奉容耳中。 但?此时的她听?着谢行?玉纠缠不休的声音,心底除却厌恶之外,就已经是没了旁的情感。 她听?闻谢行?玉早已将阿嫣纳作了妾室,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装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来呢。 只?让她觉得恶心。 可此时的江奉容却也不好开口说话,否则谢行?玉听?到了她的声音,就更?是能确定她的身份了。 她也只?能期望着赵献能尽快将人赶走?。 果?然,赵献听?着谢行?玉所言,眉头越皱越紧,不等他将话说完,就直接道?:“谢将军,里边的周小?姐除却是尚书府的嫡女?之外,亦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您如今当街这般……怕是不妥啊!” 他的话说得委婉,但?其中的意思?却也明了。 谢行?玉这般举动,其实都已经算作是当街骚扰了。 再怎么说他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做出如此事情来,实在是有些丢脸啊! 但?显然,赵献的话并?不能让谢行?玉生出羞愧之心来,他只?认定了马车里的女?子便是江奉容,所以是无论如何都要见她一面的。 但?却换了一种法子,道?:“周小?姐,我知晓我如今的举动大约有些冒犯,可你与……与我在意之人的样貌生得实在相似,如今,我只?是想与你见一面,若是我看错了,我再想你赔礼道?歉。” 他这一番话说得恭敬客气,竟是挑剔不出来任何毛病。 楚国如今民风开化,男女?大防虽然也有,但?绝不至于连面都不能见,更?何况如今二人也并?非私下见面,而?是在人来人往的闹市。 他这般请求,其实并?不算过分。 况且他的身份亦是朝中将军,便是尚书家的小?姐,遇上这种事,若是按照常理来说,总还是会给些颜面。 所以若是此时江奉容咬死不肯,谢行?玉的心中恐怕疑心更?是难以消除。 但?若是见…… 江奉容可以肯定,即便她只?是露出半张脸,谢行?玉也定能瞬间辨认出她来。 不因为旁的,只?因为他们自小?一块长大,相识了十余年,都对彼此太?过熟悉了。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见谢行?玉。 但?这两边僵持之下,江奉容的手?心也不自觉冒出冷汗来,心下也越发后悔方才因为一时气闷掀开车帘。 她如今的身份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拆穿啊。 赵献见谢行?玉如此坚持,心底也是有些无奈,毕竟谢行?玉的身份也并?不寻常,他可以将人拦在外边,但?若谢行?玉要强行?闯进里间,他怕是拦不住的。 而?此时四下安静,谢行?玉也显然并?未得到他想要的答复。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车帘,似乎想要透过车帘看向里间。 如今江奉容所想,她越是不肯见谢行?玉,谢行?玉便越发笃定他刚才不曾看错,马车里的人就是江奉容。 所以也就更?加坚定要见到她。 于是他压下心头的激动,道?:“周小?姐,你与我所在意之人生得实在太?像,若是你不肯让我见你一面的话,我心头的疑惑恐怕永远无法得到解答,所以……” 说到此处,他直接上前一步,瞧着竟是要强行?掀开车帘。 而?此时的赵献却还不曾回过神来,眼看谢行?玉竟是当真要将车帘掀开,隋止却在这时出现,直接便拦下了谢行?玉的动作,道?:“谢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方才听?得谢行?玉如此说,江奉容的心当真是悬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刻他当真就将那车帘掀开,而?自己的身份也就彻底暴露。 好在就在这时,她听?到隋止的声音响起。 她从未有任何时候像此刻一般,觉得隋止的声音实在太?有安全感了。 只?听?到他的声音,还不知道?他之后会如何处理此事,江奉容的心就已经彻底安定了下来。 她确定,他会将这所有一切处理妥当。 见来人是隋止,谢行?玉心里虽然有些不满,但?还是不得不对他行?了一礼,“殿下。” 而?后又解释道?:“马车里边的周小?姐几乎生得与我丢了性命的未婚妻一模一样,我方才远远瞧见,当真是恍若隔世,所以想邀请周小?姐见上一面,想着若方才那一眼只?是幻梦,也好彻底断了念想,请殿下成全。” 他此时当当真想见江奉容一面,自然不会愚蠢地?一口咬定这里边之人就是江奉容。 倘若如此说,那他之言语就成了荒谬至极的鬼神之说,隋止觉得他神智不清也是有可能。 刚刚瞧见江奉容时,他或许当真是有些神智不清,但?现在的他早已恢复理智,很是清楚地?知道?如此说才是对自己最为有利的。 但?隋止听?得他这一番情深似海的说辞,却忍不住轻笑一声,“未婚妻,若是孤不曾记错,谢将军现在可没有什么未婚妻,对了,从前谢将军倒是有一个闹得轰轰烈烈的未婚妻,可是若是孤不曾记错,你们二人的婚事,应当早已退了吧。” 江奉容在里间听?得隋止所言,倒是觉得有些意外。 其实只?要他来了,应付谢行?玉便不是什么难事了,毕竟他是太?子,他的身份比谢行?玉尊贵许多,只?要他开口,谢行?玉自然不能勉强。 但?是隋止却偏偏在谢行?玉提及“未婚妻”这几个字眼之后,仿佛有些受到了刺激一般,硬生生抓住这几个字怼了谢行?玉好几句。 谢行?玉的神色显然有些尴尬,正欲开口解释些什么,就听?得隋止继续道?:“对了,听?闻前几日谢将军还将自己义妹纳作了妾室,好像还已经怀了身子,当真是难得的大喜事,孤这些时日手?头事务繁多,竟是忘记了为谢将军备一份贺礼,实在是失礼了。” 谢行?玉听?他提及此事,面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 其实他纳妾之事传闻出去,原本也是少?不了要被?人指指点点,只?是外间寻常百姓大多都是不敢当着他的面说什么的。 最多不过茶余饭后与身边人闲谈时翻出来当作谈资而?已。 即便说的话再怎么难听?,也不至于传入谢行?玉的耳中,他便只?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就是了。 可是如今的隋止却是刻意的当着他的面提及此事。 虽然说的是什么恭贺之言,但?是这话里边的意思?却是没有人不懂的。 他将认作义妹的阿嫣纳作妾室,更?是令她这样快便有了身孕,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哪里还有人不明白。 倘若不是早有此心,哪里会这样快便有了身孕? 要知道?,倘若才怀了身子,便是医术相当不错的大夫也不可能能诊出喜脉来,所以他与那阿嫣,怕是早就有了肌肤之亲。 既是如此,眼下也实在不必再做出一副还对那个早已退了婚的所谓未婚妻做出念念不忘的模样来了。 这话语里的讽刺意味分明,谢行?玉的面色自然不好看,但?眼前人时隋止,所以即便他心下不满,却也不能说些什么,甚至还要勉强挤出笑意道?:“殿下太?过客气了。” 而?后又道?:“即便江家小?姐已经与臣退了婚事,但?她至少?还算是臣十余年的朋友,臣方才瞧见周小?姐面容,她与江家小?姐简直生得一模一样,所以还请殿下行?个方便,让臣能与周小?姐见一面。” 他语气诚恳,依旧坚持想见一见马车之中的人。 但?隋止自然不会应下,他道?:“这种事谢将军不应当问孤,应当问周小?姐的意思?才是,只?是谢将军在此处耗了这样长时间,周小?姐却依旧不愿意见你,也足以说明周小?姐的想法。” “难道?谢将军竟是要强人所难不成?” 说到此处,他声音里也已经有了几分不悦。 这周家小?姐是他的未婚妻,他护着也是理所应当。 谢行?玉神色越发难堪,显然,现在的他是完全不占理的。 不管这马车里的人到底是谁,只?要人家不愿见他,他都不应强行?逼迫。 只?是他想起方才那惊鸿一瞥,却始终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倘若他当真就这样放弃,那说不定他便失去了这唯一一个见到他日思?夜想之人的机会了呢。 他咬紧牙关,正想着即便是得罪了隋止,他也一定要见到者马车里边的人之时,身后却传来女?子柔婉的声音,“将军,原来你在这儿。” 隋止顺着声音瞧去,原来来人正是他们方才提及的女?子,阿嫣。 阿嫣缓缓走?了过来,瞧清楚了隋止的模样之后,慌忙向他行?了一礼,“民女?方才不曾辨认出殿下身份,还请殿下恕罪。” 隋止颔首,又看向谢行?玉道?:“谢将军,既然你家夫人都已经来寻你了,那孤便也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话语里的逐客意味很是明显。 谢行?玉看了一眼身边的阿嫣,心头止不住升起一阵烦躁的情绪,但?他知道?,他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到马车里的人了,所以只?能勉强行?礼告退。 第六十六章 谢行玉离开之后, 一直在里间听?着外头动静的江奉容的心也算彻底安定下来。 隋止也正在此时上了马车,还?将手里的桂花酥递了过来,“尝一尝, 你?应当会喜欢的。” 江奉容从他?手中接过桂花酥,她拿出一块咬了一口, 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很快在她口中散开, 其中还包裹着桂花蜜的香甜气味,确实是很不错。 只是她想起方才的事,还?是先跟隋止道了谢,“方才多亏了殿下, 否则我当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方才的一切确实太?过惊险, 也确实是隋止的到来化?解了这?场难以应对的危机。 隋止听?得这?话,却随意道:“你?是孤的未婚妻, 孤自然是应当要护着你?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极为?平静,似乎并?非是在说一句情话, 而只是将事实说出了口。 但江奉容却分明瞧见了他?发红的耳尖, 她又轻轻咬了一口桂花酥,桂花蜜的甜味瞬间淌入了心中,她不由弯了弯唇,而后点点头道:“殿下说得对,殿下本?来就应当要护着我的。” 或许是这?句话太?过直白,隋止脸上竟也止不住氤氲了热气?, 他?不自在地别过脸,转移了话题道:“望月楼很快就要到了。” 话音才落下不久,马车便很快停了下来, 赵献在外间道:“殿下,周小姐, 望月楼到了。” 江奉容便带上幕篱,与隋止一道下了马车。 此时他?们正在望月楼门口,江奉容下意识抬眸望去,这?望月楼竟足足有五层之高,而大小也是寻常酒楼的两倍有余,难怪能成为?在这?样繁华的上京也颇负盛名的存在。 接着进入里间,里间宾客实在不少?,便是这?第一层,江奉容一眼望去,里间应当放置了大大小小二三十张桌子,现下甚至还?并?不到用?膳的时辰,就已经大多坐满了人,实在难以想象若是到了用?膳的时辰,会是何种盛景。 她心里对这?从不曾见过面的周家小姐周姻也是越发佩服。 而赵献走上前去与正在前边拨弄着算盘的掌柜说了几句话,那掌柜便慌忙放下手中的事儿上来拱手迎接,道:“殿下,周小姐,今日?还?是老地方吗?” 隋止显然不是第一回来此用?膳了,大约是因为?每次都点那间厢房,所以此处的掌柜都已经记下他?的喜好,即便他?不来,也总给?他?留着这?间厢房。 隋止却并?未应下,而是看向江奉容道:“拿出厢房在五楼的靠窗处,倒是方便瞧见外间的景象,只是有得必有失,外间路人来来往往,却不免喧闹,周小姐,你?觉得可要换一处?” 是否喧闹其实江奉容是不在意的,若是从前,她也只会觉得能一边用?膳,一边欣赏外间景致也是不错,只是此时却不同。 她的身份不能再有任何暴露的风险,于是轻声道:“还?是寻一僻静之处吧。” 隋止颔首,向那掌柜道:“那便换一间僻静些的吧。” 那掌柜虽然意外,可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往另一边走了几步道:“那殿下,周小姐,这?边请吧。” 江奉容与隋止便跟在他?身后上了楼,最终是在望月楼的第三层停了脚步,掌柜将他?们引进了一处僻静的厢房。 里间很是宽敞,虽没有多么名贵的摆件,但整体的装饰却让人瞧着很是舒服,即便只是窗边的几盆绿叶都很是合时宜。 二人坐下之后,掌柜极为?客气?的询问道:“那二位想用?些什么呢?” 隋止自然先看向江奉容,“周小姐可有想吃的?” 江奉容笑着摇摇头,“我是头一回来,也不知着望月楼里哪些菜好吃,还?是殿下来吧。” 隋止也并?未太?客气?,点头向那掌柜报了几道菜名,掌柜一一记下,这?才退了下去。 而这?望月楼里虽然宾客众多,但是这?上菜的速度却是不满的,掌柜离开后不过一回,便陆陆续续有店小二将菜一道道端了上来。 等菜上齐,隋止便将菜夹到江奉容碗中,“这?道香酥鸭是望月楼的招牌,阿容,你?尝一尝。” 江奉容点头,伸手用?筷子夹了吃食,又将幕篱掀开一道细小的缝隙,而后才将那吃食送至唇边,显然是极为?不方便的。 于是隋止道:“里间没有外人,可以将那幕篱摘下来。” 江奉容一怔,正欲摇头,隋止却已经伸手将她的幕篱摘下。 周遭模糊的景象忽然变得清晰与明亮,江奉容的第一反应并?非是旁的,而是慌张,她下意识抬眸看向眼前的人,那双仿佛被水洗过的清亮眸子就这?样撞入他?的眼眸,亦是撞入他?的心。 他?一怔,而后不自在地坐下道:“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江奉容下意识看了看四?周,见这?里间果真没有旁人,而且因为?她特意让那掌柜选了一处僻静的厢房,所以这?儿的窗户都是紧闭,外间的人也定然是瞧不见里边景象的。 于是她这?才安定下来,道:“多谢殿下。” 等隋止轻轻点了点头,她才将那块香酥鸭送入口中,酥脆鲜香的味道瞬间在口中弥散开来,江奉容甚至怔愣了片刻之后才将那块肉尽数吞咽下去。 隋止问道:“如何?” 江奉容连连点头,“果真不错,从前我在宫中也品尝过这?道菜,这?望月楼的比起宫中御厨甚至更甚一筹。” 隋止笑着又往她碗中夹了几块,“既然喜欢,就多吃些,往后孤常带你?来。” 江奉容又将一块香酥鸭送入口中,没顾得上听?清隋止说的话,只下意识点了点头,后边才意识到不对,他?如此说,就好像是将自己当作小孩一般,实在奇怪。 但她已经应下,虽然有几分尴尬,却也只能默默继续将那些吃食塞入口中。 不得不说,这?望月楼能得到周之昀与隋止的肯定,确实不仅仅是因着周姻的缘故,更是因着此处的吃食实在是不同寻常。 一些从未品尝过的吃食也就罢了,就连一些寻常的吃食,在这?望月楼中,都被做出不同的味道来,确实让人惊喜。 江奉容就这?样跟着隋止,硬是将桌面上最后一块蜜汁肉也塞入了口中。 *** 谢行玉与阿嫣此时已经回到了谢府。 谢行玉回了书房,显然一副心情并?不好的样子,而阿嫣却并?未有急着离开的打算。 她跟在谢行玉的身后走了一路,若说瞧不出来他?此时情绪不对,那定然是不可能的,阿嫣是何等心思细腻之人,怎会看不出谢行玉在那隋止面前吃了瘪? 只是她甚至不知谢行玉因何与隋止起了冲突,而谢行玉也定然不会愿意告知于她,所以她也无从劝慰。 但却也不甘放弃。 如今的阿嫣与从前可是不相同了,既然被纳作妾室,那她与谢行玉的那些事,就当真被明晃晃地展露了出来,她在这?谢府的身份地位也有了新的评判标准。 自然便是受宠与否。 若是谢行玉宠着她,在意她,那她即便还?是个妾室,这?身份地位都要比从前尊贵许多,可若是冷待她,那她这?个妾室可就连府中的下人或许都是瞧不上的。 自然,她费了这?样多的心思,甚至逼着江奉容退了婚,也并?非只是为?了坐在这?个妾室的位置上,她原本?要的就是将军夫人的位置。 只是不曾想到谢行玉竟会这?样在意江奉容,更是不曾想到江奉容会就这?样丢了性命。 活着的人想争得过死人是几乎不可能之事,所以阿嫣才想着无论是妾室还?是旁的,左右先要一个身份再说。 而如今既然成了妾室,那就不得不去争。 于是她咬了咬牙,推门进了谢行玉的书房。 谢行玉依旧在想着方才之事想得入神,他?一遍遍回忆着马车中那个女子的模样,越是回忆就越是确定那个女子便是江奉容。 细细想来,其实她不应当这?样轻易地在赖家丢了性命的,她是那样聪明的人,不论身处何种境地中,都应当会想法子活下去的。 而阿嫣便是在这?时倒了一杯茶水,小心翼翼地走到谢行玉身边,道:“将军,方才在外边……” 她的话还?不曾说完,谢行玉却忽然想到什么,喃喃道:“是了,嘉莹应当见过她的。” 说罢,竟就镜子往外间走去,至于阿嫣,他?仿佛全?然不曾瞧见这?个人一般。 阿嫣在原地怔愣了许久,就连指尖都已经掐入掌心也浑然未觉。 从被纳作妾室之后,她的日?子过得反而不如从前。 从前谢府中除却谢嘉莹是当真厌恶她之外,谢夫人,谢行玉对她都是颇为?维护的。 她初来时,可能有些下人私底下会说些嘲讽的话语,但当着她的面,其实还?是有所顾忌的,特别是到了后边,谢夫人,谢行玉都显然越发在意她,府中的那些下人也都是会察言观色的,自然不会再在这?种事上犯蠢。 可如今呢,谢夫人因为?她的算计对她生出了厌恶心思,如今是连见也不愿意见她,而谢行玉,对她也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怜惜。 谢嘉莹就更是不必多说,她从来都是极为?厌弃阿嫣的。 所以阿嫣的现状才如此难堪。 而谢行玉却已经大步行至筠文院。 一路上,他?心中都唯有一个念头,那便是那周家小姐周姻也是上京的世家小姐,而自己的妹妹谢嘉莹与上京的那些世家贵女接触颇多,特别是在各种各样的宴会上,如此说来,自己这?个妹妹定然是见过周姻的。 倘若这?周姻当真长得与他?的阿容如此相似,只问一问谢嘉莹便能知晓答案了。 他?心中想着此时,也下意识加快了步子,自然是片刻也不愿意停下。 等到了筠文院时,谢嘉莹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从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谢嘉莹的性子却是变了许多,全?然不似从前那边跳脱,反而多了几分稳重。 只从她对阿嫣的态度转变就能很是容易瞧出来,倒不是如今的她能够接纳阿嫣了,只是她不至于像从前一般,因为?厌恶阿嫣便做出一些针对她的举动来,而只是全?然当作府中没有了这?个人。 这?样反而好似轻松许多。 谢嘉莹见谢行玉过来,便起身唤了一句,“兄长。” 谢行玉颔首,而后斟酌了语气?,问道:“尚书府有位周小姐,唤作周姻的,你?可曾见过?” 谢行玉这?问题问得实在有些突然,谢嘉莹一愣,下意识道:“兄长是想让周小姐嫁入我们谢家?” 说罢,不等谢行玉回答,便好似想起什么一般果断摇摇头道:“兄长还?是放弃这?般念头吧,不说这?周姻小姐身份本?就尊贵,若是……若是兄长不曾有阿嫣这?个妾室还?好说,可如今却先纳了妾,而且阿嫣腹中还?有了孩子,再想要周姻小姐这?般身份之人嫁进谢家,怕是不能了。” 又道:“况且,我更是听?说这?位周姻小姐好似已经被太?子殿下相中成了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如此,兄长就更是不应当再有这?般心思了。” “你?误会了。”谢行玉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罢了,我如实与你?说吧。” 对于过去的那些事儿,谢嘉莹几乎是没有不知晓的,所以谢行玉便也不再瞒着她,索性道:“我今日?在街上意外碰见了这?位周家小姐,虽然不过只瞧了她一眼,却觉得她与阿容简直生得一模一样,我原本?想着若是能再见她一面,心底便也能有个答案,只是却被太?子殿下拦了下来。” “你?从前与这?上京的世家小姐向来接触不少?,我想着你?或许曾经见过这?位周家小姐,又可曾记得她生得何模样,与阿容……可相似?” 谢嘉莹听?他?将这?些话说完,却也是一愣,竭力?回想了片刻后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印象中这?位周家小姐与寻常的世家贵女很是不相同,平日?里的那些宴会,她似乎是从来不感兴趣的,对了,我记得这?位周家小姐似乎还?在上京开了一家酒楼,这?也是我从前听?旁人说起的。” “这?位周家小姐,倒也是个离经叛道的性子。” 谢行玉听?完这?一番话,心底虽然有些失望,但却至少?没有彻底让他?心底残存的那一丝希望破灭。 倘若这?周姻当真只是一个与江奉容生得很是相似的女子,那么他?才当真不必再有所期许了。 既然从谢嘉莹这?儿无法得到答案,谢行玉便也没有在多问,点了点头之后便要离开。 只是这?事谢嘉莹却叫住了他?,“兄长,其实即便那位周家小姐与江姐姐有什么牵扯,你?也不应再去打扰了,毕竟如今的你?,早已有了阿嫣,甚至还?马上就要成为?一个父亲了,不是吗?” 谢行玉脚步一顿,听?得谢嘉莹垂下眸子接着道:“如今的你?,也再配不上她了。” 谢行玉没有回答什么,他?就仿佛逃跑一般地快步离开了筠文院。 而后的几日?,他?尝试着忘记那日?马车上的景象,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朝中事务上。 因为?这?些时日?他?做了不少?荒唐事,更是在针对江赖两家的事情上惹了圣人不快,所以其实在朝中亦是不如从前顺遂。 从前他?为?圣人做事,一切都以圣人的旨意为?准,从不曾有过什么私心。 这?让圣人即便对谢家,对谢皇后有过不满,但却依旧愿意重用?谢行玉。 但江赖两家之事,谢行玉为?了达成目的,竟不惜与圣人对抗,这?也让圣人心中生出了疑虑了。 谢行玉手中权势是否有些过了,或者说,他?其实也并?非像自己所想那般忠心耿耿。 正因如此,圣人面前,谢行玉自然不如从前。 而即便如今的谢行玉将所有心思都尽数放在了朝中事务上,等夜深人静,他?进入睡梦中时,却还?是会一遍又一遍的再见到那一日?的景象。 女子将车帘挽起,缓缓的抬眸,夏日?里的凉风拂过,吹动她鬓边的碎发,她下意识将碎发拢到耳后,便是在这?一瞬,那女子瞧见了他?。 他?就站立在不远处,甚至能很是清晰地看见女子的神色变化?,她似乎有些慌乱,而后很快将车帘放下,再之后,他?便什么也瞧不见了。 那样的景象不断地在他?梦中重演,每一回,他?都竭尽全?力?地想将那张脸看得再清楚一些,但最终却都会被拦下。 而等他?醒来之后,更是觉得头疼欲裂。 这?样的梦,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对于他?而言,到底是美梦,还?是噩梦。 连着这?样煎熬了几日?之中,谢行玉想,他?还?是应当要去见一见那位周家小姐。 “只要我能见到她。”谢行玉想,“这?样,一切就会有一个答案了。” 翌日?,谢行玉去了周府。 他?是打着摆拜访周之昀的由头来的,甚至在来之前还?特意令人去打听?清楚了此时的周之昀并?不在府中,所以才放心过来。 他?到了周府之后,便与周府的管家说明了来意,那管家辨认出他?的身份,自然不疑有他?,只是神色为?难道:“将军来得不是时候,这?会儿我们公子并?不在府中。” 谢行玉皱眉,“那可知小周大人何时归来?” 管家斟酌片刻道:“依着往常时候,我们家公子午间应当是会回府中用?膳的。” 谢行玉紧锁的眉间舒展开来,点头道:“如此便无碍,不知可否方便让我去里间等?” 管家其实是不曾想到谢行玉会如此说的,但他?既然都主动提了,管家自然也不好拒绝,于是连忙微微屈身做了个请的动作,道:“将军里边请。” 其实往日?谢行玉与周之昀之间并?未有什么交集,这?般前来拜访更是从未有过之事,但谢行玉毕竟身份尊贵,他?既然说是有要紧之事要见周之昀,自然也并?无旁人会起疑。 管家将谢行玉带至前厅,又令人上了茶水点心这?才告退。 管家虽去忙活别的事务了,但却也留了一个婢子在前厅伺候着,也与谢行玉说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吩咐那婢子便是,万万不需客气?。 等管家离开之后,谢行玉缓缓品着杯中茶水,做出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来,等杯中茶水饮尽,他?似乎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于是便看向那婢子道:“现在距离小周大人回来应当至少?还?有一个时辰吧。” 那婢子点头,“依着往日?来看,谢将军应当还?要等一个半时辰左右。” 她以为?谢行玉如此问,是因着实在等不及,便想先离开了。 可不想谢行玉却道:“在这?等着着实有些无聊,既然还?有这?么长时间,我是第一回来你?们周府,可否容我四?下逛逛,也算是打发打发时间。” 那婢子一愣,但还?是应下道:“这?自然可以,那奴婢为?您带路,咱们府中虽然不算太?大,但也有几处景致还?算不错,将军可前去散散心……” 但她的话还?不曾说完,就被谢行玉打断,“这?就不必了,我就只是随便走走。” 说罢,那婢子还?不曾回过神来,谢行玉就已经迈步走了出去。 这?般举动虽然有些古怪,但却也并?非说不过去,那婢子见谢行玉已经离开,便也没有再勉强。 有关于江奉容的事,即便是再这?周府中,知晓之人都寥寥无几,可这?寻常婢子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了,更是想不到谢行玉可能会有那样的目的。 谢行玉从前厅离开之后便沿着廊道一路向西院的方向而去,之后是踏入小道,从花园中穿行而过,又绕过了一片假山与观景湖。 显然,他?提前摸清楚了周府周小姐的院子所在。 他?虽然并?不曾来过周府,可是想要寻着一个来过周府的人却也并?非是一件难事,他?只要稍稍费些心思,就能把里间的情况弄个明白。 所以他?才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 而这?一路上倒也并?非是不曾遇上过周府的下人,只是若是遇上,谢行玉也并?不会避讳什么,只将应付管家的说辞又再说一遍便是。 况且谢行玉身份摆在那儿,他?即便不做解释,周府的人也不至于疑心什么。 如此,谢行玉便一路来到文雪院。 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心绪平静,而后正欲进去,但只往里间行了几步,就瞧见江奉容,只是隋止也在。 谢行玉的脚步顿住,而隋止也觉察到了他?的目光。 隋止垂下眸子,片刻之后,以一种极为?暧昧的姿态贴近江奉容,在谢行玉的视角看来,他?仿佛已经贴上了她的唇。 第六十七章 谢行玉脸色一变, 下意识往前一步,似乎是想阻拦。 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一动作发出了声音而让江奉容猛地?转过头来。 而隋止掩在袖袍底下的手中,正捏着一片泛黄的枯叶。 他方才其?实不过只是拿去了江奉容发间的枯叶罢了, 只是他显然?并不打算让谢行玉知晓此事?,而是对着谢行玉勾了勾嘴角, 似乎在无声地炫耀着什么。 谢行玉暗自咬了咬牙, 可却也只能先将心头的怒火压下。 无论如何,江奉容还活着,他想,这便?是最?好的消息。 他大步走上前去, 甚至顾不上向隋止行礼, 只看着江奉容道:“阿容,我就?知道, 你还活着。” 江奉容看着眼前的人,她知道既然?人已经寻到这儿来了, 那即便?是自己?再如何想瞒, 也是不可能瞒住的。 只是她的身?份如今是万万不能透露出去的,所以有些?话,还是应当与他好好说?。 而见?江奉容不曾应答,谢行玉又神色痛苦道:“我知道我过去做错了许多事?,是我辜负了你,可是阿容, 你也不能因为一时意气便?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来,你顶替了周姻的身?份与太子殿下成婚,若是往后被拆穿了, 这个后果,你如何承担?” 他虽然?不知事?情为何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可他知道江奉容以周姻的身?份与隋止成婚,那是欺君的罪过,到时候不论是谁,恐怕也没法子能保住她了。 而如今一切还不曾定下,若是改变心思,说?不定还有回转的余地?。 江奉容看向一旁隋止道:“殿下,我有些?话想与谢将军单独说?。” 她想借着这个机会将该说?的话说?明白,自然?也是想说?服谢行玉藏住这个秘密。 可隋止却显然?有些?不乐意,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道:“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孤的面说??” 但见?江奉容神色依旧不曾动摇,他才只得无奈点了点头,“好吧,那孤在外间等你们。” 说?罢,又看向江奉容,叮嘱道:“阿容,有什么话尽快与他说?清楚便?是,若是有事?,就?唤孤。”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缱绻的意味,就?仿佛正值热恋中的情人,不舍得稍稍分?开片刻。 江奉容面上有些?发烫,她很快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隋止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而一出院门,他就?将赵献唤了过来,“不是安排了人守住周府吗?怎么谢行玉人都已经到了文雪院,孤却什么也不知道?” 从?那日在街上遇见?谢行玉开始,他与江奉容其?实心底都有些?不安。 那一日谢行玉虽然?不曾顺利见?到她,可他与江奉容都明白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谢行玉也并不像是会这样轻易放弃之人。 所以从?那日之后,隋止便?特意安排了人守在周府附近,必要之事?想方设法也要将谢行玉拦住,万万不能让他再见?到江奉容。 但今天却出了岔子。 赵献无奈解释道:“一连几日其?实属下都安排了人守在周府,只是今日小?周大人那边需要用人,从?周府这边过去是最?为方便?的,再加之属下想着您今日也在周府,便?以为出不了什么意外,谁曾想到谢将军偏偏在这时候过来……” 他其?实也不过是听?了周之昀的话而已,也当真不曾想到这谢行玉来得这么合时宜。 隋止皱眉,吩咐道:“往后若不是孤的命令,任凭是谁,也不能调遣孤的护卫。” 赵献连忙应了声:“是。” 片刻后,却又小?心翼翼地?往里间瞧了一眼,而后问道:“殿下,那之后,可还要令人守在周府?” 原本隋止留着谢哥护卫在周府不过是为了防着谢行玉,现在谢行玉都已经顺利见?到江奉容了,那他们还有必要这样守着吗? 隋止冷冷看了赵献一眼,让赵献不由瑟缩着低下了头,这才听?得声音自上方传来,“继续守着!” 赵献又连忙应道:“是!” 这下是一点也不敢含糊了。 而里间,谢行玉却依旧在竭力劝说?着江奉容,“阿容,你相信我,你放弃周姻这个虚假的身?份,我可以护着你的,有我在,一定再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了。” 赖家那桩事?他知晓了之后也一直极为后悔,他知道江奉容退婚之后日子必然?不过好过,甚至是故意想着让江家做一些?为难江奉容的举动,如此,她便?会知晓退婚这个选择是错的。 而只要她认错,那谢行玉还是会再想法子娶她。 可是他不曾想到江赖两家竟会将事?情做到这份上,甚至是差点害得江奉容丢了性命。 这才让他生出了悔意来。 只是江奉容却似乎一直不曾后悔。 江奉容听?完他翻来覆去所说?的那些?劝说?之言,心头只觉得烦躁,但她知晓有些?话必须得说?个明白,于是压下心头情绪,认真道:“谢将军,我们回不去了。” 谢行玉似乎一直都不曾认清这一点,以为不管发生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还能有挽回的余地?。 而实际上或许从?谢行玉将阿嫣带回来开始,一切就?已经无法挽回。 毕竟从?那时候开始,谢行玉的心就?已经一点点向阿嫣偏移。 谢行玉顿住,他垂眸看着眼前的人,片刻后忽地?嘲讽一笑,“是因为太子殿下吗?你对他动了心,所以即便?顶替旁人的身?份都要与她成婚?” “阿容,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 江奉容张了张嘴,竟不知到底是否应当否认。 有许多事?她其?实是没法与谢行玉说?明的,况且此时的江奉容也早已无法像从?前一眼相信着谢行玉,所以她道:“将军,你何必为难我呢,你不是也已经有阿嫣了吗?”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沉,四下寂静中,又仿佛带了几分?悲凉的意味。 自然?,江奉容的心里事?并不难过的。 知晓谢行玉终于将阿嫣纳作妾室的时候,她甚至真心实意地?为他们二人高兴,“有情人终成眷属吧,阿嫣姑娘对谢将军有那样的心思,但却始终以义妹的身?份与他做一些?不清不楚的事?,也是无趣,如今成了,至少若是谢将军往后再要娶妻,那女子也能提早知晓谢家的情况,不至于受了蒙骗。” 确实,若是阿嫣还是以义妹的身?份留在谢行玉身?边,两人的关系却总是说?不清道不明,明面上是义妹,但实际上谁也不知到底是否只是义妹。 若是往后谢行玉娶妻,那女子只将阿嫣当作他的义妹,那等成了婚之后,这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眼下直接成了妾室,便?是再无人不知晓他们关系了。 自然?算是做了好事?。 芸青与她说?起此事?时原本很是担忧,可后边听?得她如此说?,显然?是当真不曾在意那谢行玉了,这才松了口气。 而如今,江奉容提及此事?,却故意做出难过的模样来,其?实不过是想借着此事?让谢行玉心底多些?愧疚罢了。 确实,谢行玉在听?得江奉容提及阿嫣之后,神色微微顿住,又下意识想要解释些?什么,但一开口却道:“阿嫣的事?其?实其?中还是有些?误会的。” 即便?阿嫣如今已经成了他的妾室,他却总还觉得这其?中有些?误会,也总以为能和江奉容解释清楚。 可江奉容却并不想再听?他说?那些?没有意义的解释,只道:“旁的事?就?罢了,那阿嫣姑娘腹中的孩子呢,这总不能也是误会吧?” 这种事?哪里还能归咎为什么所谓的误会,除非这孩子根本不是谢行玉的。 但谢行玉知晓,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所以此时他听?得江奉容提及阿嫣腹中的孩子,便?已是哑口无言。 沉默片刻之后,谢行玉道:“阿容,这事?是我错了,但我心中始终还是有你的,我们十余年的感情,哪里能说?放下就?放下的呢?” 江奉容垂下眸子,酝酿片刻后红了眼眶,“谢朝,别?再为难我了好不好,你知道的,退婚之后我所承受的那些?事?,如今,好不容易一切都过去了,看在我们那么多年感情的份上,你放过我,好吗?” 她在求他,但是却也没有分?毫要让步的意思。 谢行玉心里也并不好受。 他原来一直以为即便?是他做错了什么事?,在江奉容这儿,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可今日江奉容所言,却彻底击溃了他最?后的一点幻想。 可难道当真就?要这样放弃了吗? 其?实他不是这样的性子。 但是他知晓,只要江奉容不愿意,那他肯定是无法将她带走的。 毕竟还有隋止在。 想到这,他心下一阵压抑,他看着眼前的人祈求的模样,却更是酸涩难当,他声音沙哑道:“阿容,你将我当成什么人了,你觉得我会因为你不想同我一起离开便?要彻底将你的身?份泄露,害你丢了性命吗?” 江奉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谢行玉就?接着道:“你放心吧,关于你的身?份,半个字我都不可能会泄露出去。” “只是,我也绝不可能放弃你。” 说?罢,他转身?踏出了院子。 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江奉容却是轻轻松了口气,不管如何,至少他答应不会将自己?的身?份透露出去,这就?已经足够。 谢行玉的身?份不同寻常,想捂住他的嘴,即便?是隋止,恐怕都未必会有这么简单。 而江奉容与隋止如今所做的这些?事?,不论如何也逃脱不了欺君的罪名,所以江奉容必须保证他不会将这件事?泄露出去。 好在谢行玉虽然?做了许多荒唐事?,但他始终还是在意江奉容的,否则也不会因为江奉容而不顾圣人的怒火对江赖两家动了手了。 虽然?有些?可笑,但最?终确实是这几分?江奉容看不上的情意派上了用场。 *** 从?周家回来之后,谢行玉再也没有提过那日街上所发生的事?情。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原本宁静的模样。 他依旧像往常一样活事?处理事?务,或是操练将士,总之,有许多事?情忙碌。 谢嘉莹却记着那日谢行玉说?过的话,她见?谢行玉没在继续纠结,心底其?实也是很希望能有一个答案的,毕竟这事?关江奉容的死活。 可她来了谢行玉的院子好几回,最?终却还是止步于门口,最?终叹了口气,道:“罢了,不管这桩事?的真相如何,我都不应当再去深究,倘若江姐姐当真还好好活着的话,那就?让她好好活下去吧,别?再牵扯进这些?事?情中来了。” 想明白这些?,谢嘉莹便?也只当作谢行玉从?不曾向她提及过这事?了。 而阿嫣这些?时日却费了不少心思讨谢行玉的欢心。 如今的一切与她所幻想的落差实在太大,她表面上看起来平静,但实际上心底却是难以接受的。 所以才一日日地?往谢行玉院子里跑。 但却不仅没让谢行玉对她稍稍多上点心,反而让谢夫人注意到了此时。 她将阿嫣唤了过来,而后训斥道:“如今行玉在朝中有颇多事?务须得处理,你又怀着孩子,难道不知什么才是要紧的吗,何必总是做那种蠢事??” 她说?的蠢事?,指的便?是阿嫣这些?日子以来,只要谢行玉回来,就?总往他院子里跑的事?了。 其?实被谢夫人说?蠢,阿嫣的心里是很不服气的,毕竟在她看来,这谢夫人当初可是被自己?算计得死死的,若是论聪明,谢夫人定是无法与自己?相较的。 只是如今谢夫人这话却是不曾说?错的,不论如何眼下对于她而言,还是腹中的孩子才是最?为重要的,若是能给谢行玉生下个长子,不论旁的,她的地?位至少是稳固了。 可这些?时日她眼睁睁看着谢行玉对她越发冷淡,却还是不甘心什么都不做。 有些?道理即便?是心知肚明的,但真等到自己?遇上了那样的事?,恐怕就?没法这样轻易置身?事?外了。 但如今在谢夫人面前,阿嫣不管心里是怎么想到,表面上却无论如何都会做出一副乖顺姿态来,很快应道:“母亲的话阿嫣记住了。” 从?前谢夫人瞧见?阿嫣这副乖顺模样,其?实是很喜欢的。 毕竟她膝下两个孩子,谢行玉整日忙于手中事?务,鲜少有陪在她身?边的时候,若是遇上战事?,即便?几个月不曾回来都是寻常之事?。 而女儿谢嘉莹又不是个省心听?话的,所以难得遇上阿嫣这样乖顺的,谢夫人是真心喜欢。 但从?她为阿嫣安排了婚事?,阿嫣表面上应着,私下竟是偷偷告知谢行玉说?她从?来不愿,就?仿佛谢夫人逼迫了她一般,更是害得谢家在她大婚那日丢尽了颜面之后,谢夫人就?彻底看清了她伪善的面具。 如今瞧见?她依旧一副乖顺的模样,心里却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觉得她是真心认同自己?所言,而会在觉得她心底定是还在打着别?的主意。 但也无关紧要了。 现在的阿嫣并非是从?前的她了,谢夫人确定,她在自己?的手中是绝对再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的。 所以谢夫人并不在意阿嫣的心里是如何想的,见?她已经应下,便?摆手令她离开了。 谢行玉这些?时日这般忙碌,除却从?前有许多堆积在手中的事?务不曾处理之外,还有另一桩事?。 那便?是秦川城又起了战事?。 秦川城地?处边境,却偏偏又是个富庶之地?,所以从?先帝在时,此处便?总容易被周边国家或是蛮夷部落盯上。 当初江奉容的父亲与母亲亦是因为这一缘故而在那处镇守多年。 而谢行玉也曾去过那处平定山匪。 最?近这些?日子却又有消息传来,说?是安定了一段时间的秦川城又有些?不太平了,周边早被驱散的几个蛮夷部落又重新?合并,而且秦川城太守也传来消息,说?是最?近附近总有蛮夷部落人的身?影出现,显然?好似是在盘算着些?什么。 如此,便?也足以说?明那些?蛮夷部落之人的野心并未消散,如今又起了别?的念头。 谢行玉知晓此事?之后,心下马上便?有了想领兵前去平定这一场动乱的念头。 秦川城周遭这些?蛮夷部落之人其?实早已困扰楚国许久,从?赵文婴与江遂之事?后,倒是让他们安定了一段时间,可如今他们却又卷土重来。 谢行玉心想,倘若这次他能替朝廷彻底根除了这祸患,或许江奉容与隋止的事?能有余地?。 届时,他可以向圣人求一个恩典,以他的功绩至少换得江奉容平安。 如此,即便?将一切说?破,也能保证她安然?无恙了。 但是他不曾想到的是,其?实圣人早已有了让他前去平定秦川城之乱的念头,只是却并非是让他作为主帅前去,而是作为副将。 一日前,谢行玉在御书房见?了圣人。 他还不曾来得及说?出心中想法,圣人便?开口道:“秦川城之事?,想来你也已经听?说?,行玉,除了你,朕倒是想不出其?他去平定此处动乱的合适人选了。” 谢行玉原本便?有此心,听?得圣人如此说?,自然?应道:“臣定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确实,他虽然?年纪尚轻,可却已经上过几回战场,更是从?未有过败绩。 而秦川城那个地?方对于他来说?也并不算陌生。 几月前,为了剿灭山匪,他便?去过一趟了。 这般说?来,在朝中确实难以寻得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但圣人却点了点头道:“此时去秦川城,朕当作令吴由将军为主将,你跟随他为副将,你们二人率领西山大营的五千将士去平定秦川城之乱,此事?非同小?可,你可莫要令朕失望。” 从?听?到“副将”二字开始,谢行玉的面色便?显然?有些?不对。 除却他最?早跟在他父亲身?边时做过副将,后边从?来都是以主将的身?份率兵上战场,在没有给旁人做过副将。 况且圣人口中的这个吴由谢行玉也是知道的,从?前西山大营在隋止手中时,他便?是在隋止手下做事?的,后来圣人寻了由头令隋止将西山大营交出来之后,这吴由的官职也往上提了提,至少明面上看是整个西山大营的主人。 如此,也勉强算是与谢行玉同品级的官员。 但若是论起功绩,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与谢行玉相较的。 所以圣人如此安排,谢行玉的心里自然?会有些?不舒服。 但这是圣人的命令,不论他心里如何不满,到底是不能将这般情绪表露出来,所以顿了片刻之后,还是勉强应了个“是”。 而后退了出去。 其?实圣人会有这般命令,也并非是什么奇怪的事?。 圣人因为当初谢皇后之事?,原本就?对谢家有些?不满,再加之即便?后边谢皇后已经入宫十余年,但却也始终不曾得到圣人的欢心,即便?有了皇子隋璟,也没能缓和与圣人之间关系,所以圣人对谢家的不满便?一直都存在着。 他原本确实是看中这个有些?本事?却又很是听?话的谢行玉的。 但后来江赖两家之事?也让圣人意识到这个谢行玉似乎也并未有他所想象中的那样听?话。 而秦川城之事?,就?如同圣人当着谢行玉的面所说?的那样,他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圣人却生出了借此打压他的念头。 他为副将,吴由为主将,在所有人眼中,他便?是不知不觉矮了吴由一头。 这其?中道理,谢行玉也能想得明白,但却也没有选择余地?。 此事?定下之后,西山大营中却比往常要热闹许多,因为这次前往秦川城的将士中,有数量颇多从?未上过战场之人。 譬如与隋璟一道进入西山大营中训练的那批将士。 算起来他们到此也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而已,如今听?闻要上战场了,自然?不免担心害怕,不过比起这些?,更多的却是觉得兴奋,甚至止不住幻想着在战场上大展拳脚,而后借着这个机会建功立业,这往后可就?再不是一个小?小?士兵了,若是立下功绩,一场胜仗之后,说?不定便?能被封作百夫长呢。 此事?的隋璟在一整日的训练之后回到营帐中,探手下意识往被褥底下摸去,但却发现那里已经是空无一物。 他顿时变了脸色,也全?然?不觉得疲惫了,只慌忙在那处翻找起来,好似是什么极为贵重的东西不见?了。 第六十八章 正当他翻找得满头大汗之际, 辛穆走?进来?恰好瞧见?这般景象,于是有些奇怪道:“殿下是什么东西不见?了么?” 隋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但?瞧见?来?人是辛穆, 神色也稍稍安定下来?,勉强道:“并非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只是我母后前些日子遣人送来的书信, 信送来?时正要训练,所以我匆匆看了几眼便收在被褥底下了,这会儿却寻不着了。” “哦,你一说这事我倒是想起来了。”辛穆听得这话, 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将一封书信递给?他, 解释道:“早上的时候我恰好瞧见这信掉在你床边,就顺手帮你收起来?了, 谁料一天训练下来竟是将这事忘了。” 隋璟从他手中接过书信,展开之后瞧了几?眼, 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心?底还是不免有些不安,于是状似无意问道:“这书信内容,你可瞧过?” 辛穆一愣,连忙摇头道:“我哪里有这胆子,虽说殿下你如今与我们这些普通士兵同吃同住,还一起训练, 但?是我可记着你皇子的身份,哪里敢做这种冒犯的事儿?” 隋璟瞧辛穆的模样不像是撒谎,再加之他与这辛穆从刚来?西山大营时就已经相识, 辛穆又向?来?是直爽的性子,想?来?是不会在?这种事上面撒谎的。 于是神色也缓和下来?, 他抬手像往常一样将这封信点燃了烛火,眼看着它彻底化作?灰烬才安心?下来?。 其实谢皇后遣人送来?的书信中大多只是一些对他嘘寒问暖之言,这倒是没什么要紧的,只是谢皇后心?底始终希望隋璟能取代隋止,所以在?那?些嘘寒问暖的言论中,总不免夹杂着一些鞭策之言,强调他的身份贵重,强调圣人如今身体不同从前,强调他需得学会笼络人心?之类…… 这些话语母子二人私下说说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如今写在?了书信上,若是被人拿捏住了把?柄,总不是什么好事。 隋璟虽然年纪小?,但?显然心?思却比他的母亲要细腻许多。 而辛穆见?他面色已然缓和,心?下也稍稍安定,又转移了话题道:“殿下,再过几?日我们便要出发前往秦川城了,真不曾想?到我们这些新兵竟是这样快就要上战场了。” “吴将军说了,出发前往秦川城之前会给?我们两日假期,家里若是隔得不远便可以借着这机会回一趟家中。” 说到此处,辛穆却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毕竟这若是上了战场,还能不能有再回来?的时候,就当真是说不定了。” 他抬眸看向?隋璟,问道:“殿下,你要回去一趟吗?” 隋璟若是有回去的心?思,自然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毕竟他是皇子的身份,只要说一声,吴将军都会遣人将他送回皇宫中去。 可隋璟却摇了摇头道:“没必要,等打了胜仗回来?再去见?他们也来?得及。” 听他这样说,辛穆却有些感慨道:“殿下您当真与我想?象中的很是不相同,从前我在?上京见?到的莫说是像您一样身份尊贵的皇子了,便是随便一个世家的公子也是嚣张得不行,根本不会将百姓当作?活生生的人来?看。” “而殿下,虽然身份尊贵,但?却当真是将我们这些人当作?了朋友,要我说,往后要是殿下这样的人能坐上天下之主的位置,咱们这些寻常百姓,才能有好日子过呢……” 他的话方才说完,隋璟心?中微动,可嘴上却呵斥道:“这话可不能胡说,若是让别人听了去,不仅你要出事,我也要受了你的牵连。” 辛穆回过神来?,似乎有些被隋璟所言吓住,连忙道:“殿下勿怪,我这人就是总管不住嘴,你放心?,我往后定是不会再胡言乱语了。” 说这,他还竖起三根手指做出发誓的姿势,强调自己必然不会再犯下如此过错。 隋璟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片刻之后有人过来?禀报,说是吴将军让隋璟过去,隋璟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而等隋璟走?出营帐之后,便将一封信递给?来?传话的人,“带给?我母后,令她安心?。” 那?人很快将书信收好,应了个“是”。 之后便引着隋璟往吴将军营帐方向?去了。 西山大营的这些将士将会被派遣去秦川城之事,其实他比这些将士们要早三日知晓,而从他知晓了此事之后,同军营中的吴由将军来?往也越发密切…… *** 如同隋璟所想?的那?样,谢皇后再得知圣人居然要派遣西山大营的将士前往秦川城平定动乱之后,简直要疯了。 “阿璟如今才几?岁啊!被送去西山大营那?种地方受了那?么久折磨也就罢了,如今竟还要上战场,难道是当真把?他一个皇子当作?寻常将士了吗!”谢皇后一想?到隋璟已经在?那?西山大营中煎熬了数月就已经是极为痛苦,如今竟是还要令他一个孩子跟随将士就这样去上战场就更是无法接受。 她简直不敢想?倘若隋璟当真上了战场会是何种景象,而若是他在?那?战场上丢了性命,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画萍见?谢皇后神色痛苦,心?底自然也不好受,但?能说的劝慰之言却也是非常有限,只得道:“三殿下如今早已非同往昔,或许此事并未有娘娘所想?的那?般糟糕呢。” “况且战场上吴将军与咱们谢将军,也总该知晓三殿下身份非同一般,即便豁出性命去,也是会护着咱们三殿下的。” 可谢皇后听得此言,脸色却依旧难看,“本宫自然知道他们会用?心?护着,可是战场那?种地方却并非是寻常所在?,即便他们再如何用?心?,却也未必能保证阿璟的安全……” 说到此处,谢皇后心?下越发不安,她猛地起身道:“不行,本宫不能再由着他胡来?了,他说要留在?西山大营历练倒也罢了,虽说会吃些苦头,可到底不至于丢了性命,但?如今却要跟着那?些人上战场?” “本宫这就去面见?陛下,即便是绑,也要将阿璟绑回来?才行!” 说罢,她什么也不顾地出了宫门,但?不曾想?就在?这时隋璟遣人送入宫中的书信送至了永祥宫,刚巧与谢皇后遇上。 画萍便接过那?书信道:“既然三殿下特意送了书信回来?,那?娘娘不如先看过这书信再作?决定?” 谢皇后接过那?书信,却并未有改变心?意的意思,道:“不论他怎么劝本宫,这件事也绝没有商量的余地……” 可等她将手中那?封书信尽数看完之后,神色却有了变化。 她捏紧那?张薄薄的纸,似乎有些高?兴,又似乎有些不安,最终她沉默着将那?信纸收回了信封之中,而后缓缓道:“记得遣人去一趟谢府,让行玉无论如何都要护着阿璟,绝对不能让他出事。” 画萍虽然意外谢皇后这样快就改变了主意,但?还是很快应下。 其实这样也好,画萍心?里清楚,对于圣人而言,隋璟愿意去战场上历练其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虽然隋璟如今年纪尚小?,但?无论是隋止,当时当初的圣人,也都是不是一直都小?心?翼翼护着长大的。 而若是在?这种时候谢皇后还要去明宣宫闹,让圣人无论如何都要将隋璟从西山大营接回来?的话,恐怕只会让圣人觉得谢皇后此举有些拎不清,从而对她更是不满,除此之外,便也得不到旁的了。 画萍心?里虽然明白这些,可却也知道谢皇后方才既然已是打定主意要去面见?圣人,那?她肯定是劝不动的。 况且那?些道理,谢皇后也并不见?得就不懂了,只是那?时候的她已经将这样的法子当作?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实在?没了法子,可不就只能去求圣人。 如今这般,倒是解决了困局。 而谢皇后回到宫中之后,又反复将那?封信拿出来?看了好几?遍,最终才将这封信烧作?了灰烬。 其实她之所以变了心?意,只是因为隋璟在?这封信中,第?一回回应了她一直以来?最在?意的那?件事。 谢皇后一直觉得隋璟才是那?个应当坐上皇位的人,也只有将隋止推上那?个位置,她与谢家才能有好日子过。 但?是她的这般想?法,却仿佛从来?只是她自己的独角戏,不管是隋璟,还是如今能够在?谢家做主的谢行玉,都不曾回应过她。 而在?这封信中,隋璟却极为认真地说道:“母后,倘若我们想?成为最终的赢家,那?便必然要变得足够强大,假如我依旧始终只是那?个被您护在?身边的皇子,那?我们永远不可能斗得过隋止。” 从前他还在?宫中时,被谢皇后逼着学习那?些他全然没有兴趣的东西,也生出来?许多叛逆的心?思,做了许多荒唐的事情。 但?如今他远离宫中,来?到了西山大营,几?个月的历练早已让他今非昔比,不仅仅是样貌上有了变化,心?理上更是与从前截然不同。 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而有些藏得极深的心?思,也随之渐渐露了出来?。 谢皇后见?自己这个儿子终于是和自己一条心?了,虽然依旧担心?他去了秦川城之后会出意外,可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这些话其实是有些道理的。 若是想?要得到那?个位置,就必然要付出代价。 这些,她早就该做好心?理准备了。 谢府,谢皇后遣来?的人见?了谢行玉之后便说明了谢皇后的意思,谢行玉闻言并不意外,只答应道:“此事便是姑母不特意让人过来?提点,我也自然是会放心?上的,还请画萍姑姑回去跟姑母说一声,让她放心?便是,行玉定会护住三殿下。” 画萍听得此话,答应后行礼告退。 秦川城的事到了如今已经定下,虽然谢行玉只是作?为副将前去平定此次祸患,但?他知晓,只要能在?此次战役中立下功绩,江奉容之事,便还有回转的余地。 还好他已经打听清楚,隋止与江奉容的婚期定在?了两个月后,所以一切,应当还是来?得及的。 出发前往秦川城之前,其实他还是有想?再见?江奉容一面的念头。 毕竟此次分别,二人应当很久都无法再见?,可是他想?起那?日江奉容所言,想?起隋止,最终还是压下了这种心?思。 “我如今想?见?她,可她却应当是不想?见?我的。”想?到此处,谢行玉不由苦笑。 但?即便不能见?她,谢行玉还是想?着给?她带去消息,至少让她知道,她不是非得嫁给?隋止才有生路。 如此想?着,他很快提笔写下书信,而后令手下人将此书信送至周府。 谢行玉与吴由要率领西山大营的将士前往秦川城平定动乱之事对于整个上京而言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阿嫣自然也在?几?日前就打听到了这消息。 她如今在?谢府几?乎是处处受制。 从前几?日谢夫人提点了她几?句之后,她也当真只乖顺地留在?了嫣然院没有了别的举动。 而雁儿眼见?谢行玉就要率领军队前往秦川城了,心?中却不免着急,见?阿嫣依旧只是日日留在?嫣然院,对于此事仿佛全然不关心?,便忍不住提醒道:“夫人,再有两日便是将军出征的日子了,难道您当真什么也不打算做吗?” 阿嫣抬眸看了雁儿一眼,道:“昨日让你上街买的秋衣与鞋子可买来?了?” 雁儿一愣,但?还是将那?一包秋衣与鞋子拿了过来?,“夫人,这些东西都不算太好,若是寻常百姓穿也就罢了,但?若是给?将军的话,怕是差了点。” 阿嫣却将那?些物件收了起来?,道:“没关系,他知晓我不过是个农家女,也不曾见?过什么好东西,只说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便是,不管他是否用?得上,总归我的心?意是有的。” 雁儿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夫人,您为何不索性跟着将军一同去?左右您也是秦川城的人,您就说离家太久,有些想?回去看看,借着这个由头,不久能陪在?将军身边了吗?” “如今在?谢家,您受着诸多阻挠,老夫人,小?姐都是见?不得您好的,不如索性陪在?将军身边,如此,也能让将军想?起您的好来?,岂非是一举两得?” 雁儿从得知谢行玉要去平定秦川城的动乱开始,心?中便已经有了这般念头。 之所以不曾说出口,不过是因着她觉得像阿嫣这般聪明的人,定然也能想?到这一层,可不曾想?眼看着谢行玉都要出发了,阿嫣这边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这才忍不住将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 可阿嫣听了这话之后,却笑着摇了摇头,“我若是当真跟着去了,反而是犯蠢。” 她道:“将军去秦川城可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去平定动乱,我若是跟着一同前去,他定是顾不上照料我的。” 说着,她伸手轻抚已经有些微微隆起的腹部,声音也不自觉温和几?分,“若是寻常时候也就罢了,可偏偏我如今可是怀着身子的,倘若跟着他到秦川城那?种地方吃苦,这孩子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可当真就得不偿失了。” “而在?这谢府,府里的这些人即便再如何不喜欢我,因着我腹中的这个孩子,却还是会好生照料我的,所以我留在?谢府,比跟着一起去秦川城那?种地方吃苦可要聪明多了。” 这样的一番话确实是说得雁儿哑口无言。 确实,如今再去追求谢行玉那?虚无缥缈的情意显然完全没有腹中那?个孩子来?得有意义?。 只要好好地将这个孩子生下来?,那?所有的一切就唾手可得。 *** 谢行玉的那?封书信自然送至了周府,只是却被隋止安排在?府中的人拦截了下来?。 从那?次谢行玉闯入文?雪院见?了江奉容之后,赵献安排的那?些人是再不敢将心?思放在?其他的事情了,假若谢行玉再来?,他们也绝不可能让谢行玉见?到江奉容。 自然,这封书信也被拦了下来?。 最终是被送到了隋止手中。 隋止拿到这封信后微微皱了皱眉,心?里显然是有些不舒服的,可到底却也并不曾将这封书信毁掉,而是收入了袖中。 等再见?到江奉容时,隋止将这封书信递给?了她。 江奉容一愣,就见?隋止神色有些不自在?道:“谢行玉送来?的书信,他很快就要离开上京了,送这封信过来?,大约是为了向?你告别……” 隋止的话还不曾说完,江奉容就从他手中接过那?封书信,而后快步走?到一盏纱灯面前,将那?封还不曾拆开的书信点了火,几?瞬之间,火苗便将那?封信彻底吞噬。 而从始至终,江奉容都没有在?意过那?封信里边写了什么,她只轻声道:“他的事,已经与我没什么干系了。” 不管这封信里的到底是什么,是告别亦或者是什么别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隋止闻言点头,显然心?情不错道:“那?往后不管是他人,还是他送来?的什么东西,都不会有到你眼前的机会,省得碍眼。” 江奉容并未反驳,她看向?隋止,问道:“殿下这个时辰过来?,应当不会只是为了送这一封书信吧?” 现在?外间天色已经暗下,隋止特意这个时候过来?,绝对不可能只是为了给?江奉容送这一封无关紧要的书信。 而这件事,毕竟往后是否能在?周府见?到谢行玉,显然让江奉容更是在?意。 隋止闻言 ,倒也并未再卖关子,而是点头道:“阿容不是一直想?再见?赵将军一面吗?今夜,孤带你去。” “真的吗?”听他这样说,江奉容自然惊喜。 虽然江奉容已经入宫见?过赵文?婴好几?回,可是那?个时候的江奉容还并不知晓她的真正身份,只是将她当作?圣人的慧妃来?看待。 如今的江奉容却已经知晓他的身份,连带着再回忆起慧妃的面容来?都觉得越发熟悉。 许多原本想?不通的事情也仿佛有了答案。 若是可以,她自然希望能再有机会见?到赵文?婴,只是她想?起隋止从前说的话,想?到隋止的现状,却不免有些迟疑,“现在?去见?母亲,是不是风险太大了,倘若出了意外,陛下那?边……” “相信孤。”隋止认真道:“孤已经安排好了。” 江奉容迟疑片刻,到底是咬牙点了头,她实在?是太想?见?到赵文?婴了,即便有些冒险,可她依旧想?见?她。 所以她换了衣裳,跟着隋止入了宫。 二人相见?的地方安排在?了距离常宁宫并不算太远的一处废弃宫苑。 江奉容到那?所宫苑时,赵文?婴已经等在?那?儿了。 她穿了一身乌黑的斗篷,半个身形都隐入了黑暗中,江奉容进来?之后瞧见?了那?道身影,她喉咙不由有些发紧,片刻之后她才声音极轻地唤了一声,“母亲。” 立在?那?处的背影猛然转过身来?,瞧见?江奉容的一瞬,瞬间红了眼眶。 江奉容心?底亦是酸楚难当,她不想?再细思旁的,只扑入赵文?婴的怀中,而后眼泪便落了下来?,“母亲,真好,您还活着……” 赵文?婴抬手轻抚着她的乌发,她什么话也没说,只用?这样的动作?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江奉容。 等江奉容的情绪平稳下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离开赵文?婴怀中,正欲将面上泪珠擦去,赵文?婴却先卷了帕子替她擦了眼泪,叹息道:“阿容,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对不住你,这些年来?你在?宫中受了多少苦楚母亲都看在?眼里,可偏偏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她被困在?了圣人身边,能护着江奉容的性命就已经是拼尽全力,旁的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这些年来?,她也一直很是痛苦自责。 江奉容却握住她的手,认真摇了摇头道:“母亲,您已经为我做了许多,当年所发生的那?些事我已经知晓了,父亲与您平白受了这么多年的冤枉,您更是被困在?了这深宫中,这件事绝不能就这样算了。” 赵文?婴猛然握紧了江奉容的手,将声音放低道:“这件事并非小?事,你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冲动犯傻。” 她实在?害怕江奉容会因为一时意气做出蠢事。 江奉容对于她而言,是她活到如今的唯一支撑,若是江奉容当真出了什么事,她恐怕也无法再继续熬下去了。 第六十九章 “您放心, 我?知道此事没那么简单。”江奉容压下心头的酸楚,勉强挤出笑意道:“但是我们?总会有法子的。” 赵文婴不忍教她心底难过,便也轻轻点了头。 时间过得极快, 赵文婴透过那扇半开的窗往外间瞧去,见?那月亮高悬, 也知时辰差不多了, 于?是转眸看向江奉容,借着着最后的时间说了好些嘱托的话,句句皆是告知她自己在宫中处境很好,希望她只顾着她自个, 万事小心便好。 江奉容听着, 无论她说什?么都尽数点头应下,虽然前?头已经是哭过一回?, 可其实这会儿她心下也是酸涩难当。 若不是一直强撑着,恐怕又要?落下眼泪来了。 赵文婴说完最后?一句话?, 又轻轻抱了抱自己的女?儿, 过了好一会才松开她,而后?就仿佛担心自己再生出眷恋心思?一般,快步转身离开。 江奉容直至上了回?去的马车,整个人?也始终有些浑浑噩噩的,连隋止与她说话?都不曾察觉。 等隋止再想开口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之时,江奉容却忽然抬眸看向他, 很是认真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将我?母亲救出来?” 隋止一怔,就听得江奉容声音哽咽道:“只要?能将她从宫中救出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即便赵文婴什?么也没有说, 甚至告诉江奉容她在?宫中过得很好,可江奉容还是能看出来, 她过得一点也不好。 也是,留在?仇人?的身边,每天一睁开眼睛,看见?的便是那个自己恨不得千刀万剐之人?,而偏偏这个人?还是掌控所有一切的存在?。 这样的日子,简直如同深渊吧。 “阿容,你冷静一点。”隋止能明白江奉容的心情,可他知道,这件事绝没有那么简单,至少如今,还没有到动手的时机,所以只能劝她,“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等寻到了合适的时机,孤会帮你……” 可江奉容却并?不相?信隋止的话?,她用力抹去眼角的泪珠,冷笑道:“殿下不愿意帮我?可以直说,又何必拿这些假话?来骗人??”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让我?都差点忘记了,殿下不论如何也是那个人?的孩子,是那个害死我?父亲,又令我?母亲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之人?的孩子,算起来,殿下也是我?的仇人?。” 她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也并?非全然是真心话?,只是见?母亲深受苦楚,而自己却又什?么也做不了,一时情绪悲恸,才仿佛发泄一般将这些话?说出了口。 其实她向来明白,父亲是父亲,孩子是孩子,将父亲的罪过安在?孩子的头上是错的。 她的父亲与母亲被?所有人?当作通敌卖国的罪人?,便也有许多人?因着她父亲与母亲的罪行迁怒于?她,江奉容原本便是因为这种事受了不少苦楚的人?,自然是更明白这样是错的。 只是此时她有些克制不住情绪方才说出这般话?来。 说完之后?她也不由顿住,大约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所言有些过了。 隋止并?不曾做错什?么,至少到现在?为止,他做的许多事情都是在?帮着自己,甚至今日夜里他还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带着自己入宫。 只为让自己能见?到想见?的人?。 想到此处,江奉容心下不由有些愧疚,她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道歉,却不想一阵沉默之后?,隋止忽然道:“他不仅仅是你的仇人?,亦是孤的仇人?。” 江奉容一怔,便听得他接着道:“他害死了我?的母亲,若不是他苦苦逼迫,我?母亲不会选择自尽,所以阿容,我?和你一样,都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这些事隋止一直藏在?了心底,而如今却是他头一回?将这一切说出口。 原本他只是想让江奉容安心,想告诉她,他与她其实一直都在?站在?同一边的。 她的仇人?,亦是他的仇人?。 可当他真正将这话?说出口时,心底似乎也稍稍轻松了些。 那么多秘密压在?心头的滋味,其实并?不算好受。 江奉容听他将这些话?说完,迟疑了片刻道:“对不起,我?方才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所以才……” 她其实知道将赵文婴救出来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也知道隋止的话?是不曾有错的,但?那一瞬,所有的情绪恰好涌上心头,她也就失了理智,所以才口不择言地说出原本不应当说出的话?来。 “这并?非是你的错。”隋止抬手将她眼角的泪珠擦去,或许是因为这个动作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两个人?都还并?未察觉出不对劲。 片刻之后?,江奉容才意识到他的动作有些过于?亲密,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来。 隋止也反应过来他的举动有些不合适,也掩饰般的轻咳一声,而后?又转移了话?题道:“将赵将军救出宫之时,孤一直再作安排,阿容,你放心,很快便会有好消息的。” 江奉容点点头,认真道:“那我?等殿下的好消息。” 隋止袒露了他的秘密之后?,江奉容对眼前?的人?也不自觉多了几份信任。 其实不论是感情还是旁的,都没有他们?二人?站在?同一立场来得让人?安心,况且这些时日以来隋止帮助她良多,倘若不是因为他也将圣人?当作仇敌,江奉容也想不到其他缘由。 若非如此,他完全可以将她与赵文婴之事尽数告知圣人?,如此也能让圣人?对他多几分信任,总是有些好处。 但?他却始终不曾这样做。 马车中终于?安静了下来,江奉容想着方才隋止所说的那些话?,犹豫了几番是否要?问些什?么。 毕竟那些事情对于?隋止来说应当是隐藏在?心底的秘密,她若是这样开口询问,总是有些冒犯,但?关于?过去的事,她却又总还是想要?知道得更多一点。 如此几番纠结之下,她到底还是不曾开口。 可隋止却仿佛看出她的心思?一般,将过去那些事尽数都说了出来。 从先皇后?是如何嫁给圣人?,到圣人?如何爱重她到天下皆知,再到后?来,原来这一切尽数是镜中花水中月,都是虚妄。 听完这些话?,江奉容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胸口有一处地方,压抑得有些难受。 魏窈秋的一生,确实也过得很苦。 隋宴明明心中喜欢的那人?是赵文婴,可却为了权势娶了魏窈秋,又在?天底下人?面前?演了那么多年的深情,直至如今,还有不少人?以为圣人?对先皇后?情深一片。 可真相?呢? 却是他生生将先皇后?逼迫至死。 他为了他那荒唐的私心,害了所有人?。 说到最后?,隋止看着江奉容,很是认真道:“所以阿容,你放心,终有一日,我?会将他伪善的面具彻底撕开,让天下之人?都知晓他的真面目。” 江奉容向来不会安慰人?,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隋止,便轻轻点了点头,笑着道:“我?相?信殿下。” 少女?的唇角扬起刚好的弧度,莹润的唇虽不染唇脂,可却依旧带着嫣红的色泽,一阵微凉的风从窗缝中灌入,可隋止却忽然觉得心头涌上一阵闷热的气息,他顿了片刻,目光不自在?地移开。 *** 两日后?,谢行玉离开上京前?往西山大营与吴由等人?汇合。 谢行玉手中那支军队暂且交给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副将谢星。 谢星原本想与谢行玉同去秦川城,他语气不满道:“从前?只要?上战场,我?一直都是陪在?将军身边的,如今将军为何却要?将我?留在?上京?” “谢星。”谢行玉神色中多了几分凝重,他道:“我?手下的那支军队,若非留在?你的手中,旁的人?,我?是信不过的。” 谢星猛然抬眸,他明白了谢行玉的意思?,自然不会再意气用事,连忙应道:“将军放心,属下一定会在?上京等着您回?来!” 谢行玉点头,谢星是他最信得过的人?,有谢星在?,他也才能安心离开上京。 今时不同往日,连圣人?,他也应当有几分防备的心思?了。 这次前?往西山大营走得仓促,谢行玉离开时只有谢夫人?来得及拉着他的手说上几句叮嘱的话?,至于?阿嫣与谢嘉莹等人?,都还没来得及说得上话?,他就已经翻身上了马,再回?头看了一眼谢家的这些人?,而后?一夹马腹,身影便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谢夫人?却在?府门前?站立许久,直至身边静竹提醒才回?过神来,她重重叹了口气,虽是满心担忧与不舍,可是他们?谢家的荣耀,从前?是靠谢老将军在?战场上拼来的,如今也是靠谢行玉在?战场上拼来的,这一切永远都不会改变。 几日后?,谢行玉已经与西山大营的吴由等人?汇合,并?且与之一同率领着西山大营的五千将士前?往秦川城。 加之原本就镇守在?秦川城的三千将士,一共便有八千将士,以此八千将士来应对边境联合在?一起的几个部落,其实并?不算太难。 所以无论谢行玉还是吴由等人?,心底都不曾太过担心。 秦川城距离西山大营路途遥远,即便不眠不休地赶路,也至少需得半月有余的时间才能赶至那处。 所以即便秦川城的事情并?未有那么紧急,谢行玉等人?还是极为匆忙地动身了。 而在?谢行玉与吴由等人?动身之后?的第三日夜里,隋止拿着一封书信面见?了圣人?。 第七十章 明宣宫, 殿内原本熄灭的烛火重新燃起,明亮地有些刺眼。 圣人披着外衫,起身坐在案几旁。 他展开那封书信, 只是简单地扫了几眼,神色似乎并未有什么变化, 但?眸色却有些微微发沉,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缓缓抬眸看着眼前人,“这是什么时?候的信?” 隋止立于他身前,答道:“几日前父皇敲定西山大营的将士需得前往秦川城平定动乱, 母后得知此事后心中念着三?弟, 于是便有了这封书信。” 圣人将这封信用力捏紧,猛然一拍桌子道:“通篇都是大?逆不?道之言, 朕如今身子还全然无恙,他们竟然就已经?算计到这个地步了?” 隋止带来的那封书信, 正是谢皇后与隋璟的来往书信, 其实都不?需要隋止去刻意做什么手脚,只需随意将其中一封书信拦截下来,里边的内容若是落入圣人眼中,恐怕都是大?逆不?道的罪行。 只是无人会将心?思放在这种事情上边,而谢皇后与隋璟来往传递书信之时?行事也还算谨慎,身边也都安排了可信之人, 所以方才一直不?曾有人将此事捅到圣人面前。 而如今,隋止做了这件事,谢皇后与隋璟自然也就逃脱不?过去。 “父皇。”隋止道:“其实母后觊觎这个位置倒是人之常情, 毕竟三?弟是她的亲生孩子,她自然是向着三?弟的, 只是她即便再有野心?,也总不?该对您毫无敬畏之心?,况且这书信乃是给三?弟的,她如此胡言乱语,怕是连三?弟也……” 隋止如此说?,不?仅表明了自己如今所为?的真正目的,更是状似无意地将一切牵扯到了隋璟的身上。 上梁不?正下梁歪,谢皇后信中通篇都是这般荒唐言论?,隋璟耳濡目染,怕也是早已认同了这般说?辞。 果然,隋止的话?音落下,圣人的脸色也越发难看。 确实,谢皇后有野心?是正常的,圣人对这一切也并非是全然不?知情的,毕竟她坐在了那个位置上,膝下又有一个嫡子,不?管是作为?母亲,还是作为?皇后,心?底都总不?免有些算计的心?思。 圣人对此,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是如今这封信里面的内容对他全无敬畏之心?,就差直白说?出等他驾崩之后如何如何了。 谢皇后也就罢了,连隋璟这个才不?过十来岁的孩子都被灌输了这般念头。 他若是什么都不?做,那就是纵容了。 想到此处,圣人越发捏紧了手中那张薄薄的信纸,显然,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他即便有心?想要处理此事,也总不?能只是凭借着这一封信便定下了谢皇后与隋璟的罪行。 谢皇后是亲笔写下书信之人,她的罪过不?能推脱,可隋璟,这件事确实不?好?算到他的头上。 圣人抬手捏了捏太阳穴的位置,而后道:“此事容朕斟酌斟酌吧,在朕安排好?一切之前,此事不?必与旁人提及。” 隋止自知此事定然不?会有这样容易,所以便应下道:“儿臣明白。” 圣人又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起身往里间走去,“时?候不?早了,老二,你也回?去吧。” 隋止行礼告退,转身出了明宣宫。 今夜圣人虽然并未发作,但?隋止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并非是全然没有意义的,圣人对谢皇后早有不?满,如今瞧见了这封书信,便是让原本?扎进肉里边的尖刺再次溃烂发疼,若是再有人在耳边时?刻提一提,怕是用不?了多?少时?日,圣人即便是用尽法子,也会想将这根尖刺拔除了。 确实,从圣人见过这封书信之后,连着几日心?情都不?算太好?。 他虽然素来厌恶谢皇后,但?谢皇后也并非是不?曾主动上前巴结过的,刚入宫那几年,为?了得到他的宠幸,谢皇后也是做足了小女儿姿态,口口声声嘴里说?的都是什么钦慕他,崇敬他,谁能想到她在寄给儿子的书信中却是那般说?辞。 字字句句尽是算计,将那明晃晃的野心?尽数暴露无遗。 自古做君王的,免不?了疑心?重,如今谢皇后这样将心?思暴露,更是怪不?得他心?中起疑了。 皇位也好?,旁的东西也罢,他若是赏赐,那自然可以感恩戴德地受着,可若是他没有要给的意思,念着生生从他手中抢夺,那这般念头可就是犯了大?忌了。 但?说?到底不?过是一封书信,圣人也不?好?当真拿着这信便定下了他们二人的罪行。 只是留在这样的祸患在身边,他的心?里到底不?安。 入夜,圣人像往常一样召来赵文婴在明宣宫伴驾。 从江赵文婴封作慧妃开始,圣人要么是独自在明宣宫歇下,要么便是宣来赵文婴相伴。 赵文婴在宫中这么多?年,其实性子也变了许多?,从前性子刚硬,对圣人从来是不?曾有过什么好?脸色的,但?是如今却不?同,她性子温婉了许多?,有时?候圣人看着她,也会不?自觉有些恍惚,就仿佛看到了当初的魏皇后。 但?不?管如何,圣人到底还是喜欢她的。 不?论?她的性子如何,也总还是喜欢她陪在身边。 这会儿底下人将刚温好?的安神茶送了进来,赵文婴从那人手中接过,而后用勺子舀了一勺吹凉,送到了圣人嘴边。 圣人皱眉道:“先放那儿吧,朕等会喝。” 安神茶的味道并不?算太好?,只是凑得近些,赵文婴都能很分明地从里边闻着一股浓重的苦树根的味道,圣人并不?喜欢这种味道。 赵文婴叹了口气,虽然依着他的意思将安神茶先放在了案几上,但?却忍不?住开口劝道:“陛下这几日都睡得不?好?,安神茶还是要喝的,否则白日里事务繁多?,这整整一日下来,如何熬得住?” 圣人沉默了片刻,放下了手中的折子,又顺势握住了赵文婴的手道:“慧娘,朕身边也唯有你,是真心?在意朕的。” 谢皇后与隋璟不?必多?说?,隋止是将那封信送到他手中的人,隋止与这件事的利益牵扯太多?,他来做这件事便很难让圣人心?中不?对他也生出猜忌来。 所以此事他才会如此说?。 赵文婴闻言神色一顿,“陛下这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那封信的事情圣人既然让隋止不?必外传,那他自然也不?会将此事随意说?与外人听。 但?这样的一件事积压在心?里也实在不?好?受,所以赵文婴问起时?,他只是叹了口气,道:“朕身边一个个,皆是算计着这个位置的人。” 见赵文婴不?解,圣人便将那日夜里的事尽数说?了出来,“皇后与老三?书信来往频繁,朕从前从不?曾在意过此事,只觉得皇后舐犊情深,可如今看来,即便老三?远在西山大?营,皇后也是片刻不?肯放松,时?刻不?忘鞭策着他,让他莫要忘记了夺得朕如今这个位置才是重中之重。” 圣人愿意将这一切告知赵文婴,其实也并非全然因为?他有多?相信眼前人。 只是赵文婴对于他而言是一个全然被掌控的存在,换句话?说?,依着如今赵文婴的身份,她即便知晓了这些事也并不?能如何,而若是圣人觉得她生出了别的心?思,想要了结了她,亦是一件极为?容易之事。 她背后并未有任何依靠,也不?会与任何人有什么利益牵扯,就仿佛无根浮萍,想要处理实在容易。 而听着圣人将这些事说?出来,赵文婴其实也并不?觉得意外,那日夜里的事原本?就是她与隋止合计过的,这其中内情,她自然一早就知道。 至于为?何笃定圣人迟早会与她吐露心?思,这其实也并不?难,撇去她原本?便是个无依无靠的之外,还有便是圣人对她当真有几分荒唐的情意,不?然当初也不?至于如此太费周章。 况且赵文婴在宫中陪了圣人多?年,那些年间被关在暗室里,能见着的人除却圣人也就两个伺候的婢子,这般一日日相处着,她哪里还能有摸不?清楚人性子的到底。 她成了慧妃之后,圣人在她身边处理政务的时?候颇多?,若是遇上烦心?事,在她面前抱怨也是寻常事。 连那些朝中的事他都不?不?曾刻意隐瞒,如今谢皇后的事,只要她寻着合适的机会提一提,圣人便还是要说?出口来的。 只是赵文婴心?里虽不?意外,可面上却不?能没有惊讶之色,她拧眉听完,道:“真不?想皇后娘娘竟有此心?思,连带年纪尚小的三?殿下也……” 圣人道:“此事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倒是令朕有些为?难。” 其实他如此说?了,便是打定主意要管的,毕竟他从不?是眼里能揉得沙子的性子。 谢皇后与隋璟这般在他身子还算硬朗之事便口口声声地为?了他的身后事做了安排,如此大?逆不?道之举,他怎么可能能容忍得了。 说?到底,他想着要管这事,但?却还不?曾想好?如何去管这事。 毕竟只是拿着这一封书信,总还是不?够的。 赵文婴思忖片刻,便顺着圣人的话?头道:“臣妾这些时?日打发时?间,倒是瞧了不?少咱们楚国?的史书,臣妾瞧见咱们楚国?曾有一位文康皇帝,书上写,他有个儿子生了异心?,这位文康皇帝虽然有所觉察,但?偏偏拿不?出证据,于是便想出了一个主意来。” 70-80 第七十一章 “这文康皇帝呢, 明明身体康健,但却故意装作病入膏肓,时日无多的模样, 他那儿子得知此事,自然心慌意乱, 于是情急之下竟行逼宫之举, 以此,算是暴露了野心,文康皇帝呢,也名正言顺地将其幽禁, 虽然留了他一条性命, 但却也彻底断了他夺位的念头。” 赵文婴这一番话说完,圣人眸色微暗, 道:“慧娘是觉得朕应当效仿文康皇帝?” 他的神色虽不曾有什么变化,可赵文婴却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冷意。 显然, 他并不喜欢赵文婴插手太多。 但此事, 赵文婴却不能让它就这样含糊过去,于是唇边含着笑意道:“臣妾并未觉得陛下应当要怎么做,只是见?陛下连着几日因?着这桩事连休息也休息不好,心下担忧,所以想为陛下解忧。” 她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仿佛将过去的身份忘得干净, 此时此刻的她,就只是圣人身边一心为他考虑的宫妃而已。 这恰恰好是圣人最喜欢的样子。 圣人抬手轻抚着她的脸,顺势将她整个?腰身都?圈入怀中, 赵文婴忍着心底的不适,勉强挤出笑意道:“臣妾只希望陛下一直都?好好的。” 如此温声?软语, 让圣人心下微漾,他虽不曾应下什么,但赵文婴瞧见?他缓和下来的神色,就知道这件事已经成了一半。 其实即便?赵文婴不提,圣人应当也能想到这一层,毕竟一月前,圣人病过一回,那时候的谢皇后便?不顾李沛的阻拦,硬生生闯入了明宣宫中,彼时圣人因?为这桩事发了一通火,甚至不顾谢皇后颜面地将她关了禁闭,其实也正是因?着谢皇后的那些?野心太过明显。 她闯入里间让圣人看见?的并非是她对自己的关心,而是掩饰不住的野心。 如此,可以见?得只要圣人这边稍稍有些?动作,谢皇后的心思便?不会再隐藏。 甚至连隋璟的心思,也能借此看得明白。 赵文婴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了那样的心思,他或许不会全然相信赵文婴,但倘若一切都?是由他自己安排,每一个?步骤的施行者都?会是他信得过的人,那所有一切便?会尽数在他的掌控中了。 两?日后,宫中传出圣人病重?传闻。 因?着一月前圣人便?病重?过一回,如今又传出此事,自然不免让人心中有了诸多揣测。 虽不敢明言,可心中都?少不了思忖,圣人再度病重?,这身子是否已经全然亏空,而这一回,他又还能不能熬得住呢? 消息很快传入了永祥宫。 谢皇后陡然得知此事,自然是不敢相信,“此事可当真?陛下如今又是卧床不起了?” 画萍神色焦急道:“奴婢也是方才才得知的消息,今日一早,陛下连早朝都?不曾去,又遣人去明宣宫探了探消息,说是已经宣了好几批太医过去,还有慧妃娘娘,从昨日夜里到如今,一直都?是守在明宣宫的,如此看来,此事怕并非虚假。” 谢皇后脸色发白,几乎要站立不稳,她喃喃道:“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是这个?时候……” 如今隋璟不在身边,她即便?再有一些?心思,这事也没法成得了。 隋止的太子之位坐得太稳了,光是依靠着一个?谢家?,如何能撼动? “不对。”尽管眼前局势对她而言很是不利,谢皇后也依旧勉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她用力揪住手中的帕子道:“陛下病重?,本?宫于情于理都?是应当要去瞧瞧的。” 画萍闻言一愣,想起一月前那桩事,硬着头皮提醒道:“可是娘娘,若是陛下不愿见?您……” 这话说得直接,却也是事实。 原本?圣人便?对谢皇后极为不喜,后来有了那什么慧妃,谢皇后便?是连想见?圣人一面,恐怕都?成了一桩难事了。 一月前圣人病重?,谢皇后亦是六神无主地闯入了明宣宫,最后却受了罚,今日再去,难保不会是如同那日一般无二的景象,所以即便?画萍知晓如此说可能会惹得谢皇后不快,但却不能不提醒。 谢皇后看了她一眼,咬牙道:“他们让不让本?宫进去是一回事,但若陛下病重?,本?宫却连永祥宫的宫门都?不踏出一步那就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说罢,她快步出了殿门。 画萍也只得跟了上去。 明宣宫中此时连寻常宫人都?尽数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瞧着令谢皇后心底越发慌乱,她走到殿门前,李沛迎了上来向他行礼,谢皇后便?问道:“陛下如何了?” 李沛叹了口?气,道:“娘娘既然来了,便?进里间瞧一瞧陛下吧,里间太医院的几位太医都?还在,对于陛下的事,几位太医应当更加清楚。” 谢皇后想起上一回的事,神色不免有些?迟疑,她道:“陛下他可应允……” 后边的话谢皇后并未说出口?,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因?为这桩事着实有些?丢人。 不论如何,她亦是堂堂皇后,可圣人病重?之时,竟只容一个?妃子在旁伺候,而她却连进入里间的资格都?不曾有,这种?事,说出去自然丢人。 显然李沛也明白谢皇后的意思,于是摇头道:“此次陛下这病来得突然……所以也不曾来得及做什么安排,奴才知道娘娘心里记挂着陛下……” 说到此处,李沛又是叹了口?气,一副很是担忧的模样。 谢皇后听他如此说,心里越发觉得圣人情况不好,便?更是想要弄清楚圣人如今情况,所以索性点了头道:“如此,多谢李公公了。” 而后推门踏入了殿内。 里间,数十个?太医垂首立于床榻前,慧妃自然也在,她正坐在圣人身边,握着圣人的手垂泪。 而床榻上的圣人,谢皇后眯起眼睛瞧去,见?他脸色惨白,就连嘴唇都?浑然没了血色,瞧着确实像是生了重?病。 里间人瞧见?谢皇后进来,纷纷恭敬行礼。 唯有慧妃似乎心思只在圣人身上,竟是连看也不曾看谢皇后一眼,更不说行礼。 谢皇后见?此,缓缓走上前去,道:“慧妃来这宫中也有一段时日了,怎么对这宫中的规矩还是不了解啊?” 她这话一说出口?,殿内原本?便?极为凝重?的气氛似乎又沉了几分。 慧妃拿手帕抹去眼角的泪珠,凄然一笑道:“没曾想皇后娘娘进来之后第一句话不是过问陛下的病情,反而是来揪臣妾的礼节。” 在场那些?太医瞧见?这般景象,都?将原本?垂下的头低得更低,若是可以,恨不得将自个?耳朵也合上才好。 而谢皇后的目光从床榻上扫过,冷哼一声?,道:“陛下的病情本?宫自会费心,但不论陛下情况如何,宫中该有的规矩却还是不能没有,倘若人人皆如慧妃这般,那宫中岂非是要乱了套了?” 慧妃脸色一变,却又听谢皇后接着道:“眼下陛下重?病,宫中的事本?宫这个?做皇后的更是不能不管,慧妃既然心思都?在陛下身上,也该为陛下做些?什么,不如慧妃便?去芳华寺为陛下祈福三日,也算为陛下求个?平安。” 慧妃自然不愿,“陛下如今身染重?病,臣妾哪里也不去,就留在陛下身边伺候!” “画萍。”谢皇后并不在意慧妃心中如何想,只神色淡淡吩咐道:“将慧妃娘娘送去芳华寺吧。” 画萍神色有些?迟疑地看了谢皇后一眼,显然心里有些?犹豫。 而谢皇后见?画萍迟迟没有动作,不由皱眉道:“怎么,本?宫这是使?唤不动你了?” 画萍听出谢皇后语气里的火气,只得勉强应下道:“是。” 而后快步走到慧妃身边,道:“慧妃娘娘,请吧。” 慧妃看向谢皇后,虽是满脸不情愿,可却还是一甩袖子出了殿门。 里间安静下来,谢皇后往前走了几步,瞧见?床榻上的圣人脸色始终惨白地吓人,又不由皱了皱眉头移开了目光来,终于是问道:“陛下这病,如何了?” 打头那太医听得这话,连忙上前一步将圣人如今的情况细致说了。 左右圣人如今还不曾当真驾崩,有些?话太医也总要斟酌着说,于是洋洋洒洒地说了一长串,其实说到底便?是圣人一月前那病始终不曾好全,年?轻时战场上受过一些?伤,那会儿身子健壮,倒是无关紧要,如今年?纪渐渐大了,那些?个?病根也就显露出来了。 一月前那一回是一次,如今这一回也是一次。 谢皇后迟疑片刻,到底斟酌着开口?问了,“陛下这般情况,过个?几日,身子可能好些??” 她的话问得隐晦,但其实意思那太医是明白的,他重?重?叹了口?气,道:“如今这病,陛下只会是一回比一回严重?,便?是好生养着,也不是件易事。” 他没说圣人此番是熬不过去了,但这话里头的意思其实相差无几。 毕竟有些?话,他也不好说得太明了。 圣人还好端端活着,他若是当真那般说,岂非是等?于咒圣人驾崩。 自然是不敢胡言的。 但他既然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谢皇后也没有不明白的道理,她眉头紧锁,心里也确实不好受。 不过这不是因?着在意圣人的生死,只是担心那位置当真要顺理成章地落入隋止的手中了。 第七十二章 隋止这储君的位置坐了十年, 一直都是稳稳当当。 显然圣人对他一直也是极为满意。 这其中谢皇后虽然使过手段,但却始终不曾撼动过他分毫。 到了如今,圣人若是当真?出了什?么岔子, 这位置自然顺理成章的落入了隋止手中。 想到她,她心口一阵发紧, 若是如此, 她与隋璟母子两个,哪里?还能有好日子过? 而太?医见她面色不好,又道:“娘娘也莫要太?伤心难过,如今陛下病倒, 宫中诸事还是需得娘娘主持大局。” 谢皇后?回?过神来, 用帕子擦了擦微湿的?眼角道:“陛下这儿,还需得几位多多费心。” 那些个太?医闻言, 齐声应道:“臣等定当尽心竭力。” 如此,谢皇后?又开口嘱托了几句, 而后?才?转身?出了明宣宫。 等回?到永祥宫, 画萍也已经将慧妃的?事情处理妥当,见她回?来,谢皇后?便问道:“如何了?” “已经将人送去芳华寺了,虽然瞧着有些不太?情愿,可有咱们的?人在,她到底只能乖顺地跪着。”画萍将情况如实说了, 只是见谢皇后?轻轻点了点头之后?,神色却又有些迟疑道:“只是娘娘,都已经到这当口上了, 您又何必再与她为难?” 这慧妃在如何受宠,膝下也没个一子半女的?, 若是有心拿捏其实并非是一件难事,倘若圣人当真?出了事,谢皇后?光是对?付隋止就已经是一桩难事,哪里?分得出心思来应对?这个慧妃? 而若是圣人此番熬了过来,她们就更不应当去为难这慧妃,否则依着圣人如今对?慧妃的?千般宠爱来看,等他醒过来,自然是会?因着这事与她清算。 如此说来,谢皇后?确实没有必要与慧妃为难。 可是谢皇后?却叹了口气道:“陛下病得太?突然了,本宫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慧妃是他的?心头肉,如今本宫借着这个机会?为难她,也是想看看陛下……” 她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应当是本宫想得太?多了吧,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阿璟又始终不曾回?来,本宫……罢了,且看明日吧,若是明日陛下的?身?子始终不曾好转,就该召阿璟回?来了,谢家的?将士还在,总该为本宫与阿璟算计出一条活路来。” 画萍明白了谢皇后?的?意思,心底也不由得有些发沉,如今的?他们好似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画萍。”谢皇后?忽然出声道:“你?去帮本宫收拾些东西出来,陛下如今病重,无论如何,本宫总该是要在他身?边伺候着,该做的?样子总不能少了。” 事情到了这份上,若是不能守在圣人身?边,她的?心也无法安定下来。 画萍正要应下,谢皇后?却又好似想起来什?么,看向画萍道:“本宫记得你?在太?医院是不是有个同乡?” 画萍一愣,点头道:“是,唤做孙启的?,前两年才?入的?宫,不过在太?医也是个说不上话的?,到如今也不过只是个小?药童罢了。” 谢皇后?点头,“唤他过来吧,跟本宫一同去一趟明宣宫。” “这……”画萍迟疑道:“孙启只是个小?药童,太?医院的?太?医都对?陛下如今的?情况束手无策,他怕是……” “再如何也是个能进太?医院的?。”谢皇后?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道:“治不了病但总能给?人搭个脉瞧瞧情况,本宫让你?唤他过来便唤他过来吧。” 画萍只得应下。 入夜,谢皇后?再过去明宣宫时听门口李沛提了一句,说是太?子殿下也在,谢皇后?神色倒是不曾有什?么变化,只是袖袍底下捏住帕子的?手微微紧了紧,而后?向李沛道了句“多谢公公提醒”,便踏入了殿内。 隋止果然守在里?间,里?间除却他之外?,唯有几个掌灯的?宫人还在,所以安静地有些瘆人。 谢皇后?缓步上前,道:“听李公公说太?子在此处守了好几个时辰了,连晚膳也不曾用,有孝心是应当的?,但因此坏了身?子就不好了,接下来有本宫在,太?子不若先回?去歇着吧。” 隋止这才?起身?向谢皇后?行了一礼,但却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开口提了慧妃之事,“听闻母后?今日过来探望父皇,什?么都不还来不及问就先寻了由头责罚慧妃,如此,怕是有些不妥当。” “慧妃见了本宫连个礼都不愿意行。”谢皇后?冷声道:“宫中规矩向来严苛,她如此不将本宫放在眼里?,本宫责罚她,何错之有?况且本宫也并非是不曾顾及她的?颜面,只说是令她去芳华寺为陛下祈福,她心中既然念着陛下,这桩事,想来她也是愿意做的?。” 说到此处,谢皇后?看向隋止的?眼神中多了一层别的?意味,语气亦是有些嘲讽道:“早便听闻慧妃与太?子关系甚好,如今看来果然不错,即便陛下重病,太?子也只顾着为她说情,倒是让本宫意外?。” 她这话说得不好听,但隋止却并未因着她这话生出羞恼神色,而是认真?道:“想来母后?也知慧妃娘娘乃是父皇心尖上的?人,如今父皇卧病在床,母后?却借着这个机会?为难父皇心爱之人,儿臣只是想着倘若父皇知晓此事,也定然会?心疼。” 他如此说,便是在为圣人考虑了。 谢皇后?眸色微寒,又听得隋止接着道:“而若是朝中人听得母后?这般作?为,恐怕也会?觉得母后?全然无一国之母的?宽容肚量,反而分不清事情缓急,即便到了这种时候,还一心念着争风吃醋呢。” 确实,眼下圣人重病在床,她却只顾着对?付慧妃,在旁人看来她如此做,无非是记恨慧妃平日里?受尽圣人宠爱罢了。 自然,若是没有隋止,如今的?谢皇后?亦能将所有一切尽数掌控的?话,这种事即便旁人会?说几句闲话,却也只是小?事,但如今……恐怕隋止才?是能掌控一切的?人。 所以谢皇后?即便脸色不好,却也只能勉强道:“太?子这话有理,其他事小?,眼下陛下的?病情才?最?为要紧。” 说罢,转眸往身?后?看去,吩咐道:“你?遣人去一趟芳华寺,令慧妃回?宫歇着吧。” 画萍应下,转身?匆匆离开。 见目的?已经达成,隋止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床榻方向扫了一眼,而后?向谢皇后?道:“既然母后?一心想侍奉父皇,那儿臣便先告退了。” 谢皇后?面色发沉地“嗯”了一声,隋止才?缓步离了殿。 周遭重新恢复平静,谢皇后?向前几步走到圣人榻旁坐下,而后?道:“你?们都退下吧,这里?间有本宫在,无需这么多人守着。” 里?边余下的?几个宫人互相看了一眼,一同应道:“是。” 然后?一齐退了下去。 等殿门处传来发沉的?关门声,谢皇后?才?看向垂首立在一旁的?孙启,摆手道:“你?过来替陛下瞧瞧。” 孙启从进了这明宣宫到如今,始终都是战战兢兢的?,连头都不曾抬起来过。 虽然其实也能猜到谢皇后?如今将他带来这明宣宫是所谓何事,但此时听得谢皇后?如此说,心底依旧不免惶恐,迟疑道:“娘娘,这恐怕不和?规矩……” 太?医院里?边能有资格给?圣人诊治的?身?份且不说,至少也是须得有数十年资历的?,想他这样才?入宫不久的?,不说圣人,便是宫里?头的?其他的?主子也轮不上由他来诊治。 他能干的?活无非是在太?医院里?头帮着整理整理药材,或是依着方子抓药之类。 如今谢皇后?一开口却要他来替圣人诊治,他是当真?没这个胆儿。 谢皇后?道:“本宫听画萍说起过,你?未曾入宫前在外?头也算是个名声不错的?大夫,不然也是选不进这宫中的?太?医院来的?。” “是。”孙启为难道:“只是外?头的?大夫怎能与太?医院里?的?相比,奴才?在外?头可以给?人瞧瞧病,但来了这太?医院,也就只有做些琐碎活计的?本事。” 他说这话时心底非但没有不满,反而是心悦诚服。 毕竟他是当真?见过那些个太?医的?本事的?,只觉得自己和?他们实在差得太?多,所以坐不到他们的?位置上也是应当。 谢皇后?却已经没了耐心,她道:“太?医院的?太?医都治不了的?病,本宫自然不指着你?治,只是本宫想要个答案,陛下这身?子到底如何了!” 孙启显然还是有些迟疑,可谢皇后?却皱眉道:“你?依着本宫的?意思办事就是,旁的?,不必多言。” 孙启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个“是”,而后?小?心翼翼走上前去,将手搭在圣人惨无血色的?手腕处。 他刚搭上脉搏,面色就微微变了变,不是因为旁的?,实在是这脉搏太?过虚浮,他简直要摸不出来了。 虽是夏日,但毕竟是明宣宫,这会?儿又已经是入了夜,其实是不热的?,但不过片刻,孙启脸上就已经是布满了冷汗,他却连抬手擦汗的?胆子都没有,只任由那汗珠沿着额沿滚落。 一刻钟之后?,孙启松开了把住圣人脉搏的?手。 谢皇后?一直盯着他动作?,此时见他松开,也连忙问道:“如何了?” 第七十三章 孙启有些艰难地?将目光移到谢皇后的身上, 缓缓摇了摇头道:“怕是不成了。” 他此时显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所以?一时之间竟也顾不得需得将话说得委婉,一开口?便直接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来。 好在谢皇后早已没了与他计较此时的心情, 她亦是脸色难看极了,目光直直地?盯着孙启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孙启回过神来, 连忙跪倒在地道:“奴才不敢欺瞒娘娘, 娘娘知道奴才从前在外头也算是像样的大夫,旁的奴才不敢说,可这种事,奴才是万万不可能?弄错的。” 方才他?瞧出?圣人的脉象古怪, 其实心里也是一惊, 于是又?勉强冷静下来再度细瞧了一番,却见那脉象越发虚浮, 这心底才算是有了答案。 他?这辈子活到如今,都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罢了, 而今日, 是他?头一回遇到这样大的事,脑子里当真是一片空白,连话要怎么说都不知晓了。 谢皇后?也是身子一阵发软,太医院里的那些太医在?宫里头待得久了,事要如何做,话要如何说, 他?们心里都恍如明镜,所以?即便圣人情况已是极差,他?们说话时也总还留了几分余地?。 也就是这几分余地?让谢皇后?心底留存了希望。 可如今…… 她咬牙稳住心神, 问道:“陛下他?……还有多少时日?” “多则七八日。”孙启声音微颤道:“少则三日。” 谢皇后?轻轻闭了闭眼睛,这样短的时间, 她能?做些什么呢? 莫说是隋璟,就连谢行玉都不在?上京,这样的局势下,她只能?任由隋止拿捏。 可是甘心吗?自然是不甘心的。 事到如今,她恐怕只得赌一把了,无论如何,隋璟得知晓宫中发生?的这些事儿,谢家原本留在?谢行玉手中的一支军队虽然并不在?上京,而是驻扎在?距离上京七八日路程外?的一处营地?,可若是上天眷顾,说不定他?们也还是有些机会的。 想到这儿,谢皇后?转过身去,轻声道:“行了,你退下吧,今夜的事,莫要与旁人提及。” 孙启算不得是个嘴巴严实的人,但今日这事与他?关系颇大,他?拿去往外?头说,便算是将自个的把柄送到了人家手上,他?自然是做不出?这种事来的,于是连忙应下道:“奴才明白。” 谢皇后?点了头,又?道:“到了外?边瞧着画意,令她去将画萍唤来,本宫有事寻她。” 孙启又?是应了声“是”,而后?才退了下去。 不消多时,画萍推门入了殿内。 此时的谢皇后?已经坐在?了外?殿的案几旁,虽然此时的圣人昏迷不醒,按理来说即便她在?他?床榻边商谈什么,圣人都是无从得知的。 但瞧着平日里威严逼人的那张脸就这样躺在?边上,她心里头到底还是有些发怵,所以?索性打?帘子坐到了外?边,虽然隔得不远,但好歹有道帘子隔着,瞧不见心里也舒服些。 画萍走上前向?谢皇后?福了福身,道:“娘娘,慧妃这会儿已经回去了。” 瞧见她面色不好,画萍只当她是因着慧妃的事心里有些不快,于是又?连忙道:“虽然不过只跪了半日,但是咱们的人盯得紧,她这半日是连起身的机会都没有的,方才回去的时候奴婢瞧着这走路还是很不利索,也算是吃了不小苦头……” 可谢皇后?此时却已经全然不在?意慧妃的事了,她不等画萍的话说完便吩咐道:“画萍,你尽快给阿璟传个消息,让他?寻个机会看能?不能?偷偷回来。” 谢皇后?语气?中的不安很是明显,画萍一愣,也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往那被帘子遮盖住的床榻方向?看了一眼,“娘娘,您的意思是说……” 她到底没敢将那话说出?口?。 可谢皇后?却先点了点头,“虽不知还能?不能?赶得上,可到底要做点什么,画萍,本宫将这事交给你,你一定要将此事办妥了。” 画萍知晓此事要紧,自然不敢含糊,连忙点头应了下来。 *** 送信人快马加鞭,途中不知跑死了几匹好马,又?是不眠不休,才终于在?第三日的夜里将书信送到了隋璟的手中。 其实原本这封信要送到隋璟手中至少还得再有一日,只是那送信人也不知为了,这一路上竟是比他?想象中还要顺遂几分,提前确定了隋璟的所在?之处也就罢了,就连最难走的那段水路竟然也恰好遇上合适的船只,如此,他?方能?在?第三日夜里赶至大军安营扎寨之处。 此时隋璟与谢行玉,吴由等人正在?赶往秦川城的路上。 从前隋璟是做错了事,才被隋止罚到西山大营中来的,与那些个新来的将士同吃同住,竟也说得过去。 但如今却是不同,不说西山大营早已不是隋止的所有物,只说圣人早已松口?让隋璟回宫,后?来见他?自己不愿回宫甚至还对他?有所褒奖就已经足以?说明他?留在?西山大营中已是不算什么惩罚,而只是历练罢了。 所以?此时他?的待遇自然不可能?再与那些寻常将士一般了。 这会儿他?正坐在?单独的营帐中喝茶看书,便有人急匆匆地?将书信送了进来,得知是宫中加急送来的书信,隋璟心中有些奇怪。 即便谢皇后?平日里隔三差五地?就算没什么要紧的事,也总免不了往西山大营中送来书信,或是嘘寒问暖,或是督促提醒,但眼下却非非常时候,谢皇后?在?这时遣人快马加鞭将信送来,恐怕当真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想到此处,隋璟皱眉将那封信展开。 只瞧见里边的第一句话,他?就已经赫然变了脸色。 “阿璟,你父皇骤然重病,恐时日无多……” 书信不长,除却与隋璟提及此事之外?,通篇便只是在?劝他?想法子回宫。 毕竟若是圣人离世,他?依旧跟着谢行玉吴由等人前往秦川城,等他?再归来时,恐怕隋止已经稳坐高位,就算他?在?战场上立下功绩,等回了上京,隋止想如何对付他?,依旧轻而易举。 隋璟眸色暗沉得厉害,他?将那封信揉作一团,而后?快步走出?了营帐。 此时已经入夜,外?间除却巡夜的将士来回走动之外?,其余人都已经在?各自营帐中歇下。 行军途中本就劳累,这种休息时间更是难得,自然都无心其他?,只想好好睡上一夜。 而隋璟行至吴由营帐前时,里间的烛火却依旧亮着,显然他?还不曾歇下,于是隋璟便掀开帘帐走了进去。 吴由果真还坐在?案几旁看书。 他?见隋璟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恭敬地?向?隋璟行了礼,“三殿下。” 隋璟颔首示意他?起身,而后?随意地?坐下道:“这一回,我们怕是去不了秦川城了。” 这话说得突然,吴由自然愣住,“这……三殿下这话,臣有些不明白。” 他?们带着西山大营的这些将士一路向?西,到如今已经赶了有半月路程了,可隋璟却突然说不去了? 这可是圣人的命令,哪里是他?们说不去了,便就当真能?不去了? 隋璟抬眸看向?他?,神色淡淡道:“圣人病重,如今在?床榻间昏迷不醒已有好几日,上京很快就要乱起来了,吴将军,这种时候,我作为皇子,总还是应当留在?上京的吧。” “圣人怎么会突然……”吴由叹了口?气?,但却依旧道:“只是即便如此,按理来说,臣与西山大营的这些将士依旧不能?不管秦川城,但殿下忧心陛下,一片孝心,若是想回上京,臣可安排几个护卫随行,虽然此举有违规定,但想来即便圣人知晓,也会理解殿下的孝悌之心……” 见他?自作主张地?分析着,隋璟的眸色却冷了几分,片刻后?,他?轻声道:“吴将军误会了,我并非只是想独自回宫,而是想带着吴将军,还有西山大营的这些将士们一同回上京。” “毕竟上京很快就要乱起来了,若是没有这些将士们在?,有些事,我怕是难以?应对,吴将军以?为如何?” 隋璟如此说,便算是明晃晃地?将野心显露了出?来。 吴由站立在?他?面前,面色为难地?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却听得隋璟缓缓道:“去年秋,朝中拨给西山大营的那一笔用来置办冬衣的军饷,吴将军可是联合商户以?次充好,其中,得了不少好处,父皇向?来最厌恶贪污受贿之徒,倘若此事被他?知晓,吴将军可知你会是什么下场?” 吴由脸色惨白,身子一软,便跪倒在?了隋璟面前,“求殿下放过臣!” 隋璟来到西山大营中其实也不过几月而已,吴由不知他?到底如何探知此事,但毫无疑问,他?凭借着此事算是彻底拿捏住了吴由。 于是起身轻轻拍了拍吴由的肩膀道:“吴将军,我要的是什么其实你的心里很清楚,你的事我可以?帮你保密,但你也得帮我考虑考虑,这样才公平,对吧?” 吴由的身子僵在?了那里,他?知道若是答应为隋璟做事往后?稍有不慎,需要面对的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可最后?还是点了头。 他?没得选。 第七十四章 隋璟的唇边终于有了笑意, 他甚至伸手将吴由搀扶起身,而后笑?着道?:“吴将军,你放心吧, 很快你就会知晓你今日的选择有多么正确。” 吴由却迟疑道?:“殿下,如今臣虽为?主?将, 但军中还有副将在, 此次回上京之事,殿下可有与谢将军提过?” 吴由虽为军中主将,而谢行玉为?副将,但吴由心里?也明?白, 倘若不是圣人存了打压谢行玉的念头, 以他的身份资历都是万万不足以压谢行玉一头的。 而也正因他心中明?白这一层,所以军中事务, 其实大多他都还是需得与谢行玉相商。 如今他们要放弃秦川城的战事,而转头赶回上京, 此时非同小可, 若要隐瞒谢行玉定?是瞒不住的。 所以少不了要与他相商。 但这事说来其实也不难,这谢行玉原本就是谢皇后的侄子,论起关系,隋璟还得唤他一声表兄,二人有这一层亲缘关系在,隋璟有这种心思, 按理来说谢行玉原本就应当是要帮着的。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吴由的猜测,至于具体如何,却还要看他们二人如何相商了。 隋璟自?然也不曾忘记谢行玉, 他点点头道?:“他的事你不必管,我会说服他的。” 吴由自?然应下, 隋璟达成目的,也很快掀帘子走了出去。 吴由这边已?经解决,隋璟不想耽误,转头又去见了谢行玉。 谢行玉原本正要歇息,见他过来便上前?拱了拱手道?:“三殿下。” 二人关系相熟,许多规矩礼节也没太讲究。 隋璟往里?间走了几步,谢行玉便问?:“殿下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会儿已?是夜深人静,他突然来访,还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样,倒也不怪谢行玉心中生疑。 隋璟在案几旁坐下,又指了指边上,道?:“表兄坐下说话?。” 谢行玉倒也并未与他客气,顺势坐下后道?:“殿下若有什?么事,不如直言。” 确实,依着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什?么话?都不必拐着弯儿来。 “既然表兄如此说了,那我有什?么便也就直说了。”隋璟点头,神色凝重了几分,他看向谢行玉道?:“父皇几日前?忽然病倒,如今上京怕是很快就要乱起来了,母后来了书信,希望我……能尽快回上京。” 谢皇后的心思旁人或许是不知道?的,但谢行玉却再清楚不过。 她这时候让隋璟尽快回上京,那恐怕圣人的情况已?是极为?糟糕,她想要让隋璟尽快回来,而后依仗着谢家,再最后与隋止争一争。 隋璟瞧见谢行玉的神色变化,便也知晓他此时应当已?经清楚自?己的来意。 但他也向来知晓谢行玉对此事从来都是并不赞同的态度,甚至他还一向希望谢皇后能舍弃这样的念头,以免最后将谢家也一同拉入深渊。 所以此时他亦开口劝道?:“表兄,不管你心中如何想,我与谢家的关系是不可能能牵扯清楚的,即便你如何与父皇,与太子表明?忠心都是无用,倘若太子坐上那个位置,第一个便是要对我动手,而后便轮到谢家了,谁也逃不过。” “与其如此,倒不如当真?做些什?么,这样即便最后失败了,至少也不算太冤枉,表兄你觉得呢?” 谢行玉定?定?地看着眼前?人,过了好一会才轻声道?:“三殿下与从前?在宫中时当真?很不相同,臣倒是有些好奇,殿下是向来有瑞心思,还是去了那西山大营历练了一番之后,才生出这般念头来的呢?” “事到如今,表兄,这早已?不是什?么要紧事了。”隋璟移开了目光,显然并未有在这件事上为?他解答疑惑的兴致。 谢行玉顿了一瞬,而后点点头道?:“殿下此言有理,那殿下打算如何做呢?率领西山大营的这些人回上京?” 隋璟迟疑道?:“表兄这是打算帮我了?” “不过是想再争取争取,想从太子手中抢回来原本属于我的东西罢了。”谢行玉点头。 但这却勾起了隋璟的好奇心,“我记得从前?表兄对太子的行事作风一向是极为?认同的,甚至还总劝母后不必执着于与太子相争,只要安分些,太子不至于会对我们如何,如今怎么……” 说到此处,他微微眯起眼睛,问?道?:“太子这到底从表兄手中抢走了什?么宝贝?” “是我的未婚妻。”谢行玉并未隐瞒,他认真?道?:“倘若臣能助殿下坐上高位,还希望殿下能将阿容赐于我,除此,臣也再不求其他。” 既然决意要去做这件事,有些条件自?然要提前?说个清楚。 隋璟理清楚了其中的来龙去脉,心下便已?经明?了,自?然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笑?着道?:“原来表兄念着的是阿容姐姐,这事不难,等我坐上了那个位置,阿容姐姐自?然是表兄的。” 见他应下,谢行玉也不再迟疑,只俯身跪下道?:“往后,臣但凭殿下差遣。” 隋璟满意的勾了勾唇角。 翌日,隋璟一行人便以圣人重病,心中忧虑的由头调转方向往上京方向而去。 此间路途不过十余日,若是快马加鞭,将夜里?休息的时间也尽数舍去了的话?,那还能在省去一半时间。 往回赶的路上其实少不了要遇上城门关卡,他们如今调转方向直直往上京方向而去原本也并不符合规矩,遇上顾忌隋璟身份的,他表明?了自?个身份,又拿出孝悌之道?来说上一说,那些的守城的将领大多不会为?难,也并不敢为?难。 遇上实在不肯松口的,那也就只能使些手段了才行了。 反正不管如何,他们都要尽快赶回上京。 *** 八月中旬,这个时节的上京天气已?经有转凉的迹象。 江奉容被周之昀拉着去了望月楼吃饭。 依旧是上回来时的雅间,周之昀对着那掌柜连着点了五六道?菜,尽是江奉容喜欢的。 江奉容听他顺溜地将那一道?道?菜名报了出来,不由笑?了,“兄长倒是了解我,点的尽是我喜欢的吃食。” 周之昀摆摆手,“这我不敢居功,是太子殿下与我提了这事,让我若是有了空闲时间,便带你出来散散心,若是来望月楼吃饭,那几样菜都是少不了要点的。” “他念的多了,我哪里?还能记不下来?” 从上回隋止将江奉容带进?宫中去见了赵文婴之后,她与隋止便再不曾见过面,算来其实也已?经有好几日了。 宫中的情况周之昀不曾瞒着她,所以江奉容也明?白隋止如今忙得连歇息的时间都近乎没有,没有再来见她也是正常。 大约也正因为?隋止如今忙得不可开交,但又想着江奉容独自?留在周府可能会觉得无趣,于是才特意让周之昀若是得了空闲时间,便陪一陪她。 虽然江奉容在周府其实并不算太无聊,无论是摆弄绣品还是侍弄花草都是打发时间的好法子,实在不成,她亦可以去主?院陪一陪李氏。 李氏是话?多的性子,见她来了便总愿意拉着她的手与她说话?,兴致上来了,还带着她去厨房亲手做些吃食,不知不觉地,一日时间便也就过去了。 但隋止这般做,到底是在为?了她考虑,都已?经是到了这般时候,隋止却还能为?她考虑地如此细致,江奉容心底自?然还是有些感?动的。 而周之昀瞧见江奉容神色微动,便顺势问?道?:“说来阿容你与太子殿下的婚事也就只有一个半月了,殿下他这些时日忙碌得紧,关于这婚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江奉容听得这话?倒是有些意外。 大婚之事其实若说是她从不在意,也不曾细想过,这却是不可能的。 从前?还在宫中时,她虽然经历的事情比寻常女子多一些,可在感?情之事上,却唯有谢行玉一人,彼时二人情浓,对于那桩求之不易的婚事,她怎会没有期许? 但后来两人分道?扬镳,那场大婚前?头准备的东西再多,最后却也没了意义。 算来江奉容正正经经穿过嫁衣那一回,竟是嫁给赖宝松,不过那只是一桩荒唐的婚事,即便大婚那日礼数都尽数周全了,江奉容也不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更?是不觉得那一日之事算是成婚。 对于一个半月之后与隋止的婚事,江奉容其实也是在意的,但那到底是皇家的婚事,不论是穿着打扮还是旁的都有极严的规矩礼制限制着,她或许心中有些想法,但总归都是实现不了的,即是如此,那不如不费心去想。 所以轻轻摇了摇头道?:“一切只按照规矩来便是,我没有特别的想法。” 周之昀闻言深深看了江奉容一眼,正欲再开口说些什?么,就见有店小二端着方才他们点的几样菜进?来,于是只能闭了嘴。 这回进?来送菜的店小二瞧着有些奇怪,他的头低得比寻常店小二要更?低一些,走路时瞧着腿脚似乎还有些不太便利,尽管已?经尽力稳住了身形,可依旧很明?显能瞧得出来他的脚步有些一瘸一拐的。 而等他走得近了,便能瞧见他低得极低的半张脸,除却有些苍白之外,江奉容还瞧见他的右脸上有一道?极为?明?显的刀疤,猛然瞧见其实是有些骇人的。 但江奉容一直下意识地将目光放到此人身上并非因着恐惧,而是她总觉得这人瞧着有些眼熟,就仿佛在哪里?曾经见过一眼。 那人大约也觉察到了江奉容的目光,他有些不安地扯了扯肩上的帕子,似乎是想更?好地将自?己的脸遮住。 但也就是他这样的动作让他的身影在江奉容脑中与另一道?巧笑?倩兮的身影重合。 她的心中猛然一惊,虽然收回了目光,可心底却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那人虽然腿脚不算便利,但是动作却是极为?利索的,他将几道?菜尽数摆上了桌之后道?:“客官请慢用。” 而后才屈着腰退了出去。 周之昀也发觉了江奉容的目光似乎一直在方才那个店小二的身上,但他跟着瞧了好几眼也不曾瞧出来这人有什?么古怪之处,所以等那店小二离开之后便忍不住问?了一句,“可是相熟之人?” 江奉容无心隐瞒,便点头道?:“算是相熟,此人是赖家长女,赖宝瑜。” 一听这名字,周之昀心下便大约明?白了。 江奉容与赖家的恩怨旁人或许知晓不多,但他既然帮着江奉容替了自?家妹妹的身份,对于她身上发生的那些事儿自?然知晓颇多,对于她与赖家的恩怨也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他道?:“赖家的下场很是不好,若是我不曾记错的话?,赖钦与赖宝松是判了流放之刑,半月前?就已?经动身,到了如今,即便侥幸活了下来,这日子恐怕也很是难过,至于赖母与这赖宝瑜应当是充作奴籍。” 说到此处,他又是连连点头,“难怪她脸上竟留下了这样一道?骇人的伤疤,既然没入奴籍,那脸上定?是端端正正刻了个‘奴’字的,那是拿刀子沾了墨刻就,任凭如何清洗都是洗不掉的,便也就只能拿刀子剜去,这倒也是个狠得下心来的!” 确实,女子原本就要比男子更?加在意自?个的容貌,再加之生生拿刀子在脸上这样划上一道?,若是寻常人怕是连举刀子的勇气都是没有的,可她却做到了这份上。 江奉容原本便一直觉得这赖宝瑜是个有本事的女子,但却总被家中拖累,到了如今孑然一身,虽然已?不是什?么尊贵小姐,但竟也未必全是坏处。 正当江奉容思忖之际,周之昀却道?:“说到底当初若不是这赖宝瑜,你也不至于吃这么多苦头,不如兄长把她叫过来,给你出出气?” 江奉容连忙摇头,“都是过去的事了,瞧她如今的模样也知她这些时日定?然是吃了不少苦头,我那些事,也不必再与她深究了。” 虽然当初那桩事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一直都是赖宝瑜在算计,但其实此事与整个赖家都有脱不了的干系,更?别说赖钦与赖宝松这两个最得益之人了,江奉容既然能看出这一层,就不可能将所有过错尽数怪到赖宝瑜的身上。 但江奉容能做的也只是当作不曾见过赖宝瑜,不落井下石地让她的境况更?糟。 至于帮她,或许这对于如今的江奉容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但江奉容不可能会这样做。 无论如何,赖宝瑜到底曾经害过她,以德报怨之事,她从来不会做。 听得江奉容如此说,周之昀只得作罢。 可江奉容又想到什?么,迟疑片刻后道?:“不过她毕竟是逃奴,留在这望月楼做事,来日若是被官府之人寻着,对这望月楼应当不会有什?么妨碍吧?” 望月楼是周姻的产业,江奉容自?然不想它出什?么岔子。 周之昀笑?着摇头道?:“怎么会,放心吧,这些事都是小事,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牵扯到望月楼身上。” 如此,江奉容才算安心下来。 等二人用完膳,进?来收拾碗筷之人依旧是赖宝瑜,只是这一回江奉容没有再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只当作是不曾见过她一般。 *** 圣人病重,已?经连着好几日不曾上过早朝了。 初时众人可能还不至于太将此事放在心上,可时间长了,心里?头自?然也越发担心。 这种事其实想瞒着是很难瞒得住的,几日下来,外间早已?有不少风言风语。 但好在隋止一直稳坐在储君之位上,所以即便当真?出了什?么岔子,也不至于生出什?么变故来。 而另一边,隋璟打着忧心圣人的名义赶回上京之事亦是已?经传回了上京。 他若是孤身回来倒也罢了,偏偏是连带着将西山大营的那些将士都一同带了回来,如此,他心底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便也就昭然若揭了。 所谓孝心,不过是一伸手便能戳破的遮掩罢了。 而这两桩事撞在一起,一些书生模样的人在茶肆酒肆中就不免谈论起这些事儿。 他们向来喜欢谈论国事,总觉得自?个有几分学识便应当忧心国事,对知晓的那些事儿都少不了点评几句,仿佛唯有这样才能显现出他们的才学来一般。 阿嫣在家中闷了好几日,今日难得想着出门走走,可才在闹市中逛了一会,便在经过一家茶摊时听得两个身着粗布麻衣,手中又拿着一把折扇的男子谈论起隋璟与西山大营之事。 这种场景在闹市之中其实并不罕见,所以初时阿嫣也并未在意,只是不曾想却正好听得他们提及了谢行玉的名字。 这才让她下意识停了脚步,凝神听着二人对话?。 其中一人道?:“这三殿下年纪虽小,但胆量却是惊人,在这种时候带西山大营的那些人回来,无非是想争位了!” 另一人啜了一口杯中热茶,摇头道?:“怕是自?寻死路了,太子殿下坐在那个位置多少年了,哪里?容得了他胡来?” 前?头那人却不认同这话?,“王兄这话?说得太过绝对,这事情没到最后,恐怕都还是不能轻易下定?论啊,毕竟这三殿下背后还有个谢家,这一回那位谢将军也是一同回来的,这其中门道?,哪里?能这么容易说得清?” 方才那神色笃定?之人听得这话?迟疑了片刻,正欲再说些什?么,可阿嫣却忍不住上前?问?道?:“二位,你们方才所言,可是当真??” 第七十五章 那二人听得声音转过头来, 瞧见阿嫣虽然衣着华贵,但到底只是妇人装扮,于是眼底便不自觉多了几分轻视, “这种事哪里有什么真不真的?我们二人也不过是议论议论罢了,至于最后这三殿下与太子殿下谁人能坐上?高位, 可不是我们能定下的。” “不不。”阿嫣有些着急地摆了摆手, “我只是想?问,吴将军谢将军他们率领的军队,如今当真要赶回来了?” 那二人闻言一愣,复又上下将阿嫣打量一番, 眼神中的轻视越发明显。 其中一人将手中茶杯放下, 嗤笑一声道?:“夫人,此?事在街头巷尾怕是早已传闻开了, 你?便是随便寻个人问问怕都是知晓此事的。” “不错。”另一人掂了掂手中折扇,而?后“啪”地?一声打开, 又装模作样地?扇了几下, 才道?:“夫人不过一介妇人而?已,自然是不关心国?事的,不知晓这些事儿倒也情?有可原。” 而?后撇了一眼阿嫣,又继续道?:“不过左右这些事儿与夫人也没有关系,又何必多问。” 这两人几乎已经将心底的那几分看不起写在了脸上?,见他们语气实在不好, 一旁雁儿自然无法容忍自己主?子就这般受了委屈,正?要上?前与他们理论,可却?被阿嫣拉住。 她只脸色发白地?与那两个书生模样的人道?了谢, 而?后便拉着雁儿转身离开。 雁儿没有发觉阿嫣面色不对,只依旧对方才那两人的举动很是不满, “他们也不过是两个穷书生而?已,还真当自个是个多厉害的人物了,在夫人面前都敢这般嚣张,不过是多认得两个字罢了,有什么可得意的?” “若不是夫人方才将奴婢拦下,奴婢非要去与他们好生争辩争辩,再不济令咱们谢府的人直接去将他们教训一通也成,哪里能就这样放过……” “好了!”阿嫣皱眉打断了雁儿的话,“今日先回去吧。” 雁儿这才发觉阿嫣的神色有些不对,说话的语气也显然谨慎了许多,她一边观察着阿嫣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道?:“可是大夫不是说夫人如今怀了身子,也还是应当偶尔出来走走,一直闷在家中怕是会对孩子不好……” 阿嫣压下心头?的不耐,只道?:“眼下我有更要紧的事儿要去办。” 说罢,便脚步匆匆地?上?了马车。 雁儿也只能跟了上?去。 马车上?,雁儿想?起那两个书生所言,这才意识到阿嫣可能在担心何时?,于是试探着问道?:“夫人可是担心咱们将军?” 她虽也一直听着那两个书生交谈,但因着那两个书生对阿嫣的态度实在不好,所以她只光顾着生气,却?也不曾细细思忖那二人所言,也是到了这会儿才意识到不对。 “将军若是当真在此?时?与三殿下一同率兵回来,便是在三殿下与太子殿下的皇位之?争中站在了三殿下的这一边了。”阿嫣并未反驳,只是面色越发苍白道?:“若是如此?,太子殿下少不了是要对谢家动手的。” 雁儿愣住,“夫人的意思是说,太子殿下可能会用谢家人来威胁将军?” 阿嫣叹了口气,点头?道?:“他们兄弟二人都想?争得那个位置,自然怕是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如今谢家的人都在上?京,太子那边,怕是迟早会有动作,我恐怕得尽快去见将军,如此?,方能寻着庇护。” 雁儿听着这话,心底越发惊惧,连忙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快些回去将此?事告知老?夫人与小姐吧!” 但阿嫣却?在听得此?话之?时?猛地?抓住了雁儿的手道?:“此?时?你?不必与旁人提及,老?夫人与小姐那边更是不必!” “可是……”雁儿显然有些迟疑。 可阿嫣语气却?越发坚定,“我如今怀着身子,是最不能出了岔子的,旁人的事我管不着,况且依着老?夫人与那谢嘉莹的性子,她们哪里会听我的话?” 这话倒是不曾说错,只是雁儿显然还有些担心,于是顿了片刻后又道?:“若是如此?,到时?候见了将军,将军问起此?事,我们应当作何解释?” 她们明明知晓留在上?京可能需要面对何种局面,但却?只顾着自个安危,连提醒都不愿提醒一句,就这样将他的母亲与妹妹留下,这是如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见雁儿一脸担忧,阿嫣的神色却?已经轻松许多,甚至轻笑一声道?:“这还不简单,我只需与他说是我想?他了,至于上?京的这些事儿我是什么也不知晓的,能躲过这场劫难,也只是因着我实在幸运罢了。” 这般说辞确实挑剔不出什么毛病来。 雁儿心里虽然觉得有些不安,可到底也还是点了头?。 回到谢府,阿嫣反而?定下了心神来,她使了银子令人再去打听了消息,确定了那两个书生所言确实并非假话,心下便也明白如今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在上?京呆下去了。 太子迟早会有对谢家动手的一天。 她轻抚隆起得已经很是明显的腹部,谢行玉对她已经没有了过往的情?意,所以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依仗,她或许经受得起如此?折腾,但腹中的孩子却?是折腾不起。 依着她打听来的消息,此?时?她若是赶去见谢行玉,抄近道?的话才不过四五日路程罢了。 只要见着谢行玉,她与孩子便有了庇护。 雁儿依着阿嫣的吩咐,此?时?已经在收拾一些衣裳和?首饰了。 但心里总归还是有些不安,“夫人,大家都说咱们楚国?可能很快就要起乱子了,这时?候离开府里,当真能安全寻着将军吗?” “等将军回了上?京才真正?要起乱子呢。”阿嫣面色凝重,“眼下唯有将军能庇护我与腹中的孩子,否则若是让太子一派的人将我们拿去做了筹码,就当真没了活路,我如此?做,是为了能有一线生机。” 阿嫣虽然在上?京生活了有一段时?日了,但到底却?也还是在秦川城边陲小山村生活了十数年的农女,并非当真成了娇贵的世家小姐,四五日的路程对于她而?言,其实并不算太远。 当初她即便只是拿着自己从山上?挖来的药草卖到镇上?的药铺里,便要足足走上?两日的路程呢,这不过四五日,又算得了什么呢? 听得阿嫣如此?说,雁儿即便心中依旧有些担忧,可到底没在说些什么了,而?是依着阿嫣的意思将东西尽数收拾妥当。 只等到了夜里,她们便要趁着夜色就此?离开。 自然,阿嫣早已准备好了书信,在书信中,她会写明她此?番离去的缘由,如此?,不论在谢夫人这边,还是在谢行玉那儿,也都算是有了交代。 *** 从圣人病倒到如今,谢皇后几乎是日夜守在了明宣宫。 不论是给圣人喂药还是旁的事,能亲力亲为的她几乎都去做了。 每回太医过来,她也都满脸担忧地?上?前询问情?况。 不明白其中利益关系的人瞧见这般景象,还以为谢皇后对圣人当真是一片痴心呢。 而?隋止与慧妃也总有来探望圣人的时?候。 只是每回过来都呆不了太久就被谢皇后以圣人需得静养的由头?送离。 谢皇后在圣人的病情?上?可谓是费尽了心思,但圣人的身体却?依旧是一日差过一日。 到了后边几天,谢皇后每日梦里梦见的景象都是圣人驾崩,隋止顺利登上?高位,而?后将她与隋璟关入狱中,令他们二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景象。 那景象一回比一回逼真,等醒来时?,她早已是被唬得满头?大汗,也不顾是什么时?辰,非要再见了圣人,甚至探了他的鼻息,确定他还有一息尚存,如此?,才能稍稍松一口气。 只是每回太医给圣人诊断之?后都是叹息摇头?,“陛下能熬到如今已经是上?天庇佑,往后,能有一日,便是一日的恩赐。” 圣人病到了如今,那些个太医也明白谢皇后想?听得的是实话,而?并非是拐弯抹角的话。 所以便都将情?况如实说了。 其实谢皇后心里也明白,圣人能熬到如今还有一息尚存那当真是靠着库房中各种名贵药草吊着的。 因着是给圣人服用,自然不会吝啬,他每日服用的汤药瞧着是平平无奇,但实际上?却?是数样稀罕药草熬成,不说旁的,只说其中那根千年人参便是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宝贝,可在圣人这儿却?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药材。 正?因为这些药材如同流水一般耗在了圣人身上?,所以才勉强将他这条性命留住了。 但至于到底能将人留到什么时?候,可却?还是要看上?天的意思了。 谢皇后只能在心里祈祷着,希望她的阿璟能尽快回来,如此?,还能有机会与隋止争上?一争。 但她不知,也正?在此?时?,圣人却?安然无恙地?坐在了常宁宫中,而?隋止与他禀报了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事儿。 隋璟在收到谢皇后消息的第二日就率领西山大营的将士往回赶之?事圣人早已知晓,也确实因为这事发了一通火,如今隋止说的却?是从前跟在谢行玉身边的军队。 第七十六章 “原本?儿臣想着既然做戏总是要做全面一些, 若是三弟那边有了?如此动静,儿臣这个做兄长的却?一点紧迫感都不曾有怕也是会惹人生疑,所以也就近调遣了军队往上京方向而来。”隋止说到此处神色微微一顿, 而后才接着道:“但是这支军队往上京方向行进了?不过两日路程,就被往日跟着谢将军的那支军队拦下?。” “如今率领这支军队的人正是在谢将军手下做了多年副将的谢星。” 隋止这一番话说完, 圣人倒是不觉得意?外, 只是冷哼一声道?:“谢家的人果真是信不过的。” 又?道?:“也好,如此朕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将事情彻底处理个干净,也就省得拖泥带水了?。” 谢家与隋璟的关系千丝万缕,是怎么也斩不断的。 从前?谢皇后?与隋璟有这般心思, 谢行玉好似向来是只对圣人忠心, 但等真到了?这一日,他到底还是要帮着自个的亲人。 圣人会觉得可惜, 毕竟谢行玉帮着他做了?不少事,也是个真正有本?事的。 但这一切都是谢行玉自己的选择。 如此想来, 其实也算是彻底处理了?一个埋藏在深处的祸患, 自然是好事。 隋止闻言亦是点了?点头。 谢行玉只是跟着隋璟回来其实就已经?说明他的选择了?,如今让跟随他多年的军队做出这般事情来更是将一切明晃晃地放在了?明面上。 他们笃定如今的圣人已是重病在床,药石无医,所以是连伪装的心思都没有了?。 *** 对于阿嫣而言,顺利从谢府离开?并非是件难事。 谢夫人虽然在意?阿嫣腹中的孩子,但因着前?头发生的那些事, 她实在是不待见这阿嫣,即便再如何在意?他腹中的那个孩子,做的最多的也只是在吃穿用度上用些心思罢了?。 自然, 她也从不曾想过阿嫣可能会偷偷离开?。 毕竟她不过是一个孤女,要离开?也无处可去, 更何况她费尽心思有了?这个孩子,又?利用这个孩子成了?谢行玉的妾室,如今好歹算是坐稳了?这个位置,又?怎么可能甘心就此离开?? 而那日夜里?,阿嫣的动作?也极为小心谨慎。 她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是当真不想出了?岔子,所以只提前?令人安排了?马车,而后?趁着夜色从谢府后?门匆匆离开?。 马车一路往城门方向而去,因着特意?寻了?近路,所以天还不曾亮,她与雁儿已经?顺利出了?城。 雁儿头一回出了?上京,这会儿瞧着外间景致变化,即便困倦得不行却?也是睡不着的。 即便阿嫣已经?再三与她说了?安抚的话语,可她心中的那几分不安却?始终没有消散。 她看着外间浓得化不开?的雾气,眉头越发紧皱,她总觉得这一路,怕是不会太平。 出城的头两日一切确实如同?阿嫣所言,一切都是极为顺遂的。 她甚至想着若是接下?来的两日也能如此顺利,那指不定第四日午间她便能见着谢行玉。 如此想着,心底自然高兴。 但奈何天不遂人愿,只是到了?第二日入夜,她们便遇上了?麻烦。 刚出了?上京的那段路虽然来往之人也不算太多,但至少还算是平坦大路,很是好走,一路上也不至于遇上什么。 可走到后?边她们却?拐进了?山道?之中,这也是阿嫣的意?思,她想着尽快见着谢行玉,自然不愿在半道?上耽误了?时?间。 若是要行大路,那至少得多个两三日的路程,她便咬牙令车夫行了?近路。 虽然不好走,可胜在路程短,算来只要四日便能见着谢行玉,如此,稍稍冒些风险好似也是值得的。 但当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山匪出现?在她们马车前?边拦住了?她们的去路之时?,阿嫣的心也是凉了?半截。 在这荒山野岭之中遇上这种山匪,她们又?不过是两个弱女子,当真便是唯有死路一条了?。 雁儿掀开?车帘的一角,瞧见这般景象之时?也是吓得面如土色,下?意?识伸手拽紧了?阿嫣的衣袖道?:“夫人,我们该怎么办啊?” 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甚至因为极度恐惧还克制不住地带了?哭腔。 阿嫣还不曾回答,就听得前?边传来那几个山匪的狞笑声。 其中一个山匪将手中大刀猛地扎进了?泥地里?,扬声道?:“放心吧,我们兄弟守在这山道?上,不过是想收些买路财而已,你们乖乖将手中银钱交出来,我们呢,也不想伤人性命!” 其他几个山匪闻言都纷纷附和,道?:“是啊,你们乖乖将钱财拿出来,我们也省去许多麻烦!” “不错,惹上人命与我们而言岂非更是麻烦?” “快些将银子拿来罢!” “……” 阿嫣听得这些话,竭力令自己冷静下?来,心中也当真很快有了?主意?。 她动作?极为利索地将从谢家带出来的一些首饰与银两拿了?一部分藏在了?马车上,余下?的都留在了?包袱里?头,而后?将那包袱裹起塞到了?雁儿手中。 此时?雁儿早已是六神无主,突然被阿嫣塞了?个装满银钱的包袱,也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下?意?识看向阿嫣道?:“夫人,这是……” 阿嫣亦是看着雁儿,神色凝重道?:“雁儿,你去将这包袱里?的值钱物?件交给那些山匪。” 雁儿一听这话,顿时?骇得手脚发软,连那包袱也是拿不住了?,顿时?便跪倒在了?阿嫣面前?,央求道?:“夫人,奴婢不敢去,这些山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奴婢若是去了?,怕是就回不来了?……” 即便帮着阿嫣做过不少亏心事,可到底还是个才十多岁的姑娘,只是听见这几个山匪粗犷的声音便足以将她吓唬得浑身发颤,哪里?还敢真如阿嫣所说的下?了?马车将这包袱送到他们面前?去? 阿嫣瞧见雁儿这副模样,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心里?骂了?一句,“当真是不中用的东西!” 可面上却?并未显露什么,而是叹了?口气,伸手将雁儿搀扶起来,而后?拉着她的手道?:“雁儿,我知?晓你心里?害怕,可是方才他们不是说了?么,他们只求钱财,并非是非要杀人的,想来他们也能瞧出我们这马车并非是寻常人家能用的。” “若是寻常人倒也罢了?,可若是惹上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官府那边查起来,总归对他们也没有好处。” 说到此处,阿嫣攥紧了?雁儿的手,认真道?:“雁儿,你相信我,他们不敢胡来的。” 雁儿此时?只瞧见阿嫣的嘴一张一合,可却?仿佛全然听不到她到底说了?什么。 或许此时?阿嫣所言确实是有些道?理的,可雁儿心里?实在太过恐惧,她身子一直止不住地发颤,眼眶里?的泪珠一滴一滴地滚落。 无论如何,她始终是不敢踏出那马车一步。 阿嫣见她这副模样,心下?越发着急。 她心里?明白那些山匪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若是她们再这般磨磨蹭蹭下?去,等那些山匪彻底被激怒,那恐怕她们就当真没了?活路。 于是心一横,竟是跪倒在了?雁儿面前?。 雁儿在谢府做了?那么多年的奴仆,这却?是头一回见着自己主子对自己行这种礼节,顿时?是慌了?神,手忙脚乱地要将人搀扶起身,“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啊,您是奴婢的主子,这世上哪里?有主子给奴婢跪的道?理啊?” 可阿嫣扶着隆起的肚子,却?任凭雁儿说什么都不肯起身,只道?:“雁儿,如今我与腹中孩子的性命都寄托在你一人身上了?,算我求求你,便帮我一回吧!” 说到此处,她又?抬手做发誓状,“我发誓,倘若那些山匪当真敢伤了?你,那我就算是驾着着马车朝这些山匪撞过去,拼了?这条性命,也绝不独活,若是违背了?这誓言,便教我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雁儿听了?这毒誓,心到底是软了?下?来,她沉默着伸手将那装满银钱首饰的包袱拎起,而后?抱在怀中,又?抹去眼角因为恐惧而止不住落下?的泪珠,咬牙道?:“夫人,那雁儿便去了?。” 见阿嫣点了?头,她才鼓起勇气掀开?了?车帘子,双腿发软地下?了?马车。 那些山匪因着始终不曾等到马车中的人有些动静,很快便有些不耐烦了?。 他们既然能做出拦道?劫财的事儿来,显然并非是什么好人。 所以此时?说话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顾忌,一开?口便是极为难听的话语,威胁着马车中的人若是再不依着他们的意?思将钱财之物?尽数交出来,便要将她们用大刀砍成几段,再丢进山里?头去喂野兽。 不过正当他们所有耐心要耗尽之际,雁儿却?下?了?马车。 她怀中抱着包袱,一步步往山匪的方向靠近。 那些山匪瞧见马车中下?来的是一个女子,眼神中已经?是多了?几分兴味,而方才的不耐烦也已是彻底消散。 阿嫣却?已经?起身安稳地坐在了?马车上,她掀开?车帘的一角,一边看着雁儿此时?的情况,一边压低声音与那车夫道?:“待会儿只等她将东西交到那些个山匪手中,趁着那些山匪将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的时?候,你便直接调转马头,沿着这山道?一路冲出去,等回到大道?上,应当就算躲过这场劫难了?。” 第七十七章 那车夫意识到了阿嫣的意思?, 显然是吃了一惊,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声音发颤道:“若是如此, 那方才的雁儿姑娘……” 若是他们留下那山匪或许还当真会依着他们方才所言,给他们一条活路。 可若是他们就?这样逃了, 那他们或许能逃出?生?天, 可雁儿却唯有死路一条了。 阿嫣脸色微寒,咬牙道?:“这些山匪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他们说的话哪里能当得了真?你若是不走,那我们今日就都得死在这儿!” 方才她与雁儿说的那些话不过都?是诓骗雁儿的说辞罢了, 上京在天子脚下, 自然安稳,什么山匪流寇都?不敢胡来。 可秦川城却是地处边陲, 她虽然也不曾当真见过这些匪徒,但却听?闻过不少他们的事迹。 都?说这些山匪个个凶残至极, 以?杀人取乐都?是常见之?事, 更?为疯狂些的,用人肉熬煮汤汁都?并不罕见。 在他们这些人眼中人已经不算人了,只是两只脚能直立起来的牲畜罢了。 若是落入到这种人手中,没?有被折磨致死就?已经是幸事,哪里还?敢奢求活命? 可在雁儿面前,阿嫣自然不能将这些话如实说了, 否则雁儿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愿意就?这样下了马车去送死的。 而若是没?有她转移山匪的注意力,阿嫣想要逃脱便又少了几分胜算。 没?法子,谁让自己身边此时?唯有她一人呢? 车夫虽然意外阿嫣一个瞧着这般柔弱的女子竟有这样狠的心, 连一直跟在身边的婢子也可以?毫不迟疑地舍弃,可到底也不想当真在这丢了性命, 于是用力握紧了缰绳,点头应了个“是”。 而雁儿此时?越是靠近那些个山匪,便能越发清晰地察觉到那些山匪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他们毫不顾忌地上下打量着她,就?仿佛将她当作了一件货物。 铺天盖地地恐惧将她淹没?,她的一双脚已经软得几乎要站不住了,可她只是走得稍稍慢些,那些个山匪便会不耐烦地催促,那粗犷的声音夹杂着偶尔几声不怀好?意的狞笑让她浑身发颤,她又不得不加快步子,踉跄着靠近那些山匪。 等终于走到那些山匪面前,她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打头那个山匪便伸手将她怀中的包袱拽了过来,打开后一瞧却皱起了眉头,里边的银子不算多,但加上其中的金银首饰其实已经很?是可观。 但那些个山匪却显然不是很?满意,大约是瞧着这雁儿虽然只是个婢子,但也被养得细皮嫩肉的,穿着打扮又很?是讲究,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婢子,那这给出?来的银钱自然不会少。 可如今到手的这个数目却…… 打头的那个山匪掂量着包袱中的银子,皱眉才上前了一步正?要说些什么,却听?着马车这边传来响动,抬眸一看竟是那车夫调转了方向要跑。 那山匪赫然变了脸色,转头看向身后山匪,恶狠狠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追!他们那马车上定?然还?有不少银子,这些不过是糊弄我们的东西罢了!” 那些个山匪闻言都?举着手中刀刃追了出?去。 而雁儿显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在周遭乱哄哄的声音中,她有些艰难地转身看向那辆马车的方向,但却只看见了马车离去的背背影。 在这一刻,她才终于意识到了她被舍弃了。 阿嫣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救她,将她推出?来不过是拖延一些时?间而已。 至于她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的,阿嫣根本不在意。 而至于方才在马车上阿嫣诅咒发誓般说的那些承诺话语,都?不过是为了让她能心甘情?愿地去做这个挡刀子的人罢了。 阿嫣向来是一个极为擅长伪装之?人,更?是明白该如何拿捏人心。 最初雁儿跟在她身边之?时?,其实并未太将这所谓的主子放在眼中。 确实,即便她们这些人不过是谢府的婢子,但瞧着身段学识,规矩礼仪比之?阿嫣都?要强上不少。 而这位阿嫣姑娘连说话都?带着满是违和感的乡音,有的时?候与她交谈都?是件费力的事情?,只因她说的话这儿的婢子甚至都?有些听?不明白。 至于她为何能成了谢府的贵客,又被谢府夫人认作义女,雁儿心底的想法其实与其他婢子一般无二,无非就?是觉得她运气太好?。 是啊,若非是恰好?遇上受了伤的谢行玉,又恰好?识得几样草药,将他救了回来,如今又哪里能过得上这般好?日子? 要是遇上这种好?事的人是自个,那自个一样能借着这东风飞黄腾达。 怀着这种看不上阿嫣的心思?,那些个婢子在阿嫣面前的态度自然好?不起来。 这些事,阿嫣自然也能发觉。 但她却并未太过着急地去惩治那些下人,而只是将心思?放在了雁儿身上。 她先是将雁儿调到身边成了贴身婢子,而后将自己的难处吐露,再表明对雁儿的信任,说她与旁人很?是不同,说她从不曾嘲笑看不起自己。 而雁儿听?得这些话,其实心底少不了还?是有些愧疚。 毕竟她其实心里还?是有些看不上阿嫣的。 有了这几分愧疚之?后,雁儿与阿嫣的关系也就?越发亲近。 阿嫣什么都?愿意与雁儿说,也愿意将重要的事情?交给雁儿去办,雁儿明显能感觉出?来阿嫣对自己的重视,而且随着阿嫣在谢府的地位越发稳固,她身边却也始终不曾提拔过其他婢子,一直都?唯有她一人。 如此,她怎么会不对阿嫣忠心耿耿? 她还?以?为阿嫣早已不只是将她当作一个寻常婢子,而是将她当作朋友甚至姐妹来看。 毕竟她那样怕死的一个人,方才能为阿嫣这般站出?来,也是因着有这份情?义在的。 可是到了如今,她看到阿嫣毫不犹豫地离去,才终于明白了阿嫣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她早该意识到这一点的,毕竟她为了阿嫣当牛做马地做了这么多事,可又曾当真得过什么好?处? 就?连从她手指缝里漏出?来的银子都?少得可怜。 可雁儿还?是一门心思?地为她买命…… 而如今,还?落得这样的结局。 想到此处,阿嫣咬紧了牙关,眼底尽是藏不住的恨意。 她甚至希望这些山匪能顺利地将阿嫣抓回来,如此,即便自己没?了活路,但却也不想让阿嫣好?过。 但阿嫣显然已经算计好?了一切,虽然狼狈不堪,可到底顺利从那些山匪手中逃脱。 经历了这一遭之?后,阿嫣虽然依旧希望能尽快见到谢行玉,但到底不敢再走这山道?了,所以?令车夫拐进了大道?,如此又是过了三日,她才终于到了谢行玉等人驻扎的营地。 手下人进来向谢行玉禀报之?时?,隋璟正?好?也在。 他正?与谢行玉商谈接下来的计划,便有人进来行了礼后道?:“将军,外间有一女子说是您家中妾室,您看……” 隋璟闻言眉头微皱地看向谢行玉,谢行玉也是神色一顿,而后才想起来阿嫣,有些意外道?:“将她带进来。” 手底下人应了个“是”,而后匆忙退了下去。 隋璟这才看向谢行玉,缓缓道?:“是那位阿嫣姑娘吧?” 谢行玉与阿嫣的事再上京闹得人尽皆知,隋璟那时?人虽在西山大营,但消息却还?算灵通,对于这种事自然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谢行玉点头,无奈道?:“臣府中唯有这一位妾室,既然来人声称是臣的妾室,那应当便是她了吧。” 隋璟只轻笑一声,倒是没?再说话。 不消多时?,方才那进来禀报的士兵已经领着一个身形柔弱的女子走了进来。 果然便是阿嫣。 阿嫣不曾见过隋璟,但却打听?过谢行玉这边的情?况,知晓谢行玉如今是跟在三皇子隋璟的身边,而那三皇子隋璟不过十来岁,应当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她瞧见端坐在上方的人模样,见他年纪尚小,而衣着又比寻常人华贵几分,再加之?就?连谢行玉对他态度也极为恭敬,自然便能想到他的身份。 于是不等谢行玉多说,她便已经恭敬上前行了礼。 隋璟抬眸瞥了她一眼,抬了抬手道?:“起身吧,听?说夫人已经怀了身子,往后见了我便不必如此客气,那些礼节之?类,都?免了罢。” 阿嫣一愣,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恭敬应下。 隋璟又看了谢行玉一眼,而后起身道?:“既然今日表兄的妾室来了,软玉温香在怀,想来表兄也没?心思?与我再做旁的事了,那我便不打扰二位了,先回去了。” 说罢,不等谢行玉多言就?要打帘子出?去。 可谢行玉却神色担忧地拦下了他的去路,又低声与他说了几句什么,见隋璟笑着点了点头之?后才安心朝他拱手,“恭送殿下。” 等隋璟离开,谢行玉才将目光放在阿嫣身上,他不由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可阿嫣还?未解释,人却已经扑到了谢行玉怀中,眼泪也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听?到耳边传来哽咽声音的一瞬,谢行玉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将人推开了,“你哭什么?” 第七十八章 纵然已经顺利到了军营, 可这一路,阿嫣也确实受了不少苦楚。 此时在?谢行?玉面前,她亦是不想错过这个博得怜惜的机会, 于是一边落下眼泪,一边将雁儿的事情说了。 自然, 她不可能?说是自个将人骗去拖延了时间。 而是将这一切说成雁儿心甘情愿为她做的。 “雁儿她还那么小, 原本我还想着能?熬过这段时间,我腹中的孩子生?下来,那我便给她寻一门?合心意的婚事。”阿嫣说着,神色越发悲恸, “可不曾想却遇上了这种事, 将军,都怨我, 若不是我只因心中思?念将军便什么也不顾就要来见将军,雁儿她也不至于就这样?丢了性命……” 见阿嫣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 谢行?玉也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原本要说出口的埋怨之言都尽数咽了下去,片刻之后,他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如?此,不过是折磨自己罢了,你腹中还有孩子, 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总该为孩子想想。” 阿嫣闻言似乎当真?在?努力得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谢行?玉见此,语气也下意识缓和了几分, 他道:“罢了,左右上京如?今也不太平, 我原本便是要遣人去将你们接过来的,你既然先?过来了,就先?好生?在?军营中安置吧。” 阿嫣连忙点头,道:“将军放心,阿嫣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谢行?玉只“嗯”了一声,道:“时候不早了,你若是没?有旁的事,就先?去歇着吧。” 阿嫣先?是应下,可脚步却不曾动,迟疑了片刻后才道:“天色已晚,将军不歇息吗?” “我还有些事务不曾处理完。”谢行?玉语气极为平静道:“你先?去歇着吧。” 阿嫣只得乖顺地应下。 她知晓有些事儿是急不来的,越是着急,反而越是容易出了岔子。 所以只能?压下心头的情绪。 *** 周府。 文雪院。 江奉容这会儿其?实才刚从主院回?来。 算来到如?今她已经在?这周府住了半月有余,周府的人都是极为好相处的性子,所以江奉容在?这儿生?活得还算自在?。 闲暇时间,她便总去前院陪着李氏。 周丰与李氏感?情虽然不错,周之昀也是个孝顺的,可他们二人到底有官职在?身,忙活起来的时候便也顾不上陪着李氏。 江奉容闲暇之时便也愿意去前院陪着李氏打发打发时间,也算是替代周姻尽尽孝。 而李氏也很是喜欢她。 譬如?今日,也是留着她在?主院用了晚膳之后才让她回?来的。 按理来说这样?的日子其?实是极为惬意的。 毕竟对于从前的江奉容来说,这当真?是求而不得的生?活。 可她的心里却总觉得极为不安。 大约是最近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儿实在?太多。 其?实算来她已经有好些日子不曾见过隋止的。 对于隋止这些时日在?做的事情,周之昀并未隐瞒江奉容,而是早就将一切尽数告知。 可这并未让江奉容稍稍安心,反而令她越发不安。 毕竟如?今的隋止与赵文婴所做之事仿佛在?刀尖之上行?走,稍有不慎便要掉落万劫不复的深渊。 即便她知晓一切,却依旧无法放下心来。 偏偏她还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祈祷着他们二人一切顺遂。 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江奉容卸去珠钗首饰,正要歇下了,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响。 江奉容一怔,她脑中马上便浮现了一道身影,而心跳也不由得加快,而芸青也显然想到了这一层,笑着道:“这个时辰过来的,除了太子殿下便也没?有旁人了!” 说着,她一边给江奉容拿了外衫披上,一边向外间问道:“是谁呀?” 外间人顿了片刻,而后才答道:“阿容,是兄长。” 是周之昀的声音。 江奉容虽然心底有些失落,但面上却不显。 而芸青却直接叹了口气,“还以为是太子殿下来了呢,小姐与太子殿下可有好些时日不曾见了。” 她这些时日以来一直是贴身在?江奉容身边伺候的,江奉容心里想着谁,虽然不曾说出口,但她却也是能?感?觉出来的。 江奉容见她如?此,语气也有几分无奈,起身去给周之昀开了门?。 周之昀这会儿却是提着一个食篮进来的。 瞧见他手中的食篮,江奉容有些意外道:“兄长这个时辰了还不曾用膳,我早些时候已经在?母亲那儿用过膳了。” 周之昀走进里间,将食篮里的吃食一道道端上了桌,“这是从望月楼带回?来的,都是你爱吃的,你若是吃过了,就陪兄长喝几杯吧。” 说罢,他又从食篮里拎出了一壶酒来。 芸青正要说些什么,江奉容却发觉周之昀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想到隋止与赵文婴,心里也不由有些担忧,于是上前一步坐下,“兄长,可是殿下那边……出什么事了?” 周之昀却并未承认,也不曾否认,只给江奉容倒了杯酒,又给自己也倒了满满一杯,而后举杯道:“先?不说那些,先?陪兄长喝一杯吧。” 话音未落,他已是将那杯酒举起,而后饮下。 江奉容见他如?此,心中自然越发不安。 想着倘若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周之昀应当不至于如?此的。 她与周之昀认识的时间虽不算太长,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对于他的脾气性格也算有些了解,知晓他这人性子一向乐观。 能?令他变成如?今这般模样?,那足以说明是当真?出了天都要塌下来的大事。 这让江奉容的心里又如?何能?不担心。 她只得转眸看?向一旁的芸青,吩咐道:“芸青,你先?去歇息吧,我陪兄长喝几杯。” 芸青神色有些迟疑,可江奉容却轻轻点头,“没?事,去吧。” 如?此,芸青才退了下去。 而江奉容也举起酒杯,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她的酒量向来不算好,不过周之昀带来的是望月楼的甜酒,口感?很好,却也不怎么醉人,上京有不少世家小姐都很是喜欢,若是举办宴会,都会备上一些。 江奉容也是偶然品尝过一回?,如?今品出是这甜酒,她心里也稍稍安定了些。 毕竟依着她那酒量,若是是旁的酒,要她陪着周之昀饮,她恐怕两三杯下肚,就已经是不省人事了。 见江奉容将酒饮下,周之昀又给她倒了一杯,而后自顾自地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空。 江奉容见他只顾着饮酒,也不由叹了口气,劝道:“兄长,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你应当与我说清楚才是,只是饮酒又有什么用呢?” 周之昀抬眸看?向眼前人,神色痛苦道:“对不起阿容,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真?的没?得选……” 周之昀这般神色语气,只让江奉容心底越发不安,她知道一定是出什么事了,而且是谁人也无法解决的事,但既然周之昀过来见她了,就说明至少她应当还是能?做些什么的。 所以她面色越发凝重,甚至伸手将他手中的酒杯一把抢了过来,“兄长,我只想知晓到底出了何事!” 周之昀痛苦地双手抱头伏在?了案几上,再抬起眸子时甚至眼眶都是通红的。 江奉容知道此时的他定然是痛苦极了,但却也只能?安慰道:“兄长,你既然这个时候来见我,那我应当能?帮得上你的忙对吧,你与我直说便是,算来周家也救了我一回?,倘若不是你们,我可能?当初便死在?赖家了。” “既然我这条命都是你们救回?来的,你们有需要我的时候,我自然也应当做些什么的。” 江奉容的话音落下,周之昀却依旧是一言不发的。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终于时声音沙哑地开口道:“他们带走了姻姻……” 江奉容愣住,问道:“谁?” “三殿下。”周之昀抬眸,“或者说谢行?玉。” 江奉容深吸了一口气,听得周之昀接着道:“他想要你,他让我用你来交换姻姻……” 听到此处,江奉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难怪周之昀如?此痛苦了,周姻是他的妹妹,若是让他对此事置之不理,他是绝对做不到的,可江奉容与他相处时日或许不长,但两人也早已算作是朋友。 要他那样?性子的人对身边朋友下手,确实是有些为难他了。 两边都难以舍弃,所以他痛苦不堪。 江奉容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既如?此,那就用我去将周小姐换回?来吧。” 周之昀怔住,而后很快摇头道:“他们如?今与太子殿下关系如?同水火,你若是当真?落入到他们手中,万一要是……” 可江奉容却看?着眼前人,很是认真?道:“兄长,其?实你心中也早已有了答案吧,若是不以我作为交换,那便也没?有别的法子救回?周小姐了。” “我明白你心里可能?还有些愧疚,所以迟疑着不愿意这样?做,但周家帮了我许多,所以兄长也好,父亲与母亲也罢,都无需因此而觉得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在?周府的这些时日她真?的过得很快乐,但到了如?今,其?实她也已经清醒过来了。 无论周府的一切多么美好,终究都是不属于她的。 她只是个过客罢了。 第七十九章 而?她此时的话虽然说得直接, 但却也不曾说错。 周之昀既然今夜来?寻她了,其实就代表着他已经是?做出了选择。 否则这件事周之昀根本不会让她知晓。 当然这亦是情理之中。 江奉容的心里全然不会有埋怨。 毕竟周姻是?周之昀真正的妹妹,他若是?因着江奉容这个假妹妹而?舍弃了真正的妹妹才是?怪事。 而?周之昀之所以这般迟疑, 不过?是?因着还有些过?不了心里那一关,觉得有些对不起江奉容罢了。 既然如此, 那江奉容便安了他的心, 告诉他自己理解他的选择,更不会生出怨怼心思来?。 如此,他或许心底也能好受些。 周之昀沉默着听她说完这些话,张了张嘴, 却只觉得心下酸胀一片, 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半晌,他听得江奉容接着道:“凡事自有定?数, 兄长,你?来?之前是?如何打算的, 如今便如何做就是?了, 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怨你?的。” 说罢,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片黑暗与寂静中,她听到脚步靠近的声音,接着便是?周之昀的声音,沙哑中甚至藏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哽咽, 他喃喃道:“对不起,阿容,对不起……” 她来?不及再说些什么就感?觉到肩膀处传来?一阵沉闷的痛感?, 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她心里反而?稍稍轻松了些。 在周府的这些日子, 她过?得很?好,也一直很?感?激周府的这些人。 但心底却一直明白,她顶替的是?周姻的身份,即便好似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所有人都告诉她如今的周姻过?得很?好,甚至是?真正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周府的人也真正将她当作?了亲人来?看待。 仿佛她真的已经成为了周姻。 可她到底不是?周姻,她是?江奉容,所以留在周府的日日夜夜,她的心里总还是?不免有些不安。 如今能为了周姻做点什么,即便前路未卜,她想,也算是?一桩好事。 她在一片黑暗中彻底地昏睡过?去,再醒来?时似乎隐约听得周遭传来?了有些嘈杂的争吵声响,她的意?识慢慢回?笼,瞧清楚了自己现在的所在。 原来?此时的她正处于一辆马车上。 而?马车外间的争吵声音也逐渐清晰。 那声音似乎是?谢夫人与谢嘉莹…… 谢嘉莹道:“如今那个阿嫣成了兄长的妾室,连孩子都怀了几月了,江姐姐死里逃生原本就很?是?不易,怎么如今还要被他这般折腾?” 谢嘉莹口中的“他”指的自然就是?谢行玉了。 谢夫人却叹了口气?道:“左右他是?你?兄长,如今到了这种时候你?又何苦再与他为难?” 又道:“阿嫣不过?是?个妾室罢了,行玉对她不过?几分新?鲜感?罢了,若是?阿容在意?,等她将那孩子生下来?便打发出去就是?了,你?兄长如今是?在刀尖上讨活,你?就懂事些,别再做些令他为难的事了吧。” 谢嘉莹显然还有些不服气?,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江奉容却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唤道:“谢夫人,嘉莹。” 二人的谈话戛然而?止,谢嘉莹转眸看见江奉容醒来?也是?高兴,连忙上前挽着她的手道:“江姐姐你?可算醒来?了,快来?吃些东西吧。” 此时马车已经行进了一个日夜,她们这会儿停下来?稍作?歇息也是?因着这些人顾着谢夫人谢嘉莹与江奉容娇贵的身子,让她们有个停下来?用膳的时间。 但谢行玉安排的时间紧迫,却也是?不可能歇上太久的。 江奉容听她如此说才觉得腹中空落落的,确实是?有些饿了,于是?也没有矫情,顺手接过?一张饼便吃了起来?。 半张饼入腹,她又饮了几口水,才算是?舒服了些。 见她脸色稍稍好了些,谢夫人原本想上前与她说上几句话的,可底下却有人上前来?禀报,说是?该启程了。 时间紧迫确实是?耽误不起的。 谢夫人也只能先把那些打算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谢嘉莹却挽着江奉容的手不肯松开,道:“母亲,我与江姐姐许久未见了,不如我与她同乘,正好我们两人可以好生说说话。” 谢行玉安排的人此时是?扮作?了商队的模样,一行人足足安排了五六辆马车,其中除却一些当真装模作?样地装了些所谓的货物之外,便是?空置的马车了。 这会儿谢夫人听出谢嘉莹的意?思,想着她们二人原本便感?情很?是?不错,于是?点了头?道:“你?们二人确实很?久不曾见过?了,今日难得有这机会,好生聊聊也是?应当。” 说罢,她便转身上了另一辆空置的马车。 谢嘉莹与江奉容上了原本那辆马车,到了这会儿她才突然想起来?不曾见着阿嫣,便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不见阿嫣姑娘?” 她此时这般问确实只觉得阿嫣不在此处有些奇怪,毕竟谢家的人都在此处,谢行玉既然想将家人都一同接到身边,总不至于落下了一个阿嫣。 但这般话语落入到谢嘉莹耳中,却显然多了另一层意?味。 但她自然也不会有隐瞒的意?思,于是?直言道:“她前几日就已经离了上京去寻兄长了,算来?今日怕已是?到了军营中了吧。” 见江奉容有些意?外,谢嘉莹又接着道:“留了封书信,说是?心里牵挂兄长,实在是?再家中呆不下去了,所以索性去寻了兄长。” “原来?如此。”江奉容轻轻点头?,对阿嫣这般做法倒是?不曾有什么评价。 左右这事早已与她没了关系,多问一句也只是?觉得奇怪,既然已知晓缘由,也就没了在探究的心思。 谢嘉莹显然对阿嫣的做法有些不满,顺势便埋怨起来?,“她怀着身子就这般去寻兄长,知道其中内情的自然明白是?她自己说什么牵挂兄长,可若是?不知晓内情的见兄长一走,她就在家中呆不了几日,就算身子很?是?不方便也硬要去寻兄长,怕是?只会说是?我与母亲的过?错。” “觉得若非是?我们亏待了她,她何至于这般?” 对于阿嫣,谢嘉莹心里积攒的怨气?实在不少,从前没人可说,就算在谢夫人面前,没说上几句也总教她忍着。 后?来?江奉容出了事,她也就当真没再去寻过?阿嫣的麻烦。 毕竟阿嫣怀了身子,又实打实地成了她兄长的妾室,她便是?再心下不满,也当真只能忍着。 如今再见了江奉容,她好似又变回?了从前那无?忧无?虑的模样,说话间也再没了顾忌,只想将这些时日压在心头?的郁闷都尽数纾解。 江奉容听她细碎地抱怨着,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眼?下局势动荡,再大的事儿其实都已经是?小事了,更何况这原本也不算大事,不必如此在意?。” 确实,眼?下的上京大家都议论着三殿下与太子殿下之间的那场争端,到底谁最终能坐上那高位才最令人好奇,至于谢府中这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哪里会有人在意?? 谢嘉莹虽然对朝局之事一窍不通,但也知晓这并非假话,于是?点了点头?,迟疑片刻之后?却又问道:“江姐姐,我还不曾问你?这些时日到底都发生什么事了呢,我还以为你?当真已经丢了性命。” 想起那具被谢行玉放置在书房中的尸身,谢嘉莹现在还觉得有些发冷,她喃喃道:“兄长那时候也是?当真以为你?已经死了,还因此做了许多荒唐事。” 她如此说并非是?想借此让江奉容回?心转意?,只是?想起那些时日谢府的模样,心头?有些感?慨罢了。 听谢嘉莹问起这事,江奉容便将与谢行玉退婚之后?的事情大多说了,但其中牵扯到隋止与赵文婴之事却被她略去。 不是?信不过?眼?前人,只是?这些事情多一个人知晓,其实就多了一分风险。 眼?下隋止与赵文婴都还置身于危险境地中,江奉容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只道自己是?凭借着一己之力从赖家逃脱了出来?,后?来?担心再度被卷入那些事端之中,所以才索性躲了起来?,原本想着寻了机会便要离开上京,却不想到底还是?被谢行玉寻着了。 这些话半真半假,但心头?的遗憾却是?真的,她说到最后?,情绪也显然有些低落。 如今被送去谢行玉身边,当真亦是?前路未知了,谢行玉或许对她还存有几分割舍不下的情意?,但那样的日子却并非她所求。 从下定?决心离开他开始,到如今中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但不想兜兜转转,她却还是?要回?到谢行玉身边。 心底自然是?不甘的。 谢嘉莹也听出她语气?中的苦涩,沉默片刻之后?,道:“江姐姐定?然是?不想再回?到兄长身边了吧?” 江奉容抬眸看先她,几乎没有迟疑地点了点头?,“从我与他退了婚开始,便是?只想与他再无?瓜葛。” 纵然二人从前有十数年的感?情,但后?来?发生的这些事情也早已将所有一切消磨干净。 江奉容是?当真不愿意?再与谢行玉牵扯下去了。 他曾说过?对阿嫣动了心,如今心爱之人在旁,她亦是?想不明白为何还要与她纠缠不休? 第八十章 “江姐姐。”谢嘉莹压低了声音道:“我帮你离开?这儿?吧, 离开?兄长?,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她说这话时目光直直地望着?江奉容,眼眸很亮, 甚至语气中还夹杂着几分抑制不住的兴奋,就仿佛要?去做一件很是伟大的事情。 江奉容心?中微微一动, 可当她掀开车帘往外面瞧去时却心?底的那?几分期许却仿佛被一阵凉水浇灭, 她轻轻摇了摇头道:“还是不必了。” 谢嘉莹一愣,有些急切道:“为什么啊,江姐姐不是不想?留在?兄长?身边吗,那为何不借着这个机会离开呢?” 说到此处, 她好似意识到了什么, 又连忙解释道:“难道江姐姐是不相信我么,是, 他是我的兄长?,按理来说我是应当帮着?他的, 我也很希望江姐姐能做我的嫂子, 只是……” “只是不论江姐姐相不相信,我是当真觉得?如今的兄长?已经不配与江姐姐在?一起了,他身边那?个阿嫣向来精于算计,江姐姐虽然聪慧,但却比不上她狠心?,若是一同在?兄长?身边侍奉, 肯定是要?吃亏的……” 谢嘉莹着?急地解释了许多,生怕江奉容是当真不相信她。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江奉容便拉着?她的手道:“嘉莹,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 谢嘉莹焦躁的心?似乎瞬间被抚平,她讷讷道:“那?为何不让我帮你, 你难道不想?离开?了吗?” 江奉容苦笑一声,“你瞧一瞧外边的情况,咱们这走的明显就是山道,应当是为了抄近路选的道儿?,在?这种地方,即便因着?你帮我,我逃了出去,也不知该如何回去,即便我识得?回去的路,但这种地方向来是山匪横行的,我若是遇上,岂非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虽然想?离开?,可却也是理智的。 若是当真在?这荒山野岭中逃离队伍,就算侥幸离开?,也只怕没法活着?回到上京。 与其如此,不如等寻着?机会再做考虑。 谢嘉莹显然不曾想?到这一层,她做事向来冲动,即便因着?阿嫣到来后的那?些事稍微收敛了些,但如今到了江奉容面前却又是恢复了原本模样。 自然,她也是好心?,只是不曾考虑清楚罢了。 她掀开?车帘瞧了一眼外边,确实,她们这一路从出了上京的城门之后就行进了山道里,也已经不知在?这山道了行了多远了。 江奉容若是在?这种地方逃离,恐怕比回到谢行玉身边还要?危险几分。 想?明白这些,她垂下眸子,显然有些愧疚。 可江奉容却道:“虽然如今我没法离开?,但往后总会有机会的,到时候还需得?嘉莹帮我。” 谢嘉莹攥紧了她的手,认真点了点头?道:“江姐姐放心?,到那?时候只要?你与我说一声,我一定帮忙。” 江奉容也笑着?点了点头?,应道:“好。” *** 一夜过?去,江奉容就这样了无踪迹地消失在?了文雪院。 芸青第?二日起身想?来江奉容房中伺候的时候听得?里面全然没有动静还觉得?奇怪。 毕竟依着?江奉容的性子,每一日似乎都是在?这个时辰起身,今日却晚了些。 想?起昨日夜里周之昀过?来,芸青心?里便明白了,“昨夜周公子拉着?小姐饮酒,小姐酒量向来不好,饮了酒多睡一会儿?也是正常。” 如此想?着?,她便没有进去打扰,甚至还吩咐了院中干活的几个下人,令他们做事的时候手脚放轻一些,免得?惊扰了江奉容。 可直到午间,里边却依旧没有动静。 这下芸青才意识到了不对,但还是放轻脚步推门进去。 里间竟是空无一人。 芸青的心?一下子乱了,她下意识在?房中左右看了几遍,亦是连连唤了几声几声“小姐”,但自然是无人回应的。 确定了里间无人,她踉跄着?走出了房间。 院中几个正在?洒扫的下人瞧见芸青这六神无主的模样都觉得?奇怪,而不等他们开?口询问,芸青便先?一一走上前问道:“今日可曾见过?小姐?” 但那?些个下人都摇了摇头?。 还有人神色疑惑道:“芸青姐姐不是方才还说小姐在?里间歇息吗,怎么突然又……” 芸青脸色惨白,声音发颤道:“小姐不在?里边,小姐不见了……” 听得?这话,院中的下人也都是一惊。 显然这事发生得?突然,他们也都想?不通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会说不见就不见了。 但也有存了理智的下人,劝道:“芸青姐姐,快别在?这耽误时间了,还是得?将这事儿?告诉咱们夫人啊,夫人一向心?疼小姐,若是知晓了此事,定是会想?尽法子去寻咱们小姐的!” 边上其他几个下人听了这话也连连点头?,“是啊,眼下光凭着?咱们几个肯定是没法子将人寻回来的,还是得?与夫人说。” “还有咱们公子,也定然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 “……” 芸青原本听他们提及李氏还不曾回过?神来,可后边听有人提了一嘴周之昀倒是反应过?来了。 她一边神色慌乱地往外边走去,一边嘴里喃喃道:“对,昨日夜里是周公子来过?的,小姐现?在?去了何处他应当再清楚不过?……” 那?些个下人虽然没听清芸青嘴里到底在?念叨着?什么,但见她匆匆走出了院子,也只觉得?她是心?底有了主意,于是心?底也稍稍安定了些。 左右他们这些人也做不了什么,既然芸青有了法子,他们便只消等着?消息就是。 芸青从想?起昨日夜里的事之后就片刻不敢停歇地往周之昀院子方向而去。 其实她也不能确定此时的周之昀是否在?院中,但除却去此处寻他,芸青也想?不到旁的法子。 其实想?到或许此时的江奉容与周之昀是呆在?一块儿?的,芸青心?里也能稍稍得?到些安慰,想?着?有周之昀在?,应当是不至于会出什么事儿?。 但即便如此,此事却也还有许多不对劲之处。 芸青没法细想?,只能加快了步子。 或许等见到了周之昀,一切便也就能有一个答案了。 等她脚步匆匆地到了周之昀院中时,却被院中的下人拦了去路,“芸青姐姐怎么来了?” 芸青一直是跟在?江奉容身边贴身伺候的婢子,周之昀院中的人能认得?出她来也并不奇怪。 芸青心?中记挂着?江奉容,也顾不上别的,只问道:“周公子可在??” 见那?下人点了头?,芸青又连忙问道:“那?我家小姐呢,我家小姐可与公子在?一块?” 那?下人神色一顿,显然有些不知该如何答复芸青这一问题,于是道:“芸青姐姐可是有事要?见我家公子,那?不若我先?进去与公子说一声?” “好,你快些去吧。”芸青也没再为难这下人,与其抓着?他不放,不如等见了周之昀之后再好生问问。 周之昀是昨日夜里最后见过?江奉容的人,若是还有人知晓江奉容此时的去处,那?这人定然便是周之昀了。 那?下人点头?应着?,转身往周之昀书房的方向跑去。 而此时周之昀的书房中却并不只有他一人,除了他之外还有一身着?明蓝色衣裙的女子正在?与他说着?话。 周之昀道:“姻姻,此事你不必管,后边的事儿?我这个做兄长?的都会安排妥当。” 原来这身穿明蓝色衣裙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真正的周家小姐,周姻。 周姻听得?周之昀如此说,神色却并不曾安定下来,反而是越发急切道:“你安排,你要?如何安排,你将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拿去换了我,又不曾赶在?那?些人将她带离上京之前将人救下,眼下连人已经被送到了何处去都不知晓,太子殿下怪罪下来,你如何承担?” 说到此处,周姻更是憋着?一肚子火,“我都说了不必管我,不必管我,他们难道当真就敢杀了我不成?” “姻姻。”周之昀叹了口气,“你是我妹妹,倘若我都不管你,那?还有谁来管你,难道你要?我这个做兄长?的就当着?这样眼睁睁看着?你受苦?我如何能做得?出这种事来?” 那?日他见着?周姻被谢行玉的人制住,他就已经彻底失了理智。 他如何不知顺着?谢行玉的要?求拿江奉容来交换周姻有许多不妥当之处? 只是他实在?是没得?选。 两人正争辩着?,外间下人轻轻叩了叩门,道:“公子,江小姐身边的芸青姑娘来了,说是想?求见您。” 周之昀轻轻闭了闭眼睛,道:“让她进来吧。” 外间应了个“是”,而后退了下去。 不消多时,芸青推门走了进来,她顾不上此时里间是否还有旁人在?,只向周之昀问道:“周公子,昨日夜里我家小姐是和你呆在?一起的,可今日一早我却寻不着?她了,您可知晓她到底去了何处?” 她语气急切,看向周之昀的目光里担忧中却又带着?期许。 她如今也唯有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眼前之人的身上了。 周之昀对上她的目光,张了张嘴,却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他不曾应当,旁边周姻叹了口气,替他作了回答,“抱歉,芸青姑娘,江小姐如今……” “应当已经被谢将军的人带走了。” 80-90 第八十一章 芸青的身子?瞬间僵住, 眼底仅剩下的几分期许也消散了个干净。 她?抬眸看向周之昀,声音发颤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公子?,我家小姐称你一声兄长, 心底也是当真将你当作自个兄长来看的,你怎么能……” 她?不知道江奉容此时为何会落入到?谢行玉手中, 只知昨日?夜里江奉容最后见过的人是周之昀, 如今他们二人还对江奉容此时?的情况知晓得这般清楚,若说此时?与他无关,芸青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她?紧紧盯着周之昀,此时?说话?的语气中已经全然没了之前的那几分恭顺, 反而是在质问。 既然话?已经说破了?一个口子?, 周之昀便也只得将这桩事的来龙去脉尽数说了?个清楚。 芸青一向是江奉容最为相信之人,这些事周之昀不应当隐瞒她?, 也没必要隐瞒她?。 “我知晓这件事我确实是做得自私了?。”不用芸青多说,周之昀也明白自己?对不住江奉容, 于是神色愧疚道:“昨日?夜里阿容她?还劝我不必为难, 但?凡若是能寻着别的法子?,我都不至于让阿容置身于险境之中,可我确实……” 芸青听完这些话?,心下也是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经历了?这一桩事,其实她?已经没法完全相信周之昀,但?听完周之昀如今所言, 她?却并未怀疑什么。 因为芸青知晓江奉容是一定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来的。 在这样的选择题中,她?会自甘做被舍弃的那个,而最残忍的是, 这一切原本就该如此。 她?的牺牲,仿佛也只是理所应当。 周姻沉默了?片刻, 道:“眼下并非是争辩是非对错的时?候,若想要将人救回来,恐怕还得去见太?子?殿下,唯有他才能有法子?救人……” 芸青神色一变,“太?子?殿下还不知此事?” “已经遣人去给太?子?殿下递了?消息,只是殿下如今诸事缠身,怕是还不曾得到?消息。”周之昀神色为难地解释道。 可芸青却急得额头直冒冷汗,咬牙道:“可这种事儿哪里能等得了?呢?” 见她?着急,周姻叹了?口气,安抚道:“芸青姑娘,我虽然不关心旁人之事,但?对于这位谢将军与江小姐之间的恩怨也有过听闻,想来你既然是江小姐贴身的婢子?,对他们?之事应当知之更多,那谢将军与江小姐之间即便退了?婚事,依我来看他对江小姐也始终念念不忘,既是如此,江小姐即便落入他手,应当也不至于当真出了?岔子?。” 想起谢行玉在得知江奉容死讯之后做的那些荒唐事,芸青也不由沉默下来,确实,谢行玉不至于伤了?江奉容。 但?芸青想起江奉容如今身处的境地,却还是不免为她?忧心。 芸青知晓,她?定是过得艰难的。 等暮色四?合,天?边的光亮被夜色尽数吞噬,隋止才匆匆忙忙来了?周府。 他脸色沉地厉害,眸中的寒意更是逼人,见了?周之昀他更是不曾收敛,直接便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襟,质问道:“孤不是让你护好?她?么?” 他将江奉容留在周府,确实是有叮嘱过周之昀护好?她?。 毕竟眼下他深陷难关,许多事儿确实无法兼顾,也更担心将江奉容牵扯进这些事情之中来。 而当初周之昀也曾拍着胸脯与他保证,既然隋止信得过他,那他定然会将江奉容护好?,甚至道:“殿下放心,既然您已经开了?口,那么在我这儿,便是我自个的性命都没有阿容的性命要紧!” 如此,隋止才放心下来。 可如今他自己?好?端端在这站着,江奉容呢?被他拿去与谢行玉做了?交易? 想到?此处,隋止的手越收越紧,猛然勒紧的衣襟让周之昀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周姻见了?如此景象,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她?慌忙上前阻拦,道:“殿下,此事也是我的过错,若非我不小心中了?他们?的算计,兄长他绝不至于因为我而令那位江小姐置身险境,我到?底是兄长的亲妹妹,兄长心底也难以割舍,可那些人逼得紧,他是当真没有法子?……” 说着,周姻止不住声音里也夹杂了?哽咽,她?向来不是柔弱的女子?,鲜少有这般克制不住情绪的时?候,可这会儿瞧见自个兄长如此狼狈模样,她?眼底酸涩地厉害,说不出几句话?,眼泪却先落了?下来。 周之昀有些艰难地摇摇头,“姻姻,这事不怪你,要怪就怪兄长不曾护好?你们?……” 隋止没有兴致看他们?在自己?面前因着这些事争辩,他看了?一眼周之昀,到?底松开了?手来,冷哼一声道:“现在说这些都早已没了?意义,上京这边的事你帮孤盯着些,孤亲自去将阿容带回来。” 听她?如此说,周之昀与周姻都愣在了?原处。 虽然他们?二人知晓江奉容对于隋止而言很是重要,更是提前做了?心理准备,但?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是要舍弃上京的这些事,亲自去寻江奉容。 上京如今变故颇多,又是最为要紧的时?候,这如何使得? 周之昀忍不住开口道:“眼下殿下还得稳住宫中,若是圣人见不着殿下,难免心中会生?出疑虑来,到?时?候坏了?大事,阿容即便回来,最后恐怕也难以逃脱这场劫难。” 周姻亦是点头道:“是啊,此事非同小可,我们?都明白殿下心中在意江小姐,可到?底还是应当冷静想一想,莫要因着一时?意气,毁了?这样多年的筹谋。” 隋止袖袍下的五指收紧,眉心越发紧皱,“孤若是不去,如何保证阿容的安全?谢行玉或许并未有伤害她?的心思,但?过往诸多纠缠,他打的什么主意,孤心里再明白不过。” 他语气发冷,更有迫人之势,显然已经打定主意。 说罢,正欲吩咐他上京事宜,可周之昀却明白纵然隋止将上京的这些事儿安排得再如何妥当,只要他人不曾守在此处,到?底要出乱子?。 所以依旧是硬着头皮道:“殿下不可,万一上京这边出了?乱子?,三殿下的心思得逞,阿容就算逃得了?一世,亦是逃不了?一世,殿下还是稳住上京这边为重。” 又道:“阿容那边的事,就交由我去办吧,殿下再传一道命令,让西山大营那边的稍稍费些心思,护着点阿容,定然是出不了?岔子?的。” 隋止顿住,心头越发乱作一团,他明知周之昀所言有理,可一想到?江奉容如今就要被带到?谢行玉身边便心烦意乱,只想什么都不顾地将她?带回来。 见隋止沉默,周之昀索性跪倒在地,“还请殿下放心,这一回,倘若我不曾将阿容带回来,那我便不会回来交差!” 周姻也一同跪下道:“兄长若是做不成此事,周姻也愿意以性命作陪!” 周之昀闻言转眸看向周姻,见自个妹妹一脸坚毅模样,却也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语来,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而隋止立于他们?身前,心底更是压抑难当,不知过了?多久,到?底是理智占了?上锋,他声音微哑道:“西山大营那边孤已经传了?消息过去,你若是要去,今夜便动身,一旦有什么消息,记得及时?告知孤。” “另外。”他看向周之昀,眸色沉得令人生?惧,“没有什么比阿容的性命来得重要,若是有需要你做选择的时?候,阿容永远都是那个最为重要的。” 周之昀毫不迟疑地点了?头应下。 如此,隋止才转身出了?周府。 他如今的这个选择做得艰难,若是留在上京只为他自己?,那他可以毫不犹豫舍弃一切。 但?并非如此。 他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已故的母亲,也是为了?蒙冤的江家,受尽屈辱的赵文婴,还有江奉容。 唯有他借着这一次的机会坐上那至高?之位上,一切才能引刃而解。 所以他看似有选择的余地,但?其实没得选。 里间,直至隋止的背影消失于浓稠的夜色中,周家兄妹才缓缓起了?身。 周之昀看向周姻,事到?如今也无心苛责她?,只神色担忧地叮嘱道:“这些时?日?你就好?生?留在周府,哪里都不要去,免得再让那些人有对你下手的机会。” 周姻却并未应下,反而是攥紧了?周之昀的手道:“兄长,我与你一同去。” 周之昀变了?脸色,“你去做什么?” “此事因我而起,我亦是想尽一份力!”周姻咬牙道:“况且我在那军营中被关了?数日?,对那里的情况也算了?解,兄长带着我一同去,说不定我也能帮上忙呢!” 可周之昀却毫不迟疑地将她?的手甩开,有些生?气道:“军营中自有殿下的人与我里应外合,他们?对那处的了?解不比你多?你若是去了?不说帮忙,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 周姻垂眸,瞬间便红了?眼眶,她?喃喃道:“此行艰险,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兄长你一人……” 她?从来不是扭捏作态之人,此时?心中是如此想的便也就索性将心思说出了?口。 她?不是非去不可,却是当真忧心周之昀。 毕竟那处实在危险,去了?,或许就没有回来的时?候了?。 第八十二章 而?方才周之昀在隋止面前的那一番承诺, 说什?么凡事?以江奉容的?性命为重,说话间无一不是透着要以周之昀自个性命去换得江奉容平安归来的?意思。 江奉容此番是因着她才入了险境,所以周姻对她亦是存了几分愧疚之意, 但人心?总是有偏向?的?,就像是周之昀明知用江奉容去将她换回来之事身为不妥, 可却依旧是如此做了。 而?此时也是如此, 她知晓隋止令周之昀去将江奉容救回来理所应当?,可心?中却还是不免记挂。 见周姻如此模样,周之昀默了片刻,语气也软了下来, 他劝道:“姻姻, 你放心?,兄长也并非是那蠢笨之人, 况且在西山大营中殿下也早已安排了人接应,你只在府中陪着父亲母亲, 等兄长回来便是。” 周姻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人, 终于是缓缓点了头?。 *** 两个日夜后,江奉容与谢家一行人终于到了西山大营的?驻扎处。 许是在入京之前还有许多事?情须得安排妥当?,再加之军队人数众多,所以行进速度不免慢上不少。 江奉容与谢嘉莹一同下了马车便?瞧见谢行玉掀开帐帘走了出来。 或许是有诸多事?务缠身加之连日奔波,他瞧着憔悴不少,谢夫人见他如此模样, 显然很是心?疼,走到他身边便?落下了眼泪来,“行玉, 你这一路定?然是吃了不少苦头?吧,其实我与嘉莹也都不求你再立下什?么功绩, 能活得轻松些便?好了。” 说罢,她又卷着帕子不住得抹起眼泪来。 可谢行玉却只是囫囵应着她的?话,目光早已落在了一旁的?江奉容身上。 而?江奉容却又是别开目光,并不愿看他。 如此,还没等谢夫人将想说的?话说话,谢行玉便?匆匆吩咐底下人道:“母亲舟车劳顿,现下肯定?早已疲累不堪,带她先去营帐中歇一歇吧。” 谢夫人顺着谢行玉的?目光看向?一旁的?江奉容,心?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于是只得叹了口气,将还未曾说完的?那些话咽了下去,而?后看向?一旁谢嘉莹道:“嘉莹也陪着我一同去歇息吧。” 谢嘉莹知晓谢夫人如此说是想让自个兄长与江姐姐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可却并不曾答应,反而?更是攥紧了江奉容的?手,道:“母亲且先去歇着罢,我这会儿还不觉着累,况且这样久不曾见兄长了,我也想与兄长,江姐姐一同说说话呢!” 谢夫人皱眉,“你这孩子……” 她原本有心?让谢行玉与江奉容好生说说话,可谢嘉莹却像是听不懂她的?意思一般,硬是要留下。 江奉容却明白?谢嘉莹的?心?思,她硬是要留下并非看不懂谢夫人与谢行玉的?意思,而?是担忧自己若是与谢行玉独处会被他欺负了去。 想到此处,江奉容心?底涌出一阵暖意,亦是默默握紧了谢嘉莹的?手。 见两遍僵持不下,谢行玉也无心?为难,便?只得道:“母亲,那您便?先去歇息吧,嘉莹确实也许久不曾见我了,大约有许多话想同我这个做兄长的?说。” 听谢行玉都这般说了,谢夫人却是又看了谢嘉莹一眼才跟着谢行玉安排的?人一同离开。 而?谢嘉莹却与江奉容一起跟着谢行玉入了营帐。 三人一同坐下,气氛却不自觉尴尬起来。 最?终还是谢嘉莹先开了口道:“兄长,你有什?么话要说的?便?直接说吧,这般费尽心?思地将江姐姐带到这儿来,怎得见了面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谢嘉莹的?话说得直接,令谢行玉也不免有些尴尬。 他顿了片刻后才问道:“你们?这一路可顺遂?听闻那一段山道上似有山匪出没,你们?不曾遇上吧?” 他说话时神色显然是紧张的?,便?是领军上战场时,恐怕都不曾这般紧张过。 而?他的?目光更是时不时落在了江奉容的?身上,似乎在期待她与自己说说话,但同时又害怕她会说出诛心?之言来。 江奉容原本是不想开口与谢行玉说话,可却也不希望他因着自己的?沉默而?再怀有期许,于是索性质问道:“将军此番将我带来此处,到底所为何事??” 她的?目光直直与他对上,令他避无可避。 四周寂静下,他终于没有再避开江奉容的?目光,声音很轻却又很是认真道:“阿容,我们?成婚吧。” 江奉容还不曾回过神来,谢嘉莹便?已经一脸怒容地站起身来道:“兄长,你才纳了阿嫣为妾不过几月,阿嫣腹中的?孩子都快生下来了吧,你凭什?么觉得你还能配得上江姐姐?” 谢嘉莹的?话全?然不曾给谢行玉留颜面,所以他这会儿脸色也不由沉了下来,皱眉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可不曾想到江奉容却在此时冷笑?一声道:“嘉莹这话说的?不错,谢将军,如今的?你凭什?么觉得自个还能配得上我?” 江奉容的?语气极冷,更是不曾留有分毫余地。 谢行玉垂眸坐在远处,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地笑?了,也才终于抬眸看着眼前人,缓缓道:“配不配得上又有什?么要紧呢,阿容,你如今在我手中,成婚之事?,皆由我说了算。” 说吧,他起身道:“你这两日好生歇一歇吧,婚期只定?在两日之后,到了那时,阿容,我们?期盼了十余年的?事?情,也终于就要成真了。” 他说到这最?后一句话时,声音里还有难以掩饰的?颤抖。 可其实这所谓的?期盼了十余年的?婚事?,早已在当?初谢行玉为了阿嫣做出那些荒唐事?之事?被毁得干净,后来二?人被御赐的?婚事?都退了,此事?便?更没了提及的?必要。 这其中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从前在意的?事?在江奉容这儿都早已算不得什?么了,可谢行玉却依旧抓着不肯松开。 仿佛他们?成了婚,便?能回到过去一般。 而?此时的?江奉容却并未有兴致与他争执旁的?,而?是有些惊诧道:“怎么这样着急,眼下都还不曾回上京,就要在这半道上将办婚事??” 这确实古怪,再如何说这场婚事?也不当?比他们?所筹谋之事?更加要紧,如此安排,谢行玉也就罢了,隋璟居然也并未有意见。 “这是我的?意思。”说到此处,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愧疚道:“此次婚事?或许仓促了些,但是阿容,你放心?,等往后安定?下来了,我会将所有一切都补偿给你的?。” 江奉容听得他这一番情深之言,心?中却只觉得可笑?,于是也只别过脸去,甚至不愿再多看他一眼,就更不提再与他多说什?么。 谢嘉莹却冷笑?一声,语气嘲讽道:“不知道阿嫣是否知晓此事?,她腹中的?孩子还不曾生下来,若是知晓兄长就要娶江姐姐做正妻了,怕是当?真要气得睡都睡不着了,那兄长可得关切着些,万一阿嫣腹中这孩子出了岔子,兄长可不得心?疼死?” 若不是谢嘉莹,旁人还当?真没有这胆量与谢行玉如此说话。 说完这话,她也不顾谢行玉脸色如何难看,直接将人推出了营帐外,道:“好了好了,兄长要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我与江姐姐这累了一路,就让我们?好生歇一歇吧。” 谢行玉见她这副一心?护着江奉容的?模样,心?底也有几分无奈,她怕是早已忘了自己才是她的?兄长了。 不过想到再有两日便?是自己与江奉容成婚的?日子,到时候她与阿容也算是一家人了,这关系能亲近些,其实也是好事?。 如此,他便?也就没了计较的?心?思,而?是只道她们?二?人好生歇息就当?真转身出了营帐。 见谢行玉离开,谢嘉莹才转身到江奉容身边坐下,她沉默了片刻,一开口却先是道了歉,“江姐姐,对不起。” 江奉容摇头?道:“这些事?怎么能怪你?” “他毕竟是我兄长。”谢嘉莹垂下眸子,声音中竟是止不住有些哽咽,“怎么办啊江姐姐,我从前当?着 很希望你能与我兄长成婚,能与我成为一家人,可如今发?生了这样多事?,兄长身边又有那个阿嫣在,若是你当?真与我兄长成了婚,定?是要受欺负的?……” 若是从前她或许会相?信谢行玉对江奉容的?那所谓情深,但到了如今,见过了谢行玉是如何在她们?面前护着阿嫣的?,又知晓阿嫣竟在他与江奉容还不曾退了婚事?之前就怀了身子,她哪里还会相?信谢行玉的?那几分所谓情意? 想到江奉容就要踏入这深渊之中,而?将她推下去那人还正是自个兄长,她心?中自然不免愧疚万分。 江奉容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道:“嘉莹,你不是说,要帮我逃走吗?” 谢嘉莹下意识抬头?,眼角的?泪珠还不曾拭去,“江姐姐你的?意思是……” 江奉容轻轻点头?,“来的?路上我已经留意过了,这附近不远处便?有城镇,若我能逃至那处,租一辆马车也不是难事?,眼下你兄长将一切安排得紧,我若是要离开便?要尽快筹谋了。” “而?这事?实在不易,嘉莹,还需得你帮我。” 谢嘉莹自然不会迟疑,她握紧了江奉容的?手道:“江姐姐你放心?,我定?然帮你逃离此处!” 第八十三章 一夜后, 营帐中有人来传了消息,说?是谢将军在外等候。 江奉容与谢嘉莹换好衣裳便?一道?走?了出来。 谢行玉负手立于营帐外,听得声响转身, 见她们二人一同出来也不意外,只道?:“阿容, 三殿下要见你。” 江奉容还不曾说?什么, 谢嘉莹却先道?:“那我也一同去。” 谢行玉见她依旧一副担心自己欺负了江奉容的模样,心底有些无奈,却也没有多言,只道?:“那就一同去吧。” 如此, 江奉容也自然也不曾有意见, 便?与谢嘉莹一道?跟着谢行玉到了隋璟营帐外。 但最?后却是江奉容独自一人进去的。 只因谢嘉莹要进去时被守在门?口的人拦了下来,道?:“谢小姐, 殿下只说?想见一见江小姐。” 在谢行玉面前,谢嘉莹或许使?使?小性子就能糊弄过去, 但是如今这是在隋璟面前, 她却是不敢胡来,只能后退一步,乖巧地等在了外间。 江奉容进入里?间时隋璟正坐在案几旁。 算来她已有许久不曾见到隋璟,如今再见他竟是有些认不出他来了。 从前在宫中时,他一直都是被谢皇后娇养在身边的,一眼瞧着便?如同一个奶呼呼的瓷娃娃一般, 但又是个脾气大爱惹是生非的,当?初谢皇后将教他学?问之事交到江奉容手中,江奉容也当?真因着这事吃了不少苦头?。 而如今的隋璟除却黑了许多, 面容也瞧着沉稳了些,年岁不大, 但这一眼瞧去竟像是个成年人了一般。 其实也是,依着他如今与隋止分庭抗礼的举动来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是从前那个孩童了。 一边胡思乱想着,江奉容上前行了礼,“三殿下。” 隋璟抬眸,弯了弯唇,依旧如同从前一般唤她,“江姐姐。” 江奉容不知该不该应,一阵沉默中,隋璟又道?:“江姐姐何必与我这样客气,从前在宫中时我与姐姐的情份一直都是在的,那时候若非江姐姐悉心教导,许多道?理怕是我永远也学?不明?白的。” 听他提及从前在宫中的时日,江奉容也不禁回忆起那段日子。 对于隋璟而言那或许还算美好,可?对于彼时的江奉容而言却只是折磨罢了。 那时候谢皇后将教导隋璟之事塞到了她的手中,而这隋璟又是被娇惯坏了的性子,她又不能当?真得罪了这身份贵重的皇子,但却又要令本就不喜好念书?的隋璟在学?识中有所提升,至少能让谢皇后满意。 否则谢皇后定?是要责罚于她。 如此两边为难之下,对于江奉容而言,自然是煎熬至极。 隋璟却并?未看出此事的江奉容心下回忆起当?初之事来是何种感觉,只免了她的礼节之后又给她赐了座。 “从前在宫中时我便?一向很是喜欢江姐姐,如今江姐姐与我表兄的婚事就在明?日。”隋璟轻笑道?:“我与江姐姐还当?真是有些缘分的,这样一来也就亲上加亲了,我更是应当?唤江姐姐一声表嫂才成。” 这些都不过是客套之言,江奉容听着,也只敷衍应着。 她回过神来,便?一心想着逃离此处之事。 从昨日夜里?她与谢嘉莹说?开之后,便?越发明?白此事紧迫,却又难于登天。 她们二人商议着今日便?要摸清楚这军营中的守卫是如何交替防守,若是能寻着其中空隙,那便?也就有了离开的契机。 方才一路过来时,江奉容并?不曾忘记观察周遭情况,只是此事显然并?未有那样容易。 觉察出江奉容的心不在焉,隋璟却并?未计较。 他只起身走?到江奉容身边,认真道?:“江姐姐,我知晓你心里?或许还有些不安,但是没关系,等明?日你成婚之时,我赠你一份大礼,便?当?作?是江姐姐与我表兄的新婚贺礼,如何?” 他看似在询问江奉容意见,但语气里?却带着分明?的不容置疑。 江奉容虽然不明?白他话中意思,但他既然如此说?了,也并?未给自己拒绝余地,江奉容自然只垂眸应道?:“多谢殿下。” 隋璟这才轻轻点头?,“我手头?还有事情须得处理,江姐姐便?先回去歇息吧。” 江奉容本也不想在此处久呆,她心中记挂着逃离此处的事儿,只想尽快应付了隋璟便?离开。 所以听他如此说?了之后,便?也很快起身告退。 外间,谢嘉莹的脸色显然不算好,一旁的谢行玉也侧过身去,两人竟是一副连话也不想多说?一句的样子。 江奉容虽然不知她们二人方才到底是说?了些什么,但心底也是大约有有数。 谢嘉莹对于谢行玉决意要娶江奉容之事很是不满,方才他们兄妹二人守在外间,她定?是管不住嘴又提了这事,而谢行玉自然不会因着她这三言两语变了心意。 于是两人少不了又要争执一番。 谢嘉莹估计也又拿了阿嫣的事来呛声,不然谢行玉应当?不至于这副神色。 江奉容心里?胡乱猜测着,走?到谢嘉莹跟前道?:“走?吧,我们回去。” 谢嘉莹上前挽住江奉容手臂,闷闷地点了点头?。 谢行玉听见她的声音便?转身过来道?:“我送你们回去。” 因着江奉容出来的缘故,他已经?是尽可?能压下心头?那几分被谢嘉莹激起来的怒火,尽可?能语气平和的说?出这般话语来。 但却依旧显得有些古怪。 而且谢嘉莹自然也不会给他这个面子,只嘲讽道?:“兄长何必做出这般姿态,这营帐与营帐之间相隔才不过几步路?值得兄长这般接来送去的?” 谢行玉神色一滞,想开口再说?些什么,江奉容却接着道?:“嘉莹这话说?得也不错,统共不过才几步路罢了,将军手头?事务繁忙,若是还这样用?心将我们送回去,反而有些古怪,就像是将我与嘉莹当?作?犯人一般了。” 其实她如今在这军营中的待遇表面上看起来光鲜,实际上原本也是与一犯人没太大差别。 只是谢行玉却不可?能在明?面上认下此事,所以此事听她如此说?了,便?只得勉强点了头?,“那好,你们先自个回去吧。” 说?吧,他顿了片刻,又软下声音道?:“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江奉容不想再继续与费心纠缠,于是随意“嗯”了一声,算是应了下来。 但她难得的回应却让谢行玉心中一阵雀跃,又跟在她身后连连叮嘱了好几句才任由二人离开。 谢嘉莹见谢行玉这副模样,心里?其实并?不好受。 谢行玉毕竟是她的兄长,她其实也并?非全然不能瞧出他如今的情意来。 只是他与江奉容之间隔了一个阿嫣,阿嫣腹中又早已经?有了孩子,有些事情回不去了便?是回不去了。 强求反而更生怨。 江奉容与谢嘉莹缓步往回走?,一路上看起来是在观赏周遭的景致,但实际上却是在注意着军营中的守卫,想着什么时辰才是能寻着空隙的时候。 若是想要逃离此处,那时机便?是其中最?为重要的。 若是能把握住这一时机,便?能寻着逃离的契机,否则当?真是一桩难事。 也正在二人一心注意着周遭景象之时,阿嫣扶着腹中孩子缓缓走?了过来。 阿嫣其实昨日夜里?便?知晓了江奉容还好生活着,并?且已经?被送到谢行玉身边的消息。 谢家人这两日便?能抵达军营之事并?非是个秘密,她自然也是知晓的。 而不管往后事态如何变迁,谢夫人永远是谢行玉的母亲,谢嘉莹也永远是谢行玉的妹妹,这一点是不会生变的。 所以只要这两人还活着,阿嫣便?免不了要上前讨好。 即便?她心下明?白谢夫人与谢嘉莹二人大约也不会愿意见着她那副谄媚模样,可?又能怎么办呢,在谢行玉面前,该做的样子还是要有的吧? 她如此想着,所以所日夜里?才在得知了谢家人已经?到了的消息之后匆匆出了营帐,原本想着上前寒暄一番,但是不曾想到的是她一掀开帘子,瞧见的便?是站在谢行玉身侧的江奉容。 这令她止不住乱了心神,若不是又细细看了两眼,确定?了那当?真是个活生生的人,那她恐怕还当?真以为自个是见了鬼了。 但不论如何,她确实没再稳下心神来依着原本的计划上前寒暄,而是回到了营帐中分析了如今的局势。 从谢行玉以及谢家人那副姿态便?能看出他们对于江奉容依旧活着并?不感觉到意外,或许他们早已知晓了此事也并?非不可?能。 想到此处,阿嫣不由捏紧了手中帕子,心头?更是克制不住地怨恨。 自己虽然不过是个妾室,可?到底也已经?嫁入了谢家,算是谢家的人了,但他们这些人显然还不曾将自己当?作?一家人来看待。 谢夫人与谢嘉莹倒也罢了,就连谢行玉,竟也在这事上瞒了她。 越是如此想着,她心里?便?越发压抑地难受,腹中孩子或许也觉察了她的情绪,越发不安定?了起来。 她伸手轻抚着腹中,安抚着腹中孩子的同时,似乎心绪也跟着稍稍平复了些。 她想,这一切总还是应当?有个解法的。 第八十四章 于是翌日?, 她在江奉容与谢嘉莹回营帐的路上拦下了二人。 瞧见阿嫣,谢嘉莹不由皱眉,原本与谢行玉那般争执了一番, 她的心头也正是不爽利的时候,见阿嫣又在这时过来寻晦气, 便毫不客气道:“怎么, 你又要到江姐姐面前来使你那些手段了?” 谢嘉莹说话向来是这般不留情面的,也正因着这一点在阿嫣手中吃了不少亏。 后来江奉容出了事,谢嘉莹才?算收敛了些,不过也只是无心再与阿嫣计较罢了。 如?今守在江奉容身边, 即便面对的是她自?个的兄长谢行玉, 她说话间亦是不曾有过客气的时候,面对阿嫣自?然更是不会顾忌什么。 阿嫣早已习惯了谢嘉莹这副样子, 若是见她变得沉稳内敛,反而会生出疑虑来, 所以这会儿听得这些嘲讽之言, 她神色不曾变化,面上反而挂了笑意,道:“这可当真是误会我了,我是得知江姐姐死?而复生,心下高兴,所以才?来探望。” 阿嫣唤江奉容“江姐姐”, 其实是跟了谢嘉莹的叫法。 当初她还是谢家义女时,谢行玉为了令几人关系和?睦,便让阿嫣改了称呼, 如?此,也能显得彼此之间的关系稍稍亲近些。 到了如?今, 这般称呼显然已经不合时宜。 所以江奉容便摇头道:“如?今阿嫣姑娘已经是将军的妾室夫人了,哪里还能再唤我姐姐,这倒是乱了规矩了。” 谢嘉莹也顺势跟着轻哼一声?道:“就是,谁与你是那姐姐妹妹的,当真会攀附关系!” 阿嫣如?今腹中如?今已经有了谢行玉的孩子,至少这个将军府妾室的身份是早已坐得稳当,若是说她如?今的举动?是为了攀附关系,其实是不至于的。 毕竟过去的恩怨摆在那儿,哪里是几句讨好的“姐姐”便能一笔勾销的呢? 谢嘉莹明?白这个道理,如?今这般呛声?,其实只不过故意发泄心头不满罢了。 谢嘉莹的话说得不好听,阿嫣却并不在意,不过是一个称谓罢了,哪里是什么要紧的事,于是依旧笑道:“是这个道理,倒是我疏忽了,那便还是唤江小姐最为合适。” 江奉容无心与她在这路口争执这些,时间紧迫,她还得尽快摸索清楚这军营中的守卫情况,如?此,方能逃离此处。 于是道:“阿嫣姑娘怀了身子,也不宜这般久站,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我与嘉莹就先?回?去了。” 说罢,便要拉着谢嘉莹离开。 可阿嫣却仿佛听不懂她的话一般,又快步上前拦住了二人的去路,“怀着身子站久了确实有些累了,这儿距离江小姐的营帐不远,我可否过去歇一歇,也正好许久不曾见江小姐了,与江小姐说说话也是好的。” 见阿嫣还要纠缠,谢嘉莹心底一阵不耐,皱眉道:“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江姐姐说了不想与你……” “自?然可以。”不等谢嘉莹将话说完,江奉容却先?点头应下。 原本?阿嫣出现在此处她心里虽会觉得奇怪,但细想之下,阿嫣如?今毕竟已经是谢行玉的妾室,而她却是谢行玉原本?的未婚妻,虽然后头已经因着发生的那些荒唐事而退了婚。 但如?今却又要与他成婚。 也就是说若是这桩婚事成了,江奉容往后可是阿嫣的主母了,这般算来,阿嫣此番过来也就算合情合理了。 可她方才?这一番话却让江奉容觉察出几分古怪来。 她拦下了江奉容与谢嘉莹之后,既不曾炫耀她腹中孩子,也不曾用她与谢行玉过往感?情来刺激江奉容,更不曾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反而只是说了些没?有意义的话语。 这倒是令人看不清她心中所想。 等江奉容与谢嘉莹要走了,她却又偏偏迎了上来,明?明?方才?不论?是江奉容还是谢嘉莹与她说话之时都不曾留有什么情面,可她偏偏还热脸贴上来,难道只是为了再受一番羞辱? 江奉容心里头是不信的。 所以见阿嫣始终不肯离开,甚至想跟着她们一同回?营帐之中去,便顺势应下了此事。 谢嘉莹却不曾细想,只神色有些古怪地?看向江奉容,显然不理解她为何要在这时候将阿嫣带回?二人营帐。 江奉容不好与她解释,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谢嘉莹虽然一脸不满,但也只得与阿嫣一同回?了营帐。 等进了营帐,江奉容才?将帘子拢上,谢嘉莹就开口问道:“说罢,你这一路跟着我们回?来,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 在外边谢嘉莹尚且不曾顾及阿嫣的颜面,到了营帐里间,她就更没?有顾着这些的道理了。 阿嫣看了一眼谢嘉莹,片刻后目光却又移到江奉容身上,而后才?缓缓开口道:“听闻明?日?便是将军与江小姐的婚期了?” 江奉容一听这话,明?白这会儿的阿嫣才?算是要说明?她的来意了,于是点头道:“是。” “江小姐这样烈性子的人,当初为了与将军退婚将这事闹得那般难看,想来如?今也定然不会真心想与将军成婚吧?”阿嫣神色平静地?戳破了这表面的和?谐。 她的话虽然不曾说错,可谢嘉莹却越发没?了耐性,质问道:“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了,江姐姐与兄长的事再如?何也轮不到你来置喙!” “谢小姐这话说得不错,这事确实轮不到我多说。”阿嫣垂下眸子,却又苦笑一声?道:“但若是江小姐当真如?同我所说的那样,有想要离开心思的话,那我应当是能帮得上忙的。” 她缓缓道:“毕竟我比二位早几日?便到了这军营中,将军也知我不会有逃离心思,自?然也不曾约束着我,我自?怀了身子,大?夫总叮嘱我应当四处走走,散散心,所以这军营中的守卫也好,旁的也罢,我应当都比二位要多几分了解。” 阿嫣这一番话说出口,显然谢嘉莹与江奉容神色皆是有了变化。 毕竟她这话说得确实有理,所以她们也下意识信了几分。 只是心中却还存有疑虑罢了。 谢嘉莹问道:“你与我,与江姐姐过往都是有些恩怨在的,你说你有心帮着我们,这话怎么听着都只让人觉得古怪,我们凭何信你?” 江奉容不曾开口说话,但只见她这满脸的迟疑之色便能瞧出她心中想法与谢嘉莹一般无二了。 等谢嘉莹问出这般问题之后,她亦是将目光放在了阿嫣身上,想听她作何解释。 谢嘉莹的话向来说得直接,此时也并不例外。 阿嫣听得这话之后,神色中却多了几分凄苦,她长长叹了口气后道:“我心里有将军,如?今又是怀了将军的孩子,虽然自?知身份卑贱,无论?如?何也不能肖想正妻之位,只能为一妾室,往后即便不是江小姐,也会有旁人坐上那个位置。” “可是若是江小姐,我宁愿此人是旁人。” 她说到此处,缓缓抬起眸子来,看向江奉容的眼神中竟是多了几分怨恨,“将军对江小姐一往情深,所以他即便费尽心思,甚至心知江小姐不愿,也依旧定下了明?日?的婚期,倘若江小姐当真成了将军的正妻,即便我为他生下他的第一个孩子又如?何?他眼里怕是永远都不会看到我了!” 阿嫣紧咬牙关,语气中的怨毒头一回?不曾掩饰。 见她如?此,谢嘉莹却并未有同情之意,甚至忍不住嘀咕道:“何必做出那副深受折磨的样子来,如?今这一切也不过求仁得仁罢了,当初费尽心思想嫁入将军府便该有个心理准备,否则以将军府义女的身份嫁出去,还会没?有好日?子过?” 谢嘉莹的话说得不好听,但其实是在理的。 当初谢夫人就算因着阿嫣与谢行玉之间的一些逾矩之举,心下急切,生出了要为阿嫣寻一门?亲事的念头。 但却也不曾在这事上有过含糊的心思。 名册上的那些男子,个个皆是谢夫人竭尽所能寻着的最好的。 不说旁人,就说最后差点与阿嫣成了婚的许修,听说如?今也在官场上如?鱼得水,连他那个弟弟也因得了良师教导,才?学已经闻名于上京。 而这许修如?今虽还不曾成婚,但上京中早已有不少世家对他抛出了橄榄枝,都觉得他是个有潜力的,往后定能在朝堂之上有一席之地?。 若是当初阿嫣安安份份地?嫁过去了,如?今大?约也是人人艳羡的存在吧。 怎会还须得一脸凄苦地?在她们面前做出这般姿态来? 阿嫣被谢嘉莹这一番话说得显然脸色有些不好,但不过片刻,她又缓和?了心绪,轻轻叹了口气道:“江小姐或许不相信我所言,但我既然来了这一趟,总归是要将心底的话说明?白的。” “若是江小姐当真有这般心思,其实应当也明?白只凭着你们二人之力是无法逃离的,更何况明?日?便是你与将军的婚期,过了明?日?便更是寻不着机会,所以今夜便是最好的契机。” 她自?顾自?地?说着,“今日?夜里戌时,军营南边的守卫在这个时辰交换,届时我会以腹痛为由缠住将军。” “军营南边距离那座城镇是最近的,到底是否要抓住这个机会,江小姐便自?己好生想一想吧。” 第八十五章 阿嫣的话说完, 她?又看?了一眼江奉容,而后才打帘子走了出去。 等她?离开之后,江奉容的神色中依旧带着几分犹疑不定, 毕竟阿嫣这个人向来心机极重,她?的话, 即便寻不出任何差错来, 亦是不敢信的。 谢嘉莹却迟疑道:“江姐姐,她?这回说的话,或许我们还是可以信的。” 江奉容抬眸看?向她?,听她认真分析道:“从前江姐姐与我兄长有婚约在身?时, 不就?是阿嫣费尽心思算计毁了这桩婚事么?旁的不说, 她?对我兄长的情意应当是真的,也自然?不想让江姐姐与兄长成婚, 如此,她?想帮姐姐逃离此处, 倒也说得过?去。” 这般解释江奉容自然?也是能?想到的, 只是即便如此,她?心底却还总觉得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最终也只能?无奈叹了口气?道:“先等一等罢,等到了夜里?看?看?一切是否当真如同她?所说那般再?做决定。” 留给江奉容的时间实在太紧迫了,明日成婚, 若不想再?横生枝节,那今日便是逃走的最佳时间,只是她?也才来了此处不过?一日, 对军营中的一切都还尚且不了解,想要逃离, 谈何容易? 她?最担心的便是无论阿嫣所言是真还是假,她?都得依着那法子试试看?了。 毕竟也别无他选。 谢嘉莹明白江奉容的意思,沉默片刻之后也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等天边的光亮渐渐沉入黑暗中,夜色也终于临近。 江奉容与谢嘉莹时刻注意着外?间的动向,两人盘算着等时辰差不多了便换了衣衫寻个由?头出去,若是阿嫣所言当真,便依着她?的法子试试。 若是不成,就?只能?另寻出路,但不论如何,今日夜里?总是要做些什么的。 但戌时还未至,外?间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响。 两人一心等着时辰到来,原本就?是有些紧张的,这会儿听着脚步声临近,心下更是猛地揪紧,担心出了岔子。 谢嘉莹原本想着出去瞧瞧,可却被?江奉容拉住,她?轻轻摇头,道:“先等等罢。” 她?的话音方才落下,果然?,有人贴近营帐道:“江小?姐,将军来了,说想见您。” 原来是谢行玉…… 但是他这个时辰过?来,除非是有什么要事,否则也有些说不过?去。 就?算江奉容明日便要与他成婚了,那也到底是明日的事,今日夜里?还是应当守着规矩。 “大半夜过?来准没?好事!”谢嘉莹听得这话冷哼了一声,一边起身?往外?间走去,一边道:“江姐姐在里?间等我,我去将他赶走便是!” 知晓来人是谢行玉后,江奉容便也没?了拦住谢嘉莹的心。 左右是她?的兄长,对她?也一向是宠溺的,旁人或许谢嘉莹应付不来,但应付谢行玉还是件容易事。 只看?她?平日在谢行玉面前是如何嚣张的便能?明白了。 谢嘉莹一掀开帘子便大步走了出去,道:“江姐姐都已经歇下了,兄长怎么这个时辰过?来?” 立在营帐外?的谢行玉睁开眼眸,听见谢嘉莹这叽叽喳喳的声音,好容易舒展开来的眉头复又紧皱,他有些不耐烦道:“一日日躲着又有什么用?明日便要与我成婚了,难道还能?这般躲一辈子不成?” 自然?是不行的,谢嘉莹心里?直犯嘀咕,所以江姐姐今夜菜肴想法子逃走啊。 但心里?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她?觉察出谢行玉今夜似乎有些不对,营帐外?火盆的光亮映照在他脸上,照得他脸上仿佛多了些明晃晃的红晕,她?皱眉往前走了两步,果然?闻到一阵扑面而来的酒气?。 他饮了酒。 那自己就?更应当将他拦下来了。 谢嘉莹如此想着,缓和了语气?道:“今日与寻常时候可不一样,兄长难道不知?男子女子成婚前一日是不能?相见的,为了以后的日子和和美美,兄长今日便先忍一忍罢。” 谢行玉理智清醒时谢嘉莹自然?无需顾着这么多,心里?头想到什么直言便是,他亦是不会计较,可这会儿他饮多了酒,谢嘉莹担心他失了理智,所以也只得缓和了语气?与他说话。 只是谢行玉却皱眉道:“我与阿容之间,哪里?还讲究这些规矩?” 说罢,他已是抬步往营帐方向走去。 谢嘉莹连忙上前将人拦下,“兄长,就?这一夜了,何必急在这一时……” 可谢行玉却并未有听她?将话说完的兴致,只道:“让开!” 被?他这样当头呵斥,谢嘉莹心里?虽然?慌乱,但到底不肯让开,她?说不出什么来,就?索性守在营帐门口,无论如何都不让谢行玉进?去。 见她?这副模样,谢行玉早已没?了耐性,转头对一旁守卫道:“你们两个过?来,将她?带到我母亲营帐中去,看?着她?,今夜一夜都不许她?离开!” 那两个守卫闻言应了声“是”,而后当真一左一右上前制住谢嘉莹。 谢嘉莹见这两个守卫动了真格,心里?自然?慌张,连忙道:“我兄长他是饮多了酒所以才做出这般荒唐事来,你们怎么也由?着他胡来?我可是他亲妹妹,等明日他清醒过?来,知晓此事,定是要向你们问责的!” 谢嘉莹这话倒是有些道理,只是那两个守卫却浑然?如同不曾听到她?的话一般,依旧强行带着她?往谢夫人营帐所在方向去了。 而立在江奉容营帐门口的谢行玉听着吵闹的声音渐行渐远,耳边终于清净了下来,他脚步微微一顿,而后便掀开帘子踏入了里?间。 江奉容自然?有小?心听着外?间的动静,只是声音杂乱,她?只听出谢嘉莹与谢行玉之间大约又是有了些矛盾,至于具体说了些什么却是听不清的。 听得二人争吵,江奉容心里?虽有不安,但却不曾太过?担心,毕竟这些日子以来谢嘉莹哪一回碰上谢行玉不是三言两语便要与他争吵起来的,这种事情早已见多不怪了。 但江奉容不曾想到谢行玉会突然?掀开帘子踏入里?间,她?为了听着外?头的动静,正好便站在帘子后边不远处,谢行玉突然?进?来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等勉强稳住了心神,便见谢行玉似笑非笑道:“听嘉莹说,你已经睡下了?” “是。”虽是谎话,江奉容也很快圆了过?去,“原本是已经睡下了,但后边听到外?头动静就?起身?了,嘉莹想着明日我们就?要大婚了,不宜这前一日见面,就?说是要去与将军说一声。” 这般说辞谢行玉已经听过?,无所谓是否相信,他这会儿只想摆脱这些约束,所以只轻轻叹了口气?道:“阿容,你许久不曾唤我谢朝了。” 从退婚之后,她?都只规规矩矩唤他将军了,虽然?不过?是一句称呼,但两人的距离似乎也因此远了许多。 听他忽地提及此事,江奉容一顿,而后勉强挤出一些笑意来,唤他,“谢朝。” 事到如今,与其激怒他,不如虚与委蛇,这个道理江奉容是明白的。 可她?唤出他名字的一瞬,谢行玉便已经克制不住地将她?揽入了怀中。 他其实看?出了她?脸上的笑意很是勉强,甚至唤他名字时还迟疑了好一会,可这一刻,他只想当作什么也不曾看?出来,只将眼前人揽入怀中便足够了。 江奉容骤然?被?他带入怀中,下意识想要挣扎,可谢行玉却只将她?抱得更紧,仿佛稍稍松开,怀中人便会消失不见。 他喃喃道:“阿容,我知道错了,往后再?不会做那种蠢事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分明的颤意,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是恐惧。 恐惧他依旧不能?得到原谅。 与他相识了十余年,其实江奉容是真的非常了解将她?抱在怀中的谢行玉,她?相信谢行玉不过?是行差踏错了一步,更相信此时此刻的他是真的后悔。 并且对她?的情意始终还在。 可正因如此,此时的她?心里?才越发难过?,因为她?是那样的清楚,一切早已是回不去了。 但此时,她?却不能?将心底的想法说出来,便只得轻轻点头道:“我明白的,谢朝,我原谅你了,明日,我们就?成婚。” 她?的话好似当真让谢行玉的情绪平复了不少。 他顿了好一会,而后才迟疑着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显然?是有些不敢相信的。 毕竟这一句“原谅”听起来简单,但却是他等了许久的话,如今江奉容却这样轻飘飘地说出了口,他心底自然?是有些意外?的。 江奉容在心里?叹了口气?,而后一字一句缓缓道:“我说,我原谅你了,还有谢朝,明日我们就?要成婚了,现在时辰这么晚了,你不急着回去休息我可要休息了。” “不然?明日一早起来,旁人见到眼睛底下挂着两个黑眼圈的新娘子,恐怕要笑话你了。” 谢行玉终于将怀中人松开,可却依旧依依不舍地揽着她?的腰身?,道:“阿容是最漂亮的新娘子,若是谁敢笑话,我直接砍了谁便是!” “大婚之日,哪里?好闹出这种事来?”江奉容哄着他,“好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你是新郎,也还有许多事要忙活呢。” 第八十六章 江奉容这会儿软下了声音来?, 是当真在耐着?性子?与他说话。 此时的谢行?玉觉得自己?仿佛被置身于一场难得的美梦之中,毕竟眼前的一切是他不知幻想了多少遍的景象。 可?惜正在这时外间却有底下人恭敬开口道:“将军,阿嫣夫人那边出?事?了, 好似是不小心吃岔了什么东西?,这会儿肚子正疼得厉害。” 阿嫣虽然只是谢行玉的妾室, 但因着?谢行?玉还未有正妻, 军营中的那些人又不甚讲究,所以她刚来?时大家都是直接唤她夫人的。 只是后来?谢行?玉定下了与江奉容的婚事?这些人才改了口,唤她阿嫣夫人,虽然也不算规矩, 但在军营中却也没人会去细究这些, 于是便就一直这样叫着?了。 而那底下人知晓谢行?玉此时与江奉容单独在营帐中其实心下也是有些迟疑的,他知晓自己?若是前去打扰未免有些太?过不懂事?。 可?阿嫣那边的情况实在不太?好, 阿嫣肚子?里的孩子?再怎么说也是谢行?玉的第一个孩子?,若是当真出?了什么岔子?, 他们定然是担待不起的。 所以斟酌再三, 最终还是上前将这事?说了。 里间谢行?玉听了这话却只觉得烦躁,冷声道:“寻个大夫过去便是,要我过去做什么?” 外间人神色很是为难,迟疑片刻后还是开口道:“大夫这会儿应当已经过去了,只是阿嫣夫人一直念着?想见?将军,属下瞧她好似当真疼得不行?, 所以不敢耽误。” 谢行?玉依旧是神色不耐,可?一旁江奉容却已经回过神来?了。 今日早上阿嫣与江奉容说过,等?时辰差不多了, 她便会利用?腹中那孩子?牵制住谢行?玉,如此也能让江奉容有充足逃离此处的时间。 所以眼下这便是阿嫣故意?所为。 想到此处, 江奉容已经顾不上阿嫣的话是否值得相信了,她没有选择余地,唯有抓住这个机会才有可?能可?以离开。 于是勉强道:“谢朝,那毕竟是你第一个孩子?,你即便不在意?阿嫣,但是看在这孩子?的面子?上总是要过去看看的。” 她心下其实已经很是着?急,但这情绪却不能在面上显露,只能推波助澜地劝着?,希望能改变谢行?玉的想法。 听她提及那孩子?,谢行?玉心下又是一阵愧疚,开口想解释些什么,“那孩子?……” 可?江奉容担心过了军营守卫交班的时辰,情急之下竟是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道:“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谢朝,我都已经不在意?了。” 谢行?玉见?她这般,只觉得她是无法去面对自己?与阿嫣过去的那些事?,于是轻轻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而后道:“好吧,那今夜你好生歇息,有什么事?都往后再说。” 说完,他又依依不舍地贴近江奉容,江奉容的身?子?瞬间僵住,但不想他只是用?唇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而后声音极轻地在她耳边道:“好梦。” 而后便打帘子?出?了营帐。 里间重新恢复寂静,江奉容怔愣片刻,但也很快回过神来?,她连忙将白日里收拾好的东西?翻了出?来?,而后换上了谢嘉莹提前备下的婢女服饰,又将那些要带走的东西?掩在了衣服底下。 原本江奉容要带走的东西?就很少,再加之谢嘉莹特意?给她准备了宽松的衣服,这样即便将那些东西?尽数藏在衣衫底下也不会教人发觉。 做好这些事?之后她又小心翼翼地掀起帘子?一角,观察着?外间情况,寻着?机会便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从营帐里间走了出?来?,而后加快步子?,尽可?能踏入不被光亮照明的死角中,与融入了浓稠的夜色中。 而谢行?玉出?了营帐之后其实是无心去见?阿嫣的。 自从江奉容出?了事?,他表面上或许并不曾怪罪阿嫣,但心里却还是不免将这些事?情归结到了她的身?上。 有的时候甚至会想,若是当初没有将阿嫣带到上京来?,是否这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如此想着?,心下对阿嫣的埋怨越多,连带着?即便她腹中的那个孩子?也喜欢不起来?。 如今江奉容又已经与他放下芥蒂,他便更?是只想着?与江奉容好好在一起,又怎会还在意?阿嫣与她腹中的那个孩子?? 但不想等?他出?来?之后,方才那传话的下属见?他无心去见?阿嫣,又神色迟疑地提了一句,“阿嫣夫人好似有什么要紧事?要与您说……” 见?谢行?玉有些迟疑地看过来?,他才硬着?头皮接着?道:“她说是与江小姐相关的事?,还说若是将军今夜不过去的话,恐怕是要后悔的。” 谢行?玉听得这话冷哼一声,“她是惯会使用?这种伎俩的!” 又道:“罢了,既然她都已经如此说了,左右我心里也实在有些好奇,便去看看她到底要说什么罢!” 说完,他转了脚步径自往阿嫣营帐的方向去了。 虽说阿嫣这般手段并非是头一回用?了,但不得不说却又总是最为有用?的,不论哪一回,谢行?玉最终都还是顺应了她的心意?。 *** 江奉容此时却已经行?至军营最南边,她躲在一处营帐的后边,等?着?交班的时辰到来?。 不消太?久,她便瞧见?那些个守卫个个都开始懈怠起来?,甚至勾肩搭背地在说些什么,她心里盘算着?时辰应当是差不多了。 果然,又过了一会儿,那些个守卫便三三两两的往里间走,显然是差不多已经到了时辰。 这些个守卫说是到了时辰,等?见?着?了下半夜来?接班的人才能离去,但是因着?实在疲累,加之这样长时间以来?也没有出?过什么岔子?,又没有人刻意?约束的缘故,所以其实提早些离开也是人之常情。 而后半夜过来?守夜的守卫心里头的想法其实也是差不离的。 虽说已经打了时辰,可?总有些懒怠的会晚些时候再过来?。 于是这中间便出?现了一道缝隙,江奉容也正是借着?这道缝隙离开。 天色昏暗,江奉容脚步极快地沿着?小道离开,那些个守卫或许有察觉到一些什么,可?等?他们转过头来?,却只见?一片昏暗的夜色。 如此,也只会怀疑自己?是否是太?过疲累而生出?幻觉来?了。 江奉容终于离开军营的一瞬,悬起的心稍稍松懈了些,虽然脚步依旧不能停歇,可?到底她已经从那处逃离出?来?了。 到了这会儿,她心里最为遗憾的便是因着?今夜谢行?玉突然过来?,令她临走之前都没有机会与谢嘉莹道个别?,再说声谢谢。 毕竟这些时日若是没有她这般用?心护着?,江奉容还不知晓自己?能否有机会离开呢。 但这一切发生得突然,她也是始料未及,如今能顺利离开就已是极为不易,至于谢嘉莹那儿,往后在上京,她们应当还会有见?面的机会吧。 她如此想着?,继续沿着?小道往城镇方向而去。 虽然这军营距离城镇其实并不算太?远,可?她如今只靠一双腿,要一步步行?至那城镇中却还是要费不少时间的。 一路上,虽然她早已是疲累不堪,可?却也不敢有歇息的心思。 因着?天色昏暗,她只能借着?夜色赶路,小道并不好走,她一路不知已经摔倒过几回,但每一回摔倒都是全然不曾迟疑地爬起来?,即便身?上已经不知有几处传来?如同?火烧一般的疼意?,她也只能生生忍耐着?。 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与自己?说再坚持一下,用?不了多久应当就要到那城镇了,等?到了那里她便能租一辆离开的马车。 那她便能稍稍歇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终于看见?一缕来?自城镇的光亮时,还来?不及高兴,身?后便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那声音由远及近,震得她耳朵发疼。 她心底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也勉强令自己?冷静下来?,想寻一个可?以藏身?的所在。 但来?不及了。 一匹快马从她身?前以极快的速度掠过,来?人调转马头,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江奉容抬眸与他的目光对上,是谢行?玉。 这时候的江奉容其实很是狼狈,她为了便于赶路,将过于宽松的婢女衣裙束起,拢做了裤子?模样,原本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而在这一路上,她又摔倒了无数回。膝盖处,手中处都已经被擦破,加之她这一路片刻不敢停歇,到了这会儿已经是连气都有些喘不过来?。 而谢行?玉眸子?微微垂下,他看着?江奉容,眼底的是怒火,但更?多的却是痛苦。 他是当真以为江奉容已经原谅他了,以为所有一切都要渐渐好起来?了。 只是…… 一切却依旧不过是幻梦一场罢了。 她若不是因着?想离开,恐怕是连在他面前虚与委蛇都是不愿的吧。 他就这样盯着?江奉容看了许久,而后拉紧缰绳,一夹马腹,等?经过江奉容身?边时便直接将人拽入怀中。 江奉容想要挣扎,可?他却已经全然没有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只将人死死禁锢在了自己?怀中,让她动弹不得分毫。 而后面色发寒地带着?她回军营。 其余跟着?谢行?玉一同?过来?的下属见?此景象,也都只得默默跟在他身?后,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第八十七章 马匹在山林中跑得越来越快, 夜里?的冷风仿佛化作了刀子,刮得人脸生疼。 江奉容简直要看不清周围的景致,勉强睁开眼来也只能瞧见模糊一片的漆黑。 不知过了多久, 谢行玉终于勒紧缰绳,令马匹停了下来。 江奉容也缓过神看向周遭。 是熟悉的景致。 他们回到了军营中。 她来不及细思, 就已经被谢行玉拦腰从马上抱了下来。 虽已经是深夜, 但此时依旧有不少军营中守卫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了二人身上,谢行玉却浑然不在?意。 他这时的眼底仿佛淬了寒冰,薄唇微抿,一眼不发地抱着?江奉容往他营帐的方?向?而?去。 江奉容见他始终不曾将自?己松开, 心里?开始有些不安, 慌忙想从他怀中挣扎开来,但谢行玉却牢牢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 令她不得动弹分毫。 等越发临近那?营帐,江奉容心底的不安也已经到了极致, 她竭力想推开谢行玉, 仿佛能想到倘若真的被他带入营帐中会发生何事。 可谢行玉即便一只手揽住她,另一只手掀开营帐的帘子也毫不费力。 进了营帐,他一步未停地将她抱至床榻边,而?后?将人摔在?了床榻上。 江奉容正要起身,他却已经欺身覆了上去。 两人的距离极近,就连呼吸间的热意也避不开来, 江奉容别过脸去,声音里?染了薄怒,“这次是我犯了蠢, 轻信于人才被你这般带回来,你要杀要剐只管动手便是, 何必这般羞辱我?” 谢行玉伸手捏住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冷笑一声道:“羞辱,我只是这般,就算作是羞辱了?” 江奉容挣扎几番,到底无用,于是心里?憋着?一股气,也索性没说?话。 但她如此模样却更激得谢行玉心底火气越烧越旺,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就任凭心底的怒火将他彻底支配,竟是俯身上前贴上了她的唇。 前边谢行玉的动作纵然已经越界,可江奉容依旧不曾想到他会如此不顾她意愿,身子猛然僵住,等回过神来,自?然又是竭力挣扎。 而?覆在?她唇上的凉意却并未因着?她的挣扎而?有松开的意思,反而?是越来越用力,几乎要将她所?有的一切都尽数吞入腹中。 江奉容简直要喘不过气来了,她被逼得眼尾通红,发了恨地咬了谢行玉的唇,直至浓重的血腥气微在?唇舌中弥散开来,谢行玉才终于将她松开。 松开的一瞬,江奉容终于得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她止不住地大口喘息着?,而?谢行玉却压下眼底涌上的情欲,声音沙哑道:“你要逃走?,你是想去哪里??” 江奉容看着?眼前人,既然已经被拆穿,便也不必再隐瞒,她认真道:“哪里?都好,我不想与你成婚,所?以只要能不与你成婚,去哪里?都好。” 这样的话语无疑是令谢行玉心底的怒火更甚,他眸色冷冽道:“是要去见隋止吧,你得了周家小?姐这个假身份,就当真把自?己当作周姻,当作隋止的未婚妻了么?” “这才多久啊,江奉容,我们之间可是十余年,你怎么能就这样割舍?” “将军是将腹中还怀着?孩子的阿嫣姑娘忘了吧?”江奉容语气更是分毫不曾客气,“当初可是将军亲口与我说?,对阿嫣姑娘动了心的,况且阿嫣姑娘着?孩子可是在?你我二人不曾退婚的时候便怀上了的,若说?是割舍我们之间数十年情意,将军才是那?个先?割舍的吧?” 如今的江奉容或许心思早已不在?谢行玉身上,但若因此而?被谢行玉苛责,却是有些不应当的。 谢行玉当初的话,她到如今还记得分明,既然是他先?舍下那?段情意,又如何能在?此事上怪罪于她? 谢行玉听她提及阿嫣,眼里?有几分愧色,但却依旧道:“阿嫣的事确实是我的过错,可我只错了那?一回,后?来与你退了婚,我方?知我那?时只是被迷了眼而?已,心里?有的一直都唯有你一人。” 说?罢,他近乎痴迷地轻轻抚摸着?江奉容散乱的青丝,喃喃道:“阿容,你的性子怎么这样倔,只当作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不好么,我们就还和从前一样……” 江奉容沉默地看着?眼前人,心里?越发觉得悲哀。 其?实她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谢行玉的心里?应当早就知晓,可他却还是一遍又一遍地问起,想从她口中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江奉容没有说?话,四周便就这样安静了下来,一片死寂中,谢行玉忽地笑了,他的手缓缓向?下,摩挲着?江奉容的耳垂,轻声道:“不重要了,这些都不重要了,无论你的心还在?不在?我这儿,你的人都只能永远留在?我身边。” 说?着?,他再度俯身,他的唇贴近江奉容的脖颈,这般亲密的姿势让江奉容分明地感?觉到他灼热的气息。 她却有些喘不过气来。 甚至因着?实在?慌乱无措而?生出了祈求的念头?。 “将军。”她哀求道:“求求你,别这样。” 前边的她是有些骨气的,只想着?既然已经被拆穿一切,那?确实也已没了虚与委蛇的必要,可此时她见谢行玉如此,心下却终于是止不住地慌乱与害怕,也只能央求他放过自?己。 可谢行玉却仿佛不曾听见她的哀求话语,只一只手轻轻捏住她的脖颈令她不得动弹,另一只手缓缓去解她的衣衫。 此时的谢行玉眼底虽然已经漫上情/欲,可心头?其?实却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与阿嫣的那?一回是在?不省人事之后?,那?日倒下去后?那?桩事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其?实之后?他无论怎么回想,却也是全然想不起来了。 所?以在?这事上,他全凭着?心底的冲动,若说?经验,却是没有的。 他微颤着?手将江奉容的衣衫解了一大半,女儿家独有的香气沾染上他的鼻尖,让他越发心猿意马。 等他再想有进一步动作时,外?间却突然传来了声响,有人隔着?营帐唤他,“谢将军,吴将军请您过去……” 外?间的人话还不曾说?完,谢行玉便皱眉道:“告诉他,我明日去寻他。” 外?间那?人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耐烦,也知晓自?己这会儿来得很不是时候,可想起吴由的话,还是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可是吴将军请您务必今夜过去,说?是有极为要紧的事儿。” 见里?边没有应声,他又连忙道:“我就在?这外?间候着?,您换了衣裳我们便一同过去吧。” 这是催促他快些动身的意思。 谢行玉眸色发冷,任凭是谁在?这种时候被迫停下来心情都是不会好的,他这会儿自?然面色也沉得厉害,可他到底还是停下了动作,起身立在?床榻边,理好了有些凌乱的衣着?。 江奉容亦是用被褥将自?己的身子尽数裹住。 她方?才被谢行玉那?般对待,无论如何挣扎都不得脱身,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灵魂一般,没了生机。 而?到了这会儿,虽然谢行玉已经起身,但她却依旧有些不曾回过神来。 眼眸都是空洞而?无神的。 谢行玉理好了衣着?,又看了她一眼,道:“别再想着?逃离的事,不论是谁帮着?你,你都不可能再能从我身边离开。” “好好准备明日的大婚吧。” 说?罢,他大步出了营帐。 外?间立着?的那?人也是等得心焦。 他原本听着?吴由说?要见谢行玉,心下便有些为难。 今日夜里?的事其?实闹得动静极大,军营中的那?些人都不曾想到看起来乖顺的江奉容心底竟是存了这般念头?,而?谢行玉当即带了一对人马去将人追了回来也令众人意外?。 总之今夜这桩事几乎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特别是谢行玉将人带回来之后?便直接带回了营帐中,这更令他们忍不住议论纷纷。 孤男寡女就这般共处一营帐中,而?且还是明日便要成婚的男女,这会儿到底要发生何事他们心里?都是清楚的。 所?以吴由此时令他去将谢行玉请来,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 吴由见他神色为难,便皱眉道:“怎么了?有什么想说?的直说?便是。” “是。”那?人应了一声,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会儿谢将军才将他的江小?姐追回来,两人在?营帐中估摸着?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呢,将军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不如还是明日再……” “荒唐!”他的话还不曾说?完就被吴由一脸怒气地打断,“这些日子原本就因为谢行玉这些荒唐至极的事儿耽误了不少时间,难道军中的这些事务还不比不上他与一个女子在?床榻上的那?些事来得要紧?” 那?人不曾想到吴由会突然发怒,一时之间也被吓住,呆愣在?那?儿仿佛鹌鹑,自?然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而?吴由又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现在?就去他那?儿瞧瞧,不管他到底是在?做什么,我今夜都必须得见着?他!” 那?人一句话不敢多说?,生怕会将这怒火惹到自?个身上来,连着?应了好几句“是”,之后?便慌忙退出了营帐。 第八十八章 也?正因?着吴由这话全然不曾留有余地?, 所以他?来到谢行玉营帐外头请人的时候才这般坚持。 即便被谢行玉拒绝了,也?依旧不肯离开。 这会儿见谢行玉当真从营帐中走了?出来,他?也?算是能稍稍松一口?气了?。 其实在军中这些时日, 稍稍有些眼力见的都能瞧出来吴由与谢行玉之间并不对付。 两人似乎在许多事情上都?有意见相左的时候,表面上看起来关系依旧和谐, 但实际上却对彼此都?有些不满。 而吴由原本便是圣人钦定?的主将, 即便如今局势变幻,可这西?山大营的人大多都?还是认同他?这一身?份的。 所以无形之中,谢行玉总还是矮吴由一头。 这也?便是为何吴由可以在这时辰召谢行玉过去议事,而谢行玉却不好拒绝的缘故了?。 引着谢行玉过去的路上, 那人还是战战兢兢地?, 生怕谢行玉会怪自己坏了?他?的好事。 好在谢行玉并未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在快到吴由营帐之时随口?问了?一句, “吴将军可有说到底是有何要紧事?” 他?自然是答不上来的,只能摇头道:“吴将军只令属下?来请将军过去, 并未明言具体是因?着何事。” 谢行玉一点头, 也?确实是没再多问了?。 等到了?吴由营帐,这人先进去通传了?一声,片刻之后便再出来将谢行玉引进里间,又给二人添了?茶水后才?退了?下?去。 营帐中只余吴由与谢行玉二人,谢行玉便也?没再伪装,直言问道:“吴将军这个时辰唤我过来说是有什么?要紧事, 眼下?我已经来了?,吴将军便直接说罢,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吴由看向谢行玉, 道:“上京传来的消息,圣人熬到如今, 已经是油尽灯枯了?。” 谢行玉皱眉,“殿下?那边好似不曾收到皇后娘娘的消息。” “皇后娘娘到底还在宫中。”吴由冷笑一声,“眼下?圣人病倒,太子可是手握大权之人,他?若是不给机会,皇后娘娘的信还能往外头传吗?” 谢行玉的神色凝住,确实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可片刻之后,他?又狐疑地?看向吴由,“吴将军这消息……是从何而来的?” 隋璟都?还不曾探知的消息,吴由怎么?就有本事先知晓了?? 吴由听出谢行玉语气中的质疑,又是嘲讽一笑,“自然是我手下?的人费尽心思在上京打听来的,老子如今与你们合作,就是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一举一动自然都?要谨慎小心,无论是打听消息还是别的,都?用尽了?法子去将事情办妥!” 说罢,他?意有所指地?看了?谢行玉一眼,“不像是谢将军,嘴里说着要为三殿下?谋天下?,实际上啊,早已陷进了?女子的温柔乡!” 吴由这话说得不好听,可谢行玉却仿佛被噎住了?一般,着实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来。 说到底,若不是因?着江奉容,他?甚至不会踏上这条船。 但事到如今,不管最?初到底是为了?什么?,既然已经上了?这条船,就已经别无他?选。 若不想最?后落得满门处斩的下?场,到底还是得用些心思。 见谢行玉不说话,吴由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下?来,他?道:“谢将军,我知晓你也?是个有本事的,只是最?近这些时日我瞧你一门心思都?已经扑在了?那个江小姐身?上,这实在……” 说着,他?又是叹气,“我们到底是一条船上的人,什么?私仇私怨到了?如今也?已经是没了?计较的必要,只是想劝你一句,眼下?还是大事为重,等我们将三殿下?送上那个位置,便是有从龙之功的重臣,往后,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啊?” 谢行玉无心与眼前人解释他?对江奉容的情意有多深多深,毕竟军营中前些日子就已经来了?个阿嫣,他?即便再如何用心解释,吴由应当也?是不会相信的。 所以他?只得点了?点头,道:“明日我会与殿下?说明的,等婚事之后马上便启程回上京。” “好!”吴由拍了?拍谢行玉的肩膀,“今日能与谢将军将心底的这些话说开也?是不易,谢将军若是不介意,今晚咱们就再好好聊一聊,如今上京这局势动荡,我也?正想听听谢将军的见解!” 吴由都?如此说了?,谢行玉自然是不好开口?拒绝,只能勉强应下?。 如此,他?们谈着谈着,天边月色渐渐稀薄,等它只剩下?一道浅浅的月影时,金乌的光亮从云层的缝隙中洒下?来。 天亮了?。 江奉容昨夜却是枯坐了?一夜。 谢行玉虽然已经离开,但她却无时无刻不担心着他?会再度回来,而且明日的大婚更是她想不到法子能躲过去的。 她其实有起身?悄悄看过营帐外边的景象,虽然谢行玉离开前警告过她,可她心里自然还是希望能有离开的机会。 唯有离开此处才?能彻底了?结此事。 但她掀开帘子的一角,却瞧见外间来来回回地?多了?好些个巡逻的守卫,一个个的都?精神头十足,甚至就在她营帐门口?还如木桩子似的立着两个守卫。 瞧见这般景象,她只得无力地?松开了?那帘子,知晓今夜自己时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了?。 便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等天色微晓,外边便已经有了?动静,一妇人模样的女子端着嫁衣首饰,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姑娘已经起身?了?,快过来洗漱罢,时辰差不多了?,该给您梳妆打扮了?。” 江奉容瞧她的模样应当是附近那城镇中的人,毕竟如今她是在军营中,里边一般是不会带着有梳妆手艺的妇人。 便是谢家?人过来时,谢夫人与谢嘉莹身?边都?只带了?个贴身?婢子,她们既是偷偷从上京离开的,自然不能阵仗太大,免得惹人注意。 如此,便也?只能从附近城镇中寻了?这一妇人过来帮忙了?。 江奉容无心为难她,便起身?洗漱换衣,而后坐在了?梳妆台前任由这妇人摆弄。 那妇人见江奉容面上并无喜色,只以为她是因?着要嫁人了?,心下?实在紧张,所以才?不见半分笑意,于是便与她闲谈起来,“姑娘这可当真是好福气啊,听说你的夫君可是这军中的大将军,威风凛凛的人物,这心思又是细腻的,虽然是在军中办的婚事,但却事事都?安排得周到,唯恐姑娘受了?委屈,这可实在是难得啊!” 江奉容知晓她说这些话无非是想哄自己高兴,但想到今日的婚事,她却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的,只得勉强点了?头。 那妇人却并未瞧出江奉容的兴致不高,一边替她挽发?还一边说起自己成婚那时的趣事来,道:“我成婚那会儿算来都?有十余年了?,那时候家?里穷得不行,只在集市了?扯了?红布,做了?身?红衣衫穿着,余下?的边角料又缝成了?花朵模样,往头上一带,便也?就有了?新娘子模样。” “不过虽说简陋了?些,但我嫁的夫君却是个会疼人的,十多年了?,家?里有什么?重活累活从来都?是不让我沾手的。” 说到此处,她一边将一对珍珠钗子簪在挽好的发?髻上,一边接着道:“姑娘的夫君瞧着也?是个会疼人的,姑娘不必担心,等过了?今日,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江奉容勉强应着,心里却越发?压抑地?难受。 这桩婚事对于如今的她来说早已不算是什么?喜事,反而只令她痛苦。 可却偏偏连逃也?逃不掉。 这妇人正絮絮叨叨地?说着,外间却有人在这时候走了?进来。 江奉容原来以为会是谢嘉莹或是谢夫人,但不曾想来人竟是阿嫣。 那妇人见阿嫣进来,虽然不识得她的身?份,但见她穿着打扮很是贵气,自然知晓其并非寻常人,于是连忙向她行了?礼,唤她“小姐”。 那很是不规矩的礼节看起来竟是何当初刚入谢府的阿嫣有几分相似。 阿嫣大约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新娘子这边可忙完了??” 妇人笑着点了?点,“已经忙完了?,小姐瞧瞧如何!” 那妇人是淳朴的性子,自然是瞧不出阿嫣眼底那几分厌恶的。 “那你就先出去吧。”阿嫣摆了?摆手,“我与江小姐有些话要说。” 那妇人一愣,回过神来之后连忙应着,“是,是,那我先在外头候着。” 说着,脚步利索地?打帘子出去。 营帐中安静下?来,江奉容看着浑浊铜镜中的自己,开口?道:“你不是不希望我嫁给他?吗?你给我希望让我能逃离,却又告诉他?我要离开,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从昨夜谢行玉出现在江奉容面前开始,她就想到了?这一切定?然与阿嫣有关。 毕竟谢行玉离开之后是去了?阿嫣的营帐中,而阿嫣恰好又是知晓她今夜会逃离,甚至是知晓她逃离路线的人。 若非阿嫣告知,谢行玉不应当这样快便觉察出不对来的。 可阿嫣为何要这样做呢? 这却是江奉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了?,她那样喜欢谢行玉,从前为了?独占谢行玉便能费尽心思毁了?她与谢行玉那桩婚事。 如今怎地?却愿意眼睁睁看着她与谢行玉成婚了?? 第八十九章 听江奉容问出这个问题, 阿嫣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一边笑着一边止不住地摇头道:“江小姐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可却还是这样的天真啊。” “也不怪你, 从前我也是想不明白这其中道理的,但如今却已经是想明?白了, 你说, 若是昨夜当真让你就这样走了,他得?不到你,可不就越发?惦记着你,这样你永远留在了他心里, 我?还怎么与你相争?” 说着, 她一步步靠近江奉容,又是叹了口气道:“所以啊, 与其让他得?不到你,还不如索性遂了他的心愿, 男人啊, 总归都是这样的,得?不到的是最好的,唾手可得的哪里还有那么珍贵?等他当真拥有了你,才发觉你也不过如此,再一步步厌弃了你,岂非更好?” 阿嫣的话听起来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的, 可江奉容听着,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她见阿嫣如今的模样,却也无心细究, 只点点头道:“希望接下来的一切当真如你所言,他一步步厌弃了我?。” 阿嫣听她这样说, 只觉得?她平静的语调里边带了几分炫耀的意味,心里自然?不舒服,不由冷笑一声正欲再说什么,外间却有人禀告道是谢夫人到了。 阿嫣闻言收敛了神色,很快,谢夫人从外间进来。 阿嫣垂眸唤了一声,“母亲。” 谢夫人却好似不曾瞧见她,越过她直接走到了江奉容身边,面上这才有了笑意,道:“我?们阿容当真是生得?好看,这嫁衣首饰虽然?寻常,可穿戴在阿容身上却平白给它们添了不少贵气,行玉是个有福气的!” 江奉容虽无心应付,可谢夫人却是长辈,说得?又尽是夸赞她的话,骨子里的规矩教养也让她没法?子冷下脸来,于是勉强应了声,“夫人谬赞了。” 见她们二人关?系和睦,而自个却全然?被当作了空气,阿嫣心里自然?不舒服,但那毕竟是谢夫人,她也不敢说什么,只能依旧挤出笑意来,道:“那母亲与江姐姐先说这话,阿嫣去?外头看看还有没有哪里需要帮衬的。” 听得?这话,大约是觉得?她还算识趣,谢夫人这才轻轻“嗯”了一声,算是作了回?应。 如此,阿嫣便压下心头的火气,打帘子走出了营帐。 只是不想她才出了营帐,迎面却有一人走来向她道:“阿嫣夫人,三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三殿下?”阿嫣有些奇怪,这位三殿下从她来了军营之?后?统共也就只见过一回?,也就是刚来的那一回?,后?头便再不曾见过了。 她记得?那不过是个半大点的孩子,不过身份贵重,如今又算是谢行玉头顶上的人,自然?不会在意她这一个区区妾室。 可今日怎的突然?要见她? 难道是想着谢行玉马上就要娶正妻了,担心自己这个妾室是个多事的,会闹得?家中不宁,如此,影响了谢行玉在他手下做事? 阿嫣只能想到这么一个缘由。 那人点头,“三殿下正在等着阿嫣夫人呢,还请阿嫣夫人尽快过去?吧,莫要让三殿下久等了。” 他这般催促,阿嫣也不好耽搁,只能点头应道:“是。” 但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一般。 而里间,阿嫣走了之?后?,江奉容与谢夫人说话也少了许多顾忌。 江奉容心里想着谢嘉莹,原来以为今日再怎么说也是个要紧日子,她应当是会过来看看自己的,但不曾想如今却是谢夫人独自过来,便忍不住问道:“夫人,嘉莹怎么不曾过来?” 谢行玉既然?识破了她的心思,自然?也知晓了谢嘉莹也参与其中,谢嘉莹毕竟是他的亲妹妹,江奉容倒是不担心谢嘉莹当真会因?此出了事,只是始终见不着人,到底有些不安罢了。 谢夫人听她提及谢嘉莹,面上的愁容也没再掩饰,道:“嘉莹这孩子太乱来了了,昨日那桩事……” 她说到此处,看了一眼江奉容,叹了口气才继续道:“昨日那事闹得?难看,行玉发?了一通火,也和他妹妹吵了一觉,嘉莹也是个倔性子,让她认个错她是怎么都不肯松口的,硬是说她自个没错。” “今日是你和行玉大婚的日子,他想着这个妹妹若是放出来,指不定还能闹出什么事来,所以索性将她关?着了,说是关?上一日,有什么事都等这桩婚事了了再说。”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在江奉容面前,确实?也已经没了遮掩的必要,所以就尽数说了。 江奉容听得?这话,沉默了片刻,而后?才轻轻点头道:“没事便好,嘉莹也是为了我?着想,是我?对不住她。” 说到底,是自己连累了她。 谢夫人闻言一顿,又勉强挤出笑意,她拉着江奉容的手,缓缓道:“阿容,你与行玉这一路走来,我?这个做母亲的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好容易也算能修成?正果了,母亲知道你心里还有些……” 说到此处,她垂下了眸子,又是过了片刻才接着道:“但这些总归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就当作是母亲求求你,往后?你们就好好过日子,别的事,就不要再去?计较了,好不好?” 她说话的语气里已经是有了几分哀求的意味,“人这一辈子哪里能什么挫折都不遇上的呢,两个人要在一起更是要经历许多,你与行玉好容易算是熬过来了,母亲当真不希望你们再因?为一些早已过去?的事,反而丢了当下。” 谢夫人说着,又看向江奉容,显然?在等着她给出肯定的答复。 作为长辈,谢夫人都已经这般低声下气地?求着她了,江奉容确实?很难再说出拒绝的话语来。 可她也没法?子违心地?应下。 有些事没有谢夫人说得?这般轻巧,即便她马上要与谢行玉成?婚了,可那些事在她这里,永远都是过不去?的。 正当她不知该如何作答之?时,因?着时辰差不多了,外边那候着的妇人也上前提醒,“姑娘,时辰差不多了,应当去?拜天地?了。” 若是在上京,将军府的成?婚礼节自然?繁琐,什么叩拜祖宗,花轿游街之?类都是免不了的,但如今却是在军营中,能不能免去?的规矩都由谢行玉发?话,尽数免了去?。 如此,便只余下拜天地?这一项规矩。 等拜过了天地?父母,就算是昭告了所有人,这桩婚事自然?也就算成?了。 江奉容听得?外边妇人所言,便顺势转移了话题,“夫人,到了时辰了,我?便先过去?了。” 谢夫人张了张嘴,可到底不好再逼着江奉容说出个答复来,只得?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去?吧,免得?耽误了时辰。” 虽然?规矩能不能免的都尽数免了,但这时辰却还是不能耽误的,否则便是对老?天爷不敬了。 江奉容应了声“是”,便起身往外间走去?。 而谢夫人看着江奉容离去?的背影,心头却还是升起浓浓的不安来。 江奉容才出了营帐,那妇人瞧见便连忙迎了上来,又拿着盖头,给她盖上,一边盖上一边道:“姑娘怎么自己出来也,也不唤我?进去?,哪里有新娘子就这样大剌剌地?走出来?还是要将盖头盖好的。” 江奉容没多言,就任由这妇人折腾。 等她将盖头盖好,便缠着江奉容往另一处营帐的方向而去?。 这儿的规矩简单,所谓行拜堂礼,也不过是在一处营帐收拾妥当,而后?到另一处营帐行礼罢了。 因?着被盖头朦胧地?遮住了眼睛,江奉容脚步行得?很是缓慢,等到了那处营帐时,也差不多到了该行礼的时辰。 里间该到的人也差不多都尽数到了,谢行玉也身着红衣立在营帐门口。 见了江奉容之?后?便从那妇人手中接过她的手,牵着她步步往里间走去?。 虽然?昨日夜里两人之?间发?生了一些事,可到了今日,谢行玉的面上却唯有喜色。 大约能与江奉容成?婚,与他而言,怎地?也是件值得?高兴之?事吧。 江奉容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其实?与谢行玉成?婚,亦是她从前幻想了千万遍之?事,从梳妆到入花轿,到行拜堂礼,每一个步骤她都曾想过,也都曾期待过。 只是如今,她心下却唯有苦涩。 好在她的面容尽数被掩盖于这红盖头之?下,倒也不必刻意去?掩饰伪装些什么,竟也觉得?稍稍轻松些。 等谢行玉牵着江奉容入了营帐,周遭的喧闹声音也尽数安静下来。 立于高堂旁的一人恭敬地?向谢行玉道:“谢将军,差不多该拜天地?了。” 谢行玉略一颔首,便牵着江奉容行至营帐的正中央。 此时的江奉容便如行尸走肉一般,任由谢行玉牵着做任何事。 而正当二人要行礼之?事,外间却传来响声,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江奉容还没瞧清楚来人是谁,就听得?周遭传来叩拜之?声,他们口中唤来人为“三殿下”。 如此,江奉容自然?意识到是隋璟来了,于是也与众人一同行了礼。 隋璟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笑着道:“今日是我?表兄的大婚之?日,一些礼节规矩便不必太过在意了。” 第九十章 说罢, 摆手令众人起身。 江奉容也顺势起了身。 原本以为隋璟这便会直接去高位落座,毕竟这会儿已经到了行拜堂礼的时辰,这个时辰要紧, 向来是耽误不得的。 可隋璟却并不着急,而是缓缓来到了江奉容谢行玉二人面前, 笑着道:“江姐姐, 我曾答应过你在今日?要送你一份礼物,虽不知你可否还记得,但?我向来说话算话,这便让人将礼物带来了。” 江奉容听得这话, 想起那日?在营帐中再见隋璟, 对?于这礼物,他好似是提过的。 但?那会儿江奉容满心?只想着逃离此处, 对?于他所?言,也?都只是囫囵听着, 并未太用心?。 而如今听他再度提及这所?谓的礼物, 江奉容总觉得他这语气有些古怪,便也?下意识有些不安,想来他说的这所?为礼物,应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可隋璟却已经抬手?令底下人将他口中的礼物端了上来。 那礼物并不是一样?大?件,来人用托盘端着,上边还盖着很是应景的红绸布。 谢行玉不想误了时辰, 于是便先开口道:“多谢殿下的贺礼了。” 而后?用眼神示意身边人上前将那礼物接过来。 他身侧之人上前想从隋璟的人手?里接过礼物,但?隋璟的人却全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谢行玉瞧出端倪,皱眉看向隋璟。 显然有些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而隋璟这才笑着道:“我这份礼物有些不同寻常, 表兄若是收起来独自欣赏,那实在有些暴殄天物了, 既然这会儿大?家都在,不如索性?一同赏一赏这难得的宝贝才不算是浪费了。” 谢夫人听得这边动静,也?走过来道:“殿下,可这已经是到了行拜堂礼的时辰,怕是不好耽误。” 她向来在意这些规矩,万万不想因着这什么?礼物耽搁了时辰的。 可谢行玉却瞧出隋璟的神色有些不对?,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道:“殿下既然如此说了,那便索性?让大?家都瞧瞧到底是何种宝物吧。” 隋璟虽然年纪尚小,可毕竟是皇子身份,而且如今还是他头顶上的人物。 这些时日?他与隋璟接触颇多,也?能感觉到他行事风格狠辣,早非当初那个被娇养在宫中的奶娃娃了。 所?以眼下他断断不好拂了隋璟的颜面。 隋璟听他如此说,面上才有了笑意,他看向那正端着礼物的下属,道:“那便打开吧。” 那下属应了声“是”,而后?便抬手?掀开了上边的红绸布。 红绸布掀开的一瞬间,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瞬间弥散开来,就连盖着红盖头的江奉容都分?明?闻到了那阵血腥气味。 周围的人尽数都变了脸色,就连方才还面色沉稳的谢行玉脸色都苍白了几?分?,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隋璟,咬牙道:“殿下此举,何意?” 谢行玉对?待隋璟的态度向来是足够恭敬的,可这会儿却开口说出这般话语来,再加之空气中越发浓重的血腥气味,江奉容心?里越发觉得古怪,索性?掀开了碍眼的红盖头。 如此,她才算是瞧清楚了那托盘中的所?为礼物到底是什么?。 那竟是一个已经成型了的孩子。 他瞧着只有寻常人的一只手?大?小,周身粘满了鲜血,不难想到应当方才才从孩子的母亲腹中取出来的。 而军营中怀有身孕的女子,江奉容唯能想到一人,便是阿嫣。 想到阿嫣,江奉容猛然抬起头来,难道隋璟以为自己要嫁给谢行玉了,那么?这阿嫣便是阻碍,所?以…… 难怪他特意说,这是送给自己的礼物。 一旁谢夫人也?显然想到这一层,她用力攥紧了手?中帕子,也?在等?着隋璟做出解释来。 谢行玉如今毕竟是在为他卖命的,他没有缘由就做出这种荒唐事来,是会寒了他手?底下这些将士的心?的。 面对?谢行玉的质问,隋璟却依旧是神色自如,甚至唇边还含着笑意,他看了一眼托盘中那鲜血淋漓的孩子,道:“这是表兄你那妾室腹中的孩子。” 心?中的猜测得到了验证,江奉容面色苍白了几?分?,她纵然厌恶阿嫣,可却从不曾想过要对?她的孩子做些什么?。 况且腹中还不足月的孩子被这样?生生剖了出来,那阿嫣还能活吗? 江奉容简直不敢想。 而谢夫人的面色自然更是难看,若是没有身侧婢子搀扶着,恐怕是要被这事打击得晕厥过去。 谢行玉盯着隋璟,眼神中有着恨意的同时亦是带着几?分?不解,“殿下如此做,怎地也?该给臣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那毕竟是他的孩子,即便如今的他再如何不在意阿嫣,也?不能这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还不曾问世?,便这般没了气息。 “这孩子确实是我令人从你妾室腹中剖出来的。”隋璟神色淡淡道:“但?你确定这孩子,当真便是你的孩子吗?” 这话一出,周遭所?有人心?下又是一惊。 谢行玉亦是心?头一震,可他想起阿嫣的模样?,想起那日?夜里的事,又下意识摇摇头,“不可能的,若不是我的孩子,那还能是谁的?” “那就要问问表兄妾室身边的那个婢子,雁儿姑娘了。”话音落下,隋璟示意身侧将人带进来。 不消片刻,那人将一一瘸一拐的女子搀扶进来。 虽然那女子面上有不少青紫伤痕,但?她走得近些,谢行玉与江奉容,谢夫人以及一些从谢府过来的人依旧辨认出了她的身份。 此人正是当初在半道上被阿嫣舍弃,而后?落入匪徒手?中,受尽折磨差点丢了性?命的雁儿。 “雁儿?”即便人已经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谢行玉依旧有些不敢相信,“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阿嫣初到军营之中时确实说过这雁儿是个忠心?护主的,为了护住她的性?命,死在了那些匪徒手?中。 隋璟看向早已被折磨地不成样?子的雁儿,道:“雁儿,冤有头债有主,你受了这样?多的苦楚,到底发生了何事,便与谢将军好生说一说吧,免得让他再受了你那主子的蒙蔽。” 雁儿应道:“是。” 而后?再抬眸看向谢行玉,眼底却尽是恨意,她咬牙道:“将军说得没错,奴婢原本确实不应当还活在这世?上,若是没有三殿下,奴婢早就死在那匪徒窝里了。” 谢行玉皱眉,又听着雁儿继续道:“奴婢从阿嫣姨娘入了谢府,便一直是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为她不说豁出性?命去,可至少也?是当牛做马,不管多肮脏的事儿都办过,姨娘嘴上总说我一心?为她,不像是旁的婢子,所?以也?不只是将我当作婢子看待,更是将我当自个姐妹,但?等?到了遇上麻烦的时候,将我骗去拿匪徒窝里也?不曾手?下留情过!” 只一回想起来当时阿嫣是如何骗着她拖延住那些个匪徒,而等?她走到那些匪徒跟前的时候,便毫不迟疑地令车夫驾车逃离,雁儿便气得浑身发颤。 在被匪徒这么?的那些时日?,若非心?里对?阿嫣的恨意在支撑着,她早恨不得死了才算是解脱。 如今有了拆穿阿嫣真面目的机会,她自然不会再留情,而是怀着恨意将过去的桩桩件件都尽数说了出来,“姨娘她如此待我,我虽是奴婢,但?却也?不必再替她遮掩,旁的不说,只说姨娘这腹中孩子,便根本不是将军的。” 雁儿是阿嫣的贴身婢子,她所?言自然有几?分?可信。 事已至此,谢夫人也?顾不上是否丢人了,她强撑着上前,道:“你给我说清楚些,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嫣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这时营帐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尽数聚集在了雁儿身上,显然都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复。 雁儿听了这话,唇边却勾起了讽刺的笑意,“到底是谁的?这个问题恐怕是姨娘自己本人也?给不出答案来吧!” “那时候姨娘眼看着就要被嫁出去了,她一心?想着要做将军府的夫人,如何能甘心?就这样?被嫁个一个才入仕的小官,她瞧出将军对?她虽有几?分?怜惜,可凭着着几?分?怜惜却是不当用的,为了留下来,姨娘便盘算着若能怀上将军的孩子,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原本这事是极为不易的,偏偏那日?夜里将军却来了嫣然院,这送上门的机会,姨娘自然是抓得牢牢的,只是其实那日?夜里将军不过是昏睡了过去,与姨娘之间,什么?也?不曾发生过罢了。” 听她说到此处,谢行玉亦是回忆起那日?景象,其实那日?夜里的一切原本也?有诸多古怪之处。 譬如他虽说酒量不算太好,可那日?饮下的几?杯酒也?不算烈酒,在书房时他还算清醒,后?来到了外间,他也?始终是清醒着的。 可进了嫣然院之后?,还不曾与阿嫣说几?句话,他便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后?边更是不省人事。 那日?之后?发生的事情太多,阿嫣又是那样?柔弱的性?子,谢行玉从不曾想过她可能会拿她自己的清白来骗人,所?以并不曾细究过。 可如今细细想来,这一切其实早有端倪。 谢夫人见谢行玉如此神色,知晓雁儿这话八成是真的,再说她早已领教过那阿嫣的心?机手?段,这种事旁人或许做不出,可阿嫣却不一定。 想到此处,谢夫人只觉得心?头的气都有些喘不上来了,等?身侧婢子帮她顺了好一会儿气,她才咬牙问道:“那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本以为阿嫣腹中这孩子是谢行玉的,所?以见他就这样?被活活剖下来自然不肯罢休,但?这会儿局势转变,谢夫人心?头再有火气,都是因着阿嫣了。 雁儿道:“姨娘见没有成事,可却不甘心?放过了这机会,一心?念着若是怀上了将军的孩子便能如何如何,前前后?后?令奴婢带了不少模样?周正的男子进院,奴婢那时候也?不曾想到姨娘竟是个为了攀上将军连这种手?段都能使得出的人,也?劝了她几?回,可她却下定了决心?要如此做。” “直至被大?夫诊出了身孕,她才算是没有再行此事,但?……到了这份上,谁又能知晓姨娘这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呢?不过姨娘也?不在乎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她说了,不论是谁的,都算作是将军的,也?只能是将军的。” 这话说完,周遭那些原本参与大?婚的将士奴仆都神情有些古怪地看向了谢行玉,若是细看,还能从不少人神色中瞧出几?分?同情来。 确实,堂堂楚国的大?将军,却被一个女子这样?羞辱,甚至还将不知是何人的野种一心?当作自个孩子照料着,当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谢行玉的脸色也?极为难看,特别是觉察到周遭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之后?,他指间绷紧,扭头看向一旁的隋璟,道:“殿下,阿嫣她还活着吗?可否让臣去见她一面,有些事,臣想当面问个清楚。” 即便到了如今,他心?里对?阿嫣早已没有了当初那种心?动,可却始终还将她当作一个柔弱女子,而雁儿说的这些话却是将她的伪装撕了个粉碎,让谢行玉猛然意识到或许真正的阿嫣与他所?知道的那个阿嫣,全然不同。 他心?头此时有怒意,也?有疑惑,又不敢相信,也?有痛苦,但?不论如何,这一切总该有一个答案。 他相信隋璟不至于就这样?要了阿嫣的性?命,一切应当还是会交由自己来论断,所?以提了请求。 “她人我倒是还留了几?分?气息。”隋璟果然点了头,只是却将目光放在了一旁始终不曾说话的江奉容身上,“只是今日?毕竟是你大?婚的日?子,你若是要做,总该先将新娘子安置妥当才是。” 江奉容立在一旁听完了这这整桩事,瞧着那雁儿的神色不似作伪,心?头其实也?是震撼的。 这件事到底与她没有什么?干系,她倒是不至于为谢行玉不平,只是即便早已认清阿嫣并非如同她表面看来这般柔弱,但?却也?依旧想不到她能做出这种事来。 着实是有些吃惊。 而谢行玉听得隋璟如此说,才浑然想起今日?的大?婚来。 他并非不重视今日?的婚事,只是实在被阿嫣的事气昏了头,况且事到如今,这大?婚之事再如何要紧,也?比不上阿嫣如此欺瞒他这桩事要紧。 所?以他只略一思忖,便抬手?唤了左右过来,吩咐道:“先带夫人回去歇息吧。” 左右闻言连忙应下,接着便是走到江奉容面前,向她做了个请的动作,江奉容看了谢行玉一眼,便跟着那两人出了营帐。 如此,营帐中的人也?都各自散去。 谢夫人骤然遇上这样?的事,这会儿也?觉得头昏脑胀,没有了心?力再去处理接下来的事儿,便只叮嘱了谢行玉几?句,便由着身边婢子搀扶着去歇息了。 将这边的事情尽数安排妥当之后?,隋璟才终于带着谢行玉见到了此时的阿嫣。 她这会儿正奄奄一息地躺在了床榻上,乌发凌乱地披散着,显然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今日?她才从江奉容那处出来,便被隋璟的人带走了,那会儿她心?里还想着这位三殿下从她来了此处到现在,始终是不怎么?搭理她的,怎地如今却要见自个? 她左右想不出个答案来,便以为隋璟只是为着江奉容要警告自己一番罢了。 想着也?是容易应付过去的。 但?不曾想才一见隋璟,还没来得及见礼,就被他身边人制住。 阿嫣在上京经历了这样?多事,也?算是见过世?面的,隋璟的人这般举动虽然确实将她吓了一跳,但?亦是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她抬眸看向隋璟,道:“三殿下这是何意?” 隋璟看了她一眼,而后?摆手?令手?下人将雁儿带了进来。 一见雁儿,阿嫣好容易冷静下来的心?又乱了,她自然意外雁儿竟然能从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手?中捡回一条命来,但?此时她显然顾不上这些。 她挣扎着露出欢喜神色来,“雁儿,雁儿你还活着,这当真是太好了……” 可如今的雁儿见了她这副虚伪的模样?,却只觉得想恶心?欲吐,“姨娘不必伪装出这副欢喜的模样?来,毕竟你心?里是如何想的,雁儿从前或许不明?白,但?如今却是再清楚不过。” 在匪徒那儿承受的诸多折磨早已令她满心?怨恨,她恨这些匪徒,但?归根究底她最恨的人还是阿嫣。 恨这个将她推入深渊的人。 隋璟负手?垂眸看向二人,轻叹道:“阿嫣姑娘,你是我表兄的妾室,我自然是无心?为难于你的,只是你的贴身婢子却告诉我,你腹中这个孩子根本不是我表兄的。” “我这个做表弟的,对?于这种事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听得这句话,阿嫣面上勉强挤出来笑意顿时凝固住,周身一阵发冷,她怎么?地也?想不到雁儿一开口竟是就将她保住尊贵身份的根本揭穿。 她心?底乱作一团,竭力想思索出一个解法来。 但?还不等?她开口解释些什么?,隋璟便唤了一个大?夫模样?的人进来,而后?道:“其实这婢子所?言自然也?未必能信,阿嫣姑娘为了给我表兄生下孩子这般煎熬辛苦,若是我只是因着一个婢子的话便定下了阿嫣姑娘的罪行,那实在说不过去。 ” 阿嫣原本便在思忖着如何辩解,而听得隋璟又忽然转了话头,她也?是瞧着了几?分?希望,连忙借着这个机会开口道:“殿下明?鉴,民女一心?都在将军身上,这孩子怎地可能是旁人的,雁儿她只是记恨我当时不曾从那些个匪徒手?中将她救下,心?底生出了怨气,所?以才如此胡言的。” 雁儿听她这般颠倒黑白,自然不愿,连忙道:“殿下,奴婢怎敢欺瞒于您,对?于姨娘的事,奴婢所?言都是真话啊!” “哎!”隋璟抬手?打断了她们二人的争论,“这种事你们二人总归都是各人说着便有各人的道理,光是听你们这般解释,如何能分?辨谁人说的是真话?” 说到此处,他轻笑一声,“我这儿有个大?夫,是行军打仗时随身带着的,但?却并非只是寻常随军大?夫,而是我母后?忧心?我在战场上受伤,特意安排的宫中御医,除却对?处理寻常刀伤箭伤很是拿手?之外,对?妇人养胎,接生之事也?甚为精通,他与我说他还有一项本事,便是能将怀胎女子腹中的孩子生生剖下来,如此,孩子还不曾出生,也?能查到这孩子的父亲是否是这女子丈夫……” 隋璟的声音很轻,甚至语气还极为温和。 但?是这般话语落入到阿嫣耳中,却仿佛催命的咒语。 她额头止不住渗出冷汗来,脸上也?已经没了血色,“若……若是如此,那这孩子还能活吗?” “自然是不能的。”隋璟摩挲着指尖,忽地又是一笑,“可对?于阿嫣姑娘来说,比起旁的,应当是自个的清白更是重要些吧,若是因此令你与表兄间生出嫌隙来,也?总归不是好事。” 他的话说得轻飘飘的,仿佛剖腹取出孩子来不过一桩再小不过的事儿罢了。 阿嫣看着眼前人,头一回意识到这个看起来才不过十多岁的孩子,比自己想象中要狠心?许多。 “殿下。”她咬紧牙关,在极度的恐惧中反而变得越发冷静,不论局势如何,她总还是要想法子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线生机,于是她道:“此事总归不是小事,殿下就算当真要这般做,也?总应当让将军知晓此事吧,他是孩子的父亲,这孩子的去留,也?应当由他来决定的。” 倘若隋璟愿意在此事上松口,愿意让谢行玉做这个决定,那阿嫣便有了改变局势的机会。 旁人她或许不了解,但?她知晓只要有谢行玉在,他便不可能答应剖腹取子这般荒唐之事。 即便他当真因为雁儿的话对?自己生出了怀疑来,自己也?还能再拖延些时间,劝他等?孩子生出来再滴血验亲便是。 可隋璟却并未给她这般机会,而是缓缓摇头道:“今日?是表兄大?婚的日?子,哪里能让他为了这般小事费神,我这个做表弟的代劳便是。” 他将这件事形容为“小事”。 或许在他眼中,这确实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 而后?他也?没有了继续与阿嫣争论的兴致,直接便令手?下人将挣扎不休的阿嫣制住,而后?让那大?夫动了手?。 血淋淋的孩子早已没了气息,就这样?被隋璟当作礼物送到了江奉容与谢行玉面前。 而阿嫣,就仿佛一俱没有了用处的躯壳,被随意地丢弃在了那儿。 谢行玉过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的阿嫣。 阿嫣已经在那床榻上躺了许久,虽然被剖开的腹部已经缝合,但?她依旧能分?明?地感觉到生命的流失,她知晓自己大?约是活不下去了。 但?其实心?里还是极为不甘的。 她一步步从秦川城边陲的那座小山村来到上京,住进了将军府,成为了那里的半个主子,后?来更是凭借着自个的算计成了谢行玉的妾室。 不说旁的,有了腹中这个孩子,她好歹算是坐稳了这个位置。 她以为往后?的日?子应当能一步步过得更好,却不曾想隋璟的出现竟是让她跌入了深渊中。 躺在这床榻上的一个时辰里,她一点一点地回想着过去的事,越是想着就越是觉得荒唐与可笑。 她为了得到如今的一切做了那么?多,可却被隋璟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击溃,到最后?落得什么?也?得不到的下场。 原来即便她已经站在了她自以为的最高处,对?于像隋璟那样?的人来说,依旧不过草芥而已。 就算她腹中的孩子当真是谢行玉的,只要隋璟生出了这般念头来,便也?一样?能够随意地剖开她的肚子将那个孩子取出来吧。 她的诸多算计,在遇上隋璟这样?坐在高位的人时,都没了用处。 她是不甘心?的,但?同时亦是茫然无措的。 因为这一局,不论她再如何聪明?,最后?都是死局。 谢行玉过来见阿嫣时是怀着满腹怒火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阿嫣竟会做出这样?的荒唐事来,将他当作了傻子一般愚弄,所?以他定是要将一切问个明?白。 见了阿嫣,他也?顾不上别的,只冷声问道:“你腹中的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 其实这个答案已经没有了意义。 隋璟带来的那个御医早已经查验过了,那孩子当真与谢行玉没有半分?关系。 只是谢行玉一开口,却依旧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来。 阿嫣听到谢行玉的声音,涣散的目光渐渐回神,她怔愣了片刻,却忽地笑了笑,而后?艰难地伸手?想去碰他的手?,“将军,我好疼啊,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谢行玉却将她的手?甩开,声音越发冰冷道:“我问你,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阿嫣腹部的上空本就严重,谢行玉这般动作更是将她的伤口拉扯开来,令她额头又禁不住冒出细密地冷汗来,可意识却仿佛清醒了几?分?。 她恍惚看着眼前的人,她知晓谢行玉应当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她即便有心?再辩解些什么?也?是全然没了意义。 也?知晓自己大?约很快就要死去。 其实她的下身早已疼地几?乎麻木,等?在这儿的两个时辰于她而言是最为漫长的折磨。 死去,反而算是解脱。 所?以她在想,在自己最后?的一点时间里,到底应当与眼前人说些什么?。 她看着他愤怒又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面容,微微勾了勾唇角,“将军,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那孩子,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何人的,或许是谢府那个瘸了腿的洒扫下人,或许是院子里那个瞎了眼的花匠,或许是街边乞讨的乞丐,或许是青楼的嫖客……” “都有可能。” 或许是因着已经没有了气力,所?以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慢,但?这却让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越发清晰,让谢行玉听得越发分?明?。 阿嫣的话,毫无疑问在羞辱他。 他袖袍底下的指节猛然绷紧,竭力压制着自己想直接掐住眼前人脖颈的冲动,一字一句问她,“从我们相识,你救了我到后?来你跟着我来到上京,来到将军府,又成了我的妾室,到如今,我可曾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不曾。”阿嫣道:“将军一直待我很好,将军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这句话不是谎话,而是她的真心?话。 便是算上她早早逝世?的母亲,谢行玉也?依旧算是对?她最好的人。 毕竟她回忆起那离世?多年的母亲,还能记得的,便唯有数不清的打骂。 但?此时阿嫣这般话语,却令谢行玉更是有些压不住心?头的怒火,他死死盯着眼前人,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这般对?我?” 若是他曾经做过对?不起阿嫣的事,曾经伤害过她,那或许她如今所?做的一切都还算情有可原。 可偏偏他什么?也?不曾做过。 甚至是她口中那个待她最好的人。 阿嫣一愣,眼眸竟是清澈了几?分?,仿佛当真在认真思索着这个问题的答复,她顿住了好一会,而后?才缓缓开口道:“大?约是因为将军是我唯一一个能攀上的人吧。” 一个简单至极的理由。 却让人无法反驳。 倘若在那山崖底下,她救下的是旁人,她也?一样?会使劲浑身解数去攀附。 毕竟唯有如此,她才能过上她想要的日?子。 这时候的阿嫣神态举止都与寻常时候一般无二,甚至眼神比起从前还要更加清澈明?媚些,但?谢行玉的心?思却无端升起一股寒意。 他第一回觉得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他自以为的柔弱女子。 “说什么?想来看看上京的景致是假,为了不嫁给许修自尽是假,怀了我的孩子更是假……”谢行玉嘲讽一笑,“我待你好,你便是这般报答我的,因着你这些心?机手?段,简直令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蠢笨之人。” 阿嫣垂眸,“抱歉将军,是我对?不住你。” 她认下了所?有事。 谢行玉忽然觉得他没有必要再与眼前人多说什么?了,于是一言不发地起身向外间走去。 他已经要到了想要的答案,再多看阿嫣一眼,都不过是在提醒着他那些愚蠢而荒唐的过去罢了。 可阿嫣却在这时艰难地撑起身子叫住了他,“将军,等?等?。” 谢行玉停下脚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阿嫣摇摇头,“我想与将军做个交易。” 谢行玉回过头来,显然有些意外,“什么?交易?” 他想不到如今这般模样?的阿嫣还能有什么?资本来与他做交易。 阿嫣动作缓慢地从衣衫中翻出一个平安符来。 瞧见那个平安符的一瞬,谢行玉不由愣住,他记得这是当初江奉容为他求来的,只是后?来阿嫣命悬一线,他便将这平安符送给了阿嫣,希望能保她平安。 而如今,一切都成了荒唐至极的笑话。 “还给我吧。”谢行玉道:“既然当初的一切都不过是谎言,那这平安符,你也?不配带在身上了。” 可阿嫣却依旧紧握着这个平安符,她自顾自道:“隐山寺的平安符最是难求了,那位慧光大?师久居与山顶处,据说若是想求得这平安符,需得一步一叩,如此熬过数千阶梯,最终才能得见这位慧光大?师,而如此,方能有机会向慧光大?师求得此平安符。” “是件难得的东西,可惜我大?约运气实在不好,即便是这样?的物件,却也?没能保佑我平安。” 阿嫣后?边说的话谢行玉已经全然不曾听到了。 他只听得阿嫣道,求此平安符,需要一步一叩,熬过数千阶梯…… 是了,那日?是他从秦川城回来时候见江奉容的第一面,她身上的衣服很是素净,脸色仿佛也?比寻常时候要苍白几?分?,她身边的婢女芸青似乎很是担心?她,她上马车离去时脚步还踉跄了一下,那芸青一直注意着她,一见她差点摔倒便连忙过去搀住了她…… 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他一件事,江奉容或许是受伤了,或许是身子有些不适,总之,她的情况并不太好。 可是他什么?也?不曾察觉。 那时候的他在做些什么?呢? 他想起来了,那时候他才将阿嫣带回了将军府,他母亲得知阿嫣是救了他性?命的恩人,自然很是感激,后?来见了阿嫣,又觉得她是难得乖顺的性?子,于是便更是欢喜她。 那日?,是他母亲令他带着阿嫣去街市上买一些衣裳首饰,他回来时便遇上了来寻他的江奉容。 见到江奉容的时候其实他心?里是高兴的,在秦川城经历了那样?多事,差一点便丢了性?命,再最难熬的时候,他心?里想着的便是他的阿容。 只是那时候的他即便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心?思已经被阿嫣分?走了一半,他嘴上说着嫌恶的话语,心?却已经一步步向阿嫣偏移…… 否则,他为何会什么?都察觉不到? 明?明?他的阿容那个时候才从隐山寺,为他跪了数千阶梯,求了这平安符回来啊…… 想到此处,他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压抑情绪,他大?步走上前,声音有些艰涩道:“这个平安符,还给我吧。” 90-100 第九十一章 阿嫣却并未将这平安符松开, 只依旧看着谢行玉,道:“关于江小姐,我知晓的事情似乎比将军这个自诩对她情深似海的人要更多一些呢。” 谢行玉微微皱眉, 听她接着道:“那日与江小姐一同上山祭拜她的父母亲,将军将她舍下?之后, 她不仅遇上?了那场大雨, 更是遇上了一个心思不正的醉汉,江小姐也是个厉害人物,我原以为那次之后她或是丢了清白,或是丢了性命……” 说到此处, 她勾了勾唇角, “谁曾想她竟有本事直接要了那人性命呢?” 谢行玉僵住,那回的事他自然记得清楚。 他将江奉容那样丢在了山上?, 其实原本也是满心愧疚,后来?江奉容一个日夜不曾回来?, 他更是遣人几?乎是将整座山翻了过来?, 就是为?着能将人寻回来?。 最终自然是不曾将人寻着。 不过江奉容却安然无恙地回了江府。 而阿嫣提及的那个醉汉,他亦是有些印象的。 毕竟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是当真认真搜寻了,山路旁的一具尸身原本也是极为?显眼?的存在。 其实那醉汉确实死得有些蹊跷,胸口?处的伤势并不似寻常刀刃所留,而是粗壮些的针状器物,至于具体是何物, 谢行玉彼时只将心思?放在了寻江奉容身上?,自然不会细察。 但如今阿嫣如此说来?,这一切也仿佛有了答案。 原来?那时他的阿容竟是遇上?了这样的危机, 倘若不是她性子机灵,怕是当真要?命丧那人刀下?了…… “这事你是如何知晓?”谢行玉这时显然还存有几?分理智, “难道这事与你有些干系?” 若是从前,谢行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这种事怀疑到阿嫣的身上?,毕竟在他的心里阿嫣再?如何也不过只是个柔弱女子罢了,怎会有这般心机手段,又怎会做出如此狠毒之事来?? 可眼?下?经历了这一番,再?加之他也记得当初他会将江奉容舍下?正是因为?阿嫣身子不适,如此若说是她做的安排倒也并非没有可能。 听得谢行玉质问,阿嫣神色并无变化,只偶尔因为?身下?传来?的剧烈疼痛感而止不住皱起眉头,她轻轻点了点头道:“那人是我安排的。” 谢行玉心底的怒意烧了起来?,他紧紧盯着眼?前人,“为?何?” 明明那时候的江奉容与阿嫣才相识不久,两人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仇怨,而江奉容与阿嫣即使不算太熟络,可至少?是带着善意的。 她怎会生出这般怨毒念头,竟是想要?了江奉容的性命? “将军问我为?何?”阿嫣平静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她微微仰头,面上?却全是讥诮之色,“将军说是为?何呢?”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直接,谢行玉竟是下?意识避让开来?,“许多事,不过都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指的是阿嫣的感情,或者?说她为?了这份感情一直以来?做的这些荒唐事。 “一厢情愿?将军便?用这样的四个字来?形容你我之间吗?将军大约是已经忘了吧,在秦川城的那个小山村里,你与我度过的日日夜夜,也或是忘了,带我来?上?京亦是你自己亲口?应下?。” “若是没有半分情意,在将军府,你何必怜我惜我,教我读书写?字,在我受了欺凌之事为?我撑腰,甚至为?此不惜与你最在意的未婚妻……” 阿嫣历数着过去,这些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亦是谢行玉曾动过心的证据。 但阿嫣才提到江奉容,谢行玉便?情绪极为?激动地咬牙道:“住口?!” 他甚至不敢听阿嫣继续将话往下?说下?去。 因为?阿嫣口?中他们二人的过往,正是他最为?后悔,亦是最为?荒唐的往事。 他为?了阿嫣一次次地伤害了他的阿容,如今知晓了阿嫣的真面目,可是显得当初的他所做之事何等可笑。 阿嫣被他的声?音吓得怔愣了片刻,但她很快笑了笑,继续道:“将军这是不敢听了,可这分明都是将军自己所做之事啊,怎么像将军这样的大人物,竟然也有敢做不敢认的时候呢?” “是了,差点忘记最要?紧的一桩事了,那回将军的母亲与江小姐为?我定下?了婚事,让我嫁给那个许修,其实她们确实是问过我的想法?,特?别是江小姐,生怕这桩婚事是我心底不情愿的,说这桩婚事太过仓促,但我只与她们说,我很愿意,我说我不过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农女而已,能嫁给像许修这样的男子当真是幸运至极。” “所以将军的母亲与江小姐才定下?了这事,后来?听说江小姐虽然还不曾嫁进将军府,但却为?了我这个名义上?所为?义妹的婚事操了不少?心,想来?这般用心,对将军也应当是真心实意的吧,可将军却为?了我当众拂了她的面子。” 说到此处,阿嫣唇边勾起的笑意越发肆意,“将军将我抱回来?之后的那几?日,就连我耳边也总听那些人在议论着,他们也说起我,但更多的却是说起江小姐,说这江小姐当真可怜啊,好不容易攀上?了谢家?的婚事,如今却被这样冷待,说将军的心思?早已到了我这儿,说江小姐往后即便?嫁入了谢家?,也不会有好日子……” 阿嫣这般说着,就仿佛此时的她并非是一个已经被剖腹取走了孩子,又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输家?,而是一个已经得到了自己所想要?一切的赢家?一般。 但她很快便?说不出话来?了,因为?谢行玉用力掐住了她的脖颈,“我让你不要?再?说了!” 他眼?底通红,手背的青筋猛然突起,显然是用了不小的气力。 他自然知晓此时的阿嫣其实已经情况很是不好,或许根本经受不起他这般折腾,可这会儿的他已经彻底被阿嫣的话语激怒,克制不住地动了手。 阿嫣原本就很是微弱的气息在这一瞬几?乎停滞,她的嘴艰难地一张一合,却只能发出最为?微弱的声?音,她断断续续道:“我……我真同情江小姐,遇上?像……像将军这样的人……” 即便?谢行玉就站在她身边,可最后那几?个字他也几?乎听不清了。 他就任由?着心底的怒意将自己彻底支配,等终于冷静一些了才稍稍松开了手,而他一松开手,阿嫣的身子就宛如一滩烂泥一般软了下?去。 谢行玉死死盯着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阿嫣,终于确定她已经死了。 她临死前其实是痛苦的,腹部被生生剖开,后又被谢行玉这般生生掐死,可古怪的是到了最后,她面上?显露出来?的却并非是痛苦之色,反而含了了笑意。 大约是因为?眼?睛已经紧紧闭上?,连原本眼?底深处的那几?分不甘心都已是彻底被掩盖。 但至少?在没了气息的一瞬,阿嫣心里是没有那么难过的,甚至有几?分得偿所愿的庆幸。 她被那样折磨,所做过的事情又尽数被拆穿,她自知即便?侥幸活了下?来?,也定然不会再?有什么好日子过。 即便?谢行玉能放过她,那隋璟也绝不会放过她。 而让她做出这般选择的,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她实在太疼了。 她并非是一个不能忍痛的人,当初为?了博得谢行玉的怜惜,即便?是滚烫的水,她也能咬牙淋在自己的手臂上?。 可偏偏到了这时,她身上?的每一分疼痛感都似乎被放大到了极致,钻心刻骨,让她就连喘息都变得极为?艰难。 还在小山村时,她为?了采药曾被大雨困在山中,那时候她一个人抱着药篓躲在狭小的山洞里,听着周遭传来?野狼的嚎叫声?,模糊间似乎瞧见那缕绿色的光亮在不断的靠近,她死死屏住呼吸,一刻也不敢动弹,生生在那山洞中熬了一夜。 在那样的绝境中,她最想要?的是活着,即便?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依旧想活下?去。 可在方才,同样是在绝境中,她却突然觉得,也许死了,亦是解脱。 谢行玉从那营帐中走出来?的时候,手里捏着的是一个沾了血的平安符。 他到底是将这东西拿了回来?。 可一切早已回不去了。 雁儿正守在营帐门口?,见谢行玉出来?,她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去,“将军,姨娘她……” 从前为?了哄阿嫣高兴,雁儿向来?是唤她夫人的,但如今,雁儿却只唤她姨娘了。 谢行玉脚步停住,看了她一眼?,道:“死了。” 而后便?抬步离去。 雁儿站在原地,心底说不上?来?到底是何种感觉。 大仇得报,她其实是应当高兴的,她也确实是高兴的。 只是。 她突然想起来?阿嫣为?了骗她去应对那些土匪时,为?了让自己相信,曾发过誓,说倘若说了假话,让自己身陷险境中,便?要?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如今看来?,阿嫣的下?场,何尝不是应验了这般誓言? *** 江奉容被谢行玉手底下?人带来?另一处营帐之后便?一直留在里间。 这处营帐显然是为?了她与谢行玉的婚事费心装饰过的,里边的一应物件,就连桌子椅子也都盖了红绸。 这令里间瞧着多了几?分喜气。 但江奉容的心情却始终是压抑着的。 外间如今情况如何,阿嫣那边又事如何她已经无从得知。 她跑过一回,所以即便?是遇上?了这样的变故,谢行玉也不曾忘记吩咐手底下?的人务必盯着她。 譬如此时,营帐的外间也依旧有两个士兵模样的人死死守着,凭着她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逃离此处。 可若是她继续留在此处…… 想到这,她心底不由?越发焦灼起来?。 正在此时,她听得外间有脚步声?临近,她的心不由?悬起,目光落在了营帐的帘子上?。 片刻之后,竟是当真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不过却并非是谢行玉,而是一个身量略显高大的女子。 她身着粗布麻衣,鬓边还别着一朵艳红的花,瞧着应当是与早上?给江奉容梳头拿妇人一般,是从附近那城镇请来?的。 想到此处,江奉容悬起的心稍稍放下?,却不想那女子忽地抬起头来?,唤她:“阿容!” 江奉容这才辨认出眼?前人竟是周之昀。 他脸上?涂脂抹粉,高大的身形又硬是挤进了妇人的衣裙里,由?于实在太过豁得出去,就连江奉容第一眼?也是不曾辨出来?他的身份。 “兄长怎么扮成?了这般模样。”江奉容连忙走上?前,又上?下?细细将眼?前人打量了一番,终于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听得江奉容依旧唤他兄长,周之昀大约是想起了自己对她做过的事,心头不禁涌上?一阵酸涩来?。 他拿江奉容换了自己的亲妹妹,害得江奉容在此处受尽苦楚,还差一点嫁给了不愿嫁之人,但她见了自己,却还愿意唤自己一句兄长。 江奉容是个心思?敏感的,自然觉察出了周之昀的情绪,可她却不曾说破,只依旧笑着打趣道:“兄长如此装扮,竟还当真有几?分女儿家?的姿态,若非听出兄长的声?音,我只以为?是他们从那边镇上?寻来?的姑娘呢!” 几?句调侃之言让周之昀压在心底的涩意松缓下?来?,他知晓江奉容是当真不曾怪过自己,于是笑着道:“是么,我特?意让他们费了心装扮,看来?还是有些用处的。” 说罢,二人对视一笑,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也都皆不曾再?提及。 周之昀从包袱中取出一套粗布衣衫来?递给江奉容,“你快些将这衣衫换上?,等会儿趁着夜色我们正好方便?离开。” 江奉容如今穿着的是一袭红色嫁衣,这样的衣着打扮即便?是到了夜里也是极为?引人注意的,所以自然应当换下?。 可她从周之昀手中接过这身衣衫的时候,心里却不眠还是有几?分迟疑,“这军营中防守森严,我昨日夜里还偷偷逃出去过一回,只是还没逃到附近镇上?就被谢行玉发觉了,正因为?我白折腾了这一遭,今日营中的防守还要?比往常更是严密几?分,要?想逃离恐怕不是易事。” 江奉容自然是想要?离开的,只是她担心周之昀这般莽撞前来?,最后非但没能救得了她,反而是将他自个也拉下?了水。 谢行玉如今还有娶自己为?妻的想法?,无论如何也还会留下?自己一条性命,可周之昀呢,江奉容简直不敢想他最后的结果会是如何。 “你如此说可是小看我这个兄长了!”周之昀一笑,又恢复了往日那副熟悉的模样,“放心吧,我既然出现在这儿,那便?是军营里里外外都尽数打点妥当了,出不了岔子的。” “你快些将衣裙换了,若是一直磨蹭下?去,等谢行玉醒过神来?,那恐怕才是要?出大事了!” 江奉容一听他提及谢行玉便?想起阿嫣的事来?,阿嫣这桩事发生得实在突然,周之昀看起来?仿佛知晓一些什么,难道这些事竟是有他们在背后推波助澜? 如此一想,江奉容自然有心想问个明白。 只是如今时间紧迫,她也着实不敢耽误,于是便?还是抱着那衣裙将帘子拿了下?来?,而后动作利索的将嫁衣解下?,又将那粗布麻衣套上?。 好在今日这婚事仓促,就连头上?发髻也不算繁复,否则拆解起来?还需得费不少?时间呢。 如今却只要?将发髻上?几?朵艳丽的簪花取下?,而后随意将披散下?来?的发髻拢到而后挽起,便?有了寻常村妇的模样。 只要?瞧不清楚脸,应当是没人能第一眼?便?认出她的身份来?。 江奉容的动作极快,周之昀还不曾回过神来?,她便?已经将帘子拂开快步走了出来?。 周之昀一愣,打量了一番她如今的模样,不由?点了点头,“走罢,你如此出去应当没人会怀疑了你。” 江奉容虽然心里依旧有些没有底,但听得周之昀如此说,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而后她便?垂下?眉眼?跟在周之昀身后一步步走出了营帐。 此时守在外间的那两人瞧见他们二人出来?,却并未有盘问的意思?,只是撇了周之昀一眼?之后便?很快移开了目光。 江奉容心下?意外,又不由?多瞧了那两人几?眼?,这才发觉外间的这两人似乎是换了人的…… 她这才明白周之昀为?何说他在这军营上?下?皆已经打点妥当了。 但即便?如此未出军营,她悬着的心始终是不敢松懈下?来?的,依旧浑身紧绷地跟在周之昀后边,垂着的眉眼?始终不曾抬起。 一路上?周之昀的步子迈得不算快,但他来?此之前便?已经将逃离此处的路线摸索明白,所以这一路竟也不曾耗费多少?时间。 只是半道上?二人遇上?一队巡逻的守卫,这让江奉容的心下?一阵慌乱,还好周之昀很快便?带着她从另一侧的营帐处绕过。 经过那处营帐时江奉容多看了一眼?,发觉那竟是吴由?的营帐,又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还好并不曾被人发觉。 绕过这处营帐之后二人便?很快出了军营。 军营外的小道上?,一辆极为?不起眼?的暗灰色马车停在小道边。 显然是周之昀提前准备好的。 江奉容几?步走上?前去上?了马车,时间紧迫,她是当真没有多想的余地。 但她才一上?马车便?被拉入了一人怀中。 她的身子瞬间僵住,直至那有几?分熟悉的气味传来?她才恍惚意识到了什么,但却依旧有几?分不敢相信,“是……殿下?吗?” 耳边带着烫意的呼吸声?似乎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 马车沿着小道摇晃着前行,隋止也终于将怀中人松了开来?。 稀疏的月光从窗缝中洒进来?,仿佛给他周身镀了一层柔和的光亮,江奉容坐在他面前,恰好能借着这几?分光亮看清他的面容。 他看起来?憔悴消瘦了不少?。 连脸颊都微微凹陷了下?去,下?巴处黑青的胡渣痕迹明显,应当是有好些时日不曾收拾过了。 江奉容与他相识了这么久,却是头一回见他这副模样。 即便?他不说,江奉容心里也明白,他是因着自己深陷险境,日夜担忧所致,但想起宫中的情况,却还是忍不住道:“殿下?如今舍下?宫中事务就这般前来?,宫里头万一……” 若是他能理智些,此时是万万不应当出现在此处的。 当初他提出要?一同过来?,周之昀亦是苦心劝了他,谁曾料到他那日虽然应下?,可等到周之昀要?动身之时,却得知他竟是已经先动了身。 所以等周之昀到了此处,他更是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 如此,周之昀也没了法?子,只得尽快动手将人救了出来?。 听江奉容如此说,隋止知晓她心里在担忧什么,于是解释道:“你放心,宫中的一应事务孤都已经安排妥当,赵将军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这话虽然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江奉容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古怪。 直至见他垂下?眸子,江奉容才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道:“不仅仅是我母亲,殿下?的安危也很是重要?。” 隋止抬眸看向她,昏暗的月色照进他的眸子,映出了星星点点的光亮,他只听见江奉容很是认真道:“殿下?……也很重要?。” 初秋山林中的凉风掀开半边车帘,将心底平静的湖水吹起旖旎的波澜。 夜色极静,他们坐在马车里间,连彼此的呼吸声?都那样清晰,那样无法?忽视。 第九十二章 谢行玉从阿嫣的营帐中走出来之后的每一步似乎都无比沉重?。 除却身上疲累不堪, 心?底都是被阿嫣的话压得喘不过气来。 那些似乎早已被他忘记的久远往事,此时再度被阿嫣以这种方式提及,让他越发清晰的发觉, 他曾经做过多少荒唐至极的事情。 而那些事,又是如何伤害原本那样在意他的江奉容的。 可?这样长?的时间以来, 哪怕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他却也始终觉得他的那些过错不值一提,觉得他既然已经向江奉容道了歉,江奉容便应当原谅他。 但真的是这样吗? 其实当初的他错了,后来那个一直觉得轻而易举就能?得到江奉容谅解的谢行玉更是错了。 他越发攥紧了放在手心?的平安符。 实实在在的东西握在手心?, 似乎让他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些。 江奉容还?在他身边。 是了, 今日是他们的大婚呢! 虽然因为这其中发生的一些事导致出了些岔子,他们甚至不曾行过拜堂礼, 可?是那又如何? 今日有那样多?的人见证了这一场大婚,不论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日之后, 江奉容都是他的妻子。 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他灰暗的眼底似乎隐约有了光亮。 是的,江奉容还?在他身边,一切都还?是来得及的。 他想着,脚下的步子也似乎轻快了许多?。 也许,他只要再好好向她道个歉就好了。 她依旧不愿意原谅他也没有关?系。 他们还?有很长?久的未来…… 他大步地往新房方向而去, 营帐外挂着的鲜亮红绸随着夜里刮起的凉风拂动,明亮而又鲜活。 他站在新房门口,脚步顿了片刻, 而后才?掀开帘子走进了里间,“阿容, 我回来了。” 话音落下,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谢行玉也还?并?不曾多?想,他踏入里间,拂开了细密的珠链,却见里间也空无一人。 而床榻上,那有些刺眼的鲜红,竟然是褪下的红色嫁衣。 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下铺天盖地的恐慌袭来,脚步却未曾停歇地行至床榻边将那嫁衣连通床上的被褥都尽数掀翻在地。 没有,什么都没有…… “来人,来人!”他转身一边大步往大门方向而去,一边拔高声音将门口守卫唤来。 门口守卫此时瞧着面上还?有几分困倦之色,听着里边谢行玉带着怒意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进了里间。 “我让你们两个好好在这守着,现?在人呢?人去哪儿了?”他眼底寒意瘆人,显然是怒极。 那两个守卫听得这话,面上神色皆是一变,下意识将目光移向四周,果真见这营帐中已是空无一人。 这般景象让他们二人额头不仅冒出了冷汗来。 其中一颤颤巍巍道:“可?是我们二人一直守在门口,并?不曾见有人离开啊。” 另一人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也不敢承认,也慌忙垂眸点头。 可?谢行玉却冷笑一声,“倘若你们二人当真不曾离开过,那阿容怎么会不见了?” 那两个守卫闻言皆是脸色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行玉虽然满腹怒火,可?也明白此时并?非追究他们二人过错的时候,于是咬牙吩咐道:“传我的命令,安排三支二十?人的小队,分三条路将这附近都搜寻仔细,无论如何都要将阿容寻回来!” 江奉容已经逃过一回,如今是第二回了,谢行玉心?知她大约是不会走同一条路的,所?以特意安排了三支队伍。 如此,不管她是从那条路逃离的,最终都依旧是要被谢行玉的人带回来。 那两个守卫听得这话,神色却显然还?有几分迟疑,“可?是……可?是将军不是一早便与?三殿下,吴将军他们商量好了,今日夜里便要启程回上京么,若是这时安排人去寻江……夫人,那三殿下与?吴将军那边……” 为了谢行玉与?江奉容这一场大婚,他们这一支军队原本就在此处耽误了不少时间。 吴由后边又打听了消息,说?是圣人情况很是不好。 在这种时候若是他们再这般耽搁下去,还?真不能?保证后边会不会出岔子。 这两个守卫自然没有这般胆量应下。 可?谢行玉却顾不上这么多?了,“殿下他们那边自有我去说?,你们只需按着我的吩咐办事便是!” 那两个守卫听得这话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只得是一脸为难地应了下来。 出了营帐,那两个守卫虽当真依着谢行玉的心?思去做了安排,但却也不曾忘记托人往隋璟的营帐中传个消息。 毕竟这事非同小可?,他们心?里明白,谢行玉虽然说?会去知会隋璟,可?到底是先斩后奏还?是先奏再斩却是无人知晓。 到时候若当真是惹出什么事端来,隋璟不至于当真将谢行玉如何,可?他们俩的下场却是不好说?。 这般做,是为了自个的性命。 为了让这事不出意外,两个守卫在安排人的时候还?特地磨蹭了几番。 等隋璟过来的时候,那三支队伍还?不曾离开军营。 谢行玉瞧见隋璟过来,心?下也大约猜到隋璟应当是知晓了此事。 与?隋璟在军营中相处的这些时日早让他对隋璟此人有人不一样的了解,知晓他已并?非是当初被谢皇后养在宫中的娇贵皇子了。 军营中的这些事情想瞒住他是绝不可?能?的。 他原本想着趁隋璟还?不曾得到消息便尽快带人先去将江奉容寻回来。 可?却不曾想隋璟竟是来得这样快。 自然,此时他的心?底也并?非是全然不曾有过怀疑,只是隋璟已经来了,他也只得压下心?底的疑心?,大步走上前?去行了礼,“三殿下。” 隋璟盯着他看了一会,道:“我听说?江姐姐又逃走了?” 这样的话就这般当着底下人的面问出口,其实是让谢行玉有些丢了脸面的,但此时他也顾不上那么多?,点头应道:“是。” 而后又恳求道:“还?请殿下给我些时间,让我先将她寻回来再动身赶回上京!” “一夜时间。”隋璟定定看着他,道:“我给你一夜的时间,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明日一早,我都要带着西山大营的将士动身赶回上京。” 其实有一夜的时间已经足矣,若是这一整夜他们都不曾将江奉容寻着,那或许她逃离此处,又或许已是没了性命。 不管是何种缘故,再想将人寻着都希望渺茫了。 谢行玉不曾想到隋璟竟是这般容易便松了口,正欲开口道谢,可?却被匆匆赶来的吴由抢了话头,“殿下不可?!” 他拱手道:“这些时日因着谢将军的事,我们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今日夜里原本是说?好了要启程回上京的,怎能?又因为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而耽误?” 他语气中的不满很是明显,若非是顾着隋璟的脸面,依着他的性子,定然是会将话骂得更难听一些。 谢行玉脸色微微变了变,还?不曾开口解释,就听隋璟皱眉道:“好了,只是一个晚上而已,耽误不了多?久,谢将军是我表兄,江姐姐亦是我的旧友,这桩婚事就这般算了也是可?惜。” “况且……我听说?太子对江姐姐也有几分情意,虽不知真假,但她若是在我手中,谁也不知到了最后是否会派上用场。” 他前?边说?的那些话让人觉得他仿佛是个极重?感情之人,可?说?到后边,谢行玉与?吴由都恍然明白过来。 其实这其中依旧是利益相关?。 如此,吴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虽然瞧着神色依旧有几分不甘,可?最后却还?是闭了嘴。 谢行玉也不再耽误,向隋璟拱了拱手后道:“多?谢殿下。” 而后便退了下去。 江奉容虽是逃离了两次,但此次却是和上次全然不同。 上次她的一举一动尽数在谢行玉的掌控之中,想要将她寻回来自然是件容易至极之事,可?如今,谢行玉的心?里却是没有底的。 也正因如此,所?以他特意安排了三支队伍前?往不同方向搜寻。 即便这其中有一条路是死路,他也不曾放过。 只是如此折腾到第二日凌晨,他却也不曾将人寻着。 三支队伍将周遭能?搜寻的地方都搜了个遍,却依旧什么也不曾寻着。 谢行玉生生折腾了一整夜,天色越亮,他心?底反而越是茫然无措。 等天边的光亮终于将黑暗尽数吞噬,第三支小队终于传来了消息,“将军,我们虽不曾将夫人寻着,可?却在道路上找寻到了很是清晰的马车留下的印记。” 谢行玉猛然起身,那双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眸死死盯着眼前?人,“你是说?,阿容昨日夜里是坐着马车离开的。” “不错。”那人点头,“我们军营附近没有大道唯有小路,小路两侧杂草丛生,所?以即便有车马行过也不容易留下印记,但我们几日一路沿着小路而去,等到了大道上,却瞧见了很是明显的车马印记。” 谢行玉面色阴沉,道:“昨日夜里正好下了一场雨,早些时候车马留下的痕迹即便不曾被这场雨冲散,能?留下的应当也模糊不清,既然是极为清晰的痕迹,那唯有是昨日夜里留下的……” 军营驻扎在此处,即便有寻常百姓要从此处行过,亦是不可?能?不被军营中所?知晓。 特别还?是昨日夜里那种时候。 如此说?来,这马车便只能?是带走江奉容的那辆马车了。 而且这绝无可?能?是她自己的安排。 毕竟她两日前?还?曾逃过一回。 若她能?做这般缜密的安排,又何必相信阿嫣的话,做出那般冒险的举动来? 想到此处,谢行玉眼底闪过一抹戾色,指间亦是猛然绷紧,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念出那个名字来,“隋止……” 第九十三章 此时另一处营帐中, 谢夫人因着昨日阿嫣的事受了惊吓,是服了药才算勉强睡过去的。 这会?儿?醒来?,也连忙将静竹唤了进来, “那阿嫣的事,如?何了?” 静竹一听“阿嫣”这个名字便露出厌恶神色来?, “昨日夜里人已经死了, 那孩子确实不是咱们将?军的,不仅如?此,听说她前头还算计了咱们将?军许多回,是将?军他亲手……将这阿嫣了结了的。” 谢夫人听完这话也皱起了眉头, “我早知晓这个阿嫣是个不安分的, 却不想她连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枉费我给了她这个妾室的位置, 还一心想着倘若她真能好生将?这孩子生下?来?便不同她计较过去的事儿?了,谁曾想……” 说到此处, 她又是叹了口气, “罢了,左右她也是曾经救过行玉性?命的人,如?今既然已经落得这般下?场,过去的事,也就不提了吧。” 阿嫣这般做法确实是令谢府颜面无存。 可人都已经死了,即便?再有计较的心思, 却也不知该如?何去计较了。 只当?是过去的事便?罢了。 静竹闻言,也只得应了个“是”。 只是心底对阿嫣那般做法还是极为鄙夷的。 谢夫人却又想起什么,起身道:“昨日原本应当?是行玉与阿容大婚的日子, 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这桩婚事原本便?来?之不易, 可却又出了阿嫣那桩事。” “也不知阿容心底可会?有些不舒服,我还是去瞧瞧她吧。” 说罢,便?要往营帐外走去。 可静竹却将?她拦了下?来?,“老夫人,不必去了!” “怎么了?”谢夫人瞧出她神色不对,自然觉得奇怪,“昨日这样闹了一通,反而将?阿容这个新娘子晾在?了一旁,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瞧瞧她的。” 静竹迟疑了片刻,还是无奈地说出了实情,“那个江家小姐她……她昨日夜里已经逃出了军营……” 说话间,她还小心看着谢夫人的脸色,毕竟谢夫人原本就因为阿嫣那桩事受了不小的刺激,如?今刚过门的儿?媳妇又这般跑了。 她方才有些不敢讲实情说出口也正是因着担心谢夫人的身子会?受不住。 谢夫人听得此话,当?真是两眼?一黑,可她强撑着稳住了身子,“这……行玉不是安排人守着吗?好端端的,怎么又走了?” “将?军确实安排了人,只是也不知江家小姐到底是用了何种法子,依旧是逃了出去。”静竹听闻这消息时也极为惊诧,毕竟她即使不知晓前边发生的那些事儿?,但这军中防守比前头不知严密了多少倍,更别说只是江奉容那营帐外边就始终有两个守卫死死守着了。 这般情形之下?,竟还能逃离此处,当?真是神仙一般的本事了。 不过这其中细节,她即便?有用心打听,却也只听得一些细枝末节,如?今谢夫人问起,她也只能囫囵答着。 见谢夫人依旧一脸不敢相信,静竹只得又道:“听说将?军昨日夜里从阿嫣那处回来?之后便?安排了三支队伍去寻那江家小姐,只是到如?今,好似也依旧没有消息,这事怕是……” 寻了一夜都不曾将?人寻着,这人若非是当?真逃出去了,那恐怕便?已经是没了性?命。 总之,要想再寻回来?怕是当?真没了可能了。 静竹能想到的,谢夫人如?何会?想不到? 她强撑着身子就这么立在?原地沉默了半晌,到底是叹了口气,“前头跑过一回,好容易将?人带回来?了,如?今没熬过成婚却又跑了,可知她是铁了心要走的,这样的人,想留是留不住的。” 谢夫人并非是不想让江奉容留下?来?,前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足以见得哪个才是好的,二人能成了婚,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过个两年,再给她添个孙子孙女的,她是再乐意不过的。 只是这事成了如?今这般局面,她也算看清了,江奉容心思早已不在?谢行玉身上,她也不是那种会?委曲求全之人,所以再去勉强她,也没了意义。 她想得明白的道理谢行玉却不一定想得明白。 谢夫人这般想着,依旧是出了营帐。 可没走出去多远,便?瞧见谢嘉莹身边的锦秀一脸焦急地赶过来?,“夫人,小姐这都已经被关了一天一夜了,小姐这一觉醒来?见门口还有人守着,当?即就发了脾气,将?屋子里的东西尽数都砸了,还说若是再不放她出来?,便?什么也不肯吃了。” 昨日夜里发生的事颇多,就连谢夫人也是到了这会?儿?才知晓的。 谢嘉莹一直被关在?营帐中,也没个知会?的,这锦秀也都是求了门口守卫好几番才得了出来?的机会?,对于外间所发生的事儿?自然一无所知。 谢夫人也是听了锦秀这话才想起来?谢嘉莹还一直被关着的。 之所以关着她却是因为前头江奉容逃的那回有她做了帮衬,谢行玉好容易将?人寻了回来?,昨日又是大婚的时候,自然是不能再任由她胡来?。 所以一早就将?人关了起来?。 可如?今江奉容早已逃离了军营,再关着谢嘉莹好似也已经没了意义,于是叹息道:“眼?下?这般,也不必在?关着嘉莹了,你去与门口守卫说一声,就说是我的意思。” 锦秀一听这话自然一脸喜色地应下?,拂了礼便?退下?去传她命令了。 谢夫人脚步停顿了这一小会?,想起谢行玉那边的事,也没再耽误,转了身便?继续往他营帐的方向?去。 谢行玉才发了一通火,三支队伍的人这会?儿?都已经被召回来?了,他既是知晓人是被隋止安排的人带走的,夜里又已经将?附近能寻的地方都搜刮了个遍,那自然明白这人应当?是寻不回来?了。 虽然认清了现实,但心底到底是不甘的。 所以不管做什么事,面色始终沉得厉害。 直到手底下?有人禀报说是谢夫人过来?了,他神色才微微变了变,但眉头却更是紧锁,没多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谢夫人进来?之后先是打量了四周一眼?,因着马上准备回上京了,营帐中的东西大多都已经被收拾起来?了,所以一眼?瞧去只让人觉得很是空旷。 谢夫人移开目光,又往前走了几步,瞧见谢行玉如?今的模样,终究还是不曾忍住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谢行玉已经整整一夜不曾歇息,眼?底的乌青以及下?巴处冒了头的胡茬都分明地昭示着他这一整夜着实不好过。 谢夫人是他的母亲,瞧见自己孩子被折磨得这般模样,她若是不心疼,那就没有别的人心疼了。 谢行玉却并不想再谈这事,勉强挤出笑意道:“用不着多久便?要动身回上京了,母亲那边的东西可有收拾妥当?,底下?人若有不够用,那便?再从儿?子这里拨两个过去使着。” 谢夫人听他避开了话题,虽然明白他是不想在?提,可却依旧道:“母亲这会?过来?不为了旁的事,就为了你与阿容的事而来?。” 谢行玉勉强挤出的那几分笑意终于敛下?,但也不曾应声,只沉默地立在?那儿?。 谢夫人既然已经开了口,就索性?将?心底的话都尽数说了,道:“你是我的儿?子,你的心思我自然是明白的,你与阿容之间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儿?,若是昨日的那桩婚事当?真能成了,母亲也是高?兴的,只是……” 她沉沉地“唉”了一声,“只是阿容心底却还是不愿的,前头跑了一会?,你将?人寻回来?,又令人盯着,可她却还是跑了,这说明她是铁了心要走的。” “其实细细想来?,就算是昨日你们当?真成了婚又如?何?她昨日没有跑成,来?日也还会?寻了逃跑的时机,即便?你总安排人盯着她,可却也不能一辈子如?此啊,这样想来?,行玉,你听母亲的话,不该勉强的事儿?便?不要再去勉强,往后总会?有……” “为何不能一辈子如?此?”谢行玉声音冷得厉害,他打断谢夫人的话,在?她惊愕的神色中,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问她,“为何不能一辈子?” 谢夫人哑然,听他继续道:“等她回到我身边之后,我便?安排人时时刻刻守着她,若是她还有药逃走的心思,也没关系,她逃一次,我将?她带回来?一次便?好,总归她永远都回留在?我身边的。” “你当?真是疯了!”谢夫人声音发颤,眼?眶竟也有些红了,“当?初人家阿容一门心思在?你身上,你偏偏分了心给旁人,如?今人家不愿意了,你偏偏又要勉强了她,你这么做,着实太过自私了些!” 谢行玉虽然是谢夫人亲生的孩子,但是到了这会?儿?论?起对错,她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子偏向?他。 谢夫人如?此说却并未让谢行玉发了怒,他脸上寒意依旧在?,可语气却是缓和了下?来?,“我与阿容之间的事,旁人是看不清的,母亲你亦是局外人,所谓自私还是旁的,哪里是这般衡量?” “对阿容,我确实有诸多愧疚,将?她留在?身边,也是为了补偿,往后的日子还那样长?,阿容如?今心里还有气,自然不愿留在?我身边,可等气消了,十多年的感情,哪里是几个月便?能消磨干净的?” 他既然做出这些荒唐事来?,便?自有法子能同自己解释。 如?今他这般说了,其实与其说是在?说服谢夫人,却更像是为了坚定自个的心思。 往后的日子还长?呢,只要这般一日日的熬着,总会?等到她回心转意的时候。 第九十四章 谢夫人知晓自个是再劝不动谢行玉, 只得道:“罢了?,你说得也对,这毕竟是你与阿容两个人之间的事, 我虽是你母亲,可许多事也并非我能管得了的。” “只是行玉……阿容是个好姑娘, 若是来日你存了?伤害她的心思, 定要再?好好想一想她曾经为?你做过的事,你始终是欠了她的。” “我知道。”谢行玉道:“不会有那一日的。” 谢夫人得了?他这句话?,也没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之后就转身出了营帐。 这马上?就要启程回上?京了?, 该收拾的东西确实应当尽快吩咐下去收拾妥当了?。 他们一家?子人跟在军队的后边, 原本就算是个累赘,眼下若是在拖了?人家?后腿可是不好。 谢行玉在这军中虽是说得上?话?的, 但谢夫人也看得出来,他也不过是在三殿下手中办事的而已?, 他们与三殿下沾了?亲故, 所以许多事三殿下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能将他们接来军营中也是这个缘故。 只是三殿下是个好说话?的,他们却也不能不识趣,总不能在这时候还耽误了?大?事。 如此想着,谢夫人抬步回了?营帐中,刚吩咐了?底下人将里边的东西收拾妥当, 就见?谢嘉莹气喘吁吁地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着进来,“母亲,江姐姐当真已?经走了??” 才一进来, 她便问了?这事。 谢夫人抬眼看她满面喜色,也知晓她心中是如何想的, 也无?心瞒了?她,只点了?头算是做了?回答。 得了?肯定答复,谢嘉莹面上?的笑意更是止不住,连连道:“这可实在太好了?,昨日我被兄长关着,外头那两个守卫是油盐不进的,我想着若是能帮一帮江姐姐就好了?,可惜却连自个脱身都是难事,原以为?是没了?机会,却不想江姐姐竟是已?经逃了?!” 谢夫人虽然并不觉得此事是江奉容的过错,甚至希望谢行玉能放下这般念头,但这会儿见?谢嘉莹这副欢天喜地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道:“到底是你兄长,怎地胳膊肘总是往外头拐?” 谢嘉莹轻哼一声,“我这是帮理不帮亲,兄长他自个做了?混账事,还逼着江姐姐与他成亲,世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如今江姐姐走了?,对于江姐姐来说是解脱,对于兄长来说又何尝不是好事?强扭的瓜不甜,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他也总该认清认清了?!” 谢嘉莹的话?说得自然是有道理的,可谢夫人想起谢行玉说的那些话?,知晓这事并没有就此过去。 但她抬眼看谢嘉莹这一脸欢喜的模样,到底没把心底的那些话?说出口,只敷衍着点了?点头便由着她自个开心去了?。 *** 江奉容同隋止却只是同行了?一段路,等马车转入了?大?道不久,隋止便换了?快马赶往上?京。 宫中原本就有许多事是不能离了?他的,只是他心里记挂着江奉容,所以即便这般局势下,却还是赶了?过来。 若是乘坐马车回上?京,那至少还需得两三日,而若是快马疾行,说不定一个日夜便能赶回去了?,宫中如今形势不好,他能快些赶回去自然是好事。 如此,江奉容便在周之昀的护送之下,在第三日方才抵达了?上?京。 但却并未再?回了?周府,而是被周之昀带到了?上?京的一处宅院。 “明面上?算是我的宅院,其实却是殿下提前?买下的。”周之昀解释道:“殿下担心若是再?回周府还被那些人盯上?,想着不如安置在外间,即便那些人有心寻你也没这样容易。” 前?头发生的那些事实在令人心惊胆战,即便已?经将人寻回来了?了?,却也不能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隋止更是如此。 所以一早便提前?将这些事儿安排妥当,唯恐再?出了?岔子。 江奉容自然明白他们的心意,弯了?弯唇道:“那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周之昀听着一怔,而后亦是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着进了?里间,这宅院因着不想惹人注意的缘故,所以并不算太大?,隐入寻常人家?中,也瞧不出来什么特?别之处。 而里边该有的却是一应俱全,一处主?院,两处偏院,前?边还修缮了?花园子,园子里应时节的秋菊开得正好,可见?是费了?不少心思。 绕过园子正要进了?主?院,还来不及推开门,却瞧见?一道雀跃的身影从里间跑了?出来,江奉容定神一看,竟然是芸青。 芸青知晓江奉容被救回来之后便会被安置在此处,所以也是提前?在这宅院住了?好几日了?,每日也不需做什么旁的活计,两眼一睁开便是眼巴巴地等着江奉容回来。 这一日日等着,也实在熬人。 好在今日算是将人等着了?。 江奉容见?了?芸青自然也是高兴,两人分离了?这么几日,心中却有数不尽的话?想说。 周之昀瞧见?这般情形,便也不曾打扰她们,转头嘱咐了?园子里的仆从几句,而后才转身离开。 却说这芸青与江奉容二人进了?主?院,芸青却是将她上?下细细瞧了?好几回,确定她当真不曾受伤这才放了?半边心。 可提起这桩事,心里的埋怨却还是不少的,“小姐遇上?了?这样的事,却也不肯提前?与我说一声,我与你一同去也总好过这般在周府煎熬着!” 江奉容就是知晓芸青心里会有这般想法,所以才不肯提前?与她说一声的。 “你若与我一同过去,除却多一个人来多吃一份苦头之外,又有什么区别?”她想起在军营中的情形,不由叹了?口气。 芸青眼眶微红,“总好过小姐你一人……” 江奉容摇头,握着她的手道:“谢行玉到底不至于伤了?我,你若去了?,却不能保证如今的他是否会为?了?胁迫我而伤了?你,如此,反而是得不偿失了?。” 她说出这样一番道理来,芸青却是无?法反驳。 从前?的谢行玉自然不会如此行事,可如今的他却与从前?全然不同,行事也更为?荒唐,如此说出什么事来也都不奇怪了?。 这话?芸青虽是反驳不了?,可她心里到底还是不满,又道:“说到底这事都是周家?人的过错,您平日也是唤那位周公子一声兄长的,这做兄长的到了?紧要关头却生生将您往火坑里推啊!” 前?头芸青知晓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心里便是颇为?不满的。 即便是当着周之昀的面,该说的话?她也不曾憋在心里,如今虽然江奉容已?经是平安归来,可只要一想起这几日提心吊胆,江奉容又在军营中受了?多少苦楚,她便很难不将这些事儿尽数算在周之昀头上?。 “好了?。”江奉容打断了?她的话?,无?奈道:“我知晓你是心疼我,但如今我毕竟已?经平安回来了?,便当真是他的过错也都已?经过去了?,更何况他是为?了?他自个的亲妹妹,人心都是偏的,换了?谁一头是自个的亲妹子,一头却是才唤了?没几日的妹妹,该怎么选也是不用?多说。” “况且那日夜里他也是同我坦了?白,换了?那周家?小姐平安回来,我也是愿意的。” 江奉容将这道理细细讲了?一通,芸青还想再?说些什么,她却又认真道:“往后这种话?不许再?说了?。” 芸青闻言,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过也只安静了?片刻,忽地想起什么来,面上?终于露出了?笑意来道:“不过太子殿下对小姐倒是真心,他知晓那位周公子做的事,是当真朝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后来安排了?这处宅院,又特?意安排了?人将奴婢接到此处来,可见?是用?了?心思为?小姐考虑的。” 考虑到了?她继续留在周家?恐怕会不安全,亦是考虑到了?她回来之后会想着芸青,所以提早将这一切尽数安排妥当,确实是事事周全。 宫中如今的局势原本就不好,他顾着里边的事恐怕都已?经是分身乏术,却还将江奉容的事安排得这样用?心。 她并非草木,听得芸青这般说了?,心里自然也是有些动容的。 芸青好生感慨了?一番,接着看向江奉容,面上?笑意添了?几分暧昧,道:“说起来小姐与太子殿下也是有些缘分的,旁的事就不说了?,只说前?段时日小姐还换了?身份成了?周家?小姐,亦成了?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差点嫁给了?太子殿下。” “如今虽然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儿,但这太子殿下的心思却从不曾掩藏过分毫,瞧着倒是并不在意小姐是否还顶着周家?小姐这一身份的……” 芸青的话?说得直白,江奉容听着,心头也不由泛起了?涟漪。 她幼时便遭了?变故,比许多年岁相当的女子要更早便懂得了?许多人情世故,而到了?如今,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儿,她更不可能是全然不通情事的。 隋止的心意,她看得明白。 只是他们两人即便一同经历了?这样许多,不知为?何,她却还是总隐约觉得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什么。 始终无?法真正靠近对方。 而更重要的是眼下正值多事之秋,那场危机还不曾真正解除之前?,这些事,都应当先放在一旁。 第九十五章 从?那日谢行玉确定了江奉容当真是被隋止的人带走了之后他便浑然如同变了一个人。 原本五日的路程直接便被他压缩到了三日。 三日之间, 军营中的那些将士们莫说是歇息时间了,便是连吃饭喝水的时间都被削减了一半,个个皆是疲累不堪。 隋璟原本是觉得无需这样紧急的, 可谢行玉却道圣人如今情况不好,不可再耽误了。 即便隋璟知晓谢行玉心中另有他想, 可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些道理, 于?是便只能任由他如此?安排了。 三日之后,谢行玉隋璟与吴由一行人当真?抵达了上京。 圣人病危之际,三殿下?带着军队浩浩荡荡地入京,这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早已是路人皆知。 但隋璟也并不在意。 他只带着谢行玉, 吴由等人风风火火地入了宫。 这已经是圣人病倒的第十一日了。 谢皇后亦是一心一意地在明宣宫守了他十一日, 凡是与圣人病症相关之事,事无?巨细, 谢皇后都皆是亲力?亲为?。 宫中上下?都知晓此?事,自然也因此?盛赞谢皇后对圣人情意深重。 只是明眼人却知晓谢皇后如此?用心哪里是因着对圣人情意, 只不过是怕圣人驾崩, 太子隋止名正言顺地登了位而已。 不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即便心中知晓也是不可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心里有数便罢了。 不管到底因着何种缘由,如今的谢皇后确实?是宫中最害怕圣人驾崩之人,所?以她照料圣人自然也是真?的用了心思。 不论是何种名贵药材,又?是多么难得的东西,只要有法子,她都是不遗余力?地去尝试。 只是即便如此?, 圣人的情况依旧是一日差过一日,到了如今,只能是每日都用那上好的人参吊着一条性命罢了。 眼看着圣人的情况一日差过一日, 谢皇后的心里自然越发担忧。 她如今夜夜都歇在明宣宫的外殿,每日醒来之后什么也不做, 就快步走到圣人的床榻边上,探了他的鼻息,确定人还活着才能稍稍松一口气。 但圣人如今已是油尽灯枯,即便再好的药材吊着,依旧只是这几日的事罢了。 谢皇后只要一想起这事,心底便慌地不行,却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捏紧了手中那一串开过光的佛珠,嘴里不住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之类,仿佛唯有这样她的心才能稍稍安定些。 这日,她一如往常地守在圣人身边,侍奉着他将刚熬好的汤药喝下?去。 那一勺汤药喂进他的口中,其实?半数以上都是喝不进去的,但即便如此?,谢皇后依旧耐心极好地将那一碗汤药一点点喂完。 等一碗汤药见了底,她才将汤碗搁下?,画萍便一脸喜色地从?外间进来,“娘娘,咱们殿下?回来了!” 谢皇后闻言猛然抬头,眼底的欢喜自然不必多说,她连连道:“这可太好了,这可太好了!” 又?道:“既然已经回来了怎么不进来,还等在外间?” 画萍神?色一顿,语气也小心了许多,道:“只是太子殿下?也在外间,二人正好碰上了所?以……” 谢皇后皱眉,又?转眸看了一眼依旧躺在床榻上的圣人,道:“昨日太医便与本宫说了,陛下?如今还能活着已经是一桩奇事,但其实?不过是凭着这些外来的东西撑着,实?际上却早已是油尽灯枯,再怎么熬下?去,也不过这两日的事了。” “此?事,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说罢,她看向画萍,吩咐道:“你去将孙启叫来。” 这孙启虽然只是太医院的一个药童,但这十多日以来,谢皇后时不时将他传召到身边,也见识到了他的医术,对他很是信任。 他在太医院或许只是个药童,在在外间却是又?有数年?行医经验的大夫,这太医院里的太医本事自然是不必多说。 可因着宫中这些主子大多是身份贵重的,所?以宫中太医施针用药都多是以稳妥为?主,有些猛药他们是万万没有胆子尝试的。 毕竟若是用出了什么岔子,他们便是第一个要承担责任的。 这所?谓承担责任,轻则只是自己一人丢了性命,重则一家老小连着族中亲戚都逃不过一劫。 如此?,哪里还敢冒这样的风险? 可孙启这样的外来大夫就不同了。 虽然如今也已经是入了宫,但却还不曾被宫里头这些潜移默化的规矩浸淫彻底。 再加之这人又?是画萍的同乡,谢皇后对他自然不免又?多了几分信任。 眼下?,她又?是最需要大夫帮衬的时候,重用孙启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画萍听得谢皇后这般吩咐,连忙应了下?来,这些时日谢皇后时常令她去将孙启带来,她早已习惯,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奇怪的。 而画萍才离开,谢皇后也一同走了出去。 外间,果真?隋止与隋璟都在,二人正在说话?。 她算来已经有数月不曾见过隋璟了,如今虽然只瞧见他的背影,却也看出他长?高不少,亦是瘦削了不少。 当真?是吃了不少苦头。 她这会?儿有数不尽的话?想同自个的孩子说,可奈何有外人在场,再加之如今情况特殊,也并非是说这些的时候。 于?是快步走上前?去,“阿璟,你可算回来了。” 即便竭力?压着心头的情绪,谢皇后说出这句话?时声音里依旧带着明显的颤意。 隋璟闻声回过头来,瞧见谢皇后,连忙跪下?给她行了大礼,“儿臣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一旁隋止瞧见这般景象,也顺势见了礼,唤了声“母后”。 只是谢皇后的心思都尽数在隋璟身上,他心下?也明白,所?以不等谢皇后多说便识趣地起身站到了一旁。 而谢皇后先是将隋璟搀扶起身,而后才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不知父皇他如今……可还好?”隋璟的目光往殿内看去,瞧着只是个关心父亲的孩子一般。 “你父皇他的情况一直不好……”听隋璟提及此?事,谢皇后便顺势叹了口气,“母后这些时日一直在你父皇身边照料着,他偶尔清醒过来的时候,还总与母后念着你,说不知你如今在军营中的情况如何,是否受了苦……” 说着,谢皇后又?抹起了眼泪来,道:“你父皇虽然不曾说,可母后看得出来,他心里一直是很后悔当初答应将你送去西山大营那种地方的。” 这自然是谢皇后杜撰的了。 她此?时当着隋止的面如此?说,便是故意想膈应他一番。 但隋止虽然听得这话?,可神?色却始终如常,仿佛并不在意。 也正在这时,守在里间的画意匆匆行至几人面前?,向几人简单行了礼之后向谢皇后道:“娘娘,陛下?醒了,正在找您呢!” 说到这,她看了一眼一旁隋璟,道:“奴婢与陛下?说三殿下?回来了,娘娘正在与三殿下?说话?,陛下?听了很是高兴,说是想见三殿下?。” 画意说完这一番话?很快低下?头去,交叠在腰间的手微微用了些力?气,显然是有些紧张的。 “你父皇昏睡了好几日了,这会?儿却突然醒来,可见是心里记挂着你这个孩子。”谢皇后虽是笑着,可眼泪却不曾停过,这副又?是哭又?是笑的模样更是令人叹息。 她拉着隋璟道:“走吧,你父皇想见你,你也正好去看看你父皇。” 隋璟自然应下?,声音艰涩道:“是。” 可正当二人要往里间走去之时,一旁始终不曾开口说话?的隋止却忽地道:“说来我也许久不曾见父皇了,这些日子凡是来探望都被母后的人拦在殿外,说是父皇身子虚弱,不便惊扰,既然如今父皇醒来,也都能见三弟了,不知母后可否允我一同去看看父皇呢?” 谢皇后脚步顿住,唇边的笑意越发勉强,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太子这话?说得倒像是本宫不让你去见陛下?一般,其实?哪里有这种事,只是方才你也听着了,陛下?只说是想见阿璟。” 说到此?处,她思忖了片刻,又?道:“阿璟被送去西山大营到如今已有数月,陛下?也确实?许久不曾见他了,特别是如今又?这样病了一场,陛下?心底念着他也是正常,太子却一直是在宫中的,时常见着,也不差这一回两回的。” “若是太子实?在想见陛下?,不如待会?儿本宫见了陛下?与陛下?提一提,若是陛下?应允,本宫再令人来向太子知会?一声也不迟。” 谢皇后如此?说了,便仿佛是隋止不懂事了。 但隋止却并未顺势应下?,而是皱眉道:“母后这般做法有些不妥当吧,前?些日子总不让我见父皇也就罢了,如今父皇醒了依旧如此?,母后这样担心我见了父皇,这其中难道有别的缘故?” 他说着,面色不善地冷哼一声,竟是往前?行了几步,瞧着大有要闯进里间去瞧个分明的意思。 但他还来进入里间,守在殿外的禁军首领迟文恪便大步拦在了隋止身前?,“太子殿下?,得罪了。” 第九十六章 这迟文恪作为禁军首领, 原本是只听从圣人吩咐的。 只?是如今圣人缠绵病榻,谢皇后便寻着机会令他守在明宣宫前,名?头自然是护着圣人的周全, 免得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接着这机会伤了圣人。 至于谁人是那有心之人, 便不得而知了。 而迟文恪也并非那不通变节之人, 等谢皇后将如今情形说明,迟文恪也觉得这话有?些道理,眼下确实?护着圣人安全是最为要紧,所以便当真亲自带人守住了明宣宫。 此时他向前几步拦住了隋止的去路, 嘴上虽然说着“得罪”, 但是语气却是并?不客气的,身形更是没?有?分毫要让步的意思。 隋止皱眉, 目光扫过迟文恪身边那几个守卫,知晓他此时想强行闯入里间定?然是不行的。 只?能?是后退了几步, 算是舍弃了闯入里间的念头。 如此, 那迟文恪面?上神色才松缓下来。 而谢皇后却仿佛不曾瞧见方才二人之间那一番对峙,只?依旧带着隋璟往里间走去。 进了里间,殿门亦是被紧紧关上,等在外间的隋止自然是一点声响也听不见了。 他转身,似乎有?要离开此处的意思,但谢行玉却在这时走了过来。 这谢行玉原本便是跟在隋璟身边的, 不过隋璟大约是急着见圣人,而谢行玉又还有?家人需得安置妥当,所以隋璟便先入了宫, 而谢行玉慢了一步,到了这会儿才来。 但却正好遇上了准备离开的隋止。 谢行玉虽是上前行了礼, 但一开口的语气却不算好,他语调有?些发冷道:“太子殿下倒是果真并?非寻常人,宫中形势如此,居然还能?将心思放在儿女?情长的小事上边,连原本不属于自己的都?要抢走,臣当真是佩服。” 他话语中分明带了刺,隋止听得明白,面?色却不曾生?变,只?道:“属不属于,抢不抢走却并?非是由谢将军来论断的,还应当是看她如何想,谢将军以为呢?” 大约是想起江奉容在他身边时是如何想尽办法逃离,谢行玉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但却很快恢复如常,他冷哼一声道:“阿容不过还没?看清她自己的心意罢了,我与她十?余年的感情,哪里是几个朝夕便能?撼动?” 隋止看也不曾多看他一眼,只?道:“倘若当真有?那一日,也应当由她自己来决断。” 依旧是平静至极的语调,仿佛对这一切都?始终是并?不在意的态度。 但宽大袖袍底下已经绷紧的指节却早已将他的内心所想暴露无疑。 他认清自己心意的这些时日以来,其?实?做了不少?超越那条界限的事,仿佛早已将那心思明晃晃地表露了出来,但其?实?却还不曾真正与江奉容说过什?么。 这其?中缘由,自然是与这谢行玉有?些干系。 毕竟江奉容与谢行玉的过去可谓轰轰烈烈,不说他们这些人,便是上京随便一个路人,或许都?曾听闻过当初他们之间的那一桩婚事。 隋止并?非在意他们曾有?过这样的过去,只?是在意江奉容的心,在意她心里是否还念着谢行玉。 …… 里间,谢皇后已经拉着隋璟走到了圣人的床榻边上。 圣人此时依旧紧闭双目,显然并?未曾醒来。 “母后,父皇这……”隋璟见此景象自然意外,他当真以为圣人已经醒来,并?且还提出想见他。 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儿,从?前隋璟还在宫中是,圣人便向来不喜他,后来他去了西山大营历练,或许是看出他有?几分恒心,圣人难得称赞了他几句。 但也只?是称赞了他几句而已。 隋璟有?心留在西山大营历练,圣人之后便也当真就不曾再提过要将他接回来的事儿,若是当真在意这个儿子,怎会让他生?生?在西山大营待了这样久,甚至后边还随着军营出征? 这其?中道理隋璟未必是想不明白的,只?是听得画意那般说了之后,他却还是不由得信了几分。 谢皇后却微微一笑,道:“等会儿你父皇便会醒来了。” 显然,这一切她已经提早做了安排。 说完,便抬手令方才就已经等在里间的孙启过来。 谢皇后与隋止隋璟二人说话的空隙,画萍就已经依着她的吩咐将人带了过来候在里间。 这孙启作寻常宫人装扮,举止很是低调,自然无人发觉。 他依着谢皇后的命令走上前来,目光却始终看着地面?,并?不敢抬起头来,比寻常宫人还要更是谦卑几分的姿态。 谢皇后看了他一眼,道:“你前头告诉本宫,能?为圣陛下施针令他醒来,如今便来试试吧!” “这……”一听这话,孙启额头上冷汗便不住冒了出来,他用力擦了擦,为难道:“眼下陛下的情况实?在不好,若是强行如此,只?怕会坏了根基,陛下他……未必能?熬得过去啊!” 圣人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差,到了如今能?活着已经是一桩奇事,哪里还能?用这般冒险的法子? 孙启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番话能?将谢皇后劝住,哪里想到她却是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依旧道:“没?关系,陛下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其?实?和死了也没?太大差别,还不如用些法子令他能?醒过来,若能?帮衬本宫一些也算不浪费本宫这些时日为了照料他费了这样多心力。” 或许是因着里间这些人尽数都?是她信得过的人,所以她说话也没?了顾忌,竟是将心底话都?尽数说出了口。 里间那些个宫人,胆子大些的画萍神色还算正常,胆子小些的画意与身边两个宫人面?上都?带着几分惶恐,头低得越来越低,显然是不想卷入到这些事情当中来的。 只?是却也没?得选。 孙启却几乎已经是面?如死灰,这般大逆不道之事,他是万万没?有?胆子做的。 若是圣人无碍倒也罢了,倘若当真出了什?么岔子,这样的责任谁来担? 可不就只?有?他了么? 可谢皇后见他依旧不肯应下,却已经是没?了耐心,语气冷了几分,道:“不算这桩事,你也已经帮了本宫做了不少?事了,本宫这些时日做了什?么你都?清楚,到了如今再想独善其?身,怕是有?些晚了!” 画萍也上前帮着劝道:“孙大哥,眼下咱们都?是皇后娘娘的人,你帮娘娘做了事,娘娘不会亏待你的。” 孙启攥紧了拳头,虽然心底依旧有?些不甘,但却也明白事到如今除却妥协已经没?了其?他路可以走。 于是最终只?得屈身应下,道:“奴才这便帮陛下施针。” 谢皇后神色这才缓和下来,轻轻点头道:“去吧。” 孙启应了声“是”,而后快步走到圣人床榻前,将那一卷针铺了开来,之后便从?中取出长针,刺入圣人的一个个穴位之中。 这事情显然极为凶险,孙启在宫外也算是个行医多年的大夫,一手针灸的本事不说出神入化,但确实?是得了不少?人称赞。 而这一手本事最为要紧的不是旁的,只?是手要稳,每一针下去干净利索,不拖泥带水。 但这会儿为圣人施针,他的手却是止不住的斗抖,每一针都?须得斟酌好一会才落下。 他是当真害怕出了岔子。 趁着这个空隙,等在一旁的隋璟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母后,若是父皇当真醒来,会不会怪罪……” 他指的自然是他私自令谢行玉,吴由等人带西山大营的将士会上京的事了。 对外,他可以说是因着一片孝悌之心,得知圣人病倒后未加细思便赶了回来,但对内,隋止这个太子也好,圣人也罢,都?不可能?是看不出他真正心思的。 所以他听着谢皇后的话,心里反而是越发不安定?起来。 可谢皇后听得这话却轻轻一笑,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画萍,画萍会意,垂首退出了内殿,而谢皇后却拉着隋璟在案几旁坐下,道:“你担心什?么,有?母后在呢,便是你父皇醒来也是不会责怪你的。” 隋璟却并?未因着谢皇后这话而安下心来,依旧皱眉道:“若是父皇醒来,母后又能?如何?母后从?前便在父皇面?前不得脸,如今这样折腾一遭,难道母后在父皇面?前便能?有?些脸面?了?” 他心下烦躁,说话便也越发口不择言。 即便是当着宫人的面?,他也不曾顾着谢皇后的脸面?。 谢皇后听得这话,眼底闪过一丝难堪,但很快又恢复如常,隋璟向来是这样的性子,虽然去西山大营历练了数月之后确实?变得沉稳许久,但骨子里的脾性却还是很难真正改得了的。 恰好这时画萍手中捧着一卷东西走了过来,谢皇后便从?她手中接过那物件放在了隋璟面?前铺开。 隋璟随意地撇了一眼,等他瞧清楚上边的字之后才变了脸色,就连声音中也跟着微微带了颤意,“这是……传位诏书?” 谢皇后笑着点头,“母后早已为你准备好了一切,只?等这诏书上盖上一个玉玺的印记,如此,这是便定?下来了。” 隋璟摩挲着这封传位诏书,心头的激动难以言喻,但却并?未全然失了理智,“这上边历数了太子的数条罪行,但却并?未实?证,那些朝臣会信吗?” 第九十七章 “由不得他?们信不信。”谢皇后轻哼一声, “届时?有了这传位诏书,你便是我们楚国的新君,谁敢不认?” “不说你带来的西山大营那些人, 便是迟文恪,也会一心护着你登位的。” 听谢皇后提及迟文恪, 隋璟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 确实,这封诏书一下,他便是名正言顺的继位者。 虽说隋止在储君之位上坐了多年,可临终前变了心意, 改换储君的君主不知凡几,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不管何人坐上那个位置,刚坐上去之时?都少不了会遇上几分?质疑。 等时?间久了, 位子坐得稳了,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知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了, 一切便也就成埃落定。 想到此处, 隋璟握住那封诏书的手不由微微发颤,显然心底有些激动。 二人正说着,孙启将最后一枚长针缓缓刺入了圣人的身体中,而原本?躺在床榻上紧闭双目的圣人也猛然睁开了眼睛来,瞧着仿佛恢复了几分?精气神。 但其实那依旧惨白的面容与瞪得浑圆的眸子却更是令人生?惧。 不过人到底是醒过来了。 一旁画萍不敢耽误,连忙去外殿向谢皇后, 隋璟二人禀报。 二人闻言互相瞧了一眼对?方,虽是不曾说话,但却好似已经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最终是谢皇后上前一步从隋璟的手里接过了那封诏书, 而后缓缓走进?里间。 圣人确实已经醒过来了,但情况却不算太好。 许是因为此时?的圣人依旧是任由谢皇后拿捏的存在, 所以她并未像从前一般对?圣人恭敬客气,行至床榻边的时?候,甚至连行礼都不曾就直接上前去。 圣人有些艰难地抬眸看向她,浑浊的眼神中瞧不出有什么情绪来。 谢皇后将那封诏书铺开,而后道:“陛下,传位给阿璟吧。” 圣人的眼眸瞪得更大?了,似乎有些意外谢皇后竟然敢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来,他?张了张了嘴,却只发出了极为含糊的“啊啊”声?音,显然竟是连说话也不能了。 谢皇后皱眉看向孙启,“陛下这是不能说话了?” 在这当口,孙启原本?是尽可能退到一旁缩小自个存在感?的,只是谢皇后点了名,他?却也不能不应,只能上前一步答道:“前头陛下的情况不好,为了让陛下能再熬一熬,奴才开的方子里,有几味药是极伤嗓子的。” 说到此处,他?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谢皇后,咽了口口水,又加了一句,“这事?,奴才与您提过。” 听孙启这般说了,谢皇后才恍惚想起来好似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只是那时?候她自己一心想着圣人能活下来便好,至于?旁的,自然都不要紧。 于?是不曾多问就应了下来。 没曾想如今却…… “罢了,你退下吧。”谢皇后不想多说,只摆手令孙启退下。 孙启连忙应了个“是”,而后退至一旁。 谢皇后再看向床榻上已然奄奄一息的圣人,顿时?也失了耐心,咬牙道:“陛下,臣妾的心思你应当也明白了,臣妾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了,对?你所求甚多,但你却从不曾应允过臣妾什么,如今便是看在臣妾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尽心尽力?守着你的份上,便答应臣妾这一回吧。” “臣妾知晓你如今口不能言,所以你只需指出那玉玺所在,便足够。” 她的言语似乎是在恳求圣人,但语气却带了几分?强硬的意味。 显然,她并不想给圣人选择的余地。 圣人却只死死的盯着眼前人,喘息的声?音越发粗砺,嘴巴一张一合的,连带着从喉咙里也止不住地发出了有些古怪的“嗬嗬”声?。 谢皇后明白,圣人这是不愿意答应。 她早知晓要让圣人松口此事?定然不会那样容易,可此时?瞧见圣人这副模样,却依旧失了冷静,她凝眸看着眼前人,“陛下,如今这明宣宫内外都是我的人,你即便再不愿意答应,也只能答应。” 圣人依旧看着她,可浑浊不清的眼底却仿佛多了几分?厌恶。 而也恰恰是这几分?厌恶让她彻底没了理?智,她贴近圣人床榻边,猛然伸手掐住了圣人的脖颈。 这一番景象令殿内的孙启画萍画意等人心里头都是一惊,即便是胆子大?些的画萍都不曾想过谢皇后竟敢亲自对?圣人动手,也慌忙与孙启画意一同?低下头去。 仿佛只要低下头,就可以当作什么也不曾瞧见一般。 谢皇后自小是养尊处优的娇贵小姐,后来入了宫,虽说是不受宠爱,可到底是最尊贵的身份,自然也吃不了什么苦头的。 所以其实这一双手的气力?并不算大?。 不说成年?男子,便是做惯活计的宫人也能轻巧地将人推开来。 只是此时?的圣人却早已是奄奄一息,只是稍稍动弹都算是一桩难事?,被谢皇后就这般掐住了脖子自然没有挣扎的余地。 唯有竭力?想抬起来的手臂算是他?能做的最后反抗。 “陛下,算臣妾求求你,告诉我玉玺到底在哪吧。”她的手心越发用力?,可声?音却软了下来,语气里面少见的有了几分?哀求的意味。 大?约是实在受不住了,圣人终于?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谢皇后顺着他?手所指的方向瞧去,正是殿外书案的下边,她看了已经全然没了反抗气力?的圣人一眼,而后踉跄着跑到书案旁。 同?样瞧见了这般景象的隋璟已是快步上前。 母子二人在书案底下摸索着,但却什么也不曾发现,隋璟有些烦躁地皱眉,“他?不会是胡乱指了个地方吧?” 他?的话音刚落,谢皇后却在那地毯上摸到一个有些奇怪的凸起。 她抬眸看向隋璟,隋璟也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很快动手将那地毯掀了开来,再将那处凸起直接用力?按了下去,方才还严丝合缝的地面竟是缓缓地从两边分?开。 瞧见这般景象,谢皇后与隋璟眼中都尽是难以掩盖的兴奋与贪婪之色。 等里间完全打开,隋璟迫不及待的从里间拿出一个做工极为精细的木盒来放在了书案上,接着再小心翼翼地拿去了盖子,这才瞧见了里边的物件。 那被明黄绸布包裹着的物件,正是玉玺。 等他?们用那玉玺在传位诏书上用力?盖下章印之后,殿内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画萍神色恐慌地跑到谢皇后跟前,声?音颤抖道:“陛下……陛下他?好像……” 谢皇后方才达成了心中所想,这会儿正是心情最好的时?候,虽然因为画萍这副慌里慌张的模样有些烦躁,但到底没责骂她,只问道:“到底怎么了?” “陛下他?好像……好像驾崩了……”即便画萍并不算胆小,可却依旧是磕磕绊绊了好一会才将那两个字说出了口。 谢皇后闻言下意识往殿内瞧了一眼,透过轻纱般的帘子,她果真瞧见圣人的手已经是无力?的垂了下来。 她的心慌了一瞬,却听到一旁隋璟浑然不在意道:“有什么要紧,反正玉玺已经在我们手中,诏书也已经妥当,他?若是还活着恐怕还会给我们添些麻烦。” 这话说得确实有些道理?,谢皇后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也是,本?宫苦心照料了他?十余日?,不就是为了今日?吗,如今他?既然已经没了用处,去了也好。” “为我们省去了许多麻烦。” 说罢,她缓步往外间走去,而隋璟知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也跟在她身后出了殿门。 一出殿门,二人面上皆是换上了沉痛之色。 不等外间人开口询问,谢皇后便嘴唇微动,眼泪随之落了下来,声?音哽咽道:“陛下……驾崩了。”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尽数变了脸色。 隋止更是几步上前,有些不敢相信道:“方才不是说父皇他?醒了吗?怎么会突然就……” 迟文恪亦是神色疑惑地看向了谢皇后与隋璟,显然圣人离世得突然,令他?心底也禁不住生?了疑。 “陛下的身子原本?就一日?差过一日?,即便用了再好的东西吊着也都没有好转的迹象……”谢皇后一边说着一边抹起眼泪来,“今日?见陛下醒来,本?宫亦是觉得高兴,却不想才不曾与阿璟说了两句话,就……” 她的话才说完,却有一提着药箱的太医匆匆过来向谢皇后等人一一行了礼,隋止却不等他?将礼行完便神色悲痛道:“原本?想着父皇既然醒来,或许身子便能有些转机,便令人去将刘太医请来,父皇此时?或许不想见我,可到底是要见太医的,却不想父皇竟然……” 瞧见刘太医的一瞬,谢皇后与隋璟其实是有些心虚,可听得隋止这般说了之后,神色却又恢复如常。 只是这刘太医听得这话却先是变了脸色,“这……方才陛下当真醒过来了却又……不可能,陛下的情况臣今日?一早才来瞧过,倘若陛下当真醒了,那说明陛下的身子应当是能好转了,绝不会就这般……” 刘太医的话几乎让所有人心中都生?了怀疑。 这刘太医是太医院的院首,说的话份量自然不必多言。 第九十八章 也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层, 谢皇后的面色也微微有些发沉,她暗自捏紧了手中帕子,声音里却?多了几分哀痛, “刘太医所言是?质疑本宫么?这些时日以来本宫是?如何细心照料陛下的,宫中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倘若本宫当真有害陛下的心思, 又何苦做这些?” 谢皇后这些时日所做之事自然有目共睹。 圣人病倒之后,刘太医作为太医院院首,来明宣宫的次数自然不少。 他比其他人应当?更为清楚谢皇后这些时日以来的付出。 所以此时神色也有些迟疑起来,“这……老臣并非是?这个意?思?。” “母后请勿怪罪。”隋止叹息道:“父皇走得突然, 儿?臣只是?担心若是?不让刘太医这样?令人信服的太医去瞧一瞧, 众人心中怕是?会生出疑虑来。” 说到此处,他的目光缓缓移到了一旁隋璟的身上?, “若是?因?此而牵扯到了三弟身上?,众口铄金, 怕是?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了。” 分明是?他想拆穿谢皇后的真面目, 可听他这般解释着,却?好似成了真心实?意?地?帮着谢皇后与隋璟考虑似的。 若是?谢皇后再?想拒绝,反倒是?更令人生疑,这其中是?否当?真有别的古怪了。 谢皇后盯着眼前人,眼底的恨意?几乎要掩藏不住。 她比任何都要清楚,此时若是?当?真让刘太医进去检查, 那?一切都藏不住了。 因?为她在央求圣人传位与隋璟之时,克制不住地?对圣人动了手,并且在圣人的脖颈处留下了分明的勒痕。 不说是?像刘太医这般经?验丰富的老太医, 便是?个不通医术的普通人瞧见了那?处痕迹都很难不起疑心。 所以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隋止得逞的。 但隋止步步紧逼,又拿出为隋璟考虑这般说辞来, 谢皇后若是?再?不说些什么,只怕在场的这些人心里都不知如何想的。 其他的人也就罢了,可手中还掌管着禁卫军的迟文恪她却?不能不在意?。 于是?神色勉强道:“母后自然明白你的心意?,只是?陛下身份金尊玉贵,哪里容得了这般亵渎,母后只是?不想让陛下去了之后还失了体面。” 谢皇后好容易才算想出这般说辞来,一旁隋璟也顺势冷哼一声道:“母后一心为父皇考虑,可兄长却?好似并不如此,反而在这当?口费心为难母后,如此举动,怕是?有些不妥吧?” 母子二人又将脏水泼了回来。 这话说得其实?也有几分道理,只是?隋止就好似早已想好如何应对这般说辞,道:“母后这话却?是?错了,正因?为父皇身份贵重,与寻常人不同?,所以才更应当?让刘太医去看看,若是?当?真因?为旁的缘故而令父皇出了事,难道一国君主也应当?这样?去得不明不白吗?” 谢皇后面色一变,“太子这话的意?思?,是?认定本宫对陛下做了什么了?” “母后误会了。”隋止神色谦卑地?解释道:“儿?臣并非怀疑母后,这‘旁的缘由’亦有千万种可能,等刘太医进去看看父皇,一切不就有了答案么?” 谢皇后还要说些什么,一直不曾说话的迟文恪却?突然开口道:“臣觉得太子殿下这话有些道理,陛下身份贵重,如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去了,刘太医是?太医院院首,他的人品医术都是?信得过的。” 若是?迟文恪不曾开口,谢皇后或许还能扳回局面,可他偏偏在此时开了口,甚至直言可以让刘太医去瞧瞧。 她若是?再?不应下,那?便是?连迟文恪也得罪了。 “迟将军这话说得有些道理。”谢皇后好似终于是?松了口,可她却?取出了那?封诏书来,道:“只是?圣人还有一遗愿不曾达成,还请诸位容本宫先将此事了结。” 说罢,她缓缓展开那?封诏书,将里间内容字字句句念了出来。 里边头一句便是?斥责隋止的话语,认为他不够恭谨谦逊,沉迷权术,这罪名着实?严重,在场人听着面色都有些古怪。 而接着,谢皇后又历数了隋止的数条罪行,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仿佛早已在心头积攒了数不清的怨气。 隋止凝眸站在台阶下,神色中倒是?瞧不出什么来。 而谢皇后这份诏书念道最?后,却?是?要另立储君。 在诏书中,圣人道:“朕知晓朕时日无多,趁着如今神志还算清醒,想让老三隋璟坐稳储君的位置,他年纪虽小,可向来聪慧,又有皇后,谢家扶持,朕相信他能担起这份责任。” “至于老二,他在储君的位置上?坐了太久了,反而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好一位君主,他犯下了这样?多的多错,可他到底是?朕的儿?子,就将他幽禁于文清宫吧,余生,做个富贵闲人足矣。” 文清宫坐落在整座皇宫的最?南边,宫殿虽不算小,可却?荒凉,早在先帝时便已经?空置,到如今都已经?有二十余年了。 众人听着这诏书所言,知晓圣人要将隋止发落到那?处宫殿中,也不禁在心中感慨,这当?真是?有些狠心了。 可这份诏书却?是?谢皇后提前备下的。 她原本也是?想着将隋璟杀之而后快。 毕竟他只要活着,对于隋璟而言,便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可她思?忖良久,到底没有这样?做。 即便她对圣人没有多少感情,可却?陪在他身边这样?多年,又曾经?用尽揣摩过他的心思?,自然知晓若是?圣人,定然不会这样?随意?地?要了隋璟的性命。 她若是?如此行事,反而是?操之过急,到时候若是?惹来他人怀疑,岂非是?得不偿失了? “也罢。”谢皇后想着,“先将他关入文清宫,等阿璟顺利坐上?那?个位置,再?杀了他就容易了,到时候随便寻个由头,即便说他是?自尽,也无人敢怀疑什么。” 如此想着,谢皇后便在诏书中写下将隋止幽禁于文清宫的决断。 可当?她宣读完这诏书中的内容,在场的众人心中依旧很难不存有疑虑。 只是?谢行玉却?先反应过来,抬眸看向迟文恪,“迟将军,这是?陛下的命令,你还等什么呢?” 迟文恪眉头紧锁,显然有些难以决断。 而他身边的几个守卫都看向了他,仿佛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不迟疑地?将隋止制住。 半晌之后,迟文恪终于是?开了口,他向着隋止道:“太子殿下,您……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不说旁的,只说那?诏书中历数隋止的诸多罪行,那?些事,难道他竟是?没有分毫解释的打算? “多谢迟将军还愿意?相信我。”隋止轻笑道:“其实?关于诏书所言,我倒是?并没有什么可解释的,因?为这里间尽是?荒唐至极的谬论,没有一句是?可以当?真的!” 隋璟冷声道:“父皇方才离世,兄长却?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来,怕是?有些不妥吧!” “这诏书若当?真是?父皇留下,那?我自当?认下。”隋璟又将这不孝的罪名压下来,隋止的神色却?依旧不曾有什么变化?,只淡淡道:“可谁人能证明这诏书就是?真的呢?” 他语气平静,可开口说出的话却?令在场众人又是?一惊。 迟文恪眸色微变,显然心里已经?起了疑。 而谢行玉却?道:“太子殿下,这诏书既是?陛下亲笔写就,又是?皇后娘娘亲口宣读,你如此说,难道是?怀疑皇后娘娘做了假不成?” 谢皇后的身份贵重,自然不容质疑。 但隋止却?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只看着谢皇后道:“并非是?我怀疑皇后娘娘,只是?这诏书里边提及了诸多要事情,譬如安在我头上?的几桩罪行,又譬如要将我幽禁于文清宫而另立三弟为新君,这封诏书事关重大,若当?真为假,岂非荒唐?” 此言一出,迟文恪便上?前一步拱手道:“太子殿下此言不错,这封诏书事关重大,是?真是?假,确实?须得一验!” 迟文恪已经?开了口,谢皇后却?再?死咬着不肯将这诏书拿出来验一验真假,那?便更是?惹人生疑了。 而隋璟与谢皇后二人都知晓这诏书如何得来的,所谓验真假其实?不过是?瞧一瞧盖在上?边的玉玺是?真是?假。 只要玉玺为真,那?这诏书便假不了。 可这玉玺分明是?圣人告诉他们所在的。 所以隋璟并不曾迟疑就向谢皇后道:“母后,既然他们不信,便索性验一验就是?,省得他们再?将脏水泼到您身上?。” 谢皇后心里是?有底气的,这份诏书虽然来得不正当?,但却?并非是?假的,所以顺势点了头,“这话说得不错,你们要验那?直接来验便是?。” “只是?……”她冷冷看着隋止,“若是?这诏书是?真的,太子方才那?些不敬之言,却?是?不能就这般算了,只是?质疑本宫本宫自然可以不计较,但不敬陛下却?不能就此算了。” 隋止知晓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索性道:“母后此言不错,既如此,那?若是?这诏书为真,那?我便任由母后处置了。” 这便是?连他的生死都交到了谢皇后手中了。 谢皇后有意?无意?地?勾了勾唇角,显然以为一切都尽在自个的掌控之中,于是?道:“既然太子如此说了,那?不知你是?想如何验本宫手中这诏书真假?” 隋止向迟文恪道:“不知迟将军可有法子?” 迟文恪思?忖片刻,而后神色凝重道:“若是?要辨别这诏书真假,除却?朝中那?些老臣之外,便是?一直以来侍奉在陛下身边的李沛李公公最?是?有份量,若是?他前来,定是?一眼能瞧出这诏书上?的玉玺印章真假。” 隋止点头,“此时若要将宫外老臣请来怕是?要等上?几个时辰,不若直接将李公公请来论断,不知母后以为如何?” 这李沛跟随在圣人身边侍奉多年,原本圣人病倒,他也更应当?侍奉在侧的。 只是?谢皇后想着将明宣宫的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这李沛虽然平日里看起来颇为和气,与谁人都一副极为好说话的样?子,但心却?是?只向着圣人的。 谢皇后担心留他在明宣宫会出了岔子,所以索性着了由头将人安排去了别处宫殿。 好在此时将人唤回来也并不麻烦。 谢皇后便应道:“那?便将李沛唤来罢。” 她并不担心李沛会因?为她这些时日的刻意?冷待而存了报复心思?,毕竟这诏书真假甚至事关楚国的下一位君主,李沛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边胡来。 迟文恪见她应下,便对着身侧守卫抬了抬手,那?守卫应下,而后垂着头匆匆忙忙退了下去。 也正在这时,画萍寻了空档正领着孙启要离开。 可却?被隋止眼尖瞧见,他叫住二人,“画萍姑姑这是?要将人带去何处?” 画萍与孙启二人的脚步僵住,孙启缩在后头将头一直往下低,显然心里是?极为紧张的,而画萍虽然心里也同?样?很是?紧张,可却?还能稳住心神勉强道:“明宣宫这边宫人众多,奴婢想着不留在这儿?碍事,就先带着人回永祥殿。” “这可不妥。”隋止也不管画萍说出的这理由是?否荒唐,只道:“明宣宫中还有许多事没有弄清楚,父皇离世之时,画萍姑姑与你身后那?个宫人应当?都是?在场的吧,在一切还不曾了结之前,还是?不应离开,你们是?母后身边的人,若是?就这般走了,旁人只以为是?母后心虚了。” 画萍脸色一白,下意?识地?看向谢皇后,似乎希望谢皇后能在此时帮她说些什么,但谢皇后这会儿?却?是?最?需要撇清关系之人,于是?只能暗自咬牙道:“既如此,你们二人就先留下吧,等这边的事儿?了了再?走。” 如此,画萍与孙启只能留了下来。 而一直站在画萍后边的孙启却?早已是?六神无主,显然,从他依着谢皇后的命令对圣人动了手开始就早已被吓得不行。 他不过是?个寻常人罢了,一想到一国君主就这样?死在了他的面前,甚至这一切与他还有莫大的关系他心里就怕得不行。 方才离开也正是?他求了画萍带他先走的。 却?不想被隋止瞧见,不仅没了离开的机会,反而就这般站在了众人面前。 不过除了隋止多瞧了这人几眼之外,在场之人都不曾太过在意?他,他们现在更加关注另一桩事。 那?便是?那?诏书到底是?真是?假。 到了此时,自然也有人忍不住压低声音私下议论着。 “陛下向来器重太子殿下,是?万万不可能写下这样?一封诏书的,况且这封诏书是?皇后娘娘拿出来的,诏书中又写明让皇后娘娘的亲子三殿下为新君,这其中关系,甚是?玄妙啊!” 有人如此揣测着。 自然也有人觉得这诏书应当?为真,“假传圣意?可是?天?大的罪行,若这诏书当?真为假,她怎会愿意?任由李公公前来查验?可见这诏书应当?是?真的。” 这种说辞亦是?有不少人觉得有几分道理。 两边人各持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便也就对此事越发好奇。 李沛其实?来得并不慢,迟文恪手底下人才过去说明了缘由,李沛便放下手中的事儿?赶了过来,毕竟再?没有旁的事比如今这桩事要更加要紧些了。 但因?着明宣宫的这些人都眼巴巴等着李沛过来,便下意?识觉得时间仿佛很是?漫长。 不说寻常宫人守卫,就连迟文恪也紧皱着眉头在殿前走了好几个来回了,显然越是?这般等着,心头便越发焦躁起来。 李沛到底到了。 一见他过来,还不等他向谢皇后等人行了礼,迟文恪便拉着他上?前,“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了,李公公你快来瞧瞧这皇后娘娘这诏书到底是?真还是?假?” 迟文恪原本便是?个容易着急的性子,眼下等了这样?久更是?顾不上?那?些繁杂礼节。 谢皇后自然也不会计较,她亦是?希望李沛快些为她证明了这诏书的真假,如此,她能顺势处罚了隋止不说,就连隋璟,也能坐稳那?个位置。 她虽然面上?看起来平静,但其实?却?是?应当?比在场所有人都要更是?心急几分的。 所以此时也将手中那?卷诏书递了过去,“此事事关重大,李公公可要瞧好了,这诏书到底是?真是?假。” 李沛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封诏书,忙应了个“是?”。 此时在场之人皆是?将目光放在了李沛身上?,隋止虽然也一同?看了过去,但面上?却?瞧不出慌张之色来,不知到底是?当?真一点也不担心,还是?只是?将情绪尽数掩藏进了心底。 李沛展开诏书之后并不曾细看其中内容,只盯着诏书右下方那?印章痕迹瞧了许久,又用指腹摩挲了片刻,在凑近了些又看了好一会,最?终在众人耐心即将消耗殆尽之前开了口,“这诏书,是?假的。” 他抬眼看向谢皇后,“或者说,那?盖下章的玉玺,是?假的。” 谢皇后脸色一变,想起她亲手从书案底下的暗格里取出的玉玺,摇头道:“这怎么可能?” 隋璟的情绪显然要更是?激动几分,“李沛你再?看仔细些,这封诏书是?父皇亲手交到母后手中的,绝不可能是?假的!” 说到此处,他声音里多了几分阴狠,“若是?弄错了,即便你侍奉了父皇多年,这般罪责,恐怕你也是?担不起的!” 话音落下,李沛连忙手捧着那?封诏书跪地?,“皇后娘娘,三殿下,这种事奴才怎敢撒谎?” 他动作虽然看着好似极为慌乱,但说起话来却?是?有条不紊,他捧着那?诏书道:“这上?边的玉玺印章很是?完整,墨迹均匀,挑剔不出任何毛病来。” 迟文恪神色古怪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说这诏书是?假的?” “迟将军有所不知。”李沛摇摇头道:“正因?为这玉玺留下的印章堪称完美,所以奴才才笃定这封诏书为假。” 他缓缓道:“奴才记得,大约在两年前吧,因?着朝中的一桩贪墨案,陛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写下诏书将涉案的十数人尽数抄斩,而陛下写下这封诏书之时,奴才正在一旁侍奉笔墨,彼时,陛下对那?些个涉案官员所为很是?生气,最?后拿出玉玺盖章之时,将那?玉玺狠狠砸下,竟是?将其生生砸碎了一角。” “所以后边再?有诏书,只要细看,都能瞧出那?右下角出有一处缺失,而皇后娘娘拿出的这封诏书中玉玺留下的印章却?并无缺失之处,所以……奴才能断定这封诏书为假!” 他的话说完,迟文恪亦是?上?前拿过那?封诏书细细端详,“果真是?并无缺失之处……” 而后将看向谢皇后与隋璟,眸中已是?多了几分冷意?,“皇后娘娘,三殿下,此事你们如何解释?” 迟文恪原本眼里便唯有圣人一人,亦是?只听命于圣人。 前边之所以愿意?帮着谢皇后,也不过是?因?为觉得谢皇后是?一心为圣人考虑,可如今谢皇后却?拿出这样?一封假的传位诏书来。 显然是?有所图谋。 加之前边刘太医所言,说不定圣人驾崩也与谢皇后等人有些关系,所以此时迟文恪对她的态度自然也大不如之前。 谢皇后全然不曾想过李沛竟会这样?说,尽快她已经?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可还是?强撑着道:“这些不过都是?李公公的一家之言,这诏书乃是?陛下亲手交与本宫手中的,绝不会是?假!” 李沛闻言又做出一副很是?慌张的样?子来,“皇后娘娘,奴才万万不敢胡言的!” 又道:“娘娘若是?不信,不如去令人取来陛下这两年间写下的诏书,再?与之对比那?玉玺印章痕迹,到底是?真是?假也就一目了然了。” 李沛所言其实?已经?令迟文恪信了七八分,毕竟这李沛是?圣人跟前的人,他与其这些年间也打了不少交道,其实?也清楚他应当?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可此事事关重大,也不好当?真只凭着他一人之言论断。 况且谢皇后与隋璟也并不愿意?就此认下,若能将过往诏书拿来一一对比,一切也就明了了。 于是?看向隋止道:“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隋止自然不会有意?见,点头道:“就依李公公所言吧。” 但事到如今,隋璟与谢皇后二人都明白即便当?真将那?些诏书寻来再?作对比,局面应当?也不会再?有变化?。 谢皇后转眸看向隋璟,隋璟亦是?明白如今局势,忽地?冷笑一声,“不必了。” 第九十九章 他从谢皇后手中拿过那封诏书?, 浑然不在意地勾了?勾唇角,“原本拿了?这诏书?,也不过是想着能名正言顺一些而已, 却不想你们?依旧是?不肯认的。” “既然如此,我也并非没有别的法子。” 他如此说, 迟文恪纵然迟钝了?些, 可却也听出些苗头来了?,不由得眉头紧锁,道:“三殿下此言何意?” 语气中少了几分恭敬,竟是?质问的语气。 隋璟看也不曾看他, 只向谢行?玉道:“谢将军, 人都在吧?” 谢行?玉拱手道:“这个时辰,怕是?已经将整座皇宫包围, 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了?!” “好!”隋璟声音中隐含着根本无法掩饰的兴奋,“兄长, 迟将军, 接下来就?看你们?二人如何抉择了??” 确实,若是?西山大营的军队当?真已经将整个皇宫围住,那依着如今的局势看,隋璟显然已经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一旁的谢皇后虽然不曾说话,神色间却多了?几分得意,大约是?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这般变故来得突然, 迟文恪手下的禁卫军原本确实是?一心守着皇宫内外,但因着圣人这些时日身?子始终不好,谢皇后提出令迟文恪带人守住明宣宫, 由头便是?护着圣人周全,迟文恪便带人主要将心思放在了?明宣宫来。 至于别处, 不免疏忽了?些。 不想竟是?被?隋璟的人钻了?空子。 但比起这个,迟文恪更愤怒的是?隋璟竟能做出这种事来,“三殿下,你可知你现在在做什么!你若当?真如此,往后史官手下的笔怕是?不会饶了?你,不管过去?多少年月,子孙后代一提及殿下,也只会觉得殿下是?个篡位的不忠不孝之人罢了?!” 他原本便有些黑的脸因为过分生气而憋的通红,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将这些话说出口的。 他这般说,其?实还是?希望隋璟能回心转意,不要当?真做出这种荒唐事来。 可显然无用。 隋璟只道:“迟将军错了?,那些不过是?身?后之事罢了?,活着活得尽兴便好,何必那样在意死了?之后的事儿呢,我既然已经如此做了?,便是?只在乎当?下的。” 几句轻飘飘的话语便噎得迟文恪说不出话来。 显然,他如今能用来约束隋璟的不过是?忠义孝悌之说,隋璟全然不在意这些了?,他自然也再开口说不出劝说之言来了?。 而隋止却只盯着隋璟,问道:“所以,父皇现在如何?” 事到如今,隋璟也自然不会再隐瞒避讳,直接道:“父皇当?然已经驾崩,否则,我如何能坐上那个位置,这封诏书?又有何意义呢?” 这便算是?直接承认了?圣人之死与他有关了?。 隋止垂下眸子,看起来神色很是?悲痛,但无人发觉的是?他垂下的眸底唯有一片暗色,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话说到这份上,隋璟似乎也已经没有兴致在与他们?二人多言,他们?二人如今的模样虽然当?真令他心情?很是?愉悦,但欣赏久了?总归还是?有些烦腻。 于是?他向谢行?玉吩咐道:“谢将军,该动手了?。” 谢行?玉应道:“是?。” 而后看了?一眼隋止,显然,此时的谢行?玉亦是?以胜者姿态自居,眼神中也隐约带着几分高?傲。 他正欲吩咐底下人动手,可不想正在这时有一士兵模样的人被?迟文恪手下的人押送了?进来,那守卫将人押送到众人面前跪下,而后行?礼道:“此人在宫门?口鬼鬼祟祟,属下见他形迹可疑,便将他抓了?进来……” 这守卫的话还不曾说完,谢行?玉却先辨认出了?那人身?份,这人正是?他手下之人。 依着如今局势,他自然觉察出来局势有些不对,但却只得皱眉问道:“赵兴,你怎么在这?” 赵兴从被?迟文恪手下人带到此处便神色便一直都是?惶恐不安的,这会儿听得谢行?玉问起,才绝望道:“将军,出事了?。” “吴将军将宫外的人全部撤走了?,我见情?况不对,就?想着来向您与殿下禀报,可不曾想刚到宫门?口就?被?抓了?进来……” 谢行?玉见赵兴被?迟文恪手下的人就?这般带了?进来便已经觉察出情?况有些不对,如今听他这般解释一番更是?变了?脸色,而在场之人自然都听到了?赵兴所言,一时之间神色各异。 “怎么回事!”隋璟却很难再冷静下来,他死死盯着赵兴,“吴由怎么会突然将人撤走?” 今日的计划他与吴由,谢行?玉三人早已商量妥当?,谢行?玉有渴求之物,又是?谢家的人,而那吴由虽然原本与他没什么交集,可眼下却有要命的把柄掌握在他手中,所以这两人于他而言都算是?能信得过的。 再加之皇宫中还有谢皇后做帮衬,按理来说是?无论如何都不至于出了?意外。 但意外却偏偏发生了?。 赵兴额头上的冷汗淌了?下来,声音发颤道:“属下不知,只是?西山大营的人跟在吴将军手下多年,他的命令营中的那些将士几乎没有不听的,所以军队撤离极快,属下再去?时已经空无一人,属下也是?想了?法子才打听到这些……” 他越是?说着,语气里的恐惧就?越发分明。 他如何不知晓他跟着隋璟,跟着谢行?玉这是?在做造反的事,成了?,自然能得不少好处,可若是?不成,那便是?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所以这会儿自然害怕。 而他这一番解释不仅让隋璟,谢行?玉二人知晓了?情?况,也让其?余人看清了?局势。 谢皇后更是?一副受了?极大打击还不曾回过神来的模样。 此时局势变幻实在太快,不过几刻之间就?已经将一切彻底颠覆,任凭是?谁恐怕都无法那样快接受这般变故。 此般情?形下,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了?。 隋璟这边皆是?一脸郁色,迟文恪却是?“哈哈”笑出了?声音,道:“这些恐怕臣与太子殿下都无需抉择什么了?,倒是?三殿下……不,三殿下犯下这等罪行?,也已经没了?选择余地。” 说罢,又看向隋止道:“太子殿下,方才三殿下与皇后娘娘已经亲口承认了?他们?所犯下的罪行?,其?中谋害圣人,意图造反更是?不争的事实,他们?犯下这等罪行?,实在不可饶恕,还请太子殿下发落!” 圣人已经驾崩,如今能做主之人自然唯有隋止。 所以此时迟文恪问隋止决断也是?正常。 隋止看了?神色不甘的几人一眼,淡淡道:“谢皇后幽禁永祥宫,隋璟就?幽禁昌庆宫吧,至于谢将军,就?先押入天牢,容后再审!” 迟文恪闻言,拱手应了?个“是?”,而后便令手下人将人各自带下人。 眼看一切竟是?这般功亏一篑,三人自然都极为不甘,隋璟与谢行?玉皆是?面色发沉,而谢皇后更是?不肯离开,直至被?迟文恪手下的人制住才终于被?带走。 眼看一切尘埃落定,隋止却轻轻叹了?口气,往明宣宫殿门?方向行?了?几步,道:“孤去?看看父皇。” 迟文恪垂下眸子,应道:“是?。” 殿内,床榻上的那具躯壳早已冰凉,隋止走上前去?,看见那尸身?脖颈上分明的勒痕,神色却并未有什么变化。 只是?有些意外,谢皇后与隋璟竟是?这样着急,若是?他们?能再多些耐心,便不至于在这尸身?上留下这般分明的痕迹了?。 大约是?因着这是?他们?最为接近那个位置的时候吧,人在无限靠近自己最想要得到的东西之时,失去?一些理智也是?极为正常的。 但他们?不知,或者说所有人都不知,床榻上的这人,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圣人。 常宁宫,暗室。 虽是?暗室,但点了?数盏纱灯,虽然与外边无法相较,可却也并不显得昏暗。 纱灯的光亮晕开,将里面的景致一一照明。 里间的陈设瞧着竟像是?一处寻常宫殿,里间书?房,寝殿皆是?不缺,只不过会略小一些,住惯了?寻常宫殿之人不免会觉得有几分逼仄罢了?。 圣人已经在里间住了?足足十余日,初时可能会觉得有些不习惯,但如今却没怎么不自在之处了?。 可今日却同往常很是?不相同。 昨日夜里隋止便已经向他禀报了?隋璟等人的动向,说是?大约今日便会入宫。 圣人等这一日也是?已经等了?许久,终于听得这消息,心里并未有因着要父子相残而觉得悲凉,反而是?高?兴的。 毕竟他对隋璟若当?真说有什么所谓感情?,也不过是?厌恶罢了?吧。 厌恶谢皇后这个妻子,自然连带着也没法喜欢与她生下来的这个孩子。 更何况这个孩子竟还生出了?这般野心来。 他只觉得能将人彻底除了?,反而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往后他在那个位置上,也能坐得越发稳固。 于是?他亦是?很快便与隋止商量好今日安排,在隋璟犯下大错之后,他再出现在众人面前,到时候隋璟与谢皇后二人便再无翻身?余地。 自然,隋璟此行?带了?西山大营的军队过来,情?急之下定会想着令西山大营的那些人动手,可惜统领西山大营多年的吴由却一直都只是?假意与他虚与委蛇,再加之还有迟文恪,所以不管隋璟与谢皇后如何折腾,都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的。 这般安排固然万无一失,只是?圣人知晓了?吴由与隋止之间关系,心下其?实早已有了?想法。 等这一切结束之后,西山大营恐怕是?须得换一个首领了?。 这吴由虽然不曾出过什么岔子,只是?他与隋止关系深,又能号令西山大营的军队,如此下去?,总归不是?好事。 万一隋止生出了?什么心思来,怕是?要比如今的隋璟还要更是?棘手些。 隋止虽然一早便被?立为储君,不出意外的话这天下迟早是?要归于他的,可即便如此,圣人也容不得他提前有任何的觊觎之心。 不过这些心思圣人却只是?放在了?心底,并不曾表露出来,只等这一切尽数过去?之后再作安排。 而今日,便是?一切都将要了?结的时候了?。 依着昨日的安排,今日这个时辰隋璟等人应当?已经入宫,那他也差不多应当?前往明宣宫,如此,便能让隋璟等人措手不及。 可他算着时辰,等到如今外间却始终不曾有动静。 就?连赵文婴也未曾进来。 原本他还能耐心等着,可随着时间流逝,他心底亦是?开始有些不安,想着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 又这般生生过了?一个时辰,他忍不住再度召来侍奉的宫人,皱眉道:“外间到底什么情?况,为何慧娘还不来?” 那宫人态度极为恭敬,可给出的答复却是?并未有什么用处的,只道:“奴婢已经去?问过娘娘了?,娘娘说明宣宫那边局势还不明朗,请陛下稍安勿躁。” “一个时辰前你也是?这样与朕说的!”圣人终于忍不住发了?脾气,“连你区区一个宫人,竟也敢这般糊弄朕?” 那宫人连忙跪倒在地,道:“奴婢不敢。” 但神色中却瞧不出分毫惧怕之意来。 这令圣人更是?要气得几乎七窍生烟,他一手撑在书?案上勉强稳住了?身?形,而后将心头的火气压下,道:“朕不与你说,你去?将邓光叫来!” 这邓光原本就?是?明宣宫的宫人,在圣人身?边伺候的时间也不短了?。 原本圣人是?想着将李沛带在身?边的,可李沛到底身?份不同,若是?平白无故就?这样没了?踪影,少不了?会惹人怀疑。 所以到底还是?变了?想法,只将这还算信得过的邓光带在了?身?边。 而选了?这邓光除了?此人留在他身?边有好些年,又是?个值得相信的之外,还有一个缘由却是?无人知晓的,便是?这邓光是?个有些拳脚功夫的。 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圣人自然能安心些。 直至昨日,这邓光都一直侍奉在圣人身?边,只是?到了?今日人却没了?踪影。 圣人原本一心念着隋璟之事,倒是?忽略了?这些,如今久久不见有人过来,他这才发觉今日从晨起时就?不曾见过邓光了?。 那宫人听圣人提及邓光,竟是?神色自如地答道:“回陛下的话,邓公公昨日夜里偷偷摸摸地离了?常宁宫,竟是?要往明宣宫方向去?,还好有人瞧出他神色不对就?悄悄跟了?上去?,又在他想求见皇后娘娘之前将他拦了?下来。” “慧妃娘娘连夜将他审问了?一番,才得知此人当?真是?狼子野心,竟是?想将陛下与娘娘的计划和?盘托出,想用此向皇后娘娘与三殿下换得荣华富贵,此等见利忘义,背弃主子的奴才,自然是?留不得了?,所以娘娘当?即下了?令,将其?乱棍打死……” “邓光是?朕的人。”圣人眸色阴沉,“即便是?犯下了?天大的罪过,要处置,也只能由朕来处置,慧妃怎敢瞒着朕将他就?这样处置了??” 那邓光于圣人,其?实算是?个信得过的。 可这宫人如此说了?,他其?实倒也并未坚信邓光便做不出这等事情?来。 毕竟在他看来,人为了?金钱权利做出什么事来都不算奇怪。 可赵文婴越过他直接将人处置了?却是?他接受不了?的。 显然,此时他已经是?发了?怒,若是?寻常宫人,此时定然早已战战兢兢地磕头认罪,可眼前这宫人虽是?跪倒在圣人面前的,但面色却始终不曾生出什么变化。 只解释道:“昨日折腾得太晚,娘娘想着都已经大半夜了?,左右也不过是?个宫人而已,就?不扰陛下歇息了?,于是?才做主将这事处理了?。” 如此说,便是?一切都是?在为他考虑了?,若是?他执意要计较,反而是?不通情?理。 圣人一口气憋在了?心口,偏偏是?发作不出来,他盯着那宫人看了?好一会,语气竟是?平静了?下来,他道:“罢了?,也对,不过是?个宫人而已。” “但都已经这个时辰了?,慧妃怎么还没过来,你去?与她说一声,不论外间情?况如何,朕现在便要见她,让她马上过来。” 大多时候圣人都是?唤赵文婴慧娘的,可此时他却语气冰冷地唤她慧妃。 那宫人正要起身?应下,却有脚步声缓缓而入,圣人抬眸,正好瞧见赵文婴走了?进来,她道:“不必麻烦了?,我这不就?已经过来了?。” 圣人觉察出她语气中的变化,但却顾不上这种小事,开口便问道:“外间情?况到底如何了??老三难道还不曾回宫?” “一早便已回了?宫,他与皇后都惦记着那个位置,怎么会愿意在这种事上边耽搁?”赵文婴体谅他,很快为他开口解了?疑惑。 而这般话语却让圣人越发不安起来,他语气急切道:“既然如此,为何没有依着计划……” “什么计划?”赵文婴却忽地笑了?,“隋宴,你说,什么计划?” 她没有再像从前一般恭敬唤他“陛下”,而是?直接称呼了?他的名字,“隋宴。” 若说她没有在像往日一般做出乖顺的姿态来还能有所解释,而此时她字字清晰地念出了?他的名字来却已经说明了?许多。 她不愿意依着所谓的计划来行?事了?。 外间的情?况可能早已翻天覆地了?。 这两个念头出现的一瞬,他面色是?难看的,但却还不曾道慌乱的地步,只向赵文婴质问道:“老二呢,他在哪里?” 他口中的老二便是?隋止了?。 他知晓赵文婴的举动有些古怪,可却还是?信得过隋止的,总认为若是?隋止在,那便出不了?什么岔子。 可赵文婴却道:“你说的是?即将登位的新君吧,新君正在处理一些别有用心的乱臣贼子,此时怕是?忙得脱不开身?来……” 她的话还不曾说完便被?圣人打断,“朕还没有死!他不过就?是?个太子,什么新君?” 旁的他或许还能勉强做出不在意的模样来,可“新君”二字是?当?真触到了?他的逆鳞,令他再无法冷静。 若是?从前见圣人这般发了?大怒,赵文婴定然是?要在一旁小心应付的,但此时却没了?必要,她立在他面前,唇角甚至微微弯了?弯,“这话可说错了?,咱们?陛下可是?死在了?今日一早,还是?皇后娘娘与三殿下亲自了?断的,怎么会还活着呢?”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可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底发寒。 圣人上前想拽住赵文婴的手,但如今与从前可是?大不相同,还不等他动手,赵文婴身?后的宫人便已经将他死死制住。 他在那尊位上稳稳坐了?数十年,一辈子从不曾受过这般待遇,此时自然是?大怒,“你们?真是?疯了?,朕可是?天子,你们?竟敢对朕动手,朕要诛你们?九族!” 气急败坏之下,他也全然不似往日那般运筹帷幄的模样,嘴里竟也像个寻常人一般破口大骂起来。 赵文婴却是?不在意的,她向来明白,唯有已经被?踩在脚底下无法翻身?的人才知能依靠着这种法子妄图攻击旁人。 其?实却是?最没用的。 而那两个宫人不仅不曾因为圣人的话而松开手来,反而更是?用了?气力,将他的手死死压在背后,让他一点也动弹不得。 “你如今只是?个死人了?。”赵文婴缓缓打量着眼前人,似乎当?真是?在认真地考虑些什么,她思忖片刻,最终道:“若是?皇陵种当?真令那具假尸身?安寝到底不好,罢了?,到时候就?将你送入陵寝中,旁的不说,你死后的尊荣,新君为表孝心,是?半分都不会少的。” 圣人明白了?她的意思,缓缓抬起头来道:“你是?想让朕活生生地被?熬死在那皇陵之中!” 圣人登基后不过几年,那皇陵就?已经开始动工修建,到如今自然早已建成。 方才建成的时候他甚至亲自去?瞧见,那皇陵气派恢宏,确实很合他的心意。 驾崩之后长眠于那处自然是?好,可他从来没想过活着的时候便被?关进那里,届时他被?送入封好的棺椁之中,不说吃喝,就?连呼吸都会渐渐变得困难。 而他定然是?不可能从中逃脱的,毕竟那棺椁他是?亲眼见过的,一旦封起来,即便是?从外间,都须得好几个大汉拿了?利斧才能一点点砍开,想从里边打开那却是?觉无可能的。 所以若是?他当?真被?关入里间,那当?真就?唯有死路一条了?。 “自然。”赵文婴点头,“新君不肯动手,不想背负了?弑父的罪名,我亦不想弄脏了?我自己的手,所以便唯有让上苍动手,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这样的话当?然不过是?赵文婴随意寻的由头罢了?。 真实的理由只是?他们?都不想让隋宴死得这样轻松,若是?将他活生生地钉入棺椁里边,看似仿佛给他留了?一点希望,但其?实却是?让他为了?这一点点希望拼尽全力,但最后却又只能绝望无力地死去?。 那样,才算是?最痛苦的死法。 或许是?赵文婴的描绘当?真让隋宴感觉到了?恐惧,他竟是?在这时勉强自己冷静了?下来,亦是?想到了?其?中的古怪之处,“不对,朕要见老二,他绝不可能与你合谋做出这种事来,等朕百年之后,他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坐上这个位置,老三出了?事就?更没有人能与他争了?,他没有必要冒这样的风险!” 他这话其?实说得不错。 从前有隋璟在,隋止或许还有几分动手算计的理由,可到了?如今,就?连隋璟也不在了?,他便是?唯一一个能继承尊位之人。 而且是?名正言顺地坐上这个位置。 既然如此,他为何要多此一举,要知道此事若是?出了?岔子,那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何必如此? “你说得不错,他原本确实没必要做这弑父之举,他对那尊位,也没有那般渴望,可若他知晓他母亲是?如何死的呢?”提及魏窈秋,赵文婴眼底终于带了?怒色,“你说,他与我合谋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隋宴怔住,而后摇头,“他母亲是?自尽,与朕有何干系?” 魏窈秋的死,他依旧是?不肯认的。 赵文婴嘲讽道:“她确实是?自尽的,但因何自尽,你心里是?再清楚不过,我只是?将一切的来龙去?脉都尽数与他说了?,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如何抉择,他心里自然明白。” “如今,他也确实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原以为话已经是?说到了?这份上,那隋宴应当?也明白这其?中的因果了?,可不想隋宴却依旧不愿相信,“即便当?真有朕的原因那又如何?他只为了?这一桩事就?要做出谋算朕的事来?当?真是?疯了?!” 赵文婴听他如此说,是?当?真再无法忍受。 在他口中,仿佛魏窈秋对于隋止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一般,可她是?隋止的母亲。 从隋止知事开始,到如今,那么多年间,他没有一日不想探寻到当?年的真相,没有一日不想为他的母亲报仇。 可这一切到了?隋宴口中,却以为他会对此毫不在意。 隋止在调查当?年之事,隋宴并非是?不知情?的,相反,他不仅知晓,而且还在其?中有过不少阻拦的举动,若非如此,隋止也不至于调查了?这样多年,每每接近真相一点,线索便要断在此处。 他从前一直怀疑谢皇后,毕竟魏窈秋离世?,谢皇后作为继后,是?得了?最多利益之人,再加之当?初谢家为了?让谢皇后坐在这个位置上也曾给隋宴施加了?不少压力。 而隋宴,在所有人看来他对先皇后魏窈秋都是?情?深一片的,隋止自然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 但后来,一切真相揭露。 那个看似深情?之人,却是?真正杀死他母亲的凶手,他是?痛苦的,但心底的一切却是?更加清晰。 新君 他明白了?一切,也更清楚自己该如何做了?。 赵文婴看着眼前之人依旧一副不解的模样,他理解有人会为了?权势地位冒险,但却永远无法理解还有人会为了?身?边之人去?做一些一不小心便会踏入深渊之事。 赵文婴轻轻摇了?摇头,也再没有了?与他解释的兴致。 像他这样的人,想来是?永远不会懂得的。 但就?在赵文婴转身?要离开之时,隋宴面上终于有了?恐惧之色,他有些慌乱地叫住她,“慧娘,慧娘,朕这些年来待你不薄,你不能……” 被?困在暗室中那样多年,到了?隋宴口中,竟是?成了?他待自己不薄? 赵文婴从未听过这样可笑的话语,她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眼眸却又有些湿润。 她站在原地顿了?半晌,只道:“我与我夫,这一辈子做得最错的事,便是?为你这样的君主效力。” 最终不再迟疑地抬步离开,任由隋宴再说什么也不曾回头。 第一百章 上京白日里下了一场大雨, 到了夜里,天色就更是暗沉得彻底,无?星无?月, 唯有无?边无?垠的天幕就像一块黑色的绸布,将所有的一切尽数掩盖。 雨势转小, 但却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 始终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江奉容一早就歇下了,但却?始终不曾睡着,她?在想着宫里头的事。 隋璟今日回京的事情她是知道的,这事隋璟没有特意隐瞒, 自然?, 也是瞒不住的。 他不是孤身一人回的上京,而是带着西山大营那样多人浩浩荡荡地回了上京, 江奉容想要知晓此?事,着实是再容易不过。 而宫中即将发生的一切, 她?也亦是能想到的。 隋止与隋宴之间, 定然?要面临生死之举,她?的母亲也牵扯于其中。 虽然?隋止在她?面前好?似向来是镇定自若的模样,但江奉容却?明白此?事有多么凶险,万一有哪一步出了意外,那便当真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令她?如何能不担忧恐惧? 偏偏她?还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 她?躺在床榻上, 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窗外,四下寂静中,唯一能听到的便是从?窗外传来的偶尔两三声稀疏的蝉鸣。 夏日到了尽头, 没了暑热,连原本聒噪的蝉鸣声也渐渐没了踪影。 往日里若是听到这般烦杂的声音大约只会?觉得越发躁郁, 可这会?儿心头却?生出一阵悲凉来,她?将手放在心口处,没由来地叹了口气。 半晌,她?勉强闭上了眼眸,多想无?益,总归还是要稍稍歇息。 她?如此?想着,仿佛当真生出了几?分困倦之意来,可正当这事,窗边却?隐约出现了一道黑影,江奉容看得真切,一下子便睁大了眼睛,瞬间亦是清醒了过来。 她?目光死死地落在那紧闭的窗扉上,竭力冷静地思索着外间人的身份。 莫说是知晓她?住在此?处的人了,便是知晓她?还在这世上活着的人都没有几?个,能寻到这处的人,着实是少之又少。 正当这时?,江奉容却?忽地听得一阵叩门声响。 她?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里,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薄被,尽可能令自己声音变得冷静,“谁?” 外间人的身份,实在难以揣测。 外间很快传来声音,“阿容,是我。” 是隋止。 江奉容眼底的不安瞬间被喜悦所掩盖,她?慌忙下了床榻,可却?在正要去开门之时?停下了脚步,因为她?低头时?正好?瞧见自己稍显凌乱的衣物,脸上瞬间染少了薄薄的红晕。 只得又转头取了一件外衫穿好?,而后才快步前去开了门。 门一开,隋止就将眼前人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这一整日其实疲累极了,他要和所有的所谓最?为亲近的人争斗。 他的兄弟,他的父亲…… 最?终他赢了,可却?也好?似早已耗尽了所有力气,但在将江奉容拥入怀中的一瞬,他仿佛又再度活了过来。 江奉容被他这样紧紧抱住的一瞬,虽然?对于这般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有些意外,可却?也能觉察出此?时?的隋止在竭力压抑着心头的情?绪。 她?虽然?不知道这一整日到底具体发生了何事,可却?知晓他这一日,定然?是不好?过的。 所以并未有打扰他。 直至他的情?绪渐渐安定下来,江奉容才终于开口道:“怎么这样晚过来了?” 隋止才将她?松开,解释道:“宫里头的事情?了了,我有些想你,就来看看你,忘了竟是这个时?辰了。” 江奉容抬眸看着他,眼底有些不安道:“宫里头,都还好?吧?” 她?自然?知晓隋止既然?此?时?能好?端端地出现在她?的面前,那大约是没什么事了,可在没得到肯定答复之前,心里却?还是难以安定下来。 隋止认真地点了点头,“事情?已经成了。” 江奉容面上终于有了笑意,她?正欲张口说些什么,可瞧见外边暗沉的天色与依旧不曾停歇的雨势,却?又有些迟疑起来。 隋止却?好?似看出来了她?的心意,“你换身衣裳,与我一同回宫吧。” 江奉容愣住,“都这个时?辰了……” “你不想见你母亲吗?”隋止笑道:“赵将军知晓我要来见你可是一再叮嘱,说是让我将你带回宫去。” 江奉容的眼眸亮了亮,终于是不再有诸多顾忌,点了头道:“那殿下等我片刻。” 不消多时?,江奉容与芸青二人便已经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马车里间,芸青方才从?睡梦中醒来,这会?儿哈欠连天,但神?色却?是兴奋的,“小姐,不想咱们竟还有回宫的这一日,当初离宫,奴婢当真以为咱们这一辈子也回不去了呢。” 江奉容见她?一脸喜气,也不由笑了,“是啊,算来其实也不过才过去了几?个月罢了,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几?个月的时?间,竟是像过了好?几?年。” 芸青亦有同感?,“小姐这段时?日受了不少苦楚。” 可想起如今的境况,又笑着道:“不过如今也只苦尽甘来了,殿下对小姐这样好?,夫人也会?陪在您身边,往后啊,再没有人能欺负了您了。” 她?口中的夫人便是江奉容的母亲赵文婴了。 她?向来是习惯将江奉容称作小姐的,那小姐的母亲,自然?便是夫人了。 江奉容听着这话,目光转向了窗外,不知想起了什么却?出了神?。 马车大约行了一个时?辰便入了宫。 有隋止在,这马车自然?是没人敢拦的,这一路通畅,不消多时?便到了常宁宫。 这会?儿已经过了夜半,但里边的烛火却?还亮着。 赵文婴在等江奉容。 她?听隋止说要去见江奉容,便索性提了要将人接进宫中来,她?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个女儿,虽然?知晓人被隋止好?生安置在宫外的院子里,断断是出不了什么事情?的,可却?总想着要让人留在自个身边才算能真正安下心来。 这会?儿时?辰虽然?不早了,但只为了能见着女儿,便是多晚,也是等得的。 马车在常宁宫门口停下来,一直守在门口等着的宫人瞧见人已经到了,连忙跑回了殿中向赵文婴禀报,“娘娘,是小姐到了,是江小姐到了!” 赵文婴闻听此?言,面上顿时?露出喜色,连忙起身快步往殿外去迎接。 方才走到院中,便瞧见了江奉容,赵文婴几?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话还不曾说,却?先红了眼眶。 江奉容心底也是压抑了许多话要说,母女二人握着手往殿内去了。 隋止知晓她?们母女二人难得见了面,若是自己留在此?处总是不免打扰,于是与一旁芸青叮嘱了几?句便先离开了。 而江奉容与赵文婴一同进了殿内,才终于絮絮叨叨地说起来话来。 从?彼此?相认,其实她?们中间其实并非是没有见过面。 只是那时?候的她?们之间还隔着诸多限制,连好?好?说说话都是难事,如今,终于不用再这样顾忌许多。 这一夜,母女二人一夜不曾歇息,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天快亮时?,赵文婴想起隋止,便拉着江奉容的手问了一句,“他对你的心思我是明白的,只是你心里如何想我却?是一直不知,若是这般留在宫中,我也不知你可愿意?” “母亲。”江奉容轻声道:“这几?个月以来,当真发生了许多事,没发生这些事之前,我以为我与谢行玉之间当真如同旁人所言那般情?深,毕竟他为了同我在一起付出了这样许多,而我与他更是十余年的感?情?,可到了最?后,却?还是落得那般结局,可见情?意与时?间长久并未有什么关系。” 赵文婴听出了江奉容的意思,“你愿意为他留下?” 江奉容摇头,“不是为他,而是为了自己。” 她?认真道:“我与殿下相熟的这些时?日以来,他为我做了许多,甚至,若是没有他相助,我怕是都活不到如今,我被谢行玉困在军营中时?,亦是他放下一切前来救了我,若说我对他全然?没有情?意,那是断然?不可能的。” “谢行玉移心阿嫣多时?,也曾在我面前并不避讳地承认过他的心思,甚至彼时?我们二人还有婚约在身,如今我与他的婚约早已退了,我心里也再没有了他,喜欢上旁人亦是再正常不过之事,阿容以为,对于女儿家来说,这并非是什么需要羞愧之事。” “既然?我对他也亦有此?心,一切顺心而为,与他在一起,哪里是为了他,亦是因着我自己欢喜。” 对于与隋止之间的感?情?,江奉容其实并不曾避讳过什么,只是这些时?日以来一直有许多事情?发生,倒是不自觉地将这些感?情?之事放在了一旁。 如今听赵文婴问起,她?才将心底所想尽数说了出来。 她?与谢行玉之间的那一桩婚事早已传闻得人尽皆知,更别说后边又还发生了许多荒唐之事,譬如她?已经被赖家的一场大火烧死,而谢行玉在知晓了这些事之后又如何如何之类…… 虽然?说到底他们二人之间是谢行玉先有了别的念头,做出当街抢婚之事来,而后江奉容才一心退了这桩婚事。 可即便如此?,到底还是有些人不说谢行玉的过错,反而议论起江奉容来,说这男子一时?心思游移原本便是寻常之事,江奉容身份低微,能攀上与谢家的婚事当真是幸运至极,却?偏偏连一点正室的容人之量都不曾有,竟是为了这样一些拈酸吃醋的小事而退了婚。 着实是愚蠢。 而说出这般话语之人其实还当真不少。 虽然?如今此?事已经渐渐过去,但若是有人提及,这般言论依旧有不少人赞同的。 更不说当时?此?事才发生了不久。 若是性子稍软一些的女子听得这些指责之言,恐怕当真会?生出羞愧心思来,想着莫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可江奉容从?不曾这样想过,对于退婚之事,更从?未后悔过。 而如今与隋止之间的事亦是如此?。 她?情?之所至,没什么可掩藏的。 赵文婴听完她?这一番话,也不由轻轻笑了,“你这性子是随了我的,想当年我与你父亲也从?不曾避讳过外间那些流言蜚语。” 赵文婴身份贵重,当初的江遂论起身份来却?差了许多。 当年他们在一起,上京亦有不少传闻,但他们从?不曾放在心上过。 江奉容如今所遭遇之事,虽然?与当初的他们并不相同,但处事风格与她?一般无?二。 只是说到此?处,赵文婴神?色却?凝重了几?分,道:“你有这般心思自然?是没错的,只是我作为你的母亲,在这桩事上边,少不了应当多费点心思。” “等我先试一试他的心思,再定下你们二人之事也不迟。” 江奉容知晓自己母亲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便顺势也点了头,“母亲只管去试他就是了,若是他并非对我真心实意,不论从?前情?意如何,该割舍的,我亦是不会?流连。” 听她?这话说得认真,赵文婴内心也安定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好?。” *** 隋止从?常宁宫离开之后不曾回东宫去,而是转头去了昌庆宫。 一个时?辰以前昌庆宫的守卫就已经来向他禀报过,说是隋璟在殿内打砸了不少东西,一直叫嚷着说是要见他。 这一日发生了这样多的事,隋璟更是从?云端中跌落深渊,他心中定然?有许多不甘,想见隋止一面也是正常。 隋止到了昌庆宫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外间的守卫见了隋止过来连忙上前行了礼,而后道:“许是里间能打砸的东西都已经打砸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倒是安静了许多。” 隋止“嗯”了一声,正要抬步进去,那守卫却?又神?色迟疑道:“殿下小心些,三殿下情?绪不太好?,万一……” 隋止明白他的意思,隋璟如今沦落到这般境地,恐怕早已是什么也不在乎了。 他心里头怨恨着隋止,做出什么事来也是不奇怪的。 隋止颔首,而后进了殿内。 里间果然?如同那守卫所言,能打砸的东西无?论是各式花瓶摆件,还是茶盏酒杯之类的器物都被摔了个粉碎,地上几?乎是铺满了碎瓷片,连个落脚的地方都寻不着了。 从?隋璟去了西山大营后,性子便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再加之少年正是长身子的年纪,不过数月不曾见,模样也有极大的变化?。 这会?再度见了他,隋止当真觉得他浑然?如同换了一个人。 可如今再见他受了气便将满屋子东西尽数砸个干净的模样,才意识到他骨子里其实还是不曾变的。 不过是谢皇后日复一日的在他耳边念着那个位置,圣人又从?不将他放在眼中,时?日久了,积压在心头的那些情?绪总归会?有爆发的一天,而去西山大营便是恰恰好?给他提供了这样的一个时?机。 这才有了后边的这些事。 隋止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往里殿走去,没走几?步就看见了瘫倒在床榻边的隋璟。 他仿佛浑身的气力都已经尽数被抽干,连眼神?都是涣散的。 直至看见了隋止进来,他才终于抬起了眸子,“兄长,你来了。” 他从?前是最?不愿意唤隋止的,如今发泄了一通却?反而能心平气和地唤他一句“兄长”了。 “你不是想见孤吗?”隋止目光淡淡地看着眼前人。 隋璟顿了片刻,才忽地笑了笑,“对,是我要见你的,兄长算计了我这样久,总该给我个说法吧。” 事到如今,再多原本看不明白的事情?都已经变得清晰明了,但其中有许多事他却?依旧不曾理出头绪来,所以到底还是想再见隋止一面。 “那吴由……”提及这个名字,他唇边那几?分僵硬的笑意也渐渐敛下,“他一直都是你的人。” 隋止从?前还掌管着西山大营之时?,吴由一直是在他手底下做事的。 两人之间有几?分情?份其实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而隋璟当初想将吴由收为己用时?也并非没有因着此?事有过顾虑,只是后来吴由在隋璟面前有意无?意地透露过许多对隋止的不满,加之隋璟又恰好?握住了他的把柄,这才算是信了他。 但如今看来,一切恐怕都尽在隋止的掌控中。 隋止并未否认,只道:“你早已有了这般心思,即便没有吴由,你也会?寻得旁人相助,难道不是吗?” 隋璟一愣,而后竟是直接点了头,“也是,如此?说来,我落得这步田地,却?也不算冤枉。” 他这样说,隋止倒是有些意外。 但话已经说清楚,到底没有再多费口舌的心思了,于是道:“往后你好?生在这昌庆宫中住着,吃的用的都不会?缺了,等过些年头你年岁大些,孤再另外作安排。” 说罢,抬步出了殿门。 他这般说并非只为了表现自个仁厚,而是当真没有将隋璟一辈子关在这昌庆宫的念头。 他做错了事,但隋止向来是知晓他的困境的,他做出这般选择纵然?是心底存了野心,可若非谢皇后步步紧逼,他亦是不至于落得这步田地。 隋止即便当真只是顾念着那几?分少得可怜的兄弟情?谊,也不至于要折磨他一辈子。 只是往后如何,却?还要看他自己罢了。 隋璟大约是不曾想过隋止会?这样说,他猛然?抬眸,怔愣地看着隋止远去的背影,眼底头一回生出一些迷茫来…… 这一夜隋止除了来昌庆宫见了隋璟之外,还去见了谢行玉。 而此?时?谢行玉的待遇比起隋璟自然?是差了许多,他独自一人被关押在狱中,早已没了往日的意气。 隋止来见他时?他看起来倒是并不太意外,似乎早已预料到隋止会?出现在此?处。 “谢家原来是并不参与这些的。”隋止大约有些惋惜,说话间还轻声叹了口气,“谢将军更是如此?,即便谢皇后的心思表现得如何明显,将军也始终不曾应下,孤原来以为,至少将军会?一直守住本心。” 可谢行玉却?冷笑道:“可谁让殿下将她?占了去呢?” 隋止神?色一顿,便听得他接着道:“是殿下,令我头一回觉得那权势是如何压人,若我不行这险招,便永远也不能得到她?,我不知若是殿下是我会?如何选,可我不曾后悔。” 隋止明白他口中的“她?”是何人,却?并不曾多作解释,只道:“什么‘占了’,什么‘得到’,她?从?来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物件,一切自然?是她?的选择,她?也该有这样的权力。” 无?论是从?前的谢行玉还是如今的他,看似千差万别,其实说到底是并未有什么不同的。 他这样的人,即便当初并不曾遇到阿嫣这样的女子,他与江奉容也始终不可能好?好?在一起的。 隋止的话,谢行玉显然?不曾听进去,他只道:“不论我与阿容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她?与我毕竟有这些年的情?份在,她?与殿下之间却?生疏至极,她?那样的性子,怎么会?轻易变了心意,不过是恼我负了她?罢了。” “可就算如此?,我相信她?心底有一处地方,总还是念着我的。” 他是当真这般想的,此?时?如此?说,也是故意说给隋止听的。 他知晓这一回自己是彻底败了,可到底还有些不甘心。 除却?权势,他在意更多的是江奉容,那对于他而言似乎早已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某种已经成为执念的战利品。 当然?,他自己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隋止看着眼前的人,不自觉想起夜里被自己拥入怀中的女子,忽地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便转身走了。 谢行玉如何想早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知晓了江奉容的答案是什么。 谢行玉越是抓着那些久远的过去不放,越是显得极为可笑。 而谢行玉见他要离开,神?色中却?多了些慌乱,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隋止,道:“殿下总该让我再见一见她?的!” 隋止停下脚步,道:“她?不会?想见你。” “她?会?的。”可谢行玉的语气却?极为坚定,“她?一定还会?想见我一面的,我们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就算……就算是最?后一面也好?。” 见隋止依旧不曾答应,谢行玉又嘲讽道:“殿下不是很笃定如今的阿容心里唯有你一人么,既然?如此?,为何又这样害怕她?见我,难道是担心她?见了我之后会?变了心思吗?” 隋止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会?告诉阿容你想见她?,只是她?是否愿意见你,便要看她?的心思了。” 说完这话,隋止便转身踏出了阴冷潮湿的牢狱。 而谢行玉听得他如此?说,眼底却?仿佛有了几?分希望,因为他始终觉得,江奉容会?愿意见他的。 *** 几?日之间,宫中的变故已经是尘埃落定。 圣人驾崩,新君登基的消息也早已在上京传遍了。 这消息似乎并不令人意外,毕竟隋止在储君的位置上稳稳坐了这样多年,不仅不曾犯过什么错,甚至还颇有建树。 圣人驾崩,他继位似乎是理所应当之事,自然?不会?有什么质疑。 而一切了结之后的几?日,隋止似乎比往常的任何时?候都要忙碌许多。 圣人病重时?积压的许多政务他得着手去处理,再加之圣人的丧事又是不能耽误的要紧事。 若是想展现自个的孝悌之心,那这丧事说不定比旁的事务还要更要紧些。 隋止虽然?无?心借着这机会?来做出一副多么孝顺的模样,可却?也不会?想因着这事被人挑了刺,所以一切皆是依着祖制来办的。 不至于太过铺张浪费,亦是不会?落人口实。 等前边几?日将繁杂的礼节尽数做齐了,最?后一日便是下葬的时?候了。 赵文婴与隋止一早将已经被折磨得浑浑噩噩的圣人送入了棺椁中。 这副棺椁是圣人几?年前吩咐工匠建造皇陵时?一同打造的,皇陵建成的那一日,这副棺椁也正好?造成。 彼时?圣人将整座皇陵里里外外参观了一番,最?终将目光放在了那副棺椁上,他见那副棺椁上边雕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黑龙,这黑龙将身子盘在了整副棺椁上,龙头微微昂起,却?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据说当初圣人见了这副棺椁之后很是满意,不仅大肆称赞了那几?个工匠一番,甚至还给了他们颇为丰厚的赏赐。 只是给帝王建造皇陵,打造棺椁的工匠大多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即便是拿了再多的赏赐,最?终也只能与那些东西一起被埋进土里罢了。 而圣人看着眼前这熟悉的棺椁,浑浊的眼神?终于稍稍恢复了清明,他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不,朕不要被关进去,你们不能这样做……” 他明白,倘若被关入了这棺椁之中,而后彻底钉死了便再没有生还的机会?了。 在没有一点光亮的狭隘的棺椁中一点点被耗尽生气,绝望而孤独的死去,应当是最?为恐怖的死法了吧。 精神?上的折磨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远超□□上的折磨的。 圣人到底是怕死的,更怕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所以一直不肯开口求饶的他终于在死亡临近的这一刻被恐惧彻底淹没,而后颤颤巍巍地开口向自己的儿子求饶。 但隋止的神?色却?始终淡漠。 他从?知晓他的母亲是如何被折磨至死开始,便早已下定决心,如何会?因为圣人这几?句服软的话便变了心思。 眼见隋止并未松口,圣人又转眸看向赵文婴,“慧娘,朕纵然?是做错了一些事,可朕对你的真心数十年了,从?不曾变过,难道你当真就这般恨朕吗?” 他眼眸微红,看起来仿佛当真是被伤透了心。 可赵文婴看着他表演,却?只冷笑一声,连一句话也都不愿意与他多说,转头吩咐底下人道:“你们都还看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人关进棺椁,这下葬也是有吉时?的,若是耽误了,你们担待不起。” 一旁几?个宫人听得这话连忙应了声“是”,而后便将圣人手脚双双制住,生生将人抬进了那棺椁中。 圣人大约是发觉不论自己如何求情?都是无?用,眼看棺椁又要被彻底钉死,他一边神?色慌张地想要挣扎着往外面爬,一边破口大骂着:“朕可是天子,你们这样做是要被诛九族的,就算朕真的死了,到了地底下,朕也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他的叫骂声音很是凄厉,即便声音早已沙哑却?还是坚持地怒骂着。 不过等那棺椁彻底被钉死,他的叫骂声音便也彻底消弭。 自然?,圣人应当依旧在里边怒骂着,只是这棺椁可是数百个工匠历时?半年用最?好?的材料打造而成的,这隔绝声音的效果自然?也非比寻常。 不管这圣人在里边叫骂的声音有多么刺耳,到了外边却?是一点声响也没了。 当初他花费了这样多的心思打造了这副令他极为满意的棺椁,如今也当真死在了里边,说来也不算浪费。 “时?辰差不多了。”赵文婴移开目光,“该送你父皇上路了吧。” 隋止点头,“好?。” 【正文完】 正文完 上京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 圣人下葬的这一日却难得的放了晴。 一眼望去天幕上连云也瞧不见一朵,尽数瞧不?见边际的湛蓝。 隋止与赵文婴都是亲眼看着那副棺椁被送入皇陵,也是亲眼看?着那陵寝被彻底封上。 圣人被永远困死在了皇陵中, 再不?可能生还。 回宫的途中,赵文婴与隋止看?着这?难得的阳光, 心里都不?由?觉得轻松了许多。 这?一切, 终于是结束了。 *** 圣人下葬后的第二日,隋止登上了帝位。 一切早已没了争议,朝臣们都只催促着他尽快登基,毕竟朝中一日无君, 那便一日无法安宁太平。 前边是圣人丧事还不?曾处理妥当, 如今人已经葬下,便再也不?能耽误下去。 登位后的第一日, 隋止便安排了昔日的江家旧部当着诸多朝臣的面将当初秦川城那一战的真相说了出来,并且连同早已准备了多时的证据一起给众人瞧了个仔细。 其实对于当初江遂与赵文婴通敌叛国之事, 朝臣中也有诸多对此觉得有些古怪之人。 特?别是知晓这?江家夫妇二人品行的人, 更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们竟能做出这?般通敌卖国之事。 可当初圣人却?早已笃定了江家夫妇的罪行,若有朝臣开口替他们二人说话甚至还会被打作同党,如此,那些朝臣们即便心下觉得此事有些古怪,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而如今隋止令江家旧部之人说出真相,又拿出诸多证据做了佐证, 那些朝臣们自然没有不?相信的道理。 只是此事牵扯众多,隋止将一切真相公之于众,甚至是连圣人死后的颜面也不?曾顾忌, 有些朝臣心下自然也免不?了担忧,认为隋止这?般举动损了圣人的颜面, 也免不?了让他自己也惹了非议。 圣人到底是隋止的父亲,有再多的过错,似乎都轮不?到他这?个做儿?子的来苛责。 楚国向来重孝,隋止如此做,怕是当真会令百姓不?满。 可隋止听了这?话却?道:“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既是做错了事,既然是一国君主?,便更应当承担此后果,朕这?样做并非不?孝顺,只是唯有如此才对得起当初为楚国征战多年?,又蒙冤多年?的江将军和赵将军,也才对得起天下百姓。” 隋止如此说了,那些朝臣也只能闭了嘴。 而这?一切公之于众后,百姓们自然是议论纷纷。 “如此看?来当初的江家实在无辜啊!可怜竟是落得夫妇二人双双斩首的下场……” “谁说不?是,江将军与赵将军当年?立下了多少功绩啊,哪曾想最?终不?是死在了敌人手中而是死在了自己人手中,要我说咱们前头的那位陛下也当真是……” 只说到此处,身边人便会神色慌张地做出噤声的动作来,“这?话可不?能说!” 胆子小些的人便连忙闭了嘴,不?敢当真说先皇的不?是。 可也有胆子大些的,便直言道:“咱们如今的陛下是个明君,既然都将一切真相昭告天下了,哪里还会忌讳咱们说几句前头那位陛下的不?是,再说这?事原本就是他做错了。” 这?话说出口,倒也得了不?少人的认同。 只是这?消息不?过半日就传遍了整个上京,几乎所有百姓都在议论着此事,自然也会有些想法不?同的人对隋止这?般举动很是不?认同。 其中便有不?少日日坐在茶肆酒馆品茶论事的迂腐书生。 有人道:“先皇所行之事确实有不?对之处,可即便如此,咱们如今的这?位陛下也不?当如此不?顾忌他的颜面,所谓死者为大,先皇已经驾崩,有什么事竟是连一个已经死去之人的颜面也不?顾了呢?” 这?话自然有不?少人点头赞同,“不?错,那江家夫妇早已没了性?命,就算将一切公之于众又有何意义,陛下他全然不?顾先皇身后清誉,实在枉为人子!” “不?错,百善孝为先,咱们这?位陛下连这?般道理都不?懂,更不?说治国安邦平天下了。” “……” 这?些迂腐书生不?比寻常百姓,他们向来是高傲的,总觉得自个是有气节的。 平日里便多是在这?些茶肆酒馆中高谈阔论,似乎对所有朝政要事都信手拈来,那时候便不?会有什么避讳,如今谈及此事便更不?会有忌讳之处。 楚国毕竟是个看?重孝道的国家,这?般言论听起来虽然荒唐,可其实却?也得了不?少人的认同。 而隋止在决定将这?一切尽数公之于众之时,便知晓外?界定然会有不?赞同他如此行事的声音,所以即便听得那些批评之言,也只当没有听到便是。 只要他心里明白,他并不?曾做错什么,便已经足够了。 等这?桩事终于处理妥当,隋止也才寻了机会去见江奉容。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下,他在常宁宫外?犹豫了好一会,还是踏进了里间。 二人这?几日其实并非不?曾见过,只是诸事繁多,两人即便见了面,也只是匆匆说了几句话便要分开,许多心底的话藏着却?也寻不?到说出口的机会。 隋止这?回过来却?是想同江奉容说明了自个的心意,也问一问她对于这?事如何想。 两人一同经历了这?样多的事,他心里头是相信江奉容对他有些感?情?的,可是否当真愿意留在他身边,他却?是不?知的。 不?是觉得江奉容的性?子难以揣摩,只是感?情?一事本就难以说清。 可隋止到了常宁宫之后却?并不?曾见到江奉容,只有赵文婴一人等在里间。 赵文婴见他进来,也上前要向他行礼。 隋止连忙道:“赵将军不?比如此。” 可赵文婴却?坚持将那一礼节行完才起了身,“陛下如今身份贵重,这?礼节是必不?能少的。” 隋止还要说些什么,可赵文婴却?又道:“陛下或许不?在意这?些,可宫中人多眼杂,万一被有心之人瞧见,反而惹来祸事,如此,还不?如礼数周全些。” “反正我在这?宫中多年?,对于这?些繁杂的礼节,也早已习惯了。” 她如此说,隋止怎么会还听不?出她话里头有另一层意思呢? 只是不?等他再作解释,赵文婴的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缓缓道:“只是阿容,却?不?能再吃这?样的苦了。” “阿容若是留在我身边,我一定会护着她,后宫之中绝不?会再有旁的嫔妃,亦是无人能欺负了她……”隋止有些慌乱地向赵文婴承诺些什么,只是赵文婴还不?等他将话说完便道:“给阿容一个公主?的身份吧。” 隋止顿住,听赵文婴接着道:“为她在上京修一座公主?府,如此,她也不?需要再受宫中规矩的约束,活得也能自在许多。” 若是没有赵文婴,隋止虽然也能坐上这?个位置,可一切到底不?会这?样顺利。 她想用她自个的功绩来为江奉容换一个公主?的尊位是绝没有问题的。 只是隋止显然不?想。 若是江奉容成了公主?,那隋止与她便只是兄妹的关?系,两人之间当真是再没有了可能。 “阿容她,也是这?样想的吗?”但此时隋止沉默了半晌,却?只缓缓问出了这?个问题。 比起旁的,他显然更为在意江奉容的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 赵文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此事是阿容主?动与我说的,她大约也是不?想再与这?座宫殿再有任何交集吧。” 隋止的眸色暗淡下来,但却?应下了,“好,我会尽快下旨将此事办妥。” 赵文婴见他竟是这?样快就答应了下来也不?由?愣住,“若是如此,你们二人便再无可能了,你当真愿意?” “我自然不?愿。”隋止苦笑道:“阿容若是愿意留在我身边,那前边即便如何艰险我也是不?会松开她的手的,可她若是不?愿,我却?不?能勉强了她。” “她并非是一样物品,而是活生生的人,我如何能为了一己私利将她困在我身边,若是如此,我与当初的父皇,又有何差别?” 在赵文婴说出那些话的一瞬,隋止并非是不?曾想过什么也不?顾地将人困在自己身边。 但很快他便清醒了过来。 这?样做太过自私,他既然爱阿容,那更应当尊重他。 赵文婴怔怔地看?了眼前人好一会,最?终垂下眸子,忽地笑了一声,“看?来阿容不?曾看?错你。” 隋止还不?曾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便见她朝屏风后边招了招手,“阿容,出来吧,你们二人的事我答应了。” 隋止猛然看?向屏风后边,一袭藕荷色衣裙的女子快步走了出来,正是江奉容。 事到如今,隋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他快步上前想说些什么,可却?因着被这?突然的好消息砸了个措手不?及,张了张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扬起的唇角却?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隋止活了二十余年?,恐怕当真是头一回有这?样笨嘴拙舌的时候吧。 江奉容见他这?副模样也不?由?笑了,道:“母亲,这?回您可以放心了吧。” 赵文婴浅浅饮了口茶水,道:“陛下,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我都记着了,若是以后有一日你待我的女儿?不?好了,不?管付出何种代?价,我还是会带她离开的。” 隋止知晓赵文婴的脾气,明白若有那一日,她是当真会这?样做的,于是面色也凝重了几分,认真道:“您放心,绝不?会有那一日的。” 如此,赵文婴便也终于点了头。 *** 二人的婚事很快紧锣密鼓地操办起来。 原本圣人方才驾崩不?过半月,隋止在此时成婚显然有些不?合时宜。 可隋止的婚事早已经定下,定下的太子妃便是当初的周姻,其实也就是江奉容。 此事隋止也早已公之于众。 从前江家的冤屈还不?曾洗清,若是知晓隋止有立江家女为后的念头,那朝中那些大臣定是不?会答应的。 那些个文臣平日里看?起来斯文,但若真有需要他们劝诫的时候,他们为了劝诫君主?,便是触柱而亡也是寻常事。 所以若是江家之事不?曾洗清,这?桩婚事还当真有些麻烦。 可如今一切真相早已人尽皆知,谁人都知晓江家夫妇当初的冤屈,江家女因为这?桩莫须有的罪名成了孤女,何其无辜。 隋止如今愿意娶江家女为后,旁人只会觉得这?对于江家也算是弥补。 加之隋止如今又已经登上帝位,更是少了许多顾忌。 他有这?般心思自然也不?会有人阻拦。 更何况隋止这?般年?纪,其实若是寻常人家恐怕膝下早已有了儿?女,如今娶亲,即便他没有这?般心思,朝臣们也少不?了上折子催促。 如此,这?桩婚事便再没了阻碍。 临近婚期的前两日,狱中的谢行玉终于得了消息。 他是听得两个狱卒在议论着此事才知晓的。 可刚听得那些狱卒如此说,他心里还是有些不?相信,“先帝才过世不?过半月,陛下怎会在此时成婚?” 那狱卒见谢行玉不?信,有些不?耐烦道:“如今宫里宫外?早已传遍了,大婚时需要的东西也都已经备好,这?种事哪里会有假?” 另一狱卒也道:“你这?一日日的被关?押在狱中,哪里知晓外?边的事儿?,咱们陛下与江家小姐的婚事早已定下,再有两日便已是婚期了,绝对是错不?了的。” 说到此处,那狱卒也好似想起来什么,看?向谢行玉的目光中亦是多了几分鄙夷,“说起来江家小姐原来还是你的未婚妻,只是听说后来好似是因为一个乡下的农女退了婚,当初那桩事可当真是传闻地沸沸扬扬……” 前头那个狱卒听了这?话也来了兴致,“是啊,谁曾想如今你成了阶下囚,人家却?要做皇后去了,这?命运的事,当真是没个定数的!” “……” 两个狱卒又是热火朝天地议论起来,说到关?键之处还时不?时看?一眼谢行玉,大约是想看?看?他如何反应。 可谢行玉从听得那两个狱卒说起江奉容与隋止的婚事起,耳朵里便再听不?到旁的声音了。 他被关?在狱中的这?几日其实也并非是什么事也不?曾做的。 他的母亲与妹妹随着西山大营一同回了上京,入宫之前他将人安置在了京中的一处宅院中,想着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作安排。 可不?想他那日入宫之后便再不?曾回去。 谢行玉知晓谋反是什么样的罪行,他自己也就罢了,可家中人却?也少不?了会受到牵连。 所以这?些时日的他都在费尽心思地为谢夫人与谢嘉莹周全。 虽说他在朝中多年?,也并非是一点人脉关?系都不?曾有,只是如今已是落到这?步田地,那些所谓的至交好友恐怕早已是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了。 所以他心里其实也明白这?桩事大约没有那么简单。 但等他真的想方设法托人传出消息去,却?发觉这?一切比自己所想的容易许多,眼下谢星已经带着谢家的人离开了上京。 如此,他也算能稍稍安心了。 可却?又在此时得知了江奉容与隋止的婚讯。 他坐在那烛火光亮无法企及之处,眸色被昏暗彻底吞噬。 *** 两日后,正是大婚的日子。 丧事之后又接了喜事,算是大悲后又是大喜,可如今的宫中人仿佛都已经将先帝驾崩之事忘记,一个个皆是满脸喜色,匆匆忙忙地为即将到来的喜事忙活着。 常宁宫。 江奉容已经换上了婚服。 这?帝后大婚的婚服确实不?是寻常婚服可以比拟的。 算来她已经穿了好几回婚服了,但却?没有一回比得上这?次的。 其实听谢行玉说出那定下的婚期时,她心里还有些担忧,觉得这?时间是否会过于仓促。 其实她倒是并不?在意旁的,只是如今隋止方才登上帝位,成婚之事自然不?能过于奢华,可应当有的规矩体面却?也是不?能少的。 因为江家之事,其实已经为他惹来了不?少非议,江奉容不?想他再因为自己而再受到苛责。 可隋止却?只让她安心,说一切都已经备下。 到了今日,江奉容才知他口中的一切都已经备下当真不?是谎话。 不?说旁的,只说她身上这?一件婚服,金银丝绣成的凤凰从繁复的拖尾处蔓延至她的腰身,在火红的背景映照下,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这?样精巧的手艺绝非寻常人能有的。 即便是宫中最?好的绣娘想要在这?样轻薄的布料中绣这?样的凤凰,恐怕都极为艰难。 可见隋止是真的用了心。 而除却?搭配这?身婚服的头面,昨日隋止还遣人送来了另一顶头面。 打开盖在上边那红绸布的一瞬,江奉容不?由?愣住了。 因为这?顶头面她实在熟悉。 当初在鸣翠坊,她便是要在这?顶头面与另一顶缀满了红宝石珍珠的头面中做出选择。 她还记得,彼时她看?着这?两顶头面发了许久的愁。 那顶红宝石珍珠的她心下或许没有那么喜欢,可却?想着若是带那一顶或许会多几分庄重体面,而这?一顶红宝石为主?,周边点缀了许多粉宝石的,便多了几分少女气息,少了几分庄重之感?。 但她心里其实是更喜欢些的。 如此纠结几番,始终拿不?定主?意。 最?后竟是在那处恰好碰见的隋止帮忙做了决定。 可她选了那顶红宝石珍珠的之后,隋止却?将这?一顶买了下来。 彼时江奉容还觉得这?人实在是奇怪,可今日她捧着那顶发沉的头面,心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隋止分明是瞧出来她心里真正喜欢的这?一顶头面,所以才买了下来,如今世事变幻,她竟是嫁给了隋止,而这?顶头面,竟也当真有了用上的时候? 赵文婴此时正站在她身后帮她将理顺的长?发挽起,她见江奉容发怔,便问她,“在想什么呢?” 江奉容回过神来,轻笑道:“没什么,一些过去的事罢了。” 赵文婴挽发的动作微微一顿,忽地道:“这?些年?,母亲一直不?曾陪在你身边,你吃了不?少苦。” 许多事即便赵文婴是不?知晓的,可却?也能想到江奉容顶着叛国罪臣之女的名头,定然是受了不?少苦楚的。 此时提及这?事,心下也不?免酸楚。 “母亲。”江奉容转过头来握住她的手,道:“怎么又提起这?些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咱们往后开开心心的就足够了。” 赵文婴叹了口气,“只是忽然想起从前,母亲将你生下来之后才不?过多久就上了战场,只能将你留在了上京,这?一留就是好些年?,后来直到江家出了事,算到如今,母亲陪在你身边的时间竟是一年?也不?到。” 说这?,她抬手轻抚江奉容的长?发,神色中不?免更是伤怀,“有时候想起来其实也还是有些后悔,我和你父亲苦苦守了秦川城这?样多年?,到最?后,江家没了,就连我们唯一的女儿?,也受了多年?的苦难,我们当真是……” “不?是这?样的,母亲。”江奉容的眼神很是坚定,她认真地看?着赵文婴,摇头道:“母亲与父亲所做之事没有错,你们护了秦川城这?样多年?,也护了那儿?的百姓那么多年?,阿容心里,向来是为你们骄傲的。” 她说的并非是假话。 幼时不?懂事,她也曾经因为年?龄相仿的孩子都有父母亲相伴,而自己唯有年?迈的祖母照料,心里少不?了有些埋怨。 后来长?大了,渐渐懂得一些道理,便也就明白父亲与母亲的选择。 在江家还不?曾出事之事,她在一同交好的几个孩子面前总喜欢提及自己的父亲与母亲,那时候只要她一说“我的父亲与母亲都是大将军”,便能让那几个孩子羡慕得眼里发亮。 毕竟是那个年?纪的孩子,谁人会不?想要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来做自己的父亲与母亲呢。 后来江家出了事,从前愿意与江奉容一起玩的小孩都被自家父母再三警告不?许与她再牵扯上关?系。 那时候江奉容年?纪虽然也不?大,可却?已经懂得了许多道理,她没再像从前那般再向其他人提及自己的父亲与母亲。 可她心里,永远还是为这?样的父亲与母亲感?到骄傲的。 赵文婴没想到江奉容会这?样说,眼角不?由?一阵酸楚,她连忙抬手抹了眼泪,道:“瞧我,大喜的日子怎么还掉了眼泪?” 说罢,又勉强挤出笑意来转了话题,“前几日去看?你父亲,虽然你父亲没法告诉我们一些什么,可我知道,他心里对于你这?桩婚事是很满意的,他在天上,也一定会保佑我们阿容往后这?一辈子都平安顺遂,再不?会有苦难。” 隋止为江家平反的那一天,江奉容与赵文婴一同去看?了江遂。 当初江家出事,江家唯一留下的一个忠仆与江奉容一同去断头台将江家夫妇的尸身带回来安葬。 其中赵文婴的尸身是假,可江遂的尸身却?是真的。 一个为楚国征战多年?,身上不?知有多少旧伤的将军,背负着那样的罪名死后也只能被葬在无名的山头。 甚至是连一块墓碑也是不?能有的。 好在如今隋止已经为江家平了反,也是为江遂洗清了罪名。 这?处,也终于能立上一块墓碑,至少让人知晓埋葬在此处的并非是什么无名无姓之徒,而是一个曾为楚国立下汗马功劳,护了无数百姓周全的大将军。 赵文婴并不?想让世人知晓她还活着,她与隋止道:“若是那些人知晓我还活着,说不?定还平白惹来麻烦,我如今早已没有了当初的雄心壮志,就只想有些时间可以好好陪在我的阿容身边。” “等我死后,再将我与我夫君葬在一处,如此,我这?一生,也算圆满了。” 隋止虽然有些意外?,可却?也还是依着她的心意,将赵文婴还存活于世之事瞒了下来。 如此,如今的赵文婴便还是宫中的慧妃,或者说慧太妃。 隋止已经在登位之后为先帝妃嫔不?论是否在世的都一一擢升,赵文婴自然也不?是原本的慧妃了。 有了太妃这?一层身份,她留在宫中也是理所应当。 如此,便也能陪在江奉容身边了。 而江遂的那处坟墓,除却?已经立上了墓碑之外?也简单做了修缮。 原本隋止是想将江遂的坟墓重新翻新修缮的,可江奉容与赵文婴都拒绝了此事。 她们心中想法也简单,一则是觉得没有必要,只要江家的罪名洗清,江遂的罪名洗清就足够,二则江遂并非是在意这?些的性?子,若是当真要重新翻新,那大约是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财力?,江遂为楚国付出良多,又是受了冤屈而死,不?管何种尊荣他自然都是能受得起的。 可他是那样爱护百姓的人,他这?样的性?子,是不?会喜欢这?些奢华的东西。 隋止听得江奉容与赵文婴的这?一番解释,也不?由?沉默许久,最?终自然是应了下来。 而后只吩咐人将江遂的坟墓简单修缮了一番,至少远远看?去,再不?是从前那低矮的小土堆了。 如此,便足够了。 江奉容听着赵文婴这?般说,也认真地点了点头,“父亲在天上看?到女儿?出嫁,也定然会开心的。” 赵文婴将最?后一缕散下来的头发挽好,而后又将头面戴上。 时辰正好,外?间的宫人也已经出声催促,说是该动身了。 帝后成婚不?比寻常人家,即便将原本繁杂的礼节削减了许多,可其中还有譬如祭拜先祖,帝后巡街之类的无法免去的礼节。 如此,这?大婚开始的时辰自然也比寻常人家大婚开始的时辰要提早许多。 江奉容此时已经准备妥当,便挽着赵文婴的手踏出了殿门。 一身火红婚服的隋止已经等在了殿外?,他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江奉容也恰好在此时抬眸,二人的目光撞上,都不?由?笑了。 *** 狱中。 谢行玉已经两夜不?曾睡了。 他好似从未有过如同今日一般疲累的时候。 他知晓今日便是江奉容与隋止大婚的日子的。 其实已经发生了这?样许多的事情?,他心底早该明白有些事情?已经不?可能再回去了。 他与江奉容之间早已没了可能。 他总还有些不?甘心,总还以为只要能再见江奉容一面,一切便还有回转的余地。 他固执的以为横在他们之间的唯有一个阿嫣,而如今阿嫣已经死了,就连阿嫣腹中的那个孩子也被证实与他全然没有关?系。 如此,他想,他应当是能得到原谅的。 即便当真做错了什么,也是受了蒙骗。 他一遍遍想起过去的那些事情?,越是想着,就越是觉得不?甘心。 他想,他要再见江奉容一面,就算是最?后一面,也好。 如今的他早已是什么也没有了,也没有什么再需要顾忌的了,就算再竭尽全力?地去见她一次又如何? 他将目光放在了守在门口的两个狱卒身上。 今日是新君大喜的日子,他们却?不?得不?守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心里头难免是有些怨气的。 “我这?运气也实在差了些,怎么偏偏轮得今日值守?”其中一人唉声叹了口气,“今日外?头可热闹,听说就算是街头的寻常百姓,若是运气好些的都能捡到几枚洒下来的铜币,可咱俩却?只能守在这?破地方,什么也捞不?着也就罢了,连一点热闹也瞧不?见!” 另一人也一脸埋怨,“谁说不?是?我原本都不?是今日值守的,可不?只那老?丁头使了什么手段,竟是让老?大发了话说令我与他换了日子,我哪里敢不?答应?” 前头那说话的狱卒听得这?话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你没听说吗?那老?丁头和咱们老?大可有些关?系,那老?丁头的有个妹妹生得不?错,老?大有将她娶了的意思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越是说着也就越发来劲。 他们也知他们在此处守着的犯人是何等人物,即便心里有不?少苦闷,可饮酒却?是万万不?敢的。 于是桌面上只放了茶水与两碟子小食算是消遣。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饮着茶水吃着小食,话匣子打开了之后好似就没有关?上的时候,谢行玉就这?样有意无意地注意着他们,足足听着他们聊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见其中一人站起身来道:“兄弟你先看?着,我去行个方便。” 茶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喝进去了半壶,若是一点感?觉都没有才是怪事。 另一个坐着的狱卒听了这?话也摸了摸有些发胀的肚子,摆了摆手道:“快些去吧,等会儿?你回来我也得去一趟。” 那人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往谢行玉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依旧如往常一般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才快步离开了。 等他一走,谢行玉却?猛然抬眸,将目光放在正捻起一粒花生米往嘴里送的那狱卒身上,明晃晃瞧见那人腰间正挂着一串钥匙。 他没有迟疑,口中发出一声痛呼,而后沉沉地倒在了地上没了动静。 那狱卒被着声音唬了一跳,转头瞧见谢行玉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更是忍不?住骂了一句很是难听的话,而后一边起身往关?押他的地方走来,一边冷声道:“你最?好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要是让我知道你在这?跟我装,我可不?放过你。” “爷今天心情?本来就不?好,还闹这?一出……” 他一边抱怨着,一边快步走了过来。 即便心里有些怨气,可瞧见谢行玉的情?况很是不?对,他也不?敢当真不?管。 毕竟这?谢行玉是监狱中的要犯,倘若当真出了什么事,他们这?几个寻常狱卒也是担不?起责任的。 他走到监狱门口,隔着依旧锁住的门往里头望去,“喂,你到底怎么了?今日是陛下大喜的日子,就算当真出了什么事,也没人顾得上你!” 里头的人依旧是一动不?动。 瞧见这?般情?况,那狱卒忍不?住又骂了几句,但到底怕谢行玉当真出了事,犹豫了几番之后还是从腰间解下钥匙开了门去查看?他的情?况。 可他还不?曾来得及触碰到谢行玉的身体,谢行玉便一个翻身将他制住,他的脸被死死按在了地上,竟是动弹不?得分毫。 到了这?时,那狱卒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心里也开始害怕起来,“你……你就算出了这?道门也逃不?走的,今日是陛下大婚的日子,陛下不?想出了岔子,这?外?头的防守比之寻常时候严密了两倍都还不?止,别说是个活生生的人了,就算是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可谢行玉却?没有兴致听他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只手腕微微用力?,那狱卒就直接晕倒了过去。 谢行玉起身,快步往外?间走去。 可正在这?时,方才那去行方便的狱卒却?悠哉悠哉地走了回来,他显然还不?知晓里面已经是生了变故,一边往回走还一边道:“今日这?茶水喝得实在多了,肚子胀得不?行,兄弟你……” 后边的半句话他并未有机会说出口,因为他一抬头就正好撞见了刚从里间逃出来的谢行玉。 两人目光撞上的一瞬,他的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看?错了,好端端地关?在狱中的犯人怎么会跑到外?头来? 可等他往里边看?了一眼,瞧见那倒在地上身影的时候才意识到谢行玉当真逃出来了。 他心底一慌,下意识想要喊人,可谢行玉哪里会给他这?种机会? 还不?等他发出声音,就已经被谢行玉彻底敲晕了过去。 做完这?些事,谢行玉正要抬步离开,可是想起外?间的守卫,他迟疑片刻,到底是将瘫倒在地的那狱卒拖到一旁,而后将他身上的衣衫扒了下来套在了自己身上。 就连狱卒的佩刀他也一同取了下来,原模原样地佩戴在了身上。 这?狱卒的衣服虽然稍稍有些小了,但也算勉强能穿,他伪装成这?副模样才算有了几分能逃出去的机会。 确定已经准备好一切之后,谢行玉没有再继续耽误,他加快步子往出口方向而去。 这?监狱对于他来说其实算是个熟悉地方,只是之前他多是前来关?押犯人或是提审犯人,被关?押在此处却?是头一回。 但无论怎么说,他很快便寻到了离开此处的最?快路径。 一路行至外?间,外?头的情?况其实与那狱卒所言相差无几。 今日原本日子就特?殊,谢行玉又还始终不?曾将江奉容放下,如此,隋止担心他会在今日生出事端来也是正常。 所以特?意多安排了人守在此处,让他就算当真有什么心思,也觉无法当真从那处逃离。 谢行玉小心翼翼地瞧了好几处的情?况,发觉隋止的人是当真将这?监狱死死守了起来,几乎是连一个守卫稍稍薄弱的地方都寻不?着。 实在无法,他只得选了一处守卫皆是一些脸生之人的口子。 谢行玉的名字或许在楚国是鲜少有人从不?曾听过的,但却?未必所有人都见过他的模样。 他如今扮作了狱卒的模样,若想逃离此处,自然最?好是遇不?上见过他的守卫。 这?般想着,他低下了头,尽可能地将自己的面容掩住,而后快步往外?头走去。 经过那些守卫时,他尽可能地冷静下来,步子却?迈得极快,他知晓过了这?一关?,那便有了见到他想见到之人的机会了。 那些守卫大约当真不?曾见过他,所以即便在他经过此处之时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可却?又很快移开,好似并未怎么在意。 眼看?谢行玉便当真要离开此处了,饶是他这?辈子上过战场也当过反贼,但此时心却?依旧是不?由?得提了起来。 他在紧张。 生怕一个不?对便被那些人觉察出什么来。 当他终于走出那些个守卫的视线范围之时,那个领头的守卫却?不?知是发觉了什么还是旁的,忽地开口叫住了他,“你等等。” 谢行玉的身子瞬间僵住,可却?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那守卫单手扶着腰间的配剑,缓缓地走了过来道:“今日值守的人不?是你吧?我怎么瞧着你那么眼生呢?” 他们这?些守卫原本是负责看?守宫门的,只因隋止担心谢行玉会在今日有些动作,所以才特?意多调遣了人过来。 这?守卫如此问,也并非是因为他对里头那些个狱卒当真有多么了解,不?过是他今日早上见过那两个值守的狱卒,隐约记得那两人身量似乎比眼前人要矮上不?少,所以多问了一句。 谢行玉听他如此问,知晓他并非是辨认出了自己身份,又想起方才在里间那两个狱卒的话,便胡乱编造了一个由?头,道:“今日是陛下大婚的日子,我表兄想去看?看?热闹,所以让我替他过来值守。” 那守卫听了这?话显然是没有怀疑,他点了点头道:“那你这?人还当真不?错,你表兄有你这?么个兄弟,也是运气好!” 说着,他甚至还伸手拍了拍谢行玉的肩膀,而后便要转头回去。 谢行玉虽然被他这?有些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很快恢复冷静,以为自己应当是过了这?一关?了。 可不?曾想偏偏是那守卫这?样的动作让谢行玉下意识偏了偏头,而这?头领手底下的一个守卫也是个眼尖的,他从前是西山大营中的一名将士,自然是见过谢行玉的。 方才谢行玉一直低着头,他也不?曾注意,所以没意识到眼前人可能就是早已被关?押在了监狱中的谢行玉。 但头领上前与谢行玉说话时,他却?下意识看?了过去,又正好瞧见了谢行玉偏头的那一幕。 他的眼眸瞬间睁大,来不?及细思便开口道:“谢……谢将军……” 谢行玉如今虽然已经成了囚犯,可一时之间他依旧没顾得上改口。 他这?一开口,那头领也变了脸色,而谢行玉更是明白自己已经暴露,他以极快的速度拔了佩刀,那佩刀猛然砍向头领,而头领的反应速度也极快,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只是依旧被谢行玉这?一刀砍伤。 他捂着不?断流出鲜血的腹部,目光死死盯着转身逃离的谢行玉,咬牙道:“赶紧追,绝不?能让他就这?样逃了!” 那些个守卫也知晓此事的严重性?,一个个也都不?敢耽误,连忙追了上去。 谢行玉一边仓皇逃离,一边与身后追上来的守卫打斗。 到底是征战多年?的将军,对付这?些个守卫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他实在是太着急了,他没有这?么多的时间来与这?些守卫缠斗,他知晓他留在此处的时间越长?,那便越没有了离开这?儿?的机会。 毕竟他从监狱中逃离出来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闻开来,到时候估计那些负责看?守的守卫都会前来支援,到时候即便是他有通天的本事,以一人之力?对抗数量如此庞大的守卫也是绝无可能了。 所以他一边应对着身后那些紧紧咬住不?放的守卫,同时还要思索着逃离的路线。 如此顾头不?顾尾的情?况之下,他也不?免受了伤,手臂处与腹部都已经被刀剑划上,黏腻的鲜血将他的衣衫染得通红,远远看?去他竟是已经如同一个血人了一般。 而此时的隋止与江奉容才从祭祀台上携手缓缓走了下来,隋止身边却?有宫人一脸急切地上前与他低语了几句,隋止闻言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道:“多加派遣些人过去,无论如何也要将人抓住!” 那宫人应了个“是”,而后很快退了下去。 江奉容瞧见隋止的脸色变化,亦是察觉到了什么,“怎么了?” 隋止没有隐瞒江奉容的意思,“谢行玉从狱中逃了出来,这?会儿?还不?曾将他抓住。” 江奉容一愣,显然有些意外?,隋止却?接着安慰道:“没关?系,我已经安排了人过去了,很快就能将他抓住的。” 江奉容闻言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关?于谢行玉的事,她原本就是不?好多说的。 毕竟她与谢行玉之间到底是有那样的一段过去,即便她自己心里明白她早已对谢行玉没了感?情?,可旁人却?未必会相信。 隋止也未必会相信。 江奉容其实不?在意别的人心里如何想,但却?不?能不?在意隋止的心里怎么想。 而前几日,她为了谢夫人与谢嘉莹的事,其实已经与隋止开过口了。 谢行玉行了叛乱之事,按照楚国的律法,只是谢行玉一人的性?命定然是不?够的。 他家中的那些人少不?了要受到牵连,即便是最?仁慈的君主?,也不?可能就此这?般放过。 而谢嘉莹却?又是曾帮了她良多,不?说别的,只说她被谢行玉困在那军营中时,也是谢嘉莹想尽了法子要帮她离开。 这?份恩情?,江奉容是一直记着的。 况且谢嘉莹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对于谢行玉所行之事知之甚少,更不?曾在这?桩事上参与过什么,当真是无辜。 江奉容不?忍心见她们二人受了牵连,到底还是忍不?住向隋止开了口。 其实她也知晓此事恐怕是有些难办,放了她们二人容易,只是若是当真如此做了,却?又不?免惹人非议。 但隋止却?还是应了下来。 他明面上不?曾下旨放过谢夫人与谢嘉莹,可却?在谢行玉安排人送她们二人离开之时不?仅不?曾阻拦,甚至还暗中帮了许多。 否则依着上京如今的局势,谢夫人与谢嘉莹二人是万万无法平安离开的。 正因为在此事上向隋止开了口,如今再遇上谢行玉之事,江奉容的心里也有了避嫌的心思,便不?再多言。 谢行玉逃离之事似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大婚依旧按照既定的流程继续进行。 江奉容与隋止二人坐上辇车从长?街行过,两侧不?断有宫人洒下沾染喜气的钱币,街边百姓皆是一脸欢喜地伸手接着洒下来的钱币,嘴里不?断说着恭贺的话语。 隋止瞧见这?般景象,唇角不?由?微微扬起,他的指尖微微动了动,正好触碰到了江奉容的手背,江奉容却?在这?时将手覆了上去,而后握紧。 隋止一怔,唇边的笑意越发分明。 大婚的礼节远比江奉容想象中的要更是繁琐。 一整日下来几乎没有什么歇息的时候,好在中间寻了空隙,隋止便令人拿了些吃食点心过来,也算是能填填肚子,不?至于太过难熬。 等入了夜,这?些礼节尽数完成,隋止才牵着江奉容的手一同回二人的寝殿。 到了此时,其实隋止的心里还是有几分不?安定的。 因为半个时辰前,他遣去的人还前来向他禀报,说是谢行玉还不?曾抓住。 谢行玉从幼时便在宫中住过不?少,对宫里头实在是熟悉,加之他又是上过战场的将军,有一身的武艺,他有心想逃,那些守卫要将他抓住当真是没那么容易的。 若是寻常时候,隋止或许只需安排人将整座皇宫封闭搜索便也就是了,只要人还不?曾逃出宫去,那便始终会有将他抓回来的时候。 可是今日却?是他与江奉容成婚的日子,若如此行事,那阵仗怕是有些太大,反而影响了这?次大婚。 这?场婚礼与他而言才是最?为重要的。 他心里头觉得有几分不?安定,与不?过是担心谢行玉会做出不?利于此次大婚之事而已。 不?过在江奉容面前他却?依旧不?曾表露出什么来。 二人依旧挽着手往寝宫方向去。 但正在这?时,宫道的另一边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江奉容与隋止都下意识抬眸望去,正好瞧见一道踉跄的身影在昏暗的月色下缓缓靠近。 这?人正是谢行玉。 等他再往前行了几步,便能清晰地瞧见他如今狼狈至极的模样。 身上的衣衫依旧被一道又一道的刀痕划破,浓烈的血腥气味从他的身上蔓延,他依旧握着最?初从那狱卒身上取下来的佩刀,若是细看?,便能瞧出那把刀的刀刃上早已密布断痕,可他却?依旧将那把刀紧握在手中。 就仿佛是最?后的希望。 他自然也看?见了隋止与江奉容。 或者说他出现?在这?儿?,就是为了见江奉容一面。 一路的厮杀与逃亡其实早已令他耗尽了气力?。 而若是他还能理智些,就会知道他此时出现?无疑是最?为愚蠢的选择。 明宣宫中守卫不?知凡几,他来了,便再无逃走的可能。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此时的他若是当真想逃离宫中,那应当寻一处地方暂时躲藏,等体力?稍稍恢复再寻了法子离开。 今日是帝后大婚,皇宫中比之往日要鱼龙混杂,他想离开,不?说容易,但若这?般行事,至少是有机会的。 可谢行玉早已失了理智,对于此时的他而言,没有什么比再见江奉容一次更是重要。 即便为此丢了最?后的生机,他也甘心。 他一步步上前,有些艰难地张嘴,终于喊出了那个名字,“阿容……” 他的声音很是沙哑,明明才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可声音却?仿佛古稀之年?的枯槁老?人。 隋止转眸缓缓将目光放在了江奉容的身上。 他向来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毕竟从退了那桩婚事之后,江奉容从不?曾再拖泥带水地表露出任何对谢行玉的情?意来。 所以他是安心的。 但到了此时,瞧见一身是血的谢行玉一步步出现?在她的面前,唤着她的名字。 那股被他死死压在心底的不?安就忽地窜了上来。 他没有办法不?去想他们之间的十余年?。 没有办法不?去想他们原本就差那一点点就要顺利成婚了。 但江奉容面上的神色却?是没有分毫变化。 似乎全然没有因为谢行玉这?般艰难的出现?而觉得感?动或者联怜惜。 她只神色淡淡地握紧了隋止的手,轻声道:“走吧。” 甚至没有给谢行玉任何回应。 明宣宫里的守卫已经敏锐地觉察出来了动静,他们很快将谢行玉团团围住。 此时的谢行玉已经全然没了退路。 而更令他绝望的是江奉容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便转身离开。 “阿容……”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了极为嘶哑的声音,浑浊而无力?,“你原本应该是我的妻子的,我们十余年?的感?情?,陛下曾赐下两道旨意为我们定下婚事,阿容,你怎么能嫁给他呢?” “不?应当是这?样的,这?一切都错了,这?一切都错了!” 几乎疯狂地声音却?随着江奉容与隋止越行越远而变得越发微弱。 在明宣宫的宫门沉沉关?上的一瞬,他们便再听不?到外?间的一切声音了。 而谢行玉看?见那宫门即将关?上,他的神色从悲痛不?甘变得慌乱无措。 他紧握着那把佩刀想赶在那扇宫门紧闭之前再见一见江奉容。 还在狱中时,他便幻想过许多再度见到江奉容的景象。 他已经在阿嫣口中知晓了所有的真相,知晓了当初的江奉容为他受了多少苦楚。 他想着,若是能在见到阿容,他要方向所有尊严,好好向她道歉。 告诉她自己已经知晓过去的一切,知晓那些时日,她是如何一点点耗尽了对他的情?意。 他以为等他说完这?些话,或许不?能改变什么,但至少,至少江奉容会有些动容的。 毕竟那些年?,她也是那样真切地爱着他。 可没有。 他甚至连对她开口说出这?些话的机会都没有。 她似乎从始至终,眼里有的只有她身边的隋止。 仿佛即便他当真就这?样死在她眼前,她也依旧不?会多看?他一眼。 不?该是这?样的,他心底猛然生出的恐慌似乎已经盖过了所有情?绪。 他什么也顾不?上地想冲进明宣宫。 只可惜那些守卫早已觉察出他的意图,又怎么会让他如意? 他才有了动作,那些个守卫便冲了上去要将他制住。 谢行玉艰难地拔出了手中的佩刀,可他身上的气力?早已耗尽,他竭力?挥刀斩向面前想将他拦下的守卫,那两个守卫反应极快地往后退了几步便并未被谢行玉伤着分毫。 而其他的守卫也已经有了动作,他们瞧出此时的谢行玉情?况很是不?好,于是都借着这?个时机围了上来。 初时,他还能与那些守卫缠斗一番,可力?气耗尽,亦有守卫趁机伤了他,他身上的伤势越发严重,便也就再没了反抗之力?。 到底是被那些守卫死死制住。 彻底倒下去的前一瞬,他依旧将目光放在了宫门上,似乎始终心有不?甘。 而里间,外?间的打斗声响虽然并不?曾传进来分毫,可即便只凭想象,也能想到如今的谢行玉是处于何种境地中。 隋止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平静,但实际上却?已经偷偷往江奉容的方向看?了好几眼,心里大约始终还是有些不?安的。 而江奉容神色平静之余,其实也能觉察出隋止的不?安来。 不?说旁的,只说她握紧隋止的手之时,就能恨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手心已经是薄薄的出了一层汗。 他很紧张。 在为她的心意而紧张。 想到此处,江奉容不?由?微微弯了弯唇角,隋止这?般吃醋的模样,她当真是头一回见。 外?头的诸多礼节行完,到了新房中便是新婚夫妇二人之间的礼节了。 嬷嬷满脸堆着笑意地给二人奉上了合卺酒,见两人喝下,又领着里间个几个宫人一同跪下说了好些吉利话。 这?样大喜的日子,隋止自然也大方,抬手让里头的这?些个宫人皆是去领了赏赐。 听隋止如此说,那些个嬷嬷与宫人脸上的笑意更是真心了几分,又连连说了些好听的话才退了下去。 如此寝殿之中便唯有他们二人了。 他们二人一同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对于彼此其实早已很是熟悉,但此时不?知是因为突然出现?的谢行玉,还是旁的,两人都似乎有些尴尬地沉默了下来。 最?终是隋止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道:“时辰不?早了,也累了一整日了,早些歇息吧。” 他不?知江奉容的心里是如何想的,可他下意识觉得,江奉容此时应当并不?会太想与他亲近。 但江奉容却?抬眸看?向他,轻笑道:“今日可是我与陛下大婚的日子,陛下如此,可是想让我在新婚之夜也留下遗憾?” 隋止顿住,便见她伸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腰间。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隋止却?仿佛浑身都已是染上了烫意,他将理智舍弃在一旁,等回过神来,已经是将那双柔软的手握在了掌心,另一手覆上她的腰身,而后缓缓将人放在榻上。 江奉容是头一回,虽然成婚前宫里头的嬷嬷也有教过她这?方面的一些规矩,可此时显然这?些规矩都是派不?上用场的。 她甚至还来不?及想明白,明明一开始是她主?动,而隋止还是一副迟疑的模样,怎么到了后边,却?是无论她如何向他讨饶,他都不?肯将她放开? 寝殿中的那扇拔步床一直到了后半夜还依旧有暧昧的声响传出。 外?间的宫人一直候着,小声议论起里间的事情?,说如今的陛下对新后是当真疼爱,寻常时候一般都是由?侍寝的妃嫔或是宫人帮着伺候陛下清洗,可却?头一回见着陛下亲自帮着皇后擦洗的。 说到此处,那些个脸皮薄些的宫人已经是红了脸,不?敢再细听下去。 一夜过去。 江奉容再醒来时,窗边洒下来的光亮已经有些刺眼。 想来时辰应当是不?早了。 她在这?宫中除却?自个的母亲之外?便再没了什么长?辈,所以所谓的请安问礼也是尽数都没了必要。 她懒洋洋地起身伸了个懒腰,虽然被隋止折腾到了半夜,可此时起来却?并未有腰酸背痛之感?。 只因昨日夜里的隋止虽然折腾的时间久,可动作却?多是小心翼翼,而江奉容却?是头一回尝到这?般滋味,总有些受不?住,这?才一个劲儿?讨饶。 想到此处,江奉容不?由?弯了弯唇,她大步往外?间走去,伸手用力?将殿门推开。 暖烘烘的阳关?混着花香洒了进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心想,真是一个好天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