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可以肯定你不是咒术师》 1、为什么是青蛙雨衣 “简而言之就是,”你说,“我什么都不记得啦!” *** 事情的起因讲起来有些愚蠢。不过你本来也不是个很聪明的人,遇到奇怪的事作出犯蠢的行为也很正常。总之当时是2017年秋天,天气晴朗,步行街上人来人往。五条悟站在一间甜品门店下面,身边跟着一个相貌可爱的小女生。女孩子手里拿着一份馅料过多的冰淇淋可丽饼,布丁碎屑粘到了粉色嘴唇上。看起来是一副很和谐的不走心成年人带邻家小妹翘课逛街的画面。而你糊里糊涂,吊带背心短裤外穿草绿色青蛙雨衣,脚踩一双兔子头运动鞋,大步走到他们面前。 “等一等,”你严肃地说,“这位朋友,听我一言,不然你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 作为一个被陌生人拦住说出这种类似电信诈骗或者x教宣传台词的人,五条悟拿出了专业级别的捧场水平,他一本正经地回答说:“哎呀,居然有这种事!为什么这么说呢?” 其实当时你也不是特别明白。但是你是个好人。还是那种路遇不平就算被骂也很难视而不见的类型。你指着抬头看过来的小女生说:“这个小妹妹一心想要杀掉你哦。差距这么大的感情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你们还是现在就分开吧。” 你说完以后大家面面相觑。然后五条悟忽然开始大笑。你莫名其妙因为完全不知道笑点在哪里。小女生大概也这么认为,她面无表情地举起手里带狐狸耳朵的可爱手机对准你。 那一瞬间你有很不好的感觉,但是和之前一样,你不明白这具体是因为什么。你后退一步躲开了。 “等一下等一下。”你说,“我只是实话实说,没必要记我的仇吧。如果是这个男人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才会这样,姐姐可以陪你一起去报警啊!” 小女生一言不发,举起手机继续要拍你。你又退了一步。五条悟之前站在你身边,看动作是要伸手挡住或者拉你一把。你后背挨到他手掌上。结果他不知为什么忽然发力,一瞬间横推出去。这用的肯定是打人的力道,你一头撞在旁边店面的玻璃橱窗上,发出响亮的咣的一声。你眼冒金星,而橱窗上的高级粘合玻璃喀拉拉地绽开数十道裂纹,开始一片片往下掉。 你支着橱窗懵了好几秒钟,默默回过头。店面里有人在往外走,街上的路人都停下来开始看你们。还有几个掏出手机开始拍视频。五条悟看看你,又看看小女生,先对她和颜悦色地小声说道:“这样不可以哦,菜菜子。在大街上随便杀人,夏油大人也不支持的吧。” 这下你大概明白了。这两个家伙互相知根知底,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玩法。看人掉进圈套是很糟糕,但也不能阻止别人自己走进去。你说:“打扰了,我这就走。” 你离开他们,开始稀里糊涂地继续在街上走。街上人来人往。还有人对你指指点点。你头晕眼花,脑袋嗡嗡作响,感觉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几分钟后五条悟从后面跟了上来,比你高好大一截,很难不注意到。他搞出这么大动静,完全没有道歉的意思,依旧笑嘻嘻地说道:“虽然不知道你具体误会了什么,但是感觉很需要澄清一下。我和那边那位小朋友不是一个立场的哦。” 你本来是有点生气的。但是现在既然没有叫你一起赔付玻璃的钱,你也就放心了一点。你说:“如果您能让她家的大人管管就更好了。这么小就想杀人真是很糟糕啊。” “说的很对!”五条悟赞同地点着头说,“你的术式是有读心的功能吗?我没有看出来呢。” “哈?那是什么意思?” “你是怎么知道她想要杀我的呢?” “就是感觉吧。” “因为感觉,所以就走过来对陌生人这么说了吗?” “是非常强烈的感觉啊。” 五条悟把头转过来一点看你。你这才发现他脸上绑着绷带,好奇怪,刚才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 “你很好看哦。”你忍不住对他说,“好像冬天清晨的天空,又好像恒星在银河里燃烧。” “这也是感觉吗?很厉害呢。”他含笑说道,“我是五条悟,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边走边想,想了半天。 “我不记得了。” *** “但是我觉得我不是咒术师。”你坐在咒术高专的校长办公室里时说。 你面前有好几个人,面色各异,但都有一种隐约的嫌弃表情。你体会了一下,觉得不是针对你的青蛙雨衣,而是针对站在你身后的五条悟。于是你就放心地又说了一遍。 “我没有看见过你们说的诅咒,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干过降妖除魔这样的事。”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自我介绍名叫夜蛾正道的校长对五条悟说,“能不能不要总是忽然捡奇怪的人回来?” “今年里才是第二次吧!”五条悟抗议说,“而且这一位没有被诅咒女王附身啊!” “这个标准是不是太低了啊!”校长说。 “她确实没有咒力。”另一位看起来又美又飒的家入小姐说,“不但没有达到咒术师的程度,而且比普通人还要少的样子。” “难道是天与咒缚吗?”夜蛾说,“可是看起来她也没有超出一般的身体素质。” “这样讲有点草率吧?”你说,“我隐约觉得我跑步还是非常强的!” “所以到底是什么吸引了你的注意?”看起来非常严肃的七海先生对五条悟说,“这位雨衣小姐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呢?” “等一下!”你说,“虽然不知道我姓什么,但是我觉得不是雨衣哦。” “是这样吗?失礼了。因为五条先生是这么介绍的。” “这样吧。”五条悟说,“我给大家表演一个魔术。” “请稍微正经一点可以吗。” “小雨衣请把手给我,七海海也把手伸出来。”五条悟说,“来嘛来嘛。” 严肃的七海先生叹了口气,轻易地屈服了:不知为什么他好像其实很信任这个讲话奇奇怪怪的五条先生。五条悟伸出一只修长的右手,你把手放在他掌心上,七海的手靠过来,停在离他手掌大概十公分的距离。 你等了一会儿,七海的手还在那里,你有点困惑地抬头看他,然后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你。 “很神奇吧!”五条悟兴高采烈地说,“对小雨衣不起作用欸!” *** “所以五条先生有一个厉害的魔法,只要想就可以让别人一直碰不到他。”你总结说,“但是对我不起作用,所以我应该也是个法师。” 七海:“不是魔法,是术式。” 五条悟:“不是厉害,是超级厉害。” 好了知道了啦。你想了想说:“所以你那时候忽然攻击了我吗?” 房间里的人都向五条悟投去震惊的表情,五条悟举起一只手表示投降:“是很少遇到的情况所以稍微有一点被惊吓到。但也只是轻轻地推了一下啊!” “我撞碎玻璃了。担心要赔偿。头也疼得厉害。”你把肩上的擦伤和头上的肿块指给他看,“你也没有向我道歉。” 这下所有人都露出谴责的表情。五条悟看起来像在被挠坏的家具面前被按头的大猫猫,很缺乏诚意的样子,随随便便地说道:“好的。是我错了。雨衣小朋友不要生气。” 你:“都说了不叫雨衣了!” 五条悟:“反正你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嘛。” 这时候家入小姐走过来,温柔地摸摸你的头,又掀起你的眼皮观察一下。她的手凉凉的,你快乐地让她摸。她说:“还疼吗?” 你说:“是的。” 她说:“是有些脑震荡的样子。内部的事情不知道反转术式能不能奏效。” 然后她又说:“这位小妹妹说什么也不记得了,不会是因为被你打坏了脑子吧?” *** 实话实说,你觉得这件事应该不是五条悟的错。早在你走在路上见到他和想杀人的小女生的时候,你就已经有那种丢掉什么东西的感觉了。但是头真的很痛,你不确定什么是真的,什么是自己想象出来的。而五条悟的朋友和同事们似乎对他的行动力(或者道德感)有更深的怀疑。他们低声争执了半天,关键字是“难道你”,“不至于”,“没必要”,“莫非真”。最后五条悟十分委屈地大声说道:“如果我想研究的话,当然是抓一个脑子正常状态的更方便吧!不知道原因我也很困扰诶!” 脑子不太正常真是很抱歉哦!你说:“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呢?我感觉我在找一些重要的东西。” 这几个人看了你一会儿。然后夜蛾说道:“很抱歉。因为目前情况比较复杂,你这个能力有可能会造成危险,我们希望你留下来观察一阵子。最好能学会使用它。” “会造成什么危险啊?”你说,“如果只是因为我能碰到五条先生的话,我离他远一点就好了啊。也不像是我真的能打过他的样子。” 他们不情愿地继续解释说。他们神秘的咒术世界正处于暗潮涌动的交战状态,对面是一个想要杀掉全人类的反派。他们抓到你的话可能会用来做坏事。比方说,这位看起来不是很靠谱的五条先生是个很厉害的人。如果他被暗算会影响很多人,甚至会对这个国家造成危险。 说过了你是个好人。可你还是犹豫不决。首先,这个理由太宏大了,比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情况,好像不够有紧迫感。然后,你感觉你真的在找东西。最后,走进这个学校里时你有一种又悲伤,又不安的感觉,好像知道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了。 “虽然这么说,我不喜欢这个主意。”你说,“我不想呆在这里做实验,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夜蛾校长说:“你不想知道你有什么术式吗?可能会是很厉害的能力呢。” 你说:“我不是小孩子了,不想做魔法少女了。” 七海先生说:“对面的诅咒师可能也会找你的。你要有自保的能力才不会被抓走。” 你说:“五条先生不说的话,没有人会知道吧。” 家入小姐说:“你在找失去的记忆吧?我们也可以帮你调查。” 你说:“不要了。麻烦你们送我去警局。他们会帮我找的。” “但是你身上没有钱吧。”五条悟说,“警局会把你丢在小房间里吃超难吃的盒饭哦。你留下来读书的话我们给你发工资,晚上就去银座吃预约才能吃到的烤肉。” 你说:“好耶。” 所以这就是关于你留在咒术高专这件事的前后始末。 3、为什么是蜘蛛 *** “五条先生总能在胡闹的时候做出相当明智的判断,也算一种特殊能力了。”七海先生告辞时说。 你和五条悟站在深夜的地铁站外面,气氛有点沉重,你看着路灯发呆。五条悟打了几个电话,握着手机,开始在屏幕上划来划去。你觉得他大概在发什么重要信息,于是安静地不说话。过了几分钟你实在怀疑自己听到的声音,忍不住踮起脚看了一眼,发现他在单手玩一局糖果色的连连看。速度飞快,满屏都是掉下来的金币,游戏濒临卡机的风险。 “啊啊,顺手就打开了。”你“相当明智”的新晋导师面不改色地说。 这学校真的靠谱吗? “在等车过来接我们。宿舍应该已经准备好了。明天记得去后勤部拿校服。” “上次不是带我飞过去的吗,‘嗖‘的一下那样。” “是高速移动不是传送,一般会避免在市区这么做。” “因为怕撞到人吗?” “小心一点也不会撞到,但是瞬移还要顾忌那么多太扫兴了。”五条悟把手机收起来,“当时走得很快是担心雨衣同学会跑掉哦。” 你有点迷茫:“原来我真的很危险吗?” 他笑了:“算不上算不上,今年有一位同学,没控制好的话可能会夷平东京呢。” “好厉害。” “雨衣同学也很厉害啊。”五条悟说,“看起来是关于概率或者命运的能力。这种捉摸不定的东西会让人很害怕呢。” “老师在安慰我吗?”你无精打采地说,“我没在遗憾自己不能‘一不留神毁灭东京’。” “是吗,女孩子不会嫉妒这种事吗?” “男孩子也不会嫉妒这种事的吧。” “虽然不能毁灭东京,雨衣同学也有特别危险的地方。” “有吗?” 五条悟对你伸手示意,你伸出手,毫无障碍地放到了他掌心。 “果然还是不行,我调整一下,再来一次。” 你抬起手来又放了一次。他抓住你的手摇了摇。 “换一只手。” 你乖乖伸手。 他不知为什么好像在努力忍笑。然后说道:“因为这个啊。很危险哦。有人会因此来捉你的。” 你很茫然:“用来打架吗?可是我有这个也打不过老师吧?” “你当然不可能啦。”五条悟毫不委婉地说,“但是可以把术式挖出来做成咒具用。上一个类似作用的武器卖到了五亿哦。” “啊?” 五条悟对自己的脖子比划了一个对穿的动作。 “那次真的捅到我了呢,还挺难忘的。啊,这么一想这个价格真是太便宜了。到现在要翻好几倍吧。” 槽点实在过多了吧。您到底是什么人才会被这样针对啊?为什么被人捅脖子会是这种怀念的语气啊?以及难道刺杀五条悟这件事还有市场竞争吗? 你呆立在台阶上,想象某个彪形大汉举着你干巴巴的枯手来砍五条悟的情景。内心满是震撼。 “所以老师的意思不是这个能力让我很危险,是对我自己很危险吗?” “是啊。所以要非常努力哦,不然会被坏人抓走吃掉的。” “既然上一个武器没有杀掉老师,说明这个办法没有用吧?” “能拖住我几分钟也是大胜利啊。那就很值钱了。” “老师你......有那么被人讨厌吗?” “欸?” *** 来接你们的是一位看起来愁眉苦脸的伊地知先生。五条悟介绍他是辅助监督,听起来是助理之类的职位。考虑到现在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你很理解他的不情愿。 “谢谢您来接我们。” “不用谢他,他是来抓我加班的,顺便才送你。”五条悟很不客气地钻进车里了。 “这么晚了还有工作吗?” “对哦,是不是给新生造成了超级糟糕的印象。” “还好吧。”你跟着他爬进车里,“感觉和消防员或者医生一样,是不能选择休息时间的工作吧。” 五条悟笑了一下。 “雨衣同学和我一起去哦。” “现在吗?” “想起没有和你介绍未来的职业方向就把你拉来上学了。有点过意不去。”他语气毫无愧意地说,“而且顺便可以做个小测试。” *** 十五分钟后你脸色惨白地站在一个小巷外面,努力不把晚饭吐出来。地上有半具人类尸体,皮肤都被酸性物质腐蚀得无法辨认,地面上的血迹和肠子一路延伸进小巷深处。 “二级咒灵在祓除过程中进化了,实力超过预期的水平,目前等级未知。”伊地知站在一边汇报说,“现场有四名非咒术师死亡。两位任务执行人都重伤。但是沟通比较及时,已经送回高专治疗。” “哪有突然进化这种事,咒灵忽然领悟了绝学吗,又不是在写少年漫画。”五条悟说,“是附近有可以增幅的咒物,调查时忽略了吧。” 他语气很轻松,但是伊地知先生的表情一下子紧张起来。 “是有这种可能......” 五条悟没有理会他,对你招招手。 “小朋友没有在吐吧?不错哦,跟过来。” 你跟在五条悟身边往巷子里走去。地上有许多粘稠蛛丝一样的诡异物质,你心里满是不情愿。 “仔细观察,首先发现咒灵的好孩子可以得到奖励。” “老师,我真的不记得我见过这一类的东西。” “你连名字都不记得了,很没有说服力啊。” “也是哦。” 巷子尽头是被几栋破旧楼房环绕的空地。看起来废弃已久了,各种破烂家具和垃圾堆成了小山。下面还散落着尸体残骸。 “左边呢?” “没有。” “前面呢?” “也看不见诶……” 五条悟站在你身后,忽然按住你的头向右边一侧转过去。 一个大概直径三米,类似蜘蛛的怪物匍匐在垃圾中间。多毛的长腿里闪烁着许多红色眼睛。 你差点当场尖叫起来。 五条悟:“现在看到了吗?” “看、看到了。” “所以说还是可以看见的嘛。”五条悟若有所思地说,“身上怎么会看不到咒力呢?是某种封印吗?和无效化有关吗?” “老师,”你战战兢兢地说,“它过来了啊!” “有感觉到咒力吗?” “所以那是什么啊!” “一般那样的话不管什么封印都能打开吧。” “老师!” 说话的时候咒灵已经冲到了离你们几寸的位置,你能闻到贴面而来的恶臭。 风声乍响。你眼前一花,发现自己和五条悟出现在十几米开外。咒灵左右四顾,八对长腿正在调转过来,在月光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密碰撞声。你下意识地往五条悟身后躲去,但是他反而后退一步,把握在你肩上的手放开了。 “五条老师......” “我想你的命运不至于如此悲惨吧?” “什么?” “你想帮助别人吧?而且还格外地善意泛滥。”五条悟说,他语气里的轻快剥离了,你听到那种曾经流露出的冷酷意味,“看见灾难却无能为力是最残酷的事情。如果只能看见别人的死期却没有介入的能力,可能还是早些死掉会容易一点。” 你仰头望他。五条悟非常高,影子完全遮住了你。他脸上的绷带遮住眼睛,面部轮廓锋锐又冷漠。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说你会被做成一把用来砍我的刀?”他说,“我可没有时间一直看着你不被人抢走。现在在这里解决掉也是不错的选择。” 然后他一下消失了。 你站在原地发愣,被恐惧和羞辱压得喘不过气来。咒灵完全地转过身来,十几对红色眼睛都盯住了你。你开始往巷口方向狂奔。咒灵找准了目标,挟带着一股强风向你冲过来。几乎一瞬间就已经扑到你的面前,你一步踏空摔倒在地上。 这时候发生了两件事。 蓝光一闪,巨型蜘蛛在你面前被无形力量绞碎成了十几块。 你大声尖叫,所有残肢都悬浮在空气里。 你瘫坐在地上,慢慢地抬起头,死掉咒灵巨大的头颅正悬停在你面前,畸形的眼睛大睁着。五条悟从那个狰狞的肉块后面探出头来,指尖还闪烁着留存的蓝光。 他好奇地伸手从被打碎的怪物尸体里掏出一块深红色的东西。你瞪着他。哗啦一声,所有尸块都向他砸去。紫色血液漫天飞舞,但是在碰到他之前就被弹开了。 “啊呀,”他笑嘻嘻地说,“这不是能用咒力的嘛。” *** “第一次见习感想怎么样?” “......” “生气了吗?”五条悟说,“只是想试试看啦。毕竟雨衣同学对自己的能力不了解,决心也不是很强烈,需要特殊情况来推动一下。” “......” “请你喝奶茶好不好?这个区有一家超赞的甜品店开到凌晨呢。” “有必要这样吗。”你有气无力地说,躺在后座上,整个人蜷缩在外套里,“我才是第一天答应上学啊。” “当然是要第一天做啦,不然就会被识破了,会觉得‘老师肯定要来救我’吧?”五条悟轻快地说,“老师说反派台词是不是特别酷炫?‘现在在这里解决掉吧‘,哇,我一直想这样说试试呢。” “五条老师,再说下去我就不喜欢你了。” “消耗了可爱学生的喜爱真是很糟糕呢。向你道歉啦。” 他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你无话可说,默默地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这次不是错觉,能看到隐约的超出世界的色彩在手指旁边浮现出来。 “这是咒力吗?” “是的呢。”五条悟没有从前座回头就知道你在问什么,“一般来说,来自自我的封印在面对生命危险的情况都会松动的。你现在咒力水平有二级的样子,还有一些进步空间。” “自我封印?” “小雨衣大概遇到过什么可怕的事情吧。”五条悟说,“咒力和记忆一起被压制起来了……啊,伊地知,在前面停一下。” 然后他问:“正宗北海道奶茶哦,要冰吗?” “要冰和布丁,不要糖。” “没有无糖的选项。” “老师我看见菜单牌子了,你不要骗我啊。” “真可惜,一天过去就学会怀疑老师了。” “请问那是谁的错啊!” 拿到奶茶以后你靠着车窗慢慢咬吸管。五条悟打包了一盒焦糖泡芙,继续刚才的话题:“我猜记忆和咒力的压制有关。如果拿回了咒力,可能就会想起之前的事情了。话说现在有想起什么吗?” “没有。” “那也可能没有关系。” “这么随便的吗?” “毕竟人的想法比咒术更复杂嘛。”五条悟递给你泡芙盒子,“总之,有这样一种可能,雨衣同学自己选择忘记过去。如果提升咒力的话,会把想忘记的事情找回来的。还想继续学习吗?” 你拿起一个泡芙,想了想:“还是要学的吧。” “可能是糟糕到连名字都不想要的回忆哦。” “我觉得我不是想忘记过去的那种人。” “很有自信啊。” “而且,”你咬了一口泡芙说,“老师今天扮反派的时候说的是实话吧。看见别人走向末路却不能介入非常悲惨,没有时间保护我,之类的。” 五条悟居然隔了一会儿才接上话。他放下甜品盒子,从前座转过来揉揉你的头发。 “不会真的被学生讨厌了吧?” “没有啦。“你乖乖让他揉,“感觉老师说那些是为我好。我要非常努力,才能帮助别人,也不会被人利用给老师添麻烦。” “啊,真的玩过了,没想到是这个类型。”五条悟语气沉痛地说,“老师保护你是应该的,和别的原因没有关系。更加和你的术式没有关系。遇到事情永远可以找我,明白了吗?” “明白了。” “不管是什么情况都不会把你丢掉的。” “嗯。” “重复一遍。” 你犹豫了一下:“老师不会放弃我的。” “啊。”五条悟呼出一口气,转过去倒在座椅上,“虽然不想承认,不过我是不太擅长这个行业啊。” “五条先生,已经十二点了……” “知道啦,伊地知,开车吧。” 4、为什么是无下限 第一天你有在路边橱窗里看见自己的样子。黑色头发,眼睛也是黑色。但是早上在咒术高专宿舍洗漱时,你发现瞳孔变成了明亮的浅绿色。 发到的秋季制服面料很高级,外套和及膝裙都是黑色。但是领带和衬衫是草绿色的。 “这个啊,”新认识的同班同学真希说,“根据高专的传统,问题学生会用特殊颜色标注出来。看见那个穿白衣服的小可怜吗?身上背着一个死刑哦。显眼一点可以方便老师和监督们第一时间发现他。” 你先去看“穿白衣服的小可怜”,乙骨忧太同学回以一个害羞的微笑,像是在说“啊,被判死刑给大家添麻烦了”。 “所以你是什么情况啊,新生?说是五条那家伙招募来的,不会也是死缓吧?” 啊这。 “应该不是死缓吧。”你谨慎地说。 “这种事情还可以’应该’的吗!” “因为失忆了,所以不管是之前的事还是咒术都不是很了解……” 真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算了。看在同为女生的份上,有什么不懂的问题都可以问我。” 你:“好哦,谢谢真希!” 你:“……” 你:“所以这位同学是熊猫吗?” 熊猫:“这就是你最想问的问题吗!” *** 熊猫同学向你解释狗卷同学的常用词汇表时,五条悟闲庭信步走进来。他应该是来上课的,但手上没有书也没有教案,反而提着一个蛋糕纸盒。 “早上好~小雨衣自己找到教室了啊,那我就不介绍了。” 大家都向他问好。真希不是很情愿的样子。五条悟把纸盒放在桌上。他转向你,新奇地“唷”了一声。 “溢出来了?” “什么?” 他伸出一只手。 “来。” 你自觉地伸右手给他握了握。 “换一只。” 你又伸出左手。 你的新同学们在背景里石化了。真希冲过来摇晃你。 “这是做什么啊?你被洗脑了吗?清醒一点啊!” “啊?” “这是逗狗的动作吧!五条你有没有良知啊!” “是啊!不要被肮脏的成年人戏弄啊!” “鲑鱼!” 这么说起来确实昨天就…… ”虽然看起来是戏弄。”肮脏的成年人泰然自若地收回手说,“但是是为了正义不被破坏以及世界的和平啊。我在很认真地研究雨衣同学隐藏的术式呢。” “明明是恶趣味吧?!” 五条悟拍拍手:“今天我们做实战测试!要记入期末成绩哦。” 真希:“就当作没听到吗!” 她转过来很凶地戳你:“喂!你自己都没有看法的吗?” 你:“真希好温柔啊,谢谢你。” “什、什么?” “五条老师确实在研究我的术式啦。他开一下玩笑也没关系。” 真希面色阴沉:“作为现场唯一的可靠女性我真是看不下去。你这个样子现在会被电话诈骗以后会被职场霸凌。遇到不合理的要求要懂得反抗不然以后就算哭也没有人会相信你知道吗?” “谢谢真希。遇到过分的情况我也会生气的。” “有些人因为长期被欺负会认知错误的,你确定你分得出来吗?” “昨天老师扮反派把我丢到咒灵面前威胁要杀掉我,我是很生气。但是他有认真地道歉了。” “等一下……说什么?” 五条悟伸直手臂:“大家过来集合!忧太和棘做一组平时的对练。雨衣有什么问题先问熊猫。我花几分钟来打击一下真希。” 真希瞳孔地震:“混蛋你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 “居然真有无效化这种能力吗?”熊猫好奇地说,“能无视悟的无下限防御,这肯定是特别高级的术式吧?” “其实我什么也不知道。”你问,“术式还有级别吗?” “也不是啊。”熊猫说,“但是一般来说术式的发挥会被咒术师本身能力影响。比方说,棘同学是咒言师,但是他不能给悟下命令,因为他的咒力量不能达到要求。所以要么是你的咒力潜力特别大,要么是这个术式有什么特别的限制极端强化了效果,以至于能对悟生效。但是他提升输出的话估计也会失效的。因为像悟那样的术师,绝对的力量值可以碾压大部分术式的效果。” 这时候真希和五条悟的身影从操场上一闪而过。真希一棍敲在五条悟手臂上,两个人身型停顿一瞬,五条悟看起来完全没动,但是真希整个人横飞了出去。 你:“……我大概明白了。” 熊猫:“可以试验一下吗?” 你说:“来吧。” 熊猫招呼在一边刚刚对练完一轮的乙骨忧太和狗卷棘过来。 “雨衣同学有无效化的术式哦,但是不知道能承受多大的攻击。忧太下手比较轻吧,试着用咒力攻击一下吧。” “好哦。” 忧太收起带鞘的剑柄,轻轻地在你肩上推了一下。 你一下飞出十几米,掠过真希和五条悟,砸到操场另一头。 你:“……”体会有点像坐过山车。 所有人:“……” 忧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qaq!” *** 硝子小姐的表情有点费解:“你的术式难道是吸引特级把你打出脑震荡吗?” 你:“忧太同学居然是特级吗?好厉害!” 真希:“傻瓜把冰块拿好不要说话!” 熊猫:“所以你之前被哪个特级打出了脑震荡?” 五条悟在一片沉默的凝视中举起手晃了晃。 你:“我现在相信了。五条老师当时真的只是轻轻推了我一下。” 五条悟:“其实还是有出了一点力的。你只撞碎了玻璃是因为攻击没有生效吧。” 你:“……” 五条悟:“所以现在问题在忧太那一下有什么特殊之处了。” 你:“咒术师都是猩猩吗?” 硝子小姐给你肿起来的肩膀上换了一次冰敷:“如果反转术式也不能在你身上起效会很吃亏哦,一般来说我会……欸?” 当着所有人的面,你肩上因为挫伤形成的淤肿在她的触碰下消退了。 你:“这是生效了?” 五条悟:“棘给她下个命令。” 狗卷:“【坐下】。” 你从医疗台面滑落到地面坐下了。 大家面面相觑。熊猫的眼睛变成了困惑漩涡:“这明明起效了吧!所以为什么一开始说不生效?” 然后所有人都去看五条悟。 五条悟:“啊这。” 硝子:“说起来当时所有人都相信了你的判断所以没有做更多检测。” 五条悟:“可是。” 忧太小心举手:“……所以,其实当时是老师的攻击,有特殊之处吧。” *** “虽然我知道自己是个值得被针对的男人。”五条悟深沉地说,“可是也想不到居然还能有针对我一个人的术式啊。” 硝子:“居然嗨起来了,校长你不能揍他一下吗?” 夜蛾:“这确实也算个学术话题。术式是天然形成的吧,可能有术式是专门克制’无下限’的。” 硝子:“这算什么?一个无效化的术式,用不能无效其他所有术式的束缚来针对了’六眼’和’无下限’吗?” 五条悟:“啊,真没想到是这样。就算是我也要产生怀疑吧?我已经强到需要有基因来克制我了吗?” 夜蛾:“……” 五条悟:“哈哈哈到底什么生物会有这种卑微的进化志向啊!禅院直哉吗?还是全咒术界对老子的怨念产生的咒灵啊?” 硝子:“……果然还是揍他吧。” 你们在学校的训练场里。你坐在一张椅子上,身边堆满了十五分钟内被五条悟的攻击卷进去的训练道具残骸。五条悟拖了一把椅子坐在对面,即使隔着遮住眼睛的绷带,也能感觉到一种属于狩猎者的凝视。 说实话你吓得要死。五条悟看起来像换了一个人。他双手搭在椅背上,坐姿很随意,唇边也带着笑意。但是他的气场好像逐渐提高的暴风。坐在他面前好像在直面沸腾的海水,让你觉得自己随时会被卷成碎片。 他忽然扬手划出一条横线。一道明亮红光冲你劈面而来。一半碰到你之后消散在空气里,另一半悍然击穿训练场的墙面,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轰鸣,你甚至能听见远处传来建筑物的连环倒塌声。 夜蛾:“适可而止啊悟!” “抱歉抱歉。”五条悟心不在焉地说,“小雨衣不要怕哦,老师心里有数,就算真的打到了也只是浪费掉你穿的咒具。” 硝子:“你确定吗?你是不是还想用【茈】啊?我要提醒你这里没有结界哦。” 五条悟:“有点想开领域。” 夜蛾:“不许!你疯了吧!” 硝子:“悟,你确定这是天生的术式吗?怎么想也不太可能吧?” 现场沉默了一阵。 夜蛾:“都回去上课。悟以后不许随便测试雨衣的能力。下次开结界打报告申请,我会把维修账单寄到五条家里去的。” *** 走在回教室的走廊上时五条悟一直沉浸在思绪里,快到教室门口时他才醒过神来,仿佛恢复了一点好老师的人格。 “今天是不是吓到了?” “有哦。”你老老实实地说,“知道老师很厉害,但是没想到真的会有那种程度的攻击啊。” “还是没能好好研究。”五条悟说,“主要是担心碰到阈值的时候不止解除了术式,把你也打没了。” 那真是太令人放心了。 “不用担心。”五条悟说,把手搭在你肩上,“昨天说的还记得吗?老师保护你是应该的。和术式没有关系。” 但是遇到这种情况真的能不介意吗?你想起昨天他说的关于“做成一把刀”的话,默默点了一下头。 他大概也想到了同一个场合,一时没说话。两个人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五条悟说:“关于那个十点的列车,既然有这么大数量的非正常死亡,应该还是和咒灵有关。案子交给七海了,明天让他来接你去调查,就当见习了。” 你:“好的,谢谢老师。” 五条悟打了一个响指。 “抬头。” 你抬头看他。 “上次你说老师很好看嘛。”他说,“当时是怎么说的?” 你:“我那时候脑子不是很清醒,我已经忘……” 五条悟:“冬天的清晨和?” 你:“……燃烧的恒星。” “就算是老师我也很少这样被人夸赞呢。”五条悟说,“专门用来杀我的东西肯定不会这么有审美的。放心好了。” 你超级感动:“谢谢老师!” “没问题,现在伸手我再试一下。” 你伸手。 “乖,换一只。” “……所以老师你确实是在玩狗狗握手吧!” 5、为什么是地铁 第二天早上伊地知先生开车把你送到地铁站。正值早高峰,但是车站里一个人也没有。出站口外面围绕着双色警戒线,挂着暂停运营的牌子。旁边有一些困惑的乘客在询问。 七海先生一脸漠然地站在警戒线旁边,西装领带,看起来就像一个因为车站停运而不满的上班族,手里还拎着大号公文包。 他旁边还站着另一个穿着一看就很贵的朋克皮夹克的男人。这个人一脸傲气,染着很新潮的金色头发,耳边挂着无线耳机,双手插在兜里。两个人的气质明显格格不入。 “啊,是禅院先生。”伊地知先生看起来很吃惊,原本因为五条悟不在变得放松一点的瘦脸又紧张地板起来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不愿意看到我吗?还是想赶快给人报信啊?那样的话马上就会被发现哦。” “没有没有。”伊地知先生低声下气地说,“那雨衣同学就拜托您......和七海先生了!下午我会来接她回去的。需要什么请随时联系!” 他求助地望了七海一眼。七海对两个人之间的冲突视而不见一样,按部就班地说:“辛苦了。你去吧。”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你还是先打招呼:“七海先生请多指教。” 七海点了一下头,介绍道:“这是禅院直哉先生,也是一级咒术师。是来协助我们的。” 这个任务的阵仗这么大吗?你感到有点紧张。你还没有问好,对方已经开口说道。 “雨衣同学。名字呢?” “啊,没有......” “没有是什么意思,怎么会有这种可笑的姓氏啊?” “因为失忆了。之前的事情想不起来了。五条老师这么叫的话......” “切,已经被那家伙收服了吗?” “欸?” 七海说:“不要站在外面说话吧。往前走一点吧。” *** 大厅里空荡荡的。能清晰地听到你们的足音。你走在两个高大的成年男性之间,感觉到气氛十分僵硬。候车道旁边有一个自动贩售机。走过的时候七海问看起来很紧张的你:“要饮料吗?” “谢谢,可以要红茶吗?” 带水珠的罐装饮料从柜子里滚出来。你弯腰捡起来拿在手上。 “没想到’六眼’的天敌是个这么柔弱的小东西。长得倒挺可爱的。”禅院直哉说,视线十分直白地上下打量你,“这种笑话很适合他啊。这就是生态的平衡吗?” 你有点不知所措。他走过来,抬手来摸你的脸。 “这个眼睛颜色是咒力的关系吗?” “适可而止吧,禅院先生。”七海伸手拦住了,“虽然不想介入上层之间的事情,在我面前骚扰未成年的女孩子,还是要阻止的。”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只不过因为你是五条派吧。”禅院直哉恶意地说,“承认就好,我也不会奇怪,毕竟没有家族庇护的败犬们总要找个主人才行。” “不是那样。也没人关心你自以为是的见解。” “听说你是在公司干不下去了才回来的?那就更要做点什么来要邀功了——” 话音未落,七海反手向他打出一拳。而直哉的身影好像放慢的画片一样忽然飘移。出现在贩售机的另一边。 七海活动了一下手臂:“每当你一张嘴。我就觉得还是五条悟比较好忍受一些。” 你拿着饮料目瞪口呆。 直哉闪现在你身边。他好像很确定七海不会和他真的打起来,继续和你说话。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原理啊,小东西?”他问道,“听说你能无视五条悟的防御和攻击啊?” 这下你想起来你在哪里听到过禅院直哉这个名字了。你没说话。 “嗯?忠心耿耿嘛?”他说,“才被捡到两天吧?那家伙驯狗真是很有一套啊。” “不是。”你忍不住说,“只是你实在是太讨厌了。” 他居然笑了,弯腰凑到你面前。 “怎么,你以为你的’五条老师’不是个讨厌的家伙吗?比这恶毒得多的话,他也在本大爷面前说过啊。” 想必是你自己心里扭曲吧。 “长得很乖的样子,还挺有脾气的嘛。”直哉带着居高临下的微笑说,“喜好啊,认同啊,说到底只是立场而已。虽然现在做出这幅表情,之后你可能要求着我来帮忙哦?” 救命,这是在做什么啊。你求助地回头去看七海。他再次走过来把你拦到一边。 “恕我直言,你们高兴得太早了吧。这孩子不可能对五条先生造成什么伤害啊。” “是你想多了。”直哉继续带着奇怪的笑容说,“我和那群老家伙不一样。我呢,只要悟君感到不高兴,我就很愉快了。想到这种出生以来就肆无忌惮的家伙居然有了天敌,还能做出那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吗?需要拉拢吧?这么危险的弱点落到别人手里会很为难吧?是不是杀掉更合适一些?谋划着自己学生的性命,还能维持那副我是好人的嘴脸吗?一想到这些,我就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不已啊!” “我看你是遇到了让人产生幻觉的咒灵吧。”七海面无表情地说。“我要带见习学生开始调查了。禅院先生既然是来看热闹的,就不要跟来了吧。” 停运的列车安静地卧在轨道上。七海带着你拉开门走了进去。禅院直哉站在原地没动,一手插在夹克口袋里,一手掏出手机,确实没有跟进来工作的打算。只对你嘲讽地大声说道:“你不会觉得五条悟那家伙真的会关心你吧?雨衣算是什么啊,就算是喜欢的狗也不会按毛色起名啊!” *** “之前五条先生说过几个猜测。”七海走在微微晃动的车厢里,好像之前的冲突不存在一样地开始解释说,“你看见的可能是并非在当下运作的咒力。” “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前面这个人被成型的诅咒缠绕,现在就能看见。如果他要过一段时间才被影响的话,现在就看不出端倪。但是你却能察觉到。” “啊……听起来很有道理。” “既然是集中的人群,而且和列车发车时间有关。也许是车厢和轨道的某处有诅咒会在未来造成事故。所以申请了暂停运营来进行调查。” 但是一直走到列车尽头,也没有看见诅咒,你也没有感知到奇怪的东西。 “五条悟的出生打破了咒术世界的平衡。”在昏暗的车厢往回走时,七海忽然说,“当丛林中出现强大的天敌,恐惧的野兽会变得更加凶猛。为了抗衡他的存在。诅咒的力量不断增长。” 你与其说是佩服,不如说是被吓到:“这......有点难想象呢。” “我们其他人并没有这样的力量。换句话说,我们是在以庸俗人类的浅薄潜能,拼命追赶着被他改变的世界。” “......” “不要误会。”七海继续说,“我对五条先生并没有怨怼。我信任他的决定。信赖他能成为同伴。在他不在场的时候,我可能会承认我还有一点尊敬他。” 说的很勉强呢! “但是他不是普通的人,他看待世界的方式也和普通人不一样。和他这样的人比较,容易让人迷失自我。外面那个男人就是一个例子。当然,他也可能出生就是那么糟糕吧。” 你忍不住笑了。 “对你来说也是这样。你是个好孩子,潜力很大。但是从此以后可能就没人在意这些了。你会收到各种各样的利用和恶意,仅仅因为你可以无效化五条悟的攻击。这个意思你明白吗?” “大概明白了。” 然后过了一阵,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适应他的方式。”七海说,“你的话,不如从名字开始。” “欸?” “禅院直哉虽然是个蠢货,但也有些话有道理。就算编一个也好,我建议你找到自己的名字。” 他说完这句话,你们已经原路返回。七海示意你沿车厢门走出去回到站台上。就在这个时候,车厢猛地一震,动了起来。 *** 惯性让你差点摔出去。七海抓住你的肩把你按在原地。与此同时所有电子门都自动关上了。列车在黑暗的地下通道里启动起来。你隐约听到后面传来禅院直哉困惑的喊叫声。 “怎么回事?是咒灵吗?” “没听说有能开地铁的咒灵。”七海往后看了一眼。“只停运了这条支线。如果进入主干线会撞到其它列车。” 他把手机抛给你。“我去前面车头看有没有解决办法,你先出去联系伊地知。如果十分钟后车还是没有停,给五条先生打电话。” 然后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把宽刀一下把车门劈成了两半。把你往后丢了出去。 你摔在站台上,列车在几秒内加速到了上百公里时速,瞬间就不见了。你试图拨号才发现地下根本没有信号。你往站台口飞奔,禅院直哉从后面赶了上来。 “这是什么情况啊?” 你懒得理他。一出站台就开始在通讯录里翻找。伊地知的名字在“辅助监督”的分组里,备注是“胃疼很严重吧”,你用短暂的一秒钟动摇了一下七海先生在你心中的形象。 电话居然占线。你打了两次都没打通,紧张得手心冒汗。 “小狗崽子不要无视我。”禅院直哉跟上来说,“我是一级咒术师,就是你的上级。到底发生了什么?列车怎么出去了?” “不知道。”你急得声音颤抖,“七海先生说他要把车停下,不然会撞车。” “啧,那就是社会事件了啊。”他说,“是往哪个方向?” “新桥。” 直哉走上来一把抓住你的手臂,你吓得尖叫一声。 “不要犯傻好吗?”他说,“老子可是速度最快的术师之一。你继续打电话。” 你感觉到面前残影一晃,他拖着你从地面上向列车到站方向飞速移动。瞬间就冲出去几百米。 你忍着眩晕继续在通讯录里搜寻,五条悟的名字下面分组是“咒术高专”,备注是“不值得尊敬的轻浮前辈”,线路非常差但是好险居然拨通了。 “五条老师!”你抓紧时间喊道,“我们在地铁站地铁忽然启动了可能会撞到另一列车!” “靠,”禅院直哉在风声中骂了一句,“小狗你给五条悟打电话?!” “不然找你吗!”你喊回去,“快到没有你到底行不行啊!” 直哉切了一声,带着你进入了新路过的地铁口。昏暗的轨道里空车正在飞驰而过,七海没有找到方法把它停下来。 “只能从下面追了。”直哉说,光影一闪,你们出现在列车顶上,继续往车头方向跑去。“下一站是什么?” “远山。”你说,“那一站是没有停运的!” “如果不能停住,大概可以把车头毁掉试试?但是地铁系统好像不是那样运作的啊。” 这时候你们已经来到了列车车头。里面有一些金属碰撞声,有火光飞溅出来。大概是七海在尝试直哉说的方法。 “总之先撤吧。如果停不下也没办法。” “什么叫也没办法!”你恼怒地说,“我可以试一下,把我放在前面那个拐角轨道上!” “确定吗小狗?留你有用,现在不能死哦。” “放我过去!” 禅院直哉嗤笑了一声。真的加速移动出去,把你放在轨道前方。列车速度飞快,瞬间已经到了几十米外,你听到不远处地下站台里的人声。 你竭力回想第一次使用咒力时的场景。当时咒灵在你的尖叫下停滞在空中,是不是说明你能使用这一类的能力?你用力推出手臂—— 什么也没发生。 你站在轨道里感觉全身发冷,眼睁睁看着列车银色的车头迎面而来。直哉瞬移出现在你身后,手按在了你的肩上—— 轰然一声巨响。烟尘四起。 阳光穿透进来洒在地下轨道上。 你抬头望去,头顶的建筑开了一个大洞。 五条悟悬空落在你们和列车之间的轨道上。大概是直接击穿建筑顶部进来的。他面朝失控的列车,右手向前展开。列车诡异地悬停在他手掌之前几寸的位置,车头剧烈震动,却无法向前,庞大引擎发出不停歇的嗡嗡咆哮声。 烟尘中一线阳光照在他银白的头发上。他的侧影看起来像天神一样。你一时间被敬畏和战栗压得无法呼吸。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来。 禅院直哉后退了一步。立即把你放开了。论起来他其实是赶上来帮你和七海的,没功也不至于有过才对,但是他显而易见的脸色发白。 “唷,这不是直哉吗?”五条悟懒洋洋地说,他那天神降临一样的气质消失了,脸上带笑,“很难得啊,这么大早上就来工作?” 直哉张了张嘴又合上了。五条悟右手做了个轻巧的拧动的手势,他面前几吨重的车头发出喀拉拉响亮的一阵钝响,转了一百八十度,轰然一声侧翻在轨道上。车厢内部燃起一阵火光,然后又迅速熄灭了。 引擎声彻底停止了。你看到七海先生正在从侧面车厢里往外爬出来。 五条悟扫了七海一眼,又转向你和直哉。他今天大概有别的事,穿的是便装,搭一件米色风衣。闹出这么大动静他衣料上一点灰尘也没有,轻飘飘地脚尖一点,落在地面上。 “虽然我知道肯定会有人来找麻烦,还真没想到第一个是你啊?吃了什么好东西,胆子变大了?” 禅院直哉:“其实......” 五条悟:“老头子们心态不错啊,我还在市区内就敢动手,是不是闲太久糊涂了,真的觉得我不敢杀人了?” 禅院直哉:“操五条你等下,这次真不是......” 五条悟:“叫别人狗你很能说嘛,忘了被我摁在地上学狗叫的时候了?专门跑过来是想重温一下?” 你:“.......” 没想到误会你了,直哉先生。原来五条老师骂起人来真的比你凶恶得多! 6、为什么是名字 “控制系统被锁死了。我进入内部以后没办法出去。咒力攻击也不生效,可能有特殊的布置。”七海站在列车残骸边上说。他表情十分不善,大概相当厌恶自己成为被救的角色。“这肯定是人类做的。而且嫌疑人当时应该就在附近。” 他和五条悟都转过去看禅院直哉。后者用一个艰难的单脚造型站在一边,伸着手臂保持平衡,脑袋上顶着五条悟放上去的空饮料罐子。 七海:“但我不觉得是他。” 五条悟:“那这白痴跑到这里做什么?” 禅院直哉:“喂!我说——” 五条悟:“让你说话了吗?罐子掉下来就揍你哦。” 话这么说着,他手指里弹射出一道蓝光,正好从禅院直哉身边擦过。直哉嗷嗷大叫着在躲闪中保持平衡。 七海伸手捏了捏鼻梁。 “本想说他来这里只是出于幼稚的心理,但是面对此情此景有点难分辨到底什么行为更幼稚.......” “很忙的前辈今天还有会要赶啊,七海海,有话直说啦。” “简单的说,大概是来拉拢兼挑拨离间的吧,虽然很失败就是了。” 于是两个人又转过来看你。 之前发言被无视了的你马上抓紧机会:“五条老师,虽然禅院先生说话很难听,但是是来帮我们的——” 五条悟:“很失败?” 七海:“......这个大概是对象本身的问题。” 你还想解释。五条悟啧了一声。他今天把头发放下来了,戴着一副墨镜,侧脸看起来很年轻。他随手摘下墨镜架在你脸上。不知道这是什么材料。你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老师我看不见了!” “这就对了。下面的内容未成年禁止。最好把耳朵也堵上。” 你一手架着有点宽的墨镜,一脸问号地沉默了。耳边听到五条悟语气不善地对直哉说道:“你们家是什么打算?”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三,二——” “老人们想把人弄到手。”禅院直哉答得飞快,“提到了想花钱买过去。多大价钱都可以。” “谁说的可以买卖啊?我同意了吗?” “针对你的术式落在你手里本来就不合理吧?为了年轻咒术师的安全考虑,难道不是应该交给没有利益相关的人监管吗?” “......” “怎么样,怕了吧?摆着一张好看的脸,自己不也在干些损人利己的勾当——” “罐子要掉了耶。” “——在讨论和上层一起施压,可能会和加茂合作。资源共享这样。也有建议直接抢的,在暗网下了八千万円的订单——操操操五条你住手,我老爹知道以后就阻止了好吗?老头子怕你和什么似的,真是恶心——”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是没有说服力啊。” “那是因为我还不是家主!你等着,一旦我——” “唷,掉了。” “啊啊啊啊——五条悟你不要给脸不要脸!老子要——” “要怎样?我在听哦。” “喂!那边那个小狗你被洗脑了!全咒术界最希望你消失的人就是五条悟啊!他不会好好教你的!相反如果嫁到禅院家做正室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后扑通一声,什么东西倒了下去。 “忍这种垃圾到现在已经超过我今天的好人份额了。”五条悟叹了一口气,“干脆杀掉算了。七海把这家伙拎到轨道中间去,然后我来把他压扁吧。就说是刚才没来得及救下来。” “自己的心理健康压力请不要发泄给无辜的同事。”七海面对这样的危险发言十分冷漠,“与其放无意义的狠话,不如考虑一下挽回在学生眼里的形象——好像受到惊吓了。” 还好吧。你尴尬地单手架着墨镜扮演又聋又瞎。五条悟走过来抽回墨镜戴回自己脸上。你忍不住先看了一眼地上的禅院直哉,这家伙脸朝下倒伏着一动不动。五条悟想揉你的头发,看到你的视线,中途落下来拍了一下你的肩。 “走吧。” “去哪里?” “出来做任务出了意外,应该吃好吃的安慰一下吧。但是真的有一个重要的会要开,只好先带你一起去了。” “我没事的。老师很忙的话——” ”走啦,这里就拜托了七海海~调查报告发一份给我。还有那家伙会有人来找的,记得对一下口供哦。” “御三家的人果然都是狗屎啊。” *** 像这样整列列车撞在他身上都是列车会停下的五条悟,不得不参加的“重要的会”,应该是什么决定很多人命运的大事吧?但是几分钟后你们站在某个平平无奇的市立中学门前。电子屏幕上写着“欢迎各位爸爸妈妈前来参加家长会”。 “咒术师是很需要决心的工作。每天忙着拯救人类,却没有时间体会普通人的生活,很容易心态失衡的。所以不管多微弱也好,咒术师都要找到自己和普通人世界的连接。” 是这样吗? “以上是乱说的。只是家里有小孩在这里读书而已。” 啊……啊?! “当然不是了。”伏黑惠一脸不高兴地说。你们两个坐在中学走廊上的长椅上等待。隔着走廊的窗户里可以看见五条悟在校长办公室里和一位表情严肃的女士说话。 “看起来从头到脚就没有一点相像吧?” 你:“其实还是有一点像的哦。” “什么?” “是感觉吧。伏黑同学和五条老师都是内心很温柔的人。” “你是从咒灵祓除现场过来的吗?” “是的。这怎么能看出来?” “被打到头了吧。” “......” “从哪里能看出来温柔的啊?” 你拿手比划了一下。“虽然很忙,还是很负责地来了啊。明明看起来是自己的毕业典礼都会懒得出席的那种人呢。” “之前也没有来过。”伏黑惠不情愿地说,“这次是校长坚持要求的。” 你好奇地端详了他一番。很难看出这个男生有什么理由被勒令叫家长。 “是什么原因呀?” “为什么告诉你。” “难道是成绩太差拖累全班的平均分吗?” “不是。” “是在公共卫生间放臭弹被所有女生讨厌吗?” “……是招致了牵涉进三个学校的大规模群架。” 你又认真地打量他一番。脑海里浮现出一群不良少年头目争抢伏黑同学作为压寨夫人的场景。 “很厉害呢。” “谢谢,但是总感觉我们不在说一回事啊。” 很多结束沟通的学生和家长都从走廊里路过离开了。办公室窗户里的校长女士还在和五条悟说话。 伏黑惠说:“那家伙今天好像不太高兴。” 你抬头看了一眼。伏黑惠的校长明显很不高兴。 “是说五条老师吗?” “是啊,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样子。一般这种情况下,已经摘下墨镜露出那种所有女教师都很喜欢的虚伪笑容然后趁机跑走了吧。” 在被监护人那里风评真的很烂呢,五条老师。 被监护人仍然一脸不情愿地在询问:“所以今天遇到什么事了?周末的限定长崎蛋糕卖完了吗?” “非要说的话,遇到了禅院直哉先生吧。” 伏黑惠明显地皱起了眉毛。 “认识呀?” “超讨厌的人。”他说,然后他睁大了眼睛,“等一下,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 “是啊,能无效化五条老师术式的倒霉鬼。” “用很多形容词夸他长得好看的笨蛋学生。” “......” “......” “啊,”你抬起手捂住脸,“那好像也是我。” 你花了十分钟和伏黑惠解释无效化的事。又花了同样的时长解释你的未知术式让你觉得五条悟有着超越凡人的美貌但这只是个学术观点。伏黑惠对这两件事都致以地铁老人看手机的勉强表情。好在这时候五条悟猛地推开办公室的门走出来。他大概是用伏黑惠提到的方式逃出来的,把墨镜推到了凌乱额发上,露出一双虹彩上的冰一样的眼睛。 “终于被训完了!我们去吃冰吧!” 你震惊地盯了他的脸三秒钟。直到伏黑惠伸手戳你。 “都已经被说是笨蛋了。能不能不要让这个家伙太满足啊?” *** 不久后你们果然坐在一家冰饮店里,一人捧着一杯大号冰淇淋。伏黑惠又被自己的监护人指使去买有超多馅料要求的松饼。五条悟愉快地目送伏黑惠一脸不耐烦地去柜台了。你想了想,还是打算问他。 “老师是特意带我来见伏黑同学的吗?” “嗯?为什么这么说?” “伏黑同学和我说了他的故事。说是之前已经被父亲卖给了禅院家。但是五条老师得知他不想去,就介入帮忙了。老师是想让我安心吗?” “哎呀。”五条悟露出一点意外的神色,用勺子敲了一下冰淇淋杯,“虽然总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惠真是个超体贴的好孩子呢。” “不过没有啦。”他继续说,“只是之前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在想要怎么和雨衣同学解释。你心里很害怕吧?‘身边的人好像都在图谋不轨,提供保护的老师其实是最可疑的那个’,这种感觉。” 你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反驳。 “也没有——” “再怎么用短短几天里获得的信任来说服自己,都不能回避‘五条悟是利益相关方’这个前提吧。啊,想想就很头疼。” “我——” “不过我已经想好了。”他说,“解释太麻烦了,还是做坏人算了。” “啊?” “我不会自称是什么正义的伙伴,但是对面的无疑都是些比单纯的邪恶更糟的家伙啊。”五条悟说,他的墨镜滑下去一点,那令人炫目的冰蓝色眼睛对你谐谑地眨了一下,“所以从今天起我会说‘放心好了!你没有别的选择’哦!不管你以后是害怕了,不能理解,还是在考虑哪个听起来不错的条件,都请注意这件事:我可是大魔王一样的存在。只要我在这里,你是没法跟着别人跑掉的。” 用这么可爱的表情说出来的话也太反派了吧…… 大概是你的表情太茫然了。他又笑了一下。“所以不如接受现状专心学习吧。如果真的能用这个能力打败我,那就可以去任何地方了。” 你沉默半晌。 “五条老师这个态度很让人生气啊。” “很多人都这么说哦。” 其实是想让你放心吧。就算你动摇了,也不会放弃你。但是这样反而感知到一种冷淡。好像因为实力是最强,感情上不被理解也无所谓……让人有点伤心。 冰淇淋的杯子冷冰冰的。你把头埋在胳膊里吸了一口气。 “小雨衣?不是气哭了吧?” “我打算给自己取个新名字。老师不要叫我雨衣了。” “好哦。正好回去要给你做学生证。”五条悟叼着勺子,拉过冰饮店里的便签纸和铅笔给你,“打算叫什么呢?” “之前的站点叫远山,就姓远山好了。” “这也很随便啊,远山同学。” “那又怎样啦。” “行,那名叫什么呢?” “叫satori吧,汉字写作这个,醒来的‘觉’。” 是同一个名字的女孩子读音,五条悟抬头看你。 “是因为?” “是这样。”想的时候还好,说出来真是超级尴尬。你盯着在融化的冰淇淋,磕磕绊绊起来,“想要一个自己的名字。但是也想说并不是因为讨厌老师......是老师带我到这里的,也一直很相信老师......老师说的那些人如果想做什么......只要看见名字的话,就能明白的吧。” 说得这样颠三倒四,好像自己的感受很重要,你觉得五条悟大概也被你尴尬到了。但他只是挑一下眉毛,把便笺折起来放在手里,又把冰淇淋勺子拿了起来。 “如果老师觉得不合适的话——” “那就叫你小觉了。”对方笑嘻嘻地说,“其实刚才是想问,是不是因为这是传说中会读心的大妖怪的名字呢。” “有这样的事吗?” “是啊,是很酷炫的妖怪。力大无穷,浑身长着黑毛那样子。” “欸?!” 7、为什么是五条悟 第二天去教室报道时,其他同学正在往外走。熊猫和真希一组,狗卷和乙骨一组,都带着外出的装备,乙骨背着他的刀。五条悟旁边站着很少出现在医疗室之外的硝子。她叼着一根戒烟糖,面色困倦,长风衣口袋里夹着一卷时尚杂志。 “他们去做任务。小觉和我去做特训。” 真希在门边回头给你一个震惊的表情,仿佛是要对这个新名字发表什么意见。五条悟伸手一碰,正好把门在她面前关上了。 “特训?” “期待很久了吧?主要研究两方面内容。”五条悟愉快地说,无视了真希在走廊上恼怒的大喊大叫,“一是你的术式到底是什么,二是它怎么对我产生效果。它们本质上可能是一件事,所以可以一起观察。” 你点点头,又去看硝子。 “家入老师是来帮忙吗?” “校长要求的。”硝子神色恹恹地说,“做一下保险。” 你忍不住思考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 “看,吓到小孩了吧,我就说不需要啊?” “就是因为会吓到才需要啊。你那阵势打起来连尸体都找不到吧,担心一下不是很正常的吗。” “这是训练啊!我有分寸啊!” “前一天晚上打破的建筑还在外面修哦。” 吐完槽以后她大概也觉得这对话听起来过于凶险,转过头来安慰你:“不用怕。有我在的话,只要还能喘气都可以救回来。” 可能是这个场景里有一点奇妙的荒诞感,你忍不住笑了。两位成年人都停止斗嘴向你投来困惑的目光。 “我没有害怕啦。有家入老师在就更放心了。” 硝子看了你几秒钟,忽然抽出杂志敲了一下五条悟的头。 五条悟兴高采烈:“打不中哦!” “你这样不靠谱的成年人为什么总是遇到善解人意的未成年啊?很奇怪诶?” 你跟在两位老师后面去了训练场地。场地的围墙已经以神奇的速度修好了。但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同。走进去的时候能感觉到一股寒气。四面墙壁上都贴着奇怪字符的咒符。五条悟环顾四周,“唷”了一声。 “我是喊人来布置一下,但是这阵仗有点大啊?” 他伸出一根食指,一点红光从他指尖飞出去撞在墙面上。轰地一声,墙面之前的空气凹陷下去一块,然后又以诡异的速度复原了。 “都和你说了啊。全咒术界只有你觉得这不算是大事吧。”硝子叹了口气。她拉了一把椅子在场地边坐下,展开杂志开始看。 五条悟四面看了一圈,好像觉得有趣。你有点紧张地站在一边,看见他转过来,自觉地走到场地中间去。 “你那个英勇就义的表情也太好笑了吧。”五条悟说,给自己也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了,长腿很随便地跨在椅背两边,“过来。” 你走过去,他伸手解开眼睛上绷带。流光溢彩的浅色眼睛露出来,你本能地又退了一步,他啧了一声。 “所有人都觉得我要抓一年级学生到小黑屋里狂轰滥炸吗?这是什么偏见啊?” “难道不是你已经这么做过了才有的想法吗?”硝子从另一头远程和他斗嘴。 “当时有点激动嘛。我已经有思路了。”然后他回过头来对你说,“坐下,先给你讲一点理论知识。” 然后他简要讲解了一番咒力运行的方式和术式的原理,用他自己做了例子。 “我估计你的术式也和眼睛有关,它在向你提供某些信息,只是你还不能分辨其中的规律,所以平时也可以用遮住眼睛的方式训练。” “原来老师遮住眼睛是在训练吗?” “不如说是习惯吧。不过那是下一个阶段的事。”然后他拍了一下手。“好了,术式等一会儿再说,觉得可以用咒力攻击了吗?” 他这个轻松的表情让你压力很大。 “应该可以吧。” “来打一下我试试。” 看起来你们真的只是把课堂内容转移到了这个空荡荡的训练场。五条悟相当耐心地纠正直到你能使用。试用了几次以后,他说:“好,现在教你一件更重要的事。用咒力强化身体来保护自己。” 这个和攻击相比反而比较简单。你很快成功地掌握了。 然后他把一只手按在你肩上。 “现在我要尝试攻击一下。准备好了吗?” “好了。” “确定吗?” “是。” 你摔出去好几米一头撞在地上。 老师手把手教导的基础不错,果然没有受伤。你很快爬了起来。五条悟坐在原地若有所思。 “真是这样。”他低声说。 “回来再试一下。” 你走回到原位。五条悟伸手放到你肩上。 “可以了吗?” “可——” 话音未落,你笔直地飞出去撞在训练室另一边的墙面上。 “……” 硝子越过杂志画报扫了你们一眼,又埋头下去了。 你默默地走回去,虽然还是没有受伤,多少感觉有点委屈。五条悟手臂架在椅背上,苍蓝色眼睛望着你,也没有说话。他下巴抵在手背上,微微皱眉,甚至抿着唇,配合好看的五官简直显得孩子气,但那视线里有一种引而不发的压迫力,让你寒毛直竖。 “五条老师?” “嗯,”他恢复了轻快的语气,“能感觉到两次攻击有什么不同吗?” “力量不一样?” “力量来说差不多,第一次是附带咒力的攻击,第二次是体术攻击。” 你试图理解了一下:“是说……” “凭借咒力或术式,我站在这里不动,就可以破坏那把椅子。”五条悟说,他站起来走到你身边,视线落在椅子上,然后它发出咯吱吱的脆响,在你面前被无形力量扭成了碎片。 “但是对你不行。我大概还是能调动一定咒力参与到对你的攻击,但生效的对象是我自己或者咒具,不是你。” 他伸出手掌,一片椅子的残骸落到他手里。他用一端碰了一下你,这次明显很轻,但你还是一个踉跄往后坐倒在地上。 你有点茫然:“这代表什么呢?” “意思是,你无效了我没有发动术式的咒力。 “无效化针对的不仅是\''''''''无下限\'''''''',也针对\''''''''五条悟\''''''''。” 你维持着被打倒的姿势坐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他过来很随便地在你身边盘腿坐下了。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那......会怎么样呢?”你勉强问。 “嗯?也不会怎么样。”五条悟心不在焉地说,他向你伸出右手摆了一下,“看好,我要过来了。” 手指比在你的咽喉位置。 出于本能地,你新习得的咒力启动了。你在特殊的视域里能感知到爆发的力量像浅色潮涌一样流动。五条悟的手停了几秒钟,等待你汇聚抵抗。 ——然后瞬间突破那层防御,一个动作就把你摁倒在地上。 他甚至没有看你,只是单手扣在你的喉咙上。你后脑撞在光滑地板上,理智上仿佛还有挣脱的余地,但是在你动作之前,他指尖按了一下你的后颈,那一刻纯粹力量差带来的危机感如此鲜明。好像一柄钢刀压着脊髓紧贴在后脑。你双眼圆睁,心脏狂跳,僵硬地紧贴着地面一动不动。 “你看,”五条悟轻描淡写地,展示性地说,指腹在你颈侧划动了一下,“就算有这些限制,我想杀你还是很容易的。” “我想知道的是,谁做了这个?” 他转过脸来,这一次那双苍天之瞳笔直地看进你的眼睛。但这次你知道那不是在看你。他的神情仿佛一头被挑衅的丛林猛兽,在动怒的同时流露出倨傲与好奇。你保持安静直到开始呼吸困难,终于胆敢抬手碰了碰他摁住你的手。 “老师.......” “啊,不好意思。”五条悟说,把你放开了,“总之,是有想过这种可能,但是证实了还是有点惊奇……保姆过来了诶,我们没发生什么啦。” 硝子不知何时从后面走了过来。看着你有些僵硬地翻身想爬起来。 “还是决定拆屋子吗?”她用带点谴责的声调说。 “我已经差不多搞明白了,不用那么麻烦了!”五条悟漫声说,“早说了我有分寸啦。” “我看你根本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这孩子浑身都在抖欸。” “有吗?”五条悟说,站起来拉你,很殷勤地帮你拍掉了头发上的木屑,“小觉刚才吓到了吗?老师是有点生气,但是没有在针对你啦。” 实话实说,你吓得腿还是软的。但是你摇了一下头。 与其说是切身感受到死亡威胁的恐惧,更多的其实是心理上的惊吓吧。虽然早已经知道五条悟身上具有超凡的强大与傲慢,以及与之伴随的非人质感,但近距离感受他这一面的时候,还是会被强烈地撼动。好像看到什么更明亮、更纯粹的东西在这狭小的尘寰中出现。 这样看,想要有一个和燃烧的恒星相关联的名字,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呢? “累了的话就回去休息吧。” “没有。” “欺负学生我要被骂的啦,今天就到这里吧。” “不要。”你说,松开他扶你的手站直了,“老师说过还要给我讲解术式的吧?” 五条悟挑起了眉毛看了看你,又看了硝子一眼。治疗师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老师能一下攻击到我,是因为我还不会使用自己的术式吧?”你抬头直视着他说,“想要杀我有那么容易吗?” “啊,居然是生气了吗?”五条悟饶有趣味地说,“但这个表态很狂哦。就算是老师的‘没那么容易杀’,也是个很短的名单呢。” “怎么想我都应该会是最难对付的才对,不然不是浪费了这样针对老师的术式吗?” “......” “如果有人专门把我做成这样的道具,那至少在这一点上不能被小看吧?” “......” 你感觉到眼睛里出现了泪水,但是现在哭起来就太可笑了。你咬牙盯着五条悟,感觉到眼泪挂在睫毛上。越来越模糊的视线中看不见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哈哈一笑,伸手摸摸你的头发。 “看起来真是很生气呢,小觉同学。” “我要上课。” “好的啦。你看,硝子,学生很不听话我也没有办法啊。” 硝子叹了口气。她转过身把杂志揣回兜里。 “是我搞错了。你收到的学生也都和你一样疯啊。” “名师出高徒嘛。” “这句话根本不是这样用的。既然测试结束了我就回去补觉了。记得把说好的烟送到医疗室里。“ “好!小觉下课以后会去的。” “欸?是我去吗?” “不然呢?用那种命令的语气对老师说话,不是应该跑腿表示道歉的吗?” “啊,是的,真对不起!” “那记得之后再送报告去校长室。” “......你适可而止一点吧。简直听不下去了。” 8、为什么是时钟 伏黑惠在指定的车站和你碰面时,你脸上戴着一个猫头鹰样式的防光眼罩,只露出了下半张脸。手腕上系着一条丝带,另一头被一脸不高兴的真希牵在手里。电车站里一起等车的人纷纷投来好奇的注视,然后又纷纷被真希瞪走。 伏黑惠往后退了一步。 “我好像想起今天有别的事……” “是这家伙在做训练啦,所以大家轮流带她出来。”真希说,“但是今天同学和老师都有事,麻烦惠照看一阵。” 让比自己年纪小的未来学弟照顾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你向惠表示感谢。 “麻烦你了!” “喂,他并不是站在那个方向啊。” “所以你根本就看不见吧?”两个人在市区公园便道上慢慢走的时候,伏黑惠怀疑地说,“那家伙是不是在捉弄你啊?” “我能看到东西哦!”你说,伸手在面前挥舞一下,指向左边。 “那里有两个慢跑的人。” 右边。 “一家人在草坪上野餐吧,里面有两个小孩子。” 然后伏黑惠。 “伏黑同学……最近好像会遇到需要拼命奔跑的情形。” 对方回复了和曾经的五条悟如出一辙的直白怀疑:“这是你编的吧?” 在这种时候居然两个人很相像诶! “目前还不能肯定我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所以用去掉视力的方法来提炼观察。”你给他解释,“五条老师能看见比普通人多很多倍的细节吧,一眼看去完全地把人看透了。我是相反的情况,反而变得搞不清面前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意思是?” “旁边有人在跑步吧?用眼睛看会很明白。但是集中注意在咒力感知上以后,看见的身影一下子在旁边,一下子已经到前面了。然后又会有感觉他在骑车。在相对区域里同时存在很多状态。 “咒术师就更复杂了。像五条老师的话,遮住眼睛努力观察他,完全会晕掉,像一团光一样地向四面辐射出去了。” “很有趣啊。”伏黑惠说,听起来认真思考起来了,“是预见方面的能力吧,而且范围相当长。” “五条老师是这么说的。如果打起架来,可以预测到对方的攻击吧,但是要先能区分现实和预感才行。所以拜托大家带我出来看人。” “有点道理啊。五条先生的速度超过了捕捉范畴,所以会晕吧。” “嗯。” “其实比起进攻更像是辅助能力呢。如果能提前发现敌人的战术会很有用。” “是啊。” 回答的声音大概有一点低落。伏黑惠很敏锐地发现了。 “怎么了?” “之前和五条老师说了类似于’想用我的能力打倒你’这样的话……” 那一刻虚幻视觉中的伏黑惠形象出乎意料的清晰。站在原地,满脸都写着“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居然是王道漫的类型吗?” “那是什么啦。”你隔着眼罩捂住脸,“所以根本不可能吧!现在完全不能忘掉这件事,觉得很丢脸。” 伏黑惠拍了拍你的肩。 “没关系的。那家伙别的不论,至少从战力上说是所有咒术师的理想吧。他会理解的。” “真的吗……” “也就是会反复提起来嘲笑十年而已。” “啊啊啊啊!” *** “不仅针对术式,而且针对五条悟?” 半个小时后你们走到了公园中央,远处有很多人在玩健身设备。中心有一座很高的钟楼。旁边有一个种满睡莲的人工湖。现在是秋季,睡莲已经都凋谢了,只剩下很多光秃秃的圆叶片浮在水面上。 “是的。老师让我暂时不要告诉别人。” “咦,那为什么告诉我?” “伏黑同学是五条老师的家人吧?不说我心里很不安。”你说,伸手拨弄睡莲泛黄的叶片。“同学们也是,都很善意地和我做朋友……所以当时说那样的话就更过分了吧,明明被人利用,还因此产生了自尊心。” “五条先生不会在意的。” 你盯着伏黑惠看了几秒钟。 “很淡定地接受了呢。伏黑同学也是这样。我可能是什么邪恶反派制造的工具啊。” “现在已经是学校的一员了。而且看起来没有做坏人的潜质。” “意思是笨蛋吗?” “应该说是大好人吧。”伏黑惠无视了你的玩笑,“学姐是那种超努力地想帮助别人,但是自己被帮助就会很抱歉的人。就算是五条先生那样玩世不恭的家伙也会尊重这种心情吧。” 表情超冷淡地说出了这样的话!你又感动又尴尬,一时间震惊到脸都红了。 “这......” “只是我的想法。不需要回答啦。”伏黑惠继续做出以男子中学生来说情商超高的发言。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及时把你从不知道说什么好的处境中拯救出来。 “新田小姐?是的,现在在市立公园里。”他和另一边的人说,“对,有一个钟楼。好的。我去看看。” “伏黑同学还没有入学,就已经可以单独出任务了吗?” “之前拿到了二级的评定。缺人手的时候会联系我。” “好厉害啊。” “是为了赚零花钱。一般都是做跑腿的小事。”他面对给自己的称赞就不好意思了,“总之,有一个咒物在附近,可以顺便去回收。” *** 那个据说的咒物被放在人工湖对岸五层楼高的钟楼上。维修通道没有开,但顶层是开放式的。伏黑惠召唤出会飞的式神把你们载了上去。 “这个术式太有用了吧!”你羡慕地说。玉犬在放置着座钟的塔楼上左右嗅闻着。很快就找到了目标。伏黑惠在大型座钟里摸索一阵,掏出一个小盒子。 “啊,拿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三个人影忽然从钟楼的侧面出现,把你们包围了。领头的是一个穿套装西装裙的性感女人,黑发红唇,笑容十分野性。 “是诅咒师。”伏黑惠说,很迅速地把你拦在后面,“两个一级一个二级......来抢劫中学生太大材小用了吧。” “好看的小男孩很有眼光嘛。”性感女人向他眨眼睛,手里摇晃着一根锁链样式的咒具,“不要挣扎,姐姐就不会伤害你的。” “那宿傩的手指就让给你们了。”伏黑惠冷静地说,把拿到的小盒子从口袋里掏出来,“让我们离开就可以。” “唷,是特级咒物啊,可以卖很多钱吧。”对方玩味地说,“不过来抢的不是那个东西哦。” “什么?” “小弟弟不要装模作样嘛,明明式神已经在后面做准备了吧?” 话说到一半她猛地挥起链条把伏黑惠击飞到一边。与此同时鵺从后面横飞过来用羽翼把你从钟楼上推出去。但它没有在空中接到你。另一个诅咒师释放出一阵旋风把它卷飞了。 你往湖水里坠落,敌人俯冲下来,脸上满是稳操胜券的笑意,手里的链条变幻着形状,像活物一样马上要扣在你身上。 伏黑惠也跟着你们跳了下来。但他身后的敌人拿着武器追赶上来了。 “小心!” 那一刻你清晰地预见到了锁链咒具扣在你脖颈上,以及伏黑惠被来自身后的尖刀穿透的图像。但你甚至叫不出声,只能徒劳地在空中伸出手。 可以预见,但是不能干预吗?不会如此悲惨吧?第一个夜晚五条悟说的话忽然在你脑子里重新出现了。你恼怒地把这个念头丢开,疯狂回忆他在课程里的讲解。 “咒力是输出,而术式是有目的的运用,就像果汁倒进冰块的模具里。” 所以老师你在说什么!为什么会有人把果汁倒进冰盒里面啊! 思维乱窜,大脑已经失去了逻辑思考的能力。你双眼大睁,把全部咒力往面前你能捕捉到的最近图像上传递过去。 “嗡”地一声,你头颅一阵剧痛,周身麻木,一股血腥味从喉咙里涌上来。这就是咒力反噬吗?所以肯定打中了。你咬牙用知觉去看。空气里闪过翡翠色光芒,女性诅咒师复杂的运动图像只剩下鲜明的一个,像被电击一样违反常理地停滞在空气里。然后伏黑惠从后面追上来,一拳重击在她头上。他自己借力弹开了,落在岸边地面。而从后面追赶他的敌人在空中突兀地转向,落在另一侧岸边。 你和被打中的诅咒师一齐掉进湖水里。发出很响亮的水花飞溅声。 你颤抖着一把拽下眼罩,挣扎着起身去寻找另外两个敌人。另一个人落在钟楼上,向下看着湖水里正抬头的你。两个人对视一眼,忽然从不同方向往外跃走。 这样就撤退了吗?比想象中容易。你松了一口气,警惕他们的身影直到消失,然后笨拙地爬出水面去观察伏黑惠的情况。 伏黑惠不知为何也走进了湖水里。裤腿全打湿了。身边的玉犬正把昏迷不醒的敌人翻过面来。对方的身体半躺在浅水里一动不动。他皱着眉头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伏黑同学?惠?”你叫他,“你受伤了吗?” “啊,没有。”他猛地回过神来,从兜里掏出手机,“刚才那一下咒力波动很大,辅助监督应该在附近了,我给他们打电话。” “是说我的术式吗?刚才生效了对吧?” “是的,谢谢前辈。”他微妙地换了个措辞,用目光示意一下水面,“但是和之前想的不太一样。那个也是你术式的效果吗?” 你困惑地扭头看去。以你和敌人落水的位置为圆心,有一圈辐射状展开的,明艳的波纹。咒力扫过的地方,原本只有枯枝的水面上长满了盛开的睡莲,鲜艳的花朵下面,浓郁的叶片拥挤到溢出水面。 “真的,好奇怪。”你还停留在头痛后遗症里,不太能思考,晕乎乎地向他走去,“我是想把她定在那里,所以她也会长头发吗?” “等一下!”伏黑惠猛地抓住你的肩,“先不要过来!” 但是你已经看见了。 之前被你击中的敌人漂浮在水面上。原本丰满的女性身体缩小了一半,像木乃伊一样干瘪,狰狞的蜡黄面孔包裹在骨架上。看上去已经死掉风干十几年了。 诡异的尸体躺在满是反季节盛放的莲花的湖水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视觉对比。 “那是......我做的吗?” 你头脑空白,整个人都呆滞了。伏黑站在你旁边,沉默地把外套脱下来给你搭在满是水的衬衫上。隐约你听到有人和他说话的声音。但是你没能理解。 过了不知道多久。身后有人轻轻拉过你。那熟悉的气息像按动了你身上的某个开关。你迟缓地重新运作起来。 “老师......” “嗯,是我在。” “死掉了。我不是......”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他有些低沉地说,伸出手掌遮住你的眼睛。但是此刻,好像突破了什么屏障,就算在黑暗里你也能清晰地看见那具邪异的尸体躺在面前。活物在你的视阈里会产生的复杂律动全都消失了,流露出确凿的死气。你的睫毛在他手心克制不住地眨动。他叹了口气,施加一点力道,把你的侧脸转回来按在怀里。他身上漫溢充满可能性的生动光芒,驱散了死亡的冷意。你本能地抓住他颤抖起来。 “虽然想说这是坏人所以没关系。但没什么用吧。” “她没有要杀我。”你低声说,“只是想停住她......” “小看小觉了,是很有杀伤性的能力呢。”五条悟很平和地说,“不仅是预见,还能像拨动生命的时针一样指定对方的状态。禁止移动的想法是可行的,只是输出太大所以致死了。用好会很难对付吧。” 好像是得到了想要的夸赞,但是你一点都没有之前的向往了,只感到强烈的反胃。 “连续几次出现这样的情况,真是太大意了。” “不关您的事。”你冷静了一点,把眼泪用力擦掉,“老师一开始就说了,是很忙的......” “这样就坚强起来了?很好哄嘛。” “您在说什么?”伏黑惠脸色难看地走过来说,他表情也有些无措,不远处跟着两位一脸为难的辅助监督,“那边过来那个,加茂家的学长怎么办?” “在安慰受打击的学生啊,识相的人会自己走掉吧?” 你听到他们的对话,下意识地站直身体向后退去。五条悟伸手把你的面孔按回去,手掌按在你的眼睫上。他仍然含着笑,但语调里有一丝凉意。 “是来刺探情报的,不给他看哦。” “五条先生太严厉了。”走过来的穿着和服的男生彬彬有礼地说,“我只是路过附近。听说有诅咒师出没,所以过来增援啊。” “从京都路过到东京吗?那些诅咒师也是你们派来的吧。” “不会和诅咒师同流合污的。” “已经黑得诅咒师也无法融入了吗?” “五条先生没必要对我发作啊。”这位京都校的加茂不卑不亢地说,“我确实是在东京办事,听说事件涉及到‘零号’以后主动要求过来的。毕竟五条先生看得很紧,有好奇心也不是什么罪过吧。” “那个代号是怎么回事。” “据说是作为特殊情况,分类进目前十七个在活动的特级咒灵。” 五条悟啧了一声。 “你们也太恶心了吧。” “我也觉得用咒灵来比喻太不尊重了。”加茂说,“这位同学的术式,涉及到时间的运作吧?无下限术式本质上来说,是对空间的作弊行为。赛道被延展到无穷,不存在极限的最小距离。因此同等条件下,阿基里德永远追不上乌龟。用时间跨越无法被超越的距离。从概念上来说,确实是破解无下限的思路吧?” “是想我给理论成绩打分吗?”五条悟指了一下公园路口,“你可以滚了。” “五条先生的宽容对象很奇怪啊。明明现在保护着的才是危险品吧?”加茂说,“我们的立场应该是一致的。并不像禅院家那样有世仇的因素,加茂家担心的是您的安危啊。您作为御三家乃至咒术界的支柱,遭遇到未知的威胁,这让很多人都夜不能寐。” “还是好好睡觉吧。我的安危需要你们牵挂的话,这个国家早就毁灭了。”五条悟毫不客气地说,“看在还是学生的份上已经很容忍你了,再不走会被揍的。” “另外有长辈让我带话给您。”加茂说,“五条先生错过两次关于零号案件的会议了。下周还会有一次听证会,应该会影响到最后的处理决定。” 他说到这里时五条悟一言不发地伸手做了一个数到三的动作,同时屈起一根手指。 “虽然站在您这边还是必须如实上报今天的情况,请您理解。” 加茂卡着五条悟的倒计时说完了话,很礼貌地微微鞠躬,这才转身离开了。 10、为什么是特级 诅咒师针对你的袭击,以及你被动防卫时引发的死亡事件,似乎没有被传进学校里。至少,你没有在和同学的相处中感受到什么区别。你按部就班地上了几个星期的课。真希在督促你去训练场时不耐烦地拽你的手。狗卷在午间休息时替你把食堂订的小盒牛奶捎到桌上。熊猫在你要求摸摸头的时候欣然答应。乙骨在他的咒灵小女友发怒时焦急地催你跑去教室。大家还当你是那个一碰就摔出老远、对咒术世界一知半解的小可爱,而不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人型武器。 这让你感到高兴,又有点不安。 木乃伊事件现场的加茂曾经提到,咒术界高层要开一个针对你的听证会。你一直默默等待着这件事的后续。但是这个消息似乎就这样地不了了之了。当你终于询问难得出现的五条悟时,他站在训练场边上,双手插在制服口袋里,用轻描淡写的口气说道:“啊,你听错了吧?有这回事吗?” “有的。” “安排给你的训练在做吗?” “做了。老师是在转移话题吗?” “那我来检测一下。” 这就是光明正大地转移话题了。你想要抗议,他已经向你伸出右手。你认得这个动作,立即汇聚起咒力抵抗。此时你能理解的东西远比之前要多。你自身的存在能消解他的术式,但是他能运用高超的技巧与速度突破制约,对你进行物理攻击。在你们超越现实世界的视域里,能看到一场咒力聚散环绕,抵抗与进击的激烈斗争。 在最后一秒钟你好胜心大起,向前推出自己停滞时间的术式压制他。五条悟的动作毫无停顿。术式图案消散了。你眼前一花,他的手指已经抵到你的颈侧。 “还是不堪一击啊,小觉。继续努力哦。” 太直白了吧。你有些沮丧:“是。” “用术式可以更早。还有你怎么站着不动,可以逃跑吧。” “啊,我以为……” “那就像我要杀你那样地逃一下试试看。我数到三。” “诶?” “打到会很痛哦。”班主任用可爱的语气说了可怕的话。随即数道:“二……” “怎么会是从二开始!”这么说的时候你已经在用咒力加持往训练场另一头飞跑。速度当然比普通人时快出很多。但你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五条悟可以瞬移。空间系和人赛跑的意义在哪里啊? 等一下,空间系的话—— “三。” 在五条悟闪现在你面前之前,你猛地折返方向。领先的速度大概需要用微秒计算,但是确实让他伸向你的手碰到了空气里。两人同时再次转向,你放弃了奔跑,盯着他的动作慢慢后退。场上的其他同学都停下训练看着你们。 “这不是能预测到吗?”五条悟说,绷带下面唇角含笑,“大进步啊,这就有意思多了。” 当他忽然移动时你成功地再次闪过。然后击出自己的术式试图阻拦他。没有意外地失败了。你咬牙又试了一次。捕捉五条悟的动作需要的咒力和精神专注力完全超出了你的负荷。而他似乎被激起了兴趣,速度越来越快,擦肩而过时能看见他身上辐散而出实质一般的咒力辉光。 第七十四秒,你的术式成功击中了五条悟。这次起效了,你能感觉到空气瞬间的停顿,时间似乎就此停滞,你激动地屏住呼吸—— ——整个训练场地面都震了一下,术式图像被几倍于之前的力量轰然击碎。飞起的绷带下露出一只凛冽的蓝眼睛,五条悟的手突破咒力屏障按在你肩头。山岳般的压迫力让你一个踉跄直接跪倒在他面前。 脱力和过度消耗让你眼前发黑,汗水顺着面颊淌下来。逆光的背景中看见五条悟居高临下地看着你,俯身再次伸出手来。修长手指上挟带着汹涌的咒力余波,像电流一样噼啪作响。 你想起他之前说“会很痛”。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刀锋般的压力在面前停留了一瞬,消散了。老师笑了一声,反手捏了捏你的脸颊。 “表情太可爱了吧。”他说。 “喂!够了吧!”真希从一边跑过来把你揽住了,“你这家伙欺负人了吧?刚才那一下是什么级别的输出啊?” “是哦。”五条悟坦然地直起身来,“没想到真的能被小觉打到。有一点兴奋吧。” “这种话听起来很变态啊?” 五条悟哈哈笑了一下。他伸手示意不远处的黑发男生。 “忧太进步也很大,不如明天你和小觉试试一起去出个外勤吧。” *** 入学一个月了,你和乙骨忧太都还没有单独出过任务。新人带新人。所以你们两个都很紧张。 这种紧张大概过于明显了,和你们碰面的辅助监督飞鸟小姐怀疑地看了你们几次。她作风爽朗,直截了当地问道:“这个任务是一级。本来是发给五条先生考虑的。你们二位可以出示一下证件吗?” 你和乙骨面面相觑:“什么证件呢?” 飞鸟一头雾水:“你们的学生证?” 你:“新做的还没有寄到。” 忧太:“上周出任务弄丢了,还在挂失。” 她在平板电脑上查询人员信息,你和忧太也凑上前去看。他的正面照片看起来是在入学之前拍的,头发凌乱地注视着镜头一角,神色忧郁,下面用红色标注着“乙骨忧太,特级”。你的更不正规,是一张回头微笑的照片,眼睛是湖水一样的绿色,表情有点害羞。下面写着“远山觉”,也是“特级”。 飞鸟大受震撼:“你们两个特级来找一个一级的麻烦,这么紧张的样子做什么啊?” “我没有特级的实力吧。”乙骨老老实实地说,“只是被特级咒灵诅咒了。” “我也没有啊。”你也老老实实地说,“只是术式能克制五条老师才被这样分类吧。” “你昨天打中老师了,很厉害吧?”乙骨提醒你。 “可是马上就被打翻了啊?”你有点怀疑,“老师说你咒力潜力比他还大,你没有打到过他吗?” “真的吗?他只说里香会有点难缠。” “可是他说我不堪一击!所以还是你比较厉害。” “这样……” 你们结束了讨论。飞鸟面无表情地看着你们。 “好我明白了。”她说,“我看你们没什么问题。现在就去吧。” *** 虽然被辅助监督认为是在炫耀,但你和乙骨确实称不上有特级水准的实力。他战力最高的方式是召唤出里香,但自身也因此受到排斥,加上并不能保证让这个特级咒灵听话,算得上是同归于尽的打法。而你的术式虽然被证实有恐怖的杀伤力,自己却仍然对其运作原理一知半解。在日常对战中,只能做普遍的辅助。 简单地说—— “都是小孩子啊。派不上用场吧?” 在目标地点的医院门口,一位穿警视厅制服的高挑女性直白地评论道。 她身边有另一个身材修长、面容温和男人,穿着类似的制服,两个人看起来很般配。听了对方的话,他脸上露出苦笑。 “虽然是高中生,但未来都会是体系里将军级别的人物吧。请用尊重一些的态度对待。” “哈?居然和五条君一样吗?” “是他新收的学生吧。” “诶——那也算没有白来了!” “你果然是因为想见五条先生才在这里加班的吧?” “工作已经这么辛苦了,难道不应该找到一点动力吗?” 飞鸟领着你们两个走到警戒线边,表情不知为何混杂着同情和不快,说道:“曲木先生今天也参与这个任务吗?” 那位叫曲木的男人带点无奈的表情,说道:“这一次的事件有比较大的社会影响。警方很重视。案件备注里有写提交到那一位处理吧?他本人不能来吗?” 飞鸟为难地笑了一下。 “但是这次真的有点棘手。” “也许就是考虑到会出现的人才不来的吧?” 两人轻声说完话,像分享了某种共识一样叹了口气。她接着转头对你和乙骨介绍道:“这位是专门负责和东京方面的警方对接的曲木先生。在警视厅特别案件课常驻。他人很好。有什么不了解的地方都可以找他。” “这位是枫井巡查长。”曲木也介绍道,“是我在特别案件课的同事。虽然看不见咒灵,但是是知情人,对咒术相关的情况很了解。她会协助我们的调查。” “叫我凌美姐姐就可以了!”明显没有咒力的女警很自来熟地走过来,一手一个地摸摸你们的脸,“小朋友好可爱,叫什么名字,可以交换你们老师的电话号码给我吗?有推特账号就更好了!” 你和乙骨都睁大眼睛。飞鸟小姐明显地翻了个白眼,转身往车里走去。 “已经在外围放了帐。既然曲木监督也在,我就送到这里。任务完成以后给我打电话。”她发动车子,又把车窗摇下来,“还有枫井警官,天上的月亮是不会往下看的。还是珍惜眼前的人吧。” 语气相当地尖刻。在枫井回答之前,汽车就一下子就驶远了。 *** 现场留下几个人大眼瞪小眼。枫井的手还放在你肩上。对面的曲木发现你在看他,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和气地微微一笑。你尴尬得说不出话,感觉目击了某种难以言说的修罗场。好在乙骨勇敢地打破沉默说道:“请问咒灵在哪里呢?” *** “忧太的武器是刀呀。”枫井活泼地问道,“小觉呢?会像奇幻剧里那样突然地变出弓箭来吗?” “啊,我其实并不用……” “是吗。五条君也总是很悠闲地空手过来呢。好像自己就是武器一样,非常帅气。” 一起走在医院走廊里的某个时刻,你也忍不住怀疑五条悟是为了躲避枫井警官的热情追求,才把任务丢给学生的。虽然五条悟完全不像是担心自己太受欢迎的类型。但是,旁边这位曲木监督似乎众所周知地对枫井警官有好感,就算是心大的最强也不愿意在这种故事里扮演什么讨厌角色吧。 但对话很快结束,你的注意力也被转移了。曲木打开了一扇铁门,冷气扑面而来。暗淡的白光照亮着一排白布遮盖着的尸体。 “上周某个电台节目暗访医院的医疗垃圾回收情况,”曲木介绍说,“在冷柜发现了被随意放置的十二具不同程度破坏的遗体。因为是直播,造成了很大的恐慌。” “被发现的死者来自市内不同地区,死亡方式也没有规律可循,很难用常理解释犯人的目的和行为方式。所以我了解情况以后,申请把它分类进特别案件课。”枫井警官接过话题说道,她不笑的时候,面色严肃,确实是干练的大姐姐。“根据潜在伤亡人数,我们把事件定为一级。因为尸体是被破坏而不是被吃掉,估计是诅咒师而非咒灵所为。但是实际上我们并没有确定犯人的真实面目。根据曲木的说法,他也无法在尸体上发现更多信息。” “因为长时间冷冻和多次移动,已经无法在尸体上发现有效的残秽了。需要更精细的观察。也就是说,”曲木停顿了一下,“我们不是请求’特级咒术师’的战力,而是申请让’六眼’来调查。” 他温和的脸上有些歉意和为难:两位学生专门跑过来为老师代班,结果发现工作非老师不可,肯定会感到很沮丧。他没有在见面时就对你们直说,大概也有在照顾年轻咒术师感情的意思。 “既然是这样。”你说道,“那我应该可以看一下。” *** 两个成年人的表情,可以被理解成“大吃一惊”。你也觉得,就这样表态你可以发挥五条老师的功能,听起来相当的傲慢。情况并非如此,但是好像也不适合多做解释。于是你沉默地往前走了一步,揭开第一具尸体身上的白布。 可以理解直播节目前观众的恐慌,因为头颅的大部分都消失了。但一个月来见过了各种咒灵支离破碎的惨状,你的耐受能力提升了不少。你皱着眉面对面目全非的尸体,各种复杂的咒力图像和脏污的血肉混杂在一起。 你依次观察了所有遗体,终于把最后一具尸体上的白布重新盖上,用手遮住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小觉没事吧?”枫井有些担忧地问道,向前伸出手来。曲木比她更及时地搀了你一把。 “没事。”你自己站直了,“这些编号是按死亡时间排序的。对吧?” 曲木和枫井对视一下。 “你真的有六眼级别的视觉吗?”曲木问。 “是专注于时间方面。而且,性能上应该说完全不如老师。”你不好意思地解释说,“老师的眼睛是每时每刻都在收集信息吧?但是我的感知很随机,而且几乎是表象,需要很专注的投入才能’看见’。可能是因为我的咒力无法维持那么大的负荷。” “也可能是因为时间本身不是一个可以同时存在和辨识的概念。”曲木饶有兴趣地说,“所以你看到什么了?” “感觉很奇怪。”你说,“前面1号到10号的遗体,确实是被咒力杀害的。但是看不出咒力移动他们的痕迹。好像是他们自己走到这里来的。” 即使本身就在温度极低的停尸房里,这句话似乎也带起了一阵阴风。枫井明显地打了个寒战。 “我以为我已经快习惯了,但是你们咒术世界的事都这么吊诡吗,曲木君?” “我们也不常遇到这种事吧。”和气的辅助监督苦笑说。“所以呢,远山同学,为什么这么说?” 很难真正解释你的视野。你说道:“只是咒力留下的印象。” 曲木似乎也理解这一点,又问道:“那为什么不提11号和12号呢?” “11和12号遗体上,从生前到死后,都没有出现过咒力干涉的痕迹。” “你是说他们是自然死亡的?” “不如说是从没有被咒力施加过影响。”你说,又看了看所有尸体如出一辙的头部伤痕,他们几乎一样地失去了半个头颅。“他们不是被诅咒师杀死的。也不是被诅咒师带到这里来的。” 枫井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 “你是说这不是一个咒术事件,是一个普通的变态杀人狂吗?” “但是其他的尸体上出现过一个比较明显的咒力痕迹。”你说,“我猜这个案子里涉及到两波人。一个诅咒师杀死受害者破坏了尸体。有一个普通人则把发现的尸体统一曝光给媒体。但是为什么还会有这两具新的尸体。我就无法解释了。” “听起来像是刑侦小说里说的模仿杀人。”乙骨抱着刀站在一边,难得地发言,似乎很有兴趣,“把自己犯的案一起加入到杀人狂做的案子里。这样就可以抹除自己的嫌疑了。” 枫井看了看面目全非的尸体:“那这人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啊。” “那倒是……” “你说能感觉到第一个诅咒师,能认出那个人吗?”曲木问道。 “遇到的话能认出来吧。”你犹豫地说,“但是,就像之前说的,似乎没有留下移动时的痕迹。最新的尸体也不是他搬运过来的。没有办法根据这里的线索往回去找到他的位置了。” 枫井露出有点失望的神色:“那线索只有在普通人这边了吗?” “已经有很大的进展了吧,凌美。”曲木说,“如果凶手之一是主动让我们发现尸体的,接下来在来直播的节目组里侦查就可以了。” “虽然这么说……” 虽然这么说,还是没有定位到主犯是谁。你感觉有些不安。如果是五条悟在这里,一定能找到更多线索吧? “等一下,我还有个办法可以试试看。”你说,重新走回到尸体面前。另外几人都有些吃惊。 “我可以小范围地修改时间状态。”你解释说,“也许能发现更多线索。但是好像有几率产生异常情况,要麻烦大家戒备一下。” 曲木的眼睛明显因为惊讶睁大了。他说道:“如果消耗很大,就不用勉强……” “是呀,”枫井也有些担忧地说,“如果调查之后还是没有头绪,我们可以请五条君再过来看一看。” “老师已经很忙了。”你有些懊恼地说,“凌晨时还在加班诶。” 你和乙骨对望了一眼。他轻轻点一下头,把刀换到正手。你深吸一口气,站在冷柜面前,对第一具尸体发动了术式。 *** 虽然对她说了无礼的话,但今天认识的人里,你最喜欢完全不是咒术世界的枫井凌美。 两位辅助监督聊起五条悟时,交换的无奈笑容,心照不宣的叹气,都暗示他们在谈论一个任性妄为的麻烦角色。好像五条悟会因为不感兴趣,或者不想遇到某个缠人的追求者,就把只有自己能解决的事推给别人。 但五条老师把任务转移给了你和乙骨,是确实看了报告,认为你们可以尝试解决吧?你有可以看穿时间的眼睛。乙骨有堪比特级的战斗力。这明明是有针对性的派遣,如果把任务又推回去,不是做实了“五条悟不认真对待给他的案件”吗? 在沉默的气氛中,你注视着尸体残缺的头颅。在你的眼睛里,死亡是如此黯淡。已经死去的人在时间里不再有一点可能性。你抛出的咒力图案在空气里徒劳地滚落。这个人已经死去多时了,连被侮辱的痕迹也无法遗留下来。你还能从他身上获得什么? 但是你实在不想放弃。你伸手扩大了输出。在你的目光注视的空间里。浅青到墨绿的咒力在超越三维的时空里闪光着扩张,竭尽所能地捕捞着信息。什么东西变得越来越稠黏。什么东西在缓慢地停滞,然后更缓慢地倒流。 尸体的表面仍然没有变化。但你却感觉捕获了什么。在这个房间里,似乎有某种异常的东西从黑暗中浮现—— 忽然上空传来一声巨响,什么东西从天花板笔直地砸进了房间里。不自然的深黑笼罩了狭小的地下室,你抬起头,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 11、为什么是诅咒 *** “由于没有在被害者遗体上找到足够的线索,我尝试使用自己还不了解原理的术式。它的附带效果可能破解了房间里的某种伪装术式,引发了敌人的攻击。” 这是36小时后,你在“北岛医院特级咒灵显现事件”的听证会上做的陈述。 “为什么要使用没有掌握的术式?” “不想任务失败产生的好胜心吧。” “事情发生后,你的应对是什么?” “因为现场有血迹,还有看不见咒灵的枫井警官的外套。所以我想去找到她。” “你理解你当时身处特级咒灵的生得领域吗?” “不知道这个概念,但是大概感觉到。” “为什么不先撤退,和同伴汇合?” “我想,乙骨同学也会选择先救人。所以我们会在途中遇见的。” “结果呢?” “没有遇到乙骨同学,先遇到了枫井警官。” *** 医院的格局还是原来的样子,但一切都覆盖在一层时隐时现的浓郁黑暗中。在这黑暗的深处,你在一条空走廊上找到了枫井。 “小觉!”女警官松了一口气,放低手里的枪,跑过来拉住你的手,“你还好吧?没有受伤吧?” “我没事。”你说,让她围着自己查看了一圈,“但是我看见了血迹,所以想问枫井警官有没有事……” “是小腿划破了。”她指给你看,“只是小伤口。” 确实是不大的伤口,你松了口气。 “那我们先往外走,请跟在我后面。” “我才是成年人吧。”她拍拍你的肩,“而且还是警察哦。” “但是枫井警官看不见咒灵。” “说了叫我凌美姐姐啦。”她捏了捏你的脸,这个动作有点像五条悟,“不用太担心我。虽然看不见,我也是了解相关的知识的。普通的咒灵,用枪械也可以解决吧。反应快的话,咒灵攻击也能被感觉到。” “是这样没错,但还是请走在我身边。” “好吧好吧,”她很爽朗地笑了,“听说小觉很厉害,那就拜托你了。” 你们两个在暗淡的长廊里走了一阵。是遇到几个低级的咒灵,都被一起解决掉了。两个人多少放下心来。你根据咒力的流动判断着方向,感觉离出口更近了。枫井一手持着枪,好奇地观察着你。 “说起来有点好笑吧。”她忽然说,“我常常想,五条先生眼睛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呢?” 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把大大咧咧的“五条君”换成了“五条先生”。 “为此读了很多资料,还去做训练……但是后来曲木他们告诉我,就算是咒术师,也看不见五条先生看见的东西。他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 你想了想。 “差不多是这样吧。” “真的是这样啊。”她叹了口气,环顾着周围阴影里的窗户,“总之,他们都认真警告过我了。但我还是会想,既然是一个人,肯定会寂寞吧。那……可能也没有关系。” 你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默默领路。 “所以今天看见小觉非常地惊讶!”她接着说,“有点惆怅,但也很高兴。虽然小觉说概念上和老师不一样,但是是比较接近他的能力吧。虽然我做不到,但是想到那个人在世界上不是完全孤独的一类,未来可能还会有更多伙伴,忍不住感到一阵欣慰。” “凌美姐姐……” “不好意思说这些!”她也有些尴尬起来,用力揉揉你的头发,“我不是那种非要把所有人都扯进自己故事里的奇怪大人啦。但是今天在黑乎乎的屋子里想了很久,忍不住也想传达给别人。而且我没有放弃哦!希望你好好学习!你们老师放假的话请给我发信息哦,姐姐请你吃好吃的甜点收买你。” 你忍不住微笑了,回头看着她的眼睛。 “好——” 一道黑线从枫井的后颈穿入,从前额飞崩出来。 女警官像一截被迎风斩断的枯木,笔直地向前栽倒在你怀里,你抱着她摔倒在地上。血液瞬间在地板上蔓延开来。 *** 低级咒灵的攻击,五感敏锐、受过专门训练的普通人也可以察觉到。 所以这不是普通的咒灵。 那条带倒刺的触须一击即中,呼哨着隐没到黑暗里了。速度非常快。之后一定还有潜藏的攻击。但你完全无法思考这件事。枫井失去神采的头颅落在你双膝上。你把双手按在两侧流血的贯穿伤口上,竭尽全力地发动术式。你能感觉到咒力疯狂地在空气中寻找着可以被拖拽的图像,想把必然发生的事向后推移。 什么也没有发生。 血液在你的手心里逐渐稠黏。 那个开朗爱笑,向你要老师电话的大姐姐已经确凿无疑地死掉了。 你呆坐着,泪水从眼睛里落下来。 一只修长的成年人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温柔地替你擦去了泪水。 “没必要这么伤心吧。”曲木先生半蹲在你身边,还是用着那样微微无奈的语气,柔声地说,“只是猴子啊。” *** “所以你之前不认识他。” “我听过他的名字,但是不认识。” “也没有从任何渠道接触过?” “没有。” “不论是高专方面,还是私下的?” “没有。”你又回答了一遍,这个讯问已经持续了好几个小时,你麻木地重复了相同的话,“我当时不知道那是特级诅咒师夏油杰。” *** “居然真的是时间领域的术式,不过不是很熟练呢。”那个曾叫做曲木先生的人说,他的服饰都变化了,长发垂在肩上,穿一身夸张的袈裟。面孔看起来还是很温柔,但从内在里发散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危险气质,狭长上挑的黑眼睛让人想起阴冷的蛇,“没想到的是,作用范围可以从单一的物体延展到空间里,这倒真是让我吓了一跳。” 你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仍然没有反应过来。他饶有趣味地笑了一下,仍然蹲在你身边,伸手到凌美睁着眼的尸体上。他像把玩什么摆件一样,扩开眼睑,端详死人扩散的瞳孔。 “不过还是没能复活死人啊。这样的话,性能也就类似于反转术式?” 到这时候,你才迟缓地理解了这个场景。 “是你吗?为了看我的术式,把凌美姐姐……” “那倒也不是。早就打算杀掉了。”他说,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样子,细致地擦掉手上的血渍,“毕竟要扮演一个暗恋着猴子的角色。就算只有十五分钟,也忍得我非常辛苦啊。” “不过要说是你的原因,也不错。”他优雅地站起身来,“毕竟是你的术式祛除了我身上的伪装术式啊。原本只是打算观察一下的。这可是在东京,悟的眼皮底下。在这里出手非常不划算呢。” 你后知后觉地跟着站起来,在血泊中后退。夏油杰转过来看你,微微一笑。他身后出现了比黑暗更黑,复数扭动的巨大阴影。 “所以说,悟藏起来的小朋友。就算是为了酬劳我的辛苦,也请你努力地展示一下自己吧。” *** 如果说和五条悟的练习中有某些瞬间,让你产生了自己能在特级规格的战斗中获得优势的错觉。那现在你明白自己完全错了。 战斗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其中超过一半的时间感觉更像在被戏耍。更让人气愤的是,有些时候对方的出手好像完全预判了你学会的攻击模式一样。你被巨大的咒灵悬挂在半空,动弹不得地怒视着他。穿袈裟的特级诅咒师像是完全没有出力那样,施施然地走过来,慈爱地摸摸你的头发。 “哎,不让陌生人碰吗?” 语气里的某种东西很让人讨厌。你竭力避开他的手。 “很忠心的类型。印随效应吗?悟的运气总是那么好。”特级诅咒师若有所思地说,“如果当时带你回去,就是我这边的了吧?真是遗憾啊。” “在说什么,怎么会和你在一边——?” “世上是不会凭空出现六眼这种级别的存在的。何况还有指向他的能力。”他抬手掰过你的脸颊,深不见底的黑眼睛打量着你,“哪有这种巧合,你是某种封存已久的咒物吧?人格化的咒力?注入生命的咒具?……或者是藏得很好的咒灵?” 微冷的手指钳住你的脸颊,在很近的距离里观察你的瞳孔,在动脉颤动的颈侧嗅闻。虽然表面上是对女孩子的轻慢触碰,但体会上更像是一种掠食者的翻检,好像在判断你是不是一种可以直接咬碎吞食的猎物。你不由地寒毛倒竖。 “可惜啊,不是咒灵。”过了一会儿,他平淡地说,把手放下了。“觉……那家伙怎么给你起这种名字,是在炫耀吗?” “名字是我自己选的。” “所以说,更加怀疑你根本不是人类哎。”诅咒师微笑了一下,“虽然有很强大的潜力,认知上就好像白纸一样……但凡有一点自保的意识,也不会选择和悟捆在一起吧?会变得不幸哦。” 就算是这种时候,你还是被惹怒了:“不许这样说五条老师!” “哈,哈哈,哈哈哈!” 诅咒师先是露出微笑。然后,好像实在无法克制一样,他大笑起来。那笑声不真实地高亢,似乎一瞬间扭曲了他温文尔雅的躯壳,暴露出流淌着熔岩和永夜的狰狞内在。你被吓得失去了愤怒,呆呆地望着他。 “小东西,我说你啊——”他打算说话。 看不见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怪兽的嘶吼。夏油驱使的特级咒灵的领域震动起来。 你松了一口气。你认得这个咒力。乙骨忧太,他把里香召唤出来了。以里香每次显现引发的咒力程度和关注度来看,增援很快就会抵达。 诅咒师转过身,长下摆在无风的黑暗中转动。他又恢复了冷静的样子,很有目的性地向黑暗深处看了一眼,明显比你明白外界的情况。 然后他思忖片刻,走到你身边。修长手指再次放到你的颈侧。阴冷的咒力缠绕上来。 会被杀。你意识到。 那深暗无光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眼睛望着你。有一刻,死亡的预感让你无法呼吸。但是几秒钟后,他把手放下来,叹了口气。 “想着至少能解决一个来着。没想到真的是小孩子,还是不能勉强自己杀掉啊。”他感慨道,身影开始随着褪色的黑暗一同黯淡下去,“不过,那家伙面前的摊子可是一团糟,留着你本身就能造成不少困扰吧。” “和你聊天很愉快,小觉同学。”诅咒师在逐渐远去的黑暗中说,“向你亲爱的老师问好,就说,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哦,对了。还有一句。”在他的身影最后消失前,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又回头看你一眼,唇边露出一点促狭的笑意,“请告诉他,‘都和说好的一样啊’。” 12、为什么是泪水 *** 夏油杰消失了。 帐同时被打破了。就在下一瞬间,各种各样怪物的咆哮从建筑的各个角落爆发出来,四面八方地往外蜂拥而出。 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咒灵?你挣脱束缚落在地上,震惊地望着头顶呼啸而出的怪物,条件反射地想进行攻击。脑后一阵刺痛,你意识到你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耗尽了大部分咒力。 你竭力驱动起身体,纵跃到最高的楼层上。乙骨站在不远处,身后站着里香巨大的身影。特级咒灵挥动尖利的爪子撕裂了几个敌人,但是对方数量过于庞大。他们看起来一样的不知所措。 这是在市区,几公里外就是繁华的步行街道。这会是一场恐怖的灾难。就算是正常状态,凭借你和乙骨的力量,也不可能在短时间里战胜这么多咒灵。 “小觉——” “和我走。”你说,声音都因为焦急而嘶哑了,“是那家伙干的,他想躲避追捕。” “谁?” “以后再解释!”你大喊道,拉起他就跑,里香在后面笨拙地追了几步,消失在空气里,“他要转移视线,让我们追不到他。所以这些咒灵不会攻击,只会尽可能地往外扩散。我们要赶在它们出去前重新设帐,把它们困在里面!” “但是我们跑不过它们啊!” “我要试一个办法!”你紧拽着他的手,“一,二,三——” 在风声和色块中猛然穿梭,你们出现外围高楼的地面上。你眼前发黑,险些栽倒在地上。乙骨睁大了眼睛,但他什么也没有问,立即抬手做出了设帐的起手式。 “由暗而生——” 忽然。天边失去了色彩。 像一滴浓墨轻巧地坠入清水。又好像十兆当量的□□在白昼里引爆。 天黑了。无声。无光。无垠。宇宙向外蔓延。 那深沉的无限由远及近,吞没了目所能见的一切空间,像一条蕴含着无穷能量与冷寂的死亡黑线向外推进。 ——直到笔直地停在你和乙骨面前。 在那宇宙覆盖的废墟中,上百点疯狂溢散的咒灵信号几乎同时消失了。 “五条老师。”乙骨喃喃说,“是他的领域。” 你浑身失去力气,一下跪倒在地上。 *** 他是这么说的? 还发生了什么? 他有没有给你任何东西? 对战咒灵的实力如何? 他说和五条悟还会再见?有没有提到具体的时间地点? 还有呢?远山同学。这很重要。 “哦……”那群人把你放在临时医疗室里的一张小桌前。你困倦地眨着眼,后背在椅背上直往下滑,“还对老师说‘和说好的一样’……” 竭力维持的昏暗视线里,隐约能看出身边围坐着的人们脸上交换的奇怪表情。这时候,门咣当一声弹开了。 “五条先生!” “悟!” “五条君——” 你望着逆光的高大身影走近,耗空的头脑里,发散地闪过枫井几小时前轻快的声音。 是将军级别的人物…… 有力的手拢住你的肩,你轻轻拉他低头。 “老师,”你小声地说,“凌美姐姐死了……” “五条先生,她之前在说的——” “我听见了。”那人有些尖锐地说,目光转回你身上。一种穿透的、冰雪般的凝视,你摇晃着打了个冷战。 “这里早该结束了吧?硝子你带她去检查一下。” 硝子老师的手贴过来,能感觉到熟悉的清凉的触碰。你把体重靠到她身上,立即就睡着了。 *** 再醒来时你已经在高专的医务室里,毛毯盖到了肩头。晚上的房间很安静,能听到两位老师在隔壁办公室里低声说话。 “看起来意识也不太清醒……” “透支了吧。总之没什么事,休息几天就好了。” “……”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很好玩吗?”五条悟说,声调里仿佛压抑着什么,你从没有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说这些话,表现成那种样子……那家伙觉得很好玩吗?” “从他的角度来看,大概是非常好玩的吧。”硝子的声音平静地回答,“就算是所有人都依赖的五条悟。也会因为这样肤浅的挑拨离间受到怀疑。这种恶劣的生态,这些来自平庸之辈的恶意,不正是他离开的理由吗?不是和‘说好的’的是完全一样的事吗。当然,这终究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而他会坐在家里,想象着你纠结又生气的面孔笑出声吧。” “……还真是冷静啊,硝子。” “毕竟同级都是笨蛋啊。我只好负责做聪明的那个。” “聪明人是还有话说吗?” “不如说是劝告吧。” “什么?” “他已经是坏人了。” “……” “就算是他,也会希望你不要抱有什么幻想吧。” 床边的桌上有水杯。你坐起来去够,杯底在木面上发出咔的一声。 隔壁短暂的沉默。接着脚步声响了,五条悟推门进来。 “小觉……” 他刚开口说话,目光落在你脸颊上,居然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你不由伸手摸摸他之前看的地方。 是咒力残秽,泛着珍珠灰的浅紫色,闪着独特的冷光。诅咒师驱使的咒灵也是相同的颜色。你飞快又往身上瞥了一眼,硝子给你换过了病号服。但还是有浸入衣料的咒力痕迹大片晕染在皮肤上。在被按压着观察过的手腕和肩颈,还能看见模糊的指印。 “哦。”你不好意思地翻过手腕用力搓了一下。虽然对成人世界的逻辑一知半解,还是朦胧地领会了之前空气里强烈尴尬的轮廓。“之前打架被抓住了。这些都是那个,捆着我的咒灵。” “我知道。”五条悟说。 语气相当生硬。他自己明显意识到了,飞快地转变了口吻。 “你觉得怎么——” “我学会瞬移了!”你说。 “哦?”五条悟平淡地说。他走近一点,在床边坐下了。“很厉害嘛,怎么做到的?” “上次和老师练习的时候就在想,靠预判来逃跑好狼狈啊,不该是这样用的。老师可以瞬移吧?那我也可以才对。区别是术式要改成对自己起作用。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是想拽着头发飞起来,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但是我昨天打架想逃跑的时候突然有点领悟到这个是不能直接生效的。老师的移动其实是在用‘苍’压缩空间吧,所以我当时在想——“ 说不下去了。 你尝试着继续开口。 “我发现——” 像容纳万物的苍空一样,看透一切的眼睛平静地望着你。 “我……” 眼泪掉下来了。你徒劳地遮盖一下。老师好像微微叹了口气,安慰地轻拍你的肩。 “没关系,说实话就好了。” “是想要自己解决问题,但还是太害怕了,满脑子都是老师在就好了……” “……” “这样想很糟糕……但是老师在的话就不会死……怎么这样……他过来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发现……” “……” 五条悟没有说话,无言地伸出一只手。你猛扑上前,抱着他的肩膀,伤心地大哭起来。 *** 事情结束以后你躲了五条悟一阵子。想起自己因为危险的场合老师不在而委屈地哭个不停,就觉得尴尬得抬不起头。五条悟大概也有足够多的事情要忙。几乎有一周没在学校出现。所以周末的时候你悄悄去参加枫井的下葬仪式,很惊讶地看见他半隐在树影下的修长身影。 “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问得很奇怪啊。”五条悟说,“认识很久啊。倒是小觉,只认识了几小时吧。” 怎么说呢。是希望他会出现的。但是心里也隐隐有一种悲观的预期。就算是五条悟根本不记得枫井凌美的名字,你也不会感到特别惊讶。 虽然这么说。他也都没有走近到向逝者致哀的位置,只是站在远处的阴影里。你独自去放下花回来,看到有人注意到了这边。是一个面容憔悴的温和男人,也是现场唯一一个咒术师。 他和你们对视一眼,很礼貌地低头致意。 五条悟也点一下头。两人都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你们两个在秋日的阳光下,慢慢往墓园外走去。你心里翻涌着有些悲伤,又有些复杂的想法,终于问道:“五条老师怎么看待普通人呢?” “嗯?你觉得呢?” “需要保护的群体吗?” “哈。”他像是听到什么久远的笑话一样笑了,“可没有这么沉重的愿望。” 但是他还是偏头想了一下。 “某种程度上说,算是战友吧。” 这评价算得上温情了。你轻轻应了一声。但你还是有问题盘桓在心间。 “那……老师怎么看待学生呢?” 毕竟,在这广阔又冰冷的世界里。在这些每时每刻都陷入沉眠的新的墓碑中间。如果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的话…… 他随意地伸手过来。 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把左手递给他。 他握了握,递还给你,有点挑衅地笑了一下。 “来,换一只。” 你无言地又递出右手。 在咒力和规则构建的世界里,精细的术式冰雪般消融,你纤细的手指碰到他掌心。他拢住你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 “是希望吧。”他说。 影子拉长在小径上。日光温暖地照耀下来。 13、为什么是游乐园 期中考试前,五条悟走进教室,告诉大家周末学校组织秋游,一年级可以一起去新开的迪士尼游乐园玩。为了慰劳大家,每个人都有vip服务套票。 面对这个消息,一年级学生分成两个阵营。一边是“好耶!”另一边是“拥有理智的正常人类(和熊猫)”。 “怎么看都是假的吧!一定是游乐园里面发现了咒灵啊!” “腌高菜。” “所以说为什么那两个人会满脸写着相信啊?” “就连悟那家伙都能找到忠心耿耿的粉丝,简直对人性都产生了一点信心啊。” “难道不是产生了怀疑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单纯好骗的咒术师啊?” “好骗的那两个都是特级呢……” “可恶,难道这就是我和特级之间的差距吗?” “确实是包含着任务的游玩,但是和祓除无关。”夜蛾走进来解释说,“咒术世界和普通人世界的联系,很大程度上靠大财阀和世家来维护。那边有出资很大的人提出要邀请年轻咒术师见面。说是想和大家拉近距离,所以选择了更休闲的场合。” “所以说是目的不明的高级客户的见面会咯?”真希站起来说,“我不去。” “不要这么倔嘛。”五条悟抬手把她摁回了座位上,“连老师我都答应了诶。” “我讨厌应酬。有事说事不可以吗?”真希直言不讳地说,“而且怎么连你都要做这种陪笑脸的事啊?五条家缺钱吗?” “怎么说话呢?”五条悟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真希叫了一声,看起来挺疼的,“说了是让你们去玩啊。不需要做什么。如果有讨厌的人搭话,也不用理他们。” “那不是和校长的说法完全相反了吗?” “有人请客,想去就去好了。别的事与你无关。”五条悟比了个拇指,“这是老师重要的人生经验,今天传授给大家哦。” 这话说得夜蛾眼角抽搐,但是他难得地没有纠正。 “咒术师的工作是保护普通人,但不是为他们服务。”他说,“所以你们不需要讨好他们。对方有要求调查的话可以听一下。除此之外,就像悟说的那样,当作放假就好了。” 这么一说,大家确实期待起来。狗卷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在网上查询攻略。熊猫认真和乙骨讨论了怎么避免让人认为自己是拍照吉祥物。而真希嘴上说着不感兴趣,结果还是在周五时约你一起去步行街买裙子。 “当然不是穿给别人看的。”她强调说,“如果对面是讨厌的人,我们就像五条说的那样溜走吧。” “好哦。” “小觉想坐过山车吧?看到你在搜宣传片了。可以去坐过山车。” “还想试这个玻璃迷宫。” “没问题!” *** 不过周日这一天,到游乐园的时候,被介绍认识的人确实算不上讨厌。 “我是圆谷晴,请多指教。”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的金发女孩子穿着传统的日式和服,很温柔地说。 而她旁边长得很相似的黑发女孩子反而穿着很精致的洋装,说道:“我是圆谷雨。” “冒昧地邀请大家来游玩,真是打扰了。” 两个眉目相似的好看女孩子带着歉意的语气,一齐深深鞠躬。礼数十分周全,让整天的课业就是打打杀杀的一年级高专生们面面相觑。 好在五条悟站在旁边,笑嘻嘻地说道:“没关系,不打扰。” 语气泰然自若,连手都没抬,可以说真实地贯彻了“有人请客,不用客气”的人生指导。 而两个女孩子的反应是鞠躬更深了:“没想到还有荣幸请到五条先生。拨冗前来参加这样孩子气的玩闹,真是太惭愧了!” 看五条悟好像还能和她们这样玩下去。真希果断地抢先说话:“两位大小姐是确实请我们来玩,还是有特殊委托要找人做?毕竟如果只是想祓除咒灵,可以直接联系咒术协会。” 这话说得很干脆,但是起到了反效果。因为两位女孩子当即连连表示没有的事,确实是真诚地请几位来游玩的。 真希为难地看向你,你犹豫地看向熊猫,熊猫看向狗卷,狗卷看向乙骨,乙骨看向五条悟……然后乙骨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和气地说道:“两位小姐不要担心,我们不会因为你们是有事想要咨询就离开的。既然受到你们的邀请来到这里,也想知道能不能为你们做什么。不然的话,我们也无法安心地游玩。” 太棒了,乙骨忧太,大家都投去敬佩的目光。不愧是17级最靠谱的大人! *** 在乙骨出色的询问下,两姐妹终于说出了邀请的目的。然而问出来的结果是—— “猫丢了?” 然后所有人又经历了一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循环。 五条悟站在一边,脸转向一侧,看起来是在墨镜下面自己笑出了声。而真希直接地发火了。 “不是我说你们,在场有三个特级诶?大家为了过来都重新安排了任务和训练。就算现在咒灵包围了东京,也很难派出更多高级的人手了。你们就没有更重要的事要干吗?拿着这些钱可以去做慈善吧?” 圆谷姐妹被质问得不知所措,穿和服的姐姐又开始鞠躬道歉。而穿洋装的妹妹有些委屈地解释道:“知道是私人的小事不该兴师动众,但确实对我们十分重要,所以我们讨论之后只邀请了一年级……” 这倒是,这届一年级有全国一半的特级也不是她们的错啊。 “好了。”五条悟拍了一下手,大概终于看够了笑话,而且想去隔壁摊位买冰淇淋,“既然这样,边走边介绍一下丢掉的猫吧。“ 猫是在这个游乐园里走丢的。据说,当时是两位大小姐带着弟弟一起出来玩。中间弟弟迷路又摔倒,所有人都手忙脚乱,结果猫跑不见了。当然不能责怪年幼的弟弟,但是又非常担心猫咪。已经拜托专门的寻猫机构和侦探社寻找过,都没有办法找到。眼看希望越来越渺茫了,所以想找据说有超能力的咒术师们介入试试。 “已经失踪两个礼拜了,听说是已经过了最佳的找到的时间。如果没有特殊的方式可以追踪的话,就当作是请大家来游玩。为此妨碍了重要的工作,真是非常抱歉。请千万不要生气。” 两位大小姐过于礼貌,听得让人又头疼又没有脾气。你说道:“我可以试试看。请带我到最后看见猫的位置。真希你们就去玩吧。“ “我们也去吧,你一个人没关系吗?” “只有我可以看见时间线索啊,大家一起去反而太兴师动众吧。” “那我也去吧。”五条悟重新出现说,一手拿着三球的甜筒,一手递给你一个鲜奶棒,“既然是关于视力的工作,我和小觉一起去肯定没问题。” *** 被熊猫称为“地表最强找猫组合”的队伍出发了。都穿着休闲装,手里拿着雪糕,总之是很不专业的样子。尤其是雇主还在一边含着泪感恩道谢,让人更加不好意思了。 在据说是猫咪走丢的音乐喷泉区域闲逛了半小时。你还是没有找到线索。地面上时间掩盖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实在是很难辨认出某一只独特的小动物是否曾经路过。 趁两姐妹凑在一起回忆路线的时候,你拉五条悟低头,小声问道:“老师,你有用六眼找宠物的经验吗?” 一队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从旁边路过,其中一个忽然掉头回来,红着脸塞给五条悟一个冰蓝色带闪粉的米老鼠耳朵发箍,然后又飞速跑走。 “没有哦。” 你大为紧张:“那怎么就这么爽快地说会解决啦!” 五条悟研究一下那个米老鼠耳朵,毫不介意地戴上了。远处传来一阵小声尖叫,他漫不经心地回头眨了一下眼睛。 “是啊,完全没信心哦。所以一切都拜托小觉啦。” 好过分啊! 你瞪着他刚要抱怨,刚才过来送东西的女孩子又冲了回来。 “对不起刚才一时冲动实在是太无礼了!请不要生气这个送给你!” 然后在你头发上也扣上了什么。 “你们超级可爱!我给二位拍个照吧!” 直到她把手机塞还给你又跑掉,你才反应过来,摸了一下头发斜戴的米老鼠耳朵。 拍下的照片上,你一手抓着歪掉的粉色米老鼠耳朵面向镜头,惊奇地睁大眼睛。五条悟戴着他的蓝色老鼠耳朵从侧边靠过来,一脸戏谑的神情。 背景是蓝色的天空和飞溅开的音乐喷泉。 “拍得不错。”老师笑眯眯地评价说,“也算是体验过游乐园的氛围了。” “还在找猫啦老师!请多少关心一点!” “那边的水池管道下面那个就是吧。” “啊?” *** 结果真的在管道下面。意外地是只一点也不名贵的普通玳瑁猫。两姐妹欢天喜地地道谢不断,捧着喵喵叫的宝贝走掉了。 “那个猫,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熟悉。” “居然还有认识的猫吗?” “不会啦。可能是看起来像某只网路上有名的猫吧。” 你伸手把老鼠耳朵摘下来,发现没有地方放,又戴回了头上。五条悟伸手戳了一下晃动的粉色面料。 “还有一个半小时。” “啊,老师今天是有任务的吗?” “是呀,所以要在毁灭世界的危机到来之前去玩最难排队的项目。” “那我查一下攻略!” “那倒也不用。之前有想过玩什么?” “果然还是玻璃迷宫吧!老师能飞的话,会觉得过山车很好笑吧。” “不会啊。玻璃迷宫的性质差不多吧。” “说了很糟糕的实话啊,五条老师!” 14、为什么要学国文 *** 期中考试结束,你被叫去校长室汇报你的学习成果。 首先,文化课均分勉强过了及格线,但是是靠一骑绝尘的物理和数学拉上来的。 “这个偏科有点严重吧?”校长说,“虽然没人会关心特级咒术师的学历,但好歹要把国文学及格啊?” “上课都有听啊。”你小声辩解说,“但是考到的古代名人还有俳句全部没有听说过。” “是失忆症患者诶。”五条悟也声援你,“会好好说话已经很厉害了。” 说什么啊,连你都想打他,校长的脸色也很难看。 “那也不行。”夜蛾说,“晚间训练的时间减掉一个小时来看书,还不能提高的话就把周五空出来补课。” 原来学校这么关心学生的综合素质啊。 “不然以后怎么写任务报告啊?别想像你班主任一样都甩给别人啊!” 然后是主业方面。体术只能说差强人意,但掌握了瞬移以后很难被打到,所以在检测科目里得到了意外的高分。咒力超过了普通一级的水准。能熟练使用三个时间领域的术式:对自己的高速移动;对敌人和其它目标的行动控制和预判;还能在小范围内回复无生命体的时间状态,算是侦查类的技能。 对战方面,目前最高的战绩是在五条悟面前坚持七分三十秒。 夜蛾非常震惊:“你开玩笑吧?” 听起来好像你已经是哥斯拉级别的怪兽,其实也没怎样。关键在于五条悟无法对你使用他杀伤力巨大的咒力和术式攻击。而你在掌握预判和瞬移以后,确实比较难抓到。所以两个人的对练看起来像满场风声的大型躲猫猫现场。而当他靠近到能进行物理攻击的距离时,你就输掉了比赛,因为这时候已经处于咒力耗尽的崩溃状态了。 短时间内咒力提升了这么多,老师毫不手软的魔鬼式教学功不可没。 夜蛾沉思了一下。 “你有试过主动进攻吗?” 试过。但是实际效果上来说比较像自投罗网。毕竟以五条悟来说,最大的阻碍是抓不到你啊。 “老师也有站着不动让我打过,效果有限。”你继续解释说,“我能改变的与其说是时间,更像是包裹着目标的时间的外侧。关于它的另一侧,我还不太明白。” 就好像烤肠裹着锡纸在火焰上烘烤,你可以抖动外侧的锡纸,让烤肠震颤起来,让它滑倒、折断甚至破裂成碎块。 但真正造成致命危险的,引发质变、摧毁存在本身的力量,是那灼烧的火焰。 对此你一知半解,并且在尝试时抱有畏惧。毕竟曾经在无意中直接把人变成干尸了。 夜蛾没说话,大概也是想到了木乃伊事件,觉得不太好鼓励你。五条悟这时候说:“关于时间外侧这个说法我有个想法。” “怎么说?” “小觉是通过压缩自己外侧的时间进行瞬移的。加速越过需要长时间跨越的距离,但还是在连续的空间之中。”他语气难得正经,但手上还是很夸张地画了个图形,“那理论上说,如果攻击周围的空间,产生的震动打断这种连续,就可以阻止她的移动。” 你:“可是你怎么判断我往哪里去?” 五条悟:“把整片空间都切碎就好了吧。” 夜蛾:“等一下?” 你想象了一下:“感觉可以,但很浪费力气吧?” “小看老师了吧?现在就可以把东京轰成平地诶。” “是说性价比很低。” “最近变骄傲起来了啊小朋友,去试一下吗?” “那我要吃第八街新出的奶油泡芙棒。” “那个不好吃哦。” 夜蛾:“喂。” 夜蛾:“……算了,你们要搞什么实验总之不要在学校里。然后小觉啊,叫你来其实是有个任务。” “好的。是什么?” “既然五条悟都抓不到你,去参加姐妹校交流会的团队赛肯定没问题吧?” “……啊?” *** 你和乙骨背着包在校门口,一年级的同学们前来送行,分享了关于两届交流会的八卦。 “据说上一届的绮罗罗学长和秤学长打赢了。但是因为术式比较反常,被认为是作弊取消了成绩,还被对方同级嘲讽。两个人都非常生气并且表示有机会见到会教训对方的所有人。所以校长觉得还是不要把他们送去自找麻烦比较好。” “感觉我们两个人去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说,“也会被嘲讽的吧。” “我也这么想,去两个特级太多了吧,欺负人了啊。”熊猫说,“正道原本只报名了忧太。是对方发回意见说一个人的代表队会被认为是团赛弃权,才又把小觉加上了。” “有这种规则啊。” “没有听说过。大概是想看看你们两个的实力才特意加上的吧。” “……哦。” “不要紧张。”真希安慰你,“就按平时发挥就好了,一定可以把他们都打趴下。” 你:“我没有紧张……就是那边的人,好像不是很友好。” 曾经和京都方面的加茂遇见过,对方毫不掩饰地当面称呼你是“危险品”,还说上层把你的概念认为是“咒灵”。 乙骨忧太就更加了,他身上就跟着真的咒灵。在医院事件后,还因为里香的显现被认为是和夏油杰勾结,经历了很冗长的调查。 “这种事没什么好在意的。”真希说,一边一个地敲在你们脑袋上,“说难听的话的人永远不会因为你的表现就改变看法。只要毫不客气地打他们的脸就可以了。所以你们两个不许输哦。” “好的!不要打那么重啦!” *** 来带你们去车站的是曾经合作过的飞鸟监督。五条悟说是临时接到任务,要在京都那边和你们汇合。一直到晚上你们入住了京都校安排的别馆,他也没见到踪影。 作为具备着良好自我管理能力的学生,在没有带队老师的情况下,你和乙骨开始自己讨论战术。 “我可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用瞬移的方式去得分就可以了。” “如果你被包围的话,我就按顺时针方向偷袭。情况有变的话,我就大喊‘流萤断续光’。” “啊?这是什么意思?” “‘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意思是我要间隔一尺方向地出现!” “……” “如果是’木樨花正开’,就是间隔两个敌人,你觉得怎么样?” “最近是补习了多少国文啊?” “每天晚上都有在读!”你从背包里掏出巨大的和歌选集,“我都带过来了!我们可以研究一套暗号!” 黑发男生对着松尾芭蕉的封页沉默了半分钟,好像在友情和学校荣誉中抉择,最后把书还给了你。 “这样效率太低了。”他真诚地说,“你直接动手就可以了。” 如果认真的乙骨同学认为你的想法有问题,大概你是真的有问题。 你垂头丧气地把书盖在脑袋上,向后倒在光洁的地板上。 “所以说做咒术师根本不需要学习国文啊!” 乙骨试图安慰你:“用在战斗里做暗号大材小用了,你可以用这些来考虑高级一点的技能。” “比如什么啦。” “……领域?” 你坐了起来。 “那天看到五条老师的领域只觉得‘得救了’没有别的念头。但是回去以后我一直有在想这个问题!好酷炫啊!而且名字也好厉害。怎么能取一个‘无量空处’这样听起来很有气势又很神秘的名字呀。啊,果然是国文素养不行吧!确实要多读书啊!” “可能应该先学习怎么产生领域,而不是起名字……” “难道忧太没有想过吗!” 乙骨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看向了一边。 果然都想过啊!你胜利地把诗集举起来。话题至此彻底地跑偏了,一直到早上,也没人再讨论战术的事情。 *** “我来晚了!”飞鸟匆匆地把车停在别馆门口说,“给大家带了早饭。小觉和忧太休息得怎么样?昨天看了赛制有什么体会吗?” “觉得五条老师真是完美的人类。” “哈?” “很会起名字。” “?” *** “我是庵歌姬。”穿女巫服的老师温声说,“是京都高专的带队老师,欢迎你们来到京都!看起来都很乖啊,真不像那家伙带出来的孩子啊。他人呢,怎么这种场合都放学生自己来啊。” 虽然语句间多少带着点对五条悟的嫌弃,但态度还是很友好的。相比之下,后面跟上来的家伙实在是眼熟得醒目。 “养狗当然要选听话的啦。但是不要被表象蒙骗了,对外人会咬得很凶哦。” 乙骨轻轻问你:“这是谁啊。” 你转过头:“禅院家的人。你不要理他就好了。” 歌姬老师看起来也不是很欢迎,她蹙起了眉头。 “你怎么在这里。” “家里有小辈第一次参加交流会,来看看不是应该的吗?”金发男人说,目光有些恶意地扫过对面的队伍,能明显看到一个和真希长得很像的黑发女生垂下了头。 “毕竟是没有什么天赋,本该呆在家里烧水做饭的女人。如果咬不过别人的狗,就没有继续出来丢人现眼的必要吧?” 你手上还拉着乙骨,没忍住自己先开口了:“这样评价别人太过分了吧?” “嗯,我没有说是哪条狗啊,应得很快啊。”禅院直哉说,转过身来,和之前见面相比,这次脸上带着更明显的不屑和厌恶。 “好了,直哉君。”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走过来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没必要在此多费口舌。” “乐岩寺校长,”歌姬有些不安地说,“就算是家属也不能干扰现场。何况是对学生说这样打击的话……” “直哉君是总监会派下来的裁判。”乐岩寺说,苍老面孔上的双眼淡漠地扫了你和乙骨一眼。“何况他说的有什么不对。五条悟不顾总监会的劝告,施恩早该被祓除的特级被咒者,收留来路不明的诅咒,让他们成为自己的私兵,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吗?” 真是过分啊,把刻薄的骂人话说得这么厉害的样子。你紧攥着乙骨的手,气得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没办法立即说回去,国文课果然很重要啊。 15、间幕:日出 虽然还只是十一月初,北部已经下起了大雪。著名的观景索道因为事故暂停开放了,令许多远道而来的游客大失所望。到第二日凌晨,则听说景区已经恢复正常,但是索道仍然在维修,想要到山顶看备受推崇的日出必须徒步前往。 听到这样的消息,天性懒散的二十一世纪废宅游客们就都放弃了。但在此行中的恰恰有一位喜欢极限运动的登山客。这位勇士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带着护目镜、风帽和登山杖,在天尚黑时就出发,顽强地在积雪山道上前进着。 当这位孤独的挑战者终于攀登到山顶时,正是天色将亮未亮的黎明时分。他掏出手机打算拍照庆祝,却看到已经有两个男人站在寒风凛冽的高崖边。其中小个子男人在羽绒外套里穿着打卡上班一样的黑西装,已经十分地古怪。另一个高个男人则干脆在衬衫长裤外搭着立领风衣,脚踩尖头皮靴,脸上戴着墨镜,没有一点畏寒的样子。 与他们的着装一样奇怪的,是他们久立的姿态。登山者以他引以为傲的专业能力得出结论,这两个人不像是在景区开放后开始往上爬,倒像是昨夜就没有下来过似的。 “喂,伊地知。”穿风衣的男人突然问道,“我是个好人吗?” 什么啊。登山者不禁想道。一般好人会问这样的话吗?也许是黑手党也不一定。 而被问对象的反应,也完全像是被黑恶势力压迫的可怜负债人,吱唔了片刻,用犹犹豫豫的口气说道:“您是好人吧。” 面对危险家伙的时候,这种回答太勉强了吧! 热心的登山客不禁竖起了耳朵,并且检查了手机的电量。虽然在这种没有信号的地方肯定不会见义勇为,但是难保不可以留下点线索回去报案用。 危险的风衣男却也没有计较,高兴地回答道:“这样啊。”然后紧接着问道:“那我是笨蛋吗?” 我知道,这是送命题!登山客往山崖的阴影里后退几步。但因为好奇这场对话的进展,又忍不住往前探出了脑袋。 被叫做伊地知的男人大概也感受到了这个问题后的危机,这次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五条先生,您不是。” “哦。”那位五条先生回答,语调骤然冷漠下来,“那你说,那些家伙把我差遣到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找一个二级,是觉得我蠢,还是觉得我不够坏呢?” 即使在零下的寒风里,也能感受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刺骨威压。登山者双膝一软,差点坐倒在地上。此时那个确凿是邪恶反派的白发男人侧头向他的方向望过来一眼,在暗弱的天色里也能看见眼睛中的冷光。登山客浑身一震,顾不得什么报警或保留证据,扔下背包,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去了。 惨被好心路人抛弃的伊地知却没有被吓得跪地求饶。他耷拉着脑袋沉默了半晌,然后用一种与其说是畏惧,不如说是无可奈何的语气回答道:“之后还有一个支援申请在高知县。到京都的航班排在明天晚上。您想要的话,我去调解一下。” 五条啧了一声。 “伊地知,连你都懒得应付我了吗?“ “不是的,五条先生。”对方愁眉苦脸地回答说,“但是您这样问,我真的想不出怎么回答啊。” 阵风卷着雪粒吹来,姓五条的男人伸出长腿,用高帮皮靴的靴尖把聚集的雪块踢落到黑暗的悬崖下面。他一边做着这样孩子气的举动,一边说道:“我和上面那些老家伙互相看不顺眼已经很久了,知道为什么他们一直在容忍我吗?” 伊地知尽职尽责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知道,我也在努力忍住不把他们全都杀了算了。” “……” “这样反而达成了平衡。他们知道我做不了什么来改变现状,我也知道他们对我要做的事没办法阻止。在双方的底线上有来有往地踩踏着。所以我们可以和平相处地到现在啊。” “但是呢,”男人用靴跟碾碎最后一团雪块,说道,“今年发生了一件可能影响平衡的事。你说是什么呢?” “是远山同学的出现吧?” “还是会认真答题的啊,前辈很欣慰哦。” “……” “小觉凑巧是被我捡到了。如果出现在那边,会被当作小公主一样地供起来吧。但是既然是在我这边,又起了这样的名字来表态,只好考虑抓到或者杀掉,把有用的部分利用起来。” “这、五条先生——” “但是这样的决策很冒险啊。听说是专门克制五条悟的道具,万一实际没有传说的那么好用怎么办?动了五条悟心爱的学生,把杀意都挑明了,却不能趁机将死他,这不是在往自己的棺材上面添土、在挺着脖子往刀刃上撞吗?嗯?伊地知,如果是你的话,这时候会打算做什么?” “……” “动动脑筋啊,只有我一个人思考这些,容易变得超级生气欸。” “您不要冲动!”伊地知立即说道,前额上甚至隐隐出现了汗水,好像对方真的下一秒就会跑出去毁灭世界,“想必是先找机会好好测试一下目标的能力吧。” “答对了。”对面的人打了个响指,“想找家长不在的机会,全面地观察一下吧。说不定很精心地设置了项目呢。所以我们现在会在这个地方啊。” 一阵沉默。伊地知语气很小心地问道:“所以,需要把航班改到今天早上吗?” “高知的报告等级是多少?” “孵化中的特级咒胎。” “想必不敢耍我两次吧。那就先去那边吧。” “啊?” “虽然有点遗憾,不过小觉还没有表现出压制我的能力啦。” 晨曦正在山顶渐渐升起,分层地把雪地照亮成浅金和粉色。初生的太阳散发出毫无攻击性的温柔微光。 姓五条的男人拉下墨镜,对着玫瑰色的朝日笑了一下。 “因为没有强到可以威胁老师,所以被保护了。那孩子如果知道,大概又会露出不甘心的可爱表情吧。” 16、为什么是子弹 “‘零号’远远没有表现出对五条悟优势的能力。” 黑暗的空间里点亮着若干漂浮的门扉,把面孔隐藏在阴影里的主持者如此说道。 “高速移动用来近身,无效化来突破防御,攻击豁免则可以争取到出手时机,本该是深思熟虑的配置。但是她没有足够强大的技能来施加最后一击,这就让威胁变成了空谈。对于五条悟来说,不能瞬间重创他的袭击,顶多造成些心理上的惊奇罢了。如果真有人制作了’远山觉’这样一个项目,只能说在关键性能上有重大欠缺。” “目前阶段,她的效用更接近于’避免被五条悟杀死’,而不是’杀死五条悟’。毋庸多言,这两者之间有天堑般的分别。” 主持者停顿了一下。 “另外,这样的武器需要出其不意才能有最大的功效。用不完全的形态出现,何况还被目标本人捕获,实在是严重的浪费。” “如果这位隐藏的制作者就在我们之中的话,不如开诚布公地出来认领,也有利于后续的改进。” 明灭的烛火中一片沉默,没有人回应。 “没有人会承认这种事吧?”与会者之一不耐烦地说,引起了一片嗡嗡的低声赞同。 “就算具备致命的攻击力,就能有效果吗?”另一位与会者提问道,“刺中心脏,斩断喉咙,穿透大脑,都无法杀死他。这些都曾经被禅院甚尔和天逆鉾证实了。’零号’从效用上说,不过是天逆鉾会走动的版本,目标还受到限制,看不出有什么意义。” “物理攻击是无法奏效的。那个人的躯体时刻都在重生,已经算是超越人类概念的存在了。” “你是说咒力上的攻击就有效吗?” “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豁免五条悟攻击的术式,如果能得到的话,也是一个危机时保命的承诺吧。” “这个承诺可以分享给多少人?” “死者身上剥离的术式不可能划分超过三次。” “诸君若是不急着把他指名庇护的学生剥皮抽筋,倒也不必面对这个危机。” “真是荒谬,杀死应对五条悟的武器,最大的阻碍居然是五条悟。” “他收这个学生到底是为什么,研究如何自杀吗?” “搞不好是什么古怪癖好吧,有些人就是喜欢咬起来会痛的类型。” 低哑的笑声在空间里回荡开来。 “诸位大人听起来都还很轻松啊。”一个轻柔的声音说道,在回荡空间的干枯笑声里。这个声音似乎格外年轻,也格外具有讽刺的意味,“毕竟,只要危机没有到达眼前,就都可以闭着眼睛,假装看不见。过去十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笑声逐渐地停止了。 “是谁在提问?”主持者质问道。 “是在今天的议案上具有微薄的见解,而被有幸邀请到的无名小卒。”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帷幕后面查询和回应。 “好吧,这位胆大妄为的旁听者。”主持者冷冷地说道,“总监会邀请你作为顾问,不代表你可以任意妄言。小心你的言辞:你对总监会的决策有什么异议吗?” “恕我直言,诸位大人对敌我双方的形势有极大的误解。”对方用男女不辨的圆滑的声音说道,“诸位大人似乎都觉得,只要不招惹五条悟,他也不会反过来对你们造成什么损失,或许还会有所帮助……当然,表面上看来,确实如此——” “事实上也是如此。”主持者冷冷地回答,苍老的声音里增加了威严,压过了黑暗中一些不安的骚动声,“过去十年来,诅咒的数量被压制,我们在现世的影响力也在稳步增长。总监会并不是迫于武力而与‘六眼’达成一致,只是在各取所需。或者说,面对难以驯服的对象,我们采取较为怀柔的策略。” “‘怀柔的策略‘,”那提出质疑的顾问含笑说道,“听起来真是不错,只可惜,我猜五条悟并不这么想吧?” 一片更大的私语声。 “在下知道,在在座的许多大人眼里,五条悟还是你们中的一份子。”顾问柔声说道,“有人觉得他在高专只是一时的任性,有人觉得他只是在满足个人的怪癖,还有人等待着他回心转意,回到家族事业上来……总而言之,诸位仍然对他抱有长辈般的期望,认为他是值得挽救的可塑之才。” 列举的描述与几分钟前热火朝天的“能否杀死五条悟”的讨论并列,显得非常滑稽,但座中颇有人微微点头,似乎没有发现这个讽刺。 “……但在五条悟看来,在座的诸位都是无能,无聊,无力又腐朽的废物,是总归要被抛弃的棺材里的死人。”那人继续和声细语地说道,平淡的言辞中仿佛翻涌着巨量的恶意,“而他十年来的服从,不过是在等待,等待着一个能亮出屠刀、让一切都重组的时机。他的这种傲慢的等待,就算是再怎么眼瞎耳盲,装聋作哑的各位,也应该能体会到一些吧?” *** 在你刚刚入学的时候,乙骨忧太还是一个被人打招呼就会吓一跳,说三句话里两句半都在道歉的腼腆男孩子。但也许是咒术师训练真的很让人成长,也许是对自身诅咒的心结逐渐放下,又或许是因为身边的老师同学们脱线到没有一个靠得住(!)……总之,和你一起站在赛场上时,乙骨同学斜背着长刀,神色警惕又严肃,怎么看都是超级可靠的战友! 于是你也坦率地和他商量道:“你有没有觉得,他们都在针对我?” 可靠的乙骨同学回以一个简洁的短音:“是。” 由于参赛双方人数差距很大,这届交流会决定把团队赛和个人赛结合在一起举行。在六个小时时长的赛程中,作为场地的森林范围内会按时释放入一定数量待祓除的咒灵。比赛结束时,祓除最多的个人和团队会分别获得个人赛和团队赛的胜利。 与此同时,当祓除目标重叠、选手陷入抢夺得分的情况时,选手之间可以发起挑战对抗。这种战斗仅限于挑战双方之间,以一方主动认负或失去战力为结束,团队成员不可以干涉。个人战斗中每战胜一人的选手,可以获得额外的一分,最后算入总分中。 听起来还是相当合理的规则,实际上为战斗力较强、但人数较少的东京队增加了获胜几率。只除了……对方校队的所有选手,都会来抢你的分! 在不到一个小时内,你被卷进了五次战斗。其中有两次你甚至没有攻击咒灵,对方直接就向你提出挑战了。 “这是车轮战术吗?”你对乙骨抱怨说。在上一场忙乱的迎面冲突后,你们两个选择了颇为狼狈的撤退,你直接拽着战友从场地中心瞬移跑走了。“他们打算一直拦着我直到把我累趴下为止吗?这也太阴险了吧?” 对人多的京都队来说,这确实是个有效策略:只要派一部分人用强制挑战把你和乙骨一直困在个人对战里,剩下的人尽管去得分就可以获胜了。 乙骨摇摇头,但是没有说话。你们两个躲在一棵大树的树冠上。他站在枝桠上俯瞰着地面,过长的额发垂到眼角,黑眼睛暗沉,看起来有些阴郁。 “喂,”你忍不住戳他一下,“你不要介意哦。” “嗯?” “他们都选我肯定是觉得我跑得快而且比较弱啦。”你说,“忧太超强的,五条老师都叫我不要嫉妒你了!” 乙骨微笑了。这个笑容里有点无奈的意思,你和真希为谁买午餐汽水互相推脱时经常看到。他说道:“我不是担心——” 这时候一发子弹“嗖”地一声打在你们站着的枝干上。 “喂,就是你,绿眼睛的倒霉鬼。”长着和真希一样面孔的京都队员站在几尺外的地面上,挑衅地用枪口指了指你。“我要挑战你哦。” 你往远处看了看。森林中走出五六个人影。由有过一面之缘的加茂宪纪领队,刚才休息的几分钟里,对方队员已经再次把你们包围了。 “你们这样不公平吧。”在你回答之前,乙骨伸手拦住你说,“我可以和你们打。” “挑战期间队友不可以干涉。”加茂说,“你是打算违规吗?” “那我挑战你。”乙骨冷冷说,把长刀取下来遥指着他,气势惊人的黑色咒雾从刀脊蔓延开来。“是加茂学长吧,我向你挑战。” “哦,好。”加茂淡定地说,“我认输了。” 他显然知道如何应付乙骨忧太:这位年轻的特级已经能战胜强大的咒灵,却还无法应对玩弄规则的人类,乙骨有些无措地回头看了你一眼。 你脸色更加茫然:怎么还能这样搞。对方到底是多想把你打下场啊? “那我和他们打,你去尽量得分吧。”你轻轻对乙骨说,“我看他们除了那个叫东堂的,其他人都在这儿了,肯定赶不上你。” 黑发男生叹了口气。 “他们根本不想比赛。他们就是想打你。”他简要地说。 你眨了眨眼睛。 “哦。” “所以——” “那太好了!”你高兴地说,“那我们不是稳赢了吗?” *** 对手们或许并不想比赛,你却有想要取胜的理由。你从树梢落到地上,面对着真希的双胞胎姐妹。乙骨在树冠上扫视众人一眼,然后身形一闪,转进树林里消失了。 “怎么,队友扔下你跑了吗?”斜握着枪的女生嘲讽道,“还以为特级被咒者和超级倒霉鬼之间会有什么非比寻常的友谊呢,看起来也不过如此啊?” “像你们这样围攻一个对手还要成群结队的人才奇怪吧?”你嘲讽回去说,“他当然是不想浪费时间啦。” 对方简单明了地向你开了枪。 *** 从咒力量上来说,在场的京都学生应该没有一个是你的对手。但你虽然移动和反应很快,却也没有足够有力的攻击手段来很快地结束战斗。因此,消耗战对你的影响越来越大。 而且你明显地意识到,与之前和你对战时相比,京都校的对手正在给出更多样化的攻击方式,好像他们在随着和你的对战不断增加自己的筹码似的。 “怎么,你是在让着我吗?”真依语气厌恶地问道,她刚刚近距离开枪给你一击,随即转身一脚踹在你胸口,“之前就感觉到了——下手很轻啊,你是想让着我是吗?” 这一下力道很凶悍,你飞出去十几尺,及时调整位置落到地面上。 “喂,问你呢?你这个可怜虫有什么资格觉得能可怜我啊?自己要付的代价就足以把你掏空吧?” “在说什么啊。”你喘息着回答,恼火地按了一下颈侧的淤青,“只是因为你和真希看起来——” “那就更恶心了。”对方用着和你的好朋友一模一样的脸,抬起枪口说道,“活该被打穿吧?” 那出膛的一梭子弹与之前截然不同,向你扫射而来的时候。你不仅因为难以回避的速度,也因为武器中蕴含的似曾相识的咒力,而小声地发出惊叫。 在最后一瞬被扭曲到一侧的两发子弹擦过你的手臂,血液流淌下来。 “场外援助有点多吧?”你感到疼痛的冷汗滑下颈侧,忍不住问道,“那是五条老师的东西吗?” 短发女生不屑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倒是站在一边的加茂说道:“可以理解为充满好奇的共同体吧。” “哈?” “什么样的攻击可以豁免,什么样的防御可以破开,你的数据一直很含糊啊。”加茂还是用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回答道,“上层想要知道也是很正常的吧。比如说,从刚才的测试看,并不能回避其他五条族人的咒力攻击啊。” 这幅对待小白鼠的样子真的是很欠打啊!你一言不发地发动了瞬移。身体从空气中出现在真依背后。她的武器被突然袭击击落在地上。你正准备发动下一次进攻,她果断地一翻身弹跳到另一侧,后退了一步,举起手说道:“我认输了。” 这样看起来很好玩吧。你能看到对手们脸上的笑意。你侧身转了半步,正面着他们。 “我和大家玩个游戏哦。”流转着光芒的绿眼睛依次望着每个人。“所有人——不许动。” *** 你熟练掌握的时间类技能,包括让敌方在时间轨道上加速或放缓,并以此产生攻击。因为咒灵和咒术师对手的□□素质都非常强悍,并且往往是有备而来,高速移动产生的冲击力很少能产生一击制胜式的攻击。需要反复多次打击才能奏效。 但如果你只是想回避战斗,就容易得多了。 “太小看我了吧?”你对站在原地不动的对手们吐槽道,他们脸上都凝固着惊讶的表情。加茂眯缝着的眼睛睁大了,身体在微微颤抖,你伸手命令式地碰一下他的手臂,颤动立即停止了。 “二级以下能维持二十分钟以上吧。” 毕竟你甚至可以截停进攻状态的五条悟啊。 “每隔一会儿再来一下,一下午就过去了。“你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身边站着有可爱蓝色头发的三轮霞,双手凝固着摆出一个拔刀的姿势,好像是打算用什么奇怪的术式。你把她手里的刀拿下来看了一下。“完全不像竞赛了。我想光明正大地获胜啊,你们这样很过分吧。” 虽然看起来很超越常理,但是截停对手仍然属于“时间的外侧”。在特殊的视野里,你能看到凝固的时间像一块脆弱的琥珀,包裹着你捕获的对手们的生命在其中健康地流动。好像富有活力的鱼群在渔网里挣扎弹跳着。冥冥之中,这给了你一种奇妙的领悟,你不由闭上眼睛来更深入这种视觉。 然后另一发子弹从空中呼啸而来,在你睁开眼睛的瞬间,毫厘之差地从你脸颊边划过。 17、为什么被讨厌 那随着子弹而来的咒力你很熟悉,在之前的战斗中刚刚接触到。 “是姓五条的前辈吗?” “既不是前辈,也不姓五条了。” 对方把端着的枪械甩到背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你。是身材高瘦的女性,短发,穿迷彩上衣和工装裤,踩着高帮皮靴。她耳朵上打着银环,裸露的胳膊上纹着几何图案,浑身散发着粗犷的军用风格,看起来和京都众人格格不入。 鼻梁上架一副画着复杂线条的深绿护目镜,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颔。 “京都的新生真是越来越弱了,预定的项目测试了三个都没有吧。怪不得那家伙敢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听起来和加茂等人是一波的,大概是他们的外援。你犹豫了一下。 “所以,这位……姐姐,还是要打架吗?” 对方扑哧笑了。 “你还真是一点也不像啊。” “和谁?” “五条悟啊。给你起这样大张旗鼓的名字,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她回答的时候,你变换姿势,用余光观察了一下场地。 “担心被包围吗?那倒不必。”对方说,从潜伏的树干上一跃而下,“毕竟还没那么多人准备好面对最强的追杀。” 意思是她有这个准备吗?你忍不住发问。 “如果和五条老师有关——” “知道禅院家的小姑娘为什么特别讨厌你吗?” “不想知道。” “哦,很傲慢嘛?不关心对手怎么看待自己,这一点——还是比较像的呢!” 骤然狠戾的话语抛出时,敌人抽出一把西式猎刀,劈面向你袭来。 你本能地避开了第一次近身攻击,她紧跟着转向一记横劈。此时一阵咄咄的轰鸣破空而来,居然是两部自动枪械从远处一齐扫射。这位高级术师显然已经观察了一阵,并且分析出你时停技能的局限:被对方的咒力等级限制,而且要在视线范围内才生效。 袭来的子弹和刀刃寒光同时击至,你正要瞬移,猛然意识到身后还站着五个凝固不动的京都学生们。 一声沉闷的钝响。利刃劈到了你抬起的手掌上。冷色金属与阳光下透光的白皙手掌紧挨在一起,却没有涌现血液。刀刃不自然地咯咯作响,在前斩与后撤的两种力道中僵持不动。 你抓紧时机,抵着刀刃飞快地望向远处,环绕着你们涌来的子弹全部落地。十余米外灌木里的两部机械枪口被扭向天上。 ——然后对方扔下刀合身撞在你胸口,力道像一台重型机车,当场把你踹倒在地。 她反手一捞,正好接住了落下的猎刀,顶在你脖颈上。 “喂,小丫头,这也太容易对付了吧。”她弯下腰,拉长声音说,“为这个死掉很不值得吧?” 猎刀映照出你的侧脸。你眨了眨眼睛。 “你不会马上杀我的。” “觉得自己很重要吗?”她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这样的小孩——” 她的话戛然而止,爆炸的咒力和刀锋撞在一起。刀刃向两个方向扭曲,一下断成碎片。她的身体在原地停顿片刻,而你弹跳起来,出现在了十几尺开外。 “知道为什么我不想听自己哪里讨厌吗?因为所有人都非要花时间告诉我不可。”咒力图像在空气里闪动着,对手的存在渐渐成型,你的双眼紧盯着对手,向她警告地抬起一只手,“你真的打算和我拼命吗?死法可能会很难看哦。” “生气了吗?这样反而比较有活力哦。”女人悠悠地说,把碎裂的猎刀扔到地上,她身后还背着一柄样式古怪的长剑。她反手慢慢拔出半截。这仿佛是一个开战的姿态,你沉默地注视她。忽然,她手一松,利刃滑落回鞘里,剑柄碰出清脆的一响。 “那就算了吧。” “……?” “感觉到了。会死哦。”她说,“这点钱只能让我给五条添点麻烦,要我送命远远不够啊。” 她悠闲地走过来。明明两个人之前都动了杀心,现在却若无其事地伸手摸你的头发。你警惕地闪开了。 “你知道咒术世家的孩子们最恐惧、最期待、最痛恨又最崇拜的东西是什么吗?。” “啊?” “是天赋啊。”她说,把护目镜往上撸到前额,露出一双灰白色的,看起来毫无生机的眼睛。 “看着你这种天真的表情,没有经历过渴望力量的全身心的祈求,没有体会过被命运抛弃的全身心的绝望,却拥有了我们糟糕的渣滓们献出一切也得不到的东西,很难不让人讨厌诶。” “……” “但是呢,这件事情也可以这样想。”她含笑地伸出手来,这次你迟疑了一下,她用指甲划过你颈侧淌血的伤疤。“你这家伙可能是我们全世界对有那双眼睛的人的诅咒哦。’把最强大的那个拉下神坛来。让他也尝尝失败的滋味。’估计也会产生这样的咒灵吧。” 这时候一声巨响。乙骨忧太落在你们面前,把地面砸出了一个大坑。 “你是什么人?”他冷声问,实质化的黑色咒力萦绕周身,即将奔涌而出。 “啊呀,小伙伴来了。”这位不姓五条的女人说,很悠闲地把指尖上的血液抖落进一个小瓶里,“任务也算完成一半了,再见啦。” 在你们反应过来之前,她的身影像是一下子缩小成一片,瞬间地飞向密林里消失了。 “要追吗?”乙骨问,但这时候已经看不见对方的影子了。 “学校里有人接应她吧。”你说,“早有准备的样子,估计追不上。” 这时候旁边传来一阵响动。你抬头望去,发现是之前被你冻结的京都学生们重新动弹起来。本不该这么快才对,但你在战斗中消耗挺大,大概术式的效果减弱了。 你抬起手想施加时停,面前的对手们无不露出惊恐的表情。你想了想,干脆问加茂道:“还打吗?” 对方脸上浮现出苦笑:“刚才如果被打中,不死也要重伤吧。虽然并不自认为是什么君子,但也不至于恩将仇报吧。” “你们不是一边的吗?她真的会杀你们吗?” “白目望是个雇佣兵。”加茂继续苦笑,“虽然不想这么说,她大概也不会来救我们。” “哦。” “所以当时你担心是计策,但还是来救我们了吗?” “没想到,只是本能行动吧。” 姐妹校的同学们都露出牙疼的表情。 “那,大家继续比赛吗?”你试探地问道,“遵循规则的那种?” “好的。” “fine。” “行吧。” “太好了!” “请多指教。” 大家话音未落,你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背后一阵冷风乍起。你扭过脸去,果然,今天一天也没打到架的乙骨同学把刀拔了出来,清秀好看的脸上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那太好了。”他微笑着说,“加茂学长,我向你提出挑战。” *** 晚上离开时,京都校的三轮霞跑过来向你要交流方式。你们交换了号码之后,她又不好意思地问你和乙骨愿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去吃晚饭。 “当然了,如果不想来的话也没关系。”她又赶忙解释说,显然压力很大,“主要是歌姬老师觉得,这次比赛对你们很不公平,想要请你们吃饭。” “我们还好吧。”你坦诚地说,“就是不知道大家想不想和我们吃饭。” 毕竟全员都被生气的乙骨揍了,这可是被特级诅咒追杀的体验,说不定留下了心理阴影啊。 “当然想的!”她马上说,“我很喜欢远山同学!” “啊、是吗……” “尤其是拦住子弹保护了站在身后的我!实在是非常帅气!回想起来简直要尖叫了!”” 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你帅气!你果断地代表乙骨答应了这场赛场外的交流会。 但是实际坐在餐厅里的时候,气氛还是比较尴尬。去的是一家很受欢迎的烤肉料理,也万幸如此,就算大家比较沉默,冷场也不明显。歌姬老师坐在主坐上,八个学生在长桌前坐成两排。三轮霞对面坐着机械丸,两个人倒是有说有笑。东堂葵和加茂宪纪对坐着,两个人大概在今天的赛场上发生了严重冲突,所以东堂一直在场地周边打怪,根本就没出现。歌姬老师让他们坐在一起可能是有意为之,但效果十分负面,两人都最大程度地露出不想说话的表情。美国混血的女生西宫桃和乙骨忧太坐在一起,看起来倒是意外很可爱的一对。两个人偶尔互相传送一下碗碟,态度都非常礼貌,但气氛有如冰冻。而你的对面坐着禅院真依。 虽然她今天说话难听,最后也没有对你道过谢,但耐不住她长得像真希。对于社交关系局限在高专的你来说,真希是你最亲近的同龄人,也差不多是唯一的女性朋友。两个人吃着饭,你的手条件反射地动起来,帮她烤肉,还给她倒饮料。 真依看了你一眼。你发现了。 “不喜欢葡萄汁吗?” “那是真希喜欢的吧?我不喝那个。” “哦。那西瓜可以吗?或者凤梨。” “你是想讨人喜欢吗?”她说,“没用的。该讨厌你的人还是会讨厌你。” “没有啦。”你说,“只是生活在世界上受到了很多帮助,所以想对别人好一点。” “但是如果你不喜欢这样,我也不会继续啦。”你把果汁放了回去,“还是有其他可以和我分享快乐的人的。” 两个人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上菜。你感觉失去了胃口。隔着几个座位东堂似乎和加茂吵了起来,两个人都提高了音量,歌姬老师开始劝阻他们。接着机械丸和三轮也卷了进去。 “喂。”当你也开始往那边看时,真依说。 你转回来看她。 “你不要被骗了,那些生来就养尊处优的家伙,根本不关心后果。”她用那与真希相似的面孔,冷冷地说,“不管是谁给了你这个,这类东西都是有代价的。何况是针对那样的家伙,代价足以把你整个人都掏空吧。” 你没听明白:“你在说什么?” “真是什么也没担心过的小公主啊。”她讽刺地笑了一下,“你不会觉得这个宇宙会平白无故地让你拥有针对‘六眼’的优势吧?那可是改变世界的力量啊。咒术的基础是‘平衡’。有‘束缚’就有‘代价’。要从你这里拿走什么,才能抵得上把刀顶到那个人面前的机会?偶尔也可以想一想哦。” *** 远处餐厅的迎客门铃响了一下。有新的客人进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混合在嘈杂的背景里,和服务生应答道:“啊,是的。不用,我已经看到了。” 你猛地转过身去。 “五条老师!” 真的是五条悟,像出远门时候那样穿着长风衣,戴着深色墨镜。站在前台的石膏装饰边,被昏黄的顶光照亮着,好像从时尚杂志封面上走下来。他果然已经看见你们,见你转过来,向你挥了挥手。 伊地知一脸疲惫地跟在后面,像是刚从机场出来,手腕上还系着提行李的号码条。 你窜出小隔间,越过一排排木桌向他跑去。转角一个服务员端着高高的鱼生船走过来,险些和你撞个满怀。两人都向一旁栽倒。你本能地先发动术式去稳住对方和托盘。要自己瞬移落地时,忽然想起这是公共场合,脚下一顿,整个人失去重心地往前摔去。 五条悟伸出手,很流畅地把你接住了。远处看起来,好像是你一路飞跑猛扑到了他怀里。 他好像没看见那个术式失败一样,惊奇地扬起眉毛:“好久不见!小觉这么想我吗?” 你脸红了。 “刚才不是有意的!不过是很想啦。以为老师不打算过来了,心里有点遗憾。” 他松手把你放到地上。 “这么说的话是打赢了咯?” “是压倒性的比分!” “哇,不愧是我带的学生!” “那当然!” 你开始给班主任介绍他错过的精彩环节,反倒是五条悟领着你走回了座位上。乙骨也已经站起来,想找服务生给他加座。五条悟揉了一下乙骨的头发,并没有坐下。相反,他顺势欠身,把你们两个一起拉近,敞开的长风衣把你们都圈住了。他像一只懒洋洋的大型动物似的,这样一手环着你,一手揽着乙骨的肩,对桌前的众人打招呼道: “大家看起来很高兴嘛?听说和我可爱的学生们相处得很不错哦?” 满座京都学校的师生们,对着他笑吟吟的面孔,都露出和高兴完全沾不上边的勉强表情。 18、为什么是狐狸煎饼 回程时多半是沾了五条悟的光,从新干线的普通座升级到了绿色车厢。虽然空间变宽敞不少,还是花了好大功夫才把大大小小的礼品盒子都放进行李架上。 五条悟用绷带换掉了墨镜,被年轻的乘务员认为是意外受伤的患者乘客。小姐姐不但非常关切地一路护送到座位,还附赠了列车上备用的手杖。工作日的车厢里根本没几个人,但爱表演的五条老师十分快乐。你和乙骨挪腾行李时,他入戏很深地拄着盲人杖点来点去,一点也没有来帮忙的意思。 看得为安置超量行李坐在最后排的飞鸟监督直翻白眼。 “老师我到后排去了,梨饼盒子在左边架子上,蓝色纸袋里的都是礼物不可以拆哦。” “在后面吗?伊地知你和小觉换一下。” 辅助监督一脸高兴地把票根换给你,立刻就走了。 你一坐下来列车就启动了,背包还在手上。忙乱了一阵才想起来问道:“老师是有事要和我说吗?” “小觉呢,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事吗?“ “生八桥买太多了吧,吃不掉会坏的。” “不是这种啦。” “那……” 你偏头去看他,老师终于玩腻了手杖,向后倒在下放一半的座位上,难得地比你矮了一截。他一手枕着散开的白发,长腿随意地向前伸展着。虽然是买了列车前排的延展座,鞋跟还是抵在了墙面上。 但语气意外地有点严肃。 “小觉是那种特别乖的小孩吧,针扎到眼睛里了也不告诉大人那样的。” “老师,这是幼稚园小朋友才会做的事吧?” “欸?正常人会说根本没有这种事吧?” 你忍不住笑了。 “加茂说的检测,还有那个白目望的事,昨天都和老师说了吧,而且回去也会和校长汇报……没有什么了啊。” “没有吗?很在意的,或者很生气的事。”他用遮住一半的面孔向上望着你说,像结束很艰难的特训时常做的那样,伸出手来,指尖宠爱地在你眼角碰了碰,“有人欺负你的话,老师会帮忙打回来的。” 你感觉眼睛有点湿润。 “老师你这样问真的好像我在读幼稚园诶。” “难道不是应该大为感动吗?快说啦,我要睡觉了,耐心五条老师的优惠过时不候哦。” “老师你休息吧。” “好好回答啊,远山同学。” 你没说话,也向后靠在椅背上。过了一会儿,一阵机械轻响,他把座椅升高到和你并排,仿佛是一个无声的追问。 “感觉好失败啊。”你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小声抱怨说,“事情都解决了,比赛也打赢了。以为总算让老师不必担心了。心里还想着以后可以帮忙做更多事情……结果老师问这种问题。” “没办法哦,我眼睛比较好啊。” “是人太好了吧。” “这句话再说一遍。我录下来回去放给夜蛾听。” “他们都说我是对五条老师的诅咒。”你说。 五条悟没说话。 “我没有生气。因为和老师约好了。只要老师相信我,我就可以相信自己。但是回想起来,老师只说相信我可以帮助别人,也没有否认这一点吧。所以,我确实是对五条悟的武器,是这样的诅咒,但是我也可以帮助别人。” “……” “昨天真依说,这样针对老师的力量是不自然的,肯定会有严重的代价。我感到有点高兴。因为这样的话,我什么也不需要做,就可以偿还老师了。但是这种想法就是放弃了吧?我答应过老师,要努力到相信自己为止。” 你用手臂按紧了面孔。 “所以没有什么糟糕的事,也没有人欺负我。只是要这样相信自己,还是很难做到,还需要一点时间……” 真是太难做到了。你的保护者、朋友、导师。世界上你最信赖的人。要接受自己的本质就是汇聚所有针对他的恶意,接受所有人都在冷眼等待你伤害他的结局。真的能在这样的前提下,相信自己的内在,稳固自己的灵魂吗? “所以老师不要催我……” “这就冤枉了吧,没有催你啊。”五条悟说,他坐直起来,拨弄一下你的头发,你把手臂抵在面前不放开。 他又仰倒回去。发出彭的一声。 “明明不想回答老师还要问。这样会被讨厌的。” “担心你遇到什么坏事不说啊。之前没有及时关心有话不说的家伙,惹出很大的问题欸。” “怎么总是有这种例子,都是谁啦……” “你先不要哭啊。” “没有哭。” “这也太勉强了吧?” 有一个熟悉的咒力往这边靠拢过来,是乙骨从后排过来想看看你们出了什么事。你猛地转身向座椅内侧蜷缩起来。五条悟扬手越过椅背做了个手势,他又犹豫地走了回去。这场景光凭想象就十分滑稽,你紧按着眼睛笑起来。 “我是不是超麻烦的学生?” “从爱哭程度上说是遇见过最难搞的了。回去以后就发证书给你。” “……” “又生气了吗?开玩笑的啦。” 你伏在座椅上缓了几秒钟,才把那种让胸口疼痛的尖锐悲伤平息下去。你慢慢挪开手。五条悟靠坐在一边,手里懒散地转着那根细长的手杖。列车外面有绿色的树飞快地掠过去。 “关于这个,想听听我是怎么想的吗?” “嗯。” “确实是诅咒。” “……” “也不能骗你啦。”他的脸上甚至有点笑意,“有对森林的恐惧,有对黑暗的恐惧,但总不会有可爱的女孩子带着对五条悟的恐惧出生吧?肯定是被捕获成某种意图的载体了。虽然没有以咒灵的形式存在,但是是因人为的愿望形成的对我的束缚。换种说法,就是对我的诅咒啦。” “那提到的代价呢?” “也没说错。再怎么谦虚地说也是我啊。会很恐怖吧,可能已经交换掉了灵魂或者全部寿命之类的。” 你蜷缩在椅子上,睁大眼睛面向着他,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老师抬起手杖,在你肩头轻轻敲了一下。 “打击太大了吗?” “虽然已经知道了。听老师说出来。打击特别大一点。” “怎么办呢,车一靠站就飞奔出去逃掉吗?” “在说什么啊。” “那要吃梨饼吗?” “……” “不要吗?” “不要。要开老师的狐狸煎饼吃。” “那个跑了很远去买欸。” “就要那个。” 五条悟站起来,绕到车座外侧,把礼品盒取下来给你。拆开包装纸,浅金色的饼干烤成细长眼睛的狐狸脸形状。你慢吞吞地把耳朵咬下来,发出咔嚓一声。 “怎么样?” “还可以吧。” “小觉很坚韧呢。” “哦。” “不止是在说性格哦。”他坐回位子上,把饼干盒子卡在窗边。“京都那些人经常做蠢事,除了天生脑子不好,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他们太弱了。不能理解高级的东西。” “老师。” “我是很认真地在说哦。他们觉得小觉等价于对我的诅咒。所以认为,你的咒力,你的术式,包括瞬移,时间控制和潜在的攻击技能,都是针对我的一部分。” “不是吗?” “不是啦。只是刚好属性接近,被曲解了吧。” “……为什么这么判断呢?” “起先我也不是很确定。不过到现在已经很明白了。”五条悟说,转过手杖指了指京都方向闪过的庙宇,“提问:如果禅院直哉有一天想不开,用他全部的身心来诅咒我,我身上会发生什么?” “啊?” “当然是什么也不会发生!”他把手杖从无辜的建筑身上转回来,“因为灵魂的上限决定了诅咒的强度。想要诅咒超规格的存在,自己也必须是超规格才可以。” “……” “一开始我确实在想‘哇,被这样的东西抓住了,小家伙好可怜啊’。不过后来每天都在觉得:‘哇,连这样的东西都能承受,大概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吧。’” 你捧着咬掉耳朵的饼干呆呆地望着他。 “明白我的意思吗?确实是有诅咒。但是和你的术式没有关系,和你的本质更加没有任何关系。既然是咒术师,是诅咒的话想办法去祓除就好了。完全用不着逼着自己接受那一部分啊。” “老师……是真的这么想吗?不是安慰我吗?” 他毫不客气地用手杖敲了一下你的头。把饼干震掉到了地上。 “好了。想到要哭的问题解决没有?” “……解决了一半吧。” “还有一半是什么?” “是针对老师的诅咒……老师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吗?” “实在是很难在意吧,老师我是无敌的啊。” “……” “倒不如说期待到有点等不及了呢。这一点上要麻烦你努力一点啊。” 你无话可说。他胜利地拍了一下手。 “今天是超nice五条老师大放送。小朋友还有什么提问吗?都可以解答哦。” “有。” “请讲!” “老师,可以抱一下你吗?” “欸,同学,我们免费心理咨询一般不包含这个项目哦。” “拜托您了!” “哈?” 他好像真的有点惊奇地笑了,但是随后很配合地欠身过来。 “感觉有点糟糕欸,好像被小觉抓到弱点了——” 你很紧地抱住了他,发顶蹭在他颈侧。隔着被揉皱的昂贵衬衫和温暖的皮肤,能听见他平稳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 强健,有力,周而复始。好像一种无法动摇的庇护,好像一个永恒不变的承诺。 你这样投入地听着。老师难得很安静,微弱的呼吸声夹杂在列车隆隆的滚动声里。过了一会儿,他伸手过来揉揉你的头发。 “所以讨厌的提问还是起作用的吧?” “超有用的。”你轻声回答,“谢谢老师。” 19、为什么是普通市民 五条悟告诉你,作为咒术师的你和针对他的诅咒是两个独立的存在。很快你就意识到,这只是他的个人观点。事实上,只有他一个人持有这样的观点。 尽管他可能是在这个问题上最有发言权的人,但就算是友军,也对他的判断保持着怀疑态度。他在那个十一月午后的新干线上说的话,不只是讽刺,似乎也是个单纯的事实:他超绝尘世的力量让他具有一种无法分享的视角,当他从这种视角得出结论时,连支持他的人也很难理解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隔着窗户看见夜蛾在办公室里和他争论。校长听起来在竭力保持耐心。“‘因为很强大,所以不是诅咒?’还是‘因为能接受诅咒,所以很强大’?你自己听听这有逻辑吗?” 五条悟发出一个不耐烦的音节,伸手去撩眼睛上的绷带。 “这玩意儿太麻烦了,”他低声抱怨,好像连绷带一起迁怒了,“要换一个。” 夜蛾大怒:“怎么你还想打人吗?” “不是啊!”他二十七岁的学生像不良少年一样叫屈说,拆开布料一角,露出一只流光溢彩的蓝眼睛,“让你感受一下——你看着这东西,会觉得它是诅咒吗?” 夜蛾沉默了几秒钟,大概在纠结要不要满足他着实过剩的自尊心。 “不会。” “对嘛!”五条悟说,仿佛证明了什么绝佳论点,“小觉从性质上是一个类别的东西吧。这种概念怎么会是诅咒,太浪费了吧?” 夜蛾明显在努力向他的思维靠拢:“但是小觉的眼睛看起来没有这种效果啊。” “不是完全状态吧。” “你的意思是你通过六眼能看出她的术式不是诅咒。” “不是啦。” “那你能看出她的术式和对你的束缚效果之间没有关联。” “那倒也没有。” “就是感觉不是。” “肯定不是。” 夜蛾深吸一口气,连你都能看见他额角青脉直跳。 “你这种理由不要说总监会了,连我这里也通不过。远山同学的术式并不稳定而且效果未知。让她一个人出勤辅助人员也会不安的。这是在保护她。你可以出去了。” 你在门廊上等着。过了几秒钟,五条悟单手顺着鬓边散开的绷带,慢悠悠地走出来。没整理好的额发滑落下来。 “啊哦,没有说服大家长,不能独自接任务哦。” “谢谢老师。没关系的。” “欸,不需要安慰的抱抱吗?” 你向他伸出手:“要。” 五条悟短暂地顿了一下,你意识到他刚才只是随口一说。但你收回手之前,他已经略弯下腰来。 实际上平时五条悟自己根本不在意别人的个人空间,你提出请求时他却显得有些矜持和勉为其难的样子。但是你也不介意。他差不多比你高三十公分,站着时相差很大。你踮起脚把手揽在他肩上,很高兴地靠了一会儿。他一手仍然插在口袋里,含笑让你搂了几秒钟,然后偏头轻轻撞你一下。 “不要太习惯了哦。只有今天,不,只有本周是五条老师的限时特惠抱抱周。” “好呀,谢谢老师。” 你松开手,他像被微风拂过而微微欠身的一株挺拔的树,很自然地直起腰来继续向前走过去了。临别时往你身后笑一下。你转过身,看见真希目瞪口呆地站在走廊上,手里还举着好长一把刀。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啊?” “最近想要喜欢的人的拥抱。会觉得很安心。” “那为什么要找他啊?明明可以找我啊?” “可以吗?好耶!” “比以前还粘人了欸你……等一下!先让我把刀收起来啦!” *** “总之是这样,我是还在观察期的危险对象。就算级别比较高,还是不能作为独立的咒术师接任务。”那天傍晚,你坐在一家咖啡厅里,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说。 坐在你对面的是曲木宏一,以桥梁身份在警方和咒术世界之间沟通的咒术师。你们实际上只在枫井凌美的葬礼上远远见过一次。在这之前,你见到的曲木是特级诅咒师夏油杰假扮的。夏油杰大概选了比较容易扮演的角色来伪装。两个人面貌不但有些相似,身上温和的气质也微妙有共通之处。因为这个原因,虽然明知不是一个人。你坐在他面前时还感到有点紧张,好像他会忽然变身成大怪兽似的。 “原来如此。”对方用与诅咒师完全不同的尊重态度回答,“贸然给您发邮件拜托您,想必添了很多麻烦。真是十分抱歉。” 被比你大一轮的成年人用了高级的敬词,你更紧张了。 “没有的事。”你也努力用正式的语气说,“如果有二级及以上的咒术师承接案件,是可以申请我作为辅助前往的。您也告诉我案件的编码,我会回去请飞鸟监督帮我申请——还有您太客气了!叫我远山或者小觉就可以了!” “我自己是准一级。”曲木回答说,“但是这个案件现在属于没有特殊理由无法重启的状态。因为远山同学有特殊的侦查技能,所以才会考虑能不能请你介入。” 他大概也看出你不自在,从善如流地改了措辞。 “欸,”你有点困惑地说,“既然是之前凌美姐姐留下的案件……出了那么大的事,难道不是应该很受重视才对吗?” 正在说的,是几周前你和乙骨去侦查,但是中途被夏油杰介入并导致枫井凌美死亡的事件。案件的起因是在医院发现了十二具怀疑是被诅咒师杀害并破坏的遗体。而你当时调查得出的结论是,有十人是被诅咒师所杀,但也有有两具尸体和诅咒师无关,可能是普通人凶手混入其中的。 “夏油杰出现并逃匿以后,这个案件被直接归入了他名下的一长串案件里。”曲木简单地解释说,“由于无法追查到那位特级诅咒师,这变成了大宗档案里的一张废纸,没人想在上面浪费时间。” “但是我和凌美刚开始调查时,这个案件和夏油杰以及他的集团,没有任何关系。”他提到那个名字时声音略微地变低,垂下眼睛望着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掌,“案子的真凶还没有找到……所以我希望能解决它。” “哦。”你也望着桌面,“不能重启的话。就算是我可以接任务,大概也没有用……但是我可以去问一下五条老师,是很合理的理由,他应该能开权限给我们。” 曲木沉默了一阵。 “可能的话,希望能不麻烦那位先生。”他有点冷淡地说。 “但是……”你说了一半,又停住了。 这个案子本来提交给了五条悟。正因为他自己没有前往,派出了两个学生,夏油杰才会借机来观察你们。五条悟如果去了,夏油杰根本不会出现。但话虽如此说,他那次去了,也不能保证诅咒师不在别处杀死别人。诅咒师要杀人,和“六眼”在不在没有任何关系。 但五条悟没有来,夏油杰杀死了枫井。又因为夏油杰的关系,枫井留下的最后案件无法被正式调查。曲木不想再请求五条悟在这个案子上出手相助,也算是人之常情。 “到了非求助不可的时候,当然不会因为无谓的尊严放弃追凶。但这个案子目前还有普通人方面的线索可以跟进,总不能不尝试一下,就都来找第一人吧。”曲木说,向你微微躬身致意,“如果这边也一无所获的话,再来请远山同学帮忙吧。不管怎么样,都非常谢谢你。” 他开始收拾东西。你犹豫地开口了。 “这样吧。”你说,“曲木先生做普通人方面的调查的时候,也叫上我一起去。也许能找到更多线索……这样应该不违反规定吧?” *** 你和曲木先生交换了号码。过了两天,他发信息给你,说有一个调查的机会。当时曝光医院尸体的是一个灵异节目,制作组经过警方调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曲木怀疑里面有普通警方看不出的问题。本周有新一期的节目录制,曲木获得了两个名额,你们可以作为节目嘉宾前往,观察他们的行动。 时间是在周五,加上提前和曲木先生汇合以及去节目组报道的时间,你需要请一天假。 站在训练场上和乙骨练习时,你不免有点心不在焉。五条老师明显发现了。但他没有说什么警告你。相反,他从你们身边走过时,直接发动了进攻。 你习惯性地闪躲。他向你前往的方向释放出一道噼啪作响的蓝色弧光。一种可怕的预感袭来,好像面前紧贴着一堵高墙。你反向瞬移到半空,高墙在四面炸开。仿佛在颠簸的空间裂层里被粗鲁地摩擦。瞬移失败了。你像一只在半空中撞上玻璃的鸟,咣地一声坠落在地上。 “怎么样?”老师向你扬了扬手,“新招式耶。” 超痛的!你完全被打蒙了,浑身都痛,一时间眼泪要掉下来。五条悟悠闲地踱步过来蹲下,抬手看起来要拉你。你伸出手,他在你脑袋上又补了一下。 “怕痛就好好学习啊。老师都在努力想办法应付你欸。小觉居然不认真上课吗?” “您太努力了吧……” “说什么?” “对不起我错了……”你好不容易才爬起来,“那是什么啊?” “之前和你说的,克制瞬移。”五条悟看起来非常愉快,“虽然咒力无法击中你,但是可以不断撕裂你穿越的空间。从里面经过的话等于在分子层面被打哦。超痛吧?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应付吧。” …… 五条悟都在努力,你居然还想翘课。这样被教训了以后,再去问请假的事情就太难为情了。你内心超级纠结,差点就要放弃了,但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在训练场门口叫住五条悟。 “周五想请假。”他把制服外套拎在肩上,高深莫测地重复了一遍,“打算做什么呢?” 你很小心地问道:“可以不告诉老师吗?” “居然有秘密了?老师伤心了。你的抱抱优惠取消了哦。” “老师想知道的话也可以说啦。但是关系到其他人,觉得不说比较好。” “听起来是很严肃的事啊。” “是的。而且回来会约真希补上训练的。” “行吧。” “谢谢老师!” “反正我周五也不在。” “啊,老师有任务吗?” “超喜欢的甜品店出新品。每个季出一次超难买的。要去排队。” “……这样哦。” *** 节目组的题材是都市灵异,会聚集来自各行各业的一批嘉宾去探访著名的都市传说。上次的医院冰柜残尸事件就是这样被发现的。探险发现真的尸体以后,节目的收视率反而增加了。据说节目的设置也变得更大胆起来。 从咒术师的观点看,这是典型的作死项目。但对此你们也做不了什么。周五下午,你和曲木先生跟着十几名节目嘉宾和摄制组在热闹的步行街头漫游。这是节目特色环节,每次的探险节目是由这些人组成的:一部分常驻嘉宾,一部分线上申请被选中的幸运观众(包括混入其中的你和曲木先生),还有若干开拍前在街头随机找到的普通市民。 你一开始对拍摄感到很新鲜又感兴趣,但经过几小时无聊的摆拍和一惊一乍过于夸张的背景介绍以后,已经忍不住地有点厌倦了。曲木先生穿着黑色套装,很耐心地走在你旁边(他在节目里的资料介绍好像是个记者),你在摄影团队看不见的角落悄悄和他搭话起来。 “探险要什么时候开始呀?” “太阳落山以后吧。” “是什么地点呀?” “废弃的核电厂。” “真的会有人被路边的摄制组拉去参加灵异探险吗?什么样的人才会这样做啦。” “是安排好的吧。我看之前找到的两位路人其实和摄影师认识。” “欸,这样也可以吗?” “也未必都是,总有无所事事又表现欲很强的人会同意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前面的摄制组停在一个店面门口。好像是主持人路过时看中了其中的一个长得很好看的游客,正在不依不饶地竭力邀请他。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以您的潜质真的可以一夜爆红成为明星欸!” “不好意思。”那位用帽子和墨镜遮住大半张脸的游客懒洋洋地回答,语调里有明显的谐谑味道,“奖品还不够有吸引力到让人想出镜哦。” 声音听起来神奇地有些耳熟。你忍不住往曲木先生身后退了一步。 主持人仿佛是灵机一动:“先生您是在排这家店的新品吧?我们公司和店面有合作活动!您参与的话我们每季给您送新品套餐,还可以请主厨定制签名哦!” “啊,是吗?”那位幸运的普通市民回答说,那掺杂了一丝兴味的声调现在听起来完全绝对地熟悉了,“如果这样的话,倒还真不想——” 边说边转过脸来,不透光的黑色墨镜下滑一点,视线穿过面前的摄影机和一堆人群,一下和你撞在一起。 ……这也太巧了吧!是假的吧!哪有上课请假出来参加娱乐节目,路边采访到的普通市民就是班主任这样的事啊! 但没人能做得了这种假吧。 独一无二的蓝眼睛看看你,又往上看看你身后面带惊讶的曲木先生。 “——还真有点意思。”普通市民五条悟说,“我今天正好有空呢。” 20、为什么是蔓越莓千层 “所以这是被十二月的顶级应物蔓越莓乳酪千层收买而选择加入的五条君!这么高大帅气的男人却喜欢甜点!反差感是不是超可爱!” 五条悟敷衍地对摄像机笑了一下。 “可以把棒球帽和墨镜摘掉吗?” “不可以。我会害羞欸。” “哇!超自然地说了‘害羞’!是不是更可爱了!” 不愧是专业人士。捧场到连五条悟都被卡了一下。好在主持人开始对屏幕激情介绍今晚的活动。他迈步向你和曲木走过来。 完全不像是高兴地来凑热闹的样子啊!你战战兢兢:“老师你加入进来做什么啦。” 他没搭理你,直接看向曲木:“怎么回事?” 曲木低声回答:“案件调查。” “这是没有授权的任务吧?”这回看向了你,“之前申请单独行动是为了这个?” “是……” “不是。”曲木在你之前解释说,“因为案子目前无法重启,想从普通人的线索来调查。这次是从警视厅的渠道走的,说好只是观察一下,拍摄素材之后也会剪掉。” 五条悟皱一下眉。 “医院冰柜那个事件。未知诅咒师。” “是。” “你们当时交上来的评级是一级吧?”五条悟说,“你是一级吗?” 曲木顿了一下:“准一级。” “如果遇到凶手你打算怎么办,跑吗?” “……” “想必不会跑吧。毕竟是独自一人也想解决的案子。”五条悟说,声音相当冷漠。他今天衬衫长裤外搭着撞色休闲外套,斜带着棒球帽,看起来像个大学生。曲木已经很高,穿着职业套装。但他站在五条悟面前需要抬头与他对视,气势完全地被压住了。“你这样不走程序地约我的学生做私下调查,想让她帮你杀人吗?” 曲木额角隐隐出现了汗水,但他的表情还算平静。 “没有那个意思。”他还是很恭敬地说,“五条先生误解了。真的只是想跟进这边的调查。如果有进展,我会再申请重启案件,请求更高级别的援助的。” “是我提出可以帮忙的。”你在一边小声说,“曲木先生说了只是请我过来看看。” “是的,而且已经和小觉——” 之前的相处中你已经请曲木直接叫你的名字。但是发音太近,对话里仿佛要当面说五条悟的名字。五条悟抬眸扫他一眼。他立即改口了。 “——和远山同学说过,如果有不对,肯定会让她先离开的。” 五条悟回头扫了摄制组一眼。 “你们是来看这些人吗?已经到齐了吧?”他说,“所有人身上都有和咒灵相关的残秽。主持人和摄影师最多。还有血迹。大概杀过人。建议你们往他们身上找。” 然后他伸手往你肩上一带。 “小觉和我回去。你自己和他们解释吧。” “等一下!”曲木说,他脸上终于有了激烈的情绪,往前一步伸手拦他,“你不能这样!” 他的手从五条悟肩上划过去,好像拍在透明的墙面上。这情景让你愣了一下。似乎很少有机会你能想起来,五条悟时刻开启着无法被人碰到的术式。 五条悟根本没回答他的质问,推着你转身就走。而曲木似乎完全被激怒了。 “五条先生就是这样工作吗?自己不关心的事就统统丢在后面?有力量的东西才值得保护。不值得多看一眼的人就算死掉也没关系,是这样吗?” 五条悟转过脸来,透过墨镜看不出他的情绪。暮色正在降临。另一边主持人说完场地介绍,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正充满兴趣地带着摄制组过来。你看到老师脸上浮现出一点冷淡的笑容,强烈预感到他下一秒会说出什么可怕的话。 你忍不住拉拉他的衣袖。 “五条老师,我答应过曲木先生来帮忙的。要不你先回去吧?” *** 最后还是一行人一起往探险的废旧工厂走去。据说场地在地下的厂房里。前面的常驻嘉宾们说着布置好的剧本,游客们陆续地跟在后面,在越来越狭窄的通道里走着。电路坏掉的顶灯一阵一阵地把阴影照亮。 “老师生气了吗?”在人群最后时你避开摄影机的角度,轻声地问他。 “是啊。” “欸?”真的这样回答啊,你有点惊讶。 他伸手不客气地捏捏你的脸。 “因为小觉生我的气了吧。是担心你才来的欸。千层都没有买到。这样一想真是超级不爽。” “没有生气。” “之前叫五条老师了吧。平时都不带姓叫老师的。” “……” “你看,不但生气而且还不诚实。” “老师要吃什么。下次我帮你去排队买啦。”你说,“但是刚才真的很尴尬而且有点伤心啊。我答应要来的,也解释了没有违规,老师要带我走完全不问我……还感觉老师要说伤人的话了。” “‘自己没有力量保护却跑去怪路过的人不关心也太可笑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看,老师也不诚实。” “这完全是实事求是吧?” “老师不觉得凌美姐姐是路过的人吧。” “频率上看差不多。” “老师说谎吧。被很真挚很温柔地喜欢了。就算并不接受也会感到高兴的。失去这样的人肯定会伤心。” “……” “所以曲木先生也让我生气,说得像只有他一个人在意一样。但是已经答应要来了。老师原谅我嘛。” 五条悟伸出右手,你也伸左手给他。两个人轻轻握了一下。算是无声地互相原谅了。 “他也没说错。” “什么?“ “我不在意。”顶灯又熄灭了,五条悟在黑暗里说道,长手指仿佛无意识地夹弄着你的手指,“有一点。但是和真的在意的人比起来,实在太少了。到了就算被人指着骂冷血也算不上错怪的程度吧。小觉用不着替我多愁善感。” “……” “咒术师还是这样比较好哦。有太强烈的执念的人,心里想着有东西一定要守护的人,这样的人容易死掉,还会连累别人。这个事情解决之后不要和那家伙再联系了。” 他的面孔半隐在黑暗里,听起来难得有些认真,你感到一阵莫名的伤感。 “老师这么强,也是这样吗?” “是哦,我只做力所能及的事。” “这样……” 但他走进光线里时又向你眨了眨眼睛:“不过恰好能做到的事超级多呢。” *** 通过长长的走道,你们进入这个探险活动的预定中心。废弃电厂的地下车间。这是个很空旷的大空间。大概是节目开始前已经有人来布置过,中间一大片空地被清空出来,两侧则摆放着整面墙的没有打开的电视屏幕。 中间只有一块屏幕亮着,是从天花板拍摄的广角镜头,展示出你们陆续走进大厅的场景,旁边的聊天框里偶尔地弹出一些实时评论。你站在旁边,正好看见直播间里的人数是三百多人。 “以为你们是电视节目欸。这个收视率有点低吧。”五条悟懒散地评论说。 摄影师对准他的侧脸录下了这具评论。 这部相机似乎直接联网了。画面出现在直播间里。聊天框里很快弹出几句评论,似乎在赞同。与此同时在线人数忽然开始增加了起来。 “我们的日常节目是电视播放。但是今天是网播特典哦!题材比较小众,所以观众也比较少,但是全部都是超忠实的铁粉!”主持人自夸说。 “哦。”五条悟扫视一下场地,“那能不能麻烦你们快一点进入主题呢?我晚上还有点别的事。” “很快!我们要放个开场影片。” 你知道五条悟觉得无聊了:你也能看出来,你们大老远走进的这个车间里没有咒灵。在场的除了你们和曲木三个之外,也是完全的普通人。就算有他们身上有和诅咒师谋杀案件相关的线索,恐怕也不会在这里发现什么了。 你又往周围看了一遍。但是这时候,你忽然有一种非常奇怪的预感。那预感让你的心砰砰直跳。 “不如他们放影片时候我们从后面走掉吧。”五条悟凑过来和你说,头发毛茸茸地碰到你耳畔。 “老师。”你轻声说。 “嗯?” “这些人都会死。” “喔。”五条悟平静地说,“在这里吗?” “在这里。” 你们这样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主持人似乎也产生了意见。 “因为在场并不全是熟人。在进入正式环节之前,先请大家来看一部介绍我们节目故事的短片!大家都请站到屏幕前来。五条君!麻烦你过来站在这边可以吗?这里视角更好一些!” 五条悟和你点一下头。往他安排的对角方向走去了。曲木过来站在你旁边。车间里的灯按灭下去。几十块电脑拼接成的大屏幕亮起来。 画面里是同一个主持人的声音,用故作深沉的语气介绍道。 “长久以来,我们研究的课题是——诅咒真的存在吗?” “你是否遇到过难以解释的神秘火灾?你是否有亲友意外惨死,而警察说无法归还遗体?是否有一个夜晚,你在郊区的路灯下看见过扭曲的怪物的轮廓?…… “答案就在这里。是的,诅咒真的存在。” 画面上出现了一些残破尸体,灾难片一样的事故现场,哭诉的受害者,破损的内脏,然后是某种蠕动的咆哮图像,类似红外相机的技术描绘出的粗糙的轮廓。你看出来,那是咒灵。 ——一个被拍摄出来的,真的咒灵。 你去看五条悟,但他走到另一边去了,而你身边不知何时挤着很多人,没能马上看见他。影片仍然伴随着配音在播放,光影晃动,画质很差,需要非常努力才能看清放的是什么。你看见了一些被类似特殊模式拍下的咒灵,里面有一些人的背影在和咒灵战斗。还有一些反复转存截取的模糊事故画面。一个翻倒的渔船,一个被诅咒的黑雾笼罩的医院。一个像是地铁的监视器:失控的列车飞驰而过,然后一个人从天而降在半空,烟尘四起,列车被扼住咽喉似的卡住在轨道上。 在黑暗的一角,主持人重新拿起扩音器,热情洋溢地重新说起话来。 “欢迎回到‘我的诅咒故事’的最新特典!想必大家都已经看见了,今天我们有了一位超级超级吸引人的嘉宾!我们的许多粉丝们应该完全是为了他才来的!话不多说,现在让我们有请这位英俊可爱又强大的—— “——目前全国唯一在行动的特级咒术师,五条悟先生!” ……什么? 一声巨响。一个拳击场一样大的铁笼子从黑暗的楼顶上方砸落下来。正好把五条悟单独关在场地中心。随即一阵戏剧性的电路开启的啪啪声。聚光灯从四面骤然照射过来,像对待舞台中心的独奏者一样,把他的身影完全照亮。 占据整面墙的几十块屏幕上,从不同角度展示他的身体和面孔。 然后刷地一变,全部转变成他面向摄像机的特写。 正中间巨大的在线屏幕上,不间断地弹出充满感叹号的实时评论。 “完全是计划外的项目,因为担心可爱的咒术师学生而加入了进来!”主持人充满激情地的介绍声透过扩音器在地下空间里回荡。在线屏幕上出现了一系列画面快剪,是在街头采访时五条悟对摄影机摆手拒绝,以及看见你以后改变态度的对比,紧跟着是他在夕阳街道上对你和曲木说话,和黑暗的地下过道里你纤细的手指搭着五条悟的手。“和表面上看起来不一样,确实是很体贴又有责任感的好男人哦!” 这是……什么情况? 五条悟站在场地中间,缓缓抬头,看了头顶的摄像机一眼。你震惊地站在阴影里,从几十块相同的屏幕上看见他抬手把墨镜摘下来,露出深邃冷静的蓝色眼睛。 “实话实说,真的有把我吓到。这个开场可以打八分了。”他把绣着涂鸦字母的棒球帽帽檐也转到脑后,像游客观光那样向周围望了一圈,“不过你们靠这个模式是打算怎么找我啊?每一期节目都准备好逛遍东京吗?” “十二月的蔓越莓千层。凌美给你喜欢的店做了记录。”曲木在你身侧回答说,你抬头看他,他的表情仍然像第一次遇见时那样平静,大手搭在你的肩上,“她自己不敢去。但是把所有上新日期都在日历上标了出来。” 21、为什么是刹那 你的第一反应是向曲木发动攻击。但在你动作之前他敏捷地把一个银环扣在你手臂上。术式激发顿时在你身上引发一阵尖锐的噬咬感。咒力被限制了。 “很抱歉把远山同学卷进来。”他甚至仍然很礼貌地对你说,“不是针对你。” 你盯着他,咬牙再次发动术式。咒力激荡让特殊金属发出阵阵嗡鸣声。 “小觉。”五条悟在远处沉声说,“不要动。” “听大人的话。”曲木说,“这个咒具能把一级耗干。何况老师并不需要帮忙,不是吗?” “确实。但我需要一个解释。”五条悟说,“你费这么大功夫有什么自以为是的依仗吧?麻烦现在说出来可以吗?” “不然的话,”他的视线从你被攥着的手臂转到曲木的面孔,又看向跟随其后的其他观众。你在大屏幕的特写镜头里看见他缓慢移动的寒冰一样的蓝眼睛。“我就要开始杀人了。” “就算是现在,五条先生想杀的只有我吧?”曲木坦然地说,“现在还没有动手,是想知道在场哪些是人质吧?需要清除掉堕落的咒术师,但是没必要牵扯被诱导的无辜的人。毕竟在你心里,普通人是被保护的存在。对你不但没有威胁。甚至没有恶意。” 他带着一种古怪的快意笑了一下:“但是这个节目的策划者可不是我啊,我只是在追查案件的途中加入了进来。” 他身边的主持人好像要吸引回注意力似的,响亮地拍了一下手。 屏幕上内容,出现了几十个不同的图像。桥梁基座。景点塔楼。办公室走道。幼儿园食堂。里面有人繁忙地走过。 每一个场合里都有一组巨大的机械仪器,红色数字滴滴地闪着光。 是布置在不同公共场所的炸-弹。 “鄙人的名字是青田晖正,想必五条先生没有记得。”他用与之前的夸张表演类似的、热情到恭敬的语调说道,“五条先生,我们知道你可以一瞬间杀死在场的所有人。所以我们准备了这个。” “看到这些炸-弹了吗?引爆器是远程的,控制器分布在我们观看在线节目的组员手上。他们在这个国家的不同角落。如果你从笼子里走出去的话。这些就会在五十个地点一起引爆。涉及的人群能有上万吧。” “如果你不相信的话,”他在五条悟做出反应之前继续说道,“我们可以先做一个示范。看到那个海岸边的钟楼吗?” 他话音刚落。标着数字一,背景是塔楼时钟的屏幕里,窗框猛然爆炸了。建筑的一半轰然倒塌。人群尖叫着从地面上跑过。警报声高昂地响起来。 操作员在主屏幕侧边栏上打开了网页搜索,立即刷新出了爆炸新闻。 “怎么样?”青田问,“五条先生还想自己点一个试试吗?” 五条悟扬起眉毛。他好像想开口,又沉默了一下。大屏幕上评论无声地直窜,但现场非常安静,所有人都盯着他特写镜头里略微错愕的面孔。 “我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几秒钟后他终于说,强烈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看起来像个桀骜的大男孩,“我是咒术师,不是警探,也不是超级英雄欸。对社会有什么意见不该来找我吧?就算你们杀死这么多人,对咒术师来说,也只是增加下个季度的工作量而已。” “你不太擅长虚张声势啊,五条先生。”青田含笑说道,“咒术师这份工作,不就是要保护人类的幸福吗?因为自己的不作为导致这么多人的死,难道不是和咒术师的本质背道而驰吗?不会愧疚到睡不着吗?” “哦,可能吧。”五条悟说,“那又怎么样?” “你们大概对我有误解。”他的语调冷淡,蓝眼睛慢慢地从镜头上扫过,“我不是什么救世的菩萨。也没有牺牲的兴趣。我把我的生命看得比一万人还重要得多。如果你们打算用这个来要挟我做什么,我只会现在就从这里走出去而已。” “五条先生误会了。”青田笑容可掬地说,“就算一点也不谦虚地说,你的生命也比一万个蝼蚁般的平凡人的一生加起来还要重要吧?我们怎么敢向你提出这样的要求呢?” “何况,”他继续带着那诡异的笑容说道,“你不是现在还留在笼子里面吗?” 一阵沉默。五条悟抬眸与青田对视。而他那苍蓝色眼睛的正视让这个普通中年人像愿望得偿一般地兴奋之极,他满脸微笑,全身都激动地微微发颤着。 “哦,”五条悟说,“所以我在哪里遇到过你吗?” “正是如此,”青田毕恭毕敬地说道,“六年前的七月十六日,在平良港码头上,您在一个一级咒灵事件中救了我。” 他说完这句令人难以理解的忘恩负义的话,停顿片刻,没有等到五条悟的反应。于是又问道:“五条先生不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没兴趣。”五条悟散漫地说,他的目光从青田身上移开了,“现在说你想要什么吧。” 青田鼓掌大笑起来。 “正是这样!”他用高亢的兴奋声音说道,“正是这种毫不留恋的博爱与冷漠!正是这种让我等卑微的生命永远无法企及的傲慢啊!” “既然这样,五条君。”他又猛然张开手,大声宣布道,“就请品尝这份你没有兴趣知道的平庸之人的恶意吧!” *** 工厂的上层通道打开了,上面有一团暗影,内含着一团浑浊的咒力。这个咒灵的等级太低了,以至于之前隔着几层钢板,你和五条悟都没有在意它的危险性。 “一个四级咒灵吃掉普通的人类平均需要二百七十秒。”青田热切地说,“我们费了这么大功夫,并不会要挟你的生命,甚至不会要挟你的学生的生命。毕竟代价都是我们这样毫无力量的蠕虫们支付不起的。” “——我们只要求你生命中和我们一样平凡无力的二百七十秒。” 青田打开了一个笨重的仪器。在粗糙的数据图像上可以看见五条悟周身稳定闪动的术式光芒。 “五条君,只要你解除所有咒术。不反抗地在笼子里和这个咒灵呆满二百七十秒,我们就结束这个行动,没有炸弹会被引爆。你可以立即开始追捕我们。我说话算话,献上我的灵魂向您担保。” 虽然在对五条悟说着胁迫的话,他居然用了用灵魂向您起誓这样的说法,好像五条悟是他信仰的神灵一样。 五条悟没有质疑他奇怪的发言,对这个充满恶意的要求也没有评论。但他侧过脸看了角落里的曲木一眼。那目光中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但是曲木沉默地移开了视线。 “怎么样?五条先生?你同意吗?” “确认一下。”五条悟重新开口说,他神态随意起来,语气好像在餐厅谈论菜单里的配料,“你们知道就算我一动不动,也这完全弄不死我,对吧?” “当然。” “那你们知道这些影像也根本不可能流入社会,对吧?” “我已经和媒体斗争多年了。”青田说,“向世界曝光咒术界的尝试,今年就有三次。我当然知道这不可能。” “所以之前的列车和医院的事件都是你们做的?” “是的。” “最后,”五条悟说,“你知道这之后我会把你碾成碎末,对吧。” 青田微笑道:“求之不得。” 五条悟嗤笑了一下。把手插进口袋里。 “那来吧。” *** 场地里很安静。一头蠕动的低级咒灵,像一个黏糊糊地带着牙齿的巨大婴儿,啪地一声掉落到铁笼中央的地面上。那个四级咒灵像盲目的幼儿一样迟疑地沿着铁笼蠕动了一阵。然后像闻到什么气息一样,转向五条悟。 五条悟双手插在衣袋里,微垂着头,脸上没有表情。所有人都在看着咒灵往他身前接近。通过屏幕上的数字侦测图像,能看见他身上术式的蓝色光亮像萤火一样微弱地起伏闪动。好像在反抗着本能。 当咒灵接近他的时候,术式光亮基本上已经熄灭。但是当那个流淌着稠粘液体的丑陋生物接触到他身前一寸的时候,蓝光骤然激发,脆弱的咒灵毫无抵抗之力地消散了。 几乎是同时,轰然两声巨响,大屏幕一角两个地区上的红点引爆了,惊恐的尖叫和呼喊声透过屏幕一下子穿透进来。 “啊,一分钟。”青田柔声说,“五条君,您这就是违规了啊。我们要从头算起。” 五条悟抬头看他。这回他的蓝眼睛里有接近实质的杀意,几乎可以让任何旁观者血液变冷。而青田双眼发亮,坦然地回视着他。 五条悟一言不发,伸手把墨镜带上了。 顶棚再次打开,一头新的低级咒灵翻滚坠落,这回笔直地掉到他身前。 那一刻五条悟没有动。 但是你动了。 *** 起先你看到莲花。在秋季的干涸水面上,花瓣枯卷着。 然后流水涌进来,莲瓣滋润重生而绽开,蓬勃艳丽而顷刻凋零,随即又一次发芽,生长,舒展,死去。 伴随着这生命轮回,水域不断向外扩张,从枯水变成池塘,从池塘变成湖泊,蔓延至天际,随即黑色的海潮呼啸而来,淹没了世界。 在这海潮中一切都被席卷。一切都被捕获。空气震颤。时刻冻结。光线困锁。电子逆向奔逃。你在海水中搜索到一切。兴奋,怨恨,恶意,恐惧。被标记的鱼群躲藏在不同的黑水流层中。盲目地向你靠拢。沿着那光波与回声凝结的细细丝线,你提起汇聚到此刻的生命。 生命。鱼卵。食物。白骨。生命不过是海水里的鱼群,挣扎于捕食者的尖刺与利爪。而你是鱼鹰,垂钓者,收网之人。你的手空悬在过去与未来之间。在属于你的无尽的海面上,时光奔涌而至。 “老师。”你听见自己说,“你出去吧。那些人我可以处理。” 海潮中有什么起伏了一下,波浪翻涌。好像一头看不到躯体界限的巨大蓝鲸在海天交界处浮现,它用清亮的蓝眼睛看了看你,然后消失了。 *** 大浪褪去的时候,你仍然站在白色的沙滩上发呆。水面上有一些莲花,摇曳在浅水上,用可以看见的速度优雅地伸展,优雅地死去。 一声轻柔的响动,是五条悟落进领域里,停在你身边。 “好啦。”他说,很自然地从白色沙地上涉水走过来。寻找着猎物的海水在他身边自动褪去了。他像你第一次发动术式攻击时那样,走过来轻轻伸手遮住你的眼睛,“事情解决了,收起来吧。” 你慢慢合上眼。 海水和潮汐消失了。你们仍然站在那个废弃的地下厂房里。之前扣住你的咒具断裂在脚下,金属已经被尘土覆盖。电器破烂生锈,屏幕遍布裂痕,地面下陷成黑色。甬道里布满了缠绕的绿色植被。周围零散地倒着十几具蛛网覆盖的白骨。那是不久前和你们站在一起的活人。 “老师,”你喃喃说,“教我术式的时候,好像有什么搞错了。” “哦,是什么呢?” “不知道。” “知道杀死了多少拿控制器的人吗?” “四十五,四十六吧。”你恍惚地说。“可能还有别的人。” 然后你问道:“老师,你伤心了吗?” 他没有回答:“你感觉还好吗?” 思维还在遥远的地方漂浮,耳畔能听到未停歇的潮涌声。你在这种错乱的昏眩中努力想了想。 “……难过。”你说,“讨厌杀人。讨厌有人死掉。但是没有很强烈。因为还在生气。” 实在是太生气了。 “小觉太激动了。”五条悟却很平淡,“他们说了只需要几分钟啊。” “一秒钟也不可以。”你说,“一刹那也不可以。” 这动念的刹那之间,在你的世界里,可以衍化成无穷的三生三世啊。 五条悟没说话。他抬腿用鞋尖碰了碰一具骷髅,腐朽的白骨轻易地碎裂了。 “像这样的杀戮,很难有实感吧。”他说,“会有自己是生命主宰的感觉吧?之前有想过小觉是不是脾气太好了,怕你被欺负。现在突然有点庆幸呢。” “老师在担心我吗?” “或多或少吧。”五条悟说,他单手捧起你的脸颊,黑暗中仍然明亮的蓝眼睛审视着你的面庞。“变成越来越难对付的角色了呢。” 手指很温暖,你顺着他的力道在他手心蹭了一下。 太累了。头脑昏沉。想要睡觉。但你还有事情想问。 “老师说,咒术师不要有执念,不要有非守护不可的东西,不然容易死掉……老师真的没有吗?” “没有哦。” “那好。”你说,像往常一样凑上去抱住他,侧脸埋在他肩上,“老师不可以出事,不可以受伤,也不可以伤心。不然我会生气的。” 23、为什么是心跳 “所以名字是从和歌里面找的吗?” “啊现在想起来太羞耻了!不要再提那个了啊!” 早课之前,你和乙骨坐在树荫下面的石头台阶上,讨论领域的问题。 “之前有问过老师他怎么起名字,被很夸张地笑话了。”你说,“那之后就明白了,其实不需要起名字……自己能感觉到吧。相比起咒力的感受,从语言上,反而并不是特别了解这些词语到底是什么。” “所以是什么感觉呢?” “有点难以形容。”你托着下巴说,“很强大,很自由……也很悲伤。” “悲伤?” “是啊。好像是体会到了某种命运那样。”你说,“但是也可能是因为当时杀死了人吧。想要帮助别人……很重要,非常重要……我一直这么想。” 乙骨有点笨拙地拍了拍你的肩。 “里香为了保护我伤害了很多人。”片刻后他说,“咒术协会要除掉我。如果不是五条老师坚持,我早就已经被杀了吧。那时候,我自己也想,还是死掉算了,对所有人都好。” “那些都是想伤害忧太的坏人吧。” “小觉杀死的也是满怀恶意的人吧。” “……” “就算是能坦然接受自己了。用暴力伤害别人的感觉也不会消失。”他说,“我想我是很脆弱的人吧。所以也很理解小觉的感觉。” “啊,”他马上不好意思地纠正自己,“我不是说你是脆弱的人,只是……” “我知道啦。”你说,在台阶上蜷缩起来,双手圈住膝盖望着他,“所以呢,应对的办法是什么呢?” “就是大家吧。”他说,“虽然还是很难接受过去的记忆,有时也无法面对承载着诅咒的自己,但是想到有老师和朋友在关心着我,相信着我,就觉得很幸福。不会放弃希望,想要活下去,而且想要活着解除诅咒,高兴地证明给大家看。当时五条老师说,独自一个人太寂寞了,他说的很对啊。” “……” “啊,对不起,听起来很尴尬吗?” “不是啊,说得太感人了,但是不想天天哭,会被老师嘲笑的。” “那我说个笑话吗?” “忧太讲笑话太烂了,连熊猫都不会笑啊。” “那要你和真希天天做的那个吗,安慰的抱抱什么的。” “你用这么紧张的脸说出来真的很难感到安慰欸!” 这么说的时候你已经忍不住笑了。正好学校中央古建筑里的大铜钟敲响了,有人从林荫道那一边走过来。你们一起打了招呼。 “老师早上好。” “老师!” “躲在这里做什么呀?”五条悟随口问,一手一个地揉了你和乙骨的头发,“今天分组换一下,忧太去找真希吧,小觉要准备被打哦。” “欸?” “咒力等级突破了吧。检验一下成果。” “对哦。” “小心哦,会痛哦。” “啊——” *** 你之前有想过怎么应付五条老师的新技能,实际上有了一点效果,但没完全有:不到十五分钟,你就快被打散架了。 “打不动了!”你求饶说,“老师的咒力是无限的吗?” “不是无限,只是能自动回复。”老师泰然自若地说了恐怖的话,“小觉很有想法啊,这样变得好玩多了。” 五条悟拦截你瞬移的方式是连续切割空间。而你相应地把身边的空间进行反复时间流上的切换,使他的着力点失效。两人都在试图用自己操纵的属性吞噬对方的着力点。快速的冲击和摩擦让咒力作用之前就在空气里针锋相对地引爆,失手落空的频率更加显著提升。一时间满场蓝绿相间的电光。而五条悟在几分钟以后就发现了你的弱势——过于精密的术式无法过度延展,所以他打击的面积越来越大。当最后一击成功把你从半空中击落时,半个场地都被囊括进了蓝光里。轰然一声,被特殊阵法保护的地面被劈得支离破碎,顿时烟尘四起。 你垂头丧气地翻身爬起来,老师笑嘻嘻地在半空中俯瞰着你。 “痛吗?” “痛……” “下次要努力不被打到哦。” “不,下次我要主动进攻。”你板着脸说,“老师你等着被报复吧。” 他咧嘴一笑,裂开的地面上弹起一道蓝光,当场把你重新敲回地板上了。 真希给你扔过来一瓶水,对五条悟投去往常的很不满的表情。你坐着喝水的时候老师慢悠悠地落在你身边。 “咒力解禁了吧。有恢复一点记忆吗?” “没有诶。” “居然真的没有关系吗。” “所以还是第一次见面时老师把我打失忆了吧。” “那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和棘对打着路过的熊猫吐槽道:“听起来完全没有啊!” 五条悟当作没听见:“之前说有东西搞错了,有想明白是什么吗?” “大概吧。”你不是很肯定地说,“老师说我的术式和眼睛有关,可能是搞错了。” “因为六眼被误导了吗,这倒挺有意思的。”他垂头想了一下,“如果是这样你可以重新测试一下别的技能,被视野限制可能是思维误区哦。” “欸,好的。” “还有,下午文化课结束来办公室找我一下。” “啊,有什么要说吗?” “算是吧。现在有事先走了。” “老师再见。” 你向他伸出手,他习惯地向你微微欠身,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住了。 哦,说好的拥抱特惠周过去了。你略带不情愿地收回手,又有一点期望地往上看他。他没察觉似的笑了笑。 “回见哦。” *** 你走进办公室时五条悟半躺在长沙发上,长腿很不规矩地撂上了茶几。他仰着头,解开的绷带散落在一边,难得地很安静。午后的一线金色的阳光斜照进来,把他的浅色头发和侧脸照得闪闪发光。 从早上时起你就有种隐约的紧张感。虽然五条老师表现和往常差不多,但你觉得他好像不怎么开心。 “老师?” “是小觉啊,”他说,语气没什么不同,“过来一下。” 你走近他面前,有些担忧地看他。五条悟也侧过脸看你,蓝眼睛很专注,像一种思考着的肉食类动物。他向你伸出一只手。 你很自然地把手递给他握。 他一愣,笑了一声。没有接过,反而曲起手指按在你后背上。 “再过来一点。” 这个姿势有点别扭,你侧身挨着他在沙发边缘坐下了。他随之坐直起来。两人对视一会儿,你有点困惑,正想提问。眼前一暗,他伸手遮住了你的眼睛。 这是测试吗?你开始感应咒力图像,睫毛碰在他掌心。 “不要看。” 你合上眼睛,在黑暗里等待着。 “啊,”他低声地,像是抱怨一样地说,“真是太乖了吧。难怪说会让人想做坏事啊。” “老师?” “之前和忧太讨论了什么?” “关于领域的事情……” 你认真讲了发生的事,他随意地应着,不知道有没有在听。过了一会儿你感到一阵明显的压力和热度,他凑近过来,把你拢在沙发和他的阴影中间。 好像在观察什么,抬起你的面颊,指腹有些粗鲁地按过你的下唇。 这是……? 一般来说你喜欢和老师靠近,但在看不见的情况多少感觉不自在。你不由抬手推他。他转而按住你的肩。 “老师,这样有点难受。” “别动。”是命令的语气。 “哦。”你把手放回膝盖上,“所以他说……” 他像是没忍住似的笑了一下,把你放开了。你在光线下眨着眼睛。老师逆光坐在很近的距离里,阳光在他年轻英挺的面孔上落下阴影。他神色有些无奈,又好像有点不悦。 “叫你别动,你就听吗?” 不听吗? “一点都不担心啊,该说不愧是我吗?” 什么? “硝子有找你讲过吧,不要让男人随便碰这些事。” “哦,是的……” 但是是老师啊!你的眼睛里明显流露出这样的回答。他轻轻地发出一个不耐烦的弹舌音,更近地俯下身来,两个人的额发靠在一起。 “这样不可以哦。”他这样贴着你,亲密地、悠闲地说,“小觉太相信老师了。手里有这样的东西,就算是我也会产生糟糕的想法啊。还有那天说那样的话,什么都愿意为老师做……要是现在让你去死,也会接受吗?” 你吃了一惊。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到了这里。你想要躲开去看他的表情。但是五条悟没有放开。相反,你后退的瞬间他猛然前倾把你摁倒,一只手按在你腰间,一只手卡着你的后颈,膝盖顶在你□□,完全把你钉在了深色的绒布面上。 你像一只被捕获的幼鸟一样,动弹不得地仰着面孔望他。他俯身在你上方。冰蓝色的眼底好像燃着暗火。来自成年男性和特级术师的强大压力笼罩了你的全身。危机感像雪水一样瞬间把你沁透。难以抑制的战栗从脊椎直涌上来。 “发抖了诶。”他用带着危险的声音含笑说,“害怕吗?” “……是。” “明白了吧?老师也不能这样信任。” 他的声音放低了,眼睛盯着你的面孔。虎口在你颤动的咽喉上紧按着。 “现在逃吧。是小觉的话,说不定能逃掉呢。” 窒息感。就像涌动着热风的大海。本能激发的术式在他的手掌间挣扎着点亮。你试着触发移动,被毫不留情地阻挡回去了。碰撞的咒力在皮肤上嗡鸣。比在训练时还要凌厉,是没有施加过的等级……在这种情况下动手,至少要炸掉办公室,可能要波及整栋教学楼。 感觉上……完全是…… “老师是认真的吗?要我……”去死。 “感觉不到吗?”要害上的压力增加了,致命的预感让你浑身发麻。“给你的机会在走掉哦。” “可老师说过会保护我的。” “哦。”讥讽的语气,“所以呢?” 你盯着他的眼睛,宝石一样透亮的蓝眼睛里看不出一点情绪。那感觉那么遥远。恐惧充填了神经。本能尖锐地报警。咒力在空气里滋滋作响。什么声音在胸腔里疯狂振动。 咚咚。咚咚。咚咚。是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那么……”你哑声说,“需要我去死,一定有重要的原因吧。” 一阵沉默。 “是因为诅咒吗?我有想过。”恐慌的咒力抗拒着,终于被按灭下去消散。办公室里的风声停止了。你垂下眼睛,咽喉温热地贴在他的掌心,“这段时间我在学校和大家过得很开心。我自己愿意的。老师没有逼我。” “……” “最后也没帮上老师的忙,很难过…..忧太他应该能理解的。如果真希问起来的话,请告诉她是——” “别说了。”五条悟打断说,向后退开。咒力桎梏消散了,他摁着你的手也放下了。 “但是我想——” “开玩笑而已,你还真开始说遗言了啊?” “……哦。” “怎么可能会杀你啊?”他后背摔回沙发上,语气烦躁,“稍微想想就知道不合理吧?” 怎么这样……明明是老师自己……你侧过身子平复呼吸,用校服袖子把之前说话时涌上来的泪水擦掉。手指抖得太厉害,完全控制不住。他坐在一边看你徒劳掩饰,难得沉默了一阵子。 “生气了?” “没有。但是,五条老师今天行为很奇怪。” “啊,果然。只有生气的时候会开始带姓叫老师呢。” 你垂着头从沙发上爬起来,拉平揉皱的裙摆,绕过他往门口走去。 “老师再见。我回去了。” “等下,再过来一下。” “不要了。”你背对着他拉开门,“五条老师你拿这种事开玩笑......真是太恶劣了。” *** 通往走廊的门关上了。力道还是很礼貌,发出轻轻的咔嚓一声。 “站在那里是要录像吗?” 硝子从侧面房间里走进来。 “你应该感谢路过的人是我,换做其他人搞不好已经报警了。” 沙发上的男人冷淡地偏过头,用手遮住眼睛。 “我记得叫你小心点吧?你这是超级乱来啊!怎么想的啊?” “……” “请你保持正常距离而已,有必要搞成这样吗?没有当场绝交都是因为喜欢你吧?” “……” “有在听吗?” “你说,‘找别人寄托感情’。” “哈?” “硝子想错了。小觉对我只是信赖吧。因为术式的原因,从灵魂里相信我是好人。所以这么听话。” 五条悟拿开盖住眼睛的手,脸色很平静。他抬高不久前扼住学生咽喉的右手,仿佛这是什么稀有东西似的,在阳光下端详着。 “但是刚才忽然觉得,如果这孩子也这样躺在别人身下,忍着眼泪说什么可以为他去死的话……” 蓝色双眼注视着被日光照亮的指尖。 “我会非常,非常不高兴的。” 26、为什么是小觉 【二零一七年,十二月,某日某时,无法定位的黑暗房间】 “五条悟对我们的计划有所察觉。” “他有发现任何布置吗?” “目前并没有。” “只是直觉得到的感知吧。” “五条悟无法把各位都摧毁,归根到底,是他太忙碌了。”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的慢条斯理地说,“‘六眼’的诞生,造成了强大诅咒的增长。既然诅咒不断出现,就需要人来侦查情报,要有人管理协会,有人运作‘窗’和一切流程。他不能引发混乱。不能捣毁现有的结构。因为他步伐停顿的时刻,就有人会死去……多么高尚的顾虑啊,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是那位在先前的会议中出现过的“顾问”,如今他显然占据了更重要的位置,可以在这密会的空间里大发感慨了。 “没有特级的时代,人们如何对抗强大的诅咒?别无他法!不过是无人理睬的愚民,在无人关注的角落死掉而已。在这一点上,五条悟天真得像个幼儿。但他这种盲目的恪尽职守,又或是自视为救主的傲慢,给了诸君宝贵的时机。” “你说的好像这一切与你无关一样。”主持人提醒他,“如果被发现了。你也无处可逃吧。难道六眼会找不到你吗?” “确实如此。是在下失言了。”顾问含笑回答,“我想要说明的是,五条悟会尽力去做他认为该做的事,这一点是我们可以利用的。” “怎么说?” “我们的敌人,是‘五条悟’,但五条悟的敌人,是一切危害他掌中宁静的小小花园的‘诅咒’。”顾问回答,“强大的敌人会让他无暇他顾。为了达到目标,我们不如寻找一个盟友……” “比如说,特级诅咒师,夏油杰。” 【十二月,二十一日上午,东京咒术高专】 “哟,是悟啊。”夏油杰说,从容地从飞行的巨大咒灵身上滑落下来,对不远处沉默的白发咒术师露出微笑,“没人告诉过你,这个造型有点糟糕吗?” 【十二月,某日某时,无法定位的黑暗房间】 “与夏油杰联手是不可能的。”阴影中的主持人说,“他表面上看像是个有理智的人,实则是个难以预测的杀人狂。报告说他想杀死全部的普通人类。我们就算与诅咒师做生意,也应该选择可控的对象。与这种人合作,后果难以预料。” “夏油杰确实是个可悲的疯子。”顾问说道,“但他与我们并没有利益冲突。” “怎么可能?” “这是在说什么?!” “没有普通人的社会,咒术界的运作如何维持?” “诸君稍安勿躁。”顾问说,“夏油杰很强大,但仍然局限于‘人’的范畴。想要消灭全部没有咒力的人类,大概只有五条悟能实现这样血腥的狂想。夏油杰不过是另一个傲慢的小孩,在一条死路上生气地乱走着而已。 “但是如今他或许会觉得,这个目标有更多实现的可能,因为世界上增加了两个难以估量的特级: 控制着强大的诅咒女王,咒力潜力可能匹敌五条悟的,特级被咒者乙骨忧太; 或者,性质上能与五条悟抗衡,拥有大规模抹除生命技能的,特级术师远山觉。” “两位年轻的特级都是五条悟的支持者。不管夏油杰是拉拢,收服,或说服失败而杀死了哪一个,对我们来说,都是在增加五条悟的阻力,削弱他的力量。” 黑暗中一阵短暂的沉默。 “如果夏油杰真的获得了可以毁灭人类的力量呢?” “这个嘛,”顾问悠然自乐地说,“这不是我们的救世主应该担心的事情吗?” 【十二月,二十一日上午,东京咒术高专】 “在诅咒的巢穴,东京,以及咒术圣地,京都,我们将释放上千只咒灵。命令会是‘斩尽杀绝’。”诅咒师像对众生宣布难得的恩宠似的,倨傲地说道,“如果不想亲眼见证地狱的话,最好来拼死阻止我们哦。” 他面向往日的好友展开手臂,脸上充满游戏般的乐趣。 “让我们尽情地——互相咒杀吧!” 【十二月,某日某时,无法定位的黑暗房间】 “夏油杰不是什么愚蠢之辈。”与会者之一说道,“假设他可以用大规模的咒灵袭击分散五条悟的注意力,去高专偷袭他的学生。他也需要独自应付两个年轻的特级。虽然是未成熟的状态,也过于艰难了。他未必会自信到进行这种尝试。” “这就是我们可以提供配合的地方。” 一阵低沉的讨论。 “你的意思是,为他孤立其中的一人。”主持人说,“你知道他会选择的目标吗?” 【十二月,二十二日晨,东京咒术高专会议厅】 “小觉和忧太一起留在高专。”五条悟说,他脸上没有笑意时十分有压迫感,语调明显流露出不悦,“不稳定,不可控,是你们天天拿这些理由来烦我的吧?现在需要人干活了,你们就不担心了?” “远山同学的术式对人类过于危险,但在应付群体咒灵的战场上,是高效的大杀器吧。”京都来的咒术协会代表说,“高级战力不足,可能会导致大量人员伤亡。五条先生却要把有这种能力的学生藏在学校里,未免太浪费了。” “远山才一年级。”夜蛾也插入话题说道,“原则上我们不把一年级生作为战力。” “同为特级,我们已经没有要求乙骨忧太出战,因为知道他的水平有起伏,风险比较高。”代表说,“但远山同学的能力,诸位都是知道的吧?目前除了五条先生自己,并没有什么能伤害到她吧。” “如果遇到夏油杰的主力怎么办?” “正是因为这样的担忧,才希望有更多特级术师镇守啊。不然岂不是连呼叫增援的机会都没有吗?” “……”五条悟没有说话。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看着他,等着他做决定。他有些烦躁地原地踱了几步,向你转过身来。 “小觉。” 你从角落里走过去。他伸手搭到你脑后,轻轻顺着下滑的发丝抚了一下。那位代表是个面目板正的中年人,看到这个公开的亲密动作,在一边发出一个好像被噎到的低音。 “到都台区去支援,可以吗?” “好呀。”你说,“老师不用担心。一定会努力的。” “不要做做不到的事。”他说,“遇到夏油杰不要纠缠。让辅助发警报,我会尽快赶来的。” 【十二月,某日某时,无法定位的黑暗房间】 “为什么会选择远山觉?不管是从忠诚度还是危险性上看,乙骨忧太都应该是优先目标吧。” “我的信使和夏油杰分享了一些信息。” 黑暗中响起一片不安的私语声。 “你在我们知情之前就和夏油杰交易了吗?” “问一问也无妨嘛。不然要怎么与诸位大人商量呢?”顾问安慰地说,“何况,他这不是同意了吗?” 【十二月,二十三日晚,都台区,枫林寓馆】 “抱歉因为要安置的人员比较多,要住在普通旅馆,但房间都是最高规格的。有什么额外需要的话,打前台的电话就可以了。” “好的,谢谢。” 你提着背包走进了协会提供的暂时住所。 屋子里出奇地宽敞,又十分黑,你摸索了一会儿才打开一扇台灯,又找到卧室,把行李放到床上。卧室旁边有一方阳台,由一扇推拉门连通进客厅。纱门上能看见外面婆娑的树影。客厅里有沙发和茶几,在月光里落下一块块黑影。阴影之间,侧对着门的方向,还有一张摇椅。 摇椅上倚坐着一个高大的黑发男人。穿着一袭袈裟,一只手撑着下颔,似乎已经耐心地等了很久了。 他对你微微一笑。 “小朋友,别来无恙啊。” 你当即发动了术式。咒力让整个房间嗡然一亮。地板上的微尘升腾起来,停滞在空中。 “不要太紧张嘛。”对方表示无辜搬地摊开另一只空着的手掌,“我不是来打架的。” “我是。”你说,“而且我会尽全力的。” “这是‘今天一定要杀死你’的礼貌版本吗?”夏油杰说,略带好奇地端详了你放在被褥上的浅色背包,“真是非常乖巧可爱啊。我有两个小女孩,不过都比你要任性一些呢。” 他施施然地站了起来,把手臂笼到宽大的袍袖里。你盯着他没有动。 “小觉的术式太危险了吧。”他还是用长辈那样的宽容口吻说,“虽然很想杀我,但在这种满是普通人的楼房里,真的敢开领域吗?不但不能,完全就是被胁迫了吧。” “不要叫我——” “觉。”他说,转折音节,轻柔地把这个词念了一遍。 “不久前有人来找我合作。哎呀,那种地方的垃圾,本来都该杀掉的。”他说,“但他们分享了一个关于你的,非常有意思的想法,想听听吗?” 【十二月,某日某时,无法定位的黑暗房间】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远山觉’是什么?而这个线索让夏油杰认为他有把握收服她?” 【十二月,二十三日晚,枫林寓馆】 “传说古时候有一种妖怪,叫做‘思’,叫做‘觉’,有时候也叫‘人心通’。”夏油杰说,“它的力量不大,胆子也小,但是能听懂人的心声。所以会潜伏在目标的身后和他说话,一点点变成对方喜欢的样子,取得信任,最后找机会把猎物吃掉。” “有经验的法师,捕捉到这种生物的幼崽,会把它锁在有法力的镜子前面。‘觉’只能看见自己的样子,法术被戳穿,就不能变身去吃人了。” “这样的东西如果能够吸附咒力,目标的力量越大,它也就会变得越强大吧。” 你盯着他,一时间不能说话。 他悠闲地走上前来,穿着僧袜和木屐的双脚踏进你术式划定的区域里。 你没有攻击。 “虽然这么告诉我,但我不是很相信,毕竟是传说故事啊。”他欠身凑近,像研究一个课题那样端详着你说,“而且这不就是‘想象的老婆’了吗?居然是未成年少女,太过分了吧?” “你……” 他伸手有点粗鲁地钳着你的脸颊。 “不过真的到处都是那家伙的咒力欸。比上次还夸张啊。小姑娘要会保护自己。如果老师动手动脚,要向校长说哦。” 你用力地挣开他,诅咒师高深莫测地笑笑,收回了手。 “这个表情很糟糕啊。难道是被戳穿了什么吗?” 你还是没说出话。 “资料里说,有时这种生物扮演过于投入,会把自己的身份也忘掉,直到被镜中的倒影惊醒……所以,小觉。”他又用那种意味深长的,含笑的语气,把你的名字念了一遍。 “今天夜色很不错。附近的寺庙里有供奉着很著名的镜子哦,不如和我去看看吧?” 【十二月,二十三日深夜,浅草寺】 “悟这个人,虽然长着好看的脸,从中学时起就不怎么受欢迎哦。” 你们一起走在夜色下宁静的庙宇间时,诅咒师双手负在身后,像分享什么趣闻那样对你说。 “对他来说,失败只是概念,‘愿望’等同于‘实现’,死亡更加只是一个名词,完全无法体会别人的失落和恐惧,还把这种态度放在脸上。这种人走在人群里,就好像仙鹤在家养的鹌鹑笼圈里生活一样,虽然已经偶尔地记得要低着头、弯着腿走路了,那种随时可以飞走的天真傲慢,还是每时每刻地凸显出来。” “……” “是这样被力量环绕的五条悟,幻想中的存在,却是什么能穿透他的防御的东西。哇,可真是又自负,又可怜呀。” “……不是这样的。”你说。 “是吗?”诅咒师和颜悦色地说,“小觉有什么高明的见解吗?” 他使用那个名字时的讥讽语气让你感到刺痛,你没有说话。 “作为一个幻想的朋友,你也过于投入了吧?”夏油杰说,怜悯地摸摸你的头发,“这样下去准备什么时候下手啊?自己也会感到伤心的吧?” “我不是你说的东西。” “虽然这么说,不是自己乖乖地跟着我来了吗?我可是准备好了要胁迫你的哦。” “……” 你们来到了曾经见过一次的佛堂。建筑里没有人。古老的大门被轻易地打开了。月色穿透进窄小的建筑,照亮了一片空地。 厅堂更深处,月光没有照亮的黑暗里,立着陈旧的佛龛。上面安放着的古老镜子反射出一缕微光。 “这里供奉的铜镜,好像还是挺有名的咒具。据说是扫除迷障,看透过去与未来的法宝呢。”夏油杰说。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对传说里的怪物也生效,”他微微欠身,做了个优雅的手势:“请吧。” 你站在他身边,犹豫着,没有动。他的大手抓住你的肩,不容置疑地拽着你往前推去,一直推到案前,跌倒在地面上。 月光照在你的背后,镜子在咫尺外的黑暗里。 你慢慢地抬头去看,镜面在月色的反射里闪着微弱的冷光。 水一样光滑,黑暗一样幽深。 你的视线和里面的东西接触了。 镜子里是你。柔软的黑色头发,光洁的面颊,翡翠一样的绿眼睛。是惹人怜爱的女孩子。 但你对着镜子呆呆地看了很久。 直到阴影从你背后无声地升腾起来。 “夏油先生。是想要杀我吗?” “被发现了呀。” “以为你是来拉拢我的。” “直到刚才也在认真考虑呢,毕竟是相当有用的类型。”夏油杰悠悠地说,“不过,那不就变成家人了吗?” 庞大的咒灵充塞了昏暗的空间。你从佛案前站起来,转身望去。夏油杰从容的身影逆光站在狭窄的门楣之前。他勾起唇角,毫无感情地笑了一下。 “……和这样吸附着悟的存在,我会有点介意啊。” 27、为什么会战斗 二零一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特级诅咒师夏油杰发动“百鬼夜行”,在京都和东京的繁华地段释放了数千咒灵。他表面上要展开一场对普通人类的残酷屠戮,实际目的则是引开特级咒术师五条悟的注意,趁乱前往东京咒术高专,收服附着在一年级学生乙骨忧太身上的诅咒女王,祈本里香。 为应对这场被大张旗鼓地提前预告的恐怖-活动,咒术协会进行了多方面的布置。京都和东京的繁华地段都被以各种理由疏散了。在重点被预告的攻击地点新宿,临近的城市区划也布置了战力,防止夏油杰的预警有不实之处。 而在正式战斗开始的不到十分钟内,身处东京新宿市区的五条悟,也从对面敌人的战力安排里,意识到自己中了诱敌的计策,并且马上决定回到咒术高专援助乙骨忧太。 但是他想要离开的时候,受到了意想不到的阻碍。 那是你。看起来很乖巧,仍然穿着高专的冬季校服。从一组夏油杰派系的诅咒师身后走出来。 “老师,”你望着他的面孔说,“很抱歉,你的对手是我。” *** 【二十四日,同时,无法定位的黑暗房间】 黑暗的房间里浮动着一些光点,是新宿现场的战斗图像,从一些动物和咒灵的眼睛里折射出来。 在几个近距离的图像里,清晰地展示了你没有表情的面孔,和五条悟缓缓转过脸的身形。 “还真没想到能看见这样的情景,让人忍不住觉得有点可怜呀。”顾问感叹说,“先是唯一的朋友,然后是心爱的学生。就算是最强,也不能反复地承受这种背叛吧?也会在心上留下伤痕吧?”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在那样坚不可摧的人的胸腔里,也会像所有被命运蹂躏的可怜人一样,发出难以置信的呼喊吗?” *** 【二十四日下午,新宿,市民广场】 “怎么回事。”五条悟说。比起疑问,更像是一个命令句。他在呼啸而过的咒灵浪潮里凝立着不动,身型格外高挑,绷带遮住的面孔看不出表情。你抬起手,术式的光亮浮现出来。 “老师你不动手的话,我就要先攻击了。” “五条先生!”有人在不远处大喊道,是来自京都的辅助,不少咒术师在楼宇附近,已经陷入了和咒灵与诅咒师的缠斗,都在战斗间隙不安地看向你们,“不能手下留情!远山叛变了,会造成大灾难的!” “我让你说话了吗?”五条悟森然地说,但他继续提问时声音几乎算得上温和。 “发生什么了?” “……” “有人强迫你吗?” “……五条老师,”你轻声说,“夏油大人去高专了。你不快点动手的话。忧太会死的。” 这城市曾经繁忙,如今被恐惧充塞的一角。成百上千怪物的阴影从你们头上掠过。诅咒的咆哮和咒术师紧张的呼喊声不间断地传来。 五条悟没说话。他还是那样站得笔直,你看见他胸膛微弱地起伏了一下,好像强行抑制住了某种涌出的情绪。然后他问道:“都台是什么情况?” 你一时有点无措。 “什么?” “让你支援都台区,那里怎么样了。” “哦。”你说,“我把他们都杀了。” “你的辅助监督也去了吧,那个叫飞鸟的。你把她也杀了吗?” 你稳住声音:“是啊。” 你曾经和五条悟一起遇到陷阱。被他拯救过的普通人因为贪婪和妒恨聚集起来,用更多人的生命威胁他,想要折辱他。 那时他笑了一声,说道:“那来吧”。 此刻,老师伸手扯掉绷带,白发散落下来,他抬起氤氲又透亮,像冬日清晨一样好看的蓝眼睛。 “那来吧。”他也那样平静地说道,“只好先处理你了。” 【二十四日,同时,无法定位的黑暗房间】 “五条悟想要保护的,是一切在他面前不堪一击的平凡众生。”顾问说道,“‘远山觉’想要保护的东西,却是五条悟。这样的两人打出的场面,一定特别地精彩吧?” “我没有明白。”主持人说道,一直自恃身份的声音里诚实地暴露出了困惑之情。“如果’远山觉’确实是之前说的那个想要猎捕五条悟的妖怪,她被发现了身份,为什么不现在逃走?为什么要加入夏油杰?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这是一个天性比较执着的类型。”顾问说道,“想要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我对她们很有了解。” “五条悟未必会杀她。而夏油杰也未必能成功杀死乙骨。”主持人警告他说,“那我们可就白忙一场了。你最好有所准备。” “不用担心,”顾问悠然地说,“目前一切都还在预料之中。” 【二十四日傍晚,新宿,市民广场】 第一秒。 第一秒你就明白,这场战斗会与平时的练习截然不同。五条悟出手的第一下就是大范围的截杀。曾经被精细地操控着,在数寸距离里围堵你瞬移路线的技巧,现在裹挟着澎湃的咒力粗暴地击至。你敏捷地闪过,而广场上留下一个半径十几米的大坑。溢出的危险蓝光在烟尘间滋滋作响。被攻击卷进的咒灵残骸散发出焦糊的气味。 你跃上了一旁空置的建筑天台。五条悟抬眼望向你。蓝色眼珠像瞄准靶心的武器那样毫无感情地移动。即将爆发的攻击像海潮一样从他身上涌现,这一次你没有瞬移消失,而是选择了抵抗。 属性相斥的咒力在时空中对撞在一起。像互不让步的野兽一样互相紧紧地咬合,然后同归于尽般剧烈地引爆。 第三分钟。 广场边缘的大型商城被炸出一个大洞。你们从双方术师聚集的广场转向已经被疏散的建筑内部。而钢筋水泥的现代居所在你们两人的攻击下显得纸片般单薄。大楼几乎从各个方向被打穿,见证着这场贯穿复数维度的搏斗。琳琅满目的时装和电子产品被烟尘覆盖。 你在最近一次的攻击里闪身避过,蓝光冲破了身后的楼层。一整排造型天真的粉色玩具瀑布般滚落。 第八分钟 五条悟的面孔上闪过一闪而逝的焦躁。他越过你的肩看向远方。你几乎瞬间理解了他的想法:他或许不能很快抓住你。但如果他决定离开你去解救乙骨忧太。你并不能阻止他。 当他向门外移动时你切换到他面前发动了术式。五条悟在咒力引爆中后撤,之前在他周边的一切瞬间凋零。华美的衣饰和坚实的建材在眨眼间腐朽殆尽,变成朽木和灰烬。 一排水族箱里的展柜碎裂在你脚下,污垢间粘腻着细小的白骨。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向你。当他再次抬起手时,释放出的攻击向上爆发,如黑洞一样无声地洞穿所有楼层,吞噬了中途所见所有阻碍,直到冲破天上混沌的积云,露出一角仍然阴郁的天空。 第十分钟 被你们的战斗环绕的大楼顶部早已变成废墟。裸露的钢筋木块从击穿楼层的大洞里像累累骨骸一样地暴露出来。又一次错身而过,五条悟张开的手掌徒劳地从你肩头擦过。他在半空中旋身望你。 然后他展开手臂做了个抓握的姿势,一排扭曲的钢筋发出断裂的脆响,从废墟里升腾起来,像有生命的标枪一样整齐地转向你,像密集的箭雨一样呼啸飞至。 第十三分钟。 五条悟无法用咒力对你造成直接攻击,但被他的咒力贯彻的物体可以。向你涌来的建材表面仍然只是平凡的钢铁,内部却被灌注了雷霆之力。每一个落空的余势都足以穿透数层钢板。你不得不耗费大量的精力去截停和腐化它们。 一阵格外凶猛的围攻到来。钢铁和玻璃从所有方向向你袭击,术式光芒大亮,其中需要消解的巨大压力让你站立不稳,向后翻倒。与此同时电光陡至,危险的预警让你原地后撤。五条悟出现在你身前数尺,手臂按在你原本的位置。你在能思考之前再次转移。他紧随而至。两人像闪电一样紧邻着飞驰,肉眼只能捕捉到一个闪现的影子。连续的落地撼动整个脆弱的楼层,奏出可怕的空洞回响。 第5次紧密的近距离攻击,你已经被逼到了楼顶角落,不得不向后折返,瞬移的身影从五条悟面前滑过。他极其敏锐地侧身捕捉,你在咫尺间避开,呼吸交错而过,下一个落地仓促地选在十几米外,两人之间毫无遮蔽。他抬起双眼,周身蓝光一闪,笔直地向你冲来。 那危及生命的预感如此鲜明。你双手张开猛按在地面,在狼狈的恐惧中高喊道:“领域展开——” 刹那灭生相。 黑色海潮席卷而至。把世界淹没了。 *** 这是你的海洋。你的无底深渊。海水与你的心跳一齐涨落。没有你的命令,除你以外的一切都归于轮回不断的静止。所有物体都停滞了。所有生命都在等待。你在安全的水域里向上仰望。 逆光的水面上有一个阴影,幽蓝的轮廓,银白的尾鳍,带动渺小鱼群盲目的随流。光影穿透海水,在你的面孔上拂动。它庞大的身躯也停滞在你头顶上方的水层里,正随着水流沉默而缓慢地浮游而过。 无止无尽地游过。 太巨大了。你意识到。 那是你无法捕获的庞然巨兽,它的力量根系着这海洋的一部分。即使你是海洋的主宰,也无法在存在上把它抹除。 但你可以牵制它,阻断它,伤害它。在这神赐的优美身躯上割出永生难愈的流血伤口。 这样撕裂世界的力量无法凭空得到,势必要你交换出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你听见一个声音低声传来,从海水中不可见的某一处引发,像光一样,迅速传导,穿透而震慑了整个水域。 那声音说道: “领域展开——无量空处。” *** 更强大的领域从你的世界内部展开,但没能立即把你吞噬。 你独立在高楼一角,能看见模糊的都市轮廓。脚下是怒涛汹涌的无垠深海,头顶是幽深绚烂的无尽星空。激烈的咒力震荡让你的裙摆飞舞,黑发倒卷。那蕴藏着无限的宇宙正在一寸寸向你倾轧,如同天空不可避免地向下塌陷。海底震颤着涌动,仿佛藏于深处的心脏在重压下急促地起伏。你抬起头,无止尽的黑暗尽处,高悬着巨大又冰冷、摄人心魄的蓝色眼瞳。 五条悟的领域“无量空处”,能把被捕获的目标置于无限的内侧。敌人会在瞬间受到空间积累的所有信息的攻击,大脑失去处理能力,变成任人宰割的玩偶。 你看着高空中那只巨大的眼瞳。感到些许茫然。你应该已经身处五条悟的领域范围内了。但是这和他的其它一切咒力技能一样,没有对你生效。 从概念上说,这并不奇怪。这应该是老师也知道、并且向你提起的。就算他把你的领域全部吞噬,除了打断之前的技能之外,也没有别的效果。 所以他为什么还在开领域? 下一秒风声骤响,两根灌注咒力的钢筋从黑暗中飞旋而至,连环重击在你身上。 五条悟的领域没有对你生效。但在你因这个事实迷惑的瞬间愣怔里,他发动了物理攻击。 那力道如同飞驰的摩托,把你撞得横飞出去,落下数百米的高楼。 术式光芒转动,你想要找到停下来的定点。这本该很容易,但是你做不到。 城市间复杂的地形,鳞次栉比的楼宇,完全不见了。方位没有意义。上下没有边界。面前唯有延伸到无限的浩大的宇宙。银河倒挂,星云回旋,一颗明亮的超新星在你面前炸裂。碎裂的流星瀑布般从似远似近的天幕中划过。 你在这宇宙中永恒般坠落,徒劳地感知着,试图寻找到现实世界的落脚点。 ——然后你的后背猛地碰上了什么温热坚实的东西。 有一双大手向前环绕你。像接住一个落向他的拥抱,自然地把你拥住了。 你的瞳孔扩大。呼吸凝滞。 五条悟的攻击无法对你直接生效,除非他碰到你。 此刻他一只手横揽过你的腰间,一手托着你颈侧,像情人一样亲密地调整姿势,让你靠在胸前。他垂下头,手指抹开你耳后凌乱的发丝,呼吸轻轻地拂在你颈窝细腻的皮肤上。 深海和穹空在你们身后闪烁着,慢慢消散了。你们的身影出现在楼宇间隙中的一方昏黄的暮色里。 咒力在指尖消散。你被他搂在怀里,双眼圆睁,什么也没有做。 本能在理智之前屈服了。他环着你肩背的坚硬手臂,钳着你腰腹的发烫手掌,压着你后脑的指腹,碰着你咽喉脉动的唇角……与你肌肤相触的每一寸,都让你从躯体深处涌起一种濒死的大恐怖。让你像被食肉动物咬住脖颈的小鹿那样,明知末日将至,还是僵硬地一动不动。 “回去的路上乖乖的。不要乱动。也不要说话。”老师也像情人那样,在你耳边轻轻地说道。“我太生气了。可能会把你弄坏的。” 29、为什么是心脏 【警告:内含限制级血腥场景。】 你解释时五条悟沉默地望着你,没有插话。房间里黑暗又阴冷,高悬的烛火无声燃烧,在他俊美的面孔落下晃动的阴影,在宝石一样的眼睛里映出隐约的亮光。他没有那些肆意的情绪和生动的表情时,看起来很冷峻,更像某种超脱凡世的存在。当你伏在冰冷的地面上,捧着他的右手请求他终结你的生命时,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向某个古老的神明祈请。 然后他把手收了回去。 你下意识地挽留了一下。 他不容置疑地把手从你收拢的指间抽出来。 他是拒绝吗?还是没有相信?刚才的请求已经耗尽了你最后的意志。你头脑一团混乱,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他垂头看你,说道:“我现在有点明白七海的意思了。” “老师?” “说我对价值没概念,容易糟蹋东西。”他很平静地说,“是我的错吧?和你开那种玩笑。” “什么……“ “说过会保护你。小觉已经不相信我了吧?”他问,“嘴上说着是心爱的学生,需要的时候就直接杀掉。你心里是这样看待我吗?” 他语气里压抑的冷静,比之前直接表现的怒火还要吓人。你有点慌乱。 “不是——” “我看起来像个刽子手吗?还是什么热心的杀人狂啊?全部叫我来杀死——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你的眼泪再次涌了上来。 “可是我——我自己不一定能杀死——” 五条悟忍无可忍地笑了一声。 “有允许你去死吗?”他厉声说道,“说过会保护你的吧?既然发现危险为什么不和我说?这是一年级可以擅自做的决定吗?” “因为这是——这件事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因为会危害无法估量的人。因为会伤害到老师。因为你把他看做最重要的人,就算赴死也不想让他伤心。这些他自己也明明知道吧。一阵强烈的委屈终于混合着悲伤涌上来,你转过身背向他,不再说话。 你们这样僵持着,安静的房间里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过了不久,你背上拂过一阵暖意,五条悟从后面凑过来。他像抱着一个大号的娃娃,把你整个揽在怀里,手臂收紧,下巴搭在你肩上。 “对不起哦。”他有点含糊地说,“刚才是我不对。说得过分了。” “……” “今天一直在对小觉发脾气。“ “……老师也知道啊。” “有九成是你的错吧。搞什么叛逃表演啊?我心态很脆弱的,不要再这样搞了可以吗?会被气死的,那就真的要出大事了。” “老师哪里心态脆弱了啊。明明像金刚石一样吧。三秒钟就接受了,还会说‘这就先解决你’这样可怕的话。” “哈?居然怪我吗?是你说什么把人都杀光了啊?看起来蛮正常的家伙突然变成反社会,这种事真的会发生欸。要我怎么做啊,我全程超心碎欸。” “是啊。”你轻声说,“所以,没有不相信老师。知道老师会难过,但是也知道老师会做正确的事。我是这样想的。” 又是一阵沉默。他说道:“别开玩笑了。” “但是——” “说实在的,这种事有什么不同啊?”五条悟不耐烦地问,“你说相信我,那你是指望我什么时候来保护你啊?下新干线绊到脚吗?” 你没有笑。他自己倒是笑了,手指绕着你肩侧垂下的头发。 “小觉已经不是能被二级咒灵吓到的角色了哦。”他说,“现在很少真有东西能伤害你吧?也只有这种毁天灭地的大灾难了啊。如果这时候不发挥点作用,那我不是完全就在说空话了吗?” “而且我还没有相信你的镜子的故事哦。”他在你反驳之前继续说,“怎么随随便便就相信咒具里看见的事情啦。可能完全是幻觉啊。明天和我一起再去看一看吧。” “如果是真的呢?” “放心啦。肯定也会有办法解决的。” “但是,是老师说过的吧。”你说,“没有一定要保护的东西。” 他没有立即回答,呼吸轻轻打在你的颈侧。 “不管是老师,还是整个国家的人,肯定比我的生命重要得多。要是能避免的话,完全可以……” “你怎么都不记点好的东西啊?”他打断你,像小孩子一样抱怨说,“我有说过很多其它酷炫的话吧?对吧?我有说过什么来着——五条老师没有做不到的事啊?” 你笑了一下。 “老师是说‘只做能做到的事,恰好能做到的事超级多’。” “诶,居然这么谦虚啊。” “这算谦虚吗?” “当然算!这句太谦虚了,现在把它改掉。改成‘老师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所以完全不需要担心’,记住了吗?” “嗯。” “看起来还没有相信哦。” “老师都没有面对我啊。” 以‘六眼’来说,这只是个蹩脚的玩笑。他沉默了几秒钟。就在你以为他打算说点别的的时候,他手臂强硬地施力,示意你转过身去。 链条限制了移动,你只能勉强地在他双臂间半侧过身,仰望着他,等待他说什么。 他俯身靠近,嘴唇碰在你仍沾着泪水的眼角上。 欸? 你呆呆地看着他。老师的手指有力地压动你的脖颈,转过你的面颊,又亲在另一侧眼角上,把泪水吻去了。 “不用担心。我会解决的。”他拇指拂过你略张的唇瓣,呼吸微微起伏了一下,在这个贴面的距离里低声说,“记住了吗?” “……嗯。” “……这个链子要特制咒具打开,我去和他们说一声,先把你带回去。”五条悟说,松开手,过快地站起身来。“你在这里等一下。” “好……”你看着他起身往外走,“老师——” “嗯?” “没什么。”他望过来时你不由脸红了,垂头盯着地板,“没事……你先去啦。” *** 五条悟离开了。 你留在封印室里,慢慢从地板上爬起来,坐回到椅子上。老师最后的举动确实起到了效果。你完全无法想别的事了。不管是东京毁灭,还是别的什么,都不如这件事情真实。脸颊上从被亲过的地方开始,热度一直在扩散。你就像喝了酒一样,感觉轻飘飘的,又惊奇,又羞涩,又难以置信,又有些忐忑——不可能吧,你应该完全误会了,老师只是在安慰你——但是,一般人会这样亲学生吗——看过的电影里,好像有些国家的长辈是会这样做——可是这里没有这样的风俗吧——是老师的话也完全可能是在开玩笑——但是,感觉不像,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这样复杂的思绪中,你忽然看见光线在地面上慢慢合拢,门在自动滑拢,刚才有人进来了。 是老师回来了吗?你抬起头。 一柄利刃划过你的咽喉,同时割断了动脉和声带。 血流喷涌出来。疼痛支配了大脑。你双眼大睁,发出无声的悲鸣。 “抱歉抱歉。”悄悄进来的人温声说,“在这种情况下,本该先自我介绍一下的。但是‘时之心’真的是很难弄死的种类啊,不由得急切了一点。” 然后撤回的匕首笔直地插进了你的胸膛。 你全身因为剧痛而激烈震颤,被压抑的庞大咒力发出火星一样的燃爆。铁链发出可怕的铮铮拉拽声,把你牢牢锁定在行刑台一样的座椅上。 “在下的名字是羂/索,如你所见,擅长诱捕一些稀有的猎物,让它们陷入罗网之中。” 那个人转到身前来,手里稳定地握着匕首的握柄。一个年轻人,面容普通,唇角含笑。你看到他身上穿着似曾相识的浅草寺的僧袍。僧帽向后歪斜着,露出一道古怪的缝合线。 “据说古国的国王有一只珍贵的青鸟,看到自己镜中的倒影就悲哀地歌唱,最终力竭而亡。那说的就是你吧,困锁在时间里的神女啊。” 他手里的匕首猛然下滑,就像切开凝固的黄油一样,你的身体被利刃竖直地破开来。 血液汹涌而出。 你无力地向后倒去。敞开在被血液覆盖的座椅上。 在无情打开的胸腔中间,是血管,脏器,和跳动的,咒力凝结而显出华美光彩的深碧色心脏。 猎人走上前来,品评似地与你对视。你满是疼痛泪水的双眼死死盯着他,割断的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 “和遇见过的一样,真的是非常执着的种类啊。”他感慨说,“一定非常困惑吧?毕竟自己对灾难的预感怎样都不像假的啊?想知道要怎样欺骗未来,才可以蒙蔽你的感知吗?” “其实并不复杂,我唯一需要做的,只是把你引到镜子前罢了。” “听说过特级咒具‘御门疆’吗?”他像与朋友谈天那样,含笑地说,躬身下来,伸手到你涌血的胸腔里翻检着。“是无坚不摧的囚笼,能关住世界上最强的东西。但它有一个缺点,面对敌人时,需要一分钟的时间来启动。” “为这微不足道的一分钟,来夺取你宝贵的心脏,实在是非常过分。” 手指握住了心脏勉强相连的筋腱。 “但是我保证,我会让它物有所值的。” 30、尾声 电光。烛影。超新星在宇宙里引爆。 海潮汹涌而至。 你发出没有人能听见的尖声叫喊。 海水拯救你,把你吞噬,你随着怒涛涌入不可见的涡流深处。 鱼群。黑夜。藤蔓。流星。震慑心脏的呼喊。顺着溪流漂浮的竹叶。累累白骨。涌泉。新生与腐朽。 疼痛和鲜血。 无穷无尽的世间万物。 宇宙里高悬的冰蓝色眼睛。 ——你重重摔落在地面上。 你活着。但你是残缺的。 疼痛遍及周身,仿佛每一寸皮肤都经过激烈的炙烤。内脏在胸腔里翻搅,喉咙腐朽般麻木,你俯身向沙地,发出窒息的干呕。血液,胆汁和泪水落在颤抖的手指上。 你身处一座阴暗的树林里。潺潺流水从浅滩上涌过。 身上穿着粘腻的校服,被血色完全浸透,胸腹的位置破开巨大的裂口。 手掌下按着一件沾满血的黑色制服。 你觉得你在寻找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但是你不记得那是什么了。 31、第一卷卷末语 写完第一卷了,好耶! 首先谢谢大家留评论给我!最近过着悲惨的社畜生活,每天下班都后脑发麻,睡前在手机记事本上码几个字。没有那么多可爱的评论肯定是没有动力写这么长的。 第一卷结尾想写出一种“残酷的命运终于露出獠牙”的感觉,如果能传达出来就太好了。 因为一直计划着最后这个血糊糊的情景,之前每次被读者夸温馨可爱都感觉有点惭愧。如果被误认为是甜文写手真是非常不好意思,是残忍无情的狗血爱好者!(。 但是请大家不要惊慌!总体来说这个故事还是很轻松而且是he的。 起初开这个文的想法,是看见原作五条悟台词说,他虽然是最强,但是只能救那些想自救的人。于是我想,既然如此,恐怕也不能救想救你的人吧。第一卷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写的。 所以从他的角度上已经很努力了,但还是没能救小觉。让老师为难了,真是很抱歉。 有读者问我人物分析。其实我没怎么想过,一般都是写到时候编一下。开文当然是因为喜欢五条。我心里有模糊地想跟着小觉的视角体会他人格中的几个方面。前面主要是老师的部分。然后会想写比较任性的部分。还想写战士和将军的部分。最后这个有点古怪吧,毕竟作为“一个人的时候最强”的角色,其实不会有一般意义上战场领袖指挥筹划这样的作用。但是他又是作为一种派系领袖/定海神针这样的概念存在的。我觉得有意思,会想在这个角度上表现一点,但具体如何,也还没想太多。 第一部分比较不满意的部分是21章。计划里剧情更复杂一点,想让老师做一个需要死很多人的决定时再让小觉介入的。写到的时候大概是到睡觉点了看看字数差不多了就算了(?)。所以本来想写关于决绝的部分,但是写成了老师的忍让。让他显得因为善良而弱势了。不是我的本意。回头看有点遗憾。 也许这个情节会在什么时候加回去。 26-28砍掉解释直接进入战斗了。好像很多读者都表示困惑,当时多少有点不安。希望最后大家都看明白了。 关于封印室的剧情,我原本计划完全不提小觉的术式核心是心脏的事,直到最后一刻反派把它剖出来……但是担心会太突兀,还是做了一些铺垫。希望大家看到结尾除了被血糊一脸之外,还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从脑花的话里应该可以看出来,小觉其实是有强大力量的人类。标签里写着天作之合不是骗你们的!一开始想和五条的空间系做呼应(只有零卷里提到过这个词后来完全忘掉了啊jjxx!),所以选了时间。“刹那”是佛教里的“一心念”,是最小的时间单位。根据这个衍生成了心脏。 结尾提到的“对镜之青鸾”,这个典故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哈哈哈。有一天在高速上开着车,觉得反派说出这句话超有气氛,就拿来做设定了,下一部分还会展开一点。 我不是支持主角的那种作者(总觉得很难不看出来)。换句话说,我写小觉这么行动和思考,只是因为有趣,并不因为我觉得她是对的。 她在第一卷做的选择,是一种孤独和困境中引发的执念。从五条的角度看,他认为是小朋友需要成长。从故事的角度来说,也无法形成健康的感情关系。 至于她为什么是这个样子。这算是故事标题里的另一部分。如果写到我多半会很高兴。不过写文这玩意儿见仁见智,如果不能说服大家,也就算了【喂。 全文计划大概是四卷,但是其余篇幅会短一些吧,所以应该已经写了三分之一了。 第一卷卷标是莎士比亚的第十八号十四行诗。之前76太太在长评里问是不是取的里面“苍天明眸有时过于炽热,他金色的面容难免被云翳遮盖。” 是有一点!毕竟很合适!但是其实还是很直接地用的前两句。 “我可否将你比作夏天?你比夏天更温和可爱; 狂风把五月的蓓蕾凋残,夏日的勾留何其短暂?” 月底有点忙,要停几天再更新。第二卷卷标是“你的沉默明亮如灯,简单如指环”。 大家不要害怕!是充满可爱的部分(? 32、怎么会是四月 2006年四月初,天清气朗,樱花盛开。 东京咒术高专二年级的五条悟同学,今天很不高兴。 不大的教室里排着几台空荡荡的桌椅,过完春假回来的同期们把手臂搭在课桌面上,脸上带着坏笑,正在用故意提高的音量大声嘲讽他。 “怎么回事啊,从早上开始一直是沉着一张脸呢。” “据说是第一次遇到了看见自己的脸不但没有害羞,反而被吓到逃走的女孩子呢。” “真有吓到逃走吗?” “灰原是那么说的。‘路上遇到大概是野生咒术师的可爱女生,有责任感的学长为了招揽对方,主动上前搭话,没想到对方吓得脸色发白调头就跑。学长生气地追出去好远,最后强行打晕才能带回来。’” “别的已经笑过了,‘有责任感的学长’是什么程度的误会啊?” “原谅灰原吧,识人不清也很正常,这才是上学的第一天啊。” “胡扯够了吧?”十七岁的五条同学不高兴地说,一边一个地重重地踹了同期的桌脚。“一年级的瞎也就算了,你们两个是脑子也不好使吗?“ “所以不是‘热心的学长路上招揽失败恼羞成怒强行抓人被直接叫去医务室训话‘这样的故事吗?” “想也不是啊!”五条悟像一个被冤枉推倒杯子的猫咪一样喵喵大叫,“老子是想帮忙啊?那女生外套上全是血啊?” 两个同期诧异地互相看了一眼。 “怎么一个冬天过去了,还在用这种让人羞耻心爆表的自称啊?” “这样说话会被当作不良的,被女孩子害怕很正常欸。” “——说够了吧?是想训练场上见吧?” “好啊。”他的好朋友面不改色地说,“正好上个月抓到了有意思的东西——咦,老师来了。” 是夜蛾正道走进来。原本只是一年级的班主任,因为好不容易管住了特别难带的一届,和三个学生一起升到了二年级。他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硬汉表情,在门口对五条悟招招手。 “悟过来一下。” 五条悟不爽地在夏油杰小腿上踩了一脚——没踩中,但对方踢回来的一下撞上了无下限,所以这一回合算是平手——他起身走到门边,夜蛾往后看了一眼,二年级另外两个学生都跟了过来。 “你们来做什么?” “是关于五条抢来的新生的事吗?”硝子举手提问,“我也要听。我终于要有可爱的学妹了吗?“ “我也想了解一下。” “为什么?也想要可爱的学妹?会被揍的。” “都说了不是抢来的了!” “反正老师要和悟讲话,也没人上课啊。” “好了。”夜蛾说,大感头痛地捏了捏鼻梁,“也算是要认识的,那你们一起来吧。” *** 医务室设置在二层,离二年级教室不远。进入诊室,隔着玻璃窗能看见里间的临时病房和病榻。 床上有一个女孩子侧躺在薄毯里,穿着病号服,已经睡着了。秀美的面庞带着失血的苍白,透过垂落的浓密黑发,能看见脖颈上有一道粗粝的暗红色伤疤,正好从咽喉划过去,在细腻的肌肤上十分吓人。 床角搭着一件很厚重的黑色外套,看起来是男款,大概就是五条说的满是血的那件。 二年级学生们打闹的神色都收敛了。 “嘶——”硝子同情地说,“看起来很痛啊。” “不是咒灵做的吧。”夏油说,“是什么暴力犯罪的受害者吗?” “不只是喉咙。”夜蛾说,“四肢都有挣扎和锁链的痕迹,心口有很深的疤,有人捅进心脏位置了。” “欸……” “会反转术式吗?这家伙。”五条好奇地提问说,他算是路遇不平了一把,但对重伤本身的同情反倒十分有限,“之前遇到时还在流血欸。现在已经结疤了。” “不像啊。”医疗特别生硝子回答,“反转术式不留疤的。” “先不说这个。“夏油难以直视地说,“所以你遇到喉咙有伤在流血的女生,于是决定追上去把人家打晕吗?” “都说了没有啊?就追了一段,还没动手她自己就倒下去了啊。” “你听听你的话,就没有哪里不对吗?” “换你倒是给个更好的建议啊?” “住口。”夜蛾面无表情地说,“回去再吵。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情况。” “这个女孩子刚才醒来过,我和校长和她聊了一下。她说今年十七岁,接受过部分咒术训练。我们做了基础的咒力测试,她至少能分到一级。” “唷。” “那不是和悟还有杰一样强吗?” “我和杰分到一级是因为还没有到第二次评级的年限好吗?完全不一样欸?” “你能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现在能分进特级吗?” “怎么不可以?老子——” 夜蛾一巴掌拍到五条同学的脑袋上。 “到底要我说几次安静点——还有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这个不礼貌的用语啊?” 五条对班主任撇了撇嘴,眉毛简直扬到了天上,身后的两个同学都在努力忍笑。但总算又安静了下来。 “叫悟过来是想问,你遇见她时,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吗?” “哈?伤成这样子,浑身上下都很异常吧?” “问她来路和出身,她都说不记得了。”夜蛾说,“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且对咒术界的规则也很熟悉。所以我们怀疑她只是不想说。” “一级的话很难会被伤到吧,而且伤口像很近的距离割的。”夏油通情达理地说,“如果被亲近的人暗算了,有防备心也算正常吧。” “我们也是这样猜测。不过还有一个信息。” 夜蛾上前按了一下病房扶手,门打开了,空旷的房间里只躺着谜一样的新生一个人。 女孩子蜷缩在薄毯里,手臂向内侧收紧,眼睫颤动,秀气的面孔紧皱着,即使在睡梦里也十分不安。在安静的房间里,能听见她用一种令人心悸的语气,轻轻地,几不可闻地说道:“不要……老师……” 过了一会儿,又唤道:“五条老师……” 夜蛾又把门关上了。 “是这样。”他平静地说,“悟可以想起任何相关的人或者事吗?” 三双眼睛都盯着五条悟,他站在走道上,好看的脸上眉毛扬起来,清澈的蓝眼睛困惑地大睁着。 “——搞什么——这怎么可能知道啊?家里走来走去的也有几百号人啊?还有从属关系的、跑到外面去的、断绝关系的,就更加数不清了。” “那有多少是能培养一个一级咒术师学生的呢?” “……”五条悟沉默了几秒钟,好像真的在试图回想,然后他翻了个白眼,断然放弃了。 “完全没想法,大概是重名吧。” “哦。”夜蛾说,对他懒得在意的性情也毫不奇怪,“那暂时这样吧。总之,虽然还有疑问,强大的术师毕竟很珍贵,我们已经决定收下她了。情况你们也知道了。以后关系好一些的时候,可以考虑问问她。” “等一下。”硝子忍不住说,“真的不管了吗?虽然五条也不算多少见的姓氏,但都是咒术师了,如果不相干才是很奇怪吧?” “实际上根本不可能不相干吧。但悟想不到也没有办法啊。“夜蛾用那张泰然处之的脸说,“简而言之,这是你们的新同期,名字叫做远山觉(satori)。” *** “悟(satoru)。”夏油说。 “别烦啦。” “真的不想一下吗?” “不想。” “这种事居然不感兴趣吗?” “没有。一点也不感兴趣。” “真不会被困扰到啊。” “说什么傻话啊。”五条悟对好朋友翻了翻眼睛,他往后靠在椅背上,长腿驾到了桌面。椅子吱呀作响,凭着脆弱的两个角摇晃着。“你知道我出生以后,咒术界出现过多少拙劣的仿制品吗?就算在我出生以前,为了追求‘六眼’的诞生,家里就做出过数不清的蠢事。虽然被搞成替代品是很可怜,但是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听说还蛮强欸。” “那又怎样,看起来就是很弱的性格。被人利用了还会哭的品种,就算被杀也没什么好诅咒的吧?” “是吗?” “搞什么?我会说这种谎吗?” “我的意思是,看起来明明是耿耿于怀啊,因为完全不认识的亲戚的原因,被好心出手帮忙的女孩子认成坏人这样的事。” 碰地一响,五条悟用腰力推着悬空的椅子后退一步,咔嚓一声正放到地上。 “这个吗?我已经想明白了。”他傲慢地指了一下自己精雕细刻的俊美面孔,“会被老子的脸吓到,只能是她眼睛有问题吧。” 门开了,是夜蛾正道领着新同学走进来。之前跟去一起布置宿舍的硝子也走在旁边,两个人很亲密地小声说话,看起来已经混熟了。 “这位是远山觉,大家已经认识了吧。”夜蛾说,“耽搁很久了,你们自己介绍吧。空位很多,自己找位置坐吧。” 新同学在教室前排站直望过来。长相是秀雅可爱的类型。长发微卷,皮肤白皙,深绿的眼睛闪着波光,唇边似乎天然地含笑。但纤细脖颈上横亘过狰狞的伤口,增添了异样的破碎气质。而当她看见坐在不远处的五条悟时,那种忧郁的感觉更明显了。好像阴云笼过她明亮的双眼,立即让她想起了什么难以释怀的伤心事。她垂下头往前走去。 “喂。”她走过的时候,五条悟冷不丁地说。他还在少年抽条的时候,体态匀称修长,每一寸轮廓都展露出青春的魅力。他一手撑在下巴上,墨镜滑下来一点,用夺目的湛蓝眼睛看她。 “见过了吧?我是五条。” 新同学脚步一顿,目光很艰难地移到他面孔上,和蓝眼睛碰了一下,然后像碰到什么令人抗拒的东西一样飞快地移开了。 “嗯。你好。” 可爱的面孔上出现了忧愁又茫然的表情。沿着桌子往前走,遇到五条横在走道里的长腿时,特意走了很大一个弯绕过他。 这一出生动的好戏出现在一无所觉的夜蛾眼皮底下。他回过身板书的空档里,空荡荡的教室里一半的学生都在对五条大少爷的表情努力忍住狂笑。 五条抽出桌肚里的书冲着自己好朋友脑后砸过去。夏油敏捷地隔空接住了。他一边对好友露出嘲讽的笑容,一边转过身去。 “哎,你好呀,我是夏油杰。” 三双眼睛的注视之下,新同学像是迎面被特级咒灵撞到,美丽的绿眼睛惊恐地大睁,全身都僵硬了。 “……嗯。” 这回连“你好”都没有了。也小心地绕过夏油的桌子,走到硝子身边去了。 “……” 夏油伸着一只手,脸上挂着自己无往不利的招牌微笑,没有说话。夜蛾皱起眉,不明所以地往台下看了一眼,回头继续写板书。 硝子飞快地掏出手机拍了照。五条悟伏在自己的桌板上,额发乱成一团。他肩膀耸动,在手掌里无声大笑不止。 “啪”地一声,一个纸团越过桌面砸到五条手臂上,在空气里弹开又被抓住了。收件人一边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一边打开。 “我也明白了。”扯下来的纸片上,从国小开始蝉联所有最受女生欢迎榜单冠军、十七岁的夏油同学用潦草的生气字体写道。 “破案了。是眼睛有问题。” 34、怎么会是吵架 你对五条悟声泪俱下地喊完这些话,字字句句都投入了自己所有的痛苦、负疚与不安,难过得心脏抽痛,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愣了一秒钟。 然后立刻生气了。 “我说错什么了?”他睁大眼睛说,“我明明是说要帮你吧?你委屈什么啊?” 这一无所知的态度让人更加崩溃了。你感觉世界都灰暗了,沮丧到说不出话,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走,他在后面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 “喂,你是那个被做来杀我的东西吧,我都没有和你介意诶?” “滚开。” “也说了保密吧,你还要怎样?有条件就说啊?” “你能不能闭嘴……” “而且也不算吃亏吧?其实这个技能超厉害诶,知不知道多少人想打到我——” “谁要这种东西啊!”你忍无可忍地喊道,“不是全世界都围着你转的!” “哦,所以你是嫉妒——” 你猛然转身,抬手向他重重挥出去。 对战时,你很少主动对老师发动攻击,因为效率太低,进攻反而会丧失逃命的机会。但此刻你含怒出手,也无法思考对方和老师有什么区别。咒力在咫尺间迸发,空气如波纹般扭曲,年少的五条悟猛然后撤。 死寂如沉重的刀锋劈面而至,几乎把时空劈裂。无限的蓝光骤然破碎,在他未能完全避开的侧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在他刚才及时闪过的方向,十几米宽的草地像被突如其来的死亡吞噬,只剩下道道斑纹状的黑灰。 两人都沉默了一瞬,你茫然地看着地面。他抬手用指尖抹去脸颊上的血痕,近乎新奇地在唇边舔舐了一下。 “哇哦。”他感慨说,然后看向你,蓝眼睛熠熠发亮,“你怎么不早点来,这可太带劲儿了。” 你一言不发,狂怒的咒力像翡翠色的暴风一样冲着他席卷而去。 *** 非要说的话,这场战斗在强度上完全不如你和老师之前的大战,甚至可能不如几次格外较真的训练。你和五条悟在力量上都起码降低了一个层级,以至于尽管两个人都全力出手,造成的破坏也只局限在训练场地和周围广阔的草坪上。一开始你凭借出其不意占据了上风,但在几分钟有来有往的互相攻击后,十七岁的五条悟也很快找到了方向,在攻击与闪躲的间隙里不断靠近,试图利用你体能上的明显弱势把你制服。 这几乎靠近你和他以往战斗的模式了。唯一超过以往任何一次对战的情况是,在这次战斗中,你是如此地愤怒,战斗欲是如此地强烈,你想要重创他,让他感到挫败和痛苦。在某一个瞬间,你真的想要杀掉他。 那样的话可以解决一切吧?不管是这残酷的迷梦,还是这望不到头的循环,或者这与心脏同搏的痛苦与自我厌恶——如果一开始你就做这个诅咒要你做的事,是不是一切都会轻松很多? 这念头可悲地缠绕着你,终于把你吞没,五条悟靠近到你身前数寸,伸出的手掌即将触碰到你,他年轻的面孔充满战斗和胜利的快意,像一只无忧无虑的苍鹰,你盯着他澄澈的眼睛,几乎充满恶意地说道:“领域展开——” 太勉强了,对此时的你来说过分了。心脏在身体核心不堪重负地□□,你眼冒金星,耳畔嗡鸣。黑色海潮在空气中参差地浮现,像涌动的蛇群一样把你们簇拥。在残破的领域里你再次获得那种玄妙的预感:付出你的一切,你可以与时光换取这挪动世界的力量。而此刻你选择伤害他—— 年轻的五条悟停滞在你咫尺之前,充满朝气的身躯被黑色海潮环绕。他意识到了这陡然而至的杀意,冰蓝色眼睛惊讶地大睁着。他白皙面颊上的割伤在狂风中绽开,血珠在凝固的时间里缓慢涌现出来。 你要伤害他—— 那一刹那你重新意识到这是五条悟。 ——你的五条老师。 ——你在做什么呀?! 一阵剧痛袭来,从胸腔内外同时炸开,几乎把你掰成两段。过载的心脏终于在此刻罢工了。你眼前一黑,后背剧烈地磕在地上,是五条悟成功把你掀翻。他指掌卡着你的脖颈,手臂压过你的前胸,正好压迫了你内部的伤口,把你整个按在破碎的地面上。 有几秒钟你们都在生死一线中喘息,然后五条悟说了更让人生气的话。 “喂,不打了吗?”他催促道,璀璨的瞳孔兴奋地大张着,放开了按着你的手,“刚才是领域吧?再来啊?” 这个人是白痴吧?! 你一言不发地半爬起来,在他期待的目光里,一头撞到他身上。 ——然后用尽浑身的力气,重重咬在他脖颈上。 真的是用尽了力量,你齿间尝到了血腥味。他反应过来回击,蓝色咒力几乎敲在你背上,又马上消散了——你是在竭力打他,但是用牙齿和拳头。这已经不是咒术师层面的搏斗了。你咒力耗空,只是在用微不足道的体能顽抗。他招架两下,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你的手。这时他好像困惑地说了什么,你完全没听见——你实在是被怒气冲昏了头脑,毫无规则地用力挣扎,在每个关节上扭动,继续试图咬他的手臂。他抓了你几次,也被激发了怒火,一下把你重新按倒了。 “搞什么啊!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是夜蛾的声音,震惊又洪亮地在你们两个头顶响起来。 *** 四十分钟后,你和五条悟在教师办公室走廊外面,并排地靠墙站着。身上的伤都被治好了,衣服还是脏兮兮的。你手上举着一个白纸板牌子,用马克笔写着“我是开学第二天就斗殴到咒力耗尽的笨蛋”。他手上也举着一个牌子,写着“我是没品到找病员打架的白痴”。 两个一年级生从走廊上走过去,看到你们两个手里的牌子,都露出“竟然如此”的表情。 其中一个看起来像年少的七海先生,你默默地把牌子举高遮住了脸。 五条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单手把牌子转过来放在肩上。 夜蛾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喊道:“你们两个都给我站好了!” 你们都不情愿地又把牌子举正。 对面窗口有两个人往这边兴高采烈地挥动手臂,看起来是夏油和硝子。 听见了闪光灯的咔嚓声。 “这是精神虐待吧?一定是的吧?”五条悟抱怨说。 “……”你扭过脸不理会他,他又自顾自地继续说话。 “好无聊哦,不就是砸掉几个树嘛,什么规定啊。” “……” “而且我这次超无辜吧,不是我先动手的诶?” “……喂,”你忍不住说,“意思是我先动手的吗?” “难道不是吗?” “你脑子坏掉了吧?是谁用咒术劈我啊?” “哈?那也算啊?相比你出手那一下我才到什么程度啊?” “什么话啊?是你追上来我才打你的!” “追上来是因为你对我大喊大叫啊?没人这样对我发脾气诶?” “我生气是因为你打我啊!” “那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完全没有受伤吧?” “如果不是我你直接就打死人了啊!” “知道是你才这么打的啊?倒是你,最后那一下是真的想要杀我吧?” “……” “对吧!我感觉到了!我都没有介意诶!你是不是要道歉啊?!” “……” “算了吧,”他抓一下头发,“我是说——” “关于那个,”你终于鼓起勇气说,向上望着他的脸,“我很抱歉。是一时晕头了。绝对不会那样做了。” 他垂眸瞥了你一眼。 “没关系,”干巴巴地说,“道歉接受了。” 居然这么容易啊,你有点惊讶。 “多少能理解吧。”他说,“你这家伙……很强诶。” ……这有什么关系吗? “他们经常不提我的名字,把我叫做’六眼’,但是我不会生气。”他看向一边,“因为这就是我骄傲的部分,我理所当然接受它。但是你明明是别的更强大的东西吧?把针对我的东西强加上去,然后用器具之类的来称呼你,太过分了吧,肯定会超级生气啊?这种傲慢的想法我还是懂的啦。” 原来是傲慢的想法吗?你呆呆地看着走廊外面的绿叶子。 “还有,虽然硝子他们说我是感情黑洞。”他不自然地伸手摩挲了一下敞开衬衫下的颈侧,皮肤已经愈合了,但还有一点血渍,是之前被你咬下去的部分,“也能体会到吧……你这家伙,吃了很多苦吧。” 然后他像吃下讨厌口味糖果的小孩子一样,皱着眉毛说了下面的话。 “是因为我的话……不好意思。” “……” “不会再说一次。到此为止了哦。” 怎么道歉还是这样纡尊降贵的口吻啊,这就是了不起的大少爷的风格吗。你继续盯着窗外的叶子,没说话。他看你没有反应,带着点烦躁地再次开口了。 “这些根本不重要吧?” “……什么?” “不管是什么。”他说,“我都说了吧,你自己就很强啊。有人利用你的话,回头把他们干掉就好了。这个东西是某种束缚吧,也可以想办法解决掉啊。有什么好难过的?” 你不知道怎么回答,默默地往后靠在走廊上。他看看你,也把牌子丢在一边,向后倚在墙面上。 ”喂,”还是那副很不耐烦的口气,“说说看啊,到底在困扰什么,打不过的话我可以帮你啊?” “不能解决的吧。”你说,“但还是谢谢你。” “我没说清楚吧?我说能帮你诶,意思是什么事都可以解决啊?” 你怔怔地转过脸看着他。靠在墙边,运动鞋不规矩地抵到墙面上,眼睛明亮,头发乱糟糟的,侧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草灰。 眉毛不满地挑起来,一样挺拔的轮廓,肩膀比印象里要纤细。 好像还会长高一些。 “有没有在听啊?” “五条同学是不是要说,没有做不到的事。” “虽然听起来很夸张但是是事实吧,”他不乐意地说,“不管是什么人都可以帮你摆平……我超严肃的诶,你笑什么啊?” “不是笑你,五条同学听起来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你说,“但是谢谢啦,现在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没有吗?最后问一次,以后求我也未必会管哦。” 其实有。你忽然想抱他一下,听听他的心跳声是不是也和老师的一样。但是毕竟刚刚和好,而且经历了像幼稚园小朋友一样打成一团这种事情,不好意思再提这种请求了。 “没有啦。”你说,“五条同学真的想帮忙的话,请替我把今天的检讨也写了吧。” “那种事情你自己做啊,我也要写诶!” “就没有一帮穿封建长袍的仆人会赶过来做这个吗?” “怎么会——是谁说的这种话啊?硝子是吧!” 夜蛾再次从门口把头探出来。 “要说多少次,你们两个把牌子拿好,给我站直了啊!” 35、怎么会是朋友 “所以我到底错过了什么?”硝子干巴巴地说,“在那个莽撞鬼把你搞到咒力耗尽和你哭着咬他之后又发生了什么?难道一起接受体罚真的有奇效吗?” “是指什么?” “你那个表情,最近总出现的。”硝子说,很嫌弃地用食指在空气里画了个圈,又连了两条线,从你脸上点到远处给一年级做动作示范的五条悟身上。他正在给两个后辈显摆无限,神色很得意。你看到时忍不住又微笑了。 “对,就是这个表情。让人看得很生气。” “为什么会生气……” “很复杂,‘先得手的居然是五条’……大抵是这样吧。” “啊?” “没关系。我不会解释了。你也不要多想。” “哦。” 说话的时候,夏油杰从旁边走过来。半长的头发扎在脑后。一手提着便利店的袋子,一手拎着上课示范要用的咒具。他和你们打了个招呼,脸上是很随意的和气表情。 “嗨。硝子,远山。” 过了两个星期,大家都很有默契地用姓称呼你。虽然听起来有点客套,但是四个人里有两个名字一样实在是不太方便。 硝子懒洋洋地回应了:“杰。” 你站在栏杆边没动,向他微笑了一下。 “哟,大进步哦。” “欸?” “听到我在背后出现,没有吓到跳起来啊。”夏油似笑非笑地说,“真是友情的里程碑呢。” ……这其实已经很努力了!但是听起来真的很伤人。尤其是在这位夏油同学年纪比你还小一点的情况下。你诚恳地说道:“真是很抱歉,有印象不太好的人和夏油同学比较像,我会克服的。” “虽然想说可以从称呼开始……但看起来真是很努力了啊,不能再要求什么了。”夏油说,从袋子里掏出买的汽水给你和硝子各一瓶。 要叫名字的话,好像还是很难说出口。你不好意思地接过滴着水的冰饮料。硝子拍了一下你说道:“今天不舒服,帮我变常温吧。” 之前的校园生活中,似乎谁也没想到指使你把特级规格的咒术能力用在日常里。这好像是05级高专的一个独特之处。你欣然为硝子把饮料变成常温,又拉住夏油打算要拎走的袋子。 “怎么了?” “稍等,五条同学喜欢超冰的吧。”你说,又在草莓味的那瓶上面碰了一下。化开大半的饮料表层马上冻结了。“好啦。” 短暂的沉默。两个人都盯着你。又是那种“开玩笑吧”“怎会如此”的表情。 你:“?” 硝子一巴掌拍在夏油手臂上,深沉地说:“你体会到我的感觉了吧?” 夏油面无表情地说:“我体会到了。” 两个人一齐说道:“好生气哦!” 然后夏油拎着袋子往前走掉了。 你还是很茫然:“夏油同学为什么生气?他也要加冰吗?” “不,他不要。”硝子高深莫测地说,“你不要管他了。” 训练场中心,夏油杰走到了五条悟和两个一年级生旁边,把饮料递给他。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夏油揶揄地往你的方向指了一下,五条悟直起身往这边看过来,他露出有点惊讶的高兴表情。然后嗖地一声,他闪现到你面前来了。空气作用的气流吹得你发尾飞起来。 “远山,现在过来一下!” “什么事?” “给小孩们做个示范。只有我会瞬移他们完全搞不明白。”他理所当然地把比自己晚一年入学的后辈叫做小孩,“快点啦!” “你就想到这个?”一边的硝子缓缓抬起一只手遮住脸,“杰和你说什么了啊?” “他说你会冰饮料。那能用咒力了对吧?”五条悟说,不容置疑地把手伸给你,“怎么不早说啊?我忍了足足一周没有找你打架欸!” “好啦。”你搭住他伸过来的手,“但是只有演示的程度哦。虽然伤口长好了,打架太用力还是会痛的。” “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好啊?” “几个月,可能要半年吧。” “也太长了吧?!那测试总可以吧?我就研究一下。” “可以是可以——” 这个时候风声又嗖地一响,已经把你拉到训练场地中心了。 在两个一年级好奇的目光中宣布道:“刚才说的对手高速移动时的预判,让她给你们做示范。” “等一下,太突然了,饮料还没喝完……“ “先放那边啊。” 一边的夏油用和硝子一样的姿势,缓缓抬手遮住脸。 “夏油前辈怎么了?”热情的一年级生问道。 “稍微怀疑一下人生。” “?” *** 像小孩子一样地打过架之后,你和五条悟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他没有把你“五条悟特攻”的能力透露给别人。同时,他想要测试你的技能的时候,你也很配合。 但是二十七岁的五条悟没有研究出所以然的诅咒,十七岁的五条悟更加不可能搞明白——倒不如说,他不但完全被搞糊涂了,还缺乏成人级别的心理素质来应对这一点。 所以这一天的午休时间结束时,夜蛾走进教室,发现你们两个精疲力尽地并排趴在课桌上。你侧脸枕在手臂上,昏昏欲睡地伸出一只手。五条悟趴在隔壁桌上,表情也无精打采,手掌里捏着你纤细的手指,翻过来转过去地摆弄着。 两个人身后一左一右地站着夏油和硝子,脸上的表情都很微妙。仿佛同时在观看猫咪视频和喜剧节目。 “咳!” 夜蛾咳嗽了一声。 你听到响动,茫茫然地坐直起来,揉着眼睛。五条悟抓着你的手一动不动,萎靡不振的样子。你拉他一下。 “要上课了哦。” “我不明白。”他呆呆地看着黑板,对你抱怨说,“不是植入的,也没有被设计的感觉,为什么你可以这样握着我的手……这一点也不合理啊?” “抱歉哦,我也不明白。” “但是和你在一起,我也不觉得有被威胁。” “是这样吗。” “倒不如说有点亲切,这也很奇怪。” “嗯。” “我之前见过你吗?我记性超好欸,见过的人都不会忘。” “没有吧。” “不行,我接受不了。你跟我回家去吧。” “不要。我不去。” “喂,你答应我的吧?说好都要听我的吧?” “没有这么答应过吧?” “怎么会——” “咳咳——” 夜蛾又咳嗽了两声。 “好啦。”你这才发现老师的存在,尴尬地转变方向去推五条悟。他像个不情愿的大猫一样一动不动。“这是夏油同学的位置,你坐回去啊。” “不。” “以后再研究啦。” “没关系。”被无视的夏油同学淡定自如地说,已经在旁边坐下,开始从五条悟的桌肚里掏书,“让他坐吧。” “但是我这是硝子的座位……” “没关系。”硝子也安详地说,推过椅子在你的位置坐下了,“我只是一个观众,不要在意我。” 一排人都坐好了,除了埋头在桌上的五条悟以外,都仰面看着夜蛾,像是准备好要认真听课的样子。 夜蛾看起来也想上课。他张开嘴,又停住了。他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把厚厚的教案咚地一下敲在五条悟头上。 “嗷!做什么啊!” “你也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吧!至少要把女生的手放下来上课啊!” *** 好不容易上完了理论课的内容,夜蛾向表情各异的同学们介绍接下来三天要做的新任务。 “三天?”夏油问,“居然是有时间安排的任务吗?” 一般需要高级咒术师出动的,都是刻不容缓的紧急情况,完成任务的时间也取决于战斗的状态。提前预估好时间的任务,听起来很奇怪。 “因为这是你们的调查任务。” “调查?” “这个班级里的学生,未来都是重要的战力,想必是不会被派去做普通的调查的。”夜蛾说,目光从学生们身上依次地扫过去,“但高专培养的学生,至少要了解‘窗’在你们身后调查和处理事件的流程,要知道如何应对各种情况。所以你们这次的任务,第一,是要明确诅咒的存在和情报,第二,则是确保自己咒术师的身份不会暴露。” “哈?” “对,尤其是悟,打破房子的时候连帐都不记得要放的人。我会把这项任务的评分在你的成绩占比里提高的。” “说得好像很重要一样……” “说什么?” 被铁拳威胁的五条同学又把脑袋埋进了胳膊里。班主任冷着脸继续说明。 “四个人分成两组,还是会有辅助监督接应你们。虽然是调查任务,也是预测有一级或以上可能的调查,不可以掉以轻心。你们看怎么合作——” 你征询地看向硝子,五条悟头也不抬地用拇指比了一下夏油。与此同时夏油很主动地举手,越过身边毛茸茸的白色头发,指向了硝子。硝子视而不见地越过你,用食指点向夏油,动作之流畅,好像四个人训练过一样。 “咦?硝子?” “对不起,觉得还是这样比较好。” “喂!杰?” “你看起来很想和远山一起出任务。” “等一下,”五条悟说,遭遇了好朋友的突然‘背叛’,好像终于有点醒过神来,“我刚才拉着这家伙的手是在研究一个问题——” “拜托了,老师。”硝子双手合十,正色地说道,“听说打扰两个想要手拉手的人是会被咒灵袭击的哦。” *** 第二天早上,你抱着背包在辅助监督的车上等了半个多小时,五条悟才猛地拉开车门进来。他长腿踢到前座上,一个人占据了大半个座椅,看起来还是对组队安排不太乐意。 “说是要呆几天哦。”你提醒他,“你没有准备行李吗?” “哪有可能那么久啊?有没有咒灵不是看一眼就知道的事情吗?”他不耐烦地说,双臂枕到脑后,占据的空间更大了。“安排这么久就是在浪费时间啦,不要听他们的。” “哦。” “不过这样正好。”他闲不住地按下车窗,又不客气地伸手过来抓你的手,“做完任务你和我回家吧,有几个主意想试一下。” “你说了保密的吧。” “是啊,我就说带同学玩嘛。” “不去。” “你怕什么?保证不会弄痛你的。” “不要。” “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做啊。” 带你们的辅助监督自我介绍叫竹下,是一位气质严肃的中年男人,从刚才开始就时不时地瞥你们,此时回过头来说道:“这个任务需要特殊调查,是因为对方并不配合,我们没有获得允许进入所有可疑的区域。” “哈?那是有多大啊?” “占地一千两百英亩的树林,湖泊和无法进入的住宅区。” 几乎是一个小城镇,五条悟扬起一边眉毛。但他倒也没露出被难住的表情,转而问道:“预测出现一级咒灵,是因为短期内有复数的人死了吧?就算是这样也无法得到调查许可吗?” “确实如此。” “到底是什么人蠢成这样啊?”他说,“进不去的话叫我们又有什么用?” “这两个问题可以合并为一个回答。”竹下说,载着你们的车驶向高速公路,“那是一所封闭式管理的私立高级中学。” 36、怎么会是中学二年级 “欢迎,”三小时后,一位身穿黑色套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女士对你和五条悟微微一笑,“现在你们就是二年级七班的学生了。我带你们逛一下校园吧。” 你们作为新学生进入了这所贵族式的高级中学。据说是要求非常高的学校。学生不是来自非富即贵的家庭,就是有极其出色的成绩。但你们入学过程十分顺利,手续一应俱全。据竹下先生说,某位与案情相关的赞助人提供了支持。这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一个调查任务来说越发显得大费周章。但五条悟没有提出疑问(或者他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而你的注意力完全被新鲜的校园环境吸引了。 就像已经知道的那样,校园占地非常大。除了教学楼和宿舍区之外,还包括体育场,游泳馆和戏剧中心等看起来就十分奢侈的建筑。但真正让你感到惊奇又兴奋的是:居然有这么多人。 是有超过一千学生的学校。从连通教学楼的长廊向外望去,草地上,体育馆地里和林间过道上,都能看见穿制服的少年少女走过。 对一所高级中学来说,其实这个人数也算不上出奇,但足以让全部的学习经历都在咒术高专的你感到震撼了。 “怎么回事啊?一脸高兴的样子?”当时五条悟就嫌弃地问道。 “好多人呀!”你开心地从围栏上往下看,“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同学!” “脑子坏了吧?”他睁大眼睛,一下提高了音量,“你和谁是同学啊?” 跟着你们游览校园的竹下监督响亮地咳嗽了一声,提醒五条悟你们的卧底任务。他扮演的大约是某种大家族执事一样的角色,而且演技优异,毫不尴尬地对微笑的班主任说道:“我家少爷和小姐就要麻烦您看顾了。” 两个大人客套的时候,你和五条悟已经小声拌起嘴来。 “生什么气?就算不是同学,也可以交到朋友啊。” “明白了,你也是那种人。” “什么人?” “喜欢弱者的那种人。杰也是这个样子。” “说的好像是坏事一样。你难道讨厌普通人吗?” “……算不上。”他想了一下,勉强地说,“也不喜欢。就没有兴趣吧。” 你好奇地看着他:这一面的五条悟是你没有见过的。 他看到你的表情,啧了一声,伸手指向教学楼下面的人群。 “如果我现在把这栋楼击倒了,有一半的人会当场死掉吧。”他非常冷淡地说了这样的话,“剩下的一半会开始尖叫,大哭,向不同的方向乱跑。会失去理智地攻击遇到的人,也会向从天而降的人跪下来求救。” 听他平静的语气,好像曾经在不算长的生命里见证过很多类似的场景似的。 “是很容易就会碎掉,然后丑态百出的群体。想到这样的景象,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趣来。” 他用倨傲的态度这样说完了,然后扫了你一眼。 “好,到你了。” “什么?” “有大道理要说了吧?事先告诉你,什么类型的我都听过了哦。” 阳光在他头发上闪着一层银边,你望着他不说话,他不耐烦地转过头去。 “要说就快点啦。” “没有什么要说的。” “哈?”他反而露出不相信的表情,“别告诉我你也这么想。这招有人试过了。” 听起来真是超难教育的坏孩子,你微笑了。 “除了五条同学,没人能够这样想吧。”你说,更近地依在栏杆上,“不如说,和你比较起来,所有人都很易碎。下面走着的人是这样,老师们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温暖的阳光一样地照在你身上。你脖颈上的伤痕压在手臂上,感到一丝略微的冷意。 “如果不在意的话,就不会受伤了吧?这样一想,多少有一点欣慰。” ……但终究还是会在意的吧。并且比很多远远不如他强大的人更在意。这样最自由的,最无坚不摧的存在,还是牢牢地牵系在所有比他脆弱的生命上,并因此受到伤害。你把脸更深地埋到新换的校服袖口上,遮盖抑制不住的伤感神情。 “怎么会扯到受伤?”旁边的五条同学丝毫没有理解你的愁绪,伸手拉一下你的衣领,“你哪里又痛了吗?” “不是。”你耐心地和他解释,“因为我和普通人一样,体会过脆弱的感受。所以觉得,五条同学不在意我们也很好。不然会很辛苦吧。” 他怀疑地打量你,又看看草地上走过的人群。 “你这家伙……不会是想逃跑吧?” “诶?” “所以连东西都打包好了是吗?”他把你的背包抓过去,“说过多少次叫你不要怕,完全没在听吗?这样跑掉的话我会超生气诶。” “在说什么啊?” “我看出来了!比起我你更希望被这些什么也不知道的傻瓜捡到吧?” “……” “喂,这是承认了吧?是承认了吧?!” “少爷。”竹下从走廊那头走过来说,很恭敬地垂下头,声音里含着提醒的意思,“在下就先回去了。” “把这家伙一起带回去。”五条悟不客气地把你拽过去,“她打算要跑掉。” 班主任站在走廊另一头等待,竹下压低了音量:“您不想上学也要讲点道理——” “我是说真的啊!这里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她跑掉你们也会发愁的吧?” “您别闹了——” “你们先听我说话——” “不要管夜蛾,直接带回五条家里去——” “够了!” 你拽回书包一下拍在他脑袋上。这回用上了咒力,五条悟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往后撞在走廊栏杆上。他恼怒地跳起来,身上都窜起了咒力弧光。这时大概想起上次和病号打架的结果,伸出的手一转向又按在栏杆上。蓝眼睛大睁着,气得龇牙咧嘴。 “你——” “真是非常不好意思。”你果断地又把“逃跑的证物背包”塞回给他,歉意地对睁大眼睛的辅助监督说道,“您回去吧。我们会好好学习的。” *** 受这突如其来的闹剧影响。一直到被班主任一起领进教室,气氛还是十分僵硬。你们隔着几尺站在黑板前,互相不看对方。 “同学们,这是今天转学到这里的新生。这位是远山觉。” 教室里大概有三十个少年男女,都穿着同款的制服。但是能看出区别。有一半学生的神色比较拘谨,校服款式更宽松。而另一半学生虽然穿着一样的制服,但做工精致,像是量身定做。这些年少俊美的面孔上都带着矜持的骄傲神情,在生活中多半也都是说一不二的角色。你想起五条悟关于“推倒这栋楼”的发言,向望着你的新同学们微微欠身。 “请多关照。” “还有这位是五条悟。” 他冷淡地点了一下头。 “好极了。”带着金丝边眼镜的班主任拍了拍手。她想必久经风浪,丝毫不受五条悟那爱答不理的大少爷风格影响,“因为有点突然,两位暂时都先坐在后排吧。” 即使只有四五个学生的高专教室,也从来不是安静的地方。翻书,座椅移动,瓶盖打开,学生们的打闹声充斥着教室。而现在,当你和五条悟这一对不管是外形还是姓名都十分引人注目的新生在三十个青少年中穿过的时候。交头接耳、乃至明目张胆的评论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几乎晃得你头晕了。 “两个人一起的?”“名字……是兄妹吗?”“姓氏不一样。”“是混血吧?”“白头发好帅。”“那副表情一看就是大少爷。”“绿眼睛也太可爱了。” 你走到后排,五条悟已经在教室角落坐下了。周围还有几个空位,你越过他想往前走,他抬脚把身侧的座椅向你踢出去。椅子腿擦在地面上,发出响亮的咯吱一声。 你迟疑一下,把椅子扶正,在他身边坐下了。 议论声更猛烈地响起来。 五条悟抬起头往周围看了一圈。声音一下子平息了。 这家伙出演靠关系入学的大少爷完全不需要演技。你默默地放好书包,之前拿到的纸袋里还有两份新发的教科书。你带着纸笔推给他一份。他看也没看一眼。 真是超生气欸。你莫名觉得有点好笑,没有搭理他,先把教室里的学生观察了一遍。 总的来说都是普通的学生,有几个身上有咒力残秽,但都在正常的范围内,多半是压力比较大,或者对优秀的同学有了嫉妒心的缘故。 但是有一个人有些特别。 虽然咒术核心受到了损坏。集中注意力的时候,你仍然能感受到模糊的人类情绪。班级里别的学生看向你们、讨论你们的时候,身上轮番涌动着好奇、羡慕、紧张,厌恶、不屑。 但那个男生看了五条悟一眼以后就飞快地回头盯着课桌,一动不动的身体上闪动着恐惧。 教室里班主任开始介绍什么,说的大致是关于校园剧团的招新节目和学园祭的时间。还提到活动不会因为事故延期,引起了一片响亮的抱怨声。 你打开笔记本,轻轻写道:“右边第二排靠窗的男同学。” 推给五条悟。他趴在课桌上一动不动。虽然主动要你坐在身边,但只露给你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外表和实际上都像个拒绝沟通的小朋友。你又把留言往前推了一截。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勉为其难地垂头瞥了一眼,然后扬起眉毛,又抬头向窗边看了看。 把本子拽过去,动作很大地写了点什么,又给你推了回来。 你把本子拉回来看。你写在页首的端正的小字下面,画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和惊叹号,包含质问之情,差点划破整张纸。 你多少有被感染到,潦草地在巨大问号的间隙里写道:“那个男生看到你害怕了。不被接受的调查,内部有人帮忙。分到这个班有原因吧,他应该是知情人。” 笔记本推过去。过了几秒钟就推回来了。你打开一看。你认真的推理旁边,一样地又写着几个快要飞起来的大字。 “你打我??!!” 你盯着那行仿佛自带语气的大字,先写了“是你乱说话”。划掉以后又写“打人是我不对”。写了之后觉得有点冤枉,划掉又改成“先专心做任务“。可是想也知道对方不会理你吧。 最后你叹了一口气,收起笔记本。和五条悟选择了一样的态度,放弃地趴在课桌上。决定走神到下课铃响。 是和硝子一起来就好了。感觉会是超艰难的任务啊。 37、怎么会是咒灵 这一节课下课时,已经到了午间休息时间,你一直在悄悄关注的可疑男生飞快地站起来跑出了教室。你没有料到这一点,抓着手上的笔就跟了出去。转出一条走廊,对方钻进了拥挤的人群里,看方向是要去学生宿舍。你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又走回教室。 五条悟原样地坐在角落里,但是看起来仿佛是在舞台中心一样,被一大群好奇的新同学(主要是女生)环绕了。他一只手撑着下巴,看起来心情好了一点,偶尔会回应几个问题。人群里不停地爆发出惊叹声。 “五条同学你是混血吗?” “不是哦。” “那头发颜色是染的吗?” “天生的。” “可以摸一下吗?” “不可以。” “欸……” 你在另一边等了一会儿,他们也不像要说完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要打断他们。这时候一个长相明艳的女生把话题转到了你身上。 “五条同学和一起来的远山同学,你们是兄妹吗?” 五条悟顿了一下,隔着墨镜能看见他挑起了眉毛。他没有立即否认。你古怪地意识到,或许在他的猜测里,你们确实有亲缘关系。 “是吗?” “不是。” “那——”对方紧接着问道,“是你女朋友吗?” “啊?”语调里有惊讶的意思。他转过脸来看你一眼,多半早就看见你站在后面了。人群顺着看过来,立即哗地一下散开了。提问的女生不服气地被两个朋友拉走了。你也有些尴尬,走上前轻轻把手里的笔放回桌面上。 “一起去吃午餐吗?” 他板起脸望向一边,好像想起来自己还在生气。但因为刚才的打岔,多少失去了之前的气势。你居然觉得这样子有点可爱。 “五条同学知道我不愿意,还要说什么抓我回家的话,我当然会很生气啊。” 他一下子转过头来。 “你——” “所以是一时生气了,并不是仗着五条同学不会打回来才动手的。” “那也——” “不公平地打人是我不对。这样可以吗?” 你双手合十,含笑等了几秒钟。前面的同学开始偷偷看你们。他显然脸上挂不住,嘀咕了一句“不真诚”之类的话,推开椅子站起身来,一下把你的手按下去了。你还没有他的肩高,那种觉得对方像个小孩子的想法顿时有点滑稽。 “走啦。” “去哪里?” “不是说要去吃饭吗?” *** 学校的食堂实则是三所不同主题的快餐厅,相对于普通寄宿学校,绝对是超规格的体验。但对于你们来说,还是过于拥挤和热闹了。两个人坐在餐厅角落,面对餐盘里的食物时,咒术师的眼睛和耳朵能清楚地感觉到四面投来的好奇注视,分辨出交错的热闹言语声——有一大半在讨论你们,一部分在讨论即将到来的学园祭,还有不远处的一桌男生,同时在讨论这两件事。 “神宫会高兴得很吧?看起来都超有气质,尤其是那个五条,秒杀了黑泽吧?” “王子殿下要发脾气了。” “也不一定。新来那家伙一脸拽到天上的样子,搞不好根本对戏剧社没兴趣。” “女生呢?和天羽比起来怎么样?” “不是一个类型吧?天羽是女王型的,那边那个是精灵少女款,感觉还有点神秘。” “神宫先生一向更喜欢清纯脸啊,之前的草间不就是这样胜出的?” “可我听说草间出事前就决定是天羽了?” “听说她惹到了黑泽,因为石泉的事。” “是公平竞争吧,身材就没比过。” “那新生也比不过。” “不一定啊,这要看比例,我看她挺有料的。” “有仔细看领口那里吗,好像有个疤——” 咣当一声脆响。五条悟抓起盐罐向后丢到走道地上,正好砸在望过来的几个男生脚边。餐厅里安静了一瞬,然后谈话声又陆续响了起来。不过没有人再聊你们的话题。一个服务员迟疑地走过来把碎片扫走了。 “更喜欢这里吗?”五条悟略带嘲讽地说,用叉子翻动着玻璃盘里的沙拉,“气氛也不是很友好嘛?” “我本来就没提过那样的事。”你压低声音说,用杯子挡住因尴尬而红晕的脸颊,“一直是你自说自话啊?” “提醒你一下哦,我问‘比起我是不是更希望被这些傻瓜捡到’——” “当时——” “你这家伙默认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他没好气地说,“到底是讨厌咒术师的生活,还是不想遇到我,解释一下啊?” 这样一想,确实是做出了很伤人感情的反应吧。这时候如果能想出点好听的话哄他高兴就好了。但是你做不到。上一回对他当面说谎已经把你的勇气都耗尽了。你把叉子放回没怎么动的餐盘里,拉过餐后水果。白瓷盘里有洗干净的葡萄,一捧剔透的树莓,还有切成片的甜橙。你像面对什么复杂的问题似地挑选着。五条悟也没说话,好看的面孔上眉毛皱着。但是比起之前的生气,神色更像是有些犹豫。 “杰和硝子都把你当作朋友。你知道的吧?”他忽然说。 “嗯?嗯……” “虽然你这家伙什么也不说,任性还脾气古怪,但是没人觉得你是坏人啊。”他继续闷声说,“已经是同学了。如果你因为什么根本没人在意的愚蠢原因跑走的话,他们都会伤心的。” 你抬头望他,忍不住笑了。 “夏油同学也会伤心吗?” “是啊。”他面不改色地说,“那家伙内心很脆弱,搞不好会在寝室偷偷哭欸。” “夏油同学是这样的人啊?” “他看言情剧都会掉眼泪哦。” “任性还脾气古怪,是说我吗?” “难道不是吗?”他理直气壮地说,“见人就跑,暴力乱打人,想和你讲道理结果还咬我——喂,你想拿那个丢我吧?” 你把拾到指尖的一枚葡萄放回桌上。他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才说了不要乱打人吧?” “偶尔也反思一下别人总想打你的原因啊?” “这不是家庭栏目里讲的,施暴者常对受害人用的洗脑话术吗?” “五条同学居然会看这种情感节目啊……” “刚才那是歧视的发言吧!” “请问……”这时候有人在旁边犹犹豫豫地小声说道,“你们两位是咒术师吗?” *** 是之前跑走的男同学。 “敝姓圆谷。”声音紧张到发颤,“圆谷哲也。” 你发出一点惊奇的声音。戴眼镜的男生看起来更紧张了。 “有、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你连忙说,“请继续。” “是这样。”圆谷说,挺直着背,很不舒服地坐在餐厅椅子的边缘上,“是我拜托父亲联系咒术协会,想要调查草间优奈和石泉沙织的死亡这两起案件。” 两位高中二年级的女生是上个月先后在女生宿舍楼自杀的。身后都找到了遗书,详述她们不愿意继续活下去的心路历程。 “警方都按照自杀处理了。学校就当作没有事发生一样,连学园祭都照样进行……”圆谷耿耿于怀地说,“但是熟悉她们的人都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如果只有石泉还可以解释,但是优奈的话,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选择自杀的!” 你和五条悟对望了一眼。你摇摇头。他不以为然地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自己开始捡果碟里的树莓吃。 “两起事件相隔有多久呢?” “一个在周二,一个在周三……八天。” “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呢?” “都在深夜里。但是掉下去的声音很响,有被听到……” “就是有目击证人喽?” “是的,但是这不能说明死亡原因吧?因为很黑。” “因为不相信警方的判断,所以请了咒术师吗?”你问道。 “是的。”对方殷切地点着头,“你们可以看到普通人看不见的事情……” “那警方说的死因是什么呢?” “说是跳楼,但是一定是被谋杀的。地点就在宿舍楼下面,我可以带你们去看。” “在此之前,”你斟酌着措辞,“你有没有亲眼看见过尸体,或者有尸体照片的权限?” “啊?”他看起来很茫然,“你们可以从尸体的眼睛里看见凶手的样子,是这样吗?” “这个应该不能做到……” “还是可以问魂吗?我听说过这样的事——” “也不是那样——” “她想知道尸体是不是完整,有没有被怪物吃成一块一块。”五条悟冷不丁地说,他在圆谷震惊的目光里把空餐盘推到一边,漫不经心地擦了擦沾到粉色果汁的手指,“因为我们咒术师只负责处理那样的事啦。” *** “怎么突然说那种话……” “你效率太低了。吞吞吐吐的要解释到什么时候啊。” “至少不要在别人面前说什么朋友的尸体被吃掉……” “是他自己请的咒术师,这都不知道完全是在浪费我们的时间啊?” 你一时语塞。五条悟说的没错。富人家的少爷在对诅咒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找到两个高级咒术师陪他破案,着实是时间和资源的浪费。但是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两位花季少女就在不远处无人过问地死掉了,你也不能做到无动于衷吧。 “等一等嘛,说不定他拿来的东西确实和诅咒有关呢?”你说,“而且,从他一开始的反应看,他是那种相信超自然事件的人。” 五条悟吐了口气,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难得有点耐着性子的样子。你们两个现在站在庞大的宿舍区其中一栋公寓下面。等着圆谷去取来他说十分重要的线索。那男生听完你们对诅咒和咒灵的解释以后就一脸恍惚,多半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那两个女孩子不可能是咒灵杀的。”五条悟说,他墨镜滑下一点,露出的蓝眼睛犀利地扫过周围的楼层,不知道他都看到了什么。“普通咒灵不懂得忍耐,不会等足足一周再吃人。而如果是有思维级别的咒灵,早在十几里外我们就感觉到了,犯不着在这儿猜谜。这顶多是伪装得很好的谋杀案而已。” “如果不是诅咒杀人,就不管了吗?” “管不过来吧?那种事情每天要发生多少啊,都在意会被累死的。” “就算在眼前发生也不管吗?” “如果你想要,就管一下吧。” “这样吗?” 你有些惊讶。 “说了吧?是‘同学’了。是重要的人啊。”他不耐烦地说,“所以不要乱说话。我真的会介意的。” 你继续转过去看他,他望向一边。 “而且还没有原谅你哦,道歉一点也不真诚……” “我很高兴是五条同学救了我。”你说,“虽然因为种种原因,刚遇到你的时候,感到很害怕,很痛苦,甚至有时看见你的时候,还会想起令人悔恨和想要逃避的事情。这些感受很沉重,所以忍不住会有,不是咒术师就好了的想法…… “但是,在所有这些可怕的事情之上,因为认识了五条同学,我才感到安心,感到有勇气继续生活下去,才相信有永远值得信赖的人,并且相信未来一切都会变好。有你在这个世界上真是太好了。我是这样想的。” 一阵沉默。你认真地望着他。他讶然回望着你。在明亮阳光的直射下,他白皙的脸颊一点点泛红了。墨镜滑落下来,他猛地一下按回脸上。 “怎么搞的啊你?忽然变得这么严肃叫人怎么接话啊?” “不是你说要我严肃一点?” “哪有?我明明叫你不要乱说话——” “我刚才不是乱说,我是发自真心地想着——” “停!打住,你不要说了——” 宿舍门砰一声开了。圆谷同学满头大汗地跑出来,手里紧攥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 “我找到了!”他语无伦次地挥着手说,“优奈的本子,想给你们看的东西。我之前就是,没有理解是这么一回事——” 五条悟没等他说完,草草把本子拽了过来。 “行吧。”他飞快地说道,“我看看——” 然后他惊奇地“欸”了一声。 你凑上去,在日记本的格子纸上看见了铅笔画的画。很精细地绘制了一个四肢扭曲的怪物,趴在一个纤细女孩的后背上。 旁边用浅浅的严谨笔迹写道: “二月三日,晴 今天,在沙织身上看见了咒灵。” 38、怎么会是天鹅 草间优奈,性格开朗的十七岁女生,在同学中算得上家境平凡,因为成绩出色进入了选拔严格的高等学院。是戏剧社的新星成员,原本被选中在学园祭的演出上扮天鹅公主的角色。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在笔记本上记录了她看见的、附着在同学身上的怪物。算上另一位死者石泉沙绘,被记录的有四人。 黑泽泓,天羽伊织,还有赤木友子。 “这些都是戏剧社的成员。”圆谷介绍说,“石泉是伴舞。黑泽是男主角,天羽三年级了,现在演女主角。赤木是副经理……” “你也是这个社团的吗?” “什么?” “很了解这些人啊。”五条悟说,“看起来不像会演戏的人欸。” “啊,大家都很关注。因为是学校最有名的社团,还会交流到校外演出——” “石泉也是你朋友吗?” “因为优奈的关系,见过几次……” “草间优奈是你朋友吧。她有和你说过记录的东西吗?” “没、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的这个?” “整理遗物的时候看到……她父母一直没有来……” 圆谷表情狼狈,你轻轻推了五条悟一下,他不解地看你一眼。 “从她的记录看,她不是咒术师,只是感觉敏锐,了解一些这方面的知识。”你对圆谷说,“看起来她发现了诅咒,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所以,是被这些东西杀死的吗?” “她是从这里跳下来的吗?” “是在另一边……” 圆谷把你们领到宿舍楼背阴的一面。周围很安静。红色的石砖小路延伸到山坡下的树林里。五条悟用食指把墨镜顶起来一点,看看地面,又抬头看看楼顶。 “什么也没有。过去多久了啊?” “是三月十四日。” “一个多月了啊。” 然后他突发奇想地问你:“能恢复到当时的情况吗?” “可以试试,“你考虑一下,“会很专注,要麻烦你及时叫停我。” 五条悟给你让出位置,你半跪下来,弯腰把手放在地面上。咒力蔓延开来,铺满手指划出的区域,往时间内侧探索。那里面幽深又狂乱,你闭上眼睛,摸索着神秘的脉动。 午后阳光的照射下,几平米见方的地面肉眼可见地变暗了,气温变低,阴影蔓延,细草蜷曲,几只晚虫飞快爬过,好像这一方小天地正处在夜幕里——然后迅速地再次放晴。这日与夜的循环不断加快加深。忽然,新鲜的血迹混合着凌乱黑发从砂石里冒出来。地面上隐约出现了一个苍白的人形。咒力的浅绿色光芒水波一样晃动,那形体像是卡住了一样,光芒越闪越快。 “停!”五条悟说,伸手抓住你的肩。空气里嗡的一响。勾勒出来的黑发在和你手掌相触前消失了。地面上只剩下一片干涸的人形血迹,粘着的沙砾微微晃动着。 “连人都差点拽出来,厉害欸。”五条悟咋舌说,新奇地盯着幻影消失的地方,俯身近看地上的血迹,“你没事吧?” “嗯。” 一边的圆谷面色惨白,眼睛睁得老大。 “刚才那是……优奈吗?“ “只是咒术捕捉到的残留。”你有些歉意地解释说,“尸体已经火化了吧?时间也不能直接地违背因果……” “意思是‘是’。”五条悟站起来打断了,“场面太干净了。这不是诅咒杀死的。” 圆谷还处于恍惚状态:“干净……” “我不是罪案专家啦,不过对跳楼来说也太整洁了吧?”五条悟一点没有顾及他脆弱的心理,他充满探索欲地转了一圈,又回过头问你,“还有一个,还能再往前看看吗?” “可以,不过我们做这种事是不是应该放帐啊?” 他嘟囔了一句什么。一层灰暗的雾气蔓延开来,把你们所处的平地覆盖了。 你闭上眼睛继续向时间里探索。地面上的血液凝固挥发,模糊的脚印出现又消失。动物的幻影间歇地跑过。耳畔听到虚空中钟表咔哒哒移动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像一种神秘的吸引,你不由往那深处靠近……然后什么温暖的东西强硬地在肩上一拽,猛地把站立不稳的你从混沌里拉出来。 “可以了吗?” “嗯。不要碰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是血。黑红色血液在坚硬地面上涂抹出半个扩大的人形。夹杂着白色的断骨碎片和脑浆,不规则地喷溅到十几尺外的浅色墙面上。 咣当一声。是一旁的圆谷往后连退了几步,绊倒在地上。 “唔。”五条悟点评说,“这个比较像是跳楼出现的情况了。” *** “两起跳楼事件”,变成了“一起跳楼,以及一起伪装成跳楼的他杀案”。但是并没有得到更多线索。你们从宿舍楼出来时发现已经错过了一节课。再往后是社团活动时间。两个转学生毫无负担地决定翘课。路过学校超市的时候五条悟走进去了,你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等他。圆谷坐在一边,面色苍白地盯着地面。 “你没事吧?”你问道。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你正不知道怎么进行这个话题。他喃喃说道:“五条君真是冷酷啊。” 怎么公然说这样的话。虽然处境可以理解,你还是有些不高兴。 “请不要随意评价不了解的人。” “抱歉,冒犯到你们了。”他说,“只是难免会想:五条君虽然丝毫不了解我,在看到我没用的尸体的时候,也会进行无情的评价吧。” 这话相当温和,但也足够尖锐。你惊奇地看了他一眼。这时才意识到,如果不是在这样狼狈的超自然处境下,他看起来或许是另一种人。 但就像五条悟站在校园楼顶时阐述的那样,面对死亡的恐惧把一切门第,金钱和权力的差异都抹平了。只留下面前这个满身冷汗,校服上沾着泥土的大男孩。 “五条同学是很温柔的人。”你说,“再多的感情也不会展现给诅咒吧。咒术师有自己的面对死亡的方式。” “是吗?”圆谷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像是失败的礼貌微笑,“你可真是……” 这时候便利店门推开了,五条悟走出来。一手拿着汽水瓶子,一边把一个纸袋子递给你。 里面有一罐红茶,几支水果味的珍宝珠糖,还有两板巧克力饼干。 “给我的吗?” “不是。叫你给我拿着。” “好。” “你是白痴吗?”他翻了个白眼,“把糖吃掉。用一点咒力就要晕倒了。要是进医院被骂的又是我欸。” “不喜欢这个……” “快吃。不然我告诉硝子。” 你不太情愿地捡了一个橘子味的棒棒糖开始拆。五条悟盯着你把糖放进嘴里,转过来看圆谷。后者很紧张地马上站起来,好像担心他忽然咬人似的。 “你们的戏剧社需要申请吗?” “抱歉我……什么?” “戏剧社。”五条悟重复说,看表情大概是觉得圆谷有点智力问题,“不是说那几个人都是成员吗?那我们加入进去看一看好了。” *** 戏剧社今天并不活动。 “对不住啊。”风度翩翩的神宫老师正在锁剧场的门,“可能你们也听说了,之前出了一些事情。所以暂时要停止排练几天。” “可是上个月不就恢复排练了吗?”圆谷有些紧张地问,“今天又发生了什么?” “老师也不知道哦。”这位年轻英俊的戏剧老师说,潇洒地把手一摊,“不过真正热爱表演的同学是不会因为剧院关门就停步的。这位可爱的同学,你想加入戏剧社吗?我可以先给你报名表。” 你出乎意料:“我吗?” “是啊。我们下学期打算排一出《夜莺》,现在开始练习的话,有很大的希望做女主角哦。” “谢谢。”对方把一叠海报掏了出来,你对这样的热情有些无法招架,“我考虑一下——” “那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五条悟毫不客气地问,“既然要招新,总该让我们看看里面有什么设施吧?” “唔。”神宫老师上下端详了五条悟一眼。“同学,你不是来入社的吧?” “不是。” “也好。”他可惜地点了点头,“我觉得你不会是个好演员哦。” “哈?” “一看就是完全不按剧本走的人。这种演员在场上会很麻烦啦。”神宫轻描淡写地说,但是把门重新打开了,“你们进去吧。钥匙就留给哲也了。” *** “圆谷同学很熟悉这里吗?” “嗯。”圆谷说,“有一段时间,经常会来看排练。因为不是正式成员,有时候会帮忙收拾场地。” 他走到舞台前排,好像忽然走神似的,自顾自地坐下了。你和五条悟对视一眼,一起往前走去。 安静的舞台后面是宽阔的练舞室和化妆房,还有占地很大的戏服和道具区。大部分整理得很干净,你从一排头饰边路过,忍不住停下来看化妆镜旁边摆着的白色头冠。道具非常精致,一点没有廉价的感觉。 “这是那出天鹅公主的戏吗?有点想看他们的演出……” “别碰那个。”五条悟说,“很脏啦。” “欸……” 他说的脏不是表面的。头冠很干净,擦得闪闪发光。但是明亮的珠宝间缠绕着一层黑灰的阴郁气息。延伸到摆着各式精巧化妆道具的桌面,然后是光滑的地板上。 你问五条悟:“我试一试?” “很清楚了吧?”他说,但还是给你让出来几步。你的手指轻轻在空气里滑动。午后的光线斜照在地面上,涌动着后退。被阴影覆盖,然后被流水和泡沫吞噬。 半分钟后,你站在化妆桌旁边,血迹在镜面上涂抹出半个窈窕的身影,还能看见染血的手印。血水积聚在桌面,又流淌到地板上。 一道长长的血渍喷溅在天鹅公主的白色头冠上。 咒力像萤火一样清晰地标记出了现场另外的人行动的轨迹。 五条悟靠在墙边,一手插在外套里,像个不良少年似地吹了个口哨。你在这色彩强烈的杀人现场中回过头看他,他装模作样地说道:“‘凡是过去,皆为序曲。’*” 听上去还真像戏剧台词。你面露好奇。他从兜里掏出另一支珍宝珠示意你。你摇摇头,房间里的血迹一下子消失了。 “案发现场找到了,凶手呢?” “多半和她画在本子上的人有关。”五条悟说,“找机会去见见吧。” *** 你们从后台走出来。圆谷仍然坐在舞台的观众席上,望着空荡荡的舞台,表情十分灰暗。 “圆谷同学。”你说,“我们打算走啦。” “……” “圆谷同学。” “他们有穿着演出服排练。当时选定是她做女主角了,她很高兴,每次见到都在笑。”他忽然闷声说,“最后一次排练正好是十四日。我想着很快就会在正式表演时见到了。所以故意没有去。” “和她的生命比起来,损失的完全是微不足道的事。为这件事感到后悔……简直非常愚蠢,还很卑鄙。但是就是这样,感到非常悔恨。” 你没说话。因为圆谷似乎也不需要回应。你在舞台边缘的台阶旁坐下。想了想,把手放到地面上。 记忆,情感,以及纷杂的声音在你的眼前闪过。你现在知道,真正引导你抵达目标的不是双眼,是胸腔里跳动的时间之心。在面前这方寸舞台上,你轻柔地捕捉到一个女孩留下的痕迹。你与她素昧平生。但已经非常地熟悉。 咒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光。先是一排脚印,然后是轻快移动的双腿和挺直的后背,接着是轮廓优美的侧脸。一个女孩的身影在舞台上逐渐成型。确实穿着正式的演出服,头上装饰着美丽的冠冕。 你发动术式时五条悟站在一边,没有发表评价。那女孩子开始跳舞的时候,他俯身凑过来,用他那少年的,和成年后比起来更冷淡些的声调,对你说道:“他看不见。” 的确如此。圆谷是个彻底的普通人。他的感官太迟钝了。即使你的咒力已经像火光一样明亮。在他黯淡的眼睛里。这舞台上还是没有任何奇迹发生。 你“哦”了一声,失望地慢慢松开手。女孩的身影在舞台上明灭闪烁,跳着一段无人欣赏的独舞,应和着你心里的犹豫不决——这时候五条悟叹了口气,伸出手碰到你手背上。 “下不为例啊。”他低声抱怨地说。 你发出轻轻的惊奇的声音:一个波动着的透明人影在你标记的位置出现了。不是咒力,是空气中看不见的水汽,微尘,分子级别的浮末,折射着舞台上暗弱的灯光,勾勒出一抹现实中也能看见的闪耀形体。 是草间优奈逝去的影像,头戴美丽的冠冕,在舞台上旋转,微笑,持起裙摆微微躬身,向观众致以了一个优雅的谢幕。 39、怎么会是可爱 对咒术师来说,案件调查里的无数琐碎步骤都可以轻易跳过。只要是人类,就会有或多或少的咒力残留。在草间死亡的现场,你有捕捉到一个现场明显的咒力痕迹。只要遇见咒力的拥有者进行确认,就能知道谁是凶手。其它世俗世界的事项并不需要你们考虑。 从剧院出来,圆谷表示告辞,你和五条悟在道旁的树荫下讨论了下一步的调查方案。 首先,根据从圆谷那里得到的信息去见见三个嫌疑人。运气好的话,到这一步就可以结束了。但也不排除三个人都不是的情况。 在此基础上,还有一个问题。如果草间优奈的朋友纱织是因为被附体的咒灵追逐或吸附而跳楼的,为什么另外三个被记录的人没有出事? 你们对着草间优奈的笔记研究了一会儿,看不出什么头绪,五条悟表示可以问问夏油杰。 你打通存着寥寥几个号码的任务手机,硝子立即接听了,并且马上和你抱怨了一通夏油杰。 “说是’就看一眼’结果非要收服那只咒灵,拖着我追出去老远,现在两个人都找不到来时的方向了。怎么会有男高中生这种糟糕的生物啦?” 你忍不住和她分享五条悟告诉你的八卦:“五条说夏油看言情剧会哭欸?” “哈哈哈哈你等着,我现在告诉他!” 背景里面是嗖嗖的风声,好像两个人在空中飞速前进,前方隐约传来夏油同学的回应:“让他滚!” 然后是:“那家伙换台时把遥控砸到我眼睛上——” 硝子无情地把听筒转回来,忽略了他的辩护。 “所以呢,你们的任务怎么样?” 你给她简述了一下发生的事。她对草间的死表达了简短的遗憾:“可惜,听起来是不错的人。” 但同为咒术师,她的关注点飞速地转移了:“所以你们是在传说中的贵族学院吗?应该抓紧机会感受一下那里的生活吧?” “是哦,”你高兴地和她介绍,“有一千多人,有豪华剧院,还有三间餐厅……” “不是说那种常识里就会有的事啦。”她嫌弃道,“就没有穿制服的冷酷帅哥和泳装的金发大小姐吗?遇到的话务必要拍照片给我。” “是打算去游泳馆——” “到底是谁没常识啊?”夏油杰质疑道,“那才是言情剧里瞎编的场景吧?” “是夏油同学会看哭的言情剧吗?” 夏油同学在背景里发出无法辨识的声音。硝子发出一阵大笑:“你用这种认真的语气开玩笑也太好玩了,不如下次告诉五条——” “告诉我什么?”五条悟问,轻易地把手机拎过去了,“喂?硝子,你们去做什么了?” “在黑市调查一组拍卖咒灵的诅咒师。” “还有人拍卖那种东西吗?” “毕竟也有人随便介入女生的电话啊。” “你们能有什么秘密啊?” “多的是吧?比如分享比同期更靠谱的正常男生啊?” “我哪里不靠谱?” “不如现在开始说你哪里靠谱啊?” “医疗事故弄死一堆耗子的人是谁啊?” “我看你是想被医疗事故了吧?” 眼看两个人为这个奇怪的话题争论起来。你抓着五条悟的手臂往下拉,他不爽地放低一点给你听。“然后呢,硝子,拍卖怎么样了?” “原本是假扮成买家。结果中途出了意外,要卖的咒灵跑掉了,现在现场一团混乱。我们追着一个一级跑出来了,正在回去。” 五条悟幸灾乐祸地“喔”了一声。 “那不是任务失败了吗?我们这边马上就可以搞定了欸。” “闭嘴啦。” “叫杰接电话。” “他不想和你说话哦。” “啊?” “喂!悟!到底是谁看言情片会哭啊?” 五条悟面不改色地挂了电话。你“欸”地叫了一声。 “不是要问夏油同学咒灵的事吗?” “反正遇到祓除就可以了。干嘛还要知道它们叫什么啊?” 刚刚自己说要问的,怎么这么随便啦。你微笑了一下,伸手去接手机:“那走吧。” 他举高了不给你,语气有点轻慢。 “怎么,想说我不靠谱吗?” “不会,五条同学超可靠的。” 他张了张嘴,又合上了,好像把准备好的话又咽了下去。你拿过手机放回书包,回头看见他睁大蓝眼睛盯着你,甚至抬起了墨镜,好像在研究一个刁钻的谜语似的。 “这其实是你和硝子的计划吗?” “什么?” “用认真的态度说奇怪的话,最后跑过来说是开玩笑,什么的。” “没有啊?” 你们顺着人流往运动场馆方向走的时候,他仍然时不时地侧头看你一眼。走过去的人几乎全部回头看他。而他完全适应并且忽视这些关注。让你想起一些纪录频道里看到的,公然走在路面上的野生动物。 “我忘记放账了。”过了一会儿,他没头没尾地说。 难道是在检讨吗?你安慰他:“没关系,我也忘了。” “说了不近人情的话,把委托人吓跑了。” “咒术师和普通人不一样,圆谷同学也能理解的。” “出来前夜蛾有叫你不要用咒力吧?之前叫你做的事,有感到痛了吧?” “是为了调查嘛。” “才不是。”他向你露出牙齿,一个肆无忌惮的笑容。“是因为还原破案现场超好玩,好像拍电影一样耶!” 果然不是检讨……这挑衅的态度让你觉得好玩,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那不是很好吗?我也觉得有趣。” “很好吗?” “而且五条同学给我买热饮和糖了。也很有用。” 他一下子又不笑了。 “搞不好是担心你去夜蛾那里告状才收买你的哦。” “怎么会告状啦?就算写报告也不会——” “谁关心夜蛾啊?”他直截了当地说,又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说法,“你这家伙怎么回事,没遇到过好人吗?” “啊?”你更加茫然,甚至停下来思考了一下,“认识的都是好人啊?” 这时候运动场到了,他闷不作声地大步走了进去。你一头雾水地跟在后面,追着他进去了。 *** 学校的学生们课外生活非常丰富,巨大的室内场馆划分成不同部门。据圆谷的介绍,在戏剧社不活动的时候,另外几人应该会在游泳馆或者弓箭馆。 你们溜达进游泳馆,随便找人问了一下,大概被提到的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对方毫不迟疑地为你指了方向。 “喏,那个是黑泽。” 你转过头去,然后睁大了眼睛。 是……泳装的金发大小姐! 然而并不是,对方抓着水池扶手站直身体,表情认真地和教练说话。是穿着专业运动员使用的紧身连体泳衣的男生。身材修长匀称,面容纤细秀丽,比起英俊不如说是漂亮,一头湿漉漉的金发紧贴着脖颈,闪闪发光。 这……算吧?至少满足了三分之二的要求。而且真的好像童话里的王子哦。不远处还有一群像是后援队或者新闻团的女生,拿着专业相机在啪啪地给校草拍照。你看看她们,有些不好意思地掏出手机打开摄相模式。五条悟站在旁边,原本不像在看你的样子,这时一把抓住你的手。 “搞什么?” “想拍张照片……” “不可以!”他语气嫌弃,“那家伙有什么好看的?” “小声一点啦。”那边的后援队女孩子看过来了,很多人面露不满,但还有一个马上转过相机想给五条悟拍照。你拉拉他的衣袖,他还是一脸抗议。 “站在你旁边的我也会觉得丢人的!” “好啦。”你轻易地放弃了这个任务,“那这个人看起来不是欸。我们去找下一个吧。” *** 下一个是弓箭馆里的天羽伊织。当你询问的时候,对方问道:“你是天羽前辈的朋友吗?” “欸?不是。” “她不喜欢吵闹哦。只是围观的话还是不要走太近为好。” 居然形成了围观,到底是多好看的女孩子啊。 你们走近到训练场地旁边。 这个更像是……穿制服的大帅哥!杂志上才会有的窄肩细腰,鲜艳的酒红色长发扎成马尾。身着一套白色的紧身运动装,装备着皮革护肩,手里张着一把机械大弓。面色冷峻地盯着远处的靶位。 旁边确实有很多人围观,她潇洒地一松手,羽箭离弦而去,正中在靶心上。 旁边有很多人小声欢呼。这位被称为女王型的女生冷冷地扫过去一眼。观众都马上安静了。 另一个黑发女生沉默地跑上去给她递水,两个人低声说了几句话。 “这个人也不是。”你对五条悟说,“下一个去找赤木友子吧?” “友子吗?”路过的一个学生诧异地说,“那不就是吗?” 所指着的是正在和天羽说话的女孩子。 “欸?”你又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女生简短沟通完了,又回到各自的位置。两人身上都没有你熟悉的那个咒力痕迹,甚至也没有任何咒灵的痕迹。 “那岂不是,一个都不是吗?” *** 晚上你洗完澡,在寝室里打电话给硝子,她毫不留情地回敬了五条悟的嘲讽:“还说什么’马上搞定’,这不是完全失去线索了吗?” “可能需要找到一个所有人集合的时间,才可以找到那个人。五条说要晚上弄响火警,我觉得不太合适……” “是非常不合适吧!你清醒一点,不要被那家伙带偏了啊!” “但是也有可能是校外的人做的,那就更难缠了。” “还要两天,不要着急。”硝子说,“不过大少爷从来没有在这种满是人的地方睡过觉吧,他没问题吧?” 你看了一圈设施应有尽有的独立宿舍。 “应该不会缺什么吧。” “不是啦,是说人口这么密集的地方可能会让他感觉暴躁,那可能也是大事件吧——” 这时候你听到阳台上传来咯噔一声。这是在五楼,你略带警觉地往前走去。 “我把之前的图片发给你,记得给夏油看看。”你说,“我先挂了。” 隔着玻璃门你就看见一头白发,你把窗子拉开,是五条悟斜坐在阳台栏杆上,还穿着白天的衣服,有些不耐烦地用手指叮叮地扣着栏杆。 “喂,不如现在出去把事情解决了吧?” “这是女生宿舍欸。” “那又怎么样?”他伸出手来,“快走啦。” “真的去放火吗?” “去嘛,不会出什么事。”他理所当然地说,然后转过头来,用蓝眼睛咄咄逼人地看着你,“你不答应我吗?” “还是算了。”你说,与此同时绿色的光芒骤然笼罩下来,好像利齿在空间中猛烈咬合。面前的人身形停滞,然后像纸片一样被撕碎了。 “喂,好凶啊,看起来很痛欸。”另一个声音说。你抬头望去,看见真的五条悟忽然闪现在隔壁阳台的栏杆上,已经换回了高专制服,长腿在空气里悬荡着。 “这是女生宿舍欸。” “那又怎么样?我是来救人啊?” 你回卧室去换高专外套。五条悟毫不在意地闪现进了屋子里,在不大的空间里乱转,隔着门和你大声抱怨。“这地方实在太吵了。到处都是低级诅咒。你怎么睡得着啊?” “也没睡啊。所以刚才那个你也遇到了?” “是的,没有死掉,好像是可以分身的种类。” “他是想把我从楼上推下去吗?” “或者引到别的地方吃掉吧。” 你从卧室里走出来,把略带水汽的长发拢到脑后,想象了一下假五条悟的脸忽然裂开变出血盆大口,露出有点恼怒的表情。 “好恶心哦。” “不过给了我一个想法。”他打了一个响指,“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 “这个主意”是,你们按照之前的合作方式,模仿一个草间优奈的大型影像,投放到学校必经之路的广场上,让所有人都看见。 “然后让她说:‘午夜在被杀的位置等你’。你觉得怎么样?” 你思考了一下:“有被吓到。而且为什么凶手会去。如果是我的话,会连夜跑走也说不定啊?” “你这个想法一点也不了解杀人犯!”五条悟煞有介事地说,他像漫画里的名侦探一样,比划起手指和你解释,“现在我们有两起事件,一起是咒灵害死了石泉。还有一起是凶手利用石泉的死,掩盖草间的谋杀案。凶手把尸体从剧场移动到寝室楼再丢下去,还设置了遗书来呼应之前的死亡事件。说明他要么策划过,要么有很强的应变能力。这种人看到闹鬼,只会赶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不然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好像有道理,你感到好奇。“会是谁呢?” “我觉得还是和那三个人有关。”五条悟分析说,他推一下墨镜,还真有点名侦探的架势,“首先,草间的记录提到了他们。而且,这些人都来自有权有势的家庭吧。很难想象一个普通学生能做到上面说的事。” 你皱着眉毛,他又问道:“有什么问题?” “那三个人都不是咒术师。那是谁在驱使刚才的咒灵?” “不试一试就没法知道了。” “这样做动静太大了。‘一夜间所有人都看到死去的草间优奈。’会产生恐慌吧?” “有同学被谋杀而所有人都当作无事发生,这就是健康的生活方式吗?” 你迟疑了一下。他耸耸肩:“那我去放火了。” “等一下!”你拉住他,“那试试看吧。” *** 深夜的大型闹鬼事件非常成功,不久后能听见成千上百不安的议论声。还夹杂着哭泣和报警的声音。就算没有经过广场的人也很快就会听说。你略感后悔,觉得这件事做得夸张了:也许学校产生的下一个咒灵就是“草间优奈的幽灵传说”。 另一个后悔的原因是,午夜听起来很酷炫,对中学生来说有点晚。两个人坐在黑暗的剧场屋梁上等了两个多小时,你昏昏欲睡,脑袋时不时点到五条悟肩上。 “说起来你完全都不怀疑一下的吗,”他忽然说,“我以为要救你欸。” “怀疑什么?” “那个咒灵啊。” “我没有那么好骗吧?”你嘀咕说,“才二级吧,而且一点也不像。” “看起来就很容易上当受骗的样子。”他说,然后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 声音在寂静的黑暗里也不太能听到,你清醒了一点,揉着眼睛坐直起来:“说什么?” 他瞥了你一眼,也挺直脊背坐正起来。 “你把我当成什么大好人了吧。”他严肃地说,声调里有种少年特有的傲慢,“才不是那种东西。也完全不会按着什么正义的方针做事。看在同学的份上才警告你:对我有这样的期待会很容易失望的。” 他说完了。你们在黑暗里互相注视着。 “哦。”你说。 “喂,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不是开玩笑啊。你笑什么,我超严肃欸?” “我知道啊。”你把脸埋到手心里,但还是难以掩盖满脸笑意,“谢谢你,但是这样说真的是——实在是觉得——” “到底什么——” “非常可爱。” 一阵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默,他的嘴唇紧抿着,脸色恼怒,看起来马上要跳起来和你打一架,你连忙举起双手,压低声音和他解释。 “我的意思是,我明白了,五条同学说的对——” “那为什么要说那种东西——” “我知道,我不说了——” “我是很严肃地告诉你——” “可我也真的是这么想——” “不许这么想!” “那也太——” “就算想这种奇怪的东西,也应该说‘五条同学说的对’,不许说别的!” 这时候,遥远的剧场另一头,传来低弱的咔嚓一声,是剧院侧门被打开的声音。 你们都安静下来。五感被拉得很长,足以观察整个建筑的情况。 门打开了,月光照射进来,人的影子被拉长了。一个人缓缓走进来,一头金发,面容像女生一样秀丽。 是黑泽,手按在外套口袋里,能看见金属光泽的凸起。 你回头看了五条悟一眼,还没有做什么。从相反方向,也听到咔嚓一声。 剧院大门被打开了,一个身材傲人的女生,手里持着一柄机械长弓,俊美的面孔上毫无表情,从正门走进来。 五条悟在你肩上按了一下,指引你向第三个方向看去。 另一个矮小些的身影,从剧院阳台外面黑暗的月季花坛里出现。她翻身跳进阳台,姿态十分谨慎,用一把匕首撬开落地窗的玻璃门。 你们的三个嫌疑人,从不同的方向,同时走进了剧院。各自慢慢地往剧场内部、谋杀发生的现场走来。 “哇哦。”五条悟露出看侦探小说时猜错凶手的惋惜表情,“这倒是没想到。” 他又想了想:“但总不可能是三个人各自杀了一次吧?搞不好是有人在用咒灵控制他们。草间因为发现了这件事所以被杀。这样很多事就说得通了?” 你点点头:“你说的对。” 他古怪地沉默一下,伸手捂住了侧脸。 在这危险的黑暗里,敌人隐藏在未知的角落。三个杀人者正从不同的方向向你们靠近。 他居然有点脸红了。 42、怎么会是幽会 游乐园之行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正当你们两个坐在地板上搜索门票和游玩攻略的时候,夜蛾打电话过来,通知五条悟他有一个突发任务。 “我不去!”五条悟断然说道,并且毫不客气地把挚友推了出去,“去找杰吧,他今天没有事做。” “之前两周的突发都是他接的,他早就申请了这周空档了。”夜蛾谴责说,“而且你又有什么事做?” “我要去约会啊!第一次约会超重要吧?” 隔着电波你感到夜蛾呛到了自己:“不要胡编乱造——” “才没有!” “越来越离谱了,上次还说家里叔祖得了重病——” “是真的啊!远山你来和他说!” 然后转手把电话塞给了你。 你捧着手机,全身都僵硬了,感觉皮肤烫得能烧坏机器:“老师,他的意思是……” 夜蛾听上去大受震动:“你们真的在约会?” “不是……” 五条悟很惊诧:“不是什么?” “是,但是——” “不许反悔!才说可以亲——” “你不要再说了!” “好了。”夜蛾冷静地说,用的是在课堂上往五条悟脑袋上扔粉笔头时一样的语气,“咒灵可不管你有没有在谈恋爱。如果约会这么重要,你就带女朋友一起去好了。” *** 很久之后夜蛾不无歉意地告诉你,他当时满以为五条悟是信口开河,不然恐怕会做些别的安排,至少不要太搅黄你们的计划:这个突发任务在郊区,离学校有三个小时车程。一群威力不大却很擅长逃跑的二级咒灵躲在一个古老坟场里,靠吞噬地下的尸体和偶尔路过的盗墓贼日益壮大。你们到那儿之后下起了不小的雨,路面泥泞不堪,新翻开的土坑里翻滚着腐肉和污血的味道。能打消任何小情侣约会的兴致。 两个人都是洞察力顶级的远程咒术师,可以脚不沾地地解决敌人。但任务要求你们在追捕这些咒灵时尽量不破坏坟场原有的设施,尤其是上百年的石碑和祭祀仪仗,这使得难度陡增,你不得不尽量去复原那些被敲碎的东西。几小时后,你们都又累又饿,头脑发胀,一动也不想动弹了。 “没电了。”五条悟喃喃道,把翻盖手机揣回衣袋里。这时候你们并肩坐在摇摇欲坠的乡间巴士站里唯一一张长椅上,天差不多黑了,褪色的塑料棚外淅淅沥沥地落着雨水,竹下监督的最后一条信息说他正在来接你们的路上。 “好麻烦,早知道一开始就炸平好了。” “不能炸掉啦。”你困倦地回应说,“就算是闹鬼的坟地,对家人来说也很重要吧。” “咒术师的精力也很重要啊。”他嘀咕说,“用六眼来抓这些邪恶僵尸兔子,精神受到严重污染了。” 邪恶兔子这个比喻不仅包含了咒灵的形象,还包含了你们焦头烂额地追捕它们的忙乱体验。你不出声地笑起来。 他很快地瞥你一眼。 “还去吗?游乐园?” “已经关门了吧。” “我想要的话就可以让他们开着。” 这是什么大少爷台词啊。你又笑了。他不满地伸过脚碰一下你的鞋子。同款的制服皮靴尺码相差很大:“所以去不去啦。” “已经累得玩不动了。”你承认说,“我还只是帮忙而已,你没有觉得超累吗?” “有哦。”他率直地说,“但是计划明明是去摩天轮在夕阳背景下接吻欸!结果就这样在黏糊糊的泥水里结束一天了,觉得超不甘心啊。” 没说是这样的计划啊!你猛地离开他的肩弹坐起来。他带着恶作剧成功的满意表情,笑嘻嘻地对你眨了一下眼睛。 那样子你十分熟悉。蓝眼睛里跃动着永不停歇的活力,以及隐约的倦色。 他的后背抵在潮湿的生锈座椅上,外套上有几块正在扩大的湿迹。 确实累了吧。不然以那样挑剔的性格,肯定不愿意让衣服沾到肮脏的雨水的。 你感到一阵心脏抽动。不是习惯的疼痛,像是手指温柔地在脏器上抚摸,一种酥麻的,绵软的感觉。 “不去游乐园了。”你说。五条悟发出拖长的“喔——”的一声。你不理睬这个幼稚的戏弄,转向他伸出双手:“这个没有摩天轮也可以做吧。” 他发出一个表示困惑的声音。你蜷起小腿在冰凉的座椅上,跪坐得更高些,伸手去摘他的墨镜。这时候他倒害羞起来,往后仰了一下。你甚至看到无限术式的蓝光微弱一闪。接着他又主动地向前探出身子,像是要掩盖刚才的退缩似的,抬高声音说道:“又是亲眼睛吗?我会失望的哦……” 你捧着他的脸,在他下巴上轻轻吻了一下。他不说话了,等待地望着你。但这让你也紧张起来,原本确实想亲他,现在怎么也不敢去做。 两个人像是表演节目一样,互相对望着,僵硬地坚持了几秒钟。最后你忍不住笑起来,靠上去在他唇上飞快地碰一下,然后马上退开了。 “等一下!”五条悟抗议道,“就这样了吗?” “是啊。” “这不算!” “之前就是那样啊?” “说好了要接吻。要像电影那样好好亲。” “那是什么啦。” “要有音乐,要伸舌头,还要舔一下——” “别说了!” “让我试一下嘛!” 他伸手来抓你。你揽住他的肩不放手。两个人打闹了一会儿,到底没有亲成,只是像一对小动物一样互相依偎着。他埋头在你肩上,呼吸轻轻的,一部分体重温暖地压着你。 暮色越来越深,雨水绵绵不绝地响着,这一层薄薄的雨棚,以及顶上一点摇摇欲坠的灯光,像一个几尺见方的小世界。你的手指慢慢抚摸他颈后的头发,闻到他身上有雨水和夏日青草的味道。湿冷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连咒力消耗的疲惫似乎也在消退,被一种互相抚慰的满足取代。 一道明亮的车灯从黑暗的雨幕里照射过来,喇叭响了两声,是竹下监督来了。 “要走了哦。” “不要。要亲亲才可以走。” 你直起身背对着车灯,就着影子和黑发的遮挡,一样地在他唇边碰了一下。他一把拉住你。 “不是这样啦。”他仰脸用明亮的蓝眼睛望着你,态度像撒娇,“都说很舒服的。你不想试试吗?” 这种角度看他真的很容易让你动摇。他明显发现了,向你贴近,手掌有些强硬地按你的肩颈。 “再过来一点。” “监督老师在等啊,会看到的。” “他才管不了。”五条悟说,“这么久都没赶到,让他看呗。” 这句话就是他一贯的风格,但是像陡然一罐冰水灌进你的脑子。你浑身抖了一下。 这令人醺醺然的一天之下隐藏的一切忽然暴露出来,你的老师用一种旧日的形象在面前出现:孤高的背影,遮掩下的蓝眼睛——他在哪里?遇到危险了吗?如果时间是连续的,这些事会一件件地出现在他的记忆里吗?十七岁的五条悟什么也不知道,但老师会知道,他会看到是你——这样主动地找他拥抱,亲吻,这样微启着唇等待着—— 男生靠过来时,你用力在他胸前推了一下。 “别这样!” 因为强烈的羞耻心,声音都颤抖了。 两个人钻进汽车后座时,竹下监督从前座回头看你们一眼,一如既往地带着一种不怎么满意的探究表情。你紧贴在座位上,感觉皮肤上黏着凉凉的雨水。汽车发动起来了,把那个小小的站台抛在黑暗里。 *** 竹下问了任务情况,五条悟靠坐在窗边不说话,多半是不高兴了。你勉强回答几句,声音听起来很奇怪。汽车在黑暗里隆隆行驶着,竹下开始播放一款和他的气质很相似的车载音乐。不久之后,五条悟碰一下你的手背。你往旁边挪开。他一把抓住你的手。 “好啦,”他在古典音乐的间隙里小声说,“是我不对,知道不愿意还催你。你不要生气了。” “……” “下次会好好问你的。可以吗?” “……” 外面荒野里,零落的街灯一下下扫过车窗。你有点茫然地垂头看着两个人握着的手。 “五条同学……” “干嘛这么生疏啊?”他强硬地打断说,“叫名字啦。” “想认真问一件事。” “先叫名字!” “悟。”你说,“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吧。” “是不相关的问题,按照自己的想法回答就好了。”你继续说,望着他抓着你的修长手指,“如果你是老师的话……会喜欢上自己的学生吗?或者,如果学生喜欢你的话,会考虑接受吗?” 在他听起来真的是天外飞来的,莫名其妙的问题吧。而且答案也完全靠不住——像他的性格根本不会好好想吧——为什么要这么问。他有一会儿没有说话。你有些眩晕,好像整个车厢都旋转起来了。 “抱歉,”你匆匆补救说,“这种事你大概不在意——” “肯定不会啊。”他说。 你僵硬地坐着不动,慢慢抬头看他。在这样的黑暗里你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有点不以为然似地,扭头看向窗外。 “那是违法的吧?而且是关系上的利用啊。人渣才会做那种事吧。如果认真对待学生对方却想这些,只会觉得生气吧。” 你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他回过头来,长长的车灯一瞬间地照进车里,把他冰晶一样的眼睛照亮,好像完全地把你看透了——然后车灯过去,那种错觉又消失了。他很亲昵地靠上来把你揽过去,用坦然的语气和你说话。 “怎么突然问这种事啊?是心理测验吗?” “……嗯。” “还生气吗?不要生气啦,我都道歉了。” “没有生气。”你轻轻说,“想到一些为难的事。” “不要想了,明天出去玩吧。” “明天上课啊。” “逃课吧!明天早上我来找你。”他兴致勃勃地决定说,“谁打电话也不要接,直接逃走就好了!” 那无所顾忌的快乐像是某种迷幻的、温暖的火种,你靠在他肩上听着,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手指却抓住了他的手。 “怎么样?去吧?” 你听到自己说:“那好啊。” 43、间幕: 雪后 【2017年12月31日-午夜-东京咒术高专】 按照日本习俗,大晦日的子夜,大小的佛寺里都会敲响108下的钟声。这个传统的来源有很多说法,有说这代表驱走108个魔鬼,也有说这是致敬108个神佛,还有说这代表了一年十二个月、二十四节气、以及七十二候加起来的总数*。虽然自己是宗教学校的学生,但对于这些内容,乙骨忧太只是一知半解。因此,这天深夜时分,走在校园积雪的石板路上时,他不由停下来往校区主建筑群的方向抬头观看,想知道为什么刚才会有这样绵绵不绝的漫长的钟声。 大雪是三天前开始下的,但是在除夕晚上正好放晴了,可以给正月一个干净又美丽的新年清晨。不少人会觉得,这是一个关于新年的吉祥征兆。但是在今年的咒术高专,没人会这么想。乙骨忧太也是一样。当他抬起头,看见月光下被白雪覆盖的优美庙宇时,只产生了一个想法:好在雪停了,不然自己多半没法发现五条老师坐在那里。 五条悟坐在钟楼的栏杆边,用的是一个对神佛一点也不恭敬的姿势。后背靠着古老的红漆柱,长腿架在古老的木质围栏上,他的一侧的身子危险地探出了高高的平台,有一些细雪落在他的外套上。 因为他高大修长的身材,以及绷带遮住双眼的造型,老师不笑的时候,有时显得很危险。用真希的话说,像是个策划着阴谋的反派。但今天他低垂着头,并没有那种很有气势的感觉,在月光和白雪的映照下,甚至显得有点单薄,像是缺乏防备的样子。当乙骨从背面走上塔楼时,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老师就用这样不舒服的姿势睡着了。但下一秒钟,对方头也不回地叫了他的名字:“是忧太呀。” “嗯。”乙骨走上前去,“老师没有去参加学校的新年聚会,所以大家拜托我把礼物带来了。” 这算是一半的实话。大家的礼物是在他的双肩背包里,但是为了在节后放到五条悟的办公室里去。可没人会拜托他寻找一个假日失联的五条悟——至少没人指望他找到吧。 “是吗?辛苦你啦。”五条悟带着笑意说,语气里毫无愧疚——好像他作为长辈一份贺礼也没有准备、还得到学生深夜的礼物专送很合理似的。他坐直身子伸出手。乙骨把背包递给他,自己也在栏杆上坐下,看老师像个小朋友一样,坐在这个落满雪的围栏上拆起礼盒来。 “其实我们猜老师回家去了。”乙骨说,看着他从一个蓝色纸包里拆出一双毛线手套,好像是熊猫送的,“听说老师家是大家族,所以多半不会参加什么学校的活动……” “那种地方超没意思啦。”五条悟漫不经心地说,把手套戴上又取了下来,“我只要能跑走从不在那儿过节。” 那您去哪儿了呢?乙骨没敢问。五条悟看起来着实不像会缺东西的人,所以学生们送的多半是手作的衣物或者小点心。除了金送了一个看起来很抽象的搏击雕像。乙骨自己用做任务攒下的钱送了一件牌子不错的长外套。这是个最后一刻的决定。他实在不擅长手工,而且老师好像把常穿的外套丢了,现在也是穿着薄毛衣坐在面前——不过他有无限,可能也不在意吧。 最后五条悟掏出一个简单的红色小礼盒,里面是一组袖扣。旁边吊着一张薄薄的卡片,举在月光下面看了一眼。上面只有潦草的几个字,写着新年快乐。 “这是真希的。”乙骨有些紧张地说,“她的脾气您也知道啦,不太喜欢写东西——” 五条悟哈哈笑了。 “忧太未免太可爱了。”他把礼物包好放回袋子里,“拿去退款吧——就算用模拟咒力作弊,我也能看出来这是你写的贺卡啊。” 乙骨一时语塞,结合着代送礼物被拆穿的歉意,以及直面这事实之下隐藏着的争端的窘迫。 “真希……不太接受,那个结论。”他勉力解释说,“从布告出来以后她就一直很生气——那天我们在咒术协会外面是去找您的,但是老师看见我们直接走掉了——” 五条悟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不用担心。这些事情我知道。”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 “是这么说过,‘忧太应该会理解的……’”他自嘲似地感慨道,“对真希该怎么解释,早知道应该听完的。” 他望着礼盒,好像陷入思绪里了。乙骨下定了决心:“老师。” “五条老师。”五条悟没有理他,他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等了一下直到五条悟重新转向他。 “可能是我不够格知道。”他望着五条悟逆光的面孔,竭力想让自己正视着对方眼睛的位置,“我相信老师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原因——但是,我也不理解。”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能说下去:“协会下这样的结论,老师为什么不抗议?远山同学——小觉怎么可能叛逃呢?” 五条悟没有说话,他继续说起来:“新宿那天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小觉和老师打了起来,但是她没有伤害别人——没有任何人受伤吧?所以是误会吧?之后我们听说小觉被关押在协会里,在讨论如何处置她。但是到了第二天早上,忽然就说她已经逃走了,是特级诅咒师,要所有人追捕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说她变成诅咒师——老师最了解她了吧?一直以来都是老师在证明她不是诅咒——您怎么这样就接受了?” 一阵沉默。五条悟面对着他,没有反应。但是乙骨知道老师在看着自己。那轻浮的笑意褪去了,就像一层游戏人间的形骸下面显露出锐利的真身。隔着薄薄的绢帛,他能感觉到蕴含着强大力量的双眼的注视,那穿透世俗屏障的,审视,又略带冷漠的目光。 然后那目光移开了。五条悟笑了一下。 “很有气势,准备了很久吧。”他说,“走到面前来指责老师没有保护好你们,忧太越来越帅气了呢。” “我,”乙骨结巴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也许你是够格知道了。”五条悟简洁明了地说,“远山觉多半已经死了。” 乙骨僵住了,他无法处理这个告知似的冷酷结论。但老师紧接着说了下去。 “如你所知的,我在二十四日晚上把执行目标带入封印室。”他像在复述一份报告,措辞里有很多书面语,“中途我离开了二十一分钟。当我再次进入时。咒具被强行打开,地上有致死量的血液。人已经消失了。” 乙骨盯着他:“可是,这样的话——” “搜索中没有找到尸体。特级咒术师的生命非常顽强。加上目标有短距离瞬移的能力,所以对此并不能下结论。”五条悟无视了他,“五小时后情况出现了变化。协会得到报告,距离东京两百公里外的郊区出现了一起咒术导致的大规模死亡事件,三十三人遇害,使用的是时间系的术式。六点三十分我本人到现场确认,死亡情况和目标的术式效果是一致的。” “这时候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有人失去身体里一半的血液,冒着世界上最严密的追捕,紧跟着跑到几百里外去大开杀戒。要么是有什么人得到了新的术式,在转移到安全地带以后,迫不及待地想要测试一下。” 说到这里,他终于停下来:“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意思是。”乙骨茫然地说,“有人从……身体里,把术式核心挖了出来。” “等下学期你的咒力状态稳定,会开始接到高级别的任务。”五条悟说,“如果在现场看见熟悉的咒力痕迹,不要轻信,对方可能并不是你认识的人。” “好了。”说到这里,他又简单地说,“别哭了,我对安慰掉眼泪的男孩子可没什么信心啊。” 乙骨这才发现,自己睁大着眼睛,却已经泪流满面了。 他的同期,那样可爱,容易被一点小事感动得掉眼泪的女孩子。一起面对外界的冷漠和伤害的战友,已经死了——是藏在什么地方的尸体,或者是抓在肮脏手掌里的一对玻璃一样的绿眼睛。老师叫他不要哭,他却没有办法立即止住泪水。他咬着牙齿,花了一点时间,好不容易才把喉咙里的抽噎声咽了下去。这期间五条悟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盘腿坐在阴影里,看着他用校服袖口狼狈地擦掉泪水,完全没有来安慰的意思。 “可是。”等他能让自己的声音稍微稳定下来时,乙骨立即说道,“如果是像刚才说的这样,那小觉明明是受害者,那为什么不直说,为什么要说她叛逃了?” “协会一直认为她的倾向很危险。他们认为结合之前的情况,负伤叛逃的可能性更大。屠杀可能是逃亡途中应激的反应。” “那怎么可能?”乙骨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小觉她根本不会——” “为什么不可能。”五条悟说。 乙骨目瞪口呆。他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不知道能说什么。他的老师曲起腿倚坐在阴影里,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托着脸颊。两个人之间有一段静默的冷场。五条悟转向塔楼外的雪夜,面孔被积雪照亮。他看起来很平静,甚至微微地笑了一下。 “好啦,忧太。”他说,“就是这样。你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告诉同学。现在回去睡觉吧。” 那语调很明确,是在赶他走了。乙骨站了起来。他今天晚上做了几次不尊重老师的举动,算得上一反常态。但是听到这样直接的命令,还是不由自主地服从了。 “老师。”他走到塔楼门口时,还是没忍住,回头哑声地说道,“如果之后有机会——有我能参与的事,请一定要告诉我。” “好的。”老师回答说。 然后他再也找不出话说,只能离开了。 在雪地里慢慢往回走着的时候,乙骨还在想着这件事。想着他的朋友和老师。也想着生与死。他感到自己又长大了,因为心里增长的痛苦和决心,也因为来自老师的新的教导。在那短暂的一刻,在简短的只言片语里,他感觉到导师锋利的剖白,像一把隔空递来的深割入掌心的匕首。“就是这样”,这无法切断的希冀,孤独,和失败的痛苦。这就是身为核心、顶峰与最强的体会。 “里香。”他仰望着明亮的月亮,轻轻地对身上消逝的灵魂说,“站得笔直地生活在世界上,真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 44、怎么会是奶冻卷 你是一个好人。 想要帮助别人,想要保护别人,愿意付出很大的代价去拯救更多的人。喜好很简单,性格也很随和,只要和幸福的人们在一起相处就会感到开心。有人帮助了你,会认真地报答;有人伤害了你,不会怀恨在心。而如果有人拯救了你……你会竭尽全力地回报,直到付出一切。 这些没有什么不对的。直到现在。 自私的欲-望充满了你。“你”的如此渺小的需求突然重要起来了,压倒了那些关于世界的沉重的一切。想要被注视,想要被拥抱,想要欢笑和亲吻,想要享受这注定短暂的快乐时光。好孩子小觉,可以自愿地为老师献出生命,现在却无法停止从时间的间隙里窃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之后会不得不面对质问吧,也没有办法。就说“当时忘记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悟自己跑来问我的呀”。老师肯定会看出来的。那要怎么办,以后再去烦恼好了。 再问的话,就实话实话:“老师十七岁的时候真是非常可爱。没有控制住自己,不知不觉地就变成女朋友了。”老师多半会生气,但是总不会比在新宿的时候更生气嘛。 或者足够有勇气,能说出更多的实话:其实也想做老师的女朋友……不,这还是不要再想了。 总之,“再多一天又怎么样”,用着这样把头埋在沙子里的耍赖的心态,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不靠谱的恋爱列表上的事情一件件往下做。去坐了摩天轮,买了情侣装,晚上跑得很远去看海。还全班一起混进酒吧喝酒。结果夏油和硝子都进去了,你们却被抓包赶了出来,两个人坐在路灯下分了饮料……就这样度过了看樱花的四月,进入了逛庙会的五月。有时你会在晚上入睡时满怀愧疚地想到,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简直是对老师的背叛……但是早晨来临,男朋友来约你去看祗园祭,你就高高兴兴地跟着去了。 这个周六看起来也是一样。早上你在宿舍里写报告,门口传来哒哒哒的敲门声。那声音跳跃又急促,一秒都不愿意多等,一听就是五条悟。 你跑去开门,他毫不见外地把脑袋探进了门里。 “早上好!带了奶冻卷哦!可以进来吗?” “可以啊。” 你侧身放他进来,他指尖拎着甜品盒子,似乎有点失望。 “就这样进来了吗?” “前几天打扫过卫生,还算可以见人吧。” “没有那种东西吗?男朋友进来前要先手忙脚乱地藏好的东西?” “如果是说内衣的话都在抽屉里面。而且为什么要手忙脚乱?” “唔,那是没有吧。不然多少会害羞吧。” “所以是想看什么啊?” 过道对面的门里传来硝子喊过来的声音:“提议!请把这个头脑越来越肮脏的家伙踢出去好吗?” “被人嫌弃了哦。” “又不是在她的房间!” 咒术师的生活不规律,高专的宿舍套间有简单的日用设备。你把他推到小冰柜旁的待客椅子上坐下,拿纸碟子和塑料叉子给他,让他吃自己带来的草莓奶冻卷。 “倒也不是带来自己吃的啦!” “你先吃嘛。我还有报告没写完。” “好耶。”就这样很开心地吃起来了。 你在书桌前写报告的时候他坐不住地站起来走来走去。个头很高,又穿着一身黑,在浅色系的女生房间里像个巡视新领域的大型野生动物。但因为嘴里叼着半只粉色奶冻卷,又有点像是被驯养了。 “可以像这样地躺一下吗?” 你看了一眼:“不要。会弄脏床单的。” “不会啊!我有无限欸!” “好吧。” 于是他扑通一声仰面躺下去了。脑袋撂在叠好的毛巾被上,运动鞋还稳稳地落在地上。 “好小的床垫啊。” “男生宿舍用的是更大的床吗?” “是吧。”他展开手臂,“你的床还没有我长哦。” 小号单人床长度好像是一百八十厘米,确实没有他高。 “很厉害。但是做什么要和床比较啦。” 他没做声,这样地躺了一下。你写完一段话的时候他说道:“你想到我家去看看吗?” “不去。” “我都没有说完啊!”他抗议说,“不是搞什么测验,就是去玩啊。杰和硝子都答应了。” “……他们都去吗?” “是啊。”他像小学生卖爱心橙汁一样地推荐说,“虽然里面的人都没什么意思,但景色还不错哦。房间里有独立温泉,仓库里还有很多咒具可以看。” 其实不怎么吸引你。他又说了下半句话:“我来读书之前都住在那里。” 这样确实有点动心了。你向他望一眼,他像是明白你的犹豫一样,飞快地拉下眼镜很有针对性地对你眨一下蓝眼睛。你忍不住笑了。 “好。” 他胜利地在小床上翻了个身,搞得床单沙沙作响。你给报告收尾,正在最后签字的时候他说道:“那个是什么?” 你望过去,他侧过脸在看旁边的开放式衣柜。里面挂着几件外套,围巾和穿过几次的长裙子。因为没有在这里度过过冬天,都是比较薄的款式。 “怎么了?” “那不是你的衣服吧。” 有一会儿你没有反应过来。等想起来的时候,他已经站起来走过去了。 “等一下!那个是——” “遇见那天身上穿着的。”五条悟说,哗啦一声推开一排挂钩,把角落的黑色外套拎出来了,“记得都被你自己的血浸满了欸。拿去干洗过了吗?” “……是术式。”你放下笔跑过去了,“不要这样从衣柜里拿东西,我会不高兴的。” 那是十年后的老师的外套。你有点紧张。高专制服是根据个人情况定制的,加上十年来服装样式有很多变化,五条悟应该不至于会觉得这是他自己的衣服。但从布料和制作上看,明显能看出来这是某位咒术师的装备。 希望他不要和高专联系在一起就好了。 男生做了个奇怪的举动,把外套在身上比了一下。肩背当然更宽,袖口也长一截。不知为什么,他看起来更不高兴了,说话时带着质问的语气。 “你留着这个做什么?放在躺下就能看见的地方,做纪念吗?” 更像是某种提示吧,提醒你自己一定要找到办法回去。最近你越来越矛盾了。不敢把它移走,又不愿意去看它。每天睡觉时都选择翻过身去,渐渐忘了它还在那里。 “之前说过吧,以前的事不记得了。”你勉强地说,“所以是……留下来做线索。” “那找到了什么线索吗?” “有一些吧……” 几乎什么都没有。你感到一种错乱的羞愧,好像面前在质问的是老师,而自己正在用谎言搪塞他。你也没办法强硬起来指责他乱动你的东西了。他伸手去翻外套衣兜时,你手指抓在他手臂上,只是软弱地挡了一下。 口袋里有一张便签,上面简单的几行字是一个多月前你自己写的: 羂/索御门疆额头上有缝合线的人 时之心青鸟的传说 浅草寺的镜子还在那里吗? “这个是什么?” “……是想要查的东西。” 一个小小的圆环从展开的便签下面滚出来,他敏捷地一把接住了。 “那这个——什么鬼,糖吗?” “嗯。” 是那枚脆弱的戒指糖,事情发生的那天你衣袋里仅剩的东西。外层流动着你翡翠色的咒力,像是包裹着廉价工业产品的一块珍贵的琥珀。 现在你开始体会到这场景里另一个层面的尴尬了,好像是背着男朋友和其它人有什么承诺——但也不至于,因为这块糖太劣质了,看一眼就能知道,送礼的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五条悟多半也明白。他没说什么,把便签和糖粗鲁地塞回外套口袋,又把衣服挂回衣柜里。 “过来。”你还没说话,他命令式地说道,把你拉到衣柜前面,很不客气地吻了你。 动作有点粗暴,混合着草莓奶油的味道。你乖顺地让他用力亲了一会儿。他开始意图明显地捏你的腰,试着咬你圆领衫下的颈侧和肩膀。你伸手去推他的脸:“不要。” 他发出失望的咕噜声,拉着你坐倒在单人床上。狭小的床铺不堪重负地震了一下。 “好伤心啊。女朋友在衣柜里藏别的男人的东西,被揭穿了也不做点什么来收买我。” 你忍不住把枕头按到他毛茸茸的脑袋上:“胡说什么!” 他恶狠狠地按了回来,力道一点也不小,仿佛还在生气。这就有点莫名其妙了。你下手也不客气起来。两个人翻来覆去地过了几招,枕头大战变成了一场手腕间的小型咒力竞赛。不知道是谁用力过猛,单人床咔嚓一声塌了,还带倒了床头柜。被褥和杂物哗啦啦地翻倒在地。你想用咒力停住五条悟,他正好撤掉了术式来拉你,结果两个人都翻倒在地上,一起发出惊叫。 伴着一个被触发的弹簧闹钟砸在一边,立即开始滴哩哩作响,发出好大一阵喧哗声。 “认真的吗!”又是隔壁的硝子大声抱怨道,“这才是早上啊!” 两个人花了几分钟把东西收拾好,那一阵暗藏起伏的小小的纠纷就过去了。你跪坐在地上把被家具磕裂的地板复原,五条悟走过去拿了剩下的一只奶冻卷,凑过来让你咬了一半。 “你要查什么,”他说,“我陪你去吧。” 你嘴里咬着蛋糕无法说话,但已经开始摇头。他继续说道:“别的不知道,如果是浅草寺的镜子,我小时候见过。” 45、怎么会是咒具 如果说十年来五条悟有什么一以贯之的特点,行动力极强显然是其中之一。很难说这到底是优点还是缺点。总之,半小时后,你们已经坐在往市区开的车上。你穿着牛仔短裤和随便套上的卫衣,踩着露趾凉鞋,手指匆匆梳着假日里随手扎的头发,内心还是有些懵。 “这样就能进去庙宇里面吗?” “很好看啊。” “而且东西不在游客区……” “打一声招呼就好了吧。” 然后问司机:“想去那个有镜子的庙里面看看,就是搞过一场很麻烦的祭典的地方,没问题吧?” “其实并不知道少爷在说什么。”竹下监督用着他一如既往的社畜面孔,平淡地说,“但是东京想必没有不能进去的地方。” 你坐在后面,被他使用的称呼愣了几秒钟,然后偷偷地拉五条悟的衣角:“监督老师……” “是五条家的小姓。”他随便地解释说,“现在很多人出来担任别的职务。我小时候都是他载我出去玩。” 竹下转向你,点了一下头。他那中年人的端正面孔上没有什么评判的表情,但你感觉一种全新的窘迫一下子冲上了脸颊。你压低声音和五条悟说话。 “那不是你家里的长辈吗?平时都在做什么啊?” “也没做什么吧?”他不以为然地说,“如果是说祗园祭那天,明明也没有让在车上亲——” 你忍不住用力踢了他小腿一脚。他委屈地嗷了一声。不过这件事成功缓解了你原有的焦虑。剩下的车程里,你都坚定地盯着自己身边的玻璃窗,头脑放空,无法思考什么东西。 *** 不考虑五条家的现代侍卫如何在心中揣度你和他们胡作非为的大少爷的关系,竹下办事还是很高效靠谱的。你们很容易就进入了对普通游客封闭的内部区域,还有一个位身穿佛寺外袍的中年僧人前来为你们介绍景观和收藏。 据竹下介绍说,现代的宗教场所多少和咒术世界有所关联。不是像高专那样的教育机构,就是收藏着咒具或古老资料的图书馆,甚至有些负责看管重要的封印物。就算这位僧人对你走进佛寺的着装有什么意见,也没有表现出来。他双手合十问了好,然后开门见山地说道:“两位是咒术师吧?请问是想了解什么内容呢?” “我记得你们这里有个镜子是一级咒具。”五条悟把手插在口袋里,很有点大少爷的架势,“想看看那个。” 又回头问你:“是说的那个吧?” 在这之前,你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件事了。但话语不由自主地从你口中出现:“据说那是‘扫除迷障,看穿过去与未来的法宝’。” “确实有这样的说法,”僧人说道,“但是恕在下直言,这面镜子没什么特异之处。这位小施主是五条家的‘六眼’吧,那更应该知道才是。大概十年前,鄙寺请求过您的协助。” “确实是来看的那个镜子吗?”五条悟饶有兴趣地说,“当时我还是个小孩吧?是出了什么事来着?” “并非是‘出了什么事’,倒不如说是‘希望能发生什么’。”僧人说,他往前做了个手势,“既然您感兴趣,那我们边走边说吧。” “历史上继承下来的著名法宝里。有许多确实有超越俗世的力量,有一些只是背负了虚名。”你们走在庙宇间的小道上时,这位僧人解释说,“还有一些,因为使用的条件很苛刻,能量没有被触发出来,所以会被误认为俗物。在十年以前,我们都认为劫比舍咒镜属于第三种情况。” 你问道:“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是产地的名字。也叫清心镜,或者心之镜。”僧人看了你一眼,“在许多古代记载里,有它能见往事,知未来的能力。但是自本寺收藏它的数百年来,它都没有产生过什么反应。我们怀疑过这是不是仿冒品。但镜子又确实含有咒力。十年前,我们得到一个新的机会来触发它。” 五条悟习以为常哦了一声:“因为我吗?” “准确地说,不全是因为您。”僧人说,“当时我们巧合获得了另一枚罕见的咒具,据说能增强咒镜的效用。而关于那件咒具的记载里,又有必须由‘六眼’持有才能发挥出全部功效的说法。如果您有印象的话,我们当时进行了长达一周的活动,想让您对咒具产生一些熟悉。” 五条悟明显地翻了一下眼睛:“印象有小时候一群光头怪人把我关在小黑屋里不让出去,原来就是你们吗,大叔?” 这位一看就很有涵养的高僧停顿了一下。你有点好笑地想象了一个七岁版本的五条悟,像小王子一样满脸冷漠地被一群恭敬的僧人簇拥着。 “事实上场地相当大——” “好了。”五条悟打断说,“然后呢,我大概记得是白忙了一场。所以这些没派上用场吗?” “是的。”僧人说,“祭典举行了。咒镜还是没有反应。如果四百年一遇的‘六眼’都无法触发它,难以想象还需要什么条件,所以现在我们只把它当作普通法器供奉。您要是想看的话,随时都可以。” “还有那个咒具呢?那个号称只有我能用的玩意儿?” “您是说‘时之心’吗?”僧人说,走在一边的你猛然停住脚步,险些撞在五条悟身上,“不久后就遗失了。” *** 被引到那个熟悉的小庙前的时候,你的手臂在发颤。五条悟明显发现了,但他没有问。你模糊地想到,虽然折腾了这么一通,把你带到这里。他完全没有问,你想看镜子做什么。 “这里有过一位供奉的老人吗?”你小声问僧人说,“专门照看镜子的?” “没有。”对方回答,“对咒具的养护是轮换的,没有专门照看的说法。” “那……关于前面提到的咒具,有没有别的资料呢?” “‘时之心’吗?”他毫不在意地又说了一遍这个让你颤抖的词语,“更早的恐怕都是难读的古语吧。有一些晚近的资料,是加茂家提供的,您需要的话可以派人给您取来。” “好,谢谢您。” 僧人走了。你和五条悟两个人站在小庙前面。天色还很明朗,能听到鸟鸣,以及风声在树梢哗啦啦吹过的声音。五条悟好像迟疑了一下,然后他说道:“你想回去吗?” 你摇摇头,走进庙宇里去了。 在记忆里,这里似乎非常阴森恐怖。但是如今看起来,似乎也就是普通的古旧木质建筑。里面充满着古老木头的味道,房梁低得有些逼促。日光从窗子里明亮地打进来。有很多名号的镜子很随便地摆在窄台子上。 你慢慢走过去,做好了要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的心理准备。 镜面的光线闪了一下,你看见殿堂深色的木板,角落一个搭了一半的鸟巢,远处一角蓝天和微微拂动的绿色树冠。 “看到什么了吗?”五条悟问。 “没有……” 他跟到面前来,推高墨镜看了一眼。你看见他的浅色头发和闪光的蓝眼睛出现在镜面上。 “就是普通的镜子啦。”他说,“只能看到你和我。” 然后他又看了你一眼。 “你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没有。” 镜子里确实没有任何奇怪的东西。天空,树叶,门板,五条悟。 只是也没有你。 *** 从庙宇里出来。僧人已经回来了,递给你一小叠打印纸。 “因为是很罕见的咒具,只有这一篇主要文章,如果您有兴趣的话可以回来再查询别的内容。不过要提醒您,里面有许多内容是推断,甚至可以说是臆测。从在下的实际经验来看,那件东西好像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向他道谢,然后打开来看。是一篇很长的文章。用的是很紧凑的排版。好像是咒术协会某个内部刊物上的影印内容。发表时间是1990年。标题是《关于时之心的古代传说》。作者是一个姓神宫的人。 “不死丹,后悔药,擦除板,修改器……‘时之心’的描述里包含了许多人类梦寐以求的内容。但我们从未真正看见它实现过。几乎所有与此相关的古代记录,都更侧重于强调时间系咒具造成的报应似的恶果,而非胜利的成效。” “如果换一个角度思考,时间系术式只能留下失败的记录,并不是因为它只会失败——而是成功的修改根本不会留下记录。这也让我们得以推测这一神奇领域咒术所存在的束缚……” “这种强大的力量是为另一种等级的施用所准备的。时之心想要发挥出全部的功效,或许需要更宏大的目标,也需要一只更为有力的抓握的手——” 还是以后再读吧。你猛地把纸折好,塞进衣袋里。抬起头看时,僧人早已经消失了,五条悟站在几步之外注视着你。 他只是站着也那么好看,肩背挺得笔直,咒术世界的天选之子,习以为常地就能接受“这件东西只属于我”的存在。还带着少年气的面孔上,秀气的眉毛皱起来,好像有些担心。凭他的眼睛,完全能看见你手上的文章。可能连你没有读到的都读过了。加上‘时之心’这个名词,之前也在你的便签里看见过了。 笨蛋才不会做这样的联想吧?神秘的无法解释的来历,罕见的时间系术式,奇怪的针对性诅咒……何况紧张的表现也太明显了。你在运动衫的边角上悄悄擦掉手掌上的汗水,五条悟迈步走到你身边。 “喂,”他语气凶凶地说,伸手把你散下来的头发撩到肩后,“你该不会觉得自己是那个咒具吧?” “那不可能啦。”他没等你回答就继续说,“先不说会不会有咒具成精这种事。是我诶,是不是人这种事情怎么会看不出来。而且不管别人说是什么,只要我说不是——” “没有啦。”你说,“我才不会那样想。” 他有点惊讶地望你。你对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我之前做过这样的事,认为自己不是‘人’,是某件物品。”你说,“结果自己受到伤害,还连累了重要的人。付出的代价到现在也不知道该怎样偿还。不会那样了。” “认为是‘物品’的话,就是认命了吧。可以被消耗,可以被放弃,要做什么,会有怎样的结局,都默认了凭自己的力量没有办法改变。” 明亮的日光下,你纤细的手指看起来白得有些透明,你垂头让阳光穿过指尖,轻轻抓握了一下。 “所以我是不会那样做的。妖怪,咒具,诅咒……不管别人告诉我什么,看起来是什么样子,我首先会坚持‘远山觉’是‘人’。” “哦,”五条悟说,“那好。” 他声音听上去有点奇怪,你抬头看他。两个人对望了一会儿。他忽然说道:“一直想问你,你的名字,是别人给你起的吗?” 你有些惊讶。他看起来也感到尴尬,但蓝眼睛还是迎上了你的视线。 “如果有人给你起这个名字。可以不用留着它。” 你明白过来:“你认为有人把它强加在我身上,所以不愿意那样叫我吗?”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我——” “是因为悟呀。”你说,“但是我很喜欢它。” 刚才说的话就像是突然扫开了心上一场沉重的阴霾,你觉得自己比过去更坦诚了。你踮起脚靠上去,伸手环在男朋友肩上抱住了他。 “有时候会感到惶恐,觉得自己没有那么优秀。但是就像是照过来的灯光一样,知道存在就会感到安心。就算是很沮丧、不想再撑下去的时候,想到自己当时的决心,觉得不能辜负这样的名字,也会重新振作起来。” “而且,”你更用力地把他拉弯下腰来,贴在他耳边说,“是悟让我觉得自己肯定是人类啊。” “如果是两个月前,听到今天这样的东西,我会被吓到吧。肯定会觉得自己是什么跑掉的奇怪咒具了。但是现在不会了。我觉得自己肯定是人嘛。我有好多事想做。六月想坐在单车后面,夏天想一起去游泳。说好情侣要在酒吧喝到醉,还是超想去。有那么多说好一起做的事还没有做。明明有很多该担忧的事,每到早上想到会看到悟,心脏就高兴地砰砰跳着……总之——我这么喜欢你,这种感觉肯定是人类才会有的吧!” 你一口气把心里想过的、挣扎过的念头全说完了。又想哭又想笑,感觉几乎要飘起来,有一种喝醉酒般的晕眩,像个洋娃娃一样紧紧地搂着男朋友不放手。他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有点僵硬地反过来搂着你,空余的手轻轻碰一下你的脸颊,又摸摸你的头发。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说的对。就是听起来太像了,以后做事会有点麻烦啦。” “不至于分不出吧,”你含着哭腔说,“音节又不一样,而且还有姓氏啊。” “不改姓的话会有很多老头子哇哇大叫的。不过也没关系。” “什么啊?在说的是一件事吗?” 46、怎么会是怀疑 咒术高专的学生待遇相当高,但还是有不少和普通中学类似的规定。比如说,不许携带私人的娱乐设备。学生们出于任务方便,都可以用手机。可想要使用台式电脑或者电视,还是要使用学校的多媒体教室。 这一天,当夏油杰带着一盒想看的电影拷贝走进影音教室时,听见一些似乎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他打开边门进入昏暗的小剧院,五条悟带着一脸百无聊赖的挑剔表情摊在前排座椅上,画面倒映在墨镜上一阵阵闪着光。他身边的椅子上堆了一大袋零食,自己嘴里叼着一根巧克力棒。 大屏幕上在播放一个绝对二十岁以下禁止的动画,女主角的胸-部被画成了非常反人类的比例。 “这是违规、不对,是违法的吧?” “你要看吗?” 夏油杰思考了一秒钟,伸脚把五条悟支楞出来的长腿往旁边踢了一截。他在相邻的座椅上坐下来,并且给自己拆了一袋薯片。 少年咒术师远比一般的同龄人目睹过更多直白的人类爱恨——说白了,“婚姻的尽头是在卧室里被咒灵吃掉”的概率还是很高的。因此影片实际上并不存在什么让两人大开眼界的内容。两人看了几分钟,开始吐槽。 “这什么设定啊?” “是阴阳师哦。只要抓起来这样那样就可以召唤式神,听起来是不是和咒灵操术很像?” “你是想挨揍吧?” …… “好耶,抓住了。” “哇哦……” …… “‘多谢款待’,这是什么可怕的老古板发言?” “放到这个场合还挺有成就感的欸。” “什么啊,杰是这种类型啊。” “被你使用这种嫌弃的语气真是让人火大……” …… “这也太努力了。” “这个姿势做不到吧。” 五条悟想了一下:“是小觉的话好像可以。” “啊,这样吗。” 几秒钟的沉默,然后五条悟跳起来:“不许想我女朋友!” “是你自己提起来的吧?换谁都会跟着想一下啊?!” 于是这场违禁的观影之旅最后以小规模的室内斗殴收场了。打架高兴起来难免有点收不住手脚,两个男生伤脑筋地站在被打坏的设备旁边。放映机被压碎了,卡住的幕布上闪着巨大胸-部的白光。 “可以请女朋友桑来修吗?” “倒是可以啦,问到在看什么是不是不太好解释……” “等夜蛾来要解释的话,全校都会知道。” “你说的对。” 五条悟果断掏出了电话。 “有件生死存亡的事拜托了!” “是打坏了什么东西吗?” “其实是杰打坏的,但是修好之后请你吃冰淇淋火锅!” “是你自己想吃吧?我要吃转盘寿司。” “你拿的加超多芥末欸。” “你好好吃你自己盘子里面的啊。” “好嘛好嘛,快来救我嘛。夜蛾路过就糟糕了。” 那边传来沙沙的声音,好像是一边穿外套一边把电话夹在肩上:“我在宿舍,你们在哪里呀?” “影音教室。” *** 你进门时,还没来得及说话,五条悟猛地窜过来挡在你面前,拉着你转向墙边。 “嗯?” “今天是大挑战!可以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修好东西吗?”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多少要了解一下情况。” “反正就是屋子里的东西全都坏掉了,恢复到半小时之前就可以了。” “你和杰也在这里,也要恢复吗?” “小觉也会开玩笑了啊。” “嗨,杰,和这个笨蛋看电影很辛苦吧。” “唔,还好……说起来真的可以改变人体的时间吗?” “可以哦,对象越强花费的咒力也越大,所以用来攻击不是很划算。” “这样的话不是可以作为反转术式使用吗?” “是可以。但是可能也因为这样,一直无法领会真正的术式反转。” 男朋友不乐意地把你的脸掰过去面对他:“干什么和他说话!看我啦。” “这样不太合适吧?” “今天的挑战是眼睛看着超帅的男朋友把东西修好啊!” “和刚才说的不一样啊?” 但是还是照做了。术式无声启动,空气里的颗粒嗡鸣。满地狼藉和残破的电子器械都飞快地复原了。 然后昏暗的屏幕一亮,环绕音响的屋子里重新流畅地响起了做作的尖叫、拍打和喘息的声音。 “……” “……” “……等一下我可以解释!” “不要解释了!怎么会有人在学校剧场看这种东西啊?!” “屏幕很大,座椅也比较舒服——” “这是重点吗?” “悟就是心理素质超强呢。” “你明明也看了啊!” *** 最后还是用很多亲亲和好话哄好了,五条悟把脸红到耳朵的你送出去。 “说好了明天大家一起去我家不可以不去哦。” “不想去了……” “去嘛去嘛,期待了一个星期欸,我会伤心啊。” “……” “亲亲你啦。” “……嗯。” 门关上了,五条悟一头栽倒在修好的椅子里。夏油杰一边拿放映机里弹出来的卡带,一边发出感慨。 “真是超级好哄的女朋友啊。” “再提这个就去训练场继续。” “还有到底为什么要去你家?以前提起来的时候总是说是特别无聊的地方,根本不想回去吧?” “想知道吗?” “想?” 五条悟望着亮起来的室内天花板沉默了几秒钟。 “……宿舍隔音实在太差了,想做点什么超不方便。” “……你这样不行。”夏油杰严肃地指出,“这种轻浮的态度会被女孩子讨厌的。” “看,没有女朋友的人在说话。” “你找打吧?到底看上你什么啊?” “我又帅气又无敌可爱,还是最强啊!” “根本没有这些加分点吧!” “不过最近确实有件事比较在意,”五条悟说,拆开了一包之前被压碎的盒子,小熊形状的饼干也被复原了。“感觉她之前被坏男人骗过。” “在意对方的交往历史,再扣一百分。” “不是那个意思!”五条悟抗议说,“是说好像有心理阴影欸?提到某些话题会变得紧张起来。明明是很高兴的场合,有时候会偷偷露出难过的表情。但是问的话又假装没发生过。身为天下第一的男朋友把造成这种情况的人渣找到拿去喂咒灵是理所应当的吧?” “先不说那个危险发言。如果真的有男朋友排行,你怎么也应该是在从下往上数的位置吧。”夏油杰走过去挑了一包薄脆,“不过难得你这么敏锐呢,说来听听?” *** “哦,所以是被糟糕的导师欺骗感情吗?” “一看就是不负责任的邪恶男人!”五条悟掰掉了小熊饼干的脑袋,“明明被搞成那副凄惨的样子吧?而且也完全没有人来找过。这不就是被利用以后扔掉了吗?有什么好念念不忘的啊?” “说不定是对方有什么难言之隐啊。” “还给未成年的女学生送戒指,是什么程度的失德教师啊?” “你也说了是糖啊。可能没什么意思。” “对方没有意思还这么伤心,怎么可能?一定是对方勾引她的!作出这种暧-昧的态度来吊着她!” “如果你要这么说……” “喂,你为什么给别人说话啊?” “是你太激动了吧。”夏油杰实事求是地说,“小觉不像会被虚假的东西蒙骗的人欸。说起来倒是你跑去告白的时候……” “爱情会把人冲昏头脑!没有恋爱对象的人是不会懂的!” “行吧。”夏油杰冷漠地说,“所以你想找一个很厉害的咒术师,至少有一级,超过一般人的身高,表面很有魅力能吸引小女生的喜爱,对感情的态度很随意,而且还姓五条,可能和你家里有什么关系……” 两个人沉默了一下。 “等一下,这么一想的话,当时忽然答应和你在一起——” “喂,”五条悟眯起眼睛,用威胁的语气说,“你要是敢说——” 夏油杰满意地做出了这被狂塞狗粮的两个月里首次一击致命发言: “她不会是觉得你看起来像她的老师吧?” *** 第二天一行人准备上车的时候,夏油杰有些谨慎地走过来和你说话。 “关于昨天的事,我和悟解释过了,是在开玩笑的。不负责任地就说出口了,如果他和你无理取闹的话,真是很抱歉。” “嗯?没有发生什么啊。” “哦,那就好。总之是对别人的关系作出冒失的发言了,真是不好意思。”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肯定原谅你啦。” “那太好了。还有,如果悟一个人拉你到哪里去的话,请不要大意地用力踢他。” “啊?” *** 五条家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像是古装剧里会看到的封建时代的景象,特别大的宅院里有很多安静走动的穿和服的仆役。见到人就会深深鞠躬,给人很不自在的感觉。 此外,像五条悟自己说的那样,景色不错。从每个角落看起来都像工笔画一样,很认真地布了景。作为游客的话,多半会被这种一丝不苟的精致古风吸引,在庭院的各个角落拿出照相机来。 你没有带相机,倒是有一个跟得很紧的男朋友。他好像确实和往常不太一样。你放好东西从客房里走出来。看到他靠在回廊上等着。还是穿着黑色的学生制服,运动鞋踢着白色石子,头发被风吹乱了,眼睛里闪着碎光,整个人都充满了生命的活力。看起来和静水一样的古典画背景很不相称。 “总觉得在这里不应该穿现代裙子呢。” “没有关系啦。” 他走过来弯下腰,重量压在你肩上。像个等待安抚的大狗狗。你伸手顺着他的颈后摸摸他毛茸茸的头发。 “怎么了?” “有点紧张。” “欸?为什么?” “有一件想做的事情。” “特意找我过来做吗?” “是哦,跟我来。”他拽着你沿着走廊往前面走去。步子迈得很大,你不得不小跑起来。 “你家里,看起来好像是,有不能乱跑的规矩,那种地方——” “不要管那些啦。” “不需先去拜访什么人吗——” “没必要啦。” “硝子他们在哪里——” “和他们没关系。” 两个人一口气走过很多建筑,完全把你绕晕了。最后停在一个长走廊前面。四面合围的廊下是一片很宽阔的庭院,用纯白石子铺地,中央有一颗很大的花树,好像是观赏类的蓝花楹。一种温寒带相当难养活的庭院植物。 但这棵树显然被养得很好,颜色也格外纯正。繁茂的树冠遮盖了大部分庭院,满是蓝紫色花苞的长枝条一片片地垂坠下来。看上去像是白色雪地之上一片静谧的蓝色湖泊。 “里面是我的房间。” 五条悟随意地介绍说,哗地一声拉开绘制着画卷的纸门。不仅是个房间,是有好几进的套室。摆设看起来很复杂。你有些好奇地想进去看看。但是他一把把你提起来放到了廊下的庭院里,把你往另一侧推去。 “你,走到中间那里去。”他很不客气地指挥说,“对,再过去一点,停在那里。” “在这里吗?”你直接瞬移到树下面,远远地问道,因为周围太安静了,不好意思提高声音。 “对。”他毫不在意地大声喊道。“现在慢慢走过来。” 你有点茫然地走过去,一开始还望着他。但庭院的石头地面并不是让人走的,多走几步不得不小心地提起裙摆保持平衡。整个巨大的庭院里非常安静,连花落的簌簌声都能清晰地听到。你的软底运动鞋在石头上很不顺利地走出咯啦啦的声音。走了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回到走廊下面,他推你下去的地方,感觉稍微有点着恼。 “这是做什么——” 你仰脸往上望去,说了一半的话又停住了。 五条悟像个小孩子一样盘腿坐在廊边,手掌随便地抵在木头地板上。他的蓝眼睛望着你,脸上有一点微笑。不是他惯有的那种恶作剧成功、或者骄傲又自信的笑容。像是一个非常寂寞的小男孩,在久居的空房子里看见一个喜欢的来客,那样的一点点微笑。 “要再走一遍吗?” “不用啦。” 你伸出手去,他把你拉上走廊,又帮你拂掉黑发上粘到的蓝花。 “这棵树在这里很多年了吗?” “我出生的时候移过来的,这种树很怕冷,他们花了好大功夫呢。” “很好看哦。” “是吗。” “没有悟好看。” “那肯定啦。” 你轻轻凑上去在他眼睛上亲一下。两个人很纯洁地依偎了一会儿。男朋友说:“有温泉哦,想去看看吗?” “说起来杰今天和我说了奇怪的话。” “是吗,肯定是胡说的,不要理他啦。” 47、怎么会是玫瑰 封建又崇古的咒术师大家族里,都有王位要继承,有一大群人等着用尽手段往更高的座椅上爬。不管男女老幼,在这样的环境里呆久了,心里都充满了深仇大恨,性情变得偏激又古怪。 但五条悟不同,他本身就是王位。 “虽然性格也很古怪就是了。”硝子补充说。 “哈?”五条悟很不满意,“我哪里性格古怪了?” “问出这样的问题,可见你心里十分的没有概念呢。” “只有你一个人那样想啊!”然后从后面暖乎乎地蹭上来了,“对吧?” 其实很难不感觉到吧,和普通人很不一样。或者说,是有点不像“人”。见面时会首先根据对方的实力来判断交流的方式,单方面地做出了评价以后,就会自顾自按照级别来对待——完全没有辩驳的余地。不管是对认可还是否定的对象,都会做出没有分寸感的直白举动,无视并且乐于挑衅世俗的评价。在对待让普通人类痛苦不堪的事件上,表现出毫不掩饰的轻慢。那表现并非源于冷漠,只是单纯的过于遥远而无法谅解:伤痛,懊悔,失败,死亡,恐惧。 但在这个基础上,也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因为日常小事就会很快乐的男孩子。在心情好的情况下,甚至有点儿乐于助人。 “算不上好相处呢。”你说,摸摸闻言撅起嘴的男朋友的头发,“但是也觉得很可爱啊。” “好的。知道了。”硝子举起一只手遮住眼睛,“大老远地来吃这样的狗粮应该有回报吧?说好的看咒具库呢?” “走这边。” *** 仓库大门打开时,客人们都发出“哇哦”的声音。 “有什么喜欢的就拿吧。”五条悟用一种面对着后院蔬菜园的态度说。 “喔,这么大方吗?” “毕竟大老远地跑来做客啊。” “倒也不必。”夏油杰说,好奇地往前走了几步,观望着从地面排到拱顶,一列列的藏品,“见识一下就可以了。都很贵重吧。” “拿就是了。我想要送给朋友,没人会说什么。” 又出现了,那种对世人敬畏的价值不屑一顾的语气。会让很多人觉得是在炫耀吧,但又是在说想送东西给朋友。真是感到十分可爱,你忍不住又摸摸他的头发。 他有点不自然地抓住你的手拉下来。 “你也选一个吧。” “嗯?” “想送点’像样的’东西给你。”他的语音奇怪地落在了修饰语上,“但是咒具这样的东西要看自己喜欢吧。所以你自己看啦。” “可是我不需要欸。” “总会有想要的吧?” “悟也不需要咒具吧?其实我差不多啦。” 从防护的角度来说,时停的技能有些类似于无限,只要咒力量足够,没有什么能近身伤害到你。在进攻方面也是一样,只要足够投入,你甚至可以伤害五条悟。现在限制你发挥的,其实是受损的心脏,而这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填补的。 他好像有点不甘心,伸手指了一下。 “那个呢?” 是一把看起来就古色古香的长弓,你拿起来试了一下,可以用咒力做箭矢,大概是可以在攻击时使用,让攻击变得更集中精准的道具。 “这个想法挺好的。不过好像不需要咒具也可以做。” 说着把弓箭放下来,你自己模拟了一下,咒力在手上幻化成翡翠色的长弓,一下就拉满了弓弦。 “你看,这样还不用到处带着它。” 五条悟不乐意地哼了一声,你反应过来:“想送我东西吗?” “是呀。有人送礼的时候说不需要很失礼吧?” “但也不能硬说需要呀。” “那别的呢?” 他拉你到一边的小房间,进去是很多大立柜,看起来是专放小物品的仓库。隔着玻璃门,满格的珠宝琳琅满目地散发着光彩。 看起来都是能进古董藏品节目的东西。太贵重了吧,而且哪个十七岁女孩子能戴出门啊? 你果断后退了两步。 “我不要。” “……” 眼睛盯着你,看起来不高兴了。你莫名有些心虚。 “下次再去游乐园玩吧?想要超大的熊玩偶哦。” “那不是一样地不认真吗?” “有什么关系吗?” “不行!”他耍赖起来,“今天必须从这里拿一件东西走!不然就我来拿了!” “哪有强制送礼的人呀?” “哪有拒绝收礼的人呢?” “可是——” “现在数一二三,十秒钟里必须选一个!” “喂——” “六——” “好啦,”你飞快地指一下,“第二排后面,蓝色那个。” 他看了一眼。 “那是什么啊?” 是个形状很简朴的单面发梳,好像是用某种透蓝的水晶削成的。边缘有不规则打磨的痕迹,末端有一朵抽象的菱形小花。其实非常拙稚可爱,很有手工艺品的味道。 不过和其它藏品看起来完全不在一个层级。 “等一下,”五条悟愣住了,“这玩意儿为什么会在里面啊?” “挺好看的啊。” “有什么功能?完全没有咒力吧?” “难道其它的都有吗?” “差不多吧,你看这一排的,可以释放结界——” “好了。”你果断举手,“我超喜欢这个。就要它了!” 小房间门边有一位年迈的女性穿着和服,在用小型的术式给展柜上的咒具除尘,看起来是在专门给仓库做防护的低级术师。你们走出来的时候,她慢慢地直起身子行礼。 “悟少爷。” “别折腾了,婆婆。”五条悟随便地说,用的是小孩子一样的称呼,看起来和老仆很熟悉,“杰和硝子选东西了吗?” “两位先生和小姐已经向外出去了,在前门那边登记取出来的咒具。” “说到咒具。”五条悟说,抓过你的手腕给她看你掌心的小发梳,“你知道这个有什么作用吗?看起来很普通啊。” “欸?”这位老人家说,“这是悟少爷小时候做的手工呀。” “……什么?” “那时候大概只有这样高呢。有一天忽然来问老身怎么刻花。打开柜子看了好多花样。后来做好了就留在里面了。很大方地和江户时候的雕花簪子摆在一起呢。上面的人检查的时候,听说是您做的,就好好地摆在格子里面了。” 其实是没敢取出来吧,就算是小孩子一时兴起做的玩具。真是超级被宠爱的小少爷啊。你要笑出声了,悄悄咬着下唇。五条悟明显被这黑历史尴尬到了,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 “假的吧,我完全没有印象啊?” “还是小孩子呢,平成八年还是九年的事。” “那也不可能!”五条悟还是拒绝相信,“我七岁的时候已经能一个人祓除一级——” “好了好了,小悟超厉害。”你把他往前推去,“谢谢婆婆介绍,婆婆再见。” *** “这不可能!”往前走的路上他还是负隅顽抗,“我不记得有这种蠢事!而且为什么做这个——” “听起来很像小悟啊,第一次就做得很好看,而且自信满满地把作品摆在藏宝柜里。” “胡说吧!” “所以这是从江户的古董上学来的花样吗?看起来有点像玫瑰花欸。” “完全不是——” “让人觉得超开心。在很多没什么意义的东西里找到了真的宝藏呢。” “……” “是能一个人祓除一级的超厉害小少爷的作品呢。” “过不去了是吧?!” *** 快走到仓库正门口时,出乎意料地听到大声说话的声音。 “上个月还是可以进去的吧?” “因为你一直没有晋升,资格已经被取消了。” “关键的时候得不到家族支持,怎么能通过任务?” “多说也没用。” “只要完成这一次任务,我就可以晋升了。” “这种梦话也太好笑了吧。” 然后是铿一声的振响声。 “是想动手吗?想明白了哦?” “喂,”五条悟说道,“让她进来吧。” 他没有提高声音。但是外面马上没有人说话了。 然后有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隔着通道响起来,语调很尖刻,你觉得意外地有些熟悉。 “哟,王子殿下在这里面呢。” “你是想要进来还是不要?”五条悟不耐烦地说,“不要就算了。” 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边门咔嚓一声开了。一个高瘦的年轻女人走进来,腰间有一柄长刀。就算穿着宽袖的和服,也能看出身材很精悍。 瘦削的面孔上有一双灰白的眼睛。 是见过的人。你轻轻地“咦”了一声。 后来叫白目望的人很精准地转过脸来。 “真是抱歉啊,小女朋友被吓到了吗?” “她打你都用不着伸手吧。”五条悟说,表情像是厌恶里含着一点容让,“怎么会有越级晋升的任务,谁给你的?家里有人为你推荐吗?” “用不着你操心。只要有二级资格,我就会直接离开这个粪坑了。” 五条悟耸了耸肩:“那祝你好运咯。” 他拉着你要走,对方反倒被激起了怒火。 “那是嘲讽的语气吗?” “你想多了,大姐。经常生气会变丑的啦。” 铿地一声脆响。通道两边的时间停顿了一瞬。 你回头去看,女人用一个怪异的俯冲姿势面向你,手按在腰间的武器上,脸上满是愤恨的表情。灰白色的眼睛和你的绿眼睛对视了。 “开玩笑的吧。”五条悟啧了一声,“说了都用不着动手啊?” 然后他的声音一下子冷下去。 “而且——” 你伸手拉一下他的手掌。他顿了一下。 “啊?” “我想看硝子和杰拿了什么东西。” “喔,那走吧。” 两个人沿着通道走出去了。门落下时你解除了术式,感到对方落在了地上。 “你这个人脾气也太好了吧?有人打你要打回去啊?” “我觉得我不做什么,她就已经够生气了。”你坦诚地说,“是悟的姐姐吗?” “只能算是同辈吧。” “但是你好像想帮她啊。” 五条悟伸手在四面画了一圈。 “这个地方,不怎么把人当作人看啦。”他说,轻慢地指代了这个对他竭诚尽力的庞大建筑群,“所以,看到那家伙这么努力想被当人对待,有时觉得还不错。” “不过。”他又大声抱怨说,“下次不可以阻止我好吗?女朋友被攻击都不还手,这样显得我很逊欸。” “好啦。” *** 两个人走到庭院旁边,夏油和硝子等在那里,没在看新拿到的咒具,倒是一起在读手机上的信息。 “有什么新闻吗?” “算不上,”硝子说,“是能赚外快的事儿吧。” “总监会发布了一个报酬很丰厚的公开任务。”夏油杰说,把手机屏幕转过来给你们看,“成功的人可以获得一级以下的一阶晋升,或者相应范围内的奖励。” “哦,就是刚才那家伙那么激动的原因啊。”五条悟好奇地看了一眼,“任务本身就会按级别来发布吧,意思是危险性不高,但是很重要咯?” “在明天晚上的一场拍卖会上获得一份编号为127的咒具,在不触发的情况下将其护送回薨星宫。”硝子说,给你们看她检索的另一个页面,是拍卖会的展品信息。照片里有一个红色的木盒子,摆在标着127号的牌子下面。 “就是这个叫’时之心’的东西。” 48、怎么会是欺骗 任务要求的拍卖会并不是私人承办的。相反,是政-府在拍卖一件破产案中作为抵押、并且超时没有被赎回的物品。物件曾经的拥有者是一位著名的古董收藏家。在他破产并很快去世以后,满是藏品的房子连带着里面的内容一起被拍卖了。消息吸引了全国各地的神秘学爱好者和古董收藏家。 为了保证公开透明,拍卖场合有摄影和现场直播。这让任务性质有了一些变化。基本来说,咒术师们不希望安扰正常的社会秩序,更不会选择在这样的场合惹出大麻烦。 那枚神秘的“时之心”被安排在古董藏品的栏目里。按照编号,要排到晚上的场次才出现。 所以第二天晚上,你和五条悟穿着正装出现在那栋豪宅的剧场里,手里拿着竞拍的号码牌。挺宽阔的场馆里坐满了人,仔细看去,几百个竞拍者中,倒有几十个都是咒术师。 “感觉半个东京的咒术师都在这里了。” “大部分都是菜鸟吧。一级以下的人才想占这个便宜。” “现在走过来的不是冥冥前辈吗?” “你认识啊,她不是在京都活动吗?” “去协会查资料的时候偶然遇到,聊了一些古代的事。” 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一头白金长发的女咒术师已经沿着座椅走了过来。 “嗨,两位,打扮得很好看哦。” 然后对你眨了一下眼睛:“尤其是女孩子,这个发饰很有特色嘛。” “谢谢,前辈也超有魅力哦。” “嘴真是太甜了。”她摸摸你的脸,“远山同学拿了五十以下的号码牌吧?我刚才从安检那边过来的时候,听他们说系统出错了,这些号码要重新登记一下。” “是吗?”你看了一下剧场前门,确实有人在争论的样子。 “悟是多少?” “六十五。” “那我过去一下。” “我陪你去吧?” “这点小事不用啦。你坐着吧。” 女孩子往前走了。五条悟留在原地,冥冥在他身边很优雅地坐下来。 “说吧。”五条悟说,“你都帮她查了什么?” “是表面上装得像个可爱的小猫咪,转身就要知道女朋友都和谁说过什么话的男孩子呢。叫人害怕了呀,悟君。” “少说废话。” “时之心是一种强大的咒具。”冥冥说,“至少一千年以来,人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那是什么意思?” “更早的年代,有一些关于时间女巫的传说,据说她们有洞彻过去与未来的力量,可以挽救腐坏的事物,让死人复生。但是在那样的时候,好看的狐狸和大一些的老虎都被记载成是神,所以不算有依据。” “这不算有说服力吧,毕竟鬼怪和假想怨灵都是真实存在的啊?” “一位真实存在的咒术师,会在历史上留下名字吧?你是‘六眼’,但也是‘五条悟’。强大的术师是不会被遗忘的。‘时之心’没有名字,没有姓氏,只有传说,这怎么看都更像是咒具吧?” “嗯……” “中世代以后,更倾向于认为是有一个隐世的家族,传承着一枚时间领域的强大咒具。咒具需要特殊的血脉才能启动,因为代行者都是女性,才有时之心就是女巫的说法。后来出现了现世的咒具,就更证明了这件事。” “现世的咒具?” “说起来这件事还和你有关呢。”冥冥说,“十年前,看守宝物的人出现,向天元大人进献了时之心。记载里进行了仪式,那时候的小悟也参与了吧?” “啊,然后失败了?” “嗯?总监会的记录里说是成功了。然后代行者就把咒具回收了。” 五条悟愣了一下。 “我之前去问的时候,浅草寺的人说,是为了激发他们的咒镜才邀请我的。之后镜子也没有任何反应。” “是吗?” “并且说之后咒具遗失了。” “也许他们搞错了吧。”冥冥说,“毕竟寺庙里的人并不是咒术师,只能用他们的方式理解了。” “那,那个仪式是做什么的?” “细节就不知道了。再查这些要加钱哦。” 五条悟想了一下。 “咒具需要我持有才能完全起效,有这样的说法吗?” “有这样的说法,但也有说是抗衡’六眼’的强大道具呢。听起来像是根据属性产生的推测,毕竟’六眼’和’时之心’一样罕见啊?” “如果那是一种咒具,有什么必要把它藏起来?” “也许触发要求很高呢。古代的神话里说,时之女神天性自私又冷漠,吝惜自己的力量,村民们在她面前哭着祷告,把奄奄一息的老人和孩子送到面前,女神眼看着弱者被死亡吞噬,纵使如此也无动于衷。只有世界陷入大危难的时候,她才会降世来拯救我们。” 五条悟靠在椅背上,微微皱着眉毛,看起来因为过多繁琐的信息有点发蒙。冥冥伸手拍一下他的肩。 “资料翻得我都要吐了。要不是能赚两份钱,这份工可真不值得打,你们查这些做什么?” “……小觉好像觉得她自己就是那个咒具。” “只有你能好好使用的东西……好糟糕,该不会是什么情趣发言吧?” “哈?” “唉,纯情小男生真没意思。”冥冥无趣地伸出一只染着明亮长指甲的手托着下巴,“会这么想的话,是有同类的术式咯?形体化的咒具,独立显现的式神,受肉的诅咒……确实是有这类东西,但正常人会先认为自己是代行的女巫吧?” “唔,她好像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协会的注册里只说是二级,没想到这么厉害呢?晋升的话会有很多人关注吧?” “刚才说的这些不许说出去。” “你们可真是一对小宝贝。”冥冥说。“她反而请我不要告诉你呢。‘悟如果发现了,问我在查什么的话,麻烦前辈不要告诉他。’这样很可爱地拜托了。” “是吗?那你怎么都说了。” “良心有痛哦。但大少爷给的比较多嘛。” 五条悟啧了一声。他沉着脸,但年轻面孔上的表情很明显地暴露了出来,有些生气,又有点无从下手的茫然。 冥冥伸手戳一下他的脸颊,被闪现的蓝光拦在外面了。 “看着有点可怜呢,成熟的大人免费给你一些感情咨询吧。” “你知道什么。” “在我看很简单嘛,你的小女友多半是那个时间家族的人,可能就是这一代的女巫,跑出来找她弄丢掉的宝贝咒具的。说什么失忆只是不想告诉你罢了。”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个东西总监会也想要吧,这不是和身为咒术师的命令冲突了吗?” “不可能。她想要的话,难道我还会拦着她吗?” 冥冥对这毫无遮拦的悖逆发言玩味地一笑。 “那就是觉得男朋友不值得信赖咯?哎呀,打击自信的男孩子会遭报应吧?” 五条悟不说话。 “和星星一样神秘的女孩子谈恋爱感觉如何?也许人家还有家族传统,要把喜欢的男人抓回山里关起来生宝宝呢。” “……” “嗯?别当真啦,姐姐是开玩笑的。” “你说,那个咒具突然重新出现,”五条悟无视了她,慢慢地说道,“会是有人从她那里骗走了东西吗?” “为什么这么说?” “好像提起过某个……消失的姓五条的男人。” “欸——那也太有趣了,你认识吗?” “不了解。我出生那时候,有不少离开家族的人。” “啊啊,在被绝对力量压制的家族里失去了晋升的机会,于是找到不存于世的强大武器来打击’神子’吗?为此还需要哄骗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的芳心,没想到对方又和大少爷陷入了爱河——真是好刺激的剧情!” “你是不想要尾款了吧?” “今天听到的八卦就不止两百万呢!不过金主放心,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真是毫无信誉的承诺,不如说我会去找你的。” “不愧是’六眼’,威胁的样子好吓人哦。”冥冥含笑站起来,“我明明是站在你这边的啊。” “说起来,”她翩然离去时又说,“那悟君要跟紧一点啊。既然是宝物出现的场合,也许坏男人也会在这里呢?” *** 拍卖开始之前,你就已经心神不定。 冥冥前辈告诉你很多信息,好多复杂的说法把你完全弄糊涂了。但有一件事你很明白:你就是那个叫做“时之心”的东西。不管它的本质是人类,诅咒,咒具,还是别的什么。你胸腔里跳动着那样一颗心脏,还有人相当大方地剖开来给你见过了。 所以,这个忽然出现的拍卖会上的“时之心”,又是什么呢?你有种强烈的预感,那木头盒子里的东西,或许能解答你的疑问,更重要的是,也许得到了它,你就可以回到十年之后去了。 那也就意味着,你要和十七岁的五条悟分别了。 在过去的快乐的两个月里,你已经知道这个世界一定是真实的——术式才无法幻化出这么复杂又稳定的世界。这也更让人难以抗拒。这样的日子如果能再长久一点就好了……但你总不能对已经摆在面前的召唤视而不见。 可是,你也不想欺骗喜欢着的男孩子。 要怎么解释呢?还是干脆不要解释好了……那太过分了吧?如果是悟有一天突然消失,你一定会一直找下去的。 那要怎么说呢?其实是从未来过来的悟的学生,明明在第一天就问过,知道对方不接受和学生谈恋爱,还是每一天都接着做——怎么说得出口,对喜欢的人做这种事。 “你没事吧?”坐在旁边的男朋友问,“看起来很紧张。” “没什么。” 五条悟“哦”了一声。他看起来有点犹豫不决,这挺难得的。 室内灯光暗下去了,聚光灯打在舞台上。拍卖的司仪开始说话。晚上的拍卖是从一百二十五号开始。那是一张残破的暗金色面具。传说如果在别人面前带上,就可以伪装成对方心里想到的任何人。 “听起来是我想在结婚典礼上戴的东西。”司仪幽默地说,“当然啦,这只是一个故事,不过也让它更具有收藏价值。” “你知道的吧,”五条悟在话筒的响亮声音里低声说,“如果你是想要拿走那个东西,我会帮你的。” “嗯。”你也轻声说,“但是你不用——” “但是不许拿了以后就跑掉。”他说,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闪着光,“你不会做那种事吧?” ……被察觉到了吗?你那些复杂的想法?他是怎么理解这些事的?你盯着面前的座椅靠背,沉默了几秒钟。 “……不会。” 不论你去哪里,至少会先和他解释清楚……就算那样实在是非常艰难。 五条悟看起来没有满意,仍然笔直地看着你,像在要求一个承诺。你不自然地看向周围。寥寥几人在竞拍,司仪已经在介绍下一件藏品。一种强烈的违和感让你忽然向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神宫老师?” “什么?” “那个人。”你轻轻对五条悟说,“我们在私立学校的案子里见过。” 是剧团的老师。还曾经给你递过他们的社团传单。 “哦。”五条悟兴味索然地说,靠回了自己的椅背上,“那次说是诅咒师吧,他不是犯人吧?” “指认的是另一个人。”你说,“但是出现在这里,有点奇怪。而且我好像还在哪里见过这个姓……” “那又怎么样。”他说,听起来有点情绪,“而且你还没有向我保证——” “现在介绍的是第127号拍卖品。”司仪说,“一件叫做‘时之心’的奇妙收藏。老实说,看起来是有点诡异。东森先生的笔记里说,他购买的是四百年前的艺术品,其灵感大概源于某种古老的生物崇拜。大家不要被外形吓到了,这应该是雕刻非常精细的玉石。” 在聚光灯下,半尺见方的小盒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你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司仪用一个戏剧性的动作按了一下弹簧,盒子打开了。 在猩红色的绒布,和耀眼的白色灯光下,摆着一颗活灵活现的心脏,器官上的肌肉和薄膜栩栩如生,相连的血管纤毫毕现。上部分是浓郁得要滴出来的碧绿,从中部开始逐渐转化为死寂的深黑色。 像是身体里掏出来的,完整的一颗心脏。 你盯着藏品看,心砰砰直跳,脑子被各种各样的思绪充满,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身边模糊地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很多观众打算举起竞价牌。 “就算是怪奇物品收藏家,这个也有点吓人了。”司仪用一种有些强行的欢快语气说,“不得不告诉诸君,从我这个角度看,很难不觉得它是——” 啪的一声,灯灭了。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52、怎么会是时之心 “这种地方也能招到信徒吗?”五条悟感慨说,“脑子正常的人都会看了就跑吧。” 你们站在破败大厅中心,脚下腐烂的黑泥有几尺深,祭坛正中有一个银色托盘,也早已锈得看不出形状。藤蔓几乎遮盖了整个空间,与死尸互相缠绕,时之心在托盘里闪着诡异的绿光,周围源源不断地涌出邪异的黑雾。 你回头去观察地上的尸体。死亡程度并不一致。最靠近祭坛圆心的死者已经腐朽成泥。而最靠外的成员看起来是衰老而死。尸体甚至还比较新鲜,能看出面孔。 “这是那个东西做的。” “知道啦。”五条悟看你一眼,又看看祭坛上的时之心。 “如果需要把它毁掉,你能接受吗?” “等一下。” 你伸手去拿那块宝石一样的心脏。手碰在上面好像穿进了水面,心脏的影像一阵颤动,但你什么也没碰到。 “你打吧。” 闪电一样的蓝光轰在整个祭坛上。一部分石头地基碎裂了。但是托盘和心脏本身都毫发无损。 “这是保护措施。它不在这个时间点。”你说。 “那是什么意思?” “它可能处于很多时间的叠加,在现在和过去之间,所以无法打中它。” 五条悟扬起眉毛:“你也能这样做吗?还挺酷炫的。” “不能,我只是感觉到可能是这样。” “那它杀这些人做什么?和出现的咒灵有什么关系?” “如果它有一部分在另一个时空的话——” 你往旁边走了一步,咔嚓一声,脚下踩到什么东西。你低头一看,是一个男人的尸体,身处离祭坛很近的方位,看起来也是衰老而死,但还没有腐烂。他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古代祭司似的长袍。手还冲着祭坛的方位,似乎要做什么抓取的姿势。 那副面孔你认得,居然是不久前见过的神宫。说着“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时之心”的人。 “哟,”五条悟也看见了,“这家伙把自己也献祭了吗?” “感觉像是仪式出错,改变了主意。”你用脚尖点了一下他的姿势,“这像是想把东西抢回来。” “从什么东西那里?” 这时候你身后一阵颤动,祭坛晃动了一下。透过时之心水波一样的幻影,一个蟒蛇一样的咒灵在空气中肉眼可见地萌发生长,然后轰然砸在地面上。 它第一下奇迹般没有砸坏任何东西,满地死尸安然叩拜着。然后第二下尾巴一甩碾碎了一排头骨。你伸手发动术式把它定在原地,五条悟甩出一道光束,瞬间把它撕碎了。 你张嘴还没说话,两头级别更高的咒灵在大厅的不同角落流沙一样飞快地塑形,然后向你们嘶叫着冲过来。 “我大概明白了,”五条悟在攻击的间隙说,“所有咒灵都是从这里跑出去的。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把以前死在这里的东西召唤了出来。可能在这里放了一堆死掉的东西——” “你是说它能死而复生吗?” “是某种交换吧,你看到那些死人了吗?”他在空中闪避时大喊道:“最外侧的人和刚才比变得更老了!” “变老”可能不是个恰当的说法。但是你理解了他的意思。部分原本还能看出面目的尸体正在萎缩成木乃伊。这完全就像是你术式的效果。只是在之前,你从没意识到它在“死亡”的另一面或许也在催生什么。 “老师说过,‘生’在‘灭’的后面,可能需要领悟术式反转才能使用。”五条悟解决敌人落下来时你告诉他,“大概是时间领域的一部分。” “那可真是谢谢他了。”五条悟没好气地说,拍拍手上的飞灰,“现在有什么办法?打不中那个东西,但是它吸收完祭品以后自己会停止吧?” “多半会吧。” “那只要守在出口这里——” “学长!学姐!”这时候有人喊道,“我是来送情报的!” 是一年级的灰原雄,气喘吁吁地从被打穿的大门里跑进来。 *** “电信网络瘫痪了,”他先飞快地说,在制服下摆擦掉手心的汗水,“所以我现在在几个战区之间跑腿。夜蛾老师想知道你们调查的怎么样了,还有两个更新的情报要告诉你们——” “先说情报。” “是、是!”一年级生磕磕绊绊地说,“首先是,我们确认了出现的部分特级咒灵和诅咒师的准确名字,它们大多曾经活跃在一千年以前,两面宿傩的时代。” “然后呢,宿傩在新宿的美食中心请烧烤吗?” “差不多刚好相反吧,”灰原小心地说,“一千年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持续七十七天的大战,两面宿傩杀掉了同时代所有不臣服自己的强大诅咒,最终赢得了诅咒之王的称号。所以,整个东京地下,都算是一个古战场。” 五条悟吹了声口哨。 “悟?” “我知道啦……不过这家伙挺帅气的。”男生捏捏鼻子,“好啦,然后呢?” “还有一件事是,新宿周边的区域陆续出现了奇特的平民死亡现象,而且有在向外扩散。”灰原从衣袋里掏出几张传真的照片,递给你们,“老师想知道你们是不是了解了相关的情况。” 你探过头去之前,五条悟瞥了一眼。在这么近的距离里,你明显看到他变了脸色。 “什么——” 然后你看见了。 分别在学校操场,地铁站台,大型商场,场景里多半有被大型诅咒破坏的建筑空洞,空档里面整齐的倒着成片木乃伊一样干枯的死者。 和你们面前的祭坛里一样,生命被凭空吞噬,成为了古代诅咒复活的养料。 *** “那种咒具会有很多个吗?” “不可能,那应该是很稀有的。” “但是这情形看上去完全一样啊?” 然后你猛然醒悟了。 “悟,”你轻声说,“你记得吧,我的领域……和眼睛看到的范围没有关系,只要想到就能碰到。” 两个人都沉默了几秒钟。灰原雄不明所以,紧张地左右看着你们。 “这下真的麻烦大了,怪不得那个演戏的家伙后悔了。”五条悟叹了口气说,咔嚓地转了一下手腕,“只想搞出点大动静,没想要弄到人类灭绝吧?” *** 至少在这座城市里,好像真的要人类灭绝了。不知道神宫最初是如何把它启动的,但这颗无法毁坏的时之心正在忠实进行它的任务,用大量人类的生命来交换一千年前纵横在这片土地上的诅咒。伴随着诅咒出现的咒力又反哺它继续运转。在其中一方的供应断绝之前,不知道怎样才可以让它停下来。 作为燃料,怎么想人类都不如诅咒更加耐用啊。 听完简要解释的灰原目瞪口呆。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们留在这里,试试从源头想办法。”五条悟很干脆地下了命令,“你直接去咒术协会把情报交上去。然后不要去池袋了,直接回学校。” “啊,可是夜蛾老师和夏油学长在那边等我——” “那边太危险了。”五条悟毫不委婉地说,“按现在的情况,你没走到就会死的。” “五条学长的意思是我太弱了,所以应该回家躲起来吗?”一年级男生咬着牙说,他还是在用敬语,但显然是生气了,“城市里有那么多手无寸铁的人,甚至都不是咒术师,和他们比起来,我难道不应该挺身而出吗?” 这时候轰一声巨响,又一头咒灵从地表的大洞里显现出来。是巨大老虎形状的怪兽,长着利齿。你伸手停住它,但几秒钟后就开始松动了——这头出乎意料地强。 “悟!” 五条悟转身释放攻击,两个人在几分钟内结束了战斗。但回头看时,灰原已经往市区方向去了,只能隐约看见在楼顶上远离的影子。 “不听话的小屁孩。”五条悟冷着脸说。他还在管小一岁的学弟叫“小孩”。 “也许他运气很好。”你勉强地说。 那是不可能的。你意识到。就算他现在去咒术协会。 你已经强烈地预感到。灰原今天也会死。 夜蛾,硝子,夏油,七海……甚至常去的奶茶店的店主,你在这座城市里认识的,喜爱过的,一起谈天欢笑过的所有人,不久的将来,都会死。 ***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好像在昨天,一切都还很顺利,你满脑子都还是一些和男朋友吵架的事情,担心他不喜欢你,担心他十年以后不喜欢你。但是现在,你眼前的一切都在无可避免的走向崩解死亡。 你抬起头。男朋友向你转过脸,柔软额发下晴空一样的眼睛。 除了五条悟。 五条悟不会死。你从内心深处欣慰地感觉到。就算今天整座城市在这里化为灰烬,他还是能活下来。在古代战场的荒凉遗迹上与一千年来所有最顽强的诅咒搏杀,在生死之间越来越强大,在废墟与火海的尽头最终成为胜利者。 但那活下来的,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你无法想象。你喜欢的男孩子,喜欢撒彩色碎屑的甜甜圈,喜欢草莓味汽水,会用很严肃的语气说“我才不是好人”,和你一起被罚站时每隔三分钟就开始偷懒,会试着教你打电动,还会在下雨的站台和你小心地互相拥抱。 他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你要难以呼吸了。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动。在十七岁男朋友担忧的面孔上,你已经隐约看见一双截然不同的眼睛,一种淬炼了疯狂与杀意,浸透着冷漠与孤独的视线。未来不可能是这个样子。对,你明明是来自未来——这种事完全没有发生——事情根本不应该是这样啊! 新的咒灵正在产生,五条悟已经迎上前去,你落在后面,思维混乱,脚下踩到一个东西。 是一只死人的手,位置已经在大门外,还没有被时之心选中转化,半掩在尘土里,你看了一眼。 这个人你认得,穿着黑色保安制服,一双灰白色眼睛,脖颈上有一道干涸的血口。 是白目望。她也死了。 她来找过你,你忽然想到,是在……就是在昨天。在你和悟吵架之后,她说知道时之心在什么地方,想要你帮她解决。她知道这个时器会的事,但是你当时心里完全被失恋的感受占据了,完全不想搭理她。 如果你当时停下来听了她的话,如果你昨天晚上就站在这扇门前,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这种感受简直愚蠢。你竭力让自己清醒。后悔是毫无意义的,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世界末日都已经到了眼前,而你还在计较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这太可悲了——你还错过了神宫透露的重要信息,他当时明明说过他打算在天明前做什么,他说—— 你停住了。 他说—— “你是从什么时间来到这里的?” *** 在被恐惧淹没的城市里,怪兽的咆哮和人类的尖叫伴随朝阳一起缓缓上升。这是一副即将来临的末日景象。你站在满地尸骸中,头脑嗡鸣,飞速运转。你竭力回忆着神宫说过的每一句话,和你勉强了解的,所有关于时之心模棱两可的句子。 “不死丹,后悔药,擦除板,修改器……” “时之女神天性自私又冷漠,吝惜自己的力量。” “看见镜中的倒影就悲哀地跳舞,最后力竭而亡……” “没有名字,没有姓氏,只有传说……” “它大部分时候是咒具,很少时候像人。” ——夜莺小姐,你找到你的玫瑰了吗? “喂!”五条悟大喊道,猛地把你推到一边,一只巨大咒灵的前爪从你刚才站的位置掠过。“这种时候你发什么呆啊?” 你有些迟钝地转过身来,他把咒灵倒下的身体用力踢开。 “我知道现在情况有点糟,但是没必要吓成这样啊。”他有点恼火地说,粗鲁地掰过你的脸颊看着你的眼睛。他身上还是很干净,但前额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了,说话声也很重:“我和你在一起诶!肯定能解决的!而且就算——” 他说了一半,你用满是冷汗的手抓住他的手。 “悟,”你小声说,“我现在要回去了。” 54、尾声 疼痛。 海水。 寂灭。 宇宙。 被灼烧的躯体。 恒星间的狂风。 世间万物。 死去的灵魂。 冬日清晨一样的蓝色眼睛。 ——你摔落在地面上。像一尾被冲上海岸的鱼。 你活着。很完好,没有受伤,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被挖走什么器官。相对于一次拯救世界的壮举来说,付出的代价太廉价了,简直算得上什么也没有失去。 但是你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对男朋友说谎了。你根本不能主动地穿越时空。早在领悟代价的那一刻你就知道。你不可能用时之心找到老师。这颗心脏不是时间快车,可以选定下站的站台。它只有在重启时才会触发,本意让你去到无法被自己的影响触及的地方——或许,穿梭时间的力量本就是为了惩罚胆大妄为的使用者而产生的。 五条悟说得对,能够让时光倒流的术式,怎么想都不太公平。它要求一个简单的条件:这被改变的一切都与你不再有关系。你为之奉献的一切都会忘记你的存在。而你在术式停止时被时间带走,无法回到同一个地方去见证你的创造。是这样没有观众,没有声音的舞台。没有回响,也无法感受的力量,又能给人什么动力呢。 “它大部分时候是咒具,很少时候像人。”神宫这么说。现在你理解了他的意思。时之心固然是强大的人类,但她们没有多少时间以“人”的身份显现。当你有了所爱的东西,想要用尽全力去保护它们之后,你的命运就注定了。作为人的历史会消失在世界上,一代又一代的时之心,最终是延续千年的一个神秘的传说,爱人眼中一块怪诞的石头。 你感觉疲惫,头脑昏沉。在你的身体里,时间的涡流还在回转,虚空中的利齿饥渴地张合着,像肉食者在嗅闻一线之隔的口粮。它还想要求更多的东西:你自己的记忆。 是不是这样更好呢?你犹豫了一下。这甚至可能是术式出于自保的预设。如果这一切是注定的:在拥有为之付出一切的所爱之后离去,然后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也许头脑会主动地请求你忘记一切,来减少不必要的痛苦消耗。 这样的事情是不是曾经发生过很多次呢?你悚然想到。当你一无所有,头脑空空地在陌生的街道上出现。满怀单纯的好奇,满怀乐于助人的纯善,不记得术式,不记得时间的力量——这背后是不是曾经有不止一个痛苦的灵魂,决定把过去断然舍弃,来发挥自己全部的功用,在寻找着新的拯救的契机……新的可以献出心脏的对象呢? 你翻过身,在凹凸不平的石头地面上剧烈地干呕起来。 你不要这样做。 渴求的利齿在虚空里开合,你挥手用力把它驱散了。你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下定了决心。你不会忘记。你或许是一个自动化的末日重启装置,但你也是一个自私的凡人。如果宇宙的意志非要逼你在这个陌生的时间生存下去,你就要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管,谁也不去爱——就算再有什么大灾难来临,新认识的人统统都死掉,你也绝对不会—— 一块尖锐的石头把你绊倒了,你摔倒在地上,额头顶着地面,无法遏制地放声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爱有什么错?是谁在你们身上设计的这样残酷的谜题。为什么非要把保护欲和虚无,爱意和毁灭摆放在一起呢? 你这样一个人断断续续地哭了一阵子,像石头滩上一只受伤的动物。天渐渐地黑了,身后是河滩,前面是树林。你终于收拾好情绪,重新站了起来。 夜色很黑,但是树林的另一边,遥远的地方有些光亮,好像是城市的轮廓。希望你没有降落到平安京之类的时代去。你花了一阵子穿过小树林。这里面看起来不是给人走的。但也没有什么动物。 树林渐渐稀疏起来,透过隐约的亮光,能看见前方是一系列样式夸张的欧式古堡,亮着灯,装饰着旗子。你有点困惑,感觉这个轮廓有点熟悉,但是又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你往前走去,站在林地边缘看了一会儿。这时候你听到不远处的山坡边上有人说话。 “是假的吧?所以根本不会有人到这个地方看烟花啊?” “可是攻略里就是这样说的!是天然的观景台啊!” “下次能不要把我们带到这种黑不隆咚又完全没有路的地方来吗?” “但是只有我一个人在查攻略,而且你们都没提出异议吧!对吧,老师?” “既然已经爬到这么高了,”被问的人用轻快的语气回答,“那不如等着看一下嘛。” 你缓缓转过身去。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城市的边缘,有几个人站立着,在望着城堡的方向。三个少年大概是学生,兴高采烈的说笑打闹着,其中一个男生有显眼的浅粉色头发。站在旁边的高大男人有着白色的短发,几乎就在你投去关注那一刻,他回头看了过来。 大概是到了什么庆典的时刻,山下的城堡里发出悠长的钟鸣。 有几秒钟,你们两个都一动不动。五条悟慢慢伸出一只手,把黑色的眼罩拉下来,蓝色眼睛好像冰川下的深海,沉默地望着你。 时间似乎再一次陷入沉寂,而烟花在夜幕下绽开。 *** *** 《邂逅》 阿尔谢尼·塔尔科夫斯基 陈丽贵译 每一刻我们相聚 都是节庆,像主显节, 全世界只有你和我。 你比飞鸟的羽翼更勇敢、轻盈, 迷醉如眩飞奔下楼 两阶一步,你带着我 穿过潮湿的紫丁香,进入你的王国 在另一边,镜子之后。 夜幕降临,我蒙受恩宠, 祭坛的门扉打开大敞 黑暗中我们的裸裎光辉灿烂 于缓缓倾身之际。醒来 我要说:“我要让你幸福!” 明白我祷祝里的猖狂: 你熟睡,紫丁香舒展自桌缘 轻抚你的眼睑以整个宇宙的湛蓝, 而你领受轻轻抚落于眼睑 它们静默,而你的手如是温热。 颤动的河流躺卧于水晶球中, 群山悠然浮出迷雾,海洋咆哮, 而你双手捧着水晶球, 端居宝座你依然沉沉睡着 而——苍天在上——你属于我。 你苏醒并且你转化 人们终日使用的言语, 而且语言满溢泛滥 铿锵有力,而且那个“你”字 惊见它的新意:其意为“王”。 凡常事物立即幻化, 当每样物件——瓦罐、水盆—— 置放于你我之间,宛若哨兵 伫立水湄,细薄而坚定。 我们被引领,不知身往何处, 犹如海市蜃楼于我们面前瓦解了 奇迹所建构的城市, 野薄荷匍匐于我们脚底, 鸟雀沿着我们的路径飞行, 而鱼儿溯溪逆游; 而天空展延于我们的眼前。 当命运尾随我们的行踪 宛若剃刀握持于狂人手中。 卷二完 55、第二卷卷末语 居然把第二卷写完了,好耶……我真了不起! 实话实话,根本没料到这件事呢! 犹豫了好久结尾要不要放诗歌,仿佛有点装腔作势。但是因为想在12月7日和老师见上面,两周赶了六万字,觉得我太努力了,值得一首诗和很多夸夸【。 第二部分卷标来自聂鲁达,现在看起来意思应该挺明显。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 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远去, 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唇。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满了我的灵魂。” 原诗中的指环,我觉得有女主角另有所爱的意思,但是用在这里也有时间回环的含义。 这卷写得有点勉强,我觉得我不了解dk悟,写得没什么特色。总之是让人想抽他但是又蛮可爱(?),什么都敢做但其实有点天真的男孩子吧。关于18节的分手,已经很努力想让他顺理成章地发脾气了,如果还是想打他,那都是我的错!不要责怪小猫咪! 其实挺喜欢芥见对五条悟的“很难想象会忠诚于某个人”的设定。结尾的告别,我觉得十七岁的男孩子会很容易地许下承诺,但大人并不会这样做。上一卷结尾的时候小觉问老师“有很多东西比我的生命更重要吧”,老师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什么事都可以解决”。他多半确实觉得有很多东西重要得多。 不过这是会穿越时空的女朋友啊,不盯紧一点就没有了。 关于小觉的部分,这卷主要是想证明七海海的观点——高中生就是应该先和高中生谈恋爱!(什么)小朋友本来是时刻准备着奉献的人格,但是因为恋爱,感受到了自我的宝贵。虽然隔壁的老师很惨,但我觉得还蛮浪漫的啦【是吗。 在结尾她认识到自己命运的残酷,作为一旦使用就会被抹除自身的“时之心”,永远不会在爱过的人们生命里留下痕迹。“人”的部分必然被时间溶解冲散。但就算知道,还是决心要把热烈的感情保留下来。在奉献一切的“牺牲”里增加了一点“保留”,我觉得算是成长了啦。 关于小朋友到底是人还是咒具这个问题,神宫虽然很欠打,他的引用还蛮贴切。 “她的样子真好看,这是不能否认的;但是她有情感吗?我想她恐怕没有。”这是《夜莺与玫瑰》里,年轻人对夜莺的评价:虽然夜莺为送他红玫瑰献出了心脏,但是他并不觉得夜莺是对等的有感情的生物。换到时之心这个话题上,有宝贵心脏的女孩子们为所爱的人们献出了自己的存在,而人们浑然不觉,认为她们只是一种器具。 夜莺对年轻人说:“我要求你报答我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你要做一个真正的恋人”。她明知这是个没人听见的承诺。我觉得真是非常悲伤又美丽,所以在结尾写了小朋友们互相许诺的情景。 不过我们这是浪漫爱情故事啦,最后都会想起来的。 第二卷主要是解释“时之心”和“小觉”。下面展开的就是“诅咒”和“五条悟”了。最近意识到伏笔真是高深的学问,好难处理啊。既希望读者看出来,又希望大家不要太容易看出来。总的来说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虽然我很热爱过山车,但有时候看见之前常出现的id不见了,也会想:糟糕,是被我吓跑了吧。 下一卷的卷标是“命运尾随我们的行迹,宛若剃刀握持于狂人手中”。 不要怕,是火葬场和囚禁play【哈? 57、没想到是追缉令 【咒术协会追缉名录-a类-002号】 远山觉,特级诅咒师,曾为东京咒术高专二一七级学生。2017年12月23日,在夏油杰发动的“百鬼夜行”行动中,被派遣保卫东京地区。随后投靠诅咒师阵营,于新宿对战中被捕获。 24日夜间,于临时羁押的封印室内消失。 25日凌晨四点十七分,东京近郊发现其术式痕迹,致三十三名平民死亡。 25日凌晨七时三十分,咒术协会正式确认其叛逃,向全咒术界发出通缉命令。 黑发,具有辨识度的绿色瞳孔,外表为穿高中制服的娇小少女。可能以负伤求援状态出现,应警惕其迷惑性。无常用武器,术式技能包括时间停滞,攻击预见,物理撕裂及短距离瞬移。能构筑完整领域,效果为加快人体时间流速致人死亡。有明确记录瞬间杀害六十四人,其中包含准一级术师。术式限制不明,攻击范围未知。 新宿战场与五条悟正面对战十六分钟,双方领域对撞后落败。 体能评价为准一等,咒力评价为特等,通缉标志为深红。极端危险,难以预测,有屠杀倾向,主动攻击概率极高。二级以下咒术师与其遭遇应避免惊动,一级以下避免直接对抗。 通缉期间,目击报告三十二次,确认参与案件十四起,受害者超过一百五十人。 2018年8月11日夜间,于东京郊区再次出现。 *** 【2018年8月11日,晚上九点,东京郊外】 烟花升得很高,像盛大的花束在深蓝色夜空里展开,占据了整片夜色。这大概是夏季的某种著名表演。即使在高处,也能听见地面人群的喧闹声。 这些火光和声音,你完全都没有感觉到。当那双在狂乱宇宙里也不曾消逝的冰蓝色眼睛与你对视时,席卷心神的感情如此强烈,你几乎失去了对外部世界的感知。 ——悟。 ——不,这是五条老师。 手把手地教你使用咒力,在你受挫时让你靠在怀里哭泣,顶着各种压力保护你,最后被你轻率地背叛的五条老师。 你曾经如此努力地想找到他,甘愿抛弃爱情和生命。你要找到他,因为,因为…… ——因为有危险。有人会死。和平的世界会被毁灭。 ——他也需要你的心脏吗? 你站在山坡上,脑后一阵晕眩。不久前勉强压制的崩溃情绪席卷上来,压过了久别重逢的任何感受。你感到内脏因恐惧扭成一团,身体被绝望重压,从指尖开始颤抖。模糊中意识到对方锐利的目光仍然注视着你。五条悟站在十几尺外的山崖边,没有说话,表情从几秒钟前的惊讶转变为平静的慎重。 他甚至认识你吗?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你站稳摇摇欲坠的身体,也睁大眼睛盯着他,好像要在变得陌生的面孔上找出某种熟悉的启示。两个人这样对视了一会儿。他缓缓向你伸出一只手,动作非常慢而清晰,像在对待某种警惕的野生动物。 是呼唤的意思吗。你望着他的手心,又抬头看他的面孔。 站在他身边的一个浅粉色短发的男生注意到了你们古怪的对视。 “五条老师?这是谁?” 声音明亮,另外两个学生同时都转过身来。其中一个有点眼熟。伏黑惠,脸上是明显震惊的表情。你晃神去看他,五条悟的声音在一边很平静地响起来。 “是大你们一级的学姐。” “是没有遇见的前辈吗?”男生惊奇地说道,“诶?前辈你受伤了吗?脸上——” 大概是热心的性格,说着就要向你走过来。对现在的你来说太超过了。他身体一动,你不由地向后退去。 几乎就在你后退的同时,一道蓝光打在你脚边,角度是精心测算般的精准,与你的防御本能消解,把你击得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下一个瞬间,五条悟已经闪现在你面前,冷峻的蓝眼睛居高临下地望着你,手掌目标明确地来抓你的肩。 你瞳孔扩张,简易领域直接触发。庞大咒力在空气中鸣爆地一响。他动作一顿错过你的手臂,你已经瞬移到反方向的树林边上。 ——他居然打你! 怎么回事,他一直准备动手?不是认识的那个人吗?你又惊又怕,直接发动术式,想要长距离移动离开这里。此时一阵炫目的红光像一面高墙迎头撞来。攻击穿透了你,但术式同时破碎,当面的树林被这雷霆一击推成一片焦土。你被狂风掀翻,还没落稳就急转,根据直觉之字形飞跃,身后紧随着三下巨响。你惊魂未定地站在山崖前望他。五条悟单膝跪在你上一个落地的位置,手指张开深深摁入地面,从胸腔里发出一声低笑。 覆盖深林的山地像被一柄巨斧横劈出一道醒目的空白。夜色下的城堡里穿来喧闹声。旁边的观众也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战斗惊呆了,粉色头发的男生大声叫道:“五条老师?” 另一个女生也喊道:“喂,你这是要杀人吗?” 伏黑惠从后面跟上来,一手一个地拽住同学的胳膊。 “两个白痴。”他语气阴沉地说,“从来没看过协会的特级追缉名录吧?” “但是老师刚才说是学姐——” “是啊。”五条悟说,声音里竟然仍含着笑。他站起来重新面向你,浅色额发在咒力波动里扬起,蓝眼睛里有一种令人心悸的透亮光芒。与此同时你看见弧光在他掌心升腾起来,旋转的咒力核心由蓝变红,由红转紫,在空气里银光迸射,不详地滋滋作响。 “惠,野蔷薇和悠仁,自己躲远点。”他在这危险的炫光里注视着你说道,“我和你们师姐动起手来……可是很吓人的。” *** 【2018年7月21日,奥多摩町,荒凉的湖边小镇】 “找神宫先生?他已经很久不住在这里了。”开门的白发主妇说道,“有多久,哎呀,没有注意,可能三五年吧。很抱歉哦,亲爱的,我不太关注邻居家的事。走过来很辛苦吧?要进来喝一点饮料吗?” “不用了。”站在台阶上的人回答,“倒是希望您的邻居多少会关注您的事呢。” “诶?什么——” 面露惊讶的女性面孔在一瞬间老化,身体委顿在地,成为白骨。台阶上戴着棒球帽的可爱少女往后退了一步,避免腐烂溃散的居家服碰到白色球鞋。 “虽然你杀多少人也不关我们的事。”她打开门大敞着,轻快地走下这座独栋别墅的门廊时,旁边有一个正常人看不见的身影评论道,“但是这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一点?这样不会被咒术协会发现吗?” “你开始学会谨慎了呢,漏瑚先生。”对方用天然的少女姿态,娇憨地回答道,“看来真是从五条悟那里学了很棒的一课啊。” “不要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羂/索。总有一天我会为此百倍地折磨你的。” “那我可是很期待哦。”被称呼为羂/索的人回答,“不过,纠正你一点。我杀人时不但没有任性地乱来,反倒每一桩都是非常谨慎,精心计划的呢。” “哈?那是什么意思?” “既要明显到会被发现报告,又不能显眼到会被过早追踪。偶尔还要直接扔掉身体来断绝线索,总之是超累的事情。” “这和我们的计划有关吗?” “多少算有关系。” “再说得不清不楚,我就要揍你了。” “怎么可以打可爱的女孩子呢?” “虽然不知道你真身是什么,但肯定是个和可爱相去甚远的老妖怪吧?” “太不礼貌了,这可是那位五条悟都很看重的身体啊?” 这句话让大地幻化成的诅咒沉默了一下。 “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哎呀,听起来好像有点糟糕,不要误会了。”少女在卡通t恤的胸口位置比划了一下,“简单的说,这身体虽然只是劣质的仿冒品,但里面的心脏是我很想要的东西。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弄到它,却发现只有一部分,太让人失望了。但是也没有办法,总要充分地利用吧?结果这个过程中发现,这孩子的老师实在是非常在意,到了要发疯的地步呢。所以每一次使用都很危险,因为会有大魔王紧跟在后面啊。” “……让我总结一下,”漏瑚缺乏感情地说,“你刚才的意思是,你挖出了五条悟心爱的学生的心脏,然后带着这个东西到处炫耀,留下线索吗?” “你也不像看起来那么笨拙呀?” “你疯了吧?!”空气里冒出了火光,特级诅咒失控地大叫起来,“这不是找死吗?!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有我的原因。”对方回答,“不过现在要赶紧做的事是离开到不能追踪的范围,两个小时以内,会有可怕的东西像闪电一样从天而降哦。” “在我见过有脑子的东西里,你是最疯的一个。”漏瑚愤然说,紧跟着术师开始飞速向前移动,“还有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真是没有文化的诅咒啊。”少女在咒力的波纹里转过脸来,眨了一下湖水一样的绿眼睛,“你从来没看过咒术协会的追缉名录吗?” 58、间幕:雨中 【2018年7月21日深夜东京】 七月下旬,在雨季的尾巴上,虽然没有了大风,但雨水仍然连绵不断。家入硝子难得提前结束一天的工作,在常去的酒吧小酌。她坐在挨着落地玻璃的吧台角落,先按惯例要了长岛冰茶,额外要求把橙皮改成青柠檬,在思考要不要再来一杯绿宝石马丁尼的时候,有人走过来坐在她相邻的吧台椅上。 “没兴趣。”她头也不抬地说。 “太冷漠了吧。”熟悉的调侃声音说道,“说不定是有意思的人啊。” 居然是五条悟,穿着往常一样的一身黑,把下巴撂在手掌上,用被遮住的眼睛观察着吧台前面琳琅满目的调酒设备。硝子挑起眉毛:“什么风把你吹到这个地方?” “就不能是和同事交流一下感情吗?” “你也有那种功能吗?” “偶尔也想喝一杯?” “少来。” “好吧,”她的老同学用真假难分的慵懒语气说道,“我刚刚做了一个决定,想找人聊聊天。” 这句话比听起来吓人,硝子打量他一眼。 “是杀了总监会的什么人吗?” “什么?”对方惊讶地笑了,“那种事怎么会来打扰你啦。” “最好不要。”硝子说,把玻璃盏重新放到唇边,“反正如果是那种事,我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硝子一直在这里,就是很大的帮助啊。”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你,可能会觉得被嘲讽了。”医生叹了口气,“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 “那我叫保安了?” “等一下,我有在认真说事啊。” 这时候服务生送来了硝子点的第二杯饮料和配餐小食,彩色玻璃碟子里摆着切好的小块干酪和水果吐司。五条悟伸长手臂从她面前捡了一粒干酪。 “好酸啊。” “要配酒吃啊。” “真是古怪的品味哦。” “到底是什么事,说完就赶紧走吧。” 五条悟把手机推到她面前,按亮了主屏幕。手机没有解锁,但是硝子看见了上面状态为未读的第一条预览信息。发送时间为57分钟前。 “奥多摩町报告诅咒师袭击,受害者四人,发现a02号术式痕迹。” 她眨一下眼睛,屏幕暗下去。五条悟把手机收回去,耸了耸肩。 “什么也没做,就是这么回事。” 硝子一时没说话。 a02号,指的是当前除了夏油杰以外,唯一正在活动的特级诅咒师。在2018年的东京咒术届,这算得上是一个人尽皆知的代号,在七个月里,a02号特有的咒力和术式出现在十几个明目张胆的杀人现场,被害的平民和咒术师超过一百五十人,却从未被追击到。身后的悬赏额度每两周都成倍增加。活跃程度几乎算得上对咒术协会的挑衅。 咒术师们时常提起这个名字,不仅因为这是一个难以应付的安全威胁,也因为这是最强咒术师的失败:所有人都知道,五条悟一直紧跟在这个案子后面。他们也知道,那深红色通缉标志指代的,曾是五条悟十分重视的学生。 或许过于重视了。硝子想。 她还在犹豫,她的老同学却显得泰然自若。 “其实一直有在想放弃算了。”他随意地说,拾起碟子边的小餐叉翻动一块切得不太规则的奶酪丁,“上一次有消息是7月6号吧?在鸟取县。我出去一趟,回来告诉我悠仁在停尸间里。没骗你哦,那天我差一点点就走出去杀人了。” “你的心理状态真的没问题吗?” “倒不如说是想开了。”五条悟说,又拿小叉子点了点窗外雨雾弥漫的夜色,“平时这个时候,已经在赶过去的半路上了吧。但是今天我抬头一看,天黑又下大雨诶,谁要那么远跑到路灯都没有的山沟里去啊。就算是我,在糟糕的天气也会想躲在温暖的屋子里面啊。” “所以是因为天气吗?” “多少有点厌烦吧。”特级咒术师像小孩子一样地抱怨说,又捡了一个葡萄咬开吃了,“来回十几次了,有这功夫做点什么不好啊。” “那,”硝子犹豫了一下,“以后都不追了吗?” “说实话,这些案子没什么好查的。” “是吗?” 五条悟拿小餐叉在奶酪碟子里从左往右划了一下。 “你看,一般的诅咒师作案,是先因为什么缘故杀了人,然后考虑怎么躲避追杀吧。” “嗯。” “这些刚好相反,”他把叉子画回来,“是先想好怎么方便地避免被追到,估算好时间和距离,然后随便地杀掉在那里遇到的人的。” 硝子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件事的细节,不由诧异地“啊”了一声。 “‘杀人是为了杀人’吗?” “是啊,而且搞不好动手前都有了解我的位置。” “你一开始就知道吗?” “也不算吧,相当努力地调查过一阵。差不多三月份的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了。” “那现在都七月了啊?” “是人总有点不服输的想法嘛。”五条悟懒洋洋地说,把叉起来的奶酪丁重新丢回盘子,“万一对方没算好,被我赶上了呢?而且——” 他随便的拖音,和孩子气的句末词都消失了,语调陡然一沉,“——而且,到底是什么人在我面前猖狂成这样,可太想知道了。” 急雨哗哗作响,路面上积水横流。两个咒术师面向着玻璃窗外灯光氤氲的街道,都有一阵子没说话。 “目击报告里都举证了明确的相貌,”硝子说,“还有监控录像拍到过画面。你确定那不是小觉吗?” “是一个大胆,缜密,又很有计划的人。不把人命当回事。”五条悟说,“有充分的情报渠道,也非常自负。这个人知道我在后面跟着,所以优先回避正面接触。” 他缺乏笑意地勾了勾唇角:“人都是会变的。但我们的小朋友在这些方面未免差点天赋吧。” “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硝子问,“小觉,你——为什么?“ “也许觉得很有趣吧?把生气的狮子引得到处乱跑。要是有机会,这种事我也想试试看。” “别开玩笑了。” “我不知道。”五条悟说,“但我也不打算被死人牵着走了。之后我不会跟进这个案子的任何线索。如果他们的目标真的是招惹我,也许会做出别的事——你最好也有点心理准备。“ 又是一阵沉默。吧台的顶灯闪着柔光,在这黯淡的灯影下,五条悟的侧脸显得冷峻而分明,看起来和他十几岁时很不一样。在这一刻,硝子感到一阵格外的伤感:在某些已经逐渐模糊的青春岁月里,她曾经觉得只有五条悟可以永远不必长大。 “你知道,这其实不能证明小觉死了吧。”她忍不住说,在见惯生死的十几年里,难得地想说一些安慰的话,“也许她是被带走,被什么人蒙骗了。这能解释你的观点,还有她被人目击的情况。” 但那又怎么样呢?她没说完就意识到。如果远山觉活着,使用着她自己的术式,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说明她是过去几个月杀戮事件的执行人。那只意味着一件事——需要一位足够强大的特级去杀死她。 全国只有三位特级,乙骨忧太还在读二年级,这件事难道还会派给人都见不到的九十九由基吗? 也许她活着,只是失去了术式?硝子不打算提出这样的假设。“咒术师有没有可能失去心脏以后还活着?”这是事发当天五条悟就问过她的问题。 五条悟也没有回应这段草率的发言。他转过脸,面向着她还没有喝的绿宝石马丁尼。那种沉默的样子让硝子有些难过,但在他口无遮拦的外表之下,他们能真正分享内心创伤的时光或许也已经过去了。她开口时只说道:“想喝一点吗?” “在犹豫。”对方像小孩子一样说,“今天应该不会出门了,但也不知道早上会不会有突发情况。” “让他们给你做一杯淡一点的爱尔兰咖啡,可以只放一点威士忌,加很多奶油。” “真是专业欸,听起来好贴心啊。” “就当是雨天的特别待遇吧。现在要吗?” “……算了。”五条悟揉了揉眉骨,“转念一想,也没什么意思。” “‘仔细一想又不想要了‘,已经是生活失去热情的老年人的心态了哦。” “乱讲,明明是健康的生活态度。下班就跑来买醉的人才没有资格说我吧?” “那是因为我能成熟地处理宿醉和生活的关系,多喝一点也不至于第二天糊里糊涂的去上班啊。” “你不懂。”五条悟不服气地说,“我想要的话完全不会喝醉啊,但是需要反转术式的话还喝它做什么?” “我在说生活常识和下厨小技巧。不过对你来说太深奥了吧。” “是这样吗?” 两个人这样乱七八糟地闲扯了几句。五条悟含笑把下巴搭在水果碟子旁边的手臂上。 “既然这样,我还是回去吧。” “叫伊地知来接你吧。” “我把他的电话删掉了。免得忽然改变主意,跑到什么山沟沟里去。” “给你打工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记住他的号码吗,好可怜哦。” “反正他自己会孜孜不倦地打过来啊。” 他这么说着直起身子,作势要从吧台椅上离开。他已经转过身去,忽然又回过头来。 “硝子,你可不要死掉了啊。” “有你这样说话的吗?” “至少不要太早嘛。” “我努力一下。” “这是你自己的事吧。说得好像在应付加班一样欸?” “是应付不讲理的醉鬼吧?这是我能决定的事吗?” “是吗?”她的老朋友喃喃说,“说的也是。那就让我开心一下嘛。” “好的。”硝子说,“我不会忽然死掉的。你回去吧。” 她说完这句违心的承诺,伸手去拿冷置已久的酒杯。冰块融化了,碧绿色的溶液一碰就从杯沿满溢出来。她有点懊恼地处理了手上的酒液。再抬起头时,五条悟已经不在屋子里。玻璃窗的外面,雨水冲刷的街道上能看见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雨水从他身上经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位最强的咒术师隔着玻璃对她含笑点了点头。然后就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灯火阑珊的街道上了。 59、没想到是误会 【21天后2018年8月11日夜东京近郊】 你曾经设想过和老师再次见面时的场景。每次的开头你都在道歉,因为你确实做了轻率的事,也因为你在另一个时间的任性拖延。 但你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直接动手攻击你。 直到蕴含着恐怖能量的紫色光束打到面前,你也没有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根本没有时间去想。五条悟的咒力攻击本身不能对你形成伤害,但它附带的物理效果会。虚式能量碰撞引发炙热的罡风,山林崩解,土地割裂。你不得不尽全力保护自己,跟着被击打的方向一路下滑到了山坡底部。这时候他的身影已经跟上来,向你持续甩出内在燃爆的咒力攻击。 这种攻击是在牵制你的移动能力,你们曾经也在训练时使用过,但打在身上从没觉得有这么痛。不知道他是下了多重的手。你来到这里时已经精疲力尽,又挨了之前的攻击,根本顶不住几下击打。只感觉一种不理智的怒火从心底涌起。当他近身到面前时你放弃了逃避路线,不顾一切地聚集咒力迎上去回击。两个人的肢体接触的一瞬间,那恐怖的力量对比让你在电光火石中明悟: 不是他出手太重——是你现在变弱了! 被强硬的力量直接冲击,你毫无招架之力地被撞飞出去,摔在地面上,收势不住地翻滚。你勉强按着凹凸不平的地面稳住身体,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掉回了之前走过来的河滩上。 他在高效地把你从能看见人类的山顶往人烟稀少的方向驱赶。这是协会处理危害面极大的咒灵和诅咒师的标准流程,让他们远离普通群众。 即使是半小时前觉得人生都被毁灭的时候,你也没感到这么茫然无措。旁边听到地面震动,是五条悟落地走过来的声音。你努力转动仅存的咒力,想要找到可以去的节点。这时候有一只发烫的大手伸过来按在你后颈上。 “不许动。”低沉的声音说。 这种情况谁能不动啊!你翻过身抵抗,被轻而易举地压制了。五条悟像对待一个娃娃一样把你半拽起来,一手攥着你的双腕,一手压动你的脖颈看你的面孔。你膝盖磕在石头地面上,怒视着他的蓝眼睛。两个人这样对视了一会儿。他居然笑了一下。 “好凶啊。”他轻飘飘地说,“完全不听话了欸。老师会伤心啊。” 这是老师会做的事吗?你张嘴就咬他的手指,他卡住你的下巴。 “做什么这幅不情愿的样子?”他说,表情还挺轻快,但是按着你的手指里仿佛蕴含着随时可以撕裂的力道,“跑到这种荒郊野外,难道不是特意来见我的吗?” “……” “一个月没人追在后面,等得不耐烦了?真是超难揣测的女孩子欸。要知道这样可以见到人我早做了。有什么要求就和老师直说——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 他语气轻浮,但说话时施力越来越重,最后一句话时是能把普通人手腕扭断的力道。你痛得小声吸气,顾不上他在说什么,只能先请求道:“轻一点,很痛……” 他顿了一下,嘲讽地笑了。 “怎么,这是在和我撒娇吗?” 是的,不由自主地用了和男朋友说话时的语气。就算这种狼狈的处境下,你也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羞耻。以及紧随而至的愤怒——他放松手上的力道时,你用力踢在他手臂上挣开,当即发动术式逃跑。 失败了。术式光芒被击碎,他一个动作就把你按回去。这次虎口卡着你的脖颈,膝盖顶着你的双腿,牢牢把你摁在凹凸不平的石头地面上。 “没中计哦。再试试吗?” 你咬牙没有理会他。术式在他手掌下转动,空气里扬起了海水的轰鸣。你几乎是在搏命了,谁知道他到底是—— “我知道你还有办法可以消失。”他贴近你的耳朵,语调陡然变沉,“但是你确定吗?下一次就不是封印室这么简单了。会把你吊着锁起来哦?你觉得你能永远逃掉吗?好好考虑一下?” “我——” “回答之前,也好好考虑一下!” 那声音里的威吓简直如有实质。这个五条悟多半失去了理智。但是你还没有。你沉默片刻,身体顺服下去,解除了发动中的术式。 一阵寂静,你几乎能感觉到视线在你身上灼烧。然后他往后退了几寸。粗暴摁着你的手放松了一点。 这大概是休战的信号。你深吸一口气,慢慢在他的钳制下翻过身坐直起来。期间他像个专注的猎手盯着你,随时等待着猎物忽然逃跑的动作。你跪坐在原地没有动,任他扣着你的后颈,这样沉默地互相僵持了几秒钟。他转动手指抬起你的面孔。 “小朋友运气不错。”他轻声说,“我刚把链子留在办公室了。” 然后他说道:“现在给你一句话时间来解释。” 到底是要解释什么啊!你忍气吞声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谁让你做的,有什么目的。” “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 “你觉得失忆这种借口现在还能用吗?”他厉声说,摁在你身上的力道重新增加了,“而且你这样子不是认识我吗!” 事到如今,你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认识他了。你再次推他抵抗。这个本能的动作大概完全触发了某种压制的愤怒。他猛然钳住你的身体,手掌下移,完全卡在你咽喉上。 “如果真的这么想死在我手上,那也不是不可以——” 他说到一半,动作停滞,声音也停住了。你双眼因为窒息而模糊,在他放松的间隙里用力喘息。只感觉到他的手指在你喉咙上摸索一下,探到领口拨动,把制服外套拽开了。 “这个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说喉咙上的伤疤吗?你勉强地说道:“那天晚上,封印室……” “所以那天确实是有人进来了?那为什么你——” 他没说下去。你喘匀呼吸,努力眨掉眼睛里的生理泪水。看见他盯着你的面孔,好像陷入什么凝滞的思绪。然后他忽然伸手把你的外套拽到手臂,拉开里面的衬衣领口。 “老师?!” “你变弱了,对吧?”他有点失神似地说,“我还想是没人指导——” 是——但这是在做什么!他往下解你的衬衣扣子。你仓促地推他的手,就像推在岩石上。他毫不理会地把你按倒,一下就把衬衣完全扯开了。 不平整的丑陋疤痕从心口向下延伸进白色的棉质内衣,这时你明白过来了,感觉又难堪又伤心,泪水忍不住涌了出来。他沉默地看了两秒钟,目光在疤痕上停滞,然后又伸手拉你的内衣。 “你做什么啊!”你这下真的懵了,抵住他的手臂,手脚并用地打他。他好像也回过神来,放轻了声音,按着你的手说道:“你别动。” “不行!你住手!” “没关系,让我看一下——” 这时候一声巨响。是有人从高空猛然落到碎裂的地面上。向你们缠斗在一起的身影飞奔过来。 “老师!”一个熟悉的焦急声音大喊道,“我听惠说了,您冷静一点,可能是真的小觉啊——” 是乙骨忧太。握着刀站在你们面前,卡住了声音,看着你满脸泪水地按着撕开的衬衣,努力从五条悟放松的压制下挣扎出来。 不远的后面跟着三个一年级学生。都是一副目瞪口呆,想要报警的样子。 *** 硝子从单人病房里走出来,看到五条悟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他头发乱糟糟的,蓝眼睛盯着地面。看起来难得不像平时那样游刃有余,甚至有些茫然。 “真可怜啊。”硝子说,把病历本放到桌上,“在想什么?” 听到她的声音,五条悟动了一下。他抬起手抹了把脸,又把眼罩拉了回去。 “你听说过社会性死亡这个词吗?” “知道,但你居然也会有这种感觉吗。” “大概吧。想着世界还是毁灭算了。” “你误会了。那个词的意思是你被社会消灭,不是反过来啊。” “行吧。”五条悟漠不关心地说,“所以结果怎么样?” “约莫少了百分之五十五的心脏。”硝子说,把一张x光图片放到他面前,“放到普通人的世界,会是医学奇迹吧。不过从小觉的角度,大概是时间系的术式本身有愈合的力量,用咒力弥补了残缺部分的功能。” 五条悟把手掌按在脸上,有一会儿没说话。 “你也别太难过了。至少她还活着,也没有变成杀人狂。这都是好事。比之前的预计都要好得多了。” “这八个月她都到哪里去了,她有和你说吗?” “没有。”硝子说,“她认得我,还挺听话。但是问到什么也不说。不过如果我被曾经最信赖的人二话不说暴打一顿,大概也会这样吧。” “……” “还被按在荒郊野外扒衣服,有些人可真是干得出来啊。” “可以了吧。” “想向你解释一下真正的‘社会性死亡’的定义。虽然你多半还是体会不到吧。” “只是想确认一下。”五条悟说。硝子的看法很正确,他显然至少对后面这件事没什么愧疚的感受。“比起这个,还是被忽然动手吓到了吧。” “是吗?” “有几秒钟……确实是有杀意。她肯定能感觉到。” “真是可怕的男人啊。不过这件事也不必太自责。”硝子看了他一眼,“毕竟心脏能分开被两个人持有这件事谁也想不到。以为对方是不断挑衅的杀人犯,想动手也是正常的想法吧。” “……不一样。” “嗯?” 五条悟沉默了一下。 “……有一段时间,我经常想着,再遇到时,我必须杀死杰。”他忽然说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我尊重和他的情谊,但我动手时也不会犹豫。因为这是他选择的道路。两条路是不相容的。我们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嗯,所以呢?” “今天第一眼看见小觉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五条悟说,“她看起来很害怕。我想这些事原来都是她做的吗?那我也只能杀掉她。但是到底为什么,至少应该问清楚吧。” “没有问吗?” “一开始是想好好说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开始动手了。再后来……”五条悟盯着手掌说,“没有问清理由就想杀她,也太冷血了。我可能确实是个糟糕的人吧,不知道要怎么向她解释。” “唔。”硝子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一眼,“我倒觉得也不能这么说。” “是吗。” “抱着清醒又尊重的态度去杀爱过的人,是很冷静的人才能做到的事吧。”硝子说,“就算不需要承担这种责任,我也能知道。反过来说,关系到在意的人的时候,无法保持冷静,也不算是要被特别苛责的事。” “是吗。” “对你来说,这么长时间地被一件事牵动感情,是很痛苦的事情吧。老实一点把这样的感受说出来,对方应该会理解的。” “……” “但是不代表你不是个糟糕的人,这一点希望你知道。” 五条悟有气无力地“哈”了一声。 “那还真是谢谢你的开解了,医生。” “因为还需要你去开解我的另一位病人。”硝子说,把病房的电子门卡递给他,“虽然不抱什么希望……在我的地盘里,请别再做出什么蠢事了。” 60、没想到是谎言 五条悟接过门卡,在原地又坐了一会儿。抬起头时面前多了一个身影。硝子已经到另一个房间去了,是夜蛾正道站在他面前。 他无奈地后仰到椅子里:“来得也太快了吧?就不能给点私人时间吗?”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半个东京都惊动了。你想要多久的私人时间?” “早知道她强度下降了,就不用虚式了。” “是这种问题吗?发现通缉中的特级诅咒师,本来就应该第一时间上报吧。” “那不是小觉做的。” “哦,你现在又知道了?” 五条悟一时没有说话。 “我不是来做坏人的。但是‘心脏缺失了一半’,并不能自证‘不是行凶者’,这种事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 “会怀疑的都是什么种类的冷血生物啊,蜥蜴吗?” “需要我解释‘大部分人并不这么想’,你应该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 “……” “连硝子都知道这件事没这么容易解释。”夜蛾指了一下他手里单向解锁的门卡,有这张卡时房门被设定为无法从内侧打开。“一个月前是你自己和我说,’不打算追踪了,等着看对方会出什么招数’吧?现在人直接跑到你面前了,这不可疑吗?” “是很可疑。”五条悟承认说,“但是我已经确认过了。” “确认过了,是指当众脱女学生衣服吗?” “当时根本没有人啊?还有为什么你也会知道啊!” “不要打岔。”夜蛾板着脸说,“她那天是怎么从封印室消失的,这八个月都在哪里,看见有人冒充自己到处杀人为什么不出来解释,这些她都给你说法了吗?” 五条悟叹了口气:“我还没问她。” “你觉得我很想怀疑自己的学生吗?只是提醒你分清楚现实和感情。” “我一直很清楚。” “那我问你。如果十年前,夏油受着重伤来找你,和你说,‘都是误会,是有人冒用我的身份杀了人’,你会相信吗?” “……” “不但毫不犹豫地相信,还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帮他辩解吧。” “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五条悟冷淡地说,“何况杰不会那样做。” 夜蛾看着他,不动如山的面孔上也浮现出一丝感慨。 “就是在夏油杰之后,我招收每一个学生时都要质问他们的本心。”他说,“当时招募她纯属意外,所以远山觉没有经历入校的一般流程。从没有人在生死之际问她‘你为什么要做咒术师’。现在看起来她确实遭受了非人的痛苦,你无法确定是不是有什么改变了。” 五条悟笑了一下。 “这种想法也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吧。” “什么?” “希望能给学生做足够的准备,希望他们不会一无所知地踏入这个充满诅咒的世界。”五条悟说,仰起头看向天花板上昏暗的顶灯,“但是被咒骸攻击产生幻觉时问出的‘本心’,和被人活生生地打开胸腔挖走心脏时问到的‘本心’,怎么会一样呢?” “……你是说我在多此一举吗?” “也不是,只是感慨生活有点残酷啊。” 夜蛾也叹了口气。 “总监会第一次询问时,我说不了解情况。”他说,“但是东京咒术高专不可能公然庇护诅咒师。他们很快会派人过来。有一个必定会问的问题,我希望你提前想想。” “嗯?” “五条悟,”夜蛾说,“自你上一次公开说’远山觉是无害的’以后,已经有一百五十六个无辜的人死去了。现在还想坚持这个立场,你打算拿什么担保她?” *** 如果说和五条老师灾难性的重逢带给了你什么正面作用,那可能是他用简单粗暴的一番操作把你从原本的悲伤绝望情绪里解放了出来。 当你治好了身上的擦伤,一个人在高专昏暗的病房里醒过来时,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太生气了! 到底是图什么啊!虽然找到他确实是意外。但是你也是抛弃了整个世界才见到他的。不能理解你的感受也就算了。上来就喊打喊杀,还嘲讽你!显得自己完全像个自作多情的傻瓜一样!按着人扒衣服还被同学和后辈看到!这个世界怎么想都呆不下去了!能不能现在就毁灭啊! 病房床脚上放着一只穿高专制服的小熊咒骸。是熊猫放在那里的,说长得很像五条悟,方便大家受伤时在这里吐槽他。你以前并不觉得,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起来确实有一点他那副笑嘻嘻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你盯着无辜的小熊看了一会儿,抓起旁边多余的枕头向它砸去。小熊啪地一声摔倒了。你感觉有点儿愧疚,但是随之又因为这种愧疚产生了更大的报复欲。枕头自己飞起来,呼地一声又甩在小熊身上,直把它甩飞了出去。 感觉还是很解气!病床上的两个枕头都飞了起来,打算对地上的小熊发起攻击。这时候门咔嚓一声打开了。你抬起头,看见五条悟站在半合的门边,正好站在地上的五条熊前面。 两个人对望了一会儿,两个枕头扑通扑通地落回床垫上。 气氛好尴尬,你把一只枕头拽过来抱在怀里挡住了脸,打定主意不管他说什么都不开口。旁边听见他把玩偶从地板上捡起来,慢慢走过来。 “小觉。” “……” “关于今晚的事,”他说,“我很抱歉,当时太冲动了。” 老实说,你已经预感到他多半会像以前那样,笑嘻嘻地走过来搪塞一番了。所以他忽然这么开门见山,很正式地向你道歉。你感到很不自在。 “我理解你还很生气,不想和我说话。”他又说,“但是我这里也有些原因。你想听我解释吗?” 有点想吧。从他的态度和家入老师的只言片语里都能感到,大概出了什么大事。但你还是一声不吭。 “不过这件事你现在听了可能会更生气。”他又说,“所以也有点犹豫。” 这是什么欲擒故纵的新方式啊。要比现在更生气,那可还真是很难了。 “觉得现在可以听我说吗?” 你抱着枕头默不作声。 “这样啊。”他轻声说,“那你好好休息。我大概十五号回来,到时候再和你说。” 你愣了一下,他把五条熊撂回床脚,很安静地转身往外走去。五条悟这人一出差随时都可能人间蒸发。让你怀着这个疑问等他,怎么想都太过分了吧!你忍不住说道:“等一下。” 他还没转过身来。你已经反应过来被忽悠了。他居然这种时候还在戏弄你!一瞬间被礼仪和敬意强行压抑下去的怒火全部涌上心头。房间里嗡地一声咒力鸣响,所有的东西瞬间全飞了起来,呼啸着同时砸到他脑袋上。 “哇!”他抓住一个坐垫说道,“还是和我说话的嘛。” “你什么问题——你有病吧!”你气得大喊起来,眼泪夺眶而出,“混蛋老师!你完全没有感情吗!” “这样说我很伤心诶。”他还是含着笑说,往前走了几步到床边,这时候砸到他身上的已经是茶杯了。他随手把杯子截住放回到床头柜上。“比如我道歉的时候,是很真诚的啊。” “根本没有!”你大声叫道,感觉越过了某种精神的界限,难以置信地做到了真的比之前还要生气,在他靠过来时直接拽过枕头砸他,“什么叫今天太冲动!这算什么道歉了啊?!你太冲动什么了?!” “那要怎么道歉?” “你——”你还真的卡住了,“但是——你打我啊!” “对不起。” “打得特别痛!超级痛!” “我错了。” “当时想要杀我!我感觉到了!” “很抱歉,绝对不会了。” “在忧太面前脱我衣服!你是不是有病啊!” “没有想太多,对不起啦。” “还骂我!都说了什么!” “是我的错。” “还说我向你撒娇!” “哎呀,”他笑了一下,“这不是实话实说吗?” 气死了。你用力把枕头砸到他脑袋上,翻身滚到另一边的被单里面。 “小觉脾气很大嘛。”五条悟在旁边说,撸下歪斜的眼罩,把凌乱的头发顺到一边,“之前都没看出来诶。” “走开。” “啊,不听我说了吗?” “……”闹成这样感觉装什么冷漠也没意思,你闷闷地说道,“给你一句话时间解释。” 这是之前他自己说的话,他轻叹了一口气。 “抱歉。” 这个自发的简短单词听起来比之前的加起来都真诚。你感觉胸口郁结的痛苦终于消退了一点。安静地伏着不说话。 “简单地说,”五条悟说,“你消失的时候,有人用你的样貌和术式在全国范围里大量杀人,所以你现在已经是被通缉的特级诅咒师了。” 房间里沉默了几秒钟。你慢慢推开被褥坐直起来。五条悟坐在床边看着你,表情好像在观察什么。 “没有很惊讶吗?” “到刚才多少感觉到了吧,毕竟拿走了我的心啊。”你喃喃说,“只是没想到会拿来做这个……” “为什么长得像你,你有线索吗?” “没有。” 然后你望着五条悟:“因为长着我的样子,又有我的术式,所以老师也相信了吗?” 五条悟看起来难得犹豫了一下:“我——” “说到这个,老师,我有事情没有告诉你。” 你简要讲了那天封印室里发生的事。关于袭击的疯子,他说的咒具,和自己被割裂的心脏。 “他说可以用那个东西来对付你。”你总结说,“我想他真的可以做到,所以很着急地想要回来告诉你,但是——” 你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但是?”五条悟问。 很明显,这里还有一件事没有解释。你没有回答。他于是直接问道:“小觉,这段时间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当五条悟想要的时候,他可以变得很有压迫力。这时候他并没有故意那样做。但你仍然感觉到冰蓝色眼睛在身上的注视。在神明一样的洞察之下,你僵硬的肩背,回避的目光,加快的呼吸,因为隐瞒而红晕的面颊,都将无所遁形。但是你不知道该如何说出真相。 你说道:“濒死的时候,术式本能地触发了,把我送到另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很远的,与世隔绝的地方,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回来。” “那个地方有名字吗?” “……” “所以你花了整整八个月,来找回来的办法?” “术式穿梭的过程中,时间的流速好像并不一样。”你轻声说,“在那里,我只度过了三个月。” “好。”五条悟说,“所以你现在知道怎么进行长距离移动了,可以使用它,是吗?” “并不是。”你说,“这种办法是……只能是一次性的,我不可能再用它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你盯着病床的浅色床单,太愚蠢了,五条悟面前的谎言。在他看来一定拙劣到可笑吧。但是你做好说出一切的准备了吗?关于你的旅程,你失落的爱人,和你珍贵的术式——只要付出渺小的自我,就可以拯救全世界? 他不会相信你,对吧——但他之前相信你了吗?只要认为你是邪恶的,老师就会亲手除掉你。那当你是末日的后悔药的时候,老师会在世界面前保护你吗? 毕竟,上一个承诺,他完全忘掉了啊。 这个念头让你感觉呼吸困难,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作响。你手指抓住床单来稳住呼吸,竭力显得平静一点。这时候五条悟说道:“好吧,我知道了。” 你抬起头看他,五条悟把眼罩重新戴起来,对你微笑了一下。 “因为刚才说的原因,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可以理解吗?” “……嗯。” “之前没有骗你哦,可能要出差几天再回来。” “好。” “同学们应该会来看你的,麻烦请他们不要把我骂得太狠吧。” 你终于忍不住笑了:“好的!” “对了,其实还有件事想问。”他已经站起身来,又好像有些不经意地说道,“封印室那天晚上,要走的时候,你记不记得……” “什么?” 你仰起脸来看他,顺滑的黑发从肩颈边拂落。他等待地望着你。那一瞬间,他似乎谨慎而不安,你从没见过老师也有这样不确定的时候。 “哦,那就算了。”他又笑了一下,转身往屋外走去,“没什么。” 61、没想到是生气 “气死我了。”五条悟说。 “哦。”七海说,听他的语气,可能会觉得他紧跟着要说一句“那又怎样”。 “气死我了。”五条悟又说了一遍,“从头到尾,我做错了什么事?我只是从那个该死的房间里走出去二十分钟啊?” “好吧。知道你很委屈。”七海说,“但你真的要在这个地方,这个点钟和我说这件事吗?” 这个点钟意思是凌晨十二点四十分,他坐在自己家的书房里,穿着棉质条纹睡衣,带着低度数方框眼镜,手里拿着打开的《百年孤独》和一杯睡前看闲暇读物时喝的果茶。五条悟坐在打开的窗框上,长腿从窗沿伸到他的桌面上,顶到了他北欧风格的台灯。 “就是现在。”五条悟说,“我天亮之前和那群蜥蜴们有七场架要吵。现在不找人说说话我搞不好会直接炸平他们。” 好吧。为了世界和平。严格拒绝加班的七海健人也只好打开窗子把这个人形核弹放了进来。 “我做错什么了?”五条悟皮靴还没落地就又说了一遍,“我确实没处理好打了她,但我是故意的吗?我道歉了吧?说我没有感情?当面对我说谎?这都是为了谁啊!?” “我斗胆猜测,你在说今天晚上的事。” 七海把落地灯打开,用脚给他推去一张软布的圆腿扶手椅。五条悟不客气地倒了上去,长腿敲着地板,用手重重按着前额,看起来着实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处在爆发边缘。七海多看了一眼自己耗资不匪的枫木地板,还好五条悟没有留下鞋印。 “你已经知道了?” “很难不知道。”七海说,“烟花事故烧掉整座山的报道上了夜间新闻,咒术圈的人一眼都能看出来是某人没放帐就用了【茈】吧?” 提到的“某人”顿了一下,显然就算已经上了全国新闻,也没意识到自己打架又没放帐这件事。 “无所谓了。”两秒钟以后他就说,“这不重要。” 对于某些夜间加班的咒术协会社畜来说大概还挺重要的。不过七海也懒得为其他被最强牵连的可怜人叫屈。他继续说道:“如果是说远山同学的出现,以及某人当众骚扰未成年人,也很不幸地听说了。” 这下五条悟真的愣了一下。 “不是——这种事你们都是怎么知道的?” 整天不在忙工作就在忙吵架,有点儿余裕全在排非理性甜品长队的最强咒术师,大概是不太能理解闲人间的流言八卦飞得比新闻还快这件事。不过因为关于这位的夸张故事隔三差五就有一出,所以七海的重点在于:“居然是真的吗?” “因为有伤在心口,想仔细看一下。”五条悟说,“虽然好像拉她内衣是不太对,但——” “恕我直言,是很不对吧?” “说实在的,”五条悟直白地说,“我当时全部理智都用在别直接杀掉她了,没法多想其他事。” 好家伙,您这晚上到底想杀多少人啊。不过七海还是用前金融从业人员的头脑整理了自己获得的信息和他支离破碎的发言。然后他说道:“这样,你进来时说‘太生气了’,是因为远山同学吗?” “是。” “我猜测现在确认她不是诅咒师。” “嗯。” “所以,”七海说,“女孩子明明也没做错什么,就因为遇上了你,差点被杀掉,被能烧掉整座山的术式打,还被男人拉扯贴身衣物,你怎么能进来这么大声嚷着‘没有做错任何事’?” 有一刻,五条悟看起来哑口无言,这也算是值了。七海报了被深夜恶客打扰的一箭之仇,满意地把水果茶拿起来呷了一口。 房间里沉默了一阵。五条悟把额头支在手背上。过了几秒钟,他又语调沉沉地说道:“气死我了。” 看来不让他发泄完是不行了。七海问道:“到底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五条悟吐出一口气,“只是想不明白我怎么就搞进了这种事。” “什么?” “我根本没做什么吧?”他又说了一遍这句话,“我也就是和你说了那一句吧?有点心动……但这不是和人走在庭院里,看到蔷薇花枝条长得很好会说的话一样吗?觉得不错,有点心动,春天天气好的时候可以回来看——就是这样平常的感觉吧?” “没错。”七海说。 “完全就是普通的心情啊!”五条悟大声说,好像从他敷衍的应和里得到了支持,“这种程度没有犯什么错吧?总不至于就要受到惩罚吧?都是什么事啊!先是叛逃——也不是她的错,然后忽然消失,给我留一屋子的血——然后报告说是杀了满街的人——真的做诅咒师是什么流行吗?搞成杰那样到底是有什么吸引力啊?!我有三个月在发疯,一下子觉得是活着,一下子觉得大概是死了。总在想当时哪句话说错了变成这样?做梦都看见骨头。”这时候七海给他也倒了一杯果茶,他也不谢一声地接过去咕噜噜地喝了半杯。 “到了四国那个案子我反应过来了。是什么人在挑衅我,拿着她的心——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忧太还问我,说眼睛如果被取下来,应该也能活着吧。我说也许吧。但其实是心——真希整天和我板着脸,我差点把她踢到非洲去。” 七海对那段时间的事情多少听说或者参与一些,只是那时候五条悟忙到见不到人影,也从没找他聊天。他此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谨慎地说道:“非洲太远了吧。” “确实不适合。”五条悟低声说,把喝到底的茶杯顿在一边的小茶几。 “然后呢?“七海问。 “……也就是这样。”五条悟说,他那一阵陡然升起的倾诉欲回落下来,语句又变得简明起来。“我确认小觉死了,死人不能影响活人,很抱歉,但是不能再为她追下去。一直是按这个思路考虑的。她今天出现时——是真的——那之前的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是在耍我吗?她还不肯解释,有一瞬间我确实想杀了她算了。” 他倒回棉布椅背里,一只手掌按在面孔上,呼吸沉重起伏。七海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强大的男人。 “蔷薇花要是听见了,大概也会觉得是无妄之灾吧。” “哈?” “没什么。”七海继续担当分析人士的角色,“听你的说法,好像是因为过程太曲折了,产生的气愤。也许换任何一个学生都会产生这样的感受吧,也不是远山同学的错。” “哈。”五条悟笑了一下。 “怎么?” “有时候也想,最后那天离开前没有亲她就好了。” 刚刚还说什么都没做吧?!七海忍耐地说道:“你想知道我对这种行为的看法吗?” “也不是事先打算的。”五条悟辩解说,“她当时很不安,想安慰她。我可能也有点冲动——” 他停顿了一下,重新倒回椅背上。 “总之,今天试着问她的时候——” 七海想忍耐来着,没忍住打断了他。 “你有没有觉得,在今天提到的所有事的前提下,不适合讨论这个话题?” “总要了解一下态度吧。”对方坦然地说,“不然她知道,我装作不知道,之后怎么说话。” “不管怎么样,”他继续道,语调忽然缺乏感情起来,“我问她的时候,她看起来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好的。”七海说,总算再一次从支离破碎又充满情绪的长篇大论里找到了重点,“所以你半夜跑到我这里发疯,其实是因为你投入了很多感情的对象没注意到你的表白吗?” 屋子里安静了一阵。五条悟相当坦率地说:“有一半吧。” 表白被忽视,大概确实是对自视甚高的男性的自尊伤害,但是激动到这个程度还是自负过剩了吧。七海想了想,虽然他一直以来都对这个师生恋的倾向持反对态度(在远山觉疑似叛逃后尤其如此),但还是选择安慰他说道:“世上的男人,为了感情的问题,白花的精力,浪费的金钱……有的是更多的蠢事。” 五条悟嘲讽地笑了一声,好像对他的话不以为然——从最强的傲慢角度,他搞不好觉得自己就算做蠢事也是无人能及的。 “并不是支持你的感情选择,”七海又说,“但是这种情况是不是需要互相沟通一下?一般来说,大部分男人还是希望对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他的隐晦意思是,或许这位难缠的同事可以把感情问题直接和不幸的蔷薇花解决,而不要来骚扰他——至于怎么解救被这种沉重目光注视的女孩子,估计已经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但五条悟摇了一下头。 “像你说的,她也没做错什么。”他兴味寥寥地说,“干什么要知道这些事。” 看来他要接受这感情垃圾桶的糟糕使命了。七海瞥了一眼表,问道:“刚才说是一半,还有一半呢?” 这下五条悟久久没有说话。他躺在扶手椅上,双眼蒙在黑色眼罩之下,好像就这样睡着了。七海看他几眼,也就重新拿起了自己的书。这样没过去多久,一个响亮的闹钟铃声响起来。不是七海的。五条悟伸手进衣袋,把自己的手机闹钟按灭了。 但他也没有走的意思,在原地又躺了一会儿。七海谨慎考虑着要不要催催他时,他忽然又开口说道:“小觉……不用以前那样的目光看我了。” 七海回忆了一下曾经的对话。他说的大概是那样来自心爱的学生的,愿意托付生命的眼神。 “我以为这是你想要的?你说过的吧,希望学生不要过度依赖。” “确实是这样。”五条悟轻声说,“但是是希望因为体会到更好的东西长大,而不是因为被没用的老师丢在没法求救的地方啊。” 他说完这句话。从扶手椅上站起来,长腿跨过房间,几步就登上了窗台。向七海摆了一下手算是告别。七海说道:“你知道你可以走门出去吧?” 话还没有说完,来去无踪的特级咒术师已经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了。 62、一点插入语 不知道是不是需要解释,还是稍微写一点。 我想五条悟在他生活的环境里是一个怪异又突出的角色,而且他自己也接受这一点。 在他年幼的时候,在家族中是“神子”。他对别人的特殊待遇和敬畏的目光习以为常,感觉不到这有什么不对。所以那时候他仅有的几次出场,外在表现为非常冷漠,目光居高临下的小孩。 他的生活当然会非常优越,但他也对敌意非常敏感。诅咒师在观察他,立刻被看见并反击了。甚尔跟在他后面,只是出于好奇,也立刻被投以注视。他显然被鼓励不断地显示自己压倒性的力量。 但高专悟是十分外向的性格。这很有意思。我想他进入青春期,尤其是进入高专以后,和同龄人的相处让他对现实有了更多了解,产生了新的感情需要。夏油和硝子都是同样拥有罕见力量的人。他在和同窗的接触中感受到了平等的情谊,并且多少在尝试获得这一点。他更乐于表达,并且在学习。虽然他的与众不同是无法改变的。他在用嘲讽,抱怨或者乖乖挨训来面对“普通人不是这样想”“你这样做是错的”类似的批评。 夏油对他来说,像是接近普通世界的一个窗口。如果夏油作为“善恶的指针”和他一起度过接下来的时间的话,也许他会成为性格更平和一些的人。 很不幸的是,夏油只是看起来接近了世界。美好时光以“因为你最强,你的选择都有意义”这样残酷的断语而告终。对五条悟来说,旧日情谊当然是存在的,但是与“最强”等价的注定孤独也更深地束缚着他。 夏油确实是他唯一的挚友,但这是神子第一次试着把别人和自己看作“我们”。我想从此之后,他已经没有剩余的心力和想望去寻求新的对等了。 所以老师这个工作其实挺适合他。他可以与世界接触,产生一些感情,展示出耐心和柔和。但与此同时,学生们与他有天然的距离。 说回之前的话题,五条悟的力量使他注定不能被正常地对待,并且,他“降临到人间”的尝试惨痛地失败了。但他终究是个热爱世界的人,在这种磨合中,他最终和这种与众不同共存,并且从中获得乐趣。 他的一部分感受被放得很深,同时很多乖张行为会直接表现出来。比方说,吓唬伊地知说“马上要打你”,“统统杀掉算了”。其实他也没杀什么人,但是对方听得十分惊慌,而他感到很有趣。这些偶尔超过的胡作非为是一种适度的宣泄,在这无趣的世界里宽限了他自己独特的存在,也符合别人对他的定义。当然,也一次次地强化了他和别人的界限。 所以我觉得他的性格里有一些很反直觉的部分。普通人觉得不正确和难以启齿的内心感受,他可以毫不介意地表现出来,比如“谈事情的途中会想杀掉对方”,“女学生看起来有点过于可爱”,还有“跑去表白居然被忽视了”。乖戾,不合常理,和偶尔的尊严受挫,都是世界喜欢接受的对他的印象,是他容许宣泄的部分,所以他对后辈倾诉时一点难度也没有。 但是另一方面,内心涉及到真实痛苦,关于“最强的无力”的部分,是孤独已久的,没有人能接触的东西。他很难说出来。就像七海提到的那样,在之前的几个月里,当认为小觉叛逃或者死掉的时候,五条悟并不来找他聊天。 上一节他跑了老远过来,也许主要是想说最后一句话,但是直到给自己设定的发泄时间都过了,也没能说出来。 其实是想给上一章“居然开始生气”的老师做一点解释。不过写到这里,感觉有点多嘴(。主要是我个人喜欢角色性格里有些怪诞又难搞的东西,可能和大家想象的“久别重逢马上会温柔地包容对方”这样的情节很不一样。 在我看来,老师本来也不算普通标准的温柔的人。一开始的投入完全抱着有趣的心态,只是在意想不到的困难里滑坡到更深。当对方活着回来之后,他多半会开始反思自己,然后因为这种被牵制的感受而暗自恼火。多年来他自给自足的内心世界已经十分稳固,当意识到感情这件事情会导致如此的动荡不安的时候,大概每隔半小时都会喵喵大叫着想要退出吧。 63、没想到是束缚 在五条悟提示你之前,你没意识到自己是被关了起来。但是既然他这么说了,也很难不注意到。那天晚上你蜷在床上,望着暗淡光线里锁住的房门睡不着,心里充满了难过:在十年前的世界,你度过了一段什么也不用担心的自由时光。现在回到这个充满敌意的2018年,诅咒,戒备,被整个咒术界当作危险品的窒息感觉,一下子又回来了。 不过也还是有很多好的东西。 “真希!”你叫起来,扎着利落马尾的女生扑过来把你抱住,你声音里一下子出现了哭腔,“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在搞什么鬼啊?”她骂道,用力揉你的头发,“既然活着就来找我们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其实……” “忧太和我们说了。”她又打断你,眼睛在你胸口上扫过一下,又飞快地转开了,“怎么会有这种事——” 她看起来真的要哭了,你只好紧紧抱着她。两个人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阵。狗卷和熊猫都加入了这个黏糊糊的大拥抱。昨晚仓促见过了的乙骨把带来的点心和水果放在桌面上,站在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你,你伸出手去,他腼腆地过来抱你。 “对不起。”你小声说,“那天一直非常害怕,担心忧太被我害死了。” “五条老师有大概和我说一点。”他说,“小觉是想救更多人吧,那就不要再提了。” 为了更多人。这个想法曾经听起来非常合理,但现在让你脊椎上滚过一阵凉意。你没有说话,他敏感地察觉到了,含笑说道:“说起更多人,还有人想和你见面哦。” 是一年级的三名新生。在你点头答应之后,才被放进屋子里来。 三个人整齐地做了一个九十度鞠躬。 “对不起!” “很抱歉!” “真是非常不好意思!”橙色头发的野蔷薇大声说道,“是带着这个家伙来向远山前辈道歉的!” “啊?”指着的是粉色头发的虎杖悠仁,你不明所以看看他,又征询地看看乙骨。 “咳,”乙骨也略显尴尬地咳嗽了一下,“怎么说呢,其实也不是故意的,而且总的来说可能名声影响比较大的是五条老师……” “是我的错!”虎杖维持着鞠躬的姿势,大声地说道,“当时跑来找家入老师的时候,她正在和京都校的歌姬老师视频通话——” “这种道歉一点诚意也没有吧,”野蔷薇骂他,“要讲重点啊?” “但是这是前因后果吧?” “你说的好像是家入老师的错一样欸?” “那到底要怎么说啊?” “越扯越远了。”默不作声的伏黑惠打断两个同学,他好像一直不好意思看你似地,现在终于转过脸来说话,“前辈,是这样,昨天晚上乙骨前辈让我们去找家入老师,当时也没听说心脏的事,所有人都有点混乱……” “一不小心就在歌姬老师面前问了‘明明是在打架,五条老师为什么要脱前辈的衣服’这样的问题,”虎杖一脸耿直地说,“没有想到第二天所有人都会知道啊!” 如果五条悟在场,可能会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但此刻房间里一片寂静。你把手放在心口。空气忽然变得湿润起来,仿佛有潮水起伏,乙骨跳起来按你的肩膀。 “小觉,等一下——” “前辈冷静一点!” “领域展开——” “小觉!这种事不值得啊!” *** 快下午的时候,五条悟出现在咒术高专的教师休息室里。他斜躺在沙发上,外套翻过来盖住了半身。面前的茶几上有两个塑料装的便利店甜品盒子。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心情不佳。伊地知拿着文件夹在屋外踟蹰了十五分钟,还是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五条先生,今天的任务——” “叫忧太去。” “啊?这——” “啊什么,他是个敢劝老师架的大人了,可以干活了。” 伊地知犹犹豫豫地去寻找无辜背锅的乙骨。门贴着他的鞋跟关上。五条悟在沙发上掏出手机,拖到通讯录底端找了一会儿,播了一个电话。铃声响了一阵就被掐断了。他马上重播,这样打到第三次,对面接通了。 “哈喽新年快乐!我现在不在,这里是过很久才会回的语音信箱,请在’滴’一声之后留言。sorry,thenumberyouhavedialedis——” “九十九。”五条悟面无表情地说。 “我不干。”对方立即回答。 五条悟磨了一下牙齿。 “有没有什么你干的事?” “我在美洲欸,你也讲点道理啊?”九十九由基理直气壮地说,这位总是消失的第三位特级咒术师打开了视频功能,展示自己金发之后的茂盛雨林,一只有宝石一样红眼睛的绿青蛙从宽大的阔叶上跳过。“而且当年不是说好了吗?我说消灭诅咒,要试试找到别的路,你说’那就一个人专心做一件事’,不是这样吗?” “是这样。”五条悟说,然后他忍不住发出了每个人都会对他说的灵魂感叹,“但是你到底有没有在工作啊?” “古人曾经说,本是同根生……” “行了。”五条悟打断她的胡乱引用,“有事要你帮忙。” “听起来还真是挺严肃的啊。”九十九由基略带好奇地说,“说说看?” “协会要一个特级监管一位审查中的学生。涉及很多命案,保释的前提是使用【方丈】,就是离开执行人超过三点三公尺会受到惩罚的那个束缚。”五条悟说,“我不太方便。” “特级监管,是a02吧。”九十九由基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就是某人追了半年终于抓到以后,现场按住撕衣服的那位吗?” “你不是在美洲……算了。”五条悟叹了口气,“总之,你应该也能理解,这样不合适——” “不是吧?”另一位特级咒术师挑高了眉毛,“你谁啊?这点儿八卦段子居然能让你不好意思做该做的事?” “怎么可能。” “那是怎么回事?靠太近了怕自己兽性大发吗?” “……” 一阵沉默。手机镜头抖动了一下,又一个青蛙从模糊的前景里跳了过去。 “我去!”九十九由基大叫起来,“小五条!这么多年了,姐姐一直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够了吧,你这个变态。” “杀人如麻的特级诅咒师!口味太辣了吧!是天使面孔的小魔女吗?不愧是你!” “不是她杀的。”五条悟把公放手机丢到一边的茶几上,“情况有点复杂……” “我看一点也不复杂!”九十九由基兴高采烈地说,“和喜欢的人贴贴,这种好事为什么要叫上我。你完全可以自己搞定,再见啦!” “你敢挂我电话?” 五条悟要是撂挑子,九十九由基在最见死不救的情况下也要变忙百分之四百。她还真没敢挂这位中流砥柱的电话。 “这也不算什么吧?”她缓和气氛说,看着占据对方大半屏幕的高专办公室天花板,“有点儿想法又怎样,最强对自己连这点信心也没有吗?” “不是那种问题。” “而且对方是诅咒师啊,就算犯错误也不会有人说你的。你放心上,如果上了庭我一定投票支持你。” “说了不是诅咒师。你到底回不回来?” “回不来。”九十九斩钉截铁地说,“我这儿的项目进行到一半呢,出来至少要一个月之后。而且你们的案子要审多久啊?难道要我为这种事一直守在东京吗?” 视频那头,角落里仰着脑袋的五条悟发出一点郁怒的声音。九十九由基在好奇之外,难得被激发了一点怜悯之情。 “有这么困难吗?想了很久吗?” “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啊。”她以不正经著称的同僚难得无奈地说,“要你是我的学生,被迫整天和我绑在一起,难道不会尴尬害怕吗?” “不会啊。”对方理直气壮地回答,“老师长得这么好看,要是晚上陪上床来就更好了。” 一物降一物,劳模怼不过咸鱼,能用胡搅蛮缠噎住整个总监会的五条悟也被她噎得没话说。他伸手从额发撸到后颈:“好。你可以滚了。” “等等!”九十九由基说,声调变得严肃起来,“也不是不能考虑,那我问你几个问题。” “说。” “我没记错的话,是去年底听证会上的那个女孩子吧,为你杀了一堆人的那个。” “是。” “你的意思是你看上了人家,对方知道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看看被可怕家伙盯上的小可爱是不是真的需要大姐姐来拯救啊。” “……她不知道。” “哦,”九十九又问,“那她喜欢你吗?” “……不是那种感情吧。” “那也不讨厌吧?你这算是高尚还是迟钝啊?”摸鱼的咒术师评价说,“难道不是应该抓紧密切接触的机会增加点好感吗?什么都不说怎么追人啊?” “不。”五条悟冷淡地说。 “哈?” “这么多事,她已经很辛苦了。”他又停顿了一下,“而且我的想法一开始就不太理智。” “——所以想保持距离。”金发美人感慨道,“听听你的语气。五条君,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的存在,世界上才充满了那种啊啊地叫着’为什么,为什么’的感情咒灵啊。” “可以了吧?”五条悟说,声音里带着威胁,“现在怎么说?” “回不来,你自己解决吧!” “你——”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sorry——” “……靠。”五条悟把手机丢进了鱼缸。和死而复生的心爱学生打架烧了整座山,他都还没说脏话。“你死定了。” 65、没想到是约定 你没过多久就醒了。感觉自己躺在柔软的床榻一角,离墙壁很近。有人给你盖了条薄毯。不远处有人坐在一边,能听到很轻的纸张翻动的声音。 他知道你醒了。你感到有人从背后注视你。 你没有动弹,重新闭上眼睛。对方也没有说话。本来在医疗室的两个晚上也没怎么睡好。这样过了一阵子,你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好像是晚上了,屋里很黑。边上有一杯水,还有一些包装食品。你慢慢爬起来,因为没人而松了口气,又因为没人感到有点惊恐。这时候房间不远处的门把一响,大概是门上放了帐之类的咒术,之前没有声音。门打开一点,你一下躺了回去。在毯子里一动不动。 没人说话。有人从你面前走过去。大概坐在旁边的沙发床上,听见弹簧压动的声音。 你蒙在毯子里,面对着墙壁,任呼吸的雾气打在脸颊上。直到又一次睡着了。 这样在朦胧中,似乎听到有响铃的声音,很快被掐断了。然后是走动声和门开关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有人走过来推你的肩。 “小觉。起来。” 你迷茫又困倦地挣扎一下。他不再推你,但还是说道:“抱歉,现在要和我出去。” 是五条悟。你揉着眼睛坐起来,脑子都不转了,一时忘了自己已经下决心这个束缚的期间都不和他说话:“现在……几点?” “凌晨两点半。” “什么?” “突发事件。有一级求援。”他说,没有戴上眼罩,大衣没有系上,声音里也有一点倦意,“是我忘记了。今天没有其他人待命。以后会尽量避免这种情况。” 冰蓝色眼睛闪烁着,你望着他黑暗中熟悉的面孔不说话。 “现在跟我走,我们尽快回来。” “我不去。” 他愣了一下:“啊?” “你自己去吧。” “忘了吗?离开我有惩罚,会非常难受。” “我不在乎。” 他的声音放低了一点:“别胡闹。” 这种训斥小孩的态度一下激发了你积压的怒火:“谁在胡闹!你打我好了!又不是没做过!” “今天变成这样我也没想到,”他飞快地说,语气像是压着性子,“但是和你解释过了吧?放你出来的前提是我能控制你。如果中途让你逃出去那样的收场,你今天晚上已经在封印室——” “那又怎么样?”你对他尖叫起来,“早知道这样和你捆在一起,还不如去封印室呢!” 这句话像是空气中的一柄锋利的匕首,把什么东西一下击碎了。满地鲜血和搏动器官的幻觉出现在眼前,连你自己都立刻感到后悔。太可怕了,不该这样比,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今天第一次你感觉伤心的泪水涌上了眼眶。五条悟一言不发,直接伸手把你拉过去横揽在怀里,站起来就走。你毫不犹豫地咬了他的手臂。他没做声,把你按在肩上,咣当一脚踢开卧室门走了出去。 *** 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公寓,你忙着踢打他的时候他几步穿过空旷的客厅上了阳台,笔直踏进了夜空。然后是风驰电掣地一响,你眼前一花,不由抓紧他的肩膀。在高速飞行中发丝翻飞。他手掌按着你的后脑,把大衣抽过来盖在你肩上,再次发动。几次瞬移之后。两个人已经出现在不知什么地方的废墟上空了。 又是这种诅咒缠绕的废旧厂房。在居高临下的位置能看见四五个人渺小的身影在建筑群中心,狼狈地躲避两个过咒怨灵。这次之后你和老师的关系可能彻底完蛋了。而你们吵到一半跑出来救这些半夜三更送死的人。人类为什么不离开这些地方。没有能力做什么咒术师。那一刻,悲伤和迁怒让你产生了一种未曾体验的全新感受,你对这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产生了强烈的怨憎。 暗夜中阴云密布,五条悟从天而降,衣袂翻飞。他大概也感到和你一样的疲惫和怒火,身后蓝色咒力像雷电一样飞跃着炸亮整个场域。诅咒的黑云瞬间驱散,圆月映照当空。他落在地面上空几尺。被救援的咒术师身后跟着几个普通人,原本激动地向你们跑过来,他抬起没有遮拦的双眸望去时,这些人都讪讪地停在原地。 “情况。”他简洁地说。 “是、所有人都在这里了!”那位不认识的咒术师回过神来汇报道,“本来应该是能力范围内的,但是报告的一级数量有问题。以及后面十五里的建筑群里应该还有孵化中的特级咒胎,是有吸引力的类型,导致附近大量的低级咒灵向这边聚集过来——” 他起先十分努力地汇报,但说到后面忍不住抬头看臂弯里抱着人的五条悟。你转过脸去,目光和他接触,看见这个人忽然露出惊骇的神色。 “五条先生,这是a02——” 这就是所谓的“引起社会不安”吗?五条悟好像反应过来似的,伸手压一下你的侧脸。你拨开他的手掌,挑衅地向面前的人露出碧绿的眼睛。 “这——” “后面的建筑群还有人吗?” “没、没有。” “那快走吧。”五条悟说,说话间升到了建筑之上,“我现在去处理。” *** 这次没有人命在前面赶着,他的速度降了下来。两个人在月亮下慢慢穿行。不知为何经历了刚才的插曲,气氛稍微不那么僵硬一些。五条悟叹了口气,打破沉默说道:“真没想到啊,现在打算变成小魔女的类型吗?” “带着诅咒师到处走,五条老师觉得名声受损害了吗?” “讲点道理啊,”他带点无奈地说,“我是怕你被吓到欸。” “我才没有那么容易被吓到呢!”你重新愤怒起来,“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把我当作杀人犯?” 两个人已经进入了咒灵盘踞的场地。他环顾四周,一时没说话,你继续说道:“我没做错事,我也没杀那些人,我完全都不用待在这里,我回来是因为想救人——” “我知道。” “你就这样对待我——” “我告诉了你不要反抗,那个东西就是这样的。” “把我骗进去做这种事——” “是为了让你更快地洗清自己。” “凭什么把我关起来?!”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五条悟提高声音说,现在他也回到了带着火气的语调,“但要有人相信这个。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把你直接杀掉吗?” “我根本没做错事!” “是啊,那你努力证实自己了吗?”他也厉声说道,“你给我什么可以说服他们的东西了吗?你到哪里去了,做了什么,为什么不出现,你说了一句实话吗?!” 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大概也觉得这个脾气发得不对,吸了一口气,马上稳住声音再次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原来你怀疑我吗?” “不是的,小觉,我一直相信你会保护别人——” “这算什么?!”你大声喊道:“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啊!” 一阵沉默。两个人都一动不动,寂冷的空气里只能听见四面聚集扭动的咒灵的嘶鸣。过了几秒钟,五条悟微笑一下。 “啊,”他轻声说,“那很好。” 他转向咒灵,不再说话。你挫败地靠在他肩上,把面孔埋进深色布料里,在模糊的泪光中看见一年前的夜晚。在彩色的自动贩售机旁边,黄晕的灯光下,五条悟坐在地铁长椅上,陪伴着一个因为自己特殊的力量而忐忑不安的女孩子,和她做关于自我的约定。 小觉很有价值,能保护很多人。就算整个咒术界都不同意,我也会一直这样相信。 相应的,小觉也要努力直到有一天能走过来对我说‘就算老师不说我也知道‘,做这样的约定可以吗? 你仍然能感觉到胸口里燃烧的怒火,但你也清晰地感觉到五条悟感情上受伤了。努力地引导学生长大,而成长的结果,最终就只是一句“不用说我也知道”吗。 回到这个世界的一段混乱的时间里,年少自负的男朋友的形象和老师曾经一度模糊了。有时候你在相处时无法区分他们。但这一刻,你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你的老师。 老师能比学生看到更多的东西,能做更冷静的选择,所以面临困难的决定时,他不会犹豫。就算你因此受伤了,只要结局符合预期,就只不过是成长的阵痛。你可以怨恨他,厌恶他的出格行径,那也没关系,因为长大之后你就会离开,而他自己不会在你未来的生命里留下什么痕迹。 从五条老师的角度来说,这个选择没什么不对,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如果不是因为封印室里让你受伤的愧疚,他甚至可能不会努力安抚你,只会说一些挑衅的话,让你变强之后报复他。 毕竟,除了这条充满荆棘和诅咒的旅程之外,你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但你也是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意识到:你是你自己。 “老师,”你轻声说,“我有话想和你说。” 你们站在一栋废弃建筑顶端,是方圆十几里咒灵奔涌而至的中心,乌云般的诅咒汇聚成一团,正从四面俯冲向你们。五条悟的咒力在空气中凝聚。他手里揽着你,越过你的侧脸望向搅动的天空,一边安静地嗯了一声。 “我说真的,很重要。” “说吧。” “五条老师!” 绿色波纹骤然扩散,潮水荡至四方,嘶吼而来的咒灵一瞬间全部停滞了。 停滞的时间里,只有你们还在动作。五条悟有些惊讶地转向你。 “老师,”你深吸一口气说,“你看着我说话。” “……嗯。” “从一开始老师总是做这种事。”你盯着他的蓝眼睛说,“自顾自地为我下决定,吓到了也没关系,咒力解禁就好了。生气没关系,只要懂得戒备别人……以前觉得既然是老师做的,是为我着想,所以可以理解,但是现在我明白了。” “……什么?” “我脾气一点也不好,我会超级生气,还会非常伤心。伤心到不想在这个世界待下去了。”你说,“而且我知道,我伤心的时候你也觉得很难受吧。所以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呢?” 有一会儿,五条悟盯着你,蓝眼睛睁得很大,看起来难得地有些茫然,甚至有种被看穿了什么似的无措。那一刻他看起来都有点像你的小男朋友了,几秒钟后他说道:“但是那个咒具就是——” “根本不是那种问题啊!”你用力抓着他的肩说,“仪式的细节,老师就没有告诉我吧?觉得反正会选这个,忍一下就好了,说多了反而害怕吧?所以最后变成那样,两个人都超级难受。这些为什么不和我说,明明是我应该知道的事啊!” “可是,”他呆了几秒钟,又说,“意思是你真的更想选封印室——” 你一头撞在他额头上。撞得出乎意料地重,他居然后仰一下,有点狼狈地向后撞在破旧建筑的水泥台面边缘。你滑落下去,他仓促地抓住你的腰,大衣跌落在地。两个人姿势变了一下,他滑下去倚坐在地上,你坐在他腿上。 “我的意思是,”你说,“以后有这种事要和我说实话实说,不可以想着’小觉肯定会接受’,然后擅自为我做决定。不然我真的、真的不会原谅你的。我保证一句话都不会再和你说。” 有一会儿,他好像很惊奇地望着你,但没过多久又显得平静起来。你坚持地望着他,他看着你的眼睛,慢慢伸出手打了个响指,四面天空里停滞的咒灵全部在一片蓝光里消散了。乌云散去,月光照射下来,夜风吹动你们的头发。 “好啊。我答应你。”五条悟说。 “不管多小的事也一样。” “好。” “生气的话就直说,不许那样忽然冒出来一大堆话。” “好。” “而且我还要继续生气。” “好。”他哑声说,“那你呢?” 你也愣了一下:“我?” “没有对我说实话,对吧?”他盯着你说道,“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回来,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真是好问题。但是这种对比好像不太公平。你犹豫了一下,望着他肩膀揉皱的衬衫。之前看到你表现得这么为难的时候,他就放过了。但是这次他任由你长时间地犹豫着。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秘密,”你终于说,“我现在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但是如果我决定了,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他笑了一下。 “你知道这样一点都不公平吧?” “我还在非常生气啊。” “说的也是。”他轻声说,慢慢地抬手摸了一下你的头发。虽然今天两个人一直在肢体接触,他还抱着你跑了大半座城市,但这个动作感觉非常不一样,带着遗失已久的亲昵,又好像有点不同。“是我错了……那回去吗?” “……有东西可以吃吗?”你问,“我饿了。不要吃包装的食物。” “我也饿了。有一家店,可能现在还开着。” “不要都是甜的啊。” “好难养啊。不能将就一下吗。” “不要。” “那到市里去,沿着街走过去看看吗?” “也行吧。” 66、没想到是勇气 在充满了冲突和斗争的几天后,你终于清醒地确认了自己和这个陌生又熟悉的2018年的关系。 这里有友情,有陪伴,有珍贵的记忆。但更有堆积如山的敌意,有无法自证的污名,有陈腐又难以通融的制度,还有狡猾又疯狂的敌人觊觎着你的时间之心。 这里没有全心全意偏向你,就算在战场上说想要离开也不会多问一句的男朋友,只有像月亮一样高悬着全速运转,公平地守护,也公平地与所有人保持距离的老师。 他没有变,还在保护着你。但是你已经长大了,你知道月亮也不能看见一切。月亮也有不那么从容的时候。当你踏进浊流深处,月亮无法把你照亮。当你大声质问,月亮也难以作答。 另外,月亮也没有爱着你。 理智上说,你知道他没做错什么。但这个认知就像一根难以磨平的尖刺,让你悲伤又委屈。两个人回到屋子里,很正常地道了晚安。光线暗下去以后,你蜷缩在床榻角落,在黑暗里咬着被角,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你知道五条悟就躺在几尺之外的另一张床上,但情绪上来太难控制了。旧日的一切浮现在你眼前。但只有你一个人记得。你先是用毯子蒙着头,然后用手臂遮着脸。一边抽泣,一边努力掩盖。这样终于哭累了,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 睡着前你觉得自己已经接受了在这个世界的现状。也能坦然地处理和老师的关系。但第二天醒来你还是发现——超级尴尬! 你是睡在一个挺大的套间里,只有必要的家具,看起来都新得没有人气,好像买下来就是这样子。一边的门通向浴室,另一边通向客厅。昨天晚上他开关的门好像是一个衣帽间。现在门关着,大概人在里面,听不见声音。 你犹豫一下,慢慢下床。地板上有一大堆塑料袋和快递盒子,是基础生活用品。你拆出了浴巾,牙刷,还有两套新制服,拆到蜂蜜味的洗发水时五条悟拿着电话从隔间里走出来,穿着常服,戴着一副墨镜,是准备日常出门的样子。 “客厅那边有另一个浴室。”他很自然地说,“我带你过去。” 你盯着地板嗯了一声,尴尬到要钻进浴巾里了。 “先住几天,很不习惯的话我们可以回高专找一个宿舍。” 你又嗯了一声。他走了几步就开始接电话。好像是协会的什么人。这幅没空搭理你的样子倒让你放松一点。你抱着一堆东西钻进浴室,站在镜子前面,然后差点忘掉的东西一下子又涌了上来。 女孩子脸色苍白,绿眼睛闪着光。脖颈上戴着细细的银环,镶着宝石一样的蓝色。普通人看起来其实是还不错的装饰品。但是在咒术师的角度,明显能看出五条悟的咒力森然地压制着你。 好像在醒目地表示着“控制下”,“无危害”之类的。 如果是以前的你,可能会觉得“既然大家害怕我,这样也是必要的”吧。但是对于认真地献出了自己来拯救世界的你来说,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恼怒又升腾起来。 你用力拨了一下环扣,显而易见地没有成功。还感觉到微妙的危险预兆。这东西多半能攻击你,你认命地放弃了。 可是打算洗澡的时候,感觉又变了。衣物褪去了,只有咒力缠绕的环饰紧贴在身上。当你打开浴室门走出来时,头发湿漉漉的,整个人都羞恼成了粉红色。五条悟转过脸来望你,你觉得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 “等我把项圈取下来的时候,”你对他大声说,“一定要狠狠揍你一顿。” 五条悟手里还拿着手机,也不知道在和哪个倒霉鬼说话,闻言挑了一下眉毛:“现在打也可以啊。” “我没有开玩笑。”不远处的岛式吧台边有瓶装水,你气呼呼地走过去,他马上跟上来,“你——知道这个有多难堪吗?这样对待别人会被报复的!” “说了让你报复回来啦。” 虽然这么说,他语气很随意。好像迁就似的。也是,谁能报复他。心脏完整的时候你也没打过他。你越想越气,说道:“我会打赢你,还要把这个给你戴上。” 很久以前的训练场上,你说要打赢老师。那时你满眼都是不服气的泪水,只觉得这是个遥远的梦想。但现在你知道自己推动过整个世界——你有什么做不到的?! 两人对视几秒钟,五条悟手指动一下,摁掉了对面说着什么的电话。 “那真要加油了。”他说,“我不会让着你的。” 你还没回答,他又说道:“先弄点吃的,然后我们到协会里去。” “做什么?” “让你看一下之前a02的宗卷。可能能找到更多线索。”他从墨镜下面对你眨一下眼睛,“先把丢掉的部分找回来,才能打赢我啊。” *** 虽然有点奇怪,但讨论过以后,你和五条悟都认为,如果找到被夺走的心脏,你大概率可以回收它。对你们来说,器官不止是身体的组织,也是纯粹的咒力存在。它应该会呼应同源。就像你曾经在上一个世界里使用过别人的心脏一样。 “这么说,如果挖掉我的眼睛,也可以再塞回去长好吧。”五条悟说。 想象的场景让你皱起眉毛:“在说什么啊!” 他望你一眼,微笑起来。两个人并排走在街道上。表面看的话,倒是很轻松地出来逛街的样子。但走进咒术协会的建筑里时,那种令人难堪的关系立刻体现出来。路过的人全部都在看你,大半是惊疑的目光。你感觉藏在领子里的项圈发烫,一时甚至不知道是拉高衣领藏得更好,还是干脆露出来让他们安心。五条悟上前一步,把手放在你肩上。 “不用在意。”他说,“大部分人都不怎么聪明。” “那你为什么听他们的?” 这提问里有一点怨气。也有真实的困惑。他哈哈一笑,说道:“改天我把这句话裱起来,挂在总监会的会议厅里。” 意思是他已经很不循规蹈矩了吧。这种事情你也知道。但是执行仪式上,透过压制着你的五条悟,看见背后坐着的冷漠腐朽的老人,那场景给你留下了深刻的阴影。你轻声说道:“我可以杀掉他们。” 五条悟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他停下脚步,推你转过身。手掌上移,拂过项圈捧在你脸颊上。一个非常亲密的姿势。协会里每个走道上都有人,都停着不动看你们。他毫不在意地俯身贴近你的面颊。 “今天先不要动手吧。”他含笑望着你的眼睛,柔声说,“还有东西想给你看啊。” *** 走到档案室的路上你没想着要杀任何人,因为你害羞到同手同脚了。五条悟好像觉得很有趣似的,脸上带着笑意走在一边,给你打开门锁。这样转移注意力真是太卑鄙了!你愤愤地拍开他的手走进门里去。 不过五分钟后,你就忘记了那些羞恼和尴尬的感觉了。 “这些都是……‘我’做的吗?” 这是句废话,因为图片上很明显是你的术式痕迹。累累白骨维持着生前挣扎的姿态,出现在宁静小镇的街心,超级商场的拐角,普通建筑的前厅。周边地面腐朽,幽暗绿植缠绕。后面更厚的内容是死者照片,家庭关系,纠纷关系的分析。一些现场图片旁边贴着监控截图,照出正面和背影,和你的学生证件照对比。完全是你的脸,带着一点微笑。 案卷有一打以上,在你面前摊开来。 当五条悟简单地告诉你现在你成了特级诅咒师的时候,你从没认真考虑过里面的具体内容。毕竟那就不是你做的。因此现在,你被这堆满桌案的证据震惊了。 “不是来吓唬你的。”五条悟侧坐在一边的桌案上说,他的目光扫过满案记录,也移开了,“有些东西可能只有你自己知道。主要看一下照片,看看能不能找到对方使用术式的特点。” 你没有搭理他,慢慢拿起一本记录翻看。第一本是2017年12月25日。案发现场的照片后面夹着发现情况和分析报告。下面用不同颜色的笔迹写着批复。黑色笔迹是正文,蓝色笔迹是申请现场调查确认术式对象。最后是红色笔迹,简单地写着“确认”,印着一个印章。紧跟是通缉令的草案和正式文件,最下面是一排花样的印章签名。 “老师,是你去确认的吗?” 五条悟没回答。你等了一下,“哦”了一声。这时候他倒开口了。 “其实——” “没关系。”你闷闷地说,“这么多证据。大家都会这么想吧。” 但还是很伤心。而且感觉比之前还要伤心了。这样残忍无情的谋杀现场。最信赖的人全都断定是你做的,还亲手盖章确认。就算是术式一样,长相也一样……就算是不知道穿越时空这样的事……但是说什么相信你会保护别人啊——这不是根本没有吗? “记得昨天的情景吗?”他忽然说,“黑屋子里坐着老头子。” “啊?” “那天晚上他们要发布通缉令,差不多就是那样,坐着一屋子的人吧。”他说,“我从外面走进来,手上都是你的血。面对着这么多讨厌的面孔。实在没有办法和他们辩解说,小觉不是变坏逃走,是被什么人挖掉了心拿去做咒具了。” 一阵沉默,你呆呆地望着他。五条悟微笑一下,靠过来摸摸你的头发。 “我也不是那么坚强的人啊。面对糟糕的世界,也会失去勇气的。”他说,“所以你要好好的,不要随便死掉了啊。” 67、没想到是鸽子 就算知道五条老师并非一般人的存在。作为学生的时候,你也总是有着“被宠爱着”的明悟。 这种感觉多半来自他为你抵御着外界的伤害。来自种种困境中他总是毫无悬念地支持你。因此,在戏剧性的一系列冲突之后,两个人都变得陌生起来,关系反而比以前疏远了。 他向你描述的场景,虽然只是简单的言辞,也感觉到了强烈的悲伤和痛楚。这样的感情,是以往的关系里没有出现的。关切,温柔和喜爱,这些原本美好的事物,会通过带来痛苦的方式表现出来吗? 一直到看完宗卷,坐上来接的车的时候,你都安静得像只小鹿。五条悟坐在旁边,从伊地知手里拿过记载任务列表的平板,用触控笔在上面勾勾画画。 “这些都分出去。” 你能从后视镜里看见伊地知冒冷汗的样子。 “五条先生、这样——” “不奇怪吧?学生总要睡到天亮吧?虐待嫌犯是不人道的啊。” “有些可能真的没办法——” “先扔给他们看看,就说我家里有人要照顾,很麻烦的。” 你终于说话了:“谁很麻烦啦。” “忽然板着脸不吭声,让人担心是不是说错话了。很麻烦啊。” “……” “晚上还偷偷哭,吓死了。简直要有心理创伤。” 果然听见了啊。你恼怒地踢了他的小腿。他很配合地叫了一声,脸上还是笑嘻嘻的。 “好了吗?” “现在开始怀疑五条老师是在和我说吓人的话,来转移我的注意力。”你老老实实地说,“如果之前的事是随便说的话,会生气的。” “是听人说‘有被在意哦‘就会发呆到忘掉杀人的事的小魔女欸,有点可爱啊。” “不要转移话题。” “那我不是变成了正在努力套出情报的勇者了吗?所以下午茶想吃什么呢?” “老师。” “昨天有答应你说实话吧。所以当然是真的啊。”他说,“倒是小觉完全都没有作出承诺呢。” “……” “好狡猾,更像魔女了。” “好啦,要我说什么。” “晚上为什么哭了?以为好不容易不生气了呢。” “……” “好吧。那下午茶吃什么呢?” “……果仁巧克力芭菲。” “哇,好会点哦。”他看一下窗外,“那先去吃东西还是先去做个任务。” 伊地知好像很习惯这个问句似的,搭腔说道:“有个任务在附近。” “那去吧。” “……去吃东西。” “嗯?” “老师饿了吧,握着手指,还会经常往外面看。”你闷闷地说,“干什么要饿着肚子去做事啊。” 是以前常看见的男朋友的习惯动作。不过一般这样子的时候已经在大声抱怨了。老师明显很惊讶的样子。总算感觉掰回一局。伊地知手里抓着方向盘,也惊奇地回头瞥你。你也瞪他一眼:“去吃东西啦。” *** 两个人坐在街边吃芭菲蛋糕的时候。你说道:“任务我可以帮忙。” 在束缚的控制下,你隐约感觉到杀意会受限制。但普通的应对咒灵应该无关紧要。 “那好啊。”五条悟说。“当作实习好了。回去帮你申请一下,把参与的任务换成实践学分。” “好。” “就是那样的话可能两个月就毕业了。” “啊?” “在学校一周才出任务两次啊。” 没想到囚禁还附带工作狂生活体验卡。是不是对犯人太苛刻了。虽然蛋糕是很好吃。你心情复杂地用勺子挖着蛋糕。五条悟说道:“有鸽子要过来哦。” 真的是,一群灰鸽子从街角扑棱棱地飞过去,盘旋着落在你们面前。脖颈上的细绒毛在太阳底下闪着彩色的光。 你掰一点蛋糕喂它们。鸽子咕咕叫着围过来。 “老师能召唤鸽子吗?” “那好像是惠的本领。” 啊,是这样吗?你不太明白伏黑惠的术式,不由露出惊奇的表情。 “那怎么知道鸽子要飞过来?” “拍翅膀的时候空气流动的方向,能提前看见。” “诶……” “小觉应该也可以吧。术式效果有‘预见’。” 是哦,但是你不会用来看鸽子啊。你老实地这么说了,五条悟哈哈一笑。 “鸽子很好看啊。而且很有趣,还会猜错。”然后他指着一个扑腾起来的鸽子说,“这样飞起来气流很复杂,只能大概地猜它会往左边去。” 你说:“我猜它会去右边。” 说话间,鸽子往左边飞去了。五条悟对你得意地眨一下眼睛。 “不认真思考就和老师对着干很容易输的啊。” “才不是对着干!再来一次。” 连续猜了几回,每人都赢了几次。 “看来不管是灵感还是物理,都不能准确地预测鸽子呢。” “我觉得它们很容易转变念头。原本要往左边飞的,感觉有风过来了,就飞往右边也没有关系。” “原来是这样,真是任性的鸽子啊。” 五条悟像要投食面包的人那样伸出手,一只鸽子扑棱棱地落在他手掌上。在空空如也的掌心啄弄一下,又不高兴的飞走了。 “不可以捉弄鸽子,举手了就要分享东西给它们吃啊。” “有这样的规则吗。” “应该有吧,不然不是伤害了鸽子的感情吗?” 他望向你笑了一下,那目光有点谐谑似的。好像在说:你在意鸽子的感情啊? “那大方的小觉喂它们吧。我吃完了。” “也太迅速了吧。点了好多哦。” *** 剩下的半天连续做了好几个任务。据五条悟说是想尽量提高效率,把夜晚的时间空出来。你本来以为这一天就会这样平静地过去了。没想到半夜又被轻轻地叫起来。 “小觉。” “老师,”你埋在枕头里说,“如果每天都这样,我一定会控告协会虐待犯人的。” “你穿上外套继续睡,我带你出去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你不声不响地坐起来穿好外套。五条悟像之前一样抱着你出门了。 你真的继续睡了。把头埋在外套里。朦胧里感觉到外面的风声和咒力的闪光。诅咒的哀嚎声在你背后响起来,又很快地消失了。 他再次移动时你在外套里动了一下。 “还要去一个地方,有点远。”五条悟说,“生气了吗?” “没有生气。” “这么大度呀?” “老师是,高兴地看着鸽子的人。”你迷迷糊糊地说,“既然这样,跑来跑去,就不生你的气了。” “没想到啊,沾了鸽子的光欸?” 你没有理会他。过了一会儿,在暗夜,困倦,和移动的风声里,似乎获得了某种勇气,你又轻声说话了。 “老师,之前说的话是真的吗?” 他顿了一下:“关于鸽子吗?” “关于沾着我的血走到黑屋子里去,”你说,“因为我,感到很伤心。” 一阵沉默。然后是闪电般的咒力在你背后闪耀的余光。 “是啊。”他说,然后轻笑一下,“很难相信吗?五条悟也会伤心难过?” “是的。”你说,“明明曾经说好的吧,老师不可以伤心。” 在……并非很久以前,不管是在使用着微薄的力量,还是推动世界的巨力的时候,都这样地许诺过,也认真地想过,要让他永远也不要伤心。 “明明那时候是这样想的:想要保护老师。老师不会伤心,这真是太好了……没想到是因为我,真是很抱歉……” “……” “可是,知道我很痛苦的时候老师也受伤了,又忍不住很高兴。” “这样啊。” “那不是变成期待着互相伤害了吗?太残忍了吧。”你趴在他肩上,轻轻说道,“老师,我好像真的变成魔女了。” 他的声音在很近的距离笑了笑。 “确实哦。很邪恶呢。” 这么说,你倒不乐意了。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不是我的错。” “当然是小觉的错啊。”他用和醉汉吵架那样的胡搅蛮缠的口吻说,“不是你先动手。怎么会那么伤心啊?” “是说叛逃的话,我早就——” “你想清楚一点吧。有人无论如何也想要保护我。就算是最强,也会产生‘那你不许反悔‘这样的执念啊。” “可是——”你直觉地反驳了一半,又有点困惑地停住了,“老师——” 五条悟完全不在意似的,从容地把因动作滑落下去的外套盖回你肩上。 “咒术师心里有执念,有很在意的东西,就会遇到危险,会遭受痛苦。这种诅咒不是早就教过你了吗。” 然后他在夜风里敲一下你的头。 “随便对人做这种事还死掉,你偶尔也反省一下可以吗。” *** “刚才看见了咒术协会的文件。”某个游人如织的公园里,一个气质十分优雅的男人正在排队领取活动门票。他一边压低自己花哨的西式礼帽,一边说道,“特级诅咒师远山觉正在被五条悟监管,等待她的案件调查重审。” 在常人看不见的视角里,两个特级咒灵跟他一起排队。一个是长着火山形状脑袋的矮小咒灵,还有一个一头蓝色的长发,正像小孩子一样好奇地四处观看着。 “所以你终于决定换掉那副讨厌的身体了吗?” “哪里讨厌了?而且要维持那样子很不容易,还是真人帮我费心调整的。” “不要再用那个口气说话了,我要吐了。” “好吧。”叫羂/索的男人说,声音恢复了一种深思熟虑的平静,“这说明我们的第一个目标达成了。” “目标就是给小女孩泼脏水吗?” “你听起来有点反感啊,漏瑚。” “坦率地杀人,坦率地大笑,这是直面本质的诅咒做的事。”大地的咒灵说,“鬼鬼祟祟地躲在后面嫁祸杀人,是狡猾的人类才做的事。” “既然你们认为诅咒是更高级的人类,应该在狡猾这回事上也青出于蓝才是啊。” “什么蓝?” “我知道!”人类的咒灵心不在焉地说,大眼睛看着一边过去的气球,“意思是纯粹的人类要比普通人类更狡猾的意思哦。” “这又怎么样?” 男人哈哈一笑:“你觉得我很强吗,漏瑚?” “挺强吧。”特级咒灵不情愿地说,“真是诡异的能力,可能比我还强一点吧。” “就算是一半,也约莫相当于宿傩的双手吧。这就是名为‘时之心’的东西的力量。”男人说,“因此,当发现这颗心脏的另一个主人可能还存在的时候,为了避免战场上忽然加入砝码,就必须把她牵制起来。” “所以是成功了吗?” “说不上成功,应该是意外之喜。”阴谋家微笑地说,“原本的期待是,咒术协会能把她关押起来,直到我们执行计划的时候。那样对双方都简单很多吧。但是五条悟做了一个不明智的选择。他答应使用【方丈】。” “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古代的咒具。在那个高僧们还想着要挽救诅咒师的年代,会把危险的犯人和自己困在一起,用德行来感化对方。‘方丈’,就是高僧之首,还有小房间的意思。” “没明白。” “总之,两个人的距离不可以超出一丈,不然犯人会受到惩罚。” “意思是说敌方有一个特级不能自由行动发挥咯。但是是和五条悟呆在一起,听起来也不像有利的事吧。” “之前说过吧,五条悟这个人的特点,就是他一个人的时候最强大。和其他人有关的事情,他实在是处理得不怎么样。”男人评价说,“项圈在犯人的身上,但是对他也是一种牵制。想象一下手里捧着不能打碎的花瓶,穿过战场的感觉,你们也会觉得很为难吧?” 两个咒灵似乎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没什么关系吧,”蓝色头发的咒灵坦然地说,“把花瓶扔掉不就可以了吗?” “这个嘛……” 这时候售票处的队伍排到了,服务员向男人招起手来。 “这位先生,您几位,购票的名字是什么?” “啊,一个人。”优雅的男人抬头回答,“用的名字是‘神宫’。” 70、没想到是流行文化 夜莺小姐。 有一瞬间,你惊得僵住了。 会这么叫你的人……神宫?在十年前的世界认识的疯子。回溯时间之后,他也从死亡中复活了。 为什么他还认识你?关于你的一切不是已经被抹去了吗? 但当说话的人抬起头来时,魔术师的礼帽下是一张你不认识的脸。这个陌生人对你调侃地微笑一下。把什么东西和玫瑰一起放在桌上,然后往外走去。 “怎么了?”五条悟说,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桌边,装可丽饼的纸袋子拿在手里。他的面孔向着魔术师离开的方向,“那个人有什么不对?” 确实,那个人身上咒力十分微弱。他不是咒术师。有人让他来这样对你说话。 也许应该赶上去。但是既然五条悟没有指出特殊之处,多半对方已经有所准备了。 “没有,”你说,“只是,忽然走过来,我吓了一跳。” “是吗。” 好吧,是在最强的监管之下呢,他不拆穿真是很给面子了。五条悟把柔软的金色卷饼递给你,你接过来,盯着奶油上的草莓直看。 “之前遇到的坏人给我传递信息。”过了一会儿你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他是个很疯狂的家伙,可能有人有危险。” “看意思是邀请你今晚过去吧。” “去哪里?” 五条悟用手指点了一下桌面,盛开的玫瑰花下面压着一张色彩强烈的海报,还有两张门票,是魔术师留下来的,标题是“巅峰决战的奇迹之夜:9月19日东京演唱会”。 海报上是三组造型夸张的歌手在聚光灯下演出,其中一组被折了一个角。 *** “三个流行偶像乐团在城市里的三个场地同时举办演唱会。”七海用漠不关心的声音在电话里说,“粉丝们千方百计地用财力和物力来证明自己的偶像更受欢迎,引发席卷东京的狂潮。据说,容我引述,’粉丝花钱雇佣路人穿上应援服饰前去观看演出,付出的酬金高过了普通上班族的日薪’。” “听起来十分不满呢,七海海。” “灵魂空洞的人无意义地挥霍自己的财富,我对这样的事没有反对意见。”一级咒术师冷淡地说,“我想说明的是,这种投入了大量金钱和虚荣心的活动是不可能因为’感觉不太对’就直接中止的。如果你叫停了其中一个,导致场面没有跟上,愤怒的粉丝会化身为特级咒灵吧。” “公平地把三组全都叫停怎么样?” “现在已经五点四十五了,我马上要下班。” “那你过来,我花钱请你穿上应援服饰吧。” “你完全听不懂暗示吗?” “好吧。”五条悟比了个投降的手势,“你递个加急的事件预警,警方和协会都通知到,可能有情况。” “什么等级?” “k*。” “再说一遍?” “你完全不关心流行文化吗?” “我挂了。” “先填个准一等吧。我和小觉已经在了。另外两边至少找两个咒术师待命。” “知道了。你要去哪个会场。” “我看下……双层芒果冻芝士。” 咔嚓一声,对方挂了电话。你盯着海报上三组乐团的剪影直看。 “刚才那是什么?” “上周吃过啊,做得很好看。” “……” “不像吗?” “没有,只是觉得七海先生真的蛮了解你的啊。” *** 多亏了五条悟,走进大型体育馆时,你觉得满场都是芒果。 几乎所有人都穿着应援服饰,举着灯牌,显得穿着黑色制服的你和五条悟格格不入。 “是不是应该也举个灯牌比较好。”老师若有所思地说。 “比起这个,难道坏人叫我们过来,我们就来了吗?” “今晚也没有别的计划嘛。” 两个穿着明黄色套装的女孩子站在旁边,大概老远就看见了五条悟,互相推拉了一下,有一个女生跑过来。 “两位,不好意思,要带着应援色才能进入中场呢。” “这样吗,要求好高啊。” “没有没有!你们可以从这里面选一个。” 提供了芒果色的扇子,气球,发圈和手环。五条悟拿了一个气球,饶有兴致地松手让它飞起来又抓住。你拿了一个发圈。女生又送了两只光棒。 “谢谢两位来支持橙色组合!今天也是美好的一天!” 最后大概说的是什么偶像台词吧。你把发圈带上,忽然有人喊着“五条先生”,往这边走过来。 居然是下午才见过的小川,几步外跟着表情谨慎的明石。两个人都带着发光的手环,还抱着同色系的玩偶。小川脖子上挂着相机,大约是真的来观看演出的粉丝。 好像是说过要和女朋友来看演出之类的事。 “五条先生怎么会在这里?”小川惊奇地说,眼睛在你们身上来回看,“你们来……看节目吗?” 五条悟把快飞出距离的气球抓回来。 “虽然想这么说,其实是来加班的啦。” 小川的表情明显变了,他压低声音,用背影挡住了明石。 “是那个吗?在这里?” “比较类似于……惯犯吧。”你配合地比划了一个“诅咒师”的手势,同时觉得有点好笑:小川如此尽力地向女朋友掩盖咒术世界的信息,结果对方不但了解,而且等级比他还高。 “什么级别呢?” “二级。特殊条件下达到过一级……不过应该没有那个条件吧。”你说,“是长得很英俊的男人,看起来像舞台演员。会使用幻术,要小心不要被迷惑了。” “是发现了作案计划吗?” “不知道。只是有可能会在这个演出上出现。” “哦。”小川皱着眉头,看起来有点发愁。你说道:“老师和我都在这里。有诅咒一定会及时解决的,不用担心。” “说的也是……” 这时候明石从后面走上来,不太明显地避免着视线接触。 “出什么事了吗?” “和我们没关系。去找座位吧。” “是有案件发生了吗?”她不安地问,“那样的话,我们要不要先回去?” “不用啊。不是期待了很久吗?” “可是……” 两个人一边小声讨论着一边走远了。虽然不想做咒术师,但是这样害怕地回避也让人不高兴吧。你望向五条悟,他谐谑地冲你笑了笑。 “很会迷惑人的英俊男人?” “啊,嗯,是啊……超级讨厌的家伙。” “哇,听起来很生气欸。抓到以后狠狠教训他吧。” “好呀。” *** 你们是在六点半抵达的,七点的时候演出开始。体育场的光线暗了下去。舞台上亮起灯光,音乐配合着升腾的彩色烟雾亮了起来。观众席上应和地响起一阵阵的欢呼和尖叫。 你和五条悟坐在场馆高层,能俯瞰大部分会场。五条悟拉下眼罩,用冰蓝色的眼睛观察着数万人的喧闹场地。在闪耀的彩色光线和狂乱观众的背景里,他优美的侧脸被时而扫过的灯光照亮,像一尊关注着人世的温柔神像。 “有发现什么吗?” “咒力上没有什么异常。”他说,“有一些不成器的低级诅咒,不过这也是难免的事。” 是的,因为这里人太多了。上万人的强烈情绪也影响着你的精神,海水一样波澜起伏,与你的心脏共鸣地跳动。其中有许多正面的感受,强烈的兴奋,快乐和爱慕,但也混杂着污浊的情绪:嫉妒,饥渴,求而不得的绝望。 “很久以前,老师曾经说,觉得普通人是‘战友’。”你望着人群说,“为什么那么说呢?” 他愣了一下。 “有那么说过吗?” “有哦。” “随便说的吧,不记得了欸。” “想想看嘛。” “都对抗着一样的东西,在战斗中死掉的话,会为他们报仇……大概是这样吧。” “听起来很悲观。” “所以说是随便说的啊。怎么,有被困扰吗?” “有啊。”你握着手里发光的橙色光棒,“当时有想,普通人看不见诅咒,在战斗中就算想要帮忙,也很微弱吧。这样也算‘战友’的话,一起战斗的咒术师要算做什么呢?” “有点难回答的提问呢。那咒术师就算成‘同伴’可以吗?” “只要是咒术师就算的话,中途放弃的人……还有禅院直哉那样的人不都是吗?” “哈?那家伙的分类不是‘坏掉的花瓶’吗?” “不要转移话题啦。” “好吧。”他有点无奈地说,伸手点一下你头上戴着的芒果色发圈,绒布被按下去又弹起来,“小觉想要我说什么呢。” “不管是’战友’还是’同伴’,好像都不是特别的存在。可那时候老师还说,学生是’希望’。”你在彩色的阴影里望着他闪着微光的眼睛,“’希望’里面,该有些不同之处吧?所以,’希望’成为什么呢?” “‘希望’啊,”他拖长声音往远处看去了,有点淘气的样子,“说出来可能就不灵了哦?小觉是要做我的许愿精灵吗?” “是。”你说。 他沉默一下,重新望着你。气氛好像变得有点紧张起来了,在汹涌的人声和音乐的声音里,你听到心脏的砰砰地跳动着。 “……不那么容易离开的人,也许吧。”他在响亮的音乐里轻声说,伸手轻轻碰一下你的头发,然后他顿了一下。 “——那是什么东西?” 远处的黑暗里,确实是听到了不同于一般兴奋的,惊慌的叫喊声。你转过身去,看见十几米外的一排座椅上,有些人的身体在胡乱扭动,好像陷入失去理智的挣扎,还有些看起来不正常的橙色烟雾在弥漫开来。 “不是诅咒。”五条悟站起来,“是某种兴奋剂吗?” 幻术和迷惑人的加料烟雾——之前神宫就是这样操作的。你感到恼火:“不是提醒他们了吗?有好多人在检查吧?是怎么把有害的烟雾放进来的?” 两个人越过拥挤的人群往出事的位置走去,途中不停地有不满的观众表示抗议。一个穿着全套的应援服装,看起来脾气很暴躁的男人把手里的光棒像光剑一样很有架势地挡在五条悟面前:“我说,观看演出就不应该随便走动——” 橙色荧光棒敲在五条悟手臂上,无声地破裂了。一股浓雾从里面喷射出来。 那一瞬间你本能地发动了术式。几尺内的时间短暂停滞,五条悟揽住你的腰。短暂风声之后,两个人出现在球形体验场的穹顶下面,悬停在空气里,俯视着下面的观众。 演出仍在进行着,高台中央的可爱偶像们在努力表演。巨大的荧光屏和光束和波动的音响盖住了场地上的骚动。满场都是掠动的彩色光束。观众席上烟雾接连引爆的景象完全被压过了。 “震动就会触发的应援物。”五条悟说,“你这位危险的英俊男人……是这个类型啊?” “我早就说了啊。”你有点懊恼地说,“应该阻止演出的。” “但是有什么意义?”五条悟问,“引发公共安全事件,诅咒师不做这种事。他是报复社会的那类人?” 如果说毁灭世界也算公共安全事件的话,也许吧。你不安地望着脚下的人群,烟雾更多地弥散开来,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发生的情况,有人开始互相推搡殴打。 “现在怎么处理?” “警方应该在来的路上了。”五条悟说,“这不是诅咒。内容物应该是兴奋剂和致幻剂。看起来吓人,不会死的。” “等一下。”你说,“可是这里有好几万人……这么混乱的情况下大家往外跑,可能会死人吧?” “数量太大了。短时间内从这么多人手里拿回有毒物质,我也无法做到。”五条悟说,“而且不值得——如果我受影响,会比潜在的踩踏事故要危险。” 他的语调非常客观,是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有多重要的人会说的话。但当他望向你时,那种旁观般的冷静又褪去了,他有点歉意似地笑了笑。 “先去找广播室……” “——我可以啊。”你说。 “什么?” “你放我下去。”你说,“我可以把东西回收。有人受影响的话,也能恢复到之前的状况。” 这个提议引发了短暂的沉默。在响亮的声光效果和几十米之下混乱的人群背景里,你和五条悟对视着。他说道:“不行。” “我可以做到。” “你花了很大功夫忍受这个吧。”他指了一下你衣领下的项圈,“现在放你下去,之前的功夫就白费了。” “是为了救人,这也不可以吗?” “如果随便就可以自由行动,会更难证明你自己。” “可是老师会帮我说话啊。” 他叹了口气,微微笑一下。 “行吧。” 他的手指碰到你脖颈上,听到轻轻的一响。宝石蓝的色彩黯淡下去,环扣并没有解开,但一种无形的压力消失了。你碰一下咒具,感觉到若有若无的咒力仍然环绕着你,好像在确认着存在。 他说:“现在去吧。” *** 你落到地面上,立即被橙黄色烟雾笼罩了。五条悟判断这是兴奋剂和致幻剂,大概没错。身边有很多晃动的人体。你发动术式,把失控的人停在原地,然后小范围地回溯物质时间——烟雾收缩成几十只应援物落在地面上。你把它们固定在当前状态。 然后你意识到五条悟的判断比你准确——这是十几万平米,数万人的场地。一个咒术师的效率远远不够。 需要扩大术式范围,你按照看台的区划简单做了计划,排除出人类,把目标固定在烟雾上。翡翠色光芒在烟雾中短暂闪过,这大概是五十分之一的工作范围,你毫不停顿地向前飞驰而去。 与此同时听到舞台上的音乐突然地停住了,有一个紧张的工作人员的声音在广播里出现:“各位观众,请保持冷静,现在有点突发状况,请大家坐在位置上不要移动……” 场馆四面响起惊叫和质问的声音。音乐和眩光都停止了,音响嗡嗡地放着杂音。但烟雾环绕不去。你在黑暗的坐席间穿梭,像一支笔直的箭矢,脑子里本能地数着区划的数量。五分钟以内你已经绕过了一半场地,同时感觉到五条悟的咒力出现在你经过的位置,他大概在处理你无暇控制的失控人群。 就在某个转弯的地方,忽然有人叫道:“远山同学!请停一下!远山同学!” 是……是明石清见,站在看台靠近出口的位置,肩上背着相机包。但你无暇顾及她,要经过的时候她猛一伸手,是某种术式的光芒。里面有一种突然的阻力,居然让你感到危险。你陡然刹住脚步落地,差点跪在地上,汗水顺着面颊淌下来。 “抱歉!抱歉拦住你!”她跑上前说,“我知道你在做重要的事,但是你看见小川了吗?” “没有,我正在——” “我们本来已经决定离开了。”她飞快地说,“快走到车站的时候,他说想起了什么,要告诉你和五条先生,所以赶回来。” “好,”你说,“什么事?” “我没听清。”她说,“他说什么’不止有一个’,’最后汇合起来’……我不想告诉他我知道这些事,所以没有问。” 你几乎有点恼火。 “哦,所以你现在想介入,因为——” “还没有进门的时候,已经开始混乱起来。他感觉到了你的咒力,往前面跑去了。’感觉是远山同学在前面’,是那样说的。”她飞快地说,“是往南区去的。但在这里见到你,我很惊讶……你是已经错过了他吗?因为他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你悚然一惊。在你按计划环游场馆的路线里,南区是最后一块,你还没有经过。 明石还在说什么,你已经没有听了。你用最快的速度转向,笔直地向南区看台烟雾最浓密的地方疾驰。十几秒内你已经落在场地上空,荧光烟雾被大量驱散。看台上的情况暴露出来。黑暗中的人们在惊慌地推搡喊叫,走道的中途位置站着辅助监督小川向阳,头发跑得乱糟糟的,表情困惑地站在过道之间,往上看着。 他面前有一个样子很优雅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个打开盖的黑色盒子,露出一块颜色明亮的绿色石头。他用含着笑意的狭长双眼望向你。 “哎呀,这不是我们的小公主吗?”叫神宫的男人说道,“幸好还是过来了,不然这个不太好解释啊。” 然后翠绿色的咒力陡然爆发,死亡的气息吞没了一切。 71、没想到是序曲 “咒术协会同意让你在有限制的情况下自由活动,与外界接触,是基于五条先生的个人信誉。”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后,在场馆的一个临时房间里,有人对你这么说,“我们为此做了很多努力,包括向普通社会的警方解释为什么通缉对象可能是两个人。现在看你们没有珍惜这个机会。” 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都穿着协会的制服,手里拿着文件。 “在五条悟放松管制的十五分钟内,十九人死亡,一百二十四人受伤,一名辅助监督还在抢救。”那女人继续说,“你可以解释这件事吗?” “是的,”你说,“我当时想要救他们——” “从你自己的术式之下?” “是的,”你说,“场地人非常多,我已经努力抵消术式后果——” “对方,‘据说’是那个夺走了你的术式的人,”她还不停顿地继续问,“那她现在在哪里?” “是个男人。”你说,“在我试图回转术式影响的时候——” “怎么又变成了男人?”那人问到,“之前的记录里,你们申辩对方是长得像你的女性。” “是,但他可能和去年陷害我的人联手——” “你是指你在新宿当众叛逃加入夏油杰的时候。” “——也许他们是一个团体。”你生气地说,“能让我说完吗?” “注意你回答提问时的态度。”旁边的一个男人说,“这些都会被记录在案。” 他们手里果然都拿着本子。你深吸一口气来保持冷静。 “对方使用我的术式时,我用简易领域试图抵消。”你重新陈述说,“但是波及面太大了,所以还是有遗漏的地方。在我试图回转术式影响的时候对方逃走了。使用我的术式让他也具有高速移动能力。不少受害者是在他瞬移出去时受伤的。” “你说的这些,也没有目击者能证明吗?” “我为什么要在只有我能作案的情况下这样杀人?”你忍不住反问道,“我是疯子吗?” “在a02号案件的侧写中,大量线索都表明,犯人是残忍,违反正常逻辑,并以杀戮为乐的人。”对方冷静地说,“所以,没错,你可能是疯子。” 她这幅直白的样子让你把话都噎在胸口。你又说道:“明石前辈可以证明我当时是根据她的指点去所在的地点的。” “我们询问了明石清见,她的说法是这样的。”这个调查员说,“小川向阳有关于罪犯的信息想要和你以及五条悟沟通,并且跟随你的咒力去寻找你。而在她为你指明他的位置以后,事件就发生了。” 听起来确实很像为了掩盖情况而突然杀人。而且明石完全没有为你解释。你盯着对方的肩膀。她又用那种波澜不惊的语气问道:“而你所描述的这些情况,同一个场地的五条先生都没有发现吗?” “他在另一边。”你说,“对方一开始应该对咒具做了封印保管。当时的情况,他知道我在高速运动,相似的咒力爆发时很难马上发现区别……” “为什么他允许你这样活动?” 问题又绕了这个问答一开始的时候,你说:“我们觉得这样能防止更糟糕的情况。” “显然你们没有。”女人说,“而且不管是什么情况,他都不应该放松管制。” 那居高临下的评判口吻让你终于忍不住了:“你完全不知道现场的情况——” “所以我们正在询问。”对方说,“而你的态度偏执,傲慢,又无感激之情。不是每个有确凿作案记录的诅咒师都能被这样一次次重新辩护,远山觉,你应该珍惜你的保护人给你争取的机会。” 她站了起来,整理着手里的笔记,看起来是要走的样子。你气得眼前发黑,也刷地站起来叫道:“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们了,是有人在陷害我!” 女人又转过身来。她公事公办的面孔上终于出现了明显的嘲讽之情。 “哦。”她说道,“为什么要这样处心积虑地陷害你?你是五条悟吗?” 一时间你气得说不出话来。但她没有再给你反驳的机会。她在拿着的本子上又写了几个什么字,径直地带着人转身走出去了。你被留在小屋子里,徒然生着气,门响了一下又打开,这回是个熟人走进来。 “哟,看看是谁在这里。”他用一如既往的居高临下的口气说,“不是五条的小狗吗?” 讨厌的人扎堆出现,这是禅院直哉。 “听说变成小疯狗了?挣脱了项圈出来咬人了?” “……” “眼神很凶嘛,是知道连主人都没办法保住你了吗?要不要考虑向禅院家求救?” “是在考虑要不要现在把你杀掉。”你冷冷地说,“反正杀的人有好几百,也不差你一个了。” 他的眼睛震惊地睁大一下,然后又笑了。 “哎呀,学会装腔作势了嘛——” 你直接发动了术式,咒力撞在他身上。瞬间之后你把他压倒在地,手指摁住了他的脖颈。 什么地方尖锐的警报声响了起来。然后是门猛然打开了,风声卷过,五条悟的手按在你手臂上。 “小觉。” 你甩开他的手,禅院直哉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退开到一边。 “五条!你到底管不管得住这家伙?她突然想杀我——” “她真想杀你你已经是骨头了。”五条悟冷冷地说,“滚出去。” 禅院直哉骂骂咧咧地摔上了门。五条悟向你走了一步,你一下子扑到他怀里。 “老师!” 他紧揽着你的肩,让你抱了一会儿。你气得身上发颤,语无伦次地抱怨,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好啦,”他说,“我知道不是你做的。但是情况不太好解释。” 是不好解释。你埋着头不说话。 “一定要解释吗。” “什么?” “为什么要向他们解释。”你轻轻地说,“我根本不关心他们的想法。只要老师相信我就可以了。” “这种时候,该说‘那就这样‘才是吧。”五条悟低声说。你仰起脸望他,两个人很亲密地注视着,他说道:“不要着急,还是可以解决的。” 这句话,虽然语气很温柔,还是在你心里激发了一种巨大的失望。他伸手碰你的脸颊,手掌拂过项圈,你当即退了一步。 “不。” “小觉——” “我不会接受这个了!” 五条悟望了你几秒钟。如果他有什么强烈的情绪,也没有表现出来。现在的情况看起来莫名地有点像很久以前在封印室,审讯人坐在面前,你被作为犯人被捕获。所不同的是,这次是你身上充满着怒火。 “坐下说吧。”老师说,向你示意一下面前的椅子。你站在原地没动,他自己拉过椅子坐下了。 “忙了半天不累吗?净化了几万人的场地欸,我看着都累了。” 是累了。他一提起,你差点委屈到哭。但是你忍住了。 “老师说什么也没用。”你说,“我不接受。你别想再把我关起来。” “其实——” “他们根本不能公平地对待我!”你喊起来,“我说的话没人听!他们就是害怕我!我一直、我已经非常努力要做好人了!” “我知道——” “还不如去做诅咒师呢!”你继续嚷道,“有没有杀人谁在乎?我要是不来,这些人反而不会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管这些事?!” “也不能这样说——” “明石前辈也怀疑我!她有什么资格这样说!为什么你不管她?!咒术师想不做就不做——如果她能走我为什么不能走——” “你听我说!”五条悟猛然说。 你咬牙望着他。他稳定了语气,重新说话了。 “我刚才在和他们讨论,你可以先到五条家呆一阵子,直到小川醒来给你作证。” “……小川监督能醒来吗。” “不一定。”他坦诚地说,“硝子那边的消息是内部衰竭让她感到很棘手,但是有你帮她的话,也许可以救他。” 你望着他:“去那边还是会有束缚对吧?” “是的,你不能出门,但是——” “我不去。” 他叹了口气。 “这些不解决的话,你在这个世界会变得无处容身了,你想要那样吗?” “那又怎么样!”你硬邦邦地说,“在哪里我都能活下去。我可以自己去抓那个模仿我的人,就算找不到,说不定还没有那么多人会死。我可以去别的国家,没人能找到我,大家都能过得更好——” “那我呢?” 你愣了一下。 “什么?” “你在这里的朋友,”他望着你说,“真希,忧太,棘,熊猫,硝子……我,你都不在乎了吗?” 你有一会儿没说话。老师,还有在这里认识的朋友,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的全部依靠,也是你仅有的联系。如果你不愿意为洗去污名做出努力,如果再也抓不到那个拿走心脏的人……或许你真的要永远失去他们了。 但是,一个阴暗的声音在心底提醒着,如果这个世界继续蛮不讲理地向你索求着一切,你注定也会失去他们。 “我……可以给你们发邮件。”你迟疑地说,“还是能保持联系啊。” 有一会儿,你们两个谁也没说话。五条悟盯着你,你注视着地面。然后他忽然说道:“那你回来做什么?” 你茫然地抬头看他,他神色冷淡。 “什么?” “是你自己跑回来的吧?”他尖锐地说,“说想要救人,想要帮我——如果要发什么邮件,你回来做什么?” 你的愤怒油然而生:“你以为我想要这样吗?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才回到这里!” “是吗?我记得我问了,有些人不肯说。” “你同意了不问——” “你也同意了留下来和我一起——” “我根本没有同意那种事!”你对他喊道,“是你打赢了我,才把我绑在这里的!” 空气里一片沉寂。五条悟自嘲似笑了一下。 “你说的对。”他的语调变轻快了,“是我的错……不该强迫人做这种事。” 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他没有看你,向门边指了一下。门弹开了。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和应付禅院直哉时没有区别。 “你可以离开了。” *** 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门去的。可能有人阻拦过你,但你直接瞬移越过了他们。好像有人追上来,不久之后也被甩掉了。几十分钟后你发现自己茫然地在某个地铁站台附近乱走,天已经漆黑了,街灯亮着灰暗的光。你外套丢在体育馆了,白衬衫和袜子上蹭着烟灰。冷风阵阵,吹着你湿漉漉的脸颊。 简直比上次分手时还要狼狈。该死的东京。今天甚至没有下雨。 虽然也算不上分手——混蛋五条悟,到最后也是老师——但是感觉比上一次更像是结束了。从他的最后一句话里,你感觉到深深的疲惫和失望——不管老师曾经对你寄予过怎样的期望,为你打开门时,他收回了它。 ……事实上,这样的期望,不到两小时前他还告诉过你。 “小觉要做我的许愿精灵吗?” “不那么容易离开的人。” ——“你可以离开了。” 你一脚踢在马路边沿,又难过又委屈,泪水接连不断地涌出来。 他是对的,太容易离开了……可是难道留下来的人,就要无怨无悔地承受全世界的压力,误解和恶意吗? 一个不会离开的人,是指一个明明强大到随时可以选择脱离的道路,却能笑着走回到这种种限制和束缚中来的人吗? 这种事情,真的有人能做到吗?! 就算做到了,你能得到什么? 夜色下的站台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大晚上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越发显得你像个被世界抛弃的傻瓜。你在路灯下茫然呆立了一阵子,想不明白自己要往哪里去。终于慢慢调转方向,向站台走去,打算先回到市内找个暖和的地方买点喝的。 靠近站台的时候,模糊的视线让你觉得眼前满是彩色的光晕。你狼狈地擦去泪水,然后意识到这种现象的原因,走进站台的好多人都穿着鲜艳的彩色衣服:不同色调的粉色,蓝色,橙色生动地混合在一起。 那橙色你很熟悉,你刚从离开的体育场里看见。 站台外面,演唱会的海报和地图路线图分别放在亮着的灯箱里。你转过头,望着海报看了一会儿。巨大的“奇迹之夜”的字样在昏暗色调里闪闪发光。 “三个场地的竞赛”,“席卷东京的狂潮”,是雇佣路人也要填满的演出。 “不止一个”,“汇合到一起”,小川向阳想要传递的信息这么说。 他已经和女朋友走到了车站,又折返回来想联系五条悟。 ……他在说地铁站台。 两小时前造成大量死伤的骚乱之后,三场演出都在混乱中强行中断,场地被封锁,交通为之堵塞。来自不同场地的庞大又困惑的人流汇合在一起,大多都拥堵在市内同一个位置。 你的视线顺着地图下移,寻找着三个方向路线交汇的圆点。 涩谷。 “小公主跑得也太快了吧。”有一个人在身后说,“差点没找到。错过的话会很麻烦啊。” 你转过身去,街角站着神宫,手里拿着收容你心脏的黑色盒子。 “本来以为又要在封印室见你了。”他用遗憾的语气说,“怎么,和男朋友吵架了?” “这是什么计划的一部分吗?”你问,“栽赃我只是顺带的,最终是要把人群集中到涉谷?” “被发现了啊。”他抬手看了一眼表,“五条悟应该已经过去了——怎么,担心了吗?” 你笑了一下。 “哈。” “嗯?”对方好脾气地问。 “这么处心积虑地对付我,结果还真是为了五条悟。”你轻声说,脚下亮起了术式的绿光,“太过分了吧——是都觉得招惹我就不会被杀吗?” 72、没想到是独唱 2018年9月19日,晚上7点整,超过十五万人聚集的盛大演出在东京三个场馆同时开幕。 7点26分,场馆之一出现有预谋的公共安全事件,导致19人死亡,上百人受伤。市内发布高级安全预警,所有活动被紧急叫停。 9点整,以位于涩谷的东京地铁副都心线站台为中心,出现了半径约500米,设置为普通人只能进入,却无法离开的【帐】。同时由惊慌的人群传递信息,要求“让五条悟入内”。 9点37分,咒术协会做出紧急部署,要求全体高级咒术师在【帐】外待命,等待五条悟抵达。 *** 【9点38分东京咒术高专】 “我不去。”五条悟说。 “但是,五条先生,这次是很严峻的情况……” “哪次不是很严峻的情况?”五条悟说,他坐在教师休息室的一张办公桌上,后背靠着墙面,皮靴踩在转椅上,弄乱了堆得好好的一大叠文件。桌边有一个马克杯子,里面是之前伊地知给他冲的速溶奶茶。大概是嫌弃品质太差,他喝了一口就放弃了。 今夜他被无知的万众高喊着名字,被强大的敌人等待,也被战友全权赋予征伐与守护的重任。但此刻,这位特级咒术师冷漠地靠着墙面,嘴里说道:“我刚和人分手了。今天不想拯救世界。” 胡说八道,您哪有女朋友。卑微社畜伊地知没敢说这句话。他换了个角度,委婉地说道:“远山同学应该生完气就会回来的。” “没在说她。” “是吗。” “不回来算了。”五条悟根本没理会他,自顾自地说。墙边的窗子打开着,对着的是学生宿舍楼。他看了看桌面,好像在思考要不要扔什么东西出去。伊地知谨慎地先把马克杯抢救了下来,放在另一边的桌板上。“不回来也好吧。” 他这么说,看起来是想开了的样子,但还是没有爬起来去工作。伊地知站在桌前犹豫,不知道是不是再该说句什么。这时候五条悟问道:“伊地知,你留在这里的动力是什么?” “啊?” “上次我问七海,回来的原因是什么,他说是’面包店的店员’。”五条悟若有所思地说,“我想你也有吧?什么东西让你觉得值得天天忍受我呢?” “这个……” “咦,难道答案是’根本不值得’吗?” “不、不是。” 他这位危险莫测的上级哈哈地笑了一下。 “不想说就算啦。”他说,托腮望着窗外,月亮照亮了林间的走道。一组学生正在往外走,是收到命令前去涩谷周边支援的一二年级。 “最近在想,大概是忽略了一些东西。” “是什么呢?” “作为咒术师需要一定的疯狂,但是如果不想变成恶棍或者疯子,都需要能从工作里得到想要的报偿。”五条悟说,他的手指在空气里点着走道里的学生们,“真希想得到被认可的力量,忧太想要解除诅咒,悠仁想要被朋友环绕……获得这些东西的时候,微弱的报偿就足以让他们在艰难的道路上走下去。” 伊地知没接话,知道五条悟还没说完。 “小觉和他们不一样。”五条悟继续说,“她从一开始就被当作诅咒,一年以来大家都认为她是杀人犯……这些压力的程度,和针对我的也相差无几了吧。让她忍受这些的却只有本质的善意。我能尽力保护她,但是没办法帮她找到这样的东西,她必须自己走下去。” “那……” “也多少想过,或许那样东西可以是’五条悟的感情’吧。不过果然是太自大了,被沉重地打脸了啊。” 这句话说得让人不敢接茬。两个人又在窗口望了几分钟。伊地知说道:“那五条先生战斗的动力是什么呢?” “很多东西吧。”对方轻飘飘地回答,“学生,做得很好看的樱饼,十二月的晴天,马卡龙,有时候也是鸽子……不过今晚这么大的阵仗,如果是为了任性的鸽子去战斗,多少会觉得有点凶险吧。” “……” “如果今天运气不好没有回来,你把之前的信息传给七海。其他人我多少安排过了。小觉没有恶意,遇到不要打扰她。”五条悟用结束对话的语气说,一边用手掌撑一下桌面坐起来,“现在走吧,我——” “五条前辈,”伊地知说,“能为您工作,我一直觉得很荣幸。” 高大的白发男人回头望他,满脸惊奇,眉毛扬得老高,辅助监督一下子结巴了。 “这个,意思是,并不是什么’需要忍受的东西’,所以——” 五条悟大笑起来。 “刚才的表情是怕我以为你在表白吗?” “并不是!” “应该说谢谢吧,可惜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 “您是时候动身了吧?” “好吧。”五条悟说,手指搭一下窗框踏出了窗外,他回头对后辈笑了笑,“不过还是多谢了,伊地知,这场仗我会说是为你打的啊。” 他的身影随着一道蓝光陡然地消失了,而辅助监督还在窗前叫道:“请您不要啊!” *** 【10点05分东京地铁千川站站台】 “五条悟应该已经过去了。”神宫说,“所以亲爱的,我们要赶一点时间。” 两个人交手了几个回合。你意识到你们在力量上不相上下:对方拿着的是你的心脏。你的优势在于,术式是你内部的一部分,可以更灵活的运转。而他的优势在于,他拿到的是更大的一部分,而且下手更为狠辣。 在使用术式时他不断有意地向站台靠拢。你察觉到这里面的压迫意图。他又想用普通人的生命来威胁你。不久前的疲惫和厌倦再次涌了上来,你想随他去算了,为什么要被这种事情牵制。不管怎么说,这些人完全不认识你,也不知道感谢——但是术式光芒遮罩在站台上的时候,你还是本能地迎上去阻挡。 绿光闪过,房顶被轰出大洞,你被炸起的冲击直推进了站台,落在轨道旁。神宫紧跟上前,光芒迎头劈到你面前。两侧土地从他逼近的方向迅速腐朽,又从你挡住的方向不断苏生。术式互相抵消的奇景引起身后一阵阵的惊呼和奔逃。在被逼近墙面的一瞬间你腾出手猛击出一掌,把几个被吓瘫在地的路人弹出十几米之外。与此同时神宫的手一下穿透脆弱的屏障摸到你脖颈,手指勾到项圈,带着浓厚咒力轻轻碰了一下。 “真是令人赞叹的禀性优良啊。”他含笑说,“有没有想过,这可能不是你的本意呢?” 你试图理解他的话,但是只有一瞬间,因为下一秒你尖叫起来,某种白热化的疼痛像滚烫的尖锥一样笔直地捣入你的大脑。你滚落在地,浑身抽搐,试着寻找疼痛的来源,胡乱抗拒着身上沸腾的蓝光——是【方丈】,神宫把它恢复到了启动时的状态。 “我认真思考一番,觉得一个想要保护’花瓶’的人,最不放心的情况,还是当不知道它在哪儿,却明白它要碎了的时候。”神宫含笑说,伸手把你颤抖的身体拖起来,“所以在我们过去的时候,你可不要太快地死了啊。” 那一时间发生了两件事。他弯腰拉拽你的身体,和你用力挣扎的手掌一下子按在他手中玉石般的半颗心脏上。 光芒大作。 你感到什么在迅捷地发生,咒力汹涌地往你身体里涌入,好像受伤的脏器忽然焕发生机。这感觉也是疼痛而滚烫的,但不是入侵,而是流水溯源。神宫发出什么震惊的声音,你用咒力踢打他的身体,他手臂松脱,被你撞翻在地。心脏滚落在一边,玉石已经明显地缩小了一圈。你迫切的伸手去抓剩下的部分,他的手按在你脖颈上,重新调动项圈。 来自五条悟咒力的压制陡然增强,你被双重的沉重感受击得翻倒在地,在剧烈的疼痛中用全身力气反抗。铿然一声,项圈碎裂了,宝石碎片崩渐开去。你忍着疼痛扬起手臂,狂乱地向神宫挥出咒力攻击,他仓促地驱动咒力屏障抵抗。 比之前沉重得多的锋芒横扫过整个站台,一下击破了他的屏障,割裂了身后厚重的墙面。一条手臂落在地面上。你想追上前去,天顶咯啦一声碎裂了,滚石混合着浓烟倾泻而下。你不得不花了几秒钟,用咒力把房顶撑住,然后停下来喘息。 这时候神宫已经不见了。连逃走的方向都无迹可循。 你慢慢伸手感应了一下心口,心脏缓缓跳动着,比之前有力得多。通过与心脏的直接接触,你的实力大概恢复到了八成。 “同源的咒力会呼应自己的存在”,之前你根据自己使用另一颗心脏的体验,和五条悟有过这样的猜测。没想到是这样,比之前预料得要容易一点。 如果神宫是根据什么线索知道了你曾经的记忆,应该多少能预料这样的可能才对。 可如果他拥有的是那个被抹去的世界的神宫的记忆……这是怎么发生的呢? 你这样发了一下呆,这才感觉到车站里其他人惊恐的注视。神宫才不会好心到为你放【帐】。一个穿高中制服的娇小女孩子,打架到砸进屋子里,用光刃砍掉了敌人的胳膊,看起来真是恐怖电影里的场景吧。你看看地上的胳膊,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好用袖口擦了一下脸上的血迹,往外走去。道旁的行人都表情复杂地给你迅速让开道路,快走到门口有个女生像是鼓起勇气似地说道:“嘿!” 你停一下,没有看她。她递给你一个小纸袋,里面是一瓶没开的果汁,还有一包纸巾。 穿着橙色的裙子,纸袋是芒果色的,是下午参加同一场演出的观众。上面印着见过一次的偶像标语:“今天也是美好的一天”。 你感觉自己笑了一下,但是多半有点像哭。对方紧张地望着你,什么也没说。你接过纸袋走出去了。 *** 10点整,五条悟抵达涩谷。独自进入指明要求他进入的【帐】。 *** 【10点05分东京地铁副都心线站台】 “准备很充分嘛。”五条悟说,面前的铁道上站着三个特级咒灵,两侧的站台上站满了茫然无措的乘客,他把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期待了很久吧?” “是很想看你第一次被打败以后的脸呢。”漏壶恐吓他说道。虽然毫无作用,也打算为这难得的机会多放几次狠话。 然后出乎意料,他看见面前的特级术师好像确实感觉到什么危机似的,表情微微地一动。他转过面孔,望向被人群和藤蔓遮挡的远方。当他再次回头时,语调完全变了。 “在开玩笑吧?”五条悟轻声说,“我可是已经准备好为了伊地知这种好脾气的男人,来温柔一点地弄死你们哦?” 73、没想到是变奏 【某时某日不存在的海滩上诅咒师和特级咒灵们的谈话】 “这次计划的筹备,花了我两年多的时间,但研究这一代的‘六眼’,已经超过十年。” “怎么,你特别喜欢他?” “我倒确实参与过一次狂热的粉丝行动,并且颇有些发现。”羂索说道,“总的来说,五条悟与远山觉不同,用人命逼迫他的时候,要把握好界限。” “什么意思?” “用普通人做诱饵,可以让五条悟受到一定限制。但如果过度挑衅,他大概率会果断改变策略,就算牺牲大量生命,也要祓除你们。” “并非牢固的正义之士吗?” “是内心向善,但也能无情杀戮的人。”羂索说,“如果五条悟想要,他可以轻易毁灭这个国家,所以不能用’好人’这样肤浅的定义去衡量他。力量上无法击破,精神上也无比强悍。想要让他出局,就要揣摩他的心态,在心灵上寻找漏洞。” “谁要听这些,就不能说简单点吗?” “计划分为五步。”诅咒师说,“第一,用大量人口做诱饵,要求他进入指定的地下站台。考虑到潜在伤亡和效率,咒术协会一定会让他单独前往。” “不是有另一个特级术师和他在一起吗?那个小姑娘?” “这个我另有打算。” “行吧,第二步是什么?” “由漏瑚,胀相和花御一起对他进行攻击。在满是脆弱人类的地方,他强大的术式就成了他的限制,不管是‘苍’还是‘赫’,最低输出对普通人类来说都是致命的。甚至是高速移动,撞到人体上都如同列车。他只能使用基础的咒力操作和体术与你们战斗。再使用我们练习过的【领域延展】,就可以穿过无下限的防御对他造成一定的伤害。” “你希望我们利用这个机会重伤他?” “你想多了,漏瑚。”诅咒师微微一笑,“我希望你们活过二十分钟,直到我回来。” 【9月19日10点31分副都心线站台】 “二十分钟已经过去了吧?!那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啊?!” 在特级咒灵漏瑚横行霸道的时间里,很少受到挫败,但一旦受到打击,都是因为五条悟。漏瑚成为了这个国家的超自然威胁里的一种典型:听到五条悟的名字就会丧失勇气,但得知对方受制时就会跃跃欲试地出现。 可惜今天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反败为胜的时机。 五条悟确实因为人群而受到限制,但他的锐利程度却丝毫没有降低。单凭基本的术式操作和体术,他就能轻易压制三个特级咒灵。而且在某一刻,特级咒术师似乎明显地怒气爆发。用人命威胁他的速度甚至赶不上他的出手——在漏瑚能杀死人质之前,被五条悟抓住的花御就已经被咒力轰成了灰烬。 “下一个。”这位危险的术师转过头来轻声说,“我赶时间。” 他投注来的目光让漏瑚意识到,自己今天真的会死在这里。 “羂索到底在搞什么?真人怎么还没有来?” 【某时某日不存在的海滩上诅咒师和特级咒灵们的谈话】 “第三步:通过列车输送新的威胁,同时把捕获的新鲜人口从地面一波波往下充填。让五条悟身边一直充满需要救助的人类。真人可以负责这个环节。这样在某个时刻,五条悟终于会意识到,只有展开领域【无量空处】,把地下所有生物,包括普通人类一起杀光,才能挽救地面上更多还没有被扔进来的人。咒术师的职能是拯救生命。基于数字的考虑,亲手杀死成千上万的活人——就算是人间之神的心灵,也会为这种规模的罪孽而颤抖吧。” 【9月19日10点35分涩谷神宫寺站台】 “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这么狼狈的样子呢,”蓝色头发的咒灵沿着轨道走过来,愉快地说,“是出岔子了吗?” “或多或少吧。”神宫——或者是使用着神宫身体的羂索,叹息道。他在轨道旁站直身体,被砍掉手臂的伤口被绿色咒力凝固,然后缓慢生长,又显示出一只手臂的雏形。 “这具身体很弱嘛,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虽然已经很稀薄了,但也算是神女所眷顾的躯体,使用这个咒具时多少有帮助。” “又是听不懂的话啊。” “让你准备的事情怎么样了?” “一千名改造人已经装满了列车,只要进入车站,就会嗷嗷叫着开始啃食人类吧。”真人说道,“楼层也已经安排好了,配合你之前使用的时间术式,只要列车抵达,就会一直往下推动拥堵在里面的活人。” “让列车出发吧,你就不用去了。” “啊?不加入他们,那也可以吗?” “有别的事要做。” “等一下,”真人说,笑嘻嘻的脸上出现了迟疑的神情,“你的计划难道不是,趁五条悟因为不敢展开领域而受到牵制的时候,由我们一起攻击他留在原地,直到御门疆的要求达成吗?” “哈哈哈哈哈哈!”羂索笑了起来,“果然是天真的诅咒啊,我有那么说过吗?” “然而——” “要背负杀死那么多人的罪孽,五条悟可能会犹豫,大概有两秒钟吧!”羂索大笑道,他头发散乱,一向优雅的面孔上沾着血渍,有一种放浪形骸的奇异魅力,“然后他当然会放手杀光你们!五条悟如果倒下,被他压制二十多年的强大诅咒会立即反扑,这个国家人类的历史都会终结。他怎么可能放任自己因为不敢杀人而陷入危险?这个计划的关键,在于心态。”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五条悟明智又果决,能背负杀人的罪孽,但是他终究是个凡人。”羂索说,“为了解决威胁,不得不杀死成千上万的活人。他可以做到。可做到这个以后,自然会觉得’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事情该到此为止了’吧。这时候我会出现,用时之心攻击他。效果是让时间在他身上流逝一分钟。” “——要完全避开这样强大层次的攻击,需要他在瞬息间再次展开领域,杀死同等数量刚刚进入地下的无辜活人。” “短时间内消灭四个特级,连续展开两次领域,这是普通咒术师耗尽一生也无法想象的。五条悟可以做到。但即使疲惫的身体能达到要求,心灵也必然动摇:后面还有吗?到底要亲手杀死多少人?这样的决定是正确的吗?是不是应该有别的方式破解?在这一刻,我有九成把握他会被术式击中,百分之百不会使用领域。” “这才是你想要的让他‘定住一分钟’的机会,”真人喃喃地说,“所以,你一开始就想全部杀死我们吗?” “这么说未免言过其实,你们也有可能活下来嘛。”羂索轻描淡写地说,“何况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计划改变了,我们要做新的打算。” “啊?” “本以为加上【方丈】的限制,可以很容易地拿到完整的时之心。”羂索说,“没想到这东西对主人的认可如此强烈……总之,我手里的时间咒具只剩下两成的威力,就算抓住五条悟的动摇机会,也不可能压制他一分钟那么长。现在要做三件事,首先通知之前联系的诅咒师们,把成功的消息传出去——” “等一下,”真人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他孩子一样的面孔上展露出邪气,舔了一下舌头。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比我弱小,对吧?”他说,“而且你还想要杀掉我。” “如果你想今晚马上被五条悟追杀,和别的诅咒一起死在这里,那杀掉我也无妨。”羂索微笑地说,“还是说你想为死掉的同伴报仇——你是有那种感情的存在吗?” 人类恶意汇聚成的咒灵想了想,然后他耸了耸肩。 “你继续说吧。” “要让这个国家陷入彻底的混乱,成为诅咒统治的自由荒野。除了封印五条悟,还有另一种路线:解放寄宿在虎杖悠仁身上的诅咒之王,两面宿傩。”诅咒师说,“你现在去找到虎杖悠仁,把我们积存的宿傩手指全部喂给他。诅咒之王出世,就算五条悟没有被封印,在今晚也无暇追击我们。” “那你又去做什么?” “我可没说我放弃了啊,还有一个能试一试的办法。”诅咒师笑了一下,“御门疆需要一分钟来启动,不限于物理,也可以是目标脑内流逝的时间——之前让你帮我制作的身体,还记得是什么样子吗?” 【9月19日10点46分副都心线站台】* 名为羂索的猎人,为捕获五条悟这样强大的猎物,动摇他的心灵,制定了详细的计划。其中包括让他在庞大数量的生命中不断做出选择。当装载着一千名改造怪物的列车抵达站台,加入食人狂欢时,五条悟意识到,为避免灾难扩散,最好的方式是展开领域。但以【无量空处】的强大威力,现场尚存的活人也会瞬间死去。 那一刻,他做出了阴谋家也无法想象的选择——发动了持续时间为0.2秒的领域。 这个时间是五条悟在紧急情况下估算的,预期达到的效果是能控制住在场的咒灵和改造人,同时不至于对普通人类的大脑造成长期损伤。实际上,确实如此,涩谷事件结束后的两个月内,当时现场受到领域波及的三千多名乘客,都恢复了正常生活。 在这短暂的领域发动后,在场所有特级咒灵,改造人和乘客,都因为头脑里被输入超过半年份的信息而失去知觉,停留在原地。 考虑到特级咒灵的抗性更强,很容易在中途醒来。五条悟把目标优先定为改造人。在领域结束后的299秒内,现代最强的术师,把混入人群中的1000名曾是人类的改造生物全部斩杀。 人群的脆弱迫使他放弃术式,解决目标的紧迫使他无暇持续无下限的防御。当他从站台东侧穿梭到西面尽头,徒手撕裂最后一名改造人的头颅时,不染尘埃的最强术师周身也沾满了人类的血迹。 这辆装载改造人的列车是由真人和羂索提前截停的,乘客本应前往当晚的橙色场馆,里面充满了震动时被触发的迷幻烟雾。在原始计划中,为推动五条悟在压力中的焦虑挣扎,羂索要求除去它们。 但此刻,当五条悟在列车尽头急停时,车厢被橙色烟雾笼罩。 咯噔一声,迷雾之中,有什么小东西扔到了他脚下。 本该是被关注的物品,但差不多在同时,有一样更显眼的物体从天顶降落,哗然摔在他面前。 是一具娇小的少女身体,穿着高专校服,从中间被血淋淋地破开。 大量涌出鲜血的胸腔里,刀刃撑开的白骨和血肉之间,有半颗破碎的碧绿色心脏。 血液溅上了他的面颊。那一刻,五条悟双眼大睁,一动不动。 这时候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御门疆,开门。” 【9月19日11点10分涩谷周边】 你先是感到了咒力的宏大波动。可能整个东京市中心的咒术师都感觉到了那种不容置疑的强大力量的爆发。是五条悟对敌人使用了领域。不过持续时间非常短暂,几乎是转瞬而逝。 这样使用领域很耗费精神吧?发生了什么特别的情况吗? 这大概就是神宫说的涩谷的布置。你犹豫了一下,腾空到了附近的高楼上,往涩谷的方向观望。 也无关紧要。毕竟对方刚才跑过来,肯定是想拿你对付五条悟。现在计划失败了,手里的时之心只剩下两成,怎么想都不可能对五条悟造成什么牵制的样子。该担心的多半是被打的咒灵吧。 如果对方抓到了凶手,肯定能解释清楚,你就更不需要回去了……那也不行啊,好歹是自己的心脏诶,拿回来了总不能不要吧。你在高楼的边缘坐下来,夜风吹得头发上下拂动。 跑去高专拿吗?很尴尬吧。难道留个地址叫对方打包寄过来吗。说是易碎物品,远山小姐的心脏……邮政收不收这种货品啦。 而且寄到哪里去,先要找个住的地方。这时候你想起来,做任务攒存款的银行卡还在背包里,放在五条悟的客厅了。 啊啊,怎么会这样!毫无预兆谁会准备好离家出走,说到底都是五条悟的错。你懊恼地把脸埋到膝盖上。 就在这个时候,相反方向的城区里,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 你猛然转过身去,夜幕被腾起的红色烟雾照亮,像一道蕴含霸道邪意的光柱,诅咒气息向四面辐射,那咒力如此强势傲慢,好像昭示着王者的君临。 是什么等级的诅咒……远远强过普通概念的特级。你站了起来,感觉到天色猛然变黑了。污秽的咒力遮盖了明亮的城市灯光。空中飓风席卷,暗影从一栋栋楼层间升腾而起,激动地穿梭肆虐。 那阴影里仿佛是灵智未开的低级诅咒,用不成人调的声音狂乱地呼叫着。 “诅咒之王!诅咒之王!” 你还没有反应过来,又是一声震响,这次来自涩谷的方向。你茫然地再次回首望去,看见熟悉的冰蓝色光束从黑暗中心骤然爆发,好像某种剧烈的挣扎,然后一下子沉寂下去。 一片长长的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好像整个城市都忽然屏住了呼吸。 接着,转眼之间,以那沉寂点为中心,无数影子向四面飞散出去。什么东西一下子从你头顶上空掠过。是一个头发花白,面色狰狞的老人,看起来是一名诅咒师。他用兴奋又恐惧的尖利语调,昭示般地嘶声高喊道:“五条悟!是五条悟被封印了!” 五条悟被封印。 诅咒之王降世。 这一刻,在你面前的城市里,邪恶倾巢而出。 74、没想到是回旋 你首先把那个大喊大叫的诅咒师打了下来。 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你的大脑还没能完全处理正在发生的情况。但你随即发现自己陷入难以脱身的混战之中:咒力攻击像某种引燃战火的标志,经过的每一个街区都有高级咒灵和诅咒师都把你当作目标,前仆后继的围攻你。 打退其中几个根本没有办法把他们吓退。敌人接连不断地循着气息涌来,某一刻你恍然意识到,对这座城市里的黑暗面来说,世界正在重组,他们会不断厮杀直到确立新的秩序。 你甩开周围的敌人,升到高空释放出咒力威压。响彻区域的一声震响,像是野兽划定势力范围的警告。翡翠色波光远远就能看见。附近的诅咒师和咒灵接连退去。 你落到高处楼顶,没能前进多远,有人在背后叫道:“远山!” 你还没转身,已经把攻击握在手里,另一个人又叫道:“远山前辈!” 是一脸严肃的夜蛾正道,旁边跟着气喘吁吁的伏黑惠。两个人坐在大型式神的身上,飞落在楼顶。 “校长,”你立即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说——” “五条悟被封印了。”他沉着地说出了听起来完全不真实的话,“但有人正在处理。我们是专门过来找你的,现在需要你马上到北面去——” “您在说什么?”你难以置信地说,仍然做着攻击姿态,“老师怎么会——” “有人释放了两面宿傩。”夜蛾说,“他在和两个特级咒灵对峙。不管他们是打算战斗还是联手,带来的灾难可能是毁灭性的。乙骨今天不在市内,你是目前唯一的特级——” “您在说什么。”你的手落了下去,目瞪口呆地又说了一遍,“有人伤害了老师,我当然要现在过去。” “有很多人在那边,并不需要你。”夜蛾没等你说完就说,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你的反应,“涩谷周边有五个不同限制的结界,即使是有经验的结界师也无法立刻解开。这件事需要信息以及团队合作。” “但我可以参与——” “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不知道悟做了什么,敌人没能把封印物带走,已经全部离开了地铁站,所以悟可以等待救援,现在更紧迫的是宿傩。” “老师可以打败他——” “你不知道那要花多久。等悟出来的时候,宿傩可能已经杀掉了——” 你站在原地望着他,头脑嗡嗡作响。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 “你们都说我是威胁,是杀人犯……”你喃喃说,身上咒力不稳定地闪动,“现在又要我抛下老师去救人吗?” 伏黑惠焦急地往前走了一步,好像想说什么,夜蛾拦住了他。 “所有人都认为你是威胁,但是五条悟从来没有这么认为!”他厉声说道,“你现在是要跑到他那里去,告诉他你把其他人都扔在身后燃烧吗?” 你盯着他身上的黑色制服,特殊的金属纽扣在暗夜里闪光。过了几秒钟,你身上的咒力散去了。 “我去。” “让伏黑带你去。”夜蛾毫不停顿地下指令说,“现在保存咒力,对方至少达到了全盛时七成的水平。产生战斗以保护民众为优先,不要硬抗,无法支撑时允许撤退,马上走!” *** 夜风里,飞速前进的式神尾羽飒飒作响。你坐在伏黑身边一动不动,他欲言又止地几次看你。 “学姐,”他终于说,“我要以个人身份感谢你,为了虎杖。” 你愣愣地转过头看他,转了好几个弯才想起来,诅咒之王的宿主是虎杖悠仁。因为五条悟担保对宿傩的控制,才没有被执行死刑。 悠仁是个好孩子。五条悟说过。这不是他的错。 “不用谢,应该的。”你慢慢地说,腾出手扎紧头发。橙黄色的发圈还是下午的场馆赠送的,和之前路人送给你的纸巾是一个颜色,你看了它一眼。 “校长说的对。是我太任性了。” “这很正常。”伏黑说,“应该先去救五条老师吧?我一开始也这么觉得。” “……” “但是,既然已经有人在那边努力了。就只能先做该做的事。不然老师出来不是还要面对我们这些没用的家伙留下的烂摊子吗?” 你没有回话。又过了一段路程,远处能看见浓烈的咒力波动的时候,他再次说道:“另外有件事情想向学姐道歉。” 你根本没有心情:“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说不定今晚我就死了呢?”他冷静地说,“所以要现在说。” “你不会……” “虽然之前已经认识,但是过去一年里,我也觉得人是学姐杀的。” “……” “‘世界就是这么糟糕,越是善良的人越被伤害。好人遇到没办法承受的情况,逐渐堕落了,也是常有的吧?’就是这样想的。”他坦然地说。 你的注意力确实被吸引了:“但是……” “五条先生的判断,大概也有错的时候,毕竟那家伙有时候就是过于自信啊。”他继续说,“现在知道是我错了。但是产生过这种怀疑,这是无法否认的。” “……” “所以,今晚遇到危险的情况,学姐尽管做自己的事,不需要想着’因为是认识的伏黑惠,有责任要救这家伙’。” 你又看了看他,这次居然能笑了一下。 “好奇怪啊。” “嗯?” “现在真的觉得,完全不像是五条老师带出来的小孩。” “虽然是前辈,也请不要用这种长辈的语气说话。” *** 目标地点是一片建筑工地,周围钢架林立。空旷楼层里某处能感觉到咒力的强烈波动,诅咒们显然已经在战斗了。伏黑带着你降落在一个做着咒力标记的手脚架平台上,旁边有一组咒术师正在表情严肃地交谈,好像也是紧急从附近集结的。 “事情发生时虎杖和我在一起,我要对失控承担一定责任。”一个身边跟着小男孩的白发女人正说道,你认出是在十年前认识的冥冥,“对方有两个特级,所以我和他被迫分散——” “现在说这种话毫无意义,宿傩在哪里?”另一个女人冷冰冰地说道。 这个人你居然认得,是下午询问你的调查员。她也一眼看见了你,一下转过身来。 “a02——” “我专门让夜蛾校长请她来帮忙的。”冥冥说,一下子伸手拦住了她,“你好呀,远山同学。” 你没反应。 “虽然这个场合有点尴尬,不过想认识你很久了。我是冥冥,这是忧忧。这位是一级咒术师阪本女士。你们……见过?” 对方仍然盯着你。你们谁也没说话。 “长话短说,虎杖同学在战斗过程中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往居民区外运动,他已经尽力为我们提供了殃及面较小的环境。这一点值得钦佩。但是这里仍然很危险。尤其是两公里外的医院和公寓,有大量人口仍然在转移。目前确定无人的地点是前方的戏剧中心和学校。有爆炸隐患的是写字楼和电车站。文化价值高的是水族馆。我建议把这块工地划成最后防线,把诅咒向西北区域引开。我的乌鸦可以远程——” 就在她说到这里时,你感觉背后寒毛直竖。 “所有人闪开!” 一个巨大的东西轰然撞进平台。是头顶施工吊机的钢梁,紧随着是半栋未完成的建筑开始倒塌。你只来得及在钢梁砸落前释放咒力撑了一瞬。随后整栋楼都往下倒去。你抽身腾空俯视。刚才所说的“最后防线”,已经不存在了。山体滑坡一般的滚滚烟尘遮盖了视线。甚至看不出其他人都在哪里。 “所以,情况就是这样。”数十米下的地面上,冥冥从碎砖瓦里站起来,拂去长发上的尘土。她冷静地说道:“祝大家各自好运。” *** 正在工地上方战斗的咒力是宿傩和另一个特级咒灵,他们在运动,而且速度非常快。不远处悬浮的一个特级咒灵还在咒胎状态,虽然也大幅超过平均标准,但是相对危害小一些。几个一级同时对付,或许可以安全处理。 你看一眼咒胎,又看了一眼冥冥,她也征询地看你一眼。你点一下头。她一声呼哨,召集剩下的咒术师往咒胎方向聚集过去。 你加速往诅咒战斗的方向追去,看似镇定,实际上心里一团乱麻。 难道今天会是世界末日吗?就是很久以前——简直是上辈子那么久,你在镜子里看到的那样?当时你看到五条悟消失了,城市陷入崩溃,诅咒席卷整个国家……这些都会逐一地发生吗? 当时你想要献出自己的生命来阻止这一切。而当这件事真的发生的时候,你居然在和五条悟吵架。明明被神宫袭击,听他透露了计划,还在原地耽搁了那么久,完全没想到事情的严重性。 当时你还预见到,这一切是因为你…… 不。你咬牙想。如果有什么是你能在这些恶毒又荒诞的连环阴谋里体会到的,就是被利用的人并没有错。如果坏人要毁灭世界,那就是坏人的错,无辜的人不应该为此受过。而且只要你努力去改变—— 一声巨响。正在缠斗的咒力团块从天上掉下来,笔直撞进一栋白色的圆形建筑。 那是冥冥介绍时重点提到的建筑,水族馆。几百米之隔就是还亮着灯的医院。你飞速下降,从窗口落进水族馆里观察。在满地流水,跳跃的热带鱼和玻璃碎片之间,能看见一个蓝色长发的人形咒灵正用五体投地的跪伏姿势趴在地面上。 “出手太重了吧。”他像小孩子似地抱怨道,“断掉了啊。” 他的两条腿果然都被撕裂了,只剩下细丝牵挂在骨架上。但是皮肤之间正在延伸出血色的纤维和神经,把皮肉飞快地缝补好。咒灵站起来,灰蓝色眼睛非人地转了一圈,隔着一层龟裂的玻璃和你对视。然后他有点惊讶似地,像招呼熟人似地亲昵一笑。 “是你啊,诱饵小姐。” “……什么?” “捕获最强的诱饵啊。”他笑嘻嘻地说,“好像效果很不错呢。‘五条悟被封印了’,隔着半个城市都能听到。” 那一瞬间你感觉血液完全冲进了大脑:“你——” 一声风声混着玻璃碎裂的炸响。咒灵陡然出手贴近到你面前。衬衫撕裂了。冰凉的手掌抓在你光裸的手臂上。 危险。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怖感油然而生。你瞬间切断他的手臂,咒力席卷,竭力向他推出时间。 可怕又令人作呕的景象出现了。数百年时间在对方身上飞速转移,但对方并没有像人类或者普通咒灵一样衰竭死去。他全身的肢体和皮肤都在鼓胀又收缩,毛发疯长又消散,面孔瞬间变幻了百十副样貌,无不狰狞邪异,散发着憎恶和死亡的腐臭。这个诅咒存在可能有数千年了,一直是这样的强大而邪恶——忽然,对方的脸上出现了你的面孔。和你一样的绿眼睛睁开,露出熟悉的腼腆笑意。你在震惊中动作一滞,而他的手臂从切口里忽然越过咒力攻击弯曲暴长,再次攥上你的皮肤,后面紧跟着的身体像被吸附一样扭曲变化,刷一下贴着你重新成型。在你面前你自己的面孔咧嘴一笑,在冰凉表皮之下仿佛有什么更真实的东西涌动而出,即将侵入你的身体。 你喊道:“领域展开!” 周围的一切都完全地陷入静止,澎湃海水凭空出现,猛烈撞在咒灵身上,一下子刷去了他身上变换的千百种外壳。狰狞的咒灵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看起来像一团没有表皮的模糊血肉,作势弯腰环抱着你,沾满黏液的手指离你只有毫厘之遥。 你全力挥动咒力攻击,砍碎了他的头颅。 咒灵的身体向后摔倒下去。没有流出血液。只有身体皱缩成黑色的浊液。半张面孔开始腐化,失去光泽的两粒眼球脱落到沙地上,一瞬间看起来仍然是属于你的碧绿,终于缓慢枯萎成灰蓝。 你站稳身体,惊魂未定,看了好几秒钟确定他不会再动起来。这时候轻轻一响,另一个人落在你身后。 危险。数倍以上的危险。 “我和这个咒灵做了约定,今晚只要他打中我一下,就帮他杀光所有的咒术师。”后面的人悠悠地说道,“小朋友,你家大人没有教你,不要随便干涉别人的游戏吗?” 75、没想到是和声 你的术式并不适合战斗。 当然,这样说简直在侮辱所有天赋不如你的咒术师。但从逻辑来说,确实如此。你的术式,适合杀死和救治所有在咒力等级上低于你的人。基于咒力压制的层面,你可以轻易地截停,扭曲和转换对方的生命素材。这种情况下,你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但当对方的咒力等级和你相同,或者能反过来压制你时,这些可怕的能力就伴随着巨大的消耗。在你不知道的地方,阴谋家设计了重重陷阱,只试图用完整的时之心窃取五条悟一分钟的时间。 就像此刻,面对复苏超过七成的两面宿傩,你无法像对付另一个特级一样,让他停滞着等你造成严重伤害。而除此之外,你并没有很有效的进攻技能。 在咒力水平接近的情况下,你——完全不是宿傩的对手。 几个回合以后,你就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强大,是一种尸山血海中锤炼出来的锋锐。杀戮的直觉篆刻在灵魂之中,佐以性情里的残忍暴戾,和斩断一切的恐怖气魄。他每个看似随意的动作都能掏出你的内脏,而你像在曾经的战斗中面对老师时那样,只能用术式来短暂延缓他的攻击,然后用瞬移逃窜。 对手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又一次斩击落空,咒力如同利刃,惊险地从你耳畔擦过,斩断了你的发圈。你急停在地面上喘息。宿傩落在建筑顶层边缘的栏杆上,没有继续攻击。 “太无趣了。”他擦拭着手指说道,“简直是浪费时间。” “……什么?” “以为是能玩一玩的对手,结果还不如刚才的咒灵。”他用居高临下的训斥语气说道,“那小子知道自己打不过,但起码敢出手来打我。你是为什么在这里?” “我……” 显而易见,你根本不想在这里。你在这里因为你是唯一能来的特级。你是被不情愿的责任推挤着赶来的。你望着他一时语塞,而诅咒之王放声大笑。 “一千年前天赋强大的术师有很多,但他们都输给了最简单的’斩’和’劈’,因为这些家伙不知道如何战斗!没有迫切地要吞噬对手的仇恨,没有从绝境里突出一线生机的渴望,不管多么强大,都会死——像这样!” 紧随着话语而出的攻击像一柄劈面而至的巨斧,在至简的一击中蕴涵着至坚硬的杀机。你被这一击直接劈出了建筑,穿过大量碎石砖瓦重重砸落地面,在强烈恐惧中知道自己险些被拦腰砍成两段——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杀死你。 这一刻你退缩了。 宿傩的攻击让你跌落在一个小广场上。旁边有一圈艺术雕塑,同时被攻击余波斩成几截。身后一街之隔是灯光下人声鼎沸的公寓和医院,很多普通人在迷惘和困惑中抱怨着撤退。他们不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危险要降临。 但你也一样迷茫啊。 你在建筑之前站起来,清晰地感觉到双腿颤抖,冷汗涔涔而下,打湿了衬衫后领。宿傩从空中悠然降落,那张遍布邪意花纹的面孔仍然是虎杖悠仁的,但上面带着无法错认的轻蔑微笑。 “啊,恐惧的味道。”他说,“小东西,还有什么招数就现在使出来吧,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你知道他说的对。刚才的一击完全摧毁了你的斗志。你已经在生死边缘。或许你可以展开完整领域拖住他,趁机向外逃走。但是那样不管不顾地抛下时间的话,范围内会有大量人类一起被你杀死。 宿傩顺着你视线扫过的方向看了后面的建筑一眼。 “是为了后面那些蝼蚁吗?无趣透顶。”他评价说,“拥有力量难能可贵,但更难的是获得自由。如果因为那种多得到处都是的东西无法释放自己,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然后他忽然哈哈一笑。 “难得奇怪的术式,倒还是很想见识一下。不如这样吧,我帮你做这个决定。”他展开双手,空气中汹涌的咒力骤然升高席卷,包围了方圆数百米的地面与楼宇,你寒毛倒数,听见对方扬起手臂大笑着说道:“领域展开——【伏魔御厨子】!” *** 诅咒之王两面宿傩的攻击,正如他自己所说,归根为最简单的两种劈斩。【解】用以针对无咒力的普通物质,【捌】用以斩断含有咒力的目标。而在半径达到200米,与现实世界重叠的领域【伏魔御厨子】之内,所有生物与非生物都将不间断地承受这两种斩击,直至灰飞烟灭。 在对方咒力涌起的一刻,你已经预见了结局。在70秒以内,以你们为中心,周围的一切人与非人,都会被彻底斩碎。房屋劈裂成砖石,砖石碾碎成尘土。身后拿着手机,抱着孩童,互相搀扶着行走的人类都会在瞬息间变成肉块,血肉捣成泥浆,泥浆化为齑粉。灰烬里的白发头骨瞬间变成颗粒。坍塌引发爆炸,而蓬发的火焰一样被斩击吞噬。在你努力逃脱的这短暂时间里,整个区域会变成一块血色浸透的光滑的平地,什么也不会剩下。 你同时触发了简易领域。 诅咒之王的斩击刚猛无匹,就算是千百年的光阴也无法使其顿挫。但为了增强【必中】效果,宿傩的领域不是密封空间。这给了你操作的余地。在咒力上无法肯定能压倒对方领域效果的情况下,你放弃直接对抗,让不受范围限制的海潮包裹着区域内的所有生命从密集斧钺的缝隙间脱离,向外逃逸。 两种可以共存于现实世界的特殊领域在毫厘间对抗,白刃刀光和透明潮水光影交织。忽而停滞忽而跃迁的人影像是高举斧钺下的一具具木偶,呆滞面孔上的神情纤毫必现。精细的时间操纵对抗着狂放不羁的劈砍,每一次惊险脱离都仿佛是身临其境的濒死体验。每一记被时间推送到一边的斩击似乎都留下精神的刀痕。当潮水和利刃一起褪去。你站在一片空白的地面中间,身上满是逃脱不及时领受的细密擦伤。你双眼盯着宿傩,全身仍在剧烈颤抖。 65秒内,200米半径区域内的1207个人类全部被推送到领域外围,惊恐又茫然地询问喧哗。而原本伫立着公寓,水族馆以及小半栋医院的地面宛如一个被凭空吞噬的空洞,圆圈内部一片死寂的灰白,地面向下凹陷三尺有余。 “哇,”宿傩说,伸手慢条斯理地拍了两下掌,“不得不说,这我倒确实没见过——” 他的话被骤然亮起的绿光打断了,你操纵起巨量的咒力潮水,劈头盖脸地朝他砸去。 “你这个疯子!”你狂怒地大喊道,“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 强大的攻击跨越时间抵达,依次引爆,第一次在诅咒之王的面孔上割出了血痕。 “我可能不知道我是为什么在战斗,”你对他嘶声喊道,“但是我一定会阻止你这种人!什么见鬼的自由!你活在世上就是为了杀人吗?!” “我活在世上是为了为所欲为!”宿傩大笑道,“杀与不杀,都不值得多想一瞬间。不过这一局玩得很不错,也算是没白费我的——” 咒力迎面撞在他身上,三个方向的时间攻击骤然爆发,把他从空中击落下去。 “我——才没有——在和你玩!” 这一轮战斗真的变成了势均力敌的搏杀。狂怒和尖锐的杀意让你跨越了自己的极限,胆敢与最危险的敌人短兵相接。斩击与时间潮涌互相错落穿插。某一刻你躲过三重危险的斩击直冲上前,等待引爆的咒力直接按上他的胸口。而他侧身用后背硬抗下炸开的攻击,腾出一只手撤回,尖利的指甲扼住你的脖颈,一下扣出了血痕。 在这彼此僵持的危险瞬间,你忽然看见宿傩脸色变了一下。 “哎呀,好像到极限了。” “什么——” “还是很有意思的夜晚。”他慢条斯理地说,手指放开你的咽喉,探到你脸颊上捏了一下,“小朋友不错,我们下次继续玩。” 然后他邪气地一笑,咒力陡然消失了。 两个人本来在半空中交手,对方身体失去控制,急速下坠。你一手摁在他胸口,致命的咒力即将喷薄而出,忽然看见对方眨了一下眼睛。 是东京咒术高专的一年级学生虎杖悠仁,用清澈的眼睛看着你。 但那双平日里充满活力的大眼睛里,此时充满了痛苦和恐惧。 “学姐……” 你仓促收回攻击,咒力包裹着两个人在最后一刻减速,一起摔在空无一物的平地上。 虎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他用手按住胸口,趴在地上用力干呕起来。 *** 你扶着虎杖站起来,走到还剩下一部分的小广场。他脸色苍白地坐在地上,一言不发。你原本不知道宿傩占据身体时他是有意识的,现在看起来是这样。你犹豫地站在旁边,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一队咒术师向这边跑过来。是先前来支援的其他人。每一个看起来都很狼狈。为首的是冥冥,她的胳膊看起来受了严重的伤,精致的头发也散乱了。 “我们看见了……”她欲言又止,“你还好吗?” 你点一下头。 “另一个咒灵?” “搞定了。”她叹息说,“中间咒胎孵化成了成熟的特级,吃掉了一个人。但是其他人都活下来了。” “伏黑同学?” “咒力耗尽昏迷了。不过不会有事。”她说,往一边指了一下,有一个咒术师背着伏黑惠,正在一边放下,“今天他立大功了。没想到这孩子也能展开领域,新一代真是不可小觑——” 她虽然这么说着,但眼神不停地在你和虎杖之间徘徊,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开口的时机。这时另外几个咒术师走上前来,领头的是之前见过的女调查员,拿着一把断裂的武士刀,二话不说地把刀刃抵上了虎杖的脖颈。 你伸出手,把刀刃转到一边去。 “这是什么意思?” “宿傩造成的危害,你不是亲眼见证了吗?”她冷冷地说道,“那是个冷血恶魔!不仅是人类,一切活的东西都会被他无情碾碎!我们不趁他陷入休眠时杀掉他,把他和宿主一起消灭,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但是之前已经说好了延缓死刑,对吧?” “那是五条悟做的承诺!”她尖声说,表情一瞬间失去控制,看起来在崩溃边缘,“五条悟被封印了,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 你往后看去。周围所有的咒术师,和她一样浑身是伤。一双双眼睛都无言地望着你。 他们知道五条悟被封印了,还是一直留下来面对超规格的特级,战斗到现在,成功祓除另一个敌人,辅助了你。 但所有这些人都支持她。 你又看一眼冥冥。她迟疑地站在一边,也没有为虎杖说话。 “五条老师很快就会出来的。”你说,“我这就过去帮忙解开封印。” “如果那个封印不能解除呢?”她厉声问道,“如果五条悟永远消失了,宿傩再次出现,谁能控制他?” “我可以。”你冷静地说,“如果有那样的情况,我会拼命阻止他。” 那一刻你站在残破的地面中央,感觉自己被一双双恐惧和衡量的眼睛注视。你想起自己浑身是深浅的割伤,脸颊上满是烟尘。你看起来足够强大和自信吗?像一个能托付性命的保护者吗?如果他们固执己见,你是不是必须从这里打出去?而伤害这些确实已经恪尽职守的人从世界上逃走,为了携带着致命危险的虎杖悠仁,到底值不值得? 你笔直地注视着她,又说道:“我会一直在这里。” 一阵沉默,这个女人向后退了一步。她身后的咒术师好像还有人在犹豫,看到她的动作,也陆续往旁边让开了道路。 “你们要去涩谷,那孩子留下吧,”她看了一眼失去意识的伏黑惠,语气很疲惫,“这边有临时医疗点。” 你点一下头,拉起虎杖大步往外走去。 “远山小姐,”这位你没有记住名字的咒术师在身后说道,“祝君武运昌盛。” 你拉着虎杖的手走出人群,感觉到凝注的目光逐渐从背后消失,就开始快速移动。虎杖踉跄地跟了一段,越走越慢,最后停住了动作。两个人站在空旷的深夜街道上,你用力拉他,他一动也不动。 “之前我觉得不服气。”他轻声说,“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都说要处死我?” 你也停下来,没有说话。 “前辈,他们说得没错。这样太危险了,你应该让他们杀……” 你转过身去,用力拽着他的衣领。男孩子仍带着稚气的脸庞上落着月光,眼睛里满是泪水。 你差一点对他大声喊叫。但那一刻,仿佛某种熟悉的灵感轻柔地触碰着你,让你微笑了。 “说什么傻话,还没到你死的时候。”你说,伸手为他拭去泪水,“学姐还在这里呢。” 76、没想到是共鸣 你重新回到涩谷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回到涩谷的路程花了你几个小时。一方面因为消耗太大,就算没有带着虎杖,也没办法连续瞬移穿过混乱的城区。另一方面是途中仍然时不时地遇到战斗中的咒术师和诅咒。虽然心急如焚,你还是几次停下来出手帮忙。 这一天一夜里的遭遇确实让你飞速成长了。对于战斗的意义,你不再感到迷惑。责任,感情和生活在人群中的负担,这些东西沉重又庞杂,你仍然无法看清全部的轮廓。但通过几次激烈的争吵与生死一瞬的选择,你从中淬炼出了可以追随的简单本质:就像一开始对咒术世界一无所知、巧合地认识五条悟的那天所说的那样,你不想看到无辜的人痛苦地死去。 既然这样,就有需要背负的沉重羁绊,也有能从中获得的温柔报偿。 事件的中心是涩谷的副都心线站台,你已经在之前的简述里听伏黑惠说了。但是到达时还是吃了一惊。现场看起来像个战区,破损的建筑中各处都残留着怪物残骸和斑斑血迹,有大量医疗人员在搬运担架,似乎有成千上百昏迷的人类正在被抬出这个区域。 你还在焦急四顾时,有人走过来招呼你。 “远山。” 是夜蛾校长,身后跟着一大群人,很多都穿着传统服饰的中年男人。这些家伙全用复杂的目光盯着你看。原本你变得有些怕这样的人了,但现在你几乎没看他们一眼。 “校长,宿傩已经、老师——” “我们早就收到信息,辛苦你了。”他简洁地说,“封印还在地下中心,没有变化。我们已经解开了外围的全部四个结界,但最内部的结界谁也无法解开。” “什——” “这件事需要一点解释。”他说,看一眼身后的人群,又伸手招呼你,“你过来一下。” 你本能地跟着他走到旁边的一个临时帐篷里,一个穿协会蓝色制服的文弱男人,看起来是专门的结界师,开始用神经质的语气说话。 “是这样,我们对【狱门疆】这个咒具了解有限,但是五条先生可能对此有一定的预感。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长话短说。”夜蛾说。 “初步推断是,”结界师紧张地说,“在咒具触发前的瞬间,五条先生释放咒力形成了一个结界,阻止敌人把他带走。理论上说,这可能是紧急情况下的防御措施,但从它现在导致的困境看,我个人怀疑这是本能反应——” “能说重点吗?”你也焦急地打断了他,对方咽了口唾沫。 “纯粹的咒力屏障是【帐】的原始形态,但它没有细节。如果【帐】上有【门】和【门锁】,来允许达到特定要求的人出入的话。咒力屏障没有这些东西,只存在对主人咒力的认同。”结界师飞快地说,“换句话说,这等于一个【只属于五条悟】的结界,它实际上不允许任何活人进去。” 你困难地考虑了一下这件事。 “所以……” “结界半径约90米,覆盖了地下车站的五层平台。其中具有【无下限】的术式加成,所以当它展开时弹出了其中的敌人,也把所有活的生物排除在外。我们消除其它结界之后不得不先处理了堆积在外面大量昏迷的人……” “这些都是什么意思?”你再次把这个说话越扯越远的结界师打断了,“所以到底要怎么进去?” “没法进去。”结界师斩钉截铁地说,“这个结界好像一个没有缝隙的堡垒。没人能打破,甚至没人能接触。而封印物限制了他的行为,使他无法从内部撤销。所以,他把自己彻底关在里面了。” 一瞬间你差点攻击了这个男人——因为他说“没法进去”时那断然的语气,还有他面孔上那微妙的遗憾。在你能说任何话之前,你转身大步往外走。 “远山——”夜蛾伸手把你拦住,他换了称呼,“小觉!” “我去试试。”你咬牙说,“虽然咒力不可能强过老师,但是术式未必不行。之后忧太回来,我可以和他联手。再不行的话——” “你冷静一下。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所以我们所有人都在这里等你。” “什么?” “这是五条悟设置的咒力屏障。”夜蛾说,“所以有可能它对你是无效的。” 你站在那儿,花了好几秒钟来反应这句话。 身上聚集的矛盾已经够尖锐了。过去几个星期里,你几乎忘记了,你还是【针对五条悟的诅咒】。 曾经被整个咒术界所警惕的,能杀死他的东西。 “……哦。”你喃喃说,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帐篷外面各种各样的注视,“这样啊。” “抱歉不得不提醒你这件事,”夜蛾说,声调难得地变柔和了,“但现在——” “这种事都无所谓。”你打断了他,“结界在哪里?” *** 结界从地面车站向下延伸的阶梯中途展开,像一个闪着冰蓝色幽光的半圆薄膜延展进建筑内部,里面的一切都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夜蛾当着你的面把手掌往上按去,被平稳地弹开到了空气里。 他无言地向你做了个手势。 你往前走了一步,慢慢伸出手,明显看见手指在空气里颤抖。你知道如果这也不起作用的话,这个封印可能会在这里保留到下个世纪——甚至谁知道,一千年后有没有人强大到可以击破它。当整座城市在这里变成灰烬和荒野,这个无法触碰的堡垒还会伫立在这里。 纤细的手指穿进了蓝色结界之中,没有受到阻碍。 身后的人群发出释然,欢庆还有大声抱怨的声音,你把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抛在身后,沿着阶梯径直往下跑去。 *** 站台并不大,但非常黑,电路早已经损坏了,只有几层楼上的封闭窗口里映入一点熹微的晨光。地面上血肉凝结,到处都是死尸,死状各异,有粗暴的巨力撕裂,有烈火灼烧,有变形扭曲,也有利刃穿透,恍如一个惨烈的古代战场。据说封印物非常小。你在暗淡的光线里慌乱地转了几圈,打算要用术式,猛一转身,忽然看见远处的轨道尽头,在列车旁边,有一个靠墙坐着的背影。 好像就是五条悟。 你飞奔过去。 “老师!” 真的是五条悟,垂头靠在墙边,没有戴眼罩,肩上满是烟尘和污血。你一下落在他面前,一连串地问他:“你还好吗?你怎么没有出来?我吓坏了,他们和我说——” “还行。”他说道,“别碰我。” 语调很平静,你不知所措地看他。他额发垂落下来,脸颊上带着干掉的血渍,笑了一下。 “没有针对你。”他说,“这东西粘到身上太恶心了。” 这时你发现他并不是坐在墙边,而是半跪着——昏暗的光线模糊了你的感知,身后像是墙的东西其实是灰绿色的,有着柔软肉-体的触感,很多稠粘的触手伸出来困住他的四肢。触手上长着一只只转动的眼珠,仿佛一张沉重的大嘴粘附在他背后,打算把他从头开始吞噬。 狱门疆被启动以后,主人就被排除出场地,无法使用“关门”的口令。所以他被这个咒具卡在了中间状态。 他就在这个死人堆里动弹不得地呆了一晚上吗?你的表情一定非常惊慌,他又笑了一下。 “好啦,”他说,“感觉作为万圣节创意还不错,但是先帮我弄下来吧。” “……” “还是打算多看一会儿吗?好像是说过要报复项圈之类的事——” “你胡说什么呀?!”你生气地喊道,伸手对这个咒具进行时间逆转。设计似乎有关卡来阻止类似的逆转,一开始没有成功,你急得紧咬嘴唇。他看起来还挺轻松,活跃气氛似地问道:“今晚做什么了?” “去救人了。”你低声说,专心在咒具的力量缝隙上钻探,“他们把宿傩放出来了,校长派我过去。” “一直在那边吗?” “惠带我过去,解决了之后我又过来。” “再之前呢?” “遇到了敌人……” “咒具呢,弄坏了?” “啊?”你心不在焉地想了一下,“是的,打架的时候挣开了。” 这时候你终于发现了封印的漏洞。术式的光芒亮了起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作响,好像满是利齿的大嘴不情愿地重新吐出猎物,绞紧着五条悟四肢的触手松开了,在空中不甘地伸缩片刻,然后在术式的压制下一寸寸缩小,变回了一个小小的方形盒子,落到你手心里。 五条悟双膝落到地面,一触就站了起来。你能感觉到空气里庞大的力量瞬间复苏。他站直身体,在黑暗里活动肩背,用力伸展手臂。 “这玩意儿的用户体验真是太糟糕了。”他说。 然后轰隆隆一阵巨响。你们身边的列车整个地塌陷下去,被无形的压力一节节扭成了铁块。 你有点吃惊,倒不是因为力量,而是他明显地在发脾气。五条悟望向天顶,像是还想把楼层也砸穿。每一层楼盘上都有人类尸体和怪物残骸。他的视线扫过满地血腥,顿了一下,还是没有出手。 然后他转过身,走到站台残存的一张长椅边,挥手扫开上面的污血,坐了下去。 “我们不出去吗?校长他们都在外面等……” “不。”五条悟说。 “大家都……” “想我出去做事。”他轻描淡写地打断道。他仰坐在满是尘土的椅背上,伸直双腿,还对你笑了一下,“让他们等嘛。难得可以偷懒。我多坐一会儿。” 然后他说道:“那边那个,是你的东西。” 在幽暗中闪着绿光,居然是你剩下的一小半心脏。 这个场地被五条悟的咒力屏障笼罩,你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他身上,完全没意识到它在那里。 “哦,谢谢。”你往前走过去,俯身去拾它,“为什么——” 你的声音卡住了,心脏塞在一个敞开的胸腔里,大量血液已经干涸结块。那残破躯体穿着和你一样的制服,面孔布满了刻意的割伤,勉强能看出是你的脸,无神的瞳孔已经浑浊了。 “捕获最强的诱饵”,那个会变形的咒灵说。 “担心花瓶碎裂的人”,神宫说。 你的目光从躯体边挪开。那死人离五条悟之前被咒具禁锢的位置只有几寸距离,几乎就落在他脚边。 你把手指碰到心脏上。光芒闪过,温暖的咒力沿着皮肤流进了身体。再展开手掌时,石头不见了,你的心脏已经恢复到了完整的状态。 本来是期待已久的事。但你走回到五条悟身边坐下,失魂落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老师,我其实——” “拿到了吗?” “嗯……” “就这样?就可以了吗?” “是的。”你说,想着那具尸体,又心疼又难过,不知道怎么解释,情急之下伸手去解自己的衬衣衣扣,“这就可以,你看——” 他拦住你的手,声调里终于又有了一点无奈的亲昵。 “你是笨蛋吗?做什么啊?” 你反过来握住他的手,修长指节上满是干涸的血块。你默不作声地用术式清除了血渍,又一样地对待了满是烟尘的外套,伸手碰到脸颊时他挡了一下。两个人僵持几秒钟,他放开了。你很快地拂去了他脸上和头发上的血渍,抬起眼睛时,发现他在看你。 堪比战场的满地尸体,无辜受难的人类,被恐惧淹没的城市……这些残忍行为的全部目的就只是打击五条悟。为了击败一个钻石一样坚不可摧的人,要摧折他的精神,在他的心灵上敲出缝隙。 他真的比钻石还要刚强,尽了一切努力,做了不可能做到的事。却还是被敌人击破了,被困在枷锁里承受这种屈辱,守着可能永远无法打开的结界直到天亮,因为你。 是几次三番地对他说着“不想老师伤心”、“一定要保护老师”的小觉吧?你在哪里?为什么不能早点赶来呢? “很抱歉,老师。”你喃喃说,“他们把宿傩放出来了……没有其他人能做……很危险……我一直在担心……我真的想立刻赶过来的。” “不用道歉啊。”他伸手揉了一下你的头发,“肯定是有重要的事。你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语调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你急得用力抓住他的手。 “老师,我真的——” “好了,没关系……” “可是我说过的!” 你愿意付出一切。但是你已经知道生命之重,没法把别人寄托给你的部分也一起给出去。 因为这样的原因被误解,好像你是随便许下承诺的人。还是重复了很多遍的承诺。实在是太难过了。 “你相信我!因为是真心地说过,想着,比无论什么事都重要……” 场景想必很奇怪吧。明明他是整晚上困在这里,需要被解救的人。但是你伤心地拉着他不放手,泪水迅速涌上了眼眶。五条悟叹了口气,他反过来把你拉近,手指轻轻碰到你的面颊。 “小觉。” “我真的……” “我相信你。”他说,“这样的话,我也说过啊。” “我……” “信誓旦旦地说了好几次’会保护你’,’什么都可以解决’,没错吧?结果事情搞成这样。居然还把来救的女孩子弄哭,真是没脸见人了啊。” 温暖的手指拭去了你脸上的泪水。你喃喃地说道:“可我是很认真的……” “我也很认真啊!”他感慨地说,“做人有失败成这样吗?到底是给你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啊?” 然后他俯身靠近,报复似地在你湿漉漉的眼睫上用力亲了一下。 你望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没有放在第一个来救,没关系,毕竟明摆着我也不会死掉嘛。”他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有些粗鲁地帮你把打湿的发丝掠到一边,“五条老师神经超强悍的,就算再多等几天也无所谓。我——” “——那你要原谅我。”你说。 他沉默片刻。你紧盯着他的面孔,担心他要像之前那样说,无所谓,他没有在意。 你现在知道那样的感觉,被责任推压着被迫妥协的无奈。因为妥协而被误解的苦涩。因为被误解而眼看着感情消逝的惶恐。和相应的,因为没有被放在第一位而产生的难以自拔的怨愤……会生气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在心里重要的位置,所以才会生气。 他望你一会儿,然后放弃似地一笑。 “之前的事,小觉原谅我吗?” “嗯。” “那说不的话不是显得我很小气吗?当然也原谅你了。” 你用力扑上去抱住他,全身都撞在他身上。他晃也没晃一下,但很配合地往下倒了一点。 “这次没有做到,下次不会了!”你大声地保证说,“一定会超快地过来。不管是宿傩还是别的什么,我都可以解决——” 他哑然失笑:“你还想有下次啊?” “没有。但是,如果有任何这样的事,我一定是在拼命努力地赶过来!” “任何事都可以解决”,好像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大话。但是你太高兴了。你知道长久以来的嫌隙都被抹去了。从此你们可以像最开始的日子那样互相关心,坦率地表达信任与喜爱。仿佛笼罩在心间的阴云荡尽,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你。 现在情况好像颠倒过来了。他身上很干净,反而是你头发上粘着硝烟和血渍,全身带着细小的切口。你揽在他肩上,竭力地用手臂圈住一个身型比你大很多,力量上也更占优势的男人,好像要宣示自己保护的领土。他伸手慢慢抚过你的头发,沿着肩颈向下确认着轮廓。指尖碰到衬衫裂口下的淤肿和小腿上深浅的血痂。光芒微微闪烁,你不好意思地把伤痕逐一消除了。 “所以,打跑了宿傩吗?” “是哦。十五根手指的宿傩。” “……好厉害啊。” “当然啦。是我啊。” 五条悟没有笑。 “之前说的话,”他轻声说道,“‘不要离开’……意思只是不要死掉而已。” “绝对不会死掉的。” “所以不这么努力也没关系。你不需要——” “我过来了啊。” “……” 他没有再说话,回应地拥着你的肩。身体很温暖。你精神松弛,周身的疲惫都涌了上来,逐渐从环着他变成了倚靠在他身上。五条悟动一下手指,环绕在空气里的咒力屏障褪去。他把结界解开了。 “现在出去吗?”你含糊地问。 “不要。”他还是反对说,但这次明显在开玩笑,含着一点懒散的笑意,“我累了。要有人安慰一下才能走。” 大概是脑子已经糊涂了。他这样说完,你于是贴过去在他右边眼角亲了一下。 他在很近的距离里望着你,蓝眼睛惊讶地微微睁大。确实是亲了老师。你猛然清醒过来,红晕从脸颊烧到了耳朵。你马上直起身往后退。他一下抓住你的手腕。 “安慰得很好。”他含笑说,“另一边也安慰一下。” “这……” “不然不是很不公平吗?它会伤心的。喏。” 他很自然地侧过脸,半阖着眼睛等待着。你伸手想碰他的脸颊,但是指尖颤得厉害,和刚才临时起意完全不一样。这是什么意思?这样做可以吗?你盯着他看了好几秒,心里砰砰直跳。他等了一会儿,眼睛又睁开了,有点调侃地望着你。 “不行吗?” “……” “那换我安慰你怎么样?” 你直愣愣地望着他。他没等你回答,向前坐直起来,顿时比你坐在他腿上还高出一截。他伸出手扶到你颈后,力道很轻但很明确地推着你。 几小时前你感觉自己已经是个什么都能做到的大英雄了。此刻却好像失去了思维能力,身体没法动弹地看他凑近过来。略带暖意的呼吸拂在你脸颊上。但他迟迟没有动作。后悔了吗?他反应过来了?你阖上眼睛又睁开望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他垂眸看你,有力的手指托在你脑后。在这样紧挨着的距离里,像某种发烫的幻觉,鲜明地感到他的视线从眼眸移到脸颊,滑落在双唇。 “好像是要问一下吧,”他低声说道,“我想——” “五条老师!” 有人大喊道。 是虎杖,后面跟着一样气喘吁吁的野蔷薇和脑袋上缠着纱布的伏黑惠。三个人从刚才被打开的屏障里跑了进来,看着场地中央的你们——你不自然地站在一边,在背后揉着弹跳起来时扭到的胳膊。五条悟坐在长椅上,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 “老师!学姐!你们没事吧!” “当然啦。”五条悟说,面色如常地接住了抢先扑过来的八十公斤大男孩,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你们怎么跑进来了?其他人呢?” “在外面,他们说里面可能还不太安全,但是我马上就冲——嗷!老师,手太重了啦!” 77、一些细节 下一次更新要过年后了。写打戏好累,要歇歇才能投喂大家爱情故事。 分享一些这部分想过要写,但到最后也没放进去的细节。 1,和真人一起去找宿傩,并且被其他咒术师祓除的咒灵是陀艮。有假设在对抗它的过程中,伏黑还是阴差阳错地遇到了亲爹并且感到了困惑,但是懒得再写了,就当它发生过了吧。 胀相应该逃走了,但本文并不打算展开九相图的故事【从未弄懂这个故事。漏瑚有没有留下来其实在犹豫,现在可以开始投票【什么。 很不幸的是,神宫ver脑花确凿是逃走了。 夏油还活着,在周边地区修生养息,没做什么大事。不过这晚上出门的话,可能捉了一些有意思的咒灵。 2,前文有提到,因为阿觉的提醒,五条有查询过狱门疆。但是并不了解咒具的使用细节,可以假设他考虑了万一被封印的情况下如何减少损害。【考虑】,意思是,稍微想了一下【。 所以结界可能是有准备的反应,所以能紧急触发,但是当时肯定没预想觉会死掉。 感觉他一开始并不觉得小朋友死了,只是因为心脏而本能地激发了回忆。但是一个人被关在结界里的时候多少开始胡思乱想。 本想他和觉抱怨说,我就像装在瓶子里的魔鬼,要奖励放我出来的人,关得越久越生气,奖励就没有了。结果没这样写,哈哈。 反而被小朋友奖励了呢,真是糟糕啊。 3,阿觉的普通技能包括回溯一定范围的时间,所以她可以对人和自己施加治愈效果。但是对自己比较容易,越严重和全面的伤势效果越弱。另外受到咒力伤害,以及有严重心理创伤的情况也会难治。严格来说,不是能治愈一切的反转术式。 在第二卷结尾时,理论上说其实是理解了术式反转。但是还没有能理解这些新技能来优化战斗。和宿傩打到后面可能稍微领悟了一点。还是需要和老师研究一下。 4,脑花第一卷攻击她时,除了封印室限制了反抗。使用的应该是有特殊效果的咒具,才能直接切断咒力核心。不然的话,普通攻击应该是切不动的。 以及因为有人问过,所以我要喵喵大叫着回答:他不是故意切半个的!这不是对方反抗了吗!人家当然想要整个啊! 5,因为这些原因,脖子上和心口的伤疤一直没有消退,在拿回整个心脏以后才开始好转,之后可能还是会有一点淡淡的痕迹。 平时穿制服比较多,不怎么想起来。夏天的时候稍微有点在意。不过也还好,因为对觉来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似乎是更伤感的事情。 185在这个方面意外很暖,虽然有在杰面前说了些要杀人的话,和女朋友在一起时像是完全没有注意。 6,一开始设定阿觉有163厘米。可恶,并不算矮,但是和五条放在一起总觉得显得好小哦。 之前过得很不稳定。回来被喂了很多好吃的,应该还能再长点儿。 按理说消耗很大也喜欢吃甜的吧,但是对此比较挑剔,合理怀疑是被表现很狂热的甜食党带出了逆反心理。 喜欢喝茶。喜欢金鱼。 看到好看的人和事物会很直率的表示赞叹。一开始老师对此表示欣赏,后来不知为何好像不是很满意。 7,一起住了五个星期,有出去买过衣服吧。某人虽然看起来很随意的样子,指出来的衣服都是正好的尺寸,被不高兴地质问以后若无其事地说是六眼的能力。和戏剧性重逢那天发生的事没有关系。 不知为什么,这个解释听起来更糟糕了。 8,伊地知作为勤恳的社畜,对上司的感情生活没有任何兴趣。就算绯闻怼到脸上,也宁肯装作不知道。每当好奇的同事隐晦提问时,还很有操守地一律回答“怎会这样”“没有的事”。 怎奈上司自己一点距离感都没有。经常在抱怨的时候说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9,出去做任务时有遇到阿觉之前的辅助监督飞鸟。是很少有的坚持小觉没有做坏事的人!抱在一起聊了好久,两个人都哭了,直到监管人提醒要走了。 大概一年前有在封印室之前遇到很凶的五,认为五和高层的意见是一致的,飞鸟对五的态度非常不友好。 不过,五站在旁边盯着的样子好像也没有很友善。 10,有去硝子家吃饭!并且发现又是寿喜锅,家入老师这些年会做的菜就是把所有食材放在一起煮吗。 因为十年前曾经是同学的关系,意外地非常粘硝子,被很宠爱地亲亲抱抱了。 五条被赶去洗碗。试图用术式搞定,失败。 时间管理大师阿觉赶来,把厨房恢复成了两小时前的状态。 硝子当场申请成为阿觉的监管人。被拒绝。 11,也有和一二年级一起聚餐。大家都很高兴。 可能是一开始戏剧性遭遇发现是误会以后,大家都进行了反省,所以所有人态度都很正常。整个学校好像只有伏黑和熊猫偶尔投来奇怪的眼神。 熊猫毕竟是熊猫。惠你又是怎么回事呢。 12,之前正文里闪过的关于为什么乙骨没有去非洲的解释:去年要派他走的时候表示不想和同学分开,五条有点被捅到,所以换秤去了。 但是很遗憾,他也并没有出现在涩谷事件里。大家可能想问那他留在这里到底是为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作者就是想留他和大家一起逛街吃饭。 79、没想到是大冒险 【3-21没想到是大冒险】 与许多一进入咒术世界就断然抛弃了逻辑思维,从此只看重法术和体能修炼的咒术师不同,伏黑惠还挺喜欢科学的。他在国中时各科成绩都很好,还被建议去参加奥数竞赛。这与他打遍学区无敌手的不良少年名号叠加起来,成就了一个“能用右钩拳和代数痛扁你的学霸”传说。而且他不仅对理科感兴趣。闲暇的时候,他还会阅读历史,经济甚至心理学的科普书籍,原因只是“看起来很有意思”。 提到这些,意在说明,他知道有一个俗称为“尴尬恐惧症”的心理学现象。当患者看见别人经历非常尴尬的社交情景时,会不由自主地着急起来,甚至比不知情的本人焦急更甚。这种症状经常出现在情绪敏感,精神脆弱的群体身上,因为本身处于焦虑状态,或者共情能力非常强,所以会过分地为别人感到忧虑。 伏黑惠认为,自己完全不是这种人。 所以真的很难解释,为什么此刻整个房间里的人中,只有他一个感到如此地尴尬。 *** 事情要从上周末说起,当时轰轰烈烈的涩谷事件已经过去快两周,各种主要的战后处理都尘埃落定:地铁事件在舆论上被解释为国际恐怖活动;名为羂索的神秘诅咒师被悬赏追查;伤患在咒术师的合作下尽可能快速地恢复;甚至人们的记忆也在修复:从繁忙的市区经过时,能看见建筑角落摆着悼念的花束和卡片,但从匆匆而过的行人身上,已经看不出悲剧的痕迹。 另外,咒术协会为特级咒术师远山觉恢复了名誉。她从此不再需要五条悟的监管,可以自由活动。 “应该出去吃一顿来庆祝这件事,我们请客!”野蔷薇在下课时兴致勃勃地提议说,被邀请的远山学姐有些惊讶。 “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有!经过艰苦的努力终于证明了自己,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好好庆祝一下吗?” “说的也是,”学姐微笑了,“不过是我请客才对吧?” “因为是我们提起来的,所以——” “当然是我请客啦。”学姐不容置疑地说,“我有好多人要请呢。谢谢你们提醒我!” 于是事情就这样决定了。学姐离开了,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伏黑惠和野蔷薇面面相觑。 “有没有觉得远山学姐变得有点像五条老师?” “也许这就是特级的风格吧。”伏黑惠说,“但是,你为什么会想主动请客?” 然后野蔷薇说出了让他大吃一惊的话。 “帮虎杖制造机会。”她骄傲地说,“我觉得他想向学姐表白!” 这个观察,当然,出乎伏黑惠的意料。他迅速思考以后就告诉这位兴致勃勃的同期:这不太可能。 “宿傩的问题没有解决,虎杖根本不会主动对别人告白吧。这不是让喜欢的人为难吗?” 野蔷薇大怒:“你是想说他没有资格谈恋爱吗?” “只是说他是这种人……倒是你为什么会那么想?” 野蔷薇给他分析了虎杖的一系列行为:时不时在学姐跟来上课时走神,放在桌上的手机显示出关于“礼物”的搜索页面,跑去问了真希“远山学姐比较喜欢的东西”。而且每次二年级走过时,都首先和学姐打招呼。 “这不是非常明显吗?” 不得不说,伏黑惠有点动摇,但是他坚持了自己的看法:“涩谷那天晚上远山前辈帮了虎杖啊。所以他想送礼物表示感谢也很正常。” “咒术师战斗上互相帮助的事,有必要如此郑重吗?” “及时避免宿傩杀害无辜,对虎杖来说还是很重要的吧……” 话虽如此,伏黑惠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战斗后半程他咒力耗尽失去了知觉,还是快凌晨时才和其他人在涩谷汇合的。 偶尔几次聊天提到的时候,虎杖也不像平时那样什么事都和盘托出,倒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似地,总是简单地说“很感谢学姐”然后就略过了。 “所以肯定是有情况!”野蔷薇笃定地说,“我觉得他们两个性格很合适!走在一起也非常可爱!虽然有点对不起优子……” 她后面的话伏黑惠都没在听了,因为他脑海里充斥着几个大字: ——这不行吧?! *** 听起来有点怪异。但是直到最近伏黑惠才确定了那个他一直隐约地察觉,却也一直没敢相信的想法:五条悟对他负责监管的对象怀抱着别样的感情。 这么说似乎过于委婉,但也很难找到合适的词语来解释。即使伏黑惠从小就认识五条悟,他也时不时地觉得这位监护人在情感上与人类基准相差甚远。他当然是个“好人”,甚至算得上最好的那一类,但他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地体会“渴求”、“痛苦”与“爱”呢?对仰望着五条悟的人来说,很难不觉得他潇洒顽劣的表象下,是超出人类的另一种东西。非常巨大、恒久又稳定,像浓雾中不可堪全的高山。没有什么东西能把他击倒,所以也不会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的心灵产生波澜。 所以,百鬼夜行之后,五条悟隔了几天才出现在学校,伏黑惠没有那么想。a02成为悬赏对象,五条悟动不动消失去追查,伏黑惠没为他担忧。远山觉神秘地突然出现,五条悟二话不说下手炸了整座山,伏黑惠顶多感到有点费解。甚至五条悟当众扯人家衣服,伏黑惠也不觉得怎么样。他和其他人一样,认为五条悟是五条悟,与其说他有意冒犯女孩子,不如说因为这家伙不在意人类的社交规则,又闹出一些笑话罢了。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五条悟带着形影不离的监管对象来上课,伏黑惠偶有怀疑,却也没能从他笑嘻嘻的态度和亲昵的举止里把握出什么确凿的证据。 直到那天从涩谷结界里走出去。 他远远看见时就觉得两个人离得很近。但有些暧昧的气氛马上被艰险之后的快乐团聚冲散了。一行人一起走出地下通道。黑暗被留在后面,晨曦照射进上行的阶梯。两个女生走在前面,野蔷薇叽叽喳喳地描绘晚上遇到的战斗,学姐微笑着在听。 伏黑惠抬头,看见五条悟在看着她。 目光柔和又专注,好像冰面上风雪散尽,露出始终燃烧的一捧火焰。 那一刻伏黑惠恍然大悟。 他难掩震惊地盯着两人直看。五条悟转过眼睛,显然察觉了他的注视。这位导师没说什么,只对他笑了笑。 意思是承认了。 这其实……挺好的。发现你无所不能的长辈原来也是普通人类,会喜欢上某个女孩子。虽然多少有点尴尬,但总的来说,伏黑惠觉得应该为他感到高兴。 只是完全不该还有这种展开啊! 他坐在教室里,整个人都呆滞了。野蔷薇还在给他分析她的高专情侣观察报告:“不过虎杖未必能行。我一直觉得远山学姐和乙骨学长会是一对。他们感情很好,而且都是特级......” 你这么磕cp,你班主任知道吗?伏黑惠虚弱地说道:“我觉得不行。” “哪个不行?” “都不行……” “为什么?而且你怎么从开始就很在意的样子?”八卦少女洞察的目光转向了他,“难道你——” “你别说了!我没有!” *** 所以就是这样,星期五这天晚上,两个年级的学生聚集在一家小料理店的包厢里的时候,伏黑惠难得地感到坐立不安。他很确定虎杖确实准备了礼物,就放在旁边的背包里。这让他感到头皮发麻:平心而论,这根本不关他的事,但是想象一下他的好朋友在他的监护人面前对喜欢的同一个女生表白的场景,实在是忍不住夺路而逃的冲动。 而且那可是五条悟啊!这么干真的没问题吗? 教师们临时有会议,需要集体迟到一阵。野蔷薇牵头玩起了纸牌游戏,虎杖表现超级自然,完全不像要做什么大事,不愧是能生吞诅咒之王手指的人。伏黑惠闷了一杯白水,寻思着到底是和虎杖说实话,还是找个机会让玉犬把他的包偷出去。这时有一只爪子伸过来有力地拍他的肩。是熊猫。 “要加入吗?” “不了,我不想玩——” “不是那个。”熊猫对纸牌挥了挥爪子,“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是同道中人。我们开了盘,要入局吗。” “什么盘?” “一号乙骨,二号虎杖,三号真希,四号以上皆非。时限为一周,一个月,和三个月。两项全中金额翻倍。三个月无结果庄家通吃。但私下给你个提示,真希自己在忧太身上押了八百块,所以我建议你不要选她。” 伏黑惠手指颤抖:“谁开的?” “绮罗罗。他远程帮金次压了两千。” “……赔率是多少?” “目前大部分人都选了乙骨,野蔷薇和东堂投了虎杖。真依投了真希。食堂阿姨投了你。” 好家伙,伏黑惠大彻大悟:“我选四,一个月,两万。” “好气魄!”熊猫用尖尖的爪子给他比个拇指,“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这么觉得!” 伏黑惠很意外:“你也?” “人类靠的是直觉。”熊猫很骄傲,“熊猫靠的是嗅觉。小觉有喜欢的人啊。” “你说小声点——” “而且不是学校里的人,熊猫早就发现了。” 伏黑惠睁大了眼睛:“啊?” “看在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这个秘密只告诉你。”熊猫说,拿爪子示意在说笑的女生,“看见她头发上别的东西吗?” “……有玫瑰花的发梳?” “是。去年没有带过,但是回来第一次见到时就在了。”熊猫高深地说,“看起来是不怎么样的手工艺品吧?也没有用咒力保管。但有好好地放起来,每次出来玩才会戴。” “……” “说明什么?是男朋友送的!不是学校里的人,所以不想别人发现。但感情非常好,所以总是把信物带出来。” 熊猫说完了,对这番推理很得意,冲伏黑惠挤挤眼睛。伏黑惠呆若木鸡,片刻后,他喃喃道:“我尽力了。” “啊?”“没什么,能不能帮我把菜单拿过来?” *** 在这个问题上,伏黑惠和五条悟犯了一样的认识错误,或者这是五条悟自己的问题:他这么轰轰烈烈地看上人家女孩子,居然没问过女孩子有没有男朋友。伏黑惠认为这件事已经不是他拦住一个虎杖能够控制的了。他心安理得地点了美式咖啡,又开始看铁板烧。而旁边的野蔷薇还在为她站的cp努力:他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她很努力地试图从学姐那里套一些感情问题的话。 “提问:男朋友是什么样的类型呢?” “等下,”是真希不太高兴地打断她,“小觉她没有入学之前的记忆,所以这样问——” “这样吗?所以是没有吗?” 被问的对象有点不好意思:“算是有的吧。” “欸——” 伏黑惠从菜单上抬起头:“真的有?” 野蔷薇也大吃一惊,但还是用手肘敲他:“这么惊讶的语气也太没礼貌了吧!难道学姐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找不到男朋友吗?” “是!很抱歉!请不要在意我的话!” “没关系啦。已经不在一起了。” 野蔷薇和真希一起满怀感情地“哦”了一声,伏黑惠竟感到一丝同病相怜的同情。 “是前男友!所以是什么样的人呢?” “性格很可爱,经常突发奇想,有点自我中心……不过别人看起来可能是比较恶劣的类型吧。”学姐露出怀念的表情,“有几次我也气得够呛……跑来告诉我是因为和朋友打赌才告白的。” “什么——”所有人都大声叫起来,真希叫得格外响亮,“这不是人渣吗?!” “确实有点过分,不过我一开始就猜到啦。” “什么?那为什么要答应啊?” “没办法。”女孩子拿起杯子,遮住了有点红晕的脸,“真的很喜欢他。” 怎么会这样,不仅委曲求全地喜欢着人渣,而且旧情难忘,甚至都不在意被恶劣地甩掉……伏黑惠目瞪口呆,盯着那个如今很显眼的发卡看。虎杖或者赌局什么的,现在都是小事。他脑子里出现了一大堆血腥的社会新闻,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可能是某一天五条悟听说这个故事的反应。 旁边听到野蔷薇故作镇定的声音。 “听起来很有故事啊,多说一点吧!” 以及乙骨很高兴地打招呼道:“老师!” 那种强烈的尴尬感觉又回来了。伏黑惠迟缓地转向门边,只见门帘上带起一阵细雨,不知何时大人组们已经走进店里来了,都在听这个八卦。日下部含笑抖着沾水的风衣,看起来觉得有趣,七海表情有点严肃,旁边的夜蛾满脸不赞同。硝子的眉毛皱起来,大概对这个恋爱选项相当不满意。 后面跟着五条悟,像平时一样唇边带着浅笑。手里捏着一把完全没打湿的雨伞。伏黑惠盯着他,五条悟若无其事地把雨伞放在支架上。 支架好好地纹丝不动,底下的地砖像蜘蛛网一样地裂开了。 80、没想到是前男友 过去近一年里,七海建人和家入硝子有过几次单独会面。他们会一起喝一杯,进行简短的交谈。和一些好奇的朋友设想的不同,两个人的谈话毫无暧昧的气氛,倒是围绕着同一个话题:五条悟。 这并不是说,他们觉得有责任照看五条悟——这世界上多半没人能承担这种工作。这更像是一种出于友谊的关注。作为少有的几个曾听过最强吐露心声的人,他们含蓄地彼此询问,想知道这位共同的朋友是不是还好。 但“最强”这个概念下蕴含的遥远与坚硬,对他仅有的故交们也一样生效。总的来说,除了互相重复“你觉得他看起来如何”和“那个人也不会怎么样”以外,七海和硝子没有做成什么事。 因此,两个月以来,七海对事态的发展还挺满意。虽然人形核弹会从窗口飘进来大声抱怨。还会深夜短信轰炸他“女孩子哭了怎么办”这种令人不安的问题。但五条悟显然在从“表面上仍然很有活力”变回“确实很有活力”。既然这样,七海认为,偶尔做几次不情愿的感情咨询专家,也算可以接受。 ——虽然做了以上这些思考,这天聚餐接近结束,他出来在树下抽了支烟,发现五条悟沿着走廊慢慢走过来的时候,还是油然而生一种掉头就走的冲动。 “七海。” 对方甚至没有乱叫他的名字,七海认为这说明问题很大。 “你不是去送夜蛾吗?” “他哪里需要送。”五条悟冷漠地说,“陪他走到门口而已。” 如果夜蛾会介意这几个学生孝不孝顺,早十年也不能维持这个发量。七海倒也没为他们的老校长担忧。他提议道:“现在回去吗?” “等一下。怕我忍不住开始问问题。” 果然是这样。七海内心叹了口气。 “你冷静一点。” “我非常冷静。” 那是不是冷静到可以乖乖吃完饭,回到家里去呢?七海想这么问。但这个危险人物紧跟着阴森森地说道:“不然现在已经死人了。” 大概是年末加班的后遗症,七海忍不住在脑子草拟了咒术师的执行报告。目标种类:五条悟。等级:五条悟。出现地点:庭院树下。当前状态:还没有杀掉任何人。抑制危害的道具:没有那种东西。 处理建议:顺着他说。 “我大概是个傻瓜吧。”五条悟说。 这不行。七海把涌到喉咙口的附和又咽了回去。 “根本不记得入学前的事,所以是消失在外面的时候。”核弹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问她到哪里去了,不能说。为什么不回来,还是不能说——我在这里难过得要死——结果是被糟糕的男人骗去谈恋爱了吗?” 赞同这个好像也不行。对方声调越来越高,七海在两个人身边放了个小型的帐。 “也不能这样说——” “为了这种事对我说谎,晚上偷偷掉眼泪——” “你讲点道理——” “从头到尾我就是太讲理了!”五条悟愤然说道,“一开始就想得有问题,做什么好人?我想要的话去年就已经结婚了!谁能管到我——” 七海严厉地说道:“请你不要胡言乱语可以吗?” 最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七海作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漠然表情。几秒钟后,大概还是他的冷脸更甚一筹。五条悟转过身去,一巴掌拍在走廊的围栏上,嘴里仍然说道:“气死我了。” 如果不考虑到潜在的现实危害,这还挺有意思的。七海放缓了语气。 “何必这么激动,你难道是在意别人有恋爱经历的那种人吗?” “但是对方完全是个人渣啊!”五条悟又猛然转回来,“我忍得超辛苦,生怕吓到她,结果她就跑去被那种恶劣的男人骗了!骗了还被这么不讲理地甩掉!我能不生气吗?!” 平心而论,七海认为可以理解。自己珍惜的女孩子被陌生人轻率地玩弄,只要是人都会生气。但是普通人生气最多导致街头斗殴,五条悟生气可能会引发地质灾害。所以他劝解道:“既然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当做不知道就可以了吧。” “不行。”五条悟断然说,“我要找出来杀了那家伙。” “想必远山同学不会赞同。” “你以为我为什么在这里。”五条悟没好气地又踢了一脚可怜的围栏,“不然我当场就问她了。” 回想起上一次五条悟跑过来找他抱怨,话里话外都是“老子哪里受过这么大的委屈”,七海居然觉得这家伙好像有点长进。但他马上驱散了这种错觉,继续阻止眼前的刑事案件:“也许只是开玩笑的说法呢?看她提起来的样子,并不像是受了伤害。” “小觉太容易原谅别人了。”五条悟暴躁地低声说,手指紧按着木头平面,“就算是非常过分的事。做出后悔的样子对她说几句好听的话,她根本不会生多久的气。” 这句话,不知为什么,充满了糟糕男人的自知之明。但此刻大概不是分享这个洞见的最佳时机。 做出打赌告白这种事,还被十七岁的女朋友用“可爱”来形容,这个即将被最强追杀的男生说不准还没成年。七海觉得有义务阻止同事发疯。他加重语气说道:“远山同学提起来时不像是伤心的体验。因为臆想的原因去找前男友麻烦,不就变成单纯的嫉妒了吗?” 五条悟抬起头:“你说什么?” “我说比起未知原因的分手,也许你的反应更难看。” “你在教训我吗?”五条悟说。他表情变冷淡了,语气更加低沉,转身时向七海踏近了一步。“她根本是跑去谈恋爱了。如果不是那种原因,为什么她过这么久才回来?我——” 然后他自己卡了一下,没说下去。 七海盯着他,发现自己手指间下意识地做出了术式的起手式——虽然知道五条悟不可能攻击他,但身体自主对特级的愤怒做出了反应。他松开手,微妙地对话题中心的女孩子产生了一点钦佩之情。 同时他面上波澜不惊地问道:“想到什么了?” 五条悟站在原地,神色有点茫然,他说道:“确实是要回来。” “嗯?” “那天说了,是关于封印的事,必须回来告诉我。”五条悟说,“‘付出了什么你不知道’……生气的时候也这样说过。” 七海飞快地重新集合了所有线索:在咒术师的世界里受到严重的伤害跑掉,逃亡过程中遇到了喜欢的人。对方大概并不知情或者讨厌咒术,没办法共存。因为担心老师陷入危险,还是放弃了男朋友。可能因为分手吵架了,所以彼此说了伤人的话,但回想起来时,伤感之余还是很喜欢。 过了几秒钟,他谨慎地评价说:“那说明……很关心你嘛。” 五条悟说:“去你的。” 他大步走到走廊尽头,一头撞上了七海设的帐,又调头走回来。看起来像一头拖着翅膀在地上乱走的白头鹰:个头很大,又十足地发着脾气。 七海认为地质灾害警报解除了:五条悟大概不会去找前男友的麻烦,这回是在对自己发脾气。 已知女孩子为了老师放弃了喜欢的男朋友,见到老师以后被追着打,还被当做嫌犯关起来对待。请问背负着这么多责怪的老师到底该做些什么,才能赢过可爱又无辜的小男友呢? 严格来说,五条悟做的事都是为了保护更多人类。但咒术协会和东京政府都不会因为你心怀大爱而帮你追女朋友。所以这些烦恼都得他自己去承担了。 七海本可以走掉算了,但他想了想,还是留在原地。对方又从走廊尽头转了一圈回来。七海张口打算给他点建议。 “但是我不理解。”五条悟说。 “什么?” “她明显喜欢我啊?” 七海沉默一下,把几秒钟前积攒的同情抹去了。 “这是一种人类男性常有的误解。” “哈?”最强看起来难以置信,他又盯着月亮下面的树影看了几秒钟,“但是她对待我和对别人都不一样。” “以上的想法也是。” “什——” “也可能啦。”七海安慰说,“毕竟你是老师嘛。为了老师愿意放弃男朋友。你已经知道了。” 但这也说明“老师”所处的位置和“男朋友”完全不一样。五条悟站在走廊上发呆,眼睛大睁着,着实有点可怜。过了一会儿,七海想着要说什么安慰他。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头来。 “没关系。” “嗯?” “那就更复杂了一点嘛。”他说,手指粗鲁地穿过镜架按着眼眶,“又不是说这件事简单过。” 那倒也是。七海点了点头。 “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还比不过乱来的小男生吗?” 七海谨慎地没有说话。 “但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被人碰到了。这一点怎么想都还是很生气。” “这种发言太糟糕了吧?” “这也算糟糕吗?” 加上后面这句,是会让人大喊‘快跑’的水平吧。不过七海已经放弃做这种警告了。他转移话题地往不远处的走廊比了一下,在阻隔视线的帐外不远处,是虎杖走进庭院里,背着包四顾,像是在等人的样子。 “你看那是什么情况?” “哦。”五条悟瞥了一眼,“悠仁,看这副样子,大概在找说话的机会吧。” “机会?” “打算和学姐表白。硝子说的。” 他好像已经放下了刚才发的那通脾气,混不在意似地一伸手扯掉了帐,大步往前面走去了。 七海被这短短的几句话惊得目瞪口呆,几步紧跟在后面,脑子里一时只有一个念头:今晚的灾难警报居然还没结束吗? 83、没想到是旧梦 从外形来说,你还是很引人注目的女孩子。加上瞳色很有辨识度,有时候和朋友走在街上,也会遇到陌生人过来说“好像曾经在某处见过”之类的话。不过这个男人像是与咒术师圈子有关的人。你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番。 “我这个月一直在市立医院帮忙,您是在那边遇到我的吗?” “不是最近。”圆谷说道,他表情有点疑惑,“更久以前吧,但我一时想不起来。” 然后他像是自觉无理,歉意地笑了一下:“请原谅,多半是弄混了。请你不要在意。” “没有关系,”你说,“圆谷先生——” 这时候你想了起来。 你确实认识一个叫圆谷哲也的人。如他所说,不是最近,而是十年前——当你还是05级高专的转学生,和十七岁的五条悟一起去私立学校出任务的时候。 你犹豫地望着他,试图在这张礼貌的精英面孔上找到一些熟悉的轮廓。好像确实是他,一个瘦削,沉默,性格很执着的男孩子。你曾经坐在空洞舞台的一角,为他再现一场来自幽灵的告别演出。 可他为什么会记得你? ——抹除记忆的术式是有漏洞的吗? 这个念头像一道从天而降的落雷,让你愣在原地。场面一阵安静,五条悟转过来看你:“小觉?” “没什么。”你说,“圆谷先生今天请我们来做什么呢?” 反正是某种原因不明的事故,因为涉及到昂贵的宴会和骄纵的名流,需要咒术师来判断。三个人走进了宴会厅。圆谷领着你们入场后就离开了,一路上与不同的人点头示意。 场馆里摆设着精致的酒水塔和食物,与外界相通的上层甲板上有乐队在演奏。端着香槟盘,造型别致的酒水女郎投来调侃的目光。如果在平时,你可能会觉得很有趣。但此刻你实在很难集中精神,只是惯性地跟着往前走。 在人群中,你看见圆谷站在上层甲板边向这边张望。两个人的视线相遇了。 “有……吗?” “抱歉,”你回过神来,“什么?” 五条悟瞥了你一眼。 “我说,想到上面去转转吗?” “啊,嗯。” “那去吧。”五条悟说,“这里用不着两个人。” 你穿过人流往甲板上走去。圆谷还在那里。发现你向他走过去,他好像有点意外。 “远山小姐,事情有什么进展吗?” “还没有。”你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您说见过我,我有点在意。” “是我冒昧了。” “并不是这样。”你说道,“其实是,我应该也见过您。” 这下他看起来真的有点惊讶了。 “真的吗?” “是的,不是最近,是好多年之前。” “咦,那是说你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吗?是怎样的场合呢?” 这个人看起来完全不像知情的样子。那好像不能直说吧? “我——” 面前的男人和气地笑了一下,解救了窘迫的氛围。 “我也觉得是好多年之前的事呢。老实说,看见远山小姐,让我回想起学生时代的一些时光。” “是和咒术师有关的案件吗?” “为什么这么说?” 你感到心脏紧张地跳动着:“很难与五条老师巧合地结识吧。” “哈哈,确实。”圆谷笑了,“差点因此对咒术师们产生了相当糟糕的印象。不过这家伙当年虽然心高气傲,还算是个负责任的人吧。” “听起来……” “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圆谷说,“远山小姐来自哪里?看相貌有一些异域风情呢。” “眼睛的颜色是咒力导致的。” “很独特呢。介绍说是特级,真是让人佩服。你还在读书吗?” 话题被不知不觉地带跑了。你只好从头问起:“是的。当年和五条老师一起工作的同期,您还有印象吗?” “嗯?是说那位家入小姐吗?我虽然听说过她的名字,但还没有机会见到。” “不,是说十年前案件的搭档。” 这回他看起来很困惑。 “当时只来了他一个啊。你们学校现在有两人组队的习惯吗?听起来确实更合理一些。” 你没作声。圆谷打量着你。 “十年……其实是十一年前的事了。你怎么会知道?” “您刚才说是学生时代的事。” “对哦。”他又笑了,“你——这么说,我忽然想起来了。你见过舍妹吧?” “什么?” “劳你照顾她们了。小晴和小雨向我提起过这件事。” 原来他是那对动用咒术师找猫的双胞胎的兄长。他对你有印象,和那些掩埋在时间里的往事没有关系。 在期待什么呢?根本不可能有例外吧。付出的代价和错过的光阴,都是无法追回的东西。 那个和你在世界崩塌时互相许诺过的男孩子,已经消失了。 圆谷用目光向你身后示意一下,你转过身,看见成年的五条悟站在远处阶梯边,对你挥了挥手。 *** “老师找到线索了吗?” “是。”五条悟简单地说,向船舱外的夜色比了个手势。你走得不快,他也放缓了脚步。两人慢慢地往宴会厅外的甲板走去。“你呢,逛得怎么样?遇见有趣的东西了吗?” “还好。” “看起来不开心呢。” “没有。” “这算违背承诺了吧?” 那个特殊的词语让你顿了一下:“啊?” “约好的啊,要对我说实话?” 你忍不住望他。他感觉到你的凝视,侧过脸来对你笑了笑。 那有点淘气的样子和时空深处的人影互相应和。你也笑一下。 “不是这样约定的吧。但是是有点难过。” “为什么呢,可以告诉我吗?” “这种事,不知道也没关系吧。” 两个人都不说话,沉默横亘在空气里。你们一言不发地穿过了色彩丰富的香槟塔,穿过了花枝招展的伴舞女郎,穿过了大呼小叫的摄影团队,穿过了流光溢彩的表演场地,进入冷风瑟瑟的船头甲板。热闹的人声远去了。黯淡光线里海浪拍打着钢铁船身,能听见引擎的嗡嗡轰鸣。 不知道五条悟对这里的神秘事件做了什么推理。你打起精神感知一下,发现附近的确有变幻的咒力波动。并不是针对某个人,而是像漩涡一样环绕在整艘游轮附近。可能是人类在这里释放的大量奢侈能量吸引了阴暗海域里的诅咒。 “这里的咒灵——” “你什么时候遇见那家伙的?” “谁?” “圆谷。”五条悟说,“你认识他,对吧?” 问题直白到难以回避。你站在冰冷的金属甲板中间,对这变化的气氛始料未及。五条悟转过身来,伸手摁在你肩后的机壳上。他唇边仍然带着一点笑,但是动作里毫无避让的空间。 “穷追不舍的家伙会让人讨厌吧。”他自嘲地说,“但是我这种类型想一直装好人还挺难的。” “老师——” “你不能说。那我给你选项吧。什么时候——今年?去年?” “等一下,我......” “在你消失的时候吗?是或者不是。” “……是。” “在哪里?东京?” “嗯。” 他有些压抑地吸了一口气。 “你刚才向他打听什么?是想找什么人——” 海面上一声巨响。一个庞然大物从黑暗中升起。 那一刻两个人都做出了反应。你越过他向前冲去,术式的绿光锐利地刺破夜空。五条悟则恰好相反,他背向敌人,抓住你的肩,用力向后推去。 这个战术配合可以说糟糕透顶,完全不像是两个训练有素的咒术师。你试图挡在他前面,而他在把你往身后拉。你撞在他身上,失去了攻击的方向。两个人的术式没在合作,反而与彼此激烈对抗了几秒钟,然后才先后砸落到冲上甲板的怪物身上。 双重光芒劈裂夜空。庞大的诅咒一触即碎。黑红的碎片随着动荡的海水沉没。血水骤雨般击打在甲板上。 你回起头来,喘息未定,气得想要骂人,看见五条悟也一脸愠色。 “你冲上去干什么?!” “您完全不躲的吗!” “是谁不擅长近战——” “它就在你身后——” “那又怎样?”他没好气地说,一手仍摁着你的肩,一边伸手拂去你脸颊上溅到的血水,你扭头闪开,自己用术式消除了,“有精神□□,不如好好回答重要的事——” 你更生气了:“是你在发脾气,说什么重要的事——” “你觉得不重要——” “我都说了没必要知道——” “我一直在找你、我以为你死了!”他厉声说道,“结果你就在东京——你不需要解释一下吗?” 你怔住了。 ……是这样。而且你曾经说,你去了“非常远的地方”,“不能保持联系”。如果你发现说这些话的人实际上就在“同一个城市”,还和自己的熟人有过往来,确实会非常生气。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好像有人正在向甲板跑来。五条悟头也没回。铿的一声,舱门上的金属门锁倒转180度,把舱门反锁了。 一阵叮铛作响,走道里传来拧动门板的声音。然后远远地传来圆谷的叫声。 “我听到怪物的声音!”他紧张地说,“发生什么了?” 五条悟没说话。你提高声音回答道:“没事,已经解决了。” 刚才偷袭你们的咒灵声势很大,但其实只有一级,更加没有什么特别的本领。应该是一只手就能解决的程度。因为出其不意,居然把两个特级咒术师惊得自乱阵脚,互相喊叫。这种事说出来大概要被人取笑吧。 你感到一阵好笑,夹杂着许多牵扯心脏的柔软情绪,之前的不满也消散了。你向门边望去,想给圆谷打开门锁。肩头一重,五条悟把你拉了回去,推到墙边上。 “我们还没完。”他冷冷地说,一只手强硬地掰过你的脸颊,“我在问你话呢!” 你望着五条悟。月光在他身后,在他雕塑一样的侧脸上投出明暗的轮廓。他发烫的手指紧按着你的下颔,双眼被黑色布料遮盖,高大身躯的阴影完全把你笼罩。这姿态隐含着一触即发的力量和压迫力,比之前让你心慌的短暂接触危险得多。如果是其他任何人,一定会感到害怕吧。 他压低了身体,面容紧绷,声音更低沉了:“你可以不说,但是这样并不好玩,我——” 你不由伸出手,指尖轻轻按在他皱起的眉峰上。 “我知道啊。”你说,“感觉是一样的。悟伤心的时候,我也会很伤心。” 几秒钟的沉默。五条悟没有动。你挪动手指,把他的眼罩拂开。他的面孔和少年时相比成熟一些,但流露出同样生动的关切和恼怒。蓝眼睛像夜色里的宝石一样明亮地闪着光。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五条悟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紧攥的手指放松了,捧着你的脸颊,缺乏感情地说道:“小骗子。” “才不是呢。” “一个人在外面,果然学会的都是糟糕的东西。” “说什么啊。” “完全没有解释,但是今天姑且放过你了。” “好呀,谢谢老师。” “刚才不是这么叫的吧?” “啊,对不起——” “很正常嘛。再叫一次,说不定还有奖励。” 你望着他,脑子里忽然一团混乱,舌头打结,这回真的卡住了。 “老师——我——” 他笑了一下,指尖虚拂过你的唇角。你眨一下眼睛,他把你放开了。 “还不行吗?”他说,“那就下次吧。” 84、没想到是骗子 “这可是一年才有一次的重要会议。”庵歌姬对着地面说道,“请你多少放尊重点吧。” “嗯?”她试图提醒的对象回答,“我哪里不够尊重了?” 会做出这种毫无自觉、让人火大的发言的人,毫无疑问,正是五条悟。平心而论,他也没做什么特别喧闹的事情。他们开会的场馆是咒术协会的老会议厅,上百号穿着古典服饰的咒术师们在巨大场馆里环坐,听着大人物冗长的发言。光线昏暗,回声在厅堂里嗡嗡作响。这场面本就让人昏昏欲睡。坐在后排位置的时候,只要不闹出特别大的动静,很难干扰到会议。 ——除非这家伙坐在人群中间玩一台平板电脑,光线醒目,按键音也没有关。滴滴答答地在这个格格不入的现代设备上划来划去。 电子屏的柔光照亮了她的侧脸。庵歌姬缓缓吐出一口气,脑子里闪过一位京都前辈的评论:如果不是没人打得过五条悟,这家伙早十年就已经被当作什么复苏的远古诅咒镇压在佛塔下面了。 以她多年来与大魔王打交道的经验,这个时候摆出协会规章制度之类的东西,只会引来对方的嘲笑,搞不好还会导致行为升级。所以庵歌姬决定采取迂回的战略。她维持着不打扰其他人的音量,缺乏感情地说道:“你带着那玩意儿能看见屏幕吗?” 这是在咒术协会辅助人员中秘密流传的“五条悟应对小技巧”之一:他喜欢回答问题。运气好的话,会被提问转移注意力。 听起来是套神奇的攻略,但很少真的能有辅助监督拿这些方法对付他。与五条悟合作的普通咒术师们,要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对他一味容忍,要么因各种原因被他吸引,不知不觉任他摆布。只有庵歌姬这样,完全看穿他恶劣的本性,又毫不为他的才能或外貌动摇的人,才能轻描淡写地使用这些秘技。 果然,五条悟转过脸来,他唇边有一抹调侃的微笑。 “你也会问我问题吗?” “是啊。”庵歌姬粗暴地说,“咒力可以代替物理视觉,但是不能感应到电子图像吧?” “原理很简单。”五条悟说,庵歌姬望向他,他悠悠说道:“你猜啊。” 饶是已有预料,庵歌姬仍然一阵血压上涌。她说道:“那我猜你就是装的。你根本看不见。” “怎么,你觉得我是专门表演给你看吗?” 庵歌姬干脆地伸出手,“我来指,你来念。” 五条悟看了看她,把薄薄的平板递过来。庵歌姬手指蓄力,准备好一接手就把那玩意儿扔到十米外的角落去——五条悟轻巧地一抬手腕,让她捞了个空。 “居然是陷阱!好狡猾啊。” 你就演吧!庵歌姬大怒。迂回作战失败,她开始搜刮一些词汇骂他。不过五条悟也没给她机会。他主动把电子设备按灭,向后倒在椅背上。 “有话直说嘛,干嘛弄这么复杂。” 庵歌姬懒得搭理他。这位难搞人物又若有所思说道:“说起来,我也有个问题,想问问你的看法。” “我哪儿解决得了你的问题?” “嗯,你确实解决不了。”五条悟想了想,“是感情方面的问题,你不像是能提供恋爱经验的人。” 庵歌姬拳头硬了——然后她转过脸。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不像——” “看不起谁呢?”庵歌姬居高临下地说,“我可是有心理咨询师资格证的专业人士。在各大情感类交流站点都有导师账号。京都校所有的恋爱纠纷都由我来解决——你要问什么问题?” “……”五条悟难得地被噎了一下,过了几秒钟,他说道:“有个女孩子,不知道她的想法——” “等等,咨询要把事情说清楚。”庵歌姬纠正说,“你的意思是,‘你有个朋友,他在追求一个女孩子‘。” 布料紧贴在五条悟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隔着纯黑的材质,能看见特级咒术师锋利的眉楞扬了起来。他顿了顿,含笑说道:“哦,是啊,‘我有个朋友’。” 事实上,咒术圈上一季度最热门的八卦,关于最强咒术师和被囚禁的诅咒师,还是庵歌姬自己无意中传播出去的。但她做人太过正直,加之绝不相信五条悟能和人类有什么感情纠葛,已经全然忘记了这回事。 “所以,他想知道为什么追求的女生不给回应吗?”她严谨地问道,“他们目前是什么关系?如果是单方面死缠烂打的情况,我是不会帮忙的。” “呃,算是朋友吧。”五条悟说,“不能说正在追求。但是她应该感觉到了吧。” “什么意思?” “……身份上,目前有一点上下级的关系。” “是这种顾虑啊。”庵歌姬深有感触地说,“贸然提出恋爱要求的话,很容易变成不能拒绝的职权胁迫呢。你这个朋友还是很有道德感的人嘛。” 五条悟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所以他想做什么呢?暧昧期得不到回应也是正常的事吧?” 男人把平板放在一边,他看起来难得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措辞。 “这么说吧。”他说,“之前两个人关系很亲密,女孩子很信赖他。后来发生了一些糟糕的事,他们分开了一段时间。再见面的时候,她变得成熟了很多,有了自己的秘密。两个人还是很亲密,但是他靠近的时候,总能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她身上有某种顾虑,不再像以前那样信任他。是因为她受到了伤害吗?还是他犯了错?如果是已经发生的事造成的裂痕,要怎么补救呢?如果是别的因素,要怎么找出来呢?他可以当作没有注意到。但两个人走在一起,她有时会露出伤感的神情。这种事让人难以忍受,应该怎么处理?” “……”爱情导师庵歌姬一阵沉默。 超纲了。京都市区八卦板块上一般没有这么细腻的题。 “你这个故事的核心。”她终于说道,“好像不属于恋爱范畴。” “是吗?” “核心是两个人之间,因为共同经历缺失产生的信任问题。” “如果想在一起,先要解决这个问题吧。” “不对啊。”歌姬忍不住说,“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有隔阂。就算是最亲密的家人也会有自己的秘密。你好像在说,因为对方没有向你敞开一切,没有分享让她受伤的过去,你觉得难以忍受——爱情不需要这样的前提,一般人也不会提出这样的感情要求。” 这回轮到五条悟沉默了一下。 “所以一般人会怎么做?” “顺其自然。”歌姬说,“让时间治愈一切,两个人的关系变好以后,也许有一天她会愿意分享。所有创伤修复的过程都是这样的。” 她自觉给出了相当中肯的意见,但五条悟看起来并不满意。 “那如果是因为另一个男人呢?” “什么?” “让她受伤的事。她不愿意说的事。” “这是你朋友的猜测吗?” “……是吧。” 这应该算是恋爱范畴的问题。庵歌姬思考了一下,期间五条悟盯着她,长手指按在座椅扶手上,不耐烦地敲打着。庵歌姬忽然闪过一丝怀疑:“你说的这个朋友真的存在吗?” “哈?” “有点矛盾。”庵歌姬实话实说,“既然身为前辈,之前女孩子也很信任他,应该是成熟稳重的性格吧。但是没有根据地指责心仪的对象另有所爱,听起来不像有理智的成年人。” 她相当确定五条悟在眼罩后面对她翻了个白眼。 “不是没有根据。她自己提起来过。” 庵歌姬睁大了眼睛。 “所以是想当第三者吗?” “什么啊!”五条悟提高声音说,他看起来厌倦了这个问答游戏。歌姬吓得赶紧拉了他一下,提醒他保持低调。他再次开口时似乎压抑着不满。 “已经分手了,她说过。” “那为什么会提起?仍然会想起来吗?” “大概吧。有说过很喜欢那个人。” 歌姬越听越迷糊:“你的意思是,这个女生一边接受你朋友的示好,一边对他提起自己的前男友,让他进行攀比吗?” 五条悟愣了一下。 “也不能这么说……” 庵歌姬忽然理解了一切。她拍拍五条悟的肩,隔空对那位素不相识的老好人致以怜悯之情。 “虽然不想承认,不过有些女孩子确实会做这种事。” “等一下。” “对有天赋的人来说,表现得非常信任对方,暗示自己曾经受过伤害,都是很常见的感情技巧。” “你完全搞错了!而且我给的信息也不对。” “没关系。”庵歌姬宽宏大量地说,“我已经弄明白了。你们这些男人也不要太看得起自己了。自以为成熟的社会人被穿高中制服的小女孩欺骗感情,还被耍得团团转,那样的事情也很常见呢。” “……” “不过感情这种事是很复杂的,结局也不能预料。如果真的很喜欢的话,暂时被当作备胎也没关系。” 五条悟吐出一口气,脸上是被打败的表情。他坐直起来,抓起平板,又伸手捞过了椅背上的外套。 “你可真厉害。”他十年来第一次对庵歌姬说了这句话,语气十分诚恳,“好好开会吧。我走了。” “不要着急劝他,感情上的事是很难劝的。”庵歌姬热心地说,在这家伙的衣角从会议室里闪出去之前,她还记得补充道:“提醒你朋友,不要被骗太多钱啊!” 85、没想到是提问 这天是周六,你路过学校的室内训练场的时候,听见里面有打斗的声音,再走近一看,一年级的三个学生都在里面。和他们对练的是乙骨。他一个人拿着没有出鞘的武士刀,应付三个人的攻击。虽然表情很认真,但姿态相当从容。 “太努力了吧。”你说,在野蔷薇飞出来时,用咒力在她背后托了一下。“放假应该好好休息啊。” “学姐说这种话一点没有说服力。”野蔷薇抱怨说,“明明自己是那种课后也一直在训练的人吧?” “没有啊。”你说,“我整天想着放假,还会翘课跑出去玩——” 三个一年级都发出怀疑的声音。乙骨转过脸来,对你露出带点惊奇的微笑,像是说,他知道你在胡说,但不打算拆穿你——这时候你想起来,那些事情并没有存在过。 最近真的很容易搞混这些事。你伸手把野蔷薇拉起来。乙骨把刀鞘收回背上,把倒地的两个男生也拉起来。 “打算结束了吗?” “乙骨学长十一点有个活动。我们三个会再对练一会儿。” 你看看表。 “要我陪你们打一局吗?” “可以吗?学姐过来是有别的事吧?” “是约了夜蛾校长说话,已经结束啦。” “那太好啦!辛苦学姐了!”她把一小把红色的圆形薄纸片放在你手里。“今天是实战训练,把这个贴到对方的要害位置就算赢了。被贴次数最少就是赢家。” “打赢有奖励吗?” “是虎杖做的超好吃便当!” “是吗?听起来很棒欸。” “如果打赢学姐有奖励吗?” “那换我请你们吃大餐?” “好!” “等一下!”伏黑惠从远处对野蔷薇嚷道,“你既不准备礼物,又不是唯一收礼的人,怎么就这样决定了啊?” “你是有什么意见吗?” “我说了吧?不要总是为别人做决定啊?” 两个人语气都很粗暴,眼看着好像要吵起来。伏黑惠的玉犬弓起身体,野蔷薇具现化了手里的锤子。你刚想说话,身后风声一动,有人偷袭——与此同时野蔷薇和伏黑惠同时出手,指尖红光一闪,一齐向你袭击过来。 这多半是三个一年级和乙骨战斗后总结出的经验:乙骨咒力量庞大,攻击迅猛,但性格温和,很少主动进攻,偷袭有可能抢占先机。 可惜对你不太奏效。 场地上的时间一瞬间凝固,然后空气剧烈波动,像无形的海水翻涌,浪花拍打地面。三个人被从空中拍落下来,四仰八叉地掉在地上。脑袋上都贴了一枚小圆点。 “啊,”你站在中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是不是应该用体术闪避?刚才配合得太好了!所以我没有反应过来。” 三个一年级有志一同地用目光向你表达了谴责之情。 “不想夸可以不用夸,这样很尬欸。” “对啊,这样对自信心打击超大的。” “这种时候听起来就很像五条那家伙……” “不对啦。”有人在后面说,“是我的话应该会说:想要骗过我,表演还需要修炼一下。” 是五条悟,双手插在衣袋里,挺悠闲地从场地外走近来。路过倒在地上的两个男生的时候,不怀好意地用鞋尖敲一下他们的腿。 “学到教训了吧?遇到不明深浅的敌人,不要随便偷袭啊。” “远山学姐不算是不明深浅吧?”虎杖坐起来说,表情还挺认真,“但是虽然见过,却没有亲身体会过’时停’欸。感觉非常酷炫!” “这种能力完全是作弊吧!这样没法打啊。”野蔷薇也坐起来说,神色严肃,“提问!这种大范围控制技要怎么应对呢?像这样的情况,是老师的话应该可以打赢学姐吧?” 五条悟走过她身边,闻言哈哈一笑。 “是有办法,但是你可能学不会啊。” “混蛋老师不要看不起人啊!” “没有开玩笑啊。”五条悟说。他看起来是在协会开工作会议回来,带着眼罩,穿着长外套,身上还带一点深秋冷风的寒意。“有时候,对手的技能太深奥,或者级别太高,没有破局的方法,只能用直白的暴力来决出胜负。现在如果要我和小觉打架,多半是这样的情况。” 这时候五条悟已经走到你面前。你抬头看他,忍不住想起了之前几次阴差阳错的对决。他对上你的目光,又笑了一下。 “当然啦,也不是没有别的思路嘛。” “是什么呢?” “我想想。”五条悟煞有介事地说,然后他微微欠身,向你伸出一只手,“来。” 又在逗学生玩了。你面露无奈,把手伸给他。他拉过你的手腕,向你俯下身,引导你把手指搭在他颈侧。 你呆住了。他动作自然地像一种普通的教学示范,但姿态像一个温柔的亲吻。这一瞬间你们无比贴近。你感觉到他的发梢贴在你的额角,呼吸轻轻触着皮肤,含笑的唇角几乎碰在你颊边。他拉着你手的手指往下挪动,你感觉到指尖下面压着的规律起伏的血管脉动。 然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你颈侧按了一下。他的手掌也压住了你的要害。一种电击般的颤栗沿着脊柱滑到双腿,你望着他的面孔,动弹不得地站在原地。 “看。”他在呼吸相贴的距离里笑嘻嘻地说,“这不就双赢了吗。” *** 你走出训练场时仍然感到头脑混乱,脸上发烧,同时觉得背后惊奇质询的视线戳得自己浑身僵硬。五条悟走在旁边,一脸若无其事,好像完全没觉得自己对学生做了什么极其暧昧的举动。就是因为他看起来总是这么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两个人一起走到拐角时,你终于鼓起勇气停下脚步。 “老师,“你望着地面说,感觉声音有点沙哑,“我有话想和你说。” “好啊。”五条悟说,“我也有话想和你说。” 他这句话几乎就让你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你有些茫然地又站了几秒钟,终于说道:“我申请了提前毕业,学校已经通过了。下周会去出一个外勤任务。” 五条悟转过脸来。 他面孔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你整理了一下思路:“之前老师也说过,我现在理论上没有什么进步空间,主要是需要更多实战。夜蛾校长曾经提过,随着宿傩的复苏,东京有很多古代诅咒在苏醒。上周他问我愿不愿意提前毕业,这样可以接比较远的外勤任务,也不用再常驻学校……” “所以呢?”五条悟问。 “啊?”你结巴起来,“我觉得毕业会更方便,学分方面已经……” “我是说,为什么没有和我商量?” 你没说话。 你并不需要向五条悟征求意见。从逻辑上说,你不必在见习课程里消耗时间是显而易见的。而从程序上说,你现在是二年级班主任日下部笃也的学生。 但是从感情上,从你们的关系上看,这样直接过来告诉他结果,显得很不礼貌。 你把早就想好的说辞重复了一遍:“并不是不重视老师的看法。但是我希望这是一个独立的决定,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哦,哪种重要?” “……我想离开学校去做一些独立调查,有一件想弄明白的事。” “什么事?”他追根究底地问,“和你之前的遭遇有关吗?” 他这样直白询问的时候真的很难阻挡。你喜欢五条悟。而且——直到刚才你才清晰地意识到——或许对他来说这十分明显。他多半早就发现了。 一直以来他怎么想这件事——你感到难以思考。你在混乱的思绪里沉默片刻,小声反问道:“老师刚才说有话要和我说,是什么呢?” 五条悟没回答。你们两个在长廊拐角对视着,像一对谨慎僵持的塑像。过了一会儿,他恢复了轻快的语气。 “或许换个时候说更合适。” “是吗?”你也那样追根究底地、挑战地望着他,“什么时候?” “你不是要出门吗?”他笑了笑,伸手在你颈后拂过。你这才发现,训练时代表捕捉目标的红色纸点粘在校服领口,一直没有拿下来,被他刮下来粘在指尖上。 “那就下次见面时说吧。” 86、间幕:东京异闻录 一个月后。东京,傍晚,小雨。 日车宽见从一栋公寓楼的大门里走出来。他身材瘦而高,面目平凡,眼神漠然,看起来像任何一个在熬夜加班里消磨生命的上班族。只有鹰钩鼻的线条凌厉,显露出一丝严厉的凶相。 他穿着平整的西服,打着领带,手里倒提着一把陈旧的黑伞。 一丝血迹从伞尖上滑落到雨水里。 现代建筑的门厅灯火通明,在这雨水笼罩的昏暗里像一种文明的指引。日车宽见却往黑暗里去。他向雨水敲打的台阶前迈出几步,但是很快就停住了。 “他们换了人来。”他对着沉默的街巷说道。“你是哪一边的?” 没有回应,只有雨水潺潺流过石质阶梯。日车宽见说道:“是咒术师协会。” 雨幕中,这次有人回答了,像雨水一样清澈温柔,是年轻女性的声音。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日车说道:“你们动作比较慢。” 开口那一瞬间他已经举起他的伞,黑色伞壳竟然是弹性的,有生命一般翕张,滑上他的手臂,只留下手中一柄长兵器。兵器看起来像枪,又像一柄比例奇特的小锤,锤面迎风涨大,瞬间化为一柄不可思议的重锤,刚猛无匹地一锤砸在十几尺外的地面上。 这一锤本该让路灯倾倒,地面开裂,让任何停留在原地的躯体被重力狼狈地锤飞。但重兵器与他锁定的人影相贴的一瞬间,好像世界忽然停滞,他感到手里力道一轻,锤面已经落在地面上。砖石完好无损,甚至没有溅起雨水。 身后水声潺潺。他能感觉到,有人站在那里。 仍然停留在他背后距离相同的位置。 细雨顷刻打湿了他的外套,夹杂着渗出的冷汗划过他的面颊。在他成绩傲人又锋芒毕露的前半生里,日车宽见难得地感到一阵震悚。他保持着手掌按在武器上的动作,缓缓转过身去。 一个黑发女孩站在他身后。她看起来像个律所实习生,正在努力装作成熟的青涩年龄。不太合身的制式衬衫勾勒出纤细的腰身,显出无意识的娇俏,但眼眸灵动,神情好奇,又带着孩子般的稚气。 雨水绵密地落下,在经过她时怪异地迟滞偏转,融入地面的积水中,像一层闪光的外衣。在这团奇异的浅色云雾里,她的眼睛流转着若有若无的翠色光芒。 至少一级,有强大的术式。日车谨慎地判断。作为一个自学成才的野生咒术师,他对咒术协会的评级方式只有理论上的了解。在交战中他得出了简单的划分方式:能被他杀死的,则不到一级。 “日车先生,我是咒术协会调查组的临时执行人远山。”这位高级咒术师说。日车猜她是那个传说中的术师学院出身,搞不好刚毕业,因为她还在对年长的陌生人使用敬语。“我接到报告,您在今天晚上六时十二分,古田公寓710号房,用术式杀害了一名普通人。这已经是协会第三次向您发出警告。根据,唔……” 她稍做停顿,看起来在回忆同事们告诉她的书面语细节。 “根据咒术协会章程第三条第十五、十七和二十九款。”日车说道,“授权执行人将以咒术行凶者逮捕,在此过程中若遇反抗,允许执行死刑。” 女孩愣了一下。 “您……” “并且这是第九次。” “什么?” “这是第九次,我给予罪人他们本该得到的惩罚。”日车宽见说,他手里的长兵器倒转,正面转向敌人,“远山小姐,请不要挡在我前面。” 他在短短的几句话里表达了自己的危险、决心以及知法犯法的漠然。但女孩子说道:“很多刚获得术式的人都会做出激进的暴力行为。协会认为您虽然行事偏激,但本意在惩恶。还在可以商榷的范围内。如果您和我回去,受训成为正规的咒术师,我没有理由杀死您。” 她后半句话使用了安抚的语气,好像对面的成年男性是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日车扬起眉毛。 “你杀过人吗?” 女孩用宝石般的绿眼睛注视他:“是。” 人皆有罪,尤其是咒术师们。如果她的态度是回避,伤痛或引以为傲,日车都准备好发动术式。但她回答的方式十分坦然,好像这是生命里终将承担的重负。他没有贸然进攻。 “那你应该知道,”他说道,“有些人无法用法律来惩罚。” 只这一句话就让他由内心深处燃起一股火焰,一种信仰的崩解,一种绝望的躁郁不安。他是在浪费时间,投入口舌和一个未成年少女讨论僵化的制度和人性之恶。黑色的式神从他的手臂滑行到肩背,抬起紧闭双眼的三角形头颅,展翅升起。 这时候女孩子仍在认真地说道:“把坏人统统杀掉就好了……我也想过……我也做过这样的事。” 日车发出冷笑。纯黑的式神俯冲出去,展开超过两米的双翼,汹涌的咒力随之向四处蔓延,吞没了雨幕,街道和昏黄的灯光。一个森严的小世界从他脚下拓展,构筑成型。 作为一个从未接受任何专业教导的咒术新人,日车宽见通过自己的分析探索,掌握了完整的领域展开,这可以说是天才的成就。 领域形式颇为繁琐,与他法律从业者的身份有关:内部构造形如一个审判庭,可以借此对他人进行审判。他的式神,“审判者”,在法/庭内会充当法/官的角色并根据受审者的生平做出判决。判决强制对领域中的“被/告”生效,可能为剥夺咒力、削弱身体,乃至死亡。 “结果很糟糕。”女孩子说,封闭的领域即将在她身后合拢,审判庭深色的地板在她脚下构筑成型。她明亮的双眼仍然望着日车。“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虽然是想保护重要的人,但是,在用暴力表达感受的世界,我们没有信任,感到不安全,最终引发了悲剧……谁会相信我、喜欢我呢?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毕竟,我是一个会用死亡来表达爱的危险角色呀。” 当她说到“危险”时她抬起手,一点绿意从她指尖蔓延。时间再次停滞了,这次更为鲜明,日车目睹着咒力在自己眼前倒转回流,成型的领域以同样的姿态退却收缩。转瞬间,庄严的审判庭瓦解消失了,眼前还是初冬绵密的雨幕,空旷的街道,和一个站在雨水里的少女。 黑色式神倒退回日车身前的位置,固定在半空,双翼腾起欲飞,女性面孔上被双眼被缝线穿透,双唇扭曲,像一个狰狞的死神,又像一个蒙难的天使。女孩子合拢手指,在这个审判象征紧闭的眼睑边轻柔地抚摸一下。 “日车先生自己成为罪犯,来惩罚有罪的人。用这么极端的方式保护别人,一定很珍视这个世界吧。有这样强烈的爱,却得不到正向的回应,难道不感到痛苦吗?” 日车说道:“我和你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但他确实感到痛苦。这痛苦混合着目睹压倒性力量的震惊与恐惧,在他胸膛深处燃烧,让他在吐露辩驳的话语时不禁弯曲了身体。他后退一步,把手掌握在胸前。女孩子望着他,好像要伸手安慰。日车挺直肩膀,避开了她的触碰。 “好吧,我打不过你。”他哑声说道:“做一个咒术师能有什么好处?” 年轻的咒术师想了想。 “对我来说,帮助别人,探索自己的力量,还有获得很多珍贵的友谊。” 然后她有点可爱地皱起眉毛。 “但你先要和我回去报告目前的情况。根据你的历史记录,你大概要受到一段时间的监/管,才能自由行动。” 仅仅是在十分钟前,日车无法想象自己真的在思考这个提议,同意接受任何机构的“招安”。但他正站在这里,在绵密的雨水中,感觉一切都自然又荒谬。 他警告说:“你要小心……也许我很快就会后悔。” “请不要。”女孩子认真地回答:“那我会再来找你的。” 这承诺令人同时感到纯真的信赖与毁灭的恐怖。日车问道:“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这时候有人不耐烦地说道:“你们打算在这个湿淋淋的地方聊到什么时候?” 声音是从离地面更高的地方传来的。日车抬头看去,一个一身黑的高个男人,有一头醒目的浅色头发,用一种不太符合物理规律的方式蹲坐在公寓三层的栏杆上。即使是几分钟前,他打算全力攻击的时候,也完全没有发现这个人。 新出现的男人伸手扶一下栏杆,轻飘飘地从楼上跃下来,落在两个人中间。水花溅上了日车已经湿透的衬衣。他看了那个男人一眼,发现这家伙和女孩一样,周身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空气墙,也没有沾上一点雨水。 饶是日车从不看轻自己,站在两个自然气象都可以无视的人面前,也忍不住感到一种被超凡能力欺凌的讽刺。他转向女孩,不无嘲讽地问道:“这是’友谊’的部分吗?” 他惊讶地看到女孩脸上露出了窘迫的神色,她向一边垂过头,目光有点躲闪。 “嗯,这是——” “这是‘坏人投案自首可以加分’的部分。”白发男人不客气地说,一只手拍上了日车的肩膀,日车发现自己完全无法闪避,“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吧——我脾气可比她差多了。建议你不要乱动。” 我没动,而且你在说什么——在日车试图抗议的时间里,他感到耳边一阵爆裂的音效,眼前变黑又变亮,像是穿过一系列令人头晕目眩的空间隧道。他出现在一系列古典建筑面前。这里甚至没在下雨。只有他滴着水的衬衫暗示着之前存在的空间。 白发男人站在他身边,向他面前的某栋建筑打了个响指。两个年轻人慌张地跑过来,穿着日车见过的咒术协会的制服。日车一句话还没来得及问,身边光影一闪,那男人又消失了。 88、没想到是回答 你有点被吓到了。 圆谷大概也意识到了你的茫然,他放缓了声调。 “提到‘结婚’,并不是要挟的意思。”他说道,“但是年长的男性向年轻女孩提出交往请求,很容易被认为是在玩弄感情吧?为了表达诚意,所以做出了这样的发言。如果你觉得拘束,可以把它当作我单方面的承诺。” “然而……” “——你在开什么玩笑?” 在你提出疑问之前,五条悟开口了。他的声音绷紧,好像忍耐着爆发的怒火。他从桌边站起来,伸手一下把你从座椅上拉起来。 “小觉,我们走。” “等一下——” “这家伙脑子不正常,没什么可和他说的。” “但是我——” “五条先生太武断了吧。”圆谷也站了起来,他对这粗暴的打断态度很冷静,但也面露不悦,“我是很认真的。” “认真?”五条悟看起来气笑了,你感到他的指节在你的手腕上攥得生痛,“你和她见过几次?对她知道什么?你们之间有任何感情吗?” “我们确实只见过几次,但你也不能这样下判断。”圆谷说,“远山小姐今年十七岁,毕业以后想考医科。她喜欢白色和蓝色,对文学有点苦恼,但是喜欢历史类的小品。虽然对点心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喜欢樱饼和刚做好的茶。” 你惊讶地望着圆谷。连五条悟都一时没说话。 “至于你提出的另一个问题,”圆谷说,“虽然之前我并不相信那种突如其来的感情的存在,但或许只能承认它是会发生的。” “第一次看见远山小姐时,我就感到很亲切。每当她靠近我,和我交谈,我都感到快乐、感激和爱意。那是我曾经以为永远失去的感觉。人生中有多少错过的东西可以再次降临呢?所以我希望能得到珍惜她的机会。” 他说这些时神情诚挚,而你忽然明白了什么。 是你的咒力……圆谷在你身边感到温暖,想起失落的美好、重逢的感激与珍贵的爱意。因为那确实是你曾经带来的,让他与爱着的女孩相聚的瞬间。 也是你无情地与宇宙交换的部分。 “圆谷先生……”你难过地说道。 “她不会答应你的。”五条悟打断说,“她有喜欢的人。” “我知道。”圆谷回答。 这下你和五条悟都吃了一惊。 “远山小姐在找人吧?”他说,“不管是第一次与我搭话,还是之后每一次同意和我聊天,都是因为想打听某个人的消息。我自己是追求着爱的遗迹的人,当我看见你回忆的神态时,我就知道是这样。” “那没有关系。”他在你回答之前说,“我可以等。我知道思念幻影的痛苦,也愿意和你一起创造新的回忆,直到它逐渐平复。即使你最终不愿意放弃另一个人,那也没有关系。只是这段旅途必定很孤独痛苦,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可以提供陪伴。” 无人的餐厅里一阵沉默。感激、愧疚和伤感让你一时无言。你张了张口,打算把真相告诉他,可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谢谢您,只是……” 五条悟再次拉起你的手臂,圆谷拦住了他。 “她还没说完。”他犀利地说,“你是不是管太多了?即使是拒绝,也应该让远山小姐自己答复我吧?” “让开。”五条悟说,“不然我杀了你。” 这次他说的很简短。你和圆谷都愣了一下。圆谷的视线转向你,然后又落回五条悟身上。他脸上是迟疑的醒悟神情。 “五条,难道你——” 五条悟拽着你向外走去,这次圆谷后退了一步。两个咒术师走到露台边,夜色下冷光一闪,人影就消失了。 *** 落地时你踉跄了一下,不得不抓紧五条悟的手臂。然后你认出他带你到了哪里:是之前住过两个月的五条悟的公寓。 阳台通往客厅的大落地窗开着,夜风直吹进空旷的客厅。 公寓像之前一样,高级又简洁,可以毫不怯场地去录制“介绍你的家”的电视节目。反倒是你在这里居住了一段时间,带进来一些格格不入的个人气息:岛式吧台上成套的玻璃杯中间有一只粉色马克杯。大理石茶几上有一盆开花的小仙人掌。靠窗的长沙发上丢着几本翻开的时尚杂志。你低头时瞥了一眼,还是你走之前留下的。 但你没兴趣观察这些。一站稳你就挣开了五条悟的手:你感觉糟透了。 几分钟前的经历让你又难过又羞耻,两个男人对峙的场景更让你尴尬得不想抬头。五条悟多半也感到相同的难堪。他把眼罩扯下去,手指烦躁地梳过凌乱的额发。 你外衣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打破了两个人的沉默。 多半是圆谷发了信息。你迟疑了一下,这期间它又接连震响了两次。你伸手拿起来,五条悟劈手抽过去,扔到了沙发另一头。 他今晚的一系列行为实在专横无礼,你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五条老师!”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按住你的手臂。你还没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把你也推到了沙发上。 上一次这么推搡你,两个人还在敌对状态。你毫无防备地摔在皮革软垫上,盯着他咄咄逼人的蓝眼睛,诧异甚至压过了恼火。他毫不停顿地俯身逼近,一只手掌托住你的脸颊。你本能地去拦他的手。 “老师——” “我不想做这个‘老师’,现在你总该知道了吧?!”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见两个人沉重的呼吸声。五条悟紧紧盯着你,那目光好像可以穿透身体追进灵魂。你词语卡在喉间,一时间身体发软,从手指到脚尖都动弹不得。 终于你说道:“哦。” “哦?”五条悟重复道。 “我……现在知道了。”你说道,“老师……不、五——我的意思是——” 语言都混乱了。你深吸一口气来调整自己的状态。在这一团混乱中几尺外的手机又震了起来,这次是来电。你条件反射地动了一下。五条悟按住你的手收紧了。 “你确定要接这个。” 他说得对。两个人都没有动作。手机徒劳地嗡嗡震动了一会儿,滑落到地面上,最终安静了。 “这件事我还是要和圆谷先生解释一下。”你喃喃说道。 “没什么好解释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艰难地说,避开他笔直的注视,“我必须告诉他,他的误会是有原因的——” “让他自己误会去。”五条悟说,他的声音忍无可忍似地提高了。 “这对他影响很大——”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也忍不住喊道,“你有什么资格干涉我?” 这句话让你积压的委屈都爆发了。五条悟恼怒地盯着你,一脸难以置信,你感觉眼泪涌了上来。 “至少他说他喜欢我!你说了什么呀?” 他觉得你是没有人爱的小女孩吗?会因为一句“不想做老师”就心动?才不是。有人爱过你。有人喜欢你,有人曾在世界末日对你许诺永远不会遗忘……但这个想法就几乎让你崩溃。你咬着嘴唇扭过脸,不想在这样一目了然的距离里哭出来。五条悟叹了口气,手指抚摸你的眼角。你这才发现自己脸颊已经濡湿了,泪水像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五条悟低声说,“都怪那个混蛋。” 这跟圆谷有关系吗?你哭得哽咽了,用含泪的眼睛怒视他。他在沙发边坐下,也没问一句,就伸手把你揽过去抱在怀里。 他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冷意,还有一点好闻的香味。你挣扎了两下就屈服了,更加觉得自己像个可悲的笨蛋。他的手指抚过你的头发,轻轻拂过你的脊背。 “那家伙至少说对了一件事。”他说道,现在你情绪低落,他的声音倒变得平静了,“随便向小十岁的学生示爱,会被当作玩弄感情的轻浮男人吧。” 你没说话。 “想要我说什么吗?像刚才那家伙一样的长篇大论?虽然讲不了那么长,倒也可以借鉴一下。” 这是什么二手表白吗?还带抄袭别人的!你愤愤地张嘴咬他的肩。 “那我就说了。”五条悟若无其事地说,“今晚你从别人那里听到的承诺,我一个也做不到。” “……” “我做不到宽容地等待,也不能忍受你思念别人的幻影。”他坦然地说,“我心胸狭隘,还容易嫉妒。如果你非要喜欢伤害你的人渣,我会去干掉他。我不能和这种破事和解。所以别指望我这么做。” 你没再咬他,你有点茫然。你想抬起头看他,他按住你没让你动。 “等一下……” “我是个自私,傲慢,极其危险的人。那些好人的部分我都做不到。”五条悟说,语气坚硬,几乎是决然的,你感到他压在你脊背上的手掌发烫,“你想要我说爱,就要拿对等的东西来爱我。你想要我求婚吗?那种事不可能是单向的。我才不会请求你答应一个单方面的承诺——如果你胆敢接受我的承诺,我会要求你兑现你的部分。你必须给我,你必须回应——我会追你到宇宙的每个角落,直到时间尽头。” 89、尾声 这是告白吗?还是一番威胁?有一会儿你忘了之前想要说什么。两个人在安静的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五条悟慢慢伸手来捧你的脸颊。你抬头望他,眼睛里还含着泪水,眼睫湿漉漉的,但是唇边有一点微笑。 “好呀。” “什么?”他问道。 “我答应你。”你说,也伸手去握他碰着你的手指,“刚才说的那些,可以啊。” 他的反应有点奇怪。好像他并没有料到你会轻易地答应一样。难道刚才说那么多是以为你会拒绝吗?你凑上去想亲他的眼睛,他反而往后退了一点,手掌重新抓住你的肩。 “你是不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他有点不自然地说,目光回避地落在你肩头,“我刚才说,我……” “不能接受有其他人。”你现在明白过来了,“没有那样的人,我喜欢你呀。” 然后你又纠正了自己:“我一直最喜欢你了。” 就好像一个奇怪的游戏,两个人隔着一尺的距离,略带困惑地互相注视着。五条悟盯着你,表情奇怪地在微笑和皱眉之间,呼吸有点急促。 然后他伸手到你发间抽走什么,被弄散的黑发垂落下来。 他把手掌递到你面前。 “那这个是怎么回事?” 是雕着玫瑰花的手工发梳,蓝色矿石材质在暗淡的月色下闪着光。 你很惊讶:“你发现了?” 这时你忽然意识到整个场面的熟悉之处,几乎让你觉得好笑了:“你为什么知道……你觉得是别的什么人吗?” “这不好玩。”五条悟说,仍然一手按着你的肩,这次是他俯身靠近你。他目光暗沉,语气还挺温和,但似乎比生气的高中生危险得多,“听着,我刚才说得过分了。我不会要求你忘记所有东西,但是你不能骗我——” “你都在想什么呀?”你打断了这个越来越离谱的对话,“这是你给我的。” 这景象真的有点滑稽,两个人面面相觑。事情到了这个程度,再做隐瞒好像也没有意义。你尽量简洁地解释道:“之前离开的时候,因为术式的原因,回到了2006年。 “遇到正在读二年级的五条老师,就跟他回高专了。 “因为奇怪的原因……反正就变成了男朋友。 “所以这个是你给我的,家里仓库找到的,小时候做的手工,不过悟自己17岁的时候也不记得。” “所以,”你不好意思地总结说,“是有过喜欢的人,但是是从前的五条老师。是一个人……你不要想奇怪的东西。” 然后你又想了想,补充道:“是悟首先说要交往的,所以不是我主动找老师谈恋爱。” 你说完了。五条悟半晌才说话。“如果按你说的,我们,”他停顿了一下,“……我为什么不记得?” “修改时间的力量破坏了平衡。出于交换,世界把我的存在抹除。”你简单地说,“所有人都会忘记我。所以圆谷觉得我有些熟悉。十年前他确实见过我,只是不记得了。” 这时候你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他,发现五条悟皱眉望着你。他的神色几乎是严肃的,并没有露出笑容。 这种事情就是很难接受吧。你感到一阵失落,还有点迁怒的不满,之前的柔情都消散了。五条悟动了一下,想坐正起来和你说话。你伸手用力把他向沙发推。他向后靠回去,有些无奈地看你。 “小觉……” “你不相信吗?” 你爬到他膝盖上,伸手拽开他厚实的黑色外套。外套下面是一件款式简单的衬衣,你不客气地把衣领也拉开了,手指拂过他的锁骨,在时间里搜索着。 一个带着血迹的新鲜咬痕渐渐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露出来。 “看。是一个人吧?” 这是2006年,两个十七岁的咒术师化敌为友时造成的伤痕。你有点怀念地用手指轻轻碰到伤口。被强行回溯的时间就像幻影,痕迹变浅然后消失了。你抬头去看五条悟。 五条悟看着你,眼睛睁得大大的,几乎有点像他学生时代的样子。你还从没在成年的老师脸上看见这样毫无防备的神色,不像是怀疑或不接受,倒像是惊呆了。 “你,我……”他半天才说道,“这个,为什么……” “因为五条同学就是超级恶劣啊!”你赌气地说,“简直是糟透了!会和受伤的同学拼命打架!说好了是打架,又会变成约会!不问一下就会忽然亲别人,监督老师是家里的长辈,坐在车上从来不提醒我——” 明明是抱怨,没说几句你又感到了泪意,扭过头想要退开。五条悟伸手拉你,你一下把他甩开了。 “是超级差劲的男朋友!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喜欢胡思乱想!说我喜欢别人、莫名其妙就说要分手,还说是因为打赌才交往——那天害我自己走回学校——啊!” 肩颈上一阵刺痛,你叫了一声——他攥着你的腰,从后面一口咬在你脖子上,牙齿紧贴你的动脉。动作带着一股凶暴的蛮横,好像真的打算深咬进血肉。你本能地停止了动弹。余光中看见五条悟慢慢松开牙齿。他舔一下咬破的皮肤,在你震惊恼怒的目光中挑衅地笑了一下。 “怎么?”他说,“我这人恶劣得很。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这笑容仿佛是某种火引,把你心中压抑已久的无数感情一起点燃。你回身推他,胡乱咬他的手臂,语无伦次地抱怨哭诉。两个人在沙发上纠缠了一阵,终于抱在一起平复呼吸。你发泄累了,靠在他胸口低喘。他显然比你有裕余,身上压着一个人也不当回事,手掌轻轻地拍着你的脊背。 “好一点了吗?” “才没有。”你说,终于想起了要说什么。你用力翻过身,跨坐在他身上,一手按着他的手掌,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我都解释完了吧?现在轮到你了。” 五条悟眨了一下眼睛。他今晚总是有些迟钝,不能立刻明白你的意思。 “轮到我……什么?” “是你自己说的吧?一个承诺换一个承诺。给出的感情,必须交换到对等的东西。”你俯下身去,贴着他的额发,注视他的眼睛。两个人的手指缠绕着,你说话的时候,听见两颗心脏在紧挨着的距离里共鸣的回响。 “我已经穿过了整个世界和所有时间来找到你,五条悟,你要给我的承诺呢?” 说这句话时你没有退缩。犹豫和羞怯在言语出口的瞬间就消散了。你直视着他因为这是你应该得到的东西。他浅色眼睫颤抖,瞳孔震动,在他明亮的眼睛里你看见宇宙的涡旋。这宇宙蕴含命运的潮涌,曾把你无情吞没。又洞彻高悬的月光,照亮你回家的旅途。 当他靠近时你合上眼睛。听见他的诺言在你的唇畔轻响。 “全部都是你的。” 90、第三卷卷末语 写完第三卷啦,好耶。 这卷结尾的地方和大纲计划的不太一样。因为感觉已经拖得很长(划掉)安排了很多内容了,决定节奏放缓一点。故事写完的时候,大家或许能看出原本准备在哪里收尾。 总的来说感觉这卷完成度还可以。虽然读者都在期待爱情线。不过我觉得写的比较好的还是冲突的部分。整卷最喜欢的场景大概是小觉站在楼顶上,刚刚还在苦恼自己的感情问题。眼前末日已经降临了。是我喜爱的“猝不及防的命运转折”的类型。 最喜欢的章节大概是75和76(3-18/19),大家好像对于其他咒术师对待小觉的方式都很生气,但我还挺喜欢涉谷战斗后那些人态度转变的剧情的。哈哈。 有人问为什么要安排这么“虐”的剧情。我想对于五条和这一卷的小觉来说,与世界共处最难的地方在于,他们其实可以用暴力来解决一切。而世界的复杂之处在于,并不是所有误解、敌意和伤害都来自于纯粹的邪恶。多数人的规则和他们的认可,是世界运转的基础。即使是所谓的“神子”,也需要与之进行磨合。 五条悟穿行在规则间,他游刃有余的姿态下,需要了不起的豁达和自我约束。他能变成现在的样子,必然经历了很多挣扎痛苦的时刻。这是我喜爱他的地方。也因此,我把这种痛苦带给小觉。 第一卷的小觉不会因为别人的苛待而生气,因为她并不认为自己重要。但当她新生出的自我与严厉的世界再次相遇时,就注定产生很多波澜。通过她对于“拯救生命”这个概念的盲目接受、回避拒绝和最终重拾,我试图完善她对自我的考察。她在学会成为“人”。而完整的“人”既会爱自己,也会爱世界。在这条探索之路上,两个时期的五条悟分别陪伴她一段旅途。虽然和高中生在一起的时间更开心(哎呀),并不代表老师的角色不重要。 75回小觉担保虎杖时说“如果有那样的情况,我会拼命阻止他”,呼应了0卷里五条担保乙骨时说的话。 另一方面,我希望她对自己与世界的关系有更明确的认识,因为未来的剧情里她还会需要它。 说了这些好像挺严肃,但这个故事并没有探讨大道理的野心。我觉得这些冲突很有趣,想写一写,仅此而已。希望读者也都看开一点:不喜欢就找点别的东西看,不要留言告诉我。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卷了,应该不超过二十节。好像真的能写完耶,谢谢给我评论打赏的朋友。 卷标是另一节聂鲁达:“在我荒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91、原来是偶遇 咒术协会新晋一级咒术师钉崎野蔷薇站在一条繁华的街道旁边。她没有穿着黑色制服,而是穿着常服。不怕冷的女高短裙外搭配着本季流行的混纺大衣,圣诞风格的长筒袜下踩着色调搭配的高跟雪地靴,小巧的手包里放着备用的咒符和咒具。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地图软件上显示的红色标记,又打开邮箱,确认了一遍地址。 地址无误,野蔷薇面色凝重地抬起头注视面前的门店。店面是彩色的,粉色招牌上用可爱的花体字写着“喵呜喵呜体验馆”。 这时候她带着的新款入耳式耳机里有人好奇地问道:“情况如何?” “目标已经到达指定位置。”野蔷薇严肃地小声回复道,“内部情况尚不明确。” “注意隐蔽。”另一个充满信心的声音说道,“目标感官十分敏锐,远超普通一级水准,如果被发现,就立即执行b计划。三轮已经待命。” “收到。” “实力对比是辗压级的,所以行动的目的千万不能被发现!” “知道了。” 野蔷薇从手包里拿出一个可爱的长耳朵毛绒帽,戴在头发上。帽子有点厚,在室内更是有点热了,但是巧妙地遮住了耳机和半张面孔。她默默调整了呼吸,推开了粉色玻璃门。 店里……有很多猫。长毛短毛,棕色白色,三三两两地在地板和书柜间踱步,互相舔毛,或者抓挠地上的小玩具。冬天已经到了,到处都在提前为圣诞节做准备。屋子四面装饰着各式各样的彩带和小礼品,看上去很舒服的沙发和圆凳上分散地坐着一些顾客,手边放着饮料和零食,低声交谈。 看起来就是普通的猫咪咖啡店。 但是野蔷薇知道,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她走路的姿态十分自然,但是精力异常集中,所有超越常人的感官都扩张开去,谨慎地探索着门店的每一个角落。同时,她也在尽可能地隐藏自己作为咒术师的气息,以免被感官敏锐的目标发现,否则—— “野蔷薇?”有人惊奇地说道,“你怎么在这里呀?” ——否则,潜入计划就失败了。野蔷薇缓缓转过身来。她尴尬地抬手打了个招呼:“哎呀,学姐,你……居然也在这里呀。” *** 这位“碾压级的”对手,超级敏锐的“目标”,特级咒术师远山觉,看起来完全没有怀疑这个巧合的碰面。相反,她很高兴地请野蔷薇过去分享同一个位置绝佳的沙发。 “在这里能看见所有的猫哦!”她指给野蔷薇看,给她倒了水果茶,还热情地推给她装满精致小甜点的三层蛋糕碟,“今天放假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过来玩?” “不止我一个。”野蔷薇面不改色地说。作为咒术高专最有潜力的新生,她以一流的反应速度进入了b计划,同时不客气地吃起了学姐投喂的点心。水果茶有点太甜了,但是蛋糕非常好吃。 “我约了三轮和真希学姐。她们在过来的电车上了。” “真希也来吗?”学姐看起来有点惊奇,但她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 “这个帽子很热吧?虽然是很可爱。” “还好啦。”野蔷薇扶正了那顶失败的伪装帽。然后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学姐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 “不是啦。我在等人。” “欸?”野蔷薇说,“在等什么人呢?” 她听到耳机那边传来两个同谋佩服的吸气声:了不起!就这样直入主题了!不愧是有勇有谋的野蔷薇!看起来今天马上就要破解这个谜团,找出是谁在和学姐约会,揭开这个高专人遍寻无获的神秘人的真面目—— “嗯?野蔷薇?”另一个熟悉——熟悉到可怕的声音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野蔷薇慢慢转过脸去,听到了自己脖子发出的僵硬的咔嚓声。五条悟——她的班主任,感情绝缘体,全咒术界最没有浪漫细胞的人,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带着他那张完美的白痴面孔,不客气地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 “老师!”旁边的学姐招呼说,听起来很高兴,“比之前说的要早啊。” “冷风里打怪,当然要速战速决啦。”五条悟说,他今天穿着也很日常,薄毛衣外搭一件外套,带着一副颜色挺深的眼镜。此刻他把围巾摘下来,转向野蔷薇:“好吃吗?” 好……野蔷薇看了看手上的小蛋糕。她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半块甜点,然后把剩下的盘子推了过去。 “这是做什么呀?”学姐说,听起来惊奇又好笑,“期末考砸了吗?怎么忽然这么怕老师?” “大概是做了什么理亏的事吧。”五条悟懒洋洋地说,把下巴放在交叉的手掌上,野蔷薇盯着桌板,感到他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了面孔,“怎么啦,野蔷薇,今天约了人在这里见面吗?” “没有。”野蔷薇条件反射地说,“不是,有,呃,其实……” “嗯?如果没有别的计划的话,可以帮老师看看还没写的报告啊。” 他真的伸手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叠卷起来的纸。野蔷薇跳了起来。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工作了!”她一手按住帽子,一手抓起了包,“刚才三轮发信息给我说她在车站迷路了我要去接她!谢谢学姐请我吃东西!学姐再见!老师再见!” “哎——” 五条悟好像还打算说什么,野蔷薇从他脚边聚集的猫咪背上跃过,夺路而走。 “知道世界上最扫兴的事情是什么吗?”她狂奔出店铺,对耳机里连声询问的闺蜜们大声抱怨道,“满心期待地来围观学姐的八卦,结果遇到班主任查岗!今天周日诶!他怎么不挑个别的时间给人加班啊?!” *** 野蔷薇跑掉了。留下你和五条悟坐在原地。五条悟耸了耸肩,把纸卷放到桌面上。你忍不住笑了。 “那是什么呀,真的还有没写的报告在身上吗?” “路上拿到的传单。”他宣布,像小孩子一样把五颜六色的纸张在桌面上展开,“来一起看吧?” “关于什么的?” “圣诞节活动!没想到吧?有很多可以一起玩的东西。” 过节时集市上会有可以玩的活动。这好像是常识吧!但是要两个人一起玩,听起来顿时格外有趣起来了。你把蛋糕塔推给他,又拿过杯子倒茶。 “今天有卖杏仁酥哦。” “哇,好想吃。” “拿一个嘛。” “可我在拿传单欸。” 你望望他。他很无辜地对你眨了眨蓝眼睛。你挑了一个,靠过去送到他唇边。 房间那头有人在小声说话。几只趴在沙发上的猫咪都抬头看你们。好像很淡定地做了亲密的事呢。你感觉有点脸红了,收回来的手指酥麻。 “所以说……有什么活动?” “听演唱会——唔,暂时还是不了。商场的特卖活动——是不是有点无聊。搭直升机看夜景——这个还不如自己飞呢。” “小声点啦,别人听到会很奇怪。” “恐怖屋观光——糟糕,去这种地方会变成加班吧。” 他看起来很认真地在挑选,样子十分可爱。你说道:“没关系啦。” “啊?加班当然不可以!” “只要和老师在一起,做什么都会很开心。” 完全是真心话。但当他含着微笑抬起眼睛来看你时,你不好意思地望向一边去了。 “说这种话的时候不能还是叫‘老师’吧?” “……” “虽然没有要做什么。但是表白的时候被叫‘老师’,听起来好像很糟糕的那种大人,就算是我也会感到心虚啊。” “刚才不算表白吧。只是普通地陈述事实。” “是吗?那有没有别的事实可以听?” “嗯……” “再说一个嘛。” “叫‘悟’的时候心跳得很厉害。”你说道,“身体也变得紧张……简直没办法说话了。所以还是叫老师比较自然。” 虽然是事实,说出来还是好羞耻。“以前其实也没有这样。可能是因为我的术式是‘心’吧。”你为自己解释说,“越接近真实,就变得越敏感。毕竟老师很强嘛,名字也蕴含着力量……” 五条悟伸手拉过你的手腕,你向前倾了一点,靠在他肩上。 “怎么了?老师——” 他握着你的手,隔着薄毛衣,把你的手掌压在胸口上。 “感觉到吗?” “……嗯。” 是心跳。但比你熟悉的声音更紧促,更热烈。 “我也会有这种感觉啊。在某个家伙说话时心跳得很快。”他在你发间带着笑意说,“那要怎么解释呢?对可爱过于敏感吗?” “……” “这么说,确实可能是因为小觉太强大了,造成了巨额的攻击……” “好啦。”你小声说,“不要胡说了。” 你轻轻地说了他的名字。它像你所承认的那样,让你心跳如擂,浑身发烫。一切已经失落的,再度获得的,曾经远去的,未来应许的东西都在这一刻浮现。你感觉到你的心——对爱意过于敏感的心脏,与另一颗心脏应和地砰砰跳动着。五条悟手指穿过你的发丝,轻轻地在你脸颊上亲了一下。 “所以,毕竟是难得的节日,去做什么呢?” “还要过节呀。” “没有在刚才的一分钟里过完啊。” “真是好多的节日……” “这样的话我就随便选啦。” “等一下,这么说的话,鬼屋还是不要了。” 93、原来是秘密 和同学们打了招呼,你又去向校长报道。夜蛾见到你很高兴,问了你不少目前的情况。 “最近的工作顺利吗?” “现在住在什么地方?交通方便吗?” “如果协会给了太多工作,还是可以抗议的,不要照单全收。” 你一一地应答的时候,五条悟站在一边,露出明显是无聊了的表情。夜蛾敏锐地调转方向教训他:“这都是作为导师该关心的事吧?你有什么意见吗?” “您问嘛,我当然没有意见啊。” 夜蛾更不满意了:“为什么是我来问?小觉是你的学生吧?你怎么一点也不关心?” 五条悟挑起眉毛,目光扫过你,脸上带了一点不怀好意的笑意。你担心他灵魂里的大猫要蹿起来闹事,连忙解释:“我和五条老师最近经常遇到,他对我的情况很了解啦。” 夜蛾不信:“这家伙我还不知道吗?学生越独立,他越偷懒。他找你做什么?要是把一堆事推给你做,一定要拒绝啊。” “没有那样的事!老师还问我需不需要帮忙呢。” “他还来给你帮忙?这一听就是编的吧?” 旁边坐着几个咒术协会的老成员,目睹特级师生吃瘪,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你努力解释了几句,说得夜蛾将信将疑,找到机会拉着五条悟溜走了。 两个人走到会场边缘的过道上,你料到五条悟要兴师问罪,首先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小礼盒交给他。 “是自己做的!兔子造型的新年巧克力!” 五条悟的表情介于好笑和调侃之间:“只有我有吗?” “唔,因为有做很多造型……” “那贿赂失败了。我是喜欢压榨学生的糟糕导师,需要双倍的礼物才会勉强满意。” “把我自己那份也给你吧?” “那你不就没有了吗?把悠仁那份给我吧。” “啊?这样不太好诶……” 有一个咒术师不远不近地站在你们身后,此时更靠近了一点。你回头看去。是一个穿着传统服饰的中年男人,整齐的短发泛白,长相很沉稳。 你觉得他有点眼熟,一会儿才认出来,这是上了年纪的竹下。你曾经遇见过的、五条悟学生时代的辅助监督。 在那时候,负责驾车的监督目睹了你们不少私下的约会。这让你条件反射地心虚起来,不由把捧着礼盒的手放在背后。但这个时间的竹下对你们的相处方式好像没有什么察觉。他向你们相当严谨地躬身行礼:“家主,远山小姐。” 五条悟对他的动作翻了一下眼睛,但语气还算友好:“有什么事,长话短说。” “长老们想问您今年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可能晚一点吧。” 这个答复堪称敷衍,竹下却仿佛收到了意料之外的好消息:“真的吗?晚一点回去吗?” “嗯。” “那具体是什么时候——” “我回答过了。” “是的。”对方马上放弃了这个问题,然后他彬彬有礼地看向你,“那请问远山小姐会一起来吗?” 欸?你睁大眼睛。五条悟在一边,讶然地笑出了声。 “人老了会变得八卦吗?竹下?” “是呀。毕竟人老了以后,心中挂念的事变多了。” “那你问小觉吧。”五条悟说,有些促狭地望向你,“你想去五条家过年吗?” 这个问题仿佛没别的意思,又仿佛本身就隐藏了回答。你像被一个暖融融的气球迎头撞了一下,猝不及防,又有点脸上发热。你望着他肩膀上的空气,尽量自然地摇了一下头。 “她不想去。”五条悟对竹下说,“问完了吧?你可以走了。” “离开之前,请让我诚祝两位新年快乐。” “快走啦,你也新年快乐吧。” *** 竹下离开了。虽然被不客气地催了“快走”,神色却相当轻松。五条悟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转身来拿你手里的礼盒。你用纸盒子敲一下他的手背。 “哎呀,不给我了吗?” “至少没有双倍的了。”你小声说,但还是把盒子推给他,“竹下先生……是看出来了吗?” “可能还是挺明显的欸。” “真的吗?”你有点挫败地靠在台阶边的围栏上,五条悟好玩地摸摸你的头发。你忍不住对他说道:“我觉得七海先生也发现了。” “是吗?为什么这么说?” “他今天看到我和你走过来的时候,表情很严肃。就是那种,嗯,‘不赞成的目光’。” 五条悟没说话,但你挨着他的手臂,感到他胸膛震动,明显是笑了。你抬头看他。五条悟收敛神色,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说的对,大危机。要去威胁他们不许说出去吗?” “……” “竹下那边没问题。七海的话,可能不太容易被说服欸。不过要是采用绑架,一只手就能搞定。” “老师——” “好啦好啦。那怎么办呢?你来制定计划吧。” “不用计划啦。”你叹了口气,落回到台阶上,“他来问就直说好了。不过七海先生好像误会了什么,可能会有点尴尬。” 五条悟跟在后面,好像考虑了一下。 “其实七海已经问过了。” “欸?什么时候?” “刚才,还有上次是两个月以前?” 你脚下一顿,险些在台阶上绊倒。五条悟早有准备地扶了你一把。你转过身去看他。 “两个月前……你们说的什么呀?” “主要是承认我是个觊觎女学生的大坏人吧。” “……” “好像还提到了某人讨厌的前任。哦,刚才问我有没有涉及刑事案件,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你目瞪口呆,想起自己在七海面前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真实的热度一下涌上了面颊。五条悟伸手在黯淡的光线里捏一捏你的脸。 “因为别的男人害羞我会嫉妒哦。” “我这明明是、非常丢脸的感觉……” 此时一阵幕间音乐响起,是表演结束了。午夜将近,会场中心将要开始倒数计时。一群手持荧光棒的年轻男女大呼小叫地从旁边挤过。一道道彩色灯光随之照射过来,拍摄这些兴奋的观众表现。两个人站在过道中段的围栏边,正好被裹挟着动弹不得。五条悟侧过身为你隔开边上的人流。你脸颊贴着他的前胸,唇边含笑,但不自觉地轻轻叹了口气。 “压到了?” “没有。” 他动了一下,声音贴着你的头发。 “有人知道,所以不高兴了吗?” “也没有啦。”你说,“被发现是迟早的事。而且,悟不喜欢瞒着别人吧?” “这个嘛……” “想到怎么和七海先生解释,实在是很丢脸。但是想到老师偷偷抱怨这种事,又觉得很可爱。真是没有办法。” “犯规了吧?不可以在动作不方便的情况下说这样的话啊。” 你被逗笑了。五条悟的声音变低了一点。 “所以今天的结论是说出来也没关系吗?” “本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你坦白说,“只是,告诉大家的时候,他们会露出很惊讶的表情吧?‘太吃惊了’‘完全想不到’之类的评论……如果是这样的情况,我会有一点难过。” 五条悟没有马上回答,几个摇滚男孩大声说笑着从身后挤过去。他伸手过来碰到你的脸颊。你蹭一下他的掌心。 “老师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真的很厉害。我也想做到那样,不过还是有点难啦。” 也没有那么难。在大多数事情上,你已经能坦然面对自己和世界的分歧了。但是,这是非常非常喜欢的人,还是希望得到全部的祝福吧。 你还在想这件事,忽然感觉身体一轻。五条悟揽着你的腰把你抱起来。让你坐在身后的围栏上,这样,你们就能在拥挤的环境里看清彼此的脸了。身后人群嘈杂,你们凸显在人群中。你比他还高了一点,抓着他的手臂保持平衡,惊奇地望着他。 “要不要听一下我的看法?” “嗯。” “我呢,确实不喜欢地下恋情这样的东西。”五条悟说道,“但不是因为我不在乎别人的观点。” 语气难得地有点严肃。你认真地看着他,他挑起眉毛,忽然灿烂地一笑。 “是因为我虚荣心超强的!花了好大的功夫,好不容易找到超可爱的女朋友。很想把这件事对全国人民都介绍一下!” “……” “全国有点夸张啦。全咒术界还是没问题的吧?” 你忍不住伸手捏他的脸。把眼镜弄歪掉了,他很配合地叫了一声。 “什么虚荣心,明明还是根本不在乎别人的观点嘛。” “咦,这样的吗?” “当然啦,因为对方不管赞同还是反对,在老师这里都是一样的开心。” “有人就算心里反对,也只能藏在肚子里,然后带着牙疼的面孔来说祝福的话。不觉得这样的场面也很令人高兴吗?” “不觉得。”你诚实地说。他望着你,一时间好像有点谨慎。 然后你也展颜一笑,把镜架丢到一边,凑上去在他脸颊亲了一下。 “但是想到你会这么高兴,我完全难过不起来嘛。” 这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他双眼惊讶地睁大,然后露出微笑。冰蓝的眼睛在昏暗中熠熠生光。是真的,在这种快乐的感染下你无法在意其他事。新年时钟的嗡鸣,烟花绽放的光影,人群欢呼的声音……身后世界的一切似乎都褪去了。你贴着他的前额,凝望他的眼睛,听到心脏应和地轻跳,暖意从胸口漫溢到周身。他温热的手掌穿过你的黑发,压到你的颈后,有力地按向他的双唇。 *** 先是五条悟停下动作,他手臂施力,脊背绷紧,明确地把你推向反方向的角落。你过了一会儿才回到现实里,听到很近的欢呼、鼓掌和口哨的声音。又过了几秒钟,你才发现身边的人群里许多陌生人在对你微笑,还有人挥手示意。五条悟脸上有一点略带歉意的微妙表情。你抓着他的手臂坐直身体,他难得心虚地向后掩饰了一下。 “抱歉,刚才没注意……” 你困惑地从他肩后探出头去,然后和广场大屏幕上神情迷茫的绿眼睛女孩子对视了。 *** 捕捉烟花下接吻的情侣可能是所有直播节目的传统,虽然你们并没有在广场中心位置,但是出于各种原因,还是被抓拍到了。并且可能节目效果不错,得到了导播中心镜头的待遇,现在有不止一个镜头都转向你们了。 虽然不知道你的咒术师同级、同僚和长辈们都在会场的哪个角落、正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但是他们毫无疑问、会和收看直播的全国观众一样,都看见这个场景。 你看了屏幕里的自己两秒钟,缓缓转过脸来,再次和五条悟面面相觑。 “不是我策划的!”他抢先声明说,无辜地眨着眼睛,“刚才真的是临时起意啦。” “应该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所有人都失忆一分钟之类的……” “你确定吗?副作用会稍微有点大。” 你哀鸣了一声,把头埋到他肩上。五条悟安慰地抚平你揉乱的头发。但他的这幅靠谱态度没持续几秒钟,就在你耳边轻笑起来。 “真的很不能接受的话,可以现在和我私奔到国外去,等他们哭着求救再回来。” “不用了。”你自暴自弃地说,然后直起身来,抓着他的衬衫衣领,在周围观众起哄的掌声和口哨声中,也用力亲了他一下。 往好处想,今晚之后,你介绍男朋友的时候,应该不会看见任何人惊讶的表情了。 94、原来是睡衣晚会 钉崎野蔷薇躺在宿舍床上。 现在是凌晨两点,宿舍楼隔音很好,周围非常安静,四下一片漆黑。她换好了暖和的睡衣,盖着舒服的被子,耳机里放着喜欢的睡前音乐。她睁大眼睛盯着黑暗的天花板,听了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然后她刷地掀开被褥坐了起来。 专门抢购到的限定美容枕掉到了地上,野蔷薇头也不回地把它踢开了。她一手抓起外套,一手拎起收纳咒具的背包,大步走出门去。 她越过一条走廊,进了男生宿舍区,对着左边的门板就是急风骤雨般地一阵狂敲。几秒钟后,虎杖悠仁从门后面探出头来,脸上的四只眼睛一起瞪着她。 “跟我走。”野蔷薇言简意赅地说。虎杖一句话都没问,跳起来跟在她身后。野蔷薇转身笔直地走出几步,又一脚踹在右边宿舍门上。 这一脚虽然厉害,也不至于把久经考验的高专建筑撞坏。但门锁发出一个脆弱的声音,哗地就掉了下去。门板滑到一边,里面灯火通明。野蔷薇站在门口,拎着自己的锤子,忍不住伸手遮了一下眼睛。 然后她看见狭小的寝室里还坐着好几个人。乙骨,熊猫,狗卷围坐在沙发边,脸上表情各异,为首的真希一脚踩在单人床上,手里提着一把出鞘的太刀。 她对面的是伏黑惠,也穿着睡衣,像个小鸡仔似地坐在乱糟糟的床单上。他眼睛望着刀尖,高举双手,无可奈何地说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 “现在是‘远山觉恋爱曝光事件’的庭审现场,”真希宣布,在床板上敲了一下野蔷薇借给她的锤子,“天真少女被狡猾的老男人骗去进行无法挽回的恋情公开,这种邪恶的事情直到发生才被知道,太不合理了!我们中一定有隐藏消息的内奸!” “那个,”虎杖在角落里微弱地发言,“事情没有说的那么糟糕吧……” 野蔷薇把他举起的手摁下去。“啪”的一声,是熊猫把一张打印纸拍到床单上。 “这是半小时前秤发的赌注赔付清单。上次的恋爱预测赌注里,惠赢的是最多的——实际上,他赢了所有人的钱。” 伏黑提问:“这是泄露个人隐私吧?” 真希:“你说不说?” “我是猜的。”伏黑惠马上交代了,“他没和我提过这件事。可以让狗卷前辈给我下咒作证。” 大审判官狗卷棘坐在一边,手里举着“无罪”和“有罪”的两把纸旗子。听伏黑这么说,他把“无罪”的旗子举起来晃了晃。 野蔷薇还是不信:“可大家都没发现,你凭什么猜的?” 伏黑目光坚定:“眼神。” “就这?” “还有直觉。” “什么直觉!”野蔷薇摇晃他,“有这种事你怎么不和我们说!我可是进行了丢脸的乔装跟踪啊!一定被那家伙在背后狠狠嘲笑了!” “不管猜对还是猜错,如果流传出去,被五条先生揍的都是我吧。” 屈服于监护人的权威,原因过于合理,居然无法反驳。真希恨铁不成钢地挥了挥手。狗卷同情地把“无罪”的旗子插在伏黑的衣领上。 *** “如果询问结束了,我也要提名一个知情对象。”伏黑惠把被抓乱的睡衣领口拉直,然后伸手指了回去,“——熊猫!赢钱第二多的就是他,难道不该怀疑吗?” “这是诬陷!”熊猫大喊冤枉,“那天我都和你说了,我是根据推理认为小觉在校外有秘密男友——” “什么?”真希大怒,“你又是为什么不说?!” “等等!打熊不打头——我有重要情报可以分享!” 五分钟后,年轻的咒术师们围坐在灯下,都聚精会神地听熊猫说话。 “……然后,就到了挑战熊猫推理的、不可思议的环节。”熊猫用探索发现频道般的深沉语气对大家讲解道,爪子尖点着手机屏幕上两张模糊的画面截屏,“到今天晚上为止,小觉还是带着这个发饰。可连熊猫都发现了的‘定情信物’,某人却没发现,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吧!” “所以呢?”野蔷薇被搞糊涂了,“那你说的那个秘密男友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啊?” “三种可能性,”熊猫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第一,那个神秘男友就是悟,他们在小觉失踪期间一直有联系;第二,远山觉同学是个感情处理大师;第三,悟是个脾气非常好的男人。” “.......” 房间里没人说话,然后真希把“无罪”的旗子拍到熊猫脸上:“熊猫的嫌疑洗清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什么意思!我的推理是完美的啊!” *** “根据这份清单,还有一个人选了‘以上皆非’,”野蔷薇在熊猫的抗议声中低头研究起来,“是——虎杖?!你也知道什么吗?” “没有啦。”虎杖抓了抓头发,“我是随便选的。” “好可怕,这就是电波系的赌运吗?” “不,熊猫认为这很可疑。” “在‘可以提名任何人’的选项中,却选了‘以上皆非’,这不就和‘心中有想说却不能说的人选’一样吗?” “不是啦,只是没有想到很合适的选项。”虎杖老实地说,“不过现在觉得,是五条老师的话也很合理——” “你们是白痴吗?”有一个嘲讽的声音说,虎杖脸颊边咧开一张嘴和两只眼睛,妖异的眼球转动着斜睨了在场的青少年们一圈,“那两个是一对,这是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吧?” “宿傩居然是恋爱推理大师”,这件事过于震撼,盖过了“宿傩算不算有眼睛”的疑问。 “弱小的会被吃掉,强大的彼此交--媾,这是万物的生存法则。“诅咒之王侃侃而谈,“古往今来,皆是此理……” “能让他闭嘴吗?我耳朵脏了。”野蔷薇面无表情地提议说。 “可怕的封建思想。” “鲣鱼干。” “是哦,宿傩,你太老了,不适合这个讨论啦。” “切!愚蠢的凡人!” 宿傩明显被冒犯了。在虎杖把“无罪”的旗子贴到脸上之前,他自己消失了。 *** “这么说的话,”接下来,居然是乙骨忧太主动发言道:“我好像应该早一点发现才对。” 黑发的特级坐在房间里的小沙发上,看起来一如既往地很沉着可靠。不过穿着睡衣,头发也像是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一样乱糟糟的,让这气质打了折。 “更久的事不提,上个月每次去找小觉的时候老师都会在,这算是一种征兆吧。” 熊猫敏锐地提问:“你找她做什么?” “对练,请教领域的事情。偶尔一起吃饭。” “那家伙在场,就没有说奇怪的话吗?” “啊......可是老师一直都是那样子啊。” 真希仰天长叹:“我在你身上压了钱诶!” “谢谢?” “这是应该说谢谢的场合吗?!给我道歉啊!” “抱歉让你失望了。”对方从善如流地道歉了,“真希不要生气,这件事也没那么糟糕吧?” “你……” “小觉和五条老师都是很善良、坚定的人,不会因为误会之类轻率的原因在一起的。不用太担心他们啦。” “……” “闪到了,”野蔷薇悄声对虎杖说,“这就是信任和友爱的光辉吗?” “大概……” “或者说是熟悉那两个人的人才会有的想法吧。”伏黑冷静地说,手指在他的手机屏幕上划动。野蔷薇和虎杖凑上去看,他点开的是咒术师内部论坛,置顶的红色标题是:《谁在烟花放映现场,是我产生幻觉了吗?????》。 下面紧跟着的热帖分别是:《从百鬼夜行到涉谷事件,‘对无下限特攻’真的存在?》《三大姓氏兴衰史,五条家即将一统江湖?》《隐世家族并非传说!揭秘‘远山觉’背后的真相》。 几个高中生都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在这几十秒钟里,伏黑的手机震动,闪过一连串的短讯提示,抬头有“禅院”和“加茂”。他扫了一眼,又飞快地把手机按灭了。 “对远山学姐来说,从进入咒术世界开始,遇到的大部分困难都和五条老师有关吧。”他评论说,“所以在作为好朋友的真希看来,觉得对方是糟糕的选择,也可以理解啦。” 野蔷薇想了想。 “这么说对五条老师也不怎么公平吧。”她不太情愿地说,“虽然是个笨蛋,这些事情也不是他要搞出来的啊。” *** “真可恶啊。”此时真希站在房间中间说,她把太刀当啷一声丢到地板上,往沙发躺去,很不客气地倒在几个同期身上,“认识的第一天就说这家伙会被诈骗和霸凌,这不是全部都应验了吗?” “大芥。” “糟糕的事都过去啦。” “还是要准备礼物祝贺一下的吧?” “怎么可能!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不和朋友说!必须要等她自己来道歉才行!还有这种没有责任感的教师,随随便便就把自己变成新闻,真是气死我了——”然后她气势汹汹地坐了起来,“喂,所有人都听着!” “是!” “见到小觉的时候,不许问东问西。大家都表现得大惊小怪的样子,那家伙会偷偷在心里难过的。” “好的!” 真希又倒了下去。 “怎么办,今天睡不着了。做点什么比较好呢?” “既然大家都穿着睡衣,可以举办鬼故事大会。” “非要鬼故事吗?一起吃宵夜也是可以的吧。” “那好,就由惠请所有人吃炸鸡好了。” “全是我付吗?明明熊猫和虎杖也赢了钱吧?” “熊猫请吃苹果派,虎杖请喝可乐吧。” “那个,这个点真的有人愿意送外卖过来吗?” “没关系,有三个人付外送费啊。” “啊这,请等一下……” 97、原来是童话 两个人从小店里走出来时,晚霞的光辉已经散尽了。浓云是蓝黑色,压着地面尚存的金色天光。 集市上仍然人潮涌动,灯影里传来一阵阵快乐的声浪。隔着步行街能看见下面的观光海滩。白日里应该有很多游客,现在夜风刮起来,已经没有什么人影了。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偏离了喧闹的街道,沿着海岸边的石头台阶走下去,在空旷的沙地上并肩走着。 “打算玩吗?提问的游戏。” “嗯。不过这么正式地说了,忽然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不要紧张嘛,那我先问吧?” 你点点头,望着深色的海面等待着。五条悟的目光扫过你的侧脸,笑了笑。 “对花有什么偏好吗?” “啊?” “说好问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嘛,又没有规定是什么时间。” “这样……应季的花都很喜欢吧。春天有樱花和郁金香,夏天有蔷薇和向日葵。红叶也很美丽……这么说来,好像也没有见过很多种类的花呢。” “意料不到的回答啊。郁金香是哪个?” “咦?你不认得吗?” “是那种长在地上的莲花吗?” “好奇怪的形容!是形状像西洋茶杯的那种花,长条的叶子,有很多颜色——” 你拿出手机来搜索一下,给他看提到的花卉图片,然后发现这种地中海植物进入东亚时真的有旱莲花的叫法。 你举着手机,把几张花朵图片对比着看了看。 “只看特征的话是有点像,没想到老师是个古典观察家呢。” “不愧是我啊。想认识花草的话,下次去植物园玩吧?” “好啊。” 被这个话题打了岔,气氛变得轻松起来了。五条悟说道:“轮到你啦。” *** 两个人的脚步在沙滩上沙沙地响着。你把手机放回外套口袋里,轻轻吸了口气,让心里的问题浮现出来。 “其实偶尔会想,那天晚上,我说之前的事的时候,老师是不是没有相信?” 五条悟偏头望你一眼。 “一般人都不会相信吧。有人忽然跳出来说,十年前和你谈过恋爱,只是你完全忘掉了。”你说道,“而且之后也没有再问我细节。所以有时候想,是不是被好心地敷衍了。‘既然小觉这么说了,就算是吧’那样子。” 他没有立刻回答,两个人的步伐都变慢了。一阵海浪涌过,沙滩上刚走出来的脚印被浪花抹去了。你停下脚步,望着他踩在白沙上的黑色皮靴。 “唔,有点难回答的问题啊。”他也停下来,语调还是很轻快,“说实话吗?” “嗯。” “立刻就相信了。” 你抬头看他,他伸手捏一捏你的脸。 “虽然有点出乎意料,但解释了很多事啊。被全国通缉了却不知道,能自由活动却不能回学校,人在东京,但是翻天覆地也没有找出来。另外有几次说过很奇怪的话吧?这么一想,全都能联系起来了。” “但是,之后都没有问——” “因为我害怕了呀。” “……什么?” “用记忆做代价,不是难以理解的事。但是听你的描述,影响范围未免有点大了吧。”他说道,“付出的东西和需要解决的问题必须等价。整个城市的人都忘记了吗?所有咒术师都忘记了吗?我也忘记了吗?那天遇到了什么,一个人出现在山上……不管是十年还是更久以前,‘五条悟’是放任自己失去爱人的人吗?” “……” 你们在暮色中对望,一丝渐沉的天光映照在他洞悉的蓝眼睛里。 “所以不确定可不可以问:小觉,那段时间过得开心吗?” 有一会儿你望着他,感到压在彩色外壳下的黑暗记忆在脑海中涌现:坍塌建筑间层叠的尸体,穹顶攀爬而下的远古巨兽,腐朽心脏的晦暗微芒,领悟宿命真相的绝望瞬间,少年明亮的眼睛和交握的手,独自坠入宇宙深处的无止尽的恐惧。 “很开心。”你终于能够说话,“是遇到一些糟糕的事情。但是和悟在一起的时候,每一天都很开心。” “评价蛮高嘛!”五条悟很高兴似地说,指尖在你眼角碰了碰,放开了手,“松了一口气哦。” 你偏过头眨一下眼睛,忍不住也笑了,“怎么,你觉得你甩了我吗?那样的话我才不回来找你呢。” “应该没那么过分吧!但是当前定位是满分男友啊。如果因为不可控因素降低了分数,会有一点懊恼。” “虽然我对评分没什么意见,但你真的很自信欸。” *** 海岸边有一张油漆剥落的长椅,木腿边上有一座颇具规模的白沙城堡,外观不太平整,但制作很用心。修了塔楼和护城河,宫殿圆顶上插着一支写着“胜利!”的小彩旗,像是某种水果饮料上摘下来的。 沙堆边倒着几个彩色的小桶和铲子,应该是在这里玩耍的小小建筑师们落下的。 你在长椅上坐下,伸直双腿,把鞋跟搭在微型护城河边。五条悟歪头看看沙子城堡,大衣下摆绕开歪斜的塔楼,也在旁边坐下来。 “刚才都是我的提问。现在老师问吧。” 这回他用手托着下巴,好像认真思考了一番。 “你和圆谷是怎么认识的?” “啊,这个,你不会还在生他的气吧?” 他轻飘飘地对你笑了笑。你油然而生一种预感:他可能到明年都还在生圆谷的气。 “关于那件事,其实我后来有向他解释——” “哪件事?” “……” “所以呢,你们怎么认识的,可以介绍一下吗?” “好啊。” 你尽量简洁地讲了一下十年前案件的经过。五条悟一只手扶着侧脸,听得很专注。讲完以后他评论道:“很有意思。” “嗯?” “大部分事都和我记忆里的一样。”他说,“但是确实有些微妙的地方。” “比如呢?” “回想起来对那家伙真是太友善了,完全不合理吧。” 你哭笑不得,简直不知道该不该把他的话当真。 “说真的啊,我读书时候很没耐心吧。发现是自杀的时候估计就走掉了。为什么要帮人做那么多事。” “才不是呢。悟是很善良的人啊。园谷先生一个人想要查明喜欢的女孩子遇害的真相。就算我不在那里,你肯定也会帮他查下去的。” 他含笑看你一眼,好像在说,不想反驳你,但是这种糟糕的恭维才不吃呢。你不由想起了一个很久之前的疑问:“这么说来,有段时间一直想知道,悟为什么会去当老师。” “哟,所以后来不想了吗?” “后来回到这里,逐渐觉得也很合理了。” “怎么说?” “因为做了超棒的老师嘛。” “哇,今天真是努力地说了很多好话呢。” “哪有,我都是非常认真的啊。” 他合上眼睛,好像考虑了一下。 “如果你打算问的话,也可以说说看。” “真的会说吗?” “今天有月亮,适合讲故事啊。” 五条悟讲的故事很有作报告的风格,几乎没有个人色彩。时间,人物,事件,动机,很简明地勾勒了一个十年前围绕着“星浆体”发生的案件。关于两个自以为无所不能的少年初入世间,遭到惨败的故事。 只在结尾增加了一句评论。 “……‘只靠我一个,还是不能救这样的人’,那时候大概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吧。” 涨潮了,一阵海浪打上更近的地面,流水涌进了脆弱的沙子城堡。你弯下腰,轻轻碰了一下城堡塔尖的彩旗,浅色光芒落在沙地上。潮水落下去,城堡还留在原地。 “咦,讲了好长哦,听众都没有什么回应吗?” “有很多想法。”你说,“但是……很为天内小姐难过。” 是一个作为器具诞生,相信着要牺牲自己来拯救世界的女孩子。 五条悟伸出手揉揉你的头发。 “不过这么看,老师和学生时代完全是一个人嘛。” “欸?怎么得出的结论?明显比那时候要厉害很多了吧!” “所有人都觉得天内小姐应该去死,连她自己也这样想。只有你们觉得她有资格活下去。”你说,拾起写着“胜利”的小彩旗,放到他手心上,“这么想,简直是一模一样嘛,一点都没有变欸!” *** 月亮升起来了。银色的波纹在水面上闪光,你们肩并肩坐在长椅上。五条悟在指尖转着那支小小的旗子。 “还想玩一轮吗?” “有点晚了,有些事以后再问也行吧。” “我今晚超级坦白哦,可能什么都会说的。以后再问的话,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声音懒洋洋的,多半在逗你,但你确实想了想。 提到过去的事的话,真的很想问那个问题吧?但是好像在无理取闹。 “嗯?怎么忽然很紧张的样子。” “有一个非常、非常想问的问题,但是说出来觉得不好意思。” “很重要吗?” “不是很重要……也不能说不重要。但就是、我……” 五条悟望着你,安静地等待着。你在椅子上蜷起双腿,抱住膝盖,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感觉脸上都开始发烫。 “想知道老师之前有没有……交往过别的女孩子。” 五条悟发出一个惊讶的调侃声音。 “哎呀呀……” “有当然也没有关系!”你赶紧说,耳朵变成了粉红色,盯着自己的手指,“就算是有很多也没关系,我只是想知道——” “转过来说吧。”五条悟说,“想交流感情经历也是正常的事吧。咦,抬头,看着我嘛。” 你有点僵硬地转过身面对他。夜色下他非常好看,像某种精心供奉的神像,浅色睫毛上落着月光。但蓝眼睛里带着促狭的笑意,又像是个游戏尘世的大妖怪。他耐心地等了几秒钟,直到你抬起眼睛,视线落在他的面孔上—— 然后他微微一笑,俯身过来,在你脸颊上亲了一下。 “我应该是在等你吧。” *** 你落泪了。 真是非常奇怪,明明问的时候根本不是这样的心态。而且在被亲的时候哭了,好像对表现很温柔的男朋友有什么意见似的。 “对不起。”你说,声音哽咽了,泪水从大睁的眼睛里止不住地滚落下来,“谢谢你!我没有不高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说不下去了。朦胧中感到五条悟仍然望着你。他按着你的肩,抬手为你拭去泪水。你伸手推他,手指无力地掰在他坚硬的手腕上。最后你终于止住颤抖,安静地停在原地,让他慢慢把泪水擦去了。 “既然都到这一步了,我也提出一个非常、非常想问的问题。”他说道,声音低沉地落在你的耳畔。 “你在那边,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 曾经有一段时间,你怀疑自己永远不会有勇气说出这个故事。你说出它的时候应该在很久以后,至少要相信自己再也不会离开这个世界。但现在,它好像也没那么恐怖。星星点点的灯火在远处的集市里晃动,夜风温柔地从发梢拂过。你伏在五条悟肩头,边回忆边思考,从你落在咒术高专附近的树林开始,断断续续地诉说起来。 说到前面的部分时,五条悟偶尔会提问和打岔。说到腐朽的时之心和忽然降临的灾难时,你语调变得生涩起来,他也逐渐沉默。你讲完结局的过程里,对方一言不发。 “……然后我走下山,看到你们站在那里。”你说,声调里还带着哭腔,但是自己笑了,“所以不用担心,就算你甩掉我,我也不能决定来不来找你。只是运气很好,刚好遇上了。” 他没有回应这个糟糕的玩笑。倒是你已经调整过来了,爬起来坐直身体。 “大概就是这样吧,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一些。” 你抬起头,发现他也改变了姿势,肩背笔直,垂头面对着你。夜色更深了,月亮的位置产生了变化,阴影落在你们交握的手心。 “具体的机制我也搞不明白。”你在他开口之前飞快地回答说,“不过,现在我的心脏是完整的。如果有什么难以避免的灾难出现的话,我可以再次重启。” “你知道那不是我要问的问题吧?” 但要问的是什么呢?他也没有说。你呆呆地等了一会儿。 “其实我——” “怎么会这样?”他轻声问。 “……” 泪水再次涌上你的双眼。他向你伸出手,你扑到他胸口。他没有再提问。但你听到无比熟悉的困惑的回响,并非求解,而是许久以来每个深夜里你内心对宇宙的质问:太荒谬了吧?没有别的办法吗?为什么偏偏是我?怎么会有这种事?! 然后他几不可闻地说道:“你回来做什么?”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两个人安静地拥抱着。你闭上眼睛,听到稳定的心跳声在另一个人的胸腔里应和。像黑暗里升起的月亮,沙滩上往返的潮汐。 “记不记得很久以前,”你轻轻地说道,“刚认识不久的时候。我说,如果老师决定了,要牺牲我来拯救世界,那也没有关系。” 五条悟的手掌很重地揉过你的肩颈。他重新抓着你手臂,让你正视他的眼睛:“但是、我当时就说了——” “老师教的很对,那时候我还不明白。去年从山上走下来的时候,我改变了想法。”你说,“‘如果不吃掉我的心脏,世界就要爆炸的话,就让所有人都去死好了。’我发誓没人可以牺牲我,就算是最喜欢的老师也不可以。” 五条悟盯着你,眉毛皱了起来,他脸上的神色在释然和担忧之间,实在是很难得。你忍不住笑了一下:“但是我现在想法又变啦。” “那现在……怎么想?” 一阵夜风拂过,吹乱了你的黑发。你从沾着沙子的长椅上跪坐起来,伸手捋开脸颊边的发丝。身后的远景里能看见你们经行而过的缤纷灯火。几尺堤岸之下,黑暗的水体上下奔涌。在这幽深海域边缘的明亮角落里,你听到时间带来的合唱,幸福、酸涩、苦楚、浪漫,也如同月亮和潮水一样的,万千平凡生活的絮语。 “这是我自己的心脏,由我来决定是否牺牲……所以老师压力很大哦。” 你回转视线,对他微微一笑。 “你要努力地保护世界,做不到的话,会连我也一起失去。” 你可能是不死丹,后悔药,是世界崩塌时最后熔断的保险丝。但在此种种宏大的机械概念之上,寄寓的是脆弱而值得珍视的人类灵魂,爱人的记忆,只能在此世停留一次。 五条悟望着你,喉头滚动一下,没有说话。他眼睛里的情绪像海水一样深邃汹涌,但最终开口时,他的语气很平静。 “还蛮复杂的啊。” “嗯?” “一般童话故事里,勇者打倒一次恶龙,就可以和公主一直生活在一起了。” “抱歉哦,这边的设定就是这样,要持续不断地打倒所有的恶龙。” “公主会做好吃的舒芙蕾蛋糕的话,感觉也还可以接受。” “啊,那个有点难,还没有学会。” “……” “但是我可以打架嘛。你手工这么厉害,你去做蛋糕。” 他笑了一下,又好像轻轻吸了一口气,再次伸手把你拉近。像在确认什么,摸一摸你的头发,又捏一捏你的耳垂。 “又想了想,觉得也还不错。” “什么?” “公主要求好高啊。其他人站在这里,连被提条件的资格都没有吧。这不是为我一个人设置的题目吗?真是让人高兴。” “喂……” “所以是不是要对专属勇者温柔一点呢?” “欸?我哪里不够温柔?” “收到亲手做的礼物都不肯带上,还要做说明来防止误会,好残忍啊?” “那个是因为——” “很伤感情啊。” “好啦好啦。现在就换上可以吗?” 98、原来是蛋奶酥 刚刚进入咒术世界的时候,你认为身为“特级”的工作,就是打倒“特级”的怪物。如今自己成为了一名正式的特级,发现要管的事比想象的多得多,因为在咒灵之外,数不清的“除了你没人能做”的事,和“果然交给你更保险吧”的事,纷纷冒了出来。 比如说眼前这位神情阴郁的前国选律师日车宽见先生。通过自学成才掌握了领域展开、一度大肆进行私刑的天才咒术师。自从他向咒术协会自首之后,你就被委托了他的监督工作,需要关注他经手的案件,还要进行每周一次的评估会面。 日车宽见有时让你想起七海建人,两个人都曾从事过咒术师以外的工作,并对社会运作有自己的一套独特观点。另外,两个人对自己的工作状态都称不上满意。有所不同的是,七海直白的嘲弄只是应对忙碌工作的一种调节方式。而日车简短的评论时常让人觉得,这是某种隐晦的警告,如果你没能理解的话,他就要自己动手选择其它的处理方案了。 “已经是第七周了。”这一天,他就用那样寡淡的语气对你说道,“你们还没有决定能不能信任我吗?” 你回答说:“要吃甜点吗?” 年后的天气还相当寒冷,两个人在无人公园里慢慢踱步。你走到一边的秋千架上坐下,把包装很可爱的保鲜盒从背包里拿出来,打开给他看里面的内容。 日车站在挂索旁边,不置可否地看着你,然后也俯身坐在一边的秋千上。一个一身灰黑的高瘦男人,和一个穿明亮裙装的年轻女孩。路人看起来,或许像淘气的女学生和不苟言笑的家庭教师。然而实际地位恰好相反。他伸手从盒子里捡了一个蛋奶酥。甜品奶香浓郁,质感轻薄蓬松,入口即化。 “怎么样?” “相当专业。”律师点评说,“你自己做的?” “男朋友做的。” 在不多的几次尝试里,这个场面都很好玩。你清晰地看见日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冷峻的面孔有点动摇,好像在思考嘴里的东西能不能吃下去。 然后他咽下食物,面无表情地看了你一眼。 “这是什么新型的炫耀方式吗?” “很难不炫耀嘛。”你含笑说,“不过,如果拿给不喜欢的人吃,有人会生气的。所以也算是表达观点啦。” “……你觉得可以用五条悟做的蛋糕收买我吗?” “说什么呀。那样做导致的麻烦,比不收买你还要大啊。” 律师苦笑一下,那种阴沉冷漠的样子终于破功了。他露出一点办公室同僚间被捉弄时出现的,无可奈何的表情,伸手从甜品盒子里又拿了一个。 “既然这样,我就多吃一点好了。” *** 虽然这么说,他也没有再拿,保持了一种很有分寸的礼貌。你把粉色盖子扣回保鲜盒上,说道:“日车先生的行为无可挑剔。自从进入协会以后,咒力一直很稳定,从没有伤害人的企图,接手案件的效率比普通的一级术师还要高。看起来可以自由行动——如果我这样报告的话,你大概下个月就可以结束训练,也可以独立进行任务了。不过仍然要向我进行汇报。” “哦。”他说,没有一点被恭维的样子,“但是呢?” “有件事稍微有点在意。”你说,“日车先生现在不穿西装了呢。” 确实是的。前律师穿着薄毛衣,休闲裤和深色的夹克衫。他看起来还是很整洁利落。但是和之前的社会精英的打扮相比,有些判若两人。 “这算是异常情况吗?”他的嘴唇弯了弯,“连外型也要管,监督女士的要求太高了吧。” “如果我说错的话,请不要客气地纠正我。”你说,“日车先生的术式和领域,都是以‘律法’和‘裁判’作为概念核心的。使用咒术的时候,会感到相对应的信念在心中流动吧。辩护人的身份是你开发术式时所习惯的角色。但是随着放弃之前的行为,好像把它也一起放弃了。所以在放你单独活动前我必须提问:你状态是否还好?是不是对现在的处境感到沮丧呢?” 一阵沉默,你用鞋跟轻轻晃着秋千架。日车抬起头,望着萧瑟的天空。 “如果我说是的话,你还能帮忙吗?” “日车先生是很厉害的人呢,烦恼的可能是我不理解的问题吧。”你回答说,“不过如果有什么是我现在或者未来能做的,当然会努力帮忙啦。” 你说完这段话,对面又是一阵冷淡的安静。你心想对方大概不会说话了,开始考虑怎么圆场。这时候日车说道:“远山小姐怎么看待‘不公’这件事呢?” “唔,大概是,无法捍卫自己的人遭到伤害吧。这也是作为咒术师要努力避免的事情。” 对方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咦,我说的不对吗?” “并非如此,不如说是关注点十分具体。”法律人士说,“传统来说,公正强调每个人权益的对等。任何一个个体承担了过少的责任,或获得多于应得的利益,都会让人感到不公。这也是构建一个理想社会的目标。” 还真是很厉害的问题,你点了点头。 “咒术的世界并非一个理想社会——与理想相去甚远。随机降临的天赋和暴力的本质招致了更多的欺凌,许多普通社会的法则都不再适用。”他用一种旁观者的语气说,“当术式在我身上觉醒时,我为自己发现了一种新的规则。一种可以随时挥动双手捍卫的理想。诚然,那只是一时的迷醉,一种饮鸩止渴。但既然杀人不是一个解决方案,我就不得不再次正视身处世界的种种令人不快之处了。” “哦……” “根据我的了解,远山小姐也接受过不公正的对待吧?”他说道,冷静的褐色眼睛转向了你,“作为未成年的咒术师,被当作诅咒。却没有多少人为你说话。生活在这样剥夺人类性质的野蛮环境中,你难道不感到痛苦吗?” 这就是践行正义之人吗?你出乎意料地望着他。 “确实。不过当时老师保护了我。” 律师又瞥你一眼。 “老师,是指男友先生吗?” 这句反问里含着一点微妙的道德批评。你有些尴尬地望向了一边的花坛。 “是……不过不管是哪个学生,老师都在努力保护我们。” “这是你想要保护别人的原因吗?” “咦,说我吗?” 日车又哼了一声,不过这回更像半个微笑。 “总之,”他放过了这个话题,继续说道,“作为一个辩护人,我的本能就是在社会里找到不合理的地方。你说我状态不佳,或者陷入迷茫,确实如此,但这不算什么坏事。当我想明白要在这里坚持什么原则,决定为谁辩护的时候,或许我会穿回那身衣服。” “……” “这样的解释,监督女士满意了吗?” “哦,”你回过神来说道,“我理解了……谢谢你,听起来很不错!” 前律师挑起一边眉毛,显然对这样不像样的报告反馈报以质疑。你忍不住笑了,坐正身体,像在协会的会议室里结束会面时一样伸手给他。 “因为是第一次做这样开导人的工作,一直担心日车先生的状态,也很担心自己不能尽到职责。但是今天这么说我就放心啦。实在是非常高兴!” “你的职责只是给我的报告打分而已吧。”日车仍旧语带嘲讽地说,结束了这个短暂的握手,从秋千上站直起来。“另外,就算是出于好心,以后请不要送我吃甜点了。” “嗯?” “我可不想因为蛋奶酥受到职场霸凌啊。” *** 你回过头,看见五条悟正越过公园走道向你们走过来。大概是第一次见面时五条悟全程围观,让他受到了打击。日车居然比你还先发现他。 悬挂秋千的小沙地和步道之间隔着种满冬季蔷薇的花坛,本应该绕行一圈才能找到入口。你和日车告别时五条悟迈进花坛走了进来,鞋跟踩到绽放的花枝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哎呀。”原本要走的日车礼貌地留在原地,五条悟旁若无人地越过他走到秋千边,俯身在你耳边亲了一下,嘴里说道,“已经结束了吗?还以为你要多聊一会儿呢。” 语气明知故问。万一日车先生未来的职业规划变成“为被五条悟欺压的咒术师们辩护”,说不定还能找到不少客户。你轻轻踢一下他的制服裤腿。 “是刚刚结束,遇见我的朋友总要问个好吧?” “朋友?” 两个男人都向你投来相当有个人特色的质疑表情。 “是啊,而且我觉得你会喜欢日车先生的。”你说,“今天我们聊到——” “感谢您的介绍,心领了。”在五条悟开口前日车先打断道,“监督女士,我们协会再见吧。” *** “最近这样的人还有好几个。”日车离开后五条悟说,遮住双眼的面孔跟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成年人忽然觉醒了强大的术式,传统来说,还是比较少见的。” “所以学校打算开成人部了吗?” “要开感化所才是。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人哦。” “日车先生有很努力地回归正轨啦。”你说,“你可以态度好一点嘛。” “你才是注意一点吧,选择朋友的标准能不能稍微高一些?”他不以为然地回答说,“对方都比你有自知之明欸——轻举妄动的话,你要负责杀掉他哦。” “老师有那种原则吗?负责监管的人,不能变成朋友?” 这句话语气里带着揶揄,五条悟嗤笑一下,伸手让你从秋千上起身。 “好吧,但是不许给他吃我做的东西。” “咦,这种事你都能发现吗?” “什么?这也太过分了吧!” *** 两个人围绕着蛋奶酥的赠予权进行了五分钟的讨论,走到公园门口时勉强达成了一致。你想起来问道:“现在是上班时间吧,怎么有空来找我?” “刚把这两天的事都丢给忧太了。” 就算是脾气超好的乙骨君,如果知道帮老师加班的原因是对方要和女朋友约会,可能也会不太满意。你打算谨慎抗议的时候五条悟说道:“找你研究一点事。” “什么呢?” 他举起两个人交握的手,你感觉到指尖微微一热,术式的蓝光从中间穿过,然后又无声融化。 “这个。” 说起来,对于这个曾让你无比烦恼的“无下限特攻”,你已经忘得差不多了。随着对自身术式的了解越来越深入,事实清晰地表明,无效化的能力只是一种特殊状态。好像在很早以前五条悟曾经说,相对于咒术师自身来说,附加其上的诅咒并不是什么大事。显然这个判断是正确的。 “这个研究过很多次了吧?好像没有什么线索啊。” “那时候缺乏一些关键要素吧。比如说,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你可能是从别的时间点到这里来的。” 好像是这样,你沉默了一下。从内心里说,你其实不太愿意思考这些问题。 “其实很好玩不是嘛?小孩子的我惹到这么厉害的大姐姐搞不好真的会被杀吧。可能是六十岁的我,然后被穿格子裙的可爱女孩子攻击了。” “六十岁的五条悟,听起来有点惊悚。” “应该还是很帅啊?不至于变成讨厌的老古董吧。” “所以我糊里糊涂地把自己变成武器,和穿和服的帅气老头同归于尽,最后掉进宇宙里逃掉了吗?” “这么说起来也不失为一种浪漫啊。” “一点也不浪漫,那样都打不过你也太没用了吧?” 你声音绷紧了,手指用力地挣开他的手。他重新捞住,安抚地捏了捏你的指尖。 “研究看看嘛。” “不要。” “这种能力会有代价的,很早就说过了吧。” “有代价的话早就付过了吧?” “我会很担心啊。” “……好吧。”你闷声说,“去哪里呢?” “我家吧。有一些东西可以看一下。” 99、原来是家庭剧 很久之前曾经和十七岁的五条悟去拜访过他们家的大宅,但是再次出现在这个古老的建筑群面前时,你还是有些不自在。 五条悟牵着你穿过门廊,捏了一下你的手心:“嗯?你是在紧张吗?” “有点吧。” “只是找一些文献而已。你不喜欢的话肯定不会做什么实验啊。” “不是紧张那个啦。” 这回他转过面孔,一副故作惊奇的样子。 “欸——没想到啊,小觉害羞了吗?” “也不是。”你诚实地说,“前段时间看电视节目,好像经常看见这样的事:被住这种大房子的男朋友带回家的话,马上会有一大群奇怪的人跳出来,用各种方式劝我们分手的。” “……是什么频道啊?” “不记得了,真希带我看的。” 五条悟没有回答,好像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你从庭院边的樱花树上转回注意力看他,发现这家伙用另一只手掌捂着脸,笑得肩膀颤抖。 “咦,很好笑吗?” “不好意思。但确实是很好笑。” 一个咒力信号从不远处接近,好像是熟悉的人。你偏过头,看见之前在烟花晚会上见过的竹下先生从开启的大门边迎接过来。 他很正式地行礼,说道:“家主大人,还有远山小姐。请允许我作为代表向客人致以欢迎,能看到您来拜访,我们全家都感到非常喜悦。” 感觉很亲切的样子,你也回礼说道:“谢谢您,能来拜访我也很荣幸。” 竹下对你微笑了一下,态度真是非常友善。然后他直起身对五条悟说道:“您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们代为回复了信函512封,整理了会议记录67份,仍有41份文件需要您亲自过目。武库有26件新武器分级为一等以上,需要授权准许投放;封印塔有34件特级封印接近松动,需要咒力加固。后备队有5人申请进行一级评定考核,需要实训评估。您看什么时候处理?” 五条悟:“……” 你好奇地看两个人说话。竹下曾经是五条悟学生时代的辅助监督,当时有说是家里的人。现在看起来退休了,新定位似乎是五条家的伊地知。 进门被汇报工作,五条悟显然很不乐意:“难得回来一趟,就用这些招待我吗?” “那不然呢。”竹下彬彬有礼地说,“您觉得几百人翘首以盼,是等着您回家一起吃饭吗?” “……” 对不起小看您了!竹下先生,原来不是那种定位吗! 新定位似乎是看少爷从小长大的毒舌执事,这样的竹下先生转过来对你说道:“请您不要误会,我们不是那样无礼的家庭,节日等家主一起吃饭的传统也是有的。只不过没人能在晚饭面前等一星期,所以现在已经放弃了。” 虽然不知道可以误会什么,但是你们的管家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五条悟伸手按了一下鼻梁,看起来居然被下属在女友面前揭短的行为打败了。 “行吧。”他说,“要签字的东西拿去书房,要考核的人叫他们去加固封印,能处理几个自己做汇报,我晚上过来检查——可以了吧?现在你叫人把档案库打开。” “您就这样过去吗?按照规定,进入藏书室内层要着正装。” “哇,有规定欸!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远山小姐有兴趣试穿传统服饰吗?”管家和颜悦色地转向你问,“我们有为您准备合适的款式哦。” “咦,给我吗?” “是啊,礼服、访问着或常服都有,我们有很多年轻女孩子喜欢的纹样可以挑选。” 你有点发愣,拉一下五条悟的手:“所以你们家真有那种,必须换衣服才能进去的地方吗?” “……没错。”五条悟说,“去看看他们有什么可以挑的吧。” *** 半小时后,你展开手臂提起衣袖,很新奇地在走廊上走着。 “搭配的是裤裙吗?” “对啊,衣物室里的阿嬷说这个在女学生里很流行。” “那些老古董说的流行,可能是明治年代的事哦。” “不会吧?我觉得很好看啊。” 他自己换了一套浅色的练功服,眼罩摘掉了,手里拿着一段替换的绸缎布料,但有点嫌麻烦的样子,在灿烂的阳光下面不太适应地皱起眉。衣袖飘飘的样子非常好看。你好奇地研究他衣领的系带,他轻轻啧了一声。 “这些家伙可真是聪明得令人讨厌啊。” “嗯?” 他把你拉近,手指拂过鲜亮衣袖和腰带边沿的暗纹。 “代表六眼的菱形,代表无限的弧线,代表菅原家系的梅花……是五条家常用的纹样。” 被这么一说,好像有种说不出的暧昧。你假装没听见。庭院对面一队手持武器的咒术师安静地路过,好像是进行某种训练的途中。 “说起来,之前和日车先生是聊了很有趣的话题。” “认真的吗,你现在在这里和我聊别人?” “那又不是重点,可以当作没有听见别人的名字吗?” “行吧。” “他说咒术的世界比原本想象的还要不公平。”你说,凝神望着庭下经过的咒术师们,对方身上的咒力起伏,术式细节,乃至命运的涟漪,一一映入你的双眼,“然后我想起来,很久以前问悟的时候,用很差的态度说,普通人太容易死掉了,对弱者没有兴趣。” “哟,打算双手合十然后说‘我这么厉害真是太好了’吗?” “胡说什么啦。”你捏一下他的手,“现在怎么想呢,对那些很容易死掉的人?” “唉,今天天气很好啊,要聊这么深刻的话题吗。” “我原本在公园吃蛋糕耶,有人把我拉来讨论时间和命运之类的事吧?” “说不定只是找个借口约会。” “真的吗?” 他笑了一下,把绸缎缠在手腕上,和你一样望向栏杆外。 “容易被杀死的人就很弱吗,不见得吧。不如说,厉害到让最强也没有办法啊。” “咦?” “那边那个,灰色腰带的小家伙,是预备队的初级生。”他说,目光示意了队列里一个一脸稚气的少年,“按照老规矩,见到一级以上的高级术士要行跪礼。听起来很夸张吧?如果我叫他不用这么做的话。他会很高兴。但是有一天遇到别的高级术士,可能会被杀掉。” “啊……” “很容易就会被杀,就算我可以为他报仇又有什么用呢?所以如果他的长辈听到我下这样的命令,马上会哭喊着前来劝阻的。” “……” “这不是很奇妙吗?‘最强’并不能指挥他们。因为不被我杀的话,就要担心被别的人杀。这就是弱者的力量啊,用他们源源不断的恐惧对抗着我。”五条悟说,阳光越过檐角照在他的侧脸,闪着流光的蓝眼睛凝望着鲜花盛开的庭院,“‘那又怎样,他死之后一切还是原样啊’。走过老房子的时候,偶尔能感觉到屋檐下传来这样的窃窃私语呢。” 这个话题好像是比预料的深刻一点,你无言地望着他。他歪过头对你眨一下眼睛。 “所以剩下的部分就要你们帮忙了。” “嗯?” “‘这样做也不会死掉的’,五条悟一个人说这样的话可能不管用。”他转身把你拉到怀里,“但是远山觉也会这么说啊。再问的话,乙骨忧太也会这么说,伏黑惠和虎杖悠仁也会这么说……久而久之,或许就有足够的安全感来对抗这些庞大的恐惧了吧。” “确实呢。”竹下从另一边回廊上走了过来,插进了这个对话,“不过如果您多生几个继承人,也能达到一样的效果啊。” 这句老生常谈的唠叨引起了出乎意料的剧烈反应,两个年轻人都僵硬了一下。你满脸红晕地从五条悟手臂间挣脱出去,快步走到一边。五条悟从栏杆边上直起身体。 “啊,十分抱歉惊扰了二位。在下只是有感而发,表达一点老年人谦卑的祝愿而已。” “竹下,这个家里有那样的规矩吧?主人没允许之前别人不许说话之类的。” “的确如此。不过三年前一次长老会议,您踩在大长老的桌案上,把这个规矩改掉了。” “现在把它加回去吧。” “这样心血来潮的命令都是不作数的,您自己应该知道吧?” *** 藏书室应该是在另一边,已经可以进入了。但是竹下前来报告说,有一件忽然发生的大事要请五条悟处理。 “开玩笑吧?”五条悟难以置信,“适可而止好吗,你们还真当我是回来打工的?” “您不要生气,并不是计划中的。”管家劝慰说,“是忽然到访的客人,自称是古老的咒术师家族,请求和您见面。长老们都在会客厅那边了。” “人家说你们就信吗?还指名我见面,我看起来像开握手会的偶像吗?” “您听我说完,”管家说,“对方不止要见您,还提出要见远山小姐。” 两个人说话时你无聊地观察着庭院,指尖点着攀上栏杆的蔷薇花,让枯萎的花枝重新绽放。此刻忽然提到你的名字,你讶然地回过头来,和五条悟面面相觑。 “是这样的。”竹下说,“对方自称是远山小姐的亲眷。” *** “不要期望太高啦。”往会客厅走的时候五条悟轻快地说,“也许是骗人的呢。” 你没说话,手里攥着刚才错手折下来的花枝。他伸手拂开你的手指,把带尖刺的枝蔓取了出来。 “之前有说过喜欢蔷薇啊,好像后面有一大片来着,这边结束之后去看吧?” “嗯。” 所谓会客厅比你想象得还庄重一些,在白日里也点着整齐的烛火,室内飘着沉闷的熏香,左右有两排深色坐席,坐满了神色各异的老者。厅堂中跪坐着五六个人,也穿着统一的服饰。为首是一位中年女性,身着女巫式的白衣红袴,外罩一件带浅色纹饰的袍服。 你们走进屋子,所有人都起身行礼。五条悟没有理睬他们,迈步走上厅堂,随手把蔷薇花枝放在一边的桌案上。 “客人有什么事请直说吧。”他随意地说,象征性地对其他人点了一下头,“我们今天还有别的事情。” 安静的屋子里一阵坐席和衣料摩擦的响动声。你跟在他旁边,回过身去,正对上厅堂中间的那位女巫。 在五条家成员向家主行礼又落座的过程中,几位客人都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相反,你们一进屋他们就全身着地地施礼下去。为首的女巫跪伏在你面前,向你深深屈身,夹杂着灰发的头颅贴上了地面。也许是今天刚刚被提醒了衣料的缘故,你注意到她展开袖袍上层叠的暗色纹饰:海浪,莲花,涟漪般向外延展的圆环。 “终于见到了您……”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祖先庇佑,我们终于找到您了。” 那声音里有什么东西,让你同时感到亲切和不安。你注视了她一会儿才说话。 “抱歉,夫人,我认识您吗?” 女巫仰起脸,望着你的神情似悲似喜。她看起来年近五十,面容坚毅,薄唇颤抖,深黑眼眸里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绿色, “罪人是神宫寺郁江,”她说道,“本代‘时之心’的执灯者。” 101、原来是征兆 “如果选择握在你的手中,你会怎样改变这个世界呢?” “欸?在和我说话吗?” 虎杖悠仁握着刚收拢的雨伞,扭头向身边望去。一个高挑的成年男人和他一起站在候车亭里,手指间夹着一支烟,和他一起面向着雨中驶来的巴士。 乍看起来,这个人像是一个时尚的都市白领,穿着剪裁流畅的长夹克,留着过肩的黑发。他狭长的双眼低垂,脸颊有些消瘦。耳垂上戴着一枚黑色耳钉。 除开这些不谈,他别具一种独特的气质,唇边带着一点冷淡的微笑,似乎随时在对世界和自身报以嘲讽。如果是喜欢神秘事件的青少年,应该会挺喜欢他。 ——这是说,如果虎杖没有认真阅读过咒术师协会印发的《高危诅咒师追缉名录》的话。 “你是那个——呃——” 他险些跳起来,鞋跟踩进了地砖间的积水。高居追缉榜榜首的特级诅咒师向一旁走了半步,优雅地避过了飞溅起来的水花。 “夏油。”他说,听起来像个简短的自我介绍。然后他不无讽刺地说道:“有人对你提过我的名字吧?” 不但如此,学校还教他们遇到难以对付的敌人时如何拖延时间和求援。虎杖冷静了下来。他把刚收起来的雨伞又打开,把这个无用的道具像武器似地指向敌人,同时在动作遮掩下把另一只手伸进装手机的衣袋里。 “你看起来不太一样。”他用谨慎的语气说。“协会记录里说,夏油杰出现时会扮作一个僧人。” 男人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咧嘴笑了一下。 “偶尔也想换换风格。” “记录里还说,你有一只手臂被砍掉了。”虎杖忍不住说。 有几秒钟,他担心自己的一时嘴快惹恼了喜怒难料的诅咒师。但对方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把燃尽的烟头按灭在一边的垃圾桶盖上。 “我和某人不一样,对不认识的小孩没有那么多耐心。”他说道,“那天晚上我们见过,有人要我来带话。” “什么?哪天?” “涩谷。”诅咒师说。 “啊?我——” “拖着残肢、在地上捡食的丧家之犬,我看到过不少。”另一个声音,从虎杖自己耳畔传来,倨傲地说道,“但我可不会说我和它们‘见过’。” 是宿傩,虎杖这才意识到。他是为此而来的。从一开始,夏油杰就在和诅咒之王说话。 兜里忽然一轻,手机从他汗湿的掌心里飞了出去。虎杖抬起头,看见一个长蛇形的咒灵攀附在夏油肩上,尾巴上缠绕着他新买的机器,递到诅咒师面前。 咒灵操使笑了一声,删掉了虎杖还没发出去的信息。接着,夏油把机器抛还给他。虎杖本能地去接,险些把雨伞摔在地上。 “用不着兴师动众。我来说两件事:‘需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还有‘所见即所得’。”这个神秘的男人说,“闲话就不说了。古代人一个比一个没礼貌。我可没有讨野蛮人喜欢的打算啊。” 鸣笛的声音,虎杖要搭乘的客车到站了。折叠门打开,一群携带着困倦和水汽的乘客鱼贯而下。各色的伞面在雨水中打开。他不得不后退几步,避开涌出的人流。 再一抬头,诅咒师已经不见了。 *** “你怎么才来啊?”野蔷薇对他大喊道,“你想不到我刚刚经历了什么!这是周末应该遭受的对待吗?” “抱歉抱歉,你知道老师在哪里吗?我刚刚在车站那边——” “鳗鱼!海豹!鼻孔!“ “啊?” “是海豹的鼻孔你知道吗?太诡异了!我要怎么才能忘记这件事情——” “是海豹的鼻孔。”伏黑惠冷静地说,虎杖盯着他,怀疑自己刚刚被下了一个混淆听力的诅咒。他的同学抬起一只手,为他指向水族馆场地里巨大的玻璃幕墙。 一些圆滚滚的海洋哺乳动物在海水里面惬意地滑行着。二年级的学长们站在玻璃橱窗前,表情各异地注视着海水。不远处还站着七海,外套拎在手臂上,露出一种科学探索般的复杂神色。 “海豹馆里有好些海豹,鼻孔里塞着一条鳗鱼,就那样游来游去……饲养员说,他们也不太理解,但这好像是海豹中间的一种流行,海豹们觉得这样很酷。” 真的,面前经过两头海豹,鼻腔里挂着一条扭动的长尾巴,得意地游过水面。虎杖的思绪在诅咒师的威胁和鳗鱼饭的原料之间卡壳,一时间完全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哇哦,这个……” “是z世代的海豹才有的流行哦。每条都不一样。”有人补充说。虎杖傻乎乎地回头,老师笑嘻嘻地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看到左上角那家伙吗?它的鳗鱼是带斑纹的。” 然后他停顿一下,伸手把墨镜抬高一点。 “哎呀,”五条悟说,目光落在虎杖面孔上,“遇到奇怪的家伙了?” *** “说起来,今天七海先生都休假,远山学姐却没有来吗?” “她晚点过来,去见她家里人了。” “欸?!” “等一下!” “找到家长了?” “真的吗?大新闻啊!” “嗯哼。” “所以老师不需要一起去吗?” “啊这,虎杖——” “欸?” “做出缺乏情商的提问,期末分数可能会降低哦。” “喔……” “身为教师似乎不能做出这种威胁……” “相比起这些,显然是遇到特级诅咒师的事更重要吧?能不能进行一些更严肃的对话啊!” 提出严肃的发言的真希同学,面前的托盘里放着无骨鸡翅、炸豆腐角和很多洋葱圈。乙骨走过来,把取到的饮料托盘递给她,她看了一圈,默默地挑了一杯柠檬茶。 “如果对话很严肃的话,一年级学生不能参与才对吧?” 三个一年级学生同时投来谴责的目光,一年级班主任举起一只手表示投降。 “我们在明,敌人在暗。”七海说,很端正地在餐厅的彩色塑料椅子上坐下了,“他们是弱势的那一方,如果不是有什么重要的理由,夏油肯定不会冒着暴露的风险出现。” “重要的理由,就是说的那两句话吗?” “‘需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还有‘所见即所得’?这是在说什么呢?” “知道我们不能完全理解,才敢这样出来说吧?” “那要怎么猜呀?” “太麻烦了,直接问问好了。”五条悟说,“喂,宿傩,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对话听起来十分荒诞,但是虎杖感到面颊上的皮肤蠕动了一下,有一只眼睛睁开了。 “提问要说‘请’。” “哦,他也不知道。” “你是蠢货吧?我当然知道啊。” “有人要鸡翅吗?” “我要——” “惠把豆腐递给我。” “这是我的啊,你自己为什么不点?” “到时候哭可就来不及了。”诅咒之王阴森森地说,“尤其是你。不知天高地厚的‘六眼’小子。” “哦,”五条悟不以为然地说,探身从真希盘子里捏起一个洋葱圈,“那你说出来让我害怕一下?” 有一会儿,虎杖怀疑宿傩不会中如此简单的激将法。诅咒之王停顿了几秒钟,似乎也在考虑这个问题,然后他说道:“你们知道天元的作用是什么吗?” 五条悟和七海对视了一眼。 “天元维持着遍及全国范围的结界。”七海说,“保护咒术师的基地不被诅咒侵蚀。在诅咒日益增长的当代,天元的作用显得不可或缺。” “出于某种愚蠢的理由,天元把自己变成了结界的基石。”宿傩语带嘲讽地说,“结界吸收纯粹的咒力,排斥负面能量,久而久之,积聚在她体内的诅咒不断增长,让她产生变异,并最终会异化为一个‘咒灵’。” 几秒钟的安静,餐桌旁的咒术师们面面相觑。 “夏油杰不需要传递什么信号,他自己就是那个信号。”诅咒之王说道,“有了咒灵操使的帮助,他们可以控制天元,解除所有结界,或者更好:让这些结界与咒术师为敌……只需要一眨眼的时间,整个国家都会陷入火海吧。” 七海沉默了一下,把手里的杯子放在桌面上。 “而你决定告诉我们这些,因为——” “因为这与我无关。因为你们脸上的表情很有趣。”宿傩说,餐厅里熙熙攘攘,他恶意的笑声隐没在无数快乐的喧哗之中,“想不到吧?你们所谓的防护如此脆弱。天元以为自己在保护咒术师,但这个白痴只让千年后的所有人都变得不堪一击。世界燃烧起来的时候,弱者注定变成灰烬,一个号称“最强”的庸才又能做什么呢?到那时,你们——” “你们就像那些三岁大的海豹,在鼻子里插一只鳗鱼,觉得自己非常特立独行。”五条悟回答说。所有人都回过头看他,虎杖把停在嘴边的果茶呛进了鼻子里,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拜托,毁灭世界是什么很天才的想法吗?不但没有美感还很落后。我看你这几个月也蹭了不少好吃的,就没领悟点什么吗?” 诅咒之王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他大概不屑于回复这个充满新时代特色的嘲讽,直接消失了。 *** “听起来不像杰会做的事。”虎杖去把托盘放进回收柜台的时候,看见五条悟站在墙边,轻声和七海说话,“他的目标是消灭普通人,而不是咒术师。这和他一贯的做法背道而驰。” “弱者没有选择的权力。”七海说,“在那样的世界里,只有强大的咒术师可以生存下来。” “你是说这符合他的逻辑吗?” “我是说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七海说,“另外,考虑到去年的情况,我不得不提醒你,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有可能夏油杰已经死了,另一个人操纵着他的遗体。虎杖马上意识到。他端着手里的托盘,努力回想见到的“夏油杰”身上有没有明显的伤口。他回忆的时间有点长。诅咒之王的声音又出现了,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白痴,别对着垃圾桶发呆。” “宿傩,”虎杖说,“每天遇到的这么多人……全都死掉,你要这样才会高兴吗?” “高兴?不会。”宿傩说,“他们配不上。” “不过,有些人的死可以取悦我。”他又若有所思地说,仿佛一种神秘的力量驱动着自己,虎杖不受控制地抬起眼睛,他看见五条悟在和乙骨比划着什么,后者一脸认真地点头。然而站在一边的七海眉头紧皱,真希把手掌盖到了眼睛上。熊猫在甜点柜台旁边望着一个猫咪造型的甜筒,狗卷正用手势向服务生示意付款。伏黑惠用手机拍下了一张偶像海报,野蔷薇站在一边嘲笑他。 然后,有一个黑发女孩子提着单肩包从门边走道里进来。她在人群中顾盼一会儿,脸上露出笑容,小跑向前,拉住五条悟伸出的手。 “自诩为强者的死亡,撕裂美丽的死亡,充满憾恨的死亡……还有,虎杖悠仁,让你痛不欲生的死亡。” 在这一切美好画面的背景之中,诅咒之王的声音从脑海深处响起,像一种命运的宣判。 “我期待着。” *** 有人拍了一下他的手臂,虎杖回过神,迟到的学姐走过来,帮他把手里的空盘子放进柜台里。 “怎么站在这儿发呆?”她亲热地说,脸上带着一点愉快的红晕,“我来晚了,不好意思!不过给大家都带了好吃的。” 说着分过来一盒小饼干。虎杖接过来,没有说话。 “遇到什么事了吗?” “听说学姐的术式,能看到人的未来,是真的吗?” “嗯,有些情况下可以这么做。”她回答,“不过很遗憾,个人经验来说,过于恐惧未来、根据残缺的预兆行动,只会弄巧成拙。” “那……要怎么对待这些预兆呢?” 碧绿双眸望了他一眼,一种温柔、真挚的注视。 “我觉得,坚持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为此不断努力就可以了。” 虎杖点了点头,跟着她向朋友们身边走去。隐约听见她和五条悟轻声说了什么,老师回过头来,冰蓝色的双眼与他对视了。 “老师,学姐……还有所有人。”虎杖就这样忽然地,没头没尾地说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一定会尽全力保护你们。” 他的身前,两个特级咒术师惊奇地对望一眼,然后都笑了。五条悟伸手过来,不客气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好啊。”他笑嘻嘻地说道,“那就等着你来保护我啦。” 102、原来是骤雨 三小时前。 你身处一间安静的茶室里,与神宫寺的巫女们对坐。窗外下着雨,但天色尚明,室内仍然相当敞亮,烟雾袅袅地从精致的茶具上升起。 神宫寺郁江端坐在案前,姿态庄重,妆容一丝不苟,像一位难以取悦的女主人。但或许是因为你已经见证过她崩溃失态的模样,并不觉得她这样的态度很冷硬。 一位年轻的巫女为你们沏茶,认真地用长勺把煮沸的热水一次次浇到盖着的小茶壶上,又把过滤后的茶水注入你面前的白瓷盏里。 “谢谢。”你对她说。 她好像吓了一跳似的抬眼看你,神色有些紧张。你向后看了一眼,她身后跪坐着另外几位巫女,都不同程度地悄悄观察你。屋子里非常安静,几乎能听到悬浮在空气中的好奇的私语。 在五条家的会客厅里,神宫寺的族人们看起来像一些身着古典服饰的沉默背景。但在明亮的玻璃窗前,她们看起来都很生动,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你们请我来是想说什么呢?”你问道。 郁江开口前犹豫了一下。 “五条家主……没有和您一起来吗?” “你们送来的信里不是说,请我独自过来吗?” 她双眼望着你,微笑了一下。 “虽然这样说,并没有想到您会听从。” 那种怅然的语气让你有些不自在。 “您误会了,神宫寺夫人。”你说,“我决定不和你们回去,并不代表我想伤害你们。” 你望回沏茶的女孩子,她已经安静地跪坐到一边。垂落的袖口下,丰润的手臂上隐现出一道深色的疤痕。 “如果你们想改变之前的生活方式。”你又说道,“有什么我能做的事,也可以告诉我。” 这听起来是不是有些自不量力呢?毕竟你才是那个漂泊在时间里的来客。神宫寺的巫女们没有说话。但你又体会到那种奇特的氛围——起伏的思绪在你身边环绕,色彩斑斓的、窸窸窣窣的私语声。 郁江又笑了,一种略带叹惋的苦笑。她微微欠身向你致意。 “谢谢您,”她说道,“不必担心,我们并非与世隔绝。在家族影响范围内,我们也为居民祓除诅咒。但咒术协会规则琐碎,势力又很复杂,我不喜欢与他们接触。” 这倒可以理解。你点了点头,她又说道:“更多的人了解我们的存在,只会给您带来麻烦。” “可是我说了——” 她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你的手掌。 “也会带来危险。”她像安抚一个执拗的孩子那样柔声说,“这也是我今天要告诉您的事。” “神宫寺是青鸟休憩之地,也得到时光力量的庇护,让我们避开危险和窥探。但是过去几年中,我们受到了比以往更多的攻击,有不少重要的资料遗失了。” 这么说她其实提起过这件事,但是上次见面时被忽略了。提到的多半是羂索,你简要地介绍了之前的情况。 “那个人应该还活着,但是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活动了。如果你们发现了什么,可以来告诉我。” 郁江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她身后的巫女们鸦雀无声,连空气中流动的思绪都停止了。你以一种古怪的幽默感意识到,虽然神宫寺家族曾经试图控制“时之心”,但挖出心脏做成咒具这个计划属实是思路独特,让她们大受震撼。 “我确实见过那样的心脏,在大概十二年前。”在郁江开口之前,你先岔开了话题,“有一半是死去的‘时之心’,是你们遗失的吗?” “我们没有保存过那样的东西。”郁江终于回答,她的脸色苍白,但语气很肯定,“根据记载,时之心的力量耗尽之后,会与时光一同消散,我们没有保留遗体的传统,更不可能用……制作成咒具。” 与时光一同消散,听起来倒很符合你遇到的情况。你认真回想了一下,郁江又说道:“但是,或许有一位例外。” 四百年前的“青鸟”,她曾经提起过,因为未知的原因惩罚世人,最后消失在世界上,也给神宫寺家族带来持久的恐惧。你问:“有人可能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吗?” “很抱歉,”她回答,“我们并不知道。” “可是她帮我回到了这里,”你喃喃说,“那颗心脏,感觉非常悲伤……我觉得她是很温柔的人。” 茶室里非常安静,细雨簌簌地敲上窗楣。郁江说道:“还有一件事,您应该想要知道。” “二十年前,神宫寺想要与‘六眼’达成合作。”她说,你应声抬头看她,“五条氏疑虑重重:如果修改时间之后,除了神宫寺没有人记得,这会是一桩非常危险的交易。” “亡夫对此并不担心。”她提到死去的丈夫时,用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语调,“他认为,无论有多大的风险,对方最终会同意,因为他们担心这样的机会落到别人手里。” “最后五条家果然同意了。不过,他们的说法很有趣。他们要求在天元的监督下进行仪式,因为天元具有‘全知’的术式,可以把一切失去的信息记录下来。” 你睁大了眼睛:“真的吗?” “我不知道。因为……” 因为“时之心”消失了,计划失败,神宫寺陷入混乱,当然不会关心别人失去的记忆。而从结果看,五条家也没有人记得这件事。 “为什么天元大人会同意呢?”你又问道,“天元一直在保护咒术世界,对吧?如果这是关于两家人的私利,为什么天元会加入进来?” “据我所知,天元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进行重塑,来更新她的肉身。”郁江说道,“想必她也从中看到了需要的东西。” 这句话说的冷淡而尖刻,好像她是一位疲惫的旅人,已经习惯路遇的所有人觊觎她的宝藏。但当郁江望向你时,她又微笑了一下。 “我不是很确定。”她说道,“不过,如果您想寻找一些失去的东西,有可能会在天元那里。” *** 郁江说,她们下午就会出发,回到隐居的山林里去。你在茶室门口和她们告别,即将离开的时候,此前给你沏茶的年轻巫女突兀地从后排跑出来。 “神女大人!”她急切地说,“请求您——您能帮我找到我父亲吗?” 尽管你已经在他们面前上演了一幕鸡飞狗跳的家庭剧,这女孩子仍然把你幻想成无所不能的女神。你有些无奈地转向她,出乎意料地发现她的相貌有些眼熟。郁江已经疾步走来,严厉地瞪了女孩一眼。 “舞子的父亲是离开家族的外姓,那家伙差不多十年前就失踪了。”她歉意地和你小声解释,“没有人照顾,所以她的姑母把她接回我这里来……” “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他!”叫舞子的女孩小声抗议道,“我觉得他还——” 你说道:“很遗憾,我想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舞子睁大眼睛望着你。她比你高挑,看起来似乎还比你年长几岁,眉目间隐约能看出神宫俊俏的轮廓。你说道:“有一个诅咒师占据了他的身体,在东京做恶。我曾经遇到过他。如果你见到长得像你父亲的人,请不要相信他,马上告诉神宫寺夫人。” 她诧异地望着你。你们对视了一会儿。泪水骤然涌上了她的眼眶。 “我、我……但是,”她又问道,“您能救他吗?” “他已经死了。”你说。 对方仍然含泪望着你,目光胆怯而充满希望。那一刻你有所领悟:神宫寺的信仰不会离去,因为生命的痛苦将轮回往复地留存。 郁江抓住女孩的肩,恼怒地向后拉扯。神宫舞子的手紧握着你的袖口,泪水不停地滑下脸颊。显然,她意识到自己的请求是无法实现的,但又无法放弃它。 “对不起,对不起!”她哽咽地说,“是我错了,我不该有那样的愿望……可以请您祝福他吗?” 你反手握住她的手,轻轻碰到她手臂上深浅的伤疤。伤痕逐一地消退了。 “我祝福你。”你说,“祝愿你不再受过去的羁绊,自由地生活吧。” 你离开时舞子还在哭泣,神宫寺的巫女们展开手臂簇拥着她,轻轻唱起一首旋律古老的歌谣。 我的亲人啊, 不要悲伤,不要让思念的泪水滑落, 在骤雨初晴的彩虹中, 青鸟将会到来。 我的爱人啊, 不要哀恸,不要让痛苦的心弦震颤, 在长夜尽头的曙光里, 青鸟将会到来。 郁江站在她们之间,远远地向你遥望。你没有再回望她。但你体会到那遥远而沉默的注视。 神宫寺会继续等待,等待她的女儿被世界遗忘的时刻。 *** “听起来是蛮可怜的。”五条悟评价说,“但是她爸是丢掉她跑去搞大屠杀了吧,肯定也算不上多爱她,值得那么难过吗?” “你这句话说的真是超级没心没肺诶。” “不好意思,我和坏人很难共情。” “可她也不是坏人吧?” “不是吗?” “不是啦。” “好吧,总之我建议你在六点钟之前忘记这件事。” “诶,六点钟还有工作吗?” “不,六点钟要去吃晚饭。我订了餐厅。” “我同意五条先生的观点,”飞鸟监督说,语气十分不悦,“但你自己没有来接你的车吗?” 五条悟假装思考了一下:“这么说,好像有个车一直跟在后面……” “我已经和伊地知先生说了,他说在那边碰头。”你赶忙说,以免飞鸟监督在高速路上紧急刹车,“两个地点位置很近,就不用他多跑一趟啦。” 辅助监督似乎还想发表什么评论,你越过椅背把一个小毛绒玩具放在副驾驶座位上。 “今天在水族馆看到这个章鱼超级可爱!给您也带了一个。” “你周末的双倍工资就花在这种东西上面吗?还有我是这么好收买的吗?” 但是她不说话了。五条悟伸手把你拉回到后座上,完全无视了辅助监督从后视镜里抛过来的视线。 “还有,悠仁提到的事情要怎么办呢?” “已经让忧太关注他了。也在调查杰的动向,有什么消息会知道的。”五条悟说,“不过需要担心的是别的方面。回去看一下通知,明天协会会开作战会议。” “咦,怎么说?” 五条悟把你的手牵过去,握在手掌里拨弄着。 “你觉得敌人是什么样的人?” “嗯……很冷酷,又很精明的人。” “好礼貌哦,是一群邪恶又很奸诈的家伙。”他很轻快地说,“这样的人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所以,当他们这样明目张胆地出现的时候,恐怕已经做完了所有的准备了。” “……” “在想什么?” “为什么坏人总是有时间做这么多坏事,而好人连周末一起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呢?” “因为坏人一直在专心致志地做坏事,好人还要谈恋爱,吃完饭还要去逛街,非常忙啊。” “说的也是哦。那晚上还要去约会吗?” “咦?那总是要去的吧?” “两位,”飞鸟说,从驾驶座上回头,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五条悟一眼,“到了。” *** 五条悟先跳下车,回身过来和你说话,你从车里探出头来,正好看见他身后城市的剪影。 雨水散去了,日光穿透层云,有一束巨大的彩虹越过高架桥,恢弘地伫立在城市的地平线上。 “好美呀,”你指给他看,“彩虹。” “哇,看起来会有好运。” “对哦……” “彩虹彩虹,请让小觉六点准时下班。” “太简单了吧?要许愿的话,请顺便把反派解决掉啊。” “那种事我自己会做,就不麻烦彩虹了。” “那我也不需要这种许愿啦。” “彩虹彩虹,下班时让飞鸟把车开快一点。” “搞什么啊五条?这种话该去对红绿灯说吧?” 104、原来是野火 2019年3月8日,下午5时,咒术协会向全体咒术师发出正式通告,要求全体咒术师进入备战状态,以区块为单位驻防全国各地的结界。同时,对咒术协会东京总部附近区域进行大规模人员疏散。 此外,总监会对东京咒术高专作出三条直接指示: 一,命令特级咒术师五条悟追击五件流失的特级封印物,阻止宿傩的苏醒; 二,命令特级咒术师乙骨忧太截杀诅咒师夏油杰; 三,命令特级咒术师远山觉进入薨星宫,护卫天元。 【3月9日上午8点50分东京咒术高专】 家入硝子走进会议室时,夜蛾已经把作战任务向各个年级的师生布置完毕。 一张张少年人的面孔上带着或严肃或紧张的表情,按年级聚在一起,列队向门廊外走去。 硝子站在一边,双手插在白大卦的口袋里,对他们含笑示意。 打开的露台边站着的是两位年轻的特级,和同期拥抱告别后,彼此低声说话,应该是在交流各自计划的细节。两人的对话告一段落,默契地伸出手来,与同伴交握了一下。乙骨抬头环视一圈校园的庭院,脚尖一点地面,直接从露台上消失了。而远山转过身,看见她走过来,露出微笑。 “家入老师!” 这情景不知触动了哪根丝弦,硝子心中涌过一股遥远的暖意。她走过去倚在栏杆边,揶揄地对女孩子眨了眨眼睛。 “继续叫我老师的话,下次来吃饭时会有点尴尬哦。” 女孩子愣了一下,果然脸红了。 “……硝子,”她垂眸说,脸上除了害羞的红晕,还有一点认真的忐忑,“关于这个,有件事情,我最近一直想着要告诉你。” “嗯?不是我上次和你聊的生理知识的话题吧?” “什么——才不是呢!你在想些什么呀!” 有人在他们背后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这个有趣的对话。是夜蛾,他向门廊方向示意了一下。 “小觉。” 硝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有个高挑的人影立在门边,是几分钟前已经离开的五条悟。绿眼睛的女孩子回过头,露出惊讶的神色,向门外小跑过去。 两个人简短地说了几句话,隐约能听到一些术语和方位的指示。庙宇间的晨钟响起,悠长的钟声在庭院中回荡。女孩子看一看天光,飞快地搂一下五条悟的肩,转身要走。五条悟扬起眉毛,又伸手把她拉了回去。 女孩子笑了。然后她踮起脚尖,在他靠近的侧脸上亲了一下。 真是没想到啊,这家伙也能有这等好运。硝子有点感慨地望着这情景。夜蛾在她背后呼出一口气,听起来像牙疼。硝子打趣地转向他:“怎么,您放过他们两个了?” 两个多月过去了,全咒术界都已经对这个惊天八卦习以为常,好像只有夜蛾正道还没跨过自己和同事们一起在电视直播上发现培养的两代得意门生偷偷谈恋爱这道坎。眉头紧皱的校长伸手揉了揉鼻梁。 “放过哪个?”他闷声道,“我哪有那个本事。” “您当然有本事啦。”硝子哄他开心,“就算是最强也要乖乖听您的训。” “哼。”她的班主任恨铁不成钢地说,“这家伙不学一点好!简直是胡来……” 硝子还想开玩笑,夜蛾已经回归了原本的话题。 “我来和你讨论一下医疗站的安排。”他说道,“过去我们经历的战斗中,咒术高专往往是后方基地。但是这一次,敌人的目标是高专地下的薨星宫,这里有可能成为核心战区。我打算启用校外的备用医疗点。” “从安全程度来说,高专可能还是最高的。”硝子说,“小觉本身是很强的治疗辅助。另外,我看了你们的布置,敌人首先要突破五条才能释放宿傩,同时夏油需要战胜乙骨。在这两场战斗胜利的情况下,他们才有足够的能力和战力控制薨星宫。按照这个思路,就算是敌人逐步攻入,伤员也应该先撤到高专才对。” 如果上述的两场对决都落败了,咒术师们还能到哪里去?这个有些荒谬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硝子没有把它说出来。 “但是敌人未必按照我们预想的方式出现。”夜蛾说,没有否认她的想法,“如果局势陷入混乱,可能有5名以上的超规格术师最终在这个区域交战,它无法成为一个可靠的庇护所。你在校外更加安全。” “另外,”他又说,“我知道你在把小觉培养成医生。但如果这里变成战区,她的领域效果也是致命的。” 当然了,所有的特级都有这样的问题,独自战斗时更加强大。硝子叹了口气。某种沉重的东西重新回到心头。她再次回头望了一眼,门廊边是空的,两个特级咒术师已经各自离开了。 “你说的对。我去收拾东西,给我派一些咒骸支援。” 【9点15分咒术协会东京总部】 “这就是协会的结界核心吗?”野蔷薇挑剔地说,“看起来平平无奇嘛。” 三个一年级学生站在空旷的大厅里。大厅中间有一尊看起来颇有年纪的石像,旁边一同摆着小喷泉和养得很茂盛的绿植,和盆景一样安静地衔接到石灰墙皮里。光看外表,似乎是品味古板的董事长会喜欢的东西,可能在某个著名寺庙里开光过,但造价不值多少钱。 但如果让一个像野蔷薇这样,有着超出常人力量的咒术师去推这尊小小的石像,就会发现它仿佛是生长在地板上似的一动不动。 他们所在的建筑,看起来也像是一家老派金融公司的办公室。划成小格子的办公区域里装备着电话和打印机。无人的空桌面上堆着分门别类的文件和廉价的原子笔。宽敞的大厅走廊上安置着巨大的电子屏,用标准字体滚动播放着咒术协会的通缉名录、一排排的任务取报信息、以及紧急情况的通知。但这些屏幕后面却没有连接的电路,也没有找到充电插头。 如果还有什么特殊之处,就是屋子里的光线不像夜里,也不像白天。办公室的窗框上架设着像模像样的百叶窗,叶面外能看见城市的轮廓。但伸手一碰就会发现,手指接触到的是发光的墙面,而非虚假的天空。 “这是六个核心之一。”伏黑惠在她身边说道,“咒术协会被多重结界覆盖,本身也是更大结界的根基……最初建设的时候,这可能是一个堡垒,一千年前的咒术师们就躲在这里寻求庇护。” “好厉害啊,这也是你们咒术世家会教的知识吗?” “这是历史课上的内容,学校的文化课你是从没有听过吧?” “这些结界覆盖了协会,又覆盖了整个国家,还能存在那么多年。都是那位天元大人一个人设置的吗?这么说他不是超级强大吗?” “据说是‘她’,不过那种存在已经不能用人类的量词来称呼了,确实非常强大吧。” “哇,意思是比五条老师更强咯?” “为什么这么说?” “没人怀疑他的性别吧?” “啊?这……” 这时候三个人携带的小型通讯器都响了一下。野蔷薇低头去看。 “日下部老师稍后就到。医疗站位置变更到eb5,你知道那是哪里吧?” “知道。” “太好了,如果回复说‘不认识暗号’,未免有点丢人。” “这种事你自己也知道啊?” “我从来没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啊?没有记住不是很正常吗?” 两个年轻人互相拌嘴的时候,他们的同期背着补给包站在一边,并不说话。野蔷薇转过去叫他:“虎杖!明明你也不记得吧!” “哦,”虎杖回答说,“是啊,你说的对。” 野蔷薇和伏黑惠对望了一眼。 “你这家伙没问题吧?”她不客气地问道,“刚过了升段考试诶,如果在这种大场面里吓到掉链子,以后会被嘲笑的哦。” “我没事。”虎杖说,他右手上提着一把新拿到的宽刀。他单手握着刀鞘,在石像的旁边盘腿坐了下来,“只是忍不住会想,如果没有宿傩的话,大家就不用守在这里……所有人都会轻松很多吧。” 伏黑惠也在他身边坐下来。 “五条老师可能在我们正上方。”他抬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天花板,“对手想要打败五条老师,首先要释放宿傩,所以他们一定会先来找你。因为这一点,我们从被动防守,变成了主动出击。从这个角度说,协会还要给你发奖金呢。” 虎杖对这句干瘪的鼓励没什么反应。野蔷薇抄起她的小手包,咚地一下打到他的后脑上。 “嗷!野蔷薇?” “干什么那么多愁善感?”她趾高气扬地说,“我问你,如果情况对换了,有一个蠢货诅咒附身在我的身上。协会开会的时候,你会举起手来说‘让我们先把钉崎杀掉,问题就解决了’吗?” “当然不会!但是——” “这不就得了吗?你会为我们做的事,我们也会为你做。”野蔷薇教训他,“老师不就是这样告诉我们的吗?” 回想起来,五条悟好像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是虎杖抱着脑袋望着她,总算笑了起来。 “好吧,”他认输地说,“你说的对。但下手也太重了吧?” “毕竟是冷酷无情的怪力女啊。” “伏黑!你在说谁啊?!” 【10点17分高架桥上】 现代化的楼宇之间,一列轻轨正在阴郁的天色中穿过城市。车厢里乘客寥寥无几,路边的灯牌上显示着循环播放的气象灾害预警,二三行人匆匆穿过街道。 乙骨忧太像一只白鸟降落在疾驰的列车车顶上。 在所有人之中,他的位置是最为机动的一个。根据作战会议的判断,敌人会主动出击,因为对一个被人所知的密谋来说,时间越久越为不利。但如果诅咒师选择放弃计划,直接离开城市,无疑会把战线重新拉长。在搜索没有结果的情况下,乙骨可以随时选择前往咒术协会或回驻高专。 但他希望情况并非如此。 情况也确实并非如此。 他几乎没有极限的咒力辐散开去,跟随列车轨道,飞速穿越整个城市。在行经两条铁轨交界的某一刻时,他明显感受到了非同一般的注视。在铁道一侧某栋建筑的楼顶上,特殊级别的咒力如日光般难以遮掩。 特级诅咒师夏油杰。 乙骨在瞬息间发动了进攻。 一只巨大的咒灵忽然出现在他身前,被刀光瓦解成碎块,尸肉和血水在风声中轰然坠落。 两人在咒力震荡中向后弹射,在楼顶两侧落地。钢铁洪涝从身后隆隆而过,在响亮的风声里,身着袈裟的特级诅咒师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抬手抹去脸颊边的血痕。 “去年和你见面的时候,还是个很有礼貌的小男生呢。”他说道,“变得这么凶啊。怎么,失去了你的咒灵小女友,一直记恨着我吗?” “我有别的理由。”乙骨说道,手指横握在刀柄上,预备着下一次攻击,“不用怀疑,是私人恩怨。” 朋友、同事、对手,不止一个人曾告诉乙骨,他狩猎的目光能引发一种令人战栗的恐惧。那是里香留给他的,一部分属于死亡和诅咒的气息在他体内永久地存在。面前的诅咒师没有后退,但换了一种饶有兴趣的目光观察他。 “哦,愿闻其详?” 他看起来还是很冷静,优雅,一张在咒术高专的旧照片里能看见的面孔。如果爱是一种诅咒的话。乙骨想到,需要多么强大的咒术师,才能把这样的诅咒也一并消除。 “我会为老师杀死你。”他说,“他不必亲手做这件事。” 逃遁、召唤、突然袭击。乙骨说完这句杀人预告,准备着应对敌人作出的任何反应,但特级诅咒师站在那里没有动。过了几秒钟,他笑了笑。 “真是有活力的青春呢。”夏油杰平淡地评价说,望了望铁道上空阴郁的天色,“不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小朋友,我也不是那种随便谁都可以杀死的角色啊。” 【10点23分东京咒术协会周边e区】 黑云在天边涌动,千穂里在无人的街道上奔跑。 她一只手抓着外套,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小背包,全身心都投入在面前的道路上。因此,当一只手忽然抓住她的后领,把她凌空拎离了地面上,千穗里放声尖叫起来。 “哇,叫得也太大声了吧?”抓住她的人抱怨说,听起来也有些意外,“你是收音机变的咒灵吗?” 听起来不是怪物,至少是个人。千穗里凌空转过去看对方。确实是个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衣,长得特别好看,有一双闪光的蓝眼睛。 “小收音机,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才是收音机呢!千穗里怒视他,因为对方颜值产生的好感顿时烟消云散了。 “昨天我和妈妈吵架,她自己搭巴士去看奶奶了。”她想了想,还是老实地说,“电台里说有龙卷风要来,我想去找妈妈,你能带我去车站或者警局吗?” “我没空。”对方回答。千穗里前十年的人生里,还没遇到过有人对小学生说这样的话。她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男人一脸坦然地耸耸肩。他甚至拉起一副眼罩遮在鼻梁上,盖住了眼睛。 “不骗你,我确实很忙啦。” 忙到连帮助走失儿童的时间都没有!这种人如果被曝光出来,一定会上社会新闻的。千穗里去拍他抓着自己衣领的手指,打算落到地上,但对方并没有放手。 “不要着急,”他说,语调倒还是很和气,“我给你找个有空的人。” 千穗里忽然感到眼前一花,一阵光影旋风般闪过,她吓得再次尖叫起来。然后风声停了,他们站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千穗里四处看了一圈,过于惊奇,恐慌的泪水卡在了眼角。一个头发乱糟糟、穿着西装的男人一脸震惊地向他们跑来。 “五条?吓我一跳!什么情况?” 叫五条的男人把千穗里放到地面上,推到那个男人身边。 “e区路边捡的。找不到妈妈,你处理一下。” “我现在真的是保姆了吗?”头发乱糟糟的男人抱怨说,“专门接手你捡到的神奇小孩?” 千穗里对他也怒目而视,但姓五条的家伙好像领会到了这句话里的笑点。 “别怕,日下部,这个应该不是特级。” “原来你也知道啊?居然一年里还有两个,搞得我压力真的很大诶?” 五条耸耸肩,态度和对待千穗里时如出一辙。他回过身,看起来要像来时那样忽然消失,叫日下部的男人叫了一声。 “等一下!——那几个小孩老问我。你都已经查到e区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不怎么样。” “啊?” “说来奇怪。”五条说,他重新转过身来。以他这副怪异的造型,应该看不见任何东西。但他面孔向着前方,似乎远望着阴云下冷肃的街道。 “这附近不但没有力量强大的咒灵,甚至连弱小的咒胎数量也非常少。我不怎么做这样大规模的搜查,但感觉不是正常的范畴。” “近一年来东京诅咒水平一直比较混乱。”日下部告诉他,“各地的诅咒数量起伏不定,还有新增的大量野生咒术师……协会有过一些讨论,最后都认为是宿傩出世的连带影响。” “意思是自然现象?” “你觉得不是吗?” 天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千穗里转过身去。 在肉眼能看见的城市轮廓上,有一头几十米高、浑身着火的巨兽。它畸形的肢体长在凹凸不平的皮肤上,向各个方向展开。这头诡异的怪兽缓缓向前进发,以一种不协调的姿态撞在一栋建筑上,然后缓慢地从楼层的缺口中站起来。 在这个怪物身后,着火的屋顶与路灯骨牌般倒塌下去。 “五条,”日下部说,双目圆瞪,他从背后抽出一把长刀,紧握在手里,“那是我想的那种东西吗?” “是。”叫五条的男人回答,然后他啧了一声,“f区,过分了吧?我的时间是很宝贵的啊。” “但是,怎么可能没有征兆。这么大的东西,就算是咒胎孵化,为什么会凭空出现……” “毕竟不是人人都是悠仁啊。” “哈?什么意思?” “如果一个高级咒灵忽然决定把几个宿傩的手指同时吃到肚子里,又没法消化,多半就会变成这样的情况吧。” 两个奇怪的男人在说什么,千穗里根本没听明白。她望着面前的景象,浑身发抖,泪水簌簌地滚出眼眶。原来怪物都是真的,会把大家都吃掉,可是妈妈在哪里—— 这时候,她感觉身上一暖。姓五条的男人俯下身,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别哭啦,小收音机。”他把眼罩又拉下来了,对她眨了一下好看的蓝眼睛,“我这就去解决它。” 【10点30分咒术协会周边f区】 一个即使在咒灵中间也称得上畸形的巨人向前迈步。它后背上生长着手臂,腰间蹬踏着双腿,脊背上燃着火,龟裂的皮肤间流淌出岩浆。这个庞然大物速度不快,但稳定地在向城市中推进。忽然,一道人影出现在半空中。一个高挑的人类,在这个十几倍于自身的巨兽面前,显得渺小得可怕。 “嗨呀,”五条悟说,轻快地伸手打了个招呼,“真没想到是你呀。一阵子不见,你变丑了?” 漏瑚缓缓垂下头去。它的身躯变得如此庞大,视线变得如此之多,眼前的一切都有所不同。它用变得倾斜而怪异的视角俯视这个小小的咒术师。 “美和丑是人类的观点,与咒灵无关。”它说道,感到复数发声器官传导出的波动隆隆震动着地面,“五条悟,这是你无法理解的事情之一。” “意思是还有‘之二’,”人类好奇地问道,“你还有什么高见吗?” 漏瑚确实有。这种感慨几乎无法被它庞大的胸腔容纳,要从它数不清的肢体里一波波地传导出来。 “咒灵还有一点,与人类不同。”大地化身的咒灵对它的敌人说道,“无论是多么强大的咒术师,到死的时候,都是孤身一人。” 105、原来是雷声 【10点30分,京都,咒术协会分部】 明石清见站在庭院里,仰望着面前的石像。 是传统神道教的样式,但造型改为一位手捧弯月、面目模糊的女神,双目低垂,悲悯地注视大地。无论跟前的观众走到哪个角落,都能感觉到塑像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这也许就是天元的造像,但明石对咒术的历史知之甚少。事实上,对于咒术世界来说,她几乎是个圈外人,除了天赋一无所有。而深受世家文化侵染的咒术师们很容易发现这一点——在她身后不远处,三个二级咒术师与实习学生站在远处的沙地一角。她能听到间断的私语,和时不时向她瞥来的目光。 “大家都在后面议论你呢。”有人在身后说道。明石回过头,一个黑色短发的女孩子走过来。她神色很冷漠,身上斜挂着一把配枪,看她的制服短裙,应该是京都咒术高专的在校学生。“你从哪里过来的啊,大姐,之前都没见过你啊?” 多么熟悉的咒术界风格。明石笑了一下,转过身来看她。“这是你们京都院的礼仪吗?至少应该叫我前辈吧。” “你是东京院的吧,是那个五条悟带的学生。”女孩子直言不讳地说,“而且我听说你读了一年就退学了,今年才重新申请评级考试。既不是校友,也没有更多工作经验,这也能算前辈吗?” “那好吧。”明石耸了耸肩,“禅院真依同学,我是协会认证的一级咒术师。作为这次行动的下级,你可以称呼我为‘明石小姐’。” 显然,仗势欺人才是对待京都人的正确打开方式。真依挑起眉毛盯着她,没有和她争辩。 “你怎么会到京都来?”她继续直白地问,避开了称呼的代词,“东京才是五条派的大本营吧?在这里没人会听你指挥,我可不想因为这种原因死掉。” “不用担心。”明石心平气和地说,“你不会死掉的。” 真依怒视她一会儿,不高兴地转身走开了。另一位年纪不大、但是穿着传统服饰的男生向她走过来。 “明石前辈,我是加茂宪纪。”他说道,语气很礼貌,但只是象征性地点了一下头。 “你好,加茂同学。”明石回答,“你也有一些不服从领导的宣言要对我说吗?” “当然不是。”出身名门的男生十分客气地回答,“天元的结界维持着生态的平衡,如果遭到破坏,整个国家都会被毁灭。无论派系的分别,我们都会协助您完成任务。” “那很好呀。谢谢你。” “但是既然要合作,有一些任务的细节,还需要和您商量。” “说吧。” “协会给每个封印点派出了四个不同级别的咒术师。”加茂说,“一名领队和三名辅助。这些人应该从事两项工作:阻止天元的封印被破坏,以及在它被破坏的情况下,为封印输送咒力来维护它。根据我的理解,其中有两人应该擅长战斗,两人擅长咒力输出。这样既有分工,又可以在一位成员感到疲惫的情况下进行替补。” “你说的很对,所以呢?” “禅院同学更偏向咒力运用,而西宫同学不擅长战斗。”男生说道,“我建议她们两个在封印附近戒备,我可以和明石前辈一起在外侧防守。” 明石有点惊讶地笑了一下。 “我明白了。”她说道,“你们担心我不愿意战斗,躲在学生后面吗?” “当然不是这样……” “不用担心。”明石说道,“对五条派的人总该有这点信心吧:你们是学生,在我倒下之前,你们是不会有事的。” 加茂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没有问题了。” “好,”明石说,“合作愉快。” “还有,放轻松点,我跑来这里这件事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她又对走开的男生说道。加茂回过头来,表情十分谨慎,明石对他笑了笑。 “我是个不争气的辍学生,在东京遇到从前的老师会很尴尬,这种事很难理解吗?” 【10点31分,东京,咒术协会协会总部】 禅院真希站在步行街边。游客已经被驱散了,没人知道地铁站旁边的复古座钟上寄存着某个古老的封印。她扶正镜片,观察身边的结界。 普通人无法看见的透明屏障加持在民宅的表面。互相重叠出复杂的阵型。而在更远处的现代楼宇之间,她敏锐的目力看见鬼祟的身影。 是诅咒师们,嗅到风雨欲来的气息,窥伺着这个被守卫之地。 “真是无法理解那些家伙啊。”熊猫在她身边挠了挠脑袋,“毕竟也是人类吧?如果结界被破坏了,整个国家都会陷入混乱。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真希懒得搭理这个电视剧台词般的疑问。她身边站着狗卷棘,肩后背着装备包,尽职尽责地回答道:“芥菜。” “您觉得呢?花泽小姐?” “诶?是——问我吗?那里有人吗?” 另一边站着刚刚与三位学生汇合的准一级咒术师花泽露娜,也是他们在本次任务中的上级。这是一位留着栗色长发辫,很有书卷气的年轻女士。她穿着浅色系的便服,刘海上别着小猫发卡,比起咒术师更像一位准备好远足的小学音乐老师。面对这个问题,她不自然地提高了声音。 三个人都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 “那些外面的诅咒师。”熊猫解释说,“咒术协会的防御结界已经启动,当前状态下,被协会标记过的诅咒师是无法进来攻击我们的。但是如果结界变得脆弱,他们可能会一起来破坏封印,袭击我们,解放被阻挠在城市外面的野生咒灵。” “是、是这样吗!真是危险啊……” 这下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更奇怪了。真希毫不客气地问道:“花泽前辈,我们三个都没听说过你的名字。你真的是准一级咒术师吗?” 熊猫厚厚的爪子在她脑后拍了一下,暗示她多少对名义上的上级保持礼貌,但被质疑的对象紧张地跳了起来。 “非常抱歉!”负责带队的年轻女性大声说道,向三个人深深鞠躬,“事到如今我还是实话实说为好!请大家不要生气!” 三个学生一脸茫然。 “所以你不是准一级吗?” “咒力分级上确实是!但我是拉来凑数的。”花泽结结巴巴地说,“是这样,我是那种家里的奇葩啦。很早就检测到还算可以的咒力,大家都以为是天才……结果却没有继承到术式。而且我超级害怕打架!当年叫我去上咒术学校也是拼命地拒绝了!因此还逃到国外去上学,把我爷爷气得倒在床上……” “然后呢?你又回来接受训练了?” “并没有。”花泽说道,一脸破罐破摔的表情,“但是这次听家里说是,东京要毁灭那样的大事吧?每个封印点需要配置四个人,两个人擅长战斗,两个人有充足的咒力量。就算封印暂时破碎了,也可以用咒力来继续维持。我姑且也算是能进行输送咒力的工作,所以不得已地被叫来了。” 然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家都还在念书吧,很抱歉做这种超级糟糕的大人。但是同学们,我只是一个修补封印的工具人而已。如果遇到危险的话,我是完全不能保护你们的!” 又是一阵冷场。三位高专学生相顾无言。真希皱起了眉头。 花泽露娜不能战斗,虽然她自己觉得愧疚,但咒术协会不可能不知情。这样的话,分组安排的逻辑是什么?两个负责战斗的人应该是熊猫和真希,而剩下的两位,是花泽和……狗卷棘。 但狗卷并不是以咒力庞大为特长的。真希和熊猫对望了一眼,熊猫黑乎乎的眼睛里写满无辜。她又看了看狗卷,咒言师回以疑问的表情。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她耸了耸肩,把那位没准真是音乐老师的上级推到身后,“早说啊,那就我们来保护你好了。” 【10点31分,东京,咒术协会周边,f区】 在一个因听到恶劣气候预警而躲藏在地下室或避难建筑的普通人眼中,此刻的东京市区笼罩着一层诡异的黑云。混杂着电光的风暴停驻在城市一角,掀起汽车,压倒电线,把坚固的高层玻璃吹得片片碎裂。 而在能看见超凡事物的人眼中,一个吸收了大量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而变得庞大的咒灵耸立在城市楼宇之间,与渺小的人类对峙。 “咒灵还有一点与人类不同。”漏瑚说道,“无论多么强大的咒术师,到死的时候,都是孤身一人。” 它面前悬浮着当代最强大的咒术师,像脚踩平地一般立足在空气里。五条悟听了这句话,有点疑惑地伸手抓了抓头发。 “不至于啊。”他说,“你们咒灵们被祓除的时候,也不都是成群结队的吧?” 【何时,何地,不存在的房间】 “在古代的中国,有一个关于赛马的故事。”魔术师打扮的男人说,“有谋略的玩家知道自己的马匹不如对手的强大。于是他打乱比赛的次序,用自己的下等马对战敌人的上等马,自己的上等马对战敌人的中等马,中等马应对敌人的下等马,最后赢得了竞赛。” 他身边的咒灵一言不发。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在整体实力不如对手的时候,付出一点点牺牲,有时候可以出奇制胜。” “别再讲没人要听的历史故事了。”漏瑚冷淡地说,“你想说我是那匹下等的马吗?” “虽然有些残忍,但如果想为你的咒灵伙伴们报仇的话,做下等的马已经是你能争取到的最佳待遇了——不仅如此,想获得这个角色,还需要一些额外的努力。” “什么意思?” “哎呀呀,怎么解释才好呢。”神宫拿起他的魔术师帽子放在手心,他的前额上袒露出一道深深的缝合线,“和赛马比赛不同。真实的战斗中,我们那位上等的对手可不会选择和下等马竞赛。要吸引他的注意,你得把自己装扮成别的什么东西才行。” 【10点31分,东京,咒术协会周边,f区】 当五条悟审视眼前的场景时,他感到有点惊讶。 正如他推测的那样,面前的怪物吸纳了附近区域里的大部分咒灵和咒物。这使它在强度上增加了,但也让它像个肿瘤一样不正常地膨大。五条悟原本认为,这是宿傩的手指造成的吸附效应,让附近的咒灵自然地聚拢起来。 但当“六眼”试图解析这庞然大物的构成,寻找它的核心时,他发现成千上万各式各样的咒灵躯体互相粘着着生长在一起,诅咒和恶念互相叠加,混杂着未消化的血浆和粘液,让他难以分辨其中任何单一个体的轮廓。 就好像有“人”把它们吃下去,还努力吞咽了一样。 “这食谱也太恶心了。”他对漏瑚说,“你不是那个嚷嚷着咒灵是高级生物的家伙吗?从咒灵的角度看,这不算是一种同类相残吗?” 然后他又想了想:“再怎么安静地吃也该闹出些动静吧?有个能指挥咒灵的家伙帮了你吗?” 这句话一如他以往的风格,带着轻嘲。这只咒灵吃掉了成千上万的同类,隐藏吞下去的核心,并没有使自己变得更强大——好吧,从咒灵本身的尺度上说,它可能强大了不少。但在五条悟面前,恐怕只增加了处刑的麻烦。这种行径和它曾有的每一次挑战一样荒诞可笑。 而他提问的咒灵从畸形的巨口里发出一阵席卷暴风、震裂地面的嘶鸣。好像这个咒灵也因此感到愤怒和痛苦似的。 如果咒灵同时具备进行交流的理智与情感,咒术师们是否还能毫无负担地消灭它们,并把这种抹杀称之为程序化的“祓除”?换一个更为多愁善感的人,或许会因此产生一点道德上的疑虑。但五条悟并不为此纠结:他遍观世相,知道即使是人类自身之中也充满邪恶。而他判断善恶的方式,也从来不是单纯的“类别”。 烈焰与罡风劈面而来。五条悟同时抬起双手,向山岳般的敌人发射出两道赤红的亮光。 *** 渺小的人类和巨大的怪物撞在一起。人类停留在同一个位置,而生长在怪物双肩和两肋上的四只手臂被红光斩落下去,不同形状的庞大臂膀沉重地向下坠落。 然后被蛛网的蓝色光芒分割成数百个碎块。 密集的咒力爆发出尖锐的音波,强大的势能让重力停滞。在短暂的一瞬间里,五条悟站在这光与力构成的罗网之中,锐利的目光穿透每一个污秽的切片。 没有他在找的东西。 肉块向下砸落,像一场极恶构成的山崩,夹杂着腥臭的血雨,轰隆隆地倾泻到地面上。 五条悟回身面对敌人,失去手臂的巨人同时转过身来。落在地上的各种残缺的碎片里探出残存咒灵尖叫的头颅,它们在血泊里挣扎着蠕动,被吸引般上升,重新长回到主体的肩膀上。 特级咒术师啧了一声,伸出手按了一下眼眶。 “糟糕的体验。”他低声说,“希望你面前是好看点的东西。” 【何时,何地,不存在的房间】 “如果宿傩剩余的力量在你身上,五条悟就会把你当作优先解决对象。”头上带缝线的男人说,“技术上说,这个判断没有任何问题。不找到办法击败五条悟,任何获得最终胜利的企图都毫无意义。即使你在某个阶段抢占优势,仍然会被他猎杀,只要他还存在——这是一场后发先至的死局。” “所以呢?这后面有个‘但是’?” “没有但是。”羂索两手一摊,“他想的很对:他不出局,我们就会死。” 漏瑚盯着他,旁边另一个人笑出了声。 “请不要在意我。”发笑的黑发男人很有礼貌地对漏瑚摆了摆手,“我只是个听众。” 然后他向前伸出手臂,长袖袍下露出的手掌上放着一只干瘪的断指。 “顺便给你们看看这个东西。” “啊,宿傩的第四根手指。”羂索说,“万事俱备,我们可以行动了。” “四根手指。”漏瑚说,再次被惹恼了,“剩下的数量不是五吗?” “我们无法找到最后的切片。”羂索说,“恐怕宿傩最后一根手指在五条悟手上。” “怎么又是那小子?他藏着那个做什么?” “只要有一个部分没有找到,他就能要求咒术协会推迟虎杖悠仁的死刑。”对方耸了耸肩,“不要试图理解好人的思维。总之,我觉得我们可以放弃找到那件东西。” “等一下,”新加入的男人说,“这么说,那件东西可能在五条家的仓库里。” “附带着一大堆结界。”羂索说,“如果提前惊动了他,计划就全部泡汤。不建议你打草惊蛇。” “去看一看也无妨,搞不好就丢在哪个空瓶子里。”夏油杰露出怀念的表情,“说起来,那地方我还挺熟悉呢。” 【10点33分,东京,咒术协会总部】 天空中滚过一阵隆隆的轰鸣。 虎杖悠仁担忧地望了望天花板。 “开打了吗,这是?” “多半是。”伏黑惠说,把百叶窗打开。窗外的空气摸起来仍然是坚实的墙壁,但能看见一道道浓重的黑烟从被遮挡的建筑群中升起。“这个距离……应该是f区,在购物中心那边吧。” “都看不到什么啊,离我们还蛮远的。”野蔷薇嘟起嘴,“我们就这样守在这里吗?” “是啊。”伏黑惠说,“如果有别的命令,日下部老师会用通讯器发消息。” “去屋顶上看看也没所谓吧?” “拜托,我们又不是来观光的。” “可是协会的结界和高专的一样有防御功能吧?所有诅咒和登记在案的诅咒师,都会自动被拦在外面才对。” “但是——” “老师在十几公里外的地方打架,说明这边也没有危险吧?” 又是一声巨响,屋顶震动,墙皮和尘土簌簌坠落下来。 三个学生再次抬起头,这次面面相觑。 “好像,”虎杖迟疑地说,“这个声音就是从我们头顶上传来的。” 106、原来是迷雾 【10点23分,东京,穿越城市的高架桥上】 乙骨忧太从不冒进。 他那位以随心所欲著称的导师偶尔会调侃他,开一些“大炮打蚊子”之类的玩笑。但每一个咒术师都有自己的战斗风格。就像没人能让五条悟变得循规蹈矩,乙骨的性格也很难被外物改变。即使在迎战水准远不如自己的对手时,他也始终保持相同程度的审慎。 夏油杰是一个不如他的对手吗?表面上看,似乎确实如此。 两人曾经在一年多之前交手过,即使面对刚刚发掘自身力量的乙骨,夏油杰的结局也是大败而去。在咒术协会的战前规划里,并没有把他当作一个非常危险的变量。从战术角度考虑,他的关键之处在于他能够影响天元的特殊能力。他应该会隐藏形迹,尽量避战,直到他可以顺利进入薨星宫。这也是为什么乙骨的任务是全城搜索他。 然而,局势似乎有与预料的有微妙不同。 狂风飒飒,淹没了金铁交接的脆响。乙骨用纯粹的刀刃进攻,而咒灵操使召唤各种形态的怪物一一化解。在某一个时刻,诅咒师看起来完全处于守势,只能仰仗庞大的咒物作为肉盾抵挡。武士刀刃间裹挟的力量岩浆般迸发,不仅盾甲被击碎,连后续正在生成的召唤物也一并消弭于无形。乙骨抓住空袭,一刀斩向对手前胸。诅咒师面向着他,双眸深黑,抬起手臂阻挡——近距离对视的瞬间,某种直觉尖锐地报警,乙骨一个急停,一脚踢在对方的手臂上。 他全身随之翻转,借助势能跃出一大段距离,惊险地落在天台的钢制栏杆上。 距离他十几米之外,身穿僧袍的敌人对他露出一个和气的微笑。 他看上去仍然不是最危险的类型。但他身上忽然显露出什么东西,如同毒液外渗的尖牙,又仿佛张着口的漩涡,让乙骨感到不寒而栗。 “真是个敏锐的年轻人呢。”诅咒师说,“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吗?” “那是什么?”乙骨问。 他不是喜欢在战斗时和人聊天的类型。不过,无论夏油杰携带了什么杀手锏,很可能是为制服天元准备的。这是一份非常重要的情报。他应该探明这潜在的危机,更好的话,提前消耗掉它。 夏油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一列隆隆作响的轨道列车从两人身后的桥梁上经过,诅咒师身形一动,忽然消失了。 一头巨大的咒灵在列车上空浮现,巨口张开,狰狞双臂伸展,空气中充满了渴血的嘶吼。夏油杰与车厢交错而过。身后一连串刀光飞至,次次紧贴着他的脚跟。诅咒师被迫转向,几次起落,最终停在相反反向行驶的另一辆列车上。 “你精神没问题吧?”这下反倒是诅咒师抱怨起来,“怎么还留着这位大小姐呢?” 听起来像是人贩子评论盗卖未遂的受害者。乙骨冷淡地扫了他一眼。咒力幻化的里香再次从空气中显形。与他一前一后地把诅咒师围堵在狭窄的一段车厢上。 他阻止夏油杰登上的是前往咒术高专方向的列车。工业区逐渐退去,城市街道在两个人脚下飞驰。诅咒师低头看了看轨道下方飞速衍生的绿化带。 “阻止我去薨星宫吗?”他叹了口气,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本来也没打算去那里。” “为什么?”乙骨盯着他,“要控制天元,破坏所有结界,那里不是你们的最终目的地吗?” “是吗?好像是有那么回事。”诅咒师无辜地把手一摊,“不过那是那个把脑子拆来缝去的怪人的想法吧。我呢,和那些没品味的家伙不同,我有个别的计划。” 乙骨迟疑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你们不是一伙的?” “啊,怎么说呢,这件事有点复杂——你看这是什么?” 他长袖一展开,呼啸风中忽然迎面扑来一个几尺高的身影。一个孩子般的咒灵——人类?!有一瞬间乙骨大为愕然,他已经扬起的刀尖转攻为守,几乎保护性地碰在那团人体边缘——随即当机立断,一刀斜推出去。 诱敌的咒灵在几尺外凶险地炸裂,不含有任何人类的气息。 乙骨猛一抬眼,看见诅咒师已经闪过里香,移动到十余节车厢之外的列车头部。他发力跟上,一刀空斩在敌人脚下。夏油杰及时闪过,对他的表情哈哈大笑。 “很有意思吧?”他热情地介绍说,展开手向乙骨展示掌心一团涌动的黑雾,像一个热心的收藏家展示自己的藏品,“前阵子晚上散步时捡到的一个有趣的家伙。不仅可以改变外观,甚至可以转换诅咒和人类之间体质的界限……你的反应已经很快了,很多人完全无法辨别呢。” 是那个自称真人的咒灵……不过这种程度的战斗力应该不足以成为底牌。乙骨忍不住想起了去年年底的一系列事件。 “你用这个骗了什么人吗?” “是说栽赃嫁祸那样的事吗?那也太没有水准了吧,我才不做那种事。”诅咒师耸了耸肩,不过在乙骨回复之前,他又露齿一笑,“不过我确实用这个走进了五条家的仓库,想知道里面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咒术界最强大者的私人宝库里可能有什么东西?是诅咒师身上危险气息的来源吗? 风声阵阵,乙骨盯着他的对手看了几秒钟。 “老师家里库房的资料大部分对学校是公开的,没有什么神秘的物件。”他说,“如果你还有什么有用招式,最好现在使出来,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考虑的很有条理嘛,而且还尝试了激将法。”诅咒师赞许地说,“不过你还是太年轻了。忧太同学,下次和敌人聊天时,要小心别人也在故意和你聊天呀。” “?” “比想象的还近一些——谢谢你送我一程。” 然后他忽然出手,重击在两人脚下的列车车头上。 咒力穿透车体,切碎轨道,打穿了整段高架线。 穿越城市的钢铁桥梁轰然断裂,从中间被击碎成两段。 轨道上原本飞驰的列车仿佛一条猛然被抛进半空中的锁链,在剧烈摩擦声中抖动一下,向桥下的城区俯冲下去。 【10点33分,东京,咒术协会东京总部】 日下部笃也眼看着那辆列车坠落下去。 他在战场上的表面职责是带领三个学生看护总部的结界,潜在任务则是看守虎杖悠仁,不让宿傩的载体有机会跑到协会结界之外的地方。也就是说,他本应呆在那栋楼的内部,而不是在附近建筑的房顶——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五条悟在视力可见的范围内和巨大规模的敌人战斗。任何对咒术对战有好奇心的咒术师多少会忍不住跑去张望一眼。 但当两个强大的咒力信号以上百公里的时速逼近时,日下部确实也有所察觉。 应该是乙骨找到了夏油,虽然有点奇怪他们怎么会到了总部附近。之前的推演里,都认为夏油杰会往咒术高专,也就是薨星宫的方向靠拢。乙骨应该尽量对他进行驱赶。不过直接打到了城市另一头,乙骨的战术好像成功得有点过头了。 在他进一步思考之前,高架桥断裂了。高速行驶的列车如同一头发疯的狂蟒,从半空翻滚着摔向地面,裹挟着庞大的动能撞进街边最近建筑的内部。空气里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是无形的结界在物理冲击中震颤。 随后烟尘四起,整栋建筑物开始垮塌。 日下部愣了两秒钟,拿出对讲机,疯狂按动小小的塑胶按键。 “快跑!”他大喊道,“楼要塌了!你们几个现在从里面出来!” 【10点35分,东京,咒术协会东京总部】 伏黑惠立刻明白了正在发生什么。 咒术协会的结界是针对咒灵和诅咒师设置的,可以阻碍含有咒力的攻击,并无视物理性的伤害,但却没有违背物理规则。简单地说,普通人拿着木棍来敲击结界,并不会对它产生破坏,但木棍掉进了结界里,也不会自动就被传送到外面。 因此,用物理方式来对结界内的咒术师产生伤害,也不失为一种有可行性的战略。 只不过,当前敌人使用的方式好像比一般能想象到的更加激进一些。 即使整座楼都被撞塌,结界也会牢固地存在,可里面的咒术师为了避免被这种程度的袭击砸死,还是不得不立即从里面逃出来。 “真是疯子才会有的想法吧!”三个人一起从断裂的楼梯里往上跑时,野蔷薇大声抱怨道,“把结界核心也埋在下面的话,他们也没法破坏它啊?” “可能只是想打死我们而已。感觉也是一种诅咒师的思路。”伏黑惠冷静地说,召唤式神为他们挡住了落下来的石块,三个人站在倾斜的走廊边沿向外张望,“没法往上跑了,一二三跳!” 身后的楼房在烟尘中崩塌,巨型的猫头鹰带着三个学生一起飞出废墟。紧接着直接撞进了一个激烈的战斗现场。 是乙骨和夏油杰。在铁道废墟上进行令人眼花缭乱的交战。伏黑惠努力辨识了一下,几乎看不清两人交手的步骤。也许他们这栋可怜的楼是被特级之间的战斗波及的。他回忆了一下战前部署,有点困惑为什么这场战斗发生在这个位置。这时候对讲机又响了。 “我马上过来,你们确保安全,马上回到结界覆盖范围里去。”日下部说。 “结界还在,但核心被压在废墟下面了。”伏黑惠报告说,“估计有十几米深,这个情况下我们可能没法保护它——” “不是保护它,是保护你们!”日下部说,“夏油杰是特级诅咒师,而且擅长对面作战,一个没准就把你们也打没了。但是协会的结界很早就已经把他列入敌对人员,他无法直接进入结界。你们现在回去,在石头上待着也好,挖个洞藏起来也好,肯定更加安全。” “您在开玩笑吧?” “现在快去!” 保命比打架优先,确实是日下部的风格。三个学生对望一眼,对局势都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学长在和敌人战斗的时候,我们就跑去挖洞吗?这以后在食堂遇见都没法搭话吧?” “客观来说,我们去也是添麻烦。” “日下部老师都说了。”伏黑惠说:“既然这样——” 空气中哗然一响,一条比例惊人的尾巴劈头砸在飞行的巨枭身上,一下子把三个人都甩了出去。 是一头蟒蛇形的咒灵,脊柱上长着双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现——伏黑惠咬紧牙齿,他在几秒内重新控制了式神,在空中做了一个惊险的转向,在千钧一发之际捞住了野蔷薇的手臂。 “虎杖在那边!”她翻上来叫道,“你快点——那家伙要把他带走了!” 但是拖着两个人的式神可能没法更快。伏黑惠心中大骂自己的轻敌。夏油杰居然真的会攻击他们。他想要先操作式神下落,野蔷薇往地面瞥了一眼,果断地直接跳了下去。 “喂——” 是乙骨,中途把野蔷薇接住了。伏黑惠对学长点一下头。驱使式神向前追赶,虎杖还在半空和蛇形的咒灵纠缠。背后冷风阵阵,他余光瞥见地面上的影子。居然是诅咒师跟了上来。 你有病吧!伏黑惠难以置信。打不过特级的对手来揍一年级高中生。好在虎杖应该是想起了日下部的指示,正拽着咒灵在大楼上空徘徊。只要他们落在废墟上,进入结界范围内,夏油杰就没法攻击他们了。 但是飞蟒看起来动作灵活,又很难对付。枭赶上了敌人,翅膀和利爪几次擦在滑溜的鳞片上,造不成一点伤害。伏黑惠往后看了一眼追兵,想起了野蔷薇的经验。他深吸一口气,让式神升高一段距离,也从半空跳了下去。 重力让他像子弹一样飞速降落,与虎杖擦肩而过时他一把抱住虎杖的腰,势能让他听见大蛇尾巴上清脆的一响。咒灵嘶鸣一声,力道一瞬间放松。两个人都穿过破裂屋脊中的空洞,笔直地摔进了十几米之下的瓦砾里。 伏黑惠在下落时感到身体一暖。是结界,他们穿过了那层薄膜。他尽力延展出咒力保护身体,但落地时还是摔得眼前一黑。两个男生同时撞在地面,一齐翻滚出去十几尺。伏黑惠的后背磕在一块凹凸不平的水泥废料上,脑后震得嗡嗡作响。他还喘着气发蒙,虎杖倒是一如既往地抗摔,不久就晃了晃脑袋,从地上爬起来。 他甚至还有余力伸手来拉伏黑惠一把。伏黑惠没好气地抓住伸过来的手掌,向来人抬起头。 “刚才真是——” 他睁大了眼睛,他的话卡住了。 逆光的虚影里,一个身穿袈裟的黑发男人站在他面前,就在虎杖身后。 为什么?伏黑惠震惊地想。怎么会? 特级诅咒师对他笑了一下,看起来甚至很有礼貌。虎杖看见了伏黑惠的表情,困惑地回过身来。夏油杰对他伸出手,好像也要来帮他一把似的。 然后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掌轻松地穿过血肉,插进了虎杖的胸膛。 【10点38分,东京,咒术协会东京总部】 虎杖悠仁的第一个念头是“薨星宫”。 结界没有被破坏,但是本该被列为敌对目标的诅咒师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远山学姐那里出了什么事吗? 然后他开始感到疼痛。 那只手好像在溶解,什么火辣辣的东西落进了他的血液和骨肉中间,正开始变异,滋长,以一种令人作呕、又无论如何也无法错认的方式…… 虎杖踉跄着后退,诅咒师的身体随着他往前走了半步就停下了,脸上带着一个饶有趣味的微笑。咔嚓一声,他的左手臂完全脱落下来,光秃秃地插在虎杖胸口,仿佛一个可笑的舞台道具,在三个人目光注视下开始崩解。多余的血肉像粉末一样簌簌滑落下去。只留下它携带过来的部分…… 那些送入他胸腔的手指。 虎杖急促地喘息,他感到双眼模糊,身体颤抖,毛细血管在皮肤下激烈地扩张。他想要抑制即将到来的东西,但他预感到这是徒劳的。有一个邪恶的灵魂将要在他身体内部如岩浆般迸发,比岩浆更加炙热、更加盛大…… 咔哒一声,乙骨从废墟敞口中跃下,正落在三个人之间。他站在夏油杰和虎杖中间。一脸愕然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悠仁……”他说了一半,又问道,“宿傩?” 一阵沉默。伏黑惠一动不动。虎杖紧抓着地面喘息。反而是夏油杰搭了腔。他空荡荡的袖口内部无风自动,发出一阵咔嚓咔嚓的诡异声音,布料隆起撑开,探出一只新长成的手臂。 “不至于这么惊讶吧?”诅咒师活动了一下手腕,悠然说道,“‘需要的东西都在面前了’,这样的话,不是一开始就告诉你们了吗?” 107、原来是丧钟 警告:本回含有大量私设 —————— 【一小时前,9点30分,东京咒术高专,薨星宫正殿】 站在造型古朴的建筑入口时,你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预感: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但那预感一瞬即逝,被更多矛盾的幻觉冲散了:恐怖的灾难是将要发生、已经发生,还是从未发生?玄妙的指示自相混淆,你不由停下脚步,神色踟蹰。 夜蛾正道为你推开沉重的木质门扉,此时问道:“怎么了?” “我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有一些糟糕的预感,好像是无法独自处理的情况。”你如实说,“但是过于模糊了,不能当作行动的参考。” 夜蛾皱起眉头。 “需要增援吗?” “如果成功联系上九十九前辈,或者忧太提前完成任务回来的话,可以请他们之一来增援我。除此之外,好像没有什么有效的安排。” 但“预知”这样的能力,在旁人眼里可能被夸大了。夜蛾表情凝重,好像有些不安,你想了想。 “很早以前我有过同样的感觉哦,关于这所学校。” “啊?” “来到学校的第一天,大家说服我留下的时候。有一会儿好像觉得,我会在这里失去一切。” “……” “但事实是我在这里得到了一切。”你继续说,对夜蛾眨一下眼睛,“所以不用担心,校长,这件事也一定会顺利解决的。” 如果夜蛾对你关于命运的个性化解读有什么感触,他也没有表达出来。他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臂指出幽暗大厅里延伸向下的阶梯。 “天元已经很久没有接触外界了。”他说,“进入学校之后,本身已经在结界之中,所以你不会遇到更多的阻碍。但是不排除会遇到其它保护措施。十一年前,由于外人进入,在薨星宫内部发生了流血和死亡的事件。据说天元大人对此感到不悦。” 你想起五条悟和你提起过的故事。 “是那一次同化星浆体失败的事件吗?” “同化没有失败。” “咦?” “我得到的信息是,找到了另一位星浆体并成功同化,因此不用继续寻找。后来的工作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所以应该是这样吧。” 所以,在一位无辜的少女牺牲梦想和生命之后,所有事都毫无变化地继续前进了。从大局上说应该是件好事,但这个情报让你感觉更加沉重。 你说:“我进去了。” 夜蛾点点头。他没有像其他的辅助人员一样,说一些郑重的祝福的习语,只是伸手在你肩头拍了一下。 *** 薨星宫是一座倒置的宫殿,深入地底的部分比暴露在外面的部分更加庞大。木质阶梯向不可知的幽暗中不断下行,路过一圈圈寂寥的回廊,最后进入一个空旷的大厅。一株参天的古木穿透这地下空间,像一只经脉虬结的臂膀伸向不可见的高处。 虽然处在地表之下,装饰却像一个户外的庭院,像模像样地布置着山水。地面上铺着洁净的白沙,安置着造型别致的石灯笼和苔藓。一般来说,设置枯山水的庭院里并不会有真实的流水,但这白沙中央有一方水潭,反射着一线天光,从看不见的高处照射下来。 有一个身着白袍的人。在巨木的比例映衬之下显得非常渺小,面对着树根,端坐在地面上。 你走下最后一级阶梯,进入庭院。双脚踏在冰凉的飞石上时,感到一种无形的触动。仿佛一层轻柔的薄纱拂过你的面颊,这座宫殿的主人和你打了个招呼。 “天元大人。”你说道,“我是特级咒术师远山觉,咒术协会派遣我来执行您的护卫工作。” 好像应该用一些更严肃的用语的,但是这么安静的场合让人有点紧张,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你边走考虑着措辞。 “协会应该已经向您禀告了目前的情况,因为冲突的可能性很高,学校里的其他人会前往更安全的庇护所。所以今天我会是这里唯一的……” 你再次感到面颊被轻轻碰了一下,仿佛一种委婉的劝阻。 “不要再过来了”,好像是这样的意思。 好像是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的性格呢。不知道这样的想法对被看作“神”的存在是不是太过不敬。你顺从地停住脚步,站在水潭边上。空间里感受不到别的生物的气息,甚至难以评估天元本身的咒力波动。你好奇地观察对方。树下的人影没有动作,反倒是一旁的水面上闪过一道微光,吸引了你的注意力。 “这是……” 是一汪幽深的池水,白石的边缘像普通造景一样种植着小叶莲花,游动着彩色鲤鱼,但水体中心如镜面一样平静,大大小小的光点在水面上浮动,互相勾连出幻影,仿佛一张细密的网络,又像一副神秘的星图。 你辨认着那些光点的形状。 “这是结界吗?” “很敏锐呢。”一个有些飘渺的声音,像男声,又像女声,轻柔地在庭院里荡开,“在这里可以观测全国所有结界的运作状态。” 定睛看去,闪烁的光点下面隐现出一张模糊的地图,每一个光圈代表着一个被保护着的城镇,重叠着覆盖了整个国家。 是这些结界在长期抵御外来的诅咒,保护人类的生活,也让咒术师的工作变得更加容易。 你有些敬畏地又观察了一会儿。 “维持这么多结界的力量,都是天元大人独自提供的吗?” 一阵涟漪拂过斑斓的水面,波光荡漾,好像这网络的主人在另一头微笑了。 “你觉得呢?” “不太可能吧。”你诚实地说,“我认识咒力量非常强大的人,我不觉得这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事。” 以纯粹数值来计算,五条悟这样的术师可以毁灭整个国家。乙骨忧太更是被评价为“咒力接近无限”。就算如此,要把他们当作能源,来稳定地点亮几百上千年的光谱,怎么想也还是天方夜谭一样的事。 就算理论上的力量可以达到要求,精神上也无法支持吧。人类总会厌倦,总会松懈,总会想要放弃……天元被当作“神”来看待,难道是因为她能做到那样的事情吗? “并不可以。”那飘渺的声音回答,好像看穿了你没有说出来的想法,“跨越整个国家,覆盖所有人类定居点的结界……凭借‘天元’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办到的。” *** “千年前的世界,人类无比脆弱。”天元说道,空间中回荡的声音仍然飘忽而冷淡,仿佛在叙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庇护所稀少又容易被攻破,强大的诅咒在荒野上尽情地吃人。” “为了保障人类的繁衍,此身想要构筑一个能长期稳定的结界。结界之内是相对安全的空间,把已有的强大诅咒排除在外。这样,术师们只需要定期祓除结界内部新生的诅咒,就可以长治久安……然而,光靠此身具有的力量,无法做到。” “这具肉身所具有的术式,叫做‘全知’,可以获得在世所有术师的情报。有藉于此,加上高深的结界技法,便可以把其它咒术师的咒力进行连结,一并导入结界之中,共同应对外敌。起初,加入结界的要求会逐一获得咒术师的许可。随着岁月久远,结界越来越强大,形成完善的网络和巨大的引力。所有在世的术士,一到咒力显现的时刻,都将被自动识别并纳入其中。万众如棋,尽归罗网。这棋盘居中之人,便称为‘天元’。” “就是说,所有咒术师都为如今的结界贡献了一部分力量吗?”你想了想,“但是我好像从没有感到自己在为结界供能。” “如果参与其中的术师产生‘被剥夺’的感觉,结界会引发争议,当然也就无法长期运作下去。”天元耐心地回答,“因此吸收的是最不引人注目但相当充裕的那一部分:日常活动中外溢的咒力。” “咦?” “远山小姐,咒术师身上并不会产生咒灵。这一点你知道吗?” “是听说过这样的事。” “那咒灵是怎样产生的呢?” 忽然像是在上理论课,你回想了一下。 “所有人类身上都携带或多或少的咒力,当这些咒力因为强烈的感情变化而向外流溢、淤积在身体外部时,就逐渐形成咒灵。” “咒术师身上天然拥有更多的咒力,却没有形成咒灵,这是因为什么?” “因为……体质的不同?” 水池边缘的莲叶微微晃动,好像有人在轻声发笑。 “咒术师和普通人一样,会感到痛苦、嫉妒、憎恨、恐惧……在这一点上,最强大的咒术师与最无力的普通人类,又能有什么分别呢?” “然而……” “天元的结界把所有咒术师纳入统一的网络,源源不断地汲取他们身上溢出的咒力。所以,咒术师在表现上成为更‘干净’的群体。虽然如此,生前不会催生咒灵,死后却有可能彻底变成诅咒。这正是死后的咒术师已经从‘全知’构建的网络中断裂,不再为结界供能的缘故。” “……” “曾经有一位有趣的咒术师和我交谈,怀着这样的观念:如果全人类都变成咒术师,就不会诞生诅咒。”天元说道,声音里似乎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叹惋,“很有野心的想法,可惜她猜错了现象的起因。千年来的咒术师们不产生咒灵,正是因为那些溢出的力量被用以抵御诅咒。至于诅咒本身,恐怕会和人类一起,在这肮脏的世界上互相纠缠到最后一刻吧。” *** 你说:“噢。” 天元透露给你的应该算是某种隐秘,但也算不上动摇世界观的知识。或许有人会对天元擅自利用咒术师的行为感到不满,但是既然所有人类都是受益者,你对此也没有意见。这番对话倒让你想起了另一件事。 “谢谢您解释这些。”你说道,“有另外一个我很关心的问题,不知道能不能从您这里得到解答。” “哦?是什么呢?” 现在,那回荡在空间里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点谐谑了。好像对方把你当作一个小朋友在说话,你却过于拘谨。你觉得有点惊奇,也有些不好意思。 “我听说,”你回想与神宫寺郁江的对话,“二十年前,五条家、还有一个姓神宫寺的家族,在薨星宫举行了一场仪式。对于仪式的结局,有人说成功了,也有人说失败了。但是在场的人都不记得……既然有‘全知’的能力,天元大人记得当时发生的事吗?” “不记得。” 你睁大了眼睛:“‘不记得’,意思是……” “是的,那件事曾在这里发生。”天元继续回答,“和所有并非神宫寺族裔的咒术师一样,此身无法抵抗时间的冲刷,遗忘同样会降临。但与此同时,曾经发生的事实被‘全知’记录在咒力的网络里。只要有足够的提示,参与者就能找到机会回顾。这正是五条家族选择这里作为仪式场地的原因。” 你站在水潭边,望着背对着你的人影,树杈间落下的一束光芒遮挡了视线,只能看见白袍拂动时带起的皱痕。 “如果有那样的记录,我可以看吗?” “你想看到什么呢?”回答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怜悯,轻轻落在水面上,“远山小姐,那样的事情在每个时代都会反复地重演,不过是一些过时的剧目罢了。” 是这样吗?是关于恐惧和贪婪,背弃和遗忘的过时戏剧。你感到一阵惆怅,混杂着淡淡的寒意。你在水潭边坐了下来,双手抱住膝盖,望着池水深处的点点星芒。 “如果天元大人同情我的话,那时候为什么要让他们在这里进行仪式呢?”过了一会儿,你又问道,“您可以利用星浆体重生吧?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是需要‘时之心’帮忙做到的吗?” “因为她也对那样的事情感到厌倦了吧。毕竟,困在这里一点也不有趣。”天元回答。 这句话听起来莫名其妙。这时候你听到一阵袍服摩擦的簌簌抖动,树下的人终于站起身来。 你抬起头,正对上落在潭水边的逆光,不得不伸手遮蔽。脚步声响起,对面光线微微一暗,天元站在你的面前。 一个披散长发的女人俯视着你,面颊棱角分明,颧骨高耸,看起来处事十分果决。但长睫下双眸温润,嘴唇柔软,似乎又暗示着一点慈心。 白皙的前额上有一道裂开的豁口,把形状优美的头颅劈成两段。颅骨和皮肉中间,粗陋地勾连着几条深色的缝合线。 你呆呆地仰望着这张面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张面孔你是第一次遇见,却也万分的熟悉。 被最邪恶的对手破开身体、夺取肉身和术式的样子。 早在你踏入这个庭院的时候,天元就已经死了。 “为什么要惊讶?”行走的尸体笑了一下,双唇开合,对你说道,“把沉默的奉献当作理所当然,对珍贵之物的破碎视而不见……这不是人类生活的常态吗?” 108、原来是诅咒 很久很久以前,巨大的结界尚未形成的时候,诅咒自由地生活在大地上。那时候草木茂盛,万物勃发,食物到处都是。 那是最好的时代!无限制地捕猎,无限制地吃人!诅咒们成群结队,呼啸着席卷一个接一个村落。它们时而玩弄食物、时而互相厮杀,在战斗中孕育更健壮的头领。人类如同待宰的牛羊,在地窖里蜷缩着瑟瑟发抖。而在恐惧的阴影里,崭新的诅咒不断滋长。 可惜好景不长,猎物开始自卫。具有勇力的人出现了,用火把与棍棒反抗弱小的诅咒。令人厌恶的咒术师出现了,对强大的诅咒也进行杀戮。再然后,巨大的结界也出现了,屏障包围住了所有城池和村落,饥饿的诅咒被到处驱赶,乐土就这样丧失了。 “让荒野再次降临吧!”具有智识的诅咒们盼望着,“让自由的时代再次到来!” 为了那样的理想,任何艰苦的付出都是可以做到的。任何个体的牺牲,都是可以接受的。 ——确实如此吗? 漏瑚在混沌中睁开眼睛。 它首先感到火焰,是受到巨量增幅的身体引发的自燃。无法制约的力量向外流泻,灼烧着它龟裂的外壳。然后是被肢解的疼痛,来自面前的敌人。远超凡人的咒术师在它巨大的身侧盘旋,弹手间施以成百上千次的攻击,以一种手术刀式的冷漠与精准,切割着它臃肿的躯体,在其中检索着可能存在的咒物。 对此它无计可施。漏瑚的力量得了数倍的增长,但灵活性远逊于对手。自它进入战场之时起,它面对的就是一场凌迟的死亡。 但这并不重要,贯穿它周身,与这些痛苦相伴的,是永不间断的融合的体验。被分割的血肉无数次地自生,本能地互相纠缠、吞噬。千百个大脑互相争夺主导,千百个脏器试图彼此消化,千百个不同的声音一同在它内部发出渴血的咆哮。 “在这一个战场上,我们的目标是让上等的马主动进入下等的赛道,并停留在那里。”被叫做羂索的男人解释说,“如果认为宿傩残余的手指在你的身上,五条悟就会赶来把你当作对手。但是,如果单单在力量上获得增加,实际却没有那些手指。‘六眼’恐怕会在几秒钟内就发现自己受骗,然后扬长而去了。如何在看破一切的术式面前伪装一些你没有的东西,这可是一个有趣的课题。” “那么……” “想要回避‘无’,就应该展示出更多的‘有’。”羂索说道,“我想要你把你的同类们生吞下去——如果我们在一个身体里放进几千个尖叫的咒灵,即使是看破一切的眼睛,也会有点困扰吧?” “在人类的社会里,更智慧的个体经常为了共同利益之名,牺牲自己的同类。”他又说,诅咒师观察着漏瑚,带着缝合线的面孔上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愉悦微笑,“自诩为‘比人类更高级’的咒灵啊,你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吗?” 【10点42分,东京,咒术协会周边,f区】 “自大的人类,思维充满局限。”漏瑚喃喃说,或者它试图在说话。随着受到的伤害逐渐增加,它庞大的身体也开始瓦解。它发出的声音伴随着热风,在城市上空转化为一阵阵嗡鸣。“我确实吞噬了这些同类。但这与人类的背叛不同。当人类被同类吃掉时,他们恐惧,哀泣,为了一线生机而彼此仇恨……” “认真的吗?”面前的咒术师回答说,“不是打击你啦,你肚子里的这些家伙叫得也蛮厉害的。” 但他的动作并不像语气那么轻松。五条悟的咒力运转飞快,蓝色光芒在空中交织出难以辨识的轨迹。他在用越来越迅疾的速度检索巨大的咒灵,漏瑚看出,他开始担忧自己受骗了。 “宿傩的手指不在我这里。”它主动吐露道。咒术师抬起冰蓝的眼睛,露出一点罕见的诧异神色,“但你并不能就此摆脱我。五条悟,你会留在这里。” 咒术师没有立刻回答。他意识到了事态与自己预料的不同。多么难得的胜利啊。漏瑚与共振的上千头脑一起体会到甘美的快慰。 “这里没有封印物,也没有核心。我们并非被任何咒物关联在一起——除了我。我死的时候,也会释放我身体里的所有咒灵……‘漏瑚’不会真正死去,成千上万的诅咒会在我的血肉里不断再生,吞吃这座城市里的人类……” “好了不起的理想哦。”咒术师冷淡地评价道,但他向后移动,改变了进攻的战略。漏瑚看见咒术师的眼睛眺望四周,丈量着战场的尺寸,那只蕴含着强大力量的的手掌悬浮在空气里,对着咒灵庞大的头颅做了一个射击的动作,“你觉得我不能把你们一齐干掉吗?” “你没有时间了。”漏瑚说。 在这一刻,它感到强大的诅咒气息从背后冲天而起。 战场另一侧的计划成功了。宿傩现世了。 诅咒之王的气息一瞬间压倒了所有乌合之众的总和。五条悟的双眼望向诅咒爆发的方向,他的身体警戒地面向城市中央转动。就在咒术师的注意力转移的那一刻,漏瑚放弃了自己。 它勉力维持的庞大身体崩溃了,腐肉和污血自高空暴雨般坠落。它原本的形体浮现出来,一具干瘪瘦小的躯壳,瞬间被更多疯狂的长舌和利齿撕裂。被它吞噬的同胞们反过来吞噬着它,争夺着它的脏器、脑髓和血液。在眼球被拽出脑壳的片刻之前,它看见天空的边缘闪过冰冷的蓝光。咒术师的领域发动了,尖锐的咒力极力向外扩张,追逐着所有诅咒,凡人的守护者试图用个体的强力震慑整个空间—— 他没能成功。 一切再次流动起来,充血的眼球继续滚动,沿着喉腔没入温暖的胃袋。 残存的头骨从高空坠落,被重力摔成两半。在被吃的干干净净的骨架上,歪斜的颧骨构成一个夸张的大笑。 “漏瑚”已经不复存在,但它也永不消失。聚集于此地的巨量诅咒将这一份特级的仇恨完整地分食。它们将携带着来自大地的这一部分永不消亡的恶念,向这座即将失守的城市扩散开去。 丧失灵智的同胞们啊!奔跑吧!捕猎吧!自由地觅食吧!向着梦中的荒野! 【10点45分,东京,咒术协会周边,c区】 “看起来出事了。”日车宽见站在窗边说。 他身后的现代办公室墙面上挂着东京警察署的牌匾,几个忙碌的文员在背景里进进出出。而他自己身穿一套休闲西装,衬衫领口外挂着一个吊牌,看起来像个在开放日参观工作的游客。 可惜他并非是来参观的,此地正是他在这次紧急活动中被安排的位置。出于某些似乎可以理解的原因,东京结界的其中一个核心,安置在这个相当繁忙的警察署里。 窗户的另一边站着他在本次行动中的搭档们:一队身穿防弹衣,面面相觑的普通警员,和一位老资历的一级咒术师:七海建人。 “f区上空那一片东西。”日车越过几个表情迷茫的探员,对同事说道,“我猜那是‘传说中的’五条悟的领域吧。” “是的。” “啊。”日车说。 他感到胸腔里升起一些复杂的情绪,混杂着惊叹、怀疑与嘲讽。在这样心灵受到震动的时刻,倒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科技新闻进入他的脑海。据说,原子弹和三相弹即将退出未来的战场,因为它们在杀伤人员之外,也会对地表造成难以修复的破坏。运用中子技术的战术核武器,可以杀死辐射半径里的所有人员,却只对有限范围的建筑造成损坏,将会成为战争中更受欢迎的选择。 “依我看,”日车说,“五条先生比中子武器还要环保一些。” 这回他的同事看了他一眼。 “五条悟多年来从事保护人类的工作。”七海说道,“咒术师并不是没有是非观念的武器。没有理由在这点上嘲讽他。” 听起来好像是说,在其它问题上嘲讽一下,七海不会有意见。日车点一下头,表示收到了警告。他的双眼继续注视着窗外:数十公里外的城市一角,诅咒的气息如同一片厚重的阴云堆积在着火的建筑上空,深黑的核心像飓风一样汹涌鼓动。 但这邪恶的飓风并没有向前移动,而是不自然地盘踞在原地。那一角天穹被一种异样的蓝光笼罩。浅蓝色的闪电仿佛一张森严的网络,不间断地穿刺着云层,在风暴中时隐时现。 “在成为咒术师之前,我从未想到,整个世界的安全如此仰赖于个别人的武力。”日车说道,一柄细长手柄的木质法槌凭空出现在他的掌心,他用法槌的末端指了指城市的几个方位,“而这些‘个别人’,分别是一个我行我素的自大狂,一个单纯好骗的年轻女孩,和几个头脑简单的高中生——这难道不是十分病态吗?” “确实是这样。”七海回答。 日车有些惊奇地看他。七海把陈旧的公文包放在办公桌上,打开拉链,里面放着一把朴素的砍刀。 “你脑子里的问题,十几年前我都想过。”他冷淡地说道,“和你分享一点个人经验:那家伙干的活儿你干不了。但要是想救某个人的命,也不能指望他。” 正在此时,窗外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 日车回过头,正看见空中的一幕奇景:飓风悬浮在城市上空,周围闪烁着耀眼的蓝光,仿佛一组被强行勒住的巨浪,大张着巨口,朝向外面的世界——然后蓝光忽然消散了,巨浪骤然垮塌,黑云向四面八方奔涌而去。 铿一声轻响,七海伸手把刀倒提起来。 “我建议你现在开始工作,”他说道,“别再说废话了。” 【10点46分,东京,咒术协会总部】 出大事了。 伏黑惠想。 他觉得自己的思维都变得迟缓了。这其实很正常。在巨大压力的情况下,很多人的大脑会停止运转。明明是通常所认为的聪明人,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脑子里只剩下“震惊”、“呆然”、“怎么办”那样无用的感受。 伏黑惠并不是“普通的”聪明人。但是此时的情形,也超出了“简单的”生死攸关。 站在废墟中央的光线下的,很可能是完全状态的诅咒之王。压倒性的力量似乎突破了躯壳的束缚,让他向非人的方向演变。他全身上下都出现了明显的纹路,发色变深,肌肉不自然地向上膨起。夸张的笑意出现在虎杖那张略带稚气的面孔上。宿傩活动着手腕,饶有趣味地欣赏自己的关节伴随着掌中火焰传出的咔咔响声。 他前方十几尺之外站着乙骨,身体紧绷,横刀在手,把另一侧的野蔷薇挡在阴影之后。但他的姿态并不是十分自信,脸上带着有些犹豫的表情。 他并没有准备好面对宿傩,尤其当这句敌对的身体属于他一向关照的后辈。伏黑惠尽量冷静地评估着。但如果乙骨无法应付的话,送命的不止会是在场的咒术师,整个城区都可能被夷为平地。 在宿傩和乙骨对峙的场地另一边。黑发的诅咒师站在废墟边上,拍打身上的尘土,脸上还带着一点微笑。仿佛他是一个完成投递任务的快递员,此时已经无事可做了似的。 脚边的碎石地面一阵轻响,伏黑惠用残存的战斗本能瞥了一眼。是二年级班主任日下部笃也,这次行动中几个一年级学生的领队,带着一副魂飞天外的神色,悄悄出现在他身边。 “那边那个……是我想的东西吗?” “没错。”伏黑惠也低声回答。他想了想,又请示道:“现在……该怎么办?” “别办。”日下部闷声说,歪头吐出一点碎石残渣,“办了也白办——看我做什么,我像是那种能忽然爆发潜力打过宿傩的人吗?” 不像。但也不能就此放弃吧!伏黑惠把涌到嘴边的吐槽咽了下去。他还没憋出下一句话,日下部说道:“五条马上就会过来。” “啊,是吗?” “十分钟前我在隔壁楼上看热闹。”日下部说,“见鬼,早该多看看你们几个——但是谁能想到!不管怎么样,五条对付的东西只是数量多些,没什么了不起的本事。诅咒之王这么大的动静,那家伙肯定感觉到了!一定会马不停蹄地赶向这里。忧太怎么说也是特级吧?稍微撑住一阵子,别在霸王龙们对上眼之前死掉就好了。” 这话听起来毫不负责任,但是没什么反驳的立场。伏黑惠透过被打穿的楼栋大厅,向他所提及的方位看了一眼。 “等一下,天上那些黑压压的东西全是诅咒吗?” “是啊。” “把那样的东西全部消灭,就算都是普通咒灵,也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吧?老师那样做的话——” “那就不要消灭好了。” “啊?” “事有轻重缓急。”日下部闷声说,“对方派出那样的杂牌大军,当然想在真正的战斗前消耗他。但五条悟又不是傻瓜。目前全咒术协会的术师都已经在岗,又有结界的帮助。他完全可以直接赶过来,普通诅咒就放手让其它咒术师处理。” 合理分配力量,寻找最关键的敌人,把能做的工作留给其它普通咒术师。 听起来很正确……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伏黑惠迟疑了一下,慢慢地向后退了几步。 他身后是一堆木头和石块混杂的废墟,也是片刻前他焦急前来寻求庇护的结界核心。歪斜的办公桌下面压着被碾坏的打印机碎块。在斑驳的绿植叶片下面,斜立着一座老旧的石像,落满了泥土和沙粒。 伏黑惠把手心按在石像上。 冰凉,干涩,毫无波澜。佛像如同一块普通的石头,安静地躺在那里。 “这恐怕是个错误。”他说。 “嗯?” “可能不应该放走它们……”伏黑惠喃喃道,冷汗从他额角淌了下来,“可能情况比我们想的还要糟糕一些。” 本该一直存在他身后,保护咒术师、压制诅咒的结界,已经完全消失了。 【10点46分,东京咒术高专,薨星宫底层】 你在地底,听到了来自外界的震动声。 不算大,但非常清晰,由近及远。好像一股狂风正由山顶奔向四处,又好像一栋无形的宏伟建筑正在有秩序地向外倒塌。 通往天空的宫殿中央,巨木顶端接触的天光忽然变暗了。似乎阴云忽然遮住了日光。短暂的瞬间,你身边唯一的光源是那汪神秘的池水。然而眨眼之间,水面也黯淡下去。 镜面般的水面上,点点星光勾连出一副巨大的地图。每一个光点照亮一个城市,一个村落。在大大的光点之间,细细的丝线像有生命一样起伏流动。 上千年以来,来自这片土地上所有咒术师的能量就在这张网络里健康地流转,循环往复,点亮它庇护着的土地。 但是此刻,“天元”选择把贯穿结界的力量撤除了。 你扑在水镜边缘,对水面伸出手,向这张网络注入咒力。 这是徒劳的。理性冰冷地提示你。这是一个“人”无法做到的事。能量融入池水,接触到细密的丝线,瞬间被稀释殆尽。只有离你最近的几个光点勉强映射出一点色彩。你放弃那些边远的角落,集中精力点亮一枚最大的光点。它恢复光明,坚持了几秒,浅绿色的光芒向四面扩散,迅速变暗变冷。在你手忙脚乱的几分钟里,这汪生机勃勃的水面已经成为一滩幽暗的死水。一丝光亮也没有留下。 “咒术高专结界的核心,是你身边这个雕像。”你身边的人提示说,“分散地维持单个结界,勉强还可以做到。想靠你一个人点亮整个国家,那也太自大了一点。” 水池边缘确实有一尊小小的石像。不是神佛的造型,只是一尾从浪花中涌出来的鲤鱼,好像一个茶桌上的摆件。你把右手放在鲤鱼的脊背上,感受到了其中结界的基底。你默不作声,向其中注入咒力,地面上嗡然一震,头顶的树影变亮了一点。一阵暖意随着展开的咒力向外蔓延。你回过头,看见黑暗的水池中间,有一个孤单的光点颤巍巍地变亮了。 “做得不错。”“天元”又说道,听起来像个满意的教导主任,“高专的结界范围巨大,还囊括山脚下的乡镇和村落。如果失去了结界庇护,黑暗里潜伏的诅咒,怀恨在心的敌人,甚至对学院宝库充满觊觎的宵小之徒,很快就会蜂拥而来吧?” 这么说着,她抬起长袖,整理一下裙裾上的折痕,仿佛要向外走。你腾出左手,一道深碧色的火焰出现在她面前,从她颈侧的发丝边燎过。 火焰的末端经过地面,石板应声消融,留下一道可怖的深痕。“天元”停下动作,重新转向你。 “这样傻乎乎地跪在地上,伸出一只手来战斗,未免太不方便了。”她还是用那样空灵的声调,轻飘飘地说道,“真是徒劳呀。经历了那么多的蠢事,那样害人害己的天性,还没有从你的灵魂里抹去吗?” “我不明白。”你说道。 “天元”站在面前,像一位真正的古代仕女,侧过脸发出一个疑问词。你抬起头望着她。 “这么多年来,你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一开始就是为了获得天元的身体,破坏结界吧?现在看起来,早在我们获得消息之前,你就已经做到了这些……既然随时可以做到,那为什么要等到现在,等到所有咒术师都有所防备的时候?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嘛。”头上带着缝合线的女人若有所思地说道,“该从哪里说起呢?” 她向你走近一步,你本能地抬起手作出战斗的动作。她嗔怪地看你一眼,撩起衣摆,挨着你一起在水池边缘坐下了。 “不用担心,我还没有打算逃走。”目前占据上风的敌人这样说道,“虽然很危险,不过我会陪你再呆一会儿:毕竟,精彩的部分还没有开始呢。” 109、原来是泥淖 2019年3月9日,以羂索为首的诅咒师们,对咒术协会实行了调虎离山的战略。在用虚假诱饵牵制五条悟的前提下,成功让宿傩在东京咒术协会周边复苏。 与此同时,吞噬了两千多个同类的特级诅咒漏瑚选择在城区自爆,试图用爆发的诅咒大军来拖延五条悟,阻止他及时抵达与宿傩的战场。 东京已经采取避难流程,但远非无人区域,并不适合五条悟进行大范围的领域攻击。而各级咒术师又已经按区块在地面驻守。让最强战斗力的五条悟与多而庞杂的普通敌人纠缠,无疑是时间和精力的浪费。因此,五条悟的第一反应是放弃追击向外扩散的咒灵,奔赴更高级别的战场。这一决断不能说是错误的。 意料之外的转折是,大概在8日上午的相同时间段,千年以来由天元布置、像日月星辰一样被咒术世界默认为永恒存在的结界,忽然消失了。 失去了结界的庇护,在标准衡量状态下被判断为一级的咒灵,也可能产生特级规模的杀伤力。原本受到结界限制的诅咒师和咒物,也可能趁虚而入。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情况可能给驻守的咒术师们产生巨大的心理压力。结界没有预兆的沦陷,咒术师对战况失去信心,可能使原本仍能维持的秩序瓦解,甚至招致极端的大溃败。 如此一来,轻重的权衡忽然发生了变化。 五条悟本人的观察结论和心理活动不得而知。但上午10点50分以后,在从原爆点的f区前往宿傩所在的a区的过程中,他的移动速度开始放缓,并向周边区域的几处重要结界折返,着手祓除一级以上的咒灵。 “有鉴于此,”冥冥说,“我建议诸君保持冷静,坚守阵地,继续执行原本的作战方略。” 【11点01分,京都,进行秘密会议的房间】 阴暗的房间里,十几个虚影构成的屏幕发着亮光。其中的内容是不同区域的城市——全是俯瞰的视角,从鸟类的眼睛,多方位地观察着黑云弥漫的大地。 “结界消失的情况已经在我们的预案当中。”冥冥对不存在此间的听众们解说道,“结界看守每组四人,两人负责攻击,两人在结界被削弱的情况下提供咒力补充——只要挡住最初的这波攻击,我们就有能力守住阵地,甚至用人力恢复所有结界,直到找到新的长期方案。” “新的长期方案指的是什么?”有人问道,“如果天元死了,还有人能为所有结界供能吗?” “这个……目前并不清楚。” “薨星宫的情况到底如何?有人联系上夜蛾正道吗?” “夜蛾说他此前已经撤离,并不在高专。”另一面投影中有人回答,“他在往那边查看的路上。并且他报告说,周边区域的居民反映,东京咒术高专本身的结界仍然存在。” “本身结界存在?这是什么意思?” “驻守高专的远山觉大概率还活着,所以能够维持结界。”冥冥回答,“因此,可能天元也还活着。” “也可能远山觉和那群诅咒师是一伙的。”有人说道。 阴暗的房间里一阵窃窃私语。 “这种猜测目前没有意义。”另一个人说道,冥冥向上瞥了一眼,在阴影处看到禅院家的绣纹,“就像调查员小姐所说的一样,为了稳定局势,此刻信心最为珍贵——冥冥小姐,你认为五条悟需要多久抵达‘那一个’战场?” 冥冥花了几秒钟来理解这个委婉的问题。有一瞬间,她有点想笑。 “根据他的移动速度、攻击范围、假设主要结界被稳定后能产生示范效应……”她说道,目光在屏幕上的不同画面间移动。“我猜测五十分钟后他会去对付宿傩。各位家主能分配出更多力量协助的话,应该可以更快。” 她说错了话,冥冥立刻意识到,违背了她一直精心驾驭的平衡,一些截然不同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我的意思是,”她辩解了一句,“如果五条悟陨落的话……” “为了应对危机,各大家族已经竭尽全力了。”对方回答,“另外,接下来恐怕要请你退出会议,冥冥小姐。总监会需要讨论一个新的备用方案。” “备用方案……” “显然,”阴影里的声音回答说,“如果五条悟陨落的话,我们就要做好准备,面对一个混乱的纪元。” *** 推拉纸门发出沉闷的咔哒一声。 冥冥走出房间。她面无表情地扭动肩膀,拉伸手臂,舒展紧绷的神经。庵歌姬从门边跟上来,手持一柄巫女拂尘般的咒具,一脸不安。 “说了什么?你感觉怎么样?”歌姬问。 “亏大了。”冥冥说,“昨天就应该把账面上的日本股票全部抛售掉。我觉得应该不会出事,居然没有出手。今天又不是交易日,过了周末再去兑换的话,一定损失惨重。” 庭院的冷风里传来乌鸦的咕咕啼叫声。歌姬抛给她一个忍无可忍的表情。 “情况都这样了还想着这些,这有意义吗?” “当然有!”冥冥大发感慨,“钱是精神健康的前提,是美好未来的保障。连钱都保不住,谈什么理想!我一时糊涂,居然相信了五条悟。怎么回事?是被脏东西砸中了后脑吗?” 歌姬哑口无言,冥冥走进阴云密布的庭院,一只乌鸦穿过古典回廊,扑簌簌地落在她肩上。她抚摸黑亮的羽毛,对乌鸦说话。 “附近最需要人手的结界是哪个?马上就要死人了的那种?” “冥冥小姐也打算上场作战吗?” “筹码都已经上桌了,总不能光坐在屋子里等别人替你打啊。”冥冥叹了口气,“真是的……等这事儿结束了,这笔投资一定要连本带利地从那家伙身上讨回来。” 【11点02分,东京,d区】 真希听到了啜泣声。 确实有人在哭,而且就在她的身后不远处,在她的保护之下。一般来说,作为训练有素的咒术师,真希不会对受保护的对象产生这样复杂的情绪。但是此刻情况不同,她正身处一场规模巨大的危机中,稍有不慎可能会命丧于此。而那位努力掩饰哽咽的人,是她这次行动中名义上的领队,那位“倒霉地拥有一级水平的咒力量,但是超级害怕咒灵以至于逃到国外”的花泽露娜小姐。 虽然大家都说过“没关系,会保护你”。但确实没人想到,他们会遇到这样猛烈的攻击。而这位坦白自己“从没受过训练”的领队小姐,这么快就必须在咒灵围攻下进行维护结界的工作了。 不得不承认,花泽已经很努力了。结界的核心是街道拐角处的复古蒸汽钟,她跪坐在基座旁,用一个明显缺乏安全感的姿势背向着战场。战斗中洒落的怪物残肢和血水时不时越过他们设置的十几尺隔离带,飞溅到花泽周围。她双手按着黄铜纹饰,苍白的面孔几乎贴到了冰冷的金属上。 不戴特制眼镜的话,真希自己的眼睛甚至无法看到她手掌中散发出来的,那样温暖浓郁的咒力弧光。 但与此同时,这光芒也在不稳定地晃动。座钟上的指针仿佛被施加了延迟的魔法,踉踉跄跄地缓慢前进。他们头顶时而掠过一重结界的辉光,又时而后撤消散。一只蟾蜍形状、浑身长着卵状眼珠的怪物忽然全身变大一圈,越过真希的头顶向座钟直扑上去。真希旋身掷出手中的长刀。武士刀贯穿蟾蜍的脊背,戳破一堆眼球,妖艳的黄绿汁液飞溅一地。她紧跟着上前,徒手抓住那双肥厚的大爪向后拖去,黏液在基座上拖出划痕。带刺的长舌不死心地向外摸索着,试图缠绕花泽的小腿。真希调转刀柄,用力勒下了那个黏糊糊的头颅。 “你还好吧?没有受伤吧?”她问花泽。 对方双眼紧闭,用力摇头,湿透的发辫下,肩膀肉眼可见地颤抖着。 一只手从后面拉了她一把。准确地说,是爪子。 “嘿,真希,”熊猫说,它宽阔的背部向后挡住了两个人的视线,憨态可掬的圆脸上一副遮遮掩掩的表情,“那件事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看出来了吧?协会的意思?”咒骸挠了挠脑袋,“总不会四个人里只有一个善解人意吧?” “你是人吗?你是熊猫吧。”真希没好气地说,“还有那才不是什么善解人意,明明是人心险恶。” 她抬起头,越过熊猫毛茸茸的胳膊,和守卫在露娜身后的狗卷棘对视了一眼。咒言师什么也没说,移开了目光。 “不止我们,棘也早就明白了。”真希烦躁地说,“只有那个笨蛋什么也不知道。” 说的“那个笨蛋”,显然是花泽露娜。她并不是一位合格的咒术师,也没有战场经验,却有充沛的咒力可以用于维持结界——也因此,她被安排给一位咒言师搭档。这个古怪组合的潜台词是,如果局势变得危险,这位软弱的队员无法坚持下去的话,狗卷可以强行命令她留在此地工作。 更多不合常理的巨兽从四面浮现出来。两个人盯着前方的敌人,低声交谈。 “容易被骗的老好人,糊里糊涂就报名拯救世界。就算被当成电池拿来用,估计都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吧?” “那么做不行。”熊猫嘀咕说,“太不人道了。棘不会同意的。” “我们对她说清楚。”真希说,“她可能马上要崩溃了。如果是肉体不能坚持下去,但是有心帮忙的情况。咒言术也算是一种辅助的工具。” “那如果她听了以后想跑走呢?” “那就走好了。”真希说,猛然举起双臂,一刀深深劈进迎面而来的怪兽颈部,“你还能怎么办?” 猎物太大了,武器卡在其中,发出岌岌可危的嘎吱声。一组巨大的利齿在头顶张开,真希及时下弯,避开敌人的致命一击。她双脚未及沾地,忽然连续翻滚,避开数十尺。起身再回看时,虎形的咒灵还站在原地,但相同形态的利齿绵绵不绝地从街道地砖下涌现出来。 生得领域。这是有特级潜力的咒灵。 真希手握刀柄,慢慢后撤。熊猫面对着另一个方向的诅咒,用同样谨慎的姿态与她靠拢。阴云密布的天穹下,那对与人类不同的黑溜溜的眼珠里,显露出一副与人类肖似的担忧神色。真希知道那后面是一句未完成的疑问:如果让花泽离开,结界守不住该怎么办? 结界失守,会害死他们三个,害死更多平民……何况离开几个同伴,花泽露娜能逃到哪里去?在咒术的战场上,与软弱相伴的,只有死亡。 怎么办?法则就是如此。每个人都应该物尽其用。残次品是糟糕的、失败的、令人绝望的。不能发挥功效的产品等同报废。如果非要在死亡和腐化中作出选择的话…… 真希咬紧了牙齿。 “我们——” 一声巨响。一颗彗星忽然撞击到地面。 并不是彗星,但也许体感相差无几:炫目的蓝光令人目盲,鲜明的咒力爆发如同燎过脸颊的烈焰,撞击的余波把所有人都震得跌倒在地上。 真希抓紧刀柄,勉强睁开眼睛,几秒钟前她与同伴鏖战的街道上,巨大的咒灵们忽然失去了痕迹。方圆数十米,连咆哮的诅咒声都消失了。城区里一片诡异的寂静。她挪动身体,感到脚下一滑,低头看去。路面完整地下陷了一寸,镶嵌着尖牙的碎块。怪物的皮肉紧贴着土壤,黑红汁液在被压平开裂的砖石裂缝中汨汨流动着。 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结界前,白发上没有一丝血污,转过来的侧脸眼角流泻出一抹蓝光。花泽瘫坐在基座上仰望着他,双眼睁得大大的,看起来完全惊呆了。 “这里能撑多久?”五条悟问道。 熊猫第一个接上了话。 “刚才那几只接近特级,是目前最大的,如果后续不会产生更多,按照平均二级的强度的话,几个小时应该没问题。结界的修复程度,要看花泽前辈——” “我、我?”露娜说,她双手紧按着砖块,仍是一脸紧张到晕厥的表情。但五条悟询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好像忽然获得勇气一般,重新坐直了。 “如果,如果保持正常的输出程度,我想至少三、四个小时……” 五条悟点一下头,光芒随即从他脚下亮起。 “等下!” 真希大喊起来。 “五条,见鬼——老师!” 五条悟顿了一下,真希险些撞到他面前。 “小觉那里出什么事了?”她一叠声地紧跟着问道,“为什么结界会消失?你现在去学校那边吗?” “不知道。”对方回答,“我处理完这部分,下一步去找宿傩。” 真希瞪着自己的导师。最强咒术师回视她,咒力汇聚的双眼宝石般发亮,那是看不出感情色彩的、超越尘世的一瞥。 然后蓝光一闪,他离开了。 几秒钟的沉默。真希站在原地不动。熊猫和狗卷面面相觑,只听到露娜在背景里颤抖着用力吸气的声音。然后熊猫拍拍她的肩。 “不要生气,悟他现在没办法处理那么多事情。” “……” “他做的没错啦。”过了几秒钟,它又为难地说,“因为他过来了,所以我们不必,呃……” ……不必在这个垃圾一样的世界里,作出更残酷的选择。 四面逐渐传来喑哑的鸣叫声,失去首领的低级咒灵在远处缓慢地重新聚拢,本能地向人类靠近。 真希抬起手臂,擦掉了脸颊上的污血。她把武士刀从尘土中拔出来。 “混蛋。”她喃喃说,然后提高了声调,“你们都站在那里做什么?这里还有工作要做吧?” 111、原来是愿望 “我猜你打算去找五条悟。你撑不到那时候。”夏油杰说,“在你被宿傩附身期间,天元的结界已经全面崩溃了,五条悟现在应该在整个城市到处救火。结界的损坏情况难以统计,他的行动路线也无法预测。在你找到他之前,诅咒之王就会再次现世了。” “一个两千万人口的城市,寄望于一个人来拯救。”他莫名地笑了一下,“此时此刻,五条悟可能处于最为疲惫的状态……你打算背着全盛时期的诅咒之王去找你的老师吗?” “……”虎杖说道,“你打算说什么?” “我有一个提议。”夏油杰说,“我可以把你变成一只咒灵。” 冷风阵阵地穿过残破建筑中的豁口。虎杖呆呆地望着诅咒师。 “‘虎杖悠仁’是可以容纳两面宿傩的容器。诅咒之王被封印在人类的躯壳里,这本是件好事。”夏油杰说,“但也正因为你是人类,带来了一切的冲突和烦恼。因为你是人类,你的意志随时可能被宿傩吞噬。因为你是人类,高专承担着巨大的风险。因为你是人类,你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放弃求生……如果你是咒灵的话,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我最近获得了一种有趣的能力,能对人类与咒灵的体质进行转变,”诅咒师说完这个荒谬的提议,慢条斯理地伸出一只手,一团黑雾从他掌心升起,跃跃欲试地旋转着,“我可以把你变成一个封印着诅咒之王的诅咒,然后把你们一起收服。在这种情况下,没人会受到伤害。” “当然啦,”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转化是不可逆的,你可没法再变回来了。” *** “你在胡说什么啊?”虎杖喃喃地说,“就算你真的可以收服我们,目的也是要获得更强的诅咒,让宿傩为你去作恶吧?” “有趣的回答角度。你居然认真考虑了。”夏油杰说,“坦率地说,我也不能肯定这个计划会成功。不过呢,我对毁灭这个国家也没有兴趣。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如果我收服了诅咒之王,我不会在今天的战场上使用它。我会离开这里,等咒术协会收拾完他们这回捅下的烂摊子,找个别的机会再出现。” “怎么样?”他脸上又露出了那样意味不明的微笑,“你可以选择了:带着身上的诅咒之王去找你的老师,一路上害死更多你关心的人;或者变成一个无害的咒灵球,和我一起从这里消失。” 几秒钟的沉默。虎杖悠仁的身型忽然产生了变化。深色花纹在他的脸颊和鬓角滋长,波浪般翻涌。他的肌肉不自然地鼓胀又消退,好像有一个愤怒的灵魂,在他的皮肤之下不甘地挣扎着。 “我需要你答应三件事。”虎杖说道,“第一,你要为我的朋友们找到医疗援助。第二,收服完成后,你今天必须离开东京。第三,你不可以利用我伤害任何普通人和咒术师。” 诅咒师扬起眉毛,端详着男生的面孔。 “我接受你的条件。”他换了一种带着调侃的语气,“但你确定不再考虑一会儿吗?” “……” “大部分活人都没有机会体验,不过诅咒的生活可是很糟糕的。”诅咒师笑盈盈地说,“剥除掉人生里一切快乐的元素,只剩下负面情绪的集合。无止境的痛苦,无止境的恐惧,无止境的求而不得的饥饿感。你的理智消失殆尽,在黑暗中越走越深,直到曾经的挚友出于善意,把你当作毒瘤从世界上祓除……虎杖悠仁,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死法吗?” *** 我有很多想要做的事。 想要运动,想要打棒球,想要在七月到来的时候,和朋友一起去夏季旅行。 想要努力学习,变得更强。想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拯救更多的人。 想要…… “我想要……在众人的簇拥下死去。”虎杖说,“亲朋好友都围在我的身边,赞扬我的勇气,感谢我的付出,为我落下眼泪。我有那样的愿望,因为那是正确的死亡……如果是死亡的话,应该选择那样的方式才对。” “但是,那是只与我有关的愿望,是成为英雄的幻想……如果是为了让我爱的人活下去,让他们拥有幸福的生活。那么,作为反派死去,作为失败者死去,独自一人死去,或者作为咒灵,充满耻辱地死去……都没有关系。” “你的提议我接受了。”他说道,向夏油杰伸出一只延展出诡异花纹的手掌,“来吧。” *** 他自以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诅咒师真的向他伸出手时,虎杖还是感到了莫大的恐惧。 真的要这么做吗?就没有别的办法?如果朋友们听到的话,一定会坚决反对这样的事。 如果五条老师知道了,肯定会超级生气的。 但是已经太迟了。延误了这么多时间。现在改变主意,只会让事情更加失控吧。 在这样复杂的思绪中,他的动作却没有放缓。指尖微微一麻,虎杖的手指碰到了诅咒师翻涌着黑雾的手掌。 一阵电击般的灼烧感。 虎杖叫了起来,声音因恐惧而扭曲,麻木的感觉一下扩散到周身,从血管延展到指尖——但那电流并不是来自夏油,而是虎杖自己。他无法自控地盯着自己的手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皮肤上忽然生出一张长满尖牙的利齿,一口把夏油杰的食指咬了下来! 虎杖动弹不得,惊愕的呼喊声堵在喉间。他的右手失去控制地紧攥着诅咒师流血不止的手腕,全身泛起血色纹路,突破表皮向外迸发,沿着飞溅的血浆陡然钻入对方的肢体。好像他身怀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通过这短暂的接触,一下子烧到了夏油杰身上! 诅咒师痛呼一声,甩开虎杖的手臂,踉跄后退。深色纹路蔓延他的周身,从指尖窜到了颈项。他俊美的脸颊忽然扭曲开裂,长出一张血口,尖牙眦张,发出愤怒的咆哮。 “愚蠢的人类!”那变调的声音怒吼道,“自不量力的狂徒!下贱的蝼蚁!肮脏的虫豸!什么给你的胆量,妄想让我听从你的役使——区区咒灵操使,想要制服我?驯服诅咒之王?!” 虎杖的大脑一片空白。宿傩取代他的时间比他想象的更早。或许早在夏油杰和他解释细节、签订束缚的时候,诅咒之王已经从伤害中恢复,重新拥有了身体的控制权。就在他和诅咒师傻乎乎地讨价还价的几分钟里,这个邪恶的灵魂早已准备好脱困,不但彻底摆脱了虎杖,还找到了崭新的宿主,顺利附身到了夏油杰身上。 碰地一声,夏油杰的双膝一紧,用一个违反人体机能的姿态不自然地跪倒在地。他左手扯开胸前的袍服,右手的指甲迅速变长,一下插进自己的胸膛,白皙的手掌利刃般自然地滑进腹腔。鲜血混杂着脏器淋漓而下。 “就凭你也想要算计我?你配吗?”他侧脸上凸显的面孔怒斥道,虎杖面前的空气嗡嗡作响,温度陡升,地面上的鲜血迅速蒸发,“我会一遍遍剖开你,找到世界上一切与你相关的人,用你的手把他们切成碎片!” 夏油杰哈哈大笑。 他原本有一副俊秀的仪容,即使在天崩地裂的战场上,看起来也风度翩翩。此刻他长发披散,浑身开裂,衣着破碎,如同一个狰狞恶鬼。而他狂笑得如此厉害,声音迅速喑哑,几乎变成了嘶叫。 “夏油先生,”虎杖本能地说道,“你要保持清醒,不然的话……” 夏油杰猛然直起身体面向他。他双臂展开,七窍流血,身体失控地歪斜,看起来完全丧失了神智。但眼珠黑得发亮,唇边诡异地含笑,好像他对此还感到很愉悦似的。 “是吗?是我不够格吗?”他感叹道,“原来如此!确实如此!只能如此!” 然后他说道:“狱门疆,开门。” 112、原来是选择 一切是怎样发展到这最后一步的呢? 是因为在涩谷大战的废墟里,回应了可疑陌生人的提问; 还是因为在幽暗地宫里,见证了子弹穿透无辜少女的头颅; 是因为阴冷陈尸间里,为残缺战友覆上了无用的遮盖; 还是因为偏远村落里,血迹斑斑的牢笼中,牵住了幼子的手。 又或许,仅仅是源自早该忘却的岁月里,那个寻常午后的闲谈呢? “如果只有普通人会催生咒灵的话……只要把一切非术师都杀掉,就再也不会有诅咒出现了吧?” *** 即使没有改变世界的力量,也要在这个污浊的人间行走。纵然目睹周身的一切腐化堕落,也要持续注视到生命终末。 没有受赐撼动天地的伟力的人,就必须忍受此等折辱吗? 即便是必然失败的凡人,也该有一个为之而死的目标,有一个可以为之背弃一切的、一往无前的愿景。 ——如果新世界注定是无法实现的,就算奔向一个不可企及的梦想又如何呢? “你不是夏油杰吗?”夜色中,前额上有一道缝线的陌生人说,“对了,那个想要杀光所有普通人类的诅咒师。” *** “你刚刚获得的那一只咒灵,对我来说有点重要。”自我介绍叫做羂索的咒术师说,“这么一想,你的能力也是不可或缺,不如邀请你加入我们吧。” “没兴趣。” “普通人的数量总是比咒术师要多。因为上千年以来,天元的结界保护着所有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帮助他们繁衍生息。”羂索说道,“如果去除结界,让诅咒倾巢而出,无能的人会自然地死去,强大的人占据上风……直到只有咒术师存活在这片土地上,这难道不符合你的理念吗?” “有意思的想法。但我不和看不顺眼的人合作。” “先别走嘛。只有借助你的能力和我的知识,才可以不引人注意地进入薨星宫,控制天元。” “……天元?” “是啊,一千年前就号称‘全知’、立志拯救所有人类的天才,最后却转而向咒灵演化、成为能被咒灵操使控制的低级生物。”对方露出神秘的笑容,“让你的手凌驾于那样传奇的术师身上,这种事对你有吸引力吗?” *** 有些人,能够救所有人。 有些人,无法救一个人。 谁有权决定,谁该被拯救呢? “头上有疤的男人让人害怕。”美美子告诉他,“菜菜子也这么说。” “没有关系。”夏油杰说,“他不是家人。你们不需要帮助他。也不必理会他。” “那夏油大人为什么要和他合作?” “对于薨星宫里的‘神’,我有事想问。”夏油杰说,“所以,可以当做是我的私人事务。” *** 地宫里空气污浊,光线晦暗。一束冷光从无尽的高处投射下来。 一张巨大的蛛网高悬在这冷光之下,粗大的蛛丝无声颤动。有一个白袍的身影悬挂其中,长发披散,面孔低垂,像一尊安静的神像。但细看时,会发现她周身布满奇怪的凸起,四肢变形,皮肤皱缩,畸形的头骨上长出三双眼睛,相比受供奉的女神,更像一头未成型的诅咒。 “按照我们的约定,你有一个问题想问天元。”叫做羂索的人露出微笑,“真令人好奇呀,术式是‘全知’的传奇术师,能解决用杀戮回答一切的诅咒师的疑问吗?” 夏油杰走近受缚的伪神,他的鞋跟在地面上敲出空洞的回音。 “天元大人,”他说道:“你记得天内理子吗?” 一阵沉默,没有人回答他。羂索站在一边,发出调侃的“哦”的一声。 “十四岁的女孩子,小个儿,大概这么高。”夏油杰伸手比划了一下,“性格挺怪的,被人当作天元的祭品还挺骄傲。她死在那扇门的后面,你可以从这里看到……哦,我是从那边进来的,大概就在那个位置吧。” “‘全知’的天元啊,你知道这一件事吗?” 仍然是沉默。阴森的罗网之中,几道柔韧的蛛丝深深勒进囚徒的脖颈,她并不能发出声音。 夏油杰哈哈一笑。他伸出一只手,让紧扼的蛛网松弛下来。罗网中心畸形的女神开口了。声音里没有祈求,也没有恐惧。一种缺乏感情的、平淡而飘渺的声音。 “此身所系之结界,关系人类物种之安危。如逢毁弃,灾厄将至。” “这不是我问的问题。”夏油杰说。 “构建结界的疑难有三,”那女人继续说道,“一为术式,二为能源,三为联结。以联通因果之术数,汲取在世术师溢散之残秽,使网络彼此勾联……” “这不是——” “当结界崩毁,所有术师从网络中脱离,原本获得梳理的残秽失去纾解的渠道,更多诅咒将会从术师身上产生。”天元回答,“夏油杰,那是你想看到的世界吗?” 然后她抬起头说道:“我很抱歉。” 铿地一声,一柄尖刀撞进了正在说话的面孔,把她的颅骨从前额处劈成两块。深色的血液和白色的骨骼碎片四散迸溅。夏油杰向后退了一步,失去支撑的尸体从高处下滑一节,垂落到地板。羂索从他身后走上前,撩起长袖口,伸手抓住了死者的头骨。 他手指使力,麻利地翻开尸体的脑壳,把里面苍白的大脑抓了出来。 “不好意思,不过你的问题已经问完了吧?”他的同犯头也不回地说,“要知道,这类猎物不快点下手的话,是很容易出岔子的。” “……你说,需要我操控天元来控制结界,”夏油杰说,“直接杀掉的话,你的计划怎么进行?” “是吗?可能有些细节忘了和你解释。”羂索说,“事实上,只要拿到她的尸体,我就可以控制整个结界。但你不行——咒灵操术不能捕获死人吧?” 古代诅咒师转过身来,染血的手掌中托举着蠕动的苍白器官。 “我们的交易已经完成了。”他含笑说,“你可以选择离开,或者加入我们——相信我,夏油先生,在马上要发生的事情里,你会希望站在正确的那一边的。” 夏油杰望着诅咒师,他身后的蛛网衍伸进深不见底的阴影。罗网中央是女神倒垂的尸体,残缺的面孔中央,三对凝视他的,玻璃珠一样的眼球。 “也是哦。”夏油杰回答说,“转念一想,你的计划还是蛮有意思的。” 【11点35分,东京,咒术协会东京总部】 夏油杰发出断续的笑声。 东京阴云密布的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细密的雨水冲击着地面,在他周身的封印上敲打,发出皮肉撞击一般的诡异的砰砰声。 几对变形的肉色触手紧扣着他,像一具畸形拉伸的尸体,把他牢牢束缚在原地。 雨水洗刷掉他身上层叠的血污,暴露出他周身翻涌着撕裂、又不断愈合的肌体。有一个愤怒的灵魂在他身体里百般挣扎,想要从这双重的肉身束缚里破体而出。 “我和羂索彼此猜忌,谁也不相信谁。”夏油杰哑声对体内的诅咒说,“不过他可想不到,我还能抓住你——要我说,堂堂诅咒之王,未免头脑太简单了点。” 嘎吱一声,他的肩膀忽然塌陷,胸膛从内部裂开一线豁口,鲜血涌泉般滑落。他的身体扭曲变形,却仍然没有突破顶级咒具的束缚。夏油杰嘶声吸气,再次大笑出声。 “你不知道吧,我并没有能力在人类和咒灵之间进行真正的转换。”他又说,在混合的疼痛和快意中睁大眼睛,“我们用这个方式掩盖气息,混进高专的地宫和五条家的仓库。等一等,那时候我想——这个东西好像能派上点用场——我还没想好要拿来对付谁——说起来,有个十年过去、都搞不清家里宝库放着啥的蠢货——” 一声轻响,他面前的砖石震动了一下。一个人走到他面前。 “哟,悟。”夏油杰扭过血泪纵横的面孔,对来人咧嘴一笑,“来的挺早的嘛。” *** 细雨如注,夏油杰满身伤痕,深陷囹圄,狼狈地跪坐在泥水之中。而五条悟站在他面前,来自天空和地面的水汽和血污溅落到他身上,都悄无声息地绕行滑过了。 五条悟双手插在衣袋里,走到夏油杰面前,歪过头看了看他的造型。 “悠仁和我说了情况。”他说,“每次见到你都在蒙骗小孩,能不能有点长进啊?” “你养的小孩好骗得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应该怪谁啊?” 两个人各说了一句俏皮话,好像彼此都是老熟人似的,但随即相对无言。五条悟弯下腰,亮蓝的双眼观察着咒具的缝隙。 “在外面捡垃圾惯了,什么脏东西都要整进肚子里。这东西的口令在你自己身上吧?现在快点弄出来。” “还是不了吧。”夏油杰笑了一下,“把我和宿傩都弄出来,然后怎么办?你再分别杀死我们两个?” “对。”五条悟说,“有什么问题吗?” 夏油杰忍俊不禁。 “真见鬼。”他边咳边笑,不由得弯下了腰,咒具牵扯着他的伤口,让他全身哆嗦起来,“你的脑子是不是留在中学二年级了?说起话来天真得可怕。” “你才是把大脑和身体都放在了奇怪的地方。”五条悟面无表情,“到底是谁天真?这东西至少可以关你一千年。你打算和那种丑八怪一起在里面互相折磨到世界末日吗?” “那不是更好吗?” “什——” “悟,”夏油杰说,“天元告诉我,维持大结界的关键,第一是术式,第二是能源。能源来自她从所有咒术师身上收集的残秽。” 他说出这句话时胸腔起伏,好像吐露了什么沉重的隐秘似的。但五条悟皱着眉毛,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好吧,”他等待几秒钟,问道,“所以呢?” 湿透的长发遮住了夏油杰的面孔,他再次无声地笑了, “我与这世界,同等地互相憎恨。”他说道,“那么多的荒谬,那么多的不公,那么多的怒火……有一天,我发现,它其实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但我已经恨了那么久了,已经无法再原谅任何人。” “你想救我?”他换了一副嘲讽的语气,“别傻了,五条悟。就算是你也不可能做到所有事。正因为我是个失败者,所以可以明白这一点。” “杰……” “不是说过‘选择’吗?如果我的选择也有意义,就让我在这里面待到一切的末日吧。”诅咒师仰起头,幽黑的双眼望向阴郁的天空,“那样的话……或许还有一丝可能,我醒来时,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新世界。” *** 虎杖悠仁从避雨的阴影里走出来,担心地向内张望。 曾是建筑中心的大坑里乱石林立,地面一片狼藉,中央的空地上有一大滩被污水化开的血迹。原本夏油杰站立的位置上,只剩下一个四方形的小盒子。盒子的外壁长满了诡异的眼睛,让人寒毛直竖,但此刻这些眼睛并不四处窥探,而是都饱足般地半闭着,似乎还发出微微的呼吸声。 五条悟半跪在地面上,沉默地看着它。 “老师,”虎杖小心地说,“夏油先生,还有宿傩……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吗?” 五条悟身体动了一下,好像忽然从思绪中惊醒。他“嗯”了一声,利落地站起身来。长满眼睛的盒子忽然从地面飞到他手心,这小小的盒子里似乎蕴含着强大的重力,居然压得他的手腕微微一沉。 “不听人话的家伙,做事完全不讲道理。拿他没办法。”老师说道,把盒子揣进衣袋里,“暂时先这样吧——你那边呢?” “日下部老师醒了,他情况还可以,带野蔷薇去医疗站了。”虎杖说。事情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比他十几分钟前预料的要好的太多。但他忽然感到茫然失措,握着被血水浸透的手臂,甚至连声音都哽咽起来。“伏黑在那边休息。他说,大家都会活下去。老师,我……” 五条悟伸出手,拍拍他的后颈,又揉一把他湿漉漉的头发。 “不会吧?现在才被吓哭是不是有点迟啊?” “我……” “今天已经很努力了。”他的老师说,“你和惠都去休息吧。去找硝子,给你们俩都看看。” “啊?”虎杖愣了一下,“但是伏黑说,我们应该留在这里,因为结界消失了……” “我现在去高专那边。”五条悟说,抬眸望向远处的天幕,“放心吧,会解决的。不会有事的。” 他平静的声音里,有一种钢铁般的冷硬。虎杖甚至感到有一点退缩,他望着老师的面孔,还想要说什么,或许仅仅是一句祝福。这时候,废墟里忽然传来一种古怪的声音。 一种沙沙声,有些模糊,又出奇地清晰,好像可能在别的地方听过,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好像、偶尔会在听筒里出现——信号接触不良时,打网络电话听到的,不协调的噪声。 “什么地方传来的?”虎杖四面张望,“那个……是结界吗?” 是结界,或者说是曾经的结界核心。面目被磨损的石像,被掩盖在瓦砾和污水之中,却辐射出淡淡的光芒。虎杖向那方向跑去,五条悟伸出手臂拦住了他。 “别动,”他说了半句话,“可能——” 有一个声音出现了,像男声,又像女声,带着悠悠的回响。令人敬畏,又感到安心。一种仿佛应该出现在宫殿深处的,神秘的声音。混合着簌簌的雨水,正在通过发光的石像传播到空气里。 “各位值得尊敬的咒术师,坚守在岗位上的同袍。”那声音轻柔地说道,“致以来自薨星宫的问候:我正在借助‘天元’的网络,对你们所有人说话。” ——— 113、原来是远山觉 【何时,何地,不存在的房间】 “夏游杰并不值得信任。”羂索说,“实际上,他可能会背叛我们。不过这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漏瑚迷惑不解,“他不是解放宿傩的计划的一环吗?宿傩出世,才能制衡五条悟。除掉五条悟,才能彻底破坏结界……这都失败了,还能有什么事更重要?” “这对你来说有点高深了。”诅咒师叹了口气,“你眼中的敌人只有五条悟。然而在这次的战场上,最大的阻碍并不是他。” “啊?” “在达成改变世界的目标之前,你的面前有两种敌人。第一种,总是比你强大,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布置,都可以赶上来杀死你。这是五条悟。”诅咒师说,“还有一种,未必能杀死你,但无论你达成了什么战果,都可以把一切恢复到变化发生以前——这是远山觉。” “……” “这就是‘时之心’的恐怖之处。”诅咒师感慨道,“无法逃离的死亡和不容抗辩的徒劳,在你看来,哪一种敌人更加棘手呢?” “我不管谁更棘手。”漏瑚说,“我想要五条悟死。你保证过你会除掉所有人。” “确实如此。”诅咒师肯定地说,“过程比较复杂,不过最终可以解决他们两个。” 大地化身的咒灵面露怀疑之色,羂索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我告诉你这里面会有牺牲。”他意味深长地说,“怎么样,咒灵?为了梦想中的世界,你做好献出一切的准备了吗?” 漏瑚冷笑了。 “我可以忍受与同胞互相吞噬的折磨,甘愿让我千年积攒的存在化为乌有。”它尖刻地说,“但你能牺牲什么?薄情寡义的人类,为了你的目标,你也能够去死吗?” “当然可以。”诅咒师面露微笑,“我为什么不能?” 【11点35分,东京,薨星宫底层】 咒术世界最为庄严神秘的薨星宫内部,充满了战斗的痕迹。 原本静谧如工笔画的庭院里,地砖焦黑,白沙凌乱,柱石崩倒,一片狼藉。 在这混乱的厅堂中心,有一汪幽深的池水,水面没有一丝波澜,时断时续地闪现微弱的亮光。 你站在这池水之前,与“天元”互相注视。 往日备受尊崇的女神站在池水的另一边。她的白袍撕裂了一半,露出一条受伤的手臂。白皙的肌肤上显露出不同程度的损伤,混合着肿胀的淤青、流血的切口,和一段腐化般的死灰。 但她的面孔上仍然带着一个惬意的微笑。 “怎么样,远山小姐?”“她”故作关切地说,“你找到解决方案了吗?” 你没有。 距离占据天元躯壳的羂索向你自曝身份,可能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起先,你暂时接受她的建议,与她一起观察结界的损失情况。接着,你在她好整以暇的观察下搜寻宫殿,试图找到其它控制结界的方式。二十分钟前,你选择战斗。 但目前为止,仍然没能找到破局的方法。 “天元”是唯一可以远程操纵所有结界的人。如果杀死她,等于直接断送了恢复结界的可能性。但如果不能杀她,又如何让她主动合作呢? “你在认真考虑要不要折磨我。”女神好整以暇地说,伸出手臂端详自己一段化为枯骨的手指,“真是可爱啊,很谨慎地控制着伤势的等级——很不幸的是,我与我操纵的躯壳并不共享疼痛的感知。就算你把我一片片地切碎、化为灰烬,也只不过是在凌虐天元的遗体罢了。” “强迫死人说话的方式,应该也会有吧?”她又想了想,好心地要提出建议似地,“要我说,你可不是这方面的专家。该去找个人来帮忙,请协会的老头子们开会研究一下。” ”不过,哎呀呀。“她悠然一笑:“等你们研究出来的时候,可能已经不存在什么咒术协会了。” 可以想见,这座阴暗地宫之上的人类世界,正在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巨大危机。而你对此毫无办法。结界早已失效,却没有任何后援赶来。五条悟的战况如何?同伴们的处境又怎么样?你双眼注视着敌人,仿佛听到耳边传来钟表时针紧迫的走动声。 “你是想提出条件吗?” “嗯?” “如果只是为了破坏结界,你早就该离开这里。”你说,“你留在这里,让我知道除了‘天元’别无它法……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天元”笑了一下,她绕过损毁的石灯笼,重新倚坐在水潭旁边。 “你看。”她说。 这本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池水,星光如音符在贯连全国的网络上跃动。但此刻能量干涸,丝线断裂,水面如同一张被顽童扯坏的蛛网,在深黑的底色上散落着或明或暗的光斑。 这些光亮大小不一,时而削弱,时而增长,是全国各地的咒术师们在用自己的能量重新填补结界。 其中有一枚光点是属于咒术高专的。你曾经努力为它供能,但结界对能量的需索是如此之大,在你与羂索纠缠的十几分钟里,它已即将耗尽,微不可见。你沉默地在诅咒师对面坐下,手指放在身边的结界核心上,再次把它点亮。 与此同时,小巧的石像里传来一声轻响。好像什么功能被激活了似的。飘渺的声线穿透水波、砖石和空洞的大殿,从数个方向重叠地传来。 “各位值得尊敬的咒术师,坚守在岗位上的同袍。”女神的面孔倒映在波光之上,柔声说道,“致以来自薨星宫的问候:我正在借助‘天元’的网络,对你们所有人说话。” *** 原来天元可以像这样对外界传递消息!她想要做什么?你本能地要站起来阻止,“天元”端坐在原地,举起双手作出一个投降的姿势,紧接着说了第二句话。 “但我并不是天元本人。”她含笑地继续说,“鄙人名为羂索,是出于微不足道的个人企图,前来夺取了天元肉身的诅咒师。” ——什么? 你像此刻分散在全国各地的千百个咒术师一样,惊疑不定地望着她。 “世人有一种误解,似乎天元可以长生不死。事实上,是她把自身演化为大结界的基石,从而与结界同在。”诅咒师泰然自若地继续说,“这种奉献精神当然值得赞叹,可卑鄙的凡人如我也因此遭殃。杀死天元,把自己的大脑置换进她的身体,本意是取而代之控制结界。但我却惊奇地发现,我不能再离开这里。而这具肉身失去与结界的连接,很快会自动损毁。” “简言之,因为鄙人的失策,千年来保护咒术世界的屏障即将无可挽回地崩溃了。” 大厅里一片死寂,连水面上闪烁变幻的点点星光都停滞不动了。 “事态如此,我也十分痛心。”羂索语调中充满了遗憾,“在下是行不义之举的无耻之徒,毁灭世界却并非本意。不过好在,还有一个补救的办法。” 她把最后一句话说的柔和而充满嘉许,你跪坐在池水旁边,紧张地盯着她的侧脸直看。而女神抬起头,幽深的双眸直视着你,对你微微一笑。 “现在在我身边的、是奉命前来保护天元的特级咒术师远山觉。她拥有一种特殊的术式。可以令时光回流,死者复生。”诅咒师悠悠说道,“只要她愿意出手相助,把时间倒退到天元还活着的七十二小时之前,我们就可以解决这个大麻烦了。” *** 过了好几秒钟,你才意识到羂索正在对你说话。 “远山小姐,”对方问道,“嗯?远山小姐,我说的没错吧?” 晦暗的光芒点亮了你的面孔,你茫然地望着面前的池水。 “是……确实是这样。”你喃喃说,听到自己发出的词语奇怪地放大,从四面传来空洞的回音,你的声音正在通过独特的网络向外界传播,“但这不应该是唯一的方案。” “为什么呢?” “因为,时间术式有它的问题。”你说,勉强从干涸的喉咙里挤出声音,“确实,我可以倒退时间。但是所有人都会忘记这期间发生的事。受害者没有准备,加害者也不会受到惩罚……就算我解除了这一次危机,灾难也会换一种形式再次发生。这可能是毫无意义的。” “听起来有道理。”羂索说,“但并非如此。” “如我们所知道的,‘天元’的术式是‘全知’。”她耐心地说,神态像一位为学生解惑的老师,“所有人都会忘记发生的事,但它会被记录在天元的网络之中。天元复苏后,立刻就能获取关于她自身之死的情报。从而针对此事作出布置。” 她似乎确实这么说过。你眨了眨眼睛:“但是——” “计划听起来合理而且有效,你为什么反对呢?”对方好奇地问道,“看来还有另外的原因。” “我……” “啊,”诅咒师微微一笑,“你不愿意付出术式的代价。” *** “远山小姐可以倒退时光,代价是她自身将被所有人遗忘。”诅咒师不紧不慢地说道,“多么令人惊叹的天赋啊!这件事甚至不会害死她。但每个人在世间都有留恋之物,因此,远山小姐犹豫不决,非常可以理解。” “……” “‘时之女神残酷而淡漠,对微小的死亡无动于衷。’早在千年之前,就有关于掌握时间的咒术师的记载。”诅咒师说道,“时光倒流是罕见的力量。为了召唤奇迹降临,人们付出了巨大的牺牲。这也是为什么我在垂死之际,传递信息,与诸位咒术师对话。” “我要说:放弃吧!诸君!放弃摇摇欲坠的结界,放弃徒劳无用的努力。这都是通往死亡的挣扎,只能把你我的痛苦延长。 放弃吧!离开注定失败的战场。只有当局势彻底失控,家园崩毁,失落的珍贵之物堆积如山,才能打动一个冷漠的灵魂,才能让从头再来的机会降临人世。 到那时,你们会发现,一切战斗都没有开始,一切损失都未曾发生,一切恐惧都不必降临。” “到那时,我们再次醒来,就能迎接甜美无暇的新世界。” *** 诅咒师说完这些话,从池水边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你。 “召唤奇迹必须付出牺牲。”她微笑着说道,“我将为诸君作出表率。” 她额角的缝线崩裂了,从内向外地渗出血水。女神五官变形,头颅膨胀,从内向外地爆裂开去。 红白液体飞溅,半个脑壳坠落一旁,里面沾满黏腻的脑浆。 女神无头的躯体向下倾倒,重重砸落在池水边的白沙地上。 【何时,何地,不复存在的房间】 “按照你的说法,有可以回溯时间的敌人在,永远无法达成目标。”漏瑚烦躁地说,“到底打算怎么除掉她?” “用‘心’作为来源的可怕敌人,当然也只能用‘心’来击倒。”羂索伸出一只手按住前胸,在他窃取的身躯里,对应的脏器并未发出跳动的声音。 “真是奢侈啊!”诅咒师微微欠身,向不存在的观众优雅地行礼,“一场多么宏大的戏剧,只为了摧毁一个人的梦想。” “不过我相信,她会作出正确的选择的。” 【11点38分,东京咒术高专,薨星宫底层】 无头的尸体砸落地面上,深色血浆在白沙上迅速漫溢开去。溅起的污血落入闪光的深潭,把水面晕染成奇异的粉色。 你呆立水边,因震惊和错愕而一言不发。 晃动的光芒照亮你的脸颊。然后你意识到,通讯并没有马上中断:尸体倒地的坠响,你惶恐的惊呼和喘息,都和此前的对话一样,正如实地向外界传递出去。 还有一点时间。你能做什么?否认?拒绝?掩盖事实? 波光闪烁。几秒钟的冷酷的沉寂,你仿佛和无数遥远的灯火对峙着。 “羂索刚才在我面前自爆。”你说道,“天元确实死去了。但局势并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声音听起来还算冷静,你飞快地整理思绪。 “咒术协会的战前预案里,原本就包含天元陨落的可能。”你说道,“这是为什么此刻我们分布在全国各地守护结界。天元的死使结界不再自动更新,但并不会导致末日,更不会让我们的努力成为徒劳——只要大家继续坚守岗位,就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损失,找到解决的方案。” 当然不会有回答。你的辩解投进了虚空。你迟疑了一下。 “时间回溯确实是最简单的方案,但一旦这么做了,我将无法再回到这个世界。如果我不再回来,事先就对此进行的计划的羂索,会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他复活以后,下一次攻击又如何阻止——而且、就算这么做了,也未必真的可以解决——” 你越说越快,越说越狼狈,句末的回音几乎盖过了苍白的托词。随着通过结界传达的讯息,羂索为你进行了一次规模空前?的术式公开。你的术式潜能从未如此强大,咒力充盈整个空间,在白沙上振动出不间断的鸣响。但你也从未感到如此脆弱,从未如此地感知到个人意志的无能。 “不想牺牲个人的存在,这是我无法否认的私人动机。”你哑声说,“但事态真的不是无法挽回,只要所有人都坚持一下……” 微光在结界核心闪动,失去供能的通讯即将被切断了。 “……我爱这个世界。我不想离开这里。”你对那潭水说道,“请大家不要放弃我。” 回音消失了。 地宫底部陷入更深的黑暗。 【11点39分,东京,d区】 观景街道旁一片狼藉,压碎的尖牙镶嵌在染血的砖石中。四个人站在观赏钟结界的边上。对着归于沉寂的结界核心发愣。 “没了吗?”熊猫说,用爪子试探地推了推时钟的外壳,“小觉不说话了?” “鲑鱼。” “现在有谁能去帮她吗?你们觉得会不会有人逃走——” “是在搞笑吧?”禅院真希说,“怎么会有这么扯的事情啊?” 她把手臂上的污血擦在制服前襟上,重新扎紧了被汗水浸透的长发。 “集中注意,可能下一波咒灵马上会来。”她说,“露娜,你当心一点,不要站在那个位置。” 花泽露娜没有动。 “那个人说,一切都可以变得像没发生过一样……”她轻声说,“这是真的吗?” 四个人的小团体陷入短暂的冷场。 “……你冷静一下。”熊猫说,“别的不说,说那些话的人是个诅咒师,本来就是骗子——” “我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露娜打断它说,她身上的运动服沾满了各色的粘液,双眼通红,嘴唇颤抖,“简直比噩梦还要可怕——本来就是没有办法——如果可以的话,我根本不想来到这里!” “那你相信那种人也没用。”真希厉声说,“诅咒师就盼着我们自己放弃,只有坚持下去——” “还要坚持到什么时候?!”露娜用更高的声音打断她,“两个小时?四个小时?她自己都承认了,天元死了——” 过于激动的声调扯到了自己的喉咙,她发出一声含着哭腔的喘息,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发出声音。 “我要一觉醒来什么也没发生过。”她哑声说道,“我就是没出息,就要别人救我——我现在就走了。” 然后她抛下脏兮兮的运动外套,掉头向空旷的街道跑去。 “站住!”狗卷棘喊道。 这简短的单词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出自情急。但咒言生效了。露娜猛然停住脚步。她的身体像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着,停留在原地,不由自主地向她逃离的方向转过脸来。 她带着孩子气的,沾染血污的圆脸上,露出惊疑的表情,又转化成恍然和恐惧。 一片沉默,三个高专学生无言地对视着。然后真希咒骂一声,向反方向转过脸去。 “让她滚。”她咬牙说道,“我们三个是废物吗?难道这里还非她不可了?” 狗卷后退一步,低声说了句什么。 露娜的身体失去支撑,向后摔落在地面上。她爬起身,没有向曾经的战友投去一个眼神,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 【11点42分,京都,咒术协会分部】 “你打算继续留在这里吗?”禅院真依问,“那样的话,很快就会一个人死掉的。” “你们打算离开吗?”明石清见问,瞥了一眼在拐角处私语的另外两名京都学生,“你们和小觉是同一届的学生,应该互相认识吧,这件事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吗?” “你和他们讨论也没用。”短发女孩直白地说道,“像加茂那样的家伙,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主,要听从家族的命令。不然的话,就算在诅咒统治的世界,也要整天担心自己被家族抛弃的。” “你呢,你也担心被家族抛弃吗?” “不。”真依嘲讽地笑了笑,把咒力幻化的枪支收进腰带里,“但我也不要做那种在必定打输的战场上等死的傻瓜。如果远山觉真的可以把一切回溯,为什么要白费力气?而如果她不肯牺牲自己,结界注定失守,第一波死掉的就是留下来的人——看你也不是白痴,这点逻辑你都想不明白吗?” “囚徒困境。”明石自语道,“所有人都担心别人会作出更差的选择。” “你说什么?” 明石叹了口气,她居然笑了一下。 “读完咒术高专后,考不考虑去上大学呢?” “哈?” “小觉和我说,正在准备医学院的入学考试。”明石说道,“我希望她实现这个愿望。” “这算什么?”真依尖刻地说,“你指望其他人也因为这种理由战斗吗?她甚至不会真的死掉。获得了那么强大的天赋,享受了一般人没有的力量,难道不该承担应有的责任吗?” 明石没有反驳。真依抬起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 “更何况,”她略带嘲讽地说道,“这种尔虞我诈的肮脏世界,又有什么好留恋的?” 【11点43分,东京,咒术协会周边,c区】 “东边的结界消失了。”日车宽见站在窗边说,“你觉得这边可以一个人搞定吗?” 七海站在大厅中央,一手提着宽刀,一手放在写着警视厅编号的简陋铭牌前,往其中输入咒力。在他身边几尺之外,各式各样咒灵的尸体发散状地到处都是。不远处还瘫坐着一圈装备五花八门的警-员,个个周身染血,面露疲惫之色。 七海顺着日车所指的方向转身,端详远处升腾起的烟雾。 “短时间内应该可以。”他说道,“不过请注意,你仍然不是协会认可的一级咒术师。在战场上,我是有责任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的。” “哦。”日车无动于衷地说,“所以你去还是我去?” 七海耸了耸肩,他伸手撑一下台面,跃过一张倾倒的桌板,来到走廊门口一个指挥官模样的警-官面前。 “刚才结界里的信息你们也能听到吧?”他简短地说,“我们附近有同僚被诅咒师蛊惑,放弃了阵地。希望你能调度一部分人手,跟我一起去修补另一个结界。” 他这番话说得很自然,好像根本没有什么超出计划外的事件发生。但对方没有立刻回答。 “真田队长?” 高大的警官手里紧握枪-支,方正的面孔上显露出犹豫之色。 “我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同事,”他说道,“前天夜里,因为车祸去世了……七海先生,如果时间真的能回到三天前的话,她也会活过来吗?” …… 怯懦,恐惧,嫉妒,贪婪,牵挂,悔恨…… 因为各式各样的理由,总有人盼望着时间的回转。 多少不能修复的过错,多少无从弥补的损失,多少未能实现的愿景! 只需要一个人牺牲的话……这不是微不足道的吗? 【11点55分,东京咒术高专,薨星宫底层】 你见证了星星的熄灭。 起初是一个个小小的光点,在摇曳中慢慢变暗。 然后是一条条丝线,随着腐蚀的黑斑同归沉寂,无法呼应勾连。 最后是曾经布满全境地图的整片网络,无可挽回地黯淡下去。 似乎没有过去多久,结局已然注定了。留下你徒然坐在地底的巨木之下,面对一潭无光的池水。 如果这是来自全世界的判决的话,是否应该接受它? 如果无法接受,又如何面对这个希望你离开的世界? 幽深的水面尽头,静寂的宫殿深处,传来木门摩擦地面的一声低响。有人走了进来。 你凝望着水中的倒影,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他。 是五条悟。 114、原来是五条悟 你们两个安静地对视了一会儿。说起来只有几个小时没有见,但好像相隔了漫长的纷扰的时光。你们观察着对方周身,确认彼此的状态。你看到他身上并没有伤痕,但沾到了长途奔袭的血渍和沙尘。而他伸出手来,替你理顺凌乱的额发。 然后他说道:“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在想什么呢?” 是很轻松的语气,好像是约会时一起在小吃街上点单,选了不够甜的布丁时会发出的疑问。你也禁不住像在两个人说好去植物园看花,却遇到下雨天一样,用带一点抱怨的语气回应他。 “在想刚才太着急了,大概说错了话。” “嗯?” “可能应该直接说谎的吧?就说‘那个诅咒师误会了,其实根本没有这回事’。或者态度强硬一点,说‘所有人都死掉也没关系,我才不管呢’!说不定大家听了,反而会努力一下……” “一样的。”五条悟平静地说,“你说什么都没有用。” “啊,是这样吗?” “面对利益攸关的选择,每个人都只会相信他们心里的声音。”五条悟说,他蹲下身来,顺势把你拉近,“用不着责备自己,这不是你说对几句话就可以撼动的。” 你埋头在他肩上,撒娇地在他耳边蹭了蹭。 “听起来好像经验之谈一样。悟也有在大场面里发言、心里后悔说错话的时候吗?” “有啊。”他声音里含笑,“在女朋友面前,就会担心说错话。” 两个人相拥一阵。他踢开旁边的尸体,在你身边盘腿坐好。白沙上浸透的鲜血,深潭里黯淡的波光,以及遥远的高处隐约传来的建筑倒塌的闷响。这时候似乎都不怎么重要。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像小孩子一样地互相注视着。 然后他说道:“我们一起逃走吧。” *** 你睁大眼睛望着他。 “你说什么?” “转念一想,我早就烦透了整天给这些饭桶加班了。”五条悟耸了耸肩,“反正诅咒永远也祓除不完,不如一起做点开心的事。” 你又惊奇又好笑。 “认识的人都会死掉,喜欢的甜品店也不会再上新了,生活在被诅咒占领的世界……这样也会觉得开心吗?” “现在就动身飞到大洋那一头去的话,应该还有好多年的新品可以吃。”他一本正经地规划说,“认识的人也可以一起走嘛。到了满世界都是诅咒的时候——” 他作势想了想,对你眨一下眼睛。 “那又怎么样?我们可以做诅咒的国王。” 那一刻他双眼明亮,神态笃定,看起来那么无忧无虑,好像全然不知枷锁为何物的少年时代。你忍不住微笑,对他伸出手去。他想握住你的手掌,但你避开了。你直起身捧起他的脸颊,在他眼睛上亲了一下。 “谢谢你。”你柔声说道,“你能这样说,我感到很高兴。” “这是什么意思?”五条悟的声音变低了,“你觉得我不是认真的吗?” “我相信你。”你诚实地说,“但是现在逃走的话,不管是我还是悟,都不会真正感到开心的。” 你没有再解释什么,这是一个不言自明的事实。在这样一个世界逐步瓦解的时刻,你忽然意识到你已经和你的导师如此相似。你们内心顽强又骄傲,对力量充满自觉,面对交付到手里的生命,你们无法选择欺瞒,无法选择避让。 “倒退时间之后,我可以小范围地影响周边的事态。我猜测天元被偷袭的时间点羂索并不在场,所以他很有自信我无法同时杀死他。”你说道,“但他表示天元将会获得相关事件的情报。根据天元的术式,我认为这是正确的。我离开之后,你们会有很大可能阻止他……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认为丧失先机会对他有利。” “因为我。”五条悟说。 “嗯?” 他的蓝眼睛望着你,无法置信地笑了一下。 “你是傻瓜吗?”他难得用这种尖锐的语气对你说话,“因为这种原因弄丢了女朋友,你觉得我就这么欣然接受吗?我不会觉得这个世界完蛋了也无所谓吗?” “……哦。”你说。 所以这才是羂索的计划:首先,逼迫你用时间术式离开他这个时空;其次,通过天元的预警把这条信息传达给五条悟,提醒他重新审视这个吞噬了爱人的世界。 羂索认为他可以利用这条信息战胜五条悟,这居然让你感到有些古怪的温暖。长久以来,你已经在内心深处接受了被遗忘的命运。你从未设想,会有一个人,完全没有你的记忆,却仍会为你愤怒,为你怀疑全世界存在的理由。 “你会吗?”你忍不住问道,“如果一点也不记得我,但是知道了关于我的事。悟会因此质疑这么多年努力保护的世界吗?” “我会质疑我自己。”五条悟说。 他沉静的面孔上,双眼如晴空般湛蓝。你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糟糕,他一直都知道。多少黑暗,多少贪婪,多少无辜者的牺牲……但是他已经使出全力,耗费心血,用尽最强者的孤勇与傲慢,相信自己能凭一己之力改变它——他当然会怀疑自己,如果他连爱人都无法保护。 *** “老师,”你说道,“你看。” 你们面前是那一池幽深的潭水,幽暗的水面延伸进无底的深渊。曾经如此耀眼的光之网络已经不复存在了,从侧面看去,几乎看不到放射出来的一丝辉光。 但当你们俯身正视水面时,能看见黑暗地图上的各个角落里,有一点点大小不一的灯火,时而飘摇,时而模糊,偶尔扩大,又疏忽削减。各自分散在幽深的背景里,无济于事,但不可忽视地存在着。 那是废墟深处搜寻的虎杖和伏黑,彼此焦急地指认纠正,一起点亮面前找到的又一个石像。 那是站在都市岔路口的日车和七海,各自拎着手中染血的武器,孤身走向不同方向的窄巷深处。 那是古典建筑的回廊上,面对身后劝阻的苍老声音,洒然而去的冥冥和歌姬。 那是京都无名的庭院里,面对着汹涌而至的咒灵的明石和真依。 “说了半天要走,怎么你还是留在这里?” “虽然这么做蠢到没边。但是不做这样的蠢事的话,有个人会对我超级生气的。” …… 那是街景花钟附近,忽然出现的花泽露娜,穿着笨拙的运动服,沿着混乱的街道,一路气喘吁吁跑到面露诧异的真希面前。 “非常抱歉!”她含着哭腔喊道,“刚才跑过去的路上一直在想着,原来大家可以强迫我留在这里,但是都拒绝做那样的事。所以、所以我想——也不应该逼别人为我牺牲!” …… “我曾经想问天元,二十年前的那个仪式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后来又觉得没有必要。” “为什么?” “所有人都把我当作是一种咒具,真是太伤心了。我想,那时候只要在场有一个人相信我是人,想要珍惜我的存在,我一定也会拼命地从宇宙里回来,不至于把一切都忘记。” 五条悟抬头看你。你望着那些微弱的灯火,没有和他对视。 “世界不像想象中那样好,但五条老师的努力不是徒劳的。教导过的学生,影响过的朋友,帮助过的陌生人……有这么多的人都能在这样的关头,选择对我伸出手,这么多人愿意珍惜我的存在,而不是随便牺牲别人——” 你的声音哽咽了,光点在你视线中模糊,不舍的泪水终于涌上了眼眶。 ”虽然它还是没有那么完美,不足以让我留下来——但是——比起二十年之前,它一定已经更好,更加充满希望——” 更让你无法坐视它的毁灭。 “之前曾经对老师说,如果没能保护世界,就会失去我。”你轻声说,“对不起,不该说那样的话。世界并不完美,这不是悟的错,请不要那样想——我可能不存在悟的身边,但是我的爱不会减少。我会在所有的时间里同样地爱着你。” *** “你说完了吗?”被表白的男朋友问。 语气听起来不像是被说服,倒像是生气了。你有点狼狈地抹掉泪水,对着他的手臂点点头。 “好感人哦。”五条悟阴阳怪气地说,“说的像人间蒸发之前的遗言一样——但是那种事我根本还没同意吧?” “用不着你同意。”你哑着声音说道,“我已经下了决心,我自己就可以做到——” “你自己决定了就可以消失吗?谁说是那样的?”五条悟说,“就算是分手也要两个人说好才算数——” “欸?可我没要分手——” “那就更离谱了!”他看起来忍无可忍,“好,就算你非要用那个方案,为什么觉得我会满怀悔恨地看着你消失——那种事存在吗?你完全不反抗的吗?!” 一阵沉默,你傻乎乎地看着他。 “反抗……什么?” “命运,咒术,时间,宇宙——随便什么!”他恼火地说,一下从池水边站了起来,“什么时间换记忆,是谁指定的这种规则?为什么就这么接受?我允许了吗?” 你坐在沙地上看着他走来走去的身影,感到一阵恍惚。他明亮的发色和眸光照亮了整个黑暗的厅堂,声音震动屋宇。你没擦干的泪水还含在眼角,居然又破涕为笑。 “老师,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哑声说,“你真是超级自大欸。” “大概每星期五次吧。”五条悟说,“所以你来不来?” “好啊。”你说。 *** 反抗命运,听起来像是个玩笑,或者像是某种临别前安慰彼此的幻想。甚至这个计划本身也简单粗暴得惊人。但是你们两个携手站在池水之前时,彼此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按照你的说法,时间倒流之后宇宙会把你抛出去。”五条悟简洁地说,“我会拒绝它,把你带回来。所以抓住我的手。” “好。”你说。 你的声音里含着笑意,你注视他的面容就像这是最后一次相会。你知道他并不能改变宇宙的规则,那曾经降临你身的铁律是实实在在的。但是你愿意把一切信心放在他身上,愿意充满爱意地尝试,这两种心情奇异地并行不悖。 五条悟也注视着你,两个人的双手紧握,仿佛这是能贯彻虚空的一组路标。咒力弥散,充斥整个地下空间。地基震动,色彩涌流,声音和光影开始在周围旋转,你听到两个人的心跳在万事万物的崩解中稳定地轰响。 我是一个绝望的人,是没有回声的话语。 丧失一切,又拥有一切。 最后的缆绳,我最后的祈望为你咿呀而歌。 在我荒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你望着那万千虚影中的一抹纯粹的冰蓝,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说道:“领域展开——” 116、原来是你 【1997年12月,古老的庙宇,紧闭的窗外听到的对话】 “神宫寺的青姬?那不是人类,是咒具哦。” …… “就算是天生‘六眼’的小悟也有看错的时候呢。那是神宫寺家族供奉的咒具,据说已经存在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 …… “说的是,说的是,但是也有很多逼真的诅咒或式神,表现起来完全就和人类一样啊。” …… 【安静的寺庙,招待着客人的小庭院里】 “已经反复地解释过好多遍啦,‘青鸟’不是一个咒术师。” “这是谁告诉你的?” “所有人都这么说啊。” “有术式刻印,有咒力核心,也有人类小孩所有生命活动的迹象。如果你都不算是活人的话,外面那些走来走去的老家伙们难道都是尸体吗?” “但是——” “连自己是不是人都搞不明白的家伙,不许质疑我说的话。” “哦。” “……” “所以,你不打算配合仪式吗?那样的话,郁江会感到困扰的。” “郁江是谁?” “是照看‘青鸟’的人。” “你没有名字吗?除了‘青鸟’或者‘时之心’之外的称呼。” “没有。” “也没有父母吗?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 “没有。” “讨厌的人?喜欢的人?这样地打你一下,会生气吗?” “哎呀!为什么要打我?” “奇怪了,你真的是石头变的?没有正常人类的感情吗?” “那是什么意思?” “唔,比方说,你有没有得到了就高兴、再也见不到了,就会觉得可惜的东西。” “那个啊,有很多吧。” “很多?” “郁江说,‘青鸟’要准备好别离,周围的一切都会消逝。庭院里看到的飘过去的云,四月的樱花树,红色的可以‘啪’地一声撑开的伞,春天屋檐边落下来的雨水,每天送过来早茶的脸圆圆的女士,都是很可爱的。如果以后见不到的话,都会感到难过吧。” “……” “这么说,还有郁江,从来不笑的神宫寺先生,祭典时候教我唱歌的巫女们,另外还有小悟。” “哈?” “不是这样称呼的吗?抱歉。总之,悟君对我真好,专门地过来和我说话。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的话,我也一定会非常地想念你的。” 【静寂的庙宇,没有光的房间外听到的对话】 “用空间来捕获时间的思路一定是正确的。唯有‘六眼’是能发挥出‘时之心’真正威力的人选,上千年来都有这样的传说。” “但那只是一个傲慢的小孩罢了。如果失败了,青姬就会离开我们。” “无论如何她都会回到家族中去。对于神宫寺来说,又有什么损失可言呢?相反,等‘六眼’长到一定的年纪,你能想象要怎样与那样的人谈判吗?” 【长着青苔的庙宇,存放贵重物品的小庭院里】 “总之是这样,大人们都不听我说的话。” “那之前说的,邀请我去家里玩的事呢?” “也不可以。” “哦……” “喂,你生气了吗?” “没有啦。但是,小悟说的开着蓝色花的树,一定非常美,还是想要去看。” “现在是冬天,并没有开花啊。五月里再来玩吧。” “三天以后就要进行仪式了。之后大家就会忘记我,也不会记得邀请过我的事。” “……” “……” “不要听他们的了。” “欸?” “你不是可以跑到时间里面去吗?进行仪式的时候,我不去抓住你,你自己逃走就好了。没必要再回到这些讨厌的人中间来。” “走掉的话,我也见不到小悟了。” “以后再回来吧。等我长大了,这些糟糕的大人就管不了事了。这地方会变的更好,没人关着你要做什么仪式,到那时候你再回来。” “可没有仪式是不可能吧?‘青鸟’是为了不断地保护世界而存在的——” “谁说的?” “这个,可是,所有人都这么说啊。” “那些人还说你根本不是人类,你也相信吗?” “……” “作为工具不可能是我们存在的目的,愚蠢又内心狭隘的大人才会编出这种事。给你一分钟考虑一下,你相信外面所有人还是信我?” “信你。” “......” “我没有自己的名字,没有属于我的开花的树,也没有长大以后的计划……但是小悟都有。” “小悟真是厉害。我喜欢小悟。所以,如果小悟说‘青鸟’是人类的话……我就决定是人类了。” 【繁忙的庙宇,帷幕隔开的房间外听到的对话】 “‘青鸟’每天都在等待客人的到来。这是我们想要的情况吗?” “并不好吧。五条家只是借以合作的盟友。让‘时之心’对‘六眼’产生过度的喜爱,那是没有必要的。” 【那个清晨】 “对不起!因为说好的仪式时间提前了,忽然就被催着上车。没能把准备的礼物一起带过来。” “可是明明是说好的……” “喂,不要伤心啊。” “当然会伤心!今天没有拿到,你就会忘记,就再也没有属于我的礼物了。” “你看这样行不行,把手伸出来。” “嗯?” “当我的咒力碰到你的时候,就像这样地围绕你留下一个空间上的标记。以后你再加上时间的信号,就可以把曾经发生过的事全部还原出来。这样大家就能想起来了!等下次你回来了,再来找我要礼物吧。” “……” “如果更用心的话,可以这样持续地进行着……嗯?怎么是这个表情?” “小悟看起来很聪明,其实一直是笨蛋啦。‘青鸟’会在时间里迷路。如果今天不在仪式上抓住我的话,我是没办法自己回来找你的。” “凭什么?这又是谁和你说的啊?” “……” “就这样约好了吧?我会很努力地给你留下信号,你也要非常非常努力地回来找到我啊!” *** 变幻的熹光。 干枯的树影。 交叠在一起的稚嫩的手心。 曾在遥远的冬日清晨作别的,好看的蓝眼睛。 相隔百千重宇宙的,时光中的约定。 *** 你向着那夺目的光源靠近。 越是靠近,就越发现,那不是一颗真正的恒星。一颗本身黯淡的普通星球,被深深浅浅的蓝色光芒笼罩,执着地扩散出独一无二的亮光。 就像神宫寺为你点亮的重叠的灯火,这燃烧的蓝色,是强烈的意志的留影。 某人曾经拼劲全力,为捕捉你的每一个身影,在时空中留下的痕迹。 属于你的归途。 *** 你向着被指引的坐标下落。 万事万物衍化成缤纷的色彩,你投入其中,如同穿过一道时光中的窄门。 而这纷乱的洪流中,有无比精确的丝与线,牵引你回到原地。 2019年3月6日,下午12点08分。 世界方才被时间的浪潮席卷,呈现出时空破碎前一刻应有的姿态。而刚刚被修复的一切都还定格在原地。 你携同着宇宙中无数散落的斑驳碎影,同时降临人间。 你看见你自己,手揽着彩色的裙裾,在冬日明朗的清晨,向着对你挥手的小男孩小跑而去。 然后也是你,在奶茶店里接过点好的双份饮料,转身走向面露揶揄的同期。 最后还是你,站在高专会议室的走廊上,轻声与爱人交换临别前的絮语。 …… 一片片早已遗失的光阴,嵌入一块块缺失已久的空洞,如同设计好的拼图衔接上对应的缝隙,拼出悦耳的脆响。 曾在时空浪潮中迷失的一切,又自潮水中归来。 忽然,时间再次颠簸着前进了。曾经倒退的一切继续向前迈进,但产生了微妙的区别。 血肉横飞的花钟街口,花泽露娜用颤抖的声线呼唤倒地的战友,花钟忽然在她背后发出温暖的光彩,她惊奇地抬起头,看见路面恢复平整清洁,坍塌的建筑拔地而起。 地面开裂的建筑废墟里,虎杖悠仁徒手挖掘出一尊损毁的石像,他发出懊丧的叹息,看见破碎的石块忽然自动拼合,向后倒退,矗立在完好的基座原地。 无人关注的战区医疗站点,家入硝子指尖夹着一根卷烟,仰望头顶破碎的天光。身后的房间里传来不寻常的响动,她猛然回头,看见担架上的垂死病患们都完好地爬起,激动地互相惊呼。 …… 无人的地宫深处,天元的身影在厅堂里奇异地四处游荡,时而悬挂上丝网,时而与阴影缠斗,最终回到贯通地底的古树根下,她揽起衣袖悠然端坐,向前方抬起洞悉一切的眼睛。 在她优美的赤足附近,一片干瘪的大脑爆裂成数块,凭空坠落在白沙地上,污浊的血浆淌进细砂深处。 …… 一块块时空碎片互相堆积,共同寻找着合适安放的位置,震颤出不休的嗡鸣。最终时针转动,齿轮契合,发出轰然一响。 现在是三天之后,2019年3月9日,下午12点08分。 世界被改变了,但时间并未回流,属于你的存在也未曾消逝。无数精确的坐标把你从无穷量的信息中解放,使你得以准确地修改破损的时光,挽回错失的生命,而不必为此拽动整个世界。 你曾经独自肩负宇宙的压力,拖动全世界的时间,以至于把自身的存在献给虚空,与一代又一代的青鸟共同迷失在混沌深处——原来无需如此,不必如此。 ——作为工具不可能是我们存在的目的,愚蠢又狭隘的大人才会编出这种事。…… ——唯有‘六眼’是能发挥出‘时之心’真正威力的人选,上千年来都有这样的传说…… ——爱有什么错?为何在你身上设计这样残酷的谜题。为什么非要把保护欲和虚无,爱意和毁灭摆放在一起? …… “原来是这样……”你喃喃说。 你完整的身影在阴暗的地宫中降落,时光保持着簇拥着你而去的浪潮,如同迎接你归来的阶梯。五条悟向这阶梯中途迈步,你落入他怀中,亲吻他的脸颊,紧握住他伸出的手指。在你们的耳畔,心跳声伴随着钟表的指针重新有规则地响起。 “原来应该这样!”你再次大声说。五条悟回握你的手,他的双眼因惊讶而大睁。你看到时空中关于他的一切投影也如潮水般归来。你不知道他是否和你一样理解了一切,明白事情本应这样处理:“时之心”需要的不是猎人,不是罗网,不是一只从宇宙中捕获一切的刚强的巨手——是向导,是航灯,是一双照亮归途的温柔的眼睛。 原来是这样!原来宇宙从未对你设下残酷的陷阱。你并非生来残缺,并非诞生就为滋养枯井,你的情感从未注定被轻掷。你的爱意本应纵情生长,你的付出掷地有声,你们本应饱满、自由、蓬勃有力——交相辉映地点亮彼此的生命。 “你说的对、你居然是对的……” 你在尚未停息的彩色涡流中对他喊叫起来,声音语无伦次,快乐的泪水盈睫。 “原来是你——” “——原来一直是你啊!” 118、第四卷卷末语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一开始设定的时候,这就是一个超级俗气的用爱穿越宇宙的故事。 故事完成以后,作者说太多也没人看。不过都写到这里了,还是解释一些比较早的设计。 1,标题。 首先可以肯定你不是咒术师。虽然好像在故事大部分内容中都没有提到,不过我想这是二十年前,小觉还是一个孩子,独自呆在小黑屋里的时候,曾经听到的断语。随着故事的进展,她自己的改变和世界的改变,终于驳回了这一点。 大家喜欢五条的原因大概各不相同。对我来说,我总是被理想主义者的光芒吸引。五条悟好像真的相信自己能改变世界,因此我也想这样回应他。一直支持我写到最后的情节是,小觉对五条说,如果仪式那一天,在场的人中有一个相信我作为人的价值、想要救我的话,或许就能结束这宇宙间的永恒流浪吧。而最后,她发现在一切的最初,五条确实想要救她。虽然经受现实的种种痛苦、摧折和妥协,伸出手的模样发生了很多变化,但这种信念始终没有改变。感谢你相信着那样的世界,感谢你为创造出那样的世界而努力。整个时空穿梭的故事主要就是想写这样的一段话。 2,感情关系。 第一卷下面时不时有读者给我留言说,女主这样的态度并不正常!确实如此。因为“你不是咒术师”。在养育她的人看来,小觉并不是人类。她的选择里有忘我的非人色彩,因为她是从降生起就被训导去牺牲的。 一个比较苛刻的想法是,五条最初被小觉吸引,多少和那一部分非人的特质有关。人类把飞蛾扑火视为爱情,把它盲目的燃烧视为爱的表达,因为他们暗地里渴望着那样残酷又美丽的事。 尽管如此,他从这种盲目里看到了更珍贵的东西,等待她成长出更真实的自我。虽然当事人可能一度有些后悔(喂),但确实是个(看起来不太靠谱的)大好人啦。 这里引申出的话题是,被灌输的奉献盲从,和小觉自身具有的善意与信任如何区分?这是我在故事的几次冲突里试图梳理的主题。到第四卷身世揭晓部分,“她的选择是洗脑的产物”这个质疑出现时,主角只觉得好笑。如果读者觉得这个态度顺理成章的话,前面的刀就没有白吃啦。 另外曾经收到不少留言说:“不看师生恋!”那时候很想解释:其实我们是青梅竹马来的!虽然只有一章的含量,在不看师生恋的读者眼里估计没有区别,哈哈哈哈。 3,卷标。 故事中间的事多半是随便编的,只有卷标是很早想好的——非常喜欢的《邂逅》,衍生出了“镜子”“海洋咆哮”“手捧水晶球(时之心)”等场景。还有《最后的玫瑰》,“没有回声的话语”,“最后的缆绳”,各方面都为它进行了呼应。 偶尔看到一些评论说“第二人称也太怪了”。其实我也从未写过,甚至第一章还曾有第一人称版本。在两版里做比较时,忽然想到最后一章的标题会是“原来是你”,那不是超有趣吗?于是决定了要写第二人称! 在我的设想里,第一、二卷的卷标是275和175的视角,第三卷是两个人的和声,第四卷是小觉的视角。《最后的玫瑰》是离别前最后一刻,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可以说,是根据这几首诗设计了整个故事。 4,名字。 “觉”,第一次写梦女,听说特色是不给女主起名字。但是那样很难塑造人物欸。于是折中一下,起了和男主一样的名字(啊这。 后来发现还蛮合适的,是关于在广大的世界上,自懵懂中觉醒的故事。 “远山”,当时好像是沿着东京地铁路线图选了一个。就是从很远的山里来的意思吧。 “青鸟”,不知道有没有读者从最后的剧情里领悟这个称呼。当时间回转,万物复苏时,仿佛有青色的巨大羽翼从地面上掠过。 “青姬”是对召唤这只神鸟的巫女的称呼。不过后来也就混同地使用了。 青蛙雨衣,总有人问我“为什么是青蛙雨衣”。说出来很羞愧,但是确实是旅行青蛙的意思!关于一个糊里糊涂的漫游者终于回到家乡,自己却还不知道。 术式,和“六眼”对应的是“时之心”。“无量空处”对应的是“刹那灭生相”,“无下限”对应的是“一心念”。 虽然都有稍微考虑过一下,写到打架的时候似乎很少说出来。对不起!直到最后我也没有适应少年漫一边出招一边大声喊出招式名字的写法! 另外credit给到阿·塔可夫斯基的《人生,人生》,给了我小觉领域的最初灵感: “我们曾经全部都在海滨,我是拽网者之一,在大群不朽涌入之际。” 5,爱与诅咒 不知道到了结尾大家有没有反应过来第一卷的“诅咒”问题。所谓“针对五条悟的武器”或者“为捕获时之心付出的代价”,其实是两个小孩子很久以前的约定。 五条的咒力自动环绕小觉,为她留下时空中的锚点,而小觉孜孜不倦地寻找着“重要的东西”、“某个人”,虽然在漫长的旅途中,连这个人是谁都已经遗忘了。 0卷里乙骨说“以为是里香诅咒了我,没想到是我诅咒了她”。我觉得很有趣,所以第四卷里用上了这个对照。但是因为我比较心软啦,在故事最后还是要跑出来说:“没有人诅咒任何人,只是爱啦!” 另外还有一点关于“六眼”和“时之心”的设定。 在我的设想里,如果两个人进行合作,就可以在不倒退时间的情况下做到大规模的修复和救援,解决世界末日的危机。 在之前的剧情里,时之心之所以需要声势浩大地倒退整体的时间,以至于把自己作为祭品,是因为她无法精确地控制所有需要调整的信息。而拖动世界的力量超出了宇宙法则的允许,使她受到了惩罚。 在六眼的帮助下,他们可以在无需违背宇宙法则的情况下修复世界。两个人的能力是在远古时代被设计用来配合解决大灾难的。 然而一千年以来,咒术世界从未试图让他们合作。当两种强大的力量被相提并论时,引发的总是掠夺与牺牲。六眼独自闪耀,时之心沉默地漂泊在宇宙里。 一开始写到后面大战收尾的时候,感觉在有限的篇幅里解释这个想法有点复杂了,担心困惑读者,就没有写时间再次前进的剧情,后来想想不甘心,又加上了。希望大家在没有额外解释的情况下也看懂了这个部分。 6,结局。 故事的结尾在两年前就差不多决定了。因为主线是爱情故事,所以也是以爱情故事的思路去结束。对原作设定做了一些衍生和篡改,也是出于同样的叙事目的。和原作走向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任何设定是在针对原作者。 本文是咒回的衍生故事,在原作基础上,附加了作者的私人理解和难以改变的个人风格。有和读者解读的不一样之处,都是正常的,不需要和我辩论。 当然,就算是我自己的故事,也有许多因为思路不畅或者文笔有缺憾,而没能如愿表达出来的地方。如果看到了反感的情节,也请大家不必在意。出于娱乐而创造的作品让人不高兴了,作者也蛮懊恼的啦。 最后辩解一下关于很多人说的“虐文”。是不是给女主安排了特别悲惨的经历呢?我觉得算不上吧,甚至太理想化了。最后居然真的用爱和希望解决了一切,也就是动漫题材才有这样的好事啊。 很早以前和朋友聊构思的时候,曾经说这是个浪漫爱情故事,因为刚好到了第一卷结尾的部分,大家都对我发送怀疑的表情!现在写到最后,我自己回顾一下,觉得还算是一个蛮浪漫的故事吧。 就以上这些吧。如果大家对剧情还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可以在这章下面提问,我整理一下,过段时间再开单章回答。 谢谢大家一路看到这里!尤其是经常留言讨论的读者,还有给五条和小觉画了插图、做了音乐、写了衍生小故事的各位太太,超级感谢你们的关注和支持,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