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太子有额娘后》 1. 坤宁 《清太子有额娘后》全本免费阅读 康熙十五年。 春潮带雨一夜未歇,晨起再瞧时,坤宁门墙角的两树青杏竟悄悄转了黄。 夏槐带着几个小太监冒雨从甬道回来,碧色宫装下摆已经洇湿一团。她摆摆手,打发人回围房喝两碗热茶汤暖身,便独个儿登上月台,停在廊檐下阖了伞,抹去襟前的水雾,这才挑帘子进殿去。 东暖阁内燃着熏炉,里头放着些丁香皮、安息、甘松之类的宁神养心物。赫舍里皇后穿一身秋香色常服,头罩点翠嵌珠钿子,正倚着南窗下的小炕桌闲翻一册诗集。 听到动静,眸子都没掀起半分,问:“可都办妥帖了?” 夏槐屈膝行个蹲安礼:“回娘娘,给马佳小福晋和乾清宫新妃的一应赏赐都送去了。” 赫舍里氏点头:“马佳小福晋才诊出有孕,嘱咐内务府和太医院小心伺候着。” 夏槐应一声,犹豫片刻再度开口:“奴婢回来前,可巧在新妃那儿遇着万岁爷下朝回来,万岁施恩,又给赏了不少服缎钗环、玉器摆件。奴婢瞧着旁的倒也罢了,只那条金约(额箍)上头缀了珍珠二百有四,三行三就,间以珊瑚,不像是妃位该有的仪制。” 大宫女逢春听得一怔—— 金约这东西,贯用宽一指的绸缎錾上金花钉、绿松石,再垂饰东珠珍珠,与朝服冠一道佩戴,只有内外命妇才许用。 一个妃位的金约,至多一百七十余颗珍珠。 二百四十颗,得是贵妃以上。① 逢春忙追问:“你可认仔细了?” “万岁爷亲口所言,说是御用监(广储司)帽房上下停了手头的活儿,精制十余日才成的。” 夏槐回禀完,便往盘金线毡毯跪下去。 窗外雨势渐长,她向炕桌前磕了个头:“主子,奴婢知道不该说这些僭越的。只是钮祜禄氏本就未经选秀破例入宫,还一越晋成了妃位,如今更是逾制……奴婢实在担忧啊。” 要知道,自打万岁爷立主子为后,后宫便一直没出过正式册封的高位嫔妃,只遵循先帝旧俗,将低位位分粗略地划分为福晋、小福晋、格格三等庶妃。② 连出身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入宫,也只得了个福晋。还是等到康熙九年人没了,才给追封为慧妃。 这钮祜禄氏一来就如此打眼,她们怎敢不警惕些。 赫舍里皇后听着这些宫闱间的计较,面色很是淡然。 逢春与夏槐自小跟着她,一晃眼入宫也有十年了。逢春进退有度,是跟前最得力可靠之人;夏槐机敏,性子却到底燥了些。 她索性撂下书道:“不过一条金约,给就给了,哪儿就值当你这般。过些日子佟佳氏也要送女儿进宫,少不得又给个妃位,难不成还茶饭不思吗?你们都是本宫近前的人,别在外头听风就是雨,反倒露了怯。” 敲打之后,她又是一番宽慰。 “如今前朝正值多事之秋(三藩之乱),各宫主位空悬多年,万岁爷掂量着八旗势力,已经有意要大封后宫。除过佟佳氏和钮祜禄氏,入宫多年的福晋、格格们也是要晋一晋位分的。” 如此,才能显出帝王洪恩,安定满蒙汉的朝臣之心呐。 …… 略说几句话,又到了赫舍里氏服药的时辰。 夏槐被打发回去换衣裳,逢春就在暖阁伺候着。赫舍里从她手里接过汤药碗,便蹙眉一饮而尽。 逢春连忙递上蜜饯盏:“娘娘能容是好,可莫要只苦了自个儿。” 赫舍里拣一颗含在口中,压下那股挠心的苦味,才笑了笑道:“就知道骗不过你,夏槐倒是个好哄的。” 是啊,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戒备钮祜禄氏呢。 上一世,诞下胤礽那日,赫舍里氏便殁了。 她因放不下孩子,成了紫禁城的一缕游魂,看着钮祜禄氏做过继后,大佟佳氏也做了继后,可她的胤礽却从未得过一日皇额娘的庇护。 后来,妃嫔们为着自家儿子,在皇上跟前使手腕、上眼药、离间父子情分时; 可怜她的孩子,却没有额娘帮着说句话。 今世,幸得阿布卡赫赫③怜悯,不忍孩子再作没娘的小草,这才予她十年寿数,陪伴左右。 她必得好好活着。 “本宫知道,宫里传言遏必隆送女儿进宫,有取代元后,为继后之心。”她拍了拍逢春的手,眼里带着团春风野火,“只可惜,本宫这副身子虽看着弱,倒也经得住风霜,还能为保成撑起一片天来。” 逢春听不得这话,忍着泪宽慰:“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哪个不要命的奴才乱嚼舌根子,奴婢定要派人打杀了去。娘娘洪福,万要保重身子,陪着咱们二阿哥好好长大,看他娶妻生子啊。” 提及胤礽,赫舍里的神色便柔和下来:“你说的极是。” 便是不能看他娶妻生子,也要保他平安喜乐,顺遂一世才好。 * 直棂吊搭窗外,雨水顺着黄琉璃瓦瓦垄串成一道道雨帘落地,这些水流转瞬从主殿台基的石阶前淌下去,沿着甬道两侧的牙子,流向庭院东南角的钱眼。 钱眼之下早有暗沟,自会将雨水汇入紫禁城的内金水河中。 胤礽一觉睡起来,懵懵然打了个哈欠,就翘着两根呆毛,撅着屁股趴在窗边炕上看雨。 “西墙外的杏子都黄了呀。” “后花园的槐花也能吃了吧?” “额凉身子不好,再叫小豆子摘些茵陈,好泡茶喝……” 几个嬷嬷听着胤礽煞有介事地张罗着吃食,都眼里透着笑,早已见怪不怪。 他们阿哥爷,那是生来早慧,又能通种田之事的。不过使唤几回太监,就在宫里头鼓捣出好几样新鲜物。今春,御花园移栽的西洋槐树冒了花骨朵儿,皇上瞧了高兴,还特意赏了阿哥两挂西洋珐琅珠呢。 窗外雨势渐弱。 胤礽琢磨好今日份膳食,便惬意地伸个懒腰,躺下去给圆嘟嘟的身子翻个面,险些滚落炕去。 两个近身侍候的嬷嬷赶忙上前将人接住,一番请示后,给阿哥蹬上石青色缎筒的云纹靴,再罩一件红色外褂,这才扶着落了地。 胤礽板着小脸站好,就有条不紊地吩咐太监们:先去采摘方才念叨的吃食,再跑一趟御茶膳房,就说给坤宁宫备膳,哦,顺带送一份去乾清宫给阿玛。 没大会儿工夫,几样鲜食混着半篓春笋就送到了膳房。 膳房的杜庖长早已恭候着,接下竹篓,就带着三旗厨役们开始忙活。 杏儿初熟,是酸甜口,熬制成一大罐杏子酱,再跟鸡肉、时蔬一道炖了,最能开胃; 谷雨后的槐花清甜,只需洗干净,裹上薄薄一层面粉,搁进蒸屉 2. 迁宫 《清太子有额娘后》全本免费阅读 梁九功顿时头大如斗。 午前,顾太监(总管太监顾问行)上造办处传旨去了,只他一个跟着万岁爷。他可没有顾问行三言两语消火气的本事,只得硬着头皮赔笑脸,弓身撩开门前的毡帘:“万岁爷,嘿嘿,您请。” 康熙都懒得搭理那副狗腿样儿。 抬脚进了暖阁,就瞥见胤礽正腻在皇后怀中,撒娇小狗似的来回蹭着脑壳。 赫舍里氏面朝槅扇坐着,打眼瞧见一袭明黄色的夏朝服。她倒是不惊讶皇上这时候会过来,正要起身,康熙连忙抬手示意噤声,看样子是想吓唬小家伙。 赫舍里氏只得无奈轻笑。 胤礽对背后毫无知觉,搂着他额娘的脖子,还在掰指头盘算:“哄阿玛开心一点儿都不难,保成最会啦!可是,汗阿玛穷得丁铃当啷响,昨日去乾清宫,有个老爷子都被阿玛穷哭了呢……” 康熙今春刚满二十三岁,正是好面子的时候,自然不愿幼子提这茬。他上前使劲揉搓一番小脑瓜:“小兔崽子,还敢编排你汗阿玛。” 又对皇后解释:“德勒浑果真是老了,容不得汉臣,为给陈敳永使绊子,哭穷都哭到朕跟前了。” 赫舍里氏心下了然—— 父子俩说的是营造行宫“静宜园”之事。 万岁爷登基十五载,惯来节俭,这还是头一次提出修建行宫,就在西郊的香山寺边上,也不算远。朝臣们不好驳了皇帝的面子,再者,这事儿归工部出力,户部出银子,与他们何干。 于是,大家伙儿乐呵呵坐观山虎斗。 工部尚书陈敳永跟户部尚书爱新觉罗·德勒浑为着银子斗嘴皮子,那叫一个好看。 满汉朝臣之间剑拔弩张,前头又有吴三桂三藩之乱未平,康熙被闹得头疼,只得将修园子的事按下,改明年再议。 赫舍里氏心思通透,须臾就想明白了。 她摆摆手挥退逢春几个,起身给康熙让出主位:“皇上是君,何必跟德勒浑这些个臣子置气。如今抚远大将军图海入平凉讨伐王辅臣,再过个把月,也该有好消息传回来了。您就消消气,尝尝这龙井酥,取的是今岁明前龙井嫩芽儿,不腻口,反倒有股清香呢。” 赫舍里记得,前世陕西提督王辅臣反叛响应吴三桂后,是图海率军一举攻下平凉,招降关陇地区叛军。这场胜仗使得大清局势逆转,进而平定三藩。 三藩之乱,可算皇上近年来最大的心病了。 康熙果然听得舒坦,顺势坐在南窗下,垂眸瞧见粉彩盘里掐芽嫩绿的酥皮糕点,便知道又是哪个小馋鬼的主意。他笑着勾了一下胤礽的鼻子,随手掐一块尝起来。 “嗯,倒真不错,唇齿留茶香,清新有余。” 一块龙井酥配着春茶用完,康熙那点火气烟消云散,便捏着胤礽的脸颊扯回话题:“方才,朕听保成说起坤宁宫不宜居住之事……” 赫舍里笑着:“一句童言罢了,万岁不必当真。” “正因保成年幼,如此爱母之心才难得可贵,倒显得朕疏忽了。你身子一向不好,也该寻个僻静宜居处养着。”康熙沉吟片刻,斟酌着开口,“图海前线吃紧,此时加盖新殿不合时宜。这几年且先委屈舒舒,住在东六宫的景仁宫如何?” 景仁宫曾是孝康章皇后(康熙生母)的居所,万岁爷在此出生后,阖宫上下也曾大修过一次,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去处。 帝王的安置里含着几分真情,赫舍里氏便不再推辞,温声谢了恩。 胤礽在旁边却听得着急了。 他趴在炕桌前吃得一脸糕点渣,此时抬起头,浅褐色的眉毛扬起来,鼓着包子脸迷茫问:“汗阿玛,那我呢?” “额凉都搬走了,保成住哪里?” 康熙故意拉下脸:“背后编排朕,还想住的舒坦?” 帝王威严,日常板起脸来,能唬的其他阿哥公主们不敢吱声,唯独胤礽却不怎么畏惧。 他手脚并用慢悠悠爬起来,露出个小鹌鹑似的甜甜笑容,伸开手臂扑向康熙:“阿玛,阿玛抱抱。” 康熙可不吃他这套,哼笑:“惯会用这二两招数哄骗朕,也不知是底下哪个奴才带坏的?” 话里头半是戏谑,半是猜疑。 他素来爱重赫舍里,对胤礽这孩子更是看得珍宝一般,容不得半点掌控之外的事情。 赫舍里太懂帝王心了。 她面色未变,只不赞同地瞧了康熙一眼,笑道:“皇上这话可是在怪臣妾了?当初保成身边伺候的乳母、嬷嬷都是臣妾经手,瞧着身家清白,再给您过目才定下的人选。便是成日追着保成跑的小豆子,也是皇上亲自挑的呢。” 帝王怎么会质疑自个儿。 索性乐呵呵一笑:“是朕说错话了,舒舒莫怪。” 赫舍里没再说下去,倒是胤礽爬到康熙跟前,拉着他的朝服下摆,一本正经道:“没人教坏保成,是保成自己想让阿玛开心的。” “阿玛多笑笑,额娘也会欢喜。” 话说得委屈巴巴的,康熙垂眸一瞧,朝服已被揉皱得不像样子,罪魁祸首却扁着嘴,眼睛湿漉漉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他心头一软,总算是伸手将人捞起来,抱在自个儿怀中:“是阿玛错怪了,保成不哭。” “保成才不哭。”胤礽吸溜着鼻涕,倏地埋头在他汗阿玛衣襟前蹭了蹭,将清澈的涕水抹得十分均匀。 康熙瞪眼半晌,咬牙切齿地刮了刮胤礽的鼻梁,这才接过赫舍里递来的帕子,无奈地给小家伙擤鼻涕。 赫舍里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 外头风大雨急,衬得暖阁里头愈发温馨。 胤礽的小身板精力有限,闹腾累了,撅着屁股就倒头睡在炕上,时不时还喷出个鼻涕泡。赫舍里氏瞧着这睡颜,满眼藏不住的爱意,掀开夹被给轻轻盖上。 康熙褪了鞋,盘腿坐上炕,拉家常一般开口:“这些日子,前朝因三番叛乱吵得不可开交,外头又有前明皇室煽动汉人作乱。朕只求图海在陕西能大败叛军,扭转战局,如此,大封后宫才算稳固人心,笼络满汉重臣。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清,皇后可能理解朕?” 赫舍里氏与康熙少年夫妻,一路相伴,走过朝局最艰难的时刻,当即猜到皇上的来意。 明年大封,后宫确实该许出个贵妃之位了。 这位子无论给了钮祜禄氏还是佟佳氏,势必会分去一部分中宫权力。皇上不愿与她生了嫌隙,才会在重赏钮祜禄氏之后,特意冒雨前来,提及前朝局势。 帝王心中有愧,赫舍里氏才愿意成人之美。 她温柔握住康熙的手:“臣妾与 3. 布局 《清太子有额娘后》全本免费阅读 胤礽听得懂明德公公的话。 他生怕额娘将小狗崽送回鹰狗处,它还那么小,被丢出去一定会饿肚子。于是仰头泪汪汪地望着赫舍里,撒娇耍赖,非要这只狗做自个儿的生辰礼物。 反正没几日就五月初三了嘛。 赫舍里氏被儿子晃得头晕,无奈道:“你们瞧瞧,皇上还煞费苦心琢磨着今年要送什么生辰礼呢,咱们二阿哥可倒好,耳根子软得不行,一只奶狗就打发了。” 打趣儿的话惹得逢春几个都掩唇笑起来。 夏槐嘴快:“主子还说呢,回头二阿哥连同狗母子都要来,景仁宫可就有的热闹了。” 胤礽闻言,登时眼前一亮,仿佛学到了赖皮的新高度,眨巴着眼望向夏槐:“诶,姑姑,还可以这样吗?” 夏槐语塞,真想给自个儿嘴缝上。 赫舍里氏被这两个活宝逗得开怀,面色都红润不少。她掐了掐胤礽的脸颊,吩咐季明德:“罢了,既然要养这只小的,大的也别抛下了,母子连心,带回来叫它们团聚吧。” 季明德应一声,连忙又往鹰狗处办差去。这外邦犬太小,中宫的奴才们可伺候不来,还得再寻几个擅长喂养的小太监回来,容主子挑选。 季明德前脚走,后脚胤礽这头更热闹了。 景仁宫前院大得很,左右各栽着两株老古柏,用八角琉璃须弥座的树池子围起来,赫舍里这会儿就坐在树底下纳凉,看胤礽逗小狗,顺带商量着给狗起个名儿。 阿哥的审美十分单一,手舞足蹈想出十几号爱称,竟全是“芋头、汤圆、葡萄”之类的吃食,见他抓耳挠腮选不定,赫舍里便帮着拿主意。 “瞧它伸出舌头笑起来,像不像你最爱的小甜瓜?” 胤礽歪着脑袋瞧了半晌,道:“傻乎乎的,像小傻瓜!” 旋即又指着身边六七岁的小豆子:“大傻瓜。” 小豆子:“嘿嘿。” 宫墙内便又掀起一阵笑声。 名字就这么敲定了。小甜瓜似乎也十分喜欢这个称呼,胤礽喊它一声,便摇着尾巴“汪汪”回应一下,两小只玩得不亦乐乎。唯一叫人遗憾的是,鹰狗处那只柯利母犬因为生产蓄了脓,前几日已经没了。 赫舍里听季明德回禀完此事,约莫是想到前世,垂下眸子默了片刻,才吩咐道:“派人去埋了吧。这事儿也不必瞒着阿哥,问起来直说便是。” 能早日让他明白死亡与离别,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胤礽还不知他额娘的用心良苦。 这两日,小家伙忙前忙后地,先是催促内务府给甜瓜造个木制的狗窝,随后又突发奇想,要往小厨房边上堌一座窑。 这窑长得怪,仿了瓷窑口,又不像是烧器具的,听说要拿来烤什么面包子用。 季明德遵从主子娘娘吩咐,候了一两天,才硬着头皮凑到胤礽跟前,提起柯利母犬的事儿。他原以为阿哥爷听过该要哭了,谁知胤礽却肃着脸蹲下身,用小胖手赶忙捂住了甜瓜的耳朵。 甜瓜的尾巴摆得更欢实了。 胤礽压低声音,悄悄对季明德道:“嘘,没有额娘在身边陪着,甜瓜想额娘了,会哭的。” 这话反倒弄得季明德唏嘘起来。 阿哥虽然早慧,却到底年幼,只怕还不懂何为生死。这会子不过是推己及人,疼惜这离了娘的狗崽子呢。 季明德张了张口,到底没狠下心解释明白。 小甜瓜饿起来就爱叫唤,这会儿哼唧起来,胤礽索性抛下堌窑的太监们,带着狗回后殿去。嫌院两侧的小门路远,他便直奔赫舍里住的前院正殿。殿内的明间是个穿堂,能径直通到后头院里。 屋内,赫舍里皇后正与马佳氏坐着说话。 马佳氏才诊出有孕不久,赫舍里浅笑叮咛:“你啊,有了身子正需要好好静养,何必大老远的跑来景仁宫请安。你有心,本宫都知晓,自然便也盼着妹妹能安好。后宫之中,能为皇上诞下健康的阿哥公主,才是头等大事。” 马佳氏听到这话,面露苦笑。 她从前备受圣宠,也为皇上生过四子一女。许是因为年纪太小就生育的缘故,前头三个儿子还未序齿便夭折了,如今留下的一子一女,身子骨也都不皮实。 今年开春钮祜禄氏入宫为妃,她便察觉到后宫该有大动静了。 小福晋哪有正式册封的妃嫔风光,便是为着几个孩子,马佳氏也愿意往上爬一爬。 马佳氏有意攀附,正想顺着话茬表明心意,就瞧见胤礽从明间跑进来,脚边紧紧跟着小奶狗,站定在五步之外,便好奇地盯着她的肚子。 马佳氏一怔,双手不自觉护着小腹:“数日未见,二阿哥又长高了呢。” 胤礽却忽然扭头望向赫舍里氏,指着马佳氏的肚子,小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额凉,是个弟弟!” 这话叫赫舍里心惊。 旁人不知晓,她却清楚马佳氏这一胎怀的便是日后的三阿哥胤祉。只是,保成这孩子是怎么瞧出来的? 赫舍里氏心绪万千,面上波澜不惊,只笑着唤胤礽到跟前:“就你嘴甜,还知道跟小福晋说吉祥话。可即便如此,今儿个也不能再多吃糖了,额娘叫夏槐去给你热一碗羊乳,如何?” 胤礽原本还有些不乐意,瞥见小甜瓜湿漉漉亮晶晶的眼神,撅着嘴巴应了。 这一搅和,今日请安也就到此作罢,赫舍里氏低声吩咐几句,遣了逢春亲自送人出去。 马佳氏有孕之后,被康熙特许乘坐肩舆出行,今日倒是走过来的,出了景仁门吹点风便咳起来,弄得身边的大宫女紧张得不行。 逢春半福了身子,笑着递话:“小福晋万要保重身子啊。咱们娘娘说了,待明年诸事落定,还愁不能乘风而起嘛。” * 正殿里头吵闹得很。 夏槐温的羊乳全进了小甜瓜的肚子里,奶狗正是不知饥饱的时候,舔着嘴巴冲人“嗷嗷”叫,气势足得仿佛还能吃下一头牛。 胤礽在旁煽风点火,逗得夏槐拎起鸡毛掸子吓唬小甜瓜,才尖叫一声,扑到赫舍里怀中。 逢春进来,就瞧见几人正笑闹一团。 夏槐显然对马佳氏有孕不满。万岁爷爱重娘娘,平日里也多留宿中宫,凭什么马佳氏诞育子嗣最多。可她一想到主子生产时去了半条命的样子,心又直打鼓,那点火气也就散了。 她拾起桌上绣金线的虎头帽、虎头鞋,酸溜溜道:“一点针线活儿,也想拿来收买阿哥和娘娘。” 赫舍里闻言敛了笑容,斥道:“她是皇上的庶妃,亲手为阿哥做了鞋帽也算情义,怎能如此奚落。” “不过是个包衣……”夏槐明显底气不足了。 这话可算是触着赫舍里的底线了,将胤礽抱到一边,起身道:“她再是包衣,那也是皇家的奴才,在万岁爷心里的份量只怕比汉人都要高出不少。你若再说这样的话,本宫也救不了你。” 顿了顿,她叹气问:“再者说,出身低微 4. 唱戏 《清太子有额娘后》全本免费阅读 这不是皇上第一次提及立储之事了。 去年,胤礽刚满两岁的时候,康熙也曾试探着说起,被赫舍里毫不犹疑地劝住了。 前世能立储,是因为她这个额娘去得早,皇上亲自将胤礽接到了乾清宫抚养,为了笼络天下汉人,必会真心实意扶着一手养大的孩子。 今时今日,境遇到底不同。 赫舍里足够小心,不愿给帝王留下猜疑的种子,更不愿意胤礽小小年纪就站在老满洲的对立面,被架在火上烤。 等来日成人之后,若是真有这份心,她自会留一手帮扶。 这也是赫舍里早早就开始笼络马佳氏的原因。 这些念头转瞬被她压下去,福身肃着脸望向康熙:“臣妾身处后宫,本不该妄议立储之事,只是皇上还这样年轻,龙体康健,何必急于一时。臣妾恳请皇上三思,且等皇子们都长大之后再议人选。” “至于大阿哥,本就是皇上的长子,接回宫中抚养是应当的。” 康熙坐在榻边,似笑非笑地瞧了赫舍里一阵,而后起身亲自将人扶起来:“舒舒快起来。朕不过与你关起门来说说罢了,怎就这般严肃。朕只盼着保成长大成人,好为国分忧呢。” 话里话外,都透露出没有换太子的打算。 他牵着赫舍里分坐炕几两侧,又开口道:“大阿哥回宫,朕打算给安顿到乾东五所,乌拉那拉氏如今到底只是个庶妃,没法多看顾,还要劳你留心照拂一二。” 赫舍里点头应承下来。 她倒是不担心胤禔会送来景仁宫抚养。纵观各朝,长子与嫡子都有天然的政/治立场对立,一向是帝王牵制储君的好棋子。 因此,皇上才不会将大阿哥交给她养呢。 两人又说起阿哥读书的事儿来。 康熙斟酌着道:“大阿哥今年五岁,过了年就该选好伴读和哈哈珠子,去尚书房开蒙了。保成生来早慧,是块读书的料,按朕的意思,明年就跟着保清一道去旁听,能学多少不强求,只是别浪费了好天分。” 赫舍里氏诧异地看向帝王:“明年?保成可还不满四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觉都睡不饱就得被揪起来去读书;小孩子的指头又软,按着万岁爷一天百张大字的要求,没两日手就该写坏了。” 康熙讪讪摸了摸鼻子:“哪儿就那般娇气了,朕当年……” 还不是被玛嬷逼着学出来了。 康熙没接着说下去,是因为看到了槅扇边偷偷摸摸的胤礽。 小家伙蹲成一团,怀里抱着狗,似乎被他额娘口中的“读书”给吓到了,正惊恐地望着赫舍里,用眼神求救。 只可惜,皇后侧着身没留意,反叫康熙瞧了个清楚。 康熙笑吟吟欣赏着嫡子的表情,等孩子急得不行了,冲着他露出可怜巴巴的狗崽子眼神,这才开口道:“罢了,舒舒要做慈母,那朕就陪着多做两年慈父。” 闻言,惊恐的胤礽先长长“呼”了一声。 赫舍里这才发现儿子藏在那听墙角,笑道:“原来皇上早就发现了,故意拿保成逗乐子,反倒骗了臣妾。” 胤礽也趁机跑过去,跟他额娘统一战线声讨起来,还偷偷腾出手去挠汗阿玛的痒痒。 康熙终是忍不住,放下帝王的架子,和儿子闹作一团。 灯摇珠影,浮光满禁城。 康熙在景仁宫宿了一夜,精神头恢复的不错,早起上朝前,还有心思去掐一掐胤礽的小肉脸。时辰还早,外头天都没亮,小家伙迷迷瞪瞪眼睛划拉开一条缝,见是汗阿玛捣乱,又翻个身睡过去,只留下撅起的屁股表达不满。 康熙好气又好笑:“臭小子,昨夜也不知是谁,哭着嚷着要跟朕和皇后睡。” 保成周岁之后,便没怎么同他们睡过了。当阿玛的一时有些怀念,索性应下来,谁知一觉醒来反被嫌弃了。康熙觉着甚是新鲜,满含爱怜地拍了一巴掌胤礽的屁股蛋,再与赫舍里道一声,转身带上朝冠出门去。 顾问行正立在外头候着,瞧见帝王躬身笑道:“人间灯火暖,看来万岁的不眠之症有所缓解了。” 康熙乐呵呵点了点他:“还是顾太监懂朕。” 梁九功跟在最后头,匪夷所思地瞄一眼顾问行,觉得自个儿是学不来这文绉绉的话式了。 * 今年入夏早,宫中比起往年燥热不少。 内务府赶着时间,将乾东五所拾掇出一间院子后,就请大阿哥胤禔回了宫。等到下旬,内大臣佟国维之女又该入宫了,这可是皇上的母家表妹,一应口分仪制都按妃位预备,自然也是马虎不得的。 奴才们忙得晕头转向,恨不得一人掰成八瓣儿用。 胤礽被赫舍里皇后看管着,不许他在这时候凑热闹。 小家伙也不生气,离了造办处,他还能去寻明德公公。季明德进宫净身前,在家是跟着祖父做木活儿的,那两把刷子虽不精细,打个秋千却是绰绰有余了。 于是,景仁宫又随着阿哥忙活起来。有胆大的小太监踩了梯子,往正殿前廊的横梁上打一副吊环,吊环上拴好结实的麻绳,底下就是秋千架。 胤礽特意要了能容两三人的位置,这会儿和小豆子、小甜瓜并排坐在上头,季明德在身后轻轻一推,三小只就兴奋地叫唤起来。 赫舍里坐在暖阁里头,听见窗外的热闹,笑着摇头道:“他们就惯着阿哥吧,赶明儿他若要个能飞的船,看季明德怎么交差。” 逢春闻言止不住笑起来。 承祜阿哥夭折之后,娘娘就一蹶不振生了场重病,如今是因着二阿哥,才慢慢有了几分鲜活气儿。 无论如何,阿哥绝不能再出事了。 主仆二人说着闲话,梁九功从外头上气不接下地赶来。 赫舍里忙叫逢春去倒了杯凉茶,给润润嗓子,随即试探着问:“这大热的天儿,何必你亲自跑一趟,皇上可是有什么急事吩咐?” 梁九功喘过气来,道:“娘娘快去瞧瞧吧,大阿哥今日忽然挑食起来,不仅没用膳,还将碗碟全都打翻了。万岁爷一向爱惜粮食,听说此事后发了火,如今正在乾清宫罚阿哥手板子呢。” 赫舍里蹙了眉头。 今日大阿哥的膳食是景仁宫送去的,只因胤礽爱吃的蛋黄肉粽刚出锅,想着分享给哥哥。 她索性问梁九功:“乌拉那拉氏知道吗?” “小福晋前几日倒是常去阿哥所探望,今儿个却没见着人,想来还不知晓此事。” 赫舍里心中冷笑,起身道:“本宫知晓了,这便过去瞧瞧,还劳烦公公跑一趟延禧宫,请那拉小福晋也去看一眼,许是大阿哥想额娘了才没胃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