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鬼知道我是怎么追到的5t5》
1. 浮世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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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千代田区,警视厅下属部门“仓”所在大楼。
警务机构不比其他政府部门清闲,特别是最近出了不少大案,入夜了还有不少人留在局里加班。
“也不知道百贵室长怎么样了……”
“听说已经洗清了嫌疑,应该很快就能被放出来吧。”
“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他一走感觉局里都手忙脚乱的,真希望能早点回来。”
两个警员拿着文件,聊着天穿过长长走廊,螺旋结构的走道里格外空旷,只能听到他们自己说话的声音。
这时候一声低沉的机铦转动忽然在走廊里响起,有个警员脚步一停,诧异地循声望去,就见到墙壁一侧某扇隐藏门自动打开,有个陌生少女从中走出来。
“啊,你,女士,这边无关人员禁止入内……”
话音还未落地,警员眼瞳猛地瞪大,只见前方昏暗的光线下,有什么东西飞快从少女背后伸出,被近前的光亮照亮他才错愕地看清那似乎是盘虬在一起的干枯树根,那些东西有生命一样发出窸窣的生长声,像蜿蜒的蛇,飞快爬满了墙壁,正在迅速朝着他们的方向侵蚀而来。
像是最错乱的梦境中才会出现的场景,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他们就惊恐地发现自己换了世界,周围变成昏暗狭窄的地道,墙壁上全是干枯的藤蔓,而那名陌生少女也早已消失不见。
飞鸟井缓缓走过两名倒地昏迷的警员,沿着走廊继续往前,随着她的移动,类似的情况像一场瘟疫,接二连三地在大楼内爆发。
实验室的地板忽然渗出粘稠的血液,研究员尚未反应过来,室内眨眼被淹没成了赤红血海;办公室里的场景忽然转换,正在研究案情的警员们被扔到半空中,一阵狂风过去,众人措手不及,只能惊叫着集体坠落;火海、荒原、雷暴……大楼里的人一批接一批倒下去,异常能量在刹那间泛滥成灾难,将所有人拖入地狱。
六月二十五日,东京下午九点四十分,“仓”所在本部大楼,罔象女失控。
百贵船太郎和松岗黑龙匆匆赶到本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夜色中伫立在原地的高楼。像是现实和幻境在它身上产生了割裂,它被单独切出来装进了某个幻象里,连周围反射出来的光都发生了扭曲。
百贵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接过部下手里的装备,飞快往身上套,“看起来严重程度已经超过医院那次了。听好,稍后我进去,如果还没找到飞鸟井就半途昏迷,立即给我注射药物唤醒我,不用管他们说的什么副作用。”
被强行带来的医生闻言欲言又止,松岗沉稳地一点头,“我知道了,去吧。”
他带上头盔,检查完穿戴情况,拿上配枪,最后深吸一口气,正要走向大门。就在这时,几声急促的车鸣忽然从街道尽头传来,呼啸着飞快逼近。百贵脚步一顿,循声回头,就见到几辆陌生的黑色汽车在夜色中疾驰而来,目的明确地直奔他们。汽车一一急停,训练有素地将他们包围在了正中央。
一个面相冷肃的男人从打头的汽车下车,不等百贵疑问就掏出证件,“公安。”
百贵船太郎一怔。
自称公安的警察看向他,目光中有种冷静的打量,“仓的负责人,百贵船太郎室长?”
“前室长……因为某些事情我被停职了。”
“那个命令撤销了,百贵室长已经官复原职,恭喜。”青年公安平铺直叙地说,他有一张英俊而锋利的面庞,眉眼中的冷漠近乎不近人情,说着“恭喜”,语气中却听不出喜色,“‘仓’的创建者早濑浦局长,有证据表明他就是警视厅正在追捕的罪犯John walker,除此之外他还犯下了监禁、虐待特殊人员等违反了第十号法案的多重重罪,警视厅一个小时前解除了他的职务并发出了正式通缉,目前仓的最高负责人已经转移到了百贵室长头上。”
百贵愣住,早濑浦局长就是John walker的证据他们也找到了,但还没来得及上报,而这一次上头的反应速度如此之快,简直效率出了某种异常。但他这会儿来不及对这些异常做出探究,“你们是来抓捕早濑浦局长的?他现在的确在本部大楼里,但是现在大楼内部出了事情,我……”
“我知道,我们就是为这个来的。”
公安直接打断他,“飞鸟井木记目前的情况已经超出了普通人能够处理的范围,这起事件已经移交给专业人士,百贵室长,请带着你的人先离开这里。”
百贵:“你知道飞鸟井……等等,你说专业人士?”
公安朝着某个方向欠了欠身,“神代宫阁下——”
百贵错愕顺着他的动作转头,视线迟疑往上,然后眼瞳猛地一缩,终于映入一抹耀眼的火光。
黯淡的夜空下,本部大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辆槟榔毛车,灼目的火焰正在木质车轮上有生命力般跳跃,整辆车以违反物理常识的状态悬浮在半空中。东京浓丽的夜景里,这辆古色古香的牛车像是从遥远的平安京时代投来的一段虚幻倒影,让人有种如在梦中的奇怪错位感。
它分明如此显眼,但直到公安开口,百贵及其他人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连它什么时候来的都没有察觉。
仓的众人还在错愕,槟榔毛车的门帘一动,里头忽然钻出一颗金灿灿的脑袋。那似乎是个少年人,操着一口极接地气的九州腔,一嗓子打破了底下神秘幽静的氛围,“渡边大哥,那个……你们刚刚说话的时候,室长前辈嫌太慢,已经先进去了。”
百贵船太郎愣住,随即眼角余光看到面前的公安警察似乎也同时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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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部大楼内。“叮”地一声,电梯停靠,金属门缓缓朝两侧划开,电梯内明亮的灯光铺进昏暗的走道。
神久夜慢悠悠走出电梯,随意挑了个方向。
一路上到处都是昏迷倒地的人,她的视线扫过,挑了个相貌最顺眼的小姐姐停下,观察两秒,一手捏着下巴十分登徒子地抬起人家的脸。
“嗯?魄还在,魂不见了?”
她一挑眉,礼貌将这漂亮小姐姐放回原地,转身又拎起旁边另外一个男性,同样的情况。
她检查完毕十分区别对待地手一松,任由对方贴着墙壁滑落,随即站起身若有所思环顾一圈。空气中的灵压正在向她发出催促,它们奈何不了她,只能请她出去。但她向来不是这么随和听话的人,顶着对方的排斥不退反进,悠悠地转头拐进前方更加深入内部的走廊。
整栋大楼里已经没有一个清醒的生物,她走
2. 浮世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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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出场场面像个不可名状的邪神,但飞鸟井木记其实是个普通人类,或者说曾经是。
她出生于福井县的一个小镇,家庭非常寻常,父亲是当地某个小公司职员,母亲是家庭主妇,家中经济条件在当地处于平均水平,虽然不算富裕,但也完全负担得起一个有小孩的家庭的生活,父母二人也没有什么酗酒、家暴之类的不良恶习。
如果将每个孩子的出生比作抽签的话,飞鸟井木记抽到的这只虽然并不能算上签,但和许多有父母不如没有的小孩相比,已经能够算幸运了。但这个平凡幸福的起点却并没有顺利延续下去。
“我也不记得从几岁开始了,忽然能够感应到其他人的梦境。”
黑发少女低低垂着眼,因为常年不见天日,她的皮肤是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在窗外幽暗的天光下,像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幽魂。
神久夜端起那杯难喝的茶又喝了一口,静静听着。
“我一开始跟身边的人说,他们都不相信。后来他们终于信了,也开始害怕我……”垂着头的黑发少女很轻地说,“不过那也是当然的吧,因为他们跟我靠近之后,也跟着进入我梦到过的梦境了。”
神久夜插了句嘴,“只要跟你靠近就会做梦吗?”
飞鸟井摇头,“那个时候还需要长时间接触,对我来说也一样,接触越久的人,越容易进入对方的梦境。不知道为什么,能够被我感应到的全都是噩梦,越到后来,在梦境中感觉到的痛苦就越清晰,甚至直到惊醒之后都残留在身体里。”
“所以从那以后,我就越来越抗拒和人群接触,经常逃课,高中的时候被学校退了学。再然后……”她笑了笑微微低头,发丝遮住了眼睛,“我就被福利机构收养了。”
神久夜没说话,来这里之前,飞鸟井的所有背景和生平都已经被送到了她手里,资料上的记载和她本人口述基本相符。飞鸟井木记,1995年6月24日出生于福井县西小盯,从小学时期开始常年逃课不去学校,高中受到处分退学后被社会福利机构收养。
值得一提的是,她被送到福利机构时亲生父母其实还活得好好的,只是他们拒绝了继续抚养这个孩子。那对夫妻抛弃了自己的第一个女儿,又搬离了原来的住所去了福冈县一个远离老家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后来又生了个孩子,现在生活得居然还挺幸福。
而飞鸟井在离开福利院之后开始独自生活,也没有试图过去寻找自己原来的父母。
他人的生活和选择终究不是旁人可置喙的,神久夜于是也没有提起相关事情,只冷静地继续问,“福利院的记录中记载你自杀过?”
“对,我那时候遇到……咳,咳咳……”
飞鸟井搭在膝上的手毫无预兆抽搐,颤抖地扶住脖子,好像忽然失控地咳嗽了好几声,这才低低抽了一口气,“……遇,咳,遇到了一个人。”
神久夜这次礼貌地移开了目光,没有继续直视她这一瞬间的狼狈。
——PTSD,某些长期经历过残酷虐待的人身上会出现的应激反应。
“……那个人在梦境中追杀我,第一次我努力逃走了,但是没想到他又找了上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无论我在哪个梦境中都会被他找到,他在梦里杀了我一次又一次后好像终于腻味了,然后……带来了更多的人,邀请他们一起来杀我。”
空旷的大厅内寂静无声,只能听到少女的声音滚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
“……我想结束这一切,但是在梦里无论躲到哪里都会被找到,除非我在现实中消失,所以我尝试了自杀……但是每一次都被救了回来。”
“直到三年前,被那个人带来杀我的那些人其中之一,有一个被称作是‘单挑’的连环杀手,终于在现实中找到了我。他把我绑架到他家中,逼我跟他决斗,想要在现实中杀掉我。那一次他也的确差一点就成功了……只是在他彻底下手之前,警察找到了那里。”
“……我又一次被人救了。”
飞鸟井的声音逐渐变轻,有一种无处可去,于是只好轻飘飘浮在半空的复杂。
对作为守护者的医生和警察来说,这是他们应尽甚至是伟大的职责,然而对飞鸟井木记而言,那却是无法醒来的无尽噩梦。
神久夜安静咽下了一口苦涩的茶水。
“之后我被送到了医院,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医生,他发现了我的情况,想要用我做研究。但是随着他的试验的进行,我的能力影响范围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晚上我终于彻底失控,就跟今晚一样……”
黑发少女看向不远处的走廊,“医院里当晚值班的护士全都昏了过去,然后那个人……终于在现实中出现了。”
神久夜:“早濑浦?哦,也就是你们说的John walker。”
“……对,是他。他把我带来了这里。之后我就一直在最顶端的那个盒子里沉睡,偶尔进入某些杀人犯的梦境里,帮助进入那些梦境中查案的侦探。”
这就是警视厅特殊犯罪搜查部门“仓”的真相。
神久夜随意往后一靠,墨色的眼睫垂下,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份交到自己手里的调查报告。
三年前由警视厅刑事部早濑浦理事官发起提案成立的新部门,引进了某种据说来自国外的检测杀意的系统“罔象女”。搜查官通过连接着“罔象女”的终端能够在犯罪现场捕捉到杀人犯留下的杀意因子,然后由“罔象女”建立“井”。
“井”就是杀人犯的意识世界,搜查官借用登录器可以意识登入其中寻找线索,锁定犯人身份。
老实说,一种非常新的破案方式,但不得不说十分有效。
这个部门成立以来屡破奇案,接连受到警视厅表彰,创立这个部门的局长早濑浦也凭借此成为了警界冉冉升起的打击犯罪的“新星”,被媒体盛赞其为社会治安做出了重大贡献。没人知道“罔象女”的本体其实是飞鸟井木记,这些晃晕人眼睛的光芒和荣誉都建立在一个被锁在匣子里的少女身上。
神久夜:“那些进入‘井’的侦探都是受到了你的提醒吧,是早濑浦要求你做这些的?”
飞鸟井很轻地点了一下头,“我其实,也愿意做这样的事。”
“嗯?”
“至少这样做的确帮到了人,对吗?”
“对。”
黑发少女唇角往上弯了一个很小的幅度,这是她第一次露出偏向明亮的情绪,但那点亮光像风中的烛火,没能维持太久。
“只不过,现在已经不行了吧。我能感觉到,这三年间我的能力还在增长,梦境的范围也越来越大,最近连大洋彼岸那些外国人的噩梦我也能感应到了。再这样下去的话,说不定会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所以,您是来杀我的吗?”
飞鸟井的视线笔直望过来,语气甚至是有些期盼地。
神久夜思考片刻,放下手里的茶杯,表情变得有点微妙,“我刚才就想问了,我长得很像某个势力派出来的杀手吗?”
飞鸟井一愣,“不,您不像……说老实话,其实我觉得您更像神官。”
“嗯?”
“您进来的时候我能够感觉到,像有阳光忽然照进了这里一样。”黑发少女露出一个恬静的笑容,“我已经很久没有晒过太
3. 浮世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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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部大楼。
经过神久夜的简单解释,飞鸟井木记努力理解了一下自己听到的话,“……您的意思是,我的力量是一种咒术?”
“没错,你对咒术了解多少?”
“‘画个圈圈诅咒你’,之类的?”
神久夜:“……”
神久夜微妙沉默,当代年轻人真是什么神奇的知识都能在动漫中学到,甚至还是漂洋过海过来的邻国的动漫。
“差不多,”她镇定地点头,继续背教案,“日本的咒术历史由来已久,甚至在文字出现以前咒术就在人类中间流传。笼统来说,这是一种来自于山川、湖海、森林,以及所有自然生灵的力量。它能够滋养万物,也能够带来灾祸,这种力量一体两面,拥有正负两种属性。最早阴阳术和咒术还没分家的时候,所有利用这种力量的方式都统称为咒术,负属性的诅咒用来折磨人,正属性的力量则被用于从灾祸和疾病中救人。精通各种诅咒和咒术运用的人,就被称为咒术师。”
飞鸟井似懂非懂地点头,“所以神官小姐你也是咒术师?”
“不,我是阴阳师。”
没在意黑发少女疑惑的表情,神久夜淡定地继续,“这些问题等你进了咒术界之后可以慢慢了解,先来说说你的情况。现在笼罩了这栋大楼的就是你的术式,准确来说,是你的领域。”
“领域?”
“你可以理解为一个大范围技能,利用自己的咒力覆盖周围的环境形成一个大型结界,在自己的领域范围内,咒术师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更改空间内的规则和现象。三年前你的领域觉醒,你却没办法控制,所以才导致了被笼罩在领域范围内的十多名医护人员昏迷,和现在这栋大楼现在的情形一样。”
“总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飞鸟井木记是个能力者,她先天就觉醒了咒力和自己的术式,只不过天赋太强大,又没有得到正确的引导,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因此才造成了目前的一系列混乱。”
本部大楼外,某位金毛阴阳师也正在给大家解惑,但也不知道是他的语言组织能力不行还是纯粹偷懒,其他人更迷茫了。
松岗:“什么意思?”
“额,再简单一点说,飞鸟井的术式没猜错的话能够侵入人的梦境,甚至将身边的其他人也一起从现实拉到梦境层面。而梦境世界是她的主场,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将人一直关在里头,甚至如果更进一步,将梦境里发生的事情反馈到现实,”土御门幽幽地说,“被她拉进去的人如果在梦里死掉,那么现实中也就真的死了。”
三年前飞鸟井第一次失控时的昏迷事件里,卷入那起事件中的护士们有好几个的确是到现在都还处于昏迷状态。
百贵船太郎几乎立即心底一跳。
——他的部下和同伴这会儿可都在大楼里面。
“只不过她现在还远没有到达这个程度,”某个不靠谱的少年阴阳师恐吓完了人,话头及时一转,“毕竟她连自己的力量都没办法控制,更不用说给人在现实中造成伤害了……虽然说就算这样也很天才了,居然没有靠任何人指导就自己觉醒了领域。”
后半句话他的声音变得格外轻,更接近于一种自言自语的喃喃,金发少年墨镜后的眸色蓦地变得有点深。
百贵暂时没有注意,只粗略听懂了现在大楼里的人暂时还不会有生命危险后,他终于微微松了口气。
“所以现在怎么办?”
“哦,室长不是已经进去了吗?里面的事情她会处理的。”土御门元春回过头,终于多了点官方的正经,“根据第十号法案,这起事件的源头,飞鸟井木记的处置权已经移交到了我们这里,之后希望百贵室长也不要再对其他人提起她的事情。”
百贵:“……你们打算怎么处置飞鸟井。到目前为止她从来没有主动做什么,甚至给警方提供了许多帮助,她的能力失控也不是她自己能够控制的。”
土御门元春有些意外地看向他,略一挑眉,说话的语气都多了一丝微妙,“我没听错的话,百贵室长你是在为飞鸟井说话?”
百贵船太郎默认。
“恕我提醒,她可是这一系列混乱的元凶哦,百贵室长你的部下现在可都还陷在她的领域里生死不明呢。”
百贵船太郎下意识反驳,“但目前这种情况也不是她的主观意愿造成的,飞鸟井同样是受害者,这并不是她的责任。非要说的话……”
他一顿,“……非要说的话,这应该是我的责任才对。”
夜风轻柔地拂过花坛,大楼前的空地逐渐安静下来。晾在一旁的“仓”的下属看看自家室长,又看看来自神秘莫测的秘密机构的阴阳师,迟疑地不知道该不该站出来帮腔。
少年阴阳师眸光晦涩地注视了百贵几秒,忽的一笑,“嘛,怎么说呢,虽然有点意外,但是果然也的确还是有百贵室长这样的人啊……抱歉,跟你开玩笑的,我们没打算对飞鸟井做什么哦。”
百贵船太郎闻言迟疑,表情明显不太相信。
“能力者可是很珍贵的,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危险多了。”
少年阴阳师的语气多了一点意味深长,不等人继续问,他懒洋洋地双手抄兜往前一步,仰头重新看向夜幕中还停留在异常中的大楼。
“第十号法案是个保护法,别这个表情,珍稀动物都有保护法呢。飞鸟井小姐姐目前这个情况,停留在外界会给其他人造成不便,所以我们是一定要把她带走的。至于侧面造成了她现在这种境况的人,那位早濑浦局长呢?”
虽然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他的话模棱两可地暗示了至少飞鸟井的性命无碍。百贵犹豫片刻,投桃报李地识趣,没有就这个陌生法案的问题继续问下去。
“你们来晚了一步,异状爆发之前,从本部内部发来的监控显示早濑浦在得知自己的身份暴露之后,侵入系统放出飞鸟井制造了这场混乱,然后自己趁机逃进了‘井’里。在登入之前他开枪自杀切断了身体和意识的联系,也就是说,即便现在将他使用的那台机器在外部关闭,也没办法将他从‘井’里抽出来了。”
土御门元春愣了愣,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唰地回头,眼睛反而亮了。
“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死了?”
百贵和松岗:“?”
百贵:“是……”
“那太好……额,不是,那实在太让人悲伤了。”
这位阴阳师说着悲伤,语气却忽然变得兴致冲冲,他往周围环顾一圈,然后期待的望向此地的地主百贵,礼貌征询,“你看周围这片空地也挺大的,你介意我摆个临时的祭坛吗?”
百贵:“……摆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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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楼外部的扭曲缓缓消散,夜风徐徐拂过花坛里的灌木,发出沙沙的声响。
神久夜带着飞鸟井走出大楼的时候就看到门口的空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祭坛,三根线香飘着袅袅青烟,空气中多了一股檀香特有的清淡气息。
等在外头的人都围在祭坛旁边,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她带来的公安,其他人神情都十分奇怪,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三观上的震荡。
公安部的人率先发现她们,“神代宫大人。”
其他人紧跟着回过神,旁边那位似乎是仓的室长的警察视线一移过来就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脸上隐隐有些错愕和紧张。
神久夜:“你们干什么呢?”
“额……”
“这个这个——”特搜室刚来的新人兴高采烈地抢答,举着个东西就跑过来,热情给她展示,“室长,看,我们的目标,我已经抓到了。”
神久夜:“……”
神久夜:“……这是什么
4. 浮世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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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杂的蝉鸣不知不觉消失了踪影,街边的路灯被雾气渡上一层朦胧而暧昧的光。
整条长街上的声音似乎也被雾气吸收了,于是也显得那个悠然的脚步声格外明显。一个修长的身影悠悠地从街道尽头走出来,袈裟的颜色在轻薄的雾气里鲜明得浓墨重彩。本部大楼门口的灯光逐渐驱散来者周围的黑暗,冷白的亮光照亮了一张年轻俊秀的脸。
来者有一双十分标准的狐狸眼,被一口叫破行踪也一点不惊讶,反而眼眸一弯露出一个轻柔的笑来,轻言细语地开口。
“夜安,久夜老师。”
神久夜:“托你的福,不太安。你来这里干什么?”
“原本是准备迎接我的新同伴,没想到被老师你抢先了一步,不愧是老师。”
他说话温文尔雅,言语间甚至带着措辞很好的恭敬,像个礼貌而文雅的优等生,加上那副斯文俊秀的皮囊,任谁都想象不出这是个被阴阳厅通缉多年的大反派。
大晚上的神久夜懒得继续跟他绕弯子,单刀直入地问,“打不打,不打我走了。”
夏油杰终于停在几步之外,一个恰到好处的警戒范围,视线穿过雾气落在她身上。他似乎认真地端详了她几秒,露出了一点关心的神情,“老师您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这段时间工作很多吗?今天晚上这个任务原本不应该是你来吧,结果还是劳动你走了这一趟。居然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我早就说过阴阳厅也好总监会也好全都是废物。”
他前半句话还在温和体贴地问候,后半段语气看似也没多大变化,但周围的温度好像倏地急降,雾气中凝结出一股阴雨般的杀意。
神久夜:“……”
这位盘星教主阁下厌恶一切官方组织已经是常态了,就好像官方害死了他爹妈,此仇不共戴天——虽然他爹妈明明还活着,还跟这个跑去搞□□的逆/子断绝了关系。
她跟这人打交道也不是一两次,甚至都混成了“老熟人”,深知继续跟他扯淡也只是说废话,“你看起来不准备跟我动手的样子,那我走了。”
“嗯,老师晚安。”
夏油杰轻轻一笑,和和气气地跟她达成共识,还没有忘记自己的人设地温声叮嘱,“回去之后好好休息啊,请您务必注意身体。”
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弯成柔和的弧度,眼眸中的神色非常真诚,言辞殷殷,情真意切,就好像他真的对她这位阴阳厅的走狗多关心似的。
神久夜无言,“呵,你少搞点事我就能休息了。”
夏油杰轻轻笑笑,终于没有反驳她这句话,微微后退了一步。白色的雾气翻涌过来渐渐覆盖了他身影,青年冲她告别地颔首,转过身,背影悠悠走远,终于消失在浓雾里。
直到感觉他的气息完全消失远去,神久夜这才收回视线,转身上了胧车。
车上土御门和飞鸟井木记正在聊天。
土御门元春是这个月刚入职的新人,今天甚至是他第一天上班。上半年年中的时候,神久夜给上头打了个报告,表示自己部门事情越来越多,让上头给增派点人手。报告打上去之后就没了下文,她还以为上面又在装死,正准备和善地自带酒水去找阴阳厅厅长聊聊天,这位少年就被扔了过来。
阴阳道大家族出身,阴阳塾毕业时全科第一,新人入职的履历倒是非常漂亮,就是有点倒霉,上班第一天就被部门领导逮到,拎着一起出了现场。
不过这位少年似乎天生就是个自来熟的外向人格,不但十分适应,甚至还在领导眼皮子底下也不忘积极发展人际关系,在车上这两三分钟里就跟飞鸟井混了个面熟。
“诶?他们居然是这样借用你的能力的吗?还真的制造出了能够让人进入你的梦境的机器,这个想法有点天才啊,谁提出来的?”
“是早濑浦局长……”
土御门元春当即反口如翻书,“哦,那当我没说。”
车厢内部铺着柔和的灯火,神久夜上了车,胧车就自觉地启动开始回程。她刚一落座就往车厢上一靠,耳边新人少年还在叽叽喳喳,乍一听仿佛正和飞鸟井聊得十分认真无暇他顾,半点没注意到外头的情况似的,已经开始给对阴阳界一无所知的飞鸟井讲解起咒力的基本原理。
“室长应该已经给你讲过咒术的来源了吧,这种力量分布在天地之间,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感知到,只有像飞鸟井桑你这样身体中原本就有特殊能量的人才能感知和调动它们。这种特殊能量,咒术师称之为咒力,阴阳师称之为灵力。古代的阴阳道认为天地分阴阳,灵力也有清浊之分。用我们现在的话讲,就是正负两种属性,咒术师多利用负属性的力量,而阴阳师惯用正属性的力量……”
他喋喋不休出了一篇专业论文,甚至好像要当场开课,神久夜闭着眼睛懒洋洋开口,“别装了。”
新人的装模作样应声刹车。
薄薄的眼皮盖住了车内橙黄色的灯光,她回到熟悉的地盘总算得以松弛下精神,感觉对面的小朋友小心翼翼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终于试探地问。
“室长,刚刚那位就是传说中的盘星教的教主夏油杰?”
“对。”
“所以他,额……”他终于纠结了一下,“为什么会叫你老师?”
“……”神久夜心情终于变得有点不太友好,“因为我被他坑过。”
“诶?”
“几年前的一个任务,有个校园规则类怪谈孕育出咒胎,还孵化出了特级咒灵。当时它的领域内卷入了不少学校的学生,拆起来不能太暴力,所以我刚进去的时候没有直接动手,按照它的规则被分配了一个学校老师的身份。”
她边说边揉着太阳穴,灯光下的神情困恹,墨色的纤长眼睫在眼尾投下一小片阴影,“跟我同行的还有好几个学生,虽然是普通人但是素质还挺优秀,在那个情况下还能迅速冷静下来,救人过程中帮了不少忙。”
土御门元春:“该不会……”
“就是那个‘该不会’。”神久夜一声冷哼,“那位夏油教主就藏在那群人里面,他进入领域之后混了个学生的身份,一路浑水摸鱼被我保护到最后,然后在我即将祓除那个咒灵的时候忽然出手,把那个咒灵抢走了。”
室长大人的语气轻描淡写,但神情显然不是这么回事,几年过去,似乎还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土御门:“……”
土御门默默给旁边面露不解的飞鸟井解释,“夏油教主的术式是咒灵操术,可以吸收咒灵收为己用,甚至不用是自己打败的。”
听他们室长大人的语气,当年夏油杰大概就是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忽然冒出来抢了人头,难怪她记了这么多年。
夏油杰的确是阴阳厅的老朋友了,作为一个非官方并且看官方十分不爽的黑恶势力头头,这些年来他
5. 浮世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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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久夜所在的部门,全称是阴阳厅咒术搜查科,特殊咒术犯罪搜查室。
顾名思义专门负责危险性达到了特级的事件,比如特级咒灵、某些叛逃的特级咒术师——此处点名夏油杰,或者可能发生的灾害等级达到了特级的特殊事件,就是那些传说中只在大事件中出场,出场必附专属BGM和特写的精英部门。
大部分情况下,特搜室都是比较闲的。毕竟现代社会大体上还是比较和平,没那么多特级咒灵闲着没事满地跑。咒术犯罪搜查部除了特搜室还有分门别类的一到四个搜查科,一般状况不用报到他们这里其他人就足够处理了,所以一两个月都遇不到一起需要正式出动的事件才是特搜室的常态。
神久夜最开始选择这个部门主要就是图它清闲,二十一世纪难道还有人喜欢工作的吗?能带薪摸鱼为什么不摸?
然而从今年年初开始,东北地区的妖怪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忽然开始变得不那么安分,各种大大小小的闹剧频发,最近一两个月甚至连续出现了人类被当地妖怪袭击的事件。
因为距离阴阳界的中心京都较远,东北地区向来是管控不那么严格的地带,再加上地广人稀,多山脉,山地面积占了全国的百分之七十六,是极少数妖怪比人还多的地方。这个地界如果乱起来,造成的影响就格外严重了,于是特搜室就接到了上头颁发下来的调查任务,说好的清闲生活一去不归。
神久夜把飞鸟井带回阴阳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阴阳厅好歹也是个正经政府部门,有正常的上下班时间,倒霉地需要加班的除了神久夜室长外只有大猫小猫两三只,其他人这个时间点已经下班了。她让土御门元春给飞鸟井木记找了个房间先休息,自己看看时间也懒得再跑一趟专门回家,直接在办公室凑合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收到消息负责处理飞鸟井情况的第十科终于赶到阴阳厅。
第十科这个部门当初是为了落实第十号法案,保障能力者权益所设立的,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有点类似人类社会的人权高专。属于事务多,关系复杂,还经常要在普通人社会的政府部门之间周旋的机构,因而第十科的人物理战斗力可以不高,但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能力却一定要有。
这一届第十科科长是个和气的中年男人,但飞鸟井木记本人的情况和经历都比较特殊,考虑到她对阴阳界一无所知下可能存在的警惕和应激,带队的是第十科的副科长,一名姓松本的面相温柔的女性
松本副科到办公室时,特搜室的室长大人还没醒,她也没让土御门元春去打扰她,而是笑眯眯地拉着少年阴阳师坐下来,十分自然地跟他聊起了家常。
因为兼具未成年能力者保护机构的作用,第十科向来对所有青少年都十分关心,土御门元春虽然已经十八了,但他其实也没成年多久,还是越级从阴阳塾毕业,于是到底没能逃脱松本科长的慈爱的关心。不幸被逮到的土御门少年被从日常衣食住行问到刚开始入职适不适应,活泼外向如他都被问出了满头大汗。
就在土御门元春甚至已经开始找绞尽脑汁找借口开溜的时候,神久夜终于醒了。她草草洗漱完毕来了前头,及时挽救了自家部下于水火,松本副科这才略显意犹未尽地停下了关心,注意力转向正事。
特搜室包括整个咒术犯罪搜查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个战斗部门,当然不会一直做给某个人当保姆的工作。第十科的人一大早过来,是来将飞鸟井木记接走的。
阴阳界的存在一直在普通人的认知之外,虽然各种神神鬼鬼的文学影视作品漫天飞,但现实中真的信邪的也没有几个。阴阳界更像是与普通人类社会共存,但隐藏在水面下的另一个世界,只有有灵力的人才能拿到这个世界的入场券。
而灵能力者有天生的,也有后天因为某些事件忽然觉醒的,不是每一个都能顺利地找到另一个世界的入口,或者是被这个世界找到。像飞鸟井木记这种需要半途重塑世界观的情况并不是特例,能力者的人数少,第十科干脆就将帮这些人融入阴阳界的工作也接了过去,之后飞鸟井的生活以及学习控制自己能力的问题都将由他们负责。
她们给飞鸟井木记讲解这些安排的时候,黑发少女非常安静且配合,除了轻轻点头,基本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神久夜冷眼旁观,看出她其实并不是如表面一样平静。只不过她之前的人生里大部分时候都是处于被人胁迫的状态。坦然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原本就是有选择的人才有的能力。
幸而,他们找到她的时间还不算太晚。
在外头大厅里告别的时候,飞鸟井准备离开的脚步终于顿了顿。
神久夜:“怎么?”
松本一行人跟着停下来回头望去,黑发少女一手环着自己的臂弯,敛着眸,唇瓣轻轻动了动,认真地弯下腰给神久夜行了一个大礼。
“……谢谢。”
长长的黑发滑落遮住了她的脸颊,神久夜看着少女安静垂下的头顶,凝望几秒,忽然说,“随便报个数。”
飞鸟井木记怔了怔抬头,下意识说了个数字,“十二。”
神久夜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袖口下的指尖动了动,像是算了些什么,然后终于抬眸望向她,懒洋洋颔首,“行了,去吧。”
飞鸟井木记面色茫然。
“你这一生最大的劫难已经过去了,之后的路虽不算平,但诸行顺遂,有惊无险,所以不用害怕,去吧。”
她语气平淡,像是随口说了一句再不同不过的临别赠言,但飞鸟井木记眼睛蓦地睁大了一下,也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有温暖如阳光的东西照耀到心底,她紧张不安的心绪忽然安定了。
像是临行前被神明赐予了祝福的旅人,对于前路的迷茫被阳光驱散,尽管前路漫长,但她心底依然涌出了坦然往前走的勇气。
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被杀人魔折磨时都没有掉过泪水的黑发少女身体忽然微微颤抖起来,她一手捂住脸,再次郑重地低头弯下了腰。
“……谢谢,真的非常,感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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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第十科一行人带着飞鸟井离开,神久夜面上社交专用的正经表情终于
6. 浮世绘(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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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卡着下班的时间点,青森县的阴阳厅分部忽然发过来一条急讯。
神久夜人都走到门口了,又被一个电话拽了回来。东北地区妖怪的异动终于造成了切实的人员伤亡,有个修验道的僧侣在森林中苦修莫名遭到了当地妖怪的袭击。他强撑着跑出森林报信时,残留在身上的妖火意外牵连了一名路过的农夫,造成了农夫当场死亡。
那名僧侣虽然已经被接到求救的青森分部救走了,但是那片山林的深处还有个普通人居住的小型村落,林子里的妖怪既然连有道行的僧侣都敢袭击,村子里普通人的状况恐怕不容乐观。
目前青森县分部已经派出人手去山村进行营救,但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回来,阴阳厅就这个紧急状况召开了会议。
“青森那边不是一直有人盯着吗,为什么还是出了这么大的漏子?”
“青森县的森林那么多,怎么可能全盯得完。这一次出事的地方距离城区太远了,也情有可原。”
“东北地区的妖怪太多了,还是要查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还有什么好查的,都查了这么久了有什么消息吗?还不是出事了,也不知道调查的人都在干什……”
原本正百无聊赖地就着同僚们吵架扯皮走神的神久夜一顿,朝那人望去。
东北的异常状况目前是特搜室在调查,这位监察部的官员这么一说很有些甩锅的嫌疑。对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激动之下说错了话,登时表情僵了僵。
有人立即站出来打圆场,“也不能这么说,整个东北范围这么大,远野地区还是武斗派妖怪的集中地,一向不喜欢和人类接触,一时半会儿要查清楚也没那么容易。”
其他人连忙连忙跟上表示“是是是”、“对对对”、“您说得没错,大家都尽力了……”
好说歹说,终于让这个倒霉监察官身上的注意移开了。
一场会议开完已经是下午七点多。虽然一众官员们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讨论了两个多小时,但最终并没能拿出什么针对青森县目前情况的有效方案。
神久夜的评价是——全是废话。
但也没办法,政府机构一直都是这么个调性,遇事就开会,开的会又臭又长,事情都结束了会可能都还没开完。众所周知一个机构存在的时间越长,办事效率就越低,像老化的机械,阴阳厅存在的历史比现代政府组建的时间都长,谁都不知道它光鲜的外表下埋着多少锈蚀。
拿着会议上分发下来的资料,神久夜打着哈欠带着凑数用的新人离开会议室回了自家地盘,有个总监会的咒术师忽然在半路冒出来叫住了她。
对方是个加茂家出身的青年,言辞十分客气,起手还拐了个颇具阴阳师风格的委婉的弯,“青森县的事,神代宫阁下怎么看?”
神久夜瞥着他,直截了当问,“你想说什么?”
“只是提出一个建议。”对方客客气气地说,“东北那一带向来是不服管教的妖怪的聚集地,虽然阴阳厅目前的主要方针是对付咒灵,偏远地区具备交流能力的妖怪都是以安抚和寻求共存为主,但毕竟已经有人在这起事件中死去了,阴阳厅什么作为都没有也说不过去。再加上会出现伤亡就说明那边现在情况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只是调查下去也不是办法。”
“所以?”
“不如这样,”加茂家的咒术师依旧一副“我只是提一个建议”的温和笑容,“其他地方的异常可以继续调查,但是青森县那片森林里已经袭击了人类的妖怪却不能再留下去了,神代宫阁下留在青森那边的人手不够的话,不如让我们推举一位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人选?”
十分钟后,跟那个加茂姓咒术师谈完的神久夜终于回到特搜室办公室。
到了自家地盘的土御门元春终于没憋住,三两步走到神久夜身边低声问,“室长你真的打算答应他的提议?”
神久夜恹恹把文件扔到桌上,“不管怎么说,青森县的妖怪的确袭击了人类。对方先越的界,我们派人去剿灭也不算违反了127协定。而且东北那边的乱子最近的确有点多,适当的威慑也是一种镇压手段。”
刚刚那名总监会高层提出的建议,简单来讲,就是阴阳厅这个会谁知道要拖拖拉拉开到什么时候去,与其等着事态恶化不如他们私底下直接动手,对青森县那片森林的妖怪还以雷霆报复,既然对方已经发动了叛乱,那就不用留面子,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甚至他还体贴地提供了动手的人选——某位大家都不太愿意提他名字的祖宗,五条家现任家主,五条悟。
土御门元春默默地问,“我只是有点不太明白,五条阁下这一次居然会和总监会站到一起?”
“也不算太意外,他对妖怪的态度不是一直都这样?”
“话是这么说,但是总监会这一次这么积极,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还用你觉得?”神久夜平静地说,“每年死在咒灵手下的人那么多,你看到总监会为了谁大动干戈甚至主动请五条悟出手了吗?我差点以为死掉的那位农夫是加茂家的祖宗。”
土御门:“……那你还答应?”
神久夜一手抬起掩唇打了个哈欠,困恹地说,“一码归一码,反正又不用我加班。”
土御门:“……”
这是加班的问题吗?
“室长。”
土御门正要继续问,就见到特搜室的成员之一上理真知从门口走进来,一副有事情要汇报的样子递出手里的文件。
“总监会刚刚转移过来了一份犯罪档案,要求我们协助抓捕一名特级重刑犯。”
神久夜快要困闭上的眼睛都重新睁开了,第一反应先往外头东京的方向望了一眼,纳闷问,“东京今天也没下雨啊,那群老头子是怎么把脑子泡坏的?以往这些事情不是全都藏着捏着自己处理,生怕我们插手吗?”
“他们原本的确打算自己私下处理,并且已经抓到了重罪犯本人,但是有人横插一手将那个人放出来了。”
总监会官僚们惹不起那个‘有人’,又不甘心真的放人走,所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资料移交过来,试图让特搜部帮忙挡枪。毕竟特级重罪犯的确在他们的职权负责范围里,他们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就必须着手处理。
神久夜了然地打开手里的文件,“放人的是谁?”
上理突兀默了一下,“五条家的家主。”
7. 浮世绘(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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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森县。
青森分部的人拎着灯笼停在森林外,一条只能供一人行走的小路从脚下的大道延伸而出,尾端没入黑漆漆的林木里。
“就是这里了。”
五条悟踩上小路,往林子的方向望了几眼,随意摆手,“在这里等我吧。”
带路的搜查官恭敬地低头,“是。”
直到那个悠然的脚步声逐渐走远隐没在森林的虫鸣里,搜查官这才微微吐出口气,无不敬畏地望向对方离开的方向。树林的阴影已经完全将那个高挑修长的身影淹没其中,林子中妖气混杂,搜查官在感知力方面较弱,很快已经无法分辨对方的动向。
“这样没问题吗?”眺望着那个方向,搜查官翕动着唇瓣喃喃问。
“怎么说呢,的确是那边先越了界,也不算我们率先违反了127协定。”
有洙川空汰怏怏蹲在道路旁,挠了挠脖子碎碎念,“只不过居然真的让这一位过来了,东京那边在想什么啊……嘶,希望他能收着点不要闹得太过吧。”
说到这里他嘴角一抽,不过怎么说呢,以那一位一贯的作风,他觉得有点悬……
.
同一时间的东京正是下班的时间点。
繁华的长街上人群熙攘,红绿灯底下挤满了满脸疲惫的上班族,通行的绿灯一亮就拖着身体机械地走上人行道。那麻木的身姿,灰暗得极为统一的衣服色彩,穿行在放学的青春靓丽的少男少女中间,像一群生活在人类中品种别致的丧尸。
“嘶……”
虎杖悠仁看到一个西装男脚下趔趄差点整个人扑在地上,幸而被旁边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正疲惫着一张脸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去医院,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大概是老板打来的,他眼睁睁看着这个倒霉上班族站在原地点头哈腰聆听了三分钟那头的指示之后,按断手机深吸一口气,以某种踏上断头台的悲凉气势转过身,重新踏上了回公司的路。
“成年人的世界也太恐怖了吧,”现役男高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心有余悸,“原来上班是这么可怕的事情吗?”
同样看到了这一幕的伏黑惠默了默,“最近这些年冒出了一种新的诅咒,经常性在办公大楼附近出现,根据阴阳厅调查,好像是从上班族的怨气中诞生的。”
“对上班的怨气居然都已经生出了诅咒吗?!”
“诅咒诞生的土壤本来就是人类的恐惧和负面情绪,对上班的恐惧也算……”
伏黑惠忽然一怔,望向前方街角,“……诅咒的气息。”
虎杖:“啊?”
他看着伏黑飞快从口袋摸出一枚符咒激活,一股似有若无的能量以他为中心水波般荡开,随即他立即双手结印。
“玉犬。”
虎杖悠仁条件反射看向周围,却发现来来往往的行人好像完全没注意到有只大狗凭空从空气中跳出来,还在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
“我让玉犬先追上去了,我过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虎杖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等等,我也去。”
“你不能去。”
“?”
“你才刚入学没多久,还没通过咒术师资格考试。”皱眉凝视着诅咒气息消失的方向,伏黑惠耐下性子语速飞快,“按照规定,没有相关资格证明的能力者除非遇到威胁到自身安全的情况,否则禁止擅自使用能力对诅咒或者妖怪出手。”
“??”虎杖懵逼,“……这听起来好像在说我没有驾照,所以就算会开车也不能上路?”
“你明白就好,行了快放开我玉犬已经跑远了!”
虎杖最终默默放开了自家小伙伴,站在原地目送他飞快跑远。抓了抓头发,他凝望着那个方向头疼地叹了口气。从一个普通高中生变成咒术高专在读的咒术师预备役已经小半个月了,对于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以及其中更加光怪陆离的各种条款,他依旧大部分都云里雾里。
也不知道哈利波特进入魔法界的时候是不是也遇到过这么多问题。
他们今天本来只是来买点生活用品,作为一个在仙台长大的小镇少年,虎杖悠仁对繁华的大都市东京实在不熟,碰巧带他来高专的五条老师又出任务不在学校,他只好临时拜托了隔壁的伏黑,来之前他们都没想到居然能在大街上遇到诅咒。
就怎么说呢,不愧是上班人的怨气都能给诅咒更新迭代的东京。
虎杖悠仁最终还是听从了在咒术界长大的同伴的指令,在路边找了家咖啡厅坐下等他。最后一丝夕阳逐渐从长街上抽离,街边的路灯依次亮起和太阳换班,他一手托着腮望着落地窗外人来人往的街景发呆,正思考着伏黑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要不要先把晚饭吃了的时候,卡座对面忽然坐下来一个人。
他下意识抬头,随即一愣。那是一位身着振袖的漂亮姐姐,这种繁琐偏向礼服的服饰在她身上也不知道为什么穿出了种打工人制服式的相得益彰,她一落座就带着满脸“这破世界怎么还不爆炸”的厌烦将一个文件夹扔在桌上,反手又抽出一个平板电脑,边翻阅上头的文件边跟服务员点了杯咖啡。
这个点了还要靠咖啡续命,俨然又是一个被工作压迫的加班狗。
虎杖悠仁心有戚戚焉地收回目光,忽然开始担忧起自己的未来。他以后该不会也是这样吧?听伏黑说咒术师也算是公务员,应该不会也忙到这种地步?
不过话说回来,他好像跟五条老师约定好了等收集全了宿傩的手指就同意总监会对自己执行死刑……他忽然有点拿不定被处死和加班过劳死这两个未来到底哪一种更加惨淡。
他思维飞到天上,正围绕着这些有的没的飘了一圈又一圈,一声极轻的响动忽然响起拉回了他的注意。虎杖悠仁下意识回神,就见对面人正放下杯子,咖啡杯里已经空了,她白皙的手指重新挪到平板电脑上翻了一页资料,头也不抬地恹恹扔出一句,“麻烦死了。”
虎杖鬼使神差地接了句话,“额……是工作上的事吗?”
“是啊,有些混蛋自己处理不了麻烦就扔给我……”漂亮姐姐表情很坏,语气不像假的,“啧,实在不行全揍一顿好了。”
虎杖:“那,那个,用暴力不太好吧?”
“
8. 浮世绘(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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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里,五条悟沿着小径往前走了没多久,视野中忽然掠过一道火光。他顺着火光望去,远处林木的影子里接二连三亮起红色光点。四下寂静无声,有婴儿的哭声隐隐约约从森林深处传来,宛如徘徊的幽灵一样忽远忽近,拽着红彤彤的火光飘进人视野。
火光里正是一个趴在竹笼上哇哇大哭的光屁股小婴儿,除了全身环绕着火焰,几乎跟人类的小孩一模一样。
“‘婴儿笼’啊。”
五条悟双手抄兜往前看,果然,每个飘过来的火光里都有一个正在大哭的光屁股小孩,那哭声交织在呼呼的夜风里,连着四面八方传回来的回声,像在人耳边开了一个混响音效。那些声音好像化成实体,变成振翅的飞蛾,不断往人脑髓里钻。
这种妖怪是青森县特产,哭声对普通人有迷惑效果,会让人忽略它们的诡异,以为自己面前真的是个正在大哭的人类小孩,并且下意识伸出手去哄它。
而只要碰到它身体外围的妖火——
婴儿笼眼看到那个踏入森林的人类眨眼被火焰席卷淹没,原地只剩下一团熊熊燃烧的大火,漫天遍地的啼哭声一停,转成“咯咯”大笑。
那些笑声格外活泼欢快,有一种这个年龄的人类婴儿绝不会具备的得意与恶毒,这种成年人才有的粘稠恶意掺杂在小孩子纯净的声音里,像某种披着画皮的妖邪,微妙切合了恐怖谷效应,比其他面目全非的怪物还要让人毛骨悚然。
就在笑声塞满了整片林子的时候,一人高的大火忽然消散,带着眼罩的青年毫发无损地从火里走了出来。
婴儿笼的笑声戛然而止。
“看来袭击修验道僧侣的就是你们了,不过婴儿笼的智力和人类小孩两三岁时期差不多,还不足以支持你们做这些事情,背后还有其他妖怪指使吧?”
青年慢悠悠抬步向前,姿态不紧不慢得像是在自家花园里散步。但随着他的逼近,婴儿笼周身的火焰开始剧烈颤抖。那种最原始的对于危机的警惕终于在它们身体中苏醒了,尖叫着催促它们赶紧逃跑,但身体却和意识分崩离析,被某种莫大的恐惧压在原地动弹不得,婴儿笼一张只有哭泣的大笑两种表情的面孔上第一次惟妙惟肖地露出了惊惶的神情。
“啊,我忘了,你们没有语言能力,问你们也问不出来。”
人类咒术师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淡笑着朝它伸出手,“不过没关系,反正主使的妖怪肯定在这片林子里面……全都杀光就行了吧?”
半个小时后,等在森林外的搜查官们迎接回了方才走进树林的人。
带着眼罩的青年双手抄兜,姿态闲适,怎么进去的就怎么出来的,衣角连片林子里的碎叶都没沾上。
“结,结束了?”
搜查官舌头一不小心打了个结,五条悟随意地颔首,“现场就交给你们了。”
“是!”
那个,您留活口了吗?
搜查官一时纠结,话到嘴边却不太敢问。蹲在一旁的有洙川空汰站起身,“时间这么晚了,五条大人在青森休息一晚明早再走?我让他们安排房间。”
五条悟无所谓地刚点了一下头,忽然好像察觉到什么侧过脸。
搜查官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远处夜空澄澈如水,西南面有星子乍醒零星点缀在夜幕上 ,那是东京的方向。
“五条大人?”
他又下意识回头,夜色下白发青年的侧脸深邃而晦涩,他盯着那个方向望了一会儿,忽然说,“不用安排住宿了,我现在回东京。”
有洙川:“那我让分部准备飞机……”
他一句话没能说完,五条家主已经背对他们摆了摆手,往前走了一步,下一秒那个修长的身影就微微一闪消失在原地。
山道上的其他人愣住,彼此面面相觑。
“东京出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没有消息传过来啊……”
“嘶……”
凝望着白发青年消失的方向,有洙川头疼地叹了口气,默默在心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有事我们也管不了,走吧去看现场。”
“啊对,走走走。”
众人回过神来,自觉那头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是神仙打架,没有他们这些小鬼操心的余地,纷纷收回注意警告自己不要探究,一边跟着打头的有洙川进了林子。
为了以防止再有人误入,在袭击事件发生之后,青森分部就在森林和山道之间设了一道结界。刚踏过结界范围,众人立即就被腥味扑了满脸,那弥漫在林木间的味道浓郁到近乎粘稠刺鼻。一行人顺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往前走了十数分钟,终于来到源头,然后齐齐被震慑在原地。
那是一片山洞前的空地,之前似乎被某些大妖怪征纳做了巢穴。这会儿空地的地貌已经发生了沧海桑田的改变,众人呆立在外围甚至没敢往前走,半晌才有人心有余悸喃喃,“早就听说过那一位杀性重,没想到……我果然还是见识少了。”
有洙川空汰头疼地开始揉额角,“他最近这些年已经好多了,大概纯粹只是今晚心情不怎么好吧。”
青森分部负责人顿时惊恐回头,“是我们有哪里怠慢了吗?”
“……不,大概跟你们无关。”
有洙川的视线移向路口的方向,空地周围的林木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暴风肆虐,唯有小径出口那一片幸运地躲过一劫。在距离路边半米远的地方,生长着一株野生的柠檬树,这会儿正立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着枝干,空气中弥漫着一缕柠檬特有的香气,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铺天盖地的血腥气中,居然意外地明显。
他低声嘟哝了一句“果然”,再次回头看向东京的方向,叹了口气,终于重新收回注意望向面前。
“总而言之,先把这里打扫一下吧。”
空地中央的“湖泊”滚过杂草和碎石,终于淌到他脚下。那不是湖水,是粘稠鲜红的血。聚集在这片空地周围的所有妖怪已经全部变成了尸体,大大小小的“礁石”漂浮在血湖上,其中最中央的“岛屿”是个比山洞所在的山峦还要高的脑袋。这只妖怪的躯体已经化作了底下的血湖,五官被自己的血淹没了一半,只有一双眼睛依然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入口的方向,狰狞恐怖,死不瞑目。
有洙川空汰默默拿出佛珠念
9. 浮世绘(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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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自家老师堵上了来抓他的执法人员并且和其在小树林大打出手的时候,虎杖悠仁正懵逼地坐在警车里,听着车里的警察——大概是警察吧,至少对方自我介绍他的工作的确类似于阴阳侧的警察没错,在滔滔不绝地公布了一长串自己的罪名后,终于意犹未尽地念出最后那句经典台词。
“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接下来所说的一切都会成为呈堂证供……哇,这句话我早就想找机会说了,果然很帅!”
虎杖:“……”
他默默看着面前的人,这位咋咋呼呼的搜查官先生外表意外地年轻,乍一看甚至像是和他同一代。他顶着一头童话中的王子特有的灿烂金发,本人气质却既不王子也不童话,虽然规规矩矩地穿着一身阴阳师标志性的狩衣,但那衣服好像跟他彼此都挺相看两厌。老实说比起神秘莫测的阴阳师或者正义的警察,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年纪轻轻就跑出来混社会——甚至好像还混得非常不错,的失足少年。
不愧是隐藏在普通人认知之外的里世界,连警察都这么有个性。
虎杖悠仁:“……所以说,咒术界还是有正规的执法机构的吗?”
“嗯?当然有了。”不良警察面露惊奇,“我们生活在现代社会啊小弟弟,你该不会还以为像某些动漫里一样,一些奇奇怪怪连脸都看不清的老头子坐在阴影里宣布一句你违反了哪条听不懂的规定,然后一声令下就能随便把哪个人抓起来处死吧?”
虎杖:“……”
抱歉啊,他之前就这么差点被处死了来着。
“哦,因为之前那个逮捕你的指令本来就不合法啊。”
“哈……啊?”
五彩斑斓的街景在车窗外掠过,载着他们的汽车正在匀速往阴阳厅的方向行驶。车上除了虎杖悠仁,自我介绍叫做土御门元春的阴阳师,还有一名负责开车的看不出是普通人还是灵能者的警察。
此时也不知道是不是意外于他对阴阳界的一无所知,这位一直在默默开车的警察先生都诧异地抬头从后视镜往后望了一眼。
土御门元春倒是露出了了然的表情,“虎杖君之前一直是不知道阴阳侧存在的普通人吧,不过没记错的话你入学东京咒术高专已经半个月了,这些常识性的问题没有人跟你讲过吗?”
“没有……”
土御门元春低声嘀咕了些什么,虎杖隐约听到一句“还真是咒术师的风格”,随即大概是出于执法人员应尽的责任,阴阳师难得耐心地给他讲解道,“简单来说,虽然应守的规定和普通人有一定区别,但阴阳侧这边当然也要遵守法律法规。我刚刚介绍的我们所入职的机构阴阳厅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一定程度上相当于你们普通人世界的警视厅,拥有执法和逮捕权。”
“除非对面是听不懂人话的咒灵,在面对有着自我意识的妖怪的时候,我们一般的处理方法也只是将其抓回来封印。更不用说涉事的是人类,比如虎杖君你,除非任务下达时明确说明了死伤不论,否则我们也只有逮捕权。事后再将事件的相应证据和文件提交祓魔司,由他们来负责裁定下达判决。”
虎杖悠仁下意识想起自己惊鸿一瞥的逮捕令上的那枚公章,“所以说祓魔司就相当于普通人这边的法院?”
他自我感觉这个类比应该很恰当,但土御门元春不知何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
“你暂时可以这么理解吧。”
“暂时?”虎杖悠仁迷茫眨眨眼睛,然后忽然反应过来,“等等,这里面是不是还差了一个环节?检察院呢?”
“……你是不是还想叫律师?‘我的律师到来之前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土御门元春无言地瞥着他,“你想多了小弟弟,没有检察院,也没有律师。”
“诶?”
一束从对面来的车灯在车厢内一晃而过,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问题,阴阳师的眼瞳好像一瞬间格外幽深。
“检察院和律师的职责,简单粗暴来讲是保证审判流程的正义性和准确性,但这一点在我们这边不需要,因为祓魔司绝不会出错。”
“……”
虎杖悠仁正愣神,土御门元春神情一转,又重新变回懒洋洋的样子靠回椅背。
“行了,你现在操心这么多也于事无补,准备下车吧,我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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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的小树林,这片林子这天晚上倒了大霉,某些讨厌的人类丝毫不懂得爱护环境,灵气和咒力的碰撞像暴涨的海潮,一波又一波眨眼扫荡了整片树林。
草叶和蛩虫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被搅碎的落叶撒了满地,空气里到处都是植物汁液清新中带着一点苦涩的气味。
好歹顾忌到了等会得来过来给他们收拾摊子的人,两个说动说就动手的混账玩意儿不约而同地没用咒术或者大范围阴阳术,两人单纯拼身手地在林子里过了十几招,神久夜终于抓住一个对方冲着她袭来的空隙指尖一勾。
一条金色细线穿过对手的衣角,几乎是擦着边沿带走了他口袋里的手机。随即金光一闪凝成锁链,快准狠地穿机而过。
漫天符文“啪”地碎成飘落的光雨,神久夜目的达成,后背一倒撞上身后的树干,无赖地散去灵力,“不打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急促地停在她脖颈前,锋利的咒力和风压凝在半空,微微一顿后一起消散。
逼到她要害前的特级咒术师一笑。
“诶~好可惜,我还没备份。”
“我谢谢你啊。”
神久夜无言地靠着树干,抵在脖颈前的手被主人收回,五条悟特有的张扬的咒力重新平复了回去,白发青年将手抄回口袋懒洋洋转身,走向地上的手机。
小树林刚经历一场无妄之灾,藏在树林里的虫鸟全吓跑了,只能听到簌簌的风声和树叶飘落的沙沙声。一串急促的铃忽然在夜色中响起,她望着五条悟的背影没挪开视线,掏出手机接通电话。
“室长,我们这边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五条大人刚刚启程去了东京……”
“我知道。他已经在我这儿了。”
“额……”那头的
10. 浮世绘(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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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阴阳厅的路线不止一条,在自家老师坐上胧车的时候,虎杖悠仁在逮捕自己的“警察”的带领下走了另外一条路,恰好也到了阴阳厅。
那是一栋从外表上看非常政府部门的建筑,制式的铁栅栏门,门后是一片平坦的广场,中央有个小型喷泉,不吝电力地大晚上也开着,往外喷洒着晶莹的水花。两条主干道绕过喷泉在中轴线合流,直通办公大楼。大楼从二楼往上基本全黑,非常符合政府部门下午五点半下班绝不加班的调性,只有一楼大厅还灯火通明着。
开车送他们过来的那位警察先生到这里就停下了,只有土御门元春领着他继续往里走。他跟在阴阳师身后走向那栋耸立在夜色中的办公大楼,只感觉目之所及的一切都非常普通,连道路两侧的灌木都修剪得一板一眼,半点没有神秘部门该有的逼格,除了占地面积大了点,说是哪个普通的政府办事处都有人信。
所以现代的阴阳厅是这样的?
他莫名将自己就读的学校和眼前的现代建筑进行了一下对比,和古色古香修建得宛如寺庙的咒术高专相比,阴阳厅的办公大楼好像也过于入世且接地气了。
走在前面的土御门元春似乎没留意他的反应,还在大步带着路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套住他的那对金色镣铐已经自动缩小变成了两圈环绕着他手腕旋转的黑色咒文,暂时看不出有什么杀伤力。
四下无人,这片办公楼前空旷得连个警卫都不见,看押他的人也没有防备,气氛松弛得给人一种莫名的感觉,好像只要后退一步转身,立即就能逃走。
虎杖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又回头望了望身后院子的大门。
伫立在大门两侧的路灯在夜色里散发出柔和的灯光,大门对面是重重树影,大门口空旷寂静,不知道几条街外传来一声模糊的车鸣。
他迟疑片刻,还是转头跟上了土御门元春的脚步。
一楼大厅有人在值班,前台后站着一对漂亮的双胞胎小姐姐,这个点还在工作依旧笑容灿烂,面上不见一丝打工人应有的疲惫和怨愤。土御门元春似乎没察觉到方才差点发生了什么,领着他走过去跟前台小姐姐打了个招呼,让他做了登记,然后又带着他走向东南角的电梯,掏出自己的身份ID刷了卡。
都跟着他走到这里了,虎杖攸仁基本已经认命了自己犯罪嫌疑人的身份,电梯门一开,不等他招呼就自觉走进电梯。电梯的楼层按钮有些特殊,没有往上的数字,开头就是一楼,随即全是往下的负数,他正疑惑地开口要问,就眼睁睁地看着土御门修长的手指按在了负十八上。
虎杖悠仁:“……”
就,负十八这个数字吧,就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十八层地狱。既然鬼神是真的存在的,他原本还以为阴阳界会对此有些避讳,就像某些酒店没有404一样,结果反而是他们这些普通人想多了吗?
而且现代的技术能够往下挖到负十八楼了?
他懵逼地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电梯已经开始匀速下行且中间没有任何停留,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电梯厢就行进到了目的地,随即“叮”地一声停下。金属门缓缓向两侧划开,露出一条颇具未来科技感的走廊。
这个流程走到这里,好像终于有了一点国家级秘密机构的逼格,但是这个风格似乎有些微妙地走反了。
但某位不正经的阴阳师可能不觉得吧,抬脚就往里走。
虎杖只好乖巧跟上,“所以说外面那个大楼?”
“那个是应付普通人的。”土御门元春大方解释,“有部分不需要保密的业务也在上面,但是虎杖君你可是特级重罪犯哦,当然不能留在外头。”
特级重罪犯虎杖攸仁感受到了对自己的重视,默默闭上嘴。沿着走廊继续往前,面前终于再次出现一面金属门。土御门走上前验证了掌纹和声纹,一系列堪比进国家宝库的开锁流程之后,金属闸门终于缓缓打开,一串优美的旋律中,有个动听的女声紧跟着响起。
“六月二十六日晚十点零七分,土御门搜查官,辛苦您了,欢迎回来。”
一阵风随着闸门的开启从门后吹过来,风中似乎夹杂着海水特有的潮湿气味。
虎杖攸仁怔了怔,跟在土御门元春背后刚穿过那道大门,眼前霍然一亮,一片恢弘的建筑群出现在视野里。他眼睛蓦地睁大,定在原地。
似有若无的铃声夹杂在夜风里隐约传来,铃音后是一整片浮在海面上的重楼飞阁,楼阁层层叠叠直通天宇,中间以悬空的栈桥相连,恢弘壮丽得像是传说中的神明居住的高天原。夜幕中不少楼阁中还亮着灯火,灯光遥遥印在海面,与水里的莲花水灯,天上的璀璨星子交相呼应,画面梦幻得不似人间。
“今晚天气晴朗,最高气温二十五摄氏度,风速西北风2级,湿度百分之六十四,空气质量良好…………”最后一句柔和的女声播报终于随着铃音落地,“……欢迎来到阴阳厅。”
虎杖攸仁愣愣地抬头,他分明记得十分清楚,他们方才进电梯之后往下走了十八层。然而此刻他仰起头,一眼望到了头顶清晰的夜空。
没有混杂的光污染,也没有雾蒙蒙的滤镜,清澈得像是置身于杳无人迹的荒野,甚至比他在以前在位于乡村的老家看到星空还要壮丽。
他还在望着头顶的星星愣神,一片“哗啦”的水声忽然传来,他下意识收回目光往前看去,就见到波光粼粼的水面下一条绯红的鱼尾在浪花中一掠而过,随即水里钻出一个人。
……或者说一条鱼。
披着长长黑发钻出水面的人鱼少女笑容灿烂地冲他们挥手,“夜安土御门大人,你们回来了。”
虎杖攸仁:“?”
虎杖悠仁:“!”
.
并不知道自己的学生受到了一点小小的阴阳厅冲击,五条悟到底是跟着神久夜来了特搜室的办公室。
身在青森的有洙川空汰远程发来通讯,开启了线上会议。
“东北地区出现异动的不止青森,根据这一段时间的报告,至少还有十多片森林都出现了有妖怪主动出现在人前的情况。我们派人过去
11. 浮世绘(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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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临时的报告会并没有持续很久,一是有洙川提出的那个发现还处于调查初期,得到的信息量有限,另一个原因则在于会议室里坐着的人。
巨大的屏幕悬在会议室的墙壁上,有洙川拿着文件字正腔圆地做汇报,线路内外分外安静,别说有人提出问题了,连往常的小声议论都没有。无论屏幕里屏幕外,大家心有灵犀地低头装出一副沉浸在手中文件的样子,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神久夜看完有洙川提交的分析报告,抬头扫了一眼,她左手边的椅子里正坐着临时加入进来旁听的五条悟。
凭良心说,五条家主来了之后表现得还挺安分,不但没有随意插口打断他们的会议,甚至全程都没怎么说话,只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发到他手里的资料,除了坐姿嚣张了一点,气场和存在感过于强大了一点,可以说完美诠释了何为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但是可能“五条悟坐在会议室里”这件事本身就比较吓人吧,因为他的存在,青森和阴阳厅的会议室里除了神久夜之外的人类恨不得原地化身成鹌鹑。
无言地揉了揉眉心,见把大家吓成鹌鹑的特级咒术师阁下似乎没有什么其他要问的了,神久夜和自家下属们无冤无仇,为了他们的心里健康着想,速战速决地结束了这个内部会议,“八甲森林这件事传出去之后,东北那边应该会消停一阵,不过也有可能激起逆反的,有洙川你在东北再留一段时间以防万一,有其他情况随时汇报。”
“是。”
“就这样吧,散会。”
话音刚落,青森那边的屏幕如蒙大赦地迅速熄灭了。
神久夜:“……”
神久夜起身,礼貌地问身边的人,“七点多了,五条阁下还没用晚饭吧,接下来没有其他事情的话,不如留下来一起吃个便饭?”
她只是按照社交礼仪随口客气,但是大概是阴阳厅的厨房比较好吃,五条悟阖上手里的文件后懒洋洋一点头,答应了 。
五条家主严格来说任职的机构在总监会,咒术师总监会跟阴阳厅不对付,在阴阳厅内部那个办公室常年虚设基本就是做样子的,更不用说下班时间早过了,于是吃完饭后神久夜又礼数周全地亲自将家主阁下送到停车场。
阴阳厅内部只有一个停车场,停的也不是什么正经汽车,而是和阴阳厅签订过契约的胧车,在十四楼往外延展的平台上。
初夏的夜风穿堂而过,廊檐下悬挂的八角铃铛摇晃出清脆的铃音。神久夜领着五条家主阁下穿过通向停车场的长长的走廊,走在她身边的青年像是随口一问,“你觉得卜筮课那个预言是真的?”
神久夜就事论事地说,“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我的确觉得有一定可信度。”
卜筮课是阴阳厅咒术犯罪搜查部旗下的特殊部门,从平安时代起,阴阳师们为天皇和各大贵族提供的服务中就有卜卦占卜这一项。太一、遁甲、六壬、五行、相地,一个大阴阳师如果对这些高级技能不够精通,那基本也没什么前途可言。
然而卜筮是一门比咒术、符法更挑天赋的玄学,平安朝的巅峰过后,有能力测算卜卦并且卜得准的阴阳师越来越少,反倒是打着算命旗号的江湖骗子越来越多。到了现代,虽然星座占卜之流还被挂在电视台当成普通人的饭后娱乐,但真正的阴阳界里卜筮这门科目早就急流勇退,就算是官方的卜筮部门基本也只是挂在那里当个牌坊,里头实际上没几个靠谱的。
卜筮课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尴尬处境,大部分时候它都乖乖窝在咒术搜查部里安静当好自己的小透明,逢年过节才站出来带领大家搞一些迷信活动,卜出来的卦也全都花团锦簇岁月静好,是每个政府部门必备的面子工程。
但也正因为如此,这一次它百年难得一遇地忽然爆发出存在感才不能让人不在意。
“卜筮课的课长出身卜部家,他们最初的工作就是为天皇和朝廷提供占卜,这个家族的人比谁都清楚背后的水深和轻重。他敢把这个卦公布出来,就代表这一次的情况的确和以前打的那些马虎眼不同。”
前方停车场门口,上理已经端着托盘在那里等着了,里头是按照她的吩咐刚从用度科领回来的手机。
神久夜在她面前停下,将托盘里的手机转手递给五条悟,“总而言之,我去那边看了看,感觉不像是闹着玩的,再加上东北的确出了事,所以还是宁可信其有早做准备吧……这是您的新手机,上一部手机里保存的资料已经转进去了。”
五条悟伸手接过,往侧面扫了一眼,等在停车场入口的胧车识趣地往前划出两步,恭恭敬敬将车厢停到他面前。
送客的众人整齐行礼,神久夜微微倾身垂首,“请慢走。”
特级咒术师张扬的灵力在她的感知中懒洋洋往外飘了一步,随即忽然一顿,好像想起什么,“啊,对了差点忘了……”
她疑惑抬头,察觉到一抹带着另一个人体温的触感落在眼睑下,轻轻一点,一触即走。
五条悟收回手,拿出手机,熟练打开拍照界面——“咔嚓”。
“果然还是这样看着顺眼一点。”
他拿着新照片端详两眼,似乎终于满意了,顺手将它设定成桌面,这才悠然地转身招了招手,“走了。”
神久夜:“……”
旁边体贴递过来一面镜子,她侧目望过去,镜子里的人依旧风姿卓绝,只少了一点憔悴美,某位贵客阁下刚刚顺手帮她把这几天累出来的黑眼圈抹了。
——别说,这种紧挨着眼球的精细操作,没有六眼的人还真做不到这么举重若轻。
他的反转术式只能对自己用,于是特级咒术师阁下甚至屈尊用了阴阳术。
“……”
她摆了摆手示意上理哆啦A梦把镜子收起来。
工作归工作,交情归交情。虽然她在工作场合时常对这位五条神子客客气气,一句敬语都没用错过的样子,但其实她和五条悟认识的时间挺久了,甚至她刚进阴阳厅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他,论交情比和特搜室其他人认识的时间还要长。
但即便如此,她有时候也搞不懂神子阁下到底在想些什么,就比如他忽然用出来的阴阳术。
咒术师和阴阳师的力量来源不同,虽然理论上大家都是人,除了生得术式,其他咒术也好阴阳术也好,是人且有灵力就能学。但由于力量本
12. 浮世绘(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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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厅审讯室。
“所以说,你当时看到前来救援的伏黑君重伤,学校的前辈也落到了诅咒手里甚至即将被它吃掉,情急之下想起了伏黑君说过的吞下咒物可能获得咒力的话,为了救下大家心一动立刻就行动了,于是才吞下了两面宿傩的手指……啊,不用在意我,可以吃。”
虎杖悠仁愣愣望着面前飞快打字记录的土御门,他正万能地客串着审讯官的工作,又看看自己面前色香味俱全正散发着诱人气息的猪排饭,正迟疑到第三秒,肚子忽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催促。
“咕——”
虎杖:“……”
他低头肃然凝视饭,金黄的炸猪排微笑回望着他。双方紧张对峙的第四秒,虎杖悠仁败退。
每一个高中男孩子身体里都住了个饿灵,延迟五分钟吃饭都能惊险得差点饿死。粉色的刺猬头脑袋一头扎进盘子里,并且在咬下第一口炸猪排之后眼睛发亮,一张青涩的脸上明晃晃浮出了“好吃”两个大字。
然后他就开始吃得专心致志全情投入,脑袋越埋越低最后变成了一个正对着他们的圆滚滚的脑袋瓜。
透过单向玻璃看到这一幕的神久夜默了默,纳闷问旁边的上理,“他不怕我们在饭里下毒吗?”
上理真知:“……室长,阴阳厅是正经政府机构。”
这时候屋子里的土御门大概问完了问题,起身出了门。他拎着一个文件夹刚回到外头的办公室,身上的正经一秒卸下反手带上门,没骨头似的靠上办公桌,手里的文件往前一递,“室长,虎杖君的口供。”
神久夜接过文件,低头扫过去。
“基本和我在伏黑学弟那里问出来的情况差不多。虎杖悠仁在此之前就是个普通人,也不知道阴阳侧的存在。六月十二日下午他在学校操场附近意外捡到特级咒物宿傩的手指,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因为在学校参加了一个叫做灵异现象研究会的社团,且社团的学姐表示了对咒物的感兴趣,他就把宿傩手指给了她。”
“当天晚上伏黑君找到杉泽第三高中,发现特级咒物失踪。第二天也就是六月十三日下午从虎杖口中问出咒物的消息,赶到杉泽高中时,虎杖的学姐佐佐木并另一名成员井口已经私自将特级咒物解封,引来了诅咒袭击。因为当时现场的诅咒太多,已经超出二级咒术师伏黑惠的处理能力范围,再加上佐佐木被诅咒抓住濒临死亡,于是虎杖悠仁吞下了宿傩的手指,试图获得咒力救下他们……总的来说他的行为的确符合紧急情况下的自救条例。”
上理在旁边补充说明,“伏黑惠的任务是总监会通过东京咒术高专发布的,放在仙台市杉泽第三高中用于镇压诅咒的特级咒物的确已经到了更换年限,虽然结界的腐蚀速度比预计要快了一点,但伏黑惠到地点的时间也不算迟到。解封咒物的佐佐木和井口二人已经被确认过的确是和阴阳界没有任何关系的普通人,就目前来看这似乎的确是一起突发性意外。”
土御门元春耸了耸肩,“所以关键问题就在于这位虎杖小弟弟吞什么不好,吞下的那个特级咒物居然恰好是两面宿傩的手指,嘶……他好歹挑点其他不那么麻烦的东西啊。”
神久夜手里的资料恰好翻到了特级咒物说明那一页,上头附带了一张照片,晦暗的打光下,那根手指呈现出一种狰狞的紫红色,几乎有正常人手掌长。
她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挺厉害啊。”
上理:“正常人吞下咒物发生最多的情况是当场爆体而亡或者堕落成诅咒,虎杖悠仁能够获得咒力,身体条件上似乎的确有过人之处。”
神久夜赞同地点头,“这么大一根手指吞下去居然没有当场噎死,消化系统也挺过人的。”
上理:“……”
上理冷静而专业地继续,“有关于两面宿傩的灵魂在虎杖悠仁的身体内复活的问题,五条阁下已经验证过了,就虎杖悠仁目前的表现来看,他似乎的确拥有保持自我意志不受宿傩控制的能力,室长您打算怎么处理?”
“这个啊。”
神久夜抬头朝玻璃墙望去,审讯室里的少年已经风卷残云地把一整盘猪排饭卷完了,正念念不舍地盯着空盘,似乎在对要不要舔盘子这一丢脸行为进行着一些理智和欲望上的挣扎。
他面庞青涩,表情灵动中透着勃勃生气,实在是某个千年老鬼绝对表演不出来的青春洋溢。镇压藏在体内的两面宿傩的灵魂这件事对他来说似乎也并不艰难,从外表看,他的状态稳定得出奇。
“他同意总监会的交换条件了?”
“是,”上理依旧精确得如同无所不知的辅助AI,“五条阁下驳回总监会的命令时提出要将死刑延期,既然虎杖悠仁可以稳定容纳两面宿傩的灵魂,那么交换条件是等他完全将两面宿傩吸收后再执行死刑,如此一来他体内的两面宿傩也会在他死亡时被一并杀死。虎杖悠仁完全知晓这项决定,并且选择了同意。”
两面宿傩,千年前的诅咒之王。在咒术处于全胜的年代,无数咒术师都拿他毫无办法。甚至于在他死后,他被切掉的二十根手指都化成了特级咒物,一直到现在都无法被毁掉。
咒物能够在人类的身体内寄生,并且剥夺身体主人的意识,只要两面宿傩的手指没有被毁,他就永远存在复活的可能。
“咒术师和阴阳师为宿傩可能复活的问题头疼了上千年,现在一个现成的完美容器放在面前,不但能够压制宿傩的意识,还愿意大公无私地帮助咒术界彻底吸收宿傩后带着他下地狱。千古难题一夜之间就出现了最优解……”
神久夜神色淡淡地望着审讯室,“这么好的事情,你信吗?”
“您的意思是,这件事背后可能有什么阴谋?”上理微怔了一下,迟疑地跟着望向审讯室里盯着盘子发呆的高中生,“就虎杖悠仁目前的表现来看,并不像存在问题,需要从公安部门借调审讯方面的专家过来吗?”
“不用了,你都说了他是容器了,容器又不需要有思考。”
神久夜“啪”地一声阖上手里的文件夹,转手递给身边人,“调查虎杖悠仁祖上三代血亲,旁系和直系都算上,如果找不出问题就继续往前翻,有多远翻多远。重点先放在他的父母双亲上,特别是他的母亲。让公安调查虎杖香织从出生开始所有人生经历,包括她的性格、喜好、行为习惯,找专家给她建心理模型,她身上发生的任何变化,哪怕是多掉一根头发都给我挖出原因来。”
上理迅速点头记下,“是。”
土御门元春歪歪头,听出言外之意,“室长你觉得虎杖悠仁有可
13. 浮世绘(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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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里。
“所以说,”虎杖悠仁目光呆滞地问,“我得坐牢?”
神久夜:“你能理解真是太好了。”
不,我不能理解啊!
虎杖悠仁瞪大了眼睛,看到那位在咖啡厅逮捕他的漂亮姐姐用比他还诧异的表情回问,“为什么虎杖君你觉得你不用坐牢?危害公共安全这个罪名还是挺严重的。”
“……危害公共安全?”
“没错,”对方凝视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声音莫名变得有点轻,“看来虎杖君你完全没有意识到你们那天晚上的行为算什么啊。”
虎杖悠仁一怔。
“危害公共安全罪的定义范围包括放火、决水、爆炸及投放毒害性、放射性、传染病病原体等物质或者以其他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虎杖君觉得你们那天晚上放出来的诅咒,够危险吗?”
他下意识道,“可那是我们不知道……”
“所以你们算是过失犯罪,但刑法规定危害公共安全罪过失犯罪即便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也要判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更不用说我没记错的话那天晚上还有人受伤了吧?”
“……”
呆滞两秒后,虎杖猛地反应过来,“所以佐佐木学姐……”
“你刚才自己也承认了,是她亲手把特级咒物两面宿傩的手指解封的,所以她是主谋。”神久夜平静地点了点桌上的口供,“警察已经出发了,就算按照最轻量刑标准来算,至少三年有期徒刑吧。”
而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别说三年,只要有入狱的经历,一辈子差不多就算毁了。
虎杖悠仁面色逐渐僵硬,似乎还深陷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
神久夜凝望了他几秒,忽然一笑,索然地把手里的文件扔到桌上,“五条悟还真喜欢惯小孩子。”
粉发少年迷茫且机械地抬头望向她。
“虎杖君,现在恭喜你学会成人社会的第一条规则,任何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你的那位佐佐木学姐十六岁了,恰好已经到了需要负刑事责任的年纪。你倒是还只有十五岁,但是很不巧,在咒术界‘成人’的标准比普通人的世界要低得多,十四岁就要负法律责任了。”
虎杖似乎还没回过神,“为什么?”
“因为咒术界的小孩子上战场的年纪也比普通人要早得多,那位去救你们的伏黑君跟你们一样才十五——虽然我一直觉得这是条陋习,十几岁的小孩子脑子本来就还没长好,老是这样被刺激,一不小心就能犯中二病长歪了……”
注意到虎杖少年愈发迷茫的眼神,神久夜一顿,“一点碎碎念,不用介意。总而言之,现在你应该意识到咒术世界有多危险了?”
虎杖悠仁张了张嘴,像是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陷入沉默。
“所有跟咒术有关的东西,即便只是沾上了一点边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也是后果最严重的。既然选择进入了这边,那就希望你不要后悔……嘛,虽然你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神久夜把桌上的文件掉过头,递到对面人面前,顺便还往上头放了一支笔,“签字吧。”
粉发少年似乎终于回过神,怏怏地像一只霜打的桃子,但还是听话地提起了笔,“所以说我还是要死吗?”
“谁说的?”
“桃子”点在纸面上的笔尖一呆,愣愣抬头,“额,不是你刚才说的,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还让我签字什么的……”
“……”
神久夜眉梢一挑,“首先,我刚刚说是你们犯下的是危害公共安全罪,但尚没有造成重大影响,所以还不到死刑;其次,我现在让你签的是你刚才的口供。”
“……”
赶到审讯室的皇昴流正好旁观了这场审讯后半程,望着从里头出来的自家室长,他默了默,终于还是关切地开口问,“你今天下午跟五条阁下发生什么矛盾了吗?”
神久夜莫名其妙,“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你为什么闲着没事欺负人家学生玩?
皇昴流一句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咽下去换了个话题,“听起来你不打算按照总监会的暗示,对虎杖同学执行秘密死刑了?”
“我也很好奇,总监会为什么会觉得他们说什么我就会做什么,我平时表现得有这么听话吗?”
“……我只是以为总监会那边提出了什么交换条件,现在看来是没有了。所以他们把虎杖同学送过来的意义是?”
跟虎杖悠仁聊完,他们没有继续待在审讯室占位置,回到了自己地盘。神久夜走在长长的走廊上随口猜测,“希望我跟五条悟起冲突?不过我们难道还不够冲突?”
皇昴流:“……全阴阳界都知道你们一见面就打架,就我个人觉得,这个冲突应该是相当够了。”
上理挂断一个警视厅打来的电话,插嘴汇报,“搜查一课那边传来消息,对六月十三日晚杉泽第三高中诅咒解封事件主谋佐佐木的逮捕已完成,另一名成员井口目前还在医院,等他出院后检察院会对他进行起诉。”
神久夜随意点头,“辛苦了,这部分不归我们管,把相关文件转给警视厅吧。”
上理迟疑了一下,“这件事之前是五条阁下处理的,他好像没打算追究那几名高中生的责任。”
“他不在乎吧,不过我管他在不在乎,都像他一样就乱套了。”神久夜淡淡推开办公室门,“我说过了,谁都得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不管是咒术师还是普通人。”
一个世界有一个世界的运转规则,除非强如五条悟,否则谁都不能随意践踏规则的红线。而五条神子阁下似乎倒也没有非要跟他们对着干的意思,警视厅对虎杖攸仁那两位学长学姐的追责他并没有过问,甚至就连他自己的学生,他好像也忽然之间把人忘了。
于是虎杖悠仁就这么被滞留在了阴阳厅,他的背景和内幕还没有调查完,神久夜不可能轻易将人放走。在阴阳厅内待了两天之后,虎杖悠仁终于等来了来探望他,或者说探监也没差的同学。
钉崎野蔷薇坐在探望室的玻璃墙前的时候,神色还是恍惚的,“虎杖,东京居然有人鱼……”
虎杖悠仁:“对吧对吧,我前天看到也吓了一跳,还跟她搭话了……虽然她说她不是人鱼,是鲤鱼精。”
“人鱼还给我们带了路,”钉崎野蔷薇充耳不闻继续恍惚,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贝壳,
14.浮世绘(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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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来了一趟阴阳厅,确认了自家被扣押的同窗不但在这里待得自得其所,连脸颊都被阴阳厅厨师师傅过于优秀的手艺短短几天就养出了婴儿肥。
虽然略感无语,但多少让人松了口气。
探监时间结束,和虎杖约好了下周末再来看他,两人终于离开了探望室。
阴阳厅的位置坐落于一个大型结界里,半边临海,半面临山,整片建筑群大部分都飘在海面上,被近处山林和远处的大海团团包围,它真正的地理位置既不在东京也不在京都,除了厅长本人,就连在里头工作的阴阳师们也不知道它到底在哪儿。
拘留所是一栋独栋的高楼,整片建筑群以中央的祭台为中心,高低起伏地散落在海面。平日里祭台不用的时候,也充当了中央广场的作用。
伏黑惠和钉崎穿过浮桥踏上广场时,有人在另一端的高楼上远远望着这一幕。
土御门元春:“那一位居然真的把他的学生留下了啊。”
“以防万一。总监会那群老头子既然冒着触怒他的风险也要在背地里搞小动作,想要让虎杖攸仁死,这种事防得了第一次防不了第二次。他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不可能一直留在东京看着他,还不如把他留在这里。至少我不会真的送他的学生去死,甚至如果有人跑来这里袭击,我还得保护好他。”
神久夜站在栏杆旁望着脚下,两名少年咒术师刚穿过浮在海面的广场,养在前头的鲤鱼精大概是看到生人有些稀奇,冒出头送了送他们,那名橙色短发的少女顿时像是脚下扎根一样定在了原地,伸长了手臂张牙舞爪,几乎用全身的动作表现出了她的惊奇和惊喜。旁边的黑发少年看着是在阻拦她,但是自己也不自觉地不停扭头往鲤鱼精的方向望。
青春的活力和张扬几乎隔着半面海面扑面而来。
她懒洋洋“啧”了一声,觉得年轻人麻是麻烦了点,但傻乎乎的还挺可爱。
“行吧。”
旁边的土御门元春默默望向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忽然变得有点微妙,自以为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她第一眼,第二眼,第三眼——
小动作过于明显,立即就被当事人发现了。
“你想问什么?”
“额,那个……”土御门继续维持着谨慎小心的神情,一字一句地措辞,“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之前刚入职的时候听到的一个传言,非常捕风捉影那种,我也是一不小心听到的……”
“什么传言?”
“就是,好像是说,那什么……室长您喜欢五条家那位之类的话,现在看来果然是假的吧哈哈……”
“哦,这个啊。”神久夜一脸百无聊赖的神情,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似的随意点头,“是真的啊。”
土御门元春:“?!”
“怎么了,不明显吗?”
土御门元春恍惚地喃喃,“怎么说呢,不说明显吧,至少也是扯不上一点关系。室长你喜欢五条阁下的话为什么你们还能一见面就打起来啊?”
神久夜冷静地说,“我觉得这不是我的问题。”
土御门元春:“……”
土御门元春低头承认,“您说的对。”
“行了,八卦什么的下班再讨论,”神久夜轻描淡写地将这件事一笔带过,“东北那边的情报传回来了吗?”
“有洙川前辈刚发回来一份文件,有关宫城和福岛一带的调查。”土御门元春乖乖回归正事,“跟青森差不多,宫城县和福岛县底下的妖怪聚集地也有本地大妖失踪的情况,疑似也是被外地妖怪拐走了,目前还没发现他们离开之后去了哪儿。”
神久夜皱了皱眉,“本地分部之前完全没有发现任何迹象吗?”
“因为那些妖怪之前一直藏在自己的领地里不怎么和人类接触,两地分部的人的确是找到森林里才发现他们失踪了。”土御门观察着她的神情,“室长你在担心什么吗?”
“卜筮课占卜出来的预言里面说的是‘祸起东北’,同样可以理解为东北地区只是一个起点。”
土御门的思维下意识跟着她的话转了一圈,呼吸蓦地一滞。
神久夜的视线落在他面上,“看来你也想到了,东北的情况是这样,全国其他地方呢?”
·
与此同时,五条家的某一处宅院。
五条悟从两名阴阳师手中接过文件袋,里头是刚从东北送过来的新资料。
“除了青森,福岛、宫城也有妖怪失踪了啊。”
“是,”阴阳师小心回话,“鉴于其他地区也可能发生了类似情况,秋田、岩手等分部的同僚们已经展开紧急调查。”
五条悟打开资料开始翻阅,阴阳师站在下头,内心忐忑而紧张,不知道这位祖宗为什么忽然对东北的事情起了兴趣。这种地区性的治安问题,以往是不归总监会管的。
现代的阴阳厅是从平安京时期的阴阳寮演变而来,甚至可以说先有阴阳寮这个收归所有玄学的机构,然后才有了阴阳道和阴阳师这两个名词,而从宣化天皇时期佛教正式传入后,为了抵抗佛法,日本的本土宗教也正式开始以“神道”为名,蓬勃发展。
那是个咒术力量异常繁荣的时代,那个时期没有明显的划分,占卜师、咒术师,精通天文道、历道、漏刻的职业者,只要在阴阳寮任职就全部都被称为阴阳师。
而另一方面,阴阳师、佛教的和尚、神道的巫女神官,只要会使用咒术,也全都能称呼为咒术师。
——就是这么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
人类这个种群,只要数量大于一,就必然会出现分歧,连普通人选出来的议会里都会有党派之争,更不用说性格普遍比普通人更独特出格的能力者了。
行事作风和思维观念带来的差异化让大部分咒术师和传统阴阳师在同床异梦多年之后,终于互相磋磨成了一对怨侣。虽然同属阴阳界,但是彼此谁都看不上谁。平安时代之后,咒术师们试图过自立门户,由三大家族牵头,仿照阴阳寮成立了一个独立组织,并不愿意听从阴阳寮的支配,自己的事务自己监管。
阴阳道闹分裂,对于天皇和政府来说,这种情况就非常麻烦了。同一道命令要传两遍还是小问题,一旦出了什么大事,咒术师和阴阳寮各自讨论自己的,信息不流通,彼此也不配合,就算勉强他们合作,两个机构之间各自有各自的规定,交流起来还要无数繁琐手续,十分消耗人力物力,等他们协调完小事都拖成了大事。
于是这样并立数年之后,天皇和政府终于受不了了,强行要求二者合并。虽然能力者普遍不太将普通人看在眼里,但天照大神后裔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要吃饭的肉体凡胎也不能脱离政府独立生存,于是双方又纠缠许久,勉强地各自退了一步。
阴阳寮改组,成立了现代的阴阳厅,其他灵能系统也被引入了进来平衡矛盾。日本五大传统势力,就连一贯苦修的修验道,忙着修仙有事没事都别找我的道教都勉为其难象征性地派出了人手,起了一个纯占位置的作用,其余密宗和神道也分出了弟子到阴阳厅供职,咒术师们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加入其中,但依旧保留了专门负责管理咒术师的总监会。
虽然现在都在阴阳厅担任同僚,但由于理念的不同,两边分管的事物依旧存在着很大的差别。就比如说阴阳厅内有个叫做地域科,全称是地域交流科。
战国时代起,阴界已经和阳世分开,但是
15.浮世绘(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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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走出五条家大门,站在外头的太阳光下的时候,阴阳师缓缓吐出一口气,抹了一把沾满汗水的额头,木着脸在心底决定再有这种事任谁忽悠他都不会来了。
感知力钝是他的错吗?话说回来在这一位面前感知力钝不钝有什么区别?
在心底把没有同事爱的同僚们痛骂一番,他一心二用掏出手机向自家上级汇报。
“课长,我已经从五条家出来了。是这样,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转告一下神代宫大人,五条阁下刚刚说……”
五分钟后,正在和下属碰头开情况分析会的神久夜接到了同僚打来的,中心主题为向她打小报告的电话。
——夭寿啦,某位不能说名字的祖宗又按捺不住想搞事了!
“……”
听完那头的转述,她默默抬手暂停了会议,然后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在部下门了然且同情的目光下起身走出办公室。
“……我只是随口说说没打算真的过去。”
拈着一枚刚从走廊下揪的草叶,白发青年懒洋洋笑着说,“诶?为什么,我说话还是有可信度的吧?”
“呵……”神久夜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带着一股子加班加到暴躁连礼貌都懒得装的疲惫,“总而言之你给我留在东京,其他人的心脏也是心脏,没事少出去吓人。”
手指一松将那片草叶弹入庭院,五条悟轻笑着点头,“既然你都这样说了,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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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东京某条新干线的出站口。
一行青年男女从站台下了车,踏上东京的土地。走在最后头的一个身高一米九的大汉高举双手大大咧咧伸了个懒腰。
“这就是人类的出行方式啊,的确比我们方便多了……喂,你看什么看?”
某个好奇张望的路人被吓了一跳,忙不迭跑走了。
“我们刚到这里,不要太引人注目。”
旁边的同伴出声劝阻,随即转向最前头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接下来做什么?”
似乎是头领的黑发少年正望着某个方向,笑了笑迈开脚步,“先去跟我们的目标打声招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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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阴阳厅的指令下,全国各县的分部热火朝天地展开了排查,各地情况源源不断地朝总部汇总过来。好消息是大妖怪失踪的情况似乎暂时只出现在东北,坏消息是随着调查的推进,东北地区发现的失踪妖口越来越多。
这些失踪的妖怪加起来集体投放到城市区,甚至能够得上一场规模不小的百鬼夜行。一时间越来越多的目光被吸引到东北区域,东北各县分部每天都战战兢兢祈求这个炸弹千万不要在自己负责的区域引爆的时候,东京先一步出事了。
这天下午,神久夜临近下班又被叫去跟地域部的同僚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等回到办公室她被冷落了小半晚上的胃已经发出隐隐的绞痛以示抗议,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吃晚饭,看看时间正准备将晚餐无缝转成夜宵,她拎着领导加班自己也没好意思走的土御门元春正要出门,第二个紧急电话来了,来电显示皇昴流。
神久夜:“……”
站在办公室门口对着手机运了三秒钟气,她终于还是有气无力地接通了电话。
“怎么了?”
“久夜,抱歉打扰你休息了。如果你那里现在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的话,最好还是过来一趟。”
神久夜正准备吐槽她根本没休息就听出了自家副室长有别于往常的凝重语气,微微一顿。
“我正在浮世绘町,这里出事了。”皇昴流果然一开口就是坏消息,“奴良组的妖怪遭到某个神秘势力袭击,包括当事干部自己在内,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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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银月如盘,月华流照。
夜风穿林而过,竹海在风里发出阵阵波涛。
胧车在半空中一个急停,跟着俯冲而来的风撕扯住轮上的火焰,溅出几点耀眼的火星。车上的人踩着火焰走下车,衣摆擦过车轮,被火舌一撩,桔梗印的暗纹在夜色中反而微微亮了一下。
皇昴流看向赶来的神久夜,面上的凝重没有丝毫减轻,“已经通知奴良组了,他们的人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神久夜点点头,视线落到他身后。
茂密的竹林中央此时已经被人扫出了一片空地,手腕粗细的竹子被从根部切断,然而空气中不见一丝竹液特有的清香,血腥味和妖气几乎凝结成了浓云。而在这片浓云正中央,不似人类的尸体七横八错倒了一地,落在其间上的月光都好像染上了血色。
跟着下车的土御门元春抽了口凉气,“嘶,阴阳厅的生活这么精彩吗?我才第二次出外勤啊,又这么大场面?”
神久夜没搭理他,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最前面的那具最壮硕的尸体上。对方以一种背对着他们的姿势趴倒在地,双臂、大腿、腰间,目之所以及的地方都是被不明锐器切出来的刀口,那些刀伤过于密集,一眼望去,他像是经历了一场严酷的凌迟,死状格外惨烈。
周围的土壤都被他身体中流出来的血浸润得松软稠湿,一块碎了大半的面具滚落在旁。尽管隔了十多步的距离,她还是从面具上残留的妖气认出了地上那名妖怪的身份——东京最大的妖怪组织奴良组的元老成员,大妖怪狒狒。
这名在整个东京实力都排上号的大妖怪,以及手底下整个组的组员不但死得悄无声息,现场看起来甚至毫无还手之力。
“收到卜筮课的预警之后,我就一直带着人在东京周边巡视,结果还是来晚了……”
皇昴流的声音沉重,现场的其他人面色也很不好看,东京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这么大范围的流血事件了。
神久夜:“问过了吗?”
皇昴流没说话,只伸手从部下手里接过三根香,走到狒狒的尸体面前,弯下腰,把线香插入他面前被血泡得松软的土地,指尖拂过,一一点燃。
夜色中火光微微一闪,飘起袅袅青烟。
站在香火面前的阴阳师背脊笔直如青松,并指伸手,指尖流出丝丝缕缕的金光。他娴熟地用灵文书写下一篇祭文,最后一枚文字落下,祭文微微一闪稳定下来,他紧跟着抽出符咒,双眸微敛,肃穆念咒。
“……魂兮招来。”
青烟冉冉升向高空,符咒“噌”地一声无火自燃,火光映亮了他端丽的眉眼。空气变得无声而肃静,众人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就在这时,竹林上空忽然一阵风吹来,笔直升向高空的烟气微微一晃,倏地溃散,皇昴流指尖的火光也在下一秒紧跟着熄灭。
尽管已经看过一遍这个场景,其他人还是下意识闭紧了嘴巴,空气中莫名多了一丝紧绷,只有用行动回答了神久夜问题的皇昴流若无其事地放下手。
“就是这样。”
某个不怕死的后辈眨巴眨巴眼睛,“所以说前辈,你的仪式失败了?”
副室长阁下刚刚用的是个道教的招魂仪式,阴阳师的主祭神明是掌管生死的泰山府君,这个仪式可以说是阴阳师们最拿手的仪式之一。
在古代,招魂仪式大多数时候用在葬礼上。传说客死异乡的人魂魄找不到归途会变成孤魂野鬼到处流浪,因而死者的家属在为其准备葬礼时,需要请阴阳师或者其他术者现场做法,将死者的魂魄召唤回来,这样才能将其安稳送入轮回。
而到了现代,这仪式就被与时俱进的后辈们开发出了许多奇妙的用途,比如说就像皇昴流刚刚做的。但凡生物,包括人、动物,和有实体的妖怪,死去之后灵魂在一个时辰之内都会逗留在自己的身体周围。如果这个时候在附近举行招魂仪式,很容易就能将其从死亡的蒙昧中唤醒,然后直接向死者问明是谁杀了他。
简单便捷,快速有效,除了死者灵魂上不了法庭无法自己给自己作证因而在普通人的世界推行不了以外,实为逼死侦探和刑警的一例伟大创新。
皇昴流:“但是就像你们看到的,仪式的确失败了,我刚刚第一次尝试时发生的场景和现在一样,香上的烟气也是半路被吹散。但如果仪式成功,再大的风都不会对它产生影响。仪式失败是另外的原因,狒狒阁下并不愿意回应我的召唤,或者是他的灵魂已经不在这里了。”
神久夜:“你觉得是后者?”
皇昴流默认。
奴良组作为一个亲人
16.浮世绘(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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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皇昴流沉默地烧掉又一枚手里半途熄灭的符篆,望着脚下一地的尸体,目光终于变得无比凝重。
除了神久夜点出的那个小妖怪,他又接连尝试了其他几名死去的奴良组组员,结果无一例外,仪式全部失败,他们的灵魂都不在了。
不用继续尝试下去,他基本已经可以断定,面前这一地的妖怪已经全是空壳,原本应该还未走远等着回归地府的灵魂全部不翼而飞。
“我不理解。”
站在幽寂的竹林中间,青年阴阳师松开手任由符篆化成飞灰,低低自言自语,“狒狒阁下生前是大妖怪,即便他死了,灵魂可能也存在利用价值。但是这些小妖怪太弱了,将它们的灵魂抽出来用到的损耗甚至及不上它们灵魂本身能够提供的力量,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四下安静无声,现场的其他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
机搜队员在他尝试仪式的工夫,已经将周围全部调查了一遍。虽然说妖怪和人类隔着一道灵异的藩篱,但是人类刑侦系统中总结出来的某些经验,在涉及到妖怪的谋杀案里也并非完全不适用。
比如说,机搜的人调查完后发现,现场除了狒狒自己的组员之外,陌生脚印只有三个。而现场除了奴良组的妖,还存在五个陌生妖力残留,也就是说可能存在的另外两只妖怪大概率都是会飞的。
除此之外,现场的竹子断裂全都是战斗造成,断面平滑,足见当时攻击的锋利。但是断口方向太过杂乱,如果真的是类似武士刀的武器,需要不断挥上成千上百刀才会造成这样的效果,地面上却没有类似的脚印。
“所以我们认为,造成这些切口以及狒狒阁下身上大面积的外伤的不是刀,而是某种从上往下的,类似风刃的攻击,可能就是另外两只能够飞行的妖怪之一,的确有点像土御门搜查官刚刚提到的镰鼬。但是……”汇报的机搜队长一顿。
但是镰鼬不会飞。
妖怪这种生物,在某些方面跟动物一样,也有自己的种群和居住地,以及因为环境不同而衍化出的不同的亚种。最典型的就是河童和狸猫,这两种妖怪全国各地都有,但每个地方的河童狸猫都具有当地自己的特色。宫崎县有一种河童叫做兵主坊,战斗力比普通河童强大,还会在天上飞;而冲绳有种叫做河童火,不同于其他畏火的同类,它们非但不怕火焰甚至还很喜欢。
镰鼬也是一种全国各地都有的妖怪,甚至还比较有名。有关镰鼬的最常见的传说是它们的行动速度比风还要快,来的时候就像刮了一阵风,经常三只一起出现。第一只将人绊倒,第二只在人皮肤上划出伤口,第三只在伤口上附上药膏。所以大部分人遇到镰鼬后顶多只是衣服被划破,却感觉不到疼。
虽然说全国各地的镰鼬或多或少也具备差别,但大概是种群数量比河童少,没那么多可供变异的空间,镰鼬的主要特征还是一致的。它是种靠双腿在陆地上奔跑的妖怪,并且无论哪里的镰鼬都没有让人生病的能力。
神久夜听完汇报没有多说什么,夜风下的山林发出静谧的沙沙声,有鸟雀振翅的声响夹杂在风声里。一只毛色黑亮的乌鸦在月色下飞出山林,翅膀一扇准确地落在她抬起的手上,乖巧将一支黑漆漆的羽毛递到她面前。
她一眼扫过羽毛,“夜雀。”
“那种居住在山林里只在晚上出现的妖怪?”皇昴流立即走了过去,“我记得夜雀的羽毛如果飞进人眼睛里会导致目盲,他是袭击狒狒阁下的那两只会飞的妖怪其中之一?不过东京很少见这种妖怪吧。”
“关西和四国比较多,也不排除哪只夜雀溜达过了界……这么大摇大摆地在东京城内动手还留下了痕迹,还真没把127协定放在眼里啊。”
她拈着那支羽毛时,有个识趣的机搜队员已经拿着封印袋走上前,听到这话手几不可见地一抖。
神久夜察觉到了,瞥他一眼没有多说,将羽毛往前一递,“……拿回去做检测,看看这个妖力在阴阳厅有没有记录。”
机搜队员乖巧地合上袋口,封印袋上的符文微微一亮又重新隐匿了下去。
夜色中的竹林沉默地发出低吟,乌鸦扇了扇翅膀,像是听到了什么,脑袋动了动转向某个方向。神久夜摸摸他的头,“你觉得狒狒死亡这件事跟东北地区发生的混乱有关吗?”
皇昴流叹了口气,“我希望没有关系,但是事情发展可能不会如我所想。虽然妖怪之间有争斗是常有的事,但抽走灵魂这种情况此前还从来没有出现过,我只担心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情况已经变得更遭了。”
妖怪这种生物大部分都是从恐惧、怨气、仇恨等等负面情绪中诞生的,比起爱好和平的人类,全都是好战分子。妖怪之间互相争地盘或者打架斗殴,只要不在人类居住区内,不打扰到人类社会的平静,阴阳厅等闲也不会干涉。
但普通的斗殴和有目的的屠杀乃至抽走灵魂是两码事,这种情况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了,就像人类社会的反社会人格的虐待狂杀人魔,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幕后黑手对妖怪出手如此酷烈,难道对着人类就能讲文明懂礼貌了?
现场众人自然全都能想到这一点,一时间气氛愈发低沉。
竹林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青年阴阳师的神情像是被夜色镀上了一层晦暗的阴影。神久夜手一扬放走了乌鸦,回头就看到众人一个比一个凝重的表情,就连某跳脱的新人都随大流地表情沉痛得像是在默哀。
她眉梢一挑,在原地沉思片刻,伸出手。幽静的竹林再次被忽然而来的风吹得猎猎摇晃,竹叶落雨般在风中飘散,其中有某些叶片像是受到了指引,径直飞往一个方向,最终从四面八方收拢到她手里。
她手指往竹叶上一拂,金色光芒闪过,那些大同小异的叶片上多出了某种暗记。神久夜不紧不慢地捏着这把现做的临时算筹递到自家副室长面前,发牌似的拈开,“抽一个。”
皇昴流一怔,随即神情严肃起来,比她态度认真多了地在一张叶片上点了点。
神久夜松开手指,苍翠的竹叶如雨点散落,只留下被他选中的那张。望着那上头的卦象,她终于一挑眉。
皇昴流立即问,“发现什么
17.浮世绘(十七)
半个小时之前,夏目和这两位大难关头还不忘同室操戈的同伴还处于陌生人状态,他是在路过某个偏僻的公园时意外撞上他们的。
有个居住在东京的远房亲戚在整理家里的旧物时发现了几件玲子外婆的遗物,他接到对方的告知电话后,跟对方约好了这周末到东京来取。只不过他在路上遇到其他事情耽搁了一点时间,到亲戚家里时天已经黑了,虽然对方礼貌提出可以在他们家中过夜,但夏目还是拒绝了这个好意,打算赶最后一趟新干线回八原。
他以前被到处寄养的时候也在东京待过一阵子,其中就包括这位亲戚家,对附近也算熟悉。眼看着时候不早,他为了节约时间忍不住抄了个近路,然后就在那个人迹罕至的公园偶遇了这两位正在跟怪物正面刚的小伙伴。其中某位阴阳师少年回头看到他时满脸震惊,脸上很好懂地写了一行大字——卧槽,我不是已经布置结界了为什么还会有人意外闯进来进来???
而这个时候半空中的怪物恰好挣脱了束缚,一声咆哮冲着他们俯冲而来,于是几人来不及解释,只能先开启大逃杀模式,彼此的姓名都是路上边跑边通报的。
这时候大概是看在了追在他们身后的咒灵的面子上,仓桥涉终于暂时将他和咒术师的矛盾放在一边,勉强回到重点,“总而言之,和夏目你那只狸猫不一样,那东西是完全无法沟通的恶灵,一旦遇到,打不过的话跑就对了。”
夏目:“猫咪老师不是狸猫……”
话音未落,说曹操曹操到,刚刚一不小心被咒灵甩开的猫咪老师终于追上来了。
急促的风压由远及近,夏目远远就听到了熟悉的怒吼声,抬头望去,视野中倏然闯入一段洁白的皮毛,将此时的月光都映亮了。恢复大妖怪姿态的猫咪老师一抵达战场就毫不犹豫,一口咬在了那个巨型头颅的后脑勺上。咒灵发出惨啸,脑后乱发飞舞,扭头就和他打在一起。底下被撵了一路的人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纷纷气喘吁吁的原地停下来。
“夏,呼呼,夏目,你这只狸猫还挺厉害……”
“猫咪老师真的不是狸猫……”
夏目还在关注天上的战斗,刚分出一半注意力无奈纠正完仓桥的话,眼角余光忽然瞟见旁边刚歇息了一瞬的另一个人忽然放下扶着树干的手,上前一步。
“黑山桑……”
黑山彻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冲着自己的手臂狠狠划下。
赤红的血液奔涌而出,眨眼浸湿了衣衫布料,落下鲜红的血线。
夏目的眼瞳一缩,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那浓稠红色液体的刹那他忽然有种奇异的错觉,就好像那些血液有生命似的。
“……黑山桑,你在干什么?”
“反击。”少年咒术师冷冷道,“难道干等着那个咒灵把那只狸猫吃完后再回头吃我们?”
他说话时,双手已经迅速在身前结了一个印。
落在地上的血液腾空而起,夏目好像模糊听到一声遥远的嘶吼,下一刻,那些红色液体凝成雨滴大小的血珠,在半空中化为各种各样赤红色的影子,接二连三地冲着天空冲去。
他微微一怔。
“那是黑山家特有的咒术,能够将自己的血液化作百鬼夜行图谱中的妖怪。”
夏目回回过头,看到终于喘匀了气的仓桥。他客串完讲解旁白,顿了顿,好像还是有些不服气,“只不过只是徒有其型,跟真正的妖怪本体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黑山彻发出一声嘲讽的笑,似乎对他这个死鸭子嘴硬的说法十分不屑。
夏目下意识将视线重新转向天空,果然从那些围攻咒灵的血影中辨认出了不少熟悉的影子,发鬼、野衾、犬神……按照仓桥的说法,这些影子的实力的确比不上本体,但是以量取胜,空中那只巨大的头颅在不断被围攻下眼看着逐渐落入下风。
黑山彻也:“该你了吧,虽然还没毕业的阴阳师都是废物,但是你好歹是仓桥家的人,要不是看在这点的份上,我早就半路就把你扔下了,该你发挥一点作用了吧。”
还在扶着树的仓桥闻言抬头瞪向他,但意外没有反驳什么,只愤愤地抬起右手,双指一并指间忽然多了一枚符咒。
他唇瓣微动,似乎默念了一段咒文,下一刻,一缕金色流光在少年阴阳师并拢的双指间一闪而过,串成一道符文化成的锁链,破空而去。夏目下意识跟着那道光芒抬头,就见到锁链的末尾如流星,狠狠钉入咒灵的身体里。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足足八条锁链从夜空中浮现出来,从森林的四面八方而来,组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巨大的咒灵牢牢锁在了网中心。
那个两层楼高的脑袋愤怒地张开嘴,发出近似雷鸣的嘶吼,一边左冲右撞地似乎想要从网里冲出去,但刚离开一个身位就好像触发了什么禁制,被狠狠弹回了网中,并且身体上刹那多出一道肉眼可见的伤痕。
旁边的血影闻到咒灵受伤的血腥味似乎更兴奋了,像发现了猎物的鬣狗,无声嘶吼着蜂拥而上。
夏目沿着锁链的末端望去,忽然意识到那都是他们方才跑过的位置,仓桥在刚才边跑边跌跌撞撞往下摔的时候,的确有一个掌心往地上按的动作,他原本还以为他只是为了保持平衡——
仓桥涉:“那是我之前洒在林子里的符咒。”
忽然被抽走大量灵力,少年阴阳师的面色也变得的有点白,“差点以为完不成了,抱歉啊夏目,我们阴阳师大部分技能准备起来都有点长。”
夏目摇摇头,黑山一声嗤笑,“所以我说了,大部分阴阳师都是废物。”
“你……”
仓桥涉生气地蹦出一个字又紧急刹车,似乎终于意识到了现在该干正事,“赶紧结束吧,居然有要跟咒术师合作的一天,真是倒霉透了。”
“我才是吧,今天发生的事绝对不要告诉别人。”
“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一个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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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昴流逮住想直接去吃饭的神久夜,一行人上了胧车,飞快往占卜指示的东北方向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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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长大人趴在窗枢上有气无力,“我只说了东北方向有点热闹,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许只是两只猴子打架呢?”
严谨负责的副室长皇昴流平静地说,“你占卜出来的结果从来没有出错过,如果真的只是两只猴子打架,引发它们打架的原因也一定跟有我们现在调查的事件有关。”
“我谢谢你这么相信我哦。”被表扬了的神久夜并不开心,继续无精打采,“只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东京周边的安定是其他同僚的工作,特级以下一盖不归我们管,所以就算这会儿跳出了个咒灵也……”
她语气倏地一顿。疾驰而过的夜风中,她的眼睫像是被风尾撩了一下,倏忽抬起,一双墨色的眼瞳里浮起一点意味不明的光。
“还真有咒灵?”
“什么?”
皇昴流下意识的疑问未落,悬挂在胧车车头的六角铜铃像是忽然被什么东西撞动,发出急促的“叮叮当当”的响动。铃声一入耳,车内众人同时望向它。
这个正响个不停的铃铛做闻铃,外表看起来很像那种经常能够在寺庙见到的六角铃铛,被佛教称之为金刚铃,有祛除邪祟的作用。但闻铃和金刚铃不同,它底下没有铃舌,是个哑巴铃铛,平时再大的风吹过来也不会响,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被激发——风里夹杂着怨气的时候。
普通的孤魂野鬼撞动不了闻铃,能让它响成这样,怎么也得是个高等级的咒灵。
土御门元春“嘶”了一声,第一反应居然是回头对皇昴流说悄悄话。
“室长居然比闻铃还先感应到诅咒,难怪我听监察部的前辈说她是人形雷达转世。”
皇昴流:“……”
这个不着四六的后辈在这个时候先想起的居然是阴阳厅私底下的八卦,也是没救了。
他起身拍了拍车壁,肃然叮嘱道,“再加快点速度。”
胧车沉沉地应了一声,窗外掠过的风声应声变急。车子前进的方向越来越远离市区,车底下已经开始出现自然生长的绿色植被。
盯着东北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神久夜终于肩膀一塌,懒洋洋缩回车里。
“不用这么紧张,那只咒灵已经被人拦住了。”
皇昴流正在联系部里,“咒术搜查科那边的确收到了报警消息,不过还在赶去的路上,是哪个路过的咒术师或者阴阳师吗?”
“大概,只不过希望他们运气好点,至少有个一级吧。”
神久夜揉着肚子,低头在车厢内左翻右翻,终于找到半盒几天前放忘了的云片糕。包装开口没封严,糕点最外层已经硬得掉渣,她嫌弃地拈出一片观察几秒,正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一袋仙贝忽然被推到她面前。
“吃这个吧,我上午刚买的。”皇昴流问,“久夜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神久夜满意地接过仙贝,顺便分了一袋给旁边翘首期盼的土御门,这才“嘶啦”一声拆开包装。
“意思就是说,那只咒灵已经不止一级了。”
18.浮世绘(十八)
夏目这头已经出了意外。
原本他们的分工很完善,猫咪老师负责牵制咒灵,黑山彻召唤出来的血影们在旁边抽冷子下口。就在猫咪老师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咒灵身上时,其中某个张着巨大犬口的血影跟咒灵打到一半,忽然始料未及地扭头对着他咬了一口。
大妖怪猝不及防被咬了个正着,身体一个踉跄,怒号着从天空中狠狠摔下来。
夏目:“!”
“猫咪老师!”他拔腿就朝着那个雪白的影子坠落的方向冲过去,大妖怪在半空中重新变回圆滚滚的猫咪,他猛地往前一扑,终于险之又险地将它抢入怀里,狠狠撞在地上滚了两个圈。
碾在地上的右手臂瞬间刺痛,大概是磨破了,他枕着粗糙的树干抽了口气爬起身,身后果不其然当即爆发剧烈争吵。
“混蛋,你连同伴都下手?!”
“纠正一下,这是你擅自的想法,我可没承认你们是我同伴。”黑山彻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而且我是咒术师,攻击妖怪不是理所当然?”
夏目皱起眉,努力安抚下炸毛的猫咪老师回过头。
上头的战斗带起的偌大动静笼罩还在密林上,连月光也被挡住,林间稀疏的光线下,黑山彻一手捂着手臂上的伤,脸极白,神情一派冷漠。仓桥的表情果然紧跟着冷下来,“我就知道,我果然跟你们这些咒术师合不来。”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的咒灵再次发出一声不似人的吼叫,并且这一次的叫声中似乎还附带了攻击效果。夏目脑中顿时嗡地一响,他一个踉跄,艰难地抬头,就看到那个两层高的脑袋转过身,一口咬在捆住自己的锁链上。
这货的牙齿黑得像墨,也不知道是种族特征还是口腔卫生没做好,唾液似乎也有腐蚀性,他眼睁睁看着它一口下去,咒文锁链居然真的被这位好汉的铁齿铜牙咬出了一个豁口,眼看着再咬三两口,链子就要无了。
旁边同步受到了冲击的另外两人脸色也不太好,仓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脸和同伴的矛盾都顾不上了,“怎么回事?阴阳师的正属性灵力可是咒灵的克星,他怎么敢往下吞的?!”
黑山:“我怎么知——”
他话音蓦地滞住,身体一晃,脱力似的倒在身后的树干上。天上的咒灵一张嘴占了半个脑袋,有个血影攻击时没收住,一头撞进它的口里,咒灵来者不拒,就着咬断的锁链碎片将它嚼吧嚼吧一口吞了。
分出去的血液大概跟本体之间也有联系,血影被吞后,咒术师的脸色眼看着比方才还白了一个度,一开口咬牙切齿,“……你在干什么?封印术不是你们仓桥家的老本行吗?你连你们家传的符咒都没学会?”
“你在开玩笑?我符咒课全校最优,就算这个咒灵达到了一级我也能将它暂时封住,除非……”正要跳脚的仓桥涉忽地一滞。
夏目抱着猫咪老师爬起身,就见到像是跟他想到了同一个可能,黑山彻的脸色也猛地变了。
“仓桥桑?”
“……除非,这只咒灵已经突破了一级,远不是我们现在对付得了的了。”
像是验证他的话,半空中,咒灵漆黑的刺缝间发出一声刺耳的“咔嚓”,金色光芒应声溃散崩裂如萤火,束缚住咒灵的灵网裂开了第一道锁链。
那张人脸缓缓低下头转向了他们,似乎已经预见了地下猎物穷途末路的未来,它漆黑的唇齿咧开,朝地下脸色苍白的少年们露出了诡异的怪笑,笑声如同号丧的夜枭,一瞬间被林间的风送入高空,传出很远很远。
仓桥涉在路上的时候就跟夏目科普过,诅咒也有等级之分,从最弱的四级,到一级,乃至一级之上极少数的特级,其中特级咒灵的实力已经跟其他不是一个量级。如果面前这只咒灵到了特级,那么他们也不用挣扎了,一起手拉手躺平等死,动作快点说不定还能抢到新一轮的投胎位。
“但是这只咒灵虽然比正常一级咒灵强很多,可还没达到特级的程度。加把劲,再拖延一段时间,等咒术搜查科的人赶到我们就有救了!”
仓桥涉抱着树干大喊,两层楼高的咒灵发怒之后像个陷入癫狂的野兽,在上空横冲直撞,带起的巨大风压从半空倒灌而下,树叶被压迫得哗啦作响,他们互相之间也被迫只能用这种大喊大叫的方式交流。
黑山彻:“你到底是怎么惹上这东西的!”
“我怎么知道!我就是路过了一个寺庙它就从里头钻出来了!!”
夏目已经没有精力继续去调停他们的争吵,头顶上这会儿的情形很不妙。方才发现情况不对之后,猫咪老师再不爽,也只能嚷嚷着“夏目你欠我十盒七迁屋的馒头!”然后重新变成大妖怪冲了上去。
然而即便是有它加入牵制,咒灵身上缠绕的八根锁链也断到只剩下一根了,如果这根独苗一断,咒灵下一个目标毫无疑问就是他们。
猫咪老师边攻击咒灵,甚至还要边注意同伴的袭击。再次一尾巴把一个扑上来的血影掀翻出去之后,大妖怪终于愤怒了。
“小鬼!你要是再让这些东西过来偷袭,我就先一口把你吃了!”
黑山咬着牙,扶着树干的手用力收紧,“……我已经在控制了。”
仓桥错愕回头:“什么意思?等等,你自己的能力你到现在还控制不了?”
“闭嘴!”
就在这时,天空中的巨大人头终于找准机会,扭头一口咬在最后一根锁链上。
“嘭——”
金色的咒文四分五裂,脱身的咒灵发出一声怪笑,脑袋一甩,长长的乱发抽飞扑上来阻挡的白色大妖怪,朝着下方俯冲而来。
众人:“!”
恶臭的气息几乎眨眼间逼到近前,那个巨大的脑袋“桀桀”怪笑着长大着口,像是某种从天而降的天灾。大部分人面对天灾的时候,别说对抗了,连逃跑的念头都会被淹没在灭顶的恐惧之中。
茂密的树林在强劲的风压下瑟瑟发抖,哗啦的风声里,一道橙红色的火光急促掠过山林。
夏目眼睁睁地注视着巨大的人头直奔自己,似乎是知道给自己制造了最大麻烦的大妖怪是他带来的,咒灵的第一目标毫不犹豫选择了他。
在那一刹那,脚下的影子好像生出了枝蔓,层层叠叠地缠绕着脚踝往上蔓延,他发现自己居然动弹不得。
“夏目!”
惊慌的叫喊掠过耳畔将他从那种奇异的状态中惊醒,夏目猛地清醒过来紧感觉到有人用力撞在自己身上,抱住他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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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一旁。
眼前的视界天旋地转,终于定格在了咒灵那张恐怖狰狞的巨脸——那个大脑袋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灵活,在半空中调转方向,再次怪笑着朝他冲过来,他几乎能够看清它漆黑的唇齿和齿缝间的牙垢,以及积蓄成了黑云的扑面而来的恶臭气息。
就在这个时候,他恍惚间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冷兵器出鞘的声音。
那声响好像清晨雾气中的第一声钟鸣,几乎能让人灵魂都为之一清。
而就在那声音穿透山林传至耳畔的时候,夏目眼前倏地一亮,闯进了一缕月光。
盛大的金色光雨从天而降,复杂玄奥的符文眨眼间凝成一张巨网,千钧一发地挡在他们面前,咒灵的笑声戛然而止,一头撞进网里。
“呼……还好赶上了,你们没事吧?”
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夏目终于回过神,从地上爬起身,这才回头看到了他们的救命恩人,一名穿着特征很明显的阴阳师服饰的俊秀青年。
仓桥涉语气瞬间明亮了,“皇老师!”
老师?
“老师你来得正好,这只咒灵……”
仓桥涉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夏目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回望,这才注意到头顶上那只撞进网里的咒灵正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张狰狞的脸依旧保持着咧开嘴大笑的样子,漆黑的眼珠隔着符文的金光依旧死死盯着他。
然后下一刻,一条红色的血色从它的眉心钻出来,飞快地沿着额头和鼻梁往外蔓延。像是有人执着笔严谨地取中正中央位置从上往下划下一道线,在血线将那张人脸一分为二的刹那,巨大的人头悄无声息地跟着裂开,轻描淡写得像一只被从中间一刀切成两半的西瓜。
猩红的血液如雨瀑,磅礴而落。
夏目恍然想起了那声模糊听到的刀鸣,条件反射看向身后的人,却意外地发现被仓桥称呼为老师的青年并没有携带刀剑之类的武器。
……也对,他明显是阴阳师,好像的确没听说过哪个阴阳师是用刀的?
旁边的仓桥闭嘴了,夏目被他抓住的手臂忽然感觉到了少年阴阳师倏地收紧的力道,手指甚至有一丝颤抖。倒不像害怕,他莫名地从这位小伙伴身上感觉到了一丝奇妙激动。
这时候,远处的山林间终于传来一缕橙红的光亮,夏目下意识顺着光亮的方向望去,错愕看到一辆燃烧着火焰的牛车穿破山林间的阴翳,徐徐驶到近前。
牛车前头并没有拉车的牛,它甚至是悬浮在半空中的,木质的车轮碾压着火焰,终于缓缓停到阴阳师青年身旁。车帘一掀,有人踩着火焰,慢悠悠从上头走了下来。
那人穿了一身古朴的振袖,浅色的振袖衣摆垂落及地,那衣服布料也不知道什么材质,随着她的动作从火焰中穿过,也依旧光洁如新。她像个从浮世绘的槟榔毛车中走出来的世族贵女,跟这个惊险的夜晚有种诡异的契合。
仓桥抓着他手臂的力道当即变重。
夏目:“仓桥桑?”
“……我们塾长。”仓桥涉的声音气若游丝,只不过用词过于古朴,他一时没听清。
“什么?”
“校长!”
夏目:“???”
19.浮世绘(十九)
夏夜的密林里寂静无声,连虫鸣都止歇了,被切成两半的咒灵“哗啦啦”在空地上方下了一场猩红色的小雨。
雨丝将空气打得透湿,四周围弥漫着一种浓厚得几乎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从车上下来的人撑了一把伞。
像是完全没受到血腥味影响似的,她悠悠撑着伞走向咒灵,悠闲得像是在斜风细雨里漫步,直到来到那个被吊在半空中的大脑袋面前,这才伞面一抬,仰头望向它。
咒灵的相貌非常让人不适。有一种心理学现象叫做恐怖谷效应,当一种非人生物长得越像人却并不完全有着普通人的外表时,对人心理上的冲击性反而越大。这个咒灵就完美印证了这一点,它足足两层楼高,相貌丑陋而狰狞但却又不完全长成了怪物的样子,它依稀有着人类的五官,一双黑漆漆的眼珠直勾勾盯着底下,简直是最错乱的噩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但走到它跟前的人好像并没有受到这种精神污染的影响,不紧不慢地抬眸对上那双黑洞似的眼睛。腥臭的血水还在凝成线往下垂落,血线刚一触到雪白的伞面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像是被纸伞吸收了。伞面上斜伸出来的红梅愈发鲜红欲滴换发出勃勃生气,乍一看鲜活得像是活物。
夏目只看了一眼就下意识收回了目光——那把伞给他的感觉像是一只活着的妖怪,他视线才转过去,伞面上几道奇异的纹路就咕噜转了个圈,像一对眼睛,滴溜回望向他。
他低声问旁边的仓桥,“仓桥桑你们的校长这么年轻吗?”
仓桥:“……因为校长她年轻有为?”
夏目:“……”
按常理来说,在校学生在自家校长面前安静如鸡很正常,但他总感觉仓桥的态度里还有些别的意思。他回头找了找黑山,就见这位此前一直表现得对阴阳师很不屑的咒术师少年果然也安静待在一旁,安分得诡异。
这时候,神久夜似乎终于看完了稀奇,转过头。
这会儿现场除了被切西瓜一样切成两半还在往下滴西瓜汁的咒灵,还有深更半夜出现在深山老林和咒灵亲密玩耍的蠢学生、死对头咒术师家的崽子、正常人类夏目贵志,和猫。
这个惊天动地的奇妙组合并没有引发她多少意外,视线反而在猫身上饶有兴致落了一下之后,她终于望向他们身后的山林。
最吵的咒灵被物理禁言,仓桥涉和黑山彻也乖巧静音,山林重归寂静,夏目终于在簌呼的风声中捕捉到一缕不和谐的嘶鸣,似乎是汽车的动静,并且正在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人类在山林间急速前进的动静紧跟着传来,符文的火光率先飘出,隔着火光,被仓桥带电话叫来的咒术搜查官们终于和众人打上了照面。
领头的是一位面相严肃,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在看到现场后他依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迅速弯腰,连带着身后的人一起恭敬行礼。
“神代宫阁下。”
神久夜的视线扫过去,饶有兴致地说,“事情都结束了警察才赶过来,诸位兴致这么好,大晚上地在这里拍电视剧吗?”
咒术搜查一课的搜查官们:“……”
仓桥涉和黑山彻:“……”
夏目:“……”
嗯,他的第一感觉没错,这位仓桥同学的校长阁下的确非常不与人为善,相当不好应付。
他正纠结着要不要作为受害者帮搜查官们说说话,旁边的仓桥像是预判到了他的想法似的,立即一拉他的手示意他安静。
另一头的黑山撇过来一眼,大概是看着方才共患难的份上,他嘴唇微动嘲讽地送来一句话,“你居然还有心情关心别人。”
“什么意思。”
“意思是,”少年咒术师的目光远远扫过他怀里的猫咪老师,“违反了127协定还被那一位当面撞上,你要有大麻烦了。”
夏目:“??”
等等,127协定是什么?
.
十五分钟后,神久夜一行终于和赶到的咒术搜查一课的同僚分开,回到了返回阴阳厅的路上。
皇昴流对联络纸鹤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纸鹤的“眼睛”终于熄灭,变回符文,翅膀往下一收,落回他手里。
“监察部在现有资料库中调查过了,暂时没找到那只咒灵的来历。”
神久夜到现在还没吃上晚饭,这会儿正无精打采地靠在车窗旁,随口把这句话翻译了一下,“唔……也就是说,他们既不知道这只咒灵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也没有及时发现它的行踪,现在人家都被干掉了,他们还对它一无所知。我厅的工作已经这么好混了吗?之前我有个朋友半途失业,我建议他去考公务员果然是建议对了。”
“……”
夜晚的山林在胧车车窗外高速掠过,星光和夜风轻飘飘撩进车里,神久夜说话时正一手托着腮,就着这清风朗月的美好夜景懒洋洋望着窗外,除了说的话不美好,一切都很美。
她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凛冽,像浩荡闯入荒原的风,但过于瑰丽的五官柔和了这种锋利,只要她不开口,只看外表就是朵优雅美丽的高岭之花。奈何高岭之花长了嘴。
皇昴流无奈,只好为同僚们辩解了两句,以示他们并没有真的在浪费纳税人的税金,“接到仓桥的报警电话之后,监察部立即就调查到地址通知搜查一课出动,全程不到十分钟,已经很快了。只不过有一点的确有点奇怪……我和仓桥同学聊过了,他说他们一个小时之前就遇到了那只咒灵,当时地点还在城区里。他原本以为监察部很快就会发现,所以和黑山家的那位咒术师一起布下结界,想要帮忙拖延一下时间。结果直到咒灵撞破结界都没有人来,他们只能边将咒灵往城区外的方向引,边在路上给咒术课打了电话。”
监察部的全称是阴阳厅所属咒术监察部,在全国范围下设分室,是阴阳厅内部最庞大和重要的机构之一,职责是监控所有人类居住区的歪面反应,既咒灵出没情况。
相对于活着的生物而言,咒灵,或者说绝大部分妖怪都是一堆负面能量。现代的社会连大气的流动都能够观测并给出预报了,对这种负面能量的监控自然也不在话下。监察部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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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当于阴阳界的气象局,每天定时发布“天气预报”,监控全国范围内的负面能量活动反应。包括一些发生在人类居住区的特殊事件的情报也会汇总到这里来,然后由他们将消息转到到具体部门。
“天气预报”当然也有不准的时候,但是像一级咒灵这种能量强度,已经相当于一场十五级以上强台风了。这么大的台风奇袭东京,还是人类居住区,监察部事先居然一点征兆都没发现,事后也是接到了报警电话根据仓桥涉提供的信息才匆忙锁定咒灵位置。如果是工作上的失误,现任监察部部长要是个没后台的,已经可以准备好辞呈洗洗睡了。
这么大的责任,监察部当然不会认。
皇昴流:“监察部的监控系统里的确没有检查到这只咒灵的能量反应,要不是仓桥碰巧遇到,我们可能都不会知道它的存在。监察部现在怀疑,这只咒灵可能进化出了某种隐藏自己的能力。”
“隐藏能力?”
视线从窗口外移回来,神久夜一挑眉,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你的意思是这只咒灵自己有意识地在躲起来?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就不知道了,按照常理来说,咒灵这种生物应该是一出生就被杀戮的欲望主宰没有自我意识才对。”皇昴流也感觉这个猜测有点离谱,“但如果不是咒灵本身的原因,最坏的情况就是……监察部内部出了问题?”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高空的风穿过窗枢没入尾音,好像添进去一丝幽幽的冷意。神久夜看他两眼,漫不经心关上窗,“谁知道呢,反正现在最急的也不是我们,监察部的部长都还没下台呢。”
一不小心想远了的皇昴流都被这一句话岔回神,默默抬手揉了揉眉心。
现任监察部部长就是个咒术师,神久夜这话显而易见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很合理,神久夜室长非常有原则,喜欢某位知名不具的五条家主也不耽误她看整个咒术师群体不顺眼,阴阳师中唯一提到咒术师不皱眉的,大概基本只有性格好到几乎有些滥好人的皇昴流。
室长大人对自己不积极参与组织内部团结的行为丝毫不以为意,“话说回来,那个仓桥家的小子说他是在某个寺庙里遇到那只咒灵的?”
“野间寺。”明知道她在转移话题,皇昴流叹了口气还是配合道,“具体来说,是寺庙后面的墓地。那间寺庙管理有些不规范,墓地也疏于打理很久了,会生出妖怪来也的确不算奇怪。只不过生出的咒灵直接达到了一级以上,的确有些出人意料,需要让搜查一课重点调查吗?”
神久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墨色的眼睫懒洋洋垂着,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查查看吧。另外,仓桥家那个怎么跟黑山家的咒术师崽子混到一起的?”
“他说是咒灵出现之后意外遇上的……那孩子的名字叫做仓桥涉,久夜你好歹兼任了阴阳塾的塾长,不要连自己的学生都不认识啊。”
某塾长不负责任得理直气壮:“是代理塾长,那就是个名誉席位,我一年最多去阴阳塾一次,还是应届生毕业的时候,上哪儿去认识那么多小朋友。”
20.浮世绘(二十)
皇昴流对此无言反驳。
阴阳塾就是阴阳道培养阴阳师的地方,也就是阴阳师的学校。
神久夜的确是阴阳塾的塾长,但关于她作为塾长连自己学生都认不全的问题,某种程度上倒也不能完全说是她不负责任。
上头当年把阴阳塾塾长的位置指到她头上的时候,原本也的确没指望过她做什么。她只是个挂着校长牌子的吉祥物,每年毕业典礼出席亮个相,对即将迈入社会接受现实毒打的稚嫩阴阳师们批发“我看好你”的虚假微笑,佐以“前途远大、光明似锦”的虚伪祝福,然后就没她事了。无论是招生、上课、对学生以及教师的管理,全部都不归她负责。
神久夜的真正本职工作还是阴阳厅下属咒术犯罪搜查部特殊咒术犯罪搜查室的搜查官。只不过她的本职工作做得比别人好一点,不是底层部员,而是年纪轻轻就混成了特殊咒术搜查室的室长,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年轻有为。
可能的确是太有为了,再加上本人形象好气质佳,只要不开口就完美符合人们预想中优雅神秘的阴阳师风范,于是就被阴阳厅拉去当了门面,专门放在阴阳塾里诓骗无知的未来花朵们毕业以后来阴阳厅卖命。
皇一门的少主不愧阴阳厅人人称道的好性格,神久夜当初一进阴阳厅,他就被人忙不迭地扔过来给她搭档的确不是没有理由的,这种情况下他无言完了,居然也认可了室长大人的鬼话,想了想后认真点头,“也对,阴阳厅这边的工作的确太忙了,阴阳塾那边没看顾到也可以理解。不过仓桥家那孩子在塾里的时候就特别崇拜你,既然这次遇到了,你好歹把他的名字记住吧。”
神久夜一手托着下巴,长长“哦”了一声,算是听进去了,甚至还总算记起了一点自己作为塾长的职责。
“我记得阴阳塾是寄宿制度吧,周末也不准随意出校,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皇昴流诡异一默,“他说是晚上肚子饿,阴阳塾的食堂这个点已经关门了,他翻墙出来买夜宵。”
神久夜:“……”
这倒霉孩子。
“咳,为什么忽然问到他?另外,今晚意外遇到的那个叫做夏目的孩子,你打算怎么处理?”
“那个违反了127协定的小鬼?”神久夜默契假装刚刚那个话题没发生过, “他的资料到了吗?”
“刚送到。夏目贵志,男,十七岁,九州人,熊本县八原市县立古内高中三年级生。因为父母早逝,常年辗转生活在亲戚间,三年前被父方的远房亲戚,一对姓藤原的夫妻收养,一直到现在,这是他被收养最长的一段时间。”
皇昴流立即切换回正事频道,拿起刚传送过来的资料简单介绍完夏目的背景后微微一顿,“这孩子似乎从小就能看到妖怪,灵力相当强大,但是普通人不知道妖怪的存在。他以前的学校档案里老师对他的评价都是性格孤僻、没什么朋友,他之前不断被亲戚收养又送走,应该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神久夜翻着平板悠悠点头,神情不见多少意外。
人都是畏惧未知的,特别是一直都有小孩子的眼睛能够看到不干净的东西的传说。当人群中的某个小孩表现出特别,就好像他看到了什么其他人没看到的事物的时候,普通人的第一反应不是感激他的提醒,而是畏惧,然后匆忙远离,就像当初被排斥的飞鸟井木记一样。
小夏目遇到过的那么多家庭,不是没有聪明敏锐的大人看出他并没有说谎,真的有某种东西存在,在他视线的落点里。但这只会加剧他们的恐惧,并且自欺欺人地将“爱骗人的小鬼”的名头匆忙扔在无辜的小孩子头上,然后慌张地找到下一家把他送走。就好像只要他走了,那些让人畏惧的事物也会跟着离开他们的住所。
神久夜查看着那一连串的记录,饶有兴致地说,“都这样了都没有怨恨社会,这孩子心理素质不错啊。”
皇昴流:“……”
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总而言之,夏目君自己的资料很正常,他只有少年时期在东京住过一段时间,那段寄养经历也很短,后来就没来过了。他居住在八原期间,所在的镇子也没发生过什么恶性事件,履历干净,没有太大问题。”
“唔,你说他自己的资料很正常?”
“对,”皇昴流丝毫不诧异她的敏锐,“他的祖先,也不是直系,关系已经很远了,出过一个名人,夏目金之助。”
夏目金之助这个名字听起来普普通通,十分泯然众人,但如果说起他的另外一个名字,就连大部分外国人都会了然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哦”——夏目金之助是一名作家,他写作时用的笔名是夏目漱石。
阴阳师要查人的祖宗,比普通人要简单得多,更不用说阴阳厅后援科里有个部门叫做支援分析中心,专门帮前线人员服务,兢兢业业二十四小时待命,这个点了都有人值班,皇昴流一个消息过去,才坐上胧车,那边已经把夏目贵志的祖宗十八代都放进文件夹里发过来了,夏目本人大概都不知道自己的祖辈居然还能跟那位明智时期的大文豪扯上关系。
神久夜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夏目漱石啊……算了,虽然帮忙救了人,但他的情况的确算违反了协定,而且他的情况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皇昴流:“嗯?”
.
违反了127协定的夏目贵志抱着猫咪老师坐在咒术搜查课的车上,满脸茫然地听新认识的小伙伴给他科普这个听名字就好像很厉害的协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咒术搜查科的人到后,黑山彻也就自行离开了。阴阳师不喜欢咒术师,咒术师也不见得喜欢跟阴阳师打交道,只有被自家校长抓到半夜违规的某倒霉学生被一起拎上了车。
仓桥涉正一脸苦逼地背词条,“127协定的双方是人类和妖怪,是一份建立在和平共处原则上的……大概算是友好协议。双方互相划定活动范围,阴阳侧的人类能力者不随便进入妖怪地盘屠杀妖类,妖怪也轻易不跑到人类的地盘惹事。如果进入对方领域要正式告知,并且在对方的监管下活动。比如说如果一名妖怪有事要进入东京,就必须先和阴阳厅联系得到许可,到东京后要第一时间前往阴阳厅报备领取通行证,然后才能在东京范围内活动。这样如果对方在东京惹出什么事端,阴阳厅也能第一时间处理。如果没有走这道程序,就会被认为是偷渡……”
他默默地望向夏目,夏目迷茫地低头望向猫咪老师,猫咪老师的表情比他还迷茫。
在他清醒时所在的时代,当然是没有这么麻烦且复杂的事的——刚从封印里爬出来的古董妖怪一脸懵逼,现代社会已经进步得这么快了吗?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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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和阴阳师之间的交往都这么讲文明懂礼貌就差互设大使馆了?
“其实这个规定也没有那么严格,”仓桥小声说,“毕竟妖怪跟人类不一样,没有一个统一的管理所有人的政府。而且不提监管方面的难题,有些过于弱小的妖怪甚至都没有跟人沟通的能力,跟它们说这些也听不懂,就算进入了人类的城镇也跟大街上的流浪猫狗差不多,造成不了什么影响,阴阳厅也没那么闲全部都管。但是夏目你的这只猫就……”
试问一只能够跟特级咒灵正面怼的妖怪,能算流浪猫狗之类的小动物吗?
“咳,不仅如此,人类要跟妖怪缔结契约也是有规定的,需要经过阴阳厅的审核判定其危险性之后,拿到相关证件,才能合法结契。”
“……”
夏目已经木了。
他第一次听说养妖怪还要□□……这是什么城区内不准养危险性大型犬的类比条约吗?
猫咪老师的眼睛里已经转起了蚊香圈,他刚刚听到的话已经远远超出了一只猫的脑仁能够理解的范围。
仓桥涉默默补充,“其实如果夏目你是阴阳师就不会这么麻烦了……毕竟式神也是阴阳师的实力之一,没人愿意这么简单就完全暴露出来,即便是阴阳厅也不行。这些麻烦的规定主要针对的是意外和妖怪结缘的普通人以及初出茅庐没有官方背景的阴阳师。”
前者很好理解,普通人和妖怪结缘本来就是非常危险的事,不但对自己危险,也会威胁到身边的人的安全,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的确和城市地区禁养高攻击性大型犬是一个道理。
而后者——连普通人的世界都至今没摆脱按照身份背景将人三六九分的桎梏,更不用说实力和血统天赋挂钩的阴阳界。并且阴阳厅拿出的说辞还有理有据,野路子出家的灵能力者没有系统的知识引导,往往也不知道天高和地厚,许多正统阴阳师了解的禁忌,半途出家的人大多一无所知,可能一不小心就闯出篓子来,还要阴阳厅帮忙收拾,所以对他们加以限制和监督也是对其他人负责。
无论真正用意如何,反正这话是听起来很人话很好听的。
悄悄看一眼坐在前座负责押送他们前往阴阳厅的搜查官,仓桥涉压低了声音,“所以如果夏目你的祖辈中有阴阳师就可以说是他们把猫咪老师留下来给你的,这样也能勉强过关。毕竟祖辈是阴阳师,后来子孙灵力断绝成为了普通人,又在某一代忽然出现重新拥有灵力的后代,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只要重新登记就好。”
夏目:“额……”
虽然某种程度上来说,猫咪老师的确可以算是祖辈留给他的,甚至还不止给他留了一只妖怪,但是他可以肯定,玲子外婆绝对不是什么阴阳师。
或者说他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阴阳侧的能看到妖怪的人有这么多吗?为什么玲子外婆终其一生都没遇到过?难道是她老是在穷乡僻壤打转,没有去过大城市的原因?
腰包里的友人帐忽然变得无比沉重,而想起友人帐,就不得不紧跟着想起留在八原的犬之组……以及那边一森林的妖怪。
森林就在人类居住区,它们还经常跑到他家里来,但现在想想那群家伙一个都没有证吧?
想起自己家周围一森林的无证游妖,夏目深深吐出一口气,揉了揉脑袋,感觉头大得要炸了。
21.浮世绘(二十一)
诚实的夏目少年最终还是选择了说实话。
“……抱歉啊仓桥,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家祖辈里应该没出过阴阳师。”
“诶?”仓桥涉明显有些错愕,并且视线下意识瞟向他怀里的猫,“所以这只狸猫真的不是你的祖辈留给你的?那它还这么听你的话,夏目你也太厉害了。”
蒙圈的猫咪老师被这一句话唤回神,当场炸毛,“说了多少次本大爷才不是狸猫!而且谁听他的话了,夏目是本大爷的猎物,不能让他被其他妖怪吃掉所以才唔唔唔……”
夏目一把捂住三花猫的嘴,条件反射看向前座,又飞快收回视线,压低了声音,“猫咪老师!不要在这种情况下说这样的话!”
本来就是个没有证件的黑户,还在正义的人民警察面前声称要吃掉某个人类,这是找削吗?
“……唔唔唔!”
猫咪老师并不理解他的顾虑,还在挥舞着小短手,愤怒地挣扎抗议。夏目心累又尴尬地干咳一声,正要解释,“那个,猫咪老师它不是这个意……”
“我知道哦,”副驾驶座上的人回过头,他似乎将他们方才的谈话听了全程,直到此时才笑眯眯插嘴道,“我们赶来的路上远远看到了。话说回来,这位妖怪阁下的本体真漂亮啊,一看就很强的样子。”
三花猫终于一把推开了捂住自己的手,高兴地伸爪子,“哦,你这个人类眼光不错。你叫什么,以后我也可以顺便罩你一下。”
“诶?是吗,那就谢谢啦,我叫土御门元春。”
搜查官一口答应,速度快得好像他就是在等着这根杆子往上爬。
夏目愣了愣,方才情形太过混乱,一直到被裹挟上了车他的脑袋都还是懵的,也没工夫关注周围,直到此时才注意到这位阴阳厅的搜查官好像有些过于年轻了。
仓桥涉似乎跟他关系挺熟,这会儿正在替他打探情况,“土御门学长,所以夏目会怎么样啊?他的确不知情,也不是故意违反法案的,而且刚刚还救了我跟黑山家那个咒术师。”
“这个啊,按照惯例,应该会先派人到夏目君的老家去调查吧,看看这位猫咪先生有没有前科,比如吃人或者伤人记录什么的。”
搜查官爽快回答完后,不知为何顿了顿,“不过你们来得真不巧,以东京现在的情况,夏目君先不说,这位妖怪先生可能得被阴阳厅扣上很久了……”
他的语气有种莫名的微妙,夏目微微一怔,仓桥心直口快地直接问,“为什么啊,东京出什么事了吗?”
他话音刚落,前头的汽车忽然猛地一停,他们这辆车上的司机也条件反射踩了刹车。
车上众人下意识往窗外看去,这才注意到前方的路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影,正站在路边伸手拦车。
仓桥涉满脸懵逼,“什么情况,我们这辆车在普通人看来是警车吧?为什么会有人在路口拦警车?”
前头的汽车车门打开,上头的人下了车朝路口走去。道路旁的光线有些晦暗,两侧的树木往下投着浓墨一般的影子,汽车的车灯只照亮了那人衣角,夏目只隐约看到那个身影很矮小,手里还杵着拐杖,似乎是个老人。
不知道是不是光影带来的错觉,他的后脑勺似乎比寻常人还要长,显眼得几乎有些突兀了。
大概是察觉到了从后头投过去的视线,那个站在路口的老人忽然回头,隔着十多米的距离夏目似乎猝不及防对上了他的眼睛,猛地一滞。
这时候前头下车的人已经走到了老者身旁,夏目条件反射开口,“等等,他……”
土御门元春:“啊,他果然来了。”
一声懒洋洋的叹息从前头飘过来,恰好和他还没说完的阻拦撞到一起,夏目一怔,这才注意到前头副驾驶的车窗旁,有个金灿灿的脑袋也正趴在车窗上也远远眺望者那个方向。
“土御门桑,是认识的人吗?”
这时候发现自己那一侧视野不太好的仓桥果断换位置挤到夏目旁边探出头,望到前方的画面后也跟着愣住,“诶?那不是奴良组的……”
“我刚刚不是说了,你们来得不巧,东京刚出了事情。”土御门元春的声音听不出语气,“奴良组的元老干部狒狒和他的组员在城外一片竹林里遇害了,所有人全军覆没,我和室长他们刚从现场过来。算算时间,这个消息也的确该传到他们那里了。”
在夏目愈发疑惑的目光里,土御门扬了扬脑袋示意前头那位身影,“那一位就是奴良组的一代目,现世寥寥无几的从战国时期活到现在的大妖怪。”
.
神久夜放下手机,“土御门在入城的路口接到了奴良滑瓢。”
皇昴流微怔,从沉思中回过神,“他果然来了啊。”
“阴阳厅最近动静不小,他肯定有所耳闻。恰巧狒狒又是在这个时间点出的事,这么多意外撞到一起,只要不是傻子就一定会猜到里头可能有关联。”
“也对。”
皇昴流轻轻吐出一口气,揉了揉眉心,语气中多出一丝无奈,“只不过,连这一位都惊动了的话,多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我们这一次遇到的果然不是小事。”
“毕竟是最早跟着他的妖怪之一,”神久夜微微一顿,“说起来,狒狒也四百多岁了啊……”
奴良组的元老级干部狒狒,也是在百鬼夜行录中留下过名字的大妖怪。他的传说最早出现在宽永年间。
宽永十四年,岛原之乱爆发,日本国内乱成一团,并且由于这场战役涉及到外来信仰,连阴阳侧也被卷入了其中。当时趁着阴阳道无暇他顾,全国各地妖魔丛生。三重县的黑田出现了一只大狒狒,劫掠袭击过路的人类。当时有一个叫做由比正雪的武士从大和到伊贺修行,途经黑田听说此事后,义不容辞地拔刀相助,帮当地村民消灭了那只妖怪。
狒狒死后,村民害怕他灵魂作祟,于是修建了一座庚申冢来祭祀他的灵魂。现如今京都还有一个站名就叫庚申冢,跟这座为了狒狒而建的神社有没有关系就不得而知了。
只不过当时村民的担心其实没有太大必要,因为当年那位被村民们千恩万谢视为救星的人类武士也并不是人,而是化名由比正雪,以人类身份在日本岛上到处游荡的奴良滑瓢。狒狒当年也没有死,而是被折服后改邪归正了。
如果放在四百多年前,今天晚偷袭的妖怪就算再翻十倍也不会是狒狒的对手。
“即便是当年威慑一方甚至在历史中留下名号的大妖怪,也终究逃不过时间吗……”皇昴流微微叹了口气,不觉生出一丝感慨。
神久夜平静凝望着车内的油灯,拿起剪刀拨了拨灯芯,“现代的环境已经不比当年,他能活这么久本身都算个奇迹了。”
与此同时另外一头的汽车上正好也在讨论同样的问题。
夏目:“战国时期?也就是说那位老人家活了五百多年吗?”
老人家上车之后,车队已经重新启动,土御门元春缩回了车里,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夏目的问题,“准确来说有历史记载的是四百多年,从丰臣秀赖掌权的庆长年间一直到现在。嘛,不过一代目成名的时候就已经是个人实力到达巅峰的大妖怪了,谁也不知道他的具体年龄,说不定的确有五百多岁呢。”
“怎么可能,吹牛的吧。”
夏目还没从书本中的历史来到面前的震撼中回过神,猫咪老师从夹缝间钻出头,不客气嚷嚷,“战国时期的妖怪怎么可能一直在现世活到现在。”
“猫咪老师……妖怪的话,比人类长寿一些也很正常吧。”
“笨蛋,跟妖怪寿命长不长没关系!属于战国时期的妖怪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如果还有那时候留下来的妖怪,应该早就死了才对。”
“猫咪老师!”
那位一代目的外表和人类过于相像,夏目即便知道他是妖怪也不自觉将他当成老人家看待,眼看着自家三花猫都开始咒人了,当即把它抱起来就要手动帮它闭嘴。
土御门一笑,懒洋洋回头,居然附和了猫咪的话。
“某种程度上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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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咪老师说的也没错哦。”
夏目:“诶?”
车队重新行驶上大路,沿街的路灯从窗外照进来,不断掠过的光影里,坐在副驾驶的人神色有些看不分明,“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妖怪。夏目君你如果了解过妖怪的历史的话就会知道,从神代到现在,妖怪已经迭代了五个时期了。”
夏目有点迷茫,抱着猫咪老师也跟着重新坐稳,“妖怪还有历史?”
“当然有,阴阳界还有专门研究妖怪历史的学者哦。举个例子,伊耶那美命女神派出去追杀伊耶那岐命的黄泉女鬼,以及被素盏鸣尊斩杀的八岐大蛇就是神代特有的产物,这是第一时期;
以神武天皇为划分线,第二时期是弥生到古坟时代,那个时候的代表性妖怪是化成蛇重伤武尊的伊吹山神;第三时期是飞鸟到室町,日本最有代表性的大妖天狗就是飞鸟时代出现的,这个时期的前半段代表性妖怪是人死后化为的动物,比如物部守屋死后化作啄木鸟啄毁佛寺,后半段是自然万物中生出的灵魂,比如付丧神以及平安时期的四大怨灵;
而在那之后,从应仁之乱到江户时代末期则是第四时期,那个时候诞生的就是‘化物’的妖怪,生灵、死灵、幽灵还有各种各样的鬼火都是那个时代的主流……”
土御门元春以和其外表极为不符的信手拈来,洋洋洒洒说了一篇论文。
“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顶层的规则是在不断变化完善的,只有适应当前规则的生物才能活下来,就跟游戏迭代一样,一代版本一代神,我们这个时期的版本之子就是咒灵。这个时代是最适合咒灵诞生,也是咒灵最强大的时期,而相应的,在其他时代诞生的妖怪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限制和削弱,这样说夏目君懂了吧?”
夏目作为一个平日里除了学习就被迫跟妖怪玩耍的新时代好少年,并不怎么打游戏,但联想到气候变化和恐龙灭绝,也大致上理解了土御门的意思,迟疑地点了点头。
“所以说,是因为环境发生了变化吗?”
“没错。”土御门打了个响指,“战国时代之后,阴界和阳世的位面逐渐分离,阳世的规则越来越偏向于人类生存,灵子浓度也越来越低。咒灵这种生物完全诞生于怨气,这种变化对他们几乎没有影响,所以才说现在是最适合他们的时代,但同样的,它们基本也不可能拥有理智。而其他拥有自我意识的妖怪,需要的还是灵力为主。这也是其他妖怪大部分都生存在山林旷野中,而唯有咒灵经常在人类世界出没的原因。”
“就像猫咪老师说的那样,如果一只妖在战国时期就是大妖怪,那么到如今他从周围环境中吸收到的灵力会越来越弥补不上平日里的消耗,在这段漫长的岁月里,他会因此而渐渐虚弱下去,直到死去。”
夏目心里一跳,想到方才那位老者。土御门不说他还没意识到,除了某些特殊群体,这的确还是他第一次遇到真正老去的妖怪。
猫咪老师因为自己的话被人赞同了非常高兴,小短手抄在胸前不断点头,“所以我说得对嘛。”
但土御门元春紧接着立场灵活地语气一转,“但不是也有这样一句话吗,虽然说游戏的版本会发生更迭,但总有那么些传说级别的boss,无论怎么削也依旧能够屹立不倒,跟我们这些普通玩家完全不是一个模块。就比如说四大怨灵啊,酒吞童子、茨木童子、大天狗、玉藻前之类的,就算放到现代来也依旧是你爹。”
忽然之间多了许多“爹”的夏目:“……放到现在来的意思是土御门先生你说的这些妖怪们现在已经不在了吗?”
“战国时期阴界和阳世分离的时候,他们全都去阴界了,不过奴良组的一代目倒是留了下来。”
夏目一愣,终于意识到土御门言语间好像将那位奴良组一代目跟酒吞、茨木等等大妖怪放在了同一个层次。
“等等,那位一代目阁下的种族是?”
“嗯?哦,你也应该听过。”土御门元春微微回头,“百鬼夜行之主,妖怪的总大将,滑头鬼。”
22.浮世绘(二十二)
奴良组的创建是在江户时期,这个妖怪组织在人类的中心江户跟狡猾的人类政府一起共存了四百多年,作为其领导者没有一定智慧是绝不可能的。
既然奴良组的一代目亲自到了,神久夜作为主事人怎么都得礼貌性接一接。
要进出阴阳厅一共有三种方式,一个是之前土御门元春带着虎杖攸仁走的那条路,在东京和京都各有一个摆在明面上的政府部门和入口,大部分人类员工的日常就是从这里进入阴阳厅;
第二条则是走山路穿过东面的山林,直通某个神社,从那里进入外界,这个出口的位置有三个,东京、京都,以及伊势神宫所在的三重县。这条路专门供给某些普通人认知之外的存在,比如神明、大妖和某些避世的修行者;
最后一条路则是在天上,只有胧车能走。阴阳厅里所有的胧车都和阴阳厅本部签订过契约,只有它们能够直接进出结界,并且有一条专用的特殊道路,用于某些紧急情况下的出行,或者接送贵宾。
那条地下隧道处于山腹中央,金属闸门出来后是个宽广的平台,平台左右两侧连着后头的山林,只有前方一条大道直通最中央的广场,差不多就是整个阴阳厅的出入口。
胧车乖觉地在入口处停下,没过多久,神久夜就等到了慢他们一步的土御门元春一行。
先跟乘坐便车过来的客人礼貌地打了招呼,她这才转向两名未成年。
在她的目光下仓桥涉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立正站好。
“我明天让阴阳寮的老师来接你,你今天晚上自觉把检讨写好。”
还是没逃过一劫的仓桥涉哭丧着脸应下了,她转头又对夏目交代,“你的事情我还要跟其他人讨论一下,在商讨结果出来之前这段时间你和你的猫都得留在阴阳厅,你的监护人那边我会让人去跟他们说明情况。”
茶发少年微微怔了一下,似乎当即从阴阳厅带给他的震撼中回过神,条件反射问,“这件事能不告诉塔子婶婶和滋先生他们吗?”
神久夜挑眉,“你不想让他们知道你能看到妖怪?”
夏目保持了沉默。
“行吧,你自己跟其他人商量个借口出来。总而言之,今晚忽然出现的那只咒灵还没调查清楚,东京最近有点乱不要到处乱跑,生活用品有需要的去找用度课领,如果一定要出门必须有人跟着……”
她懒洋洋背了一串条例,随即偏头思考片刻觉得自己没漏什么了,转头招呼,“土御门、绯,你们带他去住宿区,你之后有什么要求直接找她。”
她话音落下,土御门懒散应了一声,紧接着平台不远处的水面掀起一阵水花。绯红色的鳞片在水底下一闪,拖着长长鱼尾的少女从水里钻了出来,活泼地回话。
“是,神代宫大人。”
夏目:“!”
猫咪老师:“!!”
胖乎乎的三花猫顿时咋咋呼呼,“夏目!这地方居然连人鱼都有?”
“……那是鲤鱼精,算了。”
扫了一眼那只咋咋呼呼的猫咪,神久夜转身对旁边静候了全程的客人再次礼貌道,“让您见笑了,奴良阁下。”
披着和服的老者敲了敲烟杆笑了一下,“年轻人嘛,有活力一点挺好的。”
安排完小朋友们,神久夜领着上门的贵客去了特搜室。特搜室的办公室在本部大楼的第十三楼,也没什么特殊含义,纯粹是当初选位置的时候某位室长大人觉得这里风景最好。
房间里没有开灯,神久夜一开门,迎面扑上来一阵穿堂风,对着海面的窗户开着,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酒味。
只有一个人敢在工作时间如此堂而皇之地沾着满身酒气躺在办公室。
“你跑哪儿去喝酒了,现在才回来。”
她无言地走进门,正对门口的办公桌上亮起一双明亮的眼睛,磁性沙哑的男音困恹恹地从黑暗中传来。
“嗯?你说什么?”
“……我说你还知道回来啊。”
走在最后的皇昴流打开了灯,柔和的光线徐徐铺满室内,某只好几天不见影的猫撑起眼皮打了个哈欠,眯了眯眼睛从桌上爬起身,像是终于清醒了,懒洋洋地跟门口的熟妖打招呼,“哟,你也来了啊,滑瓢。”
奴良滑瓢欠了欠身,“森大人。”
暖调的灯光照亮了桌上大猫雪白的皮毛,猫咪打完招呼又张开嘴打了个哈欠。它是只白色的长毛狮子猫,体型比正常猫咪大至少三圈,但并不显臃肿,恰恰相反它长得极其好看,毛发蓬松,体型漂亮,眼瞳还是稀有的暗金色,完全是每一个人类的梦中情猫,照片放网络上点赞数眨眼就能破万那种。
虽然这只梦中情猫刚刚在外头鬼混了一天,像某些中年失业大叔一样,直到深更半夜才带着一身酒气醉醺醺地回来。
神久夜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找到屋子里浓郁酒香的来源,一个放在墙边的巨大水缸,缸里头还盛着满满一缸澄澈酒液——某只大妖怪不但跑出去喝了一天酒,甚至还外带了一缸酒水回来。
这缸酒水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散发着一种穿透性的香气,酒水表面飘着淡淡的微光,像是在墙角摆放了一个小型光源。办公室水族箱里头的寄居蟹被熏了大半晚上大概是被熏晕了,晕头转向缩在水族箱角落,察觉到神久夜走近才从壳子底下探出头,两只黑溜溜的眼睛透出一点委屈的光。
神久夜无奈地给它撒了点饲料安抚,又在旁边的酒缸上画了个封印,满屋子侵略性的酒香这才被压下去。
“一缸光酒,你从哪儿弄来的?”
“关西那边的化狸跟我说有个酒泉醒了,我就过去了一趟。”大猫森趴在爪子上边打哈欠边说,“哦,对了,这缸酒是给你带的。”
“……”
嗯,虽然自家猫咪出去鬼混了,但至少还记得带东西回来给她分享,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对此感到欣慰。
酒缸被封口后,光酒的气息还凝在屋子里,神久夜干脆把窗户全开了,回到桌前拿出朱砂和符纸开始画符。森趴在桌上跟奴良滑瓢聊天,这俩只妖很早之前就认识并且是酒友了。
大猫咪开口就是一句挑衅,“几天不见我怎么感觉你又老了?”
奴良滑瓢随意捡了张椅子坐下,对此不以为意。
“在现世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早就跟你说过让你回阴界。”森冷不丁问,“听说你家狒狒死了?”
神久夜手下的笔一顿,抬起头。
桌对面披着和服的老者轻轻吐出一口气烟,在弥散的烟气里垂下厚厚的眼皮,“嘛,生老病死,谁都无能为力。”
“毛线的生老病死,”森冷哼一声不屑,“狒狒是被人杀的,又不是老死的。还有你,滑头鬼这个种族随便活都能活个千八百年,你都还没到壮年期,居然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如果不是非要留在现世,就算是有那个诅咒也不至于把你折腾成这样。你当初留下不是因为你妻子是人类吗,现在她都死了,你还留在这儿干嘛?”
“话是这样说没错……”奴良滑瓢笑了笑,似乎浑不在意,“不过阴界那边太冷清了,我还是觉得还是这边比较热闹。”
大猫咪愤怒地开始骂他。
“不求上进,太不争气了!”
不争气的大妖怪笑眯眯举杯,娴熟地哄猫,“是是,森大人不要生气嘛,来,喝酒……”
“喝……嗯?你哪儿来的酒?”
神久夜站起身,将刚画好的符篆挂在窗边,指尖往上一点,灵术回路被激活,一股范围更大的风穿过窗口吹进来。
“昴流君刚刚送过来的哦,您看您面前也有。”
“我尝尝……等等这什么东西?”
正端着一个砂锅走过来的皇昴流尴尬地停在原地。
“那个,是醒酒汤……”
大猫瞪圆了眼睛,“你给奴良滑瓢送酒,给我送醒酒汤?”
“我让他送的,你已经喝了一天酒了。”
神久夜淡定地走回去,把炸毛的大猫从桌子上抱下来,顺手顺了顺它脑袋瓜子上的毛。
猫咪的本能让它下意识偏头蹭了蹭她的手指,但嘴里依旧在坚持自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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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十分坚定,“妖怪喝酒又不会喝醉。”
“但你喝的是光酒。”
“那又怎么样,我才喝了一天。我上次去荒川找人喝酒,连喝了一个月才喝醉。”
神久夜平静点头,“嗯,然后你回来就把我最喜欢的那面镜子给摔了。”
其他人:“……”
森:“……”
大猫镇定地低头喝了一口汤,若无其事对皇昴流发表评价,“这汤谁做的,味道还不错。”
奴良滑瓢自然地垂着脑袋喝酒,皇昴流将砂锅放到神久夜面前的桌上,边递给她餐具边揭开盖子,里头是一锅刚从厨房端过来的海鲜粥。盖子一揭,大米的香气混合着海鲜的鲜甜迫不及待地在室内弥漫开来。
“是厨房今天值班的师傅做的哦,”皇昴流配合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一定向他转达森大人对他的好评。”
大猫低声嘟哝了句什么,吃掉一颗神久夜从粥里挑出来递到它嘴边的虾仁,整只猫终于重新顺服下来,懒洋洋地支使,“皇家的小子,给我弄点肉来。”
皇昴流好脾气地点头,“好的。奴良阁下呢,厨房的师傅还没走,您想吃点什么吗?”
皇昴流副室长不愧是整个阴阳厅性格最好的人,行事仔细又妥帖,丝毫不介意地客串了一把点菜小弟,周道地问完了所有人的要求,这才转身去后厨了。
神久夜喝下一口热粥,闹腾了半晚上的胃在食物的浇灌下终于偃旗息鼓,她在腾腾的热气里也终于说起正事。
“袭击狒狒的人,一代目有什么想法吗?”
奴良滑瓢正在森的眼神示意下,悄悄趁神久夜不注意给大猫偷渡酒,闻言一顿,随即继续手里的动作,在袖摆的遮掩下指尖往酒杯边缘一点,杯里的水位急速下降,无声无息就被转移到了森喝空的汤碗里。
“我的确有些猜测,事实上,我前段时间刚做出决定要退位了,准备把奴良组交到陆生手里。”
“嗯?你孙子?那小鬼才十几岁吧?”
大猫成功喝到了酒,耳朵都满意地翘了起来,闻言斜睨过去一眼。
“按照妖怪的年龄算已经十六了,妖怪十三岁就成年,已经不小了。”奴良滑瓢不紧不慢地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淡定道,“我当初创立奴良组的时候差不多也就这个年纪。”
“但是你是纯血大妖怪,你的孙子却只有你四分之一的血脉。”森一针见血,“他还是在和平年代长大的,你手底下的人不会服他的。”
“那就是陆生自己要面对的问题了。”
某位一代目十分坦然,甚至坦然出了种不负责任的洒脱。
神久夜饿了半晚上,但拜从小到大的教导所赐,喝粥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所以说,对狒狒设下陷阱的人是故意挑中的这个时机,他对你们内部的情况很了解啊。”
奴良滑瓢一顿,端着酒杯看向她。
“我不会怀疑我的部下。”大妖怪明显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哦,”神久夜头也不抬,“没关系,我怀疑就行。”
奴良滑瓢:“……”
森:“哈哈哈哈哈……”
这只没良心的猫刚喝了一代目的酒,也不耽误他大声嘲笑人家。奴良滑瓢终于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好吧,就你的立场而言,我的确干涉不了你的想法。只是我依旧坚持认为,我的部下里或许有粗心大意一不小心被人套出情报的可能,但是绝对不会有背叛者。”
皇昴流端着猫大野点的烤肉走进来,恰好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怔。
闻到食物的香气,森扭过头朝他嚷嚷,“皇家的小子,愣在那儿干嘛?”
皇昴流这才回过神,端着托盘走了过去。
托盘上的烤肉自动浮起,趴在桌上的大猫张开嘴,“啊呜”将它叼进嘴里。森吃完肉又从神久夜的碗里抢了一勺粥,这才咬着鱿鱼继续道,“不过滑瓢,你自己最好注意点。无论如何,你的奴良组可能已经被盯上了,他们今天晚上对狒狒下手只是一种试探,等试探出了你们的反应,下一个可能就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