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逢时》 引子(一) 大周盛京,一月深寒,萧瑟北风裹着雀儿,落在金碧辉煌的弯檐上。 深宫之处,宫人们脚步匆匆。零星的灯火后,隐忍的哭声与寒风一同被卷到了地上。 一个瘦弱少年跪于掖庭之中,虽然身上衣着用料不差,但衣角的补丁却看得出这人日子过得并不好。此刻他的手正泡在面前一盆刺骨的冷水中,被冻得青白,每个关节都突兀地凸起,连同那张瘦骨嶙峋的脸都没有一丝血色。点点晶莹落在他睫上,不知是雪还是泪。 “嘿,你们看看,就这么个贱种,他还敢哭?” 一个膘肥体胖的男孩被簇拥在宫人之间,毫不留情地朝地上那少年的心窝踹去。男孩跌倒在地,竟是一脚被踹出了口血,从胸中闷哼两声,颤巍巍地,却又不敢出声。 “哭什么?不过一个下贱的质子,本宫让你洗了这掖庭里所有的衣服,怎的把你委屈成这样?有本事就别让昭国那群窝囊废把你送来为质!” 少年倒在地上,面容平静,并未因他的羞辱而生出任何波澜。他的无动于衷却反而更加挑起那人的怒火,抬脚还要再踹,却被一只白净的手拦住。 “皇兄莫气,我看他也吃了教训了,要不今儿个就此罢了。” “就此罢了?!”太子楚瀛从小被众星捧月地护着长大,从无一人敢忤逆他,而今竟是被人拦在身前,忍不住打量了一番身边人。 这少年名为楚延,周帝与御膳房的婢子一夜情缘有了他,那婢子在生下他后便被皇后找个由头落入了冷宫,不久便惊惶而死。皇帝对这个病弱万分的儿子不甚挂心,竟任由着楚延在冷宫中长大。 这是楚瀛第一次正眼看这个从小长在冷宫里的二弟,记忆中面前名为楚延的胞弟还是个灰头土脸的豆丁,此刻仔细一瞧,惊觉他长得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快。 楚延的不卑不亢让楚瀛皱起眉头。分明自己身边的宫人众多,却感觉被他一人的气势压了下去。 楚瀛内心闪过一丝嫉妒,很快升为无可名状的厌烦。 “一个野种,也敢拦本宫了!怎么,本宫还教训不得他了?” 楚瀛将目光从楚延身上收回,阴冷地盯着依然倒在地上不敢起身的瘦弱少年,琢磨着如何给他最后一击。 “皇兄,”楚延并未气恼,斟酌着再度开口,“江昱虽为质子,但其母妃显赫。若是在我们大周出了什么好歹,恐怕对皇兄无益。” 楚瀛不屑地冷笑:“那又如何?他昭国那点兵马,纵使本宫今日杀了他,他们还敢对我大周出手不成?” 楚延停顿片刻,将头伏得更低:“话虽如此,但皇兄马上便要被封储君,还是不宜多生事端。” 楚瀛独受恩宠惯了,那肥头大耳里,向来想不到这些朝政的勾心斗角。现下思索片刻,母亲确实叮嘱过他最近别惹麻烦,加之楚延态度诚恳,娓娓道来也有些说服力。他心生厌烦,看着面前的江昱,不耐烦地冷哼一声,一脚蹬上少年的肩膀,把江昱再次踹翻在地。 “这次就饶你一命,下次再在本宫面前寻晦气,仔细你的脑袋。” 楚瀛两袖一甩,愤然离去。直到他与那群宫人浩浩荡荡消失在掖庭的尽头,楚延才叹了口气,伸手去扶地上的江昱。 “是昭国无能,你才被送到大周为质。也是因为你毫不相争,才沦落到而今境地。”楚延仔细帮江昱整理了一番衣服,静静地看他,眸子古井无波,“这世间的道理都一样,弱肉强食,没意思得很。弱者想活下去,逃是逃不掉的,躲,也是躲不过的。” 江昱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他愣愣地看着楚延。楚延见他如此,轻叹一声便要转身离去,江昱局促地捂着冰冷的双手,磕磕巴巴地叫住他。 “那二殿下,想要离开么?” 楚延脚步停顿片刻,没有回答,脚步声消散在黑暗中。 周宫之大,离开又谈何容易?而今九州大地,疆域辽阔,周国身为其中的霸主,威震四方,号令群雄莫敢不从。自大周立国以来,农耕商贾皆兴,文治武功皆备,国势如日中天,昌盛不衰。 而江昱所出的昭国,地狭人稀,国步多艰,为表自己对周国的臣服,只能送出皇子为质。江昱在周宫之中的待遇,又何尝不是昭国在大周面前的境遇。 江昱就在这牢笼一般的宫中又呆了几日,便听见宫中传来太子册封大典的消息。 那日踹他的大皇子楚瀛,自此之后就变成了太子楚瀛。江昱听闻此消息的时候,胸口的伤还未养好,便知晓自己往后的日子怕是更为难过。心中郁结,身子上的伤便好得愈慢。 江昱在纳质院过得心惊胆战,却又疲惫无望,接连几天都没合过眼。 看守纳质院的护卫看他一脸病容,生怕他真出了事,自己被定一个看守不利的罪名,便偷偷去太医院找医士来给江昱瞧瞧。医士把了半天脉,才说江昱这是心病,单调身子是调不好的。 江昱闻言,竟是在心底感觉到一丝轻松,哪怕死了,也好过继续在深宫中惶惶度日。 他又躺了两日,没想到却在北风呼啸的深夜,迎来了楚延。 楚延来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坐在江昱床边坐了半晌,江昱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到后来竟意外觉得平静,或许是因为从楚延的身上,他感受到和潭水一般沉静的气质,对于别人来说或许缺少活力,但对日夜提心吊胆的江昱而言,反倒是一种安全感。 楚延最后也只是站起身来,看着病怏怏的江昱,淡淡地说了一句:“只愿你我,都能活下来。” 因为这一句话,江昱努力坐了起来,他厚着脸皮去太医院找到了个心软的恩粮生,用母妃给他的玉佩,换来了几副安神养身的汤药。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逃脱死亡的可能性。 江昱就这样熬过了这个冬日,挨到了万物生长的春天。没想到预料中的刁难却未如约而至,因为那位不可一世的新太子,登上储君之位后不久,便卧床不起了。 不过三月,楚瀛便从风华正茂的东升旭日,变成了病入膏肓的落日斜阳。 东宫的寝殿之内,楚瀛昏睡在龙床之上,短短数月,原先的富态竟是已经消失殆尽。 皇后依在楚瀛身边,饶是再雍容华贵也掩盖不住她的心力交瘁,此刻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母亲一般潦草。她颤抖着探了探楚瀛的鼻息,短暂地松了口气,叹息中夹着一丝心碎:“太医院不是说按时服药,不出三日,太子就能醒过来么?” 身旁的嬷嬷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说话。打册封吉日后,太子开始丧失五感起,太医院的大夫已经被震怒之下的周帝斩了好几个。 躺了不知多久的楚瀛似乎冥冥中感受到了母亲的挂念,终于睁了眼。但双目之内,只能看见四周一片漆黑,耳边也是安静得落针可闻。楚瀛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阵惶恐,大声喊道:“起灯!来人,给本宫起灯!” 一旁的皇后看着满室明亮,声音已是有所颤抖:“皇儿,而今还未天黑。” 楚瀛像是听不见她的话,暴躁地将龙床上用来放药的小几掀翻,整个人几欲癫狂。“太医,太医呢——” 宫人们脚步匆匆,从殿内进进出出,嬷嬷们却已是对这样的场景有些麻木。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太子只是染了风寒,直到楚瀛听不见声音开始,众人才察觉到事情不对。太医院连番问诊,最后战战兢兢表示许是正气亏虚,淤了耳风。大家都知道新太子有多得宠,太医院的院使为此特地请自己隐居山林多年的老师出关,说是十年前的流民之乱,老师治好了无数得了耳疾的穷苦人。 老师傅鹤发童颜,问脉后却是神情肃穆,为难地表示脉相看来和耳风患者不全相同,但脉相除了气虚之外,却又并无不妥,只能先服药清火,走一步看一步。不料几服药下肚,耳疾未治好,反倒更添了新的毛病,楚瀛竟是目不能视了。 周帝盛怒之下,斩了老师傅的头。院使苦苦哀求,才给老先生的家人求得一条生路,同时自己也领了军令状,若是入秋前还治不好太子的疑病,整个太医院都别想太平。 如此又熬了几个月,入夏之后,楚瀛情况越来越差,终于在夏日最后一声蝉鸣时,五感皆失,终日躺在床上,皮肤见光见风皆生红疹。周帝本是一代明君,却因为嫡子的病急得日渐暴躁,一怒之下,院使便人头落地,去和自己的恩师地底相会了。 新院使上位,拿楚瀛的病还是毫无办法。太医院人人自危,不是担心新院使会死,而是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顶锅掉脑袋的。 新院使将至不惑,但无妻无子,不怕连累家人,说话便硬气了些。面对圣怒,梗着脖子表示就算把太医院的脑袋砍完了,太子的病该治不好也还是治不好。他少时曾在江湖七大派之一的药王谷游学过,药王谷藏龙卧虎,遍览四海疑难杂症,聚集天下医术精英,亦孕育着世间难寻的珍稀草药,从阎王手下抢回过无数条性命。他们太医院解决不了的问题,或许药王谷能治。 周帝爱子心切,当下也不顾江湖人士不得入朝堂的规矩,直接派人快马加鞭,连夜请药王谷谷主出山。唯有二皇子楚延提了一嘴,药王谷在昭国境内,据说与昭国皇室有联系。昭国的六皇子江昱自幼便被送来周国做质子,若遇上药王谷的人,难免会有可能里应外合。 周帝大手一挥,昭国一个孱弱小国,便是那六皇子真敢逃了,也只能乖乖再送来新的质子,什么在楚瀛的命面前都不值一提。 江昱身处掖庭之中,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在无形中又发生了一次波折。 楚延的提议不仅没有被周帝采纳,还觉得他碍眼多事,一如楚延这个人一般,母妃是个被打入冷宫的疯女人,本身又是个不懂变通的木头性子。有楚瀛在,楚延的存在就像个多余的碎石,看起来没什么存在感,但走过去又觉得碍脚。 药王谷的谷主还是被请了来,秋风微凉,穿着一身暗紫色的女子步入东宫,床上的楚瀛状态更差了,除了五感尽失外,近来还添了夜惊神游的毛病,总是指着虚空处大喊大叫,说是有人在那里盯着他,闹得皇后和周帝从观星司找来了祭祀,给整个东宫驱了趟邪。 皇后长跪佛前,在观星司的指引下,日日拜佛,祈求给她心爱的儿子再多一些时日。 谷主进东宫的时候,整个大殿紧闭着门窗,一股子驱邪的艾草和雄黄味。她身上带着一股药草香味,搭在楚瀛现已骨节分明的手腕上,静静地诊了半天脉,看向一旁立着的周帝和皇后。 “太子现在,只能尽人力,听天命。” 皇后一声悲泣,差点腿一软倒了下去,撑着身边的嬷嬷才勉强站住。周帝颤抖着重重叹气,高昂着的头终于微微垂了下去,一脸遮掩不住的疲惫。 引子(二) 这两位平日里高高在上、威严无比的帝王夫妇,此刻却如同世间任何一对寻常的父母一般,被孩子的病痛折磨得面容憔悴,眼神中满是焦虑与无助。谷主眼见他们如此模样,也是于心不忍。 “陛下、娘娘,我定会竭尽全力,为太子寻得一丝生机。” 皇后那颤抖地握住谷主的手,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周帝也冲着谷主微微颔首。 谁都没想到,谷主在这周宫一住,就住了小一年的时间。 一年时间,楚瀛的情况时好时坏,大周上下,人人的心都随着东宫起伏不定,周帝被耗尽了怒火,皇后在佛前跪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可在第二年的末尾,又一个暮冬时节,楚瀛还是没撑住,带着沉疴痼疾,离开了人世。 消息传到掖庭时,江昱还在清扫积雪。下人们早就知道,他这质子放在周宫里,怕是余生都不会有人再来接他,也因此对他呼来喝去,颇为不耐。江昱刚忍着气受下掌事太监的一巴掌,一名御前金吾卫便领着昭国的人快步来到掖庭,站在千疮百孔的他的身前。 “六殿下。” 江昱许久没听人这么喊过他了,上一次被称作六殿下时,他还在千里之外的故乡,母后长跪在未央宫前,声泪俱下地求父皇别把他送去大周。 “六殿下。”许是看他没回过神,金吾卫再次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 漫天细雪之下,江昱抬起头,那人的声音仿佛一个遥远的幻觉。他说,太子薨了。为积皇家恩德,周帝大赦天下,送质子回昭。 就这样,七载寒冬过后,江昱回到了自己曾经的家。 离去多年,昭国大变,原本身强体壮的昭帝也陷于病痛之中。年幼的江昱,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登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坐上龙椅的那一刻,他突然回想起当年周国的二皇子楚延跟他说的那句话。 “这世间的道理都一样,弱肉强食,没意思得很。” 皇位之下,百官朝拜,江昱眨了眨眼睛,彷佛终于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醒了过来。而唤醒他的,是楚延那晚跟他说的话。 “只愿你我,都能活下来。” 在江昱回昭国的同时,药王谷的谷主也离开了周宫。 自打回了药王谷后,她便钻在了暗谷中,没有人知道她每日在钻研些什么,直到一辙马车声碾过了整个冬日,要将她最得意的门生萧时接走,谷主才从暗谷之中出了来。 彼时萧时不过七岁,年幼的他一身红衣,雌雄莫辨的脸漂亮至极。他站在谷主身边,看着那马车上的人走到他身边,声音比他身上那铠甲还要冷酷。 他告诉他,将军府全府战死,只剩他和堂弟萧辰。萧时思考了片刻,很快得出结论——他现在,从将军府托付给药王谷谷主的弟子,变成将军府遗孤了。 萧时要跟那个全身冷冰冰的男人离开药王谷,回昭国去。他跟谷主道别,答应她自己一定会常回来看她。临行前,他还想再跟师妹小十一告个别,只可惜小十一贪玩,又不知跑去了哪里。 也没关系,山高水长,总有相见的一日。 萧时这样想着,转身踏上了马车。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去,便是天人永隔。没过多久,一名为凌霄盟的杀手组织便踏平了药王谷,屠尽全谷,所到之处,血烛燃烧,宛如火海。 这个凛冬,终于要过去了。 药王谷一祸,让凌霄盟一战成名。江湖皆知,九州出了个所向披靡的杀手组织,血烛燃尽之时,便是凌霄盟来取命之时。 江湖好汉心有不服者甚多,纷纷前往凌霄盟想要挑战,然而不久之后的英雄榜论剑大会上,那凌霄盟盟主莫凌峰竟是凭着一柄月见刀,力压武功已达出神入化之境的嵩山派掌门典旬,夺得英雄榜榜首。自此无人再敢置喙凌霄盟。 而典旬落败后,心灰意冷,入山闭关。 如此便过去了十年。 且不提江湖如何纷纷扰扰,江昱已经开始逐渐习惯他皇帝的身份。没想到江湖的祸风席卷到了朝堂。他新晋登基,脚还没立稳,莫凌峰便率凌霄盟登堂入室,在月黑风高的晚上,挥刀向江昱,欲行刺之事。 那一晚,血光烛影,风云变色,莫凌峰拎着月见刀,宛如煞神,一路打进了昭帝寝宫沂清殿。 江昱弱冠之年,加之多年为质,本就被心病折磨出了病气,听着外面那兵刃相接后跌宕起伏的惨叫声,更是蜷在龙床上,瞳孔骤缩,手脚冰凉,恐惧到极致。 宫帷随风掀起,门外黑影幢幢,烛火摇曳下,戴着斗笠的莫凌峰持刀踏入寝殿。他手上的砍刀宛如弯月,却散发着血色红光。昭帝龙床前摆着的血色蜡烛在他的刀气下垂死挣扎,最终彻底熄灭,在地上缓缓绽出一朵血云烛泪。 莫凌峰缓缓抬起那顶遮蔽了他面容的斗笠,露出一张年轻却充满戾气的脸庞。他的眼神中,仿佛藏着无尽的黑暗,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光明。 月光映照下,莫凌峰手中的弯刀刀尖上,正缓缓滴落着鲜红的血滴。这些血腥并未让他露出丝毫的痛苦之色,反而让他的表情变得更加狰狞。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仿佛在享受着这种疼痛带来的快感。 昭帝瑟瑟发抖,只能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逼近。 眼看莫凌峰的刀就要劈向昭帝,一抹银光却从他身后的黑暗中一闪而过,下一秒,一把薄如蝉翼的剑从他的脖颈间划过,莫凌峰脸上的笑容凝固,变得扭曲。 鲜血从他的颈间喷洒而出,溅了昭帝一脸。莫凌峰捂住脖子,喉咙里发出被鲜血倒灌而含糊的吞咽声,他看向一旁,蝉翼寒光稍纵即逝,一个红衣少年拎着剑,满脸是血地站在他身前。 莫凌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昭帝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从龙床上翻下来,扯着嗓子朝殿外跑去,歇斯底里地嚷着让人来护驾。 这红衣少年正是萧时。他等这一刻等了太久,几乎要抑制不住手中的颤抖。 萧时与莫凌峰四目相对,忍着想将他碎尸万段的冲动,一字一句地问他:“为何屠药王谷?” 药王谷三个字一出,莫凌峰一瞬间猜到了少年的身份,他扭曲的笑容还在扩大,含着鲜血,口齿含糊:“你是萧时?” 萧时眉心一紧,随即抬手,手中的蝉翼流光剑直指莫凌峰心口,加重了语气。 “我问你,为何要屠药王谷?” 莫凌峰沉默了,好半晌,他竟是捂着脖子气定神闲地笑了起来:“你不能杀我。” 莫凌峰的眼神中,突然闪烁出一丝异样的笃定。他缓缓地凑近萧时,嘴角勾起一抹诡异至极的笑意。 “你师妹没死。”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萧时的耳边炸响,他瞬间感到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倒流,心神全部停留在莫凌峰方才的那句话上。 “你什么意思?” 莫凌峰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愈发诡异:“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杀了我,那么你就永远也别想找到她的下落。” 萧时一愣,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莫凌峰已经一掌拍出,浑厚的内力瞬间爆发,将萧时震得飞了出去。萧时感到全身骨头仿佛都散架了,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但他顾不上这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地旋转——小十一她还活着! 莫凌峰一手捂着脖子,另一手抬起月见刀,单手就要朝萧时头顶劈下,宫外却传来一阵杂乱沉重的脚步声。 昭国的禁军终于来了。 月见刀生生停在萧时面前,莫凌峰眼角闪过一丝寒意,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萧时:“你若想知道你师妹的下落……就保我活……” 萧时面色如霜,但他没有起身,任由莫凌峰当着他的面,绕过龙床,跌跌撞撞地从沂清殿后门逃走,血痕落了一地。 禁军护着江昱,终于赶到了大殿之上,见到的就只剩靠着龙柱,低头不语的红衣少年。 禁军统领大步上前,一把抓住萧时衣领,把他拽了起来:“人呢?” 萧时不语,统领更加烦躁,丝毫没把这少年放在眼里:“我问你人呢!!!” 江昱却堪堪从禁军中露出身子来,双眼通红,神经质地尖鸣一声:“废物,你还敢吼他?没他,孤早就被、就被……” 昭帝停下话音,都没有勇气道出那个自己死亡的可能性来,他颤抖着身体上前,一把推开禁军统领,披头散发地抓住萧时的手:“你、你便是将军府接回来的那个遗孤?” 萧时颔首,昭帝又是一阵颤抖,但抓着萧时的手愈发用力:“你叫什么?” “萧时。” “好,好,阿时,你想要什么?孤都给你。” 想要什么?萧时想要抓回莫凌峰,千刀万剐,问清楚他为什么要屠药王谷,又把他最在意的那个人藏到了哪里。他也想要自己从来没离开过药王谷,和谷里的同门血战到底,哪怕一起死在那片花海。他想要的很多,但没一样是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新帝能给自己的。 可少年还是低下了头,他做出臣子的模样,对面前的君主行礼:“臣想要昭国国力昌盛,君主武运昌隆。” 十五岁的萧时,从那一晚起,已经框死了自己此后的人生,他要让自己变强,强到莫凌峰无处可躲,亲口告诉他,当年的药王谷,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一章 十八年后。 流水村最近热闹了不少。 流水村是周国边境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村里年轻力壮的大多都出去寻生路了,留下来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稚嫩幼童。好在它处在前往嵩山的必经之路上,而嵩山派作为武林第一正道,每逢要举办招徒试炼,都会吸引大批江湖人士前往,来往歇脚的人络绎不绝,流水村也因此热闹了好一阵。 今年的招徒试炼,因为刚巧赶上了闭关多年的嵩山派掌门出关,因此格外引人注目。才刚出了年关,细雪将融,流水村就迎来了大批游客。村内最大的酒楼百花楼更是人满为患,腊月寒冬里也热火朝天。 说书先生老钱的摊位就在百花楼附近,这些天单是嵩山派掌门典旬与曾经的凌霄盟之主莫凌峰的恩怨都讲了百八十遍。 那年莫凌峰参加英雄榜试炼,对上的正是天下第一剑——嵩山派掌门典旬。莫凌峰的凌霄盟也是才建立,正缺个扬名四海的机会。于是乎身为白道第一门的嵩山派就成了他的目标,据说典旬其实功夫和莫凌峰不相上下,怎奈莫凌峰身为邪道,本就不择手段,出手狠辣,直接把道骨仙风的典旬打懵了,整个嵩山派乃至白道的脸面都随着典旬的战败被莫凌峰踩在脚下,拿着英雄榜第一的盛名,带领凌霄盟将江湖搅得血雨腥风。 自那一败之后,典旬便回到嵩山之中,开始入关潜心修炼。此后数年间笼罩在整个江湖头上的凌霄血云未能伤到他丝毫,想来他在关内也是天天想着如何找莫凌峰打回那一架,却不料莫凌峰莫名其妙跑去刺杀新登基的昭国皇帝,反而了结在十四岁的将军府遗孤萧时手中。 莫凌峰死后,凌霄盟如鸟兽散,被白道围追堵截,再也没了声响。 而莫凌峰死后,江湖局势终于重新稳定下来——嵩山派凭借当时围剿凌霄盟重新坐稳了白道第一的位置,而杀了莫凌峰的萧时也因为护驾有功被封了骠骑小将军,十年间带着他的禁天军征战四方,开疆扩土,杀人不眨眼。原本昭国在九州之中不过垫底,在他的率领下国力大增,而今只屈居大周之下,隐隐有竞争九州之主的态势。 虽说庙堂远于江湖,但萧时情况特殊,他因为杀了莫凌峰成为朝中重臣,武林因他杀了莫凌峰而重整旗鼓,因此这次典旬出关后,都说他请了骠骑小将军,希望这杀神能给嵩山派百年来最盛大的一次招徒试炼增光添彩。 老钱到底是位专业的老说书先生,哪怕每天说的都是同一件事,也回回都讲得唾沫横飞、激情四射。和他的热情比起来,说书摊旁边的赤脚医生看起来就死气沉沉不少。 这赤脚医生是个不修边幅的小年轻,整日耷拉着眼,看起来像没睡醒似的。无论旁边的老钱如何绘声绘色,都能靠在药柜上支着脑袋睡的呼噜直响。也因为这般精气神儿,显得一旁杵着的破烂旗子上写着的“药王谷唯一传人,医者仁心,童叟无欺”看起来格外可疑。 来往百花楼的大多是江湖儿女,难免有人知道当年药王谷被凌霄盟屠谷、无一生还的往事,所以看这赤脚医生就更不顺眼了。 这一日正午,北风虽盛,却也吹散了多日不散的云霾,让阳光洒了个痛快。有几个打眼一看就是外疆来的少年人一起停在了赤脚医生的面前。 领头的少年说官话还有些口音,他看赤脚医生支着脑袋不知是睡是醒,便踢了一脚药柜:“唉,你说你是药王谷唯一传人?” 赤脚医生的胳膊原本抵着药柜,这一脚直接没了重心撑脑袋,差点没摔下去。但这小大夫也不恼,只是打了个哈欠,甚至没看面前的少年一眼,只是一摊手:“诊脉三文,开药四文,上药五文。” 少年有些恼怒:“我问你是不是药王谷唯一传人!” 赤脚医生这才抬起头来,乱糟糟的头发下竟是一张颇为白皙秀丽的脸,这次说话声音大了些:“少侠不识字儿?我这旗子上不是写了吗?” 小大夫声音清亮,外加看清了脸,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人竟是个姑娘。 小大夫活动了下睡久有些麻的身子,似是根本没把少年人的挑衅看在眼里,依旧是不紧不慢:“你什么病啊?我看你面色红润,气若洪钟,应当不是表皮伤了,莫不是有隐疾?” 少年身后跟着的几个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少年在伙伴面前落了面子,更是气急败坏,一脚踹翻了药柜,指着小大夫破口大骂:“厚颜无耻的骗子,江湖谁人不知药王谷当年被凌霄盟屠了全谷,无人生还,你怎有胆子冒充?!” 小大夫还是不恼,只是瞥了少年一眼:“你是凌霄盟的?” 少年一愣,怒火中烧:“你才是凌霄盟的!” “那你怎么知道当年药王谷无人生还?你在现场亲眼见着了?一个个人头数了?” “……江湖人人都知道!那凌霄盟恶名昭彰,从来不留活口!” “那江湖人人都参与凌霄盟屠药王谷,一个个人头数了?” “你、你简直强词夺理!” 少年一怒之下,上前就要揪起小大夫的衣领,却被旁边传来的女人声音打断了。 “柳时衣!你又惹事生非了?!” 少年看向来人,是个风韵犹存的少妇,掐着柳叶腰,怒火遮不住她的艳丽,只见她直接冲过来,揪着小大夫的耳朵拎她起来:“说过多少次了!要寻晦气就上别的地儿去,少在我百花楼门口坏生意!” 被叫做柳时衣的小大夫嘴里哎哟乱叫,脸上已经没了刚刚的懒散,一脸头痛地扯着少妇的手:“小娘,是他寻我晦气!” 少妇生气地一甩手:“哪有客官寻晦气的道理!柳时衣,你给我老实呆角落去,再跟人家少侠面前寻不痛快,仔细你自己的耳朵!” 少妇说完,便把柳时衣往旁边一推,堆了满脸笑看向少年,搭着他的胳膊便往百花楼带:“少侠,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那丫头就是混口饭吃,不值当因为她闹脾气,您也是要去嵩山的吧?这山高路远的,您先来我百花楼歇歇脚。” 少年鼻子出气,有了台阶下,狠狠剜了柳时衣一眼,跟着少妇朝百花楼而去。 柳时衣则重新躺下,揉了揉耳朵:“烟袅下手越来越狠了,我每天在这儿给她引客,我容易吗?今天拿到分成,我回去定要买个猪蹄啃!” 第二章 已是暮冬的尾巴,柳时衣到底是没买得起猪蹄,只拿了块烧饼啃着。不过走三两步的光景,那烧饼就凉了个透。柳时衣颇为心疼,正要将那硬梆梆的烧饼揣回怀里暖暖,却远远看见了一个弥勒佛似的胖男人带着一群家仆遥遥往这边走来。 “呸,怎么这么晦气,能撞见他!” 柳时衣下意识恶狠狠咬了口烧饼,看到那个胖子脸上趾高气扬的表情后,嘴里的烧饼都变得油腻起来。她刚来得及把烧饼藏进怀里,就见那胖子看到了她,眼前一亮,脸上赘肉堆着笑就过来了。 “柳小娘子,我正说要去找你呢,这可真是赶巧了。” 胖男人名叫殷贤,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便是他那个姓。九州四国,若问谁家最有钱,十个百姓里,十个都知晓,就是那富盈天下的殷家!而殷贤一个九州首富殷家的旁支,自是沾了本家的光,三年前来流水村当了个员外。本事没多少,胃口倒很大,欺男霸女,美其名曰自己是爱好“收集”美人。 之前流水村美人谱排名前八的美人,甭管是少女还是少妇,皆是被他死皮赖脸地用下作手段一一搞到了手。虽说村里人都对他心怀不满,可这殷贤却仗着有几个臭钱,雇了一批膀大腰圆的打手做家丁,成日护着他那身肥肉,没人能和他硬碰硬。 柳时衣只想将这人敷衍过去,快速从袖子里抓了个药丸。这药丸是先前她从一富商手中顺来的,只要吃了,半柱香之内,身上便可迅速起红疹。 柳时衣装着捂嘴,将这药丸一把塞进了嘴里:“殷员外,没想到我这么早收摊还是能见着您。” “我刚刚去坊市没瞅见你,想着去你家寻你,结果这就给我找见了。真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啊。”殷贤脸上笑得开花,手脚却开始不老实。 柳时衣往后躲了,却被他偌大的身型罩了个满,无处可躲,索性反手一把抓住了殷贤的胖手。 “可不吗,我今儿早点收摊,就是为了找您。上次您问我的话,我想好了。” 殷胖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她是想拒绝,下意识反抓住她的手:“柳小娘子,别怪我说话直,你看你一个美娇娘,生得这般水灵,就算是出身不好、无父无母,也不好总是在外给人看病啊,那才能赚几个子儿?我看着都心疼,总想帮你点什么,你再多考虑考虑——” “您说的是,所以我考虑好了,我区区美人谱排第九名的小人物,能被员外您看上,属实是我三生有幸了。” 柳时衣垂眸看到自己胳膊上已经起了红疹子,更是起劲,动作颇大,特意把胳膊往殷胖子眼前怼。 “择日不如撞日,要么我今儿就跟您回员外府去,咱们赶紧的吧。” 殷贤愣了一下,喜笑颜开,见眉不见眼,正准备上去一把搂过柳时衣,就被身后的管家死死拽住了衣角。 “老爷,您看柳叫花这胳膊……” 管家小声提醒,殷贤定睛一看,只见那藕段般的胳膊上密密麻麻起了一片红疹。 殷贤脸上笑容一僵,往后抽自己的手,柳时衣却两手一起抓住殷贤的手腕。 “走吧员外,我实在等不及了,这泼天的富贵能落到我头上可不容易啊!” 柳时衣迫不及待的神情十分真诚,任谁看都是一副见钱眼开的拜金样。 “先不急,先不急。”殷胖子打哈哈,还是在努力拽出自己的手,“小娘子你这胳膊是怎么了?” 柳时衣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被殷贤发现,哎呀一声,赶紧扒拉了下破棉袄袖子,还顺手挠了挠,让那疹子更加显红:“没什么,前阵子西边来了群流民,想是那时候不小心撞伤了。不碍事。咱们还是先回员外府吧。” 管家嫌弃地打量了柳时衣一眼,悄悄往殷胖子身后挪了挪,离柳时衣更远一点:“老爷,我听说那堆流民中好些人得了疫症,都是先起一身红疹子,到后面再开始发烂流脓,沾到一滴都要人命。这柳叫花怕不是也……” 殷贤嘴角抽动,短粗的眉毛扭成两条蚯蚓,也开始往后退,挂上假笑:“不急,小娘子还是先回去把病养好咱们再议。” “那可不行员外,这等好事可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您就带我回去呗。”柳时衣焦急地伸手又去拉殷胖子的手,这胖子此时倒是身手灵巧起来,迅速躲开,节节后退,却还是给柳时衣抓到了袖口。 殷贤避之不及,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脱掉身上的貂皮袄子,捏着扔到柳时衣面前的地上,此时也顾不得装了,直接破口大骂:“你离我远点,下作玩意儿,给你点脸还真喘上了。你最好求老天爷没被你染上烂病,否则到时候有你好看的!” 殷贤胖手一挥,气势汹汹地带着管家与家丁们就转身离开,嘴里还念叨着“晦气”之类的话,头也不回。 柳时衣故作伤心地又喊了几声“员外”,却只见殷胖子走得更快,生怕被她又缠了上来。终于,那浩浩荡荡地一群人身影消失在拐角,柳时衣这才笑了出来。 “真好骗,只长个子,不长脑子。”柳时衣笑眯眯地捡起地上的貂皮袄,“还白捡了件袄子,这药丸倒是真管用。” 柳时衣话音刚落,那貂皮袄里掉出了个木盒,看起来破破烂烂,摔到地上,啪唧一声碎成几块碎木,从里面落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刀。 柳时衣捡起刀来,那锈迹铺满刀身,只能隐约看出个刀具的形状,看起来却是完全没法用了。她握在手里朝空气挥了挥,却意外发现锈斑之下,隐约闪着一点红光。 柳时衣好奇起来,凑近了再看,发现那红光闪了两下就暗了下去,心觉这刀还有点意思,待会儿找村里的铁匠朱老九看看,指不定又能卖上几文钱。 她把锈刀往貂皮袄中一裹,乐呵呵地哼着小曲儿、夹着袄子往家的方向走去。经过一家宅院门口,耳边传来石料落地的声音,她顺着声响看过去,发现是这家宅子门口的石狮子不知怎的,鼻头掉了下来。 柳时衣定睛一看,发现那石狮子鼻头断裂的横截面极其平整,像是被谁隔空一刀劈开似的。 她撇了撇嘴,漫步离开,并未察觉到这石狮子所在的方向,正是她刚刚凭空挥刀劈向的方位。 第三章 柳时衣是个赤脚医生,在流水村这种小地方,自然是没什么生意。她穷得叮当响。不说其他的,只她住的这破茅草屋,都端得是风一吹就要倒的架势。 柳时衣推开茅草屋的门,房子虽小,里面却堆满了杂物,眼看着脚都无处下地。她却驾轻就熟地绕出一条路来,把袄子往木板床上一扔,往下一躺,从怀里掏出那块姜糖,塞进嘴里。 木板床旁边的供桌上摆着两个排位,一个写着“先父柳山之位”,一个写着“先妣之位”,柳时衣嘴里含着糖,口齿不清地跟父母“打招呼”:“爹,娘,我回来了,托你们的福,今天也有饭吃、有床睡,谢了啊。” 柳时衣打小就没见过她亲娘,据说是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她爹柳山是流水村一个招摇撞骗的阴阳先生,从她记事起就没个正型。说是阴阳先生,张口就来八卦易数,实际上全都是从柳时衣那个倒斗摸金的爷爷那儿学来的风水毛皮。 柳时衣这个有今天不想明天的性格,完全是从柳山那儿继承来的。打小他就跟柳时衣说,她娘的名字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反正死都死了,活人少惦记死人对彼此都好。柳山自己没出息,也不指望她有出息,他总说人的命数天注定,那何必还要费力与天斗,活着已经很了不起了。柳山虽然不靠谱,还爱四处骗吃骗喝,但毕竟是土生土长的流水村人,再怎么村民也会关照些,所以柳时衣相当于半个吃百家饭长大的。 柳时衣八岁的时候,柳山说要去隔壁村接个看风水的活儿,回来给她买点好吃的给她过生日。那时候村里有钱人家的小孩喜欢吃奶糕,隔老远闻起来就喷香四溢,柳时衣馋了好久,说就想吃那个。柳山一拍胸脯,让她在家等着,他肯定把所有口味的奶糕都买一个给她。 柳时衣在这破茅屋里等啊等,等到头发都长得遮住了眼,柳山还是没回来。村民们不好意思当她面直说,但柳时衣却心里猜到,自己这个便宜爹可能是死外面了。 那时候昭国刚开始征战四方,不少流民难民四处流窜,流水村又刚好处在昭国周国边境,往来逃难的人更多。柳时衣虽然年纪小,却见惯了生死,有人为了一口稀米汤互殴至死,也有人为了不饿死孩子把他们卖给别人做玩物。乱世之下人不过是两脚羊,她也只是有柳山和村民护着,不至于饿死。 所以柳山死在外面只是十年前再普遍不过的事情,柳时衣不觉得自己有多伤心或者意外,只是会在睡不着的晚上想,到底柳山是因为什么事又是怎么死的呢? 自那天起,柳时衣闻到奶糕的味道,便会一阵恶心,所以她直到现在,也再没尝过一口奶糕。 给柳山和自己那个素未谋面不知其名的母亲立牌位,是在被烟袅找到之后。 烟袅找来的时候,柳时衣已经过了柳山承诺要给她好好过的那个生日,头发被隔壁花婶拿生锈的剪刀剪得宛如狗啃过的杂草。她白天蹲在老钱说书摊旁边的墙角,边听他讲骠骑小将军的风光,边啃着指甲等待几文钱好填饱肚子继续活下去。 烟袅是在某个飘着漫天柳絮的春日黄昏,出现在她和柳山住的这间破茅草屋里的。那时候柳时衣已经饿了两天肚子,拿着老钱从嘴边省下来的一口干粮回到茅草屋,发现门大开着,一个面容艳丽的女人红着眼在她家床底下乱翻。 女人边翻还边恨恨地念叨,咬牙切齿:“天杀的短命男人,背着我有了个这么大的女儿,还说死就死了,认识你真是老娘三生有难,要不是没捡到你的尸,老娘真想把你骨灰给扬咯,倒霉催的晦气鬼——” 女人翻了半天,从床底下翻出来柳山之前常用的一块废弃罗盘,对着罗盘愣了半晌,开始小声地抽泣,柳时衣觉得那哭声像极了崽子被抓的母鹿发出的悲鸣,声音不大,但却充满了裂痕,痛苦刻在声带里,漫溢在空气中。 柳时衣等了会儿,觉得那女人一时半会儿估计哭得停不下来,而她在墙角蹲了一天实在有点累了,很想赶紧躺倒在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用背部被隔得生疼来转移小腿发酸的劳累。于是她张口,问那还在哭的女人:“你认识我爹吗?” 女人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看到柳时衣大的时候嘴还没来得及合上,看清她的脸之后,张得更大了。 “真像,真像啊……”女人喃喃着,失魂般地伸手想摸她的脸颊,柳时衣小眉毛一皱,别过脑袋避开了女人的碰触。虽然女人现在看起来没什么攻击力,但作为乱世里在夹缝中求生的小女孩,柳时衣已经习惯了对陌生人抱有警惕。她悄悄往后挪,摸到了靠墙的一根桃木剑,牢牢抓在手里,看向女人。 “是我爹欠你钱了吗?他应该已经死了,我家里现在啥也没有,还不起你。” 女人像是被她提起父亲死讯毫不在意的口吻惊到了,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吸了吸鼻子,虽然脸上泪痕还未干,但已经摆上了有些泼辣的神情。 “你爹欠我的多了去了,我也没指望他还得起,我来是找你的。” 柳时衣会错了意,以为她是指卖了自己替柳山还债,小脸更是皱成一团:“我命数不好,是天煞孤星,你拿我卖不出价的。” 女人一愣,嗤笑:“谁说你是天煞孤星?” “我娘生我的时候就死了,我爹前不久就为了给我出门过生辰也死了,这还用人说吗?”柳时衣用小大人的语气说话,似乎对这样的名声毫不在意。 “放屁,你爹娘死了是他们命不好,关你个毛蛋丫头屁事。谁再敢乱嚼舌根你告诉我,老娘把他们舌头拔了给他们看看什么叫真的天煞。” 女人话语之间尽显凶色,柳时衣却才听出来,这人好像并不想卖自己,而是……在替自己说话? 柳时衣觉得奇怪,到底也只是个小孩,忍不住问女人:“你是谁?为什么要来找我?” 女人又盯着柳时衣的脸,仔细端详片刻,长叹一口气:“我跟你那短命鬼的爹有点交情,你以后就跟着我过。” 柳时衣这下彻底呆住,半晌才反应过来,说话都有点磕巴:“……我、我什么都不会,而且命不好,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对,对,你得离我远一点。” 柳时衣像是说服了自己,语调又变回了小大人:“你真得离我远一点,不然当心我把你也克死。” 女人笑了两声,从上往下看着柳时衣:“老娘命硬的很,就你这毛丫头片子,可没本事克到我。并且——” 女人扬手弹了柳时衣脑门一下子:“以后再敢说自己是天煞孤星,仔细我把你舌头也给拔了。” 女人转身打量了一下茅草屋,一脸嫌弃:“以后不许住这个猪窝了,先跟我去住客栈,过两日我盘了铺子,再搬过去。” 她看柳时衣还想张嘴说什么,又是抬手佯装要打,威胁柳时衣闭嘴:“再胡扯八扯我打烂你的嘴,让你干嘛你就干嘛,我现在火儿大的很,你爹死了我正愁找不到人发脾气呢。” 柳时衣小小个头,却很懂得审时度势,本想乖乖闭嘴,但又觉得这么大的事,总归是得再说点什么,憋了半天,干脆冲女人伸出手。 “……我叫柳时衣,你、你叫什么?” 女人噗嗤一笑,被柳时衣逗乐,拍了她手心一下:“幸会。我叫烟袅,你以后就喊我、喊我小娘吧。” 那个黄昏,柳絮大得像是四月飞雪,但天气也暖和了起来。烟袅一袭红衣,成了印在柳时衣眸子上最亮眼的一抹光。 再之后,烟袅就在流水村定居下来,她开了家叫百花楼的酒楼,凭着自己的姿色很快在村里站稳了脚跟。流水村本就是个百无禁忌的地方,那个年头大家更是笑贫不笑娼,没人议论烟袅做皮肉买卖,但柳时衣看着她为了养活自己,被一个个油头粉面的男人揩油,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她想让烟袅过上不同的生活,烟袅对她也同理,总觉得她天天要饭不像话,就算在唤春阁做个记账的也好。 烟袅本来就不是贤妻良母的好性子,柳时衣那时候也正是冒火上头的年纪,俩人总是吵架,吵着吵着柳时衣就从唤春阁搬了出去,回自己长大的破茅草屋住了。也是那个时候,柳时衣捡了两块好木料子,给柳山和自己那个不知名字的亲娘立了牌位。虽然柳山常说活人少惦记死人,但柳时衣还是认为得让他在下面多关照一下烟袅和自己,也不能让他在地下太清闲。 烟袅那阵子气的要命,嚷嚷着柳时衣出去就别再回来,饿死在外面自己都不会多看她一眼。但又忍不住让楼里的小厮丫头轮流去坊市盯着柳时衣,有时候看她讨饭的“收成”不好,还得装模作样去扔两文钱。而柳时衣一向对自己的名声毫不在意,更不喜欢跟人起冲突,却会为了别人一句对烟袅的调侃,二话不说撸起袖子上去抽人家大嘴巴子。 女人和女孩就这样吵吵嚷嚷,互相看不顺眼地过了这么多年,却也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柳时衣胸无大志,如果真的硬要她找出个对未来的愿景,她只能想到烟袅,她希望烟袅健康平安,拥有很长很好的一生。虽然永远不可能说出口,但她觉得自己和烟袅一定能活到老太婆和小老太婆的年纪,等到烟袅耳背听不清话的时候,她一定要跟烟袅说一声。 谢谢你,娘。 第四章 花婶是柳时衣的房东。 她在流水村有好几处房产,还在坊市中心开了家金铺。长得珠圆玉润,生得嗓门震天。花婶穿金戴银,最喜欢浮夸的东西,虽然叫被人喊婶,却一直未婚嫁。问就是觉得男人没一个老实的,她对于花自己的钱养个男人在身边这种事毫无兴趣。 花婶在落子街有块地皮,是自己祖上留下来的一处茅草屋。那地方又穷又破,她嫌风水差,就一直放着了。当年柳山厚着脸皮来找她,说暂租一阵子,缠着她讨了个极低的租子,结果一住下去就没再走过。 柳山离开之后,所有人都默认他死了。花婶生怕柳时衣小小年纪撑不住,就去找她说,这茅草屋可不是给她白住的,她得好好长大赚了钱给她交租子。就连接济她吃的每一顿饭,花婶也都当着她的面记到小本子上,跟她说饭钱等她长大了也得还。 花婶不是个会说好听话的人,这是她唯一能想到让柳时衣坚持活下去的方法,毕竟人活脸树活皮,有时候欠债比救济更能让人咬牙撑下去。 后来烟袅来了,把柳时衣带去百花楼住。花婶寻思着茅草屋实在不行就拆了,建个养鸡场上去也好。结果还没等她动工,柳时衣就又搬了回去。 烟袅嘴上跟花婶说,租子一分都不能让柳时衣逃了,看她个小王八羔子怎么活。实际上还是会私下给花婶点钱,让她帮忙照看柳时衣。花婶自己没成亲没孩子,但育儿观念上却和烟袅不谋而合,孩子不能饿着,更不能惯着。 但花婶没想到的是,柳时衣这丫头,越长大越随柳山,人活脸树活皮,柳家人活着喘口气。死丫头片子没个正型,长得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结果天天不修边幅,支了个小药柜,打着药王谷后人的名号做赤脚大仙,说是看病,其实就是去街角要饭。说她也不恼,吼她她笑笑,天大的事就是回家睡觉,鬼精鬼精地却只敢占点小便宜,闹不出大错但也做不了大事,什么出人头地、相夫教子全当耳旁风,人生就是活一天算一天。 柳时衣越长越漂亮,花婶瞅她就越来越不顺眼,恨铁不成钢。这不,眼下她翻了翻账本,发现柳时衣已经仨月没交租子了,便又动了给柳时衣说亲的心思,手绢往兜里一揣,雄赳赳气昂昂冲向了落子街最里面那间破茅草屋。 腊月的天,虽然太阳还未完全下山,但已经有了一丝寒意。花婶在门口喊了两声,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心猜到柳时衣估计又在白日睡大觉,心中已经平白起了一股子火。 “柳时衣——你还有脸睡,再不交租子,就给我滚到你那要饭摊子上,睡露天大通铺去!”花婶气势汹汹踹开茅草屋的门,吼得是一个中气十足,差点没把供案上的牌位给震掉。 柳时衣却只是把脸皱成一团,脸朝着破破烂烂的枕头埋得更深了些,试图把花婶的声音隔绝在外。花婶见状,更是火大,踹开铺了满地的杂物,几步上前去,拽着柳时衣的破棉被就想掀开。 柳时衣哼唧了一声,一手抓过被子往身上裹得又紧了些,花婶拽了拽,竟是扯不动了。胖妇人一声怒嗤,气沉丹田,呵地一使劲,终于拽动了被子——只是那薄如毯的棉被被扯成了两半,棉絮洋洋洒洒地飞了一屋子,害得花婶重重打了个喷嚏。 柳时衣这才终于不情不愿地睁开眼,还不甚清醒:“怎么了,怎么下雪了——” 花婶被棉絮糊了一脸,又是一个大喷嚏,胡乱抹了一把脸,对着柳时衣怒吼:“下雪?!你再醒不过来我让你屋里飞血你信不信!” 柳时衣听到花婶的声音,这才懒洋洋地直起身,抓了抓头发,冲着花婶嘿嘿一笑:“婶儿怎么来了?” “你说我怎么来了?你要不想想我是你的谁,你又该给我点什么?”花婶一屁股坐到木板床上,烦躁地扒拉着落在了满头满身的棉絮,嘴上还不忘阴阳怪气。 “你是我花婶儿,我该给你我的尊敬与爱戴。”柳时衣脸不红气不乱,张嘴就来。花婶给气乐了,伸手就朝她脑袋上来了一巴掌。 “仨月,拢共仨月的租子,三两六文钱,明天这个时候你少交一个子儿,就立刻给我滚蛋!” “哎呀婶儿,咱俩多少年的关系了,您就再宽限两日……” “要么就成亲,要么就交租子,选一个吧。” 花婶不动如山,早就对柳时衣的撒娇打诨全数免疫。柳时衣瘪嘴,侧首看到手边的貂皮袄子,眼珠子一转,把那貂皮袄子往花婶那里推了推。 “婶儿,你看这袄子,足斤足两,绝对是好料子,我先拿这个抵两日,肯定不亏你的。” 花婶扒拉了一下那袄子,只见里面露出了那把生锈的铁刀,当下眉头一皱:“你又上哪儿偷谁的东西了?这破玩意儿把亮面都蹭花了,真是啥玩意儿到你手里都能让你给糟蹋了。” 花婶嫌弃地把袄子往旁边一扔,根本看不上,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三两六文,明天,少一个子儿,立刻滚蛋。” 柳时衣见卖乖不行,索性耍赖起来:“婶儿,我真没钱,你这一天时间让我上哪儿凑那么多钱,我每天要饭最多也就要到几文钱。这么冷的天儿,你这不是想冻死我吗?” 花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我管你上哪儿要钱去,要么听我话去相亲,要么就去求求你小娘,指不定百花楼的柴房还能让你睡两日。自己平时不干正事儿,现在知道卖可怜了,是我压着你脑袋不让你正经赚钱了?” 花婶抻了抻衣袖,看着柳时衣气的咬紧了后牙根儿:“人家尚书府大小姐今日及笄,明明你俩一般年纪,看看你,再看看人家,人家是声名远扬的大家闺秀,你就只算是个人。” 柳时衣见赊账没戏,索性往床上一瘫:“人家爹是尚书,我爹是阴阳仙儿,我要跟人家大小姐不同人却同命,岂不是对人家老爹的不公平。” 花婶白眼一翻,伸出食指杵了柳时衣脑袋一下:“但凡你这张嘴能用在正途上,也不至于混成今天这样儿。我懒得跟你贫,一会儿还得去尚书府参加人家小姐的及笄宴。说好的三两六文,一个子儿你也甭想少。” 柳时衣乌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婶儿,那你看你扯烂了我的棉被,怎么说不得抵六文钱呢。” 花婶鼻子出气儿,冷笑一声:“说的跟三两银子你明儿就能凑齐似的,比起跟我在这儿讨价还价,还是赶紧想想怎么求烟袅给你睡柴房吧!” 花婶儿气鼓鼓地转身离开,留柳时衣瘫着,长叹一口气。 她看了看手边的貂皮袄子,伸手去擦了擦蹭到亮面上的锈迹,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行吧,尚书府大小姐是吧。今儿既然是你大好的日子,那我就去讨点彩头咯。” 第五章 夜幕低垂,流水村北边的落子街仅剩几点灯火,村南的裕谷巷却还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灯火通明。这条长巷平日里便是车马络绎不绝,今夜更是显得尤为繁忙。 一辆辆华贵的马车,从四面八方驶来,纷纷停在了巷子深处的尚书府别院门口。门房忙碌地迎接着来宾,笑容满面,显然今夜的来客都是非富即贵。 和前院的繁华相比,后厨小院内也是一派热火朝天,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菜肴的香气。厨房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切菜剁肉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忙碌的乐章。 突然,院门口响起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小厮低着头,推着辆堆满着各色蔬菜的木板车走了进来。他的步伐显得有些匆忙,仿佛有什么事情在催促着他。 这时,掌厨急匆匆从厨房中跑出,一见那小厮,便皱起了眉头:“不过买个菜,怎么去了这么久?!今天可是大小姐及笄的大日子,一会儿要是误了事儿,惹得主家不高兴,我看你可怎么办!”掌厨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满和责备。 小厮闻言,连忙点头哈腰,同时捂着脸咳嗽了几声,似乎在掩饰着什么。掌厨见状,伸手去抱菜的动作一顿,随即挥手赶人:“行了,赶紧出去,别在这给我添乱。” 小厮如释重负,连忙退了下去。待他转身的瞬间,却露出了自己的真容——正是假扮小厮混进尚书府的柳时衣。 她垂着头,一副真小厮畏手畏脚的做派,穿过后院忙碌的人群,拐了个弯,经过曲径通幽的回廊,便进了厢房在的庭院。 这沈府虽然只是沈尚书的祖宅,却依然不落排面。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处处显出这是个风雅世家。柳时衣没有欣赏这等世家风光的闲情雅致,只是暗自庆幸今晚来对了,这架势,随便摸点东西走,也够她交租子的了。 前院的主宅灯火通明,想必便是今晚及笄宴所在之地。柳时衣远远张望过去,只听得里面觥筹交错,却没几个人真的提到今日的主人公沈大小姐的。 这世家素来是重面子胜过一切,柳时衣虽然没怎么见过,但也从老钱嘴里听过无数个世家子女悲惨人生的故事,看来这沈大小姐也不例外。 柳时衣张望了一下,选中了一间靠角落的厢房,悄悄推门进去,借着一点月光在屋里寻找着有没有什么能顺走的小物件。 不料这厢房内部低调却华贵,梳妆台面上的首饰盒让柳时衣意识到,这应该就是沈家小姐的闺房。她一边觉得沈小姐果然不太讨她老子喜欢,不然怎么给分了间角落的偏房,一边也没拖拉,撸起袖子就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着自己的目标。但摸索了几个来回后,柳时衣看着琳琅满目的首饰盒,却是愁眉苦脸起来,她对这泼天的富贵并不感兴趣,这里随便哪样东西她顺了,被发现都是能送进钦天司喝上几壶的。她虽然好吃懒做,偶尔小偷小摸、坑蒙拐骗地占点小便宜,但绝没有胆子动大手脚,毕竟她人生最讨厌的就是麻烦。 柳时衣翻了一圈,还是没找到安全性高的小物件,哀声叹气地准备扭头出去,另找一间屋子。结果她前脚才走到门前,外面便传来了由远及近的声响,听起来像是有人正在接近这间闺房。 柳时衣动作一顿,立刻连滚带爬地钻到了床底,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响。 可她才钻下床底,便意外地发现床底竟然有个青铜鼎炉。那形状和花纹她看起来最是熟悉不过,这玩意儿烟袅也有一个,烟袅拿它炼些对付不老实客人的小药丸,而柳时衣用来糊弄殷胖子的小药丸也是拿这玩意儿炼出来的。 “这是……阴阳火凤炉?!” 柳时衣心里犯嘀咕,这种三教九流才会用的东西,怎么这沈家大小姐床下也有一个? 她还在琢磨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一抹白色裙摆映入眼帘。柳时衣悄悄望去,只见两个少女一起推门进了来,那率先出现的白色裙摆看起来就是用上好料子做的,想必就是沈家大小姐了,而白裙后面还有个鹅黄色的裙子,料子看起来差了些,估摸着应该是沈大小姐的丫鬟之类的。 这二人并没有察觉到床下的异常,白裙摆径直走到梳妆台前,坐了下来。柳时衣听到整理首饰的声音,想必是大小姐开始收拾打扮了。鹅黄色裙子则立在她身后,一个明显带着怨气的少女声音响了起来,不情不愿地开始念叨。 “您及笄这样的大事,竟不在盛京大办。老爷也是,再没几日便是太子妃大选,他分明一心想让您登上那个位子,怎么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带您回乡休沐?!” 这婢女明显对大小姐回流水村过及笄宴这件事极其不满,沈大小姐却淡淡地并不在意。 “不过是找个多重保险,万一没能坐上他想要的那个位子,也能转手把我卖个好价钱。无妨,你知道,我向来不在乎这些。” 婢女闻言,声音更是憋屈:“他们就是习惯了您的不在乎!个个都说您贤淑有礼,老爷只记得您是沈家的大小姐,又何曾记得您也是他的女儿——” 柳时衣在床底听的耳朵疼,心说世家小姐果然都是这些弯弯绕绕,自己受了委屈不敢说,得装着人淡如菊,真心话还要婢女说出来。这憋屈日子还不如她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来的逍遥自在。 正这么想着,柳时衣手轻微挪动了下,却不巧撞到了那阴阳火凤炉,她立刻伸手去扶,好赖是稳住了那小炉子。就在柳时衣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整理首饰的声音忽然没了,那白裙子的大小姐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她转过头来,目光朝着床底的方向投去。柳时衣虽然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已是心中一紧,知道自己十有八九是已经被发现了。 第六章 那丫鬟似乎也听到了床下的声音,柳时衣眼看着鹅黄色裙摆越靠越近,像是正准备俯身来看看动静:“小姐,您听没听到这床下面刚刚有响动啊?” “老宅子常年没人住,可能是闹耗子了。”沈大小姐倒是没靠近,声音冷淡,听不出喜怒来。 “耗子?那可不行,我这就去叫管事的来把耗子打出去!” 柳时衣撇撇嘴,在紧要关头也忍不住吐槽,盛京城的大户人家,连丫鬟都害怕耗子,哪能想到前些年战乱的时候,流水村连耗子都让难民吃光了呢。 “算了,我不想折腾了。小姝,我乏了,你去备水,我要沐浴。” 被唤做小姝的婢女还想说些什么,但见沈大小姐的态度不容置喙,只得先推门离开。 柳时衣在床下听到门关上的声音,随即就是大小姐清冷的声音。 “出来。” 沈小姐握紧了靴子里藏着的匕首,也没绕弯子,直接对床底下发声。 床下,柳时衣咬了咬下唇,心知既已被发现,再躲也没意义,便深吸一口气,从床底缓缓爬出。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无辜,但眼神中仍带着几分警惕。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打扰到大小姐了。我就是路过,刚刚席间多喝了点,头一昏迷了路。” 沈小姐冷笑一声,她刚听到床底有声音,就顺手抽出了藏在靴子里的匕首,此刻她手中的匕首紧握,眼神锐利如刀:“路过?迷路?那你倒是说说,这沈府的后院,你是怎么‘路过’进到我房间床底下的?” 柳时衣瞥到沈小姐手中的匕首,看她紧绷的神情,知道她并非表现出来的这般冷静。她咧嘴一笑:“我怎么路过的不重要,但大小姐你床下那玩意儿倒是挺有意思。” 沈小姐眉头轻蹙,刚想说什么,门外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来人是尚书府的小厮们,领头的那个停在沈溯房门口,高声发问:“大小姐,小姝说您屋子里闹耗子了?我来给您打耗子。” 沈小姐和柳时衣对视,二人目光交汇,半晌,沈小姐才盯着柳时衣开口应了:“没有,她听错了。我累了,你们别来扰着我。” 小厮们在外面交头接耳了一会儿,才听得脚步声逐渐远去,柳时衣在内心深处松了口气,沈小姐却皱紧了眉头。 “你要什么?” 柳时衣眼睛一转,又露出了好相与的笑容:“大小姐今日及笄,我来讨个彩头,不多,三两六文钱即可。” “……多少?” “三两六文。” 沈小姐完全没想到她要的数如此有零有整,看向手边那一梳妆台的首饰,觉得柳时衣像在说笑。 “你可知这一个玉簪拿去能卖多少钱?” “就是肯定能卖不少钱,我才不拿的。我只要三两六文救急,没想真来你这儿发财的,犯不着因为拿了你这些贵重玩意儿被钦天司盯上。” 柳时衣态度坦然,语气真诚,沈小姐用了一会儿才消化掉她是真的因为这一桌子的金银玉器在烦恼的事实。 沈小姐想了想,从枕下裢盒中摸出一锭碎银,扔到柳时衣怀中。 柳时衣满意地掂量了一番手中碎银,嘿嘿一乐:“沈大小姐放心,我这人嘴严的很,咱俩人财两清,你偷藏炼毒炉的事儿我肯定不会往外说。” “你怎么认得那炉子是炼毒用的?” 沈小姐一愣,她摸不清楚柳时衣,阴阳火凤炉必然是江湖人才知道的东西,但这柳时衣若是懂点功夫,也不至于来找她要三两六文钱。 柳时衣眨眨眼:“我家有人用过。” 现在钱拿到了手,柳时衣自然是得先脱身。她并不在意沈小姐的打探,转身挥挥手,推开大小姐闺房的窗户,四下探了一番,多亏了刚刚沈小姐的话,厢房这边是安安静静,连下人都没有。 柳时衣正准备翻窗离开,沈小姐看着她的背影,却忍不住发问:“你不问我为什么要炼毒?” 柳时衣笑笑,蹲在窗台转头看她:“在这深宅大院过日子的,多少都有得有点不正常的地方。你是菩萨还是害人的罗刹,跟我没一毛钱关系。沈小姐放心,我这一走咱们再无瓜葛,我绝不多管闲事。” 柳时衣最后跟沈小姐摆摆手,直接跳出窗子,消失在黑暗中。 沈小姐盯着窗口看了半晌,最后是一阵北风吹过,才让她回过神来。 她也没管窗户冷风往屋里灌,只是转身看着镜子,镜中的少女身着薄裙,面色被吹得甚至有些透明。 上次回流水村的时候,还是她娘还活着的时候。那时候沈小姐还是个半大丫头,她娘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地教她写名字。 “‘溯’很好写的,娘教你。这三点水表意,像涓涓细流;‘朔’则表声,每月首日为朔,而末日为晦,所以‘溯’就是由下游向上游前进,逆着水流而上的意思。” 也是在那一年,沈小姐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怎么写、是什么意思——沈溯,便是在顺势中逆势而为。 那一年,沈溯还不是人人交口称赞的世家嫡女,也会因为不想读书躲进娘亲被窝里偷懒撒娇。娘会摸着她细软的头发,让那尚书沈书问别逼孩子太紧了:“能当小孩的时间就那几年。” 后来娘生了病,盛京城里的名医看了个遍,也只能勉强续命。她开始自学医术,因为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就已经能去流民堆里布药施粥。但也因为医术易精,所以她逐渐看明白了娘的病不在身,而在心。尚书府困住了她,把她活活捆死。 娘死在一个冬日的傍晚,那日同样是北风呼啸,沈书问还在外面和那些世家挚交赏梅作诗,沈溯在娘的床边围了好几个火盆,想让一直冒虚汗的女人能暖和点。 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手心冰凉:“溯儿,娘把你生在这个家里,是娘对不起你。” 沈溯咬紧下唇,憋了半晌,才硬拉出一抹笑容:“我有娘就是最大的福气,您别瞎想。” 娘叹了口气:“溯儿不要做懂事的孩子,要做开心的孩子。你要、你要流入江河湖海,不要被困在他们凿好的河道里……” 说罢,娘开始剧烈地咳嗽,沈溯手足无措,上去紧紧握着娘的手,另一只小手放在她背后轻轻拍着,像是小时候娘哄她睡觉时做的那样。 但这一次,娘没能再缓过来,她冷冰冰的手瘫软下去,再也捂不热握不紧。 小沈溯呆坐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第一时间跳下床去把屋里的窗户全部推开。那时候沈书问已经纳了姨娘,娘的宅院门口总是有人守着,那姨娘号称要好好盯着姐姐生怕她出事,但沈溯知道,那个女人等的就是哪日娘发病急着找人去寻大夫,然后派她手下的人去“找大夫”。 所以小沈溯不想让娘走大门,她不想让娘最后还要看到姨娘手下的嘴脸。她打开窗户,想让娘赶紧离开这房间、这宅子,离开这个困了她一生的泥沼。 第七章 那晚过后,冬夜的冷风就没有离开过她的生活。她总还幻想着能凭自己的优秀换来父亲的一丝认可与爱。等到她终于意识到沈书问眼中她就是一块门牌,想什么、开心与否都不重要之后,也没了力气反抗沈书问。 有什么意义呢?娘让她不要懂事、要开心,可人生又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呢? 沈溯是前两年才想清楚的这件事,她的人生之所以毫无意义,是因为没有任何主动权。唯一能控制自己人生的,想来想去只剩结束自己生命的权利。 医毒一体两面,从那一天起她开始炼毒,她想炼出无色无味、服下后能快速且毫无痛苦离世的毒药。活着的时候她在这个尚书府内已经很痛苦,所以想死的轻松一点。 没人知道被人交口称赞的沈溯大小姐,最大的愿望是想去死。沈溯也不求人能理解,但今晚,冬夜的寒风似乎吹散了一丝黑暗,给她看到了一个捉摸不透、跳脱恣意的少女,让她看到生命的另一种样子——娘死前想让她变成的那副样子。 不要懂事,只要开心。那个只要三两六文钱的小贼,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柳时衣从沈大小姐那里“讨”来了三两六文钱。 她把三两给了花婶,留了六文钱,足够两天的饭钱,因此决定给自己放两天假。 两天吃的省一点,还能余下两文钱。她拿着这两文钱,去给落子街的孩子们买了几根糖葫芦,又给自己新买了点针线,从布庄老板那儿讨来了些不用的边角料,拿回去给自己重新缝了个被子。 最后,柳时衣从供案下面掏出几支香火,点燃放到了牌位前,开心地拜了拜:“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爹、娘,你们在天之灵,多多保佑我,每天都能有银子花,不用多,够用就行。” 柳时衣神清气爽,人生最快乐的事莫过于不用上班还有饭吃有床睡。她本想从地上堆着的杂物里翻出来上次老钱给她的话本子继续看,却不料瞥见了殷胖子的貂皮袄子里掉出来的锈刀。 柳时衣一拍脑门,把这玩意儿给忘了。 她拿起刀柄,发现锈迹斑斑的刀身下又开始隐隐冒出红光,怎么看都觉得挺稀罕。 柳时衣把锈刀往腰间一别:“找朱老九去,万一这玩意儿又能卖点银子呢。” 朱老九在流水村开了十年的武器铺子,说是武器铺,实际上就是个铁匠。边陲小村哪有什么武器需要他修的。但朱老九号称自己年轻时曾经也是“道上混过”的,所以怎么也不肯承认自己开的是个铁匠铺。虽然天天都在给村民们打铲子锄头,可朱老九还是不忘自己的江湖梦,总说这世上就没有他修不好的武器。 柳时衣把刀给朱老九的时候,朱老九脸一拉,以为这不着边儿的赤脚小仙又来寻乐子了。 “你这哪个犄角旮旯扒拉到的菜刀,锈得跟上古遗迹似的。” 柳时衣却手握着刀柄,给朱老九看那锈迹斑斑下隐隐发出的红光:“你看看,这玩意儿肯定是个宝贝。咱俩这样,你给我把锈除了,我可以考虑便宜卖给你。” 朱老九眯起眼盯着这锈刀,也不知在想什么,没回柳时衣的话,却是直接拿过刀,开始处理起来。 武器铺子内,阳光斜洒,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木炭交织的独特气息。这朱老九身材魁梧,双手粗壮有力,此刻正手持磨石,全神贯注地磨着那锈刀。火花四溅,朱老九已经反复打磨了半个多钟头,经不住体力也有些耗损,喘息有些粗重起来。 但这锈刀反复打磨半晌,铁锈却依旧顽固地附着在刀身上。朱老九面色通红,似乎有些不甘心,他加大了力度,磨得更加用力。然而,那铁锈却像是有生命一般,紧紧地附着在刀身上,不肯离去。 终于,朱老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瞪着那刀,像是在瞪什么仇人。 柳时衣蹲在满院的榔头锄头铲子草叉之间,嘴里叼着根野草,看着朱老九连连摇头。 “朱老九,你不是总说,你行走江湖那么多年,不论什么刀枪棍棒,哪怕是生了万年的锈,你也能不费吹灰之力除掉么?” 朱老九粗声瓦气:“你这刀啊,我看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 柳时衣接过刀,这刀除了会发点红光之外,照这个锈的程度,估计连根稻草都砍不断。她留在手里也是砸了,于是冲着朱老九一笑:“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放弃呢?这多掉面儿啊。你看这样,要不你把这刀收了,相当于给自己了一个全新的挑战,你也不想天天磨菜刀吧。” 朱老九闻言,鼻子喷出一声粗气,看着那锈刀半天,才不情不愿地跟柳时衣讨价还价起来。 “这垃圾扔炉子里烧烧,许是还能重新打点东西,那就三文吧。” 柳时衣顺杆儿往上爬:“六文,这么大个儿呢,熔了起码能重新打了两把新菜刀。” 朱老九眼珠子一瞪:“就你这破玩意儿,我给你三文钱都是我当菩萨做善人了!” 朱老九直接把锈刀朝柳时衣那边一扔,那刀砸到了锄头把手上,却连木头的皮都没蹭下来。 朱老九声音洪亮如钟:“你自己看看,连老木头都啃不出一道疤来,根本就是破铜烂铁。再讨价还价,就是白送我也不要了!” “唉你怎么还上脾气了,那行,咱们各退一步,五文!” “三文,一分不可能多!” 柳时衣眨眨眼,装作忍痛割爱的样子:“行行行,那就三文吧。我可是看在咱俩这么多年的关系上,才给你的这个价!” 她拿过那锈刀,冲朱老九晃了晃,让他看斑斑锈迹下的暗红光点:“你瞅瞅,这刀的料子,指不定是什么稀世宝矿呢,我看你熔了之后,能从里面捡到红宝石都不一定。” 朱老九一把抓过锈刀,从炉子旁边拿了三枚铜板塞给柳时衣,接着便挥手赶客:“少贫嘴,老子给你当冤大头,你还喘上了,赶紧走!” 第十三章 沂清殿大殿之外,一名身形细瘦的男子急匆匆地拾级而上,他的脚步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串深深的印记,刚推开暖阁的门,一股暖流便扑面而来。与此同时,一个大太监也焦急地迎了上来,他额头上被砸的伤口血迹还未擦干净,正是被昭帝拿暖炉砸了的倒霉蛋王公公。 这位王公公并未理会面前周身沾满雪粒的男人,而是径直往他身后看去,见空无一人,这才皱起了粗短的眉毛,急切地问道:“萧大人,将军到底何时才能回京啊?” 尖细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和担忧,仿佛整个世界都压在了他的肩上。 男子面色一白,尴尬地站着,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应是雪天路滑,传信驿使在路上耽搁了。按理说家兄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左右不过这两天就到了。”他的声音虽然平静,但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 王公公闻言,更是焦急不已:“陛下已经整整一日水米未进了,将军再不回来,咱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埋怨地看了眼男子,仿佛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昨个儿探子刚回来,还没来得及禀报圣上的时候,咱家就传信儿给萧大人了,让赶紧喊将军回来。大人满口跟咱家说,将军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今日定能进京。这下好了,殿下脾气起来了,大人倒是又说将军左右不过这两天‘就’到了。” 王公公话里夹枪带棒,对这个骠骑小将军唯一的同姓堂弟萧辰毫不客气。萧时虽然独享恩宠,但长年征战在外,这萧辰白占了个萧家的名号,却只是区区从四品的文官,出息没有,脾气更是软弱,像王公公这样跟红顶白的势利眼,自然没把他放在眼里过。 萧辰默默承受着王公公的埋怨,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转向了旁边的沂清殿。那座巍峨的宫殿在风雪中屹立不倒,但刚刚来的路上,他已听闻凌霄盟重出江湖的消息,想必其中的昭帝正在经受着无尽的煎熬。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仿佛要从这冰冷的空气中汲取一丝力量。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纵使朝中本就没人将他放在眼里。 “您深夜传唤,就是为了此事?”萧辰按下心中的种种怨怼,还是恭敬地询问王公公。 大太监明显很是不耐:“自然。萧大人赶紧回去吧,若骠骑将军回京,第一时间来报。” “是。”萧辰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回答道。他声音低沉,手因为用力握紧而显得指节苍白。 还未等萧辰离开,一个小太监就匆匆跑进暖阁,凑到王公公耳边低声传达昭帝刚刚的旨意,大太监一愣:“你确定没听错?找他?” 小太监毕恭毕敬地颔首:“是,您刚出来,陛下就着小的来传话给您,确实是要见萧辰萧大人。” 萧辰听到自己的名字,原本死灰一片的眼神闪过一丝亮光,王公公翻了个白眼,端着架势:“萧大人,您请吧。” 萧辰小心翼翼地进了沂清殿,他入朝三年,除了早朝的时候在队伍末尾偶尔远远见过昭帝几面,竟是从未如此近距离接触过与自己大哥君臣相亲的昭帝。 昭帝抵着太阳穴,自打当年从周国被放回来,他就落下了偏头痛的毛病,一年四季,不分时节时辰,随时有可能揪心地疼起来。他双眼通红,一脸倦容,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 眼看其他宫人全都哦退了出去,萧辰不知所措,他跪在地上,甚至不敢抬头多看昭帝两眼。 过了半晌,昭帝暗哑地声音才响起:“萧辰,你就是阿时唯一的兄弟?” “回禀陛下,臣与兄长乃是堂兄弟,确为将军府唯二的子嗣。” 昭帝轻嗤一声:“就你,也能算阿时兄弟,真是让你投了个好胎。” 萧辰尴尬,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纵然早就知道人后对他的鄙夷,但如此直白地被当朝圣上当面道出,也还是让他招架不住。 昭帝叹了口气,眉心疼的直跳,冲萧辰招手:“过来。” 萧辰一愣,随即手忙脚乱地贴了上去。 “孤听到些消息,阿时打仗的这些日子。你倒是没闲着。” 萧辰脸上霎时没了血色,吓得立刻跪下磕头:“陛下明鉴,若不是兄长,微臣当年早就饿死在宁州的贫民巷了,绝不敢对兄长有任何二心。” 昭帝冷笑一声,带着嫌恶盯着萧辰:“你若是真无二心,怎么一下子就知道孤说你没闲着是想对阿时动手脚?” 萧辰咽了咽口水,胸腔里心脏狂跳,明明沂清殿内暖得宛如春日,此时他却手脚冰凉,有坠冰窟。 “你听好,若是让孤再逮着你对阿时使什么坏心眼,仔细你那颗脑袋。” 萧辰从沂清殿出来的时候,脸色惨白,像是刚从地府走了一遭回来,失魂落魄,素来最懂礼节的人谁都没看进眼里,就这么脚步踉跄地顶着大雪,消失在夜色中。 冬日的天本就亮的晚,再加上狂风骤雪,纵然已过了辰时,却依然像是冬日夜晚显得格外漫长。就这样又过了两宿,风雪未停,昭帝也没再出过沂清殿,被晾了两个早朝的重臣都在心中默默祈祷着救星萧时早点回到宁州。 这日清晨,连飘了几天的大雪终于见停,日光微微穿透云层。沂清殿中时不时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宫人最后又是全被赶了出来,无人敢再靠近。大殿内,厚重的门窗紧闭,仿佛与世隔绝。尽管是白天,但殿内却是一片漆黑,仿佛置身于深夜之中。 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昭帝形只影单地蜷缩在龙床的角落,如同被世界遗弃的孤儿。他的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双目无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机与活力。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膝,仿佛这样就能找到一丝温暖和安慰。 突然,殿门被突兀地推开,日光倾泻而入,打破了这黑暗中的寂静。一个人影逆光出现在门口,仿佛是从光明中走来的救赎者。昭帝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和人影吓了一跳,他惊慌地抬起头,双目通红地瞪向那人。 “孤不是说了,谁都不准进!”昭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癫狂和绝望。他毫不犹豫地将手边的长剑向那人影狠狠掷出,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愤怒都发泄出来。 然而,当那人影开口说话时,昭帝却立刻安静了下来。他的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神色,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 “陛下,是我。”来人正是萧时,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仿佛能给人带来无尽的安慰和力量。 第十四章 昭帝立刻下了龙床,赤足跑向殿门处的萧时。他看着萧时那一身飘逸的红衣,眼中闪烁着喜悦之色。 “方才孤没伤到你吧?”昭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惶恐和关切,仿佛害怕自己刚才的行为会伤害到眼前这个自己最看重的人。 萧时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未受伤。昭帝这才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他的脸上又浮现出了惶恐和不安的神色。 “阿时,你可知道,那凌霄盟又要回来杀我了。”昭帝的声音颤抖着,仿佛被恐惧所笼罩。他紧紧地抓住萧时的手臂,仿佛这样才能找到一丝安全感。 萧时看着昭帝那惊恐的眼神,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知道昭帝此刻的惶恐并非空穴来风,当年莫凌峰重伤逃走,他只在昭帝一定要重赏他的时候,告诉了昭帝。倒不是出于无功不受禄的高尚品格,他那时只是不想让昭帝就这样放过凌霄盟。 因此九州之上,只有他和昭帝两人知道莫凌峰或许依然活着的消息。 昭帝想着多年前那朵血云,越来越激动,猛地松开萧时,在大殿内打转。他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绝望,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多年前侥幸逃过的劫难再度降临,被莫凌峰杀死的命数终是不愿放过他。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视线直直地定在萧时的身上。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癫狂和决绝。 “阿时,只有你能对付莫凌峰了,你杀过他一次,便能杀他第二次!这次别再让他逃了,把他和那凌霄盟的恶鬼们全都杀了!” 昭帝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已经将所有的希望和寄托都放在了萧时的身上。 萧时沉默片刻,他知道等待他的定是艰难险阻,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拒绝。他深深地看了昭帝一眼,然后掀衣而跪。 “陛下,臣愿前往嵩山,查清凌霄盟余孽踪迹,铲除凌霄盟。”萧时的声音坚定而有力,成了昭帝招魂铃和定心丸。 昭帝看着他,这么几天来,头一次松了口气。他颤抖着点了点头,仿佛是对萧时的承诺和决心无声地道谢。 “好,好!”昭帝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和激动。他扶起萧时,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在这一刻,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暂时消散了。 然而,他们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在这黑暗而压抑的沂清殿内,昭帝和萧时各自若有所思地站立着,谁也看不出他们内心想的到底是什么。 宁州城内,多日的大雪终于是停了。繁华的街道上,车水马龙,终于等来暖阳的行人络绎不绝。一匹骏马扬蹄行走,其上的男子一身红衣,尽管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却仍不掩其意气风发。 刚从宫中出来的萧时,如一道红色的闪电,在街道上穿梭,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惊叹不已。 “骠骑小将军回来了?!” “这次大败渝国,九州内能跟咱们硬碰硬的,便仅剩周国了!” 萧时宛如众人眼中的救世神,明明是寒冬腊月,却让人觉得他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骏马行至萧府门前,萧时勒紧缰绳,骏马缓缓停下,抬头望了眼这久未踏足的家门,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轻轻推门而入,仿佛是在推开一段尘封的记忆。 外面的热闹声响被大门隔绝在外,与此同时,一道惊喜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大哥,你回来了?!”萧辰快步走来,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他仔细打量着萧时,眼中满是关切,“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我好让人去接你。” 萧时抬头,只见萧辰身上还穿着官服,显然也是才回来不久。他冲萧辰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一回来便进宫了。”萧时说着,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萧辰,“一年不见,你倒是长高不少。” 萧辰闻言,低头笑了笑,脸上露出些许腼腆。他抬起头,看着萧时,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萧府只剩你我兄弟二人,大哥不在,我常觉寂寥。”萧辰轻声道,“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萧时闻言,眼神微暗,他摇了摇头,沉声道:“马上就走。” “马上就走?”萧辰一惊,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这么急?大哥,你才刚回来啊!” 萧时顿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疲惫。 “凌霄盟重出江湖,陛下命我前去嵩山查清余孽踪迹,斩草除根。”他沉声道,“此事刻不容缓,我必须立刻动身。” 萧辰闻言,脸色一变,惊疑万分地看着萧时。 “可、可凌霄盟的盟主莫凌峰十年前不是已被大哥杀了么?怎么过了这么多年又出现了?”他忍不住问道。 萧时沉默片刻,没有回答萧辰的问题。他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 萧辰低下头去,看不清表情。萧时当他是担心自己,便拍了拍萧辰的肩,沉声道:“你不必担心。哥哥还不至于被那一堆残兵败将伤到。” 萧辰抬起头,看着萧时,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大哥,你此行一定要小心。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他沉声道。 萧时点了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儿时体弱,早早被送去了药王谷养身子,和萧辰感情并不深。但萧府历代从军,几场恶战带走了他所有的家人,养他长大的药王谷又全数被屠。因此从贫民巷找回萧辰的时候,他知道,这是自己在世间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萧辰一向脾气好,又听话,从不给他找麻烦。有这样一个弟弟在身边,是他在失去药王谷后,最大的幸运。 “我不在府内,你照顾好自己。”他拍了拍萧辰的肩,轻声道。 萧辰一愣,随即笑着点了点头。 萧时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走远。此行山高路远,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必须尽快查清凌霄盟的余孽踪迹,不仅是为陛下分忧解难,更是为了他心中那道一直未结痂的疤。 萧辰站在原地,目送着萧时的背影渐行渐渐远。他脸上的笑容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莫测的轻笑。 第十五章 宁州城内,静谧的琉璃巷仿佛一条被时光遗忘的幽径。冬日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在积雪未融的青石板路上。 街角处,一家名为“日月药庄”的小店静静伫立。木制的招牌上,字迹虽已有些模糊,却依然能辨认出那古朴的店名。药庄的门窗紧闭,门帘随风轻轻飘动,透露出一丝神秘的气息。 药庄之内,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令人心神宁静。店内陈设简单而古朴,木质的药柜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药材,每一样都标注着清晰的名称和功效。 一位白眉老者正倚在柜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手上的医书,眼看着都开始犯困打起瞌睡了,药庄的木门被啪地一声推开,一个开朗的年轻男声从门外响起。 “老邢——” 被叫做老邢的老者被一嗓子叫醒,脸上挂着笑,嘴上却不饶情:“魄风,说了多少次了,你现在也是跟着小十当副官的,怎么还是这样叽叽喳喳的。” 身材挺拔的少年还没换下军装,蹦蹦跳跳地进了药庄,冲着老邢嘿嘿一乐:“我这不是在你们面前才能放开来说话,在外面我可老实着呢,禁天军谁不知道我魄风不苟言笑,最是正经。” 老邢看他这打扮,有些不解:“你这是还没来得及回家换行头呢?” 魄风撇撇嘴:“哪儿呢,这不是说凌霄盟把嵩山掌门杀了嘛,上面吓得不行,要阿时带着我们立刻出发,去抓凌霄盟呢。” 老邢眉头一皱:“咱们的人打听过了,只是说现场有烛泪形成的血云,倒也没见其他跟凌霄盟有关的东西,还没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我倒是觉得,像是有人冒充凌霄盟的名义动的手。” 魄风摇摇头,倒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不是也无妨,反正上个月你们传回来说莫凌峰当年在圣元轩藏了东西,阿时就说找机会去看看,正巧那圣元轩就在去嵩山的路上,顺道去嵩山瞧一趟。” 魄风换上一副兴奋的神色,冲老邢伸手:“你信上跟我说找到了唐门的机关箫图纸,东西呢?” 老邢从身后的药格中拉开了一格,把里面放着的小竹简扔给了魄风,看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的样子,颇为无奈:“咱药王谷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对医术一窍不通,只知道捣鼓些古怪玩意儿的小子。” 魄风眼根本没离开竹简,嘴上却对答如流:“我这叫清晰认知自己天赋所在,术业有专攻。” 老邢皱着眉,白了他一眼。 十八年前,药王谷全谷为凌霄盟所灭,几个被谷主提前派出去找药草的门徒却活了下来。萧时被封将军后,第一时间把这些散落在外的师兄弟们找了回来,在各地开设了日月药庄。说是药庄,实则是萧时自设用来搜集情报的机构。 老邢和魄风正是当年侥幸活下来的数人之一。当年派出去寻药草的大多是行医已久的大弟子,魄风那时候跟萧时一般大,正是喜欢热闹的半大小子,硬闹着跟师兄们出去见见世面。被找回之后,他就留在萧时身边,以禁天军的身份护在萧时身边至今。 这些年来,日月药庄一直在各地搜寻与莫凌峰和凌霄盟有关的消息,他们上个月才查到圣元轩还藏着当年莫凌峰存进去的东西,这个月嵩山派的掌门就死了,不得不说蹊跷。但也正因为他们查了凌霄盟这么多年都毫无消息,才会觉得白道长被凌霄盟所杀极可能只是个假消息。 谁知道昭帝对凌霄盟的恐惧多年来只增不减,竟是直接让萧时就地出发。老邢心中隐有担忧,可萧时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们护着的小师弟了,反倒成了他们的主心骨,他知道以萧时现在的实力,即便是莫凌峰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也不是他的对手。 相信萧时归相信,老邢却始终没改掉当年做师兄的操心习惯,准备了一大堆药全塞给了魄风,从普通的金创药到可以暗算他人的一叶灰,从治疗感冒风寒的姜汤包到一口毒死人的墨人散,甚至连泡脚包都塞了好几幅进去。在他们这些大师兄看来,萧时和魄风永远是磕着碰着都能让人心疼半天的小师弟。 魄风被迫拎着一大包药草离开前,老邢忽然又拦住了他。 “老许那边的信昨日到了,说是流水村忽然出现了个自称药王谷后人的赤脚大夫。” 魄风一脸不屑:“呵,又是哪儿来的江湖郎中冒充起咱们来了。” “但这人,是个十八岁的姑娘。” 魄风一愣,不敢相信地看向老邢:“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但老许说,那姑娘从小就住在流水村,最近才忽然说自己是药王谷后人,他还没来得及细查,只是先跟咱们说一声,毕竟小十这些年一直……” 老邢停了下来,和魄风同时叹了口气。过了片刻,老邢才又张口。 “罢了,去嵩山必经流水村,待你们到的时候,老许应当就查明白了。你,你也先别跟小十提这事儿,省得又是一场空,平白惹他伤心。” 魄风也没了刚刚嘻嘻哈哈的轻松样子,微微一颔首。 因为老邢的交代,魄风在萧府再见到萧时的时候,按下了心中所想,没提起这事,只是跟他说,老邢怀疑嵩山掌门之死,只是有人拿凌霄盟做幌子,他们还是按原计划,先去圣元轩瞧一瞧。 萧时本是没觉得有什么,但魄风自打离开宁州城,就总是偷偷瞧着他,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摇头的,一看就是心里有鬼。于是在上路第一晚,萧时便在驿站找到正对着月亮唉声叹气的魄风,一巴掌呼上他后脑勺。 “你长吁短叹一整天了,有话就说。” 魄风捂着脑袋,很是不满地看着萧时:“我现在好歹是你的副官,你这么打我,万一让下面人看到了,我脸往哪儿搁。” 萧时懒得理他:“你再有话不说憋着,信不信我现在把你拎出去当着他们的面揍你一顿。” 魄风刻意拖长音,狠狠地“唉”了一声:“不是我不说,关键是这话说了,我怕到时候你难过了,又发疯让我们大半夜去树林子里拉练。” 魄风这话一出,萧时立刻反应过来,猛地看向他:“有她的消息了?” 魄风摇头晃脑,故作深沉:“也不一定是,可能又是一个装模作样的,反正等咱们到了,你就知道了。” 萧时星眉一挑,手往腰间一放,眼看那蝉翼流光剑就要出鞘,魄风立刻一缩脖子:“不是我不说啊,是老邢就知道这么多,他本来不让我说的,我现在跟你说这些已经会让他之后拿我试药了。” “老邢不让你说?” “谁不知道你这些年为了找小师妹,发了多少次疯。他只是不想让你再失望一次,要不是我瞅着你怪可怜的,一把年纪了还为了小师妹守身如玉,我才不跟你说呢。” 萧时瞪了他一眼:“你倒是操心起我了,说得跟你娇妻美妾了一般。” “唉,你这话说的,我就是可怜你,才陪你打光棍儿的,喜欢我的姑娘能从琉璃巷排到清风居去。” “别贫了,赶紧全说了。” 魄风看了萧时一眼,又要叹气,萧时这下是真的抽剑出来,一道银光在夜色中一闪而过。 “说。” “就是说流水村有个女的最近忽然说自己是药王谷后人年纪正好跟小十一一般大。” 魄风一口气即答,然后小心地瞧这萧时的脸色:“但许叔传回来的消息也说了,那女的从小就在流水村长大,之前也没提过药王谷,前些日子才突然这么说的,很可能就是个招摇撞骗的,所以老邢才说等我们到了流水村看许叔查出什么情况了,再看告不告诉你。” 萧时顿了瞬息,恢复了高冷的样子:“我当是多大事,这有什么好瞒我的。这么多年了,我心里早有准备。” 萧时收剑,月光清冷地洒在他肩上。 “流水村?那就等到了,多留几日。” 第十六章 萧时此行,仅带了随身精卫,一行人轻装简行,连行数日,终于在这天入夜,到了流水村的落月泉。 初月高升,官道两侧的树木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萧时突然勒紧缰绳,马儿发出一声嘶鸣,停在了一条岔路前。他身后的人马也随之停下,众人疑惑地看着他。 萧时回头,目光落在了魄风身上。魄风了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罗盘,经过一番操纵,罗盘的指针指向了左侧的道路。道路的尽头,高山巍峨,云雾缭绕,隐约间还能听到流水声。 “前方便是落月泉。”魄风说道,“过了落月泉,就是周国地界。穿过周国的流水村,再行百里,便能到嵩山。” 萧时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前方的积雪上。他回头看向众人,沉声道:“今晚,我们在落月泉歇息。” 众人齐声应诺,随后策马前行。雪地上,只留下了一串串马蹄印。 不久,众人便来到了落月泉边。泉水潺潺,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幽。众人在泉边林中点燃了篝火,驻扎营帐。萧时在营地四周行走,仔细检查着山林周围的环境。 魄风跟在他身边,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放心吧阿时,我早就勘查过了,此处正如你所说,地势最高,若有意外,易守难攻。” 萧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不错,倒是比你在药王谷时长进不少。” 话虽如此,但萧时依然一丝不苟地检查着营地外围。他知道,此次前往嵩山查探凌霄盟的余孽踪迹,危险重重,纵使他们一路低调行事,仍不能有丝毫大意。 就在这时,几只鸟儿突然从树上惊飞而起,篝火的影子在萧时面前的树上摇曳不定。他微眯双眼,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不对!”他低声喝道,立刻转身与魄风奔向营地。几乎在他动作的同时,身后便传来了响动。 萧时耳朵微动,伸手便夹住了破空而来的羽箭。他身形一掠,腾空而起,将再次飞来的羽箭踢飞。与此同时,魄风也与随行几人列阵围在萧时身畔。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不知何时,林间已站满了黑衣人。他们手持利刃,目光冷冽,显然是有备而来。 来者何人?”萧时冷声问道。 然而,那些黑衣人却一言不发,见偷袭不成,立刻挥刀而上。众人护在萧时身边,挥剑抵挡,但那些黑衣人却无心与他们缠斗,目标直指萧时。 萧时站在方阵中央,目光冷冽地扫过那些黑衣人。他看出了这些人的意图,冷冷地开口:“魄风,快些解决。” 话音刚落,那些黑衣人便发现身后同伴一一倒下。与此同时,精兵们挥剑而出,反将他们的阵法打乱。众人回头看去,只见魄风不知何时脱离了队伍,正蹲在树上,手中机括泛着银光。 “那小子行暗器之术!变阵!”领头人大喊道。 众人立刻变阵,但萧时已经展开了攻势。他步伐开阖,拔剑出鞘,那剑薄如蝉翼,寒光泛起。他旋身而上,在空中滞留片刻,而后裹挟着巨大内力,挥剑向众人劈斩而来。 “是蝉光剑法!小心!”领头人大喊道。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那些黑衣人便已经被剑气掀翻在地。每个人的脖颈上,都有着一道极细的血痕。 魄风从树上跃下,与众人对视一眼,嫌弃地看向地上的尸首。他伸手要去查看黑衣人的身份,就在这时,身子却被一股强大内力砸到了树上,瘫倒在地。 萧时眼神一凛,身形一动便挡在了魄风身前。他环顾四周,却只见林间风声呼啸,并无半个人影。 “小心!”他低声喝道,然而话音刚落,一股更为强大的内力便席卷而来。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纷纷被那内力拦腰斩断。一时间,死伤惨重。只有萧时还立在原地,手持长剑,警惕地环顾四周。 “倒是小瞧了骠骑小将军的本事。”一个阴冷的声音突然从林间传来。萧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全身被黑布裹着的长者缓缓走出。他看了眼地上倒着的尸体,又看向手持长剑、孑孓独立的萧时。 “你是谁?”萧时皱眉问道,他握紧了手中剑,试图从对方的身手上看出蛛丝马迹。 长者冷笑了几声,声音如同夜枭般刺耳:“这话,萧小将军便到地下再去问吧。” 话音未落,长者便挥掌而出。掌风带着凌厉的内力,直逼萧时而来。萧时眼神一凛,手中长剑立刻挥出,剑气与掌风相撞,发出一声巨响。 然而,令萧时惊讶的是,那长者的掌力竟是将他的剑气生生破除,直冲着他的胸前而来。他心中一紧,身形急速扭转,险险避过了那致命的一掌。 “好强的内力!” 萧时心中暗惊,知道这长者绝非等闲之辈。他不敢有丝毫大意,身形如同幻影般在林中穿梭,手中长剑挥出一道道凌厉的剑气。 长者见状,也不急于进攻,而是不紧不慢地应对着萧时的攻击。他的掌法诡异莫测,时而如狂风骤雨般猛烈,时而又如细水长流般绵密。萧时虽然剑法精妙,但也渐渐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就在这时,萧时突然发现了长者的一个破绽。他眼神一凛,身形猛地加速,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长者的身后。长剑一挥,便向着长者的脖颈割去。 长者似乎没有料到萧时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但随即便恢复了冷静。他身形一动,便避过了萧时的致命一击。 然而,萧时的攻击并未就此结束。他身形如同游龙般在长者身边穿梭,手中长剑不断挥出。每一次攻击都险之又险地避过了长者的要害,但每一次都让长者惊出了一身冷汗。 长者心中涌起一股怒火,他不再留手,双掌合十,磅礴的内力倾泻而出。一时间,整个林间都充满了强烈的内力波动。 萧时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内力,心中一紧。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解决面前这人,否则一旦拖下去,自己恐怕会力竭而亡。 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剩余的内力全部注入长剑之中。长剑顿时泛起耀眼的寒光,仿佛要撕裂这黑暗的夜晚。 萧时身形一动,便如同闪电般冲向长者。他的速度之快,让长者都来不及反应。当他回过神来时,萧时的长剑已经刺到了他的面前。 长者心中一凛,急忙挥掌抵挡。然而,这一次萧时的攻击却异常凌厉,他的剑气竟然直接破开了长者的掌力,刺入了他的脖颈。 长者发出一声惨叫,身形倒飞而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的脖颈处血流如注,显然已经命不久矣。 萧时看着倒在地上的长者,心中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心口一阵剧痛。他身形一晃,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啊——” 在百花楼后厨帮着小九庖丁解牛的柳时衣,割掉心脏的时候没注意手劲,力使偏了,那牛心被她一挤,溅了一袖子的血。 小九无奈摇头,把手边看不出原色的擦手布扔给了柳时衣:“你、你没事……” 柳时衣一边擦着袖子,一边摇摇头:“我没事,是这牛有事,别担心。” “……没事就、就赶紧,走。” 小九说完了话,一脸嫌弃地看着柳时衣,这人在后厨有事的可能是他、可能是客人,但绝不可能是她自己。 柳时衣对自己的自作多情毫不害臊,反倒是一副受害者的态度:“小九,你可是我亲手拉扯长大的,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发烧,是谁给你抓的药没让你去见祖师爷。那可都是小柳我秉烛夜熬出的汤药,一口一口喂活的你。” 第十七章 “拢共就让你熬过那一次药,算是给你记着了。”烟袅的声音从后门响起,柳时衣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看向烟袅。 “那也确实是我喂的……”柳时衣小声嘀咕,见烟袅一掐柳腰,插着手瞪她,立刻老实起来:“小娘说的对,小九就是咱们家人,一家人没有不帮一家人的理。” 就像你没有不帮我修屋子的理一样。柳时衣咽下后半句话,冲烟袅讨好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烟袅白眼一翻,柳时衣尾巴一翘她就知道这狗东西又想要什么骨头:“哟,搁这儿埋汰我呢?” “不不不,怎么会呢,这是小娘教我的道理,我只是时刻铭记于心。” “柳时衣。” 柳时衣立正,正经看向烟袅:“小娘您说!” “你上午去客房给我吓走了俩客人,现在又是来厨房捣乱,你不会以为都这样儿了我还会帮你修房子吧?” 柳时衣嗫嚅着,只有嘴唇微动:“嗯。” “嗯你个大头鬼!我告诉你,现在嵩山掌门死了,你少给我出门触霉头!还想回去住你那狗窝,做你的春秋大头梦!” 小九一边咔咔剁肉,一边把这娘俩的斗嘴当皮影戏看:“老、老板娘,一老、老头死,关咱们啥、啥事儿?” “你懂个屁!剁你的肉去,这头牛你起码给我用三天,不然用光了,你就去上面拉个人宰了当荤菜。”烟袅脾气大的一点就着,对着小九也毫不客气。 “至于你,给我老实在百花楼呆着。你不是爱睡觉吗,给我滚回屋里睡去,我不让你走你就一步不许踏出百花楼大门。” 烟袅冲柳时衣一通吼,气冲冲地离开。小九撇撇嘴:“生、生这么大气,为老头?” “这你就不懂了,咱们这一楼的客人都是为了去嵩山,在老头面前舞刀弄枪、赚个名头的。现在老头死了,还是被那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凌霄盟死而复生杀的,你猜猜还有几个人有胆子去嵩山?没人去嵩山,咱自然就没客人了,烟袅能不火大嘛。”柳时衣从旁边抓了一把花生米,抛了几个进嘴里,边嚼边给小九上课。 “那,那咋办?” “凉拌。你好好剁你的肉,我出去找钱修房子,反正我是不要再跟这儿挨骂了。” “她刚说不,不让你……” “她说我就听啊?她还说让我赶紧嫁人呢,听她的,我来年就成俩孩子的妈了。” “……出门,但你可,可以,不走门。”小九费大劲儿说完,埋怨地看了柳时衣一眼,她怎么现在也开始越来越急,不听自己说完话了。 柳时衣眼前一亮,一巴掌拍到了小九背上,打的小九一个踉跄,差点把自己手指头剁下来。 “是啊,还得是你啊小九,姐姐当时没白把你喂活。” 小九拿菜刀挥了挥,示意柳时衣在自己砍她之前赶紧消失。 柳时衣哼着小曲儿,嚼着花生米,从后厨摸到了烟袅的房间。她这屋子,正对街口,柳时衣推开窗子,熟门熟路地踩着下面楼层的窗台,几步跳到了院墙上。 柳时衣还没从百花楼搬出去的时候,就经常从这窗户翻进翻出,有时候是和小九出去买糖吃,有时候是去把占烟袅便宜的王八蛋的马放走,有时候只是出去找个敞亮地儿,自己看星星。 不让出门,那我就不出门,翻墙总行了吧。柳时衣心里得瑟着,觉得自己真是办法总比困难多,绕着百花楼后面的小巷子,就朝落子街的方向走去。 柳时衣路过了老钱的说书摊,听他第二百五十遍慷慨激昂地说着昭国小将军年少有成的故事,靠着听书群众组成的人墙躲过了老钱,又趁着花婶跟客人推销金店最新“钱生钱方案”的功夫,摸着墙跟儿溜了过去。 直到她走到在落子街的街口,看到了出来施药问诊做善事的沈溯。 沈溯还是一袭白衣,白色面纱遮了半边脸,此时秀气的柳叶眉却皱了起来,语气少见地带上了一丝恼怒。 “我不是济公再世,开不出一副药下肚就能药到病除的方子。昨日我就跟你讲了,你食欲不振是因为脾胃虚寒,得慢慢养。” 沈溯面前站的是个小个子的男人,长得一脸尖酸刻薄,贼眉鼠眼。他此刻插着腰,吊着嗓子大喊大叫:“我不管,我昨日喝了你给我开的药,结果今天别说吃不下东西,根本就是吃啥拉啥,你这样大户人家的小姐,拿我们穷苦百姓的命给你们世家赚名声是吧?!” “你这刁民!昨日要不是我家小姐心善,就你这点毛病我们沈家看都不会给你看!怎么还诬陷起我家小姐来了?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盛京人人都喊我家小姐菩萨再世——”那个叫小姝的丫鬟气不过,跟男人对呛,反倒引得更多人注意。 “好了。”沈溯听不下去,板着脸制止小姝继续吵下去,看向对面的男人:“那你想怎么办?” 男人得意洋洋地白了小姝一眼:“你这药给我吃坏了,自然是给我钱让我再去看别的大夫,我也不要多,就给我五两银子就行。” “哎哟,这不癞子皮吗?来这儿讹钱来了?”柳时衣几步走上前去,揣着袖子,笑眯眯地看向男人。 癞子皮脸色一变,往后退了两步:“跟你姓柳的没关系,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啊。” 柳时衣也没恼,倾身从沈溯面前的矮桌上拿起了针灸用的银针:“又吃坏肚子啦?别来吓唬人家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呀,来我给你扎几针,包你药到病除。” 癞子皮连连后退,一脸惊恐,虚张声势:“姓柳的,你别仗着有人给你撑腰就又来欺负人啊!” “这话说的,你之前哪次有毛病不是我给你扎好的?就上次,你说腿给朱老九撞断了,是不是我给你扎了一针,你直接健步如飞跑了?” “那是疼的!” “你腿都断了,按理说可觉不着疼啊。”柳时衣故作惊讶,“还是说你这次也是装病?” “你少血口喷人!” “别急啊,要不你就让我扎两针,给这大小姐看看,若你真是喝她药喝病的,她给你十两银子都算少的了。”柳时衣冲沈溯眨眨眼,沈溯停了片刻,微微颔首。 “好,若你真是因我而病,我给你十两。” “你看看!人家大小姐也是明事理的人,来来来,让我给你扎扎,是拉肚子是吧?那我就扎你肚脐眼儿了啊——” 柳时衣拿着银针逼近,癞子皮吓得撒腿就跑,别人看病要钱,这赤脚小柳看病可是要命。 柳时衣看着癞子皮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冷笑一声。她把银针放了回去,看向沈溯:“我们这种穷山恶水就是会出这种刁民,你斗不过的,还是早点儿回家歇着去吧。” 沈溯停了片刻,看向柳时衣:“多谢。” “你要真想谢我,就早点——”柳时衣话音未落,忽然一拍手,眼神发光地看向沈溯:“就给我点感谢费,我不要多,五两就成。” 沈溯一愣:“怎么,你又遇到紧急情况了?” 柳时衣嘿嘿一笑,也没有不好意思:“是,我房子塌了,得拿点钱去修房子。五两,多退少不补,成不?” 沈溯看她只觉得好笑,挥手示意小姝先离开,才跟好整以暇地看向柳时衣:“感谢费给不了。但我之前提过要买夺魂草的事,依然作数。小柳大夫可以再想想,不过这天寒地冻的,可能没时间给你想太久。” 柳时衣憋了口气,半晌才忿忿地念叨:“还以为你是个大家闺秀,结果跟烟袅花婶一个路数。” 沈溯挑眉,等鱼上钩。 柳时衣憋屈地一伸手:“要我采药,可以,但你得先给我点订金。” 沈溯看了她一眼,从腰间扯下自己的腰牌,放在柳时衣手心。她淡淡地说道:“这腰牌乃我贴身之物,就是我没了,凭你的脸皮,也能拿着到尚书府敲到竹杠。” 沈溯站起身,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明日,带着药草去沈府找我。” 柳时衣握着腰牌,看着沈溯离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第十八章 夜晚,月光如水,落月泉边显得格外静谧。瀑布倾泻而下,发出潺潺的水声,仿佛在低语着古老的秘密。瀑布下方,一湾月亮形状的泉水清澈见底,犹如一面镜子,映照着夜空中的星辰。 泉边,几个孩子正在潮湿的石头下摸索着什么,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童真与好奇。不远处,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是柳时衣在催促他们。 “都赶紧找啊,找够一百株夺魂草咱们就能回村了。”柳时衣躺在一块大石头上,翘着二郎腿,手中拿着酒壶,优哉游哉地喝着酒。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戏谑,仿佛在逗弄着那些孩子。 其中一个孩子拔出一株紫色的草,兴奋地回头看向柳时衣。“柳叫花,你说只要我们帮你采草,你就请我们吃糖葫芦,此话当真?”孩子的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柳时衣哈哈一笑,豪气地拍了拍胸脯。“我柳时衣什么时候骗过人?放心吧,只要找够一百株,以后每月都给你们糖葫芦。” 然而,她的话音未落,肚子突然传来一阵咕噜声。柳时衣捂着肚子,站起身来,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我去方便一下,你们都别偷懒啊,快找!”说着,她便夹着腿跑向了远处的山林。 在山林之中,柳时衣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解决完内急后,她发出一声畅快的喟叹。站起身来,走到溪边,一边哼着曲儿一边净手。突然,一抹血丝飘到了她的手边,她的歌声戛然而止。抬头望去,只见越来越多的血从上方溪流流下,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事情正在发生。 柳时衣的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顺着溪流的血迹往上走去。当她来到山林营地驻扎处时,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呆了。一片血海,看似无人生还。溪流口处,倒着几个死人,他们的身上沾满了鲜血,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其他的人则是躺在林间地上,无声无息。 柳时衣吓得腿一软,跌坐在地。 柳时衣坐在地上,看着面前尸横遍野的画面,一时间愣在原地,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她是在乱世中长大的小孩,十年前在流民之乱也见过不少尸体。但战火毕竟没打到过流水村,像面前这般血流成河的画面冲击力依然足够大,大到让她头脑一片空白。 山野间响起几声枭鸣,唤回了柳时衣的神智。她屁滚尿流地想要逃跑,结果刚站起来没走两步,却被地上一人绊倒——正是先前被摔在地上,现在双目紧闭的魄风。 柳时衣颤抖着手摸了摸他的鼻息,发现他已经没有了呼吸,心中一阵惊恐,她不想被这些死人缠上,满脑子回响着柳山当年为了吓唬她,跟她讲“没有修罗命,远离万人坑”。柳时衣唰地一声站起来,一点也没想过探究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然而,她才踏出一步,目光竟被魄风腰间的荷包吸引住了。那荷包看起来低调,但鼓鼓囊囊的,上面还绣着金丝线,跟殷贤之前挂在腰间得瑟的荷包看起来还挺像。 柳时衣犹豫了一下,脑袋里两个小人互相打架。一边在说死人的东西拿不得,最近已经很倒霉了,别再沾上晦气了。另一边则在说人死都死了,东西与其烂在山间,不如替自己这个穷苦人家解燃眉之急。 柳时衣在心中左右互搏了半天,最后还是觉得,什么妖魔鬼怪都没穷鬼可怕。于是她心中默念着阿弥陀佛,希望佛祖能够原谅她的行为,还是伸出手将荷包摘了下来。 她打开荷包看了下,里面果真有几锭碎银。她一边冲着魄风拜了拜,一边把空的荷包又别回他腰间:“这位兄弟,我回去一定给你多烧点纸,你泉下有知,就当做善事为投胎积德了,谢谢谢谢。” 念完了自己瞎编的“超度词”,柳时衣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然而,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袭来,耳边一动,竟是有一声气若游丝的痛苦喘息声从她身后响起。 柳时衣吓得魂飞魄散,僵硬地慢慢转过身去,闭着眼冲声音传来的方向又拜了拜:“抱歉大哥,冒犯了,我这就走,绝不再打扰你安息。” 一片寂静,柳时衣眼睛睁开一道缝,小心翼翼地往前看去,那声痛苦喘息再度响起,柳时衣定睛看去,发现声音竟来自不远处躺着的一个男人。她眼睛睁大,再仔细一看,发现那男人胸膛竟是有着轻微的起伏——这男的,还活着? 柳时衣心中一阵惊疑,她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活下来的。她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走到萧时面前,想要伸手探一下他的呼吸。然而,她的手刚刚伸出去,就被男人扣住了。 男人翻身将柳时衣压于身下,掐住她的脖子,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正是刚刚被黑衣长者暗害的萧时。 柳时衣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她连忙求饶道:“大哥,我我我、我不是故意惊扰您的。您安息吧,我拿我祖宗八辈子保证,以后会给您多烧香的!您就放了我吧!” 然而,萧时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他冷声问道:“谁派你来的,说!” 柳时衣情急之下,也是有啥答啥:“沈溯派我来的!” 萧时眉头一皱,沈溯是谁?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未跟什么沈姓的人有过过节。 柳时衣看他还气势汹汹地压在自己身上,只好继续求饶:“大哥,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是看除了你别人都没气儿了,还以为都死了,才敢拿点小东西。我本来就是上来解个手,真的,我这就走,东西我不要了行吗?” 说着,柳时衣将手中刚刚从尸体上摸来的小东西一股脑全撒了。然而,萧时并没有因此放过她,他收掌想要杀了她。但是手却突然一软,一口血喷在了柳时衣身上。萧时头一阵发昏,发现自己手脚无力。 夜色如墨,山林间一片寂静。柳时衣眨了眨眼,心中涌起一股好奇,她试探性地掰了掰萧时的手。出乎意料的是,那手竟然绵软无力,仿佛没有一丝力气,一下就被她掰开了。 柳时衣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跑了几步,回头发现萧时想要抓她,却被她轻轻一推,便倒在了地上。看着萧时那无力的模样,柳时衣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戏谑。 “就这点本事,你在这厉害半天装啥呢大哥。”柳时衣嘟囔着,蹲下身子,学着萧时方才的姿势,掐住他的脖子。她摩挲着那细皮嫩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细皮嫩肉的,看起来就不像正经人。”柳时衣喃喃自语,突然想到什么,凑近萧时问道:“你们这群人,不会是什么逃出来的金丝雀,给主家追杀成这样的吧。” 萧时心中气极,又是一口血咳了出来。他感到身上再无一丝力气,只能任凭柳时衣摆布。而柳时衣则是越发得意,她逗弄着萧时,仿佛在玩弄一只无助的小猫。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喊声。柳时衣眉心一跳,站起身来,冲着下面喊道:“你们别上来,采完药草了吗?” 过了一会儿,遥遥传来孩子们的呼声:“我们都把这泉边摸遍了,也就采到十几株。” 柳时衣皱了皱眉,心知这些孩子采药草的速度太慢,恐怕今天无法完成她的任务了。她想了想,对着下面喊道:“那你们就别弄了,赶紧先回流水村,再晚你们爹娘要找我麻烦了!” 一阵窸窣声响,孩子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柳时衣回头,这才发现萧时正盯着自己,眼中满是探究。她心中一紧,但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 “你是流水村的?”萧时开口问道。 柳时衣点了点头,此时也无心再跟他玩笑,收拾起地上的东西就要走。然而,萧时却开口叫住了她。 “且慢。”萧时垂着长睫,面色毫无波澜地说道,“姑娘方才说得没错,我乃贵族的剑姬,逃出府后被人追杀至此。还请姑娘将我带入村中,休养一番。” 第十九章 柳时衣闻言,不由得嗤笑一声。她看着萧时那虚弱无力的模样,心想这人虽然长得好看,但一看就是大麻烦。她生平最讨厌麻烦,自然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咱俩今日一面之缘,我实在肩负不起救你的大任,还是就此别过。”柳时衣说着,拔脚便走。 然而,萧时却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他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耐,看了看柳时衣刚刚扔给自己的碎银,压下性子再次开口:“姑娘留步,我虽是个剑姬,但主家富贵,我也有不少银钱。若姑娘肯带我回去,我定会给你丰厚的报酬。” 柳时衣闻言,眼珠一转。她停下脚步,转身回到萧时面前,比出一个五的手势。 “五十两?”萧时试探地问道。 柳时衣摇了摇头。 “五百两?”萧时已经在心中冷笑,这丫头片子胃口倒是不小。 柳时衣还是摇头。 “……五千两?”萧时这下是认定面前这人贪得无厌、还不顾他人死活了。 谁知柳时衣一脸震惊,仿佛被他吓到:“你当剑姬这么赚钱呢?” “……我,受宠。”萧时握紧了拳头,才勉强压抑下心中的怒火。 柳时衣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也是,你长得确实漂亮。” 萧时刻意忽略柳时衣话语中让他想一剑杀了她的部分:“所以只要姑娘带我回流水村,我定能给你五千两……” “不不不。”柳时衣忙不迭摆手摇头,“误会了,我只要五两。” “……五、两?” “对。” “……姑娘这是不信我?我是真的还略有点小钱。” “你有多少钱是你的事,我带你回流水村,拿你五两银子的报酬,已经够本儿了。” 萧时闻言,眉头微皱。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看着柳时衣那认真的表情,他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成交。”萧时最终点了点头,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奈和疲惫。 月光如练,撒在静谧的流水村之上。便是热闹惯了的百花楼,此刻也沐浴在银辉之中,显得格外的祥和宁静。 百花楼后院,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柳时衣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完成任务的释然。她毫不留情地将肩上的男人松开,让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你可有够沉的。”柳时衣揉了揉酸痛的腰,不满地嘟囔着,“现在这世道,钱真不好挣。” 突然,她打了个喷嚏,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格外明显。柳时衣吓得裹紧了棉服,连拉带扯地把萧时拉到一层角落的一间偏房,将门窗关严,这才松了口气。 她回头看去,只见萧时正闭眼调息,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充耳不闻。柳时衣眉头一挑,走到萧时身边,蹲下身子,直视着他那双紧闭的双眼。 “唉,我可遵守约定带你回来了啊。”她提高了声音,“但是,五两银子我可只收留你一晚。别指望这条件会有多好,明儿一早我让你出去,你才能出去,绝不能让除了我之外第二个人知道你在这里过夜了。” 萧时这才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清冷和孤傲,看了柳时衣一眼,淡淡地说道:“放心,明日一早我便去取钱给你。” 柳时衣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站起身来,今天一通忙活,也给她累的够呛。她将鞋子一踹,便大剌剌地躺到了床上。不一会儿,她的呼吸就变得均匀起来,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萧时看着床上那个睡得正香的女子,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沉默片刻,低声自语道:“这周国女子,都如此心大吗?” 夜渐深,明月高悬于天际。屋内一片寂静,只有柳时衣的鼾声在回荡。而地上,萧时却背对着窗户,盘腿而坐。他双目紧闭,双手交缠在一起,额上落下一丝虚汗。 突然,萧时猛地催动经脉,试图调动体内的内力。然而下一刻,他却控制不住自己,一口鲜血喷到了床上。他皱眉看着自己苍白的手,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怎会一丝内力都没了?”他低声呢喃着,脸上露出疑惑和焦虑的神色。他握紧双拳,努力平复内心的波动。好一会儿,他才重新躺下,闭上双目,手点了几处气海穴,陷入沉睡之中。 而床上,柳时衣却浑然未觉。她正抱着被褥流口水,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似是做了个好梦。 “这个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都是我的——”她突然喊道,下一刻便裹着被褥摔下了床。正好摔在了萧时的身上,将他从沉睡中惊醒。 萧时皱眉看着身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心中无奈却又无法发作。他只能默默承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惊喜”,同时也在心中暗自警惕:这个女子虽然看似大大咧咧,但以他此刻的境遇,谁都不能相信。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还需得更加小心才是。 次日,日头高悬,百花楼内人声鼎沸,如同沸腾的开水,喧嚣不息。然而,在这热闹的海洋中,柳时衣所在的角房却是一片静谧的孤岛,只有她阵阵轻鼾声随风飘荡。 “柳时衣!昨晚上后院老刘起夜,见着你溜回来了。你上哪儿野去了?!”一声怒喝划破了宁静,烟袅满脸怒气地踹开了房门。她的目光原本满是怒火,却在看到房间内的景象时瞬间凝固。 地上,被褥凌乱不堪,而柳时衣正趴在一个陌生男子的身上,两人仿佛融为一体,呼吸着彼此的气息。烟袅震惊了片刻,随即怒火中烧,一把揪起了柳时衣的耳朵,将她从沉睡中拽醒。 “疼疼疼!”柳时衣迷迷糊糊地喊道,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小娘你干嘛?” “我干嘛?你先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烟袅指着地上的男子,语气中充满了质问。 柳时衣顺着烟袅的手指看去,这才看清了地上男子的面容。她眯了眯眼,片刻后才回想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娘你误会了,他是我捡回来的!”柳时衣解释道。 烟袅却不信,她走上前去踢了踢地上的男子,但他却纹丝不动,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烟袅震惊地看着柳时衣:“你现在不但骗人,连杀人越货这种事儿都敢独立完成了?!” 柳时衣眨了眨眼,心中也涌起一丝不安。她蹲下身去,仔细查看地上的男子。他的面色青白,毫无生气,确实像是死了一般。柳时衣伸手颤巍巍地去探他的鼻息,却猛地缩回了手。 “真死了?”柳时衣喃喃自语,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恐惧。她突然反应过来,猛地立起身,不顾烟袅还在场,扛起地上的萧时就往外跑。 第二十章 柳时衣对成年男人的体重没有概念,一咬牙扛起来才走了没两步,就没了力气,一个趔趄差点把萧时摔回去,自己腰也好险扭到。 烟袅在后面看得一脸糟心:“你跑再快能有什么用?你跑了他就能活过来是怎么着?” “小娘你不懂,这下是真完蛋了,我这回真的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不会要去钦天司蹲号子吧?”柳时衣急得双眼发红,越想越觉得不能这样,把萧时的胳膊搭到自己肩膀上,一个发力,连拖带拽拉着男人朝外跑,边跑还边喃喃自语,“不行,我、我必须得把他处理了。” 然而,当柳时衣好不容易拉扯着萧时冲到大堂时,却猛地停住了脚步。 大堂里座无虚席,众人都被柳时衣闹出的动静吸引了视线,齐齐转身,目光都聚焦在蓬头垢面、背着个男子的柳时衣身上。柳时衣沉默片刻,突然转身折返,又拽着萧时回了角落的房间,狠狠踹上了房门。 柳时衣知道,刚刚闹那一出,让自己现在已经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想要悄无声息地处理掉这个男子已经是不可能了。她必须尽快想出办法来应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危机。 她欲哭无泪地骂着自己:“让你不长脑子,让你想赚人家钱,让你去死人身上摸东西。这下好了,遭现世报了吧。” 下一秒,烟袅的鞋就如离弦之箭般迎面朝柳时衣飞来。柳时衣一个机灵,连忙侧身躲过,但因为萧时的重量全靠在她肩膀上,导致她没了平时灵巧的伸手,鞋尖险险擦过她的鼻尖,狠狠地撞上了身后的房门。 “我让你天天不学好!还当你胆子肥得都不知天高地厚了,啥都敢干,结果现在又胆小如鼠了,我说出去我开黑店养了你这么个便宜玩意儿都丢人!”烟袅怒气冲冲地喊道,脱下另一只鞋,作势又要砸过去。 柳时衣连忙将背上的萧时放下,逃窜着躲避烟袅的“追杀”。 “小娘,你到底是生气我捡了个死人回来,还是气我没杀人灭口啊!” “你还敢跟我犟嘴?!你就是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没长对,我今天就要好好管教管教你这不争气的东西。别人三天不打顶多上房揭瓦,你一天不打就跑去杀人还越不了货,废物!” 柳时衣听烟袅越说越离谱,从房子被莫名其妙劈塌之后的不满濒临爆发边缘,边躲边喊道:“别打了,别打了——你能不能听我说!” 柳时衣一声吼,竟是震住了烟袅。柳时衣喘着粗气,趁机抓住这空隙,指着地上的萧时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绝对,是被这小白脸儿碰瓷了!” 烟袅狐疑地看了眼地上文文弱弱的男人,又瞪了眼叉着腰气势汹汹的柳时衣,心中的怒火又升腾起来。她拿着手上的另一只鞋,狠狠地砸向柳时衣。 “你也知道这是小白脸儿啊,就这体格还能碰瓷儿你个泥鳅变的了?!你不碰瓷别人就不错了,还搁这儿死鸭子嘴硬是吧?你给我过来!不收拾收拾你,你是真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烟袅从腰间掏出根长鞭,伸手就向柳时衣挥去。 情急之下,柳时衣迅速窜到了萧时身后。鞭子落到男人身上,原本以为没气儿了的男人忽然吃痛地倒吸一口气,睁开双眼,眼中寒气顿显。他下意识地挥出掌风,向烟袅袭去。 手还没抓到烟袅,柳时衣就一把将他揪了起来。她瞪大眼睛,惊讶地说道:“你没死啊?!” 萧时一愣,想要甩开柳时衣的手,却发现自己甚至连面前这小姑娘的手劲儿都别不过。原本被他“诈尸”搞得心中一惊的烟袅,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看向他的眼神从警惕变成了疑惑。 “我怎么就死了?” “你没死先前装啥呢,我清白差点给你毁了知不知道!” 萧时向后,好不容易挣脱开柳时衣的魔爪,拳头紧了又松,却发现手中依然毫无内力。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面前都处于愤怒状态的两个女人,然后淡淡地说道:“方才行龟息之功调气,无法感应外界。” 柳时衣气得狠狠拍了他肩膀一巴掌:“什么玩意儿?不就是学王八装死吗?!” “你!”萧时被柳时衣气得刚想出手,下一刻却硬生生停住了动作,他深呼吸几下,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行兵打仗最重要的就是审时度势,不吃眼前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况且跟个小姑娘逞口舌之快,属实掉价。 萧时恢复了冷静:“若无别事,在下告辞。” 说完,萧时转身就要走,柳时衣连忙拉住他。 “你走哪儿去你走?!你还没给我——哎哟哟疼!”柳时衣话还没说完,就被烟袅揪住了耳朵。 “知道疼就行。还想跟着跑?这男人哪来的?你今儿不把事情给我交代清楚了,哪儿都别想去!”烟袅厉声说道。 柳时衣连声哀嚎,扶着腰讨饶。 “哎哟我的小娘你就饶了我吧,让我喘口气儿。我昨晚都快被他折腾死了。”柳时衣苦着脸说道。 烟袅闻言,顿时一惊。她眼尖地发现床褥上摊着一抹血迹,正是昨晚萧时所吐出的血。烟袅却瞬间误会了,她面色一沉,伸手抓住萧时的衣领。 “你,跟我过来!”烟袅冷冷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百花楼的后院,阳光斜斜地洒在雅致的小径上,烟袅端坐在石凳上,审视地盯着坐在对面的萧时。她的目光如刀,似乎要将萧时看穿。 “叫什么?”烟袅的声音冷硬,不含一丝感情。 萧时面沉似水,目光冰冷地看着她,似乎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我问你叫什么?!”烟袅一把拎起萧时的衣领,语气中充满了不耐烦。 萧时挣脱不开她的束缚,只能咬牙说道:“一介剑姬,无名无姓。” “是个剑姬?!”烟袅眉头一挑,似乎对这个身份有些意外,“她怎么捡个这种货色。”她嘀咕了一句,然后清了清嗓子,又将手中鞭子使劲抻了抻,朝萧时面前一甩,“多大了?” “二十四。”萧时强忍不满,简短地回答道。 “年轻了,不够稳重。”烟袅摇了摇头,但没过一会儿,又自我安慰道,“也罢,阳气旺盛,也勉强过关吧。哪来的?” “你——”萧时刚要发作,却看到烟袅威胁地抽起了鞭子,只得咬牙说道,“盛京。” 这次,烟袅终于露出了点满意的神色,“这还行,都说盛京男子性子好,也能忍着点她那狗脾气。” 萧时眉眼中的冰霜愈盛,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道:“你什么意思。” “你要娶柳时衣,当然得先让我这当小娘的掌掌眼。”烟袅理所当然地说道,“怎么?难道你不想负责?!” 萧时忍无可忍,站起身来,语气冰冷地说道:“荒唐。我跟你女儿没有任何关系,又何来负责一说。”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男人,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烟袅冷笑一声,站起身来,挥出鞭子,将萧时捆住。不等萧时动作,她就一个掌刀将他砸晕在地。 烟袅走到躺倒在地的萧时身边,蹲下伸手一探,随即冷哼一声,“还什么龟息之功,分明是个一点内力都没有的怂蛋!”她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和失望。 女人站直了身子,看着面前的萧时,眉头紧皱:“怎么就让你这么个窝囊玩意儿糟蹋了。”她站了半晌,才重重叹气:“算了,贼老天给她定了命,我拦也拦不住。就当是老天爷欠她的吧。” 第二十一章 在昏暗一片的柴房内,萧时缓缓睁开了双眼。他的视线逐渐适应了周围的黑暗,只见屋子里三三两两地堆着柴垛,灰尘在微光中飞舞。 他轻咳了两声,试图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绑了起来。他皱眉,凝神运功,想要挣脱束缚,然而身上的绳子却仿佛有着某种神奇的力量,任凭他如何挣扎,都丝毫不见断裂的迹象。 就在此时,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人影逆着光走了进来。萧时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身下压着的柴火枝,摆出一副防御的姿态。 “我天呐,烟袅疯了吧,真把你绑起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萧时听出了是柳时衣的声音。他抬头看去,只见柳时衣正凑到自己面前,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萧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柳时衣。柳时衣见他这般模样,不禁有些好笑,伸手想要去解他身上的绳子。然而她的手刚碰到绳子,就停了下来,转而摊开手掌伸到萧时面前。 萧时一愣,看着柳时衣的手掌,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柳时衣见他如此,反倒是眉头一皱,把手更加往前凑了凑。 萧时低头看着柳时衣的手掌,又抬头看着柳时衣理直气壮的脸,回想起昨天见面开始,柳时衣种种非比常人的言辞行为,想了片刻,才迟疑地开口:“我,手给你小娘捆住了,没法跟你握手。” 柳时衣圆眼一瞪,像是在看神经病:“你有病吧你,我跟你握哪门子手?!” 萧时一梗,自己好像是被面前这个人传染了,怎么能有这么丢人的思路。柳时衣看他这样,一挑眉,语气不善:“想赖账?” 萧时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什么?” 柳时衣一脸理直气壮地说道:“唉,你昨晚不是答应了,我带你回流水村,你给我这个数!”说着,她伸出了五根手指。 萧时看着面前的五根手指,头脑有些发昏。 柳时衣当他真想装傻赖账,有点急了:“唉,我可还额外收留了你一夜,没跟你加钱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你要真想赖账,仔细我把你扔给小九做菜!” 萧时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柳时衣是想要钱。他心中无语凝噎,柳时衣这个人,很难说她是纯粹还是纯粹的傻,但可以确定的是,她的脑子绝对异于常人。 萧时深吸一口气说道:“看见我腰间的金燕信符了么?你拿它去日月药庄,自会有人给你银钱。” 柳时衣闻言有些怀疑地看着他,“去药庄取钱?” 萧时稳下不耐的情绪,点头说道:“我与那药庄有点交情。” 柳时衣思索片刻,最终决定相信他一次。她伸手扯下了萧时腰间的金燕坠,然后站起身来,“成,那你等着吧,等我拿到银子,再回来把你放了。但若是我拿不到银子……”她俯身拍了拍萧时的肩膀,“这柴房还挺冷的,你这小身子骨可得撑住啊。” 说完,她转身离去,关门的瞬间,柴房再次重归黑暗。萧时面色一黑,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愤怒。什么君子不与女子争高低一瞬间都被抛之脑后,他发誓,等他恢复自由之身,一定要让这两个女人付出代价。 萧时那边还在想着怎么报受辱之仇,柳时衣为了钱已经化身行动派,速速朝日月药庄的方向前进。 流水村本就不大,没走多久,柳时衣的脚步便缓缓停在了巷子深处的一道窄门前。她抬头望去,只见日月药庄的牌匾简朴而低调,若不细心留意,很容易就会被人忽略。她收回目光,按下心中的狐疑,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一进入大堂,柳时衣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她环顾四周,只见两面的小几上药罐咕嘟作响,热气腾腾。大堂内并没有其他来客,显得有些冷清。几个伙计正在四处整理药箱,见到柳时衣进来,也只是瞟了一眼,便继续忙着手头的活计。 只有靠在柜台前打哈欠的年轻伙计福贵,抬头瞟了柳时衣一眼,动也没动,懒懒地张口问道:“姑娘买什么药?” 柳时衣几步上前,将手中那枚金燕信符小心翼翼地放到柜台桌上,带着一丝将信将疑的语气说道:“我不买药,这玩意儿是你们这儿的吗?” 福贵瞥了眼那枚金燕信符,眼神顿时一变。他立刻直起身子,拿起信符仔细观察起来。片刻后,他毕恭毕敬地看向柳时衣,问道:“姑娘是要解,还是要援?” 听到福贵的话,其他伙计也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集体看向柳时衣。柳时衣一头雾水,不解地问道:“什么解啊援啊的,我是……受人之托来取银子的。” 福贵一愣,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他再次开口问道:“姑娘需要多少?” 柳时衣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五两。” 福贵眉头微皱,似乎有些意外:“五两?姑娘确定吗?” 柳时衣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生怕对方没有银子给自己。她点了点头,说道:“确定,你们这儿不会连五两都没有吧?!” 福贵沉默片刻,低头打开钱柜,取出五两银子,放到柳时衣面前。他微微一笑,说道:“姑娘请收好。可还有别的需要?” 柳时衣喜滋滋地盯着手中的五两银子,连连摆手说道:“没了没了,多谢多谢。祝老板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哈。” 说完,柳时衣便转身离开了药庄。福贵盯着她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这奇怪的姑娘是谁。 目送柳时衣离开后,福贵拧动桌上的一个铜制小药炉,身后的药柜竟是缓缓分开,露出了一个秘密通道。福贵转身走了进去,消失在密室之中。 在日月药庄的二楼密室中,与一楼的朴素截然不同。这里是一个石穴似的密室,房间中央是一面巨大的四方沙盘。沙盘里划分着九州各国的地界和无数石头小人,竟是一张详尽的九州舆图。 一中年男子坐在沙盘后,凝神看着手中的金燕信符。半晌,他抬头看向面前的福贵,眉头紧锁地问道:“确实是阿时的信符,但怎么会落到别人手中?” 福贵恭敬地回答道:“小的也不太清楚。送信符来的是个姑娘,而且她并非是要情报,也不是要我们增援,而是......要银子。” 许叔一愣,疑惑地问道:“银子?她要多少?” 福贵回答道:“对,而且只要了五两。而且……” “而且什么?别卖关子。” “而且小的刚刚发现,送信符来的这个姑娘,应该就是之前突然说自己是药王谷后人那个赤脚大夫。” “是她?!” 福贵颔首:“之前打听过,这姑娘从小就长在流水村,比咱们来这儿的时间还长,平日里素来是混迹市井之间,毫不起眼,连她是百花楼老板娘干女儿的事儿都只有老村民才知道。莫非,将军是被百花楼那黑店给……” 许叔眉头紧锁:“不可能,阿时的身手怎么也不会着了百花楼的道。况且若真是给百花楼扣下了,以那老板娘的胃口,怎么也不可能只要五两银子。” 他思索片刻后才说道:“你派人去盯着她,若是发现阿时的踪迹,立即回禀。另外,也去查查最近周边可有发生什么事,要是阿时真来了流水村,还发生了什么事,不可能一丝痕迹不留。” 福贵恭敬地应声答道:“是。”说完,他转身离开密室。 然而,在他转身的瞬间,嘴角却是浮现出一抹冷笑。 第二十六章 福贵推开二楼密室的大门,一股沉重的寂静扑面而来。他环顾四周,室内空无一人,安静的有些诡异。福贵皱眉,警惕地举起手中的剑,小心翼翼地踱步进入密室,四下查看。 密室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福贵的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他仔细搜寻着每一个角落,生怕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直到他房间的正中央,却依然看不到半个人影,原本应当是萧时坐着的躺椅上空无一人,福贵用手背试了一下,上面仅有些许余温。福贵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他正要再探,突然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这儿呢。” 福贵一惊,循声转身,却迎面遇到了一捧扬尘。上一秒,他见得萧时犹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手微微一抬,一阵带着树叶清香的灰尘从他的袖子中飘洒而出,纷纷扬扬洒进了福贵的眼中。福贵双眼顿时一片模糊,痛呼一声,捂住双眼,手中的剑也掉到了地上。 “一叶灰?!” 一叶灰,虽非叶,却拥有如丝如缕的轻盈,仿佛风中尘埃,能短暂地蒙蔽人眼,一叶障目,令人陷入短暂的黑暗与迷茫。这是药王谷的秘药之一,流水村的日月药庄中自然也有。萧时只来得及翻找到这一样用得上的东西,好在福贵虽然会点功夫,却没有杀手的职业敏感,才能让萧时找到机会抢占先机。 福贵慌乱地摸索着,试图找到萧时的位置。他胡乱地挥拳,却只能听到空气中传来的风声。而萧时则脚下如风,轻易地躲过他毫无章法的攻击,并找准时机,迅速捡起地上的剑,转到福贵身后,握着他的手拿剑在他脖颈间一划。 福贵嗓子里发出了一阵血涌声,随即身体瘫倒下去。他最后的视线里,是萧时那张面色冰寒的脸。他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和不甘,却已经无力回天。 萧时看着倒地的福贵,胸前一阵气血上涌,眼前一花,他咳了两声,扶着一边的躺椅,停了片刻,才缓过神来。 萧时推开密室的暗门,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走进大堂,只见许叔静静地躺倒在地,双目圆睁,死不瞑目。萧时心中一紧,快步上前,蹲下身子查看许叔的伤势。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悲戚,轻轻合上许叔的双眼。 萧时闭眼深呼吸,平复了心中的悲痛和愤怒。他正要离开,却发现许叔的手紧握在一起,好似攥着什么东西。他皱眉,小心地将许叔的手分开,发现里面是一张密信。他展开信纸,上面写着“时殁后,吾弟可归。” 萧时盯着纸上的文字沉吟片刻,那个莫名就想致他于死地的陌生人,也是其他人的子嗣、兄弟,即便众人皆称他是战场修罗,每每遇到这种情况,他心中也还是会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萧时将密信放入怀中,站直身子,走到开启暗门的柜台前。他左右各拧了四圈,直到听见墙壁传来吱呀声响,他才停了动作。他用匕首割破自己的手指,在那小药炉上留下了血迹。 既然是冲他而来的,定不会放过这个他孤立无援的大好时机,这里,他还会回来的。 萧时转身离开大堂,他是为了寻找灭谷世仇上的路,但现在他要面对的,却不只是凌霄盟而已。 他无意踏入所谓江湖,但似乎这江湖从未想放过他。 离日月药庄两条街的一个古朴的木匠铺内,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洒在木屑纷飞的地上。突然,“啪”的一声,打破了这宁静的氛围。柳时衣一手重重地拍在一张尚未完工的木桌上,那桌子瞬间晃晃悠悠地散了架。 张木匠,一个皮肤黝黑、满脸络腮胡的汉子,从木屑堆里探出头来,眼中满是心疼。他望着那散架的黄花木桌,哀叹道:“我打了三天的黄花木桌啊,就这么毁了……” 柳时衣见状,忙举起双手,一脸无辜地说道:“我就碰了一下,你可别碰瓷啊。” 张木匠瞪了柳时衣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小祖宗,你不去骗那外乡人,来我这找什么晦气。” 柳时衣秀眉一拧:“你还好意思说,我那屋子,你怎么修一半就不修了?昨儿个我不是把钱给了你吗?” 张木匠叹气:“你不是有百花楼能住吗?我这儿是赶上殷家来查账了,殷老太君催得急,这两日实在腾不开手,你就再等两日。” 柳时衣耳朵一动,似乎捕捉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她放下脚,认真地问道:“殷老太君……你是说,那九州首富的殷家?” 张木匠憨厚地点了点头,解释道:“是啊,老太君这次把他那宝贝孙子也带来了,我估摸着是为了给小财神爷打样儿,所以这次查得格外细致,可给我累坏了。” 柳时衣闻言,又想起了自己那把从殷胖子手里拿到的锈刀,怎么感觉最近跟这个殷家是干上了,各种不顺。 张木匠见柳时衣没继续闹,便趁机好言好语道:“小祖宗,你也别怪我了。等应付完殷老太君这坨事,我一定立刻上门把你的屋子修好。” 柳时衣回过神来,虽是不满,也只好点了点头,道:“行吧,但你这耽误工期,可得少收我点钱啊!我住百花楼也是得给烟袅交钱的!” “张口就来。朱老九都跟我说了,烟袅就是想让你早点成亲,你非得跟你小娘犟,要我说啊,这人,甭管男女,找个人一起过日子总归没错,你就是不听话……” 柳时衣被念叨地头疼,立刻起身出门:“你少跟朱老九那老东西来往吧,他真是嘴大人抠!” 张木匠看着柳时衣忙不迭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这小祖宗,真是……唉。” 出了木匠铺,再过两个街区,就到了流水村的殷府别院。 殷裕房间内陈设豪华,每一处都流露出不凡的富贵之气。墙上挂着一幅幅名贵的字画,地上铺着柔软的锦毯,一旁兵器架上,各式名剑利刃熠熠生辉。 此刻,几名侍女手托小盘,轻盈地走进房间,她们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步伐轻缓,生怕惊扰了床上那位正在痴迷阅读话本的少年。 那少年便是殷裕,他唇红齿白,面容俊逸,此刻正盘腿坐在床上,手中紧握着那本江湖话本,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床边堆满了各种武侠话本,显然他对这些故事情有独钟。 侍女们走到床前,其中一位名叫婉儿的侍女探头看了看殷裕手中的话本,轻轻笑道:“少爷,您就别再成天看这些江湖话本了。给您备了这么多好吃的,您还是赶紧吃上两口吧,不然一会儿老太君又要来说您了。” 殷裕闻言,笑着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调皮的光芒。他夺回婉儿手中的话本,笑眯眯地说道:“婉姐姐莫要闹我,你们出去分了吃吧。我得把这‘英雄榜夺魁’一话看完!” 侍女们闻言,相互推搡笑闹了一会儿,便纷纷转身而出。殷裕却叫住了队尾的那名侍女,正是先前抓他回府的小貂。 第二十七章 待众人散尽,殷裕立刻跳下床,从兵器架上拿起一柄琉璃剑,兴奋地在小貂面前比划起来。他一边比划,一边问道:“小貂,你看我这剑法如何?像不像骠骑将军的蝉光剑法?” 小貂看着殷裕眼中的期待,心中虽然觉得他的剑法只是花架子,但还是违心地点了点头,鼓掌赞道:“少爷这功夫,比之骠骑将军,不过分毫之间。” 殷裕闻言,嘿嘿一笑,取下墙上重金买来的骠骑小将军画像,得意地展示给小貂看。那画像上画着一个魁梧粗犷的男人,与萧时长得没法说有哪里不像,只能说毫无关系。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成为比他还要厉害的江湖第一大侠!”殷裕豪气干云地说道。 说完,他放下画像,习惯性地搭上小貂的肩膀,一副兄弟般的模样。他想起刚进村那日看到的那把闪着红光的锈刀,眼中闪过一丝渴望。 “小貂,你去帮我把那把锈刀买回来呗?那刀能把草屋砍塌,肯定是一把神兵利器!”殷裕兴奋地说道。 小貂无奈地摇了摇头,劝道:“少爷,您还是安生些吧。上回您出逃的事儿老太君还没消气呢。等过两日我再去打听那把刀的下落吧。” 殷裕闻言,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但也不敢违逆小貂的话。他正要继续央求,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让老身听听,你又要取银子做什么?” 殷裕和小貂闻言,心中都是一紧。他们知道,这是殷老太君的声音。 房间内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殷裕和小貂都转头看向门口,只见一个身着墨色长衫的老妪缓缓走了进来。她周身散发着威严的气息,让人不敢直视。 殷裕见状,连忙迎上前去,一脸乖巧地叫道:“祖母!” 殷老太君点了点头,目光在房间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殷裕身上。她看着殷裕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心中不禁一阵无奈。 “你又在折腾什么?饭也不吃,天天就知道琢磨这些舞刀弄枪的玩意儿。”殷老太君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 殷裕闻言,立刻凑到殷老太君身边,撒娇道:“祖母,我取银子可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想买些好东西孝敬您呢!” 殷老太君闻言,冷笑一声,道:“少说些哄人的话吧!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你取银子,还不是为了买这些刀剑玩意儿!” 说着,她的目光落在了兵器架上的名剑利刃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满。 殷裕见状,心中一紧,连忙解释道:“祖母,这些刀剑都是用来防身的。如今江湖险恶,我若不习得一身好武艺,怎么保护您和府里的姐妹们呢?” 殷老太君闻言,脸色稍缓。她看着殷裕那副认真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些软化。这独苗孙子,虽然顽皮,对行商毫无兴趣,但也确实心地善良,对府里上下,从姐妹到下人都很关心。 “净会些花言巧语!”殷老太君轻轻拍了拍殷裕的头,笑道,“行了,别在这跟老身贫嘴了。你安排小貂准备一下,明日我们要去殷贤府中赴宴。” 殷裕闻言,有些不解地问道:“殷贤是谁?” 殷老太君瞪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说道:“来之前不就跟你提过吗?殷贤是我们殷家的旁系,虽然多年未见,但终究是同宗之人。如今他们想着联络联络感情,我们自然也不能失了礼数。” 殷裕闻言,虽然心中仍然毫无印象,但也只好乖乖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点头应是,然后转头看向小貂,示意她准备明日赴宴的事宜。 小貂见状,连忙点头应下。殷裕转过头,嘿嘿一笑,就粘上了老太君:“奶奶,我跟你说,我刚看完了那‘英雄榜夺魁’,当年莫凌峰夺魁的时候,正好在咱们北漠,您说要是那时候见到他了,多危险呐,那么个心狠手辣的恶人。” 殷老太君却不以为然:“你当咱们殷家不掺和那江湖事,都是女子当家,便是任人欺负的主?他当年去昭宫一趟都没能出来,那点本事还能进咱们殷府大门了?” 殷裕讨了个没趣,他知道奶奶速来是看不上这些江湖人士的,在她眼里,无论亡命之徒还是大侠风骨,说白了不过都是为了钱和利,而这两样,是殷家最不缺的。 那边厢,甚至没被小财神爷记住名字的殷贤坐在书房内,手中翻阅着一本沉甸甸的花名册。他的眼神在册页上流转,上面绘着一个个未婚少女的画像,旁边详细记录着她们的信息。他口中念念有词:“春花、秋月、夏荷、冬梅……”他的眉头紧锁,显然是在寻找着什么。 “临近三个村子都找遍了,怎么也没点新面孔。”殷贤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满和失望。他抬起油腻的脸庞,目光依然紧盯着花名册,似乎在寻找那缺失的最后一名。 “这流水村的美女榜眼看着我就要集齐了,偏就到那第九名的柳时衣给断了,她怎么就得了瘟疫?真是可惜。”殷贤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张胖脸上尽是没占到便宜的痛心。 就在这时,他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管事。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似乎想到了什么。 “让你备的礼准备的怎么样了?”殷贤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 管事一脸为难地回答道:“这……殷老太君甚少来此,仆也不知她喜欢什么。咱们府上能有的,人家肯定早就见过了。” 殷贤闻言,眉头又是一皱。 “但是!”管事突然改口道,“都说殷老太君最宠爱她那独一个的外孙殷裕。只要哄好了那小财神爷,还愁不讨主家欢心?仆早就打听好了,那殷小少爷沉迷江湖之事,一心想当大侠。老爷要是能送上点武林宝贝,定能哄得他开心!” 殷贤闻言,眼中却是显出为难神色。他摸了摸下巴,沉思片刻后说道:“宝贝?我这只有哄女人开心的宝贝,哪有什么武林宝贝……” 然而,就在这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看向管事。 “上回咱们是不是从圣元轩买了个啥玩意儿回来?说是什么英雄榜榜上有名的什么刀来着?东西呢?”殷贤急切地问道。 管事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说道:“东西……坏了,好像放在您扔给柳时衣的袄子里了!” 殷贤闻言,顿时脸色大变。他猛地站起来,焦急地来回踱步:“什么?!可千万别让柳叫花给我卖了!赶紧带人去把刀给我抢回来!” 漫漫长夜之下,流水村最繁华的坊市,长街热闹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动。各种摊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每个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年关做着准备。 萧时形单影只地穿过长街,出现在几乎没什么人的城门前。他面色如常,但脚步却有些急促。他抬头望了望城楼,流水村不安全。无论想杀他的人是谁,福贵怀中的密信、日月药庄满地的黑衣人尸体都表明他们不仅知道他在哪里,并且已经派了人手过来。这里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他必须立刻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从城楼之上遥遥传来报晓的钟声,清脆而悠扬。紧接着,各条南北向大街上的鼓楼也依次跟进,钟声回荡在夜空中,仿佛在宣告着一天的结束。 “宵禁时辰到,闭城门——”护城卫的声音在城楼上响起,声音落下,萧时眼睁睁地看着城门在面前轰然关闭。 街上的摊贩们纷纷开始收拾东西,四散开来。没一会儿,方才还喧嚣热闹的街道一下子变得寂静无声。只剩下萧时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盯着紧闭的城门皱眉,从日月药庄出来之后,为了避开可能的跟踪,他选择了绕路,通过各种人烟罕至的小道,错过了出城的时机。 “哎,那边的小子。”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萧时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他转身看去,只见一位白须老头正缓步走来,这人正是在柳时衣药摊旁说书的老钱,脸上皱纹纵横,但双眼却炯炯有神。 老钱上下打量了萧时一番,尤其是他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瞧你面生,不是村里人吧?” 萧时心中一紧,脸上闪过一丝警惕。但他很快掩饰住自己的情绪,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老钱见状,又看了看他凌乱污糟的衣服,似乎明白了什么。 “又是昭国那过来逃命的流民吧?”老头叹了口气,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同情,“乱世之下,都是可怜人呐。” 萧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要想出城的话,也得等明天一早了。”老钱摇了摇头,“天寒地冻的,你还是先找个地方歇一晚吧。” 老钱四下看了看,指了指不远处巷子深处的一间塌了一半的茅草屋。 “那屋子这两日无人,你要是实在没地方睡,就去那儿吧。” 萧时顺着老钱的手指看去,只见在昏暗的灯光下,那间茅草屋静静地伫立在巷子深处。虽然看起来有些破旧不堪,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却是一个难得的避风港。 他向老钱点了点头:“多谢老丈。” 而在那茅草屋内,柳时衣静静地站在半塌的屋顶之下,目光落在尚未修葺完成的另一半屋子上,心中涌起一股无奈。 “算了,再怎么样也能睡不是。”她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总比在百花楼听烟袅唠叨好。” 她将供案上的父母牌位小心翼翼地收到床下,转身准备关门。然而,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却在她轻轻一推之下轰然倒下,寒风呼啸着扑向她的脸庞。 柳时衣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人倒霉的时候连喝凉水都会塞牙缝。她将门重新按回去,然后吹灭了烛灯,滚到床上准备睡觉。然而,这漏了半边天的破屋子让她罕见地觉得心里慌慌地。她睁开眼睛,将桌上那把锈迹斑斑的刀抱进怀里,这才感到一丝踏实,重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柳时衣立刻警觉地竖起耳朵,紧张地缩在被窝里。她正要抽出怀中的刀,却感觉有人径直朝着自己身上躺了下来。 第二十八章 “啊!”柳时衣尖叫一声,一脚就把那人踹了下去。那人闷哼一声,回身便是一个掏心爪。柳时衣用力打掉那人的攻击,拿刀便砍。然而,在刀尖离那人仅有一寸时,两人却看清了彼此的脸,均是一愣。 “金丝雀?!”柳时衣惊讶地叫道。 “是你?”那人也认出了柳时衣,正是萧时。 柳时衣手一歪,那刀斜着擦过萧时的脸,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你有病啊?深更半夜爬人家床干嘛!”柳时衣怒气冲冲地骂道。 萧时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女人,强压着火气:“我哪知道你在这。” “怎么?我不在这你就能随便进了?”柳时衣痛心疾首地说道,“你有那么多银子呢,赶紧该去哪去哪,村子中间那么大幢百花楼杵着,你非跑落子巷这穷地儿占便宜来了。我每次只要见着你,指定没好事——” “有人。”萧时突然打断了她的话,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废话,我们不都是人么——”柳时衣不以为然地说道。然而,她的话音未落,院内便传来了异样的声响。萧时立刻捂住柳时衣的嘴,两人屏息凝神,紧张地注视着门外。 就在这时,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正好插在柳时衣的发髻之上。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根颤动的羽箭。 柳时衣的发髻在瞬间散开,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月光的映衬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门外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她毫不犹豫地反身一钻,站在了萧时的身后。 萧时微微一顿,瞥了柳时衣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怎么,想拿我当护盾?” 柳时衣狠狠地踹了他一脚,示意他别出声。 就在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破窗而入,伴随着一声巨响,窗棂被踏得粉碎。柳时衣心疼地看着自己刚修好的窗户,果真只要见到萧时就没好事,这人简直是她的专属灾星。 “柳时衣,把我们老爷的刀交出来!”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大声喝道,正是殷府的管事。 柳时衣抬头望去,只见院子里站满了乌泱泱一群人,都是殷府的家仆。她傻眼地看着眼前的阵仗,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无奈:“不是,你们为了把刀来这么多人啊?” 管事冷笑一声,似乎对柳时衣的惊讶感到不屑:“我带这么多人来,就是让你少想着耍滑头。怎的,怕了吧?怕了就——” 他的话音未落,柳时衣便弯腰捧起手中的锈刀,毫不犹豫地递给了他:“拿走拿走,不就是把破刀嘛,给你。” 院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撒入屋内,照亮了柳时衣手中那把泛着红光的锈刀。那红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管事没料到她认怂地如此之快,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正要接过刀时,萧时突然从柳时衣的背后出现,按住了她举着刀的手。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坚定:“这刀给不得!”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柳时衣手中的锈刀,那弯月形状和底下的红光让他的思绪一瞬间回到了十年前。 那一晚,昭国皇宫的沂清殿内,夜色深沉。少年昭帝蜷缩在龙床之上,瞳孔骤缩,恐惧到了极致。他身前的地上,一根血烛燃烧殆尽,烛泪融成了一朵不详的血印赤云。 一个高大的男人手持一把红光大作的刀,一步步逼近少年昭帝。那刀上的红光闪烁不定,仿佛有生命一般。下一秒,那刀便狠狠地向少年昭帝劈斩而去。 少年萧时在看到那刀的瞬间,头皮发麻,他没想到梦中千刀万剐的仇敌竟主动找上了门。他双眼通红,从殿顶之上带着瓦片强坠而下,横握长剑,护在昭帝身前,手腕一挑,挡下了莫凌峰手中的刀。 “大胆逆贼,休伤陛下!”萧时大声喝道。他的声音在宫殿内回荡,显得格外威严。 昭帝紧抓着萧时身后的衣袂,声音颤抖:“快!救、救孤——” 萧时挥起手中的蝉翼流光剑,在红光大盛的月见刀面前,这剑显得不堪一击。然而刀光剑影下,剑与刀每一次碰撞都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让整个宫殿都为之震动。 几番缠斗之下,萧时硬是挡下了莫凌峰的刀意,但自己也被那强大的力量震荡摔出,重重跌在地上。他抬头望去,只见莫凌峰手中的刀如一钩弯月,刀身红光粼粼,散发着诡异而强大的气息。 就是这把刀,杀了他药王谷的所有同门,也是这把刀,带走了他一直放在心间的人。 那之后的十年中,萧时征战沙场,多大的场面都无法让他再体会到那一晚的战栗,那是愤怒与稚嫩交织下,灵魂的震动。 而现在,这边陲小村的夜晚静谧而祥和,柳时衣家的院子潦草凌乱,甚至不比他在军中的帐篷大,他却再次体会到了那一晚的感受。萧时盯着柳时衣手中的锈刀,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动。 “这把刀……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萧时沉声问道。 柳时衣被他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有些结巴地回答:“就、就是捡来的啊,怎么了?” “放屁你捡来的,分明是使诈从我家老爷手上骗来的!” 殷闲忠心耿耿的管事却顾不得那么多,怒气冲冲地瞪了萧时一眼。 “你又是哪来的小白脸,敢在这儿碍我们殷府的事儿。” “唉你这人还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你们本家都来村儿里住下了,就殷胖子那点家业也好意思自称殷府呢。”柳时衣看着管事那张狐假虎威的脸就犯恶心。 管事干瘪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这姓柳的还敢如此下他面子,他抬手一挥,身后的家仆们便凑了上来,把柳时衣和萧时围了个严实。 “赶紧把刀交出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柳时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喔唷,之前老钱说书,讲所有坏东西的狗腿子都爱说这句话,我还说他没新意呢。你倒是来现身说法了。” “姓柳的,你仗着我们老爷不在,就反天了是吧?!我就知道你之前在老爷面前装的人模狗样,就是想对我们老爷图谋不轨!” “知道的殷胖子是你老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爹,你搁这儿当每个出现在你爹面前的女子都想做你小娘呢。怎么,你还要回去告状不成?那你一定得告诉他,我是个多么坏多么贪财的女人,让他下次少拱着张猪脸往我面前凑。”柳时衣把拿到锈刀起遇到的一切不顺心都发泄了出来,对着面前的管事也不再装好脾气躲麻烦了,麻烦还不够多吗? 管事被噎得直喘了两口粗气:“好,好,你倒是牙尖嘴利,你看我今天不打烂你的嘴!” 管事身后的家仆们个个膀大腰圆,撸起袖子就准备收拾柳时衣。 柳时衣往萧时身后又躲了躲,只探出颗脑袋来:“不讲武德欺负弱女子了啊!你要刀我给你不就是了!” 萧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偏头,盯着她手中的刀。 “不能给。” 柳时衣瞪他:“你还管起我来了。” 管事懒得再听面前俩人演双簧:“殷棋!” 柳时衣警惕地看向殷家这群人,老钱说的话本里,一般狗腿子喊出一个人名来,就代表着强力打手要出场了。 管事洋洋得意地站在原地,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什么人都没出现。 管事脸色未变,又提着嗓子喊了一句:“殷棋!” 家仆们面面相觑,还是没人出现。 管事气急败坏起来:“殷棋!殷棋呢?!我不是说了让你们看好他吗?!” 柳时衣:“……不是大哥,你这也太掉价了。” 话音刚落,一名年轻男子的身影自院外闪身而出。他身法轻盈,手中捏着数枚棋子,猛地一挥,棋子带着凌厉的气势,直奔柳时衣而去。 柳时衣心中一惊,连忙连滚带爬地向一旁避去。只见先前她站立之处,地面上已经出现了数个焦黑的洞口,是被那些棋子灼烧所致。 名为殷棋的男人施施然出现,指尖夹着棋子。管事一见到他,干巴的脸皱成一团:“你刚刚上哪儿去了?” “迷路了。”殷棋面无表情,说出的话却让管事眉心一跳:“又迷路……这流水村拢共就那几条路,你就没走明白过!” “师门传统。”殷棋面不改色,“而且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不是你家胖子的下人,我拿他赚个零用,你再敢对我呼三喝四——” 殷棋甩了一枚棋子,正中管事脚尖前,差点烧着了管事脚上的布鞋,吓得他往后连蹿几步。 “——仔细你的脑袋。”殷棋把话说完,便不再多看管事一眼,而是看向柳时衣。 “小姑娘,我只负责拿东西,东西交出来,剩下的你爱怎么骂怎么骂。” 柳时衣一个高兴,正准备拎着锈刀上前,却被萧时挡住了路。 萧时看着殷棋,盯着他指尖的棋子,面上满是凌厉:“妄情山庄的破阳棋法?” 第三十章 萧时盯着地上的锈刀,脑海中浮现出柳时衣与殷棋对战时的场景。少女只是随手拿起这刀,但却能削铁如尘。 为何偏偏只有那个女子能用月见刀?萧时在心中暗自思忖着,柳时衣身上自相矛盾的奇怪之处实在太多了,多到他无法简单断言这人的身份。 柳时衣,是他必须要继续探究的谜题。 萧时并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人,此刻正在殷府的后厨小院内。 一个推着蔬菜木板车姗姗来迟的小厮在挨了主厨一通骂之后,灰溜溜地从后院进了殷贤府上,原本认怂挨骂的脸抬起,正是来殷贤府上找那价值一百两的锈刀的柳时衣。 柳时衣小心翼翼地穿过庭院,来到殷贤的房间门口。她轻轻推开门,探头向里张望,见屋内无人,便迅速闪身进屋。她环顾四周,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锈刀的踪迹。然而,经过一番搜寻,她却一无所获。 柳时衣不禁咬牙暗骂:“这殷胖子,能把那破刀放哪呢?” “谁是殷胖子?”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殷贤的声音。柳时衣心中一惊,连忙回头看去。只见殷贤正站在自己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柳时衣尴尬一笑,试图掩饰自己的慌张:“殷员外,我要是说,我是迷路走进来的,你信吗?”说着,她就要脚底抹油开溜,却被殷贤一把抓住了手腕。 殷贤冷笑一声:“柳小娘子胆子不小,我没去再找你算账,你倒好,偷东西都偷到我府上了!真是胆大包天——” 话音刚落,他却好似发现了什么,抓住柳时衣的手,把她的袖子挽了上去。只见那手臂洁白如玉,哪有什么小红点。 殷贤气笑了:“好哇,不是说染了瘟疫么?你这张嘴里,究竟有没有一句实话?” 柳时衣辩解道:“那也不是我说的啊......” 殷贤欲要发火,看到柳时衣白净的脸,突然想起了什么,软了口气。 “你若想要刀的话,就直接找我要嘛,何须偷偷摸摸的。”殷贤说道。 柳时衣警惕地看着他:“我不要了,我这就走,我走还不行么。”说着,她转身便要走。 然而,殷贤却突然朝她扑来。柳时衣闪身避开,转身绕到殷贤身后,在他屁股上狠狠一踹。殷贤失了重心,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十分狼狈。再起身时,已是恼羞成怒,一把抓住柳时衣。 “柳时衣,你别给脸不要脸!”殷贤怒吼道。柳时衣看着他那张油光锃亮的脸,伸手探向一旁桌上的花瓶,狠狠砸在了殷贤的后脑勺上。慌乱之中,她的手也被花瓶碎片割破,鲜血直流。 趁着殷贤捂着脑袋哀嚎的空隙,柳时衣夺门而逃。殷贤抬头看向她的背影,气急败坏地大喊:“来人,给我抓住她——” 然而,柳时衣已经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只留下殷贤在原地怒骂连连。 而此刻的前院之中,北风刮过,殷裕打了个寒颤,看向一旁恍若无事、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萧时。殷裕的眼中充满好奇,他忍不住问道:“师父,你当真只要这把锈刀作拜师礼吗?” 萧时停下脚步,这个便宜徒弟不仅人傻,话还真的很多:“当真。”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殷裕和萧时循声望去,只见一群家仆正追赶着一个女子,从游廊的方向匆匆奔来。那女子靠近,一张慌乱的脸,可不就是柳时衣? 萧时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怎么在这?” 柳时衣心中焦急,一心只想逃出殷府。她拼命地奔向大门,身后家仆的呵斥声越来越近。 “快、快关门,别让她跑了!”家仆们大声呼喊。 柳时衣冲到门前,殷府的大门却在她面前关紧了最后一丝缝隙,将她的去路封死。她回头望去,只见一群家仆已经将她团团围住,而透过这群凶神恶煞的人之间,柳时衣看到了站在殷裕旁边的萧时。 柳时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会在这?”仓皇之中,她的目光突然落在了萧时手中的锈刀上,眼中闪过一丝希望,急忙问道:“金丝雀,这刀怎么到你手上了?” 萧时看着来势汹汹的家仆,心中明白了几分:“你来找刀?” 殷裕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他的目光在柳时衣和萧时之间来回转动,又看向被围困的柳时衣,心中充满了疑惑:“这是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家仆们已经来到了柳时衣身前。柳时衣来不及回答殷裕的问题,她猛地夺过萧时手中的锈刀。就在她握住刀柄的瞬间,刀身再次隐隐发出红光。 柳时衣看到那红光,竟意外感到一阵心安,她紧握刀柄,强装镇定地看向众人:“差不多行了啊,放我出去。再追的话,我这手下宝刀可不留情!”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殷贤的身影出现在众家仆身后。他粗喘着气,大声下令:“这刀连苹果皮削起来都费劲!她也就这张嘴厉害!给我抓住她!” 随着殷贤的命令,家仆们再次向柳时衣扑去。面对来势汹汹的包围圈,柳时衣的镇定外壳终于破碎。她心中慌乱,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将手中的锈刀高举到面前。 就在这时,她并未察觉到自己手上的血珠顺着动作流到了刀鞘处。随着鲜血越聚越多,刀鞘连接处的浅槽被血填满。奇迹般地,那刀身上的铁锈竟开始层层脱落!寒光映在刀上,刀身红光大作,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正在觉醒。 柳时衣猛地睁开双眼,瞳孔中倒映着那突然变得锋利无比的弯刀,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惊。她还未来得及细想,众家仆已是如狼似虎地逼到了她的面前。 柳时衣下意识地紧握刀柄,将刀一挥而出。只见红光一闪而过,伴随着一片沉重的倒地声,烟尘四起。待烟尘渐渐散去,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那些原本凶神恶煞的家仆,此刻竟都摔倒在地,胸前的衣服被整齐地撕裂,露出惊恐的表情。一时之间,哀嚎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前院中。 柳时衣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手中的刀。她举起自己的手仔细端详,只见手指上沾染了些许鲜血,但那却并非是她自己的。她喃喃自语道:“我这么厉害呢?” 一旁围观的殷裕也是瞠目结舌,看着柳时衣的眼神中充满了惊讶。而萧时此刻的注意力却全然在柳时衣身上,他的眼神深邃而专注,仿佛想要看透她内心的秘密。 萧时沉声问道:“你为何能激发月见刀的刀意?” 柳时衣一愣,有些茫然地看着萧时:“什么刀意?” 然而,还未等柳时衣反应过来,殷贤气急败坏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快夺了她手里的刀!我倒要看看,没了刀,你一个臭娘们儿还能有什么本事!等我抓到你,有你好受的!” 家丁们闻言,强撑着站了起来,将柳时衣围在中央。 柳时衣抬眼看向殷贤,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她衣袂纷飞,手中刀的红光愈发闪耀,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正在她体内涌动。 殷贤的侮辱明显惹怒了她,她感觉自己仿佛与手中的刀融合为一体,充满杀气。与方才吊儿郎当的模样相比,此刻的柳时衣仿佛变了一个人。 她又是一挥刀,众家丁再次被强大的刀意掀翻在地。她步步紧逼,殷贤被吓得不断后退,脸色苍白。 柳时衣冷笑道:“想夺刀?来啊。” 话音刚落,她便挥刀劈向殷贤。浓厚刀意如同狂风骤雨般袭来,将殷贤击飞出去。 柳时衣冷声道:“这一刀,打的是你色欲熏心强抢民女。” 不等殷贤爬起,柳时衣又是一刀隔空横劈而去。只见殷贤身上的衣服顿时炸裂开来,露出惊恐的表情。 柳时衣继续道:“这一刀,打的是你仗势欺人作恶多端。” 殷贤已是身无敝履,狼狈不堪地想要转身爬开。然而,柳时衣却立刻又接上一刀,强烈的威压让殷贤难以呼吸,脸都涨得通红。 柳时衣淡淡道:“至于这一刀嘛——打的是我高兴。” 周围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心中对柳时衣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只有萧时静静伫立在一旁,他的眼里仿佛只有柳时衣和她手中的刀,对周遭一切毫不在乎。 殷贤此刻已是受不了了,涕泪横流地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柳小娘子,你就放过我吧。” 柳时衣冷笑一声,道:“认错有用的话,要钦天司干嘛。” 说着,她抬起手猛地一劈。劲风袭去,刀空劈在殷贤身边,震起漫天尘埃。殷贤竟是被吓晕了过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殷裕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惊叹道:“这刀怎么突然这么厉害?!” 殷裕的话音刚落,柳时衣仿佛从一场迷离的梦境中惊醒,杀气消散,她重新回到了现实。倒在地上的殷贤发出低喘,殷裕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便宜表叔还躺着。他快步走上前去查看殷贤的伤势,柳时衣这才得以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手中的刀应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柳时衣低头看去,那刀身依然闪烁着红光,却似乎比刚才安静了许多。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刚才那些倒地的家仆、那恐怖的威压,都是她造成的吗? “这、这都是我干的?”柳时衣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一道冰冷的声音骤然在柳时衣身后响起:“你激发了这刀的刀意,却无法控制它,反被刀意所控。”柳时衣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萧时离她极近,瞳孔中满是审视。 萧时紧紧盯着柳时衣,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和警惕:“你到底是谁?” 第三十三章 女子立刻转头看向一旁静立的弟子,眼中闪过一丝威压,“告诉殷棋,务必将月见刀带回!”她停顿片刻,又补充道,“让另外三名护法长老也去流水村与殷棋汇合。月见刀,我妄情山庄要定了!” 女子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殿门处,遥望着远处的大海,低声自语。 “我就知道,莫凌峰他不可能就这么死了。” 流水村的茶馆里,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掌柜吆喝声,为这静谧的气氛增添了几分生活的气息。 雅间之内,魄风与萧时相对而坐,桌上摆放着一把熠熠生辉的蝉翼流光剑,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萧时瞥了一眼桌上的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转向魄风,沉声问道:“你怎么会被钦天司抓了呢?” 魄风叹了口气,回忆道:“那日我被一掌打晕了过去,醒来时,周围已经是一片血腥。我强撑着把那些兄弟们都安葬了,却唯独不见你的身影,猜想你或许已经逃脱,便想去找你。没想到,我还没出落月泉,就昏倒在地,醒来时,已经身陷钦天司的大牢之中。” 说到此处,魄风忍不住凑近了些萧时,好奇地问道:“阿时你呢?怎么会在这里?还被一个女子叫做金丝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时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 “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就得说点长话。” 萧时瞥了魄风一眼,看他还是那个在自己面前没个正型的样子,心中放心了不少。 “一个赤脚大夫,意外相识罢了。只是,她手里竟然有莫凌峰的月见刀,而且她能够激发出月见刀的刀意。” 魄风眼睛一亮,惊道:“月见刀又出现了?她和莫凌峰有关系?” 萧时沉吟片刻,道:“目前还不清楚。不过,她虽然能够激发刀意,却无法完全掌控,而且对月见刀和刀意一无所知,看起来也不甚在乎,这确实有些古怪。” 魄风皱了皱眉,道:“要不,我把她抓来问话吧?” 萧时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她只是一个黄毛丫头,无需如此。我们先不急着去嵩山,待探清她的底细后再上路。” 说罢,萧时刚想继续说话,却突然气血上涌,忍不住咳嗽了起来。魄风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他,手刚搭上萧时的手腕,却面色大变。 “你怎么了?!怎么会一丝内力都没了?!”魄风惊呼道。 萧时轻轻推开他的手,道:“应是被铁骨掌下了毒。” 魄风惊怒交加,问道:“什么毒?!究竟是谁这么费劲心思要害你?!” 萧时摇了摇头,目光幽远,道:“目前还查不出。不过,我已让许叔封了我全身筋脉,暂时无碍。只是……”说到此处,他语气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沉痛,“药庄内有奸细里应外合,许叔为了救我,人没了。” 魄风呆了片刻,眼眶微红,咬牙道:“等我把动手的人抓到,一定让他们生不如死。” 萧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时候,他反倒更不能在魄风面前流露出过多情绪,毕竟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你去趟药庄,既然那人这么想我死,我就送他一份大礼。” 魄风点了点头,凑了过去,听萧时吩咐完,转身推开茶馆的窗户,轻身如燕地跳进了夜色之中。 冬日,夜晚总是格外长。因为嵩山掌门的死,百花楼生意淡了不少,烟袅开门也晚了些。只是这一天刚打开店门没多久,她还打着哈欠,便迎来了意外访客,正是昨日才抓过柳时衣的县令。 烟袅第一反应是柳时衣是不是又惹了麻烦,但县令落座后,却是暗自打量了她一下,发现她没有半点生气的迹象,才在心中默默松了口气。毕竟,谁都知道烟老板娘护短得紧,他也不想给人知道了自己昨日抓了人家的宝贝女儿,烟袅和气的时候是好说话,但脾气起来了,也是谁的脸面都不给,泼辣地能把人连骂带打地扔出去。 县令整理了一下情绪,轻嘬了一口热茶。 “掌柜的,这次盛京的赵大人前来挑选太子妃,下榻于你百花楼,你可得好好招待。” 烟袅心中一松,既然不是柳时衣的事,那一切都好说。她最近也是歇多了,连之前县令交代过的这事都给忘了。 她笑了笑:“大人放心,小的必定尽心尽力。” 县令点了点头,轻叹一声,缓缓说道:“太子妃啊……咱大周的太子之位,可是空悬了快二十年了。” 烟袅眉头一皱,疑惑地问道:“大人,不是说三个月前观星司夜观天象,发现四皇子乃是我大周的紫薇星,已经被立为太子了吗?” 县令呵了一声,一脸讲是非的八卦神情:“你只知道这些表面的消息吗?咱大周自打十八年前大皇子走了,多少皇子扎破了脑袋想抢那个位置,结果最后给了个此前毫无声响的四皇子。我听盛京的同僚说,四皇子素来无心国事,鲜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如今他被立为太子,在朝中可是引起了不小动静。若不是为了赶紧稳下来他的位置,选妃都不至于这么着急。” 烟袅听得一头雾水,正想问个明白,却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两人同时转头望去,只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溜了进来。 县令和柳时衣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有些尴尬。 县令清了清嗓子,却并未说话。柳时衣一愣,随即露出了然的笑容:“大人来啦。” 烟袅瞪了柳时衣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又上哪儿野去了,搞得这一身脏,污了大人的眼,赶紧回屋!等会儿我再找你算账!” 柳时衣松了口气,正准备开溜,却听见县令突然说道:“等等,我记得你家柳时衣,是我们村的美人榜第九名对吧?” 烟袅心中一紧,暗道不妙。果然,县令已经走到了柳时衣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你去梳洗打扮一下,一会儿亲迎赵大人。”县令淡淡地说道。 烟袅面色一僵,看着满头雾水的柳时衣,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知道,这次柳时衣是逃不掉了。 晌午之际,百花楼门口。风中夹着细雪,路上行人匆匆而过。唯有这酒楼门口停着一队颇显威压的车马,一个身着一品官服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正是那位从盛京远道而来的赵大人。县令紧随其后,两人一起向百花楼走去。一直站在门口的烟袅立刻带着笑容迎了上去。 “您便是赵大人吧?从盛京来这一路舟车劳顿定是累了。雅间已经收拾出来了大人还请快些歇息。”烟袅恭敬地说道。 赵大人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然而当他路过柳时衣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柳时衣一身清丽打扮衬得那张脸更为明艳动人令人眼前一亮。 赵大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问道:“这位是?” 烟袅一顿,心知不妙,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这是小女。” 赵大人盯着柳时衣看了许久似乎对她极感兴趣。他转头问县令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流水村美人榜的第九名?” 县令点头称是,赵大人又若有所思地看了柳时衣几眼。 烟袅赔了个笑脸,连忙把柳时衣往百花楼里推:“你去找小九,给大人准备点暖身子的羊肉煲。” 柳时衣被打量地也有些不舒服,趁势就准备开溜,想要避开赵大人的目光。然而赵大人却叫住了她们。 “等等,”赵大人走到柳时衣面前问道,“你年方几何?” 柳时衣有些紧张地回答道:“我、我今年十八。” 赵大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一旁的下属说道:“把她的名字放到名录最前面,这村里美人榜的前八名都被人占了,我总得找个成色不错的交差。” 说着他又看向柳时衣说道:“就这姿色,纵是选不上太子妃,说不准也能讨得哪个皇子欢心。” 柳时衣闻言心中一惊,她慌张地看了一眼烟袅,烟袅面色一僵,赔笑道:“多谢大人赏识,但我这女儿顽劣惯了,只是个野丫头,怕是够不上选妃的资格。” 赵大人摇了摇头,说道,“这还真赶巧了,太子特意发了话,此番选人,不论出身,只要还未过门,都需上报。” 他扭头,吩咐下属道:“登记。” 柳时衣慌乱地绞着双手,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拒绝赵大人的要求。然而,赵大人似乎并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 “我知道你可能有些不情愿,”赵大人缓缓开口,一副官腔做派,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慢,“但这是皇命,你无法抗拒。而且,若真是能够成为太子妃或者皇子的侧妃,也是你祖上冒青烟才能换来的荣华富贵。” 柳时衣心中一紧,一时之间口不择言:“大人,我,我身患不育之症,担不起这份皇恩。” 赵大人一愣:“……你才十八就知道自己不育了?” “对,我、我初潮来了之后,总是月事不顺,给医生一瞧,就看出我这毛病了。” 赵大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柳时衣:“无事,你这小地方的大夫,错诊的可能性极大。待我们到了中州,我去寻太医院的人给你再瞧瞧。” 烟袅掐了柳时衣一把,把她往身后一塞,站了出来,深吸一口气:“大人,请您息怒。我这女儿年纪尚轻,不懂规矩,但她确实是有隐情。” 赵大人眉头一皱,看向烟袅的眼神中透着一丝不悦,沉声道:“还有隐情?” 烟袅十分为难似的,瞪了柳时衣一眼,道:“我这女儿啊,不争气,其实早就心有所属了,就在前几日,才定下了婚约。” 赵大人这下被气笑了:“刚刚还不育之症,这下就有婚约了,掌柜的,本官脸上是写了个蠢字吗?我还就告诉你娘俩了,有了婚约又如何?只要还未过门,她就得参加选妃。” 第三十四章 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柳时衣却突然开口了。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对赵大人说道:“大人,我确实有婚约。而且,我、我马上就要过门了!” 赵大人眉头一挑,冷笑一声:“马上是多久?” 柳时衣犹豫了一下,然后咬牙说道:“三日后,已经都计划好了,三日后我们就成亲。” 这话一出,烟袅杏目睁圆,瞪着柳时衣。柳时衣咽了下口水,反正这时候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眼一闭继续瞎扯:“我俩,一见钟情,都等不及了。” 赵大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嫌弃。他重新审视了一下柳时衣,转身对县令说道:“她要成亲?” 县令也是一愣,看向烟袅,烟袅只能干笑:“县令大人不知道呢,我们这事儿也是刚定下来没多久,本身她也不打算大办,索性就不声张了。” 赵大人想了片刻,抬着下巴看烟袅和柳时衣:“既是如此,那也没有再让她选妃的理。” 柳时衣和烟袅同时松了一口气,柳时衣还在内心感谢老天爷,让自己暂时逃过了一劫。但是下一秒,赵大人又张口了:“但三日后,本官也参加你二人的婚宴,毕竟——”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柳时衣,明显还是觉得她在找借口推脱,不甚信她。 “这么凑巧的事儿,本官也想见见那位迷得你神魂颠倒,连皇家选妃的机会都能不要的新郎官,到底是何方人物。” 柳时衣一愣,瞧见烟袅一副忍着火气咬着后槽牙的样子,在心里哀叹一会儿要迎来的狂风暴雨。 百花楼阁的后院,日光斜照,一旁的腊梅倒影洒在青石板上。柳时衣坐在一张藤椅上,左手紧握着一块手帕,右手则小心翼翼地托着,上面是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已经凝固,正是她在殷贤府上弄得那道伤,自打殷贤府里出来,事情接踵而来,她连喘口气儿的时间都没有,更罔论想起这伤了。 直到烟袅眼尖瞧见了,黑着张脸把她按住,给她上药的时候,疼痛才如潮水般涌来。 烟袅手持一瓶金疮药,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柳时衣的伤口上。她眉头紧锁,语气中却仍带着责备:“现在知道疼了?方才在那赵大人面前,我看你挺厉害的啊,什么话都敢说,还婚约,三日后就要成亲?我告诉你,万一三日后你没有成亲,你犯的就是欺君之罪,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到时候想喊疼你都没地方喊去!” 柳时衣听得一愣,眨了眨眼,似乎还没从刚刚的紧张情绪中缓过神来。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不、不能吧。他们过两日总得走吧?大不了三日后就说还没筹备好,准备再拖两天——” 烟袅冷笑一声,将涂完药的手帕放下,一个爆栗敲到了柳时衣脑壳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你还真当人家大人脸上写着个蠢字?没看出来他根本就不信你刚刚那套婚约的话吗?他就是要亲眼看着你成亲过了门才能咽得下这口气。还再拖两天,我看你先把自己的脑袋拖没了!” 柳时衣一听,顿时如五雷轰顶,整个人瘫软在藤椅上,脸色苍白如纸。她喃喃自语道:“完了,这下可完了。” 烟袅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既气又急。她站起身来,走到柳时衣面前,怒气冲冲地说道:“有什么可完的,你不是喜欢那个剑姬喜欢得很么,就是要嫁给他呗。我看我才是完了,养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为了个剑姬急不可待!” 柳时衣听着烟袅的责备,无精打采:“小娘,我都跟你说了好多遍,我跟他没关系,他晦气的要死。我才跟他甩过脸子,说我俩缘分已尽,再也不见。” “嘿,这都打情骂俏上了,看来你俩进展是真挺快。”烟袅实在气不过,说话也是夹枪带棒起来。 “那、那还不是你先提我有婚约了!我不就顺着往下说了说,怎么光骂我呢!”柳时衣也是自暴自弃了,不管烟袅会怎么打自己,先把话说了。 烟袅抬手又要打,看着柳时衣垂头丧气,一脸痛不欲生,连躲都不躲了,忍不住叹了口气。 “罢了,反正真正要来的人也还没来。你就先拿那剑姬应付一下。” “我刚跟人家说了再也不见——” “那就再给他哄回来啊!你不是那张嘴最会说了吗?!怎么现在还给我玩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了?!你要不会说,你把他喊来百花楼,甭管是下药还是打服,我自然有办法让他答应!”烟袅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连带着把萧时也骂了进去。 “我……” “你再废话一句就自己等着三日后掉脑袋去!少死我门前头给我找晦气!”烟袅气哄哄地,金疮药往柳时衣怀里一扔,一甩袖子扭头就走。 留下柳时衣独自一人瘫坐在藤椅上,望着天空发呆。 “金丝雀,遇到你真是我三生不幸。” 她瘫了会儿,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拍拍自己的脸颊给自己打气:“没事,救了他那么多次,让他帮个忙怎么了呢!为了我自己的脑袋,他的感受已经不重要了。” 她停了片刻,又接了一句,“我的感受现在也不重要了。”柳时衣满眼赴死般的坚定,总归得先把脑袋保住。 柳时衣一会儿垂头丧气,一会儿又给自己打鸡血,以一种在旁人看来宛如发癔症的精神状态,拖着身子回了自己那还塌着半边的茅草屋。 她推开了房门,哀叹着准备往硬挺的木板床扑去,嘴里嘟囔着:“我这日子,过得跟这房子一样。塌了,但没全塌,死了,但又全死。全都是因为我一开始拿了殷胖子那破刀,早就说了男的没好东西,我怎么还傻得从死人堆里捡了个回来,怪不得招晦气——” 她的话音未落,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什么晦气?”柳时衣的动作顿时停滞,她回过头,这才发现窗边的萧时。 柳时衣被吓了一跳,她瞪大眼睛看着萧时,不满地抱怨道:“吓死我了!你怎么在这?” 萧时倚靠在窗边,窗外的细雪轻轻飘落,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银白的外衣。他逆着光,整个人显得单薄又易碎。他垂下眼睫,敛起眸中的算计,语气柔和地说:“上回你在殷府中露的那手功夫,实在令我惊叹。能否再挥一次那刀给我看看?” 柳时衣闻言,眉头一皱,不满地说:“......啥?你大中午的过来,就是为了看我耍刀?有病吧你,我是戏班子里的猴儿吗?你想看了就得耍给你看,我凭什么——” 她的话突然顿住,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她换了张笑脸,对萧时说:“想看我耍刀当然可以,但你也得帮我个忙。” 萧时感受到她目光中的算计,不禁皱起眉头,疑惑地问:“什么?” 柳时衣挑眉一笑,说:“三日后,你跟我成个亲。” 萧时瞳孔微缩,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耳朵却已微红。他沉声道:“荒唐!” 柳时衣充耳不闻,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嬉皮笑脸地说:“看在咱俩这么有缘的份儿上,你就帮帮忙嘛。要不这样,为表诚意,我先给你耍个刀!” 不等萧时答应,柳时衣便拿起一旁的月见刀,顿时刀身红光闪烁,仿佛带着一股凌厉之气。她挥刀在虚空中劈了个圈,空气都仿佛停滞了片刻。 柳时衣得意地收刀,看着萧时说:“怎么样,这回能跟我成亲了吧?”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声摔倒在地的闷响,她回头一看,只见萧时已经晕倒在地。 柳时衣一惊,连忙上前摇了摇他,见他没反应,吓得扔了手里的刀。 “哎,你不至于吧,不就跟我成个亲嘛,别装啊。”柳时衣焦急地喊道。 她瞪大双眼,探了探萧时的鼻息,却发现他气若游丝。柳时衣大惊失色,立刻咬了咬牙,扶起他快步出了门。 柳时衣搀扶着萧时,两人的身影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凄凉。他们来到了一间大门紧闭的医馆前,柳时衣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与不安。冬日的风虽然凛冽,但她的额头上却急出了一层薄汗。 她上前敲门,但门内却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柳时衣心中一沉,再次用力敲响了门扉,口中呼喊:“有人吗?大夫,大夫救命啊——”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却依旧没有引来任何回应。 医馆内,帷帐之后,铁骨掌正闭目疗伤。他的面色苍白,眉宇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他的身边,躺着医馆大夫的尸体,那双曾经救死扶伤的手此刻已经冰凉无比。 门外,柳时衣的喊声还在继续,但铁骨掌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充耳不闻。他的身上被一股黑雾所笼罩,那黑雾如同有生命一般,在他的身边缭绕盘旋。 柳时衣的喊声渐渐消失,脚步声也逐渐远去。医馆内,铁骨掌身旁的黑雾终于消散。他吐出一口暗沉的浊血,面色似乎恢复了一些红润。他缓缓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 他站起身来,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日月药庄。“这么久了,福贵还没消息。”铁骨掌自言自语道,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看来今晚要去一趟药庄了。” 他长袖一挥,转身出了门去。医馆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只余下大夫的尸首静静地躺在那里。冬日的风从门缝中吹入,带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流水村的街道上,阳光斜洒,但柳时衣的心情却如乌云密布。她将萧时轻轻放到墙边,双手紧张地按在他的人中,口中不断祈祷:“你可千万不能死啊,你要是死了,这不成我杀人了么?” 焦急的柳时衣四处张望,心中愈发焦虑。她深知村里除了这家医馆,再无别处可求。她看着萧时那苍白无血色的脸庞,声音颤抖地说:“怎么办,村里可没别的医馆了啊。你千万挺住啊。我刚从钦天司出来,可不想再进去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殷裕的声音:“柳姑娘?你在这干嘛?”柳时衣抬头一看,只见殷裕快步走来。当他看到萧时那惨白的脸色时,顿时大惊失色:“师父这是怎么了?!” 第三十五章 殷裕上前查看,发现萧时浑身冰凉,脸色惨白,生命垂危。 “这、这怎么了,师父回茶馆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 殷裕一把抓住柳时衣,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你不是大夫吗?你快看看他怎么了啊!” 柳时衣急得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直接崩溃地冲殷裕喊:“我就是个赤脚大夫,看个跌打损伤,治个发热咳嗽,我要是能有救他的医术,还至于混到今天这个样儿吗?!” “……小柳啊,也别这么说自己。”一声犹豫地女声响起,俩人往那边一看,只见住柳时衣家隔壁的张大娘背着干活儿的东西,不尴不尬地站在那里。 张大娘看柳时衣急得眼眶发红,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听说沈家大小姐今日正在村东口义诊,都说她妙手仁心,你快带你这朋友去找她瞧瞧。” 柳时衣这边还没来得及反应,殷裕那边已经急得直接凑上去,一把背起萧时:“谢谢大娘,我们这就去。” 说完,殷裕便背着萧时急匆匆地往外走。柳时衣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过来,立刻拔腿追上火急火燎地殷裕:“哎,你等等我——” 市集空地上,此刻已经支起了临时的棚架。沈溯一袭白衣坐在棚内的桌案后,面上挂着一袭轻纱,更显得她温和柔善。 柳时衣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呼喊:“让让,都让让!这人可染了瘟疫啊!谁碰上谁遭殃!”听到她的话,排队的人们纷纷散开,避之唯恐不及。 殷裕背着萧时,踉跄地跑到沈溯案前,将萧时放到了草席上,急切地说:“快救救我师父!” 沈溯惊奇地看着殷裕旁边气喘吁吁的柳时衣,柳时衣还没来得及平复呼吸,立刻双手合十,向沈溯拜了几拜:“沈大菩萨,我错了,我先前不应该耍赖。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一回。只要你能救活他,我、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无论采多少株夺魂草,我也帮你采。你行行好,可千万让他活下来。” 沈溯看着柳时衣那焦急而诚恳的眼神,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涟漪。她深深地看了柳时衣一眼,然后缓缓点头:“好,我会尽力的。” 沈溯让殷裕把萧时放在草席上,在众人的注视下,沈溯缓缓伸出手,轻柔地搭在萧时的手腕上诊脉。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沈溯面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似乎在努力探寻萧时体内那难以捉摸的病症。柳时衣和殷裕紧张地看着他们,大气不敢出一声。 过了半晌,沈溯终于收回探脉的手,静静地望了萧时一眼,眉头微蹙,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他并非染疫,而是筋脉被堵之疾。” 她想了片刻,从一旁拿出一个小盒。小盒打开,一只手指大的黑蜂飞了出来,在空中盘旋。殷裕见状,惊恐地喊道:“不是,你这能行吗?!我还没见过这么给人治病的,这、这不能蛰死我师父吧?” 沈溯并未理会他的惊慌:“要么你来?” 殷裕立刻收声,沈溯重新看向萧时,捏了颗蜜丸放到萧时右胸处。蜜丸在沈溯的指尖轻轻融化,缓缓渗入萧时的衣襟。就在此时,那黑蜂倏地飞了起来,准确地落到蜜丸方才所在的地方。蜂尾撕烂衣襟,深深地插入萧时的右胸。 柳时衣忍不住闭上双眼,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袖。她的心中充满了紧张与不安,以她的半吊子功夫,也从未见过这样看病的法子,说不害怕是假的,她也生怕这黑蜂会对萧时造成什么伤害。 下一刻,萧时闷哼一声,咳出一口黑血。他的双眼缓缓睁开,竟然悠悠醒转了过来。柳时衣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你醒了?”柳时衣轻声问道。 萧时瞥了她一眼,面色苍白,却并未回话。他抬手想要捂住胸口,却被沈溯制止:“别动。” 沈溯将黑蜂收回盒中,然后揩了包药粉洒在萧时方才的伤处。她的动作轻柔而熟练,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待药粉撒完,沈溯又帮他整理好衣襟,这才松了一口气。 做完这一切,沈溯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一直关心着萧时的柳时衣。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戏谑:“小贼,你方才说的话,当真?” 柳时衣扶起萧时,与沈溯对视一眼,真诚万分:“那是自然,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我定会帮你。” 她顿了一下,这大小姐脾气怪得很,万一让自己帮忙杀人什么的,那她也是做不来的,所以忍不住补了一句:“但不能杀人放火啊,而且就一个忙,多了可不行,我的人情可是很贵的。” 沈溯忍不住笑弯了眼,逗柳时衣得到了想要的反应,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很开心。但很快,她余光瞟到了不远处来盯梢她的管事,又收敛起了笑意。转头看向萧时,眼含深意地说道:“公子这筋脉,并非天生如此。我方才并未帮你疏通筋脉,恐引隐疾,只得以食哺蜂缓解你体内噬心之痛。” 萧时闻言,微微颔首道:“多谢。” 沈溯低头开始写药方,她的字迹娟秀而有力:“我为公子开幅汤药,每日服用,可安神静心,也能稍减疼痛。” 萧时再次点头致谢。而柳时衣则是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待沈溯写完药方后,她小心翼翼地接过药方,心中充满了感激。 “多谢。”柳时衣真诚地说道。她看向萧时,眼中闪过一丝埋怨:“至于你,回去就好好躺着,我真是怕了你了。” 萧时看出她眼神中的关心,意外地没有反呛。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冲柳时衣伸出了手。 柳时衣顺势搀扶他起身,嘴里还在嘟囔:“我觉得你指定是命数不好,要么就是最近运势不好,等你好了我带你去拜拜土地公,给你转转运,不然就连不招你不碰你,你都能闹成这样,比个瓷碗都脆……” 殷裕眼瞅着萧时任由柳时衣念叨,两人甚至谁都没问一句柳时衣要把萧时带回哪儿去,就这么依偎着走了,又在心中感慨起来,这就是爱情,真好啊,真跟那话本里写的一模一样。 柳时衣和萧时先前搞出的闹剧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原本还围着看病的人群在片刻间四散而去,只留下了一片狼藉和几位当事人。 殷裕一边在心里感慨着别人的爱情真是甜美,转头又看到了沈溯,沈溯垂首,北风刚巧掀起她半边面纱,殷裕看到了她面纱下的脸,愣住了,胸腔里像钻进了一只兔子,开始上蹿下跳。 这,这就是爱情吗? 沈溯静静地站在原地,一边收拾着手中的药盒,一边冷淡地开口。 “你师父都走了,你还在这干嘛?”她的声音清冷而疏离,完全是在与一个陌生人对话。 殷裕被她的话语拉回了现实,他抬头看向沈溯,眼中闪过一丝春光。只见沈溯抬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中透露出的冷漠,让殷裕心中一紧。 “莫非公子也有病要治?” “自是有的。”殷裕轻声喃喃道,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小姐生得太好看,我这一看你,就有了心病。在下殷裕,不知能否有幸与小姐结识?” 沈溯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她冷冷清清地看着他,脸上再也没有了刚刚见到柳时衣的生动。 “我看你不是有心病,是脑子有病。”沈溯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嫌弃,她起身,像看不到殷裕一般,径直擦肩而过。 殷裕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的兔子仍然在撒欢儿,被怼了也毫无怨言,只是痴痴地感叹着:“这沈大小姐,不仅长得跟仙女似的,怎么就连脾气也这么对我胃口!” 他站在那里,目光紧紧追随着沈溯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人群的尽头。他知道,自己这就是话本中写的,英雄难过美人关,一见倾心了。 月色如水,静静流淌在夜色之中,室内一片宁静,仿佛连时间都放慢了脚步。 萧时半倚在床边,闭目养神。柳时衣把他直接带回了百花楼,说是看他可怜,今晚给他一床软被子睡睡。耳边突然传来的细微声响,打破了他的沉思。他缓缓睁开眼,只见柳时衣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赶紧喝了。”柳时衣的声音少见地轻柔,将汤药轻轻放到床头。 萧时警惕地盯着那碗汤药,眉头微皱,并没有立刻动作。他正要转头避开,嘴里却被柳时衣强塞进一勺药。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我警告你,给我好好吃药。”柳时衣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厉,“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的。” “……为何救我?” 柳时衣一脸理直气壮:“我不是说了吗,三日后跟我成个亲,你死也得三日后再死。” 萧时一梗,他就多余问这一句。柳时衣见他没再追问,默默在心底松了口气,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因为他这次发病差点急哭了,那就真丢人大发了。 柳时衣无视萧时抵触的神色,坐到床边,一把掰正了他的脸,继续给他喂药,一勺接着一勺。 萧时被连塞了几口,心里还是不爽,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竟然没再躲。 “说起来,我也算救了你三回了。”柳时衣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命也救了,刀也给你耍了,那你跟我成亲的事儿,可就这么定了啊。” 萧时闻言被呛了一口药,剧烈咳嗽了两声,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才重新看向柳时衣。 “为何要成亲?”他问道。 柳时衣撇了撇嘴,解释道:“还不是那不知哪冒出来的太子,要搞什么选妃。偏偏我被那官老爷看中,硬要将我上报名册前列。我不想去,就说自己马上要成亲了。” 萧时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理解她的想法。他问道:“你不想入宫?若是成了太子妃,你可无需再为五两忧愁。” 柳时衣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深宫里的荣华富贵,可比不过一瓶小酒。我嘛,就想每日赚点小钱,安安稳稳过我自己的日子。” 萧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光芒。然而,柳时衣却误将他的沉默当成了犹豫。她急忙补充道:“嗨,就是个假成亲。不过是想你帮忙在那群选太子妃的官老爷面前演一出戏,等他们走了之后,咱俩就一拍两散。放心,我绝不会纠缠你。” 萧时沉默片刻,喉头微滚,仿佛在做着什么重要的决定。最终,他鬼使神差般地开口:“好。” 第三十六章 柳时衣闻言顿时兴奋起来,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激动地拍了拍萧时的肩膀,说道:“我就知道,你这人吧虽然脸臭,但还是懂得知恩图报的,也不枉我救你那么多回。” 然而,就在她兴奋之际,意外却发生了。她一个激动,药碗里剩下的药都洒在了萧时身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二人都有些措手不及,柳时衣面露懊悔之色,赶紧放下药碗,抓住萧时的衣襟胡乱擦干。 萧时被她揪住,不得不垂下头去。不知不觉间,二人已是距离极近,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柳时衣擦完药渍后抬起头,却不小心碰到了萧时的唇角。 那一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二人的唇上传来温热的触觉,让他们都怔忪在原地。 柳时衣的脸颊瞬间红了起来,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先走了,你记得换件衣服啊。”说完,她立刻起身,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萧时眨了眨眼,缓缓抬手摸着自己唇角,那还有柳时衣方才转瞬即逝的触觉。他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顿时像是被针扎了一般放下手,目光落在床头那被遗忘的汤药碗里。 碗底,静静躺着一颗蜜饯。那是柳时衣特意为他准备的,怕他嫌药苦不肯喝。萧时看着那颗蜜饯,胸口像是有蝴蝶飞舞。 百花楼的客房门外,夜色如墨,柳时衣背靠着房门,独自一人。她沉默许久,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突然,她轻轻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嘲。 “别说,这金丝雀的皮肤确实挺好。”柳时衣说着,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她喃喃自语道:“柳时衣啊柳时衣,当骗子就算了,可千万别当流氓。做人还是得有点底线啊。” 她的话音未落,突然,屋外不远处传来一阵轰响,打破了夜的宁静。在夜空的掩饰下,那轰响显得格外沉闷,令人心悸。柳时衣猛地抬头向窗外看去,只见不远处,日月药庄的方向硝烟四起,火光冲天。 她的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眉头紧锁。那里又发生了什么? 百花楼的客房内,萧时坐在床边,目光凝视着窗外。他看着日月药庄上空被硝烟浸染的夜空,眉心一跳,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终于来了。”他轻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轻蔑与狠意。他起身下床,动作利落而迅速。然而在离开前,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碗蜜饯上,微微一顿,然后伸手将其中一颗放入口中。 蜜饯的甜意在口中化开,带着一丝清凉。他闭上眼睛,仿佛在品味着这份甜蜜。然后,他睁开眼睛,眼神坚定而果敢。他打开门,迈入茫茫夜色当中。 夜色笼罩着日月药庄的大堂,房间里弥漫着一种肃杀的气氛。掌柜的尸身已被钦天司带走,唯留下地上干涸的血迹,像是无声地述说着刚才发生的惊心动魄。 这时,烛光亮起,照亮了整个大堂。光影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正是铁骨掌。他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线索。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柜台上的小药炉上,那里有着萧时特意留下的血迹。铁骨掌凝视着血迹片刻,心中涌起一股不安。他试探地扭动了一下药炉,突然间,通往二楼密室的门悄然打开,一股冷风从门内吹了出来。福贵的尸体则从二楼密室内滚了出来,躺在不远处。 铁骨掌快步走到福贵身边,低头查看他的伤势。然而,福贵已经没有了气息,他的身体变得冰冷而僵硬。 铁骨掌一惊,正欲上前仔细查看,却听见四周传来细密的机关转动声。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立刻起身戒备。然而,他的动作已经迟了。四座巨大的曼陀罗花石像分别从四周的墙壁上浮现而出,花蕊中心迅疾向铁骨掌所在的位置射出银色弓弩。 铁骨掌挥出掌风,试图将银色弓弩击落。然而,那些弓弩却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所控制,丝毫不受他的掌风影响,依旧直直射向他前胸。铁骨掌眼神微凝,双掌合十,再次推出时,一个黑色巨掌的虚影从体内呼啸而出,将四周的银色弓弩尽数斩断。 然而,危险并未就此结束。还不等他松一口气,房梁上又传来巨响。铁骨掌抬头看去,只见天花石板晃动不已,似乎随时都会坠落。他心中一紧,立刻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就在这时,整块天花石板突然坠落,向他的天灵盖砸去。铁骨掌再无躲避的余地,只能伸手护住头顶,侧身向外滚去。巨大的坠落声响起,整个大堂瞬间被烟尘所笼罩。 萧时赶到的时候,魄风正守在外面,日月药庄内部的机关是照着当年药王谷暗谷的机关来做的,就算里面塌成了一片,外面看起来却依然没什么变化。 萧时与魄风对了个眼神,魄风点点头:“在里面。” 在日月药庄的深处,烟尘还未完全散去,萧时挥开眼前的混沌,只见屋顶已经坍塌,地面被砸出了个大坑。他眉头紧锁,迅速走到右侧的墙壁处,双手在曼陀罗花的石雕上左右各转了四圈。随着石雕缓缓退回墙里,那坠落下来的石顶竟开始缓缓上升,然而底下却空空如也,不见任何人影。 魄风站在一旁,满脸震惊和焦急:“怎么可能?!他明明应该在这里的。” 他沉不住气,立刻上前查看那个大坑。只见坑中,一只带血的手静静地躺在那里,看起来是被生生扯断的。魄风弯腰,小心翼翼地拾起那只断掌,眼中闪过一丝愤怒。 “可恶,竟然让他跑了!”魄风咬牙说道。 萧时走上前去,目光落在魄风手中的断掌上。那断掌虽然经历了重压,却丝毫不见变形,筋脉皆黑,硬如磐石。他眼中闪过一丝沉思,缓缓开口:“果然是麒麟阁的铁骨掌。” 魄风闻言,不禁一愣:“你是说七大派的麒麟阁?”萧时点了点头,魄风却更加不解:“你和麒麟阁素无交集,他们为何要对你下此毒手?” 萧时摇了摇头,目光深邃:“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这才想抓他问清楚,结果还是给他逃了。” 萧时直起身子,环顾四周:“这等阵法要不了他的命。但既然确定了身份,就把药庄的其他钉子召回来吧。之前他被蝉光剑法重伤,现下又断了只手,已是穷途末路。” 魄风会意,身影倏忽远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萧时则再次看向那只断手,突然发现那断口处有一白点。他正想凑近查看,却感受到身后一股突然袭来的刀意。 萧时脸色一变,迅速将身子往一旁侧了几分。然而,身后那人却已是扑了上来。电光火石之间,萧时回身,迅速点了来人的扶突穴。可等看清那人的脸后,却是动作一顿。 “……柳时衣?!” 柳时衣也没想到这人竟是萧时,还想开口说话,却因为点穴,浑身无法动弹,直直倒了下去。萧时一愣,下意识伸手,将柳时衣接在怀里。柳时衣闷哼两声,萧时才反应过来,伸手替她解了穴。 柳时衣微眯双眼,打量他片刻,然后开口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萧时停了片刻,眼神稍微有些飘忽。就看着柳时衣面色忽然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眯着眼打量萧时。 沙场上以一敌百的时候萧时也没像现在这般紧张过,他正在心里盘算如果这时候先入为主耍无赖,问柳时衣她来干什么,能不能糊弄过去对方,却怎么也没想到柳时衣下一句要说的竟然是—— “你,该不会是为报答我救命之恩特来查探吧?” 萧时高悬的心随着柳时衣的话重重落下,他无言以对,总感觉要承认的话会显得自己和柳时衣一样脑子不好使,但事到如今,再说其他的也只是给自己徒增麻烦,只好顺势点了点头。 柳时衣站起身来,豪气冲天地拍了拍他:“算我没白救你!成,让我来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今日定要抓住那凶手。” 柳时衣气势汹汹地朝着柜台走去,萧时眉心一跳,立刻走上前去阻止:“回来,那没人。”然而,柳时衣已是行到柜台前,同样看到了那带血的药炉。 “这是什么?”柳时衣好奇地问道。 萧时紧张地看着她:“别动。”然而,话未说完,柳时衣便已经轻轻碰了碰那药炉。 下一秒,四座巨大的曼陀罗花石像再次从四周墙壁上浮现而出。柳时衣惊呼一声:“这是什么东西!” 萧时来不及说话,下意识伸手抱住柳时衣,滚倒在地。几乎同时,无数弓弩从他们上方擦过,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与此同时,二人头上的石板发出一声巨响。轰然下坠,眼看就要砸到萧时的头顶。萧时闭眼,却没想象中的疼痛。他睁开双眼,只见身下的柳时衣手持月见刀,狠狠劈向了那巨沉无比的石板。 石板骤然断裂,大小不一的碎石纷纷落下,砸在萧时的背上。他闷哼一声,背上传来撕裂的疼痛。 第三十七章 柳时衣声音中不自觉带着一丝颤:“喂,你没事儿吧?” “还死不了。” 萧时强行维持住风轻云淡的神情,生怕柳时衣在他面前哭出来。 见他还能嘴硬,柳时衣这才松一口气。然而下一刻,萧时撑着的手却是一松,倒在了她的怀里。柳时衣一惊,抬头看去,只见萧时脸色苍白,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与此同时,魄风从暗道中快步而出,看到眼前的情景也是一愣:“阿时——” 魄风蹲下,快速地检查萧时的身体,确认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带着些许怒气看向柳时衣:“怎么回事?” 柳时衣欲哭无泪,她也想问到底怎么回事,这小药庄在流水村这几年里完全不起眼,她怎么知道里面还别有洞天,如此深藏不露。 魄风看她也是又委屈又担心,但依旧没回嘴,想起她之前跳着脚跟萧时拌嘴的样子,知道她也是真的担心萧时,便也说不下去其他的,只好扛起萧时就朝外走去。 没走两步,他又停了下来,略显尴尬地回头看着柳时衣:“你们住哪儿来着?” 天色微亮,百花楼的大门便早早地敞开了。烟袅站在柜台后,将一沓理好的请帖推到一边,抬头望向门外,眉头紧锁,满脸都是不满之色。 “明日就要成亲了,又野哪儿去了?一晚上不见人。”烟袅喃喃自语,心里却想得有些多。她深知柳时衣的性格,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遇到重要的事情却会变得异常谨慎。可自打捡到那剑姬之后,柳时衣就变了,身上那种明哲保身的自保意识没了,而且—— 虽然烟袅很不想承认,但和那个小白脸认识之后,柳时衣没了那股子混吃等死的劲儿,反倒变得更有活力了。花婶之前说得,她不是没想过,或许这真是老天的安排,柳时衣就应该过这样吵闹却轻松的日子。 烟袅心中正念叨着,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柳时衣和魄风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魄风的背上还背着一位周身狼狈的男子,正是失踪了一夜的萧时。 烟袅见状,心中一惊,连忙快步上前:“这是怎么了?他怎么会弄成这样?” 柳时衣心急如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接过魄风背上的萧时,转身就要上楼:“说来话长,小娘,成亲前他就住在这儿了啊。” 烟袅眼睁睁地看着柳时衣扶着萧时上楼,心中满是疑惑。她转头看向魄风,正色问道:“你又是谁?发生了何事?” 魄风本不欲搭理,正打算直接跟上去,烟袅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手一抬拽住了魄风的衣领,魄风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挣脱不开烟袅的钳制,只得无奈地站在原地。 面对烟袅的审视,他也不敢乱答,生怕让萧时的计划露馅儿,只好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我是他朋友。昨晚……昨晚我们去了趟日月药庄,想抓住那杀了药庄掌柜的人,帮柳时衣洗脱嫌疑。” 烟袅闻言,面色骤然沉了下来。她冷笑一声,说道:“什么嫌疑?就柳时衣那个胆子,连东西都只敢偷不值钱的,她敢去杀人?再说了,找凶手是钦天司的事儿,你们去凑什么热闹,简直胡闹!” 魄风被烟袅的话说得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却被烟袅那凌厉的眼神瞪得咽了回去。 百花楼的二楼雅间内,日光柔和,洒在床铺之上。柳时衣轻轻将萧时放到床上,她正要转身出门,身后却传来微弱的响动。她回头一看,只见萧时双眼微睁,正看着她。 柳时衣见状,面色一松,语气中带着几分埋怨:“你醒了?可吓死我了!我这就去找大夫。” 萧时轻轻摇头,声音略显虚弱:“放心,我无事。” 尽管他这么说,但柳时衣还是看出他脸色苍白,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她强撑着走上前去,从床下掏出一盒药膏,坐到萧时身边,开始替他上药。 柳时衣的手法轻柔而熟练,一边上药一边唠叨着:“还好这次是外伤,我还能将就给你看看。就你这身子骨,替我挡什么?跟我爹似的,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萧时沉默片刻,放缓声音问道:“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时衣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问题有些意外。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他是个阴阳先生,一点不靠谱。十年前我八岁的时候,他出了趟村,就再也没回来过。” 萧时眉头微皱:“去干嘛了?” 柳时衣手上一顿,随即继续给萧时上药,声音故作轻松:“阴阳仙儿还能干嘛,装神弄鬼招摇撞骗去了呗。说是我马上要生辰了,他去给我搞点好东西,结果就再也没回来过。我小娘跟我说他死了,想必也是。他从未出过村,若是活着,不可能丢下我不管的。” 萧时听罢,沉默片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再次开口问道:“他可曾有什么往来的朋友?” 柳时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他能有什么朋友?硬要说的话,他在我面前也没个当爹的样子,我勉强能算一个吧。” “那,你怎么会说自己是药王谷传人?你爹和药王谷有关吗?” “我爹和……”柳时衣被萧时的发问蠢到气笑了:“我刚说了他是个从没出过村子的阴阳仙儿,你说他跟药王谷有没有关系呢?我说我是药王谷传人你就信了,那我还说你是骠骑小将军呢,你是吗?” “……”萧时心头一紧,默默闭嘴。 柳时衣摇了摇头,一副拿萧时没办法的样子。她上完了药,抬头却发现萧时依然在看自己。她一愣,随即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地问道:“怎么光是你问我,我还什么都没问过你呢。你叫什么?” 萧时下意识地回答道:“萧时……”然而话到嘴边,他突然一顿,低声接了个词,“头。” “小石头?” “……嗯。” “你这么大个人儿名字还前还加个小字儿,这是何意啊?” “……亲昵。”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忍不住的闷笑。柳时衣皱眉,走过去打开了门,只见魄风站在门口,脸憋笑憋得通红。 魄风见柳时衣看过来,赶紧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我就是想上来看看石头。” 萧时脸色一黑,柳时衣却没察觉到什么,只是让魄风进来。魄风走进来,站在萧时床边,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去。 萧时突然看向柳时衣,声音中带着几分柔弱的意味:“还有蜜饯么?你上次给我的,很好吃。” 柳时衣一愣,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这就下去给你拿。”说完,她转身出了门。 门刚一关上,魄风就再也憋不住,想要笑出声。他感受到萧时想杀人的目光,赶紧强行正色,轻咳一声道:“药庄的钉子都召回来了。” 萧时冷冷地开口:“铁骨掌身受重伤,定然走不远。告诉他们,务必将此人找出。” 窗外,阴云翻滚,似乎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雪。萧时躺在床上,目光深邃,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流水村出城处,人群熙熙攘攘,往来不绝。临近年关,往来买年货的人更多了。阳光勉力透过冬日的云层,斑驳地洒在青石铺就的道路上,映照着行人的匆匆脚步。 在这喧嚣之中,一个老者踉跄地出现在城门处。他面容丑陋,头发花白,穿着一袭平民服饰,与身边众人无异。然而,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面色苍白如纸,左手的衣袖处空荡荡的,显然已断去了一只手。 此人正是铁骨掌,他断臂之后,一直隐匿行踪,企图逃离是非之地。此刻,他低着头混在人流之中,想要悄无声息地出城。然而,命运似乎并不眷顾他。 还未走到城门口,铁骨掌便警觉地抬起头。只见不远处,几个男人分散地站着,他们穿着普通,但眼中却闪烁着锐利的光芒。这些人正是药庄的钉子,他们奉命守在此处,敏锐地盯着往来人群,来回审视。 铁骨掌心中一紧,眉头紧锁。他四下观察,却发现除了城门之外,似乎并无其他出路。一时间,他陷入了两难境地。 思索片刻后,铁骨掌决定暂时放弃出城的念头。他转身朝村内走去,心中却充满了不甘和无奈。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找到一条安全的出路,否则一旦被药庄的人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 流水村内的街道错综复杂,铁骨掌穿梭其中,尽量避开人群。他心中焦急,却又不敢有丝毫大意。他知道,自己必须保持冷静,才能找到一线生机。 流水村,百花楼的后厨内,柳时衣悄悄将一包蜜饯塞入袖中,她刚准备踏上楼梯,前往二楼,却听到门口传来烟袅的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严肃。 “又上哪儿去?给我过来。”烟袅的声音传来,柳时衣的脚步顿时一顿。她抬头望了望楼上,没敢多说什么,屁颠颠地跑到烟袅面前。 第三十八章 烟袅瞪了她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我刚刚托人去问了县令,人家说药庄那边发现了新线索,凶手应是个男的,跟你没关系。” 柳时衣闻言,眼睛顿时一亮,惊喜地问道:“真的?” 烟袅见她这副模样,不禁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没好气地说道:“你啊,以后可别再这么冒冒失失的。”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瓶复元膏,递给柳时衣,“拿上去,给他好好涂涂。” 柳时衣接过药膏,冲着烟袅讨好一笑,甜甜地说道:“我就知道,我小娘是全天下心肠最好的人。” 烟袅白眼一翻:“不必,我只是担心他没撑到跟你成亲就先死了。” 比流水村的寒冰更硬的是烟袅的嘴,比百花楼的豆腐更软的是烟袅的心。柳时衣缩了缩脖子,没敢说出心里话,老实地拿着药膏准备上楼。 烟袅的目光却落到柳时衣接药的手上,顿时皱起眉头。她眼尖地注意到柳时衣的手背上,也被砸出了一道淤青。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就连柳时衣自己都没注意到。 “等等。” 柳时衣嘎吱一声停下脚步,正想着烟袅又要骂自己什么,结果烟袅一把拉过柳时衣的手,抽出那瓶复元膏,没好气地给她涂药。 烟袅的手指接触到淤青时,柳时衣才察觉到疼,吃痛吸气。烟袅虽是嘴上不说,却轻了手劲,口中责备道:“自己受伤了都不知道,就知道关心那小子。” 柳时衣抬头看向烟袅,撒娇道:“那自然谁都比不过小娘仔细我,小娘待我最好了。” 烟袅的脸色好了些,坐到了柳时衣对面,开始询问起萧时的情况来:“你也就这张嘴甜了,正事儿是一件不会做。我跟你说,明日这大婚,纳采已经省了,问名可省不得。一会把那小子的生辰八字给我,我去纳吉。对了,他叫什么来着?不会真的无名无姓吧?” 柳时衣嘿嘿一笑,回答道:“他叫小石头。” “……石头就石头,还加个小字儿,恶不恶心呢。” “就是就是,我也这么说的。” 烟袅摇头道:“他可真是……贱名还这么不好养活,天天吐血。” 柳时衣见状,赶紧转移话题,开始商量起婚礼的事宜来:“小娘,反正咱就装装样子,应付一下,不用这么麻烦吧。” 烟袅正色看她:“我问你,你到底喜不喜欢那小子?” 柳时衣一愣,下意识就开口答道:“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你若是不喜欢,那这大婚咱就不办了,大不了就是我带你去外面避避风头,等那赵大人回去了,咱们再摸回来就是了。” “……那万一赵大人派人追咱们呢?” “你就别管这个了,总有办法。甭管真假,我女儿第一次成亲,肯定不能找个不喜欢的凑合,咱这辈子凑合的够多了。” 柳时衣看着烟袅明艳之余难掩年龄的脸,静了片刻,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口吻:“你要说我对他有多喜欢吧,毕竟就认识了这么几天,我说您也不会信。但我能肯定的是,我不讨厌他,跟他成亲,我不觉得是委屈了自己。” 烟袅盯着她看,想看清楚她到底怎么想的。柳时衣小脸一凑,又搂住烟袅:“还是说回那婚宴,咱们又不是什么世家小姐,凑合凑合得了。纳吉就免了吧,聘礼也免了,让他去抓大雁,还不知道到时候伤着的是大雁还是他呢!” 烟袅闻言,眉头一皱,没好气地说道:“那可不行!我告诉你,他少一样,我就把你跟他一起扔去落月泉沉了!” 柳时衣一听这话,顿时头疼不已。她看了看烟袅,又看了看手中的药膏,心中暗自琢磨着该如何应对。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柳时衣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陌生人走了进来。那人身穿平民服饰,面容丑陋,左手的衣袖处空荡荡的,显然是断了一只手。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看向柳时衣时若有所思。 柳时衣心中一惊,正欲开口询问,却听那人先一步开口问道:“店里可还有房?” 柳时衣愣了一下,随即回答道:“有,当然有。客人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给您安排。” 烟袅在旁边,上下打量了一眼这男人,看着柳时衣安排他上楼的背影,挥手叫来小二:“你去给朱老九和花婶传句话,百花楼进来蛇了。” 小二吓了一跳,立刻抓紧手中的拖把杆儿,警惕地四处张望:“蛇?!哪儿呢?” 烟袅瞪了他一眼:“你再不麻溜点儿去,蛇就会出现在你被窝儿里。” 小二溜溜地跑了出去,从百花楼到花婶的金店在到朱老九的铁匠铺,拢共也没花多长时间。花婶和朱老九的铺子里,没过多久,也各自跑出来了打下手的,往别的地方跑了过去。 沈溯的屋内,轻纱飘飘,几缕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精致的桌案上。沈溯坐在屏风后,目光专注地落在面前的阴阳火凤炉上。炉中的药材在她精巧的手法下慢慢升温,却似乎总是缺少了些什么。 不久,一股呛人的黑烟从炉内升起,弥漫在屋内。沈溯泄气地轻咳两声,看着小炉,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又失败了。”她轻叹一声,“看来不凑齐百株夺魂草,我是制不出那无味无痛的毒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沈溯迅速将阴阳火凤炉推入床底,起身走出屏风。只见小姝推门而入,她挥了挥手,驱散空气中的黑烟,然后向沈溯行礼。 “大小姐,该出门了。”小姝恭敬地说道。 沈溯一愣:“今日没有安排义诊,为何要出门?” 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娇俏的声音:“我说姐姐,今儿要去布庄取料子,你给忘了?” 沈溯转头一看,只见沈晴从门外款款而入。她身穿粉色罗裙,容貌娇美,灵动可爱。然而,她进屋后却没有深入,反倒嗅了嗅空气,一脸嫌弃。 “这什么味儿啊,在外装菩萨还不够,自己在屋里还要研药呢?”沈晴不满地说道。 沈溯眉头轻蹙:“妹妹大可出去。” 沈晴被她一噎,倒也没生气,只是撇撇嘴。 “说你两句就不乐意。行了,你赶紧准备准备出门了,上次定好的冰蚕丝到了,我得赶紧拿到做身新衣。毕竟下个月回京,就是张公子的生辰了,我可得好好打扮打扮。”沈晴说着,便转身向外走去。 沈溯没有搭理她,也朝门外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城中的布庄。布庄内,掌柜正守在一位年轻公子旁边,那公子正是殷裕。小少爷正一脸生无可恋地翻着手中的账本。 “小主子,您再撑一会儿,马上就看完了。”掌柜讨好地说道。 殷裕叹了口气:“你不懂,我看不进去,是因为我有心病。” 掌柜一惊:“什么?你心不舒服?!我、我这就给您找大夫去!” 殷裕叫住他:“唉,不是那个病,你不懂!” 正欲再问,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女声。沈晴踏进门来,一眼就注意到了半倚在太师椅上的年轻公子,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她立刻清了清嗓子,换上一副羞涩的模样。 “这位是哪家的公子?”沈晴故作矜持地问道。 然而,当她低着头害羞时,余光却看见殷裕站起身来,对着自己的方向开口。 “沈姑娘,好巧!”殷裕欣喜地跑上前来,笑眯眯地说道。 沈晴顿时心中暗喜,以为他是在和自己说话,便娇羞地抬起头,准备回应。却发现殷裕已经凑到了自己身后的沈溯身边,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沈溯并不理会殷裕的殷勤,径直走向掌柜。 “劳烦掌柜,取上次定好的冰蚕丝——”沈溯说道。 殷裕却接口道:“冰蚕丝好啊。沈姑娘这样高山雪莲般的女子,就衬这种料子。” 沈溯垂眼,不答。沈晴却是重重哼了一声,没有好脸色。 殷裕这才注意到沈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是……想打喷嚏打不出来?” 沈晴气结:“你!”她没好气地看向掌柜,“布呢?赶紧拿来!我赶时间。” 那公子皱眉,正准备说些什么,门口却传来了烟袅的声音。 “掌柜的,给我拿套最好的婚服来。”烟袅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和喜悦。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只见烟袅款步而入,脸上洋溢着喜气,仿佛春风拂面。她一进门,便径直走向掌柜,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 “再给我拿匹上好的鸳鸯布。”烟袅说道,眼神中闪烁着期待。 掌柜闻言,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了八卦的笑容。“哎哟,怎么?这是你家柳时衣要成亲了?”他调侃道,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喜事颇感兴趣。 殷裕和沈溯几乎同时开口,声音中透露出惊讶。“柳时衣要成亲了?!”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似乎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烟袅被他们的反应惊得一愣,转头看向他们,点了点头,确认了这一消息。 殷裕见状,急忙凑了上去,一脸急切地问道:“跟谁成亲?她成亲了,我师父怎么办?”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担忧和不解。 烟袅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你师父是谁?”她问道,似乎对殷裕的师父并不了解。 殷裕想了想,回答道:“我师父——叫阿时!”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回忆的神色,似乎在回忆着魄风喊萧时的场景。 烟袅闻言恍然大悟,“哦,石头啊,就是他。”她说道,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殷裕听后,有些惊讶地看着烟袅,“石、石头?”他重复了一遍,然后看向虚空,眼神中充满了佩服,“师父的名字竟如此坚毅,果然人如其名!” 烟袅看着殷裕,给他的傻样儿逗乐了,笑着摇了摇头,“你是他徒弟?我还当除了跟着他那傻小子,他再也不认识其他人了呢。”她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然后,她看向殷裕,邀请道:“那明日你便一同来我百花楼观礼吧。” 殷裕闻言,有些惊讶地问道:“明日?怎么这么赶?” 烟袅叹了口气,“还不是那丫头嘴快,多得是东西没准备好。”她解释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殷裕听后,一拍胸脯,豪气干云地说道:“您放心,这大婚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然后,他凑到沈溯身边,邀请道:“沈姑娘,你要不要一起?” 沈溯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殷裕见状,高兴得差点蹦起来,“一言为定,你一定要来!”他兴奋地说道。 在二人身后,沈晴盯着沈溯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第三十九章 殷府别院的正厅里,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殷老太君手中的账本上,她眉头微蹙,专注地审阅着每一笔开销。 此时,门口探出半个身子,是殷裕,他小心翼翼地蹑手蹑脚地踏进门来,生怕惊动了老太君。然而,他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老太君的眼睛。 “又要上哪儿去?”殷老太君突然发声,声音中带着几分威严。 殷裕脚步一顿,转身冲着老太君恭敬地行了一礼,“祖母,我取点东西。”他低声说道,眼神中有些闪躲。 殷老太君冷哼一声,“又是取银子,还要买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和无奈。 殷裕连忙摆手,“这回可真不是。上次我不是拜了个师父么,明日他大婚,我得帮他操办一下。”他解释道,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师父?”殷老太君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殷裕点头,凑上前去,“是我在殷贤那处结识的英雄!他可厉害了,什么江湖轶事都知晓,还特别仗义!”他的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殷老太君看他兴高采烈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家中从小单你一个男丁,也是憋坏你了。现下你能交到朋友,是件好事。”她说着,看向殷裕,“除了银子,可给人家备礼了?” 殷裕一愣,“这,倒是还没想到。”他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说道。 殷老太君摇了摇头,冲旁边的婢女示意,“去,把长雪伞拿来。” 婢女点头,片刻后,拿了把小铁伞出来。殷裕接过伞,仔细打量了一番,却看不出什么门路。他本想打开看看,却发现这伞根本撑不开。 “祖母,这伞坏了吧,打都打不开。”殷裕疑惑地说道。 殷老太君微微一笑,“咱们殷家也不是什么小气之人,这便当是老身送他的贺礼。你这师父若真像你说的那般,知晓一切江湖轶事,自是有办法打开。” 殷裕和殷老太君对视一眼,眼中还是不信。但殷老太君却挥挥手,示意他离开,“去吧。” 殷裕拿着那把小铁伞,疑惑又好奇,但片刻的功夫,他就决定先去操办大婚,反正这玩意儿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宝贝,等大婚完了再问师父也不迟。 殷裕兴冲冲地朝着百花楼的方向走去,心中满是期待,脚步轻盈。师父那样的铁血英雄,定是不好意思好好张罗自己的,但没关系,他殷裕会告诉师父,大婚对男子而言同样重要。 然而,他还没走出巷口,一个突如其来的身影便拦住了他的去路。殷裕抬头一看,只见一位白须飘飘的老人正站在那里,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殷裕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这位老人名叫白画,虽然须发皆白,但开口后,声音却娇媚如女子,让殷裕感到十分意外。白画看着殷裕,开口问道:“小子,这儿是殷府吗?” 殷裕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中有些疑惑。这时,他注意到白画身后还跟着一个孩子和一个女子,两人正在争吵不休,似乎对方向问题有着不同的看法。 那小孩名为顾书,气呼呼地说道:“你看看,我就说应该往这走!你偏要往北走!早按我说的走,咱们早到了!” 女子则名为元琴,也不甘示弱地反驳道:“还不是你一路磨磨蹭蹭地耽误时间?!为了赶路我才匆忙看走眼的!”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但白画却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根本没有理会他们,继续向殷裕询问:“殷棋人呢?” 殷裕闻言一愣,皱眉思考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殷棋?府上没这号人啊……你们要么去殷贤表叔家看看?这村里除了我家,还有他一户也姓殷,你们找的许是他府上的人。” 他的话音刚落,原本还在争吵的元琴和顾书立刻停止了争吵,两人对视一眼,元琴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还按你说的走,你也走错了吧?!”元琴笑着说道。 顾书被她笑得有些不自在,恶狠狠地瞪了殷裕一眼,然后问道:“殷贤家在哪?!” 殷裕被他们的态度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指了指殷贤家的方向。三人边朝那边走着,元琴和顾书边继续拌嘴,而殷裕则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暗自嘀咕:“好怪的人……” 他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将这些奇怪的事情抛在了脑后。毕竟,对现在的他而言,还有全九州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要做——赶紧去给师父筹办婚礼! 烟袅拎着一套精致的婚服,右手端着一匹艳丽的鸳鸯布,步伐匆匆地进了百花楼的大门。 刚一进门,她的目光便落在了柜台前。只见柳时衣支着脑袋,眼皮沉重地耷拉着,显然正在打瞌睡。烟袅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禁有些气恼。她眼一闭,带着几分怒气走上前去,准备叫醒柳时衣。 然而,就在她刚在柜台前立定时,附近突然传来了猛烈的咳嗽声。烟袅循声看去,只见萧时下了楼,正撑着楼梯扶手,脸色苍白地咳嗽着。他的身影显得有些虚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看到这一幕,烟袅心中的怒气顿时消散了大半。她无奈地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心中暗道:“真不省心!”她瞥了一眼还在打瞌睡的柳时衣,又看向了咳嗽不止的萧时,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无力感。 她看向萧时,语气中带着几分严肃和关切:“你,过来。”萧时抬眼看她,只见烟袅的脸色虽然严肃,但眼中却透露出几分担忧和关切。他支撑着虚弱的身体,缓缓地向烟袅走去。 “会喝酒吗?” 萧时一愣,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又看了看烟袅,眼神中尽是不解:你看看我这样儿,就算会喝你也不能让我喝吧?! 烟袅一甩手:“你这就一点皮外伤,喝点酒活血化淤。” 烟袅往楼上的雅间走,看了眼还在楼梯下的萧时:“赶紧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现在连点酒都不敢喝,怂样儿!” 萧时缓缓捏紧了拳头,让自己冷静,大不了等自己脱身了,回来把百花楼买了,让烟袅给自己打工。他一边想着到时候要让烟袅和柳时衣每个月都报账,折磨她们,一边晃悠悠地再次准备挪上楼去。 好不容易爬回二楼,萧时推开雅间的门,只见烟袅面前已经摆了一壶酒,给自己和对面的空座前都倒好了酒,中间只有一盘茴香豆。 萧时坐过去,见烟袅无声地一饮而尽,也只好举杯自己陪着喝。烟袅一连喝了三杯,才悠悠开口:“讲实话,你到底从哪儿来的?” “我主家是昭国一户商贾人家,平日里会让我们这群剑姬去九州各地,给富商高官表演,这次去盛京,我们半路上找机会逃了出来,但因为这些年见过的太多,主家不肯放过我们,便一路追杀我们到落月泉,人死了一地,仅剩我与我那兄弟两人活了下来。”萧时面不改色,流畅地道出自己早就编好的由头。 烟袅打量他半晌,才冷哼了一声:“若不是你真的没半点内力,我还真信不了你。既然你全交代了,那关于柳时衣,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萧时顿了一下,他看不懂面前的女人,如果问了跟凌霄盟相关的问题,会不会打草惊蛇,但若是什么都不问,好像又显得自己这个亲成得太不真诚。 他琢磨了半天,才缓缓开口:“柳时衣,她从未出过流水村?” 烟袅挑眉:“都这时候了,你还问这种问题?” 好了,够了。萧时看到烟袅的反应,立刻在心里知道再多问下去,不论是问柳时衣她爹的事,还是问柳时衣是否会武功,都会让烟袅起疑:“……我的意思是,她有什么不吃的吗?不然之后跟我出了流水村,我不知道她口味如何。” “……”烟袅呆了一下,笑了起来:“好,有你小子的。” 萧时在心里松了口气,还好。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合的萧时,自然也不会发现,他此刻心中的紧张,和传说中新女婿见丈母娘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 柳时衣迷迷糊糊地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她揉了揉眼睛,拿起手边的酒瓶,摇摇晃晃地上了二楼。刚走到楼梯口,她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烟袅的声音,似乎正在和谁说话。 柳时衣的脚步一顿,好奇心驱使着她悄悄地将门推开了一条缝。只见烟袅正站在窗前,背对着她,对着萧时嘱咐着什么。 “以后你二人便是夫妻了,你当要好好照顾她。”烟袅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这孩子从小就养得野,干不来相夫教子的事,你也别拘着她。这天高海阔,哪儿都是她的地方,唯有后宅不是。” 萧时听了烟袅的话,脸上露出了几分迟疑。但当他看到烟袅期待的目光时,还是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放心。” “另外,她吃了很多苦,所以性子上并不如寻常女子那样纯良柔和,但只要你愿意多了解她,就会发现她心肠有多好。她、她是个对别人心软、对自己心狠的孩子,所以你得多疼她,替她心疼自己。” 萧时继续颔首,烟袅看着他,忍不住又是深深叹气:“我在一日,便会护着你们一日。之后的事,就之后再说吧。” 柳时衣眨了眨眼,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沉默片刻,然后扬起笑容,推门走了进去。 “背着我聊什么呢,这么热闹。”柳时衣打趣道。 烟袅看到她,瞪了她一眼,伸手把酒瓶抢了过来。柳时衣见状,也不在意,反而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去。 “还有几个时辰便要大婚的人了,还喝酒?!”烟袅没好气地说道,一只鞋子突然砸在了柳时衣的脑袋上。 柳时衣摸了摸被砸疼的脑袋,笑嘻嘻地说道:“良辰美酒,马上要良辰了,自然得有美酒。” 烟袅被她气得笑了起来,两人又开始吵吵嚷嚷地打闹起来。萧时看着这对母女,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笑意。 第四十章 这一晚,柳时衣喝得醉醺醺的,烟袅也脚下虚浮,但还是摆出一副丈母娘派头,指使唯一看上去清醒的萧时送柳时衣回房。 萧时半抱着柳时衣刚走了没多久,烟袅的房门就响了起来。原本还躺在床上两颊泛红、闭目养神的女人霎时睁开眼,双眸清醒无比。她起身开了门,便进来了几个熟面孔。 打头阵的是面色沉重的花婶,之后还跟着朱老九、张木匠、小九,最后轻手轻脚和上门的是说书人老钱。 几人围坐在圆桌前,花婶先开了口:“来什么人了?” 烟袅有些疲惫:“是个练家子,应该也是入了三清境的,但我没试过他,不知道到底是到了哪一层。缺了个左手,你们有印象吗?” 老钱捋了下胡须,眯着眼回想了片刻,摇了摇头:“江湖上入了三清境的,皆是各大门派护法之上的人物,个个有名有姓,没有一个是断了手的。” 小九看了看众人,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天真无邪的戾气:“我们,人多。” 烟袅摇头:“明日便是十一大婚了,我不想节外生枝,多盯着他一些便是,一切都等明日过了再说。” 朱老九粗声瓦器:“你不是说成亲只是用来应付官家,怎么今日还到处发起喜帖了?小十一等的明明不是他。” 花婶立刻皱起眉头:“等的是谁不重要,等来了谁便是谁,这是老天爷给小十一定下的缘分,你少来搅和。” “你有本事自己去问问小十一,看她到底怎么想的,认不认你这老天爷定下的缘分。” “她向来打碎了牙往自己肚里咽,现在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难道还要继续看着她为了咱们这群老的弱的折磨自己不成?!” “你少拿自己的想法去套小十一,妇人之仁!” “小十一也是个姑娘!我看你才是该少连累孩子!” “行了!”烟袅厉声打断,花婶和朱老九谁也不服气谁,虽然嘴上不说话了,却还是瞪着彼此。 烟袅叹气:“若是过了明日,那人还不来,便听天由命吧。” 朱老九又要说什么,张木匠却抢在他之前,弱弱地开了口:“我有个问题,万一那小白脸,就是小十一要等的人呢?” 剩下几人一起瞪他,小九先开了口:“他、他若是那人……” 张木匠听到有人附和,也多了些底气:“对啊,虽说烟袅试过他毫无内力,但小十一不也没内力吗?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啊。” “……我就是皇、皇上。”小九把话说完,一脸嫌弃地看向张木匠。 “便是没有内力,也不可能像他身子骨那么弱,一天天的,吐出去的血比吃进去的饭都多。”烟袅摆摆手,“你就别瞎操心这个了,明日十一大婚,你们几个都收拾精神了,甭管真成亲假成亲,都不能让她掉面儿。” 等送走了众人,烟袅揉了揉鬓角,许是近来天凉北风冲,她总是头痛。但她还是拿起了一块鸳鸯布,在油灯之下有些笨拙地绣起要给柳时衣的香包,她亲手从盒子里挑着各式香料,一点点缝进那一小方香囊之中。 那边厢,萧时好不容易将柳时衣送到了床上,短短一段路,柳时衣从要去后厨拿烟袅珍藏的好酒继续喝,到拉着萧时要爬屋顶看月亮,到最后终于进了门,一把搂住萧时的脖子,拍了拍他的脸,笑呵呵地看着他:“金丝雀,小石头,你长得可真好看。” 萧时面色一变,硬将柳时衣从自己身上撕了下来:“赶紧睡。” “嘿嘿,烟袅肯定觉得我出息了,都能找到这么漂亮的郎君了。” 萧时涨红了脸,头一回被人这么“轻薄”,一时间也只会低着头把柳时衣往床上带。 柳时衣迷迷糊糊躺到床上,眼都睁不开了,嘴里还在嘟囔:“石头,你放心,进了我家门,就是我家人,我和小娘一定好好待你。咱们是一家人……” 柳时衣又哼唧了一会儿,终于入了梦乡。窗外月色如水,萧时盯着她,家人吗?萧辰是他的家人,魄风是他的家人,药王谷活下来的同门是他的家人,这些家人都需要他来保护,所以他不允许有分毫差池。但这个小村落的赤脚大夫,毫无内力,手里拿着天下第一的宝刀却只想着卖了换钱,不谙世事,单纯地有些蠢,却跟他说,我们是一家人,我来保护你。她仅有的家人也跟他说,有我护着你。就连村头的说书先生,都跟他说,你也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吧,去那里住吧。 然后手一指,便将他指向了这个手无寸铁的小大夫,指向了这个明知道和他是假成亲,但还是要保护他的人。 萧时胸口泛起了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疼痛,但这并非是身体上的疼痛,而是突然被点醒“你也是血肉之躯”后,幡然醒悟的那种疼痛。他盯着柳时衣出神,直到窗外传来了两声鸟鸣,他才回过神来。 那是魄风报讯的声音。他站起身,看了一眼柳时衣,替她将被角掖好,转身朝外走去。 魄风在后院等他,见他出来,立刻俯身到他耳边,低声说到:“找到了,就在这里。” 萧时面色一变,魄风却指了指某间漆黑的客房窗户,点了点头。 百花楼最偏的一间狭窄客房内,气氛压抑而紧张。昏暗的灯光下,一个老者静静地靠坐在床边,他的面容苍白无色,双眼紧闭,似乎正在凝神运功。这老者,正是先前从众人眼皮子底下逃脱的铁骨掌。 半晌过去,铁骨掌的手腕处突然冒出一阵轻烟,原本断裂的掌部皮肉在缓缓蠕动,开始了奇迹般的愈合。然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细微的响动。铁骨掌的耳朵微微一动,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立刻起身,快步走向窗边,想要寻找逃脱的机会。 然而,就在他刚刚站定的瞬间,树影一晃,几道身影便如鬼魅般从窗外飘落在他的面前。铁骨掌心中一惊,立刻挥掌迎敌。但由于断掌带来的伤势过重,他的掌风此刻显得绵软无力,反而激得他自己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几乎在同一时刻,背后风声骤起。铁骨掌还未来得及转身,便感到一股凌厉的气劲袭来。他下意识地挥袖抵挡,但宽大的衣袖却被一道银色弓弩瞬间割断,露出了里面那触目惊心的断掌。 铁骨掌心神俱震,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而药庄的钉子们也趁此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牢牢绑住。 铁骨掌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抬头看向走到自己面前的萧时,眼中闪烁着阴狠的光芒。一旁的魄风收起手中的机括,咬牙切齿地看着铁骨掌,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胆子还挺大,藏在这个地方,差点把我们都骗过去。”魄风冷笑道。 铁骨掌一言不发,只是用阴狠的目光盯着萧时。萧时也不废话,他面色阴沉地拔出一柄冰冷长剑,毫不犹豫地劈向了铁骨掌的断掌处。随着一道刺目的血光闪过,那即将愈合完全的皮肉再次被削去,露出了白骨森森的掌骨。 铁骨掌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号,随后便晕了过去。萧时看着倒在地上的铁骨掌,面色更加阴沉。他转头看向魄风,沉声道:“盯好他,我要知道,麒麟阁和凌霄盟到底有无勾结。” 说完,萧时将手中的长剑扔到魄风怀中,然后甩袖离去。魄风接过长剑,目光冷森地看着铁骨掌,清秀的脸上竟是露出了一丝戾气十足的冷笑。 “你欠许叔的,我会让你慢慢地,一点点,加倍还回来。” 夜色如墨,皎皎明月高悬于夜空,冬日夜长,而这个夜晚更是漫长。 流水村处于两国交界处,周边时常有流民往来。偏离官道的树林深处,打眼一看,到处都藏着避难的流民。 他们分成各个小团体,沉默又警觉,互不打扰,却也像豺狼一样时刻盯着身边人的动静,随时准备蚕食他人。 落月泉边,前几日萧时全队遇袭的地方,几个黑衣人缓步从夜色走到了月光下,远远看向几点灯火闪烁的流水村。 一个黑衣人蹲下,摸了一把地上的冻土,尝了一下,看向领头人:“没错,血腥味很浓,前几日定是死了不少人。” 领头人点头,远眺流水村:“上面说了,要抢在妄情山庄之前把刀拿到,而且必须要让他俩离开。” 众人点头,黑夜之中,如鬼魅般朝流水村前进。 而流水村之中,萧时独自走在百花楼院中,他的步伐缓缓,铁骨掌、月见刀、柳时衣……这一切都像一团驱散不去的迷雾,挡在他面前,又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无法释怀。 突然,一声脆响打破了夜的宁静。萧时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瓦片从屋顶摔落下来,摔成了几瓣。他皱眉,抬头看向屋顶,心中疑惑不已。 就在这时,屋顶上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响动。萧时心中一动,悄无声息地上了屋顶。只见柳时衣正趴在屋顶上,心疼地摸着屋顶空了的一角,嘴里嘟囔着:“完了,又得让烟袅说了。” 柳时衣心疼完瓦片,余光却瞥到了站在瓦片后的萧时,顿时面露喜色,扒着屋檐,冲萧时挥手:“金丝雀,上来上来。” 萧时看着她摇摇晃晃的样子,心头一紧:“当心!坐好,别脚滑了,我上去。” 柳时衣嘿嘿一乐,萧时看看四周,想起自己现在身无内力,无奈叹气,很是憋屈地抬头问柳时衣:“怎么上去?” 第四十一章 柳时衣坐在屋檐边,双脚悬着晃啊晃,盯着头上的月亮,直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才转头看向来人:“你从来没爬过屋顶吗?怎么用这么久。” 萧时无言,脸色冷地像是三九天的寒冰,他自打去药王谷学上功夫开始,就没受过这委屈,刚刚从顶楼窗户爬上屋顶的时候,他心里想的都是上来就要把柳时衣这个醉鬼立刻揪下去,就不该对她心软一点点。 结果此刻看到柳时衣在他面前,有些埋怨地看着他,冲他举起手中的酒壶的样子,还是心头一颤,像是小时候在药王谷看到小鹿跌跌撞撞学走路,时刻担心它摔倒的心情。 柳时衣小声喊他:“愣着干嘛,我从厨房把小九酿的桂花酒拿出来了,快来。” 萧时闭眼,彻底认输:“我过去,你别再动了,千万别动。” 萧时坐下,柳时衣往他这边蹭了蹭,身子下的瓦片又是一响,吓得萧时一把搂住了她:“我让你别动了!” 柳时衣还醉着,也没发现两人的亲昵,反倒觉得萧时身上很冷,又贴近了他一些,想用自己的体温替他暖暖:“你看看,你就是身子弱,身上冷冰冰的,多喝两杯暖暖身子。” 萧时身子一僵,缓缓放开了搂着柳时衣的手,叹了口气,接过柳时衣递来的酒壶,但也没喝,只是拿在手里以防柳时衣继续喝下去。 “以后一定不让你喝了,就算喝了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呆着。” “哎哟,哎哟哟,你还没进门呢,就开始管起我来了。” 萧时脸色一变:“你、你……”你了半天,萧时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他本想问你是忘了咱俩只是假成亲吗,但此时此刻,和柳时衣并肩而坐,看着下方的大院。院中已被布置得喜气洋洋,红绸和喜字悬挂,一片喜庆的氛围。硬生生没说出口。 算了,就今晚,别跟醉鬼一般见识。萧时说服了自己,他看向柳时衣,这醉鬼眯着眼看大院里的装扮,看了半天,竟是收起了笑,轻叹一声。 “怎么了?” “就是觉得,我好像真要成亲了一样,跟做梦似的。” 柳时衣仰头看着夜空,开口说起了自己的往事:“以前花婶就老是担心我嫁不出去,成日找我小娘,想给我说亲。偏我小娘不急,说由着我去,可差点没把花婶气坏。她估计也没想到,我居然这就要成亲了,虽然是个假的。” 萧时听着她的话,心中疑绪万千,趁着柳时衣酒醉,没忍住问出了口:“所以你爹娘到底怎么了?” 柳时衣不疑有他,继续说道:“我一出生我娘就死了,没过几年,我爹也走了。我小娘就是那时候来的,她说她是我爹的情儿,以后她来养我。” 萧时皱眉,有些不解:“你爹的情人?” 柳时衣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满不在乎地又喝了一口酒:“情人怎么了?那我还被村里人说是天煞孤星,克死了我爹娘呢。咋,我就别活了呗?” 萧时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柳时衣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酒:“从小到大,我小娘都跟我说,别活在别人的眼里。可能世人看来,她不是什么良家妇女,我也不是什么出息玩意儿,可我们都知道,彼此有多好,那就够了。再说了,各人自有命,笑由他人谈。要是天天管别人怎么想,那得多累啊。” 萧时听了她的话,心中不禁哑然失笑。他感叹道:“你俩倒是想得开。” 柳时衣乐了,又闷了一口酒:“是吧,我也觉得。我记得我爹跟我说过,人生在世,左右不过三万天,能过一天是一天。我跟小娘也是这么说的,她虽然总骂我没出息,但我知道,她其实只需要我活得自在就行。” 说着,她面色微醺,已然有些醉了。她微微凑近萧时,萧时沉默着与她对视。柳时衣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上,让他心中一紧。 “你醉了。”萧时轻声说道。 柳时衣摇了摇头,笑道:“我、我才没有。过来,我告诉你个秘密。” 说着,她见萧时不动,便主动凑到他的耳边,鼻息炽热。萧时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但却又被她的气息所吸引。 “我、我其实啊,早就把她当成亲娘了。”柳时衣的声音在萧时的耳边响起,带着一丝醉意和柔情。 她的话音未落,便醉倒在萧时的肩头。萧时身子一僵,感受着她的重量和呼吸,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情绪。 明月清风里,微微传来他的一声叹息。他轻轻地将柳时衣扶起,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任由夜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角和发丝。 而在院落另一边,月光洒入房间内,烟袅正坐在床头,眯眼绣着手中的鸳鸯布,香囊仅剩最后封口,然而她动作笨拙,扎到了自己的手指。一声吃痛后,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却还是生疏地缝着针。 “死丫头,等你醒了,我非得让你赔我个大的。” 月色映在她的脸上,仿佛为她渡上了一层柔光。 晨光初照,天边泛起一抹淡淡的金色。沈府侧门在清晨的宁静中缓缓打开,一白衣女子静悄悄地从里面走出。她便是沈溯,沈府的大小姐,此时却似偷溜出府的少女,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身后,确认无人跟随,这才迈步向唤春阁走去。 沈溯步履轻盈,白衣飘飘,如同仙子下凡。然而她心中有事,面色凝重,她知道自己此行可能会引起父亲的怒火,但她仍义无反顾地,想要前往百花楼,想要看看那自由自在的小毛贼快乐的样子。 然而,没走几步,身后却传来了管事的声音。沈溯心中一紧,停下脚步,缓缓闭上双眼。她知道,自己偷溜出府的行为已经被发现了。 “大小姐,您这是,要出府去哪啊?”管事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满。 沈溯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转身面对管事。她面色淡然,没有丝毫慌乱,只是平静地说道:“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不必担心。” 管事看着沈溯,眼中闪过一丝怒气。他知道沈溯的性格,知道她不会轻易透露自己的行踪。但这又如何,他背后站着的是老爷,他有一万个方法拿捏面前这出身尊贵的大小姐。 沈溯被带回了尚书府别院的正厅,沈书问满脸失望地看着面前站着的女儿沈溯,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 “胡闹!”沈书问一声怒喝,让整个正厅都为之震动。他看着沈溯,痛心疾首地说道:“你还记得你的身份么!教你的那些规矩你都忘到哪去了!” 沈溯站在原地,腰背挺得笔直,面色淡然。她并没有因为父亲的怒火而慌乱,只是平静地回应道:“女儿自幼便恪守礼节,父亲所有的教导,女儿都从不敢忘。” 沈书问听着沈溯的话,心中的怒火更加旺盛。他怒视着沈溯,说道:“你若是真的记得,何至于跟那不三不四的江湖大夫混到了一起!还想着去百花楼那种地方抛头露面,你这简直就是把老夫的脸面放在地下踩!” 沈书问说着,气得咳嗽了两声。站在一旁的姨娘连忙上前为他顺气,同时也在暗中观察着沈溯的反应。 沈溯依旧面无表情地站着,她冷冷地看了面前这二人一眼,目光却是落在了他们身后的沈晴身上。她淡淡地说道:“是妹妹跟您说的?” 沈晴被沈溯的话吓了一跳,瞪大双眼看着她。她连忙辩解道:“哎,你可别血口喷人啊,我就是来看个热闹,怎么还把这帽子扣我头上了。我是不喜欢你,但我可没那么闲,干不出告小状的事儿。” 沈溯与沈晴对视一眼,面色不辨喜怒。她淡淡地说道:“最好如此。” 沈晴小脸一沉,还未说什么,沈书问却是已经压抑不住怒气。他看着沈溯,怒目圆瞪,手都在颤抖。他怒道:“为了个外人,这么跟你妹妹说话?我看你而今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那丫鬟呢,就这么由着你跑出去?!我沈府养她何用?!” 姨娘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柔声回应道:“妾身想着老爷定会罚这婢子,早将她抓起来罚过了。连溯儿都看不住,该让她好好省过。” 沈书问听了姨娘的话,满意地点了点头,抚了抚她的手。然而,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沈溯身上时,怒火再次被激起。他怒道:“好,这么想跑是吧。来人,把大小姐押去祠堂,不把女诫抄上一百遍,不准放她出来!” 沈书问说着,拂袖而去,不再看沈溯一眼。姨娘看了眼一旁不敢上前的小厮们,命令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大小姐押下去?!” 小厮们闻言,连忙上前想要抓住沈溯。然而,沈溯却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开口道:“我自己会走。” 说完,她转身向外走去,似是完全不在意沈书问的责罚。沈晴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咬嘴唇,也转身跑了出去。身后,姨娘对沈晴恨铁不成钢,小声念叨:“傻丫头,娘在帮你,你倒是胳膊肘往外拐了!” 鸡鸣声响彻天际,晨曦透过半掩的窗户,斑驳地洒在屋内。柳时衣躺在床榻之上,正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之中,然而那连续的鸡鸣却像是不屈不挠的闹钟,不断地打扰着她的清梦。 她皱着眉头,咂巴了几下嘴,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看着窗外逐渐明亮的天空,她嘟囔道:“这才什么时辰就打鸣了,迟早把这只鸡炖了吃。”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早过了辰时了!”柳时衣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瞬间清醒过来。她捂着隐隐发痛的头坐起身,看见烟袅正坐在自己床边,正冷笑着看自己。 “我看你这亲也甭成了。” 第四十二章 柳时衣迷迷瞪瞪,宿醉让她的反应变慢了。 “咋就不成了?” “都这个点儿还不起,你还想成亲?我把你给炖了还差不多!” 烟袅声音中的怒意让柳时衣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嘿嘿一笑,软着嗓子往烟袅怀里钻,试图用撒娇来化解这突如其来的责备。她娇声道:“我的好小娘,大喜的日子,可就别说我了。” “知道是大喜的日子,还不起床?!”烟袅瞥了柳时衣一眼,伸出手揪着柳时衣的耳朵,将她拉到桌前。柳时衣疼得直叫唤:“疼疼疼!怎么今儿个还要揪我耳朵!” 烟袅斜了她一眼,却是难得地没有再怼她。她望着镜内的柳时衣,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面前的少女似乎一眨眼的时间,就从当初见面那个小要饭的,长到了今日。她一直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能护着这个女儿,但成亲让她意识到,柳时衣也会拥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而她只能一日一日地老去,最终会无力再保护小女儿,在那之前,她可以为柳时衣选择走哪条路,过怎样的生活,但是她能吗?如果柳时衣日后觉得自己为她选择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又如何是好? 心中万千思绪划过,最终烟袅也只是掏出一把木梳,缓缓梳上柳时衣的头发,一边梳一边低声唱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她的手下力度意外地轻柔,语气中带着不舍。柳时衣听着这一字一句,明知这婚宴是场假戏,心中却是依旧泛起一股酸意。她下意识地握住烟袅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烟袅瞥了她一眼,以为她不想听这些老旧的唱词,便一咧嘴道:“我知道你不爱听,这唱词确实老旧。也罢,这第三梳,我就不祝你儿孙满地了,我祝你将来自由自在,为人妻也好,为人母也罢,我女儿,永远只需当她自己。” 柳时衣眨了眨眼,看着镜中的烟袅,眼中闪烁着泪光。 烟袅为她的头发系上红绳,带上头簪,做完这一切后,她端详着柳时衣片刻,眼中闪过满意的神色。她轻声道:“不错,还算生得人模狗样。” 柳时衣心中的感动立刻被驱散,她嗔怪道:“小娘!” 然而烟袅只是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柳时衣,我再问你一次,你真想成亲吗?” 柳时衣有些不解:“怎么总说得像我是真要嫁出去一样?小娘,我现在想成亲,只是为了逃那欺君之罪。日后若真成亲了,也定不会留你一人。”女孩又凑了上去,蹭了蹭身后的女人:“我还要粘你一辈子呢,你可别想着甩开我——” 烟袅又笑了,推开柳时衣:“刚给你梳好的头,可别弄乱了。” 烟袅按着柳时衣,给她扑妆粉,上胭脂,涂口脂,还在眉间点了花钿。最后到了要画眉的时候,烟袅迟疑了一下,放下笔:“眉就让那混小子给你画,画眉举案,一笔成型,之后你俩的日子才能顺利圆满。” 柳时衣只觉得烟袅奇怪,反复强调:“小娘,都说了这成亲是个假的,别说得像真不要我了似的。” 烟袅没搭话,成亲是假的,新郎是假的,但对柳时衣这个人而言,成亲后走向另一条路、过上另一种生活都是真的。 烟袅借着整理台面上化妆物品,不和柳时衣对视:“不跟你闹了,今日你大婚,有件事,得同你说了。其实——”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伙计的声音:“掌柜的,吉时要到了,赵大人他们都在外面入座了!”烟袅的话被打断,她向门外喊道:“这就来!” 烟袅起身便要出去,却被柳时衣叫住:“哪有人话说一半的,你说完了再出去也不迟啊!” 然而烟袅只是回头笑笑,背光的身型被柔光笼罩,看起来有些模糊:“再说吧,反正往后日子多得是。” 起码,起码先让柳时衣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时间吧,让她慢点从这梦中醒过来,慢点再面对这残忍的现实。 柳时衣看着烟袅离去的背影,还是觉得奇怪。很奇怪,今天烟袅变得有些反复,似乎还有着她无法理解的忧伤。她好像,在瞒着自己什么? 但烟袅能瞒她什么呢,无论瞒着自己什么,都肯定是为了自己好。柳时衣在脑袋里挨个想着可能性:百花楼其实盘给别人了?给自己买了新房以后不需要再住茅草屋了?还是烟袅……柳时衣一怔,不会吧,烟袅不会是有想要成亲的对象了吧?! 柳时衣深吸了一口气,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婚礼,赶紧走走形式搞完算了,她得去问问烟袅,并且告诉小娘,就算她真的有嫁人的打算,想要开始新生活,自己这个做女儿的也没有半点怨言。 因为在柳时衣心中,小娘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 ——就像在烟袅心中,她过得好最重要一样。 萧时早上起床,是被殷裕大呼小叫从床上拉起来的。 “师父!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睡懒觉呢!今天事儿可多着呢,赶紧起来准备了!” 萧时昨晚虽是没喝多少酒,但大半夜爬屋顶吹了半宿冷风,对于现在他这个体质而言,确实也够折腾的,因此便睡得久了些。 萧时头有些发昏,殷裕屁股后面哗啦啦进来了好几个人,显得这本就不算大的雅间里更是无从下脚,殷裕却浑然不知,依旧兴致高昂。 “来来来,先更衣,再洁面。然后还得梳发戴冠,给你连夜赶出来的新服也得提前试一试,看有没有哪里不合身的,让裁缝现场给你改……” 一声清嗓的咳嗽从殷裕身后传来,魄风皱着眉头,打量了下这一屋子的人:“谁让这些人进来的?都出去!” 殷裕一叉腰:“我让进来的。” “你让进来的?这中间要是混进了什么图谋不轨的人,你引进来你应付的了吗?!” “这都是我殷家贴身的侍从,哪来的图谋不轨?师父今日要准备的多着呢,你对这些礼数啥也不懂的,就莫来碍事了。” 魄风眼一瞪:“谁说我啥也不懂!我是懒得管而已!”魄风看了一眼身边的举着喜服的下人,“你比如你这个衣服,我就觉得不行!这都不是正红色,调子偏了!” “你青天白日的睁着眼说瞎话啊,这要不是正红色,你说啥叫正红色?”殷裕也瞪了回去,俩人像五岁小儿一般幼稚地斗起嘴来,让萧时越听越头大。 昨日也是,殷裕兴冲冲地跑来找他,带着乌泱泱一群人,拽过他就开始量体裁衣,又拉他去看骑哪匹马,最后在准备拉他去选择马车车纹的时候,被魄风打断。 魄风本就觉得殷裕蠢兮兮地看着不顺眼,现在更是被殷裕气个半死,毕竟对他而言,这一场办家家酒一般的婚宴,不过是为了引铁骨掌背后之人出现罢了。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扎个稻草人代替萧时就拜堂。 殷裕面对魄风的时候,不知为何,声量便格外大:“人一生也就成这一回亲!”他顿了一下,觉得这么说不太对,便又改口:“人一生,第一次成亲的经历也就这一回!怎么能不认真对待!你别以为成亲只对女子重要,对男子亦是如此,况且若是没好好准备,明日灰头土脸的过去,人家娘家人见着会怎么想?肯定觉得你不是真心想娶人家姑娘啊!” “本来就不是——”魄风被萧时一个眼刀打断,憋屈着转过头去。 殷裕以为自己得了萧时撑腰,一下子更得意了起来,昂起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被萧时扭头打断了:“一炷香,我只有一炷香的时间陪你搞这些。” 魄风在萧时身后,这下又换他得意起来,冲着殷裕挑眉。 然后就是他迅速弄完了一切,去听魄风汇报药庄钉子都安插在百花楼附近哪些地方,钉子们又来跟他汇报都在村里哪些地方找到了铁骨掌的踪迹。弄完这些,就被烟袅逮了个正着,拉去喝酒,再然后是送柳时衣回屋,让魄风处置抓到的铁骨掌,又被柳时衣喊上房顶,听她讲那些认识自己之前的日子。 再然后,就到了现在,看着魄风和殷裕在他面前炸毛斗嘴,他揉了揉太阳穴,沉声开口:“行了,别吵。” 他看向殷裕:“我要沐浴。” 殷裕不情不愿地又剜了一眼魄风,手一抬,示意人都跟自己出去,但自己关门出去前,还是跟萧时又吆喝了一嗓子:“师父你洗快点啊,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萧时头疼地挥挥手,这才看向魄风:“说。” “这小少爷就是个二百五!” “我让你说铁骨掌的事儿。”萧时瞪了他一眼,“你一见着他就自动变成五岁小儿,我看你俩也是臭味相投,谁都别说谁。” 魄风不爽地瘪嘴,但也说不出萧时话中的不是来,只得乖乖答话:“他怎么都不说,我用针封了他的百会和膻中,他现在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在那屋里关着呢。” “让钉子们盯好了,任何有异样的人都别放过。而且——”萧时顿了一下,“能私下解决就别闹起来,引去单独找我,别把场子砸了。” “……你不会真喜欢上那姓柳的了吧?还在意起她的场子来了?” “因为今天会来很多不会功夫的平民百姓。”萧时答得极快,反倒让魄风有点羞愧,点点头转身离去。 萧时终于换来了一点没有旁人在的时间,也只有在这时,他才能在心底把刚刚未说完的话讲完。 “当然,也是因为不想让柳时衣第一次成亲因为他毁了。“ 一声叹息,隐在风中,谁都没有听见。 第四十三章 震天的锣鼓声在街头巷尾回荡,仿佛要将整个城市都震醒。百花楼外,红妆绵延十里,迎亲的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每一辆都装饰得华丽非凡,井然有序地排列着。 路旁铺满了花瓣,红的、粉的、白的,像是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锦绣。树上系着无数条红绸带,随着微风轻轻飘动,仿佛在向路人展示着这场婚礼的喜庆。涌动的人群中,每个人都伸长脖子,探出脑袋,想要一睹这难得的场面。 人群后方,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像是为这场婚礼开路。沿途的乐师们吹吹打打,各种乐器交织在一起,奏出欢快的旋律。这旋律仿佛感染了每一个人,让大家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殷裕跟在随行车队后面,一边向一旁的村民扔着瓜果,一边得意地看着马上的萧时。他笑道:“怎么样,这可都是我准备的,比魄风那小子靠谱吧?” 萧时坐在骏马之上,一身红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衬得他更加俊俏风流。他淡淡地看了眼车马前方,那里有一笼品相上好的大雁正引吭扑翅,仿佛在为这场婚礼唱着赞歌。 “铺张。”萧时轻叹一声,虽然话语中带着些许无奈,但唇角却泄出一丝笑意。 随着锣鼓声的渐渐远去,车队缓缓停在了百花楼前。萧时望着那挂着红绸的牌匾,心中却是百感交集。都说红色象征着喜庆,他却从不觉得如此,红色代表着肃杀、流血和复仇,因此才总是一身红衣。但此时此刻,萧时却无比希望今日百花楼前的这一抹红色,可以只代表喜乐圆满。 百花楼前,热闹非凡。人群涌动,像是潮水般汇聚于楼门口,每一个人都带着好奇和兴奋的眼神,想要一睹这场婚礼的盛况。 百花楼内,更是别有一番天地。大红的锦绸从堂门口一路铺展,宛如一条红色的长河,穿过了院落,延伸到了院外。房檐廊角、梅枝桂树上,都高挂着红绸裁剪的花,它们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为这场婚礼献上最热烈的祝福。整个院落都被喜庆的红色所包围,入眼处,满院皆喜。 烟袅端坐于大堂中央,她平日里总是随性而为,但今日却难得地穿了身正装。她媚眼一挑,看似毫不在意,但那双紧攥着帕子的手却微微颤抖,透露出她内心的紧张。 柳时衣站在堂外院中,一身红装衬得她更加娇艳动人。她放下手中的扇子,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头上的霞冠,那霞冠上的珠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也给她的脖颈带来了一丝沉重的负担。一旁匆匆赶来的殷裕见状,连忙凑到她身边,笑嘻嘻地说道:“干嘛呢,这可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 柳时衣白了他一眼,抱怨道:“我谢谢你,这玩意儿重死了,凭什么男子成亲一身轻松,女子偏要带这么多东西。” 殷裕闻言,哈哈一笑,说道:“你尽管放心,有我在,师父身上的装饰合起来啊,绝不可能比你头上这顶霞冠轻。” 殷裕还想再说,却只听门口礼生一声清鸣:“新郎到——” 殷裕忙住了嘴:“我师父来了,赶紧拜堂,拜完你就能轻快了。” 柳时衣回头望去,只见萧时站在门口,一身红衣映衬下,他俊逸的五官更显立体。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遥遥相撞,柳时衣不知为何,心中一动。而殷裕却是立刻把那扇子重新拿起,挡住了她的视线,小声提醒道:“一会儿拜完堂,你想看多久看多久,现在还得先遮遮。” 礼赞官站在一旁,高声颂赞:“依岁之证,以月之令。良辰永结,一堂缔约。迎新婿——”随着礼赞官的唱词,萧时被执礼所引,走到了柳时衣的身边。 柳时衣余光微动,看着旁边的萧时,悄悄开口:“不过做做样子,怎么搞得场面这么大。等结束了你一定好好说你徒弟,这也太败家了!”萧时原本有些不自在,听了柳时衣的话,心中反而奇异地一松,忍不住勾起笑意。 二人等待间,礼赞官已是再次唱起了祝词:“吉时已到,礼请新妇出阁。”随着礼赞官的声音落下,二人手牵绣球红锦,被执礼引着走进堂前。 礼赞官站在一旁,大声颂赞:“一拜天地,乾坤福——”柳时衣和萧时面对众人,深深一拜,他们的身影在红绸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和谐。 “二拜高堂,期颐寿——”萧时扶着柳时衣,转向烟袅。烟袅坐在正中,看着面前的一对新人向她行礼,眼中不知何时已是噙满热泪。 烟袅抬手,示意二人起身,看着萧时,眼中出现了一丝萧时看不透的深意:“等会儿拜完堂,我有话跟你和时衣说。” 萧时心中觉得有些古怪,时衣……烟袅从未这么喊过柳时衣,但还来不及细想,礼赞官却已经推进到了下一步。 “夫妻对拜恩爱久,送入洞房千万孙——”柳时衣转向萧时,透过红扇,隐约看见那人的脸。她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但她知道,这只是一场假戏。不过片刻犹豫,柳时衣便与萧时互相弯了腰。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众人回头看去,只见魄风从楼上重重摔了下来。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惊慌失措,纷纷议论起来。与此同时,半空之中,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如此喜事,怎么不请我来看看——”这声音如同雷霆般滚滚而来,震撼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众人纷纷抬头,只见一道身影从百花楼二楼缓缓跃下,正是周身黑布的铁骨掌。他的一只袖子空空荡荡,露出的双眼中满是怨毒,仿佛要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吞噬。 魄风艰难地支撑起身子,爬起身来,朝着萧时大声喊道:“他服了归元丹,小心——”他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却显得异常清晰。 众人听到魄风的话,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人群中的萧时和烟袅却是面色突变,显然对“归元丹”这个名字有着深刻的了解。 萧时还未来得及开口,那边就传来赵大人的声音,他皱眉道:“放肆,你是何人,竟敢在此捣乱!”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铁骨掌便一个掌风挥过,强大的内力瞬间掀翻了所有的桌子,吓得屋内外的人四处逃窜。 烟袅面色如冰,站起身来,挡在众人面前,她的声音冷静而坚定:“今日小女大婚,你是谁?这是要做什么?!” 铁骨掌冷笑一声,道:“二位大婚,我自当是要来送份大礼。”他的话音刚落,长袍飘肃,一道罡风自他袖中挥洒而出,强大的内力瞬间将百花楼内的众人压得倒成一片。 萧时挣扎着起身,走到魄风身边:“你没事吧?”魄风咬牙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机括交给萧时。 二人对视一眼,踏上前去。魄风旋身而起,从袖中挥出数枚银针,而萧时则是迅速打开机括。机括之中,银色弓弩纷纷射出,每一支都精准地对准了铁骨掌的断掌处。 然而,铁骨掌却是身子一扭,另一只手挥拳而出,拳风凌厉,将银色弓弩尽数斩断。魄风见状,心中焦急,他看向铁骨掌发红的双眼,知道归元丹的力量已经让这人的实力大增。 “怎么办,服了归元丹后,他力量是先前的数倍!”魄风急声道。 说话间,铁骨掌变换手势,结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黑色掌印,径直向萧时和柳时衣的方向挥出。 “小心!”殷裕和魄风异口同声地喊道。然而,他们的话音刚落,那巨大的掌印已经逼近。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长啸划过天际。众人只见烟袅身形一动,竟是生生挡下了铁骨掌的掌风。她的身影在掌风中摇曳,却如同磐石般坚定。 众人皆惊,柳时衣也是万分惊惧地看着面前的烟袅。她慌乱万分,面对步步紧逼的铁骨掌,她全身发颤,却依旧挡在烟袅面前。 然而,烟袅却是将她挥开,她的目光坚定而冷冽。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她从腰间掏出长鞭,将柳时衣卷着扔到萧时身边。 “你带她走。”烟袅的声音冷静而坚定, “小娘——”柳时衣惊慌失措,只知道牢牢抓住烟袅的衣袖,不愿留她在如此危险的地方。 烟袅扯出了袖子,冲她一笑:“别哭,你放心,你小娘我,比你想的有本事。” 铁骨掌再次袭来,他的掌风凌厉而霸道。然而,烟袅却是丝毫不惧,她一手蛇鞭挥出,那鞭子竟是冒出袅袅绿烟。绿烟钻进掌风之中,瞬间将掌风炸碎。 二人缠斗在一起,内力四溢,唤春阁内的众人皆是连起身之力都没有。然而,烟袅却是越战越勇,她的绿烟随着鞭子越舞越密,竟是将那铁骨掌逼得步步后退。 萧时紧盯着屋顶上的二人,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坚定。他转身将柳时衣和殷裕等人护到自己身后,然后吹出一声长哨。 下一刻,日月药庄其余的钉子均是跑了进来。他们手持兵器,严阵以待。 萧时沉声开口:“行斗罗阵。” 魄风牵头,众人列成星阵,齐齐挥剑刺向铁骨掌。他们的剑光闪烁,如同星辰般璀璨。 然而,铁骨掌却是丝毫不惧,他一声长啸,身旁掌印环绕,百掌齐发。强大的掌风瞬间将众人纷纷震倒在地。 烟袅躲过那迎面压来的掌印,她的身形灵动而矫健。她手中的长鞭如同灵蛇般舞动,瞬间缠上了铁骨掌的身体。 她身上内力呼啸而过,用长鞭结成了气阵,再次将铁骨掌困入其中。铁骨掌被困在气阵之中,他挣扎着想要挣脱,然而却无济于事。 他微眯双眼,紧紧盯着烟袅,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这流水村倒是卧虎藏龙。”铁骨掌冷笑道,“本来我只想杀他一个,看来,得把你们全除了才行。” 烟袅闻言,面色不改,她冷声道:“废什么话!今日有我在,你休想伤他们分毫!” 第四十四章 烟袅身形一动,内力再次汹涌而出。气阵中的铁骨掌感受到那强大的压迫力,面色变得狰狞起来。 他猛地发力,试图挣脱气阵的束缚。然而,烟袅的内力却是如同山岳般沉稳,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撼动分毫。 就在这时,萧时抓住机会,他迅速拉起柳时衣和殷裕等人,朝着后门处奔去。烟袅刚刚的内力让他震惊的意识到,这个小村落的酒楼老板娘,竟是三清境中的第二境界:归宗境。 武林境界分三重:赤虚为入门,大罗为得道,三清为大成。三清境又分三重:若微境往往是各大门派护法的阶等,归宗境是开宗立派的基础,而清玄境则是内功顶峰,只有几大派的掌门修炼多年才能到达,抑或是有些个不为人知的世外高人。 萧时与铁骨掌交过手,那人已到达若微境临界,再修炼下去,定能突破归宗境。此前若不是铁骨掌断手重伤,他定是不会让魄风看守这人。现下铁骨掌服了归元丹,功力直破清玄。药庄的钉子不过大罗境,他现在内力全废,魄风也是将将入了若微的门,柳时衣虽然有月见刀,但单看内力也是一丝没有,就是个野路子。殷裕更是只会点花拳绣腿。 所以此时此刻,只有烟袅足以跟铁骨掌一战,他们留下只能是累赘。这不是恋战的时候,必须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铁骨掌岂会轻易放过他们?他一声怒喝,内力暴涨,竟是将烟袅的气阵震得晃动起来。 烟袅面色一变,她知道铁骨掌现在功力大增,自己必须全力以赴才能挡住他。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将内力催发到极致,与铁骨掌展开了激烈的较量。 一时间,百花楼内内力四溢,震得众人头晕目眩。 百花楼的后院,阳光斑驳地洒在青石板上,映照出斑驳的光影,若不是楼内的打斗声,这里看起来和往常的宁静并无二致。 柳时衣挣脱了萧时的手,她的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眼中却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她转身就要跑回百花楼,却被萧时拦住了去路。 “你放开我!”柳时衣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的双手紧握成拳,仿佛想要将内心的愤怒全部释放出来。 萧时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深邃而坚定。他沉声道:“你打不过他,回去只会徒增麻烦。” 柳时衣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她一直以来都是个吊儿郎当的人,但此刻,她的脸上却再也看不到一丝笑容。她的双眼通红,仿佛要滴出血来。 “你懂什么?!”柳时衣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决绝,“我、我爹娘都死了,我只有小娘了。其他人是生是死跟我无关,但我小娘的命,任何人都不准夺!” 说完,她猛地拿起院中劈柴的斧头,紧紧握在手中。她的面色出奇地平静,但声音却沉沉的,仿佛带着无尽的悲伤和愤怒。 萧时看着她,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柳时衣回去,也无法让她放弃救她小娘的念头。药王谷被灭之后,他无数次在梦中在破谷之时赶了回去,满心愤恨地顶着恐惧冲了进去。他是最知道眼睁睁看着亲人离世无能为力,是怎样一种痛苦。 于是,他沉默地让开了身子,让柳时衣能够顺利地回到百花楼。 柳时衣毫不犹豫地转身跑了回去,她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那么坚定而决绝。萧时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却做出了另一个决定,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大堂之内,此刻已是一片狼藉。倒在地上的众人如同被狂风扫过的落叶,毫无生气。唯有烟袅和魄风还在坚持,他们与铁骨掌的对抗,仿佛成了这大堂内唯一的声音。 气阵中,铁骨掌的掌风愈发猛烈,烟袅长鞭挥出的绿烟仿佛被他的内力撕扯,发出层层气化的声音。终于,一个滚烫的黑掌破空而出,如同熔岩般炽热,将气阵烫得化雾,猛然间被轰破。魄风和烟袅被那强大的内力激荡,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摔落在地。 “小娘!”一声惊呼响起,柳时衣刚好赶到,她急忙扶起倒在地上的烟袅。 “你怎么回来了?!赶紧滚!”烟袅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她挣扎着想要推开柳时衣,但体内的伤势却让她力不从心。 “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自己送死。”柳时衣倔强地说道,她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就在这时,铁骨掌又是一掌袭来。烟袅力竭,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黑掌压向柳时衣的天灵盖。她心中一急,想要起身阻挡,但身体却如同被钉住一般动弹不得。 “刀!接好!”一声大喝传来,只见萧时出现在楼上,将手中的月见刀扔了下来。 柳时衣抬头一看,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她立刻侧身一滚,准确地接住了那把刀。在千钧一发之际,她挥刀劈向那巨大的黑掌,竟然堪堪将其破开。 “黄毛丫头,有些本事。”铁骨掌有些惊奇地看了柳时衣一眼,他的双眼微眯,仿佛在思考着对策。 突然,他转身袭向柳时衣。柳时衣立刻挥刀就挡,但即便她使出浑身解数,却还是步步败退。她的心中充满了绝望,她知道自己不是铁骨掌的对手,但她却不愿就这样放弃。 烟袅看到柳时衣手中的刀,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她猛地抬头看向柳时衣,声音中带着一丝讶异:“这刀怎么会在这……” 萧时走到烟袅身边,凝神看向她:“若我没看错,前辈用的,应是圣女教的蛇腾鞭。此人乃麒麟阁的铁骨掌,身躯无坚不摧。前辈可以试试鞭气入体,引他内力化毒。” 烟袅听后,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她知道,此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她深深地看了萧时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护好柳时衣。要不然,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烟袅留下这句话后,便纵身而上,甩出长鞭,对准的却不是铁骨掌的致命处,而是他的喉颈。 铁骨掌虽然避过了这一击,但那绿烟还是进入了他的身体。下一刻,他体内的黑色筋脉层层而爆,仿佛被剧毒侵蚀一般。 铁骨掌心中一紧,他知道自己中了毒。他瞪大眼睛看向烟袅,眼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但他已经没有了退路,他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内力与烟袅对轰。 烟尘散尽后,烟袅倒在地上,而铁骨掌也倒在她对面,双目留下两道血痕,含恨地瞪着烟袅在的方向,没了气息。大堂内一片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柳时衣急忙扶起烟袅,她的声音中带着颤抖:“小娘,你、你没事吧?” 烟袅没有回答她,而是拉过她的手,将腰间的蛇腾鞭放到她的手中。然后,她双掌撞向柳时衣的胸口,将自己所有内力传给了她。 “以后、以后若有任何危险,护好自己。”烟袅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她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微笑。 柳时衣已是忍不住哭腔:“小娘,我不要,你想干什么?” 烟袅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杏形玉牌,递给了柳时衣:“这、这是你爹娘留给你的,我一直帮你收着,现在也该给你了。” 柳时衣哭得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她反手握住烟袅递给她玉牌的手:“小娘,你别这么说话,我害怕,我爹娘不是早就没了吗?我只有你了,你不能丢下我。” “傻丫头,我替他们看了你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歇歇了。”烟袅虚弱地笑了,语气反倒轻松了些。 烟袅最后看了柳时衣一眼,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然后,她看向柳时衣手旁的刀,眼中透露出思念和不舍。 “没想到啊,这刀最后还是到了你手里。”她轻轻抚摸着刀身,仿佛在回忆着过去的岁月。然后,她看向柳时衣,眼中闪烁着泪光。 “你若就这样忘了,也好……”烟袅的话还没说完,便断了气。她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仿佛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小娘——”柳时衣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她颤抖地看着怀中的烟袅,再无理智可言。 萧时站在柳时衣身后,他赶过来的时候,正是烟袅掏出杏形玉牌给柳时衣的时候,从那一刻起,他就呆住了。 柳时衣在哭,但她的声音却变成了数年前,那个在药王谷缠着他的小师妹,那时候他是小十,师妹是小十一。他是外门弟子,师妹则是从小被养在药王谷,师妹是第一个会担心他天天喝药会不会苦的人,会拿着她最爱吃的白糖糕来找他,不舍得但又故作大方地说看他喝药可怜,分他一口。他被接回昭国的时候,小十一还不懂这次分离代表了什么,她还以为萧时就像其他的师兄师叔们一样,只是出谷采药或者给人看病,过些时日还会回来。 那时候萧时也认为,自己即便回了昭国,也能抽出时间回来药王谷,所以也没舍得跟小十一把话说死,只说自己还会回来,只是这一次出谷的时间可能要长一点。 小十一那时候跟他说,那你记得要带好多好多白糖糕回来看我。她胸前挂着一块杏形玉牌,据说是早逝的父母给她的。 萧时跟她说,好,一言为定。 然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小十一,莫凌峰屠谷,老邢带着魄风和几个年轻点的弟子出谷寻药,所以幸免于难。许叔和几个年纪大一点的,则是带着小十一拼死想逃出去,但最后的最后,凌霄盟还是追上了他们,只剩两三个被留在死人堆里,再醒过来的时候,小十一已经没了。 是没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之后,无论萧时怎么寻找,小十一这个人就像是从来没出现过在世上一般,完全不见踪迹。 但面前的这个人,这个柳……十一?她和小十一年纪一般大,她说她从小生活在流水村,她能用月见刀,她有……十一的玉牌。 萧时脑子里一片混沌,空气中飘着血腥味,半晌没回过神来。 直到门外传来了一声娇媚的女声:“哎哟,我们没来晚吧?” 第四十五章 来人是个白发老翁,开口却是娇媚少女的声音。 他身后还跟着三个人,一个小孩,一个女人,还有一个,柳时衣和萧时都认识——殷棋。 这四个人对百花楼满地的尸首和鲜血毫不在意,小孩顾书和女人元琴还在斗嘴。 “你看看,都是因为你瞎指路,咱们才来晚了!” “放屁!要不是你刚刚非要去偷别人家里的糖偶,咱们能来晚吗?!” 白发老翁白画并未在意他们二人的争吵,只是看着遍地狼藉,有些头疼:“这死了一地,不会已经有人把刀夺走了吧?” 殷棋扫视一圈,看到趴在地上的柳时衣,勾起嘴角一笑:“在这儿呢。” 四人视线一时间聚焦到了柳时衣身上,柳时衣根本没有分给他们一点眼神,她甚至都不知道外面有人进来,满眼只有面前的烟袅。她像个小孩一样紧紧抱着烟袅,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萧时皱眉,他把柳时衣挡在身后,看向面前四人。魄风强撑着站起身,也站在了他身边。刚刚吓得不敢探出头的殷裕又怕又急,最后还是干脆一闭眼,咬牙站到了萧时另一边。 白画见到殷裕,倒是笑了:“这不是巧了,给我们指路的小哥儿,你怎么也跟这儿凑热闹?” 殷裕脸色一变,立刻转头跟萧时和魄风解释:“我我我不知道他们是要来找柳时衣的,我就给他们指了一下那个殷表叔的府邸。” 殷棋往前一步:“别废话了,赶紧拿了刀回去,我在这破地儿呆够了。” 萧时没说话,却一步不退地看着他们。殷棋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手就是几枚棋子飞向萧时。 魄风想要去挡,但他受了伤,抬手的时机慢了一瞬,眼瞅着那棋子就要劈上萧时面门。旁边却是飞出了几片金箔,将将挡下了那棋子。 两拨人都是一惊,看向金箔出现的方向,只见花婶手里举着金箔,一脸警惕地看着殷棋四人。 花婶身后,朱老九气到黝黑的脸都能看出红意来:“你救他干什么?!” “你闭嘴!”花婶瞪了他一眼,这才挪了出来,她身后,跟着的是朱老九、张木匠、老钱和小九。 花婶的声音让柳时衣抬起了头,她发愣地看向花婶,没搞清楚面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婶儿,你怎么在……” 花婶上去,看了一眼烟袅的尸体,闭眼稳了片刻,一吸鼻子,张眼又恢复了往常的声量:“你成亲我们能不来吗?问的什么废话!你小娘是先走一步了,但我们还在,还能看着别人欺负你不成?” 对面元琴一听,笑的弯了腰:“就凭你们几个?”她手上戴着一串金属制成的镯子,手一晃,镯子碰撞间发出了极其刺耳的尖锐声响,对面的人被震的一阵头晕目眩,耳膜生疼。 顾书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吵死了。”话虽如此,他却是飞速地几步到了花婶等人面前,垫着脚背着手,趁着众人还被那尖鸣折磨的时候,在她们手腕处来回听了听,摇了摇头。 “一群大罗境的老弱病残。”他又看向萧时和殷裕,嗤笑一声,“这还有俩毫无内力的废物。” 他长叹一声:“说得挺有气势,我还当真有点本事,能让我好好打一架呢。” 花婶刚想说话,顾书就从袖中倒出一根小毛笔,抬手往花婶面前一划。瞬间,花婶的脖颈处出现了一道血痕,她震惊地低头看去,伤口崩裂开来,空中出现了一片血雨,洒了顾书一脸,他却只是舔了舔嘴角的血迹,邪气一笑:“人胖,果然血也甜。” 朱老九低吼一声,一把抱住倒下的花婶,花婶死死抓着他的胳膊,不断摇头,含糊地对他说:“别,别说,十一。” 朱老九悲鸣一声,花婶很快没了声息,他红着眼看向对面几人,口中的话却是对萧时说的:“新郎官儿,带十一走。” 萧时一愣,柳时衣也反应过来,尖叫一声,疯狂地要扑向花婶。 朱老九却是看了柳时衣一眼:“小骗子,你带着我们几个老家伙的份儿,活下去。” “不要,不要,别,求求你们。咱们一起,咱们一起——”柳时衣语无伦次,她不能再看着他们死在她面前。柳时衣一把抓起手边的刀,“我现在可厉害了,真的,你们别犯傻,我能打,我来打。” 她拿刀撑着自己的身子要起来,白画却是幽幽长叹一声:“小姑娘,你早点把刀拿出来不就好了。” 朱老九看了那刀一眼,仰天长啸一声,似悲似喜,似痛似气:“都是命,都是命啊。”朱老九抽出了腰间的菜刀,一甩,那菜刀竟是变成了一把三棱军刺。 “小九,带他们走,跟他们说。” 小九抬眼,竟是毫无恐惧:“老板娘?” 朱老九看了一眼地上的烟袅和花婶,点头嗯了一声,便再不看后面。 老钱和张木匠也走上前去,老钱手中的惊堂木一抬,那下面竟是出现无数尖刺,刺间泛着绿光,看起来就有剧毒。张木匠则从腰间抽了两把锤头出来,手一发力,那两把锤头竟是慢慢变红,像是烧了起来。 小九拽起柳时衣,瘦小的身子此刻却力大无穷,挟着柳时衣的腰,不顾她的挣扎,拉她朝外走去。看了眼萧时等人,一挑眉:“还不走,等死?” 萧时眉头一皱,正欲再说,却是一口血涌上喉头,方才元琴弄出的那阵尖锐噪音,竟是逼得他心口绞痛,差点吐出血来。魄风上来扶他,看向面前的朱老九等人,左右为难。 朱老九看了他一眼:“没听到小九说吗?赶紧滚。” “滚!!”朱老九又喊了一声,老钱和张木匠一人一掌风,将萧时三人竟是推了出去,大门合上的瞬间,好不容易挣脱开小九的柳时衣冲了上来,绝望地看到门缝中朱老九、老钱和张木匠对她戚然一笑,门便完全合上,再也打不开。 小九上来拉柳时衣,眼见得拉不动,抬手给了她一巴掌:“他们,不能白死。” 柳时衣呆愣地看着小九,最终还是强忍住泪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拉起萧时,跟小九一起朝村外跑去。 夜色深沉,落月泉边,小九带着他们,一路狂奔至此。见那四人没再追上来,才让几人休息一下。 柳时衣呆呆地靠在树上,萧时想上前,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只能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小九看向柳时衣,突然开口:“你,记得玉牌,吗?” 柳时衣半天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老板娘说、说你爹,带你来,是躲人。” “躲……躲谁?” 小九摇头:“只说,你爹,死了。她带你,继续躲。” 萧时和魄风对视一眼,魄风忍不住开口:“她是从哪儿来的,你知道吗?” 柳时衣怔怔地看着面前众人:“你们在说什么?我,我从小就生在流水村啊。” 小九又摇头:“老板娘,我们,都是骗你。你是从……” 小九话音未落,黑夜中寒光一闪,他心口处被一根毛笔狼毫状的铁针刺穿。 他晃了晃,朝柳时衣倒下去,柳时衣下意识张开双臂,抱着他,声音颤抖:“小九,你别吓我……” 怀中的小九却是再也没了声息,而柳时衣面前,落下了四个黑影。 柳时衣抬头看去,正是那百花楼中的四个人。 那个名为顾书的孩子看着柳时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的声音清脆而冰冷,仿佛带着一丝嘲讽:“没想到那群老头子还挺难缠。” 柳时衣闻言,心中一阵怒火中烧。她紧握着手中的刀,恨恨地瞪着顾书。 “你们把他们怎么样了?” “你觉得呢?”顾书反问,大笑出声。 那四人见状,立刻围成了一个铜墙铁壁,将柳时衣围在中间。他们的眼神中透露着贪婪和杀意,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抢夺她手中的月见刀。 其中元琴挑眉一笑,声音喑哑而诡异:“好啦,小姑娘,别闹了,把你的刀给我们。” 柳时衣心中一紧,她知道这四人不好对付。但她也明白,手中的月见刀是她唯一的依靠。她紧握着刀柄,深吸了一口气。 月色如墨,落月泉边,柳时衣往前一站,命令身后的萧时三人。 “不许过来。” “你……”魄风急了,要上前去。 “不许过来!”柳时衣又大吼一声,萧时拉住魄风,冲他使了个眼色。 柳时衣抬头,冷冷看着面前的四个人。 “这一次,不会再有人因我而死。我要你们一个一个,给他们偿命。” 顾书冷笑一声,他的眼中带上了嗜血的笑意。他缓缓向前迈出一步,左手之中突然现出一支偌大的铁毛笔。那毛笔的狼毫根根如铁丝般坚硬,仿佛能洞穿一切。他猛地一挥,铁毛笔便如同一条黑色的毒蛇,飞速向柳时衣掠去。 柳时衣心中一紧,她手中刀红光大作,与铁毛笔猛烈冲撞在一起。一击之下,铁毛笔竟是断了两根狼毫。顾书眼中闪过一丝惊奇,他后退几步,重新审视着柳时衣。 柳时衣虽然挡住了顾书的攻击,但她的身体却因方才的力道而轻颤。她手中的刀也开始摇晃不定,仿佛随时都会脱手而出。白画见状,冷笑一声,她身形一动,便拔地而起。手中展开一巨幅画卷,那画卷带着内力将柳时衣层层包住,越裹越紧。 柳时衣心中一沉,她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在画卷将她彻底裹住前的最后一刻,她猛地一个驴打滚,从画卷与地面的缝隙中险险逃出。然而,元琴却已经不耐烦了。她手抱琵琶,纤指微动,悠扬的琴音遥遥传去。 原本还在喘息的柳时衣,听到那琴音后,神情忽然变得呆滞。她手中的刀几乎要握不稳,身体也开始摇晃。那琴音越来越急,仿佛要将她的心神全部夺走。柳时衣强行恢复神智,但她的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那原本烟袅所传的内力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她的身子周围开始浮现出阵阵青烟。 第四十六章 月色如水,洒在静谧的落月泉之上,北风吹过林间,却带来刺骨凉意。在这并不起眼的冬日夜晚,谁也想不到,有一场猎杀正在进行。 元琴见柳时衣因小周天内力高速运转而浮起的青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女子,内力竟如此深厚。她不再犹豫,狠力一拨琴弦,天边瞬间传来悠悠的琴声。那琴声如同鬼魅般侵入众人的心神,让他们一阵心神激荡。 柳时衣脸色苍白,汗水从额头滑落,滴落在她紧攥的月见刀上。她的眼神已经涣散,像是木偶的眼睛一般死气沉沉。但她的身体却在微微颤抖,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手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唤醒自己那逐渐模糊的神智。 琴声突然变得急促而高亢,如同一道道尖锐的利箭,无情地刺向柳时衣的耳膜。 柳时衣只觉头痛欲裂,仿佛整个脑海都要被撕裂开来。体内的内力像是被激怒的野兽,四处流窜,狂乱地冲击着她的身体,如同狂风暴雨般在她的经脉中肆虐。喜服早已在方才铁毛笔和画卷的压迫下变得破碎不堪,丝丝缕缕挂在身上,显得狼狈而凄凉。而那琴音逼发的内力更是让她胸腔剧痛,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在撕裂她的内脏。 琴声如泉涌般源源不断,每一声都如同利箭直射柳时衣的心神。终于,她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溅落在地上,染红了她的衣裙。 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扭曲,青烟缭绕,那是柳时衣体内内力与琴音相抗衡所产生的异象。她的皮肤下出现了道道紫痕,如同一条条紫色的蛇在游动,那是内力在她体内四处流窜的痕迹。 元琴站在不远处的石台上,她的手指在琴弦上飞快地拨动着,每一次拨动都伴随着一声尖锐的琴声。她的眼神冷冽而狠辣,仿佛要将柳时衣置于死地。 琴声越来越急,柳时衣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她的脚步开始踉跄,但她依然紧握着月见刀,不肯放弃。 还不能倒下。柳时衣混沌的神智之中,窥见了烟袅临死前握紧她的手,花婶喷洒而出的血液,朱老九、张木匠和老钱最后一同看向她的眼神,小九硬挺挺倒在她怀中的触感。 ——不能倒下,醒一醒,柳时衣,醒一醒! 元琴见她已经无力抵抗,轻蔑地笑了一声:“还当你真有点本事。” 她飞身而起,趁柳时衣恍惚之际,飞身向柳时衣手中的刀而去。就在元琴即将触碰到月见刀的那一刻,柳时衣突然大喝一声,声音中充满了痛苦与愤怒。 她用尽全身力气,挥动月见刀向元琴劈去。那一刻,月见刀红光大作,刀意如同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将元琴逼得连连后退。 元琴被这一击逼得飘然落地,她惊讶不已,美颜的脸上更是藏不住那一丝恐惧。这就是传说中人血喂养出的月见刀吗?柳时衣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还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当年鼎盛时期的莫凌峰拿起这刀时,又该有多强大? “怎么,被自己的噪音难听傻了?”顾书促狭的声音从一旁响起,“行不行啊大姐,不行就滚,别耽误事儿。” 他们虽被称为四大护法,但彼此之间联系并不多,情谊自然也没多少,她和顾书更是一见面就恨不得掐死对方,但也正是如此,不想被顾书嘲笑的心情盖过了对月见刀的恐惧,元琴再次拨琴而上,直探柳时衣的面门。 这一次,她的攻势更加凌厉,仿佛要将柳时衣一举击溃。然而,就在她的攻势即将触碰到柳时衣的那一刻,月见刀突然红光大发。一阵红光顺着柳时衣握刀的手流进了她体内,挡下了元琴的攻击。 然而,这阵红光也与柳时衣体内紊乱的内力相撞,让她吃痛地摔倒在地。她的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一般,疼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的眼前只有落月泉冷硬的冻土,好痛,不想起来了,不然就这么死了吧,她一向没有大出息,若是就这么死了,烟袅她们也顶多在地下骂她两句。总好过,再爬起来面对这个没有她们在的世界。 好痛,好痛,就这么躺着吧,就这么死了吧。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突然从旁边冲出——是萧时。 刚刚元琴被柳时衣震呆了一瞬,他立刻抓住机会,强行封住自己的听会穴,避免了继续被琴音侵扰。他一声清鸣,手边的石子尽数朝元琴身后的树冠处飞去:“魄风!” 树上一道银光闪过,正是刚刚被萧时示意去拿机括找偷袭时机的魄风。他也被元琴的琴音扰乱神智,好在萧时用石粒打中了他的听会穴,让他也醒了过来。 魄风身手矫健,跃上空中,手中机括一举,便传来了元琴的惨叫。元琴的尾指被银色弓弩所断,手中琴的琴弦也应声断裂一根。 萧时强忍住立刻冲到柳时衣身边查看她伤势的冲动,越是焦急就越要冷静,越是关心就越要装作不在意。这是他在这些年学会的生存之道,软肋不能示人,冷静和无情是最好的铠甲。 魄风趁机挡到柳时衣身前,他甚至找不到机会探一下柳时衣的伤势,只敢拿身子挡着昏迷在地的少女,牢牢抓着机括,警惕地看着对面的人。 元琴吃痛收了招,狠戾地看向萧时,问道:“你是谁?” 萧时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们是谁。以指为琴,指断琴毁——无相琴魔元琴,我没说错吧?”他抬眼看向众人,一一从四人身上扫过,继续道:“阎王判笔顾书,笑面画匠白画,这位倒是老熟人了,破阳棋圣殷棋。没想到,妄情山庄的四大护法,今日竟一同来了。” 白画面上的笑意消失,声音变得娇媚而凛冽:“既是被你识破,便留不得你——风月无边阵,起!” 几乎同时,四人腾空而起。白画手中的画卷倏然伸展,延长数十倍,将三人裹入其中;琴音再次响起,虽只剩九根弦,但仍控制着黑白棋子在画卷之中跳跃,与画卷融为一体。与此同时,那毛笔上的狼毫化作根根铁刺,钻入画卷之中。顿时,那风月长卷裹挟着种种杀招,铺天盖地向三人袭来。 魄风挥出手中机括,可那弓弩不过触到画卷,便根根断落。眼看魄风就要挡不住,一直战战兢兢躲在一旁树丛中的殷裕情急之下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连滚带爬出了来,将腰间的铁伞扔给魄风。 “小风子,你快看看这个有没有用!”殷裕喊道。 魄风看着手中伞,满面惊喜:“机括之王,长雪伞!” 他上前一步,将那铁伞一扭,伞骨立刻变形,如枝干般撑大。殷裕刚松了口气,却发现这伞虽暂时挡住了画卷的攻势,但魄风依旧被画卷压得抬不起头,尽力撑着手中铁伞。 他冲着萧时大喊:“这怪物们内力颇深,长雪伞只能抵挡三息!” 殷裕吓得又是一哆嗦,只能绝望地看向萧时:“师父——” 萧时面色凝重,看向疼得蜷缩在地的柳时衣。她的体内,一股绿烟盘旋于气海之上,与月见刀的红色刀意不住碰撞。每碰撞一次,柳时衣便会痛苦地骤缩。 “她体内内力过盛,再这么下去,怕是要走火入魔、爆体而亡。”萧时沉声道。 殷裕几乎要流泪:“那、那怎么办?” 魄风有些坚持不住,手中铁伞裂开分毫:“两息!” 萧时沉默,心中焦躁万分,面上却毫不显露。 想想办法,萧时,想一想,会有办法的,别慌,会有办法的——萧时弯身,抓起柳时衣手中的月见刀。 “一会儿接魄风的伞。”萧时只对双腿发颤的殷裕说了这一句。殷裕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画卷中黑白子与狼毫交错游弋,狼毫即将破卷而出。 “一息!”魄风最后大喊道。 萧时眼神一凛,沉声喝道:“收伞反推!” 魄风毫不犹豫收了手中铁伞,殷裕被萧时一推,上去被动地接了魄风手上的伞。萧时趁势将月见刀迅速递给了魄风。 魄风接到刀的瞬间,便拿刀反劈向狼毫。对面那四人未预料到他们突然的动作,来不及收回内力,根根铁刺便被魄风借力重新打回了画卷之内,将画卷刺开了一丝缝隙。 “成功了!”魄风刚扬起笑容。但下一刻,那狼毫笔形成的铁刺全部跃起,扎于棋子之上,形成龙卷之势,带着更为强劲的罡风压向他们。同时响起的,还有顾书轻蔑的声音。 “知道破阵之法又如何?就凭你,还想破了风月无边阵?”顾书冷哼一声,“都去死吧——” 萧时心头冰凉,只来得及挡在众人前面,眼睁睁看着铁刺金棋劈向自己。 要结束了吗?他还没有找到莫凌峰,还没有替药王谷复仇,还没有找到铁骨掌背后的人,还没有替萧辰和魄风成家立业,还……还没有告诉柳时衣,好久不见。 他征战沙场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一瞬惧怕死亡,但此时此刻,看着金棋离自己越来越近,却头一回怕起死来。 原来他还有好多想做但没做的事,原来未知生焉知死是这个意思,原来他不想死,原来——原来活着,是这种感觉。 第四十七章 生死攸关之际,一只手横空出现,抢过魄风手中的月见刀,带着强劲的内力横劈出去。 棋落刺断,无边长卷被刀意撕裂,四处纷飞。四人震惊地看着碎卷之下,柳时衣持刀而立在红光中央,那红光从未如此闪耀,众人几乎睁不开眼。 殷裕惊地下巴都合不拢:“她、她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了?” 魄风怔怔地看着柳时衣:“方才那风月无边阵,竟是,竟是让她与月见刀的刀意彻底融合了……” 萧时看向柳时衣,眼中闪过一丝惊叹,原本僵硬的身体此刻竟然松弛了一些。 这是柳时衣,不再是十年前那个缠着他要白糖糕吃的小十一,她变得强大,坚强。她强忍着痛苦站了起来,宛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她又救了自己。 下一刻,柳时衣持刀跃起,元琴甚至只来得及看到面前人影一闪,下一秒钟,她的双手被连根斩下,那一串金属制成的手镯应声洒了一地,碰撞出的刺耳声响却已没了扰人神智的效果。 她原本抱在怀中的琴也落在了地上,她的生命在那一刻戛然而止,琴毁人亡。 顾书皱眉:“真是个废物,早让你滚了,现在倒好,死了。” 顾书还未说完,面前便扑来一股刀意,他迅速后退,将将好剁掉,转头看去。只见柳时衣长发纷飞,在月光之下双眼泛红,瞳孔放大,一袭破烂的喜服,宛如恶鬼现世。 白画见势不妙,皱眉后退,沉声道:“撤!” 三人纵身想逃,柳时衣却双手握刀,自天而落,体内磅礴内力伴着刀意呼啸而去。那三人竟是生生被斩落到地上,鲜血四溅,场面惨烈。 柳时衣红着眼,如同嗜血罗刹,她冷冷地道:“我都说了,给我滚。” 又是一道红光闪过,画卷还未来得及展开便被劈成了碎片,铁毛笔更是直接被砍断呈两截,白画和顾书双目圆睁,终是断了气。 殷棋人离得最远,此时也是被刀意冲撞地浑身血痕,他紧皱眉头,惶恐逃窜,柳时衣还要提刀再追,却是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萧时迅速上前接住倒下的柳时衣,眼中满是担忧。连忙伸手一探,只觉得她体内气海宛如死海。他双手忍不住颤抖,柳时衣此刻已是强弩之末,方才的激战已让她的身体达到了极限。 “阿时。”魄风满是血痕的手重重地搭在萧时身上,他的声音让萧时暂时从会失去柳时衣的恐惧中醒过神来。 “快,快带她离开这里。”萧时急切地对魄风和殷裕说道。 两人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地接过柳时衣,往流水村的方向前进。 月色下,落月泉边很快恢复了宁静,除了地上的尸体和渗入冻土的鲜血,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千里之外,妄情山庄的长命殿内,闭眼祷经的女人忽然睁开双眼。她缓缓起身,走到一面承着山庄内众人命灯的墙柜前。 墙柜之上,众灯明亮,唯有三盏命灯暗了下来。 庄主眯眼看着那三盏黯淡的命灯,手心握紧:“竟然都死了?” 庄主沉默片刻,有点癫狂的一笑:“好,好。我倒要去看看,这是个什么人物。”她眼中寒光一闪,“最好,就是莫凌峰。” 下一刻,庄主一跃而出,身影消失在外面的茫茫大海之中。 夜色如墨,月光如练,静静地洒落在室内。柳时衣静静地躺在床上,她的身体仿佛被无尽的疲惫所包围,周身无处不疼,每一寸肌肤都似乎在诉说着战斗的残酷。 她缓缓地睁开双眼,朦胧中看到殷裕惊喜的脸庞。 殷裕嗷地一嗓子,带着哭腔扑了上来,紧紧抓住柳时衣的手,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柳时衣还不甚清醒,她缓慢地眨了眨眼,发生什么了?为什么她浑身疼得像骨头全碎了一样?为什么是殷裕守在自己床前?为什么烟袅不在—— 然后她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一声丧钟唤醒了所有记忆,洒满鲜血的喜宴,把内力全传给她的烟袅,挡在她身前的花婶,把她扔出百花楼的朱老九张木匠老钱,硬抱着她离开的小九…… 柳时衣整个人如坠冰窟,她痛苦地浑身颤抖,死了,都死了,她所有的家人都死了。为什么她还活着?她凭什么还活着? “柳时衣,你、你还好吗?”殷裕的声音带上一丝害怕。 殷裕的喊声,让本来守在屋外的魄风和萧时迅速赶了进来,他们围上前来,关切的目光汇聚在柳时衣的身上。 柳时衣没说话,只是颤抖地更厉害了。 殷裕更是担心地看向她,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般抛出:“你是冷吗?给你加被子好不好?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还有哪里不舒服?” 然而,柳时衣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她的眼神空洞而深邃,仿佛在追寻着遥远的记忆。她一言不发,只是躺着,任由身体的疼痛侵蚀着她的意识。 为什么她还活着?为什么?凭什么? 这时,萧时的声音淡淡响起,像是一阵清风吹过湖面,带起一丝涟漪。 “烟袅和花婶她们还在外面大堂,你若是还想安置她们,就打起精神来。” 柳时衣的脸上终于显出一丝波动,她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然后缓缓地坐起身来。 殷裕见她起身,唠唠叨叨:“起来就好,起来就好。我让厨子给你做吃的去,你想吃什么?我家厨子煮的松茸鸡汤可鲜了……” 但柳时衣只是默默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殷裕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想要追上去:“柳时衣,哎,你干嘛去——” 然而,柳时衣却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坚定地向前走着。殷裕脚下刚往前一步,却被萧时拉住了。他向殷裕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跟过去。 萧时从柳时衣所在的房间,透过窗户看向下方,只见柳时衣抱着烟袅,从百花楼走向黑夜深处。她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如此孤独而瘦弱,仿佛已经臣服了命运给予她的厄运。 “我看着她,”萧时收回目光,看向殷裕,“你去找沈溯。就说,让她来救命。” 殷裕看着萧时,重重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夜色如墨,星辰隐去,萧时紧随柳时衣的脚步,穿过寂静无人的街道。他们穿过漆黑的巷子,绕过曲折的小路,最终来到了那间破旧的茅草屋前。柳时衣抱着烟袅,步履沉重地走了进去,轻轻关上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萧时站在门外,目光深邃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担忧,害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然而,他却只能站在这里,等待着柳时衣的回应。他知道,柳时衣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宽慰。 时间缓缓流逝,夜色渐渐淡去,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萧时依旧伫立在雪地中,他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愈发孤独而坚定。终于,他抬起手,轻轻敲响了那扇木门。 “柳时衣,开门。”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然而,门内却没有任何回应。萧时皱眉,再次提高了声音:“你需要吃东西。” 可是,门内依旧是一片寂静。萧时的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猛地推开了那扇木门,却被一股巨大的内力激荡到了地上。 他挣扎着站起来,柳时衣自那大战之后只昏迷了一夜,竟然又变得如此强大。他胸口一阵针扎的绞痛,然而,他并不在意自己,而是再次朝着屋内走去。 他穿过凌乱的房间,终于看到了缩在床上角落里的柳时衣。她抱着烟袅,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神情恍然。萧时的心中一阵刺痛,他看到了柳时衣眼中的悲伤和绝望。 他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柳时衣的肩膀:“柳时衣,你需要吃点东西。” 柳时衣缓缓地抬起头,她的眼神空洞而迷茫。她看着萧时,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萧时的心中一阵痛楚,他知道柳时衣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悲痛之中。 他试图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能默默地坐在床边,陪着柳时衣一起度过这个漫长的夜晚。 要说什么呢?你知道吗,你曾经的名字叫小十一。你并不是从小跟着一个阴阳先生生活在流水村,你是真的药王谷后人,你曾在那花海之中开心地追着鹿到处乱跑,你曾经是所有人捧在手心的小师妹,你、你记不得的那些同门们,早在十年前,便像你现在的家人们一样,死了。 他说不出口,柳时衣会死的,如果她现在知道那些早就忘记的事,她真的会死的。 直到天色大亮,柳时衣才终于开口说话。 但她并不是在跟萧时说话,而是抱着烟袅,当萧时不存在一般,对着烟袅喃喃自语。 “你说说你,平时那么能唠叨,现在怎么一个字都不说了,怪不习惯的。” 她边说,边擦着烟袅脏乱的脸,擦干净了脸,又整理起了烟袅的发髻。 “你多爱漂亮一人啊,天天骂我不懂得收拾。但你看看我现在这样,把你花大价钱做的喜服搞成烂布了,不起来教训教训我么?” 一片寂静,柳时衣看着烟袅微微一笑。 “不过你现在这幅样子,也没比我好到哪去。但是没关系,这一次我来帮你收拾。你总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享到我的福,我现在开始伺候你,行不行?” 萧时心如刀割,他想说些什么,却担心说出的话只会让柳时衣更难受。 “小娘,他们说的没错,看来我真的是天煞孤星。你就不该骂那些说我的人,你应该听他们的,早点把我扔了,扔的远远的,这辈子都别再见到我。” “十一……”萧时干涩地开口,他想说不是你的错,但,但这种话是最没用的。当时药王谷出事后,他最恨的就是听到这句话。 是,不是我的错,当然不是我的错。但他们死了,我还活着,这本来就是错。 不该活的,太痛了,活在没有亲人的世界,太痛苦了。如果可以,他想要让柳时衣忘记现在这一切,就像她忘记了药王谷发生的一切一样。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什么都说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已经死去的心又怎么才能再活过来?他是靠着复仇的意念,撑着这具肉体,行尸走肉般地过了这么些年。在昨晚直面那枚即将带来死亡的金棋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还活着。 柳时衣让他死去多年的心重新跳动起来,但他又怎么才能让柳时衣的心再次跳动呢? 第四十八章 偌大的祠堂内,一片寂静,只有毛笔在宣纸上划过时那细微的沙沙声在回荡。沈溯跪在祠堂中央,她的面容平静如水,手中握着毛笔,麻木地抄写着一遍又一遍女诫。 卑弱第一,夫妇第二,敬慎第三,妇行第四,专心第五,曲从第六,叔妹第七。 间作《女诫》七章,愿诸女各写一通,庶有补益,裨助汝身。 去矣,其勖勉之! ——如果你真的是一个母亲,你真的爱你的孩子,就不会在死前写下这些东西让她们一遍又一遍地,变得柔弱,变得卑微,变得把自己放在最后。如果你真的是一个母亲,你只会在临死前让你一向懂事的女儿去做逆流而上的河,不要懂事,要自由,要快乐。 已经跪了一天一夜,沈溯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双手也几乎握不住那支笔。但她仍然坚持着,用指尖掐着笔杆,艰难地书写着每一个字。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还要坚持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还要过这种毫无希望的生活? 沈溯之前想,因为自己的生命是她生活中唯一能掌控的事,所以她不想草草结束,想炼出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活着已经很辛苦了,死她就想死的轻松一点。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打破了祠堂的宁静。一双黑靴出现在沈溯的视线中,随后是管事的身影。他站在沈溯身边,目光冷漠地打量着她。 “大小姐,老爷让我来问问你知道错了没?”管事的声音冷漠而严厉。 沈溯抬起头,眼神平静地看着他,淡淡地说道:“去参加婚礼有何错?” “没有得到老爷应允的事,就是错。”管事的声音更加严厉,“况且,大小姐应当感谢老爷,那百花楼婚礼当日可是闹出了好多条人命。” 沈溯一惊,猛地抬头看管事:“什么意思?!” 管家皮笑肉不笑:“那种腌臢地方,发生什么事都不意外。不过老爷也说了,发生这种事,流水村已经不安全了,马上咱们就去中州,直接带您去参加神女大典。” “你把话说清楚,百花楼到底怎么了?!”沈溯顾不得管家的讥讽,只想知道柳时衣那小贼到底发生了什么。 管家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嘲笑:“事到如今,大小姐还惦记着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还是继续在这儿跪着,抄女诫反省吧。” 说完,管事转身离去,留下沈溯一个人在祠堂中。沈溯看着他的背影,手气得颤抖,向来平静的脸上也现出了屈辱的愤恨。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痛苦和绝望,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般。 “要什么无味无痛的毒药,反正我怎么死都不会有人在乎。”沈溯低声自语着,从袖中掏出一颗药丸,准备塞进嘴里。然而,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急匆匆的喊声。 “沈姑娘?”是殷裕的声音。 沈溯被吓了一跳,慌乱之中手一抖,那颗药丸落在了地上。她抬头看去,只见殷裕在祠堂外的院子里小心打转,他身上凌乱不堪,显然是翻墙进来的。 沈溯迅速掩下眼中的愤恨,扶着桌案站起身来,皱眉看了一会儿地上的药丸,然后向外面轻声唤道:“我在这。” 殷裕顺着声音回头看去,面露焦急神色,急忙跑了过来。他气喘吁吁地说道:“柳时衣她小娘出事了,还请姑娘快些随我前去!” 沈溯一惊,语气有了波动:“什么?” 殷裕急切地说道:“一言难尽,总之,柳时衣现在很不好。” 沈溯的眼神一暗,心中涌起一股不安。她踉跄着向外走去,想要尽快赶到柳时衣的身边。殷裕刚想追上,却眼尖地发现了地上那颗药丸。他捡起药丸,放入袖中,一边答应着一边向沈溯跑了过去。 两人匆匆离开了祠堂,朝着柳时衣所在的方向赶去。沈溯心中充满了担忧和焦虑,她不知道柳时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知道,柳时衣现在一定很不好,否则不至于都找自己来求助。她脚下越来越快,只想尽快赶到柳时衣的身边。 在漫长的赶路过程中,沈溯和殷裕的心情都异常沉重。他们默默地走着,没有说话,通往柳时衣家的路似乎一眼看不到头,如此漫长。 柳时衣房间内,一片寂静。柳时衣静静地抱着烟袅,她的双臂已经因为长时间的僵硬而失去了知觉,但她仿佛浑然不觉,只是默默地凝视着怀中的女子。 突然,门口处传来了轻微的响动,打破了这宁静的氛围。柳时衣的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她正要挥手赶人,却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不会武,你是想杀了我么?”沈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有些虚弱,但依旧冰冷。 柳时衣抬起头,看向门口。只见沈溯已经走了进来,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观察着这个几乎可以称为废墟的房间。 “你来做什么?出去。”柳时衣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她手中的月见刀紧握,似乎随时都会挥出。 沈溯瞥了一眼柳时衣手中的刀,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她反而上前一步,看清了柳时衣怀中的烟袅,心头一颤。 原来是这样,原来这无忧无虑的快乐小骗子,也经历了这样的丧亲之痛。 自己的母亲已经走了好多年,但沈溯直到现在都无法走出那个寒风交加的冬夜。亲人的离世,是漫长的永不会结束的雨季,柳时衣,现在也要经历这样的大雨了。 沈溯想起自己当时的感受,所以她掐了下手心,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同情与怜悯,只是逼近了柳时衣。 “我就是来看看,你要怎么窝囊地死。”沈溯的声音冷静而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柳时衣抬头看着沈溯,她的双眼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变得空洞而麻木。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声音干涩地说:“谁说我要去死了。” 沈溯冷笑一声,说:“哦?我以为你这不吃不喝的,把自己关在里面,谁都不让进,就是奔着死去的呢。” 柳时衣垂下眼眸,不再说话。她的心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崩塌,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沈溯说的话。 沈溯看着她,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可不是来关心你的,只是来告诉你个常识——人是很难在神智清醒的情况下,把自己活活饿死的。但还好,你还有很多其他死法可选。” 柳时衣皱眉看着沈溯,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沈溯继续逼近一步,她的声音变得冷漠而残忍:“你可以服毒自尽,不过待你死后,尸身会肝肠寸断,形容可怖。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吞金,外貌自是不会发生变化。只不过——那滋味极其难熬,你的气上不去下不来,要窒息上足足四个时辰,才会断气。” 柳时衣听着沈溯的话,心中一阵颤栗。她咽了口口水,努力保持镇定。 沈溯看着她,继续说道:“除此之外,还可以割腕、跳崖、自缢……总之,死法多种多样,任君挑选,都比把自己饿死来得快。” 柳时衣一抖,眉头紧锁地看着沈溯。她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不解,她不明白沈溯为什么要这样说。 沈溯轻笑一声,但很快又回过头,目光泠冽地看着柳时衣。 “你以为你现在死了,烟袅就能活过来?可笑,不过是毫无用处的自我感动罢了。若你只想在这里等死,不送烟袅最后一程,那我劝你还是现在直接死了比较快,从我刚刚给你的建议中选一种死法。” 沈溯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嘲讽,凑近了柳时衣,低声地说出了支撑自己渡过那漫长雨季的一句话:“自杀的人,是会进枉死地狱的。你会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杀的过程,永远无法脱身。但这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你被困在那里,就永远没机会再见到烟袅。” 柳时衣愣了片刻,终于有了感觉——那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寒意,永远没机会再见到烟袅?不行,不可以,什么都行,就这一点不可以。 柳时衣被沈溯的话刺中心事,她低下头,声音哽咽:“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溯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缓缓走到柳时衣的前方,声音柔和了一些:“我不关心你是死是活,人命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但你先前欠了我一个人情,在你死前,我需要你把这个人情还了。” 柳时衣抬起头,看着沈溯,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沈溯继续说道:“我要你现在出去好好吃饭,处理好身后的一切,让烟袅入土为安。在那之后,你想干嘛就干嘛,便是去死,也与我无关。” 柳时衣沉默片刻,然后抬起头,看着沈溯的眼睛。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和决心:“好,我答应你。” 第四十九章 说完这句话,柳时衣仿佛卸下了心中的重担,她的眼神也变得有神了一些。她知道,自己必须站起来,就算再食之无味她也要吃饭,就算再夜不能寐她也要休息,她是唯一能送烟袅、送花婶她们上路的人了。 她被烟袅和花婶她们护了一辈子,在流水村活得逍遥自在,现在终于轮到她来做照顾她们的人了。 该长大了,柳时衣。 沈溯看着柳时衣的双眼,那里又灰烬复燃的一丝火光。她心中松了一口气,低声跟柳时衣说,也是跟自己说: “要记得,正是因为她们为你而死,所以你才没资格死。” 沈溯想起来了,她一直不结束自己悲惨又毫无意义的、困兽一般的生活,不是因为她懦弱怕死,而是因为她还没有完成母亲去世前告诉她的,去做逆流而上的快乐小鸟。 柳时衣呆了片刻,忽然笑起来,她擦了擦眼睛,那里已经流不出泪水了,又干又痒。她跟沈溯说:“好,为了答谢沈大小姐的点拨之恩,这个夺魂草我是断然不会采给你了。” 沈溯一愣,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个女孩对着彼此,不知为何,越笑越大声,既然不能哭,那就笑出眼泪,拿笑容来掩盖痛苦。因为她们都是背负着他人性命的人,无论前路何种光景,都要走下去。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狠狠砸在了门上。紧接着,那几个原本趴在门外偷听的家伙,由于突如其来的冲击力,狼狈不堪地跌入了屋内。 殷裕率先从地上爬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我、我就是听到你们里面笑那么大声,有点担心你们。我不是有意偷听的。”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歉意。 魄风紧随其后站起身,他瞪了殷裕一眼,不满地说道:“他就是有意的,我才是无意的。我可不是关心你啊,只是看在你先前救了我和阿时一次的份儿上,来看看你是死是活。” 两人开始拌起嘴来,互相指责对方的不是。而萧时却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他的目光淡淡地落在柳时衣身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柳时衣看着殷裕和魄风吵闹的样子,紧绷的神情微微放缓。她明白,这些人是真心关心她的。她深吸一口气,轻轻说道:“我知道你们是担心我。” 听到这句话,殷裕和魄风立刻停止了争吵,他们紧张地看着柳时衣,生怕她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 柳时衣看着众人担忧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扯起嘴角,拿出最擅长的那种闲散中透露着机灵的语态说道:“放心吧,我爹说过,活人少惦记死人,才是对死人好。我不会再耽误小娘她们了。” 说完,她不再看众人,轻轻抱起烟袅的尸体,向外走去。她的步伐坚定而从容,仿佛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众人纷纷跟上她的脚步,不一会儿,屋子里就只剩下沈溯和殷裕两人。沈溯刚要离开,却被殷裕拉住了。 殷裕低头看向沈溯的膝盖,发现她的衣裙破损,膝盖处明显受伤。他心中一惊,立刻问道:“你等等,你的腿怎么了?这一路上也没磕着碰着,我见你的时候你就是在祠堂里,然后那个管事气冲冲地走了……” 殷裕突然明白过来,他满脸愤恨地说道:“你们府上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等着,我这就找他们替你出气!” 沈溯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轻轻摇头,说道:“殷公子是想替我出气,还是要更置我于水火?” 殷裕愣住,他看着沈溯,突然发现自己竟然看不懂她眼中的情绪。沈溯不再理会他,转身走了出去。她的背影在阳光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显得那么孤独而坚定。 一边走,沈溯一边轻轻叹息,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感慨:“想死的人死不了,想活的人活不了,这世道多荒唐……” 这句话随风飘入殷裕的耳中,他愣住,想死的人死不了,但刚刚沈溯已经把想死的柳时衣劝回来了啊,那她说得还有谁? 殷裕眉心一跳,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那粒药丸,皱眉沉思。 天色灰蒙,乌云如同厚重的帷幕,沉甸甸地压在头顶,仿佛随时都会坠落。柳时衣紧紧地抱着烟袅,一步步走进了百花楼。 这里自那日出了事之后,就被钦天司封了起来。那盛京来的张大人吓得早就连滚带爬当夜走了,县令亲眼目睹了一切,所以在看到铁骨掌与那三大护法的尸体后,也没了继续查下去的理。 这一切来得这么突然,但也结束得如此迅疾。原本最热闹的地方,现在方圆几里地都冷冷清清的,没人敢靠近。 柳时衣抱着烟袅进了院子,却在门槛处停下了脚步。花婶、朱老九、张木匠、老钱、小九,每个人都躺在她面前,像是睡着了一般。 虽然心中做好了准备,但此刻她依然脚下不稳,差点腿一软摔倒。 萧时一直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此刻走上前来,在她后面轻轻扶了她一下,撑着她站直身体。 “先让烟袅跟她们在一起吧。” 萧时声音轻缓,像是生怕稍微大声一点柳时衣就会碎掉一般。 柳时衣默默把烟袅放下,然后看着面前众人,眼中的迷茫如同被迷雾笼罩的湖面。她喃喃地说道:“现在,该怎么办呢……” 萧时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平静地说道:“先下棺,再守灵。一步步来。”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有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让柳时衣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 “下棺……守灵……”柳时衣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但只消片刻,她又抬起头,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你猜怎么着?我没钱,我一分钱都没有,我买不起棺材,也置办不了灵堂,我可真是个废物。” “她们都是因我而死,我却什么都为她们做不了。”柳时衣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痛和自责,却是再也哭不出来,她不敢哭,她不能哭,她怎么有资格哭呢?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张大娘的声音:“没事儿,还有我们呢——” 随着声音落下,柳时衣和萧时抬头看去,只见百花楼门前,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村民,大多数是落子巷柳时衣的街坊邻居,但也有一些和花婶烟袅有生意来往的小商户。 他们故作正常,但看着柳时衣的眼神还是难掩担忧,脸上写满了关切。 “小柳啊,没事的,我们都在呢。”张大娘说话向来声音不大,不比花婶的中气十足,也不比烟袅的明艳动人,但却稳稳的,像是冬日的鹅毛雪,轻飘飘落下。 “我来给师父、给烟老板她们打棺材,我、我学好久了,师父之前还说,再过两年,他就能把店传给我,自己去享清福了……”说话的是张木匠来流水村收的徒弟三柚,这小子是前些年逃难来流水村的,乱世之下又一个没爹没妈的野孩子,张木匠收了他做徒弟,给他起名叫三柚,因为柚木是又韧又耐用。 三柚说着说着,又开始想落泪。旁边朱老九的徒弟小铁一巴掌打上了他的后脑勺,粗声瓦器:“说了不许哭!总哭总哭,师父们都没法走!” 小铁是流水村本地人,家里有个半聋的姐姐和傻了的弟弟,爹娘早年说是出去讨饭,结果一去就没再回来。他当时去朱老九家偷吃的,被逮了个正着,朱老九痛打了这小贼一顿,然后收到了自己铺子里,美其名曰让他还偷吃的东西的账。 柳时衣看着小铁,突然想到朱老九当时说,收小铁是因为他叫小铁,名字天生就适合做铁匠。然后花婶笑他笑得弯了腰,说他大老爷们儿一个,却一点心里话都不敢说,最胆小的就是他。 众人之中,有个文文静静的中年男人颤巍巍举起了手:“那个,殷小少爷让我来给安置灵堂。”正是之前烟袅去买布的布庄王老板,他有点尴尬,毕竟他来流水村这些年了,因为性子懒,基本上跟烟袅她们没啥接触,但本家少爷踹他屁股让他过来帮忙,他也终于是找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来帮帮这些街坊。 一时间,百花楼内又充满了嘈杂的声音。有人说要帮柳时衣置办灵堂的,有人说要捐点银钱的……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仿佛要用这种方式来分担柳时衣的痛苦。 在众人的关心和帮助下,柳时衣终于露出了一个带着泪花的笑容。 在万籁俱寂的夜色中,百花楼内却是一片繁忙。有人在忙碌地布置灵堂,有人在给几位逝者整理仪容。 灵堂的一旁,殷裕挤进了萧时和魄风中间,手搭在魄风的肩上,却被魄风嫌弃地推开。殷裕也不以为意,他的目光转向了萧时,手中紧握着那颗墨色的药丸。 “师父,您帮我看看,这药丸是治什么病症的?”殷裕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萧时微微皱眉,接过了殷裕手中的药丸,轻轻一嗅。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这不是药,是毒。” “毒?!”殷裕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萧时点头,语气沉重:“墨中带绿,这是墨人散,食之轻则周身乌黑,重则一丸毙命。你从哪得来的?” 殷裕仿佛没有听进萧时后面的话,他一脸震惊地盯着手中的药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转向了不远处正在帮忙的沈溯,喃喃自语:“她、她竟是想毒了自己么......” 第五十章 就在这时,魄风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不干活儿在这儿杵着干嘛?” 这一嗓子把殷裕从震惊中唤醒,他抬头望去,只见魄风一脸不爽地盯着他:“你老缠着阿时干什么?” “你老看我缠没缠着师父干什么?!”殷裕也一脸不服气,一旦看到魄风就总觉得不跟他吵两句不太舒服。 “还不是你太烦人了!” “你才烦人!你最烦人!” 萧时闭眼深呼吸,感觉魄风自打出了药王谷之后,就没这么幼稚过:“魄风,你去帮三柚搬棺材。” 殷裕得意地冲魄风挤眉弄眼:“叫你呢,赶紧去。”魄风忿忿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去帮忙。 但是下一秒萧时的目光落在了殷裕身上:“你也是,找点活儿干,不然就去回府去,别在这儿占地儿。” 殷裕的笑容一滞,在魄风幸灾乐祸的眼光中,他不得不跟魄风一起去抬棺材。两人合力,总算是把棺材挪到了指定的位置。 萧时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转头却看见柳时衣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她静静地望着忙碌的村民们,眼睛却像是失焦了一般。白天柳时衣面对大家的关心,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洒脱模样,但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独处的机会,还未修补好的灵魂终于寻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萧时看着她,夜色无声,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在百花楼前响起,震得人心神不宁。鞭炮的碎屑随风飘起,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露出了站在中央的柳时衣。她身穿一身孝服,手中紧紧抱着烟袅的牌位,站在百花楼的门口。牌位上的字样歪歪扭扭,显然是柳时衣自己亲手刻下的。 柳时衣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布置得喜庆的灵堂,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门外,村民们正在吹锣打鼓,欢庆之声此起彼伏。这样的欢庆场景,让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荒诞和无奈。在她眼中,这更像是在欢乐地送别,而非送别刚刚逝去的亲人。 张大娘头系白布,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当她看到柳时衣一身素净的打扮时,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太素了,不好。”张大娘说着,转头对王老板吩咐道,“给她戴朵小花上去!” 柳时衣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王老板就已经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朵手扎小白花。他轻轻地给柳时衣别在了孝布上,语气柔和地说道: “虽然我跟烟袅没说过太多话。但也知道她向来性子豪爽,不喜欢哭哭啼啼的。花婶、朱老九他们也都是,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既是送他们最后一程,大家伙都高高兴兴的,别让他们在地底下看到咱们哭哭啼啼地放不下心。你也别苦着个脸,他们要是还在,定不愿意看到你这模样。” 柳时衣闻言,心中一哽,眼圈微红。张大娘见状,立刻扯着嗓子喊道: “今儿来的,谁都不准哭啊!都给我笑着送他们!” 张大娘看了眼柳时衣,见她已准备好,语气才难得放柔和了些。 “去看她最后一眼吧,下棺以后就再见不到了。” 众人为柳时衣让开一条路,她站在灵堂前,想要迈开腿,却无论如何走不动路。只因心中胆怯,而颇觉腿软。她害怕面对那个已经永远离她而去的亲人,害怕看到那个曾经熟悉的面孔变得陌生而遥远。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却突然扶住了她。那只手看似苍白瘦弱,却有力地将她稳稳托住。柳时衣转头看去,只见萧时站在她的身旁,不动声色地搀着她。他一句话也没说,但他的存在却让柳时衣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和力量。 在萧时的搀扶下,柳时衣慢慢朝大堂内的棺椁走去。她穿过四周众人布置的烟袅喜欢的绫罗首饰,每一样都是村民们用心挑选的,希望能给烟袅送去最美好的祝福。她停下脚步,站在了烟袅的棺椁前。 棺中,烟袅已被人仔细整理过仪容,宛如熟睡。她的面容平静而安详,仿佛只是暂时离开了这个世界,去追寻属于她自己的幸福。柳时衣凝视着烟袅的容颜,记忆忽地被拉到了很久以前。 十年前的百花楼,柳时衣刚住进来没多久。 深夜,月光如练,轻柔地洒落在柳时衣的房间内,微弱的灯火在闪烁。年幼的柳时衣躺在木制的小床上,她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凝视着头顶的天花板,似乎在思考着无尽的童年谜题。 突然,门轻轻开启,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是烟袅,她手中拿着一件薄被,脸上带着母亲特有的温柔。她刚想为柳时衣掖好被角,却发现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还在滴溜溜地转着。 “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睡?”烟袅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却又不难察觉出其中的关切。 柳时衣怯生生地回答道:“睡不着。”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烟袅微微皱眉,她伸出手指轻轻点着柳时衣的鼻子,故作严厉地说:“赶紧睡啊,别让我说第二回。” 柳时衣立刻闭上了双眼,小脸上露出一副乖巧的模样。烟袅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准备离开。然而,当她走到门口时,却猛地回头,果然又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睛——柳时衣竟然还在偷偷观察着她。 烟袅顿时感到有些烦躁,她抓了抓头发,无奈地说道:“孩子就是麻烦!”尽管如此,她还是转身走回到柳时衣的身边,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为她唱起了童谣。 她的歌声虽然跑调,但却充满了温暖。柳时衣听着这不太悦耳的歌声,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她偷偷地笑着,渐渐地沉入了梦乡。 在梦中,她仿佛看到了烟袅温柔的脸庞,听到了她轻柔的呼吸声。她知道,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喧嚣,只要有烟袅在身边,她就能安心地入睡。 八年前的百花楼,柳时衣那时候经常跟烟袅闹别扭。 阳光洒在流水村的街道上,给这个宁静的小村庄增添了几分生机。然而,这宁静的气氛却被一阵喧闹声打破。 “柳时衣,偷了我家包子还想跑,给我站住——”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街道上响起,他气喘吁吁地追着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正是柳时衣,她一路鸡飞狗跳地逃到百花楼门口。身后的男人已是满头大汗,却仍然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 “你个天煞孤星,克死你爹娘也就罢了,现在还偷我东西,没得把晦气传给我——哎哟!”男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飞来的鞋子狠狠砸到了脸上。 只见烟袅从百花楼里走出,她手持鞋子,怒气冲冲地朝着男人走来。她二话不说,挥起鞋子就狠狠地抽在男人的脸上。男人被打得一个趔趄,周围的人也纷纷围观过来。 “谁说她没爹娘了,我就是她小娘!以后谁敢再嚼我女儿舌根,我就把他的舌头拔了——”烟袅的声音铿锵有力,充满了对柳时衣的维护。 周围的人都被她的气势所震慑,纷纷退散。而柳时衣则站在她的身后,轻轻摸了摸她因用力过度而通红的手,冲着对面捂着脸的男人得意地做了个鬼脸。 从那时候她就知道,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有烟袅在,她都能勇敢地面对。她们之间的情谊,比血缘更加深厚,也更加珍贵。 时光荏苒,百花楼内的景象也在不断变化。柳时衣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而烟袅的眼角也悄悄爬上了岁月的痕迹。 烟袅拿着鞋子追着柳时衣打闹,柳时衣的身影从孩童变成了少年,她们之间的嬉戏和争吵仿佛成了唤春阁内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五年前,柳时衣无意中听到了一个男人在房间里跟烟袅说话的声音。 “烟小娘子,你拖着个孩子,是找不到好人家的。要不你把孩子扔了,跟我回去,我定能给你个好归宿——”男人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轻浮和挑逗。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烟袅一脚踹下了床。 “轮得到你嫌弃我女儿?!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还想让我跟了你,做梦!”烟袅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屑和愤怒。 就在这时,柳时衣推门而入,她看到了烟袅愤怒的脸庞和男人狼狈的身影。烟袅看到她后,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你怎么来了?”她问道。 柳时衣僵硬地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道:“嗨,我就是想跟你说。以后我就不用你管了,成天见的听你唠叨我也受够了,以后我就自个儿活得逍遥自在去!” 烟袅听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看着柳时衣,想说些什么,却又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你个小没良心的,你给我回来——”她喊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和宠溺。 然而,柳时衣却没有回头,她转身就走,留下烟袅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发呆。 记忆中的画面再次变换,来到了柳时衣大婚那日。百花楼内张灯结彩,喜庆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烟袅站在柳时衣的房间里,看着她即将出嫁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 柳时衣坐在床上,穿着一袭火红的嫁衣,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回头看着烟袅,眼中还带着一丝不解,语气中也带着一点催促。 “话说完再出去啊。”她说道。 烟袅微笑着点了点头,她轻轻地抚摸着柳时衣的头发,眼中满是慈爱。 “再说吧,反正往后日子多得是。”她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舍和祝福。 第五十一章 张大娘的一声呼唤,如同惊雷般将柳时衣从失神中唤醒。她手中被塞入了两个鸳鸯荷包,那是烟袅留下的最后一点温情。荷包上的鸳鸯绣得歪扭,却充满了她笨拙而真挚的心意。 柳时衣凝视着手中的荷包,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滑落。她转身看向棺中的烟袅,心中的悲痛如潮水般涌来。 “小娘,你还没跟我说完你想说的话,怎么就不要我了——”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无尽的哀思。 周围的人们看着这一幕,也忍不住撇过脸去,有的甚至发出了隐忍的抽泣声。张大娘走到柳时衣身边,粗糙的手胡乱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行了,你放心走吧。”张大娘看向烟袅,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从今往后,我们会替你管好柳时衣的!” 身后的村民们纷纷附和着,声音中充满了承诺和决心。棺木缓缓被推上,直到再也看不见烟袅的脸。柳时衣这才站起身来,目光扫过身后众人,最后落在烟袅的牌位上。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露出一个微笑,尽管眼中仍含着泪水。 “小娘,你放心吧。”她的声音虽然哽咽,却充满了坚定,“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站在她身侧的萧时等人听见了这话,心中终于松了口气。他们知道,无论多么艰难,柳时衣会坚强地走下去,就像烟袅希望的那样。 随着夜色渐深,流水村的一切似乎都归于了平静。萧时缓缓从房间中走出,轻轻地将房门合上,目光转向门外那一群满脸好奇的村民。他微微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安慰。 “她睡下了。”萧时轻声道,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宽慰。 殷裕闻言,长长地出了口气,仿佛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睡了就好,这两天这么累,都该好好睡睡。”他感叹道,声音中带着几分关切。 魄风却在一旁打趣道:“也没见大少爷你干什么活,倒是把你累着了。”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似乎想要挑逗一下殷裕。 殷裕一听这话,立刻不满地反驳道:“哎小风子,你这话说的就没道理了......”两人似乎又要开始一场口舌之争。 然而,就在这时,沈溯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们:“我得走了。”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仿佛早已做好了决定。 殷裕一听这话,立刻凑上前去:“我送沈姑娘回府!” 沈溯看了他一眼:“不必。” “必,这个真得必!”殷裕的语气十分认真,如果发现沈溯想要服毒自尽,还不做点什么,那他还算个什么人。 沈溯无奈地看着他,却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我的意思是,我要离开流水村了。” 殷裕闻言,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怎么这么快?!”他的声音中充满了不舍和疑惑。 “最近走了很多人,不是吗?你家应该很快也要启程回去了吧。”沈溯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但是大家都知道她在说什么。 百花楼那场血色婚宴之后,但凡有点小钱的都拖家带口连夜离开了流水村,拿殷贤来说,他发现自己重金聘来的打手殷棋成了凶手之一,吓得连那么多房姨太太都没带,连夜逃命去了。留下来的,都是离开流水村就活不下去的人,因此才会都住在落子巷,帮柳时衣来处理丧事。 殷裕最近并未回过府,除了真的想帮柳时衣,也是因为他担心回去祖母就告诉他要走了,他不想走,他不想离开这群刚刚结识的朋友。 众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重。沈溯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然后转向萧时,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定。 “帮我告诉她,她欠我的人情已经还清了,她想死想活还请自便。”沈溯说道,“不过,活着虽然没什么意思,但她挺幸运的,至少有这么多关心她的人。” 说完这些话,沈溯没有再停留,转身走出了院子。她的背影在夜色中逐渐消失,只留下了一地的沉思和疑惑。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身旁的殷裕便一阵风似的追向了沈溯的脚步。他似乎想要挽留她,但沈溯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魄风看着沈溯离去的方向,忍不住嘟囔道:“这沈大小姐说话也挺奇怪,什么叫活着没什么意思?”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解和困惑。 萧时瞥了他一眼:“要是我跟老邢他们都不在了,你一个人在朝廷里当官,你还觉得活着有意思吗?” 魄风立刻呸呸呸了几声:“少瞎说啊!我不可能让你在我之前没了的!而且,而且这沈小姐爹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萧时轻叹一口气:“魄风,你少跟殷裕吵吵架吧。” 魄风一愣:“什么叫我跟他吵架,明明是他总找事儿!” 萧时摇摇头,换了个话题。 “先前柳时衣杀了妄情山庄的四大护法,唯有破阳棋圣逃了。那人身受重伤,定然跑不远,想必还在落月泉中。” 魄风闻言,立刻明白了萧时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我们追上他?” 萧时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我倒要看看,这妄情山庄的人,为何要来夺月见刀。” 沈溯独自走出了落子巷,沿着熟悉的街道朝尚书府的方向缓缓走去。她的脚步虽然不疾不徐,但每一步都透露着一股倦意。又要回去了,接下来她就要按照沈书问这么多年要求的那样,去中州参加神女大典,拼出条血路来,去周宫里继续给人当花瓶。 可是不回去,她又能去哪儿呢?堂堂尚书府长女,却连间可以藏身的破茅草屋都没有。 然而,就在她即将转弯,回到尚书府所在的裕谷巷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急切的声音。 “沈溯,沈溯——”殷裕气喘吁吁地喊着,声音中透露出一种焦急和关切。 沈溯停下脚步,回头望去,眉头微微皱起。她看着殷裕一路小跑着向自己靠近,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 “你喊我什么?”沈溯淡淡地问道,声音中透露出一种疏离感。 殷裕停在了沈溯的面前,看着她的眼睛,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我、我就是觉得,我们应当是朋友了,再喊你沈姑娘,过于客套。”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似乎有些紧张。 沈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语气中没有任何波澜。“殷公子还是客套些好。”她说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是说了不需要你送吗?还追上来,叫我何事?” 殷裕看着沈溯冷漠的态度,心中一阵失落。他悄悄捏紧了袖中的那颗药丸,一时间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开口。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溯看着他的犹豫,微微皱眉,语气中透露出一种不耐烦。“若公子无事,我便走了。”她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殷裕见状,急忙上前一步拦住了她。“哎别别别,其实我也马上要走了,想跟你多聊几句。”他抬头看着沈溯,眼中满是真诚和担忧,“你在沈府,是不是过得不好啊?” 沈溯闻言一愣,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突然传来了管事的声音。 “大小姐,总算找着您了!您一人跑出来,府里的人四处寻您不见,就差报官了!赶紧跟我回去,您这回可是真惹恼老爷了!”管事一脸焦急地说道,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的殷裕。 沈溯看着管事紧张的样子,心中却是一片平静。她突然挣开了管事的手,转头看向身后一脸担忧的殷裕。她的眼中无悲无喜,声音平淡而突兀地开口:“过得好不好,重要吗?有人在乎吗?殷公子还是管好自己吧。” 说完,沈溯便转身跟着管事离开了。留下殷裕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他的心中一片苍茫,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弯月如钩,高悬在夜空之中,洒下一片淡淡的银辉。林间寂静无声,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和树叶的沙沙声。在这幽暗的环境中,一个身影踉跄着穿梭前行,身上带着明显的伤势,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 这人正是殷棋,他面色惨白,步伐不稳,但眼中却闪烁着不甘的星星之火。他深知自己处境不妙,但仍拼命挣扎着前行,希望能够找到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闪过,殷棋心中一紧,迅速抛出一颗金棋。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那颗金棋准确地击中了飞来的银色弓弩,将其击飞出去。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个人影便落在了他的面前。 殷棋眯起眼睛,看着面前这个身材魁梧、面容冷峻的男子——魄风。他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向后逃去,却发现身后的退路已经被另一个身影挡住了。 这个身影正是萧时,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冷漠而深邃。他看着殷棋,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落幕的小丑。 殷棋心中一沉,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逃。他猛地咬牙,从袖中掏出数颗棋子,猛地射向萧时。然而,萧时却巍然不动,只是轻轻一挥手中的银色铁伞,便将那些棋子席卷而入。 在银伞的掩护下,萧时冷漠地看着殷棋,声音平静而冰冷:“放弃吧,你重伤至此,就连棋局也布不下了。” 殷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愤怒。他自嘲一笑,却是猛地抬起了手。 “你太小瞧破阳棋法了,破阳终势——以身为局。” 第五十二章 殷棋猛地长啸一声,身形暴起,手中金棋穿身而过,带着他自身的内力,向萧时席卷而去。这一招竟然是个玉石俱焚的杀招,既然注定逃不掉了,他就是死也要拉萧时给自己陪葬。 萧时看着殷棋的疯狂举动,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他看了眼天色,嘴角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冷笑:“时辰已到,魄风,布阵,飞宫小奇门。” 魄风闻言,立刻掏出手中的罗盘,旋于殷棋的头顶之上。随着罗盘的旋转,八卦乾坤图缓缓浮现出来,仿佛将整个天地都囊括其中。 萧时则紧紧盯着乾坤罗盘的指引,他的身形在林中穿梭,仿佛能够提前看穿殷棋的动作。无论殷棋的金棋从何处射来,他总能快一步躲开,让那些致命的棋子无功而返。 就在这时,殷棋头顶的罗盘突然停住了旋转,指针指向了东方的方位。魄风立刻抓住这个机会,一跃而上,将东面的棋子破开,为萧时创造了攻击的机会。 随着棋子的消散,殷棋也摔落在了地上。他的身上已经被棋子贯穿得千疮百孔,鲜血染红了整个地面。他躺在那里,喘着粗气,刚刚眼中还闪烁着的那一点火光也彻底燃尽了。 萧时走到他的身前,蹲下身子,逼视着他。他的声音冰冷,毫无感情:“说,你们妄情山庄,为何要找月见刀。” 妄情山庄是位居南海的一个诡谲邪门,门中皆是古怪癫狂之人,天下诡功皆修。但和凌霄盟这样恶名昭彰的邪教不同,世人提到妄情山庄,更多是觉得猜不透,他们本身并不在意所谓正邪之分,行事也从不为争权夺利,只图自己高兴。 这样一个门派,竟然派出四大护法来夺月见刀,意欲何为? 殷棋看着萧时,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他深深地盯着萧时,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然后,他缓缓地开口了:“会布飞宫小奇门的人,举世无几。善奇门遁甲,知天下武功,你是昭国的萧时吧。” 萧时闻言,目光一冷。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殷棋便猛地咳了几口血,气息变得更加微弱了。但他却仿佛并不在意自己的伤势,继续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我们为何要找月见刀,你不是更、更清楚么?” 萧时皱眉看着殷棋,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然而,殷棋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疯癫的兴奋:“莫凌峰,没死吧?” 萧时眉头一皱,魄风也是面色一震,直接蹲下,用机括对准殷棋眉心:“你们为何查莫凌峰?” 殷棋勾起嘴角,用最后一丝力气开口道:“我们、我们一直在找、找他——” 话音未落,殷棋便断了气。他的眼睛还睁着,里面还带着那种寻常人理解不了的癫狂,死不瞑目。 萧时站在原地,林间的风声像是一群人在窃窃私语。他深深地看了殷棋一眼,然后转身离去。烟袅死前说的对,这个江湖,已经不太平了。 魄风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想问,却也知道现在最好什么都别说,给萧时思考的时间,便默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月色之下,两人渐行渐渐远。只留下殷棋的尸体和满地的鲜血,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凄凉。 直到二人背影消失,才有几个黑衣人出现在林中。他们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殷棋的尸体,其中一个问领头人:“妄情山庄,要管吗?” 领头人平静地看了眼远处的流水村,声音正是大婚前夜,出现在落月泉的那群黑衣人。 “让我们赶人,我们就只赶人。没交代的,死在我们面前也不用管。” 茅草屋内的阳光,如金色的细沙般洒在木板床上,暖洋洋地映照着柳时衣的身影。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眼无神地盯着房梁,仿佛在思考着人生的种种谜题。 突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那敲门声太轻,柳时衣却直接一个激灵,警觉地握紧身边的月见刀,看向门口。 那敲门声见里面没人应答,便又大声了些。柳时衣眉头紧锁,外面却响起了张大娘的声音:“小柳啊,醒了吗?该起床啦。” 柳时衣一愣,握着月见刀的手停在半空中。门外张大娘见屋里没人应答,便试探性地推开门。 但这茅草屋年久失修,门轻轻一推,便响起了吱吱呀呀的动静,打破了屋内的宁静。张大娘推开门,身型逆着光,柳时衣看着她的声音,却一阵恍惚。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花婶那特有的大嗓门,如同炸雷般响起。那胖妇人总是一脚踹开房门,让北风呼啸着灌入屋内,吹得她穿金戴银一身的首饰都跟着发出声响。 柳时衣眼里,花婶叉着腰走上前,用那特有的严厉口吻说道:“还睡呢!赶紧给我起来讨饭去,别天天在这蜷着当懒猫!” 她看着面前的妇人,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她几乎错觉自己回到了无忧无虑的从前,那时候的她,还有家人陪伴在身边,生活虽然清苦,但却充满了温馨和幸福。 但花婶没说第二句话,柳时衣耳边再听到的,是和花婶截然不同的声音:“小柳,你、你起这么早啊。” 柳时衣这才回过神来,张大娘已经走到了她面前,看到她眼下挂着明显的黑眼圈,心知她肯定又没有好好休息。心中虽然哀叹不已,但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只能尴尴尬尬地说了一句。 好一会儿,柳时衣才如梦初醒地开口:“我、我还没睡。”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是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张大娘轻叹一声:“我家做了早饭,你一会儿去吃点填填肚子。” 柳时衣低低嗯了一声,身体却根本没动。张大娘见她这样,犹豫半晌,本想走了。但柳时衣却又抬起头,强行拉出一个笑容:“婶子,你不用太操心我,我自己能过好的。” 张大娘听到这话,胸膛却是上下起伏,再也憋不住了,第一次面对柳时衣大声了起来:“柳时衣,你要是真能自己过好,不想让我操心,就别天天这德行!” 柳时衣一愣,张大娘见她瘦瘦一张小脸上毫无血色,声音一下也没那么大了,但火气还是在:“你、你别以为我不会跟花婶一样骂你,就天天躺在屋里,啥也不干!你,你再这样,我就、我就……” 张大娘索性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纳到一半的鞋垫,虚张声势地指着柳时衣:“你要是天天这幅德行下去,我肯定替烟袅她们抽你!赶紧起来,吃完饭赶紧该干嘛干嘛去!我数一二三,听见没有。一、二——” 柳时衣被张大娘的气势所迫,赶紧一个脚底抹油避过她的鞋垫子,匆匆出了门去。 “好好好婶子,我怕了你了!” 柳时衣虽然脸上虽然带着几分不情愿,但眼中却不经意间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她知道,张大娘这通火,是因为内心真的关心她。 流水村的市集空地上,依旧是凑了一堆人。众人依旧坐在原地,聚精会神地盯着说书台。只是那举着惊堂木的不再是老钱,而是考了一辈子乡试都没考过的庞秀才,叫他一句秀才,是因为大家觉得他可怜,所以统一决定乡试不给的名号,流水村就做主给了。 那庞秀才年纪跟老钱一般大,正讲到精彩处,神采奕奕。 “就在那昭帝遇刺的紧要关头,一无名小子从天而降,不仅护住了昭帝性命,还将英雄榜第一的凌霄盟盟主莫凌峰斩于剑下,这就是、就是——”庞秀才口条一般,但声调却学老钱学得抑扬顿挫,台下众人也是挺捧场的,没人拆台他打了好几次磕绊。 柳时衣走到空地边缘,摆好了自己的小药柜,拖着下巴,看庞秀才在那儿说着说着,又卡壳儿了。 “这就是那昭国横空出世的武学奇才萧时。庞秀才,你这口条还得再多练练啊。”柳时衣接了一句,循声望去,只见众人齐齐望向自己,气氛忽地变得沉默起来。 柳时衣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众人的视线,她不想看到那里面的怜悯,低声说道:“你们听你们的,我、我睡觉去......”她说着,默默垂下头,趴在药柜上,合上眼。 庞秀才停了半天,才顺着柳时衣的提示说了下去,这次开口竟是顺畅了不少。而底下的众人也如往常一般,继续听着庞秀才抑扬顿挫的讲述,仿佛柳时衣并不存在一般,仿佛、仿佛一切都没变一样。 柳时衣的心情忽然好了一些,她睁开眼,侧着脸看着天上的太阳,看了一会儿,竟然真的起了困意,不知不觉又打起了呼噜。她的呼噜声虽然有些大,但在市集上却并不显眼。 然而,柳时衣并没有注意到,人群之外,从城外的方向悄悄进来了一批陌生的黑衣人。他们四散开来,分头前往各个商铺门脸,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他们的到来,给原本热闹的市集带来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第五十三章 百花楼内,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斑驳地洒在萧时沉静的面容上。他端坐于椅上,身边魄风正忙碌地打扫着大堂。 魄风有些不解,扫帚在手中轻轻转动,不情不愿地问道:“阿时,我真的不明白,现在妄情山庄的事情都解决了,那些人也死了,我们为啥还要留在这里,还让我跟这儿扫地擦桌子的?” 萧时不语,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前方。魄风见他不答,心中更是憋屈,手下扫帚故意一歪,差点扫到了萧时的脚。 萧时这才把眼神放到了他身上,但依然没说话,只是看他。 魄风撇撇嘴,继续老实扫地,突然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悄声说道:“你不会,真的看上柳时衣了吧?” 萧时闻言,眉头一皱,冷冷地扫了魄风一眼。 “她其实……” 萧时停下了,如果告诉魄风,柳时衣就是小十一,他一定会兴高采烈地擦着眼泪上去跟柳时衣认亲。但接下来呢?跟柳时衣说,你原来其实是药王谷的,全谷被莫凌峰带人屠了,你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了流水村,你以为的爹并不是你亲爹,你的小娘是九州第一毒教圣女教中人,你喊着叔和婶的那几个人也都绝非是寻常商户,你相信的一切其实都并非事实。哦还有,害你小娘死的那个人是来杀我的,害你的叔叔婶子死的那群人是为了抢你手里的刀,而且你这个刀就是屠药王谷那个莫凌峰的武器。 能说吗?一个字儿都不能说。柳时衣现在只需要平静的生活,无论烟袅花婶她们到底是谁,但她们和萧时一样,都只是想让柳时衣过得自由洒脱,如果过去对她而言只是负担,那忘记也罢。 魄风还在等萧时把话说完:“其实什么?” “……其实,还不错。”萧时越说声音越低,话音刚落,魄风就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来真的啊?!” “什么真的假的。”萧时有些无语,自从见了柳时衣,他发现身边人都让他有一种无言以对到只想动手揍一顿的清澈愚蠢。 “不行,我告诉你,绝对不行!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她野得都没边儿了,还大大咧咧没脑子,放进宁州一天就能被人吞了!只能做你的负担,我绝不同意!”魄风急得跳脚,抓紧手中的扫帚杆儿,说得情真意切。 萧时一哽,正要回话,门外却传来了柳时衣清脆的声音。 “不同意什么?”柳时衣推开门,魄风气得直喘气,看她的眼神都带上了怨气,看得柳时衣莫名其妙,往后一躲。 “你干什么?” 魄风咬牙切齿,抓着扫帚猛地一扫:“扫地!” 柳时衣扫了一眼打扫得窗明几净的大堂,更觉得奇怪:“你扫这儿干嘛?你们打算盘下来做生意吗?” 萧时给魄风使了个颜色,然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们只是要给自己收拾出个住的地方。” 柳时衣又四下看了一遍,皱起眉头:“你们住就住,怎么还把装置都换了?” 魄风咬牙,很是不爽:“是阿时觉得百花楼是你小娘的心血,先前这里被毁得一团糟,阿时特意找人好好修葺了一番。这样以后你也不用拿着药王谷后人的名号到处骗人,拿这百花楼做些你想做的营生。” 说到这里,魄风又瞪大眼看萧时,无声地声讨:她还装药王谷后人,罪加一等!绝对不行! 柳时衣闻言,愣住了。她看着萧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然后突然河东狮吼起来:“怎么有你这么个败家的玩意儿!!!有钱是这么花的么!!!” 她踱步到墙边,看着各种帷幔装饰,心痛不已:“就这些东西,花里胡哨的,一点也不实用!还有这个核桃木的桌子,这得花多少钱啊,赶紧退了去!咱让三柚随便打张桌子凑合一下就得了。” 柳时衣每说一个字,萧时的脸色就更黑一分。魄风见状,又忍不住了,习惯性维护萧时:“我说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 “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又吵,吵架伤财啊!行了行了,这些都是我买的,行了吧?”殷裕的声音响起,一脸真拿你们没办法的样子。 魄风哼了一声,萧时眼观鼻鼻观心,正在稳定情绪。殷裕看了一眼,又开始打圆场:“你看师父他们都忙活一天了,柳小掌柜要不要招待我们用个膳啊?” 柳时衣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娘已经不在了,小九也不在了,这里没人生火做饭了。她掩饰性地舔了舔唇,挂上一个微笑:“我、我忘了。你们等会儿,我去买晚饭。” 就在这时,王老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必不必,我家厨娘刚做好晚膳,才发现做多了。刚好你们都在,正好能帮我打扫打扫。” 说完,王老板就跟在殷裕屁股后面,手脚都摆不对,尴尬地走了进来。殷裕冲他使了个眼色,王老板便硬着头皮,上前拉着魄风率先出去。魄风一边被拉着走,一边还嘟囔着:“王老板,你不是个光棍儿吗?府中就你一人,这还能做多啊?” 王老板干笑两声:“我家厨娘,做饭掌握不好量。”又暗暗戳了魄风一下,小声道:“你这小伙子,就你长嘴了是不是?!” 柳时衣看着二人渐行渐渐远的背影,不自觉地笑了。萧时难得眼角染上笑意,恰巧听见柳时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喂,谢了。” 萧时一愣,转头看去,只见柳时衣已经追上了王老板的脚步,留他一人怔在原地。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望着柳时衣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王老板家的正厅,饭桌上,各式各样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热气腾腾,让人垂涎欲滴。柳时衣抬起头,目光在满桌的美食上流转,最后定格在王老板那张笑到发僵的脸上。 “王老板,你这厨娘做多的,可不止一点啊。”柳时衣笑着调侃道,眼中闪烁着顽皮的光芒。 王老板哈哈一笑,假笑已经成为了他这个社恐唯一能做得表情。脸上闪过一丝被戳穿的窘迫:“不说了,不说了,赶紧坐下,吃饭,不然就冷了。” 说着,王老板将柳时衣和萧时拉到一起坐下,魄风见状,本想凑过去坐在萧时身边,却被殷裕一把推到了王老板那边。 “人家小两口坐一块,你凑什么热闹!”殷裕不满地嘟囔着。 魄风正准备跟殷裕吵,结果门外响起了张大娘的声音:“王老板,你家厨娘做这么多啊?”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张大娘三柚等人都来了,在门口看着一桌子菜有点震惊。 王老板汗流浃背:“哈哈,是,她手松。” 众人落座,张大娘瞅着萧时和柳时衣,悄悄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肉夹到萧时碗中。 “我当初一眼瞅着你这小伙子就不错,一表人才的。小柳那丫头啊,说实话,又懒又馋的,你以后得好好照顾她。要是吃亏了跟我说,我帮你、帮你教训她!”张大娘的话里满是关切和宠溺。 柳时衣闻言,不满地嘟起了嘴:“就他那少爷身子,还照顾我?我照顾他才是。再说了,就他那脾气,才不可能吃亏呢。” 萧时微微一笑,长睫微垂,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轻声说道:“婶子放心,我自当好生照料娘子。” 张大娘听得满心欢喜,哎哟一声,看了柳时衣一眼:“你看看人家!性子多好!倒是你,赶紧改改你那脾气吧!” 柳时衣震惊地看着萧时,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你还挺会装啊。” 萧时微微一笑,低声回应:“承让。” 两人的互动引起了庞秀才的注意,他打趣道:“看看,这刚成亲的人,就是不一样,吃个饭还耳鬓厮磨上了。” 柳时衣无奈地瞪了庞秀才一眼,颇为羞恼。 魄风看着左右逢源的殷裕,越看越火大:“你家不是今儿就回北漠了吗?你还不回去整行李?!” 殷裕得意地一笑,扬起了下巴:“祖母她们已经回去了,我这次可是好不容易才偷溜成功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张大娘关切地问道:“小少爷,您这是为何啊?” 殷裕一撩头发,摆出一副大侠的做派,豪气地说道:“当然是因为我要去嵩山参加他们的招徒试炼大会,我可是注定要成为大侠的男人!” 魄风不屑地撇了撇嘴:“就你,花拳绣腿的,还想当大侠?” 两人随即又开始了七嘴八舌的争吵,桌上其他人则夹菜吃饭,好不热闹。 柳时衣听着这难得的欢声笑语,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抬起头,看着满桌的菜肴和围坐在一起的众人,心中暗自下定决心。 “柳时衣,多看眼前,该开始新生活了。”她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晨光初照,鸡鸣声划破了泛白的天空,细雪轻轻飘扬,给大地披上一层苍茫的银装。柳时衣等人正要出门,却撞见了迎面而来的张大娘和一群孩子,正是先前柳时衣带去落月泉采药的那群小孩。 张大娘看着他们,疑惑地问道:“这刚辰时,你们这么早出去做什么?”柳时衣微微一笑,回答道:“今日沈溯要走,我们去送她一程。 第五十四章 张大娘一听,一拍脑门儿,这才想起来。那沈大小姐之前给她们家送的棉衣,到现在还穿在自己身上。她推了一把柳时衣:“哎哟,瞧我这记性,都忘了,是该送送沈大小姐。你们赶紧去,早些回来,等你们一起吃早饭啊。” 张大娘的女儿从院子里探出半边身子:“沈大小姐今天走吗?娘,我也想去送她。” 张大娘回头看了眼女儿:“你不是马上要带二妞她们去庞秀才家借书吗?你把书读好了,将来有的是机会见到沈大小姐。” 小姑娘不情不愿地缩回了脑袋,柳时衣笑着冲她喊:“没事儿,我替你跟她说,你去让庞秀才再练练他那口条啊。” 张大娘无奈地摇头,又推了柳时衣一把:“赶紧走,别等会儿赶不上了。” 屋里的小姑娘又悄悄探出头来,嚷嚷着说道:“柳姐,你要是出村,记得帮我们带些糖葫芦回来。”柳时衣嘿嘿一乐,答应道:“行行行,知道了——但是得给我付钱啊。” “你吃我家那么几天早餐,抵了!” “一码归一码啊,不许赖。” 张大娘看着萧时,眼神中满是无奈:“你赶紧带她走,这嘴叫一个贫。” 萧时一手按着柳时衣后脖颈,让她挥手跟张大娘和张家丫头作别,然后拉着她跟魄风、殷裕一同离开。 张大娘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轻笑一声,拿着自己做工的活计出了门去。 已是暮冬,空气中风还打着弯儿。张大娘迎着初升的阳光走到了市集。不过是初晨,市集上人还没有几个。张大娘甫一到地方,便一眼就看到了百花楼门口有一群黑衣人。 这群人面生得很,形迹可疑,竟是径直就准备推门进去。 “干嘛呢!” 张大娘连忙喊了一声,小跑几步,警惕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问道:“哎,你们是干什么的?” 领头的那名黑衣人三角眼中闪烁着凌厉的光芒,他冷声问道:“月见刀是不是在这?” 张大娘皱眉问道:“什么刀?” 领头的没多说话,直接伸手把张大娘别到一边,明显是懒得再跟她多说。 张大娘在心底给自己鼓了鼓气儿,又挡了上去:“这儿不营业了,你们要打尖住店,就去别处。”她努力挺直了腰杆,挡在百花楼前,坚决不让他们进去。 黑衣人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中的寒光让张大娘抖了一下。然而,黑衣人似乎并不打算再跟她纠缠下去,他手指微动,下一刻,一把长剑便如闪电般刺向了张大娘。张大娘躲避不及,长剑瞬间刺入了她的前胸,鲜血顿时染红了她的衣襟。 张大娘震惊地看着黑衣人,眼中充满了不解和恐惧。她怎么也没想到,流水村竟然短短几日后,就又出现了这些神秘又狠毒的人。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身体却已经不听使唤了。 黑衣人冷漠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张大娘,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情。他们继续向百花楼内走去,似乎要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而张大娘,只能无助地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推门进去,渐行渐远。太阳终于完全升了起来,但张大娘的身体却逐渐冷硬。 在崎岖的官道上,沈府的车马如一条缓慢爬行的巨龙,在皑皑雪地中艰难前行。车厢内,沈溯闭目端坐,外界的喧嚣仿佛与她无关。然而,突然间,车马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了管事的呵斥声。 “大胆,尔等竟敢拦尚书府的车?!”管事的声音中充满了威严,但似乎并未能让对方退缩。 沈溯微微皱眉,她对这样的吵闹本不感兴趣,但接下来的一道熟悉声音却让她睁开了眼睛。 “我们是来找沈大小姐的,你让我们跟她说两句话。”是柳时衣的声音,清脆而坚定。 “我们大小姐可不是什么随便能见的人。去去去,别在这挡道。”管事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沈溯心中一动,她撩开车帘,看向车外站着的众人。她的目光在柳时衣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转向管事。 “停车。”沈溯的语气平静而坚定,不容置疑。 管事脸色一变:“大小姐,您那女诫可是还没抄完呢。” 沈溯淡淡看了管事一眼:“你也别忘了,神女大典马上就开始了。”讽刺的是,到她被太子选上前,是她在沈府最有分量的时候。 管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停了车。他心中明白,这位大小姐,最近是老爷的心头肉,万一真出了什么差错,他脑袋掉了也难以平息沈书问的愤怒。 沈溯走下马车,来到柳时衣等人面前。她看着柳时衣手中的夺魂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上次答应帮你采的草,也算不欠你东西了。”柳时衣将夺魂草递给沈溯,脸上带着一丝笑容。 沈溯接过夺魂草,似笑非笑地看着柳时衣:“怎么,不担心我害人了?” 柳时衣摇了摇头,认真地说:“你不会。”然后她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道:“你这人虽然冷冰冰的,但也不算太坏。” 沈溯一愣,她没想到柳时衣会这么信任她。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表面上仍保持着平静。 “若是被人欺负了,记得回来找我。”柳时衣拍了拍沈溯的肩膀,语气中充满了关心。 沈溯轻笑一声,并没有说什么。她心中明白,虽然只相识了短短数日,但柳时衣几乎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能称得上朋友的人。 就在这时,殷裕也忍不住走上前来。他支吾了半天,终于在众人的注视下艰难地开口了。 “你、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殷裕的话让旁边的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魄风忍不住笑话他:“你这说的都是什么废话。” 殷裕的脸都憋红了,他看了眼沈溯,很快低下头去,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就是想说,其实活着还是很有意思的。还有,你过得好不好,你开不开心,这件事很重要,我在乎,我们都会在乎。” 沈溯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面前殷裕那真诚的神色,她的心中有些动容。 “多谢。” 沈溯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日后,若是有缘与各位重逢,我定会勇敢一些。” 说完,沈溯转身走向远方的马车。她没有再回头,只是挥了挥手,当作无声的告别。 众人目送着沈家的车马渐行渐渐远,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一片祥和宁静。他们知道,相识至今的这段旅程,结束了。天下之大,今后,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众人并肩朝流水村的方向走,一路上大家都没怎么说话,连殷裕也因为沈溯离开变得兴致缺缺,甚至不跟魄风斗嘴了。 就这样一路无言,众人行至城门处,只见空旷一片,原本熙攘的街道此刻空无一人,静得有些诡异。柳时衣看着眼前的景象,眉头紧锁,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都这个点儿了,怎么会还没人?”她疑惑地自言自语。 萧时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微微皱眉,嗅了嗅空气中的气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他立刻警觉地看向魄风。 “魄风,你去前面探探路。”萧时低声吩咐道。 魄风点了点头,警惕地往前走去。然而,没走几步,他却突然呆立在了原地,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震惊的场景。 柳时衣见状,心中那股不安道预感愈发浓重。她快步走上前去,只见面前景象骇人! 村内一片惨状,一张张熟悉的脸倒在血泊之中。 柳时衣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她脑中一片空白,几乎能听见自己胸腔里跳动的声音。 她颤抖着走了进去,目光一一从地上众人身上扫过,心中涌起一股无尽的悲痛。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立刻转身飞奔回百花楼。然而,当她看到张大娘倒在门口,再无声响时,心中的悲痛瞬间达到了顶点。她踉跄一步,几乎要跌倒在地。 “不……”她低声呢喃着,只觉周身冰凉。 柳时衣疯了一般跑向市集,只见庞秀才和听书的众人也都倒在了血泊之中。她的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愤怒,她一边摇头一边后退,不敢相信,想要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道细弱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她猛地回头,只见那个早上还向她讨要糖葫芦的张家丫头,正拉着一个扎着羊角辫儿的小姑娘向她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喊道:“快跑,这里危险——” 然而,话音未落,张家丫头的身后便出现了一个黑衣人。那人手持月见刀,眼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挥刀向她砍去。 “不要——”柳时衣目眦欲裂,她想要冲上前去救下张家丫头,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尖叫一声,撒腿就往前跑,但没跑两步,就被身后的黑衣人一刀劈中了后心,那人手起刀落,女孩的鲜血溅到了已经跑上前的柳时衣眼睛上。 血色模糊了柳时衣的视线,眼前的世界似乎慢放了下来,变成了无声的幻觉。 柳时衣突然想起来,烟袅曾经对她说过,人们总以为最好的日子还在前头,但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都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最好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她看着那个女孩缓缓地、沉重地,坠落到了地上,如同那些逝去的时光。 她脚下,扎羊角辫儿的孩子已经没了声息,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地上,那双曾经闪烁着好奇与天真的眼睛,此刻却紧闭着,再也无法睁开。 柳时衣的心跳仿佛停止了,她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她颤抖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女孩那冰冷的小脸,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孩子的脸颊上。 “二妞,二妞,你别吓我。”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切和绝望,但回应她的只有死寂的沉默。 就在柳时衣几乎要陷入疯狂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破风声。她抬头望去,只见一柄利剑带着凌厉的剑气,径直向她劈来。 然而,此刻的柳时衣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她愣愣的,眼中只有躺着的二妞,看起来对那即将落下的利剑毫无反应。 就在剑即将触碰到她头顶的那一刻,柳时衣身上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内力。这股内力犹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出,将那柄利剑震得偏离了方向,重重地插入了一旁的土地中。 柳时衣缓缓抬起头,她的眼中没有了泪水,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她盯着那个刚刚试图偷袭她的黑衣人,声音冷冽如冰:“他们,都是你杀的?” 这人正是黑衣人的领头,一时间,他竟然被柳时衣的气势所震慑,微微后退了一步,但随即又稳住了身形。他并未回答柳时衣的问题,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然后转身欲走。 “我让你走了吗?”柳时衣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杀意。她身形一动,便快步拦在男人面前,一掌向他拍去。 男人脸色一变,他没想到面前这小丫头,体内竟有着如此雄浑内力。他急忙挥剑抵挡,但柳时衣的掌力却如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将他的剑气瞬间击溃。 “砰!”一声巨响过后,男人被柳时衣一掌拍飞了出去。他重重地撞在一棵大树上,吐出一口鲜血。他挣扎着想要起身逃跑,但柳时衣已经出现在他面前。她冰冷地看着男人,眼中没有任何感情波动。 “你杀了他们所有人……现在,轮到你了。” 说完这句话后,柳时衣不再有任何犹豫。她身形一动,便化作一道残影向男人攻去。 第五十五章 柳时衣今早出门的时候,想着是去送沈溯,并未带上月见刀。并且潜意识里,她觉得前几日那样的噩梦已经过去了,她的生活再度回复到了平淡是福的日子,流水村还是那个宁静到不起眼的边陲小村。 但现在,噩梦再度重现,甚至比前几日还要可怖。她不知道对面这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内心的愤怒已经让她没有理智去想自己是不是男人的对手,只想让他血债血偿,赤手空拳结束他的生命。 两人交锋,男人见柳时衣毫无兵刃,初时还存了几分轻敌之心。然而几招过后,他便惊觉这女子的内力之深厚,竟是自己生平罕见,根本无法轻易压制。 男人心中一凛,立即改变策略,手中长剑化作一道寒光,直刺柳时衣的空门。 柳时衣下意识去挡,然而,这却是男人故意露出的破绽。他见柳时衣身形一动,准备格挡,便知道机会来了。男人身形一扭,剑尖却突然改变方向,虚晃一招,直取柳时衣的腰间。趁着柳时衣身形微滞的瞬间,他犹如鬼魅般,踏着诡异的步伐,从柳时衣的肩下掠过,迅速向远处逃去。 柳时衣岂会轻易放过他,她身形一展,便如同猎豹般追了上去。然而,男人的身法实在太过诡异,柳时衣数次出手都被他巧妙避开。越是打不中,她就越是心急烦躁,双眼通红, 手上的招式愈发无章法。男人很快便看出她只是空有内力,毫无功夫,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倒是高看你了。”话音刚落,便再次向柳时衣攻来。 柳时衣见状,身形一动,便迎了上去。两人在瞬间交手数招,柳时衣突然反手一扣,竟是硬生生将男人手中的长剑夺了过来。她似乎感受不到疼一般,直接一手抓着男人的刀刃,另一手带着内力,形成凌厉的掌风劈向男人面门。 男人一惊,手上动作怔了一瞬,柳时衣受伤的手直接往前一推,抓住刀柄,手腕一扭,就着男人的手,毫不犹豫地将剑转向刺入了男人的胸口,鲜血顿时染红了他的衣襟。 柳时衣喘着粗气,手掌往下滴着血,红眼瞪着男人。 然而,男人却只是低头看了眼胸前,眉头一皱,很是不耐烦。他动作只是微微停滞了一瞬,便拔出胸口的剑,冷冷地看了柳时衣一眼:“真是个麻烦。” 柳时衣惊住了,如果说她因为怒火忽略了掌心的疼痛,那男人这种胸口中剑却毫无影响,反手就提剑向柳时衣攻去的行为,简直不可能是人类做得到的。 这男人,究竟是哪来的恶鬼?竟能刀枪不入?! 柳时衣眼前一黑,只见男人的眼中毫无人的生气,闪着冰冷的光,离她越来越近。 而那边,萧时看着流水村一地的尸体,跨过地上那些因为天冷已经有些干涸,却又仍散发着铁锈味的血迹,每个死去的人面上表情都是惊惧无措,明显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迅速地结束了生命。 他走到其中一具尸体旁,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这是一个年长的老人,他的身体周围,大片血迹中,摆着一根几近燃尽的血烛,下方的烛泪,形成了一幅血云形状的图案,犹如地狱中绽放的诡异花朵。 魄风看到这一幕,心中的愤怒如同被点燃的火焰,熊熊燃烧。他紧握着手中的机括,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都倾泻而出。他愤怒地低吼着:“是凌霄盟!” 殷裕躲在魄风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只看了一眼地上的血云,便吓得立刻缩了回去。他的眼中充满了惶恐和不安:“可、可是,莫凌峰死后,凌霄盟不是已经销声匿迹了么?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流水村?还、还把全村的人都……”殷裕说不下去了,他面色惨白,他设想的江湖之路上,可从来没有这血云笼罩。 萧时没有回答,他蹲下身子,仔细地凝视着地上的血云烛泪。在血云的中央,那仅剩尾端的血烛烛芯上,一簇微弱的火苗还在跳动。 萧时站起身来,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这血烛还未燃尽。他们没走远。” 话音未落,数十个黑衣人突然从巷子顶降身而下,他们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些黑衣人穿着统一的黑色衣袍,脸上戴着黑色的面罩,只露出一双冷酷无情的眼睛。他们手持长剑,剑尖闪烁着寒光,将众人团团围住。 殷裕看到这一幕,吓得立刻躲到了魄风身后。他紧紧地抓住魄风的衣角,也不嫌自己在魄风面前丢人了。魄风却是眉头紧锁,一脸怒气,紧握着机括,对准那些黑衣人。 “王八蛋,我今天非杀了你们!” 萧时则站在众人面前,他冷眼看着这些黑衣人。他的目光中没有任何恐惧和慌乱,只有冰冷的恨意。他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心中的怒火:“果然,既是要来屠尽流水村,怎么有留下我们的道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黑衣人开始缓缓逼近。他们的脚步虽然轻盈而无声,但却带着一种不可阻挡的气势。他们的剑尖闪烁着寒光,仿佛随时都会向众人劈来。 然而萧时却毫不畏惧地站在原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周围那些步步逼近的黑衣人。他微微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魄风。” 魄风闻言,立刻跃身而起,身形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他紧握着手中的弓弩,瞄准黑衣人的方位,弓弦一松,数支弩箭便如流星般向四周射出。然而,黑衣人们却如同鬼魅一般,他们迈着诡异的步伐,与无命相似的纵云步使得他们轻松避开了魄风的攻击。 萧时微眯双眼,目光如炬。他仔细观察着那些黑衣人的动作,心中暗自揣度:“竟是嵩山派的纵云步?凌霄盟什么时候学会嵩山的功夫了?” 眨眼间,那群黑衣人再度聚拢,他们的身影如同黑色的旋风,瞬间便到了萧时身前。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他们的剑尖微微一动,竟然没有直接攻击萧时,而是转向了一旁的殷裕。 萧时心神微动,他知道此刻必须做出决定。他凑近殷裕的耳边,声音低沉而快速:“引他们到村口的窄巷里。” 殷裕听后一愣,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时:“我?我??我怎么引啊?!” “跑。”萧时简短说了一个字,就毫不犹豫地把殷裕一脚踹出,将他推出了人群。 殷裕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形后,他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奶奶的,师父你这就把我卖了,你等着我死都缠着你!” 但形势紧迫,眼看黑衣人朝着他冲来,于是连忙连滚带爬地起身,向村口的方向跑去。 黑衣人果然如萧时所料,他们看都没多看萧时一眼,转而追击殷裕。殷裕一路狂奔,身后的黑衣人如影随形,剑光闪烁,声势逼人。 萧时看着殷裕离去的方向,心中暗自盘算。他转身看向魄风,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我的剑呢?” 魄风一愣,不解道:“你这身子,哪里还用得剑。” 但萧时不容置疑地盯着他,魄风见状,只得无奈地指了指柳时衣家在的方向。 “我去给你取。” 裕谷巷中,殷裕正竭尽全力地狂奔着,他的心跳如同擂鼓般在胸腔内回荡,时不时回头瞥一眼,只见那些黑衣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他们的速度异常迅捷,仿佛不是凡人的步伐。 殷裕知道,他必须想办法摆脱这些人。他瞪大了眼睛,目光在巷子两旁的小摊上快速扫过。他猛地一个转身,用力撞向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糖葫芦散落一地,小贩惊呼着摔倒在地。殷裕趁机将其他小摊也一一打翻,试图用这些杂物来阻挡黑衣人的追击。然而,他的努力似乎都是徒劳的,黑衣人如同影子般紧紧跟随,他们的速度丝毫不减。 殷裕拐过了最后一个弯,却发现已经到了巷子的尽头。他心中一紧,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逃了。面对那些挥剑而来的黑衣人,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恐惧。他忍不住大喊一声:“师父救命!” 就在殷裕绝望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蹲下。”他抬头望去,只见魄风和萧时正站在瓦砖之上,目光冷冽地注视着下方的黑衣人。魄风迅速打开手中的机括,只见漫天弓弩如同银色的雨点般席卷而来,带着凛冽的寒意和细碎的雪花。 黑衣人们见状,纷纷转身躲避这些银色弓弩。然而,这里地方狭窄,巷道间已没有多余的空间让他们施展那诡异的纵云步。不过片刻之间,众人身上便中了数支弓弩。 殷裕见状一喜,他站起身来,正要向魄风走去。然而,就在这时,他却发现那些黑衣人竟然毫不在意身上的伤口,他们径直将弓弩拔下,仿佛这些伤口对他们来说毫无痛觉一般。他们再次向殷裕冲去,那数把利剑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仿佛随时都会夺走他的性命。 殷裕心中一惊,他瑟缩在角落,用手臂护住自己的头部。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呼喊声传来:“躲开——” 他抬头望去,只见柳时衣从巷口冲了进来,直奔那些黑衣人而去。 第五十六章 殷裕平日里称得上风流倜傥的脸,因为刚刚的一通折腾,在冬日里都满头大汗。他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愕地看着看着柳时衣从巷子外向他们冲来。 柳时衣的步伐看似慌乱,却每一步都精准地避开了背后黑衣人的攻击。她身后那黑衣男人却不打算就此罢休,他手中的长剑每一次挥出,都带着凌厉的剑气,将周围的空气都撕裂开来。 眼看柳时衣已经近在眼前,殷裕见她手一挥,一把揽着殷裕往旁边一滚,身后那黑衣人没能收住招式,一瞬间只见巨大的剑光笼罩着众人,把殷裕身后那一众黑衣人劈散。 “好家伙,你这是带了个什么玩意儿过来……”殷裕不由自主地看着那黑衣人愣住。 柳时衣并未回头,她的声音还因为刚刚的疾跑有些不稳,简明扼要回答了殷裕的问题:“怪物。”说罢,她身形一闪,便拉着殷裕跃上了附近的屋顶。 屋顶之上,看到柳时衣和殷裕安全到来,萧时微微松了口气,但下一秒钟,他一把抓起了柳时衣的手,看着她手心那道刀伤,眉头紧皱:“他干的?” 柳时衣愣了一下,抽回了手,转移话题:“我没事。那人有问题,他,他好像……刀剑伤不了他。” “柳时衣,你刀呢?”殷裕惊慌失措地问道。他几乎没见过柳时衣空手对敌的情况,早就把月见刀当成了柳时衣的保命符,此刻见她手上空空,心中不禁感到一阵慌乱。 柳时衣咬了咬牙,回答道:“我就去送个沈溯,怎么可能记得带刀。” 而几人下面,那追杀柳时衣的黑衣人抬眼看着屋檐上的他们,他对面站的是那一群追着殷裕砍的黑衣人,看打扮也知道他们是一伙儿的。 追杀殷裕的黑衣人中,有一个冲着追杀柳时衣的黑衣人开了口:“无命,刀呢?” 被叫做无命的男人瞥了问话的人一眼:“先处理完他们。”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冷哼一声。 “正好,你们都在了。”他冷冷地吩咐身后的手下:“莫要缠斗,杀了他们。” 话音未落,无命已经足尖轻点地面,身形腾空而起,直向柳时衣等人扑来。他的剑光瞬间大盛,仿佛要将整个屋顶都掀翻一般。 柳时衣等人见状,立刻做好了应对的准备。然而,无命的实力远超他们的想象。他的剑势凌厉无比,每一次挥出都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柳时衣等人虽然拼尽全力抵挡,但仍是堪堪躲过他的攻势。 就在此时,萧时突然开口:“魄风,攻其器。”魄风闻言立刻心领神会,他手中的机括对准了无命手中的长剑。百根弓弩破风而出,齐齐射向软剑上的同一点。剑身在瞬间破裂开来,无命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逼得后退了几步。 无命微微眯起双眼,目光中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声音中的烦躁又深了几分:“真麻烦。” 萧时则趁此机会,上前来撑住了柳时衣的后背。他低声说道:“他内力不及你,跟他耗。”柳时衣一愣,转头看了萧时一眼,萧时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让柳时衣心稳了下来。 柳时衣点了点头,她深吸了一口气,将体内的内力调动到极限。 魄风没等萧时吩咐,直接和柳时衣两人一左一右地向无命攻去。他们的攻势凌厉而迅猛,无命勉强抵挡住了两人的攻击,冲着下面喊了一声:“抓那少爷!” 殷裕被点名,抖了一下,只见底下的黑衣人立刻跃上屋顶。他们手持兵器,却根本没看无命,而是直冲殷裕而去。 殷裕站在屋顶的边缘,心提到了嗓子眼。眼前的黑衣人如同鬼魅一般,迅速而无声地逼近,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冷酷与残忍,他望着那些人,脑海中一片混乱,仿佛被无尽的黑暗吞噬。他紧握双拳,试图寻找一丝抵抗的力量,但心中却充满了无力感。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样一个平凡的午后,面对如此惊心动魄的生死考验。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殷裕的头脑一片空白,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心中默默祈祷着能够逃过一劫。然而,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一股力量从腰间传来,将他猛地拉向一旁。 殷裕睁开眼睛,只见萧时正站在他的身旁,手持着从他腰间拔出的长雪伞,伞面一撑,将那些黑衣人的杀招一一挡下。长雪伞在萧时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像是从伞柄处长出了茂密的树冠,不仅挡下了那些黑衣人的杀招,萧时更是巧妙地借力打力,将他们挥到了一边,将黑衣人逼得节节败退。 “别死了。”萧时只简明扼要地说了三个字,便将长雪伞扔回给殷裕。 殷裕几乎是被萧时一把塞了长雪伞过来,握着伞柄的手都发软,腿抖得像筛糠:“师父,我不行,我不行啊——” 但萧时已经没余心再回答他,殷裕长吸一口气,看着那群黑衣人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双眼一闭,大喊一声:“死就死,小爷跟你们拼了!” 他握着长雪伞的手一紧,冲来人的方向一推,想象中的疼痛并未来到,这才睁眼一看,这伞竟然在他这个毫无内力的废柴手中也一样能挡住对方的攻势,他一愣,大喜过望,扯着嗓子就嘲讽起来:“来啊,不是要抓我吗,再来啊!” 他抓着伞柄,竟是也分出了一点精力,左右摇晃着长雪伞,挡着那些黑衣人四散开来的袭击。动作看起来笨拙又有点狼狈,每一次碰撞都让他感到手臂发麻,但他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心脏跳的像是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 另一边,柳时衣也在与无命进行着一场激烈的较量。她从未受过系统训练的内力已经消耗殆尽,但她依然咬紧牙关,坚持着与男人对抗。她脑子里闪过张家丫头和二妞死在自己面前的场景,大喊一声,更加快速地催动自己体内的内力,浑身经脉宛如火烧一般,发烫发疼,但不能输,还没有替大家报仇,不能输! 但无命却根本不见颓势,反倒越打气势愈盛,柳时衣和魄风被打得节节后退。 “石头,我要撑不住了!”柳时衣大喊一声,声音中充满了绝望。然而,当她回头看去时,却发现萧时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心中一紧,自己都没发现原来萧时在或不在,已经对她有如此大的影响。 就在这时,无命发出一声长啸,震得柳时衣吐出一口鲜血。她感到一股强大的掌风直扑而来,让她几乎无法抵挡。然而,在这关键时刻,一个身影突然从尘烟中冲出,挡在了她和魄风面前。 柳时衣瞪大双眼,只见那个身影正是萧时。他手持一把蝉翼流光剑,轻松地挡住了无命的掌风。他的动作迅速而精准,每一次挥剑都仿佛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无命被他的剑法逼得连连后退,最终不得不吐出一口浊血,倒在了地上。 沙尘慢慢散去,露出了萧时冷漠而坚定的面容。他走到无命身边,拔出蝉翼流光剑,熟练地擦拭着剑上的血迹。他的眉眼中满是杀意,仿佛面前躺着的只是一具尸体。 无命冷笑一声,擦了一下脖颈上的伤口,暗哑含糊地说:“她没告诉你,这招对我没用吗?” 他手肘一撑,正准备起身,却突然身子一斜,摔倒在地,脖颈间的伤口流出的鲜血变黑,他躺在房顶上,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萧时。 “你、你……” 没等他说出下一个字,便心口一痛,没了气息。 而那些原本围攻魄风的黑衣人见无命倒下,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瞬间一哄而散,迅速撤离了这个充满杀机的战场。 在月色的映照下,流水村的屋顶仿佛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殷裕瘫软在屋顶上,心跳如擂鼓般急促,他看向萧时,眼中满是欣喜。 “师父,你也太厉害了!”殷裕的声音中还因为刚刚的遭遇颤抖着,但现在更多的是激动和兴奋。 魄风此刻也忍不住将目光聚焦在萧时手中的那把剑上。那蝉翼流光剑的剑锋上染着一道青黑色的痕迹,仿佛吞噬了无尽的黑暗。 “你用了墨人散?”魄风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讶。 殷裕好奇地凑了过来,一脸疑惑,边喘气边问道:“墨人散是什么?”他从未听说过这种毒药,但看到魄风和萧时此时的表情,知道这绝非普通之物。 柳时衣在一旁扶着膝盖缓和呼吸,她刚刚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此刻虽然有些虚弱,但眼中却安心了不少。她轻轻地撑起身子,声音略显沙哑地说道:“你管它是什么,能杀人就行。” 殷裕被柳时衣的话惊醒,他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望向那些已经倒下的黑衣人,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寒意。 这些人究竟是谁?他们为何要下此毒手? 第五十七章 几人站在屋顶,刚刚经历过的这场劫难,让他们都需要喘息的时间。一时间气氛凝重,血腥味飘散在空气里,沉沉压在众人心上。 一阵冗长的沉默。 最后还是殷裕率先发话:“师父,刚刚那些人就是凌、凌……” 殷裕打了个哆嗦,不敢说完那个名字。 “凌霄盟。” 魄风沉着一张脸,替殷裕说完了那句话。 这三个字甫一出口,众人更沉默了。 殷裕现在也没力气反驳魄风,只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哭丧着脸看着萧时。 “凌霄盟的人为何会来这?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想干什么?从见到这群人的第一眼,这个疑问就盘桓在萧时心头。 他一直苦苦追寻莫凌峰的踪迹,为此不惜设立日月药庄,搜集凌霄盟的消息。然而就是这群他费尽心机却多年没有寻得的人,现在竟是毫无征兆地来到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是为了什么人?还是为了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值得凌霄盟如此大费周章,不惜暴露他们的行踪,也要屠了这全村的人? 像是一道闪电劈过,萧时混沌的脑海瞬间寻得了一丝清明。 “月见刀。” “什么?”殷裕一时没反应过来,柳时衣明显也没意识到萧时在说什么。 萧时紧皱眉头,开口道:“他们是来夺刀的。” 萧时和魄风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面色沉重。 萧时转头看向殷裕和柳时衣,最后目光落在柳时衣有伤的那只手上,不想跟她说这些,但他又知道,自以为是的保护是柳时衣最不需要的,不说反倒是对她的不公平。 他叹了口气:“你刀放在哪儿?” 柳时衣怔了一下,道:“在家。” 萧时抬眼看她:“走,回你家。” 柳时衣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跟着萧时的脚步,朝家的方向赶。一路上的尸体她看也不敢多看一眼,那些黑衣人不知道藏在哪里,她现在最不能做得就是情绪崩溃。 众人很快到了落子巷的尽头,柳时衣推开家门,一股冷风夹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屋内一片狼藉,桌椅翻倒,瓷器破碎,虽然屋内没人在,却是血迹斑斑。一切都昭示着那群人曾经来过。 柳时衣快步走到床前,目光在凌乱的床铺上搜寻着。 殷裕紧随其后,紧张地问道:“刀还在吗?” 柳时衣一言不发,在床上摸索了好一阵,这才直起身子,沉默地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 “他奶奶的。” 殷裕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双手紧握成拳,愤怒地捶打着旁边的桌子。 他咬牙切齿地骂道:“就为了抢那刀,就把全村人都杀了?这凌霄盟也太不是人了!” 殷裕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内回荡,像一柄重锤,敲得每个人都心下沉重。 柳时衣原本一直沉默着,听到这话,才缓缓转过头来。她的脸色苍白,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她看着殷裕,声音沉得像是没了情绪:“你确定,刚刚那些人是凌霄盟的?” 殷裕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那还能有假?血烛一烧,凌霄盟来取命的话,就连三岁小儿都知道!” 萧时站在一旁,盯着柳时衣,眼神深邃。他似乎在思量着什么,也像是在试探着柳时衣的反应。 许久,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问道:“你可知,你手中那把刀,便是莫凌峰的兵器,月见刀。” 萧时紧紧盯着柳时衣的脸,不想错过她的任何一点反应。 从看见烟袅给柳时衣那枚杏形玉牌开始,萧时的心就陷入到了摇摆之中。意外一连串袭来,他根本没有空隙去思考,面前这人,真的是小十一么?还是说,她也是凌霄盟的一个圈套? 萧时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一个怎样的答案,他只能尽力维持平静,等待着柳时衣的宣判。 “莫凌峰的兵器?” 许久的沉默过后,柳时衣突然哑然失笑。她的笑声中带着一丝苦涩和自嘲。 她缓缓开口,声音颤抖:“你的意思是,因为我拿了那个狗屁莫凌峰的刀,所以全村人都被杀死了?” 萧时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等到了答案,以一种最悲伤的方式。 柳时衣霍然起身,冷笑一声,眼泪含在眼眶中,却硬生生没有落下来。 “好,好,我知道了,是我欠他们的命,我一定还回来。” 柳时衣说罢,朝外走去。萧时往前一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不是你的错。” 柳时衣回头看向他,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一圈,众人皆是担心地看着她。 柳时衣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道:“放心,我现在不会纠结这个了。在给他们报仇之前,我不会有事的。” 她顿了顿,又看了一眼外面,声音颤抖,但最后还是稳了下来。 “还没到春天,他们躺在外面,会冷的。” “我去跟他们好好道个别。” 说完,柳时衣转身走出了屋子。萧时示意殷裕跟上,殷裕难掩关心,匆匆跑了上去。 夜色如墨,屋内仅余萧时与魄风两人相对而坐。烛火摇曳,映照着萧时紧锁的眉头,他强行压下脑海中萦绕不散的柳时衣,试图抓回有关方才那场惊心动魄战斗的思绪。 “那群人为何能刀枪不入?” 萧时深知,凌霄盟的盟众却是曾经以武艺高强而著称,但即便是当年的莫凌峰,也未曾有过如此诡异的实力。 “消失十年,凌霄盟的人怎会习得如此怪异的功法。” 就在这时,魄风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什么刀枪不入,不还是抗不过墨人散?”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仿佛对那些人的诡异功法嗤之以鼻。 然而,萧时的眉头并未因此舒展。他深知,凌霄盟的盟众绝不会轻易放弃,若是他们已经到了这般境界,那不敢想莫凌峰现下是如何可怕,只怕是一把墨人散也无法伤他丝毫。 一把,墨人散……墨人散!萧时脑海中一道惊雷落下,立刻站了起来。刚刚那无命,他刀上只涂了沈溯留下的一半墨人散,若是无命真的如他表现出得道那么强,定是不可能被一剑毙命的。 “不好,他们有危险。”萧时立刻朝外跑去,他的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焦急。他已经失去过一回小十一了,他不会、他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第二次。 集市空地上,曾经的繁华热闹如今已经荡然无存,只留下一片凄凉与寂静。曾经人声鼎沸的说书场地,此刻遍地尸身。曾经老钱坐着的那一张孤零零的椅子上,此刻却是坐着身体冷硬、手中紧握着惊堂木的庞秀才。 柳时衣站在这片空旷的场地上,目光扫过这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她缓缓走向庞秀才,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复杂而深沉的情感。 “你看看,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我这人就不是什么好人,谁沾上我都得倒霉。” 柳时衣面无表情地说道,语气中没有一丝悲伤,只有一种淡淡的自嘲和无奈。 她轻轻抬起手,将庞秀才那已经失去焦距的双眼合上,仿佛在为他送上最后的安宁。 殷裕站在一旁,看着柳时衣的举动,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担忧。他深知柳时衣的性格,知道她此刻内心的痛苦和愤怒。他走上前去,轻声劝慰道:“柳时衣,你别这样。他们的死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为此承担任何责任。” 柳时衣仿佛没有听到殷裕的话,她继续低头看着庞秀才的尸体,又看向那一地的村民,声音低沉而坚定地说道:“我答应你们,你们不会白死的。我会让他们一个一个,全都付出代价。在报仇之前,我一定会活下去。”她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冰冷而决绝的光芒,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 就在柳时衣准备起身的时候,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心——” 柳时衣猛地回头看去,只见远处的尘土飞扬,萧时和魄风正从不远处快步而来。他们满面胶机,目光却紧锁在殷裕的身后。 殷裕并未察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而柳时衣却察觉到了空气中一丝不寻常的波动。她猛然回头,只见一道黑影在黄昏的掩映下迅速接近,漆黑枯干的手直捣殷裕而去。 柳时衣心中一惊,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迅速转身,将殷裕护在身后。 “嗖——” 掌风呼啸。 那只漆黑如墨的手瞬间逼近柳时衣,指尖尖锐,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柳时衣还未来得及躲开,它便迅疾地从她的腰间穿过,狠狠地刺入了她的腹部。 柳时衣的身体在这掏心爪的侵袭下瞬间僵硬,她感到一股剧痛从腹部传来,仿佛有火焰在灼烧她的五脏六腑。她艰难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腹部的伤口上,只见鲜血如同涌泉般从那深深的伤口中汩汩流出,迅速地染红了她的衣裙,那红色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 而那黑影,正是先前中毒“身亡”的无命。此刻的他,眼中充满了疯狂与狰狞,他的脸庞扭曲着,仿佛要将所有的仇恨都凝聚成这一击,发泄在柳时衣的身上。 “该结束了。” 第五十八章 那尸横遍地的市集空地之上,萧时的目光紧紧地锁定着远处那个冲向柳时衣和殷裕的黑色身影。那身影,像是从地狱中挣脱的恶鬼,每一步都充满了威胁和杀意。萧时的心跳如同擂鼓般急促,从未有过的慌张让他几乎乱了阵脚。 “小十一——”萧时几乎是下意识喊出这个名字,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唰——”一道刺耳的破空声响起,紧接着,萧时只看到柳时衣护在殷裕身前,一只漆黑如墨的手毫无预兆地贯穿了她的腹部。 那一瞬间,萧时从头到脚都冻住了,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成了慢动作,柳时衣身形一顿,低头看向身上的伤口。她只觉得一股剧痛从腹部传来,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撕裂了,低头望去,只见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的衣裙。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 无命看着眼前的景象,脖子上的伤口明明还是那样触目惊心,但却对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影响。无命没想到柳时衣竟会冲出来给殷裕挡刀,手下的动作也是一滞。 “你怎敢、你怎敢——” 不对,不应该是她,该死,为什么这些人接二连三地来送死,他们这些狗屁朋友义气害得他完全搞砸了。无命心中愈发烦躁,他看着柳时衣的样子,一直几乎没有表情变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扭曲的愤怒。他紧紧抓着柳时衣的身体,腾空而起,跃上了城墙。 “既是上赶着找死,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无命冷冷地说道,声音中充满了杀意。 “该结束了。” 无命松开了手,柳时衣的身体立刻如同一只断线的风筝,从城墙上飘然落下。她的眼中满是不甘,但已经没有力气去挣扎了。 好痛,太痛了,怎么从那个小娘不在的婚宴开始,疼痛接二连三找上门来,但她不能就这么死了,她还要去杀了那些因为月见刀伤害她周围众人的王八蛋,怎么能就这么被弄死了呢。 眼看着柳时衣的身体像是鹅毛般要接触地面,萧时突然冲了出来。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身体的虚弱,只凭着本能和直觉冲向了柳时衣。他伸出双手,用尽全力接住了柳时衣的身体。 “十一?十一,你不准死!”萧时抱着柳时衣的身体,声音颤抖而坚定。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不断涌出的鲜血,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城墙之上,无命再次举起了手中的月见刀。他准备再次劈斩而下,结束这一切。但就在这时,天边突然传来了一阵轰鸣声。紧接着,一股强大的气流从天而降,将无命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天边,一道流光划破夜幕,随后,一位白衣胜雪的女子缓缓降下。她身姿飘逸,宛若仙子临凡,一手持着轻渺拂尘,神情冷峻,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入她法眼。她的到来,使得原本紧张的氛围更加凝重。 女子轻轻挥动拂尘,那拂尘上的血珠便如同被吸引的露珠般,纷纷脱离,化作一道道细微的血线,在空中消散。众人惊愕地发现,方才将无命摔下地面的,竟是她手中那看似柔软的拂尘。 无命抬起头,目光紧锁着这位突如其来的女子。她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气势,仿佛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既惊讶于她的实力,又对她的身份充满了好奇。 “你是谁?”无命声音沙哑地问道。 女子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睥睨着无命,仿佛在看一个无足轻重的蝼蚁。她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终定格在无命腰间的月见刀上。那一刻,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仿佛发现了什么宝贝。 “原来月见刀在你手上。”穆若蓝淡淡地说道,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无命握着月见刀的手紧了紧,他感受到了面前这个女人强大的威压,一定不是寻常人物。 月见刀在流水村的消息这就传出去了?怎么会引来如此厉害的家伙? 穆若蓝一步步走到无命身边,他强行稳住情绪,不想让自己显得太慌乱,但内心还是感到了一丝不安。然而穆若蓝轻而易举地用拂尘将他抬起。她打量着无命,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殷棋他们,便是死在你的手里么?”穆若蓝问道,看起来竟有些孩童般的天真,是发自内心不理解为什么眼前的废物能拿到月见刀,而那嚣张霸道的四大护法全死在了他的手下。 无命咬紧牙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想要挣脱开穆若蓝的拂尘,但越挣扎却发现自己被捆得越紧。穆若蓝见无命这副德行,更是轻叹一声,眼中流露出些许失望,淡淡地说道:“四个废物。” 穆若蓝竟是没有为殷棋等人的死惋惜或愤怒丝毫,只是一句感叹。无命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却还是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不,应该说,根本没被放在眼里。 无命这么些年,一直是抱着给上面那人干活的心态,只把自己当成个接活干事的,所以也从没有过什么江湖高手的自尊心。但即便如此,此刻他内心也不禁涌起一股怒火。他从来没有如此落魄过,可面对眼前这女人,他不用动手,就知道自己毫无胜算可言。他下意识抓紧月见刀,强忍着怒火,瞪大眼睛盯着穆若蓝,再次重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殷裕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悄悄挪到了魄风身边。 “这又是哪来的神仙?!”殷裕低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魄风也是个只会打但从不打听的主儿,哪会知道面前是什么角色。但他下意识挡到了殷裕身前,并且抓紧了手上的机括,紧盯着萧时和柳时衣那边,随时准备出手护他们。 穆若蓝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萧时等人的存在,她的目光始终紧盯着无命手中的月见刀。她轻轻抚摸着拂尘的穗子,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这把刀……”穆若蓝喃喃自语道,“这么多年没见,倒是一点没变。” 她轻叹一口气,拂尘一甩,无命一下落了下来,手中的月见刀却是被拂尘卷着,他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险险握着刀把。 穆若蓝见状,又是微微摇头,那雪白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就这点本事。殷棋他们,怎么会死在你手里。” “我最后说一次,你说的是谁,我听都没听说过。”无命的声音有些沙哑,一字一句逐字蹦出,但为了握紧月见刀却是已经满头大汗。 一旁的殷裕见状,眼神在二人中间来回打量,明白了情况,立刻抓住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开口喊道:“女神仙,你别听他的!他说谎,就是他!就是他杀了殷棋!” 殷裕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穆若蓝的目光立刻转向了他,那双冰冷的眼睛仿佛能够看透人心。殷裕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瑟缩。 穆若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嗯,一个毫无内力的纯废物。 “当真?”穆若蓝淡淡开口问殷裕。 “自是当真,我亲眼看见他杀的。除了殷棋,还有三个武功也很高的怪人,都是被他杀的!美人姐姐,你觉得我能骗你不成么?”殷裕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讨好和恭维,试图拉近与穆若蓝的距离。 穆若蓝被一声“美人姐姐”喊得一愣,她又细细地打量了殷裕一眼。这个少年唇红齿白,一脸无害的笑容,看上去没什么脑子的样子,确实不像能说谎的料子。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终是信了殷裕的话。 “既如此,那就杀了吧。”穆若蓝的声音再次响起,分明是要人命的事,却像是在跟众人讨论晚饭吃什么一样轻松。 她转身准备动手,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无命竟是已经不见了踪影! 原来,在穆若蓝与殷裕对话的时候,无命已经悄无声息地逃之夭夭了。他身形如鬼魅般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道模糊的背影。 穆若蓝轻轻摇头,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 “天真。”她淡淡地说道,声音中充满了轻蔑和嘲讽。 穆若蓝足尖轻点地面,身形化作一道流光,迅速追向无命逃去的方向。 当穆若蓝和无命的身影皆消失在夜幕之中,殷裕和魄风急忙跑到萧时与柳时衣的身旁。萧时紧紧地抱着柳时衣,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担忧与痛苦。柳时衣静静地躺在他的怀中,腹部衣衫已被鲜血染红,那刺目的红与她苍白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这可如何是好?”殷裕吓得手都抖了起来。 魄风皱紧眉头,用随身携带的布条为柳时衣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但那伤口依然血流不止,他也不由得面露焦急。 “师父。你想想办法。” 殷裕在一旁焦急地踱步,他从未见过如此严重的伤势,只见柳时衣脸色越来越白,心中的慌乱难以言表。他看向萧时,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一丝安慰或解决之道。 萧时双眼赤红,他深知柳时衣的伤势不能拖延,强行稳住一直发软的双腿,抱着柳时衣站起身来:“走,回百花楼。” 第五十九章 昔日人声鼎沸的百花楼,而今已是空无一人。相比外面的惨状,这里的空寂更是透出一种诡异的气氛,仿佛连风都畏惧着这死寂,不敢轻易掠过。 萧时紧抱着柳时衣,一脚将烟袅的房门踹开,那声响在这空旷的楼内回荡,震得人心神不宁。殷裕和魄风追在萧时身后,看着他小心地把柳时衣放在烟袅的床上后,迅速地在房间内翻找起来。殷裕见他动作焦急,心中更加没底儿。 “师父,你找什么呢?我们得赶紧带柳时衣去中州找大夫啊!”殷裕忍不住开口催促。 萧时手下动作未停,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声音冷静下来:“以她的伤势,不等出流水村,怕是就没命了。” 殷裕闻言,心中一紧,眼眶微红,他不知所措地看着萧时。魄风则是默默地继续为柳时衣处理伤口,尽管他的手法娴熟,但柳时衣的气息却越来越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空气中。 就在气氛愈发凝重之时,萧时突然发出一声惊喜的低呼:“找到了!” 殷裕和魄风同时循声望去,只见萧时正蹲在地上,手中捧着一盒金色的药膏。那药膏在微弱的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令人心神一振。 “这、这是何物?”殷裕愣愣地问道。 “金玉膏。” 魄风一愣,当年在药王谷的时候,他就听过这药膏的名字。 “是圣女教那个能续命的金玉膏?” 萧时颔首,魄风更是不解:“那圣女教寻常人根本找不到在哪儿,烟袅一个酒楼老板,是怎么有这东西的?” “看不出来么?手持蛇藤鞭,身怀化骨毒,柳时衣这小娘便是圣女教的人。” 殷裕闻言,面色骤变,急声问道:“你的意思是,那烟娘子,她竟然是那九州第一毒教——圣女教的人?” 萧时点头:“毒与药,本就是相生相克,相依相存。烟袅既是圣女教人,我赌她这定会有续命神效的金玉膏。”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那药膏涂抹在柳时衣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之上。先前,那伤口还在不断地往外渗着鲜血,即便是魄风手中的布条换了又换,也依旧无法止住那汹涌的血流。 然而此刻,在金玉膏的神奇功效下,那伤口竟是奇迹般地不再出血。殷裕见状,不禁低声惊呼道:“这究竟是什么灵丹妙药?” 魄风对殷裕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只见萧时轻轻搭在柳时衣的手腕上,为她诊脉,皱眉探了半晌,面色才缓和了一些。 “还好,赌对了。” 萧时松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柳时衣那张苍白而脆弱的脸庞上,这才惊觉自己刚才一路紧抱着她狂奔回来,体力早已透支,此刻的胳膊仿佛失去了知觉,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魄风敏锐地捕捉到他颤抖的双臂,轻叹一声:“你先歇一会儿,我看着她。” 萧时却不答,他只是安静地坐在柳时衣床边,后背倚着床栏,不敢让她离开自己视线半秒。 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陪着她。伤口已经止了血,但之前出血量过大,伤口愈合也需要更长时间,接下来只能看柳时衣自己能否挺过这一关了。 殷裕并不知道柳时衣还并未完全脱离险境,只当刚刚萧时的表现代表柳时衣彻底没事了,一直悬在嗓子眼里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回想起刚刚的一切,他的心中涌起无尽的怒火,忍不住愤恨地低咒道:“凌霄盟这群混账东西,怎么能为了一把兵器这么丧尽天良?!” 真正经历过凌霄盟如何恶毒狠辣的萧时和魄风,此刻却并不觉得意外。那血云笼罩在江湖众人头顶那么多年,如今再归来,依旧嗜血险恶。 萧时静静地看着柳时衣,过了片刻,才转移了视线,目光穿透窗户,投向了百花楼外。之前在村内见到的那血云形状的烛泪历历在目,犹如一幅挥之不去的噩梦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为了夺刀屠村这种事,凌霄盟当然做得出,但—— “你们没有发现么?”萧时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那群凌霄盟人似是只冲着你和魄风而去。“ 殷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疑惑地问道:“什么意思?我和小风子惹他们了?!” 萧时摇了摇头,解释道:“我的意思是,那群人并不想杀了我和柳时衣。或者说,他们背后的人,不想让我们死。” 殷裕这下回忆起来了:“那个无命!他伤柳时衣的时候,说了一句,‘既是上赶着找死,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他原本是冲我来的,但是柳时衣帮我挡了一刀,所以他才这么说……” 殷裕越说声音越小,他看向柳时衣,心中的愧疚和歉意宛如秤砣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柳时衣是为了救他才“找死”的。要不是他,柳时衣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魄风见他把心情全写在脸上,一幅想给柳时衣切腹谢罪的样子,忍不住说了一句:“行了,这时候就别再怪自己了,一点用没有。” 殷裕攥了攥拳头,寻摸着到底能做点什么有用的,现在奶奶已经回北漠了,在这个空无一人的村子里他有钱也花不出去,那无命和吓人的白衣女人也不知道还在不在附近,让他独自出去骑到中州找大夫回来,他又没那个胆量和本事。自己怎么会这么没用—— 殷裕忽然一拍大腿,眼神一亮,异常坚定:“我知道了,我要去替柳时衣拜菩萨。” “……” 萧时和魄风无语,但殷裕却已经开始念叨了:“我不仅要求菩萨保佑柳时衣,还要跟菩萨好好告一告那凌霄盟的状,让地藏王早点派人来把他们都收了!” 魄风忍不住轻笑出了声,殷裕却理直气壮:“你笑什么?我告诉你,我们家每次开新铺子都要拜菩萨的,心诚则灵,你懂不懂!” 萧时摇摇头,看着殷裕对着魄风跳脚,但同时又怕吵到柳时衣,特意压低声音的样子,面色缓和了些。他转头看向床上沉睡的柳时衣,心头一沉。 若你真是小十一,若你真是她的话,你看,现在也有人在等你,你不是孤单一人,所以快点醒过来吧,你还有好多事没做,不是吗? 在远离流水村的中州边界处,那边陲小村的血案完全没有影响到这里半分。一辆马车悠悠然行驶在曲折的小径上,车轮滚过,带起一阵轻微的尘土。 车厢内,沈溯安然而坐,她手中握着一张泛黄的纸张,上面记载着一份复杂的配药方。她的眼眸深邃,凝望着手中的药方,思绪如潮水般涌动。 若想制成她要的那毒,还需不少夺魂草才是。现在离了流水村,总不能传信让柳时衣再去落月泉边采了给自己送过来。况且,即便攒齐了夺魂草,最关键的那一味曼陀罗花粉依然不知能从何处寻得。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前面便是中州地界,卖年货的小贩们已经开始了沿街叫卖,端的是一派喜庆。也不知道流水村里,柳时衣她们要怎么过这个年,当年母亲走后的第一个春节,沈溯独自藏在被子里哭得夜不能寐,连水都喝不下去。柳时衣她又会怎么度过这个没有了小娘的春节呢? “小姐,咱们到中州了!”小姝的声音打断了沈溯的思绪,沈溯看过去,只见小姝满脸欣喜,好奇地向外张望。 沈溯微微一笑,她看着小姝那张还稍显稚嫩的脸庞,能为如此小的经历这般开心,也是一种福气。 沈溯默默掀起马车窗帘的一角,望向窗外那繁华的街景。阳光洒落,将街头巷尾装点得金光闪闪,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香火缭绕,求神拜佛的虔诚面容随处可见。这一切都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神女大典的盛况。 小姝坐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兴奋地指着窗外说道:“小姐,您看,十八年了,上一回办神女大典,还是先太子选妃时。我小时候常听人提起那时的万人空巷之景,如今头一回见识神女大典的盛况,人竟是这么多!” 沈溯静静地望着窗外,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她心中清楚,这次的神女大典,对她来说,其实就是一种自戕,她的生命马上就再也没有任何希望,她会彻底变成一件别人眼里光鲜得体的摆件。 就在这时,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仿佛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在推动着他们。沈溯眉头微皱,只见原本平静的人群开始拥挤、推搡,向着马车这边涌来。 “小姐小心——”小姝的惊叫声划破了车内的宁静。沈溯只觉得马车猛地一晃,随后,便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沈溯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甩出了马车,犹如落叶般飘然摔落在长街之上。 疼痛如潮水般涌来,沈溯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仿佛散了架一般,动弹不得。她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匹惊马正疾驰而来。方才正是这匹疯马惊了她的马车! 沈溯心中一紧,眼睁睁地看着那匹疯马越来越近,马蹄扬起的尘土扑面而来。 就在她即将被那疯马践踏之际,一支利箭破空而出,带着凌厉的气势刺入了那匹疯马的皮肉内。疯马惨嘶一声,倒在了沈溯的面前。沈溯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停着一辆周体乌黑的马车,那支箭正是从这马车内射出。 从近在咫尺的死亡中逃脱出来,反倒让沈溯觉得可惜。就差一步,只要那马再往前多跑一步,她就不必面对之后那些无趣的、虚伪的、让她喘不过气来的日子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马车停下的声音。沈书问带着姨娘和沈晴下了马车,快步走到了沈溯的身边。沈晴皱着眉头将沈溯扶起:“你没事儿吧?怎么搞的?这也能摔下来?” 小姝也急忙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沈溯:“小姐,你没事吧?” 沈溯没有在意沈晴的埋怨语气,她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在小姝的搀扶下,她缓缓站了起来。然而,当她抬头望去时,却发现沈书问和姨娘并没有看她一眼,而是径直走向了不远处的那辆马车。 沈溯心中一动,也看了过去。只见沈书问站在那马车前,恭敬地行了一礼:“不知阁下何人?救了小女性命。” 第六十章 马车内一片寂静,没有半点声响。素来爱面子的沈书问在众人的围观之下,心中不禁有些恼火,他堂堂工部尚书,何时受过此等冷遇? 他环顾四周,只见人群熙熙攘攘,百姓们议论声此起彼伏。有人赞叹着他的威仪体面,有人则起哄着让马车内的人出来露面。沈书问听着这些声音,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得意的微笑。毕竟,这满街的议论,终究还是向着他这一边的。 他深吸一口气,站在马车前,再次扬起声音,大声询问:“老夫乃工部尚书沈书问,敢问车内恩人尊姓大名?救下小女沈溯一命,老夫感激不尽,定当厚报!” 方才差点被撞的那人竟是闻名九州的活菩萨沈溯! 沈书问的话语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在人群中引起了轩然大波。马车周围顿时变得水泄不通,人群涌动,嘈杂声此起彼伏。 沈书问面上依旧保持着那份从容与淡定。他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场面,打定主意要看看这马车里究竟藏着哪位不识好歹的小子,竟敢如此不给他这位工部尚书面子。 终于,马车内传来了细微的响动,车帘被缓缓掀起,从里面露出了一张苍白而英俊的脸庞。那人咳嗽了几声,似乎在努力平复着气息,然后淡淡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举手之劳,不必多谢。” 说罢,他便放下了车帘,仿佛不愿让外界的目光过多地打扰他的宁静。他并未顾及车头还聚集着一些看热闹的人,直接命令车夫驱车前行。围观的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四散开来,马车在一片惊呼声中迅速离去。 沈书问愣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那远去的马车背影。他没想到这人竟是如此年轻,而且看起来病弱不堪。他皱眉看着马车远去的背影,这马车华贵,定不是普通人家,但他在心里盘算了一圈儿,也没记起有哪家的公子是这样儿的。 但无论如何,被个生瓜蛋子当面驳了面子,还是让沈书问心生不满,他低声自语:“也不知是哪家养出来的病秧子,看着就一副活不长的模样,竟还有这般大的威风!” 姨娘向来与沈书问一唱一和,此刻却一反常态,出奇地沉默。她并未随声附和,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车厢的背影,那上面插着几支洁白的荆棘花。 姨娘的眼神微动,若有所思。 待到人群逐渐散去,沈书问这才想起自己那个方才受到惊吓的女儿。他转身,缓缓走到沈溯的面前,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带着几分担忧与关切地问道:“怎的如此不小心?伤到哪没有?过两日便是神女大典,万不可有任何损伤!” 说到底,还是为了神女大典。 沈溯心中一沉,她的脸上毫无表情,轻轻地摇了摇头,甚至连与沈书问多说一句的意愿都没有。父亲这突如其来的关心,不过是因她身上那神女的光环。在他心中,唯有神女大典才是重中之重,而她,不过是个在大典前需得小心呵护的花瓶,一点磕碰都不能有,否则又怎能卖个好价钱呢? 沈溯在内心冷笑,什么父女情深,在虚伪的世家之中显得荒唐又可笑。 沈溯转身,正欲回到马车上,沈晴却兴奋地追了上来,紧紧抓住了沈溯的手臂,痴痴地眺望着那远去的马车,满脸花痴地说道:“沈溯,你看到了吗?方才救你那人,样貌好俊!” 沈溯抬眼望去,只见她那素来娇蛮任性的妹妹此刻眼眸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笑得春暖花开:“这位郎君,我心甚喜!” 沈溯有些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你看哪家俊俏公子都欢喜。” 沈晴也不害臊,冲她冷哼一声:“那也比你强多了,每次看到长得俊俏的公子就板着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欠了你多少钱似的。” 沈晴这样,又何尝不令人羡慕呢?沈溯虽然对沈晴母女都没什么感情,但不得不承认,正是在姨娘的照顾下,沈晴才能长成这样敢爱敢恨、毫不遮掩的性子。 做人是需要底气的,沈晴有这个底气,她却从来没有。 沈溯看了沈晴一眼,并未多言,直接带着小姝回了马车上。 姨娘总是想方设法地为难她,无非是想让沈晴取代她的地位。却不知她才是最想摆脱现状的人。可惜,她和姨娘永远都得不到各自想要的,,沈家唯一能够称心如意的人,只有沈书问。 沈溯心中不禁感叹,姨娘何时才能明白这一点呢?又或者,她其实早已洞悉一切,只是不敢面对现实,选择自欺欺人罢了。对沈溯的仇恨是她遮在自己眼前的那片叶子,这样才能让她看不到自己生活的可悲。 沈晴被沈溯冷淡的态度弄得有些尴尬,但那点不舒服稍纵即逝,她已经习惯了这个装菩萨的姐姐,永远冷着张脸,谁都不能让她开心,什么都勾不起她的兴趣。 沈晴最看不惯的,便是沈溯这副模样。若是不开心,何不去寻找让自己快乐的事情?每日只是枯坐在房中,顺从地抄写着父亲所授的女诫,这样的生活又如何能让她感到开心呢? 沈晴摇摇头,把沈溯带来的扫兴抛之脑后,径直走向姨娘所乘坐的马车,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那神秘公子的身份。 她一把掀开马车帘,车内的姨娘正整理着衣裙,准备坐下。沈晴带着期待的眼神,急切地问道:“娘,方才那公子是谁,你帮我相看相看!” 姨娘一听这话,眉头立刻紧锁,不悦地瞪了沈晴一眼。她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那种病秧子,有什么可相看的。你姐要去选太子妃享荣华富贵,你要嫁病秧子准备守活寡是不是?瞧你那点出息!就不能争气点,也让你爹送你去参加神女大典吗?” 沈晴皱着一张脸,不为所动,她撇了撇嘴,小声嘟哝道:“谁知道咱们大周的紫薇星长得好不好看。万一长得奇丑无比,我才不要嫁他呢!” “就知道看脸!长得好是能吃还是能喝了?”虽然知道自己这闺女儿还是小孩心性,也是自己宠出来的,但一想到沈溯未来能压她女儿一头,姨娘心中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要不是娘好看,爹也不会娶你啊!”沈晴快言快语,刚说完就被姨娘气地拍了一下脑袋。 “你就少说两句吧,别再气我了。”姨娘轻轻拍着胸口,试图平复心中的怒火。她看着沈晴不情愿地上了马车,坐在自己身边,脸上仍带着几分不满。姨娘心中叹了口气,又想到刚才的事情,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记住了,不许再派人去打听那个病秧子的消息,听到没有!” 沈晴缩了缩脑袋,没答话,心中却有自己的打算,反正她喜欢漂亮公子哥儿已经是人尽皆知,她娘再因此责备她,她也无所畏惧。更何况,她真的不明白,沈溯的日子过得那么艰辛,她娘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吗?为何还要硬将她推向那个火坑!她沈晴又不缺钱花,何必为了个太子妃的虚名而委屈自己,嫁给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呢?她若是要嫁人,那定要嫁给整个大周国最好看的男子! 姨娘当然不知道沈晴内心这些小九九,她的思绪还停留在刚刚那个病弱公子哥的身上,心中满是晦气。要不是他,方才沈溯可就没那么好运了。就算不能让她伤筋动骨,哪怕是脸上擦破点皮也是好的。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真是坏了老天给她的好机会。 而那辆马车,虽然外表看起来华丽非凡,却有一个地方让姨娘觉得十分奇怪。她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方才那马车上的荆棘花,口中喃喃自语:“荆棘花,乃送别死人之物,这好端端的大活人,为何车上要钉着这等物件。” 总不能是人还没死,就已经开始祭奠了吧? 姨娘摆摆头,本想把这小事抛之脑后,却在看到沈晴捧着脸,一脸神往地看着窗外的时候,想到了什么。 她神色一喜,已经想好了一会儿到店之后要做什么。果然,菩萨没白拜,老天爷总会给她机会。 没过多久,沈府的马车便到了在中州的落脚地,一座静静伫立在街角的颇为偌大的客栈。这客栈虽然外观略显陈旧,内里布置却毫不马虎,对于行色匆匆的旅人来说,也算是个不错的落脚之地。 此刻,沈府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踏进了客栈。为首的沈书问身着华贵衣袍,看上去倒是气质不凡。而他身后跟着的姨娘和一群家仆却不然,经过这一路的颠簸,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些许疲惫。 姨娘扫视了一眼客栈的内部环境,眉头不禁紧蹙起来。她不满地嘟囔道:“怎么住这下等地方。”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客栈内却显得格外刺耳。 沈书问听到了姨娘的抱怨,轻咳一声,面色不善地转过头,目光中带着几分责备,对姨娘说道:“此番殿下亲临神女大典,中州人满为患,能供我们选择的客栈已是凤毛麟角,能有个落脚之地已是不易。”明明说的话还算得体,但语气中却满是指责和不满。 姨娘见状,只得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将满腹的抱怨暂时抛诸脑后。她转身向家仆吩咐道:“去把东西搬进来,仔细我那一箱子的首饰,若是磕了碰了,我绝不轻饶!” 倒是把刚刚在沈书问身上受的气全撒到了家仆身上。 家仆们不敢有丝毫怠慢,齐声应诺,便快步四散开来,抬行李的抬行李,布置房间的布置房间。姨娘趁着人多眼杂,招来了自己贴身的丫鬟,附在她耳边小声交代。 “你去打听一下,刚刚在路上救了沈溯的那个人。” 丫鬟有点吃惊,刚刚明明姨娘明令禁止二小姐再去想那病秧子,怎么这会子,她又偷偷让自己去打听他的消息?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只答了个是,跟在姨娘身边这么多年,她早已学会了不多问主子的心思,只要按照吩咐去做,其他的一概不知,这才是保命的明智之举。 就在沈家众人在店里热闹的时候,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从门口飞掠而入,将堵在客栈门口的家仆们挥到了一边。 这中州怎么遍地是没素养的野蛮人! 沈书问心头正涌起一股无名之火,准备发作之际,耳边忽地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白衣女子款款而来,她手持一柄拂尘,身姿轻盈飘逸,面容清冷如霜,眉宇间透着一股超然的气质。 此人正是妄情山庄的庄主,穆若蓝。 穆若蓝根本没多看其他人一眼,对周围的一切都置若罔闻。她径直走到店小二面前,那双清澈的眸子直视着他,声音平静而冷淡:“你方才,是否见过一位手持弯刀的虬须男子?” 第六十一章 穆若蓝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其中蕴含的威压却让店小二感到难以承受。店小二被她的气势压得抬不起头来,只能慌张地摇了摇头回答道:“未、未曾见过。” 穆若蓝没有再说什么,她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块冰冷的玉石,没有任何温度。她转身离去,那身影在客栈的门口消失,只留下店小二一个人站在原地,额头上冷汗涔涔。 无命虽然中了墨人散,还受了不少伤,但一路上像是油滑的老鼠,总能在关键时刻找到一线生机,逃脱穆若蓝的致命一击。直到追进中州城,趁着人多眼杂,那人更是直接混进了人群,让穆若蓝也找不到踪迹,只能四处搜寻盘问。 一个阴沟里的废物,竟然这么麻烦,穆若蓝心中已经开始不耐,想着抓到无命之后,定是要把他全身筋骨打断,弄上满身口子扔到蚂蚁洞去。 穆若蓝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视线之外,沈溯便看到了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从楼梯上走下。他的容貌被斗笠遮挡得严严实实,尽管如此,沈溯的目光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露出半截的手指,那手指的颜色漆黑如墨,倒是有些像中了墨人散的症状。 墨人散虽然毒性强,但在江湖中却也并非什么稀世珍品。沈溯初时并未太过在意,然而,随着那男子身形逐渐显露,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凝聚在了他腰间悬挂的那把刀上。那把刀,刀身修长,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竟是柳时衣的刀! 沈溯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她紧紧地盯着那个人的背影,一股难以名状的紧张感在心头悄然升腾。 柳时衣的刀怎么会在这里? 之前柳时衣小娘和花婶她们,就是因为有人要来抢刀才死的。按理说柳时衣不可能把那刀给任何陌生人—— 沈溯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她转头看向穆若蓝离开的方向,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担忧。突然出现的白衣女子、戴着斗笠似是中毒的男人,以及月见刀,这些之间会有什么联系?柳时衣现在如何了? 沈溯忧心忡忡地上了二楼,脑海中不断思考着应该怎么办。带路的店小二轻轻推开一扇房门,顶着一张笑脸,迎沈溯和小姝进了屋子。 房间虽然不算宽敞,但布置得干净利落,透出一股温馨的气息。 “二位客官里面请,我先给二位备点热水。”店小二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开始忙碌起来。他熟练地提起茶壶,为沈溯和小姝倒上两杯热腾腾的茶。 小姝接过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感受到一股暖意涌上心头。连日来的疲惫与紧张消失殆尽,她终于能够稍微放松紧绷的神经,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道:“总算是能稍作歇息了。小姐,你先躺下歇会儿吧,我这就去后厨看看有什么现成的吃食。” 沈溯却没有立刻回应,她静静地站在窗边,目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投向那熙熙攘攘的街道。人流行色匆匆,她的思绪却不住地落在柳时衣身上。 沈溯的眉头微微蹙起,不行,她不能坐视不管。 “你速去找个可靠的跑腿,让他即刻回流水村一趟,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沈溯突然开口,语气中透着一丝凝重。 小姝一愣,转头看向沈溯:“流水村?小姐怎的突然想起这了?” 沈溯并未立即回应,她凝视着窗外的人群,仿佛在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收回视线,开口道:“告诉跑腿的那人,让他去找一个柳时衣、不,去找一个叫魄风的男子。告诉他,我在中州见到了柳时衣的刀。” 小姝虽然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去执行沈溯的吩咐。 沈溯与小姝都未曾察觉到,就在沈溯无意间提及魄风这个名字的时候,一旁店小二的动作却突然一滞,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但很快,他又恢复了那副习以为常的殷勤模样,继续忙碌着。 出了沈溯的房间后,小二依旧维持着殷勤好客的态度,一路跟各种人打着招呼,直到推门进了账房的房间,看着面前那个对着算盘愁眉苦脸的中年男人,才卸掉笑容,上前正色对男人说道:“李老板,出事儿了。” 被称作李老板的男人,一听到呼唤,便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啥事儿?紧急不?要我现在出去不?” 自打前阵子收到萧时的密令,要求各地的日月药庄隐匿身份、原地待命后,他们就关了中州的药庄。李老板本打算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彻底给自己放个假。毕竟自打逃出药王谷后,他是一天也没歇着,虽说内心复仇的意愿未曾减弱过丝毫,但能有段不用四处打听情报、草木皆兵的日子,他也不介意用来啥也不做整天躺着。 当年在药王谷的时候,老李就只喜欢诊脉,因为诊脉可以往那儿一坐,半晌不用动一下。结果因为坐久了生了痔,令师兄大为不悦。师兄怒不可遏,拎起老李的衣领,一脚将他踢出谷外,责令他跟随老邢等人外出采药。结果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去过。 与老邢和老许不同,老李是留下来的人里最没个正形儿的,懒得动脑子更懒得动身子,在逃亡过程中无论多苦多累,他永远能找个无聊的笑话跟大家说说。不是因为他不难过不愤怒,只是他觉得如果大家全都没了精气神儿,那才是真着了莫凌峰的道,祥和的药王谷算是真给他灭了。 因此萧时传信过来的时候,看到老许不在了,他也没有表现出伤心。只是在晚上跑去院子里,对着空无一人的对面喝了一晚上酒。 他跟老许说,你个老小子倒是能休息了,累了这么多年,腰杆儿都被压得弯了几分,在彻底被压垮之前去了也好,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咱们天上再见。 第六十二章 然而,没有萧时的明确指示,老李也不敢轻举妄动。可他手下最为上进的小二却是憋不住,一本正经地逮住睡到日上三竿的他。 “头儿,”小二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坚定,“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这样无所作为了。我方才查看了一番,城西的那家客栈正在寻找新的主人,我们或许可以将其接手过来。客栈里人来人往,是个极好的消息集散地,我们若能掌握其中,定能搜集到更多的情报。” 于是小二——没错,他的名字就叫小二——成了这间客栈的店小二,老李则成了李老板,天天被小二逼着算账,一见到算盘就开始头晕眼花。现在哪怕是让他出去跟媒婆介绍的大娘们相亲,他都欣然前往。只要能不让他跟算盘大眼对小眼就行。 小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嬉皮笑脸,但此刻他的脸上却不见一丝笑意,神情凝重地报告道:“我在店里见到了月见刀,还听到一个客人说要传信给魄风告知此事。” 老李一听到“月见刀”这三个字,原本平和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眉头紧锁,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他沉声吩咐道:“小二,你立刻去暗中盯紧那个带着月见刀的人,一举一动都不能放过。魄风若是得知了消息,必定会和阿时一同赶来,我们得做好接应的准备,不能有丝毫差错。” 魄风收到中州来信的时候,流水村正是深夜。这些天萧时带着魄风和殷裕挨个儿给流水村的村民安葬。钦天司也没人了,殷裕在确保无命和穆若蓝彻底离开后,等了好几天,还是没人前来,流水村像是彻底被人遗忘了,成了个死村。 月色如练,透过轻纱般的窗幔,洒在柳时衣苍白而宁静的脸上。这些日子以来,柳时衣的身体状况一直如同风中残烛,时好时坏,让人忧心忡忡。 萧时时刻陪在她身边,每当柳时衣因为长时间未曾进食进水而双唇干裂时,萧时便会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一口一口地喂她喝下那温热的汤水。但她却始终没醒过来。 柳时衣躺在床上,却眉头紧皱,一看就知道睡得并不安稳。她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梦魇,面前一会儿是烟袅那嫌弃中带着温柔的眼神,轻轻地戳她脑袋:“又惹祸。”一会儿又是花婶和其他人熟悉的笑脸。他们围坐在桌旁,笑着招呼她过来:“又惹你小娘生气了?没事儿,过会儿去说点好话就行了。”一会儿又是张大娘带着张家丫头,让她早餐多吃个包子。 直至她的视线捕捉到了一个少女的身影。那位少女从背影望去,似乎与柳时衣年纪相仿,孤独地伫立在一片绚烂的花海之中。柳时衣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想要上前去打个招呼,于是抬起手,准备轻轻拍向少女的肩膀。 然而,就在柳时衣的手掌触碰到少女身体的刹那,一股莫名的寒意从指尖迅速传遍全身,汗毛瞬间竖起,一种莫名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紧紧包裹住了她。柳时衣拼命地想要压抑住那股恐惧,低下头,不敢去看那张隐藏在背后的脸庞。 柳时衣的眉头紧锁,似乎在梦中挣扎。她的唇瓣微动,发出微弱的呓语:“别,不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充满了恐惧与无助。 坐在床边的萧时,目光深邃,他沉默地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柳时衣的额头。那温度,如同被烈阳炙烤过的石头,烫得他心惊。 殷裕端着一盆冷水进来,将一块湿帕子拧干,贴在柳时衣滚烫的额头上。他叹了口气,望着柳时衣那痛苦而无助的模样,心中满是无奈。 “烧了一夜了,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撑得住。”殷裕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 萧时的目光落在柳时衣颈间那块杏形玉牌上,那玉牌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泽。他轻轻拿起玉牌,手指在上面摩挲着,脑海中浮现出和小十一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欢声笑语、嬉笑怒骂,仿佛就在昨日。 他一直把这些记忆藏在心底,这些年来每当撑不住的时候,便会在深夜里拿出来,靠着这些生命中仅有的好日子,熬过黑暗与痛苦。 但此刻,这些记忆的收尾,变成了烟袅临终前将杏形玉牌交给柳时衣的那一幕。烟袅用微弱的声音交代他:“以后江湖怕是不再太平,你定要、定要护好她。她是个好孩子,受了太多、太多的苦。” 无数画面在萧时脑海中汇聚,他紧紧攥住那块杏形玉牌,目光坚定地看着柳时衣。心中有个声音在回响:“你和十一明明有那么多相似之处,我为何没早点发现……”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魄风推门而入,他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手中举着一封信,向萧时示意。 萧时会意,他转身走出房间,轻轻将门合上。魄风迫不及待地开口,声音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激动:“阿时!快看,这是老李从中州传来的信!” 萧时接过信,快速浏览了一遍。他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起来:“那夺刀之人,现在在中州。” 魄风立刻附和:“我现在收拾,咱们清晨就能出发。” 萧时看了看身后的房门,想到床上昏迷不醒的柳时衣,心中有些挣扎,犹豫半晌,还是做出了决定:“我一人去就行,你在此处守着柳时衣。” 魄风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你疯了?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你而今内力全失,我放你一人去送死吗?!” 魄风也是急了,才会口无遮拦说出这种话。话音刚落,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依然闷闷不乐。 萧时知道魄风的心思,低声解释:“此事本就因我而起,那群人是冲我而来。若不是我,烟袅等人无需落得如此下场。如今我离开,她这边也会安全些。中州那边也有老李他们,你无需担心。” 魄风还是不肯让步:“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从前可从不会如此顾虑他人,你该不会……该不会是真的对她有意思吧?” 萧时面色一僵,没有直接回答。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再次开口:“总之,你在此守着她。若我七日内未归,你便去中州的日月药庄。” 第六十三章 时间紧急,萧时当晚就要离开。 殷裕不知道他的底细,怎么看他这个身子板怎么不放心,衣食住行叮嘱了个遍,直到最后说无可说,他才巴巴地补了最后一句:“师父,你路上务必小心。” 殷裕将自己的玉佩塞到萧时袖中,道:“要是没钱了,你就去中州随便哪家殷府门下的铺子,只要把这个给他们看,他们定会好好接待你,若是你身上没银子了,让他们给你就行。你若是再碰见先前那些人,千万别跟他们硬碰硬。就你这弱柳扶风的,怕是挨不过他们一下——” “行了,阿时不像你那么没脑子。” 魄风再停不下殷裕的啰嗦,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拉了回来。 他自己还对萧时的决定有些不满,所以只是别扭地说了一句“保重”。萧时知道魄风心思,但此刻他确实还有更多事要操心,于是也只是微微点头,骑上马便离开了。 “你千万早点回来啊——” 殷裕看着萧时逐渐远去的背影,抹了抹并没有泪水的眼角,打起精神看向魄风:“小风子,现在就剩咱俩了,得分工一下。你负责守卫和日常打扫做饭,我负责照顾柳时衣和拜佛。” 魄风懒得理他,给了他一眼刀:“我想干嘛干嘛。而且最后警告你一次,再叫我小风子我就给你看看真正的疯子怎么打人的。” 殷裕丝毫不惧,知道魄风只是个嘴上厉害的:“那你说你想被叫什么,小魄子肯定也不行吧?你要真这样,我就只能喊你小魄风了。” “……你非得加个小是什么意思?!” “那喊你大风子?大魄子?大魄风?你自己选,我很随和的。” 魄风抬手给了殷裕后脑勺一巴掌:“叫魄风!” “那多生疏啊!” “本身也没跟你有多熟!一会儿你回去做饭。” “说好了分工明确的——” “谁跟你说好了?!” “好好好,你想赖皮也可以。这样吧,我大人有大量,只要你教我怎么跳上房顶,我就帮你做今天中午的饭。” “做梦去吧你!” 空荡荡的流水村因着二人的吵闹,久违地显出了一丝生机。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百花楼门口。 虽然面上看起来都还挺轻松,但是他们内心其实都还惦记着昏迷的柳时衣。他们都希望柳时衣快点醒过来,区别只在于魄风还多了一层心思,柳时衣醒了他就能直接去中州找阿时了。 阿时也是,年纪越大越叛逆,真让他放心不下。 而被魄风念叨的那人,正顶着星辉日夜兼程,从霞光初照跑到月落星沉,从天边泛起一片淡淡的金色再到染上沉沉的墨。萧时的脸色随着时间推移愈发苍白,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快马加鞭,地面都被激起阵阵尘土。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萧时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咳出声来,但他的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容乐观,每动一下,被强行封闭的经脉都会给他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不能停下来,因为他身后还有人在等着他。 而另一处的百花楼内,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殷裕和魄风虽说性格迥异,谁也不服谁,但到底是在照顾柳时衣这件事上达成了统一。魄风手持药罐,一边拌着嘴,一边将煎好的药倒入碗中,准备给躺在床上的柳时衣喂药。殷裕则在一旁细心地照料着,又要时刻提醒魄风——以及他自己——声音别太大了,又要担心魄风把柳时衣呛着了。气得魄风最后把碗一推,让他来。小少爷信心百倍地上场,喂了两口,却没一滴进到柳时衣嘴里的,只好灰溜溜又把碗递了回去。 每到深夜,魄风总会坐在百花楼的屋顶上,眺望着远方。夜色如墨,星光点点,但他的心中却充斥着百般思绪。他担心萧时,担心凌霄盟,担心一切,但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守护着这个已经寂静无声的村庄,不能有任何的懈怠。 而殷裕则彻夜跪在菩萨面前,不住地祈祷。他不知道自己的祈祷是否能够起作用,却也只能安慰自己心诚则灵,毕竟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就这样数着日子,七天很快过去了。柳时衣却依然没醒。魄风直等到第七日的深夜,却依然没收到任何从中州传回来的消息。 没有办法,他必须去找萧时了。 月光如水,洒在百花楼的琉璃瓦上,泛起层层银波。殷裕站在楼门口,有点不舍地看着马背上的魄风。 “你真要走啊?” 魄风回过头,看着这个小少爷要哭不哭的样子,忍不住叹气。 临了,他还是狠心点了点头:“七日已到,我得去找阿时了。” 魄风目光扫过百花楼内,似乎想要寻找什么。但最终,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道:“柳时衣,你好好照顾。放心,我们——” 话到此处,他却突然顿住。 我们会回来的、我们不会抛下你们的——这种说出来了却不能兑现的话,他终是不忍心开口。 殷裕却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接道:“我知道,你们会回来的。你赶紧去找师父吧,柳时衣这里有我看着呢。” 真是个傻子。 魄风心中一软,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最后挥了挥手,勒紧了缰绳,马儿嘶鸣一声,扬起四蹄,朝着远方奔去。 生离死别,不过人间常态,他魄风才不在乎。 殷裕站在原地,目送着魄风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失落,忍不住张嘴。 “哇——” 哇了一长腔,却没哭出来,只剩声音在空旷的夜空中回荡。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哭什么哭?丢不丢人?” 殷裕猛地回头,只见柳时衣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楼下。她看起来还是虚弱得很,此刻看到殷裕张大个嘴巴干嚎,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把你嘴闭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呢。” “呸呸呸!” 殷裕吸了吸鼻子,猛然扑上来,将柳时衣抱住:“你可算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你要是再不醒,我还真怕你死了。” 殷裕一把鼻涕一把泪,看得柳时衣无奈又好笑。 “行了,这不是没死么。”她将殷裕的脑袋推到一边,还是软了语气:“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殷裕揉了揉眼睛,脸上露出笑容邀功:“那可不呢!我可是天天去给菩萨烧香,拜了那么久才把你的命求了回来!” 柳时衣眉心一跳:“村口那个小庙里的菩萨?” 殷裕点头,柳时衣很是无语:“那是送子观音!” 殷裕一愣,随即大咧咧地一摊手:“甭管是啥菩萨,你就说你醒没醒吧!” 柳时衣嫌弃地撇了他一眼,衣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其他人:“萧石头他们呢?” 殷裕立刻耷拉下脸,苦哈哈地看着柳时衣:“你醒晚了。” “……什么意思?” “魄风刚走,去找师父了。他们去中州了,说在那里看到了你的刀。” 第六十四章 中州。 日头高升,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沈溯所居客栈的前厅内。沈溯缓步踏入前厅,刚刚落座,一阵轻柔的微风便悄然而至,带来了街上熙熙攘攘的喧闹声,还夹杂着淡淡的香气,似乎是远处小贩们烹煮的食物所散发出来的。 她抬头望去,只见街外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仿佛整个城市都沉浸在一场盛大的节日之中。 沈溯微微蹙眉,她素来不喜欢人多,便转头看向一旁兴奋不已的小姝,轻声问道:“这是怎的?年关不是还没到,怎就如此热闹?” 小姝听到沈溯的问话,顿时忍俊不禁。 “小姐,你忘了?再过几日便是神女大典前的百仙降福游街夜,现下已是开始准备了。我听说到时候宵禁会解除,各家各户都会外出游街夜行,最后还会有太子殿下上台接受仙官赐福呢!” 小姝难掩兴奋,凑上前来道:“仆可是从来没见过这位传闻中的天降紫微星,定要好好看看是个什么模样!” 小姝的话语中充满了期待和激动,仿佛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参加这场盛大的游街夜了。沈溯看着她兴奋的模样,饶是再不喜欢凑热闹,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丝兴趣。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那便去见见吧。” 就在此时,沈书问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见什么?!神女大典前,你就给我好好待着,半点差错不能出!” 沈溯回头看去,目光落在正自楼梯上缓缓走下的沈书问与姨娘身上。沈书问面色不悦,目光如炬地射向一旁的小姝,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离神女大典没剩几天了,这几日你们谁也不许去打扰溯儿!谁敢带她四处乱逛,老夫绝不轻饶!” 他的视线又移向沈溯面前的早餐,眉头微微一皱,转而对姨娘说道:“你也是,怎能让溯儿吃客栈备的这些吃食?” 姨娘被他这么一说,顿时愣住,眉宇间不自觉地拧起了一个结。她有些不甘地反驳道:“老爷,府上上下下吃的可都是这些,并无什么不同啊。” 沈书问置若罔闻,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打断了姨娘的话。他沉声道:“从今日起,你便亲自做好三餐,给溯儿送去。” 姨娘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变得通红。她瞪了沈书问一眼,忿忿地扭头离开。 沈溯目送着姨娘渐行渐渐远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慨。自己这个爹究竟是聪明还是蠢呢?按照姨娘对她的厌恶程度,如果真的出自姨娘之手的餐点端上桌来,恐怕不是想让她品尝美味,而是想要毒死她吧。 然而,沈溯向来懒得去管沈书问和姨娘之间的那些纷争。在她看来,那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与她无关。她微微叹了口气,将思绪从那些琐碎的事情中抽离出来,转头看向身旁的小姝,却发现小姝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沈溯只当她担忧自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我心中有数。” 小姝听到这话,眼中却是闪过一丝慌乱。她点了点头,轻声道:“嗯,小姐,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姨娘自打从前厅走出后,心中怒火便如狂潮般翻涌。她飞快地掠过人群,踏入房间的那一刻,愤怒已经难以抑制,猛地一挥手,杯子瞬间就被她砸得粉碎,碎片四溅,发出刺耳的声响。 房间内一片死寂,婢女被姨娘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得不轻,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也成了姨娘怒火下的牺牲品。 然而,姨娘的发泄并未持续太久,很快被理智所取代。她冷笑一声,转身看向那个低头不语的婢女,眼神中充满了狠戾和阴毒。 “上回让你打听的那事,查清楚了么?”姨娘的声音低沉而冰冷。 婢女连忙低头,恭敬地回答:“主子,奴婢特意去打听过了。上回那位公子,是礼部尚书刘述的小儿子刘礼,” “刘礼?”姨娘皱起眉头,“从未听说过刘述还有个儿子。” “可不是,听说这小公子自幼体弱多病,所以刘大人才一直将他藏在中州养病。如今他重病缠身,恐怕时日无多,因此急需找一女子冲喜。” “最重要的是,”婢女压低嗓子,小心开口说道:“他们只需女子符合生辰八字,其余并无要求,甚至无需见面。” 姨娘一听,心头顿时浮上一计。她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招手示意婢女靠近。 她附在婢女的耳边,轻声细语地叮嘱道:“你去,想办法搞清楚他们要什么样生辰八字的女子,送个符合条件的去刘府。” 姨娘冷笑一声:“那便当作,是沈溯的八字了。” 婢女一惊,再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个关头动沈溯的主意啊。 但姨娘只是微眯着双眼看她,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与挑衅:“用你那猪脑子好好想想,倘若我真的成了太子妃的娘亲,到时候,你还用得着怕沈家那些人吗?” 婢女吞了口口水,艰难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房间。 姨娘看着婢女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想让我给你那晦气的女儿做吃食?”姨娘在心里冷笑一声,“沈书问啊沈书问,你未免也太天真了。过几天,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手段。” 客栈门口,小二把刻着“客满”二字的古旧木牌挂在了大门上,然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伸了个懒腰,回到柜台后面,这几日客栈本就事多,再加上他还要时刻盯着那个黑衣人,更是疲惫。他撑着下巴,眼皮却开始打架,仿佛随时都会陷入沉睡。然而,就在这时,一阵轻盈而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小二原本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他迷迷糊糊地嘟囔道:“店满了,不接客。”但随即,他的目光被一枚闪烁着金色光芒的信符吸引。那信符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燕子。 小二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面前的人竟是萧时!他手中晃荡着金燕信符,眸光沉静地看着小二。 “还有房吗?” “有!有有有!” 小二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立刻站直了身子,他环顾四周,冲着萧时一笑:“客官,里面请。” 小二带着萧时转身进了账房,原本趴在算盘上打瞌睡的老李被推门声惊醒,立刻直起身来:“没睡啊,我看着帐呢,你别唠叨。” “……李老板,是咱们的客人到了。” 老李抬头一看,见到萧时之后,只愣了一瞬,便上前去扯着萧时左右查看,声音带着一丝喜悦:“阿时,你可终于来了,我还担心那信没到你的手上呢。让我看看,怎么瘦了?这小脸儿怎么一点血色没有,小二你回去把咱们药房囤的阿胶拿过来——” “李叔,哪有给我喝阿胶的道理。”萧时有些哭笑不得,奔波一路紧绷的神经也终于稍微放松了下来。但他很快看向老李,目光如炬,用极轻微的声音问道:“那人在哪?” 小二在他身后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楼上:“就在楼上,这几日都在我们这住着。” “可曾有和他人来往?” “没有,除了偶尔出来要酒,他基本上连门都不出。” 萧时点头,又问起穆若蓝:“妄情山庄的那个白衣女人呢?” “我们的钉子在城里盯着,最近一直在到处找那男的,倒也没干其他的。”老李原来还担心妄情山庄的疯子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来,却意外发现穆若蓝情绪异常稳定,甚至还有心情在找人买桂花糖吃。 萧时思索片刻,抬头看着老李和小二:“帮我个忙。” 夜色如墨,寂静的客栈中,只有无命的房间透出一丝微弱的灯火。无命端坐在床榻之上,目光如炬,凝视着手中的月见刀。刀身映照着月光,闪烁着清冷的光辉。他的手骨已被一股莫名的黑色侵蚀,蔓延至小臂,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无命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用刀割破自己的小臂,黑血如墨般涌出,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他却面色如常,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鲜血流淌。 他身边,是另一个身形壮硕的汉子,那人对他的伤势熟视无睹,毫无感情地开口:“主子已到,让您今晚子时前去地藏庙一见。 无命点头,表示知道了。黑衣人还要再说什么,突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萧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客官,我来给您送水。” 无命微微皱眉,给黑衣人使了个眼色,这人立刻踏着纵云步从窗口跃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月色中。 无命这才冷声道:“进来。” 门缓缓推开,萧时提着一只木桶走了进来。他一身小二打扮,脸庞被刻意压低,看不分明。他小心翼翼地走着,水桶里的水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荡,发出细微的声响。 萧时借着微弱的灯火,悄悄抬起头。 面前的正是无命那张熟悉的脸。 萧时心中不禁一紧,暗道:“果然是他!” 第六十五章 无命放完血后,地上的血迹已经蔓延开来,形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红。他冷眼看着萧时把水放下,忽然出声:“你这小二倒也胆大,看了这么多血,竟也不害怕?”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闪电般射向萧时,仿佛要将他看透。萧时心中一紧,但表面上依旧镇定,他微微一笑,道:“我们开客栈的,南来北往的客人见得多了,我们只是不想惹麻烦,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罢了。” 无命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哦?是不想惹麻烦,还是说你本身就是个大麻烦?”说着,他缓缓站起身来,伸出手,想要抬起萧时的头,想要看清他的真面目。 就在此刻,门外骤然响起一声急促的呼喊,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无命,主子有急事找你,此刻正在城东等候。” 无命闻言,脸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他站起身,看了萧时一眼,却是没再多说,步伐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萧时见状,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他本欲离开房间,却眼尖地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走廊的尽头,静静地望着他,向他轻轻招了招手。 “魄风?你怎在此处?” 萧时惊讶,魄风看起来风尘仆仆,似是刚刚赶到。 魄风无奈地看着他:“七日之期已过,我当然是来寻你的。” 萧时这才反应过来,他这一路奔波,竟然忘了去计算日子。此刻见到魄风,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柳时衣呢?” 魄风微微一顿,随即说道:“我离开时,她仍未醒来。但我已仔细诊过脉,她并无大碍,只需静养便可。” 看着萧时那明显轻松下来的神情,魄风内心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恼怒,就像是辛辛苦苦养大的白菜,突然间被一头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猪给拱了。这种情绪在他心中翻腾,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出口来发泄。 他只得瞪了萧时一眼,口中忍不住念叨道:“阿时,你如今办事怎么如此毛毛躁躁,粗心大意!方才若非我在屋顶上无意间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又借着那主子的名义把那无命给支走,你的脸若是被他瞧见了,那后果你可想过?” 萧时闻言,却是微微一笑,眼神中难得地闪烁着几分戏谑:“是,多亏了你。” 他当然不会告诉魄风,自己早就暗中安排了小二在楼下布下了人手,时刻盯着这里的动静。萧时做事向来谨慎,从不会让自己陷入毫无准备的境地。这次虽然有些意外,但他也早已做好了应对之策。 毕竟魄风自打发现他在意柳时衣之后,怎么都气不顺,安抚小孩最好的方法就是先肯定再夸奖。 魄风撇了撇嘴:“接下来怎么办?” “方才他们口中的那个主子,说不定就是莫凌峰。我们自是要去见一见。” 萧时与魄风缓缓走下楼梯,这时,一个身影匆匆与他们擦肩而过。那是姨娘的贴身婢女,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姨娘房间门口,稳了一下砰砰跳的心,这才推门进了去。 房间内一片幽静,姨娘坐在软榻之上,手中紧攥的手帕透露出了她内心的焦躁与不安。一看见婢女进门,立刻抬起了头。 “让你叫人,人来了吗?” “马上就到,她得等大小姐睡下。” “今夜便是游街之夜,她还想磨蹭到什么时候!”姨娘语气十分不满。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婢女急忙起身开门,只见一位戴着头纱的女子快步走了进来。 待门关上后,女子转过身,面对姨娘,低声而清晰地禀报道:“一切都已按照您的吩咐妥善处理。我已将小姐的生辰八字交予了刘家人,他们对此表示十分满意。”她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姨娘闻言,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女子继续说道:“刘家人还特地告知我,今夜子时,只需在地藏庙中与地藏菩萨交换名帖,便可算作小姐与刘家公子正式缔结婚约。届时,木已成舟,再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姨娘听完女子的汇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点了点头,仿佛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而那女子脸一抬,头纱下的面容逐渐清晰——这人竟是小姝。 姨娘脸上的喜悦稍纵即逝,瞬间便被另一个问题所取代。沈溯而今可是被沈书问当成传家宝一样,想在他眼皮下带沈溯出门可不是件容易事儿。 她抬头看向小姝,问道:“老爷对沈溯的看守如此严密,你究竟有何妙计,能将她安全带出?” 小姝微微一笑,深深看了姨娘一眼,说道:“姨娘放心,我自有办法。只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严肃,“事成之后,姨娘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将我去除奴籍,放我自由,还有,一百两银子。” 姨娘听后,心中虽有些犹豫,但想到自己的筹谋,还是狠下心点了点头,说道:“你放心,答应了你的事,我自会做到。” 小姝见状,不再多说,转身欲离开。姨娘却还是不太放心,毕竟小姝天天看上去对沈溯忠心耿耿,当初刚回流水村休沐的时候,她自己找上门来,说可以帮姨娘对付沈溯,姨娘第一反应还当小姝是诈她。直到小姝告诉她沈溯会溜出去参加柳时衣婚宴,让管事逮了个正着,她才信了小姝。 姨娘又喊住小姝:“我要知道,你的法子是什么?” 小姝知道姨娘还没彻底信她,所以也没遮掩:“即便是大小姐那样冷面冷心的人,也有在意的人。之前流水村那个赤脚大夫姨娘还记得吗?大小姐让我给她传信,我约了她今晚见面。” 姨娘这才心里有了底,虽说不知道沈溯到底怎么就跟那穷丫头成了朋友,但确实在意她。她跟小姝点了点头,小姝离开前,又跟她保证了一句:“姨娘放心,大小姐和刘公子这条姻缘线,今晚定能在地藏庙牵上。” 姨娘送走了小姝,想到自己的眼中刺终于能拔掉,沈溯过了今晚便清白不再,那神女大典只能是自己女儿去参加,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殊不知,房间门口,沈晴的双手紧握成拳,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扇薄薄的木门捏碎。她本想着来问姨娘要不要出去看游街,结果刚刚好听到屋里有个女声跟自己娘亲保证,今晚会让姐姐跟刘公子凑对,气得她差点要直接冲进去跟亲娘对峙。明明知道她心悦刘家公子,为何到头来却把这大好机会给了沈溯? 沈晴实在无法理解母亲的决定,娘什么都依着自己,但就是要管自己喜欢谁,根本不在意她的感受。沈晴感觉自己像是被最亲近的人背叛了,心中充满了愤怒和失望。她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留下身后那扇紧闭的门。 你不给我介绍,我还不会自己去找人了吗?腿长在她沈晴身上,今晚她还就要去地藏庙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沈溯房间内,柔和的烛光摇曳,映照着沈溯恬静的面容。神女大典在即,她却愈发睡不着觉,总觉得心中烦闷。刚躺下没多久便起了来,翻起了医书。这时,门被轻轻推开,小姝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看到她又起来了,叹了口气。 “小姐,又睡不着了?” “无事。”沈溯不愿多说,任谁看来能参加神女大典,有机会成为太子妃都是莫大的福气,她不指望小姝能明白她的心思。 不愿再沉浸在那些烦闷又无用的情绪中,沈溯打量起眼前的小姝来。区别于刚刚在姨娘房间内不起眼的样子,此刻的小姝已经换了一身打扮,身着粉色的长裙,裙摆绣着精致的杜鹃花,头上戴着小巧的玉簪,整个人看起来明艳动人。沈溯看着她,眼中露出些许无奈。 “怎么?这就迫不及待要去玩了?这一身是把我送你的全穿上了。”沈溯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调侃。沈府家风严,她又是个不喜欢凑热闹的,小姝作为她的丫鬟,鲜少有机会出去游玩,也难怪今晚会如此兴奋。 小姝听了沈溯的话,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小姐,您以为我满脑子都是玩吗?您交代的事儿我可从没忘记过。我过来就是告诉您——” 小姝深吸了一口气,贴近沈溯:“上回我托人给柳时衣他们带的口信,有回复了。他们说流水村确实发生了一些事,决定来中州找您。” 沈溯一听,立刻直起身子:“发生何事?” 小姝摇头:“信里没说。” “那他们何时到?”沈溯急切地问道。 “按信上给的日子,就是今晚了。他们约您今夜子时在地藏庙见。”小姝小心翼翼地回答,她观察着沈溯的脸色,生怕自己的话会引起她的怀疑。 沈溯沉默片刻,然后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知道了。你去准备一下,等时辰到了,咱们就去地藏庙。” 小姝听了,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她连忙点头应允,退出了房间。 离开房间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沈溯,平心而论,沈溯对她虽然不热络,却一直很好。若不是三个月前她家中仅剩的老母亲生了重病,要人又要钱,她是不会作出今夜这种事的。 但,一旦决定了就没有回头路。反正沈溯从不想参加神女大典,就、就当她帮沈溯一个忙了。 第六十六章 夜幕降临,万平街却仿佛被星辰点缀,璀璨如白昼。商贩们高声吆喝着,手中的货物琳琅满目,五光十色,吸引着过往的行人不时驻足,目光流连。 突然,一阵锣鼓声响起,回荡在长街之上。紧接着,一排巨大的菩萨神像缓缓从街道深处走来,它们被人群簇拥着,仿佛是一道神圣的风景线。众仙的面容慈祥而庄重,身披耀眼的金甲,手持法器,散发着威严与神秘的气息。他们仿佛真的从天上降临人间,为百姓带来福祉和吉祥。 在这繁华喧嚣的长街上,柳时衣和殷裕两人并肩而行,穿梭在涌动的人群之中。殷裕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年,瞪大了眼睛,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嚯,这百仙降福的游行这么热闹啊!”殷裕惊叹道,“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 柳时衣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去欣赏这场盛大的游行。她穿着一双已经有些磨损的鞋子,脚底传来阵阵酸痛感,让她感到有些不适。她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缓解一下脚上的疼痛。 “行了,别凑热闹了。”柳时衣有些疲惫地说道,“走了一路我鞋都要破了,赶紧找个地方歇歇。” 提起这事儿来,柳时衣就气不打一处来,她醒的当晚,殷裕酒跟她说萧时和魄风去中州了,但等她问他们去中州哪里了?殷裕却是一脸无知。柳时衣又问那什么时候回来?殷裕又傻眼了。 简直就是个一问三不知的蠢蛋。 柳时衣觉得殷家那么大的产业估计就要断在殷裕这傻子手上了。第二天天一亮,她就整理好行装上路要去中州,殷裕跟在她屁股后面也没敢多说什么,只信誓旦旦说自己一定给她搞一辆最好的马车,绝不让她受苦受累。 结果沿途的驿站哪有什么最好的马车,只有一辆店家自用来回送菜的。殷裕和柳时衣只好跟白菜萝卜挤在一起上了路。 路上殷裕嫌车夫走得慢,说自己可以加钱,让车夫快一点。结果财一露富,晚上俩人在马车上打瞌睡的时候,车夫直接把殷裕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拿着钱就跑路了。第二天俩人醒来,已经被扔在路边了。 好在车夫还算有一点点良心,把他们扔在离中州不远的地方。于是柳时衣只好拽着殷裕,一路靠着双腿紧赶慢赶,才终于到了中州。 殷裕撇撇嘴,自知理亏,跑去问了路边商贩哪有歇脚的客栈,却发现客栈早就全都住满了! 没有办法,二人只能找个人烟稀少的地儿,看看能不能好运气找到住的地方。二人远离了热闹,踏上另一条小巷。这巷子偏僻,行人稀少,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吠声和远处游行的锣鼓声。柳时衣和殷裕在巷子里走着,并未注意到,他们身后,沈溯带着小姝路过了刚刚他们在的地方。而前方巷子尽头,则是一闪而过了个身着黑衣的男人。 二人鬼打墙了好一阵子,柳时衣是再也走不动了,随手指着不远处破败的庙宇,自暴自弃道:“不走了,就住这吧。” 殷裕抬头看去,这座庙宇外表看上去颇为破败,一看香火就不怎么好。殷裕觉得这庙看起来阴森森的,稍微往后挪了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此刻脸上满是为难。 “要不,我们还是再找找别的地方吧。” 柳时衣懒得理他,二话不说,就直接朝着那庙走去。 庙内,昏暗的烛光勉强照亮了地藏菩萨的塑像,那尊菩萨面容慈祥,眼神深邃,身上却是落了薄薄一层灰。 庙宇中央,一扇巨大的屏风将空间分隔成两部分。屏风之后,隐约可见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人影,仿佛隐藏在黑暗中的幽灵。而在屏风前,一个魁梧的大汉静静地站着,他的眼神警惕而锐利,盯着对面的黑衣男人。 烛光映照在男人的脸上,露出一张刚毅而冷酷的面容——此人正是无命。他手捧着月见刀,刀身泛着寒光,显得锋利无比。无命站在屏风前,恭敬地低头:“主子,刀已拿到,还请您过目。” 大汉看了眼屏风后,点头示意,随后走向无命,伸手去接月见刀,然而就在这时,庙门猛然被踹开,发出巨大的声响。与此同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这什么破庙,门这么难开。” 大汉和无命皆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一愣,循声看去,只见柳时衣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哟,这有人啊——” 柳时衣的话还没说完,一抬头,便看到了无命和大汉。 她愣了一下,借着烛光看清了无命的脸,顿时怒火中烧,眼前又出现了那一日的遍地血色。无命手中还捧着月见刀,柳时衣眉头紧皱,径直冲着他而去。 怒火到极致的时候,人反倒会笑出声来。柳时衣冷笑着,随手从旁边蒲团上捡了个残破的木鱼,烛光衬得她背光而驰的脸宛如修罗:“竟然是你。好,真好,我还愁去哪儿找你,现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大汉见状,眉头一皱,并不想和面前的女子纠缠,主子交代过,现在不能把事闹大。 他一把抽过月见刀,想要退回屏风后。然而就在这时,木鱼迎面飞来,准确地砸中了他的手。柳时衣带着雄厚内力扔来的木鱼,力道不容小觑,大汉痛呼一声,手中的刀应声落地。他愤怒地看向柳时衣,正欲动手,屏风后却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走。” 大汉一愣,随即转身向屏风后跑去。无命一愣,正要跟上去,然而此时柳时衣已经追了上来,她飞身而起,一把抢过地上的月见刀,毫不留情地刺向无命。 无命却一改常态,并未动手,他躲着柳时衣毫无章法的攻击,只是不住地向柳时衣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冲动。然而柳时衣此时已经恨得眼眶发红,哪里还能注意到这些?她怒吼道:“杀了我的人,还抢了我的刀,还想跑?” 说着,柳时衣手上的刀愈发红光大作,她提着刀直冲无命面首砍去,无命闪身,险险避开,但刀气直接把屏风从中劈成两半,那后面早已是空无一人。 无命见状,一脸懊恼。柳时衣正欲再攻,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柳时衣,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无命说着,猛地将脸上的面皮一撕,露出了一个让柳时衣震惊不已的面容——那竟然是萧时! 柳时衣愣住了,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惊讶和疑惑,这是什么情况?小石头怎么会装成无命?月见刀又怎么在他手里?他来这里干什么? 萧时却来不及跟柳时衣多说什么,他快步跑向后门方向,想要去追那个已经逃走的大汉。然而从屏风后到后门处,只剩下了一地的灰尘和凌乱的脚印。 萧时紧锁眉头,他转身看向柳时衣,却发现她正呆呆地站在那里,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萧时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我们先离开这里,这里不安全。”说着,便拉起柳时衣的手,快步走出了这座破败的地藏庙。 庙外,夜幕低垂,地藏庙的周围被一片肃杀的气氛所笼罩。柳时衣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萧时冲庙顶喊了一声:“魄风。” 魄风如鬼魅般从梁上跃下,他看着柳时衣欲言又止了片刻,还是憋回去了想说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话,身形一闪,便朝着庙后疾驰而去,紧追着那两个刚刚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 柳时衣这才回过味来,心中不禁涌起一股不安。无论萧时为什么伪装成无命来这里,她刚刚可能都坏了他的计划。 她轻轻地吸了吸鼻子,看向萧时。 “你、你干嘛扮成那人的样子,还拿着月见刀啊!” 萧时微微叹气,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着她的眼睛问她:“你身体怎么样了?” “柳时衣、柳时衣!!我跟你说——” 殷裕开心的声音打破了二人之间有些微妙的氛围,只见小少爷兴冲冲地小跑过来。他手中还拿着两根不知道从哪儿买来的糖葫芦,满脸兴奋。然而,当他看到站在柳时衣身旁的萧时时,话音戛然而止。 “师父,我可想死你了!你怎么也在这啊——”殷裕直直冲着萧时便扑了上去。然而,萧时却身形一闪,躲过了殷裕的拥抱。他往后站定,淡淡地看了殷裕一眼,但面上神情明显在警告殷裕,敢抱我你就完蛋了。 殷裕一个急刹车,举着糖葫芦的样子有点傻气又有点委屈。萧时却只是转头,对柳时衣说道:“走吧,回去我再跟你们说。” 柳时衣和殷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和不安。然而,他们也知道现在不是问东问西的时候,于是都点了点头,准备跟着萧时离开。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离开之际,一阵急促的锣鼓声响彻夜空。 第六十七章 “什么动静?!”殷裕吓得一哆嗦,但柳时衣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落在了前方,月光照耀下,地上有一块掉落的玉佩。那是沈溯的东西,她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当时沈溯给自己做“订金”的玉佩,那时候她不采药了就塞回给她了。沈溯说过,这个是她贴身的玉佩,不可能随便掉了的。她捡起玉佩,皱起眉头,低声说道。 “这是沈溯的玉佩。她一定出事了。” 殷裕一愣,立刻着急起来:“怎么回事啊?”他情急之下,直接朝着外面哀乐响起的方向冲去,柳时衣和萧时对视一眼,默契地跟了上去。 夜色如墨,深沉而压抑。殷裕冲到小路上,只见这里寂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外面热闹喧嚣的游行截然不同。殷裕愣住了:“不可能啊,我刚刚才来这里买的糖葫芦,怎么突然就没人了……” 柳时衣和萧时赶了上来,还未来得及开口,一阵急促的锣鼓声便打破了这夜的宁静,众人循声看去。 只见一队红轿与一队白轿相继出现在街头,它们像是两列不同的鬼魂队伍,一前一后,浩荡地驶向长街的深处。红轿鲜艳如火,仿佛被鲜血染红,轿帘上绣着金色的凤凰,显得富贵而喜庆;而白轿则苍白如雪,轿帘上绘着黑色的图案,给人一种阴森而恐怖的寒意。 这些轿子前后有序,伴随着锣鼓声的节奏,缓缓前行。每顶轿子都由四名轿夫抬着,他们的步伐沉稳,眼神却空洞无神。轿帘紧闭,让人无法窥视轿中之人。 如此诡异的景象落在众人眼中,让所有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殷裕脸色苍白,眼中充满了惊恐。他紧紧地抓住了萧时的手臂,声音颤抖地问道:“我们这是,撞鬼了吗?” 萧时也是一脸凝重,沉声说道:“别慌,我们先看看情况。” 哀乐与喜乐的声音却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对比性的冲击,让人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伴随着乐声逐渐变小,三人跟在轿子后面,只见两架轿子在路尽头的岔路口分头而去,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 如此诡异的景象落入眼中,让柳时衣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这玩意儿看起来怎么这么像迎亲的队伍,那红轿子明明一看就是喜轿。但那白色轿子却不像迎亲,更像、更像……” “送葬。” 萧时站在一旁,盯着轿子消失的岔路口,眼神晦暗而深邃。 殷裕听到萧时的话,顿时愣住了。他转过头看向萧时,眼中充满了惊恐和不解。他问道:“那、那沈溯,会在里面吗?她、她跟我们约好子时在地藏庙见面,结果人也没来,随身的玉佩还掉了。怎么办?她是不是有危险?!” 萧时凝眉沉思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说道:“红白之事撞到一起,会形成世间至极的煞气。这就叫红白撞煞。沈溯若是不幸被卷入其中,恐怕会遭受不测。”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人影突然从黑暗中飞身而来。众人抬头望去,待人影落到面前,才看清了面容,正是刚刚出去追人的魄风。 殷裕见状,竟是松了口气,急忙扑上前去,紧紧抓住魄风的衣袖:“小风子,你可算来了!你快去救救沈溯,她被那伙人抓走了!”他的声音因为焦急而显得有些颤抖。 魄风轻轻扒开殷裕紧抓着自己的手,没答殷裕的话。只是神情严肃地看向一旁的萧时,摇了摇头:“没抓到,只见到那大汉身边,是一个戴着黑铜面具的人,其身形如鬼魅一般。我差点抓住他们,却被一队白轿所拦,等我再想追时,他们已经消失不见了。” 萧时闻言,眉头紧锁,沉声道:“黑铜面具……” 柳时衣站在一旁,紧握着手中的刀,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不能让他们跑了。我去追那队白轿!”说着,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白轿消失的那条岔路追去。 萧时见状,立刻转头看向魄风,沉声道:“你去那边。”他指的是与柳时衣相反的方向,那里是红轿消失的方向。 魄风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正准备朝着那个方向追上去,便被殷裕又拽住了。 殷裕咽了咽口水,他知道自己的花拳绣腿没什么大用,去追那些人可能只是徒劳无功。但是,想到沈溯此刻的处境,他又觉得不能坐视不理。 他咬了咬牙,下定决心,看着魄风:“我也要去救沈溯。” 魄风看着他吓得要死还逞强的样子,忍不住摇摇头,直接朝前走去,却并未拦他。殷裕连忙小跑跟了上去。 夜色如浓墨般厚重,笼罩着中州城外的一片树林。柳时衣一路疾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追上那队神秘的白轿车队。 终于,在穿过一片密集的灌木丛后,她看到了那白轿车队的一角。那轿子摇摇晃晃,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剧烈挣扎,但轿夫们的面色却分毫未动,仿佛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更令柳时衣感到诧异的是,那几个轿夫的步伐竟是越走越轻盈,越走越快,好似轿子没有任何重量一般。 柳时衣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她猛提一口气,拔足而上。然而,就在她即将接近车队的时候,那轿夫们却突然脚步一拐,带着轿子消失在了转弯处。柳时衣心中一紧,急忙跟了上去,但转过弯后,却发现面前空空如也。 没有白轿,也没有轿夫,只有夜风呼啸着吹过她的身边,显得四周更为空荡。 柳时衣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深入树林之中。这里的树木高大而茂密,枝叶交错,形成了一片片阴影。柳时衣心知不对,此刻周围的阴影里像是有无数双盯着她的眼睛,她心里有点慌,但一想到无命和凌霄盟,心中的恨意又化作了勇气。她小心翼翼地踏出一步,试图试探着前方的情况。 四周一点人的声响都没有,那诡异的白轿轿夫们已经完全听不到动静,四周只有树叶被风吹动的摇曳声响,像是有人藏在暗处窃窃私语一般。她继续摸索着向前,但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就在这时,一道嘶哑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柳时衣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挥刀砍去。然而,当她看清那东西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砍中的只是一只寒鸦。那只寒鸦歪着脖子倒在地上,翅膀还在微微颤抖着,在黑夜之中寒鸦发出了一声垂死挣扎的哀鸣,惊起了柳时衣一身鸡皮疙瘩。 正在此时,柳时衣听到身后传来了人的脚步声。她心中一惊,转身望去,只见一个身影从黑暗中向她走来。那人身穿一袭黑衣,面容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双闪烁着寒光的眼睛。柳时衣心中一紧,立刻挥刀就要砍去,但她的手却被那人抓住了。 “是我。” 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柳时衣悬在嗓子眼的心落了下来,这是萧时。她有些愠怒地瞪了萧时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你下次能不能先出声啊”。 萧时微微挑眉,没答话。柳时衣这才意识到,自己与萧时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心中一乱,脸颊微微发热,慌忙转身,快步向前方走去,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 萧时观察了四周一眼,确定没有危险后,便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夜色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月色愈发深沉,四周的景象也变得模糊不清。柳时衣不禁开始抱怨起来:“他们抬着个轿子,还能比我快那么多?这都走了多久了,怎么还没追上他们。”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焦急,刚刚是她吓走了和无命接头的同伙,万一这次没追上,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再逮到他们。 萧时停下脚步,眉头紧锁,他环顾四周,目光最后定格在前方,只见地上那只已经死去的寒鸦再次出现。他蹲下身去,仔细观察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来,对柳时衣说道:“别走了,我们回到原地了。” 柳时衣一愣,顺着萧时的目光看去,只见地上的寒鸦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真是邪门儿了,明明一直在朝前走,怎么会又回到了原地? 她心中一紧,喉咙有些干涩:“我们这是,遇到鬼打墙了?” 萧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蹲下身去,盯着那只寒鸦看了一会儿。突然,他吹响了口哨,声音清脆悦耳,正是在模仿鸟鸣。柳时衣一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你干嘛?” 萧时示意她安静,然后带着她走到树后,两人屏息凝神地盯着地上那只寒鸦。不一会儿,一只体型雄壮的寒鸦循声而来,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确认无人后,终于落下。它衔起地上的寒鸦尸体,振翅高飞,消失在夜色中。 柳时衣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有些惊讶。她转头看向萧时,忍不住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萧时淡淡一笑,解释道:“被你杀了的那只寒鸦是只幼鸟,若遇险,其父必救。寒鸦喜阴潮,方才听闻流水声,此地出口处定有寒鸦之巢。” 他的声音平静沉稳,却意外让柳时衣觉得很可靠,在这个邪门诡异的黑暗树林之中,萧时的存在却让她觉得,无论遇到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柳时衣清了清嗓子,把诚心的夸赞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了出来:“可以啊你,脑子还挺好使的。” 萧时无奈地笑了笑,牵起柳时衣的手,带着她跟上了那对寒鸦的踪迹。两人一路前行,直到来到一个狭窄的缝隙前。前方传来的水声已是近在咫尺,缝隙中透出了一点光亮,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到了。”萧时轻声说道。两人对视一眼,均是正下神色,先后穿过了那条缝隙。 第六十八章 刚从缝隙中出来,就见到面前一片波光粼粼,二人皆是一愣。他们面前并非预期的路径,而是一条宽阔的河流,河水静谧得如同镜面,月光洒在上面,像是一条银缎。但再定睛一看,就能发现河底的泥沙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滚滚而下。 柳时衣望着眼前这一幕,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她打量四周,却再也没有通往其他地方的道路。 “这、这是条死路啊,他们难道,把轿子抬进河里去了?”她的话语中透露出不解,这要是真把轿子送进河里,目的是什么?杀人灭口?那为什么非要用轿子,这样岂不是更容易引人注意? 萧时则是眉头紧锁,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河流,白轿入水,难道是在行河祭? 就在这时,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了低沉而诡异的哀乐声,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柳时衣与萧时回头望去,只见那支白轿车队从林子的另一头缓缓出现,他们像是游魂一般,除了哀乐声外,听不到任何脚步声,像是飘着行进一般,遥遥向着他们而来。 萧时心中一紧,眼看那诡异的队伍就快到他们面前。他迅速拉起柳时衣的手:“闭气。” “啊?” 柳时衣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萧时拽着,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河中。河水冰冷刺骨,下水的瞬间,柳时衣的皮肤像是被针扎了一般,但此刻她已无暇顾及这些,没注意到自己慌张之下,牢牢抓住了萧时的手。 漆黑的水下,两人的心跳声仿佛成了唯一的旋律,与周围的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屏息以待,生怕一丝微小的动静都会引起那些抬轿人的注意。 透过飘摇的水面,柳时衣的视线穿透层层波纹,落在了那群轿夫的身上。她瞪大了眼睛,冲着萧时比了个手势,示意他看过去。 那些轿夫的面孔竟然如此熟悉,正是先前屠村的那伙凌霄盟人!她心中涌起一股夹杂着不安的愤怒,这些家伙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们又要做些什么? 柳时衣与萧时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同样的信息。诡异的送葬队伍,逃走的无命“主子”,凌霄盟人扮作的轿夫,这次的事情绝不简单。柳时衣攥紧了拳头,眼看着那些仇人的脸就在自己上方,她想要冲出水面,与那些混蛋一决高下,让他们的血染红这条河。然而,萧时却轻轻按住柳时衣的手,冲她微微摇头,示意她冷静下来。 正在此时,那群轿夫的脚步却突然停在了河边。他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开始四下张望。有个轿夫隔着水面,死死地盯着柳时衣和萧时藏身的地方,无神的双眼显得格外瘆人。萧时不动声色地将柳时衣再往边上靠了靠,试图让两人的身影更加隐蔽。 轿夫盯着水面看了半晌,忽然转过头去,像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柳时衣和萧时才放下心来,紧接着却突然想起了一声巨大的声响,打破了河边的寂静。平静的水面瞬间被激起巨大的波澜,河底的泥沙被翻了上来,搅得柳时衣和萧时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当泥沙缓缓落下后,他们终于找回了视野,却发现岸上的人已经离开了。而他们的身边,一个庞然大物正在慢慢下沉。柳时衣仔细一看,这竟是刚才那些轿夫所抬的白轿!她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寒意,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柳时衣往前游了一段,想要掀开车帘看看里面的情况。然而,那车帘却异常坚固,无论她如何用力都无法撼动分毫。这、这哪是什么轿子,分明就是一个被封好的棺材! 就在这时,轿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阵闷响。柳时衣和萧时都是一惊,那轿子门帘传来砰砰地捶门声,仔细一听,那慌乱急切的砸门声里,还有一道女子的细弱嗓音从中传来,是里面的人在呼救! 柳时衣心中一紧,一把抬起月见刀,来不及多想,挥刀向棺材劈去。只见一道寒光闪过,棺材轰然炸开,露出了里面女子惊恐的脸庞。 这、这人竟是沈晴!她脸色苍白,衣衫湿透,眼中满是惊恐和绝望。看到柳时衣和萧时后,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挣扎着想要爬出轿子。柳时衣和萧时见状,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拽了出来。三人同时向河面浮去。 随着哗啦一声,三人出了水,柳时衣大口喘着气,看向旁边惊魂未定、满脸苍白的沈晴。 “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晴打着哆嗦,牙齿打颤,话都说不完整:“先、先上去,太冷、冷了……” 她这一说,柳时衣才反应过来。她一个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伤才好的人,萧时一个三步一吐血的病秧子,再加上沈晴这个娇蛮小姐,三个人任何一个都无法再在这冰冷的河水中待下去了。 她和萧时对视一眼,她打头阵,先拉着沈晴上了岸,转身要接萧时上来的时候,却见他人一僵,下一瞬间便消失在河面。 “石头——” 伴随着柳时衣的惊呼,沈晴也发出一声尖叫:“他被拽下去了!!” 萧时耳边只能隐约听到岸上的声音,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双脚不知何时已经陷入了泥沙之中。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正将他向下拖拽,仿佛要将他拖入无尽的深渊。 萧时挣扎着想要将脚拔出,但泥沙却像是有生命一般,紧紧地缠住了他的双脚。他感到自己的力气正在迅速流失,身体也开始逐渐下沉。没有做好准备就被拽下了水,肺部现在被挤压得生疼。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逆着月光从岸上向他游来。他抬头看去,只见柳时衣手持月见刀,迅速游到他身边,抬刀劈向泥沙,裹挟着强大内力的刀气瞬间分开了河底淤泥,柳时衣趁机拽着萧时的胳膊一用力,强行将他从漩涡中拉出,紧紧地拉着他奋力向上游去。 两人终于重新回到了水面上。他大口地喘着粗气,侧首看向柳时衣,只见她的嘴唇被冻得发紫,眼中却闪着光看着他。萧时一愣,那双眼睛就像是月光下的河面一般波光粼粼,他像是能透过这双眸看到另一个人一般。 但下一瞬间,柳时衣冲着他咬牙切齿:“你下次给我走前面!就你这小身板和烂到不行的运气,我也是冻迷糊了才让你殿后。” “你俩,要不,先上来?”沈晴颤抖着的声音响起,她还是冻得直哆嗦,生怕自己刚出炉的两个救命恩人就这么冻死在河里。 待到二人上了岸,柳时衣从河边的灌木丛里随手捡了点树杈和枯枝,从胸前掏出了块打火石,甩了甩水,很快点起了一小堆火。 三人围着小火堆烤了一会儿,脸色才恢复了些许血色。柳时衣平静下来,望向萧时湿漉漉的身影,不由得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说,你有空还是去锻炼一下,回去我教你打八段锦吧,有一年我咳嗽了一个冬天,花婶硬拉着我打了一段时间,真的有效果。”柳时衣一边说着,一边把更多枯枝扔进火堆里,让火燃得更旺。 萧时见她再提起花婶,已经没有最开始那般失魂伤神了,不由得轻叹一口气,对她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萧时本就生得极其俊美,此刻在月光之下,他白如凝脂的脸显得更加漂亮。沈晴的目光落在萧时俊朗的面容上时,立刻一亮。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髻,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得体一些。 “多谢二位救我一命,我是工部尚书沈书问的次女,沈晴。”沈晴清了清嗓子,故意放柔声线说着,偷偷瞄了萧时一眼。长得真好看,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了,要是早点见到他,哪还有刘公子什么事儿啊。 柳时衣看向沈晴:“你是沈溯妹妹?我是流水村的,上回你们离村时,我还去找她来着。你记得吗?” 沈晴一愣,这才认出柳时衣来。她没想到柳时衣会突然提起沈溯的事情,心中不禁有些慌乱,支支吾吾地说道:“哦......是、是啊。你怎么会在这?” 柳时衣凑上前去,急切地问道:“你又怎么会在这?沈溯呢?刚刚那轿子是从哪儿来的?” 沈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柳时衣真相。萧时见状,补了一句:“别怕,慢慢说。” 沈晴看着他的脸,晃神了刹那,带着一脸笑意。柳时衣见状,冲萧时白了一眼,鄙视他“出卖色相”的行为,萧时一脸无辜,装作看不懂柳时衣的眼色。 第六十九章 柳时衣用力咳嗽了两声,才让沈晴回过神来。 她停顿了片刻,似乎在寻找着合适的措辞,然后才犹豫着开了口。 “我先前听见我娘说,今晚要在地藏庙中,给沈溯和刘家公子牵红线。那缔结婚约都是要先交换名帖的。我......我就想跟着沈溯,找个合适的时机,偷偷把我们的生辰八字换过来。” “……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柳时衣不解,什么刘家公子,什么换名帖牵红线,这都是什么东西? 沈晴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娘一直想让我嫁给一个有权有势的公子哥,但我对那些富家子弟不感兴趣。我喜欢的人当然得是我自己看上的。” “你喜欢那个刘家公子?”柳时衣明白了一点。 沈晴瞟了萧时一眼,有些娇羞:“是之前!有一点点点喜欢罢了。现在我意识到了,我喜欢的是像这位公子这般有有勇气、有担当的人。” “……” 柳时衣看着沈晴少女怀春的样子,又对着萧时翻了个白眼。她怎么没看出来,这小白脸对女子的吸引力还挺大。 萧时迎着她的视线,眼神示意她不要太多戏。 柳时衣手一摊,让他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己解决。 萧时转过头去,目光冷淡地看向沈晴:“你怎么会进到那白轿里?” 沈晴想到刚刚的遭遇,还是有些不寒而栗:“我一路跟着沈溯,见她进了地藏庙,我就趁机将我的名帖与沈溯的生辰八字换了过来。可就在那个时候,我突然闻到了一股莫名的香味,我只吸了两口,便觉得头脑昏沉,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我迷迷糊糊地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接着有一个男人说:‘这怎么会多了个人?’然后我就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沈晴坐在火堆旁,火光映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此刻她才有些后怕,试图抓住萧时的衣袖。 萧时看了眼旁边一脸揶揄的柳时衣,毫不留情地将沈晴的手拍开。 沈晴有些不甘,但还是开口道:“等我再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在一个封死的轿子里。”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我的身边,躺着一个先前地藏庙的纸人菩萨。再然后,就是你们救了我。” 柳时衣听着沈晴的描述,眉头紧锁,脸上满是疑惑,努力地回想着在地藏庙的情景。 “我们去那庙里的时候,外面哪有什么供台,地藏菩萨的佛像也不在外面,更不是什么纸扎的。” 萧时沉默片刻,然后缓缓开口:“她说的并不是什么菩萨,更像是用以寄托生魂的纸人。” “寄托生魂?”沈晴惊讶地重复着这个词,她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时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 “你说的纸人,是这个吗?” “没错!” 柳时衣也好奇地凑上前来:“你从哪找出来的?” 柳时衣凑得极近,萧时几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心跳莫名乱了一拍,萧时下意识退后一步,不动声色拉开二人的距离。 “方才救人时,在轿子里发现的。” 那纸人已经被水浸坏,面上点睛的墨已被晕染开去,但依稀可以看出其精致的轮廓。萧时盯着纸人看,只觉得这纸人十分眼熟,片刻后,他将纸人重新揣进怀中。 一旁河水黑沉沉,压的柳时衣心里莫名恐惧。她正想让众人离开,萧时的声音却忽地响起。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轿子,而是棺材。”萧时的话让另外二人都抖了一下,她们望向那河下的轿子,仔细看来,那四方盒子原来确实是被封死的!被劈开的木板漂浮在黑河之上,柳时衣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们应当是本来只想将那纸人送到河中,至于她,是个意外。”萧时平静地分析着,说出的话却很是可怕。 沈晴一听,心中更是惊恐万分。她突然想起沈溯,声音颤抖地问道:“那沈溯怎么办?她会不会也、也......” 沈晴的话没有说完,但萧时和柳时衣已经迅速厘清了情况。 “白轿送葬,红轿迎亲。沈溯是去缔结婚约的,所以——她在那红轿里!” 柳时衣难得转了转脑子,说完立刻看向萧时,寻求他的肯定。 萧时点了点头。 二人对视一眼,却均是没什么动作。 柳时衣看了眼轿夫方才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好不容易找到这群人的踪迹,若她此刻掉头去救沈溯,那些凌霄盟人可能就此逃之夭夭,再没有更好的机会抓住他们了…… 她看着一旁的萧时,那人沉默地抿着嘴角,眼底深处一片漆黑。她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但她看着那人苍白的面色,忽然想通了什么,仇可以寻机再报,但她不能再失去一个朋友了。 她转头看向沈晴:“你自己回去吧,我们去救沈溯。” 萧时转头看她,似是惊讶于她的选择。但他也没说什么,只缓缓点了点头。 沈晴看着两人,心中充满了担忧和恐惧。她抓住柳时衣的衣袖,声音中带着一丝惶恐:“你们……能救出我姐吧?” 柳时衣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半晌,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赶紧回去。” 虽然没有任何承诺,但沈晴的心里却窜了一股异常的安心。 柳时衣与萧时一起转身,奔向来时的方向,消失在了夜色中。沈晴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默默冲着天上的月亮拜了拜,哪个神都好,拜托,保佑我那个讨人厌的姐姐,千万别出事。 另一边的夜幕之下,魄风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紧紧追着前方不远处的红轿。殷裕气喘吁吁地跟在魄风身后,一边努力跟上魄风的步伐,一边压低嗓音,生怕被前面抬着红轿的队伍察觉。 “小风子,你等等我。” “这一路上越走越荒,这红轿一看就是成亲的,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也是奇了怪了,谁家好人大晚上成亲啊,真瘆人。” 魄风没答话,他的目光始终紧盯着前方那支送亲的队伍。那支队伍虽然人数不多,但就连轿夫都穿着鲜红的衣裳,抬着的红轿更是华丽异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 只是他总觉得,那群轿夫,有种没来由的眼熟。 还不等魄风想清楚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便突然停下了脚步。殷裕一个没反应过来,径直撞上了魄风的后背,他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抱怨道:“我说小风子,你要停能不能说一声——” 殷裕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前方那支送亲队伍已经停了下来。那顶红轿被稳稳地放在了一处深屋宅院前。 月色如银,洒在那座孤零零的宅院上。宅子占地虽大,但零落破败的感觉却令这儿宛如一座鬼宅。它突兀地伫立在这片荒凉之地,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看起来就充满不详。宅院四周,草木稀疏,只有几棵孤零零的老树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喜气洋洋的红轿子映着这萧索无人的门口,显得格外诡异。 殷裕跟着魄风,悄悄进了宅院大门,只见那群轿夫们继续抬着红轿,不急不缓地进了宅院大门。他们身穿红衣,头戴红帽,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明明打扮看起来异常喜庆。然而眼神却空洞而冷漠,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机械的任务,毫无人气。 魄风停下脚步,充满警戒地盯着他们。殷裕咽了口唾沫,被这诡异的景象吓得浑身发抖。他忍不住后退一步,缩到魄风身后,低声问道:“小、小风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魄风没有回答,只是躲在树后,静静地观察着宅院四周的地形。好半晌,他才开口:“阿时既然让我过来,定有他的道理。”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况且,这个时辰成亲,又在这样偏僻的地方,你不觉得奇怪吗?” 第七十章 又是一声响锣声起,震得殷裕的心都颤了一下。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哭了,扯着魄风就想走:“沈溯不可能跟人成亲,她肯定不在这里。至于其他人,爱什么时辰成亲都行,不关我们事,好哥哥,咱们就别在这浪费时间了,还是抓紧时间去找沈溯吧。” 魄风瞥了他一眼,挣脱开他的手:“瞧你没出息的样子,要想回去你自己回去。” 殷裕又想说什么,但就在这时,奏乐声戛然而止。从宅院内迎出一个摇曳生姿的女子,她一身喜婆打扮,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一脸喜气的样子,在这群面无表情的轿夫映衬下,显得格格不入。 她走向领头的那轿夫,伸出手:“新娘子的生辰八字合好了?” 轿夫点头:“已经对过了。” 他从袖中拿出名帖,递给了喜婆。喜婆接过名帖,仔细地看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行,时辰到了,迎亲吧。” 说完,喜婆便扭着身子,走到了轿子旁边候着。屋外别无他人,喜乐也没再响起,这场冷清的迎亲仪式,就这么突兀地开始了。只见轿夫们放下了轿子,喜婆在轿前低头,掀起了轿帘。 那从轿中扶出的女子,竟是被迷晕了的沈溯! 她的脸上也涂着厚厚的胭脂,但双眼紧闭,眉头紧簇,一看就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弄上了花轿。 殷裕看到这一幕,心中一惊,刚刚的恐惧瞬间被想救沈溯的急切压了下去,他腿明明抖得如筛糠一般,却还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魄风。 “我、我们要救沈溯,我们得进去。” 魄风见他这样,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安静。 和外面漆黑的夜空不同,宅院的正厅内灯火通明,到处都点着红色的蜡烛。红绸如瀑,挂满了整个大堂,堂中央,一个大大的红色“喜”字格外醒目,映得整间屋子的光线都泛着红。然而即便布置得如此喜庆,气氛却依旧安静得诡异。 在这满室红光之中,一个男子静静地坐在木轮椅上。他身材修长,面容俊朗,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然而,那苍白的脸色,却让人无法忽视他的病态。他正是刘府的少爷,刘礼,也是前日在街上救下沈溯的那位男子。 此刻的刘礼,空洞地望着门外,仿佛被这个世界隔绝。他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波澜,无悲无喜,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婚礼毫无期待。 半晌,他轻轻开口,声音却沙哑得出奇。 “您真以为,找了个与她生辰八字一样的女子与我成亲,我便能好起来么?娘,您太天真了。” 他身旁,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坐在那里,正是刘礼的母亲,莫氏。 她听到刘礼的话,脸上瞬间闪过了一丝浓重的悲伤,可她强打起精神,勉强维持着平静的语气,说道:“刘礼,自那事过后,娘只求一件事,便是你能好好活着。可你看你现在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你以为娘看到你这样就不伤心么!” 莫氏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她攥紧手中的喜帕,仿佛要将所有的悲伤都握在手中。然而,刘礼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的面色依旧淡漠,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冷冷地回应道:“若不是你们,我又怎会如此?” 莫氏被刘礼的话噎住,声音一梗,悲从中来。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喜婆的喊声:“新娘子到——” 莫氏立刻压下心中的伤悲,强撑起笑容,端正了身子。 随着喜婆的喊声,身着红装的沈溯被搀扶着走进大堂。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行动完全由身边的喜婆掌控,像是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莫氏与喜婆对视一眼,喜婆微微点头。莫氏这才松了口气,示意婚礼仪式可以开始。 喜婆站在一旁,大声颂赞道:“一拜天地,乾坤福——” 随着声音落下,她的手也压着沈溯的后颈,作势要拜。 然而,刘礼却没有任何动作。他依旧坐在那里,空洞冷漠地望着前方。 莫氏见状,连忙压低声音唤他:“礼儿!” 刘礼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他看着莫氏泛红的双眼,没有说什么,只是转动木轮椅挪动到了沈溯身边。 刘礼压根儿没正眼瞧过旁边的沈溯,反正对他而言,这只是对无望母亲的最后一次怜悯。两人面对众人,深深一拜。 莫氏脸上的表情终于带上了些许希望,冲喜婆点头。 喜婆继续颂赞道:“二拜高堂期颐寿——” 她扶着沈溯转向莫氏,中年女人坐在正中,看着面前的一对“新人”向她行礼,眼眶不由得湿润。她做了这么多,无非是希望能看到眼前这一幕。她不在意旁边那少女到底是谁,只要她不会对儿子造成伤害,只要她能“救”回她的儿子就好。 “夫妻对拜恩爱久,送入洞房千万孙——”喜婆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搀着沈溯转向刘礼。 刘礼看着面前陌生的少女,心中涌起一阵悲戚。他竟就要与这陌生女子成亲了吗? 沈溯无知无觉,行动全凭喜婆操纵。就在她被按着要与刘礼躬身拜礼之时,意外发生了—— 几根银色弓弩从屋外射来,直冲着刘礼与沈溯而去!劲风袭来硬生生止住了那二人弯腰的姿态,而后倒插在地! 大堂内原本喜庆的氛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红绸飘飘,却不再象征着喜庆,而似是变成了血色的序幕。 莫氏见状大惊失色,她轰然起身,踏步上前,抬手一扬,浑厚的内力带着一股劲风,竟是将没入地砖的弓弩连根掀翻。 女人满面怒容,厉声喝道:“谁在我儿大婚上闹事!” 她尖锐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震得人心发颤。 “你强抢民女,逼人为妇,还好意思说大婚?!” 只见魄风飞身而入,一把抓住沈溯的手,就要将她从这场荒谬的拜堂之中解救出来。 莫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面色一变,她转身看向魄风,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身形一动,一掌向魄风拍去,掌风凌厉,直逼魄风面门。魄风虽然年轻,但反应极快,他身形一闪,险险避开莫氏的掌风,但仍旧被那股劲风震得后退了几步。 魄风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妇人,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似平凡、甚至有些许柔弱的妇人,竟然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他深吸一口气,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眼前这个妇人绝非易与之辈。 “你会武?”魄风皱眉打量这个看起来雍容华贵的妇人,语气放尊敬了些:“阁下是何方门派?” 莫氏冷哼一声,不屑地回答道:“我的门派,你还不配知道。” 魄风闻言,眉头一皱。他不再与莫氏多话,身形一动,再次向莫氏攻去。二人之间的战斗一触即发,周围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道声音,打破了这紧张的氛围。 “唉唉唉,别动手别动手。” 一直躲在外面的殷裕从大门后窜了进来,一把抱住魄风的手臂,一脸赔笑地看向莫氏。 “这位前辈,您给我个面子,我们有事儿好商量。”殷裕笑眼弯弯,一脸无害地走到莫氏身前。 莫氏看着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眉头紧皱。她并不认识这人,但单看他身上的服饰和仪态,也能看出此人出身不凡。 近来中州要举行神女大典,王功权贵来了不少,也不知面前的少年是哪家的贵公子。她心中虽然不满,但也不好继续动手,不想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惹事上身。于是只得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冷地问道:“你又是哪来的家伙,扰我儿大婚,还想要我给你们面子,笑话!” 殷裕闻言,也不恼,他笑眯眯地凑上前去,说道:“瞧您这话说的,我可是新娘子的哥哥。” 第七十一章 莫氏一愣,她看着面前这个娃娃脸,心中有些不信。转头看向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立刻会意,悄悄退了出去。 “你是她的哥哥?” 莫氏的语气中满是怀疑。 “那沈府主母将她说亲给我的时候,可没听过有你这号人。” 殷裕冷笑一声,满脸尽是不屑之意,他轻蔑地说道:“说什么主母,她不过是沈府里的一个姨娘而已,怎敢将话题牵扯到本嫡子身上!” 魄风在旁静静观察,看着殷裕那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心中也是叹为观止,这小子真是张嘴就来,无论是之前面对穆若蓝时,还是现在,都表现得如此从容不迫,演技堪称一流。 眼前的少年一身贵气打扮,举止间流露出大户人家的风范,言辞之间也颇显教养。这让莫氏一时之间有些摸不透他话中的真假。 莫氏静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里便带上了几分试探:“那你想要如何?” 言语里,竟像是对方才殷裕那番说辞有了三分信。 殷裕见状,心中一喜,他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到了作用,当即上前一步,将姿态做足。 “婚姻大事,历来都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定。仅凭一个姨娘的一面之词,岂能轻易决定我妹妹的终身大事?” 莫氏闻言,面色顿时阴沉下来,厉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想悔婚不成?” 殷裕本想彻底否了这桩婚事,但面前的妇人已是面色不善,而且沈溯还在她手中,生死未卜。他心知自己不是这妇人的对手,在武力上难以与之抗衡。硬碰硬的话他可打不过这人。 思绪急转之下,殷裕立刻微微一笑。 “我沈府乃四大世家之一,最重礼法。而今名帖既已交换,我们并无悔婚想法。只是,令公子若真想求娶我妹妹,便回去好好准备聘礼,等黄道吉日,二人再另行大婚。” 莫氏看了眼沈溯,又看了眼刘礼,心中现出一丝纠结。 她清楚,沈氏虽为四大世家之一,但近年来已显露出衰败之相,宛如一只缓缓下坠的庞然大物。这样的世家,倒不足以为她所惧,这也是她当初为何应了沈溯名帖的缘由。 她非要将刘礼的大婚安排在此刻,只是为了那红白撞煞的仪式。一旦错过,怕是误了刘礼的生机。 但左右方才那二人也已经拜了堂,那边的阴亲仪式,应当也已完成了。 毕竟日后是两个大活人要在一起,也不能闹得太难堪。莫氏在心中权衡利弊后,最终点了点头,说道:“好,那就依你所说。” 殷裕心中松了口气,他心中清楚,这个小谎不过能瞒一时,很快就会被她发现。他们得在对方察觉之前,抓紧时间开溜。 “那我这就先把我妹妹接走了。” 殷裕笑意未变,向一旁的魄风使了个眼色。 魄风了然上前,扶着沈溯向外走去。殷裕颇有做戏做全套的自觉,向莫氏和那木轮椅上的刘礼屈了个身,这才不慌不忙地离开。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离开堂屋时,却有一道声音在不远处乍然惊开—— “夫人,他们说谎!” 殷裕猛然抬头,只见方才那出去的小厮正从大门处匆匆而来。他快步走到莫氏面前,俯身靠向莫氏耳边。 “夫人,方才我去沈府打听过了,那沈府只有两位小姐,根本没有男丁。” 在看见那小厮的一瞬间,殷裕就知道他们败露了,当即示意魄风快走。 可还不等几人迈步,大门便骤然在他们眼前轰然关闭。 “竟敢骗我!我看你们真是活腻了!” 一阵强劲内力带着门晃了两晃,掺杂在莫氏的暴喝声中,压得人心中发沉。 莫氏身形一动,将房梁上的红绸取下,密不透风地向殷裕甩去。红绸如同活物一般,在空中翻飞着向殷裕缠去。 魄风见状,毫不迟疑地打开手中机括,将那些缠绕而来的红绸一一破开。 就在这时,莫氏突然身形一闪,来到魄风身边,将红绸缠上他的手臂。魄风心头一紧,想要挣脱却已经来不及。莫氏一声长啸,将魄风手中的机括甩离他的身边。魄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绸向他袭来。 就在这时,一道红光在空中闪过,将那红绸尽数劈碎。 殷裕和魄风在混乱中回头,只见一道身影从门边疾掠而出,瞬间跃起,手中紧紧握着一柄周身泛着暗红光芒的刀。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她身后缓缓走出。 来人正是柳时衣和萧时! 殷裕这才终于松了口气,面露喜色:“柳时衣!师父!!” 柳时衣几步上前,站在众人面前,懒洋洋地扫了一眼屋内的情状,目光掠过昏迷的沈溯,最后将目光落在莫氏身上。 “抢我的人来成亲,还打打杀杀的,这多不好啊。” 柳时衣的态度激怒了莫氏。 “好大的口气!” 莫氏本想直接出手,但不知为何,柳时衣身后的那个人,总让她感到有股莫名威胁。分明那男子看起来弱柳扶风,但她的直觉却告诉她,这人不简单。 萧时同样也在观察着她——妇人食指巨硕,较之其他手指都要长不少。萧时几乎一瞬间,就对妇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就在这时,莫氏却发现了柳时衣手中的月见刀。 “这是……月见刀?” 莫氏看向柳时衣的神情变了。 “你是莫凌峰?不、不对,莫凌峰已经死了。说,你是谁?!” 女人的话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柳时衣眯起双眼,似是看透了什么,咧开嘴嘿嘿一乐。 “怎么,你怕我啊?怕就把我的人还回来。我可以考虑不跟你打。” 柳时衣根本就没想跟这女人动手,不过是想吓她一下。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是凌霄盟的人。” 一句飘来的呢喃轻轻传来,没人听见这句话,只落在了萧时的耳中。萧时转头一看,只见那原本瘫坐在一旁的刘家少爷,此刻却是坐直了身子,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莫氏很快恢复了冷静,那一丝恐惧很快就被愤怒所替代。 “十八年过去,没想到凌霄盟的老鼠也敢抛头露面了。” 莫氏冷笑一声,双手盘于胸前,催动沉于丹田之中的内力。 “看来你们杀了嵩山掌门之后,便当我江湖无人,无法无天了!” 莫氏周身弥漫起一阵雾气,气海中淡雾升腾,只需片刻,身体竟然散发出淡淡的金光来。 只见她食指顶地,将身躯撑起。下一刻,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座巍峨的山峰,向众人压来。 “是金刚经里的一念如山?!” 如此标志性的招式甫一摆出,魄风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萧时点头:“嗯,她是天罡派的人。” 一边说着,萧时一边反应迅速地将众人推开,堪堪避过了那轰然坠下的金光。 “天罡派,你是说那七大派之一的天罡派?!” 殷裕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紧张地看向莫氏。 他活了十几年,一个江湖高手都没见过。结果自从认识了这帮人之后,怎么走几步就能遇到个大门派的高手来? 若是之前的他,定是因此兴奋不已,现在却只觉得倒霉。 莫氏金光自食指起,很快笼罩全身。她身形一动,整个人如同山岳一般再次向众人袭来。 “今日不把这亲成了,谁也别想走!” 柳时衣挥刀砍去,想破开她身上金刚,却是徒劳无功。 殷裕见状,第一次反应如此迅捷。他迅速抽出腰间的铁伞,手腕一动,将长雪伞挡在众人之上,形成一道屏障。 半空之上,银色与金色的内力盘旋相撞,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殷裕扛不住这巨大的冲击,手被震得虎口发酸,险些将伞掉了。伞后的众人在这股巨力之下,更是纷纷被逼得往后退了几分。 柳时衣下意识地护住身边的萧时,而萧时则俯在她耳边轻声开口:“此人所用功法,为金刚经二阶,命门在于后颈。” 柳时衣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她身形微动,持刀向莫氏足下劈去。莫氏下意识地横扫双腿,却在弯腰的那一刻,余光瞟见柳时衣手中的刀调转了方向。 不对,她想攻击的地方,不是这! 莫氏想要转身,却已经来不及了。柳时衣的刀意如同闪电般划破她的后颈,二人挨得极近,柳时衣钳制着她的脖子,将她劈晕。 “都说了别打架,怎么就非要打。”柳时衣轻叹一声,一把接住了身子瘫软的莫氏,将她放在地上。然后看向殷裕:“去,把沈溯接过来。” 殷裕手一收伞,正准备朝昏倒的沈溯走去。那一直坐在轮椅上的刘公子却突然暴起。 “你们凭什么伤她,谁准你们伤我娘的?!” 刘礼的声音低沉而嘶哑,他的双目变得赤红,仿佛要滴出血来。众人惊讶地看着他,只见他那孱弱的身躯竟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他的关节咯吱作响,开始错位移动,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柳时衣一愣:“这又是什么邪门功夫?!” “金刚经的最后一阶,易相功。” 萧时眉头紧缩,刚打倒一个,没想到来了另一个更难对付的。 刘礼已经向柳时衣发起了攻击。他挥掌坠向柳时衣,柳时衣下意识地举起月见刀想要接招。萧时却突然大喊一声:“收手!易相功能将他人身上内力和招式化为己有!” 柳时衣这才反应过来,想要收手却已经来不及了。她的手腕被刘礼紧紧抓住,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她的内力迅速流失。而刘礼的面色则逐渐变得红润起来,仿佛吸走了她所有的生机。 下一刻,刘礼夺过月见刀,以与柳时衣一模一样的姿态挥刀而出。柳时衣堪堪躲过这一击,却也是狼狈至极。她本就重伤未愈,刚刚又在冰冷河水中一通泡,此刻更是被刘礼逼得不敢出招,只能和拎着机括上前的魄风一起与刘礼周旋。 “这样不行,他们一旦出招,就会被这人学去。这什么鬼功夫,简直就是无中生有!”殷裕焦急地大喊道。 “不是无中生有。”萧时沉默片刻,摇头道:“人之体,所承内力有限,所谓易相功,更像是将二者的内力所交换。” 萧时此刻却并不慌张,只要柳时衣没受伤,他就不会自乱阵脚,只是神色冷静地摇了摇头:“既能无中生有,也能由有变无。” 他紧紧盯着交手的几人,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清明,抬头看向刘礼的身影,柳时衣已将他逼急,他几乎将所有的内力倾泻而出,挥出了最后一击。 就是现在! 萧时突然向前走去,身形飘然落到柳时衣面前。 众人未料到他的动作,见他出来,纷纷喊他回去。萧时置若罔闻,双手交错。他竟是要接刘礼的招! 刘礼气势骇然,想都没想,径直握住他的手,想要将二人的内力相交换,然而一触上萧时的手,刘礼就发现了不对。 “你根本没有内力,你拿空招骗我!”刘礼怒吼道,可是他已放出了自己的全部内力,若此刻收手,只会将自己反噬。刘礼不过犹豫了片刻,便被萧时反抓住他的手,不让他松开。 刘礼想要脱手,可内力已经源源不断返流向萧时。刘礼身上的金光逐渐黯淡,面色也重新变得苍白。他挣扎着想要挣脱萧时的束缚,但萧时体内的内力肆意流窜,双手如同铁钳一般,紧紧扣住他,让他无法动弹。 “这……这怎么可能……”刘礼的声音渐渐微弱,他的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他体内的内力如同被抽干一般迅速流失,整个人失去了支撑一般,瘫软在地。 而萧时此刻的身体也经受着不同寻常的折磨,如此庞杂的内力短时间涌入他的体内,让他全封的经脉如同被蚂蚁啃噬般刺痛。 他与刘礼相对而跪,刘礼看着他,突然诡笑一声。 “你这幅身子,承了这么多内力,你以为你还能活得下去么?” 第七十二章 “就你会说话!” 柳时衣踹了刘礼一脚,将他手中的月见刀夺了回来。 “本来看你病怏怏的样子还挺可怜的,原来都是报应。” 刘礼死死地瞪着她,眼中怨恨深重,像是要将柳时衣生吞活剥。柳时衣还欲再骂,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 她回过头去,就见萧时面色苍白,呼吸急促。 众人皆是发现了不对,围上前去。 “你、你没事吧。” 柳时衣扶起萧时,有些不知所措。 “这该怎么办?” 魄风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径直将萧时体内呼啸的内力,强行打起精神。 “我没事,魄风,带他们走,此地不宜久留。” 魄风没多说什么,立刻扶起殷裕和昏迷中的沈溯。柳时衣也将萧时搀了起来,快步出门。 就在这时,刘礼暗哑的声音再次在他们身后响起:“伤了我娘,你们就想这么走了?”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刘礼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他的脸色虽然苍白,但眼中却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他袖口倒出一颗药丸吞下,身上的金光再次变得璀璨夺目。 他竟是吃了归元丹!柳时衣听烟袅说过,这归元丹能让人短时间内功力大增,可在那之后,也会夺走所服之人所有生机。 这刘礼不要命了! 柳时衣还未回过神来,便看见刘礼身形迅疾,呼啸着向众人袭来。 柳时衣下意识看向萧时:“怎么办?!” 萧时眼神一凝,盯着近在迟尺的刘礼,突然发现他眉心一颗红痣若隐若现。 这红痣过分眼熟,萧时总觉得自己在哪见过—— 对了!是纸人,就是救沈晴时见到的那个被水浸坏的纸人!那纸人眉间同样有被晕开的红色墨痕! 红轿迎亲,白轿送煞,红白并行……萧时脑海之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试图抓住纷乱思绪中的一点清明。 刘礼已经无人能挡,他抓起柳时衣,正要向她天灵盖上拍去,萧时却在此时突然开口。 “你觉得那个九泉之下的姑娘,若是看到你现在这样,会怎么想?” 巨大的沉默蔓延开来。 刘礼停下动作,近乎僵硬地转过头去。好半晌,才从牙关挤出几个字。 “你怎么知道……?” 萧时知道自己猜对了,从袖中倒出那个已经残破的纸人,摊在手心给刘礼看:“同样的眉心痣,你和这纸人都有。” “这纸人是你的替身吧?代替你与那逝去的姑娘行冥婚,安抚亡魂。同时强绑八字相衬的沈溯来与真正的你成亲冲喜,我说的对吧?” 萧时强忍着身体上的剧痛,平静地道出了今晚这场诡异闹剧的本质。 刘礼脸色惨白,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眼中却是染上了一抹悲色。只那悲色稍纵即逝,几乎让众人以为这是幻觉。 “是她抛下了我,是她抛下了我啊。” 刘礼笑了两声,却无端听得人心痛。因着这变故,他的动作有了些微迟疑。萧时看出了他的心神不定,立刻冲着魄风和柳时衣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就在这个瞬间同时出手,破开了刘礼后脖颈的命门。 刘礼再度醒来时,已经被五花大绑在一张老旧的木椅上。 正厅内的红色蜡烛因为刚才的混战,基本上全灭了,屋内被月光照得明亮,诡异之气没了,倒是有些宁静。 刘礼侧首,只见莫氏静静地躺在他的身旁,同样被绳索紧紧束缚,昏迷不醒。他愤怒地看向柳时衣,哑着嗓子开口。 “放开我娘!” 柳时衣拎着月见刀,走到了刘礼身前:“别急啊,先说说,你们母子干什么要强抢民女?” 归元丹的药效逐渐过去,刘礼不复先前的暴戾,反而变得更加苍白,像是随时要断了气。 他瞥了一眼被殷裕护在怀中的沈溯,低下头自嘲地笑笑。 “你是说那女的?我对她从来没有兴趣过。”他的声音沙哑,但语调却很是不屑。 “他说的对,”刘礼疲倦地看了眼萧时,“我娘抢了她来,不过是因为她与小月八字相同。” “红白撞煞,便是靠着这相同八字之人,延续活着的人的生机。” 一旁的殷裕闻言,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无名火。他瞪大双眼,很是不忿:“什么鬼东西,你自己的命,关旁人何事!” 刘礼像是丝毫没听见殷裕的怒火,眼神失焦地盯着远处。 萧时从袖中取出那个纸人,轻轻地放在刘礼的面前。纸人虽然被水晕得已经看不清楚具体细节,但从大致的笔触痕迹上,还是看得出做的人很用心,那面上的五官曾经定是很精致。 “这纸人,便是你口中的小月做的吧?”萧时的声音平静而深邃,仿佛能够穿透人的灵魂。 刘礼的目光落在纸人上,他愣住了,脸上再度浮现出痛苦的神情,仿佛被揭开了内心深处的伤疤。好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哀伤。 “小月、小月......” 刘礼伸出手,想要摸那个纸人,手却停在了近在咫尺之处。 “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吧?我是礼部尚书的儿子,刘礼。”刘礼的声音低沉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涩的喉头生挤出来的。 殷裕闻言,眉头一皱,疑惑地打量着刘礼。 “你是说,那专门负责祭祀礼节相关事宜的礼部尚书刘述,是你爹?” “我祖母还跟他打过交道呢。但从未听说过他有……你这样一个儿子。”殷裕想了想,还是没把话说得太明白,别说是尚书之子,压根儿就没听说过刘府有过这样一个被束缚在深宅之中的残疾男子。 听到刘述的名字,刘礼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恨。他紧紧地咬着牙关,像是想把所有的不满和痛苦都咬碎在嘴里。 “他算什么父亲。”刘礼的声音中充满了恨意和绝望。他抬起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水光,难以掩盖那双眸之中的痛苦。 殷裕见状,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深宅大院里的事,向来藏着不知多少秘密。 看刘礼这个苦大仇深的样子,只怕这看似软弱无能的公子哥,背后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辛酸和痛苦。 刘礼沉默了好一会儿,他闭上了眼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月光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和凄凉。 直到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这才复又开口:“我是刘家的嫡子,因我自幼双腿有疾,不能行走。所以我爹只把我藏在这老宅之中。” “从前的我,真觉得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没意思透了,直到遇见一个女孩,她叫小月。” 刘礼深深叹气,眼前,再度出现了和小月相识的那个初春。 那一年的春日很短,柳絮一夜之间四处纷飞。然而,无论外面是怎样的美景,都跟被锁在深宅大院中的刘礼毫无关系。 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刘礼坐在池边,身下是一把由玄铁打造的轮椅,坚固而沉重,仿佛承载着他所有的沉重和痛苦。 刘礼凝视着面前的池子,池水清澈见底,宛如一面镜子,映照着他内心深处的孤独和绝望。他缓缓推动轮椅,想要将自己滑入这深不见底的池子中,彻底摆脱这世间的纷扰。 有什么意思呢?从小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被亲生父亲关在这一方牢笼中,更被自己残废的双腿锁在这冷硬的轮椅之上,母亲每每见到自己就满脸忧伤,教他练功,想要强行打通他下肢的经脉。他真的努力去练了,但无论忍受了多少痛苦,那双腿依旧毫无反应。 父亲厌恶的神情出现在池面之上:“废物。” 好,既然我是没人需要的废物,那还不如一死了之。 刘礼这般想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三步、两步、一步—— 就在他即将坠入深渊的那一刻,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欢快的叫喊。 “唉,那边那小子,你干什么呢?” 刘礼猝然停下动作,回头看去,只见墙头之上,一个女孩正笑得张扬。 柳絮落在她头上,漂亮得让刘礼有些恍惚。 像太阳一样。 刘礼心中突然冒起了这样一个荒唐的想法,随即心中就被狠狠刺痛。 这样温暖明亮的东西,他又怎配抬头看呢。 刘礼沉下脸,摇着轮椅离开,下意识想要避开这女孩。 少女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刘礼的异样,她跳下墙头,却不料脚下一滑,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刘礼见状,心中一惊,分明接不到那人,却也下意识伸出手去。 女孩摔在地上,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身子,爬了起来。 “嚯。” 女孩惊讶地看着刘礼。 那双明亮的眼睛中充满了好奇和疑惑。她似乎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到这样一个人。她看着刘礼那张阴郁却俊美的脸庞,禁不住看怔了片刻。 “你长得真好看。” 像是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女孩吐了吐舌头,自我介绍道:“我叫小月,你叫什么?” 刘礼眨了眨眼,似乎被小月的直率所打动。他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 “刘礼。” 第七十三章 刘礼是刘述的独子,虽自幼长于此深宅大院,刘述也会偶尔带心腹前来。礼部侍郎左阳,便是这样一个角色。 小月是左阳的女儿,此次临近神女大典,她非央着她爹,带她从盛京来中州看看热闹。趁大人谈事情的时候,便逛到了刘礼在的庭院。 自那个春日之后,小月就成了刘礼生活的一部分,她顺理成章地出现在刘礼附近,从未因为刘礼的双腿而对他有过偏见,反倒总会用自己的积极阳光感染刘礼。 她跟刘礼一起看九州堪舆图,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从北漠讲到南疆,畅想着日后跟刘礼一起周游各地。刘礼觉得她单纯得好笑,拍拍自己的腿示意她,这个愿望是真的白日做梦了。 小月却毫不在意:“那怎么了,不是还有我嘛!以后,我就是你的腿,我定要带你游遍全九州!” 刘礼失笑:“那你可要练练力气了,我这素舆推起来可沉得很。” 没过多久,小月便推着一把崭新的木轮椅送到刘礼面前。 “这是什么?”刘礼皱眉。 “不懂了吧,”小月脸上满是古灵精怪的得意神情,“这可是我亲手做的,送你的生辰礼!你先前那素舆硬梆梆冷冰冰的,跟你一点都不合适。以后你就坐它了,这个我推起来轻轻松松!” 刘礼看着那木轮椅,这是他第一次收到除了母亲之外第二个人的礼物,他想谢谢小月,却又说不出口,憋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我生辰还要两个月呢。” 小月也不恼,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那我就是今岁第一个送你生辰礼的人啦。” 月光之下,刘礼看向正厅中不远处那把已经变得暗黄的木轮椅,眼神变得幽远,像是透过这轮椅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他与小月曾经共同度过的幸福时光。那些日子,他们彼此相知相守,心意相通,仿佛整个世界都只有他们两个人。 “后来呢?” 柳时衣忍不住开口问道。 “后来,后来。” 刘礼苦笑了一声,眼眶中泛起泪。 后来,只应了一句话,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刘礼缓和了自己的情绪,深深叹气,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哀伤:“我们二人心意相通,本已定亲,她却被先太子看上,从婚礼上将她掳去,命她参加神女大典。”他的声音低沉而颤抖,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无尽的痛苦。 殷裕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道:“但,按立法来说,先太子选妃可得循老规矩,非世家子女,又怎能参加神女大典参选太子妃?” 刘礼只是沉默地冷笑一声,先前的幸福神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眼神中的阴狠。 “是我的错,是我将小月过继入了刘府。”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旁的莫氏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她看向众人,满目疲惫。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中充斥着自责和悔恨。 柳时衣瞠目结舌:“有情人变兄妹啊。” 殷裕也是惊讶之下,摇着头感叹道:“这个戏码,我只在话本上看到过。” 然而,刘礼闻言,却是对莫氏怒目而视,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悲伤:“娘,你不要再为刘述开脱了!分明是他想赢得东宫欢心,逼着你将小月过继!” 莫氏有些内疚地低下头,不敢看儿子受伤的神情。 柳时衣心中已是有所预感,喃喃自语道:“小月,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死的吧?” 刘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哽咽着点了点头。 莫氏又是重重叹气,接过了他的话头:“小月在去神女大典的路上,跳河自尽了。”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和哀伤。 “她跳的河,便是你们让白轿入水的那条河吧?”听到这里,萧时已经明白了一切。 刘礼点了点头,双眸中充满了无尽的哀痛。 他仿佛又看到了小月言笑晏晏的模样,穿着嫁衣向他走来。然而,那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小月已经离他而去,只留下了无尽的思念和痛苦。 刘礼的眼眶红了,泪眼朦胧中,小月的笑容如花般绽放。然而,那一切都已经成为了永远的回忆,再也回不来了,小月回不来,他生命中唯一的一缕阳光也彻底消散。 他的眼角滑下一滴晶莹的泪珠,盯着自己想象中的少女,口中呢喃:“小月,我们还没有一起去周游九州啊……” 空气中仿佛传来了小月的声音,那声音如初见时般清脆悦耳,带着淡淡的笑意:“阿礼,下辈子,你还会在这吗?” 刘礼忙不迭地向小月点头:“我、我自是在的,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会在这等你。” 小月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调皮的光芒:“那便好了。下辈子我还来找你,这个约定一定作数。” 刘礼想要去抓小月的手,却见她轻轻躲开,眼神中有些疲惫。她看着他,轻声说道:“其实,我已经很幸福了。只愿来生,无论阶层,无论身份,所有的事,我皆可凭自己的意愿做主。” “阿礼,你不要再错下去了,好不好?” 刘礼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痛楚。他紧紧握住小月的手,却只握到了一片虚无。他意识到这只是自己的幻想,这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刘礼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绝望。他颤抖着声音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莫氏看到儿子的模样,心痛万分,一直以来,她都想让儿子过得幸福,但却成为了那个让他不幸的元凶。她看向他,轻声说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和你爹。” 萧时站在一旁,突然想起什么,问莫氏:“成亲的轿夫,你是从哪里找的?” 莫氏满心都是一旁的刘礼,此刻低下头应道:“……怎么问起这个?不过都是我们刘府自己的家仆罢了。” 刘礼却淡淡地说了一句:“娘,对不起,我早就知道您想要逼我成亲的计划,所以,轿夫,我换了。” 莫氏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礼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刘礼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会毁了神女大典,这种害人一生的东西,就不应该存在。便是东宫又如何,他们是上层权贵,便可随意逼迫他人的意愿么!” 他的话音刚落,便咳出一口血来,再也说不下去。 莫氏神色慌乱,绝望地唤他:“礼儿——” 刘礼看着她,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娘,这辈子对不起你,下辈子,我们别再、别再——” 别再遇见了。 然而,他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完,双眼便再也无力睁开,这痛苦的一生,终于是有了个了断。 第七十四章 刘礼死前的一番话,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莫氏抱着刘礼僵硬的身体,不住颤抖。原本强势的女人,现在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 “是娘对不起你,”莫氏捧着刘礼的脸,不住重复道:“是娘对不起你,是娘糊涂……” 大堂之上,只余哭号。 柳时衣不忍看这一幕,偏过头去。饶是她再大大咧咧,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众人之中,还是魄风最先从情绪中抽离出来。 “他说要毁了神女大典,什么意思?” 殷裕摇了摇头:“不可能。” 殷裕看着毫无声息的刘礼,缓缓叹了口气。“神女大典前的百仙赐福游行向来戒备森严,更别提这次还有那十八年唯一的紫薇星亲来,怕是光金吾卫,就已经把万平街守护得固若金汤。他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病弱少爷,就算是派那些轿夫过去,也进不了游行的队伍!” 殷裕摇了摇头,宽慰紧张的众人。 “总不能去扮成神仙吧。” 如同惊雷响起,萧时猛地转头看向殷裕,柳时衣和魄风停了片刻,也是皱起了眉头。 殷裕惊愕道:“……不会吧?!” 萧时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殷裕,你照顾好沈溯。” 交代了一句后,萧时便和柳时衣魄风一起急匆匆地快步离开,只留下殷裕搀着沈溯,满面惊骇地站在原地,喃喃自语道:“这都是什么些事儿啊……” 而另一边,在中州城的行宫内,火炉正跳跃着橙红色的火焰,散发出淡淡的暖意,却无法驱散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 正厅之上,一个穿着华丽的娃娃脸少年坐在正座,正是那传闻中的紫薇星——太子楚弈。 他的面前,站着两个身着便装的中年男子。 左边的是户部尚书张青,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对面的男人,痛心疾首道:“那凌霄盟的重新崛起,本就让江湖上人心惶惶,更何况此次是神女大典时隔多年再次举行,来往看热闹的人只多不少。为了太子殿下的安全,此次神女大典本就不应当让太子亲临。” 站在另一侧的男人身形瘦削、说话尖刻,年纪略大张青一些,正是颇受周帝器重的左相。 左相不赞同地一捋胡子,立刻反驳道:“我大周太子选妃,历来都要在神女大典上仰听天意。百仙降福的游街更需亲临,与民同乐。若是太子殿下不来,岂不是有违祖制?更罔论让百姓相信太子天降紫薇星一说了。” 张青眉头紧锁,反驳道:“左相此言差矣。太子初立,根基未稳,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后果不堪设想。百姓对殿下的疑虑尚未消除,若是因为一场大典而让殿下陷入危险之中,我等臣子又有何颜面面对天下苍生?” 左相冷笑一声:“张大人未免太过小题大做。江湖上的事情,自有江湖的规矩。难道说,我们大周皇室就要因为一个小小的江湖组织而退缩不前吗?” “若是太子殿下真的在今晚游街仪式上出了什么差错,不知左相还能否如此理直气壮。” “呵,若张尚书真的担心至此,大可以早早陪同礼部刘尚书一同检查布置仪式现场的护卫情况,何须现在说这些危言耸听的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但坐在中间的楚弈却只是低着头,在纸上写着什么,并未在意两位争得面红耳赤的重臣。 “够了。” 张青和左相的话戛然而止,卡在嗓子里,不敢出一声大气,只能抬头看向楚弈身后的帘子。 那帘子上映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只从那剪影上,也可看出那人的仪态万千。 “四郎。” 帘后那女人再度开口,声音沉稳,颇具威严。 楚弈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笔一抖,宣纸上便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墨痕。 他抬起头,转身看向身后的帘子,立刻站了起来,恭敬地行礼道:“皇祖母。” 左右侍奉的宫女将帘子掀开,只见帘后一个雍容华贵、两鬓泛白的女人正端坐其中,眉头紧皱地看着楚弈。 周国皇室人尽皆知,楚弈自有便被太后养在膝下,甚得太后宠爱,就连这次他头一回出宫,太后都因为放心不下,特意跟了来。 太后手一挥,示意身边的嬷嬷:“去,把他手里那纸拿来。” 楚弈面色一紧:“无甚可看的,真的,皇祖母,我就是瞎写瞎画的……” 但太后并不买账,看了眼嬷嬷递上来的宣纸,闭目道:“读。” 嬷嬷看了眼那稚嫩的字迹。她皱着眉头看着那些字迹,眯起双眼,把上面的文字读了出来:“户部尚书每日都与左相在朝堂上争个高低,却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心意相通。他是他的一生之敌,也是他的一生至宝……” “够了!” 太后再听不下去,呵斥一声。面色铁青地抬起头,只见下方的两名大臣已是老脸涨红,一旁的侍女们也都纷纷低着头憋着笑。 她声音已是极沉,强压着怒气将宣纸拿过来,狠狠拍在案上,大声喝道:“立你做储君都半年有余了,还成日搞这些东西!你是想让满朝文武都觉得,是本宫把你养废了么?!” 楚弈被吓得一声也不敢吭,紧张地搓着衣角。自打被封太子后,原本和蔼的皇祖母对自己越来越严苛,看自己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太后看着他那副委委屈屈又不敢说话的样子,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火。她恶狠狠地瞪了楚弈一眼:“你下去吧!” 楚弈被吓得一缩头,一声也不敢吭,连忙低头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下。 太后看着他沉默的背影,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无奈和哀叹。半晌,她长叹一声:“怎么一当储君,这浑身上下的不正经就全显出来了。” 从小养在自己身边的孩子,便再是生气,也不忍心苛责。 太后看向身边的嬷嬷,疲惫地扶额:“去喊长陵王来。” 楚弈心中惶恐,被赶出来后,便百无聊赖地在正厅之外的台阶上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一屁股坐下。 他身边立着一个仕女,面容温婉,此刻看着楚弈却却带着几分无可奈何道:“殿下,之前不是提醒您了,别在大臣们议事的时候写您那些话本吗?现在好了,太后娘娘这下定是又要责罚奴婢了。” 楚弈抬起头,眼中闪过些许委屈,却很快恢复平静:“行了,玉棠,皇祖母那么喜欢你,罚我都不可能罚我,你就别想拿这一套让我内疚了。” 玉棠叹了口气,走到他身旁,再次轻声呼唤:“殿下,不是奴婢要为难您,只是您看看,平日里那些大臣们讲的话,您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成日钻研如何写话本。” 楚弈闻言,耳朵微微羞红,却仍旧沉默不语。 玉棠见状,不禁有些埋怨:“殿下,您写话本写些好的也成啊,这朝中百官,您都配了十二对了!” “平日里咱们长秋殿的人,您瞎拉红线也就罢了,这朝堂上的大人们,弯弯绕绕可多得很,您还是小心为上。要奴婢说,那些个大人一见面就吹胡子瞪眼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对的。” “莫非只要两个人站在一起,殿下就能将二人配对么?” 楚弈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反驳:“非也!所谓二人配对之道,在于二人之间的张力。张力你懂么?并非你侬我侬才是一对,有时候争吵反倒更能表现出两人之间的火花。” 玉棠一愣,完了,她就不该多这个嘴,太子殿下平日里是个闷葫芦,可一旦说到话本,那便要滔滔不绝得很了。他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张嘴,但凡多说点话,会惹出什么麻烦。 楚弈见她不答,心中更是着急,继续解释道:“我笔下的每一对,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们之间的情感纠葛、政治斗争、家族恩怨,都是我精心设计的。只有这样,才能让人物更加立体,故事更加引人入胜!你懂是不懂?” 玉棠听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是,您这些张力啊火花啊,奴婢都不懂。但奴婢知道,您可不能继续写话本了。跟陛下学好治国之道,对太子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楚弈闻言,捂住耳朵,连连哀叹:“我真对国事没兴趣。若不是那劳什子观星司硬把紫薇星名号往我头上扣,这麻烦事儿怎么能轮到我呢?从小到大,我的志向从未变过,那便是写出来一本风靡九州的绝世话本来!皇祖母之前也没怎么管过我,现在倒好,一当上太子,立刻这不许做,那也不许做。让我治国齐家,还不如让雷劈了我——” 话音刚落,天边一道响雷滚过,照亮了楚弈吓得苍白的脸。玉棠见状,连忙一把捂住他的嘴:“殿下,太后娘娘不是都叫您平日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么!您又不是不知道,您这贵口一张,说好的不见灵,说坏的一说一个准儿!” 楚弈被玉棠一番话说得只能闷闷不乐地低下头,却还是忍不住嘟哝一句:“不是你问我的么?反正,我是一点都不想关心朝堂之事的。我只想跟皇祖母在一起,或者,二哥也是行的。” 说罢,他转头看向大堂,眼中闪过一丝期盼。 第七十五章 大堂之内,灯光柔和,映照着一位身着墨蓝色衣衫的男子。他身形瘦弱,但身姿挺拔,没有丝毫皇家子弟应当有道压迫感。 楚延恭敬地站在太后面前,微微躬身行礼:“皇祖母。” 太后微微点头,刚刚左相和张青的争执听得她头疼,此刻便把皮球踢到了面前的楚延身上:“子序,你觉得今晚这游街,东宫是去,还是不去呢?” 子序是楚延的字,整个皇宫里,也只有太后会如此称呼楚延。 楚延微微眨眼,停了片刻,将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谨慎出声:“儿臣以为,此事还是应看东宫的意愿。” 左相斜睨了楚延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他微微皱眉,开口质问道:“若臣未记错,二皇子被封为长陵王已两月有余,皇子分封称王,本应早早启程前往封地,二皇子却一直到此次太子殿下出宫,才同行一起离了盛京,这可不合礼法。” 果然是冲着他来的! 虽说整个周宫,没什么人看得起自己,但最为针对他之人,便是面前这手掌大权的左相。 此刻面对左相的发难,楚延并未露出丝毫惊慌之色,只是微微苦笑,眼睫垂下,声音平和而不卑不亢:“劳左相挂心,只是我自幼无母,生于冷宫,长于冷宫。宫中许多宫人已是年迈体虚的年纪,需把他们安置好了,才得放心出宫。” 楚延垂下眼睫,声音更低了几分,面向太后继续说道:“儿臣知礼法不可逾,此次离宫前也跟父皇自请了罚戒,未来一年儿臣封地的赋税将全数上缴宫中。恳请皇祖母英明,宽恕儿臣之过。” 一旁的户部尚书张青,听到楚延的话,忍不住赞叹道:“二皇子心怀仁善,乃天家之幸。” 此言一出,太后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楚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终于还是软了语气。 “二郎,你过来。”太后招手示意楚延上前。楚延低头,毕恭毕敬地走到太后面前。太后看着这个从小长在冷宫的孙子,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慨:“这些年,你确实受苦了,是你父皇对你关心太少。” 楚延点母妃是个低贱的宫女,当时怀孕之后便立刻被关进了冷宫,毕竟这对皇室来说并不光彩。 太后虽是看不上他的出身,但无奈楚弈却是对他这个便宜二哥亲近得很。偌大的长秋宫里,也只有楚延是最常去看望楚弈的人。 久而久之,太后对他的印象倒也不算太差。 楚延轻轻一笑,谦卑应道:“父皇日理万机,儿臣自然明白。还好冷宫中诸多宫人将儿臣照顾得极好,未受半点委屈,他们于儿臣而言,与家人无异。” 太后听到这里,轻叹一声,微微摇头:“都是旧事了,不提也罢。” 她看向左相,略显不满,“喊你过来,也不是要责怪你拖延出宫之事,是为了你四弟。” 左相被噎了一句,面色不甚好看。他冷哼一声,目光不善地看向楚延。然而楚延却并未理会他,只是恭敬地站在原地,等待着太后的吩咐。 太后看着楚延,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这百仙降福之夜,东宫若是不亲临,怕是会引起诸多猜忌。只而今多事之秋,你四弟从小便最听你的,今晚,你便一同出席,护着他些。” 果然,什么嘘寒问暖的话,到最后也是为了楚弈。 楚延眼色一暗,躬身领命。 左相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恰好被张青尽收眼底。 大堂之外,楚弈独自一人坐在石阶上,目光迷离,望着远方。他的心中似乎有着千头万绪,却又难以言表。就在这时,一个温和而熟悉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又在想你那话本了?”楚延的声音如春风拂面,温暖而和煦。他不知何时已从大堂中走出,站在楚弈的身后,微笑着看着他。 楚弈猛地转头,站起身迎向楚延,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二哥怎么知道?我方才就在想,此时此景,适合话本中男女主角怎样的相遇呢!” 楚延失笑,轻轻摇了摇头,笑容中满是宠溺。“你呀,脑子里也就这些稀奇古怪的了。”他笑着摸了摸楚弈的脑袋,就像小时候一样。 楚弈也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一股恃宠而骄的得意神情。“这还不是二哥一直夸我写得好,我才这么努力去写的?” 突然,楚弈话锋一转,有些不满地嘟哝道:“说起来,这次说是你跟我一起来参加这劳什子大典,结果一路上都没见过你!若不是皇祖母传召,你是不打算来见我了不成?” 楚延闻言,微微一怔,然后看着楚弈这张纯真无邪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笑着摸了摸楚弈的头。“你现在已是储君,身份不同以往了。” 他身为皇子,若是贴太子太紧,对他对楚弈都不是好事。 楚弈不满地皱了皱鼻子,楚延见状,凑到楚弈耳边,轻声说道:“你不是想写话本么?我陪你一起去今晚的游街,定能见到些有趣的东西,用在你的话本里。” 楚弈一听这话,立刻看向楚延,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说真的?” 楚延点了点头,然后微笑着看着他。楚弈嘿嘿一笑,一把抱住楚延:“还是二哥待我最好了!” 万平街上,灯火辉煌,一片欢声笑语。橘黄的花灯与笼嗣如同繁星点缀在长街两侧,映照着百姓们充满喜色的脸庞。 在街道中央,游行的队伍缓缓前行,戏子们扮作的神仙身着华服,手持法器,引领着这场盛大的庆典。百姓们纷纷驻足,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盛景。 猜灯谜、赏花灯、领赐福,每一项活动都充满了欢乐与祥和。 高台之上,楚弈坐在楚延的身旁,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下方的一切。他看了看楚延,眼中闪过一丝渴望。 “二哥,我也想下去玩。” 楚延无奈地笑了笑,伸出手帮他拂去身上的灰尘。 “等会儿,等仙官赐福完,我便陪你去。”他轻声安慰道。 楚弈只好不情愿地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停留在下方的游行队伍上,期待赐福环节赶紧开始。 终于,队伍停了下来。为首的地藏菩萨摇摇摆摆地走上台阶,从手中的小瓶中沾取了露水。他走到楚弈面前,微笑着将露水拂到楚弈的身上。然而,楚弈却感到这露水异常粘腻,与往常不同。而那地藏菩萨似乎并未察觉,继续不停地往他身上扫露珠。 一旁的楚延也发现了不对劲,他皱眉喝道:“够了!”声音中透露出不满和警惕。 然而,一旁的礼部尚书刘述却似乎并不在意。他瞥了楚延一眼,淡淡地说道:“长陵王这话可不对,太子殿下乃百年一遇的紫薇星,赐福自是愈多愈好。”说着,他示意地藏菩萨继续赐福。 楚延心中一紧,但他身份特殊,又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无奈地低下头。 地藏菩萨见状,继续将瓶中的露水尽数撒在楚弈的身上。当最后一滴露水落下时,他才收回手中的杨柳,悠悠然地退到一边。 就在这时,台下传来一阵锣鼓声。舞狮表演开始了。两只雄狮在台上翻腾跳跃,引得观众阵阵喝彩。 而在舞狮之上,一位神仙正在准备表演喷火。他张了张口,深吸一口气,便要吞吐出火焰。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划破夜空,遥遥传来—— “别让他吐火!你们身上的不是水,是油!” 第七十六章 从人群中冲出的正是柳时衣,她焦急地冲着楚弈的方向大喊,声音却被周围的喧闹完全盖过。楚弈只来得及看到那边有一个被金吾卫拦下、挥手大叫的少女,还没弄明白那少女到底是想干什么,只见面前扮演神仙的戏子张口,口中的火苗却像是沿着看不见的棉芯,瞬间四散开来,犹如一条狂怒的火龙,在人群中肆虐,将一切烧成灰烬。 火焰如潮,席卷而来,原本喜气洋洋热闹非凡的人群,现在只剩下刺耳惊恐的尖叫,身上着火的人绝望痛苦地嘶吼,剩下的人更是吓得四处逃窜,寻找着逃生的机会,台下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那火势顺着刚刚神仙撒“水”的轨迹一路肆虐,竟是顺着爬上了台,楚弈那刚刚被地藏菩萨撒上液体的华服,此刻也悄无声息地从衣摆烧了起来。 楚弈一声尖叫,拍打着衣服,想要把火扑灭,却只是让自己的衣袖也沾上了火星。楚延一把拎起手边的茶壶,尽数泼洒了上去,灭了楚弈身上的火。 楚弈惊魂未定,手臂已经被燎出了几个水泡,他看着台下的惨状,吓得动也不敢动,还是楚延上前一步,将这一出人间惨剧与楚弈的视线隔开,厉声对着旁边满面惊恐的刘述低吼:“愣着干嘛?!快去灭火!” 刘述这才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命令自己的是最不受宠的二皇子,手忙脚乱地疾步朝台下跑去。 楚弈打着颤,揪着楚延的衣袖:“二、二哥,这、这是怎么回事?” 楚延没答话,他的目光锁定了刚刚赐福撒“水”的地藏菩萨,那人在一派混乱中,悄然退到了角落,转身进了条小巷子。 楚延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安抚地拍了拍楚弈颤抖的手背:“没事,别怕,有二哥在,没人能伤得了你。” 冬日本就是天干物燥,此刻那些着火的人惊慌乱逃,把周边的摊位尽数燎着,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竟是要朝整个中州城区烧去。 有人惨叫着跌倒在柳时衣身前,冲她伸出燃烧的手,柳时衣恍惚间,似乎看到了流水村里一个个倒在她面前的村民:花婶、小九、二妞、张家丫头……柳时衣眼眶发红,那手并未抬起来多久,已被烧得焦黑,刚刚还在尖叫的人此刻也彻底没了声息。 萧时扫视四周,在纷乱的人群中,瞥见了两侧矗立的笼嗣,那些本是用来囚禁家禽的笼子,此刻空无一物,但用来喂食家禽的食槽里却闪着水光。 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笼嗣。”萧时冲着魄风大声喊道。 魄风闻言,立刻行动起来,抬起手中一直紧握着的机括,猛地一拉,一道利箭破空而出,精准地射穿了离他们最近的一个笼嗣。 “砰”的一声,笼嗣被击碎,没了栏杆的阻挡,那食槽中清澈的水流从破裂的笼子中涌出,与火龙交织在一起。柳时衣回过神来,眼神一懔,挥动手中的月见刀,每一次劈砍都精准而有力,将一个个笼嗣劈开,释放出更多的水流。 然而,火势太猛,水流的速度远远不及火龙的蔓延。柳时衣和魄风被逐渐逼近的火势逼得节节后退,火光映照着他们的脸庞,火舌马上就要舔上他们的衣角。 萧时一把拉住柳时衣,想将她护在身后,柳时衣却只是抓住他的手,坚定地握了一下:“别磨磨唧唧的,站我后面。” 萧时一愣,只见柳时衣举着月见刀挡在他和魄风面前,催动内力,刀身上的红光逐渐变亮——她是想再用月见刀的刀意形成一个防护罩,将他们包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金光从远处映照而来,犹如一道天堑,生生挡住了火势的蔓延。 三人惊讶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影逆着火光,落在他们身前。 ——竟然是莫氏! 她的双眼依然因丧子之痛而红肿着,但却透出不顾生死的坚定,看也没看柳时衣等人一眼,只是盯着那火势蔓延的方向, “夫人?你为何在此!” 刘述震惊的声音从一旁响起,原本高傲的脸上早已被大火熏得带着黑痕,显得颇为狼狈。 莫氏看向刘述,嘴角勾起一抹苍凉的笑容:“老爷,礼儿……去了。” 刘述一怔,但很快便眉头一皱,看向莫氏:“这些之后回去再说,现在别来这里添乱。” ——一个从不被承认的儿子死了,对刘述竟是毫无影响。 莫氏脸上闪过一丝痛苦至极的神情,随后变成了空洞和冷漠,就像刘礼此前的样子一般:“我想干什么?我又为何在此?我儿已去,我不能让他酿成大错,误了身后名。” “你发什么疯!这走水跟那废物有什么关系?!别跟着他一起找晦气!”似乎提到刘礼的存在,都让刘述厌恶至极。 他大步上前,推搡莫氏,想让莫氏离开。然而,莫氏却像一座山一般屹立不动,一把打掉刘述放在他身上的手。 “你从来不喜欢礼儿,可笑我还总跟礼儿说,只要他听你的话,做个好孩子,总会等到你承认他的那天。我糊涂、我真是蠢到家了,是我害了他——”莫氏冲着天空,疯癫又绝望地笑了。 莫氏手一抬,把刘述打飞到一旁散落一地的摊位之上,随即看向柳时衣等三人:“你们不知道吧,其实礼儿的易相功,是我教的。他为了让我高兴,多疼多苦都忍下来了。结果呢……当时就应让他跟那个叫小月的丫头,一起逃出那个铁笼子。” 女人长吸一口气:“罢了,罢了,说什么都晚了……”她转身看向那火场,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世间百相,幻化无方。天地万物,皆有其气。火,也不例外。” 萧时眉头一皱,却见莫氏长啸一声,化作一道金光,以身为引,将火势引导至街边的笼嗣之中。笼嗣被她一一掀翻,清水如泉般涌出,瞬间将火势扑灭。 即将熄灭的火焰之中,莫氏看到了扶着地爬起来的刘述,眉头紧锁地看向自己这边。 火场中满目红色,竟是让她忽地想起两人拜堂的那一天,那时候刘述少年气盛,对待她却总是小心翼翼。成亲当夜,他掀开了她的盖头,脸上却是一副担忧的神情。 “娘子,你是天罡派的大师姐,我现如今却只是个身无功名的穷书生。你、你拜别师门,与我这样的人成亲,后不后悔?” 那时还年轻的莫氏坚定地摇头,搭上刘述的手,略带羞赧:“不,当然不,与你成亲,是我毕生所求。” 然而,现在的莫氏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却只见刘述一甩袖子,愤愤转身离去,奔向高台之上,急着去保护太子周全。 莫氏看着他的背影,自嘲地一笑:“可现在,我后悔了……若是从未认识过你,该多好……” 第七十七章 莫氏重重地朝地上摔去,柳时衣下意识冲上前去,接住了倒下的女人。她身上的衣服被火烧得破破烂烂,却又因为水淋过后,粘在了那些皮开肉绽的烧伤伤口上。 莫氏的嗓子里,已经只能发出暗哑的喘气声,柳时衣知道这人已是回天乏术,只能抱着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作茧自缚,最终换来了这样的下场,却怎么也没法用一句咎由自取来概括她人生的结局。 莫氏看着柳时衣,艰难地挤出了最后几个字:“你、你不像他,别变成他。” 他是谁? 柳时衣一愣,正欲再问,怀中的女人却是再也没了呼吸。 萧时上前,手搭在柳时衣的肩膀上,安抚地拍了拍:“没了刘礼,她便是活下来,也只会无尽痛苦。这样……也好。” 柳时衣长叹一口气,默默合上了莫氏的双眼,轻轻将她放在地上。 然而正在此时,不远处却传来了一声尖叫:“护驾——” 三人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不知何时,先前在游行队伍最前方的地藏菩萨如鬼魅般飘然而至高台之上,他从袖中掏出短剑,朝着太子楚弈的面门刺去。 楚弈惊恐地瞪大了双眼,面前的一切让他宛如陷入噩梦,动弹不得。 电光火石之间,楚延飞身跃起,以身体为盾,替楚弈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剑。剑尖刺入楚延的胸口,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他的身子一软,向后倒去。 “二哥——” 楚弈下意识伸手接住了他,看着满面痛苦的哥哥,心中惶恐万分。 他强撑着内心的恐惧,抬头望向那地藏菩萨,那原本庄严神圣的神仙面具此刻却变得阴森可怖。 小太子对着这凶神,声音颤抖:“你……你是谁?” 地藏菩萨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抽出短剑,再度向楚弈刺去。就在剑尖即将触及楚弈的那一刻,一道刀光闪过。 是柳时衣! 柳时衣如闪电般飞跃上台,手持月见刀,将那短剑劈开。那地藏菩萨往后急退几步,堪堪躲过月见刀的刀意。柳时衣却手腕一抖,刀意末尾扫到了那人,将他的菩萨面具砍成了两半,一半面具应声坠地,露出了行刺之人的半边脸。 那人的眼神幽深,明明干着杀人放火之事,却像是没有任何感情一般平静。 “果然是你!” 柳时衣双目赤红,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与悲痛。她紧握着月见刀,指向无命,字字泣血:“你以为就这么能轻易走掉吗?此仇不报,我柳时衣誓不为人!” 言罢,柳时衣与无命再次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中,柳时衣虽然内力极为霸道,招式却毫无章法,加之前几次交手的经验,无命毫不慌张,不仅躲过了柳时衣的招式,更是逐步压住了柳时衣的攻势。 一旁的魄风抬着机括,找准时机,一把银箭横空而出,射进了无命的肩膀。然而这人只是停了一瞬,抬手拔出银箭随手一扔,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动作。 魄风恨恨一啐:“该死,这帮家伙真是有金钟罩铁布衫不成?” 他抬着机括,又想放箭,但萧时却一把拉住了他。 萧时紧盯着无命小腿上被烧出的血洞,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们并非刀枪不入,火能将他们烧死!” 魄风闻言,与萧时对视一眼,然后两人一同奔上高台,迅速建起一个禁锢阵法,确保无命无法逃出去。 随即,萧时掏出方才在地上捡起的火棍,用力扔向无命。火棍落在无命身上,他那身菩萨布衣一点即着,顿时浓烟四起,火焰迅速蔓延开来。无命发出痛苦的嚎叫声,在火中疯狂地翻滚着。 柳时衣已是力竭,她隔着火海盯着不住翻滚的无命,眼中充满了戾气:“说!为何要屠我全村?!是不是莫凌峰让你们干的?!” 无命在火中翻滚着,却发出了凄厉的大笑。他的笑声在火焰的映衬下显得异常诡异。 柳时衣一抬手,拿月见刀对准无命的脖颈:“说!” 然而,无命只是再度放声大笑,然后掏出那短剑,径直插入了自己的心脏。下一秒,他的身体不再动弹,火焰迅速将他湮灭。 柳时衣站在火边,望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只觉得周身发冷。 明明杀了屠村的仇人,但却什么都没查清楚。柳时衣恨恨地握紧月见刀,愤怒令刀身的红光愈发刺眼。 这场仇,还未报完。 灯火通明的行宫内,楚弈独自坐着,他的手臂上,虽然上了烧伤药,但依然看起来颇为可惧。 突然,大殿的门被推开,一位金吾卫快步走了进来。他神情严肃,步履匆匆。楚弈连忙站起身,迎上前去。 “赵大人,我二哥怎么样了?”楚弈焦急地问道,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金吾卫微微颔首,回答道:“殿下放心,太医已经看过了,长陵王只受了些皮肉伤,并无大碍。” 听到这里,楚弈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双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上,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之色。 金吾卫见状,继续道:“今晚之事,非同小可。大闹神女大典的那几人,已被属下抓来,殿下可要亲自审问?” 楚弈微微皱眉,心中有些犹豫,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带他们进来吧。” 金吾卫退下后,不一会儿便将柳时衣、萧时和魄风三人带了上来。 柳时衣满腔怒火还未平息,此刻被硬拉进来,顿时有些烦躁。她瞪了金吾卫一眼,不满地说道:“你们没事儿吧,我们是救火的,不去抓那些假扮神仙的人,跑来抓我们干什么!” 金吾卫并没有理会她的抱怨,只是向楚弈行了一礼,说道:“太子殿下,便是这三人。” 柳时衣一听见面前的人是当今太子,顿时愣住了。 她下意识地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但她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干笑两声,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 “太子殿下啊,您也是,有什么想问的直接让人来问就是,何苦还这么大费周章。” 楚弈看着面前这急速变脸的女子,心中颇觉有趣,紧张的心情竟然得到了些许缓解,清了清嗓子,装出太子的派头:“既然来了,就说说你们为什么要大闹神女大典吧。” 第七十八章 魄风一看楚弈板着张娃娃脸,装腔作势地质问他们,顿时火就蹿上来了。他可不管对面坐的是周国的什么皇亲国戚,张口就怼了回去:“你们搞个游街搞出场大火,我们路见不平见走水了帮忙灭火,还成闹事了?!” 一旁的金吾卫闻言,腰间的刀立刻出了鞘,手紧握着剑柄,随时准备拔出。魄风听到剑出鞘的声音,也下意识地迅速抬起机括,对准那些金吾卫。眼看气氛一触即发,柳时衣立刻挡在两边中间:“我家兄弟心直口快,没见过大人物。这位大人消消气,殿下不就是要听吗?我说就是了。” 楚弈清了清嗓子,跟赵大人使了个眼色,赵大人这才收回剑,但依然厉声对魄风做出警告:“再敢对殿下出言不逊,仔细我手下这刀剑无眼。” 魄风眉头一皱,刚想怼回去,却被萧时拦住。男人对他轻轻摇头,示意他别闹大了。魄风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机括,却依然狠狠瞪了赵大人一眼。 什么狗仗人势是非不分的人,以后要是在战场之上遇到自己,他就自求多福吧。 柳时衣把魄风往萧时那边推,自己则站在他俩身前,对着楚弈行了个礼:“殿下,您可做好准备,我们的故事确实有点长。” 楚弈一听,更是来了兴趣,手一抬,让柳时衣坐下:“无事,慢慢讲。” 柳时衣在脑袋里回想了一下老钱说书的架势,捋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胡须,故意压低声音:“这故事啊,还要从十年前,刺杀邻国昭帝的莫凌峰讲起……” 萧时一顿,当听到柳时衣说起“那昭国小将军,多智近乎妖,号称战场一点红”之后,耳后根都是酸的,到底是谁天天给他起的这些破名字?!魄风听到这里倒还好,直到柳时衣正经八百地说道“那骠骑小将军,见过的人都说他身材魁梧,一脸凶相,战场上活似钟馗来取命”,再也憋不出,强行掐着自己的大腿,才没笑出来。 萧时则已经进入了眼观鼻鼻观心的老僧入定状态,没关系,只要我不听,她说的就不是我,尴尬的也不会是我。 柳时衣一路讲下去,并未讲到烟袅和花婶他们身死的那场婚宴,说起无命屠村的时候也一带而过,只说那群人把流水村搞得满地狼藉。萧时担心地观察她的反应,却见她好像已经把那些伤痛的血色夜晚全都抛之脑后,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暂时麻痹心中一直滴血的伤口。萧时轻轻叹气,他知道这伤口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愈合,而他能做的,只有陪她复仇,找到那个他们共同的仇人。 待到柳时衣从地藏庙说到红白冲煞,楚弈一脸震惊:“这刘大人,还有这种故事呢?” 楚弈侧头看向那金吾卫:“真的假的?” “……属下也,不太清楚。”赵大人咳嗽了一声,这小太子真是初生牛犊,什么都敢当着外人的面问。 楚弈摇头,一幅不可思议的样子。亏他之前还写过刘述和张青相爱相杀的故事,现在看来还是左相跟张青最相配,柳树这样抛妻弃子的坏家伙可配不上张尚书。 柳时衣讲完最后一个字,空气中一片寂静,过了片刻,她和楚弈同时叹息。 “这莫氏倒也是个可怜人。”楚弈发出感叹。 柳时衣眯眼看着他,还想等他下个命令,没想到楚弈却是低头不语。 柳时衣震怒,这就完了?这不得给刘述那老王八蛋撤个职?这不得给那个来流水村强行让她参加神女大典的大人罚一个? 楚弈却完全没猜到柳时衣的心思,只是一脸欣赏地看向她:“这位姑娘,多谢。” 柳时衣:“……?” 楚弈真挚地看着她:“你讲了一个很好的故事,我一直在下本话本要写什么,你方才所说,实在是给了我太多灵感。” “?”柳时衣觉得自己面对的场景已经荒唐得超出了她的想象。 “赵大人,”楚弈没看出众人面色的精彩纷呈,转头看向一旁的金吾卫,“昨晚之事,你定要仔细向父皇和皇祖母汇报。这几位力挽狂澜的小友,全都重赏。” “对了——” 楚弈回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柳时衣。 “这位姑娘,不知你家住何处,待我话本写出来,定会给你多寄几本。” “……你觉得我在讲故事?!”柳时衣有点抓狂,这还天降紫薇星呢,这不纯傻子吗?! 楚弈被她突然的大声吓了一跳:“啊,那不然呢?若是你那个朋友,叫、叫沈溯是吧,她真的被人迷晕了强抢冲喜,你们不去看她,还有心情在这儿跟我说这么久呢?” 魄风冷哼了一声:“这不是有人觉得我们大闹游街,扣我们下来不让走吗?现在倒是怪起我们不惦记朋友来了。” 萧时低咳一声,瞥了魄风一眼,这又不是殷裕,你小子怎么又怼上了,少说两句吧,生怕没人认得出咱们来。 魄风这才撇撇嘴:“太子殿下现在即是听过瘾了,能放我们走了吗?” 楚弈倒有些不好意思,看向赵大人:“赵大人,您将几位送回去,务必不得怠慢。至于赏钱也别少给——” 柳时衣一听到给钱,立刻把对楚弈的不满抛之脑后,双眼放光:“嘿呀,这多不好意思啊!” “要给的,姑娘想要多少?五百两够不够?” 柳时衣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两声,涨红了脸:“五百两有点……” “不够吗?那再加点,七百两?”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是觉得五百两太多了。”早有经验的萧时面无表情地替柳时衣顺了顺气,“五两就够了。” “……” 这下别说楚弈,赵大人也是一脸震惊:“多少?五两?!” 柳时衣缓过劲儿来,白了萧时一眼:“别听他瞎说!五两确实有点少了,这中州吃穿用度比在流水村贵多了,当然得给个十五两才够。” 赵大人和楚弈对视了一下,这姑娘看起来脑子挺好使,结果是个傻子吗? 楚弈看着柳时衣一脸正经,看得出她并非开玩笑或者故作姿态,而是真的觉得十五两就够了,忍不住轻笑:“行,那就十五两。这位……” “柳时衣!”柳时衣接上自己的名字,脸上已再无恼怒。 银子,从天而降的银子啊!这太子现在就是她心中的散财童子,自然只有满面笑脸相迎的道理。 “柳时衣姑娘,你的故事讲得很好,若是有缘,希望日后还能再听你讲故事。” 楚弈在宫中除了楚延之外,几乎没有朋友,此刻头一回见到这么有趣的同龄人,心里其实有点不舍。但碍于金吾卫们都还在,话也不好说得再满了,只能含蓄表示一下欣赏。其实心中早就打定了主意,等二哥醒了,就去缠他放自己去见柳时衣,多听点故事。 这不比什么神女大典选妃有趣多了! 第七十九章 夜色如墨的深屋宅院之中,地上一片狼藉,令人触目惊心。 红烛的烛泪到处都是,屋内的原本挂起来红绸也因为刚刚的打斗变得破烂不堪,本来摆在台面上的瓷器更是碎了一地,椅子桌子全被掀翻,四处横陈。 殷裕扶起了一把椅子,扯了几块红绸放在地上做垫子,扶着沈溯半靠在椅子上,一直小心翼翼地守着她。刚刚莫氏忽然暴起,抱着刘礼的尸首离开,柳时衣他们又赶着去救人,现下这大院里只剩下他跟昏迷的沈溯,阴气森森的。 门外刮进来一阵北风,殷裕打了个寒颤,却还是努力用单薄的小身板挡在沈溯面前,生怕她被冷风冲着了。 殷裕叹了一口气,柳时衣他们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想走,却又怕走了柳时衣他们回来找不到自己。再说了,自己手边还有个昏迷的沈溯,更是寸步难行。 外面响起几声寒鸦鸣叫,吓了殷裕一跳,他感觉现在自己已经开始草木皆兵了,连窗外的枯树倒影都能让他觉得像无数只鬼手。这刘家人还想冲喜,先搬家换个风水吧!为了止住内心的恐惧,殷裕只能想些这类不相干的东西分散注意力。 但越怕啥越来啥,死寂一片的院子里,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殷裕身子一僵,只见月光映照下,有个黑影映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伴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黑影也越来越大。殷裕眼一闭,弯下身罩住沈溯。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他就是今晚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沈溯再受伤。 反正他要是真死在什么鬼怪手下,就代表他也会变成鬼。到时候大不了鬼打鬼,就不信还打不走他了。 正闭眼想着,身后就忽然传出一声女子的尖叫:“你个臭流氓,对沈溯干什么呢?!” 殷裕一愣,下一秒,身上便挨了巴掌。他身后的少女也是吓得不轻,但明显把一身喜服身旁唯一的活人殷裕当成了今晚一切的始作俑者,边尖叫边一通乱打:“滚,滚!不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我都不怕你!赶紧从我姐身上起来!” 殷裕捕捉到少女话中的关键词,也顾不上躲了,一声大喊:“你是沈晴是不是?!” 沈晴一愣,手上的攻势停了一下。然后又回过神来,继续捶打殷裕:“知道我是谁还不赶紧滚!我爹可是尚书!我姐马上要去当太子妃!敢动我和我姐你就死定了!” “我是你姐的朋友!”殷裕被打急了,怒吼一声。这下倒是把沈晴震住了。 殷裕抓住机会,立刻转过身,将自己置身月光下,给沈晴看自己的脸:“你不认识我吗?在流水村我还送过你姐!” 沈晴皱着眉,上下打量他:“好像,有点印象……” 殷裕刚松了口气,沈晴又拧着一张脸:“你是我姐朋友,还敢绑我姐?!” “……不是,我是来救沈溯的。她是被那个叫刘礼的小子给绑了,刘礼有个相好的死了,他娘就想用沈溯来冲喜。我们赶过来之后就把刘礼打退了,然后刘礼就死了,死之前还说什么要毁了神女大典,其他人就跑过去了,留我在这里看着沈溯!”殷裕一口气说完,生怕沈晴又动手。 一连串话听得沈晴头脑发昏,好不容易才抓住了他话中的关键词,登时愣便是一怔:“刘公子……死了?” 殷裕点了点头,他哪里知道沈晴心中那些少女心思。只见沈晴眼眶红了红,但很快吸了吸鼻子,也不再想那有缘无份的刘公子了,蹲下看着沈溯:“那我姐现在怎么样了?” 殷裕叹气:“还没醒,也不知道那刘家人给她下了什么药。” 沈晴眯眼想了片刻,从袖中掏出一粒药丸,就要往沈溯嘴里塞去。殷裕见状,连忙伸手拦下,将药丸打落在地:“什么玩意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就敢给她吃!” 沈晴瞪了他一眼,随即解释道:“这可是我之前从沈溯屋里捡到的,她给别人看病那么厉害,她自己屋里的东西,定是什么灵丹妙药。” “她的药,更不能随便吃!” 殷裕几乎气急,沈晴瞪着他,道:“沈溯的本事,我还是知道的。她炼出来的药,可都是能救人的宝贝!”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细小的尖厉声突然响起。二人低头望去,只见一只老鼠不知从何处窜出,此刻正抽搐着倒在地上。 它的身边,躺着那枚被打掉在地的药丸,现在已经被啃了一口。 沈晴看着这一幕,震惊不已。她回想起之前沈溯要吃这药的场景,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寒意,喃喃自语道:“这,这怎么会是毒药?她竟是、竟是想吃毒药了结自己么......” 殷裕知道她的内心定是受到了冲击,还想开口安慰一下她,身边却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这是哪儿?” 二人吓了一跳,转头望去,只见沈溯已是睁开了双眼。面色虽不好看,但也恢复了精气神。 殷裕见她醒了,一时兴奋,竟是直接抓住了沈溯的手,欣喜道:“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溯眉头轻蹙,抽出了手,看向殷裕和沈晴:“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殷裕这才想起正事来,正色看向她:“说来话长。你要先告诉我,你今晚怎么会出现在地藏庙?” 沈溯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疑惑地看着殷裕,道:“不是你们今晚会到,约的我么?” 殷裕摇了摇头,道:“我们去哪联系你啊?” 沈溯也皱起眉头,道:“我分明让小姝派人通知你们了。” 殷裕摇了摇头,一脸疑惑:“我们根本就没见过小姝派来的人啊。” 沈溯闻言,心中逐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直到这时,一旁的沈晴才缓缓开口。她抬头看着沈溯,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之色。她叹了口气,道:“抱歉。” “……什么意思?” 沈晴深吸一口气,道:“抱歉,一切都是我娘干的。” 沈溯闻言,愣了一下,但回过神来后,内心却并不是特别惊讶。姨娘终究还是出手了,也是,她怎么会任由自己真去参加神女大典呢。只是没想到,连小姝都被她买通了。 沈溯自嘲一笑,这么看来,自己做人还真挺失败,家里竟是没有一个人真心对自己的。 沈晴看沈溯这样,眼一闭,把脸凑到沈溯面前:“你打我吧!我娘会这么做,也是为了我,我也有错!” ——好像还是有一个,眼前这个傻乎乎的、浑身湿淋淋、狼狈不堪、对自己向来说不出好话的妹妹,反倒是那个家里唯一真诚对自己的。起码无论喜恶,都毫不掩饰。 沈溯停了片刻,只是淡淡地说:“这是我跟姨娘的事儿,和你没关系。” 沈晴一睁眼,有些着急:“但、但若是你跟爹说了,我娘真会没命的。你知道爹有多看重你参加神女大典这事儿,要是他知道我娘……求求你了,你想怎么打我都行,别告我娘行不行?” 沈溯看着沈晴可怜巴巴的样子,却只是轻轻开口:“我可怜你,谁可怜过我呢?” 沈溯深吸一口气,努力撑着地站了起来,面色平静地看着沈晴:“你放心,沈书问不会对你或者你娘怎么样的。” 沈晴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泪眼朦胧不解地看向沈溯:“你什么意思?” 沈溯看着窗外的明月,北风再度吹了进来,就像她娘多年前走的那个晚上一样。 这么多年了,北风终于吹散了她包在周身的阴霾,她一直把自己藏在里面,不想面对娘离去后,自己真的没有家、没人爱的事实。可今晚这件事,终于让她不得不走出那层阴霾,直视现实。 她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怎么了这是?” 柳时衣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沈溯看过去,只见她站在月光之下,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这边,但见到自己醒了,还是露出了个笑容:“你醒啦?” 殷裕嗷了一嗓子,冲上去拉着魄风开始念叨刚刚自己被吓死了,又追问萧时他们去干什么了,叽叽喳喳的一群人,吵得要命,但是沈溯看着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像,她也不是一个人。 沈溯第一次觉得,活着,好像也还算有那么点意思。 第八十章 沈溯回到客栈的时候,沈书问已经急疯了。姨娘听说了昨天莫氏在百仙赐福游行上身死的事,提心吊胆了一整夜。 到底是怎么回事?莫氏为什么会出现在长平街上! 最令她心慌的是,沈晴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到处找不到人,她急得一晚没睡着觉。 导致沈书问第二天看到她眼下乌青,嘴角起泡,本就生气的沈尚书更是觉得晦气:“你怎么回事?马上要参加神女大典了,你就这个样子去?丢尽我们沈家的脸!” 姨娘心虚,但她真正担心的另有其事——她是想把沈溯嫁出去,可不是想让她真死了到时候查起来算在自己头上。 她此刻倒也不在乎沈书问说什么了,只是敷衍地答了一声:“脂粉一遮就好了,不会耽误正事。” 沈书问平日里习惯了她的顺从和讨好,现下看她这个态度更是火大:“若是遮不好,你也别去大典了,我们沈府丢不起你这个人!” “小姐们回来了——” 小姝砰的一声撞开了他俩的房门,气喘吁吁地来报信,沈书问一听,立刻起身出去。小姝神色慌张,攥着衣角,冲姨娘微微摇头,沈溯回来还什么都没说,不知道沈溯到底打算怎么对付她们。 姨娘忐忑不安地跟着出去,结果却见到沈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身上也并未穿喜服,换了一身素色的新衣服。沈晴在她旁边,面色却不比姨娘好多少。她见到自己娘亲进来,也没什么反应,倒是头一别,像是不想看到姨娘一般。 沈书问根本没在意沈晴,见沈溯没事,这才发起火来:“你怎么回事?跟你说了多少次,神女大典前不要出去,昨晚长平街上那一出你没听说吗?若是受伤了,耽误了参加神女大典,你哭都来不及!” 沈溯忍不住轻笑一声。真好笑啊,都到现在了,还是站在高位,说出一套看似为她着想的话,实际上若她真不参加大典了,哭的那个人,只可能是沈书问。 沈书问眼一瞪:“你好意思还笑?!” 沈溯恢复了淡然的表情,微垂下头:“女儿是因为您的关心才笑的。昨夜小姝想出去看热闹,我便同她去了,结果人一多便走丢了。您放心,不会耽误大典的。” 小姝一抖,颤颤巍巍地往地上一跪:“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贪玩,是奴婢没看好大小姐,还请大小姐和老爷责罚。” 沈溯看着姨娘,发现她只是眉头紧锁,什么都不打算说,又是忍不住轻笑一声。 小姝跟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没想到对姨娘可是比对自己这个主子忠心多了。自己把她当妹妹,逢年过节都想着她,此刻论起来倒是自作多情,颇为可笑。 沈书问又瞪沈溯一眼:“你又笑什么?!她一个丫鬟,想偷溜出去你告诉管事,自有管事罚她,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自己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说罢,他又瞥了一眼小姝,甚至懒得多看她一眼:“你待会儿去找管事领罚,他自有定夺。” 小姝头也不敢抬,声音颤抖:“谢老爷。” 谁都知道管事那个人,最是趋炎附势,手段毒辣。现在沈书问没直接说贬她出府,管事定会好生折磨她一通,之后什么时候才会再发她月钱都不好说。姨娘现在自身难保,别说放她奴籍了,连原本答应好给她的银子也不可能有了。 小姝不怕自己在这深宅大院做一辈子丫鬟,也不怕被打被罚,但她现在最不能的就是没钱,母亲的病一刻都等不了,自己没法回去照顾,起码要把药给她买了。 可现在她什么都没了。 沈溯看她抖得发颤,但还什么都不敢说的样子,也是觉得可笑。但凡稍微有一点良心,但凡念着她一点好,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小姝感受到了沈溯的视线,却根本不敢看她一眼。沈溯之后是肯定不会要她的了,管事定会让她去做脏活累活,她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什么希望都没了。 可沈溯却张口了:“让她现在就走,我不想再在沈家见到她。” 沈书问皱眉,这人不打个皮开肉绽,都是便宜她了,现在就只是让她出府? 沈溯继续说:“她奴籍在我手里,我不放,谁也不敢收她干活。” 沈书问这才脸色稍微缓和了些,确实,现下住在客栈,人多眼杂,若真拖出去打了,反倒落了他世家的风雅宽厚名声。沈溯这招,让她求生不得,断了她所有后路,活着还不如死了。 沈书问清了清嗓子,做出一幅家主风范:“既是溯儿的丫鬟,你都这么说了,便这么做吧。” 小姝冲沈溯磕了个头,已经预见了她未来会活得如何不堪。 沈溯又看向姨娘,似笑非笑,让姨娘不由得胆寒。这丫头回来一趟也是不装了,什么恶毒的点子都往外冒,也不知还有什么后手等着她。 “姨娘,你这脸色怎么如此差?不如我给你抓一幅安神药,省得你半夜睡不着觉。” 姨娘干笑一声,但看到沈晴,还是打起精神,挺直了腰:“溯儿上心了。只是不知道你昨夜和丫鬟走丢之后,去了何处?” “我去了何处,姨娘不是更清楚吗?” 沈书问一愣,转头看向姨娘质问道:“什么意思?!” 姨娘看了眼沈晴,索性脖子一梗,也顾不得其他了:“我听说溯儿因为刚来中州那一遭,看上了刘尚书家的公子,为了不去参加神女大典,昨晚偷跑出去跟刘公子家换了名帖,私定终身。” 反正现在莫氏也死了,小姝就算真要指证什么,也是人微言轻,根本没人能证明是她跟莫氏做的交易。 沈书问一怔,那张老脸瞬间便从苍白到气得涨红,厉声质问沈溯:“她说的是真的?!” 沈溯没答沈书问的话,依然盯着姨娘:“姨娘可知,昨晚刘公子也死了?” 姨娘倒是没怎么惊讶,那病秧子明眼一看也活不久,但既然沈溯自己说出来了,她当然不能放过这个点—— “那溯儿就更不能参加神女大典了,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次大典,每家都想着挑别人身上的毛病,你现在这寡妇之身给人当场捅出来,老爷还怎么在朝中做事?” 沈溯轻轻一笑:“莫夫人没了,刘公子死了,刘尚书现在正因为昨晚游街看护不力焦头烂额中,想必也没精力管我为不为一个从未承认过的儿子守活寡,倒是姨娘,何时跟刘府关系这么好了,还替人家管教起我来了?” 小姝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沈溯,她把话说成这样,明显是不打算揭穿姨娘陷害她的事了。她……就这么绕过姨娘了? 为什么? 姨娘脸上挂不住,一急之下说话腔调都变尖锐了不少:“便是人家不说,那知道此事的官家太太也不少了,不然怎么能传到我耳朵里?溯儿现在去参加大典,就是在丢我们沈家的颜面!” “那姨娘是想如何?”沈溯看着她着急的样子,更是不慌不忙。 “家里一共两个女儿,你现在不能去,自然是要晴儿顶上你的空。”姨娘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付出了这么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决不允许自己失败。 “荒唐!晴儿连女诫都背不下来,琴棋书画哪个都不通,放出去更丢人!”沈书问气得双手发颤,捂着胸口缓了半天,才把话说完。 “现在刘家没人能佐证昨晚的事,刘尚书刚得罪了上面,说话更是不足为惧,此事就不要再提。溯儿先去休息,明日的神女大典,一定不能耽误。” “老爷——”姨娘急得直跳脚,沈书问却狠狠瞪了她一眼。 “我说了不要再提!就当这事没发生过,若有谁敢往外面传,仔细你们的脑袋!”沈书问也是气急了,脸都显得狰狞了不少,头一回说出如此直白的威胁。 话毕,他一甩袖子,起身就走,这一屋子的女人没一个省心的,他是一眼都不想多看了。 姨娘恶狠狠地瞪沈溯:“沈溯,你别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沈溯却只是起身,看着姨娘微微一笑,道:“姨娘放心,这事,绝不可能就这么过去了。” 第八十一章 小姝收拾好东西的时候,已近黄昏。 冬日的天黑的早,她出门的时候已是薄暮冥冥。其实她也没什么行李,只是收着收着发现,值得带走的都是沈溯送她的,便总想着走前能再跟沈溯说点什么。 想跟沈溯说对不起,当然不是道歉了就奢望沈溯原谅她,但起码可以告诉她,自己心里记得她的好,只是实在需要钱也需要回家照顾娘亲。况且她选上了太子妃之后——因为她是最好的,一定能选上——自己定是跟不进去宫里的,在沈府无依无靠怕是逃不过姨娘的折磨。 但想来想去,也没好意思去最后见沈溯一面。外面北风呼啸,冷得小姝牙齿直打颤。她逆着人群,在想自己接下来能去哪里做什么,家里又该怎么办。正当她想得出神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是沈溯喊她:“小姝,等下。” 小姝一怔,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不可置信地停下脚步。她缓缓转过头去,竟然真的见到沈溯走到了她面前。 她看到沈溯的双眼,还是会心虚,不敢抬头。但垂着脑袋借着余光,却见到沈溯递给了她薄薄一张纸——那是她的奴籍文书。 小姝甚至不敢伸手接,她觉得自己可能其实已经离开客栈很久了,现在怕不是已经快冻死在街边,才会有这样的幻觉。 “大小姐,您这是……” 沈溯把文书往她怀里一塞:“以后我不想也不会再见到你,这东西留在我这里也没有任何用处。” 沈溯说完,也没等她回应,转身就走。小姝反应过来,快步冲上去抓住沈溯的胳膊:“大小姐,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这么对您的,我娘生病了,我实在需要钱,姨娘说可以除了我奴籍我才……” 她说不下去了,这些话说出来才觉得如此苍白无力,全都是借口。无论是钱,还是奴籍,如果她愿意跟沈溯开口,沈溯又怎么会不愿意给她呢?说白了,还是她选了最蠢最伤人的一条错路。 沈溯抽出自己的衣袖,侧首最后看了她一眼:“这些,都跟我无关了。” 小姝心口一紧,只觉得沈溯离开的背影在冬夜里显得那样单薄,像是马上就会消失一样。 她想到了沈溯屋里总是萦绕不去的药草味,她早就看到过沈溯偷偷记下来的毒药药方,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后面已经能镇定地偷拿着药方出去找卖书画的人临摹一份错的,再偷偷塞回去。 她明明知道沈溯想不开的,为什么、为什么就连她也选择站在了沈溯的对面呢? 她想冲上去,让沈溯别想不开,她这样的人、姨娘那样的人都能活下来,凭什么沈溯这么好的人要寻死呢?她想帮沈溯好好打扮一下,明早亲自目送她去参加那个神女大典,成为唯一的神女。 可是为时已晚,她最后也只能立在原地,冲着沈溯离开的方向大喊了一声:“沈溯,对不起!”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沈溯的名字,不再是小姐和丫鬟,只是她对一个认识多年的少女最痛彻心扉的谢意。 “现在知道说对不起了,早干嘛去了?” 一个不满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小姝带着泛红的双眼,震惊地转头看到,沈溯最在乎的那个赤脚小大夫,和那几个她身边的男子,就那么站在她身后。 说话的是个眉头紧锁、一身贵气的娃娃脸少年,她知道这个人,是殷家的小财神爷,看着沈溯的样子像个春心萌动的傻小子。 但他们来干什么?要替沈溯教训自己吗? 看着小姝双眼一闭,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柳时衣哭笑不得:“行了,我们还不至于拿你出气,不做人的到底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你最多是蠢了点。我们来找你,是问你,愿不愿意最后帮沈溯一次?” 小姝眨了眨眼,不懂在她在说什么,但是下意识已经重重点了点头。 只要是能帮到沈溯,现在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第二日,沈书问紧张地像是自己去参加选妃一样,来回检查了沈溯半天,确保一切都完美无缺后,才带着她去往大典现场。 因为昨夜游街出现的事故,大典的守卫更严了,所有人的马车在大门处就被强制停了下来,金吾卫搜身之后,才能步行进去。 沈书问的世家架子又端了起来:“岂有此理!我女儿可是来参加神女大典的,哪有让陌生男子搜身的道理?!” 金吾卫可懒得搭理他,手一挥:“不让查就请回吧,这是长陵王亲自下的命令,我们只是听吩咐办事。” 沈书问气得吹胡子瞪眼,尴尬地立了半天,还是让了步。 搜身之后,他带着沈溯和走在最后脸色更差的姨娘一同朝正厅走去。路上遇到同僚,连忙凑上去声讨,斥责这群的金吾卫不懂规矩。老学究们自然是意气相投,个个摇头叹气,像是礼教已亡似的。 待走到了正厅,他们才逐渐收了牢骚。明明是数九寒天,但这里却被布置得宛如春日一般。庭院中,摆满了大朵盛开的牡丹,香气四溢,低调雍容,宛如一场无声的盛宴。红毯从门口一直铺到中央的玉台,玉台上镶嵌着各式宝石,光彩夺目。四周,精致的屏风上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彰显着皇家的尊贵与威严。 宫人们穿梭其间,或手捧托盘,或低声交谈,忙碌而有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料和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沈书问旁边的同僚低声感叹:“听说这牡丹啊,全是春日花期从中原挑最好的花苗,运去南方的暖房,精心养出来的。千里迢迢运来中州,只为了这场神女大典。” 沈溯听到,却觉得那些花可怜得紧,被强行在不应绽放的季节催花,远离家乡,只为了做别人用来炫耀的摆设,一日之后,就会被随手扔到后院角落,等待她们的只有干枯凋谢。 进了正厅之后,候选的神女们被带到左边,右边是今日负责考核她们的嬷嬷。随行家属们全都在后面高台之上,远远看着。而玉台之上,那传闻中的天降紫薇星,太子殿下楚弈,正端坐中央。远远地只能看到肤白如玉,贵气十足。 只有楚弈自己知道,他现在如坐针毡,本来看着下面一堆漂亮姑娘很是赏心悦目,他还在端详着谁和谁更配一点。结果左相和张青一左一右出现在他两侧,问他有没有一眼看上去心仪的。 楚弈差点问出来自己为什么要心仪人家姑娘,话在嘴边才想起来,今天这么大排场是为了给他选妃,在心里一阵哀嚎。他喜欢看别人花前月下,可不代表他自己也想找对象,他才十六岁,连宫都只出了这么一次。姑娘对他而言都是只可远观的漂亮花朵,真让他上前采下一朵,他是万万不敢的。 他故作深沉地跟两位大臣表示,自己不会以貌取人。实际上在四处张望楚延在哪儿,楚延今早就已经起来了,听说伤虽然还没好,但因为刘尚书被太后命令金吾卫直接押回盛京等待处置了,所以护卫事宜只能交给楚延来做。毕竟在这里,除了楚延,太后也很难再找到信得过的人了。 楚弈左等右等,都没等来自己的二哥。眼看下面的太监已经准备宣读选妃的规则和流程了,他实在坐不住,清了清嗓子:“本宫、本宫要如厕!” “坐下。憋着。”身后的帘帐后,太后的声音响起,一点情面不留,“给我看好殿下,在大典结束前,他哪儿都不许去。” 楚弈双眼一闭,这哪里是做太子,这简直是坐牢。 伴随着太监宣布大典开始的声音,候选的神女们开始展示她们的才艺和品貌。有的舞姿曼妙,宛如仙子下凡;有的歌声婉转,如清泉流淌;有的书法飘逸,如行云流水。 楚弈看得食不知味,根本没看进去一点。直到一个身着白裙的身影出现在台下。 那人没展示才艺,而是拱手行礼,声音不卑不亢:“民女沈溯,特来跟太子殿下请罪。” 楚弈一愣,这名字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你何罪之有?” “民女,是个寡妇。” 第八十二章 沈溯话音刚落,整个正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你……你是个寡妇?此话从何而来?” 楚弈说话都有点磕巴,倒不是因为惊吓,而是兴奋的。 太好了,本来他今年提出选妃扩大到全大周的未婚女子,本来就有着自己的小九九。其一是想要增加难度,搅黄这神女大典;其二也是想着若是实在逃不过了,至少能在大典上见到更多有意思的人,用做他下一本话本的新素材。 谁知道今天上来选妃的,还是那些司空见惯的世家之女。 漂亮、温柔、轻声细语——个个都像是一个模板里刻出来的一样,不是不美,而是不真实。 明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只会反复重复女诫里的话。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什么以夫为纲......听得楚弈无名火从心头起,忍不住暗自腹诽:我也就会写点话本,你们这么聪明,以我为纲简直是糟蹋自己。 但一想到卷帘之后的太后,他又只能把这些想法全都压下去,在心里默默想着,只要我咬死一个都看不上,这些姑娘应该就能回去干自己想干的事了。 好不容易等到现在,终于出了个沈溯,一上来说的话就让他觉得,这人背后肯定有故事。楚弈立刻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双眼放光,就差直接在脸上写“你快说快说本太子迫不及待要听了”。 没想到沈溯刚要张嘴,席间的沈书问却立刻慌张地站起身子。也顾不得世家的仪态了,大声冲高台上喊:“殿下恕罪!小女说的都是些胡话!” 众人又一同看向沈书问,只见他跌跌撞撞朝沈溯的方向跑过来,直接往她身前一挡,平复了下呼吸,才冲着台上行了个礼:“臣女昨夜受寒,今日高热不退,现下许是烧糊涂了,说了胡话。还请太子殿下宽恕她的失礼,臣这就带她回去看大夫。” 沈书问狠狠地瞪了沈溯一眼,伸手就要抓她离开,沈溯却微微一笑,往后一退,让沈书问抓了个空。 “我爹说的也并非空口胡言。昨夜我确实受寒了,但之所以受寒,便是因为昨夜,我去成亲了。” “你!!”沈书问气得抬起手就想给她一巴掌,沈溯不躲不闪,甚至没有怕一点,直视着他的双眼,似乎等的就是他崩溃,等的就是这一巴掌。 打啊,快打,你打在我脸上,实际上碎的却是你沈家的世家清誉。 张青再看不下去,出来开口阻止面前这场闹剧。 “不知沈尚书家中出了何事,但今日大典如此重要的场合,并不是为了听你们解决家事的。” 张青话已经说得很不客气了,他冲守在一旁的金吾卫抬手示意,赶紧把这对父女拉下去,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张大人且慢。”楚弈立刻出声阻止,“大典本就是为了选太子妃,在这出了任何事,我都得知晓前因后果,否则这是沈小姐说出来了,若是其他家小姐也有诸如这样的遭遇,却因为家丑不敢外扬,将来进了宫之后,矛盾迟早也会爆发出来。” 楚弈说完,便听见身后卷帘里太后清了清嗓子,低声说了一句:“太子所言有理。” 楚弈兴高采烈转了过去,端坐在位置上看向沈溯:“沈小姐,你继续说。” 沈书问一愣,还想说什么,却见金吾卫往前一步,手放在腰间的佩刀之上,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沈书问只得不情愿地往后站了一些,却始终狠狠用眼神剜着沈溯的背影。 早知道宁可带沈晴过来出个丑,也不应该带沈溯过来。她一向是最听话百依百顺的类型,怎么突然就发起了疯?这么一想,沈书问又想骂姨娘了,都是她搞那些手脚,才让沈溯变得疯疯癫癫,脸都不要了。 沈溯却根本没在意沈书问,只是冲楚弈微微躬身:“多谢太子。小女所言非虚,昨夜我姨娘将我的八字给了礼部尚书的夫人莫氏,莫氏便交换了我和她的儿子刘礼之间的名帖,让我和刘公子拜了堂。” “刘公子天生病弱,近来更是病气入体,身体越来越差。莫氏之所以要他娶我,也是因为看中了我的八字,能用来为他冲喜撞煞。但刘公子心中早有所属,昨晚拜完堂没多久,就离世了。” “后来的事,想必太子也知晓一二。莫氏去万平街上以身灭火,刘尚书待罪等待发落。虽说现在刘家无人会来纠缠此事,但毕竟已经换了名帖拜了堂,不能因为刘公子死了,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现下,我确确实实是个寡妇了。” 楚弈听到一半就想起来了,待她说完,迫不及待张口:“啊,你就是那个沈溯!原来柳时衣说的都是真的!” 沈溯这下是真的一愣,昨晚柳时衣只说了他们救完火被那个二傻子一样的紫薇星抓了过去,她解释清楚之后就赶着回来找沈溯了。并未提过竟然跟楚弈把这些事全说了。 楚弈摇头感叹:“沈小姐真是处处为你们沈府着想啊,事情本身明明是你姨娘为了不让你参加神女大典,设计陷害要毁你清白,拜堂的时候你不是全程被迷晕了,根本没意识吗?怎么这些都不提,说的好像这是一场普通婚事一般。沈小姐,真乃良善之人!” 沈溯一哽,勉强露出了一丝干笑。 柳时衣说得没错,这个太子确实有点二傻子。她才不是要替沈家名声着想,而是若她一上来就像告状一样,把罪名全给沈书问安上,听上去就像是她在闹脾气,姨娘和沈书问一定会有一万个借口来狡辩。 一旦陷入这样的纠缠之中,便会显得这真的只是父女间的普通矛盾,而这些世家和大臣们对于其他人家中之事是什么态度,她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女子嘛,闹脾气发火不是不行,但这样不顾家族颜面闹到皇家面前,就是用心险恶、小家子气,关府里关上个几年,就老实了。 不,她要的绝不是这个。 果然,沈书问急匆匆开口了:“让太子殿下见笑了,臣妻女之间略有争纷,也是没想到溯儿心中积怨如此之深,竟要在今日如此重要的场合伸冤。属实是臣治家无方,惭愧。” 又开始装好父亲了,看似是在责备自己,实际上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听出他实际上是在骂沈溯把家事捅出来不像话。 但沈溯忘了,她刚刚才赞同了柳时衣对楚弈的评价。 楚弈很认同地冲沈书问点了点头:“你确实不会管家,很不是个东西。” …… 是个傻子,还是个很实诚的傻子。 现场又是一片死寂,张青双眼微闭,在心里默默说服自己,太子还小,童言无忌,太子毕竟是太子,不会说话也是正常的,千万不能上去掐死他。冷静。 然而楚弈身后的卷帘中却发出一声笑,太后明显是被楚弈的直言不讳逗笑了。而台下众人都知道那卷帘里是何人物,如今连太后都笑了,这群趋炎附势的世家不笑就不像话了。 于是台下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虽然笑声都有点干。毕竟在他们看来,这事儿怎么说,都是沈溯的错。也不知道太后到底在笑什么,难道是沈书问得罪太后了? 沈书问已经被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楚弈见状,立刻抬手招呼台下的太监:“赶紧去扶着沈尚书,顺便去喊御医来,我看他好像快气殆了。” …… 沈书问这下更是喘不上气了,颤抖着手指着沈溯:“你、你好啊,你是想要你爹今天被你气死在这儿才罢休!” 沈溯这次是真的被楚弈逗笑了,捂着嘴笑了半天,才看向沈书问:“不,沈尚书误会了,你的生死我不在乎,因为我今日说出此事,就是要跟沈家一刀两断。” 沈溯转身看向楚弈,声音清亮:“小女沈溯,在此恳请太子殿下准许,我与沈家断绝关系,自此再无瓜葛。” 第八十三章 这话一出,整个正厅所有人似乎都被吓到了。众人交换着眼神,无论男女,都觉得这沈大小姐定是失心疯了。 是,被姨娘骗去给不认识的男人成亲,确实有理由生气。即便是世家女子,也早就对这些内宅之争司空见惯。但她们看不惯的缘由,却与沈溯截然不同。 在她们看来,这沈家姨娘说破天也就是个做小的,不过是沈家这些年日渐式微,沈书问没精力也没钱再收新姨娘,才让她成了所谓的主母。结果得了便宜还不满足,竟然糟蹋沈溯一个嫡长女,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姨娘的头都抬不起来了,沈晴从昨日回来之后,就没再跟她说过话,无论她是劝是骂还是哭,沈晴都不正眼看她。直到她今天早上出门,沈晴才默默走到她身后,跟她说了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 “娘,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她那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以为沈晴只是知道了自己对沈溯做的事,在生她的气。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后宅的女人,若是找不到一个足够强的夫家,将来会过上如何悲惨的生活,沈晴不知道,也没见过。可她见过。 她在进沈府前是个歌女,见过很多给自己老爷安排姑娘的夫人们。那时候她正年轻,不理解也看不上这些夫人们。身为一个女子,得是多么窝囊没用,才会为自己的丈夫挑选供他娱乐的女子? 后来她见过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子,她气势汹汹冲进了酒楼,四处踹门抓奸,闹得乌烟瘴气。最后终于抓到了她那个躲在被子下面的丈夫,直接把对方脸都抓破了。 那时候大家都是谈笑一般,说那位老爷娶了个母老虎。但她却在心里觉得,这女人虽然闹得难堪,但起码不憋屈自己。可是过了大概半月有余,那个老爷又带着还留着疤痕的脸来了酒楼,像是没事人一样醉酒笙歌。周围的人也像是司空见惯了,没人再提起那晚的事。 她心里觉得奇怪,直到她在那一年的冬天,上街买脂粉的时候,再次见到了那个“母老虎”。女人蓬头垢面,大冬天的,身上也只有一件脏兮兮的破烂单衣。 女人守在巷角,面前摆了个破碗,里面的铜板少得可怜。跟她一同出去的小姊妹让她看那个女人,半是嘲弄半是唏嘘地跟她说,母老虎那晚闹了之后,回去看似是给丈夫立了规矩。但她丈夫没多久就去找了娘家老丈人,说要休妻。 女人娘家也是个有头有脸的,自然不想闹出这样丢人的事,便给了丈夫一大笔钱想着就此了事,还亲自教训了母老虎。 没成想女人非但不认错,还说就算要休也是她休夫,那男人不仅酗酒好色,家中事也从未管过分毫,还从自己娘家拿钱,凭什么休了自己? 她不仅这次打,下次那男人若再出去寻欢作乐,她还要打。他去一次她打一次,直到打得他不敢再去为止。 丈夫因此得了由头,写了一长封休妻书,里面说母老虎入室多年,仅诞下两女,无子又善妒,现下还毁了家中名声,不良不善,毫无淑德。 这么一闹下,娘家也不收女人了,这女儿恶名远扬,被休了之后,想改嫁也是肯定嫁不出的了。何况让她回了府,家中其他女眷的名声还要不要?日后这家出来的女子还有谁敢要? 所以娘家只是接回了两个外孙女,把女人拒之门外。女人去闹过几次,娘家到后来竟是直接报官,把她抓进钦天司呆了一阵子,再出来的时候她就有点疯癫了。也不去闹了,守在街角要饭,但依然被人指指点点,最后干脆把脸直接划了几道,以免被认出来,换到了更不起眼的地方要饭。 那一天,她给女人的碗里放了几个铜板,同时也将那种恐惧牢牢刻在了心底:只生女儿是无子不孝,想让丈夫只守着自己一个是善妒不良。所以当她嫁进沈府,生下沈晴之后,就时刻活在这种恐惧中。 有时候她甚至会埋怨死了好久的沈夫人,若沈溯是个男子,她也不需要这样胆战心惊。沈溯是个男子,她只需要安心讨好就行了,将来给沈晴嫁个好人家,她这一生也圆满了。就是因为沈溯是个女子,她一边害怕沈书问从外面再找个新的回来生下儿子,一边又害怕沈溯嫁得比沈晴好,靠着夫家耀武扬威。 若抛去这一切,她其实并不恨沈溯。有什么好恨的,若没了这一切,沈溯和她不过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各过各的就行了。 可惜,她们之间的关系早在沈晴诞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是知道自己女儿的,活得无忧无虑,所以很容易肆无忌惮,做事全凭自己心意,没吃过苦也没见过苦,所以觉得吃苦能有什么可怕的。若是没有她来做这个恶人,沈晴未来只会重复那个母老虎的经历。 所以她什么都做了。现在看着沈溯,她只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还不够心狠。早知道就不想着把沈溯嫁出去了,直接淹死掐死,让沈溯再也说不出话来,才是最安全的。 姨娘垂着头,眼睛却死死盯着沈溯,恨意涌出双眸。 自己就应该早点杀了她。就应该早点杀了她! 台上的楚弈率先反应过来,即便是他,也从未听过这样离经叛道的要求。沈溯现在勉强算是嫁过一个死人,还自称寡妇。若是离了本家,她便是无德无名,无依无靠,什么都没了。 一个文弱的深闺大小姐,离了父家和夫家,怎么活呢?除非她愿意去做烟花女子,靠出卖色相苟活下去。 楚弈揉了揉鼻子,缓解了一下内心的惊诧:“沈小姐,你这姨娘做得确实不像话,你会生气当然也是人之常情。若是你觉得你爹不会罚她,我可以帮你罚她。” 沈溯却是摇头:“太子殿下,我并非生气。” 她转头看向沈书问:“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将我娘的死怪在姨娘头上。我以为,是因为她嫁了进来,她用尽手段跟我娘争宠,抢走了父亲的疼爱与关注,所以我娘才郁郁寡欢,抑郁而终。” “哪怕是现在,我也还是讨厌她,我希望她最好出门就摔破脸,喝水呛到肺,吃饭嘴生疮,梦中见恶鬼。” “但昨夜我忽然想明白了,她恨我,是因为在这个家里,她只能也只敢恨我。无论罚她罚多重,都不足以解决真正的问题——沈书问从未把沈家任何一个女眷当成人看过。” 沈书问脸色惨白,胡子气得都在抖:“你有良心吗?吃穿用度,我什么时候短过你们一分?!你是怎么敢说出这种话的?!” “牧民对他们的羊也是好吃好喝,因为要用羊卖钱。” “羊毛、羊肉、羊心、羊骨,羊身上的每一寸都能卖钱。你对我们不也是一样吗?” “我是世家脸面,一点错也不能出,这样才能选上太子妃为沈家添光。姨娘漂亮好摆弄,她娘家无人,对你百依百顺,不敢忤逆你丝毫,把你当作神一样崇拜。” “沈晴是最没用的,但将来嫁给个乡绅商贾,也能替沈家赚得些什么。” “可我们到底想什么,你从来不问也不在乎,因为不重要。每头羊都想被大卸八块吃干抹净吗?所有人都知道不可能,但也没人在意过,因为它们太弱小,造不成任何威胁。” “所以你觉得你离了我,就能有所作为了?也别把你自己比做羔羊,羊羔跪乳,而你只剩狼心狗肺!” 沈书问气极反笑,原来闹了半天,是觉得自己屈才了?她沈溯身上哪一点本事不是沈家供出来的?!现在她觉得她长成了,就开始反过来忘恩负义了?! “我当然不是羔羊,我是人,是和你沈尚书一样活生生的人,所以我不会再任由你摆布。” 沈溯面色平静地看着沈书问:“从前我只觉得,是我做得还不够好,所以你才不愿正眼看我,若是我足够优秀足够好,你就能发现我并非只能做块好看的牌匾。但昨晚我终于想明白了,不够好的从来不是我,不被当成人看待也不是我的错。” “是你的错,是这世道的错。” “你、你这目无尊长、忘恩负义的东西,无父无君,是禽兽也!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东西,我沈家也没你这样的女儿!你的名字不可能再出现在我们沈家的族谱上!” 沈溯盯着沈书问,终于又是笑了:“好,若是早知你和我不谋而合,今日便也不至于闹到太子殿下面前。但沈书问,你记住,不是你从沈家族谱上删了我的名字,而是我不屑你沈家的世家名号,是你配不上我。” 话毕,沈溯决绝地转身,再不多看沈书问一眼,只是又对楚弈行了个礼:“太子殿下,小女还有一请。” 这一出戏看得楚弈啧啧称奇,现在自然想继续听下去,看看沈溯还能闹出什么来:“但说无妨。” “请太子殿下废除神女大典。” 楚弈一愣,他还未反应过来,身后的卷帘中就传出了太后威严的声音:“放肆!” 众人集体看向楚弈身后,只见那卷帘徐徐拉开,雍容华贵的女人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瞪着沈溯。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皇家礼数指指点点起来了?!” 第八十四章 太后沉着眉眼,看起来是真的动怒了。 楚弈也被吓得低下头去,立刻从方才津津有味看戏的状态,变成了个霜打过的茄子。他原本还想附和沈溯的话,现在却只能看着沈溯,在心里默默思考怎么帮沈溯解围。 不论怎样,也不能让沈溯被抓了。若是皇祖母实在生气,等会儿他就拿出最擅长的装傻充愣和稀泥,怎么也得让沈溯站着从今天的神女大典离开才是。 楚弈心中千回百转,沈溯却是不退不怕,直直地看向太后:“太后可知昨晚万平街的走水,正是刘公子一手策划?” “你想说什么?”太后脸上的表情分明不见变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却是不怒自威。 “他之所以想毁了神女大典,是因为当年为先太子举行的神女大典,活活拆散了他和心仪的女子……” “先太子的事,也是你能提的?!”左相直接打断了沈溯的话,怒目而视。 朝中老臣谁不知道,当年先太子突然怪病缠身,很快便因病离世。那一年多的时间里,多少人因此备受牵连。 周帝一代明君,却以先太子被有心之人下了巫蛊为由,任由党争的大臣将朝堂搅成一锅浑水,趁乱连抄几家异己臣子。 为了给先太子祈福,但是用在周国境内大小寺庙上的香火钱和修缮费,甚至都比得上一个州全年的赋税。左相的老师便是因为那时向皇帝谏言,而被满门抄斩。 左相记得清楚,老师死前跟他说,除非先太子死了,否则便是他的怪病真的好转,怕是也再不会得人心。 那时候朝中人人自危,直到先太子终于离世,这场噩梦才看似结束。 周帝虽说退了暴戾,却开始越来越像一个中年丧子的父亲,逐渐没了斗志,不再四处扩张国土,只保周国子民安危。 加之被放回去的昭帝继位,手下突然横空出世了一个骠骑小将军,麾下从未打过败仗,导致周国在九州的霸主权威一再被削弱。 今年终于选出了新太子,本来众臣都以为周帝要重振旗鼓,没想到天家竟是同意了给快被昭国禁天军打到都城的东阜国派出援兵。虽说昭国还是从东阜手中割走了大半地皮,但好在东阜还未亡国。过了数十年来,九州风云再次动荡,这对左相这群经历过大周鼎盛时期的臣子来说,心中不无惶恐。 先太子的存在,对于左相这批人而言,是恐惧、不安和最后的辉煌,只有彻底不提,才不会对大周皇室有任何怨言,才能肯定自己这么多年来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是没白费的。因此他们不想见到任何会让周帝想起那个早逝嫡长子的事发生。 因为先太子时的一个秀女,要求废除神女大典,这沈溯怎么敢说出口?! 张青年纪略小一些,先太子得病那年,他只是个刚刚考取了功名的秀才,还未能参与朝政之中,因此对那段时间的印象自然不比左相深刻。但他素来是赞成礼教不可变,因此也觉得沈溯简直荒唐胡闹。 “祖宗定下来的礼法,若是今日能因一个公子哥闹事改了,日后大周律法尊严何在?!沈小姐眼中无父便罢了,现下是也要目中无君了?!” 楚弈一听,心里就开始打鼓了——沈溯一下便做到了这么些年来都没人能做到的事:让左相和张大人这对死敌在一件事达成了统一。 楚弈在心里开始敲起木鱼,沈小姐啊,你看起来这么冰雪聪明一个人,可别不会看眼色啊。先服个软把命保住再说。 太后见话都被左相和张青说完了,便冷哼了一声:“皇家礼法,可不是你甩几句狠话、讲一个故事就能动得了的。本宫念你确实受了姨娘折辱,可以不追究你把家丑闹到神女大典上。但若你继续妄自尊大,口出狂言,莫怪本宫不客气!” 沈溯却依然直视太后,眼神中没有一丝畏惧,也没有丝毫退缩:“太后娘娘,当年长阳公主,要嫁去渚西国那个弹丸之地时,是您亲口说的,我大周泱泱大国,若是女子连自己婚事都无法做主,何谈大国之风。神女大典难道不是同样的道理?” 太后脸上的表情终于微动,长阳公主是她最疼爱的小女儿,自幼便乖巧伶俐,唯有成亲一事上,硬是看中了渚西的亲王。渚西那个除了有点钱之外啥都没有的小地方,在大周皇室看来无非是个避暑打猎的后花园,怎么能允许举国上下最疼爱的小公主远嫁给那里的一个闲散王爷? 太后那时候还是皇后,她与老周帝本就是郎情妾意才在一起的,所以对女儿想嫁给心仪之人这件事,并没有太多介怀。只是那些大臣们像国将不国一样,天天嚷着礼崩乐坏,说长阳公主嫁过去是丢了整个大周的脸。 饶众臣们如何上奏,翻来覆去无非就是那一套。终于听烦了的太后索性拿出他们挂在嘴上的大国风范反将一军。加之长阳公主直接在寝宫表示若是不许自己嫁心仪之人,那她便出家,正好求得个六根清净。 最受百姓喜欢的小公主若是出了家,不仅让九州其他国家笑话,更是得罪了国内的百姓们,于是大臣们也终于妥协了。 可现在沈溯拿长阳公主举例子,难道是想说来参加神女大典的女子都不想嫁太子,宁肯出家也不愿意做太子妃? 太后实在是被她气笑了:“你的意思是,来参加神女大典的所有女子,都是被逼的?” 下面战战兢兢等待着的秀女们立刻集体摇头,每个人都看起来乖顺无比,完全是一副自主自愿的样子。 太后只是瞟了她们一眼,便又看向沈溯:“神女大典从来没有强行要求世家之女参加过,便是真被家里强行送来了,若是道明心中所想,我皇家也没有强留的道理。便是你口中和刘礼两厢情愿的女子,也可以直接和管事嬷嬷们直言早就心有所属,定不会有人扣着不让她走。” 神女大典确实一直有这么一条明面上的规矩,若是参选女子已有意中人,即便是选上了秀女,也会放人离开,且不会给秀女本人及其家族任何处罚。 但从大周开国至今,从未有过秀女提出不想嫁入皇家,一个都没有。 沈溯深吸了一口气,刚准备说话,却从一片寂静中传来了一声嗤笑。 太后这下是真的变脸了:“何人在笑?!” 柳时衣从人群中探出身子,缩了缩脑袋:“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是没忍住。主要是太后娘娘您这句话,好像我小时候饿得要死去偷馒头,被抓住之后那乡绅问我的话。” “他把我打了个半死,问我怎么不会自己去赚点钱自己买馒头吃,实在太好笑了。” 她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太后:“因为我没得选,当年的我没得选,现在这些女子也没得选。” 第八十五章 楚弈认出了来人是柳时衣,立刻眼前一亮,冲柳时衣偷偷挥手。但手刚挥了两下,余光瞥到在身边的太后,立刻换了手势,示意柳时衣赶紧走。 他确实很能插科打诨和稀泥,但今天这场戏实在是闹得太大,又是讲到他那个基本没印象的先太子大哥,又是讲到他这辈子还没见过一眼的长阳小姑姑,实在有点超出他能和稀泥的极限了。他现在连能不能保下沈溯都不好说,更何况又加上一个柳时衣…… ……等等,不止柳时衣。她身后又站出来了三个男子,一脸平静看不出情绪的那个是萧时,严肃且警觉的是魄风,还有一个看起来有点惊吓的贵气小公子是楚弈没见过的殷裕。 不是,谁给你们放进来的啊?!楚弈欲哭无泪,我二哥呢?我二哥不是负责今日大典的护卫吗?怎么给这几个人放进来了?!赶紧拉走拉走,带上沈溯全拉走。 否则他还得自我献身让皇祖母左相张大人三个围着骂上一天一夜,才有可能让这几个人不被抓进大牢等着秋后问斩。 太后的注意力全在柳时衣身上,并未看到楚弈丰富纠结的面部活动。她眉头微蹙,看向柳时衣,问道:“你又是何人?!” 不等柳时衣回答,太后的声线便冷了下来:“楚延人呢?让他负责看守,怎么现在什么人都往里放?!” 完了,皇祖母已经当众直呼二哥全名了,楚弈感觉自己都快哭出来了。现下的情形,除非他抽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以死相逼,让皇祖母把二哥和这几个人都放了,否则应该没有别的任何办法能消了皇祖母的怒火了。 柳时衣却是一脸无所谓,往前几步,走到了沈溯身边,有模有样地冲着太后拱手行礼:“太后娘娘,小的姓柳名时衣,乃是昨夜游街救火的英雄之一。” 沈溯也没料到柳时衣会直接出来说话,还得瑟到太后面前了。她冲着柳时衣微微摇头。 她们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原本只需要柳时衣最后带昨夜的喜婆出来,证明一下刘礼和莫氏因为神女大典的存在受过多少苦就行了。而今这样,完全不在她的预料内。 沈溯对着柳时衣比嘴形:快走。 快走,她可以赔在这里,但绝不能拖累柳时衣。 柳时衣却还有心情冲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示意她安心。然后又看向太后,拿出烟袅检验过无数次的“柳时衣最讨人喜欢童叟无欺式”的笑容。 这个笑她每次用来骗人,一骗一个准儿,烟袅拿同款笑容骗人住黑店也是一骗一个准。 “太后娘娘,您刚刚说秀女们若是心有所属,为何不直言,皇家不会不放人。” 柳时衣看了眼太后,默默摇了摇头:“这规矩自然是好的,但您可曾想过,若秀女们被选上之后,因为自己的心意拒绝进宫,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 左相冷冷一笑:“怎么,你又要拿沈小姐那套被家族压迫的那一套,来归罪到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上了?” 柳时衣眼睛滴溜溜一转:“这位大人所言极是。” “……”左相一下没反应过来,这丫头竟是连辩解都不辩解一下,直接承认了?! “太后娘娘,各位大人。” 柳时衣向众人行了个礼:“小的是在流民之乱中长大的,那些因为战乱流离失所的流民,因为没东西吃什么都敢干,从偷到抢,无恶不作。卖孩子杀人,对他们而言都是稀松平常。按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这些作奸犯科之暴徒,自然是得狠狠罚,拉出去斩了都不为过。但从来没人问过,他们之所以变成这样,之所以饿肚子把自己饿成了野兽,是因为什么?是因为老祖宗的规矩吗?当然不是,是因为他们的家被打没了,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唯一能活下去的办法只有从别人嘴里抢。” “且不说自己没了就去抢别人的东西,是多么可憎的流氓行径。你说这些,又和沈家小姐妄议皇家礼法有什么干系?!”张青觉得面前这人真是荒唐至极,一派乡村野妇的样子,嬉皮笑脸,毫无脸面可言。 “自然是有关系,这关系可大了!”柳时衣一拍大腿,看起来像是想直接上去跟张青勾肩搭背好好说道说道一般,“您看,这些世家小姐们为何会凑在此地参加神女大典,不正是因为这是她们唯一的出路吗?” “一派胡言——”左相气得拍了下面前的八仙桌,“我大周从未让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何谈选妃是她们唯一的出路?!” “这就像是那时候打我的乡绅说得一样,你怎么不去自己赚钱、自己买馒头吃呢?大周哪条历法不许你小丫头去赚钱了?但问题是我赚不到钱啊!那些流民都是成年人,一个二个的,比我高比我壮比我有本事都赚不到钱,难道我一个几岁的小姑娘还能赚到钱了?” “不能因为他赚得到钱,就觉得别人赚不到钱是因为别人不努力啊。” “左相您是不会因为不参加选妃,就被家族驱逐、被世人指点嘲笑,但不代表这些世家小姐们也有如此待遇啊?” “你——你简直是混淆是非,胡搅蛮缠!这根本就不是一件事!” 左相在朝堂上舌战群雄多年,何曾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如此当面羞辱过,此刻恨不得直接拿起手边的茶杯冲柳时衣那张脸上砸过去。 “那您想想啊,若您是个世家小姐,从小长在深闺中。自打你记事起,所有人都跟你说,你这辈子要想过得好唯一的出路就是参加选妃,若是选上了,不仅你自己能过上好日子,所有辛苦养育你的家人也会过上好日子。你想拒绝,结果你家里人质问你,你吃家里的用家里的,岂能只考虑自己?哪有如此自私的理?!” “那么请问大人,这个选妃,你是参加还是不参加呢?若是选上了,你敢说这不是你想选的,让皇家放你走吗?” 柳时衣一长串话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厉害了,不仅说得清楚,还一点都不怕。搁着以前,她面对一个下来选妃的赵大人就吓得说话直打磕绊了,看来现在真是成长了不少。若是给烟袅看见了,少说得夸她几句继承了烟老板的伶牙俐齿。 左相被柳时衣这一问,也是说不出话了。礼法皆是如此,生而为人,自当为家为国。而这么多年来,女子唯一既能为家又能“为国”的法子只有选妃一条路。他想告诉柳时衣,那是因为你没生在一个开明的好人家,谁还能决定自己投胎生在哪儿了? 可他也有女儿,他说不出口。 太后一直没说话,听完柳时衣的话之后,看向台下那群一直低着头的秀女们:“你们,真是这么觉得?” 没有一个人敢抬头,没人敢说是,但也没人敢说不是。 太后尖锐地扫了她们一圈:“若是真这么想的,此刻说出来,本宫可保你们不受家族指摘。” 几个人有了动静,互相对视了一眼,然而正当有个小姐颤巍巍地准备抬头之时,却生生被旁边的小姐给抓着手按了下去。 柳时衣见状,故意大叹一口气:“太后娘娘,您应当跟她们说,若是她们此刻说出来,您可保她们未来生计,无论是教书种地,养蚕刺绣,都可以。” 太后细长的眼睛一吊,看着柳时衣似笑非笑。 “你倒还教起本宫来了?” “草民万万不敢!太后娘娘英明神武,但纵使是女娲娘娘,也有忙着补天没留意脚下的时候,小的只是给您提个醒。” 柳时衣嘿嘿一笑,拿出了做赤脚大夫说吉祥话多要点钱的本事。 楚弈忍不住扑哧一笑,感受到自己被太后瞪了,立刻把手放在嘴边,装作咳嗽的样子,心中暗笑,看向太后。 “这人,油嘴滑舌!也就是看人准一点,一下子就看出皇祖母您心怀天下众生,心有慈悲大爱。除此之外,一无可取!” 太后斜了他一眼,要论怕马屁说好听话,自己这孙子和那赤脚大夫之间倒是不相伯仲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便是太后,此刻也面色也缓和了一些,看着那些世家小姐,又说:“若就按这丫头说的,你们可有人想说什么?” 刚刚那个颤颤巍巍地小姐这下终于是忍不住,唰地一下跪了下来:“小女罪该万死,对不起爹娘养育之恩,对不起皇恩浩荡,但……但我真的不想选妃,我不想跟别的娘娘们争一个男人……” “荒谬!”张青也是一拍桌子,说的什么胡话?这是说宫里娘娘们都是在抢男人了?! 小姐被吓得一缩脖子,开始嘣嘣磕头:“是小女眼浊心污,请大人宽恕!” 太后却是叹了口气:“起来吧,别跪了,你若不想选妃,还能做什么赖以为生?”她问的是还能做什么,而不是还想做什么,毕竟这些脆弱得像黄鹂鸟一样的大小姐们,往往离了家之后是活不下去的。 “我、我可以做点心,我做的点心特别好吃,每次我爹爹都能吃好几块!”这位小姐哆哆嗦嗦抬起了头,还是没敢站起来,却依然捏着手把话说了出来。 “你个没出息的死丫头!”那一群观礼家属之中,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站起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少女痛骂一句,但眼眶却是红了。 “我还能让你出去卖点心了不成?!你便是一辈子嫁不出去,我也不会把你赶出去!”男人口气凶地不行,眼中却隐隐约约能看到有泪光闪动。 跪着的姑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也是没多大年纪的样子,跌跌撞撞地跑向她父亲的方向。而其他的少女们似乎是被那一声哭声打动了,开始一个二个冲太后跪了下来。 “小女可以给人抄书写对子。” “我可以记账算钱。” “我可以给人画像画扇子。” “我可以教姑娘们耍剑舞……” 少女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她们身后的父母有的愤然怒骂,有的却是低头抹泪,太后看着这些人,终于是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罢了,罢了。太子选妃,本是为国为民,若是反倒让百姓如此痛苦,甚至闹到家人彼此反目,这神女大典,也无需再留了。” 第八十六章 太后此话一出,众人有的惊诧,有的感恩,还有的却怒不可遏。 张青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一脸冒死谏言的悲壮样字,手一拱:“太后娘娘,祖宗礼法不可变!从古自今,九州上下,从未有哪一国废过秀女选拔的!今日若是取消了神女大典,日后难道要我大周太子都去大街上寻太子妃去吗?!” 男人的声音因为激动都带上了一丝颤抖,楚弈偷瞄了他一眼,小声接了一句:“我觉得可以啊。” 张青一梗,简直不想再多看楚弈一眼,气得一甩衣袖。但是过了片刻,没等到意想之中太后斥责楚弈的声音响起,只好硬着头皮又转过头来,看着楚弈那张无辜的娃娃脸,跟自己默默说了好几遍,他是太子,他是紫薇星,他是大周的未来,要冷静,要冷静,杀人犯法杀太子犯大法…… “别说她们不想被选,我也不想选啊。婚姻大事又不是逛街做买卖,对着人家几个姑娘挑来拣去的,我也不好意思啊。”楚弈见皇祖母没说他,胆子便又大了点,“而且张大人这么说,感觉就像是离了神女大典就找不到姑娘喜欢我了一样。” 张青脸被气得铁青,印堂发黑。要不还是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别生这个气了,反正到时候满大街找媳妇儿的人不是他是紫薇星,丢人也是丢他的人丢大周皇室的人……不行,退一步越想越气,难道只有他看出来这事代表了什么吗?! “张大人,若是他人未做过之事,我大周都不能做,只能随波逐流,又何谈九州之主?”一个温和却又坚定的声音响起,楚弈双眼一亮,立刻转头看向来人:“二哥,你可算来了!” 只见消失半晌的楚延出现在楚弈身侧,他面色依然没多少血色,却已是精神了不少。他冲着楚弈温柔一笑:“之前一直在外面忙着看守的事,便耽误了。” “长陵王此言差矣!神女大典,绝非仅为一个简简单单的仪式,更是传承与规矩。太子殿下初立为储君,岂能轻易废弃大周历代所立之法?此举必将引发朝中众臣疑虑与不安,我大周子民将如何评说?更遑论九州各国对此将作何感想?太后娘娘,明鉴啊!”张青痛心疾首地对着太后又是一个躬身,这些人是一定要他把话说明白到这个份儿上才行是吗?这哪是单纯废除了个典礼,这是明着太子一上来就要变法啊!让那些旧臣怎么想?! 看着张青凝眉沉思,准备反击的样子,楚弈在心里默默夸了自己一句,他可真会配,这种棋逢敌手的争锋相对,难道不般配吗?不要太配了! 但在张青开口之前,太后便悠悠开了口:“张大人若真觉得不妥,待回盛京与皇上再议便可。今日这事就到此为止吧,本宫累了。” 太后抬出周帝堵嘴,便是张青也无话可说。只能不甘心地往后一站,楚弈悄悄凑过去,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叫:“张大人别生气,就是个神女大典,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父皇不会生气的。” ……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是死,他现在拖着紫薇星同归于尽,不知道能不能把祖宗礼法给保下来。 太后袖子一挥:“今日便散了吧。”她看了一眼台下那些世家小姐们,“本宫答应过你们的不会变,今日过后,无论你们与家族关系如何,本宫都会保你们生计无忧。” 那些顶着神女称号的小姐们,此刻纷纷冲太后深深行礼,异口同声:“多谢太后娘娘!” 眼瞅着高台之上的几位主儿都散了,下面的世家们也是喜怒半掺地纷纷离去。柳时衣松了口气:“这就完了?” 沈溯看她,倒不见喜色:“不是说好了你们任何一个都别上来说话,只要看我眼色行事即可。今日这是上面有人顺着我们说话,否则你以为能这么容易就过了?” 沈溯话音冷冷的,让柳时衣听了一愣:“你这是跟我生气呢?”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今日因为我,害得你……”沈溯几乎没有过情绪如此激动的时候,她连话都说不完,在太后注视逼问下一步不退的人,此刻却觉得一身冷汗。她自己哪怕今日被拖下去斩了也无所谓,但若是连累到柳时衣,她就是到了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柳时衣大咧咧拍了拍她的胳膊:“嘿,我当你生气什么呢。你放心,要不是有把握保住我自己的小命,我才不可能出头呢。”她一把揽过沈溯的肩膀,指着高台之上楚弈坐过的那个位置,“看到那个没?昨天那紫薇星可是听我讲故事听到入迷,这代表啥?代表咱上面有人,肯定不慌!” 沈溯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被柳时衣自来熟的厚脸皮模样逗得忍不住轻笑。柳时衣冲她挤了挤眼:“上次咱们分别的时候,你说再见面的时候你会勇敢点,果然是勇了个大的,大小姐,干得漂亮啊。” 沈溯这才认真观察起柳时衣的状态,昨夜再见有些慌忙,柳时衣只是跟她说流水村出了事,此刻她处理完自己的事情,才意识到不对来,流水村出了什么事,才会让柳时衣这个从不挪窝的人跑来中州?那刀又是怎么回事?夺刀之人又是什么情况? 沈溯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可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小姝的声音:“老爷,你知道小姐这么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她身子一僵,转头看去,只见小姝涨红了脸,站在沈书问面前,拦着不让他走。 柳时衣哎呀了一声:“坏了,怎么把她给忘了。” 第八十七章 “她怎么会在这儿?”沈溯一张清丽的脸上此刻满是惊诧。 柳时衣抓了抓后脑勺:“我们去找了那个喜婆,但她也就是个给莫氏和你姨娘牵桥搭线的,再多的也不知道了,说不出什么新东西。我就寻思着,小姝跟了你这么久,如果要证明神女大典对你们这些世家小姐造了多少孽,让她出来佐证能说得更多。谁知道我这么厉害,一下子就把这事儿搞定了,压根儿没用得上她……” 沈溯哭笑不得,她本来只说让柳时衣带着喜婆来,就算还欠她的那个人情了。那时候她觉得最大的问题就是柳时衣可能很难带着喜婆溜进来,谁知道柳时衣不仅自己进来了,还把该带的不该带的一批人都带进来了。她对小姝已经没什么想说的了,不恨但也不想再多有纠缠。 可此刻眼见着沈书问抬手就要打小姝一巴掌的架势,她不得不叹了口气,朝那个她再也不想多看一眼的男人走过去。 待她走近,才发现姨娘站在沈书问不远处,眼中竟是毫无光彩,看着对小姝怒吼的沈书问,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沈书问手抬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打下去,他这么多年的世家当下来,怎么也不可能当众打一个女子。本来今天已是备受屈辱,现在连个赶出门的小丫鬟都要来教育他,实在是让他喘不上气来:“你给我滚,沈溯已经不是我们沈家的人了,更轮不到她之前的丫鬟来跟我大呼小叫!” “等我跟您算清楚帐了,我自然就滚了,不用您催!”小姝从来不是什么胆子大的人,现在嘴上虽然还算硬气,但身子已经僵了半边。尤其在三三两两的世家之人围观之下,更是觉得膝盖已经发软了。可一想到沈溯,她便眼睛一闭,给自己鼓了一把劲,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了下去。 “小姐人好脸皮薄,现在说是她与沈家断绝关系,您肯定不会给她一分钱,还要骂她狼心狗肺。我从小跟着小姐,您欠了她多少我最清楚。我一笔笔跟您算,小姐八岁的时候,大夫人去了,娘家的姨舅们当年封白事封子,特意说了每个人都多封了起码百两给小姐,这钱您得给小姐吧?小姐十二岁的时候,代表学堂去参加诗词大会拿了头筹,彩金也有五十两。小姐十四岁的时候去施粥义诊,后来流民们春节的时候凑了一头整猪送给小姐,小姐一口没吃着,咱就按一头整猪二十两来算。光这些加起来,就有个五百七十两银子了,还有小姐及笈宴上收到的封子,按您八小姐二来算,起码也得有个三四百两了。这些年零零总总加起来,我再给您折个零头,您起码得给小姐一千两吧……”小姝算起账来,倒是伶牙俐齿起来,毕竟她从小长到大,为了给家里寄钱,一分一厘都算得分外清楚。 眼看沈书问气得快撅过去,沈溯终于是往小姝身前一站,冷静地看着沈书问:“沈尚书也不必怕成这样,我知道沈府囊中羞涩已久,这些我不会问你要的。” 小姝一愣,强硬地从沈溯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来:“小姐,得要!您不知道外面的日子,没钱是寸步难行的!” “既然我已不是沈府之人,出了府之后的死活也和沈尚书没有任何关系。” “小姐——”小姝急得直跺脚,“那、那再怎么说,您的珠宝首饰都得带上!那本来就是您的,好多都是大夫人给您留的!” 沈溯顿了一下,看向沈书问:“当年娘留给我过一个银锁,我只拿那个。除此之外,我不会从你沈府拿一丝一毫。” “你还好意思提你娘?你娘若是九泉之下知道你如此不孝不敬,丢人现眼,她会怎么想?她根本不会认你这个女儿!” 沈溯淡淡一笑,丝毫没被激怒:“不,我娘会很开心,因为她最不想的,就是让我变成她那样,困在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身边直到死去。” “当然了,沈尚书也不知道我娘是怎么想的,因为您也不在乎。”沈溯平静地看了沈书问一眼,“今日便是最后一面,您保重,日后再也不见。” 沈溯转身,看向小姝:“无论你怎么说,我们也不可能回到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早些去过你的日子吧。” 小姝吸了吸鼻子:“我知道,我没想过您能原谅我。但我就是觉得,您这些年受得委屈,老爷得知道,他不能把不孝的名号扣在您头上。” “我不在乎这些……” “老爷就是知道您什么都不在乎,才会觉得您怎么样都无所谓!”小姝带着哭腔喊了一声,转身看向沈书问,“老爷,自打大夫人去了之后,小姐一直活得很痛苦,可她从来没发过脾气,甚至没在您面前落过一滴泪。她一直想做毒药了结自己,若是她真的不孝,怎么会痛苦到宁愿自己死都不跟您闹一次脾气呢?可是您从来没发现过,您总是觉得小姐的优秀都是理所应当的,但她也只是您的孩子而已啊!” “小姝!”沈溯厉声打断了她,“我不在乎,他也不在乎。无需再说这些。” “你、你一直想、了结自己……?”沈书问声音颤抖,似乎一下子老了几十岁,面容变得枯槁无光。 “和沈尚书没关系。”沈溯并未回身,只是轻轻答了一句。迟来的后悔和同情有什么用呢? 沈书问愣了半天,才沉沉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还以为……你娘当年也是什么都不说,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只是笑着看我,我还以为……罢了,罢了,我会让管事给你备点银子的,今后,你、你自己过得开心就好……” 沈溯也轻叹了一口气,倘若这些,能早哪怕一日发生,她可能也还会继续撑下去,继续麻痹自己,给痛苦找出点意义来。可她现在已经挣脱了那个牢笼,不会再回去了,那个笼子如何,都和她无关了。 她最后看了沈书问一眼:“往事不可追,珍惜眼前人。钱,留给你们自己用吧。” 说罢,沈溯看向前方,等在那里的有柳时衣,有关切的殷裕,调侃殷裕的魄风,还有那个看不出心情的萧时。柳时衣冲她挥了挥手,沈溯再也没关注过身后的任何动静,她冲柳时衣也挥了挥手,从来没有笑得如此开心。 她将那不堪回首的过去抛在身后,迎着立春的第一缕暖风,朝着她的未来跑了过去。 第八十八章 神女大典的事算是落下了帷幕,皇室自然准备启程回盛京。楚弈本来因为这次听了一大堆好故事而欢欣雀跃,回去就开始构思自己下一本话本要怎么写,是先写柳时衣和沈溯冷热互补共废选妃制的姊妹情,还是先写张大人与左相殊途同归相爱相杀的最新章节,当然还能写刘礼刘公子的悲惨爱情故事……楚弈觉得自己就像是饿了三年突然吃上了满汉全席,幸福到已经开始眼花缭乱了。 莫名其妙成了太子这件事对楚弈来说本是一场灾难,现在看来却也能算是好事了,毕竟不是成了太子,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出宫呢?果然历代文人说得是对的,闭门造车肯定是写不出好东西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楚弈越是因为这趟出行获得的素材激动,就越不想回盛京。何况现在最喜欢的二哥也不在宫里了,他回去还要被父皇带着开始听政,就真的是纯坐牢了。 这种心情在楚延来找到他道别的时候,到达了顶峰。楚延已经被封了长陵王,自然是要去向靠近北境的长陵,楚弈这辈子都没去过那么远。他无精打采地看着楚延:“二哥,你都不在了,那宫里就更没什么好呆的了。” 楚延无奈摇头:“这种话以后可不敢乱说了,你现在是太子,是周宫日后唯一的主人。那就是你的家。” 楚弈瘪着嘴,像个没吃着糖的沮丧小孩:“谁爱当这个主人谁当去。” 楚延叹了口气,拍了楚弈脑袋一下:“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你现在可不是小孩了,之后的一言一行都得注意。” “……二哥,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既让我被废,又不被关在宫里的?” “没有!你想都别想!”楚延眉头皱成一团。 楚弈唉声叹气:“不是,我本就志不在此,也没有这个本事。我的目标是当九州最好的话本先生!你看哪有写话本的,能天天憋在家里不出门的?这简直是对我创作能力的一种禁锢!” 楚弈身子往后一瘫,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要是我摔断腿或者折了胳膊就好了,肯定没人会要一个缺胳膊少腿的太子……” 楚延正色,手上用了点力气,打了楚弈脑门一下:“你这张嘴有什么本事你不清楚吗?再乱说我现在就走了。” 楚弈拉着楚延的胳膊装可怜:“二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只喜欢也只会写话本,把我关在宫里,简直就是剪了鸟的翅膀拔了鱼的鱼鳍,根本活不下去啊……” 楚弈拽着楚延的胳膊来回摇,许是力气大了些动到了楚延胸前的伤口,只见楚延倒吸一口冷气,面色瞬间惨白。楚弈吓了一跳,连忙让楚延坐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楚延捂着胸口缓了半晌,才恢复了血色:“对不起二哥,伤口还在疼吗?” 楚延摇了摇头:“不碍事。” 楚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听说长陵那边可冷了,你要么跟我们回去盛京养好伤,等天气暖和了再动身也不迟啊。” 楚延苦笑:“你忘了张大人和左相说过的话了?皇子封王就要离开盛京,这是历代定下来的规矩。” “神女大典也是历代定下的规矩呢,皇祖母不还是同意废除了吗?” “这俩根本不是一回事,别闹了。”楚延微微摇头,自己这个弟弟真是完全的孩子心性,好在大周皇子之间比较平和,没人想过争储。先太子去世的时候,周帝正值壮年,朝中上下依然唯他是首,他也把话说得很清楚,太子之位暂不作想,皇子之间的手足之情才是最重要的。话里话外都在告诉每个人,让我逮着谁因为争储对自己兄弟们动手脚,就等着掉脑袋。况且周帝这些年基本上没有往外扩张过,周国国内更是风调雨顺一片祥和,皇子们想建功立业都没途径。 否则就按楚弈这个样子,早在争储之中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楚弈不甘心地“切”了一声:“不是说我是天降紫薇星吗?把我捧得跟什么似的,结果连让我二哥跟我回宫养伤都不行。没见过比我更没用的太子了。” “好了好了,别耍小孩子脾气了。不是一定要把你关在宫里,只是那凌霄盟都敢在神女大典上闹事了,谁知道是不是对你还有其他打算?待外面太平一些了,我们跟父皇请命,我带着你微服私访去,嗯?”楚延哄小孩一般地安抚楚弈。 “那凌霄盟到底什么来历?之前刺杀昭帝,现在卷土重来又要来寻我的仇,他们一个江湖门派,为什么总想跟朝廷对上?”楚弈忍不住吐槽,也是没见过哪个江湖组织对朝堂之事这么执着的。上次刺杀昭帝给自己盟主刺杀死了还不够,现在刚一露头又想动周国太子,难道还想自己立国不成? 楚延神情却也有些迷惑的样子:“那些假扮戏子的凌霄盟人全死了,后来金吾卫去问救火的那几个,就是姓柳的那个姑娘,她也说最后那群凌霄盟人什么都没交待。”话虽如此,他还是下意识地安抚楚弈,“但你不用太担心,无论他们有什么目的,有金吾卫护着,他们不可能再有机会接近你的。” 楚弈眨了眨眼:“二哥,我听说当年凌霄盟人数众多,这次才来了几个就闹出这么大的事,你说他们之后会不会派更多人来啊?” “人再多也是十年前的事了,现在到底有几个人还在都不好说。你只要乖乖跟着皇祖母回去,定不会出什么事的。” “唉,但二哥,你知不知道那个血云印记到底长什么样儿啊?游街的时候他们也没有留过那个印记。” “我也只听说过,那印记形状就是普通的云彩图腾,特殊的是形成印记的料子,是凌霄盟特制的血烛燃烧后留下的烛泪。”楚延习惯了楚弈总会对这些莫名其妙的细节感兴趣,毕竟按楚弈的话说,细节才是决定一个话本故事可不可信的重点。 “那这个烛泪要怎么才能判断出是血烛燃烧留下的啊?” 楚延笑了笑:“可能只有亲眼见过的江湖人士才知道吧。对于我们这种只听说过的人,估计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红烛留下的烛泪吧。” 楚弈点了点头,没再多说,楚延笑着揉了他的脑袋一下:“别怕,有金吾卫在,那凌霄盟闯不进来的。” 第八十九章 许是觉得这趟中州之行纷扰太多,神女大典结束后的第二日,皇家就已经要启程上路了。楚延恭敬地跟在太后身后,相较于宫内其他人对他的冷眼,太后反倒一直对他还不错。毕竟除了楚弈之外,她对所有皇子都一视同仁,对楚延也没有低看一丝。讽刺的是,这对楚延而言已经算得上是优待。 楚弈半天也没跟出来,太后便差了贴身的嬷嬷去催催这个拖拖拉拉不想回宫的小太子。等待的时间内,太后淡淡看了楚延一眼:“伤势如何了?” “好多了,多谢太后娘娘关心。” “你是向来心细懂事,连名号都从未喊错过。不像你那弟弟,总是改不掉喊本宫皇祖母的习惯。”太后声音平稳,听不出这话是嘉奖,还是责怪楚延太生分。 楚延微微颔首,没说什么。楚弈和他在太后眼里的亲疏,别说他,但凡是个宫里呆过的人都清楚。 “只是本宫没想到,向来不出差错的你,怎么昨日偏偏就让那沈溯的朋友们溜进来了?” 楚延一愣,看着太后看向他的眼神,知道自己逃不过,在太后面前装傻也毫无意义,索性便承认了:“儿臣知道那几人在游街后,被太子殿下召唤过。听闻领头的柳姑娘颇会讲故事,很受太子殿下青睐,检查之后发现他们身上没带任何危险品,便放了进来。太子他……他本就是小孩心性,极不喜欢大典,所以儿臣想着,若是能见到柳姑娘,或许能让他心情好一些。” 太后盯着他看了片刻,才转移视线:“罢了,本宫并未怪你。只要你对太子的心意一直未变,哪怕是使些小手段,也无伤大雅。” 楚延这般聪明的人,当然知道太后在点他什么。现下楚弈刚刚成为太子,保不定后面还会有多少明里暗里看不上他的人,楚延只要选好队站,将来便不会少了他的好处。当然,对楚延而言,以楚弈对他的依赖和喜欢,支持楚弈顺利继位,便意味着他此后余生都可高枕无忧。 楚延微微躬身,行了个礼:“儿臣自然明白,定与太子兄弟同心。” 太后点了点头,却是看向楚弈房间的方向:“怎么还不来?他是又闹脾气不想走了?” 楚延刚准备提议自己过去看看,就见到嬷嬷一脸惊慌地朝他们这边跑了过来:“不好了、不好了!太子、太子不见了——” 太后眼前一黑:“什么?!” 嬷嬷上气不接下气,惊恐不已:“太子、太子好像,好像……被抓走了……” 楚延一愣,立刻严肃地冲周围的金吾卫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立刻去检查。随即看向一旁脸色不佳的太后:“太后娘娘放心,儿臣定将尽快寻回太子。” 同一时刻,柳时衣刚从客栈软和的床垫上醒来,她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手碰到了放在枕头边的月见刀,冲着这把给她带来厄运却又救她于生死之中的武器皱了皱鼻子。自打拿到这玩意儿,她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到了现在,她已经没法变回当时那个只想拿刀换钱、蜗居在流水村的小大夫了。 沈溯的事情解决完了,她欠的人情是还清了。凌霄盟人现在是被她杀光了,可背后指使之人到底是谁、身在何处,还是毫无头绪。她一边觉得前路坎坷又不知会通向何方,一边又觉得管他呢,反正石头总会知道接下来干什么的。 ——柳时衣猛地一睁眼,不对啊,石头跟她说,他来中州是为了替她找那个夺刀人。现在夺刀人死了,刀她也拿到了。按理来说,石头接下来就没什么要帮她的了,毕竟他就是看起来再牛,也只是个一天三吐血的剑姬,总归不能跟着她继续做无头苍蝇。 但不知为何,柳时衣却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石头在身边的日子。要就此和他一别两散,怎么想都觉得……不安全。 没错,是不安全。自己虽然从烟袅那边继承了据说很雄厚的内力,也有了这把削铁如泥的月见刀,但说到底她不会功夫,对江湖更是一无所知。而石头这人虽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却是江湖上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跟别人打起来光凭嘴就能指挥她打赢。要是没了石头,别说跟人打架能打赢了,连怎么逃跑她都不知道。 但要想留下来石头,总不能往地上一坐抱着他大腿说“没了你我会死”来强迫他留下来。只能想想石头想要什么,求人办事嘛,无非是对方缺什么你就给什么,只要想清楚石头图什么,她就一定能把他留下来。 于是下去吃早饭的时候,就见到柳时衣一脸凝重地盯着萧时。 殷裕跟魄风看着她的样子,丈二摸不着头脑。 殷裕凑到魄风面前:“师父昨天晚上跟柳时衣怎么了吗?” 魄风觉得莫名其妙:“阿时昨晚就睡在自己屋里,你少乱说话啊!” 殷裕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那就是……师父忘了柳时衣的生日?” “……阿时怎么可能知道她生日是什么时候?!” “你看看,问题就出在这儿!他俩可是都拜过堂的关系,做丈夫的连自己娘子的生辰都不知道,人柳时衣可不得生气呢!” “……首先,柳时衣这怎么就是生阿时的气了?” “你看她盯着师父一眼不眨,满脸严肃,半天不说一句话,像是想把师父一口吞了的样子,不是生气还能是什么?!” “不是,那她也不知道阿时什么时候生日啊?!” “师父生日是这两天吗?” “……倒不是。” “你看看?!柳时衣这么生气肯定是因为她就是这几天生日,师父不记得了,所以她才会这么生气!” “她凭什么了?”魄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带进了殷裕的思路之中,真情实感地为萧时委屈起来。 “唉,你不懂,人家小夫妻之间是这样的。”殷裕拍了拍魄风的肩,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不对,我怎么给你绕进去了。阿时跟她就不是小夫妻!” “都拜堂了还不是小夫妻?!” “那沈溯还跟刘公子拜堂了呢,沈溯也跟刘公子是小夫妻咯?” “你放屁!那能一样吗?”殷裕气得脸通红,怎么能把师父这种自由恋爱跟沈溯这种被骗的假成亲相提并论?! “没错啊,我是寡妇。”沈溯淡淡地说了一句,坐了下来。 殷裕一哆嗦,没忍住激动,掐了魄风一把,魄风眼一瞪,刚想把他手甩开,却见得殷裕根本没看他,自己已经坐直了身子,默默往沈溯那边挪了一点:“小溯,你别听小风子他瞎说八道。” 沈溯和魄风同时打了个寒颤,沈溯看向殷裕:“你叫我什么?” “小溯啊。”殷裕少女怀春一般地傻笑。 “你恶不恶心啊?人家有名字的!”魄风一脸嫌弃地看着殷裕。 “小溯已经跟沈府断绝关系了,自然不能叫原来的名字了!”殷裕理直气壮。 “……这倒是也没必要。还是请殷公子称呼我全名。”沈溯默默往后挪了挪,不能跟殷裕离得太近,不然可能会被传染成傻子。就像魄风现在这样。 “这多生分啊……” “还是生分点好。” 这边仨人吵吵嚷嚷,那边柳时衣却突然一拍桌子,看起来下定决心一般走向了萧时:“石头。” 萧时抬头看她:“怎么了?是早饭不合口吗?我看你半天没动一口,要不给你换点?” 柳时衣严肃地摇了摇头:“我有正事跟你说。” “……你说。”萧时也放下了筷子,正色看向柳时衣。 “我要想买你这个人,得要多少钱?” “……啊?” “我,我想让你之后跟我一起上路。”柳时衣有点不好意思,主要还是觉得囊中羞涩,正在想着打白条能不能忽悠成功石头。 萧时梗住,上下打量了柳时衣半天,才缓缓开口:“嗯……黄金千两吧。” “……行。”柳时衣吞了口口水,硬着头皮开口,“你放心,咱俩现在写张欠条,等我攒齐黄金千两,肯定立刻把钱给你。” 萧时忍不住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你要是打白条,可就不是黄金千两的价格了。” “那就黄金两千两,行吧?只要我有,一定给你!” 萧时正要说些什么,客栈门口却传来了沉重杂乱的脚步声,只见那金吾卫的领头冲了进来,急吼吼地走向柳时衣:“你,见到太子了没?” 第九十章 柳时衣被吓了一跳,立刻摇头:“昨天从神女大典回来之后,我们就一直呆在这个客栈,从没见过太子。” 柳时衣心中惊疑万分,昨日太子不是老老实实跟着太后回去了吗?怎么这当口突然跑来问自己这种问题。该不会是—— 柳时衣心头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眨了眨眼,看向金吾卫:“太子怎么了?难道失踪了?” 领头的金吾卫没回答她的问题,眉头一皱,抬手示意后面的人进客栈去搜查一番,扫视了一圈,这才重新将视线放回到众人身上。 “凌霄盟,你们了解多少?” 柳时衣和萧时对视一眼,皆是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他们本来就没查清楚凌霄盟到底为什么会帮刘礼,更不明白为何他们仅仅几个人,就敢冲着大周时下最受瞩目的紫薇星太子出手。 从屠村到袭击太子,他们到底想要什么?这些问题他们都还没理清,金吾卫便带来了太子疑似失踪的消息,还要问他们凌霄盟的事。 蹊跷,实在蹊跷。 柳时衣的脑海中宛如一团乱麻,她还没想好怎么应答,一旁的萧时已是开了口。 “说笑了,我们一介草民,又从何了解凌霄盟。” 金吾卫碰了个软钉子,愈加烦躁,不欲再问,只催促手下赶紧搜查。 金吾卫在客栈内外都没查到太子的任何踪迹,也没找到有关凌霄盟的线索,只能带着柳时衣一行人回去面见楚延和太后。 离开前,萧时不动声色地冲着站在柜台后的小二使了个眼色。 小二当下了然,目送金吾卫带走了柳时衣等人后,立刻起身朝外走去。 趁着金吾卫带人引起的骚动吸引了大多数人的关注,小二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街角一个不起眼的乞丐面前,抬手往乞丐碗中扔了三个铜板。 “太子可能出事了,闹成这样,这里是要不到钱了。东城的糖糕刚出锅,三个铜板刚好够买一个,你还是换个地方要饭吧。” 乞丐抬眼看了小二一眼,端起碗转身消失在小巷之中。 小二揣着袖子,看向金吾卫消失的方向,不由得叹气。 萧时来之前,中州城这么些年都没出过任何事。怎么他一来,又是凌霄盟又是走水又是太子失踪的,萧将军这体质是真的腥风血雨。 一路而来,柳时衣心中揣着诸多猜测,直到他们一行人被带去见了楚延。 神女大典那日,她便和这位不起眼的二皇子打过一个照面,那时候柳时衣正在跟魄风讨论他俩怎么才能把萧时殷裕和小姝三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扛进去,结果就被楚延带领金吾卫抓了个正着。没想到楚延只是让人惯例搜了他们的身,就把他们放进去了。 如今再见面,楚延却不似那天般从容,神色中带上了一丝焦急。 他已经听过金吾卫回报,知道柳时衣他们也不知道凌霄盟其他消息。此刻却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们知道凌霄盟的下落吗?” 柳时衣又和萧时对视一眼,无奈开口:“我也很想知道,但我真不知道啊。” 柳时衣终于是憋不住了:“到底怎么了?太子呢?为什么突然问起来凌霄盟了?” 楚延叹气:“他被凌霄盟抓走了。” “……什么?!”柳时衣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 “本来今日上午就要启程回盛京,但他人却不见了,房间里一团乱,只留下了一个血云印记。” 楚延伤本就没彻底好,这两天日如此多事情更是让他备显疲惫。 殷裕吓得一哆嗦,又不自觉抓紧了魄风的胳膊,小声念叨:“凌霄盟疯了吧,而今连大周太子都敢抓了……” 魄风瞪了殷裕一眼,示意他别乱说话。 萧时闻言,却发现了其中的问题。他看向楚延,缓缓开口:“不知太子房中可有血迹?” 楚延一愣,摇了摇头。 这下不用萧时说话,熟记各种九州江湖传闻的殷裕都觉得蹊跷:“凌霄盟的血云印记只会留在杀人现场。天下人皆知,若现血云,必是凌霄盟来取你的命了。难道太子殿下身手这么好,一滴血不留的逃脱了凌霄盟的暗杀?” 楚延闻言,出现了一丝疑惑:“不可能,他历来一点功夫都不会……难道凌霄盟绑了他,还有别的计划?但、但再怎么说,他们只是一个江湖门派,和嵩山掌门之间也是武林之争。这么大张旗鼓地绑走一国太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大张旗鼓地告诉所有人,他们回来了。”萧时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寒意。 “十年前,他们刺杀昭帝失败,自此消失匿迹。现在,他们通过绑架大周太子,不仅是为了昭告天下他们回来了,同样也是为了警告昭帝,他们依然有能力撼动皇家守卫,他们迟早会再闯昭宫去复仇。” 这么多年的追查下来,萧时对凌霄盟的了解早就超过了一般人。他是知道莫凌峰并没有死的,莫凌峰挑衅昭帝,便是挑衅他。 那个阴戾的男人,绝不会放过他这个斩断凌霄盟命脉的罪魁祸首。 魄风心下一紧,若是这么看来,凌霄盟的目的是为了回昭宫复仇,那一开始用嵩山派掌门之死引他们上路,便是调虎离山之计了。 他紧张地看向萧时,心中根本不在乎大周太子的死活,萧时却冲他摇了摇头。 且不说现下昭宫的防护与十年前早已是天壤之别,莫凌峰闹了这么一圈,想杀的绝不止昭帝一人。萧时清楚,他真正想杀的人,是自己。 所以萧时并不担心在重重护卫之下的昭帝,他觉得自己冷了多年的血再度沸腾了起来,莫凌峰不仅没有死,还给他下了战书。莫凌峰和他一样,都想向彼此复仇! 所以这一路上的遭遇,便都说得通了。用嵩山派掌门之死引他上路,途中派人暗杀,并给他下了功力全失的奇毒。知道他在流水村,便派人屠了流水村,赶他上路,现在再用楚弈的失踪,明晃晃地告诉他,这场复仇之战,凌霄盟已经占了上风。他们有能力再闯昭宫,之所以没有这么干,是因为要先向萧时复仇。 但,若是已经知道萧时中了奇毒,毫无功力,为何不干脆对他下杀手?难道是,莫凌峰的目标并非是简单杀了萧时,而是要让他亲眼看着辛苦从屠谷中逃出的药王谷遗众们一个个死去?所以才会去屠流水村的日月药庄? 可…… 萧时看向柳时衣,心中不由得打了个问号。 若莫凌峰目的真的是让他亲眼看着每个在意的人都死在他面前,那为何无命那群人偏偏不杀柳时衣? 倘若柳时衣真的是被烟袅一行人从凌霄盟带出来逃到流水村的,莫凌峰想要猜出她就是十一并不困难,为什么凌霄盟反倒没有杀这个萧时最在意的小师妹呢? 除非……柳时衣,根本就不是十一? 第九十一章 “若是按这位公子所言,凌霄盟的目的并非是要伤害太子?” 楚延一句话,唤醒了沉思中的萧时。 他情感复杂地又看了柳时衣一眼,才抬头看向楚延。 “凌霄盟虽然无恶不作,但也并非有勇无谋之辈。此刻跟大周皇室对上,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益处。况且他们若是欲对太子下杀手,不至于大张旗鼓先绑走了再动手,起码眼下太子应当不会有生命之忧。” 萧时话说得保守,但意思很明显。楚弈不会死,至少不是现在。 楚延点了点头,神情虽然依旧严肃,面色却稍微好了些。 他沉思片刻,抬手先撤走了金吾卫,才又看向萧时和柳时衣:“请问几位,接下来是否还会追查凌霄盟踪迹?” 柳时衣看了一眼萧时,却发现萧时似乎刻意躲开了她的视线,只是反问楚延:“长陵王此话何意?” “一国太子被江湖人士掳走,定会掀起极大风波。各位也知道,先太子去世多年,父皇才立下新储君,还是打的紫薇星降世的名号。若此时传出去太子出事的消息,难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来诋毁我大周国运。因此这事是万万不能闹大的。” “所以,你想让我们去帮忙找太子回来?”萧时一下就明白了楚延的言下之意。 “凌霄盟本身行踪不定,又是江湖组织,若是朝中派出亲兵前往追捕搜查,定做不到悄无声息,反倒有可能激怒他们。” “可他们本意若是想利用劫持太子一事闹出名声来,一旦发现没有达成目标,岂不有可能痛下杀手,闹个更大的来?” 殷裕觉得这道理怎么也说不通,追查凌霄盟已经很可怕了,现在还要去从凌霄盟手里救一国太子? 这太子万一救不出来,到时候又抓不到凌霄盟,难保不会把罪名扣到他们头上顶锅。 “他们是想闹出名声,而不是想作死。不论凌霄盟有多大本事,也经不起同时得罪昭国和大周两国皇室。” 魄风瞥了殷裕一眼,满目凉意。十年前凌霄盟敢行刺昭帝,不就是因为那时候昭国国力孱弱,连皇宫守卫都漏洞百出吗?就像这次绑太子,也只敢趁着在中州看守薄弱时动手。 凌霄盟的人,凶残,但也并不愚蠢。 “又或许,他们本身就知道劫持太子皇室不会声张,只是想利用此事引你们去找他。” 沈溯听了半天,终于淡淡出了声。 她看向柳时衣,眼中若有所思。 虽然不清楚柳时衣的刀和那些人有什么关系,但很明显那群人想要柳时衣的刀。之前他们已经派出了那么多杀手,却依然没能抢走刀,现在拿楚弈失踪做棋子,想引柳时衣进到他们布好的陷阱中也并非不可能。 柳时衣挠了挠后脑勺,这么一大堆说来说去,听得她头大。反正—— “我们本来就是要去追凌霄盟,顺手救一下太子殿下,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个费用……” 柳时衣冲楚延笑了笑,她还记得刚刚给萧时打下来的黄金两千两的白条,这可不是小数目,赚钱已经迫在眉睫了。 楚延似乎是没想到柳时衣如此直白,反倒愣了一下:“若是能成功解救太子,钱自然好说。柳姑娘想要多少?” 柳时衣冲楚延比了两根手指。 “两千两?” 柳时衣心虚地点了点头,从未报过这么高的价,心里属实没谱。楚延却冲她微微一笑:“自是可以。” 柳时衣当下便喜笑颜开,冲楚延拍了拍胸脯:“长陵王放心,太子一事,包在我们身上!” 说罢,柳时衣便一转头凑近了萧时,压低了声音道:“石头,这两千两银子,我全都给你。剩下的我肯定在路上给你凑齐。” 萧时上下打量她,心中的疑虑依然还存在,但瞟到柳时衣腰间的杏形玉牌,却又忍不住心软。 这玉牌,他在十一身上见过无数次,绝不可能认错。若柳时衣不是十一却还能有这玉牌,只可能是她杀了十一。但…… 萧时微微叹气,柳时衣爱偷懒、不喜欢动脑子、油嘴滑舌毫无梦想、有时候胆小怕事有时候又莽撞行事,她身上有很多很多的缺点,可杀无辜之人绝对不是她能干出来的事情。 他见过无数心思深沉的人,人有各种方法掩盖自己的本心,但柳时衣面对流水村孩童被杀之后痛彻心扉的反应,绝对伪装不出来。 况且,人干一切事都有目的,若柳时衣真的是凌霄盟的人,和十一没有任何关系,她牺牲了一个村落人的性命,屡次三番牺牲自己也要救他,演这么一大出戏,贴在他身边是为了什么呢? 萧时摇了摇头,将那些想不出头绪来的疑虑暂且抛之脑后,看向楚延。 “我们是可以帮你的忙,但让我们几个平头老百姓去救太子,你要如何向宫里交代?” 楚延微微一笑:“我自有我的方法。待护送太后回京之后,我会寻时机去找你们。”他又想了下,“四弟……太子他喜好写话本,若是诸位成功救出他,烦请送他去最近的书局,让他说痴情笔有新话本要出,我便会知道他平安无事,知道去何处寻他了。” 给钱的就是老大,柳时衣当下点头,堆着笑冲楚延拱手行了个礼:“明白,王爷您放心,我们定不辱使命。” 楚延心事重重,送走众人后,便立刻去见了心急如焚的太后。 他刚一进门,太后便站起身来,一脸焦急道:“怎么说?找到四郎了么?” 楚延上前去,扶着太后:“皇祖母,您先别急。儿臣跟那群江湖人士确认过了,四弟屋里那个血云印记,并非是凌霄盟的。” 太后一愣:“什么意思?” “那印记只是普通红烛融成的,并非是凌霄盟特有的血烛。四弟应当是,拿凌霄盟当借口,自己逃出去了……”楚延摇头轻叹,一副很难以启齿的样子。 “这、这……荒唐!!!”太后气得一拍桌子,素来高贵的脸上此刻却出现了一丝愤怒,“把他给我抓回来,这次本宫非打断他的腿不行!!” 楚延轻轻顺了顺太后的后背:“皇祖母消消气,四弟的脾气您也知道,他就是孩子心性,看什么都好奇,想多玩玩多看看。我已经让那群江湖人士顺着线索去找四弟了,不肖多久定能找得到人。父皇那边,还得您多帮着四弟说说话。” 太后胸脯上下起伏,过了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谁让她摊上了这么个孙子:“罢了,皇帝那边本宫会看着办的,但你见了楚弈也跟他说明白了,让他回来仔细他的屁股!” 楚延冲着太后颔首,眼神却看向窗外。 不知道柳时衣他们何时才能寻到楚弈?自己编造的这岌岌可危的谎言高楼,怕是很快就要坍塌。 第九十二章 一行人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柳时衣倒是跃跃欲试,想要赶紧上路。一方面她想尽快抓到凌霄盟的人,另一方面,也想赶紧拿到那两千两银子。 毕竟钱一日没给到石头,她这条大腿就随时可能跑路。 到了客栈之后,柳时衣刚想找萧时商量下什么时候出发,一扭头却发现刚刚还跟在她身后的男人不见了。 柳时衣左右张望,却不见人影,转身一把抓过巴巴跟在沈溯屁股后头的殷裕,开口问道:“石头呢?” 殷裕一心扑在沈溯身上,被这么一问,才发现萧时和魄风人不见了。 殷裕一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啊?师父和小风子人呢?” “……” 柳时衣咬牙,自己就多余问他这一句! 其实要是石头一个人不见了也还好,主要是魄风也跟着不见了,很难让她不多想。 难道是石头回来路上盘算了一下,觉得去抓凌霄盟还是风险太大了,这钱不赚也罢? 不行,柳时衣越想越觉得成问题,光打白条是不行了,必须得先把钱强行塞给石头,让他不好意思走才行。 殷裕倒没想那么多,在他眼里,师父对小师娘一片丹心照明月,别说主动走了,现在就是赶他都赶不走。 现在小财神爷的心里,有另一个更迫在眉睫的问题—— “哎呀你别管他们了,反正他们俩大男人,左右也走不丢。我这儿还有更要紧的事,柳时衣,你能不能让小溯之后跟咱们一起走啊?” “……你说谁?”柳时衣瞪大了眼睛看他。 “……沈溯!” 殷裕非但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还有点理直气壮地看着柳时衣,“她都跟沈家断绝关系了,肯定不想再留这个姓了。咱又不能给她硬安个姓,虽然我是挺想的……” 柳时衣打了个恶寒,开口道:“行了行了,你倒是想挺远。沈溯接下来想去哪儿是人家自己的事儿,你看她像是几句话就能说动的人吗?” “那怎么办,她一个姑娘家,也不能就真留她一个人啊?” “我觉得以你的这个生存能力,属实没什么资格对人家说这种话。人沈溯起码还能靠给人看病赚到钱呢,你除了被抢和被骗之外才是真的啥都不会。” 柳时衣摇了摇头,殷裕这人真的是除了有钱一无所有……等等! 柳时衣猛地转头,眼神放光盯着殷裕,目光中的殷切吓得殷裕往后挪了挪,警惕地问道:“你干嘛?” 柳时衣忽地一笑,哥俩好地架着殷裕的肩膀,斜睨他一眼:“没有,我就是想说咱们朋友一场,自然是得互帮互助。我可以帮你把沈溯留下来,但你也得帮我个忙。” “什么忙?” 殷裕有些奇怪,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真不觉得以自己现在的本事,能帮上柳时衣什么忙。这女狐狸肯定没安好心! 殷裕心中的女狐狸此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向殷裕摊出了手。 “想知道可以,你先借我点钱。” 殷裕想都没多想:“行啊,要多少?” 柳时衣比了两根手指头。 “两千两?你不是刚问那长陵王要了吗?” “那不得等到救出太子爷之后才能拿到嘛。而且那银子是我问他要的,咱俩什么交情,我哪能要你的银子。就是借,借你懂吧?” “……我懂是懂,但你要那么多钱干嘛?” 哪怕殷裕历来对银子没什么概念,但他了解柳时衣。 这个小师娘向来是能对付就对付、能凑合绝不勉强的人,从来没见过她有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怎么突然想起来要钱了? “我问你,咱们这群人里面,现在最厉害的是谁?” “自然是师父!” “所以这个钱,就是为了给你师父的。” 殷裕恍然大悟,没想到小师娘对师父的感情也已经如此之深了,要黄金千两莫非是想跟师父置办套房产,等闯完江湖一起去过花前月下的二人生活? 柳时衣看着殷裕看向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感动不已,然后露出了一种近似慈爱的神情:“你放心,交给我,区区千两黄金罢了,不在话下!” 柳时衣看着他这幅嘚瑟的嘴脸,心中一阵憋气。但想想还是忍下了,给钱的人就是爹! 为了这个“爹”,接下来的好几个时辰,柳时衣不得不忍受殷裕在自己耳边聒噪。 看在钱的份儿上,她忍! 而在柳时衣饱受折磨这段时间里,萧时和魄风其实就在客栈内。他们跟老李和小二一直待在一起,短短半天时间内,日月药庄在中州城内的眼线们已经把楚弈失踪后城里大大小小的事摸了个底朝天。 眼线们从八旬老翁问到三岁稚童,愣生生是没有一个人见到任何跟凌霄盟有关系的人或事,直到最后,终于从城边一个泼皮口中得知,在天将亮的时候,他见到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出城了。 小二把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回禀给萧时:“那时候天还早,路上行人并不多,所以那人肯定没看错,就是个裹得严严实实、估计十来岁左右的少年人。” 魄风有些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这大周太子,是自己逃走的?” 小二谨慎地点了点头:“十有八九。” “……可大周的太子为何要逃?”魄风见过楚弈几面,最大的感受就是,这大周的太子爷,就是个乖乖听话的草包,感觉脑子也没比殷裕好使到哪儿去,胆子也没比殷裕大到哪儿去。 况且楚延也说了,他是一点功夫都不会,闹这么一出是想干嘛? 老李嗑着瓜子,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之前我听盛京那边传出来的消息,说这四皇子从小只对一件事感兴趣,就是写话本。” “整天憋在宫里能写出什么话本来?肯定是好不容易出来一遭开了眼界,想偷溜出去见见世面呗,多看才有得故事写。” 若是楚弈在这里,一定得握着老李的手喊一句忘年交。 魄风向来只认自己是药王谷人,倒没什么身为昭国人的概念,但此刻也不由得发出感叹:“大周紫薇星竟然是这德行,我看他们这九州之主的位置是真坐不了多久了。” 老李一拍大腿:“嘿,可不是嘛!之前大周是一直没立储君,给各方势力都给晾疲了,现在立了这个如此不起眼的,肯定各家皇子都会有自己心里的打算呗。一旦争储,这大周肯定得乱。” 小二面无表情地看向老李:“李老板,谨言慎行。” 老李做了个封自己嘴的手势,冲着魄风小声解释:“小二是土生土长周国人,可听不得这个。” 小二懒得跟老李解释,他们日月药庄也算是江湖势力,最怕就是搅进各国朝堂之事中,少说这种事总归是好的。 他只是再次看向半晌未说话的萧时,道:“小将军,您放心,中州城里绝对没有任何跟凌霄盟的人了。否则就算我们疏忽了,那妄情山庄的庄主也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 萧时闻言,这才回过神来:“穆若蓝还在中州?” 第九十三章 “一直在呢,之前百仙赐福的时候,凌霄盟那群人不是死了吗?我们还特意派人去她面前讲来着。结果她不但没走,还又开始在中州城里翻找起来了。” 老李把瓜子换成了花生,又开始剥花生吃,“也不知道妄情山庄怎么突然跟凌霄盟干上了。” 萧时思索片刻,看向小二,开口问道:“周国太子出城之后往哪儿去了?” “金吾卫带你们走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派人跟上去了,说是冲澜州城去了。” 澜洲和中州交界,单凭这一条,也不能确定楚弈到底是要去澜州干什么,是真的无头苍蝇随便顺着一个方向往下走,还是说另有目的? 萧时沉思片刻,继续交代小二:“让人好好盯着他,有任何动向随时告诉我们,我们明日便出发。” 魄风却不甚赞成,有些犹豫地摇了摇头。 “阿时,他既然不是被凌霄盟绑走的,我们还找他干嘛?我们耽误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去嵩山了。” “因为柳时衣要去找他。”萧时面无表情地回答。 “现在能找到凌霄盟唯一的方法,就是等他们找上门来。凌霄盟不可能在嵩山留下线索等我们,但既然他们知道月见刀在柳时衣手上,肯定会主动找上门来。”萧时话毕,魄风也找不到什么反驳理由,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可是这个柳时衣,到底为什么能用月见刀啊?”老李八卦地问了一句。 萧时并未回答老李的话,沉吟片刻,站起身来看向小二:“你帮我干两件事。第一,去查查圣女教现在何处。” 圣女教作为九州第一毒教,与凌霄盟、妄情山庄一样,同样难觅其踪。但和凌霄盟、妄情山庄还有一个固定据点不同,圣女教的行踪一直飘忽不定,很难长期固定在一个地方。 老李立刻皱起眉来,作为药王谷弟子,他们一向看不上圣女教这样摆弄毒药的,都说医毒本一家,但圣女教那样只用毒害人、从不出手救人的邪门歪道,定为药王谷这样正统救死扶伤的名门正派所不齿:“找那群妖女干什么?” 魄风却意识到萧时想干什么:“你是想通过查烟袅,去查柳时衣和凌霄盟的关系?” 萧时并未多说,只是轻轻颔首。他依然不想承认柳时衣不是十一,但结合发生的一切来看,他必须要去探查柳时衣的过往。 他停顿片刻,继续对着小二说道:“其次,你去查天罡派、麒麟阁这两年可有任何跟凌霄盟来往的迹象。” 麒麟阁的铁骨掌、天罡派的莫氏和刘礼,两个江湖七大派之一的名门正道,到底为何会跟凌霄盟扯上关系,这次卷土重来的凌霄盟背后到底还有哪些人,现在都要重新查探。 小二抱拳,表示自己知道了。魄风见萧时朝外走,还以为要回去找柳时衣了,刚刚跟上,就听到萧时问小二:“穆若蓝现在何处?” “在城西一家酒楼,小将军要去找她?” “嗯。” 魄风愈发觉得自己不了解萧时了,以穆若蓝的归宗境,便是再来两个他也打不过。那女人疯疯癫癫,何须送上门去触霉头? 穆若蓝这段时间,都待在城西一家有些清冷的小酒楼中。她多年滴酒不沾,前几日却突然想喝上一点,不料一发不可收拾,本身客栈就找不到住的地方,她索性在酒楼包了一间雅间住了下来。 拿月见刀的男人死在了游街仪式中,街头巷尾的老百姓们说,他和同伙们一起在游街中放火,意图行刺周国太子,结果被金吾卫当场击杀。同时,那以身灭火的还是天罡派的女弟子,穆若蓝对一切江湖正道都不屑一顾,只是担心难道天罡派也知道了月见刀的消息,所以派人来寻? 想到这一点,她不由得焦躁起来。若是天罡派知道了,那剩下几个大门派知道也是迟早的事。她必须要抢在所有人之前,找到莫凌峰。 但无论在中州城内外如何搜寻,都找不到任何凌霄盟相关的踪迹,只是好在暂时也没发现其他正派的踪迹,所以她还有时间,只是这时间还剩多久却不一定了。 穆若蓝边喝酒,边想着明日要不要去远一点再找找看,不料门口却响起了一个陌生的男声:“穆庄主,我有凌霄盟的消息,可否一见?” 穆若蓝手一抬,内力带出的掌风便掀开了门,见到门口站着的男人后,她眯眼看了半晌,才想了起来:“你,是之前流水村的?” 门口站的正是萧时,他颔首:“正是。” 穆若蓝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又低下头去喝酒:“进来吧。” 萧时不疾不徐地坐到了穆若蓝对面,穆若蓝却没有直接问他凌霄盟的事:“你怎么会在这儿?” “自然也是为了寻凌霄盟。” “哦?”穆若蓝眉毛一挑,有了些兴致,“你找他们干嘛?” “灭族之仇。当年凌霄盟作恶多端,杀了我全家,自那之后,我便一直在寻找他们的下落。” 死在凌霄盟手下的人,数不胜数,穆若蓝便也只当萧时是哪家倒霉蛋的遗腹子:“你能从他们手里活下来,倒也命好。” “庄主找他们又是为何?”萧时却是开门见山。 穆若蓝冷冷地看着他:“与你何干?” “我可以告诉你凌霄盟的下落,但首先我得确定你和我一样希望他们死。否则我怎么确定妄情山庄和凌霄盟不是盟友?” 穆若蓝冷笑一声,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嫌恶:“谁跟他们蛇鼠一窝?我自然是要让莫凌峰死。” “庄主又是为何?” “……与你无关,有仇而已。” 萧时停了片刻,才又开口:“庄主是如何知道,莫凌峰其实还活着?” “……你又是如何知道,莫凌峰其实没死?” “我自然有我的门路。” “那我妄情山庄自然也有我们的门路。”穆若蓝只是脾气古怪,却并非不食人间烟火,自然知道眼前看起来毫无内力的年轻人不简单。 萧时淡笑一声:“我与庄主所求一致,并非敌人。罢了,既然庄主不愿多说,我便开门见山,凌霄盟人和圣女教的关系,庄主可知?” 穆若蓝一愣:“圣女教?” 萧时颔首:“正是。庄主若是想寻莫凌峰,当先去圣女教瞧瞧。” 第九十四章 “你这话什么意思?” 穆若蓝倒是完全没想到,凌霄盟还能跟圣女教有关系了。 “为何是圣女教?” 萧时微微一笑,很好,看来殷棋死前并没有找到机会给穆若蓝送信,汇报过烟袅的身份以及刀和柳时衣的关系。 想到这里,萧时缓缓开口:“庄主可知,四大护法在流水村杀了一个圣女教族人?” 穆若蓝闻言,立刻皱起了眉头。圣女教身为九州第一毒教,历来都是收女不收男,教众历来是精专不精多。怎么可能有人突然跑到流水村那种边陲小村落,除非—— 穆若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圣女教早就知道月见刀在流水村?” 虽是个问句,但语气却十分笃定。 “莫凌峰,我定要找出他。” 萧时不置可否,他此刻已经探出穆若蓝八九分的底,知道她对凌霄盟其实没有多少了解。 他原本以为,穆若蓝想抢这月见刀,是与莫凌峰有所勾结。但现在看来,倒像是她真的跟莫凌峰有什么私仇。 既然如此,这样的高手自然可以为自己所用。 “我可以帮你。” 萧时抛出了钩子。 穆若蓝沉吟片刻,心中无数思量滚过——这么多年来,妄情山庄都是群怪僻的闲云散鹤,从来没有搜集情报的习惯。 她上一次听说圣女教,也是好几年前了,江湖都说那群黑蜘蛛总是挪窝,但她知道,圣女教其实有自己隐藏很深的固定据点,是在哪儿来着? 穆若蓝想了半晌,才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挖出来了一点东西。 想起来了。 她一口饮尽杯中酒,站起身来,端起拂尘就朝外走去,压根儿没多看萧时一眼。 萧时也没恼,反倒在心中松了口气。 穆若蓝和莫凌峰同辈,加之身居妄情山庄庄主的位置,总归是对那神出鬼没的圣女教有些了解。 他冲着穆若蓝的背影,不急不缓地开口:“我会去嵩山继续查凌霄盟的踪迹,若是您在圣女教有任何发现,我们都可以在嵩山再见,届时我也会将自己所查尽数托出于您。” 穆若蓝停下了脚步。 她背对着萧时站了半晌,才淡淡说了一句:“可以,嵩山,我定会去。” 说完,穆若蓝便脚尖轻踏,轻盈地飞出酒楼之外。 这酒楼小二甚至是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吼吼冲出去,站在早已不见穆若蓝身影的酒楼大门口,冲着黑暗一脸倒霉地大喊:“客官,客官!!酒钱您还没付呢——” 回答他的自然只有一阵萧索的风声。 小二苦哈哈着一张脸,转过头看见从穆若蓝房间里踱步而出的萧时,立刻冲了上去,堵在萧时面前:“这位客官,帮您朋友结下帐吧!” “……我不是她朋友。” 萧时一愣,简直莫名其妙。 “那不管,她走了,您从她屋里出来的,那您就是她朋友。” “荒唐。”萧时摇首,抬腿就要走,那小二却突然一把抱住了萧时的腰,嗷嗷大叫:“客官,我也是给东家干活儿的,您这朋友起码欠了三百两的酒钱,您要是也这么走了,那我就只能死这儿了——” 萧时一愣,眉头紧皱,下意识抬手想把这小二甩开,却发现自己现在就这干力气活儿的小二都挣脱不开。 片刻之间,那小二闹出的动静就引来不少路人围观。 小二一见人多了,就更来劲儿了:“客官,您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死吧——” 萧时合上眼,深呼吸了一下,强行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姓莫的你给我下的毒害我受了这么多折辱,等我抓到你一定会把你千刀万剐! 最后那酒楼小二几乎是扒拉着萧时一路回到了客栈,亲手拿到了小二递出来的银票,才心满意足地撒手回去了。 找了一下午都没见到人的柳时衣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只见萧时脸黑得不行。 柳时衣本就被殷裕念叨的一肚子火,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萧时一片黑云的脸色,忍不住笑了起来:“嘿,这是谁啊,脸黑成这样。不会是喝酒没钱付,让人家给追回来了吧?” 萧时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径直便往房间的地方走。 柳时衣见他脸色那么臭,笑着笑着突然反应过来了,自己还指望着人家石头跟自己去追凌霄盟呢,别给他真惹急了。 柳时衣立刻一个转弯跟了上去,赔笑道:“哎哟,石头,别生气。你看看,你这就是因为没钱,才会去喝个酒都喝不痛快。你放心啊,以后跟着我,我肯定不让你受这委屈!” 柳时衣一拍胸脯,对着萧时保证:“我已经跟殷裕说了,让他先借我两千两。等他去他们殷家的钱庄取了,第一时间全都给你!” 老李听到了这话,一脸八卦地看着柳时衣跟萧时:“嘿哟,这姑娘大方啊。” 殷裕一脸幸福地看着自己相亲相爱的小师娘:“我师娘是这样的,宁肯自己不花,也得给我师父最好的。” 魄风瞪他:“张口就来?你失心疯了吧你。” 老李一把扒拉开魄风,凑到殷裕面前,面上八卦之情熊熊燃烧。 “您刚刚说的那话的意思是,他俩是一对儿?” 殷裕点头:“是,货真价实小两口子,拜过堂的,还能有假?” 老李双眼放光:“还有这事儿?” “假的!”魄风没好气儿。 殷裕一脸严肃地看着魄风:“我说小风子,我知道你很依赖师父,但你也这么大人了,不能总对师父这么强的占有欲,怎么就不承认师父已经有自己的家庭了呢?” 老李很认可地点头:“就是。” “是什么你就是是是?!” 萧时那边,看着柳时衣殷切的样子,忍不住停下脚:“柳时衣,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什么?” “殷裕,是离家出走,是背着他祖母逃出来的。” “……” “你觉得他有那个胆子去他家钱庄取两千两?我跟你保证,他一露头就会立刻被五花大绑抓回去。” “……我们讨论了一下这个问题。” “结论呢?” “羊毛不能光逮着一头羊薅,一次性取那么多肯定会被抓,但殷裕说他家九州有那么多铺子,本家也没精力每一间都时刻照顾到。他就一次性去钱庄取个几十两,应该不至于那么快能传到他祖母耳朵里。” “……一次,取,几十两?”萧时一字一句问柳时衣。 柳时衣讪讪一笑:“哎呀,虽然是分期付款,但起码不至于一顿酒你都喝不起嘛。咱也不能一口气吃成个胖子是不是。” 萧时看着面前柳时衣的脸,耳朵边听着身后殷裕魄风互相吵“你才不成熟”,老李还嗑着瓜子凑热闹问“那柳姑娘和公子到底什么时候成的亲”,太阳穴隐隐作痛。 好想把他们全扔到禁天军去,他的新兵教头三天就能让这几个人变得老老实实,再也不会又笨又吵还总出现在他面前。 第九十五章 昭国萧府。 萧辰坐在书房内,手中握着一卷古籍,却无心阅读。 铁骨掌死的消息,是过了很久他都没收到回信,派人去流水村里查了才发现的。 在那之后,他就没了萧时的消息。 按理来说,随行精兵全军覆没,又遭追杀。但凡没有死,萧时一定会向昭宫传信求助的。 但到现在为止,什么消息都没有。 莫非萧时已经察觉到追杀他的人就在昭国朝堂之中? 怀疑一旦出现,萧辰便怎么都甩不掉这个念头了。他寝难安,夜难眠,总是提心吊胆地害怕萧时回突然杀回来,一剑捅穿他的胸膛,质问他这个没心没肺的叛徒,到底为什么要取自己唯一亲人的性命。 是的,他是叛徒。 萧辰被自己潜意识的认知惊出一身冷汗。就在这时,室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萧辰立刻抬头,只见一名手下匆匆而入,面色凝重。 “公子,有消息传来。”手下低头禀报,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萧辰抬起头,眉头微皱,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的预感。“何事?” “大公子跟人去了中州,大闹神女大典。现在大周太子失踪,大公子一行人也出城了,正向澜州方向而去。” 手下一口气说完,额头已经渗出冷汗。 萧时虽然多年征战沙场,大周境内见过他真容的却并没有几个人。 但他竟敢如此大胆直闯大周皇室选妃之地。但凡稍有差池,闹到两国层面上,就不再单单是一个兄弟阋墙的事了。 萧辰听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周国,没人认出他来?” 下人摇头。 萧辰沉思片刻,随即恢复了平静。他权衡利弊良久,最终缓缓开口:“再派一批人,去中州到澜州的路上等他们。” 下人一惊:“公子,铁骨掌那样的高手都败了。便是再雇新的杀手去,怕是也没法伤到大公子丝毫……” “那就多雇一点!”萧辰一把摔了书,震怒地瞪着下人。 “废物!他都内力全无了,我就不信还能一直让他逃过去!十几个人围剿他一个没功夫的人还杀不掉?我养你们干什么!” 下人胆战心惊地默默垂首,待萧辰发泄够了,这才弯着腰转身离开。 好半晌,萧辰才坐了下来。他从旁边拿起茶杯,想喝口水平复下情绪,但却发现手止不住地颤抖,茶水撒了一桌面。 是的,他是叛徒。但叛徒一旦迈出了第一步,就无法再回头了。现在只有萧时死这一条路,才是他萧辰唯一的生路。 千里之外,萧时和柳时衣一行人起了个大早,轻装简行出了城。 出城之前,大家聚在大堂吃早餐。殷裕扭扭捏捏地冲着柳时衣挤眉弄眼,柳时衣当报他昨天下午念叨的仇,装作没看见,稳稳当当吃完了一顿早饭。 魄风却是注意到了,一脸嫌弃地看着殷裕问道:“你身上有虫子?” 殷裕一哽,瞪他一眼:“吃你的饭吧!我活动身体不行吗?!” 魄风颇觉莫名其妙:“这一大清早的,你吃火药了?!” 殷裕哼了一声:“怎么,我平日里好声好气喊你小风子,你嫌弃地跟什么似的。现在又觉得我态度不好了?!” 柳时衣心满意足地放下饭碗,一物降一物,每个人都能在需要的时候找到发泄情绪的沙包,这个团队已经达到了初步的平衡,很不错。 柳时衣清了清嗓子,冲着殷裕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交给我”。然后看向小口喝粥的沈溯:“沈溯,你接下来有想去的地方吗?” 沈溯慢条斯理地喝完了最后一口粥,擦了擦嘴角:“寡妇村。” 殷裕一下子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脸涨得通红。 柳时衣也愣了一下:“……大周,还有寡妇村呢?” 沈溯不以为然:“没寡妇村,就去尼姑庵。” 殷裕咳嗽得更厉害了,甚至开始一手拽着魄风的袖子,一手拍着桌子。 这次他是真给自己口水呛到了,疯狂扯着魄风示意他来给自己顺顺气。 魄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今天早上怎么这么多毛病?” 殷裕立刻抓住了机会,可怜巴巴地看向沈溯:“小溯……” “你再这么叫我一次试试看。”沈溯面无表情。 “……沈溯,你看,你医术那么高超,如果真去了、去了那些地方,对世人都是一种损失啊!” 殷裕扼腕叹息,看起来是真的在为天下苍生心痛。 “之前给人看病,是因为不得不看,要给沈家赚名声。现在我无事一身轻,谁死在我面前,我自然都不会多看一眼。”沈溯有些奇怪地看向殷裕,“我不是什么救死扶伤的好人,殷少爷别误会了。” “那、那……但,这,不是……”殷裕磕磕绊绊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继续看向柳时衣。 小师娘,伙伴之间互帮互助,快救救我—— 柳时衣摇了摇头,只觉得殷裕有意思得紧。二人眼神交锋几个来回,柳时衣终于摇旗投降,看向沈溯。 “做寡妇又不挑地方。你年纪轻轻,跟我们四处去走走看看,也不妨碍你路上当寡妇啊。” “没兴趣。”沈溯一脸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 “有很多好吃好玩好看的,你真不感兴趣?”柳时衣继续尝试。 “都没兴趣。”沈溯毫不动摇。 眼看沈溯擦了擦手,想要起身,殷裕情急之下,竟是一把拍在桌子上,又吓了唯一认真吃饭的魄风一跳,险些把手里热腾腾的肉包子给掉了。 “你又干什么?!” 殷裕懒得理魄风,直勾勾看向沈溯问道:“你那个毒——独一无二的药!不是还没炼出来吗?” 沈溯一愣:“是又如何?” “那些药材!也是遍布大江南北吧,总呆在一个地方,肯定找不全啊!” 沈溯闻言,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那毒药的药方,确实。 “你要她回流水村落月泉去吗?”柳时衣却戳了殷裕一下,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溯却摇了摇头,问道:“你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嵩山。”萧时终于说了话,他从小姝那里看到过沈溯的方子,里面唯一一味沈溯从来没拿到过的药材,只长在嵩山后山。 果不其然,沈溯眼前一亮:“好,那我就跟你们一起。” 殷裕喜极而泣地凑上来,抱着萧时:“好师父,我的好师父,没了你我可怎么活啊……” 萧时面不改色地把殷裕要埋进他胳膊里的脑袋一推:“坐过去。” 殷裕立刻远离萧时,现在师父说啥就是啥。柳时衣却冲着殷裕挤眼睛,你看,她就说嘛,给石头钱把他留下来,是最英明的决定。 第九十六章 楚弈觉得,自己好像被跟踪了。 闷在皇宫里十余年,楚弈头回自己一个人出门。一路上既提心吊胆,又忍不住兴奋。 早在还在中州时,楚弈心中便早有了出逃的目标——柳时衣跟他说过,嵩山的招徒试炼快开始了。光是柳时衣这几个“江湖人”就有这么多好玩儿的事,招徒试炼这等武林盛事,定是更有意思。 他本来就愁这新话本接下去该写些什么,思及此处,毫不犹豫便要赶往嵩山。然而自己身份特殊,楚延的人也不知什么时候会追上来,楚弈只得舍弃官道,朝澜州奔赴而去。 澜州偏远,却也能通往嵩山。楚弈觉得自己取的这道,定是能让追他的人摸不着头脑。 如此赶了好几日的路,终于快到澜州。楚弈这才松了口气,慢下脚程。 这一路他都没有看见金吾卫的身影,想必就算中州派了人出来,自己也应该已经把他们都甩开了。 楚弈自幼娇生惯养,这几日餐风露宿下来,已是周身狼狈。他再不能委屈自己,沿途找了间驿站住了下来。 驿站的屋子简陋狭小,人又多又吵,吃的更是干巴巴的没有一点滋味,但楚弈却觉得一切都新鲜。 他不仅啃干粮啃得津津有味,还听了一个马夫大哥侃侃而谈,说的是他表姨的儿子的老丈人和邻居大姨之间挑战世俗的旷世绝恋。 当晚躺在狭窄硬板床上的楚弈,在闭眼前再一次感叹——真好啊,偷跑出来真是他这一生做出的最英明的决定。 然而这等快乐却没能持续多久。等到楚弈第二日醒来下楼吃早餐时,却感觉到几个分坐在不同桌子前的脚夫都在偷摸看他。 楚弈别的事可能都不擅长,但从小长在宫中,还能在那么多嬷嬷宫女太监先生们的眼皮子底下,偷摸写出那么多话本,早就对来自他人的注视十分敏感。 楚弈抬头望去,只见那几个脚夫瞬间收回了视线,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各干各的去了。 楚弈心觉不妙,难道自己的障眼法已经被识破,楚延之所以没派金吾卫来追自己,是为了悄无声息地把他抓回去? 他宽厚的二哥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就不能对他网开一面么! 楚弈心中埋怨,一下子也没了继续吃的心情。擦了擦手,趁着早上驿站往来的人多,直接找了个时机就溜了出去。 结果他刚骑上马,就发现那几个脚夫真的从店里出来了,弄得他也不敢走大道了,调转马头,顺着小路就拐进了一旁的树林之中。 等柳时衣一行人到这间驿站,已经又过了半天。其中一个脚夫趁着柳时衣她们没注意,示意魄风跟自己到了驿站院子的角落。 “我是蓝矾。”名为蓝矾的男人向魄风行了个礼。 魄风点头,比了个手势:“魄风。” 看到那手势,蓝矾才继续开口说道:“将军让我们盯着的那人,去禁林了。” 魄风一愣:“禁林?” 脚夫点头,指了指楚弈拐进去的那片林子:“那个地方,走到尽头,就是禁林。” 脚夫犹豫了一下,皱起眉头:“进到那林子里的人,就没有活着出来的,附近村落的本地人都知道。所以我们、我们就没敢轻举妄动。” 脚夫们本身并非日月药庄的人,只是花钱雇来的本地人。日月药庄在九州各地的驿站都有这样的“编外人员”,因此魄风也不好多加指责,只是又多问了几句有关禁林的情况。 脚夫全盘托出:“禁林这名字也是这些年才起的。之前只是片荒林,基本没人去。但前些年有些胆大的猎户实在是穷得不行,心一横便进去打猎。结果无论男女老少,但凡进去的就没出来过。久而久之附近的人发现了不对,才这么叫了。” 魄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魄风回来之后,找了个时机凑到萧时耳边,把情况全说了。萧时思索了片刻,问魄风:“那林子通向何方?” 魄风摇头道:“就是没出事之前,本地人也很少有过那片林子的。因为实在太大了,只听当地的老人们提过,林子的尽头,好像是连着霓江。” 萧时看着还在跟殷裕打岔逗贫的柳时衣,心中纠结。 说白了,救楚弈只是个顺手的事儿,他也根本不在意大周太子的死活,他们主要的目标是等凌霄盟顺着找上门来,没必要节外生枝。 因此他冲魄风微微摇头,示意他暂时别让柳时衣他们知道这些。 但萧时千算万算,也没能算到,柳时衣和殷裕当天傍晚,就遇到了前一晚跟楚弈讲自己远房亲戚旷世夕阳恋的马夫大哥。几句聊下去,他们从大哥口中听到了“痴情笔”的名字。 原来楚弈前一天听大哥讲完之后,信誓旦旦跟大哥说自己是个话本先生,回去就把这个故事给写了,留下的名字就是“痴情笔”。 殷裕当时就激动了——大周太子竟是是痴情笔!他追更的话本,竟是楚弈写的?! 在二人的追问下,大哥只得告诉他们,痴情笔一早便走了,他刚好外出瞧见,楚弈进了附近一片林子。 心里还惦记着两千两银子的柳时衣,当下便回去找萧时说了这消息。 萧时无奈,只好跟她说了这个禁林的传说。 柳时衣那么惜命,肯定不会再硬着头皮头皮往里面闯才是。 柳时衣当晚确实老实了,但等萧时第二天一早起来,就见她十分有把握地站在自己面前。 “我已经准备好了。” 柳时衣信誓旦旦。 “……什么准备好了?”萧时没反应过来。 柳时衣拍了拍自己腰间的月见刀:“我有刀,殷裕有长雪伞,我把小娘的蛇腾鞭给了沈溯,魄风更不用担心。昨晚我又跟沈溯盘算了下——” 柳时衣抓过萧时的手,把一颗金色的小药丸拍到了他手心:“——她之前睡不好的时候做了这个安神丹,你遇到危险就一口吃下去,然后就能睡过去,让魄风背着你就行。” “……”萧时头一次被如此明晃晃地当成累赘,此刻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柳时衣却拍了拍他的肩膀:“甭管遇到什么麻烦,你睡着了就不会成为主要目标。一切危险,交给我们就行了。” 萧时深呼吸:“交给你们等死是吗?” “我说你这人,我们一起打了这么多架,你怎么对我们这么没有信心?你说说哪一次危机,不是依靠我雄厚的内力解决的?”柳时衣说得大言不惭。 她一把揽过萧时的肩膀:“你就放心吧,有我在,肯定会护好你,别怕。” 萧时在心里默默骂自己,之后再给柳时衣这样毫无必要的自信,就割了自己的舌头。 再照这么下去,没过几天殷裕就要来跟他说“你看哪一次不是靠着我无敌的长雪伞渡过难关的”,真是给他们好脸太多了。 不管萧时多么冷漠,在信心满满的柳时衣强行带领之下,几个人还是拐进了那片看起来平平无常的林子。 一开始什么都没发生,柳时衣还有心情哼小曲儿,但随着他们越走越深,林子中的声音越来越少,树木也越来越密。但周围依然看不出有什么危险之处,直到他们周围无声无息出现了一片浓雾。 待到大家反应过来,雾气已经弥漫在他们周身,到了腰间,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了。 柳时衣觉得奇怪:“怎么突然起了这么大的雾?” 萧时眉心一跳:“这是,雾隐迷踪阵。” 第九十七章 萧时一把抓住柳时衣的胳膊,沉声让周围的人都停下来:“别动。” 殷裕一愣:“啥、啥阵?这儿方圆百里连个人影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阵法啊?” 魄风冲殷裕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殷裕吞了口口水,默默往沈溯那边凑了凑,想要把沈溯护在身后。 一时之间,周围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萧时眯起眼睛,回忆起雾前他们身处的方位,最后看向阵眼所在的方向,谨慎地朝东边走去。 众人屏住呼吸,看着萧时一步步走到了雾气边沿的一个地方,只见萧时立在原地,静候了片刻,果然,周围的雾气以一种诡异的行迹,被萧时劈开了一条道来。 萧时刚松了口气,耳边却响起了一阵树叶晃动的窸窣声。 萧时眉头一紧,回过身去。只见一股劲风宛如从地底突然冒了出来,呼啸而来,直逼柳时衣。 柳时衣被这突如其来的风势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不料却是露出了身后的萧时。 那飓风来得太过突然,萧时还来不及躲避,便瞬间被席卷而上。他只觉得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受控制地向空中飞去。 柳时衣见状,连忙伸出手去,双手紧握着萧时的手腕,想要抓住萧时。魄风几人立刻反应过来,上前一起助力,好不容易才拉住了萧时,防止他被飓风卷走。然而,这飓风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它呼啸着撕扯着众人,试图将让他们放手。 就在众人觉得再也抵挡不住风势时,那风却忽然停了。 “什么情况?” 殷裕惊魂未定,警惕地看了眼四周。确实没风了,甚至比风起前更加安静。 “这风来的怪,去的也怪啊。” “不对,这不是我们原来所在的地方了。” 魄风猛地开口,这才惊醒众人。 柳时衣抬头看去,只见原先的丛林此时已是消失不见,众人正处于一片空旷的荒地当中。 柳时衣“啧”了一声:“我去,不会又是鬼打墙吧。” 殷裕看着眼前的情形,心中不禁有些慌乱。他转头看向萧时,声音有些飘忽不定:“师父,我们掉头吧,前面肯定危险。” 然而,萧时却似乎并不这么认为。他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周围的风向和变化。片刻后,他开口道:“方才那雾,是警示。这风,才是这阵法真正的出炉所在。若我们回头,只会被那雾所吞噬。魄风——” 魄风会意,立刻从身后的包裹中掏出了罗盘,端在手上。 只见那罗盘指针像无头苍蝇一般疯狂乱转,最终,指向了与刚刚萧时破开的那条小道截然相反的方向。 柳时衣一愣:“不是说不能回头吗?这、这怎么往回指呢?” “这个方向,可不一定是我们的回头路了。” 萧时示意众人跟着指针指向的方向走。 他们刚走一步,飓风便再度肆虐。但众人紧紧地靠在一起,竟是抵住了那风,一步步艰难地向前迈进。 不知走了多久,耳边呼啸的飓风终于停了下来。 “看来我们走对了。” 萧时长舒一口气,终于走出来了。 柳时衣抬头四下张望,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茂密的林木中央,四周都是高耸入云的树木,仿佛是一个与世隔绝的隐秘之地。 “这是什么地方啊......” 柳时衣忍不住发出一声慨叹。 然而,还没等众人来得及松一口气,漳雾却渐渐升腾起来。这雾气不同于刚刚的雾气,更加浓重浑浊,似乎有着某种诡异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悸。 这一次,雾气并未萦绕多久。随着雾气的散去,众人惊讶地发现,他们的身边竟然出现了八个木人俑。 这些木人俑面无表情地站立着,沉默地包围着他们,看起来瘆人得很。 众人心中一紧,知道这里绝非善地。他们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生怕再有什么危险出现。 密林深处,一个身影坐在黑暗中,耳朵微微动着,似乎在聆听着什么。 过了片刻,她忽然睁开双眼,漂亮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邪笑。 “又有不怕死的人闯进来了。” 她口中不怕死的人,此刻正站在林中,一动也不敢动。 殷裕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恐惧地盯着眼前的八个木头人俑。 它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时间已经在它们身上凝固。每一个木人俑都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活过来一般,让人看着后脊背发凉。 魄风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他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想要推开其中一个木人俑。 萧时的目光却在这一刻变得锐利起来,他急忙喊道:“别动!” 可惜已经迟了,魄风的手已经触碰到了木人俑。就在那一瞬间,木人俑突然碎裂开来——里面竟然是一个被封死的人。那人的面容扭曲,似乎生前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在俑茧破裂的瞬间,一股腐朽的铜水从死人体内射出,魄风下意识地躲避,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铜水流淌到地上,顿时冒起一股股黑烟,地上的一切都被瞬间焦黑。 殷裕吓得大叫一声:“我的老天爷啊!这什么玩意儿!” 就在这时,林间突然异动大起。无数只身形硕大的朱雀从林中涌出,它们振翅高飞,铺天盖地向众人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只领头的朱雀迅疾无比,直刺向站在最前方的沈溯。 众人见状,都是惊骇不已。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那朱雀在沈溯面前竟然停住了片刻。 它没有继续攻击沈溯,而是调转方向,朝着前排的萧时扑去。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萧时就已经被那偌大的朱雀抓住,巨大的力量几乎要将他撕裂。 柳时衣见状,立即挥刀砍向朱雀。可就在她挥刀的下一刻,更多的朱雀向她们扑来。黑云铺天,众人都被阻隔开来。 混乱之中,萧时冲殷裕大喊一声:“伞!” 殷裕立刻把背着的铁伞扔给了萧时,萧时迅速打开长雪伞,用尽全力替柳时衣挡下朱雀的攻击。然而,雀群数量众多,攻势猛烈,便是那长雪伞,也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雀群之外,魄风心急如焚。他不断射出弓弩,试图将朱雀全部射下。可那朱雀的数量实在太多,他的攻击根本无法抵挡。 与此同时,人俑体内的铜水越流越多,很快就在地上形成了一片铜水海洋。萧时和柳时衣站在其中,几乎无法站立。 他们不断地躲避着朱雀的攻击,同时还要小心不被铜水烫伤。 快想想办法,快想想办法! 萧时的脑海中疯狂地转动着,试图找到一丝生机。突然间,他回想起方才朱雀诡异的一幕——那只朱雀在沈溯面前停留了片刻,没有碰她,而是调转方向攻击了自己。 它们在怕什么? 第九十八章 萧时盯着沈溯,在心里不断地排除着各种可能性。是衣服?不对,沈溯身上的衣服不过是普通绸衣。难道是她身上有避虫药?也不对,若有这种东西,沈溯不会不拿出来。沈溯到底有什么与他们不一样的地方? 朱雀已是近在咫尺,要来不及了!萧时脸上也染上难得的焦灼。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沈溯腰间的蛇腾鞭上。 萧时目光一亮,脑海中的迷雾猛然散去。 ——没错,烟袅身为圣女教的人,精通千毒万蛊。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蛇腾鞭中的绿烟应该能够驱百兽。 几乎同时,萧时下意识地喊道:“蛇腾鞭!” “什么?!” 殷裕没听清,还在惊慌地重复,沈溯却是已经反应过来。她虽然不知萧时的意图,还是依然迅速将腰间的蛇腾鞭解下,抛给了魄风。 魄风接过鞭子,正要将它抽向鸟群,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沾上了那铜水,再也动弹不得。 他用力挣扎,想要挣脱铜水的束缚,但却无济于事。 但还好,他们闹出的动静已经吸引了朱雀的注意。萧时面前那只朱雀翅膀一停,长嘶一声,立刻率领着众朱雀调转方向,纷纷涌向魄风而去。 他们想要夺鞭?萧时面色一紧,面前这群朱雀,竟是像被开了智,看穿了他的意图。 “给柳时衣。” 萧时立刻开口,魄风毫不犹豫,转手就将蛇腾鞭奋力扔向柳时衣。 柳时衣眼疾手快,挥刀劈开一道缝隙,然后脚踏鸟群腾空而起,夺过了蛇腾鞭。她挥鞭一甩,绿烟顿时弥漫开来。果然,那些朱雀纷纷四散开来,不敢再靠近她。 柳时衣挥动着手中的月见刀和蛇腾鞭,已经成功将大部分的雀群逼退。 然而,这样大范围的动作迅速消耗了她的力量。柳时衣手腕酸软,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剩余的雀群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力竭,伺机一拥而上,像一股狂风般向柳时衣飞冲而来。 “这群东西,还没完没了了?!” 柳时衣咬紧牙关,再度凝聚起气海中的内力,挥刀砍向冲在最前面的朱雀。 可她很快便发现,这些朱雀的目标并不是自己。朱雀避开柳时衣,直直冲着她身后飞去。 萧时眉头一皱,开口说道:“它们是要破了那木人俑!” 柳时衣这才发现,朱雀撞向的,是自己身后那巨大的木人俑。 柳时衣想要阻挡,可惜为时已晚。 成千上万的朱雀狠狠地撞在了人俑上,将其撞得四分五裂。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一个死人同样从碎裂的人俑中露了出来。 下一刻,死人的体内突然弹射出无数金色的珠子,宛如天女散花一般向他们袭来。 魄风下意识举起机括,迅速瞄准这些金珠放出数道银光。然而这银色弓弩碰到珠子的刹那,却纷纷掉落,自己的弓弩竟是破不开这些金珠丝毫,反而被那金珠所融化。 萧时立刻开口:“这金珠能溶解铁器,别用兵器抵挡。” “那用什么啊?” 殷裕开口问道,不等萧时回答,那金珠却已是射到他的身后。殷裕一咬牙一闭眼,从地上捡了根枯枝,将金珠打掉。 再举起手看时,那枯枝毫发无损。 殷裕眼睛一亮,立刻喊起来:“用木棍,木棍不怕这些鬼东西!” 柳时衣和魄风立刻捡起枯枝,二人一前一后,试图将这些金珠全部挡在空中。 柳时衣从未正经学过武,即便内力雄浑,那施展的招式还是愈发杂乱无章。因此尽管金珠纷纷落地,可却始终不见势头减退。 魄风咬牙:“再这么下去不行。” 可话音刚落,那群金珠便再无动静。众人立在原地,警惕地看着四周。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沈溯却开了口:“你们看。” 众人抬头,只见方才还如黑云遮天般的雀群,不知何时竟是全都停在空中盘旋,并不再攻击众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密林之中,一时十分安静,除了散落在地的金珠,再无一丝声响。 殷裕松了口气,将手中枯枝扔掉:“终于结束了,这破地方,我是绝对不会再往前走了!” 说着,殷裕转身就要往回走。就在这时,萧时耳朵微动,面色突变。 “小心——” 话音落下的同时,密林之中突然钻出无数墨青色的蛇,它们从四面八方涌向众人,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柳时衣已经力竭,自顾不暇。魄风的脚也彻底被铜水粘住,无法移动。 殷裕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挪回了众人的圈子里。他手忙脚乱地撑开长雪伞,可这伞面对贴行地面的蛇群,却是毫无抵抗之力。 殷裕一边跳脚躲蛇,一遍大声冲其他几人喊:“这些人俑其实没什么攻击力,反而是外面的这些鸟兽攻击力极强!我们得想办法对付它们!” 萧时看着那相对而立的两个木人俑,又看向那快速而来的蛇群,若有所思。 朱雀、蛇群......这些到底有什么含义? 萧时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猛然抬眼,看向众人,沉声道:“是乾坤八阵图。” “什么?”殷裕没听懂。 “所谓八阵,正是水火金木,龙虎鸟蛇。”沈溯开口,淡淡补充道。 萧时点头:“没错。左为青龙,右为白虎,前为朱雀鸟,后为玄武蛇。方才我们入八阵图前已遇过风阵,雀与水同起,蛇与金共出。” 魄风已经听懂了他们的意思:“你是说,那八个木人俑,就是乾坤八阵图。” 柳时衣听得一头雾水,她焦急地开口说道:“管他什么八阵不八阵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马上就要被这鬼八阵图搞死了!” 萧时沉声道:“八阵之法,乃守阵。循环无端,首尾相应。想要破阵,需要成为阵中人。” 柳时衣无语:“说人话。” 沈溯开口:“他的意思是,我们要代替那些死人,进入人俑当中。” 殷裕闻言,立刻面色铁青:“要不我们还是再考虑一下——”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柳时衣就已经行动起来。她一手持刀,迅速将三个人俑打破,然后将众人一一送入人俑当中。 在墨蛇咬上来前的最后一刻,柳时衣毫不犹豫地钻进了人俑之中。 果然,那些墨蛇和朱雀在众人进入人俑后,便纷纷停止了攻击,缓缓退去。 殷裕缩在人俑之中,腿抖得宛如筛糠,却仍然忍不住兴奋大叫:“师父,你太牛了!” “好了,此地不宜久留。”萧时开口,看向众人,“我们进去吧。” 众人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密林。 - 密林的深处,一女子在黑暗中睁眼,她满是玩味地看向传来鸟兽作散动静的方向,有些惊讶:“这次进来的小家伙们,倒是挺能扑腾,有意思。” 那女子站起身来,哼着小曲儿,兴致颇高地走了出去,似乎对这场游戏的结果很是满意。 而另一边,死里逃生的柳时衣一行人,并不知道在他们身后,一众被萧辰所雇的杀手,也跟萧时一起进了密林。 这些人身着统一的白衣,腰佩长剑,一路追着萧时的行踪来到了之前柳时衣等人破阵的地方。 他们远远便望见地上一片狼藉,四处都散落着破碎的衣物和破碎的木人俑,一切都昭示着此处刚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争斗。 领头之人,是一位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青年,他名叫宇凌。 宇凌目光如炬,扫视了一圈四周,然后果断地挥手,指挥众人道:“他们肯定往里面走了,跟上。” 众杀手闻言,均是抬腿,准备继续前进。然而,他们刚刚往前走了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 宇凌回头一看,只见殿后的人指着地上的人俑,露出惊恐的神情。 众人顺着看去,只见原本静静躺在地上的三具人俑,此刻竟然缓缓裂开,露出了里面空洞的黑暗。 那之中的尸体接触到空气的瞬间,便像是融化了一般,迅速化成了一股血水。 宇凌心中一紧,正欲上前查看,突然,天空之上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他抬头望去,只见一群黑影在空中盘旋飞舞,伴随着阵阵刺耳的尖叫声,令人不寒而栗。 众杀手纷纷握紧手中的长剑,警惕地环顾四周。而那鸟群却丝毫不畏惧他们手中的长剑,尖鸣着朝他们冲去。 是那群朱雀。它们像是根本没被柳时衣重创过一般,再次恢复了原本庞大的数量,密密麻麻得宛如黑云一般,压向宇凌等人。 第九十九章 又是一片浓厚的漳雾。 柳时衣深深地松了一口气,自觉走了好长一段路,应是已到了密林内。她环顾四周,确认暂无危险之后,脱下身上沉重的木俑,却发现原本应该聚集在此的众人,此刻竟空无一人。 柳时衣一愣,明明刚刚还听到了殷裕激动的叫声,怎么会一脱下木俑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呢? 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握紧了手中的月见刀,警惕地朝前走去。 然而在第五次见到刚刚自己脱下的木俑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迷路了。 “怎么又鬼打墙了,我现在真是比鬼都倒霉。”柳时衣嘟囔着,目光落在面前一堆凌乱的石头上,那看似普通的石头堆,在她来回打转的时候,就像凭空出现一般停在了林中间,怎么看怎么诡异。 柳时衣不敢轻举妄动,她心知这乱石之中定有蹊跷。她闭上眼睛,心中默念着各路神仙的名字,祈求能够平安离开这片诡异之地。 就在她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一只手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柳时衣惊呼一声,回头看去,只见萧时正站在她的身后。 柳时衣吓得魂都快掉了:“你下次能不能出声,能不能出声啊?!人吓人会吓死人的知不知道!” 柳时衣好不容易平复呼吸,看着面前神情严肃的萧时,这才开口问道:“你刚刚跑哪儿去了?其他人呢?” 萧时摇摇头,轻声道:“我也是一回神,身边就没人了。沿着路打转了很久,才看到你。” 柳时衣哭丧着脸:“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萧时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盯着面前的乱石,若有所思:“这些石头,与外面的八阵图相互对应,只要我们找到正确的路径,应当就能出去。” 柳时衣心中稍安,她点点头,紧紧跟在萧时的身后。 两人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一遍小心翼翼地发现了更多乱石堆。又绕了几圈,萧时心里有了底,看向柳时衣:“这乱石迷宫阵共有八个方位,分别为生、伤、休、杜、景、死、惊、开,每个方位都代表着不同的含义和危险。” “那、那咱们怎么走?” 萧时看了看四周,拉着柳时衣沿着一条看似寻常的小路前行,不久便来到了一个三叉路口。 萧时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石头标记,然后指着其中一条小路道:“这便是生门。” 另一边的乱石阵中,同样鬼打墙了好久的殷裕正小心翼翼地走着。 先前发现自己周围一个人都没了之后,他本来是想找沈溯的,没想到却误打误撞地走进了和生门相隔不远的惊门。 正当他步履维艰的时候,却突然看到了沈溯的背影。殷裕一愣,大喊大叫着冲了上去:“沈溯,沈溯!!” 沈溯回过身来,看着殷裕那副狼狈不堪、气喘吁吁的样子,虽然表面上并无什么反应,内心深处却意外的松了口气。 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她,在这林子中迷路半晌,能遇到同伴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安心一些。 殷裕看着沈溯,心中顿时有了底气。他挺起胸膛,虚张声势地说道:“沈溯,你别怕啊,有我在,我、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你等我休息一下,肯定带你走出去!我就不信,一个鬼打墙还能把我们困住了!” 沈溯看着他虚软无力的双腿,无奈地微微摇头。 她看着周围的乱石,淡淡地说道:“所谓鬼打墙,不过都是障眼法罢了。以前学医时,有个老先生教过我,透外观内,别被表象所迷。” 殷裕听得云里雾里,他挠了挠头,不自觉开口问道:“那、那我们怎么出去啊?” 沈溯抬起头,看向天空中的太阳。她沉吟片刻,然后指着一个方向道:“一直向东,便是生门。” 这一头,殷裕跟着沈溯,那一边,萧时和柳时衣互相搀扶,两边都按照自己心中的方向走了三炷香的时间。 果不其然,几人都终于走到了一片开阔林地上。而他们一抬头,就看见了彼此。 殷裕原本紧紧抓着沈溯不放,见到萧时和柳时衣之后,立刻“嗷”地一声就扑了上去。 “这到底是什么破地儿啊,咱们赶紧找到小风子走人吧,我再也不想多待一秒了——” 殷裕话音未落,一声爆炸声便在不远处响起。 萧时心中顿时一沉。完了,怕不是魄风触发了死门的机关。 他立刻转身向乱石阵跑去,剩下几个人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可当他们赶到发出声响的位置时,却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年纪极小的甜美小女孩正一脸天真地看着他们。她穿着一件粉色的裙子,头上扎着两个可爱的蝴蝶结,看起来十分可爱。 只是这样的女孩出现在这里,却是显得格格不入了些。 众人对视一眼,没说什么。柳时衣轻咳一声,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小妹妹,我们不小心迷路了,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带我们出去?” 小女孩点了点头,道:“这片林子没人进来过的,只有我和爷爷住在这边。我爷爷精通奇门遁甲,这些机关都是他设的。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出去。” 众人闻言大喜,点了点头,便跟着小女孩向林子深处走去。 在女孩的带领下,他们绕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陷阱和机关,终于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石门前。 女孩走上前去,按照天干地支的步骤,将石门上的机关一一启动。随着一阵轰鸣声响起,石门缓缓打开,露出了后面漆黑的通道。 女孩带着他们穿过这条狭窄而曲折的小路,来到了一处古朴的院落前。她轻轻推开木门,回头笑着看向众人:“马上天就黑了,晚上林子里我也看不清楚路。先休息一晚,明天天亮了,我就带你们出去。” 女孩人畜无害,这小院子更是看起来平凡无奇,柳时衣几人抬头看了看天色,犹豫片刻,还是跟了进去。 殷裕一向喜欢跟人搭讪聊天,此刻终于安全了下来,他便主动凑上前去,开始跟小姑娘聊起天来。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你跟你爷爷一直住在这里吗?” 女孩点点头,天真无邪:“我叫小芸,从小就跟爷爷相依为命。这片林子是我们的家,我们很少与外界接触。” 殷裕听了,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同情之情。他继续问道:“那你爷爷是做什么的呢?为什么会在这里设下那么多机关?” 小芸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低声道:“爷爷说,他设下这些机关是为了保护我们,防止坏人闯入。” 殷裕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看了一眼萧时,发现萧时正皱眉看着小芸,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殷裕心中好奇,趁着小芸去找柳时衣跟沈溯的时候,起身走到萧时身边:“师父,你怎么了?怎么一直盯着小芸看?” 萧时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我总觉得这女孩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让我有些不舒服。” 第一百章 殷裕闻言,也仔细嗅了嗅,却并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问道:“我没闻见啊,有味道吗?” 萧时摇了摇头,没再多言。 殷裕摸了摸肚子,刚刚紧张的时候没察觉,现在安定下来,才发现肚子早就开始抗议了。 殷裕哀叹一声:“没想到活到这么大,我殷裕竟然还有饿肚子的时候。” 殷裕环视一圈,这小屋看起来家徒四壁,也并没有什么粮食。 “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平时在这密林深处,都能吃些什么。” 殷裕正准备去找小芸问下有什么能填饱肚子的没,就听到柳时衣问小芸:“小妹妹,我们还有个朋友在外面,你能帮帮我们,在太阳落山前跟,把他也找回来吗?” 小芸眨眨眼,人畜无害地笑了:“姐姐放心,你朋友马上就会回来了。” 柳时衣一愣,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知道,便听见门外传来了魄风的声音。 “阿时!”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魄风几步走了进来。身上虽是狼狈,但并不见受伤。 “小风子,你可算来了!” 殷裕刚准备扑上前去,却发现魄风身后紧跟着一个陌生的黑衣男人。殷裕立刻急刹车,警觉地看着那个面色并不算好的男人,将魄风拉到自己身边。 “小风子,这是谁啊?” 魄风瞥了那男的一眼,神色疏离:“在林子中偶遇的,说是进来打猎迷路的。” 黑衣男人打量了一圈院子内的众人,谨慎地开口打招呼:“你们,也是迷路了?” 柳时衣点了点头。 男人这才放松下来,一脸凶神恶煞:“这林子里到底都是些什么鬼东西?到底怎么才能出去?” 小芸笑呵呵地又重复了一遍告诉过柳时衣一行人的话,男人听了之后,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骂骂咧咧,找了个角落坐了下去。 大家终于都又凑到了一起,而且明日天一亮就能离开这片诡异的密林,柳时衣紧绷了多时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她本来看着殷裕缠着魄风说话出神,余光却发现小芸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自己的腰间。 她心中一动,低头看去,原来小女孩盯着的是自己的月见刀。 柳时衣觉得有点奇怪,但小芸很快转移了视线,像是没事人一样蹦蹦跳跳地去找沈溯玩。 她摇了摇头,怪自己多想,又不是谁都想要这把刀的,这小姑娘常年待在密林里,看见新鲜东西,好奇是应该的。 柳时衣转了身子,却发现那个陌生的黑衣男人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萧时。 这又是什么情况?难道这男人是被石头的美貌所吸引了? 这念头不过浮起一瞬,就被柳时衣打了下去。真是跟殷裕他们呆久了,人都变得不正经起来。 天色很快彻底暗了下来,小芸站在院子中间,给大家分房间。萧时忽然问她:“你不是说你和爷爷一起住在此处么?怎么一直没见到你爷爷?” 小芸眨了眨眼:“爷爷生病啦,这几日都在里屋休息,不方便见人。” 萧时垂了眸子,顺着小芸手指的方向看了眼院子那头的里屋。那房间窗户紧闭,完全看不到屋内任何情况。他没再多说,只是任由着女孩小大人一样地给众人分好了房间。 院子不大,本就没几个屋子。黑衣男人很快就去了自己那间屋子休息,剩下几人在院子里。 见再没有外人,柳时衣连忙扯了扯魄风,问他是怎么遇到那个陌生男人的。 魄风有些懊恼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跟你们分开后,我就发现自己被困到乱石阵中了。没想到身后忽然传来惨叫,我担心是你们遭了意外,前去查看,却被那个男人扑到身上,求我救他。” “我本来不想带着他的,但看他那么可怜,就心软了,带着他逃了出去。最后我们顺着路走了没多久,便找到了这里。” 殷裕闻言,嘿嘿一笑:“小风子,我早就说你只是脸臭嘴硬吧,你看看,你对陌生人都这么好,之后对身边人——”,殷裕指了指自己,“也得好一点啊。” 魄风白了他一眼:“你放心,当时求我救人的人是你,我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两人又开始斗起嘴来,小院子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沈溯对这二人的吵架无甚兴趣,转向柳时衣,帮她处理先前被朱雀群纠缠出的伤口。 待给伤口都上完了药,柳时衣一抬头却发现,萧时不见了。 这人又上哪儿去了? 柳时衣皱眉,起身走了出去。 - 萧时站在里院,目光四处游移,眼神最终定格在里屋的房门上。他正准备抬腿走上前去,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下一刻,萧时的手被人紧紧握住。 “谁!” 萧时吃了一惊,抬头看去,只见柳时衣正站在自己面前,眼中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你鬼鬼祟祟地在干嘛?”柳时衣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萧时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挣脱开她的手,道:“我只是觉得这个女孩有些古怪,想看看她口中的爷爷。” 就在这时,里屋的灯却忽然亮了。柳时衣和萧时一同看进去,只见窗纸上映出了小芸的身影,她应当是从偏门进的屋,手里端着一碗药,跪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喂床上半躺着的人喝药。 柳时衣撇了撇嘴,压低声音:“你看,人家是在照顾爷爷,哪里古怪了?” 萧时却眉头紧锁,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柳时衣拍了拍他的肩膀:“天天就你疑神疑鬼的,一个站直了才到你腰间的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古怪?” 萧时看着屋里女孩的声音,还是觉得不对劲:“你有没有觉得,这院子里有股很奇怪的味道?” “什么?” “说不出来,就是一股子,像是浆果放烂了的味道。” 柳时衣摇头:“没有啊。况且就算有什么味道,那人家爷俩一个生病一个年纪小,院子没那么整洁也没啥。” 萧时没回话,盯着屋里的女孩,若有所思。 - 夜幕降临,整个院子陷入了一片宁静之中。然而,这种宁静对于殷裕来说却是一种折磨。他害怕黑暗,这林子白天的异象更是让他心里不安稳,于是硬是要拉着魄风一起在地铺上睡觉。 “魄风,你睡这边,我睡那边。”殷裕指着地铺,一脸认真地对魄风说道。 魄风像在看神经病一样看他:“你脑子没事儿吧?折腾一天了,我才不打地铺。” 魄风跨过地铺,直接躺上了床,结果没过片刻,立刻感受到殷裕贴了上来,就睡在他身后。 魄风一哽:“……你用得着贴这么近吗?!” 殷裕理直气壮道:“我胆小。你要不想这么睡,就跟我睡地铺。” “……” 魄风闭眼,真的想一脚把这人给踢下去。 而在另一个房间内,柳时衣早已呼呼大睡,完全不知道有个危险的人影正在悄悄接近她。 那个人影蹑手蹑脚地走到柳时衣的床边,正要伸手去摸她身边的月见刀。 就在此时,隔壁房间魄风和殷裕的吵闹声让柳时衣翻了个身,刚好将月见刀压在了身下。 那个人影的手停在了半空,动作一时停滞。他犹豫片刻,似乎还想再试一次,但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一道身影迅速闪入了屋内。 那人见状,立刻放弃了到手的月见刀,转身朝着窗外窜去。 他身形矫健,如同一只黑夜中的猎豹,瞬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一百零一章 来人正是萧时。 他推开门,房间里除了呼呼大睡的柳时衣外,再无他人。 萧时皱起眉头,心头涌起一股异样之情:“明明方才听到有动静。” 萧时沉默片刻,正想进屋看看,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 “你大半夜不睡觉,来这儿干嘛?” 萧时转身一看,只见沈溯正朝他走来。 萧时后知后觉地有点尴尬,面色却丝毫未变:“刚刚听到这里有声音,就来看一下。” 沈溯觉得奇怪:“我就在旁边洗了个脸,这里刚刚除了你,什么声音都没有。” 萧时并未多解释什么。 沈溯再如何冷静心细,也毕竟只是一个刚脱离家族没多久的大小姐。只是沈溯的反应也反向提醒了萧时,若刚刚真的有人在柳时衣房里,能如此来去无踪的,功力定不一般。 “怎么?”萧时淡淡瞥了眼沈溯,“还是你觉得,我会做什么?” 沈溯沉默,她早就看出来,柳时衣和萧时,并不像是真正的夫妻。但她同时也清楚,萧时并不是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更不会平白无故在三更半夜偷溜柳时衣的房门。 若他所言非虚,方才确实有人,那为何萧时隔着一栋墙就能听到,可她就在旁边却毫无察觉?唯一的可能性就是—— “你不是普通人。”沈溯直言不讳地说道。 萧时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哦?何以见得?” 沈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直觉。” 萧时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道:“直觉这东西,有时候可不太靠谱。” 沈溯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道:“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剑姬。” 萧时面色未变,好整以暇地看着沈溯。 “若我不是,你当如何?” 沈溯冷漠地摇了摇头:“只要你不做对柳时衣有害的事,我就不会管你是谁。” 萧时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道:“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的。” 沈溯看着萧时的脸,语气并非胁迫,说的话却很是激进:“那就好。不然在你伤到柳时衣前——”沈溯抬手指向萧时左臂处的穴位,“我可以先让你回忆起全身经脉被封、百蚁噬心的痛苦。” 萧时一怔,倒是忘记了沈溯在流水村的时候替他把过脉的事。 沈溯淡淡看了他胸口一眼:“你查出来了吗?自己到底中了什么毒。” 萧时停了片刻:“没有,沈小姐可有高见?” 沈溯摇了摇头:“我对毒确实没有那么精通。若是之后有机会去到你们说的那什么圣女教,或许能查到些东西。” 她忽然伸出手去,在萧时的手腕处探了片刻:“待出了这林子,我再给你开几幅药,可稍缓你全身经脉被封之苦。” 萧时微微颔首,当是谢过。 沈溯这人,不仅是这一行人中最聪明的,也是最冷心冷情的,便是放到沙场之上,也大有作为。 柳时衣身边能有这样的好友,萧时竟是觉得安心不少。 第二日清晨,阳光透过树梢的缝隙,斑驳地洒在院子里。 众人围坐在一起,商讨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殷裕想要离开,但柳时衣却重提了楚弈的事,觉得还是可以先休整一下,再找找楚弈的下落。 沈溯无所谓,魄风只听萧时的,所以最后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萧时身上。 萧时想到昨夜柳时衣房间中的动静,又看了一眼那个一直没从房间出来的黑衣男人所在的偏院,沉思片刻,缓缓开口:“既是应了那长陵王,再找找也可以。” 柳时衣是吸引凌霄盟唯一的饵,这密林虽说凶险诡谲,但同样也能限制追进来的凌霄盟众,萧时还是准备赌一把。 但他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所以萧时看了一眼众人,又开口道:“只是这密林凶险,在找人之前,咱们得先做好准备,每个人都得练一两样保命的招式。” 他看向柳时衣,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柳时衣虽然空有内力,却只会用蛮力挥刀,这在接下来的探险中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柳时衣,我会教你一些武功心法,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会运功,不让爆发的内力耗尽你的体力。” 殷裕闻言,兴奋地跳了起来:“那我也要跟师父习武!我也想变得更强!” 魄风白了他一眼:“你不需要变得更强,只要能握紧长雪伞就行。” “姐姐,我能一起去吗?我也想习武。”小芸怯生生的声音忽然响起。众人闻声看过去,只见小姑娘扒着院沿看他们,“爷爷身体越来越差了,我也想学点功夫,不然哪日那些坏人真的闯进来了,我也能有点防身的本领。” 柳时衣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突然一酸。 她爽快地答应了女孩的请求,萧时虽然有些不赞同,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小芸告诉几人,林子中有一处爷爷说“风水很好”的地方。 她带着众人来到一汪冰潭旁边,果然是个开阔的好地方。 萧时并未多说什么,直接开始教他们武功心法。他深入浅出地讲解了一番后,魄风便带着殷裕和沈溯去别处练习,留下他自己在冰潭边指导柳时衣和小芸。 “功法之妙,在心不在形。生即是死,死即是生。想要杀人的时候,目标不一定是他,而是目标旁边的东西。” 柳时衣听得云里雾里,一边偷偷逗着旁边的小芸玩,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 萧时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不远处突然却传来一声惊叫。 萧时立刻起身,警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方才魄风他们离开的方向。 柳时衣立刻就要过去,但小芸却紧紧抓住她的衣角,颤抖着声音说:“姐姐,我怕。” 柳时衣看着她,心中一阵犹豫。萧时皱眉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转头嘱咐柳时衣:“你留在这里保护好她,我很快就回来。” 萧时说完,便迅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柳时衣则紧紧握着小芸的手,安慰着她不要害怕。 萧时快步走到魄风他们所在的地方,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只见一具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正是先前跟魄风一起前来的那名男子! 他的胸前,赫然印着一个巨大的黑掌印,胸骨俱裂,显得异常狰狞。 殷裕挡在沈溯身前,却又忍不住拉着魄风挡在自己面前。他看着眼前的尸体,脸色有些苍白:“这掌印……这林子里不会有熊吧?” 萧时没说话,他蹲下身,仔细地观察着那个掌印。 “奇怪。” 萧时皱起眉头,他又闻到了那股奇怪的味道,那种淡淡的,却又让人难以忘怀的气味。 他抬起头,看向魄风:“你觉不觉得这味道很熟悉?” 魄风闻言,也皱起了眉头。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好像在日月药庄闻到过这种味道!” 第一百零二章 日月药庄! 盘旋在萧时心头多日的疑问好似有了答案,记忆中那股甜腻腐烂的味道终于找到了主人。 与其说是日月药庄的味道,不如说是铁骨掌被压在机关石板下时,他的断肢散发出的味道。 从进了小芸的院子开始,这股味道就一直存在。 可为什么?这个身处密林的女孩,为何会与铁骨掌拥有同样的味道? 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萧时再次看向那个掌印,脑海中仔细回想从与小芸相遇时开始的一点一滴。 对了,是她的爷爷! 萧时霍然起身,他想起来了,小芸给病榻上的爷爷喂药的时候,窗纸上映照的那举着汤勺的手,明显比正常小女孩的手掌大出一截。 还有,小芸给爷爷喂完药后,她抚摸床上人脸的动作,似乎有些过于亲昵了。 不像是爷孙,更像是......更像是情人! 想到这里,萧时突然醒悟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色:“我明白了!” 他转身看向魄风和殷裕,眉头紧锁道:“那女孩,是麒麟阁的人。” “不可能!”殷裕矢口否认,“人家才多大岁数,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是麒麟阁的人?” 一旁的魄风也难得有些犹豫:“麒麟阁的人都长居北漠,这女孩从小与她爷爷长在这密林里,应当不能是麒麟阁的人。阿时,你是不是想错了?” 萧时摇头,沉默中带着笃定。 麒麟阁身为七大派之一,其中最为人所知的便是他们的铁骨掌和缩骨功。铁骨掌修炼至极致,其臂便坚如磐石,无坚不摧。而缩骨功更是神奇无比,可以改变身体发肤的形态,甚至改变骨骼缝隙。 但是,即便改变骨骼缝隙,也有不能变之处,那便是他们刀枪不入的手掌。 无论身形大小如何变化,自练成铁骨掌后,他们的手便再也无法改变大小。 而那气味,也是麒麟阁的人自幼练功所服的药,才能散发出来的味道。 “那女孩是伪装的,至于壳子里那人,怕已经是个清微境的高手了。” 另外三人面面相觑,殷裕还摸不着头脑时,沈溯已是明白了萧时的意思。 “你是说,这女孩其实是麒麟阁的人,她与凌霄盟有关,是故意在这里等着我们入套的?” 萧时未置可否,麒麟阁与凌霄盟之间的关系暂未可知,但会在这诡谲密林中伪装成小女孩接近他们,这个小芸一定不简单。 想到这里,萧时突然脸色一变。他猛地回头,看向柳时衣所在的方向,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不好,柳时衣有危险。” 他立刻转身,朝着柳时衣的方向飞奔而去。魄风、殷裕和沈溯见状,也立刻跟了上去。 萧时一路狂奔,暗骂自己方才就不应该将柳时衣跟那人留在一起。 什么时候起,他竟也变得如此容易相信别人? - 那边厢,柳时衣正一边心不在焉地跟小芸说话,一边冲着萧时离开的方向张望。 “就这么点路,怎么去了这么久,不会真出事了吧?” 柳时衣越想越烦躁,抬腿就要走。就在这时,身边的小芸惊呼了一声。 “疼。” 柳时衣停下脚步,只见女孩蹲下捂着脚踝,一脸痛苦。 柳时衣连忙蹲下,小心地看着小芸:“怎么了?” 小芸苦哈哈地瘪着嘴:“我刚刚按漂亮哥哥给的心法练功,没站稳脚下一滑,估计是崴到脚了。” 柳时衣看过去,女孩的脚踝果然又红又肿。小芸扯了扯柳时衣的衣角:“姐姐,你能不能先送我回去啊?这边离我家很近的,而且就一条路,你可以先送我回去,再回来找漂亮哥哥他们。” 柳时衣抬头看天,只见下午正好的阳光已经逐渐西下,她想了想,觉得确实也不好让人家小姑娘肿着脚踝陪自己等到天黑。 再说了,没了小芸,等会自己也方便行动。 思及此处,柳时衣当即将小芸一把背起,朝她的小院子走去。 柳时衣背着女孩走在路上,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小芸一路上都显得特别兴奋,不时地偷瞄柳时衣腰间的月见刀,眼中流露出渴望的光芒。 直到柳时衣把她背回了家,坐在竹凳上的时候,小芸才终于忍不住开口:“姐姐,你的刀好漂亮啊,我能看看吗?” 柳时衣微微一笑,小芸不像是寻常小姑娘那样害羞胆小,或许是跟爷爷生活在密林中的缘故,从见面开始就展现了对功法武器的兴趣。 她回想起昨晚小芸盯着月见刀的神情,很容易感受到了女孩对这把刀的渴望。 不过只是个孩子而已,也是个可怜人。 柳时衣并未多想,解下腰间的月见刀,递给了小芸:“小心点,这刀很锋利。” 女孩小心翼翼地接过刀,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轻轻抚摸着刀身,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 “姐姐,你这刀叫什么啊?看起来就很厉害,是你自己锻造的嘛?” 柳时衣笑容停滞了片刻,她一点也不愿回想起有关自己拿到月见刀后发生的一切,索性含糊地一带而过:“没名字。机缘巧合拿到的。” 她揉了一把小芸的头,换了话题:“等我练好了石头教的那什么内功心法,也教你几招防防身,这样以后要是有人来找你和爷爷的麻烦,你就能揍他们了。” 女孩闻言,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真的吗?那太好了!谢谢姐姐!” 柳时衣看着女孩开心的样子,心中也感到一阵温暖,小芸看起来跟张家丫头差不多大,若张丫头能会些防身的招术,或许当时就不会…… 柳时衣睫毛微颤,不愿再想下去。 然而,下一刻,她却看到那刀突然抵在了自己的胸口。 柳时衣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小芸。 女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邪气的笑容,再开口时,声音竟然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女声:“姐姐,你帮我看看,你这个月见刀,是不是这么用的?” 柳时衣的心中涌起一阵惊恐,她想要挣扎,但小芸一把钳住了她的手腕,那明显比寻常女童大上一圈的手掌几乎要把柳时衣的手腕捏碎。 小芸面不改色,嘻笑着看向柳时衣:“就凭你,也配教我功夫?” 柳时衣手上一痛,眼前开始变得模糊,最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 “柳时衣——” “柳姑娘——” 萧时等人回到冰潭旁,却再也不见柳时衣和小芸的身影,只余空荡的风声。 萧时心中那股莫名的恐慌愈发严重,他强行定下心神,看向魄风:“你带着他们,在附近仔细找。” 魄风点头,看见萧时往相反的方向而去,开口问道:“那你呢?” “我回去看看。” 萧时头也不回,匆促的脚步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慌张。 麒麟阁之前就是冲他来的,上一次的结果,是铁骨掌和烟袅同归于尽。现在如果再牵连到柳时衣…… 萧时不敢再想,只是加紧了脚步。 明明只是短短一段路,萧时却觉得走得十分漫长。当他终于赶到小芸家时,却发现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些细微的声响。 他心中一紧,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第一百零三章 院子里空无一人。 “柳时衣?” 萧时喊了几声柳时衣的名字,却是无人回应。 “小芸,你在吗?” 依旧是一片安静。 一时间,整个院子只剩下萧时的呼吸声。 萧时面沉如水,目光落在那躺着小芸“爷爷”的里屋上。半晌,他终于动了脚步,缓缓向那里屋走去。 - 院外,一片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密林中静谧的氛围。 一支小队伍在树影婆娑中仓皇穿行,正是先前气势汹汹追杀萧时而来的那一队人马。 原本浩浩荡荡的队伍,如今已经凋零得只剩下五个人。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惊恐,曾经的嚣张气焰早已荡然无存。一名手下凑近领头的宇凌,小心翼翼地问道:“头儿,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宇凌的身上早已挂了彩,他深吸了一口气,啐了一声:“上面的命令你们是知道的,杀了那个男的,把有月见刀的那个女人带回去。” 剩下的人闻言,皆是脸露难色。 刚刚问话的手下忍不住想给众人求条生路:“头儿,你也看见了,刚刚那几个鬼人俑,已经让咱们折了不少兄弟,谁知道这林子里还有什么呢!” 那手下惊惶地环视一圈四周,再度小心翼翼开口道:“那月见刀的名号咱们也都听过,以我们现在几个人的实力,遇上不一定是哪边吃亏呢。” 宇凌又哪里不知道这些,但他们并非拿钱办事的杀手,遇到危险能回头就撤。 他们身上捆的东西更多,就算是他让大家现在离开,出了这个林子,他们也活不了几天。任务没完成,上面自会派人来收拾他们。 手下见宇凌不言语,竟是直接跪下了:“头儿,那麒麟阁的铁骨掌、妄情山庄的四大护法、还有无命那一队人,都败在了他们手下。咱们现在这个情况,怕是、怕是会将小命交代在这啊——” “废物。” 那手下还想开口,却发现一把长剑,已是插在了自己胸口。 “头儿,你......” 还没说完,那手下便彻底断了气。 “人都还没碰见,自己倒先怕了。既如此,你的这条小命,留着也没用。” 宇凌将剑抽出,鲜血溅了其余人一脸。 “你们,还有想走的,现在就说。” 宇凌回头看向众人,目光所及之处,手下皆是侧头躲避。尤其是里面的那个女子,更是对他的目光避之不及。 见手下都不敢再言语,宇凌冷哼了一声:“既是没有,那便继续找!这群小鬼没什么本事,先前的人败,是因为他们过于轻敌,当然会被抓住漏洞狠打。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招术和本领,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宇凌看向躲着他的那名女子:“你,过来。” 那女子惊惶地看他一眼,却知自己打不过他,只得走上前来。刚走到宇凌身边,便被宇凌一把抱住。 “行了,有什么好怕的,有我在,定能护住你们。” 几人闻言,自知再说也无用,便省下力气,沉默赶路。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终于,一名手下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座房子,惊喜地说道:“头儿,你看那有个屋子!那群人会不会就躲在那儿?” 宇凌抬头,仔细地打量着那座房子。 他们一路追踪而来,已经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绝不能轻举妄动。 观察了许久,宇凌便决定动手。他松开抱着的女子,示意手下们靠近那座房子。众人小心翼翼,生怕打草惊蛇。然而,当他们靠近房子时,却发现门窗紧闭,似乎并没有人在里面。他们绕着屋子看了一圈,竟然没发现任何能进去的地方。 宇凌皱了皱眉,示意手下们分散开来,搜索周围的踪迹。 不一会儿,一名手下兴奋地喊道:“头儿,这里有脚印!” 宇凌闻言,立刻跑了过去。他仔细地查看着地上的脚印,心中不禁暗喜。这些脚印显然是刚刚留下的,而且数量也不多,说明他们要找的人应该就在里面。 他抬头看向这个固若金汤的院子,若有所思。 他往后挪了几步,趁着仅剩的落日余晖仔细打量这院子,最终在一面院墙上,隐约看到了一缕轻烟。 这几个小鬼,竟还会障眼法。 宇凌伸手去碰那院墙,果然,他的手在穿过那轻烟后,便推到了一扇门。 身后几人眼看着那院墙上凭空出现了一扇木门,彼此对视一眼,心中惊讶不已。这林子中果然到处都是蹊跷。 - 萧时并不知已有人闯进了院子,他蹑手蹑脚地来到小芸“爷爷”躺着的房间前,心跳得如同擂鼓。 他轻轻推开门,一股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是麒麟阁独有的那股腐烂甜腻。 他一步步走近那床,一手紧握长剑,另一只手猛地掀开被子。 只见被窝里躺着的,竟是一个空空如也的木人俑! 那木人俑的面部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真人一般,但它却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萧时站在原地,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声响。萧时的耳朵微微一动,立刻警觉地转过身去,透过房门看向屋外。 只见五人推门走进了院子,其中领头的男人沉声提示身后众人:“仔细找,有任何发现都说一声,切勿轻举妄动。” 萧时逆光看去,只见那几人身上的黑衣虽然被弄得凌乱不堪,却依然能看出,是昨晚跟着魄风一起回来的黑衣男人同款行装。 萧时心中一惊,这一群人明显不像是“打猎”的,这又是谁? 他迅速环顾四周,心知在搞清楚对方身份意图之前,自己定不能被发现。很快,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屋内一个木桶上。 再没有时间犹豫,萧时心中一动,立刻躲进了木桶里。 萧时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心跳慢下来。 他透过木桶上的一寸缝隙,紧张地观察着屋内的那些人。他们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幸运的是,他们并没有发现萧时藏身的木桶。 萧时正要松一口气,木桶外却突然出现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与他在黑暗中沉默对视,萧时面色不变,心中却紧张得几乎要窒息了。 就在这时,外面的同伴突然喊了一声,那人似乎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没有掀开木桶。他转身离开了房间,萧时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门外,宇凌看着刚刚那个小弟,眉头紧锁。他问道:“咋咋唬唬的怎么了?”那人有些紧张地指了指一旁的女子:“她、她想跑。” 宇凌立刻警惕地看向女子,他一把握住她的脖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 “跑?你想跑哪儿去?!” 第一百零四章 宇凌瞪着的那女子长相寡淡,是在他们遇到那群木俑和朱雀群时候逮到的。 女人身上没有武功,应当是个江湖散人,无门无派,不知怎的走到了这密林附近迷了路,被宇凌发现。宇凌向来是个好色的主儿,见女人漂亮,当即起了色心,以保护之名,将女人带在了身边。 他们本以为这女人是个累赘,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看起来花瓶似的人儿,竟然会操纵木俑人的机关术! 方才被朱雀群围攻的时候,要不是她及时启动机关,众人都得死光。 女子一路上基本不说话,表情也没什么起伏,就是有些怕人。此刻被宇凌掐着,如同一只惊惶的雀儿。 “我、我没有。” “量你也没有那个胆子!” 宇凌恶狠狠地看着她,话却是冲周围手下说的:“看好她!”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不敢有丝毫懈怠。 宇凌又瞪了女子一眼,然后招呼众人离开。 这院子找了一圈儿,也没发现任何人,还是趁早走人的好。 宇凌最后扫视了一圈,命众人离开。 直到听见脚步声逐渐远去,萧时才小心翼翼地推开木缸上的盖子,观察周围的情况。确认没有人折返后,他才敢从木桶中爬出来。 柳时衣应当已经被小芸带走了,不仅如此,现在还有这群看起来来者不善的男人。 萧时想要找到柳时衣的心情愈发急切。 萧时走出院子,一路小心地避开了那些黑衣男人的踪迹。犹豫片刻,向林子深处走去。 密林的另一端,魄风嫌殷裕胆小,行动迟缓,所以选择单独去另一边搜寻柳时衣的下落。殷裕只好跟在沈溯身后,却老是一惊一乍,嘴里还在小声念叨。 “早说了今天一早起来就该离开。” 沈溯瞥了一眼身边寸步不离的殷裕,内心不由得感到一阵头疼。她忍不住开口说道:“殷少爷,你要是这么害怕,为何不回家去?” 殷裕闻言,嘴角一撇,倔强地反驳道:“害怕是人之常情,谁面对未知的时候会不害怕呢!但就算再害怕,我也不可能抛下柳时衣的,我可是要成为大侠的男人,侠者不落伙伴。” 他挺起胸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勇敢。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林间突然传来了一阵异响。殷裕立刻吓得脸色苍白,双腿发软,几乎要跌倒在地。沈溯忍不住笑出声来,心想这殷裕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们是谁?为何在此处?” 沈溯和殷裕回头一看,只见一群身着统一黑衣的人站在他们面前,目光冷冽,虎视眈眈。正是宇凌一行人。 殷裕心中一紧,暗道不妙。 他本想转身就走,但对方人多势众,只怕难以脱身。 就在这时,他听到那群人中的其中一人说道:“头儿,这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说不定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两个人。” 沈溯心中一动,看来他们是来密林找人的。难道他们是凌霄盟的人?而他们的目标,极有可能是柳时衣和萧时。 沈溯跟殷裕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沈溯与那领头人对视一眼,镇定地开口说道:“我们不过是进林子里打猎的猎户,路过此地,并无恶意。” 二人细皮嫩肉的,一看就都是富贵人家出声,若那宇凌仔细看看,其实沈溯这话并无多少可信度。 可惜宇凌自打一见了沈溯,那双眼睛就恨不得粘在了沈溯身上。她话里有何漏洞,他根本就听不出来。看出两人并无武功,他就放下了心。 “既是散学弟子,那便随我们一同前行吧。我也可以保护你们。” 殷裕疯狂使眼色,想让沈溯拒绝宇凌的要求,但沈溯却清楚,且不说这些人不会放他俩离开,就算是为了帮柳时衣跟萧时,也不能就这么拔腿走人。 于是她无视了殷裕的暗示,淡淡地点了点头:“这林子古怪,有人同行正好有个照应。” 宇凌又打量了二人一眼,没再说话,示意手下继续往前走。沈溯没有犹豫,跟着几人一起前进。殷裕见状,只得无奈地跟了上去。他心中暗自祈祷,希望这次能够平安无事,顺利脱险。 - 密林深处,昏暗的光线透过枝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地面。 柳时衣警惕地环顾四周,只见一个个木人俑悬挂在树干上,黑压压一片。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面前的女人身上,不久前还是个天真女童的小芸,此刻已经脱下了伪装,露出了一张美艳的面孔。 这女子竟是比柳时衣还要高一些。 柳时衣皱起眉头,她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小芸带到了这里,却不知道对方到底什么意图。她看着女人,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想要什么?” 女人冷笑一声,反问道:“你叫柳时衣,对吧?这话该我问你,你为何闯入这片密林?” 柳时衣没有回答女孩的问题,而是直接反问道:“你抓我干什么?” 女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她紧紧地盯着柳时衣,一字一句地问道:“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需要回答我,莫凌峰在哪里?” 柳时衣一愣,她没想到女人竟是会问起莫凌峰,更没搞懂她跟莫凌峰到底有何关系。 她摇了摇头:“什么莫零峰莫一峰的,我都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怎会知道他在哪儿。” 女人听了柳时衣的话,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胡说!你若不知道他身在何处,月见刀怎会在你手里?” 柳时衣下意识往腰间看去,月见刀果然不见踪影。莫凌峰、月见刀、凌霄盟,这些东西只要沾上,就没好事发生。 柳时衣叹了口气:“你想听实话吗?” 女人阴沉地冷哼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柳时衣一脸无奈道:“实话就是,这玩意儿是我从我们村的流氓富绅那儿偷来的。至于那死胖子从哪里拿到的月见刀,你就只能下地府去问他了。” “因为凌霄盟的人为了夺月见刀,把我们全村人都杀了,他的坟头草,现在应该都发芽了。” 女人一愣,很快变了脸色。 “你在耍我?” 她失去了耐心,身形一动,便朝柳时衣攻去。 第一百零五章 柳时衣身子一闪,便躲过了女人的攻击。 “有话好好说嘛,打架有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那女人便又攻了上来。 “不告诉我莫凌峰的下落,你就别想跑!” 女人的身形变得飘忽不定,时而出现在柳时衣的左侧,时而出现在她的右侧。 虽然柳时衣每一招都堪堪躲过,然而,女人却丝毫不减凌厉无比的攻势,每一招都直取柳时衣的要害。 柳时衣不得不收起吊儿郎当的态度,正色看向女人:“我最后说一次,能别打咱就别打啊。” “别废话!” 女人直掏柳时衣面门而来。柳时衣深吸一口气,凝聚起全身的内力,将那掌风隔开。 就当她以为女人还要再打时,女人忽然停下了攻势,往身后不远方看去。 她侧耳静听了片刻,忽然转过头,冲着柳时衣阴森一笑:“柳时衣,你若是再不肯说出莫凌峰的下落,我便当着你的面好好折磨你的情郎,把他做成木俑人。” 柳时衣闻言一愣:“你在说啥玩意儿?” “那个漂亮男的,是你相好吧?他正奔着来找你呢。”女人又是一笑,脸上竟是带上了一股扭曲的兴奋。 “你是不是有病。”柳时衣怒喝道,却也不由自主朝着女人刚刚看向的方向望去,“他不是我情郎。” 女人却不为所动,她媚笑着看着柳时衣,仿佛在看一个即将崩溃的猎物。 “别骗我了,男女之间的关系,我看一眼就晓得。” “你晓得个屁。” 柳时衣忍不住骂了句脏话,看向远处。 石头,你个跑三步吐一口血的就别来凑热闹了吧?!不是说了出事儿你直接吞药昏迷,等着我们就去救你不就行了吗?! 萧时哪知道柳时衣的祈祷,他在离开院子没多久后,就在地上看到了浅浅的脚印,脚印相隔较远,且只留下了脚尖的印子,一看就是个轻功高强的女人留下的痕迹。萧时顺着脚印,一步步深入密林。 这片密林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迷宫,让人无法分辨方向。树叶的沙沙声、鸟儿的鸣叫声,以及宛如干尸残肢的交错树影,都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就在萧时即将失去耐心之际,他猛地停下脚步。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巨大古树旁,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柳时衣。 她正站在那里,背对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而她的身后,竟是一堆木人俑。萧时的心中涌起一股喜悦,但很快便冷静下来。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柳时衣?”萧时小心走上前去,停在柳时衣前几步的距离。 柳时衣闻声,立刻转头,一脸惊慌失措地看向他,声音颤抖:“你可算来了!” 柳时衣看了眼萧时与自己的距离,径直扑到了萧时的怀中。 萧时身子一僵,略显僵硬地推开了柳时衣。四下打量,周围并没有那小芸的身影,这让他更是觉得蹊跷:“你怎么会在这儿?那个女孩呢?” 柳时衣闻言打了个哆嗦,像是还没缓过神来:“她太奇怪了,你走了没多久,她忽然就掏出一把小匕首冲我刺了过来。” 柳时衣举起左臂,只见那上面洇了一小片血迹。 “还好我躲得快,就伤到了一点,但是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就不见了。我又不认得路,走了半天就走到了这里。” 萧时眉头一皱:“她拿匕首刺了你,被你躲过之后就不见了?” 柳时衣点点头,看上去还是觉得后怕。萧时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看着柳时衣腰间的月见刀,心中当下有了定夺。 柳时衣面上满是惊惶,又向萧时靠近了些:“这里好可怕,我看到那些木人俑都快吓死了。” 她拿脸蹭了蹭萧时的胳膊,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兽一般。 萧时抬手搂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柔和:“没事的,别怕,有我在。” 柳时衣趁势又凑近了些,把头倚在萧时的颈窝:“是啊,还好有你在。” 萧时默许着柳时衣的亲近,只见柳时衣抬起脸来看他,二人距离极近,萧时甚至已经能感受到柳时衣的呼吸。 柳时衣眨了眨眼,竟是把脸凑了上来,眼看两人的唇越来越近,就要贴在一起时,萧时却是一侧脸,贴着柳时衣的耳畔说道:“看来麒麟阁只教了你仿形,却没人告诉过你,你装成任何人,都是一样的矫揉造作。” 柳时衣一愣,下一秒钟,她只觉得脖子一阵剧痛,低头一看,萧时竟是拿着魄风给他的弓弩,一把插进了她的脖子里。 萧时毫不犹豫地将弓弩拔出,那血顿时喷溅而出。 “柳时衣”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一把打向萧时。 萧时却早有准备,纵身闪开,眼神冰冷:“说,你把柳时衣藏在哪儿了?!” 女人再抬起头来,已经变回了那副戾气十足的艳丽面容,她眼神宛如恶鬼地瞪着萧时:“想见她,可以,我送你去!” 她一抬手,后面的木人俑顿时裂开了几个,从中走出了几具宛若活人一般的尸体。 那些尸体双眼紧闭,竟是径直朝萧时奔来。 萧时下意识往后躲,但那尸体行动迅猛,一眨眼就跑到了他面前。他再抬眼时,只听到又是一声人俑裂开的声音。一时之间,尸体沉闷的坠地声渐次响起。 萧时强行稳下心神,正想找方向逃走时,就见柳时衣从后面的一个人俑中冲了出来,飞起踹倒了那几具活尸,拉起萧时就往外跑。 “哎呀妈呀石头,那女的可太恶心了!!” 柳时衣边跑边受不了地大喊。 刚刚她被女人关在木人俑里,强行看着女人用她的脸、她的声线跟萧时说那些恶心吧啦的话,差点没吐出来。 好在女人受伤的瞬间,她伤口喷出的血溅到了关着柳时衣的那具木人俑上,一瞬间对人俑的控制力好像也变弱了,她趁势这才趁势挣脱了出来。 萧时看着身边熟悉的人,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只是这时并没有时间跟她多说,他握住她的手,只说了一个字:“跑!” “我看你们能跑到哪儿去!”女人凶狠的声音远远传来。柳时衣抬头看去,只见不知何时,他们的头顶上再度出现了一批木人俑。 柳时衣喘着粗气,眼神惊慌:“这、这怎么办?” 萧时一时也想不出对策,他警惕地看着身后的方向,好在女人因为脖子上的伤,似乎行动迟缓了不少,到现在也没赶上来,只能用阵法来困住他们。 柳时衣看向萧时身上被女人伤口溅射而出的血液染红的衣服,回想起刚刚关着自己的木人俑,眼前一亮:“血!她的血能解开这些人俑的阵法!” 萧时一愣,柳时衣却来不及多说,直接撕了一道他染着血迹的衣袖,随手捡了块石头包了起来,冲着一个人俑就砸了上去。 下一秒钟,那木人俑应声落地,从那么高的树上落下来,却没有被摔出一丝裂缝。萧时小心翼翼上前查看,只见沾上血迹的木人俑,变得像是普通木偶一般,没有了任何生机。 柳时衣冲着萧时眨了眨眼:“石头,来吧,脱。” 第一百零六章 “脱?” 萧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听着柳时衣的虎狼之词,整个人僵硬得和面前的木人俑有得一拼。 “怎么跟个木头似的,”柳时衣没有发现他的窘迫,自顾自地说道:“不脱也行,看看够不够用。” “什么够不够用......” 往日里脑子最为灵光的萧时,此刻却是大脑宕机,呆立在原地。 下一秒,柳时衣就伸手抚上了他的脸。 方才那假柳时衣与他如此亲近,萧时却没有半分感觉。如今女子不过是轻触了他的脸,可他却觉得自己的血液几乎全部凝聚到了她指尖所在的地方。 一时之间天地都安静,萧时几乎疑心自己的心脏已经跳出了胸腔。 “不行,还是得用你的衣服。” 萧时回过神,只见柳时衣的手上,沾着些血迹。原来刚刚她摸自己的脸,是要他脸上溅到的血。 萧时反应过来,先是松了一口气,很快却又愣住。自己方才,在想什么呢? 还没等他理清自己的思绪,柳时衣便伸手要去扯他染了大片血的衣襟。 “你别动。” 萧时后退一步,主动撕下自己的外衣领。两人彼此心领神会,快速地将沾染了女人血迹的外衣撕成一条条布条,包在石子上,击掉了数个缓缓垂下的木人俑。 随着那些木人俑纷纷落地,原本面前一片迷雾笼罩的杂乱树林中,逐渐出现了一条小路。 柳时衣惊喜地喊了一声:“有了!” 萧时没多说话,二人默契地朝前跑去,同时警觉地关注着身后的动静。就在二人终于快要跑到小路尽头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冷笑。 “你们倒是有点本事,竟能把我这木俑阵破了。” 女人的声音骤然响起,在整片林子里回响。 “可惜,运气这种事,很快就会用完了。” 柳时衣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女人颈上的伤口已不再流血,虽然面色苍白,却依然速度极快地向萧时和柳时衣二人逼近。 萧时和柳时衣对视一眼,萧时低声发问:“月见刀呢?” “被她抢了。” “你身上还有什么武器?” 柳时衣摸了摸口袋,叹了一声:“只剩了些魄风给的小十字镖。” “够了,我们分开进攻,动作要快,准头无所谓。” 柳时衣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点了点头。 下一刻,二人的手松开,分头跑去。 身后的女人对他们的动作始料未及,一时有些犹豫。 就在这空档,柳时衣抬手就飞了个十字镖刺向女人。 另一边的萧时也毫不犹豫,迅速拔出蝉翼流光剑,在柳时衣的干扰下直直冲向女人。 “你以为,我还会让你再伤我一次吗?” 就在剑尖即将碰到女人的前一刻,女人反身将萧时挥开,袖中现出无数木刺。 那木刺瞬间便逼近萧时的脸,却被一道寒光撞开。 是柳时衣! 柳时衣不知何时已经折返了回来,剑弩与十字镖在空中再次交锋,与女人的攻势相撞。 就在柳时衣即将支撑不住的时候,一道破空之声传来。萧时和柳时衣抬头一看,只见一道身影从远处飞来,落在了他们身边。 来人正是魄风! 他二话不说,便抬着机括向女人攻去。银色剑弩的攻势凌厉而迅疾,每一支都直指女人的要害。 女人虽然实力强大,但毕竟带伤周旋了这么些时间,此刻在魄风疾风暴雨般的攻势下,也不得不连连后退。 萧时和柳时衣趁机退到一旁,恢复了些许力气。萧时看着柳时衣,冲女人的腰间使了个眼色道:“看好时机。” 柳时衣喘着气点了点头。 她明白,如此赤手空拳下去,吃亏的只会是他们。当务之急,是要从女人那儿抢回月见刀来。有了月见刀在手,他们起码不会被打得如此被动。 见柳时衣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萧时不再犹豫,提剑转身,加入了这场打斗之中。他虽然没了内力,但招式早已烂熟于心,凭借灵活的身法,竟是扰乱了些女人的攻势。 眼看女人的注意力全被魄风和萧时吸引,柳时衣沉下丹田,将所有的内力运转于掌心,大喝一声,将一旁的树拦腰劈断,直冲着女人飞起。 女人见那树干直扑而来,下意识闪身躲避。 就是现在! 柳时衣一个箭步上前,从女人腰下空门而入,一把抓住她腰间的月见刀,随后打了个滚,堪堪停在女人身后。 女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柳时衣已经冲她抬起了刀,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哈。 “看来你也不怎么样嘛。” 柳时衣运转体内的内力,周身浮起了一阵青烟,内力从她手掌心倾泻而出,月见刀的刀身发出红光来。女人一愣,脸上竟是露出了一丝愤怒。 “凭什么,你凭什么能用他的刀!” “那还能凭什么,凭我厉害呗。” 柳时衣唇角微扬,身形一闪,便到了女人身边,用刀尖架在她的脖子上。 “看你生的好看,本来不想打你的。但谁让你刚刚用我的脸对石头做那些事儿了,不知道他是我罩的吗?” 一听这话,旁边人皆是一愣。 魄风皱眉看向萧时:“她对你做什么了?” “......” 萧时无言,冷冷看着柳时衣:“别废话了。” 柳时衣看出了他的恼羞成怒,嘿嘿一乐:“开玩笑的嘛。” 下一刻,柳时衣便挥刀劈向女人。强大的刀意冲着女人扑面而来,女人下意识躲闪,但将将躲过了月见刀的攻势,后背心口处却一阵剧痛。 她低头看去,只见心口涌出一股鲜血。 女人转头看去,只见魄风举着机括,正正对着她。而她的后背上,扎着一根银色的剑弩。 女人痛苦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一颤,然后倒在了地上。 她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在失去意识之前,仍然抬头看着柳时衣,想朝她爬去:“告诉我,莫凌峰,到底在哪儿……” “都说了,我不知道。”柳时衣抬手又是一刀,那刀意擦着女人的脸颊呼啸而过,直接砍断了女人身后的一棵枯树。伴随着树干吱呀断裂的声音,女人也终于昏了过去。 一场恶战终于告终,魄风小心上前探了探女人的鼻息,抬头看向萧时:“没死,还有气。” 方才特意留了她一条命,柳时衣摸了摸鼻子,将刀收起,开口问道:“这女的到底是谁?跟莫凌峰什么关系?” 萧时居高临下地看着女人,心中也是同样的疑问。 魄风又检查了一下女人的手掌,那手的皮肤看起来柔软细腻,骨节却十分明显,稍微一捏就能感受到骨骼的坚硬。 “麒麟阁的铁骨掌……麒麟阁到底什么时候跟凌霄盟扯上关系的?” 第一百零七章 柳时衣听到麒麟阁和铁骨掌,脸色立马沉了下来:“这人是流水村那个老男人的同门?” 萧时点了点头,如果说之前他还在猜测铁骨掌到底为何要刺杀他,现在这个女人的出现,却让他肯定了铁骨掌定是因为凌霄盟才盯上他的。 凌霄盟,已经跟七大派有勾结了? 莫凌峰消失这十年间,到底都去干了什么? 想起烟袅的死,柳时衣的面色冷若冰霜,心中的怒火与恨意无声地燃烧着。她的刀尖就抵在女人的胸前,她握紧了刀柄,过了片刻,却还是挪开了刀:“她不能死,得问清楚她跟莫凌峰的关系。” 魄风和萧时对视了一眼,萧时上前轻轻拍了拍柳时衣的后背,无言地安抚她。 柳时衣再抬起头后,脸上已经换回了平日里的轻松。她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没心没肺的赤脚大夫了。 她得忍耐,忍耐,才能替烟袅他们讨回公道。 - 而另一边,沈溯带着殷裕跟着宇凌他们在林子中不停穿梭。 他们走了半天,却还是没找到任何柳时衣等人的踪迹。 “行了,别走了。”宇凌看了眼渐黑的天色,挥手让众人停下,“休息一会儿,等天亮了再走。” 众人闻言,立刻三三两两结伴坐下。沈溯观察着这群人,目光落在那单独坐在一旁的女子身上。 女子看起来十分漂亮,与这支队伍有些格格不入。 刚坐下时,一旁的人都离她远远的,似是有些忌惮。很快,宇凌便来了她的身边,与她说了几句话。沈溯听不分明,但看得出宇凌想要与女子亲近,却被她拒绝。 很快,宇凌便愤愤离去。他的离开宛如一个信号,很快,另外几个男人就凑到女子身边,对着她说起了阴阳话。 女子依然一脸淡然,对他们的挑衅没有丝毫回应。那几个男人颇有些恼羞成怒。 “你是聋子?还是个哑巴?!” 话越说越难听。其他人只是跟着看笑话,没一个人出声制止。 殷裕听得不舒服,但看那几个男人的样子,也知道自己打不过。他抓了抓脑袋,拍了拍那发火的男人肩膀。 “大哥,跟她一般见识干什么?我看你生的这么好,往日里定有许多女子追着大哥跑吧?” 那一脸黑痦子的男人一愣,立刻得意大笑:“你小子还算有眼光,平日里只有我看不上别人的份。” 殷裕连忙应和,趁机将他带离了那女子身边。 沈溯见状,忍不住微微一笑,没想到这小子还知道替别人解围。 三言两语间,那男人已是与殷裕好兄弟相称,大声问道:“你一个猎户,来这林子里为何还带个漂亮小娘子,莫非你二人是私奔来了?” 殷裕脸色一沉,说谁都行,但不能说沈溯。 殷裕正要开口理论,沈溯却伸手拦住了他,看向那几个男人:“要是按这话来说,你们几个男人莫非也是私奔来了?是你们几人相爱不被世俗和门派认可,所以才这么狼狈跑到这里来咯?” 一直不说话的女人,听了沈溯的话却是忍不住噗嗤一笑。被沈溯反嘲讽的男人脸一红,站起身来就要对沈溯动手:“你个丫头,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待爷把你舌头拔下来,倒看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些屁话来!” 沈溯不躲不闪,已经抓紧了衣袖中自己调的毒粉,那毒粉接触到人的皮肤后,会立刻让人开始起红疹,还会产生幻觉,意识不清。但还没等沈溯出手,那女人忽然站起身来,看向宇凌:“我可以带你找到你想找的人。” 宇凌抬手,制止了男人的攻击:“你见都没见过我们要找的人,就能带我们去找了?” 女人笑了笑:“这林子里的阵法,全都是我布下的,为的就是防止有人进出。所以此刻林子中哪里有什么人,我自然一清二楚。” “你布下的?” 宇凌挑眉,神色中满是不信。 女人看他一眼,不急不忙地继续说道:“除了我们,西边现在有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如果你按我说的来,太阳下山前,我们就能和他们碰面。” 宇凌和手下对视了一眼,还在犹豫之时,只见西边树林中猛地飞起了一大群鸦雀,远远地还能听到一些兵刃相接的打斗声。 沈溯和殷裕立刻心下一紧,若真像那女人所说,那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怕不就是柳时衣、萧时和魄风了。 他们是遇上了什么危险?怎么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而且如果只有一个女人,那这人是小芸还是柳时衣? 思及此处,沈溯和殷裕都有些紧张。再抬眼时,宇凌也不再犹豫,起身示意女人带路,嘴上还不忘威胁女人:“想清楚了,你可打不过我。要是敢搞鬼,你就死定了。” 沈溯戳了戳殷裕,让他跟上。二人掩下心中的急迫,快步跟着女人向前方走去。 女人带着他们走了没多久,就从林子中出来了。沈溯抬头一看,他们竟是停在了小芸的那栋院子门口。 宇凌一愣,眉头紧锁:“我们刚刚明明查过这里,什么人都没有,你敢耍我们?!” 女人面对宇凌的怒火,依然不慌不忙道:“刚刚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 她看也没多看宇凌一眼,直接上前去推开了院门:“进去等着,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就会到了。” 宇凌瞪着女人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眼暗下来的天色,纵使等不到萧时和柳时衣,他们也需要个地方过夜,便也示意手下跟着一起进去,再做打算。 沈溯和殷裕跟了进去,踏进门前,殷裕回头,偷偷看了眼那个女人。只见女人靠在院墙上,半闭着眼,食指默默敲着膝盖。 殷裕盯着她的手,发现那女人的敲击好像有着固定节奏。 殷裕觉得奇怪,正准备指给沈溯看,却听到了院中的房间里,传来了熟悉的咔嚓声。他神经一紧,猛地看向沈溯。 完了,这是他们在林子外听到过的,木人俑裂开的声音。 宇凌等人明显也意识到了,他们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其中一个男人恨恨地啐了一口,看向靠着墙休息的女人:“这里怎么又有那些木人俑?!” 女人这是睁开眼,冲着男人微微一笑:“你说呢?” 宇凌一愣,身后的手下抬手就想用刀劈向女人:“你暗算我们?!” 女人人畜无害地笑了一声,指了指他们身后:“已经晚了,已经出来咯。” 几人身子一僵,转头看去,只见屋内真的出来了一具摇摇晃晃的尸体,正闭着眼径直朝他们冲来。 尸体很快就跟几个男人打了起来,殷裕紧紧抓着沈溯的胳膊,拉着她往女人的身后躲。女人却是不慌不忙,又恢复了淡然的神情,看着眼前的人尸混战。 尸体不知道疼痛,纠缠之下明显占了上风,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这群疲于奔命了几天的男人们一阵慌乱。眼看男人们就要撑不住,尸体迈过倒下的男人,竟是直挺挺地冲着沈溯殷裕袭来。 殷裕吓得大叫一声,看向那个女人:“这位姐姐,这些东西不是听你的话吗?!快让他们退下啊啊啊!” 女人却是挑起一边眉毛,没有丝毫动作:“我凭什么帮你们?!” 殷裕一愣:“姐姐,我们刚刚帮了你啊!” “是吗?我没觉得。”女人淡漠地把脸侧向一边,任凭那尸体冲着殷裕与沈溯袭来。 第一百零八章 殷裕看着作壁上观、转过头去的女人,气得忍不住嘟哝了句重话:“好没良心的一个人!” 嘴上这么说着,但看着那尸体已经近在咫尺,殷裕还是下意识拉着沈溯躲到女人身后,试图进行最后的挣扎。 “好姐姐,你让这东西退下,你要多少钱我都给。我很有钱,真的。” 女人看也未看他,竟是完全不顾他们的死活。 那具尸体——或者说是活死人更为合适——转瞬间已是到了他们面前。沈溯看向六神无主的殷裕,皱眉说道:“伞。” “什么伞?” 殷裕盯着那活死人,脑子根本转不过来。沈溯不再跟他废话,径直摸向他腰间的长雪伞。 可就在这时,活死人的指尖已经触到了殷裕的脸。 殷裕大叫一声,哆哆嗦嗦向后退去。就这一下,沈溯的手便摸了个空。下一秒,那活死人的身形凝滞片刻,而后径直朝着殷裕倒了下去。 那活死人重重摔倒在殷裕怀中,殷裕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他紧紧盯着趴在自己身上的活死人,却发现他没有一点动静。 “愣着干嘛,拿长雪伞出来!” 殷裕下意识抬头,发现柳时衣和萧时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柳时衣正举着月见刀,站在他们面前。顺着她的动作,殷裕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活死人背后有着深不可见的刀痕。 殷裕“嗷”的一嗓子,手忙脚乱地把那活死人推走,不忘将沈溯拉上,一阵风似地跑到柳时衣身边。 “你们可终于来了!” 就在这时,空气中一阵细密的响动,竟是又有一群木俑人缓缓走了出来。殷裕一边掏出长雪伞撑开,挡着众木俑人的攻击,一边冲着树上的魄风大喊:“小风子,你别在上面看戏了——” 魄风面色紧绷,抬手射出几根弓弩。他本以为这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苦战,没想到几番缠斗之下,那些木俑人便哗啦啦倒了一地。 直到周围再也没有向他们袭来的木俑人,殷裕这才松了口气。他心有余悸地将长雪伞收起,一把抱住了萧时嚎啕大哭,道:“师父,那玩意儿刚刚抓到我的脸了!我不会马上就要死了吧!” 一声清脆的笑声从一旁传来,只见方才一直沉默看戏的女人,此时已经笑弯了腰。 殷裕转头,看见她便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笑,真是白救你了。要不是我朋友他们来了,我和沈溯就没命了,你知不知道!” 女人闻言,反而笑得更加大声:“没命正好,细皮嫩肉的,地府判官估计也喜欢你俩。” 这副模样,竟是与先前那沉默怯懦的样子判若两人。 “你!” “行了,”沈溯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没发现,这些东西,根本就没想取咱们的命吗?” 魄风嫌弃地推开殷裕,也附和道:“这玩意儿比起树林里的那几个,确实是好对付了不少。” 那女人倒是不笑了,认真道:“你可小心了,那尸体指甲尖带尸毒,碰你一下,你就会变成跟他们一样的行尸走肉了。” 殷裕先是一哆嗦,看见女人眼中的戏谑时,终于反应过来:“你又耍我!耍我有意思么?” “还不错。” 殷裕一口气噎在嗓子眼,上不去又下不来,只得讪讪地摸了把脸,看向魄风身后一脸玩味看着他的柳时衣跟萧时,转移话题:“你们回来啦,那个小芸呢?” 柳时衣拿眼神往旁边示意了一下,殷裕和沈溯看去,这才发现原本的女童已经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美艳女人。女人浑身血迹,双眼紧闭,双手双脚都被绑着,正放在院门口的地上。 殷裕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人是谁?她还活着吗?” “应该是麒麟阁的人,”柳时衣冷笑了一声,看着女人的眼神带着一股狠劲儿:“活着自然是活着的,等会儿她醒了,我们还有的聊呢。” 殷裕打了个哆嗦,却怎么也想不清楚,开口问道:“为什么麒麟阁的人要对咱们下手啊?” 柳时衣晃了晃腰间的月见刀:“说不定,是莫凌峰让她来的。” “不可能。” “莫凌峰不是十年前就死了吗?”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那个会操纵木人俑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淡漠的神情,看着柳时衣认真发问。 萧时眉头一皱,下意识看向女人的手掌,发现她双手尺寸正常,并没有修炼铁骨掌的迹象,这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柳时衣倒是对她没什么戒心,大咧咧地一摊手:“没死呢,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那个骠骑小将军吹了十年怎么一刀除掉了大魔头,结果可倒好,人现在还在外面兴风作浪呢。” 一旁的魄风差点笑出来,余光看了眼萧时,自家兄弟的脸已是黑得不成样子。 报应,这都是报应。 柳时衣没注意他们这边的小动作,却对发话的女人起了兴趣:“你又是何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能操纵那些木人俑?” 女人看着倒在地上没有意识的小芸,淡淡开口:“我是麒麟阁的温善行,这里所有的木人俑都是我布下的。” 柳时衣一愣,皱起眉头:“你是、麒麟阁的……?” 女人点了点头,只见柳时衣立刻抬起手上的月见刀指向女人,魄风也端起了机括。 殷裕完全搞不清楚现状,但也下意识用长雪伞挡住了女人。 院子中的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僵持之中。 殷裕吞了口口水,小声问魄风:“我们这是要干嘛呢?” 女人表情都没变,只有一丝好奇:“对啊,你们这是何意?” 柳时衣眉头紧锁,继续拿刀指着温善行:“你一个麒麟阁的人,问我们在这干嘛。我还想问你在这儿干嘛呢?为何要在这里布下那害人的木人俑阵?” 温善行耸了耸肩,指着小芸,“不清楚,她让我做的。这个是我姐姐。” “你姐姐?”柳时衣有些吃惊。 萧时却是眯起双眼,心中默念她的名字。 温善行,温善行...... “她是麒麟阁的少阁主,温善言?” “是,没想到她这么厉害的人,竟被你们打成这样。” 温善行表情没说么变化,像在讨论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 “……”柳时衣跟萧时对视了一眼,感觉温善行面对自己亲姐姐如此重的伤势,毫不在乎的态度有点奇怪。 柳时衣清了清嗓子,试探地问道:“你跟你姐姐,关系不太好啊?” 温善行笑了出来:“曾经我不愿意杀人炼俑,她便把我四肢折断在树上吊了三天三夜,如果说我跟她只有一种关系——” 温善行停顿片刻,冷笑出声:“那便是仇人。” 柳时衣认得出她眼中的恨意,那不似作伪。她犹豫片刻,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刀。 这个温善行似乎并没有认出月见刀,对她们也没有恶意,似乎反倒可以趁机套套她的话。 天色已沉,宇凌他们一群人早已死透,问温善行,她竟也对他们的身份一无所知。只说自己本想逃出温善言的掌控,却在路上遇见了他们。 萧时盯着地上双目圆睁的宇凌,查看了下他的手掌。 不是麒麟阁的人,那很有可能,他们就是凌霄盟余孽。但为何他们又和无命那群刀枪不入的人截然不同? 无数谜团在萧时的脑海中旋转,一时之间他竟找不到头绪。 为何这些人会齐聚密林,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什么?萧时突然想到一个人,他转头看向魄风—— “那日跟你一起回来的男人不见了,前日晚上想对柳时衣下手的人,应该就是他。” “什么?” 萧时点头,还在皱眉沉思时,温善行听到他们的话,随口搭了一句话:“你的那个男人,怕是已经死了。昨夜我便探到有个人想出林子,却被困在人俑阵里了。” 殷裕立刻开口解释:“她可以通过遍布密林的木人俑,掌握整个密林中所有人的行踪下落。” 所以也不是那个男人搞的鬼,应当就是个单纯看上月见刀的亡命之徒。 萧时排除了一个答案,但心头又浮现出另一个疑问——这麒麟阁少阁主的妹妹,为何会掌握木人俑的阵法?他可从来没听说过麒麟阁有这种邪术。 魄风快人快语,直接问了。温善行看起来还是波澜不惊,说的话却让人心惊胆战:“大概七八年前吧,我姐从西边搞来了一本专门拿人做阵法的秘籍。那时候她看我不顺眼,觉得我胆子小不敢杀生,就逼着我学,不学就打,打到我愿意杀人为止。” 殷裕脸皱成一团:“你姐也算是也是名门正派,怎么做这种勾当?” 温善行不屑地哧了一声:“什么名门正派,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关上门来,都活得不像个人。” 第一百零九章 温善行这话本应是惊世骇俗之语,可听在柳时衣这群人耳中,却是丝毫没有觉得有哪不对,沈溯甚至还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唯有殷裕是养在金窝窝里长大的天真少爷,此时看着温善行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深深的同情和怜悯。 温善行皱眉瞪他:“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干什么,我练这阵法很有天赋,所以我姐反倒还少了打我的理由。我活得好好的,你要可怜,应该可怜那些被做成木人俑的人。” 柳时衣看温善行说话直截了当,不像是有什么心眼的人,便也有话直说:“那你姐让你练这阵法,将你囚在这林子里布阵,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一点也不清楚?” 温善行摇了摇头:“我哪知道她想的是什么。我们也不是一直都在这,只需每三年来一次,每次来就重新加固阵法,换更多木人俑进去。” 柳时衣又接着问:“那你姐,跟凌霄盟有来往吗?” 温善行又是摇头:“没有。十年前莫凌峰死了之后,凌霄盟不就没了吗?为什么你们一直在说莫凌峰和凌霄盟?” 看来温善行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萧时沉吟片刻,还想再拐着弯开口,魄风却直接说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话:“你们麒麟阁的铁骨掌,肯定跟凌霄盟有勾结。” 温善行一愣:“铁叔叔?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是麒麟阁唯一的好人。” 魄风长大了嘴:“他是好人?!就他?!” 温善行点了点头:“我姐逼我练这个邪术,麒麟阁没什么人知道,但她也没刻意隐藏过。除了铁叔叔,她特意威胁过我,绝对不能让铁叔叔知道,因为他是阁里最刚正不阿的长老,绝对不许有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发生。” 柳时衣也觉得不可置信:“你确定咱们说的是一个人?你那个铁叔叔,就是个满头白发、一脸凶相,又老又丑的男人没错吧?” 温善行看着柳时衣的眼神带上了一丝不满:“他是比较严肃,年纪也大了,但你不能说他丑。” “他杀了我小娘!”柳时衣气得没收住话口,直接吼了出来。 温善行明显没怎么接触过外人,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反倒不甚认可地看着柳时衣:“那你小娘一定做了坏事。” “放你的狗屁!!你家铁叔叔才不做人事!!”柳时衣气得差点要抬起月见刀就劈过去,还是萧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按下了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 柳时衣气得双眼泛红,狠狠瞪了温善行一眼。温善行见她难过成这样,又想了片刻,才再张开嘴:“对不起,我不认识你小娘,不应该这么说她。” 柳时衣冷哼了一声,没理她。 温善行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解释:“可是铁叔叔真的是个好人,每次我姐打我,关着我不许我吃东西,都是他来给我送饭替我求情的。他最在意的东西就是麒麟阁的名声,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迫不得已的事,他不可能对无辜之人下手的。” “所以,他是遇到什么会威胁到麒麟阁名声的事了,才去流水村,干了那些事?”一直听着的沈溯,此刻问出了大家心中都想到的疑问。 温善行挠了挠手背:“他做了很坏的事吗?” 殷裕重重地点头,温善行叹了口气:“阁内的事,我姐从来不让我知道,所以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铁叔叔一个月前就离开麒麟阁了。他走后没过几天,我姐就带我来这密林了。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 “但是你们放心,等我出去找到铁叔叔,一定让他跟你们解释清楚。” 没有人答话,连柳时衣此刻也无法对着温善行说出来铁骨掌已经死了的事实。 温善行虽然看起来年纪比他们都大,但或许是因为一直都被温善言藏在阁里,性格更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你们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哪里?流水村吗?等明日天亮了,我带你们出去,然后我就去那里找他。”温善行还在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几个人的表情。 “他已经死了。”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众人循声看去,一身血迹的温善言站在房间门口,在黑暗中宛如一具嗜血的妖尸,脸上带着扭曲的恨意,狠狠瞪着屋内众人。 温善言一步一步走进了屋里,虽然身受重伤,步伐却依然沉稳。 众人立刻站到一起,警惕地盯着面前的女人。 殷裕倒吸了一口冷气:“我的老天爷,她、她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还能自己挣脱开小风子的禁锢?” 温善言冷笑一声,看着几个人:“就你们这群蝼蚁,一个入了归宗境的都没有,也以为能打倒我?”她扫视了一圈,最后把视线落在了温善行身上:“你站那干嘛,还不快滚过来。” “还跟他们推心置腹呢,没看出来你问了半天铁骨掌下落,没一个人敢答你的么?还当人家跟你是一路的。真是愚不可及,养头猪都比养你有用。” 温善言忍不住出言讥讽,随即转头看向柳时衣一行人:“他是被谁杀的?是你们吗?” 柳时衣握紧了手中的月见刀,直接挡在了低下头不敢直视姐姐的温善行面前:“你下地府自己问他去吧!” 温善言瞥了一眼柳时衣,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容:“好,你先来,放心,我肯定留你一条命,等到最后再问你莫凌峰的下落。” 只见温善言身影一闪,瞬间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时,已经是在萧时和柳时衣的面前。 这一次的重伤反倒似乎让她爆发出了更强的功力,她的攻势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每一招都直指要害,让人无法躲避。 在她的攻击下,柳时衣连抬手放刀的时机都找不到,只能苦苦支撑,寻找反击的机会。 萧时等人见状,立刻联手围攻温善言,然而温善言只是抬起她的手掌,坚如金刚石般的手掌轻松将魄风的弓弩都一一挡了下来。 是他们小看温善言了。清玄境的强大,远超出他们所有人的想象。先前若不是他们取巧,绝不可能赢了温善言。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没有任何的抵挡之力。 再这样下去不行,萧时心中愈发紧迫。再这样正面打下去,他们注定会死。 没有时间了! 温善言一掌攻向柳时衣面门,柳时衣体力已被消耗大半,只来得及弯下身躲避,依旧被一掌拍至胸口。 “柳时衣!” 众人一声惊叫,却见柳时衣喷出一口鲜血。与此同时,她的身子周围却是浮起淡淡青烟。 ——是她体内的内力开始自动运转,来维持她的生机。 萧时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他抱住柳时衣,说不出一个字。 温善言却是一愣,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柳时衣:“你、你是圣女教的人?!” 第一百一十章 温善言上前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柳时衣揽过,钳制在她的怀中。 下一刻,萧时毫不犹豫,将手中剑横在温善行颈前。 “放开她,否则我就杀了你妹妹。”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温善行先是一愣,而后轻蔑地笑了:“你以为用我能威胁到她吗?你太天真了。” 萧时连眼神都没给她一个,只紧紧地盯着温善言,见她没有松手的迹象,面不改色地将剑刺入了温善行的皮肉之间。 在血溅落到地上时,温善言松开了柳时衣,萧时立刻将柳时衣接到怀中。与此同时,魄风极有默契地依旧拿着机括抵着温善行的后心。 温善言见状,有些恼怒:“你们这些人,怎的不讲信用。” “信用这种东西,我们可从来没有。况且,我师父只说了你不放手的话就杀了你妹妹,没说过你放手的话你妹妹就没事了啊。” 殷裕见温善言有所顾忌,也大着胆子站上前去。 温善行却是丝毫不在意抵住自己腰的机括,只摸了摸脖子上的血,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温善言:“你为何......” 为何要救她?她不是一向最讨厌自己么?温善行想问,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温善言没理会她,只紧紧盯着柳时衣,目光中的怨毒犹如实质:“告诉我,她是不是圣女教的人!” 萧时看也不看她,回头冲着沈溯喊了一声:“蛇腾鞭。” 沈溯毫不犹豫,抓起鞭子扔给了萧时,萧时立刻把鞭子塞进了柳时衣手里。他掐了一把柳时衣的虎口,贴在她耳朵边,想让她清醒过来:“柳时衣,柳时衣?十一!” 柳时衣的意识几乎涣散,好不容易在萧时的呼唤下清醒了过来。 她低喘着气,轻轻回握了一下萧时的手:“放心,还活着呢。” 萧时这才松了口气,贴在柳时衣耳边,小声说道:“你还记得铁骨掌怎么死的么?” “这鞭子是你小娘的,你挥出去之后用内力带动鞭气入她体内,明白了吗?” 柳时衣眼神又清晰了一些,她点了点头,扶着萧时的胳膊站起身来,拿起鞭子甩了出去,伴随着她的内力催动,鞭子带出了一股绿烟,铺天盖脸冲着温善言而去。 温善言竟是丝毫没躲,在这绿烟笼罩之下,爆发出了疯狂的大笑:“果然是圣女教的贱蹄子。之前莫凌峰就是被你们圣女教给勾引走的!好啊,当年让你们逃了,现在送上门来,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没人能想到,这曾经杀了铁骨掌的绿色毒烟,此刻对于温善言而言竟像是毫无杀伤力一般。绿烟散去,女人一掌挥开禁锢着温善行的魄风,随即冲着柳时衣就扑了上来,面目狰狞无比,像是见到了世仇一般。 柳时衣本就已是强弩之末,此刻哪还有力气抵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温善言向自己袭来。 她几乎清晰地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意,她太疲惫了,疲惫地闭上了双眼。可她刚刚阖上眼睛,竟是感受到萧时抽剑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傻子,就他那个身板,能挡住什么?不过是两人一起死罢了。 柳时衣心中着急,睁开了双眼。 “你疯了?” 柳时衣想推开萧时,却没有任何力气。 温善言已是近在咫尺!就在这时,原本在房间角落散落着的木人俑竟是纷纷裂开,尸体从里面飞射而出,迅速地冲上前去,挡在了柳时衣和温善言之间,直冲着温善言死穴而去。 温善言一声尖叫,愤怒地瞪向温善行:“你个吃里扒外的叛徒!你就不怕我等会儿杀了你?!” 温善行却根本没多看自己癫狂的亲姐姐一眼,一边操纵着更多木人俑中的尸体从四面八方袭来,一边抓起柳时衣的胳膊就往外跑:“快走,这些尸体挡不了她多久。” 众人一同跑出了小院子,头也不回地朝着黑暗的密林深处跑去。不知在黑夜中跑了有多久,后面似乎没有传来任何温善言追赶过来的动静,几人才停了下来。 殷裕拍着自己快要爆炸的胸膛,生怕心脏一会儿就直接从嘴巴里跳出来。他缺乏锻炼,又惊吓过度,喝了一肚子冷风,扶着树干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 他一脸惊恐地看着后方,小心翼翼地发问:“这算是把她甩开了吗?” 温善行摇头道:“不可能,那些尸体只是起到个绊脚石的作用。她也会那些阵法,我根本不可能用木人俑困住她。” 魄风却觉得不可思议,同样的招式,烟袅能用来了结铁骨掌,继承了烟袅全部内力的柳时衣,竟然无法伤到本就重伤的温善言丝毫吗?这怎么可能? 他看向萧时,眼神中带着一丝沉重:“这样逃下去不是办法,她很快就会追上来。咱们真的打不过她。这女人简直是个妖怪。” 休息了片刻,柳时衣小周天内的内力已经恢复了大半。她轻咳一声,扯出一个笑:“还能咋办,要是追上来,咱就打呗。” 萧时闻言,一言不发,紧抿着唇角,上前抚着柳时衣的脉相,确认她此刻没有生命危险之后,才目色深沉地看向身后的密林。 柳时衣的体力已经所剩无几,这样的硬拼并不是明智之举。 “不走了,布阵迎敌。” “……怎么迎?你们打不过我姐的,我们加起来也打不过。”温善行觉得面前这几个人简直天真得可笑。 “不是只有你们会奇门遁甲。”萧时声音不大,却冷若冰霜。 萧时简单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往前找了一块还算开阔的林地,站在树林的中心,开始指挥众人行动起来:“魄风、殷裕,你去东北方埋下三块石头,要摆成山的形状。沈溯、温小姐,你们去西南方埋下三块石头,摆成倒山字的形状。记住,每块石头之间要保持相等的距离。” 三人迅速分头行动,接着,萧时又取出一堆小石子,开始在树林中布置。他根据八卦的方位,将石子摆放在特定的位置,形成一个复杂的图案。 柳时衣靠在一旁的树干上,此刻觉得自己稍微缓过来了一些,便开口问萧时:“我呢?我能干嘛?” 萧时看向她,声音柔和了不少:“你还记得中州的时候,刘礼的那个易相功吗?” 柳时衣回想了片刻:“就是他忽然站起来,浑身爆金光那一波?” 萧时点了点头:“对。现在布的这个是八卦迷踪阵,这些石子代表八卦的各个方位,通过特定的排列组合,可以暂时困住温善言。但她迟早能闯出来。” 萧时看了一眼面前的乱石堆:“那易相功可以吸收别人的功力。你而今体力不支,无法长时间战斗,但还有我。我会指导你逆转易相功,将我当作你手上的另一把刀。” 柳时衣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等一等,你、你确定?就你这个小身子板,要么还是算了吧。一会儿等魄风他们回来,你让我跟魄风联手也行。我怕你上去没做成刀,直接被那疯女人给一掌扬了。” “……” 萧时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跟魄风今天联手打了温善言多少次了,结果呢?” 柳时衣有些尴尬:“但就算我俩联手打不过,也不能让你上去送死啊。” 萧时失笑,忽然想起小时候他们在药王谷里用兔子试药,十一也说过类似的话:“师兄,你要么还是拿我试药吧。” 那时候还小的萧时很是吃惊:“你在说什么胡话?哪能用人试药的?” 记忆里的小十一眨巴着眼睛,觉得自己想了个特别完美的主意:“但是你们用兔子试药,万一出了事,根本不会想着去救兔子。拿我试药,万一出了事,你们肯定会全力把我救回来的。这样我也不会死,兔子也不会死,师兄你们还能锻炼一下医术。” 她一直是这样,宁愿以身试险,也不想伤到别人。 萧时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柳时衣,冲她笑了笑:“相信我。” 第一百一十一章 等魄风几人回来后,萧时布下的阵法终于完成。 几人在黑夜之中沉默不安地等待着,终于,从远处传来了温善言狠戾的声音。 “还躲是吗?好,躲好一点,我倒要看看你们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众人对视了一眼,殷裕抓紧了魄风的衣袖,一脸惊恐地咽了口口水。魄风却少见地没有推开他,而是拍了拍他的胳膊,让他安静下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众人知道,这是温善言追了上来。 温善言在黑暗之中,警惕地环顾着四周,却发现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她试图寻找萧时等人的踪迹,但却发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迷宫之中,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出口。 几人在远处观察着温善言的反应,只见她像是被魇住了一般,在原地打转起来。 殷裕目瞪口呆,冲着萧时比了个大拇指,眼中的钦佩之情无以言表。 萧时却并未放松丝毫,依然紧紧盯着空地上原地打转的温善言,随时做好万一她破阵而出的准备,和柳时衣约定好的下一步计划。 温善言在迷阵中徘徊了许久,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困住了。 她尝试运用内力破阵,但却发现所有的试探都像陷入了迷雾之中。这个迷阵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变化,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找到突破口。 她停在原地,思索了片刻,抬头看向周围的空气,然后开始扭动手指关节。黑夜之中,那关节吱吱作响的声音格外明显。 不远处的温善行表情一变,皱眉说道:“她在召那些木人俑。” 果然,没多久,密林里就响起了无数吱呀声,仅凭这声响,便能推测出来者数量不少。没过多久,那群活死人一般的尸体便宛如游魂一般出现在林间,朝着温善言聚拢过来。 萧时本以为她要用木俑人强行破阵,没想到她竟是双手凝气,从腹下发出低语。 “她在说什么?”殷裕问道。 这回连温善行也不知,只能缓缓摇头。 众人仔细看去,却发现那群尸体竟是纷纷开始拿尖锐的指甲去挖自己的脖颈。 从他们的体内涌出阵阵青灰色的液体,像是诡异的血。这些液体洒在萧时事先摆好的乱石阵上。随着一具又一具自取鲜血破阵的尸体倒下,温善言也逐渐找到了破阵的路。 柳时衣眉头紧锁:“就这还名门正派呢,我们隔壁村儿头跳大神的都比她像个好人。” 萧时没出声,反倒是精神更加集中了些。只见不消片刻,温善言便满身是血地走来,她的眼神冷冽,看着面前的乱石迷宫阵,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以为凭这些东西,就能困住我了吗?” 温善言的声音充满了不屑,她在乱石间穿梭,如同鬼魅一般,每一次移动都离阵门更近了一步。 萧时转头看向柳时衣,问道:“记住我刚刚教你的招式了吗?” 柳时衣点了点头,也有些紧张。萧时却沉声安慰她:“别怕,相信我就好。” 柳时衣用刚刚萧时教她的方法,催动了自己的内力。只见她的手掌轻轻贴在萧时的背上,一股奇异的力量从她的掌心涌出,传入萧时的体内。 这股力量让萧时感到一阵暖流涌过全身,一直没有血色的脸此刻也变得红润起来。 下一秒,温善言已经站到了众人面前,冲着他们露出了嗜血的笑容:“哎呀,没躲好,还是被我找到了。” “让我看看,先杀谁呢?” 她的目光锁定在了一行人的薄弱点——殷裕的身上。她冷笑一声,身影如鬼魅般穿过树林,直逼殷裕。 殷裕心头一紧,正要抬伞迎敌,却见温善言一掌劈来,掌风凌厉,势不可挡。 他心中暗叫不妙,这一掌若是击中,恐怕自己非死即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魄风挺身而出,夜色中闪过数道银光,银色弓弩射向温善言,逼得她不得不回防。 温善言调转身来,长啸一声,分身向魄风扑来。 与此同时,萧时手握蝉翼流光剑,在柳时衣内力的加持下,犹如战神降临。 他飞身而出,剑光闪烁,直逼温善言。有了内力的补充后,他的剑法更加凌厉无匹,每一剑都似乎能划破天际。 温善言也不示弱,她身形飘忽,时而闪避,时而反击。但萧时的剑法实在太过犀利,逼得她不得不连连后退。 就在萧时即将一剑定胜负的关头,身子却是一阵虚弱。 高手过招,一瞬便能定生死。萧时手上的剑不过慢了片刻,便被温善言抓住了破绽,一掌直冲他胸前而来。 萧时用最后一丝力气避开了温善言的攻击,却是只能用剑支撑着自己的全部重量。他单膝跪地,不住地喘着粗气。 “石头!”柳时衣惊呼一声,连忙跑过去扶起他。 自我控制下的易相功不会被吸走全部功力,相当于一颗小归元丹,只能短暂地让人得到内力,面对温善言密集的攻击之下,也只能支撑这么久。 温善言见状,冷笑一声:“呵,刚刚那几下子,我还以为你们真的有点本事呢,结果也不过如此而已。” 柳时衣扶着萧时,看狞笑着的温善言逐步逼近,女人的目光紧紧盯着柳时衣身上的月见刀,对面色苍白的柳时衣没有丝毫惧色。 柳时衣脸上也再无轻松,她而今的内力,甚至都支撑不了她挥刀起身。 柳时衣,冷静,快想想还有没有其他方法,你可以的。 柳时衣心中不断默念,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陷入了慢动作。她打量四周,忽然回想起先前萧时教自己武功时说过的话—— “想打败这个人,目标不一定在她身上。飞花落叶皆可伤人。” 柳时衣心中一动,她知道该怎么做了,是生是死,便赌一把! “你不是想要这刀吗?” 柳时衣站起身来,踉跄着将刀扔了出去。 殷裕忍不住大喊:“你把刀扔了干什么?!” 温善言冷哼一声:“算你识相,但也别以为我这就会放过你!” 说着,温善言飞身向刀而去。 就在这时,柳时衣抬手,隔着遥遥距离,将仅剩的那一丝内力灌在温善言身后的树上。 飞叶迅疾飘下。 那片树叶带着柳时衣现在仅能催动的一丝内力,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温善言的耳后穴。 温善言根本没有防备,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头顶仿佛被千斤巨石砸中。她耳朵一阵嗡鸣,顿时感到一阵眩晕,失去了对周围环境的感知能力,瞬间如同被抽空了力气一般,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柳时衣!”温善言尖锐地声音怒吼着柳时衣的名字,但却无法移动身体丝毫。 柳时衣握紧了月见刀,站起身去,正要对她进行最后一击,彻底了结这场战斗。一道女声突然响起:“别杀她。” 第一百一十二章 柳时衣抬头望去,只见温善行几步跑了出来,挡在温善言面前。 柳时衣眉头紧缩,抬刀指向温善行,不可置信地说道:“你要救她?” 一旁的殷裕已是看不下去,忍不住对着温善行喊道:“她把你当成工具,利用你,折磨你,你现在还要救她?” “好人也不是你这么当的。” 温善言虽然身体已经无法动弹,但嘴上却依然不饶人,大笑着看向柳时衣:“你以为她能有什么出息?她就是这么一个唯唯诺诺、优柔寡断的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要杀要剐,赶紧动手,少废话。我可不受圣女教的人的羞辱!” 温善行没有看身后恶语相向的姐姐,而是对着柳时衣坚定地摇了摇头:“她不怕死,你杀了她除了泄愤之外,什么都得不到,反而会让你变成她这样的人。” “更何况,她刚刚也算救了我。她这条命,便留给我吧。” 柳时衣听了这话,盯着温善言看了片刻,放下了手中的刀。 “看在你也帮了我们的份上,你姐姐就还你了。” 柳时衣看着倒在地上的女人,没再说什么,将刀收了起来,转身去扶萧时。 殷裕等人见状,也轻哼一声,不再理会温善言。 倒是温善言怒目瞪着柳时衣,开口骂道:“别以为你放过我这事就完了,圣女教的狐媚子,在我这装什么好人!” 柳时衣看也没再看温善言一眼,她弯下身子,担心地看着萧时:“你还好吗?” 萧时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头,正准备安抚柳时衣,耳边却忽得一阵嗡鸣,眼前一花,没忍住一口鲜血喷出,随即便没了意识。 “石头!”柳时衣低喊一声,上前接住了瘫软的萧时。她看着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淡定笑容的脸此刻毫无血色,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慌。 “沈溯,沈溯!你快来看看!”柳时衣愣了一下,有些六神无主地转头,看向身后人。 沈溯几步上前,蹲下身子,仔细地摸了摸萧时的脉相,眉头紧锁。 “他的脉象很微弱,”沈溯沉声说道,“我只能先帮他稳住体征,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柳时衣心中一紧,“那该怎么办?” 温善言在身后又笑了起来:“他中了我的独门掌法,天下只有我能解。” 听到这话,柳时衣立刻站了起来,转身几步冲到了温善言身前,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给他解伤!” 温善言看着柳时衣的脸,露出了扭曲的恨意:“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圣女教的贱蹄子,下贱胚子,你就眼睁睁看着你的情郎死在你眼前吧!” 殷裕听不下去了,他从没见过这么疯癫的女人,忿忿开口道:“柳时衣根本就不是圣女教的!你跟圣女教有什么冤什么仇就自己去报,在这儿为难我们这群小辈算什么本事?” “她一身圣女教的独门内力,还能用那圣女教独有的蛇滕鞭,你跟我说她不是圣女教的?!你把我当傻子么!” 温善言冷笑一声,恶狠狠地瞪着柳时衣,眼中的恨意毫不掩饰。 见她这副模样,柳时衣直觉背后不会那么简单。 她的内力和蛇滕鞭,可都是因了烟袅而来。难不成烟袅是圣女教的人? 柳时衣冷眼看她,缓缓开口问道:“就算我与圣女教有关,又与你有何干系。” “终于不装了?”温善言神色中透露出一丝癫狂。 “当年就是你们圣女教的毒妇抢走了莫凌峰,你告诉他,我温善言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柳时衣却停了片刻,松开了温善言,任由她无力地摔倒在地,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她:“如果你救了石头,我就告诉你莫凌峰的下落。有什么想说的,你自己去跟他说。” 温善言愣住,眼中闪过了一丝震惊。她找了莫凌峰那么多年,全天下的人都说他早就死了,只有她不相信。 为了找莫凌峰,她做了很多之前人生中嗤之以鼻的恶事,从没后悔过,但偶尔的偶尔,她也会在深夜去想,万一莫凌峰真的已经死了呢? 见到柳时衣之后,她坚定了莫凌峰藏在圣女教的想法,却也没想过自己能见到他。 其一当然是因为她并不相信圣女教那毒妇会让她和莫凌峰相见,其二便是,尽管她不愿承认,但也不得不相信,莫凌峰或许并不想见她。否则以麒麟阁的势力,难道圣女教能做到的,她给不了吗? 可现在,这个拿着月见刀的少女却告诉她,她真的能见到莫凌峰。 “你、你说真的?莫凌峰这些年,都在圣女教?”温善言的声音有些颤抖。 柳时衣不置可否,“只要你肯救石头,我就告诉你。” 温善言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为了找到莫凌峰,她走了太远太久的偏路,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即使这个代价是救一个圣女教毒妇的情郎。 众人一同把萧时抬回了小院,魄风解了柳时衣封掉的温善言耳后穴,让她可以重新活动四肢,但也封了她绝大多数的经脉,只留下了能让她运功救萧时的一脉还通着。 房间内,萧时静静地躺在床上,仍处于昏迷状态。柳时衣站在一旁,警惕地盯着温善言,只见她手掌轻轻贴在萧时的胸口,缓缓地为他收掌力。这个过程中,房间内的气氛紧张而肃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温善言的脸色略显疲惫,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专注地运用内力,帮助萧时平复体内翻腾的气血。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她却毫不在意,只是默默地坚持着。 终于,温善言大掌一挥,长舒一口气道:“该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说完,她转身看向柳时衣,脸上露出一丝期待与紧张,“现在,你应该兑现你的承诺,告诉我莫凌峰的下落。” 柳时衣先让沈溯去替萧时诊脉,确定他没有大碍之后,才回头看向温善言,露出了她骗人的时候常有的狡黠笑容,“你是不是傻?我骗你的。” 她的话语犹如一把尖刀,直刺温善言的心。 温善言顿时大怒,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抬手就想朝柳时衣挥掌,却因为被封住的经脉无法运功,被柳时衣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们圣女教都是群骗子!无耻,下流,早就该把你们全都杀了!”她愤怒地别过头去,不再看柳时衣一眼。 柳时衣却并不在意她的愤怒,只是冷冷地笑了笑,然后走上前去,将温善言再次捆紧,边捆边说:“虽然我现在不知道莫凌峰在哪里,但是我可以跟你保证,待我找到他了,把你想说的话告诉他。” 捆牢了温善言之后,柳时衣叉腰看着她:“我本来也一定要找到他,看在你救了石头的份儿上,帮你带几句话也没什么大不了。所以你跟他到底有什么恩怨,最好都说清楚了。” 温善言狠狠啐了一口:“我信你个鬼!骗子小鬼,等我找到机会,一定把你扒皮宰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温善言被带回了偏房,沈溯又仔细查看了一遍萧时的情况,现在虽然温善言留在他体内的掌气被化解了,但逆向的易相功耗费了他全部的体力,加之他本身经脉淤堵的体况,导致沈溯也说不好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现在大家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柳时衣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片刻,却依然紧握着月见刀守在萧时屋外,生怕再从哪里冲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杀手来。 她坐在屋檐下,靠着墙壁闭目养神,让其他人先去休息,商量好过会儿再让魄风来跟她换班。但没坐多久,她就见到温善行从关着温善言的房间里出来,脸上并无什么表情,但眼眶却有些泛红。 温善行出来之后,跟柳时衣碰了个脸对脸,两人大眼对小眼,都有点尴尬。还是柳时衣先有了动作,她冲温善行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要来坐会儿不?” 温善行点了点头,慢吞吞地坐到了柳时衣身侧,静坐了片刻,才开口问道:“铁叔叔……你们真的杀了他吗?” 柳时衣顿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他确实死了,但是因为他突然袭击我和石头的……饭局,我小娘为了保护我们,和他一命换了一命。” 柳时衣说话,看温善行有些愣神,安慰的话却实在说不出口,烟袅死前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她抓紧了胸口的杏形玉牌,明知和温善行没有关系,语气却还是有些不好:“我不知道他在你们面前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在流水村,他杀了一个药庄的人,还想杀了我跟石头,如果最后不是我小娘,他还会杀更多无辜之人。” 温善行过了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我刚刚去问我姐,为什么铁叔叔之前突然离开,但她只是骂我,还说都是因为圣女教那群贱蹄子,铁叔叔才要去做那些腌臢事。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但我还是想替铁叔叔跟你道歉,不是想你原谅,只是……只是如果他还活着,还有得选,也会想跟你道歉的。” 柳时衣没看温善行,从拿到月见刀开始,一切都变得复杂又扑朔迷离。虽说她从小被烟袅养大,是个百无禁忌的性格,从来不觉得人非黑即白,但也没有经历过最近这些事情,似乎每个恶人背后都有着另一张面孔,另一个有血有肉、绝对不会作出恶行的面孔。 她悠悠地看向夜空,月牙儿被密林的雾气遮得只能看得清楚一个轮廓,就像是现在横在她面前的路一般,未来将通向何方,会发生什么,全都是未知数。 “他的那些事跟你也没有关系,如果你真的想道歉,就回去管好你们麒麟阁,别再放出人来作恶。”柳时衣淡淡岔开话题,不想再跟温善行就铁骨掌的事再多说。 温善行一愣,却是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我、我不行的,麒麟阁是我姐的,等把你们送走,我也会离开。我只想此后跟她再无交集。” 柳时衣皱起眉:“她说你是废物,你还就真按她说的去做了?明明知道你姐是个坏心眼的疯女人,你还能什么都不做,坐视不管?这样你跟她有什么区别?” 温善行叹了口气:“但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你激我也没用。” 柳时衣头一回感受到了烟袅当时总骂她不思进取不上进的感受,对着温善行觉得真是恨铁不成钢。但转念一想,算了,人各有命,当时烟袅也总说让她有点出息,嫁个好人家,但她志不在此,再怎么骂也没用。 温善行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还在生气,再开口便带上了一丝讨好的意味:“但是我姐早年也没有这么疯癫,她好像就是从莫凌峰出事之后,开始变得越来越偏激。我能看得出来,自从她见到你之后,对莫凌峰的那股子癫劲儿已经慢慢好了些。她刚刚甚至跟我说起来,当年莫凌峰受伤从昭国逃出来之后,来找过她。在麒麟阁闭了一段时间的风头后,就去圣女教了。如果你接下来还要找莫凌峰,可以去圣女教瞧瞧。” 柳时衣一愣:“他去了圣女教?” 温善行点了点头。柳时衣觉得有些奇怪,如果烟袅是圣女教人,那她当年难道也见过逃亡中的莫凌峰吗?那为什么见到月见刀之后,她从来没跟自己提起过呢? 怎么想都想不出头绪来,柳时衣有些烦躁地甩了甩脑袋,决定还是等石头醒了之后,跟他一起去圣女教一探究竟比较快。 温善行小心翼翼地问柳时衣:“你还生气吗?” 柳时衣心思根本就没放在温善行身上,此时对方开口一问,她也是一愣。温善行见状,又赶紧补了一句:“你放心,我跟我姐说了,我会在外面盯着她的。如果再发现她搞些害人性命的事,我就去麒麟阁把这些东西全捅出来,让阁里长老们一同处置她。” 柳时衣这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但是见到温善行还是盯着她看她的反应,心里一动,索性板起脸来:“嗯,这也是你该做的。不过,我还有件事需要你做。” “什么事?”温善行眨了眨眼。 “这林子中有任何人你都能知道是吗?” 温善行点了点头。 “那在我们进来之前,你见没见过一个独自进来的少年人?长着一张娃娃脸,很是贵气,却有点傻。”柳时衣总算是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进这破林子。 温善言有些震惊:“那是你朋友吗?” 柳时衣含糊点了点头:“算是吧。” “他一进来就被我姐给抓了,我姐见他长得不错,本来是要抓回来双修的。后来他一直不从,惹我姐生气了,就被关进木人俑里准备给他炼化了。后来我见到你们的那时候,把院子里大部分木人俑都给放出来了,他也一样。但是我看了一圈,那些尸体里没有他,估摸着是自己跑出去了。” 柳时衣一愣:“那、那他现在呢?还在林子里吗?” 温善言眯眼算了一下,然后不可思议地转向后院的某个小房间:“他,他在那间屋子里。” 第一百一十四章 柳时衣跟温善行打开了院子角落的那扇房门,里面黑黝黝的一片,只能隐约看到几个已经裂开的木人俑,内里却早就空无一物,屋子里并不像有人存在的样子。 柳时衣回头看了一眼,温善行肯定的跟她点了点头。柳时衣心里怀疑着,冲屋子里喊了一声:“太……楚弈,你在吗?” 屋内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温善行在柳时衣身后小声跟她再次确认:“肯定在这屋里。但是人还是俑尸就不一定了。” 柳时衣一愣,握紧了腰间的月见刀,在心里默默盘算如果把楚弈的尸体带回去,能不能拿到起码一千两。还是说直接假装自己没找到人,但这样之后万一真给朝廷找到楚弈尸体了,会不会又给自己扣个刺杀太子的黑锅。 她又伸长了脖子,冲着屋里再喊了一次:“楚弈?痴情笔!我是柳时衣,你二哥派我来找你的!” 屋里立刻响起了叮铃哐啷的声音,只见一个人形推开了几个空着的木人俑,从中探出脑袋来,看着柳时衣过了片刻,才发出了喜极而泣的声音:“柳姑娘,我在这里!” 只见楚弈从那堆放在墙角的木人俑中钻了出来,白净的脸上此刻满是灰痕,几步跑到了柳时衣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双手,激动地眼中都泛起了泪光:“我的老天爷啊,我还以为自己就要交待在这儿了呢。” 柳时衣带着楚弈到了正厅,喊来沈溯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好在紫薇星除了惊吓过度,睡眠不足外加缺水少食之外,没有受什么其他的伤。温善行帮忙找了些干粮和清水,楚弈毫无锦衣玉食太子爷的派头,拿起来就狼吞虎咽。 柳时衣好奇楚弈怎么会一直窝在那间屋子里,楚弈拿干粮压住了心慌之后,才有力气回答柳时衣的问题:“我被锁进那个木人俑之后,意识就不太清醒了,昏昏沉沉地也不知道被关了多久。后来那木人俑裂开之后,我本来想出去的,结果外面全都是打斗声,我趴门缝一看,院子里都是打架的人。我就想着先在屋里躲会儿,等外面打完了没人了我再出去。没想到等着等着就睡过去了。” 楚弈抓了抓后脑勺,嘿嘿一乐,倒是一点也没有了刚见面时劫后余生的样子,把自己的粗神经当成别人的糗事一般讲了出来。柳时衣忍不住摇了摇头,楚弈整个人都写着四个大字——“天生好命”,不能拿寻常人的思维去代入思考紫薇星的一举一动。 楚弈缓过来劲儿之后,就又恢复成了兴奋的好奇小太子,缠着柳时衣问这问那,从他们在林子里都遇到了什么,问到温善言和温善行复杂纠缠的姊妹关系。直到魄风来换柳时衣的班,一句话问到了小太子脸上:“你不是被凌霄盟给抓走的吗?怎么会独自跑到这林子里来?” 楚弈眨了眨眼,毫无负担地开口就答:“中间我自己找到时机逃出来了,情急之下就跑进了这个密林里,被那温善言给抓了个正着。” 魄风被气笑了,这周国太子爷谎话是张口就来,柳时衣倒是很欣赏地拍了拍楚弈的肩膀:“不错,甭管你这个谎话本身质量如何,但是冲你这个态度,就很有天赋。” 楚弈发现自己被识破了,也不羞不恼,反倒是很认真地进行了检讨:“果然这么编还是不太可信,我一个不会功夫的人怎么也不可能从凌霄盟手里逃出来,我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可能。” 魄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家伙,进了周国之后就没遇到几个正常人,敢情是从周国太子开始脑子就不太对劲。 外面的人吵吵闹闹,屋里床上的萧时却依旧闭眼沉睡。 然而,他的脑海中却不住地浮现着从前的画面,在药王谷的那些日子,那些快乐的时光、略带苦味的药味,以及师父和师兄师姐们的笑脸,在梦中都历历在目。 在梦里,他变回了年幼时刚进到药王谷的年纪。四周的师兄师姐们逗他玩,一开始这让他手足无措,毕竟从小在将军府,周围人要么是如父亲一般不苟言笑,要求他坚强懂事。要么是如母亲一般怜爱疼惜他,连他自己下个床都担心他会撞到磕到,当他是个易碎的陶偶。 而同门们的调侃,是他人生头一回被当成“正常人”来对待,原来在普通人家里,兄弟姐妹们是可以互相逗弄打趣的,哪怕中午还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闹了个红脸,晚上吃饭的时候也能自然地给他夹菜。 没过多久他就习惯了药王谷的日子,面对唯一的小师妹的时候,他自然也学着师兄姐们对他的态度来对待十一。后来有一回他出谷采药,回来之后骗十一没给她带她最爱吃的白糖糕,那是十一第一回跟他闹脾气,小小的人儿气鼓鼓地踹了他膝盖一下,转头就跑,还大嚷着以后再也不要跟师兄玩儿了。他只好忍着疼追上去,把捂在胸前的白糖糕给了小丫头,才换来了一个好脸色。十一吃完之后,小嘴又甜滋滋地来他面前说好话,他故意装作被十一踹伤的样子,害得小丫头忙前忙后地伺候了他好一阵子。 接着,梦中的他又变成了离开药王谷时的年纪。他跟着将军府的马车离开,心中满是不舍和眷恋。他答应众人,答应十一,自己一定会回来的。然而,当他再次回到药王谷时,面前却只有一片残垣断壁。那些曾经相熟的面孔全部都倒在了血泊当中。他跪在血中,神情恍惚地自问:“是我错了,我就不该走,我就不应该离开,我怎么能独自活下来呢?” 他花了一周的时间给每一个同门收殓,本想着处理完这些后事,就一同沉睡在药王谷中,却不料怎么也没找到十一的影子。直到他在暗谷的门口,看到了被踩碎的白糖糕,已经被血浸成了铁锈色。而那里白糖糕碎渣的后面,是偌大一个血云印记。 就在这时,一个模糊的人影走到他的面前,关切地问他:“怎么了?你没事吧?”这声关切的问候仿佛穿越了时空,回荡在萧时的耳畔,将他从梦境中拉回到现实。 萧时猛然惊醒,下意识地抱住了面前的人。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满室的人都八卦地盯着自己。而他怀中抱着的,居然是一脸懵的柳时衣。 第一百一十五章 萧时一愣,看着柳时衣近在咫尺的脸,突然想起之前温善言假扮的柳时衣与自己的那些亲密举动,不知为何心中一悸,迅速将少女一把推下了床。 柳时衣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怒瞪了萧时一眼,“你是不是有病?” 她一脸不爽,冲着萧时挥了挥拳头:“要不是看你还没好彻底,我好歹给你两拳。” 她没好气地白了萧时一眼,出门喊沈溯来看看萧时的情况。萧时呆呆地躺在床上,直到沈溯给他诊完脉,表示他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他才看向柳时衣,缓缓张口:“你喜欢吃白糖糕吗?” 柳时衣一愣:“哈?我不喜欢吃点心。怎么,你想吃点心了?”因为柳山当年死前去买奶糕的原因,柳时衣对一切点心都没什么太大兴趣,除了奶糕之外,别的点心在她看来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萧时呆了半晌,才摇了摇头:“没事,我做梦梦到了些事而已。” 柳时衣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准备出去给萧时找点吃的。萧时看着她的背影,却皱起了眉头,就算失去了记忆,难道连口味喜好也变了吗? 柳时衣却并不知道萧时所想,她因为石头终于醒过来而心情放松了不少,不仅脚步轻盈,甚至还哼起了小曲儿。楚弈在一旁看着柳时衣,一脸难以形容的神情,魄风看他扭曲的脸觉得奇怪:“你怎么了?脸抽筋儿了?” 楚弈看向魄风,一副莽夫不可教的样子:“你难道看不出来,柳姑娘和屋里那位石头之间,是何等的般配吗?” 魄风无语地看着他,怎么一个殷裕还不够,现在又来了个硬要给阿时和柳时衣拉郎配的疯子。他没眼看地别过头去,懒得再搭理楚弈。楚弈见状,几步上前准备跟魄风好好分析一下柳时衣跟萧时之间的火花,却不料脚下一滑,膝盖直接磕到了房梁柱子上。 一直独自蹲在屋檐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殷裕,被楚弈的痛呼吓了一跳,看着楚弈一脸扭曲的样子:“你怎么了?” 楚弈揉着膝盖,整张脸皱成一团:“没事,磕、磕到了而已。” 夜色渐深,众人散尽,房间里只剩下了萧时和魄风。魄风看着萧时,脸上带着几分调侃的笑容,“你下午梦见了什么?怎么把柳时衣抱得那么紧?” 萧时瞪了他一眼:“少胡说,我什么都没梦到,睡迷糊了而已。” 他嘴上虽然驳斥着魄风,但内心却因为白日关于柳时衣的一切而心乱如麻。那些过去的记忆和感情,现在柳时衣身上的熟悉和陌生,像一团乱麻一样纠缠在他的心头,让他无法平静。 他想要赶魄风离开,让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可魄风却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自顾自地说道:“沈大菩萨交代了,必须看着你把药喝完。还好这院子里有温家姊妹常备了一些活血化淤的药材,不过也没多少,你可不能浪费了。”说着,他端起了药碗,递到了萧时的面前。 萧时无奈地接过药碗,一口气将药喝了个精光。苦涩的药汁在嘴里弥漫开来,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却发现了不对劲,他竟然闻不到任何药味! 他试着嗅了嗅鼻子,却依旧什么也闻不到。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嗅觉失灵了? 萧时的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感触。他抬头看向魄风,想要询问他的意见,却发现魄风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不行,除了让魄风徒增担忧之外,跟他说这件事没有任何意义。萧时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去找沈溯聊一聊比较好。 沈溯此时正在房间里看自己带来的医书,想要查找萧时身上经脉淤堵对应的病症。突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她起身去打开门一看,来人正是萧时。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中带着几分疲惫,却是开门见山:“我的嗅觉好像失灵了。” 沈溯闻言一愣,想了片刻才开口:“你先前是不是通过易相功,将柳时衣的功力引入了体内?” 萧时点了点头。 沈溯皱了皱眉头:“那就是了,你体内的毒第一次正式发作了。易相功虽然能暂时提升你的功力,但相应地也使得你封起来的经脉运转,加速了毒素的蔓延。” 萧时一愣,那毒,除了让他内力全无之外,竟然还能让他失去五感?他在药王谷中从未听说过这种毒。 沈溯看向萧时,面色严肃:“这个毒可能比我们想象中要更复杂。我需要一些时间来研究解药,在此期间,你切忌再强行运转经脉。” 萧时听了沈溯的话,也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谢谢沈姑娘,但我失去嗅觉的事,还请你保密,别让其他人知道。” 沈溯淡淡重新翻起医书:“你放心,我没兴趣跟别人说你的事。” 萧时颔首离开,沈溯又看了一会儿医书,翻到其中一页之后,忽然停了下来。她盯着那一页若有所思,那上面是一味能治疗嗅觉失灵的草药,她怎么看怎么眼熟,眯着眼回想了半晌,她才想了起来,在温善言布下的那个乱石迷宫中,她和众人走散的时候,见到了这种黄色的小花。 想起萧时说的,不想让其它人知道他的病情,沈溯起身离开屋子,向林中走去,想趁着夜深人静把那黄花采回来。 现在温善言被关着,整个林子里不再有那些奇怪的木人俑和迷宫阵法,因此即便是在黑夜之中,也很好找到路。沈溯没花多久,就在林子里看到了记忆中的黄花,她采了几株,正准备回去,却意外发现殷裕竟然独自蹲在不远处发呆。 沈溯在原地立了片刻,本想直接转头就走,当作没看见殷裕。但又想到白天自打萧时醒了之后,殷裕就一直一个人待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深深叹气,一咬牙,转身朝殷裕走去。 “你怎么了?今天你师父醒了也不见你高兴,一直蹲蘑菇,是不是被温善言吓到了?” 殷裕被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发现来人是沈溯之后,他勉强勾起嘴角,扯出一个干笑,摇了摇头:“不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被刺坏的衣服,“只是,我祖母给我缝的衣服,被刺坏了。” 沈溯一看,殷裕胸口的位置,原本上好的面料此刻却破了一长条口子,沈溯回忆了片刻,应当是那时温善言拿殷裕开刀的时候弄上去的。 “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真的以为我要死了,我可能永远都见不到我祖母了。”殷裕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几分后怕和庆幸,“如果不是你们在,我就会死在离家千里之外的树林里,无人知晓,运气好可能会被误入林子的猎户发现白骨……我祖母永远不会知道我的下落,我都没来得及跟她告别,她肯定一直在生我的气。” 沈溯垂眼看他:“你以为江湖是过家家吗?在外闯荡就是会死的,谁也没办法保证你的安全。你要是不想死,就趁早回去。” 殷裕愣住了,没想到沈溯会这么说:“我、我……” 第一百一十六章 殷裕第一次想闯江湖,是他五岁那年春节的庙会上。 殷家地处北漠,当地本身民风就豪爽,逢年过节的庙会上更是常有往来的江湖人士。那一年殷裕还是个粉雕玉琢、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在家中女眷的看管下乖得不行。 那场庙会上,有个卖糖人的老汉带着孙女儿一起来摆摊,小孙女儿跟他年纪差不多,两个小豆丁就到处跑着看热闹,这里摸摸,那里碰碰,看什么都新鲜。结果小孙女儿不小心摸了一个干瘦男人放在酒桌上的刀剑,被男人看见之后勃然大怒。殷裕到现在还能记起那个男人的脸,尖嘴猴腮,眼睛一瞪,那突出的眼球像是要跳出眼眶一般,男人抬手就要收拾小孙女儿,殷裕那时候也是年纪小不懂得害怕,直接挡在小姑娘面前。那男人明显是个过路的外乡人,也不认得当地鼎鼎有名的小财神爷殷裕,一巴掌直接把殷裕打飞了出去。 殷裕倒在地上,头晕眼花,耳朵边嗡嗡作响。他一向讨人喜欢,哪怕刨除殷家独孙的身份,也没人会对他摆脸子,因此面对这种情况,他小小的脑袋完全懵了。他只见到那男人磨损得厉害的布鞋一步一步朝自己逼近,那时候他头一回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死。 小殷裕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只敢紧闭双眼,等待着疼痛降临。可是下一秒钟,耳边响起了那干瘦男人的叫声,他再睁开眼,只见一个男人宛如从天而降,揪起那男人的衣领就是一顿揍。 干瘦男人被对方打了几拳,打人的男人边打边骂,行走江湖竟然对个小毛孩子动手,你们门派的脸都给你丢光了。那干瘦男人明显不敌,被骂得也心虚,用力挣脱开之后,冲着殷裕的方向啐了一口,一把抓起了剑匆匆离开。 那个男人走过来,冲殷裕伸出了一只手,一把将小殷裕拽了起来,笑眯眯得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子,知道保护弱者,是个好样的。” 后来殷裕被男人牵着手带回了殷家人面前,殷老太君要重金道谢,男人却只是收了一壶殷家自己酿的酒,殷老太君再劝,男人就只说:“我一个走江湖的,要钱也没用,本来也只是举手之劳,您老就别客气了。” 男人离开之前,小殷裕去问男人,江湖是什么,江湖里的人都和你一样厉害一样好吗? 男人大笑两声,跟小殷裕说,江湖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群人。男人冲他眨了眨眼,夕阳之下,鬓角的黑发中隐约能见到几缕银丝:“小子,只要你一直保持着今天这样的勇气,你就能变得比我更厉害更好。” 自那之后,殷裕就疯狂地迷上了江湖之事。在他心里,江湖或许会有危险,但总归是能在好人的帮助下化险为夷。他也想像那天庙会上的男人一样,救下某个陷入绝望之中的小孩,成为孩子心中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而到了那一天,祖母也一定会替他骄傲。 可出来这一趟,几乎已经耗尽了他对江湖所有的美好想象,他每天似乎都在各种险境之中屁滚尿流地逃命,别说救人了,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好累,真是太累了。而想到可能眨眼之间就再也见不到祖母、小貂和家人们,他就怕得不得了,或许他本就不是个当英雄的料子,他只想回家扑进祖母怀里痛哭一场。 但现在沈溯点明了他心底所想之后,他又觉得不完全是那样的,他是害怕、是想家,但他还不想就此放弃,他还想继续站在沈溯身边,他想要救这个清丽的少女,让她不再轻视自己的生命,让她发现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值得留恋的地方。 殷裕揉了揉鼻子,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我还有事没做,我不会回去的。” 沈溯看了他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回去:“行吧,反正命是你自己的,爱怎么样都是你的事,只要你自己不后悔就行。” 殷裕看着沈溯的背影,在心里默默想着,不是这样的,就算我每次挨揍逃命的时候都会后悔,但只要能让你活着,我所有的一切就都是有意义的。 做不成英雄也罢了,他只想做一个能每天清晨跟沈溯道早上好的,朋友。 夜色朦胧,月光如水洒在屋檐上,映出斑驳的影子。柳时衣心中挂念着被温善言重创的萧时,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于是趁着夜色,她悄然来到萧时的房门前,想看看这家伙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跟白日里刚醒的时候一样傻乎乎的。 她轻轻推开门,只见萧时正静静地坐在桌前,手中捧着一碗药,闭目轻嗅。 柳时衣见状,心中不禁好笑,这个石头,汤药还值得这么闻的吗?怎么不都是一股子苦味,难道石头还想品鉴药材不成?她放轻脚步,缓缓走到萧时身旁,这人好像完全沉浸在了闻手中汤药中,甚至都没察觉到她的靠近。 柳时衣仔细观察着萧时的神色。男人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清俊,眉头微蹙,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柳时衣突然心生调皮,伸出手轻轻在萧时眼前晃了晃,然后迅速收回。萧时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却看见了柳时衣那双含笑的眼眸。 “好闻吗?” “你……你怎么在这里?”萧时有些慌乱地问道,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 “我来看看你是不是被温善言打傻了,白天刚醒的时候,你跟丢了魂一样,现在又在这里闻汤药,你不会真被伤到脑子了吧?”柳时衣打趣道。 萧时瞪大了眼睛,又想起了白天柳时衣回他的话,“我不喜欢吃点心”。 他看着柳时衣胸前的杏形玉牌,目光又移到了少女带着调侃笑意的脸上,只觉得心烦意乱,你到底是谁? 可萧时也知道,就算真的问出口,也只能见到一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柳时衣,反问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是谁吗。 萧时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站起身来,试图与柳时衣保持距离。然而,柳时衣却似乎并不想放过他,她紧跟上前,再次靠近萧时。 “哎呀,别生气嘛。我开玩笑的。”柳时衣柔声说道,同时伸出手想要拍拍萧时的肩膀。 然而,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萧时的肩膀时,萧时突然一个转身,恰好与柳时衣面对面。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这一刻,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和砰砰的心跳声。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就在气氛愈发尴尬暧昧之时,魄风突然推门而入。他看见眼前的场景,先是一愣,然后迅速反应过来,立刻转过身去:“咳咳,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 说着,他抬腿迈步就要离开。 柳时衣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扰吓了一跳,此刻也回过神来,脸色微微泛红。她慌忙推开了萧时,局促地搓了搓手心:“你回来,我走。” 魄风脚下一停,只见柳时衣垂着个脑袋,逃也似地离开了房间。魄风回过头去,只见到萧时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柳时衣离去的背影。 魄风愣了一下,重重地叹了口气:“阿时。” 萧时收回了盯着柳时衣背影的眼神,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淡然神色:“审完了?问出什么了没?” 魄风眉头一皱,沉声说道:“审过了,我下手没留情。但温善言那女人嘴巴紧得很,无论我用什么手段,她都不肯说。只是不停地骂圣女教不要脸,说莫凌峰是鬼迷心窍才会相信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 “嗯。”魄风点头,“但我继续追问有关她嘴里那个女人的消息,她就说,只要……只要你能当着她的面亲手杀了柳时衣,她就什么都告诉你,否则就算是杀了她,也想都别想从她那儿打听到任何东西。” 萧时听后,眉头紧锁,心中不禁对圣女教产生了更深的疑惑。圣女教,虽然不知道莫凌峰和圣女教为什么会扯上关系,之间又有着怎样的牵扯纠葛,但养着柳时衣长大的烟袅是个隐藏极深的圣女教人,而柳时衣手中既有十一的杏形玉牌,又能催动月见刀的刀意。那么如果柳时衣真的不是十一,就只可能……只可能柳时衣拿着的,是死在莫凌峰和圣女教手上的十一的贴身信物。 萧时眸色深沉,不愿再想下去。 魄风见他不出声,忍不住催问他:“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楚弈的失踪与凌霄盟已经没有关系了,现在唯一有关莫凌峰的线索,就只有温善言所说的圣女教了。” 萧时再抬起眼的时候,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与淡然:“我们去一趟圣女教。” 魄风顿了顿:“但圣女教一直神秘莫测,我们对其知之甚少,连她们此刻身在何方都不确定,此行恐怕凶险万分。” 萧时闻言,轻蹙眉头:“那就去找。让日月药庄所有人出去找圣女教的下落,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亲自去一趟。”他看了一眼魄风,继续说道:“我不想再猜了,究竟发生了什么,眼见为实。” 魄风听后,默默地点了点头:“好,等我们出了密林,我就去传信给各地的药庄。” “天一亮,我们就出密林。” 魄风却有些没想到萧时这么着急:“你身体还没好,我们可以再等两日……” “明天就走,越快越好。”萧时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我们要尽快查清楚莫凌峰的下落。” 魄风没再出言反对,却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看着萧时欲言又止。 萧时一挑眉:“有话就说。” “阿时,你、你跟柳时衣不会真的、真的看对眼了吧?!”魄风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心底话。 “……” “我也不是要阻止你,这些年你一直过得像绷紧的弦,也是时候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婚姻大事了。柳时衣吧,我不是说她不好,但、但她就是没有好到能配得上你,你说她出身一般也就算了,咱们也不在乎这个,关键是她这个人,性格大大咧咧,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整日没个正型,哪里像是能相夫教子的性子啊?你吧,你得找个温婉贴心,懂得照顾人疼人的。”魄风越说越停不下来,一副把自己当成“恶婆婆”的架势,怎么想都觉得柳时衣还是不行,配别人可以,但是配萧时是万万不可的。 萧时睫毛微动,有点头疼:“出去。” 魄风有些不乐意:“你别不高兴听,我说得都是实话。” “魄风。你是我的下属,是我的兄弟,但不是我爹我娘。”萧时看着魄风的样子,忽然觉得拳头痒痒。 “……就是兄弟才会关心你!” “出去。现在立刻马上,睡不着就去跟温善言过两招。” “阿时,你不能护短啊……” “出去!” 这边魄风跟萧时唠唠叨叨,那边柳时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刚刚和萧时的亲密接触,那时的氛围、他的眼神、他的气息,一切都仿佛还历历在目。 她的心怦怦跳着,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那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她有些惊慌失措,但又忍不住去回味。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对萧时有这样的感觉。她闭着眼睛,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心中的悸动却怎么也平息不下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渐渐退去,窗外的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柳时衣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另一边,沈溯在房间里继续翻着医书,心中有些烦躁。她昨晚回来,已经连夜熬了药,给萧时服用了采到的黄花,希望能够解开他身上的毒。然而,时间过去了大半夜,萧时却只是告诉她,嗅觉依然没有恢复。 沈溯心知,这些黄花的有效成分太少了,根本无法完全解毒。连萧时毒发的并发症都治不好,更别谈解毒了。 沈溯不禁有些失望,却也知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到更多的黄花,提炼出足够的有效成分,来尝试先恢复萧时的嗅觉,再想之后的事。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众人纷纷起床洗漱,准备与温善行告别,离开这座诡谲多变的密林。 然而,就在他们刚要出发的时候,却发现殷裕不见了。众人疑惑地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纷纷来到殷裕的房间查看情况。 推开门,他们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封信静静地放在桌子上。 柳时衣拿起信件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亲爱的朋友们,当大侠很重要,但我也很想念我的祖母。我怕如果我再继续前行,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所以,我决定离开队伍回家看望祖母。感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和陪伴。” 第一百一十八章 看完信件后,众人都陷入了沉默。虽说殷裕一路上总是像个大型人形挂件,但大家慢慢也习惯了他的粗神经和亲热劲,他像是跟谁都能处好关系,对每个人都充满真心。他在的时候,大家时不时会嫌弃他总是被吓得哇哇大叫,可此时此刻想起来,每一次殷裕不论多害怕,在关键时刻都会一咬牙一闭眼,用尽全力参与到战斗中去。 魄风心中有点不舒服,却又不好直接表现出来,只能自己小声抱怨着殷裕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小少爷,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带他上路,现在走也好,省得之后还要拖累他们。 其他人没说什么,倒是楚弈在一旁看着魄风,啧啧道:“你还真是很在乎他啊。” 魄风瞪了他一眼:“少胡扯,我只是高兴没了拖后腿的。” 楚弈也不生气,丝毫没有太子爷的脾气,只是摇摇头,一脸我懂的神情,看得魄风更是心中不爽:“一会儿出了密林,你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少跟着我们。” 楚弈乐呵呵地看着魄风:“别这么小气嘛,难道是因为被我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啦?” “……我看你真是脑子有病。出了林子你就走,刚走了个累赘,我可不想再带上你这么一个新的大累赘!” 柳时衣却一拍脑门儿,想起来还能拿楚弈换钱这个事儿。现在殷裕跑了,她唯一的金主就只剩楚延了,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才行。她脑筋一转,迅速找到了个借口:“啊,你二哥说了,让你找个书局,说痴情笔要出新话本,他就知道上哪儿找你了。这附近最近的书局估计要到澜州城内吧?我们好人做到底,带你过去也可以。” 魄风眉头一皱,用不满的眼神看向萧时,示意他出言拒绝柳时衣的提议。萧时却只是淡淡回了他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楚弈是否随行并不重要,但若是没把他安稳交回到大周皇室的手里,万一再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身上的麻烦只会更多。与其绕路送他回盛京,不如让他先跟着,视情况而定后面的计划。 魄风不认可,但也习惯了听萧时的,只能在心中默默说服自己,阿时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沈溯又看了一眼殷裕留下的信,明明昨晚这小财神爷还在跟自己信誓旦旦地说还有未竟之事,不想也不会放弃的,果然还是抵不过求生欲。不过也好,这样之后就不会总有人做什么都想缠着她了。她知道殷裕对她有好感,但在她看来那就像小孩子喜欢糖人一样,纯粹但也浅薄。她对男女之事并无兴趣,现在不需要面对殷裕一腔赤诚,也是件好事。 沈溯这么想着,率先起身朝院外走去。楚弈在旁边对着她摇了摇头:“殷少爷走了,你一定心里也不好受。” 沈溯一愣,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太子爷:“想太多也是一种癔病,楚公子自重。” 楚弈觉得这一堆人就没一个坦诚的:“你们怎么一个二个的,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意呢。” 沈溯却正色看向他:“我的心意就是尊重每个人的选择。既然殷裕已经做出了决定,强行要求他留下来继续冒险,才是不承认他的心意。” 楚弈被说得没话回答,直到几个人都离开了房间,他才反应过来,一脸感动得看着沈溯离开的方向:“你看看,这么为殷裕着想,还说不在意。宁愿自己心里受到伤害,也要将对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她真的太爱了。” 楚弈一边感叹着,一边抬腿朝外走,结果一个没注意,又被门栏绊倒了。他痛呼一声,吓得柳时衣转头看他,生怕自己现在手中最值钱的“财产”受伤:“你没事吧?!” 楚弈抬头,脸上是因为疼痛而扭曲的五官,但依然扯出了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没事,我又磕到了而已。” 出了密林之后,萧时特意提出要在驿站中休息一会儿。魄风趁着这个时机,出去给各地的日月药庄传信,让大家去查圣女教的消息,而他们会先带着楚弈去澜州城的书局,有任何消息都回到澜州的日月药庄即可。 柳时衣以为萧时是被温善言伤得还没好,对萧时的一举一动都很是关心。但萧时此刻见到她就会心烦意乱,总忍不住去想这个人其实是凌霄盟的傀儡,是杀死十一的帮凶这种可能性,所以刻意想要避开柳时衣。 柳时衣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后来看到萧时又端着沈溯熬的汤药在那儿闻了半天才喝,以为他是怕苦,于是下一顿汤药她特意往里面又加了一颗蜜饯,亲自端去给萧时。结果萧时一口气喝完了汤药后,看到碗底的蜜饯,竟是脸色沉了下来。 “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吗?” 柳时衣感觉他有点莫名其妙:“我是不喜欢吃点心。再说了,这药是你喝的,蜜饯也是给你吃的,我喜欢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萧时一梗,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像是被石头压在上面一般,喘不上来气。他猛地站起身来,一脸冷漠:“我不是三岁幼童,喝个药还得让人哄着,柳姑娘之后不必这么刻意了。” 话毕,萧时没敢再多看柳时衣一眼,起身就离开,之后更是避开任何跟柳时衣单独相处的时机,几次下来,柳时衣才明白,这石头是跟她闹别扭呢,不想理她。 他脑子有病吧?我怎么惹他了?!有啥不爽的直说不就行了,跟我摆什么脸子呢。柳时衣气得够呛,索性也不再搭理萧时,连上路都跟他离得远远的。 于是在几人前往澜州城的路上,天气逐渐转暖,阳光透过树梢洒落,斑驳的光影在泥土路上跳跃,队伍中的气氛却一直有些微妙。 楚弈不知怎的,频频凑到柳时衣的身边,低声向她询问。 “柳姑娘,你和石头公子到底有没有和好啊?”楚弈又一次忍不住问道。 柳时衣眉头紧锁,显得有些不耐烦,“你怎么又问这个问题?我都说了,是他跟我闹脾气,我犯得着热脸凑他那个冷屁股吗?” 不远处的萧时虽然没有听清他们的对话,但看到楚弈一路上,一次又一次地靠近柳时衣,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适。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每次看到他们两人靠得那么近,他就感觉心里堵得慌。为了避免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他索性更加远离柳时衣,想着眼不见为净。 然而,即便他刻意保持距离,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会瞥向那两人。他看到柳时衣的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而楚弈则是满脸堆笑,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这一幕让萧时的心口更加不舒服,他暗自握紧了拳头,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情绪波动。 第一百一十九章 萧时心里实在堵得慌,在大家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更是看着楚弈贴在柳时衣身边笑开花的脸,拳头发痒,胸口发烫,怎么原来殷裕贴在柳时衣身边的时候,就没这么碍眼?! 他深深吸了口气,强行转过视线,注意到一旁的沈溯正在发呆,眼神中却透露出了一丝担忧。萧时心中一动,主动走了过去。 “沈溯,你在想什么呢?”他轻声问道。 沈溯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我在想殷裕。他一个人回去,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在旁边摆弄机括的魄风闻言,动作顿了一下,随后继续擦着已经油光锃亮的机括,嘴上一点好气没有:“那小子虽然手笨脑子笨,但跟谁都能说上几句,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再说了,以殷家的声势,谁敢随便欺负他?” 沈溯听了这话,并没有回应,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似乎察觉到了魄风心中的别扭情绪,但并没有点破。只是微微摇头,觉得楚弈虽然自以为是得断言她对殷裕依依不舍很荒谬,可对于魄风跟殷裕的关系,却是看得很准。 沈溯不想再为无法改变的事去操心,于是看向萧时,转移了话题:“对了,我之前给你煮药的那个黄花,正好是我最近看到的毒药方当中的一味药材。这毒药方子是我在一本古籍上找到的,但因为年久失传,最后几味药材我没找到记载。我在想,毒药和解药都是相生相克的。如果我能找到这个毒药方子的最后几味药材,或许就能找到你身中之毒的解药。” 萧时虽然表面上在听沈溯的话,但心思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柳时衣和楚弈那边。他突然想起自己之前那种感觉,不禁脱口而出:“心会酸,一直觉得像是被石头压着,是得了什么病?” 沈溯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心酸?是心悸吗?会痛吗?” 萧时垂着眼眸,有些无精打采:“会痛,像是那种被针扎的感觉。而且胃里面也不舒服,像是、像是有蝴蝶在飞一样。” 沈溯有些不解,伸手又去探了萧时脉相片刻,摇了摇头:“你脉相并没有显出心病,一般都是什么时候会有这种感觉?” 萧时声音轻不可闻:“看到、看到特定的人,就会有这种感觉。” 沈溯一梗,盯着萧时半晌,才眯起眼睛:“看到特定的人?” 萧时微微颔首,沈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你这听起来像是感情上的问题,而不是身体上的病症。不过,如果你真的感觉不舒服,我也可以帮你去找找相关的药方。比如说,给你开一味清目明神的药,让你擦亮双眼认清自己。” 说完,她一边略带嫌弃得看了萧时一眼,一边起身离开,留下萧时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感觉心里酸酸的、胀胀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柳时衣和楚弈,只见他们依旧在低声交谈,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萧时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继续下去,必须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但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即便是他,也不知道能怎么办。 于是,他起身向前走去,试图用行走来驱散心中的阴霾。走吧,先走到澜州城,送走楚弈,然后再找到圣女教,查明柳时衣的身份,一切就都会好了。 在繁华的澜州城内,知州正坐在宽敞明亮的官厅中,满面愁容地听着堂下官员的汇报。 “大人,那尊月神像可是被咱们全澜州城的人奉为神明的,但不知何时起竟然开始被腐蚀了。自打上次发现,到现在不过半月时间,就已经产生了一个明显的缺口。这不仅仅是对月神的亵渎,在百姓心里,更是咱们澜州城的不祥之兆。重塑雕像,已经刻不容缓了!” 知州重重叹气,他当然知道月神像对于澜州城的意义,但—— “这些年的税收,几乎都用于供奉月神了,如今哪还有多余的钱财来重塑雕像?”知州叹息道,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衙役匆匆赶紧来,说在村门口抓到了一个人,此人自称是殷家的少爷。 知州一愣,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觉:“不能吧?哪个殷家?九州首富那个殷家?” 衙役点了点头,知州一脸疑惑,喃喃道:“殷家的少爷,怎会在此出现?” 而此时的殷裕,正站在村口,心中暗自叫苦。他原本想悄无声息地回家,却没想到刚到澜州城门口就被拦了下来。早知道自己还是会被抓到澜州,当初就不该一时冲动离队。现在可好,自己孤身一人,什么依仗都没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的预料。当他被带到知州面前时,知州竟然小心翼翼地招待他,还旁敲侧击地问他,本家是不是答应了延缓收钱的日子。 殷裕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澜州城的知州还欠着他们殷家的钱财。 有了这个底气,殷裕顿时变得硬气起来。一把揽住了知州的肩膀,与男人称兄道弟,表示可以暂时不要他还银子,但知州得先把他送回殷府。 知州听后连连答应,不过因为官车已经出去了,所以还得请他在澜州城等上几日。殷裕自然是满口答应。 知州将殷裕请入屋内后关上了门。下属们纷纷不解地问道:“我们干嘛留这尊大佛在这里?” 知州看向手边的下属们,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重塑月神像的钱,这不就来了。” 而此时的殷裕,浑然不觉自己被算计,正坐在屋内给祖母写信。他写自己不应该不听祖母的话贸然离家去当大侠,这条路实在太难了。他向祖母保证会尽快回家,并让她在家中等他。写完信后,他又开始思考起自己的未来,以及柳时衣他们的下落来。他不知道自己在启程回家之前,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到他们一面。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殷裕打开门一看,原来是知州派人来邀请他共进晚宴。 殷裕一乐,心中暗想,这知州倒是挺会做人的,看来这几天在澜州城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了,于是他欣然接受了邀请,与知州一同享用了晚餐,席间两人相谈甚欢,仿佛认识了许久的好兄弟一般。 第一百二十章 这澜州城的知州看着年纪不大,殷裕便更加自来熟了,几杯酒下肚,就好奇地问起知州来澜州城多久了。 知州好脾气地笑了笑:“我本身就是澜州当地人,我爹是上一任知州,他前些年身体不好,我考上了功名之后恰好也被分回了澜州,接了知州的位置,也当了有些年头了。” 殷裕了然地点了点头,澜州城不算大,临着澜江。澜江每逢雨季下游就容易泛滥生水灾,澜州城深受其害,百姓大多数不甚富裕,因此很少有人愿意来这穷地方做官,这知州大人愿意回家乡,也算是有些良心。 知州给殷裕斟了杯酒,脸上的笑容更加亲昵:“殷少爷这次出行,怎么就独自一人,也不带点随行伺候的?” 殷裕揉了揉鼻子:“啊,我、我这一次就是想一个人出门看看,再找人陪着,不就跟在家没什么区别了嘛。” 对于殷家女性当家,殷裕是个被宠坏的独苗少爷这件事,知州也小有耳闻。他先入为主地觉得是殷家主母看不上殷裕天天赖在家里,故意把他独自踢出家门历练一番,倒是怎么也没想到小财神爷是自己离家出走的。 知州举杯,跟殷裕又碰了一个,一副理解的态度:“明白,明白,年轻的时候是应该多行走历练,殷少爷这一路想必也是辛苦了。你尽管在此地休整,待准备妥当了再联系家里也不迟。不过估计殷老太君此刻定时想你想得紧。” 他刻意把话往殷家主母身上扯,观察着殷裕的反应,只见殷裕一愣,默默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面色略显苦涩。 是跟家里闹别扭了?知州在心中琢磨着,又缓缓开口:“殷少爷想必也思念殷老太君吧,老太君身体可还安康?算一算,上次见她也已经是五年前了,那时候她老人家还精神得很呢。” 殷裕轻轻叹了口气,其实那天晚上和沈溯的谈话,已经让他坚定了继续走下去的决心,但回去之后,他却做了一个噩梦,梦里面祖母病重在床,小貂跪在祖母床前,痛哭流涕地捂着胸口,表示都是自己的错,没看好少爷,弄丢了殷家唯一的继承人,现在少爷身死他乡,殷老太君因此伤神伤心,身子也坏了,殷家诺大的家业,即将被旁系拆骨入腹。 梦里面,殷裕焦急地在祖母床边大喊着自己就在这里,但是没有人能看到听到他绝望的哭嚎,祖母浑浊无神地透过他的身体,看向虚空,虚弱地喃喃自语:“罢了,待我死了之后,再去下面跟殷家的列祖列宗赔罪,希望他们能起码给我一个忏悔的机会,不要连面也不见……都是我的错……” 殷裕从噩梦中惊醒,一身的冷汗,久久不能从梦中那痛彻心扉的无力感和后悔中回过神来,呆坐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在天微亮的时候,悄悄离开。 此刻再提起祖母,殷裕还能记起梦中老人家甘若枯槁的病容,不由得又是一阵心酸与后怕,他又喝了一口酒,口腔中满是苦涩:“她、她应该,还好。” 或许是殷老太君永远是干练精神的样子示人,以至于殷裕在家的时候,从未感受到祖母年事已高,更没有替她的身体担心过。可是这一趟离家,却让他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与无常,祖母已经一把年纪了,谁又能确保她能一直是那般强悍健康呢? 然而知州见状,却有了不同的想法,以为殷裕之所以狼狈地着急独自归家,是因为殷老太君的身体出了问题。 殷裕明显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旦殷老太君出了问题,殷家这艘大船接下来会何去何从,就不好说了。 知州自觉已经得到了需要的信息,便对着殷裕又笑了笑,跟他喝完了剩下的酒,便安排已经有些醉醺醺的殷裕睡下,自己心中打算着如何利用殷裕来筹集重塑月神像所需的资金,慢悠悠地晃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边厢,柳时衣等人行走在前往澜州城的路上,眼看着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但离澜州城还有一小段路。他们决定先找个落脚的地方休息一晚。 魄风往前探了探路,回来告诉他们,前方有个陈家村,是离澜州城最近的小村落。一行人便决定继续向前,希望能在那里找到一处今晚的安身之所。 当他们踏入陈家村时,村里的景象让他们觉得相当安心。村子虽然不大,但处处透露出一种古朴而淳朴的气息。然而,没走多久,这和谐的景象却被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打破了。 那是一个乞丐,正在欺负一个弱小的孩子,孩子无助地哭泣着求饶,而乞丐却越发嚣张。柳时衣等人见状,立刻上前解救孩子。柳时衣温柔地扶起孩子,询问他是否受伤。孩子摇摇头,眼中闪烁着感激的光芒。 然而,那乞丐因为自己的“消遣”被打断而火冒三丈,正欲上前理论,看到柳时衣白净的脸后,却像是突然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直盯着她看,那眼神中的欲望看得她全身发毛。 萧时见状,顿时怒火中烧,他沉着一张脸,二话不说,拎起蝉翼流光剑上前,一剑劈向乞丐面门,虽是没了内功,但萧时的身手面对这种毫无抵抗能力的普通人来说,还是颇有压迫感。乞丐被吓得往后连退几步,一个趔趄便摔倒在地,萧时的剑停在乞丐的鼻尖前,没有多话,沉声让他滚。 乞丐连滚带爬起来,狠狠瞪了萧时一眼,不甘心地愤愤离去,留下一地的狼藉和孩子感激的眼神。 孩子告诉他们,那个乞丐是陈家寡妇的儿子,一直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村里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孩子还热情地邀请他们去他家住宿,说家里有空房间可以安顿他们。萧时对陌生人有些警惕,不太愿意跟孩子走。但柳时衣却认为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找个地方休息,这样安静平凡的小村落中,能有什么危险?于是便劝说萧时放下顾虑。沈溯也毫不犹豫地支持柳时衣的决定,跟着她向前走去。楚弈更是兴奋不已,仿佛对这次冒险充满了期待。 魄风看了看萧时,萧时无奈地叹气,只能跟着他们一起前往孩子的家。 第一百二十一章 孩子将他们带回了自己奶奶家,这是一个简陋而温馨的小屋,屋内虽然陈设有些破旧,却能看得出管家的人很干练,非常干净。 孩子的奶奶是一个非常和善的老妇人,听孙子说了他们从陈家寡妇的疯儿子手里救了小孩,连声感谢,热情地拿出了家中存着的腌肉和鱼干来招待他们,替他们做了颇有澜州特色的一桌子饭。 虽然饭菜简单,但对于疲惫不堪的柳时衣等人来说,这却是一顿丰盛的晚餐。他们围坐在有些破旧的木桌旁,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温暖和宁静。 在饭桌上,老妇人向他们讲述了陈家村的历史和传说,他们听得津津有味。这里是离澜州城最近的村子,村里的人都是靠澜江生活的船夫和渔民,最是看老天脸色,因此他们全都崇拜一个叫做月神的本地神。 老妇人跟他们说,月神本身只是当地传说中的一个小神仙,只有陈家村的村民信奉,但十年前的某次大水,有很多人同时在大水来袭前一晚梦到了月神的叮嘱,因此避免了不少损失,于是乎自那之后,澜州城内的百姓也都信奉起了月神,城内有个月神苗,其中的月神像更是每个进城的人都要参拜的。 饭后,柳时衣等人被安排到干净的房间里休息。虽然这里房间简陋,但床铺柔软舒适,让他们感到无比满足。 这一夜,他们睡得格外香甜,为接下来的旅途储备了满满的精力。 第二日一早,老妇人也是早早做好了早饭,众人围坐在饭桌旁,休息一晚之后,又有了精力叽叽喳喳。楚弈不失时机地调侃着柳时衣和萧时,引得魄风生气跟他大吵,又闹得大家频频发笑。柳时衣被他们逗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微微泛红,瞪了他们一眼,假装生气地低下了头。 然而,她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了一旁的蝉翼流光剑上。这把剑静静地躺在角落里,剑身闪烁着淡淡的光芒,仿佛有生命一般。柳时衣盯着这把剑,脑海中突然闪过萧时挥剑抵挡温善言的画面。她总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突然,她灵光一闪,想起了曾经听过的老钱说书的内容。老钱曾经绘声绘色地讲述过昭国的小将军和他的神兵利器。那把神兵利器薄如蝉翼,锋利无匹,是小将军的得力助手。柳时衣盯着眼前的蝉翼流光剑,心中不禁生出了疑惑:这把剑与老钱口中的神兵利器外貌倒很是相似,难道石头跟那位昭国的小将军有什么联系? 她踌躇了一整个早上,一直到吃完早餐,萧时他们几个男人去村里逛逛,她才决定跟上去询问萧时,结果刚准备开口,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了老妇人的声音。众人纷纷转头望去,只见老妇人正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脸上写满了不悦。她一眼就看见了正在井边打水的萧时等人,立刻大声呵斥道:“你们这些男人,不准碰井里的水!” 众人被老妇人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柳时衣和他们对视一眼,心中都充满了疑惑:这井里的水究竟有什么秘密?为什么老妇人会如此紧张? 老妇人见众人都停了下来,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她解释道:“这口井是我们村子的圣井,里面的水是我们祖先留下来的宝贵财富。我们不能让外人随便碰触,更不能让他们污染了这神圣的水源。” 听到这里,众人都明白了老妇人的担忧和愤怒。他们纷纷表示理解,并保证不会再碰触井里的水。老妇人见状,脸色终于完全缓和了下来,转身离开了现场。 柳时衣等人目送老妇人离去后,再次围坐在饭桌旁。他们继续享受着美食和欢乐的时光,但心中却都留下了对那口神秘圣井的无限遐想。而柳时衣也暂时将心中的疑惑放下,打算在合适的时机再向萧时询问关于他身份的问题。 在繁华的澜州城内,知州带着几分忐忑和期待,亲自前往殷裕的住处。他此次前来,是希望殷裕能在启程返回殷府之前,帮助澜州城重建被腐蚀的月神像。月神是澜州当地的保护神,她的神像在澜州人心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知州见到殷裕后,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请求。殷裕听后,毫不犹豫地满口答应下来。他对于雕刻艺术颇有兴趣,此次有机会亲自参与修建月神像,自然感到十分兴奋。然而,他也对月神像充满了好奇,于是向知州提出了一个要求:“我想先去看看月神像长什么样,好有个具体的参考。” 出乎意料的是,知州竟然拒绝了他的要求。他支吾其词,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殷裕心中越发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知州如此讳莫如深?他暗自决定,一定要找机会亲自去月神寺探个究竟。 知州离开后,殷裕迫不及待地偷偷溜出了门。他穿梭在澜州城的街巷中,凭借着之前打听到的消息,终于找到了位于城郊的月神寺。 寺庙香火鼎盛,信徒络绎不绝。殷裕混在人群中,暗自观察着月神像。那是一尊栩栩如生的神像,月神的面容慈祥而庄严,她的眼神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智慧与悲悯。 殷裕趁人不备,悄悄来到月神像前,掏出随身携带的刻刀,在月神像的底座上刻下了“殷裕到此一游”几个大字。刻完之后,他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却无意间发现月神像脚下的水有些异样。 那水波粼粼,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涌动。殷裕凑近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他的眼睛猛然睁大,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另一边的陈家村,夜深了,萧时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听着楚弈平稳的呼吸声,知道他已经陷入了梦乡。于是,萧时轻轻起身,找到了同样未眠的魄风。两人在夜色中低声讨论着这个村子的种种奇怪之处,特别是那口神秘的水井。 “你觉不觉得这个村子有点古怪?”萧时问道。 “嗯,确实有些不寻常。特别是那口井,为什么村里人这么紧张,不让我们碰那里的水呢?”魄风皱着眉回答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魄风想了片刻,琢磨不出东西来,便甩了甩头:“算了,总归只是个普通的小渔村,便是真有什么蹊跷,也和咱们无关。还是先睡吧,明日进了澜州城,若真是惦记,还可以再找药庄的人来查。” 萧时也没什么头绪,便点了点头,魄风转身就去旁边自己那张简陋木板床上躺下了。然而萧时侧躺下身,却怎么也没有睡意,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十一稚嫩天真的笑脸,一会儿又变成柳时衣无邪不羁的笑容。 胸口又开始发闷,感觉像是被千斤石压着一般喘不过来气。萧时叹了口气,准备起身去外面透透气,结果他刚坐直了身子,屋外突然雷声大响,几声惊雷之后,大雨倾盆而下。 这是今年入春的第一场雨,却并非常见的绵密春雨,而是雷声大作,狂风骤雨,间或夹杂几道闪电,搅得人无法安眠。 魄风倒是睡得沉,完全不被雷雨声干扰。但楚弈却被雷声惊醒,他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显然还有些搞不清状况。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外面怎么那么吵?”楚弈问道。 “没事,只是下雨了。你继续睡吧。”萧时摇摇头,低声回他,这锦衣玉食的太子爷到底是没怎么出过门,不仅毫无防备意识,对常识也几乎一无所知。但或许是无知者无畏,他也是最没心没肺的一个,见什么都觉得新奇好玩,却不知道害怕。 楚弈迷瞪瞪地哼了两声,又倒下去准备继续睡,但随着又是几声惊雷,太子爷算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他有些起床气似的,嘟囔着坐起身来,准备朝外走。 萧时愣了一下:“你干嘛去?” 外面雨那么大,这太子爷不是要出去梦游吧? 楚弈哼哼唧唧的,配着一张娃娃脸,更显得年纪小:“雷声太大了,我有点害怕,我要去找柳时衣睡。” “……???” 楚弈完全没觉得自己的发言有什么问题,毕竟他在宫中从小也是跟着太后长大,身边都是宫女和嬷嬷,也养成了他没什么性别意识的性子。在宫里他晚上夜惊,也会去找宫女姐姐们一起睡。 萧时眼看着楚弈起身推门,准备出去,下意识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你都多大了?!害怕打雷就算了,男女授受不亲都不知道吗?!” 楚弈呆呆地看向他:“啊?你说我跟柳时衣吗?没事的,我跟她都不在意。” 柳时衣也是个心大的,楚弈在她眼里就是个行走的悬赏金,虽然神经有点大条,经常陷入自己的小世界中不可自拔,但也是个好脾气没坏心眼的,相处起来总让她想起流水村那群问她要糖葫芦吃的小娃娃们,因此对于楚弈的亲昵来者不拒。 “……你、你,这是在不在意的问题吗?!”萧时被他坦荡荡的态度搞得竟是一时语塞,“况且你们本就不该不在意这种事!” “你生什么气啊?”楚弈这下是被萧时彻底弄醒了,脑袋转过弯来了,看着萧时嘿嘿一笑,“哎哟,我怎么闻着这么大的酸醋味啊?” 萧时冷着张脸,但楚弈不是殷裕和魄风,完全不怕,反倒是带着狭促的笑容冲着萧时眨了眨眼:“既然这么在意,干嘛还跟柳时衣闹别扭啊?” ……好,很好,短短几日,称呼就从柳姑娘变成了柳时衣,楚弈还真是比殷裕还会自来熟。 萧时恨恨地想着,拎着楚弈的衣领就往屋里走:“我看你也不像怕的样子,自己睡去吧你。” 楚弈任由他扯着,却只是直直站在床前,无辜地看着萧时:“不行,我真的怕。” “……” 好想一圈打到这紫薇星的脸上,反正传出去也能说是他为昭国出气。 萧时深呼吸了一下,强忍着不耐烦:“你睡我这儿。” “啊?”楚弈一时没反应过来。 “让你跟我睡!”萧时低声吼了一句,抓着楚弈往自己床上一甩,然后自己也躺了下去,背对着楚弈,把他下床的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楚弈看着萧时的背,暗自发笑,准备明天早上跟柳时衣说一下这件事,好好拿萧时打个趣。 结果第二天一早,楚弈是被魄风和柳时衣共同的惊呼声吵醒的。 “你俩干什么呢?!” 楚弈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柳时衣和魄风一脸震惊地站在床前。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八爪鱼一般紧紧抱着萧时,而萧时此刻印堂发黑地瞪着他,却怎么都扯不下来他的胳膊。 楚弈不急不慌,打了个哈欠,缓缓松开了抱着萧时的手:“昨晚下雨了,屋里有点冷。” 萧时立刻起身,看也不看床上的楚弈和床前的柳时衣殷裕二人,径直朝屋外走去。他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楚弈抱着,想要挣脱开来,却发现这太子爷睡着之后力大无穷,而他因为那个该死的毒,竟是生生扯了半天也没扯下来身上这个人。 而且楚弈睡得极香,他低声喊了几句也没见醒,又怕声音太大把魄风也给吵醒,让他看了笑话。只能硬挺挺躺着,等待楚弈睁眼。 结果最后却等来了被柳时衣敲门叫醒之后,迷迷糊糊看也没看他一眼,就去开门的魄风,再然后,就是被柳时衣和魄风同时看到了楚弈跟他。 萧时大步走到刚洗梳完的沈溯身边,气压极低,张嘴就问:“那个毒,你有什么新发现了吗?” 沈溯一愣,摇了摇头:“咱们这几天一直在赶路,哪有那么快。” 萧时深呼吸一口:“等进了澜州城,你需要什么就跟我说,我让人去给你找。”萧时一想到因为这个该死的毒药,自己一路上受到的“奇耻大辱”,说话都有些咬牙切齿起来,“必须尽快找到这毒药的解法。” 沈溯看着萧时甩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轻蹙眉头:“这人一大早什么毛病,他上哪儿给我在澜州城找人干活去?” 沈溯摇了摇头,虽然早就猜到了萧时身份不简单,但也从未想过他是那种无论到哪里都有人接应的人物,这家伙最是会隐藏自己,怎么现下连遮都不遮了? 看来这个毒,对人的心性和脑子都有影响,沈溯决定把这一点也记到有关这个奇毒的信息中去,并且提醒自己研制毒药的时候,切记避开这一点,否则别死还没死,就先出丑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早餐饭桌上,气氛极其割裂。萧时脸色依旧阴沉没,也没什么胃口。魄风在一边神情却是若有所思,早上萧时离开之后,楚弈嘿嘿笑着把昨晚的事都给说了,柳时衣骂了一句莫名其妙,转身就走。魄风自那之后却一直在思考,阿时看起来真是喜欢上柳时衣了,他到底是要想法子趁阿时还没认清自己心意之前先把这事儿搅黄了,还是帮他认清心意之后让他自己选择呢。 魄风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柳时衣,她一手拿了个大白馒头吃得津津有味,她刚刚跟楚弈在讨论哪个小菜更好吃,楚弈觉得是甜萝卜干,柳时衣却觉得小银鱼更好吃,俩人互相争执一番之后,决定各自配着喜欢的小菜,比一下谁能吃下更多馒头,谁就是赢家。 不行,还是不行,魄风痛苦地低下头,捂着脑门儿,一脸头痛,这个柳时衣他是真的无法认可。 沈溯作为唯一一个情绪稳定地吃完早餐的人,看着这一餐桌各色各异的非正常人,不由得又想起了殷裕,也不知道他现在走到哪儿去了,可别给人骗到黑店去了。 吃完早餐后,昨日领他们回来的小男孩从屋门处探了个小脑袋进来:“我爹在城里造龙船,一会儿我要去给他送衣服,我奶让我来问你们一句,用不用我带你们进城。” 柳时衣还没来得及回答,萧时就猛地站起身来:“好,我们这就走。” 柳时衣差点没被手上的馒头噎住,她喝了一大口碗里的稀米汤,看着萧时朝屋外走去,又看了眼他几乎没动的碗筷,忍不住小声抱怨:“这个石头又犯什么毛病?不知道的还以为澜州城里有他亲戚呢。” 魄风看了眼柳时衣,一脸痛苦地重重叹了口气,也起身朝外走去。 柳时衣一愣:“他又犯什么毛病?” 楚弈摇头晃脑,还在啃甜萝卜干:“小风子现在是嫁女儿的老父亲,看你就像看到拱自家白菜的猪,你就让让他吧。” “……谁是猪谁是白菜啊?!”柳时衣气得脸皱成一团。 沈溯却有点奇怪地看着楚弈:“你怎么也喊魄风小风子?” 楚弈又是一笑,冲着沈溯眨了眨眼:“怎么?我喊他小风子,让你想起谁来了不成?” 沈溯面无表情地拿走了楚弈面前的甜萝卜干,楚弈唉了一声:“你吃你夹就是了,怎么还整盘端了呢?!” 沈溯斜了他一眼:“你吃太多了,浪费。” 柳时衣咽下手上最后一口馒头,冲着楚弈得意地昂起下巴:“好了,现在你没甜萝卜干吃,所以我赢了,来跟我说三遍,小银鱼就是最好吃的。” 沈溯无奈地摇头,心里觉得很是疲惫,原来她老觉得自己整日想死不正常,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太正常了。 饭后大家简单收拾了一下,跟老妇人道谢告别后,就跟着男孩一起朝澜州城走去。到底是离澜州最近的小村子,才走了半日,众人就见到了澜州城的大门。 男孩蹦蹦跳跳地,嘴上却像个小大人一样叮嘱柳时衣等人:“城里马上就要开始烧龙船了,每年春天,大家为了求月神保佑新一年的收成,就会烧龙船祭祀月神。澜州城特别看重关于月神的一切仪式,所以这个时候,城里对外面来的人排查会特别严。你们的路引都带了吗?” 萧时跟魄风对视了一眼,他们在中州的时候找小二办了假的路引,以日月药庄的本领,应当是能应付得来盘查。魄风冲萧时微微点头,表示路引就在自己身上。萧时心中本就烦躁,此刻见城门口排起长队,只得长长出了一口气,强行按下不耐。 他们跟着孩子一路前行,很快就来到了澜州城的城门口。 待终于轮到他们进城时,已经又过了一段时间。那守城的士兵挨个查看他们的路引,萧时跟魄风倒是都顺利通过了,然而轮到楚弈的时候,却见太子爷两手一摊,冲着士兵摇了摇头:“我没有。” “……” 坏了,他们都忘了这还有一个离家出走的,以楚弈这种毫无生存经验的知识储备,哪还能知道出入需要带路引这种东西? 更别说他一个太子爷,压根儿就没有这东西。 士兵立刻警惕地围住了楚弈:“你是何人?!” 柳时衣眼看自己这个行走的赏金被人扣下,紧张地跟萧时对视了一眼。萧时却觉得柳时衣关切的神情看起来格外碍眼,非要带这么个玩意儿上路,还跟他走那么近,现在好了吧?就是捡了个麻烦,连殷裕的一半都比不上。 萧时冷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正准备上前去解围,却见楚弈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冲着对面的士兵开口:“我是当朝太子。” “……????” 这下不光是士兵,就连柳时衣和萧时他们也都愣住了,完全没想到楚弈会这么答。 士兵互相对视了一眼,有一个忍不住气笑了:“你是当朝太子?那我还是当朝宰相呢。” 楚弈眨了眨眼:“你比左相年轻,左相每个月都要抽十天吃素,而且还要跟张大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很可怕的,你不会想变成他的。” 说话的士兵愣了一下,或许没想到面前的少年竟能说出如此细节,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该不该信:“那你有什么东西能证明你的身份?” 楚弈从腰间拿了个玉佩下来,递给士兵:“见三足龙,如见当朝天子。” 几个士兵又交换了个眼神,领头的是个稳重的,谨慎地让楚弈先等片刻,便派人去请知州来。 楚弈又叹了口气,完全没有身为太子的气势,反倒觉得自己很是倒霉,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完了,这下马上就该被抓回去了。” 柳时衣拍了拍他的胳膊:“兄弟,你能活着就不错了,别太叛逆了。” 没过多久,年轻的知州匆匆赶来,士兵刚刚已经把楚弈的玉佩给他看过,知州当年跟父亲去过一次盛京,远远见过一眼几位皇子,也知道只有皇家人士的饰物上才能有三足龙,此刻只看了楚弈的脸片刻,便恭敬地行了个礼:“臣余荥,参见太子。” 楚弈愁眉苦脸地抬了抬手:“余大人客气了,我跟朋友们来这里落个脚,麻烦你帮忙安排一下了。” 知州一愣,也是完全没想到现在炙手可热的当朝紫薇星说话如此客气,便又是深深一鞠躬:“太子放心,下官一定尽心尽力。” 第一百二十四章 知州迎众人进入澜州城后,本是准备带他们去入住知州府的。萧时跟魄风本就要拐一趟当地的日月药庄,加之萧时怎么瞅楚弈都气不顺,便找了个借口,说他们去住客栈。 柳时衣虽说大大咧咧惯了,但萧时这一路上的表现也让她觉得很是不爽,当萧时还在闹别扭,便什么也不说,身子往楚弈那边一站,摆明了让萧时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她反正是占定知州府这个不要钱的便宜了。 楚弈本来就不想跟知州离得太近,现下眼见有机会,便拉着知州过去小声耳语了一阵:“我这两个朋友,小情侣闹别扭呢。”他跟知州指了指萧时和柳时衣,做出一脸为难的样子:“我若是不跟他们一起去住客栈,那位姑娘便能名正言顺跟那位少爷分开,这一时半会儿更和好不了。” 知州看了柳时衣和萧时一眼,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明白,那下官给太子殿下和几位安排我们澜州最好的客栈。” 楚弈忙不迭摆了摆手:“不必不必,我跟他们一同就好,余大人无须多费心。” 知州闻言,有些为难,楚弈又是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余大人,我此番前来,为的就是体察民情,能不声张自是最好,微服私访,你懂吧。” 知州一愣,连忙点了点头,看柳时衣他们的眼神也有了一丝不同,以为这些是盛京宫中派得随从,心中快速过了一遍自打进城之后,有没有让他们见到什么出问题的地方。 觉得澜州城看起来还算祥和之后,知州才小心翼翼地行了个礼:“那太子殿下有任何需要,随时差人来跟下官说。下官这就不打扰了。” 楚弈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去跟萧时说:“我们还是跟你一起吧,不好一直麻烦楚大人,咱们去哪个客栈啊?” 魄风一愣,看着柳时衣不情不愿地站了过来,又是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他看萧时虽然略带不满,但还是冲客栈的方向指了指,忍不住又对着萧时重重叹了口气。 萧时挑眉看他:“怎么?” 魄风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叹着气转过头去,摇着头在心里悲痛万分,完了,阿时这是彻底陷入了,爱上了,连分开住都不乐意了。 萧时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子,他安抚自己,只是因为还想进一步观察柳时衣,绝对不是因为柳时衣不会跟楚弈住在他不在场的地方而松了口气。 知州恭敬地目送一行人离开后,挥手召来了手下:“你去盯着他们,切记,不能让他们进到月神庙去,明白了吗?” 下人会意,领命离开,跟着柳时衣他们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知州擦了擦额角的汗,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唢呐声,随即,送葬的哀乐声像了起来。他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极其复杂,又是不耐厌烦,又是带着一丝心虚和恐惧。 这些破事儿必须赶紧处理完,得先把那个月神像给修好再说。知州这么想着,又想到了自己修缮月神像的最大金主,殷家的小财神爷去哪儿了?他转身回了知州府,找来管家问殷裕下落,感觉已经一天没见过他露面了,可别给这个钱袋子给放走了。 管家也被问了个正着,完全没注意过殷裕的行踪,于是又找来下人,挨个问去,最后只从看门人那边听说,那天见到殷少爷出门了,然后就没再回来。 知州眉头紧蹙,事情一件接一件,像是永远都处理不完。他疲惫地叹了口气,又让下人去找殷裕。看着院子里摆着的小月神石像,恨恨地啐了一口,转身离开。 那边厢,萧时和柳时衣一行人选了家清静的客栈住下,魄风很快把澜州本地的日月药庄负责人带到了萧时的房间。 澜州地方不大,往来的人也不算多,因此日月药庄在这里的规模也不大,仅比流水村的日月药庄多了几个人。负责的是个干练的中年女人,叫阿梁的女人是当时药王谷某位弟子在谷外定了亲的普通人,那个弟子是老邢的师弟,药王谷被屠的时候,那男人正要和阿梁成亲。按照药王谷的规矩,要么是阿梁接受一系列考核之后搬进谷中,要么就是男人离谷,自此不再以药王谷人的身份自居。 阿梁虽然出身平凡,却和男人十分相爱,当时好不容易通过了所有考核,正准备搬进来,和药王谷不少人都见过面,结果就发生了屠谷之事。阿梁再也没嫁过,心碎欲绝的她摸到了药王谷谷口,绝望地想要找到入谷的方法,去见自己爱人最后一面。 然而她作为一个普通人,怎么也进不去药王谷。只能在附近住下,一直不放弃想要入谷,好在没多久后,她遇到了被派往外地捡药逃过一劫、知道屠谷一事之后,匆匆赶回来的老邢一行人。 阿梁再也没嫁过人,当时萧时布置各地的日月药庄,她便选了澜州这个小地方,仅仅是因为曾经她和死去的未婚夫一同在书上看到过这个江边小城,想要来这里参加一次烧龙船的仪式。 此刻见到萧时,她有些局促,二人之前并无过多联系,这么些年来也没见过一面。阿梁觉得萧时像是家里许久未见过的远亲家主,太正经显得生疏,太亲昵又显得不够尊重。 好在萧时并不注重这些礼仪,他开门见山问阿梁,关于圣女教的事打听到了多少,知不知道她们到底在哪里。 阿梁一愣:“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是知道,才特意来的澜州。” 萧时和魄风对视一眼,都有些迷茫:“知道什么?” 阿梁这才放松了些,迅速跟萧时回报:“你要得急,所以大家能查到的东西也不多,基本上都是之前江湖上知道的。但澜州城本地,就有个圣女教。” “什么?!”魄风一惊。 阿梁点了点头:“只是这个圣女教,只是澜州本地的小门派,人不算多,知道的也仅限本地人。她们是随着月神兴起的,主要负责月神的祭祀,从来没表现出任何跟那个九州第一毒教有关的地方。但你这一问,我就去查了一下,发现圣女教最后一次公开出现没多久,澜州这里就有了这个圣女教。更多地东西我们还没查到,但我觉得,单从时间上来看,她们或许真的有蹊跷。” 第一百二十五章 萧时静了片刻,才问阿梁道:“这个圣女教,平日里聚集在何处?” “她们平日就散居在城中,只有祭祀之时,她们才会聚集到仪式现场。之前她们倒是总会去月神庙参拜月神,但今年冬日天气阴湿,说是把月神像蚀坏了,所以一直在修缮雕像,她们集体去得便少了。” “月神庙在何处?”萧时复又问到,已经准备起身前去探查了。 “就在城中,你们出了这间客栈左拐,顺着大道走上一炷香的时间就能见到了。不过那边近来都是寻常百姓,圣女教的人都在为几天后的烧龙船做准备,外人都见不到的。” 萧时脚下一顿:“这个烧龙船,就是为了祈求新一年天公作美的?” “是,澜州城这个习俗已经很多年了。只是这些年,又加上了对月神的祭拜。” 萧时停了一下,目前阿梁给出的消息,除了时间点,几乎听上去都没有什么异常。而按她说的,唯一能探得究竟的,就是那个几日后的烧龙船仪式。 他让阿梁回去继续关注澜州这个圣女教的动向,同时也通知其他地方的日月药庄继续查那个九州第一毒教圣女教的相关信息。阿梁领命离开后,魄风问萧时下一步怎么做,总不能真就在客栈里干等到烧龙船开始那一天吧? 萧时想了想,站起身来:“走,去月神庙看看。” 而在大街上,柳时衣正挽着沈溯的手,兴致勃勃地往前走着。她一边走一边开口说道:“好不容易来到了人多点的地方,等会陪楚弈去书局留完信儿,咱们就去好好逛一逛。之前大家的衣服都被毁得差不多了,还是得买几身新的备着才是。” 沈溯看着柳时衣紧紧挽着自己的手,虽然心中已经把柳时衣当成了好友,但身体上还是有些不习惯被人这么亲密地搂着。她微微皱了皱眉,随即不动声色地微微挣开了柳时衣的手。 柳时衣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反倒是被前面的小摊位吸引了注意力,几步上前去看那中年男人卖的铜鼓,沈溯只好跟着停了下来,听了片刻却又忍不住上前,生怕柳时衣被老板忽悠得要掏本就没几个字儿的腰包,买下那个什么用没有的小铜鼓挂件。 楚弈跟在他们身后,看着沈溯几句话拆了老板的台,拉起柳时衣就往前继续走,忍不住开口数落柳时衣:“你连这老板骗人的都听不出?哪有铜鼓能旺财运的?” 柳时衣大大咧咧地:“当然听得出,要不是他先想坑我,我还不会站那么久,打他的算盘呢。你没看到他摊位上有个小铜鼓掉了漆吗?我花五文钱买那个掉漆的,再让他把钱退给我,然后再拿这个掉漆的去卖给别人,咱们不是净赚五文钱吗?” “……”沈溯脚下一顿,侧过头看柳时衣,“你怎么能确定卖得出去?” “嗨,这澜州城不是都信月神,怕水灾吗?把漆再磕掉点,就说这是某个渔民出海遇到风暴之后,幸运活下来之后,发现船上唯一剩下的东西不就行了。你要想听,我还能跟你讲讲那个渔夫在海浪之中怎么看到了一个小铜鼓变大,自己趴了上去,躲开了周围围着的大鱼。” 柳时衣张口就来,连个磕绊都没打,沈溯呆了片刻,忍不住被气笑了:“行,我就多余操心你。” 柳时衣嘿嘿一乐,又挽上沈溯的胳膊:“这种事你当然不用操心我,我骗过的人比刚刚那老板卖出去的货都多。但其他事情你还是得好好操心一下的,比如石头那个破性子,我感觉从密林出来之后,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性子怪得很,你给他瞧瞧是不是身子上犯什么病了?还是说咱们去找个师傅给他驱驱邪?” 楚弈耳朵一动,几步上前:“哎哟,你还操心他呢?我以为你生他气,都不想搭理他了。” “生气归生气,但他毕竟是朋友,也算是为了救我才受得伤,我总归不能坐视不管。再说,他之前也不是这么个臭德行,现在这样真的很奇怪!之后的路还得用他呢,可不能就这么给他气走了。”柳时衣完全没有不好意思,抓了抓后脑勺,直接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楚弈傻傻笑了两声,觉得自己果然没看错。萧时和柳时衣一个内敛,有话不直说,一个外放,毫不扭捏,果然很是般配。他现在可以决定,下一本就写他俩了。 柳时衣略带嫌弃看了楚弈一眼:“你傻笑什么?走路看路啊,可别再平地摔了。” 楚弈摇了摇头:“我从来不平地摔,我那是磕到了。” 话音还没落,就见到楚弈啪唧一下又撞到了旁边摊位横出来的马扎上,痛呼了一声,捂着自己的膝盖,一脸痛苦。 柳时衣叹了口气:“你看看,让你走路看路吧。” 楚弈咬着后槽牙,勉强拉出一个笑容:“没事,没事,磕到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柳时衣和沈溯陪着楚弈去澜州当地的书局留了个信,书局的人一听说痴情笔要出新话本,点了点头,像是对痴情笔这个名字很是熟悉一般。 柳时衣好奇,问了一嘴:“小哥儿,这个痴情笔书卖得如何啊?我怎么都没听过他的名字?” 被问的书员摇了摇头:“没听过正常。他的话本每次都是没几个人买,然后忽然被人给包圆全买了。我跟其他书局的人打听过,也是一样。估计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心血来潮,写点话本附庸风雅,卖不出去就让家里人出钱给全买了,也省得脸上无光。” 楚弈一愣,一脸不可置信:“还有这事?!” 书员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一跳:“对、对啊,每一回都是这样。” 楚弈呆在原地,朝中唯一会帮着自己出话本的,只有二哥楚延。每次书局的人都会来恭喜楚弈,说痴情笔话本又大卖清仓了。他还当是自己写得好,谁知道…… 楚弈苦着张脸,宛如天塌了一般:“二哥,你骗得我好惨……” 柳时衣忍不住笑出声来,拍了拍楚弈的肩膀:“你二哥对你真是尽心尽力,拿你当小孩儿哄啊。” 沈溯放下手上随意翻看的书,面无表情地附和:“你二哥跟你,很是般配。” “……??那是我二哥?!我俩一个爹的!” “你不懂,人和人之间的配对,身份地位从来都是调味料罢了。”沈溯继续把平时楚弈拿出来说她跟殷裕、柳时衣跟萧时的话搬了出来。 “……???”楚弈被说得答不上来话,只能干瞪着眼。 柳时衣又是哈哈大笑:“对对对,二人配对,只看火花嘛。” 楚弈朝天哀叹一声,他总算知道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从书局出来之后,柳时衣拉着沈溯拐进了一家布庄,楚弈耷拉着眼跟在两个人后面,进了店也没什么兴致。 柳时衣一进门,就跟老板开门见山:“老板,我要几身最耐脏、便于行动、耐脏的衣服。” 老板是个温婉的女人,闻言愣了一下,倒是很少见到这样年纪轻轻的漂亮小姑娘进门不看裙子、不挑料子,而是直言要求实用性强的衣服的。 老板笑着点了点头,吩咐店员去拿衣服来给柳时衣看。柳时衣看到了柜台上摆着的小月神像,好奇地问了一嘴:“老板,你们这个月神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我之前从来没听说过。” 老板有些惊讶:“姑娘是外地来的?” 柳时衣点了点头,老板温柔一笑:“一般外地人都是秋天来我们这儿收鱼的,这个点会来的人倒是不常见,姑娘是来探亲?” 柳时衣顿了一下:“我、我们是在找人,顺路到了澜州,就想休整一下。” 老板了然,也没多在意,又把话头倒回到了一开始柳时衣的问题上:“月神是澜州本地的神仙,姑娘也没听说过也正常。澜州城靠水,历代都是靠着澜江吃饭的。原本有日神和月神两位神仙,日神负责驱散黑暗,带来光明和温暖;月神能感知江潮的起伏,以月光照亮渔民归家的路。但大家往往只会赞美日神带来的好天气,相比起来,月神就没那么多人祭拜,神力自然也虚弱不少。但月神并没有因此怪罪澜州城的百姓,反倒一直默默地用她温柔的月光为渔民们指引方向,保佑他们平安归来。然而,水灾的威胁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在某一年水灾来临前,月神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入了澜州城百姓的梦中,告诉他们洪涝马上就会到来。大多数人只当这是一场梦,少数信了的人带着家中老小暂时去了附近的陈家村避难。灾难如期而至,那年的洪灾势头格外猛,整个澜州城都被冲毁了,最后城里只剩下躲在月神庙的人活了下来。自那之后,大家终于相信了月神的力量,重建了月神庙。逢年过节,渔民们都会聚集在神庙前,向月神祈求平安和丰收。” 老板说完,从柜台下拿了两贴月神的小画像出来,递给了柳时衣:“这是在月神庙开过光的月神像,姑娘收在身上,平日外出行走也能受到月神庇佑。” 柳时衣干笑着摆了摆手,没接那画像。她可见过太多这种装神弄鬼的骗术了,这画像看着两张薄纸,接到手上可就不知要多少两银子了。 老板掩着嘴轻笑一声:“姑娘别怕,不要钱的。我们不靠月神赚钱,是诚心信仰侍奉。” 一旁同样听老板讲完故事的楚弈好奇地伸手接过了画像,只见画像上的月神一头长发,闭着双眼,带着温和怜悯的笑意,手中拿着一支莲花,单看外表和很多传说中的仙子都一个类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但当楚弈看到画像右下角的时候,却奇怪的咦了一声:“这右下角的女人像,也是月神吗?” 老板摇了摇头:“这是圣女教的落款印。” “……圣女教?!”柳时衣惊讶得差点掉了下巴,“是、是江湖上那个圣女教?!” 老板一愣,眉头微微轻蹙:“圣女教,是澜州本地专门负责祭祀侍奉月神的小门派,不知姑娘说的这个江湖上的圣女教,又是什么来头?” 柳时衣顿了一下,沈溯往前站了一下,替柳时衣答话:“没什么,我们也只是听说过而已。估计只是巧合重名了吧。” 老板点了点头,又恢复了温婉的神情。待店员拿来衣服,柳时衣掏腰包用烟袅留下的钱给每人定了一身新的,约好过两日再来店里取。 离开布庄之前,柳时衣没忍住,还是问了老板:“老板,这个圣女教,平时都在什么地方啊?” 老板愣了一下,微微一笑:“平日都在月神庙。虽说最近在修缮月神像,她们去得少了,但姑娘若是去碰破运气,或许还是能见着人的。”女人停顿片刻,“不过,姑娘为何对圣女教这么感兴趣?” 柳时衣干笑一下,打了个哈哈:“名字好听,我好奇。” 刚出了布庄的大门,柳时衣就跟沈溯和楚弈交换了个眼神:“咱们去月神庙看看。” 两人点了点头,跟着柳时衣一同找了个路人问路后,朝着路人指得方向。三人并未发现,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布庄的店员便出来了,绕了条小路,抢在他们之前进入了月神庙。 在前往月神寺的路上,柳时衣一行人却发现,许多人家门口都挂着白幡,显然是在办丧事。而到了月神庙门口,还见到一队送葬的队伍,哭哭嗓嗓着从月神庙出来,明显是刚刚祭拜完。 柳时衣和沈溯、楚弈三脸相对,谁也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们进了月神庙,这地方不算太大,但香烟缭绕,佛音袅袅,往来参拜的人却不少。一座慈悲敛眉的菩萨铜像正静静地坐于大殿之上,外形看起来和刚刚布庄老板给的画像上一致,带着悲悯温和的笑容,仿佛在聆听着世间的苦难与祈愿。然而这月神像和其他神像不同,她的座下围着一圈栏杆,里面竟是一小旺池水。 铜像身后,被拦了起来,应当就是布庄老板口中正在进行的修缮,从铜像身后修起。 柳时衣他们眼看着一小队人在月神像旁边排起了队,在神像脚下摆了张小案桌,案桌后站了两个面纱遮脸的女子,正给排队的百姓拿小铜碗分水喝。 柳时衣定睛一看,只见那水正是女人从身后月神脚下的小池塘中中舀出来的。她有点疑惑:“这、这水是从哪儿来的?” 沈溯观察了一会儿,指着月神像手中的莲花:“喏,看那里,从莲花的花瓣上滴下来的。” 楚弈有些惊讶:“这、一滴滴的水,聚成这一汪小池塘,不得要好久呢?” 沈溯淡淡看向那群排队领水喝的百姓:“所以每个人才只能喝一小口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楚弈在宫中自小锦衣玉食,虽说本身不是挑剔的人,此刻也忍不住皱起了眉毛,不忍直视那边一脸虔诚喝水的百姓们:“不是,这玩意儿、不干净吧?喝下去没事儿吗?” “那是月神的赐福,外面的水才不干净!”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楚弈身后传来,他被吓了一跳,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佝偻着身子的小老太,正瞪视着楚弈。 柳时衣赶忙上前,一把将楚弈拉开,冲着老人讨好一笑:“奶奶,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这小子没怎么出过门,眼眶子浅。您刚刚说,外面的水不干净,是怎么个事儿啊?” 老人哼了一声,白了楚弈一眼,才看向柳时衣:“每年开春,城里都会闹一阵子怪病,之前染病会死一大批人。后来月神庙重新建了起来,圣女教的祭祝参拜月神后,才知道是城里的水出了问题。月神慈悲,特意化神力于莲花落水之中,只要喝下一小口,就能得到月神的庇佑,不会再害病。” 沈溯下意识认为老人口中的怪病是一种疫症,于是便上前多问了两句:“我们一路上见到不少家门口都挂了白幡,那些人都是因为这怪病死的吗?” 老人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那些家死的都是质疑月神大人的男人,他们天天明里暗里嚷着月神当道误了阴阳,想重新建起日神庙来。心不诚自然得不到月神的庇佑。” 老人看着柳时衣和沈溯顺眼,口气好了些:“姑娘,看你们面生,是外地来的吗?” 柳时衣点了点头,老人便搭上了她的手腕,颤巍巍地领着她往排队喝水的百姓那边去:“你们肯定喝过外面的水了吧?那也来领一口月神的赐福,这怪病害死的人多着呢,可不是开玩笑。” 柳时衣脚下一顿,看向沈溯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丝求助,到底是喝还是不喝,得等沈大夫给个准话。 沈溯停了片刻,忽然上前拉住了老人的另一只手,食指虚虚搭在老人的手腕上:“老人家,您也喝过这月神的赐福水吧?” 老人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沈溯借机探了老人的脉相,发现并未有异常。随即冲柳时衣点了点头,且不论这水到底对所谓的怪病有没有用,但起码从老人的状况来看,对人体没有其他害处,喝了也不会出什么事。 柳时衣松了口气,跟老人一起站在了队尾,楚弈也跟了上来,冲着老人乖巧一笑:“老人家,刚刚是我说话不注意,冒犯了月神,待会儿我好好拜一拜她,祈求她原谅。您也别生气了。” 老人这才面色转好,柳时衣又问了老人一些关于圣女教的事,得到的却和那布庄老板说得大差不差,是个虔诚侍奉月神的小门派,不求财不求利,人如其名,个顶个都是大善人,纯洁得宛如圣女。 然而待沈溯和柳时衣喝完水,轮到楚弈的时候,他手刚接过小铜碗,从一旁忽然窜出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得像是喝醉了一般,把楚弈手中的水碗打翻了,冲着发水的两个女人闹酒疯一般大喊大叫。 女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其中一个从案桌后走了出来,靠近楚弈,微微低头行了个礼:“这位公子,今日有人作乱,扰了月神清净,这赐福已受了玷染,今日公子就请回吧。” 楚弈一愣:“那、那我要是染上了怪病,怎么办?” 女人抬眼,深深地看了楚弈一眼:“公子无需担心,只要去月神像前诚心跪拜即可,月神会庇佑每一位信徒。” 楚弈不情不愿地离开,他本身对这套月神赐福的说辞自然不信,只是觉得好玩。可现在生生给人打断了,没喝上那碗神水,反倒觉得心里不舒坦。 老人笑他:“你看看,让你今日出言不逊,且去求月神原谅,明日再来吧。” 楚弈撇了撇嘴,柳时衣冲他微微摇头,惹天惹地别惹老头老太,不然给你落个人财两口再被打一顿扔出去就完了。 和老人作别后,柳时衣笑着问楚弈:“怎么样?去跪一跪?” 楚弈鼻子出气,觉得今天整个世界都在跟自己作对:“我才不跪!但是,可以靠近了去看看,他们不给我喝,我自己伸手去舀!” 柳时衣调笑着拍了拍楚弈:“你就不怕这么做更冒犯了月神,非但不赐福于你,还反手让你闹个肚子?” 楚弈不服气地昂起下巴:“她是月神,我还是天降紫薇星呢,我才不怕她!” 沈溯看着楚弈大摇大摆、气势汹汹走上前去的样子,忍不住摇头,大周有这么个紫薇星,看来是该去开开国运了。 楚弈趴在拦着的栏杆上,垫着脚弯腰伸手,想去够那池水,但手就刚刚好差一点碰到池面,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男声:“你干嘛呢?” 他被这么一喊,差点没站稳一头栽下去,还是被柳时衣一把抓住了胳膊,拉了回来,直起身子一看,只见不远处站着一脸嫌弃的魄风和偏过头不愿看他的萧时。 楚弈咧嘴一笑,蹦蹦跳跳冲了上去,完全没在意刚刚魄风那一喊差点把自己吓溺水了:“小风子,你们怎么在这儿?!” 魄风嫌弃地往后挪了挪:“不许喊我小风子。你们又怎么在这儿?” 柳时衣上前,也顾不上萧时一张闹别扭的冷脸,靠近他压低了声音:“这澜州城里也有个圣女教。” 萧时一愣,点了点头,不易察觉地也往后挪了挪,和柳时衣分开了些:“我知道,所以我们才来这里看一下。” 柳时衣一把抓住他手腕,生生把他又拉了回来:“你躲个屁!跟你说正事儿呢,少跟我耍脾气。找到什么了吗?” 萧时僵了一下,也没甩开柳时衣的手,清了清嗓子:“还没,但是我们借着喝神水,跟那两个分水的女子打听了一下,她们也是圣女教的,我故意提起……”萧时顿了一下,有些歉意,“提了烟袅的名字,抱歉。” 柳时衣愣了一下,随即一挥手:“这有啥抱歉的,然后呢?” “虽然她们说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是明显互相对视了一眼,我觉得,还得继续查。” 柳时衣凝眉,摸不着头脑:“若是她们真是那个圣女教,为什么要躲在这澜州城呢?” “你们,过来一下。”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沈溯站在月神像侧面,脸上少见得出现了一丝担忧。 几人凑上前去,沈溯指着月神像侧面脚踝的地方,声音有些微颤抖:“这、这是不是殷裕的字儿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众人顺着沈溯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月神像脚边刻着一行浮夸的小字:殷裕到此一游。那字下半部分被池水淹没,如果不仔细看,还真难以发觉。 柳时衣一愣,第一时间还没想到别的方面上去:“啊?殷裕也在澜州城里吗?” 魄风倒是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觉得殷裕能干这么傻的事儿,起码证明他离开大家之后过得还不错:“从那片密林出来,顺着官道一路走,走到澜州也正常。他看起来过得还行,竟然还有心思干这种蠢事。”魄风无奈地笑了一声,“倒真是只有他能干得出来的事。” 萧时和沈溯面色却并不算好,这两人心中反倒都咯噔了一声,这澜州城百姓对月神的疯狂大家也见到了,且不说殷裕怎么摸到月神像脚下的,单说他在菩萨像脚下刻字这一点,就是对月神的大不敬,谁知道这群虔诚的教徒会不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来。 萧时想了片刻,看着楚弈:“你跟我们去一趟知州府。” 楚弈一愣,没反应过来:“去那儿干嘛?” “去问他有没有殷裕的下落。澜州城对往来的人检查这么严格,若是殷裕真来了澜州城,定是留下过进城的记录,这里又不大,想找到人不会太难。”沈溯快速回答,和萧时想到一起去了。若是找得到殷裕,最多就是小财神爷对他们尴尬万分,不知道如何是好。但若是找不到殷裕,问题就大了。 一行人一同赶到知州府的时候,这一日的太阳又快落山了。管家迎众人进了府,让他们在客厅里等了一会儿,知州才姗姗来迟,甚至还未来得及换下一身官服,看起来也是刚刚回来。 知州恭敬地冲着楚弈行了个礼:“太子殿下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派手下来说一声,下官自当上门为殿下排忧解难。” 魄风闻言,不屑地切了一声,就差把谁是他手下说出口了。楚弈也有些尴尬,他虽然习惯了让别人帮忙,但也从不爱差使他人,只得干笑了一声:“余大人不必如此客气,我们都是朋友,这次来也是想请您帮忙查查我们的另一位朋友,叫殷裕,他应当是比我们稍早两日来的澜州。” 知州一愣:“殷、殷裕?” 楚弈点了点头:“大人听说过这名字?还是见过他?” 知州也干笑了一下:“这名字倒是没听过,不知太子殿下找此人是为何事?” “我们是朋友,走散了,之前约好了在澜州城见面。他比我们早上路两日,自然是已经到了。”萧时抢在楚弈开口前回答,仔细盯着知州的脸,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丝反应。 知州又笑了笑:“这位公子,我们澜州城虽说不大,但每日往来人口也不少,不可能每位来客都记得。” “近日进城,不是都要查验路引?”沈溯跟上,一句话挑出了知州话里的漏洞。 知州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我这就让手下去查近几日出入城的消息,只是即便查到你们这位朋友进了澜州城,也很难找到他现在身在何处,若仍然在城中还好说,我找人去城中搜查一阵应当就能找到人,但若是他已经离开,我也没什么办法。” 众人挑不出知州这话的毛病,只能看他派人去查这几日出入澜州城的人口信息,果不其然,就在他们刚到陈家村的那一天,显示殷裕进了澜州城,但只呆了两日,在他们来的当天便出城离开了。 沈溯看了一眼那本子上的记录,停了片刻,站起身来,冲知州行了个礼:“打扰大人了,那我们回去再联系他。” 知州依旧是好脾气地笑着点了点头,亲自送几人到了门口,目送着几人离开,转身关上了大门,脸才冷了下来,看着一边战战兢兢的管家:“找到殷裕下落了吗?” 管家摇了摇头,不敢抬头看知州:“那天晚上他出府之后,就没再回来,城里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人,可能、可能只能问一下她们了。” 知州闻言,脸色更是阴沉。他冷着脸过了半晌,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去约她们今晚见一面吧,马上就要烧龙船了,也是时候见面了。” 管家领命,连忙小跑着下去,找了个小厮出门去,朝城外的方向赶去。 再说柳时衣一行人,刚出了离开了知州府没多久,柳时衣就停了下来,面色严肃地看向萧时沈溯等人:“那知州在说谎,明明我遇到的布庄老板说了,这个时节来澜州城的外地人非常少,他却张嘴就来说最近出入澜州城的人很多,他肯定有鬼。” 沈溯点了点头,面色也有些凝重:“而且那本子上登记的时间也太巧了,刚巧就是我们进城之前,殷裕出的城,好像就是为了避免我们再追问殷裕下落,才故意弄得那时间。” 萧时低声附和了一句:“而且你们发现了吗,登记着殷裕出城的那一页纸,前一页被撕掉了。撕的人很谨慎,把毛边撕得一干二净,但是穿钉本子的粗线却因此被扯紧了,登记殷裕消息的墨迹看起来也更新一些,就好像是临时被人誊写了上去一样。” 楚弈眨了眨眼睛,惊讶得长大了嘴:“啊?你们、你们怎么看出那么多差漏的?我看上去那就是个普通的本子啊?” 魄风白了他一眼:“所以你可以学我,少说话,多听。” 楚弈抓了抓脑袋,还是有些疑惑:“但、但这知州为什么要跟我们隐瞒殷裕来过啊?难道,他跟殷裕之间有什么?” 萧时静了片刻,决定还是得先回客栈,喊阿梁过来让她去查一下殷裕的下落,再做打算。 柳时衣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半天没说话,只是埋着头往前走,就在此时,突然一个小孩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一头撞上了柳时衣。 柳时衣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小孩的胳膊,才拉住他没让孩子摔个屁股蹲儿,定睛一看,有些惊讶,这孩子不正是陈家村那个小男孩吗? 柳时衣把他拉正,弯下身问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这么慌慌张张的?” 小孩颤抖着声音说道:“我、我在龙船上,看见,看见死人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孩子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他一脸惊慌,身子都在发抖。 众人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震惊。柳时衣低头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拉他到一旁的茶摊上坐下,给他点了杯甜果茶,边拍着他的后背边看他喝下,待他稍微冷静了一些,才继续问小男详细情况。 小男孩本来刚刚缓和的神经,此刻像是立刻又绷紧了,仿佛不敢回忆一般,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他在龙船上看到的一切。 原来,小男孩给父亲送完了东西,恰好遇到造龙船的工人们换班,他嫌在陈家村没什么意思,就趁着换班人手松散,好奇地偷偷溜上了已经搭好打扮的龙船。 他个子小,又轻手轻脚地,也就没被人发现。为了避人耳目,他偷摸下到了船舱里,却意外在那里发现了一堆摆放杂乱无章的长方形木头箱子,而在箱子中间,他竟然意外地发现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那人已经失去了意识,脸色苍白如纸。 小男孩他大着胆子伸手去探了一下男人的鼻息,却发现一片冰凉,根本没有感受到呼吸,当下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跑下船来想给父亲报信。但他无头苍蝇一般转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的父亲,只得跑着想说先回家,没想到在路上撞到了柳时衣一行人。 柳时衣等人听后心中一紧,众人相视无言,都在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行动。街道上的人群依旧熙熙攘攘,但他们的心情却已经截然不同了。 “那、那个男人,长什么样?”沈溯忽然发问,声音中也有些颤抖。 小男孩打了个哆嗦:“是个年轻人,看打扮应该、应该还挺有钱的。” “他、他穿得,是不是一身黑色的衣服?”沈溯再次发问,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大家都知道沈溯是在问什么,因为殷裕这趟离家出走,带的都是黑色的衣服,还被魄风嘲笑不知道他是想避人耳目还是想引人注意。 小男孩点了点头,此刻好奇战胜了恐惧:“你们、你们怎么知道的?” 众人没多说话,只是陷入了沉默之中。殷裕,果然出事了。 萧时让魄风送小孩回陈家村,其余人则先回客栈休整。但柳时衣根本坐不住,刚到客栈换了身衣服,就要出门。 萧时拦住她,问她去哪儿,柳时衣此刻也有些烦躁:“当然是去龙船上看看,万一那人真是殷裕怎么办?你愿意呆着就自己呆着,别烦我。” 楚弈冲着萧时微微摇头,现在最好别惹柳时衣。萧时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魄风回来之后,让他直接去龙船那边找我。”便也跟着柳时衣一同,朝着龙船停放的方向出发。 两人迅速赶到龙船附近,却没想到,竟然看到知州和一个戴着兜帽的女子正在龙船上交谈。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隐约听到知州掀开身边的箱子,看了看里面的东西,然后看向那女子说道:“这人来头可不小啊,我们真的要把他杀了吗?” 那女子冷声说道:“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怎么可能还留他?”说着,她抬起头,露出了布庄店家的面容。柳时衣震惊地发现,这个女子竟然就是之前在布庄里遇到的那个老板! 柳时衣吞了口口水,意识到情况不妙,如果按照小男孩说得,知州身边的木箱,可能就是船舱里随意摆放的长方形木箱子,而知州和女子的对话,则代表里面藏着的是一个人。 是一个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必须被除掉的人。 柳时衣和萧时对视了一眼,此刻也顾不得之前闹得别扭了,凑近萧时小声发问:“你说,那里面,不会是殷裕吧?” 萧时没答话,他只是拍了拍柳时衣的手背,也凑近柳时衣耳边小声嘱咐:“魄风马上就会来,你先回去搬救兵,我在这里等魄风一起,跟踪知州和这个女人,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柳时衣不太放心:“这女人是我们白天在布庄见过的老板,也是她告诉我们的圣女教,她估计本身就是圣女教的,也不知道这知州和圣女教之间有什么阴谋诡计。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危险了,我还是先陪你等魄风到了再说。” 萧时一愣,看到眼前柳时衣关切的眼神,心中又是猛地一跳,似乎又要喘不上气来。他连忙转过脸去,不敢看柳时衣的眼睛,死死盯着龙船上的知州和女子。 只见两人很快下了龙船,女人一挥手,几个身着夜行衣的人快速上了船,消失在船上的各个角落中。 萧时面色严肃,低声跟柳时衣说道:“她们派人看着这龙船,想混进去估计是不太可能了。” 柳时衣小声骂了一句:“装神弄鬼,要真是个祭祀用的龙船,还需要人看得这么严?” 眼见知州和女人朝二人所在的方向走来,萧时心中一紧,悄悄将柳时衣拉到了自己身侧,两人躲在码头的一堆木材料之后,静静听着女子对知州说道:“今日有三个年轻人来我店里,询问圣女教,我觉得很蹊跷,便让人跟了他们一路,最后发现他们去你府里了。” 知州眉心一紧:“可是三男两女?” 女子点了点头:“去我店里打听圣女教的,是那两个女子和一个男子,后来他们在月神庙又跟另外两个男人汇合,去了你知州府。那两个男人在庙里,也跟分水的人打听了圣女教,还……”女子停了下来,似乎并不想告诉知州有关萧时他们打听烟袅的事,便直接给了结论:“总之,你派人盯着他们点儿,若是有坏了事的迹象,你知道该怎么办。” 知州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咽下了关于楚弈身份的事,点了点头:“我明白。” 女子又盯着他,似乎是对他迟疑了片刻的态度不是很满意,便又补了一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别在这最后关头出岔子,否则之前做的所有事都白费。” 知州深深叹气,脸上的疲惫一览无余:“这日子真的能有个头吗?” 女人停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色:“不然呢?做都做了,现在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第一百三十章 女人没再跟知州多说,两人各自离去,柳时衣看着女人离去的背影,想要跟上去,萧时却出手拦下了她,对她微微一摇头:“你打不过她。”单是肉眼来看,女人就起码是大罗境高阶,若是魄风在,或许还有一战的实力,但凭柳时衣一人,肯定无力与之抗衡。 柳时衣不忿地又看了一眼龙船:“船上也有那么多人守着,不用你说我都知道那上面我肯定也打不过,那难道我们今晚就只能回去坐以待毙吗?万一上面真是殷裕……我们必须要做点什么。” “什么殷裕?你们看到他了?!”魄风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二人回头,心中皆是松了口气。 “你但凡再来早一点,咱们今晚指不定就能查到圣女教老巢在哪儿了。”柳时衣叹了口气,看向女人离开的方向,已经是黑黝黝一片,此刻再追过去肯定找不到人了。 魄风闻言,有些懊恼:“我回去见到陈奶奶的儿子了,就想着能不能从他那里打听到些什么,耽误了。” “那打听到什么了?”萧时没多追究,陈老太的儿子修龙船,肯定知道得比他们更多。 魄风摇了摇头:“小孩儿回去见着爹就开始哭,说在船里见到了死人,陈家儿子和陈老太只当他看错了,那男人还说可能是有人去船舱里睡觉偷懒,被小孩子认错了。他说他亲自搭起来的船,从来就没见过里面进去过外人的,至于那些长方形的木头箱子,他说是用来装贡品的。” “简直放屁!那小孩儿再小,也不是活人和死人都分不清的小娃娃了!我看他们十有八九跟这圣女教和知州也有勾连!”柳时衣愤愤不平,在发现白日里见过的布庄老板都是个骗子之后,她对整个澜州地区的人都没了信任。 魄风叹了口气:“但,我总觉得他们不是坏人,你们还记得当时在村里,老太太不让我们喝那井里的水吗?若是真像咱们在月神庙听说的那样,这城里的水有问题,喝了会染怪病,她不是在保护我们吗?” “……坏了。”柳时衣和萧时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把刚刚见到的都告诉给了魄风。 “所以说,圣女教肯定暗中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她们所谓的神水,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柳时衣这么说着,紧张地看向萧时,“你也喝了那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不你还是先回去,让沈溯给你看看,这里就交给我和魄风。” 萧时一愣,心中再次泛起了针扎般的疼痛。他避开柳时衣的眼神,却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表情】手背:“我没事,别担心。” 他看了一眼黑夜中的龙船,像是诡异的庞然大物,静静等待着时机吞噬一切:“我和魄风,去那知州家中看看,他既然跟圣女教有勾连,家中肯定有痕迹。” “那我呢?”柳时衣一愣,有些不快,以为萧时又要把她支开。 萧时看向她,眼神中充满了信任:“你还有更重要的事,你要回去搬救兵,咱们寅时在这里汇合,上船去。” “等等,但是我回去,只有沈溯和楚弈两个人,上哪儿再找其他的救兵啊?”柳时衣想起这事来,脸又垮了下去。 萧时轻轻一笑:“楚弈的身份,可抵得上一群精锐杀手的帮忙。” 柳时衣疑惑地看向他,萧时却看了一眼夜色:“已经不早了,咱们分头行动,都别耽误了,寅时,务必要在寅时带着楚弈过来。”他冲柳时衣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相信我。” 柳时衣没再多想,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冲着魄风嘱咐了一句:“保护好他。”然后头也不回地飞奔入夜色之中。 萧时看着柳时衣的背影,笑容带上了一丝苦涩,如果你就是十一,该多好。 魄风却少见地没有再对他这样有任何评价,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萧时:“我刚刚回客栈的时候,小二跟我说阿梁留给你的。” 萧时接过信来,借着月色打开了信封,只见里面只有薄薄一张信纸,上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小字:不要上那艘龙船。 萧时眉头一皱:“只有这个?” 魄风点了点头:“我们,要先去找阿梁吗?” 萧时看了一眼夜色,想了片刻,微微颔首:“要快。” 那边厢,柳时衣急匆匆回到了客栈,叫醒了还在睡梦中的楚弈,又拉上了正好睡不着的沈溯,简单明了地将刚刚在龙船边看到的一切告诉二人后,便拉着两人朝龙船边赶去。 可三人摸黑走了一路,眼看着码头就在前面,却在一条叫雾溪的河边被拦了下来。这河不宽,据说是澜江的支流,恰巧从澜州城内横穿而过。 拦住柳时衣一行人的是一队官兵拦下。领头的官兵严肃地告诉他们,今晚有烧龙船前的净身仪式,因此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入码头。 柳时衣在心中暗骂一声,难道是被那女子和知州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她这一来一回也就一个时辰左右,怎么忽然就派兵把码头看守起来了? 楚弈此刻却上前一步:“我乃大周太子,你们口中的闲杂人等,莫非也包括本宫不成?” 柳时衣她们从未见过楚弈冷下脸来、端起太子架子的样子,此时对视一眼,便装作是太子的随从,往楚弈身边一左一右一战,也是板起脸来。 这官兵们却像是早有准备,那领头的不卑不亢,却依然一步不让:“太子殿下,这净身仪式是事关月神祭祀的大事,您龙体尊贵,去了您身上的天子之气反倒会和月神之气冲撞到,无论是对您,还是月神大人,抑或我们澜州城的百姓,都不是好事。还请殿下体谅我们当地风俗。” 无论宫里宫外,楚弈几乎没跟人摆过架子,强撑起来的派头被这么一回,顿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柳时衣眉头皱了起来,正欲上前争辩,沈溯却一把拉住了她,冲她微微摇头。 “既如此,太子殿下,我们便先回吧。”沈溯声音淡然,一点不见刚刚在客栈中焦虑的样子。 柳时衣和楚弈不知她这是何意,但也不好在外人面前起争端,只得转身离去。 三人走了一段,离开了官兵们的视线范围后,楚弈才不解地看向沈溯:“为何拦我?” 沈溯冷静异常,脸上的神情甚至有一丝冰冷:“你们难道忘了,那知州已经和圣女教的人通过气,把目标锁定在我们身上了?今晚别人或许他们不会拦,但我们和太子,他们就是拼着一条命,肯定也要拦下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柳时衣和楚弈无奈,心知沈溯说得对,只好铩羽而归。但她走了片刻,却猛地停下脚步:“不行,你们先回客栈。石头魄风跟我约好了,寅时必须要在龙船那里见面。我得去等着,不能让他们毫无准备,被那群官兵抓个正着。” 楚弈一愣,有些担心:“他俩聪明得紧,若是被官兵拦下,定会发现不对,肯定不会硬闯,咱们回客栈等他们才是上策。” 柳时衣摇头,眉头紧锁:“那群人已经盯上咱们了,刚刚是你在,所以他们只能让咱们原路折返,但若他们逮到了石头和魄风两个人,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她回头看向二人,出言安慰:“没事的,我好歹也会些功夫,而且单独行动也方便,不会让那群人抓到的,放心吧。” 楚弈和沈溯对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目送柳时衣离开。 楚弈索然地垂下了头:“要是我二哥在就好了,他特别厉害,一定能想出办法帮你们。我太没用了,连吓唬人都不行。” 沈溯见他娃娃脸可怜巴巴的,却并没生出要安慰的好心,反倒是有些好奇:“你从小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为什么会如此看轻自己?” “……我这叫正确地认识自我!而且你是没跟我二哥接触过,你不知道他有多厉害!”楚弈停了一下,靠近沈溯,放低了声音,“我觉得,我二哥跟我父皇都差不多一般厉害!他才是该当太子的人。要不是那劳什子观星司装神弄鬼、瞎说八道,太子之位肯定是我二哥的。” 沈溯闻言,更加惊讶:“你、你……不是,你从小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啊?哪有皇子像你这样的?” 楚弈撇了撇嘴:“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大哥去了之后,不管做什么、表现得有多好,在父皇眼里都没有用,我们连做替代品的资格都没有。大哥刚走的那几年,我年纪还小,没什么印象,但后来听其他人说,父皇很长一段时间里,连我们这些皇子的名字都记不清了。他也不乐意见到我们,因为看到我们就会记起他最疼爱的儿子已经不在了。后来看起来是好了一些,但有一次我八弟年纪小不懂事,提了一嘴大哥,就真的只是提了一嘴!说大哥在天之灵也不会想看到父皇这般独自伤神,肯定也想让兄弟们替父皇排忧解难,结果当场就被拉下去关冷宫了。他母后跪了三天三夜,说全都是自己在背后教八弟说这些话的,才把八弟换了出来,自己去住了冷宫,再也没出来过。” 沈溯眉头轻蹙,摇了摇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这父皇却为了一个已经不在的儿子,视你们这群还活着的儿子为无物,一点也不为你们的未来着想。” 楚弈小声嘟囔了一句:“别说我们了,我看就连大周的未来,他也不怎么着想,否则怎么会选我当太子。” “……你不要这么说自己,你当然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比如、比如……”沈溯打了个磕绊,“……心思纯良。” 楚弈苦笑一下:“我谢谢你勉为其难的夸奖。”他摇了摇头,将那些旧日阴霾甩到脑后,“不过也无所谓,我将来肯定会把这个太子的位置给二哥的。” “……这种话倒也不必对我说。”沈溯对楚弈的粗神经有些无语,“不对,你最好对谁都别这么说。太子这个位置,你虽不想要,在别人眼里却是金钵钵,你这样拿在手里不珍惜,一点也不努力,还当作烫手山芋一样要扔给别人,你以为受你‘恩惠’的那个人,会感激你吗?” 楚弈觉得沈溯这话问得奇怪:“我又不需要二哥感激我,二哥对我也一眼没,不论我做什么,天塌下来他都会替我顶着。” 沈溯无奈叹气,行吧,和这种毫无理智的兄控没什么可说的。 而澜州城的另一边,萧时和魄风敲响了阿梁的房门。 阿梁见他们来,也不惊讶,只是一脸正色让他们进屋,没等他们发话就开了口:“我们的人顺着去查圣女教,没查到她们什么东西,却顺着发现城里要烧的那艘龙船,船身的高度明显不对。之前每一年龙船都只有一层船舱,因为反正也是要烧的,没人愿意额外费料子和人工。可今年,船身明显高了不少,我们的人去问了船工,才知道下面多建了一层隔层,但是建成之后,底层的门一直关着,还一直有人看守,除了圣女教的人和知州之外,谁都不能进去。” 阿梁一口气说完,转身看向萧时和魄风:“那龙船肯定有蹊跷,但具体有什么我们还未查清。今晚是烧龙船前的净身仪式,所有人都将在寅时前往雾溪,龙船那边定是会疏于看管,届时我们打算偷偷上船搜寻。” 萧时听后,沉思片刻:“龙船上有其他人守着,你们上不去的。” 阿梁一愣,萧时便将刚刚看到的一切告诉了她。女人有些震惊:“你是说,知州和圣女教有勾连?还害了人命?” 她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喃喃开口:“不可能,我在澜州这么多年,那知州一直是个好脾气、体恤民情的好官,就算是圣女教真有什么问题,他也不可能……不可能害人性命啊。” 魄风冷哼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当官的最会伪装,谁知道他一张人皮下藏着怎样的兽心。” 萧时却忽然起身,看向阿梁:“你说,今晚所有人都会去雾溪?” 阿梁点头,萧时心中一动:“所以,知州府今晚的看守,肯定是最薄弱的。” 阿梁一愣:“你们要去知州府?那我派人跟你们一起。” 萧时摇了摇头:“我和魄风二人去足矣,人越多反倒越容易引人注意。你派人帮忙去我们住的客栈,给一个叫柳时衣的女子送个信儿,就说计划有变,让她在客栈等我们回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夜黑风高,刚过寅时,萧时和魄风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知州府。他们俯瞰着整个知州府,发现府内除了一个睡眼惺忪的门房,果然是空荡荡一片。 魄风不由得感慨:“这澜州城的民众,无论贵贱,倒是都对月神虔诚地紧。” 萧时则冷笑一声,对此嗤之以鼻。倘若人们能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希望与寄托,又有谁会全心投入于那些无法触及、无法验证的神佛之说呢?即便这里的人们生活与江水息息相关,依赖着天公的恩赐,但他们对信仰的狂热也显得过于极端。这其中周昂与圣女教定是花费了不小功夫给百姓洗脑。 确认府中几乎无人看管之后,两人转移到了书房的房顶之上,萧时谨慎地四下观察了一番,低声朝身旁的魄风吩咐道:“你在这望风。” 魄风颔首,萧时随后便轻巧地跃下屋顶,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周昂的书房内。 府内一片寂静,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静得倒是让人觉得有些诡异。萧时进了书房,环顾四周,这书房不算大,布置得雅致而简洁,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和卷宗。 萧时开始仔细翻找书房内的每一个角落,希望能够找到一些周昂和圣女教暗中勾连的线索。终于,在书桌的抽屉里,他发现了一张被团成一团的小纸条。 抚平纸条后,只见上面简单地写着一行字——“月神即你神,一切谨听副教之命”。 副教之命?萧时看着这张纸条陷入了沉思,这副教想必是圣女教中人,莫非就是在江边码头看到的那个布庄老板?也就是说,还有人在她之上,甚至能命令一城知州?圣女教的势力到底有多大?为何竟能影响控制大周官场之人?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鸟鸣,那是魄风发出的警示声。萧时立刻警觉地躲到了书架后面,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 带着兜帽的女子和周昂一同走进了书房。萧时看不清女子的脸,正欲探究其身份,对方却先开了口。 “今晚所有的尸体都要搬上船,你的人处理好了没?”女子的声音冷漠而威严,却明显听得出并非之前布庄的老板,比那女子的声音更年轻一些。 “在弄了,净身仪式左右还有半个时辰才会结束,定能在那之前弄完。”周昂答道,声音中却尽显疲惫。 女人说的搬所有尸体上船让萧时很是疑惑,所有尸体?澜州城近来死了很多人吗? 萧时思索片刻,回想起进城第一日便见到的白事送葬队,难道指的是那些因为“怪病”而死的男人们?这怪病,竟是和圣女教有关? 还未等萧时想明白,周昂的声音便再度响起:“这些年死的人不少,又没什么外地人搬过来,澜州城已经快要没有合适的身子了。”他叹息一声,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无奈。 “身子”?他们是在利用人体做什么吗?萧时顿时觉得一阵寒意,周昂的语气显得人类的身子仿佛就像某种货物一般,圣女教消失这些年,到底在澜州城做什么? 女子声音依然冷淡:“那些人不重要,入秋后来收渔获的人就多了,总归能补足。倒是女子,今年你说没找到合适体质的,但最多也就能再撑一年不到,若是这一年内没找到合适的女子身子,误了大事,你我都得死。” 周昂又是长叹一口气:“澜州城的适龄女子我都翻了个遍,不仅要体质合适,还得不让人察觉到,这哪是容易的事。若实在找不到,只能在你们教中找了。” 女人闻言,静了片刻,萧时看不到她的正脸,只能见到周昂有些犯怯地移开了眼神,不敢和女子对视,想是女子面色不善。只听她冷哼了一声:“前些年哪一次不是我教中人顶下来的?我看周昂怕不是日子过太好,竟是说得出这种荒谬之言。你可别忘了,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周昂没再说话,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两声敲门声,然后一个男声响起,快速通报道:“大人,您说的那群人果然去龙船那了,我们在雾溪拦下来把人赶了回去,太子已经回去了,但他们中间有个女子还是独自去了码头。” 萧时眉心一跳,太子已经回去了……那单独去码头的女子只可能是柳时衣了,难道阿梁没来得及传到信,柳时衣就先去了码头?今晚那边举行净身仪式,全都是圣女教和澜州城那群虔诚的狂热教徒,柳时衣……不行,必须去救她。 女子闻言,转身离开,周昂也紧随其后。萧时眉头紧锁,待外面再度响起魄风模仿鸟鸣的传信声,他才从书架后面快步走了出来。他看向闯进来的魄风,有些焦急:“去码头,我们得赶紧去找柳时衣。” 魄风一愣:“柳时衣,去码头了?楚弈这个废物,要他有什么用!”他气得口不择言。 萧时颔首,没时间再跟魄风多说,大步朝外赶去,魄风立刻跟了上去。 那边厢,码头上聚满了人。这净身仪式便是众人排队,下到浅水处,被一个圣女教蒙面的女人迎头洒下一捧水,念叨一段祈福之语后,再心满意足地离开,换另一个人。 柳时衣因此选择藏在还停靠在岸上没下水的龙船之后,离江边远远的,观察着那边的情况。 但没过多久,她就发现龙船这边也有了动静。只见几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龙船之下,隐匿在夜色之中。柳时衣屏住呼吸,悄悄转移到了距离龙船有一定距离的木料堆之后,只见几个人沉默地从马车上抬了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大袋子,不知搬了什么上船去。而布庄老板布下看船的人手,也跟着下来一起搬运起来。 柳时衣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楚他们到底在搬什么。看了半天,她才从那黑色袋子的形状隐约看出,那、那好像是一个又一个的人…… 柳时衣惊得险些叫出声来,她捂住自己的嘴,震惊地看着这一切。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远处是虔诚祈祷以为获得祝福的百姓,这里承载祝福的龙船却被人往上摸黑搬运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尸体,这一幕着实令人心惊胆寒,却也讽刺异常。 柳时衣强压下心惊,陈家小孩说得船舱里那一堆长方形的木头箱子,这么看来或许……都是装尸体用的棺材。 柳时衣眼看着净身仪式那边等待洗礼赐福的队伍越来越短,同时这边搬运尸体的人似乎终于搬完了,那些原本在穿上看管的人马上就要回到原位,她意识到这是能登上船最好的时机了。 趁着搬运尸体的男人们下船,看守注意力全在他们身上的功夫,柳时衣悄然摸到了龙船背面,竟意外发现船底的侧面开了一扇小门。 谁会在船底开门? 柳时衣愈发觉得这艘龙船有鬼。那小门果不其然打不开,她想了想,拔下自己的发髻,用尖锐的那一头捅进了门锁之中,一番扭动之后,门悄然无声地开了。 柳时衣松了口气,看来小时候开烟袅锁起来的箱子偷钱买肘子吃的本领,还刻在记忆中,没生疏。她深呼吸冷静了一下,悄悄走进了船底。可她并没有发现,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树林中,一个乞丐的身影若隐若现,似乎在暗中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船底一片空旷,什么也没有。柳时衣疑惑地四下张望了一番,见到那船舱正中央的底板上,似乎画着什么。 她走上前去,船底没有任何照明源,她只能勉强看出这底板上画着的,似乎是一个女人。 ……是月神吗?柳时衣越看觉得越像。但除此之外,柳时衣什么都没再发现。她觉得这里已经没什么好探索的了,便摸黑朝上一层走。 到了上面一层,柳时衣一眼就看到了一排斜靠在船壁上的长方形木箱,她上前,轻手轻脚推开了其中一个木箱的盖子,只透过一条小缝,她便看出里面躺着的是一具双眼紧闭、肤色死白的男尸。 虽然心中已有预想,但柳时衣还是吓得往后连退几步,大口喘着气:“这、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他们疯了……哪有在祭祀用的龙船上藏尸体的?” 柳时衣捂着胸口静站了片刻,又是深呼吸几口,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她环顾四周,若是按那陈家小孩所说,殷裕就藏在其中。 无论殷裕是死是活,柳时衣都不可能留他在这样诡异的船中。她稳了稳心神,开始上前一个个木箱查看。 终于,在其中一个木箱里,柳时衣看到了熟悉的脸。殷裕同样双眼紧闭,曾经活泼生动的脸上现在没有一丝血色。柳时衣看着他的脸,悲伤地喃喃着:“你为什么……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时衣?”殷裕气若游丝的声音在船舱中幽幽地响起,柳时衣一愣,看着殷裕睁开了眼,双眸黑不见底。 柳时衣倒吸一口凉气,往后连退几步,一脸恐惧:“你、你、你这是诈尸,还是没死啊?” “你先,救我出去。我、我应该还没死呢……”殷裕痛苦地长出一口气,他现在浑身上下都疼得出奇,刚刚听到柳时衣声音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死前出现了幻觉,但此刻身体上的疼痛让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还活着,否则死人怎么还会觉得疼呢? 柳时衣连忙上前,费劲力气把木箱上的盖子完全推开。没了木板的阻拦,殷裕的身体直直朝外倒去,好在柳时衣一把扶住了他。 “你、你怎么回事啊?怎么没老实回家,被关在这种地方了?!”柳时衣从未见过殷裕如此脆弱的样子,此刻也是有些手足无措。 “我、我正好路过澜州城,这里的知州欠我们家钱,就把我好吃好喝供起来了。我想着休息两天再上路,结果、结果那知州跟我说,想让我出资帮忙修缮一下月神像,却怎么都不让我去看一眼。我一时好气,就寻思着去看看,结果、结果我发现,那月神像下面,有个暗门……”殷裕一口气说完,肺部传来一阵剧痛,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柳时衣连忙一手捂着他的嘴,另一手帮他顺了顺背:“别出声,忍一忍,外面都是圣女教的人。” 殷裕换了半天,才冲柳时衣微微点头,柳时衣放开了手,殷裕继续虚弱得开口:“我想着看看那下面有什么,结果暗门刚一打开,就不知道被谁打晕了。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这船舱里了。” 柳时衣静了片刻,决定先扶殷裕起来:“还能动吗?我们得先离开这儿,等会回了客栈再说其他的。” “走,你想往哪儿走?” 一个冷冽的女声从黑暗中响起,柳时衣一惊,循声看去。只见刚刚在知州府和知州对话的女人,此刻带着手下,出现在楼梯处,正冷冷得注视着柳时衣。 “就是你,在跟人打听圣女教?”女人没急着上前,反倒先开口问了一句。 柳时衣紧张地握紧了手,月见刀在她腰后挂着,女人此刻还并未察觉,她一边谨慎地盯着女人的动作,一边反问:“那你呢?你就是那个九州第一毒教的圣女教?” 女人面无表情,只是直勾勾盯着柳时衣:“事已至此,没必要再明知故问。你的那两个朋友,是如何知道烟袅的?” 柳时衣一愣:“你、你认识我小娘?” “小娘?”女人闻言,眉头皱了起来,“你爹是谁?” “我爹叫柳山,我们住在流水村,你、你认识她吗?”柳时衣听到烟袅的名字,一下子心就乱了,也顾不得那么多,又追问了一遍。 “柳山……”只见女人沉思片刻,发出一声冷笑,“听都没听说过,上哪儿又勾搭的野男人。既然那个躲了十年的叛徒是你小娘,正好,今天我便先拿你开刀,替当年我圣女教的姊妹们报仇!” 下一秒,女人飞身跃起,直奔柳时衣面门而来。柳时衣一惊,下意识把殷裕一把推开,抽出月见刀,劈散了女人强劲的掌风。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女人见到月见刀,晃神了刹那。柳时衣抓住这个机会,迅速冲倒在一旁地上的殷裕低声嘱咐到:“下楼,那里船壁上有一道门,推开就正对着水。快!” 殷裕强撑着自己的身体,才撑起了上半身,对面的女人忽然暴怒,对着柳时衣红了眼:“你果然是那个人的女儿!!我今天必要拿你项上人头,祭我圣女教姊妹!!” 女人手一挥,身后的几个护卫全部上前来,形成一个圆圈,将柳时衣和殷裕包围了起来。 柳时衣握紧了刀柄,头一回面对这种情况,胸腔中心脏跳动的声音震耳欲聋。怎么办,怎么办,她是可以硬拼,但殷裕现在连站起来都很勉强,要怎么才能在这群莫名震怒的女人的包围下保护自己虚弱的同伴? 柳时衣深吸一口气,那个人的女儿……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月见刀,难道这个女人是误会了自己和莫凌峰的关系?她喊烟袅是叛徒,又从月见刀就判断自己是莫凌峰的女儿,也就是说,当年小娘和莫凌峰之间有联系? 柳时衣脑袋一转,忽然冲女人开口:“你也在找莫凌峰?” 女人一愣,吊着细眉,一张清丽的脸庞此刻却格外凶神恶煞:“什么叫我也在找莫凌峰?你手上有他的月见刀,还想装作跟他没有关系?!” 柳时衣也露出了深恶痛绝的表情:“谁跟他有关系?他当年抛下我和小娘,转头就去找其他女人了!我小娘因为他郁郁寡欢了一辈子,最后还因他而死,我这些年都在找他报仇,从妄情山庄追到麒麟阁,但每次都晚他一步。你要杀要剐都尽管来,但别把我跟他扯上关系,恶心!” 女人又是一怔神:“你说,烟袅她、她死了?” 柳时衣在心里默默对烟袅说了声对不起,小娘,事态紧急,为了给你最心爱的女儿求得一线生机,就原谅我先造谣一下,活着出去一定给你烧栋大宅子。 柳时衣垂了眼眸,重重吸了一下鼻子,泫然欲泣似的:“莫凌峰这些年到处勾搭各个门派的女人,你们难道一点都没听说过?麒麟阁的温善言派铁骨掌,妄情山庄的穆若蓝派四大护法,一起来流水村围追堵截我和我小娘,最终小娘还是寡不敌众,和他们拼了个玉石俱焚。你们圣女教,到底有什么本事?!就这么任自己人死在外面,而你们连四处招摇的莫凌峰下落都不知道!!” 柳时衣观察着对面的女人,只见她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震惊,喃喃道:“她、她竟然死了,竟然,因为莫凌峰死了……?” 柳时衣不敢放松丝毫,却悄悄在挪到了殷裕身边,冲他使眼色,让他看向女人身后的楼梯。而对面的女人目光这才聚焦到了柳时衣身上:“所以,你是烟袅养大的?” 柳时衣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摆出一副悲痛又坚定的样子:“这么多年来,小娘为了不连累圣女教,一直隐姓埋名,隐藏身份。她总跟我说圣女教的姊妹是如何好,她有多思念你们,若是知道你们竟这样想她……”柳时衣悲怆地泣笑了一声,“她便是在九泉之下,也定要找机会回来问问你们,良心何在!” 殷裕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的女人竟然真的缓缓收了攻势,在心中暗自冲柳时衣比了个大拇哥,原来张嘴就来瞎话也是一种本事,柳时衣竟然能短短几番话的功夫,就一转攻守,站到了道德的制高点。 只见女人看着柳时衣的脸,像是试图通过她看到故人的影子一般,眼神中充满了伤感:“她,真的一直记得我们?” 柳时衣脑袋里飞速运转,这要是答记得,万一对方跟自己问起来烟袅都说过什么,她这个谎立马露馅儿。但要是答不记得,无异于打自己的脸,等着对方暴起围殴。 她只想了片刻,便昂起了下巴,用力偏过头去,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样子:“见你们今日如此,我倒宁愿她从不记得!” 殷裕在心里叫了声好,太牛了小师娘,你这个演技但凡换条路,早成戏班子头牌了。 女人又停了片刻,眼中一闪而过了一丝愧疚,声音细不可闻:“她要是知道的话,不知心中会是何种感受。” 柳时衣敏锐地捕捉到了女人的话,她……她又是谁?和烟袅有什么关系? 女人抬眼看柳时衣,幽幽叹了口气:“但凡你早些,或者晚些来都好,怎么偏偏是这种时候……”女人摇了摇头,眼中无限惋惜,“不是时候,你来得不是时候啊。” 柳时衣一愣,只见转瞬之间,女人便又抬掌朝她劈来:“对不住了,姑娘,我不能让你活着出去,不能是现在。” 什么现在过去的?!柳时衣脑袋没反应过来,身体却下意识催动刀意,抬刀就劈了过去,趁着周围人收紧包围,都冲柳时衣袭来的时间点,她冲着殷裕大喊:“跑!!” 殷裕左右为难,他被抓的时候根本没准备,长雪伞也没带在身上,此刻浑身上下空空荡荡,没有武器能用,四肢更是虚软无力,但放柳时衣在这里自己跑,他又是万万做不到的。 柳时衣见状,提高了音量,更加焦急地冲他吼:“快跑!” 女人注意到殷裕,立刻嘱咐身边的手下:“抓住他!” 殷裕知道再待下去,只会成为柳时衣的累赘,眼一闭心一横,发狠了朝楼梯处跑去。柳时衣则趁着几个人追殷裕的空当,手上刀一转向,竟是将一旁靠在船壁上的棺材掀翻了一溜,几个手下为了躲开那飞起又落下的棺材板,使得阵型出现了漏洞。而棺材中的尸体纷纷倒了出来,甚至有一个直挺挺冲着女人倒了下去,女人下意识抬掌去推尸体,柳时衣抓住机会,丝毫不恋战,立刻快步朝楼梯口跑去。 她边跑边用刀意击飞了那几个来不及防备的女人手下,几步赶到殷裕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拉着他就朝船舱底层跑去。 女人击飞迎面倒下的尸体之后,恼怒地看着已经消失在楼梯处的柳时衣和殷裕,高声喊道:“追!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 几个人匆匆追到楼下船舱的时候,只见那船底的侧门大开着,女人带头冲到了门口,却只来得及看到柳时衣拽着殷裕跳入水中的水花。 她几步赶了上去,正欲继续追,却被手下拉住了。她瞪向手下,手下却指了指不远处进行净身仪式的方向。 女人转头看去,发现柳时衣落水闹出的动静已经吸引了那边进行仪式的百姓,纷纷朝她们这边看来。 女人恨恨地瞪视着面前恢复平静的江面,水下早就没了柳时衣和殷裕的声音,她攥紧了拳头,一甩袖子,转身回到了龙船之中,冷冽的声音再度响起:“追,烟袅女儿回来的事,绝对不能让主人知道。” 第一百三十五章 澜江水中,柳时衣拉着殷裕用力朝下游去,本来只是想要暂时避开女人的追杀,但很快她便发现,自己似乎游进了一股暗流之中,周身忽然被湍急的水流包裹,无法控制四肢,被卷向未知的前方。 柳时衣看向身边的殷裕,本想和他齐力挣脱暗流,却发现殷裕早就体力不支,已经失去了意识,只能四肢无力地任由水流裹挟着向前。柳时衣心中一紧,下意识抓紧了殷裕的手腕,想要拉他挣脱暗流,却越挣扎越力竭,最终四肢再也不受控制,感到一阵眩晕,两眼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隐约感觉到有人抓住了下沉的自己。那个人用力地将她拉向岸边,她却无法看清那个人的面容。她想看看殷裕如何了,却再也无力支撑自己清醒,彻底昏死了过去。 柳时衣不知自己在黑暗中沉浸了多久,待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却回到了流水村那个熟悉而亲切的破旧小院里。她愣了半天,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回到这里。她伸出手想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变得宛如幼童般细瘦。 柳时衣惊讶地来回看自己缩小的手掌,紧接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也变了,全变成了小孩的样子。 她吓得叫了一声:“这什么情况?!” “怎么了?做噩梦了?”一个带着笑的男声响起,柳时衣闻声看去,只见柳山吊儿郎当地靠在门边看她。 “……爹?”柳时衣喃喃出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山乐呵呵地走上前来,揉了一把她的小脑袋:“睡懵了?怎么跟没见过我似的。我就让你昨晚早点睡吧,你不听,非要闹着去玩水,结果给自己呛着了,回来就做噩梦了吧。” 脑袋上的触感很真实,柳时衣呆了半天回不过神来,柳山又笑着捏了一把她的脸蛋儿:“没睡醒啊?怎么跟做梦似的。” 是了,是做梦啊。柳时衣眨了眨眼,摸着自己脸上遗留下柳山手指的触感,忍不住笑了:“是啊,我做梦呢。” 柳山摇了摇头:“别说胡话,赶紧起来,你昨天不是吵着要我教你凫水?我晚上还要去给老张家的猪看姻缘,给他家挑个最能配的种猪,晚了我可就没空教你了啊。” 柳时衣一溜烟儿爬了起来,一把抱住了柳山的腰,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我去,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我再也不要跟你分开了。” 柳山一愣,又是揉了揉她的脑袋,声音放柔了些:“做什么噩梦了?一起来就这么粘人,可算知道你老子的好啦?” 柳时衣仰起脸看着他:“你就是哪儿都不好,才是我亲爹。” “臭丫头。”柳山笑着弹了她脑门儿一下,推开她,拉起她的手,“走吧,再磨蹭就真来不及了。” 柳时衣牵着柳山的手,蹦蹦跳跳出了门,柳山带她去的是流水村和隔壁村交界的一个小池塘,一路上柳时衣见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里面却并没有花婶、朱老九和张木匠,当然,更没有烟袅。 柳时衣边走,边想起后来经历的一切,忽然开口问柳山:“爹,你在外面是不是有个特别漂亮的情儿啊?” 柳山嘿嘿一乐:“怎么的,突然问这个,是想要娘了?” 柳时衣切了一声:“我只是想说,你这不靠谱的,怎么能认识那么好的女人,真是咱柳家祖上积德了。” 柳山只是继续笑呵呵的,也没再回柳时衣的话。父女俩很快走到了小池塘边,小小的柳时衣看着下面清澈的池水,小心翼翼下了水。她按照父亲的教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潜入水底。清凉的水流包裹着她,她尝试着挥动了一下四肢,发现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条自由自在的鱼,在水中毫无阻力地游弋着,享受着这份独特的快乐。 然而,当她想要浮出水面时,却透过池面发现,原本守在那里的柳山已经不见了。 去哪儿了?是把我忘了?还是又丢下我自己走了?柳时衣在水中挣扎,拼命向上游,但那水面永远离她一指之遥,无论如何她都游不到水面上去。 她试图喊出声音来引起注意,但水却无情地涌进她的嘴巴,让她无法发声。她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助,感觉自己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会一直沉入黑暗之中,成为一具无人记得的白骨。 “救我!”她在心中呐喊着,但声音却无法传出水面。小小的身体逐渐失去力量,开始缓缓下沉。 就在这时,一道惊雷在天空中炸响,倾盆大雨瞬间而至。 柳时衣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一片丛林中。她双脚被什么人拖着,正艰难地穿过丛林之中。她的背脊被地上的树枝和石砾膈得生疼。一道闪电在远方劈下,柳时衣借着这一点光,看清楚了拖着自己前行的,是一个穿着破烂,蓬头垢面的男人。 她眯起眼睛,盯着这人的侧脸看了半天,才猛然发现,这竟是个熟人——这是一个乞丐,正是之前陈家村里欺负陈老太孙子的那个人。 乞丐眼中闪烁着贪婪和邪恶的光芒,让柳时衣回忆起当时男人看向她的眼神,他嘿嘿傻笑着,手上抓着柳时衣脚踝的力气却力大无比。 柳时衣还处于溺水的惊诧中,此刻心跳过快,背也被刮的生疼。她正在想如何摆脱男人的时候,却因为手臂被树枝刮烂而低呼了一声。 男人立刻停下,转头看到了柳时衣睁开的眼睛,意识到她已经醒了。 男人松开她的脚踝,柳时衣的腿还没恢复知觉,重重地摔在林地之上。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那男人却已经附身趴到了她的身上,傻笑着四处摸她露在外面的皮肤。 柳时衣想要推开男人,却发现自己因为溺水耗尽了体力,男人整个压在她身上,她根本动弹不得。男人沉重而带着异味的呼吸贴在她的脸上,让她浑身发毛。 柳时衣屏住呼吸,豆大的雨滴砸在她的身上,让她心中的寒意到达了顶峰。谁能来救救她?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时间,柳时衣觉得自己似乎还是梦中那个被父亲抛弃的小姑娘,当男人的脸贴上来使,她甚至无力挣扎,直到远处又是一声惊雷,才彻底将她从梦境中唤醒。她侧过脸去,努力躲避着男人炙热的呼吸,同时用尽全身的力气,趁着男人毫无防备的时候,将那人推开,然后趁机挣脱了他的控制。 摆脱了男人的压迫后,柳时衣也顾不得身下都是碎石砾和断树枝,掌心撑着地面努力站了起来。她觉得四肢像是被绑着千斤巨石一般虚软无力,头昏昏沉沉的。但面前的男人也快速站了起来,肮脏的脸上带着怒气,又要朝她扑来。 柳时衣转身就跑,她跌跌撞撞地穿过丛林,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慌乱。雨水打在她的脸上,让她几乎无法看清前方的道路。或许是溺水让她体力消耗过大,让她不自觉地跑慢了许多,导致她觉得自己已经跑了很久,身后踩着碎树枝的脚步声却依然感觉离她很近。 柳时衣越急,脚下越觉得虚软无力。她一刻也不敢停下来,更不知道自己在朝什么方向跑,她只知道如果停下来,那个散发着异味的呼吸又会贴到她的脸上来。 可这毕竟是一片柳时衣从未来过的树林,她只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下一秒整个身体便朝大地扑了下去。在感觉到疼痛前,心中的绝望先让她不自觉落了泪。 她重重地摔倒在地,再也没有一丝力气爬起来。身后快速追赶她的脚步声停了下来,下一秒,她赶到那个男人附上了她的后背,整个人压在她身上,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恨恨地贴在她耳朵边骂她:“下贱胚子,又想跑。你以为自己能跑到哪儿去?我今天就要把你做成人干,我会去她们那边偷来那种虫子,塞进你嘴里,让你从此之后只能听我的,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柳时衣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男人骂着骂着,似乎觉得不够解气,揪起她的脑袋,随即朝地上砸去。柳时衣在一阵剧痛之后,只觉得耳边一阵嗡鸣。男人贴在她耳朵边上,阴毒又疯癫地笑着:“不是喜欢跑吗?到时候我就扒了你的衣服,让你跑遍整个澜州城。” 柳时衣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条巨蛇缠绕,吐着芯子舔她的脸,让她喘不过气来。可下一秒,后背的重量却消失了,那乞丐一声痛呼,随即,柳时衣感到一双手扶上了她的肩膀。 “柳时衣,柳时衣!” 柳时衣睁开眼,只见萧时蹲在她身前,素来一丝不苟的男人,此刻却被大雨淋得有些狼狈。一向冰冷的脸上,此刻却带着焦急、担忧和一丝恐惧。 萧时见柳时衣愣愣地看着他出神,身体却还是抖得像是痉挛了一般。他更加心焦,又晃了晃柳时衣:“柳时衣!你看看清楚,是我,你没事了!” 柳时衣无神的双眸中终于有了一丝光,她虚弱地甚至没有力气恸哭,只能轻轻地说了一句:“你来了,还好你来了……” 远方一声惊雷,伴随着一道闪电劈下,萧时看清楚了柳时衣的脸。少女的脸上遍布着一道道黑印,和被树枝碎石刮伤蹭伤的细小伤口,像是一个被小孩撕扯后扔在垃圾堆的破布娃娃一般,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自从在药王谷目睹了满门尸身的惨状之后,这么多年来萧时都没有过此刻这种恐惧、悲伤和愤怒混在一起的复杂感受,他忍不住抱着柳时衣,在她耳边喃喃道:“我来了,我再也不会抛下你了,别怕,别怕。” 被魄风机括射穿肩胛摔倒在地的乞丐,此刻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但甚至没有顾自己的伤势,而是红着眼朝萧时和柳时衣所在的地方扑了过来:“还给我,是我的,她是我的!” 魄风立刻制住了男人,一把将他的双臂扭到他身后,一脚踩着他的后背。男人哀嚎一声,双眼却依然死死盯着柳时衣:“还给我,还给我——!!!” 男人的吼声让柳时衣又抖了起来,萧时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冷冷瞪着那在地上扭曲着的乞丐:“看好他,等我回来。” 魄风点头,也颇为担忧地看着柳时衣:“你赶紧先送她回客栈吧,这里有我,放心。” 萧时打横抱起了柳时衣,放柔了声线,冲她低声说道:“别怕,柳时衣,我带你回去。” 柳时衣紧紧抓着萧时的衣袖,将脸埋在萧时的胸前,不敢再看这个噩梦般的树林多一秒。 待萧时抱着柳时衣回到驿站时,她依旧没缓过神来。沈溯和楚弈一脸震惊,没等萧时吩咐,楚弈已经跑出去吩咐小二准备干净衣服和热水了。萧时将柳时衣轻轻放在床上,柳时衣却依然死死抓着他的袖子,不敢让他离开。 萧时反握住柳时衣的手,自打中了那奇毒后,他手心便常年冰凉,但饶是如此,依然能让柳时衣感受到安心和一丝温度。 “别怕,柳时衣,你已经安全了。”萧时低声安抚她,想让她抬起头来,“你看,这是沈溯,让她帮你看一下好不好?” 柳时衣颤抖着,微微抬起眼,余光瞥见了沈溯担忧的神情,这才缓缓松开了萧时。沈溯立刻上前,神色凝重地替她诊脉。过了片刻,沈溯松了口气,扭头冲着萧时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就是脉相有些虚,应是受寒受惊了。” 沈溯回头,也放柔了声线:“柳时衣,我帮你洗个热水澡,先让你暖和起来,好不好?” 柳时衣点了点头,似乎这才找回了一些力气和神智,她吸了吸鼻子,冲着沈溯和萧时露出了一个带着泪花的笑容:“吓死我了,我要吃鸡汤面。” 萧时和沈溯都是一愣,随后轻笑出声。萧时看着她,眼神柔软:“好,你想吃什么都有。” 沈溯起身要出去要热水,柳时衣看着她的身影,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呼了一声:“殷裕!” 她看向萧时,急切地开口:“殷裕没死,他跟我一起落水了,快去找他!” 沈溯侧过身子,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已经找到他了,就在隔壁躺着呢。”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过了一夜,柳时衣左手端着沈溯煮的安神汤,右手拿着楚弈专门出去买的肉脯,身上披着萧时从阿梁那里拿回来的狐皮袄子,坐在殷裕床边,边啃肉脯,边冲着咳嗽的殷裕摇头:“啧啧啧,你看看,同样是溺水,你怎么就又是咳嗽又是发热的,弱,太弱了。” 殷裕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两颊却赤红,他被沈溯要求盖着三床被子捂汗,现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我太弱,而是你太强了呢。” 柳时衣嘿嘿一笑,脸上细碎的伤口还在,但神色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风采:“那确实也是,我这个人,从小就福大命大,逢凶化吉。” 殷裕无力地眨了眨眼,此刻也提不起精神跟柳时衣逗贫,反倒很是真诚地冲着柳时衣说:“还好你没事,不然,我也没脸活下去。” 柳时衣一愣,倒是让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哎呀,你……你放心,我一定长命百岁!”她放下手中的肉脯,拍了拍殷裕身上的被子:“你以后少到处乱跑,少点不必要的好奇心,也能长命百岁。” 殷裕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虚弱地喘着气,眼神幽怨地看着柳时衣:“你别拍这被子,我就能多活一阵子。这玩意儿,简直像是,五行山……我气儿都要,喘不上来了……” 柳时衣撇撇嘴,不敢再动殷裕,心底想着娇生惯养的小财神爷果然脆弱,也不知道怎么在那破棺材里活下来的。 她昨晚休息了一夜,一觉醒来,除了身体还有些酸痛之外,可以说完全是满血复活,甚至早饭的时候,还被沈溯数落了,让她少吃点,身子还没彻底好,不能胡吃海喝,只许喝粥。她只好偷摸让楚弈出去,给她“偷渡”回来了一些肉脯,这才算嘴里有了点味道。 柳时衣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四肢,忽然想起什么来:“石头去哪儿了?早饭都没见他吃。” 听沈溯和楚弈跟她讲,萧时他们去了一趟知州府,听到了知州和圣女教人的谈话,知道龙船那边有危险,但紧赶慢赶到码头的时候,却根本没见到柳时衣的影子。那时候净身仪式刚完,萧时和魄风混进了散场的人之中,才没被发现。只是没想到一转头,就见到了同样混在人群里的沈溯,以及蒙头盖脸像是做贼一般的楚弈。 一问才知道,沈溯和楚弈回了客栈后,怎么想怎么不放心柳时衣一个人去,便都想着出门去码头看看,结果一开门脸对脸碰了个正着,可他们也是刚到,完全不知道柳时衣的下落,见到萧时的时候,还以为柳时衣等到了他,问他柳时衣人呢。 几人一对,发现柳时衣不见了。还是沈溯跑去问了参加完净身仪式的百姓,才知道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在龙船那边落水的消息。他们顺着澜江一路找了下去,在雾溪边上的缺角处,找到了被冲上岸的殷裕。 没人想得到殷裕竟然还活着,现在圣女教和知州已经盯上了他们,澜州城内是回不去了。于是萧时让沈溯和楚弈带着殷裕,先去陈家村附近找了间驿站,他和魄风则继续顺着澜江沿岸寻找柳时衣,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找到柳时衣在树林的。 柳时衣醒来后发现枕头边的月见刀,估摸着可能是那乞丐拉自己上岸之后,没注意到落下了月见刀,让萧时和魄风见着了,顺着乞丐拖动柳时衣留下的水渍,一路找到了她。 想到那乞丐,柳时衣一阵恶寒。若是平时,她不至于怕成那样,但那时候她刚从昏迷中醒来,浑身无力,神智又不甚清楚,才被他逮了个正着。若是那时候月见刀还在手,怎么也不会被欺辱成那样。 柳时衣握紧了月见刀,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果然,还是要勤练功。想要继续走下去,一定会遇到更多危险,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方法,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强,变得哪怕没有月见刀,也有能力击退对方。 柳时衣边下定决心,边寻找着萧时的下落,需要石头这本江湖百科全书再交自己一点新招式。 而萧时此刻,正冷冷站在一间废弃的旧屋中,这是他让阿梁在陈家村找的一间无人居住、远离人群的旧屋。他的面前,那个乞丐双手被吊起,脸上肿得几乎看不出人样,他气若游丝,若不是因为疼痛会时不时发出喘气声,根本看不出还活着。 萧时上前,一把揪起乞丐的头发,抬起他的脸:“所以,你舔她了?” 乞丐被拷打了一夜,虽是神志不清,却依然在恐惧和疼痛的驱使下,将对柳时衣做的事都交代了出来。此刻,乞丐面对萧时,却痴笑了一声:“她好香,她看起来就很好吃,我下次、下次一定要……把她捆起来……让你们都找不到。” 萧时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顿了片刻,却解开了捆着乞丐双手的麻绳,拖拽着他,像是拽着什么死物一般,走到了屋外。 守在外面的魄风见状,刚站起身,就见到萧时一把将乞丐拖到了院子角落的井边,他按着男人的头,手上一施力,将男人的下巴掰得脱了臼。 男人一声痛呼,萧时却捂着他的嘴,轻轻嘘了一声:“很疼吗?” 男人含糊得嗯了一声,萧时却是冲他微微一笑:“疼就好,没关系,接下来还会再疼一下,只要一下就好。” 萧时松开手,从腰间掏出小刀,掰开男人的嘴,竟是生生将他的舌头割了下来。 男人痛苦地哀嚎着,萧时却没再多看他一眼,将他一把推下了井。 只见男人在井水中挣扎着,却因为嘴巴合不上,只能任由井水顺着血液倒灌进口中,很快剥夺了他的呼吸。萧时冷酷地看着他挣扎了几下之后,不再动弹,飘在井水中。 魄风站在萧时身边,看着井中男人的尸首,他跟萧时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因此此刻也只是微微皱眉:“不能就让他这么飘着。” 魄风四下看了看,从身边搬起一块之前许是用来劈柴的石头,掂了掂重量,直接朝井中砸了下去。那石块压在男人胸口,很快将男人的尸体沉入了井底。 做完这一切后,魄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身看着萧时,他正扯了块粗布,擦着自己手上的血迹。 待擦干净血迹,萧时没有回头再多看一眼那口井,只是淡淡冲着魄风说:“走吧,柳时衣想吃那个小银鱼,我们正好拐一趟陈老太家。” 第一百三十八章 萧时跟魄风带着小银鱼回到驿站的时候,正碰见沈溯去给殷裕熬药,楚弈端着下巴,愁眉苦脸地坐在驿站门外房檐下,见到萧时回来也只是闷闷不乐地抬眼看了他一下,全当打过招呼。 萧时见状,心中一紧:“柳时衣呢?” 楚弈往身后指了指,也没说话。 萧时来不及多问,直接奔了进去。驿站并不算大,萧时几步就到了柳时衣房间门口,他一把推开了房门,只见少女双眼紧闭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萧时一愣,上前轻轻喊了一声:“……柳时衣?” 回答的却只有一片寂静。萧时定睛看去,发现柳时衣似是没了呼吸,胸前连微弱的起伏都没有。 萧时眉心一跳,他缓缓伸手,探了下柳时衣的鼻息。 ——她没有呼吸。 萧时顿时如坠冰窟,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柳时衣已经活蹦乱跳地嚷着想吃这个那个的,现在怎么会…… 萧时第一时间只觉得愤怒,他想摔门出去,质问楚弈和沈溯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时刻守着柳时衣,殷裕又没有死,到底有什么好一直看着的?!但他的身体却无法挪动丝毫,只能死死盯着柳时衣的脸,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当时他逃过了在药王谷的一片狼藉中见到十一的尸体,并以此为绝境中唯一的光,按照这一丝微光的指引熬过这么些年,结果换来的,还是无法守护在意之人? 萧时的怒火又转向了自己,为什么要跟柳时衣闹脾气?自己到底在别扭些什么?如果他能一直跟着柳时衣,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事到如今,柳时衣到底是不是十一还重要吗?就算她不是十一,自己难道就能接受她的死亡了吗? ——不能。 萧时绝望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即便柳时衣只是那个流水村长大、坑蒙拐骗没个正型的赤脚大夫,他依然无法把她当作外人看待。不,不止如此,柳时衣的一举一动甚至更加牵动着他的心,他没法用对待魄风和老邢他们的态度来对待柳时衣,他想保护她,也想让她的眼中只有他,只能依靠他,无论喜怒哀乐,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有他。 就像小时候在药王谷,他可以笑着看十一跟各种师兄弟们嬉戏打闹,但最后牵着她的手送她回屋的一定是自己。十一会蹦蹦跳跳地跟他分享今天发生的一切,月光之下,似乎全天下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弄丢了十一,现在又要失去柳时衣,仿佛是命运给他的诅咒,无论何时,无论他已经如何强大,他必将失去所爱之人。 萧时双腿无力地跪在床头地上,他合上眼,将额头抵在床沿上,以一种虔诚又痛苦的心情发愿,祈求老天不要带走柳时衣,如果是他对柳时衣的心意带来了厄运,那他就收回一切非分之想,他只想眼前之人平安,至于他的感受,并不重要。 “……哭啦?”柳时衣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萧时一愣,没有抬头,而是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一直在发抖,他用力攥紧了拳头,想停下身体的异常。 柳时衣见他没抬头,一溜烟儿坐了起来,推了推他的胳膊:“不是,还真哭啦?” 萧时依然没回话,柳时衣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我就跟你开个玩笑,你还记得一开始你装乌龟骗我们吗?就当还我一次呗。” “……那是龟息之功。”萧时这才抬起头来,他已经平复下了慌乱的心情,此刻换回了最常见的波澜不惊,“身上的伤,上药了吗?” 柳时衣见他压根儿没追究自己的玩笑,反倒一本正经询问她的身体状况,让她顿感自己像是个对着大人撒泼打诨的浑小子,讪讪解释道:“上过啦。你没生气吧?” 萧时没回答,只是站起身来:“银鱼给你带回来了。如果身体无大碍就出来,有东西给你们看。” 柳时衣在心中默默喊了声不好,这家伙好像真生气了。她站起身来,牢牢跟在萧时身边:“我真就想开个玩笑,没想到你反应那么大。我、我就是回忆起来昨晚在你面前那么丢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想找回点面子。” 萧时脚下一顿,淡淡看了她一眼:“下次别再单独行动了。” 柳时衣忙不迭点头,像小鸡啄米一般。萧时侧过脸,虽是不再看她,嘴上却终于回了她一句:“还有,怕死不丢人,多怕点,你还能多长点心。” 柳时衣跟着萧时出了房间,正瞅见殷裕耷拉着脸,对着沈溯道歉:“我、我本来真没想走的,但就是做了个噩梦,又一想我祖母马上要过寿辰了,想着回去跟她好好交代了,再回来找你们……” 沈溯眉头轻蹙,心中颇有些不耐烦。殷裕刚刚抱怨被子压得难受,想起来转转。沈溯看他确实退了热,走走活动下也好,便由着他起来了。谁想到这傻子扭捏半天,竟是要跟她道歉。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他不会过了这一遭,还想留下来吧?她本身就觉得殷裕麻烦,要不是实在没法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她说什么也不会多管殷裕一下。他赶紧回家,自己也能省去麻烦,早点完成自己的人生目标——死。 真烦人,别再挡在自己的死路上,就是殷裕能为她做的最大贡献了。 殷裕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就差伸出手掌心讨罚了:“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沈溯无语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赶你走?明明是你本身要走?” 殷裕嘴角都拉了下来:“我没……我错了,我真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 “……不是,你想走就走,跟我有什么关系。” “对不起,你别生气,我真的一点也不想走。” “我没生气,你走你的!” “你看你果然生气了,都是我的错。” 柳时衣和萧时看着眼前这一幕,陷入了沉默。柳时衣想了一下,凑近萧时小声耳语:“石头,我下次再也不问你生气不生气了,这也太笨了。” 萧时强忍住下意识想要后退躲开柳时衣的冲动,转而快速在心底跟自己重复了三遍“只要她平安我什么都无所谓”,才维持住平静看向柳时衣:“我不会生你的气。” 柳时衣眨了眨眼,看着那边快要哭出来的殷裕,忽然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受。不是,你们这种冰山脸板着脸说自己没生气,真的很难令人信服啊! 最后,还是沈溯强行勒令殷裕不许再提“对不起”和“生气”这两个词,才打住了这出闹剧。萧时冲外面喊了魄风一声,魄风很快进来,而楚弈依然愁眉苦脸地跟在他身后。 殷裕见状,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写不出来。”魄风替楚弈答了。 楚弈拖着下巴,无力地点了点头:“我刚刚磨好墨,对着纸半个时辰,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楚弈哀怨地看着面前几个人,心中所想都已经写在脸上了:都怪你们,都怪你们给我提供不了灵感,真不争气啊你们四个。 萧时懒得理他,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我和魄风在知州府找到的。知州和圣女教勾结一事,背后还有其他人指使。” 柳时衣接过信封,正想拆开,楚弈却疑惑地唉了一声。 “这、这信的封泥,怎么是左相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殷裕不可置信地微微张嘴:“你确定?那个左相不是年纪一把,常年在盛京待着吗?怎么可能跟远在澜州的圣女教扯上关系?” 楚弈肯定地点了点头:“就是左相,之前他每个月都要写一封劝学信来骂我不务正业,我见过这封泥太多次了,肯定不会认错。” “……你脾气真好啊,这么多年不容易。”殷裕有些同情地看着楚弈,感受到了一种自己被姨姨嬢嬢们围着骂算账太慢的同病相怜感。 楚弈点点头,他跟殷裕接触不多,此刻却觉得有股莫名的亲切感。当然,如果让说话直接的沈溯来说,他俩身上倒确实是有一股子养尊处优的窝囊气一脉相承,但此刻两人互相一对视,却顿感相见恨晚,惺惺相惜。 柳时衣顾不上他俩,拆开了信封,只见里面的纸上写着萧时那晚看到的那行小字:月神即你神,一切谨听副教之命。 “这也是左相的字吗?”柳时衣把信递给楚弈,让他仔细瞧瞧。 楚弈盯着看了一会儿,却有些不肯定了:“看字迹确实是左相的字,但……”他指着中间的那个“之”字,“左相写这个‘之’字的时候,有个特点,就是看起来像一笔写成的连笔,但实际上下之间是分开的。但这个‘之’看起来,我不好说,感觉更像连笔一些。” 柳时衣与萧时对视一眼:“如果不是左相写的,那……伪造这信的人,目的是什么?让发现的人以为圣女教和朝廷有联系?” 萧时思忖片刻,看向楚弈:“左相此人,或其身边之人,对江湖之事知道几分?” 楚弈摇了摇头:“基本上一问三不知,左相和妻子世代都是盛京的书香门第,从未听他们聊起过江湖事。” 见萧时又陷入了深思,楚弈下意识开口安慰:“没事,等我二哥来了问问他。二哥什么都知道,这事若是真跟左相有关,二哥肯定能想出来他到底意欲何为。” 千里之外,正在策马扬鞭朝澜州城赶的楚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身旁的手下立刻关心到:“二爷,您要不还是休息一下?咱们不眠不休赶了三天两夜,这一路上又在倒春寒,忽冷忽热的,您身子本就没完全好,还是得小心。” 楚延叹气,他护送太后回京,周帝发现自己的紫薇星竟然离家出走了,气得从左相到张青,从楚延到金吾卫,除了没敢骂太后本人,所有去中州的人都骂了个遍。他也因此没能回成封地,而是受罚被关回了冷宫。好在没几日他就收到了书局的消息,当下便启禀周帝已经找到了太子下落。 周国储君之位空悬数十年,好不容易选了个太子出来,还背着振兴大周的紫薇星之名,因此他走丢这件事绝不可让人知道。周帝也知道楚弈是被太后宠大的,虽是心眼不坏,但犟起来谁的面子都不给。他本人抓着楚弈在听政的时候写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都好几次,次次罚,次次认错态度良好,下次绝对再犯。 要说这偌大的盛京城之内,有谁是能说得动楚弈的,除了楚延,再也想不到第二个。周帝虽是不满,却依然只能让楚延带着人手,快马加鞭前往澜州城,把紫薇星立刻带回来。 楚延看着远方,目光悠远:“算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见到太子。” 他两腿一夹马肚子,催动马继续加速,朝着澜州疾驰而去。 而此刻的澜州城内,一队官兵浩浩荡荡从知州衙门中列队而出,领头人正是净身仪式那晚,拦下柳时衣沈溯等人的队长。他沉声命令身边的官兵:“包括太子在内,两女四男,一个都不能少了,必须全数羁押,听明白了吗?!” 官兵们整齐划一地应了一声,队长手一挥,长列就此朝着城外陈家村的方向前进。 与此同时,阿梁也混在出城的人群之中,抢在官兵们之前出了城,神色匆忙地朝同个方向赶去。 她也是刚刚才听手下钉子来报,说龙船上发现了数具尸体,都是之前进城的那几个外乡人所为。他们趁着净身仪式,将尸体运上龙船,本想趁着烧龙船时毁尸灭迹,却被看守龙船的圣女教众抓了个正着,结果慌不择路,跳水而逃。 阿梁当然猜得出知州这是移花接木,嫁祸给萧时一行人。但她甚至还来不及等钉子到齐,刚一出家门,就发现官兵们已经列好了队,便更是一刻不敢耽误,紧赶慢赶总算是先于官兵赶到了驿站。 她一头扎进驿站之中,看到魄风正坐在一角擦拭自己的机关弩箭,也顾不上其他,一把抓住了魄风的胳膊:“跑,快跑!他们来抓你们了!” 魄风一愣:“……谁们?” “知州!阿时呢?快跑!他们马上就到了!”阿梁急得一把拽起来魄风,推他去喊其他人。 好在驿站不大,魄风直接站在大堂吼了一嗓子,其他几人就都出门来了。魄风就说了一个字:“跑。” 一路上养成的求生意识让几个人什么也没问,直接抓起贴身武器就一同朝外跑去。然而这驿站就在官道边上,往前是去澜州城的方向,已经远远看到了官兵的身影。阿梁立刻转了个头:“去陈家村。” “那村子就那么点人,不是更没地方躲吗?”殷裕大病未愈,此刻更觉得喘不上气来,哭丧着张娃娃脸。 “井。”阿梁快速解释,“陈家村的井底是连通的,你们只要找到一口枯井就行。” 阿梁推了身前的柳时衣和萧时一把:“快走,我来拖住他们。” 萧时深深看了她一眼,知道不能再久留:“保重。” 阿梁露出了一个由衷的笑容:“放心。”她上下看了萧时一眼,仿佛在透过他去看自己还是个满怀希望的待嫁新妇时的那段时光,“阿时,你长大了,真好。” 话毕,她转过身去,再也没回头。萧时攥紧了拳头,看着她孤零零的背影,腿上宛如被千斤巨石压着。 “没事的,我们会回来找她的。”柳时衣拉起萧时的手,朝前跑去,“这不会是你们之间的最后一面,相信我。” 驿站离陈家村并不远,他们知道阿梁一个人也拦不住那群官兵多久。可是来回找了几家,无论有没有人住,院子里全都是有水的井。 眼看着柳时衣想往萧时杀乞丐的那间破屋前进,萧时一把拉住了她:“那边……那边不是枯井。” 柳时衣愣了一下:“嚯,你这是能隔空闻出来哪口井有水了?” 萧时含糊地嗯了一声,但柳时衣却依然想往那间屋子的方向走:“这么多口井,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枯井。那房子看起来没人住,我们先躲躲也好。” “喂。”就在萧时又想拦人的时候,几人身侧却忽然传来了小孩子的声音,他们循声看去,只见陈家小孙子躲在一间茅草屋后,探出了个小脑袋,示意他们过来。 柳时衣眼前一亮,立刻上前:“小小陈,你怎么在这儿?” 小男孩怯生生地,不敢完全出来:“你们是来找我爹报仇的吗?” 柳时衣一愣,很是不解:“你爹干什么了?” 小男孩看着柳时衣的眼中带着愧疚,手指了指萧时和魄风:“上午那两个哥哥来我家买小银鱼,他们走了之后没多久,我爹跟我奶奶大吵一架也出门了。我奶奶说我爹给那群人干活干坏脑袋了,告密这种事都敢做……我就猜到他可能是把你们的下落告诉给什么坏人了……” 柳时衣停了一下,冲萧时微微摇头,示意他别板着张脸吓到孩子:“没事没事,你现在刚好有机会可以补偿我们,这村里哪有枯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