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乱终弃怪物以后》 1、第一章 谢知归被困在雾山,困在明匪玉身边已经两年了。 他每一天都在后悔,当初不该强行闯入这座活死人寨,不该为了不被其他恶鬼吞噬,主动接近明匪玉,更不该为了得到长生和健康,把他勾上了床。 他比恶鬼还要可怕上几百倍。 两年前,第一次逃跑失败那天。 他被恶鬼环伺逼到绝路,跌坐地上,沾了满身枯叶,明匪玉一袭红衣来到狼狈的他身边,原本还在兴奋嘶吼的恶鬼们瞬间噤声,恐惧地后退,给他们让出一块空间。 银器碰撞出诡异清响,明匪玉像鬼魅一样悄无声息靠近,温柔地托起谢知归惨白的脸,泪水与惊惧混杂使得他看上去很凄惨。 明匪玉蹙眉,用细长苍白到不像人类的手指替他擦去眼泪,谢知归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明匪玉感受到他的抵抗,不悦地“啧”了声,立刻撒了手,转身要走,却在下一秒被反应过来的谢知归扯住了衣角。 “别、别走!” 谢知归声音都是抖的,他抬起头,近乎乞求地望着明匪玉:“别把我扔在这里!” 明匪玉那张妖异冰冷的脸上露出一抹戏谑的笑,使得他本就赤红的瞳孔生出危险的蛊惑意味:“你不是怕我吗?是你自己不听话要逃到这里来的。” 在家里好吃好喝养着,非不安分,在迷宫一样的雾山里乱窜,偏偏又在恶鬼狩猎的时候闯了进去,他早就赶过来了,不过是故意等他吃点苦头,受点教训再出现。 不能每次犯了错都轻易原谅他。 他随手从谢知归凌乱的头发中夹出一片枯叶,枯叶在他指尖化为齑粉随阴风吹入漫漫夜色中,他轻声骂了句“活该”,不知是讥讽还是生气。 “对不起,我错了。” 生死关头,谢知归不得不低下头颅,先把眼前唯一的救命稻草哄好。 谢知归承认他自私,薄情寡义,又格外惜命,利用了明匪玉的一点喜欢和偏爱,达到自己的目的。 明匪玉是很可怕,但在他身边至少不会立刻死,如果他一气之下把自己抛下,扔给这些饿极了的恶鬼,那今晚就是他的死期,并且死相只怕好不到哪里去。 “带我回去吧,求求你了!我再也不跑了!”谢知归尽量让自己鼓起勇气和他对视,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一双含情眼因恐惧而泛红潮湿的时候最动人,若三月桃花薄红染雨,惹人怜惜,他清楚,明匪玉吃他这套。 “骗子。” “我发誓,我不会了!真的,我不骗你了。” 旁边恶鬼不适时地嘶嚎,谢知归浑身一颤,赶紧举起右手发誓再不欺骗。 他故意露出无名指上的戒指和长生线,线的另一头牵着明匪玉无名指,他曾经为了哄明匪玉,在恩爱过后,对他说过:“谢知归爱明匪玉,此戒为凭,此线为证,线不断,情不绝。” 这话走没走心不重要,真的假的也不重要,他扯过的谎多了去了,反正他不怕天打雷劈,反正最后明匪玉都会被他哄好。 果然,他看到明匪玉眼神微微一动。 他立刻接着说下去:“阿玉,二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只是害怕要孩子。” 前段时间,当明匪玉抚摸他的平坦的腹部,用一种不是询问或者开玩笑,而是认真通知他的语气和他说,“要是有了小娃娃你是不是就不会乱跑了。” 当时他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做了好几日的噩梦,梦里他捧着高高隆起的腹部走在路上,行人纷纷驻足投来异样的眼光和窃窃私语,他就像一个非人类的怪物,为天地所不容,所指责。 醒来之后,他只有一个念头——跑,一定要跑! 明匪玉要疯随他疯,他不能跟着一起疯! 只可惜,他高估了自己,差点丧命。 明匪玉凝视他片刻,问他:“你不想要娃娃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说了!”谢知归委屈中带了点埋怨的意思,“你又不听。” 明匪玉有些时候很执拗,比如硬要生个娃娃这件事情,根本劝不动,劝的多了,他的腰还会晚上遭殃。 明匪玉眼眸微微眯起,显然不信他会因为这个逃跑,“你又在找借口骗我。” “我真的没骗你,二哥。”谢知归看着他的眼睛,诚恳道:“我很怕痛,也很怕死,你都是知道的。” 明匪玉不说话了,只是居高临下看着他。 谢知归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于是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衣角,脸上表情因痛苦而扭成一团:“二哥。我脚疼,可能是扭到了,你能不能……” “阿玉!!——” 明匪玉忽然用力钳住他的下巴,逼他高高昂起脖颈,白皙的皮肤上痕迹未消,青色的血管在下面流动,谢知归的皮肤又白又薄一咬就能破,稍微用点力就能在上面留下很久才消退的伤痕。 谢知归惊恐地瞪大眼睛,水光在其间流转,好像他又欺负了他一样。 明匪玉咬着牙,弯下腰,忽地靠近他,两人挨得很近,这个距离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与心跳,容易滋生暧昧不清的遐想。 “二哥,阿玉?”谢知归强打起笑容,虽然他此时笑比哭还难看,心里慌张不安,他开始担心这招对明匪玉还有没有用。 “看着我,告诉我,我是谁。”他冰凉、蛊惑的声音在森冷月色下生出无边旖旎,他的脸妖异奇诡,说不出来的惑人。 谢知归被捏着下颚很疼,硬着头皮直视明匪玉炙热的视线,这张脸即使看过很多次,还是会惊叹与恐惧,那是一种来自非人类的美,神秘无边,如妖似魅,令人痴迷又害怕。 “你是,明匪玉。” “不对。” “阿玉?” “不对。” 谢知归感到明匪玉力道惩罚似的大了些,赶紧改口:“你是我的情人!” “情人?” “也是男朋友。” “男朋友?” 谢知归小心解释道:“因为我们还没结婚,暂时只能这么称呼你,毕竟我会对你负责任,自然要谨慎一些,以后会改口的。” 他特意加重了“负责”的咬音,还做出了未来可能无法兑现的承诺,如果明匪玉想要未来,现在就得保下他的命。 明匪玉并不是很满意这些称谓,盯着他看了一会,眼中天人交战,最后不知道是理智还是欲望最先服了输,到底还是松了手。 “再敢骗我,真杀了你!” 明匪玉恶狠狠地警告他,凶恶的眼神像是能把他咬碎,吞进腹中。 谢知归劫后余生般呼了口气。 “我不骗你。”谢知归眼睛一眨不眨,举起四根手指做出发誓状,诚恳又可怜极了。 好不容易获得自由,他舌头抻了抻疼痛的下颚,下一秒明匪玉脱下外衣罩在他头上。 “阿玉?” 谢知归疑惑还没说出口,就觉得身体悬空,他裹在外衣里被明匪玉抱了起来,脸颊贴着熟悉却永远冰凉的怀抱,他扬起头,外衣从他头上滑落下去一点。 “盖好。” 明匪玉从刚才起就觉得那些恶鬼看谢知归的眼神很不适,很该死。 “哦哦。”谢知归学乖了,一只手听话地将衣服盖拢,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明匪玉的衣襟,安静地蜷缩在他怀里,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拼命地贴紧寻求安全感。 再回到安全地方前,不敢再闹幺蛾子了。 明匪玉冰冷的眼神缓和了一点,抱紧他,踏着月色朝家的方向走去,银白的光下,他的瞳孔鲜红得渗人,又因为某人的乖顺给他带来了扭曲的满足。 谢知归不知道,在他们身后,最开始带头想吃了他的那只恶鬼连哀嚎都没能发出来就由内到外爆裂开,在无尽的痛苦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捏成了粉末。 其他恶鬼见状,一声都不敢吭,惊恐目送明匪玉的身影消失在雾山深处。 回到活死人村,看到他一直住的那间屋子出现在眼前,谢知归一路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偷偷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明匪玉,斟酌了一下,突然伸出搂住明匪玉的脖颈,在他的唇角吻了一下,一触及离,明匪玉怔住了。 是感谢,是奖励,也是安抚。 他孤身在明匪玉的地盘,而且明匪玉还没消气,适当服个软,使点手段哄一哄,能省点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为下次逃跑做准备。 明匪玉眼中,谢知归笑的格外明艳,眼中盈盈泪光如星,天地间万物难及。 “谢谢你,二哥。” 他就是这样,得了便宜就卖乖,感受到被纵容就开始故态复萌。 明匪玉眼神一暗,手上力道似乎重了点,调转方向走向旁边另一间木楼。 谢知归对那间木楼熟悉不过,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要不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明匪玉垂眸反问:“你不是说我是你的情人,你难道不愿意和情人睡一起吗?” 谢知归头一次被自己说出口的谎噎住,纠结半晌,他默默攥紧拳,他知道明匪玉在看着他,在等着他的回答。 “愿、愿意。” “好。”明匪玉满意一笑。 谢知归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心中发怵,徒劳地想说些什么制止他:“但是我腿疼,脚踝肿了,脸也疼,我、我……” 明匪玉恍若无闻,径直踏上木头台阶,推开门走了进去。 随后,门关了。 ———— 这两年里,谢知归清醒的时间不足的三分之一,更多的时间是浑浑噩噩,在明匪玉的诱哄下做了什么荒唐事,有的时候想的起来,有的时候又想不起来。 不过事后回忆起一些旖旎片段,还不如想不起来,失忆算了,或者一头撞死,但他又没有勇气死。 他知道这种情况不正常,大概率是明匪玉不放心他,故意使了什么招数,这样能让他更听话些,也更好摆弄些。 今晚是月圆,明匪玉肯定会来找他。 谢知归从柜子隐秘角落里摸出一包油纸包的东西。 打开一看,是一些红色的灰,在蜡烛的微弱黄光下有细碎的光点在闪,肉眼看不出来是什么,他曾经把这东西撒进过明匪玉眼睛里,让他短暂失明过,这次谢知归打算把东西混进酒里,看看喝下去的效果会不会更好。 酒已经倒好了,他斜起油纸要放的时候却犹豫了一瞬。 这东西……会不会吃死人? 不过想获得自由的渴望很快占据了担忧的上风。 明匪玉本来就不是活人,谈什么生死?再说了,家里还有一个棘手麻烦等他回去处理,他快没有时间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 于是心一横,尽数倒了进去,拿起酒壶摇匀,又倒了一杯出来看,液体澄清,也没有异味,应该发现不了,最后油纸也被他放在蜡烛上点燃,掉到地上烧成了灰烬。 一切准备完成,就等明匪玉回来,哄他喝下去。 很快,长生线上的铃铛牵动发出清响,明匪玉回来了。 他神色如常地把酒端过去。 明匪玉盯着酒看了一会,又看向谢知归:“这是什么?” “酒。” 明匪玉没说什么,就盯着他看。 谢知归很快破功,只好实话实话:“好吧,也不全是,放了点东西。” “放了什么?” “毒药。” “剧毒。” 谢知归故意这样说挑衅他:“敢不敢喝?” 他凶狠的样子在明匪玉眼里不过是小孩子般的儿戏,他笑了笑:“喝,你喂我就喝。” “好。” 谢知归把酒尽数含着,双手颤抖着环住他的颈,踮起脚尖贴了上去,与他唇齿相交,将酒渡给了他。 烈酒滑入喉间很快掀起火灼般的炙热,火焰蔓延,将围绕两人的平静的空气点燃。 喂完了,谢知归推了推他。 “好了,放……啊!” 明匪玉顺势搂住他的腰,不让他走,又托起他的后脑勺,接了个缠绵醉人的吻。 “唔,唔……” 谢知归推不开他,直到快窒息才被放开。 心跳快的节奏都紊乱了。 而后明匪玉俯身把下颚抵在谢知归肩上,顺着他的背一下下摩挲,安抚怀里情人的颤抖,同他的情人残忍又温柔地低语:“真有毒的话,那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宛如毒蛇吻过他最爱的花朵。 2、第二章 暑假。 谢知归为了保研名额,跟着其他专业的舍友一起来雾山完成一个论文研究项目,题目是调查雾山中一个常年隐世的活死人寨的民俗传说,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一直追求他的富二代,从路费伙食费到请向导的费用,都是这个富二代包了。 当地地形复杂,只有有经验的当地人才不会迷路,但一听他们要去找活死人寨,纷纷摇头摆手说干不了干不了,还劝他们别去,那里不是活人能随便去的地方,会有去无回的,谢知归一行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当然不信鬼神之说,只当穷山恶水民风愚昧。 不过对于活人,尤其是穷乡僻壤的人来说,命哪有钱重要。 最后他们找上了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老头子坐在家门口的青石上,佝偻着背,抽着老式旱烟,看着富二代递到眼前的一捆扎实的钞票,又看了眼不远处在泥坑里撒欢的孙子,慢悠悠吐了个烟圈。 “我孙子明年就该去城里上幼儿园了。” 富二代一听,嘿,老东西就是要钱嘛! 也不含糊,从包里又掏出两捆红票子。 老头子眯眼笑了:“你们刚说,要去哪里来着?” 富二代满不在乎说:“什么活山,死寨的。” “……” 谢知归无奈道:“雾山,活死人寨。” 老头子一听,面色瞬间有异,沉默地摸了摸手里厚实的分量,浑浊的眼珠子一转悠,又看向他孙子说道:“幼儿园上的快,过不了几年还要上小学哩。” 众人:“……” 郑皓拳头硬了,他不在乎钱,愿意一掷千金买美人一笑,但也不能被恶民这么正大光明的宰!钱是小事,在美人面前不能丢了面子! 他撸起袖子刚要和这黑心老头理论理论,谢知归抢先他一步,将一个沉甸甸的包拎给了老头,老头打开看了一眼,又迅速合上,冲谢知归感谢又讨好地一笑,接着赶紧叫来儿子儿媳把包拿回屋里藏好。 老头从石头上下来,围着谢知归仔细打量,深深吸了口烟,烟雾中,老头的脸似乎变了形。 “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再带你们进山。” 谢知归和同行人喜出望外:“可以。” “不过。”老头子话锋一转:“我还有些需要注意的事要告诉你们,你们进去后必须听我的话,不可以乱跑,不可以乱碰东西,不可以对寨民不敬,不然出了什么事,我可不管,也没那个本事救你们。” 他们沉浸在喜悦之中,哪里听的出老头子话里的警告,和对活死人寨寨民的刻入骨髓的敬畏,敷衍道:“放心吧,我们有分寸。” 一行人暂时在老头子家住下。 夜晚,喜悦散去,他们坐在庭院里看星星、烤地瓜,朋友想起白天那个大包,肉疼地睡不着。 “知归,那包里放了多少啊?” 谢知归头也没抬:“差不多三万。” “那么多!”朋友目瞪口呆,捂着心口快疼晕过去了。 其他人也是惊的咋舌,那又不是三千,可是三万啊! “为什么给这么多啊!只是请个向导而已,太不值得了吧!” “诶,你觉得不值得,人家郑公子不觉得呀。” “哦,也对,我们的郑大公子可真豪,真就一掷千金买美人笑了。” “哎呦,某人怎么有这么好的福气,被这么一个又有钱又帅的男友追着宠。” 他们打趣的时候没注意到郑皓明显青黑的脸色。 谢知归突然说:“是我自己的钱。” 朋友诧异:“什么?” “郑同学,你前面为我们垫付的车费和食物费回去后我都会算好还给你,不会让你蒙受损失。” 谢知归疏离的嗓音一出,众人沉默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众目睽睽之下,他划清了两人的界限,又把郑皓给他烤的红薯扔了回去,全然不顾郑皓要吃了他的眼神,连正眼看他一眼都没有。 其他人终于感觉到这两人之间氛围不对劲,不敢掺和,纷纷低下头啃地瓜。 每个人各怀鬼胎,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明天还要大清早进山,众人简单说了句晚安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谢知归洗漱完要回房间,郑皓靠在门框上,横腿堵住了他的去路。 谢知归想跨过去,结果又被郑皓撑手拦住,他扶额头疼。 “你又想做什么?” “你几个意思?” 谢知归冷冷直视他:“我能有什么意思?” 郑皓语气不善地质问:“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和你无关。” 谢知归不耐烦地推开他,往屋里走,却被郑皓强行拽住了手臂。 “放手!” “不放!”郑皓盯着他的眼睛愤怒地像能喷火,扯的谢知归生疼。 “说清楚,你是不是又攀上什么大款了?想甩了我是不是!” “我就知道你是个水性杨花的德性!玩弄别人感情的骗子!你……”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郑皓愣了一会才感受到脸颊火辣辣的疼,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对上谢知归冰冷、厌恶的眼神。 谢知归毫不客气用力甩开他的手,紧接着给了第二巴掌,一边一下,非常公平。 郑皓彻底被他打懵了。 谢知归活动活动手腕,冷声说道:“打你第一下是因为你嘴不干净,我的钱哪来的和你无关,反正用的不是你的。” “第二下是让你认清现实,郑同学,我可从来没有答应过和你交往,请你想清楚,你没有任何立场来干涉我的生活。” 脸上的疼唤醒了郑皓的理智,谢知归失望、愤怒的目光更是让他乱了阵脚。 “知归,对不起,知归,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我、我只是一时气上头了。” 说出去都没人相信,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在交往,但其实,这只是一场郑皓单方面的追求,并且谢知归从来没有答应过他,他们甚至连手都没碰一起过。 谢知归没有明说是因为郑皓是导师亲属又是学生会会长,而他也在实验组里面做事,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过早撕破脸而已。 同时,谢知归也想借郑皓的名字,挡掉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所以一直等到现在,实在忍不下去才说。 但他没有想到,这位公子哥跟他来真的,邀他去游轮玩没答应,居然不顾危险居然跟到深山里来了。 是时候挑明了,一切到此为止。 谢知归生性淡漠,钱债好还,情债难还,且不论他喜不喜欢男人,郑皓这种占有欲太强又难缠的对象绝对是他避之不及的人。 所以他这次把话敞开了说清楚,怕郑皓听不明白,是一字一句,看着他的眼睛说的。 “够了,你现在回去,我们还能做普通朋友,如果你继续纠缠,那我会让你永远都见不到我!” 谢知归态度的冷漠强硬让郑皓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自觉放软了态度,想先安抚下谢知归的怒气。 “不、不是,我没有逼你的意思,我也没有缠着你不放,我以为你至少是有点喜欢我的。” “不好意思,并没有,我这人比较自私,只爱我自己。” 郑皓以为他说这话是在赌气,便笃定地说:“不可能,我不信你没有爱过其他人。” 谢知归冷笑,打破他最后一丝幻想:“没有。” “不可能,我不信!” “你是不是有了其他人了?!所以才这么急着甩开我!” 谢知归心烦他,揉着疲惫的眉心,刚要说点让郑皓彻底死心的话,倏地耳畔响起一声铃音。 铃,铃铃。 他心神剧烈一颤,猛地抬头朝声音来源寻去。 这铃音很奇怪,像是从远处那座雾山里传出,那座山与黑暗融为一体,仿佛潜伏在黑暗中的妖怪张开了一张黑洞洞的大口,仅有淡淡的月光勾勒出它模糊不清的轮廓,神秘而危险。 但是这道声音太过于清晰、独立。 夜风奔走于天地间不可能不会带来杂音,郑皓喃喃不休的话语并没有停下,知了猴没完没了的鸣叫……世界如此嘈杂,但铃声却准确无误地传入他的耳中,就像、就像是特意为他而来,因他而响,而他也只能听得到这一种声音。 如同有人在召唤他,用铃声传递神秘诡异的咒念,托夜风送来一个温柔的亲吻,蛊惑他进入那座藏着无数秘密的深山。 回来吧,过来吧…… 他又忽然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盯着它出神,心里没由来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现在无名指上是空的,但原本那里是不是该有些东西? 比如一枚刻着奇怪花纹的银戒,比如一根只有他才看得见的长线…… 3、第三章 第二天一早,老头子早早起了,在门口等他们一起进山。 他换上了一身很奇怪的衣服,看起来是见什么重要人物时才会穿的,像是少数民族的服饰,但人家大多在身上绣些花草虫蛇,他这身红黑打底的衣服上绣的却是一些经文,又或者是某种咒文。 不知为何,他们只看了一眼,就有不适感从心底油然而生,那是一种对未知、神秘、诡谲世界的恐惧。 不过都走到这里了,要是原路返回岂不是把几万块钱打了水漂,一行人当然不肯,按捺下心中不安,收拾好进山必备的驱蚊水、压缩饼干、矿泉水等等,老头子看了眼背包里的东西,又让他们加上几件秋衣,省的冻感冒了。 众人不解,看了下头顶毒辣的太阳,还有不远处郁郁葱葱、密不见光的雾山,等会进林子里不被湿气闷死就算好的了,还多带衣服做什么? 老头子只说别管,听他的准没错。 由老头子带头,一行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入山。 到了一个石头界碑前,老头停下来了,从包里拿出三支绿色的香插在地上,点燃,白雾袅袅升起,老头子跪地磕了几个头,嘴里念叨了一段他们听不懂的话。 同伴们觉得可笑,谢知归却觉得诡异。 那些白雾好像有形状,好像……好像一只色彩斑斓的带有剧毒的蝴蝶在轻轻扇动翅膀,他想看清楚些,一靠近,忽地蝴蝶猛烈振翅,白雾也被扑散。 奇特的香味钻入他的鼻腔,他突然感觉头一阵晕眩,浑身燥热了起来,闭眼屏息了好一会才缓回来。 “好怪的香味。” “什么香味?” 朋友诧异地揉揉了鼻子,接着猛吸了几口空气,一脸茫然。 “没味道啊。” “没有闻到吗?是一股很香,很腻,缠人,闻了之后会头晕还有点发热的味道。” “哈?”朋友伸手在他额头探了下,嘀咕道:“是有点烫,不会是发烧了吧?” 谢知归摇头,“算了,没什么,先赶路吧。” 跨过了石头界碑,老头子还是不放心他们,絮絮叨叨又说起注意事项。 虽然昨晚睡前已经听他唠叨三遍了,他似乎极度敬畏活死人寨的寨民,生怕他们这些个不懂规矩的外来人惹怒了他们,好似会招来什么灭顶之灾。 本来同伴们对封建迷信嗤之以鼻,但老头子严肃凝重的语气还是影响到了他们。 “诶,你们说活死人寨里面不会真和传闻一样,是不死不老的活死人吧?” “怎么可能!不过是一些以讹传讹的谣言而已。” “但是我这个心里总有点不舒服。” “哎,都是心理作用,别自己吓自己了,人要不会死,那还是人吗?” 随着行进时间越久,周围林木越密集,树木清香味浓郁到刺鼻,可活动的空间越狭窄,几乎要弯腰才能勉强通过。 抬头不见天日,只有树叶层层交叠构成一个巨大的穹顶,喊一声会有无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声音争抢回应,尖锐又恐怖,压抑又诡异,他们心中无端生出紧张。 谢知归走在队伍最后面,感觉有点冷了,而前路幽深昏暗,寒气森森,光是看着便能起一身鸡皮疙瘩,于是喊停了大家,原地休息,吃点东西缓缓,穿件衣服再进去。 老头子确实有先见之明。 谢知归放下背包,在包里埋头找衣服,忽然一双名牌登山鞋停在他和背包前面,顺着裤腿看上去,郑皓正一脸不爽地看着他。 谢知归觉得昨天说的够清楚了,可这家伙还是厚着脸皮跟了过来,并且在他那来的那么多钱这个问题上执着的不行。 “你到底想要什么?” 郑皓看到了包里红色的钞票,发泄似的踹了一脚:“先告诉我这些钱是哪里来的?!” 谢知归白他一眼:“无可奉告。” 说完站起来穿好衣服,又自顾自把东西放回包里,拉好背链前去和其他人会合,将处在暴怒边缘的郑皓完全无视。 走出几步,他听到身后传来数只拳头连续猛击树干的闷重响声,树叶哗啦啦震落,是郑皓在发泄心中的愤怒与不满。 简直幼稚。 谢知归全当没听到,继续往前走。 郑皓不止一次埋怨过他有不动声色就把人逼疯的本事,一张嘴不说爱还是不爱,盯着人的一双眼睛却是含情脉脉,说无情又似有情,勾的人对他难舍难离,为了他肝肠寸断,就想听他说句实话。 谢知归不想理他,是因为这家伙在他眼里越发幼稚了,他从来没有表达过对他的好感,他却一厢情愿以男友自居。 郑皓问过他喜不喜欢男人了吗?问过他喜不喜欢他了吗?问过他喜欢什么样的对象了吗? 没有,从来没有。 从前没有人拒绝过他郑大公子的追求,便以为谢知归也不会。 但他没想到,谢知归是真的多情模样、石头心肠。 他在谢知归身上花的钱,过不了几天就会一分不少被退还,他以男朋友的身份向朋友们介绍谢知归,然而下一秒就会被他不留余地划清界限,他进一步,谢知归退三步。 当他看到谢知归能够轻而易举拿出几万请一个老头子当向导时,第一反应是烧心裂肝的震怒! 据他所知,谢知归家境平平,平时过的简朴,也没有相熟且有钱的亲戚,是不可能如此挥霍的,所以他的钱是哪里来的?是谁给他的钱?平白无故为什么要给他钱!!! 谢知归长得漂亮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能把他迷的要死要活,当然也能迷倒其他人。 他一想到谢知归可能和另一个人纠缠不清,他宁可接受其他人的帮助也不愿意接受他的,愤怒、嫉妒和不甘几乎要把他的理智烧成灰烬! 但别的不说,这件事他是真的误会了。 谢知归也不知道钱是谁给的。 只是每个月固定时间卡上都会多出一笔钱,数额不小,而且没有署名,他确实不知道谁给他打的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他打钱。 他只知道那个人似乎担心他过得好不好,每年生日那天会莫名有个礼物出现在家门口,有时候不过生日也会有,查监控却看不到一个人。 一开始谢知归也觉得诡异,后背发凉,但后来慢慢也习惯了。 或许他真的是天性凉薄了些,对很多事情持着旁观者一样淡漠的态度。 “知归!郑皓!你们快来!” 朋友们惊喜的呼唤让谢知归放下思绪,抬起了头,三步并作一步跑了过去。 是找到了吗? 路尽头的荆棘灌木被拨开,明亮惨白的光照了进来,谢知归跑入光中,下意识抬手挡了挡眼睛,等适应一段时间刺眼的光后才睁开,眼前豁然开朗,赫然出现了一个秀丽宁静的村庄,在葱郁宁静的深山里隐世独立。 ——活死人寨,到了! 朋友们相拥欢呼,总算不用在黑漆漆的林子里瞎摸索了,总算是找到这个传闻中神秘的村庄! 老头子没有他们那么高兴,见村民充满敌意地拿着锄头锤子围了过来,面色凝重地嘱咐他们先待在原地别动,他则赶紧小跑过去和他们交谈,他们说的语言不是汉语,谢知归等人听不大懂。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那边老头子说的满头大汗还在说。 情况可能不太妙。 看的出来,老头子对这些人很尊敬,甚至害怕得手都在抖,弓着背,一脸谦卑地请求他们答应留这几个孩子在这里住几天。 然而寨民们显然对他们的突然闯入感到非常冒犯,不想听老头子的解释,几次大声怒吼,最后直接没了耐心,恼火地扬起了锄头想将他们赶出去。 谢知归见势不妙,整理了一下仪表,打算自己上去和村民谈谈,尽量以和平友好的方式让他们明白他们不是危险。 但意外发生的猝不及防。 郑皓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可能是想发泄一下方才被谢知归无视的愤懑,也可能是想在心上人面前逞个威风,谢知归只感觉耳边有道风迅速擦过,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郑皓居然直接冲上去夺村民手里的锄头! 谢知归大惊,呵斥道:“别去!快回来!” 他一个富贵公子哥,就算平日里经常健身,力气也不可能比的过劳作多年身强体壮的寨民们,人家一脚就把他踹飞几米远。 他满腔的怒火,强撑着想站起来,又在下一秒痛的摔了回去,再也起不来了,只得躺在地上痛苦哀嚎。 同伴们赶紧过去查看他的情况,谢知归站在原地没动,只冷漠地看了一眼人死没死。 蠢货! “我包里有药,给他先用上。” 这件事说到底是郑皓自己活该,在别人的地盘上撒泼,本来就对他们有敌意的寨民这下子更是怒不可遏,连本来在玩耍的小孩听到动静也从家里抱了砍刀一类的武器跑出来,目露凶光,跟着大人们一起捍卫他们的寨子。 他们的处境很危险! 这里信号断断续续,报警来不及,山路七拐八绕,他们就算侥幸从村民手下逃出去,也几乎没有可能逃出一望无际的林海,还有毒虫、猛兽、湿热、饥饿……林子里潜藏了太多未知的危险。 谢知归就这么干站着,在没想出万全之策前,一动不敢动。 因为一个人的冲动,把所有人的性命推向了风口浪尖之上! 该怎么办?要怎么化解眼下糟糕的局面!谢知归心跳因为紧张和害怕而加快,村民们愤怒的脸在他眼中不断回闪,无限放大,气氛凝固到冰点,空气压抑低沉的可怕。 他看向脚边的背包,带出来的钱不多,里面应该还有差不多三万左右,但又担心:这次还能够用钱解决吗? 但是接着,谢知归看到老头子主动站了出来,颤颤巍巍走过去,和村民们说了什么,原本气势汹汹的村民脸色瞬间有些怪异。 他们又交谈了一会,然后村民们看向谢知归——眼里闪过疑惑、探究、不解,他们似乎想不通。 老头子回来了,谢知归立刻追问:“你和他们说什么了?” “就告诉他们,是他们的当藏同意放你们进来的。” “当藏是什么?” “就是这个寨子的寨主。” 怪不得。 谢知归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会突然变了脸色,会难以置信,用审视的眼神打量自己。 他又忽然回忆起刚进来时,老头子在界碑前点燃的那三根青香。 既然他们对这位“当藏”很尊敬,他想到了一个或许可以解决当下困境的办法。 他拉过老头子询问:“你知道他们的寨主现在在哪里?可以让我们和他当面解释吗?” 老头子直摇头:“他现在不在村里,不然我也不敢把你们带过来啊。” “不敢是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谢知归无名指忽然无意识地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牵动,心脏也跟着快了几拍。 紧接着,他听到昨晚那道铃音,清脆地,不急不缓地响起,这次不是幻觉,是宛若闲庭信步一样,衣角随风摇曳着,走进了他的心里。 他开始四处急切地寻找声音的来源,他没办法解释这种渴望缘何而起。 这时人群里突然骚动起来,自觉而迅速地分退两侧,让出中间一条过路。 随着轻盈的如蝶振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知为何,无名指上的震颤越发剧烈,古怪铃声疯狂鸣响,震耳欲聋! 最初的渴望化为心底深处的恐惧,谢知归突然萌生想立刻逃离这里的想法。 这个想法伴随着剧烈的头疼变得愈发清晰——逃,快点逃走! 随便是变成青山顶上一朵随风而逝的云,还是变成深林里一吹既散的雾,又或者是阳光下一颗即将蒸发殆尽的水滴…… 总之,要快点离开这里。 但即使脑内有无数声音在嘶吼,谢知归也没能迈的动步子,直到一声极淡的笑意在耳畔响起,仿佛有双手无形之中拥住了他,在他的侧脸上缱绻摩挲。 他愣愣地立在原地。 身体,为什么,动不了?…… 4、第四章 方才无名指和铃声发了疯一样颤动,可突然一瞬间,这个世界仿佛重启了一般陷入无尽的安静。 吵又吵的可怕,静又静的可怕。 谢知归最先看到的是少年无名指上的戒指,好像是银质的,上面刻着诡异的花纹,他总觉得在昏暗的屋内,这枚戒指会散发淡淡的绿光,衬的它主人的手指更加玉白细长。 细长到不像人类的手臂只露出短短一截,往上便被宽大的衣袖所笼住,红黑为底色的独特服饰上绣些那些他看不懂的花纹,像怨毒的咒文,像致命的枷锁,诡谲非常。 但这个人无疑很好看的,雪白的脖颈、削瘦的下颚、挺拔的鼻梁,一头乌黑的长发分成两边,左右鬓间各挑一股拢于脑后,用精巧的银饰固定,微风吹过时会有银器碰撞的脆响。 好像是昨晚的铃声,又好像不是。 谢知归猜测这人少年模样,年纪应该不大,但那双黝黑深沉的眼睛却让他犹豫了,里面似乎深不见底,暗不见光,绝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该有的眼神。 而且这个人有些过于苍白了,显得他的红唇上像沾了一层鲜血,他又长的过于妖异,不似有血有肉的活人,使得谢知归想起来小时候听的鬼故事里面勾人精魄,啖人血肉的鬼怪妖魅。 他好像也被勾住了,被那双狭长的眸子凝视的时候。 漂亮、病态、危险,明知不可触碰,心尖却控制不住的颤动。 像有毒的蝴蝶蛊惑薄情人动心,撕缠到最后一同跌落火中焚烧而死。 谢知归又听到一声清脆的铃声,将他从杂乱的思绪中唤醒,直直撞入少年直白淡漠的目光中。 幸好他不是贪图美色的风流人,欣赏美丽的事物,偶尔会有沉迷,但也能很快抽身,回归理智。 他避开视线,问老头子:“他是你说的当藏吗?” 老头子脸色煞白,嘴唇颤抖地说:“是、是他。” “他怎么提前回来了啊!” 谢知归注意到了老头子话里话外透露出的害怕和敬畏,以及怒气冲冲的村民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安静得诡异,恭敬地低垂下头。 这人,恐怕不是个善茬。 谢知归换上友好温良的笑容,拎起脚边的包,拉着不情愿的老头子,走上前去。 他心中也忐忑不安,这位年轻的寨主看起来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不知道能不能谈的拢。 谢知归走到离人差不多五步远停下,这个距离既可以让他听的清,万一发生了冲突也可以来得及逃走。 “麻烦等会你帮我翻译一下。”他对已经面无血色的老头子拜托道,但老头子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拼命想挣脱开他的手。 谢知归无奈:“你?” 就在这时,那人动了嘴唇:“我会说汉语。” 谢知归一愣,扭头撞入这人深不见底的眼眸中,这平和悦耳的声音居然和此人外貌表现出来的妖异不同。 他旋即反应过来:“您好,我叫谢知归,请问您的尊姓大名。” “明匪玉。” 明匪玉……谢知归在心里默念。 “谢知归?”明匪玉突然喊出他的名字。 谢知归下意识抬头:“嗯。” 不知为何,谢知归好像看到明匪玉笑了,很轻的一下,似乎对他的回应很满意。 他笑起来更像蛊惑人心的妖怪了。 就是这一恍神,谢知归嗅到一丝甜腻诡异的香味,好像是从明匪玉身上散出的,他的身体深处腾出一股异样,不由自主地想要朝他靠近。 好奇怪,从未有过如此想亲近一个陌生人的念头。 不过谢知归淡漠的个性在这时发挥了作用,让他没被美色冲昏头脑,定了定心,接着直入正题。 “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要和寨民们起冲突,我们只是学生,想来这里完成学习任务,我们不是坏人。” 明匪玉上下扫了他几下,随后似笑非笑,“你是学生?” “?”谢知归觉得他话里有话,“不像吗?” “随你吧。” 这三个字明匪玉说的轻慢,让谢知归感觉出一丝别样的意味,就像是在安抚他受了惊而惴惴不安的小情人。 不等他多想,明匪玉又说道:“你们可以留下,但得收规矩。” 谢知归喜出望外:“多谢!” 明匪玉同他一并微笑,深邃平静的瞳孔掀起微微波澜,里面倒映出他一个人的面庞。 “哦,对了,还有这个。” 谢知归把包拎给明匪玉,“我们不会白吃白喝,这些钱算是报酬,不多,如果不够我们后面再补,可以吗?” “可以。” 明匪玉答应的干脆,看也没看那个包一下,只盯着谢知归一人,看的他浑身不自在。 谁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用这样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不放?谢知归即使从小到大见过无数觊觎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已经习惯了,依旧感觉被冒犯了,但不好发作。 在即将到他忍耐极限的时候,明匪玉总算愿意放过他了,绕过他,看了眼他身后惴惴不安的同伴们。 “他们是……” “我的同学。” “只是同学?” “嗯。” 明匪玉目光在昏迷的郑皓身上停顿了一下,沉声敲打道:“你既然来了我的地方,就要听我的话。” 谢知归“嗯”了下,又问:“如果我们遇到困难,可以找你帮忙。” “你,可以找我,但是提一个要求,就要付出一个代价,我们这里的规矩,你懂吗?” 谢知归点头说:“懂了。” 明匪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过了身去,刹那间,瞳孔似乎裂开了一条缝,血色一闪而过,唇角扬起一抹讥笑。 谢、知、归……你到底还是回来了啊。 本来不应该这么轻易放过他,至少也要给他一点难堪,吃点苦头。 但当谢知归笑着走向他,那模样明艳极了,鲜活极了,会因为一个直白的眼神羞涩,让人忍不住想欺负他。 他忽然改了主意,想驻足多看一会。 再等一会吧,反正来日方长,收拾叛徒的办法多的是,且让他再舒心几天。 明匪玉和寨民们背着他们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的话语片段传了过来,谢知归听不懂,但他身边的老头子却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啧,你这小娃娃。” 谢知归不明就里:“我怎么了?” 老头子叹了口气,摇摇头:“你自求多福吧。” 谢知归被他说的一头雾水,危机已经解除了,他又没有招谁惹谁,怎么就自求多福了? 老头子只说了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走了,等一周后再来接他们,这段时间他们要跟着寨民们生活。 同伴们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害怕和不安,毕竟他们刚起了冲突,差点丢了性命。 他们认定了寨民们就是凶神恶煞又无知粗俗的山里人,根本靠不住。 一行人围成一团,商量接下来的事。 “这下怎么办,要不打道回府?” “不行!砸了钱才进来的,没拿到东西怎么能回去,亏死了!” “可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你看他们那没文化的样子,落到他们手里指不定怎么折磨我们呢!” 谢知归冷目呵斥道:“闭嘴!他们听的懂汉语,你还想惹事吗!” 说话的那个同伴不情愿地闭上了嘴。 谢知归紧张地看向明匪玉那边,他们应该没听到刚才的话,他松口气,回过头分析道:“既然钱对他们有用,那就不用怕,他们想要钱肯定不会对我们动手,活人比死人值钱。” 同伴们对视几眼,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性命暂时无忧,心稍稍放下去了些。 有人问了句:“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大家都不说话了。 谢知归也头疼这一地鸡毛:“走一步看一步吧。” 天色已晚,他们跟着寨民们去到暂住的屋子歇脚。 轮到谢知归的时候,寨民用磕磕绊绊的汉语,连笔带划告诉他,这边的空屋子不够了,只有寨子另一头还有空闲的房子。 谢知归有些犹豫,人生地不熟他不想和同伴们分开,但又不想多生事,最后不得不跟着寨民来到那间空房子。 村民们对他无甚热情,把他送到地方后一句交代都没有就走了。 谢知归进去前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现这个地方属于寨子里非常偏远的角落,离最近的寨民家里都有一公里的距离,附近只有这两间紧紧挨着的木楼,像相互依偎取暖的恋人。 好在这个地方胜在安静,室内干净整洁,需要的东西一应俱全,离其他人远一点也无妨。 把东西收拾好,吃了点压缩饼干,天色已经很晚了,这里没有电灯,蜡烛太昏暗了,费眼睛。 于是谢知归从背包里翻出一个小型台灯放在柜子上,脱了鞋袜盘腿坐在床上,借着微弱的灯光,拿出笔记本和笔记录这糟心的一天以及写下接下来的规划。 随着沙沙写字声,很快夜深了,万籁寂静。 他写的好好的,突然直挺挺地站起身,拿起台灯,赤脚踩在木地板上走来走去,烦躁地寻找着什么东西。 又闻到那股奇特的香味了。 刚进这间屋子,他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只是太淡,萦绕在鼻尖像云一样轻淡,他觉得熟悉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直到刚才他写着写着,身体愈发不对劲,头很昏,好像发烧了,他摸上额头,那里温度烫的他吓了一跳,这时他才想到这股香味是什么。 是老头子在界碑燃起的青烟的味道,也是明匪玉身上的味道。 可是这间屋子里没有点香,明匪玉也不在这里,香味究竟是哪里来的?! 诡异的感觉比不上身体的难受更折磨人,谢知归收好笔记本,去桌边倒了一大杯凉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本应该缓解一些燥热和干渴,但滚热的喉管反而将水烫沸了,之后流到胃里,烧的胃也火燎一样疼起来! 说不出的难受,似潮水一般层层冲涌上来,一次比一次剧烈,一次比一次难受。 谢知归撑着发软的双腿走到窗边,用力推开窗户,让凉爽的夜风吹进来,他半跪着趴在窗沿上,任由凉风撩起他额间湿哒哒的碎发和酒醉了般嫣红的脸颊,大口喘着气。 这样确实暂时缓解了发热,但是口干舌燥和四肢发软的问题依旧折磨着他。 是感冒发烧了吗?可是白天还好好的啊。 与此同时,那股香味从一开始的若有若无,到爆发性充斥了整间屋子! 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浓郁又窒息,将谢知归完全包裹,仿佛有无数无形的手缠上了谢知归手腕、脚腕、腰和脖颈,想将他拖回来,拖回这个甜腻又窒息的空间。 谢知归强撑着,又大口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抬头向天上看,迷离的双眼看了许久才聚焦。 可奇怪的是,本该皎洁的月亮,居然变成了瑰红色!像被人泼了一盆鲜血,绮丽又诡谲,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他感觉自己可能真是病了,烧糊涂了,又或是这腻人的香味有问题,但他没有那个力气去深想,只想先躺下来休息。 也许睡一觉就好了。 他慢慢回到床上,明明几步远的距离,却好像花了几个小时才走到。 腿使不上劲,头也难受。 不是疼,而是昏昏沉沉,在失去意识和理智尚存之间不断摇摆。 挨到床的那一刻,他彻底卸了力气,放下所有伪装和抵抗躺在上面,胸膛随着心跳剧烈起伏,紧紧闭着眼,头发已经湿透了,黏糊糊的,呢喃声断断续续在黑暗中响起。 如果有人在这个他脆弱混乱的时候,俯在他的耳边,用温柔缱绻的话语诱哄,那他可能会毫无分辨力、抵抗力,主动服从那人的命令。 幸好没有,幸好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谢知归劫后余生般想着。 没有人看到他的狼狈丢人,没有人会乘他之危。 于是他没有注意到,在房间不远处的角落里,昏暗的环境是最好的掩盖,一角红衣不知从何时开始静静地站在哪里,炙热的目光从他蜷缩的脚指头,一路向上掠过白皙的手腕,精致的锁骨,绯红的脸庞,湿腻的黑发,最后又落回那段脆弱雪白、一咬既断的脖颈。 静谧的黑暗中,除了连绵的喘息声,只剩下压抑渴望的磨牙声。 6、第六章 隔壁木楼上,一个长身而立的身影倚在栏杆边,乌发随乱风而起,发后银饰撞出清脆诡异的响声。 明匪玉今日披了件血红长袍在身上,上面诡谲繁复的图案衬的他更加妖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知归觉得他似乎比前几日见到的更成熟了一点。 “你住这里?”谢知归诧异地询问。 明匪玉淡笑不语,明亮的眸子盯着他。 谢知归突然想到方才那道偷窥他们的眼神,十有八九就是明匪玉。 真要是他的话,那岂不是他打人的场景全被看了去。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明匪玉揶揄讥讽道:“谢知归,你可知道,刚才那个小子天不亮就来门外守着你,巴巴等你出来了,结果被你一脚踹开,那一脚可把人家的一颗真心都踩的粉碎了,你,就没有一点歉意吗?” “我为什么要道歉?”谢知归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凭什么管他的事。 而且明匪玉看他的眼神就好像丈夫抓到了出轨的妻子,让他不适,心里莫名涌出火气。 “他所谓的爱,就是不顾我的意愿大肆造谣我们的关系,导致我身边朋友寥寥无几,还要被老师谈话,和他划清了关系依旧不肯放过我,他赶走了我身边所有亲近的人,让我被迫只能和他待在一起,这种令人窒息的占有欲也算爱?” 明匪玉沉默了一会,眼里是他无法理解的情愫,他淡声道:“是你先招惹他的,也是你放任他迷恋上你,你想利用他对你的感情达到你的目的,却又不想负责,你骗了人,就是负心。” 这话,怎么听着如怨似艾。 谢知归耳朵很不舒服。 “我还了,”他强硬地怼回去:“他帮了我多少,我都还回去了,我不欠他的!” 不欠? 明匪玉话语中满是嘲讽与不屑,嗤笑道:“感情债是这么容易还清的吗?” “你以为是在做生意?一颗真心明码标价几两几钱,你赊账拿了去用,不想要了就还回来,再补几个钱,就以为可以了事?你把别人践踏在脚底,你是无所谓了,想过人家有多痛苦吗?” “……这好像和你没有关系吧。”谢知归脸颊上因为动气而飞红,但眼神是冰冷的,和明匪玉对峙上了。 明匪玉与他是陌生人,他压根没有立场掺和他的事,这是他最强硬的底气。 他提醒加警告道:“明先生,请注意说话的分寸。” 明匪玉眉梢扬了扬,像是在说,我逾矩了,你又能拿我怎样? “……” 这是人家的地盘,不易多生事。 谢知归得忍。 “没有其他事的话,告辞了。” 他淡定说完,逃也似的往住处方向走去。 但后背上那道灼热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 身后明匪玉的声音很快追来,凉中带讽,讽中含怨。 “谢知归,你这么薄情,始乱终弃,随处负心,是会遭报应的。” 谢知归身形似乎僵了一瞬。 这话像一道最恶毒的诅咒,又像是绝望的痴情人唯一能挽留爱人的办法。 谢知归心神早就乱了,在发疯的郑皓面前他能够平静无波,但在这个见了没几面的陌生人面前,明明是平静的对话,他却被寥寥几句话拨乱了思绪。 为什么会害怕看到明匪玉的眼睛?为什么不敢和他说话?为什么每次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脑子总是会昏热? 谢知归走的越来做快,越来越急。 报应是吗?他才不会怕什么报应。 是的,他不怕。 “多谢提醒,我等着。” 谢知归抛下这句话,几步跨上木梯,大步躲进了屋子里,门被砰的大力摔上。 真是好大的脾气。 明匪玉站在原地,面无波澜,手中栏杆在无声中被捏成了粉末,散入冷风中。 他眼底闪过一道暗红,门板瞬间变的透明,透过它看到了正靠在门后的谢知归,汗水浸湿了他的鬓发,气息明显乱了。 明匪玉的视线紧紧锁在那截藕白似玉的后颈上,似乎一捏就碎,上面留着几道淡粉色的印子,快看不清了。 呼吸节奏变了,他眸中神色晦暗交织,想到什么,意犹未尽地磨了磨牙,贪婪舔舐嘴唇。 他有些遗憾又恶劣地叹气:看来还是咬的太轻了,居然让你还有力气和我抬杠。 不过……反抗又有什么用,还当闹一闹,发了个火,我就会心软吗? 不会了,再也不可能了,都是你逼的。 谢知归,你再等等,你的报应马上就来了。 绝对不会,放过你。 负心汉要为他的背叛付出惨痛代价。 …… 门后,谢知归花了点时间缓神,又深呼吸了几口气。 平复心情后,来到桌子边,想喝点水,却看到桌子上出现了一篮小野果子,用木编的小篮盛着,颜色鲜红,发着淡淡果香。 是谁放的? 谢知归疑惑地拿起一个端详,回忆起刚才明匪玉砸他的那个果子,和这一篮是一样。 是明匪玉给的吗?可是他为什么…… 谢知归来到窗边偷偷探头朝隔壁看去,楼上已经没人了。 走了吗? 走了也好,他松了口气,打算趁白天补个觉。 这些天就没睡好过,稍微动点脑子就疼。 晚上一但他有入睡的征兆,那股怪异的香味立刻像蛇一样缠了上来,将他拖进燥热、狼狈、混乱的世界。 他浑浑噩噩,快溺死在无尽的热潮里,好不容易攀上了一根红色的浮木,冰凉的触感正好给他解热,浮木却像成了精一般,带着恶劣的笑意,把他一次又一次按了回去。 好几次,他差点窒息,醒来发现遍体生疼,嘴角破了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里磕的。 他试图寻找过香味来源,屋子里里外外被他翻了个遍,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他也想过,会不会是明匪玉趁他睡着了,悄悄进来,虽然不知道他身上有什么好企图的。 但谨慎起见,他在门口和窗户上夹了不易察觉的小纸片,床边绑了铃铛,只要有人靠近,会立刻把他惊醒。 但第二天去查看,纸片原样不动,铃铛并未响过,说明并没有外人进入过。 透过窗户看过,隔壁那座木楼的深色大门和窗户终日紧闭,大白天里也是死气沉沉,不像有人居住的地方,明匪玉……真的住在里面吗? 不过他住哪里和他有什么关系。 谢知归收回了目光,环视自己这间屋子。 屋子并不大,几眼就能看完,也不可能有能藏人的地方。 那就奇了怪了,还能见了鬼了? 燥热昏沉的夜晚还在继续。 连日没睡好,加之找不到缘由的烦躁,让他眼底青黑一片,肉眼可见的疲惫,浑身都写着“不好惹”三个大字! 一行人聚在一起商量下一步计划时,火堆旁,他好几次听着听着就睡过去了,差点一头扎火里,还是好友眼疾手快扯住了他的头发,把他救了回来。 朋友使劲拍拍他的脸,“知归醒醒,醒醒!” “呃?” “你是不是没睡好啊?” “嗯,晚上做噩梦。”谢知归鼻音浓重,眼皮打架,迷瞪迷瞪,眼看着又要睡过去。 朋友忽然惊奇发现:“哎,你头发怎么这么长了?” “什么?”谢知归疑惑,伸手往头上一摸,顿时被惊醒了大半。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不久前才刚到耳垂,这才几天啊,居然已经长到齐肩长了,再看同伴们,他们是一起进来的,但头发只长长了一点,没有他的这么夸张。 “你是吃了生发的东西,还是中邪了?知归,你最近状态怎么这么差啊?” “我、我不知道。” 太奇怪了,种种怪事叠在一起,一股巨大的惶恐如潮水一般袭来,瞬间包裹住了他。 谢知归愣愣看着手中长发,有点不知所措。 朋友摸着他乌黑柔顺的长发啧啧称奇:“你是不是用了什么生发黑科技?推荐一下兄弟们呗,我都快秃顶了!” 谢知归打掉他的手,没好气地说:“没有,我也不知道它怎么长长的。” 朋友捂着手背嗷嗷喊疼:“没有就没有,你别打人啊!” 他不经意朝谢知归脖子后面一瞥,立时瞪大了眼睛,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抓着谢知归的肩膀不让他动,另一只手撩起他后面的头发。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谢知归别扭地想挣开:“你抓着我做什么?” 朋友忙摁紧他:“你别乱动!” 谢知归疑惑扭头:“怎么了?” 朋友惊讶大喊,边着急招呼其他人:“你们都过来看看,知归,你这脖子后面怎么红成这样了!是被虫子咬了吗?!” 7、第七章 闻言,其他人也纷纷探头看过来,无一不惊讶。 “卧槽!什么虫子这么狠!怎么给你咬成这样了?” “你疼不疼?痒不痒?睡觉的时候没有感觉吗?” “别不是什么毒虫子,到时候皮肤溃烂发炎感染可就麻烦了!” 朋友连忙指挥一个同伴:“郑皓哪里有消炎药,挺管用的,你快去拿一管过来!” “哦哦哦,马上!” 没一会,去拿药的同伴急匆匆带着药回来了。 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郑皓,臭着个脸,手里拿着一瓶罐装啤酒,一身浓郁的酒味,透着颓丧的气质,和谢知归对视那一下愣了片刻,又冷漠地转过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酒。 谢知归没理他,郑皓颓靡还是暴怒和他无关,安静坐着等朋友给自己上完药。 可朋友不知道他打了郑皓的事,好死不死地去问郑皓:“郑公子你来看看,他后背被虫子咬成这样,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 朋友等了半天没等到郑皓出声,抬头一看被他阴狠扭曲的愤怒表情吓的差点手抖,把药掉到地上。 郑皓死死盯着谢知归伤口处看,那恐怖骇人的眼神,怒极了,就像要把谢知归撕了生吞! “你,你怎么了?” “滚!!!” 他一声怒吼,手中的罐子直接被他用力捏成一团,愤愤砸在地上,砰的撞出一个坑。 他恶狠狠瞪了谢知归一眼,牙关咬的嘎嘎做响,像在屈辱忍耐,随后怒气冲冲转身离去,吓得众人目瞪口呆,不敢吱声。 谁又惹这位郑大少爷了?! 可还能有谁呢?这里只有谢知归有这能耐。 他们将求解的眼神投向谢知归,谢知归假装没看到,一言不发,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郑皓怒火攻心,没注意看路,撞到了一个人,没理,也没道歉,继续走。 “滚开,别挡老子的道。” 而被他撞到的明匪玉垂下眸,眼神冷了一瞬,不过很快被不屑取代。 看到郑皓这幅用愤怒掩饰无能的样子,和谢知归那边沉默的气氛,便知道,这两人绝不是一路人,也不可能成。 他还是不懂谢知归。 明匪玉扯了扯嘴角,似嘲弄似轻蔑,接着气定神闲地朝谢知归那边走去。 朋友见明匪玉过来,连忙打招呼:“明寨主好。” “那个,知归他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了,您可以帮忙看看他严重吗?” 明匪玉颔首同意了,来到谢知归身后,朋友推开把位置让出来。 明匪玉拿来遮挡的长发,冰凉的指尖触碰上堪称惨烈的伤口处,明明在同伴们看来只是简单的查看伤口,但谢知归心中却腾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那股香味又来了!这次他清晰地嗅出,是明匪玉身上的味道。 这香味来势汹汹,不一会就霸道地将周围的酒味排斥了个干干净净,连他吐息间都是他的味道。 他恍惚觉得自己被关进了一间笼子,明明有风吹进来,但就是像被人堵住了嘴唇,擭取了口腔和胸膛中的空气,快呼吸不过来了。 头又开始晕眩发热,双腿发软,他低头一看,指尖也难以抑制地颤抖。 是害怕?还是渴望靠近?他已然分不清了。 他怕当众失态,便起身想走,“不用看了,我没事。” 但明匪玉按住他肩头,把他压回去坐好,不容他抗拒。 “别动,再让我看看。” 谢知归心中有火无处发——看什么!看我等会失去理智丢人现眼吗?! “不必了!” 他压抑着怒火:“应该是被虫子咬了,回去涂点药就好了。” “是吗?” 明匪玉轻笑:“看了才知道。” 明匪玉的指尖很凉,滑过伤处时,谢知归紧绷着身体,他总觉得明匪玉故意的。 故意放慢了动作,故意折磨他,拖延时间,然后兴趣盎然地等着看他失态狼狈的模样。 冰冷的指腹温柔而缓慢地摩挲白玉后颈,像情人之间亲呢的安抚,耳边温热的低语,一遍又一遍,一句又一句。 但前提是他们得是情人,而不是陌生人,否则这对谢知归来说,就是受刑,而且是慢慢地、温柔地杀他! 这么多人在,他不好发作。 谢知归拳头紧握又松开又握紧,忍耐早已到了极限,他问了句:“好了吗?” 明匪玉声音似是有点哑,染上了谢知归听不懂的味道,“你被毒虫咬了,很严重。” 谢知归追问道:“那怎么办?” “别紧张,我检查下咬的有多深。” 其他人注意力都在他强势上了,于是没人看到明匪玉微不可觉地勾了勾唇角,状似无意地在咬最深的地方使力摁了下去,谢知归全身立刻疼的剧烈颤抖了一下,硬扛着咬住唇肉没出声,随后双肩微微抖动着,低着头像是在掩面哭泣。 真可怜,明匪玉心情不错。 “疼吗?” “疼。” “是吗?” “那我轻点。” 明匪玉嘴上是温柔地说着,却报复性地在他伤口上又按了一下,这回力道加重了,谢知归像是被人迎头打了一棒。 明匪玉如愿听到谢知归牙间难以控制而溢出的痛苦□□,眼底露出满足的笑。 “嘶……唔啊……” “对不起啊,不小心手重了。”明匪玉虚伪道。 谢知归还是一如既往地怕疼啊。 他就喜欢看谢知归受不了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目的达到,明匪玉仅存的仁慈又或者说是想继续和他玩下去的心思,让他放过了他,谢知归缓了口气。 谢知归很难受,出了满头的汗,头发也湿了,回过神,正要质问明匪玉为什么故意摁着他伤口,那双骨节细长且苍白的手又搭回了他的肩膀上,收起力。 谢知归的身体像是被身后的人定住了,动弹不得。 和方才的感觉又不一样了, 就好似被一只滑腻的蛇缠上了,蛇身一圈圈爬上来,绞紧了他,蛇信子贪婪舔过。 “你要怎么办才好,虫子咬的很深,毒入骨里了。” 森寒的气息吐在他敏感耳垂,像蓄意挑逗、像故意使坏。 低沉暗哑嗓音如夜晚里从茫茫雾中飘出的鬼魅,用好听且具有迷惑性的嗓音诱哄他,走上堕落的歧途。 谢知归喃喃:“到底什么虫子?” “负心虫,喜欢咬骗子,说的谎越多,咬的越狠。” 咬骗子……在场的人不止他一个人说过谎。 “可它为什么只咬我?” “那得问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勾引了谁?又欺骗了谁?” 8、第八章 按照明匪玉说的,这种毒虫毒的很,需要进山里采对应的草药才能解。 谢知归一行人商量了一下,好不容易进的雾山,现在出去看医生显然不划算,而且这种诡异少见的虫毒医院未必能治,也不知道会不会在到达医院前就恶化。 采药的路上会路过寨里祠堂,那里记载了这个村子的历史以及所有的鬼怪传说,正是他们一开始要找的地方。 所以几个人一合计下来,还是得去一趟。 谢知归不想和明匪玉同行,想找其他人带带路,但是其余寨民摇头表示不知道。 但作为在雾山隐居多年的人,他们怎么会不认识路?就是闭着眼睛都能精准找到回家的路。 只是不想带他们去。 问他们原因,一个个都闭而不言,最后拿零食贿赂了一个小孩,小孩才告诉他们:“你们要去的万花崖是寨主和夫人的地方。” “夫人?”谢知归听到这个词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指明匪玉的母亲。 毕竟明匪玉看着那么年轻,而且他一直独来独往,身边没出现过熟稔的女性,不像是已经成家的人。 但小孩告诉他,明匪玉没有母亲,只有一个爱人,已经离开这里多年了。 “你现在住的那里,就是夫人刚来这里的时候住的地方。” “什么?” 谢知归诧异非常,他住的竟然是明匪玉亡妻的屋子,怪不得总觉得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孩子单纯,多给点零食什么话都套出来了,谢知归大概了解了一些情况,他们口中的这位“夫人”脾气不是很好,也不怎么和他们打交道,看着冷冷淡淡,但很会哄人,就是能把明匪玉哄得五迷三道,对他极尽纵容,因此在寨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万花崖就是明匪玉为了哄情人,在大山深处一点点建出来的。 “明匪玉还会讨人开心?” 谢知归有点难以置信,脑海里立刻想起明匪玉妖异淡漠的模样,对任何事情都一副兴致缺缺的态度。 他这样的人,也会像个纯情少年一样,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样才能哄心爱的人展颜一笑,将精心准备的礼物送到爱人手里,却因为担心爱人不喜欢,频繁地观察爱人的表情吗? 实在想象不来。 还是说,他的爱人会下蛊,把明匪玉蛊住了? 如果是前者,那只能说明,爱情真的会使人面目全非,谢知归会为这样的爱情唏嘘、祝福,但绝不会认可,他永远将自己摆在第一位,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原则和自我。 寨民们的语言他听不懂,但他懂他们语气里毫不掩饰地嫌弃和数落,便知道这个夫人在他们眼里与祸国红颜无异,是迷惑了明匪玉的妖精,死了大快人心! 谢知归又想到这些日子发生在他身上的怪事,诡异的香味、莫名的咬痕、若有若无的铃声……都是从他踏入雾山,住进那栋森凉木楼开始的。 他脑内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难道是那座木楼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才导致了他后来的遭遇? 同伴们也想到这一层,好友拿手肘怼了怼了他,小声凑过来说:“你该不会是被鬼咬的吧?” “……”谢知归给他一个冷眼,“前几天是谁说自己是唯物主义,不信鬼不怕鬼来着?” 好友摸摸鼻子:“呃,呃,这个嘛。” 话虽然这么说,但谢知归其实后背早已发凉。 他想打听更多的情况,可寨民们包括孩子对这位夫人的事虽然怨气不浅,但讳莫如深,可能是碍于明匪玉,也可能是想起了某些气愤的往事,不想多谈,谢知归也不能强逼人家,只能做罢。 回去路上,谢知归忍不住探向后颈伤口处,触摸的很小心,但还是疼的他冷“嘶”了声。 真的是虫的咬的吗? 不管是不是有脏东西,他都不想在那座奇怪的木楼里面住下去了。 早点把事情弄完,才能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找不到人带路,不得不回去找明匪玉。 站在人家屋前,对门举起了手,踌躇了许久没有敲下去。 今天上午,他刚坚定地拒绝了明匪玉给他们带路,结果下午,就夹着尾巴回去求助,多少有点别扭和尴尬。 他轻轻地敲了几下,等了一会,没人来开门,透过木门缝隙朝里面看去,昏暗的室内空无一人。 明匪玉不在。 谢知归失望地走下楼梯,正要离开,一只蝴蝶一样通体血红的生物扑棱着翅膀挡住了他的去路,停留在他手指上。 这是什么? 谢知归抬起手,刚要贴近细看这只奇特又诡魅的生物,它扑扇了一下,飞走了。 但是它飞的很慢,没走多远就回头看一眼谢知归,像是在喊他跟上。 是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吗?谢知归荒唐地想,但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它带谢知归到了木楼后面,这里有一片很大的花圃,周围用竹子编了篱笆围了起来,上面开满了不知道什么名字的花,但花团锦簇的很好看,花圃是精心打理过的,整齐有秩地种了各色花草,大部分是漂亮盛放的花朵,角落里有一小块地留给了一些草药。 雾山的色彩太单调了,不是入目浓郁的绿,就是头顶灰白白的雾,乍一看这艳丽夺目的春景,谢知归眼前豁然一亮,心旷神怡。 比美景更让他惊喜的是明匪玉的也在这里,修长的指间托着一朵开的正艳的花,微微俯身端详,那花骨朵太沉了,细嫩的枝条撑不住,于是乖巧安静地将头趴在明匪玉手心上,贴着他,似是有意讨好。 今天难得有太阳,细碎的金光洒在明匪玉身上,缓和了他身上那股妖异的气质,一时让人分不清花美,还是人更美。 然而,还不等谢知归欣赏够,就见明匪玉面无表情地将花残忍拔下,泄愤一样地用力揉捏,砸到了地上,破败花瓣四散,明匪玉淡然的神情就像只是扔个不要了的玩物。 谢知归一愣,他以为的岁月静好被明匪玉捏成了碎。 他在做什么…… 明匪玉不露一丝情绪,将魔爪伸向了下一朵花,一朵接一朵花在他的手里失去了明媚的生命。 果断干脆,冷漠绝情。 像在借着花,发泄某种不满怨恨的情绪一样。 在他摧残第九朵花时,谢知归忍不住出言阻止。 “诶!好好的花你拔了它做什么?” 明匪玉头也没抬,当着谢知归的面,故意拔下了开的最漂亮的那朵,揉碎在他不舍的眼神中。 他冷声道:“这花,惹我生厌。” 谢知归看不得美好的事物被人摧残,没好气地说:“花又不说话,又不会动,好端端怎么惹的到你?” 明匪玉垂头摆弄着花,一言不发。 谢知归很快反应过来,惹到明匪玉的不是花,而很大可能是种下这些花的人。 于是他试探着问:“这些花是你夫人种的吗?” 明匪玉极其轻地“嗯”了声,短短一个鼻音里面装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谢知归看不懂,但能捕捉出他对昔日爱人的恨,心想果然如此,寨民隐约透露过他们先前闹得很不愉快,却没想到恨意如此之深,甚至祸及到了那人种下的花花草草。 明匪玉要将愤怒发泄到花草上,谢知归没有立场去劝说或者阻止,他应该是转身默默离开,不多管闲事。 但是今天很奇怪,他想走,身体却钉在原地动不了。 他看着满地残花,心头出现了一点难言的酸意,他没忍住问:“你就这么恨你的爱人吗?” “爱人?” 明匪玉突然抬起头,眼神冰凉可怖,骇人异常,空洞洞的如同一只被抽去灵魂的毒蛇,只本能地将滑腻粗长的身体缠上谢知归,蛇信子危险地扫过他的鼻尖,谢知归害怕地想跑,身体却被冰封住了一样难以动弹。 “互相倾心,互相喜爱,互不背叛,才能称呼对方为爱人,可他不爱我,他只想利用我活下去,他是负心人。” “后、后来呢?” “后来,他捅了我一刀,跟野男人跑了。” 谢知归愕然。 骗身骗心也就算了,还反手背刺,怪不得明匪玉会这么恨那个人。 明匪玉点了点心口处:“就捅在了这里。” 说到这里,明匪玉将嘴角扯出一个生硬、凉薄的弧度,笑的虚伪而危险。 “你觉得我应不应该恨他?” 谢知归想了想,诚实说:“他薄情寡义又两面三刀,当然该恨。” 可说完他立刻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回答明匪玉? 暴风骤雨往往掩藏在看似万里无云的天空下。 抬头对上明匪玉的眼神,心口突然一阵心悸,不安感股股袭来。 他想离开这里了,应该迅速地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刚起,明匪玉却在眨眼间来到了他跟前,谢知归吃了一惊,回想他有看到他走过来的过程吗? 下一秒,明匪玉苍凉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如沉重的乌云压向大地,将他笼罩。 “如果他还敢回来,你觉得我要怎么报复他才好?” “什么?” 谢知归对这个问题摸不着头脑,心说:你们的家事问我这么多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 谢知归垂下了眼眸,睫羽在眼底打下一片淡色阴影。 明匪玉看着他懵懂无辜的模样,犬牙忽然又痒起来。 他上前一步,他们之间贴的很紧,鼻息交换,气氛陡变。 温热、黏腻。 谢知归紧张地屏住了息,看了看两人间的距离,惊惧地看向他,像是在说,挨的是不是太近了点? 明匪玉能听到谢知归乱如雨点的心跳声。 心跳,这就乱了吗?明匪玉狭长的眼眸眯起。 真的是经不起一点撩拨。 他想再逗逗他,看看耳朵什么时候红。 于是在谢知归不动声色地想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的时候,明匪玉按住了他,不让他逃走。 谢知归满眼慌乱,手肘抵住他的靠近,警惕瞪着他:“你想做什么?!” “你想要我帮你解毒是吗?” 谢知归狐疑,但还是点了点头,“嗯。” “帮你可以,但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过来点,我告诉你。” 谢知归犹豫了,不想过去,直觉这人很危险。 但明匪玉已经主动弯身附在了他耳畔,嘴唇张合,声音很小,只有谢知归听得到他说了什么。 几秒过后,谢知归瞪大了眼睛!羞恼地望着他。 耳朵有点红了。 “你!” 明匪玉得到了戏弄成功的扭曲快感。 这样一张白梨花薄情面,是要沾上点泪水,惹上点委屈才更动人。 于是乎,他主动更靠近了点,几乎贴着,轻轻搂住了他,任由两个人身上的气息交缠在一起,揉成一味比花香还惑人的味道。 即使天地之间百花凋谢,寡淡无味,这里依旧旖旎无边,暖意醉人,一地的芬芳。 他们身后,观看此情此景的纯情花朵们羞得垂下了头。 “放开我!”谢知归忍无可忍,冲明匪玉呵斥了一声,他是来找明匪玉带路的,莫名其妙被他扣下来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现在还被调戏! 拳头都捏硬了。 “再不放开我就动手了!” 明匪玉毫不在乎他的威胁,谢知归的武力顶多把他的背挠花,但他能够让他生不如死。 明明反抗不会有好结果,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闹?为什么要拒绝? 他最想不通谢知归这一点。 一阵阴冷的风从他们中间刮过。 冷,真的冷。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有没有太阳,不管床上还是花圃里,不使点手段,谢知归的眼神永远都是冰冷的,理智的,或者更形象一点说,含情眼长在了薄情人身上,狐狸精偏长了颗石头心。 可偏偏明匪玉就想让谢知归失态,就在这里!在白日之下,旷野之间,他的眼前! 那股奇特的香味又来了。 混在这纠缠不清的气氛里,灵活的像条蛇,飞快地顺着鼻息、呼吸钻进了谢知归身体里。 谢知归本来想推开明匪玉的手突然软了下去,不得不分神去压制身体的异样。 他的眉头因痛苦蹙起,浪潮般的香味冲击下,意识又开始模糊,一阵阵天旋地转,他立马用指甲扣紧了手心的肉,企图用身体的痛苦换来一丝意识的清明。 不过是徒劳的。 他的嗓音有点软,也有点热,“你能不能离我远点,你身上的味道,我一闻就头晕。” “好啊。”明匪玉意外答应的爽快。 他当然没看到,明匪玉幽暗的眼里闪烁着兴奋不已的快意,怀着恶劣的心思,他放开了谢知归,让他走。 果然如他所料,谢知归脚都软了,哪里走的动,一抬脚就摇晃欲倒,明匪玉及时捞住了他的腰,往怀里带,愉快地轻笑了一声。 “你还走的了吗?” 9、第九章 明匪玉身上很凉,谢知归下意识抗拒逃离,不过最终败给了身体的本能渴望,在明匪玉抱紧他的时候,烧得发昏的脑袋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从远处看过来,就会见到这样一副旖旎的画面——盛大的日落沉入无边青山,青白泛灰的天空之下,花颜羞涩,林鸟鸣乐。 在无尽艳色中,有两个人紧密相依,一个人抱着另一个人的脖颈闭眼假寐。 另一个人则轻拍其背安抚,气息紊乱,亲密暧昧,连山谷间的风呼啸而过时,都不忍打扰,放慢了脚步。 谢知归理智尚存,知道这样抱着不行,闷哼挣扎想推开他,但明匪玉箍着他腰,他使不上劲,于是本该是坚定的抗拒,成了小猫咪挠爪子的狐假虎威。 终是泄了全部力气。 他放弃了,妥协了,有气无力地喊出一声:“明匪玉!” “嗯,我在。” 明匪玉居然笑的出来?! “你身上的香味熏的我头晕,先把我放开行吗?” “哦?” 明匪玉扯谎时眉头都不皱一下,欣赏起他冷汗涔涔的苍白脸庞,“你想错了,你头晕是身上的虫毒导致的,和我身上的味道无关。” “胡说!” “我刚来那天晚上也闻到了这个味道,那时还没被虫子咬!” 闻言,明匪玉笑意更甚:“你是说,你睡觉的时候都想着我身上的味道,还念念不忘到今日吗?” “难道说,你对我一见钟情?” “什么?!” 谢知归被这人调戏的话震惊到无话可说,旋即薄脸皮红了一层,恼羞成怒想踩他脚,却踩了个空。 在身体不舒服的情况下还被人如此戏弄,谢知归气的结巴:“你、你!……” “你这样对得起你的爱人吗!” “你说那个负心人啊。”明匪玉笑意淡了几分,“你不提我都忘了。” “我正想问问你,你觉得这样报复他如何?” 谢知归心中不安突生,他有预感,接下来会听到一些恐怖的话语。 “你想做什么?” 明匪玉看着他的眼睛,眸色昏暗,徐徐说道:“我打算先打断他的腿,再把他关起来,他很怕疼,应该熬不了多久就会乖乖听话,到那时我就把他对我做过的事都还给他,等折磨的差不多了,再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比别人的薄,比别人的冷。” “你觉得好吗?” “你、你……” 如果说刚才谢知归对这人是愤怒和讨厌,那么现在,听着他轻描淡写地讲述报仇计划、如何把人心挖出来看,昏疼的脑子因为深深的恐惧反而清醒了一点。 明匪玉继续津津有味说着:“我还在想,要不要给他用点东西,让他痴迷上我,在他最爱我的那一刻杀了他。” “又或者把他做成一只漂亮听话的人偶,为我所控,毕竟我曾经确实很喜欢他,轻易毁了有点可惜。” “闭嘴!别说了!”谢知归愤怒大喊,揪住了明匪玉的衣领。 明匪玉不悦皱眉,一低头,看到他颤抖的睫毛,眼圈也有些红了,他可以控制表情,但是瞳孔深处的恐惧是藏不住的,明匪玉心头莫名一钝。 “你在害怕吗?” “对,我害怕。” 谢知归身体难受到了极点,头又热又昏又涨,偏偏明匪玉还把血腥的画面为他细致地描述了一遍,身体和心理双重不适的折磨下,人迟早会把理智抛到脑后,彻底臣服于情绪。 他害怕,二十多年的生命里,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到害怕! 明匪玉口中的报复对象是另一个人,可是他现在意识混乱,现实和幻觉分不清了,就觉得那些恐怖的话是对他说的。 多么无力的境地啊,失去意识,失去情绪,失去理智,成为一只任人摆弄的傀儡,一个玩物,光是想想就觉得恐怖! 谢知归怎么能不惶恐,他最讨厌也最害怕被人控制,所以郑皓以爱之名想独占他的时候,他会觉得反感,立马划清界限。 如若明匪玉和郑皓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他就要谨慎考虑一下了,该把两人交往的边界控制在多远的范围才安全。 总之,绝不能被咬上。 明匪玉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没有再刺激他,毕竟他刚才的反应,与一只在崩溃失控边缘的小兽无异,再逼下去,可能会逼疯,那就没有玩的趣味了。 于是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一下下顺着他的背部,轻轻拍打,缓和他的情绪。 两人沉默了许久许久,默契地不打破这虚伪的宁静。 直到雾山最后一丝光被吞噬,黑夜接替了夜晚的统治权,点点猩红的光点照亮了花圃,发光的是那些蝴蝶一样的生物,扇动翅膀,从花圃里飞出,围着他们两人。 谢知归撑开了酸涩的眼睛,闻到夜风的味道,新鲜、凉爽,紧绷的神经松了。 香味总算淡了下去。 很快,他的手脚都有了力气,眼神一凛,一把将明匪玉推开,猛地后退了三五米,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 明匪玉似乎早料到会这样,好在天色暗,谢知归看不到他此刻异样的神情。 他冷笑了一下,心说果然,谢知归只有在混混沉沉的时候最听话,让他抱就抱,让他喊就喊,乖的不像话,不像现在清醒的时候,冷冽带刺,明艳杀人,胆敢伸手冒犯,扎的你体无完肤。 谢知归声音还有些闷哑,目光却很清醒疏离:“谢谢你刚才在我摔到的时候拉了我一下,但以后还是别这样了。” 明匪玉没说话。 “还有。”谢知归顿了顿:“谢谢你给我的果子。” “嗯。” 就一个不咸不淡的“嗯”? 谢知归猜测,他难道是不高兴了? 可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该生气,该不满,该闹脾气的是自己才对! 无耻! 天黑了,他身体还有些不舒服,说完再见就摸索着往自己那间木楼走。 没走出几步。 “等等。” 谢知归回头,就见明匪玉隐没在夜色里,星星点点的荧光只能照亮他的红衣,却没照亮他的脸,恰恰如此,他更像一只从黑夜里出生,踏血红雾气而来的鬼魅。 诡异非常,又着实蛊惑。 鬼魅开口哄人了:“你来找我做什么?” 谢知归这才猛然想起他的意图! 犹豫片刻,他还是觉得要说出口:“我想请你带路,带我们进寨里的祠堂,还有找到解虫毒的药。” 说着,他想了下,求人的态度是不是该放低点,又补了句:“可以吗?” 明匪玉笑的意味深长:“可以。” 鱼上钩了,一切都可以。 夜风撩动了绯红衣角,银质发饰叮啷脆响,皎洁月色下,明匪玉的身形拉的很长,将谢知笼罩在阴影中,他的脸昏晦不明,声音如幻听一样,穿越回忆的巨大间隙在谢知归耳畔响起。 “你还记得我说的吗?提一个要求,就要付出一个代价。” 谢知归点点头:“记得,你要的代价是什么?” 明匪玉:“别紧张,不是什么要你命的代价。” “我保证,是你付的起的代价。” 说实话,谢知归不大愿意相信这番话,这人刚调戏过自己,不打他一顿都是好的了,不过他眼下别无选择。 思虑再三,他还是答应了,“好。” “很好。” 明匪玉心情更愉快了,比起方才谢知归遍体无力地倒在他怀里,任由他戏弄、挑逗,猫儿一样细声呢喃,已经气恼地炸毛,却只能冲他干瞪眼。 这个代价更让他兴奋不已,连手都控制不住的颤栗! 好极了,好极了! 明匪玉眼中赤红的眸光一闪而过,盯着谢知归落荒而逃的背影,他抬起手掌,对准背影,慢慢收拢、攥紧、揉碎,像是要将这人揉进血肉里,这样他就再也不能逃跑,再也不能骗人。 一想到这里,明匪玉难掩扭曲的兴奋——谢知归,这个代价你付得起,却未必承受的住,我倒要看看,到了那时你要怎么哭。 10、第十章 逃一样回到屋子后,谢知归失眠了,临到快天亮才睡着,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却睡了来这里后最踏实的一个觉。 没有诡异的香味,没有奇怪的铃声,没有恼人的无力,没有咬人的虫子,更没有那根恶劣的浮木,一切都很正常。 正常到他醒了过来,还以为这是个梦。 直到同伴收拾好了东西来找他,他才知道自己居然一觉睡到了第二天,耽误事了! 他坐在床沿上,一边着急穿鞋,一边问同伴:“你们怎么不叫我?” 同伴也很无辜:“我们想喊你来着,但是明匪玉不让我们进来,说你昨晚没睡好,让你再睡会儿。” 谢知归瞬间停下动作,警惕地抬起了头:“谁?!” “明匪玉怎么知道我没睡好?!” “我哪知道他怎么知道的啊!我们问他,他又不理我们。” 同伴又说:“可能是你们住的近,他看你一直没出来才发现的吧。” 谢知归敷衍地“嗯”了下,垂下头,浓密的睫羽遮住了眼眸,带着担忧继续绑鞋带。 屋外,有阵阵欢喜嬉闹声传入屋内,小孩子开心吼叫的尖嗓音很有特色,源源不断的声浪一遍盖过一遍。 谢知归好奇今天外面怎么这么热闹?平时这个村子多数时候很安静乃至死了一样,如果不是有沉默的寨民往来行走,他们的脚下都有倒影,恐怕就对应了这个寨的名字,活死人。 “外面发生什么了?” 同伴说:“哦,没什么事,就是明匪玉要成亲了。” 他猛地抬头,问:“和谁?!” “听说是他先前那位情人回来了。” 情人。 谢知归顿觉后背发凉,手下不自觉用力,刚绑好的鞋带就这么被扯松了。 “那人不是死了吗?” “没死,据说就是和明匪玉闹别扭跑出去了。” 谢知归心说:不是这样的。 那个人为什么要回来,回来找死吗? 明匪玉说过的那些恶毒的话声声在耳,冰冷疯狂像毒蛇一样的眼神告诉他,明匪玉不是在开玩笑。 ——“要把他的腿打断”、“要把他做成漂亮的傀儡娃娃”、“我会狠狠报复他”、“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些话像恐怖的梦魇一样围绕了他,谢知归捏紧被子,手心出了大汗。 “知归?知归?……谢知归!”同伴在耳边大吼。 “什么?” “你发什么呆呢!快点穿鞋啊!” 同伴不耐烦地催促他:“快点,我们今天一定要出发,不能再拖下去,等这场婚礼的准备工作结束,这个寨子就要封起来了,再不许外人进出,如果不能赶在封寨前出去,指不定又要惹出多少麻烦来。”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谢知归愣了下:“封村?” 同伴揉了揉鼻子,不自在地说:“嗯哼,他们说外面的人会给寨子带来灾祸,为了保护寨民,要禁止外人出入。” 另一个同伴摇头附和说:“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封建迷信。” “你们声音小点,别被人家听到了。” 谢知归听罢,在沉默中重新系上了鞋带,他可不认为明匪玉是出于封建迷信才下的这个决定。 他更偏向于是明匪玉为了困住某个人才决定封寨。 既然离开了,又为什么要回来呢? 难道不知道回来要承受多大的怒火吗?不知道后果是生不如死吗? 有那么一瞬间,他为明匪玉那位爱人哀叹了口气。 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瞬。 他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而且他现在对明匪玉没有多少好感。 隔了一天一夜,他重新站在镜子前打理自己的时候,发现头发又变长了,眼看着就要长到腰部的位置。 他摸着柔软无害的头发,却仿佛有无数条柔软的毒蛇缠在了他的指尖,惶恐不安的感觉遍袭全身。 同伴不知道他的不安,在他拿绳子绑头发时还打趣他说:“呦,长发大美人啊,可惜我直得不能再直,不然咋们一个寝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哪有别人什么事。” 大伙一听:“哈哈哈——” “……” 后果显而易见,他们收到了谢知归的白眼。 很快,收拾好进林子必备的东西,他跟着同伴们下了木楼,想到了什么,让他们稍微等一下,又折返了回去。 同伴们在楼下等,再出来时,他脖子上围了一条薄围巾,用来遮挡脖子后面惨烈的咬痕。 头发长唯一的好处就是能遮伤,但绑起来后,惨状一目了然。 谢知归脸皮薄,还是遮了安心。 明匪玉就在寨口等着,谢知归假装忘记了前夜的事,面色如常走过去和他交谈进山细节。 谢知归擅长伪装。 明匪玉今天换了衣服,穿了一件型制奇特的银蓝短衣,上面同样绣着古怪的符文,头发拢成一束,松松扎了个低马尾,转头的时候,银饰轻碰脆响,眉眼如妖,瑰丽锋利的像从古画卷里走出来的异族少年。 谢知归也穿了蓝衣,也绑了低马尾,巧的是,他身上这件衣服,是明匪玉给的。 两人并肩而立,清晨阳光从他们中间升起,两人对视,很容易让人想到“般配”一类的词。 但这个队伍里,除下谢知归,十个有九个是刚铁直男,压根察觉不到,也不觉得两个男人之间有什么。 只有躲在人群最后面的郑皓,眼神阴鹜地盯着他们两个人,那身看上去和情侣装没两样的搭配扎的他眼睛生疼! 他曾经送给过谢知归一套情侣衣,特意嘱咐他一定要穿上来参加自己的生日会,但是最后谢知归来都没来。 后面偶然一次,他看到那件衣服原封不动的被扔在柜子最底下,甚至连包装纸都没拆开过。 淡忘的回忆在这一刻被勾起,同时唤醒的还有本打算放下的不甘、嫉妒、愤怒……凭什么他要眼睁睁看着谢知归和另一个人成双成对!凭什么他付出的努力不值一钱!他不甘心! 于是沿着窄小的兽径进山时,郑皓有意无意地挡在谢知归和明匪玉中间,谢知归不胜其扰。 本来路就窄不好走,空气又湿热,这人高马大的家伙非往自己身边挤,谢知归拳头硬了几次,反复深呼吸告诉大家都在,自己不能动手。 明匪玉自然也感受这家伙的意图,侧眼看到满头大汗的谢知归,几乎要被挤进旁边的灌木丛里去了。 忽然,谢知归感觉不那么挤了。 再一看,明匪玉主动走到了他们前头,让出了位置。 郑皓目的达到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谢知归厌恶的眼色。 他慌张地想说些什么,但谢知归撂下一声冷哼,加快了脚步,把他扔到身后。 谢知归赶上了明匪玉,故意和他并排走在一起。 虽然他不喜欢这人,但比起郑皓那个大麻烦,他宁可和明匪玉待在一起。 前夜明匪玉调戏了他,现在他利用他拒绝郑皓,这很公平。 只是他低头赶路没看到,明匪玉勾了抹笑,不动声色地朝他靠的很近,几乎是搂着的,然后他缓缓回头,对目眦欲裂的郑皓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你看啊,他可是自己送上门给我的。 而另一边,眼睁睁看着他们亲呢却无法把人拉回来,郑皓简直要气炸了! 一路上众人各怀鬼胎,好不容易到了祠堂。 这是一座隐藏在杂草丛里的古朴建筑,说是记载了寨子历史的祠堂,但谁家祠堂又破又烂,还建在深山里? 它更像是一座义庄,身上每一个毛孔都能感受到阴森的氛围,死气沉沉的腐味吸引了许多乌鸦停留在屋顶上。 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或害怕,或犹豫。 明匪玉走上前敲响大门,没多久,门开了,走出来一位老者,老者对他们的到来面露惊讶,尤其当他看到人群中的谢知归时,浑浊老朽的眼珠子蓦地撑的老大,似乎十分不可置信。 半晌回过神来,老者责备地瞪了明匪玉一眼,明匪玉无所谓地扬了扬眉梢。 老者无奈地叹了口气。 最后深深望了眼谢知归,他摇了摇头,负手身后,走进了祠堂。 明匪玉给他们交代道:“这屋子需要翻修了,你们调查完了就快走,省的塌了埋里面。” 话音未落,房顶乌鸦突然兴奋的振翅嘶鸣!胆子的人没忍住尖叫起来,乌鸦黑漆漆的眼珠子兴奋一转溜,倒映出众人害怕的模样。 可是走到了这里,断没有回去的道理。 一行人虽然觉得这地方阴森诡谲,还是鼓起勇气进去了。 祠堂里没有通电,很黑,只能点燃蜡烛照明,烛火摇曳昏暗,但足够他们看清里面的布置和摆设,正对门的是一排排牌位,奇怪的是,上面没有刻名字。 有人直接问了:“为什么不刻名字?” 明匪玉想也没想,随口答道:“懒。” “那为什么不把祠堂建在村里。” “懒。” 谢知归:“……” 确实挺懒的,惜字如金。 可明匪玉和他说话的时候,好像并没有这样珍惜过口舌。 他喜欢吓他,调戏他,似乎以此为乐。 谢知归吃到教训了,尽量不在落单的时候和他独处,不和他说话。 但奈何明匪玉不轻易放过他。 天色已晚,一行人不得不在祠堂过夜,生了个火,简单吃了点东西,大部分人累了一天,很快就睡着了,留谢知归和明匪玉守夜。 谢知归拿了根棍子拨弄火堆,让火烧的更旺些,大家睡得会更舒服。 这本该是一个冷清,寂寞的夜晚,可被明匪玉炙热、直白的眼神搅乱了。 谢知归看着火堆,他就看着谢知归。 谢知归余光瞥到明匪玉在盯着自己,只是假装不知道。 而明匪玉熬鹰一样,饶有耐心地等着他的小鹰受不了。 过了不知多久,火堆将两个人的脸映的通红,谢知归热的想跑出去吹吹凉风,好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些,也离某个混蛋远点。 怎么会有人的眼神比火还燎人呢? 但同伴们都睡着,他不能擅自跑出去。 明匪玉似乎也知道,所以愈发大胆。 谢知归故意将拨火棍子往火里一扔,把火星子溅到了明匪玉脚边,小做警告。 “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明匪玉用眼神指了指他的后颈,“我不是在看你,我是在看你脖子上的伤。” 谢知归飞速把围巾扯紧,不让他看到一点。 “这样会把伤口闷坏的,把围巾拿下来吧。” 明匪玉朝他后脖颈伸出手,谢知归不自在地躲开,回以一个警惕而戒备的眼神,明匪玉毫不在意,收回了手。 但几秒后,脖子上突然痒了起来,如同有无数只蚂蚁在悉悉索索地啃噬! 太难受了。 谢知归不得不把围巾扯下,但手指一碰到伤口就疼的不行,痛的皱眉。 “嘶。” 他知道明匪玉现在肯定以一种戏谑的目光在看他的惨样,可能还会落井下石说一句:“活该。” 但伤口不能碰,他又看不到情况如何,恶没恶化也不知道。 伤口越来越疼,五官都要皱在一起。 他倒抽凉气,眼泪都逼出来了,不得不转过头,求助明匪玉,只是每一个字都很艰难才能说出口。 “明匪玉,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 “帮我看看后面的伤口是不是感染了。” “好。”明匪玉出乎意料地答应的很爽快,起身走了几步坐到他旁边。 谢知归忐忑不安地坐好,把背对着他,将头发撩到胸前,微微弯下脖子。 如此,白皙皮肤彻底暴露在另一人眼中,他不会知道,这个动作对他来说有多危险。 暧昧不清的咬痕在明匪玉眼里格外有刺激性。 这种引颈受戮如同献祭一样的姿势更是让他眼神变了变,将某种冲动先强行压制了下去。 还不到时候。 谢知归感受着冰凉指尖触碰皮肤,如同受刑,等了很久没见明匪玉答复,心中忐忑,就主动问:“严重吗?” “严重,发炎了。” 他听出明匪玉的声音有点不一样,像是感冒发烧时的那种哑,不过没多在意,从手边的包里翻出一管药,反手递给他。 “能麻烦你帮我涂一下吗?发炎的地方涂厚点,谢谢了。” “好。”明匪玉接过药膏,给他涂药。 药上了很久,涂抹的很慢。 谢知归总觉得是明匪玉故意的,但找不到证据。 “好了吗?” “快了,再等了一下。” 当然,他看不到背后的明匪玉,眸中翻涌起由渴望凝结而成血雾,锋利的犬牙早已磨的不耐烦了,渴望深深咬入皮肉中。 如果腥甜的血味在口腔蔓延开,那只会更加刺激他往死里咬! 咬断了,咬碎了。 谢知归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即使身体不舒服,在被咬疼的第一刻也会反抗,但眼下昏沉无力的他怎么可能挣脱的开,一切徒然的抗拒都会成为施虐者兴奋的催化剂。 这样只会使得一场滚烫的酷刑更加持久、难熬。 12、第十二章 “咳咳,咳,……咳咳咳……” 谢知归从岸边醒来时,雨已经停了。 泡在冰凉彻骨的河水里太久,四肢都僵硬了,他先费劲地活动了一下手指,慢慢地手臂也使得上劲了,接着是腿和腰部,他的脑子虽然疼但格外清醒,河水太冷了,他全身湿透,必须要快点上岸,不然可能会失温丧命。 幸好身上有很多小伤口但没有大伤。 即使这样,他还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极其艰难地才从河里起身,然后拖着沉重的步子,一点点往岸边挪。 太冷了,寒风呼呼地刮,他抱紧了自己,不停地打着寒颤。 在这段漫长煎熬的过程中,求生的本能让他咬紧牙关忽略身上的疼和冷,在齐小腿深的河里每一步都走的小心谨慎,害怕摔倒了就再也爬不起来,心里已经把明匪玉那个杀人混蛋骂了上百遍! 好不容易到了岸边,他立刻虚脱了一样倒在咯人的河石床上,大口深呼吸着。 天空被暴雨冲洗过后格外湛蓝明亮,是劫后余生的颜色。 谢知归长长舒了口气,新鲜空气灌入身体,胸膛里剧烈鼓动的心脏慢慢的平复下来。 过了很久,阳光破开层云照下,温柔地抚摸他苍白脸色,他的手脚回了点温度,不再是冰冷僵硬,他艰难地撑着石头地面坐了起来,环顾四周。 旋即再次陷入无助和恐慌中。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这里又是哪里。 三面都是密不透风的林子,还有一条汹涌的河,哗啦啦的水声像是在嘲笑他的狼狈,他好像被人抛弃在了这个绿色的囚笼之中。 他不是个多愁善感自怨自艾的人,尽快找到出去的路才是当前第一要紧的事,等手脚都有力气之后,他找来了一根结实粗壮的木棍,拄着木棍沿着河流往下流走。 失温、饥饿、伤痛带走了他太多的体力,导致他走三步歇五步,半天也没有走出去多远。 可是不能停,夜里的深山最是危险——温度骤降,野兽出来觅食,看不清方向,谁知道下一步脚下会是结实的地面,还是要命的陷阱? 他必须趁还有亮光的时候赶路回去,如果回不去,至少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庇护所。 有句话明匪玉说的没错,谢知归很惜命。 河岸边,谢知归一拐一拐地走着,石头很硌脚,磨得脚底起了水泡,没走几下水泡也被磨破了,钻心的疼从脚底蔓延全身,他疼的五官都扭曲了,冷汗已然浸透了鬓发。 他停下来检查情况,却发现水泡被磨破的地方已经有了发炎的迹象。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不行了,得休息一下,不然感觉这双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不远处有块大石头,他撑着棍子慢慢挪过去,想在那里休息一下。 眼看就快到了,忽然他看到了什么,顿时瞪大了眼,如遭雷劈,极大的震惊和恐慌甚至让他忘记了身体的疼痛。 他不可置信,明匪玉怎么在这里?! 这家伙把自己推了下来,现在不是应该在石壁上躲着,洋洋得意吗? 为什么他却出现在了这里,还是以昏迷的状态,浑身湿透地靠在石头上? 谢知归反复确认他没有意识后才敢走近些看,时刻提着一口气,一有不对他会立刻逃走。 明匪玉面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有明显的新鲜伤口,脸上有大大小小的刮伤,看上去狼狈极了,手腕有擦伤和淤青,被衣服遮盖的部位可能伤势更重,他身下已经汇聚了一小潭血泊,正沿着石头缝,弯弯曲曲的细流流向河中。 他大概率受了重伤。 要是在以前,出于人道主义,谢知归可能会伸手救一把,不过放在现在,他只想冷嘲一句,活该! 害人终害己,或许在他落崖后,老天爷都不看过去,降了道雷把明匪玉劈了!只可惜没有一击毙命,还让他又遇上了他! 谢知归是个睚眦必报的,你捅他一刀,他必然要还你一刀,很快他环顾一圈,盯上了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如果力道和角度合适,可以轻而易举地凿碎一个人的脑壳。 明匪玉丧失了反抗能力,这里也没有人,就算他死在这里,事后调查起来,也可以有很多个说辞蒙混过去。 恶念一旦有了苗头,便很难从脑海里挥去。 谢知归想杀了明匪玉报仇,但潜意识里好像有另一个人的存在,拼命冲他嘶吼,使劲浑身解数唤醒他的理智,拉扯他,阻止他对明匪玉做出不好的事来。 “如果今天在这里动了手,未来你一定会后悔莫及!” 这个念头萌生的那一刻,谢知归自己都惊讶了。 是谁阻止我? 这里没有其他人。 是我在脑子里说话吗? 可是为什么…… 谢知归陷入茫然,脑子随即疼起来,繁复痛苦的记忆像是要冲破桎梏再次呈现在他面前。 他很奇怪地歪头看着明匪玉,像个小孩子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要先思索一下他是谁,露出了懵懂迷离的神态。 与此同时,那道铃音又响了。 叮铃铃—— 拨开天地间烦扰无比的杂音,穿过时间的洪流,乘风踏浪而来,在山谷间与青山不断相撞,回响,像哀鸣,像哭泣,像一个不该被遗忘的人被抛弃后发出的悲诉。 谢知道被困在铃音织就的巨大罗网中,头疼欲裂,几乎窒息。 “啊!——” 紧接着,他抱着如同被打入了一千根针的脑袋,痛苦地跪在地上。 到底、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什么在折磨我。 可是想不到了,可是不记得了啊。 低低的啜泣声在石头滩上响起,旋进山谷呼啸的风中。 又过了许久,铃音消失了,谢知归很久才从梦魇一样的记忆碎片里走出来,涣散的瞳孔渐渐有了神,可是人却没撑住,腾地一下跌坐在地,摔疼了也没管,怔怔盯着某处。 他一摸胸口,更是惊讶于心跳的很快。 只是下一秒,他感受到了什么,立马转头看去,心脏瞬间骤停! 明匪玉,醒了! 他正虚弱地靠在石头上,安静、专注地看着他痛苦,或者说是欣赏。 如果谢知归没发觉,他可能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直看下去。 “你看够了没有!” 谢知归怒火直冲天灵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扔掉了棍子,捡起那块尖石头,几步冲到明匪玉身边,眼迸恨意,将石头高高扬起。 却迟迟没有落下。 明匪玉平静地望着他,虚白的脸上无波无痕,就像是笃定了谢知归不可能砸下来。 谢知归的手在颤抖,他没办法砸下去,不是他不想,而是这具身体不允许。 他的意识想杀了明匪玉,可他的身体却想亲近这个人。 太奇怪了。 半晌,明匪玉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声音混沌沙哑:“放下吧,不敢砸的话举着不累吗?” 谢知归愤愤不平地恨骂道:“杀人凶手!” 明匪玉也不辩驳,依旧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很轻,“你就不问问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推你吗?” “……” 明匪玉动了下,背靠石头想站起来,谢知归立刻打起十二分警惕后退。 见状,明匪玉又坐了回去:“别怕我,我腿断了,不会对你怎么样。” 说着,他撩起裤腿,露出右腿上鲜血淋漓的伤口。 谢知归下意识皱了眉头。 “是被塌了的石头砸的,然后我就掉下来了。” “什么?” 谢知归讶异,为什么不是他掉下来后砸断的? 明匪玉似乎已经知道谢知归会是这幅表情,于是不紧不慢地把裤腿整理好,边说道:“如果我不推你那一下,现在断腿的就是你了。” 谢知归懵了:“什么意思?” “当时那个溶洞要塌了,崖壁上的路又太滑,只能从下面的河里走,你恐高吓得腿都软了,自己不敢跳,我只能推你一把了。” “你下去之后那个溶洞就塌了,我没来得及走,被落石砸断了腿,又掉进了水里。” 谢知归狐疑地盯着明匪玉说话时眼睛的变化,想捕捉到他说谎的痕迹。 “你就这么笃定我跳下来不会死,万一我撞到河里的暗礁磕破头了怎么办?” “不会的。”明匪玉声音很轻:“有我在。” 谢知归抿住了唇,纠结该不该听信他的一面之词。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信你。” “咳咳,咳咳……我和你无冤无仇,害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如果真想害你,在祠堂那会就动手了,何必大老远把你匡到这里来,咳咳……” 许是情绪激动牵动了内伤,明匪玉抵着拳剧烈咳嗽,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他咳出来了,更显脆弱的病态。 谢知归没说话,只沉默地看着他,等明匪玉咳完,两人隔空对视,用眼神较着劲。 谢知归:“好,我暂且信你。” 明匪玉嗓音沙哑:“我现在走不了路,能不能把我扶起来?” 这话让谢知归立马意识到一个问题,这家伙现在受了重,是一个负担。 他心中不由得一沉——他们被困在了无人烟的深山里,前方是群翠相拥、蜿蜒无尽头的石头路,谁也不能保证这条路会一帆风顺。 说句不好听的,他一个人活下去的概率比带着一个包袱上路要大的多。 谢知归纠结了一会,最后定定看了明匪玉一眼,下了决定,转身进入了密林里。 “你去哪里?!”明匪玉在他身后大喊。 但谢知归没有回头。 “谢知归!” “谢知,咳咳,归,咳咳咳,你回来!……咳咳,咳咳……” 直到他绝情的身影消失在葱郁的绿色中,明匪玉都没有收回视线,血腥味从肺腑弥漫上口腔,在舌头上晕开苦涩腥甜的味道。 人不见了。 他又看了看自己断腿,怆然一笑。 谢知归还是走了。 自己在期待什么呢? 是在他把谢知归推下悬崖的那一刻,看到谢知归无助惊恐的眼神,他本该觉得快意,但却感觉空落落的。 谢知归一点点下坠,那种怅然感在他心口越来越清晰。 在谢知归身影消失在崖下的那一刻,他违背了报复的本意,鬼使神差地也跳了下来,在掉入河里前抓住了他,紧紧抱住了他。 之后,他故意打断腿,弄出一副狼狈落魄的模样,就是想看看谢知归的反应。 他想,只要谢知归这次没有抛弃他,他就不杀他了。 可是谢知归走了。 没有问他疼不疼,没有关心他的伤势,抛下没有利用价值的他,直接就走了。 穿梭山谷的风声很吵,奔涌的河水很闹,林子里传来鸟兽嬉闹声,这个世界如此热闹,只有他沉默无声,因为他是被抛弃背叛那个。 明匪玉静静坐了很久,久到让人以为他死了,他突然觉得这样很无趣。 为什么要浪费精力折磨谢知归? 为什么要自残折磨自己? 抛弃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被抛弃的那个人还心存期待等待负心人回头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傻子! 对,不要心软,就应该直接杀了他,杀了这个薄情负心汉! 只要谢知归死了,就再也不会骗人,再也不会背叛他,再也不会抛弃他! 这些扭曲的想法在他脑海里放声尖叫! 明匪玉周身仿佛由寒气凝结出了无数个黑洞,将阳光尽数吞噬,他孤身置身于阴暗地带,任由黑暗将他由内而外裹住。 心口的旧伤复发了,生疼的。 长发垂下,遮住了他的大半张阴郁病态的脸,半晌,他喃喃自语道:“真没意思啊。” “还是不会动傀儡最听话。”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既然谢知归不要,那他也不会再上赶着送过去。 他面不改色地扭动了下右腿,咯哒一声,断掉的腿轻易复原,身上的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这场戏演够了,太累了,该结束了。 他还是做回别人口中那个淡漠,懒散,以虐人为乐的怪物算了,反正温柔演出来也没人要。 血色从明匪玉眼底弥漫上来,他用指甲划破手指,低声念了一段咒,指间血滴幻化成一只只蝴蝶般血红的诡异生物,感受到主人在生气,围着他飞舞似是安慰。 明匪玉眼底浮现出一个由血丝画就的诡谲图案,散着淡淡的光,像荼蘼有毒的花朵,又像妖艳蛊人的毒蛇,如果直视他,会顿时有种心神被非人类生物摄住了的恐怖无力感。 唇瓣张合,轻吐寒气:“去,把人抓回来,要活的。” 得了命令,血红生物扑扇了几下翅膀,转头扑入了密林中。 明匪玉冲着谢知归消失的地方扬起一个极淡的笑,凉薄又妖异,虚假又扭曲。 谢知归,你该不会以为自己逃的掉吧。 整片雾山早就成了一座为你而设的囚笼,你既然要自寻死路,可就怨不得我了。 尽管跑吧,等我抓到了你,就先把你的腿打断,看你还怎么跑。 13、第十三章 密林里传来几声“乓乓”刀刃敲击木头的声音,没一会儿,几根粗壮的树枝应声落入齐腰高的灌木上。 谢知归抹去头上的汗,收好小刀,甩了几下被震麻的手,再把树枝从灌木丛里一根根捡出来。 灌木上有倒刺,非常扎手,没有防护,白皙的手臂上没一下就被划出了很多口子,大大小小,汗水沿着皮肤流进去,疼的谢知归倒抽凉气,不得不停下来缓一下,拿衣服把汗擦干净。 “那个混蛋。” 谢知归想起明匪玉就来气。 自己浑身湿透难受的要命,还要给他砍树枝固定骨折的腿,他头一回这么伺候人,居然给了他没多少好感的人。 要是能把明匪玉丢这里自生自灭就好了,可惜他的良知做不到。 突然,天空中传来一声闷雷响,谢知归抬头看天,就见不远处黑滚滚的雷云朝这边飘来。 不好,又要下雨了! 他身上还湿漉漉的,再淋雨恐怕会生病,还拖着一个有腿伤的病人,那就更别想走出这片林子。 谢知归咬牙加快了动作,砍到差不多,拖着它们往回走。 在繁密的灌木丛中艰难穿梭了走了一段路,忽然听到空气震动发出嗡嗡的响声。 很奇怪的声音,不像是风声。 他停下来,打起警惕,侧耳仔细听。 片刻之后——不对,不是空气在响,是有东西在朝这边飞速前进,来势汹汹,带动了空气共振。 好像是风中无数片叶片哗啦啦扬起,相互摩擦碰撞的声音,又好像是蝴蝶一类有翅膀的生物,成群结队地以高频率振动翅膀。 不管是什么东西,来者不善是肯定的,他已经能隐隐闻到血腥气和杀意。 谢知归当机立断换了条路,一头扎进旁边更繁密的树丛中,不过那些东西很聪明,闻着他的味也变了方向。 从上空看下去,就会看到密不透风的林子里,若隐若现的影子在这块绿毯子上划出一条痕迹,而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一团红色的雾咬着他追。 即使风像刀子一样往他身上每一个毛孔里刮,树枝不断刮伤他的脸,他依旧用尽了全身力气狂奔,以最快的速度甩开那些东西,回到了最开始的石头滩。 他一口气冲出密林。 眼前豁然明亮开朗,阳光灿烂撒下,河流欢乐奔涌,身后那些东西也没有再追过来了。 他重重呼了口气,擦去了混进眼睛的汗,眼前清明了,看到明匪玉还坐在原地,只是比起他走之前的样子,仿佛变了一个人,浑身透露着阴郁骇人的气质,他周围的空气就像凝固成冰了一样。 一只很像蝴蝶但诡异非常的生物在明匪玉眼前飞来飞去,时而停在他手指上吮吸流血的伤口,时而飞到他鼻尖小心翼翼地轻吻安慰。 这才多久,明匪玉怎么了? 谢知归试探地喊他:“明匪玉?” 明匪玉闻声,像个年久失修的木偶人一样僵硬地转过头,眼中澎湃暗沉的杀意吓得谢知归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你、你……出什么事了?” 再次听到谢知归的声音,明匪玉才恍然意识到这个人不是极怒之下产生的幻觉,是活人,他眼底慢慢翻起震惊和难以置信。 谢知归,回来了? 他竟然会回来?! 明匪玉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与此同时,那只血红生物趁两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飞到了谢知归腿上,隔着裤腿狠狠咬了一口,像是在为主人出气,要咬断这个人的腿。 “啊!”谢知归吃疼的喊出声,小腿弯了下去,手里的树枝散落一地。 他伸手想去抓住这只小虫子,但小虫子咬完就敏捷地飞开了,盘旋在他头顶上空,翅膀得意地扇动嗡鸣。 很快它寻找到了下一个进攻机会,以快出残影的速度冲向谢知归脆弱的脖颈,谢知归体力消耗太大根本躲闪不及。 锋利的翼片离他只有不到几厘米,颈动脉被划破导致血浆喷涌的惨状即将出现。 “过来!” 明匪玉大声呵斥住了那只虫子,他的眸光却牢牢地盯着谢知归,湿热而诡异,看的他心头猛然一颤。 谢知归总觉得,刚才那声是冲他喊的。 许是错觉吧。 明匪玉拿出一个小木瓶,那只虫子不情不愿地飞了进去。 明匪玉把瓶口封好,收进腰间衣兜里,重新看向谢知归,冰凉的目光缓和了不少,甚至有一丝很淡的欣喜。 见谢知归还惊惧未定,便朝他伸出了手心,示意他过来:“不用怕,没事了。” “那是什么东西?” “我养的虫,不会伤害你。” 腿上的痛感很快淡下去,谢知归抱起树枝,犹豫了一下,还是朝他迈出了步子,只是忽略了明匪玉伸出的手,径直来到了他骨折的右腿边。 放下树枝,小心将明匪玉的裤腿卷了上去,露出青紫色的伤处,用树枝当固定板夹住他骨折的地方,然后脱下围巾作为绷带,一点点绑上去,绑了几圈,他突然察觉到什么似的抬头,就见到明匪玉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他。 “这样绑疼你了?” “不疼。” “好。”谢知归低下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继续手上的动作。 反正只要他不戳破,这段虚伪的和平就还能继续维持一会。 明匪玉注意到了他脸上和脖子上有很多细小的伤口,再顺着往下看,就看到了他手背上斑驳的刮伤,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明知故问,像是一定要听到他亲口说出来答案,“你不走?” 谢知归没抬头,说:“深山老林,我不认识路,能往哪走?” “你倒识相。” 明匪玉说的轻,捧起谢知归的脸,想为他擦去血迹。 谢知归被他这突然的举动惊到了,身体向后弹了一下,他觉得莫名其妙,他们什么时候到了可以随便动手动脚的关系了?! 明匪玉还想摸上来,谢知归瞪了他一眼,不悦道:“别乱动。” 这才安分多久,又开始了。 明匪玉顿了下,不情愿地收回了手。 掌心温热仍存。 以前他的情人是不会躲开的,在某些缱绻的时刻,他会顺着把脸颊贴在他温热的掌心,一双多情眼盯着他看,睫毛扫过掌心痒痒的,像是故意在挠他的心肝,是开心还是不舒服都不说,让他自己去悟……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谢知归揣着心事,假装专注于绑伤口,而明匪玉专注于看他。 “所以你方才是去找可以固定骨头的树枝?” “嗯。” 谢知归闷声答的这一句瞬间让明匪玉冷静了下来,满腔气愤和不甘忽然消散。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差点我就……” 谢知归讽道:“你看紧急情况下,那个医生来得及和病人解释治病原理?” 明匪玉静了一瞬,看着他神情认真的侧脸,不知在思考什么,轻声开口:“以后要告诉我,你会回来,不然我可能会对你做出很可怕的事。” 他后面那句声音太小,河边风又大,谢知归没听清,“你说什么?” 明匪玉似叹非叹,“算了,没事。” 谢知归终于把伤口绑好了,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转头理直气壮地直接和明匪玉对视。 他沉声质问:“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凉薄自私的人,抛下你跑了?” 明匪玉看着他那双淡色、仿佛装不进任何情与欲的眼睛,令人厌恶,也令人痛苦。 造成不信任局面的人是他,而现在他居然拿这个问题质问自己不该怀疑他。 于是明匪玉反问道:“你难道不是吗?” 你难道没有逃跑过吗? 你难道不该被质疑吗? 14、第十四章 什么叫难道?他人都在跟前了,明匪玉居然还质疑他的本来意图。 退一万步来说,他和明匪玉的关系还不如他和街边的流浪狗呢,就算他真不管他跑了,那也在常理之内,人情之中。 凭什么他累的半死不活回来救人,还要被说凉薄? 就是给流浪狗一根骨头,它还知道吠两声表示感激呢。 从刚才到现在,明匪玉一句“谢谢”都不说,还各种试探,把谢知归气出了冷笑,笑自己真是烂好心付诸流水。 白救了个白眼狼。 可是事到如今,谢知归气完也懒得和他计较,总不能再把他一石头拍死。 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仰头凝重地看着不断压低的云层。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河流的颜色也开始变得浑黄暗浊。 “要快点离开这里,马上又要下暴雨了,河边不安全。” 明匪玉:“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可以避雨的地方,我来带路吧。” 谢知归点点头,这算是不幸中唯一的好消息了。 雨可不会等着他们走了才下,谢知归一刻不想浪费,搀扶起明匪玉,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好分担骨折那条腿承受的压力,慢慢往前方走着。 路上,明匪玉时不时偷瞥谢知归的侧脸,心中有太多太多复杂不明的情绪涌动。 这张看起来多情实则无情的脸让他又爱又恨,他几度想把他活活掐死,由于种种缘由没下的去手,并且一退步、再退步——从愤怒到要杀了他,到打断腿留在身边,再到不如等等看…… 可是到底在等什么? 走的好好的,谢知归听到明匪玉突然问他:“如果带着我,你也会出不去,你会抛弃我吗?” “什么?” 河边的风太大了。 明匪玉重复了一遍:“我说,你会抛弃我吗?” 有了刚才的经验,谢知归花了几秒猜测他问这个话的意图,轻摇头说:“不会。” “好。”明匪玉轻笑起来,目光灼热地盯着谢知归的眼睛:“我信了。” 这就……信了? 有这么好骗? 谢知归心虚躲开他的视线,继续看向前路。 明匪玉说的地方不远,穿过一片林子就到了,是一间不大不小的木屋,有个院子围着,穿过院子的时候,谢知归留了个心眼,发现院子里种的花花草草和明匪玉住的那座木楼下大差不差。 进去后屋内很干净,茶杯桌椅这些都是两套,能看的出来最起码有两个人曾经在这里生活过。 他大概猜得到这里是什么地方,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明匪玉和他那个小情人你侬我侬的爱巢。 远离寨子,不会有电灯泡的打扰,也不用顾及闹出的动静会被人听到,能够在情浓之时尽情宣泄爱意。 两个人的感情在只有彼此能依赖的情况下得到急剧的升温。 明匪玉还挺会的,花在风月情爱上的心思可真多,谢知归暗自讽道。 但人家的事和他没什么关系,乱管闲事的后果他已经尝过一次,不会再尝第二次。 就当看不懂,不知道。 他慢慢把明匪玉扶到床上,将伤腿小心,轻轻地放下,盖上被子,谢知归舒了口气,如释重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这么重,又一个劲往他身上粘,路上好几次他都想直接撒手把他扔了算了。 好歹他努力说服自己好人做到底,总算撑到了这里。 他从床边站了起来,环顾了下周围,“哪里可以烧热水,我想洗洗。” 又湿又脏又黏,他快受不了这样的自己了。 明匪玉看到他脸已经被冻的发白,指着墙角一个柜子说:“厨房在后面,雨太大了过不去,柜子里有干净的衣服,你今天先把湿衣服换了,容易着凉。” “也行。” 谢知归走过去,打开柜子,翻找了一阵,里面的衣服只有两种尺寸,谢知归拿了两套,一套扔给了明匪玉,又看向他的腿。 “你自己能换吧?” 明匪玉拿起衣服,微微勾笑,语气有些挑弄的意思:“要是不能,你会帮我换吗?” “……” 不可能,疼死你我也不管。 然后他冷漠地拿着衣服进了旁边里屋,哐的把门砸上。 等换好衣服出来,明匪玉第一时间朝他投来了视线,就像是一直在等着他。 谢知归眨眼的间隙,看到明匪玉眼睛似乎变了颜色,被一片血色弥漫,让他有被某种猛兽盯上了的骇然感,想不顾一切逃跑。 但那种感觉维持的很短暂,仿若只是他的错觉。 窗外大雨已至,雨滴连珠般落下,急促地敲打着屋檐,不一会将外头的世界洗的雾白朦胧,潮湿的凉意很快钻进屋内,谢知归口干舌燥,来到桌子前想喝点水,但水也是凉的,犹豫了会还是放下了。 凉风钻入屋内,他又站在正对大门的地方,冷的打了个哆嗦,边抱紧自己不停摩擦,边过去把大门和窗户都关上了,雨声被隔绝在外,屋内立时安静了不少。 可是这安静反而让独处的两人难受。 屋内很昏暗,只有桌子上两只红蜡烛努力用豆大点的灯光撑住唯一的照明,谢知归坐在桌子边,背对着明匪玉,百无聊赖地盯着蜡烛光出神,打发这段心烦时间。 如果是他的好朋友,同学,哪怕是郑皓和他被困在这里,同处一室他不会觉得有什么。 但是现在这人是明匪玉,便有些变味了。 他脑子很乱,说不出哪里乱。 他对明匪玉的讨厌不是对郑皓那种惯用手段胡搅蛮缠的厌恶,而是一种、一种害怕,他或许是想亲近明匪玉的,至少这具身体从未抗拒和明匪玉的接近。 但是一种刻在灵魂和记忆深处的颤栗又让他害怕闻到明匪玉的味道、听到明匪玉的声音,甚至一个苦涩的微笑,都会让他心口一揪,自小维持到大的伪装在这个人面前总是不堪一击。 明匪玉那双妖异漂亮的眼睛仿佛能够看到他灵魂的色彩,是善是恶,是黑是白,一眼望透。 通常有这种能力的人,不是共情力极强的天赋者,就是这世界上和你最亲密无间的人。 他知道你的一切好与坏,也能够接受它们。 他们刚一起经历过生死,按理来说,关系应该有所缓和,可是面对明匪玉哄他去床上睡,谢知归依旧冷淡地拒绝,选择了独自趴在桌子上睡,也不想和他睡一个被窝。 明匪玉劝说道:“晚上这里会很冷。” 谢知归犟道:“我多披件衣服就好。” 明匪玉无奈:“会不舒服的。” “就一夜不会怎么样。” “……” 暖黄的烛光下,谢知归笔直坐着,瞳孔依旧淡漠得像玻璃质地的冰晶石,反射出冷硬清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光。 明匪玉再傻也能感觉到谢知归的抗拒,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很快,到了深夜,如明匪玉所说,真的很冷。 谢知归身体肌肉在发抖,牙齿咬住发白的嘴唇,但意识困在梦里出不来,被那股香气织就的网罩在了里面。 浑浑噩噩间,他好像听到有脚步声朝他轻轻走来,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想动,但没力气。 那人动作轻柔,步履很慢,把他放到了柔软的床榻上。 被子盖住身体的那一刻,他动了动眼皮,但实在沉重难以撑开。 是谁? 是明匪玉?不对,他有腿伤下不来床,而且身体没这么温暖,他是凉的。 不是他的话,那会是谁? 是谁在给我盖被子、是谁在抱着我、是谁搞得我眼睛上又湿又痒? 半梦半醒间,他的呼吸因为害怕而急促,但被那人熟练地安抚了下来,背上被一下下有节奏的轻拍着,眉头渐渐舒展,困意把他拉入了更深的梦境,很快感知不到外界的动静了。 如果,他能够在这时睁开眼,会看到明匪玉如饿狼般贪婪饥渴的眼神,在黑夜里泛着可怕的红光,瞳孔倒影都是他血红的模样,舌尖舔过锋利的犬牙,咯咯磨牙声里藏着浓烈扭曲的占有欲,被子里搂着他的手一路摸索向下,肆意侵犯。 这不是在看一个爱人的眼神,是蛰伏于黑暗的猛兽再度见到了进入圈套的猎物时,那般森然可怖、兴奋到极点的眼神! 因为这里并不是什么浓情蜜意的爱巢,是许多个用来困住他的囚笼之一。 明匪玉乐于看到他自己闯入这里,还在这个危险的地方睡得如此安稳、昏沉、放松? 对危险简直一无所知。 “真单纯啊。”明匪玉为此很满意,在他唇上落下烙印,留下他的气息。 真好,你又回到了这里。 如果谢知归看到了真相,一定会被吓得不顾一切夺门而出,逃的离明匪玉远远的。 只可惜,他没有看到。 于是错过了最后一次逃离的机会。 17、第十七章 “嘟嘟”几声过后,电话接通了。 明匪玉脸色沉到谷底。 “喂!”谢知归迫不及待站起来说话。 “知归!知归是你吗?”电话那头的好友激动万分。 “是我。” 不等谢知归说话,他立马追问:“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 “谢知归!!!” 他刚要说出地点,电话那头郑皓的呼喊声让他顿时头大了起来。 这家伙怎么总不挑时候出现。 “知归你受伤了没有?” “有没有饿肚子?” “冷不冷?” “是一个人吗?明匪玉在不在你身边?!” 连珠炮一样的问题密集炮轰,谢知归几乎找不到空隙插话。 他扶额一叹,极度无奈道:“郑皓,你先等等,把手机还给老杨,我有急事要说。” “我也有急事和你说!”郑皓情绪不知为何非常激动。 “明匪到底在不在你身边?!” “他在,怎么了?”谢知归不耐烦道。 “谢知归!你给我听好了,现在立刻马上离开那家伙!那家伙很危险!” “……” 谢知归开着免提,往旁边看了明匪玉一眼,明匪玉正小心翼翼掀开被子查看断腿,看了一眼又立刻盖上,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应该是又疼起来了。 他危险吗? 哪里危险了? “好好好。” 谢知归敷衍应付郑皓,他不想再和这家伙说下去浪费时间,语气也没了之前好:“我再说一次,让老杨听电话!快点!” “不是,知归,你要相信我!”郑皓颤抖紧张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个恐怖的怪物:“明匪玉简直就不是人!他是……” 话未落,明匪玉眼中极快的闪过一线妖异的红光。 手机内部突然响起了“啪”的一声,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爆掉了。 谢知归听觉敏锐,把手机拿远,后怕地捂了捂尚在嗡鸣的耳朵,但是再一看,手机已经黑屏了。 “该死!” 谢知归焦急摆弄了好一阵,又敲又按,手机愣是一点反应也没有,看来是彻底报废了。 唯一能和外界联系上的方式就这么断掉了。 都怪郑皓说一些有的没的,不然他早把他们的被困地告诉同伴们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混蛋!” 谢知归烦躁不已,把手机用力啪的盖在桌子上,一屁股坐了下去,气闷地撑着脑袋,大拇指抵着太阳穴轻揉。 明匪玉静静看着他的侧脸,等他心情平复些了,才出声问:“怎么样了?” 谢知归再度睁开眼睛,已然找回了冷静,看到报废的手机,半气恼半无奈:“没办法了,手机坏了。” “许是掉下来的时候就摔坏了。” “可能吧。” 明匪玉做出惋惜的神态:“那太可惜了。” “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谢知归再度缄默,半晌才吐出一口气,头疼地喃喃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至少这里可以遮风避雨,背包里还有些干粮可以吃,院子里也种了些菜果,短期生存应该不成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明匪玉骨折的腿。 想到这里,他又站了起来,在包里摸索,拿出了一个东西,脸上没有多少表情,转身往屋外走去。 明匪玉赶紧叫住他:“你又要去哪里?!” 谢知归转身,把手里用保鲜膜裹着的打火机晃给他看:“去烧点热水,给你清洗一下伤口,别感染恶化了。” 随后也不顾明匪玉是什么表情,潇洒地走出门。 明匪玉攥紧被单的手这才松开,半晌,回味过谢知归话的意思来。 ——他不会走了。 透过窗户,他望向在院中忙碌的谢知归,橘红落日在他的身后照耀了半片山谷,白日里所有的喧嚣随着光线缓缓沉入山那头。 谢知归头上的发带掉了,长发在风中像蒲公英一样铺散开,洒进夕阳的金光里,谢知归不得不放下柴火,手忙脚乱地重新绑头发。 他还是很不擅长绑头发,没有皮筋,没人帮他,心烦地缠了半天也没缠出个像样的,拆了又缠,缠了又拆,最后勉强有个能看的高马尾,他又将剩下的碎发别到耳后,将就这样了。 可是他一低头,碎发又从他耳后溜了出来,贴在他脸颊上痒人,他抿着唇把头发别回去,也不发脾气,就如此循环往复,和头发默默较着劲。 明匪玉一见就知道他强迫症又犯了,明明心里难受得不行却一声不吭,也是在和谁犯倔,别别扭扭的模样有时候很可爱,有时候又很棘手。 他想起了某些有趣的过往,低声笑了很轻的一下,这一笑音,托清风送到谢知归耳边。 ———— 转眼又过了三天,谢知归几乎每天都出去找路,但次次无功而返。 明匪玉早料到他会垂头丧气的回来,见到他后什么也不会问,只是微笑伸手让他过来。 “做什么?”谢知归狐疑。 明匪玉难得温声说道:“你头发散了,过来,我帮你绑起来。” 谢知归摸了下松散凌乱的头发,他本就绑的不好,老是容易就散开了,再经过密林里树枝的乱刮,早就狼狈的不成了样子。 可他嘴硬,“谢谢,我自己会绑。” 明匪玉笑笑不说破,继续说道:“他的头发从前都是我来绑的,放心,不会让风吹一吹就散了。” “……” 感觉被嘲笑了…… 谢知归心想这个他,说的应该是他那个小情人,他有些犹豫。 明匪玉笑着望向他,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杂乱或龌龊的心思,比起用妖异诡艳的眼睛蛊惑人,这种明澈的眼神带来的蛊惑力更上一层楼。 至少谢知归会短暂地相信。 就算是只城府极深的妖怪,也会有纯善的时候吧。 况且,这头发乱七八糟真的快烦没了他的耐心。 “过来吧。” 这一刻,身体好像被另一个人控制住了,谢知归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背对着他坐在床沿边。 明匪玉先扯下带子放在一边,冰凉细长的手指在他的发丝间穿梭,有点痒痒的,只是不知道是明匪玉手指划过皮肤带来的,还是他吐在后脖上的气息带来的。 是不是,靠的有点近了? 不知为何,谢知归心跳快了,脖颈上青色血管由于紧张而凸起,清晰可见血液在里面流动。 然后他就听到明匪玉短促地笑了下:“别紧张,绑个头发而已。” 这样说反而让谢知归更加局促了。 正想说些话挽回点局面,就听明匪玉在身后说:“好了。” 这就好了? 谢知归立刻起身,走到镜子前,左右打量了一下,不得不承认,明匪玉绑的马尾确实比他干净利落多了,他每次都绑不全,不是这边落下一辔,就是那边散开一缕,乱的像个被人糟蹋过的小媳妇。 透过镜子,他和明匪玉的目光对视上,对方自信地挑挑眉,似乎在等待他的夸奖。 谢知归不自在地错开视线,心说等一出雾山铁定要找个理发店把这头麻烦的头发剪了,然后这辈子再不留长发了。 但该说的还是得说:“谢谢了。” 明匪玉:“不用这么客气。” 谢知归好奇多问了一嘴:“你经常帮他绑吗?” 明匪玉神情微变,抱臂靠在床头,沉默了几个吐息,往事似乎在他深沉的眼睛里重新浮现。 “不是经常。” “而是从他头发变长起就都是我绑的。” 明匪玉柔和的目光又落到了谢知归的长发上,淡淡勾起笑。 谢知归透过镜子看他。 他在想,明匪玉是不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于是试探问道:“他也不会绑?” “会一点,但水平和你不相上下,就……一言难尽,你应该能懂。” “……”谢知归感觉到被冒犯了。 随后他又听到明匪玉颇觉愉悦地哼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和他很像?” 谢知归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不解:“哪里像?” 明匪玉抬手在眼尾点了点:“眼睛这里。” 眼睛怎么了? “他不高兴的时候,不会直说出来,但眼睛会往下面看,眼尾会焉下去,盯着自己的脚发呆,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我好像惹恼了一只脾气不好的猫,那猫只管埋头生闷气,不看我一眼,去拉他,还可能挠我一爪子,要花上老半天哄他消气看看我。” 听完,谢知归不动声色在镜子里迅速瞟了几下,默默在心里比对了一下。 像猫吗? 哪里有猫的特征了? 比来比去,他还是觉得自己一点不像猫。 明匪玉绝对是看错了。 “这么说他脾气还挺大的。” “还好。” 明匪玉:“他刚来的时候脾气没那么大,都是后面惯出来的。” 谢知归瞄了他一眼,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谁惯的。 不过一想到明匪玉也有吃瘪的时候,心里平衡了点,毫无同情心地想:活该你。 “他经常冲你发火吗?” 一问完他就想把刚说出口的话收回去,今天怎么和明匪玉说了这么多? 而且问的还都是些人家的私事,他有什么资格问?太没礼貌没分寸了。 谢知归感觉自己变得陌生了。 镜子里这个人还是他吗? 到底是怎么了?…… 好在明匪玉并不介意,并且乐于和他讨论他那位小情人,絮絮叨叨讲些从回忆里扒拉出来的趣事。 “其实以前大多数时候他很依赖我,比较听话。” 明匪玉说到这里,不由得喟叹一声:“他只有在一些时候,实在受不了了才对我发火。” “比如早上起来给他绑头发的时候,他那时还不是很清醒,整个人会迷迷糊糊的靠在我身上,要扶着他才不会摔倒,我要是想亲他,他就会半眯着眼睛主动配合,猫儿一样哼哼唧唧的,很好很乖。” 天际夕阳缓缓沉下,明匪玉话语很缓慢缱绻,妖异冰冷的脸上浮现一圈淡柔的光,一个字一个字咬的清晰温柔,那无疑是段快乐甜腻、让人沉沦的时光。 谢知归能从明匪玉神情和语气窥得那些美好的温存。 不过很快,明匪玉的声音急转直下,摇头苦笑。 “他那个时候装的太乖了,好像眼里只有我,导致我什么也不想去做,不想去想,整天和他玩在一块。 早上弄完头发,会忍不住抱着他回去睡个回笼觉,绑好的头发没几下又会弄散掉,就需要重新绑,次数多了,就把他搞烦了,就会不满地用脚踹我。” 明匪玉回味似的摸了摸腿部:“他身体不是很好,但打别说,起人来还挺疼的。” 谢知归:“……” 为什么要说这些? 明匪玉为什么要把他们的过往堂而皇之地说给他一个外人听,他又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接不住他的话,也不能直接走出去躲着。 只能低垂着头佯装自然地擦拭着镜子,生怕一抬头就对上明匪玉的眼睛。 长时间沉默最是杀人。 明匪玉偏偏又在看着他。 他闷声憋了半天,耳朵都憋的有点红了,才吐出一句废话。 “你们感情挺好的。” 明匪玉:“以前当然是好的。” 他转而冷笑了一下,“假的好也是好。” 谢知归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但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假的?” “你们人类都是骗子。” “什么意思?”谢知归迟疑道:“他,骗了你?” “他差点把我害死。” 谢知归更加诧异,“你们,不是很相爱?” “对,不然后来我也不会那么想杀了那个小骗子!”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欲啖其骨的恨意。 “或许,他有苦衷?” “苦衷?” 谢知归没看到明匪玉笑意何其嘲弄冷酷,只一眨眼的间隙,所有的温情和缱绻被风暴般剧烈的狠意卷走,仿佛从未来过明匪玉眼中、心里。 被捅伤的心口,即使过了很久,依旧会泛着旧痛。 尤其当他见到谢知归为了逃避,又躲成了一只埋头鸵鸟,每次都是这样,遇事不决就开始躲他,不敢看他,净用冷漠折磨人! 往事一桩桩想起,当初有多沉沦,后面就有多痛恨。 明匪玉目光阴鹜,恨恨咬着牙,怒不能扑过去把他咬碎吞进肚里,至少他喊疼的时候,难受的时候,不会是面无表情。 可惜啊,谢知归想着事,对危险还一无感知。 外头,最后一线夕阳也消失了,巨大的黑色笼罩住了这个世界。 属于捕食者的时间来临了。 谢知归不知道明匪玉生气了,只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冷。 20、第二十章 年轻人语气虚弱道:“二哥,你能不能先起开?” 但明匪玉如同一座大山稳稳不动,以自己的身体为牢笼将人困在这一个小小的摇椅中,也不理他怎么求饶。 “别乱动,也别乱摸。”明匪玉警告他。 少年讪讪收回手。 明匪玉咬破指尖,将血滴入少年脸上的伤口,神情专注、温柔,如同在对待一个易碎漂亮但不听话的瓷娃娃,那些伤口很快奇迹般愈合了。 “呃,唔……什么东西?” “治伤的。” 年轻人感觉脸上痒痒的,巴巴又喊了声:“二哥,痒,别弄了。” 睫毛扫过他的指尖,如同轻轻落了一吻,明匪玉心弦一动,忽然想揉揉他那道发红的眼尾,年轻人向后仰头躲开了。 “我真的累了,想进去休息。”他望着明匪玉的眼睛,摆出以哀求的姿态。 明匪玉:“好。” 年轻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明匪玉从旁边小桌子上拿了杯茶送到他唇边,茶色清淡,香味惑人。 “喝了,安眠。” “……” 年轻人脸色瞬间白了很多,看了它一眼,又看看明匪玉,转开头,抿住下唇。 “……不喝。” 明匪玉把他脑袋轻轻转回来,微笑提醒他:“愿赌服输。” 这几个字滚烫,灼的他耳朵又红了。 他急忙昂起脖子辩驳:“是你故意捣乱才害得我没走出去的!” 明匪玉满不在乎道:“可是结果确实是你没有走出去。” “你输了。” 明匪玉将茶杯递近。 “快点。” “输不起一开始就别赌,别拿你那点小聪明来算计我。” 他会中计不是因为年轻人的手段有多高超,只是因为下套的那个人是他而已。 而这些,年轻人都知道。 “……就、就不能换种方式吗?”他还试图利用一下明匪玉对他的心软。 但明匪玉这次不想再放过他了。 “不能,你上次也输了,还欠着没还呢,这次一并算清。” 年轻人想起了他说的上次的事,手腕控制不住颤了下,内心深处仍然心有余悸。 他强装镇定,试探着商量道:“下次行不行,留到……” “不行,就今天,我等不了了。” “别逼我动手灌下去。” “……” 明匪玉态度坚决,年轻人怎么说都不为所动,一只手捧着他的后脑勺不许他扭头躲开,另一只手直接将茶杯口挨着了他的唇,就差直接把茶水强灌下去。 年轻人手脚并用把他挡在两个拳头大小的距离之外,以抵抗的姿态没让明匪玉更进一步,但明匪玉侵略性太强了,几个眼神交锋下来,仿佛能听到刀刃气势汹汹斩开雨幕的嗡鸣声,任谁来了都受不住。 两人以眼神对峙。 几分钟过后—— “好了!二哥!别这样看我了。” 真的要命。 “我喝!” “……我喝还不行吗。” 他妥协的声音在风里轻轻响起。 他松开了双手,放下了抵抗,最后看了眼茶水,喉间滚了滚,半情愿半抗拒伸出脑袋,小小地抿了一口。 明匪玉一看他就舔了那么一丁点,就像小猫崽舔奶,喝了跟没喝一样,敷衍谁呢? 他深吸一口气,忍住性子,沉声说道:“喝完。” “不要!我已经喝了,别逼我了。” 年轻人又摆出了方才的抵抗姿态,才小抿了一点就开始头昏了,这要是全喝下去,指不定会烧成什么样子。 自己瞎折腾一通没能离开这里,还让明匪玉白捡了便宜。 明匪玉不依不饶,把茶水递了过去,诱哄他道:“再喝点。” “不喝,难受。”他苦巴巴地皱起眉。 “不要再耍赖了,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明匪玉把他捂住嘴的手扒拉下来,反手禁锢在他身侧,杯子又一次送到嘴边。 “拿走!我不喝!” “听话,喝完再闹脾气。” 那种又甜又腻的香味太折磨人了,引的他原本喝下去那点也开始在身体里发作,燥动起来,年轻人拼命扭头躲着,但他躲一次,明匪玉就追一次,如鸟与鱼紧密追逐。 年轻人被逼的没办法了,于是停了下来,假装要喝。 趁明匪玉松懈,强行从他手里挣开手,心一狠,抬手就要打飞杯子。 明匪玉眼疾手快躲开,但手上还是挨了他结结实实的一爪子,手背上被尖锐的指甲刺啦划出一道血痕,鲜红血珠分外刺眼,年轻人愣住了。 明匪玉垂下了眼睑,血腥味钻入鼻腔,他不紧不慢地擦掉血,但年轻人知道,他最后一丝耐心已然耗尽了。 “对、对不起。” 如果道歉还能有用的话。 年轻人见状不对,立刻把利爪背回了身后,装出他惯用的那副人畜无害乖巧模样。 说实在的,他脾气虽然不小,但看到明匪玉有发怒的征兆心里还是会犯怵。 他不敢再有下一步动作,因为如果真的惹明匪玉发火,那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好声好气地哄着他,而是用暴力让他哭,吃尽苦头的只会他自己。 他用无数次和明匪玉相处痛苦经历,得到了这个经验。 但是没关系,这种时候服个软哄一哄就好了。 年轻人能屈能伸,小心翼翼勾住了明匪玉的衣领,扯了下,迎着明匪玉不虞的脸色,露出一个勉强而讨好的笑容。 “二哥,我不是故意的……”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明匪玉握住了手腕,强行从摇椅上拉起来,撞在他胸膛上,椅子猛地晃动,像是要翻了,他下意识寻求安全感而搂住了明匪玉的脖颈。 结果一抬头就与明匪玉以极近的距离对视。 他呆楞了片刻,很快,更大的惶恐来临,因为明匪玉看他的目光变了。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耍花样都很让人愤怒。” “你要做什么?” 明匪玉看着他,语气渗凉入骨,“你真的该吃点教训了。” 不然一个错误他会犯无数遍。 再多的喜欢,也经不起他这么耗。 明匪很少这样对他说话,一旦不惯着他乱来了,那就是在提醒,他确实生气了,好自为之。 年轻人终于知道怕了,眸子不安地颤抖。 说话间,他的腰身被紧紧扣住,年轻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个姿势可以把人牢牢箍在怀里,心口几乎是贴着的,就好像他们的心脏在侧耳倾听对方的跳动频率。 年轻人以为他是想强行把茶水灌下去,正警惕注意他下一步动作,不料明匪玉竟自己将茶一饮而尽,空杯子被他随手抛了出去——哐。 在他愣神不解之时,明匪玉另一只手迅速扣住了他的后脑勺,唇瓣覆了上去,带着不容他抗拒气息,将茶水尽数渡给了他。 “唔,唔——”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可手被箍着动不了。 明匪玉渡完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放缓了力道,慢慢加深了这个温柔缱绻的吻。 21、第二十一章 年轻人差点失了神,因为明匪玉温柔起来的时候,就和他装天真无辜的时候一样,带有致命的迷惑性。 他也一贯吃软不吃硬。 但他很快因为头内的异样而清醒,惊觉不对,用尽全力一把将明匪玉推开,差点把他推下了摇椅。 只可惜他手上没力气。 年轻人看到明匪玉诡计得逞后得意的笑意,胸口当即被怒意充斥,烧的他心头灼疼,要呼吸不过来了。 茶水渐渐发作。 混蛋!他暗暗骂着。 不过并没有表露出来,趁现在还清醒,他要寻机报复明匪玉。 在几个剧烈的呼吸后,他看到明匪玉落在他身上直白的目光,已然有了主意。 于是改用一副迷离无害的模样靠近,主动揽上了明匪玉的肩膀,轻吻上他,如用羽毛挠过心头,痒痒的,挠了就跑,让人因为舍不得而想去追逐,占有。 明匪玉没那么愚蠢,他突然的改变很令人生疑,他审视着主动送上门的软玉。 过去血淋淋的记忆让他犹疑不定,因为理智和经验告诉他,这极大可能是一块有剧毒的玉。 “你想做什么?” “头晕,什么都不想做,你抱抱我吧。” 明匪玉眸光暗了暗。 满腹疑心最后还是败给了对爱人真切的渴望,他一声声“二哥”、“阿玉”,唤的甜腻,明匪玉放下戒心,抱上他的腰,配合着他。 不过明匪玉还是低声威胁道:“你要是又骗我,我就咬死你。” “我不骗你。”年轻人在他耳边轻轻吐气,旖旎无边。 这下彻底乱了明匪玉的心弦。 此地风月无边。 年轻人模样乱了,心却没乱,感受着明匪玉的气息变化,等腰上握着的力道陡然加重,他知道时机到了! 猛地睁开眼,眼底格外清明,哪有一点迷乱,只有狠辣。 牙关狠狠咬下去!用尽了他剩余的全部力气,铁锈一样浓郁的腥味在两人口腔里漫开。 明匪玉吃疼,推开这只会咬人的猫,一脸不可置信,而年轻人得意地冲他挑眉。 明匪玉拇指腹在唇角擦过,指腹上鲜红的颜色很刺眼,被咬出了一嘴的血,血腥还在嘴里源源不断的涌出。 “哈哈哈哈——” 他如愿以偿看到了明匪玉吃瘪受挫的模样,满意了,倒在摇椅上抚掌大笑,笑声开怀畅朗。 “疼吗?” “哈哈哈哈——” “疼死你!活该你!” 年轻人弯起了眼睛,报复得逞的快感给了他莫大的安慰。 让你出尔反尔!让你捣乱不让我走!让你给我乱灌东西!咬你一口都是轻的!就该把你喉咙咬破了,失血晕在这里! 很反常的,明匪玉没生气,咽下满喉鲜血,又安静看着他,语调冰凉问他:“开心吗?” “当然,我很开心。” 他故意抬起下巴,毫不掩盖眼底的挑衅嚣张之意,他就是要让明匪玉看见,激怒他。 明匪玉见了只觉得心凉,心口被刀子狠狠的捅了一下,他又一次被骗了,而年轻人也又一次眼睛都不眨的利用了他。 原来欺骗不会只有一次,也不存在什么最后一次,对他来说,只要对自己有利,想骗就骗了,即使需要以出卖自身为代价。 心感悲愤的同时,眼神也冷了几分,明匪玉讥笑道:“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吧,凉薄又自私,以无辜病弱的样子把人勾进你的谎言罗网里,得到想要的后,亲手打破他们美好幻想,居高临下看他们在你脚下痛苦蜷缩为乐,甚至嘲讽他们自作多情。” “对啊。”他爽快地认了,笑中更加恶意满满,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有意往明匪玉米心底最柔软处扎刀。 “明匪玉,你是才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吗?” “那你可真可怜,都这么久了,现在才发现睡在你枕边的是个没有半点真心的骗子。” 他边说着,边咯咯笑了起来。 怒火和悲伤同时撕扯着明匪玉的理智,瞳孔时而赤红时而幽黑,他想冲过去把他嘴堵上、脸蒙上,如此,他就说不出那么伤人的话,笑容也不会那么绝情扎眼。 摇椅扶手在他手掌里几乎要握碎了,手背上根根青筋跳起。 “骗人好玩吗?” “好玩极了。” 年轻人坐了起来,靠近明匪玉,食指一下下戳着明匪玉的心口处,力气大到如果能戳进去把明匪玉心脏掏出来,那他一定会把那颗可恶的心脏捏紧。 他敢拿出如此恶劣的态度出来,就已经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打算。 既然明匪玉不让他走,那他也不让明匪玉好过。 他就赌,明匪玉对他的那点感情能够让他把明匪玉激怒到什么地步。 但他好像低估了明匪玉的耐心,他居然还没有动作。 “你那么看着我做什么?” 明匪玉忽然问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我对你算什么?一个称手又有利用价值的工具吗?” “明匪玉,我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你心里没点数吗?本来就是一段各取所需的交易关系,你现在却质问我为什么对你没感情?” 年轻人失笑,讥讽道:“你是不是有病?” “骗子!!” 明匪玉终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突然伸手掐住了年轻人的脖子,将他推倒重重撞到了摇椅上,一双眼睛愤恨得能烧出火来。 如果他再敢说一句伤人的话,如果他再将自己的爱意扔在地上践踏羞辱,那他就把他掐死!大不了从此和一具安静乖巧的尸体度日! 可年轻人一点也不怕,后背被撞疼了也不怕,一声疼不吭,挑衅的爪子依旧嚣张,笑吟吟地看着明匪玉。 他甚至握着明匪玉的手腕让他再用力掐紧点,眼里疯狂又兴奋的光,“我就是个骗子,没有真心,只是为了活下去才和你苟合,愤怒吗?难受吗?觉得被羞辱了吗?你有本事就掐死我啊!” “动手啊!瞪我做什么!” 他的脖颈又白又细,明匪玉很轻易就能扭断,把致命弱点主动往他手里送,不断蛊惑他动手,明匪玉却迟迟没有下力。 两人间弥漫着一点即炸的火药味!双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点! “你还在犹豫什么?你不是说我只是个短命的蝼蚁吗?要靠你才能活下去,杀一个蝼蚁很难吗!还是说你就是个敢说不敢做的懦夫!” 年轻人一口气骂完,眼里布满血丝瞪着他,不停激怒着他——杀了我!杀了我啊! 然而明匪玉气到极点,却忽然冷静下来,明白了他这么做的意图。 因为他不会真掐死他,他们都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如果他把他掐了个半死,事后愧疚的一定会是自己,年轻人又可以借这份机会提出新的要求——比如分手离开,再也不回来。 都到这个地步了,这人还在设圈套拿捏他。 该说他聪明,还是该说他心狠? 明匪玉盯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松开了手,年轻人脸上立刻闪过不安和狐疑。 明匪玉发现,如果要报复他,就不应该掐死他,而是永远不让他如愿。 他脖子上只留下一个很浅的印子,过一会就淡下去了。 明匪玉勾开遮在他眼尾的碎发,淡声道:“你现在情绪太激动了,先冷静点再说话。” “我很冷静!!!” 他打开明匪玉的手,他没有得逞哪能罢休。 “明匪玉你是不是真的有点毛病在身上?!就喜欢被人欺骗、被人利用是吧!” “你要么现在掐死我,不然我还会继续骗你,我不会改的,反正你愚蠢又好骗!” 薄唇一张一合,无数杀人于无形的刀从里面飞出,准确无误地捅向明匪玉心口。 他故意笑出声。 而明匪玉静静望着他大笑的模样,格外镇定。 他唇角还残留着血迹,鲜红的血沾在鲜红的唇上,笑起来的时候格外艳丽肆意,似一枝从天寒地冻里拨雪绽开的妖花,浑身都是扎手的冰棱,但就是让人一见惊艳,从此挪不开眼,不由自主地靠近,即使最后可能花没采到,还受了一身的伤。 采花者不清楚这朵毒花谎话连篇,心思歹毒,自私凉薄,善于伪装无辜吗? 不,他们很清楚。 但是,喜欢就是喜欢,喜欢他的美丽,同时接纳他的恶毒。 风雪中,心动的那一刻,心跳声足以盖过这世间所有的声音。 明匪玉被咬了被骗了当然生气,从来没有谁能够这样让他吃瘪,教训是肯定要教训的,但是这人的笑颜足够让他心软一小下,短暂忘记方才血腥的撕咬。 他难得有些憋屈地想:等笑完再教训吧。 年轻人很快发现明匪玉既没有骂他,也没有动手,他可是抱着事后会被明匪玉弄死的念头咬的那一口,又狠心说了那么多狠话,现在明匪玉没反应是怎么回事? 咬的轻了?还是疼傻了?又或者是气昏头了? 故意找明匪玉不痛快,就是想气坏他,现状却是一点也不见他失态,那一口不就白咬了?! 年轻人不解,收起笑意,拧紧了眉头:“你为什么不生气了?” 明匪玉却问他:“笑够了吗?” 他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你不生气?” “生气。” “已经被你气昏头了。” 生气不该是如此平静的语调,很奇怪。 明匪玉扬起古怪的笑意,像毒蛇的眼睛一般渗人,却温柔地替他擦去唇角的血,指腹很烫,而明匪玉的体温一般是凉。 不正常。 他朝后缩了一下,抬头警惕打量。 比指尖温度更烫的是明匪玉的眼神。 “你最好再笑笑,笑够本了,不然等会你可就笑不出来了,只能哭。” “你什么意思?” 他心里突然涌现出不安的预感,撑着扶手想尽快从摇椅上下去,但明匪玉再次抓着他的肩膀,强势地把他抵进摇椅里。 “滚开!” 他颤动的瞳孔已然明示了他此时的恐惧,一切张牙舞爪都不过是狐假虎威。 他不可能看不出明匪玉的意图,有某种热气凝结成的滔天海浪在翻涌。 被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手脚都不能动弹已经是个很危险的信号,迎面是怎么也逃不掉的胸膛,只能扬起头,被迫望着明匪玉浓郁如墨的眸色。 那是酣睡的野狼被他吵醒了,要把怒火全撒他身上的架势。 他突然有种今天真的会被明匪玉弄死的感觉。 22、第二十二章 情况对他不利,年轻人思绪飞转,压不住手指微微颤抖。 到这一刻他真真切切地后悔了,不应该一时气上头,故意挑衅这家伙,挑衅没成功的话,后果不是他想看到的,能够面对的。 明匪玉不是人,各种意义上的不是,更是经常不干人事。 他想出去,还有棘手的麻烦等着他去解决,他真的不能留在这里,更不想被折磨的失去意识,失去主动权。 他一紧张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咬嘴,这代表他在想办法。 明匪玉自然注意到了。 看着他咬出血来也没打断,他就想看看,这回又想用什么借口躲过去。 “二哥,对不起。” 年轻人一开口,明匪玉就知道他又要故技重施了。 这招百用不厌,其实有没有用,效果如何,主要看他心情如何。 现在他心情很不好。 年轻人变脸比翻书还快,现在就像个无辜无害的少年人,好像刚才那个疯狂激怒他去掐死他的人没存在过,简直要把明匪玉气笑了。 年轻人那张脸一旦柔和下去,就是一汪让人动情的春水,看上一眼,心波荡漾,春风吹入心。 “阿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气昏头了才会说那些话,我们都冷静点好不好。” 他惯会用那双含情眼做出无辜又可怜的表情,好像他被欺负了,可狠心欺负人的那个明明是他。 明匪玉淡淡俯看他,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只问:“你知道错了吗?” “我错了。” 他认错一向干脆利落,从不矫情。 但从来不会知错就改,从来不长记性,下次还敢继续犯。 那张冷漠的脸上都是被惯出来的心安理得,所以扯谎也是脸不红,心不跳。 明匪玉心想,是被惯坏了,要实打实教训一顿才会把疼记在心里。 明匪玉盯了他一会,突然向他伸出手,年轻人下意识缩了缩脖颈,他以为明匪玉要动手打他,但其实明匪玉只是把手伸到他的背后,在刚才推倒他时被砸疼了地方,温柔地替他揉了揉。 “……阿玉?” 明匪玉只回应他一个寡淡的“嗯。” 但年轻人把这一举动视为明匪玉心软的意思,心里顿时松口气,看来这招数还有点用。 “谢谢你了,阿玉。” 他没有抗拒,这个时候顺着他才是上策,他状似无意观察明匪玉的表情变化,虽然明匪玉几乎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 这倒让他不安了,因为猜不透明匪玉的心理。 渐渐的,背后不疼了,但抚摸却没有停下,朝着另一个危险的方向发展,他顿时警觉。 “二哥,好了吗?” 他小心翼翼挪动了下位置,试图躲开他的手。 “再等等。” 明匪玉把他扯回来了,动作说不上温柔。 更让他不安。 “等什么?” 年轻人现在不知道,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等他手脚发软,脱离大脑的控制,连简单地抬起来都绵软无力。 脑内所有思绪被汹涌来袭的海浪打翻,冲击得支离破碎,散乱得不成样子。 那杯茶水! 他惊醒,明匪玉就是在等那杯茶水的效用发作! 他看向明匪玉,明匪玉果然在对他微笑,就像在讥讽他——你才发现吗? 拖了这么久,终于给他等到了。 年轻人差不多猜到明匪玉在打什么坏主意,然而他被圈住,四处逃脱无门,只能被迫躺靠在摇椅上,怒目瞪着他,见明匪玉丝毫不怕,又蹬腿做势要踹他,明匪玉轻易躲开。 他气的脸上又青又白,冲明匪玉怒喝道:“滚开!” 只是茶水效用凶猛,他声音都变了调,于是本来是警告威胁的语气,软化成了别的味道。 明匪玉唇角扯出了一抹讥讽的笑。 他只看到一只连致命脖颈都已经被人拿捏住的小兽。 多可怜的小家伙啊,被困在敌人庞大的阴影里,快被吃光了,害怕地抖个不停,伸出没有任何威胁力的爪子,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不过是徒然无功而已,在绝对的实力压制下,任何反抗都是施暴者的催化剂,可笑极了。 有本事招惹,没本事承担后果。 年轻人彻底慌了神,又连着踹了他很多下,一次都没中,而明匪玉也不想和他玩下去了,直接抓住他的脚踝,使力捏紧。 咯嘎——似乎听到关节移位的声音。 “嘶,疼,松手!” 明匪玉没松,冷着一双渗人的眸子提醒他,“注意你现在和我说话的语气,决定了等会儿我会怎么对你。” “你!” 年轻人愤怒地瞪着他,想骂却不敢骂。 因为他的命运,他的致命之处,他的感知,接下来都将被明匪玉握在手里,肆意玩弄,他可以随意决定他的生与死,愉悦与痛苦。 就像亵玩一个没有意识的傀儡娃娃那样轻松。 随着熟悉又灼烫的气息步步逼近,烫到了他的眼睛,他不得不再次服软,硬生生逼出几滴虚假眼泪,用颤抖的声线喊他:“二哥,你别这样,我害怕。” “害怕?” “是!”少年急忙解释说:“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气你的,是我太冲动了,我知道那些话很伤人,我以后再也不会说了,我、我……” “嘘。” “别说了,吵。” 明匪玉食指抵住他的唇,示意他安静,神情专注、冷然,少年背脊窜上一阵凉意。 这感觉就像一只在猎食途中的猛兽,时刻保持安静、神秘、隐蔽,悄无声息地追踪猎物,猎物凭直觉感受到压迫感,但是却找不到猛兽的身影,因为猛兽已悄然埋伏在了他的身后,后面发现不对时—— “已经晚了啊。”明匪玉可惜地叹道。 明匪玉掐着他的下颌,用力逼他疼的流出了几滴真眼泪。 果然,真的就是比假的顺眼。 早知道用蛮力这么省事,何必要去忍着他惯着他?给自己徒添了多少麻烦。 所以明匪玉决定从现在开始,要换个方式对待他。 “你咬我的时候怎么不害怕?再三欺骗我的时候怎么不后悔?” “你践踏我的情意,我就折磨到你哭,这才公平啊。” 明匪玉森凉的气息喷到年轻人的耳垂上,指腹在唇上用力一按,他浑身开始止不住地轻抖。 接着,明匪玉冰凉指尖挑起他一缕散落额前的长发,绕到耳后,这样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有恐惧、有不安…… 他又细细地描摹了一遍这张脸的轮廓,手指化作一把锋冷的刀子,再从眼睛、鼻梁、到唇一一划过……最后落到光滑的喉间。 他就像一个偏执到有些病态的画师,他要让自己的作品毫无瑕疵,一遍又一遍不停检查,吹毛求疵,直到精神崩溃为止。 但庆幸的是,这幅画没有瑕疵,每一个地方都令他爱不释手。 太满意了,他喜欢的不行。 但如果这副作品能完完全全由他掌控在手里,那才是真的完美。 年轻人从他眼底读出了痴迷与疯意。 眼前所有的事物摇晃出了重影,他开始分不清了,到底是谁喝了那杯茶水,到底是谁快疯了。 年轻人意识到今天可能拦不住明匪玉了,想起藏在屋里的小刀,想做最后一次挣扎。 他哀求道:“二哥,能不能进屋里,外面冷。” “等会就不冷了。” “外面会被看到。” “这里就我们,不用担心。” “二哥,我不想……” “嗯?” 明匪玉意味不明地眯起了眼,年轻人嗅到危险,不敢再说下去。 情况已经很糟糕了,不能更糟糕。 明匪玉仿佛看破了这人的小心思,笑着提醒他继续和他对着干的后果,“你要是再敢乱咬,我就让你再也走不了路,你可以用我给你的长生,活上百岁、千岁,但从此往后你去哪里都得我抱着你。” “……滚!” 明匪玉这是把他当什么养了?!这是对他的威胁,也是对他的羞辱。 年轻人脸色红了又青了,奈何他装出来的可怜和委屈现在打动不了明匪玉。 他怨不了任何人,因为事到如今,一大半都是他自找的。 明匪玉看看天色,他等不及了,低下头,在年轻人温热柔软的唇上按了几下,就好像在检查这颗果子的成熟度。 最终他露出了玩味的笑意。 “今天你来。” 23-30 第23章 “今天你来。” “……” 年轻人知道他什么意思, 从脸颊红到了耳根,一片旎色,手指骨节捏的发白颤抖, 但与此同时, 大部分意识渐渐不受他掌控了, 成了明匪玉手里的牵线傀儡,他牵一牵,就随他动了。 “过来。”明匪玉又说了一次,这次声音更低沉,有种富有磁性的诱哄意味。 年轻人不想过去,那边是让他窒息的热海,但身体不停使唤了…… “阿玉,我不舒服。” “你过来我身边就好了。” 年轻人眼皮耷拉下来, 眼里的光亮被打散, 迷离而混乱, 随着熟悉的声音和一股异香的牵引,他听话地主动搂上明匪玉的脖子,半挂在人家身前, 在明匪玉温柔缓慢地引导下,他吻了上去, 犹如一场献祭。 远处夕阳似火,百鸟归林,日轮与青山交融, 造就天边一场熊熊大火,热浪滚滚, 山谷来的风吹不散余温, 明亮的白昼要结束了, 闷热的夜晚将至。 小院里,风过,摇椅不堪重负发出咿咿呀呀地抗议。 很快,夜深了。 白天的余温未散,木屋里还是很热,没有点灯,很黑。 月光从窗户倾泻进来,落在了那一床缠绕的头发上,分不清哪一根是谁的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下来了,没穿鞋,披了件宽大的外衣,赤脚走在冰凉的地面上,声音很轻。 在经过窗户时,月光恰好照亮了年轻人苍白又疲惫的脸,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累,嘴角破的厉害。 无疑是明匪玉那个狗崽子咬的,他之前才咬了一口,而且还没敢咬到底,顶多就破了层皮,结果他倒好,差点把他咬断气了! 混蛋!狗东西!真该买条链子栓他脖子上! 年轻人在心里骂骂咧咧,同时急步来到了柜子前。 他谨慎回头看了床上的人一眼,见人还没醒,这才放心打开柜子,在里面摸索,从最深处拿出了一个被布料重重包裹的事什。 打开后,借着月光照明,那赫然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是他那个做天师的姐姐交给他的,为的就是防明匪玉对他乱来。 他这种怪物不老不死,也不受常规天理约束,雷劈不死,火烧不尽。 要杀他,就得拿这种特制的匕首扎进心脏处。 年轻人握住刀柄,眼神顷刻间变得凛冽,杀意暗涌,他将匕首背到身后,蹑手蹑脚回到了床边。 明匪玉还在熟睡,一看到他这张妖异不似活人的脸,年轻人就会被勾起昏睡过去前发生的事,瞬间羞愤交加,想弄死这混蛋。 心口因为愤怒猛烈起伏,他眼神冰凉,高高扬起了匕首,对准了明匪玉的心脏,刀尖闪过一点森冷的白光,即将刺进胸膛血肉里。 ——杀了他!就趁现在! 杀了他! 沉静如水的夜里,这道声音在他脑海里格外清晰。 他死了,你就能离开了,不用再被困在这座山,再面对这个非人的东西,再做那些不情愿的事。 也不用担心死亡的威胁,可以回到你原本的生活里,带着无尽的寿命和健康,尽情做所有想做的事情。 你将重新成为一个正常人类。 年轻人紧张到掌心出汗了。 脑内那个声音不停催促他——还在等什么呢?动手啊!用力扎下去就好了! 可是年轻人脸上露出挣扎之色,刀尖悬停迟疑。 是良知和欲望在打架,还是爱意和自由在撕扯? 他说不清,也下不了手。 半晌,匕首还是被他放下了。 他虚弱地跌坐在床边,仿佛用掉了所有力气,怔然地望着窗户下水一样的月色,好像灵魂被那滩白“水”吸进去了,现在这具,是思绪茫然的空壳。 忽然有个可笑的想法——其实当具空壳也挺好,不会有烦恼,欲望,痛苦,他不会动不动惹明匪玉发火,也不用整天想着怎么回去,明匪玉爱对他怎么搞都随便,反正感觉不到不舒服。 他正出神的想着,身后的人突然动了一下,吓得年轻人猛然跳起,手心握紧匕首。 好在明匪玉只是翻了个身,并没有醒。 但年轻人已然满头大汗,顺着下颌线滴滴落在地板上。 呼,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他低头,看到了明匪玉手心受了伤,细小的木头嵌进了肉里,他捏碎摇椅扶手时候搞的,应该很疼。 不过既然受了伤,先前他攥着自己手腕的力气哪来的? 年轻人想起了明匪玉当初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身上一滴血都没沾到的样子……瞬间就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了。 他又看了眼明匪玉手心的伤,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起身把匕首原样包好放了回去,又找来了一些处理伤口的药和工具。 回到床边小心坐下,轻声把手里东西放在一边,拿起明匪玉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点了个蜡烛放床头小桌子上,低头时散落下碎发,他烦躁地别到耳后,心想迟早有一天要剃个秃头。 借着昏暗的光照明,他仔细把木刺从肉里一根根挑出来,再涂好药。 这伤太费眼睛,光线又暗,年轻人挑完眼睛酸疼,闭上眼睛缓了会,等酸涩感褪去,再睁开,把明匪玉手放回被窝里,盖好被子,结果抬头恰好和一双明亮漆黑的瞳孔对上。 少年惊吓得手一抖把药掉了地上,哐当一声重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明匪玉迅速拉住要逃跑的他,拽回来坐下。 “这么晚了你乱跑出去喂野兽吗?” “要你管!” “你身上掂起来没二两肉,野狗还不屑吃呢。” 年轻人不肯示弱,反呛回去,“你不啃的挺有滋味的。” 狗东西。 明匪玉气笑了,“你要是想死可以直接和我说,死我手里还能有个痛快。” 年轻人冷笑,“你会给我痛快?” “当然,毕竟我们有过很多愉快的时光。” 明匪玉意味深长地看向他的腰,“不疼了?” “……” 年轻人瞪他一眼,明显是恼羞成怒了,赌气般甩开他的手,扭头生闷气,不管明匪玉怎么喊他,拉扯他都不理人了。 明明是可以肌肤相亲的关系,明明他们是这世上彼此最亲近的人,坐在一起却无话可说。 明匪玉放弃去拉他了,只要他不乱跑就行。 他抬起自己手,打量了半天这一团包的跟馒头似的丑东西,没忍住笑出了声。 年轻人听到了,转过来时还绷着脸,没好气地吼他:“你笑什么!” “没事。” 明匪玉懒洋洋勾起了他一缕长发,说道:“就是觉得你是真的不会绑东西,无论是头发还是纱布,我一看就知道是你绑的。” “……”想嫌弃我绑的丑就直说。 年轻人一点不想理这家伙,好心给他处理伤口不感恩也就算了,还笑话自己,真不该心软,应该把那些刺全摁进肉里,疼死他。 “别气了,辛苦你黑灯瞎火还帮我处理伤口,眼睛疼不疼,让我看看。”明匪玉想把他身体掰过来。 “滚!” 明匪玉笑着摇摇头,继续把玩那一缕头发,头发被汗浸透了还没干,能捏出水来。 发丝在明匪玉两指间被摩挲,只是一缕头发而已,可明匪玉别样的神情、动作,总让人感觉他捏着把玩的是另一个东西。 年轻人意识到气氛不对后,一把扯过头发,把他的手强塞进被子里。 “老实点,别乱扯!” “好好,我又扯疼你了,对不起啊。” 明匪玉笑的可没有一点歉意。 还趁年轻人不备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迅速掀开被子,将他拖回了床上,他当即做出反抗,但明匪玉动作更快,手脚并用制住他挣扎的四肢,再重新盖上被子裹紧。 “明匪玉!给我放开!” 明匪玉轻拍他的背,心平气和地哄着:“别闹了,不累了吗?” 年轻人就算累极了也不想被他这样抱着,又气红了脸:“滚开明匪玉!” 明匪玉懒洋洋地说:“我滚了谁带你出去?” 年轻人瞬间停止了挣扎,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似乎听到了一个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你刚才说什么?!” 第24章 “急什么。” 明匪玉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把他散乱的头发一缕缕绕到耳朵后,不紧不慢地拨开遮住眼睛的那些,在他的眼角揉了揉, 他皮肤白, 很容易揉出痕迹, 这种缱绻时刻,雪里一点红才最好看,称他的心。 年轻人急着等他的下文,会很听话地顺着他,直到他满足了,肯继续开口说下去了。 明匪玉总觉得他这个样子,像只等饭吃的猫。 他就想故意逗逗他,把香喷喷的饭给他闻了一下, 又立马藏起来, 小猫气的直瞪眼, 又为了吃的不敢惹他,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他,心里却悄咪咪盘算着要报复他的坏主意。 也只有在有求于他的时候, 这人才会主动攀上来。 年轻人迫不及待地追问:“二哥,你刚是不是说带我出去?” 明匪玉看着他面上掩盖不住的喜色, 讥讽道:“你也就只有在提要求的时候才会喊我‘二哥’、“阿玉’,平日只会连名带姓地喊,你想装温柔小意也不装全套, 真当我好糊弄是不是?” 不好糊弄,也糊弄过很多次了。 他才不怕。 “我没有。”年轻人还想理直气壮地狡辩, 可一对上明匪玉的眼神, 这次他却怂了下去。 “好吧, 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明匪玉笑骂了一句“小混蛋”,又捏了捏他的耳朵。 而年轻人直接把头埋进明匪玉怀里,在心口上又拱又蹭,算是讨好。 这下子更像是一肚子坏水却偏偏装无辜的小猫了。 明匪玉失笑,其实他的生气也是装出来的,哄哄就没,他轻拍拍怀里人的背,“出来吧,躲里面不闷吗?” “不闷!” 明匪玉摇头笑笑,把人抱的更紧,在耳边轻语:“过几天我们结完婚,我就带你出雾山,回去见你要见的人。” “真的能出去?!” 年轻人喜出望外,抬头揪住了明匪玉的衣领,把脑袋凑近,一脸期待地盯着他。 明匪玉看他这样心里倒有点不爽,想把话收回去。 能出去就这么开心? 估计连“结婚”这两个字都没有听到。 于是他惩罚似的捏了他鼻尖,无奈加重语气道:“是我们成完亲以后你才可以走,算是带你回门。” “可以!” 年轻人一口答应,能离开这里就行,管他有什么前提条件。 诶?还是不对! “为什么是回门?” 说的他跟个的小媳妇一样。 “有问题吗?” “有。”问题大了! 可明匪玉不觉得有,他抬起年轻人的脸端详,又仔细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有点。 他跟羞涩、温柔、勤俭持家的小媳妇毫不相干。 他又冷又凶,脾气差,不会做饭,不会做家务,只有在利用他的时候才会放软语气,装几分钟温柔,其他时候不理人。 咬人很疼,打人也挺凶的,除了长得好看,估计没人会把这样性格的人娶回家当媳妇。 不过正好,没人要的话,那年轻人就只能跟着他了,他愿意把这尊小祖宗抱回家供着,只要他别总想着从家里跑出去。 年轻人问他:“你在想什么?” 明匪玉:“是你娶了我也可以,我做你的小媳妇。” “啊?”年轻人懵了一下。 明匪玉握起他的手,贴在心口,认真望着他:“你既然娶了我,可要好好疼我,不许骗我,不许负我,不然我就要日日以泪洗面了。” “……” “噗。” 年轻人终是没忍住,被他这句话逗笑了,不轻不重地在他心口锤了一下。 “干什么你?” 明匪玉也跟着他笑了。 两人开心大笑,在被窝里搂作一团。 年轻人把头抵在明匪玉脖颈间,柔软的头发扫过他的脖子、下颌,痒到了他的心里,他在发丝上轻轻吻了一下,年轻人感受的到,这小心的动作中深藏的珍重。 年轻人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就不想和他堵气了,他浅浅笑道:“二哥,我们以后别吵架了。” 明匪玉同样望着他,眸色温柔,“好。” “我不会离开你的,你别老绑着我不放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好。” “还有,不要再逼我喝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叫逼?是你打赌输了需要付出的赌注。” 不提还好,提起这个,年轻人立马沉下脸剽他一眼,幽幽质问:“那我为什么每次都会输呢?” 明匪玉毫无心虚,甚至装模作样想了想,过了会才回他,“你运气不好。” 嗯,一定是这样。 年轻人面无表情,“……遇到你确实是我运气不好。” “怎么能说你的小媳妇,我要哭了。” 明匪玉脸上可没有半点泪意,相反,他笑的很让人想打他。 年轻人佯装恼火地推了他一下,实际上没使什么力,“你要不要点脸?” 明匪玉无所谓,“脸皮这个东西只有你们人类在乎。” 年轻人故意喊他,“怪物。” 明匪玉关注点却在别的地方,认真纠正他,“现在是你的怪物了。” 我的? 年轻人琢磨完这俩个字,再次笑了出来,明显是喜欢这个署名词,他也伸手抱住了明匪玉,扬起下巴唤他:“二哥。” 明匪玉满眼笑意,“嗯,我在。” “阿玉。” “我在。” “狗东西。” “……” 明匪玉冷漠道:“不在。” 年轻人看到明匪玉吃瘪,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更加嚣张地喊他:“老怪物。” 明匪玉看着他,勉强答了个“嗯”。 “哈哈哈哈——” 年轻人心满意足了,终于不喊了。 他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无论何时,他的呼喊永远会有人回应他。 隔在两人中间的冰山在两道灼热的气息中融化,针锋相对的紧张气势化为一股紧密缠绕着两人的风,再次对视时,彼此目光都柔和了,瞳孔里都是对方的身影,温柔的,长情的。 这个漫长又黏腻难受的夜里,有了彼此的陪伴,也不会那么难熬。 年轻人心绪平静下来,还是有点不放心地问:“结了婚你真的会放我走吗?不会又半路捣乱吧?” 明匪玉没好气地在他后脑勺上敲了一下,“不会,我又不是你这个小骗子。” “万一你临时改主意了呢?” “如果我骗了你,你大可以拿那把匕首杀了我。” 空气瞬间凝固住了,方才还轻松愉快的心跳骤然停止。 年轻人眼底迅速闪过慌乱和不安,很快他强打起镇定,小声问:“什么匕首。” 明匪玉抱紧了他,下颌抵在他松软的发丝上,闭上了眼睛,慢悠悠地说道:“就是你刚才想杀我用的那一把,现在又放回柜子里了吧。” 他感受到,怀里人身体抖了下。 “别怕。”明匪玉睁开眼睛,瞥向柜子,眸中一瞬间迸发出的寒光如刀,但很快收敛了起来,安抚地拍了拍他。 “不会对你怎么样。”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年轻人看似稳定的声线是强打出来的镇定。 如果刚才他没有犹豫,而是动手刺下去,现在他还能安然地躺在明匪玉怀里听他说话吗? 还是在刀下去的那一刻,也会是他死亡的那刻……他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无处可逃的困境,往后是悬崖,往前是虎视眈眈的饿狼,他要么死,要么与狼生死博弈。 无论哪种,他都处于被动境地。 他获得了长生和健康,死亡不再是他最害怕的威胁,但同时他未来的生死、喜悲、留还是走,都由明匪玉掌握,由不得他了。 这是他向明匪玉提出渴盼长生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他当时快死了,只想活下去,完全没想过同狡诈的魔鬼做交易的后果,将灵魂和□□都献祭给了魔鬼,那他还是他吗? 想到这里,他遍体冰凉,不敢再想下去了。 明匪玉似乎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低声轻哄:“再睡会吧,离天亮还有一会。” 年轻人没吭声,好像是睡着了。 直到很久之后,木屋静悄悄的,落针可问,一声轻到不能再轻的“嗯”在黑暗中响起。 两人都不知道,这将是他们最后一个安眠夜。 第25章 这个幻境太久了, 久到谢知归忘记了他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 因为梦里的一切太真实了,就好像他亲身经历过一遍, 一闭上眼, 摇椅咿呀猛晃的声音还会在耳边响起。 奇怪的是, 他记不起年轻人的样子了。 但他偏偏又记得那时院子的花草长什么样,明匪玉那件红衣上花纹的线条,年轻人酡红的脸颊…… 有一幕,他们对视上了,谢知归好像要看清那人的样子了—— 那个年轻人眼睛是微眯着的,没有焦距,像被人弄掉了魂,只有剧烈呼吸的心脏证明他还活着。 年轻人眼睛麻木缓慢地扫过院子, 在他站着的那个地方停顿了一下, 好像穿越时间的跨度和他四目相对。 然后他红着眼, 朝他伸出了发颤的指尖,犹如一个即将溺亡者的求救。 谢知归鬼使神差地也伸出了手,然而在他们指尖相接触的那一刻, 年轻人的手腕被突然出现的苍白大手握住了,他再次被拖回了黑暗里。 谢知归只记得那个万念俱灰的眼神了, 在无数零碎的幻觉里,直接、精准地击中了他的灵魂。 当看到他哭泣的不成样子,他的心口也随之揪疼, 痛苦地蹲了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眼泪一颗颗砸进泥土里。 这只是梦啊, 为什么我也会疼?为什么我也会窒息?谁能来告诉我为什么?! 他在梦中低低抽泣。 这份悲伤一直延续到他醒来时还未淡去,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恍然如刚出生的孩童一样无助茫然地打量这个世界,夕阳中,头顶那片橙红的天空灿烂得像是假的,远处归林的鸟儿用鸣声宣告忙碌一天的结束。 他还躺在那个摇椅上,被人抱着。 然后他感觉有人帮他擦去了眼泪,顺着那只苍白的手抬头。 见到明匪玉的那一刻,泪珠竟然抑制不住的大颗大颗滚落,不是他在哭,是不受他思维控制的行动,是这具身体的潜意识行为,他也说不清在伤心什么,委屈什么,怨恨什么。 明匪玉可以不厌其烦地帮他擦眼泪,但受不了被他一直盯着,那种幽怨、委屈、哀伤的眼神如一根刺扎进他的瞳孔里,悲伤轻而易举传染给了他,谢知归永远能够让他难受。 他轻叹口气,将手覆上他的双眼。 “你别这样看着我。” 谢知归将他的手掰开,愤怒甩到一边,继续恨恨地盯着他,眼里是蜘蛛网一样漫爬的血丝,掌控这具身体的灵魂好像变了个人。 明匪玉熟悉“他”又无可奈何“他”,缄默不语,等他先开口说话。 很久很久,谢知归意识回笼,身体还是动不了,不过衣服是整齐的。 喉咙很疼,不知道是那杯茶的后遗症还是哭出来的,声音嘶哑难听,带着泪意,他愤恨望着明匪玉。 “为什么……” “你想问什么?” 想问为什么让你看到那些?还是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谢知归啜嗫半天,也瞪了他半天,最后却问了一个明匪玉没想到的问题。 “你们最后为什么会分开?” 这个问题明匪玉也想了一会,似是在思考要不要告诉他实话,又该怎样告诉他。 明匪玉解开了衣领最上面的两颗盘扣,拉开衣服,露出心口处狰狞的疤痕,那是一道不长但很深的刀伤,即使愈合很久了,褐色的痕迹依旧与其他地方苍白的皮肤格格不入。 谢知归见了先是一怔,立刻想到那个夜里,年轻人高举的那把匕首,刀面反射出了刺眼的寒芒。 所以,最后那把匕首还是刺进了明匪玉的心口。 谢知归看着那道疤痕:“当时疼吗?” “疼啊。” 明匪玉笑意极轻,用最淡定的语气说着诛人心的话语:“疼的我想拉着他一块死。” “你们……不是很相爱吗?” 明匪玉却是沉默了,良久才说:“如果他心里有我,就不会一次次将我排除在他的选择之外。” “如你所见,我带他出了雾山,去他家里见了他的姐姐和母亲,她们说不会反对我们的事,还热情地留我们在那里住下,但在我们回来的那天,发生了一些麻烦。” 谢知归追问:“什么麻烦?” 明匪玉却反问他:“你已经知道我不是人类了吧。” “……嗯。” 谢知归垂眸,他在幻境里就接受了这个事实,现在抱着他的这个,是个怪物。 怪不得他没有心跳,怪不得他体温那么冰凉。 他其实心里还是很害怕,但更怕轻易行动惹恼了这怪物,没能逃出去还赔上性命,太不值得。 所以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冷静。 明匪玉看向远方,声音飘进风里:“原本我们一直生活在雾山,很少出去,和你们人类井水不犯河水,但总有人不得安生。” 谢知归:“谁?” “一群自诩正义的天师,总囔囔着要消灭我们。”明匪玉语气不屑,好似对方在他眼里就是一群打打闹闹的烦人小屁孩。 “他姐姐就是天师之一,还没踏进他家门,我就闻到了她身上那股令人厌恶的天师味道,他姐姐也知道我,但为了他,我们都选择了维持表面的和谐,一起呆了三天。” “变故就发生在最后一天,他把我打发出去给他买东西,但回来的时候迎接我的不是他,而是一群严阵以待的天师,他被他姐姐藏在身后,连看我一眼都不敢。” 那个刺疼了他心口的画面再度浮现眼前,明匪玉扯了下嘴角,眼底冰凉,似是冷笑,又似是自嘲。 谢知归见状况不对,也紧张屏息了呼吸,怕明匪玉想到过去突然发疯,迁怒到他身上。 “在进去前,我就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了,但我还是想看看他会怎么做,选择站在我身边,还是选择他姐姐。” “可是他躲了,躲在了那群要杀我的天师身后。” 谢知归一下都不敢动,手脚都已经凉僵了。 明匪玉低头看他,说:“不过那不是什么大问题,解决一群蝼蚁很容易,只是血太多了,弄脏了他的地方,他可能生气了,也可能是被满地尸体吓到了,愣着没有接我伸过去的手,我上去牵住了他,想着等回了家再安慰他,那地方太脏了不合适说话。” “穿过客厅,我们刚走到大门口,又被他姐姐拦住了。” “我真该第一个杀了她!” 明匪玉眼中杀意迸现。 “她比起那些废物好点,不过也就一点,轻易就被我卸了武器,我刚要扭断她脖子,一把匕首刺入了我的心口。” 说及此,明匪玉梗住了,喉咙被刀片卡住了一般痛苦难受。 谢知归大概猜到了什么,“他……” “他选了他姐姐。” 明匪玉苦笑,所有杀意化为了不可置信以及无力的痛苦。 谢知归从未见他流露过这样的神情,眼底和睫羽上仿佛凝着冰棱。 本该在狂风暴雪中与他携手同行的爱人在生死关头松开了手,抛弃了誓言和缠绵的过往,让他独自一人迷失在茫茫雪夜,刺骨的风刮过耳畔,入目皆冷。 那天的夕阳可能也这么刺眼,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的一切,每一道光线、每一声呼吸、每一个眼神,如烙印刻在他记忆里,因为痛苦而无法磨灭。 谢知归不难想象他当时该有多么难以置信、痛苦、哀伤、愤怒……所以他恨到死也要拉着爱人一起。 时间流动的很慢,小院里,摇椅咿咿呀呀地摇晃,两人各自无言,心思各异。 半晌,谢知归打破沉默:“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 明匪玉:“因为想要长久陪伴的话,前提是坦诚。” 谢知归猛地一听,没懂他的意思,“你说什么……陪伴?” 谁陪谁?! 明匪玉望着他的脸,帮他拨开了凌乱的头发,手掌细细摩挲他白皙精致的面部轮廓,谢知归睫毛轻颤,眼睛还是湿的,在他手中如梨花落雨般动人,明匪玉赤红的眼里盛着一种说不出的柔情和贪恋。 好了,故事听完了,那么讲故事的人,就要向听故事的人收取应得的报酬了。 谢知归感到恐惧,紧张地握住了拳,可是他面对的已经不是人了,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是他以人类之身绝对无法反抗的存在。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明匪玉靠近他的身体。 怪物低头在他脖颈间脸磨蹭,暗哑的嗓音中带着扭曲的迷恋,“你长头发的样子最像他。” 谢知归瞳孔骤大,心里已然掀起滔天巨浪,既慌又惧,指甲深深嵌入手心肉里让自己强行冷静下来。 此刻明匪玉紧紧搂着自己腰的那只手,指尖细长锋利得简直不是人类该有的! 仿佛只要他表现出任何抗拒想逃跑的念头,那手指会轻而易举刺入他的腰部,把血肉挖出。 “你、你想让我陪着你?” “对。” 他又试探地问:“你喜欢这张脸?” 明匪玉毫不犹豫:“喜欢。” “他要杀你,你还喜欢他?!” 明匪玉看到了他瞳孔中的惊诧,他无所谓,依旧坦然说:“喜欢。” “活的也好,死的也好,会说话的,不能说话的,能动的,不能动的,我都喜欢,都要放在眼前看着。” 这家伙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直到此刻,谢知归彻底意识到了他和明匪玉之间脑回路完全不一样。 他不能用人类的思维方式去揣摩怪物的扭曲变态的心理。 但他转念一想,这个回答让他心里好歹有了点底。 喜欢就好,明匪玉既然喜欢,舍不得伤害,那这幅容貌就能成为他和他周旋的筹码。 得先稳着这怪物,活下去再说。 “……你想让我用这张脸做什么?” “我啊……” 明匪玉温柔轻慢地抚摸这张脸,靠近了,暧昧又旖旎地望着他的瞳孔,想把他吸进身体里,藏起来。 “我只想你留下,留在我身边。” 谢知归直视他的眼睛,直白地问:“做一个替身吗?” 替身? “随你怎样认为吧。” 明匪玉轻笑一声,吻上了他的额头。 谢知归闭眼接受这个冰凉的吻,心无波澜,犹如案板上无力挣扎的鱼,认了命。 耳边,明匪玉幽凉的声音像枷锁一样套住了他的四肢。 “总之,要听话,要安分,不要想着逃跑,否则我会让你后悔莫及,生不如死。” 第26章 不管明匪玉出于什么心理, 对背叛了他的爱人念念不忘,可能是极度扭曲的恨,也可能是无法忘怀的爱, 不过那和谢知归都没关系。 他不想和一只没有心跳、体温冰凉的怪物在一起, 当他爱人的替身。 他极度害怕, 每晚都睡不好,会从噩梦里吓醒,一身黏腻的冷汗,第一反应想跑出这里,却被身后的明匪玉拽回去躺下。 他别无选择。 明匪玉偏执极了,不顺从他,自己可能就会成为被他随意捏碎的蝼蚁之一。 他的神经时刻紧绷着,会趁明匪玉不注意时, 频频摸一摸袖子里的弹簧小刀还在不在, 这是他如今唯一的自保武器。 如果明匪玉企图对他做出过分的事, 他就只能背水一搏。 不过幸好没有,除了晚上必须要同床共枕,大多数时候, 他们之间的相处沉默且适当,他喜欢安静地在门口或者小院里坐着, 明匪玉就跟着一起,在他边上挨着坐下。 他看风景,明匪玉看他。 刚开始, 谢知归被明匪玉那双赤红的瞳孔盯着很害怕,就像迷失在一片原始森林里被巨型怪物盯上了一样, 紧张到必须要抱着小臂, 隔着衣料感受到小刀的存在才会稍微有点安全感。 但后来, 明匪玉的视线越来越直白热烈,他坐多久,明匪玉就眼睛都不眨的看多久,那热度比头顶上正午的大太阳还热,简直要活生生把他融化了。 谢知归渐渐受不了了,心底烦躁感甚至盖过了恐惧。 他烦闷地想:你看什么看,再看我也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不想跟这怪物说话,于是起身换个地方。 明匪玉后脚又跟了过来,把他烦的逃到院门口那块只能勉强坐上一个人的石头上,明匪玉见了,倒也没强行挤上去,转头回了院子。 谢知归余光瞥到他走开了,心想这下子他应该不会再过来了。 还没松上口气,就听哐一声那把摇椅砸进了他身边的土里,谢知归脸色瞬间就变了。 然后不等摇椅停止晃动,明匪玉自然而然地坐了上去,看着他一脸凝噎无语的表情,眉梢微微扬起。 “……” 这东西他记得他收起来了!还特意拿布里三层外三层遮住了,甚至动过一把火烧了的念头,明匪玉怎么找到的?! 他不经意和明匪玉对上眼,迅速回到了镇定自若的模样。 明匪玉拍了拍有些凹陷的摇椅扶手问他:“要不我们换换,石头坐着咯人,没这摇椅舒服。” 谢知归极快地看了眼那摇椅就收回了目光,只是咿呀声不停地传入耳中,梦境里那些不堪的回忆又被勾起,他讪讪地摸了下鼻,冷硬道:“不用。” 他这辈子宁死也绝不躺上这个摇椅,尤其是和明匪玉一起躺上去。 明匪玉好像知道了什么,但没点破,也没再说下去,依旧望着他,只是笑意渐深。 这次的视线更加让谢知归难捱。 冰凉的石头仿佛都被热水烧开了,烫的他想蹦起来,一头倒栽进土里,谁也别想把他拽出来,这样就可以永远逃避明匪玉的视线。 但现实却是,他动一下身体想躲一下,明匪玉也紧巴巴地跟着他动,就是要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侧脸看,别的山啊,树啊,云啊的,通通不看。 逼的谢知归忍无可忍了,转头和他直视,怒问:“你看够了没有?!” “不够。” 明匪玉:“而且我留下你不就是为了看你这张脸吗?” “……” 说的居然还有点道理…… 明匪玉调侃道:“谢知归,你既然说要当替身,就要有点当替身的自觉,不是吗?” 明匪玉任他打任他骂就是要看下去的架势,让谢知归的拳头几度握紧又松开,又握紧。 要不是这家伙不是人类,打了这一拳对他毫无伤害可言,但结了仇会让他自己后面的日子不好过,他早动手给他个教训。 谢知归越看他越心烦,扭头将目光放到远处的连绵山脉上,用景色分散注意力。 还能怎么办,再忍忍吧,毕竟现在这种相安无事的局面对他来说算好的了。 明匪玉当然知道他烦他,但觉得他生闷气皱眉头的样子也很漂亮,远处漂浮的白云、耸立的青山都在他身后化为衬托的背影,反正时间还早,就想再多看一会。 他太熟悉谢知归了,那张脸上任何一个细微表情后的深意都能一见即知,就算没有表情,眼神也会传达他在想什么。 两人缄默许久,明匪玉毫不遮掩自己明晃晃的野心。 估摸着谢知归要炸毛了,明匪玉才收回了目光,转而笑着问他,“饿不饿?” 谢知归脱口而出:“饿,快去做饭。” 话一出口他的脸霎时就变了,更不敢去看明匪玉,幸好明匪玉没有把这句语气里带着十足命令的话放在心上。 明匪玉意外地好声好气问他:“想吃什么?” “……随、随便。” “那煮个汤可以吗?” “……好。” 然后他就听到一阵衣料摩挲声音,明匪玉起身朝院子后面的厨房走去。 等明匪玉走远了一阵,谢知归才敢回头看他的背影。 心脏差点就跳出来了,真想拿针把自己刚才那张嘴缝上! 他有什么立场指使明匪玉给他做饭?要是因为一句话得罪了他,后面他报复回来怎么办?! 他都记不起刚才脑子里在想什么,听到明匪玉平常不过的语气,像是有另一个人占用他的身体回了那句放肆又带点脾气的话。 谢知归后知后怕,觉得可能是发呆发久了脑子都不清醒了,用力掐了一把大腿,疼感很清晰。 疼就好,接下来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绝不能再乱说错话了。 至少在逃出这座浓密到窒息的山林前,他得罪不起明匪玉。 可是能不能逃出去,又是个莫大的变数。 如果他一辈子出不去了,会有人为了他找到这里吗? 不,明匪玉不会让他出去,自然也不会让外人进来。 除非哪天明匪玉倦了,主动把他赶走,不过看现在他对自己那股子黏糊劲,这天只怕遥遥无期。 谢知归更怕的是明匪玉新鲜感过了之后,会直接把他杀了。 现在支撑明匪玉把他留下的理由是对他那位情人的爱和占有欲,明匪玉可能是想借他弥补某些遗憾,这是谢知归能想到的猜测。 但爱过后呢?就只剩下被背叛的恨了。 明匪玉恨的那么深,有极大可能会把怨气发泄到他身上。 他……会被杀死的吧。 然后随便扔在山里的某个角落,直到化成了黄土一抔,秋叶落泥,无人问津。 光是想想,就如坠冰窟,谢知归绝望闭上了眼睛,他不想被悲观情绪影响,但总是会想到自己将来注定悲剧的结局。 要活下去,他不想死。 他坚定地想着,一个用力不慎将嘴唇咬破,血腥味很苦,但死亡更苦。 不能慌,要保持冷静,要在明匪玉腻了这场游戏之前找到逃出去的办法。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逃出去的路,只是还还没找到而已。 为了平复心思,把双脚收到石头上,这样能舒服点,也更有安全感,他抱着膝盖,微微昂起了脑袋,让风托起他,衣袖向着天空斜飞去,发丝乱了,新鲜湿漉的空气流过他全身。 在这一刻他好像融入了自由的风里,下一秒就能离开地面,随着风的去向摇摇晃晃地飞到天上,飞过密林,飞到山的另一边,没人可以抓得住他。 而他的身后,缕缕炊烟从爬满青藤的屋顶飘起,弯弯曲曲延伸进湛蓝的天里,就像一条永远牵着风筝的线,线可以跟着风筝飞的更高很远,看到更加辽阔的世界,但绝对不会让风筝脱离线的牵制,无论风筝愿不愿意。 合则同生,分则共亡。 物如此,人亦如此。 谢知归静坐了很久,一度让人以为他睡着了,直到明匪玉唤他回去吃饭,他睁开眼,一片清明,并无半点睡意。 最后深深看了眼翠峦之上划分自由与牢笼的天际线,身后的声音又在喊他,他从石头上跳下,拍掉身上的落叶和不知道什么爬裤腿上的小蚂蚁,转身进了院子。 明匪玉已经把饭做好放在院子里的小桌上等着,一碗热气腾腾、汤色清白的汤,还有几盘热菜,看不出是拿什么做的,香气逼人,谢知归肚子不争气的小声喊了一下。 “……” 尴尬弥漫在空气里,在场两人都听的很清楚,明匪玉无声地笑了下,谢知归脸都黑了,抬脚就想离开这个地方,但被明匪玉拉着硬是按进了椅子里。 明匪玉站在他身后,俯身在他耳边喃喃道:“我辛苦做的,你好歹赏脸尝口味道吧。” 人家都这么说了,他要是不尝反而过意不去。 他有意将身体前倾,拉开和明匪玉的距离,刚才明匪玉的气息几乎全撒到了他脖子,红了淡淡的一片,跟过敏了一样。 吃饭就吃饭,挨那么近反而倒胃口。 他将桌上的东西又扫了几眼,拿起勺子在汤里搅和了几下,浮上来一些没见过的叶子,淡粉色的,他扭头把勺里的东西给明匪玉看,脸色有点煞白。 “这是什么东西?” “草药,给你养身体的。” “……哦。” 谢知归没说,他第一眼还以为叶子是某些皮肤组织。 不过明匪玉这个怪物做出来的饭,就是里面有人骨渣子他都不会太过惊讶。 明匪玉见他光搅不喝,热气都要没了,催他说:“没放你不喜欢吃的东西,再不喝都凉了。” 谢知归诧异:“你怎么我的喜好?” “猜的,快吃吧。” 谢知归没多想,看着明匪玉夹到他碗里的饭菜,拿筷子夹起一点谨慎看了看,又抬头问他:“你吃过了吗?” “没有。” “那坐下来一起吧。” 谢知归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又拍了拍他刚坐的那个,示意明匪玉一起坐下。 难得他主动邀请自己坐下,明匪玉当然不会拒绝。 不过更令他惊讶的还在后面。 谢知归舀了一小勺汤放嘴边吹吹凉,然后送到了他嘴边。 明匪玉愣了一瞬,并未多问,然后顺着他喝了下去,目光一直看着谢知归,眸中含笑。 “你为什么喂我?” 谢知归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谢谢你给我做饭。” “是我应该的。” 谢知归放下勺子,又夹了几筷子菜,明匪玉依旧听话张嘴吃了他喂的。 亲眼看着他咽下去,谢知归才说:“没什么应不应该的,你又不是我的父母兄弟或者妻子,没有任何必须要为我做的事。”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我们没有关系?” 明匪玉目光灼灼似火地盯着他,看的谢知归夹菜的手一顿。 他在心里暗自自嘲,他们当然有关系了,无良绑匪和替身的关系。 可笑的是,替身清醒的意识到他是替身,无良绑匪好像把游戏当真了。 “他也会给你喂东西吗?” 明匪玉扬起眉梢:“当然会。” 谢知归点点头,将最后一筷子递到他嘴边:“我既然是他的替身,那你就把我想成他,这样吃起来心情会不会很好?” “自是,无上愉悦。”明匪玉微眯起眼睛,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张脸做出任何有意讨好他的举动。 “那就好,吃吧。”谢知归不动声色歪了下头,躲开这种亲昵的举动。 不过这次明匪玉没有立刻张嘴。 “嗯?” 谢知归不解:“怎么了?” 明匪玉轻声说:“这东西你吃了于身体有益,但我吃了会头疼乏力,严重的话还可能昏睡很久。” 诶? 谢知归讶然,讪讪收回了手,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吃不了这个,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明匪玉揉揉了他的头发,让他不要自责。 “好了,我都帮你尝过了,放心吃吧。” 原来他都知道的。 谢知归自以为的小心思被戳破了,正尴尬,没有察觉到明匪玉眼底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 明匪玉自己都吃了,那应该不会有问题,他实在是饿了,放下戒心,埋头小口吃起来。 明匪玉看他吃的香,怕他噎着,起身去屋里拿水。 等明匪玉一进屋里,谢知归的动作也停了。 谢知归看看门口,目光再迅速地扫过那盘明匪玉不肯吃的菜。 与此同时木屋内,一道红色的衣角从窗边闪过,遁入阴影中。 第27章 独处快十余天了。 谢知归克服一开始的恐惧, 晚上能够平静地和明匪玉躺在一起。 他知道明匪玉想让他们如同普通伴侣一样相处,他也确实在尽力掩盖他非人的身份,不会动不动使出一些他无法理解的力量吓到他, 还在他的要求下修剪了指甲, 除此之外, 做饭、打扫、烧火、种花种草……都是躬身亲为。 但明匪玉想让谢知归接受他的身份,打心底里认可他,接纳他的不同于常人之处。 谢知归敏锐地察觉出来了,他很聪明,很快就学会了怎么迷惑人,他会有意地表现出明匪玉想看到样子——主动抱住他冰凉的体温、贴上从未跳动的心脏、直视一双血色的眼睛、和他平静讨论起一些雾山诡事的事情…… 谢知归望着他的时候,他那双多情眼好像含着让人心意颤动的雾气,勾勾地盯着人, 心好似都被吸进去了, 明匪玉会忍不住在他眼角亲一下, 谢知归不会抗拒或者生气,而是微微一笑,眼尾泛红, 花骨朵在这旖旎缱绻的氛围下绽开了花瓣。 两人相视而笑,时光凝滞这一刻, 就好像,他们已经这样相处了许多年,一切都已经习以为常。 明匪玉有时候会出去, 谢知归就一个人坐在屋檐下,或者小院门口等着他回来, 披着明匪玉走前盖在他头顶的外衣。 怕他一个人会觉得孤独无聊, 明匪玉召来了几只蝴蝶状红色生物陪着他。 谢知归已经知道它们是一种蛊虫, 如果忽略它们的危险性,它们比普通的蝴蝶昆虫还要活泼可爱的多,而且极通灵性。 谢知归盯着明匪玉离开的地方发呆的时候,蛊虫们绝对不会去打搅他,安静的在他手边栖着,说些悄悄话,陪着他看东边的太阳落到西边,山林颜色不断变化。 但只要谢知归无聊了,向他们伸出手,它们会欢快地扑扇翅膀回应他,陪着他玩。 都说宠物随主人,谢知归看着它们总会想起明匪玉,于是本来想逗逗这些小虫子的心思瞬间就偃了,在虫子要停上他指尖的那一刻蓦地把手抽回。 虫子们在风中迷茫地望着他冷峻的侧脸。 ——为什么突然不喜欢我们了? 它们还想靠近,谢知归却转过了身。 说到底,目前为止他对明匪玉表现出来的所有亲呢和信任都是装的。 他惯会察言观色,伪装出别人想看到的样子。 这是他从小养成的本事,因为小时候爸爸离家出走,由懦弱的妈妈和暴躁的姐姐撑起了养育他的责任,那个崩溃的女人时常会和他埋怨哭诉爸爸的自私不负责,姐姐见了就会训斥妈妈不应该和一个小孩子说这些,然后两个人就会吵架,吵的天昏地暗,邻居们上门投诉,还是他去开门道歉,把邻居送走的。 送走后,他也没急着回去,小小的一只坐在门外冰凉的台阶上,听着里面的争吵声,把头埋进手臂里,会想为什么她们要吵架呢?是为了他吗?是因为他不够乖吗? 楼下张阿姨家就从来不会吵架,她们家也没有爸爸,但那个孩子很乖,从来不哭不闹,邻居们都夸张阿姨生了个懂事又体贴妈妈的好宝宝,每次张阿姨被夸都会笑的很开心。 如果他能让妈妈也能因为他被夸,妈妈是不是就不会半夜来到他床边抱着他哭了呢? 小谢知归不讨厌一直对他哭的妈妈,他爱世上对他最好的妈妈和姐姐,不想她们吵架,老师也和他说要做一个乖宝宝妈妈才会喜欢。 那好吧,那他就做一个乖宝宝,能让所有人喜欢的那种。 他做的很好。 有一次在幼儿园里和其他小朋友打架,小朋友哭着说是他先动手的,但没有一个人信他,比起这个经常捣乱的小孩,从来都是安静听话的小谢知归显然更可信,然后那个小孩挨了惩罚,他却得到了老师安抚的小蛋糕。 他第一次明白了,原来稍微顺着大人的心意伪装一下,可以得到很多东西。 随着年龄慢慢变大,他观察一个人的本事越发厉害,比如当初见到郑皓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人喜欢他,而且性格莽撞容易利用。 到如今的明匪玉,他猜测既然明匪玉把他当替身留下,肯定不仅仅想对着一张相似的脸空怀念,他真正想要的,是那段甜蜜难忘的相处时光倒流。 他想要他爱的人,也对他表露出爱意和依恋,想每天睡醒都能看着他、想拥抱的时候他就在身边、想亲吻的时候爱人会热情地回应他、情浓之时,可以和彼此天昏地暗纠缠到死…… 谢知归可以给明匪玉他想要的,但不是一次性全给,是一点点地给,从接受他的牵手和拥抱开始,到接受早起的一个亲吻,再到后面更多。 他要用这种方式先稳住明匪玉,不断给他小惊喜,让明匪玉对他的新鲜感维持的久一些,留着他的命,直到他找到能够出去的办法。 一阵怪异的风刮过来,带着熟悉的香气,突然,那几只蛊虫兴奋起来,朝院外飞去。 谢知归跟着它们看过去,明匪玉已然出现在了门口,一手提着一篮子红通通的果子,另一只手抱着两只小兔子。 “外面风大,你怎么不进去?” “等你。” 谢知归眨眼间,明匪玉已经皱眉走了过来,挡在了风口处,风把他的衣服吹乱,但谢知归被吹的乱飘的长发瞬间安分了下去。 明匪玉放下手里的东西,替他把头发整理好。 谢知归抬脸望着他,眼睛被吹的水雾雾的,鼻尖被风冻红了,犹如满地白雪一点红,惹人怜惜。 明匪家心疼地替他揉了揉,接着用外衣把他裹紧,直接打横抱起,他身上甚至比明匪玉还凉,都是在风里发呆冻的。 谢知归听话地搂住他的脖子,整张脸温顺地靠在他心口处,蜷缩进臂弯里,一声不吭。 这是一种寻求庇护以及对他信任感很强的姿态,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 他感觉到明匪玉好像把他抱的更紧了点。 那两只小兔子跟着他们进了屋子,明匪玉把他放在床上,脱了鞋,拿被子一圈圈把他裹成了一个粽子,就露出一个脑袋来。 见到明匪玉还要给他盖一床,连忙探出脑袋说:“够了够了,我已经不冷了,再盖就要闷死了。” “嗯?” 明匪玉拖起他冰凉的脸颊,又在同样冻的通红的耳垂上捏了捏,谢知归霎时脖子就红了,幸好藏在被子里,明匪玉看不到,不然还不知道要被他怎样揶揄。 “以后进来等,里面暖和。” “我知道。” 谢知归半张脸缩进了被子里,声音闷闷道:“你今天回来的比以前晚。” “你想我了?” “……不想你!” “不想就不想,这么激动做什么。” 明匪玉好像是笑了,在他旁边坐下,谢知归一转头,差点和明匪玉脸碰脸撞上,正要躲开,明匪玉却扶着他的背不让他走,甚至还主动向他逼近。 鼻息交缠,暧昧不清。 很热。 没想到他会突然过来,谢知归惊慌失措,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明匪玉把他裹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就是为了让他跑不了,只能任由他越界放肆。 但其实明匪玉不把他裹住,他也不会跑。 演戏要演全套,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望着步步逼近的明匪玉,反正也逃不开了,索性闭上眼,等着明匪玉下一步动作,藏在被子的拳头还是不自觉握紧。 他这幅别扭地模样全落在明匪玉眼里了。 明匪玉在最后一刻错开了位置,只在他唇角轻轻点了一下,如初春雨水小心吻上花瓣,生怕惊吓到了他一样,也怕亵渎了春色。 谢知归睁开眼,诧异地看向他,“你……” 明匪玉笑了笑,眉目温和:“别怕,不会对你做什么。” 谢知归垂下眼睑,把半个脑袋都龟缩进了被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是耳垂红的有些难看。 然而他听到明匪玉笑了,很愉快的笑声。 心烦意乱之际,他看到了那两只躲在明匪玉身后的兔子,探出半个脑袋,长耳朵一晃一晃,提溜着一双红色大眼睛小心地打量他,谢知归一盯着它们看,它们马上胆怯地把头缩回去了。 “这两只兔子哪来的?” 明匪玉把它俩提到谢知归面前,两只好像很怕明匪玉,腿都软了,趴着不敢动,一副任君宰割的样子。 “是路上捡的,它们的父母被猎食者吃了,留林子里太危险,我就把它们带回来了。” “哦。” 谢知归心想明匪玉某些时刻还挺有爱心,也不全然是心狠手辣之徒。 结果下一秒就听他略微惋惜说道:“可惜小了点,没几两肉,剥下来的皮还不够给你做副手套,但是骨头煲汤鲜,肉质也嫩,你想先吃哪只?” 谢知归:“……” 谢知归见明匪玉认真的样子不是在开玩笑,再看看两只快吓死的小可怜,从被子伸出手拨弄了一下它们小毛球状的尾巴,小兔子张着委屈巴巴的红眼睛看他。 某种意义上,他和这两只小兔子的处境一样,都是被明匪玉抓到这里来,无力反抗恶霸,都逃不出去,随时可能被人吃干抹净。 真是可笑,身处囹圄的他居然跟小动物共情了。 “我不想吃。”谢知归问:“能把它们给我养着吗?” 或许是他提要求的时候不多,通常提了,明匪玉就一定会答应。 “喜欢那就养着吧。” 谢知归刚要说谢谢,就听明匪玉盯着那两块肉,贼心不死地说:“等养肥了再吃。” “……” 第28章 在谢知归好几次冷冰冰的眼神威慑下, 明匪玉终于收回了罪恶之爪,打消了要宰了小兔子煲汤的念头。 因为谢知归好像很喜欢这一对兔子,整天逗它们玩, 那两只兔子也是个知道看风向的, 意识到谢知归能压制住明匪玉, 立刻把讨好对象换了个人,从早到晚在谢知归面前蹦跶,毛脑袋在他手心里拱来拱去,讨他开心。 谢知归痒的笑出声,明匪玉从外面进来正好听到了,心里头总有点失落,不过他也不可能和两只兔子怄气,多跌份。 但是晚上睡觉, 他怀里空空的, 心里也空空的, 怎么都睡不着,于是就想抱着谢知归,把头抵在他脖颈上, 嗅着他的味道睡。 不过手刚探到他腰上却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动静吵醒了谢知归, 亮起灯一看,咬他的那只小兔子好像冲他做了个耀武扬威的鬼脸,当即把明匪玉气的脸都黑了。 谢知归揉着惺忪睡眼, 长发披散,问他:“你怎么了?” 明匪玉把手上的咬痕给他看, 沉着脸:“你那好兔子咬的。” 谢知归诧异地看了下怀里两只小兔子, 揉了揉它们的脑袋, 像是责备,只不过太过温柔了,他又凑到明匪玉伤口上,带着歉意勉强吹了吹。 幸好兔子还小,咬的不深,破皮没出血,说不定一觉醒来就好了。 谢知归没放心上,倒是怕明匪玉对兔子们做出什么来,把他们往衣服里面藏了藏。 “谁让你乱摸的,你要是安分睡觉,它们能咬你吗?” 明匪玉被气笑了,他被咬了,谢知归敷衍到不能再敷衍的吹了下,连句疼不疼都不问,把他当小孩子糊弄呢?还怪上他乱摸了! 他朝谢知归伸出手,冷声道:“把兔子给我。” 谢知归警惕万分地护住了腹部鼓囊囔的衣服:“你想做什么?” 明匪玉倏地一笑,笑容假的不能再假:“给它们换个更舒服的地方睡,你抱着它们睡得多难受。” 谢知归觉得他口中的舒服的地方,大概率是砧板或者热油锅一类的地方。 “不用了,我就想抱着它们睡。” 谢知归态度坚决,明匪玉也不退让。 明匪玉冷了声:“可是我不想和它们睡一张床上。” “那你下……” “我不下去!” “……” 谢知归就睁着双初醒尚且湿漉的眼睛盯着他,明匪玉梗着脖子,暗自发誓这次绝对不会对他心软。 他做到了,谢知归低头了,半晌,他点头说:“好。” 然后一手掀开被子,一手托着腹部,打算穿好鞋子下床。 “你干什么?!” 明匪玉心一紧,赶紧探过身去抓住了他的手腕。 谢知归坐在床沿上,鞋子都已经套上了半只,回过头,神情依旧安静冷淡,如此时落在窗柩上清冷月色,不急不缓,轻飘飘的。 “你不下去,又不许它们上床,不就只能我和它们一起下去了。” “谁让你下床了!” 明匪玉头都给他搞大了,谢知归骨架没多重,倒是犟骨估计占了九成重,也不知道这么又冷又倔的脾气哪里来的。 “放手!我困了,想睡觉。” 谢知归打了个哈欠,睡得好好的被吵醒了很不好受,又困,头都是涨的,明早起来肯定要有黑眼圈了,对明匪玉也没了好语气。 “这个点,你要去哪睡?” “桌子上趴着。” 话音未落,明匪玉直接把他拽进了被窝里,力气极大,谢知归还没反应过来,迅速盖上被子,吹灭火光。 屋内再度陷入黑暗,只有一两点狡黠的月色。 “睡觉。”他低沉着声音说,听起来很不开心。 谢知归懒得管他,都是他活该,翻了个身,背对着明匪玉躺好。 太困了,一沾枕头就昏昏欲睡过去。 结果没过没多久,被子就响起一阵悉悉嗦嗦的动静,有东西气势汹汹朝他而来。 那只不安分的手,又过来了。 这次他学聪明了,避开了腰,顺着脊背摸向胸口。 谢知归又被闹醒,额间青筋直突突,猛地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里面都是愤怒和疲惫。 还没完没完了! 那只手没完,已经绕过手臂,快摸到胸口了,他深吸一口气,把怨气忍下去,眼神一冷,忽然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他把手里的小兔子放在那只手即将触碰的地方。 小兔子磨磨牙,迫不及待地盯着快到嘴唇的“磨牙棒”,垂涎欲滴。 几秒后,他摸到了地方。 与此同时小兔子狠狠咬下去! 明匪玉疼吃一声:“嘶!” 活该,咬死你。 听到明匪玉的惨叫,谢知归心里的怨气这才下去了一点,抓着明匪玉的手,毫不客气地朝背后甩了回去。 “滚开!” 明匪玉又惊又气:“你故意的!” “是。”谢知归重新闭上了眼,困乏且语气不善道:“你再敢乱摸过来,小心整个手指头都被咬掉!” 说完,他直接拉起被子盖好睡好,理都不想理一下明匪玉,自顾自睡着了。 明匪玉气的整夜都睡不着,空坐床上,听着谢知归的呼吸由气闷变得舒缓,被窝里突出的小峰缓慢有节奏地鼓动。 彼时月光恰好撒到床上,谢知归那段后脖颈没有任何遮蔽,暴露在明匪玉面前,上面的咬痕还在,刺激的他眼睛瞬间又红了点,透着暗光,妖异惑人。 轻匀的呼吸声中,悄然混入了痛苦而压抑的磨牙声。 窗外,月亮无限趋近于正圆。 快到月圆了。 明匪玉不知不觉间出了满头的大汗,呼吸逐渐加重,用无比贪婪的目光盯着那段“白玉”。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饥肠辘辘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吃的,食物散发诱人的香气,可却被玻璃罩子阻隔了,只能看看,吃不到。 迟早会把人逼疯的。 明匪玉好几次上前,小心地触摸、把玩、欲咬又止,眼底流露出深切的迷恋,侵略性十足的身影几次将谢知归完全笼罩,小兔子还不知道狼已经近身,香甜睡着。 但就在即将相触的那一刻,却又不甘心地拉远了距离,退回了墙边。 因为谢知归睡得很香,他应该做了个好梦,睡颜难得很平和恬静,谢知归来这里后就没睡过几次好觉,常常显得疲惫且病态,明匪玉不想把他弄醒。 再凶残阴冷的狼也会希望春天的来临,不舍得把美好的花儿咬成碎片,想让它在利齿下也能够安心、快乐、烂漫地盛开。 一肚子的火和气不能发泄到谢知归身上,那就得另外寻个地方。 明匪玉自然而然地盯上了那两只该死的兔子,他在这里难受的不行,兔子居然能被谢知归抱在怀里呼呼大睡! 本来不想和两只兔子计较,但现在不行了,他眼里容不得这两只兔子了,他只能接受一锅美味的兔肉汤。 两只小兔子在梦里打了个抖,还不知道它们将面对怎样的命运。 第二天,谢知归一觉睡到了下午才起来。 醒来发现兔子不见了,找遍整张床都没有见到,明匪玉也不在。 想起昨晚兔子咬明匪玉的那几口,他心想它们可能要遭殃,赶紧穿好衣服鞋子下床去找,刚到门口,就闻到院子里飘来的饭菜香味,心里瞬间凉了半截。 他睡了这么久,兔子只怕已经成了桌子上那几盘菜之一了。 他怔怔扶着门框,盯着冒热气的几盘菜,踌躇不前。 明匪玉把碗碟放好,喊了他几声才有反应:“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吃饭。” 谢知归看他一眼,走过去,在明匪玉跟前站定,仰头望着他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地开口问:“我的兔子呢?” 明匪玉脸色一下就耷拉下去了,冷哼一声:“宰了。” “……” 谢知归不说话了,就盯着他,好像听到小心呵护了许多天的宠物死了并没有多伤心,只是沉默,但明匪玉知道他生气了,很生气。 因为谢知归经常这样,把真实的情绪藏起来,无论生气还是开心皆是面无表情地对待,让人看不出喜怒。 这种人,对仇敌来说,是深藏不露的狠人,但对情人来说,格外挠心烧肺,冷漠缄默最是折磨人。 明匪玉也是和他相处久了,才能从看似淡漠的眼眸里,一眼读出他的情绪。 “兔子而已,不值钱的小东西,死了就死了,以后再给你抓不行吗?” “……” 他看到谢知归目光一一扫过桌子上的菜,垂下了眸,眼睛被盖在睫毛打下阴影里,藏了起来,好像汹涌的大海归于平静。 但明匪玉想,如果他看的没错,谢知归下一步就该摔盘子了。 果不其然,谢知归突然扬起手就要把桌上的东西全扫地上,明匪玉早有准备,他还没碰到盘子就被抓住了手腕。 谢知归扭头狠狠剜他一眼,明匪玉从他眼底读出来清晰的愤怒、伤心、嫌恶,还有强烈的恨意! 两只兔子的死至于对他这么恨吗? “放手!” “就两只兔子,你至于……” “滚!!!” 谢知归眼眶迅速红了,多日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爆发,恨意喷薄而出! 他恨明匪玉杀了兔子!恨他把自己关在这里当替身! 恨他们之间的每一个拥抱、亲吻!他更恨自己,没有死的勇气,只能沦为被人随意戏弄的玩物! 而他落到如此境地的原因,都是因为惹上了明匪玉!都是因为这个混蛋! 明匪玉先是愣住了,他没想到会看到谢知归恨不能杀了他的眼神,随后是难受和心疼,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他也这样恨过自己,好像突然就知道谢知归的情绪为什么会爆发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谢知归冲他大吼。 “背叛你捅伤你的又不我!为什么要让我承受这些!” “明匪玉你怎么不去死!” 明匪玉被他吼的心神一晃,心口的伤处,溢出丝丝缕缕的疼意,他受不了,一把将谢知归拉过来抱住,好像这样就不会失去他,揽紧他的腰,任由他挣扎踹打。 谢知归:“滚开!你是没听到吗?!” “你的兔子还活着。” 谢知归顿时停止了挣扎,抓紧了明匪玉的肩膀:“你说什么?” 可马上他再度露出憎恶的表情:“你又想骗我是不是!” “我没有!” 明匪玉怎么解释他都不停,只能先放开他,拉他去看了那两只该死的兔子。 —— 厨房角落里,两只便宜兔子在竹笼子里吃菜叶吃的正香呢,尾巴一抖一抖的,平静且快活,丝毫不知道面前的两个人刚才为了它们,差点一个把另一个恨恨咬死。 谢知归见到兔子安然无恙的那一刻,心中的不平瞬间就消散了。 他积累太多太多的压抑、愤怒、痛苦,他心里有一个装满了消极情绪的皮球……兔子的死只是给这个皮球戳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的情绪抑制不住地倾泻而出,导致他短暂的失态。 但现在兔子还活着,皮球恢复如初,谢知归把消极情绪拾掇拾好,重新装了回去,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 宣泄怨气的时候是很痛快,但事后的烂摊子不好收拾。 “……” 谢知归心虚地看了眼明匪玉,他今天换了身新衣服,但后背,尤其是肩膀上那一块已经被他抓皱了,还有难堪的牙印在。 “这个笼子哪里来的?” 明匪玉冷笑:“我天不亮去林子里砍竹子做的,难道还能给你凭空变出来吗?。” “……那你有心了。” “哼。” 明匪玉自嘲道:“有再多的心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人误会,平白挨了一顿乱打,我今天算是体会到百口莫辩的滋味了。” “……” “对不起。” 谢知归知道这种时候说再多都不如诚恳认错,凭着这张和明匪玉情人相似的脸蛋,或许示个弱,讨个好,这事就能过去了。 但今天,明匪玉显然没有就此放过他的心情。 一步步来到他跟前,将他逼到墙角,笼罩在这个男人的阴影里,他冷寒的声音居高临下地响起,如轰雷炸在他耳边。 “谢知归,扪心自问,你从来没觉得我是个好人吧。” 第29章 “谢知归, 扪心自问,你从来没觉得我是个好人吧,也从未想过用真心待我。” 谢知归抬起头, 欲辩解:“不是, 我……” 明匪玉却不想听他说下去, 无论他说的是什么,被误解、被责骂的是他啊,谢知归凭什么能摆出一副他受了伤害的模样,永远理直气壮。 “我说我宰了兔子,你就信了,如果我刚才和你说我没有动它们,你会信吗?” 谢知归:“我、我会……” “你不会!” 明匪玉眉梢间凝结了一层冰霜,吐出的气息都像是寒风刀刮一样的疼, 打在谢知归脸上。 “因为在你心里, 我就是十恶不赦的怪物, 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只知道杀人啖血!我在你心里就是最低贱可恶的野兽, 连触碰你都会让你恶心对吗!” 谢知归拧紧了眉头,驳斥回去:“我没有这么想。” 但他却下意识不敢看明匪玉的眼睛。 “骗子!” 他身后靠着的木板在明匪玉的一掌下轰然粉碎!灰白尘土漫天铺地以他们为中心向四周散开, 奔袭入林,巨大的冲击波震的他灵魂都翻到了一遍,谢知归已经迈不动腿了, 每根骨头都在发麻! 衣服、头发、睫毛上都是灰尘,手已经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无法控制颤抖, 睫毛上的灰也随着身体的惊颤而簌簌抖落, 就好像他在低低哭泣一样。 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站稳、呼吸, 余威太过于强势。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明匪玉作为怪物的身份和力量,很恐怖,发自灵魂的害怕,如果这一掌明匪玉狠心打在他身上,他可能已经如木板一样化为了一堆骨灰。 明匪玉偏偏在这时挑起他的下巴,细细端详,好似没看到谢知归颤抖且惊恐的瞳孔,他不喜欢这张脸上沾灰,要给他全部擦去,动作称得上是温情脉脉,可是眼神和语气又是截然不同的森寒可怖。 他缓缓叹息道:“谢知归,你喜欢的怜悯、同情、善良,我确实都没有,只有弱者才会需要这些,而我从不同情蝼蚁。” “我要是决定对你做什么,你觉得你能躲的掉吗?” 明匪玉目光下移,同时指尖轻佻地从他脸颊向下,滑过脖颈,滑到衣服最上面的一个扣子,当着谢知归的面挑开,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扣子是金属质地的,指甲刮过上面,声音刺耳极了。 伪装被一点点解开。 谢知归绝望阖眼,他不想去看,更不敢对上明匪玉的眼神。 明匪玉解开了他的外衣,指尖直抵那颗鲜红心脏,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它跳的有多么剧烈。 “谢知归。”明匪玉喉间翻涌上苦味,这个名字真是念一次恨一次。 “我对你如何,你这里真的没点感觉吗?” 有感觉吗?谢知归问自己。 忽略明匪玉怪物的身份、他们之间畸形的替身关系、被限制在这里的事实,明匪玉会是一位完美且体贴极了的情人。 把他照顾的无微不至,还懂得如何与他亲近不会惹他厌烦,如果不是整天担忧着如何出去和提心吊胆怕被杀,谢知归觉得自己会接受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但是那些前提基本不可能满足,也自然不存在后面的接纳。 而且谢知归很清醒,明匪玉的温柔和深情从来不是给他的,是给他那位情人的,他不过是鸠占鹊巢,利用了这份爱意而已。 妄图谈感觉? 就像让他现在原地自杀一样荒唐可笑。 可是他不想死,他还要回去见亲人朋友,要想办法先把暴怒的明匪玉安抚下来。 于是谢知归稳定情绪后,抬起头,大胆直面明匪玉的怒意。 “有的,我知道你对我好。” 他说的很轻,又故意流露出一点害怕和柔软,甚至让眼神里出现了依恋。 迷惑性极强。 谢知归试着拉起明匪玉的手,刚才那一掌拍碎了木头,也让一些小木刺刺入肉里了,谢知归仔细温柔地帮他取出来,垂眼低眉的模样看上去很乖巧听话,明匪玉手指蜷了一下,并没有抽回去,一瞬不离地看着他。 “疼吗?”谢知归问他。 明匪玉嗓音暗哑:“疼。” “以后别这样,白白让自己受伤。” 谢知归又想了下,犹豫道:“昨晚放兔子咬你是我不对,对不起。” “你不用和我说这个。” 风吹起脸颊边的头发,这才看到他脸上有一小块灰没擦干净,明匪玉刚伸出手,谢知归一看到细长尖锐的指甲不由得躲了一下。 感觉到明匪玉目光瞬变,他又赶紧自己擦干净了。 并且找补道:“你手上有伤不方便,我自己擦就好了。” 然而明匪玉收回手,垂在身侧,目光沉冷地望着他,一言不发的人换成了他。 伪装难道被看破了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凉了,谢知归觉得难捱了,又冷又难堪。 衣服被解了大半,要掉不掉的挂在腰上,头发被吹乱了,碎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除了脸,身上都是灰,样子估计又丑又狼狈,可就是这样,也不知道明匪玉在看什么。 空气很安静,如同凝固了。 直到某一刻明匪玉打破沉默:“不说话折磨人吗?” 谢知归微怔,随即诚实地点点头:“有点。” 明匪玉怆然一笑,想起了什么,似怨似恨:“你以前就是这么折磨我的。” “什么?” 谢知归微微瞪大了眼,他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对明匪玉冷漠以待过,翻遍和他相处的这段时间所有记忆,都没找到明匪玉口中说的那些。 他再怎么样,也不会没礼貌地对一个不熟悉的人冷眼相待。 难道明匪玉说错了,记混了,把他和他那个情人弄混了。 谢知归猜想大概就是这样了。 他是把对情人的怨恨,宣泄到了他身上吗? 谢知归担心,他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余光瞥到一地灰尘,寒意顺着脊背窜上天灵盖。 他想活下去,不想成为地上的灰。 “明匪玉。”他尽力压制颤抖。 谢知归与他对视,用他以为最诚恳地语气说:“我以后会多信任你一点,不会再不分青红皂白指责你。” 谢知归服软道歉哄起人来,往往让人很难辨别真假,明匪玉好似有一瞬间的松动。 他又大胆地试探,这次更近一步,上前慢慢抱住了明匪玉,他的身体很凉,抱着并不舒服,但谢知归有意贴紧,蹭了下他的心口,好似爱人身上寻求安全感。 明匪玉肯定感觉得到。 “明匪玉。” “……嗯。” 这次,明匪玉回应了他。 谢知归顺着这个口子继续撬动:“我会当好你想要的替身,不会再让你生气了。” 明匪玉本来正要抱住他,听到这话,刚有融化迹象的眼底又一次陷入无尽绝望的风雪中。 他被冻僵了,指尖冰凉,骨头深处都泛着冷意,可偏偏胸膛里有一股怒火在烧,就是谢知归抵着的地方,气的他浑身颤抖! 原来不管是好声好气地哄,还是故意装生气吓唬,谢知归都不会拿真心出来对他。 他想要的信任和依恋,谢知归随时可以伪装出来满足他,他们连老板和属下的身份都算不上,是一个虚情假意的人在陪另一个执拗痴恋的人演戏,而且是不情愿的。 “好啊。” 明匪玉还是抱住了他,力气很大,带浓重的无端怨恨,谢知归很不好受,感觉他想把自己的身体就这么折断。 “抱太紧了,我呼吸不过来……” 他推着明匪玉的胸膛,想稍微留出点空间呼吸,明匪玉却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惩罚他一样咬的不轻。 “啊,疼——” “别动!” 谢知归霎时不敢动了,他怕会被咬断脖子。 “很好,谢知归,你就一直乖下去,别让我抓到你骗我的证据。” “不然……我真的弄死你。” 耳畔冰凉的吐息让谢知归心里生出危险的异样感觉,缠着他的好像是条毒蛇,一圈圈把他绕紧,紧到窒息,湿腻的蛇信子舔舐过他的耳垂、脖颈,惹来阵阵颤栗。 他会死在这条蛇的贪欲之下,还是死里逃生?没有人知道,连一直静观他们撕扯的风也不知道。 明匪玉面无表情抱着怀里的人,远望天边,天彻底暗下去了,同时带走了他眼里所有的温柔、明亮的光,剩下的就和夜晚那片丛林一样,泛着幽黑、阴寒、危险而诡异的气息。 他是不可能放开谢知归的,就算今日他们都会死在这场猛烈的寒风里,就算谢知归死前对他带有极度的恨,他也不会松开一根手指头。 执拗到极点的人就是这样,一生就动一次心,谁蓄意招惹了,就得一辈子负责到底。 当年某个薄情人怀着私心,引诱他进了这场甜腻、纠缠的幻梦里,一手推他沉沦温柔乡,借此骗取了长寿和健康,那时他就该知道,有些人不该去欺骗,因为他们会把谎言也当真,付出真心去守着。 谢知归感觉有一股温热黏腻的液体顺着脖子流入了衣服里,应该是咬破的血。 很疼很不舒服,但他不敢伸手去摸。 明匪玉还在盯着他。 “谢知归。”明匪玉在他耳边似幽怨地长叹:“别再骗我了。” 第30章 那天, 明匪玉抱了他很久,直到他冻的打了个啊欠,明匪玉才把他松开, 没和他说一句话, 转身就走了。 月色惨淡, 狂风骤至,衣袂被吹的猎猎生风,银饰孤寂铛响,他孤身走入黑暗里,身影单薄落寞。 谢知归看的心里有些闷,想喊住他,但简单的三个字在嘴边盘旋了许久都没有说出口。 直到看不见他了,谢知归才怔然地蹲下去, 在满地废墟里, 以一种受伤后的自卫姿态紧紧抱住了自己。 好冷, 这里真的好冷。 明匪玉最后那句警告他不要欺骗的话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让他丢盔卸甲,随着尖锐阴凉的风盘旋在他头顶, 还有木屑的刺鼻味道,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背叛的后果。 谢知归想不明白,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他只是来这里做个暑期实践,为什么会被明匪玉这种怪物缠上?为什么就非他不可?为什么要折磨他?为什么他要乖乖当那个替身?! 他又不欠明匪玉什么! 绕着他的风发出了一声悲重的呜咽! 明匪玉一走,谢知归不再掩饰脆弱的一面, 眼泪不自觉掉下来了,浸湿了衣服, 是委屈、是恐惧、是怨恨……还有, 还有许多他自己不知道的缘由。 这个夜晚太冷了, 两个同样落寞的身影在月光下渐行渐远,直到黑暗彻底吞没了两人之间的连接的那条路。 谢知归低声宣泄完,缓缓起身,离开了那个混乱的地方。 他以为明匪玉回去了,又在外面磨磨蹭蹭了好一会才进屋子,因为他的眼睛哭红了,怕明匪玉看到。 屋里很黑,也不像有人的样子。 他站在门口,朝里面轻唤明匪玉的名字。 “明匪玉?” 沉默的黑暗中无人回应,只隐约有他的回声响起。 不在吗? 可是这么晚了,他还能去哪里? 谢知归踏入门内,点燃了光,清楚在屋内环视一圈,没见到明匪玉的影子。 这一晚,谢知归一直没睡,明匪玉也没有回来。 他先是坐在床上等,安静望着屋外伸手不见五指的天色,后来又坐到了窗户旁边等,窗台上一只小蜡烛陪着他。到了后半夜,冷的受不了了,就去柜子里拿了一件衣服披着,回到窗边坐下。 只是院子里,一直没有出现他想看到的身影。 蜡烛静静燃烧,在天亮的前一刻熄灭,蜡油从窗台顺着灰褐色的墙缝爬下,在谢知归脚边汇聚成了一大块凝固的蜡油块,仿佛黏住了他的脚。 窗边的身影一动不动,好像成了一座会呼吸的白色石雕。 清晨林中第一声鸟鸣声送来天亮的讯号,新一轮太阳从天际线升起,彼时清白色的天光恰好落到了这个院子里,将木窗边谢知归的身影拉的很长,面庞苍白神情安静,阖着眼,好似睡着了。 吱呀。 院门被人推开了。 谢知归立刻地站起,披着的外衣直接滑落到地上,他撑着窗柩,紧张地看向院里那人。 明匪玉也看到了他,和他眼下一片青黑,很快反应过来,谢知归坐窗户边等了他一夜。 一夜啊,他也一样心乱的没休息吗? 不过这次他不问了,没必要问下去,反正谢知归为了迎合他,会把假话也说成真的。 明匪玉移开视线,他是回来拿东西的,进了屋子,径直略过欲言又止的谢知归,去了里屋。 谢知归跟着他过来了,只是扶在门边,没有进去。 他看着明匪玉在墙角那个大箱子里翻找着什么,轻声试探问:“需要我帮忙找吗?” 明匪玉没吭声,他想了想,又问:“你昨晚去哪里了?” 久久没等到明匪玉的回应。 等他把需要的绳子找到了,起身路过谢知归身边时,谢知归突然扯住了他的衣袖。 他又重复一遍:“你昨晚去哪里了?” 明匪玉看了眼他的手,觉得可笑,冷声反问:“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以什么身份管我?” “……”谢知归被噎住了。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管明匪玉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明匪玉不客气地将袖子扯了出来,用力一甩,谢知归被袖风带着踉跄了几步,因为坐了太久加上一夜没睡,头昏腿软差点摔倒,扶着墙壁才稳住身形。 明匪玉藏在袖中的手握紧,不去看他,大步迈出了屋门,走下了木阶。 没走出几步,又停住了脚步,回头果然看到谢知归在门口看他。 只是无声地看着,哪怕他能说一句挽留的话都好。 可他什么也没做,躲在阴影里,一步也不肯踏入光中,哪怕他的脚尖已经抵在了屋檐下阳光打下的那条光线边缘上。 就是不愿意迈出来。 好像一旦出来了,他就会跌入水深火热的地狱一样。 这幅样子让明匪玉心烦气乱,又不能把人强行拖出来骂一顿,只能拂袖而去。 然而没走几步,又停下了。 “我这几天晚上都不会回来。” 说完,头也没回进了林子,这次是真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了一会,谢知归回味起他说的话。 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是让自己不要等吗? 谢知归又看了明匪玉离开的地方一眼。 能不等他当然不想等,但是明匪玉去做什么了却让他很在意。 如果明匪玉是回了寨子,那自己是不是可以偷偷跟在他身后逃出这里? 但要先弄清楚明匪玉做什么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没见到明匪玉的影子。 倒不是明匪玉没回来,而是他每次都踏着天要翻鱼肚白的时候出现,那个时候谢知归还在睡,明匪玉来去的跟鬼一样没脚步声,很难察觉,自然和他错过了。 谢知归也是醒来后,通过时不时在桌子上出现一堆小果子或者一碗热乎的汤得知他来过。 他来到桌子边,摸着汤碗,还热的烫手,明匪玉肯定才刚走没多久,摸清了他来的时间,方便提前守着。 既然他还会定时回来,给他留下东西,柴火会及时添置,后面小兔子的笼子他也会清理好,就说明他并没有厌恶自己。 最起码,没有厌恶这张脸。 谢知归喝完汤,来到镜子前,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许久,摸上这张皮囊,从眉头到眼尾,从鼻尖到唇瓣,指尖在唇角停下,他这才发现唇角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 离镜子近了点看,是很多道斑驳的红痕,伤口不深,也不是很疼,不像是被磕的碰的,倒像是,被某人用牙咬的,咬出了花开的烂熟时候的样子。 这里除了他,不就只有一个偷偷摸摸的“狗”了吗? 谢知归眼眸瞬间冷了下来,看来这些天的担心都是他一厢情愿。 他在心中嘲道:那只“狗”咬的可真是小心,在他唇上留了痕迹,又不会过分到让他察觉,因为他很少照镜子,如果不是像今天这样突然心血来潮,压根不会发现嘴角的伤。 可他又想,明匪玉就这么喜欢这张脸吗? 喜欢到,即使刚和他吵完架,闹得不欢而散,还是要偷摸回来看他,担心他一个人会过的不好,甚至忍不住偷吻,咬他。 像个小心翼翼的偷香贼一样。 呵。 倒还真是轻贱自己啊。 谢知归勾起一抹冷笑,越发好奇明匪玉那个情人是个怎样的厉害角色,怕不是狐狸成精了,把明匪玉魂全勾没了,心里眼里都被所谓情爱塞满了。 但很快,谢知归转念一想,其实他们两个在执着这件事上半斤对八两。 他在镜子上呼出一口气,镜子上蒙上一层白雾,谢知归冰凉指尖在雾上慢哉哉描摹出这张脸的轮廓。 他自嘲地想:明匪玉狠不下心毁了这张让他又爱又恨的容貌,只能作践自己,我又好的到哪里去?不过是狠不下心去死,想要苟延残喘地活下去,才利用色相,与一只喜怒无常的怪物虚与委蛇。 他们,彼此彼此罢了。 想到这里,他又是一声极凉薄的冷笑,不仅笑明匪玉,也笑自己。 自己唯一胜过明匪玉,应该就是他够拎得清了,心里只有自己,所做的一切目地明确,自私又从容地利用明匪玉的心软。 反正明匪玉出不了雾山,到时候他一走,永远不回来,明匪玉又能奈他何? 谢知归心里头的气和怨经过这么一想,倒通顺多了,既然明匪玉不仁,自己又何必有义。 替身就要有替身的自觉,要趁这张脸还有作用之前,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 有一个词,他觉得很适合形容这脸,就叫,物尽其用。 橘黄余晖越过窗柩,撒进了屋内,作画结束了,镜子上的人脸被谢知归描的歪歪扭扭,但谢知归全然不在意。 看来他以后没必要那么小心翼翼对待明匪玉了,也许大胆放肆一点更合明匪玉的心。 不过一张皮相而已,丑与美,全在于对他来说有没有价值。 他心无波澜地看向窗外,最后一点暮光从他平静淡漠的眉眼上慢慢褪去,随着翻涌的暮云,隐入远山之下。 今天好像天黑的格外早。 谢知归早早收拾完就睡了,没睡多久又醒了,天还是黑的,他就在被窝里呆着没起来,等明匪玉回来。 过了一会,听到身后门被打开的声音,他立刻闭上眼睛,放缓呼吸,假装熟睡。 等明匪玉来到床边给他盖上被子的时候,他缓缓撑开眼皮,梦呓般哼了声,佯装被他弄醒了,揉着眼睛起身。 声音是刚睡醒时那种含糊不清的嘟囔声:“天亮了吗?你怎么回来了?” 明匪玉似是狐疑地打量着他,盯着他揉出来的睡眼看了又看。 谢知归表面淡定,心却紧张的揪成一团。 不会被看出来了吧? 好在明匪玉没继续看下去,应该是信了。 “我回来拿点东西。” 说完,他起身要走,谢知归忙拉住他的手。 “你这些天去干什么了,都没见到你几次。” 明匪玉试图甩开他,但谢知归抓的很紧,他无奈随他去了。 “族人出了点事,惹了麻烦,我回去处理一下。” 果然是回去了! 谢知归垂下眼帘佯装思考,以掩饰此刻眼底的兴奋。 他没注意到明匪玉频频看向窗外那轮皎洁的月亮,似是在忌惮什么,语速略快地问他:“还有事吗?” 谢知归握着他的力道收紧,巴巴地望着明匪玉的眼睛,请求道:“今天你能别走吗?” “不行。” 明匪玉拧眉拒绝了他,接着就强行把手抽出来,谢知归没料到扮乖顺这招居然不管用了,愣了一秒,又忙去扯住了他的衣角。 “你又要做什么?”明匪玉这次语气里似有一丝不耐烦,再次望向月亮。 “没、没什么。” 月光似乎与他眼底猩红的光遥相呼应。 他急着离开这里,离开谢知归身边,离开会让他失控的人和味道。 谢知归毫不知情,从枕头下拿出梳子,巴巴看过去。 “能帮我绑个头发再走吗?” “我绑不好。” 30-40 第31章 谢知归带着渴求看人眼睛的时候, 明匪玉往往招架不住。 一枝冷艳逼人且高不可攀的花向他低头,向他露出脆弱柔软的一面,放下架子请他帮忙, 他不可能拒绝, 会心疼地托住那朵花骨朵, 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垂下高傲的头,因为他爱上的那朵花,就该站在树顶恣意生长绽放,不该委曲求全,如果有,那就是他的无能。 但如果是这多诡计多端的花故意掉下来骗他接住,那就另当别论了。 因为明匪玉迟迟没有表态,谢知归忐忑不安, 担心是不是他演的过头了, 被明匪玉识破了, 回想方才的细节又找不到哪里不对。 如果明匪玉识破了,不应该是这样平静的反应。 谢知归决定还是要主动出击,问他:“不可以吗?” 明匪玉却看向窗外, 不见星点的天空之中,大半个月亮被乌云盖住, 但很快又要出来。 他再不走,谢知归可就有危险了。 他在心里暗骂一声真不是时候,再不情愿也只能拒绝谢知归。 “现在不可以。” “哦。” 他看到谢知归原本明亮的眼睛在一刹那暗淡了下去, 失落地把举着梳子的手垂下,谢知归的低落牵动了他心中的不舍。 他的时间很紧迫, 但又没办法就这么直接一走了之。 他走出几步, 又停下, 还是叹了口气,折返回谢知归身边坐下。 他让谢知归稍微偏个身,背对着自己,然后替他把没人打理而凌乱毛糙的头发简单拢起。 等绑好了后面的,再让他转过来面对自己,拨开额间几缕碎发,一低头正好对上谢知归的眼睛,瞳孔里都是他的倒影,唯一且清晰。 “你不要这么看我。” “有什么问题吗?” 明匪玉咽下喉咙,哑道:“像能勾人魂魄的钩子。” 谢知归:“可是你在我面前,我不看你看谁?” 明匪玉听完愣愣盯了几秒,眼底似有赤红掠过。 前天还囔囔着要他死的人,今天就说眼里只有他,傻子才会信这种劣质谎言。 明匪玉信了,假的也信,因为多日心里和身体上对谢知归的双重思念,情不自禁地亲了上去,在他的眼尾薄红处。 谢知归今天格外温顺,竟顺从地接受了这个亲吻,也张开双臂迎合了随后的拥抱。 明匪玉把他抱的太紧了,因为渴望而想完全占有,却又怕一时失控会把人伤到。 谢知归不知他心底挣扎,双手慢慢攀上他的背,额头抵在明匪玉心口处,回应了明匪玉的急切。 这个拥抱没能持续太久,谢知归感觉到明匪玉不得不走了,在松开手前,谢知归不动声色地追问他。 “你还会回来吗?” “会。” 明匪玉抵在他脖颈肩,贪婪地嗅着他的味道,这将是支撑他度过接下来独自一人煎熬时光的动力。 “我最近脾气会很不好,可能会冲你发火,还可能做出很过分的事,你察觉不对,就找到地方躲起来知道吗?” “嗯。” 谢知归觉得明匪玉的声音有些奇怪,暗哑,而且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他一应下,一道银白月光照到了他们身上,明匪玉似有感应般匆匆将他拉出了怀抱,塞进被窝里藏好,多一眼也不敢看他,起身朝外走的很快,好像再多留一秒,就会发生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 等人走了,谢知归从被窝钻出来,下床把房门关上,靠着门板,为刚才的惊险情况长长呼了口气。 应该是,把明匪玉糊弄过去了吧? 回想起方才的事,明匪玉好像很忌惮窗外的东西,窗户外面有什么吗? 他困惑地走到窗边,第一眼只看到外面浓重的夜色,唯一显眼的就是挂在天上的那轮月亮,格外的圆,而且明亮,仔细看上一会,会发现它周围有一圈淡红色光晕,好像有一种诡异的吸引力,他久久挪不开眼睛。 直到眼睛酸疼不已,合上眼皮再撑开,月亮竟然赫然变成了赤红色!他犹如被一只血红巨大的眼睛盯上了,吓得连连后退离开窗边,不小心绊到椅子摔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啊!” 顾不得疼,再次惊恐地看向月亮,却发现它又恢复了正常。 但是,那圈红晕的颜色好像更深了。 谢知归惊魂未定,心想方才那个是错觉吗? 可心脏鼓动,血液逆流的感觉太真实了,好像方才真真切切地和某只恐怖的怪物对视上。 这个时候,他却想到了明匪玉,如果没有对情人的爱意支撑,明匪玉的眼睛或许比刚才幻觉里赤红的月亮还要恐怖数倍,冰冷妖异,只有最原始捕杀的本能,犹如没了牵制的野兽。 谢知归想撑着地板站起身,手心很滑使不上力,他抬起来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手心、后背、和额头都出了很多汗。 是这具身体在向他传递快点离开这里的信号。 这里,难道将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吗? —— 明匪玉这次是在很多天后才回来的。 连等几天没见到人,谢知归怀疑他在耍自己玩,压根没打算回来,就是留句话吊着他。 可是他不回来,就没办法找到离开这里的路。 谢知归试过趁明匪玉不在出去找路,但他一出院子,那些红色生物立刻闻着味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了,聚集成一团嗡鸣的巨大红雾,拦在院门口,不许他离开半步。 这些诡异东西的翅膀锋利且有剧毒,谢知归不敢贸然触碰,只能先退回去,再另做打算。 他的头发又长了,今天剪短了,明天就会长回来,而且变得会更长更难打理。 这个极其不正常的现象让人恐慌不安,谢知归猜测是明匪玉搞的鬼。 但找不到人,也没地方问。 他坐在镜子前心烦地梳着乱糟糟的长发,出神地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突然从身后探来一只苍白细长的手,夺过了梳子,谢知归回神,便从镜子里看到明匪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差点吓他一跳。 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 明匪玉的神态恢复了以往的淡定,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先前的激烈争吵因为一个轻吻、一个拥抱,成为彼此心照不宣埋进心底永不拿出来的往事。 明匪玉一手挽着他的头发,另一只手拿着梳子,要帮他把打结的地方捋顺。 他立刻要站起来,被明匪玉轻轻按了回去。 “坐好,我来弄。” “头发要轻点梳,扯断了疼的是自己。”明匪玉略有无奈地看着手中粗糙泛黄的头发,走之前还是黝黑顺亮,才几天没管他,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谢知归不耐烦道:“头发长太麻烦了,我想剪了。” “留着吧。” “为什么?” “为我留着吧。” 明匪玉抬眸,恰好与镜中谢知归对视,他笑了下,有柔情在眼底流转,“我喜欢看到你长发的样子,好吗?” 谢知归好似心跳停了一拍,晃神几秒之后,他不自在地撇开头,心里闷声道:是喜欢看我,还是想透过我看他。 但明匪玉知道,他这是同意了,继续不急不缓地给他打理头发。 窗外,清晨的阳光撒进来,将两人浸在温暖绵长的时光里。 过了会,谢知归偷看了正在专注手上活的明匪玉一眼,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问:“你等会还要走吗?” 明匪玉没抬头,反问:“你想我走吗?” 谢知归顿了几秒,说:“我一个人睡有点冷。” 话音未落,谢知归惊呼一声,感到脚下悬空,他被明匪玉拦腰抱起了,慌乱中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颈,然后他听到明匪玉的轻笑声在头顶响起。 明匪玉抱着他走向床边。 谢知归察觉这样下去很危险,忙问:“你干什么?!” “你不是说一个人睡冷吗?我陪你一起。” 谢知归咬牙握拳:“……现在是白天。” 明匪玉:“白天补觉舒服。” “……” 被窝里,谢知归背靠着明匪玉,他的手搂在自己腰上,谢知归根本闭不上眼,全身神经高度紧绷。 谁和一只怪物大白躺睡一块能心大到真睡过去?! 明匪玉离他如此近,自然察觉得到他的紧张。 “你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说完,他把头埋进谢知归脖颈间,贪恋于他身上的味道。 谢知归心底还是害怕,不想和他挨这么近,悄无声息地想往床里面挪点,但他一动,明匪玉敏锐地感觉到了,又把他捞了回来。 “别动,我这几天很累,想抱着你休息会,你再乱动,我可就真不对你不客气了。” 明匪玉声音里确实能听出疲惫,谢知归现在才发觉。 他没再抗拒,安静地躺在明匪玉怀里,冷静下来后,他在明匪玉身上嗅到了一丝血腥味,即使回来前清洗过,又拿草药味掩盖过,但当时这味道肯定相当之浓郁惨烈,才会怎么盖都没盖住。 明匪玉到底干什么去了?! 他有留意过里屋里的东西,虽然明匪玉说过让他尽量不要进去,但他不听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因此他知道明匪玉拿走的是一些绳子,很奇怪的红绳子,材质没见过,挂了铃铛在上面,铃铛也奇怪,上面刻了符文,和明匪玉那件外衣上的一样。 他觉得那绳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不知道要用在谁身上。 不多时,他听到明匪玉呼吸变得匀长,应该是睡着了。 谢知归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看来他是真的很累,按照平时两人同床共枕的经验,明匪玉不会就这么抱着他就入睡,一定要闹一闹他,这里摸摸,那里碰碰,尤其爱惹他的敏感点,闹他受不了发了脾气才肯罢休。 今日的明匪玉很反常,加之这几日他的行踪游忽不定,谢知归总觉得后面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在等着他。 连日做的都是噩梦,他躺在一个很黑的地方,看不见光,梦里手脚发软,好不容易抽了下脚,能够慢慢挪动身体,黑暗里突然伸出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脚踝,细长冰凉的手指在他皮肤上游走,如同毒蛇吐信,醒来时候冷汗涔涔,心跳极快,整个人跟差点溺水了一样。 这些噩梦导致他不敢轻易入睡。 离开这里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好像有个声音在拼命冲他喊叫,让他快跑!不要再和明匪玉待在一起! 他追问为什么。 那声音回他了,不过听不太清说了什么,最后只记得那种遍体生寒的恐惧感。 第32章 明匪玉醒来时, 已经是傍晚,看向外面的昏暗天色,脸色骤变, 好像有什么事情要来不及了, 立即掀开被子下了床。 谢知归跟在他后面起来, 看着他穿好外衣和鞋子,主动上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随后送他出了院子。 他们一路牵着手,还是踏出房门时谢知归主动牵过来的。 明匪玉小小惊喜了一下,如果不是急着走,他肯定不会只是和他十指交握这样简单。 这次,那群烦人的红虫子看到他们一起出现在院门口,没有拥上来挡谢知归的路。 谢知归好似勾起了一抹隐晦的笑, 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到。 “回去吧。” 明匪玉站定, 依依不舍地松了手, 给他整理了一下头发,就当是道别。 因为这次分别,最起码要五六天才能再见面了。 谢知归望着他, 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他指着林子说:“我再送送你。” “你要送我?” 明匪玉露出狐疑的目光, 像是在思考谢知归提出这个要求背后的目的,毕竟他了解谢知归不会干对自己没用的事。 但谢知归及时打消了他的疑惑:“谢谢你帮我打理这头乱糟糟的头发。” “你不是说后面要离开一段时间不回来吗?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就让我送你吧, 路上也可以多说会话。” 这话里,隐隐透露着一个人依恋爱人的味道, 故意没有挑明, 让人自行遐想。 明匪玉俯身靠近, 看着他的眼睛,疑道:“你什么时候还学会粘人了?” “刚学的。” “嗯?”明匪玉拉长了语调,意味不明。 下一秒,谢知归毫无征兆直接走上前,搂住他的脖子,微微踮起脚,在明匪玉唇上点了一下,轻如蝶翼。 眼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眼帘掀起,那双多情眼此刻化了霜,盛一滩春水,直勾勾望向僵住了身体的明匪玉,眼神短暂相融,气息紊乱难分。 可谢知归狡猾极了,只给一口,趁他没反应过来又退了回去。 明匪玉抬手想抱住他,谁知谢知归却像朵云一样拢不住,从他指尖飘走了, 怀里空荡荡的,心里也好似被他偷去了一块。 谢知归看见明匪玉流露出怔然与不舍之色,就知道这个下了许久决心才主动献上的吻值了。 “走吧。” 谢知归淡淡笑了,先他一步,淡然自若地径直朝那片林子走去,笃定了明匪玉会跟来。 可是被他戏弄的明匪玉不淡定了,整个人仿佛被盯在原地,手指抚摸上嘴唇,回味着那点甜味。 刚才谢知归过来那一刻,他还在想谢知归又会怎么欺骗他,但一个温柔的轻吻让他脑子瞬间空白,即使现在,也没办法走出来。 甜腻、燥热的感觉几乎要冲昏了他的理智。 不行! 他想把谢知归抓回来,狠狠掐住他的腰,继续加深刚才那个轻吻,然后、然后……让彼此都染上方的味道!怎么都洗不掉的那种! 他想的不止一个浅尝辄止的糖,他还想要酣畅淋漓地大吃一场! 可是随着念头深入,他眼神骤变,变得浑浊幽红,有什么东西在他脑中破裂,他仰起头大口喘息,五指覆上痛苦挣扎的面,青筋在手背暴起,压在眼底许久的渴望就要冲破理智的束缚! 想要抱点东西在怀里,可以是一件味道熟悉的衣服,也可以是一个人。 渴望、贪婪、占有、施虐……一切可怕的念头接连出现在他眼里,争先恐后企图抢夺主动权。 他闭上了眼,将它们强行压入眼底。 该死的! 不能在这个时候发作,忍了这么久了,不能因为谢知归突然的一次主动而功亏一篑。 谢知归啊谢知归,还是你最有把人搞疯的本事! “明匪玉!” 谢知归站在很远的地方大声喊他,他还不知道明匪玉在经历多艰难痛苦的挣扎,只以为他还没从惊喜中缓过神来。 隔得远,他也没看到明匪玉眼底浓重的欲色,就像一只青涩狐狸精,用最天真的眼睛勾搭了一只老实的尖牙狗,却不知道这只狗其实是每晚跑他窝里偷偷在他身上乱咬的那只大尾巴狼。 “过来啊。” 这话到了明匪玉耳里,成了一种意味深长、暧昧勾人的邀请。 如同深夜无人时,狐狸精懵懂无知地把尾巴塞他手里了,让他摸摸看,舒服吗? 那当然是舒服的。 明匪玉眯眼盯着他看了一会,谢知归也不知道是因为站在树阴里冷,还是明匪玉的眼神古怪,竟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接着抱住手臂护住了自己。 等明匪玉过来了,他神色已经恢复了平常,谢知归看不出什么。 “你刚才在发呆吗?怎么喊你一直不过来。” 明匪玉斜斜看了他一眼,牵起他的手,一言不发进了林子。 如果他这个时候说出一个字,一定会被谢知归听出他的嗓音有多暗哑。 所以最好的掩饰就是一个字也不说。 但他这样,谢知归会想是不是那个贸然的轻吻让明匪玉生气了。 可能一开始猜错了,明匪玉只是喜欢这张脸明媚张扬的样子,但是并不喜欢其他人用这张脸做出主动的求爱行为。 要真是这样的话,岂不是走错了路,把明匪玉得罪了?! 谢知归一路上频频观察明匪玉的神色,可他的神情不喜不悲,也看不出有没有生气。 谢知归摸不着头脑,也不说话,把心思放在记住路线上。 之前他乱窜了好几天都没能找到路的林子,但在明匪玉的牵引下,犹如在逛自家后院一样轻车熟路。 果然,他之前的猜测没有错,这座林子受明匪玉的控制,有自我意识,只要明匪玉不让他走,他就是在林子里转到死也找不到一条正确的路。 后面他要离开的话,不可避免要经过林子,怎么骗过明匪玉的眼睛又是个大问题。 才一会,层层叠叠的树冠消失了,头顶枝叶变得稀疏,道路平坦,地上是大块大块的光斑。 很快,谢知归听到了水声,随着他们走近,声音越来越响亮,明匪玉拨开几根藤蔓组成的绿帘,光撒了进来,谢知归抬手挡了下,等不那么刺眼了,才看清楚前方是一处断崖,约有百米长,上面搭了一座吱呀做响的木桥。 明匪玉牵着他来到崖边,谢知归低头往下看,崖下不知道有多深,只见一条泥黄腥臭的河奔涌而过,声如洪雷,浪花撞击在礁石翻出雪白的泡沫。 人如果掉下去,不撞到礁石上撞死,也会被卷进汹涌的漩涡里溺死。 谢知归心有忌惮,默默退回了安全地带。 明匪玉指着那座年头不小的木桥,说:“这座桥一次只能让一个人通过,桥那边就是村落了,你送到这里就回去吧,天马上黑了,林子里到了晚上会有很多野兽和脏东西出没。” “好。”谢知归点头,松开了明匪玉的手。 “回去的路上要小心。” “我知道,你也小心。” 他站在原地,目送明匪玉过桥,挥手笑着和桥那头的明匪玉告别,阳光下,少年的模样明艳无方,褪去了青涩和清冷,比阳光更刺眼,隽永刻在心上,明匪玉目光久久驻留,最后不舍却不得不狠心地转过了身。 明匪玉背影消失的瞬间,谢知归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虚伪的温顺下,尽是结实生寒的冰层。 他来到桥边,手有些颤抖地触摸上潮湿的木桩,任凭崖下河水如何鬼哭狼嚎,他全然听不进耳朵里,只听得到他的心脏,因为紧张和兴奋在剧烈跳动! 离开的路此刻真切的被他握在手心,不是梦,不是幻觉,是一条真的路! 崖下吹上来的风很冷,但他感觉不到,全身血液都在以极快的速度流动燃烧,沸腾! 不枉他演了这么久的温柔假情人,主动亲近、示好,总算被他找到了逃出生天的办法! 通过这座桥,他就能够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回去找到同伴们会合,然后回家,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把这件事忘了,永远不再回来。 至于明匪玉,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场可笑的替身游戏,他爱找谁玩就去找谁,反正他受够了,再也不想奉陪下去! 他讨厌被人当做替身、讨厌和一只没有温度的怪物亲密、讨厌被困在这个鬼地方日复一日地等一个人! 离开!一定要离开! 这个强烈的想法占据了他全部脑海,谢知归牢牢盯着这座桥,手上不自觉收力,腐朽木桩被他捏的变形了。 但现在他还不能走,明匪玉并没有完全放心他,留了后手。 有脏东西一路跟过来了。 他微微侧身,冷冽余光扫过他身后那团红雾,明匪玉一走,那些红色生物就出现在林荫下,不断盘旋、嗡鸣,等待他回去。 它们是明匪玉喊来带他回去以免迷路或者被野兽攻击受伤,但同时也是一道被美化了的监视机器,此刻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他,明匪玉可能正通过它们,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如果他今天敢踏上这座桥一步,他完全有理由相信,下一秒明匪玉就会去而复返,出现在桥的另一头。 这是明匪玉给他的一道有关忠诚的考验,否则也不会放心带他来到这里。 “呵。”谢知归望着桥那头冷笑。 看来明匪玉还没有色令智昏,知道他还没绝了逃跑的心思,要时刻防备他跑。 可是他能防的住一时,却防不住一世。 第33章 他在桥边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明匪玉不在的这几日,那些红色生物不再阻拦他外出,只是会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 故意发出声音, 提醒他不要乱跑。 明匪玉在逐渐松开他身上镣铐, 这是一个好兆头。 谢知归被闷坏了,得了机会能往外跑,他当然不愿意在那个处处都是明匪玉气味的屋子里待着,迟早要窒息。 他一开始不敢走的太远,只在附近转转,视线状似无意从地面扫过,寻找着他想要的东西。 但是附近都没有,想想也是, 明匪玉怎么可能蠢到把能害到他的东西放家门口。 他又仔细回想了一下明匪玉出去找食物走的方向, 但惭愧的是, 明匪玉在的时候他基本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且他那时对这种事一点也不上心, 所以只记得那东西的样子,却不知道长在哪里。 意识到这些后, 谢知归有点尴尬,他一个手脚健全的成年男人,居然水不挑、饭不做、衣服也不洗, 除了拿菜叶子去喂喂兔子,基本没干过什么体力活, 脸上实在是挂不住。 在离开前, 他要挽回点面子。 早上起床不再和一头烦人的长发打上两小时的架, 只是随便捆了一下,半拖着鞋就出来了,先去了后厨从最简单的喂兔子做起,兔子吧唧个嘴啃叶子啃的很香,给了他一点点成就感。 然后他自信满满的来到院子里,想去把衣服洗了,但当他站在院子里定睛一看,刚获得的那点成就感瞬间灰飞烟灭。 明匪玉走了,做饭洗衣的任务也没落到他身上,而是被那群小红虫子包了。 成天在林子和院子两头嗡嗡跑,它们分工明确,哪些该去找食材,哪些该去洗衣服,哪些该去生火做饭,哪些该去打扫卫生……组织的很有条理,效率也很快。 谢知归环视了一圈,没找到一个他能插手的地方。 他正手足无措之际,一组红虫子从屋子里飞了出来,合力抬着被子要放到院子里晒,他站在正中间挡了人家的路,领头那只略大一圈的红虫子不高兴地冲他嗡嗡喊了几声。 谢知归注意到他给人家添麻烦了,歉意侧身让路给它们。 “不好意思。” 那虫子好像听懂了,飞到他肩膀上蹦跶了几下,像是在表示“我原谅你啦”。 如果它能够当场化成人形,应该就是拍拍谢知归的肩膀,大度而骄傲地说:“知道错就好,我不会怪你的,谁让你是主人喜欢的小情人呢,主人不在的时候,我得替他把你照顾好呀。” 静静观察了一会它们的工作模式,谢知归还是有点佩服这些勤快、能力又强的虫子。 怪不得他从早到晚扎进林子里,不洗衣服不烧火,木屋还是每天都很干净整洁,衣服都整齐摆在柜子里给他换,累了回来会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他。 等一下。 谢知归敏锐地想到,既然食材是它们去搞来的,那是不是它们也知道路? 它们肯定知道! 于是在找食材的那队红虫子即将出发时,蹲守许久的谢知归走过去,拿过它们拎着的篮子,提出要和它们一起,不能让它们太辛苦了。 许是虫子随主人,主人对这张脸提出的要求基本不会拒绝,天真的虫子们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几只在前面带路,其他的开开心心簇拥在他身边,嗡嗡嗡好像在高兴地哼歌。 简直和他们的主人一样粘人。 谢知归皮笑肉不笑,感觉自己领了一大群幼儿园小朋友出去春游,一路叽叽喳喳围着他闹,吵的人直头疼。 但好在,最后东西找到了,也不枉他耳朵受过的罪。 回去的路上,越往外走按理应该越亮,可是这条路却越走越暗,谢知归感觉不对劲,抬头看天,一滴雨水恰好穿过层层叠叠的林叶缝隙落到他的鼻梁上,冰凉彻骨。 乌云低压,遮天蔽日,空气里弥漫着湿重的水汽。 要下暴雨了。 “别玩了,快回去。”谢知归招呼身后还在打闹的红虫子们。 他们加快了赶回去的速度,但还是被雨水追上了,等回到木屋,他身上湿了大半,湿衣服可以换,但那头烦人的长发沾了水结成辔,又重又难拧干,只能一点点擦干,以免感冒。 凉意从屋内每一个缝隙中渗出,丝丝入骨,谢知归坐桌子边,冷到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只能加快手中的速度,擦完就躺被窝里暖和。 那群小红虫子及时送来一杯热水,谢知归道了声谢,拿起来喝了几口,冰凉的手脚回了点暖。 屋外,雨点敲打屋檐的声音由缓到急,不一会噼里啪啦,大雨已喧然而至。 他望着外头,叹口气,只希望不会感冒,不然太耽误他的事了。 很快,天黑了。 整个世界陷入一种雨声嘈杂、凉意无尽的黑暗。 屋外大雨倾盆,雨势迅猛,一滴雨水砸在屋檐上会摔成四分五裂的好几瓣,一些掉在地上,没多久就在门口汇聚成了一滩小水潭,倒映出仿若世界末日来临的雨夜天空。 屋内的窗户没有关拢,谢知归正要入睡,忽然来了一阵大风把窗户砰地吹开,彻骨冷风不要命一样争先恐后往屋内刮,温度骤降,冷气如蛇一样游走侵袭,那杯热水杯身上迅速结上一层薄霜。 床上,谢知归冷的蜷起身体,拢紧了被子,以此多留下一些热量。 他又困又冷,实在起不来床了,迷迷糊糊喊了声“明匪玉”,没得到回应,他又蹬了一下身旁的被子,是空的。 “嗯?” 这时他才慢慢回了点神,想起明匪玉不在,走了。 于是他又冲门外喊:“小红,你们能不能进来帮我关个窗?” 小红是他给那群虫子取得名字,那群虫子似乎很喜欢这个称号。 按理他一喊,它们会立刻飞出来。 但迟迟没听到它们嗡嗡振动翅膀的声音。 雨声太大没听到吗? 谢知归提高音调又喊了一遍。 这次门吱呀开了。 有什么东西轻轻踏过门口的积水,进了屋,关上了门,就靠在门板边,有意放轻了呼吸,凝视着床上他的背影。 谢知归感觉背上凉意更甚。 “把窗户关了,冷。” 谢知归以为是冷出幻觉来了,因此没在意,困懒地使唤它们,鼻音有点重,眼睛都睁不开。 然后那寒意离开了他背上,接着他听到湿哒哒的水声一步步挪到窗边。 哐。 窗户很轻的被关上,呜咽如鬼号的声音瞬间消退,折磨他的寒风再次被阻隔在外。 谢知归冻得皱起的眉头舒展开,从渐渐回温的被窝里汲取到安心。 但他还没安心多久,又被逐渐朝他走近的脚步声惊醒,愕然睁眼。 哪来的脚步声? 那些虫子会用脚走路吗? 它们不会,现在这屋里除了他,还有别人在! 那东西就站在他身后不到五步远的地方!甚至能听到那东西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中枢神经几乎是一瞬间被挑破,激的他一瞬间困意全无,一个翻身从被子里坐起,迅速靠在墙边,伸手朝衣袖里面探,却什么也没有。 去哪了?! 他想到了什么,迅速看了眼扔在桌子上的湿漉脏衣服,一小截刀柄从袖口露出,刹那间心沉了下去。 换衣服的时候忘记把小刀一起拿出来了。 唯一自保的武器不在手上,谢知归心里难免会慌,但他很快找回了些许冷静,厉声朝那人呵斥道:“是谁!” 第34章 唯一自保的武器不在手上, 谢知归心里难免会慌,但他很快找回了些许冷静,厉声朝那人呵斥道:“是谁!” 那家伙不说话, 只直直地看着他。 突然大门被一阵诡异的风吹开, 尖锐嘶鸣的风声霎时充斥了整间屋子。 他颀长的身影与深后夜色融为一体, 泛着暗红的瞳孔在淅沥昏暗的雨夜格外危险、妖异,倒映出谢知归惊慌的脸色,简直丝毫不掩饰对他的渴望。 ——这东西不是人类。 屋外大雨倾盆,湮没了这个世界几乎所有其他声音,屋内,谢知归听到自己惊恐的心跳声甚至快盖过雨声。 但谢知归又感觉他有点熟悉。 此时天空划过一道空前明亮的闪电,穿透木屋所有缝隙照了进来,借着短暂的明亮, 他看清了这人的脸。 “明、明匪玉?!”他诧异道。 但同时紧张提在喉咙口的一颗心放下了。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原来是虚惊一场, 谢知归松口气。 睡意被明匪玉这一吓直接弄没了, 他仰起头快速扫了明匪玉一眼,他此刻面色苍白,如死人一样杵着, 只是那道视线一眨不眨地落在他身上,像把冷雨里沁了一夜的刀, 刀面一接触空气就会覆上一层薄薄的白色雾气。 “你傻站着做什么?” 明匪玉没吭声。 他又唤:“明匪玉?” 还是没吭声。 谢知归觉得自己是在和一个刚从坟里刨出来的死人说话,而且被闹了一顿心烦意乱,胡乱抓了件衣服披上, 从床上下来。 目不斜视经过明匪玉身旁,如果这时他侧头看过去, 就会看到明匪玉随着他生硬地转动了头, 望向他脖颈的目光十分骇人, 像匹饿极了的狼。 他来到桌边点亮蜡烛,屋内有了点光亮,亮光驱散了冷意。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出声?” 谢知归背对着明匪玉,伸出手去整理桌子上的湿衣服,不动声色地把小刀收进袖筒里。 随后淡定转身,看到明匪玉居然还杵着没动。 踏着瓢泼大雨回来,他身上也湿透了,红衣被水泡过更显暗红,雨水顺着发丝、指尖滴答滴答砸在地面上,他身上的寒气冻的谢知归也打了个寒颤,但他好像是冻傻了一样,任凭谢知归怎么喊都听不见。 谢知归感觉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上前一步,在他眼前摆了摆手,又拍了下他的肩膀,试探询问:“明匪玉,你还好吗?” 明匪玉还是没说话,不过指尖动了一下。 谢知归低头看去,瞥见藏在袖里的一抹红色,明匪玉手腕上好像受了伤。 “你手怎么了?!” 谢知归抓起了他的手腕查看,上面有明显绳子捆过的痕迹,是很多圈绳子牢牢绕住了手腕,又由于没有技巧的蛮力扯开,才有了这些伤口,伤痕深入血肉里。 谢知归诧异,消失的这段时间明匪玉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猜测应该是在极度痛苦、挣扎的处境下,明匪玉才会忽略身上的疼痛,失去基本的判断力,用上最野蛮强硬的方式,拼了命也要挣脱开。 可又是谁把他绑住了?为什么要绑着? 谢知归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明匪玉。 他的脸色依旧惨白。 谢知归不安,急切地问:“到底怎么了?你说句话啊?!” 明匪玉沉默地望着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小骗子在关心他,在为他担心。 随后一声轻响,一个恶劣、贪婪、想要把人彻底占为己有的念头破土而出。 他眼底是谢知归看不懂的情绪,深沉得像个无底漩涡,好像要把谢知归整个吃进去。 窗外雷声轰隆,蜘蛛网一般的闪电爬满了天空,白光炸裂苍穹,轰然如巨石被一掌拍碎!好似末日到来前的前奏。 屋内是诡异的寂静,昏暗的烛火在风里摇曳,屋内时暗时明,氛围被悄然拉至高潮来临前的中场休息。 两人相对而立,却是相顾无言。 雨水从明匪玉妖异削白的侧脸滑过,恰恰落到谢知归手上,冷的他一激灵放开了明匪玉的手。 但明匪玉却在这时有了反应,露出一个古怪、诡异的微笑,发出类似野兽那样低沉的磨牙声。 他终于追踪到了梦寐以求、垂涎不已的肥美猎物。 谢知归从他眼神里读出了危险,下意识害怕后退,却见明匪玉瞳孔陡然一缩,好像有某个图纹在他眼底碎裂,他反锢住谢知归的手腕,用力一拉将人扯入怀里。 谢知归心感不安,立刻挣扎着想抽出来,“你干什么!” 但明匪玉抱的更紧,头埋进他的发丝间,贪婪呼吸,一开口,嗓音沉哑的不正常:“我现在不舒服,让我抱抱你。” “不舒服?”谢知归:“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谢知归发现明匪玉身上烫的吓人,抓住他的手像是要把他的皮肤灼下来一层皮,他没看到明匪玉的眼睛也很滚烫,而在触碰到他后,房间内悄然生起了一丝很淡又狡猾的香味。 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明匪玉,你该不会是……” “啊!——” 话未说完,谢知归闭眼发出一声痛吟,五官扭曲几乎变形。 “混蛋你在干什么!” 谢知归怒喝睁眼,眼里都是惊恐和愤怒! 然而明匪玉没有放开他的意思,反而将他搂入怀抱深处。 “给我滚开!” 他抬起脚想把人踹开,却使不上力了。 他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那种怪香爆发性地瞬间充斥了整间屋子。 顷刻间,一张巨网从四面八方拢过来罩住了他,这里没有水,但他却仿佛被这网拖进了一个密闭,滚热,窒息的水箱中,水流击溃了他的神思,目光开始涣散。 想跑,已然来不及了。 “滚……滚……” 脖颈上传来利齿嵌入血肉的剧烈疼痛,痛的他再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能从喉咙里挤出破碎而痛苦的□□,生理性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明匪玉这个狗东西,居然在咬他! 捕食者饥肠辘辘等待了很久,迫不及待要享用刚抓到的羊羔。 谢知归听见耳畔越来越危险的呼吸,明白这样下去他会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再次想奋力推开这只卑鄙的狗,但明匪玉好像已经预料到他的挣扎手段,轻而易举地化解,他的哀求也只是徒劳。 一旦被丧失理智饿狼咬上,不被咬掉层肉,怎么可能轻易逃生。 并且他这些反抗举动好像激怒了明匪玉,眼中暗红一闪,利齿咬入的更深,同时给谢知归带来了更深的痛苦和绝望。 第35章 很快, 谢知归明白了,挣扎只会使明匪玉咬的更紧。 就如同此刻他陷入了一个沼泽,越拼命挣扎, 下陷的速度就越快, 污泥缠的就越紧。 他心狠咬破舌头以从剧痛中换取一丝清醒。 不能再让明匪玉继续了, 否则可能真的会被他咬断脖颈! 但下一秒他更绝望了,因为强硬反抗也没用,会被加倍反噬。 他好像被困在了一个绝境。 短暂清醒过后的代价,是更加清晰的痛感。 谢知归疼的眼前变得模糊了,血腥味充斥鼻尖,很刺鼻,是痛苦和死亡的象征,他不得不高高昂起脖子才能呼吸, 可这样子就像一只即将献祭给恶魔的纯洁天鹅, 摆出了一副引颈受戮的姿态。 这么狠, 明匪玉是想要他死吗? 谢知归的腿已经脱力了,全靠明匪玉搂着他的腰撑住。 他此刻心里无比后悔,真不该去关心明匪玉的死活, 这家伙就是只狗!被前主人抛弃受了伤就到处发疯乱咬人!他就该被绑条绳子栓起来!或者把牙全拔了,一颗都别剩!看他还能不能咬人! 明匪玉好似感应到谢知归在骂他, 停下了利齿继续深入的动作。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啜泣声,压抑且绝望,伴着呜咽的风, 他忽然觉得心疼。 刚才心底的欲望占据了全部思考,突然被打断,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是谁在哭? 怎么哭的这么伤心, 这么痛苦。 谁欺负了你? 很快, 他找到了哭声的来源。 是他怀里的谢知归在哭。 情感又在这时战胜了欲望。 理智回笼,他松了牙,放开了可怜的人儿,低头看了他一会,手掌小心捧起了谢知归哭的凄惨不已的脸。 他出了很多汗,脸却是白的吓人,没有一点血色,睫毛上挂着可怜的泪珠,身体抖的很厉害,可能是因为害怕,也可能是因为太疼了,也可能两者皆有。 明匪玉心疼地将他黏在脸上的湿发别到脑后,仔细擦拭他的眼泪,轻声哄着:“有这么疼吗?” “疼……”他还没缓说过劲来,尾音颤的不行,泪意涟涟。 “狗……狗……” 明匪玉不解:“什么狗?” 谢知归看着他,眼泪忍不住大颗落下,说话断断续续接不上气:“你是、你就是,狗……乱、乱咬人……” “……” 明匪玉看到谢知归白皙的皮肤上,他留下的那一排深红的牙印,立刻明白了谢知归为什么要骂他。 可他眼里竟然流露出一种类似于稚童无辜纯真的神情。 为什么要这么骂我呢? 我不是因为想折磨你才咬你的,是因为我爱你啊,我想告诉你,想让你感受到,我想让你完全属于我,让别人闻到你身上有我的味道就不敢觊觎或者伤害你,我想让你安心,让你知道,任何时候你需要,我就在。 为什么你会为此伤心成这个样子? 明明以前你不会哭的这么凶的,今天是怎么了? “别哭了好吗?” “很疼的话你打我一顿好不好?” 明匪玉此刻意识也还没有完全清醒,在失控的野兽和温柔的情人之间摇摆,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谢知归,只会重复那几句话。 但效果似乎适得其反,谢知归哭的更厉害了。 “你、你滚开!” “我不走,我不想离开你。” 明匪玉手忙脚乱擦眼泪的速度还没谢知归掉的快,最后彻底慌了神,只能将人拥入怀里,在他后背上轻拍安抚,一遍遍以温柔缓慢的语气唤他。 以前他们吵架,他赌气,谢知归就会这样安静耐心地安抚他。 这样做好像有点效果,明匪玉感觉怀里的人身体不再剧烈颤抖了,哭泣声也小了下去。 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又小心翼翼地问:“你、你好点了吗?” 他忐忑不安地等了好一会,谢知归用沙哑嗓子说:“好了,放手。” 明匪玉没听出这话里过分的冷静,怕再把人惹哭,乖乖把人松开,局促地看着谢知归那张已然恢复冷漠的脸。 谢知归别开头不想看他,视线看向外面,夜色还是那么黑,雨一点也不见小,外面的世界看上去很压抑。 但对谢知归来说,刚经历过那种恐怖的事,和明匪玉一起待在这个空间更加窒息。 明匪玉今天很奇怪,很疯,他不知道现在是噩梦的结束,还是下一段噩梦的开始。 谢知归不经意回头看了明匪玉一眼,被他眼底迅速复苏的欲望吓的差点拔腿就跑。 他盯着明匪玉,强装镇定道:“我渴了。” 明匪玉冲他温柔一笑,带着他在凳子上坐下,双手捧起他的脸,泪渍未干,眼尾通红,怎么看怎么稀罕。 “好,我去烧水,你先坐下来等会我。” “嗯。” 明匪玉走到门口,想到了什么,转过身问他:“要不要再准备点水洗个澡,你出了很多汗,会感冒的。” “嗯。” 谢知归想了想,又说:“我想喝甜的,加点糖可以吗?” “好。”明匪玉笑笑:“还跟个小孩一样喜欢吃糖。” “谢谢。” 谢知归垂下眼帘,掩盖住心思。 明匪玉走了,谢知归望着门外夜色,静坐着,夜色在他眼底凝结成黑色风暴,安静等了几分钟,然后毫不犹豫冲进了雨幕里! 谁想等明匪玉回来!谁想和一个疯子待在一起! 不能再等下去了,今天就走!现在就走! 他如疾风一样飞了大门,半只脚刚踏下台阶那一刻,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谢知归疾驰的身体仿佛瞬间被定住了,保持着一种冲刺时候身体前倾的奇怪姿势。 他的脖子被人掐住了,巨大的力道将他从雨里扯了回去。 很疼,但很多的是恐惧。 随后一道低沉暗哑,愤怒里又透着几分疲倦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这么晚了,你要跑哪里去?” 轰隆!—— 他们头顶劈下一道惊雷,刹那间,带走了谢知归五脏六腑里所有的空气,同时映出了他身后,明匪玉苍白、病态、愤怒到扭曲的脸。 “想逃跑是吗?!” “说话!” 明匪玉从紧咬的牙关里蹦出几个字,森然可怖的声音在空洞的雨夜中回响:“为什么要跑!” 第36章 “说话!” 明匪玉从紧咬的牙关里蹦出几个字, 森然可怖的声音在空洞的雨夜中回响:“为什么要跑!” “我、我没想跑……” “那你为什么要出来?” 掐住他脖子的力量正在收紧,掐住他的人此刻很生气、悲伤,仿佛下一秒他的脊骨就会发出嘎吱一声脆响。 谢知归艰难地从一片空白的脑海里拼出几个破碎的语言:“兔子, 今天, 没喂。” 这个理由他自己听着都觉得荒诞。 但明匪玉似乎不打算拆穿他, 惩罚性的捏了一下,然后就软了力道,干脆地说:“好。” “回来吧,我去喂,还在下雨,你出去容易生病。” 得了喘息的机会,谢知归大口吸入新鲜空气,心跳砰砰如鼓难以平复, 刚才就好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明匪玉松开了手, 转而握住了谢知归的手腕, 想带着他回去,轻轻拽了一下,谢知归立在原地纹丝未动。 他皱眉道:“回去, 外面冷。” 这一句看似温柔担忧他的话,谢知归清晰地感受到了里面不容置喙的强势态度。 如果他敢不回去…… 不, 没有如果。 他转过僵硬的身体,明匪玉伸手把他肩膀上落着的几滴雨水擦掉,又抬起他的脸, 心疼地揉了揉他冻的有些僵硬的脸颊,苍白的脸上揉出一抹虚假的红。 明匪玉看着他这样子就心燥, 半责骂半疼惜道:“这么冷的下雨天不要乱跑, 兔子还没饿死, 你看看你被冻成什么样了?” 谢知归低着头,如同失语了般。 但只要他听话,明匪玉会是他最体贴的情人。 “先进去。”明匪玉心哄着他:“我再去给你煮碗热汤,喝了好睡觉。” 谢知归还是没回应,明匪玉看了他一会,似乎是耐心耗尽了,直接牵起他就走。 他就像一个木偶娃娃,由丝线牵着,迈着机械性的步子跟随明匪玉的步伐,神情一派默然,但在一只脚踏入门槛的一瞬,极快地抬起眼皮扫了眼旁边。 屋檐下所有空旷的地方几乎要被如絮花乱飘的雨水浸透了,只有那里有一道人影的轮廓,比起其他地方稍显干燥,颜色更偏灰褐。 明匪玉从一开始就没走,而是站在那里守株待兔,靠在冰凉的木板上,任由雨水打在他脸上,侧耳静听屋内动静,尚且心存侥幸。 直到听屋内从安静,到响起急促逃离的脚步声,那一刻明匪玉忽然不会呼吸了,他又一次被抛弃了。 他精心维护的家在他眼前崩塌,从此再没有一个可以给他遮风避雨的地方,全世界的风雨从此肆意侵袭他的身体。 雨水真的很冷,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入目灰白,再没了颜色。 然而心更冷。 他根本就不相信小骗子会乖乖等着他回来,但偏偏不死心,非要试一试。 最后的结果让他彻底死心。 他有一刻自嘲地想:你看看心软的下场,就是被人一遍遍把真心扔在地上践踏! 没有直接掐断谢知归的脖子,已经是他给自己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后的仁慈。 他每次都在想,再有下次,就直接杀了他。 但下次复下次,下次何其多。 他们刚回到屋内,谢知归就想偷偷挣开他的禁锢,明匪玉一下子被重新点燃了怒火,不管谢知归的惊呼,单手钳住他的双手锢到他身后,另一只手覆在他的后颈上不让他乱动。 紧接着,头埋到那道伤口处,再次露出了他雪白的利齿。 结果他还没用力,谢知归又崩溃哭泣。 “你、你又哭什么?!” 委屈又恐惧的哭声吵的他心烦意乱。 他还没生气谢知归骗了自己那么多回的事,谢知归倒还先委屈上了。 谢知归很少哭,哭起来不是那种软绵绵的云,是覆盖在刀刃上的冰霜,遇热化了水,但还是冷的,水里混着刺手的冰碴子,还带着一股刀刃上的血腥和铁锈味。 可偏偏明匪玉对此甘之如饴。 怀里的人闹的凶,他也没了继续的心思。 明匪玉叹了口气,把他正脸掰上来,盯着他看,好不容易哄好的脸,现在又哭的稀里哗啦,他又气又心疼。 “别哭了好不好?” 明匪玉妥协了,温柔吻去他眼角那颗泪珠。 因为情绪激动,谢知归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他,说话断断续续,含糊不清:“滚……你给我、给我、滚!……” “我才不滚。” 明匪玉怕他手臂不舒服,就松开了他的双手,转而放在他的肩膀上拥住了他,头抵在他的额头上,感受着谢知归过于烫的体温。 “别害怕,只要你听话,别骗我,我就不咬你,换一种能让你舒服的方式。” 谢知归似乎颤抖了一下,他想躲开,但被明匪玉抓住肩膀动不了,他也怕再次惹怒他。 额头相抵、体温共享,这样情人间互诉深情的亲昵方式,对谢知归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他又不是正主,只是个顶着情人脸的替身,他不想接受明匪玉给予那个人的温柔和深情,也不想因为那个人受到迁怒。 他们的爱恨情仇、相爱相杀,凭什么要把他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卷进去,做他们之间这场生死博弈的炮灰?!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稍微冷静了些,他小心掀起眼皮,就见明匪玉闭着眼睛,因为离得近,眉宇间能看出他的专注、虔诚,好似捧着的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可是他这样子让谢知归害怕极了,他不想做一只怪物的珍宝,承受他时不时失控带来的后果。 他想活下去,离开这里,所以一直耐着性子和明匪玉周旋,可这份战战兢兢维持的平和似乎到头了。 明匪玉绝对不会只咬今天这几口,饿狼不可能成为吃白菜叶的小白兔,他只是怕把猎物吓跑了,所以暂时装出一副无害的伪善模样,等把猎物哄好了,必然会露出他的獠牙,到那个时候,他被咬的绝不只是脖子。 谢知归感觉很糟糕,如同掉入海里溺水了,被进退两难的处境困住。 他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明匪玉随时会失去理智,但强行反抗无果的话,可能会惹来更严重的报复。 他可能会死,死于这只怪物的嘴下,成为一顿美餐。 要逃跑,就必须拿出必死的决心,不然、不然…… 他默默将双手背到身后,明匪玉没看到,他从袖筒里抽出了那把刀,擦干手心的汗,藏在的手心里握紧,这给了他一点安全感。 接着他深吸一口气,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明匪玉。” 明匪玉立刻睁眼,贪恋地凝视他的眼睛,“怎么了?” 无论是愤怒,还是害怕,这双眼睛都美极了,他喜欢的要疯。 “我想喝上次你煮的那个汤。” “哪个?” “甜的那个。” “要放多少糖?” “随你吧。” “好。” 明匪玉从他额头上离开,不过没有立刻从他肩上挪开手,也许是刚才谢知归的逃跑让他留了个心眼。 他抚开谢知归额间凌乱的碎发,深深注视着他:“我去给你煮,但是你不要想着逃跑。” 谢知归点点头,面露疲倦:“我不会跑了,累了。” “真的吗?” “嗯。” 明匪玉盯着他的眼睛,随着时间的流逝,嘴角笑容似乎渐渐淡了下去。 他眯起了眼,用蛊惑般低沉的嗓音问:“你会骗我吗?” 谢知归马上回答:“我不会。” 明匪玉揉了揉他的头发,刚收拾好的头发又散落了下来,他笑的极淡,让谢知归心底不安。 “把藏的东西拿出来我看看。” 仿佛一颗炸弹在耳边轰开!谢知归一颗心瞬间跳到嗓子上! 明匪玉怎么会知道,他明明方才是闭着眼睛的…… 他强装冷静,和明匪玉对上视线。 “什么?” “你背到后面的手里藏了东西不是吗?” 笑容早已从明匪玉脸上消失,他一字一顿,低哑如毒蛇嘶鸣,于无形中释放压迫,逼出了谢知归满头细密的汗。 “听话,让我看看是什么。” 第37章 “好。”谢知归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却还是不小心泄露了颤抖。 他把拳头伸出来,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指尖微微抖着。 明匪玉轻声道:“另一只, 也拿出来。” 他紧张咽了咽喉咙, 又道:“好。” 然后将另一个拳头也给他看,同样是空的。 “嗯?” 明匪玉面露疑惑之色,狐疑地打量着谢知归。 “好了吧!” 谢知归把手抽回,被他咄咄逼人的态度惹毛了,冲他横眉冷呵道:“你都看到了,什么都没!你还想怎么样?让我凭空给你变出东西吗!” 面对谢知归的责问,明匪玉默然片刻,说道:“对不起。” 难道看错了? 他张开手臂想抱一下谢知归, 安抚他, 但手被他毫不客气地打开。 啪—— 声音清脆, 明匪玉手臂上迅速红了一道。 “走开。”谢知归后退一步,目露嫌恶道。 见他还在气头上,明匪玉自觉收回手, “好,我不碰你, 你别生气。” 谢知归心底暗自松口气,因为那把小刀此刻正别在他的腰上,背后衣服鼓起来了一块, 明匪玉一抱他就会感觉到。 他在桌子边坐下,疲倦地揉着眉心。 “我饿了。” “知道了。” 明匪玉知道了却不动, 还是对他不放心, 谢知归自然察觉得到, 毕竟他就在身边杵着呢,他掀开眼皮就能看到他站在余光里,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冷声说:“你要是怕我会跑,让那些虫子进来盯着我就好了。” 明匪玉看着他削冷的侧脸,像是在思考什么,半晌过后,喉间动了动:“我去煮汤,你在这等会。” 他转身出去了,没一会,那些虫子飞了进来,停在了他的手边。 可能是感觉到他的心情很差,有只大胆的主动爬上了他放在桌子上的手,在他手背上跳起滑稽的舞蹈,应该是想逗他开心。 但一个没站稳,小不点差点摔下去,谢知归及时出手托住了它,然后又托着它安全放回了它的同伴身边,虫子抬起头看向他。 谢知归摇摇头:“谢谢你,但是不用了。” 现在没那个心情看什么舞蹈。 屋外雨声从未停过,淅沥不绝,像铆足了劲要用这一夜的雨水淹没掉整个世界。 静坐了一会,谢知归突然起身,本来趴在他手边休息的虫子们瞬间飞了起来,紧张跟随着他。 看他是去了柜子里拿衣服,扇动翅膀的嗡鸣声才不再那么尖锐刺耳。 谢知归站在柜子前,稍微侧身看了眼身后,然后用身体掩盖住他手上异样的动作,有一包东西盖在衣服下,被他一起抓了出来,又借着穿衣服的动作滑到了他的手心里,自然而然地握住藏起来。 虫子们并无察觉,看着他回到桌子边。 又过了一会,明匪玉回来了,它们识相地飞了出去,还顺带给他们带上了门。 明匪玉把东西一一在桌子上摆开,把一盅冒着热气的汤递到谢知归手边,接着给他递过去勺子,他在他身边坐下,但看到谢知归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绷紧,自觉往后退了一个位置,隔出一个空位。 “我放了很多糖,很甜,你快尝尝看。” 谢知归看了看摆在面前的汤,又见他满脸都是期待的笑意,只能拿起勺子在汤里搅了几下,舀起一小勺喝了。 明匪玉迫不及待地问他:“怎么样?” 他点头,“很甜。” 简直甜的反胃,让他想吐。 但他还是当着明匪玉的面,又喝了几勺。 昏黄的烛光下,谢知归的侧脸呈现出一种经过岁月打磨后玉一般的温润恬淡,握在手里会微微生暖。 明匪玉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神情格外柔和,好似方才的争吵、暴虐、背叛都未发生过。 屋内很安静,空气里飘着甜腻的香味,不知情的人看见这一幕,会以为是不小心打搅了一对恩爱夫妻。 不巧的是,这时冷风从窗户吹进来了,谢知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手抖了一下,汤撒到了桌子上。 明匪玉握住他的手腕,担心他把剩下的热汤撒身上了,又边起身说:“你坐着,我去把窗户关了。” “好。” 谢知归看着他的背影朝窗边走去,空洞的眼神瞬间变了,迅速回头从袖子里拿出那包东西倒进汤里,拿勺子快速搅动,让粉末能够尽快化进汤里。 但这东西太难化了,听到朝明匪玉走回来的脚步声,谢知归不得不加快动作。 粉末化光的后一秒,明匪玉恰好到了他的身后。 很惊险。 谢知归抬头,状似无意扫过明匪玉的神情,并无异样,应该是没有发现。 明匪玉这次在他身边坐下了,说:“窗户好像坏了,只能先拿东西抵着窗柩。” 谢知归漫不经心道:“明天再修吧,今天太晚了,而且外面还在下雨。” 明匪玉笑了笑:“好,今天是不早了,快喝吧,喝完去睡觉,明早我再去修。” 谢知归潦潦又喝了几口,放下了勺子。 明匪玉问他:“怎么了?” “吃饱了。” “还有这么多呢,再喝几口吧。” “喝不下了。” “那就算了吧。” 明匪玉从他那里拿过碗,说:“你去休息,我去把剩下的倒了。” “等等。” 谢知归按住碗沿,又想到自己表现的太过于急切了,容易惹人生疑。 “我再喝点吧,身上有点冷。” 明匪玉见他衣着单薄,把碗放下,把外衣脱下披在他身上,皱起眉嗔怪道:“下雨天这么冷,怎么就穿这点衣服。” 谢知归埋头喝汤,假装没听到他的唠叨。 他喝了几口,实在咽不下去了,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明匪玉。 “喝不完了,还有这么多。” 明匪玉拢紧他领口处的衣服,又捧着他冰凉的脸颊,叹声道:“没事。” “你辛苦做的,倒了可惜,剩下的你要不喝了吧。” “我不喜欢甜的。” “我喂你。” 明匪玉微愣,随后勾起嘴角,毫不犹豫答应了,“好啊。” 他面对谢知归坐好,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一副“快喂,我等不了”的样子。 “……” 谢知归拿起勺子刚要舀汤,但是想了下,犹豫道:“要不换个勺子,这个我用过了。” 明匪玉看着他,眉梢挑了挑:“不换,就用这个。” “……也行。” 谢知归忐忑地舀了一大勺,暗自用力捏住了勺柄让手不抖,递过去的时候不会让明匪玉察觉到异常。 他不敢想象明匪玉知道里面放了东西后的暴怒,更不敢想象届时他的下场。 可既然下定了决心要做这件事情,那就得硬着头皮做到最后。 “张嘴。” 明匪玉听话地张口咬住了勺子,可目光没有从谢知归上挪开过一寸,满眼笑意里都是他。 谢知归被盯得心虚,只能低头搅着汤,问他:“甜吗?” 明匪玉眉眼更弯,说道:“很甜。” “再喂我一勺吧。” “嗯。” 既然他自己这么说了,那谢知归也就不手软了,一勺接一勺地喂过去,没一会,碗里见了低。 喂完的那一刻,谢知归心里一颗大石头落了地。 就是不知道药效要多久才发作,他想着,保险起见,最好去到外面去躲一躲,等明匪玉有反应了再跑。 “我去把碗洗了吧,毕竟饭是你做的,不能一直辛苦你一个人。” 谢知归说着,把空碗收拾好,就要起身出去。 “你等下,放下吧,我来。” 明匪玉也站了起来,探手想抓住他的手腕,手却不听使唤地从谢知归袖子滑落,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 怎么会抓不住? 明匪玉怔然地看着自己已经麻木的手指,怎么使唤都不动,它们与神经的联系被切断了。 第38章 怎么会抓不住? 明匪玉怔然地看着自己已经麻木的手指, 怎么使唤都不动,它们与神经的联系被切断了。 而这仅仅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是整条手臂, 乃至整个躯体, 都将处于乏力的状态。 他不会突然变成这样, 一定是有原因的。 明匪玉好似明白了什么,猛地看向谢知归,而谢知归正冷眼看着他,淡漠平静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往汤里放东西了?” 这一刻明匪玉难以置信。 而对于这个质问,谢知归觉得也没有瞒下去的必要了,药效已经开始发作了,他扫了眼大门。 “是。” 明匪玉宠冲他大吼,“你放了什么?!” 谢知归一个闪身躲开他试图抓住他的手, 猛地朝门口后退, 事到如今, 没必要再瞒下去。 “你之前说的吃了会头晕的药。” 明匪玉一个踉跄,扶着桌子站稳,再抬头时, 难受和震惊写在了脸上,他质问道:“你从未放弃过离开的想法对吗?” “对。” 谢知归答得干脆, 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表里如一地凉薄狠绝,把明匪玉从虚假的天堂瞬间打入地狱。 欺骗, 又是心安理得的欺骗。 明匪玉觉得心口仿佛又被他挖去了一大块肉,接着浇了一大壶热酒到血淋淋的伤口上, 血肉刺啦做响, 血泡咕隆破裂, 痛的他呼吸不过来。 同时,痛苦唤醒了陈年累积下的恨意,如沉寂了许久的火山突然爆发,滚滚岩浆以撼天动地之势喷涌而出,过之处,土地龟裂,热浪滚烫,短时间席卷了大地上所有的生气。 何况,这个骗子还在他眼前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谎言! 是啊,已经迫不及待要走了,当然不会在乎是否继续隐瞒谎言。 想到这,明匪玉怆然大笑,无声地嘲讽自己真是个天真的蠢货,接着又咬牙切齿,恨不得用眼神把谢知归活剥了。 “你又骗我!!” 不知为何,谢知归看到明匪玉悲恨交加的模样,第一反应不是害怕或者无所谓,而是为他心疼,他心里仿佛有另一个灵魂在为明匪玉难过。 不过他很快将这种奇怪的感觉压了下去,他没有后悔的余地。 他忽略明匪玉的质问和视线,大步朝紧闭的大门走去。 但明匪玉怎么可能让他一走了之,咬破舌头将药效短暂压制了下去,随后眸色变得暗红,以极快的速度朝谢知归扑去。 谢知归听到身后有衣袍飞动的声音,转头看到明匪玉已经到了身前不到两步的距离,周身杀气腾腾,他瞳孔骤然缩紧,恐惧蔓延全身。 谁能想到明匪玉喝了那么多分量的毒居然还能动! 他果然是个怪物! 明匪玉伸出手来抓他了。 即使明匪玉中了毒,速度还是比他快。 情急之下,他从背后拿出那把刀,手忙脚乱地对着明匪玉划了一刀。 快、狠,并且下手坚定。 那银白刀锋直直朝明匪玉喉间袭去,他反应迅速,侧身避开。 但是—— 刺啦。 从虎口到腕骨,手掌上划出一条贯穿掌心的口子。 啪嗒。 几颗鲜红血珠飞到谢知归脸上,最大的那颗在右眼下三寸的地方晕开,好像在千里雪地上盛开了一朵血红艳丽的花,妖冶无边。 然而他的神情却是茫然、惊恐。 两人闻到血腥味,都愣住了神。 海上的风浪好像在这一刻暂停了,但并未消失,在他们所处的这座岌岌可危的小船后面,一道百米高的巨浪正擎天矗立,在笼盖海域的庞大阴影中,这艘小船不过是一个小灰点,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谢知归,你要杀我吗?” 明匪玉握住了伤口,语气平静的出奇。 “我、我不是……” 谢知归想解释,他没想杀他,只是想吓唬他,让他不要靠近,谁知道会…… 明匪玉没那个耐心听他结巴下去了,“好,我知道了。” “……” 房间安静下来,更加恐怖。 明匪玉一瞬不眨地盯着他,专注、犀利,好似一条眼泛红光的毒蛇,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对手,在思考如何才能咬中对手的脖颈,注入毒液,一击致命。 谢知归被他盯得凉意从背脊流遍全身,清楚此地不宜久留,要快点离开,否则等明匪玉恢复力气,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抬脚就走,明匪玉眸中一凛,又要上前扯住他,谢知归余光瞥见,握紧刀柄,毫不客气抬手又是一刀。 “滚开!” 刺啦! 这次只是衣袖被划破了。 但是明匪玉被带着往后趔趄了几步,腰部重重撞到桌子上,撑着桌子勉强站起来的时候明显露出力不从心。 毒效应该是抑制不住了。 他目光怨恨地看向谢知归,扯出一个嘲弄的笑,把血淋淋的掌心举起来给他看,冷声问:“你满意了吗?” “我……” 谢知归本想说着什么,但话锋一转,心一横:“满意。” 说完,他冲到了门口,就在他即将跑入大雨中时,身后传来明匪玉诡异至极的笑声。 由缓到急,一声比一声怆然,一声比一声尖锐,盖过了雨声,可笑着笑着就剧烈咳嗽起来,好像要把五脏六腑混着血块一起咳出来! 每一个音节都敲在谢知归心弦上,拨乱了他此刻看似平静坚定的思绪。 他莫名的在门口定住了,身体不知为何犹豫了。 他不敢回头看明匪玉。 他太清楚会看到什么,被人背叛的愤怒、被打破美梦的绝望、被无情伤害的痛苦……而这些都是他施加给明匪玉的,会勾起他心底一直想否认的异样。 他的逃避、纠结,明匪玉都看在眼里,从一个背影,他就知道谢知归在想什么。 他对谢知归如此了解,当然知道他不会无事献殷勤,里面肯定放了东西,大概是他又在计划逃跑。 没关系,他会喝,只要是谢知归喂的。 逃跑也可以再容忍一次,反正最后会抓回来。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谢知归会想杀他,那把刀从一开始就是冲他脖颈来的,如果躲避不及时,现在脖颈间的动脉已经被划破,鲜血飞溅了大半个屋子! 他可以一遍遍原谅谢知归的欺骗,但是容忍换来的却是他要杀他。 很可笑不是吗? 养不熟的白眼狼就是这样,你对他越好,他越觉得理所应当,不把你放心上,连多看你一眼都嫌麻烦。 明匪玉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也许打一开始他就错了,不该喂糖,应该喂鞭子。 可是让他放手,绝不可能。 他看着谢知归的背影,渗凉的目光又落到他的脚上,一字一句威胁他:“谢知归,你要是今天敢踏出这个门,最好死在外面,如果被我抓回来了,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谢知归微微侧身,似乎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恰好一道闪电划过,白光映亮他眼底的冷漠,像是无声地和他永别。 接着他冲出了这间屋子,这次没有任何犹豫,身影转眼消失在瓢泼雨幕中。 啪。 烛火灭了。 屋内霎时陷入一片死寂。 只余下无穷无尽的风雨在旷寥的黑夜中呼啸,黑暗裹住了明匪玉全身。 第39章 谢知归在黑漆漆的林中狂奔, 机关枪一样密集的雨点打在他脸上,他不敢停下来,随手抹掉, 但很快眼前视线再度被雨打的模糊, 只能继续抹, 继续模糊。 穿林风擦过他的耳畔,耳朵已经冻失去了知觉,感受不到有多疼。 雨倾斜落下,而他逆着雨的方向跑,感觉鼻腔、肺里都快被水浸满了,每跑一步都是在水里泥里挣扎。 但是离开前,明匪玉那句话如同鬼魅一样跟随着他,不断在他脑海里响起, 比天上时不时炸响的白光还惊心动魄。 “被我抓到, 让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谢知归知道明匪玉不是在吓唬他, 他骗了他,还划伤了他,明匪玉那个性格肯定不会放过他。 如果被抓回去, 那么今晚可能就是他的死期,死前还要遭受惨无人道的折磨。 不, 不能死。 我想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强烈的求生欲让他一次次加快了从泥里拔腿的速度,气都不敢连续喘,任由风刮雨打, 一刻不停地朝那座桥跑去。 雨夜的林子湿冷恐怖,黑暗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他跑着跑着, 忽然感觉不对劲, 警惕地停了下来,侧耳探听。 在这个被雨声淹没的世界中,突兀地闯入了一道奇怪的声音,像无数对蝶翼同时震动发出隆隆嗡鸣,锋利的蝶翼边缘将雨滴一斩两半,却不沾上一点水。 随着这声音气势汹汹逼近,谢知归很快意识到大事不妙! 是那群红虫子跟过来了!与此同时,右眼下面溅到明匪玉鲜血的那处无端灼疼起来,冰凉的大雨都浇不灭火辣的疼! 谢知归意识到,明匪玉也追过来了! 他怎么这么快就恢复了?! 但是现在没时间给他想这些! 如此危急的时刻,他本该跑,但身体好像被冻僵了,不听他的使唤。 可能是因为恐惧,可能是因为寒冷,可能是因为正在疾速逼近的威压,也可能是他心里头那些异样的情愫再次被牵动。 还有就是,他未必跑的过那些红色生物。 它们能够一刻不停地劈风断雨在林中快速奔袭,但他不行,而且那些东西嗅觉敏锐,无论他跑到哪里都会被找到。 谢知归忽然感到一丝无力、彷徨,天地之大,难道就没有一个他的躲避之所,难道他就注定逃不出明匪玉的掌心吗?! 很快。 那些红色虫子找到了这里,在谢知归刚站着的地方停下,它们在这片区域嗅到了谢知归浓郁的气息。 他肯定还没走多久。 它们身后,一道红色的身影从黑暗里缓缓走了出来。 雨水落在他肩上没有浸湿一分,但皮肤却是煞白冰凉,好似刚从水里泡了一夜捞出来的死人,眼神深沉的骇人,装着化不开的怨和恨,闪过妖异、诡谲的赤色,只一眼便能吓得人丢魂失魄。 他来到虫子们盘旋的地方,微微俯视查看地上的脚印,谢知归应该是在这里站了很久,脚印很深,所以没被雨水冲刷掉。 呵。 他冷笑一声想,谢知归站在这里的时候应当是听到了他的动静,可能是太过于害怕,脚都迈不动了吧。 这是他活该啊。 谁让他自作死,吃点苦头,受点惊吓不是应该的吗? 不能每一次都让他轻飘飘混过去了,不受一点实质性的惩罚。 何况这才到哪里,不过是个开头而已,他所遭受的痛苦,谢知归还未尝到百分之一。 等把人抓回来,他要一点一点磨掉他的冷漠,去掉他的伪装,让他哭出来,让他受不了求饶,让他看着他的眼睛发誓再也不敢欺骗他。 明匪玉越想越难以抑制心里躁动,竟然感到了一丝扭曲的兴奋和颤栗。 他想他可能被这场雨淋病了,需要谢知归才能治好。 但是首先,他要把人带回去。 这时,一队虫子突然冲一旁的草丛里嗡鸣。 明匪玉随它们看过去,便看到几根被踩断的树枝。 他过去拾捡起一根树枝,发现断口很新鲜,他又朝里面看去,茂密的草丛被人为踏出一条路,一路延伸进幽深林中,恰好可以让一个人进去。 此时虫子们聚集在入口,发出剧烈的响动。 “他在里面?” 虫子们朝主人点了点头。 明匪玉扬起袖子朝里面一挥,一道无形劲风从袖里刮出,茂密的草丛立时如浪潮一般向两边退去,让出一条笔直空旷的路,风的尽头是一棵粗壮的大树,树底下有一点衣角露出。 明匪玉一眼便认出那是谢知归的衣服,他穿的每件衣服都由自己经手过。 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朝那衣角走过去。 “谢知归,出来吧,现在出来跟我回去,我还可以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 躲在树干的那人似乎是没听见,一动不动,甚至也不逃跑。 明匪玉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皱了眉头,沉了沉声:“谢知归,你到底听到了没有?!” “过来!” 但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奇怪。 明匪玉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不再慢悠悠逼近他,而是赶紧一个闪现到了树后。 树后空空如也,哪有谢知归的影子! 只有卡在树干里的一小片碎布,在风里飞舞着,似乎在无情嘲笑明匪玉的心软和愚蠢。 蠢货,你又被骗了啊。 雨滴重重打在每一片叶子上,巨大的噪音让人心烦意乱,明匪玉周身却很安静,好似有无数黑洞在他身边吞噬掉了一切杂音。 他大半张脸被树影所笼罩,神情晦暗不明,只露出一个锋利苍白、隐忍着什么的下颌,那片衣角被他紧紧捏在手里,骨节捏的嘎吱做响。 原本兴奋鸣叫的虫子们刹那间就安静了,一点动静也不敢发出来,卑恭垂下头,惶惶不安地等待着主人的怒火。 但明匪玉没有发火,只是在树下缄默地站了会,良久,雨幕中似乎响起了一声诡异的笑声,让人脊背发凉。 随后,他从树影下走出,面色更加苍白,虫子们头埋得更低了。 它们与主人能够互相感应,所以知道此刻主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好惹,需要小心再小心。 可是明匪玉甫一开口,情绪毫无波动,却给人极大的压迫感和恐惧。 “他不在这里,去悬崖边,拦住他。” 虫子们听到命令,立刻凝聚成一股红色腥风飞上空中,朝桥方向疾速奔去。 第40章 而此时, 谢知归也快抵达悬崖边了。 不知在林子里摸索了多久,谢知归终于找到了那几根藤蔓,拨开藤蔓, 冲出林子, 那座翘首以盼的木桥赫然出现在眼前。 漫天风雨中, 这座可怜又孤独的桥仅由几根绳子吊着,咿呀不停摇晃,晃的弧度太大,生怕下一秒那绳子就被摇断了,然后整座桥掉入悬崖之下,卷入汹涌的河水中。 放在平时,在这种黑夜,木板湿滑, 风雨交加的情况下, 谢知归是不会冒生命危险走上这座吊桥的。 可眼下他别无选择, 他在沿途很多地方设了迷惑性障碍,但不清楚能够拖住明匪玉几时。 时间不多了。 他一口气跑到桥边,忽略脚下的凶险悬崖和奔涌河水, 一只脚踏上了木板,打算就这样摸着绳子走到对岸去。 淡淡的月光给他照亮了前方的路, 桥尽头的那片林子同样在经历风雨的催打,路也不好走,但那边最起码没有明匪玉。 谢知道在桥上摸索着走过几块木板, 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猛地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瞳孔骤然缩紧! 今晚没有月亮。 那么光呢?哪里来的光?! 他转而看向前路, 才发现是这座桥自己在发光, 在深不见底夜色中, 散发出密集的点点白光,从而映亮了整座桥。 谢知归感觉手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抬起来一看,手心上沾着一只蝴蝶一样的小虫子,周身发着荧白的光。 他立刻明白了,这座桥上有无数只这样的小虫子,附着在绳子上、木板上,是它们给与了黑夜里唯一的亮光。 可是这种虫子太像,太像…… 谢知归越想越悚然,用力甩掉了手心上的虫子,握紧手腕,也不敢再去碰桥绳。 但他没有办法欺骗自己忽略心底的不安,只能不断安慰自己—— 明匪玉还在后面,只要自己走的够快,他就追不过来,到了桥另一边,把绳子割断了,让明匪玉没有路追上来,自己就安全并自由了。 偏巧这时一道闪电从他头顶划破天空,轰隆雷声紧随其后,桥被余波震的剧烈晃动,牵动木板发出嘎吱嘎吱声,好似下一秒就要碎裂,谢知归为了站稳不得不再次扶住桥绳。 但就在他触碰到绳子的那一刻。 哗! 整座桥像是被人打开了某个开关,瞬间变成了暗红色,一部分虫子飞到空中,点燃了一簇簇鬼火,这座桥宛如一条通往地狱的路。 恐慌瞬间如这漫天雨水包裹住了谢知归。 路的尽头,桥的尽头,一道勾魂鬼魅般的身影赫然在雨中孑然而立,红光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 鬼魅的脸是不正常的煞白,吐息都是冷气。 “过来。”鬼魅朝他伸出了冰凉的手心。 明、明匪玉! 谢知归惊恐万状,拼命拖着有些发软的腿后退,慌乱之中差点自己被自己绊倒。 他、他怎么到对面去了!他不应该还在后面吗?! 明匪玉盯着他后退的动作,眼眸暗沉,不满地重复了一遍:“过来。” 如果说刚才那句里还有哄的成分在,这句话就是完全的命令,带着压抑着的怒气。 谢知归当然听的出来,于是继续倒退。 怎么可能过去?傻子才会在这时候过去!过去了明匪玉会放过他吗?!看明匪玉现在的样子,就算他用这张脸去卖惨求饶估计都平息不了他的怒气。 明匪玉似乎耐心被他耗尽了,也踏上这座桥,朝他逼近。 这座摇摇欲坠的木桥一次承载了两个人的重量,晃动的更加厉害,发出负载艰难的咿呀声。 落在谢知归耳朵里,就是死亡来临前的倒计时。 谢知归这时已经差不多退到了桥边,后脚跟一接触到地面,立马转身跳离了桥面,往林子中奔去。 但没跑几步,那群红虫子追到了他面前,以震慑力极强的嗡鸣声把他逼停,锋利的翼翅不断靠近他的面门,威胁他回去。 谢知归不得不缓缓退回桥边。 与此同时,身后的脚步声也在逼近,重重踩在咿呀摇晃的木板上,雨水在他脚底溅起,又是那么从容自信,像位猎手来查看已经掉入陷阱的猎物。 蹚蹚。 也如同踏在了他乱跳不止的心脏上!一下一下,将心腔里的空气挤尽! 他身后,明匪玉声音很冷,又有几分戏谑:“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 谢知归不敢回头:“……” 心慌的时候,听力会变得很敏锐,于是他能够听到明匪玉沉重的呼吸声越来越近,还有愤愤不平的咬牙声。 不堪的记忆被唤醒,仿佛回到了被利齿撕咬的时候,侧颈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他下意识捂住伤口,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格外清晰,如果再被咬一次,他可能真的会以这样不体面的方式死去。 明匪玉沉声呵道:“转过来,看着我。” 谢知归不想转过去,但是他能感觉到,落在他后背上的视线越来越锋利,像一把刚从炉火里拿出来的刀,发着滚烫的热,好似要烧起来,让他在大雨中烧成一捧灰烬。 “转、过、来。”明匪玉一字一顿咬着后槽牙说的。 谢知归咽了咽喉咙,听话地转过了身,稍微一抬眼,顿时被明匪玉阴沉森冷的脸色吓的全身寒毛倒立,仿佛有一只湿冷的毒蛇,缠上他的身,湿腻的蛇信在他全身游走。 明匪玉冷冽一笑,不急不慌朝他走来,他就是要谢知归亲眼看着他是怎么抓住他的。 用有意放缓的脚步声,给他施加不安、彷徨、恐惧、颤栗……让他被沸腾的血、剧烈跳动的心脏反复且缓慢地折磨,让他永远记住今夜这个教训!以后一看到他就会勾起恐惧,再也不敢乱跑。 他做到了。 冰凉雨水迎面拍打,谢知归脸上不见丁点血色,手脚都已经麻木了,瞳孔深处倒映出步步逼近的红色身影,恐惧满溢而出。 会被他弄死的。 被他抓住,一定会被弄死。 那些细长的指甲可以轻而易举划破他的喉咙! 可是逃又要怎么逃?前有虎后有狼,已经被前后夹击了啊。 忽然,他朝身旁偏头看去,崖下太黑看不清,只能听到滚如雷鸣的流水声。 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可以逃离明匪玉的方法。 他快要被这种紧绷又窒息的气氛逼出幻觉来了,恍惚看到有人在下面向他微笑招手,和他说下来吧,下面有柔软的藤蔓接住你,不用怕。 于是,他小心往边上挪动了一步。 明匪玉仿佛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当即脸色大变,爆发出一声怒喝:“站着别动!” “……” 谢知归短暂愣了下神,又看向崖底,刚才那道蛊惑他跳下去的声音消失了。 而桥上,明匪玉神情紧张地盯着他,有意放轻了声音,怕吓着他,但依旧染上了一丝胆颤:“你就在那里,别乱动好吗?” 谢知归目光扫过明匪玉脸上的神情,最后落到他身侧攥紧的拳头上:“你害怕我跳下去吗?” 明匪玉立刻说:“别跳!” “你跳下去不死也得残,不要拿自己冒险!” 谢知归望着他,平静的出奇,不知在想什么。 然后他试探地朝崖边走近了一步,半个身体悬在空中,风呼啸着从下方盘旋而上,呜呜咽咽飘在大雨中,吹起了他湿透的衣角,碎发在雨中乱舞,单薄的身形似乎在下一秒就会被卷入随风,飘走。 他淋了太久的雨,脸色有些病白,明匪玉看着他这幅样子,胆寒到魂都要不是自己的了。 可谢知归很快想明白了什么,扯起嘴角,对明匪玉残忍说道:“我不。” “别动!!!” 明匪玉接连失控怒吼,吼声穿透层层雨幕。 “你做过那么多次手术,身体怎么样没点数吗!” “你能往下跳吗!” “你想死吗!” 谢知归看着他,诧然问:“你怎么知道我做过很多手术?” 明匪玉目光牢牢锁住他:“我就是知道。” 此时此刻他无法冷静,手已经是控制不住的颤抖,朝谢知归小心翼翼摊开了掌心,好像要捧住这只即将坠落的蝴蝶。 “你别过来!” 察觉到明匪玉的意图,谢知归身体又往前倾了点,一块小落石从他脚底滚过,掉进黑黢黢的崖底连声都没有,明匪玉吓得立即停住脚步。 “好好,我不过去,你也不要动。” 明匪玉原地站定,示意他不要害怕,不要冲动,他看着谢知归的眼睛,收起了侵略性和占有欲,轻声哄着他。 “我不逼你了,之前的事也不怪你了,我不会动你,所以你不要怕我,不要担心会受惩罚,先离开那里,你看风那么大,太危险了。” “算我求你了,先回来好吗?” 谢知归冷眼看着他,慌的没了分寸的样子很狼狈,心中好像有某个地方刺痛了一下,可是他找不到那个地方。 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明匪玉见他没反应,急忙补充道:“我带你离开!” 这下谢知归有了反应,抬眼满是疑惑:“……真的?” “是真的!”明匪玉赶紧说:“原本我就打算明天带你回去!你再信我这一次,好不好?” “我不要你带,让我自己走。” “不行,山里面很危险,你还容易招来恶鬼,你不能一个人离开。” “会怎么样?” “会、会死。”他颤抖道。 明匪玉的心慌和极度的恐惧已经彻底无法掩盖,比起谢知归不爱他,谢知归的死亡才是他无法摆脱的梦魇,时刻让他承受钻心的痛苦。 “不、不行,你不能死。” “我求你了,不要动!” 他……为什么这么紧张? 一张相似的脸而已,有必要吗? 谢知归咬住了唇,压下心头奇怪的感觉,望向明匪玉的眼睛,许久不说话,也不表露情绪,想要什么不说,沉默最磨人。 明匪玉不安道:“你说句话吧。” “好。” “我要回家。” 声音很轻,明匪玉听见了,眼底燃起柔软的光亮,说:“回家回家,我们明天就回去!” 谢知归点头,他伸出了手,“嗯。” 还没从庆幸中缓过神来,明匪玉正要走过去牵他,视线忽然模糊了,就见谢知归朝崖下纵身一跃,逆着风吹上来的方向,如决绝求死的飞蛾一样直直落入漆黑深渊。 疾速坠落中,嘈杂的风声刮过耳畔,谢知归好似听到明匪玉发出了一声悲愤至极的吼声,撕心裂肺。 不过无所谓了。 他才不信明匪玉的鬼话。 一句不信,死也不信。 60-80 第61章 梦境中没有时间的概念, 置身其中的人也不会感到疲倦。 但气氛愈发危险焦灼,提醒他们时间正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父子两个谁也没有先动,盯着对方都很谨慎, 不放过一个细微的表情。 谢知归看着眼前这个血缘意义上的父亲, 某些尘封的回忆苏醒了——就是这个人, 给了他生命,却也亲手把他卖给了明匪玉。 贪生怕死,为了给自己续命,把亲身骨肉放在天秤上和人谈价格。 又利用自己天师的身份草菅人命,拿上百个无辜之人熬长命汤。 后来连亲生的儿子女儿也不放过,像只寄生虫一样躲在儿子的身体内,不见天日,阴暗地苟活着。 可谢知归记得, 他刚有记忆那几年, 谢三霄虽然经常不在家, 姐姐和母亲口中勾勒出的爸爸不是这样一个卑劣的小人。 “你在想什么?”谢三霄见他长久不说话,狐疑问道。 谢知归望着这个陌生的东西,“你真的是我爸爸吗?” 谢三霄笑了:“你去照照镜子不就知道了。” 谢知归微微摇头:“可你不像他。” 谢三霄嗤道:“你五岁前都没见过我, 哪里知道我是什么样的。” “我知道。”谢知归看着他的那双空洞洞的眼眶,“姐姐和妈妈一直向我说起你。” 谢三霄笑意渐敛, 陷入沉默,半晌,声音变得微微嘶哑, “她们说我什么了?” “她们告诉我,你是个好父亲, 是个保护了很多人的英雄, 是一位受人爱戴的天师, 姐姐说过很多次,你是她引以为傲的爸爸。” 谢三霄再度陷入沉默,回忆起了他和两个孩子之间少的可怜的同处时光。 好像确实有一两个记忆片段,一大一小,两个屁大点的娃娃跟着他身后,用崇拜的眼神仰望他,喊他“爸爸,爸爸”。 可,那都是过去了……久到他都快忘了。 “后面呢,她们还说什么了吗?” “没有了。”谢知归顿了顿,语气淡然:“后来姐姐和我说,你是她一辈子的耻辱。” 谢三霄愣了一下,片刻后,边笑边摇头,自嘲般喃喃道:“耻辱……是耻辱啊……” 不知道是在重复谢知归的话,还是在说他自己。 可很快,他神色陡然变得狠厉,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大声吼道:“人是会变的!人性都是自私的!” “没有人!没有人死到临头不会害怕!你们用不着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我,换了任何一个人到我的处境,也会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 他看向谢知归,快速上前几步,谢知归后退。 他忙道:“儿子,你觉得爸爸过分,那是因为是爸爸替你们挡住了伤害啊,我不能死,我要活着才能够救更多的人!” “你从小到大过的都是安稳日子,自然不懂爸爸对死亡的恐惧。” 谢知归说:“我是不懂。” “但至少,我不会把亲生骨肉卖了,不会让无辜者为我牺牲,没有谁一定要为了大义去死。” 不到极端情况下,强行牺牲一部分人去拯救另一部分人一点也不可取。 谢三霄还试图辩解,稳住这个还有利用价值的儿子:“儿子,爸爸本意也不想这么做,我快死了,我没有选择了……是、是明匪玉,对!就是他!爸爸都是中了那个怪物的奸计才落到如今的地步啊!你不要听他说的,他满嘴没一句真话,你要听爸爸说,明匪玉他就是一只……” “够了!”谢知归呵住这个疯癫的男人,他捏紧了拳,冷声道:“我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谢三霄愣住当场。 谢知归眼中闪过寒芒,一字一顿说:“你怎么卖掉我的。” “……” 多年前—— 雾山深处。 彼时还是天师的谢三霄跋山涉水找到了活死人村。 村民们早早闻到了天师身上那股危险且难闻的气味,拿着武器在村口严阵以待。 为首的几位村民焦躁难安,因为他们感觉的到,今天这个不速之客很棘手。 “阿六爷和匪玉来了吗?” “让灵蛊飞去找了,应该快了。” “哎,我说这都第几个了,都说了我们没有伤过人,没有伤过!!!就想安安分分过日子,还要一批批地过来找麻烦,这群天师没完没了是吧!”一个村民气愤不过,把武器重重砸向地面。 其他村民无奈地叹气。 自从他们这地方意外暴露,被天师们发现,一群正义凛然的天师团体隔三差五来找他们麻烦,明明他们什么也没干过,但天师们才不管那么多。 他们依据自己斩妖除魔多年的经验觉得:你过去没害人不代表你之后不会害人,不死不活的怪物本身就是有逆天理的存在,活在这世上对普通人类就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作为人类社会中的“排弹专家”,他们有义务和责任防患于未然。 村民们也试过和他们讲道理,怪物也分好坏的不是?别一棍子全打死了。 嘴皮子都说冒烟了,奈何人家就是不听啊! 有一次,他们话还没说完,一个年轻的天师直接给他们来了一番激情演讲,捂着心口慷慨讲述天师这个职业的伟大和光荣,诸多不易,说到为了保护人类而自愿牺牲时还高举桃木剑,自我感动到面红耳赤,热泪盈眶…… 村民们一度目瞪口呆:“……” 从此,村民们彻底放弃了讲道理这条路。 这些个娃脑子中毒了还怎么讲? 讲不通那不就只能打了,但是说实在的,很多天师就像上面那位打架间隙还有闲心给怪物们演讲的,嘴上功夫厉害,业务能力一般,打起来他们还得注意下手轻点,别不小心把小菜鸡掐死了。 因为他们虽然菜,但是有个非常之恶心人的本事——摇人。 欸,我打不过没关系,但我可以把我师父,我爸爸,我叔叔,我二舅,我爸爸的师父,我爸爸的师父的师父喊来,老头子们可不是吃素的。 就比如现在负手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大天师,看着面相儒雅随和,但无形中散发着强大的压迫感,不知道是前天打跑的那小孩摇来的,还是五天前吓哭的那菜狗喊来的。 “啧。”有村民打量着这人,懊悔嘀咕:“早知道就把他们全杀了,一个都别放回去。” 另一个村民小声道:“杀什么杀,杀了小的,大的能罢休?还不是要来找我们麻烦。” 年轻的谢三霄听力敏锐,把村民们的窃窃私语都听到了,他听得懂他们的语言,但并未做出什么举动,静静站着,在等着某个人。 直到村民们忽然安静下来,低着头,每个人脸上呈现出一种尊敬,甚至有些恐惧,人群中间自然而迅速地给来人分出一条道。 灵蛊来道,微风撩动红衣,银器碰撞发出脆响由远及近,伴随着无声的脚步。 终于来了! 谢三霄脸上划过一丝欣喜,随后变为了惊讶。 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整个雾山的掌控者,没想到他会这么年轻,像个约摸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实际上可能有几百岁了。 他打量明匪玉的时候,明匪玉也在审视着他,妖异的眼眸眯起。 “你藏了什么在身后?” 谢三霄惊讶于他的敏锐,似乎没人可以在他面前撒谎。 谢三霄把藏着的东西扔了过去。 看清地上昏迷的人,村民们不禁骚动起来,更有甚者想直接冲上去揍他一顿,因为明匪玉在前面,他们才不敢现在过去。 明匪玉扫了眼地上,看向谢三霄,在等他的解释。 “我帮你们把叛徒带回来了,活的。” 村民们皆震惊地看着他。 他们这一年来遭的罪都是地上这个叛徒害的! 这小子和一个住山脚下的姑娘看对眼了,他没告诉人家他不是人,一年前姑娘要去大城市上学,这小子也想跟过去,但村外有结界,不允许活死人村民擅自出入,也是保护大家。 这小子鬼灵,趁明匪玉不在,又利用大家的信任在水里下了迷药,这样就没人可以拦着他了,他破坏结界跑了出去,一点也不管大家的死活,保护屏障没了,整个活死人村暴露了,天师们闻着味找上了门,二话不说就要灭了他们。 接下来的一年大家伙都没能睡过一个好觉,几乎每天都有人上门找事,哪里腾的出手去把他抓回来。 谁知道今天居然被死对头送回来了,感觉还挺微妙的。 明匪玉侧身对一位村民说:“把人带回去,按规矩来。” 村民点头应好,上面拎住他领子把人粗暴地拖了回去。 明匪玉转过身,直白了当地问谢三霄:“你要什么?” 谢三霄看了眼他身后气势汹汹的村民们,“我要单独和你说。” 明匪玉无声打量了他一会,回头对村民们点了点头。 村民们看了看谢三霄,迅速退去,只留下他们。 谢三霄负在身后的手捏紧了,额头流下大滴的汗,他本来以为压的他快呼吸不过来的威压是因为对方人多,但现在面前只有明匪玉一个,施加在他每一个骨头上的压迫并没有减少分毫。 他第一次感觉到恐惧,对这座幽深危险的大山,对这个妖异难测的怪物。 可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快死了。 他强行挺直了背,说出了他的条件:“我要长生。” “呵。”简单一个音节拒绝了他的痴心妄想。 明匪玉抬脚就要走。 谢三霄心头一紧,喊住他:“我还可以保证,从此以后你们不会再受到我们的侵扰!” 明匪玉抬头向他投去一眼,一股怪风平地而起,掀起沙土朝谢三霄袭去,他立刻感觉头疼欲裂,好像有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他的脑袋,不断收力,裂纹由外到内爬满头骨。 他痛苦地跪倒在地,过了良久,那股痛感才慢慢淡去,但他也没什么力气了,气喘吁吁,浑身被汗浸透,不经意和明匪玉对视一眼,清楚看到了他眼中可怕的杀意,心跳骤停。 ——刚才明匪玉想杀了他。 谢三霄吓得说不出话了,拔腿就想跑,但转念一想,明匪玉到底没杀他,是不是说明,事情还有谈的余地。 他冷静了点。 一个人到了生死关头,为了活下去能生出惊人的勇气。 他没跑,还继续直视明匪玉,和他谈条件:“你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只要你让我长生。” 许是他的执着让明匪玉来了点兴趣,明匪玉看着他:“你应该知道,活着比死困难,你拿元寿换了一身本事,时日无多了。” “我知道、我知道!”谢三霄连忙说:“所以我不会让你吃亏。” “我想活下去,我的孩子马上出生了,我还没见过孩子一面,我太想活了,求求你了。” 明匪玉看着这个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的天师,他是有多渴望活着,才会弯下膝盖,低下头颅,放下风度和羞耻心,亲手把骄傲和自尊踩进泥里,求一个敌人救他一命。 可惜他求错人了。 明匪玉没那么好心,也不存在什么道德枷锁,救不救全凭心情,甚至觉得这家伙求自己的样子真难看。 不过,他留了点耐心,想看看这家伙最后能为了那一点阳寿,付出多惨痛的代价。 “好啊。”明匪玉笑的令人不寒而栗,谢三霄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仿佛一只藏身于密林暗处的毒蛇盯上了。 “说说看,你还能给我什么?” 第62章 谢三霄忙不迭道:“我有很多钱。” 明匪玉摇头:“不要。” “我可以把统管天师府的权力分给你。” 明匪玉还是摇头:“没意思” 不要钱也不要权, 谢三霄越来越慌了:“你到底要什么?” 明匪玉想了下,随口道:“我要你最珍贵的东西。” “最珍贵的……” 谢三霄想到什么,脸色变了, 他看着明匪玉, 方才还坚定不移的眼神里出现了动摇和挣扎。 他往后退, 布料在地面上摩擦发出莎莎声,这一刻,他想打退堂鼓了。 明匪玉反倒来兴趣了,什么东西能够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 故意提醒道:“你可以走,但机会只有今天这一次。” 谢三霄恼火这怪物轻而易举拿捏住了他的三寸,他无非是想看到他难堪,从他的痛苦挣扎中得到扭曲的快感。 “不满吗?”明匪玉看到他脖颈上暴起的血管,勾唇笑道:“你可以走, 我又不拦你。” “……” 谢三霄还跪着, 更加难堪了, 脸上仿佛被人连扇了几个大巴掌般火辣辣的疼。 明匪玉居高临下地讥讽他自找屈辱。 求人又没有勇气求到底,一边觉得求死敌救命丢了面子,另一边又豁不出去亮出底牌。 谢三霄极快地剜了明匪玉一眼, 目光怨毒,如果不是没了办法, 他绝不会在这只怪物面前屈膝卑尊。 他暗自发毒誓,迟早有一天,要让明匪玉跪在他面前, 将今日受到的耻辱加倍奉还,绝对不会让他痛快死去。 半晌, 他深吸口气, 说道:“我的孩子。” “嗯?” “我可以把我的孩子给你。” 此话一出, 时间似乎不可置信地停滞了一瞬。 明匪玉没料到他给的代价会是这个,惊讶反问:“你是一个即将做父亲的人类,你知道你把什么给我了吗?” 谢三霄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急切地想知道:“这个代价够了吗?” 明匪玉皱眉:“你当真要拿孩子给自己续命?” 谢三霄更急了,眼里爬满血丝,灰头土脸的模样像是一只快失去理智的野兽,迫切吐出粗气:“不够吗?一个不够的话,我可以给两个,或者我以后的孩子都给你……” “够了!”明匪玉都听不下去了,呵斥道。 一股劲风迎面打在谢三霄脸上,刀刮般生疼。 “啊!” 谢三霄被震慑住,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明匪玉眼眸闪过异色,认真观察起眼前这个人来,这个人类和以往见过的都不一样。 其实他第一眼没能看透这个人的灵魂,只看到一层层叠起来的黑雾。 他觉得奇怪,也觉得有点意思。 不过现在他明白了原因在哪里了,因为这人太狡猾了,把极度自私薄情的灵魂掩盖在温和儒雅的外表下,用正义的善行为自己打造出一副无坚不摧的躯壳,他躲在里面,缩在暗处,悠然地看着所有人被他耍的团团转,可能还会忍不住发笑。 多么愚蠢的一群人啊。 如果不是他拿寿命换通天本领这事翻了车,为了活命暴露了本性,可能他在所有人眼中永远都是一个好丈夫,好爸爸,正义捍卫者。 明匪玉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心机太深,野心太大,下手太狠,身上有股令人厌恶的味道。 明匪玉掩了掩鼻尖。 把人赶出去很简单,但不能白白被这人晦气到了。 他们给活死人村找了那么多麻烦,已经没有办法和解了。 明匪玉别有深意扫了他一眼,眼前这家伙为了活命可以牺牲自己的孩子是吗? 对自己来说举手之劳而已,何不成全他。 让他“活、着”。 活着才会感到痛苦,活着才知道后悔莫及。 活着的东西才好玩啊。 明匪玉不着痕迹地轻笑了下,抬脚朝村内走去,轻飘飘扔下一句“成交,跟我来”,在地面上无声炸了。 谢三霄猛然跳起身,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明匪玉的声音飘来:“不过只有六十年。” “好,好!”六十年足够了! 大不了之后再寻找其他办法续命,就不信整整六十年里还找不到一个办法。 谢三霄大喜过望,当然,他也不会忘记明匪玉的“恩情”。 这群怪物……谢三霄猩红眼珠轱辘一转,盯着明匪玉离去的背影,眼底凝结出一个“杀”字。 从他抛却尊严跪求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他和明匪玉不死不休的结局。 可他那时太兴奋了,没有察觉到明匪玉答应的那么干脆是有问题的。 他口中的怪物比他以为的狡猾。 等几天后,他带着一副健康强健的身体,兴冲冲回到医院,医生告诉他,他的妻子已经生了,是个三斤半的女儿。 本以为是双喜临门,结果他一进病房就看到妻子抱着孩子坐在病床上,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一看到他,冲他歇斯底里地又哭又骂,把手上能砸的东西砸了个遍,在孩子惊恐的哭喊声里,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制住她,把孩子抱走了。 谢三霄被砸傻了,不明白平日里温柔的妻子为何会崩溃成这个样子,不过很快,他也崩溃了。 因为妻子一生产完就知道了他和明匪玉之间的交易。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自大。 一切都是明匪玉故意的,他以戏耍蝼蚁为乐。 谢三霄以为他在这场交易里赢了,殊不知,其实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他才是被玩弄的那个。 明匪玉如约给了他六十年,不过,是痛不欲生的六十年。 妻子知道了他的虚伪薄情,痛斥这个混蛋不配做父亲,虽然在他百般恳求下没有离婚,但也是貌合神离了。 他回雾山想找明匪玉算账,但他怎么也找不到活死人村了,一次次无功而返,最后放弃了。 几年过去,女儿健康长大,夫妻两个一边欣慰,一边又为女儿的未来担心。 谢三霄把浑身本事全教给了女儿,希望日后她碰上明匪玉,能够有自保能力。 痛苦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当然不可能。 世间万物都是守恒的,你得了六十年的阳寿,就得有人失去六十年的阳寿。 五年后,谢三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一出生就体弱多病,他以为是早产导致的,结果一位资历颇深的老天师一眼窥破其中腌臜。 说他这个儿子本该活到八十二,但如今只有二十二年的阳寿,并且易招鬼怪,少有宁日。 孩子缺的这六十年寿命去哪里了呢? 老天师看了看谢三霄,叹了口气,没明说。 但夫妻两个都明白,激烈争吵了一整夜,第二天,两个人去民政局离婚了,孩子们都归妈妈。 两个孩子都因为一个自私的父亲遭殃,谢三霄很愧疚,自觉离开了,很少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可是他走了也没办法把两个孩子的生活带回正轨。 谢知归从小到大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是幺儿,为什么他身体不好,爸妈对他的关心却不及对姐姐的十分之一。 妈妈能清楚的记得姐姐一个月来早中晚每顿饭吃了什么,绞尽脑汁换不同的菜色,营养搭配均衡,却不记得他喜欢吃的水果是什么,也不知道他对芒果过敏。 被忽视的孩子不吵不闹,不是代表他懂事,他不在乎,他也会难受的、会不满的,只是知道说了妈妈也不会上心,说了一次两次过后,就懒的说了。 后来他才知道小时候遭遇的种种不公,是因为爸妈已经接受他活不过二十二这个事实了,选择用漠视来麻痹自己的心脏,如此到了不得不分离的时候,就不会过于痛苦。 毕竟一个他们没爱过的孩子,就算走了也不会疼到宛如撕下心口一块肉来。 谢知归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长大了。 难受吗?也没有多难受。 一是这么多年,父母对自己的态度太奇怪了,他多少察觉的出一点内情。 二是他那个时候,独来独往多年,对人对事已经很淡漠了。 有老人在他面前摔倒求他救命,他一眼也不会多看,径直走开,等上了公交车才会帮忙报警。 所以难受也就一点,针扎手指头那样,只有,一点。 他是这样觉得的。 妈妈他能够当陌生人漠视掉,但谢三霄不能,他恨透了这个爸。 生了他们两个,却没尽过一天为人父的责任,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他和姐姐,一次又一次坑害他。 最恨的时候,他在厨房切菜,会不自觉把案板上的菜想象成谢三霄,一刀下去接一刀,哐哐哐!菜渣到处飞,刀挥的快出了残影。 谢三霄真的该死,各种意义上的。 姐姐顾念着点父女之情,下不了死手,谢知归可没有这种负担。 无论是谢三霄活着的时候,还是他身体没了,以灵魂体寄居在自己身体里的时候,谢知归想弄死他的心只增不减。 这一点,他和明匪玉高度契合。 回到梦境里。 谢三霄还不知道他的好儿子有多想弄死他,听到儿子说知道了当年的事多少有点心虚,轻咳几声,打算继续用嘴皮子劝劝他。 女儿都能劝动,儿子怎么不能了,这孩子还更像他呢。 “阿归,我们是骨肉至亲啊,我们应该一致对外,不应该内讧,明匪玉狡诈多端,他就是想玩弄你,你不要被他骗了。” 谢知归点头:“说的对,我们应该一致对外。” 谢三霄欣慰地“嗯”了下,“好孩子,爸爸才是真心为你好的人。” “我知道,所以请你永远呆在这里,不要出去了。”谢知归笑了笑。 谢三霄神色瞬变,他明白这个儿子打定主意要把他困死在梦境里了。 这里谢知归的地盘,不会给他留能够出去的破绽。 谢知归淡定如初,看着谢三霄气到目眦欲裂。 多狼狈可憎的样子,他觉得很解气。 我的“好爸爸”,你就陪我一起被困在这里,也不用永远,就,到你死为止吧。 “哈哈哈——” 谢三霄忽然大笑,格外诡异刺耳,谢知归疑惑盯着他。 “你笑什么?” “你要牺牲自己困住我,很勇敢,很伟大,但我想,你还没有通知过明匪玉吧。” “……” 第63章 谢知归谋划了很久, 就等谢三霄现身,再把他困在这个他精心织就的梦境里,直到他六十年的寿命消耗殆尽, 彻底湮灭在人世间, 所有的恩恩怨怨才能够真正结束。 但谢三霄猜对了, 他没和明匪玉说过这事。 因为不敢说。 他一直坚称什么都没有记起来,要是把计划说了,他之前扯的那些谎不就不攻自破了。 光是想想到时候明匪玉的反应,就觉得头疼。 倒不是怕他动手,而是不想看到明匪玉受伤的眼神,进而会让他因为负罪感和愧疚感答应很多无理的要求。 谢知归冷静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担忧。 谢三霄更加笃定明匪玉完全不知道这个计划,反而是松了口气。 他现在的状态没有办法完全控制这具身体,不然也不会轻易被谢知归困住。 但他相信明匪玉一定会把他的好儿子唤醒。 他耐心等着就好, 该着急的是谢知归。 果然没多久, 整个梦境开始剧烈摇晃, 头顶出现蜘蛛网一样的裂缝。 谢知归抬头看了一眼,心说遭了,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谢三霄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得意样子。 谢知归看他那样子心生厌恶, 却也只能轻声叹气。 明匪玉,不要把我唤醒…… 在整个梦境碎裂的最后一刻, 谢知归突然飞身冲向谢三霄,踏过脚下一块块碎片,趁他没反应过来, 抱着他一起掉进了下面黑不见底的深渊。 “放开我!” 谢三霄挣扎的呼喊声旋进了呼啸而上的风里,两人身影渐渐变为了黑暗里的一小颗粒子。 梦境外, 谢知归惊醒。 明匪玉抱着他靠在床头, 紧握住他的手, 谢知归一抬头就看到他眼底的青黑,肉眼可见的憔悴,想来这几天就没闭过眼,他挣着想起来,明匪玉却轻轻把他按回了怀里,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冰凉的吻。 “七天了,醒了就好。”声音有些哑。 谢知归到嘴生气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他摸了摸明匪玉的身上,除了抱着他的地方是温热的,其他地方都是冰凉的。 他难道就这么抱了他七天? “明匪玉,你抱的太紧了,我呼吸不了了,松开点。” 明匪玉看着他,“好。” 然后就真的只松开了一点。 谢知归:“……” 明匪玉抬起他的脸,指腹划过肌肤,“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这样圈禁的姿态,谢知归很难从他灼热的目光逃开,如果不去看他,又会显得自己心虚,只好说:“我做噩梦了。” 明匪玉注视他的眼睛:“嗯,连着七天的噩梦。” 这七天不仅是谢知归的噩梦,也是他的。 任谁看到前一天还生龙活虎的人,仅过了一晚上就昏睡不醒,还是整整七天,魂都会被吓没掉。 明匪玉不知道用了办法,才把人唤醒。 谢知归掀开眼皮,迷迷糊糊看向他的那一刻,他很庆幸,谢知归没有弃他而去。 他想抱紧这个人,把他揉进骨血里,与自己融为一体。 他更想亲吻他,侵占掉他身上的气味,在全身留下烙印,但怕把人吓跑,所以也只能是想想。 谢知归不知道明匪玉相信了他的说辞没有,但他看得出来明匪玉眼中烧得猛烈的企图,只要他在他耳边吹口暖风,能带着这火从眼里野蛮地烧遍全身。 他们会死在青天白日之下,汹涌野火之中。 他躲不掉的,也没办法视若无睹。 “我想喝药。”谢知归突然提出这个要求。 明匪玉问他:“你又生病了?” “我没病。”谢知归拒绝明匪玉给他把脉,说:“是治梦魇的药,做噩梦很难受,我想吃点药治治。” “是要治治这毛病。”明匪玉心疼地帮他整理被汗浸湿的头发。 看起来明匪玉并没有起疑心,他既然提了,他就马上去弄。 花圃里没有他要的药,得去外头找。 明匪玉走前叮嘱他,“你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谢知归当然是温顺应好,嘱咐他早点回来,晚上想吃粥。 等人走了,谢知归耐心等了约摸二十分钟,掀被子下床,穿好鞋子来到外头,院子里灵蛊们一见他出来,纷纷飞到院门口,组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虫墙。 谢知归当然不傻到硬闯,转身走向后面的厨房。 不多时,端了一大盆蜂蜜水出来,招呼它们过来喝。 蛊虫们迟疑不上前,但谢知归哄人哄虫子都有一套,笑起来人畜无害,惹人喜欢亲近,虫子们也没逃的过,喝了迷魂汤一样傻乎乎过去了。 谢知归把盆放地上,虫子们一拥而上。 “慢点,不用急,每只都有。” 它们还是太单纯了,不知道长得漂亮的男人也是会骗人,会下毒的。 不到五分钟,啪啪倒了一地的虫子。 谢知归确保完没有漏网之鱼会去给明匪玉通风报信,小心绕过它们,别踩死了,提着口气走出了院子,随后飞快朝密林中狂奔,头也不回。 他的时间很紧,不知道谢三霄什么时候会苏醒,和他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远离明匪玉。 谢三霄非常想用他这具身体杀了明匪玉,这能给他带去双倍的复仇快感,一次性让两个碍眼的人痛苦。 谢知归跑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凭着上次的记忆快速在林中穿梭,树枝在腿上、手上划出一道道刮伤,小但是很疼。 但他不能停下。 风擦过耳畔,葱绿的树林被他远远抛在身后。 很快他来到了吊桥边,幸好明匪玉还没有把吊桥毁了,崖下河流依旧湍急。 他有点恐高,也有上次留下的阴影在,犹豫了几秒钟,最后深吸一口气,目视前方,不去看不去听脚下怒号的河流,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终于来到了河的另一边。 比起那边,这边人走过的痕迹显然多了,他选了一条看起来最宽阔的,继续马不停蹄赶路。 另一边,院子里。 虫子们没一会就醒来了,它们没什么心眼,砸吧砸吧嘴,美美回味着蜂蜜水的味道。 有人进院子了。 它们定睛一看,差点被沉着脸的主人吓死。 明匪玉看着空荡的院子和里屋,冷声质问:“让你们看的人呢?” 人?什么人? 虫子们懵圈地看了看四周,没见到给它们喝蜂蜜水的好人,只能闻到很淡的谢知归气味了。 它们反应过来,全都石化了。 完、完了! 小情人跑了! 它们怯怯回到主人身边,摆出认错姿态。 结果下一秒,风中“呼”地一声,明匪玉提着的篮子着火了,火焰狰狞暴怒,里面的东西还没拿出来过就化为了点点灰烬。 那里面除了药,还有一些谢知归爱吃的果子,回来的时候折了路去摘的。 火光映着他半张冷峻的侧脸,一点点失去了温度。 谢知归可能不会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信任出门,在外面的每一秒都在想着一个人的感觉,也不会知道,当他回到家,看到空无一人的院落,期盼碎裂的茫然。 又来了…… 被骗的次数多了,明匪玉连怎么生气都不记得了。 所以谢知归他其实没有被魇到了吧,只是为了逃跑,编了一个粗劣的借口,他这个傻子居然信了。 居然……还会信他。 被骗真是活该。 明匪玉冷静得过分,不悲也不怒,直到火焰熄灭,日落天际,最后一丝光亮被带走,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世界静谧而诡异,才听一道平静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去把人找回来。” “不管死活。” 蛊虫们立刻一窝蜂扇动翅膀,寻着谢知归的气息追踪了过去。 明匪玉看着地上的灰烬,它们像是无声嘲笑他的痴心妄想,眼中一道寒光闪过,抬脚踏了上去,鞋底重重碾磨出一个深印,宣泄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他看也没看,随后也走入了林中。 最后一次了,小骗子,不会再对你心软,你没有机会了。 —— 天黑了。 得亏今天天气好,月亮圆,谢知归勉强可以借着月光看清路,不然就只能在林子瞎摸黑,下一秒是踩进坑里,还是踩到猛兽都不知道。 赶夜路很危险,但他不敢停,满头的大汗。 明匪玉估计已经追过来了,然而还没有看到这片林子的出口,得再加快点速度。 拐过一个弯的时候,突然从树后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 “谁!”谢知归惊道。 扭头就看到微弱火光映出一张惨白似鬼的脸,谢知归吓了一跳。 “是我。”熟悉的声音让他很快镇定下来。 谢知归看清了这人,惊讶道:“阿爷?” 阿六爷哼了下,松开他,把抓过他的手在衣服上用力抹了抹,嫌弃地睨了他一眼。 谢知归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什么,阿六爷以前还会收敛着点,现在已经把对他的讨厌摆在明面上了。 因为在这位饱经沧桑的老怪物眼里,他就是只狐狸精,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把他宝贝小怪物哄的五迷三道之后拐跑了,却又辜负了小怪物的一颗真心。 他是祸水,是薄情汉,是坏东西,谁碰谁倒霉。 “阿爷。” 不过谢知归仍是恭敬地唤他,微微低了头,“这么晚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姿态够谦卑,阿六爷难看的面色缓和了点。 “我来帮你。” “帮我?!” “嘘。”阿六爷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别说话,“听。” 谢知归侧耳细听,空气好像被什么东西带动了,发出震鸣声,而且声浪愈发接近这里。 他神色大变。 “熟悉吗?” 他僵硬地点了点头,是那群虫子们同时震动翅膀的嗡鸣声。 以他的经验听来,最多还有五分钟找到这里。 五分钟……这也意味着,他今天大概率走不出这片林子了。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阿六爷看着他眉眼上染上焦虑之色,忽然把提着的灯笼塞给他,指着一个方向:“快走,我帮你拦住明匪玉。” 谢知归握住灯柄,抬脚走之前,回过头诧异问道:“为什么要帮我。” 阿六爷不屑地给了他一个白眼,道:“谁想帮你,我巴不得你死了!省的明匪玉天天念着。” ……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谢知归习惯了。 “快滚!这次走了后绝不要再出现在明匪玉面前,不然我真杀了你!” “……多谢。” 阿六爷傲气转身背对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滚!磨磨蹭蹭,黄泉路都赶不上热乎的。” 谢知归道完感激,也不和阿六爷矫情,身影迅速消失在幽深黑暗的林中。 他走后没多久,明匪玉也赶到了。 看到阿六爷挡在了路口,而谢知归的气息又在这里突然断掉了,便猜到阿六爷的意思了。 “别追了,让他走。” 阿六爷多年来很少和明匪玉用命令的语气说话,如果说了,那明匪玉就必须听他的,无论有多少个理由。 如果不是没了办法,他也不想用多年的恩情控制明匪玉。 明匪玉望着这位把他抚养长大的老人家,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垂下眼睑,神色有些许的动容。 不过,他还是辜负了阿六爷的期望——“他去了哪个方向?” “……” 明匪玉宁可撞南墙也不回头的态度气的阿六爷话都说不出来。 “你啊你!没救了啊!!!” 明匪玉又问了一遍:“他去哪里了?” 阿六爷挥手作势要扇他,明匪玉挺着背,目光不变,没有躲的意思,这一巴掌是他应该受的。 为了养育之恩,为了执拗的性子,为了因私情而多次顶撞阿六爷,他活该挨巴掌。 对不起了,很多事情他都可以尊重听从阿六爷的话,但这件事情,绝对没有退让的余地。 “您到底把他藏哪里去了?”明匪玉最后一次发问。 “你想干什么?!” 阿六爷最后还是没有狠下心,一巴掌拍到了树干上,轰的一下,树干上立刻出现了一条不浅的裂缝。 他走向明匪玉,咄咄逼人地问他:“怎么不说话?我问你想干什么!” “我要是就不告诉你他去哪里了,你打算干什么?” “把我这把老骨头打一顿?还是杀了我?!!!” 明匪玉不卑不亢道:“我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阿六爷情绪格外激动,愤怒。 看戏的虫子们吓了一激灵,躲到了树后面,怕战火殃及到无辜的它们。 “他都跑了多少次了,你还看不明白吗?他就是个负心汉!和他那个爹一样虚伪薄情,他不喜欢你,不喜欢你啊!他配不上你的付出,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罢休啊。”阿六爷痛心地问他。 明匪玉面色依旧平静如水,还是那个态度:“你把他给我,我自然就罢休了。” “……” “休想。”阿六爷坚定道,如横亘在牛郎织女之间的那道银河,挡在了明匪玉和谢知归中间。 明匪玉不能再错下去了,如果非要有人来做这个恶人,那就他来,恨就恨吧。 明匪玉今晚想过去,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谢知归,你最好给我跑快的,跑的越远越好。 第64章 谢知归喘着大气, 越走越发觉阿六爷话里的不对劲,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黄泉路都赶不上热乎的” 还有那种冷漠的眼神,看他仿若在看一个死物。 谢知归看向不见尽头的前路, 月亮被乌云盖住了, 光亮收束入黑暗, 前方仿佛有只巨兽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静悄悄的,等着他进入。 这条路既然通向出口,为何会越走越窄? 不是他多疑,而是回想起了转身的一刹那,阿六爷眼底迅速闪过的杀意。 他停了下来,又看了看周围,提灯照了照, 光线只能照亮不到半米的距离, 更深的地方有什么根本看不清, 用耳朵听,幽密深处的似有鬼哭兽嚎,是风声?还是却有其物? 凭着对危险的直觉, 他慢慢后退了半步。 风从狭窄的道路中间穿过,夹杂着凄厉的嚎叫声, 不知道是眼下环境导致的幻觉,还是心理暗示带来的恐惧。 又或者,前方真的是条通向死亡的黄泉路。 汗滴从额间滑到下颌, 凝聚成一颗大汗滴,掉落后啪地在枯叶上碎的四分五裂。 绝对幽黑的环境下, 任何细小的声音都足够让脆弱紧绷的神经断掉。 这条路不对。 谢知归意识到后, 转身就要往回走, 结果太着急,转身的时候一脚踩空了,“啊”的一下掉进了身旁一个大坑里。 坑底有厚厚的枯叶垫着,没摔多疼,但在晚上掉进可能有毒虫毒蛇的坑里,不可能心里不慌。 谢知归坐着缓了一会,很快恢复冷静,撑着满地枯叶慢慢起身,借着萤火虫的光,他找了个相对离坑上近的地方爬上去。 可他刚找好着力点,忽然后背发凉。 萤火虫……什么萤火虫的光是血红色的?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咯咯怪笑,以及锯齿般尖牙上下碰撞的摩擦声,粘稠的口水滴滴答答落在枯叶上,一股腥臭的味道冲入鼻腔,谢知归身体害怕地颤动了一下。 身后有东西渴望地盯着自己,就像饿死鬼盯上了一块肥美喷香的五花肉。 “好香好香啊,好久没闻过了。” “你的肉一定很好吃。” “咯咯咯……我要敲碎你的脑袋,喝你的脑浆。” 谢知归抬头看月,不知何时月亮已经出来了,不过成了诡异的血红色,像一只凝视着他的巨大眼球。 正常月亮不可能出现这种颜色,只有在恶鬼的地盘才能看到。 谢知归立刻意识到,他这是闯入恶鬼禁区了。 拜他的好爸爸所赐,从小他就招各种鬼怪稀罕,稀罕到什么程度呢?……是只怪物就会流着口水想把他连骨头一并吞了,嚼都不带嚼。 他不怕明匪玉,因为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至于吃了自己,但是这些恶鬼只想着吃了他的肉,啖尽他的血。 阿六爷知道他会遇到什么,却还是要他去死。 谢知归没有那个心思去责怪谁了,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都不知道呢。 他慢慢从袖子里抽出匕首,转过身,看清了恶鬼的数量,情绪看似稳定,只有他知道,心跳早已慌了。 数量太多了,肉眼可见的就有七八只,更何况还有躲在黑暗里没出来的。 他要怎么以人类的身体打败这些力量远强于他的怪物,如果它们一拥而上,那更无异于以卵击石。 可他不想死,更不可能放弃抵抗,任人宰割。 得搏一把! 就算是死,他也要带走几只怪物陪葬。 想到这里,他偷偷用衣服擦掉手心的汗,握紧了匕首,刀刃对准最近的那一只恶鬼,目光狠毅,计划如何才能以最快速度解决掉它。 恶鬼们也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跃跃欲上。 一场殊死决斗就此开始。 血月映红了半边天,坑底的惨叫响彻了方圆几里。 等明匪玉火急火燎赶过来,谢知归已经干掉了三只恶鬼。 坑底鲜红如河,血腥味冲天。 第一只是他偷袭得手的,快准狠地割了它脑袋,血液喷了他一身,第二只第三只就难对付多了,耗光了他全部力气,脚也崴了,疼的骨头发麻。 他走不动路了,不得不靠在坑底一个角落,虚弱地喘着气,腹部被猛地撞了一下,可能内出血了,他要借坑壁才能撑住身体,连连咳嗽,他把咳出的血咽了下去,举着匕首做出攻击姿态,不能让恶鬼们看出他已经到极限了。 幸亏它们没什么集体精神,都独享这块肥肉,一个一个攻过来的,才能让他找到机会宰了几只。 但它们也不傻,由一只领头,聚集了其他恶鬼,不知道它说了什么,所有家伙很快围在一起,从三个方向形成了一张包围网。 谢知归知道大事不妙了,死了几个同类后,它们应该是意识到他这个人类不好对付,要团结起来先把他弄死,再分肉。 眼看它们一齐逼近,前后左右都没了逃路,脚也动不了,绝望彻底裹住了谢知归。 这次真的要死了吗?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他没有办法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失去所有意识之前,绝不放下匕首。 他做好了会被撕成碎片的准备,恶鬼们却突然停下了围攻,统一看向某个方向,眼里带着恐惧。 谢知归随他们看过去,与明匪玉的视线撞上,惊讶过后,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明匪玉来了,这一瞬间他感觉到的是心安,哪怕知道明匪玉肯定生气了。 放松下来后,谢知归又想到自己现在是一身血污和泥水混杂的样子,明匪玉的视线又是那样灼热,他立刻别开了头,把脸上的血用衣服抹掉,不想自己太过狼狈难看。 明匪玉站在上方,坑底就那么大,谢知归身上有多脏,手臂和脸上有多少伤口,一目了然。 这才多久,就弄成这个样子。 威慑完那些恶鬼,明匪玉迫不及待迈出半步,迟疑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极力抑制想冲下去把人抱上来的冲动。 今天一定要好好训训他这种脾气。 因此他虽然心疼,嘴上不能落了下风,“躲什么?你还知道自己这样很难看呐。” 谢知归:“……” 他默默换了一只相对干净的衣袖擦脸。 他不知道,明匪玉一路奔来有多担心他,还为此弄伤了阿六爷,结果明匪玉看到的却是他还要躲着自己。 就这么抗拒看到他吗?他还能比恶鬼可怕?! 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气不打一处来,说出来的话带了怨气。 “弄成这幅可怜给谁看?让你不要跑非不听,好吃好喝供着你不要,就喜欢来这种地方和恶鬼拼命是吧!” 听着话里的夹枪带棒,明匪玉从来没这么和他说过话,谢知归心口泛酸,头发盖住了侧脸,因此明匪玉看不到他脸上难堪的表情。 就是因为看不到,明匪玉以为他又要搞冷暴力,用沉默等他心软妥协,于是更加恼火。 同样的手段用了这么多次,是真当他傻吗?次次都会上当?!还不是为了给他台阶下。 明匪玉气头上,语气也生冷,“我数到三,你再不转过来我就走。” “一!……” “一”刚数完,谢知归转头看向他,那张沾了血污的脸上被擦的乱七八糟,脏兮兮的可怜样,唯一干净的只有眼睛,而且正在灼灼望着他。 就是倔的,明匪玉心想,对付这种脾气,早就该心狠点了。 但是谢知归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撞到了他的枪口上。 “明匪玉,我错了,能不能先带我回去再生气?” 与这个相似的话,明匪玉听过很多次了,看似是示软,实际上还是在提要求,就是要他先让步。 他先是觉得失望,然后便是心痛。 原来习惯了,麻木了,也还是会因为这个人的冷漠态度而难过。 “你不要说话,我现在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 他赌气让谢知归闭嘴,谢知归还就真闭嘴了,光拿一双不会说话的眼睛看着他,折磨他。 真的是……怎么让他别跑,乖乖在家里等着就不听! 明匪玉气的不想看他,仰头看天空,夜空广袤浩瀚,可他却被某些东西压的无法呼吸。 ——愤怒、痛苦、悲伤、挣扎…… 胸膛里的怒火永远灭不掉,熄了一次,没多久又会被点起来了,反反复复,无穷无尽。 他不想再这样磨下去了,受够了这个怪圈。 抓回来又跑,跑了又抓回来,也许阿六爷说的对,他留不住这阵薄情风。 留不住,那就算了吧……这次真的要结束了。 明匪玉视线落回谢知归身上,只是眼里多了一份陌生的决绝,谢知归隐隐感觉不安。 他说:“谢知归,我放弃了。” 谢知归恍若听岔了,“什么?” “我放弃让你爱上我了,因为你根本不会爱人,你只爱你自己。” 冷漠、自私、绝情。 这种人的爱是向内的、封闭的,他一个外来者,永远也撬不开心门,还会把自己崩的骨头碎裂。 谢知归脸上明显出现了呆滞的神情,看到明匪玉眼中真切的悲伤,心口揪疼了一下,忙解释道:“我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 ——我是会爱人的,我一直在努力地学。 然而明匪玉抬手打断他,“你说的对,你不是我要的那个情人,你没有他的记忆,没有我们之间的感情,我承认了,你不是他,你成为不了他,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明匪玉自嘲道:“我,认输了。” 局面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明匪玉到底在说什么啊? 那些话一到他耳边成为了嗡嗡响的杂音,辨别不出一个字,他听不明白,可是他清楚地感觉到,他要是失去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了。 心里的难过是不会骗人的。 谢知归整个人整个心都乱了,没了一点分寸,失神喃喃:“明匪玉,你怎么了……” “到此结束吧,我放弃了,恭喜你可以永远摆脱我了。” 又狠又冷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了谢知心脏。 很疼很疼。 明匪玉不是说说的,等谢知归消化完他这些话,他已经走出了几步,身影渐渐从他的视野中淡去。 这一去,可能就是永远。 “明匪玉,你等一下!” 谢知归扯破喉咙喊他也不回头,想追过去,却心急过头忘记了他崴了脚,才迈一步就噗地摔倒了。 “嘶……啊……” 谢知归感觉右腿骨头断了,痛的他表情扭曲,汗如雨下。 明匪玉还是没有为他停下。 他是真的不管自己了,真的不要自己了…… 谢知归眼睛酸了,水雾氤氲上来蒙住了视线—— 我不是负心汉,我没有利用你……别走啊,求你等等我……我会告诉你所有事情,你再等我一下好吗…… “你听我说啊!!!” 谢知归用歇斯底里的咆哮喝停了明匪玉离开的脚步。 明匪玉没有狠心到底,却没有回头看他,狠心道:“无论你要说什么,我都不想听,这场替身游戏结束了,你要自由我给你,你以后是死是活都不要找我,你敢过来就不要怪我骂你轻贱。” “明匪玉!!” 谢知归哽咽:“别说了,别说了,算我求你……” 方才恶鬼围攻,在必死的局面下,他都没有如此失态了, 比恶鬼更可怕的,是明匪玉不要他了,他用尽全力即将泅渡到彼岸,那个人却转身走了。 等的太久了,遥遥无期,所以觉得厌恶了吗? 可是先答应会等下去的人是你啊。 为什么先放弃的也是你? 谢知归再也控制不了内心的崩溃,什么理智,什么冷静,通通都给他滚! “挽留”成了他此刻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强烈到让自己都害怕。 他冲那背影嘶吼道:“你要什么?告诉我!” 一些情感压抑了太久,故意忽视,不断打压,最终触底反弹,迎来比最初的还要猛烈爆发! 如一座轰隆喷发的火山,岩浆灼灼,黑烟滚滚,势不可挡,吞噬沿路一切生灵,笼盖十万八千海域。 谢知归突然疯了一样胡乱撕破衣领口,将脆弱的脖颈露出,“要这具身体还是这颗心脏,都告诉我!我都给你!” “说啊!!!” 明匪玉也已经忍耐到了极限,握紧拳头,困兽般怒道:“我要我原来那个爱人!你倒是把他给我啊!” “……” 求你……把他还给我好吗? 第65章 身后突然安静了。 这才伸出脑袋多久, 又躲回壳里当乌龟了。 明匪玉苦笑,又是这样的结果。 “二哥。” 一声轻唤出乎意料地从身后响起,明匪玉身形僵硬住了。 熟悉的昵称于无形中生出一双手, 穿过山谷溪涧, 游过时间洪流, 从身后温柔地环住了他,轻抚他那片空荡的胸膛。 好像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在心口的位置……滚烫的、跃动的,像一簇欣喜的火苗。 你要的情人回来了,他就在身后,回头看一眼吧。 他在盼你回头,他也舍不得你。 明匪玉缓缓回过身,重新将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 明匪玉以为方才那声是幻觉, 可手还是忍不住在抖, “你喊我什么?” 谢知归方才太激动此刻, 眼眶红的不像样子,淡淡一笑,像满天风雪里忽然出现了一株生芳的花树, 那明艳的模样他熟悉极了,又听他轻声喊他:“二哥。” “再喊一声。” “二哥。” “再喊!” “二哥。” 明匪玉屏息, 又长长呼出一口气。 谢知归吐出的每一个字清晰无比,明匪玉却更觉得他置身于一场梦中。 他终于从谢知归眼里看到了久违的爱意。 “阿玉,你的情人我还给你了, 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谢知归主动张开双臂,想要一个拥抱。 明匪玉所谓的决绝瞬间土崩瓦解, 他等了这么久, 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他承认了!他回来了! 可是为什么听不到雷鸣一般激动的心跳。 对了, 真的糊涂了,他的胸膛里没有心脏,整颗心早就放在谢知归身上,怎么可能还听的到心跳声。 但是这一次,他回过头看到的不再是无望的等待,是向他张开双臂,微笑奔赴他的爱人。 念念不忘,是会有回响的。 明匪玉一步步,走向他的小情人,“我很想你。” 谢知归哽了一下,压着他的大山被他亲手轰碎,他没有好顾忌的了,于是绽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我也想你了。” 是不逊你分毫的想念。 明匪玉跳下坑底,轻轻着陆在谢知归身边,跪了下去,拨开头发,不顾他脸上的血污,克制而小心地在唇上轻啄了一下。 谢知归冲他笑,“就亲一下?” 明匪玉望着这双眸子,嘴角同样染上笑意,“等回家再把剩下的亲完。” 谢知归轻笑了声,是很愉快的、安心的意味,不是之前那种强颜欢笑。 千里泅渡的人终于抵达彼岸,漫无目地的风终于见到了花谷,佛说的一切因都得到了它的果。 天上,血月不知何时恢复了正常,墨云驱散,繁星照耀了这片大地,给它以夜晚的柔和、悠长。 无数隐秘而热烈的心意在这一夜破土而出,顷刻间长成擎天破云之姿。 明匪玉抬起他一只手搭在肩上,随后把他抱了起来。 今天乃至以后,谢知归再也不会抗拒明匪玉拥抱他,他内心深处也在渴望这个能够给他安心的怀抱。 但是小孩子才能够理直气壮索抱,谢知归脸皮薄,不是渴望非常强烈,不会主动开这个口。 他怕明匪玉会像上小学时候的妈妈一样嫌弃而推开他,说他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要人抱,幼不幼稚。 她不知道儿子要拥抱不是因为撒娇,而是渴望一份安全感,回家路上过红绿灯的时候,他就可以不用拼命迈开小腿赶上妈妈的脚步,生怕跑慢了会被丢下,淹没在车水马龙中。 其实仔细想的话,他不用担心,明匪玉从来没有拒绝过他。 他每一次有意无意地张开手,都一定会得到回应。 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眼下两只手上都沾了血和泥土,他犹豫了下,不太想抱住明匪玉的脖子。 “抱紧了。” “脏。” “没事,抱吧,反正也是我洗衣服。” 想想也是。 既然他这么说了,谢知归可不和他客气了,探起身,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极快地扫了他一眼,然后把头埋了起来。 明匪玉看到两只通红耳朵拼命往他怀里藏,心口被他弄的很痒。 耳朵尖尤其漂亮,像嵌了两颗赤红玉润的珠子,真想捏上一把,逗弄的更红。 但明匪玉忍住了,不去看,轻掂脚尖飞了上去,稳稳落地,把谢知归抱到不远处一处大树下放下,然后蹲在他脚边,脱了鞋检查脚伤的情况。 脚踝处大片青紫,肿的很吓人,不过骨折得不是很严重,谢知归也是能忍,一声都不吭,他还以为他伤的不重。 不过明匪玉又发现,谢知归不喊疼,可能是因为盯着他看的太认真了。 “看我能止疼?” “怎么可能,你是麻醉剂成精吗?” 谢知归玩似的锤了他一下,可明匪玉笑的怎么有点像个傻子。 笑什么笑,被打了还笑…… 谢知归心里头嘀咕,对这傻子没辙了,嘴角却不自觉上扬。 可他又想了想,小声问:“如果我今天不承认,你会不管我就走吗?” 他的心跳突然变急了,随着明匪玉笑意收敛。 “我不知道。” “哦。” 谢知归没说什么,也不想再问下去,转头看风景去了。 黑不隆冬的哪里什么风景可看,不过是心里对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有点别扭。 明匪玉抬眼把他细微的表情变化扫入眼底,包括他陷入纠结的样子,无声勾了勾唇角。 他不会走,最狠也就在附近找棵树躲起来,等谢知归脾气磨的差不多了,不和他闹着逃跑了,还是会下去把人抱上来。 但他不会让谢知归知道这些。 怎么说呢,也是有私心、有赌气成分在。 小骗子骗了他这么久,非等他下狠手才肯说实话,如果这次他不走,不把谢知归逼上绝境,最后他们又会回到你追他躲的境地。 明匪玉心里头憋着股火,不是顺顺就能好,他要让谢知归也体会一下为了一个答案而苦恼到辗转难眠的感觉,尝尝他吃过的苦。 如此,这股火才能悄无声息地灭了。 过去的种种,就此翻篇。 —— 坑底的恶鬼们看了一场大戏,明匪玉那一眼刀刮过来的时候,它们吓得是一动都不敢动。 谁懂它们的苦啊,在这破地方吃了这么多年的破东西,鬼都受不了了,好不容易能吃顿好的磨个牙,结果这么香的肉,居然有家伙先啃了,还是他们惹不起的大怪物。 坑顶许久没有动静了,恶鬼们猜测这对小情侣是不是已经走了。 有一只刚要探头看一看,就听到这俩个活阎王的声音还在。 明匪玉:“回家吧。” 谢知归意有所指:“坑底下那些恶鬼还没有处理呢。” “它们一辈子离不开这里,害不了人。” “可它们说想尝尝我的味道,还要敲开我的头骨喝脑髓。” “哼?……” “喏,我手臂上这个印子就是它们咬的。” “啧,真该死。” 杀气陡然浓郁,恶鬼们大惊:你不要乱告状啊喂!咬你的那只已经被你刀死了,尸体还在这里呢!我们连你的身近不了,不要给我们扣这么大一盆脏水啊!!! “还疼吗?” “有点疼。” “你在这等会,我去敲开它们的脑髓给你补补。” 众恶鬼:……你清高,拿我们的命给你的心肝当补药。 谢知归也是语塞:“……谁要喝脑髓了?!” 想想都能闻到有多腥臭。 明匪玉:“新鲜的药效好。” 谢知归无奈,委婉道:“我是人啊,不吃生腥的东西。” 明匪玉似懂非懂:“那加点辣椒和酒炒一炒?” 谢知归:“……” 恶鬼们:“……” 原来,爱情真的会使人眼瞎心盲。 明匪玉不解谢知归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表情,脑子很补身的,有什么问题吗? …… 明匪玉没有带他回那座院子,而是就近去了位于瀑布后的石窟。 这里面除了一张冰床,一口药泉,还在石壁上凿出了很多小洞,摆放蜡烛和一些书籍,是明匪玉小时候学习冥想的地方。 谢知归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这里的事物承载了很多回忆,有静好的,有不堪的,给他的感觉很微妙。 明匪玉把他带到了药泉清理伤口,让他坐在边上一个凳子上,而自己半蹲下来给他解开衣服的扣子。 外衣很快被他随手扔到一边,去接着解第二件衣服。 “别。”谢知归向后缩了一下,“我、我自己来。” 明匪玉抬起头看他一眼,没理,轻轻挡他的手,继续手上动作。 “你打算怎么走路,还不是要我抱下去,早晚都是会看到的,我动手还比你快点。” “……” 很快,第二件衣服也扔一边了,明匪玉指尖的触感越发明显,谢知归不由得屏息,心里不断劝说自己这张不争气的脸皮——又不是第一次坦诚相见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放平心态。 但他又觉得,这洞里的空气格外闷燥,洞口的瀑布又把风阻隔在外,闷的他脸都红了。 他坚信,都是闷的,绝对不是因为其他原因。 在下药泉之前,谢知归不放心,和明匪玉约法三章,说了一大堆,总结起来就一个意思——给我老实点。 “好。” 明匪玉难得守一次君子之礼,说不乱看就不乱看,说不乱摸就不乱摸,也不故意逗弄他,专心给他弄干净血污,治疗断掉的骨头和筋脉。 太听话老实了。 谢知归有一瞬间怀疑明匪玉是不是被夺舍了。 他抬起明匪玉的头,看到他眼神正直干净,不掺杂一点欲,反而显示自己的担心多余,还有点自作多情。 “你……” 明匪玉笑了笑,埋头继续给他接骨头:“我又不是春天的畜生,等你病好再说。” 弄没一会,他又仰头盯着谢知归,见谢知归在想事情,手心掬了点水轻轻撒向他,笑道:“小祖宗,在发什么呆?” 谢知归无奈抹掉脸上的水,说:“你好像变了。” “哪里变了?” “说不上来,就……更像一个人了。” 学会了站在一个人的角度思考如何和他相处,而不是以前那个高傲冷漠的怪物。 他那种汹涌猛烈的爱意在经历生死起落后,终于像来到了入海口的河流,慢慢地随着岁月沉静下去,恰如静水流深,深爱早就不需要多热烈的话语述说。 有的时候,一个眼神就够了。 就像现在,明匪玉望着他,里面盛着柔情,“你喜欢这样的我吗?” 谢知归沉默凝视他,仿佛在重新审视、接受这个人的一切信息,半晌,抿着的唇扬起一个弧度。 “答案在我身上,你来找。” 第66章 谢知归的伤势没有太严重, 明匪玉给他用的又是最好的药,恢复速度飞快,谢知归有点难以置信。 但看到明匪玉越来越大胆地试探, 和越来越放肆的眼神, 谢知归充分相信, 他身上这病好的差不多了。 “带我回去。” 谢知归躺着,一只脚踝上还包着绷带的长腿抵在了明匪胸口,挡住了明匪玉的继续进攻。 谢知归嫌弃道:“走开。” 脚心不轻不重地推了推明匪玉。 明匪玉低眼看了下胸口,本来这个动作配上白皙漂亮的皮肤,哑了的嗓子,挠痒痒一样的推拒,是要煽风点火,可他却对上了谢知归冷漠抗拒的眼神。 “走啊!” “等我找到你身上的答案就走, 你先把脚松开。”明匪玉像只大尾巴狼一样哄着小白兔给他开门。 谢知归后悔说过的那些话了, 索性翻脸不认账, 也不管脸有多红:“我这里没答案,别过来!” “没有?”明匪玉突然抓住他的脚踝,谢知归没来得及躲走, 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拼命挣扎远离反而被抓的更紧, 明匪玉稍微用力就把他拖了过去,毯子被抓出一朵朵凌乱艳香的花。 明匪玉单手撑着,把人锢在身下, 谢知归墨发如泼墨画般散了满床。 “你又骗我是吗?” 谢知归隐约感觉明匪玉怒气正在酝酿,赶紧给他顺毛, “我说错了还不行。” “我不信。”明匪玉松开了他的脚, 紧接着开始上手了, “除非你让我近身找找。” “等等,等等。” 谢知归最先感觉腰上发痒,接着又有向上延伸的趋势,脚指头都发麻了。 他本来想闭眼忍一忍,但这家伙越发过分,实在是忍无可忍! “我说了等一下!” 非要谢知归发脾气吼他,明匪玉这才肯安分一点,还一副被吓到的委屈模样,搞得被欺负的人是他一样。 谢知归气的不行:“你别转移话题,先告诉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明匪玉答非所问,目光落在他腹部,“你最近吃的也不少,摸着怎么还这么瘦。” “……” 谢知归毫不客气踹了他一脚,冷声道:“不说别想摸。” 这种时候,明匪玉格外会抓住重点,往往把谢知归说的哑口无言,就听他笑着问:“你的意思是,说了就可以随意摸。” “……” 谢知归咬牙切齿,却不得不把到嘴边的“滚”字咽回去,改口说:“可、可以。” 明匪玉脸上露出得逞的笑意,捏了把谢知归发烫的脸蛋,等他这句话很久了。 “你要是听话的话,我们明天就回去。” 前提是,他得听话。 言外之意,谢知归自然都懂。 “……” 谢知归恼火地之下又赏了他一脚,“你敢威胁我!” 当然,最后威胁成功了。 —— 回到活死人村。 谢知归远远就看到同伴们站在村口空地上,同村民们激烈争辩着什么。 等他们走过去,一群人的注意力被他们吸引。 “知归!” “老谢!” 好友第一个扑上来,用力拍着他的背。 明匪玉目光落到那只乱摸的手上,微微一沉,但没说什么。 快一米九的男大学生哭的跟个小媳妇似的,鼻涕眼泪流了一脸,扯着嗓子嚎啕。 “你还活着啊,太好了太好了,你要是没了,我和你姐姐的好姻缘就毁了啊。” “……” 谢知归在他把那些不明液体抹在衣服上前将人无情推开,“把脸擦了再过来。” 好友开玩笑一样打了他一下,“你敢嫌弃我!” 可看着完好无损的谢知归,自己又哽咽了,“薄情寡义的家伙,你知不知道这十天我们怎么过的,一个好觉都没睡过,一顿饭都没正经吃过,打个盹都梦到你在向我喊救命,我都被整得神经衰弱了知不知道?” “十天?!” 谢知归诧异看向明匪玉,明匪玉平静回应他的质问。 他以为在里面至少过了快两个月了。 应该是明匪玉做了什么,让里面和外面的时间流逝速度不一样。 也幸好同伴们觉得才过五天,如果他们报警或者把他家人喊来的话,会惹出很多麻烦。 那场泥石流来的奇怪,堵住了入山的唯一路口,同伴好不容易电话联系上他,信号又突然中断,他们就以为他在里面出事了。 尽管村民们再三和他们保证,他和明匪玉在一起绝对不可能出事,让他们安心等着,但没见到人,在这个与外头隔绝的破地方怎么可能安心的了。 谢知归知道自己给同伴们添麻烦了,支开明匪玉,想和同伴单独说说话。 但明匪玉不知道哪根筋又搭错了,就是不愿意走,还一个劲粘他身上,光明正大地搂上了他的腰,附在耳朵边说悄悄话,“你的朋友也算是我的,我有什么不能听的吗?” 姿态亲昵得仿若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好友的哽咽声突然停了,气氛也变得奇怪。 无数道探究的目光射向他们,一群人瞪大了眼睛看着放在谢知归腰上的手,一脸吃到了大瓜的震惊表情,而边上的村民则显得见怪不怪了,神情麻木。 谢知归脸上臊的慌,狠狠剜了他一下,压低嗓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警告他,“光天化日,这么多人看着呢!安分点行不行?!” 明匪玉扫过众人,低声笑道:“行啊。” “但是你今晚要搬我那里去睡。” 说罢,使坏在他腰上下了点力道。 “嘶……” 本来身上就不舒服,明匪玉还故意挑难受的地方搞。 谢知归耳朵红了,拳头也硬了,想给这混蛋来一巴掌。 可看到嘴巴惊到可以塞下一个大拳头的好友们,他那点薄脸皮还是没能赢的过明匪玉厚颜无耻,屈辱地咬着牙根“嗯”了声。 明匪玉愉快极了,当即放过了他,不过走之前还不忘摸摸他的脸,整理一下头发,望着谢知归满眼满足,笑道:“我去给你收拾东西,你们聊吧。” 明匪玉带着其他人走了,羞愤感却迟迟没从他脸上耳上褪去。 颜色依旧那么红艳,只要不是毫无感情经验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红色是怎么来的。 诺大的空地上只剩下几个面面相觑的男大学生。 按平时这些人的尿性,一听到谁有脱单的苗头,就跟闻到了肉腥味的饿狼,两眼喷绿光——睡觉的立马瞪大圆眼从床上滚下来,打游戏的把手机啪的摔桌子上,在卫生间洗澡的衣服都不穿就冲出来,带着一身草莓味泡沫和热乎水汽,激动不已:“谁谁谁?谁有对象了!” 但这次,这群人反应反常地安静,只敢用眼神静悄悄地传递消息。 “你先去和他说。” “我开不了口,你去你去。” “大家都是朋友,你们怎么能看着小谢被骗?随便谁去说一下。” “我、我、我口才不好,我不去我不去。” 一顿推委下来,这个烫手山芋扔到了好友哪里。 “你们怎么了?”谢知归看着他们畏畏缩缩的样子。 好友被迫站出来,面色为难,低下头扫了眼不远处的村民们,小声嘀咕道:“怪不得他们不许我们报警,说明匪玉会照顾好你。” “?” “你们到底要说什么?” 好友委婉提醒他:“你知道明匪玉结过婚了,而且人家的心上人马上要回来了的事吧?” “我知道,怎么了?” 好友看谢知归还不懂他的意思,和其他人对视一眼,其他人都点头示意他直说算了,总不能眼睁睁看朋友往火坑里跳。 好友觉得身上责任重大了起来,神情顿时严肃起来,拍了拍谢知归的肩,看着这孩子清澈的眼神,语重心长道:“小谢啊,我知道你是个单纯的好孩子,我相信一定是明匪玉用花言巧语哄骗了你。” “我理解你被困在山里面很害怕,容易对这个人产生依赖,明匪玉又乘虚而入诱导你以为那是一种爱慕。” “不过!一切都是那个渣男的错!你虽然没错,但你可不能恋爱脑啊!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优秀男青年,不能为了谈恋爱连道德都不要了。” 谢知归听的云里雾里,虽说明匪玉不是人,但和他在一起违反哪条法律或者道德规范了吗? “你什么意思?” 好友举起三根手指,又指了指他,“还不懂吗?” “不懂。” “哎呀!”好友急得跺脚,心想这么明显的暗示都看不懂,该怎么拯救你的恋爱脑啊,我的朋友! 其他人看不下去,让你直说,你却净搞些有的没有,“他的意思是,让你不要知三当三,别被一个结过婚、还和前妻藕断丝连的渣男骗了。” “啊?”谢知归愣住了,片刻之后,看着同伴们一个个急切担心的样子,一个没忍住,“噗”的轻轻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这事很严肃!搞不好你要被退学的!” 谢知归边笑边摆摆手,说道:“你们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他诧异地看着他,猛地拔高声音:“你有什么分寸?!” “你要是知道分寸,就不应该和他大庭广众拉拉扯扯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前妻呢!” 他的大嗓门把村民们都吵到了,纷纷看向这边。 其他人赶紧拉着他的袖子,“你声音小点,太丢人了。” “到底是谁不要脸!” 一时间场面乱成一团。 好友用力挣脱开同伴们的拉扯,上前拉住谢知归就往出口处走:“我们现在就回去,去医院给你看看脑子!” “我不走。”谢知归挣脱开他的手。 好友回头,眼里全是不可置信,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清醒理智的谢知归吗?才十天怎么就成这幅优柔寡断的样子了?还是被这村子里的人下了蛊,中了毒? 其他人也是震惊于他会说出这种话。 “你要留下?!” “我要留下,才能看着你们安全回去。” 谢知归知道他现在在朋友们眼里一定是魔怔了,但又不能告诉他们,明匪玉不是个正常人,为了不让他们把这里的事情说出去,可能嫌抹掉记忆麻烦而直接杀了。 正因为这些人对他好,所以他不能和他们一起走,必须留下来让明匪玉有忌惮。 他们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同伴们回去收拾东西,并偷偷商量明天要怎么把谢知归打晕了带走。 他们现在严重怀疑这个村子是个传销窝点,再不然就是会洗脑的巫术,进山前好好一个人,出来就简直跟变了一个人一样,要不是手机一直没信号,他们肯定要报警。 谢知归回到之前住的那座小楼,屋内空荡到只剩下一张竹床,一个桌子,其余东西全部被搬走了。 知道的是收拾东西搬房间,不知道还以为这里刚被土匪扫劫过了,连床被子都没给他留。 谢知归不想半夜睡冷床板,叹了口气,退出去把门关好,想着以后应该也不会再住这里了,顺带把门锁好,下了木梯,朝紧挨的另一座木楼走去。 多久没来过这边了,花圃里的布置好像没有变过,他喜欢的那几种花花草草还是种在离窗口最近的地方,早晨微凉的时候,一推开窗户就可以看到满目芬芳,浑噩了一夜的人见了自然会心旷神怡。 旧物仍在,人却不一定是原来那个人了。 谢知归来不及感慨,踏上木梯来到门口,犹豫是象征性地敲下门呢,还是直接推门进去呢? 他还没做出个决定,门从里面开了,探出一只手把他飞快拉了进去,紧接着大门在砰地一声巨响中关上。 谢知归惊呼都没出来,就撞入了一个结实的胸膛,那股熟悉的香味随着明匪玉环腰的双手包围住了他。 屋内很黑,他们挨得很亲昵。 谢知归闻着甜腻的味道,看不清黑暗中明匪玉的脸,却清楚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有多滚灼缠人,他脑袋有点晕乎了。 “你们吵什么了?”明匪玉低声问他,两人鼻尖几乎是紧贴着的。 谢知归不大喜欢被他这样抱着,站着累,又不好跑,而且气息全洒他脸上了,像打翻了热水壶,水飞溅出来,白皙皮肤上烫出一块又一块的烫伤。 谢知归想起朋友们指责他的话,当时没多放心上,现在在明匪玉跟头回想起那些难听的话,心里头说不委屈是假的。 有委屈自然要说出来,他才不要亏待了自己,于是明匪玉成了发泄的首选对象。 他才不心疼他呢。 “谁给你委屈受了?” “你。” “我?” 谢知归扯住明匪玉的衣领,勒出一条不浅不深的痕子,仰头对他说:“我们吵的是你那位前妻,你的心肝儿,你说怎么办吧。” 第67章 “前妻?”明匪玉听到这称呼从他嘴里说出来, 诧异了一小下,又看看谢知归受了气的包子样,忽然明白了, 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谢知归推了他一把, 他知道大概率是推不动的, 但样子还是要做做,因为明匪玉这个吃着碗里的,还要看着锅里的“渣男”,好友可把他骂的是狗血淋头。 他也是要脸的。 “给我个交代。” 这是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 明匪玉憋着笑,搂紧了他,问:“嗯?他又怎么了。” “我朋友听说你的心肝前妻要回来了,你们感情很好,他们怕你为了他欺负我。” “谁敢欺负你啊, 小祖宗。” 明匪玉听出来他话里有不满的意思, 看来是真吃味了, 得哄哄才行。 他在谢知归鼓起来的脸上捏了捏,笑道:“我帮你打回去。” “打谁?” “你说了算。” 话音未落,手掌握着他腰身使力, 将人往怀里又带了带,又立刻收力将环抱范围缩小, 把人圈得不能动弹,只能靠在他身上,然后凭借对谢知归的熟悉, 低头准确找到了耳朵的位置,亲了上去。 轻飘飘如同羽毛般扫过, 却又在一片平静如镜的湖面荡开层层涟漪。 他帮他出气是要收报酬的, 现在先拿点利息, 不算过分吧。 很快,那香味充斥了屋内每个角落,并且愈发浓郁。 谢知归试了几次都没能逃出这个怀抱,泄了气,被迫承受。 他只能想到一个词形容他们现在的样子,就叫,“耳鬓厮磨”。 “松开!” “再抱抱。” 明匪玉这回说到做到了,没一会就放过了他,怕惹毛了谢知归,毕竟今天是他第一天回来睡,要好好捧着,耐心哄着,留个舒服愉快的正面印象,反正来日方长。 明匪玉依依不舍地把人看了又看,牵起他的手要往里走。 “等一下。” 谢知归突然扯了他一下,接着踮起脚,反搂住了他的脖子,将两人距离重新拉近,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在他嘴上轻轻点了一下。 明匪玉愣愣低头看着他。 谢知归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昏暗中,气息紊乱如钩似线,融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了,谢知归双眼明亮,像狐狸精露出了尾巴。 “如果欺负我的是你前妻,你也帮我打他吗?” 明匪玉的魂似乎被狐狸精勾去了,被蛊惑着上前,伸手反扣住他的腰身。 “我帮不了。” 说着,明匪玉迫不及待俯下头寻找那两瓣软玉的位置,谢知归赌气似的扭到一边,让明匪玉扑个空。 “别躲啊。” 明匪玉是笑着说的,没生一点气,无奈抬手把他头轻轻转回来,借着门缝间透进来一点光,看到谢知归一脸的委屈,平日里淡漠上扬的眼尾,现在像倒悬的月牙儿似的弯了下去,像快被人欺负哭了。 啧,真是狐狸精,生气也这么好看。 怪不得会一次又一次掉进他的温柔乡里。 谢知归踹了他一下,生了气,说:“他们说的没错,你就是渣男,怀里一个,心里还惦念着一个,嘴上说爱我,我被欺负了也不管。” 听这控诉的话说的,明匪玉都心疼了。 瞧瞧这一幅马上被气哭了的样子,这小祖宗又在生谁的气啊。 明匪玉拿他没办法,把他手拿到心口上,让他亲自按着,以证清白,“摸摸看,里面除了你还有谁?” 谢知归摸了摸,心里有了数,可还是揪着他不放,不满地嘟囔道:“心里有我又怎样,你还是不帮我。” 明匪玉笑了:“祖宗,不是我不帮,是我不敢帮啊,我那个前妻脾气可凶人了,发起火来我都怕他。” 谢知归掀起眼皮看了看他,语气有些许松动:“他很凶人吗?” “凶,凶死了,他不止脾气差,欺负人,还会捅我刀子,流了好多血,把我疼死了。” 谢知归抿了下唇,盯着他心口处,时隔这么久,隔着衣服隐约能摸到刀疤。 原来那一刀有这么深。 一定很疼吧。 他把心事藏起来,状似漫不经心地说:“他那么讨厌,你不要喜欢他了。” “好啊。” 明匪玉爽快地一口应下,握住谢知归的手,于手背上轻啄,激起他一手的鸡皮疙瘩,谢知归嫌弃话还没说出口,却见明匪玉满眼笑意地望着他的眼睛,像哄赌气的小孩子,轻声许下承诺。 “我不喜欢他,只喜欢你好不好。” “……” ……只喜欢你,只把爱意给你。 谢知归久久没办法从他脸上挪开视线。 这种感觉很奇妙。 恰似湖面上忽地吹来了一阵春风,整片绿水都被吹皱了,拨乱了,风赶着波浪来到岸边,浸湿了踩在泥土里的情人的脚。 春日的水是暖的,情人的心是乱的。 谢知归觉得他对明匪玉这种行为过敏,每次都会引得脸上发痒发烫,接着血管充血变薄,比暮春的花瓣还红,尤其是是耳朵尖尖上。 他想抽又抽不出手,被握的牢牢的,逃不掉。 他又问:“你喜欢我有什么用,你前妻不喜欢我,他不许你来找我怎么办。” 明匪玉狡黠一笑,说:“那我就等晚上他睡着了再偷偷来找你,我们躲起来,不让他知道。” 谢知归又嘟囔说:“可是阿爷不喜欢我,你的同族也排斥我,你迟早会被他们影响讨厌我。” “我带你私奔。” “……什么?” “私奔。” “我们去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只有你和我,你不用费心去讨别人的喜欢,我会奉献给你我所有的爱意,我保证,你不会再遇到任何一个情人比我更爱你。” 明匪玉抱的不是很紧,谢知归却快被勒到窒息了,这些话不是像巨石压在他心口上,而是像无形中围绕他而形成的一圈保护罩,里面是单为他打造的伊甸园。 待在里面,风雨霜雪永远侵袭不到他身上,因此他一边享受庇护,一边又为可能会失去它而惴惴不安。 从小到大,没有人像明匪玉这样,热烈而直白地对他表达过爱意和占有欲,把他从孤独的小巷子里牵出来,带回他们的家里,给他拥抱和安全感。 同时也打了他个措手不及,没办法冷静应对。 “你有多爱我?” “看着我的眼睛你就知道了。” 明匪玉的眼神里燃着一团烈火,谁能想到,它最开始只是一簇从占有欲中诞生的小火苗,在岁月中微弱地发着光。 两人都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 于是它开始野蛮生长。 岁月会因为时间流逝而变得坚不可摧,火苗会因为岁月呵护而爆发燎原爱意。 一团势不可挡的熊熊烈火就此出现,烧尽整片旷野上的杂草,焦土中那些闪闪发亮的东西,就是一粒粒钻石般坚硬的真心。 “跟我走好不好?”明匪玉第二次发出邀请。 要答应这个离经叛道的求情吗? 谢知归不知道要拿明匪玉怎么办了,他的脸上充满了渴望,像是要把他吃了,但并不吓人,相反,他会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过去。 可能他们从骨子就是一样的人。 明匪玉眼睛里的那个倒影太奇怪了,好像不是他,又好像是他。 明匪玉在看谁?看前妻的影子,还是看他谢知归这个人? 谢知归看的晕乎乎,分辨不清了。 “你把头低下来点,让我看清楚你。” “好。” 他摸上明匪玉的脸,学着他平时那样,尽量温柔、缓慢、专注,描摹每一根线条,触摸每一块皮肤,目光时刻和明匪玉交粘在一块,氤氲了气氛,拉长了光阴。 有些话他不能直接说出口,但可以用这种方式告诉明匪玉。 明匪玉顺着他的动作,侧脸在他柔软的掌心蹭了几下。 如此温顺的动作,明匪玉做起来却一点也不乖,他懒的掩饰内心的贪婪和企图,像偶尔夹起一次尾巴做狗骗人的狼,看起来很努力伪装了,其实一点也不用心。 手心奇特的触感一传来,加上明匪玉直勾勾盯人的眼神,谢知归脑子里更乱了,心跳快到要失控。 他开始害怕,不知道为什么会感觉惶恐不安,想要退却。 要不今天还是跑了吧,私奔什么的,等下次再说。 可是,他想不到还能跑到哪里去。 心被困在了连绵而神秘雾山中,一双脚跑的再远,也一定会被扯回来。 明匪玉在这里,属于他的另一半也必然要在这里,和他一并度过接下来千百年的漫长光阴。 他们眼神交错的刹那间,足以倾覆世界的大雨落下。 他走不掉的。 手心好烫,像生生握了一把火红的木炭,但他却舍不得松开手,怕明匪玉比他先跑了。 他可能也要疯了。 明匪玉察觉到他的害怕,用力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对戒清碰,让自己气味缠上他的手指。 明匪玉语速很快,眼底闪着诡异的火光,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你不用回答我了,我等不下去了,一秒都等不了了!” “谢知归,和我私奔吧。” 万里无云的天空,一道旱雷在谢知归耳畔轰隆炸响。 第68章 第二天一早, 天刚露出一点青灰亮光,同伴们就背好东西来他住的木屋敲门了。 连喊几声没人应答,又发现木门上了锁, 几个人以为他先走了, 结果一转头就看到谢知归从隔壁木楼出来, 头发凌乱,身上还披着明匪玉那件血红外衣,朝他们走近几步,扶着栏杆,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 “早啊。” 这精神萎靡不振的样子,一看昨晚就没睡好。 几个人的脸色顿时精彩纷呈,早你个大头鬼啊!! 他们飞速跑上隔壁把谢知归从木楼上拽下来,担心吵醒明匪玉都是小心收着脚下力道的, 直到几个人架着谢知归跑到村口, 回头确认没人发现他们, 才松了口气。 “你们干什么?”谢知归挣扎道:“把我放下来。” 几个人把他稳稳放在地上,他还没说话呢,好友就一脸嫌弃地把外衣从他身上扯了下来, 好像闻到什么,凑近他, 鼻子吸了吸,“你身上什么味道这么香?” “……”他要怎么说,如实说这是明匪玉的味道, 怪物的味道? 还是算了吧,他们知道了肯定要炸了。 “村民用来驱蚊的香药味。” 好友狐疑地看了看他。 不管其他人的目光如何打量, 谢知归将外衣抢了回来, 重新披上, 大清早的气温有点冷,他听到朋友们喊他就出来了,也没穿多少衣服,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你……”好友上下扫了他几眼,欲言又止,“你怎么从明匪玉房间里出来了,而且我记得你昨天穿的不是这套衣服。” 谢知归拢好外衣,平静回道:“我那房间闹虫子了,天太晚了不好去打搅你们,就去明匪玉那里将就一宿了,顺便换了件衣服。” 好友一听,立刻激动了:“那你也不能去他哪里啊!他对你别有企图,那是狼窝啊!你怎么能傻傻敲人家门!” 他已经脑补出一出可爱小白羊因为恋爱脑和过于单纯,不听好朋友的话,把自己送到大尾巴狼爪下,被薅干净了毛,惨叫一整晚,最后被一口一口吃的渣都不剩的悲剧故事。 好友痛心疾首,“都怪我们,昨晚应该拉着你和我们睡一起的。” 谢知归看他那样就知道他在瞎想,无奈解释道:“他睡地板,我睡床,我们什么事也没有。” “真的?”好友不信。 谢知归:“爱信不信。” 好友眯起眼睛,指着他锁骨以上斑斑点点的皮肤,“那这是怎么回事?” 谢知归视线飘了一下,心里骂了某人几句,脸也不红,张口就说:“虫子咬的。” “什么虫能咬的这么狠?!这这这,到处都是!” 胡扯也不带这样糊弄人的,他眼睛又没瞎。 其他人见他们又要吵起来了,赶忙过来劝,“好了好了,快走吧,等村里人醒了就走不了了。” 好友一听也是,暂时放下对谢知归的质问,跟着其他人先赶路。 走了几步觉得少了人,回头一看谢知归还站在那里,眼巴巴盯着木楼发呆。 他恨铁不成钢,折回去把人强硬拖走,边走边骂骂咧咧,“看什么看,一个二婚渣男有什么好看的,我看你是真的魔怔了,回去就给你找个医院治脑袋。” 谢知归发现这家伙真是唠叨,这点倒像他姐姐。 “我没病。” “……好,嗯,你没病,你最健康了。”好友懒得和他争辩。 “……” 反正他现在是坚信谢知归,他未来的小舅子,一定是被洗脑或者PUA了,不然明匪玉除了有张好看的脸,他实在找不到一点能勾引到这位冷心冷情小舅子的地方。 除非谢知归真的口味独特,就好这一口? 啧啧,不可能不可能。 好友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专心赶路。 进来的时候困难重重,出去的时候却出奇的轻松。 估摸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见到了入山口的那个界碑。 “出来了!我们终于出来了!” 同伴们兴奋地跑过去,好友也撒了他的手,加入了前面大部队的狂欢。 谢知归慢吞吞在后面跟着,脸上神情淡淡的,微笑目送他们一个个都越过了界碑,他也没了继续跟过去的必要。 他就站在离界碑只有半米的地方,看着同伴们的身影消失在宽阔的山路上,这次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他掉队了,没人回头。 这块界碑是雾山和外界的分界线,也是生者与死域的分界线。 朋友们将不会记得在雾山里发生的事,他如果不踏过碑界线,他们永远不会记起生命里曾经出现过一个叫谢知归的人。 他只能送他们到这里了,明匪玉来了。 其实谢知归知道他一直跟在后面,现在就等他回头,明匪玉会牵起他回他们的家。 谢知归看了外面那条通往人间的道路很久,普通的一条路,他可能再也没机会走上去,他想多看看。 今日的太阳升起来了,晨光照亮了石碑上斑驳的字、厚重的青苔、失色的朱砂,以及倒在碑前几根没烧完的香,上面落了一层厚灰。 眼前的画面和他很久之前第一次踏入这片土地时的场景慢慢重叠了。 —— “43号,到你了。” “谢知归?” “谢知归,醒醒。” 在护士的摇晃下,谢知归缓缓睁开眼,鼻尖萦绕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入目是医院雪白冰凉的瓷砖,倒映出一张年轻但格外苍白的脸。 他生病了,病了很久,被折磨的不轻,因此骨架看着很瘦弱,护士不敢用力推他,刚才他睡着的时候,呼吸虚弱的几乎探不出来,差点把护士吓得喊急救科大夫来。 “你还好吗?”护士小心翼翼观察他的面色。 谢知归朝她点头微笑,礼貌道了谢,提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病例袋,走入看诊室。 “坐吧。” “把全身CT的片子给我。”医生头也没抬。 谢知归从病例袋里面抽出一个大型文件袋递了过去。 他已经是这间诊室的熟人了,小时候是妈妈和姐姐带他来这里,后来只有他一个人来。 光纸质病例本就有一沓,厚度差不多有七八厘米了,记录了他从一岁到二十一岁的每一次求生,却次次无果。 一般人面对毫无治愈希望的绝症顶多熬个五六年就会放弃了,谢知归硬生生在死亡的恐惧和病痛的折磨中熬了二十年,至今情绪稳定,没有崩溃,他的意志已经远超绝大部分人类。 但那又怎样,死亡不会因为谁的意志强就放过谁,它偏偏就喜欢找上那些不服它的人。 这位医生专业能力很强,给他看了五年的病,但就是找不到他的病因,一度非常挫败。 医生看完片子,谢知归看到他眉头打结,就知道情况还是那样。 不好,但也不会再坏了。 医生有职业操守和看诊规定,一些废话不想说也得说:“你这病太奇怪了,根本找不到病因在哪里。” 谢知归习惯性点头,这句开头语他已经听过上百次了。 “医生您说吧,我都能接受。” “哎,国内国外我就没见过一个你这样的,你的很多器官都在快速衰竭,但片子照出来又对不上,我们一群医生眼睛都要看瞎了,就是看不到一个病灶,你的血检疫检都显示正常,也没有染上病毒,你要知道你来我这里看病五年了,再难的疑难杂症也该被查出来了,但你这……” “嗯。”谢知归低垂着头,小声附和了一句。 原本也是他最后一次来这里了,他放弃了,再强的战士也没办法继续熬下去了。 医生叹了口气,把片子递回他手边,“说句难听的话,如果我不是医生,不信仰唯物主义,我真会觉得你是鬼上身了,不然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根本没办法用科学解释。” 谢知归抬起头,说:“您不必自责,也不用愧疚,我知道你们尽力了,也知道得了病没办法,治不好更没办法,我也累了。” 医生不说话了。 在沉默中,谢知归收拾好东西,站了起来。 医生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儿子差不大的孩子,心中不忍,劝他:“你别急着放弃,或许会有转机呢?” 谢知归却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朝医生深深鞠了一躬。 “我已经签了遗体捐赠协议,我死的后,您可以拿我的遗体去进行研究,如果能找到病因,说不定以后可以救更多和我一样的人,感谢您和您的老师二十年来对我的照顾,真的感激不尽。” “诶。”医生起身想去扶他:“你别这么说。” 谢知归慢慢后退至门口,最后说了句道别的话,“有机会的话,再见。” 随后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大部分人出去吃饭了,走廊很安静,谢知归不紧不慢走着,身后看诊室里传来一声无奈至极,悲伤至极的叹息。 好在他现在已经可以做到心平气和了。 经过护士站,他特意向一位经常照顾他的护士姐姐打了声招呼,郑重地对她表达了感谢和祝福,护士姐姐也明白了什么,上来抱住了他,看他的神色复杂,有怜悯、有同情、有痛惜。 他来到电梯口等电梯的时候,听到护士站那里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叹气。 “多年轻啊,怎么就剩一年可活了。” “我怎么经常看他一个人来看病,他父母呢?” “他父母离婚了,两边都不想要他,毕竟他这病就是个拖油瓶,以前还有个姐姐来陪他,后面据说是太忙了没时间,就只能独自来了。” “他以后估计也不会再来了,真不知道他父母把他生下来做什么,又不养,让他活遭二十多的年。” “哎,这孩子命也太差了。” 谢知归听着,心里一点波澜也没有,还有闲心想,今天听到的叹气真多。 叮咚——电梯到了。 谢知归走进去,按下一楼的按钮,电梯门缓缓关闭。 医院里常年亮着代表希望的白色光线此刻在他眼前被门挤压缩小,成了一条细小的白缝。 随着电梯开始下落,唯一的一丝光也消失了。 第69章 回家的出租车上, 谢知归总结起了他的前半生,一句话就可以概括——用二十年的徒劳换来了平静接受死亡的良好心态。 挺好的,别人快死的时候都是要死要活的, 哭天喊地的, 他快死了, 还能淡定地指挥司机带着他满城乱跑。 “同学,这都快开出城了,你到底要去哪里啊?” 谢知归打开车窗,让凉爽的风吹进来,再也不用因为担心风大着凉会加重病情,可以尽情做以前不敢做的事,心情竟放松了不少。 有了闲情,他撑着脑袋看路上来来玩玩的车辆和人, 比在医院里看医生严肃的脸和其他病人死气沉沉的样子有意思多了。 今天不想重复赶着去医院, 又赶着回家的生活。 他对司机说:“继续开就是了。” 就这么开, 从傍晚开到深夜,从匆忙的都市开到了熙囔的夜市。 他玩到司机车没油了才下车,付完车费, 在路边找了家露天烧烤摊解决了晚餐,以前姐姐是绝对不许他吃这些的, 他只敢偷偷咬一口,回家之前还要反复闻味道有没有留身上。 现在无所谓了,姐姐不在, 他也懒得装乖宝。 啤酒烤串,辣椒孜然, 除了一个和他碰杯吹牛皮的损友, 其他的一个不落。 该吃吃, 该喝喝,剩下的一年总得过下去。 时间转眼过了十二点,他第一次敢过了零点回家,也是第一次敢带着一身烟熏味回家。 屋内很黑,他在玄关处换上拖鞋,看到一双陌生的鞋,鞋上有血腥味。 他忽然感应到了什么,警惕抬头看向客厅内,沙发上赫然坐着一个人型的黑影。 不是姐姐。 “是谁!”他大声喝问道,立刻把客厅的灯全打开了。 男人“嘶”了一声。 “是我啊,小归。”男人抬手挡了挡刺眼的光,声音听上去沙哑疲倦。 谢知归看清男人的模样,心里的警惕不降反升。 “你站门口干什么,进来啊。” 谢知归看了他一小会,转头把大门关好,蹲下把病例袋藏进鞋柜深处,又只收拾进去了自己的鞋子,动作很慢,像是故意在拖延时间,让男人忽略他的存在。 过了约摸十分钟,男人突然问他:“你不是放暑假了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透明人装不下去了,谢知归不得不站起来走到客厅,“和朋友出去玩了。” “哦。” 靠近他身边,谢知归闻到很浓的血腥味,目光从凌乱的茶几上扫过——一堆不知道有什么用的符纸,一把鲜红的桃木剑,带血的道士袍,多处有火烧的痕迹,还有很多他叫不上名字的东西,应该是他们天师用来伏妖的法器。 男人上上下下诧异看了他好几眼,似是回忆不起他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看到谢知归病白的脸,想到一些事,不自在地收起了目光。 谢知归在离他最远的角落里坐下,并不是很想喊他这个称呼,吐字格外生硬:“爸……姐姐不是和你在一起吗?她怎么没来?” 谢三霄靠在沙发背上,呼出一口血腥气,闭目假寐,看上去很累。 “她受伤了。” 谢知归立马跳起,忙问:“受了多重的伤了?她现在在哪?!” “放心,没大事,她已经回道观了。” 谢知归不耐烦地皱起了眉,把头别开,“你别吵爸爸,爸爸很累,让爸爸睡一会。” 谢知归见他平静睡去,脸上也没有焦急的神色,暂且相信了谢清元没事。 虽然谢三霄对他不冷不热,但姐姐是这个家的核心轴,小时候父母都围着她转,她出生在父母最相爱的时候,又得到了谢三霄最多的愧疚,她如果出事,谢三霄不会这么冷静,妈妈更不会放过他。 对于父母的偏爱,谢知归早就无感了,也不会说有多忿忿不平。 父母离婚搬家后,谢三霄很少登门,要么是来找姐姐谈事,可能会顺带看一眼他,要么就是惹了麻烦,来躲难的。 谢知归猜测他这次突然上门是因为后者,从他身上能看到经历了一场苦战后的痕迹,平时温文尔雅的气质被血腥气冲的一干二净,戴了几十年的眼镜碎了一片镜面。 他还是有点担心谢清元的情况,之前她接了谢三霄一通电话才出去的,连陪他看病这事都推掉了,肯定是遇到了很难搞的麻烦。 谢知归静坐着想了会事,接着起身回房间,走出几步他又想了下,他好像没有收留谢三霄的义务,又转头走过客厅,把阳台的门打开了,让冷风灌进来,这会快入秋了,晚上得穿上长袖。 谢三霄睡的很沉,身体本能感觉到冷抖了一下,人没有醒。 谢知归把边上唯一的毯子也抽走了,径直回了房间,把门反锁上。 他掏出手机,他和谢清元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一条,两天前他问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那个时候她就出事了。 究竟是什么大事,能让注重形象的谢三霄狼狈地跑回来。 他找到“姐姐”的电话拨了过去,等了很久没人接,又打过去几个,还是没接。 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翻了好几次身,就是没办法睡着。 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如果真像谢三霄说的,姐姐没问题,她不会不回他消息,也不接他的电话。 谢三霄可能撒了谎。 看来明天得去道观一趟了。 谢知归一夜无眠,第二天天不亮就起来了,简单洗漱好,卫生间出来,谢三霄也醒了,埋头摆弄那些符纸,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他去哪。 谢知归编了个谎:“去做暑假工。” “哦,积累点社会经验也挺好的,对你以后的生活……” 谢三霄忽然想起,他这个儿子快二十二了,他没有以后了。 又是一阵沉默。 谢知归没那个闲心和他聊,自己回房间换衣服。 等出来,发现谢三霄还保持着方才的坐姿,绷直腰杆,双手成拳放在膝盖上,整个人像是被石化了,视线笔直看向停在茶几上的一只状似蝴蝶的东西。 昨晚没关客厅的灯,它可能是被光吸引楼下花园飞上来的。 谢知归急着出门,匆匆扫了眼客厅,没把那只突然出现血红的生物,和谢三霄的异样放在心上。 其实如果他再多观察一下,就会发现谢三霄嘴唇因恐惧发白,那双眼睛不再平静,瞳孔被那只“蝴蝶”锋利血红的蝶翼占满,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利落割喉。 谢知归不会想到,这只血“蝴蝶”振翅的瞬间,在某个地方掀起了一阵巨浪,他本该走向死亡的命运悄然改变。 坐了快五个小时的出租车,又爬了一个半小时的山才到道观。 以前大门口都会有个守门的天师,但今天没有一个人拦他。 奇怪。 道观里也没什么人,路过供奉天师祖钟馗的祠堂,供香都烧到屁股根了也没人来换新的。 就好像发生了某个重大的变故,带来了灭顶之灾,香火鼎盛的道观才会一夜之间变得空无一人。 谢知归踩着青石板砖往走,空气里飘着血腥味,掺在常年萦绕道观的供香味里,若有若无,他心里的不安愈发凝重。 来到后山,也是走了很久才遇到一个站在石阶上,端着盆往下倒血水的小天师。 他脸上有新鲜的伤痕,见到生脸很警惕,厉声问他是谁。 谢知归告诉他,他是谢清元的弟弟。 小天师打量他的脸,与谢清元有六七分像,又是个不会术法的普通人,这才放松了点。 他问起道观里为什么没人,小天师脸色古怪,忌惮着什么,避而不答,只说遇到了一只不好对付的怪物,大家都受了点伤。 他们天师口中受伤和普通人眼中的受伤程度上可不一样。 谢知归曾经见过谢清元和只妖物打架回来,整条手臂都脱臼红肿了,他当时才七八岁,吓得直接哭出来了,谢清元却笑呵呵说没事没事,然后当着他的面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左右扭了扭,咯哒一下就把骨头接了回去,全过程面不改色。 他想到谢清元打起架不管不顾的样子,她还对痛感非常迟钝,如果缺个胳膊少个腿,要半天才意识到疼……他担忧问道:“我姐姐现在在哪里?伤的到底有多重?” 小天师说:“小师叔有师父照顾,不会有性命之忧,等养好伤自然就回去见你了。” “我明白了。” 小天师嘴严,今天他再问下去,大概率也问不出什么了,知道姐姐没有生命也够了,他道了谢,打算就此下山。 “诶,你等一下。” 小天师追了上来,补充道:“你近期不要再来这里,道观今晚就关了,也不要和天师当中的人有接触。” 谢知归疑惑,好好的道观为什么突然关门。 小天师说:“等小师叔回来,你去问她,我不能说。” “……好,多谢提醒。” 出了道观,谢知归加快了下山了步伐,要赶在天黑前远离这里。 怪不得谢三霄会突然上门躲难,姐姐也突然没了消失没了讯息。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他现在彻底相信这座道观惹了大祸,一众天师几乎都或多或少遭了殃,并且这场祸事还远没有结束,牵连范围还在扩大。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卷进这个漩涡里,如果卷进去了,姐姐不在,谢三霄又靠不住,他一个普通人类能不能平安脱身都不知道。 就算只剩一年,他想过点安生日子有什么问题吗? 有时候他觉得这个世界很不公平,为什么他没享过福,也没做过恶,倒霉的事都要找上他?从他出生起就没一天消停过。 他走的很累了,却不能停下。 等回到山脚下,已经到了傍晚。 站在马路口拿出手机打车,一只宛若蝴蝶的生物忽然停在了他按屏幕的食指尖上,像在吻他。 他顿住了,不由自主地被蝶翼上绚丽的图案和色彩吸引过去,余晖的映衬下,蝶翼轻轻拍打,上面的图案好像活了过来。 一丝很淡的奇特香味钻入鼻中。 这个生物很美,是那种即使有剧毒也让人挪不开眼的美,那些神秘的色彩似乎说明了它来自人迹罕至的深山,某个非人类可及的世界。 他中毒了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它,脑海里多出了很多不属于他的画面,都是一些山林村庄,还有一个模糊的红色背影。 耳边响起一阵银器碰撞声,叮当悦耳,他的身体似乎想听从召唤去往某个地方。 直到租车司机冲他连按了半分钟的大喇叭,他才恍如从梦境中惊醒,眨眼再看,“蝴蝶”飞上了空中。 但并没有远离,一直跟着他。 高速行驶的车上,他看着附着在驾驶座前挡风玻璃上“蝴蝶”,“蝴蝶”也在看着他,似乎在喊他名字。 “真漂亮。” 司机:“什么?” “我前面这只蝴蝶。” 司机在玻璃上看了又看,不解问道:“哪里有蝴蝶?” 第70章 谢知归不想和谢三霄待在一个空间里, 找了做暑假工的借口,每天早出晚归,父子两个三天才说的上一句话。 倒不是他叛逆, 而是对这位法律意义上的父亲、他二十年生活中的透明人已经没了好感。 好感不是一天消磨没的, 而是因为日积月累的失望。 小时候从幼儿园回来, 他还会搬个小凳子,趴在阳台窗户上往下张望,希望可以发现爸爸的身影,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父母虽然离婚了,但爸爸放不下孩子,会偷偷躲在某棵大树后面注视楼上的家,所以他一直在猜楼下那么多树, 哪棵后面藏了他的爸爸。 幼儿园老师让他画树, 他总是不情不愿, 老师问他原因,小不点委屈地嘟囔说小树很坏,把我的爸爸藏起来不给我, 我不想给它画画。 这些话经常引得老师无奈地笑。 长大后偶尔想起小时候的事,也不是说羞耻, 只是觉得小孩子太单纯了,太好骗了。 他其实十岁前从来没见过这个父亲,对他的所有印象都只来自妈妈姐姐的口述, 其中有不少的美化,让他以为爸爸是一个伟岸的英雄, 无私善良, 抓了很多怪物, 救了很多人。 但英雄也是肉体凡胎,会对死亡产生恐惧。 后来他得知谢三霄拿了自己孩子换六十年寿命的事,也知道了姐姐从小拼命学习术法,游走生死边缘,落得一身病痛,只是为了替他们的好父亲擦屁股。 原来他的爸爸不是英雄。 了解的越多,谢知归对他的厌恶感已经远超了当初的期待。 他没力气去指责谢三霄的所作所为,过去的事情已经不可改变,他只能尽他所能远离这家伙。 谢三霄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个儿子和他关系冷淡,不会去主动找他不痛快。 他们当了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谢知归每天要过了零点,看到家里灯灭了才回去。 路过楼下花园,黑暗中,从灌木丛里飞出几只“蝴蝶”,跟着他一路走入楼道,翅膀散发淡淡的红色荧光,帮他照亮了脚下的台阶。 谢知归见怪不怪了,他从小就有招一些乱七八糟东西喜欢的体质,这些“蝴蝶”每天就跟特意蹲点一样,早上送他出门,晚上等他回来,陪着他上楼。 它们没有伤害自己的举动,也很乖,不吵他,所以谢知归和它们相处的还算融洽。 可能是他的态度很温柔,有时候还给它们用蜂蜜勾糖水,“蝴蝶”们越来越粘他,后面大胆到要跟着他进家门,不同意就黏在他背上不肯走。 太缠人了。 谢知归无奈让它们进来了。 此时谢三霄恰好从房间出来上厕所,见到“蝴蝶”的瞬间身体就僵住了,又看到谢知归竟敢直接拿手逗它们?! 这、这孩子胆子未免太大了…… 他没敢发出任何动静,屏息等这些鬼东西飞走。 “蝴蝶”们玩够了,心满意足地穿过客厅,从阳台飞出去。 谢知归转头就看到谢三霄用复杂的眼神打量着他。 “你不怕它们吗?” “……怎么了?” 谢三霄沉思片刻,想到了一些事,改口说:“没事。” 谢知归压根不想理谢三霄的任何事,径直越过他,回房间找衣服,准备洗漱一下就睡。 在床上躺下没多久,他的房门被敲响了。 打开门,谢三霄站在门口。 谢知归疑惑问:“有事吗?” 谢三霄看起来有些局促,挤出一个讨好的笑,“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是大后天吧?” 谢知归淡淡“嗯”了声。 “爸爸想给你好好过个生日,你看有什么想吃的吗?” 谢知归面色分毫不变,“不用了,我早就不过了。” 他想把门关上,谢三霄赶紧伸脚卡住了门。 他看着这个快比自己还高的儿子,主动放低了姿态,“爸爸知道这么多年冷落了你,爸爸错了,能不能给爸爸一个弥补你的机会?” “……” 谢知归并不会因为一两句卑微求和的话就心软,相反他觉得被打扰了睡眠很烦。 大半夜又在发什么疯? “可以。”谢知归还是没什么表情,眼皮在打架。 ……你快点走吧,快困死了。 谢三霄不知道他的好儿子在心里怎么烦他,一听他松口了立刻喜上眉梢,挪开了脚,忙不迭说:“好好,爸爸去准备了。” “嗯。” 谢知归正要关门,谢三霄又回头,迟疑不定地问:“那、那个……” “你想要什么口味的蛋糕?” “……随便。” “你姐姐以前都买芒果的,你喜欢吃吗?” “……” “可以。”谢知归彻底不耐烦了。 他说完这句不咸不淡的话,把门砰地甩上。 世界终于安静了。 他没把这晚的事放心上,每天还是早早出门,和谢三霄的作息隔开。 却在他生日这天接到了很多个谢三霄打来的电话,他只看了一眼,把手机关了静音,结果电话消停了,他又发了几十条信息过来。 谢知归看着还在不断增加的信息,这是非要他回去过生日的架势。 什么时候谢三霄对他的生日这么关心了? 纵使他天性凉薄,多少对谢三霄态度的突然转变感觉好奇。 他索性把手机关机,又在外面磨蹭了两个小时,才慢悠悠往家的方向走。 不管是生日宴还是鸿门宴,反正着急的不是他,慌什么。 谢知归刚到家门口,钥匙还没拿出来,门就先从里面开了。 “小归回来了。”谢三霄侧身让出一条路,笑着把他迎进去,眼里是父亲对孩子的慈爱。 谢知归对此无感,接过他递来的拖鞋,客气地说了句,“谢谢”。 谢三霄动作一顿,很快恢复如常。 他笑意不减地说道:“饿了吧,快来吃饭吧。” “嗯。” 饭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菜式,中间还有一个芒果蛋糕。 谢三霄确实用了点心,他说随便搞,但还是按照他们小时候的口味原样复制了一桌,谢三霄自己是不吃辣的,这桌上却全是辣菜。 挺好的,为了孩子口味而委屈自己的好父亲。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些辣菜包括蛋糕都是谢清元爱吃的,他一点也不喜欢,那芒果他还过敏。 不过样子还是要做做,他回来也不是为了给谢三霄甩脸子。 他们先后拉开椅子坐下。 饭桌上,父子俩没什么话题,各自埋头吃饭,气氛有些许尴尬。 谢三霄抬眼看了谢知归一下,给他夹了一筷子水煮鱼放碗里,谢知归看向他,谢三霄笑道:“多吃点,你太瘦了。” “嗯。”谢知归不想展开话题的时候,就会礼貌地只说一个字。 谢三霄更尴尬了。 “你姐姐前些天也和我说你越来越瘦了,她很担心你。” 谢知归一下子停住了动作,问:“她现在在哪里?” 谢三霄也放下筷子,重重叹息了一声,“我把她藏起来了。” “为什么?!”谢知归语气中掩饰不住担忧。 谢三霄面露愧色,又叹了几口气,自责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清元。” “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只怪物找过来了。” “什么?” 谢三霄低头不说话了,谢知归从他内疚懊悔的神色中,猜到了答案。 “是和你做交易的那只?” 谢三霄点了点头,默认了。 砰! 谢知归再也忍不了了,直接拍桌而起,愤怒地看着谢三霄。 “你、你!……”怒气刺激到了心肺,引发他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 谢三霄还低着头,还要当缩头乌龟! 他和谢清元的不幸都是从这混蛋开始,这混蛋怎么还有脸跑他家里躲难的! 谢知归气到想宰了他……现在就去厨房拿菜刀把他砍成肉泥,然后拌进饭里,喂楼下恶狗! 不……喂狗都便宜他了!他只配冲进下水道! 谢知归不怕被抓,左右他也就剩一年了,死之前把这个人渣带走,也算是积了一桩功德。 但理智拼命告诉他不值得为了人渣脏手,把他从危险的悬崖拽了回来。 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量,才把杀意压制下去。 “你有办法对吧?” “没办法你就不会和我提这件事!” 谢知归死死盯着他,双手成拳,如果谢三霄敢说没办法,他恐怕不会再控制这具身体的愤怒,扑上去和他打个你死我活。 “办法肯定有。”谢三霄说:“就是难。” 谢知归吼道:“少废话,说!” 谢三霄眼中迸发出阴毒的光,“杀了那只怪物。” “只要他死了,威胁清元的根源就能彻底消失了。” 谢知归冷静了点,脑内快速思索,“……但他很难杀。” “对!非常难!” 谢三霄站起身,情绪激动地掐住了谢知归的肩,“我试过很多次都被那些蛊虫挡了回来,本来这次我准备的很好,有九成的胜算,还是被他偷袭了,清元才会受伤,那只怪物太奸诈卑劣了!” “一切都是因为他,他该死!” 谢三霄面容越来越扭曲,瞳仁迅速缩小,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一个被怨恨,不甘,野心喂大的怪物。 谢知归被他逼的不断后退,不小心桌角撞上了腰,他吃疼的喊了一声,接着怒道:“放手!” 谢三霄仿佛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压着嗓子,语调奇怪地问他:“你想救谢清元吗?” 谢知归瞳孔受惊放大,原来这才谢三霄今天执意要给他过生日的目的——说服他去杀了那只怪物。 去吗? 为了谢三霄,他肯定不会去。 但如果是为了谢清元,他不会拒绝。 在这个父亲不像父亲,母亲不像母亲的家里,谢清元从小代替他们承担起了父母的角色,认真照顾着注定早夭的弟弟。 一个小不点背着一个小小不点。 谢知归恢复了理智,“你们都杀不了的怪物,凭什么觉得我能行。” “因为那些蛊虫见到活物就杀,独独没有伤害你。” 谢三霄眼里装着一种疯狂,他已经深陷怪物给他下的魔咒中,他带着兴奋小心抚摸谢知归的脸,如同巫师看到了他最好的毒药,“或许它们的主人也不会伤害你。” “……” “或许”只是一个谢三霄用几秒想出来的猜测,但却要他用性命去验证。 他的命就这么轻贱吗? 谢三霄继续劝说目前手里最好的诱饵:“小归,你只有一年了,但你姐姐还有很久,如果那只怪物不死,你姐姐会永无宁日,生不如死,你忍心吗?” 闻言,谢知归瞥向他,淡色的眸子无悲也无怒,对他的话心里没有一点意外。 你一直知道一年之后我就会死,不过是习惯了装聋作哑而已。 谢三霄好像笃定了他会答应,已经有了胜利者的自信。 是啊,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他那么薄情。 半晌,谢知归闭上了疲惫的眼睛,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嘴唇上下张合,“办法,告诉我。” 第71章 谢知归第一次见到了雾山, 这座远离人类社会,藏在世间一个隐秘角落里,与长天浮云、绿树江流为伴的古山。 他没找任何人当向导, 因为那些蛊虫一直跟着他, 给他引路。 他第一次见到那块界碑, 神秘又无声警告来访者,踏过它之前他犹豫了片刻。 直觉告诉他,前面很危险,进去了便再也身不由己。 他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地抬脚走入了雾山的领域。 直觉没错,他进去没多久就遇到了一群怪物。 虽然家里有两个天师,他知道有非人世界的存在,但姐姐把他保护的不错,长这么大, 还真没见过几次怪物。 初次近距离看到它们凶狠可怖的样子, 闻到它们嘴里恶心的血腥味, 他差点呕吐出来。 怪物们看到他两眼发光,二话不说扑上来,但那些蛊虫也不是吃素的, 迅速形成了一个严密的保护圈把他护在里面,同时和怪物们展开厮杀。 无数蝶翼一并振动如同一台高速旋转的绞肉机, 怪物们还没靠近他就被绞烂了,血肉横飞,有一部碎渣飞到了谢知归身上, 腥臭味熏的他不停干呕。 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些看似无害的蛊虫能把一群功力不浅的天师打的溃不成军。 很快大部分怪物都被虐杀完毕, 剩下的几只见势不妙, 撒腿逃跑躲进了林子里。 “别追。”谢知归喊住一批打算离群追击蛊虫, “小心它们埋伏。” 蛊虫们格外听他的话,乖巧飞了回来,贴在他脸上蹭蹭,把蝶翼上的碎肉也蹭他脸上了。 “呕——”他没忍住了,弯腰剧烈干呕。 结果低头看到脚边全是碎渣,以他为中心方圆几里全部化为了血海,一块干净地方都看不到,鼻子已经被熏的闻不出味道了。 蛊虫们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委屈地看着他。 他现在最强烈的感觉不是恶心,而是发自每根骨头的恐惧。 这种场面不是他一个人类可以面对的,双腿早就颤颤巍巍站不稳了,就在他撑不住跪倒的刹那,他被人拎住后衣领,强行提了起来。 谢知归扭头,撞入身后那人妖异的瞳孔里,呼吸瞬间停止,脑内忽然雪白一片,也忘了本该道谢的话。 这人绝对不是人,这是他脑海里产生的第一个念头。 人类很少长着如此具有妖异的长相,墨发如瀑,松松编成了辫,由肩上垂至胸口,用银器固定,人类中少数民族常用银器,但他眼睛根本不是人眼,也不像是任何一种动物,有许多生物的特征。 会让人想起冰冷多彩的蛇,绚丽斑斓的毒花,深夜里林中传来的神秘鸣叫。 冷漠妖艳但剧毒无比。 他的话语和他的样貌具有相同的攻击性,“居然吓到腿软了,真没用。” “……”人家的地盘上,谢知归不想惹事,忍下了。 腿上慢慢恢复力气了,男人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谢知归轻咳一声,换上客套的笑脸,“谢谢你,我自己能走。”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谢知归笑起来装温顺的时候,很能骗住人,容易让人对他心生亲近,没人知道他皮下是一颗淡漠的心。 “明匪玉。”他说完的同时也松了手,谢知归差点摔倒。 明、明匪玉?!这个就是他要找的怪物!! 谢知归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了他,来不及藏好表情和情绪,赶紧把头转回去,背对他。 他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除了憎恨之外,更多的是对明匪玉的恐惧。 他感觉得到,明匪玉在看着他。 “要扶着吗?” “不用。” 谢知归下意识想往前走几步,血腥味冲上来,忽然眼前一黑,四肢不受控制,整个人朝前面直直倒了下去,他心想要遭了,下一秒被明匪玉拦腰抱住,才没有一头扎进血地里。 “多,多谢。” 话音未落,他惊叫一声:“啊——” 一阵悬空,明匪玉直接把他打横抱起,他出于不安挣扎了几下,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抱着,脸上有点挂不住。 “放下我!” 明匪玉一个威胁眼神就让他不敢动了。 “别动。” 他身上有股奇特的香味,谢知归闻了很快犯困。 ……不能在这个怪物的怀里睡着,太危险了。 他扭动身体想下去,但抱着他的双臂却收紧了力。 “睡吧,不会有事。” 这声音有种奇怪的安抚力量,轻易抚平了他心里的恐惧、不安、羞愤……他听从指令闭紧了眼。 睡着了的样子好像更乖巧一点。 明匪玉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微微闪动,片刻之后,转身进入密林。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谢知归已经身处活死人村。 回想起昏睡前发生的事,他立马从床上挺起,头很疼,掀开被子想去找点水喝,转头就和坐床边明匪玉撞上了视线。 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因恐惧而朝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盯着明匪玉。 明匪玉只是静静看着他,递过来一杯水。 那双手非常修长,骨节分明,谢知归不知为何想到它掐住自己脖子会是什么样子。 他不敢去接杯子,明匪玉等了几秒,把水放一旁的小桌上,转身和他对视。 “谢知归。”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明匪玉笑笑没说话。 他笑得谢知归心慌,明匪玉看他的眼神就好像知道有关他这个人的一切。 他的过去,他的将来,以及他来这里的目的。 “你知道我是谁吗?” “……嗯。” “你害怕我吗?” 谢知归如实说:“有点怕。” 明匪玉:“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和这种怪物独处,谢知归心里不由得紧张,但他掩饰的好,表面上镇定地回答:“我来找你。” “我?” “我想要长生。” 明匪玉轻笑一声,看谢知归的眼神中染上了一丝轻蔑。 他已经见过太多来找他寻求长生的人,每一个人身上都散发着被野心浸烂了的恶臭,他很厌烦那些人。 但眼前这个人类没有,他身上的气味很好闻。 明匪玉忽然弯身靠近了他。 谢知归愣住了,瞪大眼睛看着他几乎要贴自己身上,下意识往后拉开距离,却被明匪玉敏锐察觉,眸色一变,掐住了他的脖颈。 “你、你要杀、杀我吗?”谢知归脸和脖子很快被掐的充血,他不知道自己那句话惹怒了他。 看到谢知归眼中的恐惧,明匪玉不知为何心一顿,松了力道,但依旧停留在他皮肤上。 明匪玉的手指非常凉,指甲如冷刀般从他的下颚划到喉咙上,不知情的人看来,这姿态就是情人之间的爱抚。 明匪玉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目光深沉冰冷,像猎手带着倨傲的神态玩弄可怜的猎物。 谢知归不敢乱动,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心脏跳的有多快。 “你很像你父亲。”明匪玉投下一记重击。 谢知归心下一惊,明匪玉果然都知道了。 他脑海里响起来这之前谢三霄叮嘱他的话——“明匪玉阴险狡诈,你要小心应付,先不要急着动手,想办法待在他身边,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还有,切记少在他面前说谎,那家伙的眼睛看的出来。” “我……想活。” “嗯?” 谢知归望着明匪玉的眼睛,脸上绯红 “我从出生起就怪病缠身,只剩下一年可活了。” “但我还不想死,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过,我父亲说你曾经帮助他增加了六十年寿命,我才来找你的。” 他说的这些都是实话,不过是加以取舍后的实话。 明匪玉意味不明地笑了,反问:“你知道你父亲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吗?就敢直接和我提条件。” 谢知归声音不大,手指攥紧了,“我知道。” “所以你也打算给我个孩子?” “……我还没结婚,没孩子。” 有也不可能拿小孩子做交易筹码。 明匪玉眉梢微扬,问:“那你能付给我什么报酬?” “这取决于你想要什么不是吗?” 谢知归挑明这份交易的本质,“我能给你的,你未必感兴趣,我给不起的,你却偏偏想要。” 一向以戏弄人为乐。 明匪玉要的根本不是等价交换,只是想看到一群欲望熏心的人以为得到了想要的,在他们最兴奋的时候给他们迎头一棒,愚蠢的人等到中计了才明白,真正的代价,是生不如死。 既然选择权不在他手上,与其被明匪玉当猴子一样耍,不如让明匪玉先提出他要的东西。 明匪玉问他:“你能给到什么程度?” 谢知归心想,他这是在试探我的底线吗? 他说:“只要不牵扯到无辜的人,我都给。” “如果我要你呢?” 第72章 谢知归除了答应明匪别选择。 好在明匪玉没有刁难他, 但给他立了几个规矩。 “第一,听话。 第二,没有我的允许不能离开寨子。 第三, 不要撒谎, 我讨厌欺骗。” “你能做到吗。” 明匪玉不是询问语气, 而是下达不容反抗的命令。 谢知归深知自己是主动进了金丝笼的鸟,没有飞出去的可能。 “我知道了。” 夜深了,明匪玉起身离开,踏出门槛之前停止,回头问他:“你会医对吧。” 谢知归迟疑说:“会一点。” 明匪玉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明天你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里?” 明匪玉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谢知归还不知道,从他承认的这一刻开始,他将迎接一个比吸血鬼还会榨血的“老板”。 他在明匪玉的地方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被领着去了寨子后面一处屋子。 还没进去就听到一阵阵“疼啊”, “疼死我了”的哀嚎, 血腥味浓郁到几乎成形,谢知归捂住了鼻子,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 最后还是跟着明匪玉进去了。 而里面的情况正如谢知归想的那样惨烈,有很多伤员, 但救治的人手明显不够,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拿着药在人堆里面辛苦穿梭。 药味和血腥味、□□声和痛叫声、地上苦苦挣扎的人和满头大汗治病的人,融合在一起, 已经乱了套了。 谢知归看了眼身旁的明匪玉,明白了他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大概率是来当一个免费苦工医生。 明匪玉和那些老者点头示意完后, 回头主动给谢知归介绍这里的情况, “他们都是被天师所伤。” 谢知归早就注意到了, 他脚边不远处一个孩子腿上的烧伤不是一般的伤,是被天师术火烧的。 明匪玉看他愣愣看着小孩的样子,以为他又被吓傻了,“不用怕,你跟着阿六爷,他会教你怎么处理这些特殊的伤口。” “我会。”谢知归回过神说。 “什么?” “我知道怎么弄,要先把肉里残留的术火引出来才能够处理表面的伤口,不然外面看起来痊愈了,其实火还在烧着里面的骨头和肉,直到只剩下一副躯壳,他们会死的很痛苦。” 为了拿到明匪玉的信任,谢知归走到小孩身边蹲下,在他腿上摸索位置,随后从衣服内兜里拿出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小孩腿骨里,又在小孩喊出疼之前拽出来,果然有一点火焰跟着匕首被扯了出来。 那几个老头被他的动作吓得赶紧围了过来,大声呵斥道:“你在干什么!” 小孩脸色惨白,张开布满尖牙的嘴刚要喊“疼”。 谢知归抓起止血药撒上去,问:“还疼吗?” 小孩子摸着自己的大腿,抽搭了下鼻子,用生硬的人类语言说:“好像没那么疼了。” 谢知归起身回头,对明匪玉说:“是我姐姐教我的,怕我哪一天被误伤了不知道怎么自救。” 谢清元打起架来容易红眼,不分敌我,小时候经常把无辜的他卷入战局,揍的惨兮兮的,事后她内疚地抱着可怜弟弟也哭的惨兮兮的,再后来以防万一,就教了他一些防身和自救手段。 谢知归以为永远不会用到,却不知道有一天会来到这里。 他先一步主动坦白,这样能更快地获取明匪玉的信任感。 果然,那道灼烫且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很快从他身上消失了。 明匪玉走过去和那些老者不知道说了什么,老者们频频朝他这边看,看他的眼神既好奇又忌惮,仿佛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 记不太起来了。 之后明匪玉把他扔这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谢知归不是很想救这些怪物,他们长着人的样子,但没有心跳,没有温度,一不小心就容易被他们尖长的指甲刮伤。 但他要留下来,就得证明自己的价值。 目前明匪玉对他的信任还远远不够,任何机会他都不能放过。 他忙到很晚才回去,带着一身冰凉月光,拖着沉重的双腿走上木阶,推开门就看到明匪玉抱着一个漆黑的罐子,罐子身上画有奇怪的符文,他割破了手指头正往里面滴血。 而他的突然出现把明匪玉打了个措不及防。 明匪玉意外地看着他,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谢知归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倦,“睡觉。” “你……” 话没说完,明匪玉忽然想到,好像还没有给谢知归安排单独的住所,再一看谢知归累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脚不沾地忙了一天,他要是这时候把人赶出去就有点冷血无情了。 明匪玉松了口:“进来吧。” 谢知归得到允许,才抬脚踏入门槛,连那罐子里是什么都没力气去看。 脚步虚浮走向床边,掀开被子,刚要躺下休息,他转头看了眼还在专心滴血的明匪玉,困意在叫嚣,被窝在蛊惑,他却犹豫了。 这屋里只有一张床……床很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但他顾忌的不是空间,而是同睡的人。 想想看,晚上迷迷糊糊睁开眼,转头却在黑暗中对上明匪玉那双妖异眼睛,魂都得吓没了,而且这是在别人家里,他作为客人怎么能占主人的床。 没素质且非常危险。 “请问,哪里有多余的被子?”谢知归轻声礼貌询问。 明匪玉头也没回,随手指了墙边的柜子,态度冷漠。 谢知归礼貌说:“谢谢。” 然后一秒收起客套脸,去找了床最厚的被子打地铺。 寨子入了夜会很冷,连呼吸的空气都仿佛被冻成了冰碴子,每一次吸气,呼吸腔宛如被钝刀一片片凌迟。 他也没办法,这里不比外面,没有暖气,没有电热毯,也不像小时候会有人抱着他,只能用被子把自己裹紧,熬一熬就天亮了。 呼吸声慢慢变得匀长平缓,明匪玉余光漫不经心瞥向地铺上那个严严实实的“蚕茧”,蜷缩在角落里,冷的发抖。 看着挺可怜的。 不过,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不是同情心泛滥的圣母,反正人死不了,他继续摆弄手里的罐子。 夜晚寂静无声,墙上树枝倒影婆娑摇动,月光穿过窗户进入屋内,如同清波浮动,在相隔遥远的两人之间划开一条人间“银河”。 两人远远相隔着,没有一个眼神的交汇,没有任何情感的交流。 沉默占据了他们相处的大部分时间。 接下来的十来天都是这样。 熟悉了寨里的环境,谢知归神经没刚来时那么紧张,好像随时都会绷断。 寨民们对他这个外人有戒备但不敌视,他们说的语言谢知归听不懂,只能七零八落地猜,大多数猜不准,但他知道他们是在讨论他。 因为他们看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场津津有味的戏,总让谢知归想起以前家楼下坐小马扎,嗑瓜子唠八卦的阿姨们。 谢知归不太敢和大人过多接触,无法沟通是次要的,主要是担心会被怪物突然攻击,他只能找会人类语言的小孩问。 小怪物的心智和年龄都小,看到谢知归拿出巧克力,眼珠子直直看的都快掉出来,咽了好几回口水。 谢知归看他犹犹豫豫,就又从包里掏出一把,拉过小满的手,硬塞给他。 “拿着吧。” 小满一边抗拒地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着,“不要不要,我不要你一个外人的东西”,一边小眼珠提溜,左顾右盼,看大人们有没有注意到这边。 地上掉了几个,他飞快捡起来,剥开糖纸,扔进嘴里,糖纸也叠好宝贝一样收起来。 品尝着嘴里甜滋滋的味道,他又拍了拍鼓起来的腰包,不自觉笑出了两颗尖尖虎牙,看他那副陶醉的神情,此时此刻他应该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不,是小怪物。 小满发现谢知归在看他,马上变了脸,小眼珠子里净是心眼子,跟个小老头一样叹气道:“哎呀,真是拿你没办法,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了吧。” 谢知归是看着他小脸蛋一点点变红的,觉得有点可爱,轻声笑道:“既然收了我的东西,可以告诉我他们在说我什么吗?” “嗯嗯,阔以。”小满嘴里含着糖,嘟嘟囔囔说:“他们说你是寨主抢回来的媳妇。” 谢知归差点原地跳起,“……什、什么东西?!” 媳、媳妇?! 谢知归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 小满点点头,继续给他抛炸弹,“他们还在讨论寨主喜欢你哪里,你什么会被寨主弄哭,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还有……” 谢知归扶额,“够了!别说了。” 再说下去,他耳朵遭不住。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果然,不论物种,不论男女,不论老少,闲聊的高频话题一定是别人家的那点私事。 他一个男人,怎么给他们寨主当媳妇?!且不论他喜不喜欢男人,就明匪玉对他那态度,还媳妇……恐怕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小满很单纯,不懂大人话里深意,歪头扯他袖子,“我没说错啊,你不就是寨主媳妇吗?” 谢知归无奈问他:“你们从哪里看出来的?” 小满惊讶地说:“有很多地方啊,你不知道吗?” “……哈?” 小满掰着手指头给他一个个数,“首先,你是第一个寨主同意进入这里的外人,你还是被他一路抱着回来,抱进了屋子,把我们都吓到了。” “……” 那纯属是个意外,他是被血腥场面吓晕了。 小满继续说:“你能和寨主住在一起,一张床上,可我们连那个院子都不能靠近,还有你是人类不能吃我们的食物,所以你的三餐是寨主单独给你准备的,寨主向来独来独往,你来之后,寨主身边就经常多了个你,寨主还叮嘱我们不许欺负你,说你胆子特别小,不许乱来吓到你……” “……” “打住!” 谢知归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纠正这孩子的错误认知,“你们想多了,我和明匪玉不睡一张床上,他睡床,我睡地铺,互不打扰,而且他和我一天说不上三句话,也没给过我好脸色看,你看谁会让自己媳妇大冷天睡地上?你爸爸敢让你妈妈打地铺吗?” 他这个问题问的好,小满认真地回想了一会,面露后怕地说:“你说的对,我爹不敢,会被打死。” “这就对了。” 一说就懂,谢知归为这孩子的接受能力感到欣慰。 结果这孩子给他来了句,“但你是寨主见色起意抢来的啊,现在没感情很正常,等你们相处久了,也会和我爹娘一样恩爱,你就可以把他踢地上睡,然后不给他被子,冻死他,你就可以出口恶气啦,嘻嘻。” 他笑的天真无邪。 “……” 小满是真心实意地给他提馊主意,但他实在没办法感动。 和一个孩子讨论这种问题好像有点蠢。 意识到这点,他起身就要走,小满忙拉住他。 “诶诶,别走啊,你别看寨主冷冰冰的,他屋里还没进过别人,很容易勾引的,哥哥你长得又漂亮,说不定一次就成功了呢,到时候他还得求着你睡呢。” 谢知归脑内运转停顿了一秒。 什么虎狼之词?!! 谢知归脸皮发热,耳朵悄然变红,明匪玉没谈过恋爱,说的好像他谈过一样,这孩子张口闭口都是些什么话?! “你不会吗?” “……我不会!”他哪里知道怎么勾人,他又不是狐狸成精! “咦?”小满不信,凑近了点看他,左看看右看看,煞有其事地说:“可我看你这张脸易勾惹桃花,但嘴唇又薄了,所以往往会是负心的那个人。” “你真的不会勾人吗?” “不会!”谢知归大声反驳,动静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他怕被人看到难堪的样子,赶紧扭过头。 小满以为他是被戳破了心事而羞耻,拽着他的手,宽慰他说:“你不会勾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啊。” 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冲他眨眨眼。 “你打算勾谁?” 一道熟悉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谢知归顿时怔住了,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转头看到明匪玉斜倚在门框边,双臂环抱于胸前,身后晚霞流焰,骤风猎猎,衬的他一身红衣如血肆意嚣张,妖异样貌更加深邃,有攻击性,那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盯着他,像深林的毒蛇抓到了一只漂亮而有趣的猎物。 暂时不想吃他,只想尽情戏弄他。 谢知归不知道明匪玉什么时候来的,又把他们的谈话听进去了多少。 心想,要完了。 第73章 小满是只很有眼力见的白眼狼, 一见明匪玉来了,知道私底下编排他可能会挨骂,马不停蹄抱着他的宝贝腰包跑走躲起来了, 留谢知归一个面对明匪玉。 气氛沉默中透着难堪。 谢知归尴尬写了满脸, 脑子里不停回响明匪玉那句“你要勾谁?”, 不敢去看明匪玉的眼睛。 其他寨民纷纷伸长脖子看向这里。 明匪玉想说点什么,低头却看到谢知归薄红若桃花的脸颊,不同于平时的冷淡,有人拂去了那层冰霜,变得鲜活了很多,他的目光停顿了一下。 “跟我走。” 那些寨民探究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他在这里也呆不下去了,跟着明匪玉一前一后离开。 回到了木楼。 明匪玉先进屋, 在桌边坐下, 倒了两杯热茶, 余光看到谢知归在门口踌躇。 “进来吧。” 谢知归慢吞吞挪动步子,在明匪玉对面坐下。 他侧身避着明匪玉,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背挺的笔直,脸上方才那种薄红也消失了, 过来的一路被寒风吹的惨白。 明匪玉推了杯热茶到他手边,“不必紧张,如实告诉我小满和你说了什么就好。” 谢知归回想那些话, 找不到一句可以当着明匪玉面说出口的。 就算他能够厚着脸皮说出来,万一惹恼了明匪玉怎么办。 他呆讷地看着门外并不好看的景色, 心里头慌得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而明匪玉竟然意外地耐着性子等他。 “那孩子说, 我是你……” 他真的努力过了,还是说不出来。 脸皮看着厚,实则薄,戳中一下就红了半边天了。 明匪玉慢悠悠抿了口茶,帮他说了:“你是我抢来的压寨夫人。” 谢知归诧异扭头看向他,“你都知道?” 明匪玉淡然道:“我的地盘,我能有什么事情不知道。” 也是……他怎么就忘了,这里是明匪玉掌控的地方,大到整座雾山,小到疙瘩角落里的一颗草,明匪玉只要想,都能够探知到。 明匪玉问:“那勾引呢,又是怎么回事?” “……” 藏着掖着没有必要,反正明匪玉迟早会知道,还不如老实说了,留个胆怯听话的形象更易降低明匪玉的警惕心。 “那孩子说我要是想在这里过的好,就应该讨好你。” 他没敢用“勾引”一词,也没敢把勾引成功了就把明匪玉踹地上睡的报复计划说出来。 他要脸。 明匪玉放下杯子,极轻的一声“当”像是敲在了谢知归心口上。 “那你想讨好我吗?” 明匪玉语气有些怪,或许是他的错觉吧,竟然会觉得明匪玉在小心试探他。 “我想。” 谢知归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而缓慢地说道:“如果讨好你能够让我得到想要的,我会那么做。” 同样,如果不满足他的愿望,他也不会白费力气在他身上,要是此时出现了另一个人,可以无条件满足他,他会立刻毫不犹豫投入那个人的怀抱。 这就是人类,自私又薄情。 明匪玉轻嘲地笑了笑,为他的短暂眼瞎,他以为这会是朵漂亮温顺的花,看着顺眼,可以放在家里当个摆设,结果还是在用外表掩藏自身毒性。 势利是人之常情,人类为了在他们的社会生存下去,得到尽可能多的资源,往往会趋利避害,圆滑处事。 差一点,明匪玉就被谢知归的伪装动摇了。 他是谢三霄的亲儿子,能是什么天真无知的人吗? 一个人就敢拖着病体来找他求长生,明知这里是有进无出。 怕只怕他的心思比他父亲还深,还可怕。 明匪玉的沉默比咄咄逼人的样子还让谢知归忐忑难安。 空气中的温度渐渐降低,开始有点冷了。 寒意似乎是从明匪玉身上散发出的, “隔壁屋子我让人收拾出来了,地上睡冷,你今天就过去。”明匪玉冷淡地通知他。 谢知归怔愣了片刻。 这是要赶他走的意思? 他怕说谎会惹恼他,可不说谎好像也会惹恼他,左右他怎么说都是错的。 明匪玉真难伺候。 搬走也好,他懒得伺候了,住人屋檐下,睡着冷地板,还要时时刻刻观察明匪玉的脸色,把自己搞得快精神衰弱了。 连日的操劳加上精神上的压力,这具身体不争气地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信号。 搬过去的第一晚,他发烧了。 整个人头重脚轻,昏昏沉沉,意识凝聚不成一块,是散的,床都下不了。 麻烦的事还不止这一件,明匪玉让小满来告诉他,从此以后必须自己解决一日三餐问题。 他一个外人,明匪玉把他救回寨子已经对他有恩,他帮忙救治寨民,相应的明匪玉也给他提供了干净舒适的住所,庇护他不受寨民们的排挤,但他要想继续在寨子里继续待下去,就得自食其力。 明匪玉不是不可以给他提供帮助,但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谢知归在床上躺着,小满还没把话说完,他就气的剧烈咳嗽,肺都要咳出来了。 气完他又拿明匪玉没办法,明匪玉确实不欠他什么,要真算起来,欠他人情的是那些伤员。 想不明白,他到底哪里惹明匪玉不快了,之前好好的,突然撒手不管他,不是明摆着故意惩罚他吗? 想到这里,郁结于心,情绪一激动,牵动肺部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小满给他到了杯温水,又扶他起身,靠在床头上,把水给他慢慢灌下去,边拍着他的背,担心问:“好点了吗?” 谢知归顺过气来了,感激一笑,“咳咳,好点了,谢谢你,咳,咳咳,……” 小满以为他们吵架了,担忧地劝他,“哥哥,寨主不帮你的话,我们也不敢来帮忙,你的病要人照顾,要不……” 看到谢知归脸色冷了下去,小满声音也小了。 “和寨主服个软吧,不管你怎么惹他生气的,但你是他费力气抢回来的媳妇,不会真的不管你的死活。” 谢知归不说话了。 小满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哥哥,哥哥——服软吧。” 本来脑子就疼,这孩子晃的他头更晕,想吐。 谢知归把袖子拽出来,拒绝道:“我不要。” “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要服软?服什么软?!” 目前为止他处事小心谨慎,不敢行差踏错,按着明匪玉说过的规矩来——听话,没有乱跑,没有撒谎。 难道是上次实话实说“会为了得到想要的讨好他”这句话让明匪玉不高兴了? 可是明匪玉自己不许他说谎的,说实话又生气,自相矛盾要搞哪样?! 头愈发的疼了,谢知归不想去想那些事情,也不想听到有关明匪玉的任何事,心烦,只想要休息。 小满劝他无果,轻手轻脚地走了,关上门。 一转头,迎面差点撞上站在门口的明匪玉。 “寨主?!”小满喊完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捂住了嘴,看了看屋内。 谢知归已经昏睡过去了。 “您怎么来了?” 明匪玉手里拎着一把草药,“拿去煎了,三碗水煎成一碗,晾凉了让他喝下去。” “好的,寨主。”小满赶紧接过来,抬起眼偷偷看明匪玉的表情。 明匪玉就这么站着,看着紧闭的大门,眸中无波无澜,也没有一句关心的话。 “您不进去看看吗?” “没什么好看的。”明匪玉收回目光,走下木阶,背影冷淡离去。 小满不解地挠脑袋。 不想看到他的话,为什么要来送药呢?又为什么嘱咐我给他煎药? 如果寨主不喜欢这个哥哥,把他赶出寨子或者杀了就好,但寨主没有这么做,那就还是喜欢的。 可是不对呀,喜欢的人病了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不问一句情况如何,还把人从屋里赶这边住了。 小满想不明白明匪玉的态度怎么奇奇怪怪,谢知归又在赌什么气。 好难懂的关系啊…… 他还是个孩子,他搞不懂大人喜欢和不喜欢、爱和不爱的之间复杂又模糊的区别。 算了算了。 搞不懂就不搞了,拎药回家给哥哥熬药去。 第74章 两天后, 喝完最后一副药,谢知归感觉自己的病好得差不多了。 看着空药碗底残留的药渣,他问小满:“药是哪里来的。” 小满嘴里含着糖, 想起明匪玉不让他说出自己, 就模模糊糊说:“摘的。” 谢知归没有继续问下去, 等小满把糖嚼完咽下去了,他又问:“明匪玉来过吗?” 小满立马说:“没有。” 谢知归面露怀疑看着他,小满急了,从床边跳下去,叉着腰,生气地指责他:“你看我干嘛!我难道会撒慌骗你吗?你生病的时候可都是我一个人照顾的你!你不说谢谢就算了,还怀疑我撒谎,我再也不理你了, 哼!哼!哼!” 小满两边脸颊气呼呼的, 谢知归只好哄他, “我的错,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好吗?” “哼!我才不会原谅你呢, 我生气了!就算你给我很多糖和饼干也不会原谅你!” “……” 谢知归摇头笑了笑,“我的包放柜子里了, 你自己去拿吧,想拿多少零食都可以。” 小满眼睛飞快扫过柜子,嘴上嘟囔着:“我才不是惦记吃的呢, 我又不是小老鼠。” 但是身体非常诚实地走了过去。 这孩子……真是一点事也藏不住,又菜又爱吃。 明匪玉肯定是来过了, 这药估计是他给的, 以寨民对他的敬畏程度, 他不让他们过来,自己就是死在他们面前也会当没看见走过去。 小满一个小孩子,怂的要死,又怎么会有胆子和能力违抗明匪玉,必然是得了明匪玉的默许。 明匪玉想留他一条命,却不想他过的太滋润了。 这几天他病着,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只吃了药和一点糖,肚子很不舒服。 手脚还有点使不上力气,但为了不饿肚子,只好起来煮饭吃。 小满听说有好吃的,屁颠屁颠跟着去了。 他可能觉得外面人类食物那么好吃,他们肯定也很会做饭,却没有看到谢知归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握手术刀解刨青蛙兔子他擅长,拿勺子颠锅就…… 在他第四次烧干了锅,被浓烟呛的跑出来,眼泪咳嗽不停之后,同样遭殃的小满抹了把脸上的灰,叹口气,拉了拉他的衣服,语重心长劝他,“放弃吧。” “什么?” “去服个软吧,我怕你下次把屋子都点了。” 谢知归:“……” 他虽然没做过饭,但他看过别人做,流程看着简单,他应该也行,大不了一次不行做两次,结果四次了……他看着滚滚浓烟直冲天空,闻到夹在风中的食物焦糊味,现实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好吧,他不行。 里面被他搞的一团乱,小满说的没错,他再进去大概率会把屋子烧了。 经过半个小时的心理挣扎后,他站到了明匪玉院门口,和在花圃里整理花草的明匪玉对上了眼神。 明匪玉似乎已经知道他一定会来,一点也不诧异他的突然出现。 明匪玉看着他的脸,良久,点了下鼻子的位置,提醒道:“这里脏了。” 谢知归伸手摸到一手灰,本来就尴尬,糗样被明匪玉点出来更是局促。 好在他平日里不苟言笑,面色冷淡惯了,不会从表情上过多暴露内心的想法,导致更丢人。 “谢、谢谢。” 明匪玉只是轻轻地笑,难得不带恶意。 他本来在专心种下新一批的蛊虫,忽然察觉有人靠近,远远就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家伙狼狈地朝这边来。 就像是养的小猫不小心打碎了瓶子,惹主人不快,挨骂了觉得委屈,气鼓鼓跑出去发誓再也不回来,结果没几天,在外面受了欺负,带着一身伤,可怜巴巴地找回来了。 等谢知归走近,明匪玉才发现他比小猫还可怜,脸上还粘着灰,微微低着头,神情恹恹的,眼里却又透着股不肯低头的倔劲。 再倔,再不肯低头,不还是回来找他帮忙了。 那一开始还和他倔什么呢? 刚开始生病的时候就该来找他,病恹恹的骨头干点要力气的事都费劲,偏要苦熬。 明匪玉明知故问:“你来找我有事?” 谢知归抬眸,见明匪玉还在看着自己,略有点不自在,“我、做不好饭……试过了,不行。” 明匪玉目光向下扫过他手指上的烧伤,“看得出来,所以你想做什么?” 谢知归望着他:“讨好你。” 他突然直白地来这么一句,明匪玉倒是愣了下,旋即又觉得有点意思。 看他长了一张会骗人的脸,迄今为止说的话倒都坦诚,不一直扭扭捏捏掩饰自己的想法。 他其实欣赏这种人,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以及怎样去得到它。 “你想怎么讨好我?” “你想要我怎么讨好?” 谢知归把这个问题又扔回了他手里,其实是有意无意地试探他的喜好,从那些寨民口里问不出太多,不如直接试探本人来的快。 “我想要?” 明匪玉向他走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只要我想要,无论你能不能承受,你都会照做吗?” 话音刚落,他也站到了谢知归身前,谢知归想后退点,但明匪玉已经俯身凑到耳边低语着什么。 含着暧昧意味的眼眸低垂,视线落到那片细嫩白皙的后颈,外人看到的是他在挑拨美人心弦,但实则他眼底闪过恶劣而残忍的玩意。 “你!” 他想打破谢知归的倔强和冷静,看他失态、羞愤、恼怒的样子,诱导他和其他人类一样发泄出内心的阴暗面,他觉得这比谢知归为他做任何事都更有趣。 不过他要失望了,因为谢知归虽然在听到话的瞬间瞳孔放大,但他很快镇定地处理好了情绪,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 他说:“如果能得到你的庇护,我会。” 冷静如初,目光也不闪躲。 “你不觉得我的要求过分吗?” “我更想活下去。” 明匪玉的算盘落空了,没看预想中他暴怒的画面。 过去很多年,他不厌其烦地逼迫那些人类撕破人模人样的伪装,然后看着他们像只蛆般被烈日暴晒,在地上痛苦蠕动,或者变成一只完全被私欲驱使的野兽。 那才是那些人本来的样子,畜生就是畜生,披上人皮还是摆脱不了低劣的本性。 他讨厌谎言,讨厌人模狗样的人类在他跟前指手画脚。 谢知归也有私欲,却没有为之疯狂,他太明白该做什么了,甚至不在乎代价,心思之深远不止表面的那冰山一角,明匪玉一铁锹下去,没挖到底,却碰到了一块硬石头。 很有意思的一个人类。 明匪玉决定要把他继续养下去,看他人皮下面究竟是颗怎样的心。 即使他可能很危险。 明匪玉打量了谢知归很久,像在看一副还未完工的作品,既有挑剔的审视,也有兴奋的期待。 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呢?那可太值得期待了。 他转身回到院子,指着一处土地,对身后的人说:“进来吧。” “帮我松松土。” 听到这句话,谢知归终于舒了口气,他和明匪玉之间这场无声的较量算是以一种无声的形式落下帷幕。 但他也知道,从此以后,他需要更加谨小慎微,尤其是想到明匪玉在耳边故意说的那些话。 他在寨子里的作用,由免费医生增加了一个,免费园丁。 除了给明匪玉的花圃松土,还要拔杂草,浇水等等,花圃里种很多他不认得的东西,一开始不敢随便拔草,得让小满在旁边帮他讲解某颗植物叫什么,有什么用。 他也好奇:“明匪玉种这么多花花草草有什么用?” 小满说:“杀人啊。” “……” 他不该问的。 之后处理花草更加小心了。 他记性好,说一遍就能记住,分清了杂草和药草,后面做起这些工作来就轻松多了。 总是天还没亮就过来这里,在明匪玉醒之前将花圃打理的整齐漂亮,挑不出他一点错。 大清早忙出一身汗,谢知归回去后会先洗个澡,然后补觉。 这天和平常一样,他弄好热水,门关上,脏衣服脱到三分之二,就剩了件遮到大腿根的上衣,他弯腰在桶边试水温,结果“哐”的一下门突然开了,清晨的冷风灌入屋内,头发在脸上乱拍,他偏头躲了躲。 可他又感觉不对,回头就看到明匪玉愣在门口,视线落在他半褪不褪的衣服上,衣服内的光景若隐若现,如面纱下的美人欲掩若出,冷峻神色顿时变了。 谢知归率先反应过来,脑子瞬间充血,大声呵道:“滚出去!” 紧接着他冲过去一把将门摔上,碰的声音巨大,也不管会不会打到明匪玉。 打到就打到吧!打死这个偷窥人洗澡的混蛋!进来前都不知道敲个门问问他在做什么。还看,看什么看,他有什么好看?! 谢知归走回去,手忙脚乱把脏衣服捡起来穿好,气的手抖,扣子扣错了好几次。 好不容易衣服穿好,刚才的一幕幕却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惊恐、羞耻、愤怒、难堪…… 脸上一阵阵发烫,他想肯定是红了,赶紧去桶里掬了几捧水打在脸上降温。 但热水的效果并不显著,脸皮还是烫,像是要烧起来。 透过水面的倒影,他看到了自己皮肤白里透着不正常红色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干了什么事,羞愤地没脸看。 这个鬼样子怎么出去见人?! 混蛋……都怪外面那个混蛋! 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除了不会尖叫,烦躁地在屋里赤着脚走来走去,心里把明匪玉当那些调戏小姑娘的流氓狠骂了几十遍。 屋外,站在凉风里的明匪玉也好不到那里去,他听得到谢知归在里面走来走去的动静,也心烦,他就是来问点事,谁知道会撞见这种场景。 他闭上眼睛想凝神静心,却控制不住想到那副水汽氤氲中的美人受惊图。 越是一个人静想,某些让人脸红心燥的细节莫名回想的越清楚。 乱了,太乱了,为什么驱除不了杂念,为什么会一直想到他…… 脑内简直混乱的没有章法! 过了很久,门才重新从里面推开。 明匪玉猛地从杂念挣扎中睁眼,回头见到谢知归已然穿戴严实,除去神色还有点不自然,耳朵上好像有点红,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了。 两人沉默片刻后。 明匪玉先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在……” “没事。”谢知归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说一次,他就想打这混蛋一次。 “以后进来前记得敲门。” “好,我知道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就想问问,我窗户下的那些花是不是你种的。” “是我,小满说那些花有安神功效,看你又经常熬夜,我就在窗户下种了点。” “多谢。” 话断了,两个人讷讷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知道了前因后果,明匪玉理亏,谢知归有了底气,抬起头问他:“还有事吗?” “没有,我先走了。”不等谢知归赶人,明匪玉识相离开。 他走到院门口,不知为何停下来回头,被正要关门的谢知归抓了个正着。 “还有事?” 明匪玉什么也没说,只是走的很快很急。 谢知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明匪玉如此匆忙,走出了落荒而逃的味道。 明匪玉给他的印象一向是不紧不慢,从容淡定,今天好像过于着急了。 比如不打招呼推门而入,幸亏他还没把衣服全脱了,又比如现在跟做了贼似的跑这么快,虽说这事确实尴尬,但他又不是小姑娘,看几眼也不至于就得把他娶了…… 忽然一个怪异的念头在谢知归脑内闪过,他看向隔壁木楼,小满之前说的那些话再次响起。 ——“寨主很好勾的,这么多年他屋内就没进过别人。” 不会吧……明匪玉难道是做了这么多年的清心“和尚”,突然见到衣不蔽体的妖精,被他吓跑了? 第75章 那天之后, 谢知归感觉明匪玉有意识地躲着他。 好几次意外迎面碰上,明匪玉视线短暂在他衣服上停留几秒就会转向别处,随后当没看到他似的, 从他身边走过去。 如果谢知归不喊他, 他也不会回头。 他这样的态度更让谢知归笃定了心里的想法——明匪玉, 有点怕他。 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一只活了几百年的怪物居然会怕一个快死的人类。 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比如这怪物活了这么久,却从没有被人撩拨过呢。 他会不会像张白纸一样,可以由他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 谢知归想试试。 于是在又一次明匪玉绕过他径直离开,他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几秒后嘴角扬起了然的笑,跟了上去。 “明匪玉, 你走慢点, 等一下我。” 他开始越来越频繁地主动出现在明匪玉跟前, 有时候是清晨推开窗户,放在窗沿上的一捧鲜花,他站在满园芬芳中, 微笑着和他说“早安”,即使明匪玉转头就走不会给任何回应。 有时候是明匪玉从外面回来, 发现凌乱的屋内被整理的干干净净,东西没有被乱动过位置,但看起来就是整齐有序,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神安的清香,和某人身上的味道一样。 有时候是谢知归来敲门, 问他要不要一起去陪孩子们玩, 他大多数时候会面无表情地拒绝, 谢知归只是“哦”一声,垂眸掩盖住眼底的失落,离开时的背影落寞可怜,但下次谢知归又会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来邀请他。 …… 诸如此类的事情很多,热情的突如其来。 明匪玉不是没有怀疑过谢知归的目的,也把人扣下质问过,但谢知归只说是为了活下去,生活好过点,所以想让他喜欢他,不把他赶出去。 谢知归说这话时,眼眸向下,睫羽轻扇,把求生的小心翼翼,寄人篱下的委屈谨慎展露的恰到好处。 话是真的,但不一定是谢知归全部的想法。 明匪玉撬不开他的嘴,也控制不了他停止示好,只能故意无视他。 谢知归送花,他看都不看就扔出去。 谢知归要整理房间,他就把门锁了。 谢知归来找他去玩,他权当没听到敲门声,就是不开。 他觉得冷处理几天,谢知归热脸贴冷屁股熬不了多久就会本性暴露。 但这次谢知归的脸皮不是一般厚。 ——我送的你不要,没关系,我不生气。 我让小满来送,反正你不能欺负小孩子,再不情愿也得收下。 让你每天看到我准备的花,闻到和我身上一模一样的味道。 醒来闻到它,梦里还是它。 一日复一日的重复,最终会让明匪玉形成一种气味记忆,刻入脑海深处,时光都无法磨灭。 以后一旦闻到相似的味道,明匪玉第一个想到的就会是他的身影。 这是谢知归在书上学到的,有些动物视力不好,就算猎物站在不到五十米的地方都看不清楚,他们要捕猎,就只能靠气味,而这种对气味的灵魂和身体记忆,来源于从小到大不断的叠加,深化,最后成了一种不必经过大脑思考的习惯。 一闻就知道, 这种气味属于食物。 那种气味属于敌人。 …… 而那股清香如雨后初晴,幽淡如月洒竹林,清甜中带点苦涩的气味,就是谢知归为明匪玉选择的,属于他的气味印记。 他要让明匪玉永生难忘。 忘不掉,就是一种感情和依赖的体现。 送了一阵子,小满回来告诉他,明匪玉好像是妥协了,不把花扔出去了,让小满给他找个瓶子倒点水插上,扔窗台上去。 小满问他:“还送吗?” “送,为什么不送。” 这才到哪里,还不够。 谢知归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笔尖摩挲纸叶发出沙沙响声。 他养实验动物时就是这样,习惯每隔五、六个小时记录一次实验体状态,针对实际情况做出相应的调整。 他其实也不懂怎么拿下一个怪物的心,每一步都要摸索、推演,但没关系,他有时间去试错。 又过了一阵子,明匪玉见到他不躲了,他打招呼问“早安”,明匪玉依旧不说话,却不像以前那样冷脸走人,站在窗边静静看着他。 谢知归始终笑靥以对。 窗户外的花瓶不知道什么时候挪进了屋里,放在了桌子中央,花瓣娇艳如初,看来被照顾的还可以。 这是个好兆头。 “明匪玉。”他朝屋里人招手,试探再向前跨出一步,笑着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河边捉鱼?” 今天阳光正好,微风清凉,谢知归换了身短袖短裤,露出一截温白如玉的手臂,他笑起来还带着独属于学生的少年气,唇红齿白,葱郁年轻,比满园花草还要赏心悦目,沁香留芳,大多数人不会拒绝和这样一个气质温润的年轻人同游。 偏偏明匪玉是个例外,扭头说:“不去。” 这是第几次被拒绝了?二十五还是三十五来着?好像记不清楚了。 “好吧。”反正他也没期待明匪玉真会答应,例行邀请罢了。 他还是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朗声道:“那下次再说吧。” 明匪玉没回答,只是看着他,难得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瞳孔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倒影,其他的一切都化为了模糊的背景。 他没答应所谓的下次,却好像也没有拒绝他。 再之后,谢知归不用假借小满的手送东西过去了,明匪玉默许了他自由进出房间。 谢知归抓住机会,让房间每个角落都沾染上他的气味。 这种清香有安神助眠的功效,他挑选的时候就觉得明匪玉应该不会排斥,怕他起疑心,还在屋子外围也种了一圈花。 明匪玉一出门就能看得到,闻到,并没有做出什么表示。 那就是接受了。 于是谢知归越发不把自己当外人,又开始刷存在感。 有时候看明匪玉抱着罐子在捣鼓东西,他也要凑过去看热闹。 “我一直想问,你往罐子里滴血做什么?” 明匪玉耐心回答他:“养虫茧。” “什么虫?” “灵蛊。” “哦。” 应该是那些蝴蝶状的血红生物,敢情它们是喝血长大的,怪不得打起架来那么凶狠。 不过谢知归笑着夸赞道:“它们挺可爱的。” “是吗。”明匪玉抬眸淡淡扫了他一眼。 “你是第一个人觉得它们可爱的。” 谢知归:“不打架时候,小东西可粘人了,还会围着我跳舞,晚上陪我上楼。” 明匪玉轻轻地“嗯。” 没抬头,好像没把他说的听进去。 ……好难说话的人,从不主动提起话题,他问一嘴,他才会回一嘴,多一个字都不说,这样怎么可能把话聊开? 谢知归苦恼和他聊天总是会聊死,看着明匪玉专心致志的侧脸,思琢片刻,壮着胆子提了个要求,“可以送我一只作伴吗?” 明匪玉闻言终于舍得抬头瞥向他,凌厉的一眼直接把谢知归的胆子看没了,后背甚至生出会被原地掐死的凉意。 他可不想找死,赶紧解释:“呃、呃……我就是说说,没真要,你别放心上,当没听到就好。” 明匪玉却说:“好。” 很温柔的语气,就像是在笨拙地安抚他。 谢知归颇感意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再等几天它们破茧了,挑只乖的给你。” 谢知归愣神,半天才说:“……谢谢。” “嗯。”明匪玉还是那样不咸不淡。 谢知归暗暗松口气,差点没把他吓死。 明匪玉会答应是意料之外的惊喜,是不是说明自己在他眼中的位置有了点提升? 他觉得一个月来的努力差不多了,决定检查下效果,看看明匪玉到底形成了气味记忆没有。 于是断了每天的鲜花供应,他也闭门不出,从明匪玉视线中消失。 第一天,明匪玉没什么反应。 第二天,他还是没什么反应。 第三天,依旧没有。 …… 到了第四天晚上,谢知归睡不着了,快到凌晨了还打着手电,对着笔记本检查记录。 看了好几遍,他做的应该都没问题,习惯性咬住笔尾,心烦之下皱起了眉,想不通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岔子? “叩叩。” 冰凉安静如一潭深水的夜里,突然的敲门声吓了谢知归一跳,他正专心想事情呢。 他谨慎地看着那扇门,问:“是谁?” “我。” 是明匪玉的声音。 “哦,来了”,谢知归放下戒心,准备去开门,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上次的事,低头看了看,身上就穿了一件薄衬衫和短裤,刚出了点汗,衬衫湿了,隐约变的透明可见。 这样不行,他回去从包里拿了件厚外衣穿上,在镜子里看了又看,确定不会出现上次那种尴尬情况后才去开门。 “有事吗?” 他留了个心眼,只开了一小条缝,探出一张脸。 明匪玉垂眸看着他,“我睡不着。” 谢知归初听觉得莫名其妙,你睡不着找我干什么,我又没有安眠药给你。 但很快,思绪飞转,他品出了一点别的意思。 “你是需要安神的花吗?” 明匪玉轻点头:“嗯。” 简单一个字让他心里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转而被欣喜所取代,明匪玉主动上门不就是计划成功的最好证明?! 不行,不能把高兴表现的太明显了。 谢知归咬住了舌头,让自己冷静。 “我知道了,今天太晚了,我明天送过去可以吗?” 明匪玉答应的爽快,“可以。” “好。” 话说完了,谢知归要关门独自庆祝了,明匪玉却堵在门口迟迟不走。 谢知归问:“你还有事吗?” “这个给你。”明匪玉伸出手,随着手指缓慢松开,手心里安静躺着一只被幽蓝荧光包裹的灵蛊,蝶翼整体呈墨蓝色,锋利的边缘溜了一圈淡金,翼面上的繁复图案也是由金线构成,华美夺目中透着诡谲的气息。 谢知归第一次见到这种颜色蛊虫,觉得新奇,小心从明匪玉手里捧了过,近距离欣赏它的美丽,小东西不认生,在他手心亲昵地蹭了几下,有点痒,但手感舒服。 它很知道怎么讨谢知归欢心。 明匪玉看到了他脸上不自觉扬起的笑意,心底里浮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 他解释说:“这是几百只里面最乖的一只,灵性也是最强的。” 谢知归没想到他上次偶然提的要求,明匪玉竟然真记心里了。 他还以为明匪玉是嫌他烦,哄他随口说说的。 但现在,月色皎洁,夜风清凉,小东西就停在他掌心温柔地轻扇翅膀。 无论动机是什么,谢知归都感谢这世上会有人把他的事放心上,为了他认真地做好,哪怕只有一次。 至少此刻的开心是真的,他冲明匪玉笑了下,双眸明亮,不带任何算计,发自内心地真诚道谢:“谢谢你了,它很漂亮,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两人对上视线的刹那,明匪玉微怔了下,心中微动,也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好哄,送一只小虫子就能笑的这么开心。 原来,人类不都是被贪欲驱使之徒,他们之中也有很好养,很好哄的。 比如他面前这个。 明匪玉看他久了,不知不觉被他明媚的笑意拨动了某根心弦,回声如涟漪圈圈荡开。 “明匪玉,我是说真的,真的谢谢你。” “嗯,你喜欢就好。” 第76章 还有三天到月圆, 那会是明匪玉最暴躁,也是最虚弱的时候。 自然,也是杀了他最好的机会。 但唯一的问题就是明匪玉会独自离开寨子, 进深山里度过这段时期。 他要找个什么理由跟过去呢?还要不引起明匪玉的疑心。 谢知归在本子上写下几个看起来说的过去的理由, 很快又全部划掉了, 这些肯定不行。 他撑着脑袋苦思。 头疼,理由太难想了。 办法还没拟出来,明匪玉先上门了。 “我要去万花崖,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啊?” 没想到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这种好事也能落他身上,机会送到跟前了,谢知归也没多想,压住喜悦,连忙应下。 “需要我带什么过去吗?” 明匪玉:“不用, 你一个人陪我过去就行。” “什么时候出发。” “明早。” “好, ”谢知归微笑道:“你早点休息。” 他站门口目送明匪玉离开, 等身影消失,瞬间收起虚假笑意,关紧了门, 上好门拴,转头回去收拾东西。 他拿出背包, 把里面的东西哗啦倒出来,背包最里面有一个隐秘的夹层,藏着谢三霄交给他的特制匕首。 明匪玉没有心脏, 不老不死,要杀他, 就需要把他的头颅割下来, 带回去用天师的术火烧成灰, 封进坛子里,贴上九层黄符,如此他便永不能复生。 他姐姐也不用再活在明匪玉的阴影下。 谢知归拿布把匕首裹好,慎之又慎地藏回背包里。 不安感始终无法磨去。 他打不过明匪玉,如果不小心失手,他这具孱弱的身体根本没有逃生的机会,所以必须一击成功。 把进山需要的东西都备好,时间已经过了凌晨,身体觉得疲惫,但精神很亢奋,合上眼皮怎么也睡不着。 一夜无眠挨到天亮,他起来对着镜子打理了一下外表,凌乱蓬松的头发梳理整齐,揉了揉青黑的眼底,让自己显得没那么疲倦。 明匪玉早在他门口等着了,见他出来目光落在他脸上,主要是血丝充盈的眼睛。 “没睡好吗?” 谢知归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边从木梯上走下去,边自如地说:“嗯,想着今天要和你出去,没怎么睡着。” 等他走近明匪玉身边,笑吟吟地望着他,“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单独出去吧。” “嗯。”明匪玉眼里都是他的倒影,似乎挪不开眼了。 他故意把话说的暧昧不清,“单独出去”可以只是出门去玩,也可以是有心人眼里的幽会,避开人群,去到一个只有他们的地方,留下独属于两人间的回忆和秘密。 他只负责把钩子抛出去,上不上钩那就是对方的事了。 昨晚刚下过雨,进深山的路泥泞不堪,谢知归的鞋子老是陷进软泥里扯不出来,飞出来的泥水又全溅身上了,再一看走在前面的明匪玉如履平地,鞋上一点泥也没粘。 人比人,气死人。 明匪玉越走越远,谢知归怕被他甩下,越是着急出来陷得越深。 而明匪玉察觉到了身后的人没跟过来,停下脚步回头,就看到谢知归还在咬牙跟鞋子、泥巴做殊死斗争。 明匪玉摇头,叹了口气,走过去把人轻松抱了起来,放在一边较干净硬实的地面上,谢知归脸上有点挂不住。 就算他没多重,也别拎小鸡一样抱起来啊,他不要脸的吗? “谢、谢谢。” 明匪玉背过身,单膝跪了下去,转过半个头对他说:“上来。” “什么意思?” “上来,我背你过去。” 谢知归婉拒说:“不了,我自己能走。” 只听明匪玉淡声道:“你走的太慢了,耽误我时间。” “……” 谢知归看了看前面绵延无际的山路,再看看自己被黄泥裹的厚实的鞋子,靠他自己可能确实走不到目的地。 但他还有点犹豫:“我身上都是泥,很脏。” “没事,上来吧。”明匪玉声音温和了一点。 谢知归不再犹豫了,轻轻趴在他背上,小心翼翼只抓住了一点衣服。 明匪玉偏头看了眼搭在肩上的手,“搂住我脖子,小心掉下去。” “……好。”谢知归尴尬地探出手,听话照做。 确实,再拖下去,天都要黑了。 明匪玉把他背的很稳,山路颠簸,但谢知归几乎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甚至因为走的太久睡着了,整个脑袋歪在了明匪玉肩上,呼吸间,温热气息喷洒在明匪玉侧颈和耳朵上,激起一阵奇特的酥痒感。 他身上那股原本清新安神的香气,随着呼吸都变得厚重甜腻了起来。 一次比一次浓厚的气味钻入鼻腔,明匪玉抱住他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喉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燥渴。 然而造成这一切的谢知归睡得很香,完全不知道明匪玉这一路走的有多难,既要看路,又忍不住频频偏头去看他,欲言又止。 想不明白,谢知归长得也不是天姿国色世间独一份,但只要他站在那里,总是让人控制不住向他投去目光。 明匪玉也奇怪,这个人有什么好看的? 笑起来七分真三分假,明明不高兴,还要装出一副开开心心的模样,虚伪。 不笑的时候就冷着一张脸,自己坐在角落,不说话,生人勿近。 只有想利用别人的时候,才会主动收起尖刺,摆出温顺无害的外表骗人。 他猜谢知归肯定是骗到手就跑的那种人。 只管自己痛快,自私且薄情。 明匪玉不知道为什么,越想越心闷。 或许应该现在把他摔下去,不要对他太好了。 “呃……嗯……”谢知归忽然无意识哼唧几声。 明匪玉以为他醒了,一看并没有,他的睡颜看着很乖顺。 ……睡得真香,就这么信我,也不怕我半路把你扔崖底去。 “哼……哼……” 他刚暗自想完,脖子上传来瘙痒感,是谢知归闭着眼睛在乱蹭,嘴里含糊不清地哼着什么。 明匪玉听不清,他乱动的厉害,脸一个劲贴上来,又热又痒。 “你干什么,别挨这么近……你别、别闹了……” 谢知归还睡着,哪里听得到他在说什么,一切都凭身体本能,追着人贴。 明匪玉怕他摔了,不得不停下来等他消停,让他蹭,让他挨,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了好几次。 明匪玉快到忍耐极限了。 “姐……妈……对……不起……别,不要我……” 谢知归的哼唧中带上了点潮湿的泪意,明匪玉听出语调不对,诧异看向他,就见他睫羽上挂了一两颗水珠……这是哭了? 好端端的,我没欺负你,没摔了你,你哭什么?! 但永远别想和一个深陷梦境的人讲道理。 他只管撒泼。 明匪玉抬头看了眼天色,灰蓝中透着昏黑,云层压的很低,再这样下去,要明早才能达到万花崖。 可谢知归没有半点清醒的迹象,沉浸在悲伤里。 又不能抛下他不管。 真是个麻烦。 明匪玉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就近找了个干净点的地方把人放下,拿开黏在额头上的湿漉碎发,替他擦拭掉眼角的泪珠,拍了拍他的脸。 “谢知归,醒醒,你醒醒。” 谢知归应该是听到了,但只是蹙紧了眉头。 睡得这么沉…… 明匪玉摩挲他的脸庞,他发着不寻常的热度,露出了不同于平时的脆弱气质。 心说,怎么平时不见你哭,梦里倒哭的可怜巴巴。 你要是醒着的时候像现在这样装委屈哭一哭,哭的别人舍不得狠心欺负你,可能比说一千句好话都管用。 梦里的人似有所感,主动往明匪玉掌心贴过去,带着一种依恋的神态。 贴的太紧了。 明匪玉手一僵,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收回去了。 手心捧着柔软温热的肌肤,仿佛听到胸膛里有什么冰质的东西碎裂了,一股滚烫的心泉顺着筋脉流向触摸谢知归手,涌入他的身体里。 谢知归又哼了几下。 “做噩梦了吗?”明匪玉轻声问。 谢知归的梦呓却在这时候消失了,再次变得安静、温顺,但眉头还紧紧锁着。 明匪玉又叹了声,把人重新背起来,调整位置让他靠的尽量舒服,继续朝目的地走去。 真的是背了个祖宗。 第77章 明匪玉又叹了声, 把人重新背起来,调整位置让他靠的尽量舒服,继续朝目的地走去。 真的是背了个祖宗。 谢知归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身处一个瀑布后的石窟中。 还没睁开眼, 就听到哗啦水声, 闻到了空气里沁人心脾的水汽味,凉意丝丝入骨。 明匪玉就坐在床边,“醒了?” “嗯。”谢知归鼻音浓重,第一眼他觉得明匪玉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又注意到了明匪玉脖颈处薄红的一大片印子。 是被什么东西刮到了吗? 但他没多想,因为一双眼睛莫名奇妙很酸痛,像被人打肿了。 “这是哪里?” 一说话更是哑到他自己都被吓到了。 “我、我的声音怎么了?!” 明匪玉:“你做梦的时候哭了。” “哭了?” 谢知归想不起自己哭过,“我为什么要哭?” 明匪玉觉得好笑, “你问我?” 谢知归立刻意识到说错话了, 道歉说:“不好意思。” 明匪玉起身从摆放了草药的石壁小洞里拿了几片叶子, 又倒了杯温水,把叶子撒了进去,等水变颜色了, 回去递给谢知归,“喝点, 治嗓子的。” 谢知归接过,“谢谢。” 一口下去,清甜入喉, 嗓子干喇的状况很快得到了缓解。 他喝药的时候还不忘悄悄环顾四周环境,“这里就是万花崖?” 明匪玉:“算是, 我们在崖底。” 谢知归又问:“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一天。” “一天?!”他惊讶出声。 怎么过了这么久了?! 谢知归看外面天色还以为他只是从中午睡到了下午, 算算时间, 那明天就是月圆了。 时间过的好快。 可明匪玉怎么看不出一点慌乱的样子? 他轻咳一声,问道:“你明天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明匪玉把空杯子拿走,倒掉药渣,又起身去接了杯纯温水给他,“我的情况,你帮不上多大的忙,只需要在这里坐着就好。” 谢知归不解,“就干坐着就行。” “嗯,不要乱跑,可以在周围百米内活动,让我知道你在附近。” 谢知归还是不懂明匪玉的意思。 为什么他一定要在他感知的到的范围内?他跑了会怎么样? 不过他更担心明匪玉。 因为明匪玉太平静自若了,他口中的明天好像不过是稀疏平常的一天,没必要大惊小怪,也不用多紧张地去防备他的到来。 要么是他有十足把握能够平安度过月圆,自己对他造不成任何伤害,要么就是他也很担心,极度紧张下反而冷静了。 只希望不是前者。 石窟后面还有一个不大的空间,雾白的冷气萦绕其中,壁面呈现出极地冰涧的幽蓝色,离入口还有十来米的时候谢知归就冷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没敢跟着明匪玉进去,就站门口看着,也要不停摩擦身体取暖。 明匪玉弯腰检查地上的锁链是否牢固,锁链的另一头链接着石壁,扯一下哐当做响。 查完后,他转头嘱咐谢知归:“你离这里远点,明天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绝对不能够靠近。” “好。”谢知归自觉后退一段距离,直到不会冻的打颤了。 他大声问:“这样的距离够了吗?” “够了。” 明匪玉一转过头,谢知归瞬间变了脸色,凝重地看着满洞冷气。 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地方,后悔没带件厚点的衣服来。 他又不像明匪玉皮糙肉厚,能够在零下十几度的空间自由活动,怕进去后没几秒脚就冻僵迈不动了,还怎么对明匪玉动手了?! 太大意了。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他尝试过多穿几件衣服进去。 但在里面最多只能走三步,全身血液就会凝固住,别说动一下,连呼吸都像有刀子刮过鼻腔,头疼欲裂,差点冻僵在里面。 还是明匪玉及时发现,把他拎了出来,抱着他暖了两个小时,不断按揉肌肉,身体才恢复正常体温。 再晚几分钟,他可能就会死于失温。 明匪玉面色阴沉的能滴墨,对着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 “我说了那么多次不能进去,你到底听进去没有?!里面有多冷你没点感觉是吗?!还是你觉得自己命硬,非要找死找刺激?!想死直接和我说!我现在就掐死你给你个痛快!” 谢知归长这么大就没被人这么骂过,脑子嗡嗡的,刚劫后余生又遭这种训斥,话还没等说完就红了眼睛,泪意朦胧地瞪着明匪玉。 明匪玉现在不吃他这套,冷笑道:“哭什么哭?你还觉得自己受委屈了?我难道骂错你了吗?!你不就是想找死!” 谢知归不想听这些刺耳的话,推开他跳下床,鞋都不穿跑了出去。 “你去哪里!” 明匪玉立刻站起,沉声呵道:“回来!” 谢知归心里有气,只管往外走,不理他。 “你到底回不回来!” “……” “不要走远了!你听到没有!” 哼! 谢知归一口气冲到了外面。 洞窟内忽然安静了,明匪玉目光阴沉盯着洞口,接着在床头重砸了一下发泄满腹怒火和不满,咔哒——石床应声裂出几道不小的缝隙,手指骨节处捏到泛白。 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燥闷难疏的火气。 这家伙太不听话了,就不该带他来这里。 偏偏要在关键时候不让他省心! 要不是情况特殊不允许,他绝不可能让他犯了错还能发脾气跑出去,至少要惩罚到他知错求饶为止。 对他温柔了几天,脾气就养的这么大了! 果然,对贪得无厌又喜欢得寸进尺的人类就不能太好。 就该直接杀了,或者驯服,让他像狗一样臣服脚下。 “都滚出来!” 蛊虫们从岩缝中探头,它们和主人心绪相连,感知得到主人此刻有多生气烦躁,所以动作都很小心,怕再惹主人生气。 明匪玉俯身一只只捡起地上散落的鞋,交给蛊虫们,他气还没消,语气好不到哪里去,“拿去让他穿上!” 蛊虫们:“嗡嗡。” 主人好凶,好吓人。 要是谢知归还在跟前,他肯定还要骂他——外面都是石头和枯枝,还有毒虫在地上钻来钻去,你不穿鞋跑出去是想把脚扎烂吗?还是你不想要这双脚了?!下半辈子瘫痪躺床上让人抱着你过吗?! 可惜他跑的快,没骂着。 明匪玉用了点时间平复心情,他也不知道怎么了,会被一个人类影响心态到这种程度。 几乎快丧失理智,变成一只被愤怒驱使的低等怪物。 看到快冻僵的谢知归的瞬间,他是真的慌了。 之后更是昏头涨脑,说出的话不过脑子,全凭情绪催动。 他不觉得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能够改变他什么,一定是月圆带来的影响,他才会这么心烦气躁。 对,一定是这样。 时间紧迫,眼看今天又要过去了,明匪玉没时间继续生气浪费,他吩咐蛊虫们,“你们都去看紧了他,别让他乱跑,也别让他进来,他想吃什么就去给他找,遇到危险护好他,实在搞不定了就干脆别管……” 明匪玉顿了下,脑海里浮现谢知归委屈红眼的样子,为什么又会想起那家伙…… 最终他妥协般闭上眼,为自己不应该有的心软轻叹了声:“搞不定就来找我,知道了吗?” “嗡嗡。” —— 谢知归压根没跑多远,就躲在了石窟后面。 蛊虫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靠岩壁坐着,双手抱膝,脑袋深深埋进臂弯,发出细微的哽咽声。 双肩颤巍巍抽动,看着别说有多可怜了。 蛊虫们把鞋子轻轻放在他脚边,主人也没教过他们怎么安慰一个人类,只好安安静静在旁边陪他。 过了很久,声音停了。 又过了一会,谢知归没抬头,沙哑闷重的声音响起。 “他……还在生气吗?” “嗡嗡。” 真是傻了,一群虫子又不会说话,问他们有什么用。 想也知道啊,明匪玉怎么可能不生他的气,他不仅不听话,乱跑进去出了事,被救了还给救命恩人甩脸子,换谁谁都会发火。 谢知归越想越懊恼,不住地捶敲自己脑袋,喃喃自语道:“刚才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要跑啊? 明匪玉骂就骂了,骂几句又不会掉块肉了,都主动去讨好明匪玉了,也不少这点脸皮。 本来让明匪玉骂了这事也就过去了,他这冲动一跑,事情瞬间就复杂化了。 怎么就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了呢?明明以前都可以收放自如的。 再后悔也于事无补,只能想想接下来怎么向明匪玉道歉求和。 他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陌生奇怪了,而一切变化都是从某只怪物开始。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他,偏偏是他…… 一晚上都躲在这里没敢回去。 没想到能够让明匪玉绝对原谅他的方法,不敢去面对他的冷嘲热讽和怒火,怕一时冲动又坏事。 外面睡很不舒服,石头咯死人,他穿的不多,到了半夜被冷醒了好几次,虽然蛊虫们后面给他拿来了衣服,驱赶了蚊虫,还是睡一阵醒一阵,磕磕绊绊熬到了天亮。 天亮又能怎样呢? 还不是回不去。 他在这里一窝就是大半天,盯着某个方向发呆,直到中午时分,肚子咕咕叫起来,才想起来从昨天开始就没吃过什么东西。 蛊虫们也听到了,飞了出去,很快带回来了一些浆果。 “谢谢你们。”谢知归逗了逗那只蓝金色的小东西,它高兴地在手心扇动了几下翅膀。 它虽然是明匪玉送的,但比它的主人好哄多了。 谢知归心里稍微宽慰了些,打算先解决饱腹问题再说。 这些浆果颜色形状各异,谢知归大部分都不认得,但它们摘的应该都是可以食用的吧。 小东西看出谢知归在犹豫,主动给他当起了试吃员,吃到一颗很好吃的还会飞到他手里不停蹦跳转圈表达开心。 谢知归被它可爱又滑稽的动作逗笑了,“好了,我知道它好吃了,谢谢你们陪我帮我。” 它们摘的都是熟透了的果子,香甜多汁,味道很好。 谢知归吃完等了一会,身体没有异样,也就放心了。 风有点冷了,谢知归看天色昏暗又快到了傍晚,心也沉了下去。 今晚就是月圆。 时间快到了,即使没想到办法也得先回去,为今晚的事做好准备工作。 他小心进入石窟,环顾一圈没看到人,又看向那个冰室,明匪玉应该已经提前进去了。 进去也好,省的碰上面还尴尬。 过了今晚,一切都会结束。 他和明匪玉只会有一个人安全离开这里。 他把虫子们支开,从背包里翻出那把匕首,把裹着的布条解开。 利刃划拉出鞘,雪白刀面倒映出他冷静但嫣红的不正常的脸庞。 下一秒手忽然一抖,匕首哐的摔到了地上。 几乎是顷刻间异样迸生,如倾天大潮席卷而来,谢知归被抽去了全身所有力气,几乎没办法站稳,一不小心撞上了石桌,打翻了背包,里面的东西全洒了出来。 可他眼前又开始看不清了,就像从来不碰酒的人突然灌了半瓶二窝头下肚,醉的脸颊飞红,眼神涣散,从腹部烧出一团燥热难捱的火,如野草疯长,沿着血管野蛮窜遍全身。 没有一处不在发烫。 到处都是火在烧,烧的皮肤呈现深醉后的酡红。 本能告诉他要去找水,只有冰凉的水才能把他从燥热中拯救出来。 在哪里,水到底在哪里…… 周围好像都是水声,他找不到准备的方向。 又不小心踩到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往后跌了几个趔趄,腰部重重撞到一块凸出的石壁上——“嘶,啊!” 感觉撞碎了骨头,他倒在地上痛吟:“疼,好疼……” 打了几个滚,不知不觉来到了那间冰室。 一丝凉意稍微抚平了身体上燥热和难受。 但还不够,想要更多…… 他此刻脑子里混乱成粥,压根记不得明匪玉的警告了。 只知道好热好热,受不了了,本能地朝冷气冒出来的方向爬过去,身体扭动,如一条生着媚骨的蛇。 而冰室内,明匪玉盘腿坐在中间,顶上开了天窗,月光可以透过它洒在他身上。 每次他试图进入冥想状态,脑内总是浮现出各种杂念,搞得他心浮气躁,根本没办法静下心。 而这些杂念全都和一个人有关。 把谢知归带来这里的本意是想用他身上的味道安神定心,却不想神是一点没安到,心乱的都不知道怎么理了。 谢知归、谢知归、谢知归!……这个名字,这个人,像是给他下了情蛊,无论他在与不在身边,都无法让自己不去想他。 想也没办法,现在又见不到他。 “明匪玉。” 明匪玉没有回头,以为又是幻听,这种幻觉已经出现不下几十次了,心烦的很,理都不想去理。 “明匪玉……救我,救我……” 可是这次哀求的声音未免太真实了。 明匪玉还是睁开了眼,闻声转过去,就见谢知归整个身体都靠着入口石壁,大口喘着气,脸色非常不对劲,手脚好像使不出什么力气。 头发凌乱,大汗淋漓,衣衫不整,见到他如同见到了救星,惨然一笑,跌跌撞撞朝他走过来。 “你……” “明、明匪玉,帮帮我,我求你帮我。” 第78章 谢知归走几步就会跌倒, 跌倒了还没完全站起来又倒了下去,腰上像没了骨头似的,软趴趴撑不起来。 最后踉跄着走几步, 又换手脚并用地爬, 爬了一小段距离又受不了了, 倒在地上痛苦地喘着大气,嘴里又哼又吟。 明匪玉没见过他这样子,一时间愣住了。 他的衣服越发凌乱不堪,扣子被磨开了大半,襟口大敞,露出里面羊脂玉色的皮肤,此刻也泛着轻红。 明匪玉不禁想到了不小心撞见他洗澡的那晚看到的景色。 只是那时,他不像现在这样跌撞着朝自己走来。 “明匪玉, 救, 救我……” 明匪玉回过神, 意识到谢知归情况很不对劲,起身快速走过去,在他快摔倒前搂腰接住了。 明匪玉抬起他的脸, 一眼便看出他脸上的红是情热。 “你吃错东西了?还是乱碰了我的药?” “我、我……” 谢知归喘着气,明匪玉身上很凉, 像一块嘶嘶冒白气的冰,能解渴解热,他凭着本能攀上了他的脖子, 主动拿自己的脸贴上他的脸。 很凉,很舒服。 “我……吃了果子, 虫子给我的……” “啧。”明匪玉心情很糟, 大概猜到他吃到什么东西了。 真是不给他省一点心。 算算时间快到了, 抬头看向天窗,果然,乌云退散,澄圆的月亮已经出来了。 该死,怎么来的这么快,偏又撞上这种事情。 他赶紧把妖精般缠着的人把身上硬扒拉下来,握住他的手臂把他推远了点。 “热,明匪玉,我热……” 他还想黏上来。 这是把他当什么了?随手拿来就用的降温袋吗? 好,你热是吧。 明匪玉直接往前用力一推,同时放手,让他摔在了地面上,冷眼看着他在地上难受地蜷动身体。 你不是热吗?地上凉快,你就多待会吧。 谢知归被摔疼了,又起不来,哪哪都难受,只能发出无力的呜咽声,泪水和汗水打湿了头发。 “哭什么哭?”明匪玉心情烦躁,“你自己吃错了东西还有脸哭?!” 其实他现在也不好受,目光没办法从谢知归身上挪开,越看下去,越感觉自己也快到了无法自控的边缘。 开始头晕眼热了。 “好难受……好疼……救救我。”谢知归在无意识中,一声声哭唤着。 明匪玉就站在他身边,正居高临下睨着他,“你在喊谁救你?” “……你。” “我是谁。” “明匪玉。” “……好,好,你还认得我就好。” 明匪玉眼睛深处似乎有某道屏障碎裂,瞳孔瞬间被赤红占据,他的样貌似乎变了,但说不出是哪里,只觉得比平时更加妖异,褪去了人的特质,回归了怪物的野性。 瞳孔中只有谢知归一人血红的倒影,深深陷在里面。 明匪玉刚半蹲下,谢知归就有所察觉,朝他的方向伸出双臂,痛苦地呜咽呓语,要他抱。 明匪玉没惯着他,盯着他劲瘦的腰身,眼眸暗到了底,像发号施令,也像是温柔蛊惑,“想要我救你,就自己爬过来。” 谢知归听见了,竟真的手脚并用朝他爬了过去。 这段距离很短很短,谢知归却爬了很久,明匪玉也等了很久。 慢吞吞走过的时间折磨着这两个渴望彼此的人。 ——到了。 在他艰难撑起腰扑向明匪玉的同时,明匪玉为他张开了怀抱。 这一次终于能够稳稳把他接住,搂紧。 明匪玉眼底翻涌的红潮在这一刻冲到了顶。 银白月光洋洋洒洒,从天际入石窟,将相拥的两团火淫浸其中。 谢知归扬起脸在明匪玉脖颈上,下颌上,脸上到处乱蹭,汗水蹭到了他身上,黏糊糊的。 他就像只成熟了的魅妖,浑身找不到一根可以支撑身体的骨头,必须软绵绵攀附在他人身上,吸食他人精气而活,他混乱地抓住明匪玉的手,主动带着放在了自己身上。 可怜巴巴要他帮忙。 他用一双迷离半张的眼睛望着明匪玉,嗫嚅哀求,“明匪玉……阿玉……” 明匪玉哄他:“叫二哥。” 谢知归:“二哥……” 明匪玉让他喊什么,他就乖乖喊什么。 明匪玉奖励似的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触感柔软冰凉,谢知归还想要,迫不及待扭动腰身往他脸上贴。 “别急,会给你。” 明匪玉一手握住他的后颈,一手掐住了腰,让他不得不仰起脸,睁开眼睛看着自己。 “知道现在是谁在抱你吗?” “你。” “我是谁?” “嗯……唔……” 谢知归没什么耐心回答问题,只想让他像刚才那样给他解燥,闭着眼睛,眉间拧皱了,在怀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回答我,不然把你扔下去。” 谢知归全身抖了下,许是想到了被摔下去的疼,抓住他的衣领,然后小心翼翼却又大胆地往他衣服里钻,低声喃道:“你是明匪玉。” “对,你要记住,抱你的是我,亲你的也我。” “我……记得你……你是……明匪玉。” “是、是……欺负我的坏人。” 明匪玉又在他头上落下一吻……坏人就坏人吧,只要能让你用心记住。 明匪玉满意了,把他往怀里抱的更深,交颈俯在他耳畔,用温柔到惊悚的语气说:“我帮你,但你如果敢始乱终弃,我就杀了你。” 谢知归几乎没听到他说什么,胡乱摸到了他的唇,急不可耐地亲了上去,含含糊糊道:“嗯嗯,我不骗你。” 但愿你能说到做到…… 明匪玉放弃了坚守的理智,随着他闭上眼,置于他腰上的手掌收紧了力。 …… …… 谢知归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懵的。 他是谁,他在哪里,他和明匪玉昨天做了什么?! 他看着身旁还睡着的明匪玉,努力把昨晚破碎的记忆拼凑完整。 哦,原来他和明匪玉睡了啊。 “……” 睡、睡了?!还是和明匪玉?!! 谢知归有一瞬间感觉魂不附体,接着手忙脚乱要下床,结果一抬手发现两只手腕上都有一圈被抓握出来的青色瘀伤,稍微动一下就疼到五官扭曲。 腰部那一块更是,感觉是被人揉碎了再拼起来的,他试着碰了一下,当即疼的倒抽凉气。 嘶……啊……怎么会这么疼。 眼泪都逼出来了,嗓子也像是被小刀嘎啦过,喊出的音节都变了调,沙哑中带着一点令人难堪的魅。 简单一个坐起再下床站立的动作,他像个得了骨质疏松的八九十岁老头,行动艰难且缓慢,只是抬了个腿,在做下一个前动作却需要停下大口呼吸,让疼痛感缓解一点。 走路的时候感觉骨头是骨头,脑子是脑子,明匪玉昨晚把他拆了个稀烂,却没有好好装回去,导致现在身体根本不停指挥,步子跟喝醉了酒的酒鬼一样摇摇晃晃。 好不容易走到石桌旁,他倒了点水喝,身上那种黏腻缠乎的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明匪玉的气息似乎侵入了血液中,在他全身流动。 无处不在,无迹可寻。 他迈着艰难的步子找了个木盆和布,出去装了半盆清水回来,明匪玉帮他清理过,但他还是觉得不舒服,身体内外都是,也有可能是心理上的排斥。 刚把盆放桌上,明匪玉醒了。 他见谢知归背对着他,只穿了件没过大腿根的白衬衫,从盆里捞出一块麻布,拧干水份,撩起衣服下摆打算擦拭,他赶紧喝停“等一下!”,疾步过去把布从他手里夺过来。 明匪玉掂着手里粗糙的布,好气又无奈,“你要拿这个擦身体?” 谢知归没理他,明匪玉抬头就看到他在慌里慌张地把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领子也紧紧拢起来,恨不能把整个脖子都藏起来。 “……” 一点没了昨天主动勾引他时的那股妖精劲,成了只胆小羞怯的鸵鸟。 明匪玉哑笑,该好好穿衣服的时候不穿,不穿也没关系的时候倒是拘谨起来了。 他伸手握住了谢知归手腕,让他停下,“我说,你别拿这种硬布擦身体,会很不舒服。” 谢知归低着头,眼睑也垂着,声音很小:“我没找到其他的。” 他一低头,后颈上密密麻麻的伤痕暴露在明匪玉眼前,眼底波澜再次被掀起,“跟我来。” 他牵着谢知归走到石窟深处一个天然药泉边,让他在原地等着,松了手走到一边的洞壁上拿了几条比较松软的帕子和药膏,药膏放边上石凳,把帕子交给谢知归。 “拿这个擦吧。” “……谢谢。” 明匪玉自觉转过身去不看他,但他听觉灵敏,衣服落地和谢知归淌入水中的动静尽收耳底。 谢知归是很想痛快洗个澡,但一点也不希望明匪玉在身边。 他知道明匪玉听觉很好,虽然背对着,没拿眼睛看,但拿耳朵听也同样让他觉得羞耻。 谁让先主动的他,从道德上就矮了人家一大截。 他满脑子想着怎么把这一地鸡毛收拾好,脚下踩到石头不慎一滑,惊叫了声,整个人朝后倒去。 没有预想中脑袋磕到石头的疼痛感,他撞入了一个硬实的怀抱,身后人发出了一声闷哼。 “不、不好意思。” 谢知归轻轻推开了明匪玉,想往后退,结果刚迈腿腰又扭到了,“嘶!”,眼看又要摔倒,明匪玉眼疾手快上前搂住了他。 “先别乱动。” 谢知归咬牙,“嗯。” 明匪玉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好有支撑,手探上去轻轻按揉腰部,缓解酸疼,再扶着他慢慢地用双腿站稳。 “好点了吗?” “嗯。” 两人面对着面,视线短暂相接,谢知归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片段,明匪玉昨晚也是这样看着他。 原来失态的不止他一个。 情动间,明匪玉的眉眼都被惑人的欲色浸染,妖异之外更添了三分诡谲瑰丽,像昏情的怪物。 而怪物怀里抱着妖精。 谢知归实在不想回想起那些,哪怕是一点片段,他瞥开了头,躲开明匪玉的视线。 “明匪玉,我们谈谈吧。” 第79章 谢知归斟酌了片刻, 看看明匪玉,艰难启齿说:“能不能把这事当意外……” “谢知归。”明匪玉打断他,掌心抬起他的下颚, 让他看着自己, “你还记得, 答应过我的事吗?” 谢知归想起不来了,问:“什么事?” 呵,这就忘了?昨晚缠上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个冷漠的态度。 吃完了就跑?还是在故意装聋作哑? 明匪玉捏他下颚的力道陡然重了几分,嗓音低沉,透着咬牙切齿的幽恨,“好好想想,你求我抱你的时候,说了什么?” “嘶。”谢知归被掐疼了, 不懂明匪玉突然又发什么疯。 “真、真的不记得了。” 明匪玉脸色更加阴沉, “再、想!” 骨头感觉要被捏碎了, 谢知归慌了神,到底要想什么?! 他难道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没有啊,不就喊了他几声名字, 还是他让喊的。 谢知归想甩开明匪玉的手,但他自己手上根本没力气。 “我、我……” 谢知归挣扎间看到明匪玉泛红的瞳孔, 一些断断续续的回忆忽然苏醒。 他不自觉停下了手里动作,被那双眼睛摄住了魂,瞳孔放大, 耳畔响起一些夹着喘息的谈话声—— 月凉如水,满地旖旎。 铃、铃铃铃……是明匪玉发上的银饰随着主人摇晃碰撞。 “我是谁?” “明匪玉。” “你想我抱你是吗?” “是……抱……抱抱我。” “要我亲你吗?” “要……” “你想你求我。” “我, 求你……求求你了……帮我……” “你会喜欢我吗?” “会、会的。” “你醒了之后绝不能负我, 否则我就把你杀了。” “不负你不负你, 你再过来点啊。” 接着是一阵衣料摩挲声。 过了一会,传来明匪玉压抑而暗哑的声音,像火山之下滚滚岩浆,暗流涌动,即将冲破岩层爆发出来。 “谢知归,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现在还可以后悔。” “我不后悔。” “好,我记住了,你也要记住。” “不、不会后悔的……” …… 不,他后悔了。 “对不起。” 谢知归知道一句“对不起”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明匪玉不会听的,更不会放过他。 他的解释苍白无力,撼动不了既定的事实。 明匪玉看他眼神,已经不是饿狼看到了猎物的贪婪,而是一种动物本能性捍卫属于自己配偶的占有欲,浓厚强烈到谢知归只看了一眼就会不自觉打哆嗦。 不容许任何人侵犯或夺走他,同样也不允许他的背叛和逃跑。 谢知归唇色苍白,眼角眉梢仿佛都结了一层无形的雾,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和囚困感。 他们怎么会变成这种乱套了的关系。 “明匪玉,我……” “阿归。”明匪玉第一次如此温柔缱绻地唤他,手掌托起他的脸如赏玉般缓慢摩挲,目光又深又热,像一汪热泉要把他吞进去,藏起来不给任何人偷窥。 “看着我,阿归……看我,不要躲。” 谢知归简直快窒息了。 与此同时在他腰上游动揉捏的手掌忽然收力,他一个前倾正好撞上明匪玉的胸膛。 “嘶。” “别怕。” 明匪玉将头埋入他的发间,嗅到馥郁的清香,心情大好,贪婪地咬了一口耳尖,“你学着喜欢我吧,我会对你很好。” 谢知归额头抵在他怀里,眼神无光,呆滞地盯着涟漪圈圈的水面,听不到明匪玉的心跳。 这只怪物居然说要对他好,好到能够让自己动心,喜欢上他。 多荒谬啊,连心脏都没有的怪物,也会想要别人去爱他吗? 但是他的爱不值钱,明匪玉现在得不到,所以很想要,可一旦发现真相,会不会厌恶极了他,懊悔怎么会向这样一个人索爱。 “如果我拒绝呢?” 明匪玉温柔依旧,在他耳边轻语:“你睡了我又不负责的话,我就只能杀了你了。” 他不会容忍一个负了他心的叛徒活在这世上。 宁可亲手杀了他。 “……” 看,他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只有接受和被迫接受。 不过又能怪谁呢,是他先惹上这债的。 惹了债,要还债。 他主动走入了明匪玉的怀抱,也是走进了一个精致的囚笼。 谢知归阖上眼,像是妥协与认命了,极轻地喃喃道:“我知道了。” 接下来他们又在这里多停留了几天,等谢知归养伤。 因为他从药泉里出来的时候太急了,又忘记腰扭了,不小心摔倒,小腿撞上了药泉里的石头,划开很大一条口子,右腿直接废了,疼的两眼一黑,还是明匪玉及时从身后冲过来,把他从水里捞出去,抱回去检查伤势,上药。 走是走不动了,只能乖乖躺着。 偏偏这个时候外头下起了大雨,明匪玉也不出去,整天和他待在一个空间里,谢知归很郁闷。 两个人不是背对背坐着,就是面对面相顾无言。 明匪玉感觉到他情绪不高,想和他说话来着,但谢知归真的一个字都不想和他交流,往往明匪玉刚张嘴,他就转身躺下去,扯过被子盖过脑袋。 明匪玉担心道:“盖那么紧不怕窒息吗?”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明匪玉知道他在闹哪门子别扭,不会去强迫他转过头,只是来在床边坐下,安静地注视他。 谢知归躲多久,他就能等多久,等谢知归熬不住了,开口要他帮忙倒水。 谢知归有需要,明匪玉一定会在身边。 相安无事总比崩溃争吵好点,两人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明匪玉给他用的药效果好的吓人,没几天右腿就恢复了知觉,一开始看起来骇人的伤口愈合的很好,疤痕一天比一天淡,看样子最后应该不会留疤,但腿还是使不上多少力气,需要人搀扶着。 还有个问题,好几天没洗澡,谢知归有洁癖,快受不了了。 腿能够下水了,但他不敢一个人去,怕又摔倒了,没人把他捞起来会被溺死。 好几次看着明匪玉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放下脸皮扯了扯他的袖子,明匪玉问他是不是腿又不舒服,他内心挣扎了片刻,最后还是放开了,没办法说服自己的羞耻心。 明匪玉见他面露难色,猜到了一点,“要洗澡吗?” “……” 谢知归头垂的很低,很轻地“嗯”了声。 “我抱你去吧。” 明匪玉小心注意着不碰到他伤口部位,将他平稳抱起,但缺乏安全感加上羞耻,谢知归把自己蜷缩了起来。 “搂住我吧,别摔了。” 谢知归仰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几秒,伸手搂上了他的脖子,随后又把头埋起来,一言不发,由着明匪玉抱他淌进了药泉里。 明匪玉早注意到他耳朵尖尖似乎是红了,或许藏起来的那张脸上会更明显,但想想谢知归闹起脾气的倔样,有时候一天下来半个字也不吭,哄也没用,骂也没用……明匪玉深叹一口气,算了吧,给他留点面子,他可不想要一个冷冰冰的木头。 明匪玉扶着谢知归刚勉强站稳,谢知归迫不及待开始赶他了。 “你转过头去。” “为什么?” 谢知归脸上飞过一丝尴尬,“我要脱衣服。” 明匪玉明白了,淡笑一声,手上没有放开的意思,“我不扶着,你现在这样能够靠自己站稳吗?” 谢知归自然是嘴硬,“我能,你走。” “好。”明匪玉不和他多做无谓的争辩,举起双手,转过身去,时刻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果不其然没过五分钟,就听到谢知归磕磕绊绊地喊他,听起来为难极了。 “明匪玉。” “嗯?” “我……腿又疼起来了。” 明匪玉故意装作听不懂他的意思,反问:“所以呢?” “扶我一下,”谢知归顿了下,“可以吗?” 他听到一声了然的轻笑,立时猜到了,明匪玉故意等他开口求他呢! 明匪玉转身过来,果然嘴角噙着笑意,欣赏他气恼的样子,“你不是说自己能行吗?” “……” 谢知归以前被耍了顶多闷着火,现在却是又气又羞,想钻水里躲起来,让明匪玉永远找不到他,看他还笑不笑的出来。 “不扶算了,我自己来。”说着,他艰难地朝最近的一块可以靠扶的地方挪动步子,才走了一步半,额头就渗出细汗,脸色也不好。 就知道谢知归一生气就开始和他犟。 明匪玉摇头,握住他的手臂,把人往身边轻拽,像方才那样面对面搂紧了他。 谢知归赌气推他,没推动,听到头顶响起一声叹息,明匪玉揉了揉他的头,“别乱动了,我来吧。” 怀里的人装模作样又闹了几下,随后消停了。 明匪玉腾出一只手拿过放在岸上的棉布,一颗颗解开他衣服的扣子,扔到岸上,开始帮谢知归擦拭身体。 当冰凉布料接触到背部的一瞬间,电击般的麻感顺着脊柱窜上头顶,谢知归收紧了呼吸,紧张到下意识抓住了面前唯一的活物。 他的注意力都在明匪玉手上,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他的指甲已经刺破衣服,嵌入了明匪玉手臂上的肉里,丝丝血珠从指缝间渗出,而明匪玉居然面不改色。 “不疼吗?” 明匪玉笑道:“没事,喜欢抓就抓吧,别紧张,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谢知归抬眸望向他,眼中倒映出的明匪玉认真专注,眼神里不掺带任何私欲和渴望,温柔体贴地给他擦拭。 这样很好,给了他尊重和距离,不会让他感觉任何尴尬和不适。 紧绷的肌肉缓慢松弛下去。 毕竟谢知归心理上还没有接受一个非人情人。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就……说不上来的奇怪。 明匪玉擦洗的很快也很仔细,途中也没有碰到他任何敏感或者疼痛的部位,很体贴周到。 就是太周到了,谢知归忽然明白哪里有问题了! 明匪玉怎么对他的身体这么了解?!清楚避开了每一个痛处,就是他自己来也未必能保证一个地方都不碰到。 稍加思考,原因很明朗,但难以启齿。 本来从那晚之后,谢知归胸口就堵了口气,前几天下去了点,现在又翻了上来,而且更加闹心程度加剧。 是啊,明匪玉再怎么体贴温柔,本质也是个混蛋,他不能被咬了啃了,结果事后吃了颗甜枣就忘了疼,否则下次还会吃亏。 忽然间,谢知归敏锐想到了某个被他忽略的细节,眼眸变得沉静而锐利。 明匪玉还没有察觉到他的眼神变化。 “你当时没想过推开我吗?”谢知归冷不防出声问道。 明匪玉没理解话里意思,“你说什么?” “那晚。”谢知归强调了一遍,犀利地盯着明匪玉的眼睛,冷声道出疑点,“你为什么不推开我?” 他感觉得到,明匪玉放在他后腰的手似乎停滞了几秒。 这无疑证明了明匪玉的心虚。 “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知归厉声追问:“我要知道,告诉我!” 明匪玉察觉到了怀里的人在颤抖,他将人抱的更深了些,又在他耳垂上吻了一下,像是在安抚他的怒气。 “我不想推开你。” 不想,推开…… 谢知归感觉心脏被人狠狠捏住了,愤怒几乎是顷刻间占据了他的大脑,他立刻想从明匪玉怀里出来,但已经晚了,他被紧紧锢住。 “滚开!”他拼命用力捶打他也没用,明匪玉反而抱的更紧,生怕一松手他就跑了。 把谢知归气的冲他大吼:“为什么!” “为什么不拒绝我!为什么要继续!” “为什么要羞辱我!” 无数血丝迅速在他眼中蔓延,他的眼白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猩红。 他就说明匪玉怎么会推不开他,他一个病秧子而已,就是再粘人,他们武力值也是天差地别,明匪玉甩掉他是轻而易举的事。 所以不是不能推开,而是他不想,他故意的! 那些话语,那些缠绵,那些温热,都是蓄意为之。 ——他被耍了! “说啊!给我说话!!” 明匪玉任他嘶吼乱打,脖子上被他指甲抓出一道道血痕,一声疼不喊,一句话不说,也不放开他。 等谢知归渐渐没力气了,明匪玉让他重新靠到自己肩上,顺着他的背从上而下抚摸,给他顺气。 明匪玉可能也是有点慌了,竟不小心碰到了谢知归尾椎以下的部位,当即疼的他“嘶”出了声,眉头拧成一股麻花,指甲毫不客气往明匪玉肉里抓。 他在心里暗骂:好疼,这个……混蛋! 明匪玉赶忙安慰他,“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不是故意的。” 谢知归咬紧了牙,本来就一肚子怒气和委屈,明匪玉还乱摸,搞得他现在腰部以下疼到失去知觉。 明匪玉不放开他就算了,还在那里添油加柴,问他:“你这里怎么还没好?” “……” 还不是拜你所赐!明知故问什么! 可明匪玉依旧自顾自地掂量了下他的身量,说:“是不是太瘦了,所以身体好的慢,等回去给你补补。” “……” 补你个头啊补! 他快被气疯了,难得骂脏话,要不是那把匕首不在身边,准得捅他几刀子泄愤! 无耻的混蛋! 他浑身都抖的停不下来,过了很久才慢慢平复了一点。 明匪玉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背,觉得他冷静的也差不多了,长长喟叹一声,拥着他说:“我承认我当时是清醒的,但这件事情我没有提前算计过你,是个意外,我只是顺从了我当时脑海中最强烈的渴望。” “对你的渴望。” 谢知归冷如冰霜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条极小的裂缝,明匪玉捕捉到了,轻吻上他的唇角,小心翼翼,格外珍重缱绻,如同对待一件无价的珍宝。 “阿归,那晚我是真心想要你,而你,偏也主动攀了上来。” 然后造成了后面不可挽回的一切。 明匪玉尽他所有的温柔和耐心为谢知归解释,只希望他能够不要再动气了,目光肯切而热烈地注视着谢知归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气氛在沉默中凝固了很久。 谢知归像被冻住了,没有任何动静,除了呼吸。 明匪玉愈发不安。 岩壁上一滴水“咚”地掉入泉中,在水面激起涟漪,谢知归忽然闻声动了,他抬起了头,那双眼睛里还是没有神采,像只傀儡僵硬地朝明匪玉探出双手,一言不发,用空洞的眼神望着他。 要他抱。 明匪玉见他这幅失神的模样,心里有道不明的难受和怜惜,只能用力将人抱入怀中,给足他安全与可靠感。 望他能感受到,哪怕只有十分之一。 许是感觉到了明匪玉的心意,谢知归主动示好贴近,合起手臂搂住他的脖颈。 明匪玉心下大喜,有些激动地唤他:“阿归!” 而此时,谢知归已经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嘴角扯出了一个恶意满满的笑,眸中一半是讥讽一半是冷漠,他低声吐息道:“明匪玉,我实话告诉你,我会疼不是因为身体不好,是你的活太烂了。” 第80章 明匪玉背着熟睡的谢知归回到了寨子。 谢知归说出那句故意激怒明匪玉的话之后, 他们冷战了几天,最后是谢知归先主动求了和,让这场闹剧结束。 两人平和地度过了剩下的几天, 直到谢知归伤痊愈, 他们回到了寨子。 明匪玉虽然没说, 但肯定是顺着谢知归给的台阶下了,不然也不会把他背着走回来。 明匪玉先回到了他自己屋子,刚把熟睡的谢知归放床上,他忽然就醒了。 他揉着眼睛,迷茫地看了看他以及周围的环境,意识到这里不是他的屋子,坐起了身,推开明匪玉, 迷迷糊糊往外走去。 明匪玉当然不会就这么放他走了, 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去哪里?” 谢知归睡眼惺忪,半睁不开,困倦道:“回去睡觉。” 这几天为了想办法和明匪玉和好, 他使劲了浑身解数,快累成鱼干了, 只想好好睡他个一天一夜。 “你放手,我快困死了。” 明匪玉把人往里头拽了一下,谢知归趔趄几步, 不悦道:“你干什么?!” “就在这里睡,以后你都和我一起住在这里。” “不要!”谢知归瞬间被他吓醒, 严厉拒绝。 一起睡绝对不可能, 他会重度失眠, 还会有危险。 但明匪玉脸色明显不好了,谢知归不想好不容易弥补的关系再因为一时口嗨而破裂,飞快想了个听起来还像回事的借口。 按下心中的膈应,亲昵唤他,“阿玉。” 明匪玉的瞳孔肉眼可见缩放了一下。 他喊对了。 谢知归牵起明匪玉的手,继续说道:“我们还没有正式确立关系就同居的话,你让那些寨民和你的长辈们怎么看我?他们会觉得我是一个浪荡随便的人,本来他们就看不起人类,要是让他们再对我有误解,你在的时候他们不敢说我,你走了呢,一人一口唾沫能把我淹死。” 谢知归边说边观察明匪玉的神情,见他陷入思考,便知道他说的有用。 “阿玉,如果我能活那么久,我真的不想日后几十年都因为这件事被人羞辱。” “几十年?”明匪玉细细咀嚼这几个字,接着又看着谢知归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他说谎哄他的证据。 但谢知归没有露出任何异常,淡定而真诚,大大方方让他看。 几十年属于一个很重的承诺了。 当谢知归说出这个数字时,已经暗示着他愿意接纳他,和他相互扶持度过未来漫长的时光。 他有很大把握明匪玉会被这个理由打动。 结果如他所料,明匪放开了他,不放心地嘱咐道:“你在那边有事直接喊我,我听得见。” “谢谢你,阿玉。”谢知归粲然一笑,转过身后笑意瞬间消失,长舒了口气,庆幸他拙劣的演技能把明匪玉糊弄过去,快步离开这个充满了他气味的地方,一秒都不想多停留。 而明匪玉脑海里全是谢知归喊他名字时笑起来的样子,他的胸膛里明明没有心脏,却好像被某个东西猛烈撞击了。 直到谢知归离开都好久了,明匪玉还立在原地,地上倒影被落日拉长,衣袍被风卷起,他望向空荡的门外,只见到几片枯叶飞过去,久久才叹了口气。 他已经很久没能够清心静神了,每次闭上眼,首先浮现在眼前的一定是谢知归,各种各样的他——有意乱情迷的,有羞愤欲死的,有怒红眼睛的……一个个皆是他,根本没办法驱赶出脑海。 乱他心神,毁他冷静,逼他疯魔。 或许就不该让谢知归活到现在,杀了什么事都没有。 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谢知归回去后先是补足了觉,醒了之后又大吃了一顿,和明匪玉独处的那段时间他提不起一点胃口,消瘦了很多。 吃饱喝足睡完觉,就该考虑接下来怎么办了。 杀明匪玉最好的机会已经过去了,他什么也没做到,还赔上了自己。 那件事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黑历史,他永远不会主动提起,死了也要带进棺材。 主要明匪玉现在的意思是,自己睡了他,得对他负责。 他自己是走肾不走心,可以当做是死前风流了一场,也算是人生圆满了。 但明匪玉走了肾也走了心,而且他很执拗,看上去是那种,你招惹了他,他也掏心掏肺对你好了,就必须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得不到就全部毁掉的极端性子。 不过,谢知归清楚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谢知归一向对这种麻烦人避之不及,却不想有一天会自己送上门去。 睡久了,身体不疲惫了,但头疼的状况的越来越严重,又实在想不出能摆脱明匪玉的办法。 他想出去散散心,一打开门就看到明匪玉站在院里。 “你怎么来了?” 明匪玉换了身衣服,以前多穿靛蓝或淡紫,如今换成了纯黑色,衣摆上那些奇怪的图案和符文和先前大差不差,只是换由红线勾勒,披一件红色外衣,整个人气质更加内敛稳重。 手背上用朱砂画着一些奇怪的图案,谢知归看不懂。 明匪玉的头发也挽起来了,让那张脸平添几分感性成熟,不像初见的时候随便拿了根绳绑着,发根处依旧由银饰固定,但这套银饰明显更加精致,走动时,响声清脆悦耳,银蝴蝶似乎活了过来。 谢知归因为衣服没干,今早从柜子挑了件深色寨民的衣服穿上,他发誓他绝对不是故意的,但看上去他们两人就是穿了情侣装。 不过好在明匪玉应该不知道情侣装的意思,所以只要他不提,就不会尴尬。 谢知归面不改色走下了木梯,来到明匪玉身边,绕着他走了一圈,打趣道:“穿给我看的?” 本想试试逗下他,却不料明匪玉勾起一抹淡笑,回他:“是。” “……欸?” 还真是穿给我看的。 明匪玉从袖口里拿出一个银制长生锁,把发呆的谢知归拉近了点,亲手给他戴上。 谢知归低头看了看脖颈上的小玩样,疑惑问:“给我的?” 明匪玉:“嗯。” 谢知归抚摸着上面瑰丽又复杂的花纹,想来制作它的过程耗费了不少的心力,连最下面坠着的三个小拇指盖大小的铃铛上都刻上了清晰的白鹤祥云纹。 他翻到长生锁背面,发现上面刻了好像是文字,但他不认得。 “这是你们的文字还是图腾?” 明匪玉看着他,说:“是你的名字,谢知归。” 谢知归又看向他手背上的图案,好像是一样的。 长生锁……谢知归……原来刻的是他的名字。 该说不说,谢知归感到一股细小的暖流涌入了心里,指腹缓慢划过上面的刻痕,银器并不凉,因为被明匪玉一直贴身放着,到他手里的时候已经捂热了。 他忽然想到以前家里也有一个。 不过那是他姐姐谢清元的,他没有,对一个注定活不过二十二的孩子,父母放弃了给他打长命锁,就凭一个锁,终究留不住他的命,还不如算了,以免以后睹物思人。 而他小时候不懂这些,长大了自然也不可能主动去要小孩子才有的东西。 谢知归暗暗感叹,这东西看着小,可摸起来却是沉甸甸的,也不知道谢清元那个,是否也这么重。 “为什么突然要送我这个?” 明匪玉目光始终在他脸上,虽然没看到他展颜一笑,但知道他是开心的。 “你不是想要长生吗。” 谢知归反问:“所以你就送我长生锁?” “对,”明匪玉说:“寨里一旦有孩子出生,所有人都会从家里拿出一点银器交给孩子父母,熔在一起制成一把长命锁,期望这个孩子能够健康喜乐。” 谢知归小声嘟囔了句,“可我又不是孩子。” “是很久之前就为你准备好的。” 恰好此时掀起了大风,明匪玉声音又不大,类似呓语,谢知归没听太清,“什么?” 明匪玉抱住他交换了位置,用身体替他挡住了风沙,而谢知归安静地靠在他怀里,没有反抗推拒,像只终于养熟了小野猫,知道怎么窝主人怀里找安全感了。 等风声过去了,明匪玉低头看着怀里乖顺的情人,眼睛忽地热了,冰霜破裂涌现无尽柔情,要是谢知归能一直这么乖就好了。 “你刚说什么来着?” “我刚说,我希望你也能够长寿安康,平安喜乐。” 谢知归心口仿佛被人钝击了一下,酸疼难言。 “……长生。”他默念着这两个沉重的字,突然用力推开了明匪玉的怀抱。 明匪玉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谢知归什么都不说,又拿起长生锁看。 他能平静地接受死亡,并不代表他对长生没有渴望,只是它们太重了,他无力负担。 明匪玉送他这个本意是好的,想哄情人开心,但可惜,他用不上了,也可惜,明匪玉送错人了。 或许等他死后,明匪玉会喜欢上其他人,同样会送那个人一个长命锁。 长生锁,锁长生…… 谢知归笑的很淡,不易察觉,垂眸拨弄着三颗铃铛——叮当,叮当当。 “难道有了这个锁,我就真能长命百岁了吗?” “你想要,自然能。” “什么意思?”谢知归抬头看向他。 明匪玉握起了他的手,可能是疾病的原因,手心很凉。 “先跟我去个地方吧。” 明匪玉要带他去的地方是寨子后面的祠堂,需要穿过整个寨子。 因此,他们手牵手还穿了情侣装的样子被全寨人看到了。 小孩子围着他们欢闹起哄,大人们不说话,看到明匪玉的挽了头发、换了衣服、手背上朱砂画名,脸上露出诧异古怪的神情。 有个怪老头更是看了眼谢知归脖子上挂的长生锁,冷哼一声,挥袖而去。 明匪玉淡定如常。 但谢知归做不到,全程埋着头,铃铛响一声,他的脸上就热一分。 回来后,他们发生的事没和任何人说过,但这些寨民怎么好像都知道了的样子? 强烈的羞耻感冲击着谢知归的忍耐度,孩子们的笑声越来越大,他不得已偷偷扯了扯明匪玉。 明匪玉低头看他:“怎么了?” 他面露难色,踮起脚小声说:“能不能走快点。” 明匪玉停下,冰冷眼神扫过那些孩子,孩子们瞬间噤声,他又脱下外衣披在他头上,遮住了他泛红的脸。 “可以了吗?” 谢知归抓住衣服边缘,点了点头,声音细弱蚊音,“可以。” 明匪玉帮他整理好衣服和头发,重新牵起了他,又走了一小段路,谢知归听不到那些让他脸红心跳的哄闹声了,慢慢抬起了头,透过缝隙看向身旁的明匪玉,先是线条分明的下颌,接着看到他嘴角扬着一抹很小的弧度。 “你笑什么?” “没什么,”明匪玉笑道:“只是发现你脸皮原来很薄,在想你那个时候你是怎么主动攀上来的。” “……” 谢知归想原地爆炸,反正现在脸上烫的不像话。 100-113 第101章 差不多两三点的时候,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声怒吼,把还在梦里的谢知道吓的浑身抖了一下。 “没事,没事。”明匪玉立刻抱紧了他, 低声安抚他道。 低沉温柔的嗓音很有催眠的功效, 谢知归眉头渐渐舒展开, 有了安全感,意识随着一声声轻哄重新进入梦乡。 好不容易快睡着了,结果更多的怒吼声响起了…… 声音大到震得房门都抖,发出嗡嗡的颤鸣。 明匪玉低声骂了一句,然后从被子抽出手捂住了谢知归的耳朵。 谢知归迷迷糊糊感觉声音是从客厅里传来的,好像是谢清元和谢三霄在吵架,吵什么没听清,但听上去谢清元非常生气。 谢三霄做了什么事惹毛她了? “哐当!哐当!——” 外面又是一阵砸东西的声音。 随后不知道是楼上哪家邻居打开了阳台的门开始破口大骂, “楼下的搞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做贼呢!” 然而客厅里的争吵一点没消停, 谢知归既困的睁不开眼, 头又被吵的仿若要裂开,蜷起身体,下意识往明匪玉怀里拱, 难受地断断续续喃喃。 明匪玉边安抚着他,边迅速设了个结界将这个房间和外界隔绝开。 吵闹声瞬间消失, 谢知归耳畔只剩下温沉的呼吸和明匪玉安抚他的声音。 谢知归很快不难受了,然后感觉有谁亲了下他的额头,很轻的一下, 湿润温暖,舒缓了脑中剧痛。 “睡吧, 别怕, 我在呢。” ……好。 —— 清晨天才蒙蒙亮,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几秒后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按住了它。 谢知归懵懵睁开眼,他记得没有设闹钟,怎么才不到六点就响了,拿起来一看,全都是谢清元发的消息,看的他头皮发麻。 【醒了没有?】 【醒了就出来!快点出来!】 【快快快!我在大门外等你】 【再不出来我就撞门了!】 【……】 谢知归看了眼身旁还睡着的明匪玉,缓缓把他搂在腰上的手拿下去,轻手轻脚掀开被子走出房门。 外面没开灯,他借着一点青白色的天光来到玄关打开大门,谢清元就靠在门边墙壁上,听到动静,转头看他,抓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他从门里扯了出来。 “过来!” “嘶,你轻点拽行不行?”谢知归甩开她,活动了发疼的手关节。 谢清元眼睛看着头顶,双手握拳背在身后,毫无诚意说:“哦,对不起。” 谢知归:“……” 谢清元低头一看,“早上这么冷,你怎么不穿鞋啊?” 谢知归跺了跺脚,早上的地板是有点冷,“他还在睡,不想吵醒他。” 谢清元知道“他”是指谁,脸色变了一下,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拧着眉头没蹦出一个字。 谢知归继续说:“你叫我出来想问什么,快问吧,我怕他等会醒了找不到我。” 谢清元看看他比以往红润了不少的脸,迟疑道:“真的可以直接问?” 谢知归点头:“问吧。” “能不能马上跟明匪玉分了?” “不能。” “切!” “哎……”谢清元惆怅望着头顶,深深叹道:“我就知道,还不如不问。” 谢知归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他知道现在在谢清元心里,就是老母亲看到自家傻闺女被一个满口甜言蜜语的凤凰男拐到山沟沟里去了,怎么拉都拉不回来,傻闺女还怼她,把她气到心脏病发作。 他的解释,谢清元大概率不会听,因为她就不可能认可他和明匪玉的事。 “还有事吗?没事我回去了。” “等等!”谢清元拉住他袖子,“我再问一个问题,就一个!” 谢知归停下脚步,等她问。 谢清元:“你不怕吗?” 谢知归笑笑,反问她:“我该怕什么?” 谢清元压低声音,有意吓唬他,眼中闪过渗人的光:“跟一只怪物生活在一起,你就不会后背发凉吗?” 凉? 谢知归看看她,忽然抓住她双臂,以诡异的神态凝视她迷茫的眼睛,勾起唇边,语调凉异,“那你不觉得敢和他睡一张床的我更恐怖吗?” 谢清元一愣,“什么?” 他轻笑的样子跟明匪玉太像了,把谢清元吓得踉跄后退了一步,扶着墙面惊恐看着他。 要不是谢知归下一秒没忍住哈哈大笑,她会真以为是明匪玉又披了假皮出来。 “你居然敢吓唬我!”谢清元气愤抬手在他手臂上捶了一下,看着重,实则只用了一成力。 “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还学会骗人了!” “我看都是明匪玉把你带坏了!” 谢知归一听到明匪玉的名字,笑容敛了起来。 那些痛骂的话落在他耳里,成了让他心口不舒服的因素。 “姐姐。” 他打断谢清元对明匪玉喋喋不休的责骂,“明匪玉没有教我骗人,相反一开始是我骗了他。” 提到明匪玉,他的眼神中有愧疚,依赖,爱恋……但就是没有惧怕和恨意。 谢清元了解自己的弟弟,所以更加难以接受事实。 谢清元心情复杂地看着他,谢知归坦荡、勇敢地对面她的质疑和不解,他答应过明匪玉,要让这段感情来到阳光下,自由生长。 他要做到,给明匪玉,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谢清元想了很多的话,想把他骂醒,想和他平心静气分析危险,想让他回家里来。 可最后她发现可能说再多都已经晚了,“你……” 谢知归知道她想说什么,微笑道:“我不怕他,姐姐。” 谢清元一步跨近,手搭上他肩头,捏紧了,皱眉担忧道:“可万一他对你有所图谋怎么办?” 谢知归却问她:“我身上有什么好图谋的呢?” “论样貌,比我好看的大有人在,论脾气,我这种少言寡语的人应该挺招人厌的吧,明匪玉又不爱财,我没权没势没办法给他提供任何帮助,他能图我什么?” “你别这么说自己,”谢清元听不得他贬低自己,“小归,你很好的。” 谢知归轻拍她的手背,勾起一个柔和的浅笑,“知道了姐姐,我说这些不是自怨自艾,而是想告诉你,无论明匪玉是何居心,我都不会吃亏。” “如果这是一场豪赌,我赌输了,也只不过被骗了感情而已,对我来说,伤害不痛不痒。” 他把谢清元的手从肩上拿下去,挺直了背脊立在她眼前。 谢清元看着这个比自己都高了的弟弟,已经无法和以前那个跟在她屁股后面喊“姐姐”的小萝卜重合了。 她在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谢知归长大了,她无法再去干预他的想法,他们的对错观念已经不一样了。 寂静空荡的楼道中,两人不知对视沉默了多久。 最后以谢清元一声妥协的叹息声结束。 “给我三年。” 谢知归没听懂她的意思,“什么三年?” “我现在还打不过明匪玉,但三年之后我未必没有和他一战之力,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就把他打的连亲爹都不认识!” 谢知归盯着眼前气势逼人仿佛在立军令的少女,愣神了片刻,紧接着心口涌上来一道暖意,无奈又感动地笑道:“姐姐。” “喊这么肉麻干什么。”谢清元嘴上嫌弃,却伸出双臂把人抱住。 谢清元很用力箍紧他的身体,正色嘱咐他:“受了委屈不要忍着,你不是没人撑腰的孤儿,过的不好一定要回来告诉我。” 谢知归同样抱紧了她,“放心吧,他不敢。” 谢清元不同意谢知归这种天真的想法,语重心长地提醒他:“老怪物的城府深着呢,小心点总没错。” 谢知归想告诉她,不会的,先负心的那个会被雷劈,但又怕说出来谢清元知道了会更生气,大清早的,她生的气已经够多了。 “好,我会小心的。”谢知归温声道:“谢谢你,姐姐。”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出来了,透过楼道里的窗户,可以看到整个世界都泡在明媚灿烂的白光中。 “该进去了。” 他有种直觉,明匪玉正在里面找他。 他拍了拍谢清元的背,示意她放手别抱了。 但谢清元就是不撒手,“你急什么,以后想抱都不一定有机会。” 话里带着哽咽的音调。 “你,你哭了?!” 谢知归听出不对,把她拉开,诧异看着她两个红肿的眼眶。 在他的印象里,只有谢清元把别人弄哭的份,从来没有她会哭的时候,因为他而难过。 谢知归骤然一下慌了,他不想在乎的人因他受伤。 “姐姐……” 谢知归想给她擦去眼泪,谢清元有什么东西堵了嗓子,含糊说一句“没事”,倔强转身不让他看。 谢知归手无措地停在空半中,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这个一向强势的姐姐。 “你进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谢清元声音明显变了调。 谢知归看着她的背影和低垂着的头,她的肩头随着鼻子微微抽动,谢知归慢慢地把手放了下去,给她独自平复情绪的空间。 “好。” 谢知归转身走回大门口,担心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或许现在能让她停止难过最快的办法就是告诉她,他愿意和明匪玉一刀两断。 但他现在做不到了,他默默在心里说了声“对不起”,放在门柄上的手捏的很紧,骨节处发白,但最后还是没有任何犹豫,因为房间里有人在找他。 他不去看她了,打开大门,走了进去。 这扇大门关上的刹那,他就再没有回头路。 屋里比外头暖和多了,他想找到明匪玉,他忽然有很多话要和他说,想告诉他,他和谢清元摊牌了,他可以和他回雾山结婚了,他们之间最后的障碍也没有……他太想和他拥抱了,于是脚步匆匆地往房间走。 快到了,就几步距离了。 他听到房间里面有声音,心里忽然紧张起来,就像学婚礼流程的时候,既期盼又慌张。 可是突然有什么重物摔到了地上,砰地一声巨响,谢知归恰好停在了门外。 里面是什么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明匪玉发出的。 他又感觉脚底黏腻,低头一看,是血,从门底下淌出了大量的鲜血,还是热的。 这样大的出血量,再结合刚才那声闷响,里面肯定出事了! 他有不祥的预感,惶然把门撞开。 “明匪玉!” “阿归?” 明匪玉见他突然出现杀意凛冽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慌乱,迅速把染血的双手藏在身后,换了个面朝他的站姿。 明匪玉视线在谢知归身上迅速扫过,确定他没受伤后才开口问:“你方才去哪里了?” 谢知归见他没事,揪紧的心放下,但房间里冲天的血腥味告诉他放松的还是太早了。 明匪玉衣服上沾染了点点殷红血迹,衣摆处更是被浸透了,而他的脚边,倒着面无血色的谢三霄。 他应该是死了,心口破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原本该在里面的心脏不见了。 谢知归曾经有很多次在心里祈祷他去死,可当这一天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到来,他还是愣神了。 谢知归短暂震惊后,缓缓抬眸看向明匪玉,他眼里并没有恐惧。 “他,怎么会在这里……” 明匪玉看着他,心虚地不吭声。 谢知归想到外头的谢清元,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进来,于是赶忙去轻轻关上了房门,回头又问:“你杀了他?” 他说着就要赤脚踩在血渍上朝明匪玉过去。 “别过来!”明匪玉大声呵停他的脚步。 然而谢知归仿佛没听到,径直走了过去,不过是绕过了谢三霄,过去伸出双臂抱住了明匪玉。 “阿玉。” 他感觉明匪玉好像在害怕,想抱他又不敢抱他。 他想明匪玉应该不是为杀了人而害怕,而是为在还没处理干净前就被他发现了。 谢知归将头贴在他心口处,搂紧了他,“没事,你抱我吧,我不怕。” 明匪玉也想抱他,但他两只手上都是血,不想弄脏谢知归的衣服。 而且他没有想到谢知归见到这么血腥残忍的一幕会是这个反应。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不解地问:“我杀了他,你不恨我吗?” 第102章 谢知归抬头看他, 神色异常平静,“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杀了他?” 明匪玉声音有些冰冷粗重, 余怒未消, “他化成你的样子想骗我放松警惕杀我, 被我一眼看破了后就想跑,我没看到你,以为你被他带走了,一时冲动就下死手了。” 明匪玉顿了顿,不安地观察他的表情变化,“你会怪我吗?” 毕竟谢三霄是他的父亲。 谢知归听完后依旧平静,就好像躺在地上的只是一个陌生人,他摇摇头, 说:“不怪。” “我警告过他不要挑衅你, 他自寻死路, 怪不了任何人。” 可当谢知归看向身后的尸体,象征希望的晨光落在他身上都染上了死亡的灰败,他原本冷硬的眼神忽然变得复杂。 怎么说呢?这个人是他血缘上的生父, 却也是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人,他如今死了, 他不感到伤心,只是有点遗憾,更多的是解脱。 他是他过去二十年不幸的造就者, 挣扎了这么多年,终于结束于二十年后一个平平无奇的早上。 可能冥冥之中也有定数, 他从明匪玉那里拿到了六十年寿命, 最后也是由明匪玉亲手了结了他。 因果轮回, 当年谢三霄卖掉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将来也会因为他而丧命。 许是他太淡定,明匪玉都觉得他不正常,怀疑他是不是被吓傻了,担心问道:“你都不多问几句,这就信了我?” 谢知归转头看着他,眨眨眼,反问:“我不哄你,难道去哄死人?” 明匪玉笑笑,要不是手上脏,他肯定要揉揉谢知归的脸。 “我说了,我不怕,你不用紧张。” 谢知归抱着他,再次侧头贴上他的胸膛。 在明匪玉看不到的地方里,指尖忍不住细微颤抖。 他其实不是全然不怕,尽管明匪玉在瞬间收敛起了杀气,进门时他还是腿软了几秒,腥臭的血味逼的他头晕。 但他怕明匪玉杀上头了,会对外头的谢清元动手,忍着不适先把他安抚下来,同时默默祈祷谢清元千万不要进来撞枪口。 他不在乎谢三霄死活,谢清元在乎。 “阿归。”明匪玉低下头蹭了蹭他的头发,“把头抬起来,我想亲你。” 鼻尖萦绕不去的血腥气,谢知归抬头看他,又左右扫视,犹豫道:“在……这里?” 明匪玉在他发丝上落下冰凉的一个吻,急切地请求他,“就在这里,现在。” 谢知归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又发现左边雪白的墙面上也溅上了血,点点片片如同一根盛开的血红花枝,怪诞中带着一层诡谲的美感。 “先处理干净血迹吧,等会我姐姐进来看到了要出事。” “不管她,我现在平静不下,你亲我一下,一下就好。” 谢知归问:“怪物也会害怕吗?” “会的。”明匪玉说:“所以要你救救我。” 明匪玉的眼神宛如一个挣扎中的溺水者,可怜、无助又急切,仿佛他狠心不给这个吻,他下一秒会立刻溺毙。 谢知归还是犹豫不决,因为他身后的尸体眼睛都没闭上,他还赤脚踩在血水上,在这个血气冲天宛如地狱般的房间里不适合干一些旖旎的□□。 可明匪玉逼的紧,他一时不答应,他就一直盯着他看,无声催促他——“阿归,我的心肝,你可怜我吧,我很难受,你过来安抚安抚我,好不好?” 谢知归快受不住了,自从遇到了明匪玉,他越来越容易心软和妥协,即使知道这样做不应该,却没办法控制想和他一起犯错的冲动。 明匪玉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不说,用渴求的目光磨着他。 最后一次,谢知归心想,最后一次陪明匪玉放纵。 他松开搂腰的手,转而挂在了明匪玉脖颈上,脚底下滑,他不想踮起脚,就示意明匪玉,“你,低点头。” 明匪玉终于等到这句话,自然得哄着谢知归的心情,他说什么就做什么,不管是要他低头,还是要他跪下,都依着他。 谢知归看到明匪玉眼底溢出的笑意,心说又不是第一次亲他了,怎么笑的像个没见过荤腥的楞头小子,却又觉得哪里奇怪。 没有深想,他闭上眼睛,摈住呼吸,不去看不去闻那些血迹,忽略掉环境,迅速地在这个地狱般的地方完成给情人的安抚。 一吻即离。 他要后退的时候,明匪玉却食言不让他走了,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头,看他的眼神明显是觉得还不够。 “一下!” 谢知归提醒他记得说过的话,试图把他的手甩开。 不能再陪明匪玉胡闹下去了,他不想再来一个沾了血腥味的吻,他受不了,也怕有人会突然闯进这里,发现他被情爱冲昏头,干出来的糊涂事。 但明匪玉力气很大,谢知归怎么都推不开,瞪明匪玉也没用,明匪玉就是不肯放过他,他恼了,训斥道:“你别太过分……唔,唔……”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明匪玉堵住了,和由他主导的亲吻不同,明匪玉更加凶狠,充满占有欲,他会撕咬,会纠缠,会把他逼到绝境,会夺走他胸膛里所有的空气,最后晕头昏脑,沦情爱的奴隶。 谢知归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就不该信明匪玉的鬼话,明匪玉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亲咬的很重,他一有逃避的动作,明匪玉就会加重咬合的力道,他被托着脑袋,腰被搂住,向后弯着身,感觉脖子要断了。 “阿,阿玉……呃,我不舒服,你别……呃,唔……” 明匪玉听到了,但只是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深沉而滚烫的目光中并没有退让的意思。 谢知归开始觉得害怕,明匪玉知道他难受还不肯放开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怕事情发展到他控制不了的地步,还是在这种血腥的情景之中,于是妥协了,他轻轻搂住明匪玉,艰难地配合他的动作和节奏。 察觉到他的乖顺和讨好,明匪玉眉梢微扬,心情顿时愉悦,果然就奖励似的放轻了力道,给他能够喘息的空间。 但也正说明了,明匪玉方才不管不顾的野蛮动作就是在故意逼他服软。 谢知归忍不住在心里骂他,吃软不吃硬的混蛋!净会磨人! 骂归骂,他也怕明匪玉再发疯,只能继续顺着他来。 顺着来还是挡不住头开始晕眩,明匪玉身上的香味、空气中血腥味、房间内昨晚还没散去的腻香……它们混成了一昧效力强劲的致幻剂,只需要闻上一点,谢知归就会失去所有抵抗。 昏昏沉沉间,唇齿发麻,他还是感觉哪里不对劲,明匪玉为什么一定要逼他顺从?明知道他讨厌血腥气还要亲近?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在这个不恰当的时候? 身后的房门忽然开了,谢知归没有察觉到,明匪玉看到,却没有任何提醒他的动作,眸色深了几分,更加搂紧了他。 “你们在做什么?” 这声音宛若晴空一道惊雷劈到了谢知归头顶,他不知道哪来的巨大力气把缠在他身上的人推开,惊恐回头,就见谢清元正呆愣地站在门口,目光不断在他们和地上谢三霄尸体间移动,最后落到了谢知归脸上,和他微肿泛红的唇。 “姐姐?”谢知归惶恐瞪大眼睛,脑内早已一片空白,他朝谢清元走过去,想和她解释不全是她看到的这样。 但谢清元后退了,一边惊恐地看着他,谢知归只好站住,不过去。 “我、我给你解释。” 谢清元扶着门框才能从巨大的冲击中站稳,她再次环顾这间房间,神情茫然地望着了无生机的谢三霄,明白了什么,又红着眼睛瞪向谢知归,像是不可置信,像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了,喃喃颤抖着问:“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第103章 傍晚, 雾山,夕阳烧红了群山,本已归于平静的山林里忽而响起一阵嘈乱的鸟鸣。 两人自林中走出。 寨民们没想到他们会突然回来, 而且两个人之间氛围怪怪的, 谢知归黑着脸走在前面, 明匪玉在他身后五步远,不紧不慢地跟着,就像做错了什么事。 小满开心跑过去,抱住谢知归,仰起期待的小脸,“哥哥,有给我带好吃的吗?” 谢知归面无表情揉了揉他的头发,轻轻把人扯开推到一边, 一言不发往木楼走。 “哥哥?”小满头一次被他冷落, 看着谢知归的背影, 不懂他今天怎么不理他了。 他看向唯一可能惹谢知归不快的人,但又不敢开口问。 明匪玉只淡淡斜扫了他一眼,叮嘱道:“他心情不好, 这几天别来闹他。” “哦。”小满连忙点头,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 但听话准不会错。 谢知归没有回明匪玉那边,而是去了隔壁屋子,哐地关上了门, 怨气显然很大,明匪玉紧着跟上去了。 他推开门, 一只脚刚踏入门槛里, 一个枕头迎面砸了过来, 明匪玉没躲,任由枕头在他脸上砸红了一片。 谢知归坐在床上,怒气腾腾地瞪着他,厉声喝道:“滚出去!” 明匪玉仿若没听到,也不生气,弯腰把枕头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转身把大门关上,顺便眼神警告了那些蹲在外头偷看热闹的人。 寨民们脸色瞬变,一哄而散。 门关上,屋内光线暗了不少,碍事的人没了,他可以全心哄他的小情人了。 只是看谢知归面若寒霜的样子,这次恐怕很难哄好。 他还在为今早的事怄气。 谢清元平时咋咋呼呼,遇到大事却很冷静,她耐着性子等谢知归说完前因后果,她相信谢知归没有动手弑父,悬着心放下,喊他站她身后去,随后悍然拔剑对准明匪玉,杀父夺弟之仇不共戴天! 但明匪玉也不是个会轻易向人低头的主,先一步把犹豫中的谢知归拉到身边,又冷眼带点挑衅地看着谢清元。 打就打,他奉陪到底。 火药味甚至盖过满屋血腥气。 谢知归夹在他们中间头都大了,这两个人打起来肯定得有一个受重伤,无论是谁他都不想看到。 他劝不住,就甩开明匪玉,狠心往谢清元剑上撞,这一下把剑拔弩张的两人都吓坏了,谢清元连忙收剑,他则趁机拽着明匪玉跑了出来。 回雾山的路上,谢知归的手机一直在响,但他没敢去接。 明匪玉看他盯着那块发光的砖头犹犹豫豫,就把手机从他手里抽走,揣进了衣袖里,躲开他的扑抢,美其名曰“帮你保管一阵子”。 谢知归恼了,明匪玉满不在意。 以前谢知归气也就气一会,却没想到这次他直接不理人了,一个劲往前走,喊他没反应,拉他就甩开,想抱抱他安抚一下,结果脸上挨了结实的一巴掌。 “你做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 看到谢知归因愤怒而泛红的眼睛、颤抖的掌心,明匪玉才意识到这回可能真的做的过分了。 剩下的路他也不闹他了,沉默地跟在身后。 他们好像又回到了一开始互相试探、疏离的状态,这让明匪玉感觉心头空落落,极度不安,视线一瞬都不敢离开他。 如果能让谢知归理理他,他愿意挨上几个枕头砸脸,最怕的是他又不肯理人了,拿沉默和凉薄杀他。 回到屋内。 “气消了点吗?” 明匪玉向他试探着走近几步,谢知归立刻抄起手边另一个枕头砸过去。 “说了滚!” 明匪玉还是没躲,让枕头重重的砸在心口上。 疼吗? 还是有点疼的,毕竟是谢知归砸的。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姐姐就在门口!”谢知归瞪一双血红的眼睛质问他,牙关气的都还在打颤。 明匪玉担心他现在的状态,怕再过去会逼得他做出危险的事,就停在了原地。 “说话!”谢知归怒声咆哮,他很少这样愤怒失态,他习惯了以冷静和淡漠处事,今天是真的没办法忍了。 明匪玉捡起另一个枕头,依旧毫不介意拍出上面的灰尘,嗓音镇定自若,“因为我想让她看到。” 谢知归腾地一下从床上跳起,一股火从脚底窜上了天灵盖,怒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她看到我们在那种情形下亲热?!如果今天她不够相信我,她会以为是我帮着你杀了谢三霄!” “她最后不还是信你了吗?” 不管谢知归情绪有多激动,明匪玉的回应淡定如初,就好似谢知归此刻只是在小题大做。 谢知归心头的怒火烧的更难受了,为什么明匪玉可以摆出置身事外的态度?就淡定地站在那里?是他诱哄着他干了那种糊涂事!凭什么他可以觉得没什么?! 于是他继续悲声质问:“你做这个计划前有想过我的感受吗?她都看到了!看到我们在那个血腥的房间接吻了!她的弟弟和杀父仇人在她父亲的尸体前不知羞耻动手动脚!” “你让我以后怎么去面对她!” 明匪玉淡声道:“那就不去面对。” 谢知归一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说,你以后不要再去见她就好了。”明匪玉重复了一遍,看他的眼神很认真,不是气话或者突发奇想。 是,蓄谋已久。 “……” 明匪玉此刻站在窗户照进来的光里,可一缕都没有落在他身上,他所处的背影还是昏黑阴凉,妖异的眼眸诡谲而深暗,深邃凝望着他,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却仿佛置身于两个世界。 谢知归忽然感觉身体深处延伸出一股寒意,顷刻间便让他无法呼吸。 “你,是故意的?” 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觉得明匪玉不至于做的那么绝。 但明匪玉的沉默和黏在他身上滚灼目光,已经承认了一切。 什么侥幸,都只是绝望之下自我催眠的可悲手段。 谢知归骤感一阵头晕目眩,疲惫和无力感让他的身形摇摇晃晃,又跌落回了床上。 地板上他的影子瘦弱单薄,似乎风一吹就能散了,看着看着,他忽然笑了出来,眼前逐渐模糊,湿热。 他笑自己怎么会那么天真可笑,居然轻易就心软了,以为明匪玉是真的只想要他的安抚而已。 明匪玉知道他不喜欢血腥气,没有第一时间带他离开,而是把他拖在那里,已经是明显的别有企图了。 当时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可还是选择了信任。 他答应给他全心全意的信任,让他安心,所以他宁可让谢清元伤心也明确表示不会分手,所以他会忍受心理身理双重的不适给他一个温柔的吻,所以他一次次放低底线满足他的要求,不管什么时候,有多过分…… 但是信任给他带来的又是什么? 是明匪玉哄骗他亲手把唯一的退路斩断。 他再也回不去原来那个家了,谢清元以后一见到他,就会想到房间里那荒唐的一幕,他甚至不敢去猜想此时此刻谢清元的心情。 他可以爱的人很少,爱他的也很少,现在又少了一个。 “你一定要把我逼到绝路吗?” 谢知归觉得他现在的样子肯定很落寞狼狈,像只被最亲的爱人背叛,又被家人驱逐的无助野兽,因为他从明匪玉眼里看到了怜惜和不忍。 既然不忍心,为什么还要那么对我? 明匪玉:“因为你太容易胆怯了,我不逼你,不断掉你的后路,你不会来我身边的。” 原来是这样……所以要让他别无选择,只能走面前这唯一的路,通往他的路。 那之前许诺互相信任的誓言算什么?那他费尽心力维持明匪玉和家人之间的和谐又算什么? 他努力想让明匪玉对他安心,让他感受到自己的爱意,明匪玉看在眼里,他都知道,可依然不够信任他,怀疑他,照旧用上了逼迫的手段。 明匪玉的所作所为让他显得像个,像个笑话! 他居然相信一只怪物会学着去理解人类!多荒唐可笑的幻想! 可他真的想过,信过。 极度悲愤之下,各种情绪同时到达高潮,互相撕扯、挤压、纠缠,头疼欲裂,心疼欲死,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竟然开始哈哈大笑。 他的状态很反常,明匪玉眼中担忧更深,想过去抱住他又怕更刺激到他,“阿归,你不舒服可以继续打我发泄,不要压着。” 不要压着? 不压着的话,他只会更迷茫。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明匪玉这种执拗的占有欲和爱意,不知道怎么收拾如今的局面,不知道是该恨他太了解自己的性子了?还是怕他太了解自己的性子? 他不懂啊,他真的弄不懂了。 明匪玉看他一会笑一会哭,看的心揪,宁愿他继续打他,骂他,吼他,也不想他这样。 明匪玉不敢再往谢知归伤口上撒盐,又怕他会无意识伤害他自己,想说点什么分散注意力。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去给你做。” “滚出去!” 谢知归把所有怨气都撒在了明匪玉身上,解开衣服,扯下脖间的长命锁扔了出去,不偏不倚砸破了明匪玉的额角,闷哼一声,鲜血沿着颌线淌下。 滴答滴答——在地板上砸开一朵朵诡谲的图案。 见血了,两人皆怔。 房间内忽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他居然又没躲…… 谢知归手指蜷缩抖动,随后攥紧成拳,将心里的难受硬压了下去,扭头看向墙面也不看他。 明匪玉抿紧苍白的唇,站在原地等了一会也没有等到谢知归一句关心,原本淡然的眸色中爬出来几分阴郁和难过。 谢知归又开始以冷漠待人了。 明匪玉先把手里的枕头放在一边的桌子上,然后弯身从地上捡起沾了血的长命锁,拿衣袖细细擦干净,但上面的浮云白鹤纹已经摔变形了。 心意雕刻起来很难,要很多个日夜不眠不休,坐在窗前对着图纸,想着心上人,思考很久,再慎重地落下一笔刀锋,一丝丝一缕缕碎片化的情意拢聚,刻就成一副完整、精致、寄托了他对心上人爱恋和祝福的繁盛图案。 但毁掉这份心意,只需要一下。 “它坏了。” 明匪玉抚摸过变样的花纹,似乎能和它感同身受,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好像声带摔在地上,磨伤了。 长命锁坏了,伤口也很疼。 谢知归打人一贯是这么疼的。 谢知归的身体是下意识想转回头看他,但愤怒让他继续保持沉默。 明匪玉委屈什么?不就摔了个破锁,这不都是他活该的吗? 他能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可怜、执拗又带着一丝期盼,像只做错了事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眼巴巴抬头望着冷漠的主人,期待他的心软和回心转意。 但如果他现在心软了,就是默认原谅明匪玉,接受了他有时候过度执着的占有欲,以后他可能会变本加厉,到他无法掌控的地步。 谢知归既恼他,又惧他。 “带着你的东西出去,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明匪玉握紧了手心的长命锁,眼神变了变,看来这回伪装示弱对谢知归也无效了,他是铁了心要绝情到底。 明匪玉抬脚朝他走近一步,谢知归身体就立刻往床里面畏缩,佝着肢体,是很抗拒的表现。 他觉得心酸,又没办法,只好收回步子,站回原地。 “我给你了就是你的东西,你可以随意处置,但我不接受你还回来。”明匪玉是说这个锁,也是说其他东西。 可他说完,谢知归依旧没有反应,就盯着墙面看,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 他拿他没辙,只是看着他冰冷的侧脸叹了一口气。 “这个我先拿走了,修复好再还给你。” 明匪玉又不放心地嘱托道:“晚上不要乱跑,外面危险,我就在隔壁,有事喊我。” 话音落后,那道灼热的目光从谢知归余光中消失了,随着大门闭上,谢知归恍若脱力般倒在了床上,松开拳头,他的手心有五个深深的凹陷,指甲嵌入的太用力,他压制着自己不要在明匪玉面前表现出脆弱无助的一面。 因为现在他无法做到全心全意去相信明匪玉了。 他很谨慎,对一个人没有完全的把握,就会像以前那样拿冷漠保护自己。 他也胆怯,一旦有风催草动就会果断缩回保护壳里不出来。 隔阂一旦产生,哪怕只是很小的一条裂缝,都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撕裂扩大。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人与人的情也是如此。 这仅仅一个清晨发生的事,就需要他们用很久的时间去消化、解决。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谢知归突然从愣神中醒过来,迷茫环顾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 但空荡的房间回应他的只有寂静,以及淡淡的血腥气。 地上那滩血快凝固了,呈现出褪去光泽后的红褐色,看出血量伤口应该不小。 谢知归看了看右手,从方才开始它就没有停止过抖动,他用力按住腕骨也止不住。 颤抖的不仅仅是手,还有心脏。 因为害怕,因为愤怒,也因为后悔了。 他其实知道,打骂明匪玉又有什么用?错误是他们一起犯,后果就需要他们一起承担。 谢知归气的是明匪玉套路他,让他被迫只能选择他,但也气那个时候的自己没骨气、太心软,如果他坚定拒绝明匪玉渴盼亲昵的请求,把明匪玉推开,也许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可他走向了一条共同沉沦的道路,是他情迷心窍,乱了分寸,酿了一壶苦酒,如今也只能自己咽下去了。 屋外。 明匪玉并没有走,背靠门板,静听屋里的动静,担心谢知归的情绪。 他很怕听到里面会响起抽泣声,哪怕很轻的一点点都会让他心疼、难受,忍不住想冲进去抱住他,搂进怀里安抚,再轻吻掉眼尾的泪水。 但他不后悔杀了谢三霄,谢三霄不得好死纯属是他自找的。 顶着谢知归的脸跑到他跟前摆出献媚的恶心样,想骗他降低警惕心,奈何演技粗劣,不堪入目。 他不想理会他,把他一脚踹翻在地上,担心谢知归出事,急着出去找人,谁料快到门口的时候,谢三霄突然掏出了法器,狰狞着脸,不要命似的从后面扑上来—— 谢三霄非要找死,他自然成全。 明匪玉后悔的是没拦住谢知归闯进来,而且从谢知归的反应来看,他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确实有些冲动了,或许该用更温和的方法让谢知归只能留在他身边。 但就算再来一次,那种情景下,他还是会为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熟悉身影慌了手脚,他不想让爱人看到自己满手染血、状如修罗的可怖样子,不想看到他惧怕自己、逃离自己。 甚至,恨他。 他当时脑内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谢知归会恨我吗? 他那么看重感情,在乎亲人,亲眼见到我杀了他的父亲,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怨我违背了答应过他的话?会不会拿仇恨的眼神看着我?会不会从此厌恶上我? 压抑这么久的本性,掩饰强烈的贪欲,编织出一张温柔、绵密的大网,哄得谢知归浑然不觉躺在里面,用手心仔细托着他,本以为万无一失了,却突然出了变故。 那短短的几分钟内,他的神经极度紧张,一瞬不眨盯着谢知归,耳畔听不见世间任何声音,寂静得只有他们两个。 如果谢知归扭头在下一秒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巨大不安感的驱使下,对他做出什么事情来。 所幸,谢知归主动过来抱住了他,温暖的体温安抚下了些许燥乱,淡淡的清香安定烦乱心神。 但他还是不放心,他知道怀里的人害怕他,强做出笑脸,硬着头皮抱上来可能也是怕他杀红了眼。 说到底,谢知归担心的还是其他人,以身犯险为的不是他。 他想着念着的人就在怀里,却还是觉得很不踏实,仿佛谢知归随时可能化成一缕他抓不住的淡烟消失。 他从来没有如此怅然惶恐过。 在察觉到有人靠近这个房间后,他下颌抵在谢知归发间,抬起赤红诡谲的眸子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一个让谢知归没有退路,只能和他回家的主意…… 这个主意并不高明,瞒不过谢知归的,他事后肯定会反应过来,但那时候他太想把人带回来了,太急切了。 这是他第二次在谢知归身上昏了头,第一次是在洞窟的那晚。 那次的后果,是将他们此后的命运牢牢绑在了一起。 而这次的后果,可能会让绑在他们手上的线松开。 可他还能怎么做?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吗? 做不到,绝对做不到。 那该怎么办,该拿谢知归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了。 过了不知多久,屋外冷风徐徐。 明匪玉出神看着山际西沉的落日,他眼中的亮光慢慢被夜晚收回,他抓不住光的离去,也听不到屋内人此刻的心声,那股惴惴不安的感觉愈发浓烈。 爱意可以掩盖住很多不堪,也可以轻易将矛盾激化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也许过了今晚,他所担忧的一切会逐件发生,又可能不会。 第104章 那天之后, 两人之间相处的状态好似又回到了初见那会。 只不过这次,冷漠疏离的那个成了谢知归,厚着脸皮凑上去示好的那个成了明匪玉。 大部分寨民尤其是阿六爷, 看到他们陷入冷战还推迟了婚礼都很开心, 甚至想摆席大肆庆祝!——诶呦, 那只外头来的狐狸精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就说他不是个好过日子的吧,明匪玉总算是要清醒了。 吵架好啊,好啊!最好继续闹下去,再闹大点,等到相看两厌,就可以顺理成章把狐狸精踹出去。 一场意外就看得出来,并没有多少人愿意看到他们的结合, 只是陷入热恋的人看不到, 不想理会。 一旦热恋期被打断, 就会发现藏在美好皮囊下的污垢早已密密麻麻。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个都自私。 明匪玉只在乎谢知归一个,这辈子只会有他一个爱人, 所以他觉得谢知归也应当完全属于他,他不喜欢看到谢知归分出本该给他的精力给其他人。 占有在他这里不是一个贬义词, 而是他的天性,是他的本能,是骨头中流动的沸腾鲜血。 而谢知归以爱为挟, 要求明匪玉压抑本性,学会大度和宽容, 即使知道明匪玉心里很别扭, 知道让一只怪物学会人类的思维模式有多难, 强硬的态度也不曾动摇过。 如果明匪玉的行为一旦让他感到有压力,他会立刻竖起全身的尖刺保护自己,然后躲起来,不管刺会不会扎伤明匪玉。 他们这样,就像火药遇上静电,怎么可能不闹出矛盾? 有时候谢知归也会怀疑,他们合适吗? 说不合适,可他们都已经走到要结婚的地步了。 说合适,他又看不到两个人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明匪玉不会去想合不合适的问题,他只管人在不在身边。 谢知归说要回去看看,明匪玉当然不可能让他这样出去,半哄半抱着把人拖回屋里,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但当天出口处就出现了把守的人,他还是出不去了。 谢知归当然生明匪玉的气,骂他、打他都没用,明匪玉就是不为所动,等着他耗尽力气,再把他抱回去。 明匪玉脸皮厚,骂是骂不动,打也打不疼,握住他的手腕,一副“怎样随你便,闹完跟我回家”的样子,看的人郁气怒结。 几次下来,谢知归知道闹没用了,安静了下来,但同时也不和明匪玉说话了。 他可能骂人不够厉害,不知道怎么一语切中要害,但不吭声的本事也能把人逼疯。 就看谁先熬不下去。 还有狂风暴雨等着他们。 麻烦事来的很快,一件接着一件。 在一个他和明匪玉吵了架,又不欢而散的晚上,谢清元来找他了。 开门的刹那,谢知归愣了,震惊她是怎么悄无声息进来的。 谢知归面容看起来很憔悴,几乎没有什么血色,穿了一身沉郁的黑色,身上还有冥纸香味,像是刚从葬礼上下来。 见了谢知归,镇定的反常,既不回答他的问题,也不说什么,扯着他就走。 谢知归怕声音太大把明匪玉喊过来,边半推拒跟着她走,边小声问她要带他去哪里。 “回家。” 谢知归微怔一下,目光向下,落在谢清元紧握着他的手上,心头忽然涌起一股酸涩。 回家…… 他还能回家吗?谢清元能原谅他吗? 出来的一路上出奇的顺利,没有任何阻拦。 上了早等在山下的车,谢知归还在奇怪,明匪玉呢?他居然没出来拦着。 雾山闯入了外人,他难道会一点没察觉吗? 他是被什么事情或者人缠住了,还是故意放他走,算计着更大的圈套? 谢知归盯着车窗外快速飞闪过的景色发呆,谢清元偏头看他。 “还在想那只怪物?” 谢知归从车窗的倒影上看到了谢清元沉如墨云的脸色,垂眸敛住眼中情绪,回道:“没有。” 谢清元显然不信,冷眯起眼,审犯人似的冷硬目光在他背上游走,车内温度陡然低了几分,很少能在她身上看到这种沉重阴郁的气息。 谢知归想,那天的事给她阴影果然很大。 “分了。”谢清元这次直接是命令的语气,不许他反驳。 谢知归没说话。 谢清元语气凉到了底,带着极大的恨意咬牙切齿道:“他杀了爸爸。” 可能是太过于悲恸和愤怒,说出这绝望的几个字时,她声音中颤抖没有藏住。 谢知归想安慰她,但他对所谓爸爸的死活实在无感,说“节哀”太生硬,又挤不出一滴眼泪装出和她感同身受的样子,调动不起一点感情。 他只能继续沉默,以免暴露出自己的凉薄惹谢清元更加难过。 但谢清元不依不饶,“如果你还不分,我就当以后再也没有你这个弟弟!日后我们再见面,我不仅要杀明匪玉报仇,连你也一块!” 谢清元把话说的很重,就是逼着他在家人和明匪玉之间做一个选择。 所有人都在逼他。 谢知归很平静,像是习惯了,如今的局面,在他预料之中,过去的那十天内他没能做出选择,眼下依旧不能。 谢知归眼眸转动,偷瞥了眼窗户倒影中悲愤红眼的谢清元,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先把葬礼料理完吧,我帮你。” 谢清元不满他故意扯开话题,大声吼问:“你几个意思!” 吓得前面的司机差点没握紧方向盘,从后视镜里偷偷观察后边气氛焦灼的两人,不巧,谢知归察觉到了,抬眼两人视线相对,谢知归眼神很淡,淡中透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宛若锋利刀刃温柔地抵上喉间血管,司机心虚躲开了。 谢知归也收起视线,继续淡然地看着车外画面,“没别的意思,让死者入土为安最重要,其他的等结束后再说。” 话是这么说,谢三霄入土安不安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一进家门口,他就看到谢三霄的灵堂摆在客厅里,黑白遗照上那双弯着随和微笑的眼睛让他心里不舒服,好像有双真眼睛在盯着他。 不知道谁送了副挽联,上面“忠义仁厚,慈济信徒”八个大字看的他想发笑。 谢三霄的笑是假,儒雅仁厚也是假的,但因为他死了,所以一切虚假的赞名都成真的了。 谢清元从谢知归身后拍了拍他,想让他去拜拜,好歹是亲爹,但谢知归借口晕车,径直回了房间。 后面谢清元叹息声传来,谢知归砰一下关上房门。 房间已经被打扫干净了,地板、墙面、包括家具都换了一套,他走到窗户边,哗——窗帘拉开,灿烂温暖的阳光照入室内,细尘宛如轻巧晶莹的蝴蝶在空中飞舞,窗台上摆放的鲜花正娇艳盛放,岁月安宁,没人看得出来这里曾经发生过惨案。 只有亲身经历过那一天的人还记得。 他的目光在扫过上次他们站的位置时停顿了一下,这个房间已经没了他的气息,也没了明匪玉的。 也好,省的总是想起他。 现在他不想去回忆起任何有关明匪玉的事情,他需要独处的时间,想明白一些事。 休息了一会,他找出很久以前参加葬礼用过的衣服,有点短了,但勉强凑合。 他来到镜子,发现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长了,已经到了肩部以下的位置,而镜子中这张脸,似乎和先前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又端详了一会,发现五官和轮廓没有改变,是气质上,眉梢眼眸中出现了一种淡淡的非人类的妖异气息,再仔细看,瞳孔颜色好像也变得更浅了。 是和明匪玉待久了,身上染上了他的气息吗?可眼睛怎么也变了? 谢知归身体前倾贴近镜子,撑开上下眼皮想的更清楚一点。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 “小归,来客人了,出来帮忙。”是谢清元。 “来了。”他边应着,边拉开抽屉翻找绑头发的东西,他抽屉里无非是些笔和笔记本,翻来翻去也找不到个皮筋什么的。 门外谢清元又在催他,他只能拿条带子匆忙束起绑紧,整理下衣服就开门出去了。 谢清元看到他的长发,可能是想到了什么,皱了下眉,但也没说他,让他先去帮忙泡茶给客人。 来吊唁谢三霄的人很多,从早上六点到快凌晨一点了还有人来。 不只有道观里的人,还有一些普通人,他们都曾经受过谢道长的帮助和恩惠,在他们口中,谢三霄是个顶了天的好人,耐心宽厚,为人和善,帮助他们尽心尽力却从来不收取一点回报。 好歹是亲生的,谢知归就是做样子也要在灵前跪一下,面无表情听着这些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描述他们心里那个光辉仁爱的谢道长,他完全没办法和他们共情,只觉得耳边嗡嗡像有无数蚊子在吵。 看着遗像,他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对自己的亲人不管不问,甚至可以当做筹码牺牲,对那些毫无关系的人却可以慷慨大方,不计回报去帮助。 谢三霄绝对不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可说他不是个好人吧,他又切实帮了很多人。 不过现在人都死了,真相如何无所谓了,他留了那么多烂摊子还等着收拾,没精力去想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忙了三天,吊唁的人才渐渐少了。 谢知归不想和谢三霄的骨灰盒单独相处,每次和遗像上那张脸对视,心口会莫名不舒服,就好像遗像上的人正在盯着他,那笑容也是,越看越觉得古怪。 墙上指针转到十二点整,一阵阴风从外头漫漫夜色中吹入客厅里。 谢知归心头一跳,忽然扯了下身边的谢清元。 “姐,这照片,他之前有笑露出牙齿吗?” 他怎么记得之前都是抿唇的微笑。 “什么?”谢清元看看遗像,再疑惑看着他,“爸爸没笑啊。” 没笑?! 谢知归转头再一看,遗像上的人嘴唇居然是下敛的,他不敢相信,揉揉了眼睛再看,还是那样。 怎么可能?刚才还是笑着的,怎么突然就、就…… 阴冷的风吹到后颈,冰凉发丝宛如触手黏在皮肤上,谢知归猛然站了起来,瞳孔缩紧,后退,再后退,直到撞到茶几上,小腿上的疼痛感把他从惶恐中拉了回来。 谢知归稍稳了稳身形,死死盯着遗像,又问:“姐姐,他、他真的没笑过吗?” 谢清元也站了起来,不解地看着他,“照片是我挑的,笑没笑我还能不知道?你怎么了?” 谢清元走过去,握住他的掌心,惊道:“你手上怎么这么凉?” 谢知归久久没回话。 她抬头就看见谢知归在发愣,眼里是她不理解的慌乱,她还想继续问下去,谢知归却抽回手,说了句“我累了,先去休息了”,就回了房间。 谢清元看着他的背影摸不着头脑,转身看看谢三霄的遗像,上面的男人神情肃穆,不苟言笑,哪里有问题了?谢知归怎么一副吓到了样子? 第105章 他和谢清元说看到遗像笑了的事, 谢清元也对着遗像探查过,但没发现任何问题。 谢清元觉得可能是他太累了导致出现了幻觉,就不让他晚上守在灵前了, 早点去休息。 但谢知归在接下来的几天总是心绪不宁, 重复做着同一个噩梦。 下葬前一晚, 大雨倾盆,闪电如剑划破层层夜幕,轰隆巨响紧随其后,他再次从噩梦中醒过来,房间里不知何时蔓延进来一股湿气。 他从被子里探出手,摸索床头柜上台灯的位置,却意外碰到了一个冰凉的硬物。 什么东西?他不记得在柜子上放了其他物品。 谢知归睡意朦胧坐起身,把东西拿过来, 放在手心里低头凑近了看, 下一秒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手掌颤抖, 轻细的铃铛声在房间内摇响,混着拍打在窗户上的凄凉雨声,一声声宛如对负心汉的控诉。 是……是那个长生锁! 它既然在这里, 那就说明…… 轰隆——窗外白光炸亮,谢知归似有所感, 萦绕鼻尖的那股香气愈发清晰,他僵硬抬头看向右前方角落。 那里,立着一道颀长的红色影子。 整个人蛰伏在黑暗里不知多久了, 等待着他发现的那刻,扑过来将他压倒撕咬, 将怒气尽数发泄到他身上。 “是……” 甚至不用把“谁”字说出来, 他知道是他。 明匪玉从角落阴影里走出, 脸色苍白的吓人,雨水沿着头发、衣服滴答滴答落下,每一下都敲在了谢知归紧绷的心弦上。 他望着眼前的人,喉间滚动,却说不出一点话。 来了,他还是来找他算账了……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在这个大雨倾盆夜。 屋外呼啸的风雨像是要将这一小块压抑的空间吞噬。 明匪玉进一步,谢知归就退一步,很快背抵到了床头,他没办法退,只能蜷缩起身体。 宽袖下,明匪玉十指攥的死紧,用沁了寒气的声音问他:“躲什么?” 你在躲谁?! 谢知归不敢回答。 看出他的害怕,明匪玉换了更温柔的语调,有意收敛起怒意,缓步来到床边坐下,看着他微微一笑,“嗯?阿归,我问你躲什么?” 冰凉的指尖挑起他垂在脸侧的碎发别至耳后,宛如蛇信舔过,他想给的是温柔的爱抚,殊不知,这样更加渗人。 什么时候毒蛇也会对猎物笑了? 明匪玉身上的寒气蔓延过来,谢知归抱臂向后缩了一下,他后知后觉这个下意识躲避的动作可能会更加激怒明匪玉。 但意外的是明匪玉没有直接动怒,而是拿起了被他甩到被子上的长生锁,掸了掸上面的雨水,坐近了点,亲手给他重新戴上。 谢知归有些诧异,却见他眼底温柔,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但那怎么可能。 “收了我的聘礼,应了我的婚,就不能还回来,也不能逃跑,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 明匪玉的声音和轰隆的雷声齐响,谢知归耳边出现了恍如幻觉的嗡鸣。 窗外的风雨变大了,微弱的光芒飘摇不定。 明匪玉看着他的眼睛,就算谢知归躲着,他也要捧起他的脸,让他也看着自己,不许再右耳朵左耳朵出。 “阿归,你得认真听我说话,不要到时候我做出惹你不舒服的事,你又来怪我。” 明匪玉的掌心又湿又冷,谢知归脸颊冻的有些僵硬,更不想开口了。 随着明匪玉带着怨气凝视他的时间流逝,空气似乎停滞了,呼吸不上来,心口沉重得仿佛溺水。 看到他嘴唇发冷发白,明匪玉意识到什么,即使不甘心放过他,但还是松开了手。 明匪玉没有离开,指尖从他脸上沿着颈间线条滑落到锁骨,再勾起红线滑到他带着的长生锁上,一点一点摩挲着那些精细的图案。 都是他一刀一刀亲手刻出来的。 谢知归不懂他想做什么,就见他看着那锁,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你不想说话那就听我说。” “我惹了我爱人不高兴,他生我气了,摔坏了我送给他的长生锁,我跟他说不要离开家,我会修好它,等我回来,我以为他会听我的话,我想哄好他,和他好好过下去,可我回到家,家里却空了。” “你说,我的情人呢?” 明匪玉抬眼看向他,冷光乍闪而过。 “……”谢知归忽然有些心虚。 “他、跑、了。” 明匪玉指尖在长生锁上敲了两下,铛铛——敲出的不是银质声音,更像是烧瓷化了的骨头。 心头骨。 “你猜猜他去哪里了?”明匪玉唇角扯出一个弧度,无甚笑意。 谢知归不答。 明匪玉便继续一个人说下去,话里的自嘲意味越发明显,“他跑回娘家了,连一声招呼都不打,一张字条都不给我留,还是在婚礼前,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跑了。” “他又欺骗我、抛弃我,一次又一次,以为我不会难过是吗?”明匪玉话锋沉入深潭底,看着这骗子又一副不关己事的样子,眼中狠色迸发,“我是真想弄死他啊!” 什么?…… 谢知归还没来得及反应,明匪玉突然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后颈压在床头,手臂爆起青色脉络逼的他不得不昂起头。 谢知归喉咙里发出“呃呃”断断续续抽气声,瞳孔锁紧在明匪玉沉郁苍白的脸色上,觉察到危险,双手抓住明匪玉的手腕往外推,指甲掐出几道浅浅的血痕,见无果后又拿脚试图踹他,想要挣脱出来。 明匪玉力道收的更紧,是让他说不出话,又不会真伤到他的那种,仿佛在折磨一条濒死的鱼,看着谢知归的脸迅速涨红,他的眼里没有一点快感,是痛苦,也是无奈。 “你帮我去问问他好不好?” “呃,呃……呃、啊……” 问、问什么?…… 可他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明匪玉:“帮我问他,他还想要什么?” “忠诚、长生、健康、偏爱、陪伴、信任……他要的我都能给他,他为什么还是要离开?到底还缺什么?他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 他情绪波动的厉害,他身上那股馥郁的香气也是顷刻间爆发,无形中又是一只手掐住了谢知归的脖子,湿热,闷窒。 谢知归很难受,眼前慢慢模糊,不停拍打他的手臂,磕磕巴巴道:“不是,你……呃……松,松开……” 明匪玉悲怒的目光宛如无数根针扎入他的眼底,不见血,却很疼。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想告诉他,可明匪玉已经认定了他不要他了。 听解释啊混蛋! 怪物和人类的思考方式经常不在一条线上。 就在谢知归以为会不会被他掐死的时候,房门被人敲响了。 房间内,紧张昏热的气氛戛然而止。 两人默契噤声,对视一眼。 叩叩—— 谢清元低沉的声音紧随着在门外响起,“小归,你在里面做什么?开门。” 这么晚了,她怎么来了? 谢知归赶紧瞪明匪玉,眼神示意他快松开脖子。 明匪玉犹豫,他又不怕被人看到,但想起上次的事,最后还是不情不愿放了他。 谢知归压着想咳嗽的冲动,眼睛都逼红了,心里有火气,用力把他的手打开,对他无声做了个“滚”的口型。 明匪玉脸色愈发不好,谢知归没心情管他黑脸还是白脸,扭头对门外大声喊道:“我没事。” 可他的声音还没有恢复,闷哑的气音很重。 谢清元问:“你声音怎么了?” “感冒了。”谢知归随口胡扯,手忙脚乱地把企图整个人压上来的明匪玉推走。 “混蛋!”他小声骂道。 明匪玉听见了,不过并不妨碍他的动作。 谢知归半个身体被压倒,一只手撑在身侧,另一只在明匪玉胸口拍了一下,让他走,用极小的音量警告道:“别胡来!” 明匪玉却开始大胆解他衣服扣子,还装作不懂的样子故意在他脖颈上吹气,“叫什么胡来。” “……” “开门!”谢清元又用力拍了几下门,听起来很急促。 “我已经睡了,明天再……” “我说开门!!” 砰砰砰!——门被敲的剧烈摇晃。 谢清元愤怒咆哮:“你们都给我滚出来!!” 我们? 谢知归反应过来,立刻用全尽力把他从身上推起来。 “快走!别闹了。” 然而下一秒“哐!——” 房门被硬生生踹开。 谢清元提桃木剑怒冲冲进来,房间不大,环顾一圈没见到人,被子枕头凌乱地扔了满地,稍微一想就知道方才可能发生了什么,她忍着脾气,看向坐在床上沉默扣衣服的谢知归,见他侧颈上有红色的痕迹,神色微妙顿了顿。 谢知归提了提衣领,挡住谢清元的视线。 谢清元气出了冷笑:“藏什么藏?敢做不敢让人看了?” 谢知归不语。 “人呢!” “跑了。” 谢知归抬起眼皮扫过敞开的窗户,谢清元随他看过去,外头是呼啸的黑夜,狂风裹着小雨滴直往屋内刮,水滴滴答答拍落在地板上,很快湿了一大片。 他穿好了衣服,起身踩在潮湿的地板上,走过去关窗户,身后谢清元讥讽的声音响起,“我还当他会等着我进来打一架抢人,没想到他就是个懦夫,扔下你一个人跑了。” 谢知归面不改色关上窗户,扣好反扣,停留几秒看着窗外夜色。 “他们那种东西,不受教化,狡诈无耻,你到底看上那只怪物什么了?” 见谢知归没动静,谢清元拔高音调:“我跟你说话听见没有!回话!” “听见了。” 谢知归转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姐姐,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以后别在我面前骂他。” 谢清元一愣,看着他,“……为什么……” 谢知归紧接着打断她想说的话,“我不想听。”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打算和那个东西……” 谢知归难得表现出不耐烦,“我说了,我不想听到你骂他。” “姐姐,我求你了”,谢知归看着她的眼睛,“不要说他了。” 谢清元张着嘴,没出声,不可置信怒目瞪着他,气势上却慢慢被他压了下去,他看着那么平静,眼里却透出一股坚定的力量,一种沉静的压迫感。 时间随着墙上的指针滴答滴答流逝。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谢清元却不安起来,有种他要永远离开自己,永远离开这个家的感觉。 谢清元主动转开视线,装作没注意到那些奇怪的感觉,弯腰捡起地上的枕头,边拍灰边难得温柔一次说:“我今晚陪你睡吧,省的那怪物再回来缠着你。” “不用了。”谢知归走过去,把枕头抽走,谢清元手上一顿,僵硬在那里。 谢知归背对她,没有其他的动作和话语,也没有多看谢清元一眼,把地上的东西拾捡起来,自顾自铺床。 他知道谢清元在看着他,也知道她有话想问,但沉默已经是一种温柔、含蓄的回答,谢清元会懂他的态度的。 不到不得已,他不愿意把话说绝。 这几分钟过的仿如几个小时那么久。 直到身后响起离开的脚步声,谢知归才转过身,看着她刚才站的地方,轻叹一声,走过去把房门关,反锁。 “出来吧。” 话音未落,身后迫不及待掀来一阵掺着香气的风,谢知归转身,即刻被拉入一个冰凉的怀抱,明匪玉抱的太紧了,冲过来的时候又凶,他被惯性带着后退几步,背撞到身后门板上,发出一声闷哼。 明匪玉没管他,急着想把方才被打断的事做完,他本来就没什么耐心,就直接站着扣住谢知归的肩,把人摁在门上,急切地埋头入颈间,粗热的气息洒下,燎红一大片皮肤。 “别咬!”谢知归察觉他的意图,赶紧呵停他,“先听我说!” 第106章 “我不是躲回来逃避你, 是要彻底做个了断。” 明匪玉收起即将刺破皮肤的利齿,抬起头抵在他肩头,略歪着看了看他, 眸色淡薄, 眼神狐疑。 可谢知归看着不像在撒谎的样子, 由于激动出了汗,头发打湿了腻贴在额头上,他没忍住伸手给他弄干净,谢知归下意识缩了一下,瞥见明匪玉脸耷拉下去了,在他发火前,咬牙把脸主动贴进了他的掌心,又瞪着他看, 像是在问——“满意了吧, 混蛋。” 明匪玉看着他, 眉梢微挑,显然是满意的,毛顺好了也有心情多问几句:“和谁做了断?” “你不都听到了。” 还明知故问。 明匪玉想起方才他维护自己时盛气凌人的气势, 凶吗?不,至少这次他觉得很可爱, 于是他笑道:“我想听你亲口说。” 谢知归:“……” 有什么好说的,无非是要他亲口承认他在他心中的地位远高于其他人,以满足他的私心和占有欲。 小狗不高兴了要顺毛, 老怪物不高兴了也一个道理。 “真是幼稚。”谢知归这么评价明匪玉贴上来要爱抚的行为,嘴上嫌弃, 但是笑着说的, 没有躲开他请求亲昵的蹭磨。 侧颈上痒痒的, 落下很多细密温柔的吻。 “我回来是为了你。” “我没有办法让你和我家人和解,我继续犹豫不决会让你们都难受,所以我必须在你们中间做一个选择。” 必须有个决断了。 他知道,做人不能贪心,不能既要、也要,到最后什么都守不住,两边人的心都伤透了,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回到这里,他曾经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最后再帮谢清元一次,以后再见,可能就是很多年后,生死离别的那一天。 他选了一只最不讲道理的怪物,要和共度余生,只能跟着他一起不讲道理,淡薄人情了。 颈间传来刺痛,明匪玉没控制好力道,但也可能是故意的,谢知归装模作样生气要动手,“都怪你,把我变成了这种样子。” “好好,都是我的错。” 明匪玉心情颇为开朗,认点错哄他没什么。 不过他也不能平白背了污水,总要对得起他认下的错。 “阿归,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谢知归犹豫了会,昂起了头,明匪玉立刻抵着他额头,对视之间,互相明白了对方想要的,明匪玉低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又一下,看着温柔却很急猛,好像怎么都不够。 而谢知归也从无动于衷,但后面闭上双眼,踮起脚抬手搂紧明匪玉的脖子,将亲吻加深。 —— 他给谢清元留了一封信,告诉她,他走了。 不敢打电话或者发信息,心里还是有点怵她的暴脾气。 谢清元会从那份信的字里行间看出他决绝的别意,但事后没有来找过他,一条信息都没有,就好像一夜之间想通了,默契地成全他。 他们回到雾山,过了一段热恋期。 像很多小情侣那样,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黏在对方身上。 谢知归不喜欢黏的太近太久,就把明匪玉轻轻推开,但下一秒他又跟磁铁似的黏上来了,然后他又得推,明匪玉又过来抱他,几次下来他也累了,无奈撒手妥协,由着他抱紧,头埋进颈间。 “你不热吗?” “不热,我冷,不信你摸摸。” 明匪玉边笑着说边拉过谢知归的手往衣服里面贴。 “……” 他们又和好了,婚礼自然得继续,前些日子想看他们热闹的人失望了,尤其是阿六爷,有时候路过家门口,见到他们大白天坐屋檐下抱在一起,那脸色跟锅灰有的一比,谢知归尴尬地和他打招呼,阿六爷白眼一翻,傲气冷哼,抬脚就走,可走了没几步,他又会忍不住回头,打量狐狸精般的视线在他身上扫来扫去,既探究又嫌弃。 谢知归猜测,阿六爷大概是在想他身上有什么魅力,让明匪玉迷了心失了神。 别说阿六爷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有时候不喜欢明匪玉偏执的做派,但如果不是明匪玉对他的执拗,以他的个性,他们今天可能也走不到一起。 他想过自己对明匪玉的感情不全然是爱意, 腻歪了一阵子,有一天毫无预兆的早上,他刚醒,迷迷糊糊的,伸手一摸发现枕边没人,坐起身,四周扫了下,看到明匪玉一脸正经坐在床边看他,开口就是:“你想不想要个孩子?” 瞬间惊雷劈下,把他的睡意吓走了大半。 他意识还没完全回笼,想了一分钟,竟然呆愣愣问:“怎么要?” 明匪玉揉了揉他蓬松凌乱的头发,笑道:“不需要你操心,我有办法。” 谢知归下意识点点头,但下一刻他反应过来了,眼神眨眼间变得犀利,“不要!” 他严词拒绝,态度非常坚决,明匪玉明显失落地“哦”了声,像是被他强烈的反应伤到了。 谢知归不觉得他真会因为这事受伤,只不过是骗他心软答应的伪装而已。 同床共枕这么久了,经历过那么多事,明匪玉在想什么他还能不知道。 明匪玉想的是,他让谢知归为他放弃了一份亲情,想补偿一份给他,同时也想以此把他绑的更牢一些。 谢知归喜欢小孩子,在乎血缘亲情,多一个娃娃就多一分留住他的把握。 谢知归动不动不打招呼就跑,没个定心,真的没办法让别人对他完全放心。 要想办法把他抓的更牢,一定要牢牢攥在手里!明匪玉疯狂地想,没日没夜地想。 不然即使晚上相拥而卧,贴的再近,因为心里的不安,始终有道屏障隔在他们中间。 而谢知归清楚他的心思还要拒绝则是有更深的担忧在里面。 一个不正常的家庭能教出什么样的孩子?一个和他一样,薄情寡淡、满口谎言的冰块?还是和明匪玉一样蛮不讲理,看到喜欢的人首先做的是把人抢回家,管别人喜不喜欢他。 在一个奇怪的环境内长大,根本无法想象那孩子未来会有多棘手。 所以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绝对不可以! 他怕明匪玉贼心不死,偷偷摸摸搞一个出来,多次揪着他的衣领,逼他看着自己,目露厉色,三令五申不可以背着他乱来,否则孩子他不会要,大人他更不要。 明匪玉“嗯”一声应下了,但那态度看着毫无诚意,谢知归恼他,又拿他没办法,只能提神看紧了他,防着他做小动作。 又了一段时间,明匪玉安安静静,他也慢慢放下了警惕心,谢清元那边突然开始频繁联系他。 明匪玉在身边盯着,谢知归不想接起电话,他答应过余生都要陪他,如果接了这个电话,不知道会听到什么,他怕会食言。 但谢清元像是有什么急事,连着坚持不懈找了他一个星期,他犹豫着接不接,又看看身边的明匪玉。 “接吧。” 明匪玉从身后环住他,头抵在他肩头上,帮他点下接通键,抬眼和谢知归的目光对上,他想问为什么,明匪玉只是拿侧脸蹭了蹭他的脖颈,似叹非叹,“别看了,我看着都替你难受。” 谢知归微微笑起,偏头低下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如春风拂花,柔软温润,只有很轻的一下,他真心笑开了的时候,眉眼会勾起很漂亮的弧度,像冰楞愣的雪地里开了一地艳色。 明匪玉想亲上去,看看能不能开出更多的花,谢知归也一副期待的模样看着他的眼睛,勾引他,无声邀请他靠近自己点,一探究竟。 他快触碰到的时候,谢知归却笑了,一个缩头从他手臂下躲过去,跳下了床,鞋也来不及穿就跑到屋外去了。 “你……” 明匪玉想抓只抓了个空,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空荡的手心,摇着头,又气又笑道:“真是……” 美色误人。 耐不住诱惑,活该上当受骗。 第107章 谢清元电话轰炸他是因为谢母病了, 谢三霄一死,嘴上说恨透了他的谢母一下子就倒下了。 情况很不乐观,可能没几天了。 谢清元几乎是请求他回去一趟, 毕竟妈妈除了对他态度冷淡以外, 没有打骂苛待过他。 好歹见一面, 最后一面。 谢知归不是很想回去,但他听那边谢清元的声音快哭了,磨了三个小时终究还是心软了。 不过他没瞒着明匪玉,把前因后果和想去的理由都坦白了。 明匪玉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想他去,不过耐不住他的坦诚和请求的眼神,叹气答应了。 “可以陪你出山回趟娘家,但你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 谢知归重点落到前半句话上,“什么叫回娘家?” 他这一问, 明匪玉装出来的冰冷没撑住化了。 谢知归咀嚼这几个字, 眉头下意识皱起, “说的我像……” 后面那些话他没说出来——像被男人的花言巧语骗了,糊里糊涂嫁到山沟里的小媳妇。 虽然他们的情况确实是这样,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明匪玉猜到他在想什么, 搂着他的头把人抱进怀里,笑着揉揉。 “别瞎想。” 谢知归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明匪玉比他高一个头左右,所以两人每次拥抱,不管他主动还是不主动, 都显得是他小鸟依人地依偎在明匪玉怀里。 谢知归对谁占主动权这事一直有点耿耿于怀,当初糊涂, 无力反抗, 被明匪玉占了头次的便宜, 结果后面便宜莫名越占越多了。 他越想越不爽,就想推开明匪玉,“大白天抱什么抱,被人看到怎么办,放开!” 明匪玉却失笑,谢知归身体动不了,只能偏头睨他,见他笑的那么开心,眉头更紧,问:“你笑什么?” 明匪玉:“我抱我的爱人,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天经地义,哪里有问题了?你脸皮怎么越发的薄了?” “……” 分明是你的脸皮厚! 谢知归想了想惩治他的办法,本想踩他脚,抬起一点又放下了,改而轻声骂道:“老怪物。” “嗯。”明匪玉居然应下,还挺开心,拍拍他的背,头枕在他肩上,愉快勾起唇,哄小孩似的说:“是你的老怪物。” 明匪玉在他颈间磨蹭,“你要了我,得对我负责。” 谢知归故意说:“我要是不负呢?” “嗯?” 明匪玉转过头,望着他,眼中厉色一闪而逝,很快化为一片柔软荡漾的海,深深把他浸在里面。 方才那瞬间的异样仿佛是错觉,被胡闹的话语囫囵混过去了。 “阿郎真无情,就这么对你的小媳妇,我可要哭了。” “小媳妇”三个字激得谢知归额角一抽,再见明匪玉笑吟吟的样子哪里半点要哭的意思,他逗他呢。 谢知归看了看周围,幸好没人路过看见他们在这里腻歪,不然他脸都丢光了。 他揪起明匪玉衣服,瞪他,“你能闭嘴吗?” 明匪玉挑眉,说:“可以啊,把我娶了,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不娶。” 谢知归冷漠回应,心里想,才不要这么粘人的家伙。 “不肯嫁也不肯娶,怎么,难道你喜欢玩强的?” 明匪玉眼里忽然亮起了不该有的光,紧盯他的眼睛,利齿又发痒了。 “……” 谢知归觉得他突然兴奋的有点危险。 ———— 明匪玉陪他回娘家,哦,不是,是回旧的家。 他在电话里和谢清元约定好了,她不能对明匪玉发难,就装作互相不认识,平和相处,好好送完谢母最后一程,不要让她临了还不得安生。 谢清元好像一夜之间变成熟了,见到他和明匪玉手牵着手,举止亲昵,表情没有丝毫的破绽,虽然憔悴,但还是笑着迎他们进门。 谢知归知道她笑的很难过,心里也不好受,就没有住在家里,去住宾馆了。 因为某个人嫌狗厌的家伙抱着他死活不肯撒手,在他妈妈和姐姐面前拉拉扯扯,两道复杂的视线锁定在他身上,谢母还无法接受他跟一个男人在一起的事实,脸色白了又白,谢知归脸上挂不住,只能拽着他一起出来住了。 他不开心,去宾馆的路上不吭一声,不过明匪玉很开心,很享受牵着他在夜空下散步,凉爽夜风吹到脸上的感觉。 他以前不喜欢夜晚,太过于漫长孤独,但今天除外。 或者说,他喜欢谢知归抓着他逃跑的感觉。 因为谢知归第一反应是选择和他站在一起,不管是住在家里,还是落荒而逃,能和他交握十指的只有他。 他们会一直走下去吗? 当然。 这个时候明匪玉还很自信,对即将到来的变故毫不知情。 他们在这里待了近一个月。 谢知归拒绝了谢母的求和,不是他原谅了,过去的伤害就会一笔勾销,得到解脱的只有她而已,受到伤害的那个还要在痛苦中挣扎。 今天,明天,甚至未来很多年,他都要艰难地学着从泥泞里走出来。 “如果真想补偿我,就请带着愧疚到死。” 这话他没直说,留了最后一点善良,但意思谢母肯定感觉得到。 她除了叹气,也只剩叹气了。 谢知归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他妈妈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差,已经躺床上没办法下来了,饭都需要喂到嘴里。 谢知归心里居然生出一种凉薄的解脱感,等她彻底咽气,结束她的葬礼,他就可以跟明匪玉回家去。 回他们的家。 他发现现在提起那座群山,那只怪物,那些纠缠的回忆,他不会再觉得压抑、抗拒,心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无从细究,但心底期盼回那里去,那里有他种的花,他打理的整齐温馨的屋子……还有最重要的那个人。 他想等回去了要送明匪玉一个礼物,想让他也能够因为自己开心,明匪玉肯陪他来这里确实勉强了,但不能提前给他知道,不然就没那么惊喜了。 怎么在明匪玉眼皮子底下瞒住他成了一个问题。 他以前觉得朋友为了在情人节哄他女朋友开心,绞尽脑汁对着压根不熟悉的美妆博主做攻略的样子很好笑,有这个劲用在学习也不至于挂课。 但当年的回旋镖扎回他自己身上,如今才体会到朋友发狂抓下一大把头发的焦虑。 焦虑来源于担忧,担忧又基于爱意。 他不能明显表现出来,明匪玉很敏锐,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看出来,只能等明匪玉睡着了,他再睁眼,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心里揣着事,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夜晚真短,他难得这么惋惜。 晚上睡不着导致他白天精神不佳,老是说着话呢就会睡过去,倒在明匪玉身上,被他抱住。 明匪玉察觉他最近状态有变化,问他:“很累吗?这几天怎么看你很困的样子?” “不累。”谢知归挤出一个笑,但眼睛下的黑色淤血骗不了人。 明匪玉看着他这样,若有所思。 谢知归以为被他看出来了,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接下来的时间他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明匪玉虽然都在身边,但他知道明匪玉背着他偷偷出去过了。 他是怎么发现的呢?很简单,他伸手一摸就知道,身边被窝是凉的,明匪玉身上也是凉的,他不肯抱他,怕把冷气过给他。 狗皮膏药有一天不粘着人了,要么是他变心了,要么是他偷摸干坏事去了。 谢知归觉得是后者。 不过这次他猜错了。 他从宾馆去照顾妈妈,却看到家里被收拾的干净整洁,昨天有亲戚来探病,拖鞋不够,他们直接就进来了,大理石地板上踩满了大大小小的鞋印,有皮小孩打翻了果汁在沙发上,人太多他太忙了,就只是简单擦了一下,又因为弄的太晚,他先回宾馆休息了,打算第二天再来收拾。 现在这么整洁应该是有人提前来过了,肯定不是谢清元,她有一种能把家里越收拾越脏的迷之天赋。 那就只剩下…… 晚上,他拿卡刷开宾馆的门走进去,转身把门关上,身后有道红色的风迫不及待冲过来抱住了他。 “诶!” 冲击力太大,谢知归差点没站稳,头向前磕了一下,双手撑着门板,扭头埋怨他,“跑这么快做什么?” “想你了,让我抱抱。” 明匪玉埋头在他颈间磨蹭,眯眼贪婪吸取他身上的清香,仿佛饿极了的狼。 而他是打猎晚归的无良主人,快把他的狼饿坏了。 谢知归觉得在门口黏黏糊糊不合地方,就想把他箍在自己腰上的手拿开,轻语道:“先别闹,进去说。” 明匪玉轻哼一声,又蹭了蹭,不满低语:“你今天回来晚了十分钟。” 谢知归解释道:“路上堵车了。” “哼,你也不提前发个消息告诉我一声,让我等了你这么久。” “才十分钟。” 哪里久了? 谢知归无奈偏头看他,明匪玉那眼神怎么说,就很让人无语,像妻子委屈质问晚归的丈夫衣服上为什么会出现别的女人的口红印,是不是在外面偷腥了。 明匪玉开始嗅他衣服上的味道,分辨有没有沾上其他人的气味。 谢知归先受不住了,妥协松手,无可奈何看着他道:“那十分钟里我都在想你好了吧。” 真是难搞。 “嗯。”明匪玉很轻地咬了他脖上一口,唇角弯起,他对这个回答勉强满意,这才肯撒手,牵着他进去。 里面的情况简直可以用进了小偷来形容。 谢知归看向明匪玉,明匪玉转开头,略有点心虚。 地上床上他的衣服散落的到处都是。 “谁把衣服拿出来的?” 他松开明匪玉,走上前把衣服捡起来,有几件洗了才弄干没多久,而床上的那一大堆已经被□□得皱巴巴不成样子,弄上了污渍,都不能穿了。 他才出去多久,不就晚回来了十分钟,明匪玉打算让他明天裸奔出去了? 谢知归脑子嗡嗡的疼,深呼吸了好几个来回平静下来,转身把他犯错的铁证拎到他跟前,质问他:“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干了什么?” 第108章 明匪玉也没干什么, 就是想他了,然后因为他的命令不能出门去找他,实在想见的紧, 就把所有沾有他气味的东西收集起来扔床上, 他躺在上面, 抱着这些东西,闻着他的味道,辗转反侧地想他在做什么,有没有想自己。 以他对谢知归的了解,小没良心的肯定不会想着自己,不然也不会把他扔在这里独守空房,他越想越气,又不能跑过去把人抓回来, 就只能把气都撒在衣服上。 后果就是, 谢知归明天可能会被迫裸奔。 “……” 谢知归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明匪玉做的好像也没错,是他不许他跟过去,留这里等着他回来的, 明匪玉又不像人类会刷手机打发时间,他只会对着房门瞪眼干坐着, 猜下一秒这门会不会从外面打开。 这么一说,谢知归想想那个场景,竟觉得明匪玉有点可怜。 见他发呆, 明匪玉牵起他的手,捏了捏手背, 问他:“生气了?” 语气听起来像是小心的试探, 于是谢知归也握住了他的手, 轻声说:“没有。” 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生他的气。 “你以后想我了直接打电话就好了,我尽量……”谢知归停了一下,手指伸入他的指缝间,手心相贴,紧紧交握住,说:“一定会接的。” 明匪玉一愣,意识到谢知归这是在安抚自己,也紧握住他,随后笑了,“好啊。” “可你不会嫌我烦吗?” 谢知归笑笑:“我嫌你就会不打电话了吗?” “当然……”明匪玉走近半步,环住他的腰,低头看着他的眼睛,说:“不会。” 就算嫌弃他也要黏上去,黏谢知归一辈子,要脸还是要情人,毋庸置疑是选后者。 “那你还说什么?” “装腔作势。” 谢知归做样子把他推开,推了几下没推得动,沉的跟座山似的。 明匪玉笑了声。 他一抬头,就见明匪玉用熟悉不过的眼神看着他,有笑意有爱欲,那是一汪滚烫幽深的泉水,专门用来泡软他骨头的。 他本来还想推的,却没再下得去手,手骨软了。 ……真没出息,他心里暗自骂自己。 可很快他又找补似的心想:算了,虽然明匪玉缠人,但至少最近这段时间还算听他的话,没有乱跑,没有给他惹麻烦。 就是要用饥饿训服一条野狗,那也不能把狗饿死了,到了一定程度还是要给半根肉骨头啃啃。 所以他安安静静站着,让明匪玉可以抱够。 直到酒店服务员来敲门,两个几乎黏成一块的人才分开。 “去开门。” “哦。”明匪玉不太情愿。 谢知归看着他走向了门口,转头回去默默把东西都收拾好,把废了的衣服都拿袋子装起来,系紧,先放地板上,等明天找地方扔了。 掂了掂手里袋子的分量,谢知归还是气的心脏微微发疼。 得找个时间治治明匪玉动不动玩他衣服的坏毛病,哪有那么多衣服给他糟蹋,太败家了。 换洗的衣物都没了,他对着空荡荡的衣架陷入沉思,明匪玉从后面过来,问他:“怎么了?” 谢知归斜扫了他一下,怎么了你心里没点数吗? “借我件衣服。” “什么衣服?” “你别动。” 不多废话,他直接上手扒下明匪玉的外衣,随后带着他的新睡袍走向浴室,丝毫不在意身后明匪玉异样的目光——平静的笑意中出现了一丝裂缝,有妖异的红气嘶嘶往外翻腾。 等洗完澡,谢知归拿毛巾边擦着头发边嗒湿拖鞋走出来,明匪玉听到脚步声,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他身上,上下不断扫过,灼热且直白,有什么东西在眼底彻底破裂,激烈地翻涌。 刚洗完澡身上还有热气,脸都是红润的,谢知归却被他看的打了个冷哆嗦,第一反应拢紧了衣领,检查有没有哪里没罩好,一点春光不敢泄露。 他也不敢过去了,站定在离床还有五步远的地方,警惕地看着他。 没过几秒谢知归就看不下去,窗户明明开着通风,呼吸却急促了起来,脸颊上红晕更深。 这混蛋是跟衣服有什么仇吗?!—— 不知何时,明匪玉把他自己身上衣服脱的差不多了,就剩最里面一件,而且扣子还全解开了,两边衣襟大敞着,露出结实的肌肉和线条,头顶灯打下一层暧昧浮动的暖光,中和了给人的强烈视觉冲击。 就算看过摸过很多次,谢知归还是会不好意思移开视线。 “你为什么把衣服脱了。” “诱惑你。”明匪玉笑了笑,嗓音温沉,宛如趴在耳边吹了丝热气,脆弱的毛细血管瞬间撑爆了。 “过来我这里,来。”明匪玉对他伸出手掌。 谢知归几乎是立刻就想转身逃跑。 但他能往哪里跑,又怎么跑得过明匪玉? 他现在接受邀请,走进明匪玉的怀里,那就是有情人共度良宵。 相反,他若是跑了,又没跑成功,被逮了回来,成功惹火了明匪玉,那就会是另一个故事了。 谢知归权衡之下,觉得两种方法结果都一样,都不好。 想了想,拿出老古板的语气训斥他:“把衣服穿好,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他那神态和气势板正严肃的很,就好像他是这世上最克己守礼、无欲无求的人。 而被训斥的明匪玉,是只□□的野兽。 他想驯服这只野兽,教他学会礼义廉耻,可他不知道,野兽只疯狂地想拉着他一并沉沦。 他怕了,想找个角落躲起来,却悚然后知后觉整个空间充满了属于野兽身上的香气,这里不知何时成为了他的领地,而他无路可逃,自投罗网,困在这个为他而打造的香笼里。 “就是脱给你看的,为什么要穿回去?”明匪玉愈发不装了,他本来就不是人,只是装的人模狗样的而已。 现在本性暴露了,被谢知归发现了,他要“灭口”。 明匪玉早想好了方法:嗯,就先亲到他喘不过气,说不出话。 他明明是抱臂端端正正坐着,妖异气质却溢流满身,嘴角噙一抹弯起的笑,反问谢知归:“你不喜欢吗?” 这话一出口,明匪玉是看着他脸颊上陡然起了变化,越发坐不住,想跳下去把他也抱上来,坐自己腿上,帮他拨开湿发,亲他眼尾最红润的地方,谢知归经不住逗的,很容易就从脸上红到了脖子根,呼吸乱的没章法。 “别说胡话!”谢知归把手上的毛巾迎面砸了过去,试图掩饰心里的慌乱。 喜欢个鬼! 毛巾从明匪玉脸上滑落,露出一双欲色更深的眼睛,视线下移到谢知归握紧的拳头上,唇角弯起更甚。 “可是你脸红了啊,阿归。” “你不想要我的话为什么会脸红,为什么会生气?” 受不了他的絮絮叨叨,越听脸上越烫,谢知归大声吼道:“洗澡热的!” 明匪玉却放声笑了起来,比雪花更薄的是此时此刻谢知归的脸皮,一点声量就足够把它震碎成粉尘。 他多笑一秒钟,谢知归拳头就硬一分。 明匪玉看到谢知归沉下了脸,识相地见好就收,真把人惹恼了哄起来棘手的很。 当然,现在这个程度也不好哄。 明匪玉拦住转头气呼呼往门口走的人,半道歉半强硬地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他自己则欺身覆上,谢知归立刻开始挣扎,拳头尽数招呼到他身上,边骂他“混蛋”、“滚开”等等话。 明匪玉:“别吵,你不是最怕被人听到吗?” 果然,谢知归迟疑了。 有时候脸皮薄点也是有好处的。 明匪玉勾了勾唇,淡定哼起了什么,像是愉快的曲调,接着从容地摆弄起他不听话的情人,轻易就擒住他的手腕,把两只手臂抬起压在头顶之上,让他没办法挥出拳头。 “这样可以听我说话了吧?” 谢知归反应过来继续挣扎,“不听!滚下去!” 他拳头动不了,就动嘴皮子骂他。 起初他骂的那些话不痛不痒,明匪玉就静静看着他,但后面他说出“不要你了”、“分开”的时候,明匪玉眼神瞬间变的危险。 代表忍耐的最后一根弦崩裂—— “别说了。” 他刚才一直不吭声,谢知归以为他哑巴了。 “什么?” 谢知归骂的气喘吁吁,停下来发现明匪玉好像状态变了,皱眉问他:“你说什么?” 明匪玉就这么俯视他,身躯盖过头顶光,把他压在绝对的阴影之下,眼中闪过诡光,声音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栗,“我说,刚才的话,都收回去。” “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 谢知归听出他是在警告他,不过这个时候他脾气也上来了,哪里是警告一两句就能消下去的。 他也犟的很。 “呵。” “我、偏、不……”他连挑衅的话都没说完就被堵住了嘴,尾音被揉碎,“唔……呜……” 谢知归说一句话,明匪玉就俯身亲他五分钟,明匪玉一句话不说,他把时间卡的精准至极,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因为五分钟是谢知归的极限。 沉默中的爆发有时候比歇斯底里更可怕。 谢知归被自由和窒息反复拉扯,感觉这具身体快不是自己的了。 但他的意识又格外清醒。 所以他知道明匪玉真的生气了,也知道这次无论他怎么求饶都不会被放过。 第109章 窗外夜色如墨, 昏昏沉沉,房间内回归安静,余热未散。 谢知归背对明匪玉侧躺着, 衣服掉在地上, 弄脏了, 他用了床被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闭着眼睛好像是睡过去了,但是凌乱无章的呼吸频率出卖了他。 忽然背上的被子鼓起,里面响起一阵窸窣声,直冲谢知归而来,是明匪玉在被子里试探着靠近,最后探出手,拍拍谢知归的背, 问:“还在生气吗?” 人没吭声。 明匪玉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一会, 把手缩回被子里, 窸窣声继续。 滚热贪心的蛇缠上颤巍巍的花枝。 终于谢知归受不了,抓住他不安分的手甩出被子,转身怒瞪他。 “有没有完!” 明匪玉非但没被吓到了, 反而爬起了点身,用手侧支起头笑着看他, 又捏了捏他绯红的脸皮,调笑问:“你不是睡了吗?” “……” “睡了。”谢知归倒头扯紧被子,不想和他掰扯那些有的没的, 他身体已经累了,只想安静休息。 明匪玉推推他:“很累吗?” 谢知归觉得他在明知故问, 落地窗外夜色浓郁, 想到明天还要早起照顾老人, 不想给他眼神,心烦闭上了眼。 可明匪玉又问:“我是说你去照顾岳母累吗?” 明匪玉看到隆起的鼓包动了一下,便确定谢知归在装睡躲他。 明匪玉就盯着他看,不说话,等他先受不了。 谢知归被身后的视线烧的后颈疼,虽然隔着厚厚的被子,感觉依旧清晰。 不需要眼睛,用默契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谢知归终于还是转过身,小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暖黄暧昧的灯光在眼膜上晶莹打转,像个漩涡,看久了就会把人吸进去。 “你在看什么?” “看你。”明匪玉笑着问:“这几天累吗?” 谢知归发现明匪玉今天好像很专注于这个问题,拖着不让他睡也要问个究竟。 “不累。” 明匪玉盯着他的眼睛看,继续问:“为什么不累?” “有人帮我干活了。” 明匪玉靠近了点,两人鼻尖几乎相抵,谢知归可以清楚看到他眼底闪着欣悦的光。 “谁帮你了?”明匪玉语气又轻又热,像是在哄他说出答案。 按以往他对明匪玉的了解,他身边要是有别人对他示好,明匪玉就算不明着吃醋,也要暗戳戳打探他的态度,哪里会像现在这样。 谢知归觉得明匪玉后面假如有根尾巴,此时此刻已经摇的别说有多欢了,如果再给他一点甜头,可能会兴奋地直接扑到他身上乱咬。 谢知归想直接把他踹下去睡地板,可又想报复一下这个不让他晚上安生的混蛋。 “是谁啊,让我想想。” 他看着天花板思考了几秒,余光瞥到正紧锁在他脸上的目光,期待又滚烫。 就这么想听? 那他更想使坏了。 于是他故意笑着说:“是田螺姑娘,可漂亮了。” “……” 房间内暧昧的气氛急转直下,冷气来源不是窗外寒风,而是床上,谢知归身边的那个人。 明匪玉凝眸看了他一分钟左右,谢知归始终笑着,眉头都没怵一下,是无声的报复,是嚣张的挑衅。 明匪玉清楚他故意的,可又拿他没辙。 果然是个小没良心的。 他伸手捏着谢知归的脸,咬牙切齿地问:“田、螺、姑、娘?” “什么东西?!” “她不是东西。”谢知归解释说:“是一个仙女,我以前的理想型,温柔、漂亮、善良、大方、和我有共同话题,能和我相互扶持简简单单过完一辈子。” 他还没说完,明匪玉表情就变得很丰富,像是被他喂了一口黄连,既气得想把他吃了,又怕会吓着他。 谢知归见状更加肆无忌惮,“哈哈哈——” “别笑了!” 明匪玉用力捏紧他的脸,捏红了,可能会留下印子,他顾不得那么多了,跟小孩赌气一样,质问他:“呵,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这种的。” “你现在知道了。”谢知归肆意大胆,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反正他都拔了老虎胡须,也不怕踩在老虎头上再撒个野。 明匪玉迅速回忆,不安地发现谢知归好像从来没有说过他喜欢的类型,如果谢知归刚才说的都是真的,那他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明匪玉将另一手伸进被子里,搂紧了他的腰,这样才给他一点踏实感。 很快,谢知归闻到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酸味,和明匪玉身上的怪香一起冲他而来。 “你说的……都是真的?”说到后面那四个字明匪玉明显气息不稳。 谢知归看着他,说:“真的。” ——小混蛋。 明匪玉气的心肝冒火,面上还是冷笑:“那真可惜,我不温柔,也不大方,让你失望了。” 谢知归眨眨眼,仿佛真的在心里思考理想型和现实的差距,想完居然还敢点头唏嘘:“哎,确实失望了。” “……” 明匪玉气极反而冷静了,松了手,推开他,牙缝里崩出一句:“好,好,你好样的!” 说完,他捏着拳头,转过身去,像是要一个人消化气愤和忧伤。 嗯? 谢知归疑惑,这就结束了。 会有这么简单? 下一秒,裹在他身上的被子被大力掀开,他没穿衣服,皮肤暴露在冰凉空气中,冷意从脚底沿着血管窜遍迅速全身,瞳孔瞬间收紧,他下意识缩起身体,接着被拉入一个更加冰冷的怀抱。 明匪玉挤到他这床被子里来了,一句话不说,强势搂住了他,这个怀抱一反常态的紧、窒息,谢知归挣脱不了,脸涨红了,尤其刚才被明匪玉捏过的地方,像是一朵欲开不开的滴艳花朵,明匪玉吻了上去。 “嘶!……你干什么!滚下去!” 明匪玉的眼神让人看了心惊胆寒,红色的针无声无息间把谢知归牢牢钉死,他想逃跑,却也知道绝无可能。 “叫你滚!听见了没有!别乱摸!……不许咬!!……” …… 本来约好了早上六点去接谢清元的班,他过了中午十二点才醒。 看到身边的明匪玉就来气,一脚想把他踹下去,结果脚上软绵绵的没力气,一下没踹动,但把他吵醒了,谢知归可能是回忆起了什么,害怕地将脚缩回,而明匪玉看见他小腿在抖,以为他抽筋,就想给他揉一揉。 明匪玉握住谢知归的脚踝,谢知归缩了一下,有些抗拒。 “你躲什么?” 明匪玉见谢知归一个劲盯着他,却不说话,以为他还没睡醒,也没继续问下去,帮他揉起小腿。 “好了点吗?” 谢知归看了眼他,忽然抬脚踩在他胸口上,趾头隔着衣服挠他痒,心上痒。 明匪玉疑惑看他,谢知归却冲他笑了,这个姿态可以有很多种解释,是清晨的调情,是昨晚的余热,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邀请……何况他笑的这么明艳。 人一旦看见了如此美色,很容易色令智昏。 明匪玉试探握住他的脚踝,发现他没有拒绝,心里明白了七七八八——是邀请了。 可他又想到这不是谢知归会做出来的事,还是有一点狐疑。 不会大清早给他来出美人计吧? “来不来?”谢知归发话了。 “当然。”明匪玉看着他,笑着说:“要来。” 心上人的邀请,他却之不恭。 轻易就中计了。 谢知归勾唇,心说就知道会这样。 趁明匪玉不备,他脚上突然发力将人往后蹬,他其实没多少力气了,但明匪玉没想到他真会使美人计,一下子没稳住平衡,朝后摔了下去,哐地重砸到地板上。 听动静应该摔的不轻。 这样才好,解气了。 谢知归心情格外舒畅,转头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却发现关机了,怪不得他定的闹钟没响过,这里就两个人,谁关的不言而喻。 真是个狗东西,早知道从一开始就不该放他上床睡觉,就该给他栓条铁链子睡墙角。 第110章 闹归闹, 吵归吵,谈恋爱哪对不闹不吵的。 谢知归不是不知道明匪玉为他做的,只是礼物还没有准备好, 他怕被他知道了, 就装傻充愣。 虽然最后还是被明匪玉知道了。 他第一次给人准备惊喜, 自以为装的很好,实则漏洞百出,明匪玉转了几个弯就套出了他的话。 谢知归不想理这家伙,冷着脸收拾好东西就要出门,明匪玉盘膝坐在床上,托着下颌看他换衣服,谢知归竟然被他看的脸上发燥,随手抄起件衣服朝他脸上盖了过去。 “看什么!” 明匪玉偏头躲过, 眼里含笑问他:“礼物是什么?” “不知道。” 谢知归背起背包往门外走, 走了几步发现明匪玉视线黏在他背上不放, 他走一步,那眼神就委屈一份。 这还怎么走的了? 他只好停下来,深呼吸, 然后转身,明匪玉瞬间换上一副新面孔, 一点心机都没有的假样子,眯眼微笑道:“改主意了?” 谢知归冷眼扫过他,面无表情警告道:“别糟蹋我衣服。” 明匪玉:“好啊, 但是你得……” ——“哐!” 他还没说完就被关门声打断。 真的是…… 明匪玉摇摇头,却是笑了, 看向窗外晴朗的天空, 微风拂面, 心旷神怡,多好的清晨,他想起谢知归赌气离开的背影,似叹非叹道:“好大的脾气。” 是啊,这么大的脾气,谁惯出来的呢? —— 谢知归发现送东西明匪玉真的不能让他提前知道了,会被他缠死。 一天在耳边问八百遍准备的怎么样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明匪玉这么话痨呢? 实在被缠的烦了,谢知归就会嫌弃问他:“你活了这么久,没见过礼物吗?” “见过啊,但没见过你送的。”明匪玉边说边靠回来,见谢知归默许了,于是他进一步搂住他,与他亲昵而温柔地碰下鼻尖,谢知归刚洗完澡,身上还有淡淡香气,不过他更喜欢之前的那种清香,因为和某些难忘的回忆挂钩。 “阿归,我想亲你可以吗?” “今天亲了,明天就不可以。” “明天?” 明匪玉捕捉到话中别的意思,“你打算明天给我什么吗?” 谢知归弹了下他的脑袋,很轻,就像柔软的指腹点了一下,以回应此刻那道看着他的期待目光,微笑道:“明天再说。” 可是明天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 其实自从回来的那天起,谢知归出现了梦游症,起初症状不明显,但后面越发严重。 明匪玉说他有时候半夜会说一些胡话,或者突然从床上坐起来,赤脚走下床漫无目的游荡,用多大的声音喊他都唤不醒,他只会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目前最严重的一次是他无意识拿起了桌上的水果刀,幸好被明匪玉及时夺下。 明匪玉检查过他的身体,没有发现异常,反正对日常生活没有太大的影响,他也就没太在意。 可就在送礼物的那晚,出事了。 谢知归根本没印象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明匪玉的吻落下时太急太凶,他换气不过来晕眩了一阵,他觉得可能只有几秒钟的意识模糊,可当再睁开眼,他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缓慢转动脖颈,看清楚满地的鲜血和刺鼻的气味直接懵了。 而明匪玉单膝跪在离他三步左右的距离,胸膛上有一道小臂长的刀伤,伤口捂不住,鲜血从指缝间流出,滴答滴答砸在地板上,他脸色很苍白,大口哈冷气,赤了眼盯着他,眼底流露出难以置信,以及痛苦。 谢知归心一下被揪起。 明匪玉受伤了?这是他第一个想法。 是谁伤的他? 谢知归低头,就看到伤了明匪玉的刀正被自己握在手里。 是我动的手? 是我动的手!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黏腻的触感让人作呕,也让他惶恐,他瞬间清醒的不能再醒,猛地把刀子甩开,紧接着几步冲到明匪玉身边,跪下来检查他的伤口。 “阿玉,你、你怎么样了……很、很疼吗?” 明匪玉以陌生而古怪的神情注视他的眼睛,这种疏离感宛如在他心脏上扎了一根钢钉,生出难过的感觉,不过很快对明匪玉安危的担忧占据了一切。 现在不是难受的时候。 该怎么做?要做点什么才行,做什么?到底要做什么? 止血! 对了,要先给他止血。 他转头看到背包放在走两步就能勾到的床头柜上,起身正要去拿,却被明匪玉拉了回来。 “你要去哪里!” 明匪玉拽的他手腕很疼,可能是因为动怒了,能听到骨头摩擦出刺耳的咯咯声,谢知归面露痛色,又怕扯到他的伤口,不敢用力抽出来。 “阿玉!” 他想说松手,很疼。 可阴影下明匪玉的眼神太恐怖了,就像一只没有生命力的残忍银蛇凝视着他。 明匪玉伤的不轻,说话时气音很浑重,汗滴大颗大颗落下,他需要的是治疗,但他更执着于一个答案,倒抽冷气也要问他:“哈、哈……这就是,你要送我的礼物吗?” “不、不是。” “不是吗?” 明匪玉讽刺地扯了扯嘴角,拿开捂在腹部的手,将血淋淋的伤口展示给他看,“那这个是你划伤的吗?” 谢知归想说“不是我”,但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些可怕的片段,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他。 他迷茫了,恐惧了,从骨头里升出寒意。 谁干的?我干的?是我干的吗? 明匪玉看着谢知归说不出话来……可是,他居然真的说不出话了,哪怕再说一句“不是我”都可以啊,为什么要选择沉默? 为什么? 为什么不回答我?! 阿归,你不知道大多数时候沉默就等同于默认吗? 心里的疼胜过了伤口的疼,明匪玉冰凉的手心抚摸上这张脸,怀着报复的恶意用鲜血弄脏了它,谢知归半张脸抹上了血的样子很狼狈,他眼里是惊恐,可明匪玉心里却根本没有快意。 今晚本来是一个美妙难忘的夜晚,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它依旧变得很难忘——谢知归送了他一个永生难忘的礼物。 他分不清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的,如果是装的,他掉进这个迷网这么久才发现,真的是蠢到家了。 如果前面所有的温情和顺从都是为了今日这一刀,他所拥有的爱恋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他被骗的团团转,自我沦陷,可怜又可悲。 谢知归还是不说话,默认是吗? 明匪玉冷笑道:“你可真是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 “不是,不是我。”谢知归看着他的伤口,心疼喃喃道。 “真的,不是我,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一晚他反复念着这几句话,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脑内碎片化的记忆告诉他是他动的手,但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把刀子刺向他的阿玉?绝对不可能。 不是我干的,不是我…… 明匪玉发现谢知归手里有刀的一瞬间就躲开了,伤口看着吓人但并不深,很快就能自愈。 不过大片的血迹把谢知归吓到了,他坐在床沿边,看着自己的双手,控制不住颤抖。 恍惚一下,眼前出现重影,好像有另一个灵魂占据了这具身体,而他被推进了漆黑的空间,没人听得到他的呼喊。 明匪玉在他身边坐下,盯了他很久也没见他有反应。 “把手给我。”明匪玉的声音把他从恍神中唤醒,他没问为什么,乖乖地把手伸过去。 明匪玉握住颤抖的手腕,握紧了,他的抖动却还是没办法停下来,明匪玉看他一眼,就这样探查下去。 谢知归打起勇气,偏头看他,又往下看到被血浸透的衣服,痛苦地闭了闭眼,过了一会,试探性哑着嗓子问:“你还疼吗?” 明匪玉却不看他,额角绷紧着,沉声说:“别说话。” 其实冷静下来后,他也觉得蹊跷,谢知归怎么会突然拿刀刺向自己,那时候的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从他眼睛里,他看不到一点熟悉的感觉,那眼神冰冷又带着极端的仇恨,他们关系最差的时候,谢知归都没这么看过他。 他也怀疑谢知归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 但查了快一个小时,没发现哪里有问题。 如果不是内因,明匪玉很难不怀疑他,“你姐姐又和你说什么了吗?” 明匪玉想问谢清元是不是又挑拨离间了。 也不能怪他不信任他,毕竟之前谢知归能为了谢清元算计他。 到了现在,他还是没有把握谢知归会在他和谢清元只能活一个的情况下坚定地选择他。 “她没有。”谢知归回答的时候,明匪玉一直观察他的表情。 天亮了,晨光照入屋内,照的谢知归面色更白,手心极冷,好似血液都凝固住了,直到手心被人握住,轻轻揉捏紧绷的肌肉,他转过头,眼睛已经红了一圈,唇上没有血色。 明匪玉又问:“你枕头下怎么会有刀?” “我不知道。”他话里没有底气,可是他必须要说。 即使,即使这解释苍白无力,即使在明匪玉眼里他又在撒谎。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真的……我真的没印象……”后面他的语调中染上了泪意。 明匪玉静静看着他,看了半晌,最终坐近了些,揽肩抱住了他。 “别怕,我相信你。” 谢知归没忍住哽咽出声,也抱住了他,“阿玉……” 他能感觉到明匪玉把他抱的更紧,但是他也知道这个怀抱和以前不一样了,温度是凉的,不再温暖。 —— 发生了这种事情,谢知归不敢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所有的异常都是从他回来后发生的,所以明匪玉提出要带他回家,他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他不敢想象再梦魇一次会发生什么。 回去前,他要先和谢清元道个别,明匪玉倒没反对,只是不放心,要陪着他去。 ——不该让明匪玉去的。 后来他回想起这一天都极度懊悔,不应该去道那个别,更不应该带上明匪玉。 如果他们当时直接回去了,后面噩梦般的经历或许就不会发生。 那天他从进家门开始就感觉头晕,谢清元有话和他说,他就把明匪玉支出去了,谢清元给他喝了什么东西,然后他耳边开始嗡鸣,视线模糊摇晃,谢清元扶住他,满眼歉意,好像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是道歉?还是嘱托? 记不太清了。 头太晕了。 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的意识,在这段时间又干了什么。 等他意识恢复,场面已经乱套了。 彻底乱套了! 满地是重伤哀嚎的道士,谢清元躺在一堆碎木板上,嘴角有血,没了反应,但还活着。 整个客厅在打斗中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样子,说是被轰炸过的废物都不为过,浓郁的血腥气仿若炸弹般在鼻腔中爆发,想也知道这里刚发生了怎样激烈的战斗。 所有人躺的躺,跪的跪,只有他站着。 他第一反应是到处寻找明匪玉的身影,心脏不安地狂跳,烟尘散去,熟悉的身影就在他面前不远处。 他激动唤了声:“阿玉!” 明匪玉闻声抬头,可投来的冷冽目光让他从骨头里生出无穷无尽的寒意。 等看清楚情况,他更慌了——明匪玉受伤了,心口被刺出一个可怖的血洞,大量的血液混着血块从里面涌出。 而他手上,又出现了一把鲜红的匕首。 第111章 最后谢知归是被打晕了带回去的, 明匪玉根本不听他的解释。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把我支出去?” “为什么那些天师会埋伏在你家里?” “你和你姐姐到底算计了我多少?” “捅我刀子难道不是你吗?” …… 谢知归被质问的哑口无言。 也是,如果说上一次是意外,那么这次刀子都扎进心口了, 不能再说是意外了, 他再多的解释都是苍白无力。 这次明匪玉伤的不轻, 阿六爷带着他去疗伤了,谢知归好几天没见到他,很担心,想出去找他,可院门口有人看守,不允许他踏出一步,相当于软禁了。 只有几个不熟悉的寨民过来照看他,语言不通, 加上他们知道明匪玉是被他所伤, 没给过他好脸色, 从他们嘴里问不出什么。 但至少明匪玉应该没有大事,否则他也不可能完完整整地活着。 谢知归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既忧心明匪玉的伤好了没有, 又害怕睡着了会陷入梦魇,再次无意识伤人。 他把自己关在屋里, 昏昏醒醒好几天,偶尔会做梦,但很奇怪, 他居然梦到的是小时候的事情,都是和死去的谢三霄有关的回忆, 尽管是些零零散散的片段。 可怎么会梦到他呢? 就算不是明匪玉, 或者谢清元, 也不应该是他啊,一个相当于他人生中陌生过客的父亲怎么会在死后频繁出现在他的梦里。 谢知归还没有搞清其中缘由,谢清元带人打上门来了。 不管是谁先挑的事,明匪玉大开杀戒虐杀了那么多天师,被人家找上门报仇是迟早的事。 寨民们拿着武器集中在入寨口和敌人对峙,看守他的人也走了,谢清元很轻松就偷溜了进来。 推开门,进入昏暗的屋内,谢知归早就坐起等着她了,陡见刺眼的光,他抬手挡了一下,随后手腕被抓住,谢清元拽他起身急吼吼要外走。 “跟我回去,这里不安全了。” 谢知归随她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谢清元回头不解地看着他,而谢知归眸色很深,盯着她的眼睛,问她:“是你吧。” “什么是我吧?”谢清元忍不住大声吼道:“别问些有的没有的,赶紧跟我走,等会打起来我可顾不上你!别又遭殃进医院……” “我会失去意识是你干的吧?” 谢清元声音一下子顿住了,谢知归敏锐看到她眼底划过的心虚,立刻明白了什么。 他挣脱开手腕束缚,反手抓住了她,把企图走远的人拽了过来,他很少以如此强硬的态度对她说话。 “看着我!” “我问你,你那天给我喝的是什么东西?” 谢清元躲避他的视线拷问,神情明显不自在,“小归,姐姐不会害你的,你要相信我……” “我问的是你给我喝了什么!不要岔开话题!” 他从未用这种陌生严厉的声调呵斥过谢清元,房内忽然陷入死寂,谢清元愣怔看着他。 谢知归深吸一口气,手搭在谢清元肩上,继续问她:“控制我身体的是不是谢三霄?” 谢清元眼神果然躲闪了一下。 “他还没死,对吗?” 他猜对了。 谢清元有时候会骂谢三霄是个老不死的,却没想到她一语成谶,谢三霄魂体来找她的时候她很震惊,谁想到得到一个人类,身体都烧成渣埋土里了,魂体还没去地府报道。 谢三霄从明匪玉那里换来了六十年寿命,他沾沾自喜的时候并不知道明匪玉给他挖了一个坑。 他必须在世上活够这六十年,无论是以什么形态——人、畜生、亦或者不人不鬼。 反正时间不到,他就不可能解脱,只剩一小撮灰都得痛苦地活着。 谢三霄有身为天师的傲气,他为民除邪了一辈子,无法接受自己成为一个鬼物幽魂般的存在,对他来说简直生不如死,还不如当时直接死了干净! 他迫切需要一个新的身体,但他坚守职业道德,不能去夺取普通人类的身体,于是他的两个亲生骨肉成了他唯二的选择。 按理说,他应该去找和他关系更好点的谢清元,毕竟她是修道之人,身体较之谢知归更加健壮,并且灵力充沛,适合滋养他的魂体。 但问题就是谢清元太强了,他不可能找到机会完全掌控她,还可能会被她压制的死死的,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而谢知归就方便动手多了。 但谢知归身边有明匪玉,这事他一个人做的话风险太大,成功可能性太低。 儿子不像女儿有孝心,万一被明匪玉发现,他觉得谢知归不会为他说一句求情的话,甚至还会帮着明匪玉想办法处理掉他。 呵,早知道在这小子刚出生的时候就掐死他算了。 女儿不仅比儿子孝顺,还比儿子好骗。 谢清元至少和他有一段时间的温馨父女情,也为他的死痛哭过,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成这幅鬼样子,犹豫了一会便同意帮他,不过要求用尽量温和的办法,别伤害到谢知归。 于是谢清元一边给毫不知情的谢知归喂下固魂的汤药,另一边谢三霄一步步熟悉并掌控这具新的身体。 这也就是谢知归频频昏睡,醒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原因。 那些事情都不是他做的,他怎么可能会有当时的记忆。 谢清元交代缘由的短短十几分钟里,谢知归已经在心里骂了谢三霄几百遍,就差问候他全家了。 想想发现他全家还包括自己,心口更是堵了块石头般难受。 谢清元注意着他的表情,从那天看到谢知归为误伤了明匪玉难过的样子起,她就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错事,但她没敢问出口。 “我要见他。” “谁?” 谢知归看她,眼神无声交流,谢清元立刻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她犹豫之中还是觉得要劝一下,“小归,不管怎么样,他是我们的爸爸。” “我知道。”谢知归冷声打断她接下来的话,无非是要他手下留情之类的。 “帮我见到他,我有分寸。” * 识海里。 谢三霄还在为谋杀失败气的跳脚。 这次的计划理应是万无一失的。 “到底还要怎样,怎样才能把那只怪物弄死!” 谢三霄嘴里不断重复着恶毒的话语,原本清镌朗逸的面容变得扭曲,眼里淬了阴毒的冷光。 忽然身后有人怒吼:“谢三霄!!” 是一道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他诧异回头,没有任何防备,谢知归面色凝重快步冲过来,一个劲拳打在他脸上。 “啊!” 谢三霄捂着脸痛苦弓下了身。 能感觉到疼是吗? 好,太好了。 谢知归揪起他的衣服,对着他那张睁不开眼睛的脸继续挥拳,一下,两下,三下……谢三霄也从一开始的大声痛呼到后面“呃呃”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谢三霄不敢还手,毕竟这里还是谢知归的主场,他要是受了伤,这里会瞬间动荡甚至有崩塌的风险。 他没想到谢知归看着高挑瘦弱,打起人来的力气会有这么大,专挑鼻梁、眼睛这些脆弱的地方打。 几个拳头下来,他脸上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 过了不知道多久,拳头声停了。 “打够了?” 谢三霄踉跄站直了身体,背脊尤其挺的笔直,就算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在乎体面和尊严,手掌抹了把鼻血,血糊了小半边脸,又没忍住呛了气,咳出了血,一下子暴露了他狼狈的本质。 咳完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狠啐出一口血水,手背抹了抹嘴角,抬头愤恨地瞪谢知归,好像眼前站着的不是他的血亲骨肉,是恨不得啖其血肉的仇人。 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不演慈父了。 “满意了吗?我的儿子。” “我会告诉明匪玉的,你做的一切。”谢知归看他的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冷冷扔下这句话,转身将他留在原地。 谢三霄愣了一会,忽然冷笑,冲他的背影大声道:“你尽管去告诉他,你当这样就能摆脱我吗?” 谢知归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我不会死的。”谢三霄咧嘴一笑,露出露出血红的牙齿,绝望和疯狂在他眼底生长。 “拜你的好情人所赐,我连死都不可以,未来几十年我都只能以这幅鬼样子苟活下去。” “你知道比死亡更恐怖的是什么吗?是亲眼看着自己老去,一日比一日衰老、无力,你不会再期待第二天的太阳升起,你能感觉到青春和生命力在流逝,却抓不住它。” 谢三霄边说边低头看着自己形如枯枝的手,日渐干瘪老化的皮肤,身体衰老的影响已经蔓延到魂体了,他诡异地大笑起来。 “老了,老了,抓不住它,哈哈哈,抓不住了……” 他边笑边咳血,边咳边笑的更大声。 谢知归觉得他快疯了。 “这都是你自找的。” “怪我?” 谢三霄忽然变脸,受了刺激般五官扭曲成渗人的模样,急步朝谢知归逼近,拍着胸口,嘴里大吼道:“是明匪玉害我!” “要不是他设计坑害我,我不会落到今天的境地!都是他,都是那只卑劣狡猾的怪物!” 不等他说完,谢知归又一拳头招呼了过去,一声脆响,拳头重重落在鼻梁上。 谢三霄捂住呲啦冒血的鼻子,疼到弯起身体,放声哀嚎不止。 而谢知归拳头上也在流血,青筋呈现一种忍耐紧绷下的紫黑色,很疼,但他不在乎,冷冷俯视谢三霄,“你怪不了任何人,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你不贪生怕死,不主动去找明匪玉换取寿命,他难道会主动上门搞你吗? 你不把我当筹码卖出去,我会遇见他吗? 你不拿我这张脸想蒙骗他放松紧惕,他会恼羞成怒杀了你吗?” “这些不都是你做的选择,你自寻死路,走到今天能怪谁?!” 倒抽冷气的声音停了,谢三霄手还是紧捂着脸没有拿开,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表情,或许是想维持他在儿子面前最后一点自尊。 谢知归也不在乎,既然知道了是谁搞的鬼,和明匪玉解释清楚就好了。 他要回去,快点回去,明匪玉肯定在等他。 他刚抬脚,沉默了有半晌的谢三霄忽然问了无厘头的问题:“为什么是我?” 谢知归:“什么意思?” “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 为什么做了善事没有善果? 为什么这世界如此的不公平?” 谢知归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三霄垂下手,整张脸肿胀的很快,淤血让大片皮肤呈现狼狈的青紫色,平日儒雅从容的气质不复存在,只有眼睛还可以看,因为那里面装了太多的怨恨、不甘、委屈,所以深隽幽沉,无论时间怎么流逝,都磨不平他的愤懑。 他自言自语般说着他不甚公平的过去—— “你知道吗?我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上头有三个兄姐,他们每一个都是天赋绝佳的天师,我是早产儿,从小身体羸弱,连桃木剑都拿不起来,他们都说我这辈子只能当个普通人了。” “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们都可以我怎么不可以?” “他们能做到的事,我也要做到,并且比他们做的更好!” “更好,我能更好……” 谢三霄的双手随着激动的情绪而颤抖,眼底冒出一丛执拗的火,他才不管会不会被烧成灰烬,他只想变得更健壮、更强大! “我拼命喝补药,锻炼身体,学习术法,那种苦行僧一样的生活我过了十多年,十多年里没有一天敢懈怠。” “他们觉得符文艰涩不愿意花时间学,我愿意花十倍的时间去啃下来。” “他们觉得帮弱势群体赚不到好处,不愿意伸出援手,我不嫌弃,师父告诉我既要修道,也要修德,我就拿出真心去帮助那些可怜的人,即使他们给不了我任何回报,即使被人当成神棍骗子打的头破血流,我一句怨言都没有!” “没有我,那些人早就死了!”谢三霄激动地挥舞双手,以激烈的肢体动作述说他的不甘心。 “我帮了那么多的人,我为了他们落下一身病痛,甚至付出了寿命,为什么最后不能落得一个善终?!为什么不能有一个好报!” 谢三霄吼完眼睛也红了,他就像一只困兽,前二十年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努力成为别人眼里标准的伟岸圣人,后面发现自己年寿难永,恐惧一夜之间撕破了他的面具,放出了背后那只压抑、阴暗的怪兽。 他已经不正常,谢知归想。 这人可恨又可怜。 谢知归看着他猩红的眼睛,却格外平静,“你要善报,就去找你帮过的人,让他们给你,而不是找我,我不欠你。” “生我的是妈妈,养我的是她和姐姐,给我健康的是明匪玉,而你,除了当初提供了一个细胞,便消失在我生命里二十年。” 本该是情绪崩溃控诉父爱无情的话语,被谢知归以一种冷静克制的方式说出来,意料之外的反应反而让谢三霄心里生出一点愧疚。 “你于他人是救赎,于我是痛苦的根源。” 谢三霄靠近他,谢知归立刻后退,如避蛇蝎,谢三霄尴尬顿住,刮肠搜肚也就一句干瘪瘪的,“小归,爸爸是爱你的。” 谢知归轻轻摇头,你不爱的。 无论是父母与子女,还是情人与情人,爱和不爱都是能感觉到的。 就算所有人都告诉他父爱无声,要体谅沉默寡言的父亲,可是,他真的感觉不到哪怕一点父爱。 爱意和恨意是同等强烈的情感,它们一旦发作会牵动心肝脾肺,很难藏住,就如明匪玉每次看他的眼神,温柔,恒久,像春天的暖风把他托住。 谢知归早就过了会哭着要大人爱他哄他的年纪了,谢三霄的态度和善或恶劣都伤不到他,但他在乎明匪玉的态度。 谢知归担心外面的情况,撂下谢三霄就走。 谢三霄看他冷了心,知道打亲情牌这招一压根对他没用。 “我死不了,你最多只能把我驱逐出你的身体。” 谢知归没理他,继续走。 “我会去找你姐姐。” 这下,他停下了。 第112章 谢三霄成功威胁到了谢知归。 他就两倒霉孩子, 谢知归不遭殃,遭殃的就会是谢清元。 谢清元对谢三霄有舐犊之情,又是刀子嘴豆腐心, 做不到像他这么狠心, 只怕会被谢三霄三言两语就说软了心, 而且他更怕谢三霄得了谢清元的身体和力量去对付明匪玉,情况会比现在更麻烦。 既然目前可以压制住谢三霄,就暂时把他困在这具身体,再想一个能不恶化事态,又解决掉这个麻烦的办法。 他想过把这事告诉明匪玉,但每次他要开口的时候就会突然失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想写下来, 手指却会僵硬不能弯曲。 是谢三霄在搞鬼, 他害怕被明匪玉发现自己的存在, 又时不时拿谢清元威胁谢知归,逼他噤声。 谢知归和明匪玉就怎么处理上门找事的那些人爆发了不止一次争吵,趁他心烦意乱的时候, 谢三霄又开始搞事情,操控他的身体攻击明匪玉。 愧疚和心疼交加, 谢知归情绪一向不外露,但这次藏不住了,再也忍不住了。 又一次醒来发现明匪玉身上有伤口, 谢知归受不了,要求明匪玉封住他所有的感知, 换而言之就是变成一个任人摆布的植物人, 这样谢三霄就没办法利用他去伤害他在乎的人。 明匪玉起初不同意, 他生气谢知归又想逃避问题,可他不知道意识封闭的那段时间,谢知归在识海里和谢三霄斗的有多艰难。 虽然他看着是陷入了沉睡,谢知归在里面其实听得到明匪玉对他说的每句话,有埋怨他的狠心话,有温柔述说的爱意,有毫无逻辑的自言自语…… 谢知归很难受,不止一次想冲出去抱住他,但谢三霄就在旁边虎视眈眈,只要他撑不下去了,这具身体会立刻易主。 这样的痛苦而煎熬的日子过了一个月,还是一年?记不太清了。 反正记得他重新睁开眼的那天,是在木楼里,外头有激烈打斗的声音,还有谢清元的骂声。 他跌跌撞撞跑出去看,果然是她,受了伤,持剑跪地,咳出一口淤血。 谢知归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昏睡前明明告诫过她不要再来这里,不要管他,谢清元就是不听,担心他独自和明匪玉待在一起的安危,明知打不过,还是隔三差五跑过来试图带他回去。 明匪玉的耐心仅限于给谢知归,对外人几乎没有,谢清元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挑衅,已经踩到他的极限了。 这次他决定下死手,就算谢知归醒过来,大不了瞒他一辈子就是。 谢知归本想大声喝停他们,头突然晕眩,身体有一小段时间失去了控制,他很快夺回了控制权,然而已经晚了。 不知道谢三霄使了什么手段,让杀昏了眼的明匪玉认错了人,于是他硬生生替谢清元挨下了致命的攻击。 伤口很疼,不过因为快速流失了大量的血,意识和神经很快模糊,他后来就感觉不到疼了。 也好,他有些庆幸地想,还好谢清元没事。 可是他又担心明匪玉,他肯定会很自责。 所以当明匪玉紧紧抱着他的时候,耳鸣让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周围很乱很吵,明匪玉大声喊他名字,好像还有谁的哭声,而他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没关系,我不疼的”,“你不要害怕,不是你的错”,“不要紧,我没事”…… 他喉咙被涌上来的血堵住了,声音估计不大,也不知道明匪玉能不能听到。 他艰难抬起手,想摸摸明匪玉的脸,可忽然想到手上有腥黏的血,还是算了。 算了吧。 至此是他长睡前所有的记忆。 后面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隐约能猜出来一点。 明匪玉对伤了他很懊悔、自责,谢清元则趁这时候把他带回去了。 后面他救回一条命,康复后明匪玉来找过他,可是他不记得他了,态度很冷淡,把过分热切的他当流氓,说了一些很伤人心的话。 明匪玉后面没有再主动现身于他面前,只是暗地里照顾。 他既对他有后悔、愧疚,又生气他的绝情,说忘就忘,不把他当回事。 看着他像从前回到正常人类的生活,早起去教室上课,晚上和几个朋友出去撸串,时不时惹来几朵野桃花屁颠屁颠跟在他后面羡殷勤,也不知道避嫌,一点不记得自己是家室的人,明匪玉气到冷笑,又不敢去找他。 他知道就算去了,也会被当流氓。 他好像成了一个躲在阴暗处,心理扭曲的偷窥者,没日没夜看他心爱的花在阳光下开的有灿烂,受多少蜜蜂蝴蝶的喜欢,可是他只能瞪眼巴巴看着,不能触碰一下。 慢慢的,不甘化成了怨恨,占有欲疯狂膨胀。 他胸膛中一直缺了一块东西,所以每个深夜都会被空寂折磨的夜不能寐,直到谢知归回到这里,修补才堪堪开始。 —— 谢知归恢复记忆后其实不是很想和明匪玉相认。 原因很简单,现在这个有点疯,他害怕,不敢认领。 他是这么想的,先拖着,看明匪玉现在的程度,这疯病不好治,贸然上手,万一一个不小心搞的更变态了怎么办? 真的会要了他的老命…… 可惜他没装太久就心软装不下去了。 一旦眼前人是心上人,情绪很容易会被对方牵动。 动作里是下意识的依赖、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爱意。 他曾经问过明匪玉后不后悔选择了他,明匪玉笑着看他,说不管后不后悔都只能认栽了。 他笑笑,也认栽了。 雾山的天常年冷白,秋后很少有像今天这样和煦的阳光,谢知归眯眼坐摇椅晃啊晃,明匪玉另搬了个小凳子坐边上给他剪指甲,太久没修过了,长长了很多,老是一受刺激就挠出明匪玉一背的血痕。 有叶子落在明匪玉肩头上,谢知归捡起来,透过叶面的小洞看天上那轮光圈,忽然来了出去玩的兴致,早听说这时候雾山里有些地方的花开的洋洋洒洒,漂亮极了。 指甲剪好了,他又耍赖不下地,让明匪玉背他去。 不等明匪玉说同意,他就伸出双手,狡黠地勾起弧度,明匪玉摇头笑了笑,背就背呗。 他背着谢知归穿过寨子,路上所有人朝他们投来目光,但是谢知归不会再像第一次那样局促,需要拿衣服罩着脸,低头快步逃开,现在他接受了这个身份,可以坦荡地告诉他们——是的,如你们所见,我和明匪玉是两情相悦的爱侣,是携手并肩的夫妻。 我不会放弃他,一如他没有放弃过我。 第113章 没想到草木茂密繁盛的雾山里还会有这种地方。 四方绿木成墙簇拥着中间一片广阔的草地, 铺满了各形各色的花朵,在风中摇曳生姿,草尖很柔软, 不扎人, 像绿色的毛毯, 躺在上面晒太阳很舒服,感觉四肢都被阳光泡软了,人躺久了会变懒,不想动弹,眼睛眯着眯着犯起困。 谢知归刚闭上眼,就感觉脖子上痒痒的,朝旁边看去,果然是明匪玉捻着根草在逗他痒。 明匪玉侧身躺着, 冲他笑:“先别睡, 和我说说话。” 谢知归也勾出浅笑:“说什么?” 明匪玉盯着他看, 从眼睛看到鼻尖的细汗,再到嫣红张合的唇,线条流畅的颈线一路隐入衣服里。 气温有点热, 所以谢知归解开了最上面的一个扣子,露出一小半锁骨上的花, 艳色的,他咬出来的,昨晚他光顾着欣赏谢知归脸上的表情了, 忘了咬成了什么样子,他想勾开衣领看仔细点, 然而他指尖刚伸出去, 谢知归立马把衣口拢紧, 扣子麻溜扣好,不给他看。 这衣服真碍事,明匪玉想。 “到底说什么?”谢知归又问,见明匪玉盯着他傻看,他转身躲另一边去,“不说我要睡了。” 明匪玉把人按回来,又翻起身,双手撑住地面,将身下人罩在阴影中,还是什么也不说,眼里带着笑意。 谢知归不耐烦“啧”了声,推了推上面的讨厌鬼,“你挡着我晒太阳了,起开。” “你觉得我想说什么?”明匪玉声音有些变哑了。 谢知归明亮的眸子微闪了闪,阳光浸润下更加透亮,“你嗓子怎么了?” “太热了,烧哑了,你帮我治治。” 热风穿过广阔的草地,温柔裹住紧密相贴的两人,谢知归也被传染这种可怕的热病,不过他最先体现在变红的耳尖,可他嘴硬,故意别过头说:“我不会治,你去找医生。” 明匪玉握起他的手,放在心口,哑声耍了个小赖:“医生治不了,要你治。” 体温怎么这么烫?谢知归微惊,想把手抽回来,明匪玉按紧了不让他动。 病还没好呢,怎么能让医生跑了呢? 谢知归被他看的不自在,皮上是冷静的矜持,皮下是沸腾的热血,倒冲上头顶,他感觉有点晕眩了,可能是天气太热,太阳太大,也可能是明匪玉黏的太近了,热气都撒在他脸上,让他的呼吸变得像沉重滚烫的岩浆流动。 他改用商量的语气:“你起来一点。” “这里是外面。” 明匪玉仿佛没听懂他的意思,又把玩起他的手,指尖莹白圆润,忍不住捏了捏,“指甲都剪好了。” “哼?”谢知归琥珀淡色的瞳仁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转着,好像懵懂的孩童,听不出言外之意。 明匪玉轻声笑了,他就知道,这人最会装无辜矜持。 谢知归微蹙眉心,“你笑什么?” 明匪玉亲了口他的手背,又将脸贴上手心,眼底欲色涌动,调侃反问:“你不知道吗?” 他看到谢知归喉间滚动的不正常,呼吸速度加快。 谢知归却还要问:“我该知道什么?” 明匪玉笑意沉沉,以免他又装听不见听不懂,于是低身俯在他耳畔,另一个手在他腰身游走,有意挑弄他失态,说:“指甲没了,你不能挠人了啊。” …… 在外头胡闹了一天,回到寨子的时候天都黑了。 谢知归睡着了,一路被背着回来的,天太晚了,明匪玉想着把他弄醒洗澡太麻烦,而且这里到了晚上很冷,打算明早起来再说,把人塞被子后他自己也躺上去,抱着睡可以互相取暖。 很快,夜深了,本该睡熟了的谢知归忽然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漆黑却格外明亮。 他转过头,轻声喊躺在他身边的人,“阿玉?二哥?” “明匪玉?” 明匪玉紧闭着眼,没有动静,他动了点手脚,这下最起码要两天醒过来。 如果明匪玉知道他又算计他,肯定又要生气。 生气就生气吧,这事肯定要去做的。 谢知归掀开被子跳下床,穿好衣服,离开前轻抚开头发,在明匪玉唇上留下一个温柔亲吻,随后不舍分开。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一定会回来。” 他眼神温柔地注视了明匪玉一会,然后收起不舍和依恋,毅然决然朝门外走去,走入苍茫夜色中。 谢清元在外面等他。 许久没见,她多少变了点样子,剪了一头齐耳的短发,一身纯黑的衣裤,干练利落,眉眼间多了时间练就的沉稳,以前的她会大大咧咧跑着勾上他的肩膀,嘿嘿坏笑问他有没有想姐姐啊,而现在她只是站在原地等他,沉静地望着他。 原来时间真的会改变人,让善良不再纯粹,让热情归于淡然,让天真变得世俗,让热烈的火化为温和的风。 他们都在改变,被命运推动着走向背道而驰的方向。 离山的车上,一个开车,一个看着窗外,他们沉默的仿佛不是久别重逢的姐弟。 谢知归不是善于聊天的人,一般都是谢清元主动找话说。 许是觉得这样冷清的气氛不太好,谢清元瞥了眼他,结果这一看就看到脖子上的痕迹,脚下踩油门的力道不自觉重了,车身猛地晃了一下。 “那只怪物又欺负你了吗?” “没有。”谢知归透过车窗看到谢清元表情不对,意识到什么,把衣领立了起来。 谢清元尴尬收回视线,继续专心开车,可没一会又控制不住往边上瞟。 谢知归叹口气,提醒她:“姐姐,看路。” “哦哦,对,看路看路。” 可过了一会,她还是没忍住问:“你为什么选择想起来?” 谢知归没有一秒的犹豫,答道:“我想他了。” 这个理由敌过一切。 谢清元有片刻诧异,可谢知归表情从容,唇角因为某个人而勾起,她大概知道他此刻在想谁了,回过了头,喃喃道:“我以为你恨他,恨爸爸,也恨我,不会愿意记起那些不好的事。” 谢清元咽了咽口水,“当时我真的不知道你会突然冲出来,我那个时候气昏头了,你也知道脾气急躁、莽撞,满脑子只想着打架,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收不了手了。” “我怕你怪我,怕你难过,可能忘记那些事对你更好,你可以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我没有料到你还会回到雾山”,谢清元语速越来越快,也越发的慌,“我、我……” 谢知归看他不对劲,喊她:“姐姐?” “对不起!”大声说出这三个字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的心力。 接着她一脚把刹车踩到底,尖锐一声,车子猛地停下,身体由于惯性往前冲,又撞回车背上,安全带勒的骨头有点疼。 “呃……” 谢知归缓了一下,突然一道哽咽声传入耳中。 谢清元趴在方向盘上,脸埋了起来,不停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散,用手大力捶打方向盘,谢知归看不下去,及时握她的手,把她拽了起来,又抽了两张纸给她。 “我没有怪过你,把眼泪擦擦吧。” 谢清元抽搭鼻子,眼泪要落不落地看着他,像是不太相信。 “你再哭我可真嫌弃你了。” 谢清元瞬间把眼泪鼻涕吸溜回去,揉了揉红肿的眼睛。 难得看她露出可怜样,谢知归打趣她,“越揉越像两条毛毛虫。” 谢清元一愣,又有点想笑,不过为了维护身为姐姐的尊严,不轻不重打了他一下,“你才毛毛虫呢。” 谢知归反问她:“我是毛毛虫,那你是什么?大毛毛虫?” “蝴蝶!是蝴蝶!”说完,谢清元愣在谢知归淡笑的眼睛里。 咆哮声被晚风带走,车内的姐弟俩相视朗笑出声,破冰为水,各自躺靠回椅背上,长叹了一口气。 过去的恩怨以一种调侃方式的翻篇了。 也挺好。 谢清元调整好情绪,扭动钥匙发动车子,却听谢知归以冷寒的语气说:“但我恨他。” 谢清元动作一顿,“谁?” “谢三霄。”谢知归看着她的眼睛,眼底的厌恶与憎恨写的清清楚楚。 谢清元意识到,他明知谢三霄是她敬重的父亲,还要当着她的面说这些话,就是不打算留一寸一厘的余地。 谢知归目光平静,这对她来说或许是煎熬,一边是弟弟,一边是父亲。 但他就是要一字一句、缓慢而坚决地告诉她:“我和谢三霄,一定会死一个,而且必须是我活,他死。” “你可以不帮我,但你不能阻拦我。” * 回去后,谢清元沉默了三天,最后在谢知归出发前做出了决定。 谢知归:“你?” 谢清元脸色略显憔悴,却紧握住了他,掌心温热、厚实。 “一起去,我帮你,把你的清净生活还给你,是我欠你的,也是爸……那个人欠你的。” 第114章【正文完结】 第114章 日上三竿, 金光照耀长白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门口堵满了前来进香的人,今日到了时间, 道观却迟迟未打开大门。 谢知归站在斋坛前, 眺望远方一望无际的雪景。 谢清元穿上了道袍, 一手持拂尘,从他身后走近,轻拍了拍他的肩,她以为他是在欣赏景色,便说:“等事情结束,你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吧,带你好好看看长白山的美景。” 谢知归摇头,“我得尽快回去, 明匪玉醒了要找我。” 谢清元动了动嘴, 要说点什么, 但谢知归已经转头走进了斋坛。 “开始吧。” 谢三霄就跟上了年纪老鼠似的,狡猾险诈,一察觉到危险就绝不会探头出来, 只会藏在阴沟里搞鬼。 要解决他,就得先把他从谢知归身体里赶出来, 于是他们找来了一具尸体,准备将谢三霄驱赶到里面,然后在将他钉死于特制棺木中, 镇压于道观下方,等六十年后他自然会魂飞魄散。 一开始, 事情进行的还算顺利, 谢清元为他找了几位前辈坐镇, 理当万无一失。 可就在谢三霄即将被彻底赶出来的瞬间,谢知归突然吐血朝前方倒下,谢清元忙把他扶起来,却发现他双目充血,脸上迅速爬满青黑的经脉,唇色发黑,她暗道不好,谢三霄这是要拉着谢知归同归于尽。 “停下来!”谢清元赶紧提醒几位前辈。 但前辈们神色古怪,额头上渗出大颗汗滴,“停,停不下来了!” 谢清元愣了一下,“什么?” 话音刚落她抱着的谢知归突然浑身痉挛,大口咳出鲜血,紧紧握住谢清元的手臂,“咳咳,咳咳咳,姐姐,别停,他快受不了,咳咳……” 谢清元看着他脸色越发苍白,担忧问:“可是你还撑得下去吗?” “继,继续……”谢知归气息很弱,脑内感觉要炸开了,全身血液以不可思议速度倒流,可这是最后的机会了,绝不能半途而废。 “继续!”见谢清元犹豫不定,他嘶声大吼道。 谢清元闭了闭泛红的眼睛,咬牙说:“……好。” 更深的痛苦从脚底爬遍身体每个角落蔓延上来,生命力流逝,血液变冷,却疯狂沸腾,冲击着血管和神经,他强烈地感觉身体里有两个灵魂在争斗,这具躯体仿佛要被撕裂成两半。 就在他视线陷入黑暗,痛苦拖着他进入深渊,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焦急悲切的呼喊——“谢知归!” 脑内某根弦猛然拨动,他如梦初醒般睁开了眼,躺在一个熟悉且温暖的怀抱里。 “阿,阿玉。” 明匪玉小心翼翼给他擦去嘴角的血,他看着还算冷静,可只有和他挨在一起的谢知归才知道,此刻抱着他的手臂在颤抖。 谢知归想笑一笑,让明匪玉不要紧张,他没有事,可是苍白的笑容没有说服力,只会让明匪玉更心疼。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失败了,我失去意识后又会捅伤你,你不在,至少不会受伤。” 明匪玉把他抱起来,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在他耳边一遍遍说着:“没关系,真的没有关系。” “不管发什么,失败了多严重的后果,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去面对。” “嗯,我知道。”谢知归也伸手搂住了他,“以后不会了,都结束。” 两人相拥了很久,以无声的方式倾诉言语无法表达的情感。 直到有人轻咳了一声,谢知归这才发现周围的道士们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老道委婉道:“那个,小情侣感情挺好的哈,要不给你们找个厢房单独聊聊?” 老道笑眯眯看着他们。 谢知归脸唰地就红了,一把将明匪玉推开,起身朝他们鞠躬致谢,“不好意思,辛苦各位道长,多谢各位的救命之恩。” 老道大方摆摆手,“不谢不谢,你是清元弟弟,也算我们的家人,应该做的。” “诶?清元呢?”老道环顾一圈,却发现谢清元垂着头站在角落里。 看着有点说不上来的古怪。 老道走过去,边喊她:“清元。” “清元?” 谢知归看着地上那具毫无动静的尸体,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喊住老道,“别过去!她不是谢清元了!” 但已经来不及了,这身影动作极快,下手狠辣,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哗啦啦倒了一地。 短时间内他们不会想到,以谢清元的功力居然也会被游魂上身。 普通游魂当然不可能,但这个人是她生父。 谢三霄操控着谢清元的身体就要冲他而来,明匪玉挡在他跟前,嘱咐了一句“先保护自己,别过来”,随后过去和谢三霄缠斗了起来。 谢知归紧张地看着他们打架,他担心谢三霄无耻狡诈使阴招,明匪玉会受伤,可又不想谢清元的身体被毁掉。 他大概明白了当初明匪玉面对一个陌生却熟悉的爱人的感受。 谢三霄没能完全压制住谢清元的自我意识,瞳孔中狠辣和悲愤两种截然不同的神情争抢主位,就算得了一具更加强劲的身体,到底没能在明匪玉手底下熬过十招,被明匪玉甩飞,重重撞到墙上,吐出一口血,像块破布一样滑落摔下地面。 明匪玉还欲上前补刀,却被谢知归呵住。 “等一下,先别杀她!” 明匪玉脚步一顿,回头的刹那狠厉的眸色化为温和,他对惴惴不安的谢知归说:“好”。 然后向旁边走了一步,让出位置。 谢知归忙跑过去,怕她被打出了内伤,就没敢直接把她扶起来,就蹲在她身边先观察了一下眼神,确定现在这个是谢清元后稍微松了口气,焦急问她:“还好吗?” 谢清元虚弱地点了点头,一只眼睛已经充血,喉咙里堵着血,说不出话了,手指颤巍巍抬起,指了指扔在角落里的桃木剑,又看看谢知归。 谢知归看得懂她眼里的恳求,可是他立刻摇头拒绝了,“不行。” “我们把他从你身体赶出来,他不值得你同归于尽,你等一下,我去把道长喊醒。” 谢清元扯住他,不停摇头,嘴里呜呜说着什么。 ——“快、快动手,否则来不及了。” 谢知归迟疑了,就在这几秒内,谢清元痛苦哀嚎了几声,肢体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再睁眼时眼神变了,另一个灵魂取而代之,狠辣阴鹜的目光盯死了他,要不是手脚骨折了动弹不得,他会立马咬下他一层皮。 谢三霄将指甲掐进谢知归手心的肉里,像个怨妇般用沙哑的嗓子对他说出最恶毒的诅咒,“等我完全回来,我第一个杀你就是你!”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我为什么不在你出生那天就把你掐死!” 谢知归也不躲,就这么愣愣看着这张脸,血从手心滴答落地。 “有危险,快走开”,明匪玉看情况不对,快步走过来想拉他起来,谢知归却偏了偏身体躲开了他的手。 “阿归?” 谢知归回过头,明匪玉看到了他眼里的哀切,眼角下溅上了几滴血,配上他此刻的神情,就像流下了几滴血泪。 “让我来处理。” 明匪玉沉默看着他,决定听他的,毕竟这具身体是他的姐姐,这个灵魂是他的生父。 谢知归抽出手,上面有五个被扣出来的血洞,他浑然不觉疼似的,缓缓走向墙角。 谢三霄看到谢知归捡起那把剑,回头的目光冰冷、漠然,仿佛在看一具尸体,他瞬间慌乱,眼中流露出惊恐,扭动身体试图后退,拼命从沙哑的喉咙里挤出哀求的话语。 “小,小归,你不能杀我,我是你爸爸!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你这样是不仁不孝知道吗!” “爸爸错了,是我不好,爸爸把话收回去了,爸爸以后一定会加倍弥补你的,好不好?” 好吗? 不,不好。 他不要迟来的补偿,更不要过期的父爱。 他在谢三霄身边站定,双手持剑举过头顶,脸上看不见表情,见他这样,谢三霄眼中浮现绝望。 “你不能杀我,”他做着垂死挣扎,凝视着那双眼睛,“你不能弑父!你会遭天谴的!” 那又怎样,他不怕。 当剑落下,谢三霄眼中失去光彩,蒙上灰翳,谢知归清楚感觉到身体轻松了,伴随了他二十年的痛苦,终于由他亲手了结。 从此往后的每一天,都是新生。 明匪玉从后面抱住了他,把剑从他手里抽走,自己握了上来,紧紧扣着他的五指,谢知归反握住给予他回应。 两人相视一笑。 “回家吧。” “好,回家。” 番外1.2 第115章 番外一 雾山的日子平静而简单, 曾经那些夜不能寐的日子逐渐从谢知归的梦里远去,偶尔从梦魇中惊醒,清晨时分屋外下着小雨, 水雾濛濛, 空气微凉, 他身体下意识抖了一下,然后一只长臂就会及时将他搂过去,让他枕在手臂上,另一只手轻拍他的后背安抚。 “做噩梦了吗?”明匪玉声音很轻,昏暗之中认真注视他的眼睛给了他无尽的踏实和温暖,谢知归往他怀里拱了拱,也抱住了他。 “还好。” 谢知归总是喜欢说“还好”,语气淡淡的, 收着表情不外露, 导致有时候明匪玉分不清楚他是真的好, 还是为了哄他硬说的。 以前谢知归总想着回外面那个家,明匪玉要担心怎么把他留下来,现在那个家没了, 他也在这边过了有一段时间了,没出什么事, 情绪上也没有太大的波动,明匪玉却还是不放心他。 问他思念以前的朋友吗? 谢知归只摇头。 问他有没有想见谢清元? 谢知归又说:“还好。” 他这样在无形之中导致明匪玉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某个平平无奇的早上,谢知归醒来看到枕边放着个襁褓中的小孩, 他茫然眨了眨眼,几乎是从床上跳起的, 退到床最里面, 怔怔看着小孩冲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 人都是懵的。 明匪玉拿着碗进来,谢知归立刻朝他投入求助无措的目光,又看看那只粉嘟嘟的团子。 “这个……是什么?” “娃娃”,明匪玉顿了顿,补充说:“我们的。” 谁、谁的??! 谢知归第一反应是明匪玉骗他玩,这玩笑也太拙劣了,他能生还是明匪玉能生?! 可仔细观察这孩子的样貌,脸庞轮廓大体像他,可那双瞳色赤红的眼睛分明和明匪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 之前明匪玉提过他有一秘法可以用两人的血造一个孩子,问他想不想要,他果断说不想,结果明匪玉还是瞒着他去做了。 气血瞬间冲顶,一阵头晕目眩,谢知归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冷静。 可怎么冷静的下来!这个混蛋! 恰好此时孩子可能是被他的冷脸吓到了,小嘴一撇,哇哇大哭起来。 他听了更心烦,别开脸,明匪玉见状赶紧过去把孩子抱走哄,边偷看他的脸色。 “不喜欢吗?” 谢知归听了更来气,“你当孩子是物件吗?喜欢就可以弄出来玩几天,不喜欢了就扔了?!” “不扔,我们一起把她养大。”明匪玉语气温和,眼神甚至可以说温情,他其实不喜欢孩子,但他想和谢知归一起养孩子,毕竟孩子长大要很多年。 但眼下的情况似乎和预想的有所偏差。 “谁弄出来的谁养!”谢知归大声说完,穿好衣服气呼呼走出门,路过爷俩身边的时候看都没看一眼。 明匪玉知道先斩后奏他可能会生气了,却没想到他说不养就真的不养,碰都不碰一下,主动递给他也不接,哄他抱抱孩子转头就走,很长一段时间没给过他好脸色,晚上还把他踹去隔壁照顾孩子,因为孩子半夜老哭吵的他神经衰弱。 没过多久,明匪玉也后悔当初弄出这孩子的决定,小孩根本说不通理,也吓唬不了,越吓哭的越凶,一哄就得哄一晚上。 有时候他想和谢知归温存一下,刚把生闷气的大的哄好,小的就放开哭腔打破氛围,然后在谢知归戏谑的目光中,他不得不披上衣服去隔壁哄娃。 真搞不懂,还没他小臂长的娃娃怎么能嚎的那么响,声音震的人头疼。 等哄完孩子回来,天都亮了,谢知归一夜好眠,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出去给满院的花浇水,明匪玉抱住他,埋进他颈间,还想继续昨晚被打断的事,谢知归却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膀,“乖,去给孩子泡奶,她醒来要饿了。” “我不想……” 谢知归打断他:“孩子爸,你要加油,我相信你的。” 然后不给明匪玉拒绝的机会,谢知归面带微笑,神清气爽地开始悠闲的一天,明匪玉幽幽看着他的背影,捏紧的拳头昭示他正在极力着什么,他快要爆发了!所以下一秒他决定——转头去厨房泡奶粉。 要快点,小哭宝马上又要鬼哭狼嚎了。 谢知归心硬如铁,不管就是不管,隔壁孩子哭的再惨,他该看书看书,该看风景看风景,眉头都不皱一下。 明匪玉的耐心很快消耗光了,他对人情淡薄,就算是流着自己血的亲生娃娃也一样,如果她不能帮他让谢知归开心,并且心甘情愿永远留在他身边,那么这个孩子就是一枚弃子。 弃子不值得他花时间养着。 于是他把孩子打包好,打算晚上没人的时候找个疙瘩角扔了,反正他无父无母活了这么久,这孩子一定也能靠自己顽强地活下去。 “你能吗?”明匪玉面无表情问。 包裹里的小娃娃听不懂,只会傻乎乎吐口水泡泡。 明匪玉点头:嗯,这娃说她可以。 小娃娃又伸出手对着空气乱抓,咯咯地憨笑。 明匪玉:嗯,她在说放心扔了我吧,父亲。 总之,他相信自家孩子的生命力。 明匪玉带着她出门,刚走到门口,差点和谢知归迎面撞上,再一看到他背着一个大背包,瞬间警铃声大作,抓住他的手腕,质问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谢知归耸耸肩,“你不爱我了,我只能回去找我姐姐。” 明匪玉一头雾水,“我怎么不爱你了?” 谢知归叹口气,指了指他拎着的包裹,一脸惋叹,“可是亲爱的,你连我们的孩子不肯养。” 明匪玉:“……” 谢知归看了看他,垂下眼,抬脚绕过明匪玉继续朝外走去,明匪玉哪能真看着他走,赶紧把人连拖带拽回屋里。 “走什么走?!这么晚了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吗!” 谢知归认真地想了一下,“我觉得你比较危险,你喜欢我才不跟我计较以前的事,要是哪天不喜欢了,秋后算起账,我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胡说!” 他这一吼没把谢知归唬到,倒把孩子吓哭了,威力堪比生化武器的哭声震得地板都在抖,明匪玉暗骂一声,这一刻是真想把她扔了。 谢知归及时捂住了耳朵,幸灾乐祸提醒他,“孩子哭了,快去哄。” 明匪玉看看孩子,再看看他,咬牙放开了手,但是警告他:“晚上不许出去!” 谢知归笑了笑,却说:“看你们父女表现。” 随后后退几步回到屋内,不顾明匪玉铁青的脸色就要将房门关上。 “我要睡了,对了,我睡眠不好,所以都别惹我生气,否则我就找别人去了,知道了吗?”谢知归微笑看着他。 “……” “知、道、了。”明匪玉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中蹦出来,像吃了口黄连那样一喉咙的苦涩味,谢知归又捂着他嘴,不许他吐出来。 “乖,孩子她爸。”谢知归笑着关上门,不忘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他虽然没抱过这孩子一次,但不代表他完全撒手不管孩子死活。 之后明匪玉又试图把孩子送走过,谢知归倚在门上静静看着一大一小,看的明匪玉莫名心虚,但他一句责怪的话都没说,只是转头回房间,当着明匪玉的面收拾自己的东西。 “……” 问就是没爱了,散伙吧,各回各家。 明匪玉被小的气完又被大的气,额头上青筋突突地跳,撑手把谢知归堵在门口,不许他出去。 “我、养!” 谢知归明知故问:“什么?” “孩子。” “我保证把她养的白白胖胖的,你别乱跑了!” 谢知归露出欣慰的笑容,任由他把背包抢过去。 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明匪玉一边咬牙切齿,一边致力于把女儿养的比萝卜还白胖。 谢知归很满意女儿胖嘟嘟的脸蛋和活泼闹人的性格,更满意明匪玉晚上去照顾娃了,不缠着他,可以睡个好觉了,醒了闲着没事干还可以去隔壁监督明匪玉带娃情况。 家庭和睦的生活真美好。 当然,他看到了明匪玉憔悴的黑眼圈,不过一点也不想伸出援手。 麻烦,是他自找的,也该由他自己收拾。 谢知归没有绝情到底,心疼还是有的,所以他会适当给予明匪玉口头鼓励,比如“加油”,“我相信你”诸如此类精神养料,如果忽略明匪玉幽怨的眼神和有时候发泄般弄他的行径,他觉得效果还是有点的。 反正娃,他是一下不会抱。 口头鼓励,要多少有多少。 别说男人不会带娃,他们不是不会,只是不想。 你看他当甩手掌柜两年,就是不帮一下手,明匪玉还不是把孩子养的好好的。 * 但很快他们发现一个麻烦。 孩子两岁了,走路居然还摇摇晃晃的,走不成一条直线,大多数时候要手脚并用地爬,也不会喊人名字。 正常孩子一岁就该走好路了,也能喊出身边人的名字,可这孩子…… 谢知归有点担心,第一个怀疑明匪玉,“你是不是又给她乱喂东西了?” 有一次他半夜被哭声吵醒,披上衣服去隔壁一看,居然发现明匪玉拿着只蝎子往孩子嘴里塞,吓得他赶紧跑回去把蝎子打掉,用力踩死,然而明匪玉面对他的怒火一脸无辜,他认为蝎子是补药,寨里的孩子刚会爬就会自己去石头缝里挖活蝎子当零嘴吃了,他觉得地上脏,所以亲自抓来喂到孩子嘴边,他是一位多贴心有爱的父亲,这不是谢知归想要的吗?怎么又生气了? 谢知归哑口无言,又不能说这种饮食习惯离谱,只能告诉他以后不许喂这种东西。 明匪玉不解:“为什么?” 谢知归:“没有为什么,不许就是不许!” 明匪玉没忍住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笑着问他:“你不是不管她吗?紧张什么?” 谢知归偏头躲开,余光看了看摇篮里的孩子,孩子不哭了,小口气小口气地抽搭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也在好奇地看着他,谢知归收回目光,小声喃喃:“我才没紧张,要喂什么随便你。” 明匪玉笑了笑,之后也没喂蝎子、蜈蚣、毒蛇什么的了。 但也不能完全确定,他没有二十四小时看着这对父女,保不齐明匪玉偷摸摸喂了。 看着谢知归怀疑的目光越发深,明匪玉为了让他放心索性发下毒誓,“如果是我害的,就让我失忆变蠢,以后再也不能睡到你。” 前面一句还正常,后面一句是什么鬼?!谢知归抬脚就要踢过去,明匪玉迅速躲开。 “你!” 算了,现在不是和他玩闹的时候,孩子的身体要紧。 明匪玉给孩子检查过身体,又请阿六爷也来检查过,健康没有问题。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三个人围摇篮百思不得其解,孩子压根不懂大人的烦恼,一个人摇拨浪鼓也能玩乐了。 最后,阿六爷清咳一声,委婉提醒道:“既然这娃娃的身体是好的,那有没有可能问题出在别的地方呢?” 两人对视一眼,“怎么说?” “以前也有族人和人类结合过,他们生下来的娃能跑能跳,看着挺好的,就是……” 谢知归紧张问:“就是什么?” “脑子不太好使。” “……” 简而言之,是个智障。 看这孩子的情况,百分之七八十是了,阿六爷叹气又叹气,“造孽呦,都说了你们两个在一起不合适,非不听劝,看看,看看,以后这个孩子多遭罪啊!” 明匪玉对孩子是不是智障不是很关心,反正她在他心里就是个只会啃手指头的小笨蛋,大不了放在身边养一辈子,又不是养不起。 他也是这样宽慰谢知归的。 “我又不在乎她怎么样。”谢知归淡淡说着,无视孩子冲他伸出的双手,把明匪玉推了过去。 “她要你抱,快去。” 明匪玉回头看他:“她要的或许是你呢。” 孩子咿咿呀呀冲他笑。 “她不想要。”谢知归看了一眼,直接转身回自己房间。 孩子对情绪很敏感,表情变得很快,瞬间又笑转哭,看着门口吧嗒吧嗒又掉眼泪了,明匪玉擦掉她的眼泪,“怎么又哭了,皱巴巴的丑死了,怪不得他嫌弃你。” 明匪玉在她额头点了一下,小娃娃胖的跟个不倒翁似的向后仰又很快弹回来,她以为大人在和她玩,呵呵傻笑,结果迎面对上明匪玉冰冷可怕的笑容。 “你别笑,等他放弃你了,我就把你扔了。” 小娃娃瞪一双无辜的黑眼珠子看着他,好像听懂了不属于婴儿世界的恶意,小嘴瘪的更深,不可置信又委屈巴巴的,“呜哇哇——” 那天之后,孩子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不肯在摇篮里呆了,一醒来就要人把他抱到地上,不抱她还会闹。 又让人扶着她,费劲撑起两只小胖腿站起来,摇摇晃晃走两步又摔倒,然后又站起来,一直重复,从只能走两步路,到三步,四步…… 她走的最长的一次,是走到了谢知归房间前,谢知归正在收拾东西,听到啪嗒嗒的脚步声,抬头就看到门口的小胖墩。 谢知归看明匪玉在后面跟着,就没管,继续手里的动作。 小胖墩好像有点怕他,又好奇他,没有走,咬着小胖手纠结了好久,最后扭头拍拍明匪玉扶着她的手,又指了指屋内的人,咿呀几声,示意他放开她。 “你可以吗?” “嗯嗯!” 谢知归瞥到余光里有一个胖乎乎的小东西靠近,走路的样子像小鸭子,又摇又扭,好像下一秒就会摔倒,结果啪的一下,她真的摔了。 谢知归下意识起身要去扶她,又看到明匪玉淡定倚在门口没动,他想了想,也坐了回去。 小胖墩四仰八叉跟只小王八似的趴在地上等着人扶,等了一会,发现没人过来,她就蹬了蹬腿,哇呜哇呜装模作样哭嚎了几声,想引起大人注意。 过了一会还是没人帮她,她意识到可能得靠自己站起来了。 这回小胖墩居然没哭,乖乖的一点点爬起来,又慢慢地站稳,继续朝谢知归走过去,最后还差一步左右的距离,她索性一把飞扑上去,明匪玉担心她扑空,正要上前,蓦的顿住——谢知归起身接住了她。 不得不说,明匪玉把她喂的是真胖乎,身上的肉肉没一点虚的,谢知归只能抱着她又坐回床上,以免折了腰。 小胖墩还不知道她的体重有多累人,只知道谢知归抱她了,肯定是喜欢她才会抱她的,所以她不会被扔出去了对不对,于是咯咯笑了,躺在谢知归怀里兴奋地挥舞双手。 她笑的时候两边肉乎乎的脸颊像果冻一样颤巍巍的抖,可爱又乖憨,让人想捏上一把。 谢知归唇边勾起他都未察觉到的笑意,点了点她鼻子,轻声问:“小笨蛋,你笑什么?” 小笨蛋开心所以笑了。 明匪玉安静地望着屋内温馨的画面,四四方方的门框成一副画,他的爱人在逗弄他们的孩子,午后的阳光从他们脸上慢慢走过,他希望时间能过的再慢些。 “第一次抱小笨蛋感觉如何?” “挺重的。”谢知归想到什么,微皱了下眉,“是不是还没给她取名字?” 总不能天天喊“小笨蛋”、“小胖墩”。 明匪玉笑了笑,“你取吧,你不是早就找好了名字。” 谢知归一愣,不自在地低下头。 看来之前晚上偷偷查字典给孩子找名字的事还是被明匪玉看到了。 谢知归把孩子抱起来,让她踩着自己膝盖站起来,神色认真地问她:“你叫蕴蕴好不好?” 孩子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随后咯咯地笑,谢知归就当她是答应了,兴冲冲朝明匪玉说:“她好像听得懂我的话,也不笨。” 明匪玉嗤道:“小孩能懂什么,你以为你在和她玩呢,就是叫她小王八,小笨蛋,她都会高高兴兴地回应你。” 谢知归瞥他一眼,“胡说。” 看他不信,明匪玉索性大声喊了声:“小笨蛋,过来。” 胖墩果然回头,也冲着他憨笑。 明匪玉摊开手心,“看,笨死了。” 谢知归有些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力道很轻,笑骂道:“他喊什么你都应,你还真是个小笨蛋啊。” 小笨蛋不懂他们说什么,只知道对喜欢的人手舞足蹈,咯咯地笑。 * 从抱住孩子那天起,谢知归迅速适应了父亲的角色,他清楚家庭的好坏对孩子日后人格、三观、性格形成的影响很大,所以他很谨慎,希望给孩子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 很快,谢蕴长到了六岁了,除了直到两岁半才能够正常走路和说话,和别的健康孩子基本没差,对她智力的担忧也放下了。 每次明匪玉骂她笨,谢知归就会抓着谢蕴的手拍他,“我们蕴蕴才不笨,打死这个坏人,不许说蕴蕴笨。” 谢蕴也跟着奶凶奶凶地说:“哒薯你,坏银!泥才笨!” 明匪玉冷呵,他才不屑于跟小屁孩计较。 谢蕴很黏谢知归,小孩能敏锐地感觉到谁对他更温柔,包容,脾气更好,她可以要求谢知归抱着她一整天,但是明匪玉顶多抱一分钟意思一下,然后就把她扔了,冷冰冰说“有脚自己走”。 态度对比一下,她自然更喜欢往谢知归怀里拱。 谢知归看他们父女两个关系越来越疏离,尝试过修补,但效果不怎么样,明匪玉只能保证把谢蕴养活养胖,父爱那东西是一点都挤不出来,而且他也看不惯谢蕴太黏着谢知归。 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次了,好不容易把小电灯泡赶隔壁去睡,暧昧的氛围正好,衣服都脱的差不多了,他抱着谢知归准备做点温情的事,谢蕴突然哭着推门跑进来钻进谢知归怀里要抱抱,说是一个人睡做噩梦了。 因为她一分床就开始做噩梦,谢知归心疼她,每次都会心软让她回来一起睡,耐心地哄她不要怕,选择性忽略身旁明匪玉青黑的脸色。 “……” 噩梦、噩梦、噩梦! 哪有那么多噩梦给她做?!怎么这边睡就没事,一过去那边就开始不消停! 偏偏谢知归溺爱孩子,不理会他的不满。 直到有一次他看到谢蕴的狡黠而挑衅的眼神,最后一点耐心砰地炸成灰烬。 好啊,故意的是吧?! 小崽子毛都还没长齐,心眼子倒不少! 明匪玉也不跟她客气了,等谢蕴一睡着就把她扔隔壁去,然后压着谢知归不许他跑下床。 怕吵到孩子,谢知归不敢发出声音,大多数时候生气瞪他,但咬牙忍着,受不了了就会在他肩头咬下一排圆月形状的牙印。 “咬的好。” 明匪玉会兴奋地吻他,然后更加卖力,让他惊声求饶,再咬出一整天都好不了的深度。 不过这样的黏乎日子没过多久,谢蕴发现了她被亲爹半夜扔出房间的事,她气鼓鼓地跳下床,赤着脚啪嗒啪嗒跑回来,看到属于他的位置被明匪玉占有了,眼泪一下汪汪,扑到谢知归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小小的一只娃娃长的还没他手臂长,可怜死了,哭的谢知归内疚。 眼看谢知归又要心软了,明匪玉抢先一步把她拎走,不管她怎么哇哇乱叫,硬是扔到了阿六爷,美其名曰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应该跟着长辈学点东西了。 谢知归不放心地问:“学什么?” 明匪玉眼皮都懒的抬,“怎么活着。” 活着,这个词内含的深意很多。 寨里的孩子从出生起就百毒不侵,什么毒蛇、蝎子那是洗都不洗就吃,咬的满口嘎嘣脆,再长大一点就会学习术法和用蛊,对他们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但是对谢蕴来说就不一样了。 她懂事后大部分时间跟谢知归在一起,谢知归按人类小孩的养法养她,突然一下子从人类社会进入怪物地盘,身边的朋友换成了生吃蝎子的小怪物,小娃娃直接就懵了,本就脆弱的世界观崩了个彻底。 重塑世界观的第一天——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干什么? 重塑世界观的第二天——隔壁小孩又吃蛇了,好可怕,我要爸爸呜呜,弱小可怜又无助。 第三天——我要回家,爸爸快来接我呜呜呜呜。 …… 持续性哭闹几十天,发现在这地方除了爸爸没人会哄她,她终于认命了,边哭边拿起刀子对准兔兔。 到了后面血脉天赋觉醒,她迅速成长的和其他小孩一样冷酷,从软萌小哭包进化成暴躁小辣椒,包括但不限于——看到蝎子毒蛇蜘蛛面无表情地徒手抓起来生吃、暴力拆解可怜的兔兔、喝下自己配制的毒药并夸赞自己真是个小天才、还有每天对着刻有明匪玉名字的木板用力踩一百下!…… 踩鼠泥!踩鼠泥!我踩鼠泥个大坏蛋! 但是在谢知归来看她的时候,她一秒变回小哭宝,添油加醋说其他小伙伴怎么欺负她的,那些虫子她好怕怕,她力气小抱不起小兔子被爷爷骂……总之她好委屈无助的。 谢知归有点溺爱孩子,听到她这么说,再看到她衣服上有干了很久的血块,样子也憔悴了不少,心疼死了,当天就把她抱了回去,又把明匪玉踹到隔壁去睡。 明匪玉正要抗议,谢蕴那边又哭了起来,“蕴蕴以后会乖乖的一个人睡,爹爹不要把蕴蕴送去爷爷那里好不好,他们欺负我,那里好多血,爹爹别瞪我,我好怕,……” 明匪玉:……这小崽子在阿六爷那里喝了多少茶。 但结果就是谢知归不想听他的解释,冷眼一扫,踹他出去没商量。 谢蕴毕竟还是小孩子,再鬼灵精也精不到哪里去,得意忘形地搂住谢知归脖子,冲明匪玉吐了吐舌头——坏银不阔以和爸爸睡哦。 明匪玉气笑了,小兔崽子,不会真以为我治不了你吧。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父女关系愈加严峻。 谢蕴喜欢给明匪玉使小绊子,比如往水里放辣椒水,鞋里放毒蝎子,假装送花实则引蜜蜂来蜇人……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于是她被明匪玉教训的一次比一次惨,又哭着去找谢知归告状,谢知归很生气,就会去骂明匪玉,然后明匪玉也有气,下次就会把她训得更惨,如此形成了一个闭关。 渐渐的,谢知归发现要求明匪玉多一点父爱对他来说真的很痛苦。 在怪物的血脉里刻着物竞天择,强者生存的法则,后代的出生不是一件好事,而是多了一个强大的竞争者,等后代长大,极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和性命,这样的观念之下,怎么要求明匪玉宠这个孩子如珠如宝。 谢知归不想看到明匪玉难受,不再逼他去亲近谢蕴,尽量把时间平均分给他们,希望能用细水长流的方式让他们的关系稍有和缓。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那天他们带谢蕴去河边玩,过吊桥的时候谢蕴害怕不敢过去,要人背,他正要蹲下,明匪玉看不惯她这小脾气,不想她再累到谢知归,就亲自来背。 谢知归走在前面,才走到一半就听到后面吵起来了,然后他回头就看到父女互相撕扯,正要去劝说,却见两个人齐齐摔下吊桥,他的心脏骤停!——“阿玉!蕴蕴!” 还好现在是枯水季,下面的河流不湍急,他先在岸边找到了浑身湿透,哭着喊爸爸的谢蕴。 见他来了,像小时候那样立马啪嗒啪嗒跑过来抱住他,一句话也不说,就委委屈屈地哭。 谢知归心疼地抱起她,边安慰边继续沿着河流找明匪玉。 等抽泣声小了,他才问:“你们刚才吵什么呢?” 谢蕴一听,眼眶里立刻又蓄满了眼泪,瘪起小嘴,“他说我长大了以后没小时候可爱了,你不喜欢我了,我是小累赘,他要把我从桥上扔下去,然后,呜呜呜,然后你们会再要一个新宝宝。” 谢蕴说到后面鼻涕眼泪哽咽在一起,气都踹不过来,冰凉发白的脸蛋都哭红了,谢知归在心里暗骂了声明匪玉混蛋,跟小孩乱说什么! 他停下脚步,抱紧谢蕴安抚,不停保证她是他最爱的宝贝,没有不喜欢她,爸爸会永远爱她,不会有新宝宝分她的宠爱。 背上一下下温柔的拍打,一声声坚定的承诺下,谢蕴很快停止了哭泣,窝在谢知归怀里乖乖地给自己擦眼泪,方才哭的太凶了,消耗了很多的体力,她揉眼睛揉着揉着就睡着了。 天色很快要黑了,谢知归看着前面一望无际的河岸线,再看看怀里眼睛红肿、睡觉都皱着眉的孩子,叹了口气,转身先往家里的方向走,晚上带着一个小孩在野外游荡太危险了。 至于明匪玉,反正他死不了,明天再来找吧。 他把事情和阿六爷说了,阿六爷看着床上睡着了的蕴蕴脸色微变,不放心当晚就带着人去寻明匪玉。 谢知归也想去看看,但谢蕴抓着他的小拇指,抓太紧了,他怕吵醒她,就只能这样陪着她。 他不知道什么也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中午,他去外面问了一圈,还是没有明匪玉消息,又回来抱起已经醒了的谢蕴,打算回昨天那个地方再找找。 谢蕴不是很想去的样子,一路上嘟着嘴,“干嘛去找那个讨厌鬼,爸爸有我不就好了嘛。” 谢知归捏捏她的脸蛋,“你就这么讨厌他?” “讨厌!” 谢知归摇头,没说什么,眼下把人找回要紧。 他沿着昨天找到谢蕴的岸边上上下下走了两遍,半个人影都没有看见。 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心里最焦急的时候有个寨民跑过来,告诉他明匪玉找到了。 不过他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更多的是担忧。 谢知归预感不妙,忙问:“他怎么了吗?” 寨民挠着脑袋说:“他,他失忆了。” 第116章 番外二 寨里, 一群老人围着一个模样冷峻妖异的男人不让他走。 为首的阿六爷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却不厌其烦地第十二次给他介绍他的身份,“你叫明匪玉, 这里是你的家, 我是你阿六爷, 亲眼看着你长大的,我们不是坏人,没有骗你……” 不管周围人如何费尽口舌,失了忆的明匪玉始终保持沉默、戒备、冷淡的态度,身体周围自成一个屏障将自己和其他人屏蔽开。 阿六爷怎么说都不信,他就是要走,阿六爷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忽然他看谁都冷漠无光的眸子亮了一下,阿六爷注意到, 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就见到站在人群之外, 刚赶回来眼尾绯红,还有点喘气的谢知归。 阿六爷再看明匪玉眼神还是直勾勾盯着,忽然灵光一闪, 嘿!有办法了! 他大声让人群散开,又把谢知归拽到明匪玉面前, 笑容满面地介绍道:“这个是你妻子,喜欢吗?你要是承认你是明匪玉,他就是你的了!” 谢知归:“……?” 谢蕴:“啊?” 人群:“啊?啊?” 阿六爷内心想:啧啧, 眼睛都看直了,你就快承认吧! 只有明匪玉喜怒不形色, 让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谢知归也看不懂现在这个人, 他比明匪玉多了一份年轻人的青涩, 却比他多了三份的冷漠,眼里装着他熟悉却又陌生的欲色。 忽然怀里的谢蕴说渴了要喝水,谢知归收回对视的目光,先抱着她上木楼,和明匪玉擦肩而过时,他能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一直跟随到屋里。 阿六爷迫不及待问:“你到底喜不喜欢?” 明匪玉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很轻的两个字:“喜欢。” 害!这不就得了,早承认不就好了。 阿六爷松口气,刚才白担心了。 可下一秒明匪玉冷冽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仿若在看一群死物,就听他面无表情地开口:“你们不会反对寡妇带娃再嫁吧。” 他不是询问,而是通知。 阿六爷:“……” * 失忆这事吧,可大可小,谢知归一开始也挺心慌的,可慢慢的,他发现这事未必是坏事。 明匪玉把他当成了前夫意外身亡,独自一个拉扯孩子长大的“寡妇”,而他呢,对自己这个“寡妇”一见钟情,甚至不在乎他还带着个娃。 谢知归心情复杂,说不出的复杂。 明匪玉想娶他,可是他现在只是个毫无感情经验的纯情少年,不敢直接当着他面说出心里的想法,只能先想尽办法接近他,讨好他和他身边的人。 第一个目标自然就是谢蕴。 饱受折磨的谢蕴在心里疯狂咆哮:你不要过来啊!呜呜。 可明匪玉对她的热情奇高,把她当小公主捧着,拦都拦不住。 前几天还和她互相冷嘲热讽的坏人,今天居然卷起袖子给他洗围兜,泡牛奶,做功课,讲睡前故事,还让她骑在他脖子上玩……要问谢蕴感动吗? 蕴蕴表示:不敢动,一点不敢动,我怕这个坏银下一秒恢复记忆把我摔死QAQ 她突然开始怀念以前明匪玉对她爱答不理的样子了,现在这个虽然会对她笑,但太恐怖了,晚上会做噩梦的。 单独相处不到一个小时她就受不了了,哭着喊着要找爸爸,谁料她嚎的声音越大,明匪玉眼里的光越发兴奋!甚至带着期待! 谢蕴更加悚然:不对劲!你太不对劲了! 哭声果然引来了谢知归,一进门看到谢蕴坐在冰凉地板上,而明匪玉就坐在边上不去抱她居然还在笑?! 看来失忆了也改变不了明匪玉的本性,他皱了眉,过去把谢蕴抱起来,冷眉俯视地上巴巴望着他的人,“你又欺负蕴蕴了?” 明匪玉摇头。 谢知归又问:“你没听到她哭吗?” 明匪玉竟然老老实实答:“听到了。” “那你还坐视不管?!”谢知归有点生气。 明匪玉小心翼翼抓住他的衣角,扬起头看着他,眼里既有期待又有胆怯,就像第一次被心上人注意到的纯情少年,“因为这样你才会来找我。” 谢知归:“……” 谢蕴:“……” 谢知归扶额:怎么失忆了还是这个德性? 谢蕴冷漠脸:可恶,该死的恋爱脑! * 谢知归没想到明匪玉追起人来热乎劲这么大,白天拼命献殷勤也就算了,晚上还要守在他门口,让他去休息也不肯。 谢知归出来劝了几次,可明匪玉就直勾勾跟痴汉似的盯着他,搞得他脸上发烫,话都不会说了。 谢知归不自在瞥开脸,可却把薄红的耳尖转到了明匪玉眼前,“你别看了行不行。” 明匪玉痴痴笑道:“你好看。” “……”好像脸上更烫了一点。 可他又觉得自己真没出息,在一起这么久,该干的都干完了,算是老夫老妻了,居然还会因为这么一句简单的话露羞。 谢知归心说,果然恋爱脑可怕,失忆了的恋爱脑更可怕。 “爸爸!我要听故事!”里面谢蕴踹被子闹起来了。 “来了。” 谢知归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接着一件外衣罩在了明匪玉身上,明匪玉诧异又惊喜地看着他。 “盖着吧。”谢知归说:“要是太冷了的话就进屋里睡。” 明匪玉捏紧衣服,低声说:“隔壁屋锁了。” 谢知归俯身在他耳边轻笑:“我也没说是隔壁。” 明匪玉愣了一下,回过神时谢知归已经走了,面前的房门也关上了,可是耳畔那道温热诱人的声音萦绕不绝,衣服上都是谢知归的味道,很香很迷人,还有残留体温,就像谢知归从后面搂住了他,和他脸颊相贴,耳鬓厮磨。 可他又很快从绮思中惊醒,只觉得浑身燥热,血液莫名沸腾,脑内有一个声音在嘶吼——去找他,去抱他,去吻他! 他耐心等着屋内的灯灭,重重呼出一口热气,束缚着他的锁链终于可以崩裂了,让那只陌生又疯狂的野兽释放出来。 如果谢知归对他的态度戒备疏离,他肯定不敢轻易做出过分的事,但刚才那句话,那种暧昧不清的吐气,是一句给他的邀请,他确定。 倘若不是呢?没关系,进去就知道了。 门终究是开了。 谢知归闭目侧听脚步声判断人离他还有多远,十步、九步……不知为何,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每一下都跟着脚步节奏重重锤下。 越来越急了,越来越近了。 他来了。 有只手搭上了被子,在他腰部的位置逡巡、摩挲,好似野兽在一块陌生领地前反复而小心地试探。 被子被缓慢地拱起,那只手终于摸上了他渴望的腰部,和他幻想中的一样让人满足,对此刻的明匪玉来说,这是第一次离谢知归的距离如此近,喉咙干的擦一下就能点着,他难得克制住了,只摸腰,不碰其他地方,但谢知归可不是第一次。 他等着明匪玉下一步动作,结果他把手放在腰上,居然就一动不动了?! 没人知道在沉默无声的十五分钟里谢知归想了多少种可能,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减肥了,或者明匪玉不仅摔坏了头,还坏了其他地方…… 可身后离他仅几寸的地方,明匪玉的呼吸声明显变粗重了。 谢知归:“……” 不是,你倒是动一下啊! 两人都很烦躁,但都不想主动。 就在这时睡梦中的谢蕴踹了下被子,明匪玉惊的要把手收回,却被另一只手握住。 ——既柔软又温暖,不敢想象当手的主人染上汗和欲,十根手指被压在头顶,随着分不清是痛还是爽的哼哼声,红艳如花的指尖颤抖着全部蜷起,像柔软的花蕊层层包裹上来时那个画面。 那时谢知归的眼睛会是怎么样的?一定不是平时的沉静,可能要加上一点温柔,一点迷离,一点魅意,还有,还有他无法描述的情意。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一定会疯在这个人身上。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声叹息,从幻觉中惊醒,对上谢知归好似看透了他内心的清亮眼神,那些龌龊大胆的心思剖白于世,喉咙里的火烧到了脸上。 谢知归挣扎了片刻,觉得现在情况特殊,他可以适当地主动点。 但一般都是明匪玉挑头,他不太懂要怎么做。 回忆了一下以前明匪玉的做法,他看着明匪玉眼睛问:“你要不要亲我?” 这话一出,空气瞬间凝滞,明匪玉目光直愣愣看着他,带着惊讶。 谢知归立刻意识到说错了话,现在这个是纯情少年,牵个手都规规矩矩的,不敢乱摸乱碰,更别说亲吻,而他这样无异于大胆地勾引。 可是……好吧,确实有点那个意思。 两人默契地别开头。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明匪玉率先打破沉默。 他有些紧张,说话结结巴巴的,“我、我,发誓会、会照顾好你们的。” 谢知归心说这不是你应该的吗,不过他还是陪着演戏,礼貌微笑:“谢谢你。” “不、不用谢。” 他好像看到明匪玉害羞了,唔,真少见,但也挺可爱的。 谢知归想伸手去捏一下他耳朵,但想想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这个动作有点像浪荡寡妇调戏纯情少年。 于是他把手收回,却被明匪玉抓住了腕骨,他这才看到,明匪玉眼里是灼热的虔诚。 “你干什么?” 明匪玉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耳朵上,羞红的地方又红上一个度,“你想摸就摸吧,我不会躲的。” “……”谢知归微微惊诧,几秒后没忍住噗呲笑了,他怕吵醒谢蕴,就把头埋进明匪玉怀里笑,明匪玉浑身僵硬地一瞬,随后试探着抱住了他,胸口有点痒,但却很满足,他大胆地低下头,想吻一吻谢知归的发丝。 没想到谢知归突然抬头,笑的眼睛都红了,“不是,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什么样?” “和以前不一样了。” 明匪玉不解:“我以前?” 谢知归想到他现在是没有以前的人,就说:“和我前夫不一样。” 听到“前夫”这两个字,明匪玉表情明显僵硬了。 嗯,喜欢吃醋这点倒是还是和以前。 他感觉明匪玉抓他的力道更紧了。 “忘了他。”明匪玉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我会比他对你好。” “好啊。”谢知归笑弯了眼,“你会听我的话吗?” 明匪玉忙说:“我都听你的!” “那好。”谢知归想到了一个有趣的玩法。 “我要你答应我,从今天开始,我允许你碰我,你才可以碰,允许你亲才可以亲。” 这相当于给他栓上了的链子,可明匪玉不假思索,“好。” “我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谢知归抚摸他的脸,笑道:“还有,如果我寂寞了想你陪我,你也要立刻放下手里的事过来满足我,可以做到吗?” 明匪玉被他的笑容晃了眼睛,只觉得眼眶发热,心和魂都被勾去了。 “我可以,我陪你。” “我一定会比他好。” “哼?”后面那句话谢知归听出了一点敌意和赌气的意思。 “你可别后悔。”谢知归笑意更深,不敢想等明匪玉恢复记忆,回想起他今晚答应的蠢事,会不会自己被自己气死。 见他分神,明匪玉以为他在想那个前夫,顿时不满,放在他腰间的手用力一握,谢知归皱了皱眉,“嘶,轻点。” 明匪玉目光笃定,对眼前人势在必得,“我会比他更让你满足,你不要去想他了。” 谢知归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种吃醋威胁的话说的跟大狗狗没人要那样可怜巴巴的。 他努力压着笑意,拍了拍明匪玉的脸,故意低头俯视,语气傲慢道:“嗯?口说无凭,证明给我看你比他好在哪里。” “怎么证明?” “你觉得呢?” 明匪玉盯着谢知归张合的唇,显然迫不及待了,又先试探问:“可以吗?” “可以,来亲我吧,我允许了。” 话音未落,明匪玉就吻了上来,看着来势汹汹,实则很轻,很小心。 对他来说是第一次,想放肆又不太敢。 亲完就后悔了,才闻了个味道而已,可他记得刚答应的话,就只能眼巴巴看着谢知归。 谢知归轻声道:“你其实可以再深一点。” “伸一点?” “嗯……唔唔!……呃,唔……” 谢知归好不容易推开他,大口换气,“不是,你!我不是说伸舌头!” “不可以吗?”明匪玉又委屈地看着他。 “……” 怎么办? 他好像被明匪玉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拿捏住了。 谢知归最终妥协了,“不要把蕴蕴吵醒。” “你可以继续,但是……唔!……” “亲慢点!” * 那晚开始,明匪玉经常旁敲侧击问他“前夫”的事,比如他们是怎么相遇的,怎么爱上彼此的,诸如此类。 一个“你还想他吗?”问了几十遍,天天都问,谢知归被问烦了,一开始还说“有点想”,后面直接没了耐心,“不想了!烦他!” 明匪玉还揪着问:“为什么烦他?” “……” 谢知归忽然想到了一个可以治他的办法,看了明匪玉一眼,说:“因为他人菜瘾大。” 明匪玉不懂,谢知归看他上钩了,继续勾唇笑道:“我是说,他活太烂了。” 果然明匪玉脸上的表情出现了呆滞,谢知归满意了,转头就走,走出两步又被扯住袖子。 “又怎么了?” 明匪玉小声嘀咕了句什么,他没听太清,“你到底要说什么?” 明匪玉似乎下定了决心,认真地一字一顿说:“我比他好。” “哦?好在哪里?” 明匪玉握住他的手,放在心口,“你试试就知道了。” 谢知归眼尾扬起漂亮的钩弧,像不怀好意的狐狸终于翘起了尾巴,拿开明匪玉的手,拍了拍他的肩:“答应我,一定要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必须记住。” “好,可是你为什么要笑?” “以后你就知道了。” * 明匪玉恢复记忆那天,谢知归正在给他声情并茂地描述“前夫”所谓的活烂到底有多烂。 本来他的脸色还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阴沉,最后起身要离开,就听谢知归戏谑的声音。 “想起来了。” 明匪玉背影似乎僵了一下,“没有。” “嗯哼?” “没有”这两个字已经出卖了他。 呵,还装呢。 谢知归不急着戳穿他,故意叹气,“其实我认真想了一下,人都得向前看,最近有个人想追求我,还愿意把蕴蕴当亲生女儿对待,你说我要不要答应……” 明匪玉急吼吼打断:“不许!” “谁不许?” “我不许。” “你凭什么?”谢知归反问:“我前任已经死了,你只是我排解寂寞的情人,你还能管得了我?……唔!” 他的唇被堵住,想向后退却被明匪玉扣紧了后脑勺,口腔内的空气被疯狂席卷,热意和窒息感很快冲散了他的意识,垂下一只软绵绵的手。 但明匪玉没有就此放过他,把他连拖带抱弄到了床上。 “你的眼神真凶”,谢知归抬手挡住他进一步靠近,边吐槽道。 “这就算凶了?”明匪玉心说,你是还没见过更凶的。 “你是谁?”谢知归笑着问。 明匪玉脸色稍微缓和了点,转而又沉了下去,“你死去的前夫!” 谢知归佯装出惊讶,“呀,你怎么诈尸了?” “……” 提起这个明匪玉就有气,谢知归匡了他这么久居然还敢笑,想想这些天自己干的蠢事,发的蠢誓,明匪玉觉得不能再惯着他了,用力捏了捏他的脸,咬牙切齿道:“你说我……” 明匪玉哽了一下,就,很难启齿。 “活、烂?!” 谢知归无辜摇头:“我可没说过,那是谢小归对明小玉说的话,和我有什么关系?” 换而言之,明匪玉要是硬揪着这事不放,就是承认了谢知归就是所谓的谢小归,他就是那个蠢事做尽的明小玉,自己打自己脸。 明匪玉当然不会继续犯蠢,但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了面前这只小狐狸。 多说不如多做,明匪玉直接开始解他的衣服,谢知归死死护住自己深情身上的衣服,紧张地看向门外,“大门都没关你干什么?!蕴蕴回来看见怎么办?起来!” “我说最后一遍,给我起来!” 明匪玉仿佛没听见,云淡风轻道:“我在证明自己?” 谢知归:“证明什么?” 明匪玉趁机掰开他的手,滋啦一声,他身上最后一件衣服被扯下扬向空中,在他惊慌的目光中,就看到明匪玉扯出一个危险的笑。 “你别怕啊,我只是想用身体力行告诉你,我的本事比那个什么明小玉强。” “……” * 谢知归被迫跟他厮混了几天,这才知道谢蕴早早就被他送别处玩去了,可能已经释放小辣椒的天性玩疯了,哪里还想得起他这个老父亲。 现在好了,没了孩子的打扰,明匪玉可以尽情发挥,甚至超常发挥。 谢知归实在受不了了,很没有骨气地认错求饶。 明匪玉要他发誓,谢知归无奈举起左手,“好好好,我发誓,可以放过我了吧。” “没诚意。” “那你想怎样?” 明匪玉把他从被子里拉出来,谢知归没有准备,皮肤暴露在清晨冰凉的空气中泛起无数小疙瘩,他大惊失色,“我没穿衣服!” 明匪玉从地上捡了件外衣给他罩上,等不及他扣好扣子,拽到窗边的书台上,拿了支毛笔塞他手里,又握住他的手,压着他写字。 “写什么?” “把你这几天的感受写下来。” “……” 谢知归才不想写这种东西,又挣脱不开,而明匪玉握着他的那只手温度滚烫的不正常,而另一只正在他腰上不安地摸着。 “好。” 为了能消停点,谢知归屈辱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写。” 明匪玉两只手同时松了力道,欣慰笑道:“写吧。” 谢知归想快点结束,提腕走笔迅速写下一个“好”,本想撂笔,扭头看到明匪玉不是很满意,犹豫了一下,又多写了几个。 写了,但又好像没写。 整张白纸快写满的时候,明匪玉按住他的手,好像有点生气了,谢知归心里警铃大作,抢在他前面开口,“我听你的话已经写了。” “不够。” 谢知归稍微放下了点心,“那我继续写。” “等一下。” 明匪玉掰过他的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我是说,细节不够。” 谢知归:“细、细节?!”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可能是发现他手开始发抖了,明匪玉温柔异常地开口:“把我对你做了什么,你当时的感觉,舒服还是难受,一五一十都写下来吧。” “为什么要写这种东西?” 明匪玉一本正经说:“方便我拿在身边时刻反思学习,下次进步,争取让你更满意。” “……” 不是,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学的?这么好学真的好吗? 谢知归脸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羞愤得耳垂滴血,火气也上来了,直接摔笔不干了,“谁还记得那些事了,我不写了!” “不记得?”明匪玉语气冷静的吓人,让谢知归想到海面上暴风雨来临前诡谲阴沉的平静。 “你想做什么?” “啊!放开我!明匪玉!你听到没有!” 反应不及明匪玉快,谢知归瞬间落了下风,两只手都被箍在身后,明匪玉捏着他的脖颈,向下用力,让他不得不弯腰俯在书桌上,难以动弹。 扣子一颗颗被解开,他看不见明匪玉的表情,不停喊着让他放手,最后见还是不行,他只能放软声音,“阿玉,你到底想要什么?” “帮你回忆这几天的事。” 谢知归瞳孔骤然缩紧!在这里?! 眼前窗户大开,凉风习习,随便来个人路过朝这边看一眼,就会看到两个衣衫不整的人在书桌上做着非礼勿视的事。 明匪玉已经将他的衣服褪掉了一大半,晃悠悠挂在腰上,从颈间到腰部,散落着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花朵”,他种出来的,有些颜色淡了,但他不介意此时此地,和心爱的人再种一次。 灼烫的指尖触碰到滑腻的皮肤,他感觉到谢知归身体猛然抖了一下,但肌肉很快松了下去。 “我还记得,你别在这里弄。”谢知归声音很小,但切实是在求他。 好吧,他总不能当强人所难的坏蛋,颇感遗憾地收回手,把人抱起来,帮他重新把衣服穿上,扣子扣好,把扔掉的毛笔捡回来,换了一张新纸,这次谢知归看了看笔,颤抖着伸手接过了它。 “写细点。”明匪玉在他耳边嘱道,热气一阵阵地吹过来,谢知归差点没拿稳笔。 “知道了。” 他深呼吸,艰难地抬起笔,告诉自己大不了豁出去了。 重新写的这次,写满了一整张纸,明匪玉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嗯,非常满意。 该有的细节都有,该有的感受也非常到位。 明匪玉把它小心收起来,准备日夜研读,争取能够早日突飞猛进。 而谢知归出了一身的热汗,眼神迷离,脚底虚浮,要明匪玉抱着他才站得稳。 他感觉写下那些字的时候,身体里有烈火在烧,他和身后的明匪玉都一样,在秋风旷野中纠缠难分、喷灼放浪,只不过他烧的骨头都化了,明匪玉还能忍着,但也快到极限了。 他一个又气又羞的瞪视,明匪玉立马识趣地抱着他去休息。 但这事没完! 谢知归知道对付明匪玉最好的手段就是冷漠,十天八天不开口跟他说一句话,明匪玉最受不了他这样。 本来谢知归打算这回怎样都不能轻易原谅他,至少把他折磨上一个月。 不巧的是三天后是他的生日,明匪玉特意把谢蕴接了回来,他又不能对孩子甩脸子,只能先暂停冷战。 谢蕴不知道他这几天经历了什么,开开心心跑向他,跳起来就要往他身上扑,谢知归腰部还疼着,起身都艰难,连忙大声制止她:“蕴蕴别跳!” 谢蕴太激动了,没听到他的警告,人已经飞了起来,谢知归心口一紧,好在明匪玉把她中途抱住了,这才避免了一场惨案。 谢蕴不高兴明匪玉拎小鸡似的拎着她,对于六十二个月的宝宝来说是一种侮辱!于是奶凶奶凶地瞪着他,“放我下来!我不要你,我要爸爸!” 明匪玉才不理会她闹,“他身体不舒服,你别去动他。” 然后先把她带了出去,两人再回来的时候,一大一小各拎着一份食篮,看上去没有吵架,也不知道明匪玉怎么说服暴躁小辣椒握手言和的,至少他这个生日在愉快的氛围中度过了。 晚上,谢蕴被谢知归哄睡着了,明匪玉蹑手蹑脚走过来,想把她抱去隔壁,别占着他们两个的私人空间。 谢知归摇摇头,掀开被子给他看,他的手指被谢蕴紧紧握着,要是抽出来谢蕴肯定会醒,到时候又要闹起来,不得安宁。 明匪玉不甘心,也只得作罢,在床边坐下,坐了好一会,谢知归都没理他,于是从后边把人整个抱住。 “又怎么了?” “你不理我。” 大半夜的,谢知归也累了,索性直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可以了吗?” 明匪玉轻笑,“敷衍。” 谢知归又再亲了一下,“够不够?” “不够。” “啧,你怎么比蕴蕴还难哄。” 明匪玉枕在他肩上,看着灯光映在他的侧脸,勾勒出柔和的骨线,没忍住伸手摸了摸。 谢知归:“又怎么了?” “你跟我说说话吧。” “不想说,太晚了。” 他想把明匪玉推开,可这家伙沉的要命,不推开吧,这么盯着他又静不下心。 “好吧,你说谈什么吧。” 明匪玉忽然收起吊儿郎当的态度,正色看着他:“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怎么一下就严肃起来了? 明匪玉认真问他:“你有想过你一百岁时候的生活是怎么样吗?” 这个问题在谢知归的意料之外。 “一百岁?” 谢知归想了一小会,“我以前也想过这事,如果我能活下去,那个时候应该已经老的走不动道了,牙齿掉光了,脸上都是老年斑,白头发可能还有几根,生活要靠儿女照顾,数着日子等死。” 谢知归顿了下,释然地笑了笑,“不过儿女可能事业忙,不愿意照顾我这个脾气古怪的小老头,会把我送去养老院,过年的时候才把我接回去住几天,然后又送回养老院。” 明匪默默握紧他的手,又问:“那现在呢?” 现在啊…… 谢知归望着他的眼睛,两个性格迥异的人此时此刻眼底浮着同一种柔和的光,互相吸引,互相扶持,融为一体。 谢知归轻声微笑:“我现在有你了,以后就是两个古怪的小老头,我们都不会随时间老去,所以不用担心以后蕴蕴把我们送养老院,互相作伴,也不会寂寞。” 但明匪玉看向谢蕴这个大孝女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谢知归:“还有想问的吗?” 明匪玉想想,笑道:“没了。” “你就不想问我爱不爱你?” “我已经知道了。” 不是说了吗,是两个古怪的小老头啊…… 番外1.2 第115章 番外一 雾山的日子平静而简单, 曾经那些夜不能寐的日子逐渐从谢知归的梦里远去,偶尔从梦魇中惊醒,清晨时分屋外下着小雨, 水雾濛濛, 空气微凉, 他身体下意识抖了一下,然后一只长臂就会及时将他搂过去,让他枕在手臂上,另一只手轻拍他的后背安抚。 “做噩梦了吗?”明匪玉声音很轻,昏暗之中认真注视他的眼睛给了他无尽的踏实和温暖,谢知归往他怀里拱了拱,也抱住了他。 “还好。” 谢知归总是喜欢说“还好”,语气淡淡的, 收着表情不外露, 导致有时候明匪玉分不清楚他是真的好, 还是为了哄他硬说的。 以前谢知归总想着回外面那个家,明匪玉要担心怎么把他留下来,现在那个家没了, 他也在这边过了有一段时间了,没出什么事, 情绪上也没有太大的波动,明匪玉却还是不放心他。 问他思念以前的朋友吗? 谢知归只摇头。 问他有没有想见谢清元? 谢知归又说:“还好。” 他这样在无形之中导致明匪玉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某个平平无奇的早上,谢知归醒来看到枕边放着个襁褓中的小孩, 他茫然眨了眨眼,几乎是从床上跳起的, 退到床最里面, 怔怔看着小孩冲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 人都是懵的。 明匪玉拿着碗进来,谢知归立刻朝他投入求助无措的目光,又看看那只粉嘟嘟的团子。 “这个……是什么?” “娃娃”,明匪玉顿了顿,补充说:“我们的。” 谁、谁的??! 谢知归第一反应是明匪玉骗他玩,这玩笑也太拙劣了,他能生还是明匪玉能生?! 可仔细观察这孩子的样貌,脸庞轮廓大体像他,可那双瞳色赤红的眼睛分明和明匪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 之前明匪玉提过他有一秘法可以用两人的血造一个孩子,问他想不想要,他果断说不想,结果明匪玉还是瞒着他去做了。 气血瞬间冲顶,一阵头晕目眩,谢知归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冷静。 可怎么冷静的下来!这个混蛋! 恰好此时孩子可能是被他的冷脸吓到了,小嘴一撇,哇哇大哭起来。 他听了更心烦,别开脸,明匪玉见状赶紧过去把孩子抱走哄,边偷看他的脸色。 “不喜欢吗?” 谢知归听了更来气,“你当孩子是物件吗?喜欢就可以弄出来玩几天,不喜欢了就扔了?!” “不扔,我们一起把她养大。”明匪玉语气温和,眼神甚至可以说温情,他其实不喜欢孩子,但他想和谢知归一起养孩子,毕竟孩子长大要很多年。 但眼下的情况似乎和预想的有所偏差。 “谁弄出来的谁养!”谢知归大声说完,穿好衣服气呼呼走出门,路过爷俩身边的时候看都没看一眼。 明匪玉知道先斩后奏他可能会生气了,却没想到他说不养就真的不养,碰都不碰一下,主动递给他也不接,哄他抱抱孩子转头就走,很长一段时间没给过他好脸色,晚上还把他踹去隔壁照顾孩子,因为孩子半夜老哭吵的他神经衰弱。 没过多久,明匪玉也后悔当初弄出这孩子的决定,小孩根本说不通理,也吓唬不了,越吓哭的越凶,一哄就得哄一晚上。 有时候他想和谢知归温存一下,刚把生闷气的大的哄好,小的就放开哭腔打破氛围,然后在谢知归戏谑的目光中,他不得不披上衣服去隔壁哄娃。 真搞不懂,还没他小臂长的娃娃怎么能嚎的那么响,声音震的人头疼。 等哄完孩子回来,天都亮了,谢知归一夜好眠,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出去给满院的花浇水,明匪玉抱住他,埋进他颈间,还想继续昨晚被打断的事,谢知归却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膀,“乖,去给孩子泡奶,她醒来要饿了。” “我不想……” 谢知归打断他:“孩子爸,你要加油,我相信你的。” 然后不给明匪玉拒绝的机会,谢知归面带微笑,神清气爽地开始悠闲的一天,明匪玉幽幽看着他的背影,捏紧的拳头昭示他正在极力着什么,他快要爆发了!所以下一秒他决定——转头去厨房泡奶粉。 要快点,小哭宝马上又要鬼哭狼嚎了。 谢知归心硬如铁,不管就是不管,隔壁孩子哭的再惨,他该看书看书,该看风景看风景,眉头都不皱一下。 明匪玉的耐心很快消耗光了,他对人情淡薄,就算是流着自己血的亲生娃娃也一样,如果她不能帮他让谢知归开心,并且心甘情愿永远留在他身边,那么这个孩子就是一枚弃子。 弃子不值得他花时间养着。 于是他把孩子打包好,打算晚上没人的时候找个疙瘩角扔了,反正他无父无母活了这么久,这孩子一定也能靠自己顽强地活下去。 “你能吗?”明匪玉面无表情问。 包裹里的小娃娃听不懂,只会傻乎乎吐口水泡泡。 明匪玉点头:嗯,这娃说她可以。 小娃娃又伸出手对着空气乱抓,咯咯地憨笑。 明匪玉:嗯,她在说放心扔了我吧,父亲。 总之,他相信自家孩子的生命力。 明匪玉带着她出门,刚走到门口,差点和谢知归迎面撞上,再一看到他背着一个大背包,瞬间警铃声大作,抓住他的手腕,质问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谢知归耸耸肩,“你不爱我了,我只能回去找我姐姐。” 明匪玉一头雾水,“我怎么不爱你了?” 谢知归叹口气,指了指他拎着的包裹,一脸惋叹,“可是亲爱的,你连我们的孩子不肯养。” 明匪玉:“……” 谢知归看了看他,垂下眼,抬脚绕过明匪玉继续朝外走去,明匪玉哪能真看着他走,赶紧把人连拖带拽回屋里。 “走什么走?!这么晚了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吗!” 谢知归认真地想了一下,“我觉得你比较危险,你喜欢我才不跟我计较以前的事,要是哪天不喜欢了,秋后算起账,我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胡说!” 他这一吼没把谢知归唬到,倒把孩子吓哭了,威力堪比生化武器的哭声震得地板都在抖,明匪玉暗骂一声,这一刻是真想把她扔了。 谢知归及时捂住了耳朵,幸灾乐祸提醒他,“孩子哭了,快去哄。” 明匪玉看看孩子,再看看他,咬牙放开了手,但是警告他:“晚上不许出去!” 谢知归笑了笑,却说:“看你们父女表现。” 随后后退几步回到屋内,不顾明匪玉铁青的脸色就要将房门关上。 “我要睡了,对了,我睡眠不好,所以都别惹我生气,否则我就找别人去了,知道了吗?”谢知归微笑看着他。 “……” “知、道、了。”明匪玉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中蹦出来,像吃了口黄连那样一喉咙的苦涩味,谢知归又捂着他嘴,不许他吐出来。 “乖,孩子她爸。”谢知归笑着关上门,不忘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他虽然没抱过这孩子一次,但不代表他完全撒手不管孩子死活。 之后明匪玉又试图把孩子送走过,谢知归倚在门上静静看着一大一小,看的明匪玉莫名心虚,但他一句责怪的话都没说,只是转头回房间,当着明匪玉的面收拾自己的东西。 “……” 问就是没爱了,散伙吧,各回各家。 明匪玉被小的气完又被大的气,额头上青筋突突地跳,撑手把谢知归堵在门口,不许他出去。 “我、养!” 谢知归明知故问:“什么?” “孩子。” “我保证把她养的白白胖胖的,你别乱跑了!” 谢知归露出欣慰的笑容,任由他把背包抢过去。 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明匪玉一边咬牙切齿,一边致力于把女儿养的比萝卜还白胖。 谢知归很满意女儿胖嘟嘟的脸蛋和活泼闹人的性格,更满意明匪玉晚上去照顾娃了,不缠着他,可以睡个好觉了,醒了闲着没事干还可以去隔壁监督明匪玉带娃情况。 家庭和睦的生活真美好。 当然,他看到了明匪玉憔悴的黑眼圈,不过一点也不想伸出援手。 麻烦,是他自找的,也该由他自己收拾。 谢知归没有绝情到底,心疼还是有的,所以他会适当给予明匪玉口头鼓励,比如“加油”,“我相信你”诸如此类精神养料,如果忽略明匪玉幽怨的眼神和有时候发泄般弄他的行径,他觉得效果还是有点的。 反正娃,他是一下不会抱。 口头鼓励,要多少有多少。 别说男人不会带娃,他们不是不会,只是不想。 你看他当甩手掌柜两年,就是不帮一下手,明匪玉还不是把孩子养的好好的。 * 但很快他们发现一个麻烦。 孩子两岁了,走路居然还摇摇晃晃的,走不成一条直线,大多数时候要手脚并用地爬,也不会喊人名字。 正常孩子一岁就该走好路了,也能喊出身边人的名字,可这孩子…… 谢知归有点担心,第一个怀疑明匪玉,“你是不是又给她乱喂东西了?” 有一次他半夜被哭声吵醒,披上衣服去隔壁一看,居然发现明匪玉拿着只蝎子往孩子嘴里塞,吓得他赶紧跑回去把蝎子打掉,用力踩死,然而明匪玉面对他的怒火一脸无辜,他认为蝎子是补药,寨里的孩子刚会爬就会自己去石头缝里挖活蝎子当零嘴吃了,他觉得地上脏,所以亲自抓来喂到孩子嘴边,他是一位多贴心有爱的父亲,这不是谢知归想要的吗?怎么又生气了? 谢知归哑口无言,又不能说这种饮食习惯离谱,只能告诉他以后不许喂这种东西。 明匪玉不解:“为什么?” 谢知归:“没有为什么,不许就是不许!” 明匪玉没忍住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笑着问他:“你不是不管她吗?紧张什么?” 谢知归偏头躲开,余光看了看摇篮里的孩子,孩子不哭了,小口气小口气地抽搭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也在好奇地看着他,谢知归收回目光,小声喃喃:“我才没紧张,要喂什么随便你。” 明匪玉笑了笑,之后也没喂蝎子、蜈蚣、毒蛇什么的了。 但也不能完全确定,他没有二十四小时看着这对父女,保不齐明匪玉偷摸摸喂了。 看着谢知归怀疑的目光越发深,明匪玉为了让他放心索性发下毒誓,“如果是我害的,就让我失忆变蠢,以后再也不能睡到你。” 前面一句还正常,后面一句是什么鬼?!谢知归抬脚就要踢过去,明匪玉迅速躲开。 “你!” 算了,现在不是和他玩闹的时候,孩子的身体要紧。 明匪玉给孩子检查过身体,又请阿六爷也来检查过,健康没有问题。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三个人围摇篮百思不得其解,孩子压根不懂大人的烦恼,一个人摇拨浪鼓也能玩乐了。 最后,阿六爷清咳一声,委婉提醒道:“既然这娃娃的身体是好的,那有没有可能问题出在别的地方呢?” 两人对视一眼,“怎么说?” “以前也有族人和人类结合过,他们生下来的娃能跑能跳,看着挺好的,就是……” 谢知归紧张问:“就是什么?” “脑子不太好使。” “……” 简而言之,是个智障。 看这孩子的情况,百分之七八十是了,阿六爷叹气又叹气,“造孽呦,都说了你们两个在一起不合适,非不听劝,看看,看看,以后这个孩子多遭罪啊!” 明匪玉对孩子是不是智障不是很关心,反正她在他心里就是个只会啃手指头的小笨蛋,大不了放在身边养一辈子,又不是养不起。 他也是这样宽慰谢知归的。 “我又不在乎她怎么样。”谢知归淡淡说着,无视孩子冲他伸出的双手,把明匪玉推了过去。 “她要你抱,快去。” 明匪玉回头看他:“她要的或许是你呢。” 孩子咿咿呀呀冲他笑。 “她不想要。”谢知归看了一眼,直接转身回自己房间。 孩子对情绪很敏感,表情变得很快,瞬间又笑转哭,看着门口吧嗒吧嗒又掉眼泪了,明匪玉擦掉她的眼泪,“怎么又哭了,皱巴巴的丑死了,怪不得他嫌弃你。” 明匪玉在她额头点了一下,小娃娃胖的跟个不倒翁似的向后仰又很快弹回来,她以为大人在和她玩,呵呵傻笑,结果迎面对上明匪玉冰冷可怕的笑容。 “你别笑,等他放弃你了,我就把你扔了。” 小娃娃瞪一双无辜的黑眼珠子看着他,好像听懂了不属于婴儿世界的恶意,小嘴瘪的更深,不可置信又委屈巴巴的,“呜哇哇——” 那天之后,孩子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不肯在摇篮里呆了,一醒来就要人把他抱到地上,不抱她还会闹。 又让人扶着她,费劲撑起两只小胖腿站起来,摇摇晃晃走两步又摔倒,然后又站起来,一直重复,从只能走两步路,到三步,四步…… 她走的最长的一次,是走到了谢知归房间前,谢知归正在收拾东西,听到啪嗒嗒的脚步声,抬头就看到门口的小胖墩。 谢知归看明匪玉在后面跟着,就没管,继续手里的动作。 小胖墩好像有点怕他,又好奇他,没有走,咬着小胖手纠结了好久,最后扭头拍拍明匪玉扶着她的手,又指了指屋内的人,咿呀几声,示意他放开她。 “你可以吗?” “嗯嗯!” 谢知归瞥到余光里有一个胖乎乎的小东西靠近,走路的样子像小鸭子,又摇又扭,好像下一秒就会摔倒,结果啪的一下,她真的摔了。 谢知归下意识起身要去扶她,又看到明匪玉淡定倚在门口没动,他想了想,也坐了回去。 小胖墩四仰八叉跟只小王八似的趴在地上等着人扶,等了一会,发现没人过来,她就蹬了蹬腿,哇呜哇呜装模作样哭嚎了几声,想引起大人注意。 过了一会还是没人帮她,她意识到可能得靠自己站起来了。 这回小胖墩居然没哭,乖乖的一点点爬起来,又慢慢地站稳,继续朝谢知归走过去,最后还差一步左右的距离,她索性一把飞扑上去,明匪玉担心她扑空,正要上前,蓦的顿住——谢知归起身接住了她。 不得不说,明匪玉把她喂的是真胖乎,身上的肉肉没一点虚的,谢知归只能抱着她又坐回床上,以免折了腰。 小胖墩还不知道她的体重有多累人,只知道谢知归抱她了,肯定是喜欢她才会抱她的,所以她不会被扔出去了对不对,于是咯咯笑了,躺在谢知归怀里兴奋地挥舞双手。 她笑的时候两边肉乎乎的脸颊像果冻一样颤巍巍的抖,可爱又乖憨,让人想捏上一把。 谢知归唇边勾起他都未察觉到的笑意,点了点她鼻子,轻声问:“小笨蛋,你笑什么?” 小笨蛋开心所以笑了。 明匪玉安静地望着屋内温馨的画面,四四方方的门框成一副画,他的爱人在逗弄他们的孩子,午后的阳光从他们脸上慢慢走过,他希望时间能过的再慢些。 “第一次抱小笨蛋感觉如何?” “挺重的。”谢知归想到什么,微皱了下眉,“是不是还没给她取名字?” 总不能天天喊“小笨蛋”、“小胖墩”。 明匪玉笑了笑,“你取吧,你不是早就找好了名字。” 谢知归一愣,不自在地低下头。 看来之前晚上偷偷查字典给孩子找名字的事还是被明匪玉看到了。 谢知归把孩子抱起来,让她踩着自己膝盖站起来,神色认真地问她:“你叫蕴蕴好不好?” 孩子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随后咯咯地笑,谢知归就当她是答应了,兴冲冲朝明匪玉说:“她好像听得懂我的话,也不笨。” 明匪玉嗤道:“小孩能懂什么,你以为你在和她玩呢,就是叫她小王八,小笨蛋,她都会高高兴兴地回应你。” 谢知归瞥他一眼,“胡说。” 看他不信,明匪玉索性大声喊了声:“小笨蛋,过来。” 胖墩果然回头,也冲着他憨笑。 明匪玉摊开手心,“看,笨死了。” 谢知归有些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力道很轻,笑骂道:“他喊什么你都应,你还真是个小笨蛋啊。” 小笨蛋不懂他们说什么,只知道对喜欢的人手舞足蹈,咯咯地笑。 * 从抱住孩子那天起,谢知归迅速适应了父亲的角色,他清楚家庭的好坏对孩子日后人格、三观、性格形成的影响很大,所以他很谨慎,希望给孩子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 很快,谢蕴长到了六岁了,除了直到两岁半才能够正常走路和说话,和别的健康孩子基本没差,对她智力的担忧也放下了。 每次明匪玉骂她笨,谢知归就会抓着谢蕴的手拍他,“我们蕴蕴才不笨,打死这个坏人,不许说蕴蕴笨。” 谢蕴也跟着奶凶奶凶地说:“哒薯你,坏银!泥才笨!” 明匪玉冷呵,他才不屑于跟小屁孩计较。 谢蕴很黏谢知归,小孩能敏锐地感觉到谁对他更温柔,包容,脾气更好,她可以要求谢知归抱着她一整天,但是明匪玉顶多抱一分钟意思一下,然后就把她扔了,冷冰冰说“有脚自己走”。 态度对比一下,她自然更喜欢往谢知归怀里拱。 谢知归看他们父女两个关系越来越疏离,尝试过修补,但效果不怎么样,明匪玉只能保证把谢蕴养活养胖,父爱那东西是一点都挤不出来,而且他也看不惯谢蕴太黏着谢知归。 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次了,好不容易把小电灯泡赶隔壁去睡,暧昧的氛围正好,衣服都脱的差不多了,他抱着谢知归准备做点温情的事,谢蕴突然哭着推门跑进来钻进谢知归怀里要抱抱,说是一个人睡做噩梦了。 因为她一分床就开始做噩梦,谢知归心疼她,每次都会心软让她回来一起睡,耐心地哄她不要怕,选择性忽略身旁明匪玉青黑的脸色。 “……” 噩梦、噩梦、噩梦! 哪有那么多噩梦给她做?!怎么这边睡就没事,一过去那边就开始不消停! 偏偏谢知归溺爱孩子,不理会他的不满。 直到有一次他看到谢蕴的狡黠而挑衅的眼神,最后一点耐心砰地炸成灰烬。 好啊,故意的是吧?! 小崽子毛都还没长齐,心眼子倒不少! 明匪玉也不跟她客气了,等谢蕴一睡着就把她扔隔壁去,然后压着谢知归不许他跑下床。 怕吵到孩子,谢知归不敢发出声音,大多数时候生气瞪他,但咬牙忍着,受不了了就会在他肩头咬下一排圆月形状的牙印。 “咬的好。” 明匪玉会兴奋地吻他,然后更加卖力,让他惊声求饶,再咬出一整天都好不了的深度。 不过这样的黏乎日子没过多久,谢蕴发现了她被亲爹半夜扔出房间的事,她气鼓鼓地跳下床,赤着脚啪嗒啪嗒跑回来,看到属于他的位置被明匪玉占有了,眼泪一下汪汪,扑到谢知归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小小的一只娃娃长的还没他手臂长,可怜死了,哭的谢知归内疚。 眼看谢知归又要心软了,明匪玉抢先一步把她拎走,不管她怎么哇哇乱叫,硬是扔到了阿六爷,美其名曰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应该跟着长辈学点东西了。 谢知归不放心地问:“学什么?” 明匪玉眼皮都懒的抬,“怎么活着。” 活着,这个词内含的深意很多。 寨里的孩子从出生起就百毒不侵,什么毒蛇、蝎子那是洗都不洗就吃,咬的满口嘎嘣脆,再长大一点就会学习术法和用蛊,对他们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但是对谢蕴来说就不一样了。 她懂事后大部分时间跟谢知归在一起,谢知归按人类小孩的养法养她,突然一下子从人类社会进入怪物地盘,身边的朋友换成了生吃蝎子的小怪物,小娃娃直接就懵了,本就脆弱的世界观崩了个彻底。 重塑世界观的第一天——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干什么? 重塑世界观的第二天——隔壁小孩又吃蛇了,好可怕,我要爸爸呜呜,弱小可怜又无助。 第三天——我要回家,爸爸快来接我呜呜呜呜。 …… 持续性哭闹几十天,发现在这地方除了爸爸没人会哄她,她终于认命了,边哭边拿起刀子对准兔兔。 到了后面血脉天赋觉醒,她迅速成长的和其他小孩一样冷酷,从软萌小哭包进化成暴躁小辣椒,包括但不限于——看到蝎子毒蛇蜘蛛面无表情地徒手抓起来生吃、暴力拆解可怜的兔兔、喝下自己配制的毒药并夸赞自己真是个小天才、还有每天对着刻有明匪玉名字的木板用力踩一百下!…… 踩鼠泥!踩鼠泥!我踩鼠泥个大坏蛋! 但是在谢知归来看她的时候,她一秒变回小哭宝,添油加醋说其他小伙伴怎么欺负她的,那些虫子她好怕怕,她力气小抱不起小兔子被爷爷骂……总之她好委屈无助的。 谢知归有点溺爱孩子,听到她这么说,再看到她衣服上有干了很久的血块,样子也憔悴了不少,心疼死了,当天就把她抱了回去,又把明匪玉踹到隔壁去睡。 明匪玉正要抗议,谢蕴那边又哭了起来,“蕴蕴以后会乖乖的一个人睡,爹爹不要把蕴蕴送去爷爷那里好不好,他们欺负我,那里好多血,爹爹别瞪我,我好怕,……” 明匪玉:……这小崽子在阿六爷那里喝了多少茶。 但结果就是谢知归不想听他的解释,冷眼一扫,踹他出去没商量。 谢蕴毕竟还是小孩子,再鬼灵精也精不到哪里去,得意忘形地搂住谢知归脖子,冲明匪玉吐了吐舌头——坏银不阔以和爸爸睡哦。 明匪玉气笑了,小兔崽子,不会真以为我治不了你吧。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父女关系愈加严峻。 谢蕴喜欢给明匪玉使小绊子,比如往水里放辣椒水,鞋里放毒蝎子,假装送花实则引蜜蜂来蜇人……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于是她被明匪玉教训的一次比一次惨,又哭着去找谢知归告状,谢知归很生气,就会去骂明匪玉,然后明匪玉也有气,下次就会把她训得更惨,如此形成了一个闭关。 渐渐的,谢知归发现要求明匪玉多一点父爱对他来说真的很痛苦。 在怪物的血脉里刻着物竞天择,强者生存的法则,后代的出生不是一件好事,而是多了一个强大的竞争者,等后代长大,极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和性命,这样的观念之下,怎么要求明匪玉宠这个孩子如珠如宝。 谢知归不想看到明匪玉难受,不再逼他去亲近谢蕴,尽量把时间平均分给他们,希望能用细水长流的方式让他们的关系稍有和缓。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那天他们带谢蕴去河边玩,过吊桥的时候谢蕴害怕不敢过去,要人背,他正要蹲下,明匪玉看不惯她这小脾气,不想她再累到谢知归,就亲自来背。 谢知归走在前面,才走到一半就听到后面吵起来了,然后他回头就看到父女互相撕扯,正要去劝说,却见两个人齐齐摔下吊桥,他的心脏骤停!——“阿玉!蕴蕴!” 还好现在是枯水季,下面的河流不湍急,他先在岸边找到了浑身湿透,哭着喊爸爸的谢蕴。 见他来了,像小时候那样立马啪嗒啪嗒跑过来抱住他,一句话也不说,就委委屈屈地哭。 谢知归心疼地抱起她,边安慰边继续沿着河流找明匪玉。 等抽泣声小了,他才问:“你们刚才吵什么呢?” 谢蕴一听,眼眶里立刻又蓄满了眼泪,瘪起小嘴,“他说我长大了以后没小时候可爱了,你不喜欢我了,我是小累赘,他要把我从桥上扔下去,然后,呜呜呜,然后你们会再要一个新宝宝。” 谢蕴说到后面鼻涕眼泪哽咽在一起,气都踹不过来,冰凉发白的脸蛋都哭红了,谢知归在心里暗骂了声明匪玉混蛋,跟小孩乱说什么! 他停下脚步,抱紧谢蕴安抚,不停保证她是他最爱的宝贝,没有不喜欢她,爸爸会永远爱她,不会有新宝宝分她的宠爱。 背上一下下温柔的拍打,一声声坚定的承诺下,谢蕴很快停止了哭泣,窝在谢知归怀里乖乖地给自己擦眼泪,方才哭的太凶了,消耗了很多的体力,她揉眼睛揉着揉着就睡着了。 天色很快要黑了,谢知归看着前面一望无际的河岸线,再看看怀里眼睛红肿、睡觉都皱着眉的孩子,叹了口气,转身先往家里的方向走,晚上带着一个小孩在野外游荡太危险了。 至于明匪玉,反正他死不了,明天再来找吧。 他把事情和阿六爷说了,阿六爷看着床上睡着了的蕴蕴脸色微变,不放心当晚就带着人去寻明匪玉。 谢知归也想去看看,但谢蕴抓着他的小拇指,抓太紧了,他怕吵醒她,就只能这样陪着她。 他不知道什么也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中午,他去外面问了一圈,还是没有明匪玉消息,又回来抱起已经醒了的谢蕴,打算回昨天那个地方再找找。 谢蕴不是很想去的样子,一路上嘟着嘴,“干嘛去找那个讨厌鬼,爸爸有我不就好了嘛。” 谢知归捏捏她的脸蛋,“你就这么讨厌他?” “讨厌!” 谢知归摇头,没说什么,眼下把人找回要紧。 他沿着昨天找到谢蕴的岸边上上下下走了两遍,半个人影都没有看见。 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心里最焦急的时候有个寨民跑过来,告诉他明匪玉找到了。 不过他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更多的是担忧。 谢知归预感不妙,忙问:“他怎么了吗?” 寨民挠着脑袋说:“他,他失忆了。” 第116章 番外二 寨里, 一群老人围着一个模样冷峻妖异的男人不让他走。 为首的阿六爷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却不厌其烦地第十二次给他介绍他的身份,“你叫明匪玉, 这里是你的家, 我是你阿六爷, 亲眼看着你长大的,我们不是坏人,没有骗你……” 不管周围人如何费尽口舌,失了忆的明匪玉始终保持沉默、戒备、冷淡的态度,身体周围自成一个屏障将自己和其他人屏蔽开。 阿六爷怎么说都不信,他就是要走,阿六爷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忽然他看谁都冷漠无光的眸子亮了一下,阿六爷注意到, 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就见到站在人群之外, 刚赶回来眼尾绯红,还有点喘气的谢知归。 阿六爷再看明匪玉眼神还是直勾勾盯着,忽然灵光一闪, 嘿!有办法了! 他大声让人群散开,又把谢知归拽到明匪玉面前, 笑容满面地介绍道:“这个是你妻子,喜欢吗?你要是承认你是明匪玉,他就是你的了!” 谢知归:“……?” 谢蕴:“啊?” 人群:“啊?啊?” 阿六爷内心想:啧啧, 眼睛都看直了,你就快承认吧! 只有明匪玉喜怒不形色, 让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谢知归也看不懂现在这个人, 他比明匪玉多了一份年轻人的青涩, 却比他多了三份的冷漠,眼里装着他熟悉却又陌生的欲色。 忽然怀里的谢蕴说渴了要喝水,谢知归收回对视的目光,先抱着她上木楼,和明匪玉擦肩而过时,他能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一直跟随到屋里。 阿六爷迫不及待问:“你到底喜不喜欢?” 明匪玉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很轻的两个字:“喜欢。” 害!这不就得了,早承认不就好了。 阿六爷松口气,刚才白担心了。 可下一秒明匪玉冷冽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仿若在看一群死物,就听他面无表情地开口:“你们不会反对寡妇带娃再嫁吧。” 他不是询问,而是通知。 阿六爷:“……” * 失忆这事吧,可大可小,谢知归一开始也挺心慌的,可慢慢的,他发现这事未必是坏事。 明匪玉把他当成了前夫意外身亡,独自一个拉扯孩子长大的“寡妇”,而他呢,对自己这个“寡妇”一见钟情,甚至不在乎他还带着个娃。 谢知归心情复杂,说不出的复杂。 明匪玉想娶他,可是他现在只是个毫无感情经验的纯情少年,不敢直接当着他面说出心里的想法,只能先想尽办法接近他,讨好他和他身边的人。 第一个目标自然就是谢蕴。 饱受折磨的谢蕴在心里疯狂咆哮:你不要过来啊!呜呜。 可明匪玉对她的热情奇高,把她当小公主捧着,拦都拦不住。 前几天还和她互相冷嘲热讽的坏人,今天居然卷起袖子给他洗围兜,泡牛奶,做功课,讲睡前故事,还让她骑在他脖子上玩……要问谢蕴感动吗? 蕴蕴表示:不敢动,一点不敢动,我怕这个坏银下一秒恢复记忆把我摔死QAQ 她突然开始怀念以前明匪玉对她爱答不理的样子了,现在这个虽然会对她笑,但太恐怖了,晚上会做噩梦的。 单独相处不到一个小时她就受不了了,哭着喊着要找爸爸,谁料她嚎的声音越大,明匪玉眼里的光越发兴奋!甚至带着期待! 谢蕴更加悚然:不对劲!你太不对劲了! 哭声果然引来了谢知归,一进门看到谢蕴坐在冰凉地板上,而明匪玉就坐在边上不去抱她居然还在笑?! 看来失忆了也改变不了明匪玉的本性,他皱了眉,过去把谢蕴抱起来,冷眉俯视地上巴巴望着他的人,“你又欺负蕴蕴了?” 明匪玉摇头。 谢知归又问:“你没听到她哭吗?” 明匪玉竟然老老实实答:“听到了。” “那你还坐视不管?!”谢知归有点生气。 明匪玉小心翼翼抓住他的衣角,扬起头看着他,眼里既有期待又有胆怯,就像第一次被心上人注意到的纯情少年,“因为这样你才会来找我。” 谢知归:“……” 谢蕴:“……” 谢知归扶额:怎么失忆了还是这个德性? 谢蕴冷漠脸:可恶,该死的恋爱脑! * 谢知归没想到明匪玉追起人来热乎劲这么大,白天拼命献殷勤也就算了,晚上还要守在他门口,让他去休息也不肯。 谢知归出来劝了几次,可明匪玉就直勾勾跟痴汉似的盯着他,搞得他脸上发烫,话都不会说了。 谢知归不自在瞥开脸,可却把薄红的耳尖转到了明匪玉眼前,“你别看了行不行。” 明匪玉痴痴笑道:“你好看。” “……”好像脸上更烫了一点。 可他又觉得自己真没出息,在一起这么久,该干的都干完了,算是老夫老妻了,居然还会因为这么一句简单的话露羞。 谢知归心说,果然恋爱脑可怕,失忆了的恋爱脑更可怕。 “爸爸!我要听故事!”里面谢蕴踹被子闹起来了。 “来了。” 谢知归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接着一件外衣罩在了明匪玉身上,明匪玉诧异又惊喜地看着他。 “盖着吧。”谢知归说:“要是太冷了的话就进屋里睡。” 明匪玉捏紧衣服,低声说:“隔壁屋锁了。” 谢知归俯身在他耳边轻笑:“我也没说是隔壁。” 明匪玉愣了一下,回过神时谢知归已经走了,面前的房门也关上了,可是耳畔那道温热诱人的声音萦绕不绝,衣服上都是谢知归的味道,很香很迷人,还有残留体温,就像谢知归从后面搂住了他,和他脸颊相贴,耳鬓厮磨。 可他又很快从绮思中惊醒,只觉得浑身燥热,血液莫名沸腾,脑内有一个声音在嘶吼——去找他,去抱他,去吻他! 他耐心等着屋内的灯灭,重重呼出一口热气,束缚着他的锁链终于可以崩裂了,让那只陌生又疯狂的野兽释放出来。 如果谢知归对他的态度戒备疏离,他肯定不敢轻易做出过分的事,但刚才那句话,那种暧昧不清的吐气,是一句给他的邀请,他确定。 倘若不是呢?没关系,进去就知道了。 门终究是开了。 谢知归闭目侧听脚步声判断人离他还有多远,十步、九步……不知为何,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每一下都跟着脚步节奏重重锤下。 越来越急了,越来越近了。 他来了。 有只手搭上了被子,在他腰部的位置逡巡、摩挲,好似野兽在一块陌生领地前反复而小心地试探。 被子被缓慢地拱起,那只手终于摸上了他渴望的腰部,和他幻想中的一样让人满足,对此刻的明匪玉来说,这是第一次离谢知归的距离如此近,喉咙干的擦一下就能点着,他难得克制住了,只摸腰,不碰其他地方,但谢知归可不是第一次。 他等着明匪玉下一步动作,结果他把手放在腰上,居然就一动不动了?! 没人知道在沉默无声的十五分钟里谢知归想了多少种可能,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减肥了,或者明匪玉不仅摔坏了头,还坏了其他地方…… 可身后离他仅几寸的地方,明匪玉的呼吸声明显变粗重了。 谢知归:“……” 不是,你倒是动一下啊! 两人都很烦躁,但都不想主动。 就在这时睡梦中的谢蕴踹了下被子,明匪玉惊的要把手收回,却被另一只手握住。 ——既柔软又温暖,不敢想象当手的主人染上汗和欲,十根手指被压在头顶,随着分不清是痛还是爽的哼哼声,红艳如花的指尖颤抖着全部蜷起,像柔软的花蕊层层包裹上来时那个画面。 那时谢知归的眼睛会是怎么样的?一定不是平时的沉静,可能要加上一点温柔,一点迷离,一点魅意,还有,还有他无法描述的情意。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一定会疯在这个人身上。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声叹息,从幻觉中惊醒,对上谢知归好似看透了他内心的清亮眼神,那些龌龊大胆的心思剖白于世,喉咙里的火烧到了脸上。 谢知归挣扎了片刻,觉得现在情况特殊,他可以适当地主动点。 但一般都是明匪玉挑头,他不太懂要怎么做。 回忆了一下以前明匪玉的做法,他看着明匪玉眼睛问:“你要不要亲我?” 这话一出,空气瞬间凝滞,明匪玉目光直愣愣看着他,带着惊讶。 谢知归立刻意识到说错了话,现在这个是纯情少年,牵个手都规规矩矩的,不敢乱摸乱碰,更别说亲吻,而他这样无异于大胆地勾引。 可是……好吧,确实有点那个意思。 两人默契地别开头。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明匪玉率先打破沉默。 他有些紧张,说话结结巴巴的,“我、我,发誓会、会照顾好你们的。” 谢知归心说这不是你应该的吗,不过他还是陪着演戏,礼貌微笑:“谢谢你。” “不、不用谢。” 他好像看到明匪玉害羞了,唔,真少见,但也挺可爱的。 谢知归想伸手去捏一下他耳朵,但想想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这个动作有点像浪荡寡妇调戏纯情少年。 于是他把手收回,却被明匪玉抓住了腕骨,他这才看到,明匪玉眼里是灼热的虔诚。 “你干什么?” 明匪玉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耳朵上,羞红的地方又红上一个度,“你想摸就摸吧,我不会躲的。” “……”谢知归微微惊诧,几秒后没忍住噗呲笑了,他怕吵醒谢蕴,就把头埋进明匪玉怀里笑,明匪玉浑身僵硬地一瞬,随后试探着抱住了他,胸口有点痒,但却很满足,他大胆地低下头,想吻一吻谢知归的发丝。 没想到谢知归突然抬头,笑的眼睛都红了,“不是,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什么样?” “和以前不一样了。” 明匪玉不解:“我以前?” 谢知归想到他现在是没有以前的人,就说:“和我前夫不一样。” 听到“前夫”这两个字,明匪玉表情明显僵硬了。 嗯,喜欢吃醋这点倒是还是和以前。 他感觉明匪玉抓他的力道更紧了。 “忘了他。”明匪玉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我会比他对你好。” “好啊。”谢知归笑弯了眼,“你会听我的话吗?” 明匪玉忙说:“我都听你的!” “那好。”谢知归想到了一个有趣的玩法。 “我要你答应我,从今天开始,我允许你碰我,你才可以碰,允许你亲才可以亲。” 这相当于给他栓上了的链子,可明匪玉不假思索,“好。” “我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谢知归抚摸他的脸,笑道:“还有,如果我寂寞了想你陪我,你也要立刻放下手里的事过来满足我,可以做到吗?” 明匪玉被他的笑容晃了眼睛,只觉得眼眶发热,心和魂都被勾去了。 “我可以,我陪你。” “我一定会比他好。” “哼?”后面那句话谢知归听出了一点敌意和赌气的意思。 “你可别后悔。”谢知归笑意更深,不敢想等明匪玉恢复记忆,回想起他今晚答应的蠢事,会不会自己被自己气死。 见他分神,明匪玉以为他在想那个前夫,顿时不满,放在他腰间的手用力一握,谢知归皱了皱眉,“嘶,轻点。” 明匪玉目光笃定,对眼前人势在必得,“我会比他更让你满足,你不要去想他了。” 谢知归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种吃醋威胁的话说的跟大狗狗没人要那样可怜巴巴的。 他努力压着笑意,拍了拍明匪玉的脸,故意低头俯视,语气傲慢道:“嗯?口说无凭,证明给我看你比他好在哪里。” “怎么证明?” “你觉得呢?” 明匪玉盯着谢知归张合的唇,显然迫不及待了,又先试探问:“可以吗?” “可以,来亲我吧,我允许了。” 话音未落,明匪玉就吻了上来,看着来势汹汹,实则很轻,很小心。 对他来说是第一次,想放肆又不太敢。 亲完就后悔了,才闻了个味道而已,可他记得刚答应的话,就只能眼巴巴看着谢知归。 谢知归轻声道:“你其实可以再深一点。” “伸一点?” “嗯……唔唔!……呃,唔……” 谢知归好不容易推开他,大口换气,“不是,你!我不是说伸舌头!” “不可以吗?”明匪玉又委屈地看着他。 “……” 怎么办? 他好像被明匪玉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拿捏住了。 谢知归最终妥协了,“不要把蕴蕴吵醒。” “你可以继续,但是……唔!……” “亲慢点!” * 那晚开始,明匪玉经常旁敲侧击问他“前夫”的事,比如他们是怎么相遇的,怎么爱上彼此的,诸如此类。 一个“你还想他吗?”问了几十遍,天天都问,谢知归被问烦了,一开始还说“有点想”,后面直接没了耐心,“不想了!烦他!” 明匪玉还揪着问:“为什么烦他?” “……” 谢知归忽然想到了一个可以治他的办法,看了明匪玉一眼,说:“因为他人菜瘾大。” 明匪玉不懂,谢知归看他上钩了,继续勾唇笑道:“我是说,他活太烂了。” 果然明匪玉脸上的表情出现了呆滞,谢知归满意了,转头就走,走出两步又被扯住袖子。 “又怎么了?” 明匪玉小声嘀咕了句什么,他没听太清,“你到底要说什么?” 明匪玉似乎下定了决心,认真地一字一顿说:“我比他好。” “哦?好在哪里?” 明匪玉握住他的手,放在心口,“你试试就知道了。” 谢知归眼尾扬起漂亮的钩弧,像不怀好意的狐狸终于翘起了尾巴,拿开明匪玉的手,拍了拍他的肩:“答应我,一定要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必须记住。” “好,可是你为什么要笑?” “以后你就知道了。” * 明匪玉恢复记忆那天,谢知归正在给他声情并茂地描述“前夫”所谓的活烂到底有多烂。 本来他的脸色还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阴沉,最后起身要离开,就听谢知归戏谑的声音。 “想起来了。” 明匪玉背影似乎僵了一下,“没有。” “嗯哼?” “没有”这两个字已经出卖了他。 呵,还装呢。 谢知归不急着戳穿他,故意叹气,“其实我认真想了一下,人都得向前看,最近有个人想追求我,还愿意把蕴蕴当亲生女儿对待,你说我要不要答应……” 明匪玉急吼吼打断:“不许!” “谁不许?” “我不许。” “你凭什么?”谢知归反问:“我前任已经死了,你只是我排解寂寞的情人,你还能管得了我?……唔!” 他的唇被堵住,想向后退却被明匪玉扣紧了后脑勺,口腔内的空气被疯狂席卷,热意和窒息感很快冲散了他的意识,垂下一只软绵绵的手。 但明匪玉没有就此放过他,把他连拖带抱弄到了床上。 “你的眼神真凶”,谢知归抬手挡住他进一步靠近,边吐槽道。 “这就算凶了?”明匪玉心说,你是还没见过更凶的。 “你是谁?”谢知归笑着问。 明匪玉脸色稍微缓和了点,转而又沉了下去,“你死去的前夫!” 谢知归佯装出惊讶,“呀,你怎么诈尸了?” “……” 提起这个明匪玉就有气,谢知归匡了他这么久居然还敢笑,想想这些天自己干的蠢事,发的蠢誓,明匪玉觉得不能再惯着他了,用力捏了捏他的脸,咬牙切齿道:“你说我……” 明匪玉哽了一下,就,很难启齿。 “活、烂?!” 谢知归无辜摇头:“我可没说过,那是谢小归对明小玉说的话,和我有什么关系?” 换而言之,明匪玉要是硬揪着这事不放,就是承认了谢知归就是所谓的谢小归,他就是那个蠢事做尽的明小玉,自己打自己脸。 明匪玉当然不会继续犯蠢,但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了面前这只小狐狸。 多说不如多做,明匪玉直接开始解他的衣服,谢知归死死护住自己深情身上的衣服,紧张地看向门外,“大门都没关你干什么?!蕴蕴回来看见怎么办?起来!” “我说最后一遍,给我起来!” 明匪玉仿佛没听见,云淡风轻道:“我在证明自己?” 谢知归:“证明什么?” 明匪玉趁机掰开他的手,滋啦一声,他身上最后一件衣服被扯下扬向空中,在他惊慌的目光中,就看到明匪玉扯出一个危险的笑。 “你别怕啊,我只是想用身体力行告诉你,我的本事比那个什么明小玉强。” “……” * 谢知归被迫跟他厮混了几天,这才知道谢蕴早早就被他送别处玩去了,可能已经释放小辣椒的天性玩疯了,哪里还想得起他这个老父亲。 现在好了,没了孩子的打扰,明匪玉可以尽情发挥,甚至超常发挥。 谢知归实在受不了了,很没有骨气地认错求饶。 明匪玉要他发誓,谢知归无奈举起左手,“好好好,我发誓,可以放过我了吧。” “没诚意。” “那你想怎样?” 明匪玉把他从被子里拉出来,谢知归没有准备,皮肤暴露在清晨冰凉的空气中泛起无数小疙瘩,他大惊失色,“我没穿衣服!” 明匪玉从地上捡了件外衣给他罩上,等不及他扣好扣子,拽到窗边的书台上,拿了支毛笔塞他手里,又握住他的手,压着他写字。 “写什么?” “把你这几天的感受写下来。” “……” 谢知归才不想写这种东西,又挣脱不开,而明匪玉握着他的那只手温度滚烫的不正常,而另一只正在他腰上不安地摸着。 “好。” 为了能消停点,谢知归屈辱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写。” 明匪玉两只手同时松了力道,欣慰笑道:“写吧。” 谢知归想快点结束,提腕走笔迅速写下一个“好”,本想撂笔,扭头看到明匪玉不是很满意,犹豫了一下,又多写了几个。 写了,但又好像没写。 整张白纸快写满的时候,明匪玉按住他的手,好像有点生气了,谢知归心里警铃大作,抢在他前面开口,“我听你的话已经写了。” “不够。” 谢知归稍微放下了点心,“那我继续写。” “等一下。” 明匪玉掰过他的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我是说,细节不够。” 谢知归:“细、细节?!”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可能是发现他手开始发抖了,明匪玉温柔异常地开口:“把我对你做了什么,你当时的感觉,舒服还是难受,一五一十都写下来吧。” “为什么要写这种东西?” 明匪玉一本正经说:“方便我拿在身边时刻反思学习,下次进步,争取让你更满意。” “……” 不是,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学的?这么好学真的好吗? 谢知归脸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羞愤得耳垂滴血,火气也上来了,直接摔笔不干了,“谁还记得那些事了,我不写了!” “不记得?”明匪玉语气冷静的吓人,让谢知归想到海面上暴风雨来临前诡谲阴沉的平静。 “你想做什么?” “啊!放开我!明匪玉!你听到没有!” 反应不及明匪玉快,谢知归瞬间落了下风,两只手都被箍在身后,明匪玉捏着他的脖颈,向下用力,让他不得不弯腰俯在书桌上,难以动弹。 扣子一颗颗被解开,他看不见明匪玉的表情,不停喊着让他放手,最后见还是不行,他只能放软声音,“阿玉,你到底想要什么?” “帮你回忆这几天的事。” 谢知归瞳孔骤然缩紧!在这里?! 眼前窗户大开,凉风习习,随便来个人路过朝这边看一眼,就会看到两个衣衫不整的人在书桌上做着非礼勿视的事。 明匪玉已经将他的衣服褪掉了一大半,晃悠悠挂在腰上,从颈间到腰部,散落着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花朵”,他种出来的,有些颜色淡了,但他不介意此时此地,和心爱的人再种一次。 灼烫的指尖触碰到滑腻的皮肤,他感觉到谢知归身体猛然抖了一下,但肌肉很快松了下去。 “我还记得,你别在这里弄。”谢知归声音很小,但切实是在求他。 好吧,他总不能当强人所难的坏蛋,颇感遗憾地收回手,把人抱起来,帮他重新把衣服穿上,扣子扣好,把扔掉的毛笔捡回来,换了一张新纸,这次谢知归看了看笔,颤抖着伸手接过了它。 “写细点。”明匪玉在他耳边嘱道,热气一阵阵地吹过来,谢知归差点没拿稳笔。 “知道了。” 他深呼吸,艰难地抬起笔,告诉自己大不了豁出去了。 重新写的这次,写满了一整张纸,明匪玉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嗯,非常满意。 该有的细节都有,该有的感受也非常到位。 明匪玉把它小心收起来,准备日夜研读,争取能够早日突飞猛进。 而谢知归出了一身的热汗,眼神迷离,脚底虚浮,要明匪玉抱着他才站得稳。 他感觉写下那些字的时候,身体里有烈火在烧,他和身后的明匪玉都一样,在秋风旷野中纠缠难分、喷灼放浪,只不过他烧的骨头都化了,明匪玉还能忍着,但也快到极限了。 他一个又气又羞的瞪视,明匪玉立马识趣地抱着他去休息。 但这事没完! 谢知归知道对付明匪玉最好的手段就是冷漠,十天八天不开口跟他说一句话,明匪玉最受不了他这样。 本来谢知归打算这回怎样都不能轻易原谅他,至少把他折磨上一个月。 不巧的是三天后是他的生日,明匪玉特意把谢蕴接了回来,他又不能对孩子甩脸子,只能先暂停冷战。 谢蕴不知道他这几天经历了什么,开开心心跑向他,跳起来就要往他身上扑,谢知归腰部还疼着,起身都艰难,连忙大声制止她:“蕴蕴别跳!” 谢蕴太激动了,没听到他的警告,人已经飞了起来,谢知归心口一紧,好在明匪玉把她中途抱住了,这才避免了一场惨案。 谢蕴不高兴明匪玉拎小鸡似的拎着她,对于六十二个月的宝宝来说是一种侮辱!于是奶凶奶凶地瞪着他,“放我下来!我不要你,我要爸爸!” 明匪玉才不理会她闹,“他身体不舒服,你别去动他。” 然后先把她带了出去,两人再回来的时候,一大一小各拎着一份食篮,看上去没有吵架,也不知道明匪玉怎么说服暴躁小辣椒握手言和的,至少他这个生日在愉快的氛围中度过了。 晚上,谢蕴被谢知归哄睡着了,明匪玉蹑手蹑脚走过来,想把她抱去隔壁,别占着他们两个的私人空间。 谢知归摇摇头,掀开被子给他看,他的手指被谢蕴紧紧握着,要是抽出来谢蕴肯定会醒,到时候又要闹起来,不得安宁。 明匪玉不甘心,也只得作罢,在床边坐下,坐了好一会,谢知归都没理他,于是从后边把人整个抱住。 “又怎么了?” “你不理我。” 大半夜的,谢知归也累了,索性直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可以了吗?” 明匪玉轻笑,“敷衍。” 谢知归又再亲了一下,“够不够?” “不够。” “啧,你怎么比蕴蕴还难哄。” 明匪玉枕在他肩上,看着灯光映在他的侧脸,勾勒出柔和的骨线,没忍住伸手摸了摸。 谢知归:“又怎么了?” “你跟我说说话吧。” “不想说,太晚了。” 他想把明匪玉推开,可这家伙沉的要命,不推开吧,这么盯着他又静不下心。 “好吧,你说谈什么吧。” 明匪玉忽然收起吊儿郎当的态度,正色看着他:“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怎么一下就严肃起来了? 明匪玉认真问他:“你有想过你一百岁时候的生活是怎么样吗?” 这个问题在谢知归的意料之外。 “一百岁?” 谢知归想了一小会,“我以前也想过这事,如果我能活下去,那个时候应该已经老的走不动道了,牙齿掉光了,脸上都是老年斑,白头发可能还有几根,生活要靠儿女照顾,数着日子等死。” 谢知归顿了下,释然地笑了笑,“不过儿女可能事业忙,不愿意照顾我这个脾气古怪的小老头,会把我送去养老院,过年的时候才把我接回去住几天,然后又送回养老院。” 明匪默默握紧他的手,又问:“那现在呢?” 现在啊…… 谢知归望着他的眼睛,两个性格迥异的人此时此刻眼底浮着同一种柔和的光,互相吸引,互相扶持,融为一体。 谢知归轻声微笑:“我现在有你了,以后就是两个古怪的小老头,我们都不会随时间老去,所以不用担心以后蕴蕴把我们送养老院,互相作伴,也不会寂寞。” 但明匪玉看向谢蕴这个大孝女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谢知归:“还有想问的吗?” 明匪玉想想,笑道:“没了。” “你就不想问我爱不爱你?” “我已经知道了。” 不是说了吗,是两个古怪的小老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