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哄卿卿》 1、第 1 章 霞光绚烂,夕阳西下。 农舍灰墙青瓦,院中枣树衰败枯死,虞烟望着枝头降落未落的枯叶,攥紧手心,缓缓吐出一口气。 院中活物不多。除去她,便只剩榻上那个重伤的男子。虞烟给自己鼓了鼓劲,纤长眼睫低垂,遮住眸中不安神色,漂亮小巧的下颌紧绷。 虞烟又在心底重复一遍她编好的说辞,还未理出头绪,门扉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她面色苍白地抬起头。 来人在院门上拍了拍,道:“今日的饭食送来了。姑娘,不对,应当称为夫人了。夫人和那位相处得如何?早些熟悉起来才好,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 虞烟一言不发,吴二眉头紧皱,声音一沉,毫不掩饰威胁之意:“夫人可有在听?若夫人仍是不从,休怪我们不客气,夫人身份尊贵,我等动不得,那丫鬟可免不了要吃些苦头了。” 虞烟唇色苍白,不安地点点头,想起外面的人看不见,又开口道:“听见了。” 何员外是本地富户,眼光极高,吴二一行人辛劳多日才找到这么一个美人,若把人吓出病来,不好与何员外交差。 思及此,吴二缓了缓,换了副语气:“何员外家中殷实,只要夫人如愿诞下小公子,往后便有享不尽的富贵。” 他不知晓里头的小娘子可否把这些话听了进去,但好歹没有哭闹,亦未离去。 “昨日送来的男人现下如何了?今日带了上好的膏药,劳烦夫人给他用上。”吴二顿了顿,又笑,“不能行走也无妨,在榻上能叫夫人满意就好。” 吴二掏出钥匙开锁,推开院门,将食盒搁在地上,见虞烟远远站在檐下,没有逃跑的迹象,满意地点点头。 瞧他合上院门,虞烟步履匆匆跑过去,拿起食盒头也不回地冲进屋中,仿佛身后有恶犬追赶。 那日她带了丫鬟出游,未曾想行至偏僻之处,莫名其妙地便被人拐至此处。吴二看她时,一双眼珠子恨不得贴在她身上,虞烟恶心得要命,又十分害怕,哭了整整一日。 吴二没说别的,立即将她的珠珠带走,威胁她要听话,不准再哭。 吴二身后的主子似乎敲打过他,之后给她送饭送水,神态言辞都规矩许多。 但待了三日,知道他是想把她送去给那老态龙钟,头发花白的何员外做夫人,虞烟心头惴惴,终日提心吊胆,如此一来脸颊又消瘦几分,愈发楚楚可怜,动人心魄。 虞烟不知如何是好,见了吴二一面又想起何员外的岁数,步入房中时眼泪汪汪,好不可怜。 她想不出逃脱的法子,但珠珠只能指望她了。 还有那位一身血污的公子,也只能靠她。 虞烟忍住眼泪,把食盒放在案上,取出一罐膏药。外人看来,她此时确是坚强稳重的模样,而微微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她的底细。 薄光自窗棂透入屋中,谢兰辞靠坐在床榻上,目光在她泪湿的眼睫上停留半刻,唇角轻轻牵起。 就她这般模样。哪里有与人共谋的心机和手段? 他清晨醒来,见她守在床畔便起了疑心。如此看来,诚然如她所说,她是毫无防备时叫人掳来的。 虞烟转身时与他目光相触,唇畔抿出一个笑,眉宇间的郁色消去,喜滋滋地凑过来瞧他脸色:“还好吗?你昨夜吓坏我了。” 她语声轻软,眸光关切至极,显然对昨夜经历心有余悸。 谢兰辞蹙了蹙眉,于她而言,现下最要紧的并不是他的伤病。陡然听她问出这句,谢兰辞又看她一眼。 无论是她被送去当小夫人。还是他……要做一夜新郎。 这两件事迫在眉睫,都比他的刀伤要紧。毕竟是有意为之,他知晓轻重。 这个姑娘似乎有些迟钝,不大聪颖。 她巴巴地看着他,热切纯然。这般模样,谢兰辞只在八九岁的小侄女身上见过,她们年纪大些,便开始惧怕他。 眼前的女子生得艳若芙蕖,肤光胜雪。许是近日来担惊受怕,面上常有胆怯之色,眼角泛红。 此时她笑吟吟地望向他,大约他的醒来便是这些天来难得的好事。 方才前来送饭的仆役在门外同她说话,谢兰辞在屋中听得只言片语,没有错过要紧的消息,为求稳妥,还是又问了她一次。 虞烟把原话又说了一回,末了,她眉心微蹙:“这药若不起作用,明日我再问他要别的。” 她转而看他,神色正经地强调:“他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什么有用就好,才不是呢。你得好好的活下来。” 虞烟义愤填膺,小脸紧绷。这些日子她不能接触旁人,此时把他视为同伴,容不得吴二轻看他。 她并不知道男子在床榻上有用所指为何。 谢兰辞揉了揉额角,又有几分今早听她陈明现状的头疼。 今晨醒来,谢兰辞一眼便看到属下留在窗边的印记,为免打草惊蛇,他没有立时将人召来。 他没有错过她见他醒来的神情,那股欣喜期待之色不能作伪,他按下心绪,先问了她为何在此。 无论来意为何,言辞中总会有蛛丝马迹。谢兰辞在这方面向来很有耐心,不会放过任何得罪他的人。 她条理清晰,言简意赅。谢兰辞听懂了。 她是年事已高的何员外找来的小夫人,而何员外内里腐朽,不能行事,而他就是那个要与她圆房的男子。 谢兰辞当时缓了两息,才接受眼下的境况。不由闭了闭眼,且又犯了头疼的老毛病。 还没来得及分辨她话中真假,虞烟又自报家门,把她的底细全说了出来。虞家在京中算不得显贵之家,谢兰辞又不近女色,不理俗务,本来不会知晓深闺女子的名姓。 虞烟生就绝色姿容,性情纯稚,鲜少出入勋贵宴席,在外却有美名流传。 但真让谢兰辞知道她的,是另一桩事。 小郡王年前身患重病,几乎药石无医,其母自幼宠爱这唯一的孩儿,比眼珠子还看得紧,在他身愈后,更是无有不应,样样依从。 而湖畔初见,小郡王便看上了空有其表,不学无术的虞家小娘子,还为她大打出手。这便罢了,家中在婚事上也依着他的心意,问题便出在这虞家小娘子早有婚约在身,对方又非白身,郡王府不好强拆他人姻缘。 谢兰辞不动声色垂下眼睫。 她粲然明媚,的确有让人心旌摇荡的本事。而关于她的其他传言,也不是空穴来风。 虞烟静静地看他,等了许久,他都没说话。 虞烟暗叹了口气。大约是伤得太重的缘故,脑子昏昏沉沉,所以没听清她说话。 真是可怜。 昨夜吴二把这个人放到床上,他满脸血污,一身石青色锦袍暗色斑驳,她走近一瞧才发现那是干涸的斑斑血迹。 他已经是吴二找来的第二个男子,又不知是死是活,她拿出最后一条干净的锦帕,把他的脸擦得干干净净。 擦去血迹,她凑过去一瞧。这人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好看。 虞烟想到他昨日那狼狈的模样,便明白他为何一言不发了。 男子都好面子,爱逞强。他应是没了力气,又不好让她知道。 虽然旁人都说她憨傻,虞烟可不这样想。她分明是很会照顾人的。 兄长受伤她也替他包扎,还夸她包得很结实呢。 没办法。 谢公子还能依靠谁呢。她只能多费些心思了。 虞烟拧开了瓷瓶木塞,伸手便要掀开被子,谢兰辞下意识擒住她的手腕,眸色沉静,虞烟在他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虞烟拿出哄孩子的语气:“我来替你上药。很快就好,不疼的。” 谢兰辞身量颀长,乌发散在肩上,更衬得肤色苍白,面容透着病气,但大掌依旧有力,虞烟觉得他抓得好紧,她有些疼了。 但病患恢复力气是好事。她唇角微牵。 谢兰辞松开手,思及她粗暴的手法,抿唇接过她手中的瓷瓶:“不必劳烦。我自己来。” 虞烟眸底蕴着担忧,又怕让他失了脸面,放轻声音确认道:“你真的可以吗?”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谢兰辞抬眸看她。 清俊眉眼神色淡淡,虞烟却莫名觉得有些迫人,手指不安地抓住袖角,立马安静下来。 谢兰辞耐心已然告罄,准备等虞烟睡着后,便召来下属问话,此地不宜久留。 两间屋子连通,以蓝底布帘相隔。虞烟拿了自己那份饭食,回到她房中去吃,贴心地帮他放到床畔触手可及之处。 待用过晚食,夕阳已落,远远传来犬吠,除此外再无其他声响。 谢兰辞靠在床畔闭目养神。这小姑娘虽愚笨了些,胜在会看人眼色。 他实在不需要她的过分关心。无微不至的关切,于他而言,毫无必要。 月色淡淡,星辉遍天。谢兰辞又看过伤处,往窗外一望,便见到了二人身影隐在对面农舍的那棵大树中。 谢兰辞正欲起身,召人前来,却听到一道声音透过靛蓝布帘传来,小姑娘声音颤抖,尤带哭音,他身形一顿。 “你还醒着吗?如果难受,我可以帮你的。” “若是害怕。我也能求情,让吴二把你放了。在你前面那人,便是我求他们放走的。” “呜呜呜我一个人,好害怕。”谢兰辞耳力极佳,听得她哭声微顿,尝试着止住眼泪,但显然以失败告终,而后她哭得愈发伤心了。 “下回我去寺中,一定改过自新,再也不跟佛祖求钱财了。 是我太贪心,只要平平安安就好了。” 谢兰辞抚了抚指腹,步伐一滞,无声地叹了口气。 2、第 2 章 夜里寒凉,虞烟在被窝里啪嗒啪嗒掉眼泪。 她没指望隔壁谢公子能听见。 毕竟白日他已经神志不清,连她面对面说话也没有反应。现下他该是睡着了。 虞烟哭过之后,散了郁气,心下畅快许多。回过神来又连忙擦擦眼泪,忧心眼睛明日会不会肿成核桃。 仔细算一算,哥哥也该来通州探望她了。哥哥那般聪明,一定能及时找到她。 如此安慰着自己,虞烟转念便想到回家后的快活日子,倘若将这些歹徒全部关进大牢,那才爽快呢。 他们太欺负人了。 - 相锦相繁二人躲在夜色中,将女子的哭诉一字不落地听进耳中。 朦胧见得谢兰辞身形微滞,相锦挠了挠后颈,不确定地问身旁的同伴:“主子是去哄人了?” 话音未落,谢兰辞便到了树荫下,相锦脊背生寒,知道那句嘀咕一定落入了主子耳中。 未待行礼,谢兰辞便抬手,掌心是个小巧瓷瓶,薄唇轻启:“去查这药是什么来头。” 原是去取药,没有搭理那哭得伤心的小娘子。 相锦面色微变,慌忙抬头打量谢兰辞神色,急问:“主子身子可还撑得住?” 谢兰辞出身名门,十九岁便一举高中,前两年在御史台任职,步步高升。但半年前进宫禀事,回府后便撤了职,令他随楚将军巡视边关。 外人对此有诸多猜测,怎么想都是谢大公子在面圣时触怒圣上,才会被拨去做这般捞不着好的苦差事。 楚将军领着大批能人前去,细密查探之下,军中营帐上有几个破洞都看得清清楚楚,遑论那些有违律法的贪官污吏。 很是不巧,这一回揪出来的害群之马,并没有束手就擒,竟生出了谋害朝廷命官的贼心。谢兰辞作为其中唯一的文人,还是一个在楚大将军发怒时火上浇油的文人,心有不甘的贼子便一举挑中了这个软柿子。 相锦随行多年,自是知晓自家主子的身手如何,军中岁数相仿的小将军在他手下未必能全身而退。可相锦从未见过他这般不要命的打法,最后那一刀竟也不躲,生生扛下了。 歹徒死伤上百,活下的人里头,又有数个咬舌自尽。这一行人没能取了他的性命,在京郊又来了一波,下手如出一辙的狠厉。 他失血过多,退敌后晕了过去。醒来就成了这何家人找来圆房的一夜新郎。 谢兰辞眉目低垂,瞧不清神色,淡声道:“这药没有下毒。” 但效用太好,甚至与他调试多次的伤药不分上下,处处透露着古怪。 “我倒要看看是谁想要我性命。”谢兰辞眸底幽黯,唇角微牵,“来得正好。省得我再费心去找。” 相繁道:“何家并无异常。但那老员外已经备好喜房,明日便会有所动作。” 辉光寒凉,谢兰辞正欲回身,听得这句,不免往那小姑娘住的屋子投去一眼。 屋舍偏僻荒凉,远离繁华之地。满目所见皆是黯淡萧索。 这个小娘子哭得停不下来,但也不算令人厌烦。再有一日,便能让她回家去哭。 - 又是新的一日。虞烟捧着杯盏站在檐下,小口小口抿着,眉眼弯弯,心情颇佳。 清晨无事,吴二也没有来打扰。 也不知那何员外年龄多大了,找小夫人不够,还要找年轻健壮的男子,那应该很老很老了。说不准这两日夜间受了凉,一不小心便丢了性命。 虞烟一大早便盼着人死,回过头来又在心里同菩萨诉苦,何员外七老八十,这辈子害过的人不知有多少,才不是她心狠呢。 虞烟还没看够枝头鸣叫的小雀,门板又砰砰响起,一颗心也跟着绷紧,马上笑不出来了。 乌泱泱涌进一大群人,虞烟被喜婆拉着进屋,而后便听来人倒豆子一般说了一大堆吉祥话,屋里陈设简单,虞烟坐在床边,喜婆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然后满意地点点头。 “明日便是算好的吉日。姑娘莫要误了吉时。” 待其他人离去后,喜婆仍留在这里,唇边挂着别有深意的笑,塞给虞烟一个小册子,嘱咐她夜里好生看一看。 谢兰辞那边也有人去过,但显然这何家上下,对小夫人的看重远胜于他。只给他留下明日穿的喜服,而后说了些会酬以重金的场面话。 众人走后,耳根子清净下来,谢兰辞将壶中剩余的茶水一滴不剩地倒了。 纵使无人动过,但只要有人来过,空气便也变得不大干净。 虞烟魂不守舍地掀开帘布,谢兰辞瞥她一眼。 她受的惊吓不小,咬得下唇发白,步子迈得又快又急,怀里抱着一册书。 虞烟昨日为了安慰他,还放下大话说她家中定然能寻来,没想到何员外这般心急,一时惶然无措,只能先把喜婆交代的事办好。 她把椅子搬到床边,坐下,小册子放于膝上,她手指细白,紧紧地抓住书脊,好像这样便能令忧惧散去些许。 虞烟示意他坐到床边,声音颤抖:“谢公子,喜婆让我们学一学,不然会吃亏的。” 谢兰辞默了默,是他眼拙了,这东西根本不配称作书卷。 “这本书,不用看。” 虞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哦了一声,肩背微松,但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们吃的亏已经够多了。 看了他好几眼,还是出口:“谢公子歇着吧。我不怕麻烦,我看过再告诉你这书中讲了什么。” 作势便要翻开,谢兰辞没有欺负小姑娘的癖好,拿过她手中的脏东西。 他克制着才没将这玩意儿扔出去,垂眸道:“比起那个喜婆,你更应该相信我。” 虞烟点点头,他说得很有道理,为缓解紧张,随口问道:“谢公子原本就会吗?” 虞烟仰起小脸,含笑看他,瞳眸澄澈,谢兰辞顿了顿,未免她再问下去,颔了颔首。 翌日两台不起眼的轿子出现在门前,虞烟换上何家送来的婚服,出门时脚下发软,险些跌倒在轿前,谢兰辞扶了一把,掌心热意熨帖,虞烟轻声说了谢谢。 跟来看管的婆子打趣,虞烟只作未闻。 何家做得隐蔽,悄无声息地将人抬进府中,唯有喜房内外悬挂红绸彩灯,内外安静无声,没有围观的宾客。 虞烟由丫鬟扶到床畔,片刻后便听得一阵虚浮的脚步声传来。 虞烟从盖头下看见来人鞋履,悚然一惊。 来人不是谢公子。 虞烟一把扯掉盖头,熏人的酒气扑面而来,这人三十上下,面有纵欲之相,一脸□□,目光黏在她身上,一寸寸打量。 “好一个美人。大哥真是糊涂,何必便宜了别人。今夜便由我来当这个新郎官。” 伸手便要来碰她,虞烟往旁边一躲,醉酒的男人扑了个空,脸色涨红,啧了一声:“才一两日,便死心塌地认准那一个了?非得叫你瞧瞧爷的厉害。” 虞烟拔下龙凤烛挡在身前,烛光未灭,蓄泪的乌眸亮得惊人,颤声威胁:“别过来。不然我,我就放火了。” “瞧瞧,气性还真不小。若不想与我做夫妻,一夜风流也不错……” 话音未落,男子颈后寒光一闪,霎时鲜血迸溅,腥气扑鼻。 虞烟瞪圆双眸,躲闪后发丝散乱,一络一络地散在肩上,胸口一起一伏,眼睁睁地看他砰地倒在身前。 腥黏的血滴顺着剑锋往下滚落。皙白长指也沾了血点子。 谢兰辞眉眼冷凝,一脸煞气,眼前丧了性命这人的气味实在难闻,他皱了皱眉,抬眼见虞烟惊魂未定,犹抱着红烛失神,泪水珍珠般地滚落,哭得无声无息。 绕过伏地的尸首,谢兰辞抬手夺过她手中的红烛,垂眸一看,烛液将这双手烫得绯红,偏偏她还一无所觉,显然是吓坏了。 虞烟低垂着头,他只能看到她雪白纤弱的脖颈,在红衣映衬下娇嫩堪怜。这身嫁衣是一早便备好的,她这些日子又瘦了几分,这身衣服略显宽大,很不合身。 相锦料理好外间的事务,大步流星地往喜房走来。 谁料房门大敞,他在庭中一望,便看到他冷心冷情的公子站在美人面前,且那美人含泪不语,偏头时乌发微垂,竟黏黏糊糊贴到了他家世子胸前。 真是了不得。 难道这身喜庆的大红衣衫一穿上身,世子便转了性不成? 早知如此,老夫人也不用头疼世子的婚事,只管多做几身绯衣便好。 虞烟止住眼泪,纤长眼睫湿漉漉的,她眨了眨眼,忽然攥住他的手腕。 谢兰辞一进屋便闻到浓香,见她如此举动,不免开始怀疑起这浓香是有催人动情的效用。 虞烟又将他的袖子往上捋,声音嘶哑:“你的手串呢?” 谢兰辞有一串碧玉佛珠不假,他虽不信神佛,到底是尊长所赠,动手取人性命,不好带在身上。 虞烟看他不说话,绞尽脑汁为自己辩白,可脑子不怎么听她使唤,说话时结结巴巴:“我没拿。昨日还在。逃出去……再去找找。” “我收起来了。倒是你,好像有什么落下了。” 对着那双墨黑眼眸,虞烟恍然大悟。 她的珠珠还可怜巴巴地关在柴房里! 相繁身材魁梧,五大三粗,又不善言辞。 珠珠饿得眼前发昏,门从外打开,她抬头就看到这样一个莽汉,直以为小姐当真成了这劳什子何家的小夫人,一路上灰头土脸,摇摇欲坠。 在廊下见得一抹鲜亮的红色,珠珠快步奔了过去,扑到虞烟身上:“我可怜的小姐,一定受了大罪。天理昭昭,这等贼人早晚剖心而死,五马分尸。可怜我小姐年华正好,却要配那……” 珠珠咬牙切齿地骂了两句,倏然看到了虞烟身后的谢兰辞,身上正是与小姐相配的婚服。 珠珠话音顿止,险些咬了舌头。 瞧这气度容貌,与她家小姐站在一起,真是天作之合,赏心悦目。 这何家老大爷,内里昏聩了,只有这一双眼珠子还有些用处。 珠珠眨了眨眼,怀疑自己饿得眼睛不中用了,她怎么看到院墙之后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相锦道:“火势渐大。主子请离开此地。” 虞烟是蒙着盖头被抬进来的,只能亦步亦趋跟在谢兰辞身后。婚服繁琐宽大,虞烟提着裙摆,一不小心,险些跌在阶前。 谢兰辞顺手一扶,直到她站直身子,才松开手。 今日已是第二次了。虞烟面如火烧。 哎。她饿得头晕,平日才不像这般笨手笨脚的。 相锦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 世子难不成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不然为何会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立马将人扶住。 想到方才姑娘脸颊绯红,显然是容易害羞的性子,相锦正想收回目光,却又与谢兰辞四目相对。 ……应是他想岔了。主子这样不解风情,哪会有小娘子两三日便许了芳心。穿上婚服再是俊美,也是不成的。 3、第 3 章 火光映红院墙,街巷中住户游商伸长了脖子张望。 众人交头接耳,还没琢磨明白何家是不慎走水还是有仇家上门,便见大门敞开,前后走出一对身着红衣的璧人。 男子容貌俊逸,神色冷若寒霜,手中并无刀剑,但凛冽肃杀之感扑面而来。 再往后看去,走来一个娇娇怯怯媚艳无比的小娘子,憔悴苍白,眼眶微红,弱柳扶风,走路时须得要身旁的丫鬟扶住,堪堪跟上前面那人的步伐。 二人美若画中仙,再加上何家大宅烧了泰半,里头居然悄无声息,没有主仆奔逃而出。此般景象,竟有些瘆人。 “瞧这妆扮,难不成是上门抢亲的?” “这般说来,美人定是不愿,你看一个英姿勃发,另一个失魂落魄。”说着还摇了摇头。 虞烟听得人声,渐渐回过神来,抬袖遮住面容。 她那未婚夫家中对她甚是不满。此事不说传到他母亲耳中,便是传到自家长辈那里,她都免不了要吃顿苦头。 珠珠扶着虞烟的手臂,眼尖地看到不远处熟悉的马车,惊喜叫道:“大公子来了。” 虞烟眼角泪痕未干,循声望去,兄长虞峣神色极为难看,大步往她这处走来。 虞峣仅比她年长三岁,是家中对她最好的人,她出错时非但不会嫌她愚笨,还会讲些趣事逗她开心。 虞烟乍然见得亲人,压抑已久的委屈涌上心头,叫了声哥哥,本想诉一诉连日来的委屈,但虞峣半分笑意也无,开口便道:“上车。你先回去。” 周围似有似无的打量没有因为虞峣的到来而消减,虞烟点点头,但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提醒:“谢公子帮了我,他……” 虞峣年方十九,平日在家中还是个自由自在的少年郎,眼下却换了模样,打断虞烟说话:“我已知晓。” 虞烟很会看人眼色,看哥哥眉头紧拧,不敢逆他心意,踩凳上了马车,帘布一掀一放,靠坐在车厢上,才有种幼鸟归巢的安心感。 谢兰辞出了何宅,叫冷风一吹,神思清明起来。与他同穿婚服的这个女子毫无心机,不是刻意接近。但这场荒唐的婚事,亦有许多未查明的疑点。 思忖间,没有意识到自己已成为虞峣眼中的可疑之人。 虞峣克制着直冲上头的怒气,站到谢兰辞面前,看着这位往日光风霁月的谢世子,他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好:“世子为何会在此处?” 婚房中没有发生任何事。谢兰辞在虞峣的目光中神色不动,淡淡道:“和令妹一样。” 见他提起虞烟,虞峣更是恼怒,但在大庭广众之下怕走漏风声,邀他同行后,强行压了压火气,阴阳怪气:“谢世子伤病未愈,精神看着却是不错。” 谢兰辞精神何止不错,若非虞峣在这拦住,他还能找虞烟问清被掳当日的详情,揪出八个十个心怀鬼胎的歹人,一一斩杀。 在车厢中更换衣裙的虞烟打了个喷嚏,珠珠在旁心疼不已:“这两日姑娘担惊受怕,容易受凉。那害人的东西不得好死。” 路途中,虞峣心情糟糕至极。 而谢兰辞一身红衣,骑马在侧,路旁小儿连连抬头张望,就像看见了新郎官。 到了医馆,医女为虞烟看过,说她没有大碍,回去好生休养便好。 虞烟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余怒未消的虞峣便出现在门边,吓了她一跳。 虞烟看他气得七窍生烟,不自觉乖顺起来,但落在虞峣眼里就是一副逆来顺受,任人欺凌的模样。 何家的丫鬟给她上妆时挤眉弄眼,说很快便会洗掉,便只给她涂抹了唇脂。这般敷衍,却已是明艳照人,堪可入画。 虞烟与周议章早有婚约。只看家世样貌,两人还算登对。但周议章中了进士过后,周夫人便话里话外地挑剔虞烟。 虞峣不知后宅琐事,与周议章相处时能觉出他对自家妹妹的两分心意,从前以为只等着和周家结成姻亲。 但某日,家中姊妹相约出行,登楼宴饮,虞烟这个最爱热闹的妹妹却不肯同去。虞峣换了衣裳亲自去找,还以为她贪凉吃坏了肚子,想奚落她几句,让这笨笨长长记性。 谁知他一去,就见到他这个读书上最不开窍的妹妹在窗前练字,是周夫人给的字帖。除去习字,还要虞烟抄写经书。 周夫人已经想着法子挑她的错处,今日之事若传到周家,那还了得。 话到嘴边,虞峣还是忍住没有开口。 他这个做兄长的为她多遮掩一二,比让她烦心强上百倍。 旁事不提,虞峣仔细问了她失踪那日的情形。 “那日原本是要去找宁神医,但我荷包丢了,中途只去过绣坊,我便回头去找。那只荷包我特意拿去让绣娘指点过。我很是心急,令车夫抄了近路,然后便遇见了歹徒。” 虞烟这性子不可能招惹旁人,只能是那些人见色起意,强夺了她去交差。 虞峣深出了口气。 几日后家中设宴,一早就定好在那日接回虞烟。他们在通州耽误不得,得立马收拾箱笼准备返京,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好在虞烟有个别人没有的长处,心大,看得开,总能让自己开心起来。 他把她带回去,换身衬气色的衣衫,届时往园中一站,谁也瞧不出她经了如此波折。 只是,务必要让那为数不多的知情人封口。 虞峣没有多待,转身出了房门,自去忙了。 走出医馆前,虞峣步伐一顿,谢兰辞毫无顾忌地穿着婚服招摇过市,他可不想再见到那身衣裳,抬手唤人过来,想要让人替谢兰辞找身能见人的衣衫。 但转头便看到谢兰辞换了着装,慢步行入庭中。 不再是那醒目刺眼的红色,果然顺眼多了。虞峣放心离去。 偏僻农舍陈设简陋,虞烟根本睡不好,松懈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珠珠说谢兰辞有事来找她,虞烟睁开眼睛看了看珠珠,又晕乎乎地合上眼,珠珠直接将人扶起,虞烟这才清醒过来。 去厅中见谢兰辞时,虞烟睡眼惺忪,眼睛红红的,仿佛大哭一回,刚收了眼泪。 谢兰辞放下杯盏,眼神微顿。 他家中子侄没有她这般爱哭的。 罢了。她丢失荷包四处找寻的事,他已经知晓,再问几句,说不准小姑娘又想起伤心事,哭个没完。 虞烟眼睛不舒服,但又谨记教诲,没有随便揉眼,于是垂下头,缓缓眨了眨眼。这样会舒服一点。 谢兰辞见此,默了默,随口问起另一事:“宁神医为何特意留你在此?” 宁凝年逾七十,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常人难以请动。若他不愿替人看诊,千两黄金也请不去。 虞烟抬起头,抿了抿唇:“表姑重病,旁的大夫瞧过后没有法子,让府中请宁神医诊治。我,我是来给宁神医伺候笔墨的。” 表姑寡居多年,在她丈夫还在世时,与周议章的父亲交好,虞烟与周议章的婚事就是那时定下的。 宁神医有此要求。虞烟于情于理都无法拒绝。 谢兰辞目光落在她脸上,唇角不动声色地牵起。 宁神医脾气古怪,心性犹如稚子。伺候的药童说,宁神医在虞家待的短短一日,这位虞小姐就不慎摔坏了他用惯的器具。 谢兰辞又道:“前日你给我吃的药,是哪来的?” 虞烟眼睫微动,侧首看他:“你用的药,都是何家仆从送来的。” “是么?”谢兰辞问道。 虞烟颔了颔首,而后顿了下:“我给你吃了一颗糖,是桂香斋的。” 谢兰辞与她澄澈眸光相触,忽而想起第一夜她伏在榻边的景象。 小姑娘满心以为他快不行了,哭得格外伤心,哽咽着让他不要死。 他当时头脑昏沉,没能出声回应。她大约真觉得他快咽气了,把她那屋中的软枕给了他,又往他口中塞了一颗糖球,混着他口中的血腥气,许久后才渗出丝丝缕缕的甜意。 谢兰辞又安抚几句,没再问别的,起身出了房门,相繁抬步跟上,问:“主子问出了什么线索?我立即去办。” “不要去打扰她。” 相繁应是,而后还是俯首领命的姿态,不料片刻后,只在余光里瞥见谢兰辞远去的背影,竟然是再无别的吩咐。 在通州耽误许久,留下相繁善后,谢兰辞天不亮便回了镇国公府。 沐浴更衣,出了湢室,相锦来报:“老夫人请您过去。” 谢兰辞胸口刀伤未愈,沐浴比往日多费些工夫,他看眼天色,还不到祖母平常起身的时辰。 是特地等着他的。 到了松鹤堂,宋嬷嬷亲自来迎他。 进了屋,面对祖母的一脸喜色,谢兰辞眸光微顿。 老夫人鬓边银丝隐现,精神矍铄,大有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意思,开口道:“往日为你相看,总是挑不到合你心意的姑娘。谁知道还有送上门来的姻缘。那位姑娘受了惊吓,你该要尽一尽心,上门安慰一番。” 这没有来由的喜意令谢兰辞陷入沉默。侧眸看向相锦,相锦往角落里缩了缩。 老夫人道:“你也不用瞒我。经此番遭遇,姑娘家往后如何议亲?你数次相扶,多少有些怜惜之心。照我看,不如择日上门提亲……” 谢兰辞道:“见过她的,大多已葬身火海,不会有外人知晓。祖母放心。” 顿了顿,续道:“至于怜惜。孙儿对她,的确有几分愧疚不假,往后只把她当妹妹看待,能照拂看顾时,绝不会袖手旁观。” 老夫人没成想一番话都叫他堵了回来,心中犹疑,仍是不信他对人家没有半分心思,瞧他一眼:“你若这般说辞,干脆让你婶婶认她做义女。” “皆随祖母心意。”谢兰辞淡声道。 老夫人那话仅是想探他心意,激一激他。虞家与镇国公府没有往来,冷不丁地收人家为义女,难免不会让人寻到蛛丝马迹。 谢兰辞走后,老夫人心气不顺,宋嬷嬷端茶递来,温声宽慰:“老祖宗何必忧心。世子这般人物,越是强求,他越是不喜。” 老夫人一想他的婚事便头疼,叹道:“到底没有能入他心的人。” 宋嬷嬷笑道:“世子若动了心思。也不管有没有这一重身份横在中间,必是要拿到手的。” 老夫人道:“也罢。前阵子去寺中找大师为他掐算,好歹没算出个孤寡一生的命途来。就他这秉性,早晚要在这上面吃一吃苦头。” 4、第 4 章 虞烟来通州时行车缓慢,当时玩得可开心了。 但经了这遭,她收拾细软时也打不起精神。被何家仆役关起来那三日,夜里没怎么睡,翌日依然精神勃发,斗志昂扬,她没有爬树翻墙逃出去只是因为体力不支,跑不快罢了。 心弦一松,困乏尽数涌了上来。怎么睡也睡不够。 虞峣不放心她,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审问她,把她和谢兰辞相处的细节问了个遍。还三令五申要她回京后一个字都不准提起。 这又不是光彩之事,虞烟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乖觉地应下,再三保证。 那个让她挂心的荷包终究还是找到了。虞烟攥着它,十分宝贝。 她难得绣出这般好看的芰荷,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她的荷瓣也是这个道理,谁知道下回动针再绣,她的手指头还妙不妙。 总得拿出个凭证,让周夫人知晓,她没有荒废技法,练得勤勤恳恳,一日不辍。 要做周议章的未婚妻,真是不容易。 珠珠见她出神,轻推她一把,神色紧张地唤道:“姑娘?” 她家姑娘本就不大聪明。这一趟该不会吓得更呆了。 珠珠分外担忧。 虞烟眼睫轻动,唇角轻弯,回应珠珠的关切:“无事。珠珠,你说那些人奇不奇怪?第二日把人送入洞房,还要人临时抱佛脚,送一本书来。怎么看得完呢!” 虞烟估摸着那册子的厚度,她至少要两三日才能翻完。 珠珠跟着她,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也是半分不明白,听得一愣,心里也觉得奇怪。 虞烟又想起那个冷静如常的谢公子来。 他不用翻开便胸有成竹,这得平日学多少遍,才能如此。 她果然不是读书这块料。想一想就觉得头疼呢。 回到家中,虞烟困倦不已,祖母跟前的嬷嬷来看她,瞧人清减许多,又是好一番心疼,让她只管歇着,明日再去请安不迟。 翌日一早,珠珠费了些工夫才把人叫醒,一面扶着虞烟坐起,口中劝道:“三小姐四小姐此时都起了,待去了老夫人那处,还得去看望表姑太太。睡一觉起来,姑娘都忘了?” 虞烟紧闭双眼,双颊尤带着恬静安眠后的淡粉,她揪着珠珠的袖口,一副想要耍赖的模样,但听清珠珠所言,她吸了口气,由着珠珠为她穿衣。 珠珠看了她一眼,唇角轻弯,好不容易才没笑出声来。 姑娘惯常贪睡,何况有了这番惊心动魄的遭遇。 珠珠也是心疼她的,但眼下还得小心应对,虞府人多眼杂,千万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出门前,珠珠沏了浓茶端来。虞烟没接,脑子里一想到待会儿要见的人,瞌睡一下就没了。 虞烟进了祖母的院门,门扇前侍立的丫鬟远远见了她,便笑了笑,转身进屋传话。 “五妹妹在通州待得辛苦,总算回来了。”是三姑娘虞翎,唇畔挂着淡笑,朝虞烟微微颔首。 “不算辛苦。是我应当做的。”虞烟说这话半分不违心。除了跟着宁神医吃的太过素淡,其他方面都比在京中省心。 她双眸圆而亮,眼睫纤长,自有一番蛊惑人心的意味,又惹人怜惜。 虞翎笑容僵硬,无意识地握紧手中锦帕,指节微微泛白,看虞烟反应并无异样,心上的忧思淡去,暗自松了口气。 虞老夫人许久不见虞烟,早膳前多问了几句,待说完了话,四姑娘虞樱才匆匆赶来。 虞樱脚下生风,慌乱间发间的珠钗微松,一手扶了扶珠钗,一手掀开帘子,脸颊红红地给老夫人行礼。 虞烟放下杯盏,看了眼匆匆赶来的四姐姐,弯唇对她笑了笑。 虞樱面上带着热气,转头时与虞烟目光对上,不情不愿地打了个招呼,便依次落座。 用过早膳,三位姑娘又陪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再一同离去。 见今日平平稳稳地度过,虞烟一颗心放回肚子里,满心惦记着再回房补觉。 出了院落,虞翎笑盈盈地挽住虞烟的手,眸底掠过一丝暗色,仿佛随意提起一般:“五妹妹的女红练得如何了?若实在不成,我找人来教你几日。” 话罢,虞翎压住唇角,尽量让自己不显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虞烟诗文画作,样样不出挑。只这一张脸生得好,艳色难遮,身段姣好,有些勾搭男人的本事。 偏偏之前周夫人拾到周议章身上带的荷包,只当那是虞烟绣了送与他的,看周议章对这难以入眼的玩意儿紧张不已,心头愈发来气。 周夫人含沙射影,把那绣面批得一无是处。周议章听在耳中,神色未变,依然要了回去。 但谁知道,那荷包不过是虞烟随手买了送给周议章的,她连上面的一片叶子也绣不出来。没过多久,周夫人无意看到虞烟的绣作,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虞烟一无所知,被周夫人阴阳怪气说了一顿。她没弄明白周夫人为何气成那样,只记住了她该精进绣技。 虞翎没少见她为这事发愁,此时提起,如愿看到虞烟眉心微蹙,而后似是苦恼地叹了口气。 正该如此。 虞烟哪里配得上周议章。二房又不能为他提供助力,娶一个徒有美貌的妻子,又有何用。 即便她与虞烟都是庶出。但她亲舅尚在,官途还算顺畅。而虞烟的姨娘只是个来路不明的孤女,早早离世,没有半分倚仗。 “五妹妹的针线工夫哪比得上三姐姐。只有你的绣面还能让周夫人入眼。”虞樱跟在后面,不冷不热地说了这样一句。 虞烟羞愧难当,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虞翎心中得意,正要开口,却见虞樱神色玩味,显然语中有未尽之意,不由眉心一拧。 她与周夫人的来往不多,且有正当理由遮掩,虞樱何时发觉了她的心思? 虞翎当即顿了步子,柔声道:“我好与不好又有什么要紧。都是一家姊妹,能帮上五妹妹便是最好。” 虞樱看着虞翎这假惺惺的笑就生气,目光落在虞烟脸上,更来气了。 这小傻子怎么总不长记性。 虞烟离府前,虞樱便不怎么理她,虞烟看她又与自己说话,便走近了一些,却没料到,虞樱抬手掐了她一把。 虞樱动手后便后悔了,但她绷着小脸,嘴上是不会认的。 虞翎唇边泛起冷笑,虞烟被虞樱欺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要巴巴凑上去,说是痴傻还真没冤枉人。 这傻子怎么会知道那荷包是她捡到的。 那日路过通州,无意间捡到个丑得出奇的荷包,一看便知道出自谁手,便想戏弄她一番。可后来发觉虞烟失了踪影,虞翎心惊胆战,唯恐她出事。但虞烟好端端的回来,虞翎又起疑心,怕她知晓当日之事。 虞翎心绪渐缓,唇角微牵。是她杞人忧天了。白白担心一整夜。 虞烟去通州原本也是为了请宁神医给表姑治病。和两位堂姐分开后,径直往表姑住的海棠院走去。 赵妈妈道:“难为五姑娘一片心意。夫人身上乏累,又去歇着了。” 虞烟颔了颔首,又问了表姑境况,宁神医诊治后可有好转。 赵妈妈眸光微闪:“宁大夫看过,换了方子,夫人说好多了。就是姑娘上回买的糕点,奴婢愚笨,竟不知是自哪家买来的,夫人吃着说好。” 消渴症可不能乱吃。虞烟左右无事,便主动说她再去一趟。 赵妈妈看着虞烟的背影消失不见,正想回屋,余光瞥见虞翎正往这边来,面上的笑意更热切两分,抬步迎了上去:“三姑娘可算来了。夫人今早就盼着您呢。” 虞翎进屋后,赵妈妈亲自在门前守着。 于氏生得圆脸细目,今日精神还算不错,听罢虞翎所言,用锦帕拭了拭唇角,看向对面,语带犹疑:“你可看清了,此事属实?” 虞翎低垂双目,到底不是见得了光的事,压低了声音贴近两分:“千真万确。我看的清清楚楚。” 于氏究竟年长几十岁,初时的讶异过后,便收敛了神色,唇畔露出一丝揶揄的笑:“三姑娘胆子也大,这等事也敢凑去看热闹。” 虞翎面上白了又红,只道:“表姑有心拆了这桩姻缘,她又好生生地回来了。借着这事,正好让她知难而退。” 于氏的夫家已然失势,她想借着这早年促成的婚约谋些好处。但这二房无甚底蕴,哪里比得上大房的油水。何况虞翎还有舅家可以帮衬。 略一思量,于氏颔了颔首,又嘱咐道:“莫要同外人提起,只借着这个,让周公子无话可说,后面的便是水到渠成了。” 虞翎道:“既是自家姐妹,我当然晓得厉害。” 外出为于氏买点心的虞烟到了春雨楼,小二将她引到临湖的座位,请她稍候。 二楼,相锦守在门前,时刻注意着周遭动静,视野中忽地出现一角紫衣,下意识抬头看去,立时认出了来人。 谢兰辞正与江林州议事,谈完后,翻了翻江林州呈送来的密信。 “那姑娘也是可怜。受了这样的罪。”江林州摇了摇头,好笑地看向谢兰辞,“于情于理,你都该给人赔罪,对人家负责。” 谢兰辞不言不语,泠泠看他一眼。 江林州叹道:“好了好了。知道了。谢世子铁石心肠,眼中没有情,只有理。准备什么时候把这些事告诉她?” 虞峣见了他便怒目而视,不像能心平静和谈事的模样。但虞烟鲜少出门,特意约她甚是不妥。 谢兰辞道:“我自有安排。” 忽而想起虞烟那日一身嫁衣,双眸泛红的模样,再委屈也没有哭哭啼啼,显然是怕给他拖后腿。 和小孩没什么好说的。 虞峣不乐意见他,想必两三句话就能讲清,倒是替他省去不少麻烦。 王林州挑了挑眉,拿起莲子糕吃了一块,又尝了谢兰辞这里的好茶。 谢家膳房手艺不错,里外伺候的人都很周到,这春雨楼的厨娘手艺更是百里挑一。可惜这糕饼软点做的再好,眼前这个冷冷清清的谢世子也不会看上一眼。 简直糟蹋这顶好的手艺。 仔细一想,谢兰辞这人,简直像云端的神仙,没有任何偏好,不重口腹之欲,钱财权势,女色美酒,没一个能令他侧目的。 将来恐怕也就顺着尊长心意,找一个规矩懂礼,言行有度的贵女。 得,恐怕这般凑在一起,饭食也不用准备,饮些露水就够了。 谢兰辞看完信件,唇角讽刺地勾起,只一瞬,又恢复如常。 “老样子。你先走。”江林州还得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头也没回地招招手。 门扉一开,相锦压低的声音还是传入江林州耳中。 热闹送到眼前,不看是傻子。江林州扔了杯盏,转身站起:“小嫂嫂在哪,让我看一看。” 谢兰辞衣袖一挥,抬手拦住,黑沉眼眸如同幽潭,冷冷眸光朝他压来,不容辩驳地告诫道:“不许乱说。不准乱看。” 字字入耳,江林州无奈地摆摆手,心中想道,成,只让你说,只准你看。而后规矩地后退半步。 门扉在眼前合上,江林州不无遗憾地摇摇头。 5、第 5 章 虞烟掌心托着下巴,侧眸望着湖水,清风自窗中灌入,撩动她的发丝。日照明澈,柔波荡漾,全成了她的陪衬。 一举一动,都惹人心许。不笑不语,亦令人动容。 外人看去,像是在欣赏湖景。 可虞烟此时困得不行,再不让风吹一吹,恐怕在大庭广众之下都能睡着。 她面上貌似在欣赏春景,实则连湖水是绿是蓝也没看清。淡淡的糕点香气飘来,没勾出馋虫,瞌睡倒愈发重了。 虞烟困倦不已,眉心紧蹙,忧愁地叹了口气。 江林州隐约瞧见她的侧脸,便敛了目光。 谢兰辞有言在先,没人会不知死活,刻意惹他不快。略一颔首,江林州告辞离去。 上了马车,相锦压低声音,说出探知的虞家内情。 谢兰辞神色淡淡,笑容轻浅,只道:“无妨。她的事,我会替她处理。” 这般年岁的小姑娘,亲事是头等要事。 让她和周议章姻缘顺遂,于他而言,不是难事。 见状,相锦吸了口气,将埋在心头的杂念抛去。 看来主子当真没有动那种心思。 虞烟等了片刻,小厮笑吟吟地走过来,把包好的点心递到她手中,颇有深意地瞧她一眼,殷勤道:“姑娘面善,小人记得姑娘来过几回,正巧,今日余下两份玉露团,便擅自做主包了起来。” 春雨楼的点心每日定量售出,在京中极受欢迎,清早一开门,公侯家的奴仆便排起长队,才能为家中小姐购得。 虞烟喜出望外,回府先是拎着点心去看了表姑,照例说了几句关心之语。赵妈妈看她当真速去速回,怔了怔才接了过来。 于氏病恹恹地坐在椅中,视线在那两盘点心上顿了顿,声音沙哑低弱:“是个有孝心,懂得体贴人的孩子。” 赵妈妈道:“好是好,配周公子却是不够看了。五姑娘娇柔貌美,是个能享得富贵的相貌,端看能否遇得有心人了。” 虞家二房只有虞峣和虞烟两个孩子,虞烟既无才名,又生得太好,容易招惹是非,还是个庶出的姑娘。 若母亲正经教养着,还算过得去。偏偏上头的母亲和姨娘先后离世,老夫人对二房又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虞烟容貌再盛,也难以为将来的夫君带来助益。 周夫人寡居多年,满心盼着儿子争气。而周议章那里,却不说虞烟半句不是,周夫人一口气哽在喉中,直到大房的虞翎露出几分心意,心思才又活络起来。 于氏缓了缓,抿了口茶水平复心绪:“这儿女婚事,全看缘分。也怪不得我。” - 翌日便是见周夫人的日子,马车颠簸,虞烟也舍不得虚掷光阴,争分夺秒地趴在小桌上补觉。 但刚合上眼,软白脸颊便被人毫不留情地捏了捏。 虞烟痛苦睁眼,水盈盈的眸子控诉地看向始作俑者。 虞樱毫不客气地又摸了摸她的脸颊。 真软。 虞烟抿唇坐起,可怜兮兮的:“昨日的玉露团,四姐姐喜欢吗?” 虞樱矜持地点点头,但姐妹之间,才不讲什么吃人嘴软的道理,道:“不错。” 买回的点心受人喜爱,虞烟眸子亮了亮:“四姐姐喜欢便好。我下回还给你买。” 她声音轻软,想要讨好时还会眼巴巴地看着你,虞樱几乎要被她这般模样迷了心窍,硬着心肠开口:“不能贪睡。” 话一出口,虞樱便被面前活色生香的小美人愁肠百结地瞪了一眼,还想敲打一下,虞烟已经拿出了幼时撒娇的招数。 虞樱袖口叫小姑娘拉住,左右轻晃着摇了摇,随即,虞烟将头放在她肩上。 虞樱一低头,便看到她卷翘纤长的眼睫,乌润的眸子微微上翘,勾人的紧。 天爷。她小小一个五妹妹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一个大美人。 虞烟抱着她的腰,轻轻打了个哈欠:“姐姐最好了。我还要睡。” 美就罢了,还很笨。 现在又多了个贪睡的毛病。 虞樱原还指望她能让周夫人吃些暗亏,看她这样慵懒倦怠的情态,便知道是指望不了的。 虞樱推了她一把,毫不留情地给她灌了杯浓茶。 虞烟怕苦,立时就清醒了,还哀哀的呼痛:“姐姐推得我好疼。” 虞樱怀疑的看了看手心,她可没用多大力气。 虞烟与她目光相触,收回揉着腰侧的手,悻悻地别开眼:“是我没睡醒,说胡话呢。” 那日被人强押着进了那个喜房,那色鬼找来,她慌里慌张地躲避,不慎撞上了桌角,沐浴时珠珠看过,一片乌青。 虞樱无言以对。 有周夫人虎视眈眈,周议章不是虞烟的佳婿。二叔在军中旧识不少,自然有来往密切的青年才俊。虞樱起初还想,或许能在其中给她挑一个。 眼下看来,还是算了吧。照虞烟这般身娇体弱,还是得找个心疼人的,粗莽的汉子可不成。 在镇国寺前下了马车,便看到了不远处的周夫人。 周夫人一身紫衣,金簪华美,做足了贵妇人的姿态,立于树荫底下,同旁的贵妇聊得火热。 虞烟缓步走近,还是周夫人对面之人先察觉到她的到来,抬眼一瞧,眸底划过一丝惊艳之色。 周夫人余光见得虞烟的身影,话音顿止,虞烟上前,一一问好,笑容真挚,恬静庄重。 虞烟规矩懂礼,如今乖巧的样子正是贵妇人最喜欢的,瞥见旁人钦羡的神色,周夫人心头不满散去两分。 她的孩儿格外争气,虞烟正该如此,才不会令议章失了脸面。 周夫人对虞烟的模样多有挑剔,看到旁的妇人对虞烟的打量,心头又是得意又是惆怅。 她们再怎么看,这般美人也是她儿子的未婚妻。 惆怅则是因为虞烟的出身和秉性。乖巧漂亮,只适合做女儿,被人供起来锦衣玉食地养着。 可她的儿子怎么能反过来伺候妻子?周夫人略一思量,想到那等场面,便难以接受。 曾有多少男子觊觎虞烟的美色,虞烟本人也许都不大清楚,连对方姓名都未曾留意。 但周夫人苦心经营多年,京中叫得上名号的公子小姐,能认出大半,自然将那些觊觎虞烟的人记得清楚,简直如数家珍。 随长辈前来礼佛的谦谦公子,在香雾缭绕的殿前望上一眼,见到虞烟这张招蜂引蝶的脸蛋,即便是在这涤清俗念的圣地,也会生出其他念头。 接引香客的小僧领着诸位夫人离开,前往讲经的楼阁。周夫人身畔有人同她搭话,虞烟自觉地缀在后面。 “你真是好福气,这小姑娘听话懂事,看着就是惹人疼的。” 周夫人只当是客套话,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唇。 清音阁中座无虚席,周夫人为与人结交,打点一番,留了个靠前的位置。虞烟来回看了一眼,面有苦色,闷闷坐下。 离得这般近,待会儿她在大师眼皮底下睡着了,可如何是好。 虞烟规矩地坐在椅中,姿态娴静,面带微笑,实则已经狠狠掐了自己两把,泛起泪花。 大师开讲后,阁中鸦雀无声,虞烟撑着眼皮,看着前面几位夫人的珠钗金簪,仔细地数了数上面有多少金珠玉豆。 起初还有些效用,但越数下去,困意越浓。 好难受。 好不容易有个夫人起身,虞烟也跟着悄悄站起,周夫人看了她一眼,没作声,虞烟朝她轻一颔首,吸了口气,快步走了出去。 先她一步出来的妇人有孕在身,出身高贵,奴仆成群。虞烟站在檐下醒神,回想起那美妇的座次,便知道她身份很不一般。 虞烟无意惹人瞩目,打好主意跟在那人身后回去。奴仆簇拥着那人缓缓走来,虞烟有些不大情愿地抬步跟上。 还有大半个时辰,她要怎么熬呢。 阁中檀香流淌,虞烟一进门便觉得憋闷,定了定神,正要原路返回,伸出一只手将她拦住,虞烟一看,是那位贵妇人的奴仆。 “旁侧还有一个空座,姑娘身子不适,那儿正合适。”奴仆轻声道。 走近一瞧,那空座旁小窗微开,清风徐来,旁边还有个没有搬走的六折屏风,稍稍挡住了旁侧的视线,唯有在中央讲经的大师能够瞧见此地。 虞烟喜不自胜,谢过来人好意。 受人指使的丫鬟见她满意,唇边也露了一丝笑意,缓步离开,回到主子身边。 谢大娘子小心地摸了摸肚子,余光瞥见靠近的身影,压低声音问询:“他有何要事?” 丫鬟微俯下身,只道已然办妥了。 谢大娘子鲜少见那位三弟托人办事,心里起了探究之心,但此时不宜细问,便压下了好奇。 虞烟坐在靠窗的椅中,乐滋滋地看来看去。 那位夫人真好,身边的丫鬟竟然细心至此。 虞烟不知不觉间又睡了过去,脸颊压在手臂上,双眸紧闭。 台下众人虔诚聆听大师所言,但某一刻,滔滔不绝娓娓道来的高僧声音一顿,看向了台下某处,而后捋了捋胡须,宽容地挪开目光。 待讲经会散去,周夫人在庭中找到虞烟,带来的奴仆守在外面,是以并不担心虞烟乱跑。 周夫人带着虞烟没走几步,一瞧见虞翎,便没空去管她,松了手去与虞翎说话。 她二人早知道彼此心意,周夫人眉眼间神色微动,回首对虞烟道:“难得见你三姐姐,正巧有事问她,你先去斋堂等着。” 虞烟这阵子运气不好,想去求签算算姻缘,再求个消灾解难的护身符,正愁找不到空当,闻言便转身走了,一句没问。 周夫人看着虞烟的背影,一阵气结。 虞烟若对周议章过分热切殷勤,一眼便能看出虞翎的心思,周夫人便会担心她黏上自己儿子。可虞烟若是拈酸吃醋也不会,岂不是太不把周议章放在心上了? 一双眼睛生得漂亮,却呆头呆脑的什么也瞧不出来。 虞翎朝她笑得温雅,周夫人这才平缓了心绪。两人携手离去,身后的丫鬟挡着旁人的目光,无声跟上。 - 古树枝叶繁茂,树下的姑娘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在交流方才抽中的签文。 一个梳妇人发髻的女子从虞烟身旁走过,口中劝着:“这签是抽着玩的,莫要在意。” “第二次成亲,又不是未出阁的小丫头,你放心就是了。第二道婚事莫要沾了头一次的霉运,便是老天怜惜,赐福于我了。” 三言两语勾动了虞烟的心事,细眉紧蹙,心头纠结起来。 在通州稀里糊涂地和人进了喜房,算是成了一半。她的姻缘堪忧,又有这事横在那里,哪有什么好运道? 虞烟进殿好生拜了拜,跪在蒲团上的身姿挺得笔直,虔诚地上了香,添过香火钱。做过这些,方有了底气去抽签处摇那签筒。 摇出一根竹签,虞烟没急着去解签之人,反而朝一旁的小僧摊开手,吞吞吐吐道:“寺中可有转运的姻缘符。我要。” 犯错挨打之前先找好靠山,莫过如此。 虞烟手心微微出汗,十分需要一个沾了佛香的姻缘符来稳住心神。 小僧颔首:“有的。” 虞烟眼前一亮:“我要两个。” 哎。 谢公子的倒霉程度和她不分上下,他也得有一个才行。 小僧笑了笑。他们这儿的姻缘符本就是成对的。 6、第 6 章 谢大娘子踱步走出清音阁,听罢丫鬟所言,对谢兰辞特意关照的女子起了好奇。 谢兰辞从无婚约,没有女子能近身。而他的婚事众人瞩目,连圣上都格外关切,去岁还有意撮合他和贺家娘子。 谢大娘子知晓自己这个三弟情窍未开,论出身、容貌、人品,贺家娘子足与他相配,在京中挑不出更好的,且人家对他一片真情,无奈他是从不理会。 除去他目光所至之处,其余万事皆不入心。 谢大娘子嫁入庄家多年,庄家子侄的婚事也促成了几桩,对谢兰辞却是束手无策。 他这个人,若非自己心甘情愿,旁人是奈何不得的。 心念一起,谢大娘子便有心瞧一瞧,这小娘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远远看到虞家小娘子接过两个粉嫩嫩的姻缘符,谢大娘子唇角牵起,眸底掠过一丝笑意,转身离去。 珠珠跟在虞烟身后,走下台阶时扶了一把,口中道:“姑娘这下放心了?是大吉呢,姑娘未来夫婿必然是顶好的。” 虞烟心头一虚,珠珠一颗心偏向她,却不知道当日喜房中的情景。 那色鬼朝她扑来,她拿着龙凤烛险些放了把大火,以前她可规矩得很,没有这般英勇无畏。 女子的婚事最是要紧,京中还有许多繁琐习俗,每一处都显出尊长对此的重视。 什么碎了玉镯,丢了帕子。 都不如她这趟来得厉害。 一想到在老员外府中吃的亏,脑中不自觉就想起同她一道穿了喜服的谢公子。 金相玉质,风神清令。 穿上喜服,更是叫人见之难忘。 珠珠不知她在想什么,以为她想起周夫人,便温声劝道:“就算和周家的婚事成不了,二爷不久后便能回京,到时候还怕找不到如意郎君?” 话音甫落,珠珠脸色遽然一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手上推了推虞烟,只道:“奴婢去拦着,姑娘快躲起来。” 小郡王一身紫衣,漫不经心地跟在女眷身后,正往庭中走来。 怎么这也能遇见那个讨厌鬼。 虞烟若是硬气一些,便留在此处。但薛宁远这人着实惹人厌烦,又生了个狗鼻子,她在哪他都能找到。 看他样貌还算俊朗周正,行事却是丝毫不顾及旁人。 他倒是顺了心意,一点不管她的死活。 哪怕她不想搭理,他也要硬凑过来。说些奇怪的话也就罢了,他的母亲又不是好相与的,家中其他人亦是如此,话里话外指责她有意勾引。 冤枉死她了。 勾引两个字她会写,要怎么做,却是半分不知。 虞烟气得不行,但不得不低头,借着其他香客遮掩,用锦帕掩面,快步跑开。 珠珠还没找到妥帖的地方躲藏起来,薛宁远便到了眼前。 冰冷的眼神自面上划过,珠珠勉强维持着神情,没有露怯。 她可是姑娘最能指望,身边最得用的大丫鬟,珠珠很有骨气地想。 薛宁远没有为难丫鬟的想法,环视一圈,目光又落到珠珠身上:“你家姑娘呢?” 珠珠眼神飘了飘,拿出想好的说辞:“许是在路上耽搁了。” 薛宁远笑了笑,眸中浸着摄人的冷意:“哦,在哪耽搁了?她又不认路,正巧,我去找找。” 珠珠心里估摸着她还没跑远,哪敢让这位去找,急道:“有周夫人身边奴仆看着,姑娘在寺中随意走走罢了。” 薛宁远喉中溢出一声轻笑,颔了颔首,下一瞬便看向了别处。 珠珠心惊胆战地看着,不知眼前这人可有听进去。 虞烟急匆匆地跑出来,又不熟悉方向,顺着人流绕了半圈才停下来。 去找周夫人是不成的,周夫人恨不得把她推给小郡王,再为周议章找个更贴心懂事的姑娘。 镇国寺的几位高僧地位非凡,在他们面前,薛宁远大约要收敛几分,不敢撒野。可是,除去今日讲经的那位,其他的几位她未曾见过,又要到哪里去找呢。 虞烟灰心地慢慢走着,手中雪帕被揉得不成样子。 正此时,余光忽然瞥见一个见过的老嬷嬷,正是郡王府的人,虞烟像被踩了尾巴一般,朝右边的青石小路一拐,在一处茂密繁盛的花丛后躲了起来。 藏在花丛后,虞烟委屈得快掉眼泪了。她藏在这里,珠珠如何能找到她,而且她也无法知道薛宁远有没有离开。 谢兰辞手持黑子,眼睫微垂,凝神看着眼前的棋局,窗下忽有异响,虽极轻微,却不容错认。 谢兰辞走近一看。 日光绚烂,丛中花苞饱满微坠,莹白有光。 缩在墙角的小姑娘片刻前还在清音阁酣睡,此时却委屈巴巴地皱着小脸,眸子湿漉漉地转过头来。 虞烟肤白若瓷,落泪时眼角泛红,黑润的眸子藏着水汽,仰头看人时,一滴泪珠便顺着脸颊滴落。 虞烟疑心自己出了错觉,确认般唤道:“谢公子?” 谢兰辞应了一声,垂眸看着小姑娘用帕子擦脸,许是太过心急,她手上多用了两分力气,擦得雪肤泛红。 虞烟腾地站起身来,轻声道出请求:“我能进来躲一躲吗?”声音沙哑发紧,显而易见的紧张不安。 虽有些冒昧,但比起与薛宁远正面撞见,她顾不得那许多了。 郡王府的人满心以为她给薛宁远使了什么秘术,或是骗他饮了勾魂药,说话不带脏字,但听得她很不舒服。 好吧。她承认她是嘴笨,根本不知道怎么反驳回去。 “许久不见,宁远愈发俊朗夺目了。” 虞烟脑中的那根弦倏地绷紧,口中道了声得罪,双手一撑,便要翻窗而入。 可惜她疏于操练,心中急切,但动作并不矫健,翻窗时险些跌倒,虞烟心慌得厉害,难以维持平衡,正忧惧摔倒在地的疼痛,腰后却贴上一只手,干脆将她抱了下来。 虞烟以为再丢脸不过如此。 但没想到,更厉害的还在后面。 她紧张之下不知碰到何处,窗扇砰地扣了下来。受了惊吓,下意识地将身前这人抱住,转头时不偏不倚地印上了他的唇。 谢兰辞手臂微僵,眸中浮现些许困惑。 他的唇好软。这是虞烟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意识到自己碰到何处,虞烟紧张地抿了抿唇,这下更不得了,又与他多了些本不该有的辗转贴覆。 二人呼吸相融,姿态亲密。 若是旁人见了,绝不会知晓她方才鬼鬼祟祟干了翻窗这种事。 好像一个采花贼…… 她究竟在做什么啊。 虞烟羞愤欲死。 谢兰辞身上有股雪间松针的香气,萦绕在她周身。虞烟从未与男子有过这般接触,脖颈耳后红成一片。谢兰辞缓了缓,把她放下,清晰地看见玉颈上一寸寸变得绯红。 “我不是故意的。”虞烟含糊道。 谢兰辞颔了颔首,淡声道:“我知晓。” 虞烟看他不打算追究,心上一松,眼神不受控制地上抬。 与她颇有缘分的谢公子白衣玉冠,衣装整肃,凛然不可侵犯。下颌走线如刻,面上神色平静,没有被她冒犯的愠怒。 虞烟与他视线相触,觉得自己还是该补救一下,便拿出锦帕替他擦了擦。 谢兰辞不觉得方才不过两息的触碰有何特别。 □□相触罢了,又有何不同? 思及那些耽于女色的官员,谢兰辞眉心几不可见地轻皱。 回过神来,虞烟已经小心翼翼地擦着他的双唇。 她的锦帕有皂角的味道,还有股莫名的淡香。他重伤初醒那日,就已然知晓。 虞烟动作小心仔细,但这种感觉着实怪异。谢兰辞心口微动,抬手扣住她的手腕。 虞烟眸中歉意明显,谢兰辞心底一叹,修长白皙的指节贴覆在她腕侧,她的脉搏在他手下一点点变快,察觉到这一点,他眼睫轻动。 谢兰辞松开她,垂眸看进她眼底:“不用抱歉。我没有生气。” 门扉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来人轻叩了叩。虞烟攥紧手心,骤然生出些慌乱。 谢兰辞行止如常,丝毫不显急切。虞烟看了眼他的脸色,心头亦不再纷乱。 谢兰辞斟了杯清茶递给她,虞烟接过,轻声道谢。她低着头,鬓边乌发自肩上滑落,看上去更显无助怯弱。 谢兰辞道:“坐在这里就好。” 他的话令人心安。但方才之事一遍遍在她脑中浮现,根本不受控制。但凡她小心一点,不要那般着急,就不会出现那尴尬场面。 虞烟忽然想起还热乎的姻缘符,匆匆拿出,给了他一个:“这个很好。能转运的。” 谢兰辞看着手心这枚粉色的小东西,没说什么,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见他收下,虞烟捧着杯盏,轻抿一口。 谢大娘子进了屋中,笑道:“先前只以为我听错了,没想到你当真在此。” “我有个坏消息,你可想听一听?”谢大娘子自顾自在椅中坐下,心里记挂着这桩事,根本没在意谢兰辞神色如何。 倘若她稍有留心,便能发觉他唇色潋滟,与平常不同。 谢兰辞神色未动,往谢大娘子身侧的奴仆身上扫去,淡声问:“何事?” “有人特意关照的小娘子,在殿前求了一对姻缘符。我正好看见了,你说巧不巧?”谢大娘子唇畔带笑,“这种物件,依我瞧,他是不会带在身上的。那自然是给别人求的。” 虞烟隔着屏风喝茶,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她没听过谢大娘子的声音,丝毫不知这便是清音阁中坐于正中的贵妇,只以为是谢公子的亲友。 看来这姻缘符果真受人欢迎,虞烟只听出一个意思,满足地勾起唇角。 她可真贴心。 她和谢公子的运势,确实该用这些法子改一改了。 9、第 9 章 虞翎脸色极差,一挥袖,桌上杯盏应声而落,碎了一地。 周议章还口口声声说她是小姑娘。 看虞烟那副妖妖媚媚的模样,哪里会有人把她当小姑娘。 虞家的姑娘相貌都算上乘。但清秀佳人与勾人心魂的美人相比,差得太远。 虞翎是大房未嫁的姑娘中最可靠的一个,处理家事,打理铺子,与外边的人接触更多。 像虞烟这般没说几个字,就含羞带怯的样子,就是青楼的烟花女子,琢磨多日才有她一两成功力。她就是个天生的狐媚子。 乳母林妈妈匆匆被人请来,温声相劝,让莫虞翎要置气:“姑娘的人品才情,哪里比五姑娘差,只要耐着性子,往后的日子定然比她好过。” “派去这两人没打听出那野男人的消息,也是情理之中。通县来来往往的男子,哪会有什么有名之士,说不准真是个不上台面的。姑娘何苦为了她气坏身子?万一当真是外男沾了身子,也不用姑娘再做什么。” 林妈妈推心置腹,说从细处找,未必没有苗头。至少将人救出那日,少不得要打发那些知情人,给钱封口。 虞翎目光微闪,想起她近日嗜睡懒散模样,咬紧下唇。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若要发生什么,半个时辰就够。何况虞烟消失了不止一日…… - 虞峣和虞烟的父亲在军中近三十年,没有上峰赏识,还受了顶头大将军的牵连,这些年升迁极慢,但沙场征战多年,每次回京都是全须全尾的归来,殊为不易。 每回大军凯旋归来,虞烟就觉得父亲是天底下最厉害的! 这日傍晚,虞峣带来了父亲归京的消息:“半月后便能抵京。” 虞烟放下手中针线,打量他一眼,瞅着他眼下青黑,脸色焦黄,忧愁问道:“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还能是怎么了!虞峣咬了咬牙,脸色铁青。 他一早便知道周议章那厮不会轻易撒手,这两日虞峣劝着妹妹闭门不出,以免撞见周议章。 没成想,周议章见不到虞烟,便缠上了他。 下学后虞峣本想归家,但周议章非得拉着他去与人宴饮,不然就是去劳什子诗会,一杯一杯给他灌酒,末了再拐弯抹角地打探虞烟的近况。 若周议章一直对虞烟体贴温柔,虞峣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但这几月周议章不冷不热,妹妹又曾暗示,这桩亲事大约成不了。 事态已然如此,赶紧为妹妹相看夫婿制造机会是正经,虞峣哪里能让周议章再频频与她接触。喝了周议章敬来的酒,再随口胡扯两句,让周议章少来府中找她。 哦。除去这个,虞峣还抽空去见了一次谢兰辞。 谢兰辞忙得很,管事邀他去观赏园中景致,虞峣不假思索便拒了,在屋中静候,足足喝了两盏茶,那人才过来与他说话。 镇国公府的人办事,虞峣还算放心。三言两语间便清楚了后续之事。 纵使虞峣对谢兰辞有些偏见,闻言亦是满意地颔了颔首。 谢兰辞让他多等了一会儿,虞峣非但不生气,还颇为高兴。 忙点好啊。 忙一些就拨不出闲工夫来招蜂引蝶,拈花惹草了。 他虞家的这朵小花娇气愚笨,不甚聪颖,高攀不起谢世子还躲不起吗。 谢兰辞看起来无情无欲,俗念不萦于怀。但长了这般祸水样貌,为他茶饭不思的女子不知凡几。 还好虞烟不常出门,算来算去只与谢兰辞相处过一两日。且谢兰辞有半日都一身污血,奄奄一息,那模样无论如何不会惹人倾心动情。虞峣对此很是满意。 虞峣读书上本就不如同窗灵光,最近能分给学业的时间就更少了。办完这些事,回到家中还要挑灯念书,自然变成了这等憔悴模样。 虞烟目光关切,开口劝道:“学业要紧是不错,哥哥也要注意休息。” 虞峣:“……” 他去之前,就听传话的小厮说是在谢兰辞的私宅见面。但进去才知道谢家富贵至此,谢兰辞自己的宅院都有七八个虞府这般大。 昨日夜色已深,园中处处精美,空旷无人,只有零星灯盏幽幽亮起,虞峣被周议章灌了些酒,一时恍惚,险些一脚迈进湖里。 无妨。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和谢兰辞有什么关系了。 午后。虞烟抱琴出府,去了琴馆。打开琴囊,交于馆中匠人查看,被告知两个时辰后方能来取。 留了个小丫鬟在琴馆守着,虞烟略一思量,打算去自己的铺面瞧一瞧。 铺面离琴馆不远,虞烟没上马车,带珠珠沿街走去。沿路有摊贩卖着令人眼馋的小食,虞烟从荷包掏出几个铜板,让珠珠去买些东西吃。 珠珠跟着她受苦了,虞烟看自己没有感觉,但珠珠经了那遭磨难,脸都瘦了,还没养回来呢。 虞烟在卖花的小摊前等着珠珠,正要接过摊主递来的花,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虞烟背脊微僵,不安地眨了眨眼,接过摊主递来的一支花。 一定是她的错觉。 薛宁远抬步走近,靴底踏在路面发出规律的脚步声,转瞬便到了虞烟身侧,勾起唇角,语气不悦:“小呆子,你耳朵难不成也坏了?” 好烦。虞烟攥紧手心,想把这支花砸他脸上。 珠珠捧着几个油纸包转过身来,面上的笑在看见薛宁远的那一刻消失无踪,快步跑了过来。 薛宁远看了眼珠珠手里的东西,笑了笑:“何必饿着自己,你瘦得可怜,就算胖一些,也是好看的。” 要你管。 虞烟吸了口气冷气,后退半步,没打算与薛宁远纠缠,道:“我还有事……” 薛宁远啧了一声,眉眼间流露出些许不耐,漂亮的面容在虞烟眼中,霎时变得可怕起来。 薛宁远看她神色微变,眸中起了层雾气,瞳眸盛满委屈。他一愣,心里的烦躁莫名其妙地淡去,语气有所缓和:“我有事找你,何必急着走。” “跟我来。”薛宁远瞥她一眼,转身先行一步。 虞烟想跑,还没挪出步子,薛宁远背后就像长了眼睛,回头笑道:“想自己走,还是我拉着你?” 虞烟抿了抿唇,埋头跟上去,但没走多远,穿过林立的酒馆,眼前的景象越来越熟悉。 虞烟走得慢,薛宁远放慢了步调,但她还是离得越来越远,脸上笑意微敛:“走不动了?我可以抱你过去。” “这附近酒气熏天。我闻了难受。”虞烟脸色微白,看起来的确是有几分不舒服。 薛宁远嗤笑一声:“是身子不舒服。还是想到你未婚夫的外室,心里不痛快?” 虞烟心跳加快,紧张之下,当真冒出些许恶心感,面上愈发苍白,声音微弱,像是无心追究未婚夫过错的可怜女子:“我想回去了。” “说你傻,还真不聪明。我哪里不比周议章强,还没成婚,他便在外面养了女人。” 管他养什么人。虞烟还指望这婚事帮她挡一挡眼前这人。 他到底有没有自知之明啊。 12、第 12 章 虞烟为免重蹈覆辙,翌日早早起身,捯饬了一个时辰才不疾不徐地出门。 珠珠连连赞叹,出门时拿了帷帽,把这惊人的姿色遮得严严实实,小声嘀咕:“难怪四小姐特地送来呢,姑娘穿上,便如画中仙子,奴婢真有眼福。” 福不福的,虞烟不知道,就是早起太折磨人,她再也不要逞能了。 说到早起,又想起那些刻意要给新妇立规矩的传闻,虞烟立马打起精神,今日可要好生挑一挑。 辛苦这一日不算什么。 主仆二人乘车到了镜湖,湖岸杨柳依依,游人如织,下了马车缓步往画舫停泊处。 虞烟难得盛装打扮,这身衣裳一穿,便又翻拣出往日学的规矩,走得风姿绰约,步步生莲。 ……刻意放慢步调也好累。 糟了。她比自己想的还没有耐心。 没有走出多远,隐约听得桃林深处传来谈笑声,珠珠侧头一瞧,士子衣袂翩飞,正聚众在林中玩乐,便小声提醒:“正是此处。” 虞烟嗯了一声。当即往湖畔看去,岸边停了两艘画舫,正疑惑哪个才是哥哥安排的,珠珠便碰了碰她的手臂:“姑娘你瞧。那人是在看我们吧?” 顺着珠珠的视线望去,近处那艘画舫上立了一个老妈妈,慈眉善目,打扮利落,双手交于腹前,虞烟与她四目相对,十分明显地感觉到对方的善意。 放在以往,虞烟这时候便会直接走上画舫,但先前在通县的经历让她心有余悸,她回身看了眼林中游乐的书生,距离不远,她才松了口气,缓步走去。 老妈妈面上笑意更甚,虞烟看她很是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心下觉得怪怪的,便问:“你认得我,是在这里特意等我的人么?” 老妈妈应是,又唤了声虞姑娘,正要开口说下去,珠珠余光瞥见一个绝不该出现在此处的男子,在虞烟背上戳了戳。 虞烟抬头看去。周议章正与二人谈天说地,直直往此处走来。 这如何使得? 虽说她和他已经说好。但旁人只知道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若只是周议章看她来此,知道今日要相看夫婿,倒没有什么。可若叫他的亲友知晓,将他的颜面置于何地? 虞烟大惊失色,且这老妈妈显然认得她,便再没了顾虑,小声道:“我先进去躲一躲。” 于妈妈神色微动,唇角又难以制止地往上翘了翘。 这话说的,他们世子对这漂亮小姑娘关照有加,显然与旁人不同,说不准心动而不自知。 进去躲一躲算得了什么。 于妈妈安抚道:“姑娘莫急。”转身为她打了帘子,让人进去。 镇国公府的画舫,无人敢来打扰。 于妈妈看着重又垂落的锦帘,舒了口气。 受了主子谢大娘子差遣,她才斗胆在世子不悦时上了画舫,但显然她的劝说不起什么作用。 世子未等开宴,便从长公主府离开,正是不快的时候。正好。或许这位去了,能缓一缓世子的郁气。 要她说,寿宴上衣香鬓影,各个都光彩夺目,却不及虞家小娘子半分。 论容貌,与世子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双,般配得很。 虞烟心口发紧,做贼一般躲了进去,但锦帘一放,有了遮挡,她便侧过身,没再往里走,警惕地打量四周,陈设华丽富贵,雕饰绮焕,没什么不妥。 侧首又看向岸上,等周议章走过去,她还要再问一问外面那人,才能放心。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这疑心病怕是好不了了。 “虞姑娘?”一道讶异的声音响起。 虞烟侧首一看,相锦端着杯盏出来,看她的神色透着些许古怪。 主子刚在宁阳长公主府上拒了一个。今日天朗气清,镜湖景色正佳,正想着会不会有人借机见面,没想到转眼见到的会是虞家小娘子。 三番五次的,这不是天赐的姻缘是什么? 相锦知晓世子心头有多不痛快,有必要先让眼前的小娘子有个准备,便问:“姑娘来这里做什么?” 谢公子和他身边的人都算她的恩人,虞烟卸了心防,知道对方是谦谦君子,不会有什么别的企图,便说了实话:“来这里相看的。” 相锦暗自哀叹一声,默了两息接受了事实,正要开口,身后便传出一道声音,似是先前的烦躁尚未消散:“让她过来。” 听见谢兰辞的声音,虞烟心里有股隐秘的欣喜。 她真是冰雪聪明,料事如神,未雨绸缪! 还好今日没有随随便便出门。 这般想着,虞烟唇角浅浅勾起,眸子更是亮晶晶的,一张小脸显而易见的开心。 相锦五味杂陈地给她引路,转身与珠珠四目相对,摇了摇头便提步往外退去。 虞烟进了隔壁这间屋子,没有听见其他声响,唯有清风拂过书页发出沙沙声响,她小心地绕过屏风,看见了窗前的谢兰辞。 他坐在椅中,银冠紫衣,宽逸袖袍轻轻扬起,浓黑的眉眼冷淡无波,却让人的目光忍不住地停驻于他眉眼之间。真如皎月玉树,窗外波光粼粼,碧波万顷,全成了他的陪衬。 虞烟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可能是这身新做的衣裳穿得不习惯,总有些束手束脚的,轻声叫了句谢公子。 谢兰辞也在看她。 身着华服的小娘子映入眼帘,便成了眼前唯一的亮色,他下意识往她身上看去,不着痕迹地将人从头看到脚。 在何宅心不甘情不愿地穿了那身喜服,已经叫人眼前一亮,但也不足今日十分之一。谢兰辞颇有闲心地想,无论是面料、刺绣、剪裁,都要比那粗制滥造的婚服华美。 虞烟肤白,恰到好处的紫色穿在她身上,衬得肌肤软滑如脂,细白如瓷,制衣的绣娘手艺精湛,做的恰到好处,腰身不盈一握,锁骨之下,则像软绸裹着莹白饱满的娇蕊。 那日镇国寺她跌入怀中,贴在他胸前,柔软馨香,是与男子完全不同的柔软身段。 谢兰辞挪开视线。 这些接触本就是阴差阳错。 过目不忘有许多好处,这是他头一回感觉到这个能力也会带来不便。 虞烟在黄花梨木几案旁的圈椅中坐下,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谢兰辞身上。 相锦奉茶过来,打破了这沉寂的氛围,把杯盏放到她面前,便见眼前人朝自己感激一笑。 相锦垂下视线,哪怕看到她同样穿了紫色,面上也没再有波动。 世子不是说要把人家当做妹妹?“兄妹俩”穿同色衣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相锦退了出去。虞烟小心斟酌着开口:“谢公子今日为游玩而来吗?” 今日这林中文人齐聚一堂,人数众多,其中不少名声在外的风流士子,这群人未来在朝堂上必有一番作为。 除去这个,长公主府里亦是高朋满座,关系匪浅的高门权贵尽在其中,听说寿宴办的极为盛大。 大约出身不怎么显赫,结交的友人也没有能拉他一把的。 虞烟心头觉得可惜,想安慰他往日定有另一番天地,开口时却只能磕磕绊绊道:“这镜湖风景极佳,无论晴天还是雨日,都别有风味。” - 虞峣今日随友人同赴诗会,和旁人聊了半个时辰,估摸着虞烟快到了,便借着观赏的由头往湖畔走了几步。 他们兄妹俩箭术不错,眼力很好,即便她在画舫上,也能看见这边的情景。 可是。 虞峣往自己安排的那艘画舫看了好几眼,都没看到自家妹妹的身影,难不成又起晚了? “虞兄往何处去?来看一看我前日做的诗。” 身后那个文采力压众人的书生红着脸走过来,虞峣今日之前可没见过他! 虞峣心里牵挂着虞烟,看过后胡乱点评了两句,岂知那人别有谋算,图穷匕见:“仰慕虞兄已久,不知何日能有幸去府上拜访。” 不是他妄自菲薄。实在是……他有什么好仰慕的! 这人不过是看上了他妹妹。 还没有把身边几人打发走,虞峣就见周议章一脸笑意地走来。 虞峣吸了口凉气,开始庆幸让虞烟待在画舫上。 她耳清目明,自是看得清楚。 周议章这样的文人雅士成日挑灯读书,视物恐怕不怎么清楚。大约是看不见她的。 13、第 13 章 周议章沿湖走了片刻,看到诗会所在之地便走了过去,其中相熟几人见了他,纷纷过来攀谈。 随意寒暄两句,周议章开始在人群中搜寻虞峣的身影。 “周大人近来可谓是春风得意,手上好几样难办的差事都一一化解,其中关窍可不是一般人琢磨得透的。往后待我等入了官场,还得周大人多多关照。” 周议章淡笑回应:“一时运气,仁兄谬赞了。” “欸,周大人还是谦虚了。不说别的,就说赵大人和钟大人二位,不睦已久,你夹在中间可不好受。这两人居然握手言和,可见是周大人有些不外传的法门,才能如此顺利。” 周议章眸光微闪,面上仍是无可挑剔的温和。 他也觉得奇怪。上面两位大人打擂台,以往要在他们当中周旋许久,方能片叶不沾身的办好差事。最近两位偃旗息鼓,倒让人有些不习惯了。 官场得意,当然痛快。不过,情场的形势则有些渺茫了。 周议章想找机会与虞烟说清,解除外室的误会,但始终没有找到相会的时机。 她秉性不坏,对可怜人也有几分善心,他耐心同她讲一讲,她一定能明白他的用意。 如果她有几分醋意,那是再好不过。即便没有吃醋,那也没有什么,只要好好的等着他来娶就是了。 且他前阵子为了试探,对她有些冷淡。心里其实很是不舍。细细算来,这三个月只和她见了一次,还是在镇国寺那样不方便说话的地方。 虞烟心性至纯,没有什么心眼。每回在他面前都很乖,容色愈发动人,周议章稍一想到她轻声同他抱怨的样子,便心里发痒,很想再见一见她。 抱着这种心思,他不知不觉便带了师兄来了这处。好在师兄亦有相识的同乡,周议章和他们说了几句,便朝着虞峣走去。 虞峣发觉周议章的身影后,便背过身,没再往几艘画舫张望。 虞峣亲眼所见,周议章在虞烟面前脸皮厚的很,怎么也甩不掉。 周夫人满心以为是虞峣勾着她儿子不放,真是大错特错了。 虞峣语气不善:“周大人来这儿有何贵干?” 周议章笑道:“天气晴好,便起了心思来这看一看。有个妹妹很喜欢镜湖,又鲜少来此,我便想着来一趟,回去再说给她听。” 什么他的妹妹。分别是我的妹妹。 而且今日她也来了。哪用得着周议章多此一举。 虞峣的眉眼和虞烟有几分相像,多了些少年人的英气,挑眉冷笑一声,一副不想再搭理他的样子。 周议章不以为忤,还让小厮拿来在街市上买的吃食分与大家,亲自拿了一份递给虞峣。 伸手不打笑脸人。虞峣黑着脸接过。 这家伙以前到底是怎么缠着她的。 连他臭着脸也能不以为意,那烟烟发个脾气,他还不巴巴凑过去哄人? “巧了。周大人带了糕团过来,我让人去桥上买了甜酒,还有些蔗浆,大家不要客气,尽管拿。” “盈月楼的甜饮更是一绝,可惜不能单买。” 周议章应声望去,看了眼虞峣,道:“这附近的饮子做得很好。她很喜欢。” 虞峣一惊,以为他发现了虞烟的踪迹,但周议章没再说别的。 虞峣抢先把自己的小厮叫来:“去。再买一些过来。” 借着掏银子的动作,虞峣给小厮使了使眼色。 虞烟就喜欢这些冰冰凉凉的小甜水,无论现下在哪处躲着,等会儿总要去买水喝。 小厮会意,点头应下,快步去了。 - 清风卷起书页,谢兰辞长指一按,将书翻过扣在桌上。 一室静谧,柔和日光丝丝缕缕渗入,涂抹了一层温柔的底色。 虞烟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漂亮的眼眸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谢兰辞望回去,她没有避开目光。 谢兰辞心情不怎么好。 身边的人往往如履薄冰,大气不敢出,他不欲听些陈词滥调,只让众人退去,留一室清净。 虞烟夸赞镜湖的景色,这话听起来没什么意思。 在谢兰辞这里,这些是用不着回应的空洞言语。 虞烟瞳眸澄澈,如有星光流转,水汪汪的十分灵动,大抵很讨人喜欢。 谢兰辞没生出什么感觉,只是像见到一簇灼艳盛开的花,心无波澜地做了一个判断。 到底是对她有所亏欠,谢兰辞难得主动开口提及不关己身的闲事:“周议章。你对他不满意?” 平心而论。在与周议章同龄的读书人里,他算是很不错的一位郎君。 虞烟不好把外室的人说给别人,顾左右而言他:“他有喜欢的人了。”能不顾官声地养在外面,多少有些不一样的情谊吧。 谢兰辞眸光轻淡地掠过她的面庞,没看到多少酸楚可惜的情绪。 周议章在外面养了个女人,他是知道的。 谢兰辞靠在椅背上,手指曲起,在桌面上点了点。 她不喜欢拈花惹草的男子。他记住了。 除去周议章,京中才俊如云,她大可静下心思,好生挑一挑。 虞烟看着似在思索要事的谢兰辞,往窗外望了一眼。 她没有在哥哥找来的画舫上,也不知道哥哥看不到她,会不会心急。 谢兰辞想了片刻,也不知如今京中小娘子喜欢何种郎君,重又看向她,淡声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虞烟正在出神,忽然听得他问了这么一句,心跳怦然,转头与他目光相对,脸上不知不觉地生出烫意。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才好呢。 虞烟下意识攥住袖角,纠结地揉了揉。 谢兰辞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轻动。 她手腕纤细,秋月阁刺绣精美,衣料讲究,贝母般的光泽悄然流转,那寸许肌肤显得愈发嫩白。 他初见她,她手上还带着一个玉镯。在农舍中无人伺候,她亲自烧水铺床,不小心磕碎了玉镯。 他库房中倒有一个合适的镯子。圈口正合适。 ……发现自己又想起不该想的东西,谢兰辞神色微冷,不自在地抹了抹指腹。 事急从权,那日救她无疑是更为要紧之事。 虞烟侧过身子,用半张脸对着他,在心里捋了许久没捋出个头绪。 谢兰辞看她双颊红若流霞,那日穿上喜服也没见有这般羞赧。 难不成岸上那群男子中,真有她中意之人? 谢兰辞率先道:“我的意思是,可以替你把把关。在这些人当中,我大半识得。” 虞烟眸中水意盈盈,闻言哦了一声,轻轻松了口气。 他刚才提出的问题,也太难为她了。 哥哥也说要帮她打探,不能找个不合心意的夫婿。 但是,怎么回事,好奇怪。 她出门前兴致勃勃,为什么上了画舫,就不怎么想看外面那些人了。 虞烟捧着杯盏,想喝,又有些烫。 转念一想,这附近的甜饮很是出名,便叫来珠珠:“你去买些来。” 她也没有忘记谢兰辞。 他方才不太高兴,可能喝些汤饮能畅快些。虞烟以己度人地这般想道。 外间传来一阵说话声,随后响起一阵脚步声,相锦隔着珠帘回禀:“主子,有人来找。” 想登船见他的人,谢兰辞心里有数,不由看向虞烟主仆二人。 有不速之客在外面,不好让她的丫鬟出去。 “让相繁去一趟。替她买来。” 相锦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家主子,又望向虞烟。 好在多年的素养让他飞快地调整好心绪,相锦一脸平静地上前,请虞烟上到二楼:“上面风景更好。姑娘,请。” 虞烟起身,从谢兰辞身前经过,她抬手抚了抚鬓边碎发,红唇轻抿,朝相锦笑了笑。 谢兰辞敛了眸光,举杯饮了口清茶,下意识地往她去的方向看去。 茶汤不烫。 她为何一副不能下口的样子。 相锦把人送上去安顿好,这才去将在外等候多时的姜临请进来。 “姜大人好厉害的眼力,偌大的镜湖,船舫若干,居然能找到这儿来。” 姜临已近天命之年,面庞微胖,身材中等,不说话也带三分笑,闻言神色不动,温声道:“哪里。世子龙章凤姿,身边的二位也非常人,下官一见便认了出来。” 话毕,室内便陷入沉默。 姜临正费心思索如何在不触怒眼前人的情况下,打探出想要的消息。忽而隐隐听得软柔语声,姜临怀疑自己的耳朵,左右看了看,又往楼上看了一眼。 不近女色的谢世子怎么带了女人在身边。 谢兰辞朝他看来,目光淡淡,却极有威严。 姜临勉强笑了声,试图缓和气氛:“世子好兴致,今日正适合带女眷游湖。” 谢兰辞淡声道:“姜大人还有闲心管谢某的私事么。” 谢兰辞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去岁的举措可谓抽筋断骨,很有些手段。 在这个官场资历远不如自己的年轻人面前,姜临竟也背脊生寒,忙道:“下官无疑打探世子家事。” 家事。 一种诡异的沉寂蔓延开来。 谢兰辞神色微滞。 私事和家事一字之差,意味却很不相同。 不过也没必要和姜临解释。 与她的关系,越少人知道越好。 14、第 14 章 姜临此行是受人所托,硬着头皮发问:“酒坊的案子,刑部已然审过,姜琦、姜幸牵涉其中,把诸事都交代了,只贺家二公子那时也去过酒坊,依世子看,可还需把人叫来问一问?” 姜临从县城一步步升到京城,方有了今日。京城姜家是他出了五服的亲戚,没必要犯着得罪谢兰辞的风险求情,三言两语便略了过去。 要的是这位对贺家的态度。 姜家兄弟在酒坊为一舞姬争风吃醋,失手打死一人,少不了要吃些苦头,但动摇不了姜家的根基。背后倚靠的贺家,才是姜家屹立不倒的根源。 “姜大人为官二十年。这等小事,也要我发话?” 姜临嗅到几分不愉,心神一凛,额上渗出细汗,满脸堆笑,躬身一礼:“世子当日撞见,叫人阻止,才免了一场祸事,下官为求稳妥,方有此一问。” “姜大人既无事,便请回吧。” 姜临应是,待出了画舫,长出一口气,抬袖拭了拭额上汗珠。 众人皆道谢世子是不世出的才俊,书画习自大家,无人能比。但依姜临看来,这人哪怕在文人堆里泡了几年,也改不了暗藏的锋锐冷意。 御史台诸位官员,了不得便是借着笔墨功夫,还有三寸不烂之舌让人下不来台,哪有谢世子这般一动手就拔除祸根的魄力。 他行事恪守法度,不近人情,旁人就是想讨好于他,也找不到章法。 论钱财,镇国公府富贵无匹。 若想献上美人,就更荒唐了,照谢世子的姿容才貌,根本不缺。 姜临沿湖走了两步,又回头望向那画舫二层。 不知是哪个女子,这般好福气,居然能与他同游,真是稀奇。 其人冷冽如霜,即便名花在前,妖娆妩媚,恐怕也不知如何疼宠呵护。 - 上了画舫二层,视界开阔,虞烟拉着珠珠,眺望湖面,波光温柔,天色湛蓝,说不出的好看。 除去窗外美景,屋内的陈设也格外养眼。 虞家底蕴不足,近几年大房二房先后得了机遇,家中进项才渐渐多了起来。 娘亲留下的小武馆每年赚的银两都贴补出去,虞烟手里闲钱不算多,至少和那些勋贵家中受宠的姑娘没法比。 她左看看右望望,能觉出这里头的摆设并不简单,但说不出好坏。 十文钱和一两银子买来的物件,绝无混淆的可能。 十两银子以上,便难以辨别了。 珠珠下了论断:“去年咱们租的画舫,不及这艘。” 日光自窗牖撒入,整间屋子照得通透亮堂,垂地纱帘华光流淌。 没见过这种纱帘,虞烟多看了两眼。 亮晶晶的,真漂亮。 谢兰辞将不速之客送走,缓步迈上台阶,到了二楼。 虞烟正靠在窗边与她的婢女说话,明灿白光洒照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根根分明的长睫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眸若秋水,不说不笑时眼尾亦有勾人的风情。 小姑娘背对他,正在叹气,声音又甜又娇:“哥哥身边围了好多人,我都看不清了。” 珠珠唤了声谢公子。虞烟转头朝他看来,眼睛倏地亮起。 她看人的目光过分炽热,谢兰辞难以忽略,索性看向她:“适才我问的,想好了么?” 虞烟莫名地有些紧张,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答案。 此情此景,就像她试图糊弄夫子,却要被人追着再问。她在学堂最害怕这般场面。 她一无所知,什么都不太清楚呢。 他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夫婿…… 问的人若不是他,她大约还会机灵一些。 当然要为人温和。她总不能说是她耐心极差,如果生了龃龉,立马就要说清。倘若惹她生气,她也等不了太久。 不能克妻。娘亲在世时对她最大的期待便是康健顺遂,无病无灾。克妻的男人可不能要。 对了,还得结实健朗,手无缚鸡之力的绝对不行。 ……想是想出来了,这能说吗? 虞烟脸上发烫,把第一条掰开来说:“我想要脾气温和,为人和善的。” 谢兰辞没有做过媒人,不清楚流程,听她所言,又看她一眼。 乖软得过分,不会与人争执,的确需要一个好脾气的夫婿。 不然三言两语把人欺负哭了,又不去哄,那就不好了。 和善二字,看似简单,能一以贯之却殊为不易。 谢兰辞身居高位,此时在林中穿梭谈笑的男子,见了他俱是守礼模样,但在后宅中,时日一长,谁也说不清昔日佳婿会不会换了另一副面孔。 而且,他怀疑她能否辨别。 思及此,他眸光微动,启唇道:“那你觉得,我可是温和之人?” 虞烟还在为隐去其他几条而羞赧,闻言,懵然抬头,乌眸直直看向他,小脸写满了疑惑。 让她怎么说好呢。 当然是啊。 好奇怪。谢公子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难道方才找他那人,指着他说德行有亏? 没让她留下,一定是不方便。 男人的脸面很重要,她是知道的。 谢公子没去寿宴,又没能和那些有名的文人雅士相识,已经很可怜了。 居然还受了打击,质疑起这个问题。 虞烟愁肠百结,勉强让自己的声音维持正常,不要让他看出端倪,“是啊。” 16、第 16 章 虞烟弹奏时随心而动,临到头才发觉自己所奏琴曲与外面乐师所奏有所不同,除去这一小段,她的指法也有进步的余地,闻言,眼睫轻颤,而后才抬眸看向他。 一副勤恳好学的乖巧样。 谢兰辞心底一动,抬手抚上琴弦,他忽然的靠近让虞烟往后仰了仰身子,宽袖上的暗纹精致典雅,香气淡淡,却熏得她耳后微红。 他长指一动,淙淙琴音流泻而出,若清风拂过,把她那点焦躁不安全然化去。 意识到自己被美色所惑,虞烟又把视线放到他手上,劲瘦有力的手指色泽冷白,也透着不容亵渎的意味,正是抚琴执笔的好料子。 他示范这一次实在出色,虞烟在心里过了一次,明白了自己的错处。她虽不如旁人机灵,在改过自新这一点上,却做得很好。 正想得入神,听得一道声音响起:“记住了?” 虞烟侧首,又对上了他袖上的暗纹,不禁屏住呼吸。他长得高大,一手撑在椅背上,而她坐于椅中,有如被他半拥入怀,总之左看右看,目光都只能停在他身上。 “记住了。” 相锦端着刚买来的甜饮,悄然入内,看两人气氛正好,没有出声打扰,行至桌前,把东西放下便走,于纱帘外听用。 谢兰辞指尖在椅背上点了点,虞烟说不清紧张自何而来,脊背贴于椅上,他手指传递出的些微震颤,也叫她准确无比地接受,就像后心处叫人碰了碰,说不出的古怪。 相锦进来过一次,两人自然都注意到了。 谢兰辞真如一个负责至极的夫子,让学生自己回顾他演示过的指法,过了两息,又往她脸上看去。 他对她有些愧疚,但给人牵线搭桥,实非他擅长之事,便只能另辟蹊径。 抚琴奏曲乃是雅事,她在这上面花了些心思,更容易出成效。 于宴会上奏上一曲,抹掉那些不怀好意的猜测,在择婿一事上会顺畅些。 谢兰辞目光自她脸上掠过,微顿,又往窗外看去。 还未到六月。今日很热? 大哥的女儿悟性不错,习琴时若有他在旁侧,也容易出错慌乱。 但脸红成这样亦是少见。 谢兰辞收了手,退开一步,离琴桌远了些。 “你要的东西。他们买回来了。” 竹筒装的甜饮透着冷气,青翠欲滴,一看便觉得心中清凉。 虞烟耳后红透,摸上沁凉的竹筒,唇角微弯,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 - 画舫一层,绿衣小娘子慢吞吞地往屋中走去,稚气未脱的脸上神色低落,恨不得这画舫再长一些,最好另一头支到镜湖对岸,让她能再拖上片刻。 于妈妈候在下面,满心留意着世子与虞家姑娘的动静,接连响起的琴音到了她耳中,便如枝头报喜的喜鹊,一颗心在胸中蹦来蹦去。 看到谢芊芊苦着脸,小步走来,于妈妈笑容满面迎了上去:“大小姐到了,先饮杯茶歇息歇息。世子那里有客人,暂时还不得空闲。” 听见三叔拨不出空,谢芊芊一下又活了过来,感激地投去一眼。 若有的选,她真不想做谢家这辈的大小姐,真是受大罪了。 底下的弟弟妹妹还是大字不识的年纪,就她一个在三叔这里凄凄惨惨。 “姑姑还在长公主府,听说前阵子吐得饭也吃不下,我这里无事,让人送你回去。”谢芊芊道。 于妈妈哪舍得走,抓心挠肝地盼着世子与虞姑娘有些进展,压声道:“夫人那里有人服侍,世子因事离席,夫人不放心,才叫奴婢来这里看看。” 谢家心齐,谢大娘子并非不知谢兰辞的心意,但总要给人留些脸面,在大受打击的贺家娘子那里说些安抚的话,再派出心腹跟来探看,才能让人面上好看一些。 于妈妈知道主子的用意。 可谁知她一来,竟又看到了虞家小娘子。 郎情妾意说不上,但与贺家小姐相比,世子对这位的态度何止好了一星半点。 于妈妈根本舍不得走。 “怎么买了这些甜饮?”谢芊芊瞥见桌上的东西,圆溜溜的眸子瞪大,惊讶不已,“都是从盈月楼买来的,这里还有其他人?” 酸梅饮。桃花露。桂花酿。是盈月楼最受欢迎的几样。 富贵豪奢如谢家,她谢家大小姐也不是想吃什么便有什么的。家里人管得紧,怕她贪凉多饮,吃坏肚子。 日头正热,一路走来出了些汗,更想喝一些冰凉清甜的东西解渴。 谢芊芊羡慕得不得了,显出十岁小娘子的稚气,酸意翻涌:“是谁在楼上。上回我想喝都没有呢。” 待喝了一口桂花酿,满足地舒了口气,谢芊芊精神焕发,转头看于妈妈:“她能不能每日都来。”好让她也跟着享福。 闻言,于妈妈笑了笑。 - 虞烟拿起一个竹筒,缓步走到谢兰辞身侧,犹豫一下,朝他递去。 谢兰辞眸色微动,接过,将竹筒上的木塞拨开,正要给她,却见她一错不错地看着自己。 思及偶尔贪吃的小侄女,谢兰辞动作一顿,握住竹筒的长指收紧。 还没衡量出眼前这人和侄女的自制力谁更胜一筹,便听她轻声开口:“桃花露很好喝,我最喜欢了。” 相锦堆了满满一桌,谢兰辞余光一瞥,便看到桌上至少还有两个装的是桃花露。 买这许多,是做什么? “你不尝一尝吗?”虞烟眸子若有水光闪动,亮汪汪的。 在她期盼的注视下,谢兰辞尝了一口。 正是桃子成熟的季节,桃花露甜润微凉,不会过分甜腻,恰到好处。 难怪她会喜欢。 经这一打岔,虞烟面上绯色消去,先前的紧张荡然无存。 谢兰辞尽收眼底,若有所思。看来不能将人逼的太紧。 说到底他们并非什么正经师生,她能领悟些许,是最好。 若没学到多少,也不必弄得她闷闷不乐。 虞家的情况,相锦已然查过两道。她幼年时虞家境况不好,没有余钱聘请夫子,更无其他嬷嬷精心教养,只和姊妹在邻居家塾读书开蒙。 她的父亲从军,常年在外,母亲早逝。而祖母偏心大房,对她兄妹二人只是平常,没有十分关切。 能养得她轻松自在,不知忧愁,实属难得。 谢兰辞端起杯盏饮了口清茶,让口中的甜味淡去。 虞烟下楼时戴了帷帽,跟在谢兰辞身后,一层静谧无声,她根本没发现还有旁人在此,谢兰辞步履微停,有人低声叫了三叔,虞烟隔着帷帽,没看清那人。 他没有介绍二人认识的意思,虞烟会意,小步跟上。 到了马车前,谢兰辞看着身畔走过的女子,开口唤了声虞姑娘:“你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回去问你兄长。” 虞峣想瞒住他的身份,谢兰辞没有异议。 但算上这次,已然见过三回。她心底恐怕也生了疑惑。 虞烟不清楚,没琢磨明白他的意思,便回头问道:“比如呢?” 谢兰辞神色坦荡,轻笑道:“比如,关于我的事。” 话音甫落,虞烟身形一滞,轻柔的声音隔着白纱传来:“好。” - 虞峣这半日过得水深火热。 找不到虞烟,他心急火燎。 又怕虞烟莽撞找来,和周议章撞上,那更不好。 同窗好友和他谈论诗文,虞峣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隔了没多久,湖上又传来琴音。旁人纷纷驻足细听,虞峣却在担惊受怕。 不会是他妹妹吧? 她平日都在练另一首曲子,免得在侯府出丑让人看笑话。应该没时间去练这首和谢兰辞有千丝万缕关联的曲子。 完全,没可能。 那她人呢? 偌大的镜湖,湖面泛舟玩乐的人不在少数,画舫七八艘,就是看不到虞烟在哪。 好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虞家的马车总是好找的。 等小厮传话,说虞烟上了马车,虞峣辞别同窗,一刻不停地去找她。 一掀开帘栊,他的笨蛋妹妹正拿着帷帽扇风,皙白脸颊生了红晕。 可怜见的,东躲西藏的确耗费体力。 虞烟眼睫微垂,似是惆怅的叹口气,咬了咬下唇,转眸看到虞峣汗津津的立在外面,啪的一声将帷帽放下,双眸一亮。 “哥哥。你说,如果有男子,让我找你探知他的底细,是什么意思?” 虞烟出门遇到两三个见色起意的男子,已是常事,并不鲜见。 虞峣不假思索:“这也太过轻浮。你莫要随意听信旁人所言。可记住了?” 虞烟心口微乱,脸上红意更甚,简直像熟透的粉桃,目光游移不定。 谢公子是这个意思吗? 仔细想一想。他在画舫上还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当时情景,这一问并没有不对。但回头一想,好像能琢磨出其他意味。 难不成,他对她有意? 心跳怦然,虞烟手忙脚乱地倒了杯冷茶,灌了下去。 糟糕。脸还是好热。 虞峣顾及着小姑娘脸皮薄,没有指出那人的姓名,含蓄问道:“今天有看到吗?可合你心意。” 谢公子的面容浮现在眼前,虞烟迷迷糊糊地点头。 虞峣笑了笑,没说别的。 回府路上,虞烟又喝了两杯冷茶,虞峣挑眉夺过茶壶:“怎的不嫌苦了?” 虞烟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有很苦吗。她不觉得。 19、第 19 章 说要去看他,是顺了心意脱口而出。 仕途不顺,友人甚少,受过重伤,如今还难以入眠! 怎么看都好可怜。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件事想要求证。 虞烟眼巴巴盯着相锦,片刻后就见得眼前人点点头,而后处于礼貌开口问询:“若有姑娘前去探看,再好不过。只是现下不早,姑娘会不会不太方便?” 这一点,她还真没想到。 平日里祖母没人管,哥哥那里对她更是纵容。她平日里无拘无束自在惯了。 午膳时不欢何散,她心宽想得开是一回事,但心下也不太想匆匆赶回去,再对着吴夫人那张脸。 她起身说话时怒气上头,说完就走了,没来得及看吴夫人的反应,脸色应该难看极了。 这事是她占理。因为心有不满,在外面多逗留一两个时辰,很讲得通。 想好了回家搪塞人的借口,虞烟面不改色,摇摇头:“不会。” 心里挂念着谢公子少眠的病症,虞烟带着珠珠购置了一些物件,大半个时辰后和相锦碰面。 霞光消弭于天际,淡弱星光渐渐亮起。 相锦心下有些微忐忑,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待到了澄园,他定了心神,下马走向车前:“虞姑娘,到了。” 帘栊自里掀起,虞烟往外一望,相锦自门房手中接过琉璃灯,而身后则是看不到尽头的浓黑。 她跟在相锦身后,一边分神注意着脚下,一边为谢公子心生愁绪。 相锦走在前面,肩背挺直,笑容可亲,但心里也很愁。 他要怎么和主子交代? 虞烟耐不住这静谧无声的古怪氛围,往四处张望。暗色如墨。什么也瞧不清。 谢公子住的这地方,怎么连灯也舍不得点。 不多时,前方出现一个灯光朦胧的院落,相锦吸了口气,将虞烟引入厢房,勉强笑道:“姑娘先在此稍候。” 谢兰辞身披白衣,坐于椅中听相锦禀明事宜,灯影微晃,照得这张面庞愈发清冷,暖色烛光映在眸中,不见丝毫情绪。 “这就是你擅作主张的理由?” “属下知错。”相锦冷汗涔涔,不敢辩驳。 “将她带来。” 相锦先听到了笔管落在青玉笔架上的轻响,而后这句,隐隐透着些无奈。相锦心底微动,也不知这个举动是否当真莽撞,当即去厢房里把人领了过来。 虞烟已经翻来覆去想了好些事,见了谢兰辞,一时怔然。 身着白衣,清冷端肃,好像真有些清减了,虞烟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谢兰辞见虞烟好端端的立在眼前,稍稍放心,而后便发落她身后的相锦:“你知道该做什么。” 相锦悄然无声地离去。 虞烟收拾好心绪,回过神来发觉就他们两人了,下意识问:“他去做什么?” 谢兰辞不欲让她知晓那些惩戒人的手段,略过不提:“烧水沏茶而已。” 虞烟眼睫微颤,又揪了揪手里的帕子。 他跟前就两个得用的小厮,居然还要亲自去做烧水这样的粗活。就是她,也不至于如此。 他果然过得很艰难。 珠珠捧着她买的物件姗姗来迟,后面还跟了一个端着汤药的婢女,当她看见书房里的虞烟,纵使极力掩饰,也露出一丝惊讶。 婢女紫嫣知晓世子的性情,不敢多言,搁下汤药便悄声退出。 这汤药是顾太医开的方子,谢兰辞只瞧了一眼。 不经意间与她四目相对,想起相锦把人找来的由头,道:“虞姑娘有什么好法子。” 虞烟觉得他又是受伤,又是少眠,再这般下去不知道会虚成何等地步,心下泛起怜惜,当即热心地介绍起来。 “……这个香囊,是我找人新做的,和我之前带在身上的一模一样。你试试看。” 一一讲完她带的香片药丸,说到香囊时,虞烟目光躲闪,双颊热意攀升。 照相锦的说法,谢公子在那粗陋农舍待了两日就能安然入睡是她的功劳。可她就是给他吃了颗糖丸,把她的枕头借给他用,毕竟他当时看起来脸色苍白,很像快死掉了。 她后来回到家中,发现原来那个香囊也丢了。指不定被关的那几日,香囊根本不在她身上。 她又没有碰他几次,哪里会有这般明显的作用。 何家派来应付她的喜婆,说了些春宵日短的话,还跟她说洞房后必定睡到日上三竿,往后要酣睡好几日。 但他们根本没有…… 谢兰辞听过相锦的说辞,知晓她为这个香囊费了心思,还拜托掌柜给她弄得仔细一点,便伸手去接。 虞烟脑子里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把香囊递给他时,碰到他指尖,像被烫了一般,飞快缩回手。 “这个香囊,有没有什么讲究?应置于何处。”谢兰辞思及那个成双成对的姻缘符,摩挲了下软滑的布料,斟酌言辞开口问询。 “香气很舒服。你快闻闻。”虞烟轻舒了口气,一脸期待地看他。 谢兰辞五感灵敏,除去香囊本身的气息,还闻到了一丝柔和的淡香。思及后者的来处,他手指微僵。 “喜欢吗?”虞烟大约很希望得到他的肯定,小声追问,“香不香?” 若他没闻出那股淡香,第一个问题是可以作答的。 但是…… 谢兰辞垂下手,尽力忽视那香气的影响:“是很舒服的味道。多谢。” 谢兰辞少眠的病症并没有多大的影响,身体的劳累尚能接受,心中疲乏却难以消解。 何员外家中奴仆无一逃脱,唯有特意请来的送子仙长消失无踪,其身边伺候的小仆供出了些许消息。 照何老员外的身子,想要纳妾生子是天方夜谭,找来这等人物相助也不奇怪。但按那小仆的说辞,那位装神弄鬼的大师来路不清,而且分明更擅长医治疑难杂症,却要送上门来帮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员外。 “可能是何家给的银钱太多,一时心动也是有的。”小仆恐惧不已,说得磕磕巴巴。 “还有就是,听说那位小夫人容色极盛,找不到能与之匹配的男子。这才精挑细选,最好洞房那次就能成事。” 犯事的主谋都没那人跑得快。相锦心有疑虑,又去查探一番,将虞烟身边几人也都查过,这才会出现在武馆,与她狭路相逢。 往日暗夜寂静,谢兰辞翻几页诗书,便将漫漫长夜打发过去。 虞烟却好像一门心思为他想法子,秀眉轻蹙:“若这也不成。那你试试睡前吃一两块牛乳糕,再把纱帐换了,屋中只留一盏灯,放在五步远的位置。这方法很好用的。” 谢兰辞听罢,微微一笑。 虞烟羞赧不已,补救道:“……这是家中小妹妹用过的法子。所以我才知道这般清楚。” 她的神色却将底细通通出卖。 谢兰辞佯作未觉,含笑颔了颔首。 清风拂帘,室内一时清寂无声。 虞烟心口微紧,大着胆子抬眸看向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去年六月十七,在镜湖抚琴的,是谢公子吗?” “是。” 虞烟心下漫开一重欣喜。 她和谢公子真有缘分。 虞烟唇角弯起。 下一息,她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那日她在家中受了委屈,到镜湖散心,那般多游玩之人,只她一个淋成了落汤鸡,得了好心人赠伞,才一步三抖得走到茶庄躲雨。 没有比她更狼狈的人了。这算不得什么好缘分。 又当着他的面回想起一年前的尴尬场景,心里暗暗叫苦。 过去一月尴尬的事已经够多了,怎么仔细一算,又多出来一件。 虞烟试着抚平心绪,但没有成功,装作口渴端起杯盏,往门口扫了一眼,再看向他:“我想回去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她只记得这一个了。 谢兰辞:“好。我让人送你。” 今夜除了相锦和方才端药的丫鬟,她便没看到别人。 虞烟体谅他的不易,轻声道:“还是让相锦送我吧。”毕竟相锦已经识得她归家的路,路上不会耽搁太久。 紫嫣将药送进屋中,出来后立马到灶前找到正在烧水的相锦,试图从他这里得知里头那位姑娘的消息。 相锦得了几次教训,语气平淡无波:“平常相待便好。” 紫嫣点点头。 她也不是要问别的。主子不喜有人在跟前伺候,除去燃香奉茶,奴仆不得进屋。 但这澄园内若多了女眷,按主子的性子,他们还得更小心几分,莫要撞上什么不该见的场面。 相锦平常办事稳妥,紫嫣无有不信,心平气和地进屋换茶。 但刚走进门中,隔着珠帘,便瞧见了不该见的东西。 那位娇丽妩媚的小娘子坐在玫瑰椅中,朝身旁男子偏过头去,紫嫣只能见到她雪白的侧脸。而平素不近女色的世子,那双惯于执笔的手,正抚着人家小娘子的脸,神情十分温柔。 紫嫣倒吸了一口凉气。 相锦是不是新得了脑疾,这就是他说的平常相待? 20、第 20 章 紫嫣进退维谷,身形僵硬,觑了眼盘中茶水,直觉这茶很没有端上去碍眼的必要。 最为澄园内最得用的大丫鬟,她还从来没遇到如此棘手之事。 虞烟在等候相锦的间隙不小心睡着了。 午后没有歇息,又为了给他挑选香囊,在那铺子里一口气闻了许久。 她实在很有眼光,挑中的东西立马发挥了作用。但此时此刻,显然不是为此自豪的时候。 她在他碰上侧脸那一刻就醒了。 感觉到他指尖的触碰,先是惊讶,而后便是十分难为情。 她起初觉得在人家书房睡着,很不像话。 但做缩头乌龟的后果便是,她错过睁眼的最好时机,只能屏住呼吸装下去。 好奇怪。 他怎么还不松开手。 她身子康健,脑袋就是磕一下,也不妨事的! 谢兰辞一双手指节分明,那日为她示范,她便知道他的手修长白皙,劲瘦有力,那时仅仅是全然欣赏的态度。 可眼下他托住她的脸颊,真的让她很难办。 身旁男子指腹微冷,虞烟感觉自己脸上烫意节节攀升,简直快把他手指焐热。 太不像话了。 谢兰辞垂眸看着虞烟,纤长眼睫于眼下投落一片阴影。 柔腻的触感自指尖传来,比她送的助眠香囊还要软。 相锦今日贸然把她带来,但有一件事大概没做错。 论如何安睡,她大抵是其中好手。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在靠在椅中睡得香甜。 余光瞥见在门口游移不定的紫嫣,谢兰辞方觉出此举甚是不妥,正要松开手,椅中酣睡的她睁开眼,坐直身子,温软的脸颊顺理成章地脱离他掌心,而后若无其事地朝紫嫣看了过去。 紫嫣定了定神,迈步往屋中走去,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虞烟脸上。 姑娘脸上红晕顿生,大约是害羞了。 但为何会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像是格外期待她的到来。 紫嫣是察言观色的好手,此时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屋中多了一人,空气不再稀薄,虞烟舒了口气。 幸好天色黑透,屋中只点了两盏灯,若灯光熀烂,什么都看得清楚,她真是没脸见人了。 紫嫣换过桌上茶水,又要离去,虞烟恋恋不舍,她还没有忘记他指尖触碰的感觉,没办法和他好好相处。 话说回来,他的手未免太大了。她稍微动一下就会被发现。 仔细一算。她今夜把陈年旧事翻出来一桩,转头的工夫就再次丢人。根本没有补救的余地。 虽然知道谢公子不会笑话她,可是…… 她不会真的有旁人说的那般憨傻吧。 “将锦盒取来。”谢兰辞淡声道。 紫嫣把小巧精美的方盒放在虞烟面前。 谢兰辞道:“你的镯子碎了。这个,算是补偿。” 紫嫣帮她戴上,端详一番,抿笑道:“正合适。”美人纤秾合度,冰肌玉骨,玉镯莹润,让人挪不开眼。 紫嫣本想再夸赞两句,想到方才所见,又歇了心思。 主子目力极佳,当然看得清楚。何必要她多嘴。 相锦再次出现,虞烟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在外做客的习惯使然,张口便要托他向家中长辈问好,堪堪止住,在出去的路上没按捺住好奇:“谢公子一人住在家里吗?” 谢兰辞侧首,知晓她误会了,便道:“这不是我家。” 虞烟怔了怔,借着夜色遮掩了面上的怅然。 寄人篱下啊。他未免太可怜了。 谢兰辞以为镜湖那日后,她就从兄长口中得到他的消息,但眼下看来,并非如此。 “虞姑娘。” 虞烟循声看去,谢兰辞持灯在前,此时侧身面对她,灯光朦胧映照下,他那张脸愈发俊美。 虞烟嗯了一声,抬眸看他。 谢兰辞神色温和:“谢某在家行三,家住……” 他甫一开口,那日兄长所言便浮现脑中,小脸腾地变红,情急之下开口打断:“这些我都知道。” 谢兰辞自是不信,没有当面拆穿,以免她落荒而逃:“是吗。我再度提起,是不想和虞姑娘有什么误会。” 这是当然!她上回险些误会他有别的企图,还好后来想通了。 已经有的这个误会,可不能让他知道。 虞烟只能继续撒谎,装作通晓一切的样子,啄啄下巴,恳切道:“我也不想与谢公子有误会。” 谢兰辞的目光自她面上掠过,话至此处,便不必多言了。 默了两息,又言:“我那里有一本前人手札,或对你练琴有些助益。改日让相锦送去。” 待送走了虞烟,紫嫣没有干等相锦归来,毕竟方才一问,已经知道他的嘴不太靠得住。 紫嫣问相繁:“主子为何提起这位虞娘子练琴之事?” 相繁知道那天在镜湖,主子已然指点一二,但这并非最要紧的原因,直言道:“下旬宁昌侯府大办宴席,虞娘子也在受邀之列。” 宁昌侯府老祖宗,是陛下和世子的外祖母,寿辰自然不同凡响,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皆会上门祝寿,也少不了皇亲国戚。 此番还有诸位贵女登台,若在这万众瞩目之处出了差错,接下来一两年内都会是旁人谈资。 难怪主子这般上心。 上了马车,珠珠转身就拿出了枕头和软毯。 珠珠还未开口,虞烟抬指摸着侧脸,语气决绝:“我不困的。” 这些日子格外困倦,躺下后片刻工夫就能睡着。若非如此,今夜也不会险些闹出笑话来。 指尖感受着烫意,又不自觉揉了揉。 珠珠困惑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又见耳朵都红成一片,担忧不已:“姑娘被虫子咬了?” “没有。”虞烟讷讷收回手。 就是差点在谢公子面前丢人了。 回到家中,早过了晚膳的时辰,虞宅风平浪静。 和谢公子分别前又违心说谎,好像有虫子在心上爬来爬去,虞烟差人去了两次,都没见到虞峣,人还没回。 明日还得见吴月然,不知道她嘴里还会有什么不中听的话,反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虞烟少不了要振作精神,宁可让其他人生气,也不能把那口气闷在心里。 便让人留了话。 总之最晚明日,她一定要知道谢公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随随便便猜来猜去,太冒昧了。而且每次都会脸红。 虞烟苦恼一叹。她不记得自己以前有这个毛病! 许是昨日闹得不大好看,翌日吴月然见了虞烟,什么别的都没说,相安无事。 虞樱觑空与她说话:“昨日你真是吓到我了。她的话不中听,再住几天便走,你别为昨日的话伤心。” 顿了顿又压低声音,“我母亲没有替你出头,委屈你了。” 老夫人和吴夫人两个长辈压着一个小姑娘,的确是欺负人了。 大夫人在吴夫人手里也吃过亏,且要敬着婆母,虞烟根本没放心上。 吴家上上下下事不少,吴夫人热心钻营,为夫君儿子花了许多心血。不知道她放着自家事不管,往虞家跑得这般勤快是做什么。 “过几日便要去宁昌侯府做客,同我一道去置办些首饰如何?”虞樱说。 虞烟欣然应允。 宁昌侯府广邀宾客,吴月然虞翎届时也是要去的,同去如意楼的便成了四人。 日头厉害,虞烟下车时抬手遮眼,飞快躲到虞樱伞下。 这一抬手,虞樱看到她手上的镯子,不免多盯了一会儿,随口问道:“新得的?怎么从前没见你戴过。” 虞烟点点头。 虞翎吴月然并肩行来,缓步走动时裙摆微动,娴静温雅,鬓发一丝未乱。 虞翎脚下微顿,视线落在虞烟腕上,眉心几不可察地一拧。 虞烟以手抚胸,转头用帕子捂了捂嘴,神色恹恹,不爱搭理人的样子。 虞樱扶了她一把,虞烟转头朝虞樱一笑:“无事。待恶心劲过去,便好了。” 虞樱皱眉,有些着急:“怎么回事?” 虞烟不好意思地垂下眼,轻声道:“姐姐别问了。”话音又甜又软,不自觉带有撒娇的意味。 虞樱直觉又是她笨手笨脚闹出来的毛病,果然不问了。 虞烟松了口气。 为了给谢公子挑个香囊,她昨日挑来挑去,一口气买了十个。给他一个,还有九个在她房中堆着,香气馥郁,闻多了就有点头晕。 没办法,谁让接待她的姐姐温柔漂亮,还很会说话,她多问几句,那个姐姐依然耐心讲解,很贴心地给她提供建议。根本无法拒绝。 虞翎没错过虞烟微红的耳垂,又瞧她面色羞赧,一个猜想浮现心头。 这榆木脑袋曾几何时会有这般小女儿情态,周议章再哄着她,也没见她脸红过一回。 ……新婚不到两月便传出喜讯的,不是没有。 吴月然碰了碰虞翎手臂,示意跟上。 虞翎回过神来,持伞的手也因那猜想而微微发抖,压住激荡心绪,唇角添了抹笑意,微抬了伞面,不怀好意地望向那道婀娜的背影。 22、第 22 章 虞烟虞樱和林熙闹起来那阵,虞翎吴月然也迈步进了如意楼。 瞧着像是同人起了争吵,她们不远不近围观了一会儿,没有过去。 等林熙夺走芙蓉簪,见没有人动手,两人便悄悄离开去了另一个隔间,不想沾得一身腥。 虞樱吵完架,发现原本走在后面的人已经去别地挑起首饰,便没有再叫她们过来,晴娘为赔罪赠了些东西,这两人也休得觊觎。 虞烟一反常态,红润有光的脸颊时而苍白,时而发烫,虞樱寻那二人说理的心思淡了下来,一颗心全系在虞烟身上了。 虞烟香香软软的,靠在虞樱怀里,接二连三地说自己很呆,虽然可怜,虞樱却觉得可爱又好笑。 圆润白皙的耳垂也泛着羞色,虞樱真怕这傻孩子闷坏了,捋了捋她的头发,声音轻软地安慰:“不妨事的,烟烟。” “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反正虞烟娇娇柔柔往她肩上一靠,往她怀里一躺,虞樱可以原谅她犯的任何错处。 烟烟心性纯稚,就算做了什么不妥之事,也一定事出有因。 不过,虞樱眉心微蹙,犹豫道:“你行事规矩,不常冒犯得罪旁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做出错事呢。到底发生何事。” 虞烟快把自己手心掐红了,她依然靠在姐姐怀里,说什么都不要抬头。 真要说起来。她那个不是错事。 分明是干了傻事。 虞烟年幼时有玩伴叫她小鱼,听起来活泼可爱,小虞烟每次听到都飞快转头,眼睛发亮蹬蹬跑过去。 后来四姐姐才一言难尽摸着她的头,很不忍心地开口:“烟烟,小鱼在水里姿态灵动优美,但是……” 小虞烟笑容开朗,脆生生接话道:“但是颜色还很漂亮!” “啊,我倒不是想说这个。”年岁不大的四姐姐根本来不及纠正她‘但是’的用法,神色复杂叹了口气。 “烟烟有没有听说过,就是,小鱼好像不太聪明呢。” 小虞烟难以置信地瞪圆眼睛,满脸写着不信,小嘴嘟起。 没过多久,她也进学堂开蒙了,头一年还好,夫子教的东西不难。到了第二年,情形便大为不同。往往是清晨昂首挺胸进去,傍晚白着小脸回来。 有人偷偷叫她“小笨鱼”。 那年虞烟还不服气,经常和人拌嘴,不太服输的样子。可现在……双目无神,也不想说话,简直大受打击。 回到虞府,虞烟进屋就靠在榻上,望着窗外的花树,一个字不说,饶是珠珠也没见过这阵仗,哄了几句没有起效,便又去把虞樱请来。 虞樱刚换了一身衣裳,正好也放心不下虞烟,片刻后便过来了。 见虞烟恹恹地卧在榻上,像条小腌鱼,虞樱沉吟半刻,摇了摇缂丝团扇,道:“好吧。烟烟长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不想告诉姐姐。你四姐姐一点都不好奇,而且相信你能一直守着这个秘密,谁也不说。” 虞樱这招百试百灵,珠珠满怀希冀看向自家姑娘。 咦,怎么不起作用? 屋中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虞樱佯作被摆设吸引了注意,只等着虞烟上钩,不过,好一会儿过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以前可没这般有能耐。 虞烟转眸看向频频回首的四姐姐,抿了抿唇。 在一个人面前丢脸,还是在更多人面前丢脸。她还是分得清的。 和谢兰辞的事,她才没有想分享的想法呢。 今天这趟出门为的就是挑选侯府赴宴戴的簪子,回来自然要换上备好的衣裙,看是否妥当。 虞烟觑了眼叠起的新衣:“四姐姐。我能不能……” “不可以。”还没说完,虞樱便斩钉截铁予以拒绝,“你不去,我绑也要把你绑去。” 瞥见虞烟委屈的样子,虞樱拿她没办法,放缓音调:“没人有胆子敢在侯府胡来,你且放心。再有,那日才俊云集,你不去看看真是可惜。” “烟烟,你的亲事……还得多上心,不许说傻话。” 虞烟点点头。若非如此,她前些天便不会去镜湖了。 还好她没好意思细说择婿的要求,若全叫谢世子听去,像什么样子。 他住的那处宅子……想来不是舍不得灯油,而是真的只有他偶尔住一住。 难怪哥哥不让她多与谢世子接触。 哥哥兴许猜到了她莽撞笨拙,很可能会闹出笑话。 事已至此,这侯府非去不可了。 虞烟定了定神,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没事。可以的。就当赴宴那天的,不是我自己就好了。” 给自己鼓完劲,而后对上了虞樱复杂难言的目光。 虞樱不知道说什么好,捏着扇柄不动,语重心长:“烟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好好的小姑娘,已经开始说傻话了。 四姐姐居然看不起她的法子。虞烟的失落溢于言表。 虞樱知道她最近练琴辛苦,以为是因此心生抵触,免不了用些赴宴的好处,来让她有些期待。 “到底是沾了亲。那天宫里的小皇子也会露面。”虞樱故意停顿一下,“还有。谢三公子谢兰辞,烟烟还没见过吧,若没有意外,应当能看到他。” 虞烟自打出了如意楼,脸上就没消停过,这时候脸红一点,没人看出她的异样。 虞樱转了下扇子,朝虞烟投去一眼:“你说,是不是机会难得?” 虞烟勉强嗯了一声。 虞樱呀了一声,想起长公主寿辰前的对话,掩唇笑道:“我忘了。烟烟并不喜欢他。无妨,其他俊朗公子亦是风度翩翩,恐怕到时候,看都看不过来呢。” 虞烟咬了咬下唇。 这一个月看他的次数,抵得过别人一年。 她如今什么也不敢看了!多看多错,她已经劣迹累累,罄竹难书,脸都丢尽了。 前几次见面,谢世子大约见她可怜,又是躲人,又是上错画舫,态度温和,多有关照。和传闻别无二致,是个难得一见的君子。 他宽宏大量,应该不会和她计较罢。 虞樱在虞烟院里坐了半个时辰,催她试过衣裳,又闹了一会儿,虞大夫人差人来请。 见到虞烟,虞大夫人把她唤道跟前,向来凌厉的眉眼渗出些许柔情:“好孩子。昨日委屈你了。这些你带回去,穿几个手串戴一戴,这两颗宝石成色不错,打个簪子正好。” 得了一匣子亮晶晶的好东西,虞烟开开心心回去了。 虞樱和母亲说了些琐事,又被灌了一耳朵去侯府该注意的事项。 虞大夫人瞥她一眼:“往日不耐烦听这个,今日怎么转了性。” 虞樱扬眉道:“做姐姐的,当然要费心些。” 打发走了小女儿,虞大夫人端盏啜饮清茶,没来得及做些别的,婢女前来传话:“夫人。三姑娘的表兄上门来了。” 虞大夫人神色不动,启唇问道:“请进来了?” “没有。说是来送东西,送了就走,就和三姑娘说了两句话叙旧。” 虞家大爷将虞翎的姨娘收进房里那年,姨娘娘家遇到了难处。但这几年不晓得遇了什么机缘,愈发顺遂,隐隐能与虞大夫人娘家比肩。 虞翎是个有上进心的,样样挑不出错,渐渐就有了些别的心思,在婚事上也有些要自己做主的意思了。 虞大夫人懒得管这些闲事。听婢女回禀后,便没再管了。 丫鬟在几步外望风,虞翎和表兄保持着距离,先问了舅舅舅母的近况,卢珍一一作答,眸中流露出丝丝眷恋,借着说话的机会往虞翎脸上看了又看。 虞翎唤了声表兄,见他朝自己看来,道:“我差人问的那事,表兄有眉目了吗?” 卢珍胸有成竹地点头:“这有何难。人,我已经帮你物色好了。她很有些本事,就是有一丁点不妥,都不会放过。” 虞翎眼睫微动,轻轻一笑:“多谢表哥。除了你,我也不知道指望谁了。” 卢珍难掩激动,却不知这貌美表妹是否属意自己,克制道:“表兄妹间,不说这些。” 虞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送卢珍离开时,她颇有耐心,直到背影消失无踪,才转身离开。 便是她的打算落空,嫁不得周议章,卢珍心里有自己,且舅舅舅母因为姨娘入府为妾,对她一直心怀愧疚。嫁给卢珍,总不会过得太差。 虞烟若当真和人有了首尾,那就有热闹可看了。 - 抱着匣子数玉珠的虞烟打了个喷嚏。 珠珠道:“谁在念叨姑娘了?” 虞烟还在心虚,这一打岔,亮晶晶的漂亮石头也不管用了,转头问:“好像有几天没去看表姑了?” 估摸着时辰,虞烟带着珠珠出门,马车直奔春雨楼而去。 等候时,虞烟转身往窗边走去,想吹吹湖上拂来的凉风,散一散心里的苦闷。 还没走两步,迎面遇上相锦。 相锦笑了笑:“虞姑娘。” 虞烟脑中一片空白,把珠珠手里的瓷瓶拿过来,递向相锦:“交给你……你家公子。” 陆爷爷给的药,她清早出门时放在马车上,想着什么时候给谢公子送去。 在如意楼走了一趟,她把这事忘了。方才看到才想起来。 相锦颔首应是,又道:“那本手札……”想问是送到虞府,还是她在此稍候片刻,他即刻去取来。 话还没说完,主仆二人业已转身,就连背影都透露着急切。 相锦愣了愣。虞姑娘大约有事要办。 相锦握着这瓶伤药,回到后院厢房。 谢兰辞听罢,没说什么。 下次见面交予她,也是一样。 再言,侯府那日他会到场,总不至于让人欺负她。 相锦觑了眼主子的脸色,把掌柜的话转述一遍:“许是近来越来越热,姑娘多买了绿豆糕,荷花酥。” 对上主子冷冷看来的目光,相锦声音顿止。 他真是没事找事。主子又不爱听这些琐事。 只是实在没别的好说了。他总不能告诉主子,方才虞姑娘走得比跑得还快,就像有什么不想见的人,要赶紧躲开。 相锦回想着从前二人和睦相处的样子。 不至于吧。 23、第 23 章 从春雨楼逃走后,主仆二人心有戚戚,如出一辙的魂不守舍。 虞樱远远看到一眼,疑惑不已,转头问自己的婢女:“咱们府上,是不是在闹鬼?” 婢女茫然摇头。 心里有鬼的虞烟由抖个不停的珠珠搀扶着,在榻上并排坐下。 珠珠想到另一个倒霉鬼是谢兰辞,心绪千回百转。 难怪穿上喜服与姑娘如此相配。那张脸真是没的说。 回过头来,又庆幸那天从柴房出来,看到对面三人,没有口出狂言。 虞烟一回生二回熟,这会儿很快就冷静下来,甚至打开盒子吃了两块点心。珠珠看她还能吃东西,把心放到肚子里,还递来一杯热茶。 虞烟努力安慰自己。 她乖巧又听话。 嘴严又老实。 绝对不会说什么话,把他羸弱苍白的病态透露出去。更不会说些含糊不清的话,令人误会他们的关系。 没什么可害怕的。 话说回来。她前几次无意遇见谢世子,他也没有马上离开,说不准也是想看看,她是否可靠。 虞烟回忆一番,忽略那些让她手指蜷缩的场面,慢慢放下心来。 她根本没有想高攀的想法,所以行止言辞都挑不出错。 就是……有几回,隐隐约约有点想照顾他的心思。 眉眼清俊的文弱书生,温润亲和,极有耐心,她很愿意为他花一点银子。 这个。位高权重,家财万贯的谢世子,应该听不出来吧。 除了她这样毫不知情的小呆子,谁会有这般离奇古怪的念头。 虞烟十分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做出更多奇奇怪怪的事。 来回想了片刻,虞烟无意间摸了摸肚子,平日为求养生,她鲜少放纵口腹之欲,忧愁地看向珠珠:“我是不是吃得有点多了?” 珠珠坚定摇头:“姑娘辛苦。多吃点是应该的。” 心尖泛苦,得要甜食压一压。 做好守口如瓶的打算,虞烟安安稳稳度过两日,只等去宁昌侯府赴宴。在晴娘口中听到谢兰辞身份带来的震惊,羞窘,不安,渐渐平息下来。 这种平静一直持续到宁昌侯府寿宴前一日,本该启程归来的虞家二爷,卷入了一场纷争,途经青州时被人扣住,不得返京。 传话之人没有透露太多消息,只知道有重要物件遗失,当日在驿馆的人一个都没能离开,像是和谢兰辞与楚将军巡边时查探出的事情有关。 虞烟忧心不已。父亲从前的同僚受了重伤离开军营已有些年头,念着旧情,又寻人打听了一番,递话让他们兄妹放心。 虞峣携礼上门,请世叔指点,才知晓些底细。 “有些人手脚不干净,楚大将军查探过后,就自乱阵脚,想要无中生有,拿出本来就没有的凭证。” “纵是他们想无休无止地找下去,楚大将军也不会同意。还有,镇国公府那位,亦不是能轻易饶人的性子。” 虞峣跑了这趟,风尘仆仆回到家中,把原话复述一边,让妹妹放心。 待送走兄长,虞烟舒了口气。 珠珠递去温水,口中安慰道:“姑娘放心,楚大将军嫉恶如仇,定不会看着这些恶徒为非作歹。谢……谢世子亦是如此。” 有这桩事摆在这里,再想起谢兰辞,便只有畏惧和敬仰。 虞烟想到自己送去的香囊药丸,希望他都能用上,歇得精神勃发,赶紧为一众将士主持公道。 - 翌日,周夫人先来了虞家,和虞家众人一道前往侯府。 虞大夫人和周夫人走在一起,寒暄了几句,快走到门前,虞大夫人笑了笑:“瞧我年纪大了,身边的婆子腿脚也慢,你先过去吧。几个姑娘出门倒是早,已经在前面等着了,正说话呢。” 虞烟和周议章先前的婚约只是长辈口头约定,虞大夫人看周家母子,一人一个心思,不大拿得准往后这亲事落到哪位姑娘身上。 周议章为人可靠,是个不错的晚辈。虞大夫人懒得掺和,只由周夫人自己选。 周夫人面上仍是笑着,脑中却在回忆这些天儿子说过的话。 怎么偏偏就认准虞烟了? 她对虞烟是不大满意的,但婚事上,拗不过儿子,原来的想法便有些动摇。若一意孤行,母子离心又该如何收场。 这些天,周夫人没少为此烦心。 其他的也就算了,虞烟若当真是拈花惹草,水性杨花的秉性,她绝不会让人进门。 今日往侯府赴宴,虞烟和那小郡王到底有没有牵扯,一见便知。 抱着这般想法,周夫人听了虞大夫人的话,只是笑笑。 虞烟被周夫人冷待惯了,没发现丝毫不妥。 宁昌侯府今日来往众人皆衣着华服,美婢相随,踏入门中,便有耳目一新之感,草木山石错落有致,庭院别致精美。 每走几步,便能见到平日难得一见的贵人。往日肆意跋扈的公子小姐,到了此处,亦是一副温雅和善模样,廊庑之上,美人如云,香风阵阵。 虞樱紧紧拉着虞烟,本想安抚她几句,但一紧张根本顾不上。 虞烟不求出彩,只要不犯错就好,反而轻松从容。 这般一想,那天在如意楼受的惊吓,也不是全无好处。 侯夫人在厅中见客,周遭贵妇遍身罗绮,头戴玉簪,和侯夫人颇为熟稔,一看便是出自底蕴极深的勋贵人家。 侯夫人年逾四十,打扮得雍容华贵。是谢兰辞的舅母。 虞烟看了一眼,收回目光,而后随虞大夫人前去见礼,侯夫人和虞大夫人交谈几句,而后将目光落在虞烟身上:“这是府上的五姑娘?此前还从未见过,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虞烟在侯夫人的注视中垂首,含笑听着长辈们的寒暄,适时答上两句话。 身旁有一年轻妇人,看起来是宁昌侯府的族亲,笑问:“这便是老七媳妇提到的虞家小娘子?真是个妙人。说是老七往年和虞家二爷有些渊源,虞家二爷救了他一命。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 侯夫人笑道:“七弟追踪逃犯,入了深山之中,险些让林中毒物害死。多亏虞将军出手相助,才没落下病根子。” 其余贵妇在旁听着,有儿孙尚未婚配的妇人正好奇虞家二房和宁昌侯府有何渊源,听了这话,只淡淡笑着,没有搭话,继续与旁人交谈。 林熙随母亲亦在其中,不怀好意地瞥了虞烟一眼,道:“这算什么。还以为她爹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 身旁有人亦是如此想法,只是没有像林熙这般不懂规矩。 正此时,一个老妈妈入了厅中,快步走到侯夫人身旁,附耳传话。 侯夫人听罢,神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 侯夫人眸子一转,把虞烟唤道跟前来,轻声道:“你父亲的事,莫要担心。虞将军行事光明磊落,必定安稳无虞。便是为了他与七弟的交情,侯府不会坐视不理。” 巡边查出的罪状不止一桩两桩,牵扯其中的官员为了身家性命,有一两个求到侯府门前。献上的金银,侯府倒是不缺,只是往年的私隐,捏在人手里,少不了要为其周旋一二。 前日夜里,侯夫人就曾与宁昌侯谈过此事。那些人托付的事,拣两个无关痛痒的办了就是。 谁知道她这外甥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半分不能容忍。 侯府如今看着煊赫富贵,地位尊崇。但唯有侯府众人知晓,在陛下心里,谢兰辞一人便抵得整个宁昌侯府。 已然仙逝的太后与镇国公夫人乃同母所生的姐妹,昔年侯府不过普通官宦人家,在未嫁时她们并不得看重。 侯夫人进门时,先太后和国公夫人已然出嫁。先太后初入宫廷,身份低下,孕育皇子后才一步步升了位份,其子非嫡非长,最后能登上皇位,众人始料未及。 侯府当年并未有任何帮衬照拂。 自当上这个侯夫人,她走到哪里都是被人捧着,许多年未曾有过这等憋闷之感,但到底不敢试探圣心,为求稳妥,还是先退一步为好。 正好牵涉其中的虞家五姑娘还在眼前,侯夫人一番安慰,算表明态度,这话早晚能传到有心人耳中。 虞烟心里记挂此事,原想找到给她送帖子那位夫人,再行问询。此时侯夫人当众发话,她心头一松,喜不自胜。 从侯夫人身旁退开,虞大夫人带着她去和其他夫人说话。 侯夫人身边有人夸起了摆在屋中的屏风。 “瞧这绣法,可不是寻常绣娘能做出来的。崔娘子最擅此道,这可是她的绣作?” 虞烟听了,顺势往那绣屏上投去一眼。 越看越眼熟。 她前几个月苦练女红,自己的水平还不怎么样,眼力却是练出来几分。 左看右看,这和谢兰辞屋中摆的那扇显然出自一人之手。 还有那日画舫上,也有那么一扇精致华丽的屏风。 处处都昭示着他的身份不同凡响。她就是没发现。 “你瞧她目不转睛的样子。真是没见识。”林熙讽道。话罢,便盯着虞烟,结果虞烟毫无反应,充耳不闻,转身便走了出去。 见过诸位长辈,在开席前可以随意行动。虞烟和虞樱一起,去找了相熟的姑娘,在亭中闲谈。 珠珠走到身畔,说有人找她,朝她使了个眼神。虞烟起身,看了看身后,见无人,轻声问:“是不是丢了东西?” 毕竟这宁昌侯府,哪会有人找她。 珠珠十分冤枉,扁扁嘴:“姑娘难道没看到奴婢使的眼色。” 就是有人来找啊。 “是谁?你大可直接说。怎么偷偷摸摸,做贼一样。” 话音甫落,虞烟抬眼一看,谢兰辞不言不语地立在廊上,正静静看着她。 虞烟心跳忽而加快。 他的名字的确不好说出口。 谢兰辞,谢世子,谢三公子,若说他要见她,旁人必定以为她和她的丫鬟都疯了,神智不太清醒。 谢兰辞在阁楼观景,瞥见她与旁人说笑。她今日着杏黄衣衫,偏头与人说话,白皙脖颈线条柔美,温淡日光照在身上,肤光若雪。 像是枝头快活的小甜杏。掩映在枝叶间,趴在墙上听闻热闹人声,就跃跃欲试地想探出头去。 但随着脚下一步步靠近,这颗小甜杏忽然变酸。 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 24、第 24 章 谢兰辞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眸光平静。虞烟趁着那丁点勇气还没有烟消云散,抬眸看他一眼。 这一看,虞烟轻咬下唇,暗自懊恼。 真不知以前为何瞧不出来。 谢兰辞今日身着靛蓝圆领锦袍,是深郁静和的色泽,银线织绣出精致纹样,光泽流转,显然出自技艺不凡的绣娘之手。 他神色无波无澜,回想起来,从见他的第一面,无论身处何等境况,他都是如此。 谢兰辞这个名字,从来和无数赞誉连在一起,矜贵自持,高不可攀。 虞烟忍着羞恼看了他的发冠,同时不自在地把袖口拉低。 幸好今日用的不是那个玉冠。 虞烟微垂着头,谢兰辞见到她的耳坠轻晃,折射在她脖颈上的光晕亦随之晃动。 谢兰辞忽而意识到,不是她所着衣衫衬得肤白,是她本身白皙如瓷,才会是这等模样。 “见过世子。” 谢兰辞视线一顿。 这次可以确认,她是真的知晓了。 敏锐如谢兰辞,自然没有错过她的变化。 唤他时的语声音调,都和往日叫他谢公子时有所不同。 谢兰辞嗯了一声。 虞烟心里的那点敬仰畏惧土崩瓦解,隐约的焦灼羞恼取而代之,硬着头皮看向他:“谢世子找我有何事?” 谢兰辞垂眼看她,道:“你父亲的事,不用担心。他很快便能回家。” 虞烟压着即将破土而出的羞意,点点头,弯唇笑了笑:“多谢世子。”顿了顿,视线从他脸上挪开,努力不让他瞧出她迫不及待离去的心情,“那我就先……” “还有一事。”谢兰辞出言打断,虞烟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悄悄攥紧手心。 “薛宁远已经到了,在水榭中与人叙旧。”谢兰辞道。 不能把谢兰辞和薛宁远二人相提并论,不想见的原因也天差地别,不过,她现在想避着他们的想法都十分迫切。 虞烟怔了怔,面上短暂地露出茫然的神色,回过神来,胡乱点头,面颊微红:“我知道了。” 虽然心怀感激,但稍想一下,她从谢兰辞这里得到这个消息非常不划算。 薛宁远纠缠不休,令人烦心,但只要有尊长在前,她便能放下心来。 可是。面对谢兰辞,无论谁在这里,她那股别扭羞窘都不会变少。很可能,事后还要反复回想。 谁让她在他面前,做了很多逾矩之事。 虞烟回到姐姐身边,面上又浮现笑意。 谢兰辞看着这一幕,忽地出声:“我今日看起来,难道格外不近人情?” 相锦心说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摇摇头。 谢兰辞敛眸,没再开口。 相繁缀在后面,压声同相锦商量:“主子若不放心,午后休憩,派人守着姑娘的厢房便是。或将姑娘安置在……” 相锦抬手制止他说下去。 今日带进侯府的都是些旁人见过的奴仆,且周围人多眼杂。真如相繁所言,旁人倘若见了国公府的奴仆,可不会揣摩许多,只会认为…… 虞家小娘子是世子看中的女人。 - 宁昌侯这方贵客不少,女眷那方带了未嫁的姑娘,这边业已入仕的男子带着尚未下场取得功名的子侄,在各方亲友面前露个脸。 年轻公子招呼完各位长辈,便出了房门去与庭中年龄相仿的各位公子待在一起。 谢兰辞抵达之时,宁昌侯被人层层叠叠地围住,满耳都是夸赞奉承之言,听得他双眸微眯,笑意盈盈。 仆役传话说世子到了,满室喧哗为之一静,宁昌侯周围这些人亦止了声息,齐齐抬手看向来人。 谢兰辞不畏惧任何人的探视,缓步到了眼前,不待他开口,就有人抢先打破了沉寂:“久仰世子才名,今日一见,果真是芝兰玉树,谦谦君子。” 宁昌侯捋须微笑,顺势看向谢兰辞,换了副温和样貌:“兰辞近日休养得如何?那刀伤深可见骨,可不能马虎。” 谢兰辞淡声:“尚可。有太医院的良药相助,有劳舅舅费心。” 宁昌侯笑容一僵。气氛忽地冷了下来。 姜家大公子觑了眼舅甥二人神色,道:“胆敢埋伏谋害朝廷命官,何况世子是奉旨出行,身有重任,那些恶徒罪该万死。” 姜大公子这话说得有失偏颇,去岁谢兰辞接连受了申斥,圣上在各时节的赏赐亦不如以往丰厚。 在谢兰辞离京前,御书房里的动静,阶下候着的众多官员听了清清楚楚,听说圣上摔了好几个杯盏。因而他随楚大将军巡边一事,众人只以为这是天子盛怒后降下惩罚。 谢兰辞负伤归来,这一点的确如大家所料,文臣不如武将那般出生入死惯了,自老虎嘴边拔毛,没丢了性命都算好的。 但又真真切切查出了些罪证,若要论起来,就凭这个,又是大功一件。 现下众人拿不准宫中那位对谢兰辞究竟是何种态度,姜大公子斟酌着言辞,假作关心,实则想探知些消息。 江林州微笑着扫了姜大公子一眼,嘴上却道:“姜公子所言甚是。世子他有伤在身,可得休养一阵,若那些人不死个干净,岂不是坏了心情,耽误他养病。” 谢兰辞神色从容淡然,没有开口。 看起来,像是一切听陛下处置的意思。别的一分不肯透露。 宁昌侯看谢兰辞如此神色,心里很不是滋味。 昔年两位姐姐一个出嫁,一个入宫,他将满十岁,还记得两位姐姐是如何模样,谢兰辞长得不像他母亲,宫中那位亦是。 宁昌侯如何看他这张脸,都生不出亲近感,偶尔与他目光相对,也会被其中森冷寒意所惊。 这人,实在不懂尊敬长辈。 谢兰辞一走,宁昌侯胸口那股窒闷感淡去,又应付起前来攀谈的来客。 - 庭中,宁昌侯府的数位年轻公子聚集在此,谢兰辞一来,俱起身来见,这些人走后,谢兰辞跟前才清净下来。 江林州抿了口清茶,唇边笑意未退,便被谢兰辞看个正着。 江林州:“怎么。今日你心情不佳,不准旁人发笑了?” 谢兰辞摩挲着杯壁,没出声,显然不太想听。 他不想听,江林州反而来劲了,非要说出来:“我是想。这宁昌侯府这般多公子小姐,往后谢世子娶了夫人,得散多少银钱出去。谢家族亲也是不少。” 谢兰辞看他一眼:“不劳江大人操心。” 江林州乐不可支:“就算我想操心,也办不了这事。” 谢兰辞在年轻学子中威望极高,庭中这些仍在读书的年轻公子对他推崇备至,心怀景仰。起初尚在玩乐谈笑,屡屡提起风花雪月之地的纨绔也收敛许多。 有一个颇为稳重的年轻人,中途过来向谢兰辞请教,回去后和同窗坐在一起,但没多久,那方响起了一阵笑闹声。 谢兰辞没等到相锦递来消息,眉心几不可察地微蹙,而后看向江林州:“他们在做什么?” 江林州:“想知道?自己问去。” 谢兰辞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江林州见他真没有探究的意思,折扇一收,摇摇头:“你真不知道?” 大约这在谢兰辞眼里,从来不是什么值得探究之事。 江林州终于知道他不近人情到了什么地步,简直就是无情无欲,连这也看不明白。 “今日寿宴,侯府来了许多客人,正是未婚男女见面的好时候。刚才那位,大约是要出去见心上人了,才被友人调侃。” 解释完,江林州哼笑,阴恻恻瞥他一眼:“我何必同你说这些。男女私情这四个字,你只占一个。” 谢兰辞动作微顿,脑中忽而浮现那双水润澄澈的乌眸。 倘若看到想见的人,她不会像方才见他那般拘束。 一个婢女行色匆匆步入庭中,走到侯府二公子身侧,不知附耳说了什么,郑仪神色顿变,起身随婢女走了出去。 侯夫人和一众贵妇相谈甚欢,差不多见完了客人,便带着几位贵客去给老祖宗请安。郑凝为了些小事和人闹起来,婢女不敢去请侯夫人主持公道,就近找到郑仪,请他过去帮忙劝劝,莫要把事闹大。 郑仪快步走上廊庑,凝神细问:“对面是哪家的小姐?” “是虞家的小姐。”话音乘风送来,谢兰辞放下杯盏,若有所思地看着一主一仆匆匆离去的背影。 郑凝降生时,前头已经有了好几个堂兄,作为唯一的姑娘,自小受宠,颇有些骄纵。 郑仪知她性情,一刻也没敢耽搁。 行至近前,远远就看到郑凝身后奴仆环绕,下颌微抬,不满地瞪向一位姑娘。 郑仪快步上前,郑凝瞥见他,盛气凌人的神色一收,转而多了几分委屈,唤了声哥哥。 那位背对他的姑娘听见动静,亦侧身看来。郑仪与她看来的目光相对,身形微滞。 纤腰细细,身段袅娜,只看背影便知其羸弱纤柔,令人怜惜。 美人肤白唇红,眉目如描如画,既娇且媚。 微带不安的眼神盈盈看来,一双眸子像是会说话般,看得郑仪心底一动。 郑仪稍作思索,便明了眼前这人的身份。 虞五姑娘确如传言那般,颜色极好,明艳动人。 有了倚仗,郑凝眉眼间满是得意,扬了扬眉:“我懒得听你狡辩,正好我哥哥来了,等他把那时经过的奴仆叫来问过一次,就知道你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郑凝遗失的那支金钗,是林熙所赠,今日插戴在发髻上,四处见客。虞樱见她二人举止亲密,便悄悄取了下来,和虞烟轻声抱怨:“烦死了。怎么回回都和她挑中一样的。” 话音一落,虞樱又被虞大夫人叫走,虞烟帮她收着金钗,只以为今日就能相安无事。 不料,没过多久郑家小姐就丢了东西,大张旗鼓四处寻找,虞烟从厅中出来找到珠珠,正要交给她代为保管,便让郑凝的丫鬟当场叫住。 吴月然恰在附近,听了郑凝所言,双颊泛红,埋怨地看向虞烟,勉强笑道:“想来是五妹妹无意间拾得了。” 郑凝理所当然盯着虞烟,似笑非笑,只差朝她摊开手,让人把东西还回来。 “你再不给。我真去叫人了。” 郑仪皱眉:“不可。” 今日贵宾众多,陡然叫来十余个奴仆,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丑事。 虞烟眼睫轻动,许是在外面多站了一会儿,双颊浮着淡粉,神色平静地重复:“这是我四姐姐的东西,我不能给你。” 郑凝扯了扯唇:“若真是你姐姐的东西,鬼鬼祟祟把东西收起来做什么?” 当然是觉得晦气啊。 林熙那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前几天还在如意楼争过一回。 谁想和她挑中一样的东西。 吴月然感觉到远处贵女探视的眼神,背脊如有火烧,脸都快丢尽了,不耐烦地说了句:“五妹妹若有什么证据,便赶快拿出来。” 郑仪沉吟:“真如虞五姑娘所言,在厅中奉茶的丫鬟,应当见过。” 郑凝笑了笑:“等晚些时候,那边清净下来,再把人找来细问。你在这里等着就是。” 吴月然心底一喜,到时候虞烟留在这里就行了,就是出丑丢脸,也和她没有干系。 郑仪无奈地看了眼妹妹,道:“一金钗而已,何必如此。” “公子所言甚是。一金钗而已,有何误会还是早早澄清的好。”于妈妈的目光在郑家兄妹脸上过了一遭,淡笑道。 郑凝最不耐烦和谢家人打交道,不知谢大娘子身边得用之人为何会管这事,抿了抿唇:“于妈妈因何事来此?” “正巧,老奴在厅中见过虞家四姑娘,方才看到小姐派去找寻的奴婢,便多嘴问了一句。”于妈妈顿了顿,又笑道,“还好来了。否则,今日岂不是平白生事,冤枉好人,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来。” 郑凝脸上挂不住,脸色涨红,张了张唇,不甚有底气地开口:“真是凑巧。那不知于妈妈可曾看到我丢的东西。” 于妈妈笑意不达眼底,声音温和如常:“我家娘子有孕在身,老奴少不了多操心些,让底下奴婢警醒些,莫要撞上什么不长眼的东西。” 于妈妈看了眼虞烟,瞧人好端端的没受什么惊吓,略放了心:“其他的倒没注意。就是虞家两位姑娘娇艳貌美,这才多看了几眼。” 虞烟与于妈妈友善的目光相触,回以一笑。 吴月然先前急着想走,说的几句话都向着郑凝。 这会儿来了个眼明心亮的老妈妈,又是谢大娘子身边的得用人,吴月然揪着帕子干笑,想说两句缓和气氛,在于妈妈冷厉的视线中,竟然不敢开口。 郑凝看于妈妈对一个外人的态度都如此热切,心里很是不满,但此事又不占理,只能闷不吭声地忍了。 “公子还在这站着做什么。”于妈妈朝郑仪笑了笑,缓声道,“侯爷那里正派人找您。世子亦是等候多时了。” 郑仪不疑有他,告辞离去。郑凝一个人留在这里,扭捏半晌才憋出了一句抱歉。 “方才冤枉我妹妹十句百句都说得,现下你两个字就完了?”虞樱姗姗来迟,气得头晕,看向郑仪的目光简直能喷出火来。 26-30 26 ? 第 26 章 ◎你不会让人有孕的!◎ 虞烟不知事情为何会变成眼下这等模样。 她分明只是想清净一会儿, 和四姐姐略坐片刻就好,头晕乏累只是托词。 侯夫人身边的婢女把她们二人带到厢房,连口茶水还没来得及喝,虞翎的丫鬟便找过来问东问西, 假作关切地端详虞烟的神色。 “五姑娘放心。主子听说您身子不适, 担心得很, 马上就过来。”丫鬟目光一闪,“若还有不妥,正好有相熟的医女, 可以给姑娘诊治。” 虞烟与虞樱对视一眼, 虞翎何时这般关爱姊妹了。 虞烟说不用,这丫鬟却执拗得很, 有意无意拦在身前,说什么都不让走。 …… 虞翎今日在宁昌侯府收获颇丰,侯府果然不同凡响,其中器物花卉, 样样都是她未曾见过的精致讲究。 除去这些,贵女们坐在一起聊天, 也颇让她长了些见识。 携礼上门的夫人去与侯夫人说话, 或是与未来亲家见面。姑娘们凑在一起, 自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谈及心上人, 语焉不详地说起某个物件,便能被好友打趣得面生红晕。 在座有人谈起首饰,便有个姑娘抬起手腕,给旁人看她腕上的镯子, 说起来历, 其他姑娘羡慕不已。 小姑娘被人夸了两句, 面露喜色,旁人想看,便大大方方取下来给人瞧。 “县主这玉镯成色极佳,太妃娘娘真是疼你。”有人笑道,“瞧我手上这个,从前以为这就是难得的珍品,放在一起,却是不够看了。” 说话这人出身世家,手上的镯子未必不好,只是来历不如县主之物,乐于说些话讨她开心。 这还是有眼力的,一看就能分出好坏,说得头头是道,还教大家如何分辨。 像虞翎这般侥幸受邀的姑娘,倒借此开了眼界。 虞翎一看,心口登时一紧。 虞烟手上那只镯子,似乎不比县主的差。 当日在如意楼无意瞥见,虞翎以为她是下了重金购置,毕竟平日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买个压箱底的镯子正合常理。 但这一有了对比,才知道那物贵重至极。 虞翎攥紧手心。 若她没有眼花,虞烟腕上的玉镯,根本不是二房的财力可以应付得来的。 虞烟姨娘是个孤女。二房没有什么富贵豪奢的亲戚。 那镯子的来处,便只有一个可能…… 思及此处,虞翎呼吸微乱。 那个猜想愈发可信,在她心上搅起阵阵涟漪。 听过县主身边贵女的言语,虞翎有了计较。 这等贵重之物,便是再为阔绰,也定然不会轻易送出。 虞烟近来神思不属,时而面色羞红,一定是有了让她动心的男子。 已经有行踪不明的几日,就是失了清白也不意外。 就算没有成事,这般美色在前,有几个男子不惦念着讨要些好处,哄着她做些不能见人的勾当。 虞翎拿定主意,马上唤来丫鬟去把虞烟稳住,而后起身去寻周夫人。 周夫人看虞翎来找,有些意外,今日特意差遣了周家婆子去盯着,虞烟没有和外男不清不楚,周夫人勉强放了心。 周夫人和颜悦色,温声问虞翎是有何事。 虞翎不是个性急的,现在只推测出虞烟勾搭了男人,不知到底做到哪一步,况且隔墙有耳,几步外便是人来人往,传出去对她自己的名声也不好。 总归是随口找了由头,把周夫人从贵妇云集的地方带了出来,拣了条僻静些的小道,去往虞烟所在的厢房。 虞翎心情迫切,恨不得转瞬就到,也就没注意到周夫人频频看来的目光。 “她不久前和郑家小姐闹起来了。三姑娘可曾知晓?” 虞翎步伐微缓,侧首看去,唇边笑意不减:“是有这回事。” 周夫人颔了颔首,笑道:“平日看不出来,遇事她居然还是个能沉住气的,没吃亏,也没有得罪人。” 娶媳妇终究是给儿子娶的,周夫人哪能完全狠下心,丝毫不顾周议章的感受。 这些天又仔细想了想,虞烟这丫头,倒也没那么差。 周夫人最不满意的,就是虞烟和小郡王的事。小郡王从前是肆意无拘,但也没有随便为女子大打出手的,不像是仗义执言,想来想去只能是对虞烟动了心思。 但今日虞烟行事规矩,根本没有和小郡王有往来,也许并不是她轻浮。 虞翎听周夫人的语气,哪能想不到她的心思,笑意微滞,把想说的话都忍了下来。 等找到虞烟,让医女一看,就知道她是人是鬼,有多不知羞耻。 虞翎带着周夫人到了厢房,还没进门,就听到了虞烟和丫鬟的争执声。 “为什么不让我走?我又没病。” 闻言,虞翎唇边勾起一抹笑,先抬步走了进去。 “五妹妹何必推辞?我是见你脸色不好,才有了这个念头。”虞翎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一遍,续道,“莫要像从通州回来那几日一般,等回了家中,又恹恹的不肯吃东西。” 说话间,周夫人走向虞烟,扶虞烟坐下。 虞樱心觉古怪,撇了撇嘴小声道:“闹起来那会儿,不见人影。等平息了,人倒是又钻出来。” 虞翎笑着看了虞樱一眼:“四妹妹这话说的,真是让人心寒。你满心以为和她亲密无间,难道她所有的事,你都知道了?” 周夫人关切问询,虞烟脱身不得,一一作答,分出心神往门口一看,虞翎带来的医女已经到了。 虞烟猜不出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归不会是好事,于是看向虞樱:“四姐姐,你再不去,大夫人又要谴人来找了。” 虞樱琢磨不出虞翎的用意,又看周夫人也站在虞翎那边,她一个晚辈不好多说什么。 听虞烟这般说,虞樱会意,转身便走。 虞烟好端端的,不想给自己找罪受,便从周夫人这里下手,软声恳求:“我没有不适,况且也有相熟的大夫。其他人开的药太苦了,我不想喝。” 周夫人因她的娇气眉心轻蹙,耐着性子说道:“养好身子是头一位的。” 虞翎令心腹丫鬟在外面望风,索性屋中再无旁人,用不着再遮掩,直接走到虞烟身边,把她的袖子捋上去,扣住手腕,回头叫医女过来。 虞烟脾气好,但此时也动气了,哪有这般押着人看病的。 虞翎动作粗鲁,还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她,虞烟当即把她挡开。论力气,虞翎还真敌不过她,虞烟一把将虞翎的手握住,气恼地瞪她一眼。 周夫人被眼前这一番动静吓着,连声劝道:“快放开,这是在做什么?” 虞烟知道自己有几分力气,闻言,下意识松了松手,但虞翎又开始不老实,她哪能吃亏,又把虞翎制住,气得不轻:“这话,我倒是想问三姐姐。” 虞翎没想到虞烟还有这个底气,这一激便把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谁做贼心虚,自己心里清楚。” 虞烟把她松开,起身往一旁走了两步。 周夫人见此,脸色一变,虞烟这是想和堂姐打起来不成? 从前怎么不知,虞烟长得娇娇柔柔的,还有这把力气。 虞烟不明就里,根本不懂虞翎在讲什么胡话。 余光瞥见周夫人神色不大好看,虞烟心里咯噔一下,想到周议章和她的约定。 周议章养了个心尖尖般的外室,她不想给薛宁远做妾,约好了暂不退亲。 这,不算做贼吧?他们两人都心甘情愿。 只有周夫人被瞒在鼓里。 虞烟想到这个,多少有些愧疚。 平日里若无其事是一回事,当着周夫人的面,被人若有所指的说了两句,又是另一回事。 虞翎一直盯着虞烟,当然没错过她微变的神色,讥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若现在承认和人有了首尾,不让医女把脉也可以。” 虞烟心口急跳两下,懵然回望,声音发紧:“你说什么?” 周夫人脸色顿变,目光惊疑不定,在两人之间看了个来回,虞翎胸有成竹,而虞烟隐隐透出些惊惶。 霎时,周夫人心里就有了偏向。 虞翎看周夫人生了怀疑之心,唇边笑意更真两分,幽幽道:“别的不提。你手上这玉镯,就来路不正,是哪位公子给的?” 周夫人看虞烟倏而苍白的脸色,更信了虞翎的说辞,愤然起身:“好啊,除了小郡王,竟还和其他男子牵扯不清。” 虞烟眼睫轻颤,慌张无措的样子落在虞翎眼里,就是不打自招。 虞翎唤来医女,朝虞烟扬了扬下巴:“去给她瞧一瞧。看我的好妹妹,究竟和人做了什么。” 医女收了银子,但没想到这姐妹间会闹成这样,在旁听了半晌,才知是这种差事,心里暗自叫苦,硬着头皮上前。 虞烟往后躲,不让医女靠近,不再提这个说不清来由的镯子。 “你危言耸听,无凭无据,凭什么恶言伤人。” 虞翎冷笑:“医女瞧过,不就有证据了?” 周夫人脸色极其难看,一言不发地盯着虞烟。 虞烟眸中氤氲起一重雾气,看着纤弱单薄,好不可怜。 周夫人眉心紧皱,没闲工夫理会她这可怜巴巴的模样,还开口催了催,看向虞烟的眼神几无半分温情:“清者自清。” 虞烟委屈得紧,但面前三人都紧盯着自己,她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四姐姐怎么还没回来啊。 医女抓住虞烟手臂,看她这般抗拒,不敢硬来,正想慢慢摸上她腕侧,门扉被人叩动。 是虞翎支使去望风的丫鬟。 声音微紧:“姑娘。有人找。” 虞翎眉心一拧,目光揶揄地扫向虞烟:“难不成你那财主也在侯府,那真是巧了。” 虞烟含泪瞪她。 虞翎嗤笑出声。没说奸夫已经给她脸面了。 医女在虞翎的目光中继续动作,但这回刚摸上脉搏,外面的动静倏而大了起来。 虞翎眼皮一跳,皱眉转身:“怎么回事?” 外面的丫鬟还未来得及作答,院中静了一瞬,而后响起一道年轻夫人的声音。 下一刻,奴仆推门而入,瞬息间便涌入数个侍婢。 虞翎缓了两息,不解地看向带头的那位夫人。 虞烟被来路不清的医女堵在窗边,后背快贴上窗沿,已然退无可退。再瞧她脸上,明艳娇柔的小脸失了神采,眸中蓄泪,像是有千言万语想与人倾诉。 谢大娘子看了眼虞烟,见人无事,眉间冷色稍缓。 周夫人离得近,最先认出来人,虽心头还存着气,此时也淡了愠色,一团和气地问道:“夫人是有何事?” 谢大娘子有孕后鲜少动气,今日这个消息着实将她惊了一跳,一刻不耽误地赶来,又见漂亮小娘子被如此为难,实在没有好脸色。 周夫人一错不错地盯着谢大娘子,心里浮现种种猜想,但下一刻都又否掉。 虞翎在周夫人道破来人身份时,流露出一丝惊讶,但随后便覆上一层阴霾。 有这般多奴仆引路,且又是如此贵重身份,绝不会随便走错地方。 这般阵仗,医女面露彷徨,本就不情愿继续下去,这下更不敢碰虞烟。 虞烟前一瞬还在想如何逃脱,陡然有人过来,整个人还在惊恐之中,没缓过神来。 虞烟泪眼朦胧地侧首看去,眨了眨眼,这不是妙音阁听经那日的夫人吗? 谢大娘子走到虞烟身前,虞烟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泪,动了动唇,不知道说什么。 那日差使奴仆给她引路的漂亮姐姐,能不能把她带走啊。 谢大娘子温柔地牵住虞烟的手,仔细看了眼。 谢大娘子转过身去,积年修养出的威严之下,虞翎蓦地垂下眼去,指尖几乎抠破手心。 “小娘子合我眼缘,在寺中初见,我便很是喜欢。” 谢大娘子温声道来,又瞥了眼墙角呆若木鸡的医女,“这是要为她诊视?我身边正好有医者跟随,小姑娘的身子可不能马虎,便由她来看。” 虞翎神色微动,不敢置信地微抬视线。 若真像她猜的那般,虞烟已失了清白,那由谁诊断出来,都是一样。只要周夫人知道虞烟和人暧昧往来,虞烟往后便不会好过。 周夫人想法略有不同,心绪百转千回。 若虞烟真把身子给了旁人,置议章的脸面于何地! 但虞翎那个医女,定不如谢大娘子的随从可靠。由谢大娘子的医者出手,总不至于冤枉了好人。 不过。谢大娘子毫不遮掩对虞烟的青睐喜爱,若真有了什么,想必也会替她遮掩,不会闹开。 周夫人点点头。 先前虞翎咄咄逼人,虞烟一面不知何处泄露了她的秘密,一面忖度虞翎的用意,还要费心去拖延时间,耗费了颇多心力,而且还没想明白。 眼下瞧着,就有些憔悴虚弱,谢大娘子爱怜地握了握她手心,虞烟抬头,便看到貌美姐姐冲自己笑了笑,不禁也勾了勾唇。 笑了这么一下。虞烟忽然发现了一直被她忽略的细节。 漂亮姐姐的声音很是耳熟。 不就是她躲在谢兰辞厢房,来找他的客人吗。 所以。 眼前这位,是谢世子的姐姐? 谢大娘子关切地看着虞烟,正犹豫要不要让人传话给那个在外等候的三弟。 眨眼间,就看到眼皮子底下的小姑娘,忽然脸红了。 谢大娘子放柔声音:“令我的医女给你把脉,好不好?” 是他的姐姐,当然没什么不好了。 虞烟眨了眨眼,红着脸点头。 瞧她这般乖顺,谢大娘子有些烦躁的心情忽然平静下来。 虞烟这边点过头了,谢大娘子环视一圈,而后,又看向另外两人:“此地不太方便,另找个屋子再说。” 周夫人自然不敢问是何处不便。 虞翎亦是。 在一众奴仆开路下,走了没几步,便入了一个更僻静的院子,谢大娘子牵住虞烟,先进了屋中。 周夫人想要跟去,却被门口奴仆拦住,谢家丫鬟面色恭敬,说出的话显然不是那么回事了:“我家娘子身怀六甲,若屋中人多,难免窒闷,还请二位在旁等候。” 谢家丫鬟煮茶斟来,态度无可挑剔,就是绝口不提带她们过去的事。 虞烟的事还没厘清,周夫人哪里喝得下。 同时,又揣摩起谢大娘子的用意。若是旁人,这明摆着是袒护虞烟,要为她遮掩。但这可是谢家人,虞烟难道这就那般幸运,入了谢大娘子的眼? 虞翎端坐在旁,亦是食不知味,才抿了口清茶润喉,眼皮又开始跳个不停,险些把茶水泼在裙上- 谢大娘子把人带进屋中,暂且没让医者进来。 屋中横着一扇六折花卉屏风,谢大娘子往屏风那方扫了眼,还没说什么,就见虞烟双颊绯红,频频向屏风那侧望去。 原来她已经知道了。 谢大娘子了然一笑,怕小姑娘脸皮薄,没再说别的。 松开虞烟的手,轻笑道,“你和他聊聊。” 虞烟怔了怔。 他当真在屏风后? 她就是,想起寺中那日躲躲藏藏的情景,多看了两眼。 经虞翎无缘无故为难一遭,虞烟满腹委屈。 但这么快又要见他。虞烟感觉脸颊变得热烘烘的,那一点湿漉漉的委屈都要烤干了。 虞烟很是不舍地看向谢大娘子,满是眷恋。 谢大娘子与她相视,轻柔一笑:“放心。不会有人进来。” 她不是这个意思。 姐姐快进来吧! 虞烟还没来得及挽留住谢大娘子,谢兰辞已然绕过屏风,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她身上。 一个时辰前那种不自在,再次蔓延周身。 屋中静得落针可闻。 虞烟静等着他开口,可是,过了两息,忽然发觉他的视线一直落在一个奇怪的地方。 虞烟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肚子,不解地看向谢兰辞。 他和虞翎都好奇怪。 虞烟一肚子疑问得不到解答,摸着肚子还觉得腹中空空,有点饿了。 忽而灵光一闪,虞烟想起方才谢大娘子走在身侧,那无意间抚摸孕肚的动作,把今日的异样想了个明白。 虞烟脸上红了又白,僵硬地抬起头来,神色无辜,吐字清晰,语气坚决道:“我没有,没有喜脉。” 谢兰辞大约没遇到过这般刁钻的麻烦,漆眸似有情绪涌动,无奈叹道:“我知道。” 谢兰辞眼睁睁看着她的脸越来越红,便低垂眼眸,没再看向她的脸。 视线理所当然落到她腰上。 纤细腰肢被衣衫轻裹,显出姣好动人的曲线。 她的腰又细又软,掌心覆上去,轻易就能握入掌中。在何员外宅中,为护住她,是有过些逾矩的接触,但也只在瞬息间,便放开。 今日看来,和饿了两三日差不太多。怎么这些天,一点也没养回来。 她连洞房前须翻阅的小册子都看不明白。分明不知人事。 而且她还很娇气,这样的小娘子,倘若有孕在身,应该受不得劳累,比平日还要缠人。 ……想这些做什么。 这些不过是合理的推测,但无因自然无果。 谢兰辞不自在地敛眸,强迫自己挪开视线。 虞烟松了口气。 是啊。他们什么都没做的。 虞烟左想右想,琢磨不出这个误会自何而来,反正没有讹上他的念头,羞红着脸开始为自己分辨:“今日这是怎么回事,我不太清楚。但在你过后,我没有接触过任何男子。” 好像不太对劲。 她没有说和他就有不可告人的亲密接触的意思。 自己的嘴可能有点笨。 虞烟抿了抿唇,义正词严:“世子是众所周知的谦谦君子。是不会让人有孕的。” 谢兰辞神色微动,黑沉漆眸无声回视。 没有斥责她的意思,但大约,也不太满意。 没有子嗣,对一个男子来说,好像是很了不得的事。 不会就是不能,她说的不会是骂人的话吧。 她为何一开口就这般狠毒。到底在说什么啊。 但怎么能怪她。又没人教过这些。 虞烟泪湿的眼睫轻动,躲避他的视线,开始放弃斟酌言辞,动了动唇:“你知道我什么都不懂。那个小册子我都没看过的。” 所以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和她计较。 虞烟纯稚不知世事,遑论夫妻床帏间的秘事。 谢兰辞当然不会和她计较。 细论起来,也是他思虑不周。没有把后续之事考虑周全。 窗外竹影横斜,清风徐来,把小姑娘懊恼的话语送到他耳边。 “我可以学的。还有什么我不明白的,你通通告诉我吧。”虞烟眉间萦绕着怅然神色,偷偷看他。 今日虞翎就差指着她鼻子骂了,她都不知道虞翎在说什么。 连人家阴阳怪气都反应不过来。 早知道虞翎打的这个主意,她就该和四姐姐一起走。 虞烟想的很清楚,她很早就在谢兰辞这里显露她无知的本性,丢脸的次数也很惊人。 已经不差这一回了。 连抚琴都能教。而且还是他主动提起的。 她求一求他,干脆把这些也跟她讲一讲。反正他懂的很多。她也懒得去麻烦其他人了。 虞烟目光热切,像是全然信任眼前这人,只等他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谢兰辞有些头疼。 是个好学的。 可是,却不该由他来讲。 “往后再议。”谢兰辞没去看她骤然变得失落的神色,往门口走去,打算让医女进来。 “那我又让人欺负了怎么办。”虞烟声音甜软,此刻却有些沙哑,无端的惹人心疼。 像今日这般,她的确应付不来。 谢兰辞没有迟疑:“来找我。” 虞烟不明白他怎么连女子有孕这些事都要藏私,但他又很大方地说可以去找他。 怎么看,她都不亏。 虞烟清了清嗓子,斟茶喝了半盏。 今日又是和郑凝对峙,又与虞翎纠缠,还要跟谢兰辞解释,把三五日的话都说完了。 一停下来,嗓子又干又哑。 谢兰辞带着医女进屋,她都不想说话,只用眼睛看他。 谢兰辞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眸,心下有些不忍。 虞烟双颊微红,纤长卷翘的眼睫沾泪,轻轻眨眼时好像不太舒服,似是抬手去揉,但勉强忍住。一缕乌发散落在颈间,衬得人愈发柔弱,神色虚浮,看起来有些狼狈。 她今日接连遇事,还是多受了委屈- 林熙跟随母亲去看了侯府老祖宗,那院里格外清净,就连伺候的人都比外面少,在里面坐了片刻,什么消息都传不进去。 也是到了赏花品茗的湖畔,听人一说,才知郑凝和虞家姊妹吵过一次。 林熙想找郑凝说话,宽宽她的心,但找了一圈,没见人影,打听一番,侯夫人不知何故匆忙把人叫了去。 怀着满腔怨气落座,没多久,便看虞翎吩咐丫鬟出去办事,依稀听见说是虞烟身子不适,要找人替她看看。 该不会是装病,讹上郑凝了? 林熙哪忍得了这个,立即起身跟了去。 但虞翎支使丫鬟在外守着,林熙去了也不敢靠得太近,远远观望罢了,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兴致索然,正想走,却见谢大娘子携一众奴仆往这方行来。 谢大娘子身边有个奴婢见了她,还冲她行礼,问她可是失了方向,林熙胡乱应是,带着丫鬟离开了。 虞家的笑话可以看。谢大娘子要做什么,林熙可不敢死待在那里。 宁昌侯府和镇国公府是亲戚不假,内里不若传闻中和睦,相安无事罢了。 这两家得罪哪个都够喝一壶的,谁敢瞎掺和。 林熙怏怏不乐地回到贵女当中,捡了个清净地歇着,心里还惦念着虞烟的事。 贺若云笑看她一眼,勾唇道:“郑凝那支金钗,你送的?你和虞四姑娘还真是有缘分。” 林熙心里正恼。她送了金钗,才让郑凝和虞家姐妹生了龃龉。 回过头来,侯夫人会不会怪她多事? 侯夫人若恼了她,虞烟她们也别想好过。 林熙气闷不已:“一群不长眼的东西,谁和她们有缘分了。” 顿了顿,哼笑道,“指不定早就得罪了招惹不起的人。我适才还看见谢大娘子往她们休憩的厢房去了,带了好些人,神色很是不快。” 贺若云揉紧了手心锦帕,眸底划过一丝异色,喃喃道:“得罪?是么。” 林熙抿唇一笑:“我看,八成是了。” 虞家又非高门大户,哪能有攀上谢家的机会。 可,两成的分量也并不轻。 贺若云拨了拨篮中鲜花,指尖一掐,润绿的茎秆便断在她手里。 而后,若有所思地看向虚空某处,一壁拎着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去指上沾染的汁液- “虞小姐近些天忧思过度,耗了心力……”谢大娘子随身医女沉吟片刻,勉强找到了虞烟身上的一丁点毛病,轻吐出一口气,“没有其他症状。” 这“症状”指的是那子虚乌有的胎儿。 茵娘为谢大娘子调理身子已有五六年,除去师门所学,这些年又翻阅许多妇人病症的典籍。 她诊出来的结果,不会有错。 茵娘一面提笔写字,一面用余光偷瞄不远处那对……佳偶。 世子令未婚女子有了身孕,这一消息无异于石破天惊,在耳边炸响惊雷。 像世子这般冷情自持,不近女色之人,就算一时失察中了奸计,恐怕也很难完全丧失理智。 世子淡薄寡欲,实在很难想象他为人神魂颠倒的样子。 没有人比茵娘更清楚,世子和虞小姐清清白白,没有丝毫逾矩之举。 但眼下她所听所见,又不是那么回事。 茵娘笔尖一字一字书写着药方,心思却留在别处。 “这汤药减了药材,不会很苦,要记得按时喝。” 虞烟犹豫了一下,压了压下巴:“知道了。” “莫要在无关紧要之事上耗费心神。” “好。” 从未见过世子这般耐心,不是想不到这些琐事,而是旁人都不值得他用心。 茵娘唇角不自觉勾起。 虞家小娘子长得好,性子更是一等一的可人。 两人言谈举止,简直就像新婚的小夫妻。男子年纪稍长,不得不多关心一些,交代得格外仔细。小娘子怕苦怕疼,又不好拒绝他的好意,有些苦恼地答应下来。 而且这珠胎暗结的风言风语,大娘子居然没有抛在一边,而是前去质问世子,又把她带来为小娘子把脉。 茵娘神色恍惚,一滴浓墨滴在纸上,都没有察觉,唇边的笑压都压不下去。 照这样下去。兴许国公府喜事将近。 虞烟很听劝,谢兰辞说的这些事,都是为了她好,便认真记下了。 又喝了一盏温水,嗓子仍未缓解,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说得很慢。 谢兰辞极有耐心,看着她的目光像是在看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子,虞烟尽量言简意赅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虽然是把他的意见照单全收。 茵娘搁笔,谢兰辞想起隔壁的虞翎,还有那个来路不明的医女,神色微沉,正欲转身,一只素手慌里慌张地揪住他的袖角。 谢兰辞垂眸看去,抓住他衣袖的柔荑一点点往下缩,最后只用指尖捏住衣袖边缘,目光灼灼地仰头看他。 好像抓得有点费劲。 谢兰辞回撤半步,离她近了一些,虞烟目的达成,飞快松手。 谢兰辞站于她身前,她低头一瞬,他仅能看到她微红的耳廓,还有蝶翼般轻颤的羽睫。 谢兰辞微微蹙眉,心底隐有不悦。 她才进宁昌侯府时与人说说笑笑,没过多久,便吃了苦头。先前鲜润灵动的小甜杏,就像被烈日晒了半日,转头又让暴雨淋湿,恹恹的没了神采。 虞烟抬头勾了勾他的手,谢兰辞心底一动,将她的手掌托住。 她手指细白,软腻如脂,和他的手是完全不同的触感。 虞烟嗓子干得厉害,简直快成为小哑巴了,看他这般一握,她的手几乎被全部纳入他掌中,急得她忍着疼开口说话。 她拨了拨他的手,谢兰辞摸上她手腕,一时失神,只觉得她哪里都长得格外纤细。 “看到了吗。这个。” 虞烟清了清嗓子,艰难道,“我取不下来了。” “要我帮你?”谢兰辞抬眼看她。 虞烟点头,直直看向他:“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下。” 谢兰辞正低头打量,还没弄明白如何在不弄疼又能将镯子取下,听她缓声说出想法,谢兰辞松了手,眉间的温和淡去,凛然如覆冰霜。 虞烟自以为把话交代清楚了,他怎么像是撒手不管了,她又去拉他。 谢兰辞这时脾气却不如先前那般好了,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声音冷冷的:“你不喜欢?” 倒不是因为这个。 虞烟只要一想到手上这玉镯能买下整个虞宅,就开始发愁了。万一磕了碰了,那多让人心疼啊。 而且她睡相好像不太好,虽然珠珠没说,她猜也能猜到。 况且,虞翎先前又为此质问她。 “还给你。”虞烟叹了口气。 谢兰辞不像往常那般好说话,淡声道:“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道理还不是人定的。 虞烟咬了咬唇。 “既赠与你,便任你处置。”谢兰辞道。 虞烟平常便不擅长与人争辩,这下几乎成了小哑巴,哪里说得过他。 虞烟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谢兰辞瞥她一眼,提醒道:“周夫人她们,还在隔壁等着。” 居然把她们给忘了。 虞烟秀眉微蹙,但下一瞬,眸光投向谢兰辞。 他心善又可靠。不会让人欺负她的吧。 这念头刚起,谢兰辞仿佛就看穿她的想法,唇角微勾:“你待在这里就好。” 虞烟眸底漾开一重欣喜,又想起一事,笑意微敛,问道:“外面有许多宾客,他们不会知道吧?” “这院子,名义上是我的。你放心。”- 周夫人心浮气躁,案前的茶水几度放凉,也没有再碰,壶中沸水咕噜响动,周夫人眉心折痕愈深。 谢大娘子没有必要偏帮虞烟,可为何这般久了,仍没有音信。 瞧谢大娘子那愈发明显的孕肚,周夫人只能压着性子等候,不好随便催促。 虞烟没在眼前,周夫人便时时看向虞翎,心情十分微妙。 起初只急着查清虞烟是否勾搭了男人,怕她还没过门就给议章戴绿帽子,哪有闲心去管虞翎是如何发现的。 静下心来一想,虞翎作为堂姐,发觉妹妹有异样,不是先规劝,而是闹开来让她知道。 是个能狠下心的。 一个侍女掀了帘子,谢大娘子慢步走来,雍容端庄,唇边噙着浅笑:“二位久等。” 周夫人站起身来,双手交握,问道:“五姑娘如何了?” 谢大娘子落座,理了理衣袖,才抬眸看了眼周夫人,轻笑道:“夫人快坐。不是什么大事,莫要心急。” 周夫人心口那股窒闷散了一半,坐到椅中,一错不错地看着谢大娘子。 谢大娘子的视线自埋头不语的虞翎身上扫过,接了侍女递来的杯盏,放在一旁,一举一动贵气难言。 谢大娘子红唇轻启:“茵娘诊了两次,虞姑娘似是有些劳累,回去静养一阵子就是了。” 周夫人惊诧抬眸。 虞翎亦抬起头来,有一瞬的茫然。 谢大娘子曲指在案上轻叩,欣赏着二人倏然变换的神情。 虞翎与谢大娘子四目相对,被谢大娘子冷冽眸光刺了刺,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若只是身上犯懒,那再好不过。” 谢大娘子慧眼如炬,周夫人想着到底还有与虞家结亲的可能,便又起了话头:“半月前在妙音阁和娘子有一面之缘。娘子难道是那日见到了五姑娘?” 谢大娘子侧首看来,笑了笑:“正是。” 虞翎手心紧攥,指甲陷入掌心,阵阵痛感,也压不住心里的不甘。 虞烟那眉眼含春的样子,她绝不会看错。即便没和人颠鸾倒凤,做出些有辱家门的丑事,私相授受也是少不了的。 若没有谢大娘子插手,她疾言厉色地诈一诈虞烟,大约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谢大娘子从容不迫,没有再提别的,好像虞烟当真只是有些休憩不足引发的小毛病。 虞翎心如油煎,但只要谢大娘子不主动跟她说话,她没有半分打探询问的余地。 忽有所感,虞翎抬头往窗外看去。 郎君身着锦袍,银冠束发,只看仪态便知其风度。他背对虞翎,正往院门走去,背影如松如竹,偶一停顿,回首往身后望去一眼。 自虞翎的角度,隐约瞥见那人的侧颜,一时看得呆住。 谢大娘子将杯盏放到案上,发出一声轻响。 “虞三小姐。” 听得一声轻唤,虞翎收了目光,心里对那男子的身份有了猜测。 谢大娘子人在此处,能于外闲庭信步,而不近前来与人告辞。 只能是那位谢世子。 虞翎短暂瞥向窗外,很快就转开视线。因而错过了紧随在谢兰辞身后的虞烟。 虞烟收好茵娘写的药方还有食补方子,理了理头发,扶好簪钗,悄悄跟在谢兰辞身后,往外走去。 因为太紧张了,害怕被侯府宾客瞧见,一出屋门,她便有意和谢兰辞保持了距离。 直到他刻意停住,往后看了一眼。 她才发现,还没走出这个院门。为什么他一年住不了几日的院落,也这般大。 虞烟顶着他的目光,快步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26 14:24:46~2023-06-30 00:0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与傻瓜论长短 50瓶;予和 15瓶;55873148 2瓶;橙色橙皮、绝缘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7 ? 第 27 章 ◎随便给我补一补……脑子◎ 谢兰辞回首看了她一眼, 抬步继续往外走,但步调明显慢了下来。 虞烟很快便追了上来,她靠近的脚步声先快后慢,可没过多久, 再走过一段小道, 二人间的距离不知不觉间又远了几步。 谢兰辞身形一滞, 这次没有回头。 今日她在宁昌侯府见过许多人,一个个交谈过后,又有两场意料之外的争吵。算下来她没吃什么东西, 走得慢些也可以理解。 但谢兰辞等了片刻, 身后仍是无人,转过身去, 虞烟就在廊柱旁眼巴巴盯着他,半个身子藏在后面,用灼灼目光催促他快些往前走。 在他们出门前,前面已有奴仆清道。 走的也不是寻常宾客会误入的地方, 至多有些闲人经过。 谢兰辞费解回望,虞烟还是躲在柱后, 不愿意出来。 很像养了只不肯见人的小猫。催不得, 骂不得, 只能站在不远处耐心等她。 她嗓子哑了, 就是走过去询问缘由,她也说不出口。 实在拿她没有办法,谢兰辞继续往前走,他转过角落, 身后小姑娘便加快步伐, 迈开大步, 直到他的身影又无遮无拦出现在视线内。 看来,她也担心会跟丢了。 虞烟看到来时乘的马车,珠珠等候多时,面上流露几分急色,下意识想奔到她身边,看到旁边的谢兰辞,终是忍住了。 一钻进马车,虞樱心有余悸地握住她的手,担忧地看她神色:“没受欺负吧?” 虞烟摇头。 虞樱瞧她眼尾泛红,大抵掉了几颗眼泪,定然受了些委屈,好在没有吃亏,虞樱心口重石卸去,舒了口气。 虞烟看着晃悠的帘栊出神,忽而被虞樱碰了碰,转过脸去一看,四姐姐丧着小脸,揉了揉眼睛,紧张问道:“我是不是眼花了?怎么会看到谢世子在外面。可能病得不轻,都有幻觉了。” 虞烟想跟她解释,但一开口,又说不清楚,着急地握住虞樱的手,想要人仔细听她说话。 虞樱先前也吓得不轻,这时不太能静下心来分辨虞烟说的什么。 两人劲往一处使,但在虞烟没来得及完整叙述前后经历,窗沿又被人轻叩两下。 虞烟转头去看,谢兰辞长指挑开锦帘,眉眼和煦地往车内看来。 “还有一事忘记和你交代。”谢兰辞的视线停在她脸上,“服药这段时日,须少用甜食。” 虞烟茫然眨眼,不懂他何出此言,一门心思为自己分辨:“我有节制。” 谢兰辞嗯了一声。 前日他与人谈事,从春雨楼雅间出来,掌柜便满脸笑意递来两大盒刚出炉的点心,言谈间极是推崇:“这些是虞小娘子格外喜欢的。” 他明显不是很相信的样子,虞烟抿了抿唇。 谢兰辞松开手指,锦帘回落,日光自缝隙中透过,洒照在她手上,像接住了一颗金黄剔透的宝珠,虞烟握紧手心,那点日光便藏入掌中。 谢兰辞离去后,虞樱不揉眼睛了,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追着虞烟探问:“烟烟怎么认识谢世子的?” 虞烟如实道:“他帮了我。”至于其中细节,也分能说的和不能说的。 那些能说的,譬如今日的遭遇,她打算明日嗓子好了,再跟四姐姐分享。 虞樱恍然大悟,不用她再行补充,就自己想出了一套有理有据的说法。 “你从虞翎那里跑开,就遇到了谢世子。他带你出来的对不对?” 差不太多。虞烟没有否认。 虞樱长吁短叹:“我就说你这样怕生又不爱与人说话,还容易迷路,若是自己一个人,是不会这般快找到我的。” 虞烟每个字都听见了,气呼呼地扭头瞪她。 虞樱改口:“好了好了。姐姐知道你是出于谨慎才会如此,都怪薛宁远。” 哄虞烟这事,虞樱信手拈来,柔声道:“我们烟烟很聪明的,知道去找好人帮忙。” 虞烟有点心虚。 也不是她去找谢兰辞。是谢兰辞和谢大娘子一起找到她的。 他待人真好啊。 “他送我出来,四姐姐好像很放心?”虞烟担心被瞧出端倪,小声问道。 虞樱温柔地抚了抚虞烟的头,没有纠正她口中的‘送’字。 怎么想,都是谢世子出于巧合,碰见了迷失方向、眼泪汪汪的小美人,然后顺路把人带到家人身旁。 小姑娘突然遇到无法应对的麻烦事,偶然遇见一个光明磊落的正直君子帮了她,这人在她心里特殊一些,不是不能理解。 “是啊。那可是谢兰辞,不是别人。”虞樱想了下,还是要和这个傻妹妹解释两句。 “世子矜贵清冷,看起来高不可攀,但绝非恶人。相反,他政绩卓著,心怀社稷,三年前因处置牵连甚广的重案,在京城之外,亦是声名鹊起,受万众称赞的。” 这些,哥哥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过,于是虞烟听得格外专注。 虞樱眉心轻皱,话音顿止,看了虞烟一眼。 她还没说到其他几件流传颇广的轶事,烟烟怎么已经听得这般入神? 世子今日之举,算解了燃眉之急。 万一烟烟当真动心,往后该如何是好? 虞樱为了妹妹的前途着想,斟酌着开口:“烟烟以为,谢世子这人如何?” 虞烟心里有鬼,不能全说他的好话,正好想起他方才误会她的事,轻哼:“传言不可尽信。”他真的冤枉她了!根本没有大家说的那般明察秋毫。 她看起来很像是贪恋甜食,无法自制的人吗? 虞樱在旁细看,见她眉眼间的淡淡愠色不似作伪,显然不是惊鸿一瞥便芳心暗许的表现。 虞烟自小就不会撒谎,就是嘴巴争气一点,把编好的理由说了出来,一双墨玉般的乌眸已经开始心虚地看来看去。完全无法撒谎。 见状,虞樱打消了让人担心的那个念头,彻彻底底放下心来- 周夫人先前的种种烦扰一扫而空,面对谢大娘子冷淡神色,笑着开口:“既然她康健无碍,我就放心了。多亏夫人相助,不然我们还得提心吊胆地候着,哪能像这般自在。” 虞翎别有用意,且年纪到底小些,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修炼得还不若周夫人这般炉火纯青。谢大娘子的目光仿若洞悉一切,虞翎僵硬地转头往周夫人身上看去。 周夫人掩唇而笑,往门外投去一眼,又道:“烟儿没事,我去看看她,早些把她带回家去休息。” 谢大娘子在婢女的搀扶下换了个坐姿,浅笑道:“已经有人去送。” 周夫人一惊,片刻后回过味来,虞烟先前恓惶无措,大约有点吓着了才会先行一步。总不至于是谢大娘子关切至此,差遣医女诊治不说,还把人往外送。 周夫人是生养过的,瞧谢大娘子的姿态神色,就知道是该告辞了,便顺势开了口。 谢大娘子颔首,虞翎见状,暗舒了口气,绷得太久,脊背已经汗湿一片。 虞翎正苦苦等着周夫人带头起身,不料,谢大娘子忽又开口:“你们带的这个医女,是出自哪家门下?过来,让我瞧瞧。” 静立在旁的医女垂首等候多时,在言谈间知道了座中这位谢娘子的来头,即便脖子酸痛难忍也不敢抬头。 满心以为等下就能逃脱此地,又被人提起,不由抬头往雇主身上看去。 医女心惊肉跳地走上前,笨拙行了一礼,谢大娘子手握扶手,目光轻飘飘落去,在旁人眼中却重若千钧。 一时满室寂然,无有声息。 谢大娘子笑了声:“原来是乡野间给接生婆子打下手的,连师出何人也说不上来。顶多能辨识些常用的药材,做些不费心思的差事。有些话本不该由我来说,但为家中女眷诊治的医者,可不能如此马虎。” 一席话说来,周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 这般出身,最清楚妇人孕事一应事宜,练就了好眼力。真要开方下药,料这人也没那胆子。 茵娘立在一旁,亦是面若冰霜,讥讽道:“我在京中行走多年,不知有多久没看到这般医者,好的说不上来,毛病却是不少。姑娘家身子娇贵,不知三娘子带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是有什么难言的疾症?” 虞翎没想到谢大娘子身边会有这般伶牙俐齿,不给人留脸面的,听罢,面色苍白,紧咬下唇。 谢大娘子以帕掩唇,像是不太舒服,身边的婢女拥上去将人扶了出去,不过须臾,屋中便再无旁人。 闹腾半日,在谢大娘子跟前丢了脸面,周夫人自顾不暇,哪有闲工夫去管虞翎,之后各自回府,也只是不咸不淡说了两句话,再没别的- 虞大夫人心情跌宕起伏半日,回到虞府,才有空把虞樱与一众奴婢找来细问。这边还没问清楚来龙去脉,镇国公府便来了人,只好暂且放下,匆忙去见。 国公府地位超然,与虞家从未有过交集,不沾半分亲,虞大夫人去见客的路上,眉心紧皱,只担心是今日虞家姑娘无端生了是非,惹人不喜。 怎么说,宁昌侯府都是国公府的姻亲。上门问罪不是不可能。 虞大夫人待在一众贵妇中脱不开身,至今对侯府发生何事云里雾里。见了谢家来人,竟是国公府有头有脸的老嬷嬷,在陛下面前都有几分脸面,虞大夫人更不敢轻慢。 国公府来人说话客客气气的,还说谢大娘子同虞烟结了善缘,瞧她今日似抱恙在身,心中十分挂念,特意差人送补品上门。 再往嬷嬷身后一瞧,随从奴仆手捧锦盒,其中物件皆非凡品。 虞大夫人心头纳罕,只道是谢大娘子将为人母,才会有如此善心。 “有夫人挂念,是烟儿的福气。”虞大夫人道,“等她哪日身子好些了,再上门向夫人致谢。” 嬷嬷能被交予这一差事,明了其中内情,在侯府是事发突然,其他时候最好还是少些往来,闻言笑了笑:“不用特地上门。小娘子养好精神,便是最好。” 虞大夫人想不出虞烟如何会与谢大娘子攀上关系,还以为谢大娘子为族中子弟挑中虞烟,抱了两分期待。哪怕是谢家旁支庶子,受了家族庇护,也比外人好过。 但嬷嬷如此说,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虞大夫人心思落空,也没有多少失望,哪有人能随随便便就与谢家结亲。 “还有府上的三姑娘,我家大娘子今日也见过。”嬷嬷话至此处,顿了顿,“三姑娘对妹妹一片热忱,如此挂念,大娘子瞧她心诚,便叫我等取了这些经书过来,三姑娘抄好后供奉佛前,定能如愿以偿。” 虞大夫人怔了怔,令婢女接过,亲自把人送了出去。 回到院中,脸色一沉,冷声道:“把这些给她送去!传我的话,禁足三月,一步也不能走出院门。” 虞樱还等着告状,见母亲生气,重罚了虞翎,心头顿时十分畅快,好奇问道:“谢家来人说了些什么?” 虞大夫人劳累一日,神色疲惫:“我倒是有事问你。小五什么时候见过谢大娘子?” 去镇国寺那日虞樱也去了,中途和舅母离开片刻,也从珠珠那里知道虞烟在听经时睡着的事。说起来,那日谢大娘子也在。 可是困乏不已哈欠连天的小呆子,难不成会在那时入了谢大娘子的眼?怎么可能。 虞樱心虚:“不知道。” 虞大夫人悠悠叹气:“料你也不清楚。” 虞樱心说,她清楚的事可多了。 今日还看到谢世子好心带烟烟出府呢- 吴月然在宁昌侯府没有多少熟人,不知何时,虞家三位姑娘都没了踪迹,她便有些无聊,等回了虞府,虞翎忽然间闭门不出,还有婆子守着院门。 处处透露着古怪。 吴月然有意找人打听发生了何事,派了个丫鬟出去,自己转头来找虞烟。 吴月然越想越觉得不对,郑凝和虞烟闹起来,作为姻亲,谢家的奴仆怎么一门心思向着虞烟? 吴家想搭上谢家都没有门路,吴月然看得分明,那谢家的老妈妈看向虞烟的眼神都与旁人不同。 这小傻子肯定是使了些手段,或得了机遇。 不问个清楚,吴月然心里发痒,恐怕夜里都睡不着。 一迈进虞烟的院中,静谧无声,连个迎人待客的丫鬟都没有,简直寒酸。 吴月然直接进了屋,虞烟和她的婢女悄声私语,一见她来,齐齐转头看来,立马止了话音。 一看就有事瞒着。 吴月然走过去,一壁打量她屋中陈设,漫不经心问道:“瞧你这心虚的样子,不会是在侯府闹事,连累了虞翎吧?” 虞烟懒得理她。 吴月然颐指气使:“你这婢女怎么也傻站着。不知道给客人倒杯茶来。” “客人?吴小姐想要喝什么。”青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中,吴月然听这声音,顿时汗毛倒竖,一连退了好几步。 “那你坐下。听我慢慢说。”虞烟一看到青柚,就有种安全感,正好跟吴月然说说今日虞翎干的好事,免得她倒打一耙。 吴月然僵硬地摇摇头:“忽然想起来。母亲还在外面等着,走前还得拜见老夫人。” 话音甫落,人已经出了房门,一刻都不愿在此停留。 不速之客离去。 珠珠又分外忧心地问起侯府之事。 “姑娘今日诊出什么毛病了?为何国公府会送些补品过来?” 虞烟受了无妄之灾,今日没正经吃过多少东西,正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等着小厨房上菜。珠珠这般一说,她尴尬得手指蜷缩。 茵娘说的什么劳累,忧思,苦闷,全是谢公子忽然变成谢世子害的。 虞烟支支吾吾:“就是……随便给我补一补。” 补补脑子罢了- 宁昌侯府老祖宗年事已高,底下的子孙大办寿辰,前些日子精神头还不错,但寿辰这日,忽然起不来身。 宾客尽散,老祖宗那里差人过来,说想见谢兰辞一面。 谢大娘子眼看着传话的婢女苦等半晌,才等到谢兰辞点头。 原想等他一道离去,谢兰辞神色淡然:“大姐身子重,先回吧。我已经不是无知稚童,你放心。” 谢大娘子无奈颔首,带着谢芊芊先行一步。 天色渐暗,谢兰辞独自一人出了侯府。马车驶动,相锦压着声音禀事。 正提到国公府送了些贵重药材过去,谢兰辞睁开双眼,冷白指尖在桌案上轻点两下,威严迫人。 “是些正经药材。”相锦声音微弱,吞咽一下,“老夫人顺道往澄园送了些。主子您也该多补补身子。” 想到主子的伤尚未痊愈,说到最后,声音不自觉带了些急切。 谢兰辞怔了怔。 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们这可是正经医馆出的好药,药材金贵着呢。小夫人若觉得艰难,吃一颗便是了。”何家来的媒婆百无禁忌,那时还毫不掩饰地嫌弃他身上的伤口。 “这位郎君……实在该多补一补。你就,吃它个三粒吧。” 相锦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好端端的,主子的脸色怎么突然难看起来? 谢兰辞还记得当时虞烟抗拒的神情,她凶巴巴地夺过瓷瓶,一把扔到窗外,然后眸子湿漉漉地看向他,满是不安。 “别吃。万一你……你死在床上怎么办啊。” 谢兰辞觉得,自己暂且还没那么短命。 她究竟知不知道谁才会死在床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30 00:09:20~2023-06-30 22:3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绝缘体、Whit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8 ? 第 28 章 ◎暂且先不怪他好了。◎ 宁昌侯府大办的这场寿宴, 白日里一派祥和,热闹非凡,在上面花了许多心思,贴进去许多银钱。 到这天结束, 侯夫人却是闷了一肚子气, 把清点入库一应事宜全交给了手底下的管事去办。 宁昌侯面有忧色, 负手踱步。 侯夫人没再遮掩心头的不满,道:“二十多年前的事,早该过去了。那年的叛军头领, 哪一个落得好的?个个尸骨无存。” “就是有再大的冤屈, 如此亦能含笑九泉了。国公夫人在天之灵,恐怕想看到家人其乐融融, 哪有像我们府里这般,还要长辈捧着小辈的?莫说是你这个舅舅,就是见了母亲,他谢兰辞面对外祖母, 也不像……” 宁昌侯面色微沉,斥责道:“妇人之见!” 侯夫人轻嗤一声:“便是陛下, 也差御前太监送来贺礼祝寿, 没说别的。” 宁昌侯沉声道:“够了。莫要再提此事。” 夫妻多年, 她哪能不知道他心里亦是这般想法, 只是谨慎过头,关起门来也要做出个体贴大度的长辈模样。 宁昌侯出了主屋,婢女上来替她捏肩,侯夫人肩背一松, 沉沉吐出口浊气, 休息片刻过后, 郑凝亲自送了盅补汤过来。 郑凝在自家人面前向来嘴甜,两三句话便哄得侯夫人露了笑意:“还是凝儿懂事,会心疼伯母。” 侯夫人喝完补汤,郑凝适时开口:“我今日犯错,让伯母费神了。” 在侯夫人看来,郑凝犯的不是大错,谢大娘子身边那位于妈妈,是一点脸面不留,胳膊肘一个劲往外拐,生怕旁人不知她谢家门风高洁。 除此外,郑凝回回主动找谢芊芊说话,侯夫人看在眼里,也不大满意。 他们宁昌侯府,难不成都得顺着谢家人? “不是大事,哪用得着专门跑一趟。”侯夫人牵唇笑道,“你只顾着与芊芊说话,倒冷落了其他几位小姐,下回可不许了。” 郑凝垂下眼,恨恨地掐住锦帕。 谢芊芊真是不识好人心。论人品才情,贺家姐姐样样出挑,还乐意与自己玩在一起,听得她与那虞家五姑娘的一番纠葛,还好心安慰几句呢。 想起虞烟,郑凝忽而想起她和薛宁远的传闻,觑了眼揉着额角的侯夫人,佯作不经意间提起:“小郡王今日在园子里转了圈,好像没见到想找的人,兴致缺缺的就走了。” 薛宁远脾性乖张,但年年在秋狩表现不俗,后续番外整理在滋,源峮污尓司久凌罢衣九尓在陛下那儿得了些称赞,他白日在宴上借故发了脾气,侯夫人听了,没说什么,只叫两个机灵的奴仆去跟前伺候。 郑凝在跟前一提,侯夫人倒是想起来了,眸中泛起微微冷意,不由笑了笑:“老七家的对她关照得紧,我还道是个好的。原来这般上不了台面。” 白日瞧那于妈妈护得紧,还以为虞家五姑娘和谢家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渊源。 看来是想岔了。 那小娘子就一张脸格外出挑,还格外媚艳,身段也不正经,就是个勾得男人失魂落魄的狐媚子。骗得几个纨绔子弟,就是到了头了。如何能是谢兰辞能入眼的?- 虞烟很少做噩梦。 按理说,青柚回来,她该夜夜好梦才是。但今次有了例外。 沐浴绞发后,换上柔滑寝衣,趟进柔软舒适的被窝,帐幔一放,白日的烦心事全然远去,虞烟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天光明灿,绿意盎然。 她一个人在树下赏花,自得其乐,虞翎不知从哪钻出来,阴沉沉地将脸贴近:“为什么偷跑出来,大夫在等你。” 正想跑,薛宁远又堵在跟前,步步紧逼:“躲我干什么?我只好来找你了。” 路人纷纷抬头来看,她扭过头,连声唤人救命。 虞翎转头解释:“我是她姐姐。” 薛宁远则道:“为着你,我和人动过手,你还想不认?” 路人一听,没再多留,接连离开。 虞烟哭成个泪人,只能指望自己,趁他们不注意,转身就跑,没跑几步,忽而跌倒在地,怎么都爬不起来,坐起身来,手臂如坠巨石,丝毫不能动弹。 虞烟秀眉紧蹙,侧身摩挲着左手,口中含糊道:“我的手,我的手。” 说着说着,忽地睁开双眼,从那紧迫惊悚的梦中脱离出来,抬手就去扯了扯锦被,把自己裹起来,缩成一团。 珠珠听得动静,提灯来看,坐到床畔,还没开口,便被虞烟握住手,而后听得一句委委屈屈的抱怨:“珠珠。我腕上好沉,好重。” 珠珠低头一瞧,皓腕上别无他物,就一只莹润有光的玉镯而已。 翌日,虞烟晚起了半个时辰,青柚见状,平素无甚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侧首问道:“谁得罪了姑娘?” 虞烟从恍惚失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先把青柚劝下:“我没事,真的没事。” 不知父亲从哪把青柚找来的。虽然父亲一直说青柚家中代代习武,所以有些功夫在身。 但虞烟不怎么信。 以前虞翎舅家有人上门拜访,对她出言不逊,青柚当夜就去报了仇。第二天那位姑娘哭哭啼啼的走了。 虞烟震惊不已,青柚的脾气暴躁,报仇绝对等不到第二日。 还有。青柚房中的那把剑,她随口问了句,是何处得来,青柚居然面不改色地说,是抢来的。 虞烟记得,青柚当时还说:“他养了小半年罢了。是心甘情愿给我的。” 虞烟忧心忡忡,这不是被她打服了吗。 而且在京中,青柚还常常有些嚣张言论,言谈中不大看得起京城声势最大的那家武馆,虞烟想着自己那个又小又破的小武馆,没敢出声。 虞烟总觉得青柚这爱为人打抱不平的性情,恐怕得罪过人,有些案底在身上的。 既然金盆洗手……不是,进了她院里做事,最好本分一些。 在京城走两步便能遇到达官显贵,万一哪天被旧识仇人认出来,就不好了。 倘若青柚被人抓去关着,她好像还真没人脉,能把青柚捞出来。 青柚目光停在虞烟面上,但丝毫没猜到虞烟心里的弯弯绕绕。 虞烟与青柚目光相触,不由顿了顿。 青柚真的有把她放心上! 好吧。万一青柚被人陷害,关到牢里。她一定会去求求谢兰辞的。 那昨晚的噩梦,暂且先不怪他好了。 但另外两个,真是令人生气。 虞翎舅母听说她被禁足,找了由头上门打探,在虞大夫人院里待了好一会儿,说得口干舌燥,茶水喝了两盏,仍是没问出多少内情。 转头便要来找虞烟,但丫鬟跑了一趟,方知虞烟已然出府上香去了。 虞大夫人抿笑道:“小五这些日子不得清净,是该去除除晦气了。” 卢夫人讪讪一笑- 珠珠作为虞烟面前最得用的大丫鬟,最知道她的心意。去白云寺前,精心准备了一番。 珠珠抱着满满当当的竹篮,一样样清点。 虽然不信姑娘说的,白云寺分外灵验,在佛前诉说心意后,讨厌的人就会倒霉。 能让姑娘心情畅快一些,也是好的。 白云寺位于西山,周遭风景秀丽,离城虽远,别有一番趣味。附近租金低廉,进京念书赶考的书生,若承担不起住于城中的资费,便大多会选择此地。 虞烟下了马车,还没走多远,就有一个男子又惊又喜的看了好几眼。 青柚幽幽望去,那人的目光实在算不得清白,正欲过去警告这个男子,虞烟却认出了那人,在他唤了声虞姑娘之后,虞烟朝他颔首一笑。 这不是在谢兰辞之前,她央人放走的那个倒霉鬼吗? 仔细算算。她做的好事还真不少。 作者有话说: 熬不动了。这章先写到这里。下一章又有小情侣互动了! 周一上夹子,下次更新应该是周一晚十一点左右。感谢在2023-06-30 22:36:41~2023-07-02 01:0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桂花糖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9 ? 第 29 章 ◎又不用他来哄。◎ 有青柚陪在身侧, 虞烟没戴帷帽,天气愈发炎热,白纱再是轻薄,也闷得慌。 一般而言, 旁人多看她几眼, 她不会放在心上。 但宋轻舟模样清俊, 温文尔雅,一看人就脸红,还往她这边转头好几次, 她想不发现也难。 宋轻舟又惊又喜, 白净脸庞浮现淡绯,见虞烟行至眼前, 目光在她脸上过了一遍,嗓音发紧:“还以为是在下眼拙,认错了人。没想到真是虞小姐。” “那日小姐救我一命。小生没齿难忘。可惜人微言轻,势单力薄, 没能回报小姐。” 虞烟见他愧疚难当,道:“后来听哥哥说过, 他找来那日, 是你替他指了路, 若非如此, 他纵使有心,也很难及时找到我。” 虽说有谢兰辞在,她不至于真受了欺侮。 但兄长若是来晚一步,她就要穿着那身嫁衣, 和谢兰辞成双成对走在大街上了…… 虞烟吸了口冷气, 就此打住思绪。 宋轻舟羞愧道:“和小姐所为相比, 我做的事算不得什么。”话音甫落,左手上挂的一串油纸包止不住地往下滑,他抱紧右手中的笔墨,食指费劲一勾,才把麻绳握紧。 他额上冒了层细汗,虞烟见这左支右绌的情形,道:“你还要买什么东西。左右无事,先送你回去好了。” 宋轻舟还想推辞,珠珠已经眼明手快上前,接过了他手中那串绑起来的油纸包。 这可是姑娘现成的功德。 没进庙就送到眼前来。哪能轻易放过。 宋轻舟出身寒微,家中有一老一小,就靠他抄书作画维持生机。 他当时奋力挣扎,何家家丁一拳下去,他晕了小半日才醒过来。 也是不凑巧。他每日忙里忙外,起得比鸡早,天还没亮就被蹲守的仆役蒙头绑走。还听到他们商量后续之事。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受过这种刺激,醒来见到虞烟,便神色灰败,心灰意冷了。 虞烟也没有别的法子,看他比自己还绝望几分,一问才知,被抓来与她洞房的男子,怕是没几天好活了。 听宋轻舟说了他家中情形,他若一死,家中两人恐怕也没了活路。 她这才硬着头皮去跟送饭的吴二抱怨,说她很不满意,必须得换一个人过来。 片刻后,到了宋轻舟现今的住处,简朴素淡的两间屋子,地方不大,收拾得一尘不染。 宋轻舟的小妹妹五岁上下,坐在门前和邻居幼童编花环,瘦骨伶仃,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显得格外大。珠珠帮宋轻舟拿着的,就是刚去给她抓的药。 见兄长一脸笑意带着生人回来,乖巧地叫了姐姐。 虞烟一看,十分庆幸自己当时没有耽搁。 若是宋轻舟晚归一日,这可怜的小家伙就要饿肚子了。 宋轻舟倒了盏温水,忽而问道:“后来送去的那位公子,他……还好吗?” 何家是地方一霸,为着往后生计,宋轻舟那日给虞峣指了路,便只能先躲起来。 虞烟怔了怔,宋轻舟大约没有旁的意思,她心底却有几分别扭,幽幽叹气:“他挺好的。受了重伤,但好像没什么大碍。” 她那时还以为他要死了,现在看起来,一点没有当初脸色苍白的羸弱模样。 不像她,还做噩梦,直接哭醒了。 宋轻舟凡事亲力亲为,闻言,持壶的手抖了抖。 何家众人胆大包天,只想找个模样俊俏,又识文断字的男子办事,怎么会要一个受伤的男人呢。 宋轻舟睨她一眼,道:“他们居然把重伤之人送来。小姐一定吓坏了。” 虞烟摩挲着杯壁,点点头。 何家仆役凶神恶煞,但她三言两语,就让人把宋轻舟放走。 她还想着,若多换几个,也能再拖延些时日。 可谢兰辞送来时血污遍身,完全不像能自己逃出去的模样。 第二日他醒了过来,她仍提着一颗心,夜里还哭了好一会儿 如今想来,他兴许没有那般虚弱。 那她夜间哭得泣不成声,说的那些话,岂不是全部叫他听到了? 羞窘一股脑冲上来,虞烟仰头,一口饮尽了杯中水。 她可真够厉害的。 其他人能在谢兰辞面前,丢脸丢到如此地步吗? 宋轻舟暗含忧虑:“虞小姐还好吗?” 虞烟难掩惆怅,眼睫微颤:“若能把那些事全忘掉,就好了。” 呜呜呜她以前记性没有这般好啊! 宋轻舟一个男子,遭了此番祸事,过后亦有好几日打不起精神,何况是纤弱姑娘家。 蹙了蹙眉,想出一个法子:“倘若小姐仍频频记起那些天的遭遇,或许,可以多想想救你出来的义士。” “能出手相救,定是一身正气。想起那人,就不会害怕了。” 虞烟垂下头,手指蜷缩,窘迫得说不出话,敷衍般点点头。 害怕是不会害怕了,但会尴尬啊。 再想下去,夜里会睡不着觉的! 而且,他不是科举入仕的文人么,怎么躺了两天,一挥剑,那个偷入喜房想轻薄于她的男人就没了性命。 不像她,一日两日没睡好,就恹恹的失了神采,谁都不想搭理。必须要珠珠多哄一哄才行。 他晕过去的那一日,珠珠没在身边,她就没忍住哭了一场。 ……算了,娇气一点又和他没关系。听到了又不用他来哄。 她给的软枕,伤药,还有那颗糖,应该勉强能抵消吧! 青柚在院中帮珠珠收拾东西,看着篮中各色贡品,皱眉:“每回过来,都是这样?” 珠珠头也没抬,应了声是。 青柚手一用力,手中的果子就有裂开的迹象。她默了默,放下果子时转了方向,把裂痕遮掩住,唇边噙了抹冷笑。 她离京时,托他们帮忙看着姑娘,若有什么麻烦,出手摆平。 他们居然敢麻烦姑娘,又要吃又要喝的?- “你就这样把人晾在那里,来找我议事了?”江林州费了好一番工夫,把卷宗收拾出来交予相锦,没忍住问了这一句。 “你要是想六七月忙得脚不沾地,大可回去歇着。”谢兰辞长指微动,垂眸看了眼书册,淡声道。 江林州哎了一声,摇摇头:“表妹一家进京,我不得回去招待招待?”继而轻咳一声,“等我与她定亲,给你送几坛我珍藏多年的佳酿。” 谢兰辞撩起眼皮,瞥了眼唇角上翘,神思不属的江林州。 堪称私情误事的典范了。 江林州敛了笑,哼声道:“是我忘了,世子尚在用药,哪能喝什么酒。等你有了喜事,我再送来。” 顿了顿,话音含笑,“只是……不知到时候,是多少年的陈酿了。” 收好卷宗,便要出门办事。 一走出宅门,蹲守多时的姜家管事迎了上来,满脸堆笑:“我家老爷差小的来与世子赔罪。” 姜家两个公子在酒肆犯的事不大,五六日就摆平了。 谢兰辞淡声道:“姜家公子何时得罪了我?姜大人从哪听到的。即便是有,为一点小事上门,不是草木皆兵了?” 姜家管事面色微凝,又道:“两位公子年少气盛,前阵子犯错后,家主重罚过,令其思过,收了那纨绔做派。随后又听闻去年秋狩,曾出言不逊,冒犯了世子……小人正是为此前来。” 江林州在旁听着,唇边不由露出一丝讥笑。 和谢兰辞并肩离开,走出几步,才道:“他俩是没说你什么好话。你是没瞧见,薛宁远夺得头名,姜家那两个把他捧成什么样。” “什么时候再去比一场,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箭出必中的射术?” 谢兰辞上了马背,扯了扯缰绳:“姜家的事,不用多管。风雨之下,自身难保的一条小船,载不动多少人。” 江林州骑上马,不疾不徐地跟上。 行至街角,一群学生有说有笑地从茶庄出来,勾肩搭背,谈兴正浓。 虞峣一眼就看到了谢兰辞,默默收回目光,走出几步,旁边的好友甚是惊讶地提醒道:“你看。是谢世子。” 虞峣没兴趣,友人若有所悟,拍拍他的肩,道:“还在为下旬的雅集伤神?不说别的,你投壶定然胜过旁人。” 虞峣一言不发。 好友续道:“姓范的有什么好得意的,得了两句称赞就急着出来显摆。嗯,你看我们碰面的茶庄,离世子的私宅不远。经常见面,说不定哪日还有机会得些点拨呢。” 虞峣:“要去你去。” 他现在看到谢兰辞就头疼。 “我家和国公府又不沾亲带故的,哪敢去打扰。哪像你?” 虞峣心头警铃大作,拧了拧眉。 “不是。你父亲和郑家七爷,不是认识吗?这是我们当中,和世子关系最近的一条路子。” 虞峣心弦一松,道:“再胡说八道试试?” 江林州不指望谢兰辞会主动开口,坐在马上四处打量经过的铺面,忽地想起一事,扭头问道:“你那园子,夜里怎么灯火通明的。从前可不是这样。” 多挂几盏灯而已,并不费事。 江林州猛地住了嘴。 谢兰辞又不像自己这般,心上人进京就把府中里里外外收拾一番,院子里的花和树都命人拾掇齐整了。再说下去,又要让他奚落。 谢兰辞想起那日虞烟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怕黑又胆小的样子,转眸看他:“问这个做什么?” 江林州:“随便问问。”- 虞烟进了白云寺,虔诚地拜了拜,出了大殿,招手让珠珠过来:“青柚还没回来?” 珠珠点头:“她还说。这些东西供在石刻佛像前,不如拿去给外面的乞儿分了。” 虞烟眉心微蹙,思忖片刻,转头去了旁边售卖素斋的饭堂,时辰还早,交了钱便出来,在茶棚里候着。 “珠珠。这寺里做的营生,是不是太多了?”虞烟瞅见角落里还有给人批命解梦的小摊,轻声道。 “这片鱼龙混杂。向来没人管。”珠珠回道。 这些能掐会算的江湖骗子,没什么真才实学,安慰人却很有一套,怪天怪地就是不怪他自己,说的话让人如沐春风,惆怅顿散。 显然那位大师说的话切中要害,出钱那人笑得十分开心。 虞烟瞥见,难免有些动心,往那边看了好几次。 忽然间,香客四散,寺门涌进两列腰佩长刀的官兵,来势汹汹,神色端凝。 这些人甫一进门,那算命小摊就在人眼皮子底下倒了,算命的和被算的像两只鹌鹑,垂着手站在一边,生怕招惹了是非。 还好她没过去。 虞烟目光一转,往门口看去,方才那口气,还没吐出去,又立马堵在喉中。 殿前一阵兵荒马乱,来人衣着整洁,不染纤尘,踏上刻有莲纹的青砖,缓步走入寺中。 珠珠看到门口的谢世子,倒吸一口冷气。 谢兰辞入了白云寺,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之人,须臾,便看见了虞烟。 她衣裙皆白,衬得人柔弱娴静,白玉珍珠步摇微微晃动,显出两分慌乱。在一众疑惑不解,或是惊惧仓皇的面容里,格外招人。 虞烟眸中漾着水光,心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谢兰辞目光微停,便转开视线,如她所愿,装作不认得她的模样,没有靠近。 “西街那些个旅馆邸店,一瞧就不大干净,往里搜一搜,或许能有些线索。”江林州掸了掸袖上的沙尘,走上前来。 虞烟一惊。青柚不就是往西街去了? 她还想着,若青柚的仇人找上门来,押人入狱,就去求一求他。 但是没想过,他原本就是会抓人进去的。 虞烟揉了揉锦帕,越想越慌。 江林州扫过众人,先是被虞烟出众的容色所惊,视线微停,但下一瞬就发现,这人频频看来,行迹十分可疑,不由皱紧眉头。 用手肘碰了碰谢兰辞,示意他往茶棚那方看去:“你看她,像不像心里有鬼?” 谢兰辞侧眸看去,虞烟脸色微白,有些魂不守舍,他默了默:“不太像。” 江林州不信,补充道:“你瞧她一身白衣,看起来是不沾是非,但说不定是妆扮一番,刻意迷惑人的。” 江林州转头与谢兰辞相视,心里十分疑惑,他说错了吗。 谢兰辞为何用这种眼神看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02 01:02:43~2023-07-03 22:4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外 10瓶;予和、燕秋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0 ? 第 30 章 ◎你第一晚就哭个不停。◎ 虞烟看他们仿似在商讨些什么, 还先后往茶棚这边看来,后知后觉地埋下头,希望庭中二人不要注意到她。 她以前是晕了头。 现在明白过来,能见到谢兰辞殊为不易, 旁人想要这般机会, 鲜少能得偿所愿。 可甲之□□, 乙之蜜糖。 现下放到她眼前的,绝不是什么诱人的好东西。 说起来,她每次入寺拜佛, 都格外心诚, 前阵子还在镇国寺求到开过光的符箓。 为什么一点用都没有啊? 江林州机敏警惕,认定虞烟欲图不轨, 催促谢兰辞下个决断。 她昨日在宁昌侯府受了无妄之灾,过了一日,大概还没恢复过来。 而随他们前来的这些官兵,知道事关重大, 牵连颇广,个个手按长刀, 神色严肃, 气势迫人。 谢兰辞淡声道:“不必管她。” 江林州不假思索:“怎么。你要亲自盘问?” 谢兰辞余光瞥见虞烟偏头与珠珠低语, 而后又朝门外看去, 眉眼间尽是忧虑。可能是遇到了麻烦。 便默认了江林州的说法。 江林州抬步往里走,唇边勾笑:“那就由你来。看她不怎么藏得住事,就是有些手段,恐怕也很拙劣。瞒不过你。” 谢兰辞眸底掠过一丝笑。 她能有什么手段。 就是想躲他, 也躲不好, 回回遇见都恨不得缩在角落里。 但她往哪儿一站。想看不见都难。 虞将军那边的事, 有了新的动向。 正好也知会她一声。 白云寺周边情况复杂,每年都会出事,住持被这动静惊动,快步出了宝殿,外出来迎。 大殿与厢房中的香客都不得随意进出,片刻后,江林州瞥见人群中一个怒目而视的男子,便招手令人让路。 步出的男子四十上下,方脸长目,面上不虞,仍是拱了拱手道:“世子与江大人来此,所为何事?这里外香客,除去各府女眷,附近百姓,便只有我等。难不成宁王府的人,犯了什么事?” 江林州敛笑,正色道:“世子返京时,接连有两拨刺客,下手阴狠不似常人,不止是耽误行程,更是奔着要人性命来的。害得世子重伤,你说,这哪能轻轻放过?” 方英早就知道这一消息,面上还是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往谢兰辞身上看去,轻笑道:“重伤?世子到底年轻,不像伤重之人,想来恢复得极快。” 谢兰辞理了理袖口,眉眼浸着冷色:“伤势恢复得不错。等搜到嫌犯,用不着秋后再审,了解性命不过眨眼之间,也是很快的。” 方英有三寸不烂之舌,闻言也说不出话来,见一众官兵侍卫一身冷肃,快步穿梭于屋舍间,找这个架势,显然难有漏网之鱼。 方英思量两息,重又笑道:“我们这些人,世子已然查过,可否先放我等离去?” 话音微顿,语气一转:“王爷旧疾复发,疼痛难忍,正等着小人回去复命。望世子通融通融。” 宁王多年前只是个闲散王爷,没有本事,无甚功绩,但在二十年前那场祸事中,先太后被叛军围困之时,宁王出手相帮,一条腿落了残疾,其后寻医问药,都没能治好。 在今上登基后,宁王备受尊敬,一说起旧事,便能触动陛下心怀。 当年事发,陛下不过十岁出头,在混乱中与先太后离散,再见已是阴阳相隔。唯有从宁王口中,知晓先太后当年之事。 方英作为宁王府门客,对这些事如数家珍,自以为一搬出宁王,眼前之人于情于理都要退让三分。 方英面上含笑,胸有成竹地等了片刻,只见谢兰辞目光冷如利刃,往他身上刮来。 “今日天晴无雨。王爷的伤,怎还会疼痛难忍?听起来不像刀剑所伤,倒像是中了什么毒。” 方英瞳眸骤缩,双唇微颤,对上谢兰辞的目光,心中咯噔一下,勉强笑了笑:“世子说笑了。此地事了,我等还急着赶回王府回话,不好让王爷多等。” 江林州啧了一声,抱臂看去:“真要论起来,我们也是为皇上办事。那些贼人胆大包天,连身负皇命的大臣都不放在眼里,岂不是图谋甚大?” “依我看,你们也别急着走。王爷能不知道轻重缓急?哪会因此怪罪于你。” 相繁快步行来,垂首道:“寺中无人潜藏,西边那些邸店酒馆,已经派两队人马过去。片刻后便能结束。” 方英背脊生寒,望向谢兰辞的目光忘了收敛,又与他相视。 谢兰辞看着方英眸中的惊疑之色,平静道:“你留在这里,耐心候着便是。” 方英脸色微白,扯唇笑了下- 殿中上香的女眷缩成一团,时不时派丫鬟到门口打听消息。 吴月然脖颈酸痛难忍,先前官兵鱼涌而入,丫鬟把她从蒲团上拉起,又牵扯到痛处,此时脸色十分难看。 吴月然一手揉着脖子,侧眸看向丫鬟:“外面怎么安静了。来的是哪位大人?” 丫鬟刚打听完,答道:“谢世子和江大人。二位带的这些人办事利落,约莫再有一会儿,守着殿门的人就撤了。” 吴月然咬了咬牙。 她昨日就不该好奇虞翎为何受罚,虞烟那院子恐怕风水不好,与她八字不合。 她昨日一去,夜里就做了恶鬼索命的梦,吓得她浑身是汗,清早收拾一番,就来了白云寺,想让大师驱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吴月然又问:“你没瞧错,真是她?” 丫鬟点头:“是虞五姑娘,奴婢认得的。” 吴月然唇角微勾。 上香遇到官兵搜人,她是有些倒霉,但好歹在干净的大殿里等着。 虞烟待的茶棚,人来人往,和许多不三不四的人挤在一起,还不如她呢。 只开心了一瞬,不知牵扯到何处,脖子又疼起来,吴月然皱着脸痛呼一声,几欲落泪。 心中暗自后悔。她幸灾乐祸做什么。 两年前找的那位大师交代,说要多行善举才能百邪不侵。 思及此,吴月然叹了口气:“你去看看。能不能把她叫到这来。” 丫鬟领命而去,探看一番,匆匆跑回来:“不行。先前还好好的,就刚才,茶棚那里又多了些人手,连世子身边的侍卫也在。” 吴月然一惊。居然盯得这般紧? 吴月然喃喃道:“我有心无力。这可不能怪我。” 昨日看谢家那位老妈妈对虞烟客客气气,还以为是和国公府有了交情。 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谢世子是许多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可吴月然听父兄说过,他有政务在身时,不是好招惹的主。年纪轻轻便政绩斐然,堪称翘楚。 虞烟胆子那般小,平日所见的男子都对她和颜悦色,殷勤得很,没见过这等场面。 谢世子威严迫人,又不假辞色。她可能会被这架势吓坏吧- 谢兰辞和江林州走后,虞烟松了口气,周围其他人惊慌一阵也都平静下来,她便坐下来,继续喝着刚上桌的茶水。 杯盏见底,她正要拿起茶壶,光线倏地暗了下来。 偏头一看,茶棚前面忽然又多了四人。随后,相锦也到了。 小小茶棚,一眨眼的工夫就多了五人。 原本安心等候的客人又躁动起来,看了看外面守着的煞神,又惊惧不安地往身旁看来看去。 这里面到底藏了什么为非作歹的大奸大恶之人。需要七个人守着? 虞烟被大家的情绪感染,茶水也喝不下了。 相锦就在几步外。虞烟安慰自己,不用害怕。 但一面又想起之前不好的遭遇,面上血色尽褪,小脸苍白。 虞烟握了握拳,她现在向相锦求助,一定会打草惊蛇。不能置大家于险地。 白云寺算是查完了,除去暂时扣住的方英等人,其他都没有问题。 江林州没忘那个形迹可疑的美人,提醒道:“你别把人忘了。” 谢兰辞淡淡看他一眼。 相锦已经提前过去。即便起初有些害怕,见了相锦,应当能安下心来。 抱着如此想法,谢兰辞径直往茶棚行去,甫一走近,就看见相锦的脸色不太好。 但相锦见了他,没说什么,谢兰辞便往茶棚里看去,顿时一滞。 虞烟泪眼汪汪,红唇紧抿,就差和她的丫鬟抱成一团了,脸色比相锦还差。 虞烟泪意上涌,忽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往茶棚走来,不禁抬头朝他看去。 虽然看不清谢兰辞的脸,但是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心里那些不安尽数散去。 虞烟听到谢兰辞无奈开口:“这位姑娘。请随我过来,借一步说话。” 虞烟愣了愣。这是没事了吗? 也许吧。歹徒看这一圈人围住,大约也不敢出手了。 虞烟心头一松,站起身来,快步往谢兰辞身边走去,虽然没有见到熟人,还是刻意说了句:“我会配合的。” 虞烟像归巢的幼鸟,往他身边奔来。 谢兰辞瞧见她眸中蓄泪,眼尾湿红,抬眸看向相锦。 相锦后颈发凉,干笑一声,埋头退开两步。 谢兰辞自认不是愚笨之人,但此时瞧她这般,的确有些惘然。 虞烟昨日在宁昌侯府,还有意与他疏远,此时却又走近一步,抬头小声催促:“可以走了吗?” 谢兰辞拿她没有办法,颔了颔首。 片刻后,到了无人处,谢兰辞脚下微停,垂眸看着身后埋首不语的小姑娘,道:“你遇到了什么难事?不妨说与我听。” 虞烟先前自身难保,现下安然无虞,又想起了青柚的事,细白指尖攥住了袖口,嘴硬道:“没有。” 谢兰辞目光平静,不言不语亦有种威严,虞烟有点支撑不住,小声道:“真的没有。寺中无事,我可以回去了吗?” 谢兰辞笑了笑:“当真没有?可你的婢女,还没回来。” 虞烟就像被人踩了尾巴,咬了咬唇:“外面还有许多事等着世子。不用管我了。” 谢兰辞平常并没有探问琐事的偏好,且还是对一个女子如此追问。 但昨日才发生了那种误会,现下很有必要再谨慎一点。 虞烟仰脸看着他,双眸满是不解:“我犯了什么错吗?” 她眼睫微湿,眸中漾着水意。 犯错倒不至于,但一看就是容易受欺负的。 谢兰辞道:“你第一晚便哭个不停。我亏欠于你,是该多用些心思。” 虞烟愣了愣。 谢兰辞亦是一怔。 她不明白,但他说的话,的确有另一重不可与外人言的意思。 很容易让人误会。 虞烟双颊发烫。 先前在宋轻舟住处,只是猜想,这才多久,他就亲口说出来了。 谢兰辞不大自在地挪开视线,耳后微微发烫。 二人沉默下来。 一时无言。 “有位宋公子说是虞姑娘的旧识。留在寺门口不肯离开。”相繁回禀道。 作者有话说: 烟烟的社死日常。 没关系,今天谢兰辞也社死了。感谢在2023-07-03 22:49:28~2023-07-04 22:3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261902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慕遥、绝缘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0-40 31 ? 第 31 章 ◎你们也不想被对方知道那件事吧。◎ 宋公子? 谢兰辞没有错过虞烟面上一闪而过的惊讶, 显然,她并没有和这位宋公子约好。 他从前查过她来往的人员,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虞烟来不及收拾方才那点羞赧,抬头看他:“我认识他。” 念及寺中的动荡, 担心那文弱书生莫名其妙牵扯进来, 又补充道, “宋公子是个好人。” 谢兰辞看向她,道:“是吗。” 虞烟忙不迭点头,眸光诚恳, 抿唇道:“不用放他进来, 正好我也该出去了。” 她是该出去了,既能避免宋公子和他撞上, 也能带着青柚走得远远的。 谢兰辞公务繁忙是不假,但还须在此等方英的同伙上钩,并不急着走。 而虞烟话音刚落,就侧过身子想要往外走去。 就这般急着去见那位宋公子? 他记得, 在镜湖那日相看的男子,并不姓宋。 虞烟提着心, 转过身去, 一步都没迈开, 相锦带着宋轻舟迎面而来。 相锦先前守着茶棚, 却把人守得面色苍白,战战兢兢,此时把虞烟的熟人带来,先看了眼她的神色。 这一看之下, 相锦又皱起眉。 他是不是看错了。姑娘好像有些慌张? 相锦低头垂目:“这位公子停在门口, 久劝不走, 又报了家门,属下便把人带过来了。” 白云寺现下如铁笼一般,飞鸟也休想逃过。 为求稳妥,像宋轻舟这样的,不能说放就放了。 宋轻舟迎着谢兰辞的目光,拱了拱手:“在下宋轻舟。方才虞小姐出手相助,送我回了寒舍。特地来与她道谢。” 虞烟察觉到宋轻舟进门时的紧张神色,心下明白过来,宋轻舟是怕她在此地再遇惊吓,专门过来看她是否安好的。 虞烟心下一暖,笑道:“宋公子何必客气。” 谢兰辞看他们眉来眼去,十分熟稔的样子,启唇道:“二位在何处相识?” 宋轻舟冲虞烟一笑,闻言,又正了神色,略一思忖,答道:“虞小姐曾在通州逗留月余。学生是在那时,与小姐有了一面之缘。” 虞烟掩唇咳了两声,脸颊涨红,引得两人都往他面上看来,她眸中星泪点点,勉力平复呼吸,当真有股弱不胜衣的韵致。 虞烟攥紧雪帕,细白指尖蜷在手心,很想就此晕过去。 他们也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就是两个倒霉蛋之一吧。 她如今,到底该怎么瞒住这件事。 谢兰辞美名在外,不能因这荒唐事毁了名声。 而宋轻舟未入仕途,将来前途远大,若被谢兰辞知道了这事,以后在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要怎么面对他。 两人的清白都很重要。 虞烟蹙眉苦思,掂量来掂量去,想不出稳妥的办法。 好烦。就凭她,能想出什么办法。 小时候给人分果子,都分不明白。哪能独自处理这般棘手的问题。 虞烟拿定主意,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来:“那时闲得发闷,隔几日便去趟书斋,可是在那里见过?我记不得了,难怪方才看到宋公子,就觉得面善。” 编不出来,随便糊弄一下。 反正谢兰辞不会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宋轻舟神情微滞,反应过来,含笑应是。 谢兰辞眉心几不可察的一皱,而后淡了神色,道:“是吗?虞小姐真是心善。” 适才她迫不及待想要离开,可没这般多话。 宋轻舟这一路过来,看到了殿前剑拔弩张的紧张情态,弄不清楚这位大人因何追问,但仍是配合道:“小姐乐善好施,与学生并不熟稔,也乐意出手相助。学生心中甚是感激。” 宋轻舟这话挑不出错。 谢兰辞本来就快信了,但虞烟听完这番感激之言,没去管宋轻舟,反而眼巴巴地看着他。 自从她知道他的身份,很少再这样直勾勾的看着他。 她自己难道没有发现吗? 若还看不出端倪,猜不到宋轻舟的底细,他就不是谢兰辞了。 心中有了答案。谢兰辞再看向宋轻舟,目光多了审视打量之意。 谢兰辞身着窄袖劲装,眉眼疏冷,抬眸看向宋轻舟,便如在审讯狱中嫌犯,毫不容情。 宋轻舟则是书生打扮,谦和温驯。 虞烟看他一个劲盯着宋轻舟,心里更是紧张,咬了咬下唇。 这事戳穿了来讲,他们谁都没有好处。 就这样遮遮掩掩,糊里糊涂是最好的。 谢兰辞到底在看什么呀,他的清白快看没了。 还好宋轻舟很是争气,神色自若,不卑不亢,没有流露出一丝慌张不安。 谢兰辞被她看得太久,侧眸与她相视,口中却问宋轻舟:“直至今日,你搬来此地多久了?” 宋轻舟道:“将满三十日。” 谢兰辞粗略一算,在那事之后,她应是头一回见宋轻舟。 谢兰辞目光停在虞烟脸上,须臾,她就收回了目光,乖巧地垂下头去,双颊微红。 这般容易害羞,还一直盯着他看? 不知她在紧张什么。 宋轻舟是无辜之人,不再与她有什么牵扯,没有可疑之举,他当然不会为难他。 谢兰辞忽然明白虞峣的苦处。 家里有这样一个小姑娘,自然是要多为她操心的。 院中沉寂下来,江林州骂骂咧咧地走过来,抬眸扫了圈,呀了一声:“我还以为这里没人。原来都在啊。” 江林州瞥了眼一派温润书生样的宋轻舟,走到谢兰辞身边,先问了虞烟:“问过她没有?” 话罢,又要向虞烟看去。 谢兰辞侧身,挡了江林州的目光:“问清楚了。” 江林州不疑有他,清了清嗓子:“是我误会了?姑娘见谅。”顿了顿,又朝宋轻舟使了个眼色,“他是何人?” 相锦代为回答。江林州听罢,摸了摸下巴,眼中忽而一亮:“你前些日子,往程先生那里递了行卷?我看过你的文章,写的不错。” 宋轻舟松了口气,轻笑道:“多谢大人夸赞,学生愧不敢受。” 江林州见了些难缠的江湖混子,看宋轻舟就顺眼多了,又碰了碰谢兰辞,转头道:“程先生也算你师叔,眼前这个宋公子,你这下算是认得了。” 谢兰辞牵了牵唇,眸中却没有笑意:“怎么。我还要夸你慧眼如炬?在众多文章当中,一下就挑出了个好的。” 江林州直觉这不是好话,毕竟他不久前才冤枉了旁边那位姑娘,清了清嗓子:“派去西街的人回来了。除了一家医馆一家邸店,其余都没有问题。” 谢兰辞一壁听着江林州说话,一壁抬步往外走去。 快走出院门,脚下步伐微顿,回首看了眼,相锦会意,立即道:“属下会将这位小姐送出去。” 谢兰辞侧颜清俊,回首时格外好看。虞烟却根本没心思欣赏他的美色。 他怎么又不高兴了啊。 相锦想到先前的情景,拿不准虞烟的心思,没敢走太近,轻声道:“这便带姑娘出去?” 虞烟见到相锦凑到跟前来,心绪又翻涌起来。 从茶棚离开已经有好一会儿了,她回过味来,茶棚当中并没有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那些人只是来看住她的。 还好没有在谢兰辞面前表现出来。完全是无稽之谈嘛。 好险。又差点在他面前丢人了- 青柚背靠在墙壁上,手中无刀无剑,却令身旁那人丝毫不敢动弹。 青柚问什么,青明就答什么,一个字都不敢隐瞒。 等青柚停下来,青明苦着脸叫冤:“您误会了。全是虞姑娘心思细腻,才会精心准备这些。我们哪敢在她面前索要些什么。不怕衙门的人,也怕您来追究啊。” 青柚:“量你也不敢撒谎。但要把底下的人嘴都管严了。姑娘再体恤人,也没有体恤那石刻雕像的道理。” 青明看她猜中了八九分,讪笑道:“我和您还是同姓,小弟不敢敷衍。” 青柚嗤笑一声:“你难道不知?这并非我本名。” 青明又被教训一通,连连应是。好不容易把青柚送走,想往外走几步,小厮却拦着不让出去:“外面官兵拦着,正一个个盘问呢。大哥不要上前去,莫要被误伤了。” 青明扒着缝往外一看。果然如小厮所说,外面乌压压地站了许多官差,当即歇了心思。 青明转头又羡慕起青柚来,摇头叹道:“若我也有那身轻功,哪还用这样苦巴巴地过日子。” 说完,又捂嘴往院中看了眼,确认青柚已经离开,才钻进了屋子- 江林州以为今日能找到方英的罪证,就算不虚此行。但在西街探过一次,却有个出人意料的惊喜。 邸店里抓了两人。 一个是和方英有来往的黑市药贩子。抓住这人,拿住方英便是顺理成章的事。 回京时遭遇两拨刺杀。第二波刺客,谢兰辞没抓到活口,但见其身法,心下也有了猜测。即便不是宁王出手,总是和宁王一样,是在当年叛乱中侥幸活命的人。 另一个被抓之人,身家还算干净,没犯过事,但包袱里掉出来一个纹样特殊的方盒,相锦在何员外宅中见过。 何员外那边,是相锦负责,亲自查过多次,一看那方盒便把人拿下,拿着方盒呈送给谢兰辞过目。 “那人说,是从师父手里得的,说是祖上传下来的纹样,到他手里,恐怕也有二十年了。”相锦顿了顿,“看起来,何府那个踪迹不明的大师白辛,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那里的,大约有些来头。” 方英被衙役押来,药贩指认后,方英脸色发青,一动不动地站在道旁。 方英瞥见相锦手中物件,又听得白辛二字,眸底掠过一丝精光,唇边露出古怪的笑:“世子见过白辛?太巧了,我也在找他。” 顿了顿,笑意更甚:“让我想一想。这位旧人行事古怪,难道得罪了世子?” 盒子是在蒋二身上搜出,相繁把人带过来。 蒋二看了眼方英,求饶道:“草民循规蹈矩,和他没有来往。” 宁王总不至于像何员外一般,心急子嗣之事。 方英为他主子求的,只会是解毒之物。 没有人比谢兰辞更清楚,毒法发的痛苦如何磨人。 像宁王那般贪生怕死之徒,怎么可能受得住。 方英目光炯炯,若不是被人缚了双手,恐怕立时就要上前,追问蒋二是否见过他的那位旧人。 谢兰辞哪能让他如愿,朝相锦投去 YH 一眼。 相锦会意,先将蒋二带离,没让他们有交谈的机会。 相繁觑空,跟上相锦,待无人时,附耳道:“若能找到白辛,主子身上的余毒岂不是……” 相锦眉头拧紧:“若有这种本事。为什么会去何员外那里,张罗娶妻纳妾之事,有个孩子就那般重要?” 而且胆子忒大,一出手,就找了主子和虞姑娘过去- “烟烟,你在想什么?” 楚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苍白的脸颊染了淡绯,“都怪我,不该问你有没有看中的郎君。” 虞烟摇头:“哪有。就是,世事未必样样顺心。” 楚芫弯唇,还未开口,便咳了两声,平复后掩唇笑道:“听起来,好像有心上人了?” 虞烟别开眼,强装镇定,坚定道:“没有的。” 之前不知道他是谢兰辞,她好像总想着他。 但那都是不小心的! 如果没有这个误会,她压根不会胡思乱想。 虞烟挽着楚芫,轻声道:“我爹已经在青州置办了宅院,等他退下来,我们一家三口就要住过去的。你在青州养病,我还可以像以前一样找你玩。” 楚芫看她仍是不开窍的样子,心下叹息,调笑道:“那这样说,你要找个青州的郎君了?” 虞烟怔了怔,眼神茫然,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呢。 楚芫忍笑:“不妨事。找个在青州也有私产的男子,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烟烟:一不小心爱上你! 谢兰辞动心,烟烟后退:对不起,我是不小心的。感谢在2023-07-04 22:34:32~2023-07-05 23:5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予和 5瓶;慕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2 ? 第 32 章 ◎没有不喜欢。◎ 楚芫目光柔和, 虞烟慢慢反应过来,抿了抿唇,坦然承认:“还没想过这个。” 这在楚芫的预料之中。 虞烟幼时爱玩爱闹,没有坐下来读书的耐心。父母对她的期望便是健康安乐, 她不服所望, 长得活泼又结实。 爬树是最先学会的, 还没认字的年纪就知道枝头哪朵花最好看。 趴在爹爹的怀里也要伸手去够,老父亲帮她摘花的动作慢了,她还会伸出小手, 着急地帮忙拉着树枝, 一点也等不得。 其他调皮事没少干。一坐到学堂开蒙,整个人都懵了。 这些哥哥姐姐什么时候背着她读书认字了? 她个子最小, 写的字却是最大的。 夫子就算有心放她一马,也不能睁眼说瞎话,说她写的字是对的。就算老人家老眼昏花,往桌前一站, 也把那拳头大的字看得清清楚楚。 每日看书完成课业,她就要比旁人多花小半个时辰。 累坏了不再闹腾, 一沾枕头就能睡。 虞烟生性如此, 从小就不把烦心事放在心上, 天塌下来也能关上门过日子。现在又无母亲长姐引导, 能开窍才是怪事。 楚芫还没想好如何提点她,就被虞烟握住手,听见她说:“以前你住得近,几乎每日都见。现在住在哪位表亲家中?可还住得惯?” 楚芫眸光微顿, 颔首道:“住在江家。姨母表兄待我极好。” 听其语气, 楚芫的这家表亲与她相处和睦, 大概会逗留一两个月,暂时不会离京。 虞烟和楚芫原本没有认识的机会。 她十岁那会儿,每日读书玩乐都忙不过来,每过十天半月去邻居姐姐家的马场,都能玩得脸蛋通红。 邻居沈家姐姐对她很好,但有时候很不客气,总要小鱼小鱼地叫她。 别人觉得她愚笨,沈姐姐当时会帮着骂回去,但之后虞烟若犯了错,还是会拧一拧她的脸,再轻哼一声:“很笨倒是没有,就是傻乎乎的。” 沈姐姐比她大三四岁,及笄后便与未婚夫成亲,和赴任的夫君去了安州。 楚芫是沈姐姐的亲戚,虞烟是通过沈姐姐的关系认识她的。 当日沈姐姐面有忧色,放不下这个不爱与人来往的妹妹,把她们的手搭在一起,说:“小鱼。姐姐把她交给你了,你们一定谈得来。” 正如她所说,虞烟和楚芫相处得很好。 二人缓步往山下走着,明澈日光透过繁茂枝叶,洒照在她们身上,楚芫没有血色的双颊也有了生气。 “你在信中写过,这些天又是刺绣又是练琴的,累不累?” 虞烟也不是完全不能吃苦的,摇了摇头:“就是手疼。” 楚芫看她乌眸澄澈,老老实实地看过来,心疼地握住她的双手,低头细看:“既然疼了,为何还不歇着?” 虞烟被训了两句,可怜巴巴地盯着楚芫:“找别的借口还成,但我看起来哪像动不动头疼脑热的人。” 楚芫欲言又止,半刻后叹了口气:“哪有你这般实心眼的。在我受伤前,不像现在病恹恹的,还是会找些由头偷懒。” 虞烟在这上面不太灵光,在寺中,谢兰辞和宋轻舟站在一处,她根本反应不过来,就像两只手都有灌满水的罐子,稍不注意就会失了平衡。 计到用时方恨少。虞烟惆怅道:“到底要怎么才能瞒住两个人呢?” 楚芫怔了怔,眸光迷惘:“什么两个人?” 虞烟见左右无人,倾身贴近楚芫耳畔,小声道:“是这样的,他们两个都是很好的人。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和另一人相识的经历。阿芫你有法子吗?” 楚芫神色变得古怪。 虞烟幽幽叹了口气:“就是很难的,对吧!我干脆什么都别说。” 楚芫循循善诱,劝导道:“烟烟。这种事过于危险,万一露出马脚,届时如何收场?” 虞烟思忖片刻:“是啊。所以,还是不要同时瞒住两个人?”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宋轻舟谨小慎微,和她处境类似,不像谢兰辞身居高位,随便说什么别人都不会质疑于他。 她下山后,找到宋轻舟如实相告,不就好了吗? 让宋轻舟心里有个底,往后见到谢兰辞才知道如何应对。宋轻舟胆子要小一些,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陡然知道谢兰辞牵扯其中,恐怕一时半刻缓不过来。 谢兰辞知不知道,没什么要紧。 他万事不萦于怀的性子,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有何波动。何必管他。 虞烟眉眼舒展,欣喜道:“阿芫你这般一说,我知道怎么做了。” 楚芫并不是很放心,犹豫着开口:“若真要撒谎,对方最好能宽宥包容于你。” 虞烟点头:“你放心。我明白的。” 谢兰辞胸襟宽阔,区区小事,就算哪天知道了,也不会与她计较。 并肩走了几步,树荫下忽而掠过一道雪白的身影,虞烟倏地双眸一亮,快步跑去- 江林州办好差事,喝口茶的工夫,小厮来报,说表妹亦到了此处。 整了整衣衫,江林州往外走去,唇边含笑,意气风发,在门口与谢兰辞迎面撞上。 江林州微敛笑意,清了清嗓子:“你还不带人回去?我……今日天气正好,正该登高望远,哪能让这些人坏了心情。” 说罢,偷觑谢兰辞神色,满心指望这人快些离开,好让他去找表妹说话。 江林州又望了眼天色,耳中却听得谢兰辞道:“我与你同去。” 江林州飞快转头看他,拿不准他的用意,握着马鞭抱臂看去:“当真?” 谢兰辞瞥了眼江林州那嫌他碍事的脸色,淡然颔首- 虞烟鬓发稍乱,面生红晕,衣袖亦有些乱了,抿着唇不太开心的样子。 楚芫帮她理了理衣袖,宽慰道:“追不到就追不到。别勉强自己。” 虞烟蔫蔫的点头,抬起手来方便楚芫替她整理,目光越过楚芫肩后,看到两个郎君正往此处行来。 正是谢兰辞和江林州。 谢兰辞在旁人面前神色自如,不会与她说话,因此,虞烟也当做并不认得他,去看那位江大人,蹙了蹙眉:“江大人过来做什么。方才我洗清嫌疑了呀。” 楚芫回身看去,又问虞烟:“他怀疑你?” 虞烟嗯了一声,双眸尽是茫然。 楚芫动作温柔,将她鬓边一络乌发拢到耳后,声音微冷:“谁知道呢。他看起来也不像个好人。” 江林州唇边带笑,根本没空去管谢兰辞为何跟来,一看到自家表妹,就想把谢兰辞支走。 江林州还没找到理由,走近一看,表妹为何看也不看自己? 好在谢兰辞似乎有话要说,先把虞烟叫走,江林州自然而然走到楚芫身边,开始一通嘘寒问暖。 但往山下又走了好一段路,楚芫除了唤声表兄,没再搭理他,眼看着走得越来越快,和后面两人的距离愈发远了。 虞烟这才知道江林州就是楚芫的那个表兄,完全看不出来他是楚芫口中那个花枝招展的男子。 而且他们两人走得好近。 再看身边的谢兰辞,一直和她保持两步远的距离,没有靠近,亦没有远离,十分让人安心。 “方才我在西街见到了你的丫鬟青柚。” 虞烟心口微紧,抬头看他,还好谢兰辞不是会吊人胃口的,他续道:“整条街封了半个时辰,她因事逗留,现下已经回到白云寺前,你一下山就能见到。” 听起来,完全没有发生她担心的事。 “虞姑娘。”楚芫的丫鬟走在最后,好不容易才追了上来。待走到虞烟身边,笑道,“姑娘若真是喜欢它,下回还能再见,这是那家夫人送的木雕,姑娘收好。” 虞烟弯起唇角,眸中满是惊喜,不知想到什么,喜色稍减,半是期待半是怅然。 谢兰辞身形微滞。 她在山下就见过宋轻舟,上山这一个时辰,见到一两个男子,不足为奇。 谢兰辞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不动声色问道:“你很喜欢他?” 虞烟抬手遮了下阳光:“是有些稀罕。但没有非它不可。” 谢兰辞又道:“和你之前见过的相比,又怎么样?” 虞烟当真想了想,诚恳道:“这个没法比的。而且,我没见过多少。” 她是没见过多少男子。在镜湖相看那日,亦是好奇多过羞涩,直到发现上错画舫,才面色赧然。 “你哥哥他知道吗?” 虞烟觉得有些奇怪,蹙眉看他:“他不知道。这事自要顺了我的心意。” 顿了顿又小声道,“又不是每个都会打人的。我看,它性格就挺好的。” 话音甫落,便又抬手掸了掸袖上的尘灰。 谢兰辞垂眸看去,她雪白的衣袖上有一小块脏污,格外刺眼。看在眼中,不由眉心微蹙。 虞烟看他神色不妥,后知后觉道:“你不喜欢猫吗?那我离你远一些,它一到我怀里就跑,毛倒是掉了不少。” 谢兰辞回过神来,对上虞烟那双极其漂亮的眼眸,不大自在地挪开视线:“没有不喜欢。” 他今日也是忙昏头了。 怎么到这时,才听出来她说的是狸奴。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可能没办法日更了。 最近熬夜太多,身体不舒服,连续四五天胸口不舒服。前段时间才在健身房办了卡,每次去一趟,出来都感觉快死了。 加上还有其他事要忙,这样继续熬夜实在不是长久之计。请大家谅解。 接下来的更新频率没办法保证.[今天停下来发现身体真的非常疲惫,视情况更新吧 写文真的让我很快乐,但是我的身体真的受不了这样的作息了。谢谢理解。感谢在2023-07-05 23:51:52~2023-07-07 00:54: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抹茶影视制作公司 6瓶;绝缘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3 ? 第 33 章 ◎何况他并不是没有碰过。◎ 虞烟弄不干净, 眼不见心不烦地垂下手,不刻意去看,也很难随便瞧见。 总归他见她狼狈不是一回两回。先这样吧。 谢兰辞说没有不喜欢,她眼睫微动, 下意识抬头看他一眼。 他不会口出妄言, 但她很难想象他抱着小猫, 轻柔抚摸的模样。 幼猫乖软可人,而他显然是那种不会沉溺其中的人。 他是有温柔的一面,并非全然冷漠无情。但这双骨节分明的手, 线条冷硬, 腕掌间劲力充沛,该执笔抚琴, 搭弓弄弦。 总之合该做些正经事,清冷肃静地思索朝政公事,不像是抱住小猫撒不开手的人。 虞烟不同,见到圆润白软的小猫, 便忍不住想上前去看。方才他连连追问,虞烟虽不明白他的心思, 还是和盘托出:“原以为是个无主的, 上前逗弄片刻, 它便跑回去了。” 谢兰辞很快恢复如常, 眉眼平静。 即便有些微异样,眼前之人也分辨不出,只觉得他问这些事,一定有他的道理。 两人身形稍稍错开, 一前一后, 走在道路两侧。虞烟看了眼脚下, 他们之间的距离少说都能容得下两个挑担通行的小贩。 一阵清风拂过,虞烟裙摆微微荡开,便如灌满水的花苞,轻软娇柔。 天光透过翠绿叶片,洒照在她身上,透亮的日光晃悠着落在她锁骨下方,恰如镶了金边的饱满南珠,白的不是日光,而是她透亮的肌肤。 谢兰辞无意间瞥见这处光景,忽而想起一个偏好珍珠的县主,那人喜爱收集圆润无瑕的真珠,用金银珠宝相配,除去插戴之外,喜好握在手中把玩。 但世间珍宝万千,再罕见珍贵的濂珠,也不如眼前所见这颗,柔软细润,不见瑕疵。 谢兰辞目光微顿,有一瞬几乎忘记上山寻她的目的。 与她四目相视,身前的小姑娘不急不躁,像是知晓他为正事而来,被他的神色牵动着心绪。他沉默的越久,她眉间的忧色愈重。 见此,谢兰辞心中难得有一丝异样。 哪怕仅是一瞬一息的遐想,亦是无可辩驳的冒犯之举。何况他不是没有触碰过她的肌肤,目之所见,心间所想,凭着记忆,额外增添了两分风情。 她只以为他是心无外物的谦谦君子,对他方才所思所想,毫无所觉- 江林州习惯于楚芫的冷淡,她自小便不爱说话,这些年来他早就养成了自说自话的习惯。反正对着谢兰辞这个不解人意的共事者亦是如此,对着心上人,江林州更有千倍百倍的耐心。 走出好一段路,眼看着路旁花丛愈发单薄,江林州终于回过味来,僵着脖子侧首看去,恍惚问道:“那位虞小姐,是你的旧识?” 楚芫脚下不停:“什么旧识?表兄何必用这个疏远的说法。她是我闺中密友,时常来信,我倒不知她何时成了嫌犯。” 江林州有一瞬的呆愣。先是酸涩,阿芫居然和旁人频繁通信,又是心凉,他找不到讨好阿芫的法子,怎的一来就把人得罪了。 他都干了些什么? 先前还以为谢兰辞忽然生了不该有的恻隐之心,行事不似往常利落,神色也怪怪的。 怪的哪是谢兰辞,是他自己才对。 今晨出门前还打算等两日约阿芫游湖,请她尝一尝新聘厨娘的手艺。想着这个,大半日的劳累都不算什么。 可他千算万算,没想到那位姑娘当真身家清白,与歹徒毫无牵扯。 楚芫话里话外是把人当做亲妹妹来看,江林州都不用开口问,就知道她心头那杆秤偏向谁,一路上很不是滋味。 反省来反省去,江林州终于找到了那时误导他的根源。 虞姑娘为何又惊又怕地往谢兰辞脸上看? 以前见过的怀春少女,个个双颊羞红,含羞带怯,胆子大些的,目光灼灼,借着团扇遮挡偷觑他的风姿。 江林州从未见过虞姑娘这般情态。 他皱着眉头又是琢磨又是反省,恍然大悟,虞姑娘那番神态,大有和情郎一拍两散,怀着怨气不肯相见,偏偏狭路相逢,不想外人看出二人纠葛的样子。 回过味来,江林州又尴尬地摸了摸脖子。 他为了哄楚芫开心,多看了些时兴的话本子,听戏多听了几回。但怎么一动脑子,就想出了如此不靠谱的东西。 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有些可能。 但偏偏是谢兰辞。 没道理啊。 谢兰辞有多不好女色,江林州不说是最了解的那个,但也知道他的秉性。 国公府上下为他的婚事操心不少,一两年下来愣是没有一个让他点头。 倘若谢兰辞真有了放在心上的姑娘,莫说是媒人,就是去国公府报信,往陛下面前递话,恐怕都能得不少赏赐。 哎。 方才在白云寺办完差事,就不该急着出来,应当取香到佛前拜过一遍,去去晦气,再去捉拿同伙- 虞烟有自知之明,最拿得出手的一个优点就是耐心,这个长处时长时短不太稳定,但她在紧要的事情上头一直很耐得住性子。 她看得出来,身旁这位大忙人像有话要说,否则哪会像这般不疾不徐地走着,和前面两人泾渭分明,丝毫不像同行之人。 虞烟仰脸看他,发觉他的视线在她脖颈上停了停,若非问过楚芫,她别处不曾弄脏,她大约要怀疑起自己仪容不整,才令他侧目。 不敢看他的眼睛,虞烟有样学样地看向他衣领上方。 谢兰辞皮肤冷白,脖颈线条明晰,喉结……虞烟猜,可能是硬的?她自己没有,也没摸过。 诡异的好奇心忽然升起,虞烟还没看明白,就见他喉结上下一滚,然后开了口。 “何家逃脱的神棍身份不明,适才在西街搜寻,找出了一点线索。” 扣住的两人从事药材生意,虞烟在通州亦是停留在宁大夫那处,谢兰辞略一思索,问道:“你在宁大夫医馆逗留,有没有和人起过冲突?” 好端端的被抓去拜堂生子,虞烟恨不得把那些人通通送进大牢里,谢兰辞便能将人投入狱中,她自然不会隐瞒。 “宁神医脾气古怪,他那里的病患早已习惯他的脾性,等闲不与人交恶,大家相处和睦。一日顶多有三五个病人。我在后院帮忙干活,很少见人。” 虞烟顿了顿,又道:“和药童拌过嘴,但这应该不算吧?他好像有点生气,我买糖葫芦补偿过了。” 谢兰辞想了想她和十岁小药童吵架的模样,眸底掠过一丝笑意。 出入后宅为主家谋划子嗣,那人挑中虞烟,还有另一种可能。 谢兰辞默了两息,道:“你的生辰八字,有没有算过?” 何员外年逾五十,很有可能偏信鬼神之事,挑个命格特殊的女子。 虞烟找人掐算向来只拣好的听,珠珠能说会道,青柚以武服人,那些只会说晦气话兜售手串符箓的江湖骗子,根本不敢随便招惹。 虞烟想了想:“长辈谈起我的婚事,好像提过两句。”思及当时周夫人黑沉的脸色,忽地止了声。 谢兰辞神色沉静,虞烟觑他一眼。 他听到何事都不会笑话她,她定了定神,小声道:“说我善妒贪婪,恐怕不能兴旺家宅。” 当时她听得不太明白,总体而言平平无奇,周夫人偏要把这一点拿出来说。 她很冤枉,周议章在外面养了外室,她明明很大度,周夫人不知道罢了。 虞烟以前对亲事不上心,但有薛宁远杵在那里虎视眈眈,她花的心思就多了起来。 京中结亲讲究八字相合。 她究竟找到什么样的夫君,才能与这个贪婪善妒合上啊。 虞烟搜肠刮肚也只有这一句话可说,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兰辞不由失笑。 她相看男子,见到兄长称赞的,便多看两眼,听到有其他劣处,立马就把心思放在下一个身上,把人抛在脑后。 贪婪暂且不论,善妒二字和她极不相配。 两人有事商谈,但仍沿路往山下走着,步履不停。 货郎摊贩叫卖声传来,二人默契地不再开口,彷如陌路。 江林州楚芫并肩而行,停留在卖花的小摊前,站得很近,衣袖相触,楚芫挑剔地看着江林州挑出的花束,好像开口说了什么。 虞烟看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脚下微顿。 来到人群熙攘处,她和谢兰辞本就是云泥之别。 虞烟一直明白这一点。 微风忽来,头顶的叶片沙沙作响。 她站在树荫底下,而谢兰辞已抬步走向下一级石阶。 方才的交谈不得不中止下来,要追查到逃脱的那个罪魁祸首,她给出的这些消息并不够。 但她莫名相信,他很快便会给她一个交代,让她出了这口气。 楚芫余光瞥见她的身影,毫不留情地推了把江林州,往她这边走来。 谢兰辞站在最后一级石阶上,回首看来。 楚芫扶住虞烟手臂,用帕子给她擦汗:“走累了?” 江林州讪讪一笑:“先前是个误会。兰辞他看起来不近人情,但绝不会冤枉人。虞姑娘下回见到他,不用害怕。” 虞烟瞥了眼谢兰辞:“我明白的。” 还是要对她先前的异样做出解释,便道:“是我有个不情之请,没想好如何开口请世子帮忙。” 江林州心口微动,这样就说得通了。 谢兰辞瞧她一眼,道:“虞姑娘想要我做什么?日后找机会告诉我。” 虞烟唇角微弯,点点头。 她也没有其他事求他。是他在镜湖那日便说过,可以帮她把把关。 若非他先提了这事,她还想不到这上面来。 谢兰辞认识颇多青年才俊,于他而言,应该不难。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07 00:54:00~2023-07-08 23:0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绝缘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4 ? 第 34 章 ◎外面怎么传的。◎ 虞烟同楚芫回程时, 颇费了些工夫。 白云寺是西山人群最密集之处,先前封过半个时辰,随后又是西街,行商摊贩较平日更为谨慎, 生怕随意走动惹人瞩目。 耽搁在寺内的夫人小姐陆续离去, 只剩一条路可走, 前后马车相连,看不到尽头。 虞烟唯恐楚芫问起她和谢兰辞的事,先发制人道:“怎么不和你表兄一道回去?” 楚芫端起杯盏, 睨她一眼:“你这话从哪学来的, 这段时日究竟有了何等见识,才多久不见, 你怎么转了性,关心起这档事。” 虞烟经历不少,只是没一个说得出口。 “他不来还好。若非得跟来,我少不了刺他几句, 挑几支花都挑不明白。”楚芫饮了口清茶,嫌弃道。 虞烟抿了抿唇。 她分明看到, 楚芫站在江林州身旁, 眉眼鲜活, 唇边带笑。毫无疑问的口是心非。 若偏信楚芫的话, 他俩不过点头之交,貌合神离。 一旦留意,会发觉简直是蜜里调油,互有情意。 “不过, 话说回来, 你今日勇气可嘉, 和谢世子说话神态自若,长进不少啊。” 虞烟没好意思说,她和谢兰辞隔三差五就见面。 前几次还对人又亲又抱的,很不成体统。就算嘴皮子不利索,也得顶着通红的脸跟他解释。 楚芫抽出团扇,凉风掀起几缕乌发,稍凉快一点便给虞烟打起扇子,声音懒懒的:“我还担心你被薛宁远纠缠着,在他那里吃亏。今天看来,是我多想了,你好像根本没放心上,一个字没提。” 虞烟怔了怔,眼睛瞪圆,难以置信:“想他做什么?”思及薛宁远的做派,不由呼吸微紧,又问,“他又做了何事?” 楚芫捏着扇柄,与她对视:“入夏后虫蚁扰人,飞蚊无数,我在青州得了个驱虫的好方子,出门顺道往武馆送去,想着让陆大夫给你调几罐用上。” “薛宁远在邻街酒楼与人宴饮,说了些胡话。都传到我耳朵里来了。” 这人成日不是喝酒便是打架,半点正事不做。 “前阵子青柚不在,外出时见过他几回。好在宁昌侯府的事过去,得到中秋才会去这等煊赫人家赴宴。”虞烟盘算一圈,十分安心。 楚芫幽幽道:“不巧了。宁昌侯府老祖宗前日还‘病’得起不来身,今日又好端端的进了宫,说没见到诸位姑娘甚是可惜,等挑好吉日,在西苑再办赏荷宴,邀各位小姐前去。” 虞烟听得手一颤,杯盏往右一歪,茶水险些倾洒出来,连忙双手并用,在小案上放稳,拧了拧眉:“侯府老夫人吃的什么灵丹妙药?这般管用。你也去弄一颗来。” 楚芫毫不客气地往她脸上拧了把,笑道:“人那是心病,当然是说来就来,说好就好了。” 陛下的几位皇子未满十五,还得等两年再议婚事。郑家倒有些适龄的郎君,加上其他几个名满京城的世家公子,赏荷宴定然阵仗颇大。 若她也在受邀之列,不可能没有谢兰辞,她想拜托他办的事,正好能在那时一并解决。 这点小事,也不会耽误他太久。 马车在虞府门前停下,楚芫拉住虞烟的袖角:“不请我进去坐坐?” 虞烟双眸一亮,扶着楚芫下来:“阿芫你快来。” 楚芫瞧她眸光澄澈,丝毫没领悟到自己入府的用意,缓缓吐了口浊气。 虞烟生怕她反悔似的,又握住她手臂,声音甜濡:“阿芫为何停下?难道太久没上门,不认得路?” 楚芫揉揉额角,几乎怀疑眼前这人还没长大,怎的和年幼时一模一样,像个缠人的小狗,摇着尾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 楚芫叹了口气。是她的错,不该指望虞烟长了心眼。 这小呆子自己是长不出来的,只盼着往后找的夫君能分她几个。 行在廊上,虞大夫人跟前的丫鬟俯身行礼,笑道:“五姑娘有客人?正巧卢夫人送了些好茶,奴婢片刻后就送到您院里。” 不远处,虞大夫人正送卢夫人出来,卢夫人变着法子给虞翎说情,说得口干舌燥,嘴角都快起泡了,看到虞烟回来,扬笑快步走了过去。 “许久不见,小五出落得愈发可人了。”卢夫人道,“为了你表姑,可是在宁神医那里吃了不少苦?眼看着清减了。” 虞大夫人泛起冷笑,语气平淡,故作惊讶道:“妹妹方才不是说天色不早,还得回去料理庶务?” 卢夫人坐了好几个时辰,又去虞老夫人面前说项,一番辛苦下来都没得句好话,心头哪能没有几分火气,家中有事不过托词,掌家之人谁不明白这个道理。 卢夫人瞥了眼虞大夫人的脸色,眉心微皱。 虞烟在这家里是最没靠山的,虞翎究竟做了何事,才会让主母有这般态度? 虞烟好端端的站在眼前,目光清明有神,一点看不出她遭了祸事。 在侯府发生何事,卢夫人无从知晓,但从虞翎受罚的情况来看,不会是不值一提的琐碎小事。 卢夫人狐疑地打量虞烟两眼,眉心折痕愈深。 八成是借了小郡王的势,勾搭男人的功力真是不容小觑啊。 想来也是好笑,虞家老夫人和吴家的俱是怀着把虞烟送去郡王府做妾的心思,没有明说着摆出来罢了。 卢夫人明白虞翎对周议章的心思,若虞翎和周议章成一对,虞烟则成了小郡王的宠妾,虞家得益最多,卢家也能沾点光。 虞老夫人对底下姑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着虞翎和周夫人频繁来往,卢夫人心里门清。 听说虞翎禁足三月,卢夫人也毫不惊慌,虞家这算盘打的好,哪能真把芳华正好的虞翎一直关下去。 若非是自家儿子心系在表妹身上,她才懒得上门对着虞夫人唱戏。 楚芫锦帕掩唇,冷声道:“我这身子不争气,喝不得卢夫人的好茶,还是留给别人吧。” 卢夫人脸上挂不住,笑意微僵。 当面被落了面子,卢夫人脸色发青,但说话的偏偏是楚芫。 楚大人外放时在辖区找到些陈年旧物,是先太后的遗物,护送回京时突遇山匪,楚芫和家仆逃脱不得,与歹徒对峙时才受了重伤。 陛下得了生母遗物,心下感怀旧事,对楚家兄妹大加赞扬,尤其是重伤的楚芫,太医多次上门为她诊治,后来去青州养伤,宫中也有流水般的赏赐送去。 换句话说,眼前就是个说不得碰不得的金疙瘩。 卢夫人只能忍了这口气,眸子一转,又道:“我记得小五的姨娘,数年前为二爷治伤,这才结了缘分。江姨娘似乎是医家出身,与许多名医都有交情?二爷当年屡入险境,若非江姨娘妙手回春,恐怕会落下病根。” “不知江姨娘可有留下些什么物件,或许有些不外传的方子,你回去找找,说不准能给楚姑娘用上。” 虞烟揣摩了下卢夫人的用意,直言道:“不明白夫人所言何意。卢家有谁得了难治的疾症?” 卢夫人的夫君和儿子晋升不久,听了这话,脸色很不好看:“没有此事。” 楚芫面上含笑:“夫人的意思是,太医院诸位医者学识浅薄,治不了我的伤病?” 卢夫人暗自咬牙,手上的帕子快撕烂了,等上了回府的马车,才冷下脸来,由心腹嬷嬷揉着额角,缓解这日的乏累。 嬷嬷道:“十来年前,虞家老爷病重,江姨娘都不曾出手,或是夫人想错了,她根本不是出自医家的小姐。” 卢夫人揉着穴位,低声道:“其他人不知道就罢了,我远房堂兄,当年和虞家二爷都攻入了平城,只要进城的人,泰半都中毒不治。堂兄死相凄惨,反观虞家那位,过了两月就能下床行走,如今还能上阵杀敌,哪看得出是在鬼门关走过一趟的?” 嬷嬷沉吟道:“那位贵人寻求多日,指不定找了多少名医圣手。夫人猜测虽有道理,但到底没有凭证。” 卢夫人笑了笑:“那毒阴狠,毒发时骨肉俱烂,痛入骨髓,那人身份贵重,暗中许了荣华富贵,让人四处寻找解药。我便是随便一猜,又不用你我亲自试探,透个消息出去,又不损失什么。” “猜不中倒也无妨。若是真找到些许线索……往后卢家的富贵便不愁了。” 回到卢家,卢夫人琢磨了一夜,如何把这消息透给方英。 还没拿出个章程来,第二日,就听人说,方英已然被谢兰辞带走关押,指认方英弄虚作假,意欲谋害宁王。 方英为宁王找寻解药一事,卢夫人机缘巧合下得以知晓。 宁王明面上只有那道为救先太后留下的几道刀伤,这毒恐怕来的蹊跷。 卢夫人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急得嘴角起泡,眼睛发红,丝毫不敢擅动。 但等着等着,没等来方英脱罪的消息,虞烟和谢兰辞的传闻雪片似的飞往了各家各户。 虞烟无事时闭门不出,很晚才听说这事。 虞樱急匆匆推门而入,正想发问,却见虞烟捏着针线,坐在窗下绣着兰花,瞧她来了,虞烟收针,茫然抬头:“外面是怎么传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08 23:09:25~2023-07-09 23:3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521296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5 ? 第 35 章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虞樱听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但一见虞樱茫然无辜的神态,又摇摆不定起来。 珠珠很有眼力地上了热茶,而后站到不远处,竖起耳朵注意自家姑娘的动静, 心里躁动不安, 一个劲盯住瓶中插的几支花, 将花瓣数目数得清清楚楚。 虞樱心事重重地抿了口清茶,这事简直毫无根据,偏又来势汹汹, 先把人稳住才好, 斟酌着言辞:“你绣了何物?让我看看。” 虞烟大大方方往她跟前一递,虞樱方才准备好的说辞在嘴边打转, 就是出不了口,郁闷地叹了口气,末了又小心看虞烟一眼:“不是你绣的不好。就是看你如今颇有定力,丝毫不为外物所动, 以前也不爱看别家的热闹。那个传闻,你能知道什么?” 虞樱这话说的有点偏心了, 她分明很爱看别人的热闹。 虞烟收着针线, 动作慢腾腾的, 装作与她无关的样子, 偏头问道:“姐姐,别人都怎么说。你从哪听来的。” 虞樱捏着她的绣作,正要搜肠刮肚找些溢美之词,听她一问, 神色复杂地抬起头来, 目光中又是紧张又是怜惜。 无人不知谢兰辞。随他的美名一道传开的, 还有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虞樱舅家亲戚不少,又已定下亲事,常日和人往来颇多,这等惊人的消息,她不说是最先知道,至少也没落于人后。 起初就听到人说谢兰辞被什么狐狸精迷惑,有人勾勾搭搭把他收服裙下,什么稀奇古怪的说法都有。 这种新鲜事,哪能少得了虞樱,她不动声色地走到人群里,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左看右看,十分迫切地等下一个人开口。 但下一个人可没继续透露消息,而是分外激烈地反驳了先前几人的说法。 倒不是为“狐狸精”开脱,单纯是信任谢兰辞的人品与做派,冷笑一声:“若真有这样一个人把他笼络住,谁还拦得住他不成。没影的事,你们也不怕闪了舌头。” “是不是空穴来风,在等两日就能见分晓。” “妹妹莫要动气。这事来的蹊跷,谁不好奇?” “不提别的,就说运气,就比旁人好了不知多少。” 随后便有不知情的人问:“是谁家的小姐,你们倒是说一说啊。” 虞樱也很好奇,抬头去看,下一瞬,就听人说了那位姑娘的来头。 听到虞字,虞樱还在想,是于,余,还是鱼。这些姓在京城都不少见。 但没等她开口去问,就有人往她这方抬了抬下巴:“喏,就是她家的五妹妹了。” 面对虞烟乌润的眼眸,虞樱仍能回忆起当时是如何当场愣住,简直一片混乱。 虞樱是有表姐好友在旁,但人一多,不是人人都给她面子,便有人阴阳怪气地说了些不堪入耳的话。 虞樱皱着眉头,都不知道怎么和虞烟解释,愁肠百结之际,眼前无知无觉的小美人还轻柔地环住她的手臂,轻声道:“姐姐是不是累了,我这里还有新鲜的果子,你尝一点好不好。” 虞樱的心软成一滩水。 她们小五漂亮又粘人,谁能受得了。 那些人什么都不懂,就会胡言乱语。 她的傻妹妹能知道怎么勾搭谢兰辞吗?靠美色还有些可能,什么千方百计,估计她一计都用不出来。 虞樱是经了母亲的授意过来的,她自己是放心了,还得回去跟母亲有个交代。 虞樱牵住虞烟的手,语调温柔:“母亲不会偏听偏信,旁人传的厉害,像当真有那么一回事,你不用怕,如实跟姐姐讲。” 虞烟点头。 虞樱问:“其他的暂且不论,你和世子,没有逾矩吧?” 虞烟大惊失色:“当然没有。” 虞樱点点头,想想也是,如果眼前的小笨蛋真是山间的精魅,头一个找上的也不该是谢兰辞这般的,他和清心寡欲的道士有什么区别? 虞樱又问:“烟烟,你没有得罪他吧?可有不小心在他面前说过不该说的?” 虞烟眸光纯澈,不假思索:“没有。” 她该怎么应对,全是他教的,她记得可认真了。 除去这些,虞大夫人还担心一事,虞樱只好硬着头皮再问一次:“你和他……只是认识,对吧?” 虞烟颔了颔首。 他若只是身无长物的书生,她与他可能还会有些交集。 但那是谢兰辞,没有麻烦找来,就已经很好了。 虞烟把他教的那些,照搬过来,塞给虞樱,总共也就三五句话,简单好记。 把四姐姐敷衍过去,还有其他人等着看这个天大的热闹。 虞烟愁了一小会儿,想到谢兰辞冷静从容的模样,又放下心来。 不管了。她闭嘴当哑巴好了。 届时被人团团围住,她答一句,恐怕还有无数的疑问等着她。 谢兰辞那里,就不同了。谁还能揪住他细问不成。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林州里外忙个不停,小厮来传话时,说是有国公府的谣言,他还没放在心上,眼睛都没从公文上离开过。 直到小厮开口,他才回过味来,吸了口气,让小厮再说一遍。 小厮自是照做。 江林州搁笔,揉了下眉心,喃喃道:“我这耳朵,也没出毛病啊。” 难怪在白云寺护得那般紧,阿芫的好友原来就是和谢兰辞那厮有牵扯的姑娘。 不对。谢兰辞这人还能因区区小事被人缠住? 倘若奏效,得有多少人筹谋着再与他有些“误会”。 虞姑娘多少也算谢兰辞的小恩人。 江林州不想还好,细细一算,他那天以为人家别有用心,一下把阿芫和谢兰辞都给得罪了。 思及在春雨楼那日,谢兰辞不准他多看,江林州哼笑一声。 那天在山上,站得虽远,谢兰辞却没少看人家。 他之前还以为谢世子大发善心,去和人家解释先前的事,宽她的心。结果是一早便认识。 江林州那日还以为虞烟胆小,所以看到官府来人,有些惊慌。 现在看来,是见到谢兰辞才有了异样。 江林州飞快地处理好案上的公文,扯着公务为借口,去找了谢兰辞。 一开口,当然就提了那天在白云寺的事,江林州摸了摸鼻子:“是我眼拙。择日再与虞姑娘赔礼道歉。” 谢兰辞瞥他一眼:“用不上你。” 江林州有错在先,气势弱了三分,但看谢兰辞丝毫不为谣言困扰,又格外好奇,不禁问:“外面的事,你当真不管了?虽说你们清清白白,但人言可畏,对你倒是不影响什么,虞五姑娘就不一样了。” 谢兰辞落下黑子,道:“我自有安排。” 她应当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烟烟:你去操心吧。我先睡了。感谢在2023-07-09 23:37:39~2023-07-17 02:1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抹茶影视制作公司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6 ? 第 36 章 ◎第一次被他拒绝◎ 如此新奇之事, 但凡识得谢兰辞此人的,都传了个遍。众人私底下议论一番后,谢家人当众澄清此事,只道虞家五姑娘无意中救了世子。 一听那名不见经传的小娘子成了国公府的座上贵宾, 议论一日间便变了风向, 纵使有种种揣测, 也都关起门来同自家人说道,明面上再没有搅弄是非的。 虞樱代虞大夫人来问,还算是迂回曲折, 关照着虞烟的感受。 虞老夫人在午膳后把人留下, 做足了审问的架势,目光如炬, 恨不得把虞烟钉在椅子上,要她一五一十地回答。 午后的日光炽热明亮,虞烟端坐在椅中,掌心缓缓收紧。 虞老夫人面热心硬, 一句一句问来,直戳要害, 比审问罪犯还要厉害。 向来闭门养病的表姑坐在旁侧, 眸中兴味颇深, 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虞烟。 虞烟上一次被这般“审问”, 还是在初入学塾那年。 当初夫子不向着她,挑事的同窗咄咄逼人,没人帮她说话,她也没怕过。 如今有谢兰辞作保, 她更没什么好怕的, 适才用膳时其他人五味杂陈, 她埋头用饭,吃得可香了。 当他的“恩人”就要拿出恩人的样子。 她当初和他一起,把谢大娘子都给糊弄了。眼前这几人不算什么。 许是虞烟自若淡然的神态碍了人眼,虞老夫人声音一沉:“小五此前,怎么从未与家中提过?” 跑来看热闹的吴夫人酸溜溜地瞧了眼虞烟,应和道:“镇国公府是什么人家,即便国公府把你封为上宾,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到底是要早做准备,不能任你由着性子来。” 虞烟不懂她们算计着什么,佯作思考,默了两息,而后道:“当然不是由着我的性子来的。” 反正各有心思,不怀好意,她怎么说,她们都不会信。 编谎话也好麻烦,拣着最后一句反驳就成了。 之前她担心有什么纰漏,谢兰辞叫她不用烦心,交给他就好。她还不好意思,太麻烦他。 但谢兰辞笑了笑,只说:“你的这些事,本来就有我的责任。谈何麻烦。” 虞烟说罢,抬眼看眼前几人的脸色,眨了眨眼。 他教的这法子真好用。 虞烟陡然觉出几分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快活。 虞老夫人面色沉凝,吴夫人惊疑不定,其余几人的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 虞烟短短一句话,平白惹出无数遐想。 吴夫人恨恨地握住杯盏,心想,不是她使性子,那就是国公府那位的想法了。 眼看着虞烟被这等好事砸中,吴夫人看得眼热心酸,但到底还是想借势谋些好处,这一味瞒着大伙,难不成还真是她顺手相助,没有出力,所以国公府反应不大? 吴夫人突然想到宁昌侯府那日,特意来给虞烟撑腰的老妈妈,心慌稍缓,又问:“小五生得出挑,一看便知是个讨人喜欢的,难怪能与谢大娘子相识。” 虞老夫人眉心折痕愈深,不赞同道:“虽是女眷,也没有瞒着家人特意去见的道理。你和谢大娘子此前从未有相识的机会,既然有往来,再三瞒住家中……烟儿,你这规矩,还得好生学一学。” 虞烟不太高兴:“就算见了两回,也的确如祖母所言,没有和谢大娘子攀谈的机会。直到在侯府遇到些难事,谢大娘子心善,差人替我解围而已。” 又看向吴夫人:“四姐姐和大夫人不在,不知为何,那天也没见到夫人你人在何处。若有夫人在,我也不用上旁人来帮。” 吴夫人去宁昌侯府是借了虞烟和郑七夫人的关欢迎加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每日更新婆婆文海棠废文哦系,但眼看着郑凝和虞烟闹起来,仍是选择明哲保身。 依吴夫人看来,虞烟和小郡王不清不楚,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大家闺秀。于是就借故没有现身。 虞烟此时提起,吴夫人面上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好半晌,终是挂念着虞烟和谢兰辞不同寻常的关系,按住不满,堆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一时不察才令小五蒙受了委屈,但你也知道,郑家和我们不同,到底只能忍让着些。” 顿了顿,又道,“正是因着先前那遭教训,现如今才把你叫来细问。和国公府结了善缘,自有数不尽的好处。但你年纪小,没经过多少事,可知道后面,兴许还会有些你应付不来的事?” 虞烟垂下眼,抚着锦帕上的绣纹,没把吴夫人的威逼利诱放心上。 她是应付不来,而且也没觉得是什么大恩大德。只要谢兰辞不追究她无知时的莽撞和冒犯,她就心满意足了。 而就算是天塌下来,她也决计不会指望着眼前这几人。 虞烟心下毫无波澜,虞老夫人皱眉看向这向来憨傻的小孙女,气不打一处来,干脆把人打发走了。 虞烟毫无留恋,腾地起身,行礼时也糊弄一圈,转身回了院中。 虞老夫人被虞烟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胸口发闷,午后歇晌,躺在床上也合不上眼,昏昏沉沉起身后,又想把人叫来,再敲打敲打。 招来丫鬟一问,虞烟又出了府。 二房上下没规矩不是一日两日,从前虞老夫人没心思多管,把所有精力放在为娘家为大房筹谋上来,直到今日,才知当初留了祸根。 虞烟不在,虞老夫人怒火未去,便想把她院中的丫鬟叫来立一立规矩,怎么也得吃些苦头,才知这个家谁说了算。 还没开口,门房便火急火燎地前来传信,说是国公府谴人上门了。 虞老夫人极快地换了身衣裳,待见到国公府的管事,便拿出了十二分的和善。 管事身后是一列婢女,行止有度,穿戴不凡,气度出挑。 管事笑意盈盈:“小人领命,特来答谢。五小姐可在府中?” 虞老夫人面容微僵:“不巧。小五才出门不久。” 管事止住虞老夫人差人去拦的动作,道:“今日小人前来,是表谢意,不好再刻意打扰小姐。” 而后便令婢女将谢礼往虞烟院中送去。 探问之下,虞老夫人觉出国公府对这事的看中,面上喜色愈浓,先时对虞烟的一点不满随之烟消云散。 管事没能把话带到,眉心微蹙,但暗暗记下了虞家众人的表现- 正值多事之秋,虞烟哪都不敢去,若听到旁人当面议论自己,也怪尴尬的,而且她装傻充愣还有几分擅长,当面驳斥旁人,是从来没有的。 虞峣见虞烟来接自己下学,没有丝毫喜色,神色疲惫,哪怕登上马车,也把车帘拉得紧紧的,绝不让远处的同窗看到她的一根头发。 虞峣敲了敲车壁,向车夫吩咐道:“去武馆。” 虞烟狐疑地打量兄长,好奇道:“你和人打架了?” 虞峣头脑发胀,这两日备受折磨,叹了口气:“隔墙有耳,我有话要问你。” 到了武馆,虞烟蔫头耷脑跟在兄长身后,入了后院,落座后老老实实坐着,只等虞峣开口。 不成想虞峣接连叹气,随后又把茶水喝成借酒消愁的架势,好一会儿,才听他发问:“谢兰辞是如何安排的?” 果然还是哥哥了解自己,知道靠她去瞒天过海是指望不上的。 虞烟松了口气:“让我说一半瞒一半。” 虞峣哼了声:“你倒是听他的话,对他很放心的样子。” 虞烟小声道:“事实如此,我也没有旁的办法。”思忖半刻,又道,“哥哥你少说两句,我还得找他帮忙呢。” 虞峣很难冷静下来,看到自己未嫁的妹妹和男子同穿婚服,谁能安之若素。 闻言,他很不是滋味,道:“帮什么忙?” 虞烟把自己的打算说了。 虞峣瞬间坐直了身子,神色微变。看来他谢兰辞还真是个正人君子。 门扉被人轻轻叩动,青柚在门外道:“姑娘。世子来了。” 虞烟眸子一亮,看向虞峣:“哥哥你快走。我有事要问他。” 虞峣刚放下的心重又提起,看她:“急着见他?” 好啊。他最担心的事就是这个。 虞烟解释道:“你瞧,我从来没应付过这种事。简直比从前的季考还难,我得和他再对一对说辞。” 这和考试前找夫子开小灶没有区别。虞峣从善如流。 谢兰辞进门,就看到虞烟端着杯盏正在饮茶,白皙纤长的脖颈弧度柔美,乌发披在肩上,如锦缎一般闪着光泽。 今日她没有戴那支缀有珍珠的发簪,但肌肤白皙依旧,细润瓷白。 知她这两日不会清净,谢兰辞先问了她的近况。 虞烟说了她的应对之法,而后感激地看向他,轻声道:“还好你教过我。” 谢兰辞教过她的,可不止这个,话至此处,他拿出上回没给的琴谱,递给她。 虞烟一看,便想起在如意楼明了他身份的事,彼时心慌不已,根本顾不上什么琴谱。 难为他还记着。 虞烟本来打定主意要把东西要回来,但是他又给了琴谱,人人都说有来有往,她今日只进不出,还要把东西收回…… 谢兰辞看着她,见她为难紧张,似入了困局。 心下忽而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没有催促,有十足的耐心等她开口。 她从来不会提出过分的请求,上一回露出这般神色,还是入他私宅那日,看着深浓夜色,不敢大步向前,只能亦步亦趋随在他身后。 近日诸事缠身,他今日仅有一个时辰的空闲。但在这方寸之间,默然等候她开口,也有种别样的滋味。 虞烟面颊微红,给自己打气,他一般不会拒绝人的,而后鼓起勇气抬头看他,咬了咬唇:“之前给世子的姻缘符,能还给我吗?” 室内一片沉寂。 虞烟心下发慌,她从阿芫那里才知道成双成对的姻缘符是什么意思,这实在不好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她克制住没有低头,直勾勾地看向他的脸,谢兰辞站在灿亮的夕阳下,漆眸亦染上明亮温柔的色泽,但丝毫没有化解那冷冽之意。 谢兰辞声音淡淡:“我没有带在身上。” 虞烟恍然大悟,她就说,这点小事他为什么没有立马答应下来,原来是这样,她险些以为他不愿还给她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了。有点卡文。 37 ? 第 37 章 ◎她一点不清楚他的手段。◎ 天色尚早, 武馆正是热闹的时候。 相繁机敏地守在门外,往正在教授旁人的武师傅身上看去,见其体格健壮,招招直击要害, 视线不由微顿。 这武馆虽小, 但似乎经营得不错, 人员简单,从武师傅到治伤的老者,都有些真本事傍身。 不多时, 相繁听得里间的动静, 侧耳去听,眉心皱得越来越紧。 相锦告诫他少说话, 不必揣摩主子的用意,等主子发话再做应对。 此处与澜园距离稍远,但若由他亲自去取,不假手旁人, 小半个时辰便能送来。 相繁甚至用心回想了那物件摆放的位置,好像是放在一个精致小盒里, 置于书房中。当时主子还特意吩咐, 不让人擅动, 因此相繁稍一回想, 便记起来了。 相繁脚下微动,面朝门扉站立,只等主子发话,便立即奔回澜园。 枝头上的鸟雀又叽喳叫了几声, 里面却毫无动静。 相繁动作迟缓地回身站定, 又疑惑看向门扉。 不该啊。世子在书房读书办事, 一抬头便能看到那个装了姻缘符的方盒,没道理想不起来。 虞烟迈过了心里那道关卡,虽说没能一次成功,把东西取回来,但好歹开了口。 可她从未主动约他见面,下回相见不知何时,而且他忙于朝事,之后想不想的起来还两说呢。 虞烟为求稳妥,又小心翼翼道:“我这医馆里有位老人家,他制的伤药效用极好。上次给你的药,用着可好?可惜他今日不在,改日我再给你送一些过去。” 等上了门,再说要回姻缘符,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谢兰辞垂眼看她,自他身上流淌过的明灿日光,如数倾倒在她身前,虞烟说完话,便捧着杯盏小口饮茶,好像说这两句话很费神似的。 谢兰辞启唇道:“药效极好。用着与其他膏药不同。” 虞烟原本是随口扯了大旗,来遮掩真实目的,他语调淡漠,像兴致不高的样子,她就想起了前后邻居找陆爷爷讨药后的抱怨。 这药用起来有些刺痛,因体质不同,有人还说犹如针刺,若不是伤口好得快,几乎要怀疑这是害人的东西。 虞烟分外担忧,抬头看了眼他之前的伤处,虽有衣衫阻挡,她仍是能清晰判断出他当日伤在何处,长睫微动,轻声道:“会很疼吗?要是疼的厉害,我让他再改改方子。” 虞烟的一举一动都让他看在眼里,谢兰辞瞧她一时又把“正事”抛在脑后,视线与她相触,颔了颔首:“是有些不适。” 虞烟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还真能帮上他。 又想他当日身受重伤,还为她挡了那色中饿鬼,不由觉得自己多日不曾关心于他,属实有点没有良心。 愧疚使然,虞烟又在心里翻拣了旧事,道:“你伤还没好全,即便有伤心之事,也不要一味借酒消愁,于恢复不利。” 顿了顿,续道,“去岁我见你的仆役下船取酒。没多久,你就弹错了曲子。可见饮酒过多,不是好事。” 谢兰辞:“你怎知是我弹错了?” 去岁,虞烟在家中又受责骂,心灰意冷,于镜湖游荡时忽降大雨,是他见得她分外狼狈,好心差人带她躲雨。 那位撑伞的仆役温和带笑,虞烟十分感激,在茶庄等候时,湖上烟雾缭绕,空濛邈然,堪比仙境。琴音破空而来,直入心扉。 她扶窗看去,只能隐约看见不远处若隐若现的画舫。 这便是她这一年热衷练琴的缘由。 前些日子在镜湖相看,她在他的注视下抚琴,心中想的是一年前的动人琴音,竟忘了铭记于心的曲谱,奏出了那时听入耳中的一段乐声。 谢兰辞为乐师推崇备至,人人提起他当年奏曲的风采,都要赞上两句。 虞烟多次翻看乐谱,没道理会记错坊间流传的版本是何样。 虞烟眼中一片茫然:“没有错吗?” 谢兰辞似是忆起旧事,目光稍转,颔了颔首:“去年我奏的那一段,是一位长辈改过的。她如果知道你也喜欢,大约会很开心。” 躲雨时听得的乐声恍若仙乐,令人心生向往。 虞烟诚恳道:“没有人会不喜欢。” 低头看着手边的琴谱,暗下决心,她一定要再刻苦一些。 再怎么说,他多少也是教过她的,她算是半个学生,名师不一定出高徒,但过分差劲就有辱师门了。 宫中设宴广邀闺秀,定然少不了献艺,才不能让虞翎吴月然看她笑话。 虞烟一门心思盘算着要如何头悬梁锥刺股地精进琴技,却突然听谢兰辞又开了口:“我记得当日你把东西交予我,说是能祛灾除厄。如今为何要将它要回去?” 虞烟背脊一僵,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怎么答。 他虽然是个好人,但这问题未免太为难她了。 虞烟心虚抬头,眸光澄澈,仰头看他:“我,我后来问了。庙里的师傅说能换个更好的。” 他也不想身边放着这个不清不楚的姻缘符吧。 她说须得换个更好的,一点没错。 “镇国府高僧佛法精妙,出自寺中的物件,没有不好的。你说的更好,指的是什么。” 虞烟头一次体会到他带来的压迫感。他以前审问嫌犯,底下的歹徒哪能受得了这个,定然溃不成军,统统招来。 而且,她真真切切回忆起从前被夫子追问,又答不上来的窘迫。 大约去求月老,让神仙亲自给他牵个不出差错的红线,才是好的。 她连月老庙的门朝哪边开都不清楚,怎么回答他。 说一个谎便要用一百个谎去圆。虞烟试着编了一下,就放弃了,半遮半掩透露了一点实情:“是我的错。你带在身边不方便。” 她扶着杯壁,细白指尖在稍显粗糙的杯盏上轻轻摩挲。 金光如缕,缠绵地交织在乌发中,又如轻纱,覆在她的颈窝,无端透出一股温暖甜软之感。 精致的眉眼淡含愁绪,又暗藏请求,很像在求他高抬贵手网开一面,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双颊因着羞赧生了红晕,娇媚动人,偏又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她好像对他的手段一无所知。 迫人认罪,是他平素最拿手之事,心绪不动分毫,便能压得重犯吐露实情。 她犯的小错,他从一开始便明了于心。 但当她明白过来,将此事摆在案上,谢兰辞忽然发觉,自己似乎也不是什么事都能顺着她的心意。 大约是她没有诚恳认错的缘故。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等你方便的时候,再到我这来取。” 虞烟半惊半喜地抬眸,不敢相信如此顺利。 她就知道他是很通情达理的。真不知道她之前在担心什么,没出息。 见过谢兰辞,又把姻缘符的事解决了,虞烟心情颇好,回到虞府,还没想起来离家前是如何不欢而散,就有仆役殷勤地迎上来,一路簇拥着她回了院里。 听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她才知国公府来人了。 他办事未免太过周到。公府管事没能把话带到,转头他就亲自来见她。 若说之前对于宫宴还有些畏惧不安,现下这种不安大大消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桌案上除去国公府送来的东西,还有虞老夫人差人送的补品,平日里没见到她库房里的好物件,这下倒巧,赶着一齐来了。 珠珠很是忙了一会儿,待料理完事务,进房一瞧,虞烟正歪在榻上,看着手上的镯子怔怔出神。 珠珠心下一紧。 珠珠也不懂男女□□,但见的人到底比虞烟多些,慢慢地也看明白了一些事。 珠珠越想越觉得,前阵子姑娘的种种表现,像是对谢世子上了心。准确来说,是把谢公子记在心里,但现在就只有公府世子,不存在那个谦和温良家世贫寒的谢公子。 端了杯茶水,珠珠犹犹豫豫走上前去,把杯盏往小案上一放,尝试好几回都没笑出来,振作精神面对事实,颤声问道:“姑娘在想什么?” 虞烟抿了抿唇,眼神有一瞬闪躲,嘟了嘟嘴:“没想什么。我饿了珠珠,有没有葡萄。” 珠珠抬手碰了碰虞烟的肩,艰难道:“姑娘有什么心事,一定要说出来。” 虞烟看珠珠的脸色不太好,犹豫了一下,看屋中没有旁人,握住珠珠的手臂,红唇轻启,吐露了心声:“世子人很好。如果能做他妹妹就好了。” 珠珠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听了前半句,更是眼前发黑,直到听了后半句,一颗心方渐渐回落。 而后陷入了沉默。 虞烟眨了眨眼:“珠珠你怎么不说话了?” 珠珠张了张嘴:“姑娘所言甚是。”虽不知为何会有这个念头,总比芳心暗许来得好。 虞烟得了支持,又颔了颔首。 谢兰辞宽和温柔,像兄长那般有些纵容她。 琢磨了许久,虞烟也没弄明白自己的心事。 在白云寺,她为何会把她和谢兰辞,与楚芫和江林州二人相比呢。 匪夷所思。 而且她心里还有种从未有过的酸涩。在楚芫江林州挑选花束时,尤为明显。 他给她的这支镯子,换成银子,能买千束万束。她居然还会有些羡慕阿芫手里的花。 真是太贪心了。 忖度半晌,她只能得出这个解释。而且他比她大五六岁,可能正是会照顾人的年纪。 而且谢大娘子是他的堂姐。虞烟回忆起两次与谢大娘子相见的情景,心中亦有种亲近之感。 越想越有道理。 国公府来人后,虞烟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赏荷宴转眼便到了眼前- 贺若云望着窗外的绿影,指尖便被针戳出血来,她只是皱了皱眉,侍立的丫鬟连忙上前,紧张道:“姑娘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何必在这方寸间耗费心神,耗时还伤眼。” 贺若云接了锦帕,心念一动,按压指腹,淡色的锦帕上血迹更深,而她丝毫没有收手的打算,唇角微勾:“这点疼,算得了什么。” “我长在贺家,自然只要最好的。” 父亲和兄长多次密谈,贺若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问了两次,兄长只道那些事不该她操心。 若非是与谢兰辞有关,她也懒得去打听。 谢兰辞的事她不知道。虞烟那里,可就方便多了。 贺若云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谢兰辞定然不会倾心于这种女子。贺若云对他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但虞烟在宁昌侯府,受谢大娘子身边老人相助,背后必定有谢兰辞的授意,至少是默许。 贺若云扔了锦帕,笑道:“她早该知道,什么叫痴心妄想。” 作者有话说: 谢兰辞不会想要这样的妹妹。还会有点生气。 但是没关系,烟烟会叫他兰辞哥哥来哄他。感谢在2023-07-19 01:56:30~2023-07-20 02:3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毛豆 10瓶;照桥心美死我了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8 ? 第 38 章 ◎只好全靠他了。◎ 短短五日, 虞烟和谢兰辞相识的经历已传出了许多种说法。 有些故事,便从虞樱和楚芫那里传到她耳中。 议论来议论去,无非就是些毫无根据的猜测。 恨不得她的家世,人品, 才学一一放到秤上, 看有几斤几两。 有人说她等候多时, 心机颇深,在谢兰辞最无助时硬生生凑上去,才得这个恩人的名号。 言语间把她说得像修炼多年的精怪, 能掐会算, 才能找准这种千载难逢的时机。 有人说她自恃功高,随手帮点小忙就缠住他, 把那丁点小事翻来覆去说道,反正是厚着脸皮赖上镇国公府了,图谋甚大,一手算盘打得很是精妙。 虞烟听了, 神色复杂:“他们说的是我吗?” “我有这么机灵,擅于应对?” 如果能掐会算, 她绝不会上错画舫的, 更别提还有其他误会。 “我和他之间……就是认识而已。翻来覆去能说些什么?” 读书时, 夫子要她写文章, 她总是凑不够字数,总得握笔握到手疼才能写满,可烦了。 两次三次之后还有话说,真的好厉害, 她是学不来的。 倘若她这般能说会道, 在他面前, 就不会嘴笨了。 虞樱吃了颗杏脯,难以置信地看向虞烟。 看起来她还很是向往。这些评判难道还是好话? 饶是对虞烟有充分的了解,虞樱还是被她安定淡然的态度镇住了,没忍住问道:“你就一点不担心?” 这回宫里在西苑办的赏荷宴,虞樱不在受邀之列,唯有楚芫和虞烟同去,而楚芫身子弱些,若是吟诗采荷,楚芫是去不得的。 虞樱稍微一想,头疼得紧。千算万算,这小呆子都会落单。 有贵女刁难也就罢了,阴阳怪气地说些酸话,总不能在贵人面前有粗鲁之举。 但如今看来,宫中那位太妃,还有皇后娘娘,恐怕会因她和谢兰辞的交情,把人叫去说话。 虞烟至今为止从未入宫,虞樱从前见过贵人,也是足足学了半月的规矩。 见识是涨了,但氛围压抑,不出错就是好的,那些吃的喝的再是稀罕,也尝不出滋味。 虞烟没办法和她们解释自己的感受。 就算会面对很难的考卷,和厉害的夫子见了一面过后,不再是什么难题。 而且这个“夫子”还很温柔地宽慰她,说出错也无妨。 除此外,有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届时那些不相熟的人,对她热络或是冷淡,皆是因他而起。 照谢兰辞的地位权势,她大可躲在他的荫庇下安心乘凉。 操心他参与的政事,不如担心一下姻缘符能不能好好回到她手里。 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虞烟佯装思索,两息后才道:“忧心无用,不如想些开心事。” 楚芫点头:“是这个理。” 人的心思不能用常理揣度。 虞烟刚才还好好的,这两句话说完,忽然想到,这次在西苑献艺,无论如何躲不过去,她是由他指点过的,还给了琴谱手札。 琴音传的远,便是他不在女眷这方,也能听见。 虞烟深吸了一口气。 虞樱看向怔住的虞烟,疑惑道:“怎么了?”话音微顿,往窗外瞥了眼,又道,“你且放心。紧闭那位闹过一次,也想去赏荷宴露脸,祖母念在她画技出众,差点就松口了,但还是没成。” 楚芫知道虞翎的性子,但凡有好处,哪怕烫手也要飞快握住,不知这回怎么落了下风,没把本就偏心的老夫人说动。 楚芫摇了摇团扇,好奇道:“她还是没能出来?这倒怪了。” 虞樱憋笑道:“国公府又来了人。静悄悄地入了祖母的屋子,听小丫鬟传话,那位嬷嬷特意上门,说是来看三姑娘抄经抄得如何,去她院里看了圈,提醒祖母,抄经得静心寡欲,最好再用阵子斋饭,方显心诚。” “这话说得在理。祖母送走了人,替三姐姐传话那个丫鬟便被发落了,其他仆役都没落得好。你现在到她院子外面走一圈,当真比山间古寺还要清净。” 虞烟想到要在他眼皮底下奏琴,心口微紧,指腹摩挲着帕子上的绣纹,叹了口气。 兴许她也该吃些斋饭,沐浴焚香,清静清静了。 在赏荷宴前一日,久不上门的周夫人前来看望表姑,在表姑那处小坐片刻便告辞,没打扰人休息。 走在去往花厅的路上,周夫人看着愈发沉默的儿子,叹了口气,语调放软两分:“你和五姑娘多日不曾见过,等下不如去找她兄长说说话,我记得你之前替他找了本古籍,正好交给他。” 这是容许二人往来的意思。 周议章神色未动,又走了几步,才道:“今日虞峣不在府中。我方才已让人送去。” 一两年前,母亲还没表现出对虞烟的不喜,那时他来虞府,虞峣都会特意等着。 而如今,虞峣的行程不会因他的到访而变化。 周议章稍作思索,便知道他如今已经不把自己当妹夫看待。 周夫人难得说两句软话,周议章却是这般不冷不热的样子,她拿这个儿子越来越没有办法,叹道:“烟儿是个好孩子。你去找她,她应当也是高兴的。” 周议章眉心微皱,不好对母亲说出重话,默了片刻,才道:“即便没有搭救世子,她也是很好的。” 是他糊涂,一开始不明白,像她这样的姑娘,本就该被人小心宠着,这许多年,他与她都是如此相处的。他应该早点醒悟过来。 年岁渐长,虞烟在他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令他领悟到何为钟情。 与她同岁的姑娘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周议章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不是没有在其他人脸上看到那种羞怯温柔的神色。 但旁人的言语举动,无法在他心中激起半分涟漪。 于是愈发想要虞烟表露出几分真情。只需要一点,他便能够满足。 为此,他还出了险招。 虞烟见了他的“外室”,心里还是把他当做正人君子,信得过他的人品。周议章本该因此感到欣喜。 但她和他商量如何隐瞒,再也没主动寻他,却又让他心如油煎。 周议章和母亲一道见过虞老夫人,而后便去找了虞烟。 有些时日没看到她,周议章在树下看她朝自己走来,心底已有莫大的满足感,不禁自嘲一笑。 交谈间,虞烟仍和从前一般,对他没有防备,周议章问她可有烦扰,虞烟长长叹了口气,说的都是练琴的琐事。 周议章含笑道:“明日我亦在西苑,虽无法随意见面,但若遇到什么事,你尽管来找我。” 他醒悟虽晚,好在她情窍未开,一切都还来得及- 翌日,周议章比平日早起了半个时辰,新制的袍服衬得人更为俊朗,宴上会有许多贵人出席,受邀前去的宾客都做了万全的准备,周议章也不例外,又另带了两套衣裳备用。 在同年当中,周议章的长相算数一数二的好,上峰去过西苑,特地让底下几人好生拾掇一番,莫丢了他的脸面。 周议章初入官场,上峰对他关照颇多,便把这话放在心上。在试衣时,又想到,临湖吟诗作画那时,定有女眷在旁观看,若虞烟能一眼瞧见他,又多了些动心的可能。 思及此,周议章唇边带笑,直到与同僚相见,面上笑意仍在。 同僚年纪稍长,看他风流倜傥的模样,抚了抚额:“早知道就不该听我家夫人的,若穿成你这样,我还能再英俊两分。想我和你一般年岁那时,也是出了名的……” 周议章笑了笑。 同僚还欲再聊,忽而看见一架银顶马车缓缓驶来,眼尖地识出来者身份,倏地止了声,还给周议章使了个眼色。 马车行速渐缓,车中人挑开小窗锦帘,往外看来。 同僚张岩带头向谢兰辞致意,语声恭谨:“谢大人。” 周议章看了谢兰辞一眼,随后有样学样地低下头。 谢兰辞颔了颔首,与张岩闲聊两句,便放下锦帘。 张岩看着马车远去,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事,拍了拍周议章,凑过来压声问道:“我好像记得,那位救了世子的虞家姑娘,是你的未婚妻?” 周议章没有否认。 张岩看他一脸笑意地默认,又在他肩上拍了下,身边陆续有人经过,没再就此事说下去,只谈起了谢兰辞:“世子这半年来鲜少露面,你小子运气好,头一回就碰上了。可惜世子如今不怎么抚琴,那才叫好呢。” 周议章倾身听着,默默记下,但又抬头往马车驶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张岩随他视线看去,笑道:“瞧什么呢?” 周议章从前只远远见过谢兰辞,方才下意识看了一眼,但他自觉没有失了分寸。 可他垂首时,分明感觉车上那人目光在他身上有所停留。实在难以忽视。 虞烟对谢兰辞的恩情,周议章没有机会细问。但他很难想象,虞烟这般娇柔的女子,能如何施与援手。 周议章和虞烟那个婚约,没有凭证,两家从未大肆宣扬,除去亲近之人很少有人知道。在面上,周议章和虞峣来往更为密切。 若是为了恩情,没道理连他也认得,谢兰辞看来的那一眼,处处透露着古怪。 周议章思考无果,也就放下了。 虞烟这些天成了众人议论的对象,很多人知道她会出席,有些贵女下了马车,便有心四处留意,想看看她是什么模样。 没过多久,周议章就在人群里看到了四下张望的薛宁远,步伐微滞,霎时眉心紧皱。 薛宁远此时未必是在找虞烟,但他行事肆意,先前几次见面剑拔弩张,恨不得把他对虞烟有意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一个小厮从人群中挤到薛宁远身边,附耳说了句话,薛宁远点头后便直起身,抬步欲走,视线往廊上扫来,便与周议章四目相对。 薛宁远视线微停,挑眉笑了下,随即转身便走,阔步离开了这个人员聚集之地。 周议章神色微冷。 薛宁远毫不遮掩挑衅之意,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有小郡王在眼前惹人心烦,周议章立马把谢兰辞的事放下了。 虞烟现今行事谨慎,又很听话,不会在西苑随意走动,这一点,周议章很是放心。 按她的警惕程度,薛宁远换着法子诱骗她出门,也不能称心如意。 虞烟精心打扮一番,和楚芫一道乘车抵达西苑。 踩凳下了马车,还没看清这皇家别苑何等模样,便察觉到数道朝她投来的视线。 众人各怀心思等在这里,不管对虞烟有何看法,对她的好奇都是一样的。 这些人里,大半没见过她。 看清楚芫身旁的美人过后,心绪翻涌,回忆起那个最不可信的传闻,说虞烟凭着美色勾引谢兰辞。 认得谢兰辞的,人人都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可见了虞烟,不少人暗自觉得,凭这等绝色,也不是没有可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20 02:38:27~2023-07-21 01:2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光、Whit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9 ? 第 39 章 ◎她今日很是漂亮。◎ 如今的西苑是十来年前新建, 开国时建造的西苑在数年前付之一炬,早已没有昔日的繁华。 换地重建后占地极阔,依山傍水,风景秀丽, 是个避暑的好去处。其中楼阁廊庑, 精美至极, 巧夺天工。 旁人频频看来,楚芫安抚地握了握虞烟的手,缓步走上廊庑, 栏杆之外便是开得正盛的芙蕖, 一些贵女颇有兴致地驻足观赏。 虞烟神色如常地从人群中走过,待过了拱桥, 楚芫低声问:“还好吗?” 虞烟气色红润,眸光湛然,显然丝毫没有被他人瞩目坏了心情,小声道:“她们看就看吧。反正我今日挺漂亮的。” 虞烟不是不能早起, 但从来没有因为梳妆打扮,在天不亮时起身。 今日从头到脚, 每根头发丝都是精心打理过的, 衣裳首饰更是换了又换。 困得泪眼朦胧时, 虞烟端着镜子看了半天, 没觉出什么不同。见到楚芫,被夸了两句,心情这才好了起来。 她费了这许多工夫,不让人多看看, 未免可惜。 快来看我几个字明晃晃写在她脸上, 楚芫忍俊不禁, 唇角轻弯。 虞烟被笑得不好意思,轻瞪了楚芫一眼。 明明是稚气的举动,由她做来,妩媚动人。 楚芫叹了口气,故作忧愁地抚了抚心口。 虞烟慌张扶住她:“阿芫你怎么了?” 欺负小呆鹅的乐趣经年不变,楚芫憋笑道:“烟烟生得太好,我心动得厉害。不如来做我家的妹妹吧,姐姐会疼你。” 虞烟松了口气,收回手:“好你个阿芫,又骗我。” 楚芫瞧她一眼,笑道:“你怎知我说的不是实话。” 虞烟生得漂亮,性子又好,没有坏心思,和她待上半日,闷在心上的忧愁烦恼便会淡去。 即使还要为她多操心一些,也只会觉得可怜又可爱。 烈日炎炎,暑热难耐。圣人似有在西苑长住的意思,受邀而来的女眷,也至少会在此停留两三日,来的早的已在宫人引领下安置了行李。 虞烟和楚芫没有顶着日头赏荷的兴致,随宫婢到了安排给她们的院落,又到了楚芫用药的时候,便留在院中等候。 除去楚芫,来西苑的路上,虞烟还看到了其他熟面孔,林熙贺若云,还有郑家几位小姐,都比她到得早。 还有位姑娘,目光相触时比虞烟还要高兴,兴奋地朝她招了招手,是父亲同僚的女儿。听对方说,圣上十分看重这场战役,立功的将士尚未回京,等他们回来,大约还有别的奖赏。 西苑之美,超乎虞烟预料,看了四处的装饰过后,已然觉得收获颇丰。青州有些富商占地建园,想进去看看还得给钱,有时还要人引荐,才能入园一观。 她这一趟,还没遇到什么麻烦,就已经大饱眼福,还听到父亲可能再得奖赏。 足不出户,好消息便送到耳边来了。 这不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 虞烟在品茶歇息时,林熙还在湖边徘徊,额上生了细汗,打着扇子仍是热得受不住,心情十分糟糕。 “这当中真有并蒂莲?会不会在其他地方。”林熙耐着性子,找了旁边的贵女询问。 “并蒂莲寓意很好,你找寻不见,缘分不在这里罢了。”贺若云笑容轻淡,林熙下意识朝她看去,眸光微闪,从人群中退了出来,与贺若云同行。 林熙取帕擦了擦汗,侧眸看贺若云发髻丝毫不乱,时时刻刻都是端庄矜持的样子,撇了撇嘴。 林熙还记着如意楼的事。贺若云装得风轻云淡,还不是因为厌恶之人没有撞到眼前来。 背地里说不准有多生气。 林熙从丫鬟手里接了扇子,摇出一丝凉风,笑道:“有些人就是运气好,一去便遇上了好事。” 其他人不知道,林熙对贺若云的心思清清楚楚。 虞烟现在恐怕就是她心上的一根刺,不彻底拔取,是好不了的。 贺若云唇角笑意微滞,看她一眼:“你也说了是运气,一时一瞬的东西,谁抓得住,拿得稳。能一直有这般运气,那才算是本事。” 林熙又不是站在虞烟那边的,现在这两人谁吃亏,她都会拍手叫好。 总之能让贺若云不舒坦,她便没有白费工夫。 林熙以扇掩唇,眼眸微弯:“这西苑的景色,真是不同凡响啊。”- 楚芫服药后没一会儿,西苑的医者上门替她把脉,等人走后,宫人来请,把众位女眷领去拜见皇后娘娘。 虞烟谨记教诲,踏出房门便端出了贤淑端庄的做派,一举一动都按着前些天学的样子来。 纠正走路的方式和坐姿有些辛苦,还好她体力不错,所以不会半途而废。 装模作样小半天,荣华富贵一辈子。 这买卖真的很划算。 绕过名花遍布的花园,离那富丽堂皇的殿宇越来越紧,虞烟看着日光下闪着亮光的琉璃瓦,又把背挺直了一点。 待到了跟前,别的贵女陆陆续续到了,虞烟往前后扫了一眼,至少有一半和她一样,如出一辙的拘谨,有几个姿态做得好,但皱眉眨眼的动作,已经透露出心底的不安。 还没到进殿的时候,大家等候时,至多就是三五人站在一起,不会一个劲的凑在一起。 看起来更像在候考了。 林熙不怀好意地朝她笑了笑。 虞烟马上转过脸,自己今日费心打扮,可不是给这个讨厌鬼看的。 站在前方的小姐当中,亦有一人回首看来。 楚芫跟她提过,虞烟只看对方的衣着,便想起了她的名字。连带着想起的,还有贺若云和谢兰辞的传言。 虞烟与贺若云目光相触,心底生出了些许奇怪的感觉,丝丝缕缕缠绕上来,又酸又麻,她难以分辨,甚至找不到缘由。 琢磨了一下就将事放下。 虞烟舒了口气。可能是她太紧张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21 01:20:55~2023-07-22 02:4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与傻瓜论长短 2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0 ? 第 40 章 ◎她们都好厉害◎ 不多时, 殿门内步出数位宫婢内侍,在外的贵女一一被请入殿中。 皇后端坐上首,平和含笑,在众人进门前, 尚在与身旁的太妃谈笑, 旁的妃嫔分坐两侧, 容色各有春秋,打眼一看,都是往年的熟面孔。 今上苦心经营朝政, 不热衷女色, 已有数年不曾大选,位份高的还是这些资历深的老人。 虞烟刚学的规矩, 行礼时还能看着身前的人动作,仔细和她们保持相同的步调。 底下众人的一举一动,诸位妃嫔看得清清楚楚,免不了多关注家中来的姑娘, 看她们没有出错,方放下心来。 看完自家的孩子, 视线便在贺若云和虞烟二人间来回浮动。 陛下对谢兰辞的看重, 在座的嫔妃这些年都看在眼里。 听闻先太后与国公夫人未嫁时情谊深厚, 而皇上至孝, 只这一点,谢兰辞在皇上那里的分量,就与旁人不同。 进宫十年仍未有子嗣的,不得不把家族兴盛的希望寄托在这上面来。 谢兰辞年纪尚小, 还未入仕前, 皇上在处理繁杂事务的间隙, 问起皇子读书的情况,其后必定会让太监呈来世子新作的诗文词章。 谢家人不好接近,谢兰辞心静,用旁的法子去接近,容易讨人嫌,这个不常露面的虞家姑娘,正是送上门来的幌子,初入宫廷不知所措是常有的事,与她搭上关系,要方便许多。 这些事只在心底略停一瞬,往众位小姐面上淡淡扫过,便挪了视线,默默候着皇后发话。 皇后唇边笑意温和,看人时亦是如此,但无人能忽视其威严,殿中鸦雀无声,在她赐座后,殿中才又有了走动时衣袖摩挲的声响。 虞烟坐下后,照嬷嬷教过的姿态,垂首敛眸,皇后与前方几位出身显贵的贵女答话时,她听得津津有味。 这些女子语声温柔,进退有度,一开口就显出了不凡的文采和见识。 太厉害了! 楚芫坐在她身侧,虞烟余光瞥见楚芫在看自己,忍了好一会儿,发觉另一边的贵女转过头,甚至还换了坐姿,便转头朝楚芫看去。 楚芫这些年把虞烟的性子摸得很清楚,她一动,楚芫能把她的心思猜个七七八八。 好吧。现在看她的神色,楚芫就懂了,这个小呆子定是以为这些人说话一套一套的,十分羡慕。 一瞬间,楚芫几乎以为这不是有皇后和众多妃嫔的殿宇,而是开蒙的学塾。 小呆子走到哪里,便把学塾搬到哪里。 有时候也可以适当收敛一下好学之心的! 偏偏虞烟眸光清澈,红唇轻弯,楚芫瞧她听得开心,也不好给她暗示些什么。 罢了,总比初次面见皇后娘娘,就满头大汗如坐针毡来得好。 楚芫先前还担忧过虞烟的处境,她与谢兰辞的恩情,多少人羡慕不来,个别心思狭隘的指不定会使什么绊子,在贵人面前给她挖坑,诱使虞烟说错话,不过信手拈来。 楚芫此时一盘算,是自己想多了。 像烟烟这般听劝又单纯的,拿不出章程时,绝不勉强自己,要如何对答,她大约已经找身后的高人问了个遍。 念及谢兰辞行事滴水不漏的做派,楚芫很有信心,他教给虞烟的法子,一定简单易懂,一学就会。 “若云有心,开春那会儿妾身眼睛酸涩,她知晓后,特意找了个养护的良方送来。用着极好。”月婕妤明眸善睐,那双眼睛是一张脸上最出挑的,说话时带着笑意,不自觉地令人信服。 “太妃娘娘不若把这事交给她办,若云去岁为她祖母寻医,医书不知读了多少,是个体贴的好孩子。” 虞烟听在耳里,觉得月婕妤和贺若云都好厉害。 月婕妤一句话把贺若云翻来覆去夸了好几次。 萦太妃两鬓微白,看着是个极为和气的人,闻言轻笑:“积年的老毛病了,时好时坏,太医那里新出了方子,且先试试。” 座中一位面容年轻些的妃嫔笑道:“顾太医年纪愈发年长,本事精进就罢了,一套健体养生的心得,比谁都厉害。妾身看顾太医伺候娘娘是极为用心的,这两年娘娘倒比从前更显年轻了。” 此事揭过,而后皇后娘娘又点了两位贵女说话,赞了其画作。正当虞烟以为这场经年难得一遇的考校就此结束时,皇后娘娘问起了她的熟人。 先前笑吟吟地同她分享好消息的姑娘,面上有一瞬的僵硬。 皇后低眉看来,淡笑道:“荣将军与诸位将士再度重挫敌军,夺回失地,其苦心经营多年,属实不易。” 虞烟视线微抬,瞧见荣珍激动又兴奋的神情,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正看着别人的热闹,下一刻,虞烟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懵然站起,连皇后方才是叫她姓名还是别的代称都不知道,茫茫然走到荣珍身旁,与荣珍炽热目光相触,一颗心才落了地。 “西疆贫瘠,冬日严寒迫人,尤其在此次战役爆发之地,形势更是艰苦,非有坚毅之志,不能长日守望。” 皇后说罢,再行赏赐,赏下许多珠玉珍宝。 前头与皇后说话的几位,没有得到这般厚赏,但有热乎的战功摆在那里,得皇后青眼也是理所应当。 有个别识货的,听太监报出一应物件,神色微动。 看起来娘娘格外喜欢这二人。 领了赏赐,虞烟和荣珍一并谢恩,等回到座位上,没多久,皇后便同太妃一道起身先行离去。 接下来半日,能够在西苑随意走动,虞烟听伺候的宫女提过这里头的景色,待贵人们一走,便走到楚芫身边,恨不得把楚芫抱回去,赶紧去商议午后的行程。 大家松泛下来,俱是找了相熟的姐妹,一道往回走。 郑凝走在后面,远远看着虞烟和楚芫相携离去的背影,气闷得紧。 侯府设宴那日,郑凝便对虞烟心有不满,谁知道这惹人厌烦的狐狸精运道这般好,居然和谢家表兄有了牵连。 虞烟得的那些物件,郑凝都不稀罕,私库里能找出大差不差的,但虞烟哪配和她用一样的东西。 最可气的就是,从谢芊芊到谢大娘子,都像被虞烟迷了心神一般,对她还没有虞烟那般好。 郑家和谢家什么关系。郑凝想与镇国公府的同龄姐妹玩耍,还得拿捏着分寸,偶尔谢芊芊脾气上来了,还要给她脸色瞧呢。 郑凝越想越气,贺若云看着她的脸色,握住她的手腕,让她躲到自己伞下来,笑了笑:“瞧你,日头这般大,怎不知让人打把伞。难得生得这样白,晒黑了,多少日子才能养回来?” 郑凝心上一热,转念又想到虞烟楚芫也没打伞,心里一下就舒坦了。 只有像她和若云姐姐这般经常入宫的,家中婢女才能在外等候,虞烟哪有这个福气。 一想到虞烟那张脸晒得黝黑,病歪歪的楚芫也要变成个难看的病秧子,心情一下就畅快不少。 郑凝握住贺若云的手,一路说说笑笑。 等到了分别的岔路口,郑凝才依依不舍地与人分开。 贺若云转身往回走,脸上的笑淡了下来。 像郑凝这样两三句便哄下来的,根本不费什么工夫- 虞烟和楚芫坐在榻上说话,进出添水的宫婢又拣了些趣事说与她听。 虞烟忍住了夸人的冲动,惊叹道:“原来还有这样的来历啊。” 宫婢含笑点头,心下觉得眼前的姑娘实在很好伺候,为何紫嫣姐姐会耳提面命,要她格外注意几分呢。 但转念一想,世子治下甚严,对这样一个涉世不深的小恩人,多照顾一些也是应当的。 楚芫手上拿着药盒,发觉虞烟目光炯炯,几乎要以为自己手上拿的是糖盒,不禁抬头看去,逗她:“是甜的,要吃吗?” 虞烟摇头:“不吃。”顿了顿,又道,“这里是有很多大夫吗?那谢……世子他的伤,应该能很快好起来。” 正欲退出的宫婢手上端着茶壶,从虞烟嘴里听到了主子的名号,不由身形稍顿,悄悄竖起了耳朵。 作者有话说: 烟烟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幼儿园(不是)感谢在2023-07-22 02:44:28~2023-07-23 01:5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USHE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0-50 41 ? 第 41 章 ◎她又不会来这里。◎ 宫婢素雨站在帘后, 但二人都没发现她尚未离去。 楚芫睨了虞烟一眼,拨开她的手,压低声音,留意着她的神情:“这是当然。世子那里自然会有人照顾。你很盼着再见到他?” 虞烟眨了眨眼, 摇头:“阿芫你知道, 他还有事要忙呢。没有他可怎么办啊。” 她按他的安排行事, 现下看起来是揭过去了,但还有几日,他最好是精神抖擞, 她一有麻烦, 便能帮她排忧解难。 楚芫满意地点点头,抚着杯壁, 又问:“那你说说,倘使有人问你和他如何相识,怎么答?” 虞烟十分配合,不假思索道:“世子重伤时与他相识, 只为他做了些微小事,不足挂怀。我与他清清白白, 没有逾矩。” 楚芫本意是看她有没有记住应对之法, 但看虞烟回答得格外流畅, 多少能猜出这就是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楚芫轻笑, 替虞烟捋了鬓边散落的发丝,赞道:“答得不错。” 虞烟转头看她,眸中水光盈盈:“是吗?” 楚芫摸了摸她脸颊,声音放软, 像在哄小孩一般:“烟烟做得很好。” 话音甫落, 虞烟便躺在楚芫怀里, 眼睫纤长,眸子乌润,看得楚芫心底柔软,又抚了抚她发顶。 虞烟年幼时便很粘人,喜欢和姐姐抱一抱,被夸时再亲一亲,年纪稍长后好了一些,还是喜欢被如此对待。 见楚芫心照不宣地纵容她这个小毛病,虞烟面上微红,自己还没长大似的,嘴硬道:“我是有些困了。” 楚芫忍笑:“嗯,要不要再多睡一会儿?” 虞烟指尖绕着头发,补充道:“阿芫怀里又香又软,我再躺躺就好了。” “好。都依你。” 虞烟抓住楚芫的手,一脸忧愁地叹气:“阿芫你若是把我惯坏了,该如何是好?” 楚芫动作一滞,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但是烟烟难道没有发现,她从小到大遇到的许多人,都对她狠不下心?论纵容她,楚芫自认自己不是最荒唐的那个。 虞烟还是个婴孩时,便长得雨雪可爱,等学会说话了,嘴甜得紧,有什么不会的,便四处找人问,认真又仔细。 十来岁后,颜色更好,脾性柔软。楚芫回想一番,不得不承认自己也为美色所惑。对着这样一张脸,情不自禁地就想说些好话哄她开心,把好的东西都与她分享。 只是长得美,倒也罢了。唯有亲近之人才知虞烟有多讨人喜欢。 楚芫笑道:“这个,你暂且不用担心。” 素雨立在外面听了片刻,没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 办完差事,素雨觑空出了趟门,拣了小路,往主子歇息的院落行去。 如今的西苑数年前没有这般规模,在先帝在位时,宫中贵人避暑大多选择十里外的另一处别苑。 当年住在西苑的妃嫔和随行官员,是别苑住不下了,才被分配到这里。 圣上那时在众皇子中不算受宠,三回里有两回要随母妃住在西苑。叛乱时那个唯有御前红人能入住的别苑付之一炬,只剩断壁残垣。 而西苑几经扩建,早已远远超过当年避暑别苑的规模。 此次西苑之行,谢家来人不多,谢兰辞所住的院落,是改建而来,仍带有往日的风貌,附近保留了原有的格局,花草丰茂,水流潺潺,依稀能辨出旧日之景。 这处院落只住了世子一人。素雨自小门而入,紫嫣正在廊上看着仆役搬放箱笼,瞧见来人,紫嫣交代两句,便把人带到了无人处问话。 素雨简单道出虞烟的起居琐事,又道:“见过皇后娘娘过后,虞小姐面色如常,其他的也没有异样,另外两位小姐为人和善,和虞小姐相处得不错。” 紫嫣颔首:“这几日,你须得多用些心思,不要有任何错漏。” 素雨应是,末了,为求稳妥还是问道:“姐姐,恕我多嘴再问一句……虞小姐,她在世子那里,是何等分量?我在西苑多年,一日找机会传三五次消息,亦是可行的。” 紫嫣默了默,轻声道:“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你。你只需记得,世子在意姑娘,容不得半点差错。” 这话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复,但又像什么都说了。 素雨从来没有见世子把谁放在心上,能在意看重一人,已是极为难得。 素雨吸了口凉气,颔首:“我明白了。” 西苑每年至多住上十来日,在谢兰辞到来前,此地的宫婢和提早来的仆役,已把书房寝居收拾出来。 书房里能听到极轻微的水声,林木深翠,竹影横斜,是个清净雅致之地。 谢兰辞坐在椅中,长指按着额侧,目光停在眼前的旧物上,久久不语。 外面来往的仆役轻手轻脚,不会轻易打扰人。相繁候在门侧,闻声走了出去。 谢兰辞听见这番动静,缓缓睁眼,看向回到房中的相繁:“何事?” 相繁道:“紫嫣购置了一些照明的器物,正着人更换。” 谢兰辞指尖在扶手上轻点了两下,一时无言。 澜园如今灯火通明,是因虞烟那日不太习惯。 到了西苑,又换这些做什么?她又不会来这里。 相繁看他没有开口,自认为领悟到主子的心意,快步走出,朝廊下的仆役招招手,肃声道:“赶紧。动作快些。”- 午膳后虞烟睡了快一个时辰,正好外面凉快一些,便有贵女提议比试箭术,虞烟换好衣裳,对面住的两位小姐便兴致勃勃上门,邀她同去。 楚芫无法参与其中,但很乐意去看虞烟比试,便也没独自留下。 到了场上一看,已有十来位小姐比她们先到。 贺若云像是要下场比试,郑凝和林熙围在她身边,正在说话。 前来的这些人里并非人人擅射,最后参加的刚好十人。 楚芫帮虞烟理了理衣衫,笑道:“等你比完,有冰碗酥山可以吃。” 虞烟不大满意,轻哼道:“我很厉害的,阿芫你等着瞧吧。才不需要你哄我。” 作者有话说: 谢兰辞抱她,虞烟觉得硬邦邦的,怀念阿芫香香软软的怀抱,惆怅地翻来翻去:抱着不舒服,我要去床上睡!感谢在2023-07-23 01:59:10~2023-07-24 00:5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ynthia0414、予和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2 ? 第 42 章 ◎很讨人喜欢。◎ 下场的姑娘一一换了方便行动的衣裙, 抬眼看去,英姿飒爽,美不胜收,还没开始比试, 已让人万分瞩目。 楚芫和宋怡在檐下一边喝茶, 一边观战。 宋怡为妹妹提着一口气, 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们的身影,楚芫给她斟茶:“今日风和日丽,不会出什么差错, 你安心歇着。” 宋怡捧着茶, 朝楚芫笑了笑。 第一轮,博得头筹的是礼部侍郎家的姑娘。贺若云位列第二, 虞烟、宋奚紧随其后。 第二轮,贺若云夺得第一,林熙和郑凝在旁惊呼,比她们自己赢了还高兴, 林熙转过头,朝楚芫扬了扬下巴, 溢于言表的得意。 宋怡坐在边上, 把一切看在眼里, 宽慰道:“还有一轮, 尚有变数……” 楚芫指了指正在报名次的小太监,道:“虞烟第二,宋奚第三,表现不错。”顿了顿, 又笑道, “她平日没人教, 家里又施展不开,只在这种时候能玩上一会儿,她开心就好。” 宋怡一想,也是,贺若云这种家世,平日家中为她聘请的武师傅也得是个中高手,又不是家家都有练武场,供姑娘们练习玩乐。 第三轮,宋奚胜出,其后是贺若云和虞烟。 宋怡完全愣住,楚芫朝她笑道:“我说什么来着,这不就赢了?你家妹妹本事不小,恐怕先前说什么紧张,也是诓我的。” 宋怡赧然一笑。 虞烟连发数箭,聚精会神多时,把弓箭交给身后侍立的小太监,抬步便往楚芫这里奔来,坐到楚芫身边来蹭扇出的凉风,楚芫啧了一声:“瞧你,热得满头是汗。” 嘴上虽是嫌弃,给她擦汗的动作停也不停。 宋怡晚来一步,和姐姐宋怡坐在一起,亦是有说有笑,气氛甚好。 三轮汇总在一处,算下来,贺若云表现最佳,虞烟和宋奚相差无几。 郑凝如愿见到贺若云夺魁,心情却不如预想般快活,讥讽道:“不愧是武将家的姑娘,在这上面倒令人另眼相看,就是不知书画上面,能有几分造诣。” 林熙祖上是凭战功在京中站稳了脚跟,霎时,神色忽地有些微妙。 郑凝这破嘴,真是该好生管管了。若不是还指望郑凝帮自己牵线搭桥,她才不这般惯着郑凝。 难怪谢芊芊不欲与郑凝来往。瞧瞧说的这话,场上比试的姑娘,至少有一半都被她骂了。 宋奚坐下喝了半盏茶的工夫,被宋怡楚芫,还有虞烟接连夸赞,闹得她双颊微红,直道:“哪有,虞姑娘才是真的厉害。” “我在第二轮结束时,又沮丧又紧张,是看虞姑娘平静如常,还对我笑了笑,我才定下心神。” 虞烟心态摆得端正,她就是来玩的,平日哪有这般规整完善的场地,而且还有好弓好箭让她用。 不过她也觉得自己很是出色,箭术是父亲和哥哥教她的,若能有个厉害的先生在奏琴作画上提点提点,说不准她也能才名远扬呢。 宫婢鱼贯而入,端来冰碗酥山,冷气阵阵传来,十分清凉。 虞烟挖了一勺酥山,刚放进嘴里,楚芫提醒:“慢些吃,贪凉腹痛的是谁,不用我说吧?” 酥山甜润冰凉,虞烟含在嘴里,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吞下去。 楚芫招招手,虞烟又坐到她身边来,楚芫端起瓷碗,捏着勺子给她喂了一勺:“要像这样小口吃,记住了?” 宋怡前去更衣,她的声音透过绿意盎然的竹影传来,虞烟无意间偏过头去,从缝隙中望见了谢兰辞的身影。 宋怡兄长与谢兰辞共事,不想会在此相遇,垂首见礼。 宋怡好像与他说了什么,虞烟没听清,只见谢兰辞抬眼看来,她与他视线相触,飞快地收回目光。 楚芫回首看去,只看到宋怡的背影,别无他物,又用冰凉沁人的勺子碰了碰她的唇:“是谁过去了?” 虞烟以为又有酥山可吃,下意识含住,楚芫挑眉奚落道:“难不成我给你喂毒药,你也这样喝下去?” 虞烟理直气壮地驳她:“阿芫才不会对我那么坏呢。” 楚芫空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白里透红的脸蛋,又软又滑,而且虞烟一点也不反抗,任她施为,不由忍笑道:“是吗?” 虞烟眨眨眼:“这也没有很坏!” 虞烟接过瓷勺,道:“我自己来吧。你放心,我会慢点吃的。” 楚芫手指微动,点点头。 其实并没有觉得辛苦,给她这样吃得很香的小姑娘喂东西,实在别有乐趣- “为了这个把我找来?”谢兰辞坐在玫瑰椅中,长指盘弄着杯盏,眼皮微垂,一点日光照在他眼上,墨玉般的眸子清冷摄人,令人不敢逼视。 领命护卫西苑的贺朝面色沉凝,于统领亦是蹙眉抿唇,心事重重的模样。 贺朝沉沉叹了口气:“刺杀之人当场身亡,但御前护卫亦折损了几人,陛下此时安置于行宫,皇后娘娘业已赶去,不知这歹徒可有同伙,如今西苑无人坐镇……” 谢兰辞眼睫微垂,抿了口清茶,语调平和:“我伤重未愈,贺公子是知道的,陛下令我于此静养,不敢不从。贺公子这两年经了历练,又有于统领相助,这点小事……当然是用不上我一个病患的。” 贺朝没觉出谢兰辞所言是什么好话,且事态紧急,不知过后会不会再生乱子,多一个人担责,自然更为稳妥,便开口道:“也不用劳动世子亲去搜查……” 谢兰辞把杯盏搁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脆响,看了于统领一眼。 于统领扶了扶腰间佩剑,在谢兰辞的注视下拿定了主意,转身直面贺朝:“清查搜索的任务已经分派下去。贺公子随于某一道前去,便足矣。至于世子……还是安心休养罢。” 谢兰辞站起身来,应声颔首,笑道:“此行随我出门的仆役不多,恐怕也帮不上忙。望于统领多费些心思,我休养时,不想有人前来打扰。” 于统领点头,抬步便迈出门外。 贺朝瞧人说走便走,只好歇了心思,快步跟了上去。 谢兰辞原路返回,日光透过竹林筛下来,淡薄明亮,步伐一停,往某个八角亭下望去,仍能想起她侧首看来的样子。 尝过酥山的唇色红润,脸颊微微鼓起,同人比试后发髻微散,眸光水润,看到他之前正与楚芫谈笑,张口等人来喂,瓷勺伸来便张开嘴,乖巧得紧。 很讨人喜欢。 回了住处,紫嫣也备了些许冰饮,盘中酥山源源不绝地冒着凉气。 紫嫣为了应景,才准备了这些。谢兰辞只是扫了眼,脚下不停,紫嫣也没觉得失望。 正在思量两间空置许久的客房如何修葺,紫嫣退往门外,关门之际又瞥见主子去而复返,不由怔了怔。 谢兰辞尝了一口。 过于甜腻。 她明明吃得很开心。还在他面前嘴硬,说不喜甜食- 搜查的动静闹得极大,消息很快在女眷中传开,听闻陛下遇刺,知道事关重大,诸位小姐十分配合。 于统领派人搜过无人居住的屋舍,便带人往贵女落脚处来了。虞烟住的地方格外清净,又等了一个多时辰,才搜查到她们这里。 天色渐暗,暮色昏沉。附近的院落已搜得七七八八,只剩这最后一个院落。虞烟和楚芫,宋怡宋奚站在檐下,身边侍奉的几位丫鬟亦低头垂目地站在阶前。 进屋来搜的照例是四个护卫,同四个健壮仆妇。十余人站在院外,防止有人翻墙爬树,向外奔逃。 有经了搜查的贵女站在树荫底下,等着看这边的结果。若里外都干净无虞,便可以彻底放心了。 不然等入夜了,更要担惊受怕,不得安眠。 郑凝站得近些,见住这的四个姑娘一个不少,道:“这最后一个院子,劳烦于统领搜仔细些。” 林熙扯唇笑了笑:“这地方偏僻得紧,又靠着山林,的确是藏身的好地方。” 郑凝见替她办事的丫鬟已回到身边,知道东西已经放好,便笑了笑,只等着于统领搜查后,再带人进去找她“不慎”丢失的耳坠。 虞烟紧紧挨着楚芫,眼巴巴望着门口那些腰佩长刀的护卫,盼着他们赶紧进门来。 青柚在林中看到了形迹可疑的男子,好不容易才逼人藏到这院子里来,若于统领不赶紧来,岂不是让青柚白费了工夫! 于统领一声令下,八人应声而入。虞烟松了口气,拉着楚芫给他们让路。 青柚还拿着扫帚站在檐下,正在处理一只断了气的灰老鼠,进门的仆妇看了,也没说什么,青柚垂眼,侧身让行。 郑凝想好了捉弄虞烟的法子,想看她出丑,但到底顾忌着那行踪不明的歹徒,没敢凑得太近,在树下轻声问事办得如何。 “里面没多少人,奴婢一去便放好了耳坠,左右看过,没人瞧见。”丫鬟屏气轻声道。 简直如入无人之境,顺当得不可思议。 郑凝满意地点头,正想再吩咐些什么,不远处忽而传来一声怒喝,而后便是一阵打斗声。 围观的诸位小姐面面相觑,脸上发白,这是真在这儿抓到人了? 离事发处最近的青柚被于统领叫去问话,于统领皱眉:“你在外面打扫,有没有听到异响?” 青柚点头:“当时奴婢揪住了一只闹腾半日的老鼠,听到梁上动静,以为又是这畜生,实在不给人清净。奴婢见识短浅,那时候根本想不到这个。” 素雨在西苑多时,因一手沏茶的手艺,帝后入住时,时常被唤去伺候茶水,于统领见了她,也要给两分薄面。 素雨原也不是吃素的,在里面走过一圈,一眼就瞧见了那突兀的耳坠,此时便当着于统领的面拿出来了。 “这副耳坠不是这几位姑娘的物件。这东西来处可疑,说不准与那歹徒有什么牵连,望于统领明察!” 43 ? 第 43 章 ◎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歹徒一番挣扎后, 力气耗尽,被四人团团围住,看起来五十上下,身上穿的还是花农的衣裳, 于统领命人搜身, 而后谴人去找专管花草的主事, 前来认人。 素雨一脸怒气,于统领不由得多看了眼,这耳坠做工精致, 繁复非常, 不是寻常宫婢能用得上的物件,眉心一拧:“这是今日被落在这里的?” 素雨点头:“这节骨眼上, 一点线索也不能放过。耳坠上还沾染了些微香气,不知是哪个女子的。只需找人细细分辨,就能找到‘失主’。” 说至最后二字,素雨几乎是咬牙切齿。 苏嬷嬷依次查过四个姑娘住的屋子, 古井无波的脸上浮现疲惫之色,从门中步出, 走到于统领面前, 双眼微眯, 看了眼素雨手里的这对耳坠:“这是什么意思?” 于统领念及先前得到的消息, 对这潜藏西苑的贼人身份有了猜测,思索片刻,便知这耳坠大约与陛下遇刺之事无关。 正左右为难,便看到苏嬷嬷过来, 于统领缓了口气, 朝苏嬷嬷颔首:“素雨在房中发现了一副耳坠, 这事便劳嬷嬷多费心了。” 压跪在地的男子身上有伤,在护卫的压制下不停发抖,咬紧牙关没有吭声。 于统领在他身前站定,扶着刀柄,押人离去。 苏嬷嬷带人搜查半日,精神有些不济,但在看到这对不该出现在此的耳坠,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素雨和苏嬷嬷都在西苑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致明白苏嬷嬷的喜恶,没有多言,只把东西摊在手心,递过去让苏嬷嬷分辨。 苏嬷嬷目光清亮,嘶哑低沉的声音在素雨耳边响起:“你这丫头,平日鼻子灵得很,今日奇了怪了,偏就想不起这是谁身上的香气?” 素雨垂眼,样子做得乖顺:“今日这般情形,那是奴一个小宫婢能随意猜测的。奴婢只觉得像,但偏生没有依据,毕竟这香人人都用得。” 苏嬷嬷点头:“老婆子年纪大了,和你这丫头想的一样。还是把人叫来细细盘问,莫要再生了乱子。” 郑凝左等右等,倒是看到了于统领押着歹徒离去,但苏嬷嬷和那一众仆妇尚未离去。 苏嬷嬷早年在叛乱中伤了身子,一直在西苑静养,一双眼睛雪亮如刃,听说当年为护住皇后娘娘,提刀便杀,在贵人面前极有脸面。 郑凝再着急,也不敢当着苏嬷嬷的面胡来。 郑凝举棋不定,拿不准下一步要如何推进,正这时,苏嬷嬷领着一行人从院门中走了出来,郑凝面上一喜。 但苏嬷嬷没有径直离去,竟然朝她这里走了过来! 郑凝额上冒了层汗珠。 “郑小姐在外边候着,可是想找什么东西?”苏嬷嬷道,“不巧,这耳坠是在贼人藏身之地发现的。恐怕暂时无法交还于小姐。” 苏嬷嬷没有一个字说她不好,但郑凝莫名感觉眼前这人什么都知道。 在苏嬷嬷的目光中,郑凝情不自禁为自己辩白,勉强牵唇笑道:“先时谴人去找虞家姐姐,哪知道我那丫鬟实在笨拙,没找到人就罢了,还丢了东西。” “是该好生管一管了。”苏嬷嬷神色淡淡,“院里小婢看到小姐的丫鬟,但她进门后甚至没有叫人,在主人家的屋里看了一圈便走了,连句话也没留。” 郑凝险些将手中锦帕撕坏。 那不中用的玩意儿不是说只有一个四五岁的婢女看到她了?字都不识几个的年纪,能把话说得这般清楚? “正值多事之秋,小姐的丫鬟,恐怕不得不与我等走一趟了。” 西苑如今没有能管事的主子,萦太妃年事已高,而余下几位宫妃过惯了太平日子,应付不来,女眷这方一应事务,皆由苏嬷嬷管辖。 郑凝丫鬟被人带走,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大家都知道了。 碍于郑家的权势地位,众人没有明言,但态度十分微妙。 夜里,萦太妃派人将郑凝请去,一个时辰后,郑凝面如土色,一反常态,回来时谁也不搭理。 西苑处处有水,莲花随处可见。 于统领审过白日抓住的嫌犯,又命人加紧巡逻,诸位贵女缓了心神,不敢走远,三五成伴,在水边赏花赏月。 虞烟懒得走动,找了个没有飞蚊虫蚁的亭子歇着,挂在亭中的珠灯华美精致,她靠在柱上,眼皮越来越重。 突然间,手臂被人碰了下,虞烟猛地睁开眼,坐直身子,楚芫指着她笑,回身看向宋怡宋奚两姐妹:“我没说错吧。” 宋奚往前走一步,荷花的清香扑面而来,虞烟睡意顿时烟消云散,睁圆了眼。 宋奚看她睡眼朦胧,懵懵然的模样,笑道:“这是我和姐姐给你摘的。” 宋怡跟着点头。有花相伴,心情会好些。 “我很喜欢。多谢。”虞烟接了过来,抱了满怀,沉甸甸的花束压在手上,被人惦念的感觉温暖又甜蜜,脸上的笑就没停下来过。 可能是太得意忘形了,等回到屋中,一摸才发现荷包丢了。 青柚陪她出去找,虞烟提着灯左看右看,快要走到先前歇脚的亭子,眼前忽而一黑,而后又被青柚捂住嘴,躲到了山石之后。 青柚手臂紧绷,虞烟很快冷静下来,下一刻就听到了极轻微的脚步声。 “这般做,会不会太过急躁了?” “他以养病为由,闭门不出。如今形势不明,多派些人手在外守卫,何错之有?如今不借机追查,探清底细,难道真要等他拿到不利于我们的证据,受他牵制?” “好,再等一等。虽你我已然知晓内情,但行宫前来传话的太监,还有半个时辰才能抵达。等人来了,再做安排。” 虞烟心口微紧,等青柚松开手,虞烟仍屏着气,呼吸不大顺畅。 荷包在亭中的石凳上找到了,握着荷包回去,虞烟努力说服自己:“他让我无论如何听从安排。我在这里好好的,不给他添乱就行了。” 好像有两个人在脑中吵架,虞烟灰心地发现,她根本没办法不想这件事! 虞烟腾地站起,握了握拳:“我跟他说一声就回来,很快的。”- 谢兰辞换完最后一次药,穿好衣裳,门扉从外推开,相繁垂首禀道:“主子,有动静了。” “看来是有人坐不住了。”微风自窗中灌入,灯影摇晃,谢兰辞的面容在灯下不甚清晰,“来了才好,就怕他们举棋不定,按兵不动。” 相繁颔首,阔步离去。 紫嫣刚清点过里外的物件,这处有几斤粮几床被子都了如指掌,叹了口气:“成。在这儿待上十天半个月,完全不成问题。” 相锦咧了咧嘴:“倒也没到如此地步。” 紫嫣睨他一眼:“你懂什么。这是有备无患。” 谢兰辞又燃起一盏灯,眼前愈发明亮,拨了拨灯芯,忽地动作一顿,朝窗外望去,眉心蹙起。 窗下钻进一个灰扑扑的脑袋,来人看到他,惊喜万分地唤了声世子。 谢兰辞往窗畔走来,还没开口,虞烟便摸到了脸上的碎叶,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我是翻墙进来的,外面好黑,我差点摔倒了。” 她声调轻软,听在人耳里,很像在撒娇。 四处挂灯的紫嫣大约也没料到,会有客人走那条偏僻的小路。 虞烟还记得在镇国寺翻窗惹出的祸事,老实地从侧边的小门入了书房。 “这个时候,为什么来找我?”谢兰辞问道。 “我听到有人想对你不利。而且他们像是马上就要动手。”虞烟一身正气,理直气壮道,“当然要赶来告诉你的。” 谢兰辞眸中掠过一丝 忆樺 笑意:“是吗。” 虞烟点头。 她才不会说出自己的小心思。根本放心不下,独善其身大约会让她睡不着觉。 而且他教她要保全自己……一般来说,他身边也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有他护着,难道不是最稳妥的吗! 谢兰辞似是叹了口气,忽然间,虞烟发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分外复杂。 她抬手一摸,又摸到了一点脏东西,顿时瞪大了眼睛,他是不是在嫌弃自己! 虞烟如芒在背,一刻待不下去了,启唇道:“我还有一件事……” “主子。有人来了。” 谢兰辞提步往外走去,推开门扉前,又回头看她一眼:“另一件事。等我回来,再同我说。” 虞烟脸色绯红,幽幽地看向屋中亮起的灯盏,没事燃这许多灯烛干什么。 她现在一定狼狈得要命! 青柚正想带她跳入院中,外面便有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青柚不得不去把人引开,虞烟是抱着树进来的,她很多年没爬过树,手艺生疏了,还差点摔下来。 虞烟眼巴巴等着,谢兰辞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她立马开口:“还有就是,你能不能谴人送我回去?我不大认路。” 谢兰辞抬眸看她:“我很想答应你。但这处已让人围住,方才他们便是来告知此事。” 虞烟捏紧袖角,很快反应过来:“所以我今夜只能宿在这里?” 谢兰辞颔首:“是。但……这样不好。” 话罢,自嘲一笑。 看她再次闯入,他分明能猜中她的目的,偏偏要她亲自说出,承认下来。 倘若他立即将她送走,她便不会困于此处。 虞烟不解,问道:“我住在这里,会没有地方睡觉,没有东西吃,病了没有人管吗?” 谢兰辞道:“自然不会。” 虞烟眨眨眼:“那这不就行了。我先在你这里躲上一日……” 门扉从外推开,虞烟步伐慌张地躲到谢兰辞身后,想让他将自己彻底挡住,但他不知为何,一点也不配合,竟回头朝她看来。 紫嫣眼力很好,已经把躲在主子身后的女子看得清清楚楚。 但看清楚是一回事,紫嫣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挑明。 “慢一点,急什么。”方才她躲得太快,谢兰辞看在眼里,总觉得她会摔倒。 虞烟气闷,揪住他的袖子,示意他看一看来人。 但他好像完全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虞烟抬头看他,只见他神色微动,然后侧身握住了她的手。 虞烟还记着他方才神色复杂看向自己的样子,双颊红得能滴血,闷声道:“是不是嫌我把你衣裳弄脏了?” 谢兰辞垂眸看着她手上细微的红痕,唇角紧抿,闻言有些诧异,不知眼前的小姑娘为何会想到这个,温声安抚道:“没有。” 紫嫣现在不止看得清楚,听得也很清楚了,觉出自己好像不该出现在这里,僵硬地立在门口,进退维谷。 谢兰辞察觉到她还想躲,拉住她的手臂,无奈道:“你躲什么。” 虞烟小声道:“不想被人看见。” 谢兰辞看向她:“为了你能有舒适的地方睡觉,能有东西吃,病了有人照顾,他们必须知道你在这里。” 顿了顿,又道,“这些事,不能全靠我一个人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25 00:16:13~2023-07-26 02:3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予和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4 ? 第 44 章 ◎大概病得有些厉害。◎ 虞烟双颊绯红, 瞪了他一眼。 她只是随口一说,他怎么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需要人事无巨细地为她操心。 若非面前这人是谢兰辞,她会以为他在取笑自己。 虞烟蹙了蹙眉, 小声道:“我没有很需要别人帮忙。” 谢兰辞看她一眼, 不置可否。 虞烟余光瞥见门口的紫嫣, 咬了咬唇没再出声。 谢兰辞还握住她的手不放,不轻不重地捏着她的手指,虞烟心跳微快, 长指骨节分明, 指腹与她的指尖轻轻摩挲,好像一点也不嫌弃。 虞烟发觉自己为美色所迷, 在心里唾弃自己,但她明明是为通风报信来的,心思至纯,没有什么胆大包天的想法。 好一会儿, 虞烟才看向自己的掌心,她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伤到的。 “还好。不怎么疼。”灯影微晃, 虞烟忽然看见放在长桌上的琴囊, 心思一动, 为了过后两日的清净, 弱声道,“但也要好生养一养。肯定是不能练琴的,抄经习字大概也不行。” 谢兰辞觑她一眼,心下有几分好笑。 她还真把自己当做他的学生了? 他为师严厉, 却不严苛, 何况还要因材施教。 虞烟眸光明澈, 对初次示弱的结果没有把握,巴巴望着他。 还想着,如果他非要坚持,她勉为其难也可以辛苦一些。 虞烟也不想说这些,但谢兰辞一看就不是能容忍别人在他眼皮底下偷懒的。 她平日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睡觉之外便是翻看话本,反正和勤勉二字不沾边。 他应当很不喜欢懒怠之人吧。 而且她用了这一招才想到,他连恶徒的阴谋诡计都能识破,很可能不吃这一套。 越想越觉得自己病急乱投医,出了个昏招。 谢兰辞明知她是编了个借口,还是心生怜惜,轻笑道:“是。你养伤要紧。” 他居然真的上钩了!她真坏啊,居然骗他。 虞烟有些愧疚,又低头看了下“伤口”,底气不足道:“兴许明日就好了。” 紫嫣垂头敛目在门口听了半晌,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虞姑娘是在朝主子撒娇吗?好像是的。 更要紧的是,主子居然顺着接话,帮着把话圆过去了。 眼见虞烟又实诚地把话绕了回来。紫嫣震惊不已。 “但我还没好。” 闻言,紫嫣诧异抬头,往门内望去,男子身姿英挺,高大的身形几乎完全将女子遮挡住,他低眸看着羞赧低头的美人,面不改色地说出谎言,神色温柔,在柔黄的烛光下,两人的身影缠绵地交织在一起。 虞烟恍然大悟,点头:“你那时流了好多血,是该多休养一阵。”顿了顿,又关切道:“你何日才能恢复过来?” 谢兰辞唇角轻弯:“或许还要三日。” 虞烟怔了怔。 这伤势恢复的时间也能预测得这般准确吗。 不过给他诊治看伤的医者俱是个中好手,也许真能算准吧。 “那,祝你早日康复。” 谢兰辞眼眸黑沉,明亮烛火映在眼中,平白增添了几分温和:“只能顺其自然,快不了。” 虞烟露出一丝不忍,安慰道:“慢一点也没什么。你还是很厉害的!” 虞烟根本不明白自己说的话还有另一层意思。 她似乎很喜欢夸人,生怕他灰心丧气,被关于农舍那时,便不断地给他鼓劲。 她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唯一能学到东西的小册子也被他收去,仅从喜婆那里听了几句话,糊里糊涂地记在心底。 她也许忘了,但他还把那些话记得清清楚楚。 俱是些粗鲁直接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却历历在目。 虞烟再三确认,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小声道:“你耳朵怎么红了?” 谢兰辞顿了片刻,看向她眼底,声线低沉:“大概病得有些厉害。” 虞烟眼见他耳后发红,大有燎原之势,心口微紧,怕他出事,下意识伸出手去。 根本没碰到他,手腕便被扣住,虞烟不解,神色疑惑地看向他。 谢兰辞吸一口气,眸色幽沉。 虞烟十分茫然,替他的举动找了个理由,道:“你发热是受伤引起的,不会把病气过给我。” 谢兰辞掌心微紧:“是吗?” 虞烟很有把握地点头。 她精力充沛,能吃能睡,又不是体弱多病的身子。 还没弄明白他这症状自何而来,谢兰辞便唤来紫嫣,给她安排了住处。 今日天不亮便起来梳妆打扮,虞烟本想问一问紫嫣,她上次送到澜园的药膏效用如何,但太过困倦,进屋后便哈欠连天。 待躺在床上,虞烟蹙眉苦思。 她好像忘了什么事,但困得神志不清,想了片刻也没想起来,干脆翻过身去,阖目睡了。 谢兰辞这夜睡得不太安稳,揉了揉眉心,挑出本书册,在窗下翻看。 不多时,害他未能安眠的罪魁祸首,自廊上走近。谢兰辞辨认出她的脚步声,没有抬头,但不过须臾,她便停留在窗前。 淡淡香气随风而来,萦绕在他指尖,如有千钧之重,本该翻页,谢兰辞迟迟没有动作。 抬头看去,她身着水红衣裙,墨发轻挽,瞳眸莹澈,好奇地看向他手中书卷,发觉他抬头,朝他弯唇一笑。 活色生香,丽色动人。远胜过他梦中所见。 虞烟不知自己昨日狼狈成什么模样,对他昨夜的神色耿耿于怀,今日便打定主意要认真梳洗,一丝不苟地来见他。 紫嫣办事周到,找来的衣裙正合她的心意,而且与昨日所着衣衫相差无几,她换上后兴致勃勃地出了门。 但一走到书房前,她又有些后悔了,而且好像打扰到他看书,她在窗前站了片刻,他才抬头看她。 虞烟知道他不是沉迷色相的人,但看他毫无波动,也难免有些挫败,会不会因为今日没用脂粉? 但她笨手笨脚的,还不如不用。 虞烟被他看得心慌,勉强找出件正事,犹豫着伸出手去:“你看。我的手好了。” 她手指细白,指腹粉润,的确如她所言,一夜过去,细小的划痕已然好得差不多了。 眼前所见,让谢兰辞想起了那不堪的梦境。 在他梦中,她如愿摸到了他耳后,然后这双手无措地环住他脖颈,一点一点失了力气,最后还是被他纳入掌中。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26 02:36:14~2023-07-27 02:43: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毛豆 10瓶;NaN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5 ? 第 45 章 ◎他不会是个好兄长。◎ 她的手指纤长, 弧度柔美,仿若无骨,此时的举动稚气又可爱,谢兰辞稍一回想, 便知道眼前人在惦念昨日形容不整之事。 她本就怕黑, 夜里一路过来, 本就不易,还翻墙入院,克服一应艰难, 找到书房与他通风报信。 折腾一圈都要找过来, 担心害怕也没有改变原来的想法,善良又勇敢。 他又怎么会嫌弃她呢。 虞烟摊开手心给他看, 但谢兰辞又不说话,她不太习惯这种奇怪的氛围,没话找话:“伤口清理得很干净,昨夜休息得不错, 所以一日就愈合了。” “你伤得太重,身体虚弱, 怎么还起得这样早?” 谢兰辞指节抵上书脊, 抬眼看她, 小姑娘眼眸乌润, 圆溜溜的很招人喜欢,纯稚天真,无论是梦里还是白日,都是一样的绵软娇弱。 她坦荡磊落, 是他所不能及的。 谢兰辞没有和她详谈早起的缘由, 另起了话头:“今日准备做些什么?” 虞烟愣了愣。 她好可怜, 还没有用早膳,就要面对这种难以回答的问题。 她做什么,当然要看这院子里有什么好玩的啊。 若面前是她亲哥哥,她就直接问了。但他po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Q裙丝弍珥尔呜九义亖戚只是比她大了几岁,虞烟暂时还没有把他当自家人对待,规矩还是要有的。 虞烟眸光倏而黯淡下来,答得很勉强:“想找几本书看。” 用早膳时,面对格外丰盛的饭食,都没有疑惑这些是从哪来的,脑子里全是待会儿要看的书,味同嚼蜡。 紫嫣经常出入书房奉茶,对内外布局熟稔于心。 太巧了。他书房内尽是些经史子集,全是她看不进去的东西。 好不容易挑了两本治水良策,传奇集子出来,虞烟坐在案前,近水院落微风清凉,炉中香气袅袅,又有新鲜瓜果装于银碗,紫嫣怕她热得不舒服,还取了一盆冰过来。 被伺候得太舒服,虞烟觉得自己不看两页都有些说不过去,伸手翻开卷册。 纸上图画清晰,标注精细,虞烟慢慢地也看进去了。 但没多久,老毛病就犯了。 她先抬头往窗外扫了眼。天色真好,若能游湖采莲,或是爬山游玩就好了。 又看向书架。默默算了下,每日看五个时辰,需要多少日子才能看完这些书。 算好过后,不由吸了口冷气。 虞烟坐在茶室旁,谢兰辞则在另一端,她抬头看去,那边没有人走动,也没有别的声响。 他能耐着性子看完这成堆的典籍,应该习惯了清净度日。 被关个两三日好像也没有多大影响。 “怎么了?” 谢兰辞的声音忽然响起,虞烟吓了一跳,她记得自己没有叹气啊? 可能吵到他了。虞烟站起,放轻步伐往他那里走去。 走近一看,他并没有很忙,她从书架后走出,他的目光就没有挪开过。 虞烟抿唇,握紧了锦帕,这样更像犯错后来面见先生了。 但他到底和那些狠心的夫子不一样,她再忍下去,一定会憋坏的,想了想,抬首直直看向他:“我想在外面走一走。” 以前读书一学就是大半日,虞烟以为自己坐得住的。却忘了从前还有相熟的友人,夫子歇息时还能说笑几句。 这里太安静了,她还是喜欢热闹。 虞烟不像让自己显得贪玩,顿了顿,好心提醒:“久坐对身子不好,伤眼伤腰,世子也该多出门走动走动。” 谢兰辞看她一眼:“很有几分道理。” 虞烟双眼发亮,正要开口,就见谢兰辞站起身,绕过桌案,到了她眼前。 虞烟没回过神来,谢兰辞已从她身旁掠过:“愣着做什么?” 好吧。是他的院子,他想逛就逛。 虞烟开开心心跟了上去。 相繁挠了挠后颈,问紫嫣:“这里和往年有何不同?” 紫嫣白他一眼,阴恻恻笑了声:“那可多了去了。你没发现房上新换了瓦,树下又多了几盆花?” 相繁呼吸一滞,往外看去:“真的?” 虞烟一来西苑就被美景吸引,这处旧居改造来的院落,亦是处处精美,一步一景。 一抬头,虞烟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地方,正是她翻墙后走的那条小道。 平心而论,墙下点缀着奇石,路面不平,她摸黑过来,摔倒情有可原。 虞烟指了指那棵大树,生怕外面看守之人听到,压低了声音:“我是从那里下来的。” 她抬步上了台阶,想为自己正名,手上比划了一下:“就是这样……” 话音未落,脚底便是一滑,谢兰辞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柔软身躯贴上他的胸膛,明润漆黑的眸子微微睁圆,先是庆幸地舒了口气,发觉在他怀里,雪白耳廓红意蔓延。 虞烟站直身子,却碰上虚放在她腰后的大掌,她面红耳赤地扶着他站稳,小心地挪开半步,声如蚊呐:“就是这样摔倒的。” 脑子很乱,抬手给他理了理袖摆:“多谢。” “往后不要再走这条路。” 虞烟点头。 回到屋中,虞烟没再继续看书,相锦有事要禀,正好紫嫣在和小丫鬟玩翻花绳,虞烟便过去看她们玩。 茶室中只有谢兰辞相锦二人,壶中水声沸腾,清香淡淡。 相锦道:“他们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不知会编造出什么说辞,来诬陷主子。” 谢兰辞道:“只怕他们犹豫着不敢动手,迟迟不来,让我等得太久。” 一室沉寂,片刻后,相锦斟茶递去,思索过后还是开了口:“老夫人闭门静养,没管这些消息。还差人传话……问主子这回,可有相中的女子。” 祖母不为孙儿如今处境操心,只盼着孙媳。 谢兰辞饮了清茶,似是陷入了沉思。 相锦从旁看着,明白如今的症结在哪,换了个说法,悄声问道:“虞姑娘那边,似乎有人在打听她的消息,正是她的旧识,那位姓周的公子,要不要帮忙带个话?” 谢兰辞淡声道:“不必。受邀而来的官吏,也不是全为了游乐赏景,风花雪月来的。” 默了两息,又问:“祖母还说了什么?” 相锦讪讪一笑:“老夫人还问,主子如今还是只把人当做妹妹吗?” 如今消息传开,大娘子拗不过,在老夫人面前说起虞家五小姐,老祖宗听罢,愈发喜欢这个小姑娘。 她跌入怀中那一刻,谢兰辞无法欺骗自己,他指尖碰上她腰后的衣料,有那么一瞬,是想要搂住她的。 他不会是一个好兄长,甚至想让她如梦中那般抱住他,抓住他。 心念已动,无可辩驳。 “再等半年,事情平息,我会给祖母一个答复。” 虞烟好开心,还没有玩得很热,便有酥山可吃。日头正盛,只是看着便浑身舒爽。 小丫鬟把瓷勺递来,虞烟刚接过,谢兰辞便出现在眼前。 想起他当着四姐姐的面,刻意提醒她少用甜食,虞烟动作稍滞,心下一动,挖了勺酥山送到他嘴边,一副孝敬长辈的语气:“世子先吃。” 谢兰辞无法拒绝,等他尝过,虞烟偷瞧他神色,道:“可惜你尚在服药,酥山这种寒凉之物,也不能多吃。” 谢兰辞颔首。 须臾,方才反应过来她的用意,没有得逞的小姑娘正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似乎找不到其他办法出气- 虞烟失去踪迹后,素雨最先发觉,小半个时辰后,青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交代了虞烟的去处。 素雨放下心来,如今最自由快活的地方,便是世子身边,况且还有心思细腻的紫嫣姐姐。 珠珠的反应有些不同,觉得十分奇怪。 虽然现在好吃好喝又没人威胁,但怎么又成了姑娘和世子关在里面,而她守在另一个地方呢。 但翌日正午,不速之客便上了门。 素雨不卑不亢,没有给薛宁远让行,声音平和:“诸位小姐正在歇息,不便让郡王进门。” 薛宁远挑眉:“我来找她不是为了别的。她有东西在我手里,我是来物归原主的。” 素雨神色微动:“不知是何物,奴婢可代为转交。” 薛宁远笑道:“还是给她看一眼为好。当面说清,免得生出误会。” 楚芫闻声而来,以帕掩唇咳了一声:“门口有了动静,我还以为是嬷嬷送药过来。不成想会有人在这时候上门。郡王拾到什么?我可代她辨认。” 薛宁远往怀中一摸,神色不改,勾唇道:“不巧。我未带在身上,下回再来归还。” 虞烟平日就爱躲着他走,薛宁远探过一番,也不能确定她人在何处。 昨夜见她荷包落在亭中,本想守株待兔,但与人交谈后,再回到原地,荷包已让人取走。 仔细算算,若虞烟在这个空当去了八角亭,他与人商谈时,她极有可能在附近经过。 “小兔子还是该留在窝里,若跑出来,让人捉住……逗弄起来也有几分意思。” 虞烟胆子不大,薛宁远都能想到,若她当真听见这些,又被他察觉,她定会双眸通红,一副楚楚可怜,惹人疼惜的模样- 酥山无人再动,虞烟兴致缺缺,想来想去,忽然发觉谢兰辞这人清心寡欲,少吃多吃一些根本没有区别。 凭她根本找不到拿捏他的办法。 敌强我弱,虞烟偃旗息鼓,没再自寻苦恼。 接下来半日,虞烟读书时有两处不解,拿着书来找他,除此外便没再说别的。 谢兰辞回了封密信,搁笔时红霞遍天,金光斜照,和平常别无二致,静谧宁和,独独少了她的声音。 谢兰辞心下微动,找到虞烟时,她枕着手臂,趴在桌上睡着了,柔软白皙的脸颊微微鼓起,长睫下覆,显得乖顺听话。 但谢兰辞很快就发现,她也是很能折腾人的,在他面前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虞烟睁开眼,揉了揉额角,站起身来:“我怎么睡着了?” 她站起身来,没了霞光映照,谢兰辞方看到她双颊潮红,神情亦有些迟钝。 谢兰辞眉心微敛,抬手扶住她。 虞烟瞪他,不满地拿掉他的手:“我能自己走。才不要你。” 谢兰辞不知这不满从何而来,她这半日无非就是在画室茶室停留,打量着她的神情,道:“你想要谁?” 虞烟没有搭理他,摇摇晃晃往前走了两步,脚下一个踉跄,抓住珠帘才稳住身形,立在原地缓了缓,竟犹豫着找不到方向。 紫嫣听说虞烟发热,匆忙跑来,但还未进门,谢兰辞便将人打横抱起,快步从身旁掠过。 紫嫣怔了怔,赶快提步跟上。 虞烟烧得迷迷糊糊,稍微清醒时看他一脸不悦,就更加委屈了,一眨眼,泪珠便自颊侧滚落。 泪眼朦胧之际,察觉到他碰了碰她眼睛。似乎听见谁唤了声烟烟,然后便渐渐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27 02:43:54~2023-07-28 03:3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予和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6 ? 第 46 章 ◎她胆子太大。◎ 虞烟知晓自己在一个温暖又安稳的怀抱里, 偶尔睁开眼,只一刹那又开始发晕,唯有靠在他肩上,才好受一点。 相繁延请医者耗费了些许工夫, 谢兰辞将人放于床榻上, 寸步不离地守着, 紫嫣想近前帮忙,也插不上手。 谢兰辞试了试她额温,微凉掌心让她发出舒服的喟叹, 虞烟缓缓睁开眼, 目光迷蒙地盯住他,偏头往他身上靠来。 他收回手, 她不允,硬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侧,给自己降温。 虞烟长睫湿润,双颊绯红, 几根发丝凌乱地贴在脖颈上,看起来憔悴又可怜, 难得流露出一丝依赖, 谢兰辞由着她动作, 没有抽回手。 不过须臾, 他的手也被她焐热,虞烟嫌弃地丢开,一转身,便想滚到里面去。 紫嫣端水过来, 谢兰辞以手背试过, 拧了巾帕去给她擦拭, 虞烟这时候不太讲道理,只觉得打扰自己睡觉的人真是可恶,刚睡着又把她吵醒,低低弱弱地说着什么。 紫嫣跟随多年,知晓谢兰辞在许多事上有旁人不能企及的耐心,但也没想过,矜贵清冷的谢三公子,会把好耐性用在这上面来。 西苑随行的太医姗姗来迟,在院外受了番盘问,进屋后面色有些凝重。 陛下那方有惊无险,西苑这里又抓出歹徒,暗地里风云涌动,老太医却没去管这些,一有人来唤便往外走,发现是世子请人,只以为是伤势加重。 但进屋后,珠帘高悬,轻纱垂地,俨然是个女子的居处。 太医稍有迟疑,便见谢兰辞转头看来,只好摒弃杂念,先去瞧他身后的病患。 放了药箱上前,谢兰辞仍坐于床畔,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太医心觉古怪,垂眸一看,只见二人衣袖相叠,榻上姑娘似对世子极为依赖,一只手伸入他袖中,露出一截皓腕。 而世子居然没有半点不愉,根本没有出手制止。 老太医的胡子抖了抖,先去给人把脉。 “夜间受凉,风寒入体,开两副药便可。小姐平日身子康健,没有大碍,着人仔细侍奉便是。” 紫嫣一早备好纸笔,请老太医到桌边开下药方。 等把人送走,支使小丫鬟跟去领药,紫嫣又回到屋中听用。 虞烟住的这间客房,仅次于谢兰辞寝居,位置也离得近,陈设装饰富丽明快,瓶中插花亦是虞烟今早摘来。 外面起了风,紫嫣前去关窗,在丰茂林木的沙沙声响中,还是听到了床榻间传来的些微动静。 衣料轻轻摩挲,姑娘家声音微哑,又带着几分娇气发号施令:“不要动。” 紫嫣侧眸,清楚的看到自家不可攀折的世子,正被侧卧于身旁的女子来回抚摸手腕,男子腕骨结实,那只柔若无骨的纤手按上那处凸起,茫然地眨眨眼:“不一样。” “和谁不一样?”谢兰辞抬手,替她理了理发丝。 “和谁都不一样。” 虞烟费力地端详身边这人,他长得好像和谢兰辞一模一样。 但她不记得谢兰辞有这么好说话啊。 头好疼,她是不是要烧傻了。 她也没躺在谢兰辞身边,这般仰头看着他。 只有爹爹和哥哥会在生病时,坐在床边守着她。 她有听到大夫说她发热。 会有人高热时,和喝醉酒一般认错人吗。 又想到一个办法,虞烟伸开手,贴到他手上比了比,还没辨别出来,歪过头又睡着了。 一个时辰后,热气腾腾的药汁端来。 “哄着她喝下去。”谢兰辞留了这么一句,又去见了于统领。 于统领眉心微敛:“请世子过来,是为了这两封信件。一封是寄给世子的,而另一个,是从昨日收押的歹徒身上找到,它们是出自一人之手。” 贺朝笑意张扬,抬眉道:“若是些许小事,定不会搅扰世子歇息。但这人的笔触,还有这信上所用的密语,似是军中留下的习惯,却只是用了些平常的信纸,像是匆忙写就,不欲引人注目。” 谢兰辞不动声色地揉了揉手腕,淡声道:“既然截了来信,贺公子可是看过了?” 贺朝指节在桌上轻叩,朗声道:“若怀疑世子与人共谋,我便不会知会于统领,再把世子请来。昨日扣住的歹徒,来路不明,还颇有几分胆气,最紧要的,是先把他的来历查明。” “至于写信这人……顺道的事,届时自会还了世子清白。” 于统领先验过一次,面前的两封信的确出自一人之手,贺家和镇国公府之间隐有对立的势头,于统领无意涉足,但守卫西苑乃职责所在,贺朝如今所言,并无不妥。 于统领思绪落定:“世子以为如何?” 谢兰辞一口茶水未动,笑了笑:“所言甚是,谢某无事可做,便只等贺公子的好消息了。” 贺朝摆出这些证据,原想欣赏一番谢兰辞的惊惶之色,不曾想谢兰辞一切如旧,不给人半分好脸色,等人一走,狠狠往桌上一拍:“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得意几日。”- 苦涩浓黑的药汁放在眼前,虞烟瞌睡飞了大半。 她精神稍好一些,又听紫嫣安慰,说是再歇养三日怎么也能好个大半,虞烟逮着紫嫣说好话,盼着人心软:“用不了三日。我明日自己就好了!” 她一年到头病不了几次,生龙活虎,比其他闺秀康健多了。 算一算今年,这还是头一回病得头脑发晕,虞烟觉得不用喝药也能好。 滚烫的汤药放了一会儿,大概能入口了,虞烟不如平常那般好说话,紫嫣又不敢硬来,僵持了好半晌。 门扉从外推开,紫嫣回头看到珠帘后的谢兰辞,立马起身让出位置,虞烟拥着软被,还没看到谢兰辞,巴巴望着紫嫣:“好姐姐,把药也带走吧。” 话音甫落,谢兰辞便走到床前,他垂眸看去,虞烟眸光清亮,眉目舒展,先前的不适业已消散大半。 虞烟在他的视线中慢慢垂下头,抓住软被,恨不得即刻蒙头睡到天亮。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不可一味逃避。 谢兰辞身形高大,虞烟又不敢看他,视线绕过他,朝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坐直了些,清清嗓子:“端来吧。我趁热喝。” 紫嫣刚走到门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方才姑娘可是跟她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没想到主子一句话没说,便把人管得服服帖帖。 虞烟端起药碗,一鼓作气喝了个干净。 谢兰辞还没走,虞烟怯怯抬头,看向他,主动道:“我喝完了。” 小丫鬟接过空碗。 虞烟看着他,脸上又开始发烫。 怎么还不走。 这张脸绝无可能长在另一个人脸上。想来想去,只能是她做梦了。还是很荒唐那种。 不然没办法解释,她胆大妄为地抓住他的手,摸来摸去,还去碰人家掌心,他一点没生气,好像还轻柔地揉了揉她指尖。 嗯……她似乎又记仇地捏了回去。 虞烟眉头紧皱,耳尖发红。 太亲昵了。这怎么可能啊。 她绝不是这种随便非礼人的登徒子。 仔细一想,这个梦境还有更让人面红耳赤的内容。 谢兰辞不会捧着她的脸,又用他清润好听的声音叫她烟烟。 虽然她没有真的非礼他,但回想起来,这种羞耻感一点不少。 虞烟低着头,一个劲地描摹锦被上的花纹,余光瞥见谢兰辞还立在那里,一时间喉中发紧,呼吸都要不畅了。 “好一些了?”谢兰辞问。 虞烟点头,还是没看他,犹在反省那荒唐梦境,试图找出一个合理解释。 她只是想过让他教弹琴,把他的手握住摸来摸去有什么意思? “你把我错认为何人?口中似乎唤了旁人。” 梦境还没弄明白,又来了新债。虞烟又开始头疼了。 以前私下和珠珠说过,想当他妹妹来着。 艰难道:“是不是有叫你哥哥?” 狠了狠心,势要把那匪夷所思的梦境赶出脑海,又道:“第一回见世子,便觉得和善可亲,对我又多有关照……所以会把世子当哥哥看待。” 虞烟说完,暗松了口气,抬眸看他。 谢兰辞带着一身冷意,递给她一盏清水,虞烟当即饮了一口,嗓子舒服不少。 “头还疼吗?”谢兰辞声音淡淡,虞烟瞥了眼,他好像信了她的说辞。 虞烟揉了揉额角,点头:“好多了。待会儿紫嫣姐姐再给我按一按,大约便不疼了。” 谢兰辞袖中的手指微动,终是没有抬手,声音平和地问她:“你想做我妹妹吗?” 以前的确想过。虞烟迎着他的目光点头。 谢兰辞长睫微垂,黑沉眼眸掠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叫声哥哥来听听。” 虞烟很听话:“兰辞哥哥。” 谢兰辞看她一眼:“往后,不要再这般叫我。” 作者有话说: 不久后,烟烟嫌弃他烦,故意叫他不喜欢听的兰辞哥哥,但是更缠人了,一直亲她。 他怎么又骗人啊! 47 ? 第 47 章 ◎暂时不会咬别的地方。◎ 兰辞哥哥这几个字犹如佛偈, 自唇舌间吐出,虞烟神思一片清明,犹在病中的烦闷亦消退两分。 他不受用也无妨,她不再一个劲回想那令人耳热的梦境就好。 虞烟不习惯一直闷在屋中, 从小到大只要病了, 就开始使唤兄长, 要吃这个要吃那个,两三日下来便生龙活虎。 按惯例一算,这次病了, 剩下大半年连个头疼脑热都不会有。 虞烟撩了撩头发, 拢好衣衫,低头去寻床前的鞋履, 手撑在床沿上挪了挪,用脚去勾,飞快地穿好鞋,站起便往窗边走。 手刚碰上窗沿, 谢兰辞不知何时到了身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搭上边沿, 虞烟眼看着那道缝隙越来越窄。 眼皮没有征兆地跳了跳, 开窗的打算被扔到天边, 对上他看来的目光, 鬼使神差地说出违心之言:“我正想关窗呢。天色渐暗,没什么好看的。” 谢兰辞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沉默下来。 虞烟在家中没少挨骂,在特定时刻很会看人眼色, 对着一言不发的他, 不自觉地开始反省。 可是, 她一个病患,今日哪能惹什么祸呢。 给小丫鬟编辫子,错了两次,这个他应该不会管的。 书房的卷册,她翻阅后,规规矩矩还回原处,一举一动都格外爱惜。 他究竟在气什么。 谢兰辞又不会像薛宁远那般喜怒无常,虞烟越想越心慌,即便不知道犯了什么错,也差点开口服软。 虞烟眼神飘忽,乌发柔软地贴在颈窝,纤白的手指攥住袖口衣料,时不时偷瞧他一眼,面色不如平日红润,看起来羸弱又可怜。 谢兰辞别开视线,虞烟看着他走远两步,红唇微抿。 “你不用挂念旁事,好好休息。”语调如常,平和温润。 虞烟点头:“我会的。” 谢兰辞放下杯盏,虞烟瞧他马上便要离去,终于忍不住将他唤住:“你等等。” 谢兰辞背影一顿,虞烟走到他面前,手心攥紧,仰起脸,看向他的眼睛:“我鲜少与人交往,在家中,诸位哥哥姐姐包容于我,所以还有很多没有改掉的坏毛病。” “若是我无意间让你不快,不要和我计较……不是,可以与我计较的,你不要生气就好了。” 她也知道镇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有许多规矩,不提谢家,她偶有往来的官宦人家,也有一大堆繁琐礼节要遵守。 兴许是她莽撞粗鲁,才让他又变成这副样子。 就是他重伤昏迷,醒来后第一次见她那日,都说了好些话呢。 谢兰辞拿她没有办法,眼皮微撩,幽黑眼眸暗含无奈,轻声道:“没有生你的气。” 虞烟不信,又看他好几眼,实在找不到其他解释,半信半疑:“是吗?” 她如此待他,他亦无法看着她忧心。 谢兰辞精通识人之术,眼前人又是个心性纯稚的,她回答时的神情做不得假,所以当真有想过把他当做兄长。 心腔涌现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谢兰辞很清楚,绝不是生气。 何家把他们凑在一起,妄图让他们春风一度,做仅此一夜的夫妻。 他那时在农舍中醒来,面对无措哀伤的姑娘,心中只有如何破局,从未意识到这个小姑娘在短短数月后,会令他如此在意。 虞烟小心地打量他,试图为他分忧,而谢兰辞垂眸看她,清俊面庞在昏黄的光线下白皙如玉,虞烟看得怔了怔,竟然觉得他这副神情,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若我当真心有怒意,你会怎么做?” 虞烟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看他还盼着她给出答案,启唇道:“我包里还有糖……可以分给你。” 虞烟只哄过四姐姐和阿芫,她很清楚她们有多偏爱她,随便哄一哄就会原谅她。 其他的,还都是些不怎么识字的孩子呢。只能暂且将死马当活马医了。 谢兰辞还记得她说过的话,很难不去在意,“你的荷包放在何处?” 虞烟愣了一下,转身就去找来,看在他今日照顾她的份上,给了两粒。 虞烟爽快的举动让他心下稍缓,至于自己在她那里,究竟是哪种人,他不急着得到答复。 虞烟在谢兰辞离开后,系紧荷包,喃喃道:“他什么时候喜欢吃糖了?” 又打开荷包看了眼,糟糕,好像把最酸的两颗拿给他了。 虞烟这头安安心心养病,又睡了一觉,便恢复了精力,除去早膳只能用清淡白粥,没什么烦心事。 谢兰辞本就寡言少语,他同她说话少了点,在虞烟这里,暂且还算不得烦恼。紫嫣好像挺放在心上,备了茶点让虞烟帮忙送去。 虞烟眉心微蹙,盘中全是她喜欢的点心,谢兰辞好像不怎么爱吃这类糕点,好心提醒紫嫣:“你要不要准备些别的?” 紫嫣以为这些并不是要紧的问题,半哄半推地把人送了进去。 虞烟没有法子,端稳了点心,小心翼翼放在桌上,转头一瞧,谢兰辞衣袖微挽,正看着手腕出神。 虞烟眼力不错,一边向他走去,一边掏出三日前刚制好的药膏,取了一点给他用上,瞧着他腕上的一抹红痕,很是忧愁地叹道:“西苑这种地方,也有这般厉害的虫子吗?” 红痕浅淡,但好像比常见的虫子厉害,一般都不会有这样长的。 夏日的飞蚊虫蚁最惹人厌烦,她这两三日毫无所觉,看来还得小心一些。 谢兰辞看着这毫无所觉的始作俑者,眼睫微动:“是挺厉害的。拿她没有办法。” 虞烟向来乐于分享,把小罐膏药分享给他:“很好用的,是阿芫给我的方子。保管它不敢再来。” 膏药沁凉,她涂抹得小心仔细,指腹贴在他腕侧来回滑动,莫名生出一股痒意。 “好了。”谢兰辞忽而开口。 虞烟好事做到底,又道:“你小心一点。不行再试试熏香,若留在其他地方,就不好了。”目光在他脖颈上绕了一圈,又看向他的脸。 难以想象,若留在这些地方,他还能出门见人吗。 谢兰辞无奈又好笑。 她的指甲留得不长,发热时辨认不清眼前人,一直摸着他的手才安静下来,乖乖依偎在身旁。 纤白的手指柔软粉嫩,捏一捏他的手掌,也用不了多大力气,他也没想到会被她留下这样一道痕迹。 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他衣襟上方,谢兰辞喉结滑动,下颌绷紧,声线微沉:“暂时不会咬到别的地方。” 虞烟大惊。这虫子处处透着古怪,真是别具一格。 他那双手劲瘦有力,一看就硬邦邦的,全是硬骨头。居然专挑着这里下嘴。 不对。 虞烟秀眉微蹙,暗自揉了揉指尖,飞快地又瞥了眼谢兰辞的手。 她为什么这么肯定?就像仔仔细细摸过好几回一样- 郑凝这两日过得很不痛快,她仅是令丫鬟去了一趟,把耳坠留在那里,尚未来得及做些什么,苏嬷嬷便揪住线索,把事情捅到萦太妃那里。 萦太妃一直不怎么管事,陛下还没登基那些年,萦太妃作为养母,在宫中位份不上不下,没有家族助力,养出了不争不抢的性子,这些年日子过得清闲,更不会为些小事烦心。 从前郑凝入宫,萦太妃态度温和,像个和蔼可亲的长辈,郑凝还知道,陛下虽感念萦太妃那两年的养育之恩,最尊敬的还是出自郑家的先太后。 因此,郑凝对萦太妃尊敬有余,畏惧不足,在年长者面前,她从来循规蹈矩,即便调皮一些也不敢失了分寸,没有见过萦太妃训斥人的样子。 前日苏嬷嬷把她引至萦太妃跟前,郑凝度过了至今为止最难熬的半个时辰,是红着眼眶从殿中出来的。 躲在屋里,等眼睛恢复如常后,郑凝不情不愿地去给虞烟道歉,但没能见到人。 素雨皮笑肉不笑:“虞小姐尚在歇息,先前说郑小姐若来致歉,心意到了便好,不用讲究虚礼。郑小姐是多等一会儿,还是……” 郑凝听了前半句,神色缓和不少。而且她是什么出身,虞烟又是什么身份?她能过来,全是看着萦太妃的份上,哪能再在这里苦等。 郑凝当即支使丫鬟把礼品呈上,忍着不虞说了些好话,转头就走。 素雨一早便料到会是如此情形,拿着郑凝送来的物件进屋,安抚着略有不安的珠珠:“人走了。你不用担心。” 郑凝从虞烟门前离开,本欲直接回屋。 但转念想到,她本来就没做什么,哪有躲着不见人的道理,她闭门不出,那些嘴碎的不知要编排什么。 郑凝顶着日头,在园子里逛了一圈,方抬步往回走。 回程时,却看到于统领贺朝等人,带着一队护卫往西边走去,眼看着要走上拱桥。 “他们是去找谢家表哥的?”郑凝惊疑不定,思忖片刻还是没敢跟上去。 作者有话说: 烟烟不用担心,如果你不小心留在其他地方,他会在屋里陪你几天,原样还回来,反正你不用四处见人的。 48 ? 第 48 章 ◎太欺负人了。◎ 于统领一行人抵达之前, 紫嫣已将虞烟送了回去。 那日夜里跟着青柚走走停停,虞烟完全不记得走的哪条小道。紫嫣小心又体贴,一路避人耳目,又不必爬上爬下。 没过多久, 遍植桃杏的院落近在眼前, 紫嫣在隐蔽处停下, 笑意未改:“姑娘回去安心歇息。” 虞烟睨了她一眼,终究没有再问他的事。 谢兰辞总能找到办法解决棘手之事,从无例外。 珠珠一眨不眨地等在门边, 虞烟走近, 珠珠一把搂过她,眼疾手快地关上这扇窄门。 虞烟走了不过两日, 却好像去了十天半月,先是在庭中走了两圈,等宋怡宋奚发现她的存在,佯作淡然地跟她们打了招呼, 这才转身回屋。 素雨为掩人耳目,把箱中的衣裳挑了两身出来, 送去清洗, 烈日当头, 小半日下来便能收回来, 虞烟嗅到皂角清香,不无遗憾道:“只能往后再穿了。” 这两套衣裙,她还挺喜欢的。但出门在外,至多只能穿上一日。 宋怡宋奚看见素雨晾晒, 都会以为她用过了。 素雨一面叠着衣裳, 转头朝虞烟笑了笑:“姑娘今日这身衣裳, 也很衬您。” “是吗。”虞烟觉得可能没什么差别,他一如往常,根本没有多看她一眼呢。 素雨含笑点头,美人在前,多看一眼便觉得身心舒畅。 楚芫剥了颗葡萄,抬手便要给虞烟喂,虞烟张开嘴,楚芫却停了下来,幽幽叹气:“我还担心你一个人在那里,吃了苦头。看来是我白操心了,面色红润,倒像是出去偷吃了。” 虞烟想到紫嫣准备的那些点心,心虚地反驳:“也就是吃了一点。” 楚芫瞥她一眼,勾唇道:“那他是把你养得挺好的。” 酥山冰碗,葡萄甜酒,各式点心,虞烟还真没少吃。 谁让谢兰辞根本不碰这些,她怎么舍得紫嫣的一份心意白白浪费,所以很捧场地都尝了一些。 “阿芫姐姐,还给我吃吗?” 虞烟乌睫微抬,润亮的眸子看过来,楚芫招架不住,收了逗弄她的心思,把葡萄喂给她。 楚芫硬下心肠,让她交代那日夜里为何偷跑出去。 虞烟揪了揪锦帕,只说了听见有人暗中商议,没把她通风报信这一段说出来。 四姐姐和阿芫担心她与他牵扯太深。 她这样担心他被人谋害,好像是有点不同寻常。 不过,阿芫他们也不知道她和他如何在农舍里相依为命,而且谢兰辞也是她的恩人呢,正该涌泉相报。 虞烟放轻语调,把这些年撒谎遮掩的功夫都用了出来,尽力不露出破绽。 “我慌不择路,就走到他那边去了。” 楚芫打量她:“是么?别想叫声姐姐就蒙混过去。” 虞烟抿了抿唇。 叫姐姐会这么管用吗? 她还叫他兰辞哥哥呢,他一副耳朵受罪的样子。 “阿芫姐姐。是真的!我也不想去那里。” 摸黑过去,胆战心惊,还摔了一跤。 “他看起来对人很好,但是不怎么搭理人的。” 还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我也不知在何时得罪于他,但他没有和我解除误会的意思。我想认错,都不知从何下手。” 她怎么可能惹他生气呢,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挑不出错。 思来想去,只有她发热这事,不太妥当。 但她从小到大,生病时也不闹人,一日便好,难不成,她生着病还能开罪他么。 楚芫见虞烟越说越委屈,不由愣了愣,一时也忘了原本的意图,拍了拍虞烟的手,犹豫着安慰道:“看来传言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 虞烟眸中水光盈盈,偎在楚芫怀里:“还是阿芫最好了。” 楚芫笑道:“这会儿不叫姐姐了?” 虞烟动了动唇,楚芫又取笑她:“烟烟怎么这般听话。” 虞烟忽而想起来。 她叫那声兰辞哥哥,也是他让叫的。他究竟在不开心什么啊。 “太欺负人了。” 虞烟闷闷憋出这一句话,楚芫一惊,以为是她的错,温声哄了好一会儿,都没把人哄好。 拿着话本打发半日光阴,未至午时,陆陆续续有消息传来。 素雨语气平和,不见惊慌:“于统领顺藤摸瓜,抓住一个形迹可疑的男子,贺小公子查出来这人与世子有书信往来,将世子请去辨认。只能打听到这些,暂且没有别的消息。” 虞烟起初不知素雨是谢兰辞的人,但昨日紫嫣为安她的心,把素雨的身份透露给她。 宋怡宋奚二人也在跟前,素雨口中说只能打听到这些,但知道的细节定然不止如此。 素雨朝虞烟使了个眼神,虞烟会意,暂且按下忧思。 午膳后虞烟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便先一步走到湖边,到亭中观赏清荷。 “虞姑娘。一个人干坐在这里有什么意思,我还知道其他地方,比这有意思,还很清净。” 薛宁远阔步迈入亭中,停在两步外,眉眼间兴致颇浓。 虞烟往他身后扫了一眼,一言不发。 薛宁远目光往上,一寸寸打量她:“今日虞姑娘见了我,竟没有起身便走。可是改了主意,愿意跟了我。” 虞烟不善伪装,那日夜里密谋之人便有薛宁远,她转身就走,他这个不要脸的恐怕会跟上来,若遇到宋怡二人,言语间让他察觉端倪便不好了。 虞烟眉心微敛:“我先来的,凭什么要走?” 薛宁远笑了笑:“你如今和谢家搭上关系,有了倚仗,便有了底气。但谢兰辞自顾不暇,哪会像我这般时时想着你。” “你难道也为他容色所惑,在他身上用了心思?他心里可是有人了。” 原来薛宁远也知道。 虞烟有从宋家姐妹言谈间听说,但从第三人口中再次知晓,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你若想嫁给他,恐怕还得多用些手段。何不在我身上,先试上一试?” 虞烟心上那点酸涩顿时烟消云散。 薛宁远脑子里装了再多水,说了这些话,也全倒出来了。 虞烟手心攥紧,头也不回地走了。 薛宁远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勾唇一笑,往外迈出两步,俯身拾起莲花砖上的一枚戒环,捏在指间转了转- 贺朝挥了挥手,护卫把一位男子带到庭中,一松手,男子软趴趴地伏倒在地,衣衫染血,几乎分辨不清原来的颜色。 他拱了拱身子,喉中发出嗬嗬声响,费了番工夫,还是无法起身,石砖上漫开一层血色,触目惊心。 贺朝啧了一声,护卫上前,捏着那人的肩膀,令他跪在阶前。 于统领皱了皱眉,还是没说什么,转头看了眼谢兰辞。 谢兰辞神色淡淡,仿若事不关己,悠悠看向贺朝,仿佛只等着贺朝给他一个结果。 贺朝看他这目中无人的样子便来气,抬了抬下巴,沉声道:“这人从军已久,出自安州大营,三日前在西苑抓住的贼子,与他往来频繁,和刺杀陛下之人脱不了关系。世子猜,我查出些什么?” 谢兰辞视线微顿:“愿闻其详。” 贺朝扬声道:“此人名为杨溪。名声不显,但昔年在军中颇有些威望,若不是他结拜兄弟投入叛军,到如今应当也是名震一方的大将。” “杨溪认了书信,承认与前日搜查出的贼子频繁通信。只待投狱审问,便要定罪问斩。” “世子没有什么话要说么?” 谢兰辞牵唇一笑:“贺公子所言,桩桩件件与我无关。我无话可说。” 顿了顿,又道,“只是,贺公子在律法上面还须多下功夫。是否秋后斩首,可不只是看这几封书信便能定罪的。” 贺朝面色涨红:“世子此言差矣。与刺客关系密切,杨溪还能留得一命不成?” 杨溪难逃一死。而谢兰辞与杨溪往来证据确凿,也落不得好。 谢兰辞抬眼看了眼贺朝,放下杯盏,淡声道:“杨溪生死有命。投狱后按律处置便可。我如今身无职务,贺公子不用这般在乎我的看法。” 于统领夹在二人中间,思忖片刻,道:“陛下明日抵达西苑,自有裁决。贺大人那里还有何物未查,鄙人亦可分担些许。” 谢兰辞道:“既如此,我便先行一步。辛苦二位了。” 薛宁远倚在廊柱上,百无聊赖,索性把拾到的戒环拿出来细看。 米珠戒环莹润白皙,中间夹了一颗粉色碧玺,莹澈明亮,在他掌心显得愈发小巧。 也不知虞烟戴上是什么模样。 薛宁远余光瞥见有人出来,先抬头往门口望了眼,才站直身子:“世子这般快就出来了?看来只是误会。” 谢兰辞垂眸,看着薛宁远手中的戒环,启唇道:“郡王手中的东西,好生眼熟。似乎是我的东西。” 薛宁远看着它从虞烟怀中掉落,没有细究来自何处,闻言视线微顿,唇边缓缓勾出一个笑:“世子可是瞧错了?怎么不问问我是从何处得来。” “正是知晓,才会开口。” 薛宁远没想到他这般轻易就承认了。 谢兰辞耐心告罄,冷声道:“郡王知道我的性子。向来不喜欢我的东西,落在旁人手中。” 一个戒环没有什么好玩的。谢兰辞的态度才更有意思。 薛宁远笑了笑,指尖一抛,旁边侍立的小太监摊开双手去接,小心翼翼地捧到谢兰辞面前。 “原来是世子心爱之物。以往全然不知。” 谢兰辞拿起戒环,看了薛宁远一眼:“相信今日以后,郡王会记住的。” 谢兰辞走后,薛宁远玩味一笑。 谢三这个冷心冷情之人,居然也有把人放在心上这日。 49 ? 第 49 章 ◎她好像有点过分。◎ 紫嫣亲自将人送了回去, 在暗处等了片刻,素雨觑空出来与她低语几句,听罢又交代一些紧要之事,而后转身离去。 近日风声鹤唳, 西苑上下无人四处走动, 至多在门外转转, 不会有人走得太远,以免沾染是非。 紫嫣回去后,没有别的事, 先到虞烟住过的屋子, 盯着仆役打扫。 西苑一年只住数日,这屋舍间的器物却价值不菲, 须得谨慎处置。 多宝阁中供人观赏的瓶器,紫檀木山水屏风,壁上悬挂的画作,与此间另一位主子的寝居迥然不同, 色泽明丽,处处透着精巧。 “还是姑姑厉害, 早有准备。不然我们哪能知道要带上这些东西。” “姑姑你看, 这个是收在后面库房里, 还是收到箱笼中?” 紫嫣默了默:“封在箱笼里便好。往后方便取用。” 这处院落, 名义上属于国公府,实则为世子一人所有,哪里会有什么别的客人呢? 屋中陈设大致不变,唯有一些需要擦拭清洗的物件换了下来。紫嫣在旁盯着, 小半个时辰便料理好了。 房中变动不大, 日光依旧, 紫嫣看过去,却觉得格外冷清。 但也只有虞姑娘住在这里,才会热闹一点。 以往膳房做得再多花样,主子从不留意,唯有虞姑娘发热那日,事事过问。 虞烟初入澜园,紫嫣便不小心看到了主子与人亲昵相处的场面,往后便留了心,没再莽撞地留在跟前碍眼。 因此,紫嫣丝毫不知二人间发生何事。 可二人姿容脱俗,郎才女貌,站在一起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主子是否动了情思,不好说,但从未有旁的女子得过如此对待。 念及虞烟昏睡,谢兰辞停在床畔不走,任由人摆弄衣袖,又被姑娘□□手指的样子,紫嫣恍然明悟。 主子纵着人随便动手,当然是动心了,不会有别的可能。 ……除非是三五岁尚不知事的孩童,不然哪有这般纵容的。 不对,谢家年幼的子侄不少,也没一个敢在世子跟前放肆。 仆役关门落锁,紫嫣站在廊上,神色怅然。 早知道就该多问一句。 见谢兰辞归来,紫嫣敛了杂乱心绪,上前回话,但还没开口,便眼尖地看到他手中的戒环,怔了怔:“姑娘还回来了?” 闷在屋里没什么好玩的,紫嫣便挑了些精巧玩意儿,看虞烟喜欢,便把戒环给她包了起来。 紫嫣还记得虞烟问世子要过姻缘符,但说了一回就没再重提,现在还没把姻缘符拿回去。 是个脸皮薄的。 谢兰辞扣住戒环,面上瞧不出喜怒:“她不慎遗失,是旁人拾到此物。” 虞烟嫌戴上碍事,只爱它精致可爱,放在手中把玩,戴过一次便取了下来。 还娇气地跟紫嫣抱怨,说寺里的手串太大,她每每戴上都不大方便,若都能是戒环这般大小就好了。 连小小戒环都觉得不便,谢兰辞毫不怀疑,若她能轻松取下玉镯,怕是早就捧着镯子要还他。 虞烟不论是读书赏花,还是用饭喝水,戴有玉镯的那只手好似受了重伤,动作轻缓细致,生怕把它磕着碰着。 比起束之高阁,让玉镯静置盒中无人问津,看着她这般珍爱他送的东西,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只是她太过在意,高热时懵懂茫然,分辨不清陪伴在身边的是谁,还记得护着镯子。 她为非作歹,在他手上腕上摸来摸去,柔嫩的指腹小心又好奇地沿着他指尖往上探索,抚过他指间,又揉揉按按他的腕骨。 她力道不大,却在他心上撩动一重重涟漪。 润白的指尖仿若花瓣,压在他的指节上,用力时微微泛红。他这双手执弓持缰,握笔抚琴,从来不知如何应对眼前处境,脊背一僵,耳后发热。 他开口唤她,她好像根本不记得烟烟是谁,乌黑发顶靠在他身侧,眨眨眼,眸中疑惑更深,但他没办法对她的举动视而不见,制住她的动作。 虞烟霸道地不准他乱动,在他腕上留下一道红痕。 肌肤上的痕迹消退无踪,留在心上的印痕光亮如新。 想到虞烟,谢兰辞唇边不自觉地浮起一抹笑意,仿若霜雪初融,眉眼间冷意瞬消。 虽不知虞烟与祖母不谋而合的念头自何而来,但他一点也没有做她兄长的想法。况且,这件事终究是他说了算。 她应当明白,他有个更适合照顾她的身份。 手上这个戒环,薛宁远碰过,谢兰辞稍一用力,指环在他手中崩开。 紫嫣垂首。相似之物,库中少说还有十个八个。 相锦迟了一刻,步入房中禀事:“属下避开看守之人,去见了杨溪,他说自己没什么可说的。” 谢兰辞神色平和:“本该如此。他能多活这些年,已是幸事。” 相锦默了两息,续道:“面上这一层查起来简单,贺朝动作很快,已然料理清楚了。今日主子淡然自若,他不会甘心,想必会再派人搜寻线索。只盼他不是草包,循着蛛丝马迹,能早日把事情捋明白。” “他和他父亲只想让我不痛快,但一有风险,躲得比谁都快。”谢兰辞牵了牵唇,笑意不达眼底。 “必要时,大可再推他一把,逼着他往下查。” 相锦俯首应是,正要告退,余光瞥见谢兰辞身形一晃,按住桌案方才稳住,不由一惊,快步上前扶住,“属下去请……” 霎时,谢兰辞面上血色褪尽,长睫微垂,散落的米珠自手中坠下,屈指按上额角:“这点疼痛,我还忍得住。”声音轻弱,却不容置喙。 相锦犹疑一瞬,知道自己无法左右主子的心意,咬牙应是。 “宁王那里,再盯紧一些。他不是什么心志坚毅之人,撑了这些年,没有半点长进。若有异动,尽快来报。”- 帝后在行宫逗留两日,留在西苑的宫妃私底下已议过几回,对此回刺杀有诸多猜测,帝后一到西苑,诸位妃嫔便打发了得用的宫婢出门盯着风向。 遇刺后捉拿歹徒只需半日工夫,处置相关事宜却要耗费心神。 皇后娘娘在陛下寝殿停留多时,又召太医前去,观望的妃嫔心焦不已,幸而皇后出殿便谴人来请,众人一道前往萦太妃居住之地。 离去数日,甫一归来,皇后先给众人喂了定心丸,陛下龙体无恙。 那刺客的身份,亦是众人关切之事,唯恐那贼人与自家有什么牵连。 但静坐片刻,皇后待众妃嫔和善如常,大家便也渐渐放下心来,面上又有了笑容。 闲话一阵,萦太妃便有些乏累,皇后起身相送,入了萦太妃寝居,这才又说了些不便与人知晓的私话,让老太妃安心。 萦太妃身子一向不怎么好,每日离不得太医,皇后便顺道过问了萦太妃用药的情况。 在旁的太医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思忖片刻,还是把他替谢世子院中女子诊治的事说了。 老太医在宫中多年,出来后稍一留心,便知晓了那位女子的身份,揣摩了谢兰辞的心意,还是把这事透露给皇后娘娘。 皇后眉眼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正揉着额角,闻言动作一滞,不敢置信地问老太医:“你可瞧清楚了?” 老太医再言:“不敢妄言。” 皇后精神一振,若有所思,而后抚了抚衣袖,笑道:“难怪陛下挑了好几个他都不肯点头,原来是有自己的打算。此事不可告知旁人。” 老太医自是明白这个道理,躬身称是。 自萦太妃寝居步出,诸位妃嫔仍在殿中,尚未离去,且谈笑阵阵,显然不若先时拘谨。 皇后一来,便有人道:“娘娘有所不知。前两日有位小姐出了天花,苏嬷嬷立即着人把她安排到别的地方,与她同住的两位姑娘,不知是底下人伺候不好,还是接连受了惊吓,接连抱恙。” 皇后眉心微蹙,立时做了决断。 太妃跟前留下一人,其余三位太医,即刻去各院为各位小姐把脉看诊。 虞烟和楚芫坐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带来的话本,楚芫翻至下一页,虞烟眼皮都没动一下,神思不属。 在楚芫朝她看来时,才暂时放下谢兰辞的事,接着往后看了下去。 但这一节尚未看完,素雨便进了房中,说太医过来了。 虞烟愣了愣,等人一进门,碰巧是昨日还替她把过脉的那位医者。 虽然她和谢兰辞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干,虞烟还是悄悄红了脸。 但老太医知道她前日高热,把脉看诊不会敷衍了事,虞烟想装得云淡风轻,也有些撑不住。 老太医又在楚芫那里耽搁了一会儿,虞烟如芒在背,喝水都差点呛到自己。 等人走后,楚芫狐疑地打量她,压声道:“你紧张什么?医术再高明,又不能摸出你前两日去了何地。” 这当然诊不出来。 可是太医明明白白看到她了啊! 虞烟又抿了一口温水,又想起那个古怪的梦来。 她是不是被烧糊涂了,做的梦未免太过离奇。 怎么想都不大对劲。 那个人看起来像谢兰辞。但是又守在她床前,十分紧张的样子。 关切的模样,很像哥哥姐姐,但是又不知道安慰她,不知道摸摸她的头,在她难受的时候哄她几句。 虞烟摩挲着杯壁,想了一圈,若不是梦,那人只会是紫嫣。 ……倘若如此,她真是太过分了,又摸又捏,人家都没有生气,后面还温柔地给她揉按,怀抱温暖,气息萦绕在周身,连她的头疼都轻了几分。 虞烟越想越愧疚,小声叹气:“最好是梦吧。” 但这细节未免太过丰富,大概……不全是假的。 思及此,虞烟有些愁闷,抬手托腮,玉镯又险些磕上桌角,那点愁绪霎时飞到九霄云外。 小心翼翼摸着宝贝镯子,看了一圈,见它完好无损才舒了口气。 以前戴个金镯,稍微缺了一块,她都心疼呢。 这个玉镯,不知道要换多少金镯了。虞烟心下一动,又试着取了一回,没报太大希望,但这次居然顺顺当当取了下来。 她眸子一亮,摸向手腕,眨了眨眼:“难道病了一两日,瘦了一些?” 可是紫嫣给她准备的吃食格外丰富,完全没有亏待她。 想起紫嫣,虞烟愧疚更甚,耳尖发红。生病时,她缠人的毛病便比平时更厉害两分,她也不想的。 下回见面,再悄悄找她道歉好了。 但她接下来都没能找到机会,黄昏时分,皇后娘娘谴宫婢传话,安抚之余,又说了明后两日的安排。 此前面见皇后娘娘,娘娘温和可亲,虞烟便不怎么紧张,一切按着规矩行事。 但翌日见面,虞烟忽然发现,皇后娘娘的视线在她身上多停了两瞬。 50 ? 第 50 章 ◎她不怎么开窍。◎ 殿中先上了茶水, 此时宫婢鱼贯而入,往各位宫妃小姐跟前端来鲜果,身旁相熟的小姐低声耳语,虞烟握着茶盏, 不自在地别过头, 看向两步外的宫婢。 之前面见贵人, 她提前做足准备,又与谢兰辞商议过如何应对,所以表现如常, 没有露出马脚。 但今天, 总觉得皇后娘娘的目光别有意味。 而她又偷偷摸摸潜入他院中住了两日,不免有些心虚。 那位太医替她诊治, 是个现成的人证。 他会请人过来,大约对这人十分信任。谢兰辞这样厉害,总不能连一个人的嘴都管不住吧。 如此一想,虞烟安下心来, 再侧眸瞟了眼,上首的皇后已然挪开目光, 心思落定, 缓缓舒了口气。 和谢兰辞来往也太麻烦了。 虽然他那里吃得好, 住得好, 待她不错,但只要一出门,她就心惊胆战的,明明只想给他递个消息。 可只要她和谢兰辞的名字摆在一起, 便有不少人以为她一心想着攀高枝, 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挟恩图报,图谋甚大。 天地良心,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打算。 他要忙,她马上就走。 他不理人,她也毫无办法,哪有算计人算计成这个模样的。 说她贪图享受还差不多。 他那院落环境清幽雅致,临山近水,无人打扰,如果角落里那块装饰用的大石头没那么光滑就更好了。 至于吃的用的…… 眨眼间,端着果盘的宫婢便到了眼前。 林熙打着扇子,忽而起了兴致,倾身靠来,含笑道:“瞧你一眨不眨地盯着,也难怪,你家里哪能供你如此花用,这些荔枝葡萄,天气一热便失了滋味,虞妹妹快尝尝吧。” 虞烟瞥了眼林熙,没搭理她。 祖母一颗心都想着如何把几位兄长送进更好的书院,如何疏通关系,即便手中有些余钱,也很少在不年不节的时候买这些售价颇高的果子。 青柚家中便有大片果园,又认识许多南来北往的旅商,倒是给她带过几次。 若非如此,虞烟也不会一心盼着父亲从军中退下来,一道住去青州逍遥快活。 但眼前这些荔枝,她前两日就吃了个够,便一样挑了一颗,尝过滋味便没再动手。 会不会是她前日贪食,才会发了高热? 陆陆续续又有宫婢进门,布置起待会儿画师要用的桌案。 虞烟看到对面脸颊圆圆,面容稚嫩的小姑娘,动作飞快地剥开手中那一颗荔枝,目光留恋地扫了眼剩下的果子,但还是坚决地挪开目光。 虞烟看在眼里,心下一动。 她多吃了几颗荔枝,也不能全怪她的,谁让他压根不怎么和她说话,书房里又找不出话本,她快闷死了。 若有下回,她宁愿多和人说说话,也不一个人待着。 他们都待在书房里,她都快憋坏了,他怎么还能没事人一样待上许久? 书房墙上也没有挂许多画作,屏风也就小小一扇,他除了看书写字,究竟有什么好玩的。 她还会悄悄看他几眼,每次看去,他都没有偷懒,从来没发现她。 见他专注认真,丝毫不为外物分神,她心下羞愧,想找他说话都不好意思。 西苑在动乱中损毁不多,但十里外的一处古寺,至今仍在修缮,没能恢复从前的面貌。 寺中壁画是昔日宫廷画师所作,如今由其学生接管,主持修葺恢复之事。 近日清理修缮,又发现一处暗室,其中又经文典籍数册,还有当年一些笔记手札,出自当年躲藏于此的官员。 此回西苑避暑,同行的官员便是领了皇命,为这些书册而来。 皇后谴人延请画师宁东阳,为同游西苑的宫妃贵女作画。 宁东阳年逾五十,面容端肃,不见笑容,其后弟子怀抱画具,缓步入内。 宋怡轻声介绍:“宁先生画技出众,听闻太后在时,多次召其作画,为她和陛下画像,如今陛下多有优待。宁先生以往四处云游,这两年才回到京城,能见他作画,实乃幸事。” 不多时,便有人道:“盛景在前,何不外出观赏,在座的各家小姐大多精通书画,趁宁先生在此,不如也来比试一场,请先生点评。” 皇后点头应允,垂首侍立在侧的婢女又动了起来。 宋奚叹了口气,挽住宋怡的手臂:“作画我是不行的。就靠姐姐你了。” 宋怡点了点她额头:“你不是说你这双手粗中有细,能文能武么?” 宋奚红了脸:“姐姐快别笑话我了。” 虞烟又喝了口茶,端着杯盏催楚芫喝水:“日头太大,再饮些茶水。” 楚芫接过,欣慰道:“烟烟如今也会照顾人了。” 在紫嫣那里耳濡目染,到底学了一点,但那揉按的手法好像颇有讲究,她享受一番,过后却没琢磨明白。 有的贵女画技出众,一早便兴致勃勃地走了出去,在湖边找了个风景绝佳的好位置。 虞烟一行四人,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多走了两步找到个凉快的地方,安顿下来。 宋奚动笔前有些紧张,深吸了一口气,po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Q裙丝弍珥尔呜九义亖戚看到虞烟目光专注,与楚芫谈笑自若,眸中一亮,叹道:“虞姑娘真是厉害。若我能学到半分,就好了。” 虞烟被夸得不好意思,瞧没有旁人,便把自己的诀窍分享给她:“你想,若家中想聘请宁先生这样的夫子,得花多少银子,今日不必花钱,就能让他指点一二,这不是很好吗。” 宋奚一愣,唇角轻弯,心下那点焦躁瞬间消失无踪,不由点头:“虞姑娘说的极是。” 还有一点,虞烟没好意思说。 她一早就把这趟西苑之行当做考试,考试麻烦一些是很正常的。 大家都得作画,那就画吧,她们这块风水宝地还比其他人凉快不少呢。 闲聊一阵,四人便敛了心神,各自开始构思动笔。 她们没有走动,但防不住有人要沿湖而行。虞烟刚画好一片荷瓣,便有一阵说话声传入耳中。 本来不想分神,但来人很快就提到了谢兰辞,以及他传闻中那位心上人的姓名。 “我兄长在御前当差时,与于统领相熟。差人去问过,现下分明无事,世子他为何没有现身?女眷这边倒也罢了,听说男子那边游湖赛马,热闹得很呢。” 关于这个,虞烟知道的比旁人稍微多一点。 与刺客有牵连的两人已束手就擒,如今看起来是风平浪静了,实则还有些棘手之事。 至于他的病情。虞烟想到身着婚服被塞进喜房那日,他前一天还昏迷不醒,后一日就能执剑杀人,怎么都不像羸弱不堪的样子。 虞烟眉心微蹙,她发热后也在书房晕倒了。后来怎么回房的? 她琢磨片刻,叹了口气。 对紫嫣的愧疚又深了一点。 “他们是他们,世子又不需要这些虚名。还是安心将养为好。” “听听,你还不在意虚名了?那你在这上面争强好胜,为的什么。还以为有的人想经营名声,好与心上人相配呢。” 被打趣的女子似有些羞赧,“你胡说些什么?若要论才名,还有谁比得上周家二小姐?若非她尚在守孝,人在江南,去岁陛下为世子指的亲事,可轮不上贺家那位。” 另一人怔了怔,安抚道:“你也别这样想。周二小姐在江南住了两年,什么时候回京还没个定数。” 先前说话的女子半是酸涩半是遗憾地叹道:“世子和周二小姐性子清冷,恪守规矩,哪能让我们瞧出什么呢?那年她还在京中,写诗作画占了头名,世子骑射出彩,亦是第一,谁见了不说二人登对?” 这两人说话时,以为找了个无人之地,但这边四人差不多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讲到这些事,大家都有几分好奇,竖起耳朵去听。 那两人离去后,四人神色各不相同。 宋奚被虞烟劝了两句,好不容易能够静心作画,结果有人一来,便分了心思,当下面颊微红,咳了一声:“咱们继续?” 楚芫没什么反应,只是听到谢兰辞的名字,看了虞烟一眼。 宋怡离得远些,受的干扰最少,纸上已有了数朵清荷,便凑到宋奚旁边看了眼,点评道:“你看人家虞姑娘画得多认真,你这再不用点心,到时得了最次的评价,可别找我哭鼻子。” 虞烟也没有很认真,甚至有些出神。 谢兰辞样样都挺厉害的,旁人只要提起,便是钦佩赞扬。 她就不行了。虞烟想了想,自己勤勉一些,恐怕只能在骑射上得个好名次。 比起吟诗作画,她更喜欢看旁人的作品。自己不怎么开窍呢。 四人不再闲谈,在日光炽盛前完成了画作,宫婢离去后,宋奚才舒了口气,揉了揉手腕,招呼虞烟楚芫二人一道去亭中吃茶。 画作陆续送到殿中,未曾外出的妃嫔围坐在皇后身旁,亦在旁看着收上来的作品。 “贺小姐的这幅画实在难得,臣妾实在喜欢,娘娘以为如何?” 侍奉虞烟四人的宫婢恰好走上前来,得嬷嬷示意后,一张一张地给皇后展示。 冉贵人瞧这四幅画作水平尚可,但没有一个格外出彩,心下觉得贺若云的胜算又大了几分。 方才已在皇后面前提过一句,冉贵人没有再说,而是转头看向了宁东阳的弟子,轻笑道:“阮娘子跟先生学画,似乎是四五年前才开始的,听说此前在各家学塾为师。你过来瞧一瞧,这些姑娘当中,可有你曾经的学生?” 阮娘子随了师长,亦是不苟言笑的性子,冉贵人发话后,她不紧不慢地收拾好画具,又吩咐随行的丫鬟再行清点,方走上前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01 02:46:56~2023-08-02 02:05: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予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0-60 51 ? 第 51 章 ◎犯的不会是相思病吧。◎ 贺若云在家备受宠爱, 家中如何重视儿郎的功课,便是如何看重她的,冉贵人在宫中多年,眼力不错, 这里面没一个比她这位远房侄女画的好。 但画得好是一回事, 皇后喜不喜欢又是另一回事。 让皇后娘娘多欣赏几分, 比那些彩头奖赏更为紧要。 阮娘子敛目垂首,缓步走来,冉贵人趁她翻看画作的空当, 往皇后案上瞥了一眼, 这一看之下,目光便顿了顿。 阮娘子不紧不慢地翻完眼前的作品, 如冉贵人所料,特地将贺若云作的湖景图挑出来,赞了两句。 皇后亦是赞许道:“若云又有精进,一看平日就没少下功夫。” 冉贵人听在耳里, 唇边泛起笑意。 她膝下无子,眼前能指望的只有贺家, 而她能顺手为之, 出些力气的就只有贺若云与谢兰辞的亲事。 若能成事, 她在宫中的日子也会再上一层楼, 好过很多。 冉贵人佯作不经意地看向皇后刚放下的那幅画作,面色惊讶:“这是哪位小姐的作品,虽不如下面那幅……倒有几分巧思。” 阮娘子抬眼看向冉贵人,而后抽出来瞟了眼, 动作一滞。 上面这幅出自虞烟。下面那个则是宋怡的手笔。 话至此处, 神色悠闲品茗赏景的其他妃嫔, 不动声色地往这边看来。 冉贵人视线一停,好似此刻才看清作画者的姓名,掩唇笑道:“宋小姐的父兄擅于此道,如今看来,她丝毫不逊于其兄长。” “虞小姐这幅……也很不错。” 冉贵人说到这里,只夸宋怡,到虞烟这里语调勉强,心思几乎摆在明面上了。 今上醉心朝政,后宫妃嫔雨露均沾,平日和和气气,不争不抢,但此时,冉贵人先起了头,其余人免不了有些想法,一时间神色各异。 容美人借机道:“妾身幼妹在家苦练,以往没有机会,又不好打扰阮娘子,今日便斗胆让娘娘和阮娘子点评一番。” 此次众多适龄闺秀同行,本就是为了给宗室勋贵中尚未定亲的郎君挑出合适的人选。 容美人的举动算不得突兀,其余没有上前的妃嫔,也有些心动。 容美人是一众宫妃中年纪最轻的,冉贵人一向看不惯她,眉眼间隐有不悦,但未曾想,容美人接下来的一番话,正合了心意。 “这是虞五小姐画的?数年前家妹曾与虞家几位姑娘同窗念书,阮娘子当年似还教导过她,如今怎么……” 众人再看,阮娘子自拿了虞烟的画作,未曾放下,仔细一看,神色似有些不满。 心下十分好奇,但话都让这两个口舌伶俐的先说了,不好凑过去细看。 阮娘子抬首看向容美人:“美人记得不错,草民的确曾与虞姑娘有过一段师生情谊。” “但美人有所不知,昔年的学生当中,虞家五姑娘是小民记忆最为深刻的一位学生。那时待各位小姐颇为严格,课业繁重,十日过后,便有人陆续犯病告假。” 阮娘子笑了笑:“虞将军勤于练功,虞烟似也随了父亲,身子康健,倒是坚持得最久。” 阮娘子生性冷淡,无论调皮活泼还是沉静乖巧的孩子,她都不怎么喜欢。 当年为了生计,不得不辗转各处,教人作画,除去为师的责任所在,对学生不甚温和。 她记得很清楚,虞烟在书画上面,都不太有天赋,在学堂里不太出挑。 但经了一番“折磨”,某个下着小雪的日子,学堂里只剩虞烟和她面面相觑,便让人只能看到她了。 虽然只剩虞烟一个学生坐在那里,阮娘子也没有心慈手软,该挑的错绝不遮掩,等上完课,阮娘子收拾好笔墨,虞烟还站在檐下,脸蛋红扑扑的,没有走。 阮娘子:“你哥哥还没来接你?” 小虞烟:“我是在等你的。” 阮娘子只以为她要说明日也要犯病不来,不太在意:“何事?” 小虞烟摸出一个油纸包,红薯的香气传来,阮娘子皱了皱眉,烤红薯在虞烟的手中显得格外的大。 阮娘子神色怪异:“给我的?” 小虞烟点头。 阮娘子:“当真要给我?” 小虞烟有些犹豫,小心地问:“我没有在学堂偷吃,你不会嫌我馋吧。” 阮娘子沉默。小虞烟找回了一点信心,声音微扬:“那娘子不会嫌我笨吧。” 阮娘子:“不会。” 小虞烟把热乎乎的烤红薯放到她手里,一副大公无私没有要收买她的样子,保证道:“我会认真学的。” 阮娘子没忍住,问道:“你没发觉,她们都不来了吗?” 小虞烟有些羞涩,眼睛亮汪汪的:“只有我一个,你还是来给我上课了。先生真好。” “我知道先生住的有些远。你先垫垫肚子。明日……我请你吃别的!” 回忆起旧事,阮娘子笑意温软,与先前截然不同,口中虽未说什么,但谁都能看出她对虞烟的喜爱。 容美人不知还有这事,神色变得尴尬起来。 本想效仿冉贵人,借着虞烟来捧一捧自家人,不成想是自揭其短,有苦说不出了。 皇后神色微动,轻轻一笑:“阮娘子鲜少夸人。看来是个勤勉懂事的好孩子。” 于统领自虞烟房中抓到了刺客共犯,这事在西苑早就传开了。 身在宫中,免不了要多想一些,原有意让家中女眷亲近示好,这事一处,又收了想法。 但峰回路转,皇后娘娘又来了这么一句,听这语气,像是颇合心意。 最后,贺若云没有悬念地得了头名。 冉贵人却没有预想中的那般开心。 贺家女眷进宫的机会多,冉贵人从贺夫人那里,对虞烟和谢兰辞的纠缠,了解得更深两分。 二人在通州的遭遇由谢家压下,谢兰辞出手处置得格外干净,要找知情人不太容易,但贺家在通州亦有族人为官,对何员外有所了解,拼凑一番,多少能猜出一点内情。 目前看来,不像有多深的情谊,但虞烟在谢兰辞那里,多少与旁的女子不同。 谢兰辞去年摘了姜家几顶乌纱帽,贺家格外关注他的行踪,这才把这事查了出来- 放下画笔,顶着愈发热烈的阳光在湖边走了走,楚芫最先支撑不住,虞烟一瞧她的脸色,马上把人带了回去。 宋怡宋奚也没了游玩的兴致,一道返回。 宋怡得了第三,皇后娘娘跟前的宫婢将赏下的珠串送了过来。 旁的姑娘亦得了缠花发簪,精美明丽。 楚芫一拿到,便给虞烟戴上了,端详一番:“真好看。” 四人杯中茶水才饮了一半,便听闻一阵惊呼声传来,抬头望去,数位宫婢行色匆忙地奔去。 原是一个贵女中暑晕倒了。 四人面面相觑,又抓住杯盏饮了一大口。 不多时,便有宫婢撑伞,送各位小姐回到居处。 宋奚立马去换了身轻薄的衣衫,躲到虞烟的屋中来:“天气这般热,若有凉池就好了。” 虞烟偏头看她:“凫水好玩吗?” 楚芫掩唇笑道:“这我不知。不敢下水的小鱼倒是挺好玩的。” 笑闹间,婢女通传,说太医着人送了解暑汤过来。 楚芫发觉虞烟神色有异,瞥她一眼:“你怕什么。再苦也不会有我的汤药苦了。” 人一进门,不是那位眼熟的老大夫,虞烟松了口气。 但这人也十分奇怪,频频转头看她。 虞烟察觉这道视线,皱眉看去,但仔细一瞧,竟是个老相识了。 虞烟觑空出门,在青柚的掩护下,找到不远处等候的元潇。 元潇身着蓝色衣衫,看起来文质彬彬,但虞烟只是多看了两眼,便本性毕露:“两年不见,什么时候眼睛也不好用了?” 虞烟道:“你以前黑得像炭,如今长成这样,谁能认得出来?你为何抛了家业,到太医院来了。” 元潇没理会她的问题,而是又看了眼周遭,把虞烟拉到更隐蔽处。 虞烟还以为他要说些爹爹的消息,眼巴巴望着他。 “谢兰辞那厮长得人模人样,实则身子不好,你莫要被那皮囊骗了。” 虞烟暂且放下和元潇的恩怨,忧心追问:“有什么不好?” 元潇语焉不详:“你记着就好。不用知道为什么。” 虞烟一头雾水:“我感觉他挺好的啊。” 元潇默了默,忽然抬手摸向她的手腕,虞烟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变傻了?说他身子不好,反倒来给我把脉。” 元潇松了口气,白她一眼。懒得和她解释,反正没见她听得进一句。 虞烟看着元潇离去,慢吞吞地往回走,也是凑了巧,在岔路口遇上取药回去的紫嫣。 盯着紫嫣手中的一串油纸包,虞烟神色复杂,又怕有人路过,只道:“世子伤重体弱,着实让人忧心,望世子早日痊愈。” 紫嫣不解其意,颔首应下。 回去后,相繁等在廊下。 紫嫣叹道:“这些药材无用。但好歹要装个样子。主子如何了?” 相繁道:“上回虞姑娘送来许多助眠良方,主子用着很好,能稍歇片刻。” 紫嫣把刚抓的药扔给相繁,步入书房,把虞烟的话带到。 谢兰辞袖袍宽逸,姿态闲散坐于椅中,正盘弄着掌中的香囊,闻言,抬首一笑,“伤重体弱?” 他自然比不上她,发热昏睡,还格外闹腾,横行霸道- 暑热磨人,院中四人都没有胃口。虞烟想着元潇的话,猜不出他是什么意思。 而且,昨日那两位小姐说的话,又浮现在脑海中。 该不会犯的是相思病吧! 翌日,正想借着天热的由头,再找元潇过来,借机问上一问。还没来得及派人出去,冉贵人便谴人来请。 院中热热闹闹坐了四人,唯独只请了她一个。 虞烟不用想,都知道是为的什么。 元潇那乌鸦嘴,若谢兰辞当真病得无法出门,她怎么办才好。 为今之计,只能老老实实撇清关系,多的一句也不要说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和他的确没什么。 倒也不需要说谎。 作者有话说: 阮娘子眼里的烟烟:开朗小狗。 52 ? 第 52 章 ◎她碰过,还不止一次。◎ 虞烟早就料到会有这一遭, 起初慌张一瞬,便恢复了冷静。 素雨却找了个由头与她同行,还热络地与传话的宫婢搭话,说话颇有分寸, 问出口的问题也都不是什么秘密。 传话者乐得与她结个善缘, 思忖片刻答道:“虞小姐之外, 还有贺家和林家小姐,我家主子挑了个好地方,这会儿去正热闹呢。” ……还不如就她一个人呢。 虞烟幅度甚小地叹了口气, 若有人处心积虑要从她这里问出点什么, 林熙恐怕就在一旁等着看她笑话呢。 目光停在素雨身上,虞烟抿了抿唇, 双颊微鼓。 素雨大概是一片好心。但这般不放心地跟上来,又要多送她一程,真的很像把不愿念书的幼童送去学堂的样子。 她有那么不让人放心吗? 到了岔路口,素雨便顿了步伐, 笑意不减地停在原处,看着虞烟离去。 等彻底看不见了, 方转身调转方向, 往另一头去了。 冉贵人着人在观景台布置一番, 里外精美雅致, 看起来当真是邀众位贵女前来玩乐。 还没走上石阶,便看到了许多眼熟的仆役,虞烟缓步跟在领路的宫婢身后,看了眼没有片瓦遮头的观景台, 心下很是奇怪。 昨日已有数人倒下, 今日万里无云, 日头只会比昨日更厉害,还要在这种地方玩耍,看来各家小姐也没有传闻中那般柔弱。 虞烟尚在打量附近的布置,身前的宫婢已叫人拦住,阮娘子直言道:“这位姑娘,是我的旧识。正巧我也要去面见冉贵人,不如把她交给我。” 阮娘子极擅人像,技法又有进益,冉贵人正想着法子请她先为自己作画。 宫婢知道阮娘子如今正是宫中红人,想了想,轻声道:“娘子恕罪,奴婢领命,须得将虞小姐领到主子跟前去。娘子若要叙旧,奴婢稍候片刻便是。” 阮娘子点头,看了虞烟一眼,一个字也没说,虞烟便低头快步跟了上去。 行至树下,阮娘子停住步伐,面色冷淡,神情端肃。 二人间沉默下来,唯有蝉鸣阵阵,扰人清净。 虞烟怎么也想不到阮娘子所为何事,初时乖巧地等人发话,但沉默愈久,心里就开始翻起了旧账。 但不想还好,仔细回想起来,好像很多事都能让阮娘子不快。 虞烟蔫头耷脑,更不敢说话了。 阮娘子忽而开口,冷声道:“知不知道哪里错了?” 虞烟忙不迭点头,眸光真诚,恳切道:“学生知错的。” 阮娘子要求很高,这一点十年如一日,从来都不能糊弄过去。 阮娘子侧眸看向虞烟,炽亮日光薄薄地洒在她身上,明媚柔软,脸颊白软一团,还像幼时那般雪白,神色有些不安,一副等着认错领罚,任她斥责的样子。 罢了。也不是不能慢慢教的。 阮娘子有些心软,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下来:“正好带了你昨日的画作,我说几句,你仔细记住。” 话音甫落,阮娘子身后的小童便从手中挑了出来,走上前来。 “比前几年有长进,但这湖心亭画得有些粗糙……” 在阮娘子这里,没几个人能做到尽善尽美,她说一句,虞烟就点一下头,听话得不得了。 直到那幅画在眼前徐徐展开,虞烟大惊失色:“这不是我画的。” 阮娘子并不意外,虞烟看她一眼,有点委屈,乌眸不敢置信地微微睁圆:“先生分明猜到了。为什么还能说出我的不足之处?” 一个接一个的,完全没有犹豫。 阮娘子神色不动,语气淡淡:“这些毛病,你难道没有?我看你应得也很痛快。” 虞烟没想到还能这样,眨了眨眼,完全无法反驳。 “为求公正。昨日各位小姐完成后,由收画的宫女归拢至一处,统一标记,你的画大约是中途落到旁人手中,有人仿照着你的作品完成了这幅画。” 阮娘子叹了口气,看向她:“不知是谁有这般算计。你要多加小心。” 虞烟心下涌起一阵暖意,小声道:“娘子不用担心。我会留心的。” 阮娘子的担忧并没有打消,但看她眸子亮晶晶地看向自己,也不忍让她失望,便点了点头。 虞烟唇角微弯,但眼看阮娘子带着侍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笑意微滞,疑惑道:“娘子不与我同去吗?” 阮娘子默了默,深觉自己方才放心太早,虞烟这副样子哪能让人对她放心? “今日是要去见冉贵人不假。但一要在个时辰过后。” 虞烟哦了一声,有些失落但没有表现出来:“娘子慢走。” 知道还有人记挂自己,虞烟愈发踏实,没有犹豫,视死如归地走向不远处等候的宫婢。 冉贵人正在试着新送来的精油,殿中花香萦绕,虞烟一来,冉贵人便推开了正欲上前的侍女,笑吟吟地朝虞烟看来。 之前见面之时,有皇后在场,人多眼杂,冉贵人没能好生端详她,今日把人叫到眼前一瞧,心下微惊。 难怪会成了人眼中钉。 谢兰辞那里一如往常,没有表露出什么想法,但就虞烟这媚艳妩媚的姿色,只要能有与谢兰辞搭话的机会,便足够让人警惕。 冉贵人进宫多年,在初入宫廷时,为求圣宠,亦学了些诱引男人的手段,贺家亦搜罗了些许不外传的秘术。 但这些都是虚的。容貌身段,言谈性情,都比那些手段要紧。 看容色身段,虞烟几无瑕疵,堪称尤物。 但论性情…… 冉贵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各家垂涎世子夫人的位置,有意与他结亲的闺阁小姐,什么样的都有,哪能什么好事都让这一个人撞上了。 冉贵人垂眸欣赏染了蔻丹的指甲,而后才道:“虞小姐容色甚美,一见便叫人喜欢。” 语声微顿,漫不经心地往外瞧了眼,“外面有许多同龄的姑娘。你也去和她们玩玩吧。” 虞烟怔了怔。没想到冉贵人这就把她放了出去。 临近湖畔,外面还没热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在侍婢暗含催促的目光中,虞烟慢吞吞地往水边走去。 贺若云和林熙被拥在人群中,似乎对她这个初来乍到之人颇有兴趣,往她这边看来。 宫婢取了几只莲花状的木盘,轻手轻脚地推入水中,木盘随水波上下浮动。 虞烟不解其意,敛了目光,等着旁人示范玩法,林熙浅笑道:“这些绢花下面缀了玉珠,扔入盘中的个数越多,便算胜出。” 绢花精美,颜色样式不一,堆放在窄案上,鲜妍明丽,格外好看。 这玩法很是简单。虞烟没什么不懂的,便依序站在队列当中。 每当绢花从手中掷出,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即便有人不慎扔入水中,精美绢花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盘旋两圈,方缓缓下坠。 准头不好的几位姑娘知道技不如人,便用心挑了些好看的绢花,观赏其落入水中的样子。 虞烟还想着“考题”,每次轮到她玩,都心不在焉,凭着本能行事。 但几轮下来,在旁计数的宫婢便道:“扔中最多的,是虞小姐。” 林熙脸色不大好看。 靶场上比试箭术那时,大家都格外在意名次,虞烟没想惹人瞩目,得了第三算意料之中。 但这随便扔着玩,林熙仍是这般在意,她就没办法了。 她一拿到绢花,便觉得这般精致的物件落入水中太过可惜,便对准木盘扔了出去。 没办法,她积蓄不多,舍不得铺张浪费的。 想到这里,又摸了摸宝贝玉镯。 看它完好无缺,才放下心来。 这个动作落在贺若云眼里,又是另一番意味了。 正这时,竹林中传来一阵喝彩声,小太监手持托盘,面有喜色地走过来,便有人问发生何事。 小太监脆声道:“小郡王投壶赢了。谴奴才去取酒过来。” 比起虞烟和谢兰辞的传闻,薛宁远为她和人大打出手之事,流传得更久。 林熙弯了弯唇:“真是巧了。” 虞烟取出锦帕擦汗,一言不发。 有什么巧的,林熙和薛宁远都讨厌死了。 冉贵人跟前的婢女出门来请:“诸位小姐快请进屋。主子备了甜酒清茶,房中放了冰盆,比外面舒服许多。” 虞烟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先取了案上的茶水润了润嗓子- 谢兰辞闭门不出,除去陛下派来的太医和御前侍奉的太监,院中便没进过外人。紫嫣一瞧素雨上门,神色凝重地前去问话,听罢,立刻把话转呈给了主子。 谢兰辞设想过她会遇见的种种麻烦,但没想到这个头,是由冉贵人起的。 这才到哪。贺家的手就伸得这般长了。 谢兰辞步出院门,又与皇上谴来的太监迎面撞上,在外颇受尊崇的御前公公满脸堆笑:“世子欲往何处?若是小事,奴才可以……” “不必。我亲自过去。” 话罢,一个眼神没留,章公公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无惊讶地看着人走远了,回头又抓住院中仆役,问过谢兰辞的病情,方才离去。 这是条他从未走过的路。谢兰辞在途中,也能猜到她会遇到何种诘问。 平心而论,只是毫不起眼的小小风浪。 但一想到面对的人是虞烟,便无法安心地等下去,非要亲自来瞧瞧才好。 不愿她多受一点委屈。 临近湖畔,微风拂面,观景台上已有数位年轻公子徘徊,举杯痛饮。 谢兰辞无心观赏,径直往奴仆环绕的屋舍中走去。 走至门外,正好听到虞烟开口。 “我没有蓄意为之,刻意接近。我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呢。” 她大约有些不安,声调紧张,每个字都在与他撇清关系。 谢兰辞步伐微顿,神色难辨地抚了抚腕侧肌肤。 她跟人解释得真够清楚的。 可惜她碰过,还不止一次。 作者有话说: 烟烟没有受委屈,委屈都是你受了。 感谢在2023-08-03 02:35:17~2023-08-04 02:3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810427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3 ? 第 53 章 ◎他当然有他的道理。◎ 冉贵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虞烟自迈入殿中,便打起了精神小心应对,但冉贵人出的每一招,都在她意料之外。 聊了会儿西苑的奇花异草, 而后便提起某位名匠做的玉雕, 差人将玉雕搬来让众人观赏。 出现的除了那盆景大小的玉雕, 还有运送之人也露了面,与众人详述了其中巧思。 冉贵人挪了目光,下一瞬便仿似不经意提起了虞烟。 “这二人是通州人士。也是巧了, 曾经与虞小姐有过数面之缘。虞小姐和世子误入险境, 能不伤分毫地逃出来,真是老天保佑, 福泽深厚呐。” 话音甫落,那位年老的妇人飞快地瞟了眼虞烟,“是见过小姐不假。但可惜小姐不常出门,唯有在医馆偶遇过两回。” “这般说来。兴起时闲逛一趟, 就遭了祸事?”冉贵人讶然,“那真是不巧了。” 屋中一时无人说话, 静得落针可闻。 随即, 似有人想要缓和气氛, 笑了声:“幸而又搭救了世子, 虞姑娘虽经历坎坷,在险境还能出手相助,想必是临危不乱,淡然处之了, 着实令人钦佩。” 句句不见贬低, 然每个字都在人心头搅起波澜。 谢兰辞都无计可施之时,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做些什么? 再想那妇人所说的,素日闭门不出,一露面就遇上歹徒…… 虞烟早就见识过这些人的厉害,但当她们把这功夫用在她身上,方才知晓什么叫有苦说不出。 先前说话那位妇人又抬起头来,目光微闪,叹了口气, “从前那何家也算一方富户,家中谁人有恙,都要差人去宁大夫那里,恐怕在那时便有人在暗中盯上了。” 冉贵人抚了抚扇面,面上漾开笑意。 不必使眼色,便有人接话:“我有一远房表兄在通州府衙做事,这祸事实在防不胜防,竟是一早就有交集的人家……若非世子清醒过来,又说虞姑娘施以援手,恐怕要惹得一身腥,是不是与人勾结都说不清呢。” 此事未曾大肆宣扬,许多人不知内里细节。 一听什么“清醒过来”,眼神渐渐有些不对了。 虞烟如坐针毡,没人比她更清楚当初是怎么回事。 那喜婆还说了男人不清醒的时候,要如何撩拨成事。 她是先认识了他这个人,才知道了谢兰辞。 不知身份时,他就是可怜巴巴,与她相依为命的一个男人而已。 但现在,听她们的语气,虞烟恍惚觉得,他合该是供起来塑金身的神仙,摸不得碰不得,连多看两眼都算亵渎不敬。 他只可远观,她只要碰了他一根头发丝,都是无法宽恕的错处。 难免有些沮丧。 看来谢兰辞想的没错,全靠她自己来应付这些,不知要闹出多少笑话。 还好他教过。 虞烟只好开口澄清, “我没有蓄意为之,刻意接近。我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呢。” 古怪的沉默在众人间蔓延开来。 虞烟小心抬头,瞥了眼旁人的神色,开始怀疑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太过急切,显得有几分心虚了。 但随着愈发明显的脚步声,她偏过头去,才知道这阵沉默因何而来。 谢兰辞缓步走进门中,丝丝缕缕的日光流泻在他衣袖之上,面容恰如笔墨描就,深浅合宜,犹如画中人,淡静温雅,神色平和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威严。 但随着他走近,那股威严淡去,他向她这方投来一眼,漆眸中有些许她看不分明的情绪,虞烟攥住袖角的指尖微松,忽然放下心来。 她此时此刻如溺水中,四顾茫然,但救她的船到了跟前,心下那点紧张立马消失无踪。 心弦一松,才觉出几分口渴,低眸看了眼手边的杯盏,手动了动,终究还是克制住了。 谢兰辞没错过她眉眼间的纠结神色。 若他不来,她打算是渴死自己,还是饿死自己? 冉贵人神色有些僵硬,柔声道:“世子可是稀客。快奉茶上来。” 陪在旁侧的其他人,目光止不住地往谢兰辞身上看去。 许是近来不碰政事,谢兰辞身上那股淡漠无情的滋味消减下去,多了几分肆意风流,更显出些世家子弟的风韵。 他在朝堂上的前程,谁也说不清,但做最坏的打算,往后只落个名声好听的闲差,还不是有偌大的国公府可以倚靠。且还有他那出众的才学,和这般出色的相貌。 怎么算,都比旁的男子要好。 谢兰辞只道:“不必上茶。过来是听闻贵人此处有送来的玉雕,过来观赏一番。但似乎来的正好,这位老者似知晓些内情……容臣将其带离此处,详问几句。” 话罢,又自然地看向虞烟,“还有虞小姐,也麻烦你随我走一趟了。” 看他递来了救她的竹竿,虞烟一点都不嫌麻烦,顿了两息,才喜滋滋地点头。 也不去管冉贵人神色如何,又是怎么回应的,谢兰辞再次看来时,她就知道可以跟他走了,遂起身,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像个快活的小尾巴。 但走着走着,那运送玉雕的老妇人不见了。 眼前的路愈发陌生,虞烟不怎么认路,又走了片刻,才敢肯定他是带她去其他地方。 在一片竹林中,谢兰辞停下脚步,垂眼看她:“你不问我带你去何处?” 虞烟满是信任,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不知他为何会有此问:“难道不是跟着你就好了?” 这个回答不能算错。 但她方才在冉贵人面前,真是毫不留情,话里连半分余地也没有。 虞烟不明白别的,但他停于此处问话,一定有他的道理,想了想就问:“我方才说的不对吗?” “连我的手指头也没碰过。是真是假?” 虞烟赧然,他昏迷那会儿,她稍微看了看他的伤,看的是伤,又不是别的,这应该不算吧。 虞烟眼眸低垂,没敢看他,声音低弱:“好像碰过。但不是有意触碰,全是为了你好。” 谢兰辞看向她眼底,“我近来多信神佛,须得心绪平静,所以……” 虞烟看着他朝自己伸出手,骨节分明的长指犹如白玉,赏心悦目,就这么停在她面前,很有耐心地在等待她给出反应。 有点奇怪,换做是其他任何人,都会十分冒昧,但由谢兰辞来做,就是……有一点奇怪。 但是他刚救她,她不好过河拆桥。 手比脑子动得快。 先试探着将手放了上去,他的手不如她柔软,贴覆上去完全是不同的触感,而且相触的那一瞬间,她不小心压了压他的手,感觉到他的手指动了一下。 虞烟仰脸看他,不确定地问道:“这样会平静一点吗?” 谢兰辞唇角轻勾。 没有很平静,但方才的那点不快,烟消云散。 作者有话说: 最近是熬夜太多了,身体素质下降。 如果能早一点写完,尽量更(但现在也凌晨一点了)感谢在2023-08-04 02:36:16~2023-08-07 01:0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8104270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4 ? 第 54 章 ◎他是不是改了主意。◎ 先前在殿中太过紧张, 手心热烘烘的,而他手掌微凉,虞烟控制着手腕,没有把手完全放上去, 试着调整了姿势, 催促道:“好了吗?” 心头实在疑惑, 他这是哪门子的毛病。 见过有人抄经习字静心,有人喝药安养,哪有这样伸手要人摸一摸的, 她又不是什么修习多年的大师。 虽然这个要求很是奇怪, 他到底屡次助她,这点小事也不是不能帮忙。 谢兰辞知道她生出误会, 不仅没有松开手,还将她乱动的指尖按住,佯作思索,片刻后才反问道:“或许还没有。你以为呢?” 他按了一下, 虞烟忽然感觉手上像失了力气,眸子闪过一丝疑惑。 这毛病不会还会传人吧。她怎么也有点心慌。 软薄衣袖顺着手臂滑下, 那只玉镯又出现在眼前, 虞烟受之有愧, 早晚要想法子还回去, 浓黑的眼睫垂下,而后又抬起眼,万分庆幸:“你看。我戴着它,每日都很小心很小心的。” 而后便看到谢兰辞神色微缓, 幽黑眼眸浮现一抹笑意。 虞烟心下一动, 似有所感, 鬼使神差地仰起头,抬眸看向他的发冠。 即便用了不同的工艺,形状大小亦有差异…… 他今日用的这顶玉冠,好像真的是如意楼那位娘子口中的那一个。 虞烟垂下眼眸,虽然没说话,但手指微蜷,软白若雪的脸颊染了淡绯,完全是欲盖弥彰。 踟蹰片刻。想问。又不敢。 算了。 玉冠玉镯怎么了,还不都是石头,一点也不特别。 心腔酸酸胀胀,又痒又闷,这种感觉十分古怪,又有些熟悉。若非如此,她定要怀疑自己得了难以疗愈的疾症。 在她不知道他是镇国公府谢兰辞之前也有过。 可是……她分明想清楚了,要听兄长和阿芫的话,不该多与他有牵扯。 她盼着他来解围,是无奈之举。但心里有这种感觉,实在不该。 脑子里一清二楚,怎么其他地方不听使唤,该如何还是如何。 林熙奚落之语犹在耳畔,她这人偏爱无中生有,胡言乱语,但有的话却挑不出错处。 谢兰辞静静地看着她,虞烟心想差不多了,飞快收回手,不说话,也不再看他。 幸好眼睛还是能管得住的。 不多时,便沿着青石路到了一处阁楼。 外面摆了些精致盆栽,花农伺候得精细,但从其色泽,还有盆沿破损的程度来看,这些物件大抵用了十来年不曾换过。 她初来乍到,对西苑不熟悉,连这里有戏楼武场,都是听素雨说的,其余一概不知。 到了近前,她虽没问,谢兰辞还是同她解释:“我去见一个人。会有人在楼下陪你,若要出去走走……” 见她眼含不安,谢兰辞语声一停,还是改了说辞,淡笑道:“罢了。等着我便好。” 又是一个不熟悉的地方,虞烟以前没这样胆小,全是接二连三的麻烦让她警惕起来,但他这般说,好像自己必须有人寸步不离地守住才行,要把所有事都打点好才敢放她一个人待着。 以前哥哥嫌弃她碍事,也会指个地方让她等着,但那时候她才多大。 如今已经十六七岁,竟然还会遇到类似的情形。 虞烟瞥他一眼,该不会真把那句兰辞哥哥听进去了吧。 他不是很不喜欢吗?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需要纠结的问题。 但方才那种古怪的感觉,还有莫名其妙的难过,她根本没有缓解的法子,先随便找个问题想一想好了。 门扉上花纹精致,内里隐约透出一丝亮光,谢兰辞走在前面入了门中,回头看她,虞烟鼓起勇气跟了上去。 屋内摆设华美,和他院中的风格有些类似,虞烟没有欣赏的心情,仍是道:“你去吧。” 她才没有需要人陪呢。 有小仆躬身端茶过来,虞烟接过,放在桌上,正这时,又一人的脚步声传来,抬眸看去,是个生人,面白无须,身宽体胖,一来便给谢兰辞请安。 谢兰辞淡淡颔首,大约很不放心,走上楼梯前,又回首吩咐一句:“再端一盆冰来。” 这间屋子只她一个。 虞烟自己看不见脸上是红是白,抬手摸了摸,丝毫察觉不出区别。 日光和煦,淡淡地自窗中洒来,虞烟总能给自己找到事做,一点一点看着窗上的花纹,又瞧着窗外那棵高树。 冰盆很快便送了过来,微风都变得凉丝丝的,相比之下,才知道有多舒服,虞烟粉唇微弯。 如此细致入微,他养什么都能养得很好吧。 那位宫人没有随谢兰辞上到二楼,短暂离开片刻,又走了过来,身后的仆役上了攒盒,各色果脯点心摆上桌案,他满脸笑意:“小姐可要出去逛逛?这处风光不错,无人搅扰。” 记挂着谢兰辞所言,虞烟小声拒绝:“不必了。” 面前这人神色不改,丝毫没有因她不领情而生出不悦,虞烟觉得这人比冉贵人跟前那些人要和善许多,又对他笑了笑。 片刻后,一个宫婢引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前来。 她一身绿衣,肩背挺直,行止间恪守规矩,但小脸微鼓,神色懊恼,不开心地撇了撇嘴,虞烟看去,刚好看到这一幕。 但只这一瞬,凝神再看,这位小小姐已然神色如常,冷静淡然。 她瞥了虞烟一眼,眸中有探究好奇,但显然眼下有更令她挂心之事,绷着小脸问沏茶的仆役:“三叔何在?” 得到在楼上谈事的回应,谢芊芊松了口气,但又想到什么,眉心一皱,用了浑身力气克制住,才没有唉声叹气。 找了个凉快的地方坐了,谢芊芊又把目光落到旁边这个漂亮姐姐脸上。 不认识,但漂亮姐姐大约也不认识她。 楼上是陛下与三叔,谢芊芊思索片刻,觉得不像是陛下勉强三叔来见的闺秀。 他人已经到了,不会视而不见,按常理来说,早该不近人情地将人打发走。 若说与近来之事有何牵连,被叫来问罪,也不太像。 谢芊芊朦朦胧胧觉得她好生熟悉,皱眉苦思,终于灵光一闪,想到了画舫上有一面之缘,未能见其面容的那位。 谢芊芊想到此处,双眸一亮,手捧杯盏侧身看去,悄声道:“姐姐,你在这里等三叔,是有什么事吗?” 谢芊芊一出声,虞烟认出她的声音,怔了怔,等他送她回去,算不算有事? 虞烟苦思无果,嗯了一声。 “那你们谈事,应该要很久吧。”谢芊芊尾音微扬,像是想到什么好事,目光愈发炽热。 虞烟不知现在这个地方位于何处,含糊道:“兴许吧。我也不明白,得听他的。” 听虞烟声音愈发低弱,谢芊芊大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感慨道:“我也是。” 有这样一个共同点,谢芊芊把接下来的苦闷都抛到脑后,兴致勃勃地和虞烟聊了起来。 “宁先生临摹的壁画作好了,依陛下的吩咐,即刻送来。公公请过目。” 来人声音不高不低,说话声飘入屋中,虞烟为之一愣,僵硬地转过头,目光茫然。 他要见的,原是陛下。 谢兰辞究竟在把自己往什么地方带啊。 不是说要将之前那些事瞒住,不好让别人知道,为何还要把她带到皇上眼皮子底下。 反复无常,出尔反尔这些词用在他身上好像太重了,但事实就是如此。 陛下再是英明神武,也不可能透过地砖看到她的影子。 虞烟还是有些紧张,拨了拨锦帕,缓缓叹了口气。 阁楼二层,香炉幽幽吐着白雾,门外有二人看守,忽有拍案摔杯声传来,护卫对视一眼,脚尖微动,仍是没有推门。 拂袖时带落了杯盏,皇上神色微顿,缓了两息,指着椅中那人:“你自己看着办吧!” 话罢,又想起他从小到大,始终按心意行事,一口气又堵在胸口,脸色愈发难看。 谢兰辞笑道:“谨遵圣意。” “楼下那个女子,是怎么一回事。不要瞒着朕,究竟是罚是赏,有功有过,总是要论的。”皇上饮了口茶水润嗓,不疾不徐道。 “有功无过。”谢兰辞道,“她于我的恩情,自有我去还,且与朝事无关,不劳陛下费心。” 皇上忽然开口:“既然近来没有公事,不如把私事放在心上多想一想。到底还是要朕赐婚的,若人家姑娘不愿意……” 顿了顿,牵唇笑道:“你急什么?朕随口一提,知道你不急,没有催你的意思。” 瞥见谢兰辞微变的神色,终于找回些为尊为长的面子,皇上沉默下来等他开口,但下一瞬眼皮一跳,把起身走出的那人叫住,“做什么去?” “既没有公事。当然是去处理一些私事了。” 但楼下只剩谢芊芊一人,“虞姐姐先走了。” 谢兰辞颔首,“你随我来。” 谢芊芊垂下头,痛苦地闭了闭眼,咬牙跟上去,没话找话道:“三叔,我与姐姐甚是投缘,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 谢兰辞身形一滞,谢芊芊警铃大作,但她没说错什么呀? “你功课做得如何了?” 谢芊芊像被掐住了脖子,闷声道:“再有一两日便写完了。”- 虞烟心神不宁,那位公公似乎瞧出来,便谴人送她回去。 珠珠担心已久,看她满脸通红,立马打了水来,伺候她擦脸净手。 虞烟净手时忽而停住,将手摊开,一个劲地瞧着手心。 楚芫以为她受了伤,凑过来看,每根手指头都好端端的,一头雾水。 方才太用力,手掌都洗得发红。楚芫催道:“还得练琴,傻站着做什么?” 虞烟哦了一声,抬起手,珠珠细致地为她擦拭。 他的手也没什么特别的。比她大一点,比她硬一点罢了。 但是,摸过之后她会不会弹得更好一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07 01:05:24~2023-08-08 18:1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UPUPUPUPI 20瓶;不与傻瓜论长短 9瓶;68104270 3瓶;慕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5 ? 第 55 章 ◎从来没有什么会令他徘徊犹豫。◎ 谢芊芊不明白怎么回事, 只要面对自家三叔,平日里能用在其他长辈那里的手段,全都用不出来,大概因为谢兰辞不染纤尘, 从来严于律己, 不像是对小辈有多余的包容与体贴。 论耐心宽和, 他是有的。但旁人到底不敢去试探其底线。 谢芊芊蔫头耷脑地跟在后面,主动交代和虞烟说了些什么,嘴上虽然没说, 但心底对漂亮姐姐颇为怜惜。 虞姐姐看起来就是性子软的, 在三叔面前只有规规矩矩,不敢犯错, 忍气吞声,千依百顺。 不知不觉,便看到候在院门外的紫嫣,紫嫣唇边抿笑:“小姐与虞姑娘一见如故, 交情不浅啊。” 谢芊芊心事重重地点头。 紫嫣又问:“奴婢新备了点心,小姐进来坐坐?” 谢芊芊面上露出一丝痛苦神色。 国公府谁人不知, 世子根本不沾甜食, 就算请来的厨娘手艺不错, 那大约也不会是小姑娘偏好的口味。 即便侥幸有一两样不错的, 这处配的只会是茶水,不会有什么蜜茶甜饮,酥山冰碗的样式也十分单一。 留下,便要在这清冷的屋子里顶着压力完成功课。 谢芊芊不假思索, 立马抛弃她原本就不抱期待的茶点, 顿了顿, 轻声:“我与人另有约定,这便回去了。” 当然,离去前又关心一番谢兰辞的身体,表达了作为晚辈的关切心意。 谢芊芊看着这雅致静肃的院落,心想,大约只有那些景仰他的读书人会乐于踏入这个大门。 就算是想与他交谈的士子,在走进书房时,恐怕也不能 忆樺 免俗,会有些微紧张,根本无法留意那精美华丽的装饰,很难注意到书架上难得一见的古籍孤本。 大约只有谢兰辞有了孩子,才会有人心无挂碍,自在地在他的书房走来走去。 向来喜静的他会不会头疼地放下手中书卷,一脸无奈又毫无办法? 想到那个画面,谢芊芊乐不可支,以帕掩唇,维持着作为世家女子的端庄。 但恐怕也很难吧! 曾祖母和皇后娘娘曾提过的几位女子,皆出自勋贵官宦人家,谢芊芊都是见过的。 虽然听说男子有了子嗣过后,有几分可能会移转性情,但这种事放在名声在外的镇国公世子身上,简直格格不入。 谢芊芊也知道自己的想象有几分荒唐了。 但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任何事能让谢兰辞为难,谢家的长辈,他读书时的先生与同窗,无一不是对他交付了全部信任。 在晚辈这里,听着他的才名与成就长大,愈发敬仰畏惧。 好像从来没有什么会令他徘徊犹豫,踌躇不前。 思及此,谢芊芊觉得自己和虞姐姐也太可怜了,根本没有胜算,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希望虞姐姐也能和自己一样,也能想些好玩的东西排遣苦闷。 她们虽没有办法,但总会有人不怕他,让他也尝尝这种滋味吧! 相繁闭了门扉,禀道:“贺朝谴人出京南下,像是下了决心,要把杨溪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 谢兰辞翻过桌上的信件,看罢后放在烛火上,漫不经心地颔首:“继续盯着他。比料想的要慢,还是和之前一样。” 相繁沉默下来,像是斟酌了一番,才沉声开口:“杨溪受刑后手指重伤,腿伤深可见骨。他……让属下给主子带话,今日苦痛是最有应得,望能留住性命,为主子尽最后一分力。” 谢兰辞眼皮微垂,天色已暗,灯影摇曳,照得他侧身如描金边,但唇间的字句冷如冰霜:“这些没用的话,往后不用再告诉我。二十年前,他就已经失去了赎罪的机会。” “一条性命而已。如何抵得过上万个枉死的冤魂。” 紫嫣缓步走近,奉上一个方盒,“主子,这是庄主送来新药。” 谢兰辞视线落在其中的瓷瓶之上,不用紫嫣再劝,便自行吞服,相繁相锦见后,心弦微松。 紫嫣收起方盒,放入托盘便转身出了房门。 议过要事,相锦便提起了今日古寺送来的画轴:“腾讯嚎整理本文欢应来玩衣二五以四以四乙二宁先生新作的青山白雪图,陛下看过之后,便着人送来了。还有另两幅,是石室找出的前朝名画。” 相繁自仆役手中接过,正一一地依言展示,谢兰辞看向剩下的那两幅:“这又是哪来的?” 相锦一下便想起来了,回道:“主子尚在书院读书时,曾提过姜先生的作品,陛下兴许是记得这桩旧事,把寺中存有的画作也送了过来。余下的,出自周小姐。” “周以宁?她的东西,与我有何干系。”谢兰辞神色淡淡。 周家小姐素有才女之名,乃姜先生的得意弟子,也是唯一一个收入门中的女弟子。 话虽如此,她的画技和师父相比,还是差远了。 若真是为了观赏,皇上不会把她的画作送来。御前伺候的个个都是人精,自然也不会有送错的可能。 相锦都不用猜,瞬间就明白了皇上的想法,但不敢当着主子的面说出来,只道:“恐怕是送错了。属下待会儿便还回去。” 暮色渐浓,明烛炽亮,照得书房亮如白昼。 谢兰辞不置一词,似乎这种东西如何处置,丝毫不值得他用心。 冷淡漠然,看起来万事都不能让他分神。 相锦的记性不算很差,当然没有忘记虞烟还住在客房那两日,这里外是什么模样。 相锦在心上过了两回,找不到答案,还是低声问道:“虞姑娘在主子心里与旁人不同。陛下那处自无阻碍,主子为何不趁此机会……” 谢兰辞睨了他一眼,“通州先后两波刺客,何家那个行踪不明尚未落网的大夫,又与宁王身边的方英似有牵连。总要先将这些人一一料理清楚。” 她的生活风平浪静,擅自将人留在身边,到底多一分风险。 虞烟长在京中,未经动乱,不会有历尽千帆的坚韧,也很难毫发无伤地保全自己。 这些,他躺在农舍那张床上,便已经清楚知道了。 谢兰辞揉了揉眉心,无奈一笑。 而且,他也不想总是听她说什么要一起死的话了。 那时,他的模样大抵虚弱不堪,在她眼里完全是行将就木,出气多进气少。 她吓得不行,谢兰辞有感受到她在悄悄流眼泪,见他睁眼,她口中安慰他的话说得很有底气,生怕他一着急害怕,提前断气。 何家送饭的家丁脾气不好,不肯再给他煎药送来,她虽然没剩多少胆子,还是和人吵得有来有回,语气硬邦邦地非要人再送汤药过来。 给他端药来,尝试着喂药,动作不太熟练,不是很会照顾人的样子,只好跟他道歉,保证会趁热端来,其他的都只能靠他自己了,还提议要给他上药换药。 谢兰辞当日还在考量她的身份与目的,仿佛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用着法子让她重述这几日的经历,从细节处推敲真伪。 到了夜里,她可能躺在床上,幻想着第二日发现他死在床上的样子,辗转反侧,最后还是轻手轻脚到了他床边,完全不知他已悄然醒来,在黑暗中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虞烟满心沉浸在忧虑和苦闷里,但还是觉得他更可怜一点。 把脸靠在床沿,手抓住他的被角,呜咽着安慰自己:“没关系,我们能出去的。倘若实在不好,还有我陪你呢。” “如果……如果你先病死了,不管他们把你埋在那里,我都会把你送回家的。” 默默哭完,又自己擦干眼泪,给他掖了掖被角。 她不是全然胆怯。 唯一的一点勇气,就是无数次地保证,不会丢下他。 谢兰辞唇角微牵。 还是让她把这些勇气,用在其他地方好了。 作者有话说: 烟烟鼓起勇气:这个公子怎么样,你帮我看看。 56 ? 第 56 章 ◎哄她。◎ 谢兰辞虞烟离去后, 冉贵人神色如常,片刻后又分发了些精巧的小玩意,众人有说有笑,但时不时的沉默颇显诡异, 只是人刚走, 不好再提。 谢兰辞来这么一趟, 究竟是特意来的,还是顺道来的? 满腹疑问无人解答,哪怕面前有些好吃的好玩的, 许多人也没能玩个尽兴。 世子夫人的位置只有一个, 倒不是人人都盼着与他缔结婚约,但谢兰辞自巡边归来, 屡遇歹徒,几次落入险境,让人不得不留意。 虞烟还在冉贵人这边,他像是等不得太久, 即刻就来找她。大约是那几波刺客的身份有了眉目。 半个时辰后,众位贵女渐次离去, 冉贵人除了钗环, 闭目揉着额角, 疲惫不堪, 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侍立的宫婢小心翼翼为她揉着肩膀。 通州来的妇人站在一旁,满脸流汗,像是在烈日下跋涉了半日, 用帕子擦了擦脸, 叹了口气。 她在何宅起火后, 随主家见过谢兰辞,那时他面色苍白,精神不佳,满身贵气,但完全不如今日这般威严迫人。 冉贵人缓缓睁开双眼,推开按摩的宫婢,妇人瞧她看来,打起精神讨好一笑:“奴婢嘴笨,今日心下不安,但该说的,一个也没漏。” 冉贵人拨弄着茶盏,饮了口茶水,目光悠悠:“你今日做得不错。但虞烟的那些事,是你编的,还是确有此事?” 妇人嘴快,即刻回道:“贵人面前,奴婢哪敢随意胡扯。自然是真的,即便不是奴婢亲眼所见,也是旁人见得的。” 冉贵人扬了扬眉:“那她这做派,还真是天生的。难怪成日妖媚勾人,原是一早便练得了这些功夫。” 诸位公子玩过投壶,又到了无人的观景台玩乐,没过多久,便有人讨要茶水,四处走动,这本是男女之间见面的好机会,薛宁远找了借口往这边来了好几趟。 冉贵人就算从前不知,如今也知道薛宁远为谁来的。 看来她进不了国公府的门,小郡王的宠妾也是跑不了的。 谢兰辞这头还能说是经了患难,与旁人相比有些不一样的情分。 但和薛宁远之间,完全是小郡王一见倾心,还不就是虞烟用些不入流的手段把人迷惑住了。 “别的事,就用不上你了。待会儿照例把事办完,别叫旁人看出不妥之处,而后快些回去。” 妇人口中称是,屈膝行礼后退了出去。 “这样一来,总不会怀疑到贺家头上了。”冉贵人道。 婢女附和道:“能把虞小姐叫来盘问,只有问心无愧才敢这般做。” “也不知我那位好表兄是做了什么事。连贼喊捉贼的伎俩都用上了。” 谢兰辞前些日子接连出事,冉贵人思量一番,没找到答案。 受贺家庇护之人不知凡几,纵使事发,总归能找到替死鬼的- 虞烟是一人去的,回来净手又不如平日利落,楚芫打趣道:“短短几个时辰,连看手相也学会了?” “你知道我不信这个。”虞烟想起一桩旧事,叹道,“而且我不乐意在这上面花钱。年前有个算命先生给我掐算,还说我今年喜事成双呢。” 楚芫偏头看她:“哪两件喜事?说来听听。” “一个是我最想要的,日进斗金。但你也知道,我那武馆每月供他们吃喝都要不少钱,赚的倒是不多。还说我定有良缘。” 虞烟小声道:“半点苗头都没有呢。” “明日宴上,你趁机多瞧两眼,说不定就有了。” 但这天定的姻缘还没有大张旗鼓地扑来,虞烟拿着琴谱翻看时,手腕一疼,险些掉落在地,楚芫有些担心,虞烟摆了摆手:“无碍。” 她之前都好好的,总不能被他摸出毛病来了。 这几日的许多事都出乎意料,显得她运气不是很好。但她准备多日,哪能被这点小事妨碍。 楚芫被她用人定胜天几个字哄着,渐渐放了心。 晚间练琴乏了,又拉着楚芫在外面逛了逛。 虞烟心情不错。不过细论起来,她没几天心情不好。 反正开心一点也不会错过什么事。 没有任何东西,需要苦大仇深,悲戚无奈才能面对。 在西苑又是摔跤,又被人为难,屋中还进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歹徒,但青柚武艺高强,谢兰辞来得及时,她很快便摆脱了这些麻烦,想一想还有几分刺激。 抱着这种想法,在湖边又遇见林熙,虞烟也十分淡然。 在林熙口出狂言之际,虞烟已经置身事外般点评起来,林熙排挤人的水平不过如此,而且毫无长进呢。 虞烟心想,自己就不一样了。这些大事小事都难不倒她。 她真厉害。 林熙似乎因明日献艺有些焦躁,待了不久便转身离开。 楚芫见虞烟兴致不减,问道:“还要看吗?” 虞烟点头。 自家在青州的宅院光秃秃的,不知要哪年哪月才能养出这般漂亮的荷花。 多看两眼就是赚到了。 翌日赴宴,经了两个时辰的梳妆打扮,才随众人一道前往。 皇上皇后,萦太妃与诸位妃嫔皆聚集在此,礼节甚是繁琐,幸好此前几日已然习惯,能够泰然处之。 这是皇上遇刺后,首次在众人面前露面。今上励精图治,威望胜过先皇,虞烟记得父亲在家中也提过几次,语中多有敬服之意。 虞烟低头时比旁人埋得更低。 勉强安慰自己,昨日除去没有依言等着谢兰辞,并没有任何错处。 头位上场的女子出身将门,剑舞出彩,惊艳众人,排在后面的两位姑娘,人还未上场,琴瑟已然备好。 以防今日又出乱子,今日所用的器物俱是库房中取来,几经查验过,头位献上剑舞的小姐起了个好头,姿态优美,气势非凡,后面等着上场的贵女惊叹之余,勉力平复心绪。 虞烟看得十分投入,崇拜地看着那位舞剑的女子。 她幼时没能习得武术,后来只学了些简单的刀剑招式,能把剑舞得赏心悦目,背后得下不少苦功。 苏嬷嬷立在阶前,看着仆役把笙箫琴瑟等物搬进门中,一切井然有序。 轮到虞烟,她已做好准备,安然自若,阶前太监话音一落,便端坐于琴桌之前,像无数次练习那般动作,不经思索,琴音便自指尖流泻而出。 下一个就是林熙,此时一手摸着肚子,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看虞烟表现超出所料,一时连紧张也忘了,激起了争强好胜的想法。 小声嘀咕,“我总能比她强吧。” 虞烟从前名声不显,林熙还没琢磨出她是否算计着今日让人刮目相看,还是连夜找了琴技出众的夫子临时抱佛脚,琴声戛然而止。 弦断了。 虞烟动作一滞,林熙在旁等候,竟然替她着急起来,方才退去的腹痛又发作起来,生怕这霉运也沾到自己身上。 满室为之一静,只顾举杯饮酒的纨绔也纷纷停了斟酒的动作,好奇地投去目光。 苏嬷嬷上前查看,不多时,便有宫婢又抱琴上前。 虞烟垂眸站着,楚芫心下忧急,但看不清她半分神色,只好耐着性子等候。 好在换琴后,虞烟没有受到影响,没有半分差错。 楚芫见她回到身旁,一面打量着她的脸色,一面给她斟了甜酒推去,但虞烟只沾了沾唇,兴致不高的样子。 等宴席结束,众人离去,林熙还过来搭话:“你说这是什么事,这库房里的东西恐怕十年八年也没人用过,竟然接连出了岔子。就连我也出错……你怎么不说话,没什么好伤心的。” 虞烟没搭理人,林熙眼睁睁看人从身前走过,看她蔫头耷脑的,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诸位贵女除了簪环,换了妆容,相约乘舟游湖。 林熙不慎湿了裙摆,心烦之际,想起虞烟。 抬头望了一圈,没能找到比自己运气还差的那个呆子,正要拧干袖角,忽然又听得一阵琴音,如簌簌春雨,缠绵温柔。 确认过传来的方向,林熙撇了撇嘴,“闭门不出真是傻子。连世子奏琴也赶不上。” 摘莲戏水的诸位小姐纷纷停下动作,看向霞光绚烂的天际,无声地欣赏着难得一闻的乐曲。 虞烟靠在椅中,眼角泛红,长睫湿润,眸中泪意盈盈,正用第三条锦帕擦着眼泪。 谢兰辞弹奏的曲子,正是去岁她在镜湖听过的,但此时没有丝毫欣赏的心情。 眸中含着泪花,看不分明,但谢兰辞走至身前,愈发接近,连光线也遮去大半,想看不见都难,虞烟眨了眨眼,抬起头。 又一条雪帕被递到眼前,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他的目光分外专注,然后听见他说:“不要哭了。” 虞烟抿了抿唇:“我没有想哭。” 摸了下眼角,声音沙哑,“是它自己要掉眼泪的。” 这次大约是她弹琴给他听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她也没有做好。 多少会有些遗憾。 大概是她以前尝过世上所有甜蜜的东西,现在终于轮到她品尝酸涩的滋味了。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 “还要再听吗?”谢兰辞知道她喜欢,轻声问道。 虞烟还在伤心,但想到机会难得,说不准也是最后一次了,而且算一算,也值不少钱呢。 毫不犹豫地点头:“要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10 01:23:30~2023-08-13 01:2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8104270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7 ? 第 57 章 ◎她大概看错了。◎ 倘若起初没有抱什么指望, 她也不会如此难过。 谢兰辞好像担心她哭累了,递了盏茶水过来。 虞烟抿了抿唇,低头看去,她的眼泪已经沾湿三条锦帕, 明明白白摆在面前。 冷静下来想想, 她这样子在他眼里, 恐怕是十分伤心难过。 过去也有贵女当众犯错,脸皮太薄,回家便茶饭不思病了一场, 之后再有类似的情形, 便找诸种借口推拒,不愿意再当众演奏。 虞烟摸了摸心口, 她倒没有那种丢人羞愧的感觉,只是酸酸涩涩,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掉,根本管不住。 但一旦停下来, 她自己也很想不通,怎么就在谢兰辞面前, 哭成这副模样。 低头摸了摸脸颊, 湿漉漉一片。 后知后觉地擦了擦脸, 指尖顿了顿, 犹豫着摸上眼睛,又碰了碰鼻尖。 一想到现在这狼狈模样,就恨不得找条缝躲起来。 昨日和谢芊芊聊过,听她提过平日辛苦练习的情形。 虞烟眼睫颤了颤, 那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哪怕受罚, 也不会这般哭鼻子吧。 觑了眼谢兰辞, 他面上平静无波,淡然平和,似乎什么都可以接受,莫说是今日弦断,哪怕她摔琴都不会有一丝波澜。 究竟何事在前,他才会失了分寸,虞烟很是好奇,但这个疑惑注定得不到解答,默了片刻,略带怅惘地重复今日之事:“我又犯错了。” 她没有想为自己辩解的意思,但一时没忍住,小声道:“难道有的人注定运气不好。多用心思,也不能如愿以偿吗。” 她的手指头又不是刀子那般尖利!那根琴弦好端端的,偏生要断在她手里。 谢兰辞目光停在她湿红的眼角,眸中泪光点点,看起来万分可怜,此时语气犹疑,微带怨气,他唇角微牵:“出错是人之常情。我非完人,也不会事事顺意。” 泪湿的长睫轻轻眨动,虞烟抬手便要去揉,谢兰辞扣住她手腕,虞烟抬眸看他,双颊微鼓,幽幽道:“我的手不是刀子,软软的,不会戳到眼睛。” 她发热时,这双手无赖地缠住他,碰触他手掌每一寸肌肤,谢兰辞自然知晓,且眼下他扣住的皓腕,亦是柔腻如脂。 虞烟尝试着挣了挣,谢兰辞看了她一眼,虞烟张了张唇,以为他对她的力气之大感到惊讶,不由面色微红,语气硬邦邦的, “你力气比我大,我才用了点劲。” 说罢,便看着他的手,平心而论,谢兰辞的手骨节分明,肤色冷白,极其赏心悦目,虞烟悄悄比了比,他的手臂,每根手指头,都比她粗呢。 还比她高不少。 谢兰辞无心和她辩论这个问题,但她打量的目光太过直接,方才还泪光潋滟的眸子,因重新找到了有意思的事物,而变得专注炽热。 她知道那只玉镯价值几何时,也是同样的眼神。 虞烟只是有一点好奇罢了。 他的手好看归好看,并没有格外不同,能把任何事都做得很好……她好想要啊! 他擅琴善画,这般厉害却要制住她,不准她再动。 谢兰辞垂眸看她一眼,虞烟那点郁闷和不甘便在他的目光中逐渐消失,很不争气地没敢开口。 他指点过她两三回,好歹算她半个先生。 她却在众人面前表现平平……怎么看都不是个好学生。 “不可随意揉眼。” 虞烟可怜巴巴地眨眨眼,还坐直身子,眨眼时抬起头,像是凑近了要给他看,娇滴滴的:“但是我好不舒服。” 就连手指也顺着心意,滑到他掌心,求助般地按住他的手。 二人间的距离又近了几分,粉润唇瓣微微抿起,仰起的面容娇艳动人,卷翘湿润的长睫也多了些勾人怜惜的意味。 “我帮你。” 他越不让她碰,眼睛痒得越厉害,不禁又催了催:“那你快一点。” 下一瞬,一方雪帕又出现在眼前,虞烟心虚地算了算,他备的帕子不会都让她用了罢。 “抬头。” 虞烟仰头,在他轻柔擦拭时配合地闭上眼。 这只手虽然很厉害,但是还是她的眼睛重要一点。 这样一想,劳烦他亲自动手的不安便消失殆尽。 而且他擦眼泪也擦得很好呢。 虞烟闭着眼,生怕他不方便,哪怕很想睁开眼睛,也勉强忍住了。 锦帕自她眼角离开,虞烟下意识想睁开眼,但他没有开口,她便耐心等着,不知谢兰辞在做什么,好一会儿,他才温声道:“可以了。” 虞烟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立马看到了谢兰辞,唇角轻弯,指了指眼睛:“我好多了。” 不仅眼睛好多了,心里也是。 毕竟他一点都没嫌弃她讨厌她呢。 虞烟好像因为哭得太久,眼神有点不好了,谢兰辞看着她下巴做什么。 再望向他,他又看向了别处。果然是她看错了罢。 “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他方才没说完,便被她打岔中断。 虽然能想到大约要说些什么,虞烟还是想听一听他如何安慰自己。 明明已经不伤心不难过了,还是想听。 他的声音清润好听,就该多说说话。但谢芊芊说,平日他不假辞色,大约完全没有多听他说话的机会。 谢兰辞举起杯盏饮了口清茶,在她的期待中续道:“况且你勤练不辍。哪怕今日尚有不足,三月后亦能大有长进。今日之你,与百日之后有何不同?终有一日能做成此事,为此伤神,未免不值。” 虞烟眸子睁圆,捏了捏手指,不敢确定,这是谢芊芊说的那个人吗,明明宽和包容,还很会哄人的样子。 虞烟眸子亮晶晶的,心下泛痒,忍不住地追问:“如果我偷懒,没有学好又怎么办呢。” 话一出口,便弯唇笑起来,乐不可支,自己先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不会偷懒的!” 看她自问自答,谢兰辞没有怪罪的意思,虞烟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咬咬唇,她好像越来越放肆了。 一回生二回熟。而且已经来了,她当然不能错过机会,得寸进尺道:“可以看看你的琴吗?” 这并不是个难以满足的要求。谢兰辞颔首。 虞烟起身走到桌前,目光停在琴上,谢兰辞侧首看她,温声道:“想试试吗?” 完全没办法拒绝这个提议。虞烟不假思索地伸出手,但一碰上琴弦,像摸到刀锋一般猛地收回手,摇头道:“不行。会被其他人听见。” 内心惋惜,感叹道:“若今日是在澜园就好了。” 但他那处宅院,好像不怎么接待外客,虞烟偷觑他一眼,谢兰辞心下有些好笑。 他怎么会不让她进门呢。 “你若想来。找紫嫣便好。” 虞烟只是随口一说,但得到他的回应总是令人高兴的,止不住地翘起唇瓣。 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头脑也变得灵光起来,“你找我过来,是为何事?” 总不能是见她伤心,才特意请她来的。她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姑娘,必须有人哄着才行。 这个念头一起,虞烟不自在地挪开视线看向窗外。 “你的画被人替换,相锦已经查到动手之人。”谢兰辞说了个不大耳熟的名字。 虞烟颔了颔首以示知晓,转头便玩起了紫嫣塞的草编小狗。 谢兰辞道,“你不问些别的?” 换她画作这人,虞烟从前没有过多来往,仅是见过几面。 虞烟很自然地答道,“我与她没有旧仇,这人只会是临时起意,不是筹谋已久。而且不是还有你吗?我当然放心了。” “这些事。我可以依靠你的,对不对?” 谢兰辞笑了笑。 其他事,也是能够依靠他的。 作者有话说: 外出两天,回来过后有点卡文,捋一捋大纲可能会好一点。 58 ? 第 58 章 ◎不会打扰。你留下。◎ 虞烟性子很好, 哪怕在受困之时,都能很快地调整好心绪,还有闲心来安抚他这个病患。 眼下亦是如此。 她说话时尾音轻轻上扬,只眼眶和鼻尖还红彤彤的, 双颊像上了一层恰到好处的胭脂。 谢兰辞自认见识不算浅薄, 凄惨痛楚的情形见过不知多少, 但就这般看着虞烟,她眸中那层泪雾仿佛洇湿他干涸心腔,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滋味。 紫嫣觑空上了几盘点心, 是前些日子没见过的新花样, 虞烟盛情难却,尝了一点。 她眼皮泛红, 神色倦怠,慢吞吞地咬着糕饼,脸颊微微鼓起。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看在他眼里亦是万分可爱。 谢兰辞忽然想, 她此前去春雨楼的次数也不算多。 能让她开心便是最好。 紫嫣唇角轻弯,侧身过来意有所指道:“姑娘再尝尝这碟荷花酥, 若你不喜欢, 厨娘的一番工夫就白费了。” 虞烟捧着杯盏抿了一小口, 脑子钝钝的, 抬眼又发觉谢兰辞在看她。 ……好像一直都是她在吃,他根本不怎么动这些甜食,这是鸠占鹊巢,反客为主吧。 虞烟清了清嗓子, 磕磕巴巴开口:“你也尝一尝。” 好像更不对劲了, 显得很不礼貌, 死马当活马医地补救一下:“春雨楼的糕点也很好。这个厨娘的手艺和那里相差无几,下回我带给你尝尝,你就知道了。” 托她的福,春雨楼掌柜每回见他去了,都要把她常买的那几样端上一盘,江林州饿极了什么都吃,还催他也垫垫肚子。 一应琐碎事宜,他从不过问,依紫嫣惯常行事风格,这厨娘大约从前就在春雨楼做事。 她提到的那些软点,谢兰辞已经尝过了,还是很捧场地点头。 紫嫣为她添了茶水,正要说话之际,门外传来谢芊芊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唤了声三叔。 虞烟和谢芊芊颇为投缘,顿时眼前一亮,偏头看向门外,谢芊芊听着没什么精神,若是饿了肚子,正好吃些点心。 虞烟对谢芊芊都比对他热情,脸上的期待一览无余,还在这个空当侧首看他一眼,虽没有开口,但轻轻眨眼,只差明说让他快些放人进来。 谢兰辞目光停在她身上,和谢芊芊见面不过一两回,便熟悉起来,盼着和人见面,怎么对着他,却是另一番模样,若非有事,只怕恨不得装成一个哑巴。 虞烟揪了揪袖角,自以为隐蔽地又看了他一眼,而后飞快地收回目光。 她年幼时,应该是个很招人疼的小孩子。 莹润乌黑的眸子眼巴巴看来,都不用拉住人袖角摇一摇晃一晃,就已经让人无法招架。 在谢兰辞示意下,紫嫣推开门扉,谢芊芊先是左右看了一圈,才压住讶异神色,无比规矩地走过来。 “我从皇后娘娘那里过来。路上遇见顾太医,托我将这瓶药带给三叔。”谢芊芊声线平稳,说完,担忧地看了眼虞烟。 虞烟被小自己五六岁的妹妹这般看着,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 谢兰辞见她们旁若无人,相互关切的模样,适时道:“还有其他事?” 谢芊芊听出他赶人的意思,立马摇头:“我这就告辞了。不打扰三叔休息。” 说罢,又侧身向虞烟使了个眼神,她们正好可以一同离去,路上做个伴。 虞烟只在见到他头一日看过他的伤势,这些日子养成什么样,她一概不知,瞧他还要歇养,也不好意思再留,缓缓站起身来。 但不知他是怎么回事,视线下一瞬便挪到她身上,眼神凉凉的。 虞烟一鼓作气:“我也不打扰你休息了。” “不会打扰。你留下。”谢兰辞淡声道。 虞烟懵然抬眸,又看看谢芊芊,谢芊芊迷惑不解,短暂失望后,用一种爱莫能助的表情看着她。 他的书房倒也没有很可怕。 但不会打扰是什么意思。她话很多的,在他面前已经有所节制了。 以前跟他说话,她稍微注意一点就行。 但他居然说她不会打扰,虞烟霎时觉得责任重大,不能辜负他的期待,不好令他失望。 谢芊芊一步三顿地走向门外,强忍着没有回头,片刻后紫嫣也退了出去,顺手合上门扇。 虞烟一错不错地看着他,恨不得数着字数跟他讲话:“还要做什么?” “薛宁远周议章在湖畔徘徊,你这时回去,会遇上这二人。”谢兰辞还好心地给她提供另一个选择,“若你急着回去,相繁带你走一条小路,也能绕开。” 虞烟那日跟着青柚走小路,吃了些苦头,想都不用想便摇头。 周议章以前忙于念书,和她见面不太频繁,在薛宁远缠上她之后,也都依着她的意思,帮她遮掩,也没有把这些事说与家中长辈。 但自从她让珠珠传话,表露出她要另择夫婿,让他赶快把那外室安顿下来,安抚好周夫人,他便改换了态度,见面也不强求,但绝口不提与长辈陈明心意的事。 她又说不过他。 周议章到底和她有多年交情,她又没办法彻底冷下脸来。 着实难办。 虞烟这些天颇感疲乏,没有心力再应付这些事。 薛宁远更不用提。相比起来,还是谢兰辞这里更让她省心。 “我上回看的书呢?”虞烟起身往书架走去,想把那卷书册接着看下去。 谢兰辞抬手拦了她,示意她看向桌案:“在那边。” 虞烟没有细想,一走到桌前,根本不用找,那册书就在最显眼的地方摆着。 谢兰辞从身侧走过,虞烟闻到熟悉的气味,抬起头,便听他道:“你给的香囊,效用极好。” 是吧。她对他也是很用心的! 不用担惊受怕,虞烟静下心来,把剩下一小半看完,顺顺利利地回了住处。 在他那里敷过眼睛,肿得不太厉害,睡前摸了摸,放心地躺到被窝里,枕边放的香囊静静散发着清香,虞烟翻个身,凑过去闻了闻。 他身上也是这个气味,只是嗅闻香囊,却像在仔细品味他衣衫上沾染的气息。 虞烟捂住鼻子,腾地坐起来,把珠珠吓了一跳,连忙走过来:“姑娘怎么了?” 虞烟两根指头捏着香囊,像是捏着什么脏东西,毫不犹豫地搁到珠珠手心,而后纠结一瞬:“把它收起来。” 珠珠没多问,转头把香囊收到方盒内。 虞烟眼不见为净,又躺了下去,但枕上也沾了些气味,总不能又换枕头吧。 鼻子太灵也不全是好事。虞烟把脸埋在被子里,轻轻叹气。 好在一夜无梦,翌日返程,虞烟精神极好,在马车中一路听宋奚讲她们南下游玩之事,听了一耳朵牌桌趣闻,虞烟恨不得立马回去试试。 宋奚看她很有些兴趣,忐忑地看了眼宋怡:“我不会把人带坏吧。” “你这么好。哪能把我带坏呢。”虞烟道,“而且和亲友玩一玩罢了。小赌等输,大赌等死,我才不进赌坊呢。” 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输一次够她心疼好久。 宋奚被她逗笑,又道:“去年我还在老家学了洑水,这个也挺有意思的。” “难吗?” 宋奚想了想,道:“还好。你骑射不错,身体很好,不会太费劲。只要教你的人耐心些,三五回下来,便能学会了。” 虞烟又期待又惆怅:“可惜在京城很难找到玩水的地方呢。” 愈发想去青州玩了。 回到虞府,接二连三有人上门来打听她在西苑的经历,虞烟随意应付过去,守着库房把自己的东西清点了一番。 还没闲下来喝口茶,元潇便上门来了,还带了些宫里赏下的药材。 “这是娘娘赐下的,你好生收拣着。我瞧你没毛病,暂且是用不上的。” 虞烟正要问他入太医院的来龙去脉,元潇又重提旧事,眉心微蹙,颇为严肃地开口:“我跟你说的话,有没有放在心上?谢兰辞至少还得养个一两年,不是良配。” 元潇是她娘亲旧人之子,和青柚也是有交情的,她以前和谢兰辞的来往,不可能瞒得住他。 虞烟觉得他对谢兰辞的防备太深,又把谢兰辞的伤势说得太过严重,简直有些危言耸听,不解道:“你没骗我?” 元潇瞥她一眼:“你的运气时好时差,还是小心为妙。你倒霉的次数还少了?” 张口就说了几个她犯傻出错的旧事。 虞烟瞪他:“你记这些做什么?” 元潇尚带着稚气的面容一僵,吐口浊气,沉声道:“还不是被我娘逼的。记性差些,怎么能记得住医书所言。” 见面就吵,还半分不留情面。 虞烟恨不得捂住耳朵,蹙眉道:“你再说下去。我现在就要头疼了。” 元潇想到她从小就是个爱告状的娇气鬼,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元潇说话不好听。但也提醒了她一件事,相看夫婿这件事,得赶紧忙活起来。 还是得多用心,天上又不会掉下个方方面面合她心意的男子。 但还没来得及和虞峣商量,二房的铺面就出了事,和她的银子比起来,男人都是小事,虞烟暂且把这些抛到了脑后。 59 ? 第 59 章 ◎青梅竹马。◎ 虞烟在管家算账上面没多少能耐。 无他, 二房成员简单,钱财不多,根本没什么好管的。 楚芫以前安慰她:“若产业不多,稍微花些心思就行了。倘若家财万贯, 你还愁找不到可靠的管事娘子?” 虞烟一想也是, 心安理得地抛下烦恼。 就连库房里也没有太贵重的物件, 值钱的玩意儿一个小箱子就能装起来。 省心是省心,但在这方面毫无经验,她取下那只玉镯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放哪都觉得这宝贝镯子很是危险, 只好每日戴着,伺候得很是仔细, 只差把它供起来。 这次铺面起了纷争,虞烟丝毫不记得自己名下还有这个铺子,起初还以为是出了差错。 出了乱子,元潇赖着不肯走, 一副这点小事我能帮忙搞定的神色,坐在桌前又吃了一块点心。 “你是怎么发现的?说来听听。” 虞烟净手后仔细地擦着手。 珠珠见状代为答道:“老夫人侄媳, 也就是吴夫人上门送了个木雕, 又说这东西本是成对的, 从前二爷也给老夫人送过木雕, 撺掇姑娘去把另一个买回来。” 元潇静心钻研医术,不论在家还是在太医院都没有太多人情往来,原本精明的眸子显得有些茫然,愣了愣:“还有这样的事。” 珠珠不忿道:“是啊, 这也开得了口。关上门来也不怕谁听见, 谁不知老夫人向着吴家, 吴夫人从老夫人那儿得了不少好处,花些银子孝敬她老人家也是应该的。” 话音甫落,屋中静了一静。 二房孝敬虞老夫人也是天经地义之事,可上回祖母连父亲的生辰何日也记不清,加上从前种种,虞烟不再像从前那般千依百顺。 珠珠续道:“前些日子姑娘和公子都不在家中,大雨忽至,库房和二爷屋里都有些漏雨,姑娘便说这些事还无人去管,先得忙上两日再说别的。” “趁着工夫也把窗纸换了,再把各屋一一打扫了。这一清扫,就找了些旧物出来。” 虞烟小心翼翼把玉镯戴上,元潇看她那谨慎模样,啧了一声:“就这么宝贝?” 那是。虞家上下都找不到比它更值钱的。 以前虞烟时不时地磕上桌角,现在带着这只镯子,简直像个护身符,她走路都格外小心,被迫娴静起来。 虞烟又转了转玉镯,还没开心多久,想到那些不听话的狸奴小狗也是这样套个东西才规规矩矩的,神色一怔,气鼓鼓地别开视线。 虞烟看着元潇面前那个空碟子,十分怀疑他留下帮忙是假,想骗吃骗喝才是真的,看元潇迫不及待的眼神,只好继续说下去。 “那铺子虽小,附近也开了家秋月阁,地段不错,大火后重建过。隔壁就是吴家的铺面。” 青柚练完剑进屋,面色冷淡,沐浴过后发梢未干。 听到这一段,冷声补充:“两边的铺子原是一般大小。昨日我去问过,前些年吴家管事在门前支了棚子售卖胭脂水粉,经年累月下来,占地越来越宽,走水后重建,又多占了些地盘。” 虞烟道:“过去吴家还为这搭起的棚子给了点钱,但不多,如今有人出高价想把他们那铺子买下,听说买主也问了我的铺面,吴家那管事才上了门,一听我最近不得空闲,就说他可以代为处置,就是剩下那只木雕,也能替我去买下。” 听到这里,哪怕不通俗务如元潇,也咂摸出不对劲了:“以前占便宜还没够,现在还想从你这儿捞一把?” 眉头紧皱,连点心也不吃了,一个劲催她:“你还不快去看一眼?” 虞烟无言:“日头这般大,坐马车也怪难受的,用过午食再去。” 元潇听罢,不吭声了。 虞烟看他就是打定主意来蹭饭的。 虞烟受不了,让小厨房多做了些好菜来堵他的嘴。 也差不多到了用饭的时候。 元潇面容端肃,像个入定的小僧,拿起碗筷时风轻云淡,像完全不把这俗世食物放在眼里。 但一动筷,脸色顿时变了,就连眸子都多了一层温柔可亲的光。 ……早知道这点手段就能把他收服,她早该一天给他安排五顿饭。 吃饱喝足后,虞烟着人套了马车,等阳光没那么刺眼,不疾不徐地出门,正好那吴家管事在柜后忙碌,看到虞烟,放下算盘,堆笑迎了上来。 吴家管事将虞烟请进门,先上了茶水:“小姐请用。” 马车行至近前,虞烟就掀开帘子瞧了眼,把附近这些铺子的境况记下。 吴家这铺子不说门庭若市,时时刻刻都有顾客进门,每年进项不少。 虞烟从前或许来过,但如今毫无印象,坐下后便听吴家管事介绍。 吴家管事照着主母的意思,斟酌着言辞:“小姐不常来,恐怕不知隔壁经营得如何。非小人狂妄,但每年发过工钱,恐怕就不剩什么了,不如此次一道卖了。” 虞烟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子,知他所言非虚,便点头:“买家何在?” 吴家管事听说虞家五姑娘不怎么管事,自家主母也言之凿凿,说她很好糊弄,顿了顿又道:“买主财大气粗,报价定然让您满意。若非如此,我家夫人怎么舍得把这铺子出手?” 虞烟好歹在西苑开了眼界,放在以前,她想破脑袋也不知这人卖的什么关子。 “你的意思是,你们和人谈好了,连我家的铺面,也都和人聊过?” 吴家管事笑容一僵,见躲避不过,暗自呼了口气:“正是。都是亲戚,夫人知道您鲜少操持庶务,这些事恐怕应付不来,便让小人多嘴问了几句。” 她应付不来是一回事,但花钱总是会的,吴夫人这像是认准她会吃这个哑巴亏。 虞烟不知吴夫人哪来的底气,起身:“没有全交给你们来办的道理。而且,从前也就罢了,得先把这边多占的还回来。” 吴家管事看说不通,好声好气地把人送出去。 他也不清楚夫人是作何打算,气定神闲地把话吩咐下来,他照做后半点不见成效。 看着虞烟头也不回地离去,悠悠叹了口气。 虞烟又去自家铺子逛了一圈,看店的人跟在身后,有些拘谨:“我姐姐今日不在,只有我一个守在这里。” 袁南跟着姐姐守店多年,一日至多有十来个客人上门,今日运气不好,先会儿还没人进来,不料进门第一个就是主家小姐。 即便没做过什么赚钱的生意,但看旁边几家做的有声有色,只他们这儿还门可罗雀,袁南心头不是滋味。 铺中又卖补身药方,又有些小孩喜欢的玩意儿,虞烟看了圈,觉得这些东西拿去寺庙门口摆摊,可能更合适些。 虞烟目光被架上的一个似鸟非鸟,似马非马的木雕吸引,袁南看她把东西拿出来,好像还有些嫌弃,艰难解释道:“也是有孩童喜欢的,隔三差五能卖一个出去。” 虞烟左看右看,“这丑东西哪来的?” 袁南倒是问过姐姐,张口便来:“虞将军专门找木匠做的,将军说是家中旧物,还是小孩画的。” 虞烟默了默,这东西肯定不是虞峣能想出来的。 兄长小时候只爱收拣石头,找棍子玩,哪能有这种……巧思。 虞烟勉强道:“丑得还挺可爱的。” 袁南满口应是,生怕她放弃这个盈利甚少的店铺,绞尽脑汁地给她展示架上的货品,笨拙又努力。 头一个丑东西她还没认出来,后面的几样,她却有些印象,袁南夸得天花乱坠,听得她耳尖发红,根本不好承认这东西是她弄出来的。 爹爹究竟在想什么! 弄出这些玩意儿的她,恐怕还不识字罢。 若是卖这些东西能够赚钱,那才是怪事。 好在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只占了一小块地盘,虞烟脸上的烫意慢慢消去,但暗地里手指仍蜷在手心。 出了店门,元潇笑话她:“若不是你那女红不成样子,虞叔恐怕也要拿去店里摆着。” 虞烟哼道:“你懂什么?” “行吧行吧。你那叫别具一格,不同寻常。”元潇闷闷道,“而且……我怎么就不懂了?” 修习医术,那书册厚重得要命,书袋用破不知多少。 元潇从小就开始拿起针线,自己缝缝补补了。 虞烟走在前面,回身看他:“你这次来,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没告诉我?” 元潇沉默,虞烟瞥他一眼,小声道:“好啦,你还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做。” 元潇在太医院跟着一群能当他祖父的人共事,膳食清淡,闻言脸色一黑:“在你心里,我就为了吃顿饭来找你?” 虞烟心说,今日可能会吃两顿,但嘴上没提:“那你来做什么?” 元潇阴阳怪气道:“还不是我娘,来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多来看你。你干脆给她当女儿好了。” 元潇入京前夜,母亲趁夜找来,元潇以为她要把什么传家法宝交给他,结果开口却是:“烟儿娘亲去得早,她爹又不常在家,你去了多看看她。” 末了还为虞烟的婚事操心,“若不是你们经常斗嘴,你二人在一起倒是很好。” 元潇万万不敢生出和她结亲的念头。 笑话,他娘连干女儿都没顺利认下,已经把心全偏虞烟身上去了。 虞烟没在跟前时,他娘还能记挂着他这个儿子。 若他们凑成一对,他岂不是把母亲也让给她了。不像娶亲,倒像是入赘。 虞烟正要说话,却看神色幽怨的元潇面色忽变,往河畔的柳树旁躲去,他犹不放心,还拉着虞烟的袖子,让她帮忙挡住。 虞烟往另一头扫去,没发现不对,等元潇松了口气从树后出来,便问他:“你这是去哪偷鸡摸狗了不成?” 元潇整整衣袖,“没有。” 只是好不容易休息一日,共事的老太医热情邀请他去酒楼一叙,元潇肚子里寡淡得很,再不补点油水,力气都没了,实在不想再和老人家一起用饭,随意找了个借口推脱。 方才那人看着眼熟,大概前些天见过,元潇想了想,没记起那人的名字- 为了休沐日能顺利出行,江林州忙得脑子一片空白。 除了想小表妹时傻笑一会儿,其他时候只想闭着眼睛休息,听到谢兰辞和相锦提起虞烟,下意识便开口:“又出什么事了?看得这般紧。” 谢兰辞淡淡看他一眼。 江林州一回想,今日找人传话给楚芫已有五次,当即闭紧嘴。 但回过头来,江林州又觉得不对。 他和表妹是青梅竹马,差不多快要两情相悦的关系。联系频繁一些乃是常事。 谢兰辞这算什么? 不多时,相锦回来了,短短半个时辰,在太阳底下晒得脸都黑了,在门前再三徘徊才认命般踏进屋中,把方才所见告诉谢兰辞。 “元潇和她举止亲密,关系非同一般?” 相锦暗自叫苦,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他可不敢接话,忐忑道:“像是认识多年了。” 江林州乐了。 年纪相仿,谈笑自若,结伴出行,这不就是青梅竹马? 瞟到谢兰辞的脸色,江林州又闭了嘴。 再招惹他,别说两日后,恐怕两个月都要忙得脚不沾地。 60 ? 第 60 章 ◎见一个爱一个。◎ 元潇还想在外逗留片刻, 虞烟带着他在外边闲逛,外面的事元潇不知,她便顺口问了些他在太医院的琐事。 元潇口齿伶俐,但平日里用脑子去看那医术, 把精力耗了大半, 平日还真没多少人可以闲聊, 直到虞烟问起谢兰辞的病情,才悻悻住了嘴, “我说你怎么不催我回去,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 还记挂着他。” 虞烟左右看了眼,附近没有旁人, 凑近低声道:“你既然去了西苑,也知道我和他是同一条船上的。我除了问你,还能向谁打听?” 元潇身在宫廷之中,这些事免不了多打听几句。 但从青柚的言谈, 和他所见中,谢兰辞哪是在什么船上, 全然是个搅起风浪,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物。 谢兰辞之前是在巡边归京时受的伤, 于情于理, 宫中都格外重视,他的脉案由多位太医经手,制药熬汤这些事也都交给了更妥帖稳当的人来做。 元潇身在其中,只要稍微留意, 便能知晓谢兰辞的病况如何, 更何况在这人身上察觉出了中毒的迹象。 昔年叛军作乱之时, 元潇尚未降生,但他母亲当年亲历叛军以毒屠城之事,又在往后数年处理过上百个中毒者,他决计不会看错。 此毒阴狠至极,中毒后刺痛难忍,哪怕侥幸活命,百日后骨肉尽烂,红肉白骨如丝如缕,死状可怖。 因着谢兰辞身上残留的毒素,元潇又多留了几分心眼,打听过后,才知这人心志坚毅,居然能忍得毒发时的剧痛,毫不外露,以至于外人竟不曾知晓其疾症。 元潇母亲当年也曾深受其苦,哪怕治愈后,腿上仍有些痼疾,行走不若常人方便,是以尽管牵挂故人之子,也鲜少进京看望。 虞烟发热请了太医,元潇知道她那时躲在谢兰辞院子里,二人情谊不浅。 谢兰辞这毒去了八九分,剩下这点余毒,元潇觉得母亲那里应该有解决的法子,不知为何,母亲绝口不提解毒之法,他问过几次,都没能解惑。 宁王暗中派人寻医问药,百姓不知,元家远在千里之外,却是略有耳闻。 元潇在不懂事的年纪知道这个消息,书也顾不上看了,好奇地问母亲:“这么多银子,若制成解药,咱们接下来二三十年也有饭吃了。” 元潇还记得母亲的答复。 “黄金万两于我无益。潇儿,这毒若轻易能解,哪会有上万民众死于城中?” “况且……我的命也是旁人捡回来的。你往后莫提此事,若为恩人招致祸患,我一死也不能抵偿。” 这恩人,元潇不作他想,定是虞将军和白姨。 元潇忽道:“今年我在京中,等到了日子,我同你一道去祭奠白姨。” 元潇母亲和她娘亲情同姐妹,虞烟颔首应下。 “白姨她……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东西?”元潇低声道,“比如我家那些医书,有没有?” 元潇自开蒙起便十年如一日的刻苦,虞烟怜悯地看他一眼, “我娘是不指望我勤勉刻苦的,传奇集子倒给我买了不少。她攒钱开了个小武馆,到我手里也不赚什么钱呢,还好把大伙都养得白白胖胖的。” 元潇一时无言。 且不论她那武馆里随便挑一个出来就能以一敌十,他们那精壮威猛的身板,和白白胖胖有什么关系? 白白胖胖的馒头可以吃好几个,顿顿有肉,连刀剑棍棒都是用得最好的,俨然成了附近铁匠的老主顾。 虞烟看元潇若有所思,虽然十分期盼能听到谢兰辞的境况,还是忍住了。 元潇对昔年旧事略知一二,但虞烟定然是分毫不知的,便压下心事,只说西苑抓住的几个歹徒。 “世子他能有什么事,贺家那位公子虽抓了杨溪,口口声声说谢兰辞和刺客脱不了关系。但谴去搜查杨溪旧居的人还没回来,宫里风平浪静。” “每回去给他送药把脉,都自在得很呢。” 虞烟就没见过谢兰辞惊慌失措的样子,想了想西苑风声鹤唳那两日,他的院子里还能有最新鲜甘甜的葡萄给她,这大概就是圣眷正浓的好处了。 元潇再三提醒:“你和他没有缘分,我找大师算过的。” 虞烟还记得那个说她既有良缘又有财运的算命师傅,下意识道:“你找了哪个江湖骗子?” 元潇一分钱没花,乃是自己掐算的,摸了摸鼻子:“说什么呢。你当真是喜欢他了?” 虞烟瞳眸微缩,手心攥紧,浓黑长睫下覆,水盈盈的眼眸掠过一丝惊慌,心口快速跳动两下。 就像背诵文章时死活想不起某个字词,翻开书册那一瞬,顿时了然。 这是喜欢。 原来如此。 虞烟眨了眨眼:“你多虑了。我和他又不是那种关系。” 见一个爱一个应该不难吧? 她喜欢的点心,果子,绣样,首饰,都有好多好多呢- 吴夫人盛装赴宴,在别府听了场新戏,回家后见管事来找,立马把人请了进来,唇畔笑意未褪,坐在椅中扶了扶簪子,颇有几分富贵。 吴夫人胸有成竹,不等管事开口,便率先道:“和买主谈得如何了?府中等着用钱,下个月出手正合适。” 管事额上生汗,垂首道出了实情。 吴夫人难以置信:“她是这么说的?” 眼见着管事颔首,吴夫人拍了几案,愤然道:“好啊,这是去圣上面前露过脸,便给长辈端起了架子,耀武扬威起来了。” “她姨娘不知哪个山头钻出来的民妇,身份不明,打量谁不知道?还敢在我面前耍威风。便是贵人抬举,也要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管事犹疑道:“依夫人看,可要回绝了买主?” 吴夫人手头正紧,眉心一皱,“再等等。我去跟她说。” 虞烟还没清净多久,吴夫人就又上了门,话里话外都教导她要尊敬长辈,“两家相互扶持,才能越来越好。不说旁的,我儿愈发出息,往后不是你兄长的一大助力?” 话音一顿,语气微重,“你要想嫁入高门,这人品名声也是顶要紧的。若传出不敬长辈,家宅不和的风声,对你也不好。” 虞烟就不耐烦听吴夫人讲话,这铺面事小,吴夫人想借机试探她的态度,想在她说亲一事上拿捏她才是真。 倘若想嫁入高门,的确要多加留意,但不巧,虞烟没有这个想法。 虞烟道:“连一点传闻也受不了,那怎么忍得了我的脾气?” 吴夫人不料她说话如此莽直,怔了怔,这哪里像个大家闺秀? 虞烟一不做二不休,续道:“若忍不了我,如何包容我照顾我?夫人请回吧。” 吴夫人一口气哽在喉中,完全找不到应对之法,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珠珠忧愁道:“她若回去传姑娘的闲话,又如何是好?” 虞烟不以为意:“她另有打算,未成事之前,哪舍得坏了我的名声。” 轻易受传闻所惑的,也不是她想要的夫婿。 而且,有谢兰辞替她把关,找到个品性不错的男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见一个爱一个,不见怎么能喜欢上呢。 几日后去见楚芫,虞烟便精心妆扮一番,楚芫一脸惊艳,赞道:“正该如此。” 虞烟往楚芫身后瞥去,惊讶道:“江大人怎么也在?” 有他跟着,还能四处去见那些青年才俊吗? 楚芫道:“他非要跟来的。赶也赶不走。” 江林州笑容发苦,想起谢兰辞托付之事,更觉头疼,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虞烟和元潇情谊深浅,他是不知。 但看着楚芫挽着虞烟,含笑替她整理衣袖的样子,江林州很清楚在楚芫那里孰轻孰重。 不由心想,这和小丈母娘有什么区别? 这事太难。要不还是谢兰辞自个儿来吧。 60-70 61 ? 第 61 章 ◎男人多的是。总能有喜欢的。◎ 江林州深觉头疼, 恨不得谢兰辞立时出现在此处。 若非今日皇上又将人召去,这苦差事如何会落在他头上? 江林州不远不近地跟在虞烟楚芫身后,如非必要,不曾上前来打扰她们说话。 楚芫此前原打算带虞烟去附近的筑云寺走走, 筑云寺临近书院, 又以姻缘灵验闻名, 门外有家占地宽阔的书斋,街巷之间走个两三步,就能遇上一个读书人。 不提别的, 虞峣相熟的同窗里头, 便有好几位住在附近。 虞烟见江林州巴巴望着楚芫,哪敢让江林州看着她们走到筑云寺去。 倘若把江林州气坏了身子, 罪过就大了。 楚芫刚起了话头,虞烟便说日头太大,还是不去了。 楚芫看了看天,挑眉道:“今日还热?” 虞烟哑口无言, 不怪江大人在阿芫面前如此听话,她也是一样呢。 楚芫看她没有想法, 也不勉强, 一道往如意楼走去, 一面与她低语:“看来我们烟烟是冰肌玉骨, 一丁点热也受不了的。赶紧让青柚教教你,去水里泡着吧。” 还是算了吧。 虞烟亲眼见过青柚入水救人,像飞鸟一般把人拎了起来,轻功和水性都是一流, 一举一动流畅自然, 哪能教的了她。 虞樱嫌弃虞烟首饰素净, 前阵子就催她来置办头面,但近来应酬颇多,未能同行。楚芫正好要为表亲备礼,便顺道为虞烟把把关。 如意楼首饰精美,为京中贵妇闺秀所喜,匠人手艺精湛构思巧妙,实乃不二之选。 虞烟一走进门中,便想起上回在此知晓玉镯来处的尴尬场面,幸好没见到那位接待过她的娘子。 那位娘子只需一眼便看出这镯子的来处,似乎还对她和谢兰辞的交情有些误会。 当日她初次知晓他的身份,惊讶震撼之余,只顾着为先前莽撞举动而羞恼。 而今日再来,她的心境又有不同。 虞烟从未对旁的男子有过这种心意,也不曾见过其他姑娘恋慕男子时的种种反应,只能凭着本能来行事。 这价值不菲的玉镯是他的补偿,仅此而已。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但她已经无法再与人条分缕析地说明,他们从无可能。 婢女将一行人引进后院,虞烟楚芫在屋中挑选首饰,江林州只在掏钱时出声,很有自知之明地坐在一旁喝茶,耐心十足地候着二位小姐。 楚芫去与匠人交谈的空当,江林州偏头一看,虞烟又与接待的婢女交谈起来,“这个至少等上半年?”语气有些惆怅。 江林州立时看向婢女,十分阔气地加钱让人赶制,既然已开了口,便顺势和虞烟攀谈起来:“虞小姐是等着急用?” 虞烟觉得没必要瞒着,看了眼楚芫还没回来,小声道:“你们婚期定在何时?不知道是否来得及。” 前一刻,江林州还全想着如何追问,但听了这话,脑中嗡地一下,原来是他和楚芫的新婚贺礼,霎时间唇角翘起,绽开一个笑容,反应过来,又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欣喜与雀跃。 江林州掩唇清了清嗓子,对着把他看作自己人的虞烟,神色缓和下来,“还没有定下来。兴许在明年秋日……等她身子好些了,再做打算。” 虞烟若有所思,点点头,又给婢女说了要求,婢女一一记下。 虞烟又看向江林州,回想起他方才略显愁闷的脸色,“江大人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有。”江林州下意识否认,顿了顿,又道,“太医院某位小大夫常去虞府,是谁病了?” 虞烟压根没想到他怎么知道,立时否认:“我们从前便认识,他在京中没有旁的亲朋好友,我闲来无事便会招待一二。多谢江大人关心。” 江林州温声道:“看来你们交情颇深,有医术精湛的一位好友,也是幸事。” 片刻后又佯作不经意地问道,“不知他休沐时喜欢玩些什么,京城有意思的地方很多,没去过当真可惜。” 元潇在太医院是一副好学勤恳模样,见了虞烟少不了抱怨几句,说忙得手都要抬不起来了,虞烟真没想过把他带去四处游玩。 江林州既然提起,她想了想:“他休息的日子不多,我们早有约定,若要去游山玩水,得两个月之后了。” 江林州是想随便问问,没想把虞烟之后两个月都要与元潇时常见面的事问出来。 江林州笑容僵硬,打断道:“四时景色不同,那时若还有需要,尽管来问我。” 若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带给谢兰辞,江林州已经能想到那平素淡漠寡情的谢世子会是如何不悦。 为了不再受其牵连,这些事还是等谢兰辞亲自来问吧,若有误会,当面便能澄清。 若不是误会……光风霁月的国公世子,也不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吧。 江林州说完,两息后方觉出他的话漏洞百出。 若到了秋日,虞烟仍是每旬都与元潇结伴同游,那如何是好? 想他谢兰辞年少成名,春风得意,在朝堂之上从未有低头之时,有其出色天资和家世,从来没有尝过求而不得的滋味,难道如今就要栽在虞烟手里了? 许是这二人初遇的时机便不同凡响,江林州在起初并没发觉谢兰辞待虞烟有何区别。 受人谋害卷入案件的受害人,多照顾一点也是应该的。 但如今知晓他的心意,江林州再回想起来,不论近日,从最开始就对虞烟格外不同。 江林州暗叹,他先前可没错过车夫和珠珠的对话,她们原本要去筑云寺,虞烟见他在这里才找借口没去。 从前国公府上下为谢兰辞婚事操心,谢兰辞置之不顾,只如清风拂袖,从未在心上停留。 真是风水轮流转,现在也该到他为这些男女之事多费心思了。 论起这事,江林州现下可是谢兰辞的前辈,一想到自己为讨表妹开心做的种种努力,便止不住想笑。 实在想不出谢兰辞在乎一个人,又会是什么表现。 虞烟坐在椅中,婢女挑了个簪子插入她发间,江林州思忖间,偏头瞥了一眼,大约也只有这位姑娘能一探究竟了。 只是谢兰辞心思颇深,算无遗策,虞烟性子又与常人不同,能发现得了吗? 楚芫跟匠人聊过,了结一桩大事,回来颇有闲心地给虞烟挑了耳坠,清透玉珠衬得肌肤愈发白皙,线条精致。 虞烟很不习惯,从楚芫给她戴上那一刻起,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只有眼珠子能转一转,楚芫不过不小心碰上她的耳朵,虞烟的耳朵就红了个透,连带着脖颈也染上绯色。 虞烟为了回家不被四姐姐戳额头,还是得再挑些耳坠,便由着楚芫为她试戴,语声格外轻软,“阿芫去了很久。” 楚芫本来已经与人聊完,交代清楚,但即将离开时看到周以宁过来,便又待了片刻。 虞烟随口提起,楚芫动作微顿,什么也没说,又换上珍珠耳坠。 虞烟手放在膝上,端坐椅中,玉颈泛粉,耳尖通红,哪怕觉得痒,也只会用控诉的眼神看着她,从小就不会与人争辩,在亲密好友面前,更是绵软得不像话。 楚芫对着这张脸看了许多年,按理说早已看惯,但虞烟正值年少,眉眼间艳色愈显,偏偏还是生气时只会瞪人,一哄就好的性子,让人忍不住手痒,想要欺负一番。 难怪虞樱喜欢花心思替她妆扮,楚芫亦在其中找到些不寻常的乐趣。 虞烟拿好婢女递来的锦盒,瞥见江林州止不住地看向楚芫,缓了步伐,让他们单独说说话。 江林州意识到虞烟落在后面,感激地投来一眼。 虞烟缓步走在庭中,只听得一声惊呼,下一瞬便有人自身后撞来,虞烟险些摔倒,珠珠在前面扶了一把,才稳住身形。 身后撞来的那人运气就没那么好了,怀里抱着的画卷掉了两个,滚到草丛中,抱画的婢女摔倒在地,以身子护住,才把怀里其他东西护住。 虞烟没有大碍,回头看去的眼神与这婢女对上,她艰难站起身来,神色惶然,匆忙去拣掉落之物,回头看虞烟,神色便有些怨怼。 一位小姐在奴仆环绕中走来,缓步走下台阶,那婢女余光瞥见,也来不及重整衣衫,羞惭低头:“奴婢有罪。” 周以宁眉心微蹙,但下一瞬便舒展开来,语气轻淡:“无妨。” “幸好护住了姑娘的这两幅画作。”那婢女颇有怨气地看向虞烟,语气微妙,“这位小姐无声无息地走在前面,奴婢一时没看清才撞了上去。小姐可有不适?” 虞烟有珠珠扶住,没有摔倒,她不爱为难人,便摇了摇头,“你行色匆忙,抱了许多画轴,往后多加小心。” “奴婢是该万分小心。”抱画的婢女下巴微扬,把怀里的画轴又抱紧了些。 这下不用她再说,虞烟也看出这画卷的出处,视线微滞。 这画她在西苑见过,放在谢兰辞书房南面的几案上,相繁说这些是陛下着人送来,虞烟没有旁的可玩,又对这些画作很是好奇,也曾在旁观赏。 但唯有角落里那两个画卷不曾展开,她那时只以为是桌案太小的缘故,但现在想想,也可能是万分珍惜,所以不肯轻易示人。 这两幅画不知何故,又回到了周以宁手中。 虞烟抿了抿唇,长睫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只握了握珠珠的手,才感觉心下好受几分。 周以宁视线落在虞烟身上,大约没能辨认出虞烟身份,轻声道:“婢女莽撞,是我管教不严。姑娘伤得重不重?” 虞烟摇头,“还有人在等。”说罢,便转身离去。 还没走远,便听见话音传来:“姑娘定的头面明日便送去,定不会误了时辰。” “这样最好。我家小姐在外多时,回京后头一次出门便要去赴谢大娘子的宴席,可马虎不得。” 周以宁眉间有一丝疲惫,那犯了错的婢女还一个劲地盯着那主仆二人的背影,目光不由一冷。 婢女察觉之时,便小声告饶:“姑娘恕罪。奴婢知错。只是看这位姑娘,有些面熟,像是传言说的那位虞家五小姐。” 放眼京城,有如此容色的女子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能胜过方才那位的,还真没有。 周以宁红唇轻抿,静了片刻,才道:“你既知道,下回再见,不可无礼。” 虞烟在如意楼待了一个时辰,偏生在出门时遇到了秋娘,秋娘笑意盈盈地与她搭话,虞烟兴致不高,寒暄两句便走了出去。 秋娘旁边的小婢女看她若有所思,疑惑道:“周小姐还在等着,娘子不去见她吗。” 秋娘却没有挪步。 谢世子的心思在谁身上,她一个外人看不清楚。但论在意,谁也不能越过虞家这位。 旁的不论,哪有人随便把来历不凡的镯子赠与旁人,他谢家又不缺这点银两,真要致歉补偿,有的是法子。 虞烟一路走来,心绪还算平静,但一看到楚芫撑伞向她招手,虞烟立马快步躲到她伞下去,放慢的语调让她听起来格外可怜:“我被人撞了,好疼。” “没有伤到,但是有些难受。” 虞烟感受一番,心尖酸酸涩涩,实在闷得厉害,眸中虽没有眼泪,但平日亮汪汪的瞳眸失了光彩,可怜巴巴的叫人心疼。 楚芫见她不适,心口一紧,但还没来得及担心,就听虞烟一面说着难受,一面又对她说一会儿就好。 弄得楚芫哭笑不得,只好抬手碰了碰她肩背,见她没有喊疼才放下心来。 江林州听到只言片语,便道:“天色尚早,不如去医馆看一看。” 虞烟拒绝了他的好意,“我回去养一养便好。家中有人精于此道,不用麻烦了。” 江林州不知青柚底细,闻言目光自珠珠身上掠过,不由眉头一紧,虞烟说的那人,不会是元潇吧? 虞烟完全没注意到江林州微妙的表情,转头和楚芫约定:“明日我去接你,一起去筑云寺逛逛。” 心病还须心药医。 男人多的是,多看看总能有喜欢的。 62 ? 第 62 章 ◎她喜欢什么,他是知道的。◎ 江林州一震, 还不如今日去,至少有他跟在后面,哪些不正经的男人也不会凑过来。 他今日颇得了些乐趣,不仅被虞烟认作自己人, 表妹也对他和颜悦色起来, 但, 到底记挂着谢兰辞的嘱托,江林州犹豫一瞬,便想开口。 不料, 楚芫正好转头望来, 唇畔没有笑意但眸子水盈盈的,江林州不知自己可是典籍卷宗看多了, 竟然觉得表妹含情脉脉,心下柔情涌动,霎时间把诸种琐事都忘了干净。 楚芫:“既没有旁事,我也不耽搁你, 快去忙吧。” 江林州傻站着没说话,楚芫又瞪他一眼:“没有赶你, 晚间让人给你送饭食过来。” 江林州错失说话的机会, 这时再说又多了两分刻意。 楚芫不是千依百顺的性子, 倘若他说筑云寺不可去, 她偏要过去看看。 至于虞烟,江林州不大了解她和谢兰辞的牵扯,但谢兰辞那样人物,大约也摸清了她的性子。 而且, 还能一去筑云寺就遇上称心如意的郎君? 虞烟挽着楚芫上了马车, 余光瞥见江林州百感交集的神色, 又看楚芫笑吟吟的样子,不禁升起疑惑。 好奇怪啊。 楚芫:“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了?” 虞烟对江林州的神色有些顾虑,但他有手有脚的,有点小毛病应该也会自己去看大夫。 江林州和谢兰辞认识多年,早年虽未深交,但对他为人如何早有耳闻。 把话带到,江林州便听得谢兰辞接连发问。 “明日便去?” 江林州还不至于转头便忘,颔了颔首:“这没什么,听车夫提了一句,明日虞家有客人上门,大约不能成行。” 谢兰辞把玩着手中玉佩,不冷不热地睨他一眼,江林州摸了摸鼻子。 江林州有些心虚,但以前谢兰辞总奚落他为男女之情魂不守舍,没想到这人也有今天,当即理直气壮道:“能出门散散心,也是好事。近来景色颇好,不似前日炎热。” 话至一半,又想到清晨行色匆忙赶来请人的那位太监,江林州问道,“连衣衫都换过,今日莫非陪陛下上山了?” 谢兰辞没有否认。 江林州道:“瞧你这牵挂的样子,若能早些赶回来,也用不上我来递消息。是去了何处,没记得那座山上还建了大狱,这些天事务繁杂,总不会是为了赏景才叫你去了一趟。” “是西苑附近的古寺。” 谢兰辞神色苍白,江林州作为共事之人,嘴巴一张就想提醒他多休息休息,但又觉得他知道分寸,若开口说他精力不济,还不知要如何催促办案。 也不是不能忙。但还有心上人在家中等着,谁能忙完四五个时辰,马不停蹄地又挑灯理事?江林州另起了话头,“这就不奇怪了。宁先生补上了壁画?据传是高僧行至寺中,即兴画成,以前未曾毁掉时,颇为灵验,信众无数。” “画中仙草,便是灵药,只治画中仙,这些传言,不知是从何处传到宫中。” 江林州道:“关心则乱。陛下……到底待你不同。” 桌上成山的卷宗已然被人收起,门扉轻响,相繁又抱了一摞进来,江林州倒吸了一口冷气。 相繁一笑,解释道:“这是明日要用的,主子让我提前取了来。” 江林州叹道:“下回早些说,不然这些卷册,除了他,谁还能在今日看完?” 谢兰辞起身往外走,江林州怀疑他是想把自己扔下与这些卷宗相对,不由高声喊道:“你去何处?” 谢兰辞眸色黑沉,淡声道:“你说呢?” 江林州该说什么? 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道:“旁人要见你,到了门上也被打发走了。你不是不得空闲?” 谢兰辞道:“琐碎小事,自然无暇顾及。但紧要之事,当然得管一管的。” 筑云寺地处闹市,江林州很想提醒他那附近连个毛贼都不曾有。 但谢兰辞行至檐下,又顿了步伐,江林州走出来看他还在这儿,奇道:“怎么没走?” 谢兰辞眼神微动,抿唇不言。 从前落难时便不提了,但现在又怎么好让她看到自己憔悴病弱的样子。 稍一回想,她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也只在那几次,正好是他锦衣玉冠,意态风流的样子。 旁的不敢确定。 但他的容貌,应当是很受她喜欢的。 63 ? 第 63 章 ◎还继续吗?◎ 江林州脑子想些什么, 楚芫虽不能一猜便中,但这日他格外反常,竟破天荒地拦着她不让去筑云寺。 根源大约在虞烟身上。 楚芫转了转眸子,虞烟恰好也向她看来, 小姑娘兴许纠结许久, 动了动唇劝道:“江大人去忙, 我们还是回去吧。” 一副害怕二人闹出不快的样子。 楚芫幽幽道:“好啊,现在已经把他看作自己人了。不听我的话,偏要听他的。” 虞烟哑口无言。 这趟出门本就是自己提起, 方才看江林州那般在意, 她要是让二人为此吵上几句,岂不是罪过? 楚芫见虞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眉心微蹙,轻叹了口气。 虞烟比常人迟钝许多,只在最亲近时会与人袒露心迹,若没有在她面前表露心意, 她绝不会多想。 谢兰辞这般人物,总不能瞧不出虞烟的性情如何。若他当真有意, 必定会想着法子让她明白, 绝不会让虞烟有一丝误会的可能。 若没有这样的耐心, 那也不会是虞烟的良配。 楚芫先前还担心虞烟被人三言两语哄了去。 但现在细细想来, 这个漂亮的小木头疙瘩也不是那般好哄的。 江林州在楚芫这里不怎么讲道理,早两年也是个在外威严甚重,对内手段百出的。 按常理来讲,若没有谢兰辞的授意, 江林州绝不会多打听元潇的事。 楚芫有心想再问问他, 谢兰辞究竟作何打算, 但接下来一连几日都没见着人。 更是听说谢兰辞缺席盛会,陛下某日夜里,还曾去镇国公府探望。 虞烟早几日表露了要另择夫婿的意思,这些闲话青柚纵使听了,也不会往她耳中传。 在青柚这里,只要不是病入膏肓,全是活得好好的。 虞大夫人娘家嫂子正逢整寿,虞烟随大房众人赴宴,这才又听人提起谢兰辞。 这日宴上有许多年轻公子未曾定下婚事,虞烟一连见了十来个。 先是虞峣的同窗,其中有两个她见过几次,虞峣脸色越来越黑,这两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虞樱楚芫的那些表哥,虞烟更是看不过来,有时连哪家的亲戚也分不清楚,一概跟着她们叫表兄就好。 虞烟一一招呼过后,想静下来坐一会儿,也有人凑过来同她说话。 茶楼里说书先生也没有这般累的,虞烟支撑不住,躲在楚芫身边装小哑巴。 楚芫精力不济是众所周知的,前来与她搭讪的亲友都很有分寸。 等没人的时候,楚芫便又开始问她,有没有喜欢的。 虞烟凡事要吃过亏才能长记性。 从周议章那里明白,家里长辈难对付的,不可。 薛宁远让她知道,难缠又不讲理的,不行。 但这些教训也没多少意思。 两个都不是她喜欢的。 悄悄想了想谢兰辞,他倒没什么毛病,但问题在于,虞烟也想不清她喜欢何处。 ……可能是喜欢最初认识的谢公子。 若一早知道他是谢兰辞,她绝不会动一点心思。 闲坐庭中,虞烟时不时地也起身走动走动,还在桥边遇见了相锦,他说谢兰辞的病情,虞烟照例说了些场面话。 以前知道他睡得不好,便四处搜寻香后续番外整理在滋,源峮污尓司久凌罢衣九尓方良药,虞烟这时绝口不提要去看望的话。 今日宴中上百人,想见他的多得是,不缺她一个。 相锦没得到想要的答复,这便罢了,相锦一想到诸多年轻公子围住虞烟的情景就头大。 早知便该把谢芊芊也带上,比起跟在谢兰辞面前,谢芊芊更乐意待在虞烟身边,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也会收敛几分。 就二人说话的片刻工夫,又有人迎面走来,唤了声虞家表妹。 相锦颇觉棘手,一脸麻木地转过头去,走来的小公子一惊,又连忙问谢兰辞身子如何。 相锦借机多说了几句,但虞烟似乎不为所动。 周以宁从廊上经过,虞烟与她并不熟悉,但只需一眼便能认出她来。 相锦敏锐地察觉到虞烟心不在焉,沿着她视线看去,还以为是主子亲自过来,但一一看过去,没有哪个是需要特别注意的人物,一头雾水- 虞烟没过多久,还是见到了谢兰辞。 当时她正在听着身旁的清俊公子讲述着游学趣事,转头就看相繁杵在那里,相繁办事直来直去,一来就说谢兰辞请她过去。 谢兰辞目光落在她脸上,巡过一遍,声音淡淡:“你这几日见过的年轻公子,比我见的还多。” 虞烟心觉今日天晴晴好,她也没犯什么耳聋眼花的毛病。 她没听错。但是谢兰辞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眉眼疏朗,垂眸盯着人瞧时眸底幽黑,让她不自觉地紧张起来,虞烟凝思片刻,把最像样的答案拿了出来。 谢兰辞看她没有立马否认,心下已是不虞,药性压下的痛楚似乎找到这个空当,争先恐后地涌出来,连带着心口都有几分异样。 但稍一回神,便立马明白过来,毒发时从来不会有这般症状,是他见到她同旁的男子说话,妒意滋长罢了。 虞烟侧脸在日光下莹白细腻,约莫是不想惹他生气,乖觉得紧,凝神想着他的用意,谢兰辞难得有些无奈。 难道他的心意,便如此难以揣度。 还是她从未把他放在心上,所以不会有如此猜测。 谢兰辞耐心即将告罄,虞烟眼睫轻眨,只觉得他还记得过去的承诺,要为她把把关。 虞烟垂眸,启唇道:“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也没有个个都喜欢,不用每个人都查一遍。” 他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能走到双方亲长商议婚事,打算上门提亲那一步再请他帮忙。 随随便便就劳烦他,不是杀鸡用牛刀是什么? 谢兰辞似是怔了一瞬,随即点头,语声温润,虞烟觉得和以往没有多少差别:“那下一步你作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来得好生奇怪,虞烟不明就里,张口便道:“自然是多与人见几面,挑出一个最合心意的……” 话未说完,便被谢兰辞捏住下巴,他指上用了两分劲力,不轻不重地按了按。 虞烟很擅长为谢兰辞辩白,对他有万分信任,总能替他的举动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但眼下这状况,她实在不大明白。 “不可以。” 谢兰辞不动声色地靠近,垂下的宽袖与她衣袖相触。 虞烟好歹见过些世面,和谢兰辞又不是……没有接触,这点距离还不能让她惊慌失措。 但他看过来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 谢兰辞松开手,但未曾退开,虞烟抬眼看着他,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目光放肆大胆地在他脸上来回看,遗憾想道,其他男子的确不如他长得好看。 这种冒犯的想法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虞烟一面在心底唾弃自己的色心,又退让一步,勉为其难道:“你若是繁忙,我再仔细想想,今日也能给你答复。” 谢兰辞抚过腕上珠串,定了心意,道:“你在收到虞将军的信件后,似乎格外着急。在我这里,你有难处尽可开口,不用急着与人定下。” 虞烟心口一紧,除去薛宁远的步步紧逼,她的确还有个不能为人所言的难处。 谢兰辞心绪稍缓,忍着毒性发作的苦痛,略作思量。 他得一个夫人,自然没有什么不情愿。 她的难处迎刃而解,多一个夫君,这很公平。 唯一的麻烦在于,她的心意。 谢兰辞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任由这悬而未决的事由主宰心绪,直至今日方知沉溺情爱的滋味。 若让她随心意做出选择,他自是准允。 但念及这选择的另一端牵系着另一个男人……谢兰辞不必思索,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谢兰辞知道她会想些什么,但不知这短短片刻,她最先想起的究竟是谁。 给了承诺,予她随心决断的自由,但容她选择的,只有他,只能是他。 今日方才知晓,他并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到此,仍是受她牵绊。 “我已有决断。虽不能让你事事满意,但八九分还是能做到的。”谢兰辞又道,“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我的确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只有你能帮我。”虞烟轻声道。 谢兰辞眉眼间神色冷淡,闻言颔首:“你说。” 虞烟知道耽误不得,趁着这头脑发热的功夫,走到他面前。 直到这时,谢兰辞神色不改,一副耐心等候她开口的淡然模样。 虞烟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跃跃欲试。 她果然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 根本不是他有事才要相繁找她。 是把她找来,谢兰辞今日才有了大事。 这时虞烟完全没有去想后果如何,而是在宽慰自己,他脸色冷一些也不影响什么。 应该很简单的。大家都行,她也可以。 虞烟接下来的举动完全出乎谢兰辞预料,直到她亲到唇上,谢兰辞才缓缓地眨了下眼。 虞烟心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手腕被谢兰辞制住也忘了反抗,不顺利好像才是符合常理的。 谢兰辞神色微滞,虞烟见他面色发白,只当他生气,没往其他事上想。 接下来便只等着他的宣判,虞烟直勾勾地看住他。 长得好看,亲上去果然也很舒服。虞烟心满意足。 谢兰辞被她堵在屏风前,轻缓地眨了眨眼,神色空茫,有一瞬的犹疑。 谢兰辞握住她的手,推事断案鲜有错漏,但这时面对她,有些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沉默两息,方才开口:“这是补偿?还是别的什么。” 虞烟灵光一闪,这大概是她此生唯一一次机会,对他的提问避而不谈,朦朦胧胧间凭着本能行事,学会了得寸进尺:“我都没有做好。是不算的。” 谢兰辞没有反驳,虞烟来不及管他的反应。 事实上,阵阵涌上的痛感和她的亲吻带来的感觉混杂在一处,他没有丝毫余力去思考旁的东西。 她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只要不再与其他男子亲密无间,谈笑自若。 虞烟知道机不可失,几乎是撞在了他的怀里,抓住他的衣襟,仰起头,谢兰辞倚在屏风上,自骨缝钻出的痛觉蒙蔽了所有知觉,只知道要好好抱住她。 虞烟心跳得很快,没有做过,也就不能讲究什么章法,只好把想到的全都用上了,虽然如此,动作依旧是笨拙的。 她陷落在他怀中,谢兰辞揽住她的腰,娇娇小小的一团。 虞烟太过紧张,到底没有用过这些手段,到最后也就是在他下颌唇角胡乱亲了亲,颇有些顾此失彼的意思,末了又贴上他的唇。 正这时,廊上忽而响起一阵脚步声,来人越走越近,虞烟意识到外面有人时,婢女已经走到门边,只需向前一步就能迈进屋中。 谢兰辞环住她腰身,两人位置颠倒过来,起初他没控制好力气,一手掌着她的肩,把人压在屏风上,由门边看去,是十足亲密的姿态,婢女愣在原地。 他身量高,将她遮得很好,虞烟不敢擅动,谢兰辞声音微哑:“出去。” 婢女只见蓝色裙角自眼前一晃而过,但瞧清楚屋中那人的面容,立即垂头应是,没敢逗留。 这一打岔,虞烟清醒过来,没有了方才那旖旎氛围,再做什么也不太合适,总之是没了那个胆量。 谢兰辞捏了捏她耳垂,虞烟仰起头,靠在屏风上无路可退,呼吸微紧,他低眸,黑眸清润,看得虞烟心绪不宁,他轻声问:“还继续吗?” 虞烟还不知道自己只会一点不中用的招数,自以为已经功德圆满,别开眼:“不用了。” 接下来便要发落她了吧。 找什么借口好呢。 何员外家搭的喜房之内,他反复叮嘱她不要用何家备的吃食,以免中了那些不正经的毒。 掐指一算,这也隔了上百日,太过牵强。 虞烟抿了抿唇,有一丝忐忑,谢兰辞俯身,又揉了揉他耳尖,虞烟能感觉到他指腹凉凉的,她的耳朵一定红透了。 他看向她眼底,又缓缓向下,虞烟突然发现自己很会看他脸色,到现在他还是没有生气。 他低头那一瞬间,虞烟几乎以为他是想要亲亲她。 但下一刻,谢兰辞卸了力气,默了半刻,“去找相锦,让他过来。” 64 ? 第 64 章 ◎还选别人吗。◎ 按原来的打算, 她现下该尽快离开此地,毕竟她的胆气只够支撑那一小会儿,经了这遭,不知要多少日子才能把胆量养回来。 谢兰辞顾不上斥责她, 艰难开口, 只是托她把相锦找来, 看来传言不假。 虞烟更有种趁人之危的愧疚。 虞烟脸颊绯红,想了想她东张西望地出门去,而谢兰辞面容苍白留在屋中的场面, 就像她采阳补阴做了坏事一般。 神思不属地给谢兰辞倒了杯茶水放在他手边, 又看看他的脸,还好, 没有被她亲出什么好歹,相锦眼力再好,应当也看不出来。 谢兰辞阖眼靠在椅中,虞烟唤他一声, 他顿了顿,慢慢睁开眼, 漆眸黑沉, 虞烟咽下不安, 又确认一番是不是自己把人气出了毛病, “还要请大夫过来吗?我很快就能找来。” 谢兰辞缓声道:“不用。” 虞烟捏着锦帕,动作飞快地替他擦了擦,对上谢兰辞的视线,虞烟很没有底气, 弱声道:“顺手的事。这是干净的。”摊开掌心, 给他看了看她的帕子。 这掩耳盗铃的举动没有多少意思, 虞烟可怜巴巴垂下眼:“是我鬼迷心窍,一时好奇。你放心,我以后不会了。” 谢兰辞今日本不该出府,合该闭门静养,如今倒好,气急攻心,叫人轻薄,都在她这儿领受了。 方才的亲近平复了先时烦乱心绪,末了还要听她胡言乱语,说些他不爱听的话。 虞烟站在他面前,随时要为他添茶倒水,想把刚才的事遮掩过去,她若像当初那般懵懂青涩,不敢多与外男接触的模样,他还会多出一些耐心。 但收到她父亲的信件后,便换了性子,谁走到跟前来攀谈,她都能应付几句。 在他这里却没有闲聊的心思。何止是厚此薄彼。 谢兰辞的眸中漾着水光,眼角微红,哪怕当初重伤昏迷,虞烟也没见过他这般憔悴可怜,心下思量一番,更觉得是她的罪过。 她简直□□熏心,到这时候还觉得格外养眼,动人心魄,她被罚也值了。 啊,真是不知悔改。 不过,往后是真的不敢了,心都快蹦出来。 虞烟短暂地羞愧了一下,拎着瓷壶,下意识地想找点事干,又给他添了点水,一不小心便倒得太满,赶在溢出前,小心翼翼将瓷壶放下。 谢兰辞指节在桌上叩了叩,虞烟颤了颤,抬眼看他,撞上他的目光。 谢兰辞忽而开口:“你如今也不会。” 适才轻薄了人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虞烟还没理解他话中深意,已经应声点点头,嗯了一声,殊不知自己已经无师自通,懂得了许多男子拿手的敷衍之道。 谢兰辞靠在椅中,虞烟却觉得气势矮他一截,快要把屏风盯出一个洞来,就是不看他。 片刻间,谢兰辞从痛楚之间稍缓过来,她主动靠近的滋味才涌现上来,占据了心房。 通州出事那会儿,他只觉得她动作笨拙,但好歹事无巨细地向他交代,老老实实不会耍心眼,很快便排除了她与人共谋的嫌疑。 但此时此刻,才知道这份乖顺也会令人头疼。 “知道我在说什么吗?”谢兰辞视线微抬,耐心地等她回答。 他没有笑,也没有怒气,但比生气还可怕,虞烟本能地觉得危险。 顺着之前的思路,磕磕巴巴答道:“你是说,就当这事没发生过,我今日什么也没干。” 借机往他脸上看去,虞烟品味一番,她只是亲了亲,又没有干别的,的确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啊。 他不说,谁能知道。 谢兰辞失笑,虞烟疑惑不解,他在她的注视下,颔了颔首,唇角轻勾,轻声道:“是没有多大差别。” 她莽撞的举动似乎没有给他造成困扰。 闻言,虞烟应该感到开心的,但氛围有些奇怪。他好像不是那个意思。 七夕灯会,上元佳节,虞烟不是没见过你侬我侬的男女,他们亲过之后,好像和别人不一样。 但她是强迫于他,谢兰辞又不是心甘情愿,有些差别在所难免。 步步锦支摘窗敞开,庭中传来一点细碎的说话声。 虞烟正是提心吊胆的时候,有点风吹草动就想藏起来。 正要躲起来,身后伸来一只手扣在她腰间,虞烟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晃,便看到了谢兰辞的脸。 和债主面面相觑,窗外步步靠近的婢女也没那么可怕,虞烟眼疾手快地撑住扶手,才没有完完全全跌到他怀里去。 账还没算完,不让她走是吗。 虞烟想离他远一点,谢兰辞侧首往外瞥了一眼,提醒道:“你若站起身来,她们会看见。” 所以他为何不留人在外候着呢。 虞烟记得他身侧侍奉这几人,办事稳妥细致,但她才轻薄了他,不好这样倒打一耙,咄咄逼人地问他。 若知道有人在外守着,也不会有她可趁之机。 虞烟苦恼地别开眼,但往哪看都不合适。 而且他周身的香气轻淡,是她喜欢的气息……怎么亲他一下,把自己亲成登徒子了。 一时间,脑子里就没有别的东西。 再看如今的姿态,他离得很近,同坐在椅中,离得更近,她仰头就能亲到, 不会像方才那般,第一下只能落在他下颌。 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踮脚了,可能是心下迫切,第二回没有费劲,很顺利就贴上了他的唇瓣。 虞烟强行中断这些念头,不知这些荒唐念头是怎么长出来的。 虞烟垂眼盯着指尖,肩上落下几缕乌发,若即若离地贴在肌肤上,分明是她主动招惹,为非作歹,这会儿看起来楚楚可怜,好像是她吃了亏。 “你方才做的,不算亲吻。” 谢兰辞的声音就在她耳畔,虞烟深知理亏,把声音放得很低,附和道:“算我胡闹。”谢三公子哪是随随便便能叫人占去便宜的呢。 她尾音微颤,只差明说让他大人不记小人过。 虞烟目光躲闪,脸庞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她起初打算成事后便迅速离开此地。 没想过会之后有人来,廊上常有人来往,出门避不开人,弄得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做出这等荒唐事,也不是毫无来由。 谢兰辞的婚事始终没有定数,如今好了,周以宁回京,便有个现成的好人选。 在初见时便被强迫与她洞房,他还能待她如此之好,届时与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定能成就琴瑟和鸣的一段佳话。 她哪能想到会这般顺利。 谢兰辞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她破罐子破摔,心想能牵牵手也行,但他没有拒绝,她心里又酸又闷,就…… 眨眼之间就结束了。 痛快一时,她是快活了,谢兰辞这般宽恕于她,更显得她心思不正,虞烟良心备受煎熬。 不过两息,虞烟想到这些,心绪低落下来,若说之前是破罐子破摔,现在这破罐子大有变成齑粉的势头。 “你放心,我往后不会纠缠你的。”虞烟倏而开口,为了佐证这一点,立马就要脱口而出几个名字,以示她当真有认真考虑。 谢兰辞觉得她就是来折磨他的,握了握她的手,语气算不得好:“不许再说。” 虞烟在众人面前装得娴雅,被他说了一句,眸中霎时泪光盈盈,“那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你一点也不喜欢我。” 一眨眼,泪珠便滚落下来。 虞烟不知别人如何,她是很喜欢和亲近之人待在一起的,现在想来,以前总想摸摸他的手,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他方才连抱一抱她都不愿意。 谢兰辞侧首看她,轻柔拭去她的眼泪。 “如果是你表露出的那种喜欢。的确不太一样。”谢兰辞眼眸微暗。 虞烟沉浸在伤心当中,湿润长睫缓缓眨动,甚是不解,只拣了几个简单的词句,听到耳朵里,拼凑在一起琢磨一下。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有何不同。 他掌心覆上她腰后,和她最初的步骤也差不太多,但马上,虞烟就知道什么叫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她主动时,他好整以暇,脸不红心不跳地候着,她如今却不可以,在他怀中娇气地轻哼。 她靠在他怀中,半点挣脱不得,眼睫轻颤,原本搭在椅上的一只手也落入他掌中,让他轻轻摩挲。 她只知道他的唇很软,现在,他知道的更多了。 “你亲得我喘不过气了。”虞烟眸光潋滟,缓过来后便觉得他过分,微带埋怨,语声甜软,和平常很不一样。 她说的分明是事实,谢兰辞不知悔改地嗯了一声,她却羞得不得了,双颊通红地别开视线。 他应该有些喜欢她吧。 不,是肯定喜欢她的。 她方才那些愧疚完全是自寻烦恼。 谢兰辞拥着她,怎么也看不够,以前不知尊长为何着急他的婚事,现下倒有几分急切,想快些与她定下婚约。 但出身使然,令他无法随意在情动时许下承诺。 他笑了笑,只低声再问:“还选别人吗?” 虞烟还有些难以置信,但唇齿交融的触感又做不得假,她垂着眼眸,不知今日如何走到这一步,他问出这句,她伸出手摸向他额头。 谢兰辞不言不语地任她动作。 “好像没有发热。”她仍是困惑,他也和她一样,不太冷静吗。 “不是总能管得住的。”谢兰辞将她散落的几缕发丝勾到耳后,看着她好奇的样子,为她解答。 作者有话说: 之前写的大纲不适用了,有点卡文。 65 ? 第 65 章 ◎不喜欢吗?(修)◎ 谢兰辞近日更清瘦两分, 又着一身宽袖长袍,无端多了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泠然。不该沾染凡俗□□。 但她手还搭在他掌中,容不得抵赖。 廊上路过的婢女渐渐没了声息,想是走远了。 虞烟坐直身子, 退开一点, 想清醒清醒, 这样紧挨着他,她快要呼吸不畅了。 谢兰辞不让走,她刚要站起身来, 便被他留住, 不得不抬起头来看他。 掌心贴上她后颈,轻轻托了一下, 先前亲吻时就是这样把她扣住,虞烟面上绯色未退,让他这一碰,手脚发软, 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放开我。” 谢兰辞比她冷静许多,心平气和道:“不喜欢吗?我以为你是愿意的。” 虞烟只是冲动行事, 没想过要和他坐下来反复琢磨这个。 一想到这辈子可能再也没办法靠近他, 她就觉得可惜。 她从来就不委屈自己。 何况她应该能长命百岁, 若是抱憾终身, 那得好几十年呢! 谁知道能在他身上得到回应。 虞烟抿了抿唇,舌根那股感觉还没有消掉。 好像也没有她想得那么舒服。虞烟幽幽想道。她还是更喜欢简单地搂搂抱抱。那就很好了! 他抱住她的力道太大,像要把人嵌入怀里,她想躲开一点也没有办法撤开。她怎么不知道他是这样霸道的性子, 从骨子里透着强势。 偏偏是她挑起事端。连抱怨也不好开口。 他这样子, 就像这惩罚早就在那里等着她了。 又摸了摸唇角。佩服起那些在暗中亲来亲去不会厌烦的佳偶。 他姿态闲适, 漆黑的眼眸盯着她,手指稍微动一动,虞烟就像被烫到一般,控诉道:“你别动,我头发乱了。”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语调轻软得不像样,撒娇一般。 谢兰辞扶正她的发簪,目光向下,她唇瓣嫣红,还有一点湿润,这处比发簪明显许多。 哪怕听她抱怨,也远远胜过在厅中静坐听人奉承的滋味。 一个扎双丫髻的小婢女走到门外,扬声回道:“已差人去叫相锦回来了。” 她被吓了一跳,把他的手拍开,坐到另一个圈椅中,听清楚这话,后知后觉回想起来,她刚刚说着要走,也提过这事。 看样子,像是他早有安排。 虞烟抿了口茶水,自觉现在看起来应该很正经了,才佯作平静地开口:“我先走一步,不打扰你了。” 说话间,相锦应声进屋,抬眼一扫,看虞烟恨不得站到门边上立马就走的样子,相锦不由一凛,以为二位主子还在闹别扭。 谢兰辞借故离席,相锦便在外面替主子应付一些琐事,谢兰辞离席片刻,没人打听,只觉得他今日出现在此处便让主家面上增光。 但眼看着贵人久不露面,主人家心下一跳,唯恐自家不够周到,让贵客有了不满,踌躇片刻还是过来好声好气问了两句。 相锦只说世子喜欢清静,想暂歇片刻。得了这个答复,主家知道没有得罪谢兰辞,这才放下心来。 相锦在厅中百无聊赖,侍女找来,相锦满心以为这边已经和好如初,他回来只需把虞烟送回去。 但眼下看来……可能有了点争吵,连共处一室也不愿意了。 相锦以为主子分忧为己任,福至心灵,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由头留她,“诸位宾客的画作送到厅中,又去花房观赏,这时院里没人,姑娘回去也是无聊,可要再坐坐?” 坐什么,相锦进门前,她还坐在谢兰辞怀里。 虞烟咬了咬唇,当即摇头:“我和几位小表妹下了赌注,看谁的画名次好,我这便回去了。” 相锦默了默,意有所指地看向谢兰辞,笑了下:“那真是可惜。” 这家家主仕途上没多大建树,但为人不错,又好诗文,家有喜事也是办得热热闹闹,满堂宾客,其乐融融。 宾客间除去闲话之外,操持宴席的夫人也备了花材让姑娘们玩耍,颇有意趣。 盛景当前,在座的又是些惯于吟风弄月的雅士,便有不少人作画,闹着要比一比,看谁更胜一筹。 卷轴收来,主人家看向厅中这些客人,便找了当中资历最深的文人,托他将这画作排出先后,“只有你来,他们才能心服口服。” 被选中这人名为崔永,师从名家圣手,尤擅此道,但闻言露出苦笑,摆了摆手。 崔永和夫人吵了一阵,崔夫人带着儿女住去别苑,正闹着与他和离。 这些年轻公子当中正有夫人娘家的两位侄子,崔永为人中正,此时也有些私心,很想要偏袒一二,让侄子为他在夫人面前说说好话。 崔永起身拱了拱手:“今日这桩差事,在下是做不得的。” 将事由一说,众人都笑他:“为了崔大人家宅和睦,今天就不难为他了。” 崔永才名和资历都有,除去他,接下来选谁毋庸置疑。 谢兰辞并不言语,但怎么论,都该是他来。 旁人再请,他放下茶盏,温声道:“今日和前辈一样。不太方便。” 这下,众人无法,调侃两句,便另择了一人。 只有崔永若有所思地看向他,颇有深意地凑来问:“这宾客当中有哪位亲眷,竟要你避嫌? “世子入仕多年,还没听过你偏袒过谁。刑名要事都理得清楚,朝堂大事亦不在话下,今日这取乐怡情的小事,居然也叫你难办了?” 虞烟还记挂着赌约,看相锦正好从前边过来,不免追问:“第三是谁,我可是猜中了?” 谢兰辞看她转瞬就找到其他乐事,满心惦念,倒把他晾在一边,好笑之余又觉得可爱。 也不知她是想快点从他跟前跑开,还是当真牵挂至此,虞烟说着话就转身往外走。 与他视线相触时目光躲闪,差点撞上门扉。 谢兰辞看她这样,站在原处,怕再将她吓坏了。 偏生相锦不知内情,好心提醒:“有人正问起主子,不如一道过去?” 这段路清净宽敞,可以同行。相锦觉得自己的提议很不错。 虞烟可不想一直走在谢兰辞前面,那何止是如芒在背,肃容道:“他成日辛苦,人都累得不像样了,还是多歇息一会儿,不要勉强。你仔细看看,世子脸色很不好。” 相锦自认眼力不错,主子脸色分明比半个时辰前好多了。虞姑娘这话若是让几位太医听了,恐怕得跳出来和她好生理论。 但谢兰辞不说话,相锦只好闭嘴。 虞烟从屋中逃出来,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感觉魂魄归位。 今日真是奇怪。 投壶不顺,把小表妹的珠花输了。 想见的那位公子摔了一跤,与她说话时满脸通红地坐在石凳上,连是高是矮也看不清。 没做成的事还不止这些。怎么一时脑热的荒唐事,随便一试就办成了呢。 没人引路,好在她此前常来做客,不多时,便找到了倚栏喂鱼的虞樱,虞烟理了理头发,才慢慢走过去:“四姐姐。” 虞樱瞥她一眼,擦了擦手,给她递来茶水:“看你,热得满脸通红。” “还红吗?” 虞樱点头,蹙了蹙眉:“你没有要忌口的,嘴巴怎么肿了,我找厨娘来问问,或许换了方子。舅母不准小妹吃外面的东西,你也该警醒一些。” 虞烟没想到还能看出来,水也不想喝了。 虞樱记得她今日没上妆,用锦帕擦了擦,看着干干净净的帕子:“也不是唇脂。” 虞烟吸了口冷气,含糊道:“可能,是我自己咬的。” 虞樱毫不客气地捏捏她脸颊:“不许说傻话。” 虞烟幽幽叹气。 傻事都做了,不差这一句两句傻话。 而且,他报复得也太过分了些。就不能大度一点? 顶着澹静疏朗的一张脸,私下里全然是另一副样子,必须得连本带利地讨回去。 虞樱忽有所感,很有些替虞烟发愁:“你说这都什么事,原本看好的那个,偏生两日前摔了腿,还有人为这个嚼舌根呢。” 虞烟也觉得自己婚事艰难,打周议章那里就颇是坎坷。 收到父亲来信后,本来另有打算的,谢兰辞又当着她挑破。只是他究竟知道多少,她尚不清楚。 “二叔还不回来吗,这次伤得严重?在青州逗留快一个月了,以前从未有过。” 虞烟压下繁乱心绪,只说自己也不大清楚,虞樱观她面色如常,估计二叔也没有大碍,没有再提。 不一会儿,虞樱又往虞烟脸上扫了眼,正怀疑起自己眼睛出了毛病,怎么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正巧珠珠找来,虞樱才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等去花房的闺秀归来,院里又摆了茶水糕点,虞烟随虞樱一道回到众人中间,精神松缓下来忽觉疲惫,不想跟人闲聊,一连吃了两块点心。 虞樱还记挂着她的异样,摇了摇团扇:“这些都是你吃过的,哪有从来没尝过的东西?你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这个问题,虞烟没法作答。 有人谈起方才在花房所见:“夫人手巧,底下的人伺候得亦是精细,等明年开春,我再来府上,夫人莫要嫌我。” “不提那些娇贵的,外面几棵金桂,亦是不俗,是特意移栽过来的吧?” 林熙自上次西苑之行后,总爱往虞烟身边凑,见虞烟只顾着吃,生了闷气,道:“我家厨上也很厉害。下回给你做一大桌。” 虞烟起初没意识到林熙在跟自己说话,回过神来,只记得她们提到金桂,顺口回道:“是挺好的,中秋满院飘香,能摘许多呢。” 周以宁眉眼微动,笑盈盈看来:“拢共也就四棵,方才没见到虞妹妹,原是跟在我们后面?” 往年这里仅有一棵桂花树,还给养死了。虞烟在谢兰辞那里看见,新栽的金桂还不及往年那棵一半粗,自然以为处处都有。 虞烟和几个小表妹玩得好,虞樱三言两语就替她遮掩过去,众人也没有深究。 周以宁私下又来找过虞烟,是为之前在如意楼婢女莽撞致歉:“我管教不严,让你受惊了。” 面对周以宁,虞烟心情格外复杂。 那日婢女冲撞,倒是小事。旁人将周以宁和谢兰辞的旧事翻出来议论,情谊不知有几分真,交集应当是不少的。 连她也以为周以宁会是谢家最后为他择定的夫人。 周以宁眸光温和,虞烟却被她看得不太自在,像被人猜出所为,心下发虚。 周以宁又道:“我有心找你说话,只是刚入府忙着拜见长辈,找不到空当来寻你。” 顿了顿,续道,“正欲寻你那时,又有一人找你说话,我看那人做随侍装扮,又很面生,还以为你有了麻烦。走近几步,才认出是相繁,几年不见,他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虞烟背脊一僵,面上变得滚烫,再也无法装傻:“有些小事,世子差他来问我。” 何止是问一问,周以宁眼见着相繁领着虞烟走向别处。那新栽的金桂,虞烟大约是在谢兰辞休憩之处见过。 虞烟脸颊红扑扑的:“他脸色很不好,找我全是为了治病。” 周以宁牵了牵唇,相繁带虞烟离开后,相锦很快就发现了她,给的说法如出一辙。 越是这样,越显得奇怪。 虞烟和谢兰辞的关系,似乎并不如旁人以为的那般浅薄- 回到虞府,虞烟已是身心俱疲。 吴夫人今日没有赴宴,在虞老夫人跟前侍奉了一日,头一句便问起了她们的所见所闻。 还没聊几句,便图穷匕见,笑吟吟地看虞烟:“受伤那位公子恢复得如何,我与他姑姑私交不错,他是很中意你,但临到头出了这事……烟儿改日去庙里拜拜,去去晦气吧。” 祖母一言不发,看来也是同样想法。 虞烟早知道家中靠不住,也没有伤心。 在祖母屋中略坐一会儿,虞烟回去时,脑子里还是不清不楚的,悠悠叹了口气。 “我说什么来着?你还是着急的,你父亲还没回来,可不就能指着我们,都是亲戚,还能害你不成。” 吴夫人一步步走近,“你姨娘家中无人,若像你三姐姐那样还有个舅舅,也算有些倚仗。” 虞烟正头疼,不耐烦应付吴夫人,“我去庙里算过了,不劳夫人操心。” 吴夫人挑眉,笑出声来:“哦,抽中什么签?但愿你不是诓我,你若能姻缘顺遂,我和你祖母便了了一桩心头大事,是盼也盼不来的!” 见虞烟眉眼间有一股愁绪,吴夫人心头有了计较,只觉得她是嘴硬逞强,转了话头:“我不是为旁的事来,铺子的买主又提了价钱,说是要找你详聊。” 虞烟还没准备把铺子卖掉,但了解行情总是好的,看看吴夫人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翌日约在铺子斜对面的茶庄,虞烟到了二楼,门前侍卫引她入门,窗边坐的却是薛宁远。 虞烟还想着倘若买主和吴夫人沆瀣一气,想要坑骗她,今日便不用留什么亲戚脸面。 总归吴夫人不止是算计她的铺子,连她的人也想一块儿卖了。 但薛宁远这人,骂他几句完全是不痛不痒。 虞烟转身就走,薛宁远扬眉笑了笑,兀自斟茶:“有人说虞将军背了命债,告到我这儿来了,求我给他做主呢。你既然不想聊,那就算了。” 作者有话说: 从白天卡到晚上,呜呜呜抱歉 66 ? 第 66 章 ◎他自己选的。◎ 虞烟身形一滞, 慢慢转过身来,薛宁远唇畔笑意愈深,转了转杯盏,“看来这不是空穴来风了。” “何人诬告?没凭没据的事, 小郡王也有这个闲心来管?”虞烟神色镇定, 眉心微蹙, 薛宁远竟看不出她的虚实。 虞烟经不起逗弄,以前见了他都恨不得绕道走,若是躲不开, 必定要拉着旁人作伴, 是万不敢独自面对。 而此时神色如常,当真像旁人泼了脏水, 若是强装出的镇定,近来长进许多。 他交游甚广,求到他跟前来办事的人不少,个个都知道他的脾气, 从来还没有敢瞒报实情的。 找来的这对老夫妇,从前在王府当差, 退下来后借着往年的积蓄, 日子过得滋润, 比一般的小官小吏还要富裕许多。 那老妪托人花了重金才见他一面, 字字愤恨, “我儿为将多年,年少有为,这次边疆起了战事, 人人都得了一份功劳, 赏赐丰厚。其他阵亡的都是些无名无姓的小卒, 我那孩儿武艺高强,怎会轻易死于混战之间。” “虞家那厮与我儿早有冲突,也不是没动过手,这次人人都回来,偏他躲在青州,不肯返京,定是做贼心虚。” 末了,又叫来一个伙夫,佐证了她的说法。 老妪恨道:“旁人还称什么虞将军,那小子就是个贪生怕死的货色,早些年也没看到他挣下什么功勋,那些年和他一道参军的,大半都死了,他这般胆小,如今还能轻易受伤?” 拿出的锦盒一开,很有诚意,里面是千金难买的名贵药材,薛宁远正好用得上。 虞烟泰然自若,薛宁远搁下杯盏,忽而笑了笑:“见多了世面,人也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门外传来说话声,吴家铺子的管事自报家门,薛宁远道:“放他进来。” 吴家管事推开门扉,正要迈步进屋,旁侧的青柚冷笑一声,听得管事后颈发凉,不自觉地顿了脚步。 青柚道:“没听见?叫你进去。” 管事愣了愣,忽视那股不适,快步走了进去。 门一关,对上青柚的就成了薛宁远的侍卫,侍卫看对面都是弱质女流,摸了摸剑柄,挺胸站直了身子。 薛宁远瞥了眼姗姗来迟的管事,话却是对虞烟说的:“那些我们之后再谈,你放心,对你我还是要留几分情面的。” 管事垂首站在一旁,心道夫人果然算准了,小郡王到现在还没放下这位。 虞烟却不管那些,薛宁远这话说得像他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牵扯。 “怎么就不能说了?我今日来这,是吴家从中递的消息。掌柜抬起头来仔细听着,免得回去不好跟你家夫人交差。” 管事讪讪一笑:“二位主子在这儿,哪有我说话的份。不若小人先行一步,二位慢慢聊?夫人说,吴家和虞家就是一家,五小姐自己拿主意就成。” 虞烟这几个月深居简出,鲜少外出闲逛,这回颇费了工夫才让她与小郡王见面。 攀上郡王府的好处可比贪下这一两间铺子大得多。 “那真是巧了。有人说我爹犯事,我年纪小,想不出办法。既然管事这样说,还得夫人替我筹谋一番。” 虞烟明艳动人,笑意浅浅,从前能卖个好价钱的绝色美人,此时落在管事眼里却万分可怖。 薛宁远探究的目光扫来,虞烟大大方方回视,“正好趁着有人在此,也帮我做个见证。你还有什么别的事,一块告诉我。” 又看向那六神无主的管事,“你可得好生听着,一个字也不能忘,我现下有些心慌,恐怕是记不清楚。” 管事汗出如浆,几乎站立不稳,好端端的怎会天降大祸。 刚刚只顾着攀亲,也不好改口,连一丝转圜的余地也没有。 这管事平日也是能顶事的,没想到这般不中用。 虞烟还指望他回去绘声绘色说给吴夫人听,最好能把人吓得卧床不起才好。 虞烟还没如何,管事便开口求薛宁远:“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烦请郡王再透露一二。” 薛宁远忽然觉得没多大意思。 吴家上下还没他能入眼的玩意儿,侧首盯着虞烟看了片刻,道:“你若开口,这个忙我也不是不能帮。” 虞烟眉心微蹙,薛宁远赶在她澄清前续道:“自然也有他们无事生非,捏造证据的可能。若是如此,我也能惩戒一二,保管他们绝不敢再来攀咬。” 管事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万万不肯松手的,恨不得替虞烟答应下来,一连给她使了好几个眼色。 薛宁远暴躁易变,虞烟从没把希望放在他身上,若能指望他,以前也不会退避三舍,何况这事复杂,连她至今也不知根源所在,哪能贸然答应。 父亲年轻时还有些冲动,年纪渐长,性情愈发平和,鲜少与人争吵,写信托人送来,也只絮絮叨叨叙了家常,说让她万事小心,出入携青柚同行。 写给虞峣的那封信字迹不清,让她误拆,这才知道父亲卷入是非,久不归家是为了避祸。 写给虞峣的信中还提到一个名字,让虞峣将一件东西交付给他。 信中没有明说,虞烟凭直觉猜测,薛宁远提到的那个男人,可能真是死于父亲刀下。 薛宁远以利诱之,虞烟毫不动容,眼帘半垂,丝毫没有露出心动神色。看得管事百爪挠心。 薛宁远扬眉笑了笑,不以为忤:“你如今另有倚仗,自然有其他选择,不是非得走我这条道的。” “我也想瞧瞧你在谢兰辞面前是何模样,他可没有我这样好说话。”薛宁远顿了下,复道,“往后你若与他没有缘分,也可以再来找我。” 虞烟听得直犯恶心。 话罢,薛宁远率先离去。 管事战战兢兢地走来,精神有些恍惚,急切询问道:“小姐有没有什么办法?不知这事到了哪一步,重金疏通一番或许可行。还有世子那里……” 虞烟本来就烦,平日脾气再好也生了三分火气,脸色冷了下来:“你家夫人不是很有主意?做主做到我头上来。如今我也没有旁的法子,若敢去国公府求人,你们只管去吧。” 谢兰辞在官场上的所为,谁人不知,再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贸然登门。 管事悻悻闭嘴,长叹了口气。 吴家和虞家牵扯颇深,听薛宁远的语气,虞家二爷犯的事恐怕不小,管事没敢多耽搁 依誮 ,匆匆告辞赶回吴家报信去了。 青柚目送这几人离去,走到虞烟身边,“还有我在,别怕。” 青柚语气笃定,给了虞烟几分力量,心慢慢落到实处,饮了盏温水,还是问了出来:“我爹他一个人在青州,不知道恢复得如何。” “这些年境内少有战事,他很久没受过重伤。每次回来都好好的,还会挑剔我的厨艺没有长进。但是信里一句也没提伤势如何……青柚,我有些害怕。” 青柚默了默:“两封家书是将军亲笔所写,观其字迹,应是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昨日我趁着人多,暗中将东西给了容凇,他憔悴得紧,看起来很不好,今日如何了?” 青柚没敢把容凇几度寻死的事告诉后续番外整理在滋,源峮污尓司久凌罢衣九尓虞烟,叹了口气:“姑娘去看看他吧。” 虞烟点点头。 替她经营铺面的姐弟住在甜水巷,容凇从旧居搬走后也住到了附近,路程不远。 青柚为求稳妥,还是替虞烟妆扮一番,拣了条小路,一路护送过去。 容凇二十出头,念书刻苦用心,在同窗之中名声很好,昨日宴会也得了请帖,虞烟一将那枚系着红绳的铜钱交给他,容凇便红了眼眶,朽木一般的面容上泛出一丝生机。 那对老夫妇也没有确凿的证据,父亲却迟迟不肯返京,就连信中也未曾提起归期。 若要知晓内情,只能从容凇这里下手。 青柚动作太快,虞烟连容凇家门也没看清楚,就被青柚抱着跃入院中。 莫说是精神恍惚的容凇,虞烟也没反应过来。 与容凇四目相对,虞烟率先出声打破沉默:“我来看看你。” 好像容凇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了,虞烟有些尴尬- 萦太妃从佛堂出来,嬷嬷立马跟她说陛下方才来过。 萦太妃道:“皇上费心了。” 嬷嬷含笑应是,又道:“今日世子进宫,陛下与世子对弈,这会儿还在御花园呢。” 御花园内宫婢无事不能近前,御前只留了一人伺候,皇上落下一子,不与谢兰辞说话,反而看向一旁的太监。 “你这双耳朵,愈发不好使了。前几日的帖子,没送到他手里?下回该找个伶俐妥帖的去送,他若不接,先念给他听。” 章公公夹在二位贵主中间,不好接话,忽而想起另一桩事,笑道:“之前送去的画像,是奴盯着人送给世子,后来世子让人去取,奴婢数着,数目似乎对不上。” 皇上正盯着棋局,一面想着谢兰辞二十有三的年龄,愈发上火,只听得只言片语,冷哼道:“也不必想别的法子。朕下旨赐婚,择定人选,你看着挑个日子,也算是自己做主了。” 谢兰辞修长的手指夹着棋子,动作似是一滞,而后缓缓放入棋盘,皇上眉心微动,不再说话。 等谢兰辞走后,章公公伺候皇上净手,这才补上刚才没说完的话。 “上次送去的画像,世子唯独留下了虞姑娘的。”章公公眉眼含笑。 皇上稍一回想便记了起来:“是虞家行五的那个小姑娘?” 章公公应是,随即又提醒道:“方才陛下说的虽是气话,但世子也没有拒绝。不知是不是奴婢多心了……” 皇上怔了怔,放在心上过了两遍,唇角泄出一丝笑意:“你说得极是。快,去钦天监叫人过来,算一算良辰吉日。” 章公公迟疑:“陛下方才不是说让世子自己选?” 皇上冷笑道:“旁的都是他自己做主。不差这个。” 从宫中出来,谢兰辞如约去见江林州,在途中遇到了一位眼熟的书生,昨日才见过,书生便过来打招呼。 这人手上还拿着一个精致小巧的花环,与他的装扮不太相称。 谢兰辞的视线在上面一停,书生便赧然笑道:“家中小妹给的,正要去找人用丝线串一串,挂在书房里。” 谢兰辞记性很好,不用再问,已经知道这个小物件出自谁手。 虞烟昨日在宴上一改常态,有人过来找她,任谁都能聊上两句。没多久好像累了,便安安静静坐在女眷堆里,陪一些年岁不大的小妹妹玩耍,给她们编了些小玩意儿。 他实在没有那么大方。 应该早些将她叫走的。 作者有话说: 努力恢复手感中。 67 ? 第 67 章 ◎再骗骗他。◎ 沉默的时间愈长, 面容青涩的书生也觉出几分不对。 谢兰辞淡淡收回目光,她一直是喜欢与人分享的性子,若非如此,也不会在脱困后便在镇国寺求了那一对姻缘符。 这花环简单, 一看就是用来哄小孩玩的, 论心意, 远远不及她特意送到他手中的东西。 江林州灌了杯茶水下肚,看谢兰辞进门便笑了下:“刚才有个年纪轻轻的小公子,钱袋让人偷了也不知道, 有衙役正巧路过, 帮他把东西拿了回来,递过去的时候, 他还握着手上的小玩意儿不撒手。才走出去呢,你见到没有?” 谢兰辞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江林州笑意顿止,清了清嗓子:“我说错话了, 你也想要?等那卖花的阿婆来了……好了好了,我是看你换了香, 以为你难得一见有了闲情逸致。” 谢兰辞道:“江大人在刑房待了大半日, 还能闻出来, 看来今日没有见血。” 说起正事, 江林州站直了身子,掌心撑在桌案上,往西边望了眼,叹道:“你的事, 我还能不上心?你放心, 该用上的都用了。除了虞烟和你, 没有拐过其他妇孺,怎么看起来,有点像特意冲着你们来的。” “事发后跑了几人,何家家仆一个不落,何家奴仆将其他腌臜事都交代了,偏生问不出柏辛的去处。” 谢兰辞顿了顿,续道,“方英被扣过后,隔两日我和她的事便传得人人皆知,有没有查过柏辛与宁王府的往来?” 依谢兰辞的身份,还有他出京这趟的差事来看,两度遇袭和这被抓去洞房的荒唐事都是大事,轻忽不得。 江林州作为友人本就比旁人多关心两分,上面还有宫中催促,能查的都细细排查过两道。 彼时虞烟和谢兰辞的事传出来,江林州虽一早知道这事,但谢兰辞对虞烟的态度和回护之心还是让他格外诧异。 风言风语一夕之间流窜得四处可闻,是人性使然。可谢兰辞若铁了心想让人闭嘴,多得是法子。 那两日江林州除了哄楚芫,便是在替这二人解释。 那一点恩情便让人大惊小怪,若让旁人知道他们穿了喜服招摇过市,还往何家备好的喜房里走了一遭,那还得了? 江林州被他问得一愣,还真想不起当时方英的种种表现。 宁王府不差这一个人,抓了方英,多得是人替宁王去干那见不得光的事。让方英到大狱待几天,不过是灭一灭他们的气势。 方英当日说的话并无异常,江林州想不起来,不由羡慕地看向谢兰辞:“你这人,若不入朝为官,真是憾事。不过,事无巨细都记得清楚,谁还能蒙骗你,若得罪了你,还能翻篇吗?” 谢兰辞瞥他一眼,淡声道:“你可以试试。” 那日抓捕嫌犯,扣下方英不过顺手的事,寺前那条街巷铺面林立,在场之人不知凡几。 江林州不知他这双眼睛是怎么长的,转念想想谢兰辞下场那年的阵仗,又释然了。 “柏辛和宁王府没有往来。根据下人供词,他自来到何家,一心围着何员外打转,把何员外几个小妾的病症都治得妥妥帖帖,偶尔会出门逛逛,但从不出远门。”江林州道,“宁王府的动向你比我清楚,我就不啰嗦了。” 宁王出手阔绰,膝下又无儿女,求医问药素来大方,但除了那些正经药,旁的邪门事也做了不少。宁王手下为做法事献祭幼童,还有什么丑事干不出来? 江林州本来没把两件事往一处想,但经谢兰辞这么一提,何家也处处透着古怪,就怕虞烟是让人盯上了。 即便背后没有其他谋算,把一个姑娘家抓去做这种事,也足够将那人千刀万剐。 江林州舒了口气,正色道:“你放心,这事我会亲自去办。” 谢兰辞道:“你多费心。她父亲尚未归家,兄长又常日在外,我不放心。” “自然要快。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江林州一时嘴快,说出之后想到谢兰辞的性子,正要改口,却破天荒地看谢兰辞笑了笑。 以前对这类调侃之词,他从不理会。江林州眉眼俱笑,弯了弯唇,啧了一声:“看来是真的快了。” 谈完正事,江林州派了人马出去,交代完这些,也没别的可忙,想趁此机会再与谢兰辞聊聊书画,一走到檐下,又有小吏行色匆匆地赶来,口中直呼:“江大人。江大人别走啊。” 江林州脚下一顿,幽幽叹道:“你知不知道我多少日子没歇息了?干脆搭一张床住在这里好了。” 说是这般说,案子还是要办的,叹了口气便转身去接那小吏怀里的卷宗,掂了掂,脸色愈发黑了。 楚芫身边的大丫鬟拎着食盒迈入院中:“公子且慢,姑娘让我送来的补汤,让您一定要趁热喝呢。” 谢兰辞眼睁睁看着江林州脸色一变,如春风拂面,笑逐颜开。 江林州又把卷宗往小吏怀里一放,接过锦盒,一刻也等不得地跟谢兰辞炫耀。 谢兰辞又想起那个人人都有的花环,也没听江林州说了什么,转身往外行去。 虞烟的那位表姑还住在虞家,但采买一事已经交给底下小厮,虞烟已经有数日不曾去过春雨楼。 楚芫和江林州相识多年,熟稔自不必提,还有些旁人没有的默契。 虞烟好像什么都喜欢,看不出来她的偏好。 相繁候在门外,见谢兰辞步出衙署,快步迎了上来,低声回道,“今晨正好有人自青州回来,上月出事后,便依主子所言,对虞将军那边多有留意。” “没有人上门滋事打搅,但虞将军好像有些行动不便,去拿药也没找大夫开方子,像是旧疾复发。” 相繁知道谢兰辞对虞烟的看重,又添了一句:“虞将军从军二十载,难免落下些许疾症。” “青州是个休养的好地方。”谢兰辞向马车走去,一边问道,“虞将军在青州置办的宅院,她有没有去过?” 相繁愣了愣,回京的下属并没有提到这个。 而且,这与虞将军牵涉之事,有何关系? 谢兰辞也知道在相繁这里得不到答案,只是想知道她去过什么地方,又做过些什么罢了。 上了马车,谢兰辞本是靠坐在车厢里阖目养神,眼睫微动,复又睁开眼,抬手摸了摸下颌某处。 是她昨日亲的第一处。 看得出来她是一时兴起,从抱上他的那一刻就开始慌张,一与他对视,便颤着眼睫闭上眼。 他将她的举动都看得一清二楚,直到最后一刻才确定下来。 马车行速放缓,忽而停了下来。 不待谢兰辞开口,相繁从外掀开锦帘,谢兰辞抬眸看去,一眼便辨认出虞烟的背影。 虞烟正在与成衣店的小厮交谈,“这件,还有这件,都给我包起来。” 小厮不住颔首,手上动作飞快,也不耽误他嘴上功夫:“小姐放心。公子穿上定然合适,这都是难得的好料子,公子又长得一表人才,穿上定然好看。” 虞烟又随便看了看铺中摆的其他东西,闻言,又叹了口气。 不图容凇穿上风流倜傥,只求他有个精神气,萎靡不振的样子实在让人担心。 容凇新搬来的住处不大,虞烟小坐片刻便将他的家当看得清清楚楚,书箱放在角落还没收拾,里里外外就没有过日子的热乎气。 虞烟不是要多管闲事,但她爹远在青州,大约也挂念着容凇这个旧友遗孤。 爹爹不能回家当然有他的道理,她又怎么能看着他的心血白费呢。 虞烟马上就将容凇带了出来,容凇推辞她也不放在心上。 她倒是没费什么口舌,有青柚在后面助阵,容凇挣扎一番还是选择自己用双脚走出家门。 容凇瘦得像是三天只吃一顿饭,得再让人量量尺寸,虞烟觉得他去了有一会儿了,便问:“还有多久才好?” 话音甫落,便感觉眼前暗了一暗,抬首正撞上谢兰辞看来的目光,拿到手中打量的折扇一滑,眼看着要掉在地上。 虞烟呼吸一紧,她如今连容凇他爹与自家什么交情也不清楚,连背后的弯弯绕绕也没明白呢。 那老妪今日敢去找薛宁远,明日就敢去找谢兰辞。 谢兰辞握住她手中掉落的折扇,手腕一抬就要递给她。 虞烟心里发凉,哪还用得着这个,摇摇头。 一脸喜色的小厮端着刚才虞烟挑过的发簪过来,“您再瞧一眼,是这些吧?” 是男子的样式,谢兰辞瞥了一眼,虞烟知道不能自乱阵脚,但还是有点心慌,含糊地应了一声。 小厮唇角笑意更浓,欸了一声便转身走开。 虞烟顶不住他的目光,颊边染了淡绯,正暗自苦恼,怕他是听说了什么来兴师问罪的。 爹爹若真动手取人性命,定然是有隐情。但现在照那老妪的说法,看起来是不太清白。 她如果求求他,他能站在她这一边吗? 但他看起来,不吃这一套。 正心烦时,倏而听得他开口问道:“这是给你哥哥挑的?” 虞烟眨了眨眼,不知如何作答这个问题。 和她方才纠结之事,毫不沾边。 她低头只能看到他的双手,她以前总是很喜欢这双手的,他昨日就那样把她按在怀里,完全不像擅作诗文的读书人。 焦灼紧张的气氛忽而添了些旖旎,虞烟颇有些不适应,脸上绯色更甚。 “那些衣服的尺寸,好像不大合适。” 虞烟不假思索:“他瘦了很多。” 谢兰辞看过来,虞烟硬着头皮解释,“哥哥这些日子读书很辛苦。” 他怎么总是看她。弄得她都没办法好好编假话了! 68 ? 第 68 章 ◎这句话是真心的。◎ 虞烟脑子里不能同时想好几件事, 先前有父亲的事牵系心神,令她想起过往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心头的疑惑还未能从这几个知情人嘴里得到证实。 待说出那句哥哥最近颇是消瘦的话后,她眨了眨眼, 慢吞吞想道, 眼前这个好像才是那个当真有所清减的。 若只牵扯她一人, 倒还能搏一搏,看能不能从他这里找到办法。 可终究有其他人在一条船上,不好在此时全然交付与他。 虞烟心口泛起涟漪, 垂首不再言语。 落在眼中, 到底令人怜惜,连店中掌柜也劝慰道:“关乎前程的事, 哪有不辛劳的。有姑娘这般顾念着,便是再累,你家兄长也舒心得很。” 掌柜悄声走过来,拿眼尾瞟了眼谢兰辞, 没勇气与他搭话,便再与这位看起来便好说话的小娘子聊起来, 但只说了一个字, 便被谢兰辞打断。 “季考在即, 再有四五日, 你兄长便能回到家中。上回见面,他还有话要带给我,待他归家,着人到南苑走一趟便好。” 虞峣心头总对谢兰辞有些偏见, 在家里恨不得揪着她耳朵让她离谢兰辞远些。 殊不知, 在她和谢兰辞之间, 冒犯得多一点的是她。 虞烟颔首,口头应承:“记住了。” 其实这也是没必要的提醒,照哥哥的性子,若真不管不顾地想找谢兰辞,一日跑遍京城也使得。 一时无话,虞烟将险些掉落的折扇放归原处,掌柜却无心去看这扇子是否损坏,在谢兰辞身后已经摆出了恭送的姿态。 就连虞烟也以为他随即就要离开,但她猜的不大对。 谢兰辞仅仅是盯着她,比起有话要说,更像想她再多说说什么。 虞烟有些疑惑地朝他看去。 谢兰辞败下阵来,往她身边走来,掌柜以为他看上了什么物件,转身就要奔来,还没来得及跑起来,就见这位光风霁月的谢大人把人家姑娘的手牵住,往庭中走去。 掌柜的连忙刹住。 虞烟心里揣着不能见人的秘密,但还不至于以为谢兰辞要做什么,一时便忘了把手抽回来,但往后走了两步,想起容凇还在,便扣住谢兰辞的手指,不让他继续往前。 左右看一眼,便站在角落那棵柿子树下停住,回身看他。 糊弄人的工夫修炼得很不到位,虞烟开门见山地问了,还想他说完就会离开。 但是,谢兰辞一来就提起她父亲的事,“虞将军负伤后一直在青州休养,那里有几位名医,家中常与其来往,已着人去看护。” 这出乎她的意料,虞烟又道了声多谢,勉强笑了笑:“还有旁的事吗?” 谢兰辞顿了片刻:“没有。” 虞烟如释重负,可谢兰辞站在她身前,没说话,更没走开。 虞烟仰脸看他,一贯的疏冷持重,只是看她的目光和旁人不大一样。 在谢兰辞这里,虞烟有“错”在先,气势难免要短一截,对他自然要比旁人宽容。 他如果要看,那就让他看看好了! 他一个字没有多说,但这般模样,只差直说,还想多看一看她。 她倒是大度,但没想过自己也是个脸皮薄的,不一会儿,还没怎么呢,就双颊红红的,再主动碰他是不敢的,小心翼翼拉住袖口,催他快走。 正这时,门扉嘎吱一响,容凇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人走了。我没出声……”容凇松口气,转头看到角落里的谢兰辞,又失声叫了出来,在闹出动静前,死死捂住嘴。 容凇讪讪一笑,往后退了一步,“抱歉。不知道你们是这种关系。” 虞烟还没来得及说话,谢兰辞就开口了:“这是你哪位兄长?” 容凇愣了愣,虞烟看他这副没吃饱饭的样子就来气,随口道:“我爹爹在外面认的。” 估计他也不信,那她也随便说说了。 谢兰辞又看了她一眼,大概从没见过这般不守规矩的。 虞烟吸了口冷气,默默别开眼,等她忙完这一堆事,再细细同他解释罢。 谢兰辞终于有了要走的意思,院里站得满满当当,没有别人敢送,虞烟想起他有一瞬发白的脸色,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忐忑地想,她难道很会气人? 谢兰辞约莫是听到她的脚步声,有意放缓了步伐。 虞烟细细打量他,又大又亮的眼眸满是关切,“你身子恢复得如何?回去好生歇息。”顿了下,又补充道,“这句话是真心的。” 谢兰辞被她逗笑,唇边有淡淡笑意:“我知道。” “你也可以相信我。虞将军那边,不用太过担心。我的确还有其他事想告诉你,但不急于一时。等虞将军回京,我会上门拜访。” 虞烟听是听进去了,明不明白又是另一回事。 江林州踩着月光赶到南苑,谢兰辞用药后已然平复下来,江林州揉着额角,疲惫不堪:“特意让我跑这趟,不会就为了让我来看你病恹恹的模样吧。” 谢兰辞缓缓侧首,淡声道:“背后作恶那人的身份,我有些眉目了。” 与此同时,容凇纠结半刻,还是将客人留住,煮了一壶茶,在冉冉升起的白雾中轻声道:“虞姑娘,有些事,我想了半日,还是先告诉你为好。” 虞烟这日折腾一番,也有些乏累,看容凇这虚弱的样子亦需要休养,便道:“不若明日再说。” 容凇此刻却不如白日那般软弱,坚定道:“你会想听的。” “是虞将军和白姨的旧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6 01:56:46~2023-12-28 21:40: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予和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9 ? 第 69 章 ◎是不是害了他。◎ 初见容凇, 他是面黄肌瘦双目无神,如今揣着心事,双目炯炯有神,面上也有了血色。 虞烟往他脸上瞥了一眼, 拿定主意要听完再走, 压了压下巴:“你说。” 容凇抿了抿唇, 眉心微蹙,颇有些凝重,回忆着多年前的旧事, 唯恐将某处记错, 给她这个恩人之女说错了话。 一面回想,容凇一面提起茶壶给虞烟青柚倒水, 大约失魂落魄多日,没能照顾好自个儿,提着茶壶手腕抖了两下。 虞烟见状,便又站了起来, 不等她去取,青柚便将东西拿了过来。 这两个油纸包和那些新衣裳比起来并不显眼, 容凇没想过这是给自己买的。 虞烟将其拆开, 里头的栗子、糕饼还冒着热气, 容凇红了脸:“我, 我不饿。” “但是我饿了。而且,你决意要将旧事说与我听,至少得让我问个明白。”虞烟站在院中,就能把容凇这小院子里的物件看个清楚。 他得有一阵子没开火做饭了。 闻言, 容凇便配合起来, 软香的点心下肚, 又吃了青柚特意买的栗子,手脚也跟着暖和起来,不需要再贴着杯壁取暖。 “你见过我娘?”虞烟缓声问道。 “应当是见过的。但当年我尚且年幼,已经不大记得白姨的样貌。但她为我们做的事,我都记着。” 容凇眸中泪光闪烁,无疑又想起了养父,“我能活到今日,是承了父亲和白姨的恩情。” “虞姑娘可能不大清楚虞将军早年的经历,但虞将军和父亲一样,都曾在战乱时中过剧毒。叛军罔顾百姓,泰半民众都中了圈套,中毒后凶多吉少,不出十日,便闹得满城白骨。” “当时情势紧急,唯有少数将士没有沾染,幸存的士兵便要照顾伤患,但人心惶惶,这时军中散乱,那些大人物说话也不像平常那般管用。” “我那时年幼,但也在毒雾中倒下,被父亲捡了回去,他后来同我说,我们几个都是被白姨救活的。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当时无人做饭,活下来的人也越来越少,我从未见过别人解毒成功活下来。” 虞烟听得仔细,怔了怔:“我娘这么厉害啊。” 容凇点点头:“救治了我们这些人,白姨便支撑不住昏睡过去。但等援军赶到,军医也束手无策,领头的将军四处搜寻解药,便挨个逼问,我也被提去问话。” “援军晚到不说,到了这座死城跟前,只看着叛军已然逃走,掉以轻心,没提防那毒物的厉害,又有不少人倒下,症状比先前要轻一些,但还是遭罪。之后不知有谁透露了消息,说我们动向可疑,大约投靠了叛军,侥幸得了解药。” 这些空穴来风的猜测自然无从证明。 一番讯问下来,虞将军并无渎职之举,与叛军更无丝毫牵扯。 但援军中那几位中毒者一日一日衰败下去,药石无医,复现了数日前城中炼狱之景。 虞烟犹豫着开口:“那这回,我爹爹杀的那人,又和这些旧事有什么关系呢?” 青柚抱臂靠柱而立,神色冷淡,容凇答话前先往青柚脸上瞟了一眼。 见她不阻止,才道:“那人就是当时不依不饶,一个劲往虞叔身上泼脏水的人。虽无证据,但他屡次在上峰跟前提到虞叔,又到白姨跟前讨药。最后还是没能把他在意之人救回来,便从此记恨上了。” “爹爹懂得明哲保身,鲜少与人争执,这回动手,又是为何?” 虞烟百思不得其解,这些陈年旧事,如何就到了爹爹不得不动手的地步。 容凇怒气难掩,咬牙道:“往后十余年,父亲和虞叔没与他有过往来,但去年父亲被谴去平定匪乱,便又遇上了。父亲去世时无人目睹,但据亲随所言,他逃不了干系,行迹颇为可疑。” “虞叔还让人带话,宽慰我说,这事与我无关。但终究是为我报了父仇,怎会与我毫无关系。”容凇声音哽咽。 青柚唇角微动,一方绣帕落在容凇面前,容凇眨了下眼,把眼泪憋了回去,颤声道:“多,多谢。” 青柚撩了撩眼皮,睨他一眼:“说完了?” “我能肯定的就这些。” 容凇顿了顿,又道,“虞叔虽未明说,但依我猜测,对方认定了白姨身上还有解毒的方子,白姨虽不在了……但药方却是能传下来的。” 容凇支支吾吾的实在不大干脆,青柚叹了口气,替他说了:“或许是他们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了,虞将军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虞烟听到此处,觉得荒唐,指了指自己,“我吗?好像没学过这些。” 自小就知道祖母不喜欢娘亲,究其原因就是娘亲是个孤女,没有可靠的娘家可以倚靠,至于钱财资产,更是没有多少。 虞烟想了又想,也只记得母亲在幼时哄着自己的可亲模样,从来没让她学过什么玄黄之术。 总不至于从小就看出她不是那块料吧? 元潇小时候也不是个聪明孩子呢,也是大了几岁才开始的。 青柚摸了摸下巴,难得有了踌躇之色,道:“没有什么药方。解药最要紧的还是药材,当年那般境况,白姨能救活十来人已是难得。你不用多想。” 听罢,虞烟心下疑惑得到解答,但又冒出许多问题,千头万绪交杂在一处,不知从何问起。 灵光一闪,虞烟恍然道:“宁王。宁王的谋士替他寻药,便是寻的这种解药?” 外面谁人不知,宁王是因着护卫先太后有功,才在今上即位后有了如今的尊荣。 倘使中毒是光明正大,就没必要遮遮掩掩,暗地里谴人行事了。 容凇点了点头。 他虽人微言轻,但这些关系到恩人的事,他总是多留心一些的。 况且宁王身上那些症状,他都在那座城池内一一见过,这辈子都不会认错。 在京城这个地方,容凇人微言轻,见宁王的那两次都是机缘巧合,但宁王急躁不安的姿态和诡异的面色,还有走路的姿态,都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只要是当年在城中的幸存者,观其形貌,加上其不断寻访名医的举动,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而且,不只是宁王…… 容凇怎么也不明白,谢家那位是何时何地沾染上的。 想想年纪,谢兰辞那时尚在国公夫人腹中。 先前虞烟谢兰辞行止亲昵,容凇拿不准她是否知晓,便道:“虞姑娘,我见你与世子……” 话未说完,杯盏落在桌面的脆响声传来,容凇抬头,青柚皮笑肉不笑地道:“抱歉,我手重了。” 原本要说的话便又咽了下去。 虞烟回神,赧然道:“我和他没什么,爹爹的事不清不楚的,他又是御史台的人,现下暂且避着他为好。” 容凇安抚道:“他为我父亲设下圈套,才让父亲丢了性命。虞叔他定也不会一味鲁莽,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即便是刑部去查,也找不出不妥。” 虞烟一想,是这个道理。 找到薛宁远的那个老妇,不过是知道儿子与谁有怨,觉得爹爹的嫌疑最大。 容凇连日把自己关在家中,今日一连说了这么多话,嗓子也累了,倒水时一不留神又撒了几滴。 虞烟便没再逗留,让容凇自个儿好生歇息。 青柚回头望了容凇一眼,护着虞烟上了马车,待马车驶上正道,虞烟还是支着下巴,蹙眉不语。 攒盒里放着她平日最喜欢的蜜饯,这时也不得宠了。 青柚不会说话,干巴巴地劝道:“姑娘别怕。有我在呢。” 虞烟没害怕,就是越听越糊涂,总感觉大家还有事瞒着自己。 虞烟回味着别怕这两个字,谢兰辞也同她说过,忽然间,她想了起来。 依容凇所言,宁王手下的能人异士都在寻找解药,而又有人以为她身上有药方,那前一阵那些倒霉事岂不是便是为了这个? “柏辛。”虞烟念着这个名字,眉心微蹙,不曾记得父母同自己提过。 若冲着她来,那她不但没有帮到谢兰辞,而是害了他。 回到虞府,虞烟收了那丁点愁绪,面无表情地往自己院落走去,只想舒舒服服地沐浴,然后再一个人静一静。 还没走多远,便在廊上听到了讨人厌的声音:“这是打哪处回来?听说你兄长与人闹了起来,你不去瞧瞧,他若失手将人打了,往后名声还要不要了?” 吴夫人久不上门,看来的方向,是刚从老夫人院里出来。虞烟在薛宁远面前没有服软,加上老妇告状一事,吴家管事转头便回家去通风报信了。 关乎自身利益,吴夫人上门倒是快。 虞烟没工夫和她掰扯,平静道:“哥哥他自己有分寸。” 虞峣在同龄的少年郎里绝不算安分,但也不是惹是生非的个性。 每回与人争执动怒,无不是为了她这个妹妹。 吴夫人掩唇笑道:“还是去看看为好,听传话的人说,小郡王也在。你若不去,这闹开了也不好看。” 陛下让钦天监掐算良辰吉日,这事外面的人都还不知道,吴夫人是碰了巧得了这小道消息,因着是喜事,对方沾了喜气,不小心才说漏了嘴。 虞烟长得是不错,运道也还成,但人家谢世子哪是她能高攀上的。 等赐婚的消息下来,虞烟的婚事还是要老夫人说了算。 这样一想,吴夫人胸口的那股气又散了一点,没有登门时的憋闷了。 虞烟到时,旁观的众人已然散去,虞峣正在处理伤口,被友人戳了几下,才回头看到她,脸色变了变。 “打赢了没有?没吃亏吧。”虞烟看不出输赢。 虞峣以为妹妹要骂自己,没想到一来就是关心他,感动道:“哪会让旁人讨到便宜。我赢了。” 虞峣挠了挠头,“不过我也没和人打架。就是有些争执,比试两场,见了点血。有人在你面前搬弄是非了?” 见虞烟不说话,虞峣笑了笑:“我运气还不错,摇骰子也胜了。” 兄妹俩都有点笨笨的,总不能运气也都很差。 虞烟听了,多少有点安慰。 虞峣的书童去给掌柜赔钱,虞峣收拾好伤口,又想起书袋还没拿。 虞烟心里有点烦闷,在这茶庄的庭院里候着,也不急着先走。 有人唤了声“虞姑娘”,虞烟闻声抬头,发觉眼前这人自己不认识,便往旁边避了两步。 虞烟觉出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在失去意识之前,只听到对方叹了口气。 “听话,才能少吃些苦头。” 虞烟用尽浑身力气给了他一巴掌,但那人好像也不生气,只是像掂量货物一般,在她手臂上又握又捏的,活像是在看她有多少斤两。 70 ? 第 70 章 ◎阴阳怪气◎ 虞烟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气, 柏辛起初没将她的反抗放在心上,等安置好她,回房一摸,方知道这小丫头的力气不小, 他的半张脸竟然肿痛起来。 柏辛嘶地吸了口凉气, “这性子真是随了她娘。” 在屋中等候师父的柏婴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 忙不迭地拧了帕子递来,气愤道:“她不知好歹,居然对师父下如此毒手, 让徒儿去教训教训。” 柏辛神色不虞地扫他一眼:“要教训她, 还轮不到你。” 柏婴低下头,暗自攥紧了拳头。 柏辛掀袍坐下, 没分神去管柏婴心里的弯弯绕绕,兀自倒了茶水啜饮,头也不回地吩咐:“虞烟那里让人看好,我没发话谁也不准动她。” 屋中鸦雀无声, 柏辛叩了叩桌,“记住了?” 柏婴按下心底的不满, 应承下来。 “真论起辈分, 你还得敬着她……去吧。” 柏婴是师父亲手带大, 向来以师为天, 纵使还有无数的疑惑,也只好先忍住。 柏辛鲜少提起过往,师徒俩以游医身份行走江湖,这些年虽没有锦衣玉食, 温饱总是不成问题的。 这回有宁王找上门来, 柏婴只会为了师父得人赏识而高兴, 心底却没有多少攀附权贵的想法。 从师父的房中出来,柏婴听门房说宁王私下又谴人来请,神色不动,依旧用老一套的说辞回绝了对方。 但这回上门的,可没之前那些小喽啰好打发。 来的是宁王面前的红人,用了些手段,还是与柏婴见了一面:“小师父不知,我家主子盼望多时,若柏大夫能帮我家主子脱困,金银财宝,华屋美人,应有尽有!” 柏婴眉心紧皱,不为所动,“请回吧。王爷这病症棘手,管事也是知道的。若有进展,自然会请人上门知会一声。” 宁王府管事哪能不知晓这些,实在是主子愈发急躁,前些天险些在御前失仪,眼看着是再瞒不下去。 镇国公府那位原本就与王爷不对付,倘使牵扯出昔年旧事,这偌大宁王府,莫说是荣华富贵,恐怕连项上人头也保不住。 思及此,又说了一通好话,才恭恭敬敬地告辞离去。 等管事走了出去,又有底下的仆役嘘寒问暖,为他捶腿。 底下的侍从笑道:“爷又在里面受气了?若要小的说,不如来硬的,把您折腾得这般模样,我都看不下去。” 管事听了,一脚踹去,“把脑子里那些糊涂心思收一收。真以为人家没有旁的本事对付你?” 宁王这些年找了无数医者,想尽办法,便是连一些恶心的偏方也一一试过,没找到能根治的法子。 管事在近前伺候多年,没人比他更知道发作起来是如何磨人。 这回找到柏辛,还是府中谋士方英找到的线索。 管事不知方英如何就认定了柏辛一定能拿出解药,保不准柏辛与那制毒人出自同宗,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用不上这厉害的玩意儿,人家稍微露两手,便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管事打了个寒颤,扬声令车夫再驶快些- 虞烟很快便醒了过来,但见到的便是一个阴阳怪气的年轻男子,估摸着比她还小些,并不是昨日挨了一巴掌的那人。 虞烟当然不会期待这些恶人有什么好脸色,但柏婴与她从无交集,便是从父辈算起,按他的年纪,也不会有什么恩怨。 饭食放在桌上,柏婴站在一旁,看她没有起身到桌前用饭,脸色更不好看,讥笑道:“你这身板,哪怕用了迷药,都能在一个时辰后就醒过来,饿两顿也不妨事。” 虞烟没摸清对方的来路,没想着吃这些东西。 柏婴说的道理没错,但这张嘴实在讨厌。 头晕得紧,虞烟干脆往后一躺,翻身盖上了被子。 柏婴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顿了下,气急败坏地来到床前。 虞烟看他想上前拉她又不敢动手的样子,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比她粗不了多少,说不准还没她有劲,这般一想,心里更是不慌。 柏婴领了吩咐,并不敢真的与她动手,一时间面色涨红,唤人进来把饭食端走。 “大半夜动什么气?你师父都知道半夜备些清粥,怕将我饿坏了。你怎么就不知礼数?” 虞烟躺得不舒服,转过来欣赏柏婴无可奈何的模样。 柏婴提唇笑了下:“难不成,你以为你还会有什么好日子?”撂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柏婴抓过许多人,一般而言,夜里恐吓几句,对方便会辗转难眠,支撑不了两天便面色灰败。他满心以为第二日虞烟便会乱了方寸,一早便守在门外,等着看虞烟哭哭啼啼的样子,再将她押去师父面前。 门扉一开,虞烟精神抖擞,倒是把他衬得憔悴了。 作者有话说: 烟烟:晕过去了顺便睡了一觉 第 81 章【VIP】 81 ? 第 81 章 ◎她就是很喜欢他。◎ 回家后不久, 紫嫣便将那温泉庄子的地契送了过来。 虞烟左摸摸右看看,而后冷着小脸,一副淡定模样地叫珠珠收起来。 当然了,眼睛看不到, 心里还惦记着, 哪怕靠在美人榻上做着绣帕, 也会弯唇笑一笑。 虞樱不过半日没见到人,虞烟便没了那股勤勤恳恳的心气,把书放在一边不说, 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做荷包绣帕。 “这才是我的五妹妹, 前阵子哪有往年冬天的惫懒样。若不是你住在家里哪也没去,我还要以为是换了人了。”虞樱忍俊不禁。 这话说得也太不给她留面子了。 虞烟哼道:“哪有你这样说自家妹妹的。”伸手夺过虞樱手里的锦帕, “去找别的妹妹给你做吧。” 虞樱眨了眨眼,目光慢慢挪到虞烟身上,凑过来低声道:“烟烟是从哪学来的。以前可没有使过小性,谁惹你不开心了?”像是刚和心上人吵过。 虞樱好奇极了。又觉得谢兰辞这人不染尘世纷扰, 和这些事毫不沾边,她双眼发亮地盯着虞烟。 虞烟一惊, 摸了摸脸蛋, 这也能看出来吗? 虞樱揶揄一笑。 虞烟脸颊微红, 拿起绣帕点了点某处针脚, 清了清嗓子,正经道:“我是瞧这里做得不好,想给你重新绣一个。哪有不高兴,我这是善于内省改过, 姐姐看不出来吗?” 虞樱知道她脸皮薄, 倘若真将人惹恼了, 她哪还有漂亮乖软的小妹妹可以玩? 虞樱忍着笑,点头道:“你的女红是很有长进。” 榻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张尚未完成的绣帕,虞樱瞥见,咦了一声,“这个你不做了?” 前几日虞烟累得够呛,黄昏时分也要拨出空闲来画画图样,小小一方绣帕,还有那个竹青色的荷包,可费了不少工夫。 全是她的心血,怎么能不接着做呢。 但她从武馆回来,不知怎的,还没反应过来就把绣绷拿在手里,太可怕了。 一方绣帕并一个荷包,颜色素淡,绣纹简约。都是给谢兰辞做的。 虞烟有些为难,纠结了一会儿才道:“四姐姐,我是不是变得很小气?我和一个人有过误会,但是已经互相解释,说清楚了。但是我好像,有点奇怪。” 虞樱原本歇了心思,没打算从虞烟这里听到他们相处的状况。 见虞烟吐露心声,她还以为是什么棘手的问题。 她的四妹妹还是个小姑娘呢,虞樱心软不已,安抚道:“与人相交,哪是能一分一厘算清的。就算是买卖,也讲究人情呢。” 虞烟偏头看过来,虞樱一抬眼,便看到她乌润的双眸,精致眉眼近在咫尺,全神贯注地在听人说话,粉润的唇瓣轻轻抿着。 这一眼,虞樱的心化成一滩水,把口边的话忘了个干净,大道理都撇到一边去,脱口而出:“你是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你会这样想,一定是他没做好。” 虞烟知道虞樱这是偏心自己,被说的脸热,但仍是犹豫着颔首:“是吧。我对别人都不这样呢!” 虞樱仅仅年长几月,但人情世故上的经验比她丰富许多。 看样子谢兰辞道歉赔罪一个不少,她也就不用担心虞烟受了欺负。 虞樱促狭一笑,打趣道:“烟烟这是对他格外不同了。” 过去对虞烟表露心意的男子,还没有一个能有这番待遇。 虞烟埋头理了理针线,没吭声,心底却因为虞樱的话泛起一丝涟漪。 她就是很喜欢他。 他如果知道,该很得意了。 虞樱以前不和虞烟谈那些高门大户间的逸闻,但虞烟婚期将近,虞樱不知她把这些往后会经常往来的人家记住多少,今日还顺手带了瓜子点心上门,要与她分享轶事。 听起来最激动人心的,自然是那些丑事。 看着光彩照人,人模人样,背地里腌臜事做了不少的人家可不少。 虞烟吃了一把瓜子,就听了好多没听过的名字,但是……兴趣使然,虞樱讲一遍,她就记住了。 比话本还有意思。 虞樱讲得口干舌燥,喝了茶水润润嗓子:“从这些琐事,也能瞧出一个人的秉性。人前人后两幅面孔都是常事了。” 瞥见虞烟,虞樱又改了口:“也不是,还有你这样的。” 虞烟怔了怔。 虞樱连忙解释:“表里如一的率真热忱,难道不好吗?” 的确很好。 不像谢兰辞,看起来心思缜密,有很多心眼,做起事来确实如此。 对付她的这招简单,却有效。 年前的拜访走动渐渐进入尾声,虞府热闹多日,恢复了往日的清净。 虞大夫人跟前站满了回话的管事,丫鬟进来附耳说了两句,虞大夫人眉眼微松,摇了摇头:“这几个丫头闲不住。罢了,让她们去吧,多带些人手。” 山林覆了薄雪,满目雪白,马蹄踏着山路缓缓前进。 虞樱偏头朝虞烟眨眨眼:“好看吧。等到了靶场,你认真一点。在别苑得了第三还是第四?你的箭术出色,怎么会输给别人呢。” 楚芫道,“你再说下去,她该紧张了。” 虞樱但笑不语。 同行的几位表兄妹亦是跃跃欲试。 有人笑道,“第一名你们尽管去争。今日最后一位,定然是我了。” 众人有说有笑,落后几步的虞翎一言不发,似乎只专心留意脚下。 靶场只有看门的两个仆役,烧水这些事都要刚来的丫鬟小厮搭把手。 聊了一路,众人都燃起了好胜心,活动一番便开始比试。 楚芫能一路走上来便耗了大半力气,揣着袖炉在旁观战。 虞烟射箭时屏息凝神,极其专注,这次有所准备,带的是她用惯的弓箭,楚芫虽不精通此道,但瞧她的姿态,便知虞樱所言不虚。 利箭破空而出,楚芫连忙看向箭靶。 第一箭便正中靶心。 一连十支,仅有一支没有射中。 虞樱比虞烟本人还要开心,“我没有骗人吧?五妹妹就是很厉害的。” 虞烟呼了口气。没有手生就好。 对这些保命求生的技法,她向来上心。 娘亲把她保护的很好,但她的体质不适合习武,便只好多在这上面多花心思了。 又同人比了一次,虞烟一脑门的汗,便放下弓箭进屋休息去了。 众人玩兴正浓,屋中仅有虞翎一人。 虞烟稍作回想,好像进了这里,虞翎连箭都没碰,但她无心理会,唤了声三姐姐便自顾自地找地方坐了。 青柚剑术出挑,研习过许多功法,但箭术却全靠直觉,无法指导虞烟。 珠珠递过茶水,虞烟一边喝,脑中却在回想方才没射中的那两箭。 虞翎出声时,虞烟过了两息,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同自己讲话。 虞翎冷冷地勾起唇角:“我小瞧你了。没想到往日都是装给人看的,心里满是算计。” 虞烟擦了擦嘴,眉心轻皱:“你小瞧我,难道不是你的问题?” 这股怨气真是莫名其妙。 虞翎禁足多日,重获自由过后也鲜少外出交际,面色有些苍白,含恨道:“看我如今过得不如你,你是不是很开心?有了这桩婚事,你很得意吧,但人心善变,往后还不知会如何呢。” 虞烟摇头:“那倒没有。别的事更值得我开心。” 停顿两息,想了下虞翎说的后半句话,续道,“人是活的,哪能终日不变呢。三姐姐你才多少岁,怎么就老气横秋的,不如还是多念念佛经吧。” 虞樱又在庭中叫她,虞烟应了一声,没再管虞翎,拿起披风便往外走。 珠珠替虞烟系着披风,愤愤道:“三小姐这话说得真是难听,也不怕犯口业。姑娘别往心里去。” 虞烟想说她也不傻,谢兰辞如果不喜欢她了,她还不能移情别恋吗。再有,抱着自己的小金山过日子也挺好的。 正要开口时,虞烟鼻子一痒,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珠珠瞪大眼睛:“她把姑娘气成这样!” 哪有人生气是这样的。 虞烟裹好披风,没敢再说了。 她就是稍微想一想。还有个前提呢! 第 82 章 结局(上) 82 ? 第 82 章 ◎结局(上)◎ 虞烟浑身暖洋洋的, 寒风扑面也不觉得冷。 身上的披风是紫嫣送来,一并送来的还有帽子和织锦手套,都是又轻又暖。 大概紫嫣也知道她不是能闲的住闷在屋里的,这些琐事也都放在心上。 比试的八人中, 虞烟得了头名, 虞樱的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 十分得意:“五妹妹厉害吧!” 旁人输得心服口服,玩够了便往回走,下山比上山容易, 但刚活动了筋骨, 又出了汗,众人放慢步调, 唯恐不小心摔倒,一路滑下去。 虞烟走得稳当,便承担起扶着楚芫的差事,楚芫体虚, 又穿得厚重,没一会儿额上就出了层细汗。 楚芫看虞烟面色红润, 神色流露出几分羡慕, 道:“我走得慢, 连累你在这儿一起受冻了”。 虞樱笑道:“她身上跟小火炉似的, 你可别怕累着她。五妹妹除了念书容易犯困,别的时候不怎么会累。别看她最近娴静许多,心里还是想在外面多逛逛的。” 此话不假。 若一直忙个不停,虞烟是忍不了太久。但一直闲在房中, 还不如忙起来, 好歹有个事做。 年节当前, 总不缺新鲜事,要料理的家事也堆积如山。 虞樱忙碌一日,躺在榻上一个字也不想说。 虞烟没了课业束缚,做起这些游刃有余,绣娘上门又量过尺寸,除夕夜前,嫁衣便送到了她面前。 虽是在自己房中,虞烟盯着放置嫁衣的箱子,还是觉得十分局促,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绣娘笑盈盈地将其挂起,更是精致华美,处处用心。 绣娘瞧虞烟有些恍惚,心下一紧,连忙问道:“小姐不喜欢?” 这套喜服是技艺最为精湛的几位绣娘赶制,皇后娘娘都问过两回,且办好这桩差事,赏钱是少不了的,大家几乎都使出了看家本事。 虞烟回神,摇了摇头。 就是好奇送到谢兰辞那里的是何模样罢了。 上次那个,喜婆一送来她就看过了。 谢兰辞平常衣着素淡,很少见他穿红衣紫衣。 在镜湖画舫上,她见过那身紫色锦袍,看着和平时很不一样,可谓金质玉相,俊逸非常。 有他在眼前,案上那些男子都被衬得平平无奇了。 年纪稍大的楚芫虞樱都尚未成婚,虞烟以前去婚宴,只顾着吃席,再时不时地装一装贤淑温婉。 她不知其他新娘心中是如何曲折。但应当没有她这般平静。 毕竟一回生二回熟,不过这回宾客更多一点,场面盛大许多。 但这些都是谢兰辞去应酬,她盖上盖头一样看不见,谈何紧张。 除开这个,太医院的老太医还特意交代了,为了诸多考虑,不能急着洞房。 虞烟一直很听劝,自然谨遵医嘱,何况她又没着急。 听说成婚那日最折腾人的便是白日不能进食,还会腿酸,夜里就是另一种辛苦,则是腰酸。 老太医一发话,她马上轻松一半。 因着这个,虞烟眼看婚期将近,心里都没有多少不同的情绪,只是有点盼着赶快见他。 而现下看着这身嫁衣,心下微动,暗自期待谢兰辞换上吉服的模样。 虞烟叹了口气。 她大约真是个好色之徒。 今日见不到也没关系。她早晚能看到的。 虞烟数了数,还有二十来天- 初十这日,虞烟同虞大夫人一道去镇国寺上香。 虞老夫人腿脚不好,雪天路滑,没有同行,而虞樱吃坏肚子,正在家歇养。 虞烟跟在虞大夫人身后,去佛前上完香,添了香火钱,虞大夫人便没再拘着她,“去玩会儿吧。” 寺里香客众多,镇国寺占地极阔,虞烟之前还借着地势复杂躲避薛宁远,今日虽有青柚陪着,她还是不想动弹,跟在虞大夫人身边,遇见相识之人她只用笑一笑就行了。 虞烟:“我不想去,还是陪着您吧。” 虞大夫人视线定在某处,而后唇角微微弯起,看向虞烟的目光别有深意:“是吗?你可想好了。” 这哪里需要考虑了,虞烟正要点头,就被珠珠握住手臂,虞烟一头雾水地转头,抬眸便看到了相锦。 谢兰辞一定也在附近了。 虞大夫人看着虞烟脸颊微红地跑开,牵唇道:“找地方坐坐。镇国寺的素斋不错,倒可以尝尝。” 只是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赶上午食了。 虞烟拐了个弯便看到了谢兰辞,路上不方便说话,她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许多天不曾见面,再也没有横亘在中间的误会,外界也没有亟待解决的危机,只有他们两人。 多日不见,谢兰辞又恢复了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虞烟恍然记起,也有人在她面前提过,说想象不出他把人放在心上的样子。 虞烟也没见过几回。 放在之前,她好几次都是有性命之忧,他把她看得紧一点是防她丢了性命。如果不是他亲口说过他的心意,她是看不出来的。 怎么办,才十日不见,她就开始不自在了。 长廊上有几个台阶,谢兰辞步伐微顿,在这里等她。 不多时,虞烟便到了跟前,和他担忧的一样,丝毫没有注意脚下台阶,他叹了口气,伸手稳住她的身形。 谢兰辞抬眸发现她神色古怪,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又瞧她神思不属,没有犹豫,牵住了她的手,“小心,走慢一点。” 虞烟舒了口气,垂眸看着被他握住的手,又往他身上瞥,小声道:“不怕别人瞧见吗。” 怕这个字与谢兰辞毫不相干,唯一一次令他方寸大乱,便是她被柏辛掳去。 他摩挲她的指尖,双眸注视着她,“只担心你会受伤。” 虞烟受不住诱惑,伸出另一只手,试探着碰上他的脸,摸上的一瞬间,谢兰辞眸色微变,看向她的目光仿佛是在询问。 虞烟被看得心虚,胡扯了一个借口:“你脸上有脏东西,我帮你拿掉。” 谢兰辞忍俊不禁,眼帘微垂,没有拆穿她。 虞烟觉得自己好生俗气,只有摸到了心里才踏实。 他要是每天都让她摸摸就好了。 她也没有胡来,轻轻摸了一下,便想收回手,结束这个轻佻的动作。 谢兰辞喜欢她这般看着自己,好像在看她分外珍视的宝物,他垂眸看她,轻声道:“找到了吗?再仔细看看。” 虞烟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想了想,把责任推到他身上:“前些日子看书看到深夜,眼睛快熬坏了。我看不清。” 谢兰辞明知道她在胡说,心下还是一片酸软,又是心疼又是自责,且她会为了早日见他做到这个地步,是他从未想过的。 谢兰辞握紧了她的手,轻笑道:“那没办法了。剩下这段路,便让我带你走吧。” 就这么待了一小会儿,眼前这人又变得熟悉起来,虞烟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照顾,轻轻点头。 上山的香客络绎不绝,沈以宁也是其中之一。 身侧的丫鬟一脸喜气:“姑娘中了上签,今年定然能觅得良婿。” 沈以宁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丫鬟安慰道:“姑娘样貌人品俱佳,进京来的年轻公子不乏富有才学之人,也不输与世子。” 沈以宁倒不像贺若云那般对谢兰辞钟情已久,不过事事都不费吹灰之力便博得头筹,在议亲时,眼里自然只放的下男子当中最为出色之人。 谢兰辞姻缘已定,她也没有什么遗憾不满。只是对那个能令他动心的姑娘,有些好奇。 “扫雪除冰的小师傅还没过来,姑娘小心。”丫鬟小心扶着沈以宁,主仆二人缓步走在廊上。 这条路通往贵客休憩的院落,少有人来,沈以宁绕过弯,看到前方亭中那两人,脚步一顿。 虞烟坐在石凳上,裙摆沾雪,手拎着裙摆,仰头跟谢兰辞说着什么。 而谢兰辞很耐心地听着,亲自为她清理。 沈以宁看了两眼,不由笑了笑。 原来矜贵清傲,不染凡尘的谢兰辞也会为一个女子做这些事。 沈以宁不欲从二人身边经过,另择了一条小道,渐渐走远。 虞烟没想过要跟着谢兰辞来这个厢房,但也没别的地方可去,走着走着便到了。 这里打扫得很干净,屏风还有些眼熟,她看了看紧闭的窗牖,一些往事浮现眼前。 她第二次见面就无意间轻薄了他。 虞烟现在会做面子功夫,微微脸热而已,自然地接过他递来的杯盏,轻抿一口。 谢兰辞先同她说了柏辛在狱中交代的诸事,末了又道:“我谴人前去查探,他们还有几日才返京。” 虞烟都不用算,再往后他们定然不能见面,大婚那日才能说上话了。 虞烟有些难为情:“我明明有很多话想跟你说的,但一见你,又忘了。”说罢,叹了口气,脑子真是半点不记事。 谢兰辞心下熨帖至极,轻声道:“不急。来日方长。” 给他做的帕子昨日便已完工,可惜没带在身上。 虞烟摸着他方才给的压岁钱,心里美滋滋的,被他惦记的感觉真好啊。 “我还有事要处理,你要在这里待一会儿吗?” 虞烟完全没办法拒绝他的邀请,只是看着他就很开心了。 谢兰辞在桌前拆开信件,虞烟瞥了眼,走到书架旁,看来看去全是些佛经,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拿起闲置的九连环,打算用这个打发时间。 虞烟将九连环拿到手里,坐下时不知碰到何处,指尖一疼,她皱了皱眉,抬起手,白皙指腹上划开一个小口,血迹隐现。 虞烟心下一动,把谢兰辞叫过来,献宝一般抬起受伤的手指给他看,谢兰辞眉心一拧,她则是兴高采烈的把手指送到他嘴边:“别浪费了。” 谢兰辞顿了下,缓缓抬眼,虞烟不明所以,她适才有洗过手,很干净的,而且,她的血,是好东西呢! 虞烟双眼亮晶晶的,耐心即将告罄,催他:“不尝一尝吗?” 她真的很想知道,她的血是不是有传言中那么厉害。 谢兰辞抿了抿唇,终于接受了她的好心,深深看她一眼,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低头含住她的手指。 虞烟又紧张又期待,但那滴血进了他嘴里,她再也看不着,就只能看着他了。 她的血于他而言十分珍贵,虞烟心口一缩,感觉到他舔了舔,物尽其用,多正常的事,但她感觉不大对劲。 他也没有想吃掉她的想法,但是她像是被拿捏了要害,尾椎骨都酸酸的,有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谢兰辞的瞳眸幽深黑沉,虞烟被看得心慌,想抽出手,他却还是格外珍惜的样子,扣住她,尝够了才松开。 虞烟定定神,转身又去净手,再回到桌前,谢兰辞没再看信件,而是站在那里,她无处躲藏,干巴巴地看向屏风,没话找话:“挺好看的。” “这一年没有换过。”谢兰辞不动声色,轻声问,“烟烟还记不记得在这里做过什么?” 她装不下去,揉揉袖角,赧然道:“我不是故意的。” 谢兰辞嗯了一声,在她尚未察觉时无声无息走到她面前,揽住细腰,虞烟根本不知该往哪看,紧张地吞咽一下,对接下来的事有些预感。 她心脏乱跳,甚至不敢看他,慌张地垂下眼睑,离得太近,她几乎能清晰地感知他的心跳。 谢兰辞轻按住她的肩膀,低头亲了亲她眉心,虞烟眼睫轻颤,脸颊一点点变红,他再往下,动作慢慢变得强势,与她愈发亲密地纠缠。 檐上白雪若云,寒风渐起,而他们紧密相缠,炽热灼烈。 虞烟已经忘了上次亲吻的感觉,那次是她主动出击,而他还算克制,但现在,她以为快结束了,他还是没有放过她。 虞烟没有什么力气,往后退了半步,贴上屏风,他紧追过来,她又羞又恼,但完全没有开口的机会。 好像饿了很久,而她是不容逃脱的猎物。 谢兰辞终于停了下来,虞烟下意识抿了抿唇,潋滟红唇沾了水色,犹带着那股惑人的浅香,谢兰辞眸底欲色并未退去,对上她控诉不满的眼神,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虞烟没见过他这般过分,不知餍足的样子,动了动唇,明知故问:“你也是不小心吗?” 他平复两息,捏了捏她的手,坦然道:“没有。这次是我想了很多天的。” 他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自然而然地说出这种话。 对他而言,每天惦念着她似乎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虞烟面颊瞬间爆红。 她都这样了,他还要捏捏她的耳尖,虞烟别开头躲了躲:“你身上太热,我的耳朵也要变红了。” 谢兰辞收回手,甘愿承受她的埋怨,他静静地抱住她,心腔一点点被她填满。 虞烟贪恋他的怀抱,别扭地把头靠上去,又听他唤了声烟烟,她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 但她还挂念着他桌上的那些书信,犹豫道:“会不会误事?” “不会。”近来收到的信多是族亲问候,又向他道喜。 当真要他过问的,仅有几处住所的修葺。 一是为婚事做足准备,二是这次忙完,至少五年内不用大改。若他不做,这些就会落到她头上,谢兰辞如今很清楚,她是乐意去打理这些事的。 为了之后不被她冷落。他只能多操心一点了。 虽然虞大夫人乐见其成,但她在这儿待得太久总归不好。 不用多久,便是大婚之日,虞烟离开前没有多少不舍,反而记挂着另一件事,殷切嘱咐道:“你多多留心,如果有作用,一定告诉我。” 谢兰辞失笑,应承下来。 许是他眸中不舍太过明显,虞烟转过身,小声道:“很快就能见到我了。我很大方的,允许你再想一想。” 谢兰辞想的不止是亲吻,但她这样说,心底还是荡开波澜,竟有点舍不得放她走。 “你去做点别的,日子过得很快的。”虞烟小声道。 二十来天并不漫长,他怎么会不清楚呢。 但在她面前,也有了些幼稚的想法,盼着明日便到了婚期。 第 83 章 结局(下)正文完结 第 83 章 ◎结局(下)正文完结◎ 虞烟在天气渐暖时见到了归京的父亲。 见面时, 虞烟目光绕了一圈,若不是她知道父亲当真受过伤,恐怕要以为他是去哪里玩了半年。 爹爹真是一点没亏待自己。只是头发又白了一点。 虞轼简单应付了涌入虞府的诸位亲朋,回到自家院落, 关起门来和虞烟说话。 虞轼张了张嘴, 又闭上, 还没说出一个字,便又欣慰地笑了笑:“谢兰辞待我极为恭敬,别的我也听元潇他娘说了, 且不论你二人情谊, 他坦荡磊落,是可信之人。烟儿, 你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虞烟不假思索应道:“是啊。这一点,我和娘亲很像。” 听出女儿也在夸自己,虞轼笑了下,又想起往事, 面色有一瞬怅然,释怀一笑:“你娘刚认识我那会儿, 一天说不了五句话。” 虞烟哼道:“爹爹嫌我话多?是谁又问我怎么只写满两张信纸?” 虞轼背手叹道:“自家女儿往日送信过来, 都是厚厚一叠, 忽然只有薄薄两张, 谁不担心呢?” 她就是有很多话想和在意之人分享,她也没办法的! 那次写的很少,还是因为被人笑话字写得不好,她多临了字帖, 累得抬不起手, 才随意写了一点。 谢兰辞的字就比她好看很多。不过他不管和谁比, 都是更好的那一个。 不过,这个不是她从旁人口中听到的。 年后谢兰辞因事出京,十来日给她写了三封信,她手中无事,来来回回看了许多次。 好像知道她在家中无聊,一次比一次长。 第三封信里还提到二月初四也是个吉日,但她父亲归家不久,日子太早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他们的婚期定在二月廿三,他这样写,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虞烟把这行字反复看了几遍,心跳渐渐变快。 他这趟出行没有日夜兼程地赶路,信中若有不妥,他是能改掉重写的。 但还是让她看到了。 虞烟舒了口气,拍了拍发烫的脸颊。 宫里和镇国公府都谴了人来帮忙,虞烟还是没有多少需要操心的,但毕竟是她自己的婚事,难免上心,真要她闲坐着玩乐,她也静不下心。 二房看起来很是清贫,虞烟和虞峣在家的吃穿用度只算平常,虞轼知道家里靠不住,又担忧虞烟被人盯上,在她年幼时便做了准备,在青州和其他几个地方攒了些家业。 虞烟拿到嫁妆单子,吓了一跳。 虞轼:“武馆里你几位叔叔,都承了你娘的恩情,我不在的时候,他们能照看一点。隔一段日子他们就要离开京城做事,得了银钱便给你添些嫁妆。” 虞烟眨了眨眼,虞轼敲了下她额头:“想什么呢,又不是打打杀杀,押送财宝,进山寻药,都是高手才能接下这些差事。当然,有人着实可恨,也杀了几个恶人。” 虞烟揉揉额头,“还敲呢,会变笨的。” 虞轼狐疑地看着她,他真下了重手不成? 虞轼叹了口气,他常年在外,感觉女儿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转眼间就这般大了。 摇摇头,虞轼负手离开。 虞烟看他走远,扬声道:“别忘了吃药。” 虞轼觉得她这脑子还是挺灵光的,这药三天吃一次,苦的要命,她就是一次不落的提醒。 二月廿三是个晴朗的好日子。 这天,虞烟睁开眼,一切都照安排井井有条地进行,换上嫁衣,坐在铜镜前等人给她上妆,虞烟端坐在凳上,脑子越来越清醒,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珠珠凑过来细细看过,而后对旁人点点头。 虞烟有些恍惚,但面上看不大出来,她们让她干什么,她全都照做。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喜庆的红色,房中站了近十人,俱是面有喜色。 等会儿盖上盖头,她便瞧不见旁人了。观礼的其他人,可能也是这样的神情。 虞烟之前不大紧张,心底是把今日当做一次考验,她不出错便成了,而她早就和最要紧的考官串通一气,又有什么需要担心呢。 但事到临头,她发现她不太平静。 院外传来一阵爆竹声,屋内众人瞬间都转头看向门外,虞烟能听到越来越近的喧嚣人声。 “迎亲队伍来了。”有人捧着盖头过来给她盖上,虞烟眼前一片艳红,熟悉的颜色勾起了在通州的回忆,她的紧张消散大半,弯唇笑了笑。 虞峣长得结实,把虞烟背得稳稳当当,小时候就是这样,再如何斗嘴,背她的时候都格外小心。 虞峣稳稳当当地把她放进喜轿,虞烟正有些伤感,听到虞峣呼了口气:“比小时候沉多了。” 虞烟把不舍的话咽了回去。 不提她自己,今日身上穿戴都是些沉甸甸的宝贝呢,沉一点怎么了。 上了花轿,虞烟坐在里面,一路燃着爆竹,连绵不绝的笑谈声传入耳中,她分辨不出谢兰辞的声音,但抵达镇国公府,她在停稳后从花轿中出来,便能看到他的衣角。 谢兰辞不远不近的站着,虞烟很好奇他现下的模样,但只能耐心一点。手里被塞入红绸,她下意识紧紧握住,他那边大约感觉到拉扯感,手松了一点。 旁人说话的声音霎时间离她远去,虞烟心口微微缩紧,只能注意到谢兰辞的声音,跟着他抬步,往门中走去,而后就是拜堂。 虞烟做完这些,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完美的表现开心,便被送入洞房。 人也是见过多次了,但真到这一步,她仍是不大镇定,僵了一下才往前走。 虞烟端坐在喜床上,喜婆请新郎掀盖头,她没有等太久,眼前盖头便被人挑开,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他吉服的红色,和她的一样。 虞烟视线缓缓上抬,对上他浸着笑意的眼眸,忍不住弯了弯唇,但马上就克制住了,维持住端庄娴静的模样。 他穿上红衣,果然是极为好看的,和以往全然不同,她期待了许久,此时此刻却是只瞧了一眼便垂下眼眸。 屋中还站了很多女眷,许是见她年纪小面嫩,打趣了两声便没再继续。 有一半是头回见到虞烟,在场所有人看着这对新人,都不得不承认再也找不出比他们更为相配的眷侣,二人的样貌得了上天偏爱,般般入画。 饮合卺酒这一步虞烟没做过,流程走到这一步,她除了听喜婆说话,还要盯着谢兰辞,他动一下,她便跟着做。 谢兰辞当然有注意到她的注视,一举一动都流畅悦目,虞烟饮完酒,缓了一下,比她惯常饮的甜酒辣一点。 喜婆抿笑道:“礼成。” 虞烟就像刚做完文章的考生,舒了一口气,但众人随喜婆离开,她看了眼谢兰辞。 谢兰辞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轻声道:“今日也要先摸一摸吗?” 虞烟脸上一热,他隔几日便写信过来,就算会变得陌生,也还没有这么快。 谢兰辞知她脸薄,没有继续逗她,但却是毫不客气地握住她的手,捏了捏,“辛苦了。” 除了脖子有点累,其他还好。 谢兰辞抚过她指腹,虞烟看他盯着上次的伤口,小声道:“早就不疼了。” 他看就看吧,虞烟见他握着自己的手抬起,以为他会幼稚地吹一吹,唇瓣贴上指腹,她缩了一下,还没说什么呢,他就先开了口,“不给我亲吗?”黑眸漾着水色,很是认真地看向她。 她还没这样小气。 虞烟觉得这和他之前说的很不一样,哪有什么都听她的。 他分明都自己做主,想捏手就捏,想亲就亲了,她想了想,决定找回场面:“你要少喝酒,以免损了药性。” 谢兰辞温声应道:“好。” 虞烟只知道自己今日该做什么,看他还没走,便以为还没到那个时候,便又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有用吗?仔细想想,那日前后有没有区别?” 谢兰辞顿了下,方才说道:“是有用的。” 虞烟想到自己发作时的痛楚,庆幸道:“那你夜里不会再难受了。” 谢兰辞勾了勾唇。痛楚渐缓,但他总会想些别的。 他逗留太久,外间说话声渐大,谢兰辞估计再不出去,大约会有人来催,他不得不去待客,垂眸看着她,“等我回来。” 转身欲走前,又道,“紫嫣在外面,我叫她进来陪你。” 天啊。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继续闲聊吗。 虞烟学的这些东西,到礼成便结束了,其他的现在又用不上,那今夜要怎么度过呢。 虽然可以信赖谢兰辞,虞烟还是慌了一下。但一想到门关起来,除了他不剩旁人,她便平复下来。 关起门来做什么都可以。又没有别人盯着。 紫嫣过来开口便唤了声夫人,虞烟还愣了一下。 紫嫣在皇家别苑伺候过她,这屋中也是她盯着人打理,有紫嫣在旁,虞烟很快便熟悉了谢兰辞的居所。 知道了自己的箱笼,嫁妆,衣衫首饰放在何处,虞烟心里变得踏实。梳妆台上那面镜子磨得很好,虞烟喜滋滋地看了一圈,忽然发现自己妆容未卸,这才没有继续逛。 净面后便是晚膳,虞烟坐到桌边,发现他找的厨子也很好,饭菜合她胃口,虞烟慢慢吃了点东西。 用罢晚膳,往外瞧了眼天色,不知是什么时辰,没好意思问,又不能催他回来,等着就是了。 泡澡的时候看到了玫瑰精油,紫嫣道:“听说姑娘偏好这个味道,便提前准备了。” 虞烟累了一天,便多歇了一会儿,让珠珠按了按脖颈,这边还没结束,便听丫鬟回道:“”世子回来了。” 虞烟惊了一惊,听小丫鬟兴奋的声音,还以为他要进来,好在没有。 换了衣裳出去,谢兰辞才刚进门,虞烟松了口气。 他朝她走来,屋中丫鬟全都垂首退了出去。 谢兰辞走到面前,虞烟瞧了眼合上的门扉,没忍住扑到他怀里。 但还没抱够,他便将她打横抱起,四目相对,虞烟理直气壮地想,她的脚也很累了,他抱她理所应当。 但他走到床边坐下,虞烟整个人都在他怀中,情况便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的手臂横在她腰间,虞烟不自在地挪开视线,先发制人:“有听我的话吗?” “你说的是哪一个,若是饮酒,我只喝了两杯。”谢兰辞低头,二人呼吸相缠。 谢兰辞回来是想早点见到她,但一见面她便飞奔过来靠到他怀里,心脏被她弄得酸胀,急切地想找到一个出口。 虞烟闻着他身上淡淡酒气,知他所言非虚,环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唇角轻轻落下一吻,而后眼睫轻颤,轻声道:“倘使喝多了,会很难闻,我是不会碰你的。” 她没有过分的举动,说的话也很平常,但谢兰辞几乎要发疯,放在她腰后的手紧了紧,他眸中暗色愈浓,到最后还是放开,“我去沐浴。” 然后只剩她一个人在喜床上,虞烟想到那一小罐刚开的玫瑰精油,他会不会也香香的回来? 被这个念头逗得发笑,虞烟伸手摸了摸枕头,很软。 谢兰辞从前面回来,她的心便落到了实处,他说要沐浴,她感觉并没有等太久,他又回来了。 接下来,她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别的镯子首饰绣帕通通没在手边,虞烟手都没处放,只能捏住自己的袖角,=。 谢兰辞眉眼映着灯光,添了层柔和,他同样是忙了整日,面上不见疲乏。 她打量了一眼,沉住气,等他过来。 谢兰辞不疾不徐地过来,放下红绡帐,虞烟瞥了眼龙凤烛,尽量让自己习惯烛光,但躺下后,她闭眼等了很久,还是毫无睡意。 喜床很大,但她没办法忽略身边的谢兰辞。 睁开眼,借着烛光能看清谢兰辞的侧脸,他闭眼的模样也清俊动人,瓷白冷玉一般。 虞烟越看越满意,她的眼光当真不错。 看了一小会儿,又想明日不如今日繁忙,而且……她先前都亲过了,再亲一亲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老太医说的那个,她又懂是怎么回事,是不会去做的,也不会影响他身体。 如此说服自己,虞烟屏气凝神,慢慢地靠近,但还没做什么,一缕头发便从肩上滑落,若即若离地贴在下巴上。 抬眼却与他的目光对个正着,粉白脸庞泛起绯色,“就是想再看看你。” “看够了吗?”他羽睫微动,虞烟觉得自己是改不了动手动脚的毛病了,居然也很想去默默他眼睛。 怎么好委屈自己呢。 她摇摇头,诚实道:“还没有。” 他躺在身侧,她想做什么比之前更方便,虞烟心想他现在整个人都是她的,动作也逐渐大胆起来,手从他肩上一点点上移。 谢兰辞默许她的举动,她好奇的地方太多,没有空闲去看他的表情,也就没注意到他眼底的欲念。 但肩膀以上裸露在外的肌肤实在不多,虞烟心下一动,手指碰上他的喉结,没说话也会动。 她动作分明很轻,但他却像在忍受很大的折磨,肌肉渐渐绷紧,虞烟提心吊胆的,想着自己是不是碰到了他的伤处,但她也没有趴在他身上啊。 虞烟谨慎地收回手,然后按着想法,慢慢贴近,想故技重施,亲一下就可以安心睡觉了。 谢兰辞周身都萦绕着她身上的玫瑰香气,忍耐住了没有动作,但这会儿可不像之前,柔软的双唇贴上来,比起满足,更多的是渴望。 看着撤开的虞烟,他声音微哑:“就这样吗?” 虞烟噎了噎,她也不会别的啊。 她嗯了一声,便缩回到被子里。 但过了两息,她又翻过身,觉得自己胡作非为之后便把他晾着不太公平,语气有一丝纵容:“我还没有很困。” 但虞烟很快就后悔说了这句话,谢兰辞将她揽到怀里,她起初觉得还挺正常的,但他一边亲得她无法分心,又一边去做些别的。 他没有无视医嘱,但也的确过分。 以前她从未见过他强势的一面,但今日是领教得够够的。 可能真的把那个小册子全记住了。她感觉到他的手指,泪珠挂在眼睫上,但他毫不动容,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她也察觉到了一些变化。 虞烟眼中蓄满水光,到底哪里不对? “不是说不可以吗。”老太医医术精湛,德高望重,又怎么会骗人呢。 谢兰辞爱怜地吻了吻她,“太医的意思是,最好暂时不要孕育子嗣。” 虞烟无话可说,也没法说话了,说不好是嗓子疼还是哪里不对,她又掉了几颗眼泪,根本管不住自己。 她幽幽地想,他的手不漂亮也再也不讨人喜欢了。 屋内烛火未灭,谢兰辞把虞烟抱在怀里,动作轻柔,温声细语地哄她,眸中情意缠绵。 虞烟软绵绵瞪他一眼,心想,她再也不会偷懒了。 他拿着锦帕,她还是仰起脸让他擦泪,眼角沁红,她躲了躲:“疼。” 而且腰也酸酸的,明明没有…… 她是不会用这种问题问他的,虞烟闭上嘴,决定明日起便开始认真“看书”。 夜色正好,春色渐浓。 往后每一日都是春光明媚的大好时光。亦是适合开卷的好时节。 作者有话说: 感谢陪伴,正文完结。 番外会有婚后日常。 第 83 章 结局(下)正文完结 第 83 章 ◎结局(下)正文完结◎ 虞烟在天气渐暖时见到了归京的父亲。 见面时, 虞烟目光绕了一圈,若不是她知道父亲当真受过伤,恐怕要以为他是去哪里玩了半年。 爹爹真是一点没亏待自己。只是头发又白了一点。 虞轼简单应付了涌入虞府的诸位亲朋,回到自家院落, 关起门来和虞烟说话。 虞轼张了张嘴, 又闭上, 还没说出一个字,便又欣慰地笑了笑:“谢兰辞待我极为恭敬,别的我也听元潇他娘说了, 且不论你二人情谊, 他坦荡磊落,是可信之人。烟儿, 你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虞烟不假思索应道:“是啊。这一点,我和娘亲很像。” 听出女儿也在夸自己,虞轼笑了下,又想起往事, 面色有一瞬怅然,释怀一笑:“你娘刚认识我那会儿, 一天说不了五句话。” 虞烟哼道:“爹爹嫌我话多?是谁又问我怎么只写满两张信纸?” 虞轼背手叹道:“自家女儿往日送信过来, 都是厚厚一叠, 忽然只有薄薄两张, 谁不担心呢?” 她就是有很多话想和在意之人分享,她也没办法的! 那次写的很少,还是因为被人笑话字写得不好,她多临了字帖, 累得抬不起手, 才随意写了一点。 谢兰辞的字就比她好看很多。不过他不管和谁比, 都是更好的那一个。 不过,这个不是她从旁人口中听到的。 年后谢兰辞因事出京,十来日给她写了三封信,她手中无事,来来回回看了许多次。 好像知道她在家中无聊,一次比一次长。 第三封信里还提到二月初四也是个吉日,但她父亲归家不久,日子太早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他们的婚期定在二月廿三,他这样写,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虞烟把这行字反复看了几遍,心跳渐渐变快。 他这趟出行没有日夜兼程地赶路,信中若有不妥,他是能改掉重写的。 但还是让她看到了。 虞烟舒了口气,拍了拍发烫的脸颊。 宫里和镇国公府都谴了人来帮忙,虞烟还是没有多少需要操心的,但毕竟是她自己的婚事,难免上心,真要她闲坐着玩乐,她也静不下心。 二房看起来很是清贫,虞烟和虞峣在家的吃穿用度只算平常,虞轼知道家里靠不住,又担忧虞烟被人盯上,在她年幼时便做了准备,在青州和其他几个地方攒了些家业。 虞烟拿到嫁妆单子,吓了一跳。 虞轼:“武馆里你几位叔叔,都承了你娘的恩情,我不在的时候,他们能照看一点。隔一段日子他们就要离开京城做事,得了银钱便给你添些嫁妆。” 虞烟眨了眨眼,虞轼敲了下她额头:“想什么呢,又不是打打杀杀,押送财宝,进山寻药,都是高手才能接下这些差事。当然,有人着实可恨,也杀了几个恶人。” 虞烟揉揉额头,“还敲呢,会变笨的。” 虞轼狐疑地看着她,他真下了重手不成? 虞轼叹了口气,他常年在外,感觉女儿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转眼间就这般大了。 摇摇头,虞轼负手离开。 虞烟看他走远,扬声道:“别忘了吃药。” 虞轼觉得她这脑子还是挺灵光的,这药三天吃一次,苦的要命,她就是一次不落的提醒。 二月廿三是个晴朗的好日子。 这天,虞烟睁开眼,一切都照安排井井有条地进行,换上嫁衣,坐在铜镜前等人给她上妆,虞烟端坐在凳上,脑子越来越清醒,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珠珠凑过来细细看过,而后对旁人点点头。 虞烟有些恍惚,但面上看不大出来,她们让她干什么,她全都照做。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喜庆的红色,房中站了近十人,俱是面有喜色。 等会儿盖上盖头,她便瞧不见旁人了。观礼的其他人,可能也是这样的神情。 虞烟之前不大紧张,心底是把今日当做一次考验,她不出错便成了,而她早就和最要紧的考官串通一气,又有什么需要担心呢。 但事到临头,她发现她不太平静。 院外传来一阵爆竹声,屋内众人瞬间都转头看向门外,虞烟能听到越来越近的喧嚣人声。 “迎亲队伍来了。”有人捧着盖头过来给她盖上,虞烟眼前一片艳红,熟悉的颜色勾起了在通州的回忆,她的紧张消散大半,弯唇笑了笑。 虞峣长得结实,把虞烟背得稳稳当当,小时候就是这样,再如何斗嘴,背她的时候都格外小心。 虞峣稳稳当当地把她放进喜轿,虞烟正有些伤感,听到虞峣呼了口气:“比小时候沉多了。” 虞烟把不舍的话咽了回去。 不提她自己,今日身上穿戴都是些沉甸甸的宝贝呢,沉一点怎么了。 上了花轿,虞烟坐在里面,一路燃着爆竹,连绵不绝的笑谈声传入耳中,她分辨不出谢兰辞的声音,但抵达镇国公府,她在停稳后从花轿中出来,便能看到他的衣角。 谢兰辞不远不近的站着,虞烟很好奇他现下的模样,但只能耐心一点。手里被塞入红绸,她下意识紧紧握住,他那边大约感觉到拉扯感,手松了一点。 旁人说话的声音霎时间离她远去,虞烟心口微微缩紧,只能注意到谢兰辞的声音,跟着他抬步,往门中走去,而后就是拜堂。 虞烟做完这些,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完美的表现开心,便被送入洞房。 人也是见过多次了,但真到这一步,她仍是不大镇定,僵了一下才往前走。 虞烟端坐在喜床上,喜婆请新郎掀盖头,她没有等太久,眼前盖头便被人挑开,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他吉服的红色,和她的一样。 虞烟视线缓缓上抬,对上他浸着笑意的眼眸,忍不住弯了弯唇,但马上就克制住了,维持住端庄娴静的模样。 他穿上红衣,果然是极为好看的,和以往全然不同,她期待了许久,此时此刻却是只瞧了一眼便垂下眼眸。 屋中还站了很多女眷,许是见她年纪小面嫩,打趣了两声便没再继续。 有一半是头回见到虞烟,在场所有人看着这对新人,都不得不承认再也找不出比他们更为相配的眷侣,二人的样貌得了上天偏爱,般般入画。 饮合卺酒这一步虞烟没做过,流程走到这一步,她除了听喜婆说话,还要盯着谢兰辞,他动一下,她便跟着做。 谢兰辞当然有注意到她的注视,一举一动都流畅悦目,虞烟饮完酒,缓了一下,比她惯常饮的甜酒辣一点。 喜婆抿笑道:“礼成。” 虞烟就像刚做完文章的考生,舒了一口气,但众人随喜婆离开,她看了眼谢兰辞。 谢兰辞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轻声道:“今日也要先摸一摸吗?” 虞烟脸上一热,他隔几日便写信过来,就算会变得陌生,也还没有这么快。 谢兰辞知她脸薄,没有继续逗她,但却是毫不客气地握住她的手,捏了捏,“辛苦了。” 除了脖子有点累,其他还好。 谢兰辞抚过她指腹,虞烟看他盯着上次的伤口,小声道:“早就不疼了。” 他看就看吧,虞烟见他握着自己的手抬起,以为他会幼稚地吹一吹,唇瓣贴上指腹,她缩了一下,还没说什么呢,他就先开了口,“不给我亲吗?”黑眸漾着水色,很是认真地看向她。 她还没这样小气。 虞烟觉得这和他之前说的很不一样,哪有什么都听她的。 他分明都自己做主,想捏手就捏,想亲就亲了,她想了想,决定找回场面:“你要少喝酒,以免损了药性。” 谢兰辞温声应道:“好。” 虞烟只知道自己今日该做什么,看他还没走,便以为还没到那个时候,便又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有用吗?仔细想想,那日前后有没有区别?” 谢兰辞顿了下,方才说道:“是有用的。” 虞烟想到自己发作时的痛楚,庆幸道:“那你夜里不会再难受了。” 谢兰辞勾了勾唇。痛楚渐缓,但他总会想些别的。 他逗留太久,外间说话声渐大,谢兰辞估计再不出去,大约会有人来催,他不得不去待客,垂眸看着她,“等我回来。” 转身欲走前,又道,“紫嫣在外面,我叫她进来陪你。” 天啊。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继续闲聊吗。 虞烟学的这些东西,到礼成便结束了,其他的现在又用不上,那今夜要怎么度过呢。 虽然可以信赖谢兰辞,虞烟还是慌了一下。但一想到门关起来,除了他不剩旁人,她便平复下来。 关起门来做什么都可以。又没有别人盯着。 紫嫣过来开口便唤了声夫人,虞烟还愣了一下。 紫嫣在皇家别苑伺候过她,这屋中也是她盯着人打理,有紫嫣在旁,虞烟很快便熟悉了谢兰辞的居所。 知道了自己的箱笼,嫁妆,衣衫首饰放在何处,虞烟心里变得踏实。梳妆台上那面镜子磨得很好,虞烟喜滋滋地看了一圈,忽然发现自己妆容未卸,这才没有继续逛。 净面后便是晚膳,虞烟坐到桌边,发现他找的厨子也很好,饭菜合她胃口,虞烟慢慢吃了点东西。 用罢晚膳,往外瞧了眼天色,不知是什么时辰,没好意思问,又不能催他回来,等着就是了。 泡澡的时候看到了玫瑰精油,紫嫣道:“听说姑娘偏好这个味道,便提前准备了。” 虞烟累了一天,便多歇了一会儿,让珠珠按了按脖颈,这边还没结束,便听丫鬟回道:“”世子回来了。” 虞烟惊了一惊,听小丫鬟兴奋的声音,还以为他要进来,好在没有。 换了衣裳出去,谢兰辞才刚进门,虞烟松了口气。 他朝她走来,屋中丫鬟全都垂首退了出去。 谢兰辞走到面前,虞烟瞧了眼合上的门扉,没忍住扑到他怀里。 但还没抱够,他便将她打横抱起,四目相对,虞烟理直气壮地想,她的脚也很累了,他抱她理所应当。 但他走到床边坐下,虞烟整个人都在他怀中,情况便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的手臂横在她腰间,虞烟不自在地挪开视线,先发制人:“有听我的话吗?” “你说的是哪一个,若是饮酒,我只喝了两杯。”谢兰辞低头,二人呼吸相缠。 谢兰辞回来是想早点见到她,但一见面她便飞奔过来靠到他怀里,心脏被她弄得酸胀,急切地想找到一个出口。 虞烟闻着他身上淡淡酒气,知他所言非虚,环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唇角轻轻落下一吻,而后眼睫轻颤,轻声道:“倘使喝多了,会很难闻,我是不会碰你的。” 她没有过分的举动,说的话也很平常,但谢兰辞几乎要发疯,放在她腰后的手紧了紧,他眸中暗色愈浓,到最后还是放开,“我去沐浴。” 然后只剩她一个人在喜床上,虞烟想到那一小罐刚开的玫瑰精油,他会不会也香香的回来? 被这个念头逗得发笑,虞烟伸手摸了摸枕头,很软。 谢兰辞从前面回来,她的心便落到了实处,他说要沐浴,她感觉并没有等太久,他又回来了。 接下来,她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别的镯子首饰绣帕通通没在手边,虞烟手都没处放,只能捏住自己的袖角,=。 谢兰辞眉眼映着灯光,添了层柔和,他同样是忙了整日,面上不见疲乏。 她打量了一眼,沉住气,等他过来。 谢兰辞不疾不徐地过来,放下红绡帐,虞烟瞥了眼龙凤烛,尽量让自己习惯烛光,但躺下后,她闭眼等了很久,还是毫无睡意。 喜床很大,但她没办法忽略身边的谢兰辞。 睁开眼,借着烛光能看清谢兰辞的侧脸,他闭眼的模样也清俊动人,瓷白冷玉一般。 虞烟越看越满意,她的眼光当真不错。 看了一小会儿,又想明日不如今日繁忙,而且……她先前都亲过了,再亲一亲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老太医说的那个,她又懂是怎么回事,是不会去做的,也不会影响他身体。 如此说服自己,虞烟屏气凝神,慢慢地靠近,但还没做什么,一缕头发便从肩上滑落,若即若离地贴在下巴上。 抬眼却与他的目光对个正着,粉白脸庞泛起绯色,“就是想再看看你。” “看够了吗?”他羽睫微动,虞烟觉得自己是改不了动手动脚的毛病了,居然也很想去默默他眼睛。 怎么好委屈自己呢。 她摇摇头,诚实道:“还没有。” 他躺在身侧,她想做什么比之前更方便,虞烟心想他现在整个人都是她的,动作也逐渐大胆起来,手从他肩上一点点上移。 谢兰辞默许她的举动,她好奇的地方太多,没有空闲去看他的表情,也就没注意到他眼底的欲念。 但肩膀以上裸露在外的肌肤实在不多,虞烟心下一动,手指碰上他的喉结,没说话也会动。 她动作分明很轻,但他却像在忍受很大的折磨,肌肉渐渐绷紧,虞烟提心吊胆的,想着自己是不是碰到了他的伤处,但她也没有趴在他身上啊。 虞烟谨慎地收回手,然后按着想法,慢慢贴近,想故技重施,亲一下就可以安心睡觉了。 谢兰辞周身都萦绕着她身上的玫瑰香气,忍耐住了没有动作,但这会儿可不像之前,柔软的双唇贴上来,比起满足,更多的是渴望。 看着撤开的虞烟,他声音微哑:“就这样吗?” 虞烟噎了噎,她也不会别的啊。 她嗯了一声,便缩回到被子里。 但过了两息,她又翻过身,觉得自己胡作非为之后便把他晾着不太公平,语气有一丝纵容:“我还没有很困。” 但虞烟很快就后悔说了这句话,谢兰辞将她揽到怀里,她起初觉得还挺正常的,但他一边亲得她无法分心,又一边去做些别的。 他没有无视医嘱,但也的确过分。 以前她从未见过他强势的一面,但今日是领教得够够的。 可能真的把那个小册子全记住了。她感觉到他的手指,泪珠挂在眼睫上,但他毫不动容,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她也察觉到了一些变化。 虞烟眼中蓄满水光,到底哪里不对? “不是说不可以吗。”老太医医术精湛,德高望重,又怎么会骗人呢。 谢兰辞爱怜地吻了吻她,“太医的意思是,最好暂时不要孕育子嗣。” 虞烟无话可说,也没法说话了,说不好是嗓子疼还是哪里不对,她又掉了几颗眼泪,根本管不住自己。 她幽幽地想,他的手不漂亮也再也不讨人喜欢了。 屋内烛火未灭,谢兰辞把虞烟抱在怀里,动作轻柔,温声细语地哄她,眸中情意缠绵。 虞烟软绵绵瞪他一眼,心想,她再也不会偷懒了。 他拿着锦帕,她还是仰起脸让他擦泪,眼角沁红,她躲了躲:“疼。” 而且腰也酸酸的,明明没有…… 她是不会用这种问题问他的,虞烟闭上嘴,决定明日起便开始认真“看书”。 夜色正好,春色渐浓。 往后每一日都是春光明媚的大好时光。亦是适合开卷的好时节。 作者有话说: 感谢陪伴,正文完结。 番外会有婚后日常。